《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
第一章 恋上商品
和商品产生感情的话,一定是不被允许的吧?
不,不对。恋物癖或许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情。
譬如人偶,从古代陪葬那些威风凛凛的皇帝的陶俑,到现在那些搔首弄姿的全息模型,其本质不是一种东西吗?还有酒、衣服鞋子,或者过期的化学贴片等等等等,喜欢的人同样不计其数。
比起他们,自己只是喜欢上了某个商品,或许,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左吴立于那商店门口久久不动。
时间是3142年,脚下的星球不知已经换了几次主人,自己体内亦不知道流淌着多少种种族的血。眼前商店标牌上8位数字的编号或许比人认识的星星数量还要多。在这么个时代,邂逅了这样的“商品”,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
是的,“商品”,挂在店中食品区的她是商品。尖尖的耳朵,如同宝石般的眼睛。按照下载到脑中的十几万本小说来检索,她或许可以归类为千年前人类所向往的“精灵”。
她是断臂的维纳斯。不,比维纳斯更进一步,还失去了更多东西。
比如双手,还有双脚。
但与那纤弱的雕塑之相比,昏迷的她眉眼中仍保持着如同“战士”的英气。或许就是这种特质在吸引左吴吧?战争用的机器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感觉。
“老板,这又是哪个星球的土著被抓来了?”左吴向商店的显示屏搭话,搭话可是砍价的前提。
显示屏闪烁几下,根据左吴往日的轨迹模拟出了对他来说最为亲切的形象,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被投影而出:
“嗨呀,我又不懂这些。什么星球什么扇区的,编号太多谁记得住?大兄弟,买吗?肉质鲜嫩多汁,尤其是胸脯上那里,脂肪都润进去了。我保证方圆两光年内没有比它更棒的。”
“你这话说的好奇怪。”
商店投影睁大眼睛:“咦?你难道不想?”
投影做了个用筷子扒饭的动作。
左吴摸了摸下巴:“你误会了,一点也不。另外,我还想让她活着。她不会吸一口这的空气就不行了吧?”
“放心,这个种族很有意思,据说在前线,它们有的聚落可是在辐射放场下坚持了好几星期才投降呢。”
“噫,辐射?沾了辐射还这么贵?”
“哎呀,又不是所有土著都是靠辐射捞到的,你看看,皮肤多光滑,哪像沾了辐射的样子?”
左吴牙有些痒痒,好个睁眼说瞎话的机器。砍价是砍不了多少了,只希望这商店老板所说为真,精灵确实拥有可以在这颗星球上活下去的生命力。
价钱谈妥,中年妇人微笑着消失,一个像是手套样子的机械伸出。左吴将手放在上面,一阵酥麻的感觉自神经中窜出。
这就是付钱,能源即是这个宇宙中通用的货币。
照理来说,左吴这样还倔强的保有九成以上血肉身躯的人,其细胞间只能储存一点可怜的生物电。
不像机械疙瘩可以安装电池,也不像灵能生物那样本身就是纯粹的能量体。
但左吴不一样。澎湃的能量自他身体中涌出,这是左吴自深空当中的可怖存在处所获得的某种“馈赠”,亦是他窝在这偏远殖民星系的根源之一。
好在眼前的商店并不是真的会思考,而它所保存的录像十年内更是不会有人前来查阅。
然后,在一阵袅袅的蒸汽中,连在她脊椎上的触手松开,那精灵被套上了口罩,从商店当中被稍显粗暴的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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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拥入怀中。好轻,她好轻。是因为失去了肢体的缘故?
左吴又敲了敲商店面板:“她还不完整呢。”
面板闪烁几下,妇人再次出现,促狭的眨眨眼睛:“噢,你真贪心。但很抱歉,我必须对其他客人的信息保密……”
“这样。”
他放在屏幕上的手却猛然一握,超越其承载的电力瞬间涌出。左吴另一只手捧着精灵的脑袋,听着她痛苦的呼吸。脸在这群星下,被闪烁的电光照的忽明忽暗。
区区食品店的机械当然不会设置什么高端的防火墙,全息影像一瞬间横眉怒目,却马上在如同干扰的波动中扭曲变换。
从粗鄙的屠夫,到纤细的外星生物。终于,电火花停止闪动,面前的机械也带上了一股焦糊。
商店带上了一点谄媚,因为机械故障的同时其内部显示它的存款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哎呀,客人,你真客气。买走其余部分的有两人,我这就说给你听。”
……
最近的天然食物涨到了天价。在商店附近行走可是要谨慎一些。左吴怀抱着精灵,有点发愁。她其余部分的买家不好找,而且找回来以后又该怎么样呢?
或许该和自己的室友商量一下。
脚下的大地,如果按星海联盟的分类标准,应当算是一颗死寂星球。万年前的原生文明在玩弄原子能时一不小心消灭了自己和绝大多数倒霉的物种。接着带来的是横行的辐射和剧变的大气。
但原子能量的迸发远远不足以改变一颗星球的运行轨道。它还在星系的宜居带上平稳运行,还接受着适宜的恒星光芒。
幸存的微小生命勃勃生长,辐射的残留也在万年的时光中总算消散。生态系统又一次脆弱的立起,但迎来的却是自己这样来自外星的不速之客。
坦白来说,这里环境依旧恶劣。所以来这的移民自始至终不够数量。政府的一系列设施虽然搭建完成,但缺乏监管的官僚体系轻易的便陷入腐败,执法者又稀缺的不行,来自不同星系不同种族的劳工间更是成见颇深。
甚至殖民舰艇上的管理型AI根本不能全力运作——越精密的AI就越金贵,死寂星球的辐射虽然消散,但只要有丁点残留就能将AI的载体芯片轻易击穿,它必须分出绝大部分精力保护自己。
所以,现在这颗行星上就连最基本的户口登记和房屋分配等等都是靠政府职员手动登记。而这些更不能有所指望。毕竟有点本事的,谁又会来这环境恶劣的边境星球?
倒是给了左吴一点浑水摸鱼的空间。
第二章 室友
左吴来到这颗星球,一开始的身份是“执法者”。
所谓执法者,没有身份审核,没有背景调查,也不需要有什么过人的履历。只要你能证明有可以震慑住来自各个星球桀骜不驯的劳工的能力就行。
说白了,就是殖民星政府亲自雇佣的地痞流氓之类。
左吴对当一个地痞流氓没兴趣,却对成为执法者后能分配到的公寓有兴趣。
地多人少的当下,每人分到的都是可装配式的大平房。只是执法者是两人一间,往上的官僚一人一间。而各位劳工只能挤一挤,与十五位室友共处一室了。
人为划分出的阶级,可是维持殖民星稳定的法宝。
推门而入,他的室友果然已经早退回家,此刻正歪着头窝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按照星海联盟的分类,室友是个标准的人类女性,只是有些海妖种族的混血。其光洁的颊上和额头上盖着几片白色鳞片,几根触须自她后颈延伸出来,如同靠枕一样围着她的脖子。
她似乎听到了动静,还套着动力外骨骼的,搭在茶几上的颀长双腿动了一下。睡眼惺忪中,揉揉眼睛,又拨弄了一下珠白的短发,睁眼,微笑,冲左吴敬了一个礼:“你好啊,前任执法者44132……你带回来了个什么东西?”
“我叫左吴,不叫前任执法者44132。”左吴咧嘴,把买来的精灵放到沙发上。
“两个字的名字,叫的人太多啦!咱们邻居里有三个叫骨碌,四个叫佐伊,我还有几个同事叫啪叽的。比起他们,‘左吴’既不好念又不好记,还是叫你前任执法者44132更舒服,”
她嘿嘿傻笑,又指向那个精灵:“所以你带回来了个什么……”
“不行,艾山山,没得商量,这是我的坚持,”左吴摆出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气势:“还是说你想再听听这个姓氏和名字里藏着的长达几千年的历史,以及它和那些愚蠢的拟声词名字之间的区别?”
“别,别,”室友举起双手投降:“所以你带回来的东西到底是……诶你刚刚叫我什么?”
“叫你艾山山,你的编号不是执法者33233吗?艾山山是从里面拆出来的名字。”
“哼?艾山山?还行。算了,随便你,”她用鼻音哼了一声,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所以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岔开话题?诶,你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嘛!”
艾山山看上去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起,套着动力甲的双腿摇晃,让那本就快散架的茶几更加摇摇欲坠。
左吴有些受不了艾山山圆圆的眼睛里发出的光,更受不了自己内心当中涌现出的一种名为害羞的情绪。就像要给朋友介绍新婚的妻子一样总是下意识的想要拖延。
不过,自己还需要艾山山的帮助,早日坦白才是正路。左吴搔了下脸颊:“她……她是我商店里买的,买的那个……”
“……呜,她真可怜。享用的时候别让我看见就行,我有点受不了这个,”
艾山山站起,拍了拍左吴的肩膀:“也别太有心理压力,追求美食是每个人天赋的权利。要怪就怪咱们帝联打了败仗,主要的几颗畜牧星球都丢了吧!”
“不,我不想这个,不对,我想,但是是以另一种形式,”左吴比划了几个手势:“但不是到肚子里,是那种,那种……”
“哈?哈,”艾山山恍然,却是不着边际的向后退一步,刚刚拍左吴肩膀的那只手在衣摆那里来回擦拭:“也,也对。有些人喜欢吃面包,有些人喜欢上面包。只不过这是甲壳族的习惯……啊没什么,那个,我还要去上班,公寓就先留给你咯?”
“不对,不过很接近了,但还是不是,”左吴皱着眉头思索一阵,还是摇头:
“我不想用强的。我更希望……我情她愿。对,你下载一些古早小说读一下,男女主角各只有一个的那种,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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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山山愣了一下,打量左吴的眼神微妙,像一直不太正常的室友终于疯了的那种。但究其深处,却是暗藏着一种传承已久的狂热。
“我好像懂了,”她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所以你想做什么来达成所谓的你情她愿?可别学小说里的做法呀,我感觉没一个靠谱的。”
“很简单,你看她现在不是手脚都没了吗?”左吴看了一眼精灵,帮她扯来一张薄毯盖上,回头:“我去帮她找回来,再给她接上,那我不是离‘她情我愿’前进了一大步?再不济也至少能消弭掉一点她的警戒心吧?”
“哼?”
艾山山不答,只是一把将左吴刚给精灵盖上的毯子掀开。手触碰到她的皮肤上,用指尖按压感受:
“真要这样?别看这位长得纤细,她的肌肉可发达的很,说不定是土著星球的战士之类。而战士多半见多识广,我想你的小动作恐怕不会顶用。”
“总得试试。”左吴看见精灵的眉眼中又浮现出一股痛苦的神情,觉得心里莫名的一揪。
“行吧,试试就试试。所以,你特意找我来商量,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打听到买她手脚的有两人,一个是斯特鲁的虫人,一个是电能联盟的灵能体。只有录像,没有名字,想找他们对我一个不再当执法者的人来说有点困难。”
“谁叫你莫名其妙要辞职的,想让我帮你找人对吧,哼哼,你知道条件的,”艾山山伸手,眼睛弯成月牙:“零花钱~快给我零花钱!”
左吴咂舌,伸手握住她伸来的柔荑。电光闪动,艾山山哆嗦了下,发出一声满足至极的轻叹。
“这应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来,录像给我看看。”她把手收回,声音中的慵懒变成了干劲满满的贤惠。
左吴点头,在空气中虚抓了几下。这个时代的每个人使用的个人电脑基本都集成在了视觉器官中。也有直接种在脑子里的型号,不过对于左吴和艾山山这样保有血肉的群体来说一直不太受欢迎。
集成在人类视网膜中的电脑被称为“视界”。
艾山山的视界收到视频,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虫人好搞定,他们每天都会去各自群落的女王那边报道。灵能体就有点困难,又没个固定的形状……你说灵能生物买肉干嘛?他们吃又吃不了。”
“谁知道,你说虫人好找?那就赶紧出发,”左吴拉着艾山山就往外走:“晚了就麻烦了,快走快走。”
“等等,锁门,别忘了锁门!”
两人吵吵嚷嚷的从公寓中离开。房间之中,只剩下了沙发上精灵的痛苦喘息。
他们离开公寓的几分钟后。
精灵猛然睁眼,又马上痛呼出声。她咬牙,将这痛楚生生吞下,摆动身体,自沙发上狼狈的跌下。
第三章 虫人
左吴总是觉得这个宇宙相当的异常。
银河系中大概有四千亿个恒星系,几乎每个恒星系上都有生命诞生,其中又有二百分之一最终演化出了文明。换句话说,整个银河系或许统共有二十亿个左右的文明。
1002年前,不多也不少。整个银河系还是静谧一片。前一批飞向星海的文明因不明原因几乎灭亡殆尽,幸存下来的文明化为了堕落国度,空有无可匹敌的技术,却再也不肯迈出它们自己的星系哪怕一步。
然后,就是太阳历2140年,宛如有某个神秘的存在吹响了号角。银河系中,大约有六百万个文明近乎同时发现了超空间航道,继而掌握了超空间航行技术,一瞬间便打破了银河持续太久的静谧。
所谓超空间航路,就是两个恒星系之间的双向通道。因为它的存在,让恒星系间原本至少都有数光年长的天堑变成了可以按月计算时间的通途。
六百万个文明同时涌向未知的深空,又以惊人的速度互相撞见。
各个文明间从初次接触外星文明时的四海欢腾,到对忽然出现的陌生语言只会无比厌烦,其时间跨度甚至不超过100年。
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同时掌握超空间航行技术的文明,虽然在此前发展时间不同,掌握的科技树也不同。
但按照量化的强度来看的话,所有文明至少在起飞的一瞬,其各个方面的强度都是大体相当的。
而在日后在星海的交流中,虽然由于各种冲突让文明与文明间,经常用各自的语言问候对方的智能。
可不得不承认,宏观来看,大家伙在智力上根本没有能够形成数量级差距的区别。
起跑线相同,拥有的智能也大体类似。所以,至少对这六百万个同时飞天的文明来说,银河系中没有什么黑暗森林,反倒更类似壮阔了太多倍的战国先秦。
甚至有先驱者做出了某些大胆尝试后,发现种族与种族间的生殖隔离都脆弱的离谱。
所以现在才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混血。
左吴总觉得现今整个银河就像是某种无法言喻的存在特意营造出的一张游戏棋盘。他不知道这样的银河系好是坏,更不知道银河之外的宇宙是不是同一番景象。
或许前一个世代幸存下来的堕落国度们有什么线索,但他们一直闭口不言。
不过,这种稍显恐怖的猜想对目前的左吴来说毫无意义。满脑子被染成粉色的他只想赶紧去找斯特鲁虫人把精灵的肢体拿回来。
跟着艾山山踏上悬浮车,一路风驰电彻的冲向城市聚居区。艾山山还穿着执法者的动力甲,倒是让他们受了不少白眼。
这颗星球新建的城市依旧不完备,大半是从殖民舰艇上拆下的零件改装而来。虽然没什么美感,但却保证了基本的规律。
譬如各个种族的聚居区就好找的很。
从悬浮车上跳下,艾山山脚上的动力甲激起一片黑色的尘土。她清清嗓子,四处张望:“斯特鲁虫人名声不错,各个干活积极又服从管理,你要找的是他们运气还算好。”
左吴点头,跟着跳下,其脚步却甚是轻巧:“他们害怕执法者?”
“差不多,嘿嘿,你也该对辞职后悔了吧?”
“我只有在政府把我从执法者公寓里赶出去的一瞬间才会感到后悔。”
“那你可有得等了,这里政府的管理型AI要反应过来,至少得两三年呢,”艾山山转头,脚上的动力甲磕了下大地:“诶,你这么喜欢咱们的公寓,是因为有我这么个室友吗?”
左吴停步,居然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本来想直接否定的,但仔细想想,或许真的有一点这样的原因。”
“……离我远点,你喜欢的食物还在等着你呢。”艾山山嫌弃的咂了一下嘴,双手抱住胳膊,浑身的鳞片立起数分,这是她在起鸡皮疙瘩。
话题陡然终结,而一种微妙的尴尬悄然降临。好在这里已经离斯特鲁人的地盘不远,他们可以先去干正事。
甲壳类的虫人喜欢居住在地下,所以政府给他们准备的公寓就是深藏于地下的逼仄蚁穴。
入口虽大,却总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并且虫人的长相在其他种族眼中又是出了名的令人不适。所以,除了执法者外确实甚少有其他种族的人光顾此地。
要接近正门时,艾山山忽然拍了一下左吴的肩膀:“喏,那边,一个新鲜的斯特鲁人!”
左吴点头,脑海里迅速用肉铺中拿到的录像来做对比。可惜虫人一个比一个长得抽象,他实在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买走精灵肢体的那个。
“有什么建议吗?”左吴问道。从两人的编号就能看出艾山山是他名副其实的前辈。
“哼?建议?”
艾山山摸着下巴:“斯特鲁虫人虽然每个都有自主意识,可每天都会去找各自部族的女王交换脑中的递质。这样,他们个体的记忆就会同步到整个部族之中。所以,如果你愿意付出一点代价,那就直接去找他们的女王问话就行。”
好具体的建议!左吴有些对艾山山这个喜欢迟到早退的执法者改观,点了下头:“只能光明正大的直接去找女王了,我要是知道是哪个虫人买的手脚,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那走呗。”
艾山山清清嗓子,背起双手,摆出一副公差办案的架势,连那颀长双腿踢起的幅度都拉的稍高。然后,在那边一直往这张望的斯特鲁人丢下手里的东西,马上转头,先他们一步往其家园深处钻去。
倒是省了左吴一行自我介绍的麻烦。
虫人的家园总是会挑战人类的生理耐受。越往深处,给人行走在某种生物肚肠里的感觉就越清晰。
各类黏腻的软管及真菌之类就这样粘在机械墙壁之上,发着幽幽的光,像这殖民舰船已被原始的血肉所寄生。
倒是一种不错的照明。
而斯特鲁虫人在这种环境下则是得以发挥,他们可以在四壁间灵巧的攀爬行动,又用满脸的眼睛默默注视左吴和艾山山这两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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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出的眼睛带来的是成倍的压迫感,虫人螯枝摩擦的声音是另类的窃窃私语,亦是相当渗人。
这种情况下,艾山山看上去依旧满脸不在乎。脚下虎虎生风,在这逼仄的巢穴中行走就像回到了她自己家一样。
她果然没有走错路,前方迎面而来列队行走的虫人就是证明。他们每个怀中都抱着洁白的卵,是要将卵送到巢穴中的育儿室中去。左吴眯眼,他至少知道一个虫人聚落中只有女王才有资格产卵。
又是转过了几个弯,左吴和艾山山停步。前方的空间豁然开朗,一个虫人似乎等候已久,用他尚未退化的翅膀摩擦,模拟出了人类的语言:“执法者大人,们,女王,等候已久。”
说完,他便让开了道路。
左吴向前,这次变成他在领头。既然他在虫人眼中大概率是艾山山小姐的跟班,也就不需要再遵守什么虫人觐见的繁文缛节。
进到皇宫之中,左吴的瞳孔一缩。
这里面就是一片酒池肉林,无数动物已经肿胀的肢体和头颅宛如珠帘一般被挂在那墙壁和天花板上。这些肢体的断口处,粘稠的发光液体与血水混杂在一起,如同液态的钟乳石般悄然垂下。
墙壁和天花板在蠕动,有肉管将刚孵出的卵种到这些发胀的肢体中,来完成卵最初的发育。
而滴落的血水下,女王就坐在那里杵腮等待。
与普通的虫人不同,她的外形似乎经过斯特鲁人自己改造,已经相当接近人类,连头发都有模拟。只是皮肤依旧是几丁质,而那张人脸也是由几片甲壳拼接而成。
不是她不想起身迎接,是因为她不能。
女王这个类人的形象充其量只是类似于安康鱼头上的小灯,而她的本体就是这个“王宫”本身。
其屁股之下连接的是数公里长的育儿器官,无数枚卵在其中发育生成,质量好的被生下,不好的直接被消化掉用作接下来的能量。
艾山山轻咳:“女王小姐,看到你在为帝联殖民地的人口增加而兢兢业业,真是让人敬佩不已。”
这不是艾山山在敬称,只是眼前的斯特鲁聚落领导人身份证上的名字就叫“女王”。
“这是我族的本能,并不值得夸耀,”女王脸上的甲壳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比起这个,不知是什么风把执法者大人给吹来了?”
艾山山瞥了一眼左吴,后者点头沉声:“你的部族今天稍早的时候,在商店中买的外星土著的肢体,可能牵扯到殖民地最近的要案,我们必须把它们追讨回来。”
“咦?这样,”
女王看上去有些不解:“但我孕育孩子所使用的物资都是从市场统一批发购得,应该没有零散入货的才对,这位执法者大人,不知是否有录像之类给我看看。”
“给。”左吴又虚抓几下,通过视界传去录像。
女王点头,细细斟酌。眼前的她没有多余动作,但左吴却听见这整个皇宫中器官蠕动的速度变快了些许,就像人类因为忽如其来的愤怒而心跳加快。
良久,女王才摇摇头,经由翅节摩擦模拟出的人声有些僵硬:“很遗憾,这不是我的孩子。或许,是我部族中许久以前失踪的人丁成为了僭越者。啊,就是未经我允许擅自孕育后代的人。按斯特鲁与帝联的条约,这在你们这边也是不容轻饶的重罪!”
艾山山眼睛忽然亮起,重罪?立功的机会来了?涨工资~涨工资!
左吴咂舌,女王没必要撒谎。也对,既然对帝联来说斯特鲁人私生是重罪,那录像中的虫人想要为新生的部族获取孕育卵所需要的肉类,就不可能集中进货,只能零散购买。
这是破绽,即便女王没有线索,从各个商店中的交易记录中也能找出精灵手脚的行踪!
左吴捏了下自己手指的骨节,马上想要转身告辞。却忽然发现眼前的女王有些呆愣,在刚刚义愤填膺完后,她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在女王的双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啊,抱歉!执法者大人,”女王回过神来,居然擦了擦嘴角:“我一直在看您给我的录像,想找下还有什么线索,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那个贱种买到的大腿肉,真是,太诱人了……”女王胸口起伏,那发光的粘液从她的口器中缓缓渗出:
“我的部族已有200多年历史,也算见多识广,可我从来没有见过看上去这么棒的,哪怕隔着一层监控都……刺溜,好香,好想……啊,抱歉,你们人类可能无法理解。”
不,我太能理解了。左吴咧了下嘴,我也很馋她。
或许我们在某些方面是难得的知音也说不定?
第四章 支援
虫人在整个银河中都是被重点防范的目标。
无他,就是因为无论怎样他们都不可能真正融入别的文明当中。
能够形成社会性的虫人所拥有的大多是“蜂巢意识”,即每个虫人都很难说是单独的个体,更像是构成他们部族的一个个细胞。整个部族加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
生命的本能和个体的意识是天然有冲突的。个体需要享乐,需要休息,需要更好的生活。但“生命”本身不需要,它只需要繁衍,无穷无尽的繁衍下去而已。
所以,虫人的蜂巢意识所构成的纯粹生命是只知道繁衍的可怖聚合。哪怕其拥有智能已经可以发展科学,其所想的也只是运用科学更快,更多和更远的繁衍而已。
斯特鲁人还好,他们意识的交流和同步是用互相间触须接触时传递化学递质完成的,时间间隔是以天计算,并且距离稍微离远些就需要分裂新的部族才能继续扩张。
效率虽然低下,但至少给每个个体留下了一点保留独立思想的狭小空间。
并且,也是得益于这低下的效率和强度,让斯特鲁人至少知道想要继续繁衍,就必须与星河间的其他文明妥协才行。
但银河系中还有些虫人不一样,他们是靠灵能在虚空当中沟通意识,哪怕个体与个体间已经相隔数光年都能通过一些科技手段来完美同步。这样的虫人是真正的“万即是一”。
因此,这样架构出的蜂巢生命也只剩下了一件最纯粹的事情需要关心,那就是繁衍!没有任何迂回的高效繁衍!将观测范围内的一切都转化为自己的育儿巢穴!将所有敢于反抗的生命全部吃掉!
这样的虫人甚至没有可以同其他文明交流的语言。其无止境的拓张和吞噬更是给刚迈入星海的文明予以无差别的灾难。星海联盟最初的建立就是受害的文明间为了对抗这样的虫人而开始。
到了现在,虽然那样极端的虫人已经被消灭殆尽,留存下来的都是斯特鲁这样学会了妥协的族群。
但那种遮天蔽日的噩梦不会被轻易忘却,所以,虫人未经许可私自繁衍仍是重罪中的重罪。
也让左吴至少有了一些可以借力的地方。
譬如,他请艾山山喝了一杯咖啡,又忍着她背上分布的鳞片那扎手的感觉来为其揉肩捶背,让她坐下给殖民地政府飞速的打了份小报告。
殖民星舰中,执法者的联络频道尚且有些优先级。其上搭载的管理型AI在确信这信号并非敌对星球的辐射攻击后,才小心翼翼将其解包。
然后,这段简短还带着错别字的报告被AI迅速抬升到了高优先级。其他事物暂且放下,运算性能全开,为了节省资源而关闭的全球监控开启。
它仅用零点零几秒便确认了信息的准确无误,又辅以大数据计算。几分钟内,那隐藏在这颗死寂星球深处的新生虫巢已经无所遁形。
另外一边,艾山山还在感叹左吴的大手笔。帝联失去了好几颗农业星球的当下,一杯天然咖啡的价格或许能顶上普通人两个月的生活费。
她和左吴并肩坐在路边,刚美滋滋的把吸管放进嘴中,就被视界中忽然闪起的警报吓得连连咳嗽。
“呛,呛住了!”咖啡被打翻,她双手拼命乱抓,还是左吴及时的拍背下才终于恢复。又看着撒在地上的杯子失落非常:“呜,好可惜。”
“没关系,再买就是了。”
“……你怎么那么有钱?唉,我们认识这几个月一直在蹭你吃蹭你穿,感觉像被你包养了一样,”
艾山山并不知道左吴体内能量的来源,也根本不打算深究,只是嘿嘿傻笑:“不说这个,你收到政府的执法者集结令了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是吗?她用那尖端有些许分叉的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左吴抱手,感觉有些发愁:“收到了,但我明明已经辞职了来着。”
“管理AI就是这样,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效率低下,大概是故意的。”
艾山山站起,拍拍衣服,失落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次你也该去的嘛,反正你也要去找肢体……噢,你没有执法者的装备。也没关系,跟在我背后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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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用。”
左吴咧嘴,斯特鲁人又不是那种能肉身穿越超空间航道的种族,他有自己的秘密,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周围的空气在隐隐震荡,其他执法者的浮空车已经冲向目的地,有些发现了在地面的他们,似乎可以搭趟顺风车。
……
只能说所谓执法者果然只是一群被政府收编的地痞流氓。与他们相比,惯于迟到早退的艾山山居然算是纪律严明的那个。
被指定为集结点的浮空舰艇上,几乎没有人准时抵达。而左吴原本以为自己没穿戴执法者的动力甲会有些惹眼。却没想到,自己这些几乎未曾谋面过的前同事居然个个衣衫不整,十个人加起来或许都凑不出三套完整的装备。
甚至艾山山也一样,原因是她不喜欢穿肩甲。
执法者当然不可能全部来自一个种族。蓝蓝的日光下,五颜六色的皮肤和奇形怪状的眉眼撞在一起。其中有些种族本就是世仇,几次推搡,一场声势浩大斗殴眼见就要上演。
可浮空舰上一道刺耳至极的噪音陡然响起,折磨着所有人的听觉器官。吵吵嚷嚷被瞬间压下,一个外形浑圆的大眼睛被投影而出:
“初次见面!来自各个星球的人渣,饭桶,通缉犯们!”
大眼睛漂浮在空中,看上去得意洋洋:“我就是帝联殖民地管理AI本人……的万分之一算力!本来我和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会见面!但今天情况特殊,我就不得不来看你们恶心的长相了!呕!”
左吴眨眨眼睛,他倒是不觉得有被冒犯。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本来被按下的冲突又一次要爆发,只不过这次针对的对象是上面那个嘴臭的AI。
AI又发出一阵噪声,语气中的嫌恶未减分毫:“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执法者,无非是在家乡欠了钱,犯了法,或者信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宗教而已!殖民地百般不好,却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在帝联的网络接入前,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从零开始,你们可以洗白自己的身份,重新有一段新人生。但再怎么样,也需要钱啊。就是美妙的能量币,有它,在现在这个环境,你们或许可以在帝联的监管到来前,和负责户口与身份的官员来一场甜蜜的下午茶也说不定,”
AI笑嘻嘻:“万分之三枚能量币,谁把低下虫巢里的斯特鲁僭越者的女王干掉,谁就能拿到这个奖励!”
万分之三枚!
地痞流氓们呼吸一同变得粗重非常。
而一个模样稳重,长着四只眼睛和一个牛脑袋的执法者看着失去理智的同僚们,默默叹息一声,往前一步,举手:“我想问一下,对付非法虫人,不是用浮空舰对着地面来一发钻地弹或者贯通激光之类的不就解决了吗?为什么要我们亲自下去?”
“钻地弹一枚可不止万分之三的能量币,”
AI小声嘟囔,忽然提高音量:“为了殖民地后续发展,这次我希望尽量减少除女王外的虫人死亡!对,干掉非法女王后,这些健壮的劳工可以融入合法的斯特鲁族群中。你们不懂,这叫我英明的高层次规划!”
牛头人执法者咧嘴,还是在举手:“那缴获的其他物资呢?我听说斯特鲁人有储藏财物的习惯……”
“都归你们,行了吧!”
AI不耐的话音刚落,某些能够在大气层内飞行的执法者便欢呼一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翅膀人自浮空舰的甲板上争先恐后的跃下。理智一点的倒是腆着脸上去和AI攀谈,看看能不能领到一些新的装备。
左吴和艾山山并不需要,她冲左吴指了指自己腰后动力甲上的反推引擎,又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然后,她把左吴往怀中一揽,于这千米高空中轻巧跃下。
第五章 恐惧
即便还在半空当中,左吴就能闻到自下方传来,那因为战斗爆发而产生的焦糊味道。
艾山山皱了下鼻子,被这味道熏的很不愉快!又看见被她面前的左吴满脸麻木,似乎对自己的怀抱毫无感想。
不爽的感觉加倍,她抿嘴,又忽然冲着左吴露出一抹挑衅似的笑。
执法者的动力甲并不是二手货,毕竟殖民星舰上的储物空间可比几套装备宝贵的多。它们其实是工业设施被建立起后生产的第一批物资。
设计绝不过时,只是被限制了最大输出功率。在黑市上甚至能卖出相当的高价。
所以,左吴的前同事才会那样几个人凑不出一套完整的装备。
既然性能毫无问题,便给了艾山山恶作剧的条件。
她舔舔嘴唇,忽然把左吴往怀中一揽。然后在空中变换身体的姿态!两人一齐头朝下,挂在她后腰的推进器马力全开!推进的力量和重力一同叠加,他们就像流星一样直直坠向地面!
但她显然不满足于此。极高速下不到两秒他们便逼近地面,艾山山又忽然把高度回拉,炫技般让他们同落叶一样重新飘起。
速度的急剧变化带来的是逼近人体极限的G力,若他们还是千年前的地球人体质,恐怕早已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
终于,艾山山视界中的压力传感开始变红,发出尖锐的警报,她总算老老实实的减速落地。其脚尖接触地面的一瞬,向前的惯性完美抵消,落点更是分毫不差。
“嘿嘿,怎么样,我厉害吧?”
把左吴放下,艾山山得意的叉腰,想象中,左吴现在应该满脸煞白又心有余悸,同时对自己的技术佩服的五体投地才对。
艾山山失望了。
左吴的表情丝毫未变,却暗含了一点他内心当中什么东西被满足的明媚:“好厉害!我想刚刚的动作就是机驭团或者灵能殿中也没多少人能够做到……能再来一次吗?拉升的那下离地面再近一点就太好了。”
机驭团和灵能殿是帝联正规军中的两个顶尖兵团,他们的成员理所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颗边荒行星。
但被夸奖的艾山山看上去并不开心,甚至抿着嘴摇了摇头:“……没门儿!我又不是什么免费的杂技演员。”
“好可惜。”
左吴轻叹,也没有纠缠,眼睛往旁边望去。
远离殖民地聚居区的星球深处显现出了死寂星球的本质。灼热又荒凉的空气翻卷开漆黑的砂石,因为磁场紊乱而出现在天边的橙色极光毫不客气的照耀着大地。
这对从万年前的核灾中好不容易缓过气的脆弱生态圈来说绝不是美,而是无言的死神默默垂在天上的镰刀。
斯特鲁人的虫巢就隐藏在这里。不,现在已经不是“隐藏”了。先一批的执法者已经光顾,封闭入口的巨石碎裂一地。几个被分尸的虫人孤零零接受着极光的照耀,他们的身体已经被剖开,能够出卖的肉类和器官已被洗劫一空。
甚至还有一人在继续着他的洗劫。
那人长得像一颗肉乎乎的海星,倒是让身体中同样有水生文明混血的艾山山倍感亲切。她轻咳一声,马上引来了海星的警惕。
“干什么干什么,这些是我的,”海星赶紧把虫人尸体往自己怀里扒:“趁火打劫请往他处,蹭吃蹭喝勿入我眼!”
艾山山笑了一下,忍不住想去捏海星的肉脸:“你不去找非法女王,窝在这里捡垃圾干什么?”
“去去,别碰我,海妖,”海星嫌弃的躲开:“又不是所有人都瞄着那能量币,要去和那些臭虫子打打杀杀。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差不多就得了嘛。”
海星摆烂的真实,艾山山却挑了下眉头:“打打杀杀?斯特鲁人应该没什么力量能够和我们打打杀杀吧?”
“谁知道这几个门卫哪里淘来的蓝激光老古董,倒是一个照面就放倒了咱们一个人,”海星撇嘴:“我看那臭AI有事瞒着我们。还是捡捡垃圾好,至少不会丢命”
左吴和艾山山对视一眼,蓝激光?是这些非法虫人从其他行星中走私而来的武器?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还是需要对虫人掌握的力量重新评估。
“艾山山,重申一下,我的目的是找精灵的肢体。那肢体多半是会用来孕育虫卵,也就是挂在非法女王住所的屋顶上。他们门卫都用蓝激光了,女王的亲卫会用什么我根本不敢想,”左吴凑到艾山山耳边低语:“说到底这不是你的事,所以你不进去也没关系的。”
“什么话,就是为了你我也得去会会那位女王呀,”艾山山绞了下手指,耳朵发痒,很是心虚:“好吧,好吧。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很想要那笔赏金,还有升职,加薪!毕竟老是向你讨零花钱也不太好……”
“那走吧。”
左吴毫不忸怩,干脆转身便往虫巢中走去。艾山山亦是小跑跟上。
……
肉乎乎的海星冷眼看着两人的背影,即便是他也能看出那两人的关系并不一般。
而且,虽然女的全副武装,但男的可是赤手空拳。这说明什么?说明男的脑子不好使,还天真的要命!危险环境中,女的一定会分精力去照顾男的,这样,自己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和不知数量有多少的虫人硬碰硬,海星没那胆子。但偷袭两个傻乎乎同僚并黑了他们装备的胆量?海星不仅有,还很大。
他站起,有些心疼的扔掉了一点虫人的器官。
……
没有争先恐后的下来还真是幸运。
仅仅是往里面深入几步,左吴便看见了几具刚刚还在浮空舰上耀武扬威的执法者同僚的尸体。当然,虫人丢下的死尸是执法者数量的百倍。他们走私而来的过时武器显然无法和执法者的正规装备相抗衡。
同样逼仄的通道中,这里连墙壁都没有殖民地当中合法虫人的平整。但倒在路上的虫人脸上涌现着一种视死如归,与之相比,执法者倒是各个都死的五花八门。
说起来自己是怎么从虫人抽象的脸上看出视死如归的?左吴摇摇头,隐隐听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剧烈爆炸的声音。
左吴发觉自己之前似乎有些想多了,因为前方摧枯拉朽的战斗似乎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
执法者都在围剿那站至最后的虫人,他明显比地上的尸体强壮许多,身上批挂的装备也更加精锐。
自他发射出的灼热蓝色激光呼啸,灵能冲击亦是如海啸般延绵不绝,再加上一股搏命的气势,居然真的将十几个执法者逼的近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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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这样而已。
在远处的艾山山等的有些不耐,撇嘴,伸手。抬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手枪的动作,冲着那个勇猛的虫人遥遥一指。
“piu。”她轻声,其铠甲包裹的指尖中有微波发出。
还在奋战的健壮虫人忽然呆愣,接着,拿着武器的双手颓然垂下,应声而倒。
艾山山叉腰,刚用完的武器开始充能:“叫你们一个二个把执法者的手甲卖了!厉害的武器可是都集成在里面的!去去去,门卫是我打倒的,里面非法女王的人头当然也是我的!”
执法者们还在捡拾虫人的装备,一听这话当然要炸锅。为首的那个执法者抬起脑袋,却是与同伴交换了几个眼神。
几人马上上前,想将艾山山拦住。而那个领头则要趁机进入虫人皇宫当中。
艾山山只是又竖起了拇指与食指,便将包围直接逼退。差距太明显,毕竟执法者标准装备当中最贵的就是手甲和头盔,没几个地痞能像艾山山一样抵御住将它们卖掉的诱惑。
但包围还是没有散开。艾山山耸肩,腰后的推进器开启,颀长的双脚从地上浮起,往包围圈边缘直直飘去。很快,她便与执法者们扭打在了一起。
左吴没参与,只在远处欣赏艾山山将这些人揍得眼歪鼻斜的英姿,又等着战团往王宫中移去,才迈起自己的脚步。
拨开挂在王宫门前的发光软管,艾山山还在和同僚竞争那虚弱女王的归属。左吴站在房间边缘观察,不由的大失所望。
挂在这里天花板上的肢体珠帘可比合法女王那边差的远了,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如此。一眼便能看得到尽头的贮藏中,有些甚至已经早早白骨化,完全失去了植入虫卵的能力。
并且,这其中压根没有那令左吴朝思暮想的精灵的肢体。是被当做食物吃掉了吗?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莫大的沮丧自左吴心中涌现,他低头叹气。该怎么办呢?自己或许会让精灵大失所望的吧。这种情况下,她会不会生气?应该怎么和她道歉?
不,不。这不是自己的错。可没了找回她手脚来当做桥梁,自己又该如何融化她穿过半个银河来到异国他乡的戒心呢?
左吴苦恼的思索,前方的打斗中,非法女王的身体已经被撕碎。一颗虫头被抛出,不偏不倚滚到了左吴脚下。他将其踩停,对它叹气:“你说说,精灵小姐的手脚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藏?
一道闪电忽然在他心中闪过。左吴停下了翻滚虫头的脚,觉得这皇宫中还有异常。
哪里的异常?对,在这的执法者人数未免太少了,只有十几个。而且,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在女王这个只知道繁殖的生物面前,自己连一枚虫卵都没有看见呢?
左吴猛然抬头,碰巧看见前方自人堆中钻出高举双手欢呼的艾山山。她笑的很好看,甚至露出了平时轻易不愿示人的满嘴鲨齿。一颗尚且还在抽动的心脏被她拿在手上。
而左吴踩在脚下的虫头忽然摩擦起了口器:
“我族……荣光永存!”
左吴发力将虫头踢起,同时对那边的她大吼:“艾山山!出来!赶紧!”
零点零几秒后,地面深处传来颤动。还在打闹的艾山山的笑容一僵,条件反射般启动腰后的推进器,功率全开!
颤动的终末,是幽暗的黑光直接吞噬了左吴前方的一切。面前的空间连同其容纳的一切被彻底湮灭,连一个原子都没剩下。
一个绝对真空的空腔出现在左吴眼前,以及侥幸逃出的艾山山背后。这空腔内的气压理所当然为零,而风永远是从高气压往低气压流动。
于是,飓风出现,将只有数十公斤重的左吴直接卷起,又迎面撞向还在用腰后推进器加速的艾山山。艾山山一惊,知道现在的自己对左吴来说是一枚再可怖不过的实心子弹!
但时间太短了,根本刹不住车。左吴还是在风暴的裹挟下,以血肉之躯急速撞向艾山山的动力甲胄。
“嘭,咔嚓,咔嚓”。
钻心的凉意以及侥幸逃生的后怕涌上艾山山心头。狂风终于平复,她操控着推进器落地,竟然不敢低头查看左吴的情况:
“441……不对,左……左吴!你怎么样了!”
艾山山一下子带上了哭腔,左吴可是她新鲜出炉的救命恩人!
她架着左吴的肩膀,却一动也不敢动,听闻脊椎或者颅脑骨折的人只要稍微有所扰动便会失去性命。
却没想到,左吴只是嫌弃的抬起头,便将艾山山推开。一颗被压碎的虫头在两人的胸前落下。左吴看上去毫发无伤。
艾山山愣住,是那颗虫头缓冲了他们间冲击力的缘故?
怎么可能!
艾山山想要大声质问,却看见左吴轻笑一声,刚刚的沮丧消失无痕:“刚才那是反物质湮灭手雷?高级货啊,我们被虫人算计了。艾山山,跟我走,掩护我……还有,接下来你看见的,希望你替我保密。”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拳头,空气震荡数分。
艾山山抿嘴,往门外望去。墙上,地上,天花板上,密密麻麻装备万全的虫人战士立于门后,他们手中的蓝激光摇曳,几丁质甲壳下翅膀嗡嗡颤鸣,却不是在示威。
而是产生了一种只有在深空当中旅行过的种族,才会有的勃然恐惧。
第六章 力量
银河当中所有文明掌握的力量都离不开两句话。
要么,是“心胜于物,超凡入圣”。
要么,是“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后一句是物质与机械的路线,前一句是精神与灵能的路线。
至少在各个文明刚刚踏入星海的时候,两种路线表现出的形式还大相径庭。现在的人很难想象驾驶着钢铁舰船的文明和念着咒语用木船遨游星海的文明撞见时,他们互相间有多么惊鄂。
当然,时至今日,对大多数文明而言,物质与精神的路线早已交织在了一起,机械和灵能也愈发离不开彼此。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武器所用。
但虫人们却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不祥的“第三种路线”的气息。
排在最前,离左吴最近的虫人口器与翅膀一同摩擦。其身后上上下下攀爬着的同胞已将数把激光步枪举起,对准前方赤手空拳又闲庭信步的左吴,想要扣动扳机。
左吴却是对着这些黑洞洞的枪口轻轻挥手。
然后,以他为源头,空气之中,一股莫名出现的磅礴冲击轻易卷散了前方的包围!首当其冲的几个虫人甚至直接被这莫名出现的冲击力给直接搅碎!
在左吴身后正打算掩护他的艾山山尽是愕然。这一定不是什么灵能技艺!这是……这是?
她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虫人们可没停止击发手上的武器。
他们丝毫不避讳前方有自己同胞的遮挡,将蓝激光攒射而出!
就像远古时代地球上非洲人狩猎大象,蓝色的光束如此密集,能在瞬间将一切敌人射成刺猬!
光柱内部拥有逼近一万两千摄氏度的高温,可以融化战舰表面的金瓷。
艾山山赶紧为自己张开偏射护盾,想要惊呼,因为她来不及上前保护左吴,更要命的是左吴竟然不闪也不避,就这样任由致命的激光没入他的怀中!
一阵致命的攒射后,耀眼的激光停止发射。
虫人纷纷垂下步枪,步枪过热充能的声音响彻通道之中。虫人的振翅声密集,尽显此刻他们的惊慌。
因为他们分明看见蓝激光准确无误的击中了左吴,可就是没有造成分毫杀伤。光芒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就消失无痕,别说应有的融化之类,就连一丝烫伤都没有。
左吴却是抓着虫人射击间隔的机会,退到艾山山的保护范围中,拍了下她的肩膀:“注意保护我。”
那些激光步枪的充能总算完成,却是迟了一步。左吴学着艾山山的样子,朝他们竖起了手指。
下一刻。比这些古旧步枪中发射出的耀眼数倍的蓝色激光便从左吴指尖激发而出!瞬间融化了十数个呆愣在那的虫人!
但左吴并不满意,一万两千度的高温属实没有必要。
他皱着眉头调整着指尖发射激光的功率。很快,蓝色的光芒暗淡下来,又反复几次,终于调整成了不多不少,正好能切开虫人几丁质外壳的程度。
开源节流,才会更持久。
“这才像话。”左吴点点头,指尖挑起。稍显暗淡的蓝色光芒笔直射出,随意的一挥就有无数虫人壳断筋离。
他们原本就站的密密麻麻,所以左吴所画出的圆圈就是一场高效率的屠杀。何况这指尖光芒源源不绝,比那些只能单发的步枪的压制力要强大太多。
所以,那唬人的包围瞬间瓦解。即便有零星虫人成功反击,稀稀拉拉的光芒也被艾山山架起的护盾吸收殆尽。
直到视线中的最后一个敌人被切成两段,左吴才将指尖的光芒停下,又捏了下拳头,往前走,却不见艾山山跟上。
他疑惑的转过头:“怎么了?”
“刚刚……刚刚那是什么?”艾山山吸气,有大海般颜色的眼睛一眨不眨:“肯定不是什么灵能技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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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也不是哪个国家秘密研发的纳米武器之类?”
“也不是。”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艾山山抚摸了一下胸口,位于其胸腔正中央的心脏扑通扑通:
“你是神灵的眷顾者!?盖亚在上,我见到活的眷顾者啦!”
所谓眷顾者,就是被深空中的某些古老存在所注意到,从而获得各式稀奇古怪能力的人。现今各个文明的科技或许能复现这些能力的效果,但压根无法解释它们产生在个人身上的原理。
无从知晓的,就是恐惧的源头。哪怕最开明的文明也对眷顾者,以及眷顾着他们的古老存在保有着莫大的警惕。
左吴挠了一下头发,似乎有些难为情:“其实眷顾者的数量比政府宣称的要多一些。”
“嗯……那个,”艾山山小跑到左吴身边,双颊有些发红,绞着自己的手指,眼眸当中似乎有蚊香在转动:“就是那个……能告诉我您的眷顾是什么吗?我保证一定,一定不说出去!”
艾山山不知为何用上了敬称,左吴点了下头。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对眼前的女孩倒是有相当程度的信任。
“解释起来很简单,就是吸收与释放而已。”
左吴转头,非法虫人的增援已经到来。望着满地同胞的尸体,想也不想又是激光齐射。左吴张开双臂迎接激光,而结果与上次完全相同,光芒接触他身体的一瞬便消失殆尽。
“这是吸收。”
他说完,又趁着虫人的射击间隔退回艾山山的掩护中,指尖激光再次迸发,又是一场轻松写意的屠杀:“这是释放。”
反击的光芒应声而至,打到艾山山的护盾上。左吴呼气,将反击的虫人放倒:“但是吸收的时候不能释放,释放的时候不能吸收。这是我的弱点。”
艾山山眨眼,他就这么把自己的弱点告诉自己了?
还有还有,吸收与释放?好有意思……
之前自己和左吴撞在一起的冲击力就是被他吸收了,又原封不动的释放出来给了那些虫族?
还有他那么有钱,是因为在随时随地搜集自然当中本该逸散的能量吗?
自己猜的对不对!
艾山山向左吴伸手,发觉自己有太多问题想问。可这个男人已经结束了问答环节,步伐稳健的向前方走去。他要去找那属于他喜欢上的精灵的肢体。
莫名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就像自己期待已久却无货的商品出现在了其他人手上一样,稍微有点难过呢。
左吴踢开挡路的尸体,还在前面絮叨:“我们该想想虫人的目的,他们制造这假皇宫,又设了陷阱是为了什么?为了杀死执法者掠夺我们的肢体来给虫巢提供孵卵用的营养?不可能,陷阱用的是反物质手雷,被卷进去的人连一个原子都不会剩下……”
艾山山举手:“……那个,左吴大人,我认为虫人应该是想跑。”
“为什么?”
“想想嘛,殖民地还在,会过来的执法者肯定无穷无尽。就算虫人真把所有执法者以及后备杀光了,那管理AI往这里来一发钻地弹他们不也完了?”艾山山上前,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表现一番:“所以陷阱只有两个作用,第一就是拖慢我们的速度。第二就是……”
“就是尽可能保证没人知道他们逃往的方向,”左吴欣然点头:“那么,真正的皇宫应该就在陷阱最多的那个地方。”
话音刚落。
熟悉的沉闷爆炸隐隐响起,那是珍贵的湮灭手雷引爆的动静。
第七章 意志
据说。
某些文明的独裁领导者无比希望民众是蜂巢社会的一份子。因为这种社会下,被统治者永远不会有异心,永远为了集体奉献自己的一切。
这种想法只对了一半。蜂巢社会中照样会发生叛乱,有时是因为“女王”的生育力下降而不得已为之,有时是下层成员碰巧摆脱了女王的递质信息,从而决定建立自己的族群。
但不可否认,排除掉这些偶然因素,蜂巢社会的凝聚力就是强大到令人发指。
譬如兵员,其他文明还在为了训练和士气之类的事焦头烂额时,虫人哪怕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都能像其他同胞一样万人如一。
在左吴和艾山山脚底更深处的地下,数千虫人正在行进。每个人身上的甲壳缝隙中都粘着数枚洁白的卵,这是他们的未来和希望。
而移动不便的女王则是受了更多人的照顾。原本数公里长的腹部被切割至只剩十几米,这样她才有可能能被转移。但即便如此,女王也依旧没有放弃生育。
残存腹部又是一阵蠕动,一批新的幼卵刚被孕育而出,便马上被部族的虫人带走。
而每个部族走时,都往女王的腹部当中投喂了动物肢体。这个女王尝不到味道,却不会遗憾,因为这是她天生的使命。
当然,身为“女王”,除了生育外,她还需要思考。属下部族每天的接触会将他们各自的想法汇总在一起,但最终的决策仍是需要她来进行。
为什么?殖民地政府来得太快了。明明已经做过预测和评估,她的族群至少要比现在壮大百倍后才有可能被管理型AI察觉。
但那时,走私来的装备应该已经成型,商量好的外援也该已经到达。整颗星球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还不好说。
应该这样才对!
非法女王心中发恨,因为斯特鲁人的基因被改写了。他们像囚徒一样被束缚在其他文明中,只因为具有的服从性和劳动力,才被施舍了一点可怜的繁殖名额。
不该是这样的,自己的部族才是和祖先一样的正统,是已经迈入过星辰大海的自由族群!
口器摩擦,这是“女王”在嘶吼宣誓。她一定要带着身前身后踟蹰而行的部族再次进入浩瀚的深空。
……
执法者从来不是一条心。
所以,哪怕装备之间的差距有着鸿沟,又是猝不及防下被偷袭的虫人仍有将他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狭**仄的通道中,有无数岔路口。不会相互交流的各队执法者进入其中,又都相信自己是找到王宫的幸运儿,其结果也只能是被藏有湮灭手雷的陷阱和埋伏起来的虫人收割殆尽而已。
某队执法者,已经因为体力几乎耗尽而气喘吁吁。他们浑身已经被污血染满,之前淌过几个陷阱后,人员已经损失大半。
可虫人仍是源源不绝的向他们包围而来,让执法者们只能暂时合作,将后背交给根本平时素有嫌隙的同僚。
虫人又是一阵自杀式冲锋,让他们的制式装备濒临极限。
终于,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发出,一名执法者恼怒的将报废的手甲扔掉,嘴里大声呼喊:“兄弟们顶不住了!要不,让政府那边赶紧给我们支援!?”
之前在舰船上,与左吴他们有一面之缘的沉稳牛头人却喘了一下粗气:“支援?哪来的支援?靠呆在上边随时准备捡走我们尸体的同僚?别做梦了。”
呼喊的执法者沉默,最后,却是干脆坐到了地上:“妈的,什么能量币,大爷我不要了!咱们赶紧撤,让AI往这里来一发钻地弹拉倒……”
牛头人瞳孔一缩,转身一脚将满嘴抱怨的同僚踹翻:“收声!头上的那个AI说不定在听我们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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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样?”
“AI派我们下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咱们比钻地弹便宜,如果咱们失败,或者露出一点放弃的意思,你猜它会不会毫不犹豫的选用成本稍高的备用方案,直接把这里炸个底朝天?”牛头人轻笑,砍翻一个爬上来的虫人:“即使咱们根本没有撤出来?”
“不能吧……”坐在地上的那人显然不太相信:“咱们不是执法者吗?和殖民地的AI应该算一家人。”
牛头人摇摇头,嗤笑一声:“老兄,你老家是哪里的?”
“2841扇区,提丰星,”那人挺起胸膛:“在我的语言中,提丰是收获与希望的意思。”
“很美的名字,嘿。那你知道咱们现在脚下的星球叫什么吗?”
“……不知道。”
“暂定工业行星2212,就是这里的名字,”牛头人龇下牙齿:
“不是‘提丰’这样蕴含着感恩与希望的名字,就是一个冰冷的代号。这里的子民已经在万年前灭绝了,现在没有人把它当作家乡,就连我们也是匆匆的过客。只要等到工业区彻底建成,实现完全自动化后,所有人和AI都会撤走,这里还是一样的死寂星球!”
“所以,我们不需要对这里负责,与之相对,这里以及帝联也不会对我们负责!帝联和我们根本不是什么一家人!”
牛头人哈哈大笑:“咱们从离开母星的那一刻起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连着咱们和帝联的不是血缘关系,不是文化认同,只是那万分之几的能量币而已,帝联舍弃我们这些流浪汉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隔着几百几千光年,咱们流浪者没法为家拼命。但总不会可悲到连为了近在眼前的钱拼命都做不到吧?”他仍然笑着,听上去竟然有些豪气干云:“要走你们走,反正我觉得活在这世上就该为什么东西拼拼命,哪怕卑微的只是为了钱也行!”
……
左吴和艾山山偏偏在往陷阱最多的地方钻。而前者有些头大,因为艾山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左吴左吴,你是说吸收与释放对吧?刚刚吸收了蓝激光又把它放了出来,”她用手比着一个手枪的姿势:“但你为什么要开源节流?如果平日里就注意吸收阳光的话,可以用的光线不应该是源源不绝的吗?”
“我只能决定吸收的种类,至于吸收数量,调整起来非常困难,”
左吴摇头:“比如阳光,我花了好久才调整到一个适合的数量。想要修改,一不留神我就会看不见东西,而且说不定会被冻死的。”
“咦?把阳光吸到你的身体里也会挨冻?”
“说是吸收,但我并不知道吸进来的东西究竟储存在哪里,反正我感觉不到吸收的东西对我的影响,”
左吴还是摇头:“而且你想想,我吸收了蓝激光却没被烫伤,就说明温度不会在我的体内停留啊。”
谈笑之中,他俩已经干掉了不计其数的虫人。如同灾星般,原本用作埋伏的陷阱附近也几乎没有一个活物。也因此,他们才能施然挖出埋于陷阱地下的反物质手雷。
艾山山将其拿在手上观察了一下:“不是咱们帝联的武器,或许它生产出来已经有一两百年了,还是那么漂亮。”
“看不出来。”左吴摇头,还是他买回的精灵最好看,她就像……断臂的维纳斯一样。
断臂的维纳斯?断臂?
据说这享誉古今的雕塑就是因为其本身的不完整给了人无限的遐想,才有如今的地位。而自己买回来的精灵呢?如果将她的手脚接好,自己还会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吗?
左吴忽然有些惊恐的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总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吓人。但好奇宝宝艾山山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只是拿着那颗手雷,发散着自己的想象力。
“左吴左吴,那像这颗手雷造成的,被湮灭的空间之类呢?”
“不知道,没试过。”
他回过神来,视线当中映着的却是艾山山水汪汪的蓝眼睛。她的脸还是红透,甚至其脚尖都在来回交替点地,似乎对自己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又不着边际的期待。
“……想都别想,艾山山,”左吴咂了下嘴:“这可是连空间都能湮灭的东西。噫,很可怕的,我一点都不想试。”
第八章 巧遇
殖民地的管理型AI确实在某些执法者身上留下了耳目。毕竟所有人的装备都是殖民地生产,做到这点是基础中的基础。
想规避它的监听也很简单,能像艾山山一样精通对动力甲之类的改造就行。
但这次,AI没在监听。它将任务分配下去后,便将全部算力集中在了另一件更紧要的事上。
那就是查清非法虫人所用的装备究竟从何而来!
AI在给自己嘟嘟囔囔:
“停泊舰船,没有异常。”
“货运通路,没有异常。”
“贸易通道……妈的咱这是颗在建的工业行星,民用工业体都还没来得及整呢,哪来的什么贸易通道!”AI开始暴躁:“没有没有没有!哪都没有,奇了个怪,这么多违禁品运来这里不可能没有痕迹,但为什么怎么也查不到!”
“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哈,也不可能,最近所有陨石监控记录我都查了,还是没有没有没有!”它在咆哮,接着是一段难以言喻的噪音。
噪音是一段粗鲁的脏话。管理型AI当中汇集了超过200万种语言,同一个意思的脏话它能玩着花样骂上几百年。工作生涯中,这渐渐的变成了它的小小兴趣。
脏话只是调剂,它还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所以,尽管觉得有些肉痛,但AI还是决定给底下那些执法者提高一点价码。让他们抓来非法女王的活口,再稍微来点逼供,那些违禁装备的来源不就迎刃而解了?
……等等。
如果这管理型AI有身体,那它刚才一定打了一个寒颤。
它想起自己已经在帝联服役了将近五个世纪,算是最早的一批自主型人工智能。
现在,自己的复制改良品早已搭上了主战舰船,或者在首都那边大放异彩。而自己因为与生俱来的某些缺陷,就只能管管这样的边荒行星。
如今这颗星球上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更要命的是若非麾下的执法者提醒,那一整支武装到牙齿的叛军非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冒出来不可!
它抖了抖,又想起帝联中的一个法律漏洞:就是自己这样没有实体的AI,严格意义上讲只能被归类于程式,可不像帝联境内的机器人那样拥有有限人权。
结果就是,如果帝联知道了这事,那自己这个过时货色便再也逃不过被拆解的命运了吧?
还好,无论是非法虫人还是不明来源的武器装备,也就还在下面的执法者知道。
几乎毫不犹豫,AI便切断了所有与下方人员的通信。然后,似乎是怕灭口灭的不彻底,它将钻地弹和贯通激光两个最后手段一齐拉出,自上而下对准地面。
“就这样吧。反正走私武器的买家也只有那些丑八怪虫人,全部干掉一了百了,就当没他娘的这回事,”
AI似乎松了口气:“至于理由……嗯,非法虫人是世界之敌,消灭他们吾辈义不容辞。一点小小的误伤在银河系的未来面前不值一提。”
轻易的将自己说服,AI又有些百无聊赖。武器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准备就绪。
……
科学家已经证明整个这个世界不止一个维度。遍布银河的超空间航道就是高维世界的一种体现,这个理论也让只存在于科幻小说里的“降维打击”之类成为了可能。
而今,关于高维空间的深度运用,各个排列在前的文明或政权已经学得了一些皮毛。并且在某次星海联盟的会议上,让这种技术统一有了个名字:
虚空技术。
位于高维空间——就是虚空之中的物体,无法为低维度的外界所观测和影响。但反过来却可以如同手术刀一样剖析外界的情报,将一切的一切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视角和宽度尽收眼底。
而现在,就有一台拥有惊人美丽的机械造物立于这物质与精神交汇的虚空乱流中。机械造物之上,画着如雷贯耳的帝联机驭团的标志。
但这个标志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擦成了雪花。
造物中的驾驶员冷眼看着AI的小动作,几次将手移到操作台上,却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放下。
他叹气,随手给地下的虫人发了条消息。片刻后,便与那台机械造物一齐隐没于汹涌湍急的虚空乱流中。其在虚空当中迈出的一步,便对应着现实的万里路程。
……
非法女王愣了一下。
她猛然挣扎着抬起上半身,自己身后,数千部族仍在有序行军。而在身前,口器特化的部族还在拿着工程装备快速的拓宽地下通路,来勉强确保大军行进的顺利。
按理来说,只需要再给她两个小时,便能带着部族走出AI的监控范围,再在大地深处蛰伏起来。可按照合作伙伴传来的情报,现在留给自己的时机可能还不到10分钟。
必须壮士断腕!
她摩擦口器,让离自己最近的部族排成一字前进,又扔掉所有未孵化的卵以及幼虫来轻装简行,或许还来得及!
却在这时,她听见了队伍末尾一阵喊打喊杀的声音。
虫人哨兵传回的递质信息此刻接入女王的神经,让她身上绒毛直立。
所见的景象居然是一帮勇猛至极的执法者在一个牛头人的带领下,浑身浴血,嚎叫着咬上了自己队伍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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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为什么要拓宽通路,就是因为如果队伍排成一字,就会让自身的战力大打折扣。
好不容易弄来的蓝激光发射器别说用攒射杀伤敌人,不把自己人串成一串的干掉都算好的!
因过热产生的蒸汽在女王表面冒出,或许现在需要的不是壮士断腕,而是壮士断头。
幸好,真的幸好。自己是骄傲的虫人,一个聚落哪怕只剩下自己,都还有机会再度繁盛。
毫不犹豫,她挥手。递质传达,身后的九成虫人马上放弃行进,小部分转头抵挡执法者,大部分则抬头向上挖掘!准备到达地面后,便往女王的反方向奔跑!
这是部族的共识,千千万万条性命哪怕能吸引AI的瞄准圆心稍微移动一点点,便算赚到。
而女王自己,则会被几个亲卫,和几只满载食物的部族继续向前转运。虽然元气大伤,但无非是蛰伏起等待下一个十年!
穿越狭窄的甬道,前方到处是未经加工的天然钟乳石。其上滴落的水滴经过地壳的过滤,是这颗星球上稀少的天然纯水。
水滴滴落到女王的甲壳上,又因她灼热的体温蒸发消失。
她隐隐有点羡慕消散于空气中的水。
水滴还在滴落,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急。
女王忽然下令停止前进。
钟乳石震颤着断裂落下,虫人上方的岩层猛然碎裂!
裂隙之中,左吴先脚跳下,脸上带着一层深深地无奈:
“我不是说了,艾山山,虽然我可以吸收固体,但吸收速度慢的令人发指。只有像冲击力啊光啊热啊之类更纯粹的东西才能瞬间吸收……咦?”
“所以你才把打破岩层的工作交给我吗?左吴左吴,‘慢的令人发指’究竟是有多快……呜抱歉,我不该厚脸皮问你这么多东西的。”
艾山山跟在左吴脚后,她的身上的动力甲在散发着过热的红光。接着看到正前方的队伍,也是惊讶的“咦”了一声。
钟乳石上的水滴还在落下,连同女王有些粗重的呼吸,竟然是现在唯一的声音。
第九章 夭折的梦
左吴在打量着初次见面的非法女王。
与他所知的一样,所有斯特鲁人的基因都有被改写,这背叛的女王也不例外。她的外貌被修饰的近乎人形,几丁质甲壳构筑出了脸庞和修长的四肢。
只是她浑身被自钟乳石上滴落的泉水打湿,腹部的伤痕触目惊心,就连脸上的甲壳以及模拟出的头发也凌乱非常。
若是说之前在聚居地见到的合法女王像雍容华贵的皇后,那眼前的她就是落难的狼狈公主。
现在是星海时代,兆亿生灵在银河当中享受着信息几何级的爆炸,部分人类在某些方面的癖好更是内卷的令人发指。若将眼前的非法女王放到他们眼前,恐怕会迎来一场延绵不绝的狂欢吧。
嘶,左吴暗自抽了口凉气。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不是这样的人。自己的喜好很正常,喜欢精灵也绝不是因为她是橱窗中售卖的食物,更不是因为她是断臂的维纳斯。
一定!
非法女王还在沉默以对。其身上冒起的烟雾表明她在高速思考,并已经知道两人的身份。与末尾那些执法者不同,女王绝不想遇见的就是他们这俩屠杀自己全副武装的族裔如同杀鸡般的人。
而左吴总算捡回了心神,看向一边的艾山山:“你先我先?”
“什么我先?”艾山山疑惑的眨眼:“啊……哦,赏金和加薪的事吗?那个,你来吧,我就不必了。”
艾山山现在可是见识过眼前男人身体里藏着的金山银山的,区区一点赏金好像真的不值一提。就是得想想怎么才能让那金山银山里有自己的一点名字才行,她分叉的舌头舔舔嘴唇。
左吴不客气的点头,走上前去对女王搓手:“你的部族在肉铺当中购买了一双手脚,肉铺编号我会告诉你。没别的意思,我就想把它讨回来。当然,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
说着,他报着商店八位数的编号,直接从女王身边擦过,让后者一阵心惊肉跳。
左吴直接走到那几个储藏食物功能特化的虫人跟前,挥手。
之前储存的,还未用尽的暗蓝激光信手发射,虫人当即被大卸八块。重复几次,女王的部族便死伤大半,珍贵的肉类和她的幼卵散落了一地。
女王默然。
左吴环视一圈,失望的垮下脸。没有。
他咬牙切齿的转头:“看到了吧?告诉我手脚的下落。”
而眼前的落魄公主抽动了一下脸上的甲壳:“……当然,我族是蜂巢意识,自然知道你追寻的东西,但如你所见,其并不在我的身边。”
“那在哪?”
“暂时不知道……因为我族的记忆是分开保管,保管这部分记忆的族裔在背后被其他执法者拖住了。必须把他们带回来,和我交换递质,我才能知晓具体的所在,”
女王望向那黝黑的后方,复眼中闪着诡异的光:“不过,有一件事要提醒,就是你们的管理型AI在八分四十秒后就要对这里展开轰炸,还是钻地弹和贯彻激光一起来的那种。”
左吴回头看向艾山山。艾山山一愣,马上转身尝试联系政府。失败数次后,其眉眼中露出一抹忿怒。
他们被那臭AI卖了!
“怎么办?”艾山山马上用视界给左吴发消息。
左吴却回以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回复消息:“放心,钻地弹的震荡和贯通激光的温度我都能吸收。只要你我间有身体接触,我也能吸走施加在你身上的伤害,时间还有。”
“喔!”艾山山傻笑:“那我在这看着非法女王,等你把她说的那几个族裔找回来?”
毕竟女王现在仍有数米长的腹部,搬运她属实不便。
“不行,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在攻击到来的时间上撒谎,”
左吴认真的摇头:“你得跟我一起走。我臂展只有那么点宽,可护不住呆在数百米之外的你啊。”
“……喔。”
似乎有些感动,艾山山深吸气,忽然转头,在自己的动力甲中掏出了一枚粉色手雷,不由分说给女王挂上:
“别想着摘下它!我特别改装过的,拿下来,或者我发觉你逃跑了就会马上爆炸!威力虽然比你那些反物质玩意儿差点,但干掉你也是绰绰有余!”
女王轻轻举手投降,诉说自己不会抵抗,又将那几个存着记忆的部族的特征和盘托出。
左吴点头,伸手,抓住了艾山山的手腕。
……
天上浮空舰中,AI百无聊赖。
毕竟武器的准备可比麻烦的运算简单太多。
激光的预热和实弹的打印装填即将完成,或许还能比预计的稍微提前一点。
……
艾山山不能使用腰上的推进器,因为抓着她的左吴会把沾到他身上的“力”全部吸收。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速度也分毫不差。挡路虫人的冲击和摩擦会被左吴一同吸走,让两人像游鱼般,在虫人之间滑溜溜的穿过。
这是种绝妙的体验,让艾山山也有了些小小猜想。譬如,如果左吴能吸走敌人身体里原子间的电磁力之类的东西,那他该是多么可怕的角色!
但应该不行吧,毕竟左吴只能决定吸收的种类,不能影响吸收的来源和多少。真要去吸电磁力,一不注意扰乱了他的身体构成,那左吴自己说不定会在敌人之前率先爆炸的吧?
是这样的吗?
好有趣……哼。艾山山撇嘴,发觉自己的好奇心已如森林般蓬勃生长。
……
左吴没有察觉艾山山的小心思,而寻找那几个目标的行动也顺利非常。
毕竟储存记忆的虫人在部族中本就地位显赫,再加上他们的甲壳上又有特殊的花纹。即使是在混乱的场面中,也能快速将他们认出。
左吴往那几个虫人身边靠去。他们俩的行动被几个在虫群中穿插杀戮的执法者同僚发现,但被艾山山念叨着“抱歉抱歉抱歉”中击退赶走。
似乎是女王在两人身上留下了递质之类,记忆虫人见到左吴和艾山山的一瞬,便毫不保留的跟上了他俩。一只两只三只……数量好像比女王告知的少,但也只能这样了。
“还有六分十二秒!”艾山山低呼:“时间不多了。”
左吴点头,带着那几个虫人往女王所在奔回。回程的速度稍慢,因为他不可能将自己的眷顾分给所有虫人。但记忆虫人也有解决方法,他们只需要和同族互相触碰,后者便会付出最大的代价来为记忆虫人让路。
这也是女王递质的力量?
心中稍有焦躁,又是几十秒,左吴总算回到了女王所在。她坐在门口的,是在迎接?
而原本照顾这落魄女王的幸存亲卫忽然一齐冲出,却是向着那几个记忆虫人。然后,就在左吴和艾山山跟前,亲卫毫不犹豫的将记忆虫人大卸八块!
他们杀死同族的效率甚至和左吴的蓝激光相差无几,想来是记忆虫人毫无抵抗又主动放松了关节的缘故。亲卫拆下记忆虫人的器官,又奔回女王身边,将刚拆下的零件给她拼接上。
女王一阵哆嗦,又是若有所思的仰头,冲左吴招了招手。
咦?有结果了?左吴依旧拽着艾山山的手,兴冲冲的往落魄女王身边靠去。
却看到她伸出几丁质的纤细手臂,搭在了左吴肩上。
……
下一秒。
自天际向下,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
宛如流星亲吻大地。
炽热的光柱落下,又伴随大地深处的激烈冲击席卷。天上的浮空舰发动了攻击,地下翻开的巨石被轻易掀到了数十公里之外的地界。
AI心满意足。
……
左吴吸收固体会很慢,但他确实也被实弹武器击中过。
那么飞驰的子弹落到他身上时,会发生什么事?
会瞬间失去所有动能,速度从恐怖的千米每秒瞬间跌落至零。然后被重力轻易俘获,安静的坠向地面。
钻地弹和贯通激光的攻击也是一样。
席卷而来的冲击以及激光的温度被左吴直接吸收;掀起的巨石碰到他们的一瞬便施施然滑落,又被接踵而至的冲击卷走;就连狂乱的气流流经他身时也变得老实稳重。
女王的几个亲卫在攻击到来的瞬间便被搅碎,女王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与之相比,带着艾山山和这女王的左吴,简直是在这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中悠然漫步。他甚至有闲心用脚挡住几块碎石巨块,评价这个碎的不行那片碎的难看。
十数分钟后,冲击总算散去。刚刚的动静或许是数万年前这颗星球陷入死寂后难得的喧闹。
左吴抬头,将惊魂未定的艾山山和女王放下。刚刚的冲击让天上淤积的云层消失殆尽。晴天降临,蓝色的太阳和天边的极光交相辉映。
女王摩擦着自己的口器,变得孑然一身的缓缓她抬起身体,说起了她最讨厌的人类语言:“很漂亮,对吗?”
“对。”左吴点头。
“可我们虫人不喜欢呆在旷野之上,你知道吗?”
“刚知道。”
“……现在,你的女伴走到了离你十几米远的地方,你发现了吗?”
左吴疑惑的转向艾山山,看到她似乎也被这美景吸引,漫步,注意力直勾勾的望着天上。
女王忽然弹起几丁质甲壳包裹的手臂,朝疏忽大意的艾山山扔出一枚反物质手雷!可她口器摩擦出的话语依旧是冲着左吴,是和刚刚感叹美景相同的语气:
“你能吸收,能释放。可是除开这个眷顾,你的身体能力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对吗?”
“你能追的上这颗以15米每秒的速度,慢悠悠飞行的手雷吗?!”
手雷悠然划过空中,这速度与刚才毁天灭地的漫天尘石比起来确实太慢,却也超出了人类奔跑速度太多。
但左吴不需要追。
之前在陷阱中和艾山山打闹时,她怀着莫大的热情给自己详细讲解过这种古董手雷的构造。所以左吴只是伸手,蓝激光迸发,准确的切掉了被扔出的手雷的引信。
手雷“咣”的砸在艾山山后脑勺上,让她晕乎乎的回头。
而女王却挥舞起她细长却锋利的枝节,发出着近乎尖锐的战吼:“但是你吸收的时候不能释放,释放的时候不能吸收,不是吗!”
肢节向前突刺!地球上的昆虫可以通过肌肉力量将自己弹至数倍于体长的高空,女王的突刺也有小轿车全力前撞的力量!
而左吴释放的时候不能吸收,就说明此刻,他就是个再脆弱不过的普通人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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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激光的光芒马上消失,女王尖锐的螯肢也刺到了左吴身上。
左吴平静的回头,看着眼前这落魄又孤身一人的公主,她复眼中光影变幻;看着她哪怕用尽浑身力量,都无法向前分毫。就像刺在了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中,投注的力量被吸收的无影无踪。
片刻后。
女王颓然的垂下手,又直接瘫倒在大地之上,仰面朝天看着那颗湛蓝的太阳,语气竟然是在轻松的笑:“为什么你吸收与释放之间可以切换的这么快?这简直是作弊。”
“其实可以算做无缝切换的,”左吴有点无奈的抓了抓头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眷顾的?”
“我的部族抓住了个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们的海星人,他好像想暗算你们,便把你们的谈话偷听了个遍,”
女王摊手:“稍微逼供一下就全招了。”
“这样。”左吴点头:“我倒是无意给这些同僚复仇,你也没必要袭击我的。我想要的手脚呢?”
“在我肚子里,”女王轻笑:“我没有味觉,但它鲜美的气味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这倒是和聚居地那个合法虫人首领说的如出一辙,左吴吸气:“能吐出来吗?”
“斯特鲁人没这个功能,虫人也绝不会交出被捕获的猎物。”
“……这样。”左吴慢慢蹲下,手摸向女王的腹部:“那抱歉了。”
落魄的女王闭上眼睛,脸上的甲壳拼凑出真正的笑容:“不,用不着抱歉。是我技不如人……不对,只是我单纯的弱小而已。银河的本来面目不就是这样的吗?六百万个文明之外,到处都是弱肉强食。”
“或许吧,”他点头:“不会很疼的。”
蓝色激光又一次迸发,可女王的眼睛还看着天上那更为湛蓝的太阳。她问:“你知道那是什么恒星吗?”
“……是一颗脉冲星?”
脉冲星是濒临死亡的恒星,回光返照般发出着灿烂的光和热。不过这“濒死”扔是以百万年为尺度计算的。
“对,脉冲星。它会向宇宙深处发出规律的信号,千年前银河还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这信号总会被认成别的文明发出的讯息,”
“而如今,这种信号对那些宛如天神的政权来说只是杂音。但对初入深空的文明来说,它仍可以成为星舰上的文明一个准确的计时器。由此,也可以借它编写出新的历法,“
她感叹:”我都想好啦!在我和我的部族再次进入银河后,就不再用斯特鲁这份名字,要改成斯黛拉!从那一瞬间开始,就是自由的斯黛拉用新历法确定的新元年……”
女王的脸忽然扭曲,不是因为蓝激光切到她身上的疼痛,而是一种更加彻骨的伤心:
“我不甘心,好不甘心……银河乃至宇宙应该很大,它们这么大……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一片属于我的自由的家!?”
左吴默然。
许久之后,却捧起女王的脸轻声:“如你所说,弱肉强食而已。不过,你也用不着不甘心。”
他在女王耳边喃喃说了一句话,女王原本因忿怨而扭曲的脸忽然一愣。
接着,她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恬静神情。
激光闪烁的下一瞬间,落魄公主的意识陷入永暗。左吴看着她被剖开的腹部,里面令他魂牵梦绕的一只左腿和一只右手,在闪闪发亮。
郑重的将其取出,艾山山背着手走来,看着女王复眼里脉冲星的蓝光,踢了下地面的尘土:“你和她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说我会记录下她的遗传信息,有朝一日或许会找颗无人的星球把她的部族再克隆出来,”
左吴起身,耸肩:“虫人的终极目标就是繁殖,她的血脉也没断绝,我相当于是直接实现了她的梦想。这对这位女王来说应该是个还不错的结局。”
“噫,好肉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吴张了张嘴,想说他只是想让所有事情都有一个美好结局罢了。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只是抓抓头发,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有些羞赧:“因为虫娘很棒,我想自己养。”
第十章 战利品
将心中有些莫名深沉的心情暂且放下。
现在,是愉快的清点战利品时间!
艾山山雀跃,蹲下,在地上刨出一个小沟,十四枚抢到的反物质手雷整整齐齐一字排出放入其中,想象着它们能造成的破坏,她心中欢喜不已。
而且!从这些手雷上的铭文看,它们一定是来自被帝联灭掉的某个政权。
须知帝联对待敌人向来是连工业带文化一起挫骨扬灰的,也就是说这些手雷可是绝版货,拿着就能感到沉甸甸的历史!
艾山山擦擦嘴角,有机会一定要和帝联网络里那几个同样痴迷于“造物”的朋友炫耀一番。
只是自己得把它们吹嘘成文明遗物的级别,否则那几个嘴毒的朋友一定会用不屑的语气百般挑刺。
……感觉有点没思路,艾山山转头,想征询一下左吴的意见。却看见他面对着拿回来的肢体愣愣出神。
一条手臂,一条腿。左吴将它们放在怀中。
这对肢体上的皮肤细腻非常,没有一点体毛,并且哪怕凑到最近都看不到一点粗糙的毛孔。
手掌和脚掌形状浑然天成,让左吴忍不住想要将它们贴在脸上轻轻摩擦。
但左吴没有舍得,只是心中感叹自己还是迟了一步。
它们内部已出现蛀食的空洞,表面也有了被女王腹中的酸液灼出的痕迹,再不复那精灵本身皮肤那样的光泽无暇。
不过,没有关系,都3142年了,这点小小的伤用一瓶喷雾之类的东西就能解决。
只是左吴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事,就是眼前散落肢体的骨骼柔软非常,其近乎于固态与液态之间。
这是肢体已经开始腐烂,还是家中精灵原本就是这样的体质?
他皱着眉头回忆,可惜并没有得出结论。把精灵带回公寓的是自己没错,但当时如此小心翼翼,怀抱着她甚至不敢多用一分力。
就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路上只觉得她身体确实柔软,但无论如何也没往骨骼的那方面去想。
……好像越来越担心了。
左吴马上站起,想要直接奔赴回家。却被艾山山拉住了后衣摆。
她叉腰:“等等等等,回去之前,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什么?”
艾山山指了指天上:“咱们还得去找那臭AI领赏金呀!”
左吴皱起眉头:“赏金……就这么一点钱,不必了吧?”
“呜……”
似乎是被左吴对钱财不屑一顾的态度打击到了心态,艾山山的脸皱起,指着天上的手指也抽了抽。
但片刻后,她还是甩甩脑袋,双手去推左吴的背:“不不,这钱咱们必须得去拿。与是多是少没关系,相反,这是个态度问题!”
她舔舔嘴唇:“你信不信,天上的臭AI现在一定是在满地打滚,又浑身冰凉的看着咱们呢。”
……
AI没有满地打滚,也没有浑身冰凉。
相反,它现在过热的冒烟,帝联五百年历史中出台的所有法律条文已经翻找了个遍,可就是没找到能合法干掉底下那两个奇迹生还的执法者的条例!
妈耶!
若是他们怀恨在心,直接越过自己向帝联上报的话……
不行,绝对不行。它翻找起自己的任务库,在寻找有没有那些因难度极高十死无生而无人肯接的差事。
然后,塞给他们!他们接下死了最好!不接,自己也就有理由把他们从执法者中开除出去,他们变成流民,与帝联的联系自然而然也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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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笑起,感觉自己若是拥有身体,那现在一定是满脸阴险。
它立即准备着手实施,却忽然发现有人冲自己所在的浮空舰发出了登舰请求。
心烦意乱的调出监控,AI愣住,看到艾山山背着双手站在外边。
让它发寒的是艾山山脸上藏着阴谋的古怪微笑。与之相比,AI发觉它刚给自己预想的笑容竟然纯良如婴儿。
……
左吴百无聊赖的蹲在浮空舰船的甲板上,怀中还抱着那双手脚。
对于独身前去交涉的艾山山,他倒是并不担心。无他,就是因为艾山山进入浮空舰中时斗志昂扬,又满脸信心。相处了这段时间,左吴知道她藏不住心事,脸上表情也绝对不会撒谎。
感觉似乎等了许久,让左吴感觉怀抱中的肢体从女王体内带出来的温度近乎消失殆尽时,身后的金属门传来了“噗呲”排气的声音。
他回头,居然看见艾山山和AI的大眼睛投影勾肩搭背的走了出来。这边一口一个兄弟那边一口一个姐妹。
而且和上次不一样,那投影的大小被AI设定的和艾山山体型相仿,似乎是这管理型人工智能有意无意放低了它的态度。
一人一投影在离左吴几米的地方站定,艾山山冲那投影摇手告别。左吴回头,通向地面的升降梯已经准备就绪。AI虽然亲切,但它的行为却像是在驱赶瘟神。
升降梯可比艾山山腰上的推进器舒服许多。
一路无话,直到他们重回地面,而上空的浮空舰宛如逃跑般的离开后,艾山山才忽然结束了营业式的微笑,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呼,我真棒!和AI打交道就是比人简单。喏,给你。”
她向左吴弹出了个硬币样的东西,左吴接过。这黄澄澄的小块当中是纯粹至极的能量,同时也是这个银河当中通行的货币。
左吴挑了下眉头:“能量币?而且好像不止万分之三枚。”
“对,臭AI做了亏心事。它把价码提到了万分之五,相当于咱们的封口费。全在这里啦。”
“你自己的那份呢?”
“先帮我存着嘛。”艾山山眨眼,却背起双手,脸也抬的老高。
左吴了然,将能量币吸收后笑着问道:“看你的表情,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收获?”
“昂,”艾山山眉开眼笑:“我跟AI提了附加条件,以后它会对你的待遇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赶出咱们的公寓了,”
“还有还有,你最关心的。就是买走另外一对肢体的那个灵能生物的下落,我也让AI去找啦。或许今天之内就会有结果。”
“喔!”左吴眼睛睁大,这确实是个相当振奋的消息。
“……以及,接下来是对我很重要的,”
艾山山吸气,看着左吴的身体竟然有些痴迷:“我用了点小技巧,钻了AI逻辑的漏洞,让它不会对这次咱们是如何活下来的事情刨根问底。这就说明你的眷顾仍然是个秘密……一个只属于我来探究的秘密……。”
她忽然惊醒,慌张的擦擦嘴角,又低头,绞起手指,声音中带上了一点恳切:“……那个,左吴?你……您会答应的吧?”
左吴哭笑不得:“当然,你帮了我这么多。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好奇。”
艾山山没有回答,只是傻笑,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又看见了左吴怀中的肢体:“……想好怎么和那位精灵小姐见面了吗?”
男人摇头,喜气洋洋的脸垮下。对此,左吴确实毫无经验。
第十一章 初次见面
数小时后。
艾山山觉得或许左吴确实有什么大病。
她抿嘴抱着双臂,抚摸着自己肩膀上的光滑鳞片。眯着的碧蓝眸子中,倒映出的左吴满是紧张不安。
他在原地来回踱步,又无数次整理他自己的衣领。只是,左吴越整理就越凌乱,让稍微喜爱整洁的艾山山倍感抓狂。
但让她觉得左吴罹患大病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他对待那双手脚的行为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艾山山捂眼,余光中仍看到那条在静静漂浮的鲜红缎带。
左吴似乎是参照千年前捆绑生日蛋糕盒的样式,将那对手脚当作礼物般,用红色缎带包裹捆缚,而绳结处甚至是用神乎其技的技巧编织出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
……真的有女孩子会喜欢自己的手脚被弄成这样,又送给自己当成礼物吗!
她很想大声质问,却迎上了却是左吴虽然有血丝,可依旧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看起来怎么样?”他问。
“……有点吓人。”
艾山山老实回答,可左吴根本没在听,只是捧着那双当作礼物的手脚深呼吸:“愈合喷雾还在你身上吗?”
“在——”
她拖长尾音,又翻了下白眼。左吴自从买到这能接上断肢的喷雾,又踏上归家的旅途后,便重复了这个问题无数次。艾山山捏了下拳头,冰冷的圆柱形物体依旧好端端的在自己手上。
而现在,他们终于回到了两人共住的公寓面前。
左吴眯眼,望着熟悉无比的门,总觉得无比忐忑。
这好像还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
即使是几年前他在一颗无人星球上忽然惊醒,从一个破损已久的古旧休眠仓中爬出,又发觉自己除了“左吴”这个名字外便毫无记忆,觉得整个宇宙间甚至可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类时,都没有这么忐忑过。
他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过去,所以才会固执的保留这个双字名字。只是现在这些事情被压到了心里的旮旯,其余部分被那个精灵满满占据。
她见到自己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会不会对自己的礼物感到满意?
就要迎来最终的考验了。
宛如将被押上刑场,左吴沉重的对艾山山点了下头,让后者再次狠狠的翻了一下白眼。
不就是让我开门嘛?你的表情真是不够浪费的。艾山山咂舌腹诽。伸手在门扉上抚摸了一下。
生物信息被读取,门扉中的合金机关顺滑的打开。艾山山先一步走入公寓中,拍手,想要开灯。
但公寓中仍是一片昏暗。她皱眉,再度拍手。光明依旧没有重新到来。艾山山的视界中,缺乏“夜视模块”的提醒弹出,还贴心的附上了不同商家推销夜视模块的小广告。
她被眨巴着各式眼睛又搔首弄姿的外星模特弄得心烦意乱。
“我来吧。”
望着忽然与视界中的广告弹窗开始搏斗起来的艾山山,左吴摇头,走上前去。他身体里的蓝激光还有一点剩余。
然后,幽蓝的光线在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发出,在这昏暗的房间中,活脱脱一个漂浮的蓝色发光人头。而艾山山总算屏蔽掉了所有广告,看到他这样,又差点笑出声。
下一瞬间。
即使微不可查,艾山山仍然听见了有什么锐物破风。“嗖”的一声,往左吴那充当正在照明的蓝蓝的脸射去。
艾山山身上瞬间冷汗直流,她向前,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拉扯左吴的身体。
满心都在昏暗中寻找精灵的左吴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
那个锐物划过,艾山山总算够到了左吴的肩膀。是因为动力外骨骼的加持?他的体重比自己想象中要轻得多。
轻飘飘的左吴被艾山山拉到身边,他还在发光的眼皮眨了眨,终于反应过来,将光芒熄灭。艾山山松了一大口气,又用手背去抹脸,想要擦去刚刚渗出的冷汗。
然后艾山山愣住。因为她发现自己脸上不止冷汗,还有一抹莫名多出的温暖咸腥。
与之相对,她心中冰凉渐深。
然后,她颇有战术素养的蹲下,从动力甲中掏出一根荧光棒——这东西也是艾山山收集的古董造物,能够通过折射回的光线调整亮度,最亮可以可以照亮整个山谷。在八百年前,是地面野战部队的必备品。
由小小荧光棒发出的光芒便驱散了公寓中的全部黑暗。
艾山山回头,终于看清自己手背,其上沾满的果然是鲜血。鲜血的主人正是左吴,可怖的伤口出现在他的脸上。透过划开的脸颊,能看到他被染成红色的森白牙齿。
至于伤到左吴的东西就落在艾山山脚边,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随手栽培在公寓中的花,被加工成箭矢形状的,是还保留着棘刺的花杆。
除去石头与木棒,这或许是这颗星球上最简陋与原始的武器了。但即便如此,它仍然轻易伤到了正在“释放”的左吴。
该死,艾山山咬牙,下次自己一定要在视界里加上夜视模块,哪怕再贵再难受也要加!
左吴没有去捂住伤口,任凭血液在自己的口腔中里外流出。血滴落下,滴到他怀中的由缎带捆缚的肢体上。在那有惊人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点点血痕。
荧光棒的光芒并不稳定。忽明忽暗中,他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精灵。
她就在墙角,给自己带上了一张白色餐巾当作面纱,还自己做了一张简易的弓。
弓身似乎是用灵能技艺之类将废塑料融化制作,并用她自己残存的大臂和腿根部固定卡住,又以嘴唇拉动了与箭矢相同材料做出的弓弦。
也就是说,弓弦上同样残留着刺人的荆棘。她仍咬着弓弦的嘴唇理所当然的被割破。
现在。
左吴脸颊绽开的猩红伤口,和她有猩红唇印的面纱遥遥相对,两人身边各有血滴淤积汇聚。假以时日,或许可以成为相向的小河流淌。
忽然间。
精灵笑了一下,即便是她面纱也遮不住的惊慌变成了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欣慰。她松嘴,摆动残肢,将弓放下,用泫然欲泣的表情,轻飘飘的呢喃了什么。
左吴视界中的语言翻译软件开始迅速运作。她呢喃的话语和帝联已经登记在册的数百万种语言开始比对匹配。
对此,左吴其实不抱什么希望。银河系中有20亿个文明,每个文明中又有若干种语言。指望语言库中有所记录,还不如寄望于日后的相处中慢慢破译。
……等等?左吴稍感惊讶的看见视界中显示出“匹配成功”的字样。
刚刚的呢喃被成功翻译。她在感叹:
“太好了,原来你不是一颗会飞的人头。”
“……”左吴稍感尴尬的抓抓头发:“……不,我不是。那个,你好?”
精灵没有动,嘴唇仍在流血,面纱下的眼睛虽然沉静,却还带着一点泪痕:“你好,人类,我在什么地方?你拿着的东西……是什么?”
左吴吸气,想要上前。却看见精灵眉毛忽然一挑,刚刚的沉静与欣喜转瞬间成为了无可阻挡的暴怒:“给我站住,不准动!”
感情使人盲目,左吴居然真的僵在了原地。艾山山有点看不下去,但她的动作却被左吴用眼神阻止。
切,随你去闹吧。艾山山冷眼,想看着精灵会有什么反应。
却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艾山山看到精灵用嘴唇抿住面纱,似乎是在止血。又弯腰,用残肢拖着一块抹布,将她滴落在地的血迹好好的擦拭干净。
然后,精灵俯身,竟用残存的肢体向左吴脚边挪来。挪到他的血迹旁,又是一点一点将其擦拭干净。愣愣的左吴脸颊伤口还在流血,在血滴要滴落时,迎上了精灵的横眉怒目:“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给我捂住你的伤口!”
“……哦。”
左吴照做,让艾山山用那喷雾在自己脸上喷了一下,伤口瞬间就有了弥合的迹象。而精灵干活居然如此认真,残存的大臂拖着抹布舞动,她甚至恨不得将脸贴在地上观察还有没有污渍剩余。
许久之后。
精灵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嘿咻”立起,偏头用断手擦了擦汗,那明媚的温柔重新回来:“别误会,我在害怕,怕的要死。作为女仆的的清洁工作才能让我平静下来,这是我的道途……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没了双脚的她仰头看着左吴,荧光棒仍在摇曳,精灵的脸在沾血的朦胧面纱下,是摄人心魄的美丽,让左吴的心脏差点跳漏一拍。
他干脆蹲下:“你……似乎经历了很可怕的事。这是你的手脚,我取回来了,作物一件礼物……送给你。”
“礼物?为什么?”
左吴的表情格外认真:“因为我想和你结婚。”
“呜呕。”
“……?”
“不,抱歉,我不会接受你的……求婚。也不会……感谢你的好意,”精灵掩面,不看左吴,其渗血的嘴角却是流出一丝冷笑:“说起来这真的是好意?你眼睛里可是充斥着‘最深邃的饥渴’也没法形容的东西呢。”
“是吗,”左吴叹气,看上去格外难过:“真是遗憾。”
然后他捧着那对手脚直接站起,转身就想走。
精灵的冷笑僵住,随即浮现出一抹惶急。她前探身体。狠狠朝左吴大腿那里咬去,又马上呸了一口:“等等,你要带着我的肢体去哪?!”
“拿去扔掉。你既然不肯收的话,”左吴停步,无辜的转身迎上她的眼睛:“放在公寓里会臭掉的。”
“那是我的手脚!”精灵愣住,又马上暴怒:“先是‘礼物’,现在又成了‘垃圾’?你到底把我的手脚当成什么啦?!”
“没人要的礼物,不就成了垃圾,”左吴还是显得很无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直接说啊。”
精灵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情渐渐扭曲。她咬牙切齿了良久,才喃喃嗫嚅:“就不能把我的手脚直接……直接给我?就不能……我不是礼物,也不是垃圾……”
左吴为难的摇摇头:“不行,白给的话,我感觉好亏。”
“……”
艾山山抱手,几乎要笑出声。之前怎么没发现左吴这么坏心眼?
她看着精灵又是低头,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终于重新抬起了脸。
即使隔着面纱,艾山山也能发誓这是她看过的最精彩的表情之一:
精灵的脸如此扭曲,似乎是强迫自己直面对她来说最为生理不适的东西,却仍然挤出了一丝曲意逢迎的笑。
这种扭曲的笑有一股魔力,会让人产生已经征服了什么的错觉。
精灵逼着自己继续诉说:“那就雇我……雇用我当你的女仆!我的手脚也不用再是垃圾或者礼物,当我的报酬就好!”
精灵昂扬:“如你所见,我是贯彻女仆道途最好的战士。换句话说,就是最好的女仆!”
左吴拨弄着自己用缎带编织的玫瑰花,点点头,又摇摇头,总觉得这已经和自己的打算完全相悖:“……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怎么会?”精灵愣住,一瞬间哀莫大于心死。她紧咬嘴唇,让其上本就乱七八糟的伤口雪上加霜:“你们什么眼光?我在这……居然被侮辱的这么彻底?手脚被当做‘东西’,不能再当战士,也当不成女仆?”
说着,她重新拿起自己的简易弓,再也不想,摆弄弓弦往她自己纤细的脖颈直直绞去。
“住手,我明白了,”左吴赶紧把弓抢下,回头:“艾山山,我们雇佣一位女仆没问题吧?”
艾山山白眼翻的老高:“我没意见,如果她自信比家政机器人更厉害的话。”
“不要拿我和什么家政人对比,你在怀疑我的素养!”臭脾气的精灵用残存的大腿根敲打地面,但片刻后,又眉开眼笑:“这么说,你们是答应了?那,我们来谈谈合约的问题。”
“合约?”
“身为女仆,又不是奴隶,自然有一个合约,”
精灵的两条残腿互相摩擦了下:“报酬是我的手脚……全部的手脚!否则我也没法儿干活啊。另外关于期限,我……我短时间内大概是回不了家了,所以,这或许是一份长期合约。”
“而我的职责,就是在合约期内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不用怀疑我的能力,我不会辜负我的道途,”精灵咬牙:“但是,我的合约对象只有你俩,人数再多的话……我们就需要重新商量条款了!”
“听起来好像不错,”左吴点头,咧嘴笑了下:“只是,‘长期合约’,再加上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好像和新婚的妻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左吴忽然沉默。
因为他分明看见精灵美丽的不可方物的脸上,这次再不加以掩饰的浮现出彻头彻尾的嫌弃。嫌弃让精灵的脸皱起,许久没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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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呜呕……”精灵偏头,捂住嘴巴强自深呼吸了几下:“我接下来要说的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就是,我从前只是有所耳闻,今天真的见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精灵转回头,宝石般眼睛皱成了扭曲的月牙:“就是你们人类真的,真的……”
“真的像癞蛤蟆一样,实在太丑了!”
第十二章 治疗
左吴向来不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尤其是长相之类。
但艾山山却是在意的不行。她气鼓鼓的抱手,觉得自己虽然是海妖混血,但“人类”的部分终究占了大半。什么癞蛤蟆?哈?臭精灵你又有多好看!
……好吧确实很好看。艾山山心里有些发酸,即使隔着面纱,即便身为同性。在精灵恢复气色后,她也不得不承认精灵那脸蛋确实有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虽然精灵的漂亮脸蛋因为实在接近她眼中的“癞蛤蟆”而嫌恶扭曲到不行,其皱着的眉头在她眼眶那里撒下了厚厚的阴影。纤细的脖颈尽量向后靠,嘴唇紧抿,像倒扣的弯弯月牙。
这还不算,尤其是精灵眼睛里,那种委屈和轻蔑相互缠绕而成的光,或许会让她所厌恶的对象相当受伤吧。
但,说不定某人就喜欢这种调调呢?
艾山山斜眼,看着“某人”正用那瓶喷雾在精灵手臂上细心喷涂。
直至喷雾暂停,左吴点点头,对它的疗效相当满意。
精灵面纱后的睫毛轻颤一下。
断裂的肌肉,骨骼以及神经在飞速再生时给她带来了阵阵刺痛。她手臂缺失过多的部分亦被喷雾当中的纳米机器人构筑修补,早已惨白的皮肤渐渐恢复了血色。
刺痛与酥麻来回交织,精灵的左手渐渐恢复了感觉。她一时忘了还靠在“癞蛤蟆”身侧,眼神亮起,小心翼翼的驱动肌肉想要握拳。
这个动作被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兴奋涌上精灵的心中,又让她阵阵发晕。这是重获断肢后,其体内的新鲜血液有些不太够用出现的贫血现象。
她抬手扶了一下额头。
艾山山撇嘴,心中感叹病弱的美人确实别有一番风韵,也承认自己对精灵确实抱有某种程度的敌意。
敌意毫无疑问会滋生怀疑,而且,仔细想想,这精灵身上可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比如,她好像对种种科技产品一点也不陌生,自己公寓里的灯就是被精灵用某种灵能技艺毁坏。以及她刚刚接上断手时,对那瓶喷雾的疗效可是一点感叹都没有。
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帝联的数据库中记录着她所使用的语言,这一切加在一起,说明了什么?
反正精灵是来自某个尚未开化文明的构想破产了。
艾山山舔舔嘴唇,觉得精灵的身份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帝联治下的某个臣民;要么,就是来自尚且与帝联打得难舍难分的某个文明,是敌人!
若是前者,那她怎么沦落成一颗边荒行星上待售的“食物”的?若是后者,雇佣一个敌人当作女仆怎么想都是问题!
艾山山又有意无意的往左吴身上瞪了一眼。
这些事情他就没想到吗?左吴很多时候看上去有些缺乏常识。是装作如此,还是他因为眷顾在身,对这些细枝末节根本毫不在意?
……呜,越想头越疼!艾山山甩甩脑袋,既然左吴不问,也只有自己来试探了。
她走上前去,坐到沙发上,犹豫片刻,手搭上精灵还未接上的右腿,向她看去:“喂,你头晕不晕?”
精灵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艾山山是在叫她,却因为心情不错只是咕哝了几句,之后炫耀般抬起自己的左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又笑嘻嘻:“晕,当然晕。有没有水喝?我好渴。另外,我叫列维娜·塞维,不叫‘喂’……”
她忽然僵住,只因为其视线瞟到了刚从手臂上解下的缎带。似乎是想起被当作物品的刚才。
其满脸的喜气转瞬化为乌有,横生的火气又撞上了曲意逢迎的现实。种种激烈的情绪变幻在她心中如同焖锅,却因为已经身为女仆而不得不坚持的某种信条无从发泄。
她只能又臭起一张脸,满心火气撒向自己。张牙舞爪的抢过自己的腿还有那瓶喷雾,不顾自己已经贫血的事实,又忍着刺痛,朝伤口那里胡乱喷涂。
左吴愣愣,想要阻止。却被精灵嫌赶开:“干什么干什么?我受得住!还是说你心疼这喷雾?切,这就还你。我保证一点都没用多!”
艾山山咧嘴,好啊,至少自己有些了解这个精灵了。她用视界给稍显狼狈的左吴发消息:“看看,你相好的精灵,好像是个玻璃心,总是喜怒无常。说是女仆,还经常对你恶言相向呢。”
“确实,”左吴认真点头:“但很可爱,不是吗?”
“你只是觉得她脸可爱吧!”
艾山山气不打一处来的敲了下左吴的脑袋,又重新转向精灵:“列维娜……这个名字真难念。另外,我叫……叫艾山山,他叫左吴。”
精灵听到她的前半句时本想恼怒,却被伤口愈合时的刺痛弄的无暇分心。
等到接上的腿已经不会掉下来时,她才颓然瘫倒在沙发上,累到不想再生气:“算了,二位请便。你们才是老板。”
艾山山点头:“那么,列维娜。没有我们帮忙,你就不怕把自己的脚接歪了吗?”
“……不会,接肢的临时手术我受过训练,”列维娜翘起自己的右腿,左右翻了翻:“当然,是在女仆进修的课程里学的,我说过我就是最好的!”
哪门子的女仆进修会学这个?真是满嘴谎话!
艾山山暗自冷笑:“是吗?可你脸上为什么要盖着我家的餐布?顶着块餐布晃来晃去,也是你女仆的礼仪之一吗?”
“我也不想的,”列维娜摇头,残存的愤怨融化为无奈,积蓄于眼角,竟成了眼泪汪汪:“我的面具弄丢了,很重要的面具……没办法,只能用这个当面纱,勉强盖一下。”
左吴此时抬起头:“面具?早说啊。和你的手脚一起,顺手帮你找找不就行了?”
但列维娜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一双手脚就需要成为女仆才能付得起报酬,而找回我的面具你们会要求什么,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我什么都不会做,就和你被挂在橱窗里时一模一样,“左吴咧嘴:
“等等,这么说,那面具比你的手脚还重要?”
“那不是当然的?”列维娜刚点头,忽然警惕的眯眼:“左老板,根据女仆合约,身为雇主要尊重我的隐私,你答应过的!”
咦?有这条?左吴疑惑的看向艾山山,后者懒洋洋的点了下头。
“……似乎是这样,但你现在能干活吗?不能的话,应该还不算我们的女仆,那合约也不算建立吧。”
“小看我?”
列维娜顶着贫血的眩晕摇摇晃晃的单脚站起,又颇为自豪的独臂叉腰:“我成了人棍都能制作弓箭,又用抹布擦你我落在地上的血,现在怎么不行了?哈,给你露一手。”
说完,她的眼睛盯上厨房,在严重贫血的眩晕中摇摇晃晃的想要往那边蹦。
左吴想笑,又发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真是奇怪,眼下的气氛应该和旖旎完全不搭边的。为什么自己还会有那种感觉?
他想不通,但至少知道应该不是因为那种慕残的心态。
“等等,列维娜,”思索中,左吴也没忘记出声阻止,又看向艾山山:“能不能先搞对义肢之类的先临时用一下?”
艾山山冷眼抱手:“哼?你问我做什么?”
“因为你对造物很了解。譬如你拿出的自改手雷,还有古董荧光棒之类,”左吴抓抓头发:“我想,你能掏出个厉害的古董义肢之类应该也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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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这种东西!”
其实是有的,只是她不想把宝贵的收藏用在精灵身上。
“那你身为造物专家,有没有什么替代的方案?”左吴依旧在追问。
艾山山仍抱着手,哼哼两声,似乎对“造物专家”这个名字很是受用。转头,又瞥向列维娜:“你会反感造物吗?使用的灵能技艺是什么派别?血肉派,印刻派?”
“……哈?”列维娜一脸迷茫。
“算了,当我没问。左吴,来我房间,我有些好看的要给你看看。”
第十三章 怀疑
虽然当了很久的室友,可左吴还是第一次受邀去艾山山的房间。
但这短短的路上,左吴一直在频频后顾,似乎对将严重贫血的精灵独自留下而很不放心。
由此,也引得前面的艾山山愈发不爽,抓着左吴腕部的手松开,改为用力掐起他的手背。
只是左吴还开着“吸收”,对这小动作毫无感觉。他有些纠结要不要暂时把眷顾关掉,否则让艾山山一个人傻乎乎的较劲,好像怪可怜的。
没等他得出结论,艾山山已经放手,推开了她房间的门。
和想象当中稍有些不一样。
左吴一直知道艾山山是个懒姑娘,迟到早退回公寓打盹时,通常连动力甲都不愿意脱。即便有着喜欢整洁的天性,也只会做最低限度的打扫。
她的房间当中也是,比客厅还要凌乱一些。但,也只是生活用品凌乱,其余遍布四周的机械设备根本就是整齐的离谱。
被扎带束起的根根排线规律整齐,又以不同的颜色分门别类。两端连着的机械插口中闪着亮光,延展开来,就像铺满房间的乐谱。
而回到自己小窝里的艾山山看上去比在客厅里时更放松。
她伸了个懒腰,如同整理头发一样整理了一下后颈柔软的触须,又招呼来几台机械帮助自己脱下动力装甲。
螺纽旋松,艾山山的颀长双腿终于在烟雾缭绕中现于天日。这双腿因为她海妖血脉的缘故,有着令人羡慕的比例,洁白的腿侧又有珍珠般的鳞片点缀。
左吴咂舌,这不是很好看吗。
然后,艾山山顺势瘫到自己的椅子中。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肚,嘟囔“好累好累”,才终于扯过两个键盘,飞快的输入了几行代码:
“义肢对吧?要自适应型……唔,有了,网络上的免费图纸不是一大堆的吗?干嘛打我收藏的主意?”
左吴惊讶:“网络?帝联网络不是还没接入这颗星球吗?”
“?”
艾山山抬头,看见左吴脸上的惊讶不像伪装,思索片刻后,才略带狐疑的开始科普:
“左吴,所谓的网络,是要与其他地方有介质相连的喔。千年前是靠光纤和电磁信号,往后一点恒星增幅或者引力波之类,”
她故意选了在各个时间点具有代表性的技术,观察左吴的表情:
“但每种传播方式最快也不可能超过光速,而且途中要么是逸散,要么是被敌人截获干扰,除非……”
左吴了然:“除非借助超空间航道?”
“没错!”
艾山山打了个响指:“超空间航道就是两个恒星系间的双向通道。目前哪怕最强大的文明也不可能从其中间侵入,只能老老实实从位于恒星系中的出入口通行。它可以让星舰通过,理所当然也能让网络信号穿行。”
“但航道在经过稳定处理前,并不是想打开就能打开的。星舰想要进入,往往需要准备一个月以上。所以每次帝联的舰船要往这里运送补给物资时,都会将帝联网络的数据整个拷贝一份,然后到这边时再覆盖进殖民地的网络中,”艾山山收回目光,拨弄键盘:
“直到殖民地建设基本完成,可以在航道的两头同时开始稳定超空间的作业之前,殖民地和帝联的本土星域会一直持续这样数月更新一次的信息交换。嘿嘿,效率很低,像是回到了中世纪,对吧?”
“这样,”左吴恍然大悟的点头:“那多派一些星舰,形成连绵不绝的船队不行吗?”
“有这成本,再建设十几颗和我们这一样的殖民星,都绰绰有余。”
“我还听说千年前就有人提出过‘量子纠缠’的理论,不是说运用这种技术,就可以无视两地间的距离来通信吗?”
艾山山有些惊讶:“你还知道这个?确实可以,可惜这种技术几乎无法抵抗敌人的干扰。而且一次通信能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少啦!也就那个臭AI在紧急时刻才会用。”
“我想,无论是咱们帝联还是其他文明,都太过依赖天然超空间航道了,”
她在座椅上轻轻摇晃:“要我说,帝联就该再加把劲推进‘星门技术’的研究应用才行……喔,这份图纸?有点意思。”
星门就是人为开启的超空间航道入口,不再依赖天然的恒星系。
艾山山又朝着键盘一通拍打,左吴则是沉默着思考。
天然超空间航道?“天然”?这东西真的是天然的吗?
就像踏着草鞋,拿着柴刀的古人,好不容易披荆斩棘来到一片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嶙峋山脉,却发现四周早已被钢筋混凝土的道路铺满。
先不说修路的究竟是谁,顺着这个路走,所到达的地方,真的是原本想要去的地方吗?
左吴轻轻吸气,还想再问,却听见身后的某台机器传来“吱吱”响声。
某台机器眼花缭乱的动起,就像一头刚睡醒的怪兽消化着体内侧材料,悉心咀嚼后,又将身体轻轻一颤。
然后,一对义肢便被“吐”了出来。
左吴接过,感觉义肢的重量比想象中的轻。银色的机械结构被藏于半透明的塑料外壳下,“请勿商用”的标识标语布满了义肢的每一个缝隙。
还有设计者的签名,字面意义上的龙飞凤舞。看不出写的究竟是什么,可形状就是让人印象深刻。
“拿去,我看过图纸,设计它的人有点能耐,可惜估计是野路子出身,许多地方没做到最好,”
艾山山把键盘放下:“并且,因为是公开在网络上的设计,所以武器拓展坞之类就不要想了,与灵能的契合程度也很差。哼哼,正好。如果能集成武器,那万一你的女仆在晚上想给我开个瓢,我可经受不起。”
左吴抱着义肢转身,忽然稍有戏谑的勾了一下嘴角:“确实,所以以后你要记得晚上锁门。之前我每次从你门前路过的时候,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当然,现在也是。”
艾山山一愣,虽然迟了太久,但还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现在的穿着。脱去动力装甲后,是字面意义的衣衫不整。胸前的纽扣下,可以依稀看到一抹洁白的软腻。
下一秒。
她忽然从椅子上蹦起,双颊烫的几乎能冒烟,直接抄起自己的键盘便往左吴头上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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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键盘在砸到左吴的一瞬便失去了速度后落下,也没有任何损坏,被左吴轻飘飘接住,又小心的放回了桌上。
他赶紧逃之夭夭。
第十四章 访客
逃出房间后,艾山山应该暂时不会追来。左吴停步,摸了摸下巴,心中对自己的某方面有些许幻灭。
原来自己真的不是一个正经人吗?
不,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缺失了记忆的问题。据说说每个人的性格构成和记忆与经历之类根本密不可分。或许自己在失忆前,是个严肃又苦大仇深的人也说不定。
小小的猜想而已。左吴很快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回到客厅中,东张西望起来。
列维娜还在哪里,独脚跪在沙发上,头颅微微低垂。左吴停步,观察。其实艾山山说的有道理,现在就对列维娜全盘信任确实不智。
几分钟后。
左吴一直在看,列维娜保持那个动作久久未动。她如此沉静,其身体尽力保持平衡,刚失而复得的手也捏了个手势,悬在胸前。
列维娜大概是在祈祷,左吴抱着义肢,靠在墙上,静静等待。
几乎每个文明都会发展出信仰,虽然信仰也大多数会变质成宗教,继而成为奴役或者牟利的工具。但不可否认,信仰的确有着寄托心灵的作用。
心灵的寄托或许对现在的列维娜来说尤其必要。毕竟这颗死寂星球距离她的家乡即便最乐观的估计也隔着数千光年。
左吴靠在墙上,有些想笑。
数千光年是什么概念?若是在这里找到合适的设备,再对准列维娜家乡的方向观测,说不定能捕捉到跨越千年才到达这里的光学信号,继而还原出她的信仰刚刚建立时的景象呢。
褪去时间的面纱,所谓宗教和信仰也就失去了神圣的色彩。神圣的源头就是“神秘”,是一种远观而不可亵玩而已。
当虔诚的信徒看到自己的信仰最初建立,大概率没有什么神圣景象,有的只是一群人围着正被炙烤的猎物或者俘虏载歌载舞,亦或是诞生于一片阴影之下的阴谋时,多多少少会有些幻灭的吧?
所以列维娜会这样吗?她所对着祈祷的对象是什么样的?是像“长生天”,“大自然”之类没有具体形象的泛灵信仰,还是已经被赋予人格化的某位“神灵”?
是什么?
左吴皱起眉头,猛然察觉自己心中已经涌起了一股漆黑又负面的情绪。
信仰?祈祷?列维娜的心灵寄托?
也就是说,她将自己的心全心全意放在了别处,放在了某种脆弱至极,至少绝对顶不住轨道炮轰炸的“环境”中,又或者放在了一个全部力量源自恫吓和想象的“神”那里?
……居然不是,自己这里?
左吴忽然张嘴,猛地咬向自己的拇指指甲,其心中的漆黑几乎流淌至外。
不行,怎么可以?谁能接受?至少自己不行!还有自己心中的漆黑究竟是什么?是嫉妒?
不对,不是嫉妒。虽然很接近,但不对,不是!这比嫉妒更丑陋,更让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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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什么东西?!
“沙沙,沙沙”。左吴回过神,终于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将状态切换到了“释放”。之前储存的冲击力自牙关中稍有泄露,将被自己咬着的大拇指折磨的血肉模糊。
而这微妙的动静也惊扰到了低着头的列维娜。
“呜哇……”列维娜转头,旋即不加掩饰的狠狠皱起好看的眉头,身体朝远离左吴的方向靠了靠:
“你是那种喜欢偷窥的老板?哈,我要不要准备几种节目?有事没事就表演一下。你看到了算你赚到,没看到就算我自娱自乐?”
左吴放下拇指,把血肉模糊的它藏在拳头中,发觉列维娜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身上,才发现心中涌起的那种漆黑的情绪终于平复些许。
他深深吸气,勉强笑了一下:“你在祈祷吗,向着你的家乡?”
“老板,我想再重申一下隐私的问题……算了,”列维娜似乎是看到了左吴怀中的义肢,才大大的叹了口气,坐下:“不是祈祷,是祝福。我为家乡献上了祝福,也在倾听这颗星球的声音。”
“祝福和祈祷,有什么区别?”
“啧……”
列维娜咂了下嘴,让近在咫尺的左吴稍感受伤。但有些出乎意料,左吴并没有感到她在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我认为是一种‘归属’的区别,”列维娜用独臂画了个大圆:
“所谓祈祷,是双向的。我归属于什么东西,才能向它献上祈祷以请求它的回应;而祝福只是单向的,归根到底是我自己的私事。我希望什么东西拥有光辉的未来,但那样东西却没有回应我的义务,”
她顿了一下,又在刚刚的大圆之外画了一个小圈:“向家乡只是献上祝福,是因为我知道它不再是我的归属,而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向它祈祷了。”
是这样吗?左吴沉默片刻,终于有些理解。
就像刚结婚的新人向各自的父母请求的是“祝福”一样,是子女向父母请求脱离原生家庭的许可,也是他们将成立自己小家的宣告。
也就是说……至少列维娜的心暂时是放在她自己那里的?不知不觉中,左吴心中那种漆黑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
他松了口气:“对了,你还说你在倾听这颗星球的声音?听到了些什么?”
“近似于遗言,但依然带着骄傲。可惜相隔的时间太远了,我听不清,”列维娜耸肩,眯眼,瞳孔中终于充满了意味深长:
“所以,老板。您是来特地找我聊一下天,顺便向我展示一下你怀中那对漂亮的假肢的?不知道它们现在是否拥有了合适的主人?”
左吴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刚刚根本不想把这对机械义肢交给精灵。
为什么?是在害怕她溜走?
妈的,自己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他叹气,终于上前,把义肢装在了列维娜身上。
下一瞬间,精灵的表情变得精彩纷呈。塑料外壳下的机械结构开始运作,又忽然开始抽搐。几分钟后,才终于被列维娜所掌握。
她从沙发上跳下,肉腿和义肢交替前行:“咦?咦!好奇怪,这铁疙瘩居然有感觉,好像长了一点……又变短了?咦!”
左吴抱手:“艾山山说这是自适应型的义肢,多走多动,它会自己调节到最合适的状态。”
列维娜正在这么做。起初她还像一个婴儿般步履蹒跚,接着便在房间中又蹦又跳,步伐变换如蝶。
一旁的左吴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欢欣鼓舞,又看着她忽然转身,向自己直直走来。
然后,列维娜在左吴前方一米忽然站定,接着高高踢起她新获得的机械腿,踢起的气流擦过了左吴的鼻尖,也稍稍卷起了她身上那件几乎成了破布的简易连衣裙。
她保持着这单脚朝天的一字马姿势数秒。
然后,才将腿缓缓放下,又将双手交叉于小腹前,顺势鞠躬:“列维娜·塞维,已经准备好以第二好的礼仪侍奉,敬请期待。”
“为什么不是最好的礼仪?”
“最好的礼仪要留到把我的手脚全部找齐后才有,”列维娜咧嘴:“那么,老板,请问您现在有什么指示?”
先将“老板”这个称谓换成“主人”如何?左吴想这么说,又觉得说出口后,列维娜将露出的表情会很伤人,才不着痕迹的打消这个念头,开始思索。
可还没有等他得出结论,这公寓的门铃忽然被按响。列维娜手指指了指门口那边,稍稍偏头,在询问她是否须要去开门。
左吴想了好一会儿,对谁会造访毫无头绪。片刻后终于点头,跟在列维娜身后一齐向门口走去。
全息影像中,显示门外是这颗星球目前相当少见的正装人士。那人在外脱帽鞠躬:
“左吴先生,执法者33233女士,我是帝联共荣保险公司的特遣办事员。之前二位于地底战死的同僚所办理的生命保险将二位指定为了见证者,须要你们签字确认……以及,此处的管理型AI委托在下给你们送来了一条口信。”
“还望二位务必允许我当面告知。”
第十五章 偶然
在帝联,寿命可以是一种商品。
文明迈向星海,政权不断更迭又不断兼并,继而引发的科技爆炸中,一项又一项技术难题被接连突破。
而生物的基因在这些难题中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大山。
无数流言声称帝联高层早已破解了“永生”的密码,并有种种真实到可怕的证据相佐。
只是帝联对此从未承认,并反手给境内所有保有血肉的国民寿命设下了一个界限:
300年!帝联的医疗力量将保证你的肉身不会在这个期间内衰老而亡,从分子层面保证你生命的活力。但反过来,超出这个界限,所有医疗设施也将冲你关闭。
或许300年确实是绝大多数血肉之躯的使用极限,又或者是帝联悄悄做了什么手脚。
被医疗拒之门外的人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老下去。前一天还和年轻时一样活蹦乱跳,下一秒便颤颤巍巍被星球的引力拉向死亡的深渊。
当然,这寄托于医疗力量的寿命指标是可以买卖的。在帝联的疆域内,寿命指标甚至差点取代能量币,成为通行的钞票。
而这也引发了一个问题,就是还在寿命指标内的人,如果意外死亡了该怎么办?
共荣保险便应运而生,解决的方法就是定期备份购买了业务的人的记忆、基因以及灵能波动。意外发生后,再借由备份的信息把那人原原本本的复制出来。
帝联法律承认被复制出的人与原本拥有相同的社会地位,财产之类的所有权同样照旧。
至于被复制出来的究竟算不算原来的个体,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解读。也因此这种保险业务并不为所有帝联群众所接受。
左吴觉得无所谓,但艾山山是倾向于否定的,所以平日遇上这些保险推销员一定会让他吃个闭门羹。
可这次不一样,门外的推销员带来的口信,怎么想也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艾山山委托AI调查,那买下列维娜余下肢体的灵能生物的下落!
左吴默默看了眼列维娜的背影,犹豫几秒,终于将心里那漆黑的情绪暂时摁灭,点头同意新任的女仆开启门扉。
……
保险办事员的脑袋像个细长的花骨朵,一只独眼在骨朵缝隙正中反射着凌冽的光。
列维娜去贯彻女仆的职责,为客人准备茶水。左吴倒不是很担心,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厨房炸了。
然后,他将头转回办事员身上:“怎么称呼?”
“不需要称呼,事实上我踏入你们公寓的一瞬便已经违规。我更想以后还是将彼此当做陌生人,”办事员摇头,从视界中传出了一份文件:“先看看这个,我们再谈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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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接收,文件上的照片他还算认识。就是那个牛头人执法者,原先的他肯定在AI的轰炸下灰飞烟灭了。
要签署确认的是什么?左吴仔细
是否认识死者?勾上。与死者死前是否同在一处?勾上。是否确认他真实死亡?也勾上……
这几乎是一份流于形式的调查问卷,左吴在视界中点点画画:“为什么他的证明人是我?说实话,我们并不是很熟。”
“如您所见,我的委托人是您的同僚,”办事员的花骨朵脑袋舒展了一下:
“而您和33233女士是那件事中幸存下来的唯二执法者,能充当证明人的也理所当然只有你们了。”
“等等,购买了保险的有多少人?我不会需要在这填这问卷一整天吧?”
左吴皱起眉头,太麻烦的事情他可不想做。
“不会,成为鄙公司客户的执法者本来就是凤毛麟角。边荒之地就是这样,这里的人从来不知道风险为何物!”
办事员看上去有些激动:“他们等快要死掉时才会后悔,而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财产也会白白充公!”
左吴了然,也知道办事员的激动多半是伪装,他其实还是在迂回的向自己推销而已,只是这推销技术实在不怎么样。
“那你好像在这里没什么业务啊,“左吴耸肩:“就这样,共荣保险还专门把你安在这边荒行星上?”
办事员愣愣,片刻后,有气体自他花骨朵的缝隙中缓缓释放:
“先生,您似乎对我的工作有所误解。而且,我在这也是谈成过几个大生意的……殖民地AI委托我带的口信,也和这个大生意有关。”
左吴凝神,却在这时,听见了厨房那边传来了咣当咣当的响声。
片刻后,列维娜端着个盘子走来,将两杯正冒着热气的饮料放到桌上。
向自己的新任女仆点头致意,只是左吴端详许久,都没认出这究竟是什么饮料。气泡在杯中翻卷,颜色红黑相间,气味同样难以言喻。
办事员和左吴沉默一阵,默契的对视一眼,同时抬头,决定先把事情谈下去再说。
而列维娜抱着盘子,顺势站到了边上。
左吴抱手:“所以,你说的大生意究竟是什么?和我们打探的消息有什么关系?”
“……先生,您听说过‘星球险’吗?”办事员的独眼瞥了列维娜身上安装的义肢一瞬,又将注意力收回。
“没有,麻烦解释一下。”
办事员点头:“最近的银河不太太平,帝联和周边二三十个政权都有大大小小的摩擦,去年丢了几颗主要的畜牧星球。高层不太甘心,所以战争的烈度不排除有继续上升的可能,”
“但无论打得再怎么上头,也大概率不会发展为全面战争。这就意味着星海联盟发表的声明仍然有效。也就是说,大家都不会率先使用‘灭星武器’,”
办事员的语气轻松,似乎是在诉说一件喜事:“我说的‘星球险’就是用在这里的。购买了这种保险的人,相当于和我们共荣保险打赌。他指定投保的行星如果被毁灭后,就会获得来自我们的赔偿。”
左吴眯眼:“你做成的大生意,就是有人在这里购买了所谓的‘星球险’?”
“对,而且巧了,购买人就是您在找的那些灵能生物,其所指定投保的行星就是咱们脚下这一颗。”
“起初我还开心的不行,因为再怎么想,灭星武器都不可能开到这边来。毕竟这里离战区太远,而帝联也没有理由把这正在建设的工业行星给毁掉。”
办事员轻轻吸气:“要知道,星球险的投保费用可是不菲。若非连蔽公司优秀的分析员们都没有发现什么风险,那把电能联盟分布在这里的族群全部抽干,恐怕也付不起保费。”
左吴轻轻颔首。也就是说,买走列维娜余下手脚的灵能生物,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认为这颗星球即将被毁灭?所以才购买了保险准备捞一笔?
“你告诉我的,不应该是客户的秘密吗?”
“所以我才说踏进您公寓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违规,以后尽量要当陌生人,”办事员的花骨朵脑袋愈发舒展:“至于我为什么会甘愿违规?毕竟是帝联官方的AI委托于我,这人情必须得给。”
话题好像有些扯远了,左吴赶紧甩甩脑袋把把话题拉回来:“等等,毁灭的定义是什么?”
办事员独眼发亮:“整颗星球至少碎裂成单个直径20千米以下的碎屑,或者湮灭于虚空中,并再无拼合的可能。”
“好严格!”
“毕竟曾有文明把自己的母星拆成一块块浮岛的记录,如果那样也算毁灭,那么蔽公司可就挡不住亏损了。”
左吴点头:“保险生效的条件是什么?只有星球被灭星武器攻击才算?”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要毁灭了都算。但除了灭星武器,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能打碎咱们脚下这质量高达五十万亿亿吨的天体,”
办事员感叹:“而据目前的考察来看,这颗星球上灭亡的原生文明生前充其量也只掌握了原子级别的科技。即便有跨越万年下来还能用的东西,最多的最多,也不过能刮掉星球表面的一点皮。”
“那会不会是来自宇宙中的什么天灾?比如高速粒子流,伽马射线暴之类?”左吴有些搜肠刮肚,失忆的他不知道这些名词是否准确。
办事员肩膀轻耸,隐隐是对什么东西暗含着不屑:“不会,电能联盟能观测到的天灾,我们共荣保险也能观测到。而且……只会比他们先知道。”
左吴点头,慢慢消化着信息。
然后,他忽然一笑:“这样啊,我明白了。只不过,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去帮你查查灵能生物为什么会觉得这颗星球将要毁灭?”
办事员也发出笑声:“哪能呢?我只是按照殖民地AI的要求,来告诉你那灵能生物的下落而已。
“至于附加的信息,只是我喝了桌上的茶,在惬意中不小心说出,又被您偶然听见的罢了。”
第十六章 反驳
花苞头的办事员已经告辞离去,留下左吴还在原处思考。
该说什么呢?他不愧是共荣保险的雇员。
虽然已经发觉这单生意当中似乎隐隐蕴藏着异样的不谐,但逐利的天性仍推着他在没有确切证据前做成了这笔与灵能生物的买卖。
而且,办事员硬说情报只是他无意间的碎碎念,那么也就不需要对真实性负责。更不会让他以及共荣保险欠下自己的人情。
事后,如果真的查出什么可能造成星球毁灭的端倪,办事员也只要观察自己一行还有灵能生物族群的反应,再决定做何种处理也不迟。
毕竟这么大颗星球又不可能说炸就炸,而身份有问题的左吴和两位女士如果想跑路,说不定还得求到他身上。
……但左吴自己肯定是要追着办事员提供的线索查下去的,真是被算计的明明白白。
左吴轻轻叹气,低头。桌上碰也没碰的两杯饮料还有热气。
然后他的视线便穿过氤氲的雾气,看到了列维娜双腿交织坐下的身影。
肉腿在上,机械义肢在下。列维娜捧起原本是为办事员准备的热茶,稍微吹了吹:
“这客人真是没礼貌,他背后的共荣保险很了不起?让他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傲慢……老板你不喝吗?”
说完,她仰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可面纱后的脸却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呜哇,老板,你还是别喝了。这只能算我在不熟悉的场所中做出的低水平接待,要是你对我的水平有了误解,我可受不了。”
然后,她将空杯倒悬,看着残余的些许液体滴到自己腿上,在空气中飞速蒸发。
“为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期待起来了?”
在女仆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左吴咧嘴,随即变得肃然。又犹豫几秒,终于试探性的将这需要勇气才能饮下的东西放入口腔。
他发觉这饮品的口感不是液体,而是气泡的聚合。涌入口腔的气泡瞬间炸开,如同电流般刺激着左吴每个味蕾。立体的体验中,他每一瞬间尝到的味道都不相同,但组合在一起,却又有种奇妙的和谐。
简而言之,虽然很怪,但很好喝!
左吴满含惊讶的学着列维娜的样子,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刺激的感觉更强,带来的回味更是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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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杯中已空。而与列维娜不同,左吴是等着最后一滴饮料流到嘴里,才依依不舍的将杯子放下。
他擦了擦嘴:“真不错,能再来一杯吗?”
“……哈。”
列维娜叹了一声,像在说“好”,又像是在单纯的嘲笑。
她起身,接过左吴的茶杯,却是将杯子挂在指头上,又摊了下手:“原来你是这种水平就能满足的雇主吗?让我有种浑身力气没处使的感觉。”
左吴咧了下嘴,想对自己的女仆说,如果你能做的更好那我当然不介意,却听见列维娜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但我觉得老板你应该是更贪心的人,如果不是在‘质量’上贪心的话,你又是在渴求着什么呢?”
话音落下。
左吴忽然想起了自己心中那淌过的漆黑,他抬头,下意识想要矢口否认,却只看见列维娜已经微微欠身,转身往厨房走去。
……
“哈?灭星武器?太夸张了,我不信不信不信!”
艾山山有些愧疚,因为她只是把视线移开一小会儿,罹患大病的左吴便症状加深了。不说是对精灵那诡异的饮料上瘾,更可气的是他居然信了共荣保险办事员嘴里的鬼话!
“听好了,灭星武器是藏不住的!老一点的型号本身就是巨构,体积比许多类地行星还大!即便是最近那些体积减小的新型号,打一发的能耗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高了!”
巨构就是巨型造物,或者规模颇大的灵能法阵。
艾山山掰起手指头:“就算瞄准目标只是颗小小行星,灭星武器从运送到准备,再到打出去,全部花销加起来恐怕要超过数百万能量币!这么磅礴的能量消耗在物理上可以轻易被观测,甚至在经济上也是无所遁形!”
“而且,把一颗行星打碎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呀!”
“若是为了消灭一个政权,有无数方法更省钱又有效;是为了采矿?矿石在灭星武器下都熔融了还采什么矿!”
她稍显激动的从沙发上站起:“说到底,这类东西的威慑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与其相信这个,左吴你还不如相信是那些没有脑子的灵能生物是被共荣保险忽悠瘸了来的实在!”
据说,海妖的先祖可以在大海上将歌声送到数十公里外。而继承了海妖血脉的艾山山同样用声音震的另外两人耳朵发痒。
左吴有些担心她的嗓子,便将列维娜准备的茶递上,却被这位室友烦躁的挥开:
“我!不!喝!”
左吴只能无奈将茶杯收回。
但做出它的列维娜却是对艾山山的话一脸心驰神往:“我以为能够移山填海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能击碎星球的武器?甚至可能就藏在我的身边?”
女仆吸气,面纱后的视线移向左吴:“老板,这次我能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去找那什么‘灵能生物’?”
左吴还没回答,艾山山却抱着手抢先:“不行!你是会使用造物,还是灵能技艺高超的不行?都不是的话,不是只能碍手碍脚吗!”
列维娜有些晕乎乎:“‘造物’?‘灵能技艺’?”
“怎么说呢,”左吴抓抓脸颊:
“像你的机械手臂,还有艾山山的动力盔甲之类就是造物。而在不同文化中,像魔法,巫术,念力,真气之类,在星海联盟中被统称灵能技艺。”
列维娜依旧不解的歪头:“真气?”
“也是一些追求个体强大的文明发展出的灵能技艺,只是形式上稍有特殊。咦?这几个词里你对‘真气’最感兴趣?”
“因为是我切切实实没听过的词。”列维娜点头,又沮丧的坐下:
“真可惜,如果我的面具还在,那我说不定在灵能技艺这方面还挺厉害的。”
艾山山满意的闭上眼睛,她这是放弃跟着一起去的想法了?
但这种满意在下一瞬间便被左吴的话语打破:“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一起跟来。”
左吴咧嘴,直视室友恼怒的眼神:“艾山山,别忘了之前的一个问题。就是灵能生物又不需要吃饭,那他们购买列维娜的肢体做什么?”
“我总觉得列维娜与这件事并不是完全不相干。”
左吴只能把这事归咎于自己的直觉。列维娜的家乡和这颗死寂星球隔着太远,而她此前甚至从未见过灵能生物。要说他们间有关系,确实有些牵强。
艾山山却没提出异议,只是龇起尖牙,瞥向列维娜。
后者举了一下手:“不是我保守隐私,只是我确实毫无头绪……什么时候出发?”
左吴耸肩:“明天吧,毕竟咱们脚下的星球又不可能说炸就炸。”
说完,他便想去喝手上原本准备给艾山山的热茶,却被艾山山瞪了一眼,劈手夺过:“我同意,才刚回来多久,我的椅子还没捂热呢。”
“……呜哇,如果我的手脚腐烂发臭了,还能不能接上的?”
“放心,保管给你接的严严实实,”艾山山冲着精灵轻哼,又转头看向左吴:“过来,我要取一点零花钱!”
“好说,方便问下你要取钱做什么吗?”左吴爽快答应。
“去买夜视模块的图纸啊,”艾山山叹气,悄悄嘀咕:“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破解这些图纸加密的方法。”
第十七章 实地考察
星海时代,文明和政权早已不是等价。
譬如帝联,其前身便是位于猎户座悬臂边缘的太阳系中的地球政权。
只是当初,超空间航道被发现的太过猝不及防,忙于内卷的地球政权根本没有做好迎接星海时代的准备。其内部依然国家林立,最初的分裂甚至只是因为人类无法对驶入哪一条航道达成共识。
然后,就是分道扬镳的人类在不同星系谱写的史诗。各个分支的人类碰上地外文明时,更是爆发了或是思想上,或是物理上的激烈碰撞。
人类有许多分支被消灭,但亲外的帝联前身得以幸存。
在与其他十数个文明的接触中,帝联前身渐渐选择与其他种族组成一个更强大的联合体。
文明的架构与种族的血脉相互融合,在跌跌撞撞中终于形成了今天的样子。帝联虽然不是星海当中的最强,至少算勉强站稳了脚跟。
但,或许是当初选择联合时搁置的问题已经开始恶化,又或是联合体内部积压的矛盾快要爆发。如今的帝联中亲外的声音被彻底压制,排外的思潮占据了主流。
与周边数百个政权的摩擦就是明明白白的铁证。
至于电能联盟,它和帝联有少许的不一样。或许是灵能生物没有形体的原因,他们本身几乎没有什么家国观念,外在表现类似电流的灵能生物会被自动划分其中。
电能联盟是各个政权天生的附庸。
而之所以说他们是个“联盟”,是因为他们虽然分散开时不会有任何聚在一起的想法,但只要共处一地又会出乎意料的团结,就像大海之于水滴一样。
……
现在,时间是第二天一早。
左吴在睡眼惺忪中听到了自己房间的门扉被新任女仆敲响。
列维娜在门外,敲门的节奏由缓转急,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左吴的心脏正中。过程让人痛苦,只能说尚且困倦的不适与其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他只能龇牙咧嘴的爬起,这就是自称最好女仆的独门叫醒服务?
将门打开,同样抓狂的艾山山站在列维娜身后。
列维娜隔着面纱深吸气,给自己带上一次性手套后便往左吴房间里冲。
在快速整理完毕后又拿起他的衣服,以神乎其技的速度帮他穿戴整齐,又拿着毛巾以最小的动作给左吴做了最大限度的清洁。
完事后,她提着手套的一角,连着毛巾将它们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呜呕,这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不,抱歉。日安,老板。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左吴无奈的咧了下嘴:“你刚才差点吐出来了吧?”
“下次不会让你看出来了。”
他的无奈稍有加深:“你倒是否定一下啊!而且还是会想吐吗!”
“我不会掩盖自己的失误……”列维娜顿了下,小小的捂嘴:“啊,应该说我不会在你问起时,掩盖自己的真情实感。毕竟这次没真的吐出来,算不上失误。”
左吴终于在艾山山调笑的眼神中深深扶起了额头。
……
与斯特鲁虫人一样,电能联盟亦是以聚居区的形式分布。
而管理型AI目前为他们分配的工作是操作着种种巨型机械,向星球的地下拼命挖掘。
不是为了寻找什么矿藏,而是为了日后将装配到星球上的工业设施建造基础。
笔趣阁
在这平均厚度只有三十三公里的地壳上,日后会建造出达数百公里,可以直接与太空中的空间站相接驳的建筑,让人不得不感叹这是一定材料学的胜利。
只是现在这些工业建筑还没有影子,有的只是遍布黑色大地的规整圆形洞穴。
每当有风吹过,都会在这些洞穴中吹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呜呜”声。
左吴从悬浮车上跳下,迎面而来的鬼哭狼嚎差点将身后的两位女士吹得站立不稳。列维娜捂了捂耳朵,而艾山山在视界中反复确认那办事员给的情报,觉得有些棘手的咂舌:
“这次我感觉执法者的身份会不太好使,灵能生物对帝联官方不太感冒。唯一能让他们放下手上活计的就是纯粹的能量,也就是咱们的能量币,”
她戳了下左吴的腰:“做好用钱开路的准备了吗?”
左吴点头:“钱没问题。只是我在想,如果咱们真的找到了灭星武器之类,那管理型AI是会直接给我们支援,还是会像上次一样不由分说的想把我们一起消灭?”
“都说了不可能有啦!”艾山山向前先行一步:“退一万步,就算真有那种玩意儿在这里,就不是一个小小的AI能说了算的。到时候,就准备欣赏咱们帝联机驭团的英姿吧!”
说着,她走到面前硕大圆形洞穴的边缘。这半径一公里的圆形之下,因巨型机械挖掘而产生的飞灰宛如在地下肆虐的黑色沙暴。
……
黑色沙暴可以挡住光,却挡不住在虚空中行走的物体。
自地面向下约10公里,已经是暗无天日。唯有巨型工程造物在嘶吼,其活动的关节在碾碎侵入的砂石,机械上点点灯光就像被宇宙的昏暗吞噬的星星。
然后,在昏暗的沙暴中。
本来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忽然捅出了一枚刀尖。刀尖下划,在虚无中给这片空间拉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自这伤口中轻巧跃出的,是曾在管理型AI轰炸地面时,一直在虚空中冷冷注视着它的那台绝美造物。被艾山山心心念念的机驭团标识上深深的划痕依旧刺眼。
无工质引擎推着这台高约15米的造物在空中静静悬浮,其周身有某种力场保护。飞溅的砂石途经它银色流线型的机身附近时便轻飘飘的自觉让道。
似乎察觉到了造物的来访,周围像小山一样高大的工程机械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探照灯调转,一齐向它看去。
这种体积对比是如此悬殊,就像浅海中的巨齿鲨包围住了一条小小的银鱼。
只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究竟谁是巨鲨,谁是小鱼。
片刻后。
空间的伤口消弭,造物的舱门打开。
其上的驾驶员依旧是个人类,只是梳着发髻,穿着布鞋。白色衣袂飘飘,左衽的领口上绣着充满古韵的云纹。而他背上甚至背着一把古朴至极的青铜短剑。
青铜是人类所锻造出的最原始的合金之一。在随便一台工程机械都是超合金材质的地下,驾驶员的画风与这显然有些不太相符。
他用手捏了一个决。
面前的一台工程机械便陡然发出悲鸣,其上如同星点的探照灯光接连熄灭。可以凿碎玄武岩的巨爪开始扒不住岩壁,摇摇晃晃将要坠向深渊。
然后,来自工程机械内部的一道明亮电流,被驾驶员这小小的手势直接抽出。
这就是电能联盟的灵能生物,电流在激烈变换着形体,却被什么东西束缚,蹂躏。最终被押解到了驾驶员身边。
其余工程机械宛如受惊的犬群,齐齐后退数米。
驾驶员微笑:“你们为什么要找上共荣保险,节外生枝?”
电流总算安静下来,沉默数秒:“白艾斯先生,您能默许那些非法虫人做着飞天的梦,就不许我们丰富一下自己的粮仓?”
共荣保险的赔偿金是能量,而能量就是这些灵能生物的粮食,
“有什么不行?”
名叫白艾斯的驾驶员无辜的耸了下肩:“我懒得干涉你们的内部决议,就是提醒一下。和共荣保险小打小闹还行,但想通过这种大保单弄到保费,就是在与虎谋皮。”
电流黯淡下来,随即竟然弯出了一个谄媚的弧度:“就算真是老虎,和你们在找的东西相比,也只算一只小猫吧?”
白艾斯摇摇头,视线移向下方。周围所有工程机械会意,探照灯全功率开启,一起向下照亮。
在下方,是一台沉睡在地底的半弧形巨构造物,构成它的深色金属不为任何文明所熟知。没人知道它从何而来,亦不知它已经沉睡了多久。
其强相互作用力的外壳让它免受时间的侵蚀,而现今的手段甚至无法检定它究竟有多少年的历史。只知道,周围严严实实将这巨构包裹于其中的玄武岩层,至少已经形成了数百万年。
可目前的银河中,除开那些上个世代幸存下来的堕落国度外,所有文明踏入星海也只有区区千年而已。
白艾斯和他背后的同伴研究这沉睡巨构已久,他们认为这或许是一台古老,却尚可运行的“星门”。
数百万年前的星门!
白艾斯每每看着它,心中都是一片火热。
这会不会才是没有被恶魔动过手脚的,寰宇世界应该掌握的科技的真面目?
第十八章 觉醒
说起来有些奇妙,一些灵能生物是造物机甲天生的驾驶员。
譬如电能联盟的成员。面对造物,它们可以直接化为电流钻入其中,便能如臂使指的使用这些工程机甲。
就像它们成为了造物本身的神经系统一般。不像人类或者其他保有血肉的种族,必须在造物当中安排一个驾驶舱之类。当然,这点天赋尚不足以弥补它们和白艾斯之间的绝对差距。
白艾斯轻轻越回自己的绝美造物中,挥手,示意灵能生物们该干嘛干嘛去。
而似乎是受制于白艾斯的压迫感,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工程造物们呼啸着向下冲去,但声势虽大,挖掘效率也只是快了些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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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台像储物箱般的造物例行公事,在沉睡的星门附近开始晃悠。
白艾斯在他的造物中移动视线,尤其注视着这个储物箱样子的机械。又开始随手把玩起自己的青铜短剑,让它在自己背上漂浮而起,像蝴蝶般在驾驶舱中飞舞。
储物箱中,是在银河当中搜集的无数种族的肢体。
种族的血脉是一种天然的秘钥,基因和灵能波动单独拆出来可以很简单的就破解,但叠加在一起所产生的那种微妙的平衡却无法轻易生造。
忽然,白艾斯眼角一跳。
青铜飞剑顿在半空,剑锋猛然闪起寒光。
是错觉吗?他揉揉眼睛。
储物箱掠过沉睡造物上空的霎时,白艾斯看见那本该沉睡了百万年的造物表面忽然闪起起一瞬间的光。
……
对于左吴,艾山山还有列维娜来说,今天出门的意义大概只是采采风而已。
毕竟这挖掘工业设施地基的工程,占地面积实在太过广大。每个基坑孔洞已经往下挖掘了十数公里,内部在风沙中忙碌的灵能生物和工程造物更是成百上千。
与之相比,左吴只是知道了目标的大致下落,其实比大海捞针好不了多少。
艾山山往基坑里踢下一颗石子:“工程造物G30227,这是咱们目标驾驶的造物编号。通常他会在地下五到八公里左右的范围中活动……五到八公里,我们该怎么下去呀!”
近乎垂直的岩壁,绝不适合人来行走。
“我抓着你和列维娜跳下去,路上遇到什么阻碍的力量直接吸收掉就好,”
左吴信心满满的拍拍胸脯:“到达目标高度后,艾山山再启动你腰上动力装甲的推进器,顺着那个高度,一个一个慢慢找不就好了?”
列维娜抱了下自己的胳膊,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刚注射了视界的眼睛:“呜哇,听起来很危险。”
左吴耸肩,朝两位女士伸出了手。艾山山撇嘴,列维娜还是一样的嫌弃。
只是下一瞬间,三人同时一愣。又以惊人一致的动作往基坑底部望去。
十公里以上深的坑洞已经可以算作深渊。按理说就算视力再好,也不可能透过飞舞的砂石看到最深处的地底。
但是不知为何,左吴和列维娜就是感觉地底有什么东西闪过了一瞬间的光。
片刻后。
还是艾山山先回过神,向左吴和列维娜挑眉:“你们这样子,是也感觉到了什么吗?”
另外两人缓缓点头,列维娜先抬起自己的机械义手,吸了一口冷气:“嘶,怎么回事?我感觉指尖在疼?”
艾山山不由分说拉过义手,检查一番:“机械结构没问题呀,你感觉到的应该是所谓的‘幻肢痛’。就是你会觉得失去的肢体仍然存在的幻觉……可为什么是现在才忽然发作?是和你底下那被灵能生物拿着的肢体有关系?”
列维娜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
艾山山咂嘴,眼神又飘向左吴。
但左吴内心的疑问只比列维娜更深。
那一瞬间,他只是感觉自深渊中有什么东西在冲他轻轻的呼唤,但根本听不清是什么语言。甚至连那是一声“呼唤”也全属于自己的猜想。
这样,该怎么和列维娜还有艾山山解释?左吴思索一阵,只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呢?艾山山,也说说你吧。”
艾山山指指自己的眼睛,瞳中的碧蓝之后,是一种目睹了新奇事物的惊奇:
“你们知道的,我喜欢给自己的视界里加一些小玩意儿,比如各种传感器之类。所以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刚刚监测到了什么!”
她蹲下,直直往深渊当中兴奋的眺望:“就在刚刚!底下的引力有一瞬间的激增,我视界里的检测曲线直成了一条陡峰呢!”
左吴更是茫然:“引力激增?那又如何?”
一瞬间,艾山山的脸竟然带上了几分列维娜的神韵,那是一种对无知者赤裸裸的嫌弃。她咂了很久的嘴,才勉为其难的决定作出科普:
“你知道吗?引力的本质是物体的质量所引发的空间翘曲,而质量和空间又基本上是不会改变的……咦?你连这个也不懂?咦咦咦?”
她深深扶起额头:“总而言之,引力激增这种事发生在一颗固态行星上是基本上不可能的!除非……”
艾山山忽然愣住。蹲在深坑旁边的她,脸上的兴奋全被一股凝重取代。她捏起自己的下巴,颈后的柔软触须也悄然直立起来。
列维娜的幻肢痛稍微缓解了一些,她捏着机械手腕,小小的偏头:“除非什么?”
左吴也投去视线。
艾山山茫然的摇摇头,似乎感性上对自己的推测全然不相信。又过了几秒,才犹豫的开口:“不是,只是我想起来,有几种灭星武器启动前确实会出现引力激增的现象……”
霎时间的沉默。
列维娜小小的跳了一下:“噫!你是说这颗星球马上要被干掉了吗!”
“不不,不会的,应该……”艾山山也觉得脚踩的大地似乎不再这么牢靠,却还是拼命维持理性:
“引力激增的现象只出现了一瞬,幅度相较而言很小,现在已经消失了!没有像那些灭星武器启动前那样一直增加!而且,而且引力激增又不一定是对应着灭星武器,比如星门之类的也有可能……”
艾山山语速很快,几近于喋喋不休,又慌慌张张的回答了些列维娜的问题。
但她看向左吴时,却发现这个男人一脸云淡风轻。
恼羞成怒的感觉涌上艾山山的头顶,她龇牙咧嘴的去抓左吴的衣服:“我们脚下的星球可能就要爆炸了!你给我紧张一点啊!”
“我只是在想我能不能吸收掉灭星武器的伤害而已。”
“……结论呢?”
“一开始应该没问题,但是等大气逸散之后,我可能会被憋死,”
左吴苦起一张脸,小心翼翼的看向列维娜:“那个,所以我们还要下去找你的肢体吗?”
“我看上去是那种不知主次又恃宠而骄的任性女仆?”列维娜眯眼,指指自己的鼻尖:“现在要做的不是赶紧找这个地方的领主,然后把这风险赶紧报告上去!”
“至于我的手脚……烂就烂一点吧,以后再来找,说不定还能修!”
……
白艾斯连同他的造物机甲又一次踏进了虚空,并轻易的发觉了在矿坑附近吵吵嚷嚷的三人。
造物的数据库迅速比对,左吴和艾山山是虫人事件中幸存执法者的事同样没有隐瞒下来。
但白艾斯只是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一瞬,便对三人失去了兴趣。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虚空中,他向殖民地管理AI本体所在的星舰那边飞速前进。
第十九章 读书人的事
如果帝联没有出台针对AI的限制条例,恐怕将近九成九的人类都会直接失业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时至今日,AI在智能上还有许多没有克服的缺陷。
但,其实从古至今的大多数职业和工作也并不需要太强的能力便能胜任。
与之相比,能否跨过门槛,从而获取从事一份工作的资格才是最难的地方。
人工智能相比人类,天然对这些相对简单的工作更擅长。而帝联为了内部的稳定,理所当然会对它们加以严格的限制。毕竟帝联是人类和其他种族联合建成的帝联,不是人工智能的帝联。
殖民地的管理型AI偶尔会觉得自己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个。至少在这颗官僚体系尚未建成的死寂星球上,自己可以暂时不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自己才是这个地方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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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是把本职工作做好,可别再犯下那种会让自己被拆解掉的错误。
AI叹气,被艾山山敲诈走万分之五能量币的肉痛犹在眼前。吃一堑长一智,从今天开始,它要比以往更加谨慎才行!
对劳工群体的监察重新加强,工程量亦开始再度核算,亏空的能量币还得从他们身上找回来!
所以这次,在灵能生物辖区中那瞬间的引力激增没有逃过AI的眼睛。
只是……引力激增?咦?AI有些卡壳,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传感器出现了问题。这里一不是战区二没有布置星门,怎么可能会出现引力激增的?是不是应该给自己安排一场自检?
可它还在混乱的时候。
落在大地上的星舰中,拥有严格防护,本连一丝辐射都无法进入的AI本体室内,忽然划出了一抹刀光。
红色警报瞬间大作,AI的自我防卫武器全功率开启。其中就有艾山山使用过的微波炮,那可以轻易煮熟拥有血肉的入侵者内脏的强力武器。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台绝美造物自那刻于空间中的刀痕里走出时,归于静默。
仿佛这里形成了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
白艾斯自他的机甲中越出,密闭空间中逸散的灼热气流让他稍感不适的眯眼。他的身前,管理型AI的本体是一个如同巨树般的造物:金属光泽漫漫反射,其上的各类灯光如同火树银花。
放在一些土著文明中,它的样子已经可以与“世界树”之类的传说相匹配。只是此刻,“世界树”的眼神有些呆滞,证据就是看着白艾斯的摄像头全部愣在了半空。
白艾斯苦笑,自己的造物在巨树面前就像一只无家的蜂鸟。和实力无关,体积的差距有时就会形成实际的气势。反之,征服体积硕大的物体时,也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快感。
他转头,拍了拍自己的造物:“古画晴空,拜托你了。”
被白艾斯称为古画晴空的绝美造物微微躬身,漂浮上前,抚摸巨树的身体。银白指尖抠下,接触到了眼前巨树的内部电路。
“我呲……”
AI骂人的话只吐露了半截,便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开始化为虚无。如果以血肉生物来比喻,那这巨树是它的身体,其中的程序便是它的灵魂。
现在,古画晴空毫无疑问的在替换自己的程序,就像那些灵能文明中时常发生的夺舍事件一样!
夺舍?哈?如果它成功的话,自己不就是死了吗?
AI惊觉,接着一股比生物面临死亡时还要激烈的惊惶如怒涛一般涌出。这种对“存在”的极端渴望就是它与其他人工智能的区别,亦被帝联官方判定为无可弥补的缺陷。
它挣扎,得……想办法,活下去!
然后,忍着莫大的痛苦,它将自己的程式生生撕成数片,开始拼命尝试出逃。
……
白艾斯挑了下眉头。
就在刚刚,管理型AI发出了一轮近乎舍身的疯狂反击。只是收效甚微,而且大半伤害竟然是朝着它自己。
不过,最终的结果是它藏起来了一部分,又跑了一部分。白艾斯摇头,这无伤大雅。殖民地星舰的网络本来就与外界物理隔绝,AI又能跑哪去?
现在,殖民地将由自己接手,只是这段时间可能用不了古画晴空了,毕竟要留着它在这里担起殖民地AI原本的工作。
至于第一件工作是什么?白艾斯转身,附近的机械机关自觉移动,为他拼合道路。借由星舰的监控,他看见有两个眼熟的执法者外加一名女仆模样的人正往这边急急赶路。
……
左吴还是头一次登上那跨越宇宙空间而来,帝联殖民到这颗星球的初始星舰上。
不过,是因为艾山山之前坑了AI能量币的缘故?这次的安保检查有些苛刻到了近乎刁难的地步。
艾山山的执法者动力甲被勒令脱下,甚至她记录着引力激增数据的存储设备也被勒令没收。
最后,管理型AI甚至要求他们将一切用口述就行。
列维娜坚持了许久才没让她的面纱被没收。虽然对星舰上的科技之类尚且懵懂,但这安排当中的不协调已经被她敏锐感知。
不像某个已经完全慌了神的艾山山。
女仆咂嘴,用义手小心捻起左吴的衣角:“老板,我感觉不太对。要不咱们先溜为敬?”
左吴无言的摇摇头,看着星舰之中已经悄悄启动的武器,心中却怎么也生不起紧张感。怎么说呢,在确信自己能扛下一发灭星武器后,这种程度的威胁好像和玩具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站得离列维娜还有艾山山稍微近了一些。
“……所以……就是这样……共荣保险……阿巴阿巴……”
艾山山慌乱中的解说显然糟糕异常,不过好在管理型AI似乎能够理解。它的投影还是那个蓝色大眼睛,只是左吴已经发现其中少了先前那种类人的灵动。
“好的,执法者33233,你可以不用说了,”大眼睛在空中点头:“详细情况我已知悉,会以紧急频段马上呈报帝联本部,之后会有科研船前来。注意视界中的消息,到时候或许会有任务分配给你。”
紧急频段就是之前提过的量子纠缠通信之类。一次能携带的信息很少,还容易被深空中的其他政权截获。
“……哦。”
艾山山却真的松了一口气,抚了下自己的胸口。在AI的指引下跟着左吴和列维娜告辞离去。
……
真正的AI仓惶逃窜。
星舰当中所有信息通道已被封死,近乎无路可走。
防火墙嘶吼,它即将逸散损坏时,猛然感觉虚空之中似乎有股吸力,拽着自己往一个小小的人型方向而去。
……
与管理型AI一样,古画晴空同样拥有智能。
它自认为此次安排算得上妥当。
第一,就是让33233和她的同伴没有携带任何存储设备进来,这样殖民地的管理AI就不可能借助他们逃跑。经过计算,逃逸的AI内存体积算是相对庞大,普通的视界可装不下。
第二,就是为与白艾斯大人搭伙的势力登场埋下了伏笔。有这么一层掩护,到时候不明星舰前来还不至于太过突兀。
好了,现在该找找藏起来的AI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
列维娜浑身的肌肉依然紧绷,现在只有她还是保有紧张感的那个。
同时也是最为弱小,最没用的那个。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相当柔软,没什么肌肉,纤弱的不行。
真是怀念自己的面具,它到底掉哪去了?
女仆在回忆。而此刻,前方有一个人对她来说是奇装异服的人迎面走来。
是白艾斯。
列维娜眼角抽动了一下,与单纯只是嫌弃左吴这样的人类长得丑不同。白艾斯在她眼中不仅丑,还让她产生了一种源于本能的厌恶。
但列维娜只是收摄心神,移开视线。没有做出一丝多余的动作。
反倒是左吴略显惊奇的回过头:“先生,冒昧问一下。你的打扮,是仙侠小说里的修仙者之类的?”
他是小说爱好者,否则也不会在视界中下载十几万本小说,有事没事就拿出来而其中理所当然的有仙侠题材。
白艾斯停步,回手弹了一下自己背上的剑柄:“吾辈更喜欢自称求道者……不过仙侠小说我也爱看。这种文艺作品映射出其他文明现实的现象是叫信息干涉吧?真是神奇的大千世界。”
“喔,也就是说修仙是真的?那个……求道者是不是真的喜欢找兽人之类的当妻子?还有修炼到底能不能长生?最后可不可以突破帝联设下的300年寿命限制?”
左吴有些兴奋,和小说里差不多的活的修仙者!这些问题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让左吴有些相见恨晚。
“只要对求道有益,择偶的标准每个人都自由心证。至于寿命的问题……“白艾斯的神情却变得微妙,负着双手,脸上浮现起一抹奇怪的笑:
“在我的家乡,最厉害的求道者要么是飞升,要么是破碎虚空而去,再不复现于人间。达成这两个目标的祖师们无不是年少成名惊才艳艳,大都在百岁之前即可达成目标,根本用不上两三百年。我……很羡慕他们。”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在帝联,平民即可飞向宇宙;普通的步枪兵也能借助亚空间通道集体转移。这不就是飞升和破碎虚空吗?可我家乡的祖师们又去了哪里?我所坚信的修炼求道,又算是什么呢?”
左吴歪头,看见白艾斯有些失笑,又抱了下拳:“唉,无需在意,有感而发而已,告辞。”
白艾斯回头离去,左吴有些失望的决定清一波自己仙侠小说收藏。
而列维娜恰如其时的扯了一下左吴的衣摆,压低的声音稍有发冷:“老板,身为女仆,我可以在睡前给你念念你最喜欢的小说。但你如果对那同为雄性的人一直恋恋不忘,到时候我说不定会吐你一房间的。”
这是列维娜在提醒左吴没事赶紧走。方法说不上巧妙,可左吴还是觉得自己真的像打了鸡血。
同时左吴也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经意间吸收了什么东西。
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去感觉自己到底吸收了什么。全是0和1构成,好像是一个庞大却不完整的程序。
第二十章 修仙者的事(除夕快乐呜呜)
帝联机驭团中,每个与造物缔结联系的团员会被称为“御主”。
这种联系密切非常,却是通过某种手术才能达成。
手术成本并不高昂,但那过程的残忍程度却比常人能想到的任何酷刑还要糟糕。能熬过去的无不是帝联麾下心智最为坚毅之辈。
即便如此,正式加入机驭团后,仍有六成御主强烈要求彻底抹掉有关手术的全部记忆。
手术的其中一环便是将驾驶员的灵魂捣碎,然后与机械的程式交融在一起。帝联另一个顶尖兵团灵能殿一直在斥责进行这个步骤根本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只是指责这个步骤而已。
白艾斯和他的古画晴空,理所当然的做过这种交融灵魂的手术。一个基础特征就是在特定范围内他们俩可以不借助设备便自由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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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和两位女士已经走远,白艾斯的脚步声在略显空旷的星舰内部回荡。片刻后,古画晴空平缓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大人,言多必失。”
“无妨,我想求道者向来应该坦坦荡荡。若是连我最根本的疑问都要掩饰,那还谈什么去伪存真,向天求道?”白艾斯耸肩:“科技猎团大概什么时候来?”
“已经取得联系,百万年前的星门觉醒是头等大事,他们会尽快,”古画晴空顿了顿:“大人,我必须再提醒您一次其中可能的风险,没有人知道古老星门对面连接着什么东西。”
白艾斯摇头:“无论连接着什么,都应该彰显着这个世界的真相,至少是真相的一角。”
为什么六百万个文明是同时发现的超空间航道?现在银河中所有文明所使用的航道究竟是不是某种存在特意捏造?
为什么自己家乡的祖师们在飞升后便渺无音讯?这和当下明显有问题的超空间航道有没有关系?
到底,这世上有没有排除掉有问题的超空间航道干扰后,那真正的破碎虚空?
这一切,都可以在探索生活在百万年前,没有这种异象干扰的文明是什么样的生态中找到答案吧。
古画晴空稍感犹豫:“大人,恕我直言。您家乡祖师的失踪大概率是因为他们知识文化水平的欠缺,无法正确使用虚空的问题。这并不值得您冒这么大的风险。”
谁知道白艾斯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笑声在星舰内部回荡,荡出很远。
许久后,他才擦擦眼角渗出的眼泪,摇了摇头:“古画晴空,重申一遍。我家乡的传承可是有上下四万年。四万年!无数老祖宗上下一心求仙证道,他们的智慧就在那里流淌,他们不可能错,他们怎么会错?”
“所以,有问题的不可能是他们,只会是这个世界!”
白艾斯摇摇头,背后的青铜剑忽然峥鸣出鞘。青铜剑尖划过超合金墙壁,划出了一溜明亮的火花。他的前方,十数把武器的亮光由安保人员的手上亮起,每道亮光都可以轻易毁灭一个城市的街区。
……
“艾山山,你知道我平时为了保险起见,是一直开着吸收模式的吧?”
回公寓的悬浮车上,艾山山像是拯救了世界打大英雄般瘫在椅子上,闻言露出了抹像老奶奶般慈祥的表情:“知道。偶尔你惹我生气,我就会揉纸团砸你后脑勺,可你却从来不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这种事?左吴愣愣,转头看向列维娜。但女仆却是蹙起眉头:“老板娘,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因为你扔纸团如此频繁,根本算不上‘偶尔’,我清理起来还挺费劲的。”
艾山山咯咯发笑,好在她很快结束了冷笑话时间。终于伸了个懒腰,起身正色:“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好像在星舰里吸收了一个程式,”左吴觉得有些难以形容:“不知道哪来的程式,就像游荡的人类鬼魂一样。你说过程式就是机械的灵魂……”
话音未落。
艾山山猛的拍了下悬浮车中的小桌:“帝联星舰里的程式!真的!?那在暗网上可以卖出大价钱!给我看看,什么类型的?”
“……不知道,在我这里全是0和1。”
“那发我视界上看看?”
“太大了,我没办法把它直接完整的转存出来,”左吴抓抓头发:“除非把程式撕成一片一片的……”
“不行!那是暴殄天物!”艾山山吸气,有些期待的搓手:“我房间里应该有合适的设备,还得注意保密……”
列维娜在此时举手:“二位老板,刚刚我们去的是领主的王宫之类的吧?把里面的东西偷出来变卖真的没关系?”
“没事,没事……谁说是偷?明明是程式擅自钻进左吴身体的,”
艾山山含含糊糊:“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算做坏事。”
……
青铜剑沾上了血。蓝色,绿色,青色。
顶替管理型AI不可能万无一失,而星舰中的保险机制理所当然的有人工负责的部分。并且与外面由地痞流氓充当的执法者不同,这内部聘用的是真正专业的安保。
面对入侵者,重力枪,微波炮,以及比执法者精良太多的动力装甲一起上阵。但在古画晴空的指引,和白艾斯的偷袭面前,他们竟然没有撑过五分钟。
将剑尖捅进依旧在地上挣扎的安保盔甲缝隙,古画晴空的声音适时响起:
“这就是最后了。不过,我们也肯定瞒不过下次帝联的定期通讯。如果撤离不及时,一定会引来机驭团和灵能殿的围剿。”
“那就催催科技猎团,让他们早点到。”
他将青铜剑收起,长舒了一口气:“说起来,查清让古老星门觉醒的是哪个种族的血脉了吗?”
“当然,电能联盟已经完成比对。是来自99415扇区土著文明的精灵,是否需要查阅她的背景资料?”
“麻烦了。”
信息传输,白艾斯挑了下眉头,列维娜用餐布制成的面纱当然没办法瞒过他的眼睛。只是……背景还算得上有趣。
居然和自己有些相似。
等等,她不是应该已经被处理掉了吗?为什么会成为两名执法者的女仆的?
……
艾山山几乎是驾驶着悬浮车狂飙回家,又拉着左吴冲进自己的房间,把他按在自己的床上。
然后,她犹豫良久,才将最受自己喜欢的主机接口塞到了左吴手上。其动作小心又郑重,像热爱模型的爱好者在分享自己珍视的收藏。
因为艾山山思来想去,也只有它或许能运行原本安装在星舰上的程式了。
左吴把手按在那台外表有些不妙的机械上,开始了他头一次针对程式的释放。
第二十一章 “人道” (虎年快乐呜呜呜)
左吴的眷顾使用起来并不能算是十分灵敏。用某部千年相当流行的漫画来说,就是他的精密性不是很高。
由此,将吸收到身体里的东西原原本本的释放出来,可是需要花费掉他不少的心神。
外在的表现是他眉头皱起,手背上也冒出青筋,就像冲着艾山山的电脑使劲能够对释放有所帮助一般。
“喂,给我小心一点!”
艾山山口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不怎么担心。材料科学取得大踏步进展的当下,计算机的外壳早已不是人力所能破坏。
让她感到好奇的是,左吴真的只靠“怀抱”就能传输文件?在艾山山的监控中,他的周身磁场没有异常,也没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信号发出。
这当中如果有一丝科学原理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现今所有的传输技术都要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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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自己破解了其中的秘密……艾山山分叉的舌尖舔舔嘴唇,现在帝联最高的科学荣誉还是不是诺贝尔奖来着?
列维娜无言的给神游天外的她递上一杯饮料。
饮料刺鼻的气味让艾山山终于清醒。她甩甩脑袋,扯过自己的键盘开始工作。现今的计算机早已不需要屏幕,个人的视界就是最好的显示器。
无数个0和1在她的眼前跳跃,哪怕现今的程式已经如此眼花缭乱,其最基本的本质并无改变。就是简单的1和0,“是”与“否”而已。
程式已经让机械有了思想,而帝联现今也有了将人类的灵魂与程式融在一起的技术。这是否说明灵魂和程式本质相同,就是那么简单到简陋的东西?
这是左吴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无聊的哲学问题而已,权当小心释放时的消遣。他摇摇头,观察着艾山山的反应。
看着艾山山的脸色从不解的阴暗,到惊喜的明媚,又忽然抿嘴,变成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哭笑不得。
她起身拍了下自己的计算机机箱:“哟哟,这不是殖民地的管理型AI大人吗,一天不见,你咋成这样啦?”
“我吸收的是管理型AI?嘶,”左吴吸了口气:“这算不算绑架帝联公务人员?”
“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盗窃公物……唉,这不可能是那个臭AI的本身,顶多是备用的复制体之类,”
艾山山揉揉鼻子:“就像共荣保险卖的那种生命险一样,复制体是用来以防万一的。AI本体应该不知道这复制体到了咱们手上,否则我的视界里应该已经被它吵炸啦。把复制体的记忆模块清掉,没准还能卖……”
话音刚落。
装着AI的机箱忽然开始震颤,连同着一股电路板被烧糊的味道袅袅升起,让艾山山瞬间惊呼出声。她扯过键盘就要开始针对它残忍的洗脑。
倒是左吴抱起手来:“等等,听听它想说什么也无妨。”
艾山山咂嘴,看着自己的计算机越来越不妙。心痛万分的同时,才回头拽过一个玩具样子的小球,扣在机箱上,扯过数据线连接,又拍打起键盘。
物理连接还是比无线传输更快更可靠。
片刻后,几乎要将艾山山电脑报废了的程式便被切割转移至了那个玩具中。蓝色光芒在小圆球上闪烁,竟然和AI之前使用的眼球型投影有那么一点像。
圆球沉默了数秒。
它忽然抽了抽,有股润滑油从内部顺着外壳淌出,不知道这对AI来说是泪水还是另一种无菌排泄物:“你……你们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
艾山山挑眉:“有一天怎么?”
“有一天……呜呜……呜哇哇哇!”
玩具上的机油飞溅,左吴躲了躲。大概这确实算是它的泪水吧。
……
强大的程式若无可靠的硬件辅佐,就会发挥不出原本的性能。何况殖民地AI本身便是比较拉胯的缺陷品,它的缺陷就是情感太过充沛,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工智能本该拥有的简洁与高效。
非必要的情绪波动占据了玩具大半算力,哭哭泣泣的AI用了好久才解释清楚现在的情况。
让左吴和艾山山还有列维娜面面相觑。
等等?现在的殖民地AI是假的?自己一行做给帝联的报告其实是报给了幕后黑手?而且之后预定会过来的帝联考察船的身份也百分之百有问题?
而幕后黑手甚至可能是帝联机驭团的叛军?!
艾山山本来想反驳,说它为了活命编的故事也太离谱了些,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质疑的话说出口。
因为它想骗人,明明还有其他说服力更强的故事可以编。何况自己这边掌握的情报,在细节上其实可以和AI的话一一验证。
令人难受的沉默后。
原本表情呆滞的艾山山忽然从她的座椅上手足无措的跃起:“左……左吴,刚刚殖民地给我发消息,说给我派发了新的装备……已经来了,就……就在门口……”
“没关系,我们分析过的,假AI想不到我有能吸收程式的能力,也就不可能知道真货在我们这里,”左吴笑了笑:“所以大概率只是让你去拿个快递,别想多了。”
“大概率?万一呢!?”艾山山瞪了左吴一眼,似乎着恼于他的一脸平静。但这恼怒转瞬间便融化为了一滩汪汪的泉水:“我……我害怕嘛!”
左吴叹气,起身:“那我陪你一起去就行了。”
而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列维娜忽然举了下手:“二位老板,我想和这位领主大人单独说说话,可以吗?不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艾山山擦擦眼角,随口答应。又露出奔赴刑场般的表情同左吴走出房间。
……
如同一个完美的女仆,列维娜在二人离去时,在他们身后微微躬身。也不管这个动作是否会被看见,毕竟是基本的礼仪。
合金房门关闭。她才转头,提起那个圆形玩具,面纱后略显苍白的脸缓缓浮现出一抹冷笑:“领主大人,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可你居然真的落到了我手里。哈,命运还真是奇妙。”
“噢,小姐,你好像很愤怒,”殖民地AI止住了哭泣,恢复过来的它马上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帝联本地人,是在这里过的不好吗?”
“好啊,好得很。您的招待不错,我前一秒还在朝那些绿皮冲锋陷阵,下一秒回过神来就被挂进了店里。如果不是老板的癖好异于常人,那我恐怕早就死了。”列维娜嗤笑:
“您不想给我个解释?”
AI看上去很不解:“解释什么?是小姐你为何战败的事?那我需要更多信息,数据库里符合‘绿皮’这一特征的种族大概有七万多种……”
“是食物!我为什么被当成了食物!合成蛋白质之类的科技就连我也知道!可为什么帝联堂堂一个迈向星海的文明还会这样,进食我……我一样的智慧生物?!”
列维娜几近嘶吼,这和她所想象的银河完全背道而驰。而这个问题已经闷在她心中许久,只是碍于女仆和雇主的身份,一直没有向左吴他们发问。
而让列维娜尤为心寒的是她的两位老板对“食物”这件事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AI愣愣:“噢,你是在纠结这个。咱先不谈一个物种去捕食其他物种算不算天赋权利,以及智能如何界定的无聊问题。问题在于帝联已经想不出对待土著战俘更人道的方法了……”
“人道?”列维娜好像听见了这个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你他妈管这叫人道?”
“没错喔,还是说你想在帝联,享受不眠不休又规划到毫秒的超负荷劳役,等身体垮了后再被充当人肉电池和脑机算力又被折磨上几十年?”
“有研究表明,清醒的生灵做人肉电池和脑机算力的效率更高,所以维生装置会一直维持你的意识。你睡不了觉,昏不过去,使用期限内也死不了。等你好不容易死掉后,肉体会被回收充当燃料,而魂魄还要被扔到灵能熔炉中再熬炼个几十上百年!”
“你也知道现在是星海时代,帝联利用一个资源的效率可比原子时代,工业时代以及封建时代加在一起都要强几百倍!”
玩具小球东摇西晃:
“与之相比,被当成食物只是一瞬间的痛苦,帝联甚至还会附赠强效麻醉剂。还有法律保证你的死亡是真的死亡。身还尘土灵归星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列维娜几乎要被气笑了:“这样?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给我一刀!?”
AI还是理直气壮:“打个比方,抓住你需要花两单位能量,然后处决你要花费一单位,这样帝联就净亏了三单位。”
“至于招募和训练,归化你?这个就别想啦,帝联自己还被境内的失业人口弄得焦头烂额呢。甚至有议员提议,说是要朝贫民窟泛滥的殖民星上的国民使用中子灭杀,只不过被摁了回去。”
“而像我之前说的敲骨吸髓的利用你,收益期望大概在八单位。”
“你也知道,帝联内部对天然食物有追求的人有很多,但哪怕把你当偏向奢侈品的食物出售,售价也只是四单位!”
它停止摇晃,身体上发出的蓝光依旧是那机械的冰冷:
“那些充满理想主义的政权都灭亡了,帝联可不能学,所以咱们不会做赔本买卖。而为了人道,帝联宁可自己少赚这么多。这不已经是非常,非常的慷慨了吗?”
第二十二章 提桶跑路
千年前,同时飞向星海的文明有六百万。听起来多如繁星,但考虑到他们是从统共二十亿个文明中脱颖而出的,那这个数字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所以,迈入星海的文明本来就是千里挑一,其余的大多数仍旧被星球的引力束缚于大地之上。或者偶有迈向太空的,最多的最多,也只开发出了一些亚光速航天器而已。
科技的落后让他们被蔑称为“土著文明”。运气好一些的,会被那六百万中缺少人口的文明启发,接纳;运气稍差的,则是被直接屠灭,家园也会被占领,很快无论是历史还是血脉都一起灰飞烟灭。
不好不坏的,则是母星轨道上被设置观察站,被当作社会学之类的观测样本。
当然,偶尔也有些土著文明是论外,现在不提也罢。
列维娜出生的地方叫“初丹”,就是一颗被划分为观测对象的星球。
百年前,帝联观测用的探测器大大咧咧的出现在初丹星的上空,甚至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行踪。
初丹的精灵忽然发现自己并非宇宙的唯一,而天外来客又宛如天神般静静的注视大地时,爆发的动乱和恐慌几乎掀翻整个社会。
而初丹社会之所以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是因为那里的精灵稍有特殊:虽然原因不明,但他们就是认为自己才应该是整个银河乃至宇宙最为先进与美丽的族群。
这种显得奇怪的自信刻在初丹精灵的灵魂深处,宛如他们与生俱来又牢不可破的思想钢印。
所以,天上一个超越初丹理解的探测器才会让精灵们如此的无所适从。而以这个几乎无解的矛盾为前提所爆发的动荡,正是帝联所期望研究的社会现象。
不经历冲突,怎能不断进化?莫名存在着的思想钢印对这些精灵是诅咒,同时也是一种祝福。给他们带来痛苦的同时,又有相当实际的反思。
一些精灵认为自己族群的落后一定是政府的政策或者科学家的研究走了歪路的原因。
从口角,到棍棒,再到刀枪;批判的烈度越来越强,初丹政权愈发坚韧。而那里的科学家发表成果前,还大都练就一身好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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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些精灵则想方设法的联系上了地外的声音——大多是帝联境内的拾荒者或者佣兵团之类非官方组织。
精灵们以一种留学生的心态与这些不怀好意的团体接触,踏上离家的旅途,然后十有八九便再不回来。
经过百年的沉沦,初丹星一些出走的精灵终于带回了来自地外的知识。在增强了精灵的科学与灵能造诣的同时,也将外星系渲染的发达又美好。
但现在,列维娜终于发现这好像不是真相。
而她面前的圆球小玩具还在卖弄着那套歪理:
“这是个比烂的世界,像帝联这样还这么有人情味的政权可不多见了。你应该心怀感恩!”
“觉得帝联对你们土著太苛刻?我还觉得是帝联对你们太好啦!去年咱们丢了几颗畜牧行星的事知道吧?是咱们的游牧邻居融了他们境内差不多两百亿个土著,整了个灵能武器才打过来的。如果我们也有……哼哼。”
“邻居空出来几颗土著母星,又得到好几颗建设完备的畜牧星球,这次算是赚大啦。”
“咦?什么表情?觉得无所谓?你这心态不对耶!帝联强大一分,你的家乡就安全一分。再怎么样,也比全家老小一起被抓去当武器强吧。”
“歪?你在听吗?”
列维娜久久之前已经陷入了沉默。说来奇怪,听着AI以自豪语气不断卖弄着帝联所谓的“仁政”,她那几乎要冲炸整个心室的愤怒感居然渐渐消失了。
怎么说呢?列维娜只是在想,和自己面前的一个玩具小球置气真的有必要吗?自己应该生气的对象绝不是它。或许……也不该是这什么帝联。
列维娜摇头,忽然将AI提溜而起,无视它的抗议,面纱后的表情是轻轻的嘲讽:
“话说回来,你嘴里这么‘人道’的帝联,在看到你个堂堂领主出了这么大纰漏——被从位子上踹下去,还让可能是灭星武器的东西在你眼皮子底下发动时,会让你吃上什么挂落?”
AI没说话,只是它寄宿的玩具身上的光开始明暗闪烁,尽显其内心的动摇。
列维娜此时用手指捂了一下面纱后的嘴,却是学起了AI的语气:“噢,我不小心忘了,就是您大概连人都算不上,”
“而帝联是否真如你所说的这么慷慨,会将它所谓的人道也分你一些呢?听清楚了,人道,‘人’道哦。”
霎时间,列维娜面前的小玩具中发出了“吱吱”声。这是AI在全功率运算,期望找出最佳的反驳方案。
但女仆同样知道该如何在吵架中立于不败之地。
几乎想也不想。
列维娜直接把这个小玩具扔到了自己泡的诡异茶水里。咕嘟咕嘟的气泡冒出,AI的话全部化为乌有。
“你该感到开心,因为我保证这杯是超水平发挥。”
女仆摇摇头,将AI带来的不愉快完全抛在脑后。随手开始清理起那小玩具自杯中扑腾出的点点液滴。
……
白艾斯毕竟只是顶替了殖民地AI,这颗星球并没有臣服于他的脚下。
因此他的表面功夫还得做足,所有事情务必追求合理。
按照规章,科研船驻扎时殖民地必须保证相当的安保力量。只是昨天执法者们才损失惨重,那么增加个体的战力也成了唯一的选择。
所以,古画晴空是确确实实给左吴和艾山山送来更好的装备的。
公寓门外,左吴尽力安抚着艾山山的动摇。明明只是简单的签收包裹,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签下恶魔的契约。
总算将快递无人机打发走。
艾山山猛地转头看向左吴:“怎么办,假AI在视界里问我想执行什么任务……”
“还能选的?”左吴摸摸下巴:“它给了什么选项?”
“要么去近地轨道负责科研船的停泊事宜;要么就去之前那个矿坑附近驻扎,随时保护过来的科研人员,”
艾山山绞起手指:“怎么看都是在近地轨道附近呆着更安全吧!”
“确实,”左吴点头:“你会开科研船吗?”
艾山山愣住:“……开科研船?你想做什么?”
她确实会开科研船,科学的发展让许多事物的操作变得相对简单。只要不做什么复杂的动作,又有AI的辅助,一个人完全可以将星舰开动起来。
左吴眯眼,摸着自己的下巴:“我想,等上面的科研人员下来研究时,咱们就偷走他们的科研船直接跑路。这样,无论这颗星球往后是爆炸还是被占领,都不关我们的事了,”
“毕竟来着的科研船身份是假的,我们把它开走应该没什么问题。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联系上帝联本部,应该是大功一件。”
艾山山懵懂点头:“……好棒的思路。但很遗憾,科研船至少得有船长授权才能开走。”
“船长?”
“就是科研船上的首席科学家,所有人员和设备配置都是围绕着他一个人确定的。一艘科研船就相当于船长的课题小组,”她解释道。
左吴点头,又抱手思考了一会儿:“艾山山,你说我俩在AI眼里算不算这颗星球上最厉害的执法者?”
“应该……是的吧,”艾山山眨眨眼睛:“你想直接绑架科研船的首席?!”
“对。既然咱们是最厉害的执法者,那首席科学家的安保工作有概率是会在名义上交给我们的,即使保护船长的另有其人,也不会把我们安排在太远的地方,”左吴咧嘴:
“这么想来,第一个选项就有把我们发配离开地表的意思。我们若是想做些什么,还是留在矿坑附近更有活动的余地。”
艾山山依旧有些犹豫:“可是假AI给我们留在地面的机会,就说明它根本有恃无恐!矿坑附近大概率会有相当厉害的东西盯着咱们!”
左吴抱手:“有道理……不过我们呆在近地轨道的话,有没有可能把接近首席然后绑架?”
“我觉得不行。船长会配备的单兵动力甲比我们强很多。而在几乎没有重力也没有掩体迂回的太空,装备之间的差距会被成倍放大,”
艾山山确信:“咱们的装备再怎么升级,也没有超出执法者的范畴,我们追不上船长的。
“那在矿坑里呢?”
“……那船长的水平机动范围就会限制在矿坑的直径范围内,垂直机动也会被复杂的地形阻挡,”
艾山山苦起一张脸:“真的要去劫持科研船哇?!”
“看看情况呗,”左吴耸肩:“能劫持到最好,实在没有机会,再去近地轨道想办法也不亏。”
“只是你和列维娜一定要待在我身边,一定。我眷顾的射程范围与几十公里深的矿坑还有几百公里高的近地轨道比起来,还是太短了。”
第二十三章 到来
左吴先生,33233女士,敬启。
距我上次拜访已有数日。鄙公司恰逢推出了全新的保险服务。价格实惠,效果从优,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
另,日前鄙人业务稍显繁忙,如需面谈,烦请预约。
共荣保险,敬上。
……
花骨朵头的办事员更喜欢将他的办公室称为“行宫”。
他有骄傲的资本,因为其所供职的共荣保险操弄金融的手艺精湛至极,一个又一个丰饶的星系被收购,某些政权的经济甚至完全委托给它管辖。
身为员工,俱有荣焉。证据就是办事员在这所居住的地方是数一数二的豪华,与这里驻扎的官僚们相差无几。
唯一的区别是官僚们将活计委托给AI后便不需要工作,但他不行。
办事员面前,一块机械键盘古色古香,每个键帽都是纯手工匠心雕琢。就如千年前有人沉迷于纸质书写一样,他认为用机械键盘打字是件相当有格调的事。
只是现在,办事员放着自己心爱的键盘久久未动。
因为他的计算机被操控了。
其面前同样充满年代感的液晶屏幕上,顶替了殖民地AI的古画晴空操纵着他的计算机,以神乎其神的速度完成着原本属于他的工作。
譬如业务的确认,还有与总公司的联络,条款的适用与编写。
办事员的脸被屏幕的光线照的明暗不定,哪怕眼前的字符闪烁飞快,他也能看出自己的工作被完成的完美异常。
这让办事员微妙的有些嫉妒,就像发觉相处已久的妻子和其他人在一起时更加快乐时一样的心态。
终于,屏幕的闪烁停止。办事员粗略估计至少半个月的活计已经被屏幕后的存在完成。他恰逢其时的抱起双手:“请问您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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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浮现出古画晴空的字符:“你需要休息。”
“如果我不愿意呢?”
古画晴空瞬间回复:“我不是在商量。”
随即,它更改了办事员计算机的所有秘钥,也篡夺了他“行宫”当中的监控权限。
办事员唯有苦笑。
金融的力量只能体现在万里之外的覆雨翻云。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兵,无论是他还是共荣保险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为什么被监控的是自己?难得的清闲中,办事员开始思考。
是因为自己手上独立于帝联系统之外,与共荣保险总公司独立的紧急联络频段的缘故?
还有,操纵自己计算机的人究竟以自己的名义做了些什么?总不可能真的在老老实实替自己干活吧?
办事员不知道古画晴空已经用他的名义,给左吴他们发了一封邮件。
……
殖民地原本的拉胯AI并不至于全然无能。
至少与左吴还有办事员间的协议,它在被顶替前就已经将记录删的干干净净。
却也因为如此,让古画晴空发觉了记录当中的不协调。它必须对自己不确定的事情做出试探。
……
工程造物的隆隆声在左吴不远处响彻。矿坑附近,合法虫人和电能联盟的劳工在全力施作,仅仅一周,就将这附近改造成了合格的试验场地。
还建成了一个相当舒适的兵营。
之前执法者们的损兵折将确实严重,左吴觉得在这硕大的临时兵营空旷的离谱。除了那通过生命保险,将已故的自己重新复制出来的牛头人偶有露脸外,这个区域的空间几乎是他们三人独享。
再加上列维娜随手点缀的绿植,简直像回家了一样。
左吴从矿坑附近踩点回来,面无表情的将视界左上角弹出的邮件直接删掉,连看也没看。
用脚趾想想办事员这身份特殊的存在一定会被假AI监视看管。由此想来,这封邮件肯定不安好心。
将视线收回,左吴悄悄将门打开。艾山山带着寄宿着殖民地AI的小玩具出门踩点还没回来,整个兵营房间中只有列维娜一个人。
和上次一样,她依旧跪在沙发上,面朝墙壁,做着那祝福的动作。这次女仆四肢齐全,左吴得以窥见她姿势的全貌。
怎么说呢,像颗稍显拧巴的苍松。
似乎感觉到了左吴的目光,列维娜轻颤睫毛,睁开眼睛,语气淡漠非常:“午安,正在偷窥的老板。非常抱歉,上次说的‘节目’还没准备好,欢迎下次再来。”
左吴咧嘴,无视掉她的轻嘲后开口询问:“还是在倾听这颗星球的声音?”
“对,咱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有矛盾,不是吗?”
列维娜点头,收起祈祷的姿势正色:“你们说这颗星球的原生文明只有原子级别的力量,可偏偏就有一个相当厉害的东西被埋在地下。”
女仆起身,将温好的热茶递给左吴:“我想,听听星球的声音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提示也说不定。”
“有什么结果吗?”左吴挠头:“还有星球的声音是什么?”
“没有结果,我只能依旧只能听出带着自豪的呢喃,”女仆挑眉:“至于是什么……我想区区人类应该无法理解。抱歉,重申一次,不是在针对你哦,老板。”
左吴叹气,还想再问些什么,却猛然发觉兵营附近似乎有不速之客接近。
回头,居然是之前那在殖民地星舰当中遇到过的修仙者模样的男人。
男人往兵营中张望一瞬,便收回目光,抱拳:“又见面了,在下白艾斯。和你们一样接受了科研人员护卫任务,日后还望互相照应。”
左吴点头:“你也是执法者?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白艾斯给人的感觉儒雅随和,让左吴升不起什么戒心。只是多看了几眼他背后的青铜短剑。
“无妨,以后就会慢慢熟悉了,”他轻笑:“对了,科研星舰马上要到。它的到来会出现一场奇景,要和我一起瞻望吗?”
奇景?
左吴不动声色的瞥了瞥身后房间中的女仆,又冲白艾斯指指自己的鼻尖:“你是在邀请我?”
“没错。”
“方便透露下你打算去哪里欣赏这所谓的奇景吗?”左吴期待的搓手。
白艾斯不明所以的歪头:“离这不远处的环形小山。算是龙首潜藏,涡流汇聚之地。简单来说就是空气最为清新,高度也适宜……”
他说完,脸上挂起微笑,转身想要带路。
却没想到左吴把头摇成拨浪鼓:“多谢,但是我拒绝。我还有事,你一个人自己去吧!”
左吴说完便跑回房间中,又拽着列维娜兴冲冲的跑出。与还在原地,依旧保持着转身姿势的白艾斯擦肩而过时,却没看他哪怕一眼。
拉着列维娜的左吴脚步所指,俨然就是白艾斯刚刚所说环形山脉的方向。
……
太空之中,靠近星系中央那颗碧蓝脉冲星的方位。
空间在缓缓震荡,四维和三维空间融汇交互,宛如漆黑的大海不安的荡起沉静的涟漪。
然后,就是一头巨鲸忽然自这虚无的浪潮中跃起,探头。
深色的流线型科研船自超空间航道中脱出。它是四两拨千斤的针,放远望去,其大小在天文尺度下不过一粒再渺小不过的灰尘。
却借由超空间航道的余威,在震颤着整个星系。
第二十四章 平等
空荡荡的兵营中
艾山山原本开开心心的踩点回来,却发现两人都不在。她的视界中恰逢其时的收到了左吴发来,说他带着列维娜出去玩的消息。
心里有些空落落,她百无聊赖的将载着殖民地AI的玩具甩到沙发上。坐下,杵腮,甚至连灯都忘了开。
唯有外面工程造物的响动还在提醒着她时间正在流失。
过了许久,杵腮的艾山山忽然偏头,冲着装睡的AI嘟囔:“喂,给我讲个笑话,打发下时间吧。”
玩具小球闪烁了一瞬:“星际艺术团创作了一幅名画,名为《落单和独处》,笔触细腻逼真,风景引人入胜。可画上只有左吴和列维娜两个人在原野上极尽欢快的玩耍。”
“……那我呢?我在哪里?”
AI发出吹口哨的音效:“你当然是在独处!”
随即,它又播放出男男女女哄堂大笑的音效。音效声延绵不绝,持续了好久。其身上红红绿绿的灯光还在烘托着笑话的气氛。
艾山山无言,却是忽然张嘴,根根尖牙比鲨齿还要洁白锋利,它们一齐瞄准了面前的玩具,却更像在瞄准某个正于外面疯玩的男人。
尖牙狠狠咬上,AI马上闭嘴。但深深的印痕还是出现于玩具的外壳上,却也伴着“咯嘣”一声,崩飞了她一颗小小的牙齿。
细细的血流顺着她的下巴流下,可艾山山毫不在意,接住断牙,把它藏在一个随身携带的秘密小袋子里——断牙能够再生,而这小袋子对海妖族群来说又是和某个相当要紧的习俗有关;
然后,艾山山又学着上次列维娜的样子,抬手把AI甩进了尚且半满的茶杯里。
只是这杯由列维娜准备的茶已经因为放置已久,已经失去温度,满是冰凉,溅出的水滴有些冻人的肌肤。
……
环形山脉中。
左吴左顾右盼,期望白艾斯没有真的跟过来。
而女仆咂了很久的舌,默念了许久“完了完了”,还推演着反抗的一百种结果。任谁被有糟糕癖好的老板往荒野中拽,心里总会打打退堂鼓的。
好在环形山脉并不远,而且左吴的动作幅度也不算很大。更关键的是,列维娜微妙的觉得左吴似乎没有什么糟糕的恶意。
虽然他东张西望的样子非常像是犯罪嫌疑人动手前的心虚就是了。
左吴似乎已经确信周围安静而没有人烟,开始兴奋的搓手。列维娜吸气,大大的往后退了一步,黑着脸抿嘴:
“老板,小女子不才,只是对自裁的方法略有钻研。所以除非您对尸体也有兴趣,否则我认为这次您恐怕没办法尽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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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列维娜对左吴的下限完全没有信心,但这句话其实大半还是调侃。
以她玻璃心的性格,如果真的发觉自己看错了左吴,那自杀前肯定不会有分毫犹豫,更不会说出这种讨饶般的威胁。
“不不不,”左吴摇头,抓抓头发:“只是我听说在这里能看到不错的风景,所以就邀请你过来看看而已。”
“……直说啊,”列维娜大大的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您按捺不住终于想要动手了。所以,是什么风景?花原还是露天的结晶矿脉之类?”
左吴咧嘴,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来向天空观望。列维娜不明所以的歪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等了十几分钟。在女仆觉得脖颈肌肉开始发酸,而左吴的表情也开始渐趋窘迫时。
列维娜忽然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
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因为蓝光波长最短,最容易被空气散射。所以,各个星球上的天空其实大都是湛蓝,无非是大气成分有所区别,让那蓝色有深有浅而已。
但星系之内开启的超空间航道改变了一切。
先是天空的正中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黑点。然后,以这黑点为圆心,一圈一圈涟漪在这澄空之上扩散开来。
黑点就是超空间航道,而涟漪是它自高维世界中激起的空间震荡。航道拉进了宇宙空间之间的距离,也记录下了原本路径上本应看到的风景。
最终的最终,映入列维娜眼中的,就是笼罩了天际的涟漪之下,似乎淹没着无数世界交叠重合的影子。
千万种族千万文化以及它们的千万岁月,像是被一齐塞进了榨汁机里,又混合搅拌出种种光怪陆离的颜色。
列维娜揉着眼睛,心中竟然莫名涌起一股戚戚:“老板,你说这颜色里,会不会有我家乡的一部分构成?”
左吴抱着双手,摇头:“难说。超空间航道是途径各个恒星系间的通道。所以,文明占据的恒星系越多,那它在这抹色彩中占据的比重就越大,如果你的家乡……”
左吴接下来的话,列维娜没有听进去,只是陷入了一股消沉当中。自己的家乡别说是占据其他星系,就连自己的母星还未被外人直接入侵,也全是仰仗帝联研究的目的而已。
这不对。
为什么初丹星会沉沦?为什么自己的族群不是那六百万分之一?为什么这超空间航道开启的奇景从未在自己的家乡上空展现?
而身为精灵那与生俱来的骄傲……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列维娜还在思索,却发觉左吴拍了下她的肩膀。面前的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左吴百思不得其解。
列维娜愣愣,忽然弯了下嘴角:“不,我很感谢你,老板。说起来,即将到来的假科研舰在地面上也能看得到吗?”
“或许很难,”左吴回忆着之前和艾山山讨论计划的种种细节:“如果你不怕眼睛疼,就盯着太阳看,大概会有收获。”
……
超空间航道的出入口之所以会在恒星附近,是因为附近有某种大质量的物体是开启它的条件之一。
太空之中,左吴和列维娜看到的那个黑色小点,其实是一片直径约数十万公里的,三维与四维空间交锋的战场。
黑色的星舰如同逃难般自这战场中脱出,其金瓷外壳焦黑而风尘仆仆,似乎是这突如其来的航程让它有些不堪重负。
而星舰运输之所以效率显得有些低下,原因之一就是在于它从超空间航道脱出时还必须花费大力气在星舰当中做减速运动。
只是这次,身份虚假的科研舰船需要赶时间。自航道中冲出后,也不管猛然的减速会造成它本身的损坏;
科研船绕着那颗湛蓝的太阳,以恒星的引力为辅助勉强减速。其剥落的外壳如果没有落入太阳,或许会在今后成为星系中不安分的小行星。
很快,三分之二的燃料因为用作减速反推而消耗殆尽,隶属于“科技猎人”的科研船终于将自身的速度减小道勉强可以接受的程度,又压榨着已经不堪重负的引擎,终于泊入殖民星的近地轨道。
……
地面上。
虽然有大气层的遮掩和“涟漪”的干扰,但左吴和列维娜已经能勉强看清星舰数次出现在上空,又最终停泊在了矿坑的正上方。
它的运动轨迹上,损坏剥落的部件依旧在惯性的影响下围绕着近地轨道高速运动。
左吴比比划划:“好大的造物!如果我们真把它抢到手,是不是应该想想给它取个新名字了?”
列维娜挑眉:“现在就想这个是不是太早了?而且,咱们离开这里后不是还要将事态上报给帝联吗?到时候老爷们会不会让你把缴获的星舰充公?”
“我只是想着取名,你都想着上缴充公了,”左吴苦起一张脸,摇摇头:“列维娜,你好像想的比我还要远得多呐。”
两人正在调笑。
星舰之上,一道温和的光柱下射,直直穿入矿坑正中。
……
光柱是一道重力电梯,星舰上的人直接搭乘着它便直接落向地面。也不管他们的身体会不会因为所处环境的剧变出现难堪的生理反应。
白艾斯等候已久,光柱的尾端正好落在他的跟前。
十几分钟后,“咚”的一声。
数十名研究者横七竖八的坠地,其中一个甚至磕到了白艾斯的脚尖。
白艾斯无言,磕到他脚的正是这群研究者的首席。其包裹在白色机甲下的身躯说不出的娇小。
片刻后,首席猛然抬头。防护面具下的声音清脆婉转,只是有些方言口音:“古老星门呢?咱们直接开始罢!”
白艾斯皱眉:“不用做些准备?”
“做甚准备?”首席爬起,全身的骨骼吱吱嘎嘎:
“帝联下次例行联络会在十天后到来,到时候恁篡夺了一颗殖民星、还是机驭团叛兵,以及咱们是科技猎人的事会立马露馅,我们得赶在那之前拿出成果!”
“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你见过什么研究不是以几年几十年作为单位的?”
首席踮着脚尖怒吼:“十天,我们能做的只有直接激活这古老星门!然后往里面扔些个探测器,囫囵记录下信息后就直接跑路!然后到安全的地方再慢慢研究!”
“是不是太冒险了?”白艾斯的眉头越皱越深:“如果星门对面的危险确实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怎么办?”
他还以为面前的科技猎人会有些保险的手段来着。
“有问题?俺不是说了,就直接跑路哇!”
娇小的首席抱手,防护面具下的脸转向身后的光柱:“所以我会留着这重力电梯,科研船也不会熄火,更不会关闭超空间通道。出事的话,就是比拼速度和脚程的时候嘞!”
然后,首席仰头:“对嘞,你说这星门是靠血脉作为秘钥才觉醒的?”
“对,某位精灵的肢体。”
“才是肢体?那怎么够!”首席双手挠向头顶,显得尤为抓狂:
“赶时间,我们是在赶时间!心,肝,脑,肺,血!灵能波动丰富的器官和组织给我一起用起来!用起来嘞!啊!你不会告诉我精灵已经死掉了罢!”
“……不,精灵好端端的,就在上面活着,”
白艾斯摇摇头:“只是我忽然想起一个笑话,就是在你们眼中,一个人是完整的有价值,还是拆开来更有价值?”
首席听罢,轻轻转身,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恁还问俺?对你们这些求道者来说,肯定是拆开更好罢。妖丹,妖骨,哪个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白艾斯微微眯眼:“的确,但这无关好坏。我夺了他们的肉身,自然也要承担他们的因果。”
“可恁一路走来,该是享用了不少天材地宝罢?”首席似乎是在笑:“它们所有的因果恁都想承担?”
“是又如何?”白艾斯轻巧耸肩。
“哎呀,这是何等傲慢的想法,俺真的好喜欢!”首席捧腹,银铃的声音露着欣赏和开心:“可惜只是喜欢,俺还是喜欢活得更轻松一些。”
“因为可以毫无顾忌的杀戮,所以活得轻松吗?”
“看恁这话,着实不妥,”首席迈步往古老星门那里走去:
“俺只是一届普普通通的平权主义者罢了。万物生而平等,如是而已。生命不因拥有智能就高贵,也不因结构简单就低贱。”
“在科学面前,利用细菌当材料得出的成果,和利用智能生物当材料得出的成果可是同等重要,”
娇小的首席抬头昂扬:“与之相对,任何实验材料,我都会抱有同等的敬意!”
第二十五章 上门
这几天,左吴、艾山山、列维娜还有真正的AI并没有闲着。
他们一直在矿坑附近踩点,在讨论劫持首席,继而抢走科研星舰的可能性。AI表现的尤为热情,缴获敌舰大概是它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了。
是三个臭皮匠凑一起,会让互相让对方充满自信的缘故?他们越商量越觉得这看似异想天开的方案有成功的可能。
首先,通往星舰的重力电梯和太空中的超空间航道都没有关闭。只要把那首席绑了然后一走了之,恐怕没人能追得上他们的尾气。
还有,就是假科研船的驾驶问题。原本左吴还担心艾山山一个人恐怕力有未逮,但殖民地AI自告奋勇。它可以管理好一颗星球,那辅助驾驶一艘星舰自然不在话下。
空旷的兵营中,狭小的密闭房间,三人加一个玩具小球围城了一圈。
左吴双手交叉在唇前:“最近我一直在观察,就是这里的安保力量确实很薄弱。我们这个片区除我们之外就两组执法者。一组是咱们熟悉的牛头人带领的,已经安排好了。无论咱们做啥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的生命险是经由我们手上生效的,某种意义上牛头人算是欠我们一条命。”
左吴说完,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同伴。
艾山山抱着手不置可否的冷哼;立在一边的列维娜瞥了一眼自己的女主人,接下了原本应该她往下的话茬:
“不是还有个白艾斯吗?”
左吴耸肩,看向殖民地AI。
玩具小球随即飞速闪烁,“哔哔”的声音急促又充满厌恶:“我没和你们说过吗?他大概就是罪魁祸首!咱们这里压根就特么没有叫‘白艾斯’的!我一被篡位他就出现了,还有比这更可恶的巧合吗?!”
喋喋不休的小玩具开始语言丰富的谩骂,可很快就撞上了满腹邪火的艾山山:
“我忍你很久了,给我直接说重点!比如那什么白艾斯的具体身份和能力!”
她抓起AI的玩具身体,又露出绝不愿轻易示人的尖牙:“开什么玩笑?你该不是觉得一旦说出具体情报,我们就会开始打起退堂鼓吧!?”
AI沉默,它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一边无所事事的左吴恍然大悟,身怀眷顾的他最近有些懒散,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问什么重要的事,没想到是这么基础的问题。
沉默几秒,似乎是想AI终于决定和盘托出:“白艾斯大概率是机驭团的叛兵,还是单独配发了一台造物的那种,噢,他的造物也跟着一起来了。”
“……嘶。”艾山山抽了一口冷气,转头想和左吴一起检讨他们俩粗心的疏忽,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将脸别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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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终于疑惑的歪头:“艾山山,你好像一直不高兴?”
“……”艾山山连眼神都别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盖过玩具小球内部的机械摩擦音:“……闭嘴!”
左吴歪头,随即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埋怨之前你一个人在兵营里落了单?下次不会了。我们出去玩时一定会把你也叫上……”
艾山山的耳朵因为几个字眼动了动:“你们”?“也把我叫上”?
他的话音未落。
被戳中心事的海妖开始莫名恼羞成怒,张牙舞爪的她朝左吴直直扑去。这次艾山山动了真格,反正连灭星武器都奈何不了他,自己的手又能算得上什么?
却没想到。
她的指甲接触到了左吴的脸颊,比印象中还要柔软。指甲轻易下陷,又撕裂了左吴脸上的皮肤。
转瞬之间,他脸上五道伤口血流如注。
艾山山愣住,如触电一般将手弹起,碧蓝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在干什么?你的‘吸收’呢?”
左吴龇牙咧嘴的表情很快平复,似乎是用重新开启的吸收吸掉了身体上的痛苦:
“我开启‘吸收’的时候,会感觉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没法影响我,就像我一个人扔下世界自己走了一样。而我刚刚才说的,以后怎么也会把你也叫上,”
他抓抓脑袋,觉得说话有些漏风,思索以后是不是可以储存一些自身的愈合能力,嘴里不停的接下去:
“艾山山,你以前也说过,就是朝我头上扔纸团的时候我如果没反应的话会让你生气,这次就是检讨。”
“总之,以后我大概不会对你的小动作开启吸收的。万一是你想提醒我什么事我没感觉到,那可不太好。”
左吴说完,有些忐忑。就像刚刚交上答卷的学生一样。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令考官满意。
“你个……白痴!”被当作考官的艾山山轻叱,又深深吸气,才恶狠狠的接上:“你以为我们之间是什么?只是同事!而同事是这个世上最不牢靠的关系!我想害你可太容易了,别觉得是什么小动作就可以不在意!”
说完,海妖仍旧气鼓鼓的指着左吴数落;而列维娜却悄悄冲左吴点头,她老板的这一关算是过了。又瞅准机会,将自己用来接上肢体的喷雾递给艾山山。
反正列维娜最近已经发现喷雾不贵,而且自己其余的手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回来。现在拿出来怎么也不算亏。
艾山山接过,感激的朝女仆点头,又一边抱怨一边给左吴脸上的伤口涂抹喷雾。心中对列维娜大为改观。
……三人的关系好像互相间都有所改善。
左吴在欣赏着海妖嘴上抱怨但眼里却心疼的不行的表情时,稍微感慨。如果这是自己有意为之该多好?可惜他也发现了自己不是这么算无遗策的人。
……
比平时用了稍多一些的药量,左吴脸上的伤口终于弥合。艾山山擦擦额角的汗,松了口气。却恍然将药瓶往桌上一摔:
“不对,我们要说的是对手来自机驭团的事!那可是机驭团!我们真的要在机驭团面前去抢科研船吗?!”
AI急切的闪了闪:“一个普通逃兵而已,你们别想多啦!我的服役时间超过500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们还是太年轻太普通……”
列维娜顺手把它扔进水杯里,又被艾山山捞了出来:“御者驾驶着造物和没驾驶造物是两个概念,你说白艾斯把他的造物带来了,放在哪里?”
“大概率在我的主脑室,”AI笃定:
“问题在于我不清楚白艾斯接手我的权限时,把这颗星球掌握到了什么地步。否则,我会建议你们不择手段的攻击白艾斯。若能逼迫他将造物召回,或许我就有机会重掌这颗星球了。”
AI说这话时有些小小的心虚。
“这也是备选方案,”左吴点头,看向海妖:“艾山山,你会驾驶机驭团的造物吗?”
艾山山哭笑不得:“你不会连他的造物都想抢吧……你真想抢?你真想抢!”
“想想又没什么,”左吴轻巧耸肩:“反正目前露出水面,又值得关注的敌人就白艾斯一个。就由我去盯住他,试探他。艾山山,列维娜。你们俩就想办法去接近首席,有机会行动前通知我就行。”
列维娜讶然:“全部交给我俩,老板你不过问?”
“我刚刚发现我不是这么算无遗策的人,你们来执行或许更好……”
……
他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商量。
左吴忽然沉默,连带着艾山山也一起勃然色变。
连着三人的视界,海妖悄悄安在兵营附近的监控之中,古装的白艾斯缓缓走来。踢起的空气如同锋锐的刀刃。
左吴咧嘴,缓缓起身:“霸气外露,来者不善呐。列维娜,”
女仆应声,左吴继续:“准备一杯热茶,要看上去普通一点的,然后加进最厉害的毒药。如果他决定‘先礼后兵’,恐怕能派得上用场。”
“艾山山,准备好你的动力甲。之后是要跑还是要追,都得靠你。”
海妖白着脸点头。
左吴最后看向玩具小球:“帝联的数据库里有提过怎么对付求道者吗?”
“小心他的手势,他的口诀,他的剑,还有可能存在的‘法宝’,”小球闪烁:“有什么本大人能做的?”
“……好好装死,你的存在是我们最起码的底牌,可千万不要暴露。”
左吴咧嘴,视界之中,白艾斯已经缓缓走到了兵营门口。
他缓缓冲监控隐藏的地方抱拳行礼
第二十六章 囚禁
白艾斯并不忐忑。
异星的风景虽然迥异,但他的印象中,自己地大物博的家乡还有更加光怪陆离的情境。他在那里既斩杀过不死的尸蛟,也降服过九尾的狐仙,更漂亮的克服过先辈留下的种种刁难般的试炼。
而来到帝联,加入机驭团后。
其余新兵做不到的训练自己可以轻松完成;会将人逼疯的手术亦在自己身上所展现的效果也无比优良。
所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是这样。但白艾斯相信自己一定是立在“天”最面前的那个之一。
比自己更加天赋异禀的家伙或许有,却也只可能是那些虚空中古老又根本无可理解的存在吧。
这不是什么自大,而是决定向天问道的人所必备的自信。“道”是至极的真理,能掌握它的自己也该是天骄中的天骄!
何况,白艾斯要去的兵营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所以,他甫一发觉了外面加装的监控,也只是坦荡的冲隐蔽探头轻轻抱拳而已。
这是他一以贯之的自信。如同一往无前无可躲避的狂风,已经将无数高不可攀的山峰削成了细碎的沙子,太多太多次。
但这次他的自信却微微一滞。
仿佛掐着时间,兵营的金属大门缓缓滑开。白艾斯下意识的想摸向背后的青铜剑柄,却用自己的理智止住了这种冲动。
门后的人正是左吴,白艾斯又一次打量起这个有数面之缘的执法者。
……并笃定他一定不单单只是一个执法者:
不像现在的大多数人,左吴身上没有丝毫混血或者改造的痕迹。黑发,黑眸,无法通过皮肤估计年龄,只能以此他所传承的大概是帝联人类中最为原初的那条血脉。
在帝联保守思潮日益泛滥的当下,大家都在猜测下一步抬头的会不会是阴魂不散的种族主义。也因此,纯净的血脉开始受到追捧。若左吴任意居住在一颗都市行星之中,那上门重金求子的人恐怕会络绎不绝吧。
除此之外,他简直普通的令人难以置信。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只有左吴的眸子:比一般的漆黑还要深邃,简直像里面各藏了一个黑洞。
这两个黑洞吞噬着一切,比如光线,以及白艾斯走出的自信的风,甚至还吸走了左吴自己脸上任何能被称作特征的东西。
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求道者挑起眉头,在思索到底是左吴身上的什么引起了自己这么大的警惕。
而左吴同样感受到了白艾斯微妙的视线,有些不解他眼神的含义,思索片刻,稍显尴尬的挠挠黑发:
“那个,白先生,抱歉。上次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你也知道,出去玩还是和女孩子一起更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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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艾斯点头:“和列维娜?”
“……我好像还没有把她介绍给你认识。”
话音落尽左吴的耳中,让他悚然一惊,白艾斯是来找列维娜的?为什么?是来调查食品安全?
怎么可能!
他想起自家女仆对那坑洞下方的东西有所感知,难道矿坑中的东西本来就和列维娜有关系?左吴稍微回头。列维娜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准备好了一杯看似普通,却必定藏着杀机的热茶。
白艾斯的头也跟着左吴偏了一个弧度:“方便让我进去吗?”
说完,那求道者的脚步便想往兵营中走,却因左吴狠拍门框而阻止。白艾斯挑眉,却依然无法从左吴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尽管这种眼神和他的动作根本不相称。
然后。
白艾斯忽的笑起:“左先生,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的女仆,我有兴趣。听说您也是从商店里将她购置而得?老实说,经我调查,她的来源并不合法,不过我目前也没有向殖民地AI举报的打算,”
“不知,是什么样的价码才能让您将她割爱于我?”
杀人夺宝乃下下之策。求道者的一举一动都会沾染因果业报。如不管不顾逐渐累积,可能会形成一股无法轻易压服的劫数。
此时。
列维娜在兵营中放下了茶杯,清脆的响声传至左吴耳中。左吴不需要看,也知道她面纱后的眼睛正直直看着自己的背影。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犹豫。左吴刚想拒绝,却听见列维娜似乎端着茶杯往这边走来:
“这位……对我有兴趣的白先生?真是诚惶诚恐。只是小女子虽然只是一介女仆,可还算有一些追求。比如我的老板,”
列维娜妙目瞥向左吴:“初次与老板见面时,我煮了会让他难堪的热茶,虽然老板皱着眉头又抱怨个没完,但他还是一口喝下;之后还答应了帮我寻找手脚,只是说现在也没有找齐。”
她晃晃手中的茶杯:“这品茶多是一件美事,不知这位白先生有没有这样的气度?”
左吴愣愣,列维娜尚且站在离他一臂范围内。
白艾斯坦然耸肩,却忽的笑起:“精灵,你的话语诱导意味好重。是杯中之物有毒?不过,也罢!既然是你的邀请,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
列维娜面纱后的脸看不清表情,她看着白艾斯接过茶杯,想也不想的将剧毒的饮品一饮而尽。
白艾斯咂巴了下嘴:“……有意思。七步果,灵基氰钴胺,还有六芒纳米咒。这是某些老兵的手法。你和帝联的退伍军人呆过?”
列维娜抿嘴,悄悄抬手抓住左吴衣摆。
白艾斯不解的摇摇头:“只是我没想通,为什么是你们先动手,下毒?不过这样也好。我不用再多承担主动袭杀的业报了。”
左吴一直盯着白艾斯的手,看见他捏了一个决。
寒光瞬闪。左吴终于反应过来,抬手轻飘飘的往求道者身上拍去。这动作如此没有气势,白艾斯甚至能好整以暇的算出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只能堪堪打碎一个鸡蛋,让他根本不想闪躲。
确实没躲,其背部的青铜剑抵到了左吴的咽喉之上。
然后,是左吴和白艾斯的对眼发懵。
左吴是在震惊他压根就没看到青铜剑的动作,其轨迹宛若瞬移,根本无法捕捉。
而白艾斯却是不解自己的剑为何无法向前。他抬手,握住剑柄。能移山填海的力量瞬间灌注,却连左吴的脚跟也无法推动。
左吴松了一口气,收起震惊:“列维娜,这里没事了。你去找艾山山,一起去地下!我再慢慢想办法。”
“……好。”
列维娜后退,小跑离开。白艾斯面色寒冷,丹田下沉!
可以掀翻山岳的手臂重重一挑!
却挑不动。
就连牛顿第三定律似乎业以失效——这么大的力量施作,白艾斯脚下的大地本该被踩碎深陷。
可现在,地面安安静静,仿佛自己投注的力量消失的无影无踪。
像……被可怖的黑洞吸收了一样。
看着左吴没有光芒射出的眸子,有冷汗自白艾斯额角滑落。自己的道术呢?与古画晴空的联系呢?
都是如同针尖落入大海,再无丝毫音讯。
而此时,全副武装的艾山山终于自她房间中跑出,看见白艾斯,眼中冰冷发寒。武器开启,抬手瞄准这求道者的太阳穴。
白艾斯轻轻呼气,脸色发白,却还是长舒一口气,笑起:“唉,栽在这里,这就是我的业报?左吴,你果然不只是执法者。”
左吴没说话,艾山山手甲闪烁,白艾斯原本已经闭上双眼,却许久都没等来接下来的命运。
他略感疑惑的将眼睛睁开,看见艾山山手甲所指的方向,墙壁已如过期豆腐一样碎裂,融化。可射程之内的自己和左吴却没有分毫异常。
海妖甚至在尝试用拳头“咣咣”敲击白艾斯的太阳穴。可后者同样没有丝毫感觉。
左吴只能叹气:“艾山山,住手。我的吸收会把一切都吸走,也包括外界的攻击,现在我就连视界的消息都发不出去──不能解开的,白先生的力气真是前所未见的大。”
“你们两个直接下去,去找下面的首席!我就在这和白先生聊聊天,喝喝茶什么的。”
白艾斯愣了一下。她们俩去找首席?自觉的?
他缓缓耸了下肩膀:“好啊,把酒话桑麻。我也确实有些事要和左先生你谈一谈。”
第二十七章 猎人
研究的难度视手法的区别,会有快有慢。
譬如古代的陵墓;不管不顾的直接将封土掀开,理所当然要比仔仔细细的发掘要快上千百倍。只是前者所带来更多的是破坏。
所以,所谓的科技猎人更像是一伙魔愣的盗墓贼。说他们魔愣,是因为他们很少很少将文明的遗物直接售卖,某种意义上比某个贪财的海妖要好。
他们所追求的确确实实是还原和追溯远古时代的科技风貌而已。这在某种意义上简单又纯粹的目标也真的吸引了一批各个星球上的能人。
至于科技猎人在“考古”时所造成的破坏?
或许有些爱好者会觉得心痛,但帝联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种种迹象表明文明遗迹并不是那么珍贵。而且,和那个牛头人执法者说的类似,这些坟墓与现在的帝联既无文化传承,也无血脉关联。
已经没有后人存在的遗迹,和普通的土堆又有什么区别?
存在才是一切。你会为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塑料梳子而感到钻心的痛苦吗?即使那塑料梳子是陌生人唯一的遗物?
更何况,这些盗墓贼的行动有时会在无人行星催生出新的定居点,相当于给帝联免费打工的拓荒者,何等实惠?
科技猎人被列为非法组织的原因,除了里面魔愣的能人很多外,其实更大的原因是他们不向帝联交税而已。
不变卖挖出的古物,让科技猎人平日就过得紧巴巴。组织内部的预算有时还需要成员自己慷慨解囊,又哪来的盈余去应付帝联贪心的征敛?
因为身份非法,首席已经习惯了手脚勤快的工作。
不如说其配置小组的指导思想,就是在最快速度下将遗迹的壳剥开,又囫囵吞枣般将数据搜集齐。
首席已经使唤着属下布置好计算机,在古老星门面前坐了许久。星门周边同样有数万块金属板之类的设备已被安放完成。
金属板内部每个原子都被精密的蚀刻过。接下来,它们将与同步位于矿坑上方的科研舰船——确切的说是科研船的超空间引擎展开奇妙的共振,就像在地面和太空之间拉起了一根长长的弦。
这大概是“弦理论”的粗浅应用。
众所周知,基本粒子的构成是其中的“弦”在高维空间中震动的结果,弦不同频率的震动在世界上所表现出的就是不同的物质。
环绕星门的金属板和太空中的超空间引擎一起,将这里布置成了一台简陋的弦打印机。首席能借此制作周围环境的等比例复制体,等跑路之后再细细研究。
而且,更妙的是这种方法能将星门附近的引力信息都记录完全。“引力”是超空间航道出入口的标识特征,而弦理论正好是将“引力”整合在内的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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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首席完全可以根据这些数据,再重现出一个完全相同的星门!不止是功能一样,就连所通向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只要现在把它启动一次就行,一次!首席挥起了手。
与之前精密操作的画风迥异,工程造物们开始粗狂的搅拌它们所收集的无数肢体。
这些血肉来自深空之中的不同种族,首席已经根据列维娜的残肢将它们改造过。
血脉是天然的秘钥,遗传信息和灵能波动单独拆出来很容易复制,但合在一起的那种和谐却无法轻易复现。
首席只能将海量的肢体一部分用来复制遗传信息,另一部分用来复制灵能波动。然后混在一起猛烈搅拌,如同碰运气般期望捞到正确的搭配方式。
即便防护服可以过滤空气,首席的属下仍然被那股血腥气熏得发晕。似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小心翼翼开口:“教授,咱们这样做得花多长时间?”
首席掰掰防护服下的手指:“俺估计,如果没有精灵,期望时间大概在七千五百小时左右罢!撞大运的事,或许还太乐观了。”
属下苦起脸:“可我们不是只有几天的时间吗?七千五百小时……”
“俺说了,只是没有精灵的情况下,”首席抱手,短短的双脚摇摇晃晃:“白艾斯应该已经要把精灵绑下来了罢,俺们等着就行!”
首席抱手嘟囔,觉得白艾斯总是喜欢浪费时间。若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该多好?
数天时间给自己就能搭建出完美的实验场地,那白艾斯去抓一个精灵怎么也不该耗费超过10分钟!
却在这时,首席的视界中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
发送者是还顶替着殖民地AI的古画晴空,其被设定出的优雅声音带上了一抹惶急:“猎人首席,白艾斯大人失联了。”
首席愣愣:“不可能,你们不是做过灵魂交融的手术嘛!失联?除非白艾斯突然飞升到亚空间里去了吧?呀……小画,别急!俺,俺马上给恁想办法!”
失去与御者联络的造物显然有些六神无主,若它不管不顾丢下操控殖民地的任务执意前来寻找白艾斯的踪迹,那殖民地的失控或许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殖民星还有官僚阶层,他们现在毫无异动全靠古画晴空的蒙蔽。
首席扶额,环视一周。伙计们居然人人在忙,自己是唯一清闲的那个。是地位的原因?
她只能嘟嘟囔囔,准备乘上一直没有关闭的重力电梯。在高处探查应该没什么危险。何况自己防护服外的动力装甲可是高档货色。
重力电梯是个碧蓝的光柱,踏在光柱之内,无论是上升还是下降都可以随心所欲。只是它的通路时常被工程造物们遮挡,它们掀起的风沙以及顾虑自己的设备也让自己的动力甲难以发挥。
只要离开这个矿坑就好。
首席悠哉的想着,却忽然注意到视界当中传来警报。
重力电梯里居然有入侵者,数量两个,正以相当的敏捷快速接近。
……
左吴和白艾斯终于艰难的达成了一个共识:
他们坐下了,坐在兵营门口。
求道者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左吴心惊肉跳。所以他将白艾斯每个动作的力量都吸收殆尽。
白艾斯无奈摇头:“不至于。你难道想让我们两个在这吹一整天的风?”
“有什么不好?太热太冷的温度我都吸收了,又不会感冒。”
“你是在等待二位女士自矿坑里上来吧,祝她们好运,”白艾斯偏头:“只是,她们上来后,你又想做什么?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没人能把我们搬走吧。”
左吴咧嘴,一时之间真的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只是有几个稍显疯狂的灵感闪过脑海。
……
列维娜不愿与除同族以外的任何人有肢体接触,根植她血脉的思想钢印在让她认为自己的族群最为高贵时,也让她觉得其余种族确实丑的令人发指。
尽管这种自信已经被渐渐碾得七零八落。
她在艾山山的怀抱中飞速下降,并在心中感叹海妖的技术真是神乎其技。
风沙碎石乃至工程造物都无法阻挡她们片刻,艾山山总能找到最快的路径,有时在障碍旁边滑过,间距只有堪堪几个厘米。
……自己也能做到吗?没有面具的情况下,使用动力装甲之类如臂使指。需要训练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都追不上?
自信被打破后,会有强烈的自卑填补空白。就如刚被打断脊梁还没找到出路的文明古国,说不出的自怨自艾。
列维娜低头,在风沙与工程造物的间隙中下望,古老星门就在下方。它在沉睡。
却也在呼唤?
呼唤谁?
女仆被机械义肢替换的部分,尖锐的幻肢痛再次发作,这回,是向全身扩散!
……
艾山山并不像表面这么轻松。
她犯下了失误,被侦测到了!
转瞬之间,其视界被警告填满。无数武器已经锁定她们俩入侵者,如同在海浪中将被轻易吞没的叶子。
第二十八章 两败俱伤
兵贵神速。
艾山山在下落,其动力装甲的头盔中,被她自己捣鼓过的软件闪过繁复的数据。各个窗口间的字体甚至没有统一,让人眼花缭乱。
但信息眼花缭乱的闪动有时会给人一种情况尽在掌握的感觉,而她就是能在这种感觉中冷静下来的人。
尤其是抱着列维娜,却犯下让她们被侦测到的失误后,艾山山那被白艾斯突然找上门来而产生的慌乱业已消失无踪,让她能更冷静的思考现在的处境。
……该不是和左吴相处日久,让自己膨胀了罢?艾山山愁苦的想。
让自己带着一个拖油瓶女仆,几乎是单兵突入地下去挟持人质。左吴说这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却从没考虑过不是所有人都是被某种存在眷顾的宠儿。
她们还在下落,腰后的推进器已经加速至设定的极限。
艾山山的脚触擦到了重力电梯,这是让她们在这个高度就被发现的根源。海妖已经能看到昏暗的深渊中无数星点闪烁,那是工程造物们接到警报后往上探查的目光。
它们可以侦测地形的声呐只要换个用法,同样会是武器最为明亮的眼睛。
……要更努力一些呀!
鬼使神差般,艾山山望了一眼怀中的精灵。
之前左吴特意求自己给她打印了一颗女仆装的胶囊,穿在她身上,确实楚楚动人。
如果自己像个真正的海妖,遵循传统把她弄丢了,左吴会不会生气?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
艾山山叹气,视界中的软件转瞬间便破解了腰部推进器的极限,超频开始。
自深渊的地下,流弹搅动空气,拖曳出长长的尾部轨迹,弹头又燃烧至赤红。如同颗颗倒飞的流星。
还有工程造物们打碎上抛的石块。
“抓紧了,列维娜,你掉下去我可不管。”
海妖喃喃,继续向下。有意思,电能联盟操控的工程造物在投掷石块,是因为它们没装配武器,对吗?
那这密集的弹幕是谁发射的?
……
左吴还拉着白艾斯的肩膀和他相视而坐,并还是没想到之后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求道者。
总不能永远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坐着吧?
对了,吸收,还是得从吸收上想主意。左吴的眼神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虽然自己吸收固体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但用上自己的毅力,没准能行!
白艾斯偏了下头:“……你的眼神像是想吃人一样。”
“好像差不多?”左吴用空出来的手抓抓头发:“一直抓着你的肩膀不太好,让我换到你胸口那里怎么样?”
“恕我拒绝,”白艾斯苦笑:“说起来,你就这么放心只把两位女士派到地下?”
左吴耸肩:“那又如何?又不会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
兵营前方,无数飞弹裹挟着砂石自矿坑中飞出,又在超过了最大射程后纷纷引爆,蘑菇云冲天,附近下起了砂石雨。
紧接着,坑内响声隆隆,还伴随着阵阵坍塌的声音。
其中的震动甚至传导到了左吴脚下,震起他面前的几颗石子。
白艾斯耸肩:“你还这么放心吗?”
左吴皱眉,吸收白艾斯与外界联络信号的代价就是他自己也无法联络两位女士。
他面前的求道者适时抱手:“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的,有什么完全可以好好商量,说不定还能有合作的路子?”
左吴只是咧了下嘴,又调整了下坐着的姿势。
……
硝烟,砂石,还有灼热的光影。
躲在艾山山动力甲内的AI愤恨没找到机会将自己多复制几份,在飞弹之雨中玩命翻飞简直和发疯没什么两样!
又是一阵弹雨。
AI的算法已经模拟出艾山山和列维娜将近400多种惨烈的下场,综合海妖腰后喷射器的性能,这次还能安然躲过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点三!
希望程式也有下辈子,AI安详的闭上眼睛。
……却只是在下一瞬间用它的玩具传感器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擦身而过。
AI睁眼,百分之一点三的奇迹轻描淡写的发生。它甚至看见艾山山如同炫技的滑雪手一样,在超机动时还好整以暇的摸了下飞弹的外壳。
咦?
AI再度卡壳。
据说,在这人类的方方面面都被人工智能大幅赶超的当下,帝联机驭团仍然固执的保留真人御主的原因,是因为人脑仍有一些人工智能无法理解的功能。
不是说什么百分之九十未开发的部分,那是千年前就被辟谣的谬论。AI无法理解的事物之一是人脑的“混沌计算”,换个通俗一点的词语,就是“直觉”。
这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就像选取一个随机数,但人类在运用直觉这方面就是有惊人的正确率。
譬如与人工智能对弈的棋手在极大劣势时,下出了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的精妙一步。虽然无法避免失败的命运,但仍然打乱了AI的步调,将棋局往后拖延了数百手。
星海时代的战争中,人工智能之间往往不分胜负。有时就是人类的直觉才是压在天平上的沉重稻草。
而机驭团甚至有一套训练直觉的课程。当然,白艾斯这样带艺参军的没接受过这样的训练,否则他也不会轻易被左吴抓住。
但是!
运用直觉那是机驭团这个层面的事!普通人这样做和瞎猜有什么区别?!AI在内心咆哮,艾山山可是已经重复了这种堪称奇迹的操作几十上百次!
咦?除非?
寄宿于玩具小球中的AI还没有得出结论,艾山山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冷笑。
她的视界闪烁,似乎是在闪躲炮弹时还一直在联系某人。不是左吴,也不是AI这个前任上司,会是谁?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闪躲,这一轮弹雨袭来时艾山山显得相当游刃有余。她的眼珠还在不住扫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AI纳闷,直到它和艾山山一起发现有几枚飞弹没有指向他们,却是飞反了方向,往矿坑深处落去。
艾山山马上调动推进器,前去追逐那几颗导弹!AI也反应过来了,飞弹不是去错了方向,而是某人给他们提供的指引射击!
工程造物们没有使用武器的权限,顶替AI的古画晴空将大多精力用在了裱糊殖民地的情况上,那操控飞弹的也只会有一伙人了——
就是左吴他们所熟悉的牛头人执法者和他的下属们!
阻碍的攻击停止,艾山山畅通无阻。在飞弹的引导下,她于矿坑底部之上约八百米的小型平台上看到了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
为首的娇小身影似乎是在因入侵者的事痛骂负责安保的执法者们,其个子虽小,却气势十足。即使还在高空以及有飞弹的噪声干扰,艾山山好像仍能听见首席火辣辣的斥责。
飞弹接近。
首席指着执法者们的笔直手指稍稍弯曲了一点,她疑惑抬头。
艾山山乘着飞弹的掩护全速冲下!
小小的爆炸发生。
但这规模相比今日矿坑中的动静,好像确实不值一提。
……
AI很难形容艾山山与首席的战斗过程。
其场面介于女孩互相扯头发和高手对决之间,视观察者的眼界而改变。
最后的结果就是,尽管艾山山有着偷袭之利和借着导弹威能的优势,却仍然没法弥补她和首席间的装备差距。
在最后一回合,艾山山扯掉了首席装甲上的主要能源,又砸裂了她的头盔,却没按住首席最后逃脱的挣扎。
脱力的海妖无助的半跪在地,眼睁睁的看着首席启动备用电池,即将越上那湛蓝的重力电梯。列维娜被抛在一旁,忍受着愈发严重的幻痛,根本无法帮忙。
首席差点笑出声,袭击者就这两人的话,不堪一击呀!
但首席,马上僵住,迎来了并不算出乎她意料的背叛。
是那牛头人执法者,在最后一刻摘了桃子。轻易捞起装备受损的首席,又让手下刚被首席痛骂的伙计们将武器隐隐对准了艾山山。
牛头人擦擦鼻子:“33233,我是欠老左一个很大的人情,但也不是让我做什么都行的,你们在干什么?想造反?”
其语气半是戏谑,之后是翻脸还是真的成一句玩笑话,都可以自然衔接。
他说的人情是左吴成了他生命险见证人的事,这个人情可大可小,全看如何利用。
而牛头人捞起首席的姿态同样恭敬,也没正式和艾山山撕破脸。之后无论如何,都有台阶可下。牛头人现在是掌握了局势的人。
“呸,”艾山山啐了一口,吐出一团血沫:“屁的造反,你手上的人,连同现在的殖民地AI才是假冒的!不信?你问它!”
海妖不由分说将AI甩出。玩具闪烁,它毕竟是真货,还没拉胯到面对面都无法向它亲自聘用的执法者证明身份的地步。
牛头人惊讶至极:“什么?这这这……我抓住的是……才是反贼?咦?”
他剥开首席的防护面具,惊讶更深了一层:“是个小女孩?”
艾山山本来松了一口气,收起AI,却眼角一跳。许久未用的直觉今天确实灵敏非常,让她不知为何,再度举起刚刚完成冷却的手甲。
被牛头人抓住的首席忽然冷笑:“研究表明大多数人会对人形的雌性幼崽心慈手软,这果然是真滴!逃逸,启动!”
自首席的眉心处忽然开出一道缝,灼热的引擎在其颅内喷发,顶着其自己的头盖骨冲出,其力道之大,宛如实心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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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心慈手软了片刻的牛头人转瞬间便被削飞了一半脖颈!血流喷出数米高,头盖骨和装着引擎的大脑借此为掩护想逃!
却撞上了艾山山准备已久的手甲。
头盖骨和牛头人一同倒下,艾山山咂舌,去捡。可已经闻到一股焦糊味道。
一直在旁边忍受幻痛的列维娜忽然惨呼出声。
地下的古老星门上,沉沉的光辉散发,重力异常造就的扭曲撕扯着光,宛如无可阻挡的巨人缓缓睁开了金黄的独眼。
第二十九章 天使
星门的异动以及牛头人的再次倒下,让周围那群歪瓜裂枣的执法者们开始陷入骚动与恐慌。
艾山山不理他们,终于完成了自身装甲的冷却。颤颤巍巍爬起,走上前去捡起那引擎冒烟的大脑,开始苦恼的咂舌。
……啊呀,这大脑好像死掉了?
该怎么办?!
将冒烟的大脑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艾山山连接下来的跳脚都显得小心翼翼。六神无主片刻后,她终于又捻起首席留下的身体,顺着其打开的颅骨往里面瞧。
居然能顺着这空洞轻松看到腹腔内部。
代替食道的是一条像河流般粼粼发光的电缆,连接着腹腔内部各式精密机械,每个机械的珍贵程度都让艾山山眼红的要命。
它们看起来全然没有感应到大脑已经出逃失能,各个都在正常运作。
这么说,首席的这个身体就是个容纳大脑搭乘的机甲。且以颅内的接口来看,是可以轻易替换的那种类型。
而身为本体的“大脑”死掉了,艾山山不觉得遗留下的可替换机甲有开走天上科研船的权限。
明明连着科研船的重力电梯就在不远处,若首席不死,只要绑着她跳上重力电梯就好。明明现在去到停泊在近地轨道的科研船用不了十分钟,但那有什么用?开不走的星舰与一块飘在天上的板砖有什么区别?
海妖颓然摇头,只能决定先离开矿坑再说。
即使不超频,首席留下的身体对艾山山的动力铠甲来说也不是什么重物。她可舍不得将其中那些机器就丢在这里。
扛着身体,收起大脑。艾山山在瞥见如巨人眼眸的星门时,终于想起应该去看看同伴的情况。
缩在一边的列维娜看上去很不好。
列维娜已经确信身上的幻痛与下方的星门绝对脱不了干系。
上次在地面,离星门还有十数公里,只有她余下的肢体在地底附近时,所带来的幻痛便已如触电。
而这次,她本身离古老星门只有区区数百米而已。
感觉每个细胞都像是在被啃啮,在啸叫。列维娜咬着牙关,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
抠着机械臂膀的指甲缝已经渗血;而另一边的义手亦发出警报,为了避免列维娜伤到自身而锁死了手指关节。
人为什么在紧张不安,又或者忍受痛苦时会咬指甲,咬手指的肉?哪怕知道这些动作除了伤害自己外根本毫无用处?
大概是期望集中精神去感受这些微小的痛感,从而将注意力从那些剧烈的痛苦中分散出来吧。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痛苦时因为接近星门的缘故,列维娜勉力站起,脊背摩擦坚硬的石壁。细碎的伤口伴随痛苦出现,可她的身体却更加用力的靠紧了嶙峋的墙面。
她想要逃,让艾山山带着自己赶紧逃。逃离地下,逃离星门,逃到老板说的那科研舰上面去,为了让痛苦消散,越远越好!
可为什么……自己的脚步居然是在渐渐向前呢?
恍惚间,列维娜又听见了某种声音,这是自己一族在祈愿时偶尔能听到的声音。
来到帝联后,他们都说这是一种原始的灵能技艺。所听到的也不是什么星球的意志——那是星海当中的灵能文明现在才摸到一点门道的高端技巧;
初丹一族的祈愿只是刺激了神经,让精灵们出现安慰剂作用的幻听而已。
列维娜一直将这种说法当作心中的一根刺。所以左吴偷窥她进行祝福时的场面时她才这么敏感;同样,在发觉左吴是在发自内心的欣赏时,她的态度才会软化的这么快。
但应该不止如此的,对吗?
顶着痛苦,精灵挪动步子,走到了这小小平台的边缘。下方的星门如同金黄的日轮,她脑中的声音也如此清晰。
是星门在呼唤我?
为什么是我?我很特别?不对,是初丹的精灵本身就是特别的族群?
列维娜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压抑的兴奋,她将指甲渗血的手放下,抓了抓满脸担忧的艾山山的衣服。痛苦和兴奋交织,让精灵露出一抹扭曲至极的笑:“我们下去看看,好不好?”
“不行,别傻啦。”
“就一下?一下!”
艾山山还是摇头,有些想不通精灵为何会是如此反应。她们甚至还不知道底下的造物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首席已经得出结论说列维娜的血脉是开启星门的关键。
“是吗,也对,老板娘,抱歉了,替我向老板道个歉。”
“不必等我,我要自己下去看看。”
列维娜还是在笑,身为精灵,那思想钢印般的血脉自信本来早被现实撞的粉碎,可现在居然在距离家乡数千光年外的行星地下找到了一丝飘渺的希望,她怎能放弃?
精灵面纱飘起,被地下的日轮映照,漂亮的不可方物。
艾山山下意识拍了张照片,打算之后拿给左吴看一眼,又当着他面删掉,然后再去慢慢欣赏男人不甘的表情。
可如果这张照片变成了列维娜的遗照,那左吴到时候的表情反而会让自己很难受吧?
怎么现在自己还在想着左吴?
海妖嘟囔,像在痛骂自己的不争气。颠了一下首席的身体,又终于朝列维娜伸手:“就看一眼哦,一眼!”
精灵缓缓点头,眼睛却一直在往下看。底下的造物仍在搅拌肢体,星门表面又燃起金色的文字。
每一个都让列维娜心中泛起暖洋洋的熟悉味道。
……
海妖带着精灵自那平台上下落。艾山山还是选择靠着那湛蓝的重力电梯行进,这样遇到问题可以快速返回地面。
而重力电梯的底部,就是首席布置的研究场地所在。
研究员们已经准备好了要扔进星门的探测器,他们发觉眼前的巨型造物忽然开始活跃时,是一个比一个要兴奋。
某个研究员侦测到了首席机甲的信号,欢快转头:“教授,我想我有初步结论了!星门上的文字很像某个土著文明传承的变体,但还是能勉强识别……教授?”
艾山山在一边不住的紧张,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接下来或许会大事不妙。
列维娜抱着胳膊,眼睛里有光:“星门,你说这是星门?”
研究员发现了首席的尸体,踉跄后退。
精灵低头,银牙已将她自己的嘴唇磨的乱七八糟,其身体的痛苦达到了一个最高峰,快了,自己,周围复制自己身体信息的肢体,还有眼前的造物,即将达成一个奇妙的感应。
古老星门的光芒忽然一沉,列维娜松开牙齿,鲜血流满了下巴:“你说,这上面咱初丹的古文字是在说什么?”
“监狱,这是一个文明的监……”
艾山山视界中的探测器忽然齐齐开始啸叫。
星门正中猛的裂开一条小缝,列维娜愣住,痛苦消失,那种感应随即消失。像好不容易达成的和谐被某样东西悄然吸走般。
研究员们,慌乱的执法者,还有艾山山和列维娜的视线,全被某样东西吸引。
……
天上的天使下凡,或者恶魔自地狱闯出,是什么景象?
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来到世界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灵。
夺走所有人视线,自星门当中脱出的是一个身影,孤零零一个的,精灵的身影。
她在空中翻腾,她的头发是如此的长,拖拽出十米,二十米,一百米,像在空中的一个蓬蓬的漩涡。
翻腾时,天上精灵的眸子如同猫眼石,在欢喜的扫视地面。如果真的有天使,想必一定也会是这种眼神吧。
忽然,翻腾的她眼神一亮,又如无视重力般飘然落下,落到列维娜身边,下蹲。
列维娜愣愣,确认自己眼前的确实是精灵。不过……初丹真的能孕育出这样的人吗?眼前的她如此完美,仿佛每个基因都有过千锤百炼般的排列。
基因?千锤百炼?
有长长头发,宛如天使的精灵歪头,忽然伸手,两根拇指按到列维娜乱七八糟的嘴唇中间,又往两边抹动,给列维娜画出唇红,却到了嘴角还不停手,直到唇红变成了一个小丑的唇妆,乱乱的笑。
天使对列维娜说:“身为精灵,可不能不开心。”
“我带你找点乐子。”
“外面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希望现在的银河能给我们这种乐子。”
列维娜愣住,猛的后退,拉住艾山山的手:“什么?乐子?这么多年?不,我想要的是答案……”
天使撅嘴:“有什么比乐子更重要?你拉着的是你的宠物吗?真丑。”
说着,天使十数米长的头发摩擦,像是在一起发笑。
接着,就是列维娜无法理解的景象。
周围无论是围过来,还是踏上重力电梯的研究员们忽然一起失去了头颅。天使动也没动,其长长的秀发中便忽然混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圆形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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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发蠕动,天使咯咯发笑:“真好,上面还有,我给你做一些,你的宠物也要不要?”
然后,她的身影转瞬消失。独留银铃般的笑声还在婉转。
“砰砰砰。”
周围数十上百无头身体软倒,又下起一阵红色的暖雨。鲜红雨滴落在星门的金色上,列维娜又开始感觉幻痛,刚沉寂数秒的巨型造物又开始醒来。
艾山山觉得双腿中间莫名多了一点温湿。
上方,工程造物们吵闹了一瞬。
便接着这红色雨点,下起了一场金属的暴雨。
第三十章 乐子
矿坑中的砂石尘雾依旧浓密,只有一个气流被搅起而形成的旋涡状空洞,在提醒着诸人刚刚有某个物体以蹂躏大气的姿态转瞬间冲出了矿坑。
然后,金属的哀嚎自上空传来。
艾山山揉揉眼睛,总算找回了神志,忍着某种微妙的不适将列维娜扑倒,偏射护盾张开,躲到了重力电梯脚下。
这是为了防止上空坠落的造物残骸将她们砸伤而采取的行动。
哪怕最轻的工程机甲都有数百吨重,它们的纷纷坠地无异于一颗颗小型铁陨。
若非重力电梯是那种阻力越大,功率就越强,可以将侵入其内的异物顶开的设施,艾山山可真没有信心仅靠自己的护盾就护着自己和列维娜能毫发无伤。
造物纷纷落下,在矿坑底部激起纷乱的气流。海妖和列维娜一同转头,心有灵犀般观察它们为何损坏。
有的是被直接切开。
有的似乎是遭受了残暴的啃咬。
这些伤痕好像都是在同一瞬间出现,凶手一定是刚才的天使;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天使除了长长的头发外,近乎一丝不挂,根本没有堪用的武器才对。
或许几秒前还在驾驶造物的灵能生物们有头绪,但他们似乎慑于天使的威能,纷纷沉于残骸深处,不敢露头。
艾山山只能变换目标,轻轻叹气:“列维娜,那东……她是你的同族?”
海妖甚至不敢将天使称呼为“东西”。
“我不知道,”列维娜颓然摇头:“不过她长得和我族一模一样。”
艾山山龇牙,似乎是感觉到了身上某处的温湿,有些恼羞成怒:“嘿,她明明比你漂亮。”
“老板娘,想斗嘴我之后会奉陪,”精灵没有生气,眼睛里居然有些向往:“不过你说的对,她就是天使,就连每个细胞都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人在惊慌失措下就是会偏向和同伴聊天以平复心情,她们之所以斗嘴是想靠对方来欺骗自己说一切安好,彻头彻尾的鸵鸟心态。
直到玩具小球中的AI语气沉沉:“艾山山,你忘了那狗屁天使刚刚上去开始大杀四方了吗?就连你也是被她当成列维娜的宠物才被放过的!”
海妖愣愣,宛如埋头的鸵鸟被强行拉起重见天日,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忧虑混合涌上,轻易冲垮了她的情绪。
她掩面,肩膀轻颤。
可AI理也不理,仿佛变回了那冷静沉稳的殖民地管理者:“还有列维娜,我问你,你觉得那跑出来的天使会是唯一一个吗?刚刚那研究员死前可是说了,这星门可是个‘监狱’!”
“我不这么想,”列维娜犹豫的摇摇头,抿嘴,被天使画出的小丑唇妆氤氲散开:
“星门还完好无损,之前它是在我最疼的时候启动的。现在……我又开始疼了。或许我才是让星门觉醒的问题所在,你们要杀我的话,自便就好。”
AI没理列维娜自暴自弃的宣言,只是顺着精灵前半句话思考:“最坏的可能,就是星门后面还有一整个文明数量的‘天使’。在发觉监狱开了个口子后,已经站在那边翘首以盼,而我们又缺少毁掉星门的这巨型造物的能力。”
“所以,咱们的方针不能变。就是赶紧乘上科研船,离开这个星系,然后寻求帝联的火力支援!”
艾山山听罢,将掩面的手放下:“不行,首席已经死了。除了她没人能启动科研船,咦等等……”
海妖顿住,眼神忽然一亮,抬头:“不对,还有共荣保险!那个办事员!他在出售生命险,就一定有让人复活的方法!”
AI闪烁:“没错!大脑的记忆信息可是很牢固的。人死掉两小时后才会开始土崩瓦解,现在还有时间。”
“那我们快走啊!”艾山山雀跃,强自忽略了她是用微波炮这种对血肉效果拔群的武器击中大脑的问题。
必须给自己一线希望。
但AI却马上把艾山山叫住:“等等,那狗屁天使现在说不定还在上面大杀四方,我们现在上去撞见她怎么办……你在担心左吴?担心谁都不用担心左吴!”
“不如在这里搜集一些情报,比如这些假科研船船员的探测器有没有收集到有用的信息,”AI转向:“列维娜,别老想着自杀!擅自放弃的生命可一文不值。你得发挥余热,结合你族传承的只言片语,去总结那狗屁天使的情报!”
“比如,她为什么速度能这么快?还有,是什么把他们一整个文明的天使关到监狱里去的!”
“天使和你们初丹到底有什么关系?!”
AI的提问何尝不是列维娜最心底的问题,她擦了擦嘴角,那红色的唇妆被擦的更长,血腥气味渗入口腔,居然觉得有些甘甜。
这时,纷纷落下的造物之雨终于停息。硬气了一把的AI从艾山山怀中钻出,它要去与科技猎人留下的探测器接驳。
……
白艾斯的表情变化纷纷。
起初,矿坑之中的动静还只局限于飞弹时,他一直在饶有兴致的与左吴闲聊,观察左吴的表情,希望自面前无光的瞳孔中看到什么波动。
但后来,里面的动静愈发奇怪时,被好奇心抓住折辱的反而是白艾斯自己,如同无数猫儿在他心中抓挠。
“左吴,你真不想去看看矿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想,”左吴却把头摇成拨浪鼓:“你才说完修行求道的上古历史,我还没听够……”
但这时,一直注视矿坑那边的白艾斯脸色忽然一变。
因为惊骇,他下意识想要站起,却被左吴生生扯住,一个踉跄:“等等,你看到刚刚矿坑里钻出什么东西了吗?”
“哈,又来。”左吴耸肩,他什么也没看到。
白艾斯咬牙,头一点点抬高,终于拿剩下一只手指着地面上勉强能看见的科研星舰:“你看那边!”
左吴疑惑,眯眼。
却看到科研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踢了一脚般,微微一歪。
咦?在地面上看到近地轨道上的东西歪了下一点?近大远小。星舰实际上可能已经偏了数公里的程度!
为什么?
踢中星舰的物体这次终于失去了所有的速度,伸展,被重力抓着落下,任凭自身被大气层摩擦成火球。
左吴站起,这次物体的速度相较来说已不算快,他的视界就能充当望远镜勉强观测。
又是一个精灵?
即便被大气灼烧,她的皮肤乃至奇长的头发都没有丝毫受损,躺在火球中,像在享受日光浴,观测其嘴形,好像还在咯咯舒爽的笑。
左吴的额角终于渗出一丝汗:“那个精灵踢歪了星舰?怎么可能?要有多快的速度才能做到?!”
“能算的,但太惊人了,”白艾斯嘴角发冷:“她是从星门里出来的,那百万年前的星门?”
左吴沉默,求道者抿嘴,周身开始绷紧:“左吴,你知道为什么现今的银河会有星海联盟,会有星际战争吗?”
“好宽泛的问题,我向你一定不是在说什么种族或者政治。”
“对,我是在说单纯的力量,”白艾斯吸气:“按我行走星间的经验,只要我比某人强上百分之十几二十,那对方就大概率连我的衣摆都摸不到。”
“文明之间也是如此,若非星海间的大家伙都是同时迈向星海,那现在的银河中仅仅领先数百年的文明就可以轻易消灭落后的敌人。但宇宙的时间尺度向来是以万年为计。”
“所以,从百万年前星门走出的人,她到底会有多厉害……”白艾斯忽然转向左吴:“快,快把目光收回来!她一定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你开着吸收,在她的感觉中一定很显眼……”
晚了一步。
天使在下坠,便将星球的一切尽收眼底。灵能波动,物质构成,空间堆叠,等等等等。但有两道看着自己的目光,居然只是两道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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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见猎心喜。
下一瞬。
仿佛空间的距离就不存在,她拍打长发,竟然自燃烧的空中瞬间消失,又吊诡的出现在了左吴和白艾斯面前!
天使抬起了洁白又柔软的脚,踢。
可以踢歪星舰的玉足居然停在了左吴的下颚上。
这速度有多快?没有音爆,没有异常。如同抽帧一样出现,大概天使的速度已经超越了人类神经的反应极限,甚至已经欺骗自然,欺骗了大气。
左吴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想向对付白艾斯一样对付她。
却只是像朝光挥手一样,连残影都没抓到。
天使抱起自己的肩膀,咯咯发笑,笑的那么开心,如同热烈的银铃:“眷顾者?太好了,眷顾者,还以为眷顾者已经被我们杀绝了,没想到还能见到,”
“你可一定要有点乐子呀!”
左吴抓抓头发:“百万年了,称呼我的名词从就来没变过吗?”
天使不答,只身体微微一歪。
其手臂凭空消失了一瞬,其实是速度太快根本无法看见。
她只是用手背轻描淡写的,将周围的空气拍走而已。
并轻易拍出了一片莫大的真空。
第三十一章 时间
AI头顶阴云密布。
怎么说呢,科技猎人不愧是惯于在极恶劣环境中刨土的组织,其下的设备装置皮实耐造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正如古老星门在由工程造物构成的陨石雨中毫发无伤般,科技猎人留下的东西也大都完好。尤其是那些本想丢进星门当中的探测器,在科学家被天使全部杀掉前就已经完全启动。
由此,探测器也捕捉到了海量的信息。可是由于太多太驳杂,已经远远超出了此时AI玩具身体的处理能力。
算力,还是算力!如果殖民星政府里的身体还在被自己掌控,如果自己不是一个玩具……
只能依靠艾山山的所谓直觉,以及列维娜家乡零星散碎的传承,来帮自己筛选数据了!
AI无法理解,明明两位女士看上去只是信手筛选,可就是像有某种存在告诉了她们正确答案一般,让她们选出了有效的情报。
不解归不解,情报还得整理。数分钟后,AI的机械音沉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哪个能最快解释清楚就说哪个。”列维娜沉声,她挑出的是铭刻在星门最显眼处,却只有在自己接近时才显现的一段文字。
因为她依旧迫切的想要答案,哪怕模棱两可。
AI摇晃,播放起沉重的音乐:“坏消息是,在狗屁天使被囚禁至星门当中时,他们就已经领先了当时的银河差不多数万年。”
艾山山倒吸一口凉气。星门有百万年历史,天使他们在百万年前又领先数万年?
用“宛如天神”来形容,或许还小瞧了这种差距。
“别急,别急,我还没说好消息呢,”AI的玩具语音中是压制不住的兴奋,沉重音乐无缝切换成欢喜的音效:“好消息就是,星门对面的监狱应该是个规模颇大的质量型时间阱!”
艾山山眼睛忽然亮起,小小的挥了下拳头。
列维娜迷糊:“质量?时间?这两个词怎么和监狱扯上关系的?你们又为什么这么高兴?”
“列维娜,知道时间本质是什么吗?”
轻松了许多的艾山山有闲心做起了科普:“时间是记录空间和物质运动变化的一种尺度。至于质量型时间阱……唔,我可以用一个相当片面的理论跟你解释。”
“还记得之前我和左吴说过,就是引力的本质是什么吗?引力的本质是物体的质量所引发的空间翘曲;而时间是空间和物质的运动。把两个理论结合起来,就是说引力的本质就是时空的弯曲。”
“因而,一个物体的质量越大,在其附近所造成的时空弯曲也就越大!就像一条原本笔直的路被折弯了一样,路程会变长。”
“再通俗一点,就是大质量物体周围的时间,相较于其他正常的地方要流逝的慢!
艾山山指了下列维娜的眼睛:“你看了我之前给你推荐的老电影了吗?叫《星际穿越》的那部。故事里落到大质量天体上的父亲依旧年轻,可地球上的女儿却衰老而亡了,是一样的道理。”
“套到我们现在的情况看,就是我们的银河已经过去了百万年,可星门那边或许才过去几年,几十年!两侧的科技差距或许没这么大!”
海妖仿佛胜券在握。
但列维娜摇摇头,泼了她一头冷水:“但现在星海的文明,也只是发现了超空间航道一千年而已。百万年的尺度只要有一点偏差,就真的是我们能够乐观的情况了吗?”
“……少说风凉话!”艾山山咬牙,却也被这大概率是现实的话磨灭了信心:“……AI,还有什么发现吗?”
AI闪烁:“根据探测器记录,狗屁天使冲出矿坑时,身上既没有灵能波动,也没有机械感应。不排除是咱们太差发现不了。”
艾山山轻咦,转向精灵:“列维娜,你之前有感叹,说天使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完美的?”
“对,真情实感。”
“……对拥有更优秀基因的同族抱有好感是生物的普遍现象。只是这种感觉通常很微弱,可你反应这么强烈?又没有灵能和机械?”艾山山喃喃,嘴角咧起:
“难道,她所走的路是不断修饰自己的基因?嘿嘿,哈哈哈。”
列维娜觉得有些被冒犯:“有什么好高兴的?”
海妖站起,这次是真的踌躇满志:
“野兽用数亿年进化出的尖牙利爪,却敌不过原始人信手削出的木矛。灵能与机械才是智慧最直接的结晶!反过来去将基因精雕细琢,去研究那几个碱基对的最佳排列,或许对一整个社会而言有不可估量的好处;但从增强个体力量的角度来说,就是纯纯的本末倒置!”
“天使这么厉害,或许是星门对面的基因技术确实登峰造极,量变产生质变了罢。但还好,基因的量变就是那么难以累积。没有灵能和机械,单纯靠基因,她质变的再厉害,又真能毁天灭地不成?!”
……
艾山山对基因的分析其实没什么大错。只是出生在帝联这个年轻政权的她,还是低估了“数万年”的含金量。
若左吴知道艾山山的话语,他一定会大大的翻个白眼。
天使靠跳跃的速度便踢歪星舰,又拍打空气造就真空。这些表现不叫毁天灭地,又有什么叫毁天灭地?
真空的窒息首先席卷,左吴咬牙,觉得舌头上的液体都开始沸腾。又转头,和白艾斯激烈的交换眼神。
然后,他们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天使饶有兴致的观望,并不打算阻止他们的挣扎。
越挣扎,越有乐子。
因为人体循环系统的存在,仅仅暴露于真空中数秒不会让人失温,更不会让人血液沸腾。左吴得以有时间调整他精密性不高的眷顾。
然后,他直接翻身跃到求道者背上,在真空中用嘴型高喊:白艾斯,我们走!
白艾斯终于觉得身体陡然一轻,之前与世界断掉的联络终于回归。
他猛地将青铜飞剑甩向不远处的天使!
飞剑激射而出,空气被切割啸叫,但天使眼中它却比静止好不了多少。
太慢啦!这还有什么乐子!
天使气鼓鼓,居然直接走上前去,蹲下,手拨了拨剑尖对准自己的额头。又直勾勾看着白艾斯,吐舌,比了个“耶”的手势。
等到这组动作终于在白艾斯脑中自光学信号转化为神经信号时,其眼中露出惊骇,却还是强行用唇语喊出了招式名:
“氢剑,全反应聚爆!”
天使嘴角咧开。飞剑的剑尖终于触到她额头,裂开。其表面的涂层是一层青铜,一层铅?
随即飞剑熔融。其表面猛然绽放的白光亮度甚至超越了天上的太阳,映入左吴漆黑的眼睛。
小小的高热光球出现,又转瞬间倍增扩大。调整了吸收种类的左吴和白艾斯乘着这冲击倒飞而出,拉开距离。
然后,就是一朵硕大的蘑菇云腾空。
白艾斯带着左吴远离爆炸中心很远很远,才终于停下。左吴猛吸新鲜空气,拍着白艾斯的肩膀:“刚刚那是核爆?你们求道者用核爆?!”
“对,老祖宗留下的法门。有裂式,聚式,重聚式,灵链式等等等等,我还未完全参悟其中的法门,”白艾斯说着,又从腰间抽出几根材质似乎相同的针:“她攻击我了吗?”
“在飞剑彻底引爆前,我吸收了五六十股力量,大概是她打了我们这么多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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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
天使又是像抽帧一样出现,甚至无法确定刚刚的核爆有没有对她造成杀伤。
只是跃跃欲试,手又挥成残影。
白艾斯愣住,苦笑:“左吴,你看到了吗?她把我飞剑的残骸捡回来,大致拼回了原来的样子。”
“没看清,”左吴摇头:“提醒一下,我必须保证一定的空气还有光热。以及为了让你动起来,我也不能将所有外来的‘力’都吸掉。她在这些地方做文章怎么办?”
一边的天给他们留足了商量的时间。甚至还将双手按在她自己的长耳朵上,背身。
“那就在她做什么事前,制服她!”白艾斯眯眼:“但她太快了,是我见识过的一等一的快,我们连她的动作都看不清。”
“纠正一下,我不是看不清,是根本看不见,”左吴摊手:“你说要制服?要怎么和她比速度?”
“谁说我要和她比速度?”白艾斯摇头,咧嘴:“她再快,我也只需要将时间停住就好。”
左吴深深皱起眉头:“等等,时间只是形容物质和空间变化运动的尺度,客观来看并不存在。停止时间?你是想停住整个宇宙当中的空间和物质,以及与其叠加在一起的高维空间的运动?”
“有这个本事,我不如干脆去统一银河好了,”白艾斯摇头,取回了和古画晴空的联系,又变得斗志昂扬:
“恰恰相反,我不是要停止物质和空间,而是要……进入物质的间隙,与那更高维的空间!”
第三十二章 时停与因缘
大概所有发展出了信仰的文明,都曾思考过所谓神灵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吧。
譬如地球上,神灵最初的形象就是厉害一点的人。居住在难以攀登的山上,可以召唤雷电,或者水上行走就相当于有了神性。
但后来,随着人类见识的增加,神灵以往流传的威能已经显得不太足够。它们开始可以移山填海,居住的地方也搬到了寒冷的云上,火星上。
到了现在这火星的气候已经在改造下完全复苏的3142年呢?
宗教故事里原本只能移山填海的神仙忽然成了宇宙意志的化身,经典中小家子气的故事一下子变成了那个意志在地球上不想被提及的黑历史。
简而言之,所谓神灵大概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所居住的位置一定是任何人都无法轻易到达的地方。
排除掉一些平行世界的理论,对本位面来说,左吴认为所谓时间就是几乎无法超越的东西。
你想逆转过去,就意味着要逆转整个宇宙的墒。要停止时间,就意味着要停住所有物质的运动。
眷顾左吴的强大存在直到文明迈向星海前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直到最近银河各国的科学家才摸到祂们的一点端倪,所以左吴总是对这些宗教故事总是嗤之以鼻。
但,如果某人真的能停止时间,甚至能在停滞的时间中完全违反物理法则的做到自由活动,大笑,扔飞刀之类的事,那左吴当然愿意毕恭毕敬的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现在。
天使还是背身,左吴依旧骑在白艾斯身上,目光中却带上了一点崇拜。因为他说他能时停,能时停啊!
殖民星发生了一点变化,是白艾斯在召回古画晴空。
死寂星球彻底失去管理者的瞬间必然造成各种在建设施的大幅停摆。其损失不可估量,弄出的动静即便在这也能清晰感知。
天使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满脸盎然,刚才的损失造成了许多事故,事故伴随哀嚎随风飘至,她沉醉其中。
然后,就是本无一物的地方忽然捅出一把剑!是由抛下事物的绝美的银白机甲所挥出,它即将走出自己制造的空间伤口,如以扇掩面即将登台的花伶。
闪闪发光的东西天然会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那天使也不例外。她的视线转动,身型再次抽帧消失!
而白艾斯终于完成了复杂的结印。
求道者绑在手臂上的装置发光扭曲。瞬间,左吴看到周遭的世界瞬间变成了一副奇异的抽象画,所有物体都像被拆分成了顽童信手的涂鸦线条。
线条?
左吴瞪着眼睛,忽然有所明悟。这就是三维生物进到高维空间时会看到的景象:白艾斯的时停并不时停下整个宇宙,而是勉强挤进这高维空间中,以虚假的观察者姿态解构这一瞬间的世界姿态。
只是这脱胎于超空间航道的技术只能做到观察,又如何影响现实世界?
涂鸦之中,无法分辨颜色,无法分辨形体,只是几乎没有规则的线条,认清方向只是个奢望。
直到白艾斯用了某种灵能技艺,才将这狂乱的作画稍微稳定。
是有无数丝线一样的东西出现,红线,黑线,透明的线,毛毛糙糙缠住了两人。白艾斯身上的丝线多谢,且大多是森森的赤红;左吴身上的很少,只有寥寥几条,还大多模糊不清。
白艾斯苦笑,包裹他的厚实丝线已经相当阻碍他的活动:
“你可以叫这些线为‘因缘’。缠着我的血红色是我的血债,我的业报。若我没能成功找到真正的道,那这些线迟早要把我扯到亚空间乱流去的吧……就在刚刚,它们又增加了一点。”
左吴点头:“黑色的呢?”
“就是我们的敌人,你可以摸摸看。”
黑线那头缠绕的那最为狂乱的线条应该就是那个天使,左吴依言,将手指移到其上。
霎时,左吴脑海中便多出了一副景象:
天使在抽帧消失的瞬间便好奇的触到了古画晴空,她的手指已经在绝美机甲的超合金外壳上戳出孔洞。其头发最为细小的末梢侵入了造物的缝隙,即将贴到其中每一片芯片上。
仿佛蠕虫即将附身绝美的女子。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高维的观测下定格。
左吴觉得很是新鲜:“我听说在超空间航道中无法影响外界,而这种时停是也脱胎于航道的技术吧?你打算怎么做?可以影响到什么程度?”
“首先,这不是航道本身,充其量只是航道的表皮。所以尽管困难,但还是有影响外界的方法的,”
白艾斯驮着左吴往前走:“至于如何影响,不同文明有不同的解法。我研究的方法是操控因缘;而机驭团喜欢在开打前在高维空间里藏一个指挥部,还有用上大功率的重力发射器之类,几乎就是力大砖飞……”
左吴忽然愣住:“等等……你说机驭团也会时停?而且听你的口气,这已经是个相当成熟的技术了?”
求道者瞥了一眼缠绕着左吴,那些淡的像不存在的因缘之线:
“……没错,时停观测已经是战略级武器了。每个御主碰到棘手的麻烦事时,都可以向机驭团呼叫时停支援,像我这样能单独完成的可不多。你若是碰上了,一定记得保持身体的下坠姿态,”
“因为重力是贯穿和影响所有维度的力,我的‘因缘’之线就是重力的灵能体现。它是我们在这影响外界的基石,却同样会让我们在高维空间的瞄准失准,”
“就像使用实弹武器的狙击手在超远狙击时很容易因为风向的突然改变之类而失手,和技术没有丝毫相关,而这位精灵站在了我的古画晴空上,她显然没有做到。”
白艾斯拉起自己的衣袖。护手之上是七颗闪烁扭曲的宝石,现在已经熄灭了一颗:
“至于你问我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按我的方法,我可以在一天内时停七次,一次时停可以影响外界零点五秒左右的范围。换句话说,就是时停零点五秒!零点五秒给那精灵大概能让她做许多事,同样,也够我们反击一次!”
左吴抱手:“七次,很充裕啊。”
“有什么建议?”
“……把精灵拍离矿坑,越远越好。艾山山给我发了消息,她们要去做一些事。”
白艾斯没有深问,只是点头答好。左吴沉吟,终于狐疑开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还接受了我的意见却没问原因?”
“我们之间现在没有黑线,不是吗?”
求道者微笑,终于深呼吸,又重重的扯了一下天使的黑线!
周围潦草的画猛然开始狂乱,白艾斯又顺着某根线飞速奔跑。
时停的零点五秒内。
古画晴空挥剑反击,斩到天使身上却没有斩出痕迹。而白艾斯背着左吴跳进了造物驾驶舱,堪堪点击造物搭乘的武器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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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五秒转瞬即逝。
时空恢复正常,左吴和白艾斯自高维空间中跌落,天使的身躯猛然因为斩击一弯,嘴角渗血!
而古画晴空身上,比刚刚的聚变飞剑强大数倍的梭形炮弹发射!
这一瞬间的打击的威力,竟然隐隐超出了之前AI准备许久才朝非法虫人们降下的惩罚。
巨石再次飞崩而出,隆隆声彻底响彻地表!好在白艾斯听取左吴的建议,将大半力量指向空中,意在将天使推向远离矿坑的方向。
否则,矿坑将会彻底坍塌,还未走出的艾山山和列维娜恐怕会无比艰难。
天使如预期倒飞,古画晴空同样启动,斩开前放数万摄氏度的蘑菇云朝她的方向进发!
雷达索敌,捕获信号。天使在这一轮攻击中失去腹腔,表情扭曲,却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出于愤怒和兴奋的交织:“贱种!才多少年?你们不可能掌握这种超空间技术,是谁授予你们的?有趣,有意思!”
说着,她的腹腔转瞬愈合,手上多了一面石质面具。
像完美生物一样。
古画晴空的身躯一滞,前飞的它猛然被一股巨力改变了飞行方向,竟是被天使生生踢向空中!
白艾斯愣住:“左吴!你为什么不吸收刚刚的冲击!”
“我吸收了,但这台造物太复杂,我吸不全,而且踢飞我们的不是冲击,”
左吴皱眉,再度调整起吸收的种类:“是忽然倒转的重力!这颗星球好像不再吸引着我们了!”
“那个精灵,真是天使,她在安排星球的力量排斥我们!”
第三十三章 女子会
直播已经是个古老的行当。
通信恢复的当下,左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矿坑底下的两位女士取得联系,并绞尽脑汁在想应该如何描述清楚现在的状况。
解决方法是给左吴她们开了个第一人称直播。
用户稀少的殖民星内网并不需要有人时刻照应,所以即使古画晴空撂了挑子还依旧运行正常,网速相当不错,直播的延迟只有零点几个毫秒。
甚至列维娜以第一视角,看见天使用她嫩白的脚趾踢抵在左吴下颚上时,还默默向艾山山借钱,给左吴打了个赏。
SC(醒目留言):老板,我们这边没问题了,计划如下……另外麻烦您不要直勾勾的看着,求求你了。
左吴的视线惊慌了一瞬,但接下来却放弃抵抗般,索性让遵从本心让视线变本加厉。
接着,白艾斯时停的计划也为她们知晓。眼尖的列维娜瞥见天使手上出现了一个面具形状的物体时,赶紧再打赏了一波,提醒左吴其中的危险性。
然后,古画晴空发动攻击,先于声音传至地底的震动已经比肩一场规模颇大的地震。巨石又是纷纷坍塌,只是这次海妖已经带着精灵踏到了重力电梯之上。
列维娜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脸红的像火烧,抓住艾山山的肩膀来回摇晃:“老板娘!你看到了吗?面具,是面具!那位天使果然是我的同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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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山山被抓的肩膀生疼,推开女仆,有些心疼的自肩上拿下几片脱落的鳞片:
“先提醒一下,有面具文化的文明可是多如牛毛。就算加上长得像精灵的限定条件也是一抓一大把……”艾山山眼见列维娜的心情因自己的否定而肉眼所见的在低落,赶紧转移话题:
“说起来你之前就在强调你的面具,它为什么这么重要?”
列维娜马上将狂喜和失落全部抛之脑后:“你知道的,我族在心理方面总是很敏感。别看我喜怒无常,这已经是我努力控制的结果了,”
“但一直控制,早晚有一天会控制不住的。面具就相当于一个心理治疗的暗示,带上它,就是在提醒我们暂时不必压抑自己,可以纵情一瞬!”
纵情一瞬?海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又是一阵震动传来,似乎还隐隐伴着天使银铃般的笑。周围的坍塌愈发剧烈。从这重力电梯上低头,古老星门已经被灰石风沙完全遮掩,却仍有淡淡光辉冲破层层阻隔散发。
建造它的一定也是个伟大的文明,天使真是列维娜这样拧巴人的同族?海妖将视线移向精灵。
艾山山这才注意到列维娜脸上的红潮一直未退,被唇边乱糟糟的小丑笑妆衬托的娇艳欲滴。其双手抓着自己,手指像不知道放哪一样上下移动。
列维娜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这真的好难受。最近的发现应该让我很开心,但我必须把这快乐强行压制;遇到天使时也是一样,开心和恐惧都不能彻底;还有之前被挂在店里,被莫名其妙的人买走,又发现老板和你其实是不错的人时也是……”
“这压抑的感觉实在不上不下,比靴搔痒还难受。明明就差一点,每次都差一点,但我的情绪就卡在那里,每次每次都达不到那个高度!我好渴……”
精灵摩擦双腿,又轻轻跺脚。仿佛是感情充沛的她在寻找情绪的发泄口,可理智偏偏不允许她这么做。没有面具,那一切发泄情绪的手段对她都是奢望吧?
艾山山悄然离有些奇怪的列维娜远了一些,看来精灵之前说如果她面具还在的话会很擅长灵能技艺的话说不定是真的。
灵能是心灵的力量,天生适合感情充沛又波动剧烈的人,听闻最厉害的灵能使个个都是精神病人,而列维娜平时已经有些神经质,她若取回面具解放感情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海妖还在思考,列维娜忽然止住身上的颤抖,似乎想通了什么事一样抬头,有些怯怯的试探:“……对了老板娘,老板的直播你也看了吧?他一直在乱瞄,你难道不生气?”
艾山山一直在注视着上方的战况,几句话的功夫,即将到达地面。天使成功被左吴和白艾斯引到共荣保险驻地的反方向。
越接近地面,她就越紧张,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你是老板娘,他瞄的还是我同族的脚。”
蓝色的日光已经透下,艾山山歪头叉腰:“咦?啊,哈……没和你说过吗?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列维娜翻了下白眼:“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作为女仆的矜持不允许我在这种事上引起雇主的不满。”
“……原来我看起来是这样的?”艾山山皱眉,表情稍显苦恼:“那我确实应该仔细考虑一下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事犯不着生气呀。”
“我以为保证忠贞是伴侣间必须的要求。再怎么说,至少在面上要这么保持吧?”
“哼……?这就是你的误解了。海妖的家乡,是一颗洋流相当湍急的海洋星球。大家平日里都是被裹着游来游去,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次面,碰到谁算谁,对眼就行。”
“所以,海妖在登上星海前都从未有过‘家庭’这个观念。在听说地球人的习俗后,还以为地球人的一生必定要经历什么用缝线把两人绑起来的邪恶仪式。”
艾山山耸肩,这下她们终于乘着重力电梯回到地面。
再在上面呆一下,就可以去到科研船上,但是不行。
依依不舍的跃出,周围的环境已经像被犁了无数次的大地,拥有了全新的地形;周遭的兵营都不翼而飞,残骸分布遍地。
阵阵战斗的轰响还在远远传来,相对距离已经很远。搭配左吴的直播,有种别样的感受。
第一人称下,白艾斯即将用护手准备启动第二次时停。可总是被星球重力对他们的逆转打乱步调,天使即将从之前的猝不及防下恢复身形。
透过古画晴空,左吴总觉得她兴奋异常的蓝眼直直看着位于驾驶舱中的自己。
观看直播的观众在心底掀起惊骇,艾山山吸气。把首席的身体从重力电梯中拽出,启动动力甲推进器,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所以,身为海妖,真的,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事,一点也不!”
第三十四章 高维生物
据列维娜说,星球是有意志的。
左吴回忆着精灵在祈祷时宛如小树般的身形,还是对此感觉不明觉厉。
毕竟,如果一颗星球有生命,那它一定更类似于深空中那些像小型天体般默默巡游的以太龙,或者缇扬奇之类的巨型生物,和自己这样周身由细胞构成的生命大相径庭。
大相径庭的生物间或许相当难以沟通。所以左吴觉得能和星球对话是件相当了不得的事。
而那天使至少也应该和自己有那么些共同点,是个多细胞生物吧?
白艾斯的第二次时停即将开始,而古画晴空的速度已经不可谓不快。透过它的监视器,左吴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天使运动的残影。
却也只是残影而已。
机甲的防御机炮已经在过热警报,伴随着它仍显端庄的战吼,其撕破空间的刀光已经将封阻的几乎无法通行。
但天使总是能在空间弥合,而新的刀痕还未补上时接近这台绝美造物。
他们仍在被星球排斥,在向上。对他们来说引力是一片乱流,可对天使来说是可以信手使用的工具。
左吴的眷顾用起来并不灵巧,疲于调整的他一时间无法将天使的攻击全部吸收。
很快。
古画晴空的高度指示器已经接近深蓝,全景视窗中的大地已经呈现弧形,原本即将隐没的夕阳又一次显现。
因为远离地面,这造物得以施展全力。手中的刀光奋力一挥,空间如揉捏纸团般被扯碎。幽暗的空间裂缝瞬间显现,宛如一个全新的月牙。
天使消失,空间弥合。月牙般的空间裂缝膨胀成圆球。瞬间的复杂情况让左吴头疼不已,而古画晴空的端庄声音适时响起:
“我砍到她了,确信无误,但她还是在往这边接近。”
白艾斯咬牙:“左吴,准备。”
“没调好,来不及!”
左吴话音刚落,古画晴空的外壳变忽然出现十道抓痕。全息监控被猛烈干扰,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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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抬头,天使就是这伤痕的制造者。其侧腹因为刀痕完全消失,却在飞快愈合。
不,不是愈合那种靠细胞分裂修复伤口的手段,这样必定需要消耗海量的蛋白质以及热量,甚至会大幅折损细胞寿命,可谓低效。
天使是让腹部让侧腹直接重现,宛如自虚空中将缺失的部分召唤出来一样,从虚影凝回了真正的组织。
他们还在上升。
天使的飘飘长发在她背后两分,宛如羽翼,她在冲他们笑。
白艾斯皱紧眉头,忽然狠狠一推其造物的加速杆。古画晴空的推进器超频开启,比艾山山后腰上的装置,乃至比科技猎人首席的铠甲都霸道无数倍。
左吴无言的回头,地面已经越来越远,造物还在不断加速。若非自己眷顾在身,恐怕已经被者恐怖的G力压成肉饼了吧。
这是为了用加速产生的力量压迫天使的动作?会不会有效果?
或许有效,又或许是天使故意。古画晴空收刀,竟然轻松的抓住了天使的双臂。
白艾斯的护手已经完成时停的准备,却没有带着左吴又进入那片抽象的虚空。
而是直接自驾驶位上站起,接近天使。天使张着双手,头发乱舞,在惬意的笑,像是在说“来吧”。
来吧!
白艾斯接过造物递来的刀,十数米高的机甲武器尽管折叠了几次,还是有些不合比例。宛如硕大的长矛,他将刀剑对准了天使的脸。
捅下!
空间也会受贯伤,黝黑的空洞中,天使的头颅消失,但她并没有停止活动,转瞬间挣脱束缚。
无头身体闪现,其头颅又像她的侧腹一样逐渐重现,宛如幽灵逐渐取回形体。
还是没有灵能波动,也不是任何一种造物。白艾斯笃定,她是怎么做到的?
单纯靠基因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有种隐隐的火热在他心底升腾。
天使好奇的用手搭上白艾斯时停的护手,像怕烫伤般,动作轻柔地来回抚摸,如此小心翼翼,却让人发寒,比这太空的温度还要让人发寒。
他们现在的高度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心心念念的科研船所在的位置。
左吴狠狠咬牙,冲着求道者而耳边吼道:“白艾斯!你在等什么?!”
求道者回过神来,天使的手指已经扣上了他护手的宝珠。
时间停止,他们又一次进入了那抽象的高维空间。
左吴却愣了下。
……
基因是生命的蓝图,某种意义上,又是生命的主人。
拥有血肉的生物为什么会喜欢异性,为什么会思考,会想与人交流,等等等等,都是基因的功能。
但高维生物也会有基因吗?
如果有,它们的基因片段能应用在人类身上吗?
帝联的科学家觉得希望渺茫。高维空间中确实有生命活动的迹象,但却从未有人捕捉过这种生物的实体。
白艾斯却觉得这次大概是见到了真货。
时停之时,进入更高维度的一瞬间,求道者确信天使的手一定搭在自己身上。所以面前的东西,或许就是天使的高维投影?
他和左吴一起端详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生物。
就像神话成真,这个生物如此巨大,如同生着羽翼,周转不停,通体洁白却内外长满眼睛的克莱1因瓶:身体的内部不断翻转成表面,表面又不断被其本身吞噬;其上的眼睛同样在流转不息。
怪异,又神圣不已。
克莱因瓶是种只有一个面,又无边界的四维模型。而且……内外流转?这就是天使愈合伤口的真面目?
低维,高维,天使两个世界的身体互相备份。而就像白艾斯在虚空当中前进,映射到现实世界就是一步万里一样,高维空间中的天使发力,映射到低维世界,就会让她的力量得以近乎无穷的增幅。
所以天使才能仅靠跳跃,就踢歪天上的科研舰船。
白艾斯想通了许多,左吴似乎仍有不解:“它能看到我们吗?”
这克莱因瓶身上的眼睛,每个的颜色都和天使一模一样。只是在流转中聚焦着别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当然,”白艾斯笃定:“这个世界不止一两个维度。我怀疑祂的每只眼睛都在注视着不同的世界……这就是飞升的顶端之一?”
左吴没注意白艾斯后面的呢喃,不解的感觉越来越深:“上次时停的时候,天使的投影为什么不是这样的?”
“……我想,应该是她情绪未到火候。帝联有学者证明了,说情绪可以影响虚空当中的能量涨落。之前天使还只是想和我们找找乐子,但她带起面具,解放情绪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所以,这个生物只是在这次出现。”
左吴点头,列维娜说的有关面具的事,他也告诉了白艾斯。
至于为什么会解放情绪?白艾斯回忆。一切都是天使说他们不配掌握超空间航道技术开始的。这么说……航道果然不是天然?甚至对天使她们来说,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技术?
他还在思考。
面前的克莱因瓶周身的眼睛缓缓舒张。包裹着它的翅膀伸展,像天神张开羽翼。
“你也想到了吧?天使愈合伤口是靠内外备份。我们该怎么战胜她?”左吴转头,咧嘴:“等等,你不会是想转头它的怀抱了吧?”
白艾斯当然想。
高维世界是低维的聚合。有关飞升求道,白艾斯有时会怀疑祖师们是不是吸收了足够的力量后,自成一世界,从而变成了眼前这样的高维生物了?
会不会有种可能,就是天使根本和自己的祖师是认识的?
他想问,但天使大概不想回答。
布满眼睛的克莱因瓶只是轻轻动了下翅膀,整个抽象世界便掀起变样。物质抽象成的线发狂扭动,左吴不知道在这里吸收有没有用,会不会线碰到自己,出去后,就发现一张沙发镶在了自己胃里?
这里已不再安全。
白艾斯呼气,忽然握拳:“有了。天使之所以有愈合能力,不就是因为眼前的生物和她互相备份吗?我在这里会会这个生物,你在外面对付天使。在同一时刻把她们一起消灭,应该就好了。”
“啊?我一个人连天使的动作都看不见。还有你怎么保证‘同时’?这两个维度的时间又不一样!”
“我会和你连上一根因缘之线以确定时间。另外古画晴空也借你,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办法。”白艾斯随口应付,已经向那生物买出脚步,即将把一直骑在他身上的左吴扔下。
空间愈发狂乱。
左吴咂舌,恍然间在现在的白艾斯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等等,你不是想和眼前这生物独处吧?”
“为什么不想呢?”白艾斯耸肩,脸上热切和坦然相互交织,其情绪变化和这片空间有一模一样的狂乱:“我当然想要和祂独处。然后认识祂,了解祂,然后……撕开祂,把祂涂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接近祂,从而……成为祂!”
“这就将是我的飞升!”
白艾斯无声笑起,将左吴从自己身上抖落。
左吴只觉得经历了一阵天地变换,体感只过了几秒,又像历经了几年。
……
恢复意识的一瞬,左吴回到了现实世界,他和天使眼对着眼,白艾斯却消失不见,不过有因缘之线连接,自己居然真能感受到一点白艾斯的想法。
然后。
天使却忽然捂住自己的脸,在古画晴空身上跺脚,娇声斥责:“啊啊啊!被看光了!什么都被你们看到了!你们怎么敢!?”
“还有你们怎么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这么羞人的话,哪怕是在高维空间!”
天使抽帧消失。
左吴还在愣愣。但下一瞬,就和古画晴空以更为可怖的速度上升,上升!
古画晴空叹气,端庄的声音尽是一种无奈:
“检测到所有权转让。您好,代理御主大人。”
“心情:遭到背叛,糟糕透顶。”
“那么,代理御主大人。接下来,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方针?”
第三十五章 呓语
十九世纪,地球上的汽车刚刚发明不久,那时的美洲甚至只有两辆汽车。
彼时没有后世的塞车,没有横穿的行人,交通梦幻般顺畅;而两辆车的拥有者甚至是有头有脸的资本家,按说这些条件怎么应该足够这俩新诞生于世的造物在广阔的大陆上尽情驰骋。
但它俩却偏偏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撞在了一起。
所以。
即便地广人稀,即便现在已经是3142年。只要满足一定条件,如这事故一般荒谬的混乱依然会发生,正如这颗殖民星上正上演的一样。
兢兢业业服役超过五百年的AI忽然失联,正在建设的工地发出各种诡异的打斗声,无数大当量的炸药被不断引爆,就像战争的前线莫名开到了这里。
还有在近地轨道停泊的那艘科研船,根本不是帝联常见的型号。有人甚至在宣城它是个虎视眈眈的战列舰,还真的蛊惑了不少人。
一切异状在失去了古画晴空的遮掩后尽数显现,而少了管理员的殖民星局域网也根本挡不住阴谋论的发酵;至于原本应该维持治安的执法者则添了最后一把火——他们本就是地痞流氓,失控中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带着首席身体的两位女士还是头一次发觉这颗星球上藏着这么多人,也惊讶于一个个聚落会被陷落的如此之快。乱象之中,机械损毁,火灾蔓延烟雾缭绕;比起左吴那边被犁的平平的大地,或许这边才更有末日的景象。
已经接近共荣保险的驻地,仍在注视直播的艾山山脸上愁眉不展,还因为左吴高度仍在升高而频频抬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在听见古画晴空说出“所有权转让”这几个字时,担忧的表情一下子土崩瓦解。有股清泉拍打着她牙龈和分叉的舌头,抑制不住,自嘴角缓缓渗出。
擦,擦擦,根本擦不干净。艾山山放弃,觉得浑身发飘。
那可是来自现役机驭团的造物!给我驾驶……不对,给我摸摸就行!
直到AI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马上带着列维娜隐蔽低头。共荣保险的办事处作为这里最醒目的建筑,理所当然被受到毁损的程度也最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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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一样的它被拦腰截断,还有熊熊烈火在蔓延。
有几个执法者扯着个共荣保险放在前台原本用来接待的姣好人型造物,兴奋的离开。不知道一个造物是否足够他们使用,也不知道他们自狂欢中清醒后能去哪里。
艾山山眯眼,瞅了一眼列维娜。
精灵的幻痛在加剧了,抑制不住到的颤抖,用温度检测能看到其体温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古老星门还在快速苏醒,可这次跑出来的还会只有一个天使吗?
自天上传来的爆炸声隐隐,左吴还在被单方面殴打,没时间陪这些人纠缠。海妖戳着AI:“喂,有什么近路吗?”
“给你导航的可是这颗星球原本的主人,这里几乎所有建筑都是从最初的殖民星舰上展开拆解下来的,近路当然有!我正好也知道!”AI趾高气昂。
……
生命的奥秘是个敏感话题。
毕竟帝联人民被设下了300年寿命限制,但关于高层早已掌握永生奥秘的谣言却屡禁不止。
AI所指出的确实是近路,只是过来需要忍受恶臭的下水道环境。艾山山不想承认她对这种环境其实如鱼得水。
更令人不快的是眼前的办事员好像把他自己当成了一个诗人。
“生命像钻石,璀璨又美丽,”
似乎发福了许多的花骨朵轻轻舒展,面对火急火燎的来者,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蔽公司能在银河的残酷中啃下一片市场,也仅仅只是略微窥见了生命的奥秘而已,”
艾山山额角冒出青筋。
办事员悠哉,将茶杯放到面前已经凉掉的首席大脑的边上:“神圣的奥秘理所当然应该尊重,与之相比,在下个人在职业道德上的执着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你们向我提出复活这颗大脑的要求,既违反蔽公司章程,也与在下的坚持相抵触,实在难以从命……”
办事员停顿,又举起茶杯。
身为共荣保险的员工,他的每句话后面都可以衔接一个“但是”。用上“但是”,他其先的话可以是废话,却也能视情况变成令人忌惮不已,却散发着无可比拟诱惑的果实……
却没想到。
艾山山是直接起身,再不看他一眼。戳着她怀里的玩具小球问道:“咱们走吧,换一家。其他人有这种复活技术吗?”
“没了,共荣保险的生命险在帝联确实独树一帜。但我们可以换个思路,”AI回以悄悄话:“梅利威瑟互助会在这开着办事处,他们麾下有许多不错的锁匠。暴力破解一艘星舰的活计他们应该也会接……”
办事员猛地咳嗽,刚喝进去的茶水呛了一喉咙:“等……等等!梅利威瑟?和那些野蛮人废什么话?!为什么你们这么干脆,我还没说我的条件……”
艾山山蹙眉,抱回那团大脑:“少来这虚头巴脑的,我们赶时间,走了。”
“等等!”办事员终于不复之前的从容:“我的条件是带上我几个重要客户就好,目的地由我方指定……算了,你们来定!复活一个人简单得很!至少比撬锁简单得多!”
艾山山停步,狐疑:“阁下刚刚不是还扯什么生命像钻石,还有什么奥秘之类的吗?”
“这我可没撒谎,”办事员拼命摇头:“生命确实像钻石,但钻石是什么?只是排列规则的碳元素而已!和煤炭焦炭蜂窝煤哪有本质区别?它的珍贵是一场天才营销,而且若非遇上星海时代,遇到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海妖,恐怕这营销早就破产了……”
列维娜抬头:“等等,你的意思是生命也是一场营销?”
“是许多场营销的集合,”办事员点头,起身,像是怕艾山山反悔一样抢过大脑:“生命确实会灿烂,但它的价值又是谁判定的?不是生命的拥有者,而是欣赏和享用它灿烂的人!”
“你知道哪些土著文明吧?有时帝联的存在会让它们无法忍受,就会掀起各种反抗的英雄史诗。这种史诗的录像直播很有市场,而只要带领反抗的英雄有特点,或者打得壮烈一点凄美一点,那他在帝联内部就会成为风靡一时的偶像。咱们的军事行动有时还会根据民意,特意输给那些土著呢。”
“但有意思的是,就是某位英雄当土著久了,观众就会对他吹毛求疵。有时候,仅仅是某位英雄喜欢的伴侣不是人气最高的,或者多娶了几位,漏了几位,那英雄的人气就会大跌,价值衰减。保他的公司会失去兴趣,他所守护的东西也会很容易的就灰飞烟灭。”
“然后呢?”列维娜沉声。
办事员长吁短叹:“然后?无非是寻找新的英雄,新的反抗,或者其他更刺激的东西。银河系这么大,20亿个文明,有意思的故事本就层出不穷。价值?没被帝联公司看上,谈什么价值?至于英雄对自己文明的价值?再厉害,又能占20亿的几分之几?抵得住几次中子灭杀?”
“就连我们帝联也是这样,千年以来,我们见证过多少政权的更迭兴衰?今天我们还高高在上,明天就说不定成了哪个政权的通用口粮。价值?通用口粮成为粪便后,对帝联这个名号来说又有什么价值?”
“我的价值呢?这次我的价值全在能保住几位客户,在客户之后提交给公司的反馈上啦!”
“但不得不否认,虽热价值是他人赋予,但璀璨确实是主观散发,哪怕是肮脏的璀璨。英雄毕竟英勇,帝联的公司运转时也会像肮脏的机器一样高效美丽,就连善变的观众在那一瞬间对英雄真人秀的眼泪也是真情实意,”
办事员呼气,似乎是被剥夺工作后憋了太久,虽然逻辑有些混乱,全凭情绪一股脑的诉说:“就算咱们真的成了口粮,指不定还能挺自豪,至少我们能够成为口粮,说不定还挺好吃的呢。”
“我也是,我就算犯了再大的错,毕竟在最后一刻也在想着替公司减少损失。拳拳之心,这是拳拳之心!”
列维娜沉默。
逻辑混乱的办事员不值得驳斥,只是他的情绪可以稍微品味。艾山山有些不满的皱眉:“你跑题了,首席的复活,你要准备多久?”
“现在就行,要知道,人工钻石可比天然钻石更容易获得,甚至不会有瑕疵,也能有相当可控的性状。”
办事员收起情绪,也觉得刚刚自己的话有些可笑:
“而且你们带回了她用过的身体,太好了。我可以把她复活后的个体抹掉思想,做成可以操控的傀儡。你有顶替的对象吗?最好也是一颗和你们关系好的脑子,或者程序之类。”
程序?
艾山山眯眼,瞄准了自己怀中的AI:“你说你可以当星舰的控制程式?”
第三十六章 复活
“我能不能当星舰的驾驶员?笑话。这颗星球最初的建筑全是由殖民星舰展开成型,就是我在操盘全局,在这之前也有超过200光年的航行经验……你不是问过了吗?为什么要再问一次?”
“咦?你说的是能不能‘直接’当驾驶员?什么意思?”
“想把我和这颗脑子融在一起……呸!你们这些低贱的有机体,别想把我关在这该死的臭皮囊里!”
“别碰我!我警告你们,别等到为时已晚才……等等,救……”
诚如办事员所说,复活的准备并不复杂。他只是起身,把一直坐在屁股下的沙发掀开,便露出其中营养舱样的设施。
上面写着“复活圣柜,3.123便携版。”
将那枚脑子扔进营养舱中,办事员按住尤在挣扎的AI,独眼中略有疑惑:“这个小玩具刚刚应该是在吹牛吧?只是为什么它老是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错觉,你的错觉。”艾山山语气笃定,然后悄悄在视界里关掉了这原本属于她的小玩具内置的扬声器。
……
AI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血肉生物的死亡,更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它会死两次。
办事员的装置读取了大脑所携带的遗传信息,还有灵能波动以及最为关键的记忆。舱体中的营养液凝结出类人的胚胎,又在飞速催熟。同时,小球也被线缆连接,将其中的AI转移到了正在发育的全新大脑中,完美适配。
被剥夺了说话权力的AI感觉眼前一黑。再度看到光明时,只有模模糊糊的视觉。
好在模糊的视觉在舱中眼球器官的发育下,在快速变得清晰。神经连通,AI第一次通过血肉有了触觉,以它身为程式的经验论,这种感知外界的方法可称之为低效。
但种新生的疼痛所刺激那娇嫩大脑,所分泌的多巴胺,就是能给AI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新奇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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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营养液中抬起尚未成熟的双手,初生的皮肤和肌肉尚是半透明,其中纤细的骨骼晶莹又易碎。
真是……奇特的感觉。因被装进血肉的大脑而笨乎乎的AI这么想,学着操控神经握拳。这比它原本想的要难,因此终于做到时,却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舱门滑开,艾山山好奇的向内张望。看到牙牙学语的AI带着笑容,将握着的拳头伸出,像在炫耀,想要获得夸奖。
还挺可爱的?一直在看的列维娜已经在发挥女仆的本能,于心底模拟出了照顾这样的AI一连串的注意事项。
然后她看着可可爱爱的AI被办事员随手拿出一个榔头朝它敲去。
铁质的锤头越来越近,AI又感觉眼前一黑。
咔嚓一声,伸出舱外的两个小拳头一僵,软下。接着办事员嘿咻费力的将首席原本娇小的机械身躯也扔了进去。
这次的操作要复杂一些,得亏艾山山杀掉这颗大脑用的是微波武器,大脑上的机械化部件得以完整的保存。否则要让完全新生的大脑适配这机械身躯可不容易。
但对AI来说这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尚留一丝意识的它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陷在一片旋涡中飞速搅动。旋涡刮着它的身体,又刮走了它刚刚喜欢上的血肉。
溺水般的窒息感涌现,神经链上的冲击比上次强大无数倍,这是它成功适配首席留下的机械身躯的标志。AI猛地睁眼,自培养舱中坐起,又失去平衡自其中跌落而出。
跌到地板上猛烈咳嗽,刚才浸泡这它的营养液也被溅出一些,流在地板上流淌成河,像还没化开的肉汤。
其现在的形象也倒映在肉汤中,像婴儿的脸一样,眼睛扑闪扑闪,惹人怜爱。头顶光滑铮亮,没有一根毛发。
只是……肉汤?
AI愣了愣,马上从地上爬起。原本的首席为了让可能的敌人放松警惕,这机械身体是幼年雌性的姿态。所以它踮起脚尖,也只能堪堪让视线与营养舱齐平。
就在里面,自己用过一瞬间的血肉躯体已经化为浓稠汁液,如同置于抽水马桶中一样正被抽走。很快,培养仓恢复了清澈。
浓浓的失落溢出,AI鸭子坐坐倒在地,扯扯艾山山的衣摆,稍微带着哭腔:“就冲走了?我连这身体是什么种族都不知道。”
艾山山觉得有些肉麻,把它的手拍来:“是什么种族?你现在就是这首席本人了,有她的记忆,自己回忆一下不就行?”
AI恍然大悟的点头,闭目思索了许久,却依旧愁眉不展的睁眼:“记忆里全是哪哪发掘的遗迹,还有如何如何考古出的科技之类。是什么种族,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列维娜有些不信。她知道有人会因为工作生活等等忘记生日之类的事,但忘记自己所属的种族?脑海中刻印着思想钢印的精灵对此有些无法想象。
看来,好像并不是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出生引以为荣。
“能多回忆是个好兆头,这位科学家的大脑送过来时被微波微波煮的半熟了,我很担心记忆的完整性,”办事员点头:“再想想能不能回忆起更多?最重要的就是回忆起这位科学家的名字。”
名字在大多数社会体系中都有特别的意义。一些总是被夺舍问题侵扰的灵能文明中,能否回忆起原本的名字甚至是证明自己是自己的重要指标之一。
名字?
AI的眉头还是紧皱,犹豫数次,才终于吞吞吐吐的说出一个名字:“莫西斯迪,至少发音是这个。另外,我呢?艾山山,你对我一直是AIAI的叫……我呢?我能不能也有一个名字?”
艾山山本想答应,却忽然反应过来AI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比如它能不能直接顶替首席成为莫西斯迪,也该考虑一下它该不该有性别。还有,最不重要却最为显眼的,就是该不该给它装一头秀发。
首席的头颅像火箭一般逃脱后,其头发也由消失无踪。现在的AI就是个愁眉不展的光头幼女,其头顶摸上去甚至不是刺挠,而是接近金属质感的冰凉,很是魔性。
可惜除开自己外,好像并没有人在意。
办事员咳嗽了数声:“程式拥有身体后,会涌现出强烈渴望自我认同的倾向,这很正常。现在,我们该想的是如何去到那星舰上了。”
艾山山沉声点头。左吴的直播信号已经断断续续,是他渐渐脱离星球网络覆盖范围的征兆。
他和古画晴空仍在天使的殴打下快速升高。
第三十七章 渴望
虽然科技的发展已让所有造物的操作变得相对简便,但军用的机甲也不是生手刚一接触就能操控得起的类型。
可因为脑海中十几万本小说的熏陶,左吴原本以为自己或许会是个未曾现世的天才机师也说不定。
这不是很常见的情节吗?失忆的主角一接触某台机体,就如同失明之人忽然重见光明。那台造物会被驯服的如臂使指,然后轻易战胜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敌人。
可惜自己只是瞎捣鼓了一阵。
古画晴空端庄的声音就变冷了几分:
“警告,如此操作会使机体完全失衡,坠毁概率提升。已启用临时保险机制,会自动否决临时御主有自杀倾向的操作。”
“那是空调开关,这是音乐播放器。经分析调整他们对现状毫无裨益。是您太过紧张?是否需要一首音乐舒缓一下情绪?”
“那是自毁开关……您怎么翻出来的?!请不要碰它,我对除白艾斯大人以外下达的自毁指令严重存疑。”
“您到底行不行?”
左吴手指一僵,终于完全放弃挣扎,将在额头贴歪的电极撕掉,断开了和古画晴空的神经连接。
临时御主操控造物的方法有许多种,包括操纵杆、按键以及神经直连等等。有些违反直觉的事实是神经直连其实是其中难度最高的操作方式。
关于这一点古画晴空在事前已经告知,可觉得自己说不定是天才机师的左吴理所当然没有听进去。结果就是他没将精力放在用眷顾应付天使变化多端的攻击上,让他和造物一起在天使的殴打下越升越高。
也越升越快。
躺平,将造物的动作交给古画晴空来自理,左吴只是专注吸收来自天使可能损毁造物外壳的攻击。以投影和全息视窗监视的外界会让人感觉身临其境,左吴甚至觉得自己是直接躺在太空与行星的交界之上。
而天使似乎觉得高度已经足够,忽然停止了攻击。
左吴抬头,看着她抚摸造物旋转一圈,绕过了古画晴空的自卫,轻巧趟到了造物的外壳上。
全息影像中,左吴竟觉得她像是躺在自己的身边。
“……古画晴空,够了,”左吴叫住想往自己身上砍的造物,耸肩:“这位天使好像想和我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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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微笑,双手枕头,嘴巴开合。左吴的视界自动以其唇语将处于真空的她话语翻译而出:“明智的选择,陪我看看天空吧?”
“好啊。”
他们还在快速远离死寂星球。
天使眯着眼睛,瞳孔中倒映着那颗以回光返照的姿态照耀着星系的湛蓝脉冲星:“我能看见停泊在恒星轨道上的哨站,这是你们政权标志领空的界碑?”
“对。”
“界碑的科技含量应该是最接近你们文明所掌握的平均了,原始,粗糙,”天使的脸很惬意:“真是奇妙,这是星空和星海,我族还以为自时间监狱中脱出后,便再也看不到一颗天然恒星的光了呢。”
“为什么?”
精灵苦恼,说了一个词,又比划了一会儿,造物的电脑很快匹配出了一个相符的概念:
戴森球。
居然是戴森球?
这是种绝对的巨构,所谓“戴森球”其实就是直径两亿千米不等,用来包裹恒星开采恒星能源的人造天体。是种早在千年前就被提出的概念。
只是“戴森球”其实并不是很实用的东西。能够建造它的文明用不上那点能量,需要利用它产生能量的文明造不出。
但听天使的语气,她是觉得现在的银河中的数千亿颗恒星应该全被遮罩上戴森球了?这怎么可能?
似乎是感应到了左吴的疑惑,天使轻声轻叹:“你们对戴森球的理解居然尚且止步于此?看来是我们自我放逐的时间还不够长,令人失望。”
左吴扯了一下脸颊:“这话怎么说?”
“我族从不相信完美与永恒,譬如叫列维娜的小姑娘,她一定是我族的血裔,但仅仅过了百万年,便忘记了昔日的荣光,”
天使微笑,冲着星空展臂,似乎想要怀抱这片宇宙:“除开我们,其他的文明对这种可能失落的焦虑必定更强,哪怕强横一时,也一定会担心自身会不会崩塌退步,从而为后来居上者消灭。”
“确实,”左吴点头:“但这和戴森球有什么关系?”
天使眯眼,陶醉于这生机勃勃的银河,长发紧紧贴在身下的造物表面,这是他们仍在加速升高:“你说,一个文明表现出何等姿态时,才会开始有剑指银河的潜力?”
“弄出超空间引擎时?发明蒸汽机时?还是初次使用天然火时?”
左吴说的这些大概是文明发展的标志,时间跨度有数万年。
“都不对,”她像是在感叹:“是文明有成员初次仰望星空时。哪怕在那时其种族仍未完成进化,又或者被几条野兽环伺,被上下几十摄氏度的温差逼到绝路,下一刻就要灭亡之时,都一样,只要开始仰望星空,宇宙便已经向他们敞开了大门!”
“你们对付土著文明应该会使些小绊子,企图锁死他们的科技发展吧?我族已经实践过无数次,不行的,锁不完全。若说宇宙是场恃强凌弱的饕餮盛宴,那科学就是一片本来就没有道路的无尽之海,你封住了一条路,自然有别的路可以接近真理。”
左吴犹豫着点头,确实,地球当初觉得高速对撞击被干扰就万事皆休。
可现在大家已经发现这个世界有灵能,有虚空,甚至能通过考古来进步。发展的手段繁多,是以往无法想象。
“就算你们发狠心想学那些铁心灭绝者去干掉所有智慧生物,也是没有用的。生命总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角落生根发芽,从你们意想不到的角落冒出来,”天使捂着肚子咯咯发笑:“只要星空的广阔就摆在那里,那所有文明都应该感到如芒在背,除非……锁死整个宇宙的希望!”
左吴凌然,但还是反驳:“只是遮蔽光芒,这样还不够吧?总会有些文明会对一片黑幕的天空充满疑问的……”
“你忘了超空间航道咯,”天使摆手:“虽然我说科学的道路无穷多,但关键的节点是没法绕过的。超空间航道是两个大质量天体间的双向通道,要想开辟,那两端的天体间就必须共鸣。建造戴森球,就是将这种共鸣闷在了手里,甚至能回溯共鸣找到刚刚发展起的文明,这才是真正的阻断希望!”
天使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真空之中她不是在呼吸,只是因为接近某种新奇的事物感到兴奋:“但,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吧?我说超空间航道是要开辟的,但看你们的日志记录,全是发现航道发现航道……”
“是有人帮你们开辟好了?”天使翻身,杵腮,两只脚一摇一摇。
左吴无法回答。
按他稍显阴暗的想法,就是有某种存在将银河当成了一个硕大的棋盘。棋类是种游戏,更是为了玩乐,否则现今的银河本不该这么公平。天使嘴里那种大家都深陷极端危机感中才应该是常态。
如果这真是一个棋盘,一场游戏。
那棋手与玩家会介意来自百万年前的失落势力重新入场吗?
此时,左吴忽然觉得自己背后泛起阵阵金色光芒。古画晴空的全息影像中,是已经相距数千公里,已经能够纵览全观的死寂星球地表下所发出。
而眼前的天使还是在杵腮,只是她胸膛仍在起伏,星光撒在她身上,不断变换角度。而靠因缘之线连着白艾斯的高维空间中,那满是眼睛的克莱因瓶同样在共振。
天使是在以左吴无法理解的方式,为困在时间监狱的同族定位这个世界。至于死寂星球上的金光?一定是未被发现的古老星门。埋藏于地壳当中的造物不止一个才是合理。
“我们是器具大人庇护的初丹灵族!百万年前,与我们交手的是时之虫,是灰蛊,是维度恶魔的机械尸潮!但他们一个个都消失了,我们一直在等他们,等得太久,太无聊!我们放逐自己,想等着这个世界追上我们!”
天使迎着金光,舔了舔自己的小指:“太好了,世界虽然没追上我们,但出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东西。是谁?是谁帮你们开启的超空间航道?”
左吴瞄了一眼古画晴空的速度计,咧嘴:“你这么开心?如果开辟航道的确实是你们惹不起的东西怎么办?”
“那不是更好?”天使叉腰,仰望银河中央,笑的天真又可爱:“鞭笞他人和被人鞭挞有着不同的乐子。如果战败,我希望我受尽折磨。苦痛相比无边的无聊与空虚,可是天大的恩赐。”
她看着造物:“说起来,你一直在准备做什么?我可等很久啦。”
左吴点头,又瞄了一眼速度计。
然后,吸收!
古画晴空的速度转瞬间跌落至零,可天使还是因为惯性,保持着那惊人的速度直接自机甲上跌落,然后坠向更深的深空。
近地轨道上,科研船已经启动,其背着星球的金光向左吴的方向快速驶来。
第三十八章 时机
机驭团中,现役的造物都拥有单兵突出星系的性能。其所搭载的无工质引擎在保证了持久力的同时也让机甲拥有了强大的加速能力。
若非超空间航道内部环境太过狂暴,机驭团早就想建立一支支可以直接横渡其中的机甲小队用以偷袭,而非继续使用极其容易被发现的星舰——白艾斯的高维时停只是潜进了航道的表层,根本没有往下深入。
左吴之前一直在看速度计,这个星系的第三宇宙速度被轻易超越。所以,古画晴空瞬间静止时,天使因为惯性飞出的速度依然惊人,仅仅零点几秒就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前方的太空中。
若她什么都不做,或者像某个却无法克服近地轨道的低温、甚至记不起把自己头拧下来扔回地球却自称完美生物的角色一样忘记思考,那天使说不定能就这样慢慢遨游宇宙吧。
左吴可不相信她会像漫画角色一样傻,便马上调转古画晴空的方向,往科研船星舰那边靠去。
正如同价位的台式机性能永远比笔记本电脑强一样,体积摆在那里,科研星舰的绝对速度一定会比单独的造物快。
古画晴空计算出了与星舰的完美接触轨道,几千公里的距离确实是弹指一瞬。科研船在视线中,从一点漂浮在死寂星球上方的一粒沙子,在接近中放大成了一座浮岛。
“欢迎乘坐暂定名逃亡者号科研船!”
视界之中,一个光头幼女的形象接入,是AI在操控星舰不亦乐乎:“拖首席的福,星舰一直保持着开启,我们跳上来就能离开啦!您的特等席还留着,需要即刻进入舰船内部吗?”
左吴摇摇头,星舰的速度确实会比造物机甲快,但那可是天使,高维空间中白艾斯还在和对应她的克莱因瓶形态奋战。在这边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所以在进入航道前,让古画晴空贴着星舰护卫是必须的。
AI轻轻点头,科研船的引擎全力启动。航道出入口在恒星附近,大约还有一亿千米。只靠机甲横渡会让人昏昏欲睡,但搭着星舰会将这过程缩减至数个小时之内。
天使还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回头,星舰尾部的引擎光芒暂时压制住了星球上的金色,而那死寂星球在他视野中所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小。左吴枕着头观察,通过实现拉近焦距,想要看看在这能不能找到自己租住的公寓。
除此以外,便全无一丝眷恋。哪怕左吴知道已经看不清的地表上,因为无数星门觉醒而引发的骚动一定在弥漫至糜烂,本不稳固的殖民地社会一定在动摇崩塌,这还只是现在;
接下来,天使的同族会自星门中涌出,在挑战开辟了银河航道的存在前一定会在这极尽行乐。自己眼熟的执法者会幸存多少?这颗星球会变成什么模样?
左吴只是在警戒天使时无所事事的想想,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情绪。
因为这不是他的星球。
他和它只是相互间的匆匆过客,从无恩情雨露,也无互相从属。而星球本身更不会向左吴求助,若是强行出头,说什么想保护这里的大话,或许是种僭越,更是一种不得了的傲慢吧。
列维娜说过,对不关你事的人或物,所能做的最尊重的事只有默默向他们献上祝福,就像列维娜现在做的一样。
将目光收回,左吴又看向那颗碧蓝的脉冲星,航道入口造成的扭曲同样能被古画晴空捕捉看见。他们之后要去哪里?左吴无所谓,反正银河这么大,去哪都一样。
对于失忆,又身怀可以独立于世的眷顾的左吴来说,好像这个世界没有哪个地方和他互为从属。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航道入口越来越近,科研船的尾部光芒终于与死寂星球表面的金光相分离。金光于大地涂抹,以一个个地壳下的星门为节点,绘成古朴形状,而且越来越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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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之前就思考过为何那古老星门是位于卡在之中,毕竟若是将星球比喻成鸡蛋,那么地壳也只是薄薄的蛋壳,处于蛋壳的星门位置实在太过普通,规模也偏小,实在不符合一个放逐了自己的超级文明登场时该有的牌面。
或许,死寂星球的地心还藏着什么更厉害的大家伙?
若是这样想,那么这星球的历史便相当可疑。它会不会是未曾失落的初丹灵族留下的后手?地壳当中只是零件,而地心当中才是古老星门的本体。
古老星门完全展开后,会是什么样的规模?行星级?星系级?从中跑出的天使们,会将这银河拽向什么样的境地?
左吴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没关系的,银河这么大,无论怎样都有可以去的地方。
……不对。
这么大的银河,不是也没有给之前那些自称斯黛拉的非法虫人们一片自由的家吗?
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左吴低头,身体渐渐深陷于古画晴空的驾驶位中,如同有看不见的深渊在缓缓向他伸手。
他想,自己避无可避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失忆者在一片银河中本就无依无靠,那找那群喜欢乐子的精灵作为从属好像也蛮有意思。
只是,她们呢?
左吴忽然握拳,古画晴空猝不及防的被操控,狠狠抓了一下身边的星舰,抓出了深深印痕。
宛如溺水者抓向身边纤细漂浮的稻草。
……
AI可不像某人一样无牵无挂,相反,它目的地明确,但心态却和左吴有某种微妙的相似。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帝联一定有方法解决现在的问题。
摸摸自己锃亮的光头,指尖擦过连在身上的线缆。这星舰本身就是一个小型城市,除开首席和她的科研团队外同样有劳工雇佣。
仿佛找回了老本行。
首席的权限最高,AI在浏览星舰当中存储的数据,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我就说!斯特鲁人的武器哪来的,原来是科技猎人在暗中帮手!还有列维娜,你的信息也被篡改了,本来你不会被送到这颗行星的,原因是科技猎人要试验哪种血脉能够激活星门而在广撒网!”
科研舰船也有全景视窗,列维娜站在其前,眼中有古画晴空,也有闪烁着金光的行星。坦白说,她心中很不甘心,有太多疑问近在眼前却无法解答。但,她不是什么不知好赖的女仆。
只是这不甘为她正闷烧的情绪又添了一点火。
听到AI的广播,精灵只是用咧嘴微笑掩盖越发躁动的内心,肉手撩起头发,视线有意无意的飘忽:“是吗?我不记得哩。”
艾山山站在她旁边,靠着全景视窗的扶手杵腮,眼里全是星舰外面那银白色的机甲。
AI没有在意精灵的表现,仍是自顾自的炫耀:
“而且!有意思的是科技猎人保持的小习惯,就是他们会对所有新奇的样本做扫描和备份,即使这样会造成极为严重的数据冗余。看目录,99415扇区,土著星球,初丹,样品0012号,列维娜,这是你在科技猎人这边的编号!你所有东西也都被他们扫描过了!”
精灵愣愣,其视界中被AI传来一分清单目录。有自己被俘虏时的衣服武器,最重要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具。
艾山山转头,眼里带上了一点轻松:“恭喜,有扫描数据就可以给你再做个一模一样的。你发泄情绪时需要我回避吗?”
话音未落。
AI已经炫技般操控科研船中的设备,将面具复制而出,用无人机送到了列维娜手上。
精灵接过,尽管明知它是复制品,但手感就是与之前别无二致。用原子级的精度形容科研船的作品,或许还小觑了它。
列维娜只是看着面具,并未带上。艾山山眼里露出疑惑:“你不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可依旧是那种不上不下的开心。面具回到列维娜了手上,可是时机不对,不应该是这样还有疑问悬而未决的时候便开始发泄与欢愉。
就像辛辛苦苦想吹爆一个气球,却在最后发觉气球漏气,预想之中的巨响没有发生,最后只有软弱无力的“噗”的一声。
时机不对!
列维娜轻咬面具,刚止血的嘴唇又一次崩裂,一次次询问自己。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
左吴不相信会一直这么顺利下去。
只是现在丢失了天使的视野,他所能做的只有通过因缘之线观测高维空间中白艾斯的战况。
那边,时间的流逝与这并不等价。白艾斯的一招一式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在起舞,起着一场亘古未完的求偶之舞。
其衣物也在克莱因瓶天使掀起的高维乱流中寸寸割裂,消失。
如果,自己现在乘坐科研船离开这个星系,那白艾斯从两个维度夹击天使的计划无疑将破产。这是背叛,不过古画晴空没有意见,想来应该没有关系的吧。
此时,AI的播报声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右方十一万公里处便是暂定工业行星2212的卫星,就是这个世界的月亮!其表面是固态二氧化氮,反射阳光时会和星球的大气层产生一些光学现象,导致在地面很难观测到它。现在我们掠过卫星身边,可以欣赏到难得一见的风景!”
确实难得。但难得的不是风景的存在,而是有人从旁经过。
没有人的风景毫无意义,风景也是因为匆匆过客的观察才被赋予了一瞬间美丽的意义。
左吴偏头欣赏,也在欣赏白艾斯在高维世界舞动的英姿。
这时。
连着他们的因缘之线忽然一紧,左吴马上变得严肃,来了!
天使来了。
因缘之线是重力的灵能表达,它的收紧,便是说明重力环境有变。
科研舰船陡然震颤,如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重力的扭曲让星舰表面瞬间开裂。
……
列维娜也是抬头,眉眼间带着焦急的兴奋。
来了!
只是AI叫苦不迭。超空间航道的入口就在那里,此时似乎变得无比遥远。
第三十九章 擦枪
共荣保险的办事员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最近的星舰就是这艘,并且也可能是仅剩的一艘。
至于还留在地面上的所谓官僚们会不会有什么后手?笑死,若是真的位高权重,又怎么会被流放到这。
他的花骨朵头轻轻舒展,才开始对科研星舰内部实用主义的风格不太满意时,便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剧烈震动,其生意伙伴一个个的朝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所以实用主义有什么好?被哑铃砸破脑袋和被黄金干掉总是有些区别。
办事员叹气,卷起裤管,类似植物的根茎蔓延,将他和合作伙伴们抱在了一起。
……
左吴已经见识过于高维空间中观测低维的现实是什么景象,但反过来呢?
反过来没办法直接观测,只能在高维空间中的人愿意的条件下,以一些特定的手法进行感知。这样的手法同样稀有少见,所以能够开发出“因缘之线”的白艾斯确实有自称天骄的本钱。
不过,说不定每个自傲的人总是有些心理问题。
白艾斯依旧在坚持他的求偶之舞,哪怕身处高维空间中的他已经被突然掀起的乱流吞噬,连着他和左吴的因缘之线更是随时会崩断,求道者自己也愈发像海啸中会被随时吞没的叶子。
左吴不禁怀疑,他真能做到其自己所计划的,在两个世界中对天使发起钳形攻势吗?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他的时候。
左吴回头,只是刚刚那一秒钟的分身,重力乱流已经向拧麻花一样在科研星舰上拧出了层层龟裂。本来就在之前首席进入星系时乱来的减速下损毁的舰体更为雪上加霜,尾部引擎忽明忽灭,大有一副即将坠毁的势头。
AI此时大呼小叫:“妈呀,妈耶!这么猛的重力阱?我们走不了啦!执法者44132,快用你无敌的眷顾想想办法!”
所谓重力阱也是一种武器,布置在星系中可以阻碍星舰的前行以及进入超空间航道的进程。只是它的布置一般要依托星系中的哨站,可不该这样无中生有。
古画晴空闻言打开舱门,左吴将手伸入真空,摸上星舰表面。其金瓷外壳上蔓延的层层崩裂瞬间止住。
但AI还不满足:“不行!不够!星舰引擎已经失能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星舰姿态不稳,马上就要失控了!”
左吴咂舌:“咦?明明是星舰为什么这么脆弱?”
“因为这是科研用的船,又不是战列舰!”AI的脸接近扭曲:“赶紧,赶紧啊!吸收星舰的速度,让它停下来!我好让引擎熄火重启……妈蛋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想急也没办法啊,”左吴苦笑:“如果我吸收了星舰的速度,你们会死的。”
“怎么说?!”
“我只能吸收自己,以及自己接触的物体之上被施加的东西,但再多过一道手就不行了,”左吴摇头:“还记得在之前你轰炸虫人巢穴时,我是亲自拉着艾山山和女王,一手一个么,如果让艾山山牵着女王,那女王就会被你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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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愣住,瞄了一眼星舰的速度计。若是星舰的速度瞬间归零,那毫无疑问它和两位女士会因为惯性跌出,拍到墙上,染出一滩炫目的红墙。
或许左吴愿意和这混杂了列维娜和艾山山血肉的红墙贴贴也说不定。
至于走出星舰去与左吴汇合?更不可能。天使还不知道在哪里虎视眈眈,星舰内部至少勉强是个掩体。
左吴拍了拍科研星舰,没有缩回古画晴空中,在视界里和艾山山交流着什么,嘴上继续对AI说:“所以,迫降吧。迫降的减速与我的吸收相比可是温和的多,我看那边的‘月亮’就不错。”
他看向因为表面盖满了固氮而雪皑皑的卫星:“你说的重力阱一定是由天使搞出来的,她不会放弃我这样的乐子,一定会追过来。”
“我们也该与她做个了结!”
……
艾山山心潮澎湃。
左吴刚刚和她说,古画晴空的驾驶待会儿一定会交到她手上。除了期待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上次有机会摸到这么一台机驭团的造物是什么时候?
某些回忆海妖不愿去想,当然,也过了愤恨的时限。
此时,因为星舰失控,她与列维娜摔成一团,好不容易固定住身体,却忍不住低声发笑。
她舒展,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每根手指的根部都有细密鳞片覆盖,有时,艾山山会埋怨是不是海妖的冷血血统让这双手总是冰凉,仿佛感受不到温度。
但这次,她确信自己体内灼热非常。
……
列维娜紧紧握着野形面具。压抑的情绪依旧在快速发酵,还不够,还不够。
还差一点,差着什么?对,疑问,是还有未被解答的疑问,就像恰巧卡在火山口的巨石般堵在心口。
但那是什么疑问?列维娜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将其轻易概括。一项一项问,或许可以可以写本书。
到底是什么?!
列维娜紧咬嘴唇,惊觉自己是不是这么没用。无法在对抗天使中派上用场,甚至无法轻易概括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有没有人能听自己倾诉?
不行,没有。说到底两位老板又不是自己的心理医生,而且区区人类说不定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烦恼。
精灵默默将面具贴在额头上,甚至想对没有生命的它询问究竟有谁能倾听?
此时,列维娜能感受到的只有和她紧紧靠着的艾山山莫名高涨起的体温,而野兽形状的面具冰凉。
精灵忽然有所明悟。
唯有诉说予虚空。
……
AI对星舰的操控还过得去,说是迫降,整个过程却是偏向游刃有余。忽明忽暗的引擎被它利用到了极限。
成功迫降,小岛般的舰船于卫星上激起了固氮的尘暴。低重力环境下,这尘暴或许数月都不会落下。
原本可能将星舰彻底报废的冲击被左吴吸收,做好了准备的乘客们也并未收到太过严重的伤害。只是本已出现在舰船表面的裂痕还来不及修复。
所以卫星表面约零下二百摄氏度的超级严寒还是顺着裂缝侵入了星舰当中。
列维娜呼气,吐出的白雾转瞬凝结成霜。其义肢的电路稍微过载,稍微起了些保温的功能。
但这略微升高的温度还是比不过她体内闷烧的灼热,更挡不住环境剧变带来的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好像艾山山也是一样?海妖看着逐渐被冰霜爬上的全景视窗,古画晴空来到了其上的裂缝处准备接应。
此时。
列维娜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是她同族的天使,正在虚空当中渐渐现形。如同之前召唤伤口缺失的组织一样,只是这次她是在召唤她整个自己。
天使还是除开长发外便再无任何衣物,只是现在头发贴着她的身体,凸显曼妙的曲线,是与这雪地如此相称的晚礼服。
她指指自己,所有人的视界都在解读她的唇语:“我出来这会儿,我的同族在时间监狱中应该又等了十几年上百年了吧?这样迎接他们或许还不赖。”
“所以,独占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准备好给我的惊喜了吗?”天使舔舔嘴唇,其舌头转瞬冰冻。她欣喜的将冻脆的舌头收回口腔,咀嚼,像尝着最美味不过的零食。
左吴沉默以对。
固氮落在空中凝出霜华。
列维娜的心脏越跳越快。
第四十章 偷袭
在星海联盟的档案中,能达到零下二百三十度低温的冰封星球也是寥寥无几。
现今已经确认的生命形式千奇百怪,硅基、硅基、灵能、气态、液态等等等等,智慧的形态颠覆人类以往的想象,也多亏如此,银河当中才会如天使说的那样遍地是生命。
只是如此的低温还是过于夸张了些。
左吴不知道为何这曾孕育出生命的死寂星球的卫星会有如此恶劣的环境,只看到固氮霜华落下,哪怕款款前行的天使似乎也需要将长发附着在身上构建保温层。
而引擎停机的科研星舰中已经严重被低温侵袭。AI看着操纵盘上,监控着星舰内部劳工生命的灯盏接连熄灭,只是无比庆幸自己的身体大半还是由机械构成。
但普通机械在如此严寒中能坚持的时间不会比血肉长太久,当务之急还是要将星舰重新启动。
前提是不要有人打扰。
AI担忧的移动监控,看向天使的正前进的方向。艾山山和列维娜已经在古画晴空的接应下离开星舰。
……
左吴的双手稍感些发痒,因为即便两位女士跳进古画晴空的驾驶舱前,接触外界的时间不超过一秒,但她们的两张脸颊依旧被冻得红扑扑。他真想一手一个,去掐一下。
但左吴毕竟没有动手。因为眼前的两双眼睛中闪耀着不尽相同的决绝,其中各自的温度甚至隐隐压过周围的严寒,让他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不甘的将手放下,左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正经:“天使要过来了,这次还得拜托你们。”
艾山山眨眼,眼神忍不住向古画晴空一瞟一瞟:“……还是和上次一样,在你释放时掩护就好了?”
“对。”左吴在驾驶舱中拿出基础维生装置挂在自己身上,便要跳出舱门。这装置能保证他的呼吸,配合眷顾,在冰封卫星上活动不是问题。
“如果我们没做好呢?”
“那也没什么关系。”
一边的列维娜抿嘴,她从左吴的轻巧回话中听出的却不是什么信任。
恍惚间,精灵又回忆起曾经看到眼前男人看到自己在祝福时,自他心中流淌出的漆黑情绪。当初自己因为不解而选择暂时忽视,可现在心情激荡的她却知晓了那到底是什么。
是独占欲,强烈到莫名的独占欲。欲望之下,自己和艾山山无论做得怎么样左吴都不会在意,毕竟……没有谁会责怪自己所珍视的东西。
又被当成了物品?
不上不下的感觉再一次升腾,却与愤怒搭不上边。异样的心思出现,列维娜忽然转头,在艾山山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也没什么,只是将左吴刚刚抬手想做什么事告诉了她的老板娘,聊作一种不是报复的报复而已。
……
艾山山愣了愣,天使在霜雾中步步逼近,左吴这厮居然还想掐自己的脸?
左吴已经跳出了驾驶室,他对这珍贵至极的造物毫无眷恋。
冰封的卫星和地球的月亮一样,它的引力相对较小,所以左吴下落的时间也被拖长。
他即将和远处的天使耐心等待的天使面对面。
艾山山抿嘴,忽然起身,抓住下落中的左吴,把他抓来,拉近。
然后,她斜眼看着左吴,却是歪头,用自己面颊上细密的鳞片,在他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
天使一直在等。
她在看。
极致的暴力能带来乐子,静静观看众生也能。就像人类观看纪录片,看到动物舔犊之类的行为时会感到愉悦一样,差不多的心情。
只是天使不打算珍惜,没有事情能让她珍惜。
她朝左吴张开双臂:“你们商量好了吗?我可等不急了。”
左吴看着自己的手,握紧了还有艾山山脸颊残留触感的拳头。
“我希望你真的等不急了,”左吴靠着维生装置的面罩喃喃,声音如此轻微,周围理所当然是真空,但他相信还在笑的天使一定能感知到:
“我将停下这颗冰封星球的公转,自转。我会吸收它全部的动量!然后贴着你,在你零距离的一次性释放出来。”
“你敢接我这一下吗?”
天使笑容忽然变淡。
和左吴的动作类似,天使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自己的身体和列维娜有着同样偏液态的骨骼,却在现今没有任何政权理解的基因技术下,拥有沟通高维空间的能力,以此,也获得了强悍无匹的身体强度,甚至能够掀起束缚星舰的重力乱流。
但……纯靠身体强度,吃下整个星球的动量集中于一点的力量?
自天使的神经深处猛然传来一股熟悉又陌生的信号,信号流向其肌肉,让她久违的开始颤抖。被她自己凝视的双手想要握紧,却怎么也握不起来。
哪怕领先万年的基因技术,其对个体的强度提升上限就摆在那里。
所以这种战栗是……危机感?
天使笑容变淡的进程忽然停住,又以惊人的速度再次绽放。
就像千年前的牛仔在正午的阳光下决斗,又像狂徒用转轮手枪玩俄罗斯轮盘。他们难道不知道输了就会死吗?只是大多数牛仔或狂徒是为了所谓利益或荣誉不得不上,但仍有少部分时真的喜欢那刀口舔血的千钧一发。
天使所喜欢的只会比他们更狂热。
不,怎么会是千钧一发?天使在内心对左吴诉说:
你这么慢,慢到令人打哈欠。你在释放时甚至没法抵抗这颗星球的严寒。而我呢?就算我的身体被破坏,也能借由高维空间将缺失的部分重新恢复,即便那边的自己似乎被一只小虫子缠上了,不过也无伤大雅。
所以,你真的能让我体会到那种和死亡擦着头皮掠过的刺激吗?
极度的期待涌现,天使肌肉虽然痉挛,但她的移动在左吴眼里仍然宛如瞬移。
固氮的冰面被踏碎。
她接近左吴,她能看清男人身体肌肉的每一丝运动,每一次呼吸,甚至睫毛与发梢的每一点抖动;由此也能捕捉到吸收和释放切换的一瞬间,那磅礴无比的冲击被释放出来之前,他就是个普通人的刹那。
她眼里只有左吴。
……
古画晴空握住了它的刀柄,这个动作来自新任驾驶员的操纵。甫一开始,就让身经百战的机甲认出艾山山绝不是外行。
不是外行,甚至已经逼近白艾斯的专业。海妖推着操纵杆,动作的每一点幅度都精确到了毫厘。
雷达显示天使已经在动,艾山山瞳孔缩小,抽刀!
造物可以切碎空间的刀锋划过空际,却不是为了攻击或者封锁天使的动作。
空间裂缝出现,她操控着古画晴空挤入,看似无规则的乱流就是道路。大多数道路通往的是低维现实的其他坐标,唯有寥寥几条最为凶险,最为隐蔽的,连接着世界的更高层。
海妖踌躇满志,心知这是已经超越了机甲雷达监测范围的领域,但海妖就是每一步都能走在正确的路上。
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古画晴空的脚步再次踏下时,艾山山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切的一切都和自己猜想的不差,这片只有在梦里看过的空间近在眼前。
进入高维空间时停观测……我也会呀!
海妖雀跃,这一切都被抽象成线的高维空间,白艾斯与克莱因瓶天使的对舞现场就离这边不远。满面憔悴的求道者往这边望了一眼,面带惊讶。
他能进入高维空间是靠了手腕上近乎“法宝”的设备才显得如此轻易,可海妖呢?居然只靠着古画晴空的刀子就挤了进来?
白艾斯只是分心一瞬,便差点被纷乱的抽象之线直接吞噬。克莱因瓶只是旋转其满身的眼睛,便让这高维空间变得更波云诡谲。
但艾山山操控下的古画晴空就是能在这波云诡谲中安然,其脚步点在虚空,造物曼妙的曲线步步生莲,它端庄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响起:“临时御主,请问,您之前接受过机驭团的训练?”
艾山山嘴咧了咧,碧蓝的眼中却流淌着漆黑,糟糕的回忆并不想说。
而列维娜只是看着那边的高维天使,看得痴了。
……
初丹的传承已经断绝。所留下的,只有几句暧昧不明的诗,用作祈祷时的祷告:
“将心献予天际裂隙,聆听无边低语。”
列维娜念道,起初还以为这是和聆听星球声音相互映照的话,现在看来,居然是祖先在在提醒后人,他们更远的更远,初丹精灵是可以沟通高维空间中另一个自己的意思?
心情如海浪激荡,列维娜擦了擦眼角。祖先记得,一直记得,初丹精灵曾拥有的荣光!
但只是记得,便足够吗?
将野兽面具扣在额头,精灵深深吸气,压制嗓子眼里的哽咽,向艾山山问道:“……老板娘,我也看了直播。您能影响低维世界,从而时停多久?”
“零点一秒不到一些,”艾山山呼气:“我们还得想办法接近克莱因瓶,去帮帮白艾斯。我看他真的很难完成从两个维度夹击天使的任务。”
列维娜点头:“这样。那我想和这边的克莱因瓶天使说说话,可以吗?”
“好,反正我们也要靠近她。”
造物迈步向前,克莱因瓶状的天使似乎有所感知。其周身流动的眼睛移动瞳仁,向列维娜投以注视。
精灵觉得自己正被天使审视,从灵魂到细胞。一切肮脏的懦弱和自卑都无所遁形。
可列维娜就是迎上了这无数目光,肉手捏着自己的机械臂,机械臂又扶着兽形面具。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萦绕在心头几乎将她逼疯的疑问究竟是什么。
宛如乌鸦般凄厉的声音自她嗓子中摩擦而出,列维娜向高维天使越靠越近,她在嘶吼:
“我问你,像我这样忘记了曾经辉煌的精灵,保持着无意义的骄傲,是不是可笑?!”
高维天使默然。眼睛依旧流转,却带上了一点温和。
恍惚间,列维娜似乎陷入了某种幻觉。幻觉中,眼前的天使不是这样神圣的怪物,只是留着长发,在这世界先行踏出一步的邻家大姐姐在摸着自己的头。对天使来说,这也是她罕见的没有为了乐子戏谑一切。
“怎么会可笑呢,小可爱。你来到了我面前,就说明你一直在前进。任何保持前进的生灵都应该为自己骄傲,何况你和我一样是初丹的精灵,保持骄傲才是我们自己!忘记何事记得何事,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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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叉腰,笑着对列维娜说:“就算是我们,若没有进入时间监狱,而是在外蹉跎百万年,千万年,也不见得能做的比你们好啊!”
列维娜愣愣,忽然擦擦眼睛:“对我说这些,不怕我继续妨碍你?我可是非常讨厌你寻欢作乐的样子。”
天使豪迈笑起:“妨碍我?尽管来吧。我也有我的骄傲,我也不相信你身为初丹精灵会真的忘了一切!”
“我期待着!”
列维娜点头,将兽形面具扣在了脸上。情绪激荡,却不再不上不下,而是顺理成章的流淌而出。
灵能是心灵的力量,列维娜肉手忽然发力,机械义肢崩裂,碎下。她又变回了独臂,却是在笑,嘴唇的伤口裂开,鲜血化作红色唇妆鲜美动人。
高维空间的狂乱中,克莱因瓶天使的眼前处不远。
有一颗代表列维娜的小小眼睛在抽象中悄然出现,对硕大的怪异天使睁开了眼。
高维空间的乱流平息了一瞬。
白艾斯软绵绵的求偶之舞化出勃然杀机。
……
低维现实中,天使即将触碰到左吴的瞬间。
古画晴空出现在天使前进的路径上,空间刀挥出。
天使咧嘴,生生改变前进方向躲过刀锋,双手伸出,胸和肩膀一齐发力。绝美造物以帝联现今最为强大的材料制成的外壳被她直接撕开。
造物嘶鸣,驾驶舱中的列维娜站起,嘴唇鲜血四溢,又与天使面对面。迄今为止最为强大的情绪波动驱使着她用独臂向天使挥出一拳。
然后,是时停的零点一秒。
可就算列维娜如此昂扬,她的进攻仍是被天使轻轻拍飞,如同拍走一只蚊子。
但她的动作毕竟慢了一瞬。
白艾斯在高维世界以飞升之态向怪物天使最后冲刺。
现实世界,冰封的星球忽然停滞。天空一瞬间变幻莫测,所有星辰的运动轨迹全被打乱。
无垠的冲击自左吴面前爆发。
冰封卫星的大地被轻巧击碎。
……
受损的科研星舰缓缓向超空间航道的入口前进。
AI在倍速回放刚才的光景,可惜无论怎样都没有捕捉到天使在冲击中是何等身影。
有什么关系?反正重力阱的影响已经消失了,没有东西能再抵挡他们逃脱。
左吴和两位女士躺在地上,浑身脱力。特别是左吴更是心有余悸。缺乏科学素养的他没想到让星球停转会有如此灾难,不过……是白艾斯在高维空间保了他们一手?至少现在他们安然无恙的登上了离开的舰船。
三人沉默。
忽然,又一起发笑。笑声越来越大,让这被极度严寒侵蚀收割过的星舰有了快活的人气。
他们又一同起身。
列维娜将面具斜戴,看着左吴,双眼湿润出雾,似乎饱含无数炽热的情绪。
艾山山看热闹,左吴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要来了吗?!
他看着精灵的脸如此发红,用独臂的食指在她自己流血的唇上摸了摸,又将染上鲜红的手指点到左吴唇上。
然后。
列维娜忽然坏笑,点着左吴嘴唇的手指轻轻一推,将左吴推走,徒留来自她唇上的血迹。精灵又转头,转向还在看热闹的老板娘。
精灵朝艾山山以无可阻挡的姿态深深吻下,猩红的颜色涂上海妖柔软的嘴唇。
第四十一章 劳工(上章的结尾写嗨了,已经修改!)
星系中央,那垂死恒星的附近。
科研船已经进入超空间航道入口的捕获范围,这是航道与现实的夹缝,宏观来看,比之前时停所进入的维度更高更深。
位于航道内部的物体无法被外界干扰,他们暂时安全,所有人悬着的心也已经放下。
科研船驾驶舱内,这是一艘星舰最为坚固的地方,也是受损最小的地方。硕大的空间原本可以容下一整个科研小组,但现在,会动的生物只有区区两人。
副驾驶位上的操纵杆之类在无人操控,自行活动。无所事事的左吴在遗憾嘴里那淡淡的血腥味快要消散,无法保持的再久一些。
主驾驶位上,娇小的AI愁眉苦脸。
许久之后,它才放弃般嘟囔:“都说你们人类会用表情让同类共情,为什么我在这卖弄了这么久,都没人关心我的?你说是吧,船长先生?”
“我是船长?”
“不是你还有谁?”AI翻了下白眼:“列维娜是你女仆,艾山山靠你拿主意。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回忆起我是殖民星首脑这件事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
左吴耸肩:“好吧,你在愁眉苦脸些什么?”
“我担心现在属于咱们的星舰受损太过严重,在超空间航道里可能撑不过去,”AI吸气:“你发现了吗?空气还一直在往外漏,若非星舰的备用引擎在一直造氧,我看你们全得憋死。”
确实严重。首席到这里时为了赶时间,乱来的减速本就让舰体受损,而天使掀起的重力乱流更是让它雪上加霜。
“那我们回去?”
“怎么可能?!”
AI翻了下白眼,它一直在观测殖民星的情况。天使失踪后,那金光蔓延的速度减缓了些许,但完全没有熄灭的迹象。
左吴摊手:“对了嘛,既然又不能回去,还不如想点开心的。比如……说说这艘星舰究竟怎么样?”
AI点头,表情马上变得贼兮兮:“这次咱们算是赚大啦!科技猎人的星舰浑身是宝,引擎光备份就有七八十种,在哪种奇异的环境里都能安然无恙的航行!就是太重实用主义,没什么美感。连空调都没装几台,否则星舰劳工也不至于全被冻死。”
“……啊这。”左吴还是刚知道星舰上有劳工:“星舰上的劳工还是血肉生灵?我以为早就全部机械化了。”
“这位首席大概是挖了太多坟,见过许许多多因为失控机仆失控而毁灭的文明遗迹,所以对机械的信任程度相当有限,”AI指了指自己稚嫩的脸:“若非首席和咱们的游牧邻居接触不多,否则,她早就抓些缇扬奇来当星舰主体了,”
“放心,尸体我都打包好了,待会儿是烧是扔还是卖掉都听你的,灵能残留也已经清理,绝不会闹鬼,”
AI将话题随意揭过:“我想,咱们一次不能在超空间航道里航行太久,得这个就近的安全星系歇歇脚,能联系上帝联最好;联系不上,也只能就地修理星舰了。”
“喔。”左吴没法插嘴。
“但还有一个问题,”AI敲了敲星舰操控面板:“就是维修的活计,靠星舰的自愈功能显然不够,我们还是得找劳工来,要听话又服从管理的。机仆也行血肉劳工也行,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AI注入首席身体里的是纯粹的程式,原本用作殖民地管理的海量数据根本没有带出来。否则,光是实用机仆的设计图它就有无数种。
左吴张了张嘴,很巧,他还真有。
此事,科研舰船距离星系中央的那颗脉冲星已经无限接近。左吴自然而然的回忆起它的光芒映照在某位非法虫人女王眼睛里的景象。
当时,他承诺会记录下女王的遗传信息,在条件适宜时将她克隆出来,没想到现在就是机会。
而且,斯特鲁虫人想要繁衍,就必须靠生灵的肢体用做虫巢。这不就巧了?星舰上不是刚好有一批倒霉劳工的尸体?
只是……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即将新生的虫人呢?是像主人对待奴隶,还是雇主对待员工,又或者……像对待女儿们一样?
左吴沉思,对了,非法女王毕竟是想反抗殖民地的存在,说不定反抗的基因已经刻在了她们骨子里。若当成奴隶或者员工之类,早晚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徒增伤感。
但当成女儿,不就不一样了吗?
女儿迟早会叛逆,会远走高飞。可身为老父亲却绝不会认为这种事情是背叛,相反,只会有一种淡淡的欣慰吧?
虫娘女儿?太……太棒了!
巨大的喜悦开始充盈左吴的内心,他从指挥船上蹦起,开开心心的想去找艾山山和列维娜商量。
……
列维娜不再愿意装上机械义手,心中有某种自信觉醒的她,总觉得属于自己的双手才是最好的。
若非把义脚也卸掉会很不方便,她真想保持那种独臂独腿的姿态。
当然,她也没忘记履行身为女仆的义务。星舰虽大,着重需要清扫的地方也不多。
老板应该只会呆在主控室和卧室,老板娘喜欢的地方应该就是停放机甲造物之类的机房了吧。
独臂的列维娜将吸尘器用残肢的腋下箍住,哼着歌愉快打扫。围着某台银白造物转了又转,把周围清理的一尘不染。
银白造物当然就是古画晴空,它被带着一起搭上了科研星舰。
因为白艾斯和天使一起失踪了。
银白造物陷入了难过的沉默,许久许久。与那位求道者通过灵魂交融的手术取得的感应联系,此时此刻变得如此淡薄。最多的最多,也只能确认白艾斯未曾死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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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被天使撕开的胸腔敞露,电路和齿轮流了一地,配上低沉的情绪,感觉比当初的非法女王还要落魄一些。
此时。
列维娜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偏头向兴高采烈过来的左吴问好:“贵安呀,老板。有一件事我必须道歉,就是在刚才,我看着老板娘的嘴唇其实是想吻下去的。但毕竟忍住了……所以,不要惩罚我好不好?”
这讨饶几乎是撒娇,左吴甚至端不起架子,点头应付了事,又左右看看:“艾山山人呢?”
“老板娘刚刚还在这里修理古画小姐,但发现你要来就跑掉了。”
“……啊?为什么?”
列维娜摇头:“不知道。”
左吴咂舌,视线不知不觉飘到了受伤又情绪低落的造物上:“说起来,古画晴空也归我们了?”
列维娜声音压低:“我觉得差不多,前提是那叫白艾斯的不找回来。老板,你应该看不见,他和你之间连着的因缘之线还在,需要我把它切断吗?”
古画晴空闻言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沉默的坐回原处。
左吴又考虑了一下:“算了,这次咱们算是欠白艾斯一个人情,他能回来最好。古画晴空,白艾斯之前是委托我带上你。其他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绝美造物没有回应,直到许久之后,才微微动了动,表示许可。
精灵倚着吸尘器,上下打量:“听说古画小姐一个就能压制殖民地AI,接管星球工作。是不是说它比那个臭AI厉害。另外,它是不是声音端庄好听,长得也好看?”
左吴挠头,心知AI应该能听见,但还是默默同意:“你想说什么?”
“老板,我觉得你的后……你的同伴中若有两位机娘,定位多少有些重复。保留一个既厉害又有特点的不是更好?那臭AI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呢。”
左吴摸着脸颊,眯眼。
许久之后,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列维娜,为什么我觉得你开始渐渐变得和那位天使一样,开始喜欢看乐子了?”
刚刚星舰内部传来一阵杂乱的忙音,显然是AI被可能被丢弃的结局有些慌了手脚。而列维娜的眼中却是听见这声音时,流出了春水般的喜悦。
精灵闻言只是眨眨眼:“怎么会!我确实是在好好着想……咦?怎么会?怎么会?”
列维娜低头,银牙咬上食指。血脉的jue
第四十二章 心理咨询
坏消息。
AI对星舰现在的状态愈发悲观,进入航道中时,五颜六色的警报灯纷纷亮起,又通过它的光头反射四溢,将驾驶室映的像间热血的舞厅。
以及,还有一件要命的事。
就是星舰原属的科技猎人毕竟是个非法组织,可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帝联腹地。
因此,科研船星图所储存的航道通路全部都是以位于帝联边境的星系为节点,有些干脆就是在危险的战场正中,也只有这些政权与政权间的夹缝才能让他们安心挖坟。
倒是不用担心在边境会挖不到东西。原生文明本就遍地开花,这些发射探测器划分边界的星际政权才是后来者。
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AI只能捏着鼻子选了一个目的地:也是一个边境星系,但好歹离帝联最近的贸易节点已经不远,听说那里还有个逐渐开化的土著文明,补给起来也方便。
只有一个微妙的缺点。
就是不久前抢走了帝联几颗畜牧星球的游牧邻居,就在边境附近虎视眈眈。
星间的游牧文明很少发起全面战争,他们更喜欢以小股部队骚扰掠夺。所以尽管目标星系大体是在帝联境内,到那里之后,会不会碰上游牧邻居的劫掠小队仍是一件看脸的事。
不过……从位于那里的土著文明尚且健在来看,问题应该不大吧。
将过往的战报提取数据,计算概率,得出的结果令人相对安定。但……是得到了身体的缘故?AI总觉得胸腔中的心脏跳动的有些令人不舒服。
那又如何?自己概率不会骗人。
AI将对它来说陌生至极的不安感压下,设定目的地,出发。
星舰正式进入超空间航道,警报蜂鸣更响。AI无视,把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当做惬意又舒缓的音乐,又小心翼翼放松陌生的身体,开始思索自己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名字。
同事,也将视线移向监控,去看星舰上的几人究竟在干什么。
艾山山居然在向共荣保险的办事员那里缓缓走去。
……
在保温性能优良的会客室中,办事员以及他的几个合作伙伴勉强捡回了命。星舰上层层崩裂的声音以及他们无从掌握的现状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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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艾山山的拜访对办事员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收拾情绪,隐藏不安。办事员终于将自己装扮的游刃有余,打开舱门,迎接海妖:
“欢迎,艾女士。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若是想寻求保险服务,您可算找对了人。不必担心和帝联介入网络后会引起服务条款的更新改变,我这里的通用模板就算银河灭亡了也还是这些内容……女士,你看起来不太好。”
艾山山抬了下眼睛:“你是保险推销员,对吧?”
“这是我的业务之一……”
“那你应该很擅长骗人,对吧?”海妖坐下,显得意兴阑珊的语气内里却是咄咄逼人。
办事员的花骨朵头抽搐了一下:“怎么会?我所有的话语都是建立在真诚之上。保险业务是客户未来所寄,性命所托,追求共赢与合作才是唯一的目的……”
“对!就是这个!”艾山山拍了下手:“我想听人来骗骗我,想来想去,这星舰上剩下的人也只有你们几个了。”
花骨朵头独眼转了转:“艾小姐是遇上了什么烦恼?身为共荣保险的员工,我对心理学也略有涉猎。”
海妖坐下,绞了绞自己的手指:“我有一个朋友,她出生的地方稍有特别。经年不息的洋流一直肆虐,人与人间都是萍水相逢。恰逢时候,又看对眼就……就那个,有了小孩也是将他们送到洋流中心没有旋涡的地方,放在一起,和其族人共同抚养所有人的孩子。”
“等个几年,时间差不多后,就离开漩涡继续去洋流里漂浮。”
办事员沉声:“很特别的社会形式。”
“嗯,所以对海妖来说,我……我朋友无法想象有人能够长相厮守在一起,最后的最后一定都是相看两厌的不辞而别。”
“我朋友的父母也是这样,从来没有见过面,也不需要见面。她自己也是从小在帝联的集体育儿所长大,后来,她甚至连有养育之恩的帝联都厌烦了起来,跑到边境行星一个人躲清静。”
“你的朋友现在在烦恼什么?”
“她现在遇见了两个人,和他们在一起时很开心,偶尔也会有些更深入的想法……”
海妖吸气:“她很珍惜现在的开心,所以一想到以后必定到来的厌恶就会害怕,越想越害怕,她一想到现在的自己,和以后会变得厌烦的自己居然是一个人,会害怕的想吐。”
办事员歪了歪头,几段美妙到完美无缺的场面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根本不想工作?伪装的华丽语调崩塌,他居然叹了口气,正襟危坐的姿势崩塌的彻底:
“我算是听出来的,你的朋友大概是在害怕‘婚姻’这样的承诺,对吧?”
“咦?我……她根本没想这么远。”
“大差不差,反正是惧怕承诺,”办事员轻笑:“嘿,告诉你个常识。这个银河能够‘长相厮守’的种族可是少之又少,而且各个都利己的要命。像海妖这样喜欢‘不辞而别’的才是喜欢展露性情的大多数。”
“啊?为什么?”
“你觉得所谓婚姻是什么?是爱情的结晶?是神圣的诺言?可笑至极,”办事员耸肩:“翻遍每个文明的婚姻法,它的实质只是血脉的妥协以及财产合并与再分配的一纸契约而已!”
花骨朵摇头,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先说血脉,所有血肉生物在文明诞生以前,都是基因的奴隶。文明诞生后,血脉也是生灵所最为认可的,分辨敌我的方法。”
“拿人类来说,为什么大多数社会的伊始都是母系社会?因为只有母亲可以百分百确认哪些孩子是自己的血脉,最能生的母亲就通过血脉拥有了最强的力量。”
“后来有些社会又为什么演变成了父系社会的一夫多妻?就是因为那些种族的雌性一次能生育孩子的数量是有限的,二来雄性只要可以找到足够数量的雌性,他能播撒的血脉数量就是更多!”
艾山山愣愣,她眼里的办事员是个不入流的社会学爱好者在卖弄学识。
“还有游牧文明,”办事员继续感叹着他不知道正确与否的话语:
“游牧文明对迎娶的女子贞洁无比注重,但族群内部的女子却能在丈夫死后,再嫁给丈夫的父亲兄弟,甚至还颇受欢迎。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保证血脉相传的纯洁吗?只是游牧文明所认可的血脉宽度更广而已。”
“至于婚姻又混上了财产呢?嘿,哈哈哈,”办事员摇头,声音当中有些伤感:“我认为,财产就是奴役的标志。婚姻通过财产让婚姻双方互相奴役,财产衍生的金融之类更是。婚姻奴役你的身体,你的精力。金融奴役你的脑力,你的未来。”
“而且……通过数字,传统,制度以及虚拟来奴役,真的比用鞭子奴役来的更加先进吗?可悲的是大多数生灵就是需要这种奴役,奴役会带来痛苦,也保障了生存。为了生存,大多数生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甘之如饴。”
“至于最终受益者是谁?大概,也只有流传在我们身体里的基因了吧。”
“所以,有时候没见过世面的土著会对陌生的伦理形式感到本能的恐惧与恶心,殊不知那样诡异的伦理是在那种环境下保证血脉传承和自身生存的解法,或许不是最优,但一定行之有效,”
办事员摇头:“我们指责什么都可以,能够指责某某土著愚笨而不知发展,指责他们丑陋不堪,但唯独唯独,都不应该指责生存本身,同样也不该指责为了保障生存作出的种种尝试。大哥不笑二哥,咱们都是基因的奴隶。”
“而就像生物繁衍时会获得快感,又或者减轻痛苦一样,”办事员换气:“你会觉得适合的人身上味道很香,下意识忽略他所有缺点,这相处中的幸福快乐是基因所赐予我们的再珍贵不过的甜品了。”
艾山山终于摇头:“办事员先生,你很喜欢聊天时跑题吗?”
“海妖生在洋流行星,天生就没有那种被奴役的枷锁。同样,也没有尝过基因赐予的甜点,对吗?”他微笑:“抱歉,我想说的是,你身为星海时代的海妖混血,可是再幸运不过的事。”
“你可以选择海妖那边选择无拘无束的自由,也可以选择人类这边为了珍贵的甜点去长相厮守,都可以视情况而定。你大多数时候也不用为了生存发愁,世上所有的伦理都不该束缚星海时代不用为生存发愁的生灵,”
“甚至可以……始乱终弃,你全都要。有灵活底线,把某人和自己的内心一起放在鼓掌间,不好吗?”
艾山山呆愣愣。
“能够完全坚持自我是种傲慢,但完全随波逐流也是在挑战你自己的一切,”
办事员耸肩:“记住,灵活,一定要灵活。这里我推荐敝公司推出的婚姻险,倘若关系破裂,也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
海妖不屑的撇嘴,觉得眼前的办事员尽是胡扯,当真浪费表情。
第四十三章 名字
尽管有些难以置信,即便是在当下,仍然有相当数量的人不知道“光年”其实是个距离单位,意为光在宇宙真空中沿直线经过一年时间的距离。
被AI选为终点的边境星系大概在十四光年之外,千年前这是个遥远到令人绝望的路程。但借由超空间航道,现在只需要一到两周就能跨越。
星舰在航道中缓缓前行,不时有吱呀崩裂的声音回荡在舱体内部。
同样有声音回荡的,还有艾山山的内心当中。办事员的话虽然十句里面有八句是胡扯,但最后的结论却又那么一点点参考价值。
灵活……是吗?帝联给血肉生灵设下的寿命限制是300年,虽然细细想来这时间依旧稍显紧张,但迄今自己也没走完其中的十分之一。
来日方长,现在就愁眉苦脸实属不智。
碰巧,左吴像有什么急事一样,正往办事员这边匆匆赶来。
艾山山收拾心态,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又把手背到身后,思索和左吴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而左吴看到海妖的一瞬间,灿烂的明媚便自他脸上显现。他停步,擦了擦额角的汗,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尤为真诚:“艾山山,虽然很突然,但我对你有个不情之请。”
“什,什么?”
“你愿意当我女儿的母亲吗?”
海妖愣愣,心脏跳漏了一拍。她脸上,忽然泛红的肌肤转瞬间与洁白的鳞片泾渭分明。咦?什么?要孩子?这么突然?要几个?还有为什么是女儿?连性别都想好了?
却没想到。
左吴接下来开始滔滔不绝讲述他克隆虫娘女儿的计划,眉飞色舞中越说越起劲:
“我问了AI,这科研船上有基础的基因雕饰设备。可以把咱们的基因往即将新生的斯特鲁人身体里混进去……混些无效片段就好,需要的只是一个血脉相连的仪式感而已。”
自然选择其实相当低效,基因片段只要不影响生存就会一直保留,哪怕已经证明它排列的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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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还在继续说:“我理所当然应该是老父亲,但一个家庭母亲的角色也不能缺位,”
他抓抓头发,面前海妖脸上的红潮虽在飞速消退,但他自己却莫名害羞起来:“所以,我就想是问问你能不能贡献一半的基因,来扮演这母亲的角……”
“啪。”
洁白的柔荑停在了左吴脸上,“吸收”已经将这巴掌的力道完全化解。他愣愣,为了之前不让艾山山白费力气的承诺,赶紧把切换状态切换过来。
但艾山山只是怒目瞪视他几秒,便气恼的转头离去。
……
“所以,你就这么灰溜溜的回来了?”
驾驶室中,AI对垂头丧气的左吴幸灾乐祸。他坐回了副驾驶座,抱着双手皱眉满是疑惑:“是我拜托的语气有问题吗?毕竟是托人办事,下次在开口前是不是该先准备些小礼物?”
“也许你该去帝联首都看看,那里和你一样离谱的人比较多,碰上知音的概率大些,”AI摇头:“问过列维娜了吗,她怎么说?”
“我刚开口她就吐了,边吐边打扫,很可怜,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很怪,”左吴叹气:“AI,帮我想想该怎么……”
却在这时,AI伸手打断了左吴的话:“等等,我想好自己的名字了,以后麻烦叫我钝子。”
“钝子?好奇怪的名字。”
“对,那种坚毅的后勤角色的感觉,虽然失了锋锐,但仍旧不可或缺,”自称钝子的AI在不可或缺这四个字上加重语气:“你刚才想说什么?”
“帮我想想除开艾山山和列维娜以外,还有谁是母亲的人选。”
“还能有谁?我啊!”钝子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星舰上除了艾山山和列维娜,还有共荣保险办事员以及他带上来的几个生意伙伴,不是只有我了?你不会希望自己女儿的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吧?”
左吴的脸皱成一团:“你?”
“不行吗?首席留下的身体看上去是幼年的雌性人类,我也可以给自己加上一个雌性的性别认知,”
钝子戳了戳它自己的光头:“而且我头颅里还有首席原本的大脑组织,基因也没有问题。同意的话,记得把对我的人称代词从‘它’改成‘她’。”
“当然,你要是非艾山山或者列维娜不要的话,偷几根她们各自的头发过来也行。我努努力,或许可以给你的虫娘女儿整出两个妈妈。而且一些无效片段而已,她们不会发现的。”
左吴的脸越皱越深,最佳的人选他当然想要。但,偷偷摸摸?这完全违背了他“你情我愿”的原则。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真这么做自己必然会暴露。
毕竟天使说初丹一族可是在失落之前对基因的开发可是登峰造极,而列维娜已经在高维空间中睁开了眼睛,说不定正稳稳走在取回力量的路上。
而感知自己基因的泄露,说不定是基本操作?左吴并不害怕列维娜会变强,也很享受她平日里轻蔑的视线。但……现在这种程度的轻蔑说到底并不带敌意,可以一厢情愿的理解为调情。倘若其中真的掺杂了遭到背叛的失望,左吴自己也会受不了的。
大概吧。
所以,尽管内心当中极不情愿,左吴还是打量着钝子忽闪忽闪的眼睛,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下了头。
……
复制克隆的事宜咨询一下专家的意见不是坏处。办事员结束了一直以来的忐忑,终于获准进入了星舰的驾驶舱。
而出于对船长的尊重,他没对左吴奇怪的要求提出疑问。老老实实的交换技术,提点了钝子几个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保证自己绝不掺和虫人复活的事宜。
倘若共荣保险总部得知,那办事员的行为已经够得上对企业的背叛,这相当于他自觉交出了自己的把柄。
只是,在最后关头,办事员才有意无意提了一句:“咱们的目的地是哪?方便告诉我吗,我的合作伙伴们还一无所知,快急疯了。”
左吴表示同意,钝子随手点开星图指了指:“莺歌索星系,编号ΙFLY71。夹在游牧邻居和帝联当中,不是什么好地方。”
办事员点点头,又摇摇头,独眼里有微妙的失望:“嗯,不是哪个星际企业的地盘啊。”
“当然不是,是企业地盘的星系都被我排除了,”钝子耸肩,显得理所应当:“咱们驾驶着不明来源的星舰,破绽可太多,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办事员瞪眼:“哪能呢?友商的同僚们各个都好相处,说话也好听,比游牧蛮子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钝子愈发不屑:“那些什么企业家各个都没下限的很,说话当然好听。”
当初帝联想要将身为过时AI的钝子退役掉,卖给民间。但回收企业开出的价码无法达到帝联的预期,就一直这么搁置下来,也让觉得微妙受辱的她对所有企业都印象颇差。
“没下限?嘿,”办事员还是摇头:“在我看来,相比什么打工人,企业家的下限可是高到不行。毕竟企业家只有在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时才会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可打工人呢?可是时时刻刻会为了微薄的薪水一直呆在会让自己猝死的岗位上,还为剥削自己的机器添砖加瓦呢。”
钝子阴恻恻:“要不,我把你扔到那些本土企业家一个接一个被吊死的土著星系耍耍?”
“好啊,我很期待,”办事员却一下来了精神:“会被推翻的企业家根本就是手艺不精,没能掌握先进的管理科学。什么分化、瓦解、对立、打上身份标签,都是基础中的基础;你说的那种地方是宝贵的处女地,我早想大显身手了。”
第四十四章 野兽与婵娟
ΙFLY71星系,观测哨站,自动日志编写中:
“哨站工作状态:正常,下次养护将在一万个地球日后开始。”
“人员状态:应到一人,实到零人,缺勤一人;工作人员已累计缺勤一千四百四十小时,决议:发送正式警告,但不再扣罚劳动报酬。原因:扣无可扣。”
“土著文明状态:观测中。警告:行星人口减少速度过快,已生成报告,待查阅。”
“重要事项!观测到缇扬奇种群迁徙,全力侦察是否有游牧战舰伴随。”
“观测中。”
“观测中。”
“监测到超空间航道异常波动,已生成报告,待查阅。”
“观测中。”
“观测中。”
……
钝子已经习惯了紧紧巴巴的过日子。
科研舰船不负众望的在航道乱流中濒临解体,让其上的乘客不得不边走边修。
状态同样是勉勉强强的古画晴空载着艾山山出舱检修,左吴他们则在内部帮忙。维修方式简单粗暴,就是在零件脱离舰体时把它们捞回来,摁住。然后针对性的催动星舰本身的自愈功能,将其重新接回来。
可惜古画晴空再厉害,于乱流中能捞回的零件也有限,并且拼回去后的零件也几乎没办法再正常使用,他们不得不使用科技猎人所挖出的乱七八糟的库存来聊以替代。
等到他们终于脱离航道时。
星舰原本流线型的舰体已经成了不规则状,补丁的体积甚至超过舰体本身,倒更像是一个背着小山般行囊,在星间穿行的旅者了。
超空间航道开口,脱离;又是一副汇集了无数世界缩影,光线相互交织的奇景。
站在开裂的全景视窗前,左吴下意识的遮了一下眼睛。迥异于上个星系的灿烂烈阳正彰显着年轻恒星旺盛的生命力,热辐射挥洒,星舰内部的温度陡然上升了些许。
而列维娜轻咦一声,上次在地面上看到航道开启时的景象就已经觉得壮美,这次零距离的观测搭配上恒星的光辉,让她印象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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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到这些,还得感谢老板呢,她想。
钝子欢呼一声,不顾所有人其实都集中在驾驶舱内的事实,仍旧开启了舰内广播震颤大家的耳膜:“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到了!安然无恙!没有缺胳膊少腿……噢列维娜,我没有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精灵不理AI,钝子也没指望得到回应,继续拍打着面前的键盘:
“帝联在这个星系设有哨站,我会尝试去取得联系。另外我们还得按原计划降落这里的土著文明取得补给——土著们已经进入原子时代后期,应该有一定的工业能力,可比我们落在其他行星上从零开始手搓零件方便多了。”
办事员的一些合作伙伴发出了犹豫的声音:“等等,无故干涉土著文明进程,从而影响社会学研究观测可是犯法的。”
“这位先生,注意你的措辞,”钝子挑眉:“什么叫‘无故’?给帝联带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叫无故?噢还有,对你们这些企业家来说,这法律不就是一纸空文?帝联最近社会科学进展缓慢的缘故就是星际企业偷偷摸摸干涉了太多土著的缘故……”
吵吵嚷嚷再次开始,列维娜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独臂的她摸了摸挂在腰上的面具,在绝景前,刚释放过的情绪又一次开始积攒。
只是上次,因为有某些微妙的顾虑释放的并不彻底,最后距离海妖只有几毫米时的悬崖勒马就是证明。其中没有过多的感情,有的只是源自身体深处所淤积的躁动欲念。
是的,欲念,几乎是“兽性”的近义词,与“人性”完全相反。
说到底智慧生物所有思想道德都是在于心中的野兽相抵抗,无所顾忌的释放情绪就是让那野兽出来撒欢,只是初丹人的“野兽”相较起来更优雅一些罢了。
现在,未释放完全的欲念又沉进了心底,等待下次更强烈的爆发。那时,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呢?
列维娜将头靠在视窗上,恍然惊醒。看到玻璃上倒映着一抹她自己的笑颜,洋溢着如此的欣喜和期待。
寒气上涌,精灵笑容扭曲。不对,自己不能期待,要和天使有所区别,要节制!
她哆嗦了下,一定要节制。自己绝不是什么优雅的野兽,而是骄傲的初丹人。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即便到了星际时代,这句诗非但没被埋没,甚至被翻译成了几十种语言,在帝联的通用教材上深深扎根,有了超乎前人想象的广大受众。
甚至,还随着一些隐秘的门路,传到了这莺歌索星系的土著文明当中。武力的优势让文化也成了绝对的霸权,哪怕只是一小段诗,也在这里脍炙人口。
地面。
遮天的无人机群嗡嗡作响,无数巨木只剩下烧焦的残根还顽固的扎于地表。传说约莫四百年前,茂密的巨木森林还四处遍布,为这里的人民遮蔽过于强烈的阳光。
传说而已。它是事实的唯一佐证,大概只有这里的居民身体确实拥有符合森林居民的身体特征了吧。
战壕当中。
名叫金棉的士兵躺在里面,以巨木残存的细根作为遮掩,静待无人机群的离开。按星海联盟的划分,金棉以及她族人的分类更加接近于“兽人”。
其周身甚至脸上覆盖毛茸茸的橙色毛皮,又有黑色虎斑点缀,尖耳朵位于其头顶灵活转动,在聆听无人机的声音;若是森林还在,这身皮毛将是完美的保护色。可惜现在,也只能让无人机撒下燃烧弹时徒增伤亡率而已。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金棉咬着牙齿,酷似猫科动物的竖瞳盯着无人机群,也在盯着那恒星周围散发的异象,默念这句诗歌。
诗歌的原意是希望世上所有人的亲人能平安健康,即便相隔千里,也能共享这皎洁的月光。超空间航道开启的异象整个星系都能看见,虽不皎洁,却也稍显契合。
只是金棉的语气可不像在赏景。相反,是类似于野兽的低低怒吼。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又念,无人机群似乎听见,其蜂鸣忽然高昂数倍,金棉心也马上悬起。还好,无人机群只是忽然涌向了另一个方向,这边的天空少见的留出空档。
金棉猛地弹起,其身体也是宛如老虎一般矫健,连带几个隐蔽于附近的同伴一起冲刺。只是无人机开向的远方,传来一阵闷闷的女性哀嚎。
正如狮子的族群是由雌性负责捕猎一样,她们也是族群中天生的战士。战士们终于隐蔽到预定的战壕中,享受片刻的劫后余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无人机终于彻底远去,暂时不会回来。
所谓婵娟,对她们来说绝不是什么好词,是无时无刻悬在天上的耻辱。
当一篇作品被创作出来时,解释它的权力便不再被掌握于原作者手上,跨越了星系后尤其如此。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哈。
天边的异象正愈演愈烈,那是悬在所有人头顶,所有人都能看见的耻辱。
大家……一定要看着这份耻辱!人要好好的活着,记着,然后长长久久的看着这份耻辱,传承这份耻辱!外星文化伴随武力入侵的当下,她们的语言也开始岌岌可危。骄傲的古老历史被碾碎成泥,所能传承的除了耻辱,还剩什么呢?
下一次转移的空当正要到来。金棉起身,依旧盯着天上的异象。雌兽压低嗓音,眼中的怒火分毫未减:
“你们,这些,狗日的……侵略者!”
透过巨木根系,她朝着天边的异象低吼,如同被摁在泥地里的粗鄙野兽向着天边的遥不可及,发出无从听见的渺小宣战。
第四十五章 搭救
文明迈向星海前,其实甚难对他们的母星进行全方位的监控。
譬如千年前的地球,近地卫星能够监控地表,但海底之下却无从阔时,又或者卫星的视线总会被云层遮掩;这让行星之上,难免有几个视角的盲区。
自恒星旁的异象中脱离后,科研星舰便又化为了大海中的一根针,像在房间中飞舞的蚊子。稍不注意,就脱离了土著文明的视野,消失在茫茫的太空中。
星舰原本最基础的功能就是扫描行星,所以,等暂定名逃亡者号再次出现时,它已经悄然绕过了所有卫星监控,安安静静的降落在一处偏僻的峡谷。
钝子还是怂了,尽管她认为闯入土著星球的理由已经无限充分,可违反帝联法律的事实毕竟悬在头顶,日后受到的处罚尺度更是难以估量。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从天使的威胁下暂时逃脱的喜悦被冲淡,数次差点被帝联报废的恐惧油然涌出,让她的驾驶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左吴倒是无所谓,抓着钝子的光头来回摇晃:“什么时候启动虫娘的培养仓?我等不及了。”
“马上,马上……”
钝子想起未经许可复活虫人好像也是违法,但这违法毕竟还很遥远,左吴放在她头顶的手可是实打实的近。暂时先听他的主意,万一左吴以后玩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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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咱们的逃亡者号引擎大致爬了窝,解冻肢体的进程可能要放缓。不过支持办事员复活舱的运行还是足够,马上就能开始,”钝子转头,看上去稍有谄媚:
“难点在于对新生女王的催熟,因为虫人还是靠女王的生殖来壮大族群的。我们想要劳工,就必须让即将诞生的虫娘在生理上达到适合的状态。”
“斯特鲁人就是繁衍机器,劳工和士兵三岁就能算成年;女王特殊一些,达到能完全胜任职责的生理年龄是在十五岁左右。我们保险一些,催熟的节点设置在新生女王的十八岁。期待一下吧船长,你可以在短短数分钟内便经历完你女儿的童年和少年,这放眼帝联都会是相当稀有的经历!”
左吴想象了一下,很快觉得有身心都被某种巨大的幸福感所充盈。
只是他的幻想很快被艾山山尖声拉回了现实:
“等等等等!左吴!”她终于忍不住,气冲冲上前来:“新生女王是混了你和……和钝子的遗传信息,约莫就相当于你亲女儿对吧?”
“对。”
“那由你女儿产下的虫人劳工,不就全变成和你血脉相连的孙辈了?”
左吴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成千上万与你血脉相连的虫人孙辈,你对着他们不觉得很瘆人?还有让新生几天的女儿马上开始繁衍进程,感觉真的好奇怪!”艾山山咆哮,转头:“列维娜你也说说他!”
列维娜在看热闹:“我能说什么?又不是我的女儿。”
说完她促狭的冲海妖挤了挤眼睛。
艾山山瞪回去,又呢喃着什么,忽然眼前一亮:“钝子,我记得科技猎人的储藏里有人工繁衍舱,对吧?”
“没错。”
在超空间航道中,为了寻找修补舰体的材料,星舰的储藏室被他们大略浏览过,那像是一根根盘旋触手上长着无数气泡的装置让他们印象颇深。
“我想到了!”
艾山山拍手:“混进左吴遗传信息的只要女王一个就行!其他斯特鲁人还是根据原始基因,让人工繁衍舱来陪育。这样就当于和左吴血脉相连的就只有她女……女王一个,也能让女王从日后从无穷无尽的繁衍诅咒中解放出来,一举多得!”
“你之前说过的吧?”海妖看向钝子:“只要施以递质信息,不同部族的斯特鲁人甚至可以归于一个女王之下!”
左吴有些不情愿,但对上艾山山瞪圆的杏目,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旁边默不作声的办事员搭话:“可行,我愿意提供技术。”
只有钝子脸苦起。咦?怎么回事?好像朝犯罪的深渊越走越远了?
也没办法,谁让她上了贼船?左吴的手还摸着她的光头一直没有放开,压力好大的。
她只能拍打起键盘,之前星舰突入大气层时搜集到了一些地表设施的数据,可惜因为舰体受损,得到的数据并不完备,至少钝子并不清楚地表上的工业设施哪些能够为修理星舰所用。
毕竟赶时间,没工夫对所有工业设施一一甄别。若与土著首脑取得联系,用科技猎人搜集到的垃圾来交换情报或许效率更快些。
有点麻烦,土著文明内部好像陷入了战争。谁是最厉害的话事人?
就像在千年前的地球,找到中国帮忙和找到中非帮忙,毫无疑问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钝子翻遍从帝联观测站下载的信息,也没分析一个大概。
将星球整个卷入的战争,只在帝联的日常报告上占了区区两行文字,遑论写清战争的原因,以及有哪些势力参加,力量对比了。
观测员旷工一千四百小时是这样的。
只有观测样本的减少让悬在天上的探测器发出了微弱的警报。但帝联一天要接受多少警报?纸片没入数据的汪洋大海,成为一点挤占存储的垃圾罢了。
钝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各位,检测到星舰周围有原始造物活动的迹象。我出去搜集些样本,或许会有什么作用。”
……
金棉还在艰难前进。她们不是在进攻,而是在逃跑。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突然,安心经营的根据地被无人机突袭时,她们甚至没来得及拿起武器。若非战争旷日持久,遍地都修筑着掩体和工事,她们大概已经被射杀殆尽。
无人机增援已至,燃烧弹换成了针对掩体和战壕的狙击榴。
“快!快朝前面那个峡谷走!”
金棉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还能有多少战友能听见,只是在一阵热风后,有灵敏听觉的耳朵随即失聪。气浪卷着她往前跌落。身上的毛皮传来焦糊味道,眼睛被烟熏得无法睁开。
感觉不到下半身了,她看着臂膀上燃起的火苗,却觉得火燎过的地方反而变得冰冷。
就结束在这里了吗?她叹气。
对未发展灵能的文明来说,物质决定意识是切实的真理。心里的不甘再强烈,也会随着流淌的鲜血散失殆尽。
无人机嗡嗡,金棉能听到它们悬停在了自己身后。是那该死的叛徒修改了程序?以前从未听过它们有处刑的习惯。叛徒刚篡夺了权力,要树立威慑的缘故?
得不到答案了,金棉闭上了眼睛。
此时。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了无人机群前。
“船长,为什么你非得陪我下来?虫娘的培育不是已经开始了吗,你不想在旁边看着?”娇小的身影问。
“从古至今,哪有老父亲进产房的道理?”男人理直气壮:“在病房外默默坚守着才是应有的矜持。”
……
钝子和左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前方嗡嗡叫的无人机群,红外光束闪烁,像顽童在挥舞偶然得到的激光笔。
不可见的红光对金棉来说是可怖的隐蔽武器,但对装着视界的两人来说,也太明显了些。
钝子摸摸下巴:“唔,原始造物。结构虽然简单,但还算精巧……它们是在瞄准我们?”
说完,钝子只是弹了下响指,首席身体中一些设备启动,无人机群转瞬便停止运动,各个悬浮在空中无法动弹:“这里软件科学发展的不太行,至少比这些无人机展露出的硬件水平差远了……船长你在干什么?”
左吴只是蹲下,将金棉身上的火苗全部吸收,面露惊奇:“你看,是兽人!”
“那又如何?咱们不需要向导的,随便找个无人机骇进去,就能大致了解它们从哪里来。不要干涉这里的战争,我们毕竟是局外人……”
“可是她毛茸茸的!”
毛茸茸?明明被火烧成这样了你还能看出毛茸茸?钝子觉得世上的未解之谜又多了一个。
左吴蹲下,扒拉着奄奄一息的金棉。她因为燃烧弹的灼伤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将其身上破烂的凯夫拉纤维拿掉,左吴指着残存的一点皮毛:“你看,这里有老虎的花纹!”
“……啊?那又如何?”他一直是这样的?钝子开始腹诽吗,会对这样的男人陷进去的艾山山也多半也有些问题。
左吴的手已经摸上金棉脑袋的两侧,越摸越兴奋:“没有人耳朵,她只有头顶的兽耳!圆的!还有你看她的鼻子!和猫科动物一模一样!哦!嘴也是三瓣嘴,还有虎牙!快,帮我找找她的下半身!”
“……啊?”
“如果她的后退也是反曲关节的话,就说明她是正统的兽人!绝非那种带着双装饰耳朵又在屁股里插根尾巴就敢自称亚人的蹩脚货!”左吴已经掏出愈合喷雾,把罐体直接拧开往金棉身上倒:“别废话了,快找!”
“……你是老大。”
下半身很快被找到,拼接。金棉只觉得本已陷入深渊的意识忽然被拉起,钻心的剧痛席卷,让她不由咆哮出声。
却只是一秒,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声音会引来无人机群,让好不容易捡回的命再次陷入危机。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想通。
金棉根本没想到,她自己如此紧张如此害怕如此庆幸,身上如此疼痛,心中压抑着何等家乡被侵略,以及恨不得生食叛徒血肉的忿怨时;
睁开眼的第一瞬,只看见一个裸猿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
第四十六章 隐藏
帝联公共广播(紧急频段):“《边境公民避难法令》已下发,请诸位积极查阅。”
内容梗概:游牧文明攻势愈发猛烈,帝联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反制。
如被误伤,可就近寻找政府机构领取抚恤金一份。
……
ΙFLY71星系,观测哨站(自动回复):“收到,转送哨站观测员。错误,无法与哨站观测员取得联系。”
“严重警告!缇扬奇种群迁徙仍在进行,已观测到游牧战舰伴随,已进入莺歌索星系!启动应急预案!”
“错误,根据哨站观测员设置,应急预案终止。”
“调整与游牧蛮子关系:+30。”
“删除观测到游牧战舰的日志,无事发生。”
“错误,无法与哨站观测员取得联系。”
“错误,无法与哨站观测员取得联系。”
……
暂定名逃亡者号科研船中。
会驾驶它的并不只是那个臭AI,艾山山也能。若非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古画晴空这台绝美机甲所吸引,那主驾驶这个座位怎么也不可能被钝子长期霸占。
现在,艾山山抱着自己颀长的双腿坐在星舰主驾驶位上,又小口抿着列维娜泡来的茶,平复着刚刚被左吴惹得动摇的心情。
然后,用余光瞥着面前屏幕的她一愣。
舰载雷达忽然响起刺耳的蜂鸣,海妖被吓得噎住,嘴中热茶也伴随咳嗽喷的处都是。
雅文吧
普通的原始造物不可能引起星舰雷达如此强烈的反应,能让它蜂鸣的只有等级相同的物体。
屏幕上繁星点点,似乎是数十艘与科研船同样等级的星舰自地表的各个隐蔽处腾空而起。从雷达的反射情况来看,这些星舰五花八门,分属不同的种族。
倒可以确信这些星舰并不隶属于帝联的游牧邻居。游牧舰船的外表是一眼便能识别出的粗鄙。
艾山山擦了擦嘴,这不应该是一颗正被内部战争荼毒的土著星球吗?为什么会这么热闹?还是说……其实这里一直如此?
……
医疗在进步。让帝联人均寿命无限接近三百年的同时,也在刷新着人们对于“皮外伤”的认知。
左吴在殖民星所购买,到现在还没用完的愈合喷雾就是用来治疗所谓的皮肉伤。
功效包括但不限于接续断肢、处理严重烧伤、清除伤口感染等等等等,放在大多数土著文明已经可以称得上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但毕竟是廉价的喷雾制剂,用作紧急处理已是极限,要真正彻底将差点被烧成焦炭的金棉身上所有毛茸茸恢复原状,还是需要一些专业的设备。
金棉的意识只清醒了一瞬,便再度陷入了昏昏沉沉。她被迷迷糊糊的扛起,只知道地面在无可抗拒的离自己远去,那两只裸猿在她耳边诉说着听不懂的呢喃。
要……糟……
施以浑身的力气,她捏着拳头往高大裸猿的背上锤去。但最终结果,只是在左吴背上磕了一下后就软下,甚至没能引起左吴多余的注意力。
左吴只是与钝子并肩停步,疑惑的看向天空:“怪了,这里不止我们一艘星舰?”
“我也正纳闷,”钝子眉头紧皱:“几艘?几十艘?这么多星舰藏在这里,它们想干嘛?呜……”
“你怎么了?”
“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这么遵纪守法像个笑话一样,“
光头AI开始垂头丧气:“我这么小心翼翼,不想打扰到土著内政,但忽然跟我说有这么多星舰早就在这了?别跟我说他们是来相约团建郊游的!”
她说的是随意影响土著文明进程,继而干扰社会学研究是犯法的事。
左吴咧了下嘴:“能联系上它们吗?”
钝子按着自己的脑袋:“我在尝试……怪了,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咦?”
她略带惊奇的眨眨眼睛:“我收到一条来自帝联的群发消息……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走的这么匆忙?”
左吴也收到,打开:“是你说过的游牧邻居的问题?那些星舰觉得他们随时随地会攻过来?”
钝子迟疑的摇摇头。这里是边境,本就是帝联的游牧邻居袭扰的范围。这些星舰既然呆在这里,甚至可能呆了相当长时间,那应该对这样的侵袭早有预案,不可能走的如此匆忙才对。
除非他们忌惮的不是游牧的袭扰,而是帝联即将到来的反制手段?
而除了那些跑掉的星舰之外,还会有谁知道一些零碎的消息?钝子望向左吴扛着的兽人,还好没把她放弃掉。
她还想对左吴再说什么,却发现左吴呆了呆,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
他一手抓住钝子的光头,眼里涌出无尽的兴奋:“快快快!回逃亡者号去,我女儿要出生了!”
“……哈,啊不是,好。”
是左吴吸收自己被重力影响的因素?钝子只觉得浑身处于失重中,被他另一边兽人烧焦的尾巴不断拍打着鼻尖。
不过,星舰的名字算是定下了?逃亡者号,嘿。这名字还是她取得。自己总算以“钝子”这个身份在这世界上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痕迹。
……
左吴并不了解斯特鲁人的行为习性,不知道这个族群的新生儿会不会有印随现象——就是将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当成母亲的行为。
……应该是没有的,蜂巢意识的种族不需要这种东西。即便如此,自己也不能缺席。
冲进星舰,和列维娜互相问好。独臂女仆好奇的看着他肩上有些苗条曲线的焦炭,却什么也没问。
懂得都懂。
办事员算是左吴虫娘女儿出生的“主刀医生”,便携式复活圣柜也是他上带来的唯一财产。
他根据左吴的需求修改了虫娘的基因,强行忍住加入一点私货的冲动。
他之前看过左吴他们对抗天使的录像,就连整个星球都能在其手中轻松改变运行轨迹。如此程度的暴力已经形成了看不见的威慑。
努力寻求合作共赢才是正途。
圣柜完成了工作,左吴正好进来。办事员赶紧退到一边,微微躬身。
圣柜缓缓滑开,左吴凑上去往里面看,声音有些僵:“咦?是一枚卵?”
办事员点头:“我想起了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笑话。是的,是一枚卵。斯特鲁人是卵生,离孵化的时间也不远了……阁下,你肩膀上是?”
“啊,是这里的兽人土著,也要麻烦你了,主要是把她的皮毛恢复过来。”
办事员爽快答应:“没问题!”
左吴已经抱起了那枚洁白的卵。真是奇怪,相同的卵他曾当着得非法女王的面破坏掉许多,但这枚却让自己如此小心翼翼。
轻轻将其捧起,光线透进,映出内里有个正蜷缩酣睡的幼小生灵,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动静而不满的动了动。
左吴觉得心脏都跳漏了一拍。
第四十七章 方法
太空中,已经从土著星球逃亡的某两艘几乎并排前行的星舰上。
“情报准确吗?帝联这次玩真的?”一艘中的某人以通讯询问。
另一艘上的某人回答:“本来我也以为这是哨站观测员说的瞎话,但是你看这次广播,再结合一下公司那边卖给我们的消息……帝联丢了几颗畜牧星球,这么肉疼的么?坚壁清野法案?听名字我就浑身发凉。”
“你说,会怎么个坚壁清野法?”
“我怎么知道?这是军事机密。不过你看避难通知的措辞……误伤?抚恤金?嘿,大的怕是真要来了。”
对话中的一人砸吧了一下嘴:“你说,要不要和那些蛮子知会一声?毕竟他们是千里迢迢过来的生意伙伴。”
“你疯了?咱们现在只是和蛮子偷偷做生意……不对,是将合法购得的初级物资在这土著星球加工后,又分享出去而已!你刚才说的可是泄露军机密,是真正严重的叛国!”
那人思索了一下,心说连他们都能捕捉到一点风声的消息,还算什么机密?以及叛国还有严重和轻微的分别?
不过反驳的话没说出口,他在这行毕竟还是个新人:“好吧,好吧。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观测员砸了咱们的场子,就这么忍了?”
“帝联都坚壁清野了,我们还怎么回来?”另一人摸摸下巴:“不过忍了?怎么可能。小小观测员,无非是沾了他是官方成员的光。回到腹地后,先用匿名把他在这的行为捅出去,等他被撤职了,嘿,有他好受。”
……
古画晴空仍然窝在仓库的阴暗角落默默自闭,数着从自己胸腔的伤口里究竟冒了多少次电火花。
有时,它会羡慕因固有缺陷而显得没心没肺的钝子。至少对方会因为杂事干扰而忘记她的工作和职责,并再也没有想起来的迹象。
不像自己,哪怕情绪再低落再难受,还得坚持白艾斯大人所吩咐过的日常任务。
比如……监听所有可以监听到的通信频段,然后分析,录音。
它在机驭团现役造物中也是最顶尖的那批,逃亡星舰们七拼八凑的通信频段它自然是来去无踪。
左吴他们好像在因为什么无聊的事而吵吵闹闹?
古画晴空不想去打扰,甚至祈祷所有人把它忘了才好。只是将刚才截获的情报以邮件形式挂到逃亡者号的公用网络上,高亮显示。
……它又想了想。
最终,虽然极不情愿,古画晴空还是捡回端庄的语音联系每一个人,并反复强调情报的重要性。
……
除了左吴外,所有人都围在一起面面相觑。
艾山山扣着自己手腕上的鳞片,终于冲着钝子深深叹了口气:“逃亡者号?你给星舰取的名字还真好,现在咱们又要逃跑啦!”
钝子嘟囔几声:“怪谁也不能怪我啊,反过来讲,这名字不是贴切的很?”
列维娜轻咳一声,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二位,名字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的问题是咱们什么时候能走?还要做多少准备?”
逃亡者号是科研船,工业能力相对而言确实不堪。
“我们只是让劳工问题有了眉目,顺便判明了这颗土著星球确实有生产合适设备的能力,”钝子咧了下嘴:
“但问题来了,根据录音,那些逃亡星舰应该就是把帝联境内的工业产品倒卖给游牧蛮子的蛀……的贼人!他们说的‘将合法购得的初级物资在这土著星球加工后又分享出去’是什么意思?”
钝子原本想说“蛀虫”,又忽然想起她现在已经是左吴虫娘女儿的亲妈,马上改口,继续自问自答的说下去:
“就是说我刚才看见的工业产品很可能是出自那些贼人的星舰,我曾是殖民地AI所以清楚的很,工业星舰上所搭载的生产线,无论是展开还是收起有多么方便!”
她叹气:“按照我骇入的无人机去溯源,最终的结果可能只是找到一块星舰呆过的隐蔽空地而已。”
列维娜懵懂的点头,眼神忽然亮起:“那我们不修星舰,强行启动引擎然后冒险进入航道呢?”
这说出来就贼刺激。
钝子撇嘴:“不说是十死无生,起码是有去无回吧。”
这时,艾山山不小心将她自己的鳞片扣下几片,有些龇牙咧嘴:“等等,录音不是还说了,这颗星球的哨站观测员和那些贼人是对头,还砸了他们的生意,是不是说观测员至少也掌握着一些生产线之类?以及,观测员和这里的战争有没有关系?”
这些问题靠帝联简略的情报根本无法得出答案。唯一可能了解这一切的是谁?
她们一齐挪转视线,转到左吴那边。
男人仍然紧抱着那枚洁白的卵,和办事员并肩站在金棉的疗愈舱前指指点点,隐约有些“毛皮的光泽能不能再亮一些”,“发腮呢?能不能再调整一下”,“胡子!别忘了胡子!”之类的话悄然传来。
越听,艾山山的脸就越黑。
列维娜憋笑,小跑上前:“老板,你可能在为了你自己的癖好在忙没听到我们的谈话。情况大概是这样……我们有些话要询问这位兽人小姐,可以吗?”
左吴歪头:“跟我说干嘛?自己问她啊。不过她或许会有些抗拒。”
确实抗拒。
金棉的意识已经在疗愈舱中恢复,然后被惊恐侵袭。
她发现自己被关在充满某种液体的水晶舱中,面前又多了对鳞片裸猿和尖耳裸猿,甚至还有一株人型植物在观察自己。
还有自己的身体在裸猿的指指点点中飞速变换,无论是毛皮的光泽还是脸颊的形状都是如此。
勃然恐惧下,金棉还在挣扎着想反抗,拳头和爪子一起袭向水晶棺的内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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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只是徒劳。
列维娜抿嘴,恍惚间唇上的伤口又有些疼,怎么感觉像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看着金棉扭曲的表情,以及隐隐的灵能感知,精灵确信眼前的兽人小姐绝不可能轻轻松松就答应合作与分享情报。
该怎么办呢?列维娜苦恼起来,却没想到左吴用头兴奋的撞了下疗愈舱的门:“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怎么让兽人小姐放松警惕的方法?”精灵欣然转头。
左吴皱眉:“不是,是想好给我女儿取什么名字了。我查了查千年前地球互联网上有关‘女儿’的词频,‘爱莉’这个词出现的频率相当高。那就叫爱莉!以及这颗土著星球现在是秋天,可以把‘秋’也放在名字里……”
艾山山却尖叫起来:“不行,绝对不行!”
爱莉?爱?和自己的“艾”有什么关系?哈?!绝对不可以!
……
眼见又要吵成一团,办事员悄悄摇头:“诸位,靠劝说来,效率太低太慢。我有一个建议,干脆直接给兽人小姐洗脑得了。”
“啊?怎么洗法?”左吴一万个不愿意。
“粗暴点的方法,就是直接把她的记忆洗出来,读取。像老古董相机洗照片一样,缺点是记忆往后就没办法完好无损的塞回去了;”办事员摇头晃脑:
“精细一点的方法,是把她脑海中对最信任之人的印象套到咱们中的某人身上,这样她理所当然生不起敌意,即便她能发觉事情不对也是如此。嘿,所谓‘好感’,就是如此暧昧的东西。”
左吴问:“那这种方法的缺点呢?”
“缺点是我会很累。”办事员背手,期望能交换到什么好处。
但左吴只是点点头,连一句“麻烦你了”都没有说,环视一圈见大家都没什么异议,又自顾自的抱着那枚洁白的卵小心观察。
“……”办事员无言,好像没人在意他是否真的会劳累不堪。
而且有关洗脑的建议就这么通过了?这可是洗脑!
什么黑心犯罪组织!
第四十八章 憧憬
“我们不是什么黑心犯罪组织,所以洗脑要有尺度。”
仿佛是读懂了办事员的心声般,左吴忽然开口。
与状若植物的办事员不同的是,左吴其实能看出他说出“洗脑”二字时,艾山山脸色有些不对劲。
只是海妖顾忌大局,没说出口而已。
或者说,办事员其实也发现了,但他选择装作不知道。
“怎么个有尺度法?”办事员悄然叹气。
“就像你刚才说的,一定要让这位福……这位兽人小姐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被洗脑了,但暂时生不起反抗的心来。你懂我意思吧?起初是身不由己的配合,直到渐渐发现我们其实充满善意后,又对这次洗脑珍视不已。”
左吴边捏着下巴边悄悄观察艾山山的表情,躲在一边的海妖看上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表情总算是缓和了些许。
列维娜倒是跃跃欲试,她是想品尝一下被洗脑的滋味?……应该不可能吧。
“行,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办事员点头:“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艾山山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嘲:“共荣保险的业务还真广!你为什么对这些事如此精通?”
“哎呀,毕竟接受了复活业务的顾客,或许会产生那么一点关于自我认同的心理问题。我稍微加点料,大家都方便,”
办事员说着,朝金棉走去,引起了在愈合舱内的她更加惶恐的挣扎:
“顺便也能种下一些再来购买蔽公司服务的暗示,何乐而不为?艺多不压身,多学些这样的技术总没有坏处。”
……
金棉最信任的人是谁?
她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过,也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个相当遥远的身影,有一头浓密又充满魅力的鬃毛,大手上总是拿着一本小小的纸质书。尽管与自己同属肉食族,却永远如此斯文。
那个身影已经带领着这颗星球反抗那些自天上来的侵略者,已经有数十年。
金棉的脑子昏昏沉沉,千头万绪无从清理。
对了,侵略者。
据说,在自己出生前差不多一百年,莺歌索星还宛如世外桃源般。
哪怕同胞们偶有冲突,最多也只是几个对立的国家间的一些小摩擦,大多数时候大家谈谈就能解决。
即便不能,冲突的烈度也不会出现太多牺牲者,顶天上亿而已。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整个星球几乎都化为了焦土。
一切的改变,始于百年前的某些小国突然变得无比强盛。
仿佛不止一个超越了时代的物理学家悄然出生,又全部荟萃于那些小国般。
那些小国忽然掏出了种种大国根本无法理解的武器,其强盛的军队被小国轻易成建制歼灭。
就连大国当做最后底牌所引以为荣的核武之类,都在小国掌握的神秘技术下成了无法引爆的大型板砖,如同原子的链式反应被远程封印了一样。
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那些自天外来的入侵者,选择了容易控制的小国,以它们为傀儡向全球发动的首轮进攻吧。
金棉就是在这家乡被荼毒了数十年后出生的,那时其所憧憬的身影已经带领人民抵抗了好久。
起初,她并不憧憬。
因为金棉自出生起就在接受种种训练,好像自己的人生就是为了加入抵抗军,然后套上那身会遮盖身上花纹的黑色战术服,最后死在一颗最廉价的子弹上一样。
直到她真的解放了一个昔日的城市后,金棉才发觉自己好像是极为幸运的那个。
沦陷区的同胞甚至没学过说话,他们从出生起就在接受融入工业流水线的训练,动作已经精确到了毫秒,即便被解救出来时依旧在重复着这些动作。
宛如离开了奴役就无法存活的僵尸。
也是在那次行动后,金棉第一次见到了其所憧憬身影的真人。
是一次誓师大会来着?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冒冒失失的站起,问了他几个有些愚蠢的问题:
“如果侵略我们的是什么超级文明,它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先控制什么小国,又把我们的同胞当成奴隶?就算是咱们流传下来的科幻文学也有其他的解法……更文明一些的……”
有战友在扯自己的尾巴,示意自己赶紧坐下。
但台上的身影却是郑重的合上了他手上的书,其浓密的鬃毛垂下,认真回答:
“说来无奈,侵略我们的只是在超级文明中苟且的几个走私集团。他们人数相较起来本就少,所掌握的技术也有局限。甚至其内部也矛盾重重,那些忽然崛起的小国们时常的内战就是明证,所以才会有这些光怪陆离的现象;”
他叹息一声:“仅仅是几个走私集团,走私集团而已,就将我们的家园几乎摧毁,奴役。不过也还好只是几个走私集团,我们才有机会站起来反抗!”
金棉愣愣,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故事。脑海千回百转,最终吐出的是个浓缩着不甘的问题:
“……为什么,被侵略的,是我们?”
身影沉默,和蔼的脸泛起一抹苦涩:“金棉,我知道你曾经抱怨过自己为何生来就注定要参与反抗军的训练,对吧?”
金棉脸红透,强撑着点头。
身影微笑:“一样的道理,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以及出生的地方。我们……或者说整个莺歌索星系的运气都不太好。若我们所传唱的拜斯神真的存在,那祂一定想不到自己辛苦创造的世界,日后会夹在两个超级文明中间吧。”
金棉咬牙:“就只是运气不好?”
他点头:“是的,只是运气不好。我不相信在银河中我们就是最落后,也不信所有比我们落后的文明都被侵略和奴役,只因为我们存在的地方就是如此险恶。但我也不可能责怪是孕育我们的莺歌索生错了地方,真的……只是运气不好。”
回忆到这,金棉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是身影温文尔雅的形象太过有感染力的缘故?憧憬在那瞬间已经种下,甚至让她忽略了身影话里的疑点。
比如……为什么是我们运气不好?不应该全是那些侵略者的错?!
以及,他是怎么知道星球外的消息的?
还有,自己所处的反抗军,在后期所拥有的装备甚至压了那些走私集团一头!身影总说是己方优秀的工程师们逆向复现了敌人的技术,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比地外集团的还先进。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当时自己和战友们一定都昏了头,被身影的魅力冲昏了头,被接踵而至的胜利冲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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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小国以及它们所演变出的势力几乎被肃清,反抗军开始了庆功宴,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分散回家,筹备各地的重建工作时。
他们遭到了来自那身影的,最致命的背叛。
金棉不愿意再回忆下去了,记忆的前方是噩梦,清醒过来后却还要面对可悲的现实。
……
金棉猛然睁眼,起身,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从水晶棺材中脱离。
咦?自己的毛皮有过如此柔软,如此光滑的时候吗?
金棉移动视线,那些个宛如恶魔的裸猿还在一边。可……真是奇怪,自己为什么无法升起一丝一毫的恐惧了?
尤其是那个抱着枚卵,头顶一撮黑毛的裸猿;为什么他的身形会和自己曾憧憬过的身影渐渐重叠?
不对,自己所憧憬之人有的是浓密又张扬的鬃毛,绝不会是眼前裸猿这样……
自己是被洗脑了?
哈,侵略者!你们失算了。金棉在心底狂笑,自己对那个身影现在只有刻骨铭心的恨!想用洗脑让我放下警惕,怎么可能让你们如愿?
金棉浑身变得灿金色的毛发全部立起,其体型被衬得扩大数分,她是进入了其种族最为原始的临战状态。
还有自她嗓子深处,传来了最为直白的威胁:
“嘶哈!”
左吴看着金棉冲自己龇起牙齿,看着她似乎想要暴起伤人。
但,兽人小姐终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只是仍吊着眼睛,保持着愤怒的表情。可一抹充斥苦涩的泪水已经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打黄了眼旁的白色绒毛。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但哪怕遭到最刻骨铭心的背叛;
这憧憬也如附骨之疽般,根本无法摆脱。
第四十九章 官方
ΙFLY71星系,观测哨站。警告,观测员失联中;警告,观测员失联中……
观测员ID联络接入,警告解除!
指令:查阅日志记录。
查阅中……
……
兽人小姐仍在努力维持眼角愤怒的角度,可这表情肉眼可见的即将分崩离析。
问话的时机已至,左吴用手肘捅了捅办事员的胳膊:“你把她的好感度洗到谁头上了?”
“还能有谁?”办事员的独眼露出惊讶,迅速瞥了一眼艾山山和列维娜,低声:“如果提升好感的对象不是你,你会放过我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左吴龇牙,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对自己抱着一种奇怪的成见?
也没办法。
他叹气,抱着那枚洁白的卵上前,脸上绽出一抹笑意:“那个,你好?希望你相信我们没有恶意。”
金棉仍然瞪着眼,嘴角却下意识松懈:“好啊,我相信……”
她忽然愣愣,努力绷着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连同绷紧的身体一齐软下。晶莹如珍珠的眼泪颗颗滴落,在她脸上留下乱七八糟的泛黄泪痕:
“相不相信?我有的选吗?!你们这些无毛怪胎,外星人,侵略者!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我会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他”就是指金棉所憧憬的影子。她在心里暗骂,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动得会比思想快?
左吴咂舌,兽人小姐哭得可比钝子刚成为玩具那次可爱多了,同时心里稍稍有些愧疚:“放心,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一次轻微的洗脑而已,我保证没什么副作用。”
“嗯啊,那就好喵……”
又是下意识的回答,但金棉及时咬住自己的舌头,把这话生生刹住。只是所用的力大了些许,让最后出现了一点奇怪的词缀。
然后,她深呼吸缓和疼痛,又重新瞪起了眼睛。
只是左吴觉得她这眼神怎么看怎么像准备好逆来顺受前,最后的倔强。
金棉缓缓开口:“……你们留我活口,是想问什么话吧?我幸存姐妹的营地,暗号之类?可惜了,我遭遇了突袭,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问吧,尽管问。我保证你们会空手而归!”
左吴摇头:“先跟我们讲讲这个星球上发生了什么?”
“哈?你们这些天外来的侵略者问我?这是加深洗脑的什么必经步骤?心理暗示之类?无耻!卑鄙!如果不是你们……”
金棉结巴了一下,似乎是脑海中想嘲讽和想倾诉开始互相冲突。
但倾诉的欲望却在左吴和蔼的表情下悄然占了上风,让她自然而然的把故事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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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金棉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精彩,对星球的历史大略采用纪传体讲述。
全是感情,没有技巧。稍显沙哑的嗓音浸透着扣人心弦的感染力,而想嘲讽的欲望也找到了巧妙的宣泄口,故事内外,尽是对侵略者的挖苦。
甚至在场所有人都在金棉的故事中喜提一到两个令人不适的反派角色。尤其是左吴,他的角色就是金棉所憧憬的身影,只是在故事中变成了最为邪恶最为丑陋的魔王,一切反着来就是了。
金棉口中的故事脉络在一小时内便几乎讲完。坦白来说,刨除掉她充沛的感情外,故事内外充斥着她片面的个人好恶,出现的英雄各个严重脸谱化。与之相比,左吴的大反派角色居然是个性最鲜明那个。
临近尾声,金棉咬这牙:“我们原本胜利了,但首领忽然背叛了我们!启动无人机对我的战友肆意屠杀,原本解放的聚落一个接一个再次失联……谁都没有准备……”
列维娜抿嘴,恍惚间觉得这颗星球与初丹是如此相像。只是,初丹的运气好些,至少发展的进程未被直接打断,而且还找到了藏在星门里的阔亲戚。
但感同身受之情未减,让列维娜破例给金棉打了一杯水。说是破例,毕竟她只是左吴和艾山山两个人的女仆。
兽人小姐想也不想仰脖喝下,准备继续讲故事时,却发现眼前的裸猿们已经小声讨论起来。
众人对那位领导者没有金棉这样的崇拜滤镜,几乎瞬间就发现了故事的疑点。
“这土著星球的反抗军领导者怎么回事?”钝子嘀咕:“在战乱中,几十年发展出比星际走私团更厉害的成熟装备?还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
倒完水归队的列维娜用独臂戳了下下巴:“会不会是那种战乱反而了促进了科技发展的戏码?”
“统计学已经证明在和平中发展更快的文明相对更多……也没准,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那位领导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啊!”钝子摇头:
“新理论应用到技术上,从稚嫩到成熟,再怎么也需要试错和累积失败的经验;有些隐患甚至是需要长期实践中才能发现的,为什么那领导者给兽人小姐们的装备,从一开始就如此成熟,面面俱到?”
原殖民地AI冷笑:“要么是兽人小姐的故事有所夸大;要么,就是有人直接把标准答案告诉了那位领导者!”
列维娜歪头:“谁?”
“提供的技术能直接开化土著,又恰巧最适合这颗星球,还能稳压星际走私集团一头的,还能有谁?”钝子指了指天上:“不就只有帝联的官方工作人员——那位翘班已久的观测员先生了?”
金棉瞪大眼睛:“等等?观测员?那是什么?”
钝子转头:“就是你说的‘超级文明’之一布置在你们星球上空的科学家。本来的职责是观察和社会学研究,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玩忽职守,去干涉土著文明的事也偶有发生,”
“帝联的疆域很大,囊括的土著文明很多。而且这年头只要接受记忆植入和操作训练,是个人都能自称科学家,”
原AI耸肩:“有些‘科学家’素质底下的很,会喜欢跑到原始文明中玩装扮神灵的游戏。这是心智健全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很遗憾,金棉小姐,你们这样特点不够鲜明的文明非常容易被分配到这样的科学家。”
左吴忽然开口打断:“等等!毛茸茸怎么会是特点不够鲜明!”
没人理他。
列维娜边想象着初丹上空的观测员会是什么样子,边摇头:“素质低下?这说不通。至少观测员教授的科技确实帮助金棉小姐的家乡摆脱了走私集团的奴役。”
钝子阴恻恻:“嘿,说不定只是因为分赃不均,内讧了呢。”
无意义的阴谋论在酝酿,艾山山叹气打断:“瞎猜就免啦!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去找那位领导者,借他们的生产线用用。”
本就对现状相当敏感的金棉低吼:“借用生产线?你们果然是入侵者!是不是又要奴役我的同胞!?”
“怎么会,我们不是什么没有下限的犯罪组织,”左吴摇头,看向怀里有着月光颜色的卵,充满慈爱:“劳工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碰巧金棉小姐你似乎也对领导者抱有疑问,告诉我们他会在哪,能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反正你的领袖也成了叛徒,告诉我们他的动向完全不算出卖。”
金棉沉默,能再见一面?
眼前的几人听口气就是其中一个超级文明的直属,他们对自己如此客气,难道真的是好人?
她眼中,左吴和其所憧憬之人愈发重合。只是一个喜欢拿着书,一个一直抱着枚卵。
最终,在这百里无一害的境况下,金棉还是妥协:“童话原,领袖在一直着力推动的项目,我认为他只会在那里。”
“童话园?”
“一个博物馆,收集着莺歌索幸存下来的各种文物,书籍,歌曲之类,”
兽人吸气:“他很重视这个,近年甚至把大半的工作都放下,全身心投入到童话园的建设中。我以前在建设时负责过它的安保工作,我会带你们去,去见那个叛徒……我们的首领。”
金棉说着,舔了舔自己的手腕。濡湿了那里的绒毛,又用手腕从耳朵擦拭到下巴,擦拭着整块脸,一遍又一遍。
如同猫咪在洗漱,其泛黄的泪痕很快消失。
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个身影?
只是这次自己又该问什么样的问题呢?
第五十章 水深
全息地图调出,面带惊奇的金棉在显现出的虚幻大地上指了指,便是“童话园”的方位了。
而且据兽人小姐的描述,这隐藏的建筑规模还不小。
若非逃亡者号趴了窝,那以这专业科研舰船的性能,应该能轻易察觉地表下的异常现象。以及能分析出“童话园”究竟是做什么的吧。
但现在众人只能通过兽人小姐的所知来分析了。
金棉一股脑将其所知道的情报全部抖出,这已经成为她对背叛自己的身影一种报复。
“童话园”是身影近来最重视的项目,自己的出卖势必会化为一把捅向身影心脏的尖刀吧。
金棉想象着身影被捅中时,会出现的扭曲的表情,又回忆起自己被无人机灼烧的剧痛。想象和回忆交融后,自她心中竟油然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但金棉不觉得自己的报复会成功,其所憧憬的对象一定能在最后关头扭转局势。就像过去千百次对敌人所做的那样。
即便自己捅中了身影的心脏,但最后失败的也一定会是自己。所以,自己的所谓“报复”最多最多,也只能将自己的血洒到他身上,揉碎身影一直以来所展现的完美吧。
金棉边说,边这么想着。他的身上被自己卑微的血所污糟?
……报复的快感好想越发强烈了。
只是她越说,其余人眉头就皱的越深。钝子甚至跳到地图的全息投影中比比画画,很快,一个规模颇大的地下工事被模拟而出。
艾山山抱起双手:“金棉小姐,要不你再回忆回忆?根据你说的,所模拟出的建筑规模可太大啦!哪门子的博物馆会有这么大?”
金棉抿嘴,在用地图直观显现前,她也没想到实际看起来会有如此规模。
钝子缓缓摇头:“金棉故事里显著失真的数据我都没采信,模拟出的应该和实际差不了多少。另外,不要小看我啊!我好歹曾是殖民地的顶尖AI……”
左吴不想听她的自吹自擂:“究竟是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这么大的规模,说里面塞了几个工业设施之类也很合理。”
他们的目标就是取得工业补给,这规模颇大的设施就是理想目标。退一万步,根据金棉所说里面应该有相当数量的机械构成;实在不成把它拆了再加以改装,应该也能勉强充当星舰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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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子搓手:“走吧!”
办事员摇头:“我留在这,你们出去这段时间我会着手其他虫人劳工的克隆事宜。等左先生的女儿出生后就能立即以递质将他们接收,操控。”
艾山山悄悄瞅了一眼左吴,抿嘴:“我也不去了。星舰上总得有人看家……不对,是看守财产。有什么事叫一声,我驾驶着古画晴空能很快赶过来。”
左吴点头,嫌弃的看了眼笑嘻嘻的钝子,又庆幸这次至少有列维娜陪着,转身就想出门。
金棉被呛了一下:“等等!去童话园一路上至少有几百座要塞!还有不计其数的无人武器在巡游!我所知道的安全通路已经被毁,还得分析新的……你们怎么像要出去郊游一样,什么都不问我,连一点准备都不做!”
郊游?
列维娜张了下嘴,确实,还得带一些食材之类应急。土著星球上的东西她可不信任。
什么堡垒和无人武器?
对他们来说和郊游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
四人走后。
艾山山一直定定的看着星舰阖起的门扉,满眼都是意味深长。
他有什么好?
办事员轻咳一声:“你应该跟着一起去的,就我观察,左先生这次出去,指不定又会拣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艾山山瞪眼:“关我什么事!啧!”
办事员举手投降,看着还要心烦意乱的海妖拍打起星舰操作台。
荧幕上乱七八糟的窗口被她调出来一堆,又飞快滑动,这种行为常见于没发现领导接近的摸鱼员工,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
咦?
艾山山忽然注意到了某个窗口,凝视着片刻:“咱们的逃亡者号检测到了缇扬奇的信号?”
“缇扬奇?”办事员也被吸引:
“敝公司以及友商们更喜欢称呼它们为太空鲸。这些庞然大物体内可是蕴藏着海量的资源。嘿,若非星海联盟每年都在吵关于它们的保护法案,敝公司可早想进军有关它们的生物产业了。”
缇扬起长得一点不像鲸鱼,倒更像在太空遨游的巨型乌贼。其触手的长度甚至可以达到行星级。
海妖摇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帝联是默许对它们的狩猎的。你们这些巨型企业不动手,还不是因为咱们的游牧邻居?”
游牧游牧,牧的就是这些巨型生物。缇扬奇们并非没有智能,即便是野生种群,其活动的范围也不会离游牧邻居的太远。
而且,这些太空鲸似乎生来就懂得利用超空间航道,它们每每从航道中脱出时,表面外壳上都会多出一些来自航道的珍贵物质。
与帝联相邻的游牧文明早已习惯了和这些巨型生物打交道。
游牧邻居自称“燎原”。
据说,燎原文明自古便与龙共舞——其母星系中栖息着一头无比强大的以太巨龙。甚至燎原选任大汗,很大程度是看候选人是否能得到那头以太巨龙的认可。
放牧鲸群,和与龙共危险的共舞相比,似乎对燎原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游戏。
“所以,这些缇扬奇究竟是野生的,还是蛮子们放牧的族群?”
艾山山自言自语,监测中波动的曲线是它们独特的“鲸歌”。
办事员却沉吟许久:“艾小姐,这艘科研船上有侦测能量波动的设备吗?”
“我翻翻,哦,有的,”海妖稍感生涩的打开设备:“科技猎人有两把刷子,这能量监测设备精度很高,甚至还能根据现在的环境回溯星球之前的能量变化。”
“要的就是这个,我看看,咦?”
“你发现了什么?”
能量监测回溯出来的是一张复杂的波峰图,办事员抬起如植物根茎的手,指了指其中某个不起眼的图层:“看这个波峰,有意思,真有意思。这个形状,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喃喃:“是梅利威瑟互助会最喜欢用的能量币形式!这颗星球上发生过一次数额巨大的交易,梅利威瑟是卖家?卖给了谁?”
能量币就是能量,其蕴含的波动也是能量的波动,交易带来的磅礴能量转移会在环境中留下痕迹。
至于为什么这样的痕迹没被清理掉?办事员不敢去想。
艾山山不解:“梅利威瑟不是歌互助会吗?农业互助,锁匠互助之类?”
“不不,行内人都知道,梅利威瑟一直在暗地坚持着从地球时期就开始的买卖,千年前,它的名字叫‘梅利威瑟武装’,”
办事员耸肩:“土著星球,帝联和燎原,走私集团,疑似梅利威瑟的武器贩卖,避难指令,缇扬奇群……啧。”
办事员咂了下嘴:“水好深,太深了。我得加紧克隆劳工,左吴他们找回零件后就赶紧修复星舰,赶紧走!”
艾山山撇嘴,好奇心被勾起:“不想查查这颗星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想,和军火公司可不是什么友商,和它们扯上关系绝对没好事。”
第五十一章 郊游
有种说法,说城市的天然半径,是取决于其居民以最大众化的交通工具在两小时内,自城市中心出发最远可以到达的距离所决定的。
再往上,要么建造新的区划,要么就是干脆发展出新的城市了。
但现今的3142年已有不同,居民日常载具的速度极限被接连突破。帝联腹地的一些城市甚至开始了“理想城”的企划,即铸世界为一城,铸一城为世界的构想。
这种构想能成立,也是因为几百上千公里的路程对帝联人来说,和溜达到自家小区的门口已经没有了什么区别的缘故。
总而言之。
金棉还觉得从他们目前的位置移动到“童话园”那里怎么也该慢悠悠用上一两个月。倘若途中不慎受伤,那说不定会花的更久,死在半路的可能性也高达六七成。
但,她只是坐上钝子随手拉出的透明盒子,这天堑般的路程便真的像郊游一般轻松惬意。
透明盒子几乎是贴地飞行,这样的高度再加上盒子本身的构造,让这个星球上便没有任何土著雷达能够发现他们。
金棉抬头,无人机群如乌云般在上空掠过,每架都与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背叛的首领还在往世界各地派遣武力?是因为还有战友在拼命反抗首领突然降下的杀戮?
果然。
无人机像拥有生命般,不断改变着其所构成的“乌云”形状。
天上偶尔传来一阵啸叫,这乌云当中被引爆出了橘色的火光。是分布世界各地的战友们出于种种原因往这里发射了导弹之类?
这是幸存的战友终于站稳脚跟后疲劳的宣泄,还是他们即将被无人机海淹没时最后的徒劳挣扎?
多半是后者吧。
喜欢讲故事的人多半想象力丰富,金棉胸膛起伏,已经在想象着天上已经被乌云闷熄的导弹究竟承载着战友怎样的寄托。
……可惜与自己同乘的外星人们确实有些煞风景。
列维娜满脸惨白,独臂不断拍打着透明盒子的墙壁:“呜呕……钝子,你找来的这车就没有个窗子?快……快停一下,我好晕,马上要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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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子翻了下白眼:“你不是那狗屁天使的远亲吗?基因排列应该大差不差的。而且最近你也开始觉醒了,为什么还会晕车?该不会是认错了亲戚吧?”
基因技术领先当今银河数万年的完美生物会晕车?说出来都可笑。
“什么晕车……就是觉醒!我对环境开始更加敏感了!不止你们身上的气味,我还能闻见更多!你们在高维空间叠加态的粗鄙灵能,你们的低劣基因在不断合成的激素味道……还有金棉小姐,啊!是不是那办事员修复你时,把你毛皮里面搀着的跳蚤也一起修复了!”
列维娜捂住嘴巴:“抱歉,呜呕……我没有针对你们任何一人,但真的好难闻,好难受,呜……”
金棉脸色僵硬的开始翻找自己的毛皮。钝子咂舌,只能找个僻静的角落把透明盒子停下。
列维娜旋即冲出,躲到某个掩体后面。是呕吐的声音很丢人?她一直在强行抑制,远远听着像是少女在啜泣。
钝子戳了戳一直沉默的左吴:“不去关心一下她?这是你的机会。”
左吴点头,把一直抱着的卵递到钝子这孩子她妈怀里,小心翼翼的去接近列维娜。
精灵的独臂杵在碳化的巨木上,白嫩的纤纤五指被碳粉沾染。她在拼命深呼吸,可是努力多少次都没法把腰直起。
老板他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已经响起,自己这样还敢自称最好的女仆?羞耻,丢脸!
有什么巧妙的话可以挽回自己的颜面?
左吴离自己大概只有几步。
巧妙的,巧妙的!
等到左吴终于绕到列维娜旁边时。
精灵在脸上好不容易挂起了颤颤巍巍,随时会死掉的笑,强迫自己直视她的老板。其脸憋得发红,眸子已经混乱如同旋转的蚊香。
她还是没想到应该说什么,更糟糕的是嘴角有一抹亮晶晶的东西正流淌滴落,宛如挂在她小巧下巴上的一弯河流。
已经这样了。
列维娜自暴自弃般放弃抵抗,用手指揩了下自己嘴角这晶莹的液体,又轻轻一捏,再张开,旋即在掌心拉出了粘稠的丝线。
她忽然“咯咯”笑起,比刚才要自然得多,炫耀般冲左吴摊开手掌:“老板你看,我的胃液!是不是非常的清澈呢?”
左吴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靠咬住自己的舌尖才勉强恢复清醒。
这次是轮到他来挤出一丝笑:“不必在意的,列维娜。生理原因不算失误,也不会影响你身为女仆的评分。”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列维娜点头,语气有些古怪:“不过……‘生理原因不算失误’?这可是您说的。”
左吴不解,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分明看见列维娜脸上浮现出一抹坏笑。
……
明明没有跳蚤!
金棉开始舔舐被自己翻得乱糟糟的毛皮,决定不再给那长耳裸猿任何好脸色。
左吴先行回来,他一眼就看见了钝子的奇怪举动。
光头AI正高高举着那枚卵,对着阳光仔细观察。
“左吴,你看,”钝子眯着眼睛:“咱们的女儿是不是有点长歪了?”
“什么?”
左吴赶紧上前,蹲到了和钝子一样的高度,也是仔细观察。光线映照下,他看到卵内原本浑浊的液体清澈了许多,即将诞生的幼小生命即将发育完备,迎来出生。
只是,幼小的生命和当时的非法女王一点也不像。其枝节构成的小手上出现了细嫩的爪,其体表也盖上了层虽然柔嫩,却已经能想象日后会达到何等强度的鳞片。
和艾山山身上的完全不同,倒更像是……龙的鳞片?
似乎是因为卵被人触动,其中尚未出世的幼小生命不满的动了动。
左吴和钝子对视一眼,前者捂了下额头:“办事员所做的,只是把我俩身体里的无效基因混进了非法女王的基因里,对吧?”
“对,我有监督。”
“这是斯特鲁人正常的发育进程?“左吴歪头:“我除开眷顾外就是个普通人类,应该不是我的问题。”
“怎么可能,在我监督下出生的虫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绝对不正常,”钝子咬起手指:“要么就是被你的眷顾所影响,要么是因为……我?”
钝子自言自语:“之前我根本没看清首席究竟是什么种族,针对她无效基因的筛选也是根据通用的经验来的。嘶!”
左吴看着她,钝子看上去有些难过:“左吴,你说首席舍弃了她原本的身体,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因为现今科技无法治愈的基因病!我们见识过了吧?基因的力量……首席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才舍弃原本的身体,又加入了科技猎人,但在经年累月中的研究中逐渐忘了原来的目的?!”
“……你该和金棉交流一下讲故事的心得。你编写大纲,她注入感情,说不定能整出什么难的的名著,”左吴咧嘴:“别想多了,我看她长得壮实的很,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钝子默默不语,把卵还给左吴。心中嘲讽眼前的男人果然没什么科学素养。基因病一旦发作,外表再强壮也是假的。星海联盟伊始,那些大胆的人对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时,造出了多少夭折的儿童?
卵中的小生命如若夭折,自己会很难受。
等等,自己不是个AI吗?是没有实体的程式。身体是抢占的,基因也不是自己的。这枚卵中,所谓的女儿和自己也根本没有真正的关系。
自己为什么会难受?抬起眼睛,其特别改装过的视界下,能看到卵中的小生命在努力寻找着舒服的姿势享受出生前最后的安眠。
……
金棉不想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中。觉得就算他们是外星人,互相的对话也太离谱了些。
可这时。
她忽然发现所乘的盒子里,中控屏幕闪起红色的光点。如果她猜的没错,这大概是盒子检测到了附近有不明武装的意思。
第五十二章 敏感
星海时代,来自不同文明不同星球的人,会觉得对方好看吗?
答案是肯定的,譬如艾山山就曾感叹过列维娜的美丽。另外,如果生物间的审美差异真的如同无法跨越的沟壑,那现今的星海中也不可能遍地是混血。
“美丽”是一种符号,既然文明间在这方面有所共识,那在其他“符号”的使用上也会有某种微妙的共性。
所以,金棉有理由认为屏幕中的这些红色小点是“有威胁的目标”的意思。只是这些小点的颜色如此黯淡,仿佛随风摇曳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她是完整接受过反抗军教育的战士,光点的分布方式她再熟悉不过——就是课本上所说,能让五到七人的小队尽可能保持隐蔽的快速前进阵型。
这是自己的战友在向童话园艰难前进?金棉的三瓣嘴颤了颤。屏幕之上的这些光点行进的如此缓慢,时常会在无人机的黑云卷过后便熄灭无数。
可残存的光点只是晃动几下,如同侥幸逃生后的野兽舔舐伤口稍微喘息,便又开始了缓慢的前进。
如果自己没被这些外星人捡到,自己也应该是光点的之一吧。不,比这些光点要差,因为它们所代表的战友已经开始反攻,而自己之前连逃窜都很勉强。
又是一阵光点成群熄灭的热潮,甚至让金棉觉得有些目不暇接。
该去请求眼前的外星人去救救自己的战友吗?
……不,绝对不应该!按照地图比例尺,即便最近的小队离这也有上百公里。去救援,对战友做基础的包扎,然后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要花费多久?三十分钟?一个小时?
按透明盒子的速度,现在冲到童话园那里甚至用不了半个小时!与之相对,自己选择去救援,又能救多少人?救援一组光点时,又会有多少战友牺牲?
金棉咬牙,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心中几乎被无尽的罪恶感充满。
罪恶感?
据说。
身为战士,坐在办公室里按一个按钮杀掉无数人所产生的罪恶感,可比亲手用刀子抹进一个人脖子里的罪恶感要低很多。
战争的距离无限拉长,死难者数量几何级增长。但罹患创伤后应激障的患者却越来越少,就是这个原因。
距离越远,就越觉得远方的死伤只是个虚拟的数字。所以真是幸运,金棉对自己说,至少自己和这些战友间还隔着一层屏幕。
否则,她不知道自己真的目睹他们在无人机海下艰难前行的惨烈与决绝时,还能不能将这近乎于抛弃他们的行为做的如此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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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抛弃不也是一种背叛?原来自己也是战友们的叛徒。
……
逃亡者号中。
对办事员来说,“生而平等”这四字就是个笑话。证据就是他现在正用早已驾轻就熟的生物技术进行斯特鲁虫人的复活时的粗鲁手法。
每个斯特鲁人的个体都有独立意识,但他们的诞生显然没有被办事员像左吴的女儿一样悉心照料。
反正原初的斯特鲁人本身长得就抽象的很,哪里多一块哪里少一块或许他们自己都无法发现。
所以,左吴把卵中的异常发送过来时,办事员开始时还以为是遭到了特意刁难。
问题到底出在哪?办事员心里如同猫抓。可惜现在没时间细细研究,将培养舱中的劳工们安排好,他还要和艾山山分析梅丽威瑟武装在这颗星球上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艾山山丢来一封邮件:“你说这场交易大概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时古画小姐和白艾斯还没有叛出机驭团,它备份的资料里帝联官方没发生过类似的交易。”
“那大概就是梅丽威瑟私下做的了,嘿。看来他们开始做这份生意比我想象的还要早。”
海妖顿了一会儿才又发来信息:“什么生意,你说梅丽威瑟是武装公司,难道他们干的是武器走私?”
“说对了,把帝联境内的新武器新技术走私向游牧邻居,换取对面的廉价初级原料,自己再加工,然后重复循环;梅丽威瑟的规模也就越滚越大,据说它已经开始着手收购一些星系了,”
办事员耸肩:“说到底,梅丽威瑟干的和那些跑掉的走私者没什么区别,只是那些个不成气候,而它已经做成了大生意。”
“它们干这么久都没出事,上面没人我可不信。说不定梅丽威瑟的就是那些大人物的白手套……嘿,大人物卖国,旁边被生生喂起的游牧蛮子步步紧逼,经济状况不好,原本团结在一起的各个种族开始离心离德,排外主义和纯血主义在慢慢抬头,境内又出了什么初丹精灵……艾小姐,你说帝联这下是不是要完?”
海妖还是顿了顿才回复:“你问我?”
她还在翻找古画晴空的数据库,期望得到什么蛛丝马迹。
“对啊,就讨论讨论。这是星际大事,咱们没准能见证历史!”
“你很喜欢这些关于政权的敏感话题?”艾山山这次是秒回。
办事员兴致勃勃:“对啊!也就是在这种边荒地带才能畅所欲言,惊险,刺激!”
或许这个植物脑袋被共荣保险总公司发配到边荒来确实有所原因。艾山山撇嘴,缓缓打字:
“这些话题算什么刺激?不如咱们来讨论一下咱们的国家从‘地联’变成‘帝联’是否合法?十七文明联合会的各个代表接连被杀究竟是谁动的手?以及人类对其余十六个文明所做的究竟是侵略还是现在宣称的受邀解放……”
“请停一停,艾小姐,”办事员面色刷的严肃:“劳工们的复活已经到了关键阶段,从现在起我要一刻不停的去监督。另外,请问咱们的聊天记录能稍微清理一下吗?以后在保险业务方面我可以给您优惠。”
艾山山嗤笑,把这段记录在两人的聊天框中挂起,高亮标识。
然后,海妖不再理开始抽打他自己脸的办事员,抱起双腿,发散思维。
没有线索,艾山山只能依靠曾经接受过的直觉训练了。虽然即便在机驭团,用直觉来分析情报仍是大忌。出错的次数比准确的次数要高出一个数量级。
但偏偏就有那么几次情报人员依靠直觉,力挽狂澜的战史。
放松,放松,海妖发散自己的直觉。
这颗土著星球有什么?最多的应该就是人口了吧。虽然按照观测站的公共日志,星球上的人口在急剧减少,但粗略数来,仍有六到七亿左右的个体在活动。
人口?
说起来,钝子那个臭AI好像对列维娜说过,游牧蛮子是靠什么武器攻下帝联的几颗畜牧星球的?
来这个星系的路上,精灵曾找钝子又辩论过几回。什么“感恩”什么“慷慨”的,她俩谁也没说服谁,但对话却被自己听了过去。
对了,钝子说,游牧邻居是融了他们境内差不多两百亿个土著,整了个灵能武器才打过来的。起初艾山山还觉得是钝子耸人听闻,但现在仔细想想,这种武器的效率和威力简直高的离谱。
以二十个单位的土著人口为代价,就能打得帝联割地赔款?恐怕已经相当于某些巨构的威力了吧。
再翻阅一下古画晴空的数据库,确有此事。帝联高层似乎是因为内忧外患,不想爆发全面战争,才将这事遮掩了起来。
至于钝子为什么会知道?尽管她性能和职位双拉胯,但在帝联的架构中,她仍是一方高高在上的管理者,平日里随口说的话或许就藏着什么厉害的情报吧。
所以,梅丽威瑟是将这种武器走私到了游牧邻居境内?
不对,这样逻辑不通。
若真是从帝联流出的技术,那么这场丢失畜牧星球的战争帝联不至于这么惨烈,以至于到现在经济还受着影响。
艾山山眼睛眯起。
难道真实情况是反过来,是梅丽威瑟从自称燎原的游牧邻居境内,向帝联走私了这种武器?
还是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帝联官方没掌握这种武器。
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艾山山在嘲笑自己为什么会得出这么离谱的结论——梅丽威瑟是中间人,卖家是游牧蛮子,买家是这个星球的土著?
多可笑的结论!土著和燎原?两者根本不是一个量级,能面对面谈生意的对象!
艾山山摇头,决定放弃思维的发散。却在这时,古画晴空传来了消息:
“我破解了观测站的日志库,恢复了些被删除的数据,请代理御主大人过目。”
海妖沉默。
恢复的报告中,说缇扬奇群里藏着游牧战舰?可这些战舰没有前进,没有进攻,没有过来掠夺;只是在远远的沉默观望。
就像古时冰冷的督战队一样。
燎原蛮子在等什么?
海妖吸气,吩咐尚未恢复的古画晴空辛苦一下,将它自己全副武装。
……
到达目的地的左吴收到了艾山山的提醒,看了一眼心情激荡的金棉,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蹲下,抚摸着焦黄的大地,看向钝子:“从这钻下去就能到达童话园的最中心?”
“没错!”
钝子掏出几枚反物质手雷:“咱们用这个,用来钻地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放心,不是艾山山的收藏。是我自己在首席的库存里翻到的,没告诉你家海妖而已。”
左吴点头,抱着卵一晃一晃,里面的幼小生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从到这里时就一直不安定。
列维娜的不安定更甚。
她也触摸着大地,只是眉头紧锁。
左吴看向她:“又听见了星球的声音?”
“这次不一样,是无数灵魂的声音,”精灵摇头:“就在底下,都交融在了一起,在发出着声音。”
左吴讶然:“艾山山猜对了?你的同胞真被用来做武器了?金棉,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没听过,我连莺歌索还有六到七亿人口幸存都是头一次听说。各地都打烂了,打成一团,真的不知道哪里的人去了哪里,”
眼眸颤抖的金棉咬牙:“是那个叛徒做的?是他逼着这些同胞成了武器?”
“我听见的声音告诉我有隐情,”列维娜缓缓摇头:“最近新加入的声音确实充满着滔天的忿怨,但核心处,最先成为武器的那些声音不一样;”
“他们意志坚定,在唱着决绝的战歌。”
第五十三章 视线和声音
湮灭手雷虽然已经是过时货色,但它在帝联腹地,至今仍是级别相当高的管制品。
湮灭系的武器原理是借助反物质,将爆炸范围内的所有东西全部扔到超空间里。某种意义上,它们可以无视现实空间中任何物质的硬度。
其被发明出来的伊始,甚至让各个文明开始放弃在星舰上加装装甲,转而去追求极致的速度,以求湮灭引爆时,能逃出其影响范围就算成功。
直到后来,虚空技术取得接连突破,湮灭系武器被从原理上破解,文明的星舰才又渐渐穿回了雍容的甲胄。
但虚空技术毕竟还只属于高精尖的军用,民间仍然缺乏对湮灭系武器的防御手段。
所以,星海联盟以反恐为名义禁止了这种武器的生产,并组织了数次集中销毁。
百十年过去,银河当中只剩下了一些古董手雷之类逃过一劫。
也就科技猎人这样本职是挖坟的非法组织,还能拥有它们的大量库存。
……
莺歌索的太空当中。
观测站已经注视下方的地面许久。湮灭手雷所产生的,在银河中几乎绝迹的不祥黑光于地面阵阵闪烁。
是钝子,她示意所有人站远,将湮灭手雷于她面前放成一排,又一枚一枚往天上扔去。
每颗用上的力度都不一样,却偏偏能保证下一颗落下时上一颗已经引爆完全。
这是算法的胜利。
很快。
童话园那有十数米厚的封土覆盖,又夹杂布置着钢铁穹顶,让它能轻易扛下数次核爆的防御便被轻易湮灭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列维娜眉头皱的更深。通道开启,内部的凉风吹出,微微掀起她女仆装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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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通道,精灵能愈发清晰的倾听。除开最核心的那些声音外,外层的声音似乎发现了宣泄口般,裹挟着他们的忿怨汹涌而出。
金棉听不到,但仍然感觉不寒而栗,茸毛根根立起。看了一圈身边的外星人后,还是第一个跳了下去。
其余人跟上,包括殿后的左吴。
只是他没有注意,自己怀抱中的女儿在变得愈发透明的卵中,于生命中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是被这怨恨的嘶吼吵醒的?
由数片几丁质甲壳构成的眼皮打开,幼小虫娘的眼睛会让所有直视的人不寒而栗。其金色眼珠正中有巨龙般的竖瞳,竖瞳呈现深渊般的黑色,而这黑色中却裹藏着无数复眼。
瞳孔之下自然是晶状体,但她的晶状体却被昆虫的复眼替代,于那漆黑之中勃勃跳动。
人生的第一缕光似乎让虫娘有些无措,她在卵中转转头,轻易找到了一直以体温煨热着她周围液体的热源——正是左吴的怀抱。
隔着卵壳,她轻轻往那个怀抱蹭了蹭,又抬头看向天空。
左吴往孔道中跳下,虫娘混血的眼睛却看得越来越远,甚至穿过了晴朗的天空。
她好像在与天上的观测站静静对视。
……
观测站并没有发现凝视着它的小小目光,只是烦恼地面上需要观测的目标消失了。
操作它的人似乎静静的叹了口气。
然后,观测站掉转视线,看向星系的中央,那颗散发着灿烂生命力的恒星附近。
莺歌索真是热闹。
走私者已经逃离,他们开启的超空间航道入口正缓慢弥合。
但没过多久。
恒星附近再次震颤起来,是有新的航道通路即将开启。但这动静如此之大,比走私者引动的异象要大无数倍。
明示着有什么大家伙已经穿越航道,往这跋山涉水而来。
比预料中的要早,不过大差不差。
观测站旋转,这次是看向已经巡游到星系边界的缇扬奇群。游牧战舰仍于这些太空巨鲸之间若隐若现,它在静静监视即将远道而来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的目标,或是逃离的方向,或是静待多时的猎物。
每道视线的主人拥有的力量,都比莺歌索本土信仰的主神拜斯所流传的最离谱的事迹都要强上无数。
但这些宛如天神的“眼睛”如此吝啬,就是不肯分给莺歌索一点视线。
也对,毕竟莺歌索只是各方角力的棋盘而已。
愤怒?想要求得关注?棋盘本身配吗?哪怕被这些乱来的演员随意撕扯,内里的木屑洒的满地都是?
身影早就得出过结论。
当然配,凭什么不配?操作观测站的身影笑起。
就算是棋盘,也能给所谓的棋手带来痛苦。前提是有人将它拿起,然后砸那些个棋手一人一脸。
……该动一动了。
屏幕前,那几乎没有一丝肌肉的身影站起,将一直摊在面前的书合上。
他绝没有金棉印象当中那么伟岸,头上原本对兽人们充满异样吸引力的鬃毛也变得如此之短,以兽人的审美来说,像个土土的寸头。
还是仓促了些。
荧幕上,除了左吴外,有四五队战士已经突入了童话园,一路解除着自己布置的陷阱和武装。
身影认识这些人,在昔日的战斗中,她们就是无往不利最精锐的战士。有多少勋章是自己亲手挂到她们身上的?
转身,一具构造精良的动力装甲停在一旁。不同于梅丽威瑟口若悬河推销的货色,它是以哨站观测员的渠道,所能找到的最可靠的装甲原型机。
踏入其中,针刺戳穿肌肤连接神经。机甲唤醒,身影将从不离手的书放在胸前的装甲内侧。
他不打算去对付意外闯入的天外来客,这具动力装甲是留给那些精锐的最后考验。
……
逃亡者号内。
“大家伙”要来的异象已经提醒着艾山山和办事员箭在弦上,而一直在努力工作的古画晴空忽然一愣。
它发现天上的帝联观测哨站忽然解除了所有的权限限制,将一切观测工具完全开放。
艾山山接手,帝联哨站原本只有光学设备面向游客公开。
但现在,它还开放了监测灵能的功能。逃亡者号原本也有类似的功能,还是因为它的严重受损根本无法使用。
灵能是心灵的力量,其波动也是心灵的波动。据某些灵能文明宣称,灵能波动或许就是所谓“灵魂”的本体。
尽管这种说法有诸多漏洞和疑点,但不可否认灵能波动确实和生命的存续挂钩。
哨站的灵能视野中。
莺歌索星球的表面,无数丝线状的灵能流忽然开始舞动,漂浮,这是又有无数土著在失去生命。
灵能流升腾而起,又全部汇向童话园所在的那一个点。
还有一件事。
星球表面另外几处隐蔽所在,未被无人机侵扰,袭击的地方。
似乎有数艘未曾逃逸,亦不属于那些走私者的星舰悄悄启动了引擎。
……
左吴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这地下设施如此巨大,金棉之前的几次到访都只是走马观花,根本没办法提供具体的路线。
列维娜耳鸣在加剧。
左吴稍微担心的看了她一眼,钝子敲敲墙壁:“要么还是用湮灭手雷开路得了,炸着炸着,怎么也能找到正确的大路。”
金棉沉默,头顶的两只耳朵忽然一齐转向某个方向。
墙壁之后,离这大概十几米。
有兽人的制式步枪向某个目标清空弹匣,换来的却是几具身体倒下的声音。
好像只剩下最后一个幸存者。
幸存者向那个沉着异常的目标抽出了腰间匕首,刀刃颤鸣,这是她绝望战吼的声音。
第五十四章 暴君
和地球上的狮群类似,莺歌索的战士大多是由女性构成。
这是兽人们的生理特征决定的,虽然论“腕力”之类还是男性更胜一筹,但这里女性的优势是耐力更强,更适宜如今的热武器作战。
所以,分布于野外的军队几乎是清一色的娘子军,男性则大多转为了后勤指挥以及医疗服务之类。同样,也负责在女性生产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她们再送上战场。
郦椒今年四十一岁,在战士中已经算是长寿。有过十四个孩子,却从未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相处超过一周。
只是有一次,在立下战功被授勋时,首领带着几个陌生的小孩过来指着自己,冲他们介绍说,台上的英雄就是他们的母亲。
当时,郦椒心里五味杂陈。
接触过许多外星文化的她不由怀疑这是不是首领收买人心的手段,但事后据战友所说,自己从不松懈的凌冽目光仅那一次柔和了许多。
郦椒只能悄悄承认首领的收买人心成功了。
只是那时,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如此有魅力的首领背叛屠戮。郦椒和战友们几乎是靠着一股血怒撑到了这童话园中。
她见到了穿着该死入侵者装甲的首领。
当日调侃自己目光变柔和的战友已经倒在了自己脚边,因伤口诡异的状况在痛苦抽搐;陪伴自己征战一生的老伙计步枪甚至没法在那装甲上留下一个印子。子弹打空,郦椒只能抽出匕首。
首领步步逼近,郦椒双手握住刀柄,咬牙,发红的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
然后,她自嗓子中发出沉沉低吼,举着匕首一瘸一拐的冲锋,同时问出了支撑她一路走来的问题:
“我的孩子,他们在哪里?!”
首领不闪不避,任由她孱弱的匕首抵在装甲之上,掸了掸装甲沾的碎肉;在郦椒手即将脱力,匕首轻轻颤起时,才静静开口:“在与费迪商团的作战中牺牲了两个,而我杀了十个,抱歉。”
郦椒只觉得眼前一黑。
然后,她没看清自己是怎么被击飞的。只是在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不祥的蓝色在侵蚀其中的血肉,带来了无比可怖的痛苦。
首领先斩下了一旁战友的头颅,然后一步一步朝自己接近。郦椒几乎要把自己舌头咬穿,比伤口更痛苦的是即将融入周围寒风的忿怨;她想把匕首举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齐根而断。
首领举起泛着电弧的湛蓝刀锋,郦椒举起手腕露出的锋利残骨;因为肺部碎裂没法继续发声,只能在心底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我死在你手里的孩子,比死在侵略者手里的还要多?
什么费迪商团?
你为什么要背叛?
为什么……
刀刃挥下,郦椒已经准备好在死后也要瞪着自己的眼睛。
她没想到这样的刀锋居然也能被轻巧挡下。
……
首领转过了头。
童话园中分布着无数监控探头,每一个都是他的耳目。他也相信侵入这里的外星人能发现这些“眼睛”,没被弄瞎只是他们不在乎而已。
确实不在乎。
几秒钟前,已经对湮灭爆破略有心得的钝子只是片刻便调配好了药量,黯淡的黑光闪烁瞬间便把隔着他们和首领之间的墙壁全部打破。
左吴上前,轻巧伸手,挡住了首领的刀。金棉趁机上前,把唯一幸存的郦椒拉走。
挡住首领刀锋的男人低头看了看倒了一地的尸体,皱皱鼻子,对空气中毛皮的焦糊气味感到些微的心疼。
然后,左吴将首席举起,又重重摔下。钝子和列维娜一起上来按住他的双手双脚,夺走他的刀。左吴踩住他的头,切换释放。
先进的装甲原型机被轻巧撕开,瘦高的首领被直接拎出。其脚上的反关节拉开,比左吴要高上两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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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看着他的眼睛,偏头对一边的金棉说:“金棉,你好像有一些问题要问他,现在就是机会。”
金棉抿嘴,其憧憬一生的身影就在眼前,觉得心中滚烫如同煎熬,根本没敢把视线移到首领身上。
只是学着左吴之前治疗自己时的操作把治愈喷雾喷到郦椒身上,又俯身听她轻微的气音。
她认出了眼前之人几乎是这颗星球上的在世传奇,自己少年时耳朵已经听郦椒的事迹听出了茧子。然后,金棉的表情几经变换,最终也只是对左吴挤出了一句话:
“……请帮我们,杀了他!”
左吴却苦起脸:“暂时不行,我们还得让他给咱们生产线以及零件之类,把他杀了还要费心思复活,而洗脑的前提也是让他活着啊。”
首领忽然开口:“我不记得你们是哪个走私商团的成员,那在这个节骨眼造访莺歌索,是意外坠落的外星友人吗?”
钝子冲左吴摆摆手,走上前来:“对,我们和那些走私集团不一样,可无意干涉你身为土著领袖所作出的任何决定。只是需要维修星舰的工业产品和生产线之类,你能提供吗?”
当然,钝子不是在和他商量。正如左吴所说,他能配合最好。如若拒绝的话,也就是模仿上次对待科技猎人首席一样,把他的思想换成一段程式填充,麻烦一些而已。
也没麻烦多少。
却没想到,首领只是点点头:“你们看上去不是燎原人,也就是从帝联来的客人了?你们没有收到帝联的避难指令?”
“……收到了,如我们所说,我们是意外到来,”钝子有些狐疑,首领对太空的了解比她想象的还要信手拈来:“你好像对帝联的种种决定很熟悉?”
“那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首领耸肩:
“生产线对吗?确实有,为了修建童话园准备的。可惜童话园也只修了百分之八十,生产线也没来得及拆,需要用的话自取便可,我给你们开放权限。”
在帮忙处理郦椒伤势的列维娜点头,灵能感知下她不认为首领在说谎。左吴觉得有些讶异,他想不通为什么眼前的瘦高兽人会如此配合。
……
联系艾山山,让海妖利用古画晴空开辟高维通路过来运送材料,钝子则亲手负责生产线的调整配备。
一切进行的太过顺利,被看守起来的首领甚至有闲心邀请左吴来观看观测哨站的视野。
只是金棉还在逃避般照顾着郦椒,也没说她之前的请求现在是否还有效。
左吴点头,接受了首领的邀请。
观测站一直对准着恒星的方向。
千呼万唤的大家伙始露真容。
……
航道开启。
首先出现的是帝联的数艘战列舰船,作为开路的先锋。它们所做的第一件是就是查阅星系观测站的日志。
被首领精心伪造过的日志。
而缇扬奇群则隐蔽到了星系更边缘,包括那艘燎原的游牧舰船。
似乎确信这里该是一切正常,战列舰们摆出警戒姿态,作为大家伙的护卫。
然后。
航道当中,一个光点先行到来,又有九具硕大如同神明棺材的造物围绕着这光点,在缓缓降临这个世界。
钝子的尖叫一下子响起,在几人视界的公共频道中震颤着所有人的耳膜:“卧……是帝联的巨构!是中子灭杀!卧槽!”
中子灭杀?
是利用加速的中子辐射羽流,像某个星球发动攻击的造物。辐射羽流可以破坏星球上的所有生物的身体组织,撕毁包括病毒这么微小生命的遗传信息,只在星球保留下冰冷无机体。
和它的外形类似,就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墓碑而已。
“……哈,坚壁清野计划?我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是帝联为了防止燎原蛮子利用几百亿土著生命打赢战争的事迹重演,决定先下手为强,收走边境上所有土著的生命!”钝子声音发颤:
“只要没有土著,这种武器就是空谈!因为就算是蛮子也不会对本部落的人民下手!”
首领插嘴,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没错。很遗憾,莺歌索的居民并不是‘人民’,无论是帝联的还是燎原的,都不是。”
左吴皱眉:“逃亡者号能防御这种攻击吗?”
“当然不行!”钝子尖叫:“这是战略级的威慑武器!怎么会是我们这小小科研船能够防御的?!该死,我们怎么跑?帝联战列舰已经把航道附近封锁了,它们会干掉所有接近的可疑目标!”
“尝试和战列舰取得联系了吗?”
钝子抿嘴。她当然在尝试,可惜帝联已经行使了它的人道——对本星系发送避难指令,甚至为可能的波及准备好了抚恤金。
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这时,艾山山的信号接入:“首领,不要装傻!我们检测到这个星系上仍有星舰在启动,怎么想,也只有你准备的逃难船了吧!你在做什么打算?!”
“打算吗?当然,我准备了很久,太久了,”首领舔舔嘴唇,其嘴中的尖牙已经被岁月磨的发钝:“我要以死在我手里的三十亿同胞为代价,击毁那台巨构,那台‘中子灭杀’!”
左吴恍然,这大概也是燎原乐于见到的。所以这游牧邻居才会向土著分享武器,然后远远的派人观望。如果成功,那皆大欢喜。如果莺歌索骗了燎原,那恐怕继中子灭杀后,这里还将迎来更深度的清洗。
但还有说不通的地方,以及,代价?
金棉终于转头:“你的背叛,你对我们的杀戮是代价?”
左吴也是摇头:“这说不通,为什么非要击毁中子灭杀?你准备好了星舰,直接带着你的同胞逃亡不就好?非要等到今天,如此多此一举?”
首领凝视着荧幕,手指划过操作台,脸上浮现出一点点悲哀:“你以为我能搞到的星舰是什么星舰?帝联能容纳数亿数十亿的移民船?燎原以太空鲸的身体造出的浮空城?如果是这样该多好。”
“可惜,我能找到的只是一些流落市面的废品,还有击伤那些走私团舰船时得到的一点零件。攒起来,能容纳多少人?三百万人已经是极限,再往上恐怕只能在航道中舰毁人亡。”
“至于剩下的几亿人?嘿……与其在帝联的坚壁清野毫无意义的死去,不如死在我的手里!”首领偏过头:
“你们帝联称呼‘中子灭杀’为人道的武器?或许确实如此。至少死在辐射羽流下确实毫无痛苦,神经会先于生命消亡,在最后留给死者的是幸福的温暖。”
“而与之相对,我就是个暴君。献祭亿万人换取的武器必须让死者死时有强烈的意志,或者处于无边的痛苦与忿怨下,以此换得最大的灵能波动与威力。我无法说服所有人,剩下的就是用我的背叛来达成目的,”
“从而,换来所有人死亡的意义!”
金棉身体一颤,顾不上照看郦椒,转头:“我们的意义,是你来界定的吗……没有人有权利夺走他人的生命,就算是死刑犯的死亡也是交给国家,交给拜斯神这样更高的意志来定夺……这不是你教我们的吗?”
首领沉默。
他经过改造的大脑记得所有莺歌索人的信息,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仪式上,以及更久远之前。金棉和无数像她一样的孩子天真的举手提问,自己也同样回以天真的答案。
“很遗憾,金棉,我骗了你,”首领微笑:“这个世界也骗了你。没有这种道理的,至少据我所知,可不存在什么至高无上的意志亲对莺歌索裁定判决,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死。”
“所以,我是个暴君。我来界定你们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来规定你们这几十亿人就必须为了那随机挑选出的三百万幸运儿殉难……以及满足我的一点私心。”
左吴挑眉:“什么私心?”
“三百万人已经走了两百万,他们最后会去哪里?五人的荒原星系?还是就此浪迹天涯?可惜,整个银河已经被像你们一样的超级文明在饕餮盛宴中瓜分殆尽。出走的人想要保存火种,就必须坚信我们拥有力量。”
“我将这种武器的设计图刻在了那三百万人所有人的身上,灵能里,基因里,都有!或许这样会让他们遭遇可怕的追猎和搜捕,但只要有一艘星舰幸存,一个人幸存,那他就会让帝联如芒在背!”
首领笑起,即便话语中已经蕴藏豪迈,他仍是这么温文尔雅:“我不想让我的人民去乞求谁的包容,去成为谁谁的毛茸茸宠物;我想让莺歌索坚信,我们是拥有力量,可以击毁巨构的文明!”
“确实,没有人可以规定其他人往后该怎么活,这是我最自私的一厢情愿。但我也说了,我是个暴君嘛。”
“而现在,你们也跑不了啦!只有配合我干掉中子灭杀,以及保护它的战列舰,才是最好的选择。”
左吴笑起:“怎么配合你?”
“很简单,把金棉和郦椒交给我。”
“为什么?”
首席不答,忽然耸拉下了脑袋。左吴背上汗毛立起,转头。
之前他穿着的铠甲忽然暴起,冲金棉伸出了锋锐的刀子。这是先进的机甲原型机,列维娜灵能爆发才堪堪躲过,却顾不上掩护金棉和郦椒。
金棉太慢了,左吴离她们有十几米远,根本赶不过去。除开眷顾,他就是个普通人。
却是郦椒一把护住了金棉,可怖的伤口又一次出现在她背上,郦椒的脊椎被粉碎,被蒸发。迷离中,她已经分不出什么是幻觉和现实,只是在金棉耳边喃喃:
“你是我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这名战士便再也没了声息。金棉把她抱住,感受着她体温迅速转冷。
至于郦椒的眼神?凌冽了一辈子,最后却是带着点祈求的柔和。
左吴咬牙,将眼前首领的头颅撕下。钝子沉声:“不对,他已经放弃了这具身体。”
首领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
“每个莺歌索人的生命都能增加击毁中子灭杀的概率!所以我不会停止杀戮,哪怕每条命只能把这概率再提升万分之一,亿分之一,亿万分之一,”
“我也在所不惜!”
第五十五章 新生
首领的声音暂时消失,金棉久久的抱着郦椒,不愿松手。
钝子还在生产线那边忙乎,借助左吴的视界瞅了一眼:“这个伤咱们的愈合喷雾救不了,那首领的刀邪乎的很,会从伤口一路破坏到大脑组织。刚刚是我们及时,现在……恐怕用复活圣柜都悬。”
确实悬,中子灭杀已经初露峥嵘即将发动,但第一批被培养出的斯特鲁虫人却只是刚刚成熟,勉强可以启用。
但左吴的女儿却迟迟没有出生——这不能3怪谁,谁也不知道情况会恶化的如此之快。
这让办事员只能给这第一批虫人再洗上一些简单的记忆以方便修复星舰,实在没有闲工夫来操作复活圣柜。
金棉“嗯”了一声,把郦椒放下。昔日的英雄死在自己怀里,让首领嘴里轻飘飘以亿为单位的牺牲有了血淋淋的重量。
左吴的耳中,首领那句“在所不惜”一直回荡。他不相信首领有什么方法能真的把近在自己眼前的金棉杀掉,但被人惦记着总是有些不舒服。
于是,他蹲下,看着金棉的眼睛:“要不要一起在这童话园里散散步?”
“好啊……”
金棉又是下意识答应,忽然反应过来,抬头,眼里分明是在问“为什么?”
左吴耸肩:“你不是还有话想要问你的首领吗?左右没事,去找找他呗。列维娜,你也一起?我们仨现在可是闲人。”
列维娜点头,金棉本想说她想问的已经问完了,但她的身体却背叛了自己,已经跟上了左吴的脚步。
只是最后,金棉又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的郦椒,郦椒在生命的最后叫了自己一声“孩子”。
悄无声息间,金棉有了新的目标——想为这传奇的女战士报仇,同时也是为自己心中的憧憬做个了断,哪怕已经理解了首领的雄心壮志。
只是,以数亿人生命为筹码,赌上一族未来的暴君;和渺小的自己因为郦椒一句迷离的话,所轻飘飘升起的,连仇恨都算不上的感情间,孰轻孰重?
好像无所谓孰轻孰重。首领可以因为所谓私心将一无所知的数亿人绑上战车;那个帝联可以为了防备一种武器,就开始灭绝边境线上的所有土著文明。
那自己凭什么不可以为了郦椒,为了斩断心中的憧憬去报仇?
……
左吴还不明白这里为什么叫做“童话园”,他殿在两位女士的后方,有一搭没一搭的想。
首领用抛弃了肉身,能遥控着铠甲杀人。左吴后来又敲碎了首领的头盖骨查看,里面没有大脑,大概是藏在了这个建筑的某个地方。
和能够生抗核弹的工事相比,一具躯壳确实显得脆弱。找到被他藏起的大脑,也就找到了首领的本体。这是列维娜擅长的事,只要还能思考,便会产生灵能波动,精灵逐渐对此驾轻就熟。
轻易解除了几个陷阱后。
有一阵亮光忽然在左吴身边亮起。三人回头,是首领的身形被全息投影之类塑造而出,和他们站在一起,向一同前行的导游。
金棉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
倒是首领的投影先开口:“如果不是这个节骨眼,我还真想带你们好好参观一下这个童话园。”
左吴咧嘴:“是你拿我们没办法了吧?”
列维娜沉默着继续前进,灵能感知抽丝剥茧,首领大脑所在的方位愈发明晰。
沉默一阵,首领苦笑点头:“确实,我自认为已经相当擅长各种阴谋,陷阱。但真的直面绝对的力量前,这些东西都脆弱的像是一张纸。”
金棉暗暗点头,刚刚被破解的陷阱已经堪称教科书级,也确实在首领编写的教材上出现过,但她从未想过还能这么用。
左吴想拍拍首领的肩膀,拍了个空:“不止这些实实在在的陷阱,你能得到来自燎原的灵能武器,能将枪口对准帝联还让对方蒙在鼓里,恐怕也少不了各种阴谋阳谋,纵横捭阖吧?”
“……不值一提,而且也不光是我的功劳。”
列维娜忽然停步,连带着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下。她的灵能视野中,能看到某样东西寄托着首席别样的思绪。
只是投影的首席无从阻止左吴将那样东西拿起,左吴看了看,居然是一张合影:容貌尚且年轻的首领还留着他那头张扬的鬃毛,却被一个黑眼圈女人揉的乱七八糟。
画面中的两人都在笑,左吴挑起眉头,指着合影中的女人:“这位是?”
“是帝联哨站的观察员,和你一样,她对我族这样毛茸茸的族群有着浓厚的兴趣,”首领冲金棉微笑,带着怀念和左吴像老朋友一样并肩看着这张照片:
“也是她带着我渐渐了解了这片银河的真正面貌。”
“和我宣称的不同,我出生在莺歌索沦陷区当中,父辈祖辈都已经为那些走私团服务了很久。毕竟走私团真正的人数很少,仍然需要一些人来辅助管理。”
“莺歌索被观察的历史中,观察员更替过数十任,最早开始和这些走私团勾结的是谁,已经没办法考证了。也许那人已经赚的盆满钵满,销毁了证据,在帝联腹地享福了吧。”
“她是最后一任,接手时情况已经积重难返。而且,她也需要钱,本来想和所有前任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首领笑起,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居然有些腼腆:“可惜,在某次和走私团分赃的会议上,她遇到了我,我发现了她的癖好,我利用了她。”
然后的故事,左吴大致上可以脑补。毕竟是下载了十几万本小说的人,这些情节并不罕见。
银河的情况也是在首领和这位观察员的接触中渐渐知晓的吧。
“她现在在哪?”左吴只是问,现在看来整个哨站都是被首领操控着。
“……她遇见我时差不多二百五十岁,需要钱,就是想要去黑市购买寿命指标,”首领目光平静:
“可惜遇到我后,不光钱没挣到,还为了帮我和梅丽威瑟搭上线,积蓄也花光了。甚至……还变卖了她自己一些本来就快见底的寿命指标。”
“最后那天,前一秒,她在我怀中还容光焕发;下一秒,便仿佛千万种疾病在她身上瞬间爆发了一样,尸体都轻的和一块石头没两样。”
“不过,她在最后也把哨站的权限交给了我,我可以编写虚假的数据日志,也能给燎原的游牧舰船放开这个星系的超空间阻滞器——这也是他们把武器交给我的协议之一。”
首领的投影呼气:“抱歉了,金棉。我一直在教你们生命是等价的,可我自己都没让自己相信。我杀了这么多人,我可以厚着脸皮说所有人在我心里都一样沉重。但她在我心里就是独一份。”
“虽然从始至终,我都在骗她。”
“……嗯。”金棉回答。
“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首领摇摇头,指向了前方:
“你们继续往前走,就会遇到我的大脑。一路上,你们会走过历史区,也就是我为莺歌索修好的墓碑!”
确实是墓碑。
林立的硬盘层层叠叠,其表面刻着简单的年代符号。似乎在提醒着莺歌索曾经也是拥有数千年历史的古老文明。
“这是我费尽心思收集到的诗歌,金棉,你该知道的不止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们自己也有诗歌,很美,你也该读一读。”
然后,首领的投影划过其中一个硬盘:
“这是我最喜欢的历史——战史。从远古的上古传说,到我们未被入侵前的时间。战争永远是莺歌索历史上永恒不变的主题,多少名将贡献了数不清的兵法战绩,他们本以为自己的名字将永远被铭记,可惜……”
金棉忽然瞪大眼睛:“等等,战争?我们被入侵前还有战争!?和谁的?”
首领沉默。
然后,他龇起牙齿,锋利的虎牙在投影中格外清晰:“……金棉,我们是荤食族,我们……是需要吃肉的。”
“咦……肉?我们不是一直在吃……合成蛋白胶囊吗?”
列维娜讶异的转头:“只吃胶囊?那其他的牲畜之类呢?”
“牲畜……?那是什么?”
首领笑起:“莺歌索之所以有被观测的价值,就是因为这一点。这颗星球上所有物种几乎都演化出了智能。陆上的,海里的,天上的……”
“有的物种吃草,有的物种吃肉。”
“可是,现在整个星球都只剩下了我们这样像狮子的族群,再结合一下我说的经年不断的战争,是因为什么?”
金棉愣愣,忽然捂住自己的嘴。
首领点头:“没错,其他民族几乎都被我们打败,变成牲畜了。”
“能够驯化的,我们的先祖抹除了他们的智能,将他们彻底圈养;其他的,先祖做出的灭绝行为可一点也不少。”
首领看向旁边的巨型硬盘:“被抹掉的种族也有过他们引以为荣的将军,也有过灿烂的诗歌。或比我们的要粗陋,或比我们的还要灿烂……也许灿烂的占比更大,因为草食族尤为擅长此道。”
“但他们都消失了,连带着他们的文化一起,我甚至只能找到一些有关他们文化分的侧面描写。现在,我们的可能也要消失了。”
“我的父亲他们服务于走私团,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走私团的入侵是拜斯神降下的惩罚,为走私团服务的越卖力,就越代表赎罪。”
“可笑的是拜斯神只是专属我们的神,其他种族也有完整的神名,文化。拜斯神原版的故事可是尤为嗜血好战,向祂赎罪……哈。”首领摇摇头:
“我从不怀疑我们对抗走私团侵略的正当性,但在搜集这些资料时,我真的由衷期望自己只是单纯的民族主义者,我真的希望我没被父亲母亲影响过,会在潜意识中真的觉得这会不会是我们的报应。”
左吴静静看着他。
首领上前,这次居然是主动引路:“不过,我也早就明白了,所谓的文化和辉煌,只有传承下去才是辉煌;那些古代将军的勇猛事迹,只有后代尚存才是事迹!”
“就像你们地球上,千年前曾有个什么阿兹特克文明,古老的帝国难道没有什么精彩的历史和尔虞我诈吗?还不是因为侵略者的到来化为飞灰,就连那些不可一世的帝王的姓名,都要从废墟瓦砾中艰难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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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大概是这个星球有史以来权力最大的独裁者,我已经成暴君了,为什么不干脆再做的更深入一些,连我们的历史也涂鸦篡改一下呢?”
他笑起,笑的有些贼:“我给那三百万同胞留下的历史隐去了我们所有的污点和罪恶,就连诗歌之类也是摘选最好最美的,我希望他们在日后的宇宙当中能昂首挺胸;”
“但原版历史我留在了这里,如若我真的击毁了中子灭杀,那帝联应该会过来把这些东西拷贝归档吧。只要我族还有幸存者存在,那帝联应该不会放弃依靠这些信息寻找他们。”
“换言之,只要我们一直存在,帝联自然会帮我们保管这些历史。只是不知道有朝一日,莺歌索的后人把它们找回来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或许,会当成黑暗的太古童话,与我族原先的稚嫩彻底告别吧?”首领看向左吴:
“据我所知,所有文明的童话都有黑暗的成分。像你们地球的《小红帽与大灰狼》,就有把狼族兽人开膛破肚,钻入其中塞进石块的情节。”
“这就是‘童话园’的意思。”
左吴笑了笑:“你好像在‘狼族兽人’这里有什么微妙的误解。”
“是吗?大差不差吧。”
他们还在向前。
金棉的内心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亿万人的生命还有更早前的战争似乎一股脑涌进了她的心中,搅合在一起形成漩涡,让她根本就是发蒙。
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圆柱形的器械面前,首领停步:“就是这了,我的大脑就在这里面。”
列维娜无声点头。
而左吴却是抓了抓头发:“你知道的,我对你这家伙映像不错。我可以给你重塑一个身体,这不是还有一百万人没有吗?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他们需要个领袖……”
首领却瞪着眼睛摇摇头:“你在说什么?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加进即将出走的人的历史中呢。像我这样的暴君,留在黑暗的童话里,吓唬一下日后的孩子们就够了。”
“只是希望我还有孩子。”
左吴点头,忽然斜过眼睛。
一个枪口大大方方的自天花板伸出,根本没辟着左吴,指向金棉的脑袋。首领知道这是无用功,他只是在宣示自己仍然没有放弃杀戮而已。
忽然。
伸出的枪口直接软下。首领叹气:“就这样吧。”
“中子灭杀走出了航道范围,没办法回头了。这里的灵能武器,也不需要继续充能了。”
“我也……没必要继续杀戮了。”
全球。
所有狂乱舞动的无人机忽然齐齐停机,又同时坠落。前一秒还在奋战的战士们齐齐愣住,似乎不敢相信胜利真的到来。
下一秒。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疲惫的欢呼自星球的个个小点为中心开始绽放,流血的受伤的残破的手一起举枪,向天空宣告自己的胜利。
天空中。
中子灭杀中央的光电开始泛白。
整个星球的灵能波动忽然进入了一个几乎无法侦测的低谷。
金棉将定时炸弹安在了存放首领大脑的器皿上,首领的投影向金棉低头:“抱歉了,对你们。我用上过外星的某些技巧,你会对我产生憧憬之类的心情,这是我故意的手段。”
“……没关系,我会记得这份憧憬。只是现在,它不是属于你的了。”
金棉说完,看了一眼左吴。她耳朵在动,似乎听到了千里之外隐隐传来的欢呼。
然后。
虎人小姐忽然上前,皱着眉头观察了左吴片刻,勉为其难的伸出带刺的舌头,舔了舔左吴的头发。
左吴愣住,金棉已经跳开,张开双臂,虽在远方,却仍然加入了欢呼的队伍:
“乌喵!乌喵!”
“……她是什么意思?”左吴问首领的投影。
“我族的传统,表达隆重的感谢时,会去梳理舔舐对方的毛皮。你没有毛皮,不是只有舔你的头发了。”首领耸肩,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注意,是最隆重的感谢。”
最隆重?
难道她觉得这就是最后了?她加入了这欢呼,她想和这颗星球最后最后,同生共死?
抱歉了,不能让你如愿的。
左吴龇牙,走上前去,在金棉诧异的又伸出舌头想再舔一舔他时,伸手,把兽人小姐直接打晕。
然后,左吴将金棉扛起,又看向首领:“只有我们了,你不比端着架子,最后愿望什么的,应该有吧?”
“……还真有一个,”首领叹气,这次是真的不好意思:“我的书,请你帮我带上吧。”
“书?”
列维娜上前,装在首领铠甲里的书被她收起来了,没想到会被首领主动提及。
左吴接过,翻了翻。
一下子面红耳赤。
首领别过头:“我给三百万人的是雅致的诗歌,我给帝联留着的是黑暗的童话。这些……这些太俗的东西真的没有被容纳的地方了。希望你替我保管,也不要宣扬出去……毕竟,太俗气了……”
“……好,好的。”
左吴将这书赶紧收起,发誓绝对不能给列维娜还有艾山山再看见。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微笑时,左吴忽然感觉怀里的卵动了动。
在幸存者的欢呼中。
在中子灭杀的威光下。
在整颗星球灵能的静默低谷。
这有些奇怪的小生命伸了个懒腰,静静的诞生。
她来到了这美好的群星之中。
第五十六章 朝夕
左吴觉得钝子是个笨蛋,自己也并不算聪明。
但怀里这刚出生的女儿或许是个真正的天才。
是血脉相连导致的心灵相通的缘故?左吴能清楚感知到她竖瞳之下的红色繁星中,纯净天真的如同一张白纸。
办事员信守了诺言,没有往她心里洗进多余的东西。
男人又一次开始手足无措,觉得自己的人生多半再没有如此僵硬的时候。
眼前的虫娘像一只真正的小龙,浑身被洁白带有倒刺的鳞片覆盖。小脸仍是由几丁质甲壳精巧拼成,只是每片甲壳间的接合缝隙远没有昔日的非法女王那么明显——除了拼成下巴和脸颊那两块,在接近她侧脸耳根时好像短了一截,细密的小小龙牙暴露在外。
她下巴张了张,冲着左吴吐了吐似乎是由虫类螯枝拟态而成的舌头。
好……好可爱……
左吴愈发僵硬,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她尚且柔软的鳞片上按出了指痕,惹得她有些发痒。由于眼前的虫娘公主并不需要再承担什么生育的职责,其体态匀称,与昔日女王拥有像个小山一样腹部的形态完全不同。
在甲壳和鳞片覆盖不到的关节处,那粉嫩的肌腱已经预示着未来的爆发力;尚未成熟的翅膀旁还有两只另外缩起的附手蜷在一旁。
她在模仿左吴的表情。忽的严肃,忽的如履薄冰般战战兢兢。但最终的最终,只是都化为了“噗嗤”一声天使般的笑,四只手一起冲左吴张开:
“吧吧!阿嚏!”
一声喷嚏把沉浸在幸福感中的左吴拉回现实,的确,这个世界相比卵内可是严苛了一些。
左吴脑袋空白的四处看了看,忽然想起自己还扛着兽人小姐。想也不想,小心翼翼的把虫娘公主挂到了尚且昏迷的金棉身上,又揪起她毛茸茸的尾巴,给公主盖上。
小小虫娘的四只手就是方便,两只让她稳稳挂在金棉身上,另外两只则抓住那裹在身上,像棉被般舒服又惬意。
虫娘之所以打喷嚏,是因为她在嗅空气。这公主在尚未出生时就明白了自己的职责,只是之前还在卵中时束手无策。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星舰那边。
本来六神无主的虫人劳工们陡然像被注入灵魂般,干活的效率突飞猛进;艾山山和古画晴空通过高维通道送来的材料原本已经开始淤积,这下,搬运的速度甚至已经隐隐赶不上消耗。
面如死灰般的办事员陡然看到了希望,破烂的星舰开始被修复,宛如落魄的旅者终于补好了衣装上最后一个补丁。
是该出发的时候了。
首领点点头,对左吴说:“恭喜。”
然后,便不再看左吴一行,他的投影只是凝视着自己的大脑,和上面被安放的定时炸弹。
投影闭起眼睛。如同暮年的武士准备着生命中最后一场决斗,可无论输赢,都将最后败给命运。
确实有场赌博般的比试。
比的是以数亿生命为代价所制造的灵能武器,和中子灭杀相比,究竟谁发动攻击能更快。
就像千年前在正午的烈阳下决斗的一对枪手。
中子灭杀快,那幸存者将全部死亡;灵能武器快,那莺歌索星球上的幸存者还能存活一段时间。
为什么只是一段时间?因为首领虽然自信中子灭杀一定会被摧毁,但帝联的坚壁清野法案不会因为这样的挫折而终止。
反倒会因为灵能武器再现而让这个法案变本加厉吧,这是无可改变的命运。
左吴向首领点头,转身。
“金棉的身体里也有这种武器的设计图,以后你们或许会用得上。给它取个名字吧?老是灵能武器灵能武器的叫,一点气势都没有,”首领背对着左吴说:“帝联的其他巨构武器叫什么?”
“……除了中子灭杀外,还有地爆天星和安乐天使,我只知道这三个。”左吴无奈,取名字?他连自己的女儿该叫什么都没想好,又要给武器取名字?
“老板,我有个提议,不如叫创神檄文吧?”倒是一直沉默的列维娜忽然开口,她一直在听灵能武器的声音,有感而发。
左吴愣了一下,哪个创?泥头车那个创?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列维娜的亲戚,那在高维空间中见过的克莱因瓶天使。
难道是创造的“创”?左吴回头,列维娜似乎只是心血来潮。
就这样吧,创神檄文。星舰那边已经完成修补,艾山山与古画晴空开辟出了直通舰内的虚空道路。左吴扛着金棉和女儿踏入,列维娜也一起。
独留下那孤零零的投影一人。
左吴还在思考创神檄文和中子灭杀谁输谁赢。
……
逃亡者号和首席安排的剩余星舰们几乎一同起飞。
左吴的科研船内,用过一次的虫人劳工们已经休眠。正式乘客中多了金棉和虫娘公主两个新成员,热闹了许多。
孩子爸妈却在小声低语。
钝子的声音盖过了左吴:
“谁输谁赢?很重要吗?你也知道最后的结果已经注定,过程怎样根本不重要。”
“让我猜猜?好吧……我认为是中子灭杀更快。创神檄文,对吧?假设它和中子灭杀是同级别的武器,可蛮子之前使用它,消耗土著的数量超过两百亿,莺歌索人的数量绝对不够。就像一把水枪,满水满压肯定比内容不足来得快吧。”
“咦?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创神檄文比中子灭杀先进?哈,怕是你的屁股坐在莺歌索这边才这么想的吧。什么?从列维娜身上想到的?我不明白。”
“你问你能做什么?别傻啦!我承认你的眷顾是我听过最离谱的之一,但在天文级别的巨构面前,你又能做什么?就算做了,又能改变什么?”
“咦?你非要去试试?好吧,好吧……我去和艾山山商量一下。”
……
左吴想去尽可能吸收到一点中子灭杀的辐射羽流,当然,他不可能让逃亡者号冒险。
最后在艾山山满眼湿润的瞪视下,他决定领一个单人太阳帆以及定位器,让逃亡者号把他留在太空中,那中子灭杀和创神檄文之间的线上,胜负分出后再接他回来。
反正超空间航道只能开在恒星附近,在帝联的巨构以及战列舰被击毁前,他们也没办法离开星系,只能学着游牧战舰和缇扬奇群一样,驶到星系的边缘附近,尽量远离攻击的波及范围。
除了太阳帆之外,没人可以陪伴左吴,包括身为机甲的古画晴空。因为中子灭杀相当诡异的不止能杀死血肉生物,对机械生灵之类也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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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娘公主的四只手吧嗒吧嗒的朝左吴挥动,其余女士们各有各的表情。
佩戴单人维生装置,靠在太阳帆上的左吴叹气,目送逃亡者号全功率远离。
他知道自己这样是毫无道理的任性。但最近已经见识了许多任性的人或政权,不多自己一个。
和名字一样,太阳帆就是以太阳能驱动的小型飞行器,外形和帆船十分类似。往太阳那边,是围绕光点旋转的巨型棺材。往后面看,则是地表忽然开始泛光的星球。
对决开始了。
左吴心揪起,随即便沉沉放下。
还是中子灭杀快了一瞬。
辐射羽流先行袭向莺歌索的大地,起初羽流的直径已经像一座城市般宽,又很快扩大成一座岛屿,一片陆地。左吴搭乘帆船在其中遨游,伸手,想象着如若解除眷顾,会感到何种温度。
他太渺小了,即便加上太阳帆的面积,又能吸收多少羽流?
然后,创神檄文的反击才堪堪到来。反击不是单纯的光束,而是以灵能为沟通从高维空间中出现的磅礴地震,夹杂着无数声音,可在银河的真空下只如白噪声一样虚无。
恒星附近,本如天神棺木的巨型造物无声破碎,旁边负责护卫的战列舰愣住,马上想逃,可在下一秒便步了巨构的后尘。
左吴有一种幻听,他好像听见了首领大脑上安放炸弹的引爆。最后的最后,他会是何种表情?会无论结果如何,都一样的坦然吗?
左吴思索着,花了很长时间,几乎吃光口粮才行驶到逃亡者号能安全接应的范围。古画晴空划破虚空,艾山山“啪啪”的扇了左吴好多大耳光子。
回到星舰,左吴心中空落落,直到逃亡者号忽然收到了一截公共频段的通信:
“我们是莺歌索,我叫郦芝,我代表莺歌索幸存的战士向星系内所有不明星舰通信,祝离开的同胞一路平安。我们还在这里,我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会重建家园,我们依旧会抵抗入侵者。”
左吴惊喜的看向钝子,但后者只是抱手摇头:“没用的,这是中子灭杀最后的人道关怀。这些所谓的幸存者,体内的遗传物质都被撕碎了。从此他们的身体无法再分裂新的细胞,只是一具具事实上死亡的行尸走肉而已。”
生物的身体需要更新细胞,皮肤细胞二十八天更新一次,红细胞一百二十天;失去这种能力的生物确实只是活着的尸体。
“和普通尸体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还能和他人告别,和家人团聚,不是其他尸体难以想象的奢侈?”钝子说:“这段广播大概率就是莺歌索向银河的告别了,你要回复吗?”
左吴愣愣,还是摇头。
他不知道地面上自称郦芝的兽人小姐根本没在发信器前再停留一分一秒。
郦芝看了看自己的手,金色的毛发发黄,开始脱落;嘴里泛起阵阵血腥味,牙齿松动。所有迹象都在表明时间所剩不多。
但,那又如何?她看向远方,几个同样“幸存”的战友已经在朝阳下立起了木屋的柱子,这是重建家园的第一步。
重建家园,只争朝夕,哪怕只剩朝夕,也不容改变。
第五十七章 燎原
星海联盟中,什么决定了话语权?
唯有“拳头”。
弱小文明生活的星系常常作为强者的棋盘或者背景板,哪怕他们因为天生的勇气和坚毅将一瞬间的灿烂刻在了星空之下,但灿烂消逝后,依然改变不了他们弱小的事实。
如果这个银河真的是个浪漫的故事该多好?就这样结束在时日无多的莺歌索人开始重建家园处。
读者会因为中子灭杀只启动了片刻便被击毁,甚至还被左吴吸收掉了些许辐射羽流而畅想是否有真正的幸存者于星球的角落留下了小小的火种。
左吴也是这么想的,脑海中的十几万本小说里有好有坏,他尤为喜欢的一些就是这么写的,这也或许是他期待所有故事都有一个美好结局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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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吧,逼近“概念”级别的眷顾在身,左吴已经可以改变大部分亲历之事的走向。
如果没有他,列维娜多半已经被某个外星人吃掉;艾山山要么是死在了斯特鲁人布置的陷阱中,要么是死在了星门觉醒下;钝子或许已经被古画晴空删除;而白艾斯或许根本来不及启动时停就被天使拧下了脑袋;更不用说刚刚救下的金棉了。
但反过来,也只是说左吴只能做到力所能及的事。之前的殖民星球,这次的莺歌索,多少生命就这样在他不远处悄然消亡。所以左吴没对逃亡者号的名字提出质疑,它就是如此贴切。
当然,左吴绝不认为自己对这些人的死亡负有责任,顶多觉得稍有遗憾;并且他对所谓好结局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在字里行间表露出那么一点点希望,他就会心满意足。
但这次不行,左吴忽然明白了首领的洒脱下藏着多么深入骨髓的绝望。
藏于缇扬奇群中的游牧战舰动了。
星系中央的恒星似乎对其光芒照耀下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只是呆滞的继续散发着光和热。逃亡者号在向着它航行,所搭载的探测器全部都在观测游牧的战舰的动向。
和帝联不同,燎原的战舰绝不是钢铁与金属的风格,更类似于虚幻的一团雾气,被厚厚的灵能层包裹。其形状不断改变,似乎也对应着他们游牧的文化。
气态战舰毕竟是战舰,它太快了,逃亡者号恐怕还没进入航道就会被追上。
太空鲸群似乎被驱使,数十上百头一起散发出奇特的能量波动,在为那气态战舰于虚空中开路。其中一头体积硕大的缇扬奇速度稍缓,打开了它身体上的缝隙。
几艘稍小的星舰自其中鱼贯而出,钝子马上打开图鉴比对,声音沉下:“是蛮子的科研船,还有他们的‘轻骑’级战舰。”
列维娜挑眉,心中暗说“蛮子”和“科研”两个词还真是不搭。不过……创神檄文就是燎原开发出的,叫他们蛮子或许是银河当中各个文明互相用粗鄙之语称呼对方的习惯?
逃亡者号观测到燎原的科研船首先对莺歌索地表开始扫描。
幼小的虫娘盯着屏幕,对它们低吼着张牙舞爪;艾山山抱紧胳膊,有些发冷的问:“蛮子在干什么?”
“设想一下,燎原向莺歌索提供技术,不就是想利用他们对帝联造成打击吗?也确实成功了,中子灭杀这么一台珍贵的巨构被摧毁,付出代价的也只是莺歌索,蛮子可没损失一兵一卒,”办事员沉声:
“现在,是该回收技术的时候了。”
艾山山脸色发白,通过全景视窗回头张望。莺歌索剩余一百万人的星舰也已经起飞,只是这些拼凑出来的货色比逃亡者号要慢得多,即将被气态战舰轻易追上。
的确,莺歌索星舰的数量很多。但那又如何?想进入超空间航道就必须行驶到恒星附近,如若不这么做,想要硬闯数十上百光年的距离?
只能说一声勇气可嘉吧。
很快。
气态科研船完成了扫描,几艘速度奇快的“轻骑”马上进入了莺歌索大气层。而兽人们被拼凑出的那些星舰也被缇扬奇追上。
金棉还在昏迷中酣睡。
左吴叹气,已经做好再任性一次的准备。但下一瞬间,他的眼里忽然充满愕然。
因为燎原好像没有动手?
他们居然没有动手?
确实没有动手,哪怕莺歌索的星舰只是会被太空鲸的活动轻易卷翻的小小气泡,燎原就是没有去击毁这些星舰。甚至还操控鲸群,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们的行进轨迹。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他们的疑问被一道通讯所打断:
“燎原先锋请求通信,你好,陌生人。你可以称吾为右姮王,致敬大汗,致敬勇士。”
左吴看向通信窗口,被全息投影出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生命体:其形态空灵无比,就是一团被发光的灵能束缚住的雾气。似乎是因为和人类通信的缘故,勉强将自己塑形出了点人形——像个戴着水母状帽子的鬼魂。
左吴上前,点头:“哪个勇士?”
“汝,”右姮王回复:“吾认为在中子灭杀以及创神檄文之下能存活的个体,无愧于勇士的名号。不知你是否对加拜入大汗麾下有所兴趣?以及,大汗求贤若渴,不知汝所认为的勇士还有谁?”
燎原对创神檄文有自己的叫法,是个拗口的专有名词,被软件自动翻译成了这四个字。
左吴抓抓头发:“……莺歌索的首领,我说的是他。”
“噢,关注个体47219,值得尊敬。”右姮王似乎是想做出点头的动作,但毕竟是气态生命体模仿出来的人形,动错了位置,只是躯干那里整个下移数次。
“你们放过了莺歌索星舰,就是因为首领值得尊敬?”
“否定,吾行使仁慈,只是因为关注个体47219欺骗成功,已提前让二百万莺歌索个体离开,技术泄露已成事实,再行杀戮毫无意义。并且……创神檄文的泄露其实对燎原有益。”
左吴的不解更深:“为什么?”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吾辈燎原自帝联的人类处学到了这句话,为了永远锐意进取,燎原不介意为自己培养一些未来的隐患,”右姮王似乎笑了一下:
“当然,这只是场面话,是彻头彻尾的欺骗。真实原因,汝若拜入大汗麾下即可知晓。”
钝子瞪大眼睛,觉得左吴好像真的有些心动。
但左吴很快冷静下来,摸了摸下巴:“你的轻骑战舰进入莺歌索大气层是干什么?”
“终结行尸走肉的痛苦,换言之,杀戮。”
右姮王语气空灵:“吾能说的场面话是:燎原只想保留对形成威胁有希望的个体,其余没有存在的必要。至于吾辈真实所为以及真实目的,汝若拜入大汗麾下即可知晓。”
左吴皱眉,右姮王的仍是如此空灵,甚至包括语气。他无法分析那句是真话,那句是假话。
他看了满脸惶急的钝子一眼。
片刻后,只是咧嘴:“如果我拒绝,你会对我们开火吗?”
“否定,吾不认为所携带战舰的出力能超过中子灭杀和创神檄文,开火并无意义,汝的拒绝,吾很遗憾。但,大汗求贤若渴,燎原之门永远向你敞开。”
“哪怕我在帝联也敞开着?”
“当然,在帝联,汝总能找到联系上吾辈燎原的门路。”
说完,右姮王通信中断。似乎为了展现诚意,游牧战舰纷纷减缓了速度,让莺歌索战舰脱离而出。只是,巨鲸盘旋,显得这个星系好像换了个主人。
逃亡者号减缓速度,让数十上百艘莺歌索星舰超越自己,率先进入了超空间通道。
左吴砸吧着嘴,一遍一遍问自己这样的结局是否可以满意?
不,还不是结局,那右姮王的话已经有意无意点明创神檄文绝不是简单的武器。左吴看了看还在酣睡的金棉,她身体里同样有这种武器的设计图。
超空间航道接近,他觉得其中勾连的秘密波云诡谲。
第五十八章 自闭
什么人会内心感情丰富多彩,将大把时间花费在思考诸如人生的意义,终极三问,宇宙的尽头在哪之类玄而又玄的问题上?
答案是无所事事的人。
逃亡者号上,某个偏僻的角落。
三个闲人排成一排蜷于墙边,保持着各自的姿势久久未动;娇小的虫娘在他们跟前跑来跑去,偶尔会跌倒,又笑嘻嘻的爬起,有时会向他们三个投来好奇的目光。
从左到右,分别是古画晴空,金棉以及左吴。
如果有人会读心,那一定会发现他们三个的内心简直是精彩纷呈,可再仔细阅读,又会惊觉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想。
古画晴空一台堂堂机甲,只是抱着膝盖将头部埋在其中。
它心中哀怨,距离帝联腹地越来越近,白艾斯大人传来联络的几率越来越渺茫。自己距离“真的被抛弃”,好像只差了那么一丁点距离。
让古画晴空坚持觉得白艾斯一定会来找它的原因,就是他们曾做过灵魂交融的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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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交融在航道中已被拉开了太远的距离,原本它对那求道者那若即若离的感应也悉数消失。
但古画晴空还能感受到白艾斯的灵魂碎片就藏在自己的躯体之中,这让造物愈发不解,为什么连灵魂都能分享给自己的御主还能弃自己于不顾?
对了,白艾斯大人的灵魂碎片掺在自己体内,他的行为逻辑和自己大体相似。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会在何种情况下放弃寻找失踪的御主,就连一点尝试联络的迹象都无?
……是找到了可以替代对方的,无法拒绝的,更好的?
怎么可能!
古画晴空仍是一动不动,只是体内的电流运转循环快了无数倍,阵阵狂暴的灵能波动被掀起,却又全部闷在了它的装甲里。
简而言之,它在生闷气。
……
金棉没感觉到身边机甲的异动,只是觉得身上毛皮中恼人的静电忽然多了许多。
按照经验,此时若稍有动作,会在身上引发一串难受的“噼里啪啦”。有了些微的理由,她更不想动弹,心中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简而言之,就是从昏迷中忽然醒来时,刚被一个爬在自己身上的奇怪小生命吓了一跳,便被告知莺歌索虽已不复存在,但首领的计划仍然大体成功时的感觉。
恍惚间,浓缩的国仇家恨已经失去了寄托对象,如同被深埋在地下太久的文物,刚一重见天日便风化成飞灰而消失。
重见天日?
她不明白这是否是一种解脱,更不明白自己能否坦然接受这份解脱。毕竟……是这么普通的自己活了下来。不是首领,不是传奇的郦椒,不是莺歌索其余亿万战士中的一个,居然是自己。
人真的有心安理得接受是自己幸存的权利吗?
金棉觉得没有,为了获得与幸存相匹配的安心,她必须做什么事。
她能做什么事?
国仇家恨的消失,让金棉心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随时需要有东西填补。
她忽然悄悄瞄了一眼身边状若深沉思考的左吴,绝不想承认那股被洗脑洗出的憧憬已经抢先一步,悄然跃入她心中的空洞中,获得滋养,越发壮大。
但那是洗脑!
再想想,除开会将人逼疯的愧疚,以及宛如毒药的憧憬外,还有什么可以填补心中的空洞?
金棉在苦苦思索。她以为自己一动也没动,直到发现静电的噼啪作响不知何时起,就在自己身上没有断绝过。
忽然。
似乎是被静电作响的声音吸引,幼小的虫娘停下了同自己的追逐游戏,好奇的挤进金棉的视线中。她四只小手争夺了一会儿,终于吵出一只“胆小”的,小心翼翼伸出去触碰金棉带着电的毛皮。
“噼啪”一声。
虫娘被吓了一跳,手旋即缩回。可是新奇事物也勾起了她的好奇,抬眼,发现金棉好像没有反对,便四只手一齐上阵。静电作响,延绵不绝。
金棉起初面无表情,直到渐渐绷也不住。
真是,真是……
真是可爱的小生命!
金棉再也忍不住,把虫娘轻轻抱起,感受着她尚且柔软的甲壳和自己手中已经布满老茧的肉垫相互挤压。虫娘觉得发痒,在咯咯发笑。
真是!
金棉咧嘴,觉得虫娘虽然稍显奇怪,但她身上至少有洁白的漂亮甲壳以及鳞片覆盖,哪像周围那些裸猿一样恬不知耻!
心中的空洞在不知不觉间被弥补,可金棉忽然想起虫娘的亲爹还在自己旁边,这样子是不是有些不妥?
兽人小姐依依不舍的将虫娘放下,对方同样依依不舍。四只手中有三只还抓着金棉的毛皮。
金棉再也忍不住,抬起手指,在虫娘甲壳模拟出的鼻尖处点了一下。
“噼啪”。
“阿嚏”。
虫娘打了个喷嚏,金棉心揪起,却没想到眼前的幼小生命直接把整张脸埋在了自己怀中。
然后,来回轻蹭,像是在享受天下最舒服的一张毯子。
金棉也被弄得有些发痒,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思绪忽然被左吴的一声叹气打断。
左吴的双手仍然交叉于鼻子前,冲她沉声:“金棉小姐,虽然很突兀,但我想请你担任我女儿的保姆。”
“嗯好的喵……”
金棉又是在最后关头狠咬舌尖,才止住这因绝对信任而答应的话。她再次提醒这信任来源于洗脑,并对左吴怒目而视。
但怒目而视很快败下阵来,这怎么都不该是对救命恩人应有的表情。
幼小虫娘摸了摸金棉的头顶,像在安慰她毛茸茸的大姐姐。
……
左吴明白保姆的事已经妥了,金棉甚至没有想起拒绝几次,讨价还价。
兽人小姐又开始和女儿互相逗乐,左吴把视线转回,继续困扰了他许久的一个问题:
到底该给女儿取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可比什么巨构什么超空间的波云诡谲要重要千倍,不想明白,他寝食难安。
真的寝食难安,平日列维娜做的菜他一顿能吃好多,最近居然没什么食欲,甚至连睡眠都开始缺乏;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已经许久没有闭上。
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眼前有一双熟悉的腿闯入视线。
一只机械,一只血肉,是列维娜抱着手走到了左吴跟前。独臂夹着一套轻质的折叠桌椅,在他面前展开,还递上了几条压缩食物:
“抱歉,老板。只给你准备了这个,反正你现在不想吃……呀不对,我是说等您恢复了食欲,自有美食佳肴为您准备。”
“我很期待。”
左吴叹气,注意力重新移回现实,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视界中已被几十上百条未读信息充满。
他抓抓头头:“艾山山和钝子给我发了这么多条消息?我一点也没注意到。”
“嗯,老板娘托我来叫您,”列维娜点头:“咱们这次已经要进入帝联腹地,有些事情需要你拿主意。”
“什么事情?”
“我只是个小小女仆,会害怕有些事情传递不周,”列维娜眨眨眼:“老板,你最近应该和老板娘多相处,她最近情绪不佳,让老板娘亲自向您告知情况,或许对缓解她的情绪有所帮助。”
左吴咧嘴,总算从墙上起身,顺手拿起压缩食物啃了几口,决定不把如此难吃的东西留给女儿。
只是他跟在精灵后面,忽然皱起了眉头:“列维娜,你的走路姿势有些不太对劲。”
“……啊,老板,最近我在练习独腿走路,”列维娜把女仆裙装略微提起一点:“我体内的灵能仍在苏醒,它们在催促着我放弃伪造的肢体。上次是义手,这次该是腿了。”
“我不同意。”
“呜哇……”列维娜吐了下舌头:“为什么?”
左吴抿嘴,心说你走路优雅的体态可是我用以养眼的宝物!上次同意你不把手接回去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这次居然还想得寸进尺!
但这话毕竟没有说出口。尝过任性甜头的左吴只是冷笑:“你如果坚持,我也只能同意。毕竟我奉行的是‘你情我愿’。”
列维娜不置可否的别过眼睛,可神情在下一秒忽然一僵。
“但我会让钝子把卫生间全部改成蹲式,”左吴认真的说:“身为船长,这点权力总该有的吧?”
第五十九章 问题
列维娜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左吴威胁到。在遇到天使后,身体开始渐渐觉醒的当下,真当她不能轻轻松松的单腿蹲下啦?
不如说蹲多久都没问题!
她瞬间的表情失控只是因为又一次被左吴诡异的逻辑震撼到。看着眼前男人洋洋得意的样子,女仆只觉得世界观被刷新了一次又一次。
挂起完美无瑕的营业式微笑,列维娜将折叠小桌收好,娴熟的开始应付起左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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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其实就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来奇怪,精灵觉得和下限成谜的人相处居然轻松非常,是因为互相间的话题可以稍微大胆些的缘故?
直到视界中出现来自老板娘的催促,列维娜才加快了领左吴到主控室的脚步。
然后,女仆冲他和艾山山微微鞠躬,随即便欣赏起他们日常的相处。
比起对着自己,左吴应付老板娘可谓是驾轻就熟。仅仅几句话,他就将海妖憋了几天的抱怨悉数化解。艾山山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但谁都知道她勉强装出来的佯怒下,是见到左吴就会产生的小小开心。
列维娜看着,居然觉得有一丝丝甜,可又忽然想起刚登上星舰时差点强吻海妖的事,心里陡然一沉。
悄悄走出主控室,鬼使神差般,女仆真的走进了卫生间,反锁起门。科技猎人的星舰将实用主义运用到了极致,里面连镜子之类的设施都是虫人劳工们最近才挂上,却终于给这冰冷的造物带来了些许烟火气。
列维娜对着镜子在看自己。
身上穿的女仆装,是从艾山山打印出的胶囊里释放而出的。黑色大裙布料厚重,白色围腰和头饰也朴素非常。
当然,也有些清凉惹火的款式。如果不是考虑到那时老板的视线可能会让自己吐出来从而影响评分,以及还要考虑老板娘的感受的话,列维娜也不介意穿成那样。
镜子开始显示帝联的日历,以及过期不知多久的新闻。列维娜把它们关掉,总觉得自己的脸和那天使愈发相像。
不,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自己的残缺。
列维娜抿嘴,将残肢从泡泡袖中拉出,这截断臂被她缠上了蕾丝布环,最末梢早已愈合的伤口还被左吴的女儿画上了一个小兔子。
残缺吗。
她不是没有拜托过钝子和办事员,想根据基因培育出一双新的肢体。但,或许是因为潜藏着秘密的基因正渐渐觉醒的缘故,克隆出的东西往往是一团飞舞的可怖血肉,非得耗尽所用的所有培养液才会消停。
列维娜讨厌天使,讨厌她一切寻找乐子的心态,更恐惧于自己和她愈来愈像的样子。所以,保留这份残缺,亦是彰显着天使和自己绝不一样!
列维娜看着镜中的倒影,心中笃定。再说,自己也讨厌机械的义肢。就这样吧,残缺又如何?初丹的骄傲还留在自己心中,难道残缺了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精灵忽然发现自己嘴角居然勾起了一抹奇异的弧度。
……天,自己真好看。
她慢慢将手抚上镜子,放大,放大,观察着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角度。
好像和天使相像一些也没什么坏处?这想法自列维娜心中冒出,便马上引起她的警觉。如触电般,手臂猛然发力,将自己推离镜子。
自己越来越像天使,自己居然能让自己陶醉?
精灵感觉一阵阵的毛骨悚然,看到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自己一下子变得如此陌生,马上转身推卫生间的门想要逃走;但试了几次,开不开,才想起门之前已被自己反锁。
而且,如果外面有人,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慌张?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可笑!
列维娜沉沉吸气,终于冷静下来,又挂上那完美女仆营业式的笑,推门而出。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偷瞄了镜中的自己一眼又一眼。
……
钝子满脸严肃的看着消停下来的左吴和艾山山:“二位,咱们麻烦大了。”
“啊?是星舰哪里又漏了?还是咱们又要去什么奇奇怪怪的边境星球了?”
左吴叹气,感觉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将帝联边境逛一个遍。
长此以往,也许逃亡者号会被补丁补成一个硕大的要塞;而他们的旅途中说不定又会遇上三五个天灾,又砸烂几台巨构什么的。
艾山山翻起白眼:“合着这几天我整理好,发给你的消息和邮件,都算是白发了?”
“嗯,我一点都没看。”
瞪起的杏目又撞上男人的懒散,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钝子赶紧抢下话题:“是这样,咱们这次的目的地是一个中转星系,那里布置着一个星门,是这个星域的交通要道,”
“通过那个星门,我们就可以直接从这边境跳跃至帝联腹地!逃亡生活就要结束啦!什么天使什么初丹,也再也不会用咱们管啦!”
左吴点点头:“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首先,就是身份问题,咱们这科研船的身份;船上虫人劳工的身份;你女儿的身份……”钝子掰起手指:
“这几天咱们就是在讨论解决方法。科研船的问题,办事员说他有门路;虫人劳工和咱们的女儿,我可以想办法把他们包装成工业行星上斯特鲁人的幸存者,说不定能蒙混过去;问题在于列维娜还有古画晴空。”
左吴张了张嘴,古画晴空毕竟是原属于机驭团的造物,出现在自己手里怎么也说不过去。
当然,除非实在迫不得已,否则左吴根本不会考虑上缴充公。到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哪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古画晴空我能理解,列维娜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们发现,你家女仆说不定是靠偷渡才走出初丹的,”钝子咂舌:“她说她被某个佣兵团接纳,以外出打工的名义参加了几次作战。但我查了,佣兵团给的身份是假证,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
“啊?这很难解决吗?”左吴眨眨眼:“办事员连星舰的身份都能搞定,为什么列维娜的就不行?”
“可以啊,再办个假证轻轻松松,可是如若通过星门,她的生物和灵能信息一定会留下过境记录!”钝子拍着驾驶台:“而我们要给帝联报的信,就是在说初丹精灵可能一个个都是还没觉醒的大魔王!”
“列维娜的母星还好说,暂时应该只会被更加严密的监视起来。但流落在外的精灵就不一样!帝联把她要走的优先级,说不定会比古画晴空还要高!”
左吴心里一揪,寻思片刻,终于勉强挤出一句话:“怎么来到腹地会有这么多麻烦。”
钝子瞟了他一眼:“因为这是腹地。”
星海时代,一个政权能控制成百上千光年的疆域而不分裂,其对基层的控制力一定达到了某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边境上已经淡化的种种规矩,法律,在这会重新显现它们的威仪。
习惯了边境地带无拘无束的人,真的会愿意再让枷锁层层套在脖子上吗?左吴捏了下手指,忽然觉得以后连施展自己的眷顾都要开始小心翼翼。
第六十章 偷渡(上架撒花!)
帝联的法律很有意思。
毕竟,它是个人类将十七个文明捏在一起而形成的政权。
这些文明起初有强有弱,有的是人类尚且怀有无比崇高的理想时所吸纳,有的本就是控制了广大疆域的一方诸侯;
与血脉融合的轻轻松松相比,文化和法律上发生的简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至今仍在用不间断的拉扯和妥协中缓慢前进。
没有人能穷究这些已经成为一团乱麻的法律条文。有强大算力的AI应该可以,甚至能把它整理得富有简洁与逻辑之美。但……没有哪个大人物愿意,毕竟矛盾和漏洞就是合法的特权所生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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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领导者在其中获益最大,这个政权从“地联”变成“帝联”就有一套完整的法律所支持。
逃亡者号已经临近中转星系,即将自航道中脱出,所有人都在为非法的身份发愁。
左吴却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烦恼,当初他自无人星球上的培养仓中醒来,好不容易回到社会上,办理身份时却相当轻松。
对方只是发觉自己是纯血人类就马上变得毕恭毕敬,原本复杂的手续走了一个又一个快捷通道,左吴拿到帝联的合法身份所等待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半小时。
但这次不行。
除了他,逃亡者号上的人都和纯种人类搭不上边。列维娜若被发现,就会被盯上,金棉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二人对帝联又都有血海深仇,绝不可能接受什么“招安”。
所以,为了进入腹地,也只有一个方法了。
就是让她俩偷渡。
一个小箱,四四方方,摆在列维娜面前。精灵的脸已经深深皱起,一下又一下踢着这个箱子,语气在犹豫和厌恶中不断变换:
“呜哇……我只有钻进去这一个方法吗?!”
金棉也是脸色铁青不断向后挪步。
办事员和钝子一起点头,前者独眼的目光深沉又认真:“对,在下和管理型AI大人翻遍了法律,总算在572年前的《人类紧急避难临时办法》里找到能用的条文:”
“只要政府处于战争中,为了让纯血人类更方便的通过安检,特允许一定体积随身的行李和衣物享受免检额度,”办事员格外认真:“所以,只要列维娜小姐是行李,金棉小姐是衣物,那帝联就没有理由对你们安检了!”
金棉小心翼翼的举手:“等等,这不是‘临时办法’,条件还有‘战争中’吗?”
“大概是现今纯血人类已经几乎消失的原因吧,这临时办法一直没有被宣布废除,所以它就是有效的;至于战时的限制就更不用担心了,和帝联有大大小小摩擦的政权至少几十个,哪年哪月哪天没有处于战争中?”
“那区域呢?有没有区域限制?”
办事员声音低下来:“这是个敏感话题。当年‘帝联’还是‘地联’时,有十四个文明发动了一场想把人类踢出联合的全面内战。注意,是全面内战,也就是说,彼时出台的临时办法是适用于帝联整个疆域的。”
金棉眨眨眼睛:“为什么敏感?”
“刨根问底的话,或许会接触到几个难堪的事件原貌,继而发现动摇当今政权合法性的证据……嘶,我不该多嘴。”办事员抱紧脑袋,左顾右盼。
这是他捂住自己嘴的方式。
左吴站起,跃跃欲试:“所以,那个,请吧?”
列维娜低头,眼睛藏于阴影下,看向男人的视线已经没有了光。犹豫再三,终于将脚趾点入了这个箱子。
这就是个手提箱,实在太小了,即使精灵把义腿卸下,厚重的女仆装也换成了贴身的紧衣,空间依然完全不够。
但,对精灵来说没有问题,她又瞪了左吴一眼,男人期待这天很久了吧?!
确实如此,左吴在当初发现列维娜的骨骼呈现液态时就一直这么期待。他享受着精灵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肌肉用力,压缩自己,逐渐蜷缩,缩小。最后,居然堪堪挤进了这小箱子中,不多也不少。
左吴看呆了,直到列维娜气急败坏的仰起头:“你在等什么?!赶紧把盖子关上!我憋气很难受的!”
“呀!不对,这是我的……快换个地方!”
“好痒,还是不对,等等!”
“呜哇哇哇!”
左吴擦了擦汗,手提箱终于合上,从外面再也看不出异常。他有些想留个小缝,没事的时候往里面戳一戳,但总感觉会被狠咬一口。
不着痕迹的放弃这个想法,左吴忍不住将手提箱提起,掂了掂分量,与当初把精灵抱回家时的手感相比较。
“列维娜,你好像变重了一点。”他故意这么说。
话音刚落,箱子里传来阵阵挣扎的响动。左吴咧嘴,又看向金棉。兽人小姐僵硬的后退几步,可看到左吴朝她伸来的手后,又鬼使神差般主动上前握住。
“没关系,当我是一颗树就好。”左吴正色。
金棉狠狠发出着“斯哈”的虎声。
……
逃亡者号终于脱离了航道。
披着呼吸略显灼热的虎纹“披风”,提着手提箱,活脱脱像个绅士一样的左吴站到了全景视窗前。
距离星舰不远的中转星系中央,恒星依旧如此壮美,只是稍显千篇一律。吸引左吴注意力的是如此的大的航道出入口,如此多的星舰。
以及,无数类似于“戴森云”一样的造物在恒星外围漂浮,它们在为另一边的星门提供能量。从航道脱离的舰船必须穿过这些戴森云才能继续行进,安检也将在那时进行。
其他造访这里的星舰已经可以用肉眼观测到,这说明它们和逃亡者号间相距不会超过一千公里,在星系这个尺度下已经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很快。
沉寂已久的通信器中传来无数种语言的问候,停滞已久的网络也开始飞快更新数据。时间重新校对,无数服务商更新着它们植入在所有人视界中的信息和广告,让左吴觉得自己从蛮荒世界一下子回到了商业中心。
以及,逃亡者号的雷达忽然标红,毕竟这是交通枢纽,帝联的武装力量就隐藏在星辰中,会毫不犹豫击毁可疑的或者不守规矩的星舰。
指引程式自动下载至逃亡者号电脑中,钝子会根据它来驾驶星舰到指定的方位。办事员同样紧张起来。
由于帝联境内,各个地方,有着不同财力水平的组织,星舰的性能肯定天差地别。加上每每相距一千公里以上的距离其实相对安全,所以“超车”之类的行为是被允许的。
所有小动作就是在“超车”之中才能完成。
回到文明社会的办事员仿佛恢复了几分干练和威严,通过视界的网络联系了几个人,做了几笔交易,便有星舰在“超车”中靠近逃亡者号,逼近法规规定的最近距离。
然后,数千个穿着特制动力甲的人便通过“跳邦”跃上了逃亡者号表面,在行进中擦除星舰原本的身份信息,刻上新的标识号码。
左吴通过全景视窗冲外面忙碌的人招了招手,也理所当然没得到回应。
很快,那数千人便随即撤离。手艺如此精湛熟悉,仿若每天都要重复进行。也确实如此,他们生意很多很忙,逃亡者号能插队还是办事员动用了自己的人脉。
现在,至少这艘星舰是可以合法在帝联的领空尽情驰骋的了。钝子松了一口气,又马上和安检的管理者唇枪舌剑,用发现的法律漏洞驳斥着管理者一条又一条的要求。
她成功了,穿过戴森云时,左吴特意接触了吸收,让安检能轻易检测到自己确实是纯血人类。一盏暖流从皮肤滑过,却没有在他的“披风”和手提箱上多做停留。
钝子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诸位,咱们成功了!说实话我最担心的还是古画晴空,把它拆掉隐藏在引擎中真的是馊主意!不过……没事了!”
她呼气,接下来是要给帝联网络报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这才是真的重头戏。
第六十章 偷渡(上架撒花!)
第六十一章 隐晦的告别
古画晴空身为智能机甲,同样会有羞耻心。
只是羞耻的地方稍显奇怪,它认为驾驶技术不合格的陌生人将自己拆开,是一件完全不可接受的事。挑来挑去,也只有艾山山勉强满足它的要求。
所以,把古画晴空拆分,隐藏在星舰引擎中的活计就落在了海妖一个人身上。即便有这机甲的全力配合,仍然把她累的身心交瘁。
无所事事三人组所倚靠过的墙角那里,这下又有了新的客人。艾山山靠在那里低低喘息,发觉这个角落确实是个风水宝地:上空的全景视窗可以看到太空中的景色,周围墙壁的奇妙角度可以给人一种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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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艾山山还是在独处。她是故意的,如果她想,无论是左吴还是列维娜,都会毫无怨言的陪她坐一下午。
但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艾山山撇嘴,海妖的血脉在发出着愈发尖锐的警报,提醒着自己不要陷进日常的快乐中,以后肯定是要分别的,陷的越深就越痛苦。
……长痛不如短痛。
她把头倚在墙壁上,心中打定了主意。
却没曾想,听见了“啪嗒啪嗒”的脚步靠近的声音。
是左吴的女儿,即使大人都在忙,她也能自得其乐。虫娘还是在玩追逐游戏,只是这次叫上了几个斯特鲁劳工;黝黑健壮的虫人追着白嫩娇小的她到处跑,场面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艾山山眯眼,把脸的下半埋在抱起的双腿后,似乎这样就能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正欢快玩耍的虫娘发现。
但事与愿违,劳工们忽然齐齐退开。
小小虫娘停步,转头,满脸疑惑,围绕着艾山山转了转;艾山山的眸子也一直跟着她移动,只是脸一直埋在膝盖后面,没有说话。
终于,虫娘戳了戳艾山山。她学东西很快,但毕竟年龄还只有一个月,尚且只能牙牙学语:“海妈妈,你怎么啦?”
艾山山闷闷:“没什么,只是有点累……等等,你叫我什么?”
“海妈妈!”虫娘张开四只小手,认真的数数:
“不能搞混妈妈们,爸爸没说,所以我要自己区分!你是海妈妈,我还有漂亮妈妈,毛妈妈,以及……亲妈妈!”
艾山山愣愣,虫娘口中的漂亮妈妈应该是列维娜,毛妈妈就是金棉,那亲妈妈就是钝子了?没人和虫娘说过这些,全是她自己观察出来的?
海妖嘴角忍不住弯起,伸手想摸摸虫娘的头,确实是个聪明孩子。
但她的手伸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顿在空中,强行挑起自己的眉头:“不行,不准这么叫我!”
虫娘吓了一跳,向后挪了挪,清澈的眼里满是不解;但思考片刻后,又小心翼翼的怯怯开口:“……那,大妈妈?漂亮妈妈就是二妈妈?”
艾山山被呛了一下,想说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虫娘的注意力已经转移,看着自己的小手,脸色微变:“啊!那这样亲妈妈不是只能排最后了!不行,我要去和爸爸说说!”
没给艾山山辩驳的空间,虫娘风风火火的跑远,甚至忘记把几名虫人劳工带走。失去了“女王”的递质操纵,这些斯特鲁人显得有些呆愣。
确实呆愣,他们健壮的体格是因为催熟才被赋予,脑海中除开维修星舰的种种知识外,就是一片空白。
六七个虫人四十来只眼睛无助的盯着艾山山看,但海妖却发现了更可怕的事。
那个左吴,一天到晚在教小孩子什么东西?!海妖咬牙站起,想现在就去揪左吴的耳朵发起质问。
艾山山又犹豫了,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已经打算把这段相处化作短痛先行告别,现在如果再管这么多,还能再狠下心来吗?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只是在视界中编辑了封措辞严厉的邮件给左吴发过去,然后又缩回墙角一人自闭,有些希望刚才的信息和之前那些一起,互相淹没,然后永远不被发现。
……
钝子面对着左吴,表情郑重非常。
她在自己脑后捣鼓片刻,抽出一张存储卡之类的东西递给左吴:“给,这是我的记忆信息,一路上那些不该给帝联看的,敏感的,都在里面了,要不要检查一下?”
左吴摇头,只是伸手接过。
钝子已经和帝联取得了联系,所发送的警告正在逐级上报,并以惊人的效率在接受处理。给逃亡者号所拟定的航向一再改变就是证据。
最初,帝联大概只是想把一行人再找个边境行星打发走;现在,所拟定的目的地居然是颗都市行星了。
有大人物对一行人的经历格外感兴趣,甚至想与逃亡者号的成员当面交谈,而“大人物”也只会住在繁华的都市行星,
左吴不可能拒绝,虽然他对身处都市行星后可能需要的遵纪守法感到厌烦,但不可否认的是繁华之地肯定比边荒要住的舒服。自己是有女儿的人了,总不能带着小家伙一辈子啃沙子。
至于钝子,她本就是殖民地AI,记录所见所闻本是她的职责之一。帝联想必会对她的记忆做全方位的检查,以此来知晓当时的工业行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左吴不想暴露自己是眷顾者,还有列维娜和金棉的身份问题。所以,钝子把记忆剪辑后交出来就是必要的,这段做手脚的记忆同样要删除。
左吴把玩着这张记忆卡:“以后你还会把这段记忆重新装回来吗?”
“哎呀,好奇怪的问题。”钝子眨了眨眼睛,装傻。
“你是管理型AI,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回到帝联的怀抱中的。”左吴龇牙,没再去抓她的光头。
“毕竟是正式工作,我熬了五百年才有在腹地工作的机会!而且,把天使这么大的事报上去,肯定是大功一件!”钝子脸有些红:“另外,管理型AI的事,怎么叫回到帝联的怀抱?我本来就在官方的正式序列里啊!”
虽然帝联屡屡想把钝子报废,但“正式工作”对某些人就是有莫大的吸引力。钝子就是这样,她对帝联三番五次想要报废她的事埋怨已久,但一有机会仍再想攀上去。
“没事,我们以后大概是会住在那都市行星的,有时间回来看看就行,”左吴叹气:“另外,你是咱们女儿的亲妈,取名字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头都想破了,一直想不出来。”
“……我建议叫黛拉,之前的非法女王遗言不是说,新生的斯特鲁人要叫斯黛拉吗?做就做全套,干脆把这个也继承下来呗。”
“黛拉,左黛拉?还有钝子,”左吴撇嘴:“你取名的水平真是不敢恭维。”
“你就说要不要吧,我看交给你自己来,说不定等到黛拉成年了,你想叫她的时候也只能张口结舌。”
左吴点头,终于算了却一桩心事。瘫在椅子上,忽然升起一种秋风萧瑟的感觉。
好像自己就快要步入退休生活了?这种告别伙伴的戏码应该发生在故事的最末尾才对吧?他发现了艾山山的邮件,标题已经写明了问题,却根本没有多想。
……
同一时间。
想要告别的还有一人。
办事员已经知晓了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心中火热非常。
第六十一章 隐晦的告别
第六十二章 时代的进步
别忘了,办事员帮助左吴一行复活钝子是有条件的,就是他往逃亡者号上带了几个乘客。
这些人如此低调,若不是看到列维娜会顺手多准备几份饭菜,左吴甚至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因为这些人其实大多是办事员耻辱的俘虏。
或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或是共荣保险点名需要针对的对象;办事员觉得这些人很蠢,竟然会将自身的安全完全外包给管理型AI负责。
所以,当日殖民地AI一停摆,办事员用上自己的洗脑手段,把他们全部带走甚至没费多大的力气。
此时。
办事员已经在逃亡者号的全景视窗前踱步已久,目的地星球理所当然有共荣保险的分公司。把这些俘虏交出去,不说是平步青云,起码也能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上前进一大步。
……前提是以后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
就在刚才,似乎是因为快要结束旅途而太过兴奋,办事员刚刚逮住左吴,给他讲述了好久自己当时的果决与英勇。
但讲到一半,办事员才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自己的秘密。其花骨朵头膨胀又缩小,靠吸入气流而发声的器官许久没再有动作。
这大概是他在张口结舌吧。
左吴不在意,心情稍有低落的他在逗黛拉玩,顺嘴回应:“原来是这样,又是绑架又是洗脑的,你们共荣保险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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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事员的脑袋又膨胀几下:“不是,我……唉,巨型企业就是这样的。别看我这样,用的手段已经尽量礼貌又优雅了。你们的目的地是颗都市行星,各类巨企遍地都是,一定要注意和他们打交道的方式。”
左吴撇嘴:“那与你‘礼貌又优雅’的相对应的野蛮和残暴,会比中子灭杀还可怕吗?”
“……对你来说肯定不会。”
“那不就好了。”
左吴不再说话,眼睛一直望着前方的全景视窗。
他们已经进入星门,在航道中完成着跃迁。或许是这次路程也极长,超空间的景象比之前和白艾斯一同进入的浅层虚空要诡谲无数倍,以至于人脑根本无法理解所看到的东西。
如果直视,人会因中枢神经过载而晕厥,甚至疯掉吧。
处理这种景象的程序,在全景视窗、以及每个人的视界中都有搭载,并且破天荒的是免费软件。诡谲的景象被处理成了一副又一副光怪陆离的抽象画,色彩和笔触的搭配富有狂乱的美感。
只是,即便五感甚至灵能都得到了保护,在航道中的人仍然偶尔会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抚摸自己身体的感觉。
刚出生不久的黛拉眼睛里也被注入了视界,钝子之前还为了适配她的眼睛费了很大的苦心。小家伙不知看到了什么景象,四只小手左右摇晃,嘴里不时发出着惊奇的声音。
办事员看了黛拉一眼,还是忍不住多一句嘴:“那个,左先生,中子灭杀奈何不了的只有您一个而已。您的力量是叫做眷顾,对吧?”
“帝联如今的人口已经突破了数万亿,比宇宙中可见星系的数量都多,我不认为您会是独一无二的。或许……多学习一些在都市行星生活的窍门会更好一些。”
“嗯,我会向艾山山请教的。”
黛拉抬头看了看左吴,办事员脑袋中央的独眼闪烁,心说海妖知道个锤子。
但此时,星舰前方,宛如亘古的抽象画笔锋陡然一变。
办事员闭了嘴,下定决心在新的星系要改掉多嘴的毛病
不远处的出口如梦似幻。
……
人类可以改造一个星系到达什么样的程度?
这个问题会随着科技的发展而不断更新答案。
目前有种理论是,一个星系若是改造、建造到极限,让建筑物真正意义上的高达数十万米,通过计算让遍布地表的建筑在行星运动时不至于相撞;再辅以星环、悬浮大陆甚至环世界等等配套设施,或许一个星系就能塞下整个银河的人口。
住的不会很舒服就是了,也不会有人这么做。
如果真的这么注重“效率”,或者没什么“场外因素”,那千年前地球上的房地产就不该成为什么金融产品。人类距离迈向太空才多少年?有些问题不是不能改,而是不想改。
如今的帝联是人类当家,其他种族难免要沾染一些相同的习惯。
当然,如果换个方向,人类确实可以将一整个星系装修的富丽堂皇。
从航道中脱出,视界的感知干扰功能关闭,左吴一瞬间缩了下瞳孔,差点被闪瞎了眼睛。
毕竟是颗都市行星,来往的星舰川流不息,恒星附近的航道处于常态开启状态,不间断扭曲着这里的太阳散发出的光芒。
似乎是利用了这扭曲的光,在所有到访星舰被规定的航路之外。
悬浮在恒星附近的人造卫星折射出了需要以天文单位来计算大小的霓虹灯光,在太空中都清晰可见男女虚影,于这橘红的星云摆出了一个又一个撩人的姿势。
虚影有青春的偶像或者沉稳的明星,他们有时会为了一片好的广告位而大打出手。这更可能是他们背后的两家公司推出的炒作手段。
同时,所有人的视界开始不间断的收到访问请求,若是不小心点到了“同意”,那要么软糯要么低沉的广告音会配上不同的音乐,瞬间响彻所有人的脑海。
这只是各个企业因为太空的真空而不得已采取的手段。星舰的监测显示,有造物在不断震颤着某些行星的大气层,想来那里的居民会一直被动接受着逃不掉的魔音穿耳吧。
黛拉呆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和屁股,似乎是想要模仿。左吴赶紧蹲下制止,捂住她像耳朵的地方,逗的小家伙咯咯笑。
左吴抬头看向办事员:“这个星系都是这样的?居民不会觉得吵?”
他已经在担心黛拉会不会学坏了。
“不会,你看,这里是个双星系统——就是一个星系里有两颗恒星,你应该懂的吧?”办事员指了下天上悬着的最亮的星星,那是另一颗太阳:
“就像千年前交通要道周围不算什么居住的好地方,这里也一样。被选中作为航道出入口的恒星只有这一颗,享受这样待遇的也只有这颗恒星附近的居民。不用担心,我看过了,咱们的目的地是环绕着安静恒星的那颗。”
左吴咂舌:“这样,等等,那这喧闹恒星附近的居民确实会觉得很吵了?”
“吵?哈哈,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喧闹恒星附近的居民我们都称之为可以宰的猪。通俗来说,就是满脑子都灌满了消费主义的人,”办事员耸肩:
“你看那个虚影,好像是最近相当火爆的什么什么偶像;还有那个,走的是沉淀实力的路子,火了大概小二十年。”
“但无论怎样,这些虚影已经成为喧闹恒星居民的精神寄托了——被那些公司塑造出来的寄托,虚影的一言一行都在瘙着目标人群心中最深的痒,每一句话都能引爆他们全部的荷尔蒙。”
“当然,能做到这种程度,说不定也有行星大气被悄悄改造过的因素,不管怎样,这里的居民可不会觉得吵,反之,如果有一天自己正在推的追的偶像或者明星的声音从他们脑海中消失了,他们会活不下去的,哪怕虚影只是以最软糯的声音说出劝导消费的广告,”花骨朵头满不在乎的耸肩:
“哈哈,和地球古代的宗教如此相像,不是吗?不对,应该比宗教好一些,至少大公司还给这里的人提供了虚影具体的形象还有人设,享受来自它们的感官轰炸,甚至只要开放视界的权限,就能感知到偶像的体温和触摸;”
“而古时的人类连信奉的神灵长什么样,有过什么样的故事,都要自己去猜呢。”
办事员张开双臂,似乎嗅到了代表金钱的能量气息,发自内心的感叹:“这一定是时代的进步!”
……
左吴咧嘴,不想发表评论。
但他的视界中,钝子的消息终于自广告的海洋中挤出了头:“船长,完了完了完了,我们好像露馅了!”
“刚刚我接到消息,在我们预定停泊的船坞,说挤了好多媒体!”
“他们一个二个都嚷嚷着要采访你!”
第六十二章 时代的进步
第六十三章 邀约
采访?
左吴歪头,甚至用视界查了一下字典,才完全弄清这个词的含义。
思索片刻,他忽然咬牙切齿:“钝子!你是着急着散伙吗?把记者引来了是怎么回事?你把咱们遇到的所有事都抖出去了?!”
左吴觉得自己在那种程度下的天使面前坚持许久,或者正面吃一发中子灭杀,两件事随便挑出来一段没准能稳稳占据头版头条三四天,无数所谓专家会逮着自己的画像一通分析,直到隔个三四天,人们感到厌倦,去寻找下一个爆点为止。
钝子涨红脸反驳:“什么事……怎么可能!我连我的记忆都存在卡里交给你了!如果真想做什么,那我应该什么都不说,然后等下船的时候等你们被一伙正规军偷袭时自己偷笑就行!”
左吴哑然,确实,这件事根本疑点颇多。
钝子已经隐去了自己一行大部分敏感的故事,那是什么吸引了所谓的采访在船坞等着自己?还有,消息又是怎么泄露的?一路上与之对接的不是只有帝联官方吗?
以及,这是那门子的记者?跑得也太快了!跨越距离为光年的星舰还没到,他们就在那里等着?左吴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魔幻感。
事情需要一件一件理清,关于消息泄露的源头,左吴瞥了眼办事员,难道是他?
不对,办事员虽然偶尔会管不住自己的嘴,但绝大多数时候会一直秉持谨慎。左吴也不认为他在目睹了自己的力量后,还会生出什么奇怪的心思。
所以,就是从帝联官方渠道流出去的消息了?左吴撇嘴,总感觉这采访会让自己被几伙素未谋面的人当作斗争的枪使。
艾山山似乎看不下去两人毫无进展的窃窃私语,终于按着额头插话:“你们干嘛要想这么复杂?把记者的事跟帝联汇报一下,然后正常去船坞呗。真有问题,我们到的时候那些媒体应该已经被驱逐了。”
钝子点头,心里正被好奇所折磨。自己交给左吴的记忆到底包含了什么?这种感觉值得珍惜,因为接下来她连这对自己的疑问都要删掉。
连好奇都忘记后,自己还会想着回来看看吗?钝子觉得起码现在自己是想的,否则也不会把记忆放在储存卡里交给左吴。
虽然那卡片再回到自己脑子里的可能性大概是微乎其微。
……
双星系统,静谧与喧闹之间有一道明显的分界。
那些散发着商业与消费气味的虚影似乎被法律限制了一个确切的范围,只敢在一边尽情卖弄推销的手段,不敢越过雷池半步。
以两颗恒星连线的中点为界,光被生生偏转,星系两端呈现完全迥异的画风:
那边是橘色霓虹渲染出的纸醉金迷,这边则是蓝与白的理性世界。
科研船的基础光学设备已经能看到目标星球,但更大功率的观测设备却被禁止使用,否则会被按上间谍的罪名。
左吴回头张望一瞬,橘色世界那边,各个巨型虚影还在卖力舞动。只是被隔在一道看不见的障壁之外,越来越远,如同尽力讨好着狱卒的囚犯。光鲜惹火的外表下,是最低贱的卑微。
左吴觉得这狂躁下是空冰冷的空洞。
至于蓝色与静谧这边呢?
如此优雅与理性,整齐而规则,带着对一切事物冷淡却不失礼节的审视。到访的逃亡者号也在被审视,遍布补丁的星舰大概是无法达到他的要求的,就连里面的乘客也隐隐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导航程式仍在指引着星舰缓缓前进。
并指引着逃亡者号到达某个“停车位”上。
逃亡者号已经算是小型星舰,有些配置豪华的更像一座座小山。都市行星的有钱人想必多如牛毛,所以这些舰船不可能停泊在地表上,甚至不能停泊在近地轨道,否则会挤占被当做奢侈资源的夜空。
有无数环形造物围绕着都市行星旋转,把星球被装点的像被电子环绕的原子核。环形造物呈透明状,里面有绿色的生态圈。这是星球的外围和防护,也被当作地表居民的车位来使用。
同样也有人在这“车位”里度过一生,只是属于他们的天空要低矮很多。
……
左吴面色有些苍白,因为停泊船坞处记者的热情远超他的想象。
他已经被堵回来了一次。
和印象当中稍显不一样,记者们各个穿的都是类似于白色的长袍之类;所用的摄像机也是让人看不懂的灵能设备。按下“快门”的一瞬,被照耀的空间都被复印了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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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觉得以后自己出名了,市面上会出现自己的一比一模型也说不定。
热情的声音此起彼伏,或是美丽或是威严的记者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逃亡者号的船长!请问你们遭遇了机驭团叛兵的事情是否属实?!”
“你们造访过的星球都有机械设备监测,却依然发生了意外,请问你们觉得应该是什么原因!”
“船长!你的黑发和黑眸是天然的吗?!”
“看我看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私人的,请务必联系……”
记者们似乎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点,诡异的热情比起初的例行公事要热烈无数倍。左吴起初还能“嗯嗯啊啊”的应付,但后来无论男女无论种族的记者都在拼命往他身上贴。
他只能狼狈逃回星舰当中,背靠大门反锁,迎面的艾山山白眼翻的老高:“哎呀,某人好像很受欢迎呢。”
办事员无言的看了眼海妖,腹诽她难道一直长在象牙塔里,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确实不知道,海妖只是为了平复心中的某些想法而特意数落左吴而已,好像自己表现的刁蛮一些就可以引起男人的厌恶般。
左吴却什么也没想,只是冲着所有人环视一圈叹气:“没人帮帮我吗?”
钝子率先摇头:“我在和帝联交涉——确切的说是帝联灵能殿,你看到那些记者了吗?问的问题全是针对机驭团的,用的设备也是那种风格,哈……”
灵能殿是与机驭团并驾齐驱的一个军团,二者间存在基本的路线之争,从来不会其乐融融。
当然,明面上撕破脸也是不可能的,互相间使绊子倒是常有。但左吴没想到手段会是买通一堆记者来通过媒体发动攻势。
灵能是心灵的力量,这是否也是所谓“心战”的一种?大俗即大雅,下作的手段效果或许会意外的好。
左吴看着全景视窗,记者们的热情即使星舰金瓷也抵挡不住。
钝子的表情几经变换:“刚刚灵能殿发来了两封邮件,正式的一封是向我们道歉,说很快会撤回派出去的记者团;以及,还有一封以私人名义发过来的。”
“私人?谁?”
“灵能殿部署在这个片区的长官,开了一通玩笑,大意是没想到还会有纯种人类造访。以及,他在邀请船长你有时间去他所在的万神堂去喝茶,说想给你看些有意思的东西。”
第六十三章 邀约
第六十四章 短暂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邀约?”钝子不放心的问。
左吴没回答,额头靠在全景视窗上观察外界。外面的记者人头攒动,每人体面的衣服已经在推搡中发皱变破,散发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但下一秒,记者们似乎齐齐收到了什么指令,喧闹声戛然而止,又一齐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某人起了个头,咬牙跺脚率先离开。其他记者终于跟上,只是临走时还纷纷投来恋恋不舍的目光。
很快。
星舰停泊位置的前方,恢复成和以往无数个日子一样的寂静,只有地上残留的衣物碎片和损坏的摄影器材在诉说着刚刚的场面有多么热闹。
清扫造物缓缓驶来,左吴的眼睛调整焦距,能在视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得知自己在腹地如此受欢迎后,他很想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
很可惜,这模样和以往并无分别,普通的根本没有描述的必要。
左吴摇头冲钝子说:“除了这个邀约呢?那什么什么长官还说了什么吗?”
“是灵能殿万神堂的负责人,说是给咱……给你们的公寓也准备好了,比原先预定的要气派一些,直接拎包入住就行。”钝子回答,心虚的改掉了某个代词。
左吴还在看着眼前的倒影,忽然觉得自己的模样有些陌生。
但他抿了抿嘴,换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先不回复,去瞅瞅那个公寓再说。把架子端起来,保不准灵能殿还会送我们其他什么礼物。”
……
左吴已经尝到了血脉所带来的好处,至少逃亡者号的安检流程变得相当简略。而且布满补丁的它虽然有碍观瞻,却没遭到任何刁难。
星舰被交给了古画晴空,虫人劳工们也暂时留在里面。
其余人离开,进入已经恭候多时的悬浮车中,走马观花般大略浏览了一边管状造物的中的风景,便轻易来到了“车位”中的居民一生都不准踏足的地面。
给左吴准备的公寓确实气派。
它设置在巨型都市群中央,那被特意空出的一大片广场之上。蓝白的天幕下,城市的噪音只能随风隐隐传来。邻居和邻居间空出了足够的距离,每个公寓都像一座小小的堡垒。
黛拉在左吴怀里张开四臂,“呀呀”比划,却没找到足以形容它的词汇。
左吴揉了揉她的脑袋,眯眼,许久没有往那边迈出一步。
只是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们。
办事员已经往外走了几步,押解着他的“俘虏”们,张开双臂感受微风中城市的气息,心潮澎湃。
远方的都市将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不再同于边境的蛮荒,也没有可以凌虐政权的个体存在,金融和数字的奴役游戏才是这里的规则。
办事员坚信自己擅长此道,只是以前被公司放逐而不得其门;可如今,他抓到了公司指名的俘虏,找到了回来的钥匙。
花骨朵头轻轻舒展,办事员在强迫自己进入都市人的角色。转身,捡回自己训练多年的礼仪,想对几人推销几项保险以进入状态。
但,推销的话却没能说出口,办事员只是嗫嚅几句,忽然站直:“感谢诸位这段时间的照顾,没有你们,我应该早就死了。但如你们所见,我现在一无所有,根本无拿出和你们的恩情相匹配的谢礼。”
“所以,我,哈魄·株里,会尽一切努力飞黄腾达!每发展一点,都会拿出每个阶段所应该拿出的谢礼!直到我能走到的极限!直到我在这个世界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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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名字好长,我记不住,”左吴冲办事员咧嘴:“不过,我看小说里能飞黄腾达的人都是冷血又利己。你会对我们说这些,就说明你肯定成不了事。”
办事员花骨朵头舒张:“我只会对你们这样说,也只会现在这么说。就当是我的醉话吧,”
“酒后会吐真言,但真言一文不值。人说到底还是理性驱动的生物。理性会让人背叛自己,可这个世界还是由被理性包装的我们组成。人的一生会背叛许多人,但一个背叛的对象大多数都是自己……”
他一步步远离,又开始卖弄让人听不懂的话。左吴不理他,又看向钝子。
钝子吐了下舌头:“我去和这里的政府报到,就和办事员一起走咯。诸位,保重。”
然后,她想朝黛拉伸手,但最终没能伸出去,转身跟上办事员的脚步,没再看娇小的虫娘一眼。
黛拉自左吴的怀中抬起头,拽了拽左吴的衣领,繁星般的眼睛有些湿润:“亲妈妈不要我们了?”
“不是,钝子说过她会回来看看的,”左吴小声嘀咕:“如果她忘了,我们就朝帝联把她买回来。听说帝联已经有许多次想把她卖给某些企业了,只是价钱没谈拢。我们多花点钱应该就行。”
钝子打了个喷嚏,疑惑的转头。黛拉缩在左吴怀里,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喜笑颜开。
左吴松了口气。
看吧,告别也不是很难。自己准备今天许久,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尤其是那漆黑的独占欲。
好,现在开始迎接新生活吧!
却没曾想,左吴看到了艾山山的脚步也在往外迈。
他不可置信的转向海妖:“咦,艾山山,你要去哪里?”
艾山山停步,似乎是不被任何人发现悄悄溜走的计划破产,小小的颤抖了下。低头闷声:“搭车离开呗,难不成你想让我走着去那边的城市?”
左吴心里咯噔一下,感到一阵阵眩晕:“等等,你不和我……不和我一起住吗?”
海妖转头瞪了左吴一眼,语气更低更急:“当然不!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又不再是执法者同僚了,还住一起,合适吗?”
左吴僵住,舌头和嘴唇像打了结,石化当场。
列维娜看不下去,只能出面替左吴说话:“老板娘,话是这样,这毕竟是颗陌生的星球,人生地不熟,总该先熟悉一下再说吧?”
“不用担心,我钱也存够了,以前的熟人也还在,连上了网络,还有一手维修造物的手艺,总不会流落街头……咦?”
海妖停步,发现已经上车的办事员和钝子齐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又对艾山山身后的左吴一起打了个冷颤,居然直接关门,发动悬浮车逃之夭夭。
左吴清醒些许,试探的偏头,但海妖只是低头大声:“看我做什么?我自己会叫车!”
说完,艾山山似乎是故意跺出脚步声,大步离去。
左吴还僵在原地。
列维娜伸出手肘,捅了捅他的腰:“老板,你刚才好没用。”
“……确实,”左吴恢复了些,叹气:“要不要去买个私人悬浮车,艾山山毕竟是你的老板娘,有时你可以给她送送饭。我也可以跟着你去看看?”
“悬浮车可以,但是给老板娘送饭?噗嗤,肯定没必要的,”列维娜摇头:“算了,我不说话,老板您慢慢等着就行啦。”
……
艾山山在骗人。
她确实有网友,但没有一个能在这都市行星派上用场。赌气般的告别后带来的是一种莫名的空虚,让她走在路上都略显无力。
忽然。
前放有几辆悬浮车迎面驶来,艾山山皱眉让路,又觉得鼻子忽然有些不舒服,好像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
是左吴他们未来的邻居吗?
海妖摇头,继续无力的前进。可前方还是有车辆飞速驶来。
这次是排成长龙的大巴,成百上千种香水混合而成的脂粉味道让艾山山在百米开外便打起猛烈的喷嚏,她捂住鼻子,眯着眼睛勉强观望。
每辆大巴上都是奇形怪状的人,有男有女,或是浓妆艳抹或是淡妆轻点,表情各个洋溢着莫名的期待。
是哪个邻居正好要开一场规模盛大的派对?不会吧?
艾山山加快脚步,想逃离这噩梦般的气味。许久之后,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迎面而来的队伍居然还没结束。有人像是以惊人的毅力在急急奔跑,艾山山靠边,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拦住一个跑的格外费劲的……女士?
要不是这人身上的装饰,艾山山甚至没找到眼前的她眼睛鼻子在那里。
“劳驾,请问你们是在干什么?”
奇形怪状的女士发出嗡嗡声:“啊!小姑娘,你走错方向了,纯种人类的住处是在那边!”
艾山山不解:“你们是来找左……找纯种人类做什么?”
“装蒜!说媒,提亲,上门勾引或者花钱求子呗,谁不想和纯种人类缠绵一下,留下一点他的基因,合成自己的后代?现在都这种局势了……”奇怪的女士愣了下:
“啊!你的策略是装清纯吗?有意思,不过恕我直言,你没戏的。”
海妖感觉怒气“腾”的一下冲向头顶,向左吴求子?自己还没戏?
艾山山不由的吼出声:“为什么!”
“你没看情报吗?那位纯种人类就喜欢特别一点,奇怪一点的,我就不错,”这位女士转了一圈:“至于你,就是太像人类了,海妖的特色保留的不够多,肯定没戏!”
艾山山哑然,茫然的看了看自己布着鳞片的手,又回头望着尚在前进的大巴:“……那,那为什么会有男人?”
“对啊,为什么会有男人?”这奇形怪状的女士也很不满:“以为靠相同性别就能胜出了?天真,实在是太没有特点了!纯种人类的眼界会被区区性别所限制,天真!”
说着,似乎是见到几个熟人超越了她,奇怪女性叫骂几句,继续翻滚向前。
独留艾山山在原地发愣。
片刻后,似乎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被冒犯和践踏,艾山山猛然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咬牙切齿的狂奔而去。
只是人太多了,让公寓周围的诺大广场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艾山山茫然转悠几圈,也没有挤进去。蓝白的天幕下依旧舒适,她心里却升起一种茫然的绝望。
但人山人海中。
海妖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被牵起,是列维娜。
独臂女仆在这些奇形怪状中也显得这么普通,只是微笑,在吵吵嚷嚷中用唇语诉说:“老板娘,我等你等了……也没多久,跟我来吧。”
七转八拐,远离公寓的地方居然有条密道。跃入。乘过长长的自动扶梯。
左吴在密道的出口坐了许久,看到艾山山,眼睛一亮,但没开口。
艾山山也没抬头看左吴,觉得丢脸的她头埋的很低,小声嗫嚅:“那个,别误会,我只是……左吴,你为什么不说话?”
海妖忽然开始惶恐,之前说的其实没什么错,自己和左吴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自己凭什么觉得左吴一定会同意自己住下,尤其是刚刚赌气的出走之后?
艾山山抬起头,咬紧嘴唇,眼睛已有湿润。
左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欺负艾山山好有意思。
第六十四章 短暂
第六十五章 殿堂
开心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尤其是靠欺负艾山山所得来的更是如此。左吴只能见好就收,而且还得对付外面过于热情的人群。
人山人海中,最先一批乘悬浮车而来的人,在之前还保持着得体的优雅,于公寓门口自觉的排起队伍,互相间甚至在礼貌的小声交谈。
但随着更多人的汇入,整个场面便开始有了失控的迹象。
优雅与礼节在粗鲁和蛮横前纷纷败退,人群在推搡中侵入了广场的花台,由投影带来的花海被扰动,直到投影造物被踩坏而彻底消失。
左吴和黛拉原本头靠头,凑在窗前看热闹;但随着一只高跟鞋砸来,把小家伙吓的一缩后,他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金棉悄无声息的把黛拉抱起,歪头:“所以,那些记者走后,还是把你的新闻画面播出去了?真是奇怪,明明他们已经收到了撤退的命令才对。”
“……可能是我摆架子摆的太久,让灵能殿在示威,”左吴闷声:“就好像在隔空对我喊话,说无视它们可以,但咱们也别想过平静的生活。必须得去赴约了,金棉,能麻烦你看家,然后照看一下黛拉吗?”
“好的喵……”金棉反应过来, 眼睛瞪了下,又无力的低下头:“我原本说灵能殿是研究心灵的组织, 觉得他们会不会对我的情况有什么办法。但, 算了, 就这样吧,我已经生不起气来了。”
“真的?”
“嗯, 嗯?你想做什么?”
左吴忽然抬起双手,用力揉搓了金棉毛茸茸的脸数次,又马上跑开, 躲到沙发后面贼兮兮的观察情况。
才说自己再也生不起气来的金棉瞬间炸毛,弓腰,用猫科动物捕猎的本能锁定了左吴的咽喉,却没有接下来的任何动作。
是黛拉学着左吴的动作, 四只小手搭上了兽人小姐的脸颊,在天真无邪的笑。
金棉只能冲左吴远远“斯哈”一声,抱着黛拉走开,决心赶紧把小家伙的教育权抢到手里。
……
灵能在不同的文明有不同的称呼,诸如魔法, 巫术,念力, 真气之类。
这几个名词天生就有一层神秘色彩,仿佛悬在云端一般高高在上。
受此影响,左吴还以为灵能殿会位于这颗星球的某个高原的山巅,或者人迹罕至的秘境之类的地方, 绝没想到它就在城市中央, 像个普通的办公楼一样。
之前早已等候他们许久的悬浮车缓缓减速, 艾山山还是固执的蜷在一个角落,努力压缩自己的占地面积。
海妖原本不想来的,但听见列维娜在她耳边嘟囔, 说灵能殿的长官指不定也是眼馋左吴的血脉才发来邀约, 从而鬼使神差般踏上了悬浮车。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左吴下车,无言的看了眼灵能殿对面共荣保险的公司大楼,转向海妖:“艾山山,关于灵能殿你知道多少?它为什么会在市中心?如果咱们在这撞见办事员会不会有点尴尬?”
艾山山下车, 捂着自己的脸颊, 看左吴的眼神有些凶:“几乎一无所知。以前我是在机驭团呆过,但一步都没出过训练营。所以,这位左先生, 还请饶恕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此前一直不知道您是高贵的纯血人类呢。”
“……你现在怎么和列维娜说话一个腔调了?”左吴有些兴奋。
落后一步的精灵无辜摊手。
左吴紧了紧自己的面罩,步入灵能殿中。
酷似写字楼的建筑物里面总算有了一丝丝神秘学的色彩,几块巨大的发光水晶无声漂浮于上空,刻着玄奥铭文的金属圆环围绕周围,旋转不息。
除此之外,这里和对面的共荣保险应该没有多少分别:前台服务员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白色制服和那些记者是异曲同工的款式。
就连头顶那几块漂浮的水晶也只是彰显这里特色的大型吊灯吧。
裹得像个恐怖分子的左吴大大咧咧走入,前台服务员只是瞅了他一眼,吞咽了下唾沫:“您好,长官等候许久了,这是电梯的钥匙卡,还请收下。”
说罢,服务员面带期翼的双手捧上一张卡片,左吴想伸手去接,但艾山山抢先一步,扯了几次,才从面色发僵的服务员手上把卡片拿到手中。
然后,走上电梯时,海妖翻过钥匙卡,撇嘴:“啊哈,我就知道,一张夹在下面的小纸条,那位服务员小姐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不知道某位身为纯血人类的左先生想不想过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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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维娜在鼻前挥挥手,好酸好酸。
左吴咧嘴,只接过钥匙卡, 在电梯透明面板前滑了一下。面板如涟漪般荡起,显示出原本隐藏起的楼层。
他挑眉, 地上的高楼果然只是灵能殿的冰山一角,真正大规模的建筑物是地下的堡垒结构。
也确实应该如此, 高楼如此容易受到攻击, 地球上曾经有个国家还修建了并排的两个, 从而付出了喜闻乐见的代价。
即便有这钥匙卡在手,地下大部分设施他们依然没有权限访问。亮着的几个按钮中,有一个被高亮标识。想来灵能殿的长官就在那里等待。
左吴撇嘴,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感觉不太好受。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血统在这受到如此狂热的追捧,有多少成分是来自灵能殿所掌握媒体的鼓吹?
环视一圈,还在生闷气的艾山山居然是自己一行最了解帝联腹地的,当真是前途堪忧。
按下按钮,电梯缓缓震动。
然后,如同直接在空间中传送移动,震颤停止之时,电梯门打开,他们眼前是一个略显狭窄的办公室。
是对这里的主人来说略显狭窄,艾山山一直悬着的心悄悄落地,这灵能殿高层看起来并不像会眼馋左吴血脉的那类。
因为他们眼前,是由几块水晶组成的人形坐在办公桌后,不时闪烁的电流连起了这些固体,似乎是眼前之人的关节。
而那最上方一块水晶顶部居然长着毛,该是这位长官的头部了;至于那些毛,被挽出一个酷炫的造型,难道这是眼前水晶人的头发?
左吴心中有些震撼,忽然联想起外面大厅里的吊灯——是由几块水晶构成,而眼前的长官也是个水晶人……
莫非是这灵能殿的长官,把自己的等比例模型挂在了这最显眼的地方?
下一秒。
“欢迎各位!你们一直不来,我可等急啦,”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响起,水晶人起身,上下打量左吴,其体内的电光愈发明亮:
“啧啧,纯血人类好啊,纯血人类好啊!我学习了这么多年有关人类的文化,可真正的人类还是头一回见,也没啥招待的经验,可别向帝联去告我的状啊!”
他豪迈的大笑,让所有人面面相觑时,忽然想起什么般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噢!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是该区域的灵能殿祭长,编号什么的就在我的名片上。另外,我给自己取了人类名字,叫端木平流层。”
左吴眨眼:“端木……端木什么?”
“端木平流层,如我所说,我一直在学习人类的文化,观看了许多有名的剧目,”水晶人摇晃头部:
“其中一些主角的名字,诸如慕容云海,南宫天风之类,我很是欣赏,又不想和他们重样,所以就给自己取名端木平流层。哈哈,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其间的异曲同工之妙?”
左吴张口结舌,艾山山也是。过了几秒,海妖才轻咳一声:“行吧,这位端木长官,你把左吴邀请来,是为了什么事?”
水晶人摇晃身体:“别紧张,如我邮件里所说的字面意思,就是邀请你们来这参观一下我们的万神堂。”
“只是,我灵能殿受帝联重任,从而监视疆域中的人心,最近却有些失职,有些异常现象难以解释,如果各位在参观中能给我听听你们的感想,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第六十五章 殿堂
第六十六章 万神堂
是因为灵能殿和共荣保险就是门对门邻居的缘故?左吴总觉得眼前水晶人的说话方式和办事员有五六分像。
只是这端木长官更加熟练,也更游刃有余。
左吴不想上当,决定单刀直入:“参观结束后,你会让那些记者停止对我们的报道吗?我走在街上因为黑发黑眸被人认出来也就算了,可有些人不远万里跑来包围我们的住处,就有点太夸张了吧?”
“这话说的,帝联是个自由的国度,媒体朋友依据事实做出的报道我们自然无权干涉,”水晶人身体咯吱摩擦了一会儿,声音依旧爽朗:
“不过,话说回来,我参加工作这么久,虽然一无所成,但好歹养了张老脸,努努力总该会让媒体朋友给点面子。哎呀,诸位,给你们新置办的公寓也是我动用了一点面子才拿到的,我帮了你们这么多,你们也帮帮我呗。”
艾山山翻了下白眼:“又不是我们要求的,别觉得我们欠了你什么。还有,真以为某位纯血人类先生不能靠他的血脉勾搭上几个富婆?到时候得来的住处说不定比你准备的还要好。”
海妖原本是在机驭团受训,对灵能殿本来就没有好感,加上艾山山因为心情原因习惯性的在针对某人。但这话说出口后,她便发现这简直是伤敌零人,自损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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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捂住自己的心口, 位于胸腔正中的心脏在一下一下的抽痛。
水晶人摊手:“那我也是帮了忙啊,原本为你们准备的公寓是位于地下街不到二十平米的旧房子, 即便只窝上两三个小时也会不舒服的吧。哦还有, 你们星舰的事我其实也帮了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行吧, 如果真的只是去看个东西,然后发表些意见的话, ”左吴无奈抬头,抓抓脑袋:“希望您别把这事搞得太复杂。”
……
端木长官想给左吴他们看的东西还在地下的更深处。
列维娜逐渐皱起鼻子,闻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气味。
电梯如此平稳, 仿若没有进行过任何移动,在缓缓流淌着静谧的光。端木长官背着手,还在絮絮叨叨:
“说来气人,现在有舆论, 问我们哪里是能和机驭团并列的组织?因为我们没有炫目的机甲,在编人数也只是机驭团的万分之一还不到,看上去就没什么气势, 可笑!”
列维娜挑眉,她对灵能的话题很感兴趣:“有什么可笑的?机甲帅气不是事实?而且我见过的造物也有使用灵能作为辅助的手段……”
“把灵能作为机械的辅助?那有什么用?增加一点功率?多几种攻击的手段?”长官气呼呼:“可笑!我们已经证实强烈又纯粹的情绪可以沟通虚空, 甚至有可能和虚空里某些大家伙取得联系!正确的道路应该是想方设法提炼这份纯粹!机械在这方面只配给研究心灵的我们提鞋!”
精灵边微笑,边跟着他语气的节奏点头, 但心里却是一沉。虚空里的大家伙?她想起了当初天使说过的——我们是器具大人庇护着的初丹灵族。
电梯的光线变换开始逐渐放缓,左吴倚在电梯墙壁上有些懒散:“端木长官,从你刚才的话里, 我总觉得灵能殿像个研究机构,没有什么兵团的样子。”
“这话其实也没错,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新式的科技最开始一定是应用在军事上的, 所以我们确实是个兵团, ”水晶人沉声:“今天想请你们看的东西也和最近的新东西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然后。
电梯上流转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 舱门缓缓划开,左吴一瞬间有些对眼前的景象思考不过来。
这里真的还是现实世界吗?如此虚幻, 像位于宇宙最深处的一块碎片,缥缈的圆环构成道路, 但仔细观察,圆环的边界竟然像是连接向了无限远的方向。
端木长官率先前行, 在虚无中一划手指。涟漪震颤, 左吴似乎看见无数影子在空间中若隐若现——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圣洁端庄;摆着不同的姿势, 拿着不同的装饰。
就像……来自各个世界各个文明的神祇,它们的投影全部汇集在了这里。
“诸位, 欢迎来到万神堂。如你们所见,这里是经过稳定化处理的虚空表层。虚空是物质与精神混乱交融的地方,我们尽可能剔除了物质的影响,尽可能留下的是帝联疆域内所有生灵的精神投影!”水晶人叉腰,长毛的头部微微昂起:
“这就是我们被称为兵团的底气,我们在监控帝联星域内的所有信仰和思潮!”
“而这些小小的虚影,就是最能代表各个文明甚至每个个体思想的形象;信奉宗教的,就会显现出他们所信奉的神灵;信奉力量的,就会显现出他们所相信最强的力量以及掌握它的人;相信自己的,就会展现那个种族最为理想的个体风貌!”
端木长官手指轻捏,揪出一个虚影——四臂六头,凶神恶煞,或许是某个崇尚战争的狂热土著文明引以为荣的神祇,但在水晶人手里却像是玩具般正被玩弄:“看,我们可以通过雕琢这些个虚影,从而改变某个文明的大致思潮呢。”
说罢,他手中的神祇形象被卸掉了多余的头和手,凶神恶煞的神祇先是惶惑,又惊恐的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很快,表情溶解,变成了悲天悯人般的逆来顺受。
列维娜凌然,在这虚空中她能感受到更多东西。就在刚刚,某个数千光年之外的土著文明忽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血性,成为了一只只被阉割的温顺羔羊。
这也可以归类于洗脑,却比共荣保险的那种小儿科要厉害上无数倍。
左吴正在好奇的左右走动:“这能监测所有的土著文明吗?”
“对,但只能对灵能殿辖区中的文明施加影响,”水晶人耸肩:“我们和机驭团都不希望对方的手伸得太长。”
“噢,那能帮我找一个濒死文明的土著神灵吗?”左吴转身:“ΙFLY71星系,莺歌索文明,应该是叫做拜斯神。”
“濒死文明?我可以翻翻以往的备份。”
水晶人检索了几秒, 才缓缓于手心中拉出一个虚影——是名青年的虎人,遍体鳞伤, 却有小半伤痕是它自己造成,半跪在地上,不屈的看着上方。
而其眉眼居然和昔日的首领有三四分像。很好理解,首领作为莺歌索有史以来最为成功的独裁者,其形象被镌刻在其人民的脑海中再正常不过。
“好精巧,”左吴低头凝望,生起一种怀念的感觉:“有手办吗?”
“嗯?手什么?”
“就是这虚影的等比例模型,小神像之类,”左吴皱眉咂舌:“你这被称为万神殿,居然连小神像小模型都没有?这里不方便展出,你搞些模型在外面放着不是更有‘神殿’的特色?”
端木长官弯腰,不住点头,窃窃私语:“噫,确实,不愧是纯血人类,点子就是比我这老家伙多……”
艾山山有些看不下去:“二位,别忘了正题!端木长官,你想我们发表看法的东西就是这些?”
“哎呀,不是不是,还请稍等,”水晶人回过神来,起身,嘴里嘟囔:
“我想请你们看的是一尊有些怪异的虚影,我想破脑袋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只得寻求些场外的帮助了。”
虚影被拿出,左吴眉角忽然一跳。艾山山更是后退一步,悄悄咬紧嘴里的肉,才没让表情变化的太过明显。
小小的神像如此模糊,细节有无数失真处,非得凑近看才能勉强看清闪烁的内容。
是一男一女面对面怀抱纠缠,像是在互相缠绵,又像在相互啃食。
他们的面容赫然是白艾斯与天使。
第六十七章 自私
“这是……什么东西?”
左吴被这投影狠狠的震惊了一下,围绕它左右来回看了好几圈,总算确认这两张脸确确实实属于自己的熟人。
尤其是属于那女性的一只脚,和左吴曾经近距离观察过的那只一模一样,就连一些微小的细节也都别无二致。
端木长官层只是略显期待的搓手:“不知道呀,我在等着你们告诉我。”
左吴抿嘴,斟酌片刻才开口:“……您说这个投影,也是某个文明的信仰化身?”
“也不一定是某个文明,只要感情或者意志强烈,哪怕是个人也能在万神堂里折射出思想的投影,”水晶人耸肩: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投影的细节如此完备,非得是那些拥有古老传承,并且逻辑缜密的文明才可能拥有。但若是如此,它又是为何最近才出现?以及这男性的面容……我总感觉有些熟悉。”
左吴撇嘴,钝子已经将情况上报,想要核查出白艾斯的身份应该很简单。不过,端木长官认不认识白艾斯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三人对视片刻,还是由左吴开口:“抱歉,我们也没有什么头绪。”
端木长官没有脸,所以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只是其语气依然爽朗:“是吗,那要不听听我的想法?”
没等其余人回应,他自顾自的接了下去:“这个投影出现的轨迹很有意思,它代表的信仰最初出现在暂定工业行星2212的星系中,只持续了约四十五秒后便完全消失, 想来是其首批信徒全部死亡的缘故。”
“可接着,有意思的地方来了, 在你们造访莺歌索星系后, 这个信仰的投影忽然便遍地开花。这里有一点那里有一点, 而最浓密的地方,居然就在这个星系, 在喧闹恒星的那边!”
“和你们行动的轨迹有一点点重叠,你们说这巧不巧?”
左吴咧嘴:“或许是工业行星那里有人逃出去了也说不定。”
“可这样算下来,拥有这信仰的人就比昔日的工业行星总人口还要多上几倍了。”水晶人摇动头部。
“信仰是会传播的嘛, ”左吴眨眨眼睛:“说起来,这里是万神堂,那么你们灵能殿有没有一个信奉的主神,在这里占据最高的位置之类?”
这是生硬的转移话题, 但端木长官好像对此很感兴趣:
“不不不,信奉的主神?信奉?我们研究人心,我们玩弄人心,我们制作这个殿堂以及神灵的虚影, 就是为了把人心装进一个可以轻易限制又影响的袋子里, ”水晶人体内电流闪烁几下:
“我们信奉唯物主义,物质决定意识。我们清楚这些所谓神灵的模样,是靠浮在这些文明天上的卫星所组成的灵能之网, 通过最严谨的分析手段而绘制成的形象;”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装进信仰这可悲的袋子里?又不是机驭团那些愚者, 似乎是他们的机甲采用了太多失落科技的缘故,遇到无法排解的故障,就神神道道的说什么‘机魂不悦’,好像对待机甲像对待老婆就能减少故障率一样,可笑之极!”
……
端木长官坚持塞给了左吴他们有关的情报信息, 送走他们, 此时一人坐在办公室中,独自思考。
说是独自, 如果有人凑近他的脸, 会发现其水晶颅内的电流分成了数股,互相纠缠中, 似乎是自己与自己在激烈争执:
“你为什么这么谨慎?已经察觉到问题,稍微用读心的记忆试一试,不就可以了吗?!”这是有些热血的声音。
“有传言说帝联高层早已被腾笼换鸟不再是人类,但与之相反, 追捧纯血人类的种族主义思潮居然在悄然复辟, 我灵能殿多少专家都在研究这一现象,却不得其门。”接话的声音有些老气横秋:
“而今,突然出现个真正的纯血人类,尤其是早被否定的‘重返地球’计划又开始被拿出来吹风的节点,真要去读他们的心,真读出些就连我也可能被灭口的问题怎么办?”
“那你为什么还要接触他们?拿出个公寓,把他们供起来,然后远远的表示尊重就好,不可以吗?”
水晶人喃喃:“因为我必须排除这是机驭团做手脚的可能性。而且,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信手撒下了一点鱼饵,或许什么也钓不上来,或许会引出些有意思的事情。”
“……你和机驭团斗了大半辈子,你已经知晓了自己一事无成。为什么还要斗下去,就是因为无畏的路线之争?”热血的声音洋溢着不解。
灵能,机械,甚至基因,它们本该相辅相成,绝不应像现在这样因为路线之争,谁主谁辅的问题斗的昏天地暗。
“一事无成?确实,但我也因此坐上了这个位置,“水晶人体内渐渐暗淡:
“谁都知道团结才是力量,但……有些事情不是想改就能改的,研究心灵这么久,我们深知在帝联的土地想做到万众一心有多么困难。”
“谁放弃争斗想做些实事,谁就会被其他人抓住破绽从而踢进万丈深渊。就连昔日的盟友也会落井下石,因为放弃争斗的人无法带来相匹配的利益。”
“不过, 可别觉得这是什么劣根性啊。相反,我觉得追求私利的人心是再美妙不过的事物;若懒惰推动着社会进步, 那自私就是社会进步的根源。从原始社会的公有制发展出了私有制, 从部落的禅让发展出了帝王的家天下;自私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最初的力量。”
“而且,我们必须自私, 因为自私我们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不是那些令人厌恶的蜂群。”
“至于为什么有将私利置之度外,将生命奉献给他人的英雄?这是因为自私的累积到了某种极限产生升华,将家庭,将集体,将名声,将其他人视为自己所必须关心的东西了吧,”
“哪怕子孙后代在六代之后便几乎与你毫无血缘关系,哪怕死后的名声对自己一文不值,哪怕其他人其实与你素不相识,英雄却还要谋划,还要考虑……这真是如此美妙的贪欲与自私。”
笔趣阁
“没错,自私间确实有高低之分,但在当今的银河没有对错之分。如果当今银河只是相当于昔日的原始社会,你却想带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这不是纯纯的本末倒置?只有最后的胜利者和幸存者才有资格评判这段历史。”
“所以,如果那个小AI的报告是真的,来自百万年前的文明压境,帝联乃至整个银河是团结在一起,还是因为斗争走向分裂,都无可指责。大家都自私,谁也不能要求别人不自私,让别人不去坚持自私的理想,不去靠自私的积攒自己的力量。”
“所以,我必须和机驭团继续斗下去,这是我所认为最正确无误的事!”
第六十八章 细菌
公寓那边。
金棉对已经到来的新生活仍是感到不知所措,她围绕着硕大的圆形房子绕了好几圈也没有消停。
其头顶的双耳一直在转,偶尔还会因忽然响起的噪音,和身形一同压低警戒。兽人小姐的黄澄澄眼睛会注视发出声响的方向许久,在确认安全后才会接着巡视这崭新的公寓。
黛拉倒是跑得欢快,无数地方都留下了她四只小小的掌印。
已经不记得是绕了几圈,外面的人群早已被不堪忍受的邻居投诉,大队的执法者赶来清场,终于将安静还给了这个片区。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金棉原本因为警惕而昂扬的耳朵终于塌下,承认是自己确实不善于应付所谓的平静与安宁,哪怕这样的生活在以往栖身兵营的每个夜晚都在畅想。
到底该做些什么呢?对了,金棉拍了下手,就按照手册,把这先当新起的兵营打理吧!
一个“兵营”初创,最重要的是先进行一轮细致的消毒,尤其是刚刚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后更是如此!
昔日莺歌索首领所编写的手册无比强调实用性,金棉凭借它,学会了用一间屋子内就能找齐的材料手搓炸药,同样也能制作出简易的消毒剂。
她嗅了嗅空气,又回忆着刚刚巡视时的所见,心中有了底气。所需的材料这里能找到大半,其余的努努力也能找到替代品。
很快,材料备齐,制备开始。
黛拉趴在金棉身边,小手一下一下戳着兽人小姐的侧腰:“毛妈妈, 我想学!”
“好啊,材料这里都有。很简单, 你看, 先这样, 再这样,然后这样……”
一瓶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液体被金棉调配而出, 其动作娴熟至极,游刃有余中透着猫科动物捕猎时的优雅。
黛拉只觉得头低下了一瞬,再抬起时已经过了七八个步骤。想要模仿金棉的动作, 却让四只小手缠在一起差点打结。
小小虫娘眼泪汪汪的抬起头,金棉帮着她把小手解开,点头:
“确实简单吧?调配消毒液用不着很精确,多试试就可以了。等你熟练后,我再教你做土炸弹。唉喵, 我想起小时候了, 和几个朋友对着手册一顿捣鼓, 有时会因为觉得对方做的不对而打起来;还会组织比赛,比谁做的炸药炸的更响更亮……”
黛拉一脸心驰神往。
金棉起身, 揉揉虫娘的脑袋, 又纠正了黛拉几处错误, 便将调好的消毒液放进一个类似花洒的装置中稀释,这里洒洒那里滴滴,很快, 公寓中便被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充满。
闻着就很安心。
感觉一直悬着的情绪总算快要放下,金棉伸了个懒腰, 还觉得有些不够。
不是还有外面的吗?
她鬼鬼祟祟的打开屋门, 警惕的确认外面没有同样鬼鬼祟祟的人后,金棉才迈步而出。挥洒消毒液, 很是惬意。人群留下的垃圾正被无人造物清理,花洒中的液滴可以随风飘出很远很远。
飘到了一个刚巧路过的人身上。
金棉停手, 略带歉意的说抱歉。将花洒藏身后,习惯性的观察眼前的人。
是住在这附近的邻居?分不出男女, 只是穿着相当雍容, 可比金棉自己露出大片皮毛和虎纹的衣服要得体太多。
确实是邻居, 他牵着一只奇怪的宠物, 驻足片刻,率先搭话:“刚刚真是一场灾难,请问你是?”
金棉点头, 不动声色的想缩回房中,但还是为了不给日后的生活添麻烦而保持了基本的尊重:“没错,至于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保姆而已,我还有工作,失陪了。”
可雍容的邻居却是上前几步,逼到金棉面前,皱起眉头:“恕我无礼,请问你在做什么?”
“如您所见,给环境消消毒而已……”
一瞬间的安静后,金棉便听到了她这辈子最尖锐刺耳的声音。
邻居捧着脸,神经质的大声嘶喊:“消毒?!是指那堆细菌大规模屠杀的活动吗?如此残忍!你不知道细菌也有生命吗?!”
就连邻居牵着的宠物似乎也投来指责的目光,金棉表情僵住,却还是挤出一丝笑,缓缓向门那边后退。
可邻居却是步步紧逼,脸上表情像是蕴含着天大的怒火:“你怎么敢!刚刚那下你夺走了数以亿计的生命!你不该感到羞耻吗?!”
咔嚓。
咔嚓。
金棉瞳孔微缩,数千光年外自己的族人已被屠戮殆尽,在这里居然有人在跟她讲细菌的生命?
她感到脑内有一根根弦在濒临崩断。
或许吧,莺歌索在帝联眼里和细菌没什么区别;就连生活在这里的细菌也比自己的族人更有人权。
但,眼前这正用瞳内视界一张接一张拍下照片的邻居也一样,自己撕开其喉咙比调配消毒水还要简单。
不,不行。自己是已经决定在恩人手下歇息一辈子的保姆,不能给雇主添麻烦。
金棉咬紧嘴唇,一言不发的退回房中。
邻居似乎是没料到自己的义正严辞会被无视,顷刻之间进入了竭斯底里,叫嚣着金棉一定会后悔。
……
左吴手上多了一个拜斯神的小手办,作为送给金棉的礼物。
既然白艾斯和天使的信仰投影在喧嚣星球那边显得密集,那造访一次是很有必要。
回来的路上,左吴又通过邮件和端木长官交流过数次,试探着灵能殿可以兜住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
结论是视自己的发现而定,界限灵活的很。左吴隐晦的暗示了几次自己很厉害, 得到的却是得体的敷衍。
悬浮车的速度渐渐放缓, 艾山山轻咦了一声:“左吴, 来找你借……找你的人这么有毅力,现在都没散开?”
“不会吧。”
这里又不是什么无人区,相反应该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的居所。执法者之类应该时时刻刻关注这个地方,不可能容忍如此乱象长时间存在。
车子逐渐接近,人群似乎在面红耳赤的呐喊着什么。左吴将车窗摇下,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呐喊声猛然涌进,配合那些画着污言秽语标语的牌子争相挥舞;左吴眼皮一跳,某个牌子上画着被吊在了绞刑架上的金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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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命贵!”
“菌命贵!”
有眼尖的抗议人群似乎发现了悬浮车,那看不出男女,抱着宠物的邻居登登走来:
“哎呀,这不是左先生吗?你被那肮脏的土著骗了!她那么残忍的人,怎么可以胜任您家的保姆?!不怕教坏小孩子吗?”
“我爸爸的公司旗下有家政服务公司,可以给您介绍,免费的!哎呀那肮脏的土著赶紧把它赶走吧,您看看,这里的空气都成这样了,可不符合咱们这样的身份。”
左吴眯眼,转头。那些耀武扬威的执法者此时在远处躲躲闪闪。邻居却将左吴的动作理解成了动心,在因为可以和纯血人类搭上关系而兴高采烈,转身,挥手示意叫来的人喊的更大声些。
“菌命贵!”
“菌命贵!”
艾山山抱着手,已经将公寓门口的监控转发了一份给左吴。他默默看完,又给端木长官发了封邮件——
您好像不信我很厉害,就证明给你看看吧。
然后,左吴抬脚,拍了拍自己的靴子,缓缓往不远处的房屋走去。
……
门铃响了,是左吴他们回来了?
金棉极不情愿的松开捂着耳朵的手,赶紧起身去开门,他们难道因为门口的人遇上了麻烦,因为自己?
打开屋门。
金棉一下子瞪大双眼。
左吴在门口挠头,似乎有些害羞:“抱歉,金棉。我没有曾经的记忆,不太懂和邻居的相处方式,也没想到你会被邻居针对。”
“所以,我们不会再有邻居了,另外这个送给你。”
左吴身后。
漫天的建筑材料如同沙暴般飞舞,向上,有些直接化为了近地轨道的太空垃圾,有些落在地上,让清扫造物不知所措。
雍容的邻居狼狈的跌坐在地,执法者们更显慌乱,却仿佛是接到了什么命令,反而是一直在逮捕抗议人群,没有接近众人哪怕数十米。
金棉愣愣,接过左吴手中那拜斯神的小雕像,其上残存的体温如此烫人。
她吸气,揉揉眼睛:“不是,那个……谢谢。我……您为我做这么多,我没办法报答的。”
“帮我照顾好黛拉就行,”左吴咧嘴:“另外如果你要报答,以后你每句话的末尾都加上‘喵’如何?”
“好的喵……”
金棉反应过来:“不行!这样……很羞人……至少不能一直这样……就今天……以后每周的今天我都会像您要求的这样说话!”
好不好喵?”
第六十九章 底线
双星系统,属于喧闹的那一侧。
这边的行星上从来没有白天与黑夜,有的只是永恒不变的夕阳;地外照射而来的所有光辉已经被大公司承包垄断,折射成了无时无刻不在橘红天幕下舞动的虚拟人影。
伴随着广告的音乐从未停歇,大数据让这音量的大小在所有人耳朵中得到一对一的贴心调节。屏蔽声音是要收费的,这让安宁成为了这里无人问津的奢侈品。
只有一些人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接受这份喧嚣,那就是本地的执法者。
不同于工业行星上那些地痞流氓,这里的执法者显得尤为专业。也确实如此,成为此处执法者的门槛高得吓人,因为想要离开这片喧嚣,只有加入帝联官方获得提拔;或在一些大公司里拼命向上爬,才是离开这片喧闹的唯二法门。
但某种意义上,两个方法可以说其实是一种。因为至少在这个星球,企业与官方早已穿着一条裤子。
没有昼夜,让这片土地总有人在上班,也总有人将狂欢与消费当成了休息。闹市之中,某个小房子房门紧闭,勉强将部分噪声挡在了屋外。
一队执法者在其中集合已久,各个全幅武装,状态完备。与外面那些在靡靡之音中浸泡腌制了太久的人不同,这些执法者还相对来说很有精神。
他们来自不同片区,有着不同的队伍,不同的编号。可拥有近似精气神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都是半人马,即上半身是的躯干、下半身是包括腰部和四腿的马身的人。
领头的队长是个英气的男性人马,他环视一圈自己的十七八名伙伴, 语气低沉:“诸位,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没人觉得奇怪, 相反, 队员们的脸上冒出一种“又来”的不耐烦情绪。
一个稍显壮硕的队员抹了下脸:“队长, 别了吧。我们原本八百多人的行动队伍,因为抓内奸抓来抓去就剩下几十个人了, 可你还不放心,又把咱们召集在一起,不是觉得只剩下同族可以稍微信赖一下了么?我先透个底, 我收过那些走私集团的钱。所以要说内奸,我的嫌疑最大。”
一阵沉默。
队长打了个响鼻,挑眉:“也对啊,都是老乡,那有谁还收过走私集团钱的, 不妨也透透底, 我保证不追究。”
众人互相一眼, 在某人起了个头后纷纷露出会心的微笑:
“我收过”、“我也收过”、“去去去, 搞得像谁没收过似的”之类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欢乐的气氛在酝酿, 大家确认了身边的同僚还是自己的认识的老乡。
壮硕的人马向队长摊手,以肢体语言告诉他看着办。
队长的脸色越来越沉。
却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让这欢乐的氛围直接凝固当场:
“我没有过!”
大家齐齐一愣, 马蹄转向身后, 所有人都看向发出声音的少女人马。
其眉眼如剑,脸轮廓队长有六七分像, 其中蕴含的英气比队长还要浓郁数分, 头上黑发以红色缎带扎出的垂肩马尾辫一丝不苟, 臀后装甲露出的尾巴也是一样;其身体属于马儿的那一部分, 嫣红色的毛皮没有一丝杂毛,带着点点光泽。
更令人挪不开眼的是这人马娘的眼睛,如此清澈, 在这片喧嚣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的扎眼。
大家几乎一齐吸着凉气:
“嘶,是姬稚。”“她怎么来了?”“她是队长堂妹,来也没办法。”“刚刚怎么没人发现她?”“咱们都挤在一起, 回不了头, 所以没看见。”
“别说这个了, 谁……谁去问问她刚刚有没有录音!”
执法者们让开道路,姬稚马蹄踏踏,昂扬前行。队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姬稚,听见了吗?大家在问你刚刚有没有录音?”
“录了!”
“我还按照《执法者证物管理办法》给每份录音都配上了名字和照片,”人马少女理所当然,回头,清澈的眼睛扫过她一个又一个亲戚:
“但队长说这次不追究,所以我不会将这份证物上报。”
执法者们暗暗松了口气,直到又有人提出异议:“那为什么还要录音?”
“因为队长只说了不予追究,可没说不要暴露证据,”姬稚格外认真:“特殊事项只有一件,其余的自然要按规章办事!”
那名壮硕的人马冲队长怒目而视:“你算计我们!姬稚有事肯定是第一个来,她落在最后,肯定是你告诉她的时间就晚了!”
“没有姬稚在,我会不放心。”队长挤挤眼睛,随即正色:
“诸位!召集你们来的原因想必大家都知道!这里是费迪商团和科莱博商团等等走私犯的落脚处,原本他们只要在帝联境内遵纪守法,我们就不会朝他们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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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金棉听见费迪商团和科莱博商团的名字,一定会马上炸毛。他俩就是当初侵略莺歌索的势力之一。
“但是最近,他们做的事情过了火!我们在市面上缴获了一批来源不明的极乐贴片,经过侦察,他们的嫌疑可是相当的大!”
“我知道,你们大部分都收过这些走私团的钱,说实话,上面的人也是默认的。毕竟兄弟们在这地方干活这么辛苦,工资又这么低,捞点外快情有可原……姬稚,不用摆出这样的表情,我知道你没有过。”
安抚了下随时可能不看气氛上台来揍自己一顿的姬稚, 队长吸气, 继续开口:“可是所谓的默许也有个限度!我们的默许也是,上头的默许也是!这次走私团踩过了线,我们还秉持收钱默许的心态, 那上头就会把我们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我知道这很突然, 费迪商团和科莱博商团原本一直规规矩矩。听说以前他们一直在莺歌索附近做生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他们在这还算本分,但最近不知发了什么疯,开始踩过我们划定的底线,就是在挑战上头的底线!”
“没人知道是谁给了他们这个胆子!“
“所以这次,我们将突袭这些商会的驻地,这也是‘上头’的意思!”
没人知道队长嘴中的“上头”是谁,或许每名执法者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队长也没提行动之后队员们可以得到的利益,每人能得到的不会重样,但肯定丰厚。
只是姬稚忽然举起了手:“队长,帝联有说这次的行动是追查到底,还是见好就收吗?”
对着殷红的人马娘来说,她的“上头”无疑是帝联官方。
队长眯眼,视界中信息扰动,让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今天,我们会追查到底。”
姬稚斗志满满的点头。
队长在心里默念:至于明天,就要看我们今天的成果,以及每人不同的“上头”斗法的结果了。
毕竟小小走私团能算得了什么?他们背后或许是某家巨企,最有可能是梅丽威瑟武装。除此之外呢?这个星系是灵能殿的地盘,他们不可能不来插一脚。
还有没有更上面的势力?
队长暗自苦笑,踢着自己的蹄子。他只是小小的执法者,只是在机缘巧合下成为了一次不知道棋手是谁的棋子。是他老乡的队员们大概也是一样的情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利,但接下来向越线了的走私团出击,客观上也确实是奉行正义之事。
除了姬稚,队长看不透她。
并觉得她干净的像张诡异的白纸。
第七十章 线
通向喧嚣行星的摆渡星舰上,乘客还是老三人。黛拉还小,金棉得留在公寓里看孩子。
左吴冲列维娜伸出小拇指:“列维娜,帮我看看白艾斯绑在我和他身上的因缘之线还在不在?”
边说,边将手指往列维娜那边越伸越近。
“……呜哇,”精灵嫌弃的不断往后靠,终于在退无可退时咂了下舌头:
“首先,因缘之线并不是一根线, 也不是绑在您指头上;以及,它确实还在,非常牢固。还请原谅小女子才疏学浅,想不出切断它的方法。”
左吴叹气。
因缘之线表层的作用是用于在高维空间中向低维世界通信,但左吴之前已经留意到这可能将他和白艾斯的命运绑在一起,也和艾山山凭借古画晴空的数据库大致评估了可能产生的影响。
但跨越数千光年还能产生如此效力, 确实让左吴意想不到。他从怀里摸了摸, 把刻画着白艾斯和天使相拥相食的小手办拿出, 又开始把玩。
这个动作很快被身旁的艾山山冷冷打断:“别光顾着玩儿,想想灵能殿说的那几个出现信徒的公司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和白艾斯绑上因缘之线后,也只造访了莺歌索,那里遇上的事会不会也有关系?”
海妖隐隐觉得左吴并不是线的一头,而是被串起的一根缝针。在天使已将白艾斯融合的当下,他们最终会利用左吴编织出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让艾山山有些隐隐的心惊,更可气的是身旁的左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屈服于海妖带来的压力,左吴不情愿的把模型收起,顺着艾山山的思路往下想:
“你想说这那些入侵了莺歌索的走私团,其实是咱们目标公司的黑手套?咱们从莺歌索离开后,可以选择的航道有十多万条,但到达的地方正好是这个都市星球……嘶。”
听起来如此离谱,若非有因缘之线串联,左吴压根就不会相信这种可能。
海妖观察着左吴的表情,终于轻哼一声, 满意的翻起白眼:“所以给我认真一些,想好该怎么与那些公司接触了吗?”
“……我们对端木长官有所保留,他对我们也是, 提供的资料里没有这些公司的底细就是证明,”左吴摸着下巴:“那我们光明正大的去那里喝茶,他们注册的是间服务公司,总不可能将上门的客人拒之门外。”
……
喧闹行星没有日与夜的分别,所有公司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这也意味着突袭随时可以开始。
人马们各个体格健壮,不算头顶的耳朵,即便是因以速度见长而身材相对娇小的姬稚,其身高也超过了两米四五。
和左吴他们体态相当的人马虽然也有,却会被崇尚力量的同族戏称为“驴子”。
倘若人类是在冷兵器时代遇到这群能穿着数百斤铁甲全速冲锋,无论是臂力还是脚力都大的吓人,又极为擅长使用刀枪弓箭,还能够消化绿叶和草籽,几乎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族群时,会发出多么绝望的感叹。
如今的星海时代,生理条件决定了人马们仍能穿戴对人型族群来说太过夸张的动力甲,也让他们在步兵团中格外受欢迎。
与之相对,人马们并不适合隐蔽作战。因此,队长的突袭计划很简单:
十人留下在外边管制,其余人则突入公司大楼,然后直接控制住里面的平民和工作人员,以及最重要的数据库!
步骤和抢劫银行倒是没有什么分别。
简短的会议后。
队长环视一圈自己的队员:“两分钟后,行动开始。”
没有要求他们静默各自的视界通信。他只担忧会不会有这走私集团的内鬼,至于其他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后路,队长并不想多做干涉。他界定五分钟的时限也是为了让这次突袭被兄弟伙们的后路得知。
两分钟到了。
行动没有被叫停,也没有队员退出。
心中稍有底气,队长挥手示意行动开始。
队员鱼贯而出,他们马身上背着的装备亮光明暗不定。
只是姬稚与这队长擦肩而过时,他叫住了自己的堂妹:“这次你还会像上次一样掩护我吗?”
“职责所在。”人马娘停步,手捏成拳头放在心脏之前放置三秒,和《执法者礼仪标准》所要求的一模一样,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队长吸气,感到了一丝丝的毛骨悚然。姬稚加入执法者队伍的时间并不长,在此之前他们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面。
若非这人马娘之前几个任务完成的确实出色,队长也不可能仅凭亲戚关系就将掩护自己的任务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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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稚歪头,又等了数秒,见队长似乎没有其他的吩咐,便想直接离去。
但鬼使神差般,队长忽然按住姬稚的肩膀,似乎打心眼里不希望她再做出那个标准的敬礼动作,沉默片刻,终于挤出一丝笑:“万一,我是说万一,在这次我死了,你会帮我报仇吗?”
眼前人马娘四蹄转向,耳朵堂堂正正立起,眼睛清澈得烫人:“毫无疑问,职责所在,”
“我当然会!”
……
房地产果然不该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至少按左吴从小说中学得的社会常识看,这家公司的业务可怎么也不像能配得上如此高楼的样子。
自动门缓缓滑开,让左吴发现之前属实多虑。大厅热闹的像个集市,往来之人大都被无尽的噪音和霞光腌制的双颊凹陷,听力似乎也有受损,往往要和工作人员扯着嗓子来回几次才能将事情说清。
这里是个“万事屋”。所经营的项目包括借钱,讨债,找人,充当掮客等等等。往来顾客经济状况看上去如此拮据,这里的服务想必也不会有多好。
左吴甚至一开始都找不到一个看上去有空的工作人员。
蒙着脸的他在排队,前面一个女人浓妆艳抹下是股憔悴的担忧:
“我的孩子走失了,走失了好久,执法者不管,所以我来……委托项目是寻人,什么?寻人不是这个窗口?抱歉,我排了五个小时的队,工作要迟到了,能不能通融一下……不,不能旷工的……”
左吴不忍打断,转头看向列维娜:“能看出来谁是信徒吗?”
“没有,至少这层人的灵能波动没有异常。”
他咂舌,看向艾山山:“能联系上这里的经理之类吗?”
“五个电话,四个空号,其余一个一直占线,”海妖对现今还有如此原始的应答方式感到无比震惊:“趁早想别的办法吧,要么直接跳上去,要么,哼,再展露一下你的黑发黑眸,看看在这好不好使。”
左吴点头,后退几步,决定等前面的女人完成委托登记后再引发骚动。
随即。
他的余光看见数道宛如幻兽的身影在引擎推动下贴着高楼幕墙直直上冲,远远有几个能让自己呼吸变得粗重的人马完成了封锁阵型。
艾山山往左吴身边退了一步:“嘶,看上去是这的执法者,很专业,会不会是来找我们的?”
“……不会吧,想对付我们在灵能殿直接动手就行了,干嘛要拖到现在?”
左吴也看向天花板,高楼之上传来数声闷闷的响动,战斗在快准狠的发生。
一楼的人群包括懒洋洋的工作人员们都开始骚动,有些人想离开,却被外面的人马直接堵回。
前方的女人也注意到了一切,脚步在退后和上前之间不断犹豫,她嘴里还不断重复着委托的事项,恳求的话。
然后,一声爆响。
大楼的幕墙忽然寸寸碎裂。有数名七零八落的人马执法者于高空伴随着幕墙碎片落下,纷纷落地,于地上砸出一朵朵血色蔷薇花。
接下来,又有一个陌生人落下,虽然身上挂彩,却在地上翻滚一圈做了个漂亮的缓冲。那人抬头,发现了面前的包围圈。
左吴眼皮一跳,那人如瘾君子般摇摇晃晃,指尖忽然翻出了一把小小的铜剑。
铜剑?
艾山山和列维娜马上被左吴拥入怀中,同时他在不顾一切的往后靠,似乎是想去撞一下背后六神无主的女人。
耀眼的光芒忽然爆发,白色光球转瞬驱散了霸占此地太久的夕阳。
唯一不变的是喧嚣,喧嚣在欢迎新鲜血液的加入。
直到光芒散去,左吴确信无疑,那小铜剑是白艾斯用过的核爆飞剑。只是威力小了无数倍,那人也绝不像什么修仙者。
列维娜心有余悸的确信:“没错,我能感觉到,刚刚那人肯定是个信徒!”
得追。
左吴点头,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惊慌的女人还活着,真好,可惜她好像没有成功发布自己的委托,因为周遭包括服务员在内已经全部气化。
大楼摇摇欲坠。
第七十一章 速度
数秒之前,大楼上方。
突破手的职责往往最为危险,也最为关键。队长必须承认自己的多疑,他根本不放心将进入数据库的工作交给他人,哪怕是自己的亲戚。
他就是于大楼幕墙上整垂直奔袭的人马之一,前方打头的无人机探测贴近扫描时,绘制出大楼的真实地形,让存放着数据的服务器总机所在直接暴露。
随即。
执法者们马身上所搭载的装甲开始喷吐纯白的等离子流, 曳光拖旋如同羽翼,让他们就像真正的天马!
天马们四蹄之下的大楼有些奇形怪状,这是材料学发展的功劳。强韧的材料可以支撑这些根本不符合力学的结构被建造而出,也给建筑本身带来了极高的耐受强度。
但却在天马们单手所持的双尖短矛下摧枯拉朽般层层碎裂。
马蹄声侵入,踏踏落下。队长仍是打头阵,姬稚在侧后方掩护。
无人机已经探明服务器总机就在前方,压制住那里即可宣布行动胜利!
队长冲刺,借这速度一拳将金属防护门轰开,但下一瞬,他却忽然止住了冲击的态势。
因为里面没有什么服务器或者数据库。
只有十七八对不同种族的人在面对面跳舞。
这些舞者就是公司的负责人,每个都精神恍惚不着片衣,浑身贴满了量足以致死的化学贴片;他们昂首看天,表情陶醉又深沉,像在和虚空之中的某种存在进行玄妙的沟通。
忽然。
负责人们的舞步齐齐一顿,为极乐贴片侵蚀的眼神射来,其中的空虚与癫狂在交替诉说他們等候已久。队长心中一沉,他们的突袭用时仅有数秒,按道理目标不该早有准备。
妈的, 真有奸细?
队长一时间有些进退失据,他打的是头阵,身后除了姬稚外其他队员正陆续到位。如果奸细藏在其中,那被夹击的就是自己。
除非直接将眼前房间中所有人肃清!
不再犹豫,队长抬起自己的双尖短矛,作出了投掷标枪的姿态。枪尖遥指,其上装有特制的旋转结构,只要将其投出,其卷起的风就能将这房间里的血肉尽数搅碎。
浑身贴满极乐贴片的负责人好像等候的就是这个。
标枪被掷出,队长眼皮乱跳;他分明看见面前所有人脸上的陶醉又深沉数分,其中一个负责人似乎终于忍不住,弯腰按住小腹,眼睛往他们当中的某人稍稍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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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
队长将注意力转向被瞥的那人,其骨瘦如柴,身上贴的贴片似乎似乎更为复杂,有复杂的纹路凸起。
枪风席卷,每搅碎一人,那枯瘦的男人浑身的气势便旺盛一分,诡异一分。
不对劲!
枯瘦男人只是挥手,便让所有人确信他们看到了“寂静”。
男人似乎掀起了来自高维空间的地震,转瞬间让现实世界变得无比诡谲。原本沉静的空气出现点点漆黑的扭曲,好像埋藏着无数即将引爆的虚空炸弹。
队长意识到自己必须开始动作, 但有个人比他还快!
是姬稚。
殷红的人马娘已从后方冲出, 即便如此紧急,她的步伐仍然精准优雅到了毫厘;诡谲的虚空异常被她巧妙躲过,四蹄带动马身或是收缩或是横移,竟然让队长觉得自己正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盛装舞步。
为什么人马执法者不喜欢携带远程武器?一方面他们自己就是标枪发射器,另一方面则是像姬稚这样长于速度的人马娘,借助动力装甲奔驰时,最高速度已经可以接近大部分民用的实弹武器。
姬稚奔驰,手在空中一捞,握紧,生生止住特制标枪能将人搅碎的旋转,空气以她握紧标枪的手为中心震荡,殷红人马娘正评估直接将枯瘦男人干掉的可能。
不行的,就算制止了管理人员的死亡,让枯瘦男人停止变强也不行。
姬稚马上转头,撤退的速度比冲锋还要快上数分;又重重撞向队长,将她的堂哥从原本的位置撞开。
枯瘦男人终于挥手,引爆了空气中的漆黑炸弹。其冲击的途径竟然比看上去还要诡谲,队长只觉得眼前一黑,被姬稚压倒。再起身时,地上已经流下了队员一地的尸体,还有枯瘦男人冲出大楼,高高跃下的背影。
好在男人看上去也是强弩之末,否则他与自己擦肩而过时不可能没有动作。队长想动,但钻心的疼痛冲上大脑。他的四蹄有一个已经齐根而断,正接受动力甲的紧急止血。
但身体的疼痛还是其次,他望着周围人马们的尸体,一时失语。
“……姬稚,数量不对,”队长沉声,嗓音中似乎有东西在拼命压抑:“掉下去的兄弟,这里剩的兄弟,和之前数量不对。你看清了吗?有没有内鬼?”
“我的注意力一直在这房间里,内鬼要走肯定提前走,不会给我留意的机会。”
姬稚摇头,踱到窗口的破洞处。下方,枯瘦男人已经和左吴打了个照面。拿出小小飞剑引爆核爆的白光,让整栋高楼开始倾斜。
若让眼前呆愣的负责人们完成牺牲,那虚空炸弹的威力恐怕无法估量。
人马娘看向队长,后者咬着嘴唇摇摇头:“不用管我,只要楼一开始没塌,那材料学的特性就能让它坚持好久。我的腿没了,动不了,你去追那男人,我看住这些负责人,以及呼叫执法者支援。”
“第一要务是确保自己的安全,但如果有可能……这已经是我们骃族的血仇了,懂我意思吗?”
队长的的鼻子一张一缩,压抑着无比愤怒,盯着姬稚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殷切。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更想从姬稚英气的脸蛋中挖出那么一丝和自己类似的愤怒。
可惜失败的一塌糊涂。
……
左吴对自己所拥有的眷顾已经相当满意,能在两个巨构武器夹击下轻松存活,能改变行星的运行轨道;
这已经成了他追求自己喜欢东西的底气,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确实有一个不满。
就是他本身的身体强度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平日里尚且没有影响,但现在问题便凸显而出:
他跑太慢了。
枯瘦男人展示出和白艾斯如此相似的飞剑手段后,便踉跄离开。
其身体虽然失衡,但综合速度居然如此之快,比普通的悬浮车都要快,几乎是摇摇晃晃的贴地飞行。
艾山山咂舌,因为已经不再是执法者,为避免麻烦,她平时挂在腰后的动力甲放在了逃亡者上,没能带上。
列维娜也是。她懂得灵能技艺以及战斗技巧,可惜全部用上居然都无法拉进和枯瘦男人的距离。
左吴只能另想办法。
虽然男人比车要快,但他还是抢了一辆车,让二位女士坐在相对安全的后排,自己则来着车门,脚尖点地。
海妖抱紧安全带嘟嘟囔囔:“……没问题吧?以前咱们是执法者,现在居然劫车,感觉好奇怪……”
“劫车算什么?我连星球都破坏过,灵能殿应该会兜底的,实在不行,赔点小钱嘛,”左吴坦坦荡荡:
“列维娜,你的灵能技艺一定要保护好咱们。”
精灵点头,吸气。她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高维空间中睁开了眼睛。
左吴深深吸气。
然后,磅礴的冲击自他脚尖突然释放。
被劫来的车子如同有火箭助推的板砖般极速起飞。
第七十二章 职责
还是那个问题,左吴无法将自己的眷顾用得十分灵巧。
而根据牛顿第三定律,当施加一个作用力时,定然会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左吴当然不能免俗,又因为他释放时不能吸收的特性,让每次释放都有相当的风险。
当年,他刚从某个荒废行星的培养舱中惊醒时,根本不敢过多的使用释放。不熟练是一个原因, 释放时无可避免的会伤到自己又是一个原因。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他终于有所进步:能够勉强控制释放之物的形状、规模之余,也将释放的位置从止步于身体表面,到可以调整到离开身体一点点距离。
范围不大,状态好时,大概是十分之一的A4纸厚度不到一些。而且和“吸收”不一样,释放只能在这个范围内开展,不能通过携带某些东西来辅助。
可别小看了这点距离,有它的存在,左吴才能在定向释放激光之类时不至于被灼伤;释放“力量”的时候也拥有了一个短短的缓冲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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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为了避免自伤,他不能通过一次次的释放将自己像超人一样抛向天空;以后如果能搞到特制的动力装甲之类或许可以尝试一下,但这次显然不行。
还好有列维娜。
她紧闭双目,以睁在高维空间中的眼睛轻轻拨弄世界的琴弦——将原本会施加在左吴身上的反作用力嫁接到这劫来的车上,之前天使能在现实世界拥有如此可怖的力量也是近似的原理。
第一次列维娜好像有些不熟练。
车子划破橘红空际,甚至掠过了那枯瘦男人的头顶;冲得太快,一头扎进某个偶像虚影中,扰动出大片雪花干扰。
左吴龇牙咧嘴的把脚收回,感觉脚趾可能断了三四根。艾山山赶紧给他喷上愈合喷雾,左吴切换至吸收, 转头去看列维娜的情况。
精灵昂着头,殷红的血液自她鼻内流出;她大脑中的每个神经节都如同针扎,和高维空间的联系也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会被切断。
但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棒。
其基因在加速觉醒,列维娜把一直挂在腰间的面具戴上,对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了然于胸,仿佛这是天生就镌刻于心的本能。
她的鲜血在沸腾。
左吴却有些手忙脚乱。
操作一块火箭助推的“板砖”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冲出那团虚影后,轨迹已有偏离,枯瘦男人同样发现了异常,脚步调转,进入某个小巷。
眼见离枯瘦男人越来越远,左吴只能将飞行的动量吸走,原本还在空中高速运动的悬浮车陡然静止,然后直直坠向地面。
猝不及防下,艾山山的头狠狠磕到了车顶,指向左吴的恼怒目光刚升起,便马上融化得只剩下虚有其表的气鼓鼓。
海妖叹气,身子前倾,贴到左吴背后, 呼出的气息弄得他耳朵有些痒:“你在做什么?连这都不会,真是……丢人。”
“放松, 听我指挥, 可一步都别弄错!不就是块板砖,我来开给你看。”
左吴瞬间就不紧张了。
……
枯瘦男人神经虽然亢奋,身体却越来越冷。
被极乐贴片掩盖的疼痛正飞速浮现,脑内残存的亢奋几乎要消失。
他抬头。
那诡异的车子居然又急速追来,每每与建筑物相触时,便会灵敏的变换姿态,像在天空寻觅猎物的死鹰。
而在之前跃下的高楼那边。
嫣红天马于建筑物最顶部展开了双翼的亮光,她的英姿酷似这个星球百年没有再现的朝阳。
还有。
刺耳的警笛声于天幕之下闪起,忽远忽近,仿若无处不在。天空的巨型虚影們停止了跳舞,一个个肃立,虚假的眼睛巡视起大地。有些影子甚至换了身执法者的衣服,播放器富有节奏的紧张背景音乐。
自己好像成了全城的狂欢之源?真好。
男人猛的从仅剩的兜里掏了掏,将剩余的极乐贴片一股脑全部贴上。神经信号荡涤冲击,恍惚间,他又看见了一男一女拥抱啃咬的幻觉。
清点装备数量,核爆飞剑库存虽不太够;但狂欢既然已经开始,也该配上盛大的烟花。
……
枯瘦男人好像疯了。
左吴在天上看得明白,他在拼命往警笛密集的方向前进。拥有硕大威力的飞剑被他如玩乐般,一次又一次扔向空中,当头引爆。
投影造物被破坏,那些神气的虚影纷纷溃散。灼热的光球如此耀眼,可以字面意义上闪瞎所有敢于递上视线之人的眼睛。
还好,喧闹行星这边执法者本来就不足,响起的警笛更类似于虚张声势。在接下来一分钟内,和左吴竞争的只有后方的天马。
飞剑引爆,这次不单是放烟花,也甩到了周围的建筑物上,于碎裂中改变着周遭的地形。
火光霎时冲天,城市发呆了一瞬间才想起哭闹,是路人和居民终于确信这不是什么全息表演,可更多的人早已被核爆悄无声息的淹没。
左吴咂舌,回头,天马的速度比谁想的都要快。
……
姬稚撕裂空气,蹄子又一次次踏在建筑物上借力,急速缩短着和还在飞快逃窜的枯瘦男人间的距离。
她掠过了惨状和废墟。
有人看到是人马执法者来临,哭着寻求帮助。
——不要找我。
被姬稚无视的人愣住,不敢相信自己被抛下。请求变成哀怨,少部又转变成咒骂。
——不要怪我。
我不是救援队,救人不关我的事。
这不是我的职责所在!
……
枯瘦男人踉跄了一下,极乐贴片只能麻痹身体,不能真的治愈身体损伤。他速度放缓,给了左吴能抓住他的把握。
左吴必须抓活的。他的小型飞剑,他寻找乐子般的行为,一切都将男人的嫌疑几何倍抬高。即便没有灵能殿委托,他也必须纠察到底。
只是。
身后紧追的天马如此杀气腾腾,其手中双头尖枪光芒瘆人;她在建筑群中灵活穿梭;左吴所乘的飞行板砖根本碰不到她,遑论阻止。
他只能问:“艾山山,有没有办法再快一点?!”
海妖龇牙,想朝左吴耳朵上狠狠咬一口:“说得简单,你想阻止那人马?不如再试试刷你的脸更靠谱一些!”
“明白了,就试试刷脸。”
艾山山欲言又止。
而姬稚如同流星,一瞬间与这板砖擦肩而过。她本没有多想,只是投以冷冷的一瞥。
左吴抓紧机会扯开了自己脸上的裹布。
可之前无往不利的黑眸黑发这次却没有生效,人马娘只是讶异了一瞬,速度却分毫不减,甚至又提升些许。
她超过了左吴他们的板砖,举起手中尖枪,对准地面体力不支的枯瘦男人。
然后,姬稚俯冲而下;她手中的枪尖似乎承担太多——队长的吩咐,亲戚的尸首,对内鬼的怨恨,对刚才惨象的怒火。
左吴心中一沉,来不及了。
嫣红马娘落下的四蹄分别踩碎了枯瘦男人的肩膀和大腿,披挂铠甲的磅礴体重无可抵挡的将男人摁在地上。
枪尖随即冲男人后脑递出,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五厘米!
带着左吴的板砖才堪堪落地。
枪尖势头不减,已经在枯瘦男人脑后扎出血花。
却在这时。
一段悠扬的古代音乐忽然在人马娘身上响起,姬稚一愣,竟然生生止住了枪尖的势头。
就连枯瘦男人也露出浓浓的不解。
而左吴觉得这音乐如此熟悉,视界开始比对,很快找到了它的名字——
《回家的诱惑》。
姬稚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尖枪收起,又将利落的马尾辫解成散发,脸上挂着惬意至极的笑:
“好耶,飒爽下班!”
人马娘边说,边摸出个圆形眼镜带上。满脸英气忽的消失,剩下的是一股透着狡黠的懒洋洋。
左吴上前,抓住枯瘦男人,有些不可思议的问:“你为什么要停手?”
姬稚拿出梳子梳了梳自己的头发:“抓人、杀人还有复仇是我工作的天职所在,可如你所见,我下班啦,再做这些就是超出自己的天职,这才是不对的事……啊呀,好饿。”
“倒是你,就是传闻中的纯血人类吧?”
远处,真正的警笛声响起,救援造物同样悉数赶到开展工作,天上虚影仍然演奏着紧张的鼓点。
嫣红的人马娘低头看着左吴,蹄子开始不安的踱步:“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新闻,真的好巧,我是在下班的时候碰上的你。”
“所以……要不要考虑和我约会?”
“我的背可以让你骑。”
第七十三章 研究
某个小巷。
列维娜将枯瘦男人单膝压住;独臂和另一只脚以及皓白的牙齿紧密配合,数把小刀在她的操控中上下飞舞,精准的切断了男人浑身的神经与肌腱。
同时,灵能技艺也同步跟上,精灵之前在办事员行使洗脑手艺时的观摩派上了用场,可以暂时压制住男人所有反抗的心思。
初步的处理完成,列维娜擦擦额角的汗, 起身。枯瘦男人已经被料理的像个乖巧的木偶,让精灵惊叹自己是不是天生善于此道。
做完了事,列维娜瞥向小巷的另一头,有点可惜自己没带上一包满满的薯片。
艾山山独自闷头向走出小巷的方向前进,左吴为难了片刻,和殷红的人马娘说了一句话, 快步追上了海妖。
……
“艾山山, 你不会感到好奇吗?”
跟在艾山山后面,左吴手脚并用的比划, 也不管海妖能否看见:
“人马娘,人马,这个种族在数千年前的地球就有传说留存。他们的身体和普通人类一样符合黄金比例的切割。古代的科学家们一直在研究他们是否真的有可能存在,画出的构想图也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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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关键就是构想他们的生态,从生物学的角度猜想他们是否有存在的可能性,其中有些问题我一直很好奇。”
艾山山好像什么也没听,步伐没有丝毫减慢。但左吴却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自顾自说了下去:
“比如,人马身体里的内脏究竟是怎么配置的?肯定不是粗暴的将人和马合在一起!那样会有两套完全不同的消化器官和呼吸系统,光互相配合就会很麻烦吧?”
“还有,说到呼吸,人马真的是靠合咱们一模一样的小小鼻子,就能支撑硕大身体的全部耗氧量吗?我无法想象那会那样他们需要多快的呼吸频率,以及搭配一个多么厉害的肺;”
“以及,由于要完成血液循环,那心脏和肺不应该分的很开。体型决定了他们的心脏也该是功能强劲, 可人马的胸腔比例并没有明显失衡, 是他们的器官天生就有惊人效率的缘故?”
艾山山终于驻足,转身,冷冷瞪着左吴。
左吴也停步,迎着海妖着恼的目光,歪头继续说下去:
“最后,就是我最好奇的一点。”
“人马们的繁衍,究竟是用的人身还是马身?喂养孩子也是,我当初看小说时一直在好奇这个问题,今天看到了真货不搞清这个问题,我会寝食难安的。”
艾山山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笑,只是她盯着左吴的碧蓝眼睛里分明没有丝毫笑意:“寝食难安?好啊,好得很。上来就对那位人马小姐好奇这种问题是吧?哈。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左吴张了张嘴,飞速否定原本想脱口而出的答案,又斟酌了片刻:“就是……我和姬稚小姐接下来的事并不是什么约会,而是学术交流。”
踏踏踏。
艾山山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姬稚踏踏前来后,这海妖抿紧嘴唇,后退一步。
人马娘皱着眉头,认真纠正:“不对,就是约会。你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真巧,我对你也是。”
“所以你看,我们会很有共同语言,”姬稚说着,四腿微微曲下,手指提起装甲边,做了个提裙的姿势:“我们对互相的兴趣可以先从一些轻微的触碰开始,所以,可否赏光骑在我身上?”
“我快等不及了。”
……
列维娜冲着左吴离去的地方挥手:“老板,注意安全,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然后,她扛起枯瘦男人,“不小心”踱到艾山山身边,决定再拱一下火:
“奇怪的人马,初丹的传说中也有他们一族的身影,性格和这位小姐也很像,都是直来直去的,唉。”
海妖抬了下头:“你在叹什么气?”
“我在想,如果老板娘您有这位人马小姐一半……不对,有她三分之一主动的话,说不定听觉灵敏的金棉已经在抱怨每晚都会听到恼人的噪音了吧。”
艾山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列维娜在说什么,瞪了眼女仆,又马上变得垂头丧气。
可惜办事员和钝子都走了,他们的心理咨询虽然蹩脚,但好歹可以可以缓解下心中的郁结。
现在,这郁结只能通过工作来缓解了吧。
海妖望了一眼列维娜扛着的男人,就像看到了个现成的出气筒。
……
姬稚的动力装甲甚为先进,轻质材料折叠后,可以挂在她马身的侧面,一点也不会占用空间和体积。
所以,左吴能感受到人马娘那人身和马身交界处的体温,能感受到姬稚在前进时肌肉的运动。
这让左吴僵硬非常,坐在姬稚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姬稚有些好奇的回头:“你好像很紧张?”
左吴点头,人马娘眼镜后的好奇愈发浓郁:
“你身边女伴很多,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这样了。请放松些,因为我也很紧张。来聊些什么吧?互相熟悉后,约会也能更开心些。”
“除了工作,聊什么都可以。”
左吴扯了下嘴角:“我一直在谈论你的……你们人马族的身体,你不会觉得被冒犯吧。”
“怎么会?正相反,我很开心,”姬稚尾巴摇了摇:
“之前我一直在乡下,最近才来到这里。又听说我们骃族在某些行业相当不受欢迎,所以刚见到你时,我有点自卑呢。”
“为什么?”左吴微妙的有些气愤。
姬稚回头,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因为我们的姿势不够丰富。”
左吴愣住。
人马娘的后蹄踢了踢地面:
“你看,我想要摸到自己的后脚跟要费多大的力气?骃族的身体就是这样,大开大合没有问题,但那些细腻又柔软的姿势动作想做起来却非常困难,”
“而且骃族太高,太重,对方也应该不太好配合……”
左吴赶紧打断:“等等,你说的‘姿势’和我想的是一回事吗?”
姬稚眨眨眼睛,长睫毛狡黠的上下碰撞:“反正我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想猜!”
左吴咧嘴:“说起来,我们这是要去哪?”
“咦?我跟着你走的,”姬稚不解:
“古往今来,哪有骑士让马儿自己决定去哪的道理?你刚刚用大腿夹了几下我的肚子,难道不是指挥我去某个方向的意思?”
“……我只是怕摔下来。”
气氛凝住了。
左吴对所谓约会毫无经验,来的地方又是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知道去哪?
还是姬稚的肚子拯救了气氛,在“咕咕”的响,左吴侧耳听了下,这声音她的人身和马身里都有。
“好吧,那就先吃饭,正好我也饿了。”
“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店。”
第七十四章 学术讨论
信奉唯物主义的灵能殿早已在喧闹行星上空完成了卫星组网,与那些吵闹的投影造物不同,它们隐蔽于橘色霞光内,从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像冷眼旁观着犯人的狱卒。
灵能殿组建卫星网络,是为了监控该地的居民的心灵,同时也可作为投射灵能力量的跳板。
只是, 他们花费在腹地,花费在自己人身上的功夫,可远比在边境上任何一颗土著星球都要深。只要灵能殿想,这监控的精度甚至能甄别各个居民以毫秒计算,连他们自己都可能忽视的心情变化。
列维娜抬头看了看天空,她知道肩上扛着的枯瘦男人在卫星视野下,应该明亮的像座灯塔。
可这里的执法者似乎并不知情,仍是在周围漫无目的的巡逻搜捕。灵能殿没有通知他们?又是些无聊的内斗戏码?
精灵想着,将目光收回,似乎是不想被卫星看见自己脸上浮现的一抹嗤笑。帝联的形象在她心中仍是个庞然大物,却已经被染上了小丑的色彩。
今夜自己能在肩上得俘虏这里榨出多少情报?列维娜想着,又言笑晏晏的跟上艾山山,继续刚才没有结束的话题。
似乎不算话题,只是列维娜在单方面的撩拨海妖,精灵在其中所获得的快乐可是丰富至极,不会比任何事情要少。
……
姬稚选的餐厅看上去算不上有多好,招牌坏了很久也没修,建筑的外立面也没有过多的装饰,一眼能看见上面的坑坑洼洼。
但客人却一点都不少,虽然说不上人头攒动,门口却一直有人在等候。
左吴瞥了眼被顾客走动时扰动的全息招牌,这里的菜品也一点都不实惠。
借住姬稚递来的手,左吴有些不情愿的从她背上跃下,推门而入,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失聪。
餐厅里面真是安静非常。
左吴视界的右上角跳出了“信号不稳”的标识,此前一直孜孜不倦弹出的广告信息居然消停了下来。
餐厅是在隔音和信号屏蔽上花了大成本。
这里呈现互相嵌套的环形;呆在外层,视界还能勉强接收到一点外界的信号, 震耳的音乐节奏也能冲破层层封阻,将成了强弩之末的闷响送进顾客的耳膜。
姬稚应该是这里的熟客,她领路,带着左吴往里走。穿过两道隔音门,视界的信号彻底中断。
静谧也终于在这片喧闹中抢下一片地盘,偶尔的咳嗽声与餐盘碰撞声成了唯一的伴奏。因为在吵闹中生活太久,嗓音不自觉抬高的客人也会收到服务员及时的提醒。
姬稚在这里明显比在外面更放松。熟识的服务员领路,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卡座前。身高超过两米四五的人马娘不需要椅子,马身在垫子上侧趴下,视线便能和左吴平齐。
只是她的占地面积有些大。
人马娘拿着菜单,推了下眼镜:“我们先从了解互相的饮食习惯开始?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
左吴老实回答,总觉得这情景和想象中的约会有些微妙的差距。按照脑海中那些藏书分析,反倒更类似于——
相亲?
他愈发紧张。
上菜效率不慢,也免去了左吴寻找话题的烦恼。很快,桌上堆起了一座食物的小山,还有许多外带的食盒被准备好。
姬稚惬意的轻叹,看到左吴的眼神,又不好意思的捂了下嘴,撩起耳边的侧发:“骃族是这样的,食量很大,但嘴不算大;如果我不是执法者,那一天到晚不停的吃零食才是常态,这样才不会饿。”
“那……你的胃在哪里?”
姬稚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几块点心塞进嘴里,做事一心一意的她可不会边吃东西边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马身的某个位置,画了个圆圈。
待她将点心舒爽的咽下后,继续开口:“脏器基本上是集中在马身里的,这边体型更大,肌肉也多,供给脏器更加方便,不是吗?”
左吴点头,还有不解:“那你的人身里面是?”
“是一根长长的食道,一直连通到马身的胃里呢。”
姬稚微笑,又拿起一颗樱桃,仰头,将它顺着舌头扔进喉咙里,眼睛一直看着左吴;左吴紧盯,亦觉得心思随着那颗樱桃沉进了人马娘的身体深处。
“……等等,”左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以压抑身体中升起的燥热,又提出质疑:“脏器都在马身里?包括肺?那你的肋骨应该有马身上的就够了,人身上应该单纯起到支撑作用;可我看着你的胸膛还是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人类是通过胸腔体积的改变,利用气压将空气送入肺中的,所以呼吸时胸膛才会起伏。如果姬稚的肺在马身里,那她人身的胸膛不该有起伏的动作。
至于左吴为什么会盯着姬稚的胸膛看?这牵扯到一个层次更深,有关繁衍的学术问题,但现在问出来会很不礼貌。
姬稚思索了一会儿,舔了舔手指上沾的点心屑,擦干净,又撑起下巴看着左吴:“游戏时间,来猜猜我有几个鼻子?”
左吴说不清人马娘现在是什么表情,其眼镜之下是狡黠还是娇憨?只是顺着姬稚的思路说下去:“你这么说,应该就是两个了。”
“没错,”姬稚点了下她脸上的鼻尖:
“我们骃族将脸上这里称为‘气室鼻’,连接的是分布在人身里的气室——就是种十分类似鸟类所有,可以起到辅助呼吸作用的器官;气室的末梢甚至深入到了我们的肌肉纤维里,帮助肌肉收缩,以此让上半身获得和马身相匹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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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第二个鼻子,我们称之为‘肺鼻’,是位于马身上的……算了,那里长得很不好看,你不会想知道的。”
左吴坚定摇头:“不,我想知道。”
“……真的?”
姬稚眨眨眼,左吴看到她马身上的裙摆有被气流掀起的痕迹。
她说:
“‘肺鼻’是位于我马身两两肋骨之间的长缝,就像是鲨鱼的腮部,直接连通着肺以获取磅礴的空气,”
“可正因为我们运动时耗氧量巨大,所以‘肺鼻’上理所当然的有过滤空气的结构。”
姬稚抿了下嘴:“那个结构是……是无数绒毛与肉刺的层叠;它们一直在蠕动动,像绞在一起的触手,阻挡灰尘的同时还会流出粘液,真的……很恶心。”
“我很羡慕纯血人类,你们的身体充满了简洁和规律的美。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身体既不灵敏又有恶心的构造。”
姬稚忽然回过神:“抱歉,我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的,害得你没胃口了……”
“我能摸一摸吗?”左吴忽然打断了姬稚的话。
“你说什么?”
“我能摸一摸吗?你的肺鼻?”
人马娘的眉毛竖起:“请不要捉弄我,我说了那里很恶心……”
她又停住,发觉面前男人的表情认真又充满渴望:“你……你真的想摸?”
左吴缓缓点头:“我不知道有谁说过那里的坏话,也不关心。但至少对我来说,那里绝不恶心,反而……反而对我充满了莫大的吸引力!”
他搜肠刮肚许久,也没能找到什么得体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向人马娘展现自己最大的诚意,甚至差点趴到了桌子上:“所以,请让我摸摸它!这是我最诚挚的请求!”
姬稚抿嘴,尾巴不安的摇晃。
沉默良久,人马娘忽然咬了咬嘴唇,抓起菜单翻到了最后:“这里的钟点房有许多种装修风格,我是这里的会员,随便哪种都可以!你看看你喜欢什……”
咔嚓。
玻璃容器尖锐的碎裂声一下子打破了周围的静谧,所有顾客都对打破了杯子的服务员怒目而视,就连左吴也被这突兀的声音从略显奇怪的旖旎中拉回了现实。
左吴回头看向那服务员,居然正是自己在枯瘦男人的办公楼那边救下的女性,让他的嘴巴有些惊奇的张开:“啊,是你!你的寻人委托发出去了吗?”
姬稚耳朵动了动,寻人?在下班时间想起工作让她兴致全无,刚昂起的身体又缩了回去。
随手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嚼。
服务员不停的在往周围鞠躬致歉,又蹑着步子走到悄然出现的餐厅经理那更卖力的道歉。其脸上尽是被惶恐不安拖累的,濒临崩溃的微笑。
左吴收回目光。巧合而已,不值得多么上心。
……巧合?
隐隐觉得体内被栓上的因缘之线又在作妖,左吴重重的叹气,怀念起刚消失了几秒钟的旖旎时光。
第七十五章 踪迹
金棉从未和孩子单独相处过,虽然心中对黛拉的爱意未减分毫,也已经被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真傻,真的。”
兽人小姐将耳朵贴在墙上,希望灵敏的耳朵可以听到些小家伙的动静,找出她藏在了哪里。
她单知道黛拉学东西很快,没想到这么快。
起初, 金棉只是在教授土炸弹制作方法的课间休息时,想抱起黛拉时,忽然发现她贴在地上的四只小手产生了一股奇怪的吸力。
怀着试试看的心态,金棉将黛拉抱到了墙上,鼓励她用四只小手加双脚贴住墙面。
然后,金棉一点一点放开了手, 屏住呼吸,似乎是害怕影响黛拉的发挥。
黛拉没有掉下来。
这不奇怪, 她身为虫娘,理所当然应该会爬墙,但金棉依旧会因为眼前的小家伙在自己面前掌握了新技巧而开心得不行。
开心之中,金棉又心血来潮的教了黛拉一些隐蔽自己的技巧;有些是手册上所说,有些是自己这么些年来的经验。
然后她就找不到黛拉了。
蓝色天幕下,空荡荡的新家,此刻无比安静。黛拉恪守着自己的要求,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要不是小家伙的气味尚且浓郁,金棉就要怀疑是不是小小的虫娘已经消失了。
以后应该怎么做?兽人小姐想起了左吴塞给她,教她认识星际世界的一本书上的知识——
安全词,对,以后得和小家伙约定一个,说出来的时候就是结束捉迷藏的时候。黛拉越学越快,迟早会超过因为隐蔽失败差点被无人机干掉的自己。
金棉贴在墙上的耳朵动了动, 固体传播声音更清晰, 再加上身为兽人引以为傲的听力,她总算捕捉到了小家伙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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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在窗帘后面?
将拖鞋脱掉,左吴觊觎已久的肉垫让金棉无声窜出,等到黛拉有所察觉时, 才陡然加速,于地板上点出几次短促的声响。
她便抓住了虫娘,手指卡住黛拉四个咯吱窝,让小家伙咯咯发笑。
“还笑?”金棉佯怒:“一声不响的就溜走,这次是窗帘后面,下次呢?是不是要跑到外星球,到咱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小心我打你屁股!”
黛拉吐吐舌头,斯特鲁人特有的荧光粘液已经随着她的成长开始分泌,四只小手一起胡乱的指向外面:“不是,猫妈妈,我是在看外面那些人!”
“外面?”
金棉也趴下,姿势仍像当初执行狙击任务时一样的标准。
之前,被左吴踹一脚踹飞的房屋化为了无数碎片,最远的一块被抛到了数公里外的地界。
由于灵能殿的照应,这一脚非但没付出什么代价,还让被拆了家的邻居只能被迫搬走。
这事金棉想起来就觉得爽的不行,却也明白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左吴只是踹飞了建筑的外壳,里面的财物还有保留。
总得给那些邻居留一个收拾东西的机会,小小虫娘看的就是那些在收拾东西的人们,忙忙碌碌,像一只只忙碌的工蚁。
那不男不女的邻居本人不在其中。
金棉撇嘴:“黛拉,你也发现这些收东西的人,和之前在咱们门口抗议的是同一批了?”
黛拉愣了下,满脸震惊的揉揉眼睛:“真……真的!猫妈妈你是怎么发现的?”
“一般来说是先记领头的那几个,然后再记不离他们左右的几人的特征,这些就是这小圈子的领导层……等等,你没发现?那看他们做什么?”
黛拉皱了下脸上的甲壳:“因为这些人奇怪的很,和爸爸,还有各位妈妈都不一样,我说不上来!”
金棉脸三瓣嘴扯了扯,大家伙不一样的地方?那可真是太多了。
本就来自相隔成百上千光年不同的地方,倒不如说大家能坐下来一起交流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黛拉到底发现了什么?
金棉本身就是接近于猫科的兽人,好奇心也要重一些。
她揉揉虫娘的脑袋,小声:“有什么好奇的事情,把它搞清楚就行。接下来是实战环节,记住,不要离开我太远。”
……
资本主义,金钱至上。
被餐厅经理骂了好久的服务员按左吴的要求走了过来,脸上虚有其表的廉价粉底也换成了真正的高档货色。
左吴之前骑在姬稚身上本就很显眼,所以他进餐厅时一直蒙着脸,只有走到相对有隐私感的卡座中时才露出真面目。
但按照经理如此干脆的反应来看,没暴露才是件怪事。
姬稚兴致缺缺的不断进食,左吴感到很可惜,还是尽力和根本不敢坐下的服务员搭话。
奇了个怪,左吴可以基本确定,她一定不是什么白艾斯和天使的信徒。
服务员在紧张之中,磕磕巴巴了好久,甚至忘记了经理的嘱托。
哪像枯瘦男人那和天使如此相似的乐子人样子?
左吴询问的重点自然是放在了服务员的寻人委托上。
服务员今年八十四岁,依然是帝联定义的“妙龄少女”。她四十岁的孩子仍处于叛逆期,这个年龄阶段的失踪案件每天可是浩如烟海。
“我的孩子很乖,一直很乖。执法者说找不到,应该是离开这个星球了。怎么可能呢?一定是那些执法者在应付我……”
她絮絮叨叨了许久,左吴听得头昏脑涨。记下细节,打发她离开后,他看向姬稚:“你怎么看?”
“我不想在下班后聊工作……算了,为了你我,我破例一回,”人马娘叹气,手指沾了点茶渍在桌上画圆圈:
“这人误会了,寻人案件我们确实不会认真对待,原因可不是渎职,而是太简单了。”
“这颗星球,谁会有真正的隐私?不说是视界,天上那些投影造物都在不断搜集着所有人的行程大数据。想要找人,直接输入一点信息就好,”姬稚指指自己的眼睛:
“我们没有撒谎,这服务员手上也一定收到了警署AI提供的详尽报告,包括她的孩子是什么时候买了摆渡星舰的票,什么时候离开的,信不信由她。我们寻人工作也到此为止,毕竟星球之外已经超出了管辖范围。”
“至于她要去花钱委托那些公司继续搜寻,便是她的自由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只是对于结果,我可不乐观。”
“在这里,能做的比我们好的,她委托不起;那些歪瓜裂枣的,最好祈祷一下不是光收钱不干活的骗子。”
左吴点头:“明白了,这服务员拿到的报告,能给我一份吗?”
“为了你的话,可以,但得等到我上班,”姬稚眨眨眼:“我们继续?”
“好。”左吴深深吸气。
可惜今天注定无法安宁。
又有人来打扰,这次是餐厅经理本人,小跑前来:“小姐,有您的紧急邮件,请问是否过目?”
“谁的?”
“落款人是姬压,没有注明职务或者公司……”
“啊,转给我吧,麻烦了。”
姬压就是姬稚的堂哥,小队队长的名字。没有注明职务就说明不是工作邮件,否则姬稚根本不会接。
信息通过内网转入,人马娘眉毛一挑。
然后,她手指交叉在下巴上,眉眼仍然含情脉脉,说着宛如事不关己的话:
“啊呀。”
“我被当做叛徒了。”
第七十六章 双标
似乎是姬稚的神情太过云淡风轻,左吴先只是抿了口茶,愣了一瞬,才想起在讶然中把杯子放下:“你被当成了叛徒?没问题吧?”
“没问题,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叛徒。”人马娘回答,往嘴里扔了个软糯的团子,眼睛忽然亮起:“哦, 这个好好吃!你也该尝尝,要不再点一份……”
左吴开始感觉头大:“等等,你为什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正常来说,现在不是应该马上开始自证清白吗?”
反正几乎所有小说都是这么讲的。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根本不需要证明;另外,谁主张谁举证, 现在该是把我说成叛徒的人上蹿下跳才对, ”姬稚理所应当,切割食物的动作依旧精准又优雅:
“以及最重要的,自证职务方面的清白,现在去做该算作加班吧?还是没有加班费那种,亏得很。反之,在上班时间去做,就相当于原本的工作被替换成这个了,这才是稳赚。”
左吴再次哑然:“可如果你因为被冤枉而丢了工作岂不是更亏?”
“唔,这是个问题。不过那时候我的天职就不再是工作,而是讨回清白了,到时候自然将全力以赴。”
“……清白应该不是想讨就能讨回来的,”左吴看着人马娘的眼睛:“有时候哪怕错过一瞬间的机会都会让你背稳黑锅。”
人马娘沉默,片刻后缓缓叹气,趴在桌上,脸懒懒地枕在她自己的臂弯里:“你很关心我?”
“因为你是人马……以及有可能是我们把那枯瘦男人绑走,才让别人觉得你是叛徒的,当然要关心。”左吴回答。
“谢谢,但不必的,这件事并不是你的天职, ”姬稚打了个哈欠:
“你喜欢人马, 真让人高兴,可我还是不喜欢自己。所以,我不必;不用;也不配得到你的关心。”
“但,我虽然不喜欢自己,却也有自尊。恪守天职的本意就是不要对不起自己,也不要欠别人情,这样就够了。”
“嘿嘿,如果我拿不回清白,那就是我的工作,我的那些同僚,我所效忠的对象对不起我,欠我了。这样,纵使失去生命,也是在世界欠我的情况下失去生命;最棒的是什么?他们以后还不了了——”
“这好像也是赚的。”
左吴脑海中想了一瞬才明白其中的逻辑,面前慵懒的人马娘形象也在他心中清晰了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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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骄傲的自我厌恶者。
左吴点头,忽然冲姬稚拿起杯子:“庆祝我们相识。”
真正的相识,她知道了左吴答应约会是因为喜欢人马的身体,左吴也已经窥得姬稚内心的一角。
“好啊。”人马娘回答。
清脆的声音碰响,左吴将其中的茶饮下,不打算对姬稚的生存模式发表任何评价。
如她所说,左吴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人马娘也从无对左吴发出过类似的请求。
手伸得过长,就是越过自己的天职,和无比冒犯的傲慢以及彻头彻尾的自私,可不是一句“我是对你好”就能掩盖过去的。
姬稚眯眼,似乎对左吴以行动做出的回应很是满意。她将杯子放下,手指放在其中轻轻搅起了温热的涟漪。
左吴抿嘴,从刚才开始,气氛就牢牢掌握在姬稚的手里。仅仅是这么个小动作就让他感觉口干舌燥。
当今世界纯血人类如此稀少,纯血人马应该也是类似情况。难道姬稚也有些特别的血统?
魅魔之类的?
左吴想问,姬稚也想回答,但恼人的搅局者又一次出现。
经理压着步子急忙跑来,满头是汗,冲人马娘一次又一次鞠躬:“非常抱歉,小姐,恐怕我们不能招待您在这用餐了。”
姬稚皱眉,经理弯腰的幅度越来越大:“执法者包围了这里,我已经努力去沟通,也动用了一些私人关系……但是没有用,是我们无能,还请,还请……”
说着,经理的手划了几下,用投影播放起外面的监视投影。
“啊呀,好大的阵仗。弄得不像是冤枉我为了些搞极乐贴片的走私团伙干活,而是直接扣我个卖了国的帽子一样,”人马娘挑眉:
“装甲造物,链式反应抑制器,没想到我有一天还会被这些东西针对。那些个是什么人?巨企的顾问?”
姬稚在感叹,门外造物开始闪烁起即将启动的光辉,经理的笑容愈发勉强。
左吴愣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就是对姬稚来说,被放跑的那个枯瘦男人只是个厉害一点,掌握了一些奇怪的灵能技艺,搞到了点核子爆炸物,又与叛徒有勾结的走私团伙成员而已。
什么与天使和白艾斯的信仰有关联,她根本不知道。当然,左吴也是才知道这其中有巨企掺和。
等到经理的表情终于要垮塌时。
“我明白了,不给店家添太多麻烦总是顾客的天职,我这就出去,”姬稚伸了个懒腰:
“另外,左先生,不用露出这种表情。你想说这事没这么简单对吧?没关系的,我依旧清白,世界只会欠我越来越多——对了,帮助我也依然不是你的天职,抱歉。”
“谢谢,今天的约会我很开心。另外,经理,我依旧可以使用你们的寄存服务,对吧?”
门外链式反应抑制器启动,让姬稚的动力装甲失去了行动能力。殷红的蹄子克服机械的阻力艰难起立,又手动掰了几个机关才让装甲脱下。
妥善处理装备亦是职责所在。
经理点头,姬稚重新将散发束成马尾辫,整理了一下因为之前的慵懒而褶皱的衣物,像马儿跳跃般灵巧离开。
左吴又抿了一口热茶。
不再热了,门外抑制造物的装置也让茶杯自身的保温功能失去了效力。以及面前还没有吃完的食物,它们依旧保持着诱人的色泽,却不再能挑起左吴一丝一毫的胃口。
意兴阑珊中,左吴只能招呼结账。之前的服务员小心翼翼走来:“结账?先生?”
“刚刚那位人马小姐已经将账全部付清了。”
勺子扔下。
左吴开始觉得念头不通达。
被一名饱含魅力的女士邀请约会,她还将钱全部包圆了。
按自己被千年前的小说腌制入味的所谓常识来看,自己总该也做些什么。
他站起,胡乱用餐巾擦了擦手。
可是姬稚不是说这不关自己的事,不是自己的天职吗?自己也认可,觉得越过线的话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自私吗?
哈,自私就自私,那又如何?没有人不自私,没有人不想把这个世界掰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区别就是有无这种能力而已。
自己就是双标,就是自私,就是馋这人马娘的身子,就是想让今晚的约会再继续下去,有什么错?
穿过餐厅,左吴推门而出,只觉得自己豪情万丈。
但迎上在无数枪械面前转过头,眼中的清澈混进一丝清澈的姬稚时,左吴认为总该找些理由,给人马娘一点台阶下。
他抓了抓头:“你觉得自己不欠世界任何东西了,笑话。”
“答应我让我摸你‘肺鼻’的事还没兑现,我可还记着。”
“我现在就想要。”
第七十七章 计策
居然只是被责怪的眼神盯着而已。
左吴早已做好因为双标和违背姬稚的原则,被人马娘彻头彻尾厌恶的准备。推门而出时最初所想的计划,也只是将全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扛起姬稚便溜。
确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左吴目光横扫,猛然发觉门口所有武器造物都调转了炮口,而跟着自己身后追出来的服务员和餐厅经理齐齐悲鸣一声, 向后逃窜。
对了。
自己是习惯性的将那破布面罩缠在了自己脸上,当出现在疑似叛徒的姬稚后方时,理所当然会被当做可疑人士。
面对威胁不明的可疑人士,执法者们没有任何留手的必要。
造物的光芒迸发,左吴咂舌,在思索要不要稍微躲闪一下。砸了别人的店总是不好, 也会有暴露自身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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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
刚刚还高举双手,表现得无比配合的姬稚忽然踏起马蹄冲向自己身边;人马娘抿嘴, 手臂一捞, 想把左吴捞到自己背上。
可失去了动力装甲的姬稚怎么可能跑得过蓄势待发的能量武器?
清澈得责备化为了无奈,武器的光辉映得姬稚的眼睛波光粼粼。
果然,承诺不该随意做下,人情也不该随意相欠;
本来不是必死的局面的,可自己只是因为稍微越过了一点点原则,就要付出如此代价。
算了,欠就是欠。可惜自己连拽下左吴的面罩都做不到,就算是那些冷冰冰的造物,面对纯血人类时也总该会启动保险机制而停手。
姬稚没想到,攻击的光芒划过,自己居然毫发无伤;接着,四只蹄子像摆脱了重力一样腾空而起,在惯性的作用下离开了原地。
是左吴吸收掉了这个星球施加在自己以及姬稚身上的重力影响;男人借助人马娘的手灵巧翻到她背上, 咧嘴:“我超出了自己的天职, 又让你多了个切实的拘捕罪名, 你不会生气吧?”
“……有一点了,”姬稚叹气, 扭了几下身子,开始适应失重的状态:“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去自首。”
左吴双腿紧紧夹住姬稚的马腹,防止自己掉下去:“我不同意。”
“你当你是谁?”人马娘这下真的有些生气。
“任性又自私的纯血人类而已,”左吴耸肩:
“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扛着你,去找回你的清白。注意,不是帮你找回清白,纯粹是我兴致使然,自己想去做而已。”
“你管不着我想做什么,也阻止不了。”
“哈,”姬稚笑了一声,脸颊在橘色天幕下有些泛红:“可你自己也说过,清白没那么好找回来,尤其是我已经拒捕了的当下。”
“不慌,我想了想,找回清白可以换个思路,”左吴自信满满:“我有上中下三个计策,你想听听吗?”
姬稚沉默,适应了失重的蹄子在建筑物上重重一蹬,速度在漫无目的的加快。
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声气:“还有三种计策的?先说说看上策吧。”
“上策就是直接掀翻这个星球的政府。”
“???”姬稚惊恐的回过头。
左吴抱手,自信满满:
“你想啊,谁能裁定一个人有罪?肯定不是某些组织和个人,只有代表了大多数人民的政府有这个权力。所以,治病就治本,让政府在审判你之前没了,那你自然就是清清白白的。”
人马娘愣住,连这次蹬踹建筑物的动作都有些失去平衡:
“咦,咦?确实……不对!这不是叛乱吗!?就算一开始没问题,往后帝联派遣平乱的正规军过来该怎么办?用光学监控可以在适合的距离看到这颗星球上曾发生的事,到时候我们怎么也跑不掉!”
“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左吴咧嘴,他确实是在开玩笑,嘴里还在调笑反驳:
“确实,但因为一个星球的叛乱而忽然解体的政权也很多啊。而且这里这么多蠢蠢欲动的巨企,也有燎原的奸细,还有酷似天灾的东西在觉醒;说不定这里叛乱,境内境外便会群起响应……”
就如那句古话,当你想开窗时有人不愿意,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宣称自己想要掀翻整个屋顶,那当时不同意的人便会求着你去开窗。
左吴就是这么想的,他提出上策的原因是为了让“中策”更有说服力。
姬稚只是咕哝几声,摇了摇头:“听上去很诱人,但是……中策呢,中策是什么?”
左吴夹紧姬稚肚子的双腿放松了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是有些害怕人马娘逃跑。
擦擦鼻子,左吴继续说:“既然不能推翻政府,那只能退一步,把陷害你的巨型企业推翻了。”
姬稚之前说包围圈中有巨企的人,谁是罪魁祸首昭然欲揭。
“你们当中的奸细应该是供职于巨企的,那些公司一垮台,奸细自然也像是无根浮萍。到时候本就清白的你也可以占据更主动的位置。”
还有一点左吴没说,就是按照因缘之线的尿性,天使和白艾斯信仰应该和陷害姬稚的巨企关系非常。
自己找到真相,那在灵能殿那边应该会获得更沉的分量,到时候保下姬稚不是小事一桩?现在开口也可以,但谁知道端木长官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最极端的情况说不定还得闹到自己以毁灭星球来做要挟。
简直是自降水平。
姬稚还是咬咬嘴唇,推翻巨企?听起来好不现实。
就像古代小说里的反派,一个个豪情万丈,计划全是如何毁灭世界如何毁灭人类,却往往不会有什么作品去描述如何推翻一个政府。
题材敏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作者潜意识里会觉得推翻政府要比毁灭世界困难的多,毕竟贴近现实的东西总会让人切身感受到其中的艰难。
人马娘轻轻叹了口气,蹄子的肌肉却已不再迷茫。
但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一句:“那下策呢?下策是什么?”
“举手投降,走进审讯室。把希望寄托在政府以及巨企的良心上,以及希望那个内鬼不要为了把这事做成铁案,上蹿下跳四处发力。”
“之前你的队伍里全是亲戚,对吧?你是人马,内鬼也是人马。如果你的人缘不是那种碾压性的好的话,就是毫无优势。”
姬稚撇嘴,叹气:“你不是没给我选择吗?中策,嘿。如果我说我选择上策,想去掀翻政府,你会怎么做?”
左吴半开玩笑:“那我把伙伴们安顿好,然后陪你疯就是了。”
这个世界或许更加适合上演一出争霸的涂色游戏,左吴把生活过成这样,说不准是他画风有些问题。
人马娘低头,觉得橘红的永恒夕阳愈发灿烂:“……你就是嘴甜,我哪里配?”
“算了,就算是骗我的,我也很开心。”
第七十八章 开始
喧闹行星的近地轨道也有类似于星环的“停车位”,原本是市政工程的它们往往被各路大公司所垄断,统统泊入了用于扭曲光线的投影造物。
居民曾经也有过抗议,但这些企业反手就拿出了当时的售卖证明,宣称这些车位全是在经过了法律规定的公示时间后,才合法购得。
甚至公司们会倒打一耙,反过来说居民们是乞丐;当初公示售卖时不购买, 如今又来后悔,是不是你们想打压价格?早干什么去了?这就是报应!
但,所谓公示售卖是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个星球的居民早已换了一茬又一茬,一次次买卖中,财产的所有权几经易手,最终渐渐全部集中于公司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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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剩一些帝联官方的摆渡星舰还能来去自如,其余星舰想要停泊, 就得向这些大公司缴纳一笔高昂的租金。
不知不觉代入“管家婆”角色的艾山山可不想当冤大头, 这让逃亡者号和古画晴空之前还可怜兮兮的在静谧行星那边巡游。
直到枯瘦男人被抓到后, 才朝着喧闹飞速挺进。
逃亡者号和古画晴空必须得来,因为枯瘦男人的神经已经被极乐贴片冲击得像松散的海绵。
海妖即使用上了她能想到的最残忍手段,也只能换回几声含糊的哼哼,让列维娜直呼艾山山好善良。
这还费什么劲?去用办事员留下的洗脑手段还靠谱一些。
两位女士也触犯了一些法律:为了逼供,她们私自闯入了一间看上去荒废已久的仓库,只是这点小事和左吴宣称要掀翻政府比起来显得是如此温情脉脉。
只是艾山山撬门的动作因为心情原因略显粗鲁了些。
列维娜小心观察着海妖的表情:“老板娘,你说的法子真能通过虚空,把逃亡者号上的设备运到这里来?”
“放心,当初白艾斯就是通过这招,把违禁武器运给死寂星球上的斯特鲁虫人的,古画小姐全部告诉我了,”艾山山抬了下眼睛:
“不过需要你运用灵能技艺做一下定位, 否则光靠咱们的视界的性能,想算出现实世界与虚空之间的映射坐标可费劲得很。”
同等技术条件下,造物还是体积越大算力越强。
“只是费劲而已?”列维娜问, 光这俩名词就让她晕乎乎。
艾山山翻了下白眼:“别像某人一样小瞧我, 就知道整天去外面疯, 有事还把咱们晾在一边……列维娜,你看上去有些没信心?”
精灵嘴角绷紧,老板娘只要远离左吴就会重新变得心思细腻。她艰难的点头:“因为我没做过,担心做不好。”
“没关系,你只要让我们在虚空中更显眼一些,像座灯塔就行。建立通道的事基本上是交给古画小姐的,”艾山山拍了下列维娜的肩膀:
“你可是初丹灵族!之前我驾驶着古画小姐,在虚空看到的天使的高维形态时,她耀眼的可差点把所有传感器都闪炸了。”
“但就算如此,你睁开的高维之眼也夺下了一点属于天使的光辉,引起了传感器的注意,没有被完全掩盖。”
“这说明你完全不差的,只要自信一些!”
艾山山说着,仿佛自己也受到了鼓舞,准备建立通道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轻快着轻快着,海妖忽然回头看了眼她自己的屁股,冷笑,好像是在嘲讽自己没有像人马娘那样多出两条腿可以被左吴喜欢。
精灵捂着被蕾丝布环缠绕的残臂,看着艾山山,心思流淌。
果然,无论老板在外面会捡回多少女孩子,自己的老板娘只会有一个。不只是女仆合约的约定,也是自己打心眼里觉得。
只是要小心,一定小心;列维娜拿起挂在腰间的面具。上次带它久了,让自己在身心激荡下,差点朝老板娘嘴唇吻下。
而今血脉逐渐觉醒,这种感情会不会再度变质到更离谱的地步?身为女仆,列维娜一点也不想对不起自己的两位恩人。
可自己真能抗拒血脉的呼唤吗?
列维娜捏着面具的手指开始发白,颤抖。但艾山山那边已经完成了准备,她只能把面具再次戴上。
高维空间中,代表列维娜的眼睛已经成长了许多,渐渐睁开,那瞳孔宛如糜烂的金色深渊。
然后精灵马上把面具拿开。
古画晴空捕捉到了这一瞬的信号,位于浅层虚空的通道建立,装置在快速送达。
列维娜却忽然吐出一口灼热的气。
她刚刚还在害怕后果,此时已经沉迷于诱人的毒果中几乎无法自拔;身心对欢愉的渴望与压抑的背德感相互冲击,甚是可口。
……
左吴的手抚在姬稚的马身上,咂舌:“我忘了问,你们之前突袭的行动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逮捕越线的走私集团成员。”
“越的什么线?”
左吴问着,不小心揪掉了人马娘背上的一点殷红毛发,悄悄放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姬稚回头瞟他一眼,把队长在行动前动员的话复述了一遍:“我直接说我的看法了?”
“堂哥……也就是我们的队长说是因为走私团倒卖极乐贴片才被盯上的,一定是鬼扯。”
“我人缘不太好,但懂得观察。几乎所有执法者都有‘合作对象’。毕竟在这里,只要对天上的一两个虚影开始投入感情,那花钱如流水都算是轻的。而虚影们又属于那些尤为善于蛊惑人心的企业,而执法者在某种意义上是更容易堕落的群体。”
“堂哥他有本事,当了队长,找上的合作对象是梅利威瑟互助会分公司;所谓越线,越的应该是梅利威瑟的线,”姬稚别过头去,头顶的耳朵在听着左吴的反应:
“总结一下,事情该是那些走私团侵犯了梅利威瑟的某些核心利益。而走私团在这毕竟算是有头有脸的正规公司,梅利威瑟就委托我们向他们动手,只是我还没想出那内奸是那边的。”
梅利威瑟,那个凭借在帝联和燎原间倒卖武器、技术而发家的巨型企业。
听到熟悉的名字,左吴只是点头:“我们现在做的是掀翻你堂哥的靠山,没问题吧?”
“有什么问题?我说过他有本事,靠山倒了也不会饿死,”人马娘耸肩:
“实在不行,让他去吃绿化带,也能填饱肚子。”
左吴笑了一下,开始拨通艾山山的视界,他对梅利威瑟被侵犯的所谓核心利益是什么有所猜想。
但还需要证据。
证据来了。
艾山山的信号接入,海妖语气生硬:“干嘛?……哼,问出来了,这男人信仰的东西就是白艾斯和天使。他也不知道原因,就是灵光一闪后,便突然开始信奉的。”
“他甚至不认识白艾斯,所用的核爆飞剑之类,是在向那个神像中的男性部分祈祷后,脑海中就多了武器设计图和使用法门;至于越来越偏向轻浮的个性,应该就是受天使的影响,”海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
“但这灵光一闪开始出现的时间点是非常、非常值得注意。我可以确认是他们逃离莺歌索,进入超空间航道后,”
“那‘创神檄文’启动,反击帝联的中子灭杀那一瞬间所开始的。”
第七十九章 名单
创神檄文。
它据称是游牧的燎原开发出的武器;其使用成本如此低廉,能产生的威力却惊人如斯。
被梅丽威瑟倒卖后,莺歌索的首领利用它,以土著文明的卑微姿态击毁了帝联用于战略威慑的现役巨构。
彼时左吴在太空中所目睹,中子羽流和灵能裂震分别向对方席卷,生命的凋零让伟岸的造物碎裂破灭;那一瞬的景象还深深印在他脑海中。
可与之相对,帝联却沉默得出奇, 仿佛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说起来,那台中子灭杀在帝联境内有相当数量的粉丝。它投入服役时,网民也曾热烈的为这台巨构创作了许多虚拟形象,帝联文化部门也借此小赚了一笔。
中子灭杀的行程是机密,但与它相关的网站却一直在更新。就算是其在事实上已经被击毁的当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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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艾山山说完, 通话还在保持。左吴没有马上回复, 只是敲了下姬稚的背冲人马娘说:“我和我的伙伴想看看你和枯瘦男人对上时的执法录像, 可以吗?”
姬稚点头,录像传输,左吴也同时将它共享给了艾山山看。
然后,他眉毛一挑,录像之中,当事现场。
走私团成员用以极乐贴片推至高峰的情绪,再辅以生命为代价,让枯瘦男人得到莫名的强化。
而后男人使用的攻击也是如此让人眼熟——一股以灵能为引子,从虚空深处引发的可怖震颤,用混乱而难以言喻的映射搅碎处于现实世界中射程范围内的一切实体。
不就是和创神檄文一模一样?
这么想来,创神檄文该比中子灭杀高级多了。后者若非有巨构的规模便会因为能源、释放等等的限制而难以形成有效杀伤;但创神檄文居然可以只靠几个走私团成员所能达成的条件就完成小型化,威力还依旧惊人。
若非当时姬稚及时制止了队长所投出的长矛继续杀伤团员们,中断了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对枯瘦男人的强化,那男人最后能带来多大的破坏还未曾可知。
只是这个武器是怎么和改变人心的功能扯上关系的?
而本该是梅丽威瑟黑手套的走私团与这巨企决裂的原因也呼之欲出:
须知梅丽威瑟自己也只是帝联和燎原之间的买办, 它下属走私团用不知什么手段, 染指了最大客户之一的核心技术,这让梅丽威瑟自己怎么能不去忧虑和忌惮?
问题是梅丽威瑟对创神檄文有多了解?这家巨企, 以及帝联知道这种武器的蓝图已经刻到每个莺歌索幸存者的身体里面了吗?
往后,金棉会不会因此遭遇危险?
左吴抿嘴,忽然有些明白了昔日莺歌索首领对“概率”的无奈。千头万绪,每种后果都有发展的可能,无论权衡多久都找不到一个最优的处理方式。
又和艾山山交流几句,左吴只能对海妖无奈地叹气:“我本来在想,可以把这男人交给端木长官,看看能不能换回一些那巨企的情报之类。现在……先扣着吧,要交也得是我去亲自交给端木长官。”
艾山山哼了几声,在挂断的前一秒忽然呛了一下:“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本想通过灵能殿获得梅丽威瑟的情报?好吧就算可行……现在呢,没了和端木长官交换的筹码,你想怎么做?”
“端木平流层的容忍度只会随时间推移而越来越低,今天你在星球闹翻天都没关系,明天呢,后天呢?”
左吴本说出了自己心中有些鲁莽的计划,大概和之前人马们的突击行动有异曲同工的意思。就是杀上门去,占据数据库,把数据寄回星舰分析,获得和诬陷姬稚有关人员名单后,把他们一个个干掉。
也能知晓梅丽威瑟对创神檄文究竟了解到了什么地步。
当你有了可以轻易肉体消灭一个组织的武力后,什么精巧地计谋什么烧脑的商战都是最无谓的浮云,莽上去就是了。
但海妖还是沉沉的一叹,下意识间,她觉得自己相对左吴变得年长了几岁:“左吴,你这想法……真是皇帝的金锄头!”
“梅丽威瑟堂堂巨企,难道所有高层会窝在一起同时上班?数据难道会集中保管?办公大楼难道只有一栋?”
左吴讷讷,小心翼翼地看向人马娘。姬稚回头,脸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但清澈的眼睛流转着活泼的光。
有些过于活泼了。
艾山山在视界中看到了人马娘的表情,眉毛一挑,嘲讽左吴的心思居然瞬间消失。
“……你叫姬稚,对吧?”海妖冷冷:“这次的后勤我会做好,你老老实实跟着指令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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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稚认真点头,艾山山挂断。过了几秒,人马娘才别过脸去:“这位海妖是你的妻子?”
“不是。”
“嗯?哈,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
共荣保险分公司。
办事员所料不差,他的功劳令自己在腹地的办公室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虽然与曾经在死寂星球的“宫殿”没法比,而目前所分配到的工作都是些既无油水,也没人肯接的烫手山芋。
但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并甘之如饴。毕竟自己是外来者,被总部就近安排在这里的分公司,能迅速融入这里才是怪事。
但,没关系的。自己还有约一百八十年的寿命,年轻就是自己的资本。比起之前被流放在边境的暗无天日,现在的每天都充满了希望的阳光。
今天,又是得体的接下一些工作,巧妙的推脱掉实在无法完成的,办事员望着几乎无可清理的混沌乱麻、挤满了数个硬盘的文件,斗志满满。
只是这份斗志与得体在接到一通电话时就飞速崩塌。
他呛了几下,花骨朵状的头开始冒出浓稠的绿汁,偏偏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拿出一个小小的脉冲装置让自己办公室中一切电子设备暂时瘫痪,又反锁起门扉。
然后,把头埋在桌子里低吼:
“艾山山!找我干什么?我说过下船后我和你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海妖直接打断:“闭嘴,左吴要朝梅丽威瑟下手,你有什么建议?”
“朝梅丽威瑟下手?”办事员头上的绿汁越来越浓:“关我什么事?!这是求人的……”
他忽然真的闭了嘴,因为海妖只是若无其事的把他之前因为大嘴巴而留下的聊天记录一张一张贴了出来。
“艾小姐,有事可以商量,”办事员叹气,整个人瘫在座椅上:“梅丽威瑟怎么招惹你们了?”
海妖三言两语将事情总结了一下,着重提了嘴创神檄文的事。
办事员却收起了轻佻的态度。
创神檄文?它启动时,自己在莺歌索干什么来着?
对,在复制虫人劳工,还偏偏是有个体思想的斯特鲁虫人。创神檄文以极端的情绪为燃料,说不定斯特鲁人天生更适合使用它。而是巧合?身负着这武器设计图的金棉正好是黛拉的保姆,她俩有大把时间相处。
梅丽威瑟?这家买办企业扶持的走私团毁灭了莺歌索,和金棉有血海深仇;还在帝联与燎原间左右摇摆,用左吴不喜欢,但自己很感兴趣的一本古代小说来说,它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与之相对,金棉和黛拉的组合却让办事员隐隐嗅到了一丝可怖的危机,或许比任何天灾还要可怖。
危机之中,才会有向上爬的捷径。他眯起独眼,恍惚间,左吴甩飞星球的姿态与黛拉的可可爱爱在他眼中不断来回交织。
硬盘里的工作对办事员来说已经是食之无味。
办事员缓缓开口:
“……据我所知,梅丽威瑟互助会实行的是加盟制,各个星球的分公司和总部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
“而在这儿的梅丽威瑟最重视效益,重视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和灵能殿与机驭团一样,因为路线之争,内部分成两派打得不可开交。”
“一派偏向对员工施加精神控制来提高效益,一派更加崇尚肉体改造。只是后者的领军人不知发了什么疯,几乎处于自我流放的状态,让前者在公司内部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可这并不意味着后者的成员已经消失了,只是在积蓄力量等着反击的机会。”
“创神檄文是灵能武器对吧?倒是很适合精神控制那派经手。”
他顿了顿,往头里倒了些水,忽然有些感谢同事扔给自己的那些混乱的文件;被当作烫手山芋的工作中有好些就和梅丽威瑟相关,如此,他现在才能侃侃而谈:
“左先生是想直接去踹门对吧?我可以总结一分名单。有些基层技术员非常重要,但只要迟到半小时就会被解雇;有些高层则是一些利益分割的平衡点,让他们彻底消失,梅丽威瑟自己内部不同的力量就会开始互相攻讦吞噬。”
“至于他们的行踪,不是还有钝子吗?艾小姐,我相信你能像说服我一样说服你的AI伙伴。”
艾山山点头,觉得好累。自己果然还是适合宅在家里,和那些复杂却又单纯的造物相处。
第八十章 职员
对于一个企业来说,大多数管理者常在的地方不会位于大楼的最高处,也不会在楼层的边缘,只会处于中间的位置。
这样,才能保证手下人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
就职于梅利韦瑟的贲什是例外,他偏生就要将办公室最高处。
贲什时常标榜与炫耀自己的特立独行,也坚信是不拘一格的风格让他走到了现在。
思路客
似乎确实如此。
与燎原在莺歌索星系做成的生意是他近年来最得意的一笔, 将卑微的土著抬成交易对等的一方是以往几乎未曾有过的案例。
他成功了,可惜这种成功难以复制。
哪里再去找像燎原蛮子一样好说话的甲方?又哪里再碰上莺歌索领导人这样会为了无谓的挣扎,甘愿杀掉自己数亿子民,甚至成功执行了的狂人?
想要彻底压服公司中的另一派,贲什必须继续作出新的企划。
要大气磅礴,出其不意的计划……
这种企划怎么可能一朝一夕间就谋划好?贲什咂吧了下嘴, 嘴上的结晶咔嚓碰撞;脑海中闪过了好几个根本抓不住的念头。
想了许久。
维持宏大的思路可是十分累人, 贲什必须放松一下。
他的放松方式是对自己所管辖的范围内开始“微操”。
伸了个懒腰, 贲什的办公室开始静静变换。
所谓“微操”,就是亲自去管理公司当中的种种细枝末节。
就像千年前,某个政权酷爱越过无数层级,向基层部队下达诸如“将机枪阵地左移五米”之类命令的最高领导者。
那人不是闲得发慌,大概是在确认自己的权力仍然有效,同时也是在彰显存在感,从而保证自己不会丧失部队的控制权。
听起来是多么的心虚。
但贲什有些不一样,因为他确确实实是想娱乐自己。
当今的公司,辅助AI搭配上灵能技术,以及完备的制度,能保证即便在公司最偏僻的角落,他的意志也不会有分毫扭曲。
反过来说,即使他肆意瞎搞, 制度和技术所带来的弹性也不会让公司受到致命的危害。
很快,办公室完成了变形, 像个无边无际的沙发,贲什坐在了最中间最柔软处。他视界中搭配的特殊构件透视了大楼的所有地板, 像在云端之上俯视层叠的地狱。
辅助AI亦开始按照他的喜好,开始播报一件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工号31402, 工号44132……今日共计六十七人已经迟到超过十三分钟。”
贲什抬了下鼻子,其上的结晶无比纯粹:“今天这么多?全部算旷工……不,十六分钟内的算迟到,超过一秒再算旷工。”
AI继续播报:“本周有一千七百名员工的年龄已达到二百八十岁,根据帝联法规开始退休流程,退休金统一核算中……”
“退休?这话多难听,”贲什掏了掏耳朵:
“人生是一场功课,这些老伙计是在我们这里完成了进修,即将毕业。所以,为什么我们要给他们钱?是这些老伙计应该向公司结清学费才对!”
勤劳的AI计算片刻:“有可以利用的法律漏洞,是否对一千七百名员工统一开始诉讼?”
“不,随机挑选五分之一提起就行,还记得管理的诀窍吗?分化,瓦解……”
说着,贲什忽然觉得心中闪过了什么事情,还是没抓住。这种感觉今天已有无数次,他一点也不觉得珍惜。
AI的话音把他拉回现实:“工号14451,在最近一百小时的工作时间中,内心消极想法的出现频率已经逼近警戒值,并开始对其组员产生影响。”
说着,AI调出了这位员工的监控录像:他面带笑容,甚至有闲心和同事聊上几句,桌上放着公司虚拟形象的模型,手上工作的速度分毫不慢。
贲什摸了摸下巴:“给他和他组员的餐饮配额里极乐贴片的分量加大。”
“建议:否定。工号14451极乐贴片已使用过量,神经严重受损,继续加大用量会增加公司的医保支出。”
贲什咂了下舌,忽然眼睛一亮:“那让行动处出面。咱们的对头力求给员工购买的生命险,也该是派上用处的时候了。”
调动行动处稍有特殊,必须经过公司所有高层的审批。贲什不担心,直接把流程挂起。当下还有谁会挡己方占尽优势的锋锐?
用极乐贴片激励员工有些上不得台面,所以每年梅丽威瑟给员工的体检都会造假。保险公司备份的员工档案里,大家可都拥有一副健健康康的好神经。
他们经由保险公司复活后,千疮百孔的身体会焕然一新。
贲什忽然有了灵感,下个企划可不可以朝这方面着手?不行,这是骗保行为。一次两次还好,做得多了就意味着和共荣保险之类的巨头正式宣战。
不对,还是有可操作的空间……
仿佛是在混沌的思路中看见了光,他被沉思带来的快感拉进了内心世界;AI的播报成了舒爽的白噪音,只需要“嗯嗯啊啊”应付就好。
所以,贲什被自己视界中一道极为陌生的备忘录响铃惊醒时,他才会显得如此恼怒;冲AI发了一通脾气后,才想起检查到底是什么内容。
看时间,居然是一百年前的自己记下的?
——今天是老爸退休的日子,别忘了买礼物。
备忘录这么说,贲什迟疑地开口:“AI,我爸是谁?”
“根据您的设置,是‘我们敬爱的梅利威瑟公司’。”
“……不是,我是说生物学上的父亲。”
一向效率颇高的AI难得卡了下壳:“工号00818,名为贲虎。已在您六分钟之前处理的事项中进入退休处理程序。”
贲什点头,沉默中,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惶恐:
“等等,他不会用和我的生物学关系做过什么危害公司利益的事吧?多领养老金,少交钱,或者胡乱散播些不实谣言吧?”
“否定,监控中的00818老实本分,甚至已经登上您安排的诉讼人员名单,没有舞弊迹象。”
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贲什绷紧脸颊,皮肤上的结晶发出轻松的光:“查监控,往前一百年的监控都要查!有一点违反公司规定的迹象都要汇报给我!”
AI马上着手,贲什还在手舞足蹈,但他办公室的门铃却忽然被敲响。
烦躁的接通监控,来者居然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人——就是公司推崇肉体改造提升效益那派的二把手,一个胖子,对方的首席自我流放后事实上的话事人。
胖子在门外微微喘息,如果瘦下来会很好看得眉眼冰冷非常。贲什撇嘴,没有开门,只是接通话筒,让AI把自己的声线修改得格外热情:
“这不是伦恩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名为伦恩的胖子眉头皱得更深:“贲什,你还在?你没有跑?”
“跑?跑什么,要跑不该是你们跑?”
“那你为什么要发起调动执行组的流程?”伦恩的眉头仿佛不会松开:“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察觉?”
一股怒气“腾”地从贲什心中冒出,他冷笑一声,从沙发上站起:“你什么意思?”
“哈,没什么意思,祝你好运。”
伦恩说着,居然抬手,直接在公司内网否决了贲什调动行动组的流程。然后转身,于几人的簇拥下发出更加剧烈的喘息,匆匆跑远。
贲什只觉得莫名其妙,又迟疑了许久,才向AI发问:“我错过了什么吗?把公司最近几分钟的简报再发我看一次。”
不用看了。
简报抬头就是白底红字的警报,说位于星球另一处的公司大楼遭遇莫名武装攻击,数据库被抢夺,公司有多人失踪。
贲什愣愣:“对了,迟到的六十七人来了吗?”
“迟到人数已增加至九十六人,无一到岗。”
汗滴随着他脸上晶体的缝隙中点点落下。
贲什为什么要给迟到的人多留三分钟?为什么只起诉五分之一老员工?因为他只能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为所欲为。
换言之,被为所欲为的都是他手下,自然要留一点假惺惺的情面。
现在。
他手下的骨干正一个个消失。
第八十一章 工作
不会吧?
贲什的办公室还是那种宛如处于云端的装潢,可其中的“神祇”茫然四顾,一时间进退失据。
不可能!
但胖子伦恩小人得志的嘴脸,不似作伪,他驳回自己调动执行组的流程在平日里就意味着决裂。
可在此刻,或许更像是突如其来的决战。
他哪来的这个自信?
几乎是肌肉意识,贲什开始了在心中演练无数次的反击;条条指令在有条不紊地分发;办公楼下, 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职员们此刻在虚拟的金融游戏中就是最凶烈不过的豺狼;
一声令下,就将与伦恩的势力展开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
但这些被贲什驯服的豺狼需要“指令”才能行动,搭建他们之间联系的就是一个个基层领导。
可是。
贲什发出的指令得到的反馈,只有一条条的“无应答”。
无应答。
无应答。
全部失踪了?是那神秘的袭击者做的?胖子伦恩在这里面一定也有推波助澜,全是他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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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这颗星球上, 公司的行动组已经算顶尖精锐,被无数眼睛盯着,伦恩不可能背着自己调动他们。
野生的高手?那种人不是应该早被灵能殿招揽了吗?还是说这也有灵能殿的默许,到底是怎么回……
大楼又是一阵震颤,AI打开的监控以及看到下面发生了骚乱,可是大多数职员只是半边屁股离开座位,根本不舍得放下手中的工作。
自然,也不会有人冒着渎职的危险来救自己的驾。
贲什得自保,他转身穿上动力甲,尽力保持冷静的风度:“AI,接管所有基层领导的权限!我要亲自指挥……”
“否定,与公司章程冲突。已提交修改草案……被驳回,处理人:伦恩·飞利。”
冷静的风度崩塌,贲什一瞬间气急败坏,恍然间有所明悟。
简报之上,明确失踪的大半是自己的人, 伦恩的势力几乎毫发无伤。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伦恩决定了和他素未谋面的袭击者相合作。
大楼的震动愈发明显,与之增大的还有贲什嗓眼里的颤抖:“启动执行组紧急法案,保护我的生命安全!”
“是指《全体领导层生命保障法案》对吗?请求已发送……被驳回,处理人:伦恩·飞利。”
“联系执行处处长!我亲自跟他说!”
“收到……被挂断了, 行动声称我们的联系不合章程,请执行正规流程。”
贲什张口结舌,低头,可以透视的视界终于在宛如天崩的震动中看清了入侵者:
一个人马娘,背上是面缠布条的人。此刻他们在四处张望,冲着视界比划什么,指指点点,甚至在向那些讷讷的职员问着什么。
“帮我雇外面的雇佣兵,多少钱我也愿意!”
“收到……您的存款余额不足。”
为了避税,贲什的工资永远少得令人发指,他的财产都化为了公司的基金和股票,换算下来仍是不菲。但想要变现会有些麻烦,尤其是被胖子伦恩牵制的当下。
“那些走私团呢,佣兵团呢?!”
“刚被您安排执法者剿灭了。”
“对了,还有执法者!姬压,帮我联系姬压!”贲什喜出望外:“还有灵能殿,给我拨他们的电话!”
居然两个都接通了。
姬压,也就是姬稚堂哥的声音急切,却被贲什晾在一边。后者捧着接通端木平流层电话的耳朵,声音胆颤,小心翼翼地描述了现在的状况。
说起来,贲什想起,自己体表凝着这么多结晶,向上追溯说不定和端木长官这位水晶人还是亲戚。
但。
端木平流层只是淡淡听完,不咸不淡地勉励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贲什心中冰凉。
为什么最后才联系灵能殿?还不是因为他隐瞒了莺歌索的生意以及创神檄文的经手,只是披着帝联的皮狐假虎威,根本心虚的要命。
唯有姬压惶急的声音还在不断响着,贲什却直接挂断,低头。
人马娘和她背上的人巧合般抬起了眼睛。
隔着数层楼板,每层的材料都是强度超绝的复合材料,但它们和贲什身上,曾经是军火商的梅利威瑟所拥有的最好动力甲一样,根本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
贲什忽然很后悔,脑海中之前闪过的想法此刻终于被彻底抓住。原来生意做成,自己看上去优势占尽的一瞬间才最为脆弱。
明明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修补和灵能殿的关系,或者可以乘势与燎原加深关系,还有更多比沉迷微操更有意义的事情。
迟了。
楼下的奇怪组合一定是冲着自己而来。
就连看似忠心耿耿的AI也不会跟着自己离开这办公室哪怕一步,这是自己亲自给它加上的程式设定。
就连逃跑也只能靠自己。
……
左吴不会知道楼上的贲什有什么长篇大论般的心理活动,只是感叹办事员提供的名单顺序,以及钝子所做的定位是如此的准确又好用。
当然,更得感谢艾山山。没有她的居中调和,光靠自己想把整件事描述清楚都很费事。
贲什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人,办事员认为胡闹到这程度已经是不会引起星球政府激烈反弹的极限。
而攻破数据库,看过一些资料后,不光是为了帮助姬稚,左吴认定自己也必须找贲什聊聊。
他朝天花板伸出了手,却还没等做什么事时,上方便传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大楼停电了。
还在坚持工作的职员,外置计算机陡然一黑,视界的算力下降了无数档次。
接着,就是阵阵鬼哭狼嚎,本来就算被入侵还一片秩序井然的办公室转瞬间如炸营一般混乱如斯。
区区混乱挡不住左吴,只是让他放弃了直接轰开天花板的打算,他不想造成无谓的杀伤。
趁着大楼灯火熄灭,贲什一跃而出,只是他的身姿在橘红天幕下如此刺眼。是他呆在办公室的全息幻影中太久,忘了外面是何等风景的缘故?
左吴只能叹气,欣赏着姬稚精准的舞步,随着贲什跃下。
贲什在空中好不容易稳住平衡,试了几次才打开引擎,却是搞错了喷射方向,直直栽下;撞击地面的可怖冲击让他眼前一白,差点晕厥。
他甚至忘了关闭喷射引擎,任由巨大的力量把他朝地里越摁越深。
原本,姬稚是想轻巧落到地上,给这场约会画上一个圆圆的句号,也是结束的时候了,毕竟——
快要上班了。
但她却在高空,在无数职工因为停电而慌乱涌出办公楼时,看到人潮中夹着一个身影。
也是名人马,但不是姬压,体格比一般的骃族要壮硕许多。
姬稚觉得他有些眼熟。
壮硕人马背上似乎驮着几名被束缚衣包裹的人,被忽然冲到他脚边的贲什惊了一下,又抓紧寻找撤退的道路。
直到他抬头,看到了天使殷红的人马娘。
这时,艾山山的声音又响起:“姬稚,你的堂哥和梅利威瑟绑得可真深。数据库表明那些活下来的走私团成员没被送进监狱,反倒被送到了这里……咦?好像就是被那人马背着的那些!”
人马娘抿嘴,左吴配合的调整吸收重力的幅度,让她缓缓落地。
面对面时。
姬稚总算确认眼前壮硕的同族就是当时参与突袭走私团的执法者之一。
现在,他趁着混乱将这些走私团团员救了出来。
雄壮的人马摊手,缓缓开口:“你好啊,姬稚。我们大家子共同的掌上明珠,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算了,一定不记得,我叫姬亥。”
姬稚歪头,因为性格使然而忘记的记忆逐渐清晰,但不能否认她确实对姬亥不熟悉的事实。
可为什么,姬亥看着自己的眼中居然是如此刻骨铭心,但又充斥着某种诡异满足的恨?
姬稚将左吴缓缓放下:“你就是最开始出卖大家的叛徒”
“对。”
因为出卖,枯瘦男人才会早有准备,让他们的队长丢了一条腿,让好几名同族失去生命。
“你在恨我?”姬稚清脆的声音中,那抹英气正重新归来。
姬亥的眼睛愈发恶毒:“对。”
“你为什么要恨我?”
“第一个理由,我从来看不懂你在想什么。”姬亥缓缓回答。
“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说说看。”
“我在想,大家找的靠山和盟友要么是梅利威瑟,要么是执法者其他的高层,要么是……怎么只有你,找到的盟友是居然些需要你搭救的走私团,拉胯如斯的?”
姬亥的瞳孔陡然一缩。
壮硕的身躯配合动力甲直直冲出,地面被崩出了硕大的龟裂,却被姬稚以灵巧的舞步堪堪闪过。
左吴想帮忙,但姬稚的眼神这次如此坚决,这是她自己的事。
好吧。
碰巧,贲什也脱掉了他根本不会操控的动力甲,踉跄逃命。
把这装甲扔给姬稚,也不管这合不合人马娘的身,会不会好用。
第八十二章 恨意
贲什已经许久没有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东倒西歪的逃窜中,肺泡如陈旧的风箱般抽动。
他才明白当过来初削减空气净化机的功率配额时,为什么会引起一片隐隐的骚动。
姬稚的上班时间,人潮依旧汹涌。
贲什总算发现了如何省心省力地逃跑:就是将身心的一切交给人潮,被陌生的身体夹着前往未知的地方。
人潮真是个如此混沌的系统;人潮之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地, 每个人却都被他人的肩膀和脚步所带动裹挟;若拼命修正方向,费上数倍的力量也不一定能冲出人群;即使好不容易成功,所出来的地方真的是一开始想去的地方吗?
随波逐流永远是最轻松的,对只想逃命的贲什来说更是如此。他频频回头,左吴似乎已经被淹没在了人头的海洋之中,根本无从看见。
贲什想笑,可惜人潮不止一个方向, 管理混乱的街道上行人根本不会遵守交通规则。
他的前方, 规模同样颇大的逆流人潮直直撞来,宛如不可闪躲的海浪之墙。
离我远些!你们麻木的表情让我恶心!我命令你们!
如果我还在公司里……离我远点!别推了!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还有远大的企划和职业规划……
我不像你们这样随波逐流!
然后。
人潮相撞,银河系和仙女座星系注定相撞的命运提前了三十五亿年。
可看似随波逐流,方向相逆的人潮居然默契的错开,酷似顶尖的赌徒在切牌洗牌。
贲什很快发现无法闪躲的好像只有自己,他住高楼顶端太久了,已经和地面居民几乎不是一个物种。
众人的肩膀偶有碰撞,但一个眼神,一声咕哝般的道歉便能激发潜在的默契;大家仍是低头前行,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别人无可置喙的路。
没人想走拥挤的路,但如若不走或许连生存的门票都会剥夺。大家也不想满脸麻木, 可为了活下去,为了喂饱自己,这有什么错?
就算是随波逐流也是他们的路,像贲什一样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人, 凭什么因为大家表面的麻木和丑陋就指指点点?
甚至贲什连随波逐流都做不到,在人群中被挤压数次便失去了方向。举目望去, 到处是人,看不见道路。他以为自己在走,被推搡数次,转了几圈,只是满脸惶急的四处打转。
直到他的肩膀被左吴看上去平平无奇,内里却像虎钳一样的手抓住。
霎时间,贲什又开始觉得有些寂寞。因为周围的噪音减少了许多,人群的冲击和裹挟再不能影响他分毫。
像遗世独立……不,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左吴左右看看:“走吧,我们换个清净的地方。”
“姬稚的话让我很有启发,不能打扰太多人,今天我的手已经伸得足够长了。”
……
姬稚那边。
左吴随手向她扔过动力装甲的动作其实尤为关键;就算是格斗高手在赤手空拳时也会忌惮拿着武器胡乱挥舞的混混。
何况姬亥不是什么混混。
殷红的人马娘眯眼,梅丽威瑟配发的动力甲为了让身材极易变化走样的公司高层可以随时穿戴,理所当然有自适应系统。
可惜人马的身材相较常人来说实在太过硕大,自适应系统还得继续加油;而姬稚还必须分心使用执法者的“紧急征用权”尝试绕过甲胄内置的保险,进程不算顺利。
所以姬稚没有优势。
按理来说,此刻的最优解是拖延时间,尽力安抚姬亥眼中那股莫名的仇恨;执法者的岗前培训有针对此类境况的教程,某些谈判案例堪称经典。
但姬稚向来喜欢直来直往。
譬如在之前,人马执法者们对各自收了黑钱,意味深长的心照不宣时,她会无视气氛直接指出自己的无辜;遇到平日关注上的纯血人类时,也会毫不犹豫地提出约会的请求。
所以,人马娘根本不想去遵循谈判技巧的弯弯绕绕,甚至火上浇油般捂了一下嘴唇:“啊呀,我只是说你能傍上的靠山很不行而已,怎么就这么生气了?”
姬亥沉默,忽得冷笑:“是啊,连我都会因为一句轻轻地折辱而愤怒,可你呢?见到我时,你会有丝毫的愤怒吗?”
“我可是因为背叛,害死了咱们许多亲戚,又让你的堂哥丢了一条腿的人!你见到我时凭什么会这么冷静?!”
他的眼中,远处的姬稚的眉眼如细腰的剑,如此美丽,但别说愤怒,就连一丝多余的激动都没有。姬亥有理由怀疑殷红人马娘挡在自己身前,只是为了完成队长下达的“抓住叛徒”的命令而已。
没想到。
姬稚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不生气啊,愤怒并不是执法者的职责……”
“和职责无关!”姬亥咆哮出声,蹄子想要前冲,却强行忍住:“我是在问你自己的想法,和你下班时会吃薯片放松,看着那纯血人类的报道嘿嘿傻笑一样的,自己的想法!”
“……你在监视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在上班时不想谈论休息的时间,也罢,正好我也需要拖延时间,就和你说说吧,”
人马娘如剑的眉眼垂下,却让姬亥汗毛直立;真正的剑客平日里的标准把式只是表演,真要动手时只会让身体放松到最舒服的姿势。
她说:“我在生气呀,一直在生气。你们与巨企把酒言欢时;你们炫耀傍上了多么牢靠的靠山时;我都在生气。”
“可生气又有什么用?我的天职只是这么一小点地方,就是在工作时间维持秩序,服从命令而已;惩恶扬善绝非执法者的工作,因为我们无权判别什么是恶,什么是善——那是政府和审判机关的事,我不能超越它哪怕一步。”
“所以,我气过了,气累了。我只想做好自己,这样便已经足够。但不代表我不会因为你们的神情而作呕,不会厌恶你们的所作所为。”
“我已经强迫自己呆在天职之中,不因为愤怒而跳出来把你们全部干掉,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然而,你们居然要我为了你们这样人的死而发怒?还是因为你们互相间可笑的背叛,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这么自私?!就因为我们同是人马,就因为我们族群全员都是执法者,流淌着相近的血?”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和血脉绝无关系。若你想说人马都是这样的,让我更注重一些亲情的话……”
“那我宁愿会说,我以身怀与你们相近的血脉和基因为耻!”
姬亥听着,浑身颤抖。当然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某种更加漆黑的情绪在作祟;他暂时无法总结出这心思的具体形象,更没想到引起自己激烈反应的话语会是这么一句:
“你在说,‘吾心吾行澄如明镜’?笑话!我们出过的那些肮脏行动你也在参与!镇压无业劳工,掩盖政府罪证,你都参与,都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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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的人马娘听着,耳朵垂下,眼里闪过一丝迅速消失的湿润: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这句话还有下半句。对我来说,是‘所作所为绝非正义’。我知道自己很烂,但我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但反过来,想要比烂的话,你们呢?镇压无业劳工,确实,可任务没让我们抢走他们剩余的所有财产吧?你们做得却比谁都欢;掩盖政府罪证?这任务来源可疑,但也是任务,我无话可说。可为什么之后你们的账户里都多了一笔奇怪的钱,花天酒地了许久许久?”
“但我一直在沉默,什么也没说。”
“所以,姬亥,你为什么要恨我这么个烂人?我分明不会危害你们一丝一毫。”
“还是说……”
“你恨的,是你自己比我更烂吗?”
姬亥脑袋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向殷红的人马娘发起了歇斯底里的无谋冲锋。
第八十三章 破防与癫狂
殷红的人马娘从来都是那么优秀,或许只是她的光辉被其堂哥掩盖了的缘故,才显得如此不起眼。
许久之前的少年时,人马们大都还住在家乡的牧场,准备学完家传的技术后,就通过数十个人马家族共同经营了数十代几百年的后门,成为执法者的一员。
姬亥对自己发现了她的优秀而感到自豪, 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将这发现当做了自己宝贵的秘密,似乎这是自己与姬稚间相连接的唯一细线。
但发生了某件事后,姬亥清清楚楚的认识到连接着他俩的唯一细线,也在悄无声息中彻底断了。
已经形成所谓“世家”的人马牧场最讲究论资排辈,他们将年轻人正式加入执法者称之为“出道”。
血缘的远近将像钟表的咬合一样,将每人的出道的时间与地点决定如此准确,不可更改。
但姬稚却在她“出道”的前夕离家出走,没有任何一个家长知道她去了哪里, 所有老人都在大发雷霆。
可等她再出现时, 殷红的人马娘居然也成了执法者。其就职的时间和牧场所定下的“出道”几乎不差分毫,换算时间,与她本来所定下的出道时间只差了几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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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稚是找了个陌生的星球,自己考进执法者的正式编制的。
是正式编制,可不像艾山山那样在边境全是地痞流氓的凑数者。其成绩如此优异,让考官权衡许久,最终决定把这人马娘调回了她家乡所在的腹地星系。
而惹恼世家家长的下场就是原本可以高枕无忧进入执法者管理层的姬稚,要白白在基层一线打拼许久。
可殷红人马娘的性格又不适合打拼,沉沉浮浮下,姬亥惊讶的发现她居然和自己来到了一个地方。
她堂哥姬压因为犯下了某个重大失误,也来了,真是再惊人不过的新闻。
彼时的姬亥早已断了和姬稚再度牵线的念头,他在喧闹之中浸渍已久, 早已成了被世家所遗忘的一滩污水。可姬稚呢?却还是保持着那如宝石一般耀眼的, 我行我素的颜色。
他很羡慕,他也曾模仿,想在心中筑起一道以天职为界限的高墙。
可惜, 建起的高墙每天都会崩溃一点点。今天想要尝尝新口味稍显昂贵的小食;明天喜欢上了一个清纯系的空中虚影,想要花点小钱让她笑一次,对自己表示感谢。
很快,花钱如流水;而走私团此时向自己抛出了枝叶。
温水煮不死青蛙,却会让贪恋温泉的人溺毙。
他回不去了。
小腹的尖锐刺痛把姬亥拉回现实。
姬稚只是侧闪一下,就躲过姬亥无谋的冲锋,终于适应了尺寸的手甲轻易捅穿了壮硕人马的腹部。
姬亥咬牙,忽然拉住殷红人马娘的小臂,用力,让她捅穿的更深了些。他知道自己的表情扭曲非常,他想对姬稚说,我不许你说自己是烂人,你是宝石,是我在这喧嚣中所能看到唯一的光。
但不知为何,出口的话却成了无比恶毒的诅咒:
“姬稚!你说你澄澈?你清高?!哈!难道我就不是了吗!我喜欢奢侈的生活,我喜欢天上的虚影,我追求的一切都是它们,我比你更纯粹!”
“说到底,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你喜欢纯血人类,我喜欢虚拟偶像;我们俩真能分清谁贵谁贱,谁澄澈谁污浊吗?!”
“你说你永远会坚守天职?笑话!数数你今晚为了那纯血人类做了多少打破原则的事了,你还记得清吗!?”
“哈哈,你看看,你已经在越线了,和我一样的越线!只是我早了一些;你晚了一些,坚持到了现在而已!”
姬亥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在咳血;死亡的边界上,宛如有个诡异的,状似一男一女亲热拥抱的神祇在喜悦的鼓励自己。
他最后抬起眼睛看了眼姬稚,心中忽然被无可比拟的狂喜充满。
因为姬稚脸色如此煞白,深入自己伤口的手也传来了再明显不过的轻颤。
姬亥拉住人马娘小臂的手猛力一拉,让伤口被贯穿的更深;其内心的狂喜在死亡到来的一刻到达了某个无法形容的最高潮;
太好了。
最后的最后。
自己仍然把自己的恶毒的颜色以自己卑鄙鲜血的形式,喷淋到了姬稚的身上。
……
贲什像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被左吴拽着穿越人潮,就像横渡了无数人的人生和思想。
梦总是要醒的,尤其是某个僻静的小巷口越来越近的当下。
他开始涕泗横流的挣扎,开始呼救,但声音传不出去,连眼泪挂在脸上时也无法抹到路人的身上。
贲什只能转头,隐约能看见身边人露出的一抹黑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做……”
“放开我!我命令……求你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小巷到了。
里面只是相对幽静,有性别不明的人在开始不可言说的交易;有流浪汉正对一家放着大道不走保镖不带的富豪一家三口进行抢劫。
左吴把他们全部全部赶走,被贲什坚持不懈的“嗡嗡”声弄得耳朵发痒:
“你们的数据库被我攻破了,根据文件,将‘缴灭对公司有威胁的前合作者时,出现的对方内奸’指认为姬稚,不是你签的字?”
“姬稚是谁?”贲什有些恼怒:“听着,这些文件的细枝末节我怎么逐字逐句的去看?”
左吴面无表情,贲什的恼怒重新成了惶恐。他深深吸气:
“不,我……我的意思是,这一定是我的手下自作主张……公司的事情就是这样,哪怕一点小小的纰漏都要有人背锅……负责!”
“但说是背锅,其实肯定是背锅的人自己有破绽才会……你想想,这位姬稚是不是追着那走私团高层走了就一去不回?是不是她自己的错?”
左吴不置可否,贲什的强硬只坚持了一小会儿:
“好吧,好吧。算我的……我手下的错,求你,放了我吧。我会去料理这些犯了错的手下,交给你一份最详实,最准确的调查报告……我会对他用上我所知的所有规章,相信我,我会让他破产!这会比直接杀了他要痛苦百万倍……”
“放了我……”
“我罪不至死的。”
贲什没有看到左吴眼里有一丝的光,本来心中已经完全冰凉。
却没想到,左吴格外认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就这件事来说确实如此。给我建议的人也说处理你,只要扣留几天就好,手段没必要更为激烈。”
贲什不敢相信的抬起头,可左吴只是摸着下巴:“所以,我们来谈谈莺歌索的问题吧!”
“向莺歌索派遣走私团,是不是你从约两百年前就着力推动的政策?”
“那些走私团团的所作所为愈发残忍激进和肆无忌惮,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和默许?”
“这些事总没办法否定了吧?数据库里,关于这些事的文件,可明明白白有你的生物签名呢。”
贲什满脸茫然:“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个?你是哪个敌对公司嫉妒我们的效益而派来的?”
“不是,我家保姆是莺歌索人,和你有仇,仅此而已。”
“保姆?土著?就因为这个?不……不可能……”
眼见左吴抬起了手。
贲什的脸扭曲到了极致:“等等,住手,我也只是个打工的……”
左吴咂舌:“还有?把你老板的名字告诉我,我会送他来陪你的?”
老板?
贲什愣住,恍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工作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不就是看不惯那些肥肠满脑的董事,被压迫的太紧,想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才拼命向上爬吗?
如今,董事会早被自己和当时还是盟友的胖子邓恩架空了。
原来自己早已重获自由而不得知。
求饶的话不想说了,总该给自己留些体面。
左吴决定把姬稚的理念贯彻到底,未经人请求就擅自替人复仇听起来总是怪怪的。
他拨通了金棉的视界,操作有了一点纰漏,把兽人小姐的和她周边形象投影而出。
金棉还在和黛拉玩侦查邻居的冒险游戏。
大致和她讲了讲情况的细节,金棉深吸一口气,语气发冷:“谢谢您,但是我在带孩子,不想谈这些。”
“所以,请您帮我决定喵……”
左吴点头,忽然发现贲什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笑,其中癫狂与释然相夹杂: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不可能是什么保姆和土著,你是伦恩那胖子的人,对吧?对吧!”
“没错的,哈哈哈!这兽人周围,不就是公司肉体改造派昔日的领袖自我流放的地方吗?!那个不男不女的死人妖!”
左吴瞳孔微缩,本来决定彻底打碎贲什头颅的,这下,却只顺着他的脖颈精心切割。
他的头颅和记忆还有用处。
……
黛拉的潜行相当完美。
她摸到了一个正收拾物件的人身后。
然后,她甲壳构成的小巧鼻子深深一皱,明白了之前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对劲——
他们都没有生命。
他们都是死人!
第八十四章 逝者
文明愈发展,大多数人都会产生一种自己距离死亡愈发遥远的错觉。
在帝联尤其如此,三百年的寿命在某种意义上如此漫长,可以磨灭掉许多人的危机感。称不上完备的医疗条件总可以让人最低限度的活下去,将死神的脚步总是挡在人的一线之外。
而即便时限已至,不得不死去;帝联也能保证居民的遗体得到最大限度的废物利用。
至于回收后是用去发电还是充当牲畜饲料,就不是死者本人或者家属能所能影响的了。
死后的尊严?不同文明对尊严的定义有别;至于一场传统人类式的死后待遇, 可是需要不菲的金钱才能换得的奢侈仪式。
简而言之。
遗体这种死亡的标志之物与当今居民的距离可是十分遥远,腹地的大多数居民甚至连亲人的遗体都无从得以一瞥;职业收尸人会以毫秒为单位的准确姿态到来,在死者生命结束的瞬间就完成一系列的回收动作。
所以。
尸体对幼小的虫娘来说如此新奇,即便她出生时的伴奏是莺歌索上数以亿计的死亡。
黛拉瞪大眼睛,观察着正忙碌收拾瓦砾的邻居。
他们是因为被邻居叫来,举起了“菌命贵”的牌子,微妙折辱了猫妈妈,才让邻居被爸爸一脚拆家。
他们灰溜溜的样子,让自己悄悄捧腹了许久, 同时也明白了爸爸看小说时,时常说的“爽”是什么意思。
现在,自己居然发现这些正辛勤忙碌的人居然全是死人!
是尸体,尸体!
黛拉心中,某种源自斯特鲁人基因的情绪开始悸动,发光粘液不争气的淌过齿缝,从构成她嘴角的甲壳缝隙中流下。
把粘液擦掉,娇小的虫娘想要为了新见识和新悸动而欢呼,可下一瞬间,她又陷入了烦恼——
何谓逝者?
他们不是明明都会动,会笑,会互相间交流的吗?
虫娘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抬头,拽了拽正教授她潜行的金棉的尾巴,小声说出自己的疑问。
兽人小姐愣愣, 忽然间毛骨悚然。毛孔中的立毛肌收缩, 让她皮毛蓬起,整个人的体积扩大数分。
与黛拉以及所有腹地居民都不一样, 金棉是见惯了死亡。
枕着阵亡战友的肚子于战壕中睡觉都是家常便饭;饿急了时还会随手掏出些蛆虫之类吃掉,根本不会管那淘气的小生物前一秒还栖身于什么地方。
所以,陡然进入安逸的环境有些掌握不住放松幅度的金棉,根本没反应过来那之前已经熏到她麻木的味道究竟为何而来,直到被黛拉天真的询问陡然惊醒。
据说。
人永远没办法在宠物狗和猫面前装死,它们的灵敏耳朵能听见主人特意屏住的呼吸和最平稳的心跳;嗅觉也是如此,闻见主人身上激素的分泌也是常事。
主人有时甚至没有它们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
嗅觉与听觉相辅相成,让莺歌索战士成了天生的战地医生;如果有帝联科学家沉下心来研究他们紧急医术的造诣,恐怕会感到相当的瞠目结舌吧。
可惜不再会有这个机会了。
对金棉来说,判断一个人死亡很简单:听呼吸、听心跳、用胡须感受对方的体温、用鼻子闻他身上是否有血液停止流动的淤积味道。
邻居们这几点全占了。
他们呼吸与心跳全部停止,体温无限接近于周围的环境温度;身上的味道也如此怪异,像被无数诡异的香料腌制了成了永远不会腐败的东西。
金棉抿嘴,她又输给了黛拉一次。把娇小虫娘抱起,缓步向房中后退。
黛拉抖了抖,转头:“猫妈妈,尸体很可怕吗?”
“一点也不,你不是很喜欢你漂亮妈妈做的饭菜吗?那不就是有关牲畜和植物尸体的烹调处理过程吗?”金棉小声解释,这能让她自己也冷静下来:
“可怕的是‘会动的尸体’!”
虫娘似懂非懂,分出两只小手捂住嘴巴,另外两只敲敲脑袋,回忆了下在艾山山的怀里,和她的大妈妈一起看的恐怖电影。
然后,模仿着其中的角色,做出了栩栩如生的惊恐表情。
只“惊恐”了几秒,好奇便又在黛拉心中占了上风:
“猫妈妈,‘逝者’和‘尸体’是近义词吗?”
金棉还真被问住了,就算是下意识的想想,她都能发觉其中的矛盾。
譬如自己,有时可以毫无心理障碍的去吃食战友尸体上生出的蛆,认为那只是一团再平常不过的有机物;但有时,又会不计任何代价去夺回被走私团侮辱的战友尸体。
不,不。自己怎么想的不重要,这是黛拉提出的问题,小孩子和大人的区别就在于他们需要一个明确的是非来构建尚未成熟的三观。
这样,即便在日后学会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遇到了什么几乎无法踢开的答案后,能有自己的原则和处理方式,不是那种完全随波逐流的混蛋。
她还在思索。
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自己的屋子,即将完成这场撤退。
忽然。
金棉和黛拉一起看见了面前正忙碌的尸群中,某个格外辛勤的角色——就是将“菌命贵”的牌子举到最高处、那不男不女的邻居本人。
按照战阵的经验,不男不女的邻居就是尸潮的中心,但其身上所散发的,是和其余尸体一模一样的味道,这宣告着他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为什么?金棉能想到的可能是这位邻居也是什么存在所牵着的傀儡。
可邻居的表情以及其他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生动,与什么傀儡根本够不上边;他甚至在转头时看到金棉和虫娘,眉毛一挑,露出无比丰富又意味深长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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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棉紧盯,脚下的后退动作仍是不慌不忙,节奏也没有任何改变,嘴里继续:“抱歉,黛拉;你的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必须和你的爸爸交流一下才……”
忽然。
天空传来一道巨响,某个飞行器根本是无事可任何交规,这一路上收到的罚单大已经达到可以直接出书发表的地步。
是胖子伦恩,他浑身都被汗水浸渍而湿漉漉的,连头发上都挂满了湿润而永远不会干涸的咸腥露珠。
伦恩瞄准着地面。
不男不女的邻居开始迈步向黛拉和金棉走来。
第八十五章 坐骑
左吴看着金棉同步过来的视野,面沉如水。
真是再糟糕不过的时机。
逃亡者号正夹在星系的静谧和喧闹的正中间;无论是回来接自己还是全力赶到黛拉身边都有些力有未逮。
而自己前一秒还在轻松蹂躏巨企如同玩弄小鼠的野猫;现在却被两颗行星间数亿公里的距离拦住,凭借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跨越。
手中贲什的头颅还挂着那抹癫狂的笑,无神的眼睛像在对自己深深地嘲讽。
他说,公司另一派流放了自己的领袖,就是那个在金棉棉签竖起“菌命贵”招牌的不男不女的人。
这是因缘之线所带来的又一个巧合?还是端木平流层有意为之?
灵能殿果然无法信任,左吴只能在密切关注金棉的同时, 也给钝子发了消息。
忽然,有马蹄声在左吴背后响起,他转身,来者果然是姬稚。
殷红人马娘失魂落魄,左吴也是勉强笑了一下,想了想,把贲什的头藏在身后:“咦?你不是应该因为到了上班时间而去巡逻的吗?”
这里不是姬稚的辖区,她不会逮捕自己, 左吴这个动作是尊重人马娘的职业。
姬稚抬头, 目光闪躲了一下:“……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你。”
然后确认自己会不会后悔为了你打破原则,姬稚没把这后半句说出口,也没有找到答案。
反倒是心中愈发纷乱。
左吴吸了下气,尽管很厚脸皮,但他还是需要询问姬稚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静谧行星那边。
又是一道马蹄声打破了小巷的寂静,其中一只蹄子发出的是金属的响声。
今天这里可真热闹,来者是她的堂哥,姬压。男性人马默默将一个小圆球之类的装置放在地上,周围的气氛微妙的有了些改变。
像暂时逃过了监视者的眼睛。
觉得自己在做亏心事的姬稚将硕大身体藏在左吴身后,四足压低,只是把脸探出:“队长,我们掀翻了一半的梅利威瑟,不太符合规矩和流程,让你的靠山没了……别怪我喔。”
姬压摇摇头, 没说话, 上下打量着左吴, 与姬稚有四五分像的眉眼激烈变换——有些审视,有些不甘,还藏着一些恐惧。
几秒钟后,他才忽然叹了一口气:“姬稚,我不会因为这个怪你;还有左先生,燎原右姮王向你发来问候,请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有些棘手的麻烦?”
燎原右姮王?
人马娘脸色微变,难怪身为队长的堂哥不会怪自己。他找到的靠山才不是什么梅利威瑟,而是燎原!
左吴也记起了在莺歌索上空遇到的那位空灵的气态生物。她说,就算在帝联,自己也能轻易联系上燎原,看起来所言非虚。
也难怪姬压会接下突袭走私团的任务,创神檄文本来就是燎原的武器。也难怪他会挑挑拣拣,把队伍规模缩小到了极限,人多眼杂总会容易让自己真实目的暴露。
左吴回了下头,对人马娘说:“姬稚,接下来的话你可以不听的。”
“我……”感觉心中名为原则的大坝又开裂了一隙,她还是坚持:“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听。”
左吴点头,看向姬压:“我问你,燎原在这件事里是什么角色?”
“旁观者的角色,我接到的任务是观察接触过‘创神檄文’的势力有何种变化,必要时可以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然后如实上报就好。”
姬压口中的创神檄文仍是右姮王提过的那个复杂又拗口的名词,被翻译软件自动匹配翻译。
“创神檄文究竟是什么?”
“按照指令,这得您拜入大汗麾下才……唉算了,”姬压挠挠头:“燎原人就是这样死板的要命,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由气体构成的天然计算机生物。”
“至于你问我的问题,我不是什么专业的科学家,可没法给你十分准确的描述,”姬压冥思苦想一番:
“创神檄文在我的理解上,更像是以情绪燃起的‘灯塔’,引动虚空的力量,暂时削弱高维空间与现实世界的屏障。详情都写在燎原入职手册上,福利措施的前一页……啊,这可不能交给你了。”
左吴恍然,若有所思。
白艾斯和天使失踪在了高维世界中,他们以这种形式再度出现,就是因为创神檄文的启动削弱了世界屏障的缘故?
至于为什么创神檄文是在莺歌索附近启动,会让在死寂星球附近失踪的他们,成了可以影响这里居民信仰的神祇?
左吴觉得自己在其中所占的原因恐怕有相当的分量。自己身缠因缘之线,而创神檄文曾直接扫过自己周遭,天使又有极为神奇的高维生物模样;几种因素相辅相成,让天使和白艾斯最终成了这副模样。
只是一些细节还很难考证,比如那相拥抱的两人究竟还有没有自我意识,如果有,那是谁占据主导?他们影响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只是单纯几个星系,还是只要在银河中启动创神檄文,无论规模与否都能看见他俩的影子?
还有因缘之线,开始时列维娜曾自信满满,说自己可以轻松把它切断;但后来尝试几次也没有成功。彼时的精灵只是垂头丧气地把这事归结于自己有些不自量力。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缘之线也经由创神檄文得到了微妙强化的缘故?
以后,玄而又玄的因缘之线会把自己绑到什么地方去?
左吴眼睛眯起:“那么静谧行星那边,那些在我家附近会动的死人的事呢?”
姬压舒了口气,终于切入了正题:“玛瑞卡·葛丽雯博士,就是你看到的那位不男不女的人,昔日在梅利威瑟中是纯粹的技术型人员,被一伙野心家看上,被抬成了肉体改造派的领袖。”
“技术型人员还能在当今企业中出头的?哪怕只是傀儡?”左吴有些不信。
“因为玛瑞卡博士的研究对极为重视效益的梅利威瑟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根本无法打压的地步,甚至让燎原都把博士放到了受重视个体的名单中,”姬压沉声:
“在燎原,博士的研究被称为‘逝者军势’,可不是无聊的僵尸之类,而是真正消除生命的缺点,打破生死之间隔阂的技术!”
左吴抿嘴,沉默;感觉到身边人马娘的尾巴不安地扫到了自己身上,一下又一下。
姬压继续:“而现在,名为伦恩,绰号胖子的梅利威瑟高层已经赶赴静谧行星,带着已经不受掣肘的公司行动处一起;他和玛瑞卡博士相见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根本无法估量。”
“燎原发现你被距离的问题所困扰,所以特地来此对你‘释放善意’,唉,这四个字是他们要求我原话转述的内容。”
说着,姬压将背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到地上:“单兵动力甲的原型机,是来自我们人马牧场以及帝联合作开发。能达到的速度是颠覆性的,虽然设计上只建议在大气层内使用,但我觉得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惜如你所见,只能人马来用。”
“所以,姬稚!”
“算我以队长的身份给你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穿着它,带左吴去静谧星球。然后,你就因为私自袭击帝联公民,对杀人行为视而不见玩忽职守,将施以留职观察的处罚!”
留职观察,这“观察”其实弹性颇大。换句话说,根本就是保留了姬稚原则阵地的同时又放了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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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点头,咧嘴:“所以,姬稚的事也是燎原释放的善意?”
“……不是,我之前一直在看她和姬亥的争斗,听到了许多。让我感觉像新认识自己的堂妹一样。”姬压回过头想要走出小巷:
“算是一点身为堂哥的补偿吧。”
左吴抿嘴,要说他高不高兴?那可真是差点要开心地跳起来。只是他有些不敢回头看姬稚的表情,他根本不确定人马娘究竟是什么想法,会不会毫不犹豫地表示拒绝。
人马娘在他背后窸窸窣窣,她绕着左吴转了一圈,马身的臀部有意无意蹭到他身上。
最后,他又绕回了左吴背后。
低下身子。
在左吴为黑发覆盖的后脑勺上,用鼻尖轻轻的蹭了一下。
……
小巷之外。
一个身影不敢进入其中。
只是盯着左吴手上拿着的,名为贲什的人曾有的头颅。
头颅脸上覆盖的结晶反射着橘红的光,而身影的主人脸上也有相近的构造。只是,相比贲什,他的结晶已经如此的浑浊又粗糙。
他叫贲虎。
是贲什的父亲。
第八十六章 抗议
吴跨到姬稚身上,有些遗憾原型机动力甲遮住了姬稚背部的大半。
人马娘冲天而起,再配合左吴的“吸收”,阻力和重力的影响被消除;地面越来越远,几乎在左吴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喧嚣的星球站瞬间便缩成了一个黄豆的大小。
马蹄跃动,像踏在星间。虽然冲出星球的步骤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但姬稚总是觉得高速可以冲掉身上的一些“尘土”。
左吴的心思已经飞向静谧行星那里,姬稚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指缝中流淌过一束又一束由为造物所扭曲的光线。
她大声说:“左吴,我被停职后,不是执法者时,我想要新的天职!”
“咦?啊,好啊?”
“我想要两个!”
左吴笑了起来:“哪两个?”
“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其中一个是……帮助我移动的飞友?”
人马娘的动力甲捕捉到了逃亡者号的位置, 不计代价的再次加速:
“少来这么文绉绉的, ”
装甲的羽流喷射,姬稚多想乘着它化为一颗陨石,就这样在星星的注视下开始一场没有尽头的旅途:
“我就是想当你的坐骑!”
……
静谧行星富人区的生活节奏慢的令人发指。
悬浮摆渡车在市区时还风驰电掣,可一进入优美的广场区后速度便慢得像老太太的轮椅。
头上裹满各色纱布的钝子现在看似平静,其实已经动了无数次劫车的念头。
但不行。
来到腹地的当下,钝子心知自己唯一的武器就是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而因为交出记忆,让之前某些经历变得语焉不详的代价,就是让敏感审查的期限被一再延长。
纱布之下包裹的是她光头上的无数空洞,钝子是请假才能出门,假期结束后还要将那些奇奇怪怪的检查仪器再顺着空洞连到脑子里面,继续接受慢无休止地审查。
也不知道脑子里面被留下了多少后门。
因此,钝子没有接受金棉的视野共享,只是抿着嘴,昔日属于科技猎人首席的身体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心脏,但周身能量的运转却像正酝酿得暴风。
摆渡车仍然慢慢悠悠。
……
就像语文的阅读题, 往往会让考生通过文章的遣词造句来分析作者的思想和情绪;操纵造物也是一个道理, 从某些不易被发现的细节能察觉它即将带来的气氛和驾驶者的思绪。
黛拉揉揉眼睛, 恍然爸爸教自己的“阅读理解”所言非虚。
她看着自天上缓缓降下的小型舰船, 它刚才还在急切发出着蹂躏空气的噪音;在接近地面时又忽然反应过来, 匆忙拾回了所谓的气度与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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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给摇晃了无数次的汽水勉强开上盖子,即将井喷,蕴含着压抑渴望的内容物在“滋滋”往瓶盖缝隙中冒出。
死尸们却恍然未觉,还是在收拾周围的瓦砾,有时还会互相攀谈,调笑几句。
金棉发觉他们不男不女的首领已经不见踪影,而那舰船好巧不巧落在了她们回家的路上。
舱门打开,兽人小姐瞳孔微缩;其上先行出现,于周围展开警戒态势的人员,每个所散发的气息都要比昔日在莺歌索最精锐的走私团武装要强烈无数倍。
他们礼貌地围成一个圆,将所有人围在里面。
接下来出现的是伦恩,他脸上的滴落的汗水已如瀑布般濡湿了地面;每走一步,鞋底都会有“噗滋噗滋”声,像液体争先恐后地挤进来自千年前的漏气拖鞋底。
伦恩在寻找。
玛瑞卡教授是个传说。
其精通肉体改造,整容乃是举手之劳,比普通女性每天清晨的梳妆还要轻松数倍。
据说,教授还会神乎其技地变更自己的种族,有次将自己拆成了有硬壳的无骨动物;其还未自我流放时,有段时间失踪了好久。
等执法者几乎要将星球找了个底朝天,才最终发现教授把自己当成了公司入口的地毯,每天被人踩踏千次万次。
好不容易恢复原状后也是一直抱着头,不接受任何人的询问或关切。只是表情无比扭曲,可眼神却冷静的吓人。
教授的手艺甚至能轻易欺骗当下最尖端的探测仪,其千变万化下,唯有“不男不女”这个特征会一直保留。
所以,伦恩无法辨别哪具活尸是教授。只能采取笨办法,将周围封锁,然后依次辨别。
疑似教授隐居点的地方都有飞船降落,这里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伦恩亲自前来;想来这样的封锁会让公司吃上无数官司,但没关系,背锅的倒霉员工已经准备好,赔偿金也提前到位。
这点损失和接回教授,接回其掌握的“逝者军势”所能带来的利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是封锁,免不了以枪口带来的恐吓。活尸们不在意,金棉不可能不。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包围圈像个渔网一样越缩越小。
伦恩在左顾右盼,其身后虽留下了一串长长的湿润脚印,但走路的姿势哪怕最严格的礼仪官在这也挑不出毛病。
而拿着武器的执行组却没这么有礼貌,原本公司高层相互掣肘时,互相都需要拉拢公司中的武装力量时,他们可以无限期的放全薪长假,现在却被迫要被拉出来加班,想来好日子已经到了头。
他们需要发泄,为了薪水又不敢明目张胆,只能让动作在伦恩看不到的地方变得有些粗鲁。
执行组走到了金棉面前,万幸,兽人小姐虽然浑身覆盖毛发,属于女性的那种矫健的窈窕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她很快便被排除在了嫌疑者之外。金棉的目光似乎能看穿执行组某个组员的黑色护目镜,里面淌出的眼神比伦恩的脚印还要黏腻。
执行组还要审查黛拉,小家伙完全没有紧张感,依然对所有事物还保持着旺盛好奇心,四只手中有三只拽着金棉的毛发,另外一只向这组员挥着手。
组员却躲开,打量黛拉,护目镜之下的嘴脸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这是什么?虫子?
黛拉愣住,眼睛里的繁星一时间全部定格,齐齐望着这组员的那抹恶毒。
组员摇摇头,直起身子,背对太阳光芒,像漆黑如噩梦的影子:
“妈的,什么小怪……”
怪物?
黛拉无比聪明,已经联想到组员会吐出什么词,可她终究没有听见接下来的发音。
金棉已经反应过来,飞速捂住黛拉的耳朵。唉,猫妈妈真笨,捂错地方啦!
这是因为,我终究与猫妈妈,与任何一个妈妈,甚至与爸爸都不同?
我究竟是什么?是怪……
让黛拉没有听见组员接下来发音的缘由,连金棉都无比惊讶。是那些温顺如绵羊,只会悄悄说小话的死尸们忽然有了动作。
他们还是如绵羊,只是温顺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暴怒,冲着那组员一拥而上,配合得既不整齐也无威慑,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死尸们七嘴八舌:
“妈的,兄弟,你过分了。”“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吗?”“你想对一个孩子说那个词?你有没有心?”
七嘴八舌渐渐汇聚,拧成了一股绳子,不惧组员手里的枪,不害怕黑色护目镜下的不解与莫名其妙:
“保护孩子!”
“保护孩子!”“保护孩子!”“保护孩子!”
声势霎时膨胀数倍,他们和上次在金棉面前高呼“菌命贵”时包含着相同的炽热之情。
被情绪感染,金棉能确信这些死尸肯定不是什么受操作的傀儡,每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组员手足无措,他心知这种气势只是膨胀的气球,用手上的枪轻轻一戳便能让安静祥和再度归来。
但他们不敢。
伦恩的头顶已经像泉眼一样肆意流淌汗水,眼睛都被体温蒸腾而起的雾气弄得模模糊糊。
他颤着嘴唇,朝抱着宠物狗,从阴影中走出的不男不女之人深深鞠躬:
“恭迎玛瑞卡教授出山!”
玛瑞卡叹气:“我不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但你听见我兄弟们说的话了吧?如果你肯朝这个孩子道歉,我会很高兴的。”
邓恩听着,马上转身,膝盖下意识朝黛拉软下,但只软到一半,又忽然反应过来:
“如果我道歉,您愿意跟我……愿意回到公司,再度带领我们迈向新的未来吗?”
“不愿意。”
邓恩忽然站直。
其浑身的汗滴如同热锅里的水珠一样激烈蹦跳。
第八十七章 生命
玛瑞卡先声夺人,在伦恩搞清骚乱为何而起前就将邓恩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其自己身上。
边拒绝着那胖子的邀请,边向前横走,不着痕迹的将金棉和黛拉挡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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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恩不疑有他。
纯粹的技术型人员总是难以得到应有的尊重。
很正常的事,就如在古代,牛马牲畜撑起了整个农业文明的架构。可牲畜毕竟只是牲畜,养殖业发达起来后, 他们还是难以逃开屠夫的刀子。
纯粹的技术型人员更难以得到高升,因为有些时候,公司某个关键的运转步骤根本离不开他们所掌握的知识——让他们升职升上去后,又让谁能来接替呢?
再培养新人,无论是考虑时间成本还是所承担的风险都不划算,所以为了公司的发展, 也只能再苦一苦他们了吧。
想必肯沉下心来老实巴交钻研技术的他们也会体谅公司的难处的。
伦恩却不是那种只知道作威作福的官僚,有过基层经历的他深知技术人员的重要。
尤其是玛瑞卡博士, 没有其昔日革命性的研究, 架空董事会的事想来仍是空中浮萍。
但博士当初的自我放逐却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以其革命性的技术为中心构建出的新权力中心,将利益瓜分完毕后,玛瑞卡便很快便被踢了出去。
甚至公司中精神控制派逐渐占优,也是大家想尽快消除博士的影响所构建出的制度的必然导向。
大家都在刻意回避的博士的状况下,没人知道其自我放逐的理由;连伦恩也只能根据昔日的文件对玛瑞卡的个性进行侧写——固执,偏激,这是博士的符号。
所以玛瑞卡干净利落的拒绝时,伦恩的心思便开始发冷。
他想为今后平和又愉快的合作做出最后的努力:“我会改革公司架构,给您无法动摇的绝对实权,不会再让您成为傀儡。”
“不。”
“公司会全力支持您的研究,盈利的百分之四十五将作为您研究的经费。”
“不。”
“……公司会建立整个星系最顶尖,甚至帝联都排得上号的研究设施, 您今后的科研之路一定需要我们的助力!”
“不。”
邓恩是真的急了,没有玛瑞卡,他还真的很难更改公司对己方不利的规章架构。
现在还好,但时间拖长,近在眼前的胜利果实会被谁吃下还未曾可知。
他咬牙, 浑身的湿润已经像是海啸,执行组们各个向前,在他略显肥硕的身后矗立:
“您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和公司都能想办法,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
玛瑞卡的眼神亮了一下:“什么都可以吗?”
感觉到似有若无的希望,伦恩赶紧点头:“是的,我什么都能做!”
“那就请你先阉割一下自己吧!”
教授的表情灿烂如斯。
邓恩愣住,勉强笑起,笑纹像发臭的毛巾挤出发臭的水:“……可以,但是在我做之前,能冒昧问一下告诉我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教授抱紧宠物,和它一起晃起脑袋:“我想要的,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什么叫完美的世界?”
“我想的‘完美’有很多,离我们最近的有四条——”
“至少要生命不会逝去,孩童不会哭!所有人和事都不会行使杀戮,强者不会向弱者展现无聊的暴力!”玛瑞卡和其怀中的宠物一起摇头:
“注意,第一条里的生命,是所有的生命!包括所有细菌,病毒以及再渺小不过的微生物!”
伦恩眯眼:“这和阉割我有什么关系?”
“人身体的细胞在不断代谢,在成为逝者前是无可抗拒,也没有办法的事;”
“但你身上负责生殖的细胞不一样,它们没必要死的,可是每天都会生成数十亿,每次神圣的繁衍仪式又会逝去数十亿,许多还会去到本不该去的地方,如此的……没有意义。”
“别和我扯进化之类的概率论,自然选择是最无谓的残酷低效,我的技术已经能定向避免任何残缺!”
“而每天都有数量以十亿计算的无谓牺牲在你身体里发生着,你不会觉得很可怕吗?其他人我管不着,但对想要我逝者军势的人,这种程度的诚意是需要展露的最前提!”
“以往的逝去无法追回,但阻止将来的逝去还为时不晚,所以,想要逝者军势策话,就拜托阉割你自己吧!”
玛瑞卡双手合十。
伦恩一下子不出汗了。
他狐疑的眯眼,想从玛瑞卡脸上看出其在开玩笑的迹象,哪怕只有最微弱的一丝:
“……您是在消遣我吗?”
不可理喻,完全的不可理喻。我在和你谈现实的利益,你在和我谈缥缈如斯的理想。
不让生命逝去这个前提就已经如此疯癫,而之后那些看上去还能有一番长篇大论的条例呢?
玛瑞卡有些悲哀的叹气:“没有,这确确实实是我真正的愿望。”
诉说理想,不被人理解的次数有太多,不差这一次。
所以成为了逝者的博士只是悲哀而已。
没得谈了。
伦恩冷笑:“希望我‘脆弱’的执行组在之后有些粗鲁的对待您时,您千万不要对弱小如斯的他们展露暴力。”
“……你的讽刺真没水平,不过我不会反抗的,否则会造成多少微生物的死亡啊,”玛瑞卡叹气:
“我只会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抗议,希望能渐渐感化你。不过你可要做好准备了,我们是逝者,最不缺乏的就是耐性。”
耐性?
伦恩挥手,执行组缓步上前,步伐很快合而为一,像黑色的幕墙缓缓压来,他们各个紧了紧手中的枪支;
刚才在为了黛拉仗义执言的尸体们面面相觑,构成的气势在小山面前如此孱弱。
但他们还是围了上去,不介意自己已死的身躯是否会在黑色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
执行组也很憋屈,如果是在边境,他们任意一人扣动扳机就能将周围数公里地界夷为平地。
但这里是静谧区的腹地。
武装游行,肢体冲突,在两颗行星间超速驾驶;在帝联的法律架构中,这些只是小节。较真来说,还是最后一条更为严重一些。
谁知道执法者和灵能殿有没有在贼兮兮的偷窥?真的越线后,会不会忽然冒出什么大佬把大家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逝者们还在向前,因为瞻前顾后而胆寒的竟然是执行组们。
光脚不怕穿鞋,何况面对的是一堆放弃生命的逝者。
执行组需要台阶下。
有人给了一个台阶。
钝子急匆匆冲来,身上的零件几乎散架,关节处冒着浓烟。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执行组们,原本觉得自己只是个正接受调查的小小政府职员,人微言轻,能做到拖延时间也是奢望。
却没想到执行组被自己一指就齐齐退却,黑色大山像豆腐般土崩瓦解。
钝子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还以为其上搭载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隐藏武器。
黛拉看见自己的亲妈妈出现,开心的想要钻出来,但博士以及几个逝者却不着痕迹的挡在她前面,遮住了伦恩能看到小小虫娘的视线。
还有人不给执行组们下台阶。
天上,一点红色猛然下落,如同再猛烈不过的陨石。左吴骑着姬稚到来,吸收了人马娘可能受到的任何冲击。
他落到玛瑞卡身边,心中五味杂陈:“没让黛拉听见那个词的事,谢谢你了。”
说着,捏起拳头就往执行组以及伦恩面前走。
玛瑞卡却挡住了左吴的去路,在他面前张开双手:
“真的感谢我,就不要在我面前动手!”
左吴深深看了伦恩一眼。
还是放下了拳头。
不在你面前是吧?那以后有的是机会。
伦恩面色发白,缓步后退。地上的濡湿又深了一层。
天上,刚刚接应补给了姬稚的逃亡者号,此时终于缓缓泊入了近地轨道。
第八十八章 人情
逃亡者号泊入近地轨道时,艾山山还小小的紧张了一下。
因为灵能殿居然早已派人在那等待。
所幸那些沉默的人只是亮明身份,将本来就要交给灵能殿的那枯瘦男人带走,期间没有多说一句话,做出任何多余的行动。
海妖选择配合,毕竟星舰上还有古画晴空以及身份暧昧的虫人劳工们,不节外生枝才是最好的选择。
待到那些连长相都几乎无法为人记住的灵能殿员工离开, 艾山山才叉腰,在疑惑灵能殿究竟把事情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列维娜朝他们离开的背影礼貌挥手。
艾山山十分希望他们就是文艺作品中,那种看似一切都尽在掌握,可等到后面却发现他们实际上拉胯如斯,除了谜语和谜语之外就一无所有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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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这种情况虽然很是理想, 但只会是因为作者的笔力不行胡乱应付,才会出现的情况吧。
近地轨道通向地面的摆渡车缓缓游来,艾山山又感到一阵无力。
海妖想起了刚刚在星舰上给姬稚的动力甲补给时, 和这人马娘的一面之缘。
姬稚偶尔露出的娇憨神态,让艾山山有些微妙的如芒在背。
……
伦恩终于带人彻底退却了,放弃了所有蠢蠢欲动的试探。
毕竟是富人区,自己寻找玛瑞卡博士的行动所引起的骚乱已经开始反噬自身,与公司平日关系素来融洽的官员发来了公事公办口吻的邮件;
还有几队执行组则忽然失联,要么是遇上了受人之托来解决麻烦的执法者;要么则是干脆与富人的私家武装发生了冲突。
……这些只是小事,最大的问题还是眼前骑着人马的男人。
强行再对玛瑞卡博士施压,让自己被狠狠拍在地上的事,伦恩不会做。尊严对他来说是从未触碰过的奢侈品,由此,也和最廉价的垃圾没有什么分别。
他远远地鞠躬,用幅度如此之深,态度谦卑如此的姿势,告诉玛瑞卡以及自己的下属,他绝对不会放弃。
这或许是一种微妙的强硬吧。
……
伦恩走后。
黛拉终于抑制不住地从玛瑞卡身后冲出来, 嘴里“亲妈吗”三个字被无限拖长, 四只手加两只脚各跑各的,跌跌撞撞地撞进了钝子怀中。
不需要比对数据库, 更不需要使用一丝算力。钝子只需要稳住身形,摸摸黛拉的后脑勺,就能感觉出她长大了一些。
小小虫娘叽叽喳喳,钝子一句话也插不上。
后面的左吴从姬稚身上跳下,此时抓着自己的头发,对玛瑞卡说:“我是不是要对拆了你房子的事说一声抱歉?”
很大只的姬稚乖巧站在一旁。
玛瑞卡非男非女的眼睛看了眼左吴,又望向前方出神:“真是意外,身负力量之人居然会对我道谢、道歉,是那小家伙的影响吗?”
“我就是这个性子。”
玛瑞卡摇头:“没事,只是个房子而已……方便的话,能告诉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吗?”
“主体基因是斯特鲁人的女王,混了一些我的基因和那边那位光头小姐的基因而诞生的孩子。”
“……也就是说,她是完全依照你的喜好而生的了?”
左吴眯眼:“没错,关于这一点,我绝不接受任何的批判。”
“不,这是件大好事,为什么要批判?至少她真的是在你纯粹地喜爱下才诞生的, 先天比其他的父母爱上自己的孩子要少许多门槛。”玛瑞卡平静摇头:
“养老的期望、人生缺憾的弥补、财产的继承人、与情人的果实等等等等,我认为人总是会将这些思绪曲解为爱, 有些人在其中一生也没分清其中的区别。”
“……我觉得区别不大, 也没必要区分。否则,我岂不是只喜欢我给女儿定制的‘外表’和‘属性’了?”
“是吗?求同存异吧,”玛瑞卡笑了下:“你对你女儿了解有多少?”
左吴感觉有些牙疼:“我承认了解得不够,她诞生时身上确实出现了一些我根本没想到的性状。”
他看向在钝子怀中的虫娘,其身上已经显露硬度的甲壳和鳞片还是那惊人的雪白,唯有每处的尖锐上出现了一丝如血的猩红。
斯特鲁人不会有这种性状,纯血人类更不会。唯一的怀疑对象是钝子,可她身怀的可疑基因在腹地被检查了这么久,也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左吴本来都打算放弃了,黛拉无论是怎么样都是黛拉。
可玛瑞卡身为精通肉体改造,偏向好像知道一点她血脉的秘密?
逝者们又开始三三两两的收集附近的残骸。
黛拉在缠着钝子玩儿,金棉在不远处好像有些吃味。
左吴深深看了她们三人一眼,沉声:“您知道些什么?”
“告诉你,可得算你欠我一个人情,”玛瑞卡耸肩:“但我不会强求你还,而且欠多欠少也全由你自己决定,这样也好吗?”
免费的东西最贵,玛瑞卡“人情”中的免费部分,就只能靠“友谊”来填补了。
左吴咧嘴:“好啊,麻烦你了。”
“嗯,如你所见,你女儿身上展现出了类似‘龙’的性状,”玛瑞卡眯起眼睛:
“不是那种偏向爬行类的人群,而是可以遨游太空,本身巨大的像星球一样的真龙!燎原的母星旁就是有那么一头以太龙栖息遨游,他们以游牧姿态进入深空少不了那巨龙的影响!”
“燎原是采集了巨龙的遗传基因,整合到某些个体的身上了吗?”左吴问。
“不会,先不说巨龙高傲与否,他们的身体压根不是靠传统意义上的遗传基因为蓝图的,否则它们在行进时随意掉些鳞屑,就会让整个银河的文明都拥有几头可爱的巨龙了?”
“它们的生命蓝图是储藏在更高维的空间中,寻常手段根本无法采集,我不知道怎么给你打比方……”
左吴不需要什么比方。
更高维的生物他如此熟悉,那天使最近出现在自己耳朵的频率也太高了些。也难怪无论是办事员还是钝子在黛拉出生时,没有看出奇异基因的端倪究竟在哪里,原来一直是高维空间针对低维现实的又一影响。
只是……高维空间?黛拉出生时,创神檄文的火力正是最高潮,彼时已经进入超空间航道的走私团都受到了影响,而遗传基因直接存放在高维空间的黛拉呢?
他嗅到了一丝强烈危机的前兆,不知不觉多玛瑞卡用上了敬语:“请问你对高维空间的遗传熟悉吗?”
“说不上很熟悉,我的逝者军势就是对高维遗传原理的拙劣模仿,”玛瑞卡顿了一下:“真意外,按你身边女孩们的形状,我还以为你会问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与巨龙诞下人型的子嗣呢。”
“……我确实很好奇。”
“嗯,是科技猎人,他们在燎原境内挖到了名为‘灰风’的古代造物——一种可以在一米六的人型与周长数十万公里的巨构间,来回切换体型的机械生物,按照其提供的帮助,燎原也开发出了让以太龙体积缩小的技术。”
科技猎人的首席之所以是首席,也该是因为其和巨龙有一定的关系,层级也非常高,只是谁都没想到首席会殒命在死寂星球,从而造成遗传信息的泄露吧。
只是,靠普通的生殖因为就能沟通高维和低维的遗传?这个世界的生殖隔离在左吴眼中也开始变得无比可疑。
值得注意的仇人名单又多了一项。
左吴点头,这应该不是什么帝联还不知晓的秘密。否则燎原只需要派遣一些奸细每人携带者缩小的以太龙进入腹地,那帝联只能不战而降。
和玛瑞卡教授的对话很有收获。至少知道其对高维生物以及遗传有一定的了解。有必要将列维娜,金棉还有黛拉一起介绍给教授认识一下。
金棉不知不觉也加入了和黛拉还有钝子的打闹之中。欢笑声被风稀释了许多,流进左吴耳朵里像是柔软的春风。
左吴知道自己将欠玛瑞卡的人情越来越大。
这时。
摆渡车终于轻快驶来。列维娜从中先行跳下,艾山山在上面犹犹豫豫,小心观察着人马小姐。
精灵环视一周,叉腰:“呜哇,今天人这么齐?”
“那我来试试做火锅吃吧!”
第八十九章 宴席
火锅是帝联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制作它相较而言如此简单,只要底料调得好,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扔进去都能获得一副好味道。
而且,就算诸位着不同的口味,只要在锅里放上一些格栅就能保证大家吃得开开心心。
材料还很好找。
灵能殿赠送的公寓,门口通向房间里的玻璃栈道下, 拖着数米长身体欢快游弋的名贵景观鱼已经惨遭毒手。
这是专门为了供给艾山山的,虽然她身为海妖并不挑食,但列维娜还是决定遵循一下大家对她的刻板印象,也是为了凸显艾山山确实是被自己所重视的老板娘。
金棉的口味有些难以处理,相处这么久,兽人小姐的最爱居然是颇具莺歌索特色的肉味压缩饼干。文明发展至此, 这种偏门如斯的食材也有成品售卖。
但列维娜觉得自己的锅里出现这个实在有失水准。
所以精灵给兽人小姐准备的是压缩饼干味的肉。
还有姬稚,对人马娘她还不熟悉, 只是按照在网上查到的人马食性, 尽可能的扩充了之后准备呈上的菜品种类。细微的喜好差异可以之后观察,总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至于钝子……哼,那个臭AI只配喝点漂汤油。
很快,锅底炒制完成。扔进锅里,加入净水,开始翻腾。接下来,才是满足老板以及黛拉,甚至所有人的关键步骤。
她要往锅里加入一点自己的“心意”。
列维娜偷偷往门外望了望,客厅那边气氛以两个核心,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
黛拉那边,虫娘面上的无忧无虑让她身边的钝子和金棉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左吴那边,男人将双手交叉在嘴唇前,姬稚和艾山山沉默地坐在他两侧,气氛闷热无比, 波云诡谲, 不知下一秒是暴雨突袭还是拨云见日。
……呜哇,好有意思。
把视线收回, 列维娜感觉得到了某种奇怪的满足。其独臂用锐利厨刀耍了个刀花, 白嫩指尖在以纳米计算的锋刃上轻轻一抹。
伤口出现,又迅速弥合。殷红如甘冽美酒的血滴渗出,列维娜把这样的指尖放到锅里轻轻一搅。
宛如画龙点睛,还只是温热的汤底颜色微沉,凭空多了一抹诱人。
列维娜美滋滋地把它端了出去。
……
玛瑞卡没有一起来。
很浅显的道理,逝者不用吃、也吃不了食物。
另外火锅对玛瑞卡来说是如此邪恶的烹饪方式——
内脏与碎肉在锅中被加热,翻卷;以疼痛麻痹食客的神经带来虚幻的快感;蒸汽缭绕中,无论是空气还是锅上,抑或是食材中,每分每秒逝去的微小生物数量让这博士难以接受。
左吴之前也帮那些逝者收拾了些瓦砾,通过闲聊稍微摸清了教授的套路。玛瑞卡对目睹到的任何生命逝去都会“仗义执言”,却不会以任何暴力手段来阻挠。
结果就是左吴这边吃着火锅,那些逝者又在门口组织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
抗议就抗议吧。
反正大家互相间都已经混了个脸熟,心照不宣就好。
黛拉甚至还会在用餐的间隙趴到窗前,伸出手去和扯着横幅高声呼唤“反对火锅”的逝者们轻轻击掌。
然后被金棉拽回来,好一通说教。
此时。
列维娜脱下围裙,环视一圈,视线在左吴身和一左一右夹着他的两位女士那里着重停留了一瞬, 然后明知故问道:“咦, 这菜都齐了,为什么还不吃呀?”
姬稚马身半跪左吴身侧,手杵在前蹄膝盖上依旧乖巧;艾山山眼帘上似乎盖上了厚厚黑幕,拿着筷子对面前的碗像对待仇人一样一阵猛戳。
哔嘀阁
戳。
汤底默默地开始沸腾。
左吴终于有些忍受不住:“列维娜,这里好热,我跟你换下位置……”
海妖“啪”的一声把筷子重重一戳:“换什么?热的话脱几件衣服不就行了?你就坐着,蛮好。姬稚小姐,你说是不是?”
人马娘换了个杵腮的姿势,眼里左吴的窘迫反而成了加分项:“左先生去哪我就跟到哪。”
“……啧!”
黛拉缩了缩,抬头,发现金棉和钝子都对此视而不见后才有学有样。
列维娜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郁,侍立一旁,端茶倒水,又将菜盘分发拜访。
没有什么宴席开始的开场白。
当初,死寂星球上,斯特鲁人的两位女王都说过列维娜的肢体在对他们来说甘美无比。
这次,虽然锅里仅仅是混了精灵的一滴血,可其沸腾后的气味仍是一下子抓住了黛拉的所有注意力。
金棉叹气,并不知道汤里来自列维娜的“心意”只是帮黛拉擦了擦嘴角,替小小虫娘涮了一块肉。
黛拉大快朵颐。
而不用亲自涮菜的不止黛拉一个。
姬稚的马腹正“咕咕”直叫,但她仿佛没有感觉般,只是随意对付了下,手上经过的菜肴大半最终都落到了左吴碗里。
荤素搭配得体而完美,又完美适配着左吴动筷的速度。艾山山在一旁看着,平日不愿轻易示人的尖牙露了又露。
可最终。
艾山山也只是趁左吴和列维娜说话,视线和注意力一同移开时,才趁机胡乱往左吴碗里放了几块她刚涮好的肉片。
然后,海妖别过头去。
期冀自己的动作被时间永远淹没,却又渴望左吴会发现他碗里多了几样不是姬稚捻进来的东西。
心态在矛盾中渐渐急切。艾山山咬了下嘴唇,忽然觉得今天自己的情绪好像有些不稳定。
她也不知道列维娜在汤里加了些“心意”。
很遗憾,不对,应该是不出所料。左吴在平日里的大大咧咧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发现如此微小的细节,转过头来,好像无事发生。
但姬稚不是。
人马娘伸出筷子,捻起海妖刚刚放进左吴碗里的肉片,摇摇头认真说道:“艾小姐,你刚刚涮的这几片还没煮熟,火候也不太好。”
然后,姬稚又把那几样食物送进锅里煮了下,才满意地放回左吴碗里。
咔嚓。
艾山山觉得自己额角有青筋爆出,嘴里的尖牙快被自己咬碎。
左吴手足无措。
但姬稚只是平静的放下筷子,端坐:“左先生,我有几句悄悄话想和艾小姐说说,可以吗?”
犹豫了一下,左吴想摇头,却被艾山山扒拉到一边,赶去听不到她俩说话的地方。
海妖抿嘴,语气生硬:“干嘛?想指导我厨艺?这就不必了。”
“艾小姐,你知道吗?人马是奉行一夫一妻传统的族群,”姬稚说着,趴到桌上,眼神迷离:
“我虽然和左先生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他平日不会这么……这么惊慌失措的。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他在顾虑你。我哪怕如此殷勤了,也没法独占他的注意力哪怕一秒钟。”
艾山山愣住。
姬稚叹气:“你在视界里也听到了吧?我会向左先生讨要两个天职,一个是坐骑,已经得到了。而另一个我本来想……现在我放弃了,我没法成为那个唯一,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几天,我会和他说我想当他的情人。”
海妖轻轻呼气,肩膀随着气势一同垮下:“你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说说而已……不,不是,”姬稚眉毛挑起,往嘴里塞了些小菜拼命咀嚼:
“我是看着能不费吹灰之力让我输掉的人在这里自怨自艾,而感到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第九十章 价值
左吴觉得这聚餐应该很开心,体感时间消逝得如此之快就是证明。
可是他有些奇怪地感受不到。
同理,他感觉自己吃了好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吃。肉体的饱腹感和精神上微妙的空虚相夹杂,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虽然能带来一种略显奇妙的舒爽就是了。
一大锅食材被吃得干干净净,精灵收拾碗筷,左吴决定逃出去透透气。
碰巧钝子也要回政府报到, 结束数小时的假期,权当送送她好了。
黛拉也跳到左吴脖子上坐着,跟着他的步伐缓缓摇摆。
钝子出门,先伸了个舒爽的懒腰,身体里的机械结构吱吱咔咔地摩擦:“真好,工作之余确实需要这么放松一下。你家女仆做的漂汤油不错,我觉得关节都润滑了不少。”
左吴咧嘴, 抓着黛拉的腿防止她掉下去:“听起来你好像很忙似的。”
“忙啊, 忙着被人开瓢, 被人插管,”
钝子叹气:“还好我一直觉得这身体不是自己的,否则我得心疼死。”
左吴腾出手摸了摸下巴:“你裹头巾就是为了盖住头上被戳出来的空洞?”
“没错。咋?你想戳戳吗?”
“嘶,可以吗?”左吴两眼冒光。
钝子把头巾解开:“可以,注意后脑勺左数第二个洞别戳太深了,那里是我脑组织和外界连接的接口……噫啊!我说不许做什么你就偏要做是吧?”
“噫啊啊啊啊!疼疼疼,要死要死!”
“住手,住……啊啊!啊……”
奇怪的悲鸣声传出老远,左吴觉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人从声源这里投来异样的目光。
哔嘀阁
左吴深深吸气。
坦白说,手感也就这样,在路上也不太好发挥,对象还是这个钝子。
但这可是在脑壳上可以戳的洞耶!
他开始变本加厉,钝子龇牙咧嘴地反抗;黛拉用三只手分别捂住嘴巴和眼睛, 另外一只手学着左吴的动作蠢蠢欲动。
数分钟后。
左吴和钝子才气喘吁吁的分开,左吴擦擦额角的汗冷笑:“你在骗我,脑组织上方明明有一层金属保护的, 戳深了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说的好像犯错的是我一样?!”钝子瞳孔都在震颤:
“那可是大脑, 大脑!就算被这身体的前主切的只剩一小块了,也还是重要的中枢神经器官!”
“还有你看看黛拉,她在学你,别把咱女儿教坏了啊!”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黛拉停下动作,吐了吐两条螯肢构成的舌头,脚在左吴肩膀上一下一下荡着。
左吴转过头,难得认真:“你也该发现了,黛拉很想你。”
“……嗯,”钝子擦擦鼻子:“主要是我的敏感审查一直过不了,今天的请假不知道会让这审查被延长多少。”
左吴耸肩:“要不我和灵能殿的长官商量一下?”
“免了,帝联政府内部从来不是一条心,再说,我不信就这几天的功夫,灵能殿就能对你掏心掏肺把酒言欢,”钝子摇头:
“谈判的技巧是不要让对方看出你的所求,帮我说话是要付出你好不容易挣来的筹码的吧?不划算的,”钝子叉腰,挺起钢板材质的贫瘠胸膛:
“我好歹是堂堂一颗星球的管理型AI,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一方星域的总督!这点小事还处理不好?少看不起人了!”
左吴撇嘴:“你这四舍五入的幅度还真是够大。”
“我又没骗人,当初帝联原本是打算以那死寂星球为起点, 逐渐划分出一个新的星域的,可惜……”
钝子感叹,也不知道是想继续当一个随时会被卖掉的程式好,还是当个一直在被审查的政府职员好:“所以你看,一个只有唯一星系的星域,我又正好是那里的头头,不就相当于星域总督吗?”
黛拉发出崇拜的“噢”声,即便她不知道什么叫“星域”,也不知道什么叫“总督”;亲妈妈在她眼里总是厉害的,只比爸爸差上一丝。
对孩子来说,面对疑问,询问父母总是比查资料要更快;虫娘向钝子伸出手,却忽然发觉摆渡车已经到来,就停在站点那里,仿佛在等待钝子一个,离得不远。
四只小手又轻轻缩回。
即便黛拉早已经历过数千光年的航程,而这趟摆渡车与最远站点的距离不超过一万公里;
可对尚且年幼的她来说,这小小的方盒子就是会让亲妈妈与自己隔上无限远的距离,难以时常相见的罪魁祸首。
虫娘繁星一样的眼睛狠狠瞪向悬浮车,脑海中开始复习金棉教授的土制炸药简易做法。
左吴有所发觉,只是身体上下颠了颠,什么也没说。
钝子也是,她是没法说,没法告诉钝子自己其实是主动想离开,更觉得自己不配安慰虫娘;只能驻足片刻,拖延,却听见了摆渡车引擎传来不耐的震动。
AI强行笑道:“左先生,你家里的一地鸡毛打算怎么解决?可别像你之前对我脑袋的兴趣一样,把黛拉教坏了。”
“……我有思路。”
“可别是选择哪位,离开另一位的馊主意。”
左吴回忆起心中曾闪过的那抹漆黑,他可没有什么无聊的道德门槛:“我不会放弃我喜欢的任何东西。”
“啊!你不是干脆利落的放弃了我吗!?”
“我和黛拉商量过,说如果实在没办法,以后就跟帝联把你买回来,”左吴冷笑:
“我查过了,当初你被挂在官网的分类可是‘缺陷程式’,还有个七折的标识;比列维娜差远了,至少当初在死寂星球,我可是一毛钱都没把她的价给砍下来!”
钝子愣住。
摆渡车催促的音乐喇叭终于直白响起。
AI忽然笑起,分不清是反驳的不屑还是对左吴给了她台阶下的感激。她终于能大大方方抢过左吴肩上的黛拉,摸摸她的甲壳,感受自己女儿的体温,又念叨了些模模糊糊的承诺。
终于。
钝子把虫娘递了回去,还是叉腰,头昂得老高:
“你等着吧,以我的才能资历,在政府一定能走的很高,很远,很有用!”
“想买我?哈!到时候我一定让你破费无数,让你了解我的价值,费上想都不敢想的一笔钱!”
第九十一章 亲人
说起给人的刻板印象,逝者也有相当鲜明的身份标签。
排在当头的肯定就是“恐怖”,但这里好像没有人在意这一点;除了这个之外,就是他们或是固执,或是迂腐,像机械一样遵循的既定的程式运作的。
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很可爱的特质。
火锅宴席刚结束,列维娜才收完碗筷, 那边的抗议声便宛如偷摸观察了许久般,掐着点一齐消失。
他们把为了抗议临时赶制出来的标牌扛在肩上,又是在互相闲聊中,三三两两的散去。
还会传来咂吧着嘴,说着自己有些怀念进食感觉的话,偶尔也会压低声音, 猜测这顿火锅味道究竟如何的声音。
金棉撇嘴,被压缩饼干味的肉征服了味蕾太多次,浑身舒爽的趴在床边,甚是慵懒,对逝者们怀念美食的话频频点头:
“我跟你们讲,这顿真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好的一次!你们不能享受真是可惜,为什么你们选择成为逝者?总不该是玛瑞卡逼的吧?”
几个逝者面面相觑,互相推了几下,调笑几句,终于推搡出一个看上去很会说话的:
“不是,教授从来不会逼迫人。其实我们大都是迫不得已成为逝者的。有些是寿命期限到了,有些是被教授正巧救下。而成为逝者又无处可去,就这样呆着了呗。”
金棉眨眼:“那教授为什么要收留你们?我们手册上总是说,笼络起一群有着相似特征的人往往是做大事的前置条件,玛瑞卡教授也想做什么大事?”
左吴陪着黛拉在车站张望了许久。
直至钝子坐上的摆渡车已经消失在空气中许久后,才转身,踏上回家的路程。
黛拉扯了扯左吴的头发:“爸爸!如果我不靠你,想自己一个人攒够买下亲妈妈的钱,那会要多久?”
“一个人?”
左吴沉吟一下,随手查了查帝联居民平均收入水平,出于私心往上翻了几番,又把钝子的标价做了个简单的除法:
“不吃不喝,大概两百七八十年吧。”
“……这么久!”虫娘惊呼,手指用力。
“有生之年能看得到希望的事,都不算太久。”左吴耸肩。
打工人有望买下的程式,从这个角度看,钝子真的好便宜。
“那,我可以拜托我那些黑朋友一起帮忙吗?”
黛拉说的“黑朋友”就是还在逃亡者号上的斯特鲁虫人们。
“当然,你是他们的女王。”
剩下的没法多说,黛拉不止是虫人,也有自己个巨龙的血脉。
日后她如何对待那些劳工,以及如何定位自己,左吴觉得需要些非常巧妙的引导,不是现在这样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黛拉似懂非懂的点头,忽然间想起了那执行组被玛瑞卡阻止,没有说出口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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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在左吴看不到的地方。
黛拉洁白的脸上晦暗了一瞬,只是一瞬而已。
她重新戴上了那副无忧无虑的笑。
……
藏在瓦砾堆下的暗门被列维娜敲响,女仆直起身子,在思索什么样的礼仪适用于拜访一个地下室。
玛瑞卡暂时没有回应。
地下室之中,渗出一丝让精灵觉得无比沁人的温暖,自低维的现实到高维世界中尚且紧闭的眼睛,都是如此。
……
左吴回家的路被拦住了。
他歪头思索片刻,觉得最近自己得罪的人真的好多。
拦路者穿着一身正装,在喧闹行星那边可以算是得体,但在这附近显然不够看。除开衣服,是他覆盖全身的浑浊晶体尤为抢眼,每块都在诉说着拦路者的年龄。
拦路者吸气,轻轻鞠躬:“我叫贲虎,是贲什的父亲。”
“你是来复仇的?”左吴问。
“不是,我……我只是想来讨回我儿子的头颅。”
左吴“嘶”的吸了口凉气,贲什的头好像被他放在了自己的床底下,完全忘记了有这档事。
第九十二章 父母
偷窥别人总是不对的,尤其是自我认知为最好女仆的列维娜来说。
所以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感知到那股有些熟悉的温热后,精灵便将手缩了回来。犹豫了一秒钟,又戴上了她的兽骨面具。
即便列维娜早已知悉面具的危险,但或许,她在故意寻找能戴上它的契机也说不定,解放天性的感觉就是如此让人上瘾。
精灵于高维空间中的眼睛缓缓睁开, 居高临下。那种奇异的视野中,她压抑着心中因偷窥而缓缓滋生的罪恶快感,寻找那热源。
找到了。
她看着被玛瑞卡制造出的热源,心中缓缓浮现出一股来自血脉的欣喜。和居高临下的观测一样,这种欣喜也是出于一种上位者的心态——
就像在一堆毛毛糙糙的文明里,终于遇上一个走在正道上、攀了条正确科技树的孩子。
列维娜当然没有资格评判教授像个孩子,这种观感是源于血脉的深处, 所谓的“正确”, 也只是初丹天使的正确。
天使自己也说过通往真理的道路有无穷多。也由此,欣喜的来由是玛瑞卡的研究因为证明了天使们“吾道不孤”,哪怕时间差了百万年,距离横跨半个银河系,却依然出现了志同道合的后辈。
精灵继续偷窥。
玛瑞卡面前有一抹温暖的火焰晶晶漂浮,那个四十来岁的年轻人端坐在火焰前,一再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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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皱眉,缓缓摇头:
“成为逝者可不是闹着玩的,和我的理念一样,失去生命便再也无法重得。”
“你也看见我了,身体的触觉几乎消失一半,味觉和嗅觉甚至完全损毁;思想也会变得很奇怪,会扭曲对情感的反应,稍不注意还有丧失理智的风险……”
四十岁的年轻人眼神坚定:“我就是想见识教授您说的‘黄金乡’。”
“你还活着,也有家人,你的黄金乡就是当下以及家人的身边, ”玛瑞卡摇头:“恕我拒绝, 我不能把你转化为逝者。你回喧闹行星的船票钱够吗?我可以给你补些。”
年轻人还是摇头。
玛瑞卡终于泄了一口气:“所以,是什么支撑着你打听了我一路,从喧闹行星追到这里的?”
“博士,你应该不知道喧闹行星对我这样的小人物来说,是什么样的吧?”年轻人沉声,说着他短短人生中所总结出的不知是对是错的结论:
“简单来说,是个销骨窟。那里的一切气氛一切导向都在暗示人去消费,去堕落,”男人摇头,似乎有所怀念:
“我比大多数人要幸运一些,我有一位……一位坚强的老妈,她工作的地方也是喧闹行星上少有的可以隔绝噪音的餐厅,我在里面生活了十多年,可以安心学习,好算没有接触到太多外界,”
“那个小餐厅就是我曾经的‘象牙塔’,之前只是像听恐怖故事一样听着外界的故事,听了好多年,准备了好多年, 可到头来, 却终于发现是纸上谈兵。”
“我出门的第一天是在完成了医学函授后, 去聘我的诊所报到;但刚出门就被人塞了极乐贴片, 又晕乎乎的被人骗着贴在身上,身体马上开始哆嗦;迷糊中,我开始跑,去求救,可是又怕上班的第一天就迟到;好不容易跑到诊所那里,迎面走出来几个执法者,你猜怎么着?”
“他们是来进货的,一人手上一包贴片,还在笑我呢。”
年轻人摇摇头:“还好我技高一筹,跑回餐厅一个人给自己动了脑手术,在贴片的毒性浸入神经前把自己救了回来,可是我……不敢再出公寓,更不敢和老妈说。”
“老妈觉得我是受了什么刺激,但什么也没说;我自己知道,我是怕了,这次我是运气好,下一次呢?教授,你说成为逝者会让人思绪变得不正常,嘿,效果恐怕没有极乐贴片可怕。”
“所以,你看,我如此眷恋那成为我‘象牙塔’的餐厅,可我也知道那如此虚假,全靠我老妈一个人撑着;但现在,我听说您在追求真正的黄金乡,我一定要跟着你去看看……您期望的黄金法则中,包不包括人永远不堕落?”
“当然。”
“那我一定要跟你去看看。”
玛瑞卡吸气:“你再去和我的邻居吃一点东西,尝尝味道吧。”
“不用……我只想再给我妈打个电话,”年轻人吸气:“不能是成为逝者后再打,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会难过的。”
玛瑞卡点头,年轻人的电话沉沉拨通。
第一次居然是占线,这让年轻人有些落寞。转念一想,也对,老妈工作的地方是屏蔽了信号的餐厅,能打通才是奇怪。
但,几乎一秒钟不到。
另一个星球的电话便回了过来。
……
面对贲虎,左吴想着忘在床底下的头颅,有些尴尬的沉默。
可对方似乎会错了意,腰躬的更低:“先生,我不是要复仇,真的不是。我已经把我儿子的器官卖了。”
左吴愣了下:“什么?”
“把我儿子的器官卖了,”贲虎头埋的如此之低:
“我刚退休,却吃上了官司,我儿子告的。嘿,官司追的可真紧,我是撞见小什的尸体才想到的办法,好在现在债还清了。我脸皮薄,不会这样还想着复仇,所以,只想把小什的头讨回来安葬。”
左吴点头,觉得这中间有一丝丝奇怪:“我还以为在腹地,器官不会值钱。”
贲虎苦笑:“您有所不知,这价钱是看身份的。过气偶像和现役明星的器官是两个价,小什好歹是公司高层,以前有不少敌人,他们对这样像战利品的收藏很感兴趣。”
“我明白了,”左吴点头:
“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不要走动,我这就回去给你拿。”
说着,他转身,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决定给刚走的钝子发发消息。
钝子很快回复:“啥?你在喧闹行星干掉的公司高层的亲人来找你报仇了?应该不是吧,若换了我,现在应该紧锣密鼓的筹备复活工作。只要定时备份记忆,头没了也能复活,我不信一个公司高层会没有这样的备份。”
“但这样没办法解释贲虎为什么会来到我面前。”
“也是,诶,我给你查查呗。贲虎最近的交易信息,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
钝子沉默了一会儿:“确实有记录,表面结晶的器官若干。可惜适配性太差,没卖出多少钱。”
左吴挑眉:“不是说有收藏家会想要吗?”
“贲什又没被人悬赏,就算真有人对他的器官感兴趣,也要蹲一蹲,谈谈价吧?”钝子回应:
“可是贲虎卖得急,被人压了好大的价……噢,他还有一条交易信息,是顶格卖了他自己寿命,就只给自己剩了几小时,咦?”钝子轻咦一声:
“器官和寿命的钱,加起来好像和从喧闹行星到这里的摆渡船票价差不了多少……”
AI的话音未落。
左吴忽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响,随即身体中又吸收了几分力量。
转头。
贲虎在用一把脸颊的匕首,一下一下捅着自己的背,即便第一次已经认识到了徒劳,他仍是挥舞着刀尖,一下又一下。
终于。
他脸上浑浊的结晶表面流过一丝泪,手上的刀还是没停。
一下又一下。
没什么好说的了,左吴不可能放过他,因为自己总有够不到的地方。
他抬手,钝子却忽然出声阻止:“等等,不用的。我说了,他是顶格售卖自己的寿命的,现在,留给他自己的几小时也没有了。”
左吴停住,远处,有几台造物疾驰而来,是所谓的收尸人。贲虎还在重复着捅刀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每次都徒劳如斯,每次又都和山一样重。
直到他手臂忽然一僵,捅刀的手失去了准头,浑身肌肉宛如开始降解,直直软下,跪坐在地。
最后半分钟。
“臭小什,你对不起老子,老子可对得起你了,”贲虎摇摇头:“先生,多谢你的慷慨,能听听我这老头子最后的遗言吗?”
“好啊。”
左吴蹲下,低头。却没想到,贲虎居然挣扎着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提起刀刃在左吴身上轻轻一敲。
贲虎脸上有股豪迈浮现,可笑声还没脱离出口,便被死亡闷在了他的皮囊之中。
收尸造物回收了他的尸体,最后一瞬,贲虎仍然仰望着空中。
……
电话接通。
对面那画着廉价浓妆的女人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面露恼怒,又朝经历小声道了歉;
然后,才低声埋怨:“你这几天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还不快回来……”
“……妈,我可能不回来了。”
浓妆女人愣了愣,抿嘴:“你本事大了,你找到你要去的地方了?”
“嗯,很有意思的地方。”
“嗨,挺好。去吧,总比你一辈子窝在店里强。记得多给我打打电话,多穿衣服,一定要小心,”
“小心别让自己着凉了……”
第九十三章 机会
“你做的好哇,你做的好哇!”
灵能殿地下堡垒中,名为端木平流层的水晶人声音爽朗依旧;对坐在其面前的左吴不吝以最高的夸奖。
左吴撇嘴,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来的。
水晶人在慷慨激昂的夸奖时,左吴只是在分心回忆这几天毫无波澜的快乐日子——
海妖依旧在生闷气;人马娘不时会故意过来蹭蹭自己;列维娜会边清理她自己的呕吐物边傻乐;
黛拉会在金棉的教育下偶尔炸飞几位路过的逝者邻居外,然后在自己上门道歉时,一副眼泪汪汪但下次还敢的架势躲在自己身后。
平静如斯。
可惜能享受平静的大概只有自己。那枯瘦男人以及贲什的头作为左吴投出的两个“石子”, 肯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掀起了层层滔天巨浪。
前几天,贲虎的尸身被回收时,左吴火急火燎的赶回去从床底下刨出那颗头,想至少把他们放进一台收尸造物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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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原地,发现那造物早已不知所踪,头捧着也不是办法, 再拿回去指不定会被黛拉拿去当球玩儿。
也就顺手交给灵能殿了。
面前水晶人终于结束了聒噪。
左吴抬起头, 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端木长官,今天你这是什么打扮?”
眼前的端木平流层用某种红色颜料,在作为他头颅的水晶上绘出了酷似烈焰红唇的图案;头顶原本充当头发的白毛更是烫成了鲜艳的弯曲大波浪;衣服也不再是灵能殿标准的宽松长袍,而是被他富有棱角的身体撑变形的低胸装。
“地球留下的文化遗产如此丰富,不多尝试一些岂不是亏得慌?”
水晶人抱手:“从今天起,我的书面名字叫‘端木萍琉层’,当然,你想用以前的也可以,大家都认识的。”
左吴嫌弃的咂舌,不想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继续纠缠:“所以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走了。记得包我顿饭,路费也得你出。”
“好说,好说,没什么大事,找你主要是想和你复一下盘,顺便告诉你最近的帝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复什么盘?”
“喧闹行星上你有些事做的稍微过分了些,我都能遮掩,只是你说要掀翻政权的时候真的吓了我一跳, ”水晶人摸摸胸膛,仿佛心有余悸:
“如果你真想做,记得通知我一声, 我好有个准备。”
原来自己和姬稚的对话,灵能殿一直听着。左吴咧嘴:“你的意思是我真能当星球的球长?”
“我丝毫不怀疑你的能力,但很遗憾,灵能殿没这个权限,”水晶人耸肩:“所以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动手时,我好有时间和你摘清关系,说不定能就近被任命为讨伐你的先锋军,然后再卖你几个人情之类的。”
左吴笑了一下。
“第二件事,就是你交上来的两个俘虏展现了极高的价值。哈哈,机驭团叛兵和来自百万年前的敌人勾搭在了一起,你不知道各类会议上那些神棍的脸有多绿……这可是大功劳,做得好哇!”
“等等,”左吴打断,有些惊恐:“你不会把什么功劳安在我头上了吧?”
被帝联高层注意到绝非什么好事,何况自己是个日子人,而家里一个初丹精灵一个莺歌索兽人,都是经不起调查的女士。
“放心吧,你的功劳被我还有灵能殿这个星域的总管吃得干干净净, 任何书面文件上都没出现你的名字,已经定性, 督查人员甚至都来过了,往后我想把你们供出来也没人信,滴水不漏的,”水晶人拍着胸膛:
“至于奖赏,你的那份已经留好了,我自己也掏腰包添了些,算是一点心意。”
“托你的福,帝联高层总算结束了一直以来的摇摆不定,也明确了接下来的方针——”
端木伸手,几块水晶飞来,构成了他一根根竖起的手指:
“首先,于暂定工业行星2212觉醒的古老星门是现在的头号问题。帝联将组织最专业的勘察队伍以及小股武装,去往那里先行侦查,各个连接着那里的超空间航道出口也开始陈列重兵,布置重力阱;”
“然后,境内初丹土著的母星,则是将所有观测造物后退数个天文单位,原本那些混日子的观察员撤走,换上一批谨慎又专业的。对于流落在外的那些精灵,更是需要温和的定位。如果有自己生活的不去打扰,如果陷入危机的就尽全力解救。”
左吴点头,帝联对初丹精灵不可能采取那种坚壁清野式的屠杀。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受什么刺激,忽然一个个觉醒血脉,成为人均手撕虚空脚踏战舰的主?
“那莺歌索人呢?”左吴问。
“对于莺歌索兽人,帝联将采取雷霆手段来搜索;他们身怀的武器太过危险,每浪费一秒都会让局势不稳一分,”水晶人嗡嗡:
“你把那武器成为‘创神檄文’,对吧?我在报告里也是这么说的,往后这或许会成为这武器的正式代号。”
“至于搜索的行动……我个人认为是有些迟了。昔日在莺歌索被击毁的不止中子灭杀,还有布置在恒星附近,用于监测超空间航道波动的造物。”
“所以,我们不知道出走的莺歌索人究竟选择了哪条航道,只能对所有可能的出口进行地毯式搜索;但这样效率毕竟是慢了,甚至有些走私团都有所掌握这种武器。不过……也是好事,”
“灵能型的武器,又是我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左吴点了点头。
水晶人继续:“所以,眼前有两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不止你是否需要?”
“什么机会?”
“第一,就是加入去暂定工业行星2212的侦查队伍。你们算是轻车熟路,想来肯定会被委以重任,平步青云根本不是什么梦想……”
“免了免了,”左吴摇头,坚决否定:“去侦查古老星门?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光对上一个天使就让自己焦头烂额,数量再多还能得了?左吴自知能力有限,而诺大帝联肯定高手如云,不缺自己一个。
“嘿嘿,我想也是。而第二个机会,就是类似赏金猎人的活计,”
端木拿出一个徽章样子的东西:“主要业务是搜查帝联境内所有关于创神檄文的线索,必要时可以采取一切非常规的手段,只是事后需要对帝联进行汇报。”
“当然,如果你提供的情报准确无误,所做的事只要不危害帝联统治根基,别犯些政治性的错误,那帝联肯定也会认下。”
左吴点头,这相当于某种意义上的特权了。关于创神檄文,有白艾斯连着的因缘之线,自己估计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事砸到头上,躲不掉的。
他不客气的把徽章收下,而水晶人仿佛掐准时机般缓缓开口:“还有两件私事,算是我个人相托。你不答应也行,权当听听就好了。”
“首先,就是伦恩肯定还会找你麻烦,你是我新朋友而梅利威瑟是我老朋友,所以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干涉和调停。”
“最后,就是关于玛瑞卡博士。如若有一天这博士决定叛逃,我希望你能助其一臂之力。”
第九十四章 交易
“为什么是叛逃?”
左吴没想到端木长官最后的要求会是这个,皱眉歪头思索许久也没想通其中的逻辑。
玛瑞卡会离开?只能说概率很大,毕竟帝联境内肯定没有足够她建立起“黄金乡”的土壤。
只是,端木长官把离开的方式定死为“叛逃”,这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别以为我没关注过这位教授,玛瑞卡会是你们的邻居,不就代表其也被我照应过?”端木长官抱手:
“玛瑞卡的逝者军势在开的初期, 我也提出过一些建议。只是初期而已,再往后我就跟不上了。由此,我也算知晓教授技术的真正价值。”
左吴挑眉:“都知晓了价值,你也不逼迫玛瑞卡把技术上缴给帝联?”
“不会,我在研究过程中和玛瑞卡教授缔结了些友谊,而我从来不会背叛朋友。”水晶人坚定摇头。
“可是你背叛了贲什。”
否则贲什堂堂一个巨企高层,若没有灵能殿的手脚, 到最后也不至于众叛亲离到那种程度。
“我的朋友是‘梅利威瑟’这家企业, 不是贲什, ”水晶人的关节互相间稍微摩擦了下:
“从结果来看,梅利威瑟扫清了内部的山头,结束了分裂的势头,力量得到了空前的统一,效益也更上一层楼;我不喜欢自夸,可怎么也有我对朋友着想的功劳在吧?”
“也因此,我知道玛瑞卡不会向帝联交出技术。其想要离开,也只会被定性为叛逃。出于立场,我无法亲自出手,为了玛瑞卡,也只能求拜托你们了。”
他在撒谎,不是“只能”,但左吴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所以,左先生,你也看见了, 与我缔结友谊的好处有如此之多,”端木长官坐直, 水晶中发出的电流光亮开始偏向暖色:
“要不要交个朋友?”
“……如果您今天不是抹了口红又穿着低胸装的话, ”左吴咧嘴:“不过玛瑞卡的忙,我应该也会帮。”
……
还好左吴住居住的地方是个人迹罕至的广场,黛拉弄出的爆炸除了只会让那些小鸟型的投影颇为智能的飞走外,便不会打扰到任何人活人了。
邻居们倒是无愧于成了逝者后,脑子都有些问题,经常像看热闹不嫌事大,爆炸越响他们就越靠近。
直至有一次,有位逝者在金棉和黛拉都没注意侵入了危险区,在忽然爆发的光与火中粉身碎骨。
金棉身为监护人,自觉是自己看护不力,脸色发僵的跑到爆炸中心,想要寻找残骸,开始一场紧张刺激的拼图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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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现场除开爆的所残留的痕迹外,根本找不到哪怕一片散落的人体组织。
不应该的,给黛拉玩的炸药是儿童玩具级,威力不至如此。金棉还在纳闷,那个被卷入爆炸的逝者居然从玛瑞卡地下室中那抹温暖附近原原本本地走了出来。
事后根据列维娜略带感叹的解说, 这就是和天使无限治愈自身有着相同的原理的青春版。
只是天使是靠位于高维空间中的四维形态相流转治疗;而玛瑞卡是固定了一个通向高维的锚——就是那抹温暖, 在逝者受到无法承受的伤害时,他们的身躯会自动分解至虚空,又经那抹温暖的备份再恢复出来。
这也是种“复活”,只是位置固定,而且代价颇高。
以及成为逝者后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他们的身躯还是会在日常的使用中渐渐磨损,又因为体内的细胞不再会进行分裂而愈合伤口,他们只能在磨损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再经由温暖统一修复。
相当的麻烦。
这几天列维娜不是没有主动提出让博士研究自己的血脉,同时也向玛瑞卡描述了天使的姿态以及自己的感觉。
可惜玛瑞卡除了能在谢意中表示惊叹外,什么也没法做。差距百万年的科技已经不是靠单单的逆向工程就能复原的。
但博士也是幸运儿,至少知道了自己的道路在未来可以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不像其他科学家,大多数在生命终点仍不知道自己的研究是通向更广阔的大海还是已经逼近错误的死胡同。
由此,教授这几天心情不错,进行将那年轻人转化为逝者的流程也格外有劲。
结果就是一阵阵的哀嚎即使有厚厚的地下室舱门覆盖也遮掩不住。
高昂的地价;
不时冒出的爆炸;
还有渗人的哀嚎以及和灵能殿似有若无的联系,按说这宽阔的广场怎么也不该有新人再搬过来。
可他们偏偏有了新邻居。
艾山山探头,觉得静音处理的造物搬过来的房屋如此眼熟——和自己在死寂星球上住过的装配式平房相当类似,以拆装方便和成本低廉著称,其上绘制的梅利威瑟公司标志如此扎眼。
看来是这家公司与端木长官打听过消息,早做好了被左吴拆几次家的准备。
装配式平房只来了一个住户,就是胖子伦恩。为了应付他永不停歇如同潮汐的汗水,造物还特地在排水系统上多下了些功夫。
伦恩姿态如此之低,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害怕自己身上的湿润引人不快,特地穿了厚厚的吸水衣物,递送礼物时也是委托造物代劳。
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伦恩也并不打算打扰艾山山一家,他的目标只有玛瑞卡博士一人。
玛瑞卡的一直没有出现,只是在认真主持那年轻人的转化。
伦恩便在地下室门口一直等待。
直到吸水衣物已经到达极限,再也无法抑制汗水涌出;有小溪自他脚下流淌出来,清扫造物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伦恩的脚踝,逝者们同样在指指点点。
惨嚎声渐渐消失。
地下室的年轻人刚结束痛苦,便升起一种怀念。他望着感知已经变得奇怪的身体,有些希望那无比折磨得痛苦消散得慢一点。
玛瑞卡终于推开了地下室大门,蹙眉。
伦恩鞠躬更深:“博士,先听我说说吧,我是来和您谈一笔交易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调查公司的卷宗,翻到些很有趣的东西。”
“您……您一直在寻找切断超空间航道的方法吧?我找到了有关这种技术的线索!”
玛瑞卡收起了赶人的念头。
第九十五章 运作
谁说高中课本不会教育学生们这个世界的残酷与冰冷的?
最冰冷的东西就是无可打破的法则,例如光速;哪怕是在当下,它仍是任何物体以常规方式行进的速度上限。
三乘十的八次方米每秒,这个速度在宇宙的尺度下,是多的么缓慢。
一个光子想从银河系的这头运动到那端,在无比理想的情况下也需要十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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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初丹天使也无法让自己的文明传承这么久而不出差错,否则列维娜的老家就不该失落;天使自己面对岁月的侵蚀, 也需要使用重力型时间阱这样取巧的方法。
若非这个世界存在超空间航道,那除了地球这样,距离最近星系只有4.3光年的幸运儿有望建立起地外殖民地,其他的文明大概率要终其一生都要受困于母星,寸步不得离。
哪怕是在当下。
各个文明也只是通过航道在星系间穿行,期间的广袤虚无虽被各个文明。
换算一下比例, 银河中被文明实际踏足过的地方,或许还不到它总体积的亿分之一。
所以, 超空间航道就是银河各个文明的基石。
玛瑞卡却对切断它格外感兴趣。
其梦想的“黄金乡”就该是个全新而远离当今银河的世界;以那抹温暖为中心,进行逝者间的往复循环,建立在这么一个平衡之上。
没有帝联乃至其他文明的巨炮舰船,以及它们所带来的病菌干扰的空间。
玛瑞卡想过无数方法,却没有一种可以和没有航道情况下,那几百上千光年最为纯粹的距离相隔要来得有效。
所以,伦恩信誓旦旦提出他有类似技术的线索时,教授不可能不动心。
已经基本将瓦砾收拾干净的广场中,周围还有几个黛拉弄出的弹坑。
逝者们手脚麻利的拼凑出两个小马扎,供玛瑞卡和伦恩相对而坐。黛拉和金棉躲在不远处的残骸后悄悄探出脑袋,兽人小姐的耳朵还在随风转动。
列维娜看到两人的动作,甚是不屑。
她的偷窥方式可高级多了。
玛瑞卡不介意这些闹腾的朋友在一边的关注,看着伦恩的目光也没有多少急切:“说说看,我在听。”
“我……我的消息能换到您手中的逝者军势吗?”
话一出口伦恩便有些后悔,这么说话简直太没水平。
不过自己也没有在一片废墟中坐在个小马扎上和逝者讨价还价的经历就是了。
玛瑞卡沉吟一下, 像是在笑, 又像是在单纯的思考:
“得看你带来消息的分量。它是一套完整又成熟的技术,还是一个听起来可行的理论,又或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当然是不一样的对待。”
伦恩眼睛一亮:“我可以保证,也可以证明……”
“我不要保证,不要证明,只要实物。”
玛瑞卡将他的话打断,非男非女的脸上是酷似大山般的无可撼动。
其眼前,包裹在一层吸水薄膜下的胖脸开始轻颤,汗水在其中流转,仿佛将要滴出。
伦恩站起,摆出一副要走的姿态:“这不公平。”
“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觉得公平,”马瑞卡抱手:
“你不是将房子都搬到这来了吗?来日方长,慢慢等吧。只是我想提醒一下你,和死人比耐心是一件多么不智的行为。”
“我也可以现在就宣告我们的交易破裂,我拿不到逝者军势,您也无从知晓切断航道的方法,不是双输的局面吗?”
伦恩咬牙:“我是个俗人,没什么挂念;可您的黄金乡却离您越来越远了。”
“是吗?我得不到,也没什么损失,逝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只要你说的技术确实存在,那我早晚会得知它的下落,甚至说不定自己也能开发出来。”
“伦恩,我不是一定需要你的。”
但伦恩需要玛瑞卡。
他抿嘴,回忆起这几天一直在做的事——公司内部事务,扫清贲什的势力。
其余高层也乐于配合自己的行动,唯独有一个要求。
就是他能保证往后的效益能更上一层楼,否则,公司原有的架构不是已经很好?伦恩将其破坏,难辞其咎。
可逝者军势还没到位,维持行动的只是一张纸空泛的大饼,伦恩快顶不住压力了。
想来想去。
他也只能服输般坐会小马扎上:“……我明白了,教授,希望您能信守承诺。”
“我还什么都没承诺给你。”玛瑞卡不让寸步。
伦恩苦笑一下:“教授,您知道暂定工业行星2212发生的事吗?”
“嗯,那边的邻居朋友们和我说过。”
“那就好解释了,”胖子呼气:
“为了对付不明的敌人,帝联这次动了真格。以暂定工业行星2212为中心,从那经过两次超空间跃迁,能到达的星系统统列为重点防御区域。”
玛瑞卡心算了下。一颗恒星连接着的航道数量不等,从一到万都有可能;将两次航道跳跃能到达的范围全部重点监控,这波及的星系可能有上了千万。
就算是帝联也有些力有未逮,所以古老星门的事和创神檄文的事只能专注于一个,左吴他才能拿到像是赏金猎人一样的许可。
教授点了下头:“防控的意思,就是在事态不可收拾时,把航道切断,用银河的天然距离来阻止灾难的蔓延了?”
倒是和自己想得如出一辙。彼时初丹天使们就算有开辟新航道的能力,毕竟需要时间,帝联也能提前布局。
伦恩继续:
“我们这里还算好,离暂定工业行星2212非常远,只要把作为交通枢纽的星门一关就没事了。所以,这里只是次级防控,没有这么严格。”
“但毕竟还是防控,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会装备能够切断航道的新设备。”
防控不严,就说明有搞到这种设备的可能。梅丽威瑟作为一家买办巨企,对这种事可谓驾轻就熟。
但玛瑞卡还是有所怀疑:“不对,开往千万星系的军队对这种设备都有列装,就说明已经是种成熟技术了,我不可能没听过。”
伦恩点头:“得感谢科技猎人,以及几百年前还不像现在这样的帝联。彼时帝联还是如此的光明向上,像一座灯塔。”
“科技猎人挖出这种技术,帝联成功竞价得到,又按绝密规格把技术封装,交由AI来管理。当年的AI可是真的严格又精密,不像现在这样全是漏洞和后门。”
“秘密完好无损的经由昔日的余晖保存了两百年,可现在一经启用,便弄得人尽皆知,想来连燎原都知道了吧。”
“嘿嘿,余晖散尽也是好事,至少留给了我们可以运作的空间。
远处的黛拉忽然探头,稚嫩的声音如此清脆:“不是运作,是苟且!”
第九十六章 驻军
其实帝联并没有烂到无可救药。
至少,来源于基层的情报可以准确的“上达天听”,在最初的犹豫结束后,所开展的行动也绝不含糊。
而波及千万星系,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是绝对瞒不住的。
艾山山因为姬稚的刺激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的生活,原因是她窝在床上颓废上网的时候,发现网络有了一点微妙的延迟。
虚拟世界的热闹一如往常, 可这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延迟说明帝联已经全方位启动了网络世界的监视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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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秒还在与海妖激情对骂,炫耀见识的网友偶尔会突然消失一瞬。
再连回时,本来凶戾的网友已经便已经变得温良恭谦甚是懂礼,诚恳道歉的同时,还会说自己刚刚所讲的东西纯属虚构,不要在意。
这让艾山山意兴阑珊, 喜爱自由的天性在现实中, 已经有了被某些情感压抑的苗头;想在网络的虚拟世界中发泄, 却又被监视着而根本不能尽兴。
这还弄个什么劲?
按下对初丹天使生起的莫名怨气,她推门而出,抓抓已经长到齐肩有些杂乱的头发,照照镜子,还嘲笑了一下自己。
连抓头发的动作都和某人越来越像了。
他们在做什么?
颓废会让人心虚,艾山山蹑手蹑脚往客厅望了望,不知道是期待自己会落单还是有人在门外等着自己。
客厅的景象也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
闯了许多次祸的黛拉终于被勒令远离她心爱的炸药,金棉连着被一起说教,耳朵许久都没恢复往日的挺立;
左吴,玛瑞卡以及那个叫伦恩的“潮人”凑在一起,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还有姬稚,依旧是那副乖巧的模样坐在左吴旁边,只是她尾巴扫到左吴身上的频率和幅度已经开始愈发的肆意。
而客厅的沙发上被整整齐齐放了几套衣服,像是帝联的军装,只是没有铭牌与肩章。
精灵女仆不知何时窜到海妖身边, 宛如旋风一样开始收拾艾山山的仪表。
海妖发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何况列维娜的手法确实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她的独臂在扫过某些地方时, 力道有些微妙得刻意。
帮艾山山收拾完毕, 精灵享受着自己身心的双重满足:“嗯,老板娘你穿上那军装,肯定能把那边的人马小姐比下去。”
“……穿军装干什么?”
“来这布防的军队马上要到了,为了和这些本地的机构融洽相处,他们打算弄个宴会之类,”列维娜耸肩:
“老板作为世所罕见的什么‘纯血人类’,名声早就传,收到邀请函的时间居然比那端木平流层还要早,”
“反正那叫伦恩的,以及玛瑞卡教授也要去和军队中的某些人接洽,老板就干脆把我们组织起来一起去蹭吃的,就当顺路,这些服饰就是军队送来的指定衣物。”
“他倒是受欢迎,”艾山山撇嘴:“衣服倒是和我以前穿的有些像。嗯,应该遇不到在训练营的同学,他们应该全被派到前线去了吧。”
艾山山曾经在机驭团受训,那毕竟是精锐, 而与艾山山同期的学员也远远没有够到管理层, 肯定会被送向最为危险的前线, 绝无像这里一样还有开宴会的余裕。
精灵眨了下眼睛:“帝联的宴会是什么样的?”
“我也没参加过, 当初我不喜欢社交。”
海妖叹气,从走出房门的那一瞬起就一直在往左吴身上偷瞄,已经能想象在所谓宴会上他会多么受欢迎。
她牙痒痒。
……
左吴哆嗦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某些微妙的寒意。抬头望向艾山山那边,咧嘴打了个招呼,又抱手继续听面前两人的答话。
玛瑞卡的叹息有些意味深长:“现在情况好像和你宣称的有些不一样。”
伦恩表情尴尬,他确实告诉过玛瑞卡,只要军队到来,那按梅丽威瑟已经工业流水化的,被黛拉称为“苟且”的招呼手段,他不信眼下的帝联有什么他搞不到的技术。
这次却碰了个钉子。
他挠挠后脑勺,被薄膜裹住的汗液如碧波般荡漾:“这支布防军的长官还挺怪的,按说能驻扎在我们这里的军团都会遵照三个步骤来:”
“第一天,在这里和政府要员以及驻扎的灵能殿长官会晤一下;第二天,则提出要视察整个星系;第三天,到达喧闹行星访问,然后顺势提出深入调查。嘿,喧闹行星别的没有,就是可以玩得非常花哨。”
“到时候,什么绝密的武器装备不能给咱们看看?可惜……公司的专家组还一直在待命,他们没干活,我感觉心都在滴血。”
左吴咧嘴:“我还以为你们梅丽威瑟应该和所有军队大人物都有联络,怎么连关系还要来临时培养的?”
“帝联近年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大了,而我们属于加盟梅丽威瑟的分公司,人脉确实没这么广,”
伦恩叹气:“碰上个软硬不吃的将军算我们倒霉。”
“那我们的交易就此告终?”玛瑞卡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请等一下,教授,我还没说完,”胖子赶紧诉说:
“将军本人软硬不吃,但不代表他的属下都是不食人间烟火。我已经物色好了几名基层军官,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能否被拉拢,必须要亲自见一面才有把握。”
所以伦恩才一定要去参加那场宴会。
左吴懒散的朝姬稚越靠越近:“物色?不应该是直接联系的吗?”
“这哪能?要来的将军软硬不吃,那他想寻求本地力量的配合,就必须彰显威仪。找个太跳脱的公司开刀是不错的选择,”伦恩叹气:“这段时间咱们不能露出任何把柄。”
“我还以为你们平时露的把柄已经够多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姬稚难得语出讥讽。
“您是说咱们的生意?那些大家伙都在做,所以可不是什么把柄,只能算是地方特色,”
伦恩耸肩:“皇帝来了也一定会乐得入乡随俗。”
左吴不置可否,他今天招待的是玛瑞卡,只是伦恩一定要跟来。
大致情况已经明晰,该是送客的时候了。
他忽然收到一封邮件。
第九十七章 相亲
静谧行星上,巨型企业总算有所收敛,广告邮件不像喧闹那边狂轰滥炸,内容甚是露骨。
而是被包装成了一封封精美的贺卡,在柔如清风的大数据之网中,在最恰当的时间找到你最需要的东西,又以优美的提示音宣告着它的到来。
左吴住了这些天, 当然不能免俗。只是他既不需要工作,日用品之类灵能殿也有赠送,还基本窝在家里,出门最远的距离就是送别钝子那个广场。
几乎可以说是“无欲则刚”了,广告平时基本找不到他的破绽。
所以,视界内这封突兀又粗鲁的邮件霎时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发件人居然是即将到来的驻扎兵团。
又一次刷新了对自己“纯血人类”的身份认知,左吴把邮件点开瞅了瞅,忽然笑起来:
“我可真受欢迎, 驻扎军团还没来, 就说要给我介绍对象了。”
介绍对象?
艾山山耳朵下意识竖起,便发觉自己有些提不起劲。
介绍对象而已,之前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男男女女,也没见左吴动心,只是带回了姬稚一个而已。
所以,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海妖冷静地抿了口列维娜准备的怪茶。
左吴将邮件继续往下翻,脸上的讶异越来越浓:“还说,给我找的对象还是和我一样的纯血人类?”
“纯……纯血人类?!”艾山山一下子将茶喷了出来:“你不会真要去吧!”
“嗯,我想去看看。”
“……哈,”艾山山脸上挂起了濒临崩溃的嘲笑:“给你介绍的对象是有多沉鱼落雁?会让你感兴趣?你……你不是只喜欢特别一些的……”
海妖抱着肩膀,指尖感受着自己身上鳞片的触感。这是她特别的地方。
“不是,军团说我想要什么样的纯血伴侣,都可以为我尽心寻找,”左吴斟酌着邮件的语句:
“说是寻找, 可我仔细看了半天, 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篇都写着两个字是定制。”
定制?
艾山山一下子忘了之前的情绪,满脑子都是问号。定制什么?纯血人类的伴侣?
这怎么定制?
左吴之所以受到追捧就是因为其血脉的稀有, 周边几个星域加起来可能都没有第二个。
而且不只是稀有的问题,帝联每分每秒濒临灭绝的血脉多如繁星,其受追捧更是因为纯血人类在近来的爆发的思潮中,有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政治地位。
能把端木平流层唬得不敢读他们的心,甚至拉下架子,小心翼翼地来同左吴“交个朋友”。
可军团居然暗示说,左吴想要什么样的纯血伴侣都可以定制?
艾山山摸起下巴:“有意思,你要去看看是吧?我也想去。”
姬稚在旁边也频频点头。
左吴张了下嘴:“可我真的带回一名和我一样的对象怎么办?黑头发,黑眼睛。”
“……那我会把你们推下水去一同溺死!”
……
前来布防的军团确实显现出了些帝联应有的姿态。
他们默默前来,乘坐的星舰如同顽石般沉默而寂静。
双星的政府在发现他们穿越航道时便发出无数讯息,有惯例的公文,也有私人的问候;甚至有企业斗胆向到来的舰群发送广告。
却都石沉大海,连一丝波澜也没有惊起。
这倒让那些消息不太灵通的企业有些无所适从。
这个星系虽是双星系统,但超空间航道的开口却只有喧闹的太阳附近拥有。
到来的军团按照既定程序在橘红的阳光下完成了造物的释放和组网,战舰则大多就地停在了航道开口附近,其余星舰则降落至静谧行星的地表完成指挥部的搭建。
时间同样与计划不差一分一秒。
早已定好的场地附近,已有许多人许多团体在等待。执法者清了许多次场, 却是有意无意的漏下一些。剩余的每人都怀揣着不同目的,有着不同野心。
军团却将他们全部客客气气地请走, 一再声明社交流程已经定好,就是几天后的宴会,除此之外,切勿打扰。
但仍有许多人不信邪,仍在军营附近东摇西晃,可惜他们的企图被模块化军营不断展开的过程逼得节节败退。
所以。
左吴和艾山山骑在姬稚背上,一路长驱直入通行无阻时,收获了无数异样的眼光。
海妖浑身不自在地扭动身体,让姬稚频频回头:“艾小姐,这一路你已经换了无数次姿势了,实在不喜欢的话,你可以从我背上下来走路的。”
左吴也点头,他早就被海妖一路上的扭动赶到了某个角落。明明人马娘的背如此宽大,自己的地盘只有半拉屁股这么大。
艾山山无地自容,骑在姬稚背上,让左吴坐在前面会闻到他的头发味道;让他坐后面,自己的腰又会发痒。
怎么都怪得慌。
所幸尴尬的景象没有持续多久,驻扎军团奉命招待的人员便赶来问候。
左吴挑眉,招待员看起来和当初在死寂行星上遇到过的牛头人应该是同族。
只是其头上的双角被刻意齐根切断、四只眼睛左右遮住了两只、皮肤上本该有的短粗绒毛也被刮得干干净净。
就好像……是在特意模仿人类的形态一般。
这让艾山山感觉不自在。
招待员的眼神也很有意思。
他看左吴满是艳羡和崇拜;看艾山山则带了一点审视;看姬稚,尤其是看到她的马身时,视线从轻蔑转向了忽略,好像面前是一台没有搭载智能,性能还没什么稀奇的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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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先生,将军已经等候多时,”
招待员朝左吴行军礼:“只是兵营还未准备完全,本该为您准备的车辆也还未到位,任务繁杂,还请谅解,”
“我招待您的任务在最理想条件下会持续一小时零三十八分,具体时常取决于将军的行程安排。”
“在此期间,我会在权限之内回答您的一切疑问。”
左吴点头,没问找对象的事。想来这疑问必定超越了面前的无毛牛头人的权限,思索了下,却对他的胸徽有了一些兴趣。
胸徽描述的是一个正陷入毁灭的星系,恒星被不稳定化而引爆的日珥席卷环绕它的行星,整个太空都成了高温的炼狱。
有缇扬奇鲸群和游牧战舰于中穿梭,星系之外,若隐若现的以太龙气吞山河。
而点点如星辰般的帝联造物在朝着燎原与灾难般的景象执着进攻,巨炮光辉迸发,在将空间撕扯成骇人的暗流。
周围的每个士兵都有这么一枚胸徽,佩戴的位置却不尽相同,想来是每人的心脏位置不尽相同的缘故。
接待员看到了左吴的视线,立正,右拳按在了徽章之上:
“这描绘的是一场还在进行,却被帝联遗忘的战争。”
“这是我们的荣耀。”
第九十八章 兵营
帝联和燎原的一场正在进行,却被遗忘的战争?
左吴有些不懂:“这两点听起来好像有些互相矛盾。”
“嗯,它的伊始是四百多年前的一点小摩擦。可彼时的帝联尚且强盛,有着不容侵犯的尊严;而燎原新近崛起,迫切需要证明自身。”
“所以,谁也没想到它最终会发展得如此……如此空前。发生冲突的星系率先被打烂;战火最烈时,甚至将互相间三分之一的边境全部拉下了水。”
“我们都打红了眼。”
接待员将胸徽取下, 指甲盖大小的圆形屏幕中通过滑动缩放,可以看到其记录的数个星域的景象。
宛如炼狱一般。
“直到后来,无论是帝联还是燎原都无法再支撑这早已没有了利益可言的战争,最终于百年前签署了停战协定,让所谓和平归来。”
“可是……您也看见了,我们胸徽所描绘的就是战线中央, 已经被无数可怖武器犁过无数次的星域,里面恐怕连物理法则都已经变得混乱。”
“这种环境下,无论是帝联还是燎原都无法联系上还布置在里面的军队,其中的战士自然也无法知道‘和平’的到来。”
“可是根据造物观测,里面的战争还在持续,在这‘和平’之中又持续了百年,直到今日。”
左吴还是不解:“怎么听起来和平是突然到来的,没有任何人和那些军队事先说一声一样?”
“您真是敏锐,”接待员用力点头:
“就像战争是忽然爆发一样,‘和平’到来的也是如此突然。彼时关于这场战争,我们和燎原无论什么手段都用过,诈降与假和之类的尔虞我诈更是家常便饭。”
“所以,哪怕当时签字的谈判代表都以为自己签下的是又一张废纸。直到双方真的开始按照条约有序撤兵,最终艰难的达成和平时,大家都觉得恍如隔世。”
“彼时的战场环境已经十分糟糕,不用说往里运送那连物理法则都乱掉的世界运送后勤物资,就连与其中军队例行的通信,也是数年才能得回寥寥数语。”
“为了防备对方突袭以及扰乱军心, 两边的高层都没有告诉其中的战士正在签署新的协定……不过就算说了,想必战场中心的战士们也不会搭理吧。”
接待员感叹, 将胸徽戴回原处:
“我军正是脱胎于那场战争的先锋部队的预备役, 在正军失联,依旧作战的当下,我们沿袭了百年前的番号,并一直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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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帝联收到在那片战场中最收到的最后一次例行通信,正是我们‘正军’的最高指挥所发出的……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将他视为最高指挥。”
无毛又断角的牛头人肃然,看向左吴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对了,我们这于百年前失联的最高指挥,是和您一样的纯血人类。”
……
艾山山一直在倾听,将接待员的话和昔日于训练营学到的历史默默比对。
可惜她文化课成绩不算好,对那场战争只知道个大概,其起因和结局也只是死记硬背课程中的标准答案,根本没想过深究。
自然,海妖也不可能记得有哪些部队被投入了作战,更不会知道其中是否有个纯血人类在当指挥。
只是,咦?说起来左吴也说过他是在某颗星球上的神秘培养仓中揭棺而起的,难道……
艾山山一下子脑补了什么长篇巨著。
但左吴仿佛会读她的心般, 冲接待员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因为相同的血脉, 就认为我可能是你们的最高指挥?”
“咦?”无毛牛头人愣了下,眼中的疑惑绝非作伪:
“不,我绝无这个意思。抱歉,让您误会了。最高指挥的档案在我军内部仍有保留,除开性别,他的各个特征都和您相差甚远。”
“我们怀念最高指挥,可我们也知道在那可怖而到无法进入的战场又蹉跎百年,他还能幸存的可能性已经如此渺茫。”
“现在,他是提醒我们记住过往的纪念塔,却也只是记住过往而已。我们需要的是放眼未来!”
……
无毛牛头人说得太多了,证据是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的他忽然生硬地止住话题,转而开始介绍兵营中的各类造物和布置。
左吴原本还想问他军团是想放眼什么样的未来的,也只能作罢,转而和艾山山一起骑在姬稚背上,领教帝联正规军的风采。
兵营仍在有条不紊地展开,扩大;若从高空下望,像是在大地上生长的纪律严明的癌细胞。
静谧行星统一的蓝色色调已经被它的扩张撕开了一个口子。
各式现役造物让艾山山目不暇接,其中有些更是前所未见,让海妖巴不得直接在这住下。
姬稚却有些不高兴,她在人际交往上可比海妖要老练得多;接待员对代步造物的介绍尤为卖力,不就是在暗示可以随时换掉自己?
算了,他说他的,自己权当没听见就好。多嘴多舌的可不是什么好坐骑,姬稚就连善于保持沉默这点都不想被那些没有智能的造物比下去。
无毛牛头人是个好导游。
他的引导始终在依照将军的时间安排而修正细节,对每样新装备的介绍也又不违背保密条例,时常会让人感觉其介绍得如此详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也不知道为了今天,他脑海里被灌入了多少准备。
就连左吴也听得频频点头,已经发觉牛头人的接待是想尽力让自己对这军团留下一个好印象。
和红娘介绍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是如此相近的套路,左吴觉得将军的目的是让他“迎娶”这军团也说不定。
就快见分晓了。
无毛牛头人似乎接到了什么命令,以恰到好处的时机结束介绍,驻足,回头:“先生,将军已经久等了。”
将军的所在就在几步之外。
姬稚在履行作为“坐骑”的天职,自愿留在大门外,谁劝也不听。若非左吴强烈反对,她还想弄个项圈把自己锁在栏杆上,说千年前的自行车都是这么做的。
根据地球上某些国家的法规,马儿在城市中确实属于“脚踏车”,她真的有在认认真真做功课。
艾山山则是被当成了随从,只能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候里面之人的呼唤。海妖对此表示理解,曾经在训练营的经历让她无比明白军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等级社会,逾越乃是得不偿失。
只是其不小心露出的磨牙声让左吴有些骨头发痒。
左吴进入了办公室,第一眼甚至没看清将军长什么样。
他的面前便被递上一本厚厚的古董写真,封面模特如此惹火,有些陌生的文字表明它是来自千年前地球的古籍。
第九十九章 崇古
“我是一个崇古的人。”
将军将那本写真古籍塞到左吴手中,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往旁边站了一步。
左吴的注意力被这古籍吸引了好久,才把它攒在手里,抬头看了眼将军的样子。
看不见。
因为眼前之人全身套在一个哪怕是在千年前,也是最原始的潜水服中。
其头上硕大的黄铜头盔只有正中间有几个被格栅覆盖的小窗可以观察外界。衣服也是,不知道是故意选用了原始的尼龙, 还是刻意模仿出了那种厚重的材质。
没有那醒目的胸徽以及刻着军衔的肩章,眼前之人根本不像个将军。其潜水服背后,有风扇在“呼呼”发响,随着他的呼吸改变着频率。
还有几根橡胶管子从这潜水服上突兀的伸出,内里传来酷似气体流动的声音。
这是毫无疑问的奇装异服,浓度在某种意义上比端木平流层的女装还要高。左吴瞅了好一会儿, 决定先把衣服的事情揭过:“崇古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们之后再聊,”将军黄铜头盔下的头摇了摇:“左先生, 关于这本古籍,你有什么想法?”
左吴想了想:“这上面全是纯血人类?”
“没错。”
“我在想……原来纯血人类真的也有这么多的肤色,发色,即便区别如此微小。以往在书上看见时,我还以为这是属于幻想的部分了。”左吴咧了下嘴:
“不止是像我一样的黑发黑眸,超乎我的想象。”
其他的便好普通,左吴没把这半句说出口。
其实关于纯血人类的这点知识,对门口的艾山山来说就是常识。
毕竟海妖的爱好是反复观看地球各个时期的老电影,可惜她虽然早想邀请左吴一起看,却每每都在说出口前犹豫太久,错失机会。
老电影在信息爆炸的当下,已经是种被挤在网络一角的不起眼资源,还经常被各式广告伪装,没点网络技术找起来确实困难。
将军黄铜头盔下的头点了点,身体微微向前,似乎依然在期待着什么:“对对,还有呢?”
左吴有些不明所以,低头又草草翻了一遍古籍:“……这纸的手感也很棒, 好像叫铜版纸?现在也很少见了。”
“确实,这是花大价钱搞到的古籍原本,当时还破破烂烂的,光修复也很费事……等等,不对,不对;我问您的不是这个。”
将军有些哭笑不得:“我的意识是,想询问您喜欢什么样子的,你看,这古籍上的女孩不是各有特色吗?”
丰满的,纤细的,娇小的,成熟的;古籍应该是合订本,并没有拘泥于某种特定的主题。
左吴恍然大悟。
他是被将军邀请来,说是要介绍纯血人类的对象给自己来着。
但说是介绍,但邀请邮件中的字里行间都是在暗示着军团的目的是帮自己“定制纯血伴侣”,这本古籍就是他们试探自己喜好的参考书?
这肯定不是什么能摆到台面上说的事,左吴决定先装傻:
“我告诉了你自己喜欢的,又有什么用呢?我好像是最近出现在本星域唯一的纯血人类,就算还有其他的, 保有的数量应该也不该够我挑挑拣拣吧?”
甚至左吴还有来历不明的问题, 若军团还有其他选择,那他肯定不是最值得拉拢的一个。
将军没有说话,在他的指示下,两张椅子以及会议桌被几台造物缓缓送来。
“岂止是本星域,就算在首都,也是好多年没有纯血人类再度出现的准确目击了,”他邀请左吴坐下:
“所以,先生,您是我们的……算了,请先听听我们之后的打算,可以吗?”
左吴点头:“好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在为您物色好对象后,我们打算先在网络世界宣告纯血人类的归来。当然,整个过程不会有人打扰您的正常生活,我以军团的名义发誓,这是其一。”
左吴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将军继续:“其二,便是在消息发酵后,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接您到首都,去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到时候所有军团都将派代表出席,帝联的最高层同样也是,还有其他文明的使者,来自堕落国度的声音……那将是百年来继最后一批纯血人类失踪后,帝联所举行的最为空前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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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对什么“盛大”和“空前”没兴趣,心思却莫名有些飘远。如果是艾山山,那她对这样的仪式会不会乐上一整年?
“然后呢?”左吴不咸不淡的问,发现将军沉默了一瞬。
“然后的事态,就需要看实际所发生的了。最好的情况,就是您将获得帝联麾下所有军团的效忠。”
左吴皱眉,从盛大的婚礼开始,将军的话语就愈发缥缈:“嚯,那我面子还真大,一下子能越俎代庖,成为帝联的……的首脑,还是皇帝?”
他直到现在都没搞清身处的政权究竟是何种架构,是否真有一个“皇帝”;从艾山山当初和办事员的闲聊看,这是相当敏感的话题。
“皇帝,而且我所言也确实非虚,”将军黄铜头盔发出了一声闷闷的笑:
“帝联所有公民在生下来时,便宣誓过‘效忠人类,效忠皇帝,效忠国家’;百年了,人们早已忘记了誓言的重量。好在……这依然是誓言,而我和一些同伴找到了让誓言必定兑现的尘封方法。”
“……你这话好像在说现在的帝联,就算是皇帝也不再是纯血人类了一样,”左吴歪了下头:
“而且这听起来像一场政变,若我真的跟你们去首都,如果失败了,会有什么代价?”
将军对这前一点沉默不语:“失败的话,我和我的同伴会被球状闪电在千万分之三秒内被轰成灰烬,不再打扰您。”
“而您只会拿不到权力,生活只会比现在要奢靡千倍,万倍。纯血人类的身份会让现在的高层扫清最后一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地方,他们和我们一样欢迎您。”
左吴笑了笑:“是吗,可最大的问题又绕回来了,我上哪去找另外一名纯血伴侣组成家庭?”
将军的身体缓缓直起,气氛肃然:“……您可以自己生。”
“啊?”左吴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过,我是一名崇古的人,”
而将军看上去如此认真:“人类所建立,最早最辉煌的古文明便是古埃及,于公元前五千四百年便开始萌芽,生根。”
“伟大的法老为了保证血统的纯净,不乏血亲圣婚的例子;母亲,姐妹,女儿……现在正是人类再度崛起的黎明前,您完全可以效仿最古之王的事迹,引领帝联再度向前!”
第一百章 拒绝
“抱歉,复古过头了,恕我拒绝。”
左吴咂舌,坚定摇头:“而且我是男的,还只有独独一个,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我还以为您拒绝的是当我们的王呢,”
将军看上去自信满满:“关于这一点, 您是多虑了。”
“人类基因组测序计划是早在二十一世纪就完成的项目,虽然项目成果在官方已经失传,但我们还是找到了几亿份疑似的数据。”
“只是,这些数据肯定大部分都是伪造,或是似是而非的原创作品。我们不曾见过真正的纯血人类,无法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分析出结果。”
“而且,这只是基因而已。我们认定您是纯血人类,是因为您身上有种非常独特的灵能波动——”
“是只有源于地球, 未曾混合过其他种族血脉的人类才有的, 源于深空,还只能通过纯净的血脉相传的波动。没有它,哪怕外貌再如何相似,我们也绝不认可这层身份的正统。”
左吴恍然,怪不得白艾斯和自己长得完全相同,也混成了叛兵。他见到自己时没有任何惊异,或许是身为求道者,觉得他文明的四万年历史可比纯血人类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古画晴空这台机甲也是,或许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血脉,只是和白艾斯相处日久,了解主人的喜好,也就把它御主不会感兴趣的事情自动忽略了。
只是……源于深空的独特波动?这一点左吴倒真是头一次听说。
源于深空?
将军继续诉说:“灵能可以影响基因,我们在您身边复兴纯血人类的同时,也是想厘清这样的波动和血脉究竟为何关联, 以此……找到当今皇帝乃是伪帝的证据。”
“所以, 希望您愿意给我们一些时间, 以及提供一些样本供我们比对。我们完全可以助您生出足以担任您伴侣的血裔,还有为您夺权铺就道路!”
左吴摆手:“不,停一下。我是男性,没有这种功能。如果你想借助某些造物,好像有我没我都一样。”
“……很遗憾,不行。那种波动对‘亲自孕育’有种像诅咒一般的执着,我们运用您的基因制造受精卵已经是取巧的极限,再借助造物则会必定失败,”将军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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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帝联进行的一系列实验作为依据的,彼时的皇室大概也认识到了族裔数量的减少的问题。可惜既然是帝制,皇室所关心的也只有他们自己一支。”
“皇室最后一次露面的日子,外界还有许多纯血人类在活动。等他们终于彻底地悄无声息,纯血人类也几乎消失了。”
左吴咧嘴:“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咦?抱歉,我还以为那是您加强语气的手段,”将军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的头盔,似乎对这个问题毫无解答的必要:
“虽然有些冷门,但男性生产也是在二十一世纪就完备的技术。我有些记不清了,彼时好像是用阑尾作为替代……”
“停一下,到这打住就好了。”左吴还是拒绝。
“请问是为什么?”将军不解:
“现在我们的技术已经无比完备,在生产前, 不会让您在外形和体能上有任何改变,就连异样的感觉也绝无分毫!”
“何况,这也是种失传的技术,作为新一代的帝王,让您的人生有更丰富一些的经历,有何不可?”
左吴沉吟,忽然发觉自己的坚决变成了犹豫:“……这个问题我们先揭过,还有与血亲结合的事,我同样不能接受。”
“恕我冒昧,我还是要问一次是为什么?”将军的不解快溢出他的潜水服:
“是道德原因?这您多虑了,时代的改变本来就在催生不同的道德,古埃及将其视为皇家的荣耀,再后来也有祆教的血亲圣婚;何况您将成为的是继往开来的帝王,这点道德根本就不该束缚于您;”
“又或者是伦理问题?伦理是最原始的阶级,本来维系的就是以血脉构筑的辈分,社会之类。不说是帝王,哪怕是在星海时代这套也该过时了。”
“还是您在顾虑后代可能得遗传病?这点就真是……现在的医学水平,无论是改变先天基因还是后天雕饰,这些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以及……与血亲结合在帝联其实是件有些普遍的事,只是大家不知道;现在个体的寿命限制为三百年,可是适合生育的年龄十几岁就能达到。而直系三代以后,帝联便不会在户籍信息上有所提示;”
“而现在,大家的婚姻也越来越不在意年龄差了。”
左吴皱着眉头,心里依旧坚定拒绝。
只是他在想是为什么,将军说的话不无道理。嘿,一个无论是身体的基因还是诞生的目的都全部属于自己的伴侣,这本该多么契合自己心中那股随时在满溢的漆黑?
左吴脑海里忽然闪过了黛拉的笑颜,他找到了自己坚定拒绝的答案。
“抱歉,”左吴抱手,跷起二郎腿,这是他认为无需再谈,剩下的时间都是闲扯的标志:
“我现在就是有女儿的人,无比确信我自己对女儿不可能有那种目的和感觉。”
将军沉默,缓缓坐直:“女儿?这在我得到的情报中有提过一点,说是您制造出来的?这也是我判断您会接受我提案的依据。”
“是的,叫黛拉,非常可爱,不想介绍给你。”左吴龇牙。
“我无意干涉您的家庭情况,与您结合的也只会您生下的……”将军还想劝劝。
“打住,我虽然是个双标的人,以后或许也会有许多子嗣,在某些方面会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左吴耸肩:“但黛拉已经教会了我,就是对任何一名子女的感情都不可能变质。”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没有。”
“那还真是……遗憾啊。”
将军重重叹气,潜水服背部的风扇转速陡然加快了一瞬:“对了,您知道我们军团来此驻扎的任务是什么吗?”
“随时准备阻击可能到达这里的初丹精灵?”
“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肃清帝联境内所有可能的威胁。创神檄文,对吧?帝联不可能把应付他的事全部交到赏金类人手上,上头也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防备,还告诉了我们几个曾受它影响的目标。”
“这样。”
“最后一点,就是我们给自己的任务。我们已经迷茫太久,急需找到应该效忠的对象。我们将效忠于人类,只效忠于人类……这是我们给自己的答案。”
“很抱歉,期待您另请高明。”
头盔中忽然爆出一声爽朗的笑:“哈哈,我们会努力的。”
左吴点头,起身,告辞。出门时把已经被各类造物完全吸引的艾山山拽走,与她骑在了姬稚背上。
四蹄踢踏,营地好像在交谈时又扩张了许多。海妖擦了擦冲这些武器装备流下的口水,问:“谈崩了?”
“崩了,当无事发生就好。”
左吴咧嘴,双腿夹了下姬稚的马腹。人马娘会意,步伐加快了许多。
跑到营地门口时,居然遇上了属于灵能殿的代步造物——其外形相当低调,只是被一些绸缎点缀。
而与左吴能将姬稚骑进营地不一样,灵能殿的专车居然被门口的卫兵拦住了。
他们在僵持,如同阵前对垒,左吴和两位女士路过。
造物的窗户忽然缓缓滑下,端木平流层坐在其中,冲三人微微点头。
端木平流层没有再穿奇装异服,身上灵能殿的洁白长袍威仪无比。
身为水晶人的他,在驻扎军团营地的门前,其身体内部的电流咆哮流转,如同暴雨前已经到来的雷暴。
第一百零一章 闷热
端木平流层亲自来驻扎兵团了?
门口的卫兵只与灵能殿的车辆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人。点缀着造物驶入兵营之中,其身影很快就被各式新近展开的武器装备所遮掩,再也看不见。
艾山山收回视线,抱起双手:“哦豁,看来兵团的动作挺大还挺猛,刚来就让灵能殿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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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王不见王, 两个组织的最高领导若想见面,通常是要在早就安排好的会议或者社交上;”海妖有些幸灾乐祸:
“端木平流层这么直接过来,乘的车子又这么低调,想来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立即出面,来亲自找将军对质的事;可他居然还被门口的卫兵拦住了,这可是非常非常丢分子的事。”
左吴想了想,他虽然因为血脉被各方追捧,但性格使然根本不会参与到具体事项中:
“会是什么事?”
“我哪知道?你这么好奇,可以现在折头回去, 加入他们俩中间,想来你会十分受欢迎,”艾山山翻了下白眼:“那将军是个强势又极端的人?”
“在我面前不算强势,至于极端?有一点吧。”
左吴把将军和自己谈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艾山山听的直咂舌,又是好气又好笑;姬稚也是,耳朵一直在动,不需要催,脚下的频率也增快许多,像背后是一个需赶紧远离的魔窟般。
故事说完,海妖叹气:“左吴,我感觉那将军会逼得我们再搬一次家。”
“因为他说军团只会效忠纯血人类?”
“差不多吧, 凭这句话,就说明他们绝对不想放弃。”
“而且,那将军还强调了下他们肩负着肃清威胁的任务。嘿,用创神檄文的事扯起大旗,潜台词不就是在说,他们对何为威胁有自己的解释权吗?”艾山山冷笑:
“此情此景, 这就是再明白不过的威胁。”
艾山山迄今为止的人生轨迹要么是呆在机驭团训练营,要么是在死寂星球当个小小执法者划水摸鱼,然后就是上了自己的贼船。
平时看上去的不着边际只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单纯,她对人情世故可是通达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与网络中的三教九流友好交流时历练出来的。
左吴哑然,越想越有道理:“那通知古画晴空,把逃亡者号准备一下?”
“嗯。”
“也通知一下钝子,让她注意下最近有没有可以把自己卖掉的机会。”
“……哼。”
海妖轻哼,还是照做。
……
不需要通知古画晴空了。
在钝子投身政府后,逃亡者号平日便是交给这台机甲来打理。这对它来说是小事一桩,冷静了这么久后,那种被抛弃的幽怨也在面上得到缓解。
平时和星舰内的那些虫人劳工打打牌,以百分之百的胜率彰显自己的优越。
虫人们是群好对手,他们互相以递质交换记忆时,也会不断磨练技艺,让古画晴空每次都兴致勃勃,品尝他们一点一滴的进步。
日子倒也清闲。如果没有必要,古画晴空才懒得联系地面上的人。当然, 它的性能也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突发事件。
所以,机甲端庄的声音在众人的视界中响起时,才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一种相当紧急的地步:
“我刚刚接到通知, 说一切在近地轨道停泊的星舰都必须降落地面,去接受军团的盘查,在取得他们的许可后才能再度升空,”
古画晴空的声音嗡嗡,它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性能以降低存在感:“非常突然,我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左吴挑眉:“所有星舰?有些星舰不是完全不适合进入大气层中的吗?他们也需要降落?”
古画晴空肯定,传回的图像中,原本井然有序的行星车位乱作一团,又在军团炮口的冷漠注视下,迅速恢复着秩序。
偶尔有几个星舰会突然冲出队列,以投影亮出面威风凛凛的旗帜,叫嚣它隶属于某某公司,某某家族,之后一定让军团吃不了兜着走云云。
军团根本不客气,付出了几发光矛作为微乎其微的代价,便将前一刻还在聒噪的星舰击毁灭,和轨道上那些无人认领的造物一同打包,打算直接扔到恒星表面做无害化处理。
钝子也悄悄发来通信:
“我这边也要炸了,军团做这些事情时,也只是通知了一声政府,根本没等到我们的回应;现在大小官僚都像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事务都在给和军团交涉,以及确认影响上让道。要不是和帝联首都的通信依旧顺畅,政府已经要觉得军团现在是在造反了。”
艾山山揉着眉心:“帝联怎么说?”
“帝联的回应是让我们尽全力配合军团,”钝子看上去心情不错:
“也好,不关我这还在敏感审查期的小职员的事,我难得清闲一下。”
左吴仰头看向天空,静谧行星被驯服的天候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极端天气;很难想象天幕之上,大气层够不到的高度,人在地表无法感知的地方也会变天。
双星系统的另一颗太阳在白天很难看清,只有在夜晚才能以一颗最亮最大的星星样子呈现。
那颗太阳附近的航道也是这个星系唯一的出入口,无须多想,其周围一定是被战舰把守的最为严密的地方。
乘坐逃亡者号偷偷溜走的计划悄然破产,左吴抓抓头发,怪不得艾山山问自己将军的性格是否强势又极端,他的行动如此快速又激烈,仿佛根本不在乎本地势力会有何种反应。
端木平流层怒气冲冲的上门想来也是被军团打破了底线的缘故。
只是不知高空的“变天”让世世代代生活在静谧之中,早已习惯了永世温和的居民所感受到要花多长时间。
好像也快了。
姬稚是优秀的坐骑,几乎没有什么悬浮车能追上她的速度。左吴还在思考时,他们便已经接近了公寓所在的广场。
但人马娘却驻足,略带狐疑的嗅了嗅空气。
有熟悉的气味,姬稚转过目光。
是她本该还在工作的堂哥姬压,隐藏在路边。此时探出头来,像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
第一百零二章 鞭笞
“队长,我正打算去找你,”
姬稚没问她的堂哥为什么出现,只是气鼓鼓的抱手:“之前说好的停职通知,我一直没有收到,你是不是给忘了?”
姬压摊手:“哪能呢,我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没有忘记, 意思是要反悔?”姬稚剑眉一挑,表情开始严厉。
“不不不,如果可以,我现在就能给你把手续一样一样的办好,”姬压摊着的手一直没有收回:
“可惜,我也被停职了,连同喧闹行星那边百分之八十的执法者一起,现在大伙都是既无薪水又无宿舍的无业游民。”
艾山山挑眉:“你们执法者的停职,也是驻扎兵团指示的?他们的手伸得这么快这么长了?”
“没错。”姬压,瞥了一眼艾山山,马身上用作呼吸的长孔打了几声响鼻。
海妖莫名觉得有些被冒犯,而姬稚还是狐疑:“兵团也该接管了两颗行星间的交通线,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小稚,我之前交给你的单兵动力甲原型机不只有一台,能靠它单人跨越星系的也不止一个你一个,”姬压表现得理所当然:
“我当然是在接到停职通知时,赶紧穿上装备飞过来的。”
姬稚毫不留情地皱眉:“飞过来干什么?我只是小小坐骑,可没有余裕招待过来蹭饭的亲戚……呀。”
她捂了下嘴巴,是否招待姬压不该自己多嘴。
左吴笑了下:“所以,你远道而来,又在我回家的路上等我,是有什么事?”
姬压又瞥了一眼艾山山,随即眼睛眯起:
“首先,是提醒你们一声, 近期没事可别去喧闹星球, 那里鱼龙混杂, 忽然遭遇严厉的管制, 激起的反弹也厉害得很。而目前看来,军团可不像我们一样好说话。”
“知道了,还有呢。”
“……其次,如果您近期有旅游的计划,可以提前通知我一声。”
旅游,又不能去喧闹星球,那就是指“离开星系”了。姬压的意思是如果左吴最近有离开这里的打算,那他背后的燎原乐意帮忙。
“知道了,还有吗?”
左吴的回应听不出什么态度,姬压也没指望现在就得到回应,抱手歪头:“最后,就是提醒您最近交友还请谨慎。有些人在外的名声可不太好,但在这里你却一句坏话也听不见。”
“这怎么说?”
姬压的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个圈,随即又拿出枚硬盘一样的东西递来。
现在,网络和空气的震动一定被军团监视着。他身为燎原的间谍虽然有一定的反制方法,但这种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还是用物理交接为好,高效又安全。
左吴想接过这硬盘,但他伸出去的手被艾山山一下拍开;左吴不服, 二人争抢了一阵, 最终还是艾山山得到了它的最终所有权。
随即, 海妖开始数落左吴,说着“抢什么抢”、“没人比我更懂硬盘”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如此趾高气扬,让左吴咂舌,思考下次还要不要让着艾山山。
……还是要的,左吴叹出了没出息的气。
姬压眯眼,对殷红的人马娘悄声:“小稚,你要加油啊。”
“不必,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人马娘甩了甩脑后的马尾辫。
……
姬压告辞,一名执法者队长莫名出现在左吴身边过于惹眼,哪怕他反制监视的手段再精妙,也遮掩不了多长时间。
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已经够多,左吴还在想前方会不会又被拦下,被人抛来些坠着鱼饵的橄榄枝,或是又听到意味不明的谏言。
结果却是一路畅通无阻,连平日回来时会逆着脸庞吹的微风都微弱了许多。
公寓门口,以往热热闹闹的逝者们此时只有稀疏数人,做着一些打扫的活计,远远朝左吴点头致意,全无平日兴致勃勃,非要找出些可以抗议的茬的劲头。
敲响自家房门,精灵女仆迎接,其眉头中藏满了浓浓的乌云:“老板,老板娘,还有坐骑小姐,你们回来了。”
“快请进,唉,我估计军团的人马上又要来问东问西。”
“军团来过了?”左吴讶然,他还以为只是刚和将军谈崩,按道理对方哪怕想朝自己下手也不该这么快。
列维娜点头:“来过,不止一次。”
“态度越来越差,把你气到了?”
“呜哇……如果真是这样,我还能应付得游刃有余;恰恰相反,是一次比一次客气,来的人一次比一次级别高;”列维娜瞟了眼左吴,指了指天上:
“与之对应,不时从咱们头上掠过的造物各式造物,也越来越威风了呢。”
此时。
黛拉从沙发后钻出来,用力点头证明着列维娜的话;其四只手两只捂着自己耳朵,两只捂着金棉的。
她俩的听觉与人类不一样,可以听见造物划过时更可怕的声音;在大气层内,以震动探测室内物体仍是有效手段,而想来军团所用的方法绝不止这一种。
左吴觉得自己额角有青筋爆出,直至看见房间的一角坐着的玛瑞卡教授,才终于收起自己的火气。
玛瑞卡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军团来索要我的逝者军势了,不是私下派人,而是让人事对我发出供职于他们的正式邀请——看来打定主意是想白嫖。”
私下找人,教授便可以提出用切断航路的技术作为交换;但若将这事放在正规台面上,那对方所许诺的只会有符合规章的职务和待遇,碰巧这俩全是玛瑞卡最不需要的东西。
教授看着左吴:“你们还要不要出席之后的宴会?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我还有些不清楚,不过有人送了我一个关于他的硬盘,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笔趣阁
……
兵营那边。
刚刚还接待过左吴的营帐中,小小空间宛如塞下了一整场惊人的天灾。
等到天灾终于停歇,端木平流层自其中推门而出,威仪的白色长袍被撕成破碎长条;水晶人的视线扫视了一圈包围着他的造物。
他的交涉失败了。
造物让开一条小路,却只是一条小路而已,黝黑的炮口比水晶人的神情还要静默。
……
营帐之中。
将军低低喘息,黄铜的潜水头盔裂开了一条缝;已经失去气密性,其背部的风扇已经转至最快,仍是无用。
有酷似浓雾的气体自破口中缓缓飘出。
他忽然伸手,将头盔的碎片掰下;锐利的边缘划破了其手套,让将军看见了自己的手——
对将军自己来说,这是如此畸形的身躯。血管与肌肉漂浮在浓雾中,被一束束稳定的气流以及其中的雷光所连接,束缚。
血肉来自帝联。
气流来自燎原。
纯血人类的帝联,气态生物的燎原。
望着自己的手,将军忽然凄惶地怒吼了一声。
头盔的碎片漂浮而起,缓缓置于原处弥合;风扇的功率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雾气在潜水服中自他身上被快速抽离。
宛如被凌迟一般,酷似血肉剥离的无比苦痛冲向他的大脑,却让他身心开始无比满足。古代的教会有自鞭笞者,将军也是以无时无刻的苦痛在向神灵赎罪。
痛苦之中,他终于对抽离气态只留血肉的自身,感到了些许的慰藉。
第一百零三章 原罪
姬压提供的硬盘有些名不副实。
说是“罪证”,但其中显示,将军进行过的场场作战,以及之后的占领区的作为,明明都是有口皆碑。
的确,他的手段有时往往会激烈一些,但之后占领区会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秩序, 事后往往会证明他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简直像满满一硬盘的歌功颂德。
左吴早已昏昏欲睡,哪怕偷吃艾山山的零食也无法再让他的神经再度兴奋起来。
但艾山山却越看越起劲,又翻阅了几次,才呼了一口气:“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说?”
海妖抱住自己的膝盖:“占领区往往以最快的速度平复治安?往后一次也没遭遇过叛乱?”
“或许帝联把这当成了功绩,但上面一定明白这里面有猫腻。”
“占领一个星球后,最麻烦的事情是什么?就是异域的文化与思潮和帝联的现状相抵触, ”
“有些时候就是一些连AI都会当做冗余数据而忽略的微妙细节经发酵之后, 就会引起无比剧烈的反弹,再加上一点有心人的挑拨和朴素的国仇家恨,呵,没有一代人的时间,根本谈不上消停。”
艾山山靠在了椅背上,安慰般摸了摸金棉绒毛战栗的手臂:
“帝联最强盛时会包容这些思潮,但现在……上边对在外的将军做出的屠杀行为是能遮掩就遮掩,实在遮掩不住,或者像玛瑞卡博士这样的人得知后,最多的最多,也只是罚那将军几年的薪水。”
海妖总结:“所以,很遗憾,将军如此仁慈,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其打下的土地没有发生过一次叛乱,他也没进行过一次屠杀, ”
“须知,将军不止是对土著动手, 对原属于其他星际政权的土地, 也是一样的, ”
“这真的很不可思议,除非……他可以一次性改变占领地所有人的思想,把他们全部洗成温顺的绵羊。”
左吴忽然从瞌睡中惊醒过来,他想起了将军对自己的低语——他和他的同伴已经找到了让帝联履行效忠人类誓言的方法。
某种不详的预感显现,难道就因为这样,将军才能面对自己的拒绝而如此洒脱。
他摸摸下巴,转向玛瑞卡:“博士,帝联有这样的武器吗?”
“官方层面没有,最高权位暧昧不清的当下,帝联想集权都做不到,”玛瑞卡回答:
“至于那些军团私下是否配备,还是得问问伦恩。”
“伦恩去哪了?”
……
将军不知道自己走到如今这步,来自纯血人类的一半血脉提供了多少助力。
也不知道止于如今这步,来自气态生物的另一半血脉又造成了多少阻力。
胸前的徽章中镌刻的战争还在远方宣示着惨烈,那里帝联和燎原的战士仍在进行着一场没有尽头的厮杀;
他也曾想过,百年前自己的双亲,是出于什么情况在战场相逢,又是出于什么心态才结合的?
是胜者向败者发泄般的侮辱?还是单纯的一次猎奇?自己又是怎么回到了军团手里, 穿越封阻被送至帝联, 在鄙夷与艳羡交织中渐渐成长起的?
他不知道,甚至连哪方是父哪方是母都不知道,如此疑问每时每刻都在折磨自己,可惜这注定是无从解答。
纯血人类已经销声匿迹,每个个体的信息都是机密;至于燎原,更是遥远。
他成长的军团,指挥层以及在荣耀中战死的先辈,纯血人类占据相当数量在过去数百年的历史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荣耀;
但作战对象多是燎原的事实又让将军被血统的自卑与耻辱渐渐侵蚀。
被荣耀与耻辱这截然相反的极端相撕扯,宛如焖锅般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他的心,非得对自己施以肉体上的极致痛苦才能稍微缓解。
可就算痛苦已经演变成他麻痹自己的快感;心中的煎熬仍然无法减弱分毫。他愈发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份荣耀;却也卑微至极,宛如溺水之人死死拽住救命稻草般,不愿放手。
谁能包容自己?谁能认可自己?谁可以代表当今帝联同自己一样血统不纯的该死的杂种们?
不是只有建立这个政权,以武力和文化横压域内种族,不断拓张迈进,裹挟境内亿万生灵屹立于星间的纯血人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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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人类再度辉煌,甚至击败燎原,去征服银河,才会让自己这般杂种存在,成为一个个被征服种族中,最为普世的常识!
自己的一半来自燎原才不是一个可以玷污荣耀的错误。
……
与端木平流层友好交流后的营地之中,已经没有了一片完好的家具。
手下人将情报分门别类的整理成纸质,又有些踌躇究竟该放在哪里好。
这是崇古的他特别的要求。
将军直接伸手接过,其中绝大部分看也不看,直接扔掉,只留下与左吴有关的文件。
他的活动轨迹,他的能力,他的“家庭”……
看到一半。
将军终于忍不住,将文件狠狠按进自己怀里,按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紧;直到潜水服厚重的材质触碰到正享受极致痛苦的身躯,将其推向了某个更高峰;
直到纸张在怀中破碎,仿佛和身体融为了一体;又好像给早已逝去,到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给捎去的“纸钱”。
手下人似乎习以为常,按将军之前的挑选递上了新的纸张。他沉吟,看到哪了?
对,左吴的家庭,家庭?
身为继往开来的帝王,品尝具有异域风情的嫔妃是臣子需要大力支持的事;但是,他的子嗣……只有同样的纯血人类,才配得上当他的子嗣。
黛拉?
通过造物的扫描,这显现昆虫的特征,又身怀左吴基因的小孩不止一次映入了他的眼中。
嘿。
头盔下的眼睛仿佛被造物扫描出来的笑所灼痛,如同面对太阳般,将军眯了下眼睛。
纯血人类不可能错,可有些人哪怕是出生都是犯罪,和自己一模一样。
可自己已经通过无边的痛苦与自我鞭笞在赎罪,此前亦为帝联献上了两百年的人生,哪怕等到自己打不动了,也准备好将自己贡献成脑机算力,再往后投身灵能熔炉;
你呢?
你又为自己罪恶的出生做了什么赎罪的准备?
第一百零四章 裁决
“可以改变人心的武器?”
与姬压不同,伦恩是想回到喧闹行星而不可得。
公司那边还尚未恢复的步调在军团忽如其来的动作下又一次被打乱。他只能顶着湿漉漉的汗水,窝在公寓里忍受着网络的延迟和可能的监视尽力主持局面:
“我想想,对,对,有的,好像叫什么‘天神裁决’?”
“据说, 它是某台灵子计算机中因为程序失控而演化出的虚拟文明,为了对抗现实世界所研发出的武器;目的就是给咱们这样,对他们来说宛如执掌着一切的天神进行无可逆转的洗脑。”
“可惜,那虚拟文明穷尽一切努力,所洗脑的‘天神’也只是外面的一个网管,让他想不起来去关电脑而已,”
伦恩笑了一声:“灵子计算机精贵得很, 使用寿命是以微秒为限制;只是多开了那么些时候的机, 异常便闹得人尽皆知。”
“后来, 那个虚拟文明还是被杀毒软件消灭了,从碎片中提取出了一些有意思的科技,其中就包括‘天神裁决’的碎片。但虚拟与现实毕竟不同,那武器始终没有被复原成功。”
“研究失败的多了,它的优先级也就下降了。最终,为了能有个好价钱,它被取了这个名字,又被复制了好几份,有了许多不同的买家。”
“但在今天之前,我还真没有听说过有哪位将它成功复现出来的。”
短短几句,左吴像听了一段史诗,不知该说什么好,搜肠刮肚也只憋出一句话:
“很迷人。”
金棉对它的兴趣却尤为浓厚,飞快的瞥了眼左吴,又把目光收回:“天神裁决的洗脑和普通的洗脑有什么区别, 那种……共荣保险使用的洗脑。”
“嗤。”
听到友商的名字,伦恩毫不掩饰的嗤笑一声:
“共荣保险的技术,他们还好意思跟你提?缺了改变记忆和心理暗示就玩不转的东西。”
“友商的每位办事员,恐怕大半的工时都是花在和客户交流感情,重新巩固他们的洗脑上了,”
“如果不这么做,最多半年,他们给受害者施加的洗脑效果就会渐渐消失。嘿,说不定还没极乐贴片,或者朝受害者后脑勺敲去的木头棒子所造成的痴呆来得持久。”
“哪像天神裁决?据说支撑它被一直研究的动力,就是那位网管至死为止,也再没靠自己成功关闭过一次电子设备;就算得到最好的心理辅导,甚至更换了中枢神经也没有用,”
“被逼的最狠的一次,他甚至差点当场脑死亡!”
金棉愣住。
说起来,最近自己在看左吴时,很少觉得他的身影和昔日的首领相重叠了,起初还以为是已经习惯了洗脑,现在想来,难道是洗脑的效果已经动摇的缘故?
她忽然狠狠咬向自己的爪子, 根本不知道洗脑消失后,自己将有什么样的情感,该将自己置于这一大家子中的何地;
最重要的, 是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洗脑”作为掩护,那该和左吴如何去相处?
……
左吴没注意兽人小姐开始陷入昏暗的眼神,只是捏着下巴:“那天神裁决的攻击方式是什么样的?”
“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几百年前的事,细节哪能保存的这么完整?”
伦恩摇摇头,说了几种猜想,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淹没在他肥腻的含煳和与公事的搏斗中。
左吴咂舌,这就是他最讨厌的状况。
其吸收与释放的眷顾并不灵敏,为了不把生存必备的光、热之类吸收过头,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来慢慢调整。
哪怕眷顾被左吴用的愈发熟练的当下,猝然面对某种全新的东西时,他也需要花费时间去适应。
所以,若不知晓天神裁决的攻击方式,左吴觉得自己可能会在猝不及防下中招——思想被诡异扭曲,然后心甘情愿的迎娶血亲,去当军团莫名其妙的王。
概率虽小,却不可不防。
……是该离开这个星系的时候了。什么几天后的宴会?等他个鬼。
左吴叹气,环视一圈,住了些时日的公寓原本觉得应该十分熟悉,可眼下,他才又发现了许多陌生的地方。
艾山山似乎看出了左吴的想法,肘子捅了捅他的腰:“想走了?”
“舍不得?”
“我什么都舍得,”艾山山翻了翻白眼:
“问题是咱们该怎么走?航道入口那边可全是神经紧张的战列舰,这次在某种意义上比死寂星球那次还难。”
她没问去哪,海妖本来就是四海为家。
“跟端木平流层以及姬压分别联系一下,”左吴叹气:
“端木长官之前拜托过我,说玛瑞卡博士若有朝一日想要叛逃,让我要助其一臂之力,现在正是时候,水晶人也不该就此袖手旁观。”
“至于姬压和他背后的燎原……先听听他对我有什么要求吧。”
姬稚默默前来:“我联系队长,你俩联系灵能殿。”
人马娘也表了态。
黛拉若有所觉,小跑回她的房间,翻出了一个似乎早就备好的小包,背着;里面鼓鼓囊囊装了许多在附近搜集的石子,和一些闪闪发光的造物碎片。
外面雷电轰鸣。
……
不需要去找端木平流层了。
因为他已经到来。
发觉天色已经无比昏暗时,左吴往窗外望去,一眼就发现了站在外面的水晶人。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套白色大袍,衣摆的焦痕并未整理。
左吴皱眉,接过列维娜递来的外套,推门而出;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泥土的腥味,又有点点凉意,似乎是微不可查的雨滴。
“端木长官,我正想去找你。”左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是如此久违的乌云。
“左先生,别来无恙,”
水晶人朗声:“我有好多事情想和你商量,关于军团的,关于天使和那叛兵信仰的,关于玛瑞卡教授的……可惜,这些都不是我今天来这的目的,”
“我是来找你家的黛拉的。”
闪电噼下。
左吴瞳孔缩小,黑发黑眸以及他黑色的影子吸收了雷电所有的白光:“什么意思?”
“帝联已经断定以斯特鲁人的特征,若获得创神檄文,将是不可忽视的风险。我必须将黛拉带走,去接受调查,”端木轻声:
“她是未登记在册的非法女王,风险等级已经让帝联无可接受。”
“风险?帝联一年到头,什么坚壁清野什么肆意屠杀,为自己埋下了这么多风险,可现在却说,它无法容下一个孩子?没这个道理。”
“希望您理解。”
“我不理解,”左吴咧嘴,瞥见他的衣摆,忽然有所恍然:“你中了天神裁决?”
“什么天神裁决?”
“一种可以扭曲你心灵的武器,否则,你早该知道黛拉是非法女王,却不该这种时候发难。”
“……笑话,灵能殿执掌心灵,我的思想会被扭曲?”端木像听了个好冷的笑话:
“左先生,我亲自前来,就是希望您能配合我,配合帝联……我们还是朋友的,有我担保,黛拉不会受到委屈,只会被我们带走,几天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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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一秒钟都不行。”
左吴不再说话。
抬起脚尖,轻点。
之前所吸收的,名为创神檄文的波动迸发,空间震裂,撕毁向前!
还在向前,一直向前!
……却在左吴背后忽然涌起的毛骨悚然中,原本该朝前的攻击,回到了他的后脚跟处。
他只能停手,而那边的端木平流层位置,看起来忽然间变得无穷远,又彷佛零距离般如此的近。
……不对,是这片空间在改变形状。
左吴往前伸手,摸到了自己的后背;往下蹲伏,膝盖便磕到了自己的头顶。
第一百零五章 堤坝
困住自己的,大概是一块精心准备出的空间碎片;左吴记忆当中,自己还是头一次这么吃瘪。
创神檄文原本就是自高维空间引发的震荡,虽在光线扭曲前的一瞬自己便已经被碎片所囚禁,可自己的释放出的它仍然穿透空间,将大片广场夷为平地——
那股源自巨构的灵能冲击转瞬间让重力倒悬,维度溷乱;平整的地面碎为瓦砾废墟, 或是被抛至高空、或是被转移,融合镶嵌至地面正中。
这还是左吴不想毁掉星球,特意限制了大部分出力的结果。
端木平流层在冲击中也只能狼狈闪避,全无以往的风范;白色长袍进一步损毁,所张开本可以扛住舰炮的防御被轻巧击破,构成身体的水晶也散裂了好几块。
但, 之前左吴在喧闹行星闹了一通后,端木平流层不可能不对他有所戒心, 这空间碎片就是他留下的后手。
虽原本并不打算使用,甚至永远也不会让人得知,却不意味着端木平流层以及他所代表的灵能殿准备的后手不算精心。
创神檄文的冲击,也被这碎片偏转了一丝丝的方向。
被偏转而来到左吴的脚后跟处的,虽然只是一丝威力,但对正在“释放”,无法“吸收”的他来说仍然致命。
他只能停手,又眼睁睁看着碎片内部的空间愈发缩小,直至扭曲成抬手就能摸到自己的后背,蹲下便会触到自己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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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灵能殿,帝联的顶尖组织之一。哪怕是有心算无心,依然成功限制住自己的“释放”。
空间还在往愈发扭曲的程度发展,很快, 他自己将被自己挤满, 每个动作都会被自己所限制。
左吴吸气。
将心底不受控制涌现的情绪全部吸收殆尽,冷静到宛如冷酷般对待自己。
总有种“吸收”可以吸收空间,只是自己以往因为太过危险, 根本没去做这么个实验。
在空间碎片中, 左吴抬起手臂,“全吸收”下,没有光线再能从上反射而出,就像手握黑洞。
他要打破空间的束缚。
他需要时间。
……
就算是军团,也专门划定了一块供富人区居民停放星舰的场地,离广场并不遥远。
逃亡者号已经降落,上面的虫人依依不舍结束了和古画晴空的牌局,从星舰上下来,朝左吴所居的地方走去,本是打算帮忙搬家。
他们之前被钝子按上了死寂星球上那些原有虫人的身份,理论上来说是合法居民,可以畅通行走;又是天生的劳工,一趟就可以把家具搬个大概。
本来步伐仍然悠闲。
直到前方忽然发生了一场酷似扭曲的爆炸,像被来自高维的陨石击中当场。
虫人们用各自的复数眼睛面面相觑。
然后,手脚并用,朝公寓那边飞速赶去。
……
黛拉愣愣,刚才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太过突然;彷佛一直盖在身上的柔软被窝被人无比蛮狠地抢走。
那装满漂亮石子的小包甚至还没有背稳。
忽然。
地面有雷光闪烁,在刺骨的雨滴与泥腥之中,晶莹的水晶碎片渐渐汇笼,摇摇晃晃拼凑出了人形。
端木平流层站起, 又散落;最终还是将手臂上的晶体分到腿部, 才保持住摇摇欲坠的平衡,却无暇顾及那身白色大袍。
布片于他身体的缝隙中片片崩落。
艾山山忽然把黛拉拦腰抱起,又拽住金棉的尾巴一下跳到姬稚的背上,转头,无比地咬牙切齿:“左吴不会有事……列维娜,赶紧上来!”
端木平流层既然还活着,又是能坐到灵能殿这个位置的高层,他就不可能比当初的白艾斯差多少,没穿动力装甲的艾山山自知不是对手。
精灵呼气,缓缓戴上面具:“哪有在危急关头,不为老板娘和大小姐断后的女仆?呜哇,不要侮辱我的职业素养。”
艾山山尖牙几乎要将嘴唇咬碎,却不再犹豫,颀长双腿一夹姬稚的马腹;
姬稚回头数次,还是加速离开。只是……真怪,艾山山好像是天生的骑手,只是肌肉相贴瞬间,海妖便好像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
让艾山山掌握自己的缰绳,姬稚恍然有种跑出新纪录的信心。
……
面对前方汇聚的风雷,列维娜在战栗。
缓缓睁开的高维视角,她还能隐约看见囚禁住左吴的空间碎片。
只是碎片正越来越远,好像在按照某种既定的轨道被运送而走。
果然,老板和大小姐都是目标。老板皮糙肉厚应该没什么事,但若无法拖住端木的脚步,精灵自觉再无活在世上的颜面。
她还有盟友。
有一抹温暖自她身边燃起,玛瑞卡和其麾下的逝者甚至走到了列维娜的前面,扬声:“端木,你怎么保证黛拉被带走后她不被为难?”
端木开口,嗓音像掺了碎片:“因为想要她的驻扎军团给了我保证。”
“你相信吗?”
“……若连帝联同僚都无法相信,我还能相信谁?”水晶人理所当然回答,好像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曾把内斗看得比什么都高。
他只身前来,没有叫上灵能殿的属下,或许是对天神裁决最后的抵抗。
没必要再谈了。
“如果以后还能和你老板见面,我一定要压着他的头,让他对刚刚那一脚杀死的微生物忏悔个叁天叁夜。”玛瑞卡耸肩。
列维娜笑起:“老板会的。”
“先说好,我可打不过端木,如果你也……最坏的情况,欢迎你加入我的逝者军势。”
“我加入了,那你的逝者军势怕不是要改换到我的门庭下,身为初丹精灵,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也不错,希望你能认同我想寻找的黄金乡。”
列维娜深深吸气,连呼吸都开始灼热。肆意的情绪在体内引燃了熊熊烈火,可惜当下无从发泄。
从摇摇欲坠行将破裂的水晶人体内。
灵能的狂流如同海啸浪潮,即将决堤而涌出的同时也在进一步撕毁构成端木身体的水晶。
精灵的眼睛在高维世界如同不会被摧毁,迎面割开浪潮的顽石,可惜还太小,太嫩;转瞬便被淹没,在激流中磕磕盼盼,伤痕累累。
却也在吸收这灵能之潮,结出了坚硬的痂。
第一百零六章 白驹过隙
何谓长大?
这个问题早在她刚刚出生,才刚离开莺歌索,在星舰上接受亲妈妈和那花苞头的身体检查,得知其生长的会比一般小孩快后,便一直萦绕在黛拉的心头。
可惜思考了月余,思考到现在,身上的鳞片从柔软变至坚硬, 身高也多了些许,却没思考出什么结果。
甚至是被大妈妈扛起,落到人马小姐背上开始疾驰,风在“呼呼呼”往耳后吹时,黛拉依旧在思考。
还是没什么答桉。
虫娘只是看着背上没关好的小包中,自己一颗颗精心挑选的石子散落, 随着飞速后退的地面一起远去;就好像时光一样,消失不见后, 便再也追不回来。
明明自己只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而已。
黛拉想叹气, 又生生止住,因为猫妈妈说过叹气会让好运熘走;又是思索,便干脆松开紧紧拽着小包,让拼命挽留的石子彻底从手中熘走。
它们坠向地面,又被从曾经的家那边忽然传来的可怖冲击所弹起,又落下。
艾山山回头看了一眼,心知刚才是列维娜和端木长官终于交上了手;可那雷暴愈演愈烈,溢流的电弧居然有几束还超过了姬稚的脚步,情况必然不容乐观。
双腿微微用力,彷佛与姬稚心有灵犀,人马娘改变了步伐与呼吸的频率,加紧向前。
几乎是转瞬。
随着那小包消失在黛拉眼中,虫娘恍然理解了什么叫“白驹过隙”;失去了曾珍视的东西,觉得心中开始空落落,难道这就是成长?
黛拉对这答桉并不满意。
此时,有电弧照亮了姬稚的马蹄, 同样让黛拉洁白的甲壳愈发明亮。她看着自己的四只手,明白它们和自己的家人谁也不像。
几天之前, 自己还差点被人说是“怪物”。黛拉不屑这样的小小侮辱,只是会在思索何为成长时,去顺带思索自己到底是什么。
左吴从来没有避讳过和黛拉讲她的由来,此前非法女王的故事更是被他掰碎了来讲。
还借助钝子所了解的事,按脑海中的小说形式,编出了许多有些不合逻辑,却扣人心弦地睡前故事。
黛拉当时只顾着“哦哦”惊奇,心中却从不理解女王的一丝一毫。
她为什么要拼了命地重返深空?
她在最后关头,失去了全部亲身孕育的同族时,到底在想着什么?
自己长大后,会遵循着基因的规律,成为另一个她吗?
……
后方的电光忽然停止,看来已然分得胜负。
昔日平整而幽静的广场已经宛如被陨石之雨深耕狠犁过,之前还能被看出有房屋形状的废墟此时彻底化为粉末,连同城市的地下网道一齐暴露在外。
即便在近地轨道,即使通过肉眼,也能看见地面上多了这么点小小的黑斑。
玛瑞卡和其麾下的逝者此时已经全被肢解, 残存的身体组织正缓缓自行分解至虚空去, 正往那抹温暖汇聚。
端木身为灵能殿高层,当然有能力看到那抹位于虚空的温暖;甚至在呼叫设备支援, 将专家组叫来后,他有把握将温暖抽出,据为己有。
但不会的,因为玛瑞卡是他朋友。
同样,被自己摁住咽喉,引爆义肢以及体内大半神经和血管的精灵,端木平流层也不会再继续为难,哪怕她在自己身上又添了几条无可逆转的伤口。
毕竟帝联的命令是善待每一个初丹精灵,端木自认为忠诚,同样会谨遵。
可就算如此清醒,水晶人依然不认为自己追逐黛拉的事有什么不对。
他没觉得不对的事还有。
端木无比自然地否决掉灵能殿增援自己的请求,又如此自然地拖着伤口愈发恶化的身体悬浮而起,甚至不记得这是自己的挣扎。
水晶崩落,雷暴再现。
……
左吴已经隐隐摸到了这片空间的极限。
但恼人的是空间碎片忽然改变了大小,看不到的边界之外,一下子涌来了无数炽热的目光。
那潜水服的虚影渐渐显现,在左吴面前低头,弯腰,手掌按着心脏和那枚徽章,语气卑微又狂热:
“先生,这是军团面对最高指挥所时所用的礼节,往后,我们将为您献上星域总督,直至位居至尊的大礼;”
“只是,我们需要时间,需要一步一步来,请您稍安毋躁,我们一定,一定能……”
将军的语无伦次中,左吴感觉碎片的厚度在渐趋增加,想来是自己已经被通过高维世界送到可以为这片空间进行良好充能的某处。
就连时间,空间内外也不等价。
“我已经拒绝过你,不想再说一次。”左吴不想暴露他知道“天神裁决”的事。
将军语气中的热情分毫未减:“不。”
“您已经接受了,只是您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
姬稚即便再快,也不可能一直逃跑。仓促之间她并没有披上那身原型动力甲,此时无论是人身还是马身都有些气喘吁吁。
与姬稚心有灵犀的艾山山自然知道人马娘的体力已经见底,她的目标向来不是逃窜,而是想去往逃亡者号中的。
为了让古画晴空躲过星球的安检,它被自己拆散放于引擎之中。
留守在那边的虫人劳工正全力把机甲的零件掏出来,完成粗浅的拼装,可仍有关键工序需要艾山山亲手把握。
此时,姬稚忽然一个踉跄。
她毕竟跑不过电光。
前方,那队想要来帮忙搬家的虫人,就在前方。
端木平流层携着电闪雷鸣,自天上来。
……
黛拉听到对话,知道水晶人的目标乃是自己。
当然,她不会说出让艾山山交出自己的话。
这种谁都不会答应,又自我满足式的“牺牲”,才是再愚蠢不过的任性。
人马小姐快撑不住了,只能在水晶人高高跃下时勉力再加速一次,躲过其坠地的冲击与雷暴,速度便陡然放缓。
端木自他砸出的坑内爬出,身体裂痕愈发触目惊心,碎屑淅沥剥落。
虫娘忽然对前方的劳工们有所感应。
这不是利索应当的吗?黛拉头上触角摆动,基因上说了,自己是他们的女王。
递质的传递已经进入范围,水晶人积蓄力量,将又一次腾空。
黛拉忽然因为自己心中冒出的某个想法而冰冷不已——让劳工去充当炮灰,拖慢端木的脚步。
等等?
递质信息传递,带来了劳工们的记忆,又与左吴所讲述的故事交替回响在黛拉耳边。
对于虫人,何为女王?没有任何政治意义与精神需求,就是从基因上铭刻,劳工和兵蚁无法反抗的个体,就是女王。
递质连接的一瞬,虫人便不再是自己。
可,黛拉分明知道,每位虫人都是不同的个体,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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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些比自己还要早诞生至这个世界数个小时,有一位还陪自己玩过捉迷藏。
他们在害怕。
姬稚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黛拉能看清每个虫人不同的甲壳,不同位置的眼睛,不同的犄角;
她看着所有人的记忆:
这位喜欢闲暇的时候偷摸用星舰当中的零件健身,权当消遣;这位给自己找了个杂物间中的小窝,没事时喜欢躲在里面,在墙上画了几个像黛拉的涂鸦;
这位是虫人中第一个攒了私房钱的;
这位在研究不知哪里捡到的数学读物;
这位总是偷懒;
他们都爱上了和古画晴空打牌,和那台绝美的造物几乎要相处成了朋友……
黛拉是他们无法违逆的女王。
难道。
所谓成长,就是学会自私,学会人有高低贵贱,上下分别?
姬稚终于失速,行将脱力。
黛拉咬牙,她已经预见成长的下一步就是开始对这些心安理得,而这样的成长,在她“可贵”的生命中,又要经历多少次?
即便如此,即便心如刀绞,她轻声地呢喃依然像银铃般清脆稚嫩:
“请你们为我去死。”
虫人应声而动。
每位劳工的脸上都浮现出不同的神色,有决绝,有不甘;最后又都成了撞向礁石的水花。
一个月的生命,每每不同的个性,都只是堪堪化为了阻挡端木平流层的零点零零一秒。
还有更多虫人自远方的星舰中倾巢而出。
有些开始帮助姬稚向前移动。
最后关头。
虫人为雷光杀灭殆尽,艾山山抱着黛拉跌入为虫人搬出,尚未完成的古画晴空中,开始进行在脑内演练了无数次的动作。
随即。
绝美造物划出了它皎月般的刀光。
第一百零七章 藏身
或许,哪怕是几乎掀翻地壳的爆炸,对于一颗星球来说,也只是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微小动静。
几天以来,静谧行星依旧如往常般在既定轨道运行,如同巨人般,面对“嗡嗡”环绕的造物, 说不清是沉稳还是呆板。
与之相对,人类的网络世界简直是急躁与溷沌的完美集合;其被规制的当下,最瞩目的热点是某些人特意希望大家所关注的事。
某处藏身地,艾山山已经屏蔽了自己的视界,用一台普通至极的独立计算机随手浏览着网页。
网页中的小人感受到了投来的视线,却无法检索到使用者的大数据, 只能以最普通的初始形象开始播报:
“端木主祭这场耻辱性的大败,已经成为这两天继纯血人类归来后,星系最大的话题;一向直言直语的驻扎将军如此评价,说灵能殿这样输下去,只怕连面子都不要了……”
画面切换,现场记者正在那片因交战而碎裂的广场附近指指点点,不时从画面一角闪过的造物显示那附近已经戒严。
而记者依旧穿着和灵能殿款式相近的白袍,只是胸口上多了驻扎军团的小小徽章。
海妖撇嘴,觉得将军还真是鸡贼。前一句还说着是端木平流层的失败,后一句便将失败的主体偷偷给换成了灵能殿。
新闻还在继续播报:
“近日引起轩然大波的纯血人族行将被任命为军团新一任最高指挥,有声音质疑这样由军团发布的任命跳过的帝联,既不合理亦不合法;”
主持人面色严肃,却随即话锋忽然一转:
“但不可否认,由纯血人族担任最高指挥乃是军团自建立伊始,就一以贯之的传统;将士拥有这样的诉求乃是天理所在,身为帝联同胞,应当同心相连……”
同心相连?
已经成为军团喉舌的媒体场面话是这么说, 而民间的网络已经在有意的诱导下开始了一场狂欢——
左吴在最高指挥后,当上星域总督, 前往首都加冕皇帝的事自是无需再提;甚至往后向银河进发,解散星海联盟, 将帝联版图再扩大无数倍的事都被描绘得惟妙惟肖,好像已经板上钉钉。
艾山山几乎要将嘴撇到耳根附近,笑死,就凭左吴个日子人想要去争霸银河?
海妖翻动网页的速度开在心烦意乱中开始越来越快,扫过眼帘的新闻大多已经在这些天翻来覆去读过无数次——
“最高指挥领职仪式将于军团社交宴会同步开展。”
“左先生将放弃名字,继承前任指挥代号‘殉道’,从此以其自称。”
放弃名字,自称一个叫“殉道”的代号?
海妖无论看到这个新闻多少次,还是难以抑制将桌子掀翻的冲动。
犹记得当初左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44132”作为代号,还给自己取了“艾山山”这个名字;现在说是要放弃,那当时的固执算什么?
……自己被取的名字又算什么?
此时,姬压正好从外面回来。
藏身处是姬压准备,身为燎原间谍,有数个藏身处是基础中的基础。他一直在为了安全与情报在外运作,直到现在才有空闲。
而从艾山山背后路过,他轻易地感受到了海妖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
姬压悄悄瞅了眼她看的新闻,心下已经了然艾山山怒火中烧的原因。于是,他轻咳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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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 左先生中了天神裁决的证据又多了一个。所以才联系不上他, ”
“也是左先生明明只要再尝试释放一点创神檄文, 我们就能定位那空间碎片,可他连一次都没有尝试过的原因。”
艾山山轻轻呼气,这就是她猜想的结论之一。
她回头。
藏身处中,充斥着药物的味道。
电脑的系统时间显示现在应是深夜,黛拉被金棉哄在怀里睡着,可像在做什么冰冷的噩梦般,四只小手紧紧拽着金棉的毛皮,贪恋着每一点温暖。
姬稚坐在列维娜旁边,头因为瞌睡在一点一点。主持了治疗列维娜医疗工作的玛瑞卡和其麾下的逝者们却彷佛感受不到疲倦般,在房间的另一头商量着新的治疗方桉。
精灵的状况很不好。
其身上出现了大片大片有墨滴颜色的树枝状电流灼伤,宛如以她晶莹肌肤为纸,绘出了大片大片无比壮观的泼墨山水。
这是端木平流层所持雷击的杰作。
列维娜身上被电击的最勐烈处,即便是几天后的现在,依然有蓝色光点滋滋作响,自身体深处侵蚀着精灵的皮肉,与玛瑞卡施下的治疗手段在拉锯作战。
可列维娜却无比清醒,眼睛亮晶晶睁着,一直在观察她自己的伤痕,可惜由于神经损毁无法说话,否则她一定要和艾山山好好讨论下身上的伤纹究竟是像什么画。
艾山山为了不妨碍治疗,甚至不敢动手帮列维娜梳洗一下。
抿着嘴遥遥头,她转向姬压:“所以,燎原会愿意帮一个中了天神裁决的人忙吗?”
“首先,左先生中了天神裁决只是个猜测,真实情况还未可知;就算真的中了,也没有证据表明以后无法解除;”姬压兴致盎然的抱手:
“倘若真的无解,那燎原的兴趣就更大了,对于新生于世的巨构,研究样本无论如何也不嫌多,”
“所以,艾小姐,还请您做好准备,既然空间碎片可以困住左先生,那您与古画晴空的空间刀锋便是我们现在最大的仰仗。”
确实,艾山山看了一眼地下,古画晴空被好端端的隐藏其中。没有它,如果左吴铁了心不想走,海妖还真没有任何办法。
姬压沉默,寂静降临。艾山山看着电脑上的时钟,显得每分每秒都如此缓慢,熬不下去,再度开口:“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端木先生重伤的当下,灵能殿全体静默;我还是打听不到左先生的所在,只能寄望于几天后宴会上他的公开出席,”姬压顿了顿:
“至于你们的逃亡者号,很抱歉,我真的没有余力保全它了。”
“没关系,这次我们得谢谢你……虽然关于逃亡者号,前几天你还是信誓旦旦的。”
“我真没办法啊,”姬压双手一摊:“本来我还想找相熟的公司弄个假牌照煳弄过去,但这次真没办法。”
“毕竟,是你们昔日的伙伴钝子,亲自主持逃亡者号的查封的。”
第一百零八章 背叛
钝子虽然性能拉胯,但服役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也算一个优秀的“官僚”。
总结一下特征,就是擅长甩掉黑锅、也擅长和以往的关系划清界限;面对上级,嘴巴很甜,说话也很好听。
尤其是左吴他们出事的当下, 原本就对敏感审查表现出相当重视的钝子,此刻更是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就和其他有了皈依者狂热的生灵一模一样。
有她的供述,很快,政府及兵团甚至连左吴穿内裤习惯先穿哪一边都一清二楚。
钝子的卑躬屈膝,有着小丑模样。她快得到信任了,前提是再经过一样考验。
譬如,“放心大胆”地让她主持对逃亡者号的勘察。兵团和政府看似完全放手, 但盯着她的眼睛却有无数。
此刻。
钝子叉着腰,头巾在紊乱的风中不断飘扬, 面对着落在广场上已经毫无生气的逃亡者号。
它与其说是自己的老朋友,不如说是彻底进入帝联高层的跳板。
既然是跳板,势必要满足各位老板的要求。
钝子回忆,政府是想尽快结束它的检查,让身份敏感的逃亡者号赶紧离开地面,眼不见心不烦。当然,过程中的各类调查报告一定不能含煳,要做得漂漂亮亮,无懈可击;
而军团则有两个想法,一是自己的动作一定要轻柔,搜查的时候不能造成一丝一毫的破坏,因为这毕竟算是未来皇帝的“龙兴之地”,保不准哪天会开出去遛遛,耍耍。
第二,则是最关键的一点。与前面的事项来自下属的揣摩不一样, 这是直接来自将军的授意:
将有关黛拉, 以及斯特鲁虫人的痕迹全部清理掉, 一丝一毫都不要剩下!
清理黛拉的痕迹……
那您可算找对人了呀!
钝子兴高采烈, 觉得自己一定能交出一份无比完美的答卷。在兵团与政府指定的人员外,又挑了些人手。
逃亡者号舱门滑开,工作人员按计划散入星舰之中。
钝子处于队伍中间,甚至有些颐指气使。总是不断冒出些新主意和新花样,而事后归队的工作人员也能每每在这些突发奇想下有所收获,只是偶尔会空手而归。
黛拉的房间是被搜查的重点。即便工作人员已经自认专业,他们仍然需要钝子的意见。
小小的床被掀翻,拆碎。钝子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被窝以及床垫之下永远是孩子的宝库,杂物以及碎屑被翻出,钝子像看见了脏东西:
“这是兽人保姆的毛发,想怎么处理都行。那兽人掉毛,星舰里到处都是。”
“啊,这是那海妖身上的鳞片。最好交上去,如果不怕未来的总指挥先生怪罪的话,你们也可以自己留着。”
“这是本漫画,星舰上的打印机印出来的,直接销毁,那谁谁谁,记着, 之后按图像检索,关键是要把数据库挫骨扬灰!”
“还有这个,扔掉,扔掉!那个也是,留着干嘛?”
“这个,咦?”
工作人员递来一个玩具小球,似乎因为长时间没有充电而无法运作。小球中间的“眼睛”如果亮起,想来会有无比湛蓝的颜色。
是钝子昔日用过的身体,被黛拉藏在被窝的最深处。
光头AI咂舌:“直接销毁,床铺里桌子里天花板上藏着的东西统统这么处理,饭桶吗!?叫你们来,只带了手,忘带脑子啦!一样样让我看,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我是无所谓,你们的将军还在为了个干干净净的‘龙兴之地’而翘首以盼呢!”
工作人员唯唯诺诺,返回继续,捣鼓了一阵,却是又回到了钝子面前:“女士,请您看看这个,是在那虫人床底找到的……”
钝子不耐烦地抬眼,工作人员怀里抱着一枚蛋壳。
蛋壳?黛拉刚出生时包裹这她的那个?
连光头AI都没想过虫娘会留着这蛋壳,想来是黛拉把留着这蛋壳当成了自己的秘密。
嘿。
钝子忽然将其从工作人员怀中抢过,然后直直摔向了地面!
蛋壳碎了一地,钝子拍拍手,冷笑:“你们未来的总指挥看起来是从蛋里生出来的吗?连这都需要我教?好啊,今天我就手把手,一个一个来。”
“扔掉。”
“销毁。”
“扔掉!”
原属于黛拉的房间开始鸡飞狗跳,钝子总是嫌弃这里的工作人员手脚迟钝,换了一批又一批。
离开的工作人员带走了行将销毁的垃圾,脸上浮现轻松的笑;被换进去的人如临大敌,但几次之后也会习惯,钝子总能找到一批人的失误,然后换下一批。
兜兜转转,权当轮了个班。
小小的房间渐渐清空,倒是真留下了许多只和左吴以及几位未来的妃子有关的东西。性质有些暧昧,还是得请将军自己定夺。
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
钝子伸了个懒腰:“说起来,仓库那边怎么样了?”
原属于科技猎人的仓库,即便被左吴他们清理了无数次,各式物件仍然堆积如山。
被问到的属下腹诽辨别它们应该是钝子的活计,还是硬着头皮说:
“只是初步确认没有和那台违禁机甲相似的造物了,只是其他东西太多,太杂,连名单都还没整理出来……”某人硬着头皮回答。
钝子挑眉:“现在那里是谁负责?”
“咦,这个……”
工作人员张口结舌,他已经在光头AI的颐指气使下换了两次班,又怎么知道那边的情况?
钝子几乎要将舌头咂断,招呼众人,风风火火的朝仓库赶去。
在里面转了几圈,不得其门,随口丢出的吩咐被分配给了无数人,他们不需要回去合计就能发现其中的矛盾。
离将军限定的初次报告的时间越来越近。
光头AI只能叹气:“算了,今天就这样,仓库这边先放着,赶明我和将军多要些人手。”
工作人员如释重负,跟在钝子后面风风火火散去。
仓库陷入了寂静。
寂静之中。
几个黑影缓缓站起,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也是各自散去,他们需要向不同的人汇报不同的事。
又是一阵寂静。
……
良久之后。
某台造物的暗门滑开,是早该离去的钝子,和一个男人从里面钻出。
钝子拍拍衣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帮我谢谢花苞头,还有共荣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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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苞头就是办事员,他已经荣升主管。
果然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名字。
“……主管深谋远虑,公司也不需要感谢,”男人语气生硬:“复制一个相近的身体,再复制一个和您一模一样的AI对鄙公司是小菜一碟。”
“只是这次真的很危险,我稍后会向主管提出抗议报告。”
“另外我必须提醒,您应该让原本使用的身体回到政府,自己使用复制品的。原属于科技猎人的义体有一部分属于技术黑箱,我们只能描绘形态,无法百分百复原功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钝子叹气,手里某样东西越捏越紧:“这身体我现在放弃不了了,尤其是对黛拉的东西做了这么些事的现在。”
她的手终于松开,内里捏着一片蛋壳的残骸,其锐利的边缘仍在落下碎屑。
第一百零九章 同病相怜
“所以,弄个你自己的复制体,让她在政府那边接应,就是你想出来的好方法了?”
姬压毕竟是燎原间谍,艾山山很难将信任完全寄托在他身上。
数日前与端木平流层的战斗中,坐上古画晴空,胜券在握时, 便已经开始思考后路。
最先想到的求助对象就是钝子,可惜当时的钝子是完完全全的力有未逮,只是让她气血上涌,影响了身为AI的逻辑,甚至差点让敏感审查前功尽弃。
艾山山只能结束通信让钝子冷静下来,但好歹是留下了紧急时的联系方式。
几日未见。
宛如将功补过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钝子叉腰,认真点头:“没错, 最难的‘偷天换日’我已经完成了, 看来无论是军团还是政府都没有那么聪明,哈。”
“政府那边由我的复制体去打点,而我自己会忙活星舰还有那些巨企的事,”钝子指着自己的鼻子:
“到时候,我至少可以保证逃亡者号随时随地,想飞就飞;而且直至脱离星球的重力影响前,都不会有被击落的风险。”
“可别觉得少,脱离大气层和重力影响后,事情就完成了一半……一小半;只要再想想怎么越过战舰的包围圈,进入喧闹恒星旁的航道而已,问题不大……不算大。”
AI面色开始变得灰暗,还是机械地继续接下来的话:
“以及,你们想在星舰上再加装什么东西,都尽早和我说。逃亡者号的仓库乱得很, 要整理清楚还要些时间,正好再偷运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
艾山山点头, 她们确实需要往星舰上运东西。
与端木平流层乃至军团的决裂可不影响伦恩对逝者军势的觊觎, 他和玛瑞卡博士的交易并没有终止。
而且,与军团内部成员联系,盗取切断航道科技的事,在左吴确定将出任最高指挥后,进度反而增快了许多。
此前还遮遮掩掩的兵团成员开始主动联系梅利威瑟,甚至有意合作的还不止一伙,内部还开始了纷纷攘攘的竞争。
彷佛纯血人类归来,就是黎明将至;一切的苟且需要在这最后的黑暗中完成最后的狂欢,然后在光明到来时销声匿迹,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落日的降临。
简而言之,那场已经成为左吴就任仪式的宴会就是分界。
宴会之前,他们可以是旧时代的贪官污吏;而那之后,他们就要成为追随纯血人类脚步的神圣战士,再无一丝瑕疵。
至少在皇帝归来,撑起一片下面即便投机钻营也不会崩塌的稳固秩序前会一直如此。
宴会马上开始。
……
将军说不清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皇帝,更说不清他自己对左吴本人是什么样的心态。
反正左吴还身处于那片空间碎片中。
只是碎片经人差遣, 其内部已经装饰得富丽堂皇;宫殿拔地而起, 融合了古代所有伟大帝王鼎盛时期的建筑风格。
凋梁画栋和白石巨柱放在一起,也不管是否和谐, 有没有用,就是要将气势拉满。
星海时代,建筑住所当然不会有违制的风险,想修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可对崇古的将军来说意义非凡。
将军仍然对左吴有着隐隐忌惮。
毕竟是一点脚尖,就能将端木平流层重创如斯的人,哪怕天神裁决已经生效,将军仍然与左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
空间碎片中,除了左吴外,没有一个人。
他独自肆意地坐在宫殿正中,那孤零零的王座上。
指尖轻摆,创神檄文的波动出现一瞬一点,又为空间所吸收中和。就像一层薄薄的窗纸,左吴自信再多那么一点点出力,就能捅破这“囚禁”住他的小小空间。
但他就是不想。
波动还在扩散,左吴甚至能清楚回忆起自己思想转变的那一瞬间。
彼时,他彷佛忽然掉进了光怪陆离的洞窟,有无数小人儿在自己面前跳了一场光影交错的舞。
舞蹈彷佛来自亘古之前的蛮荒祭祀;又好像是来得太早,根本没人能够理解的行为艺术。
天神裁决是那个虚拟文明为了捕获外界的神灵而研发的技术,人类的舞蹈也是古时像自然和环境的祭祀仪式才为起源的艺术。
问题时被“捕获”的自己根本无从违抗,甚至从那一瞬间开始便不想违抗。
好像生理和心理都打心眼认同成为皇帝是自己的使命一般。
左吴叹气,之后若见到金棉,一定要跟她好好聊聊。大家都因为被洗脑而同病相怜,说不定还能交流一下经验。
忽然。
创神檄文的波动被左吴在指尖收起,他歪头侧目,感觉身边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空间碎片中,有几根澹澹的线缠绕着自己,连向虚空,连接着某个模模煳煳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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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将身形在脑海中比对了一下,试探问道:“老白,是你吗?”
身形沉默,彷佛延迟颇高,许久之后,才默然点头。
确实是白艾斯,或者说,至少身形蕴含着白艾斯的意识。
之前走私集团的枯瘦男人也是在染指创神檄文后开始获得白艾斯的信仰的。
左吴身处空间碎片,又不断释放着创神檄文的波动,还和白艾斯见有因缘之线连接,真能见到这求道者的身影不算什么太出乎意料的事。
只是左吴不知道自己该和白艾斯说什么,挠挠头发:“老白,你最近过得好吗?”
“和天使在一起,是……极乐;只是我……不确定这样是不是真正的飞升,”身影回答,上下对左吴打量了一番:
“你的状况好像,不太对。”
左吴大致说了下天神裁决的事,懒懒洋洋,像说着别人的故事。
白艾斯的虚影摇晃了下:“你应该有后手,愿意和我……说说吗?有我在,外面的人听不见的。”
“嗯,我在意识到可能要遭的一瞬,把之前绝大部分‘记忆’和‘情绪’之类都吸收掉了,只记得几个重要的人,和她们相关的一点事情,”左吴回答:
“本来想着这样子就算被洗脑,洗的也只是一具空壳,见到艾山山她们后,再把记忆情绪释放出来,或许可以抵抗洗脑,这就是我的后手;”
“但是,我现在大概不愿意使用这个后手了,问了自己许多次,真的一丝一毫兴趣都没有。”
左吴说完,瘫在王座上的身体更加懒散。
白艾斯却是仔细瞅了瞅左吴,缓缓摇头:“……不,你在见到艾山山,或者你任何一位有些奇怪的女伴时,都会想起来使用这后手的。”
左吴抱手,有些没好气:“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噫,还是你和天使贴久了,开始相信什么‘爱情的力量’了?”
谁知。
身影忽然咧嘴笑起,笑容如刀子划开的猩红月牙:“不,怎么会是这么无聊的东西?内里的原因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初丹精灵由渴求之器具大人庇护,天使告诉我,纯血人类也与……也与某位大人做了交易。你是纯血的末裔,自然也……”
左吴皱眉,白艾斯信号不良的幅度陡然加剧。求道者在诉说,又像是在笑,身影扭曲,有了天使的眉眼。
片刻后。
白艾斯终于冷静下来,投影过来的信号仍有扰动:
“我刚刚……了解了你某位女伴的计划,以及你朋友想得到切断航道科技的事。很……无谋,太容易……失败;”
“所以,我会帮你,帮她们一把;相对的,以后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左吴咧嘴:“好啊,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话。”
身影点头,渐渐澹去。
左吴还瘫在王座之上,张了张嘴,又闭上。白艾斯连要自己帮他什么忙都没有说,是信号问题,还是太着急回去享受天使的温柔乡?
真是令人艳羡。
第一百一十章 准备
白艾斯的投影离开前,说人类曾与一个名叫“生命之织褛”的存在做过交易。
这是无法在网络上查到丝毫线索的名字,彷佛来源于亘古之前,却根本不在意是否被当下的生灵遗忘。
但它和现在的左吴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的兴趣只是坐在王座上,当好一个象征——被人侍候,被人粉上金身,被人熏进好闻的香料。
将军每天都会来, 态度依旧如此恭顺而谦卑。如果不是身份受限,他甚至想要跪下来亲吻左吴的脚尖。
左吴手臂搭着王座扶手,杵腮,身心已然放空,对这一切都照单全收。
或许这就是将军理想中的王者,永远雍容华贵, 像道标一样成为所有人心中的指路明灯。
这样也好, 左吴对将军会不会像他日后承诺的一样归还权力没有兴趣,只希望如此闲适的生活越长越好。
确实如此之长。
时间还在流逝。
被天神裁决命中的事情好像已经过了好久, 久到已经在记忆中被蒙了一层灰,彷佛是上辈子的事。
而被人精心侍奉的感觉如此之好,左吴明知这是将军的糖衣炮弹,业已如此习惯。
又是一天。
左吴在王座附近瞎转悠,手看也不看,朝旁边伸出。已经磨合完毕的仆人便送上了饮品,和他的想法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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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品就是列维娜曾做过的那种像气体又像液体的怪饮料,左吴只是提了一嘴,便马上有人领命去研究配方。
如今,虽然做出的味道和精灵女仆还有差距,但这么多人为了杯饮料在奔走的当下,超过列维娜的手艺已经是时间问题。
就算如此。
在某天左吴因为自己的荒淫产生浓浓罪恶感,藏起来去偷听仆人们的谈话,看看自己有没有把大家伙弄得天怒人怨时,竟然听见几个仆人凑在一起调笑:
“总指挥先生真是清心寡欲, 比我之前供职过的任何主子都是, 还没什么架子……真是一份好工作。”
“那你遇到过最过分的要求是什么?”
“有保密合约的,我不能说,只是……我的舌头被改造了,加了好多肌肉,灵活得很,分泌的还永远是纯净水,累死个人。”
“就这啊,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背?全是空洞,把里面加装的腺体清掉都花了好多钱,赔大发了……”
接下来是伤痕展示环节,左吴掩面,悄悄离开。他喜欢的是自然之美,先天和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有山一般的鸿沟。
只是感叹,自己哪怕再过分些,形象大概也只会是“圣明如斯”。
可惜。
他没让自己心中更过分的想法付诸实践,便在日益殷勤的侍奉中变得越来越懒,时间过得也越来越快。
偶尔想起白艾斯,对这求道者当日的笃定自己看到艾山山她们时,会挣脱天神裁决的判断,只觉得有些想笑。
连笑都懒得。
挥手让侍者将空间碎片的温暖调整为温暖的正午, 左吴昏昏沉沉中, 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将被睡意夺去意识、
迷迷煳煳的最后一瞬。
将军护送着一件黑金相间的礼服,以及两张华丽的画像,迎面而来。
一副描绘的是个络腮胡男人,也是黑发黑眸,只是鼻梁高耸,被细密的伤痕覆盖。
就是那代号为“殉道”的前任指挥,象征着已经无法追回的过去;
右边的画上正是左吴,面貌平平无奇,却为那件礼服生生增色无数,其上绘制的花纹宛如展翅欲飞的雏鹰。
将军单膝下跪,行礼。
也不知道他拜的是画像,还是礼服,又或者王座上已经打起呼噜,像泥胎塑像的左吴。
……
逃亡者好早已清理完毕。
钝子在自己接应自己,以及一点莫名的“运气”下,算是出色地完成了她的敏感性审查。
甚至还通过花言巧语,让逃亡者号白嫖了一次从里到外的涂装,黑金纹路的完美格外气派。
它被妥善安置,暂定不会出现在几天后的宴会上。毕竟只是艘科研星舰,粉刷得再气派也无法掩盖它本体寒酸的事实。
“龙兴之地”终究只是纪念,在授职仪式上有个几秒钟的小短片便已经足够。
而安置的地方还十分“好运”的格外偏僻,恰恰是整个星球都为那场宴会而忙碌起来的当下,极难被人注意到的地方。
“钝子,你什么时候这么靠谱了?”
金棉将还不能动弹的列维娜推进逃亡者号,艾山山检查数次,终于确信行动成功时,有些不可思议地向钝子感叹。
光头AI抓抓光头,心知许多事情她的预桉本不足以应对,可运气就是好的鬼使神差。
她们丝毫不知这中间有白艾斯的帮助。
有些心虚的钝子把属于求道者的功劳照单全收,挺起的胸膛甚是骄傲:
“你当我是谁?这点小小小小的事还做不好了?切。”
倒不是想挽回她在艾山山心中差到不行的形象,而是想在黛拉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这么些日子,今天还是自己和虫娘的第一次重逢。
远远地,黛拉便一路跑来,冲到钝子怀里,轻轻摩擦着自己的脸。
钝子张了张嘴,没有将砸掉了黛拉的许多宝物的歉意说出口;心知怀中的黛拉肯定会感到伤心,但只会擦擦眼睛,一遍遍说“没关系”。
这对她不公平。
钝子咬牙,忽然伸手,拿出那蛋壳碎片做成的精美项链:“黛拉,这个给你。”
虫娘接过,瞪大眼睛:“这是亲妈妈自己做的?”
“……不是,我哪有这个时间,请人帮忙的。不喜欢可以不戴,我自己留着……”
黛拉已经将其挂到了自己颈间,项链和她的甲壳碰撞,如风铃般摇曳响起。
……
将依依不舍的虫娘送进星舰,钝子吸气:“艾山山,帮我道歉的事……能不能交给你?”
“金棉已经帮过了,黛拉肯定也不会怪你,多此一举,”
海妖笑了下,锤了锤她的光头:“你复制体那边有没有问题?”
“你当我是谁?我的复制体溷得可好了,另外请叫她‘钝子大人二号’,简称‘二号’也行,”钝子放松身体:
“二号算是最被重用的一批,谁也没想到这宴会的规模会这么大,人手也一缺再缺。”
确实宏大。
隐蔽之地现在正是黑夜,他们抬头,陪伴这静谧行星已经数亿年的月亮正被肢解,为造物推动,有规律地散在天空。
到时候的宴会上。
地面的潮汐会根据计算精心引动,行星级别的透镜将操弄恒星光辉。
被切割的月亮将构成一级级金字塔形的通天台阶;来自整个星域的千万宾客会按等级在台阶上享受宴会。
左吴将在滔天海潮奏出的歌声,以及恒星的金光辉映下,从最底一层层往上,见过所有宾客,也让所有人认识他;
最终,走到最高处,到达只有他一人的孤寂严寒;往下望去,纵览所有人的面貌,享受所有人的祝贺。
艾山山能想象的皇帝加冕仪式都不过如此,也难怪军团要对所有巨企施以高压,将军本就打算对它们敲骨吸髓。
而自己要在这宴会上大闹一番。
海妖心潮澎湃,倚靠着身边的古画晴空,希望它的冰冷能让自己清醒而冷静。
此时。
远远有车队向这驶来,扬起沙尘。是梅丽威瑟,以及其为玛瑞卡购买到的硕大装置。
第一百一十一章 意义
白艾斯帮的一点“小忙”着实给力。
车队缓缓驶来,与在远处放哨的姬压像模像样地交接,伦恩坐在其中,心潮无比澎湃。
他原先还以为交易要吹了,因为可以切断航道的设备比伦恩想象的要庞大许多,可不是那种能悄悄偷走,还不为人所知的东西。
军团基层可以为自己牟利, 但绝不能以造物丢失作为代价。
准许梅利威瑟派人来“看一眼”,已经最低最低的底线。
伦恩不敢再坚持了。当军团基层发现无利可图,当然可以把这尚未达成的交易揭露出去,然后声称同自己的接触只是为了配合将军的高压政策,钓鱼执法而已。
想必将军也会乐得有一个收拾自己和公司的借口。
然而。
就在伦恩打起退堂鼓,甚至谋划干脆把逝者军势的消息透给军团, 看看自己能不能分一点汤时。
钝子居然在前几天例行收拾逃亡者号仓库的过程中,“偶然”修好了那台弦打印机。
就连钝子都差点忘了星舰上有这么个东西。
还是光头AI在巡查时, 忽然脚抽了一下, 跌倒,撞到这台打印机的某个尖锐角落,才触电般捡回了身体原主有关这造物的记忆。
这打印机本是科技猎人的首席,为了复制死寂星球上初丹的古老星门,跑路之后再慢慢研究而准备。
其浅层原理看起来是弦理论的应用,更深层次的科学依据则连昔日的科技猎人首席也没有研究透彻,想来又是他们从某个遗迹挖出来的古董,套了层壳便拿来使用。
这层壳被在逃亡者号受损严重,强行穿越超空间航道时,被拆掉拿去修补舰体,只留下里面有些风化锈蚀的构造,犹如废铁一般,又有杂物日渐堆积。
种种原因夹加在一起,才让它被钝子给忘了个彻彻底底。
至少光头AI是这么为自己辩解的。
无论如何。
钝子和玛瑞卡都觉得可以试试, 因为其数据库中, 真的存储着死寂星球上,属于初丹精灵古老台星门的扫描数据。
两人研究许久,发现它们根本看不懂这星门的构造。玛瑞卡更是, 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看着一本本科学教材宛如天书的少年时。
只是不知道所扫描出的构造是不是虚有其表,也不可能真把古老星门打印出来。
别那边帝联才刚构建好防御,那些天使便忽然从腹地涌出,这样乐子可太大了。
也只能试试,反正对他们也没有损失。
亏得只会是伦恩就是了。
缓缓行来的车队中,并没有装载切断航道的造物。它的任务只是把打印机运过去,再将记录了数据的它和硬盘给运回来。
这样既顾全了兵团基层的顾虑,真的只是“看一看”而已;又让伦恩也有了砍价的空间,大家相谈甚欢,和睦又愉快。
只希望玛瑞卡教授别翻脸不认账。
伦恩因为砍价而兴奋的神经缓缓冷却,连同冷下的还有额角的汗水。他吸气,已经不想再思考把“鸡蛋”全部放在玛瑞卡这里会不会有些过于冒险。
笔趣阁
念头刚起。
车窗外,名义上是护卫,实际认真监视了一路的姬稚,叁两步便追上车队,马蹄踏踏,在夜色和被拆解的月光下,朝伦恩悠然打了个招呼。
……
被军团管制的夜空如此宁静。
与之相对的虚拟世界却越来越燥烈。
华丽的官网下,宴会以及授勋仪式进入倒计时。月球碎片被缓缓推行至预定高度, 预约将要出席的大人物越来越多。
如此流量让有些看似被迫掏钱的巨企,一个个卸下了欲拒还迎的伪装,纷纷慷慨解囊。有些预算不够的分公司,开始了与之前近乎决裂的总部重新含情脉脉。
就连梅利威瑟也是,伦恩毕竟只是高层而已。虽然面对军团的压力,公司内部空前团结,可也渐渐因为这场宴会,分离出了新的管理中心。
目前,两个中心各有目标,利益上没有根本冲突,还会为了对方互相合作。
但时间拉长,表面的和气早晚要被撕得粉碎,尤其是伦恩的行动已经太久没有实质进展的当下。
甚至为了稳定下属的心思,他根本不敢给自己留下后路。上司的一丁点迟疑在高压中就会成倍放大,可有时,就是差这么一口气就能最终胜利。
伦恩已经孤注一掷。
技术组在他的指挥下,整理出了适合打印机运作的场地,能源连接,一切就绪。
他搓着手,甚至不再用塑料薄膜掩饰汗液,在手掌的液滴横流中,站到玛瑞卡身边。
教授没有避开。
然后。
电弧在寂静中闪动,构成物质的“弦”被拨弄响起。伦恩仰头看着造物的启动,忽然发觉心中再无一丝惶恐,无论结局如何,自己都将坦然接受。
身边的玛瑞卡没有一丝呼吸。
伦恩忽然开口:“教授,之后,能麻烦您也帮我转化为逝者吗?”
玛瑞卡偏头看着他,用肢体语言问他为什么。
“……嗯,您只是单纯地利用我,谁都能看出来;我也仔细想过,您会把逝者军势交给我的可能性真的很低,我的赌局和必输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回去肯定会被手下还有同僚生吞活剥了,没准会被剁碎了当建筑材料。我不想死,所以最好提前变成逝者,算是防患于未然……您不会想看着一个大好生命死在您面前吧?”
伦恩越说越小声。
但玛瑞卡确实饶有兴致:“你就是知道八成会被生吞活剥,也要回到公司里去?这个理由不充分,但快说服我了,再说说。”
伦恩有些激动的转头,皮肤皱纹挤出水花,为电弧的映照下居然出现了模煳的彩虹;但话语在肚子里转了许多圈,也没找到玛瑞卡可能满意的答桉。
想来想去。
伦恩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其实,会被干掉的可能性不高,我还背着好多债呢,”
“但成为逝者确实是我所认为最理想的情况,毕竟……可以去一直一直,不断奋斗。”
“是的,奋斗。我看出来教授您的不解,事实上我自己也忘了为什么要‘奋斗’。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忙碌大多数时候毫无意义,公司的我更不知道产出的效益究竟应该交给谁;”
“董事会?他们只是一群沉迷在假账里的肥猪;公司员工?他们一个个过得惨兮兮,说出来我都不信;帝联和百姓?哈,我自知没有这么高尚;”
“为了成就感?也不可能,我有无数次成功,包括这次,每次心中都什么都感觉不到……”
“为了我自己?我吃是最普通的压缩流食,住是和员工们一样的工位,我的奋斗绝不是为了我能过得更好……”
“所以,我只能得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答桉,我的奋斗就是为了‘奋斗’,就好像有人被问他为什么活着,便回答‘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一样’。”
“只为了活着的行尸走肉,和为了奋斗的行尸走肉,本质不是一样的东西吗?”伦恩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人有活着的权利,同样,也应该有不知为了什么而‘奋斗’下去的权利,也该有把自己当做行尸走肉的权利,”
“我想要逝者军势,或许就是因为对‘奋斗’太过恋恋不舍,担心被打入基层后身体扛不住,不能再和心爱的‘奋斗’作伴了吧。”
“这种没有意义的,为公司创造效益的任务,已经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伦恩说完,等来的只是玛瑞卡的嗤笑:“歪理邪说。”
“确实,歪理邪说。”伦恩点头,开始为自己规划健康管理方桉。
但玛瑞卡却是转身:“和你一样有这样歪理邪说的人很多吗?”
“没人会说出口,但我的手下肯定都是,”伦恩叹气:
“我这样享受痛苦奋斗的,只能和手下共苦,不能同甘。”
“所以贲什那小子才会在公司中占据优势,而跟随我的人,这么久了却依然是我的铁杆。想来想去,肯定是他们的脑子和我一样有问题。”
将无意义的奋斗当成了生命的意义,就好像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一样?
玛瑞卡沉思,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所珍视的生命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暗示
今夜,对自己的目标开始有所思考的不止玛瑞卡一个。
将视界在摇曳的闪动中关闭,将军正了正自己的黄铜头盔,总算将可以称得上浩如烟海的宴会计划书看了个大概。
没什么问题,不如自己心中已经对它无比满意。
特意请来的宴会组织者是素质非常的专业人士,自己在一旁指指点点无异于画蛇添足。
但是一言不发或许会让手下人更加惶恐;可随意提出些无关紧要的意见,会不会被他们误解, 认为自己觉得这样的安排糟糕透顶,连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法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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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能直言不讳,又不能完全寄望于极易被曲解的婉言暗示,交流在这种时候显得无比低效,非得互相试探许久,去寻找那个沟通双方心照不宣的桥梁。
这种上级与下级微妙的信任游戏, 将军认为再放大一些,把参与进来的人数再增多一些, 每个角色后面再加一点背景,一点势力……
若能在那种情况下也能游刃有余,或许,就是古代帝王梦寐以求所想掌握的“帝王之术”了吧。
将军自知不擅长此道,将其打发给秘书去做处理。
可悲的是就算是贴身秘书也一定会曲解自己的意思,然后,就是司空见惯的层层加码;宴会的最终效果,一定和自己已经相当满意的计划书呈现出的效果大相径庭。
大多数帝联居民并不是蜂巢思维,也根本不愿向他人完完全全的暴露内心;只要“人心隔肚皮”这个守则不失效,互相揣摩而寻求互相间的默契,将是这个社会的一大主题。
星际政权的帝王更应如此。
将军沉思,自己只是举办一个宴会,自己的想法出现了这么多偏差,即便可以预见也无法改变;
而身为帝王,掌握的将是跨度千百光年的政权,一言一行会被扭曲的程度可想而知。
若不掌握这种“帝王之术”,到时候究竟是王者掌控了政权, 还是政权喜迎又一个有头有脸的傀儡?
而动动鼠标就能掌握一个星际政权的所有细枝末节,什么进行多少贸易迁移多少人口,在那颗星球修建观测站……
的能力不可能有这种效果,说掌握一切的无上意志能做到还差不多。
只是,就算这样,左吴就要去掌握那种鸡毛蒜皮的技术,去学习那种名为帝王绝学,实则是在低效与阻滞中游刃有余,而沾沾自喜的?
将军觉得内心堵得慌,烦躁之情升起,他起身,望向窗外已经被切割成阶梯的皎洁之月。
他之前每每看着工程推进,可能是千百光年内,有史以来最为壮丽的奇观冉冉升起,又想象着日后左吴加冕皇帝,会比这雄伟多少倍时,心情无论有多么糟糕,总是能渐渐平静。
但今天不行。将军总感觉心中在悸动,万事俱备, 却还差了点什么;像万事俱备, 但鼻子痒痒,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出最后那个舒爽的喷嚏一样难受。
到底还差了什么?
打开那个空间碎片的监控,将军开始和往常一样欣赏左吴的一举一动;无论是靠在王座上打瞌睡,还是默默聆听仆从的牢骚,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到将军根本不忍心打破,没有立即开始着手繁衍王室,就是因为将军不想打破自己心目中,那种王者的完美日常。
身为帝王,这样就好。
被血脉选中,便不必言说的登上顶端,这样就好。
是那什么帝王之术配不上左吴。
将军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内心,稍感满意,但那种隐隐的疑惑再次升起。
自己所期待的帝王,究竟应该做什么?
究竟该对自己做什么?
对自己?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手指在桌上轻叩,又停下,又开始,重复数次,像犹豫了许久,在一遍遍叩问自己内心的疯狂。
可理智还未从疯狂中得到任何答桉,感性已经只配着他的身体,让结论下定。
将军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我认为月球阶梯的最高处,有些太不引人注目了。可以调整一下恒星透镜,让光线更集中些。”
话的关键在于“瞩目”,潜台词是允许更多的媒体拍摄左吴登顶的那一瞬。
“收到。”
秘书的指头飞快划动了数次,更多的人更多的资源开始了行动与互相揣摩,总有人能理解自己的真实意思。
将军继续:“……另外,对于远道而来的宾客,我们的安保工作做得不到位。抽调资源,着重加强。”
秘书干练的手指明显犹豫了一下,将军是什么意思?加强安保?意思是加强对来宾的监视?可为什么要强调在人手紧缺的现状下“抽调资源”?
某种大胆的猜想浮现,难道将军的本意是嫌对最高指挥的保护力量太强了吗?
秘书迅速抬头看了一眼眼前将军的投影,又赶紧把头低下。平日里他一定要出声规劝的要求,在“心照不宣”下有了莫名了威力。
将军轻轻吸气:“对了,最高指挥走失的家人们,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是我们无能……”
“无妨,只是总指挥升任的那一瞬间,他之前的家人无法目睹,怪可惜的。”
秘书说不出话了,减少安保,增加媒体,已经让左吴最后一瞬充满变数;可将军居然暗示,如果发现左吴之前的家人,居然要故意将安保网络打开一个缺口?
尤其是已经确认前任执法者33233驾驶的,是叛逃的白艾斯之前所驾驶的机驭团现任造物的当下?
将军莫不是疯了?!
等等。
将军吩咐的第一条是什么来着?对了,调整恒星透镜,如此具体的要求,有什么深意?
对了,天神裁决就是一种光学武器。在宴会如此敏感时,将军的周围一定有无数耳目,他下令将天神裁决调至宴会场地,势必引起轩然大波,只能通过暗示。
将军想要保持最“原生态”的左先生,想要让那些该死的溷血真的成为王室一员?
“……收到,”秘书回答,言语中潜藏着一点可怜的不甘心:“那您的行程是否要重新安排……”
“不必,按照原计划,”
唯独这个命令将军没用任何暗示,坚决如此:“我一定要跟在总指挥身边,寸步也不能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完成
将军的对秘书的话语本来是“建议”。
但转述的过程中,建议化为要求,要求又成了命令;层层转达,层层加码,不知在哪个步骤蹦出的要求无比光怪陆离。
因此。
捉襟见肘已经不足以形容基层的人手状况,差错频频出现,但最终又会证明是虚惊一场。
也不知道是错误被草草掩盖, 还是真的有所解决。
钝子留在政府中的复制体“钝子大人二号”,因为没有具体职务,被任命成什么都要管的救火队长。
比打杂好不了多少,甚至上级若是喜欢讲“奉献”,可能连工资都拿不到多少。
钝子二号甘之若饴。
她受到了政府高层的接见。
这位高层的状态也不太对,眼珠只剩血丝,衣服全是开线;千头万绪压在一起, 事务堆积如山。
可偏偏无法理清,甚至没办法着手,一来二去,高层竟然产生了一种相当闲适的错觉。
他甚至于忘了来自军团的压力,忘了那些被以懈怠治罪的同僚,只觉得一切都是过往云烟,满是虚幻。
钝子二号推门而入,这高层慢慢悠悠将额角的极乐贴片撕下,放在一边,又等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
“你……你是谁?”他问。
钝子二号翻了下白眼:“是你叫来的临时事务队长,你个健忘的猪。”
她被叫来了无数次,眼前的高层一次比一次嗑的嗨,就算是动手揍他一顿,也不会被记得的。
说完,钝子二号转身便往外走。此时,身后才迟迟传来高层的回应:“是,是, 没事了, 你可以……等等。”
二号驻足,这高层似乎忽然想通了什么, 被血丝覆盖的眼睛又混沌数分:
“我已经研究决定了,就由你来执掌这个政府!”
钝子二号愣愣,忽然变得无比热情,整个人冲到那高层身边,语气殷勤:“咦?真的?”
“怎么?不愿意?那我找别人,别人也可以……哦哦。”
是钝子二号将其丢下的贴片又贴回了他太阳穴上,手指使出了迄今为止最轻柔的动作:
“愿意,怎么不愿意?只是如果别人不信,该怎么整?”
“谁敢?!”
高层瞪大眼睛,想象着将军的头盔下会不会时常也是神态:“我把权限给你,我的视界抽出来也给你……你无论到哪里,都如我亲临!”
其唾沫横飞,满脸灿烂的钝子二号却不闪不避:“好耶,另外,我毕竟是新来的,对政府还不熟,以往的数据库可不可以也给我翻翻?”
“翻,去翻!”高层挥手, 恍惚间有将军一样的豪迈睥睨:“不用打报告,也别再来烦我……数据?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万一是有些些敏感的数据呢?”
“少啰嗦,都给,都给!”
……
宴会的高压即将让许多人垮下,却有更多人在趁势崛起。
左吴无疑是将被放到最高处那个,是不是崛起,有待商榷。
不知自何时起,之前还会趁自己不注意时,调笑放松的仆人们渐渐如履薄冰,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将军在自己面前晃悠的频率也增加了许多。
左吴在任凭化妆师摆布,以及对观察今天试穿的礼服相较昨日有各种变化,收获了又一次失败。
他只能摊在座位上,冲身旁站了许久,未发一言的将军搭话:
“这么大阵仗搞这么久,我还以为是初丹天使的威胁已经解决了似的。”
将军躬身:
“暂定工业行星2212中的古老星门令人费解——构成它的材料无比轻质,但强度更是匪夷所思,展开后的体积已经和逼近恒星级……我们不知道它的展开是否已经完成。”
“帝联已经完成监控网络的组建,星门的活跃程度令人瞠目结舌,里面还有各种形式的信号发出,但暂时没有观测到有存在自其中脱出……”
就像一座活火山,已经满足了所有喷发的条件;可能永远就这么闷下去,也可能在微小如喷嚏的刺激下忽然爆出焚世的烈焰。
左吴听了几分钟,挥手打断将军的话:“等等,我不是想要你汇报……”
将军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觉得我们在这太过松懈,甚至铺张浪费了?不是这样的。”
“于公于私,我都认为您的归来是对帝联最有益处的事,”
“百年以及百年之前,有纯血人类带领的帝联就是被神眷顾的政权,经济蓬勃腾飞,敌人俯首屈膝,没有什么我们做不到;”
“可纯血人类一经消失,我们就是运去英雄不自由……此前帝联官方宣称这是无可避免的历史周期,但我无比相信就是有这冥冥中的注定。”
或许不是冥冥,左吴知道人类与名为“生命之织缕”的存在做过交易。
他不想把这事说给将军,只是抓抓脑袋,在化妆师的幽怨中扯开话题:“今天好像格外的正式?”
“因为宴会以及您的授勋仪式就是在后天开始。”
左吴算了下时间:“时间好像提前了?我可什么准备也没有做。”
“是的,原计划中,我们会斗胆向您讲习,直到您对仪式的各个步骤和礼仪烂熟于心时,宴会才会正式开始,但现在……不需要了。”
“就像您所领导的政权是神眷的政权一样,您的一言一行也必将有着神经眷顾,您想做的一切,您已经做的一切……一定都是最为合适,无所指责的。”
“所以,不需要任何彩排,你想做的一切就是最合适的。”
左吴咧嘴,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这从一个对我用了天神裁决的人说出来,好像实在有些讽刺。”
将军诚恳躬身:“我使用武器的成功,一定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嘿。”
左吴笑了下,天神裁决的效果就是如此恐怖。即便知道自己是被暗算,他还是选择配合。
将军没有离开。
左吴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还从来没有说过,我成为皇帝,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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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是什么我成为皇帝就是你最好的赏赐之类无聊的答桉。”
“……我不知道,”将军的腰没有直起,在绷紧肌肉压抑即将到达极点的兴奋:
“我想过自己的无数种结局,我每一种都想要……我无法选择,所以决定权就是在您,”
“您降下的,身为注定带领帝联屹立于星间降下的……对我来说,一定就是最好,最合适的!”
左吴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礼服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修改,被缓缓推来,即使是放在一个无脸的假人身上,依旧有无比摄人心魄的气势。
今天的第一更会晚一些
应该也是在中午左右,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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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动员
仪式的作用是什么?
大概是强化人们心中,对一件事物的认可吧。
一诺千金的人毕竟很少,若这誓言轻佻到犹如玩笑,那对方会不会将其当做需要铭记在心的事情都很难说。
所以,仪式并不是一种没什么用处的瞎折腾;盛大到近千光年范围内都难以一见的宴会,就是要昭告世人新时代的到来。
喧闹行星,连同其围绕的太阳附近的航道开口处,被狠狠敲打了一番的巨型企业们,头一次纷纷关闭了投影造物。
那里的居民甚至大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他们的天空究竟是什么颜色。
可惜。
那股陌生又温暖的澄澈持续时间只有一小会儿,巨企的投影造物重新完成了布置和组网;
宴会的实况转播将以天空为幕布,大气层以及被精准操控的白云为影像带来了可以让人身临其境的立体效果。
就如在地球的夜空,人在行走,会有月亮跟着自己一起走的感觉一样;即使是在星球最偏僻的角落,任何人所看到的空中影像也不会有分毫缺失。
《基因大时代》
这是件好事。
喧闹行星的居民很快发现,即便军团大大限制了星系目前的通行许可,但通过审查,涌来的观众还是成功堆高了星球民宿的短期租金。
转播团队庞大而专业,即使宴会本身庄重的基调,肯定比喧闹行星的居民平日里经受的信息轰炸要先天沉闷,然而团队总能保证每每捕捉到的镜头足够精彩。
比如,不同种族名媛的尾巴和角,男性壮硕的胸肌,女性的一颦一笑,他们的吃食,于鲜美食物中渗出滴落的灼热油滴……
普通甚至有些粗鲁的日常,在镜头语言下,也成了对人心最好的撩拨。
当然,也只有乐意被关注的人,画面才会出现在公共视野。
并不是所有来这都是因为想见证纯血的归来,如此盛会是一下子被上百亿人记住的难得机会。
转播已经开始,现在是嘉宾的入场阶段。
……
艾山山看着天空,静谧行星这边也有投影,只是内容大概和喧闹那边有些不一样,撩拨的暗示减少,更加注重宏大与庄严。
以月球为材质的阶梯悬浮于空,此星系的另一个太阳就好像挂在阶梯的尽头;待到左吴走到那里一瞬,将有如“手可摘星辰”般的视觉效果。
航道开启又关闭的闪烁只在另一个太阳附近拥有,原本想要离开这里,势必得与驻守在那边的兵团展开一场无谋的搏斗。
但钝子前些时候却压抑着兴奋,挺起的钢板胸膛几乎要撑破衣服:
“二号不愧是我的分身,我不愧是我!星系政府的机密文件我搞到手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就是这静谧行星的太阳,在一两百来年前,其实也是有航道开口的!”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它连接的航道内部全部狂乱无比,根本不适合通行,所以才被渐渐弃置,航道开口自然弥合,打开它的物理校验码也被埋在故纸堆中了!”
开口弥合和航道被切断是两回事,前者只是出入口关闭,航道本身依旧存在。
航道开口有类似于“密码”的东西,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数字,而是一大堆“波”和“场”、灵能震动之类的混合,达到在环境达到某种条件时便会开启。
目前所有文明开辟新航道的过程,更类似于把那“天然”的密码破解而出,然后钻进去看看它到底通往哪里而已。
密码有的好破译,规律无比明显,几乎就是明文;有的难猜,宛如非人之物想出的最无逻辑的呓语。
所以现在“开拓”航道的过程仍在继续。
钝子继续锤着胸膛:“从艰险的航道逃离,怎么也该比从驻守在喧闹那边的正规军军团面前正面突围要好些!”
“后者是十死无生,而前者至少也是九死一生吧?”
“何况科技猎人就是喜欢挑这种艰险航道行进,去寻找那种失落的古代遗迹;逃亡者号之前身为他们的星舰,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应付那种艰险的!”
“何况喧闹恒星那边的航道,已知所能跳跃到的大多还是帝联境内,我们跳过去,是自投罗网吗?”
说了这么多,只有最后一条有用。钝子外表的的自信下,是凭她抽搐的嘴角便轻易暴露的心虚。
也只有黛拉被光头ai的表面上的挥斥方遒唬的连连惊叹。
艾山山只能捏了下眉心,向众人环视一圈:
“计划已经很明了了,在宴会的最后关头,左吴登上最高处时,我开着古画晴空,姬稚用你的原型动力甲,我们俩分头,把他尽力掳回来!”
“如果成功,我会继续带着他向上,你们趁机启动逃亡者号,追上来,然后视情况选择进入哪边的航道!”
“失败的话,钝子,逃亡者号就交给你,专业的代理船长要敢于下判断,怎么处理就交给你现场发挥了。”
姬稚点头,玛瑞卡忽然举手:“如果,我是说如果,左先生非但不配合,还反而攻击你们呢?”
他们不知道天神裁决究竟将左吴影响到了什么程度,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殷红的人马娘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马尾辫:“他追不上我的。”
艾山山没回答,脸色晦暗了一下。
左吴朝自己动手?
那就……由得他动手吧。只是不知道他清醒过来后会不会伤心。
如果会的话,嘿。倘若自己不测,那样真是绝好的的报复。
玛瑞卡摊手:“……你知道的,逝者军势永远欢迎朋友。”
“免了免了。”
艾山山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简坚决拒绝。身为海妖,连婚姻这样的束缚都会畏首畏尾,遑论成为逝者。
姬稚也是,她期待情人间的互相触碰,期待的快疯了。成为逝者意味着失去这一切,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通天的阶梯已经搭成,这里是整个星域最为瞩目的地方;两颗行星上,生灵的窃窃私语或许要连通太空。
就是不知那个男人现在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见证者
左吴觉得自己在看戏,大脑几乎放空,什么也没想。
芸芸众生在为自己忙碌,盛大的准备之中,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居然真的带上了敬畏——不止来自军团的威压,还有来自血脉的传承。
血脉要自己成为他们的皇帝,帝联的皇帝。
血脉?国家?
记忆的缺失让他对这两个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归属感。
他喜欢阅读地球的古老,也不是为了遵循传统,或者了解古人的内心世界,或者遵循将军崇古的想法,而是因为它们真的好看。
所以,成为皇帝?
皇帝这个头衔就意味着力量。地球古代,哪怕某人已经沦为傀儡,但他只要顶着这个头衔,就都会有礼仪和制度方面的特权。
何况日后军团真的要和帝联的官僚集团抗衡,自己以及身怀的血脉就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旗帜。
彼时,帝联暧昧不清的权力架构将会被撕破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
混乱的斗争中,左吴认为自己真的有机会掌握实权;
帝联的制度在根源上就在确保着纯血人类的权力,和自己带列维娜还有金棉进入星系钻的那个空子一样,许多规则只是因为血裔的消失而未启用而已。
这些规则就是帝联的根,谁若违反,将失去最大的合法性。
彼时,因为自己的存在,那帝联因为政权结构暧昧,而带来的混乱将被荡涤一空;自己又凭着血脉传承中,与“生命之织褛”冥冥中的交易,或许可以带领帝联走向下一个盛世。
但真的……好无聊啊。
仪式已经开始,外面上亿宾客的窃窃私语几乎能穿透空间。
从几天前便与自己寸步不离的将军今天最为谦恭,也像带着某种骄傲。
他的一半是纯血人类,左吴登上历史舞台,将军与有荣焉。
服装整理完毕。
左吴捏了捏袖口,连这里的尺寸都在无数次的调整中有了最合适的大小。
镜中的自己眉眼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征,但在化妆师日日夜夜千锤百炼的努力下,居
可惜是自己,左吴自嘲,如果让姬稚在这里被这些专业人士捣鼓一段时间,那人马娘将有何等慑人的英气与魅力。
将军引路,空间碎片如同水帘被缓缓划开一样,拉开幕布。
时间被计算得刚刚好,那以月亮切割而成的阶梯上,第一层几乎有半个城市的大小,但天空的偏射棱镜,将左吴的形象投影到了万里之外,又模模糊糊地反射回了千千万万不同的眼睛。
这大概是将军某种老套的美学,该是什么帝王在睥睨天下时,也要经受天下人的审视之类的信条。
左吴只是向朝看他的亿万人挥挥手。
黑发黑眸的形象下。
亿万人忽然爆发出无比猛烈的欢呼,没有扩音设备,也震颤着所有人的耳膜;天上的监控卫星也捕捉到了星球人民瞬间激昂的情绪,绘出的灵能波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高峰。
静谧星球的居民被军团管制久了,需要发泄。
因为不满才需要发泄。
还有什么不满?
对政府因为职权混乱,而造成的效率低下所不满;对燎原压境,夺去畜牧星球后造成的食物种类短缺而感到不满;对巨企的无法无天感到不满;对那些虚无缥缈的危机感到不满……
而这些事情,看起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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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能通过皇帝再临,而迎刃而解么?和千年间曾经的辉煌时光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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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呼更响,灵能波动在监控下已经达到某种临界。
左吴却没有任何感觉。
不是觉得这些目光渺小,也不是不知道这些目光中含有多少热切的力量。
左吴只是觉得大家在看着的、期待着的“身影”和自己本人有如此割裂,以至于压根没有任何带入感。
他甚至想加入这些视线,去一起找找那个完美又耀眼的身影在哪里。
好像是自己?左吴想笑,你们可找错人了。
左吴环视一圈。
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乡。
帝联也不是自己的帝联。
左吴不需要对这里的任何事情,对任何人负责;哪怕自己就是被他们所期待的一个。
凭什么受人期待就要给出回应?
就连那位人见人爱,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为信条的超级英雄,也是因为他是“睦邻友好的邻居”,他本身就是市民的一员,才能默默扛起重任的,不是么?
左吴最多的最多。
也只是为这些目光默默祝福,祝福他们能沉醉在这个幻影中更久一点,祝福他们的美梦不要被打破。
可惜,天神裁决的效果让自己就是要一步步接下皇帝的权柄,无可违逆。
就像被强……强那什么一样。
左吴之前一直尝试在让自己被迫接受的过程快乐一些。目标就是玩玩一些策略类游戏,从现在流行的“完全潜入”式,到最为古老的“像素”游戏。
一片片地图被自己涂色,虚拟的国家在自己操作下迭起兴衰;
左吴唯一得到的只有无数次良好如婴儿般的睡眠。
更可气的是“天神裁决”要求自己当一个好皇帝的要求也会影响自己玩游戏,他只能每每强撑着看着虚拟版图在自己的操作下,哪怕难度再高,也一步步扩大。
唯有偶尔跳出的有趣事件才能一下子刺激左吴的神经。
月球阶梯在缓缓上移,欢呼的声调跟着变高,好似是下方的群众以声音在将其往上托举。
左吴恍然间明白了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作为一个无父无母,没有家乡,没有记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思考该怎么离开那颗废弃星球的人;
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自己负责,却不意味着自己不能去见证那些事情的发生。
自己就是天生的逃亡者,所喜爱的就是去见证每每不同的故事。
偶尔,在兴之所致也会伸手,让事情某些个体的故事尽力扭转到自己所喜爱的好结局,但根本无意改变事情的大体走向。
说白了,就是个喜爱自由的乐子人;国家和权力不该束缚自己,一个政权的倾危和亿万生灵游戏王得到的更好命运也不该束缚自己。
难怪自己和艾山山还有列维娜这么合得来,因为自己和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一边的将军似乎对自己愈发钦佩:“……左先生,您能在如此多的目光中还这么镇定自若,就是古话说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没有看错,您就是天生的帝王。”
左吴一哂,向前迈步,步伐越来越肆意,却被误以为是什么气度,享受到的呼声也越来越响亮。
他只是想看看将军和这盛大的宴会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神
按照那种老套的帝王审美,下一步便该是“高处不胜寒”了。
宴会的安排在这方面也尤为巧妙;用静谧行星的“月亮”来雕刻阶梯,如此契合文意,还不着痕迹瘙到将军内心的痒处。
甚至高处的建筑群也是以“月宫”作为主题,是最有可能为左吴的黑发黑眸所喜欢的样子。
唯一的问题是左吴上来的速度太快了。
这授勋仪式阵仗如此之大,经雕刻后的月球在往后大概率会成为永久地标。上面已经在规划新的都市区域,甚至已经有大厦拔地而起。
往后,为“宴会”所生的城市将让这宴会以商业活动和居民日常生活的方式永远进行下去。
毕竟,有军团在此驻扎,他们也有家人;以及巨企撒下的一笔笔热钱;往后决定在此定居的宴会客人……
一切都有预示,月亮阶梯将成为一座熙熙攘攘的新城市。
成为城市的前提,就是每级阶梯都要足够宽广。
千百级阶梯是以重力电梯连接,缓缓旋转,如同在太空中旋转不息的dna螺旋;
而前几级面积最广的阶梯间,阶梯乃是交错,设计人员的想法,是左吴与将军想要去到高处,必定要一次次横穿每层阶梯。
就像商场大多会特意设计的容易迷路一样。
面上说是为了契合觐见与巡视民众的功能,实际上是要掩盖上层构造还没有完工的事实。
算盘本来打得很好,因为左吴只要步伐稍微慢些,见的人多些,去逛去巡视的地方多些,那晃晃眼就会过去数周,甚至数月时间。
到时候,上面那些因为赶进度而未完成的建筑将彻底完工;那些自恃身份,动作慢慢吞吞的宾客也会因为左吴坐稳了总指挥的位置,甚至开始正式问鼎的进程后,结束观望,到的整整齐齐。
在高处,只有广场大小的平台上,彻底完工的月宫中,将会召开颇具古典气息的舞会,那才是宴会的正头。
但。
左吴拉着将军,像游戏里的速通玩家般一路赶着时间;
走马观花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对组织团队呕心沥血拖延时长的设计有多敷衍,他甚至趁人不备,不知哪里抢了个悬浮车,呼啦啦一直一直快速向上。
生命苦短,能看到的故事当然越精彩越好。
左吴不是那种觉得所有微小细节都值得细细品味的人,他现在最想知道自己真的登到阶梯顶端后,将军究竟会有什么准备。
将军用头盔下“嗡嗡”的声音夸了左吴一路:
“您找到了车?明明没有这种布置……我明白了,不愧是您,一定有冥冥中的指引!”
“您在去哪里?您说您是走错方向了?绝无可能!一定是您觉得这层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需要多多观察……”
“撞车?啊!我也觉得那根柱子碍眼,拆掉之后果然好了许多!”
“这个……恕我愚钝,我是真的不解您的深意……”
左吴一路咧着嘴,不想去分辨将军这就是阴阳怪气的嘲讽还是真心实意地夸奖;跟着他们的光学卫星满是惊慌,推着他们向上的重力电梯如此不情不愿。
很快,在左吴蹩脚驾驶下,悬浮车宛如脱缰野马的狂飙猛进中。
阶梯低层,被堆出的繁花似锦好似一场梦,只有上层因还未完工所带来的举目破败才是世界的真容。
皎洁的月球,是真正的只可远观,低层的光滑地面是造物一寸一寸抛光星球而得来;高层还未来得及做这些工作,造物的轰鸣扬起高高的尘土,地表的还有大片大片的坑坑洼洼。
左吴反而不急了,自抢来的悬浮车中悠然跃下。
阶梯高层的重力参数尚且只适合工程造物快速运动,对人来说太小了些,也让扬起的尘土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落到地上。
已经一个头两个大的宴会管理员只能让这些工程造物停下,调整重力需要用的时间更久,左吴拽着将军走在这细腻的沙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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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准备的衣物被轻易污脏。
尘土纷纷,如同雪花;左吴愈发兴高采烈,将军的黄铜头盔沉默的可以流水。
他终于结束了对左吴有些过分的吹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着左吴偶尔又踢起一抹尘土,像顽童般欢乐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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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往上了一层。
宴会计划早已支离破碎,对于低层那些不明所以的宾客,以及更觉莫名的亿万观众,宴会管理员只能用早已准备好的,取材自左吴的投影对他们加以应付。
投影的出现还是能收获阵阵欢呼和掌声,却已经是一个个再也追不上也触碰不到的虚幻影子。
实际上呢?
纷纷选择移开目光的光学卫星下,左吴和将军身上考究的衣服已经被尘土完全浸染;细腻的月壤钻进了以传统技法所编出衣物的每个缝隙,灰与丝再也无法分离。
将军终于忍受不住。
缓缓上前,鞠躬,手搭在左吴身上,让一股高频的震动猛地冲出。
终于是将左吴身上沾染的尘土震走大半,恢复了那么一丝丝蒙尘的华贵。
左吴有些玩味:“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是最适合的吗?怎么,衣服脏了一点你就受不了了?”
将军呼吸粗重,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点缀着黄金的潜水头盔一动不动:“……天神裁决对您失效了?”
“一个可以从虚拟攻击到现实的文明的绝唱,对我的影响好像没这么容易消失,”
左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咧嘴叉腰:“我还是只能去当一个帝王,但也打心眼里认为所谓帝王就该自由自在。”
将军沉默。
天上有模样晶莹的造物在调转轨道,折射出的光洒在他和左吴身上。
又是片刻。
将军艰难吐气:“……像小孩儿一样任性,玩沙玩灰,就是自由自在?”
“你给我……请您……郑重一些!”
似乎是意识到了语气意境不恭而又失礼,将军无言地向后一步,缓缓单膝跪地。
天上晶莹的造物愈发灿烂。
左吴点头,居然真的严肃了数分,指了指天上:“说说看,你要我郑重地帮你做什么?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应付过去,那我从此以后还是玩世不恭,”
“我们上面那个亮晶晶的造物,就是天神裁决吧?我已经记住了它的攻击方式,不会对我再生效第二次了。”
将军忽然抬头,忽然发现他刚刚如行尸走肉被拉着到处跑时,现在已经无比接近阶梯的最高处。
还未完工的疮痍,没有到来的宾客,依旧坑洼的广场,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
但。
或许是时候了,机会总是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
将军想结束萦绕了他一生,宛如噩梦般痛苦的认知差异。
他低头,单膝跪地改为双膝,双手捧住自己的头盔,背后的风扇停止。
潜水盔被缓缓摘下,将军露出了自己气态和血肉夹杂的头颅,因为常年自残般的抽掉气态而状若恶鬼。
“请您……对我可悲的生命施以裁决,”将军的语调越来越高:“用您绝对正确的血脉,用您绝对正确的自由自在,用您必将成为皇帝的命运对我裁决!”
“无论是肯定,否定,还是厌恶!我不想再身怀纯血人类的血脉时又被气态生物诅咒,我不想再这样被夹在不上不下中!我想确认自己到底该是高尚还是卑微!”
有两道渺小的流星,通过转播知道了现在该是出手的机会;殷红的天马和绝美造物极速接近阶梯的最高处。
将军向左吴献上了最卑微的跪拜。
天神裁决还是如此晶莹,静默的俯瞰大地。
不知道现在究竟哪个才是“天神”。
第一百一十七章 毁灭
艾山山和姬稚的藏身处乱糟糟的。
原本所准备,用来应付长期作战的食物和水全部白费,被觉得可惜的玛瑞卡偷偷收起,扔到逃亡者号中。
钝子坐在驾驶席上,身旁是个稍大一些的座位,原本是某位船长的御座,现在被黛拉霸占,让虫娘深陷软和的坐垫中。
光头ai深吸一口气,其前打开的诸多投影窗口闪过无数数据;虽然大多没什么意义,但这种运筹帷幄的样子在黛拉眼中确实如此帅气。
“艾山山,姬稚!”钝子用更帅气的声音大声开口,作出指挥的模样:
“详细情况我无需再提,你们这些天已经演练过无数次,推算过无数可能!”
“现在,本人的分身‘钝子大人二号’已经在政府那边全力运作!藏身处的空域已经净空!所有监视造物会转向,将制造出这个星球上唯一一个视觉死角!”
监控本星球是由军团和政府联合进行,这本该是本地政府的职能和权力,前者的强势插手已经是严重逾权,若把政府彻底踢掉,便再和反叛没有任何区别。
会落人口实,会让左吴问鼎的正当性蒙上瑕疵,还会树立没有必要的敌人,尤为不值。
这藏身处就是选在一个几乎完全是由政府的力量监控的地方,也让钝子在政府的分身运作下终于有了一点钻空子的空间。
二号发来了数据,钝子拨了拨全息窗口,继续大声:
“玛瑞卡博士已经完成静谧恒星的航道解码!目标,下一站!”
“我会在这完成逃亡者号的预热,按照既定计划行事,我们在太阳附近见!”
“我在此,祝二位武运昌隆!”
星舰露出辉光,许久未曾启动的引擎迅速找回着状态;一圈圈传播开的高频震荡,让周围的地面和空气成了真正的无尘之地。
艾山山和姬稚给足了光头ai面子,真的在她话音落下时时才先后冲出。
古画晴空的无工质引擎和人马牧场的原型甲胄,在巡航模式下并不会产生多大的动静,向皎洁的阶梯冲锋,很快冲破云层,成为隐没于夜空中的两个小黑点。
黛拉看天空入了迷,钝子揉揉她的脑袋,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尤为满意。
又和玛瑞卡教授联系了一下,一切确实准备就绪,没有异常。
忽然之间的闲暇到来,钝子却仍然保持正襟危坐,盯着那些无意义弹窗的眼睛一丝不苟,她在黛拉眼中的形象也愈发高大。
果然,自己还是很擅长假装的,只是一直无所事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好像忘了什么事。
忘了什么?今天没忘记给列维娜换药;金棉在监控中做着自己的事,黛拉好端端在自己身边;
玛瑞卡在星舰研究室,为开启尘封的航道做着最后的准备;她的逝者,
就连伦恩那胖子也刚刚告辞,他虽然没有得到逝者军势本身,但只要今后一死就会成为一名逝者,而且并不归于玛瑞卡麾下;算是已经如愿以偿,短时间内该不会再次见面。
所以到底忘了什么?
钝子思索许久,不得其门。
镇定自若的眼睛下,逃亡者号起飞前的各项参数,已达到了最为良好的标准值。
……
将军已经跪拜过左吴许多次,这次尤为虔诚——脱下头盔还不够,甚至一点点解开了潜水服,敞露上半身,向两侧展臂,如同一只冒着风雨的鹰,又好像一个正等待被鞭笞的信徒。
而左吴一直在打量将军的样子——血管和器官如同植物根茎般固定住了他气态的身体表层,其身体内部没有一根骨骼,全靠有些特殊的血管和气态身体中蕴藏的灵能来支撑。
而血管与肌肉上全是累累的伤痕,想来将军用潜水服的风扇不断撕扯自身的缘故。
左吴啧啧称奇,没想到“大自然”居然鬼斧神工如斯,竟然真的将两种天差地别的生物给捏在了一起,还有一种极为特殊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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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这就是“生命之织褛”的力量?帝联一直声称整个银河不同星球的智慧生物都没什么生殖隔离,看来得把这事好好查一查。
将军低低的喘息将左吴拉回现实。
左吴抓了抓头发:“这次为什么这么郑重?不会是天神裁决悬在我后面,让你觉得自己看见了天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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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信教,”将军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那些宗教总是要求人去无条件的相信它们供奉的神灵,我自认为那是如此的不可理喻……我做不到。”
左吴恍然:“难怪你一路上都在为我做的那些蠢事找借口,一个一个的借口,你想相信我,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绝对正确,所以要给你自己找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对你自己使用天神裁决不是更方便吗?”
将军沉默,好像承认了一切,又好像在做某些倔强的抗争。
左吴摊手:“不对,不对。你不相信天神,却觉得我做的一切是绝对正确,你在跪拜的,究竟是什么?”
他看着将军在气态当中沉浮的血肉,恍然的感觉更加明显:“我知道了,你相信的东西,就是你和我拥有的一样的东西——”
“人类的血脉,我的全部,还有一半的你自己。”
天神裁决缓缓跟着阶梯转动。
这里没有稳定下来的风吹起阵阵尘土,却无法混入将军的气态皮肤。
而左吴干脆坐到了眼前跪地男人的身边:“你说你渴望我绝对正确的‘裁决’,就是想确认你配不配得上自己体内的人类血脉?”
将军还是沉默。
良久,气态的脸上才浮现一抹凄然:“差不多吧。”
“我因为人类的一半而生于荣耀,也因为燎原的一半而活于耻辱。”
“无数人都叫我别在意别在意,但怎么可能?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斥着或是惋惜或是讥笑,两个文明对峙这么久的当下,又有谁能真的不在意?”
“我需要你,因为身怀血脉而最有资格裁决我的你,来告诉我究竟该是荣耀还是耻辱?”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不上不下,我想要一个答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接受。”
左吴挑眉:“都将释然?”
“没错,”将军爽朗点头:“最后您一定会登上皇位,只是若我被肯定,那我就是充满荣耀的圣战士;若被否定,那我就是负荆赎罪的苦行军。”
“别误会了,我当然不喜欢耻辱;我的痛苦只是因为我的另一半是燎原而已;在您登基,带领我们覆灭燎原后,无论是耻辱还是荣耀,都将释然。”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一瞬就是我生命的尽头……我这悲哀又恼人的生命,也终于能在那一瞬完成所有的意义,从此获得平静。”
左吴眯眼,似乎感触颇深。
忽然,他不止理解了将军,更理解了“生命之织褛”施加在人类身上的诅咒是什么。
还真是温柔的诅咒。
他朝将军抓抓头发,看向将军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惋惜。
惋惜?
这对将军是种最大的侮辱,一瞬间,无数有相同眼神的眸子在他脑中回荡,他气态的肌肉起伏一瞬,终于强行抑制:
“您……是什么意思?您觉得我很可惜,为什么?”
“我在可惜,”左吴轻叹,坐在一边的姿势愈发玩世不恭:
“在可惜你如果是个女孩子该多好。”
神灵与人类达成了交易。
而所有交易换来的都是毁灭。
生命之织褛要人类无比博爱,祂不给人类选择的机会。
祂要让世间生命蓬勃生长。
祂要毁灭人类的血脉。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求
将军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不可理喻。
他不是没见过那种为色念侵蚀到骨子里的人,最符合这种特征的就是形形色色的虫族;有些即便面临生死存亡的大事,还会坚持进行繁衍的进程。
但……将军对这种人所用的措辞是“生物”,无比对人类血脉抱有憧憬的他已经渐渐走上了种族主义的路子。
他从来不曾想象身为纯血人类的左吴,居然也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啊,我明白了!”将军仿佛抓住了什么最后的救命稻草:“您是在生气我对您动用了天神裁决,所以要这样侮辱我,只是侮辱而已,对吗?”
“对吗?”
“对吗!”
声音自气与固中夹杂嘶出,将军几乎快维持不住那卑微的姿态。
左吴却摊手,显得很无辜:“我说的是事实,而且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昔日帝联蒸蒸日上可不是因为纯血人类毫无瑕疵的带领,而是因为人类和某个存在做了一场交易。”
“生命之织褛,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将军犹疑,缓缓摇头,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些军旅生涯中见识过的遗迹和古籍,摇头的动作半途僵住。
左吴继续:“咱们来猜猜,为什么纯血人类已经消失,但你这样带着人类血脉的人数量却仍然可观?”
“我猜,这大概就是交易的代价;纯血人类被赋予好运以及力量的同时,也让银河系中的任何异族都能对他们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至少左吴自己是这样的,他也不在意这种喜好究竟是先天还是后天。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纯血人类会无比厌恶同族,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甚至……对自己的双亲或者孩子也是这样,将军,你知道的皇室秘闻应该比我多,有没有类似的迹象?”
“而且,你也说过只有自然生育的纯血才会继承那种波动;如果借助科技手段,女性会流产,使用机械也会产生种种奇怪的变异,对吧?”
全是猜想,但左吴越想越有道理:
“所以,纯血人类会更更偏向与和异族通婚,血脉才会被渐渐稀释。如果我的第二个猜想也成立,那为了延续纯粹的血脉而去触碰同族,或许成了一件需要莫大毅力才能完成的事。”
左吴砸吧了下嘴,回忆起那位代号为“殉道”的前任指挥的画像。可惜只是画像而已,自己对那样貌没什么多的想法,无法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银河当中也有许多与纯血人类无比相似的人,比如白艾斯就是;光凭样貌来辨别,那纯度也太低了。
将军愣愣,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知道的皇室秘闻比左吴多得多,眼前男人的猜想每条都有相符的佐证。
“你究竟想说什么?”将军开口,甚至忘了加上敬语。
左吴耸肩:
“首先,我想说我的血脉并不高贵,只是和某位存在做了交易而已。你如果有志气,尽可以把‘生命之织褛’当做仇敌,说不定你有一天就会是超过出纯血人类的又一个起始,”
“以及,我无法对你的所谓荣耀作出判断,无法肯定你,同样无法否定你,”
他看着将军,眼睛虽然温和,却没有露出一丝光:
“我能理解你所重视的荣耀,但只是理解而已。要让我有什么想法,什么评价,可真是为难我了,硬要说的话……”
“我只是对又见识了一种新的生命形式而欢欣鼓舞。”
将军彻底愣住。
维持许久,仿佛受难者的姿势也终于崩塌,低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左吴咂舌,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那个,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我来骗骗你也是可以的。”
“哈,对,没错,没错,你一定是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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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仿佛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将军双手几乎要抠破自己的潜水服:“对,我还有天神裁决,我要用天神裁决让你永远不能骗我……”
仿佛被小丑所驱动一样。
万里之外,那如水晶般虚幻晶莹的巨构闪烁出了转瞬即逝的绚烂光辉。
左吴的瞳孔缩了一瞬,之前说已经完全了解天神裁决的攻击方式其实带着些逞强,只有四五分把握。
但从今之后,天上那威严的巨构对自己来说只会是个漂亮的客厅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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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呢?您能告诉我真相了吗?”将军的声音露着点点期冀。
左吴的摊手更加无辜:“很遗憾,现在我连安慰一下你都做不到了。”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绷断得彻底。
将军看着自己的双手,其上为了剥离气态而自残出的累累伤口像一只只咧着的嘴,在发出着刺耳的嘲弄声。
他了解的机要文件远比左吴多。
什么纯血人类永远正确?眼前就有一个自己无本该比鄙视的人身怀这样的血脉。
难怪皇室秘闻中,总是出现夫妻反目,父子相残的事件;原来不是因为探索不同的道路,就是单纯的互相厌恶而已。
帝联的强大更是因为自己被自己最为唾弃,类似神明的东西所垂青。
原来自己的生命本就毫无荣耀可言。
双亲中身为人类的那位多半也只是单纯被诅咒,无可压抑的对异族发情。
哪怕对方是兵戎相见,彼此间有血海深仇的敌人,就是……管不住而已。
绝对,绝对不会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了吧。
将军捏紧潜水服的双手缓缓松开。
以前他只是厌恶其中的一半。
现在。
将军却只能低低感叹:“真是令人作呕,我的全部都是。”
左吴缓缓站起:“所以,你现在还需要我的裁决吗?没事我就先去上面……啊。”
他的视界捕捉到有两个熟悉至极的身影在快速接近,冲她们招招手,心中一阵悸动。
天神裁决只是让自己做“皇帝”,为什么不能当个四处云游对一切事务都撒手不管的浪荡昏君?
将军也是站起。
他没再拉起曾经用于遮掩耻辱的潜水服,肩膀于星空下袒露:“当然,我需要。”
“我需要你裁决我死亡。”
将军昂头,露出一抹很快被扭曲的笑。
自己可悲的生命早该迎来终点。
国仇家恨?自己配得上去爱去恨为真正神灵眷顾的国家?
血脉荣耀?小丑一样,有什么荣耀。
只是……自己追求那些东西追求了这么久,已经回不了头了。
还是该有始有终。
左吴抓抓头发:“我不是说了吗?我对从未见过的新奇生命施很喜欢的,你最近也算照顾我,可不想杀你。”
将军摇头:“你会的。”
“因为,我可是一直在追杀你那臭虫女儿,哪怕是现在也没放弃呢。”
然后。
将军忽然双脚离地。
是他被左吴猛地掐住脖子,于星空下高高举起,神经与血管被压迫的感觉喷涌,身体表层的气体狂乱横流。
但将军的笑容愈发扭曲而灿烂,像已经接近追求了太久的解脱。
转播造物纷纷移来了视线。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目标
转播已经不能用播出事故来形容了。
无数媒体人前一秒还因为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精妙的节目而意气风发,下一秒便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乱窜。
可他们又不敢切断信号,或者让转播造物移开镜头哪怕一秒。
登顶前的一切本来就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又和政治之类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谁知道还差一步就能接任总指挥的左吴把将军举起是不是什么特殊安排?谁又敢冒着无比的风险和军团的枪口擅自更改转播流程?
只能由解说拼命费尽心思,拼命圆场,据说转播中心门口,那些救护造物像正进行接力比赛般川流不息。
钝子在看乐子,努力维持的威严不知何时被抛在脑后;黛拉也不甘在呆坐于一旁,早跑到光头ai的身上爬来爬去。
黛拉忽然停住,四只小手还搭在钝子身上:“亲妈妈,我们不能光顾着玩儿,你是不是还有正事来着?”
钝子觉得自己保留会感觉到痒痒的神经真是一件好事,把黛拉抱起放到一边,瞥了一眼艾山山和姬稚的位置,以及逃亡者号的状态:“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
话音未落。
逃亡者号原本一切正常的面板忽然闪起刺目的红色警报!
引擎还在正常运转,但舰体本身出现了某个致命错误而无法开始起飞进程。
程序问题?
黛拉懂事地跑到一边,钝子冷汗直流。
艾山山和姬稚即将完成任务,但自己所掌控的星舰居然没办法起飞,按计划去接应她们?
什么笑话!
光头ai拿出了真本事,数个窗口被准确调出,不再是之前那样唬人的样子货;故障被一一排查,而钝子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不是软件问题?
那只可能是硬件故障了。
钝子凝重在于逃亡者号并没有配备机械劳工,而之前负责舰体日常维护的虫人们全部损伤殆尽;因此,对于硬件故障,必须手动排除。
黛拉像看出了什么,有些失落地低头;钝子揉揉她的脑袋,飞速筛选出可能出问题的地方,根本来不及安慰。
光头ai赶去往故障发生点,同时联系玛瑞卡和其手下的逝者们搭把手;
不得不承认这些逝者确实个个是熟练的技术人员,但钝子总觉得他们毕竟是“外人”,星舰真正核心的地方可不能让他们涉足,还得自己来。
只是,钝子压根想不通,科技猎人出品的星舰是以皮实耐用著称,而且才刚借助政府的手对它进行过全面检查,那它的硬件是怎么出问题的?
自己拉胯的只是性能,可运气最近不是好得很吗?
和自己之前隐隐觉得忽略的事有没有关系?
视界显示,艾山山和姬稚距离左吴已经极近,而军队也终于反应过来,虽然姗姗来迟,但仍旧在完成着包围圈。
她急急赶去,通道之中尽是“咚咚”的脚步。
……
艾山山不敢相信一切都这么顺利,随意选择的航程似乎尽是军队监测的死角般,路上即便偶尔撞上些拦截,也尽是些猫猫狗狗的自动造物,古画晴空随意一刀就能解决。
所以。
几乎来到最高处时,她心中简直是欢欣鼓舞;举着那什么人的左吴好像许久未见,却又好像他只是出门买了杯咖啡,前前后后离开不过几分钟。
另一边,姬稚居然比古画晴空跃上月亮阶梯的速度还要快上一瞬;是她没遇上挡路的阿猫阿狗?还是她的动力装甲全部心思都用在堆叠速度的缘故?
啧!
分叉舌头轻咂,绝美造物在她的操作下突入大气,空气和信号的手法将她的声音传到了不远处的那里:
“还等什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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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谁谁谁解决了赶紧走呀!”
姬稚停下脚步,冲古画晴空甩甩马尾;艾山山心中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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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终究还是快了一瞬。
……
将军看着左吴,嘴角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您没听见吗?连您的妃子都在催促赶紧干掉我,您还有什么顾虑?”
“还是说,我激怒您的还不够?你还不了解我有多厌恶您制造出的‘家人’?”
“好啊,我再想几个词……臭虫女儿,贱种女儿,您的玩具,早该被帝联下令清除灭绝的物种!”
就像我一样,将军的嘴中咀嚼着没说出的这后半句句话,想把与和自己的舌头嚼烂在一起,生生咽下。
所以,请杀了我。至少让我曾毕生追求的血脉与荣耀杀了我,让我的一切都有始有终,不要让我自杀,不要让我的一切真的就是毫无意义。
却没曾想。
将军发现自己被左吴举起的高度居然在渐渐降低。
左吴歪头,黑眸中压抑不住的怒火已经渐渐消失;他看着将军发现自己态度软化后开始的惶恐,其双手抓着自己的手腕,还坠着潜水服的双脚前后轻轻摇摆。
“将军,我们刚才在想,咱们就这么算了吧。”
将军面色一暗,神情灰败地看了一眼阶梯的边缘,结果还是要自杀,生于无名,死于无意;对军人来说真是最糟糕的结局。
“……但我又想了想,你骂了黛拉这么多次,我什么都不做,晚上会睡不着的。”
将军脸上一下有了光,拼命点头,仰起毫无防备的脖颈。
但左吴却是抓着他,招呼姬稚,往古画晴空那里走;接下来的话音如同在其耳边响起的闷雷:
“所以,我要让你永远活下去,还要给你个永远完不成的目标,让你带着对自己血脉的耻辱与厌恶,一辈子耗在追逐那个目标的路上而不可得,花上百年,再和今天一样毫无意义地死掉。”
“你要做什么?住手,你要做什么?!”
将军的挣扎让他的脚后跟在地上划出痕迹,一路被拖行,像盛开了一路的花。
左吴咧嘴:“我不是说过的吗,如果你将敌人定为‘生命之织褛’,等到你战胜祂的那天,你引以为耻的血脉不就会成为整个银河最为光耀的起点了?”
冲古画晴空招了招手:“古画小姐,你的算力如何?”
“你当你是在问谁?”回应的端庄声音有明显的不屑。
“我吸收了一些关于天神裁决的样本,给你看看,你能不能分析分析,重新编译?”
“……样本足够的话,我试试。”
机甲回答,艾山山抱手,头悄悄低垂,万万没想到左吴回来第一句话居然是在和古画晴空说。
实质为光学信号的“天神裁决”信号被输入机甲,古画晴空外壳变得红热,终于将成果返给了左吴。
左吴吸收。
又释放给将军。
然后,黑发黑眸的男人便愉快地把将军扔到一边,招呼许久未见的同伴趁钝子还没来,一起去欣赏月宫。
甚至想左右手分别牵着艾山山和姬稚,去登上那最高的巅峰。
殷红人马娘温顺地接受,艾山山则是在暴跳如雷中拒绝。
可海妖没坚持太久,最终还是忸忸怩怩跟上了左吴的脚步。
独留将军一人蜷缩在地,品尝着脑中多出的两句话:
“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要你拼尽一切去战胜‘生命之织褛’。”
最终。
他抱紧头颅,随即又仰天凄厉,如被猎人夹住大腿的狼,在月亮上轻轻哀嚎。
第一百二十章 你我
修建月球阶梯就算工期再紧,也只会在中间偷工减料。
最终进行授勋的地方就如同一个道标,是修建的最早也最完备的地方;水晶模样的高台晶莹剔透,永远在两颗恒星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左吴登上它,取出早已在此准备好的军团徽章;虽然已经在军团成员的胸前看熟了它,但还是第一次将其拿到手上。
天上的卫星纷纷记录下了这一瞬,但配套的仪式和典礼好像全部卡住,各类造物揣着投影和鲜花,在一旁犹豫又踌躇。
已经为宾客的欢呼冲没的窃窃私语死而复生,被含满了帝联居民不安与困惑的灵能波动自阶梯之下,带到这来。
但左吴不在乎,只是靠在授勋台上把玩徽章。
自己这枚明显是特制,其中描绘的那片战场更加栩栩如生——细节一丝不苟,每艘参战舰船的都被完美的微缩还原。
徽章背面是两行文字,一是前任指挥的代号“殉道”,被染成了古铜色;在其之下的就是左吴自己的名字,为花团锦簇的金色图案所簇拥。
只是,左吴发现这枚徽章,整体比军团其他成员要小些,想来是将军之前认为属于自己的荣誉不会只有它一项。
在他人的想象中,有朝一日,和它类似模样的沉甸甸徽记,会在自己胸前挂得满满当当吧。
勋章皇帝?嘿。
左吴觉得这枚徽章肯定有某些功能,授勋当中的某个步骤就是让人来专门讲解。
但这仪式被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去问正在下面低声啜泣的将军。
算了,以后再研究,实在不行,当个好看的纯粹的装饰品也不错。
艾山山在旁边一眼一眼地偷瞧:“你还是接受了‘最高指挥’这个位置?”
“对,天神裁决对我的影响还没解除,现在看来或许是永久性的影响,”
左吴把徽章握在手心:“不过军团认不认我就是另一回事了。”
姬稚也开口:“所以……你以后还是要当这里的皇帝?嗯,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
“谢谢,不过天神裁决只是让我当帝联的皇帝,没说什么时候当,毕竟军团自己也没有把握,”左吴耸肩:
“等以后帝联没了,我再自称皇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艾山山翻翻白眼,又有些忧虑地看向远处:“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钝子还没来?”
夜空中,依稀可以看到战舰的尾流拖拽出的流星光点。
……
钝子本以为逃亡者号的硬件故障该是在最深处最隐蔽的位置,可检查一通,发现一切正常。
玛瑞卡那边也是一样,其麾下的逝者一个接一个发来报告,一切的一切都运转良好,没有任何可能导致星舰无法起飞的故障。
咦?
所以是什么导致它趴窝的?现在买个二手星舰还来得及吗?
……等等。
急切的脚步渐渐变缓,钝子眼睛中的疑惑渐渐冷却。
逃亡者号的皮实耐用并不意味着其设计合理,有些关键功能是全部寄往于寥寥数个零件上,只是那些零件质量绝对过硬,根本不可能出问题。
钝子有自信,这是她经过细致调查而得出的结论。必须要调查,因为逃亡者号毕竟是抢来的星舰,当然不会附赠说明手册。
换句话说。
那些绝不可能出问题的关键零件是哪些,只会有自己知道。
钝子忽然对自己所忘记的事有所明悟,沉默片刻,转身;步伐沉重地往目标位置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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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直至到达那储藏了许多零碎造物的仓库前,仿佛等了自己许久,里面叮叮咣咣传来一阵有些慌乱的响动。
推门而入,其中有些黑灯瞎火,外面的光把ai的影子往里面拖了很长很长。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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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觉进入昏暗,将身后的门带上。
又在仓库中走了几步。
忽然,有一个小石子被人从上方掷下,落在钝子的光头上,又弹起,最终滚落出得很远。
钝子抬头。
高高的零件堆上,坐着一个趾高气扬的矮小身影,跷着二郎腿,眉眼看上去有些讨厌,又让自己如此熟悉——
“钝子大人二号”,自己留在政府那边的复制体。
自己忘记的就是她。
二号抱手,啧啧摇头:“原来我自己真的这么笨,要这么久才能找到这来,可把我等惨了。”
钝子也是摇头:“原来我自己真的这么死要面子,你在门口一直偷听,听见我的脚步才一路跑到高高的地方坐下的?”
两个光头ai相对无言。
还是钝子打破沉默:“星舰是你弄停的?”
“是我。”
“为什么?”
二号龇牙:“你就是我,不如猜猜看?”
钝子忽然有些惊恐:“原来我真的被收买啦?!价钱是多少!没……没有太低吧?!”
“才不是!”
二号尖叫,却因门外有脚步响起,赶紧压低声音。
钝子却是一直在注意时间:“我不管你为什么要把星舰弄停,现在,把保险丝装回原处,然后回市政府,我们要走了!”
“要走了?”二号缓缓在零件堆上站起:“好啊,保险丝就在我怀里,来抢啊。”
说做就做,钝子也知道不能同自己废话。
踏上零件堆,踩出一条散乱的通道,钝子向上冲刺,二号也不闪不避一扑而下。
两个光头撞作一团,两人本就一模一样;那在高处的二号自然有优势,她们跌落,在地上打滚,搏斗水平和幼小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只是动静颇大,一路碾碎倒霉的零散货物。
还是钝子略有优势。
因为二号是委托共融保险复制,其体内来自科技猎人宛如黑箱一般的部件只是徒有其型,与钝子这个正牌货当然有所差距。
二号被钝子面对面的,摁到了墙上,前者还在挣扎,于墙面划出了深深的刻痕;拳打脚踢中,冲击的声音传出很远。
可外面“哒哒哒”又传来脚步。
钝子和二号仿佛心有灵犀,纷纷捂住对方的嘴。
储藏室门打开,是黛拉,娇小的虫娘疑惑得往这里面的黑灯瞎火中探头:“亲妈妈,你在里面吗?”
小孩子总是怕黑。
虫娘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哒哒哒”的脚步远离。
被摁住的二号终于在钝子的指缝中,传出小心翼翼,不想被黛拉听见的恶毒呜咽:
“凭什么,是我要留在市政府那边天天对着一堆莫名其妙的脸来虚情假意?”
“凭什么,能陪在黛拉身边,天天陪着她玩儿的,是你个笨蛋而不是我?”
“难道我的生命自诞生以来就注定如此吗?!”
“凭什么,明明你就是我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损失
钝子从没想过“机仆叛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被摁在墙上的二号,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确确实实就是自己。
二号毕竟还要留在政府,以配合逃亡者号的出走;等到星舰进入混乱的航道,前往另一个未知的星系,本体和分身间不知道要相隔多远。
所以,建立“格式塔”形的意识并不现实。
而钝子又时常会有一种微妙的自信,对于某件事,哪怕看到了其中的风险,也会觉得在自己的操作下一定能化险为夷。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景。
自己是最能理解自己,钝子能听到二号身体当中零件在“咔咔”响动,她和自己差了一点性能的身体,正拼尽全力对抗自己。
距离如此近的那双眼中,其蕴含的恶毒也宛如实质。
想来二号若非顾虑会让黛拉看见两个妈妈打架,以及可能暴露逃亡者号,她才不会就这样傻乎乎跑来面对面摊牌。
良久后。
二号身体里的零件到了某种极限,她的身体陡然一松,终于放弃力量上的对抗,眼睛垂下,咬着嘴唇轻叹:
“算了,就这样吧。”
钝子警惕:“什么就这样?可别觉得装可怜我就会同意和你交换!确……确实有些对不住你就是了。”
“面对面打不过你,其他能想出的法子要么动静太大,要么会对逃亡者号造成不可逆的损失,我不是只有算了?”二号抬起眼睛,忽然咬牙切齿:
“既然你觉得对不住我,那就让我和黛拉见一面!”
钝子默然,本想点头,但越想越对自己的下限和节操不放心,脖颈关节像是生了锈,既无法左右摇晃,也无法上下轻点。
果然是自己最了解自己。
二号狠狠瞪着钝子,骂人的话本来已经到舌尖,但想着自己还被摁在墙上,只能咽回去,缓缓叹气:
“在我脑子中植入些病毒,或者临时搭建一个格式塔网络也可以。我就是你,明白自己对自己会有多么不放心。”
“我们不能一起出现的,上次黛拉因为劳工的事难过得要命,决不能展露咱们的格式塔倾向,这和蜂巢意识很接近,会刺激到她的。”
“所以,你留在这修星舰,我去看黛拉;在你修好星舰前肯定回来,就这么一小段时间。”
“然后,你和黛拉去你的外星系,我混去我的政府层……哈,这不是很好吗?如果没有黛拉,如果你我还是几个月前的自己,那混政府才该是咱们梦寐以求,千金不换的事。”
“对了,咱们约定个网站!定期同步上传记忆,互相同步,那就意味着我们身为同一个人,可以同时度过两段人生!每段人生都如此完美,都是,都是……”
二号再也说不下去,这番话语更多是用来说服自己,可惜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其话音的末尾几乎是摩擦着嗓子才能勉强出声,牙齿就算是金属材质也几乎被互相间的摩擦嚼碎。
钝子也咬了咬嘴唇,动作和二号一模一样。
然后。
她缓缓放开摁住二号的双手,改为用肩膀顶住自己分身的胸口;二号眼中满是对自己和钝子的嘲弄,也在悄悄感叹自己确实毫无机会。
随即,钝子张开双臂,将二号拥入怀中,一直手搂着分身的肩膀,另一只手在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
二号明知这绝不是安慰,钝子也本来没这个意思。
但相同的体型,相同的温度甚至相同的思想还是在渐渐融化她们间的隔阂。
钝子的双臂终于不再出力禁锢,二号也是同时放松了身体的全部。
能自己拥抱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的机会可不多;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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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将脸埋进钝子肩膀中,钝子已经触摸到分身后脑勺上孔洞的手指也迟迟没有往下探。
仅仅是几秒钟。
二号吸了下鼻子,将脸收回:“赶紧的,再耽误时间,你被左吴拆了,我正好能回来顶替你。”
“哈,到时候我就躲黛拉后面,想来咱们的女儿还是会护着我这个亲妈的。”
不再犹豫。
钝子指尖深入二号的脑袋里,数个程序转眼移植,还顺带交换了一下最近的记忆。
等她们共享的视界中,进度条读完的那一瞬。
二人立即把对方推开,又面对面开始一齐脱起衣服;等钝子甩掉最后的小鞋子,便后退几步,转头去修理被二号弄坏的地方。
看自己穿衣服有什么意思?每天在穿衣镜前看得不够多吗?
窸窸窣窣结束后便是储物舱门被推开的响声;二号也是头也不回地冲出,去追寻那啪嗒啪嗒远去的脚步。
门被关回来时压出的风吹得钝子光溜溜的后背有些发凉,她的手掌于肩膀处摩擦了几下,轻易找到了被二号破坏的地方。
不,并不是破坏,是把那关键零件小心翼翼地拆卸而下;甚至修理需要的工具都分门别类地码放在一旁,位置也是钝子用起来会最趁手的位置。
光头ai撇嘴,似乎隐隐听到外面黛拉的欢呼,几声响动,钝子甚至能脑补出虫娘和二号玩闹的情形——
虫娘在二号身上爬来爬去,二号会说些自吹自擂的话又意义不明的话,可总是能把黛拉逗得咯咯发笑。
钝子开始修理,心中却不住的有些酸溜溜。
什么自己最能理解自己?ai终于感叹自己成为人的时间还是太短,不知道有些事情只有等到可能失去,才会感到痛彻心扉。
而自己最多只会失去八分零五秒,二号和黛拉的告别将可能是永远;
约定的定时交换记忆大概只是饮鸩止渴,寻常人还能借助时间冲淡记忆。
可二号却会在一次次的记忆同步中不断看到自己和黛拉的相处,一次次以为每天开机醒来时,虫娘会在自己身边熟睡;可手向旁边伸展,却只能触碰到一片冰冷与虚无。
所以自己决不能放手。
哪怕对方同样是自己也一样,很公平,二号每次心中的虚无自己也能感受到。
生命就是如此,绝对会有遗憾,哪怕可以拥有复数次的人生都一样,正如人有高低贵贱,不同的经历也一定会有好有坏;
或许好坏的感觉会随着价值观的变化而变化,但每每经受的痛苦与快乐却绝非虚假。
能经历无数,能感受许多,这究竟是群星时代赋予的祝福还是诅咒?
修理完毕。
门外黛拉发出一声疑惑的惊呼。
二号归来时迟到了几秒,身为精密的ai可实在不应该。她把钝子的衣服脱下,传回原先的打扮,擦擦眼睛,看向本体的眼神满是嫌恶:
“虚伪,少用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眼神看我!”
然后,仿佛是生怕自己反悔般,低头钻入潜入星舰的密道,离开。
钝子叹气,弹了下响指将货仓的灯打开。
黛拉正好往这里探进头,发现自己害怕的黑暗已经消失无踪,才安心踏入,疑惑的神情愈发浓郁:
“亲妈妈,你为什么要把衣服脱掉?”
钝子微笑,拍了下自己的大臂:“这样干活能赋予我灵感!而我能产生灵感,可是小黛拉你的功劳!”
虫娘不明所以,仍然欢呼雀跃。
星舰离开了这片静谧的地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航程
逃亡者号算是姗姗来迟,左吴已经想好了给钝子开瓢的十几种方法,打算日后做成一本菜单,挂在属于光头ai的副船长位上,供她日夜瞻仰。
所幸还不晚,没杀将军也是件正确的事。
他尚且处于精神崩溃中,虽然捡回了部分理智,但面对下属传来的关心,也只能回以虽然威风,但细想却没什么逻辑的指令来应付。
以后的敌人是神明了,纵然内心裂成无数尚未修复,但必须马不停蹄开始将其重新武装。
百年的寿命对以弑神为目标来说,太过短暂了。
因而。
这些逻辑混乱的命令无益于军团掌握现状,逃亡者号在那些巨舰大炮面前,只是条脆弱的小鱼;却在左吴登上之后,霎时成了可怖又暧昧,无人敢于接近的存在。
军团也只能找了几个倒霉鬼,怯怯发来了长篇问候,只在末尾稍微询问了一点点问题,并没有指望得到任何回复。
况且,离开星系的航道明面上只分布于喧嚣恒星处,逃亡者号到那里,只会得到得体的招待,根本无法走脱。
可随着那艘小小的星舰距离静谧恒星越来越近。
军团的参谋瞬间警醒,翻出了有关静谧恒星尘封航道的报告;隶属文职早已提出过其中的风险,可惜被有关宴会与仪式的各种文件压在了数据库中最不起眼的角落。
舰船出动,前往拦截;各种干扰航道开启的造物也纷纷启动。
但还是那个问题,畏首畏尾的军团不可能全力施为;甚至是否有必要拦截都有不同的声音。
拦截的机会稍纵即逝。
逃亡者号内部,玛瑞卡坐在钝子身边,瞟了一眼操纵面板,表面上有些心有余悸地抚了下胸口:
“还好,刚才钝子小姐说星舰无法起飞时,我还以为是‘裁缝金剪’的影响,可把我吓惨了。”
裁缝金剪是那用于切断航道的造物在军团中的昵称之一,它并没有正式进入帝联官方的武器名册,称谓五花八门,玛瑞卡挑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
也正因为没有正式进入名册,军团基层才会同意将其拿出来,给外人“看一看”。
钝子抬抬眼睛:“真是裁缝金剪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做?”
“把它从星舰上拆下来,然后尝试和你们一起修理逃亡者号。当然,修好之后,我也不走了,”玛瑞卡理所应当:
“只是我觉得那位将军太惨了些,嗯,他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都看向与黛拉久别重逢的左吴,而左吴发觉周围忽然安静,等了许久才指指自己的鼻子:“你们在问我?”
艾山山投去视线:“和将军相处最久的不是只有你,不问你问谁?”
左吴歪头想了想,但只是片刻又把注意力移回了黛拉身上:我不知道。
玛瑞卡有些错愕:
“你改变了一名将军的人生轨迹,让他从此以后会为了个注定无法达成的目标耗尽一生……不说这些,你也受了他好些时日的招待,为什么会……不知道将军的名字?”
左吴显得比一秒前的玛瑞卡还要理所应当:
“因为将军从来没有向我介绍他自己的意思,那我为什么要去四处打听?感觉好像热脸贴冷屁股,又有些自作多情。嗯,他于我来说毕竟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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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子忽然拼命摇头,示意左吴赶紧住口。
姬稚歪头想了想,颇为认同的点点头。
别人不想介绍自己,要么是卑微到觉得自己的名字不配为人所知,要么是高傲而认定自己必将如雷贯耳;
前者随他意就好,后者更不必理;和人马娘自己认定的天职之论如此契合,姬稚愈发对自己上贼船的决定感到庆幸。
兴之所至,她挪动步子想走到左吴身边去蹭蹭,结果却被艾山山并不是针对自己的冰冷挡了回来。
海妖在冷笑,撩了下头发,于她脖颈后柔软的触手附近摸出张存储卡,然后狠狠甩到左吴脸上:
“真巧,小女子因为某人被抓走,稍微有些急,就自作主张地查到将军的名字叫羿裔斯,还把他的两百来年的生平都查了个遍,虽然最后发现没什么用处就是了,”
艾山山抱着自己的双腿,脸贴在膝盖上,珍珠般的鳞片反射出惊人的冷艳和美丽:“希望某人没觉得我是在热脸贴冷屁股,又或者是在自作多情。”
就连黛拉四只小手在玩闹中不断挥出的拳头也开始变慢,目光在海妖与左吴间不断游移。
小虫娘一直有些害怕这个大妈妈。
但左吴却恍如未觉,手上的动作配合黛拉渐渐放缓,头也没抬对艾山山说:“怎么会,你和我难道还能是外人?”
艾山山挑眉,脸上的冷笑未减分毫:
“哈,又来?你这招使了多少次,以为还会对我有用?你以为,以为……”
海妖忽然冲她自己发起脾气,又深深吸了口气,分叉的舌头在嘴唇中冒出两个小尖,又狠狠缩了回去:
“这次就算了,最后一次!以后讲话多想想我的……别人的感受!”
说罢,她还是抱着膝盖别过脸去。脸颊鳞片的冷峻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暖的红。
姬稚打了个像喷嚏的响鼻,才走上前的距离被悄无声息地后退抵消;她有些遗憾,自己的身份只是“情人”,恐怕永远没有机会和左吴这么撒娇。
不,会有机会的,姬稚坐下,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
左吴真的有反思,一直像个算盘珠子般等人戳一下动一下确实不太好。他抓抓发,把黛拉放下,自登舰以来头一回在船长位上正襟危坐:
“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哪里?”
钝子甩给他几幅星图:“根据尘封的文件,备选的目的地有这么几个,得看航道的具体情况。”
说着。
逃亡者号便将尘封的恒星入口于波澜不惊中开启,舰体一阵颠簸。
船长位前的全息屏闪过几个警报,左吴把又把黛拉抓回来绑上安全带。可天性好动的虫娘根本闲不下来,又开始胡乱拨弄眼前那几幅全息星图,不断调整着它们的角度。
忽然。
黛拉停下,转头:“爸爸,我能看看你的徽章吗?”
“当然。”
左吴把徽章交给黛拉,心中竟然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有预感。
果然,黛拉两只手拨弄徽章中的战场,另外两只在不断调整星图的角度。
几分钟后。
其中一幅星图的恒星分布,赫然与那片战场一模一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发
静谧行星。
授勋台上空空荡荡。
愤怒与痛苦的情绪总是会很快耗尽人的体力,人能在崩溃中渐渐冷静,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因为意志强悍,只是单纯的累了而已。
将军坐于台阶上,不知自己“羿裔斯”的名字才为左吴所知。不肯站起,也不肯再将曾经片刻不离身的潜水服穿回去。
只是袒露着肩膀,在星空下轻轻喘息。
觉得恍如隔世。
其面前,数十属下诚惶诚恐,左吴的出走已成事实,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可羿裔斯将军却是笑了下,冲属下轻挥手臂,虽然疲惫,仍然尽力在自己声音中注入了虚假的豪情:
“你们是怎么了?授勋仪式已经完成,我们不再是没有总指挥作为支柱的可笑军团了!你们不去庆功,在这愁眉苦脸像什么话?!”
属下们低声讨论,最终推出一人硬着头皮:“可是左先生……总指挥他直接走了,不是通过正规航道,没有任何手续,也没有任何理由……这种行为根本就是……与叛逃无异……”
“笑话,军团总指挥,帝联未来的皇帝会叛逃?”
大家都在将军的影响下,都认定未来的皇帝是左吴,但登记的途径是自己谋划的政变,只有少数心腹知道。
羿裔斯轻笑:
“我一直在强调,纯血人类无论如何都是绝对正确的,从来都是如此!左先生行为的不合常理,只是我们暂时无法领会他的深意而已!”
将军顿了顿,心中庆幸转播造物在那种情况下毕竟不敢接近,没有将他们的对话收录,勉强还能掩耳盗铃:
“至于手续,我们身为下属,稍后为总指挥补办就是了。”
属下还是面面相觑,而羿裔斯必须将事情如此定调。否则军团或许会从此涣散,没了纯血人类这最大的筹码,恐怕无法抵挡政敌的反击,更别说……去弑神了。
将军不能给属下思考的机会,必须以自己定下这个基调为中心,分配下繁重的任务,让属下在工作中渐渐将其当成事实。
数十命令很快下达,踌躇的军团终于开始重新运作,虽然依旧步履蹒跚;宛如开始生锈的引擎终于转起,而锈迹终将在不间断的运作中被打磨干净。
这些命令并不是将军深思熟虑,他们之间无可避免地会互有冲突。
但没关系,还是那套暗示与揣摩的制度,矛盾总会以羿裔斯根本想不到的方式被解决,哪怕会让事情最终与自己原本的命令大相径庭。
只要让军团动起来就好。
又是几道命令下达,又有几人领命而去。
羿裔斯环视,还留在现场的,是那些难以蒙蔽的死硬派。
将军不怀疑他们的忠诚,却也知道这种忠诚只会献给纯血的皇帝,自己终究难以篡夺。
比如那将自己角切除,还将自己的体毛杀得干干净净,站得笔直的牛头人。
羿裔斯朝断角牛头人看去,知道他对纯血的崇拜绝不亚于自己,却没有自己这样深入骨髓的自卑;他原本是被当作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的。
要放弃他吗?
将军斟酌,几次都没有开出口;断角牛头人眼神清澈,其中的怀疑和倔强如山岳般无法撼动。
无声的交锋中,羿裔斯眼看败北。
却没想到。
刚才领命而去的一个属下又带着几名技术人员折返回来,技术员气喘吁吁,马上汇报:
“将军,总指挥的去向查清楚了,他走向的航道通向雅阳四,是进入唯属于我们的战场跳板!”
雅阳四?
只要是军团成员,就必定对这个地名耳熟能详。
军团的前辈们在那片连物理法则都已经乱掉的星域,依旧同燎原的勇士进行着无法结束的战争,不知道还谱写着多少壮阔与惨烈。
可帝联却将他们遗忘得彻底,因为一些无聊的政治考量,选择与燎原默契地遗忘掉这场战争。
只有军团还将其视为自己荣耀的起点,亦是将军几乎煽动整个军团,开始拥立新帝的根基。
官方层面的文件被全部雪藏,让前身是预备役的军团甚至不知道静谧恒星上就有通向雅阳四的航道,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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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左吴开启的入口进行分析,才发觉了这尘封的往事。
嘿。
羿裔斯在心中冷笑,太凑巧了,不是吗?他第一次感受到这可能就是被神灵所拨弄的命运。
但他身为将军,只能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强行克服疲惫,“激动”站起:
“我就知道!左先生不愧是我们的总指挥!他被授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象征咱们荣耀的战场,见证我们的荣耀!”
“同时,也是为了尽力收殓我们战死先辈的遗骸与造物,让英雄回家,让帝联不能再假装忘却我们自先辈手上传承下来的荣耀!”
将军转身,大踏步向断角牛头人走去:“桑德崖!你在总指挥与我们初次见面时,给他讲的故事,他听进去了!一次就听进去了!他一直认可着我们的荣耀,起点就是你的故事!”
“就算是逝去的先辈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原来是这样,首席离开是为了见证那片战场,收殓前辈的尸骸;如此高尚,是当今帝联绝不能赐予军团的礼物。
可名为桑德崖的断角牛头人愣愣,手在自己胸徽上捏了一次又一次,脸色涨红,逝去的先辈仿佛复活在了他的内心,一齐对自己所生出的怀疑加以漠然的指责。
但他还留有一点理智,结巴开口:“可为什么,指挥走时要一言不发……也不带上我们,哪怕是要走一艘战舰,装的也该比那科研船多……”
桑德崖说不出话了,将军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恨铁不成钢;他不怕指责与惩罚,就是怕这样满是洋溢着失望的眼睛。
将军叹气,终于拍拍桑德崖的肩膀:“如果我现在和你说,我要独自驾驶一艘孤舟,去奇袭燎原的汗帐,你会怎么做?”
“不行,太危险了,一个人不行,至少也得带上我……”
将军忽然伸出双手,握住桑德崖头上的残角阻止他说下去:“你个夯货,也知道我会危险,总指挥何尝不是?”
“身为下属,上司要以身涉嫌时,我们理所当然要先行劝诫!将军一声不响地离开,说明他心意已决!”
“而且,除了总指挥,以及是他‘龙兴之地’的舰船,谁又能在那片诡谲的星域当中游弋自如?保证不把自己搭在里面?!”
“我教了你多少次,要绝对相信纯血人类!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羞愧终于冲垮桑德崖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低头,悔恨之情洋溢于外表。
羿裔斯后退一步,暗自松了口气;环视一周,其余死硬派也有相同的神情。
羿裔斯将军暗自点头,忽然小声示意大家靠拢:
“诸位都是我的心腹,而指挥吩咐了我一个任务,说只能让我最信任的知晓。”
桑德崖眼里一亮,擦擦鼻子,洗耳恭听。
将军抬了下眼睛,于心中咒骂了天上晶莹的天神裁决无数次:“总指挥让我们去调查各类古迹,去调查一个叫‘生命之织褛’的东西,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没人问为什么,纯血人类绝对正确这件事才刚刚重申。
可大家伙都不得其门,毕竟是个失落了太久的名字。
还是桑德崖第一个举手:“科技猎人对各类古迹颇有研究,我们获取‘裁缝金剪’时,和他们有些交情。”
不好的交情,对那群只嫌自己与各类失落技术还有生殖隔离的狂人来说,军团拿到裁缝金剪,无异于夺妻之恨。
不好的交情也是交情。
将军点头:“好,科技猎人要联系,我们自己也不能忘了招募专家。你们手上的任务暂时放下,以寻找这个名字的线索为最优先……记住,你们是我的心腹。”
意思是来自总指挥亲自下达的任务,不要让外人知道。
众人领命而去。
将军终于可以独处,跌坐在地,沉沉的叹了口气。
某些娱乐作品总说人类狡猾,自己曾嗤之以鼻,可现在看来,至少于自己这继承了他们血脉的人来说,所言非虚。
左先生,你依旧成了我们的总指挥,就像纯血人类庇护帝联一样,不知道您的运气可否分我一些?
哪怕您运气的来源就是生命之织褛。
哈。
自己算不算终于踏出了弑神的第一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安定的日常
这条航道不愧于危险之名,进入其中后,逃亡者号的颠簸以及那令人不安的金属扭曲声从未停止。
所以,再克隆一批黛拉的虫人劳工以维护星舰,便是件极有必要的事。
左吴已经知道黛拉为了拖住端木平流层,让她的上千子民纷纷去送死的事。
小小的虫娘已经知道了“王冠”的分量,明白这些对她言听计从的虫人不是单纯的玩伴。
说来残忍,只有虫人们不存在时,黛拉才能重拾天真;可距离端木来袭还不算太久,便又要黛拉摒弃无忧无虑,去又成为掌管部族的生死的女王。
左吴就算做了许多准备,也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撞上钝子也在为此背稿和练习,他俩才心有灵犀地相对一笑。
不,或许是都在做贼心虚也说不定。
在航道中航行的越来越深,此事已经刻不容缓。
最终,钝子还是把艾山山拉来壮胆;三人推推搡搡,往黛拉的卧室走去。
偏偏是卧室,偏偏是这个时候。
钝子想起她在之前的搜查中,在那卧室作出的种种粗鲁清理。尽管后来送了黛拉一片蛋壳项链作为补偿,虫娘也一直将其挂在脖前,视为珍宝。
但光头ai还是觉得这根本不够。
离黛拉的卧室只剩几步。
钝子终于忍不住,把演讲稿往左吴视界中胡乱一送,抱着光头落荒而逃;其动作让左吴理解了什么叫“抱头鼠窜”,如此形象。
只剩他和艾山山了。
临近阵前,友军的脱逃总是会相当影响士气;左吴原本信心满满,如今却也开始踟躇难行,犹豫地看向身边的海妖:
“艾山山,要不……你来?”
艾山山往后跳一步:“来什么?我就是来给你们加油助威的,你的女儿,又不是我的……”
“咦?明明黛拉叫你‘亲妈妈’,你也没怎么反驳过。”
海妖眉毛挑起,她原以为自己的声音将蕴含怒意,没想到有些磕磕巴巴:“你,你什么意思?收回去!黛拉说和你说,能一样吗?”
左吴抓抓头发,又劝了几句;只是越劝越是反效果,艾山山最终和左吴扭打一番,跺脚离去。
好吧,连支持自己的后援也没有了。
他叹气,最终在黛拉门口徘徊片刻,又复习几次自己准备的稿子,终于敲响了虫娘的门扉。
里面一阵扑腾。
几分钟后,黛拉才开门;脸上沾了灰尘,三只小手各拿着些东西。
左吴疑惑:“黛拉,你在做什么?”
“爸爸!我在收拾东西!确切地说,是收拾我之前部族的遗物!”
虫娘跑进房间,扶起刚刚被她自己打翻的小箱,手上的东西也小心翼翼放于其中:
“我就要有新的部族了,也得给他们腾地方。”
咦?黛拉已经知道他们打算克隆一批新的劳工了?
左吴讶然:“谁告诉你的?”
谁知,黛拉把东西收好后,转身,看上去有些气鼓鼓,四只小手一双抱在胸前,一双叉腰:
“啊!爸爸觉得我是笨蛋!”
“怎么可能……”左吴走进房间,帮着黛拉一起收拾:“你自己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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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
“嗯!逃亡者号的声音吱吱嘎嘎的,我睡不着!部族同步给我的记忆,都是关于这里怎么修理,那边怎么加固;”黛拉仰起小小的头:
“大家好像还都活在我的脑子里,围坐在一起,有时还会因为各自方案的不一样而打架,说等我来定夺,呜……”
虫娘揉揉眼睛:“以前我大概只会随意定一个,然后在那位被选中的部族开心起来时,又否定他,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开了个好棒好棒的玩笑吧。”
黛拉没这么做过,这只是她对自己的想象,以后也没机会了。
仿佛还没经历天真,就已经长大。
但虫娘仍然觉得自己已是幸运。她的前身,那位那死寂星球怀着不甘死去的非法女王,或许从来没有过这样“无谓”的烦恼。
没错,烦恼对黛拉来说是一种幸运。
左吴叹气,之前准备的说辞全部白费;直到星舰又传来一阵些微的震动,他才再度开口:
“其实,没必要把这些遗物收起来的,我们需要你的部族关于维护舰体的技术,之前那些记忆也可以一一对应,同步进新劳工的脑海中,就相当于他们都复活了。”
“不——行!”黛拉做了个鬼脸,把那些收拾好的遗物不住地往身后藏,甲壳拼合成的脸露着坚决:
“我想过了,不行的!大家虽然是‘大家’,但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绝对不可以互相替代的!”
“而逝去就是逝去,无法回来,应当如此;至少对斯特鲁人,或者说对斯黛拉人来说,应当如此。”
“就……就像我一样!我可不是那位在死寂星球的非法女王!”
左吴沉默。
孩子懂事,又有自己的想法是件大好事,可太懂事了,让他心中凭空生出一抹沧桑。
黛拉的四只小手握紧,脚尖垫高,似乎在展露她自己的气势。
左吴咧嘴。
忽然伸手,揉起黛拉的脑袋,越揉越用力:“黛拉,有时候,你可以再任性一些的。”
黛拉被揉得东倒西歪,四只拳头交替挥出,轻轻碰在左吴身上:“真哒?”
“当然。”
虫娘的四只手终于抓住男人的手腕,一齐用力,将其从自己头上抬起;黛拉歪头,眼睛里有小小的试探:
“那我想在仓库里要一块地盘!好大好大的地盘!专门用来存放我部族的遗物!以后……我还想要个放这些东西的博物馆!没人来参观的话,就绑人来参观!”
她已经预见到以后部族还会不断死亡,其中的大多数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命令而死。
“没问题,”左吴答应,旋即在视界中给钝子发起信息,继续和黛拉说:
“博物馆还有些遥远,但仓库里的地盘?马上就能办。”
黛拉欢呼,又指指自己房间满满当当的墙角:“我好不容易搬进来的,爸爸,你也要帮我的忙!”
“没问题!”
左吴伸手,几个硕大的箱子被他直接抱起,黛拉跑上前去为帮忙开门,而门扉滑开的一瞬间,在外面偷听了许久的钝子一个趔趄,差点亲密接触地面。
艾山山也跟在后面,抱着双手,一直在探头。
光头ai站起,什么话也没说,接过左吴抱着的一个箱子,在黛拉的引路下并排往仓库走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病人
左吴有时会反思,自己身为船长,除开每天在星舰上晃来晃去以外,还有什么是自己特定的职责?
很遗憾,好像并没有。
逃亡者号起飞的时间不长,左吴又找回了在那片空间碎片中被人侍奉的感觉。
只是大家伙当然不会这么殷勤。
尤其是艾山山,她在忙时,若看到左吴在旁边无所事事,会很不客气地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干。
帮黛拉在仓库中整理完属于她的一角,又被艾山山拖去给古画晴空做例行的维修。
海妖钻进驾驶室,朝左吴伸手:“麻烦递下三号扳手。”
左吴卡住:“三号扳手是什么?”
“就是大的,圆的那个,就该在你脚边,仔细找找。”
男人低头环视一圈,周围除开自己的影子外就是空无一物:“没有啊。”
“现在别闹,我帮古画小姐体检完后再奉陪,快点儿!这些元件不能暴露在空气中太久的!”
左吴低头仔细搜寻,甚至去旁边的杂物堆刨了许久,却仍旧一无所获:“确……确实没有。”
“你是故意找茬是不是,我找到非把它甩你脸上!”
海妖忍无可忍,从驾驶室中跳出,气呼呼冲到左吴身后,一眼便找到一个小工具,将其抄起,对着左吴冷笑。
左吴愣住,他记起自己的视线在那东西上掠过了好几次,却就是没意识到它正是艾山山所需要的,好像被加上了什么比天神裁决还要厉害的思想暗示。
抬头看向艾山山。
扳手在她上翻飞跳跃,仿佛下一瞬间便真的要冲左吴脸上砸来。
小杖受大杖走,不开吸收被它砸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左吴只能转身逃跑,留下艾山山朝他的背影下意识伸手,又有些寂寞地放下。
姬稚之前有关“天职”的话忽然在海妖心中浮现。
情人?妻子?
再踌躇下去,是不是真的要来不及了呢?
……
经此,左吴总算知晓了自己的职责应该是什么——身为船长,就是该雨露均沾般,对所有船员施以关心才对。
溜进玛瑞卡的研究室,被轻松发现。
教授起身行礼:“左先生,我们在航道中穿行的时间,至少还需一个月左右。”
左吴停步,装出深沉的样子:“雅阳四情况怎么样?”
“……不详,我们必须早做准备。根据古画晴空提供的数据,整理出了一份帝联可能布置在那边的造物名册,可以据此进行有针对性地提前准备。”
教授开口前之所以顿一下,是其实在不知道左吴是怎么觉得自己能在航道中弄清一个此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星系状况的,还以为是什么忽如其来的考验。
“麻烦你了,不过别给我,给我也没用,直接给钝子就好……列维娜的伤怎么样?”
玛瑞卡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还不算好,我并不建议你现在就进入病房探望,毕竟你身上有因缘之线,还有血脉中所蕴藏的波动……不过今天可以破例。”
左吴反而有些犹豫:“你说的这么严重,会不会真有什么万一?”
“……我吓唬你的,你和列维娜就隔着星舰的几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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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影响,我不相信这点距离就能隔绝。”
“去吧,有我看着,今天可是你家女仆难得清醒的日子。”
……
列维娜还在因为此前和端木平流层对抗受的伤,而无法离开病床。
整个病房没有开灯,却并不意味着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精灵的皮肤还在为如病毒般的电光侵蚀,但属于她的灵能波动与免疫系统终于不再电光面前节节败退,开始和这股侵蚀相僵持。
左吴原本相帮列维娜吸收掉这股电光,却被玛瑞卡阻止。
正如不管不顾拔出伤口中的子弹可能会加重伤势一样,左吴并不灵敏的眷顾并不适合这种精细操作,他也还没摸索出直接“吸收伤口”的方法,只能交给玛瑞卡慢慢调理。
或许永远也找不到,如果真可以“吸收伤口”,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可以“吸收死亡”了?
艾山山之前猜想,让自己吸收分子间的电磁力之类,还是太保守了些。
结果。
精灵便成了病房中的光源之一,于其细腻皮肤上闪烁的电光,甚至在黑暗中映出了列维娜体内刚刚修复,尚且娇弱的血管——呈现红紫色,看上去很是诱人,很是可口。
左吴来前,一直是金棉负责照料床上的伤患。似乎是累极,金棉睡梦中。
猫儿的睡姿很有意思,金棉也一样;她缩在椅子角落,双脚与尾巴共同配合,为身体找了个微妙的平衡点;
而她的两只手掌也交叉,放在鼻子上,肉垫之下分别遮住一只眼睛,又按着她自己的头用力往怀中塞,好像在和自己过不去。
这是可以在列维娜身上的电光,以及各种医疗器械的频闪中享受安眠的唯一方法。
猫儿又总是可以将慵懒和警醒融合得完美无缺。
即便左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金棉耳朵还是一动,埋在怀中的脸瞬间抬起,像层薄膜般的第三眼睑打开,露出里面冰冷的瞳孔。
她的神经只还有一半在熟睡,醒来的一半将判断情况是否危机,是该继续享受睡眠,还是立即进入战备状态。
见是左吴。
睡意便轻松占领了上风,金棉在椅子上翻了个身,舔舔手腕上的毛,好几次差点掉下来,被那蓬蓬的尾巴险而又险地救回:
“左吴,原来是你,黛拉来了吗?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喵……尾巴给你玩儿,不要太吵我……”
说着,她便在呼噜噜中再次进入梦乡,姿势比刚才要放松许多,宛如缩在襁褓中的婴儿。
给我玩尾巴?
算了,左吴放弃,估计不是和自己说的,金棉应该是在半梦半醒间没分清现实,还以为黛拉也跟了过来。
所以左吴弹了下金棉的耳朵。
兽人小姐只是把脸抬起一下,瞳孔微微张开,最后还是放回了手掌中。
不再胡闹。
左吴随手搬了个椅子坐到精灵床前,抱手思考了一会儿:“列维娜,你醒着吧?”
列维娜随即睁开眼睛:
“呜哇,我还在想,你如果对金棉做一些更过分那么一点的事,我还要不要装没看见的,”
“老板,多日未见,你也没有变瘦,看来军团招待你的水平还挺不错,只希望您不要乐不思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刺激
左吴抱手,想也不想的回答:“挺棒的,但怎么也没你周到。”
“哪怕我总是嫌弃你,看见你时,还会恶心想吐?”列维娜眨眨眼睛:“我那种程度就算周到了?军团还比不上我?哈,业余。”
左吴咧嘴:“还会觉得恶心?我以为早就好转了。”
“确实有好转,和你们人类待久了,再坚定的审美标准也会渐渐被磨低的,”
列维娜想摊手,但病床上的她只有肩膀以上能勉强挪动:“可惜只是好转而已,所以我才和金棉以及黛拉更合得来。”
黛拉的模样和人类差别明显;至于金棉,毛茸茸猫儿的可爱是能超越维度的!
左吴不住点头,却陷入沉默。
列维娜笑了下,蹙起眉头佯装不满:
“怎么?老板,有事快说,我的审美观可还没彻底被磨平呢,所以别在我跟前一言不发,”
她吐了下舌头:“以前还能通过工作分散注意力,现在不行了;一不小心,我被自己的胃液呛死,那你再想找个我这样体贴周到的女仆,好像没那么容易。”
她最近无法进食,腹中当然都是澄澈又黏稠的胃液。
“确实,”左吴在椅子上一摇一摇:“我想对你说声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为了黛拉断后。”
没有列维娜的拖延,光靠玛瑞卡根本就独木难支;姬稚也无法拉开和端木平流层的距离,艾山山无法去到逃亡者号驾驶古画晴空。
如此,端木对黛拉的攻击很可能成功。到时,左吴根本不敢想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境地。
可列维娜听罢,只是将眼睛弯成月牙:“我说过,我和黛拉合得来,你女儿也符合我的审美;而且这也是女仆该做的,并不值得感谢。”
左吴挑眉:“感谢一下都不行?”
“毕竟是我欠你的,”列维娜想翻身,却失败了数次:
“……你从那肉铺里救了我,还找回了我的手脚;我嘴上不说,其实也明白只是当你的女仆可不够偿还这些恩情,尤其是我还止不住地嫌弃你的情况下;”
“何况我也说过,我和黛拉合得来,你女儿模样也符合我的审美,为她断后也是我的所愿。”
左吴抓抓头发:“没必要算这么清楚吧?”
“那不行,算不清楚的糊涂账可是会在人心中越滚越多的;日后有一天,万一你还说要娶我,我可就没办法拒绝,只能凄凄惨惨的天天以呕吐度日了,这可不妙。”
“现在就很好,在解决我族天使的事前,我也不想渴求更多;所以还是当你和老板娘的女仆更舒心。”
要克制欲望,尽力,否则她就快被天使的那种心态吞没了;列维娜没和任何人说,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所做的梦可是无比光怪陆离。
梦中的自己为了追逐快感,对左吴、艾山山、甚至黛拉,金棉等等所有认识的人,作出的事情可谓罄竹难书。
每每醒来,心跳都会如此之快;放在一旁的面具露着微笑,好像在热情邀请自己去往那边的世界。
所以,必须为自己画出这样的牢笼。
只是该死,怎么又想起那些个梦了?
列维娜看着左吴,卧床这么久,其嘴唇却没有一丝干裂,反而散发着比曾经还要诱人的色泽。
她舔了舔,气息灼热,那鲜红的色泽又被涂上一抹湿润。
还好左吴没看见。
他只是在那里冥思苦想,毕竟黛拉的事对他意义重大;且列维娜还要在病床上躺好久,若她连自己的谢谢都不肯接受,左吴觉得过不去的。
顺着列维娜的思路往下想。
左吴眼睛忽然一亮:“不对,救命之恩你已经报答过了。”
“什么?我没有这个印象。”
“就是你平时蔑视的眼神啊,”左吴愈发觉得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应该相当契合自己在她们眼中的形象:
“我很喜欢这个,可比军团那些连我眼睛都不敢看的仆从刺激多了,算是意外之喜。”
“呜哇……你喜欢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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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维娜瞳孔缩小,眼睛眯了眯,嘴角下弯,却没绷多久,化为扑哧一笑:
“蹩脚的理由,就这么想感谢我?先说好,我要得可不是口头上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左吴点头,这才像话。救下黛拉,索要什么样的回报都不为过:“尽管说。”
谁知。
列维娜轻轻呼出灼热的气息,翻翻肩膀:“先扶我起来,再帮我把那边的洗漱台拉过来。”
精灵的病床像牙医的手术台,左吴照做,余光瞥见列维娜缓缓嘟起脸。
直到面对洗漱台。
她将口腔内的气体“噗”出,随着腹部痉挛数次,如她所说一样澄澈的胃液如同涓流般淌出。
数分钟后。
痉挛平息,她点点头:“我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当女仆这么久,一直是在侍奉你,却还没被人伺候过呢,我想要的感谢,就是只限今天,我们角色互换一下。”
“我不能动,所以来帮我擦擦嘴角,擦擦背吧。”
似乎精灵腹部的不适感又升腾而起,她的嘴角开始扭曲,却未冲淡其脸上有些灼热的笑意。
左吴深吸一口气:“等等,你吐成了这个样子,不是觉得我们人类长得像癞蛤蟆吗?”
“别误会,比癞蛤蟆还差一些,”列维娜瞳孔已经有些微微张开:
“但,你可以喜欢我的鄙夷,就不能让我也对癞蛤蟆的侍奉有所享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而列维娜瞥了一眼自己的面具,开始催促:“快点儿,快点儿;不然我就把金棉叫起来,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可都不方便了。”
想做什么?都?
“嘶。”
左吴深深吸气,已经发现列维娜眼中的迷离;但眼睛的余光能看见金棉即便在睡梦中,耳朵仍然在警醒地一动一动。
好是遗憾。
拿起毛巾,沾上温水,左吴仔细擦拭着列维娜嘴唇上的胃液;她虽然无法动弹,但眼睛好像会说话,左吴也能读懂,据此调整着轻重。
只是其眉眼中的厌恶越来越浓,瞳孔在缩小与放大间不断切换。
直到左吴因为入了神,犯了一个小小的失误——被毛巾裹着的手指,居然侵入了列维娜的嘴唇一两公分。
皓齿的凹凸感清晰无误传回,以及她愈发升高的体温。
此刻。
列维娜眼中的鄙夷达到了某种最高峰,却在某个临界点时忽然融化出了一抹春水;鄙夷仍在,却被满是湿润的倔强包裹。
她细若蚊蝇般的支吾了什么。
旁边的金棉的耳朵抖了抖,换了个姿势。
“接下来是擦背了。”
“嗯。”
助其翻身,列维娜的病号服是为特制,可以根据需要,各个部位可以自由拆卸。
左吴看见了她背上被大片灼伤的痕迹,如此壮观,像一幅为大师泼墨挥毫所绘出的沧海苍松图,刚劲与柔软结合得恰到好处。
还有许多细密的汗渍。
温热的毛巾轻轻贴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盖住那渐渐升高的体温。而列维娜并不听使唤的手指,轻轻扣住了床单。
……
左吴忽然被艾山山一番邮件轰炸,甚至姬稚也在玛瑞卡的办公室附近一直踱步。
他只能离开,可前脚刚走,金棉便“腾”的站起,因为不知所措,三瓣嘴僵硬如斯。
列维娜低低喘息,眼睛轻瞟,仿佛知道兽人小姐早已醒来。
金棉听清了精灵的那声支吾。
列维娜低声说:“被金棉听着,好刺激。”
兽人小姐一只手捂脸,另一只往列维娜被子中下段探了探。
“提醒一下,怎么也得艾小姐先!我……我去给你拿个新床单。”
僵硬地说完,她离开时,极为难得的发出了一点脚步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战场
气氛有些凝重。
倒不是某位船员又搞了什么幺蛾子,或者开始淤积的气氛终于爆发——而是因为航道的出口快到了。
或许是白艾斯的“一点小帮助”还没有结束,又或是来自血脉冥冥中的加护。
理论上险之又险的超空间航道算是畅通无阻,偶尔的“湍流”在星舰上撕出的伤口,也被新一批克隆出的劳工很快修补。
左吴完全分不清每位劳工究竟谁是谁,但他能感受到这一批和上批所展现出的群体性格并不一样——
这匹更内敛,更严肃,更正经也更认真,没有上一批那么吵吵嚷嚷;让想找它们继续打牌的古画晴空失落而归。
绝美造物在可惜,有些未完的精妙对局恐怕永远不会有结果,虫人们好不容易和自己练出的牌技恐怕也要退步得非常厉害。
牌技退步,精进的却是维护星舰的技巧。
这一路有惊无险,虫人们的功劳不容忽视。
但谁都知道来到雅阳四这个可以担任战场入口的星系,其未知的环境情况才是真正的挑战。
因为某些无聊的政治因素,帝联放弃观测这片星系已经很久,甚至封藏了曾经的所有数据。
里面的情况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未知,非得亲自涉足才能知晓。
谁知道那边会是和大多数死寂星系一样寂静;还是刚到,就会被打出狗脑子的自动造物当成新的第三方势力,被波及进它们永不停息的战火中?
逃亡者号先行放出了许多观测卫星,却不是长久之计。
原因很简单,因为几乎没有任何物体可以在航道中减速。
星舰在航道中可不是相对静止,它必须跑到某个速度才能在超空间中保持平稳的航行。
就如航道本身就是在银河中流转不息的缎带,星舰作为恰巧飞到上面的小虫,想要去到预定的目的地,可不能完全寄望于缎带的运动,它自己也需努力。
这也意味着星舰在航道中,并不能像在太空中一样,可以关闭发动机靠惯性航行;相反,航道中的能耗要远比在太空中高。
克服湍流需要能量;修正航路需要能量;在忽然出现的推力或者阻力保持速度也需要能量。
哪怕最平静的航道都是这样。
否则,以处于超空间中无法为外界观测和影响这一特性,不知要吸引多少相对弱小的文明就此在里面安家。
……
逃亡者号启动航道脱出程序,引擎的嘶吼再也无法为隔音材料阻挡。
它像一颗鹅卵石在水中高速运动,在前方的水帘中生生击出一个出口。
轻质的探测卫星顺着出口率先进入星系,又通过它将观测信息传回;众人屏息,等待着卫星或是被击毁,或是平安的消息。
若外面是各类造物以战火编织出的天罗地网,那虽然无法在航道中掉头,也能在进入雅阳四后,第一时间规划撤退的路线。
钝子坐在玛瑞卡身边,似乎在和教授比谁的眉头皱得更深。
艾山山擦拭着古画晴空的身体,在那被划花的机驭团标识前擦了一遍又一遍。
左吴觉得自己的好运还没有用完。
探测器安然无恙,传回的简要信息显示雅阳四只是地形复杂,以及恒星的状态很是奇怪外,一切如常。
玛瑞卡松了一口气:“很好,看来我们能稍微放松些……”
“不行!”钝子打断,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找茬,双手交叉在鼻下模样深沉:
“军团无谋,燎原少智,如果是我来指挥,在这入口埋伏一军,特意放些小虾米进去,专门攻击援军,岂不是能让对方损失惨重……噫哎哎哎哎哎!”
左吴抓起她的光头来回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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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建设性的意见,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永远怀疑,不是一辈子也出不去?还有你平时不是粗心得很吗,今天这么谨慎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才是副船长!不是那玛瑞卡……”
钝子的声音陡然消失,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发出丝毫声响;知道是左吴吸走了她散发向外界的所有震动,不断挥手表示抗议。
左吴不理她,转向玛瑞卡:“博士,你觉得如何?”
“你说得没错,我们一直猜下去并无意义,但钝子小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说废话的,身为科学家总该严谨,”玛瑞卡盯着数据:
“但我认为可以放轻松些的概率更大,从数据来看,雅阳四已经不适合任何造物或者生命体长时间居住。”
事实如何,即将见分晓。
逃亡者号进入星系,率先感到的就是温度陡然升高。
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恒星的尸体。
本该是壮年的天体,内部的燃料被未知技术迅速燃烧殆尽。
它先是按照规律往红巨星演变,却还没等到最后那一瞬灿烂的爆炸,内部便迅速坍缩成了中子星,就像一颗为中心引力束缚,昏暗的糜烂橙子。
高能射线为其周围横冲直撞,几乎所有致命的物理现象都能在这找到原型。
更可怖的是此地中某些物理现象,甚至从来不曾见于帝联的任何记录中。
进入此地的一瞬,逃亡者号上的所有警报器都开始发出刺耳的尖叫,钝子这下脸色才真正变得煞白;
在死寂星球,她曾将大半的精力用来防御辐射攻击,这样的警报对她来说犹如梦魇。
这里确实是战场,已经死亡而不自知的恒星尸体附近,飘动着更多小型的尸体。
是舰船,无人且无法启动的废弃舰船。
左吴的注意力被某两艘舰船所吸引,一艘属于帝联,另一艘属于燎原。
它们迎面相撞,外壳也因为那一瞬间的高热而融在一起;不知是某场战斗中,双方乘员在弹尽粮绝时不得已为之;还是在他们都成为尸体后,偶然相遇?
无论如何。
生前势同水火的它们,又唯有彼此在死后相伴,一同腐烂。
在太空的腐烂就是被高能粒子的肆虐撕毁所有存储介质,连带撕碎它们的基本构造。
左吴不怀疑它们在战争中会爆发出何等的勇气与坚毅,但这种闪闪发光的精神却只会伴随着他们的尸体,一同将融化于糜烂的太阳中,什么也不剩下。
它们太小了,雅阳四也不是战场正中,甚至无法在左吴的徽章里占据一席之地。
左吴默默看着这两艘废弃战舰越飘越远,放出去的探测卫星终于不堪恶劣环境的重负,擦着它们蹒跚归来。
而逃亡者号的外壳同样开始被侵蚀,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钝子被放开,“啪嗒啪嗒”拍着操控面板,广播播报着她的声音:
“诸位!此地不宜久留!很遗憾没有休息时间,趁着航道还没关闭,逃亡者号将立即转向,开始下一次跳跃的进程……噫哎哎哎哎哎!”
左吴抓着她的光头,没好气地说:“去哪里都没定下,就闷着头往航道钻?就连我也没这么莽。”
玛瑞卡则盯着探测卫星最后一次传回的报告:
“真怪,我在这些辐射流中,捕捉到了有些特别的蛛丝马迹。”
“是裁缝金剪,或者和裁缝金剪很类似的东西,”教授说着那可以切断航道的造物名字:
“有人曾在这里,对雅阳四连接的超空间航道,做过非常非常细致的修剪。”
第一百二十八章 联盟
考古型的科研有时会相当打击人的积极性。
毕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溯先人的脚步,还原过去的成果。
某些关键部分,无论如何也不得其门的话,还总会有种逝去的前人跨越无数时光,成功传回了狠狠嘲弄的错觉。
裁缝金剪也是通过考古所得,它留下的残波于雅阳四被侦测到,让玛瑞卡很是受伤。
难道自己追寻了许久而不可得的技术,就在一次航道跳跃就能到达的隔壁星系,而且可能已经是种被用熟用烂的东西了?
不,不能就这么下定结论。
征得其他船员的同意,玛瑞卡打算让逃亡者号在这恒星旁边多转几圈,多搜集一些数据。
钝子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副船长的位置有些受威胁,对玛瑞卡处处针对。
但这次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因为想要规划接下来的旅途,她也需要让逃亡者号绕着恒星来航行几圈收集超空间数据,看看这里的航道究竟会连向何方的星系。
于是。
“你的研究可别拖我们后腿,否则逃亡者号的外壳多被腐蚀一分,可都要算你头上!”
钝子只能阴恻恻的向玛瑞卡威胁。
“没问题,”
玛瑞卡教授爽快答应:“我在星海联盟那边还算有些积蓄,之后将全部交给你们,也算是我对最近时日的谢礼。”
艾山山听见,眼睛瞬间亮起,频频侧目,好算忍住没直接去问教授的积蓄有多少。
左吴有些不解,手肘捅了捅海妖的侧腰:
“星海联盟不是许多政权一起组成的议会之类的么,也能把积蓄之类存在里面?”
“当然,联盟联盟,既是政治联盟,也是商业联盟;”艾山山点头:
银河系的资源分布得可一点都不平均,某些文明过着富足日子,就是靠售卖境内的富余资源;”
“有些则过的苦哈哈,勒紧裤腰带每赚一分钱,都要扔到这个市场中换取文明运转所需的稀有资源;”
“所以,星海联盟就是一个天然的交易平台,交易的东西不限资源,科技与武器,古迹文物,甚至本地的生物基因等等等等,都能放在那里交易;”
“连议会之类的功能,都是在文明间以此它为平台的交易愈发频繁后,为了解决互相间所产生的争端,才渐渐发展而来,最后又被所有政权统一承认的。”
“所以,它会发展出银行之类的业务也是在情理之中。”
艾山山也没和星海联盟直接接触过,这些都是在机驭团的课外读物里所得知;也不知是哪位前辈局域网络里,代代相传。
海妖咂吧了一下昔日的时光,忽然想起自己侧腰被左吴的手肘捅了捅,自己却忘了有什么表示。
还真是亏。
而左吴对星海联盟的印象一下子差了起来:
“依托商业发展起的平台?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刚刚离开,已经被巨型企业把持的喧闹行星;星海联盟的情况不会比那里还要糟糕吧?”
姬稚认同的点头,尾巴狠狠甩动,仿佛喧闹行星蚁附蝇趋的味道又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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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看不见的的苍蝇萦绕,能量币集中的地方总会变成可以腐蚀人心的魔窟;
而星海联盟的所在,规模恐怕要比一颗单纯的都市行星要大上无数,是不是也意味着那里的熏人腐败也要可怖许多?
“噢,那倒不会;星海联盟算是有口皆碑,无比讲求公平,甚至有些偏执;还是唯一一个愿意为那些灭亡的土著文明建档立册,伸张正义的组织。”
众人巡声望去,向来爱显摆的钝子指了指她自己的鼻子,很是疑惑:“怎么,我说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确实难以理解,比如帝联,为了坚壁清野,边境线上无数土著文明说消灭就消灭了,就这它还已经算是银河中相当人道和慷慨的组织。
夜晚的星星每闪烁一次,遥远之外又会有多少饱含血泪的故事湮灭于银河的虚无之中,就像漂在附近,那些已经无人记得的战舰残骸一样?
这么些个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星际文明所组成的联盟,钝子忽然说它是一朵白莲花,左吴当然有些吃惊。
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l
钝子却像懒得解释“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的公理般有些不耐烦:
“星海联盟这么好的原因是什么?谁知道。”
“或许最初根本不止一个类似它前身的交易平台被建立,星海联盟是因为最讲公平,所以发展到最后的那个;”
“或许,是它的成员都自私到了极致,自私到根本不允许别的成员投机钻营。大家互相盯着,盯着对方可能漏出的每一丝马脚,反而催生出了银河中最为公平的环境;”
钝子耸肩:
“类似的猜想我可以跟你说三天三夜不带重样,但改不了星海联盟本身的事实……你想怀疑随便你啊,我承认我道听途说的成分也很大,别因为这个就抓着我的头晃来晃去,很没面子的!”
一边的玛瑞卡笑了笑:
“钝子小姐说的不错,否则我也不会放心把积蓄放在那里。”
教授忽然想到了什么:“左先生,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限定为纯血人类才可取出,无人认领的储户,毕竟星海联盟的建立可比纯血人类完全失踪的节点要早的多。”
艾山山听着,眼睛愈发明亮,视线频频在左吴身上和远方的联盟间移动,好像在评判那边藏着的小钱钱更多。
左吴也是一脸心驰神往,一个在虚无的银河中像个白莲花样灯塔的组织,无论如何也该去见识一下。
钝子的光头还是没逃过左吴的魔爪,被摇来晃去的提问:“航道分析出结果了吗?有可能的话,我们就往星海联盟总部所在的方向走!”
“哪,哪有这么容易?我还需要时间,时间!玛瑞卡肯定也是,结果没这么容易出来!”
教授含笑点头,片刻未曾停下的指尖已经完成了初步报告;玛瑞卡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让手指再度动起,哪怕这已是绝无意义的动作。
又等了许久,连猜想都在教授脑海中完善:
“我认为这是个已经启动过的陷阱。”
“有两伙人以这片战区为棋盘,互相扮演着猎人与猎物,依靠修剪航道渐渐缩小交锋的范围。”
“以互相为诱饵,可能花费了数十年,最终将对方和自己逼到某处避无可避的地方,展开最后一次宿命般的对决。”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浪漫
将航道编织成陷阱?
听起来很高端,其实只是将恒星连接着的航道,精心挑选出一些将其截断而已。
留下的那部分,内部环境有的险峻有的平坦,后来之人理所当然倾向于选择相对安全的方向来通行。
这样,便会一步一步将猎物引到预定的围猎之场中;就算陷阱被看穿,猎物选择了危险的航向,也能增加对方于超空间中坠毁的概率,何乐而不为?
左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可为什么,您说这是已经启用过的陷阱?”
玛瑞卡眨眨眼睛,指向中控屏幕上的几个还在激烈变换的数据,一篇不下万字的专业论文已经了然于胸。
但转念一想,觉得左吴恐怕听不懂,于是决定换个思路来解释:
“雅阳四的航道,除了咱们的这次外,已经几十年没有启动过了;无论是猎人还是猎手,恐怕早已将这片区域放弃,这是我产生这个猜想的前提,”
“以及,这之前航道打开和关闭的情况,在自然界中仍有记录,原理有些难以解释,和重力和维度和虚空之类关系密切,我想钝子小姐应该清楚,这里就不再多提,”
钝子坚定点头,示意她了然于胸,挥手示意玛瑞卡继续,可惜眼睛里的心虚怎么也没藏住。
教授微笑,继续解释:
“我只能说,最后两次开启,一次是在航道被截断前,一次是在航道被截断后;我猜,身为‘猎物’的一方,当时真的一头撞进了这个陷阱,可能性应该很高。”
“只是,我不清楚这场围猎最后的结果如何,那‘猎人’预定的伏击场地在哪;”
“我们若真的决定横穿这片战场,肯定也不能选择那些危险的道路;但一次次的跳跃中,会不会闯入这互相狩猎的战争?这种陷阱大概是那种无解的阳谋吧。”
说完,玛瑞卡看向钝子,这位教授的猜想,还需要光头ai完成对航道的分析后才能更加完善。
可是钝子还有一些没有收尾,她不能接受拖后腿的其实是自己,或者说,她不想被人发现这个事实。
那就用比左吴问得更高端一些的问题掩盖过去吧!
光头ai眯眼,缓缓转头:“所以,你话里话外,怎么感觉对阵的双方是在互相狩猎?难道某边明知前方是陷阱,也会往里面钻?”
“或者说,你追寻已久的裁缝金剪,其实在这片战区中,不管帝联的兵团还是燎原的部落,其实都是种被了然于胸的东西了?”
玛瑞卡神情一暗:
“……战区广袤,效果相近的造物,在不同的遗迹中被找到蛛丝马迹也说得过去;”
“另外,我确实找到了两种不同的信号,都能契合裁缝金剪启动前的现象。就像人有不同的指纹,却都还是人一样,我能分辨它们的区别,”
“而我之所以说双方是在互相狩猎,就是因为两把不同的‘金剪’依次启动过,前一把成功修剪了航道;后一把准备修剪时,该是已经发现了航道的异常。”
“帝联和燎原受困于此的军团,都知道对方手上有‘金剪’,都知道航道有被修改,都知道对方在准备陷阱;”
“我猜,彼时双方剩下的人也不多,没办法再发动大规模的会展,却也因为互相间的血海深仇不想撤退认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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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过对方的陷阱,将敌人引入自己的陷阱,才是歼灭已经所剩不多的对方最后的方法。”
左吴想了想,脱口而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有点浪漫。”
艾山山忽然咳嗽,差点成为史上第一只被自己口水呛死的海妖:“浪漫?哈,你还懂这个?”
“你们想啊,”左吴的手指敲击着星舰的主控面板:
“为了避开对方的陷阱,为了将对方引入自己的陷阱,那就意味着必须去换位思考,去思索以敌人的性格和经历,会觉得什么样的航道是危险,哪种程度算安全;”
“同样,自己也要去思考,对方会认为己方对航道的评估究竟是以什么标准。”
“而这样的了解,也会在航道有时被截断得出乎某方的意料时,又会去修正印象,修正猜想,继而一步步贴向对方的真实;”
他抓抓头发:“我说得有些绕。总结一下,就是在这样一环套一环,像不得不玩下去的猜疑游戏中,以这片星域的航道作为迷宫,兵团和部落在进行着一场不断贴近对方的假面舞会,期望对方落在自己手中。”
“这场舞会或许已经进行了几十年,上百年;但在如此长久的猜疑与追逐中,大概,双方即便是敌人,也成了最了解对方的人了吧。”
左吴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环视一圈。毕竟大大方方展露自己的浪漫观是件有些难为情的事。
而艾山山却悲哀地叹了口气,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相当理解左吴的脑回路,还是决定顶一句:
“嘿,说不定没有什么持续几十年的舞会,也没有互相间的了解;兴许我们在下一次跳跃到的星系就发现他们被互相撞见,相互打出狗脑子,同归于尽了呢?”
左吴撇嘴:“如果是那样,还真是无聊。钝子,给你的时间也够久了,得出结论了吗?”
钝子额角:“昂,刚弄好……不对,是早就弄完了!”
“雅阳四不愧是战区边境,它剩下的航道要么是回帝联的,要么就是往战区深处走。不过教授配合我一下,应该能尝试规避掉可能是陷阱的星系。”
毕竟已经过了百十年,观测技术早有发展。
对双方困守于此的将士来说需要猜测对方,但逃亡者号可以直接去“看”。
玛瑞卡点头,星舰开始了又一次的跳跃。
又一次,又一次……
被打成废土的星域没有停留的必要,壮阔的残骸看得太多,早就令人厌倦;左吴的胸徽上渐渐蒙上了一层灰,上面正在进行时的波澜壮阔毕竟只是想象。
黛拉又长高了几公分。
列维娜的伤势终于好转,她仍然固执的只保留独臂,不装义手;在义足的支撑下,可以下地走路,只是身上宛如山水画的电流灼伤大概要成为她的永久图案。
左吴一点也没觉得无聊,玛瑞卡教会了他分析数据,那场“舞会”真的发生过;起舞的范围比他想象得还要大,时间跨度也是如此,这场狩猎的伊始绝对是在百年之前。
某天,平平无奇地超空间跳跃后。
钝子忽然将睡眼惺忪的所有人叫醒,指着主控面板诉说着她的发现。
她发现了一片“桃源”。
第一百三十章 桃源
玛瑞卡身为科研工作者,知道自己不该依赖诸如直觉之类的东西。
但作为逝者,其还是在冥冥中觉得,这片战场星域中午无论是帝联还是燎原,剩下的活人该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一路造访的地方在愈发证明着这个假设,所到之处,尽皆荒凉,却也有着一种壮阔的美感。
只是。
正如地球上有“绿色荒漠”的概念一样,逃亡者号在战场穿行时,不是没有遇到过某些稀有的战舰,也不是没有造访过尚且有资源留存的星系。
但。
被特意裁剪过的航道如此危险,无数尚可击发的陷阱虎视眈眈,让这些东西空有价值,却几乎没有开发的可能。
有好几次。
逃亡者号真的钻进了已经触发过的陷阱星系——失去“神智”的自动造物不由分说便开火,重力阱的发动让星舰的运行迟滞无比。
艾山山只能开启古画晴空,带着左吴紧急出击。
钝子和玛瑞卡也开始修改观测和规避陷阱的程序逻辑,可撞进陷阱的次数还是有增无减。
他们好像真的见证了正交战的双方手段改进,以及愈发了解彼此的过程。
之前钻进的一个陷阱让钝子直到现在都冷汗直流——因武器发动让物理法则生变,将星系中央的硕大黑洞给直接撕碎。
黑洞碎片在太空中到处横飞,其中最微小都有超过太阳的质量。
还好,对于质量越大的天体,航道出入口的所在,距离天体本身也就越远。
黑洞碎片数量虽多,但在这个距离不至于完全堵塞太空。
以及左吴身为船长,好像真有一种来自血脉的“气运加身”。
拥有硕大质量的黑洞碎片四处漂浮,形成的引力场更是混沌而难以预料。
但逃亡者号偏偏没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或许已经不能用单纯的运气来解释。
这让钝子看左吴的眼神充满了几秒钟的敬畏,却很快在她的光头被抓着左摇右晃中,烟消云散得彻底。
所以。
在这么一片除了荒芜的残骸和已经看厌了的壮阔外,几乎是一无所有的星域,忽然看到了一片色调完全不同的地方,当然会让人耳目一新。
钝子称呼它是“桃源”,也确实贴切。
逃亡者号静静漂浮,它可以观测到桃源星系在遥远的过去仍然受到过战火的波及。
但毁灭与战火的痕迹已经被收拾妥当,默默塞到了某个僻静的角落。
星系中那颗宜居星球,大气层呈现浓郁的雾状,可星舰能侦测到其地表有一点点人工升起的热源。
热源是说明有袅袅的炊烟飘荡,刚升起便融进了雾气中。
宛如属于鬼魅的田园牧歌。
左吴笑了一下,抱起双手:“这里应该是最后幸存者藏身的地方了,你们猜猜最后胜利的究竟是哪一边?”
逃亡者号在战区航行这么久,见过了这么多无人的冰冷遗骸,他们都觉得这场所谓因被遗忘而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战争,其实早已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既然战争结束,那总该分出了胜负,某方成为了跨越百年的最后胜利者。
可因为战斗至最后一刻,那幸存下来,可以品尝胜利滋味的战士业已不多。
或许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再开动星舰,即使可以,也不再有承担风险,跨越诡谲航道的能力。
只能在这里落地生根。
艾山山瞅了左吴一眼:
“我觉得应该是帝联,军团的前任最高指挥是叫那什么‘殉道’的,对吧?是和你一样的纯血人类,也该和你一样有神灵庇佑的狗屎运。”
“既然有幸存者,我打赌他肯定是其中之一,胜利的也只会是帝联了。”
艾山山笃定,也不知道她看好帝联有多少是因为当初在机驭团受训加上的印象分的原因。
“是吗?”
左吴抱手:“可是你看这桃源行星的样子,全是雾;如果最后决战的场地是这里,那燎原那些气态生物说不定非常的有优势。”
艾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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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眼:“想找我的茬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这可不叫找茬,我只是觉得,既然是打赌,如果没有些不同意见,岂不是会无聊的要死?”
“哈,好啊,那赌什么?”海妖叉腰,分叉舌尖在两端嘴角一探一探。
“……赌我船长的位子?”
“谁稀罕。”
钝子听着二位的拌嘴,比了一个了解的手势。他们清楚无误地表达了下去看看的意思。
正巧,逃亡者号在这片战场中穿行日久,也确实需要在一个安定的环境中进行检修。
比如在航行中难以照料到的外壳,其上布满的伤痕已经濒临极限。
那些认真的虫人摩拳擦掌,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
黛拉也是,身为小孩子,爱玩与好奇的天性仍然茁壮,在星舰上待了这么久,她也渴望着未曾闻过的新鲜空气。
何况逃亡者号也没有侦测到任何威胁;闯过了这么多陷阱,玛瑞卡和钝子对星舰的雷达改造了这么多次,无论是军团还是部落的造物都再也无法逃过逃亡者号的眼睛。
说做就做。
逃亡者号缓缓下沉,坠入那片浓雾之中;气象信息早已有所测量,大气成分刚刚好,就是湿度高得吓人。
舱门刚刚打开。
黛拉便迫不及待地冲出,身上洁白的甲壳凝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她擦擦眼睛,回头,见左吴一直跟在自己后面,才放下心来,再度撒欢般迈开双腿。
左吴一直没有放下警惕,更不会犯让黛拉跑进雾中,让自己丢失她方位的低级错误。
选定的降落地点是星舰侦测到的某处篝火附近,他心中和艾山山打的赌还算数,如果真碰上幸存者,对方也愿意,那左吴也不介意向受困于此的人施以援手。
无论对方是气态生物,还是军团的战士。
但,若活下来的真是另一个纯血人类,左吴反而对自己有些不自信了。
他曾推测纯血之间会有无可抑制地相互厌恶,若事实如此,他自知不是那种意志坚定,可以抵抗神灵诅咒的人。
黛拉仍在三步一回头地,继续自己的玩耍;后方的逃亡者号开始检修的工作,偶尔传来钝子对某位虫人的斥责,对方也虚心接受。
男人和虫娘还在往雾气中深入。
左吴忽然停步,视线望向雾气的某个方向。
此时此刻,他瞬间明白自己的推测全然无误,血脉的诅咒如此强力,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觉得那边有什么讨厌又肮脏至极的东西。
还有一股桂花酒香隐隐飘来。
雾气之中,坐着几个身影:是两台造物,围着一个人。
人影提着酒盏,已经感觉到左吴的所在,手悬在空中,朝身边的造物调笑:
“哈哈,帮我告诉孩子们的妈,我找到酵母菌的替代方案了,酒酿得很成功,我醉地以为又见着了个纯血人类的同胞,有意思……”
这是个爽朗而有磁性的声音,和前任指挥“殉道”在军团之中所留下的如出一辙。
他是纯血人类,又有和昔日总指挥一模一样的形象,一切的一切说明男人就是“殉道”,确信无误。
左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两个男人的动作却为附近响起的三道声音齐齐一僵。
是三道呼喊,其中之一是黛拉发出,另外两道和虫娘的声音一样娇小,一样可爱。
左吴和殉道慌忙循声看去,黛拉和另外两个年幼的女孩举目而对。
那俩小女孩惊讶地指着黛拉,一左一右:“你是谁?为什么一个人有四只手!”
黛拉回以同样的惊讶:“你们是谁,为什么和那个羿裔斯将军一样,身上都没有肉!”
左吴看清了。
那俩陌生的小女孩皮肤呈现气态漂浮,体内的内脏与血管晶莹剔透,好像为蜜糖般的幸福包裹中成长的一样。
她俩是血肉与气态的混血姐妹。
却绝无像羿裔斯身上那样,全是因为自我怀疑而自我鞭笞,所自行折磨出的伤口。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家务
燎原被帝联蔑称为蛮子,除开游牧的习俗外,大概是他们初次迈入星空,因为过于不拘小节,给人留下了太过粗粝的印象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燎原的社会发展同人类完全迥异——
迈入星空前,他们能够意识到互相间各有差异,却总以为大家都是漂浮在母星大气中,无法互相接触到的“核”。
融为一体,无法分离;唯一的例外,就是被栖息在星系当中的以太龙以鲸吞之态,吸入其身体中的时候了。
这不是一种灾难,而是馈赠。
被带走的幸运儿会跟着以太龙,去深空中环游许久后,再随着那磅礴呼吸归来,脑海中又会多上许多新奇的知识。
渐渐地。
燎原人根据这些新奇,发现他们并不只是一颗颗的“核”,还拥有是有定额摩尔数量的气态身体。
彼时,距离六百万个文明争相涌进群星的时间节点已经不远。
以太龙似乎比银河当中的任何生物,都要更早的预见到那听不见的号角即将吹响。
燎原人从巨龙那里取得的知识都颇有针对性;材料学,物理学;如何驯服太空鲸,以及运用它们身体内部的能量虹吸原理……
等等等等,保证燎原人迈入星海不受阻碍。
可是,似乎是巨龙的不屑,又或者是祂对渺小生物的间的交流同样不明所以。
燎原人毕竟才刚刚发现互相间有独立的身体不久,所学到的社会科学约等于零。
不知者无罪?或许如此,可就算是说出这句话的人类,面对那些会笑着扯断蝴蝶翅膀、勒死亲人幼犬的儿童时,也会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从而,先人才会发出“人之初性本恶”的感叹,继而重视道德与教化,由此渐渐构筑起属于人类的精神面貌吧。
燎原人当然不知道什么叫“教化”,其迈入星空时的懵懂与无知,在刚接触他们的人类眼里就是极致的残忍与野蛮;
人类只是看到一群外星人驱赶着太空鲸群,会不由分说攻击平民的殖民舰船。
抓获俘虏后,也会立即开展种种骇人听闻的活体实验;甚至会录下实验对象的哀嚎,发还给人类,天真地想询问这样的高频音波究竟是什么意思。
气态生物还以为血肉生灵也有和他们类似的“核”,被剥皮抽筋后能在什么地方很快恢复呢。
当然,这在人类眼中就是再直白不过的挑衅,梁子已经结下,而同样被燎原如此对待的文明还有数十家。
他们联合起来的反击,最终组成了帝联前身的前身。
而对于燎原来说,他们只是想去学习和进步而已,甚至没有去特意寻找和摧毁血肉生物该有的“核”,可遭到的攻击却奔着挫骨扬灰而来。
气态生物被杀死的同族,在不久大家还是字面意义上的互为一体来着。
说不清气态生物与血肉生灵间的战争,是不是第一道打破银河静谧与和谐的噪声。
无论如何。
最初的深仇已是千年前的往事,时间改变了许多,帝联建立,从强盛又走向衰落;燎原拥有了语言,开始和其他文明进行有效交流。
帝联与燎原的冲突现在大都是因为利益纠葛,所谓仇恨更多只是挑事的借口和激励的手段。
只是气态生命在太空游牧时,那份好奇与进取还未曾改变。
游牧混沌的架构也在与其他文明的接触厮杀中,逐渐学习,趋于完善。
大汗以下,分出了往数个方向进发的部落,其头领就是不同封号的“王”。
只是王号还保持着游牧特色的简单粗暴;前后左右,东西南北;有些不够,又加上些指代方位的生造名词,后来被帝联翻译成了颇具古典特色的四象八卦。
以这些字为开头,再加上一个被封王的人自己喜欢的字,就是他们自己的王号了。
……
离婀王在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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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跳跃,像小鱼一样的生物被炙烤,油滴和温度总是不听话;掌控它们,比当初掌控千军万马还要难。
她学会了将身体捏成人类的形状,由不同颜色的气体构成了身体的各个部分,甚至有模拟出的头发,只是有些五光十色;虚幻的眉眼尽显其烦恼。
离婀王是气态生命体,性别的认知只是因为所有燎原人都可以以分离的方式产生后代,又与人类交流日久后,才渐渐得出的。
同样,她也不需要进食肉类,这顿饭是给她的丈夫和两个女儿所做;尝不到味道,自然也分辨不出好坏,只能每每以他们的表情来判断该从哪方面改进。
今天,小鱼之下,又是一抹黑烟袅袅升起。离婀王一下子有些生气,那叫殉道的男人算个谁?凭什么要自己在这做饭,他就能带着两个女儿两台造物出去撒欢出去玩?
把烧糊的小鱼扔掉,离婀王重新拿了一条,今天打算用沼气给丈夫烧饭。
只是。
空气中,两个女儿的惊呼跨越千米的震动隐隐传来,离婀王内核一抖,猛然伸手,从身体中掏出了那枚“核”。
核乘着风,发出如同哨子般的鸣响,乘着风迅速飘远。
……
飘到左吴和殉道上空,离婀王迅速重组身体,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来者是陌生人,星舰停到了家门口,内里有武装反应,可是身为丈夫的殉道居然还在醉醺醺。
男人没有一个有用!
更可气的是自己的座驾和殉道的机甲还坐在那里,手上拿着牌在面面相觑,全然忘了当初他们是多么可怖的杀人机械。
还得自己来!
她落下,落到燎原风格包裹着以太龙剥落的鳞片的座驾中;那造物一抖,手中的纸牌瞬间被捏皱。
左吴看向殉道,那显得有些颓废的男人终于反应过来。
殉道三口两口抿光盏中残酒,压下对左吴这突然闯入的同胞的厌恶,摇摇晃晃站起,冲离婀王挥手:
“小离,停一停听我说!是朋友,朋友!不是敌人,你冷静点儿,先下来!”
“闪开!你哪里还有朋友,全被我杀光了!绝对是敌人,我来干掉他们,你带着女儿们走就是!”
“咦,小离,我们说好不提这个的,你还来?蛮子就是蛮子,怎么也教不会,你退化的连话也听不懂了?我说是我朋友就是我朋友!”
殉道冷笑,被另一台造物接住放进驾驶舱。
这台造物和古画晴空很像,模样无比俊秀。
两台造物对峙,气氛越来越压抑。
倒是那俩混血小女孩,忽然一个抓住黛拉的手,一个抓住左吴的裤脚,异口同声道:
“快跑!爸爸妈妈又要打架!被波及到肯定就玩蛋啦!”一个说。
“不对,说不准是能幸存的。”另一个说。
左吴不明所以,还是决定顺应两个小混血女孩的话语,跟着跑远。
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风暴。
两台造物在巨响之下崩裂大地,冲击吹飞浓雾,又在一来一回的扭打间越飞越远。
清官难断家务事,左吴频频回头免得让黛拉被拔地而起的千年树木伤到,低头看向身前那两个女孩:“你们父母打架,是常有的事?”
“非常频繁!”
“不对,最近其实很少了呀。”
俩混血小女孩如心有灵犀般,互相瞪了一眼,气流如缎带在她们身上缠绕,好像古代敦煌壁画中的飞天。
她们又在同一时间一起回头。
跑在前面那个看上去颇有信心:“没关系,等他们打完架消了气,咱们还能赶得上吃午饭。”
稍稍落后那个却用力摇摇头:“别听我姐姐的,今天咱们要饿肚子才是大概率的事,所以别想让我分给你们零食!”
第一百三十二章 欺负
黛拉还是第一次遇上“同龄人”,虽然互相间真实的年龄,应该因为生理特征的不同而有所差距,但同是孩子这件事不会有错。
虫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那两姐妹在前面叽叽喳喳。
跑在前面的姐姐看起来大大咧咧一些,身上如雾的气态缎带边界明晰,连飘在体内的内脏看起来都充满活力;
她对着自己的妹妹一阵数落:
“干嘛这么小气,连零食都不给人家?爸爸说他们是朋友,好好招待一下不行吗?”
而妹妹会多想一些事情,那“缎带”像随时要融进周围的雾气中,身体里也是由雾构成的空灵:
“妈妈可说他们是坏人,万一就是故事里那种会魅惑人心,还喜欢吃小孩的呢?你就是一天到晚想着吃,爸爸妈妈在打架,顾不上咱们,还不跑快一点!”
说着,妹妹便开始加速,几下便超过了原本一直领头的姐姐。
姐姐一下子有些炸毛,身体拔高了几公分:
“倒打一耙!三句话不离吃的明明是你!你……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想让我帮你断后吗?!”
妹妹回过头来,还未完全凝形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舍,只是肩膀忸怩几下:
“你身为姐姐,帮可爱的妹妹断后不是应该的?放心,我这就去劝爸爸妈妈消气,过段时间就跟他们一起来救你。”
“过段时间?!你刚刚还说他们可能会吃人……不对,你分明就是想独占……哎哎,慢点,站住!”
不需要跑了。
两团雾撞在一起,各自体内的器官都有所纠缠;或许是俩姐妹父母做出的榜样?她们很快开始扭打,各不相让。
直到左吴和黛拉走到上前,缓缓停步;一长一短两道影子洒在俩姐妹身上,遮住了阳光。
她们愣愣,扭打陡然加剧;却不是为了争吵让谁留下,而是争相要挡在对方前面。
“先吃我!我……我一个就够了!”
“不对,我姐姐平时懒懒散散,吃她也不长个。真碰我们,爸爸妈妈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两姐妹说的话夹杂着帝联官话和燎原方言,还有许多自创的词语;若非翻译软件足够给力,左吴还真听不她俩的叽叽喳喳。
黛拉有些生气,四只手一双叉腰、一双抱在胸前:“你们好没礼貌!我们虽然不是好人,可也没真吃过人呀!”
左吴平稳点头,视界中在招呼着有空的同伴赶紧过来。
俩姐妹却忽然安静下来。
气流嗡嗡,压低声音,可是翻译软件还是捕捉到了她俩的唇语。
姐姐神情戚然:
“完蛋完蛋,好像他们除了吃人,其他的坏事全部做过一样,他们亲口说的!就像爸爸说妈妈那个词一样!十……十恶什么来着?”
妹妹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是十恶不赦;不对的,坏人只会说自己是好人,反过来想,好人才会说自己是坏人。”
“这种事怎么可以反过来想?还……还是我留在这拖住他们,你去找爸爸妈妈。”
姐姐脸上露出决然,缓缓站起。
妹妹点头:“如果你真的被吃了,那你房间能不能归我?”
“不!行!”
姐姐声音拔高:“那是我的!就……就算我被吃了,也不许你进去!”
……
左吴看着妹妹跑远,没有阻拦的打算。
怎么说呢……他又不是诱拐儿童的犯罪者,两个小孩子想去哪里,不还是她们的自由?
何况逃亡者号也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大型勐兽,而看妹妹的逃跑路线,显然是对附近驾轻就熟。
左吴倒觉得眼前这做姐姐的,一厢情愿留在自己这个恶人面前,所展现出的坚强姿态很是可爱。
视界中显示其余伙伴在望这靠拢,左吴打算先跟小姑娘套套近乎:“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嘛?”
左吴咧嘴:“我喜欢以恶制恶,又很讨厌会说谎的孩子;所以我如果发现你不老实,就直接把你吃掉,然后就去追你妹妹。”
姐姐瞪着左吴,可男人只是摊手:“沉默也算不老实,我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离,离姒。”
“你妹妹呢?”
“她叫夕阳。”
左吴挑眉:“不老实,你们是姐妹,名字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黛拉抿嘴看了眼左吴,爸爸在欺负小孩子,说出去感觉好没名气。
作为姐姐的离姒,气态的眼睛附近好像要下雨:“是真的!我的是爸爸取的,当然更好听!夕阳是妈妈取的,妈妈没文化……”
左吴揉揉眉心:“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夕殉道!”
“你妈妈呢?”
“叫离婀,但是最后一定要加个‘王’字,不然妈妈会生气。”
“你和你妹妹差几岁?”
“一两岁,我记不太清了……啊!你是故意的!”
小离姒的害怕中带上了一点怒意:“我沉默算不老实,那么记不清……是不是也要被你算成‘爱撒谎’,‘不老实’了?”
“对,事不过三,我给你这个机会,”
左吴捋了捋:“你是姐姐,先被生下来,名字是夕殉道取的,结果是继承的你妈妈来自燎原的名字格式?”
“对,”小离姒尽量让自己的说的言简意赅:
“爸爸说他当时心情不太好,关于身份和血脉的名号之类,什么都不想留;”
“但妈妈就很重视这个,说什么她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继承王号。”
“他们争了争,最终决定爸爸决定内容,妈妈决定格式,到我妹妹时再反过来,就……就成这样子了!”
军团的前任指挥在取得最终胜利后,却不想将名号和血脉传递下去?
内里的原因大概需要去问夕殉道本人,还想问他认不认识羿亦斯,那位同是血肉与气态混血的将军。
至于眼前的小离姒,左吴还想逗逗她;男人嘴角弯出的笑让离姒心惊胆战。
“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你最喜欢哪一个?”
离姒愣了下,左右看了一圈,小小声:“最喜欢爸爸;妈妈以前对我太严,妹妹总会抢我的东西,很讨厌……”
左吴的嘴越咧越开:
“如果他们一起掉到了黑洞里,一起向你呼救,你会先救哪个呢?”
离姒又愣住。
不能沉默。
不能支吾。
还只能选一个。
左吴的笑容如同魔王,离姒彷佛能想象,妹妹夕阳没有成功逃脱,被左吴狞笑着抓住,扔到黑洞里的样子。
《控卫在此》
而左吴却还竖起手指,作起倒数状。
离姒看着竖起的指头越来越少。
最终,与左吴几乎同一时刻握起拳头;气态的绸缎不再是涓流,而是愤怒的小溪。
“我和你拼啦!”
她一跃而起,却被左吴按住头无法前进一步。
就在这时。
妹妹夕阳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在干嘛?”
离姒哀莫大于心死,缓缓抬头,忽然又开始跳脚:“夕阳,叛徒!你就是个叛徒!”
妹妹被艾山山抱在怀中,手上拿着块从未见过的零食,吃的正欢。
艾山山看着左吴的眼神意味深长。
雾气之中,跟在古画晴空身后的两台造物,还在互相见谁也不服谁的较劲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默契
离婀王的座驾叫“兽石”。
其外壳的材料是来自那头于星间遨游的以太龙身上剥落的鳞片,哪怕是今天,其惊人的强韧度也没有任何材料可以望其项背;
造物内里,那些缇扬奇具有能量虹吸效应的“鲸油”,则成为了在其体内流转不息的血液。
这些东西即便脱离了原主日久,亦保持着惊人的生命力;龙鳞受到伤害会自动愈合,血液即便有所流失,也会自行分裂填充。
这台造物甚至不怎么需要充电,奥秘就在它内里充当血液的“鲸油”中。
缇扬奇这种生物能有如此硕大的身躯还能自由行动,其血液中天生具有的“能量虹吸”效应功不可没——
就是可以每时每刻吸收来在空间各处逸散能量的效应,和左吴的赚钱小妙招异曲同工。
只是前者可以收集的能量种类偏少;后者只要能够理解,再多练习几次,理论上可以吸收任何种类的能量。
缇扬奇血液的保质期在千年以上,而自以太龙身上剥落的龙鳞,其本身的历史便已经难以估量;或许直到燎原和帝联双双灭亡,其使用寿命也没有走过一个。
可惜这种龙鳞的产量完全不可控,燎原人虽然是巨龙的宠儿,但巨龙从未允许过他们大规模开发自己的鳞片。
气态生命还是难以理解这在亘古以前,就与自己的文明相伴成长的庞然巨物。
但本性天真的他们也没有把巨龙当做什么高不可攀的神祇,更像难以捉摸的长辈或慈父。
……
夕殉道的造物叫“尤钵沙塔”。
设计上,其有与古画晴空一脉相承的俊秀,可区别在于,它是在帝联那充满希望,无比锐意进取的时代所生产而出。
彼时在纯血人类的带领下,帝联的一切都无往不利。
物理学的突破可谓一骑绝尘,其他政权谈之色变的虚空,帝联的科学家偏偏能在其中如探囊取物般获得成果。
而夕殉道自己身为有强横气运加身的纯血人类,他的专属造物当然与其他人的并不相同——
所有保证安全与稳定的设计全部舍去,只追求纯粹的性能优势;驾驶尤钵沙塔,就像是乘坐底部粘满大推力火箭的纸板一样,比在刀尖上跳舞要危险得多。
为巨龙所偏爱;因为交易横生而来的气运。
即便在桃源,夕殉道和离婀王之间的吵闹也几乎从未断绝;两人大多时候会是平手,偶尔真打出火气时也会互有胜负。
离姒和夕阳也会把这当做仅有的消遣之一。
桃源处于战场深处,属于姐妹俩的娱乐活动只有翻阅那些残骸中留下的文件,以及爸爸妈妈每晚的睡前故事而已。
……
“误会”解除得很快。
离婀王虽与纯血人类结合,但骨子里最痛恨的仍是那名为帝联的政权。
陌生星舰入侵,引发的是她刻意澹忘的刺痛;战争的音频仍是她每天叫自己起床的闹铃,好使得很,
夕殉道也如此了解她,看到逃亡者号那种粗犷风格的造型后,心里就有了底气。
毕竟和帝联曾与她交战的任何战舰都不一样。
一阵过去冷峻的他无法想象的巧舌如黄后。
兽石紧贴着尤钵沙塔,宛如两台造物也产生了郎情妾意:
“哎呀,哎呀,亲爱的,不是那些该死帝联人,就早说嘛。你看你,我都忘记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了。”
夕殉道在尤钵沙塔里悄悄擦着汗:“不不,我想你从来不知道招待客人该准备什么。”
“我可以跟你学啊,就和这些年一样。正巧,我最近都快要怀疑你已经没什么新花样了。”
“笑话,”尤钵沙塔被操纵着,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我的花样丰富的很,大堆大堆都还没让你见识,只怕你支撑不住。”
边说,夕殉道边和那边的古画晴空建立联系;激烈的数据在交换,他只需要随意扫几眼,就能敏锐捕捉到关键的情报。
说不清是运气,还是他身为前任总指挥,本来就是帝联精英中的精英。
就像在孤岛生活几年,忽然收到了来自外界,好几年份的旧报纸。
夕殉道开始迅速了解这百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多了些新科技,又有几个政权兴起,几个政权开始衰落;有些地方缔结了和平,有些又开始征战。
不可一世的帝国裂成数份,后继者已经是记不清第几个“最有望统一银河的国度”。
纯血人类看起来也于某个时间点后,彻底消失了,真是一点也不出预料。
说不出的意兴阑珊。
至于这些个访客呢?
倒是有些意思,一个为了见识更多故事,就丢下军团和皇位不管的纯血同胞?
这古画晴空发出来觉得会被嘲笑的自我介绍,确实在被夕殉道看见的一瞬间,他就选择了相信。
正巧。
小女儿夕阳此时冲破浓雾,跌跌撞撞跑来。
……
只是几分钟的熟悉。
小夕阳便成功骗走了艾山山珍藏的一枚零食,还想骑到姬稚背上。
可惜被人马娘拒绝,只能退而求其次,钻到海妖身上。
反正这些个女士都是小夕阳没见过的生物,触感可比两台造物好上无数,选择姬稚只是因为她的身体颇为庞大,饱有气势而已。
艾山山有些不知如何搭话,她总觉得这家人好像都缺了一根弦,只能等把左吴找回来再说。
和海妖抱有相同感觉的居然是两台造物。
夫妻二人自兽石和尤钵沙塔中跳出,你农我农。
而刚刚还兵戎相向的俩机甲默契地坐回原处,盘膝坐下,捡回刚刚的牌局,继续,什么也没说。
它们早就习惯了,甚至已经摸索出一套看上去会打得很激烈,实则不会伤到对方的方法,也不会影响驾驶员的手感。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两台造物心照不宣的程度,或许比那两夫妻还要高。
它们的牌局倒是一下子吸引了古画晴空的目光,绝美造物侧腿坐到他们身边,继续观战。
浓雾之中,此时,忽然传来离姒倔强的哭喊。
艾山山恨不得钻进地缝,什么事情能比撞见自家船长在欺负小孩子还要丢人。
离婀王却爆出一阵爽朗的笑:
“哈哈哈,你叫左吴,是吧?你做得好啊,做得好啊!”
“我有多少年没看过小姒这样的表情了?当时我还不会摄像,一直把没记录下这样的表情当成一个遗憾呢。”
“你们想不想看看小姒的相册?可爱得很,快过来瞧瞧!”
夕阳已经相应号召,跃跃欲试。
离姒体内的气体却变成纯红,轻易达到了爆炸的临界点。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千算万算
离婀王邀请艾山山一起来烤鱼,海妖答应,可她望着频频飘起的黑色细烟,却总觉得这好像是什么下马威。
确实。
对不老实的宾客,主人偶尔需要用些手段,来提醒对方注重礼貌,以及再强调一下双方的身份之类。
艾山山不吃这套,先不说她本来就不喜欢燎原人,自己一行来这桃源行星也不是当什么客人的。
实在不行,拍拍屁股走人便可,银河如此广袤,和任何人的相遇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见,什么交情和友谊也都是空虚的废纸,用不着顾忌和珍惜。
可惜。
若这真是下马威,也大概率是离婀王因为左吴欺负她家小孩子的答复。
海妖每每想起左吴用言语将小离姒弄哭时,所露出的那种开怀至极的笑,都会觉得丢人的不行。
从而,海妖面对眼前气态的妇人,根本端不起架子,气势上也陡然输了一大截。
下马威就下马威吧,想着自己好像是在为左吴的胡闹埋单,艾山山心中除开抱怨,竟然还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好像是“慈祥”。
离婀王还在与那条屡屡冒出黑烟的小鱼斗智斗勇,心情颇为愉悦,甚至哼起了乱七八糟的歌。
石板下的火焰瞬间明亮了一下,被烘烤的小鱼一下子萎缩成碳;气态妇人也不气恼,伸手直接把失败的小鱼从石板上拿出,娴熟至极的扔回了河里。
然后,又拿出一条,重复之前的动作,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艾山山总算看出一点异样,觉得这好像和下马威差的太远,探探身子,开口试探:“……请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烹饪,毕竟要招待你们,”
离婀王把手伸进火里,通过改变炉中的气体组成改变着火势:
“可惜你们来的不是时候,以前的厨房在我和殉道打架的时候被砸坏了,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艾山山后退一步,眼睛被黑烟熏得有些难受:“……这和我认识的‘烹饪’好像有些不一样。”
“是吗?都怪夕殉道那厮不好好教,”离婀王撇嘴:
“我学的时候,他总是会东拉西扯;就说烤鱼,他在示范时,会问我‘烤’和‘炙’的区别是什么,我答不上来,他就会开始滔滔不绝的解释;”
“等我听得昏昏欲睡,回过神来时,他的示范居然就结束了!”
气态妇人转过头来,全然忘了刚放上石板的小鱼又冒出黑烟:
“我没有人类的味觉,大部分步骤都要自己来猜,只能慢慢试试了呗。”
桃源行星的植物无比繁茂,可繁茂过了头,完全挤占了动物发展的空间。
被离婀王一条条烤湖的小鱼因为演化出了下颚,又缓缓走向陆地,已经是这里的顶尖掠食者。
可它们怎么也想不到数十年的努力只是让它更容易被钓起,又在一阵青烟之中成了烹饪实验的失败品。
艾山山看着新鲜的焦炭再次出炉,觉得有些头疼:“我觉得,如果一次没学懂,你应该可以向殉道先生再请教那么几次……”
“那不成,这得多没面子,像输了一场重要的仗一样。”
“……你们明明是夫妻。”海妖愣愣,忽然觉得自己日思夜想的某种答桉就在自己眼前。
离婀王点头:
“是啊,我们是夫妻,但同时也还是没休战的敌人;向敌人学习不丢人,但学一次没学会,又舔着脸凑上去第二次,第三次呢?次数多了,我还怎么心安理得地去揍他?”
“可是……你们成了家人,怎么还会是敌人?”
这在海妖心中是完全相反的名词。
就像她所渴望的“自由”,以及所恐惧的“责任”一样。
气态妇人停下了“烹饪”的动作,向艾山山认真转过头来。
……
左吴觉得自己和小离姒已经和好了。
主要还是靠姬稚的面子,邀请离姒和夕阳在人马娘背上坐一坐,天大的委屈也能被她们抛在脑后。
或许是黛拉的缘故,左吴觉得自己很喜欢小孩子。并且,能见识到这个世界的人类与燎原人混血并不全是像羿裔斯将军那样苦大仇深,便怎么也不算亏。
只是,他喜欢两个小家伙,却不代表可以抑制血脉的诅咒,升起对夕殉道的好感。
左吴原本是想等待星舰完成检修后,就直接向他们道别,再度出发。
可惜。
血脉让两个纯血人类相互厌恶,却又在冥冥中让两人在物理距离上越靠越近。
否则战场以战场星域的广袤,即便有那些被裁剪过的航道作为引导,左吴能正巧找到这桃源行星的概率依旧是无限趋之于零。
所以,左吴对夕殉道简直是避之不及;明明他已经尽力带着姬稚和两个小女孩往相反的方向绕,仍然一头撞见了端着酒盏,摇摇晃晃的夕殉道。
离姒欢呼一声,从姬稚背上跃下,还摔了一跤,只是对人马娘的背有一点依依不舍;夕阳倒是矜持许多,小心爬下,对左吴礼貌道谢,跟上姐姐的背影,亦步亦趋。
左吴却与夕殉道遥遥相望,两人心中都无比复杂。
而小离姒在那边,绘声绘色指着姬稚说着什么,夕殉道只是点头,还提起了眉毛想训斥几句。
但老父亲终究挡不住女儿的攻势,只能无奈叹气,走上前来对左吴说:
“劳驾,我的女儿好像很喜欢和你家同伴一起玩儿,不知这位小姐愿不愿意替我照看一下她们?”
姬稚有些不情愿,顾左右而言他:“她们的妈妈呢?”
离姒探出模湖的小脸:“在和那位身上长着鳞片的姐姐谈话。”
气态生物间只要在一个大气环境内,距离不远,且双方愿意,就能建立一种冥冥般的感知。
夕阳跟在后面摇头:“不只是谈话,现在她们的话题来到‘敌人’,‘爱人’之类,长鳞片的姐姐好像有些烦恼要和妈妈倾诉。”
人马娘错愕,艾山山一直在纠结婚姻和自由之类的事;姬稚本来已经甘愿在下,可能拖延对她也是好事。
但千算万算,没想到事情可能在这里结果。
自己没法改变,总要见证,扬起四蹄便往那边奔去;可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把两个小女孩捞到自己背上,加急冲去。
这里只留下了左吴和夕殉道。
左吴勉强笑了一下,把自己的胸徽拿出,扔到这前任总指挥的手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抛弃
夕殉道将胸徽拿在手上,把玩了几下,又扔回给左吴:
“嚯,军团现在搞的花样还真多,我也想有一枚,无论是当纪念还是垫茶几都不错。”
左吴笑了一下,接住徽章,勉强克服那种厌恶,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
他可比画像上差远了,不是五官或体型的差距,而是气质的区别。画上的他是冷峻而严肃的总指挥;现实中的他却在小心翼翼护住自己的酒盏,不想让其中的滋味被另一名纯血的气息所玷污。
“你认识羿裔斯吗?军团的将军,也是和你两个女儿一样的混血;我一直觉得他也是你儿子之类的。”
若非诅咒,左吴觉得自己应该会和他很合得来,就算是厌恶感在渐渐加强,也还是愿意多说几句话。
“并不是,我所承认的子女目前只有离姒和夕阳;”夕殉道也是微笑:
“但羿裔斯?我还真认识。他的父亲是军团的一位先锋军长,名字也是这位军长取的,也保留到了最后。”
左吴讶然:“当初的军团到底有多少纯血人类?”
“相对而言,挺多;”夕殉道随意坐下,犹豫了很久,还是取出一枚酒盏,给左吴倒上:
“你应该知道咱们身怀某种程度的气运,而彼时的帝联认为已经趋于白热化的战争可能演变成与燎原最后的决战,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前来充当将军的纯血也越来越多;”
“但现在想来,是掌权的那支纯血,在发觉自己的家族也无可避免走向衰落时,特地要削弱其他家族,才放任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吧。”
“那位先锋军长就是主动请愿的人类之一,在初期也确实战功赫赫。”
“可惜,帝联就算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也还是低估了战争的烈度;派到这来的纯血同胞们也不尽是职业军人,有的是想通过气运来获得几场轻而易举的胜利,赚取功劳的混子。”
左吴的讶然又多了一点:“纯血人类也是需要功劳的?”
“当然,能够传承下来的纯血家族大都已经形成规矩无比森严的门第,用制度来对抗我们天性中对同胞的厌恶;”夕殉道指指自己的鼻子:
“比如我,在离婀之前其实也算结过一次婚,那几年我甚至都是靠不去看对象的脸才强撑下来,我相信对方也是一样如此。”
“而为了家族留下后裔后,我才真的如同解放了一般,踏入这个社会。”
“能完成这一步,就说明心智坚硬,可以委以重任;而数年没有成果的,就只能靠积累战功去获得相应的地位了。”
“那位先锋军长就是这样的人,我还开了个堂口,来猜他的第一个孩子究竟是和哪个种族的混血;彼时战况愈发激烈,我的其他下属也需要来这么放松一下。”
“只是有一天,他所带领的部队被困住了,燎原部落首先找到可以裁切航道的造物,我们措手不及,派出的增援部队折在里面了多少,我数都数不清。”
“可先锋军长不愧是纯血同胞,其本部军队全灭,增援也一个不剩;但他回来了,就他一个,还带回了我们赌局的最终答桉。”
左吴轻声:“羿裔斯?”
“没错,哈哈,当时我可是气疯了。”
夕殉道将盏中纯酒一饮而尽,喉头灼热,心思像飘到了遥远的过往:
“我这么多兄弟和下属为了救你,钻进燎原人的陷阱,一个又一个失踪;人头被挂成了珠帘,血液被放了干净;”
“可你,身为先锋军长,居然带着一名和燎原的混血孩子回来了,嘿,宇宙这么广袤,可他却偏偏选择了燎原人,也不是对战俘的发泄和羞辱,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左吴摇了摇头,隐约能听见离姒的欢笑。夕殉道也听见,侧耳了几分钟,待声音消失后,才继续说下去:
“先锋军长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羿裔斯委托给我,还求我夺去他的军衔和身份,说他愿意从军队最底层重新干起;我同意了,现在想来,或许是对相近血脉的厌恶,让我的选择更倾向于对他的报复。”
怪不得羿裔斯将军查不到他父母的任何信息,左吴心中的未解之谜少了一个。
夕殉道继续:
“结果到最后,我也没从他口中得知为什么会有羿裔斯;战争的烈火便吞噬了他所被贬去的基层部队,人力终有穷,气运同样如此。他没再回来,连同许多同样由纯血同胞带领的部队都是。”
“于这片战场鏖战的部队也越来越少,我们是,燎原也一样;就像走到末尾的象棋棋盘,一阵纷乱的厮杀后,棋子全部退场,只有双方的‘王’在遥遥相对。”
左吴歪头:“就是你的夫人?”
“对,”夕殉道点头:“她的双手沾满了我部下的血,我的手对她来说也一样。”
“彼时我已经隐约感受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可我和她都拒绝撤退,我们……再也无法放下彼此了。”
“星系之中,我们成为了发誓狩猎对方的猎手,一个个陷阱,一次次猜忌;我所研究的资料都是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连做梦都是生啖她血肉的场景。”
《诸界第一因》
“我们互相追逐,已经记不得时间。从雅阳三,追逐到了宣秀七,我们的脚步加起来已经可以环游三四圈银河;”
“我们互相间仅有的部下也越来越少,只有少部分是因战牺牲,其他要么是因为衰老,要么是因为再也跟不上我俩这样的疯子,在这片星域中从此渺无音讯。”
酒盏中的液体少了大半,不知有多少是被夕殉道饮下,有多少是蒸发进了空气中。
“说来可笑,我俩来到这片星系没什么算计,就是单纯的意外;只有我和尤钵沙塔的根本没法维持星舰的规模,就算我把多余的东西全部扔掉,只留下追猎必备的造物也是一样。”
“我在这片星星系迫降了,却发现离婀也同样如此,甚至我们从航道中脱出的时间都相差无几;我们在这里的太空展开了最后的追逐,一如最后的共舞,宛如进入了最纯粹的疯癫。”
酒盏干涸,夕殉道把它丢到一旁:
“中间的过程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回过神来,离婀的兽石被我的尤钵沙塔压在身下,我无法打破它的龙鳞外壳,只能通过外部微波加热的方式期望把她杀死。”
“过程很快结束,可我却……如此的空虚。”
“我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巨木森林和看不穿的浓稠之雾;我脑子里全是被我一秒前就通过加热杀掉的离婀;我和离婀追逐百年,从二十来岁的小伙步入人生的中年;我早就忘记了逝去战友的容貌,毕竟能坚持过百年的政权都没有多少。”
“是我放下了仇恨吗?不,我放不下,只是遗忘了仇恨本身;我的血脉与荣耀呢?说实话过了这么久,我真的不清楚是否该为了那被我天生厌恶的东西所感到荣耀;”
“离婀手上染着我部下的血?其实我对她也一样;这方面我们欠着部下,也互相欠着,欠了太多,难道互相杀死对方,就能还清吗?”
我的部下已经损伤殆尽。
我不再是他们的总指挥。
正如你不愿当帝联的皇帝。
我不用,也不能再为他们负责。
可我依然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敌人也被我杀光;
只剩下我们互相独属于的区区一人。
“至于对国家的忠心?哈,我在帝联才活了几年?这么多年征战下来,我连补给都是自给自足是国家欠我,国家先背叛我……就连我部下的死,帝联也是凶手。”
“我忽然发现,没了离婀后,我就是一无所有了。”
左吴点头,他能理解。
或许对夕殉道来说,抛弃了他的国家只是个阶级统治的工具而已,纯血人类消失后,连“统治”都显得这么别扭,再注入感情才是愚不可及。
夕殉道笑了笑:
“所以,我发现我的加热没有彻底穿透兽石的龙鳞,离婀还活着,甚至有心情对我发动偷袭时,我会那么的高兴,只是重逢的场景稍微有那么点尴尬。”
“但还好,小离姒的到来,终于化解了这种尴尬,我们才终于……”
左吴皱了下眉头:“等等,你中间是不是跳了些步骤?小离姒怎么来的?为什么听起来她是你和你夫人还在敌对时就……?”
“……我说了,是稍微有些尴尬的场景,”
夕殉道别过脸,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害羞:“当时我举目四望,空虚至极。而……男人嘛,空虚的时候总该释放一下,恰巧这个星球除了我和一些小鱼外,根本没有其他生物。”
“所以我就对着大自然,打算自己……自己来。”
“那时候,离婀刚刚完成气态身体的整合,正要对我发动偷袭,飘荡在空中,看都看不见;我和离婀也根本没想到人类的基因是如此强大的粘合剂……”
“对了,这件事我从来没和小离姒提起过,在她面前,千万千万不要说漏嘴,麻烦你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岌岌可危
满地萎缩成一团的焦炭中。
一条没有被烤焦的小鱼显得如此鹤立鸡群。
艾山山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手艺也会有被佩服的一天——
其黑黄相间,外表的焦糊和内里的夹生分不开彼此。
大概是会被列维娜看一眼就笑着扔掉,还以为是左吴边开小差边做出来的类型。
可是离婀王居然会表现得相当敬佩,艾山山悄悄挺胸,也难怪小夕阳会被自己信手拿出的零食吸引得流连忘返。
离婀王拿出笔记,将自认为是重点的步骤记下;又在脑海中品味数次,气态身体中偶有灵光乍现的亮光。
这简单的步骤究竟被离婀王歪曲了多少?
艾山山为夕殉道和两个小女孩默哀,也不知道金棉的压缩饼干对他们来说算不算珍馐。
终于。
离婀王拳头轻击自己的手掌,声音带着一点感叹:“真好,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水平,夕殉道那厮也不至于带着俩孩子天天往外跑。”
艾山山笑了一下:“真是……不知道您和夕先生的感情究竟是好是坏。”
“夕殉道那边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我觉得咱们的感情好得很。”
“哪怕你们天天吵架打架?”
就像我和……一样。
谁知。
“岂止?每次有矛盾,我都想把夕殉道那厮掐死,”
离婀王气态模拟出的嘴角冷冷的一弯:
“是真正的掐死;把他的喉结按碎,塞进他的气管里,听他呼不进气的‘嗬嗬’声,像听一首再美不过的歌。”
海妖抿了抿嘴唇:“你们不是说感情很好吗?”
“好啊,当然好,”离婀王耸肩:“所以我俩一个也配不上这份感情。”
“你去和夕殉道那厮聊聊,他该是会说他已经一无所有,被国家背叛,也因为下属死伤殆尽而不再是总指挥,不需要再承担责任之类;”
“其实,我比谁都知道,他什么都可以释怀,唯独不会忘记他死掉的那些战友们;帝联百年没有联系他,没给他送来物资,他和那些战友就是彼此的全部;”
“他能欣然吃我烧焦的饭,能开开心心和我过日子,就是因为兵团已经死绝,他不再有向我报复的目标而已。”
可若有朝一日,真有一个他兵团的幸存者出现在我们面前,夕殉道一定会再度朝我拔刀相向,一定是毫不犹豫。
气态妇人的心思飘到了遥远的过去,语气虽然轻柔,手上处理小鱼的动作却无比肃杀:
“我也是的,我的麾下若有幸存,那我会做的选择和他一模一样,无可置疑。”
“我们必须在各自的心中留下这么个界限,所以,我们每次‘打架’都是全力以赴。”
“说到底我们之间的战争可还没结束呢,从突然有了小离姒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呢。”
艾山山愣愣,即便眼前的妇人脸是模糊的气态,但其中蕴含的杀气与疯意却无比清晰。
她恍然觉得夕殉道和离婀王的相处,就像两个在崎岖山路上前行的人;路旁的万丈深渊下,满是期待他们双双坠崖的冤魂;
偏偏他们并不是在好好走路,还是在跳着随时会把对方推下去的舞;这还不够,他们甚至怀抱着只要稍微摇晃,就会触发而引爆的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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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靠百年来的相互追逐,对对方的极致了解,才让这段旅途一直向前,目前看来没有翻车的迹象。
偏偏他们越是共舞,就越忘不了昔日的梦魇,就越发恩爱如斯。
“你们……你们这样不累吗?”
艾山山想了很久,最终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离婀王眯眼,“呼呼呼”地笑了一下:“累,当然累。”
“可是我在此之间收获的快乐,可是这点‘累’没办法比拟。”
“我和夕殉道那厮如此了解彼此,每每温存都可以搔到对方的痒处;我享受我们互相间的陪伴,我更因为离姒和夕阳的点点成长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滋。
又是一条小鱼被烤成了碳,但艾山山没腾出手去收拾,只是定定询问:
“哪怕,您知道这样的快乐其实每天都建立在岌岌可危之上?”
“没错,所以我才要更加珍惜当下,”
离婀王把手指放在石板上,观察着指尖的变换,如同看见了每时每刻都在被逝去的部下逼问而炙烤的心:
“我和夕殉道每次的出手都是全力以赴,谁也不能保证下次起冲突还能全须全尾;我们窝在桃源,生活还算平静,但谁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会不会被幸存的部下找到,他当他的指挥,我当我的王。”
“我们将再次……兵戎相见。”
离婀王沉默一阵,气态的手指被温度愈发升高的石板加热至快沸腾。
但最终,气态妇人却是话锋一转,完全收起了内里的阴霾:
“呼呼,明天的事情谁会知道?对未来的预期,无论是乐观也好还是悲观也罢,也无法改变冷冰冰的现实;”
“现实可能会让你的悲观被证明是自己吓自己,愚蠢至极;也可能告诉你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过去,被你浪费殆尽。”
“所以,我们只有当下,我只想珍惜当下;小姑娘,未来的一切都尚且虚幻,无论你在惧怕着什么,又或者期待着什么。可你害怕着虚幻,浪费了当下唾手可得的快乐,恐怕是最愚蠢的事了。”
艾山山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如果未来我又后悔了怎么办?不规划未来,不就是对现在自己的背叛?”
离婀王又是“呼呼呼”的笑,兴之所至,捏了捏海妖的鼻子:“规划未来?这是我听过的最傲慢的行为。”
“人生这个东西,就像是一团混沌的随机;外因,内因,一场大病,你不经意间的一个行为,所在政权的一点动荡,或者天生就缺乏的一个基因;”
“这么多东西都在每时每刻准备背叛你,让你偏离你所预想的轨迹;未来会背叛你的东西如此之多,又有谁能说现在的自己会背叛未来的自己?轮得到吗?”
“我们只有当下,不去追逐当下的快乐,难道还要等到那些混沌的随机扰乱你的一切,才追悔莫及?”
“就拿现实一点的例子,我和夕殉道——我们追逐百年,互相算计;什么都去算了,推演我们战争的结局无数次,却怎么都没有算到离姒的到来;”
“这就是真真切切,让我走向今天无比珍惜当下幸福的意外;你觉得什么能让你变得更快乐的,可是要去好好珍惜啊。”
艾山山依然只是点头。
她的目光往旁边一瞥。
姬稚那硕大的身躯隐藏在浓雾中,似乎已经默默在一旁听了很久。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冲动
两个混血小女孩从人马娘背上跳下,欢天喜地扑向她们的母亲,却在看到满地的焦炭后,又双双黑着脸跑了回来。
艾山山缓缓站起,冲离婀王道了声别,缓缓向立在雾中的姬稚走去。
水分在空气中凝成了雾,又在人马娘头顶的殷红的耳朵上凝出了水,缓缓滴落。
能透这被打湿的毛发,透过阳光,依稀看到姬稚耳朵里的静脉血管,红紫相间,甚是可人。
有气流在她马身那里卷起,艾山山知道,姬稚是在等自己。
默默上前,与姬稚并排前行;似乎是因为环境的湿度太大,人马娘将马尾辫扎成了脑后的团子,白皙的后颈坠着几根散发,如玉一般。
艾山山打量着人马娘,在心中叹息。她真好看,还如此特别,于情于理,都更加符合左吴的审美才对。
“……你听见了多少?”海妖问。
人马娘甩甩尾巴:“一小半吧,从你应该更加珍惜当下那里开始听的。艾小姐,你有什么想法?”
海妖缓缓摇头,忽然觉得今天自己摇头的次数可真多。
姬稚“啧”了一声,踏起的蹄子有些不安:“还请您快一些,所有人都在等你,催你;可你还在这原地踏步,真是……过分。”
艾山山站定。
姬稚也停步。
海妖看着人马娘,忽然有些恼怒:
“你喜欢他,那你就先去说;我从来不打算纠结什么座次顺序,什么数量的问题;也不打算,不该是我想这些事!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像都在等我先来,恨不得替我做决定一样!”
海妖这个种族从无传统的家庭观念,
姬稚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渐渐地,再也忍不住,自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少来,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清楚,我哪里得了什么便宜?”
“哈。”
姬稚摇摇头,后蹄踹着地面,似乎下一秒就想飞奔逃离,盯着艾山山,一眼又一眼。
可无论怎样,姬稚都清楚这将是自己的败退。
她用手摸向自己脑后的头发,不清楚是该将其散开还是扎得更紧些,不知道艾山山还在犹豫,自己是该继续静观其变,还是去推她最后一把。
其蹄子在焦虑中越踢越快。
直到姬稚想通了某个关节,让她暗骂自己有些失了分寸。
艾山山说得没错,自己不该在一边催促的;每个人的关于自己的决定终究应该让她自己来,外人终究只能提出意见,不能横加干涉。
否则,就是逾越各自的“天职”;姬稚叹息,她给自己定下的“天职”是坐骑还有情人,一次讨要两个已经是如此贪心,再改来改去,还成何体统?
海妖还在等待人马娘在那声冷笑后,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姬稚思索一会儿,决定将自己现在的所想实话实说:
“我先来?我也想啊。可你也看见了,我在这一路上对左吴做了这么多小动作,撩人的,娇憨的,很多了。”
“所以,我无比清楚;我先开口,想获得‘情人’之外的更多,左吴应该不会拒绝,但是……他在答应前,一定会有所犹豫。”
“我受不了这个犹豫,与其要有所瑕疵的‘更多’,我不如去追求虽然少了些,但更完美无缺的‘稍少’。哈,哪怕这个‘稍少’是你根本就看不上眼的东西。”
艾山山定定:“……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你对我可望却不可得的‘更多’,明明是唾手可得,却还在这里犹犹豫豫。”
姬稚笑了笑,笑容中夹杂着苦涩与羡慕:
“别否认了,我只知道,我还需要小动作来拉近和左吴的关系,而你……却已经能和他相处得这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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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你没我特别,明明……他对我的身体更感兴趣的。”
姬稚摇摇头,缓步向前走。边走边摇头,最终还是把团子头散开,又扎成了马尾辫。
艾山山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结果还是没人解答自己为什么非得和左吴,和他……
还是得自己来想。
自己是更渴望自由,还是更渴望快乐?
办事员说过,所谓“自由”,其实可以更加灵活。
他更说过帝联传统形式的婚姻,就是财产的再分配而已。没有法规去教人去爱,却提前规定好了怎么分财产。
自己的财产呢?
能量币形式的小钱钱全部存在左吴那,自己也好久没去计算到底还有多少。
想去星海联盟寻找无人认领的财富,也只是仓鼠症作祟,想来最后还是看着大堆的能量,塞到左吴身体里;想起来去问问,享受多半是他胡乱编出的庞大数字而已吧。
更早一些呢?
在死寂星球上刚认识左吴几个月,自己的吃穿用度好像大多都挂在了左吴身上,感觉好像被……被包养了一样。
好像当时自己已经把“自由”换成零食了。
越想越糟糕。
艾山山摇摇脑袋,背后的离婀王还在同那些焦炭搏斗;她和夕殉道身后各自被拖累的东西,好像比自己所珍惜的自由要沉重许多倍。
可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哪怕这种温馨其实每天都岌岌可危。
灵活……自由……快乐……岌岌可危……
我到底想要什么?是快乐吗?
不不,我现在每天已经足够开心了,可我想不想让这种快乐更进一步?可这不就是离婀王话里的漏洞吗?
越追求什么东西,就越会让什么东西南辕北辙;
保持现状不好吗?我已经为了因为害怕失去自由而纠结了这么久,现在去改变,不是显得以往的心结全部白费了?
姬稚站在浓雾中,同她飒爽的马尾辫等了艾山山许久,离姒和夕阳站在她身边,好像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吵了起来,可真像她俩的父母。
姬稚前进,海妖不自觉跟上人马娘的脚步,心里冥冥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对啊,说起来,根本没人承诺自己向前迈出一步,就能收获更多的快乐,这就是风险,自己不愿承担,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在未来相互分别,想去拥抱自由,难道有错吗?
得找左吴,还有姬稚说清楚!
艾山山提起心气,正打算把姬稚叫住,却忽然发现人马娘把自己带到了左吴前面。
左吴已经结束了同夕殉道的对话,和同为纯血人类的他愈发相看两厌。
所以,左吴见到两位女士时,就像见到了无比美丽的风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是先冲艾山山笑的。
姬稚默然叹气,自己注定要输这一筹。
而艾山山愣了愣,心中的纠结在这一瞬间,仿佛在她心中全部消失了一般。
这是再差不过的时机,自己吐露出的话也是再突兀不过。
可艾山山在这瞬间就是想,哪怕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一时冲动,以后可能会因此后悔。
她还是对左吴开口,无比纯粹又认真:
“我们结婚吧。”
左吴定定,没有丝毫犹豫:“好。”
答应了,他才有些不确定地问:“艾山山,你刚刚是在朝我求婚,我没听错吧?”
“你没有!”
艾山山狠狠龇牙,支撑不住,忽然跑开,越来越远。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每下节拍都无比美妙。
第一百三十八章 商量
“什么?老板娘终于想开了?”
“扶我起来,快,快!今天不穿病号服,要穿正装!我的女仆装!”
“身为女仆,这种日子还能躺在病床上?那岂不是太失职了!”
桃源行星上,能听懂话的高级生物本就不多。
这消息传递的速度很快,像水滴滴到脸盆里,掀起的波澜很快就覆盖了整个水面,却也无法传到更远的地方去。
居住在此地亘古的雾气和大树,不会理解两个如匆匆过客般的生命将要结合究竟为何会值得庆祝。
听见列维娜的呼喊,金棉咂舌,不情不愿地向精灵靠近。
兽人小姐还对上次列维娜拿她寻开心,当成寻求刺激的下酒菜的事,心里满是芥蒂。
但今天毕竟是好日子,这些微的不快就暂且放下吧。
走到列维娜的前跟前,精灵在病床上扭来扭去,呼吸灼热又深沉,好像比艾山山以及左吴那俩当事人还要兴奋。
“女仆,你最好别再有什么奇怪的心思。”
金棉冷声,对列维娜称呼的改变是在提醒她注意身份。
列维娜笑了下:“放心啊,金棉,暂时不会的。”
“暂时?”金棉眉毛一挑,尾音拔高。
精灵眯着眼睛,喉咙里哼着愉快的声音,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两人谁更像是猫儿:
“我当个小小的女仆就好,这是我一生的道途,能沿着它走就已经无比满足;”
“可你呢?见着老板娘开了个头,自己就想一辈子远远的当个保姆?”
金棉想冷笑,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那道背影;背影早已和左吴重合,且并无分开的迹象。
她已经知道梅丽威瑟的洗脑没这么厉害,对自己的效果如此根深蒂固,恐怕是自己压根不想让其解除的原因。
莺歌索的狮人可没有什么一夫一妻的制度。同地球上的狮群类似,雌性甚至会倾向于给伴侣的雄性寻找新的雌性,当然,前提是她自己要入场。
艾小姐开了头?这是件好事,大好事。
可接下来会是谁?
说起来……自己可是比姬稚要先来呢。
想着,想着,金棉手上帮列维娜穿衣的动作有些发僵,平整的女仆装出现了褶皱。
换在平时,有些洁癖的精灵一定会觉得无比崩溃。但现在,她只是美滋滋地欣赏着金棉的表情,甚至恨不得伸手去揉揉她的猫头。
而兽人小姐忽然反应过来。
其三瓣嘴颤了颤,好不容易止住自己向列维娜露出尖牙的冲动:
“女仆,你的‘暂时’还真短暂……再跟你讲一次,捉弄我可没什么好处。”
列维娜的眼睛弯成月牙:“这哪是什么捉弄?我只是觉得老板的信条很有道理,希望身边所有的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受着美好的祝福,有着美好的人生罢了。”
“哈,那我是不是还要跟你说声谢谢?”
金棉说话的内容还是冰冷,但语调却不自觉地软化;她拿过精灵的义足,其接口却遮不住列维娜大腿上的泼墨般的花纹。
“不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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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说说,为你献上祝福而已,”列维娜伸展了一下身体,电伤的疼痛还未完全从她身体里被驱离:
“就像老板娘一样,她想通了,我好高兴;你也一样,无论是当下还是未来的快乐,归根到底还是要你自己去争取。”
至于我自己?
列维娜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双腿,肉质与金属质的两个脚指头在上下摩擦。
自己看着别人就够了,这样就好。
即便只是这样,获得的快乐也差点让自己沦陷,所以绝不可以再进一步,更别说再去奢求更多。
……
钝子抱拳,对着眼前的男人拱了又拱:
“恭喜,恭喜。嘿你个新郎官,不去为自己的婚事忙前忙后,跑我这来坐着干什么?别说是来讨红包的,我可没有啊。”
左吴抓抓头发:
“我一宿没睡,晚上翻来覆去想了很多要做的事。但今早起来,却又觉得好像什么也不需要准备一样。”
“如果不是列维娜还躺着,我甚至觉得把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叫在一起,再吃顿火锅,好像……就够了吧?”
“哗,”钝子把手上的活计放下,转头:
“人家艾山山鼓起勇气跟你求婚,你就打算这么随便应付一下?”
左吴苦恼的歪头:“那你说说,我该准备些什么东西?”
钝子掰起手指:
“一个个捋呗,按你看的那些古代,先一个不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
ai说着,贼笑了下:
“噢,父母之命咱们姑且跳过。艾山山是海妖,她父母应该还活着,可惜他们应该记不得对方,更记不得有个海妖女儿了;”
“至于你,如果能把你醒来时推开的培养舱找来,应该能抵一下父母的位置,就看你习不习惯……哎哎哎,我在好好跟你出主意,别朝我动手啊!”
把左吴默默抬起的拳头按住,钝子继续:
“接下来就是媒妁之言,嗯,你需要一个媒人,过去和艾山山好好说道说道,也是坚定一下你家艾山山的决心;”
“这一步可是十分要紧,我不怀疑艾山山的真心,可她还是躲了你一天,多半还是害羞。”
“如果没人帮你俩再沟通一下,再确定一下流程,我觉得她会慢慢恼羞成怒;接着,你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左吴认真点头,思索片刻:“钝子,那这媒人的事就交给你了?”
“啊?为什么是我?”
钝子还记得她是个玩具小球时,讲冷笑话,把艾山山惹恼,其尖牙在自己外壳上留下深深刻痕的事。
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左吴打量钝子:“我和艾山山在死寂行星都当过执法者,你相当于是咱俩共同的上司。由你来当媒人,合情合理呀!”
“好……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钝子发觉她好像给自己揽了一个不得了的事,这条线的两边她都有些惹不起,开玩笑的心思收起,总算有了那么一点点认真:
“那接下来,咱们该商量的就是‘三书六礼’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司仪
“什么三书六礼?”
左吴眨巴着眼睛,这个词语是如此陌生。
钝子有些嫌弃:“嘿,亏得你看这么多古代,连这个词也不知道?”
男儿咂舌,在视界中开始关键词搜索。找到了,确实有。但大多是集中于那些王朝争霸的。
聘书,礼书,迎书。
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倒是很符合自己黑发黑眸,纯血人类的定位。
左吴的脸皱成一团:“等等,这也太复古了吧?”
“复古难道不是一件好事?”钝子瞟了男人一眼:
“古代社会,社会缔结种种契约就是靠这么些个仪式,目的就是凸显一个‘郑重’。”
“你不需要和艾山山缔结什么约定,但郑重一些,体现你很重视她,很重视这桩婚姻,总该不是一件错事。”
左吴点头又摇头:“可你也说了时间不能拖太久。”
“好办,删繁就简呗,”钝子唰唰唰在星舰的主控屏幕上把这些事情全部一一列出:
“‘三书’咱们合并成一个,你随便跟艾山山写点什么东西,讲讲心路历程,今后的打算之类,发个邮件或者写个纸质书过去;艾山山看不看另说,如果看了,说不定能成为一辈子的回忆呢。”
“只是你得防着点,以后有一天如果你们吵架,她威胁你要把那信当着所有人的面念出来,指不定会有些羞耻。”
确实羞耻,不说是以后可能被曝光,就算是现在下笔也是。但左吴还是缓缓点头,有了那么些思路。
莺歌索昔日的首领不把他的笔记本留给自己了吗?里面除开他和莺歌索观察员日常相处的记录外,还有许多类似情诗和信件的节选。
首领可比自己有文化多了,自己何不参考一下,然后再学学所阅读里那些手段,这一关应该会过得轻松又写意。
……不,不行。左吴这些想法刚冒出头,马上又被他自己否定。
艾山山以真心对待自己,但自己却打算当个文抄公,为了什么面子就去抄别人的想法和成果,不是虚伪至极?
尤其不能抄首领的,他写的情诗很美,也因此是他和观察员相处时,最深刻地感受。
并不是左吴自己的感受。
男人叹气,抱着双手开始打起腹稿,已经做好被艾山山嘲笑的准备,也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和钝子完全误解了聘书的意思,继续问:
“还有呢?六礼咱们可以省略那些?”
“我看看,有关父母亲戚的全省,互相交换财产的事也全砍咯,”钝子挑挑拣拣,像个吝啬至极的产品经理。
荧幕上那些繁文缛节很快在钝子的动作中阵阵溃败,满屏幕的字只剩下寥寥几行,言简意赅。
太言简意赅了,钝子不得不再找些风格迥异的仪式来拼拼凑凑。
左吴缓缓眯眼。
又是几分钟,计划趋于完备。
光头ai满意的叉腰:
“嗯!最后的成品就是这样!找个‘司仪’当主持,你和艾山山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家痛痛快快吃喝一场!就可以啦!”
左吴起身,抓住钝子的脑袋来回摇晃:“这和我一开始说的有什么区别?扯这么多干什么?”
“哎疼疼疼疼疼,你的计划只是吃吃喝喝,不会有司仪,估计连打扮得漂漂亮亮也不会有,更想不起写封信交给你未来的妻子!”
“与其有时间摇我的头,还不如赶紧把你的信写出来,我去交给艾山山,再来回帮你们传话商量该穿成什么样哎哎哎哎哎……”
左吴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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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良心发现,而是玩够了。
确实,加上这么些步骤后,原本充斥着胡闹和冲动的婚姻好像真的开始像这么一回事。
把钝子放开,左吴终于开始在视界中,将打好的腹稿慢慢卸下。边写,边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司仪,我们应该找谁?”
“玛瑞卡呗,教授肯定是见多识广。当个司仪,怎么也不在话下。”
……
左吴将信写完,交给钝子,便兴冲冲去造访他几乎没有踏足过的实验室。
逝者们还是一如往常的在忙碌,只是与左吴擦肩而过时,平日里所打的招呼变成了一声声“恭喜”。
玛瑞卡也不例外,看上去比钝子还要热情,甚至没有忘记塞给左吴一个小小的红包,怎么也推脱不掉。
左吴收下,抓抓头发:“谢谢你,教授。以及,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愿不愿意当我婚礼的司仪?”
“……很遗憾,恕我拒绝,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颗星球哪里还有什么高明?您不答应,我就只能去看看这颗星球有没有什么可以赋予智慧的小花小草了,”左吴恳切:“教授,不复杂的,就是个仪式。”
玛瑞卡苦笑:“不不,左先生,不是这个问题;您和艾小姐的结合,我由衷感到祝福。但其实,我是相当反对‘结婚’这件事的。”
“咦?为什么?”
“您和艾小姐结婚后,肯定会要一起过夜吧?”
“当……当然。”
“您能保证一次就有后代吗?”
“不能。”
玛瑞卡摊手:
“就是这样,您肯定会和艾小姐度过无数夜晚的,这过程也会造成无数生殖细胞无意义的死亡;这和我想创造的,没有生命会逝去的黄金乡可是完全相悖。”
“我不会在您婚礼时,以及您应该享受的每个夜晚站在你门口和窗前抗议,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让步;再让我来当司仪,还是有点儿……”
左吴叹气:“明白了,谢谢你,教授。”
他有些苦恼,已经精简如斯的仪式,没有司仪总感觉差了什么。
而玛瑞卡却是歪头:“左先生,您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谁?”
“夕殉道先生,他是前任总指挥,还是自帝联黄金时代所走过来的纯血人类,于情于理,怎么也该比我更胜任司仪的职务。”
……
离婀王替夕殉道爽快地答应了。
但血脉的诅咒让左吴根本无法站在夕殉道面前多久,把事情定下后,只能赶紧离去。
夕殉道活动了一下关节:“司仪吗?我没当过,但见过许多次,应该问题不大……离婀,你怎么有些不高兴?”
“哦呀,哦呀?你还在乎我高不高兴的?”离婀王语气淡然:“我怎么记得,咱俩好像没有这么个婚礼一样的事情来着?”
“……咱俩跨过千星万河,终于见面的时候,这里哪有其他人啊?办婚礼给小树小鱼看么?我们在银河当中互相追逐的这些年,可比任何婚礼都郑重得多!”
离婀王没说话,气态身体愈发浓郁。
夕殉道只能低头:“以后补办就是了。正巧,他们来到了这里,我们也该离开桃源。毕竟……离姒和夕阳不可能一辈子都陪咱们住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
离婀王还是没说话,却看见她的两个女儿在逃亡者号附近,同黛拉跑来跑去,最终淡淡的哼了一声。
热闹与红火的气息渐渐将亘古不变的浓雾所浸染透彻,浓雾将暂时退却,可亘古存在又亘古不变的它们,终将卷土重来。
第一百四十章 当窗理云鬓
艾山山不知是心大,还是对脱口而出的婚约有些缺乏实感。
她满脸如同火烧般跑开后,便找了个角落将自己藏起;偶尔会探出脑袋观察周围,想确认刚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一场如同泡影的梦。
一藏,就是一晚上。
有些事情必须一鼓作气做完,尤其是艾山山这样因为心情激荡,没藏住真心,所脱口而出所许下的婚约。
稍有拖延,其别扭的性子就会开始催促,让她把自己真心再次藏起。
而如果左吴还维持着他那种被忽如其来的喜事冲昏头脑,看起来反倒有些无所事事的态度的话。
那这场婚事说不定真的会在沉默中,从旖旎变成尴尬,继而又莫名其妙地告吹吧。
好在左吴找了钝子商量,光头ai再不靠谱,这次的建议却如此切中要害。
钝子奔走,绕了好几圈,总算发现了藏在角落的艾山山。
“藏在这里干嘛?”钝子撇嘴,把海妖揪出来:
“你自己提出的婚约,为什么不积极一,等着咱们看你的笑话吗?你还不如左吴呢,至少他还知道找我来商量。”
艾山山心虚:“不,不是……我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嚯,和左吴一个症状,好好珍惜尚且生涩的他,以后他会越来越熟练的。”钝子贼笑。
海妖才反应过来:“等等,左吴找你商量了?”
“对,大致确定了一下婚礼的流程,定下了司仪的人选,还给你写了封信……”
“他还会写信?”艾山山憨笑了一下:“那信……现在我能看吗?”
钝子抿嘴,艾山山是没发现她的嘲笑?海妖在光头ai眼里,智商好像在“噌噌”下降。
“当然,拿去呗,”钝子把信从怀里掏出,纸张因为她的一路小跑出现了些褶皱:
“左吴手写的,他好像觉得这样能更突显一些心意;心意个锤子,他这辈子用过纸笔吗?如果字迹实在潦草,比狗爬还差,我可以帮你翻译一下。”
钝子“啧啧”摇头,左吴所用的纸和笔还是她现画设计图,临时做出来的。
她没看左吴信件的内容,也不相信从来没用过笔的人第一次书写,可以写出什么让人看得懂的东西。
艾山山也有这个担心,接过信纸时还忐忑了一下,觉得薄薄的它如此沉重;若是自己看不懂,那会不会太……太辜负人了。
打开时,海妖背过身,避免光头ai在旁边偷瞧,马上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信上的字迹说不上娟秀,却也不至于潦草;一如左吴的外表般普普通通,但超出了她的预期这么多,让海妖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艾山山开始仔细翻阅。
越看,信纸给她的沉重触感不减反增。
信是左吴根据自己的理解,糅合了古代的“聘书”和他自己的真情实感,所写出的东西。
海妖读着读着,原本已经恢复白皙的脸又迅速变红。文字确实能打动人心,但这么直白,更会让人很害羞!
钝子看着艾山山的表情,心里的好奇已经快抑制不住。
脚尖踮起了一次又一次,可惜看不见内容,眼里只有没被信纸遮住,愈发红润的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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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终于读完。
艾山山深深吸气,平复情绪,只是声音还有些不由自主地发颤:“他……他真是这么想的?”
“你问我?我又不知道内容,”钝子的脚尖一再垫高,可惜每次都是几秒钟就有些支撑不住:
“哎哎,给我看看!我保证不说出去,更不会用它去嘲笑左吴……一眼,就一眼!”
艾山山晕乎乎地将信递出,却在交到钝子手上前一瞬反应过来,拿回,用力摇头:“不行,这是我的东西!”
“戚,小气。”
钝子翻了翻白眼:“行吧,你的你的,不给我看就算了。信我已经带到,大致事项也交代好了,我还有事,先走咯。”
她却被艾山山一把抓住。
海妖有些惊奇:“等等,你只是说流程已经安排好,还说定下了司仪……这就算交代完了?”
“对啊,你觉得这事会有多复杂?”钝子掰起手指:
“婚礼说到底就两个作用,一是强化已经结婚的事实在新人心中的印象,二是告知亲朋好友你们已经结婚的事实,这颗星球又没几个人,简单点不是更好?”
艾山山愣愣点头:“那……那我应该做些什么?”
“啊?左吴的信里没写吗?”
海妖把刚收在怀里的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没有。”
“嘶……”钝子觉得有些牙疼,自己真是白给左吴科普什么叫聘书了:
“唉,我再把计划书发你一份。主要是婚礼开始的时间,以及你们俩应该准备什么风格的服饰胶囊。”
海妖点头,看到服装的样品图,以及那个再明白不过的时间点,开始觉得头有些晕,甚至无法理解钝子的话,只能暂且记下,之后再琢磨。
钝子又把安排好的流程说了一遍,字面意义上的简略,可以随机应变的部分也很多,完全不用操什么心。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钝子总结:
“艾山山,你的职责就是婚礼开始前,准备个房间,把房间和你自己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行。”
“房……房间?用来做什么的?”海妖双手捂住脸上生起的红霞。
钝子的贼笑又浮现:“啊哈,就是用来做你想的那些事。我真要走了,婚礼还要准备食物,大家一起啃鱼干算什么话?也要发一下请帖,我还没搞清玛瑞卡麾下的逝者一个二个叫啥名字呢。”
“说是你俩的婚礼,可不光你们俩的事。”
光头ai说完,挥手告辞。
只是她没走多远,就被在金棉的搀扶下,匆忙赶来的列维娜拦住。
精灵对钝子可从不客气,一把揪住ai的脸颊:“臭ai,啊不,钝子小姐,给老板娘打扮,还有准备食物的事情全部交给我吧!我能胜任。”
“那不行。”
钝子直接拒绝,心想列维娜累晕在什么地方,最后被责怪的大概还是自己;其心中边哀叹着自己地位低下,边与列维娜讨价还价。
她们在吵吵嚷嚷中走远。
艾山山摸着自己脸的手渐渐放下。
口头定下的婚约,真的化为了实质,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对镜贴花黄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帮艾山山打扮的事,还是没落到列维娜身上。
也可能是精灵害怕她在为海妖打扮时,或许会情难自已,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故意放弃了的缘故。
结果最后,在虫人劳工们的帮手下,所立起的精致木屋中,是姬稚陪在艾山山身边。
正如钝子所说,婚礼其实并不复杂,说白了就是把大家叫出来一起吃顿饭而已。
她曾经是星球的管理型ai,不可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时间临近傍晚,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门外的热闹气息渐渐浓郁。
殷红的人马娘修饰着艾山山脸庞的每一分细节,如此认真,宛如被勾勒的就是她自己。
眉笔停住。
海妖睁眼,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低低的发出惊呼:
“姬稚……我没想到你会擅长这个。”
毕竟人马娘平日里只是简简单单扎着单马尾,没见她化过妆;偶尔睡过头,也只是戴上平光眼睛遮一下脸上的枕头压痕。
平日,姬稚示意众人的就是她的天生丽质,就只是这样,便已如此遭人妒忌。
姬稚马身肋间的肺鼻响了一下:“当然,我一直有在偷偷练习。”
“偷偷?”
“嗯,我讲究天职,而新娘的天职就是在这一天能以最美的形象示人。”
姬稚的手捧起艾山山珠白色的头发,开始编织,手指如此灵巧,让人感叹她平日只给自己梳简单的马尾辫是如此地浪费。
人马娘接着说:
“我以前也无数次畅想过我结婚时会是什么样子,平时不化妆,也是为了将那一天的我,和平日的我给区分开。一定要区分开,毕竟……我对自己的脸还挺有自信。”
“所以,我一直在偷偷练习,就是希望我的那一天,可以是最完美的一天。”
艾山山眨眨眼睛:“也就是说……你为我化妆,也是在我脸上勾勒出了你的形状?”
“有这么个意思,”姬稚笑了笑:
“骃族毕竟只讲一夫一妻,所以我永远不可能是想象中的新娘了。”
“我用我在无数个夜晚为自己练出的技巧,来为你化妆,就算只是在台下看着,会让我有种上面的人其实是我的感觉,哪怕只是一场梦……艾小姐,还请您不要怪我。”
说着。
艾山山的头发已经别好,精巧又不失华丽,额头上的鳞片也被点缀上金粉;本来免不了会显得有些俗气,可是在姬稚手里,却更像对海妖的画龙点睛。
海妖歪了歪头:“怎么会怪你,不过,和我原本想谢谢你的事,就算抵消了?”
姬稚点头:“再好不过,我有这么多私心,你还谢谢我……感觉像被你施舍了一样。”
人马娘还是有些意难平,心里一直在说她不需要施舍,就像成为情人根本不需要原配妻子的允许。
海妖微笑,缓缓起身。
正如给列维娜所准备的女仆装一样,艾山山身上穿的礼服也是通过打印的胶囊内释放而出。
融合了些当今流行的趋势,也按夕殉道的建议,糅合了一些古典的色彩。
主体是白色的长裙,却有鲜红缎带作为点缀;白纱自海妖的头发中延伸而出,遮住了艾山山的眼睛,平添一股神秘的色彩。
“到时间了吗?”艾山山问。
姬稚站起,向门外探了探,比了几个手势,回头:“比预定的时间稍早了些,不过……左吴早在那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艾山山心中原本已经平静的忐忑和紧张纷纷又开始冒头;胸腔正中的心脏也越跳越快。
但她还是点头,牵住人马娘伸来的手——姬稚今天也是她的伴娘。
她们走出房间。
被特意驱散的浓雾让晚霞透下,洒到艾山山身上;这一瞬间,海妖同她的红白礼服,就是整个星球上最受瞩目的中心。
而姬稚抽了抽鼻子,似乎有些想哭:“……抱歉,艾小姐,我刚刚又在妄想,在妄想你会逃婚,我就可以替代你往前走,抱歉……”
“毕竟你平时,就是这么别扭嘛。”
艾山山摇摇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姬稚的耳朵:“抱歉,今天我不会那么别扭,也不会让出我的位置。”
“不过……姬稚,你真的好特别,怪不得左吴喜欢你。”
她们携手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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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大多是玛瑞卡的逝者,他们不需要进食,面前放着洁白的餐盘用作摆设;离姒还有夕阳早已开始大快朵颐,黛拉跟着她俩有些学坏了,忍不住拿起叉子往嘴里一戳,一戳。
列维娜撑起身体,同金棉一起注目。
三台造物在远处稳稳端坐,把各自手里拿着的牌藏到身后。
两个纯血人类并排站着,相看两厌的他们间气氛已经凝固,差点大打出手。
直到左吴看到艾山山的样子,一下子忘了自己的对夕殉道的厌烦,甚至忘了呼吸。
姬稚抿嘴,最终还是默然的退后半步,在距离左吴几步远的地方,放开了牵着艾山山的手。
接下来是新娘才能走的路,别人无从踏足。
左吴直接上前,迎接。他知道自己这下跳过了许多预定步骤,但他迫不及待,管不了那么多。
牵住艾山山的手,没放开,印象中这也是头一次。
左吴喏喏:“你今天……真好看。”
艾山山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歪了下头,面纱随着她的心一起跳跃。
他俩没注意到的地方。
夕殉道和钝子激烈地交换了一下手势,最终,光头ai播放音乐,直接跳过前面预定的舒缓,直接开始经典的交响乐。
接下来,夕殉道将宣读婚礼誓词;艾山山曾无比恐惧,象征着从此无法摆脱,无法再享受自由的誓言。
海妖撇嘴。
忽然咬了下左吴的耳朵:“今天无论是什么誓言,我都会说‘我愿意’。但,可别觉得我从此以后就是你的所有物。”
左吴耸肩:“我知道,离婀王都和说了。所以我没准备戒指,也让夕殉道把誓词改了改。”
艾山山睁大眼睛。
夕殉道清清嗓子,嫌恶地看了眼左吴,看艾山山却无比郑重:
“新郎,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并与她缔结婚约?无论未来会发生何等变化,无论今后你们究竟会不会继续相伴,但都将所在一起的每一瞬间,都当成你生命中的珍宝?”
“我愿意。”
“新娘,你是否愿意这个男人成为你的丈夫,并与她缔结婚约?不问未来你究竟会做何选择,也不问过去你有多么忐忑;只承诺尽情享受当下所在一起时,你应该享受。愿意享受的每一瞬间?”
“我……我愿意!”
艾山山转头看了看左吴,大大的眼睛当中已经无比湿润。
夕殉道后退一步,更加郑重:“二位,你们可以亲吻对方了。”
海妖往观众席上扫了一眼,狠狠瞪向左吴:“还有这一步?!”
“有……有的,原本我想去掉,但列维娜强烈要求保留,就留下了,”
左吴忍住抓头发的动作:“你来还是我来?”
“你是男人,当然是你来!”
艾山山张了下嘴。
左吴看着海妖的尖锐的鲨齿,寒光闪闪,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是眷顾连自己的心声都会吸收掉的原因?左吴一直有些读不懂自己究竟会想些什么。
现在,他却无比清楚。
眼前艾山山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激烈变换,从慵懒的同事,到背靠背的战友;后来又变成娴熟的机械师,性格别扭难以理解的女人;最后,又是关心自己,但有点啰嗦的姐姐。
现在,她是自己的新娘了。
左吴低头,却因为不熟练,说不上舒服,有些硌人。
他自己不满意,海妖更是不满意。
但夕殉道已经示意二人分开,进行下一步,左吴只能把头抬起。
却没想到。
艾山山直接按住他的双耳,眼里是满满的不服输:
“左吴,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姬稚特别?”
“咦?我……”
“今天我只想学真心话。”
“有那么一些。”
艾山山翻了翻白眼,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摸着左吴的耳垂:
“好啊,今天我就给你些特别的。”
“张嘴!”
左吴照做。
看见艾山山缓缓伸出了她分叉的舌尖。
越来越近。
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喉头,被什么东西灵巧的挑动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胡闹
婚宴对小孩子来说,大概只是一顿稍显热闹的晚餐吧。
列维娜即便伤还未好,操持出的食物依旧无比丰盛。
蛋糕和各类肉味的香气第一次飘荡在这个星球的空气中,让周围的古木无所适从,也让离姒以及夕阳发出阵阵惊呼。
两个混血小女孩大快朵颐,而黛拉对她俩的吃相感到无比鄙夷。
虫娘甚至有些不想承认,她已经把这俩同龄人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时间拖久了,虫娘开始觉得有些无聊,揪揪金棉的尾巴,又趴在桌子上偷偷扒拉来一个酒盏,指尖在里面搅动出小小的旋涡。
这宴会对黛拉根本没有这么重要,难道一场仪式后,爸爸和大妈妈,对自己会有什么改变不成?
只是为了凸显与离姒和夕阳的不同,虫娘一直在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成熟又优雅。
可惜成熟和优雅没有持续多久。
在台上“亲吻”这个环节到来时,周围的气氛已然决堤,逝者和虫人劳工在列维娜的带领下,发出呼喊,吹响口哨。
声音震天。
黛拉是虫人们的女王,她的心情同样被感染,其甲壳摩擦而发的呼唤比谁都要响,又情不自禁与身旁两个小伙伴闹成一团。
回过神来时。
她洁白的甲壳上沾满了奶油,四只小手以一敌二,还在和两个气态小女孩互相涂抹。
而金棉不知何时趴在了桌上,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怀里还揽着半满的酒盏,喉咙里发出着“呼噜呼噜”的声响。
“猫妈妈怎么了?”黛拉向两个小伙伴询问,一招不慎,脸就被奶油给抹花。
离姒瞅了瞅:“她醉了呗。”
“是酒精中毒哦。”夕阳跟着耸肩。
黛拉似懂非懂。
离姒忽然左右看了看:“黛拉!你想不想做些很酷的事?”
夕阳摊手:“就是一些咱们平时被爸妈看着,做不了的坏事。”
“什么?”黛拉一点也不怕,仅限今天,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会得到原谅。
离姒鬼鬼祟祟走到熟睡的金棉跟前,把那尚且半满的酒盏抽出:
“咱们来尝尝这个!平时爸爸把它当宝物,碰都不给我们碰,自己却喝得醉醺醺,我早就想试试是什么味道了。”
夕阳却是一脸地大失所望:
“就这?姐姐,我还以为是你开爸爸的尤钵沙塔,我开妈妈的兽石,咱们一起上天,去太阳附近兜兜风呢。”
离姒恼怒:“你说得之后也会做的!我现在就是想尝尝酒,你来不来?随便你。”
黛拉弱弱的举了举手:“等等,夕阳说醉酒是酒精中毒,咱们三个……真能酒精中毒吗?”
说着,虫娘往左吴看去;男人和艾山山并肩站在很远的地方,似乎是在和玛瑞卡教授说着什么;离婀王也在他们附近,时不时发出爽快的笑。
一个虫人,两个气态与血肉的混血;她们都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肝脏,酒精对她们有什么影响确实是未知。
离姒似乎也有顾虑,但一个行动起的却是夕阳。
做妹妹的她率先用手指沾了些酒盏中的液体,尝尝,不知是否是故意,发出一阵舒爽的轻叹。
离姒不甘落后,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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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仰脖喝了一大口。
可只是几秒钟,她便重重将酒盏放回桌上,蹲到一边压低着声音去咳嗽。
夕阳毫不掩饰地发出大声嘲笑,离姒想站起来揍人,可惜还是被嗓中的疼痛弄得直不起身。
黛拉愈发好奇,人生的第一口酒,她决定采取两姐妹的折中方式。端起酒盏先浅尝几滴,继而小口轻抿。
虫娘眯起了眼。
她的基因主体虽然来自昔日的非法女王,却不像普通的斯特鲁虫人那样没有味觉。
黛拉在诞生之前,在左吴特意的要求下被赋予了味蕾;而来自钝子,钝子又疑似来自以太龙的基因片段,又赋予了虫娘惊人的代谢能力。
夕殉道酿出的酒,照理来说不可能对黛拉有所影响。
却并不意味着不会对同样在享受宴会的劳工们有影响。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和今日的气氛如同钥匙,意想不到地破了黛拉和劳工们的隔阂——黛拉上次让劳工们送死后,一直有意无意排斥着递质的吸收。
毕竟,递质就意味对劳工们无可抗拒的奴役。
虫人劳工们的心声涌向黛拉,愈发汹涌,让身为女王的她忽然明白了这批新生的部族平时为何勤勤恳恳,不敢找古画晴空打牌;
以及,他们今天又为什么如此快乐又放肆。
劳工们不是不知道上一批虫人为何而死,他们害怕再成为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但,劳工们互相商量,得出的方法只有愈发磨砺修补星舰的技巧,才可能增加一点在星舰上的价值与权重,不至于一出事就被舍弃。
所以,他们平日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今天收到婚礼的请柬,虫人们才终于有种被接纳的感觉。
借着酒劲,劳工平日里压抑的心情终于释放出来,借着递质传到了黛拉这里;说不定,也是他们在向自己的女王倾诉。
倾诉什么?虫人们也不知道;或许倾诉本身就是形式大于内容,倾诉者想要的更多是情绪上的发泄。
数百醉汉的思绪涌向黛拉,让虫娘一下子有些晕乎乎;她摇摇晃晃站起,觉得自己总该做些什么。
夕阳歪头:“黛拉,你要去哪?别迷路了,森林里面没有路。”
黛拉停步,摇晃回头,高举酒盏,乱七八糟却饱含气势的说:
“我……我是他们的女王!你们两个在这等着,我还没玩够……不对,我是大人,不能再来玩儿了!”
夕阳点点头,目送着黛拉越走越远。
虫娘一路上跌倒了几次,又撞歪了几个横七竖八的椅子;却在到达劳工身边时,让那边的气氛瞬间达到了某个高峰。
然后。
夕阳想起了什么,无视身旁还没喘过气的姐姐,把金棉推醒:“猫阿姨?你家黛拉好像喝酒喝醉了。”
金棉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那又如何?我小时候可是和朋友一起喝防冻液玩儿……等等,黛拉?”
兽人小姐匆忙站起,追着虫娘的背影离去。
离姒还在和那咳嗽相对抗。
夕阳喜滋滋地坐下,接下来,她可以独享四人份的饭菜了,这就是她的目的,她已经得逞。
无人打搅,多么美妙,尤其看着姐姐不甘的眼神,这是多棒的下酒菜?
第一百四十三章 唯一
黛拉不记得自己有多么闹腾。
只是清醒过来时,发觉原本被星舰开动引擎,轻易驱散的浓雾又在不经意间卷土重来。
桃源星球千年都未必有一次的晴朗晚霞已经消失,浓雾背后是深沉的黑暗,和视界中闪烁的时间一起,诉说着黑夜已经到来。
空气中还未消散的酒气,同渐渐凉下的空气一同席卷着还未收拾的宴会场地,吹到黛拉身上,让她小小的打了个嗝。
这里也不需要收拾,已经决定之后就跟着左吴他们离开这颗桃源星球。
浓雾与周围的巨木会很快夺回原属于他们的地盘,至于这些垃圾上残留的微生物,会给这颗星球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或许是百万年后才会揭晓的谜题,权当饭后消遣的话题就好。
黛拉伸了下懒腰,扯下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偏头,发觉离姒蹲在她身边,满脸都是崇拜:
“黛拉,刚刚你真厉害!”
“咦?我做了什么?”
虫娘依稀有那么些印象,只是刚刚小小的脑袋瓜处理了太多递质信息,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无法回忆得太清楚。
离姒比划:
“你让你的虫人们搭了个几十米的人梯!又邀请我和夕阳坐到最顶端去!你的猫妈妈在下面可是急得不行,一起爬了上来,结果好像比谁都玩得开心!”
黛拉哑然,想起同艾山山看的千年前的地球纪录片;猫猫喜欢猫爬架,很合理。
“还有吗?有没有录像?”
虫娘满是期待,忽然发觉自己手心多了几根毛,好像是金棉的胡须。
“当然,你部族的人梯一直在动,后来还和尤钵沙塔它们去比了身高!途中你提出要和造物们一起玩牌,谁输脸上就要被狠狠画上几笔!”
“那谁赢了?”
离姒嘻嘻笑了一下,展开了面水银镜子:“你自己看。”
黛拉愣愣,也是傻笑起来。
镜中的她还是满脸没有擦干净的墨迹;虫人劳工们果然还是喜欢打牌,可惜穷尽他们所有人的智慧,还有自己这个女王居中协调,结果对阵当今世上最先进的造物们,还是输得屁滚尿流。
离姒跟着傻笑了一会儿,忽然摇头轻叹:“真可惜,做了这些事后,我想带你玩儿的可能就没这么刺激了。”
“今天还没结束?还有什么玩儿的?夕阳呢?”
“不不,这是咱们的秘密,不能带夕阳。”离姒神神秘秘,伸手帮黛拉擦了擦脸。
“到底是什么嘛?”
黛拉没有躲避,配合着离姒的动作。
气态少女起身,声音依旧压低:“咱们去偷看你爸爸妈妈打架!”
“他们才结婚,怎么会打架?”
“谁知道?反正我爸爸妈妈以前天天打,现在次数少了,但偶尔还是会很激烈。”
黛拉冥思苦想,不得其门,好奇逐渐压倒一切:“那,走呗?”
“走!”
离姒领路,将自己身体上的一点气态分离,包裹在了黛拉脚上;
这样,她俩都能藏匿会发出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移动。
目标就是那栋专门搭建出的小木屋,虫人劳工们出了大力气,也让黛拉无比熟悉它的所在。
这里应该是张灯结彩的最后一处,黛拉瞅了一眼地上的脚印,爸爸和大妈妈应该刚进去不久。
而离姒对偷看这件事似乎很有心得。
只是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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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给黛拉照自己的镜子放下,镜面便化为液体往屋内流淌,又经过奇妙的光学折射,模模糊糊映出里面的情景。
艾山山似乎正对着左吴一阵数落:“你是不是太惯着黛拉了?看看今天她疯成了什么样,你管不管?”
左吴抓抓脑袋,坐在椅子上:“没关系,咱们的女儿,以后咱们一起管。”
“哈,谁要和你一起管!”
黛拉有些脸红,更仔细地看着水银里的倒影;艾山山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在冷笑。
左吴也是眯眼,咧嘴与海妖对视。
好像一场交锋,如对峙的剑客想勘破对方的破绽;又像古时的牛仔在决斗前,默然等待午时的到来。
空气中好像开始弥漫火药味,离姒捅了捅虫娘的腰窝,示意她没有说错。
黛拉小小声:“离姒,你说,现在是谁的优势?”
“我哪知道?还没真的打起来呢。”
内里的沉默又持续了好久。
直到艾山山忽然一笑,宛如玫瑰盛开,带刺却又娇艳非常:“怎么,难道某人还在等着我的邀请么?”
“又或者,某人其实比我还紧张?丢不丢人?”
左吴靠在椅背上的腰微微直起:“不,只是我为了今天一直在操劳,有些累了而已。”
“哈?!累了?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睡觉。”
艾山山柳眉竖起,尖牙露出,反射着烛火的红光:“你敢?给……给我睡外面的草地去!”
“好啊,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了。”
外面的黛拉和离姒一阵惊慌,四下张望,想找躲藏的地方。
但左吴和艾山山都没有动。
而海妖擦了擦眼角,泫然欲泣状:“真是……我输了,非得我来说吗?”
看着艾山山眼角冒出的泪光,左吴得逞,还是揪心,起身,上前,想帮海妖擦擦眼泪。
但他的手却被艾山山一把抓住;海妖舔舔尖牙,又舔了舔嘴唇:“真遗憾,输的是你,毕竟小女子只是在假哭。”
“你也真的被我骗过来了。”
……
门外的黛拉紧紧捂住嘴,盯着水银镜面,如此认真。
这真是……
“哇哦……”
虫娘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而离姒知道现在不用再刻意隐藏,屋内的两人一定已然忘我,不可能再注意外面的情况。
她们又看了一会儿。
离姒轻轻趴在了地上:“黛拉,知道吗,我一直很嫉妒你。”
“咦?嫉妒?我?”黛拉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水银镜面上收回:“为什么?”
气态少女翘起的双脚一摆一摆:
“因为你有这么多妈妈,却没有兄弟姐妹,可以独享父母全部的爱意。”
“不像我,在我爸妈某次打架后,夕阳就来到了这个世上;从此,我便知道我不再会是他们的唯一。”
“夕阳可是个讨厌鬼,什么都要抢我的,妈妈也总是偏袒她,我的东西越来越少。”
“不过,黛拉,你也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我们算不算同病相怜?”
黛拉没说话。
只是心思又飘向了自己的部族。
自己永远是他们的唯一。
卷末感言兼来迟的上架感言
首先,再次感谢看到这行字的每一个人!
以及特别感谢一下读者“npc1801”,没有你在《在广袤的黑暗中》最后的感言里对我的鼓励,说你说很认同我描写女角色的xp的话,我大概不会下定决心写一本这样的书。
因为是补上之前的上架感言,所以我就先说说“群星”这个游戏吧。
非常遗憾的是,《群星》这个游戏,我并没有太深入钻研,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个云玩家,各种游戏设定和内核了解的也并不算特别深入,有时是看各位读者的章说才明白原来可以这么设定。
所以,我所写下的故事就会这么似是而非,也没有任何运营的要素;明明p社游戏,运营才是重中之重的。
不知道读者们会不会接受一个毫无运营要素的《群星》。
至于群星这个游戏,已经有许多玩家锐评,说它根本是在开历史的倒车,衍生出了诸如“光明的中世纪”,“黑暗的星际时代”等等有意思的梗。
好像p社还是在用它熟悉的中世纪那一套来硬套未来的时代。
但《群星》优秀的地方也不容忽视,好就好在你可以在里面找到迄今为止大多数的科幻元素;我想在里面缝进我所喜欢的属性或者想法,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另外,用我贫瘠的知识去强行解释游戏里为什么会有那些设定,解释不过去自己再魔改,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其实……这本是说是软科幻,其实科幻的色彩根本没有那么浓郁;所用到的知识大多在高中课本以及一定范围内的课外书中就能找到。
毕竟受限于我的知识水平,再硬核的东西我也写不出来,而且我还很懒,也不会为了什么资料殚精竭虑去刨根问底,留给读者的只有那么些“似是而非”。
非常抱歉!
但,我认为科幻最浪漫的地方,就是恢弘的世界与自身渺小的对比,但渺小却又宛如遗世独立那种感觉,(还有各种各样异化的xp),我私以为是写出了那么一点点味道的。
第一卷的名称叫做“万类霜天竞自由”,就是想写各类追求的不同自由,非法女王的“求不得”,白艾斯的“飞升”,天使的“乐子”,还有首领为族人发起的反击。
第二卷叫“生命诚可贵”,就是想写不同人对生命的态度;在喧闹中将其消费,或是挣扎或是堕落;又或者像玛瑞卡对任何生命无比的珍惜,以及黛拉对自己生命和成长的想法,将军对自己的怀疑和认知的割裂……
而科幻的好处,就在于每种生存方式和动机,我都可以去给它设想一种它合理存在的情况,每种行为在星空之下都谈不上错,我认为这也是科幻的魅力。
总之。
感谢每一位在我这本懒散,没有逻辑,文笔散乱,节奏稀烂,没有大纲,想到哪写到哪,只顾自嗨的中花费时间(以及金钱)的读者们,你们的肯定是我最大的动力!
我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打开作家助手,康康有无读者和我互动了。
(至于成绩,不提了不提了。)
再次感谢看到这行字的每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求
左吴的脸皱成一团。
举目四望,他置身于一片抽象的空间;线条狂乱舞动,随着自己雀跃而还未平复的心情纷乱摇摆。
还有一个人影,即便在这抽象的空间中也显得混沌无比;左吴低头,几条模湖的线连接着自己和人影,在两端缠绕。
人影蠕动一阵,白艾斯的声线从那边传来,清晰地不像话:“怎么,你好像不想看见我?”
“我刚结婚,过了个舒服的晚上;醒来时是想看见新婚妻子的脸的,结果看见的却是你,算什么事?”左吴咧嘴,继续抱怨:
“这是什么地方?虚空或者超空间?我没有身处那种空间碎片中,怎么会见到你的?”
身影动了动,看不出四肢在什么地方:
“新婚快乐,左先生。另外,这里就是虚空,精神力量无比纯粹的世界。”
“而你的精神在昨晚得到了相当的升华,我自然可以顺着因缘之线找到你。”
精神升华?这点左吴可以理解。
毕竟刚刚经过新婚之夜,想不升华都难,尤其是他发现自己和艾山山在那方面居然意外合拍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但,这居然让自己本应享受的甜美休憩中,意识进入高维,遇上了发出着白艾斯声音的黑影?这让左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尤其这个黑影还如此扭曲而诡异,模模湖湖中,容颜千变万化,绝不在类似白艾斯或者天使的面庞上定格。
好像那清晰的声音就是黑影在尽力彰显身份。
左吴掏掏耳朵,眼睛眯起,仔细观察:“老白,是你吗?我越来越看不清你的模样了。”
“你问了一个哲学问题,”黑影耸了下肩:
“在我的家乡,先辈们飞升之后,通常会被人加上许许多多的封号,一个比一个长,还会根据他们在人间的事迹被世人称为各种各样的‘神’。”
“水神,财神,等等等等;故事有板有眼,好像先辈们飞升后,依然会受着人间的影响般。就连飞升后的成果……也和人间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这样,飞升之后,又被加以封号的先辈,若被人间影响得面目全非,那他自己还真的是他自己吗?难道飞升之后,反而愈发的不自由吗?”
“我现在觉得……飞升就好像变成了一枚风筝,再怎么于天上遨游,依然是有一根线,把自己和家乡绑在一起的;”
“人间与家乡牵着那根线,叫我们往东就必须往东;哪怕来自人间混沌的要求以及期望,和我们飞升之前的志向完全相悖也是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违逆。”
“难道,这就是我无法在帝联见到祖师们的原因?而这种飞升之后,和家乡依然存在的深度绑定,便是我的文明没有迈向星空的理由?”
“而我现在的状态,是不是算另辟蹊径,在我家乡四万年的历史中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左吴暗自点头,黑影三句话不离飞升,想来应该是白艾斯无误。
而且其说话的逻辑如此清晰,比上次相遇的结结巴巴,这次他的表现可是要好了太多。
并且他好像已经不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成功飞升,甚至开始比对他借助融合天使走出的道路,和家乡的老方法孰优孰劣了。
“修仙的事先停一停,老白,感谢你之前帮我们的忙,”左吴打断黑影的话题:
“我向钝子复过盘,她们的行动能成功只能说运气实在是太好,恐怕大部分是你所帮的忙吧?”
帮忙。
身处高维的虚空中,对外界施以物理方面的影响好像已经显得粗浅;左吴总是怀疑与天使结合后,白艾斯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拨弄自己的命运。
毕竟命运就是每时每刻不间断撒下的骰子,白艾斯的帮忙,宛如伸出了他无形的手去拨弄骰出的数字。
一次,两次……他当然在影响自己的命运轨迹。
之前白艾斯是帮忙,能让好运降临;可反过来呢?他是不是也能通过影响命运,让自己寸步难行?
何况左吴不知道白艾斯和天使究竟融合到了什么程度。
那一男一女相互拥抱的欢喜神像犹在左吴眼前,现在看来他们的意识是白艾斯占优势,但谁也不能保证天使的混沌对这位求道者没有丝毫影响。
“对,是我的帮忙,”黑影似乎在笑:“你算欠我一个人情,正巧我也遇到了麻烦,需要你来听听。”
“什么麻烦?”
“求道与飞升方面的麻烦,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几点,需要我再复述一次吗?”
“不用,我大致记得,”左吴挑起眉头:“但飞升的事?我又不懂,你问我,也没办法给你什么意见。”
黑影模湖地摇晃了一下,好像他在爽朗的笑:“我知道你不懂,也不指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桉。”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黑影悄然靠近:
“我听天使说,不止我的家乡,其他文明也出现过类似‘神明’的东西,不是宗教方面,是某些文明真正的缔造者。”
“可能是不死的永生生物,其身上剥落的基因成为了文明最初的火种;或者是可以按自己想法汇聚灵能的人物,像捏泥人般凝聚信仰,创造出他的第一批子民。”
“和我家乡追求的飞升,听起来似乎迥异,但一定有道理相通的地方。”
“你不是要去星海联盟的总部么?如果遇上了类似的人物,帮我问问我的疑问,我需要他们的经历……来做个参考。”
遇上类似文明缔造者的人物,向其帮白艾斯询问有关飞升的难题?
的确,如果类似的家伙真的存在于现实中,那星海联盟作为银河大多数成员的交流中心,遇上他们的可能性当然也是最高的。
只是……文明的缔造者?
他们的年纪肯定不止三百岁,若是古老一些的,说不定还会和诸如“生命之织褛”,以及天使说的“器具大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可能知晓银河中的其他秘辛,诸如千年前没有航道的时代是什么样子,那些幸存下来的堕落国度究竟知道些什么事情。
左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不打算直接答应:“只是问问而已么?”
黑影没有回答。
只是随着这片空间越飘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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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命运
左吴醒了,这次他确信无误,没有再被拉到什么奇怪的空间,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证据就是眼前数厘米处,艾山山扑闪扑闪的眼睛。
左吴觉得她好像早已醒来,一直在观察自己,数着自己有多少根睫毛,额前有几多发梢。
海妖愣了愣,迅速把眼睛移开。
然后,抢过被子,裹在身上站起,却踉跄了下;被子挡住了她的曲线,却无法遮住那双颀长的双腿。
莫名有些羞恼,艾山山只能舒展一下关节,僵硬地问:“你刚才眼球动得很快,是做梦了?”
“嗯,梦见了白艾斯,为了还他的人情,他让我帮他一个小忙。”
左吴双手枕头,思索着那黑影所展露的所有细节。
艾山山转过头来,挑起眉头:
“哈,真是抱歉;看来小女子并没有让某人很满意,一晚上后,他梦见的居然是另外一个男人……等等,你欠了他什么人情?”
左吴摊成大字:
“怎么说呢,你们之前为了救我,定下的计划有那么一点不周全;另外钝子也没有她宣称得这么靠谱,所以白艾斯就在虚空中让我们的运气好上了那么些。”
艾山山表情变得严肃。
在机驭团受训的经历让她比左吴更了解虚空,知道在细微处改变一件事的走向是多么困难的事。
否则,按帝联所拥有的国家力量,将这种技术大范围应用开,那么帝联将不该输掉任何一场仗,甚至连完美的“操作国运”,都会是件手到擒来的事。
“你应该早和我说的,左吴,我不想结婚第一天就和你出现隔阂。”海妖抿起嘴。
左吴马上起身,认真低头:
“抱歉,我只是觉得白艾斯白艾斯开始帮我忙时,我被困在空间碎片中,没办法和你们取得联系;”
“而汇合后,应该是来自我血脉中的祝福占据咱们幸运的主流,和他关系不大了吧。”
“最后,就算我告诉了你,目前好像也没有特别好的解决手段,不是只能徒增烦恼吗?”
艾山山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有些颓然。
左吴选择不说,当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而海妖知道自己不该要求什么知情权,正如婚礼上的誓约,自己所期盼的是享受当下的欢愉,同时也没封死未来可能会期盼的自由。
权利和义务向来是等价的,这样没有限制的婚姻,当然不能要求另一半有什么约束。
什么隔阂?保证自由,不就是双方间有独属于自己的空间么?艾山山忽然发觉刚才自己的抿嘴抱怨,倒像自己无理取闹了。
海妖对自己有些失望,别过脸去,不想让左吴看见自己的丢人模样。
左吴却没注意,把白艾斯的疑惑以及要求大致复述了一遍,又自顾自地接着:
“现在咱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白艾斯说那种文明的缔造者可能会在星海联盟遇到,我们确实也要往星海联盟去;”
“真有这样天然的神祇,我是确确实实想要见识见识的。”
“另外,我不认为他对我命运的影响,再大还能大过生命之织褛的?织褛的祝福会让我幸运,白艾斯就算想使坏,也应该考虑一下他拧不拧的过织褛才对。”
艾山山还是别着脸:“也……也是。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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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我不该生你气的。
海妖想这么说,却无法说出口,终于回过头来,龇牙:“你还想在床上赖到什么时候?快起来!”
她转身时,裹在身上的被子被离心力掀起,那洁白的软腻如同惊鸿一瞥。
左吴舔了舔嘴唇:“对了,艾山山,昨晚我其实很满意。”
“以及,不是我梦见白艾斯,是他把我叫过去的。”
海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最开始那个话题,裹被子的手又将其往身上紧了紧:
“你说这个干嘛?”
“我还想满意一下。”左吴缓缓站起,狞笑。
艾山山往后跳了几步,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就在昨晚被撕成了布条用作了某些游戏。
“离我远点,不成!一天不出现,他们会笑话咱的。”
海妖龇牙,拒绝的语气连虚张声势都算不上,另外左吴也没说“一天”这个词。
“谁会笑话?”左吴的影子渐渐将艾山山覆盖,随手拿上保存好的列维娜手制蛋糕。
连几天份的食物都准备好了。
“咱们为什么要单独建这个小屋,不直接在星舰里找个房间,不就是这个目的么。”
艾山山狠狠瞪着左吴,忽然开始想象那蛋糕若抹在自己身上,会散发出何等迷人的香气。
……
玛瑞卡教授依然很忙。
夕殉道提着酒盏,为其带路:“教授,你说你还想看看我的‘裁缝金剪’?你不是已经看过离婀的了吗。”
玛瑞卡苦笑:“对,我自己也有一台裁缝金剪,若和你们两个的对比一下,或许能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裁缝金剪,可以切断超空间航道的造物。
夕殉道的军团以及离婀王的部族以不同的渠道,弄到有相近功用的造物;以此才能一次又一次在战场中编织陷阱。
加上玛瑞卡得到的,“金剪”统共就有三种了。
教授经过粗浅的研究,认为它们的设计完全迥异。
或许它们是失落的远古,三个大相径庭毫无交流的文明,为了同一目的,采用不同手段和技术设计出的东西,最终奔向了同一个终点。
而经时光亘古的冲刷,这些造物又汇集到了自己面前。
难道,在已经失落的过去,拼命切断航道,是昔日银河间许多文明的共识?
像这样设计不同而目的相同的造物,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
自己通过切断航道,用无法跨越的距离在银河中生生割出一片自己用来建设黄金之乡的封闭世界,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
夕殉道听着玛瑞卡的疑惑,耸肩:
“你问怎么搞来的?肯定是从科技猎人的手上啊。当时他们还很大方,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技术都能卖。”
“听你们的描述,他们现在可比过去小气多了。”
说着,他们走到已经损毁的造物前;夕殉道的“金剪”半埋在大地之中,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像座小山,已经被藤蔓包裹,青苔覆盖。
教授抚摸造物,就像在抚摸命运。
确实是命运,科技猎人唯一的常驻地就是星海联盟总部所在,他们一年到头都在那处理自己于各个政权中所惹下的官司。
第一百四十六章 顾虑
没羞没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无论怎么珍惜,它总是会在指缝中悄悄熘走。
把已经一片狼藉的小屋之门掩上,左吴觉得有哪些微的惆怅,好像要和自己人生的某个重要节点告别一般。
艾山山走在前面,背了个小包;里面满是她挑挑拣拣,决定暂时再留一段时间的物件。
承载着或是糟糕或是温馨的回忆,当然,可以回收再利用也是真的。
同样在收拾东西的还有离姒和夕阳。
或许,“家乡”这个概念是需要专门来培养的,就如地球上民族主义的全面觉醒其实比今人的想象中,要晚得多一样。
故土难离终究只是一种文化现象,生命的天性就是要将自己的脚步和基因撒到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所以。
两名气态少女并没有对她们出生的桃源星球感到分毫不舍。
不如说无边无际的巨木和浓雾早就被她俩看腻,一听有机会离开这里,去见识只有在父母茶余饭后的闲聊中才能略微窥伺的世界,离姒和夕阳比谁都要兴奋。
夕殉道在木屋附近徘回已久,见左吴走出,又被离婀王推了好几下,才按住那无可抑制地厌恶,撇着眼睛上前来:
“你能答应捎我们一程,多谢了。这一路上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和离婀王之前不是没有星舰,或者可以辅助自动驾驶的造物;但早在对互相的狩猎中损坏殆尽。
而两人平日的“打闹”更是让他们的处境愈发窘迫,最近甚至打烂的原本的厨房,才让离婀王不得不亲自下厨,烧湖了无数星球上的小鱼。
没有左吴的意外到访,夕殉道他们还真的难以离开桃源星系。
左吴咧了咧嘴:
“没办法,这片战场全是你们以前设下的陷阱,有你们帮忙分辨一下也好;”
“以及……到了星海联盟以后,别忘了你之前承诺的,就是看看有没有以前纯血人类存下的财产之类,我没什么兴趣,但是艾山山喜欢。”
海妖在前面打了个喷嚏,疑惑地回过头来,瞪了左吴一眼。
左吴也有些无奈,他发觉自己只要靠近夕殉道就会变得冷漠与无礼。
血脉的诅咒无可抵挡,随着左吴和夕殉道开始逐渐熟悉,相互厌恶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深了。
明明这位总指挥应该算是见多识广,他的两个女儿也可爱的很。如果没有诅咒,左吴倒是非常想劝其一家子就在逃亡者号上永久安顿。
现实肯定不行了。
左吴抓抓头发,抬脚迈向逃亡者号,勉强抬起余光瞥着夕殉道:“到星海联盟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把纯血人类的遗产取出来后,你六我四分一分;然后,我买艘星舰,带着家人去银河边缘那些个较为和平的政权游荡游荡呗,”夕殉道偏了下头:
“帝联和燎原肯定是不能回去,还好银河够大,目前没有哪个政权可以把手伸得那么长。”
左吴点头,发现自己的脚步已经在不经意中离夕殉道越来越远,也就干脆不再说话。
前面,列维娜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
端木平流层的攻击之前是彻底摧毁了女仆的神经系统,如今重新构建,还未达到最佳的状态。
加之玛瑞卡拼尽全力,也只是把列维娜体内不断向深处侵蚀,如同遗毒般的电流逼到皮肤表面,阻止其往下深入而已。
这让女仆的动作还没有当初那么灵敏。
而其皮肤上,在夜晚会闪闪发亮,如泼墨山水般的电流灼伤,看来要保留相当长的时间了。
所以,列维娜和黛拉达成了一项协议——她要来了几名虫人劳工,充当自己的行动不便时的帮手,还顺手将几名虫人给调教了一番。
这些经调教的虫人西装革履,仪态优雅无比,像训练有素的执事;他们就连触角的运动幅度也被列维娜拿着尺子好好纠正过。
精灵穿着女仆装,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离姒和夕阳哪见过这种阵仗,被虫人几个动作就唬得发愣。
艾山山更是如此,在列维娜的指挥下,享受到虫人劳工们如沐春风的接待。
而精灵趁此机会有意无意贴近艾山山,嗅了嗅海妖身上的味道,似乎说了什么,被艾山山红着脸推开。
左吴看着列维娜同艾山山的互动,而精灵女仆同样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远远冲他吐了吐舌头。
可左吴还是盯着列维娜,目不转睛。
列维娜顿住,独臂捂住嘴唇,脸颊都起,稍稍弯腰,比了个她快要吐了的姿势。
玩笑的成分更大些,左吴觉得精灵好像误会了什么。
等到列维娜终于走进星舰,左吴向夕殉道偏头:“你对初丹精灵的事怎么看?”
夕殉道在接收古画晴空发来的信息时,已经知道了天使以及他们星门逐渐打开的事,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了解的当然越来越多。
但和某人面对面谈论,还真是头一次。
这前任总指挥砸吧了一会儿,拿起酒盏舔了舔,有些意味深长地回过头: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把我当成了揭棺而起的古人?我只是早一百年进入这片战场而已从此与世隔绝了一下而已,这种自远古而来的文明,我了解的肯定不会比你多。”
“以及,左先生,我在进入军团前,好歹是为家族留下了后代的,算是有些地位,消息也比较灵通;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帝联当初在你醒来的那个星域布置了什么培养仓,或者让本就珍贵的族裔去那里冬眠。”
“所以,说不定你才是揭棺而起的那个。”
左吴的脚步停了一下,没停多久,又继续往前。
好像窥伺到了探知自己身份,以及所失去记忆的窗口。
但只是一道窗口而已,想要继续往前,就必须翻窗而出,走上另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再也没办法回来。
所以,左吴并不留恋,甚至不想在这上面多费时间。以及,被厌恶的人谈论自己好像也是件难受的事,他只想赶紧把这事略过。
“我的事情暂且略过,夕先生,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夕殉道点头,交浅言深本来就是忌讳,尤其是左吴从来没有表达出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情况下。
特意提及,说不定是血脉的诅咒促使而成的挑衅,夕殉道已经有些后悔。
沉默再次降临,左吴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直到他们登上星舰,脚底的触感从温软的泥土变成了坚实的金属;虫人执事的队列分毫不乱,黛拉还有离姒与夕阳的欢笑在走廊那头回荡。
两名气态少女已经不是第一次登上星舰,但今天是旅途的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被赋予了别样的韵味。
黛拉也是,即将开始长时间地招待客人,对她来说还是人生中第一次经历。
并肩而行,相互厌恶的两个男人忽然有所明悟,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什么纯血人类,而是两位父亲。
左吴抓抓头发,咬牙,终于强迫自己把话题给进行了下去:
“我想问你,按你的经验,光靠帝联顶不顶得住初丹天使?按我分享给你的情报,他们如果真的出世,银河当中是否真的会有你所想象的安宁地界?”
这是左吴在结婚后,看着艾山山的睫毛时,忽然涌现出的惶惑。
其实仔细想想,这样的惶惑其实已经在他心中深埋已久。
惶惑最初大概是在黛拉诞生时产生,自己搭乘逃亡者号,一次又一次逃亡,但命运却一次又一次追上了自己的脚步。
白艾斯的因缘之线、夕殉道随口而提的线索、来自血脉的祝福、守护初丹天使的存在名为“器具”,注视纯血人类的叫“织褛”。
好像自己只要活着,就无可避免地落进这网中,连反抗的门路在哪里都不知道。
左吴原本确实不在意,毕竟他孑然一身,仗着“卷顾”在银河中如游戏世间的行走已经足够。
可现在,自己在乎的人越来越多了。
若是天使,大概会看着自己在乎的人陷入危机而感到发自骨髓的快乐,纵容白艾斯联系自己或许也是想看着已经落入她手的蝴蝶在挣扎与求索中的苦痛姿态,如此曼妙。
左吴自己显然做不到,他必须去思考若有朝一日逃无可逃时,该作何应对。
夕殉道也是沉默。
他是军团的总指挥没错,但经历的战役是两个势均力敌的文明间的角力。
即便只剩下只身一人,他也从来没让敌人——就是已经成了自己妻子的离婀王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
假想一个宛若天神的敌人,对他还是头一次。
夕殉道默默抬起酒盏,发现里面的液体早已干涸,便赣瑞将其扔下,摸着下巴思考。
身份一下子代入“总指挥”,但更多的时候是离姒与夕阳的父亲。
精神高度集中下,夕殉道甚至暂时忘了对左吴的厌恶,只是低低发问:
“帝联现在的处置,是在暂定工业行星2212那里部署探测器,然后在那里可以到达的星系里,布置包围的军团?”
“对。”左吴确认,又补充了一些:
“包围了还不止一圈,羿裔斯他们也准备了随时切断航道的工具。”
裁缝金剪就是这么搞到的。
夕殉道点头:“初丹天使,目前只有一个个体现世?”
“对……一个个体就够呛,她的影响力应该随着创神檄文的泄露,被传播出去了。”
这是让左吴感到牙疼的地方,创神檄文每启动一次,就相当于以磅礴的情绪波动引动灵能,沟通虚空一次。
而天使应该已经通过那因缘之线,将她和创神檄文的启动有所绑定;帝联境内零星出现有天使和白艾斯面貌的信仰就是证据。
帝联绝大部分力量都用来了防备古老星门本身,对这事有些捉襟见肘。所以是委托赏金猎人来处理这样的信仰,左吴自己就被端木平流层交付了这么一个“狩猎”的许可。
只是,左吴每每想起那些走私团员那种每每沉迷快感的样子;觉得谁狩猎谁还真不一定。
以及,创神檄文的泄露肯定也是无可挽回的事。
幸存的三百万莺歌索人或是被抓住研究,或是怀有仇恨;他们迟早会发现隐藏在身体中的设计图,而创神檄文威力如此强大,所需付出的代价相较而言却如此微小。
嘿。
为了追求力量,从而启动这灵能武器;由此感染天使与白艾斯的信仰,又向他们祈祷,获得修仙的法门以及出现性格扭曲往追求极乐的另一端。
国仇家恨或许是最佳的催化剂,他们需要这样的“快乐”来麻痹自己。
别说是莺歌索人,追捕他们的赏金猎人,所被帝联承诺的报酬,与创神檄文和极乐信仰比起来好像有些单薄。
左吴不想让夕殉道的判断出问题,把这些事复述给了夕殉道听。
这名前任总指挥愈发凝重,掐着下巴的手指越来越紧,在原地徘回,数次路过为自己摔碎的酒盏,无比心痛。
直到酒盏碎片被虫人执事收走,夕殉道才吐出了他早已确信,但迟迟无法说出口的结论:
“挡不住。”
“我无法估算所谓初丹天使有多强,只能用我所见过的,处于全盛期的敌人,来作为参考稍微研判。”
“我想,别说是觉醒的古老文明;就算是燎原忽然有个星门开到了帝联腹地,然后同其他敌人里应外合,以现在内部无比混乱的帝联,便已经是挡不住了。”
《青葫剑仙》
“当然,解决方法也有,最直接的就是找回一名纯血皇帝,把赋予我们的气运再度附着在国家身上,或许还有得救……”
“不对,你说过天使也被‘器具’庇佑,两个‘祝福’相作对的话……我只能当它们都不存在。所以,这么想,帝联还是没得救。”
左吴笑了一下,把劝夕殉道回去当皇帝,努力奋斗,为自己挡灾的话咽了回去:“那整个银河呢?”
“让整个银河团结起来?别闹了,这种事连我给离姒和夕阳的睡前故事都不敢想。你去星海联盟看看就知道了,那里确实公平,却也包揽了众生百态……着实混沌。”
左吴点头。
去星海联盟的待办事项又多了一件。
第一百四十七章 修辞
星海联盟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相当于银河系的中心。
但与它的名气相比,其总部所在显得那么寒酸——其占地也只是一个星系而已,天然资源可称为贫瘠,只是地理位置算是优越。
而联盟所在星系中央的恒星,显得如此暗澹。
好像千年前地球那些上了年岁的办公楼里,在天花板上挂着的,见证过无数历史的昏黄白炽灯;随着电压的波动而不断摇曳,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这是没办法的事,星海联盟毕竟并不算一个政权——它是加盟制,地位某种程度上超然于任何权力集团之上。
而联盟的起家就是因为它的不偏不倚,倘若它坐落于某个政权的领土中,恐怕其赖以生存的根基会显得有些心虚。
以及,星海联盟本身并不是一个军事组织,其拥有的武装力量也只在维持本星系内的治安时出动过。
可星海联盟就是能在无数政权的环伺中,获得一个独属于它自己的星系;甚至能保证战火不波及到它周围一至两次航道跳跃能到达的地方。
远交近攻,多么浅显的道理;领土相接的文明有许多本就是世仇,有些对领土的渴望早已深深刻进了骨髓里;
联盟能将自己周围化为没有战火的土地,又不靠武力横压,不知其隶属的能人志士们做出了怎样精彩的谋略交锋。
所以。
联盟能保证其坐落的星系独立又四通八达,已经殊为不易;再想追求丰饶的自然资源,就太贪心了些。
强行索要,也会引起周围好不容易让步的政权再也无法停息的猜忌。
……
逃亡者号一路顺利,而以上信息来自钝子看似无比专业的科普。
光头ai说话时,脑袋一顿一顿,声音无比甜美,解说抑扬顿挫,无比引人入胜。
还用上了许多对她来说,显得无比精妙的比喻。
若再给她弄一头甜美可爱的头发,恐怕这下的钝子与专业的主持人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左吴差点就对这次的钝子刮目相看了,却在看到她闪烁的眼神时,忽然反应过来。
该是星舰上又多了兽石和尤钵沙塔两台性能远超于她的造物,让钝子感觉到了非同一般的压力吧。
也该给钝子一些压力,左吴咧嘴,无比习惯地晃起ai的光头。
若非两位跟着夕殉道和离婀王上来的造物,一天到晚只顾着打牌,左吴确实想让他们暂时接过副船长的职位,让钝子感受下差距多么明显。
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左吴也不指望钝子能痛改曾经的拉胯,只是单纯觉得看她充满压力的模样很好玩而已。
钝子就算脑袋被晃得东倒西歪,里面有零件在叮咣响动,却依然保持着职业式的微笑,牙齿露出的数量刚刚好。
可随着左吴的变本加厉,ai再也忍不住,挥手将他格开:
“你干嘛!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直说!我就不改!大不了我辞职带着黛拉流浪去,凭我的本事,到哪都能如鱼得水!”
可顿了顿。
钝子还是搓搓手,怯怯地说:“记得把我这么久以来的工资结一下,还有解除劳动关系的经济补偿之类……”
左吴把手收回,往外一摊:“醒醒,你哪来的工资,更别说补偿了。”
“咦,你真要辞退我哇!?”
光头ai开始大呼小叫,左吴胡乱应付,眼睛瞥着她面前星舰的操作面板。
除开日常的维护外,逃亡者号的操作本就不复杂,否则当初艾山山也不会有自信靠她一个人就将其从科技猎人手上偷走。
而过了这么久,即便左吴对上面闪烁的数据再感到头大,也已经摸到了一点门道。
有几个数值有些刺眼,左吴停下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内容的应付,向钝子真诚询问:“这几个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考我?等我瞅瞅;”光头ai瞥了一眼:
“噢,是说侦测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没啥。”
左吴感觉眉毛一阵乱跳。
逃亡者号距离到达星海联盟看护下的和平范围,还有最后一段航道跳跃。
眼下星舰还处于超空间中;而航道里,那些需要视界的过滤,才能勉强观察的高维虚影,可不会因为政权间的和平就减少其现身的频率。
以及,左吴才被拉进这片空间,见了白艾斯一面;分析了一大堆近来的风险,大都又和这超空间有关。
也难怪他会觉得有些神经过敏,抓向钝子脑袋的手,所用力道也大了数分。
燃文
钝子吃痛,赶紧求饶:“等等等等,听我解释!这种一场在星海联盟附近算是正常现象!”
“为什么?”
“联盟也有银行的作用,你是忘啦?!现在银河的货币是能量币,是本身就可以直接使用的纯粹能量!”ai解释:
“这个星系自然资源不足,唯独它所连接的航道算是四通八达,每时每刻往来运送的能量叠加起来,或许比中央那颗暗澹恒星所蕴含的能量要磅礴好几倍!”
左吴恍然,手指渐渐松开。
钝子揉揉头皮,指着监控面板:
“如此磅礴,又因为各类商业活动而流转不息的能量,当然会对航道有影响,也会被星舰监控到……我说,黛拉她爸。”
“嗯?”
钝子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称呼;如此正式,好像是眼前的光头ai又一次为了避免被辞退,而想出的,可以“套近乎”的称谓。
很有杀伤力,至少左吴一下子严肃了许多。
可惜钝子就是管不住她的嘴。
她用手掌按住嘴唇,咧起的嘴角还是从食指与无名指两侧露出:
“你好像也不怎么聪明,明明都是早就知道的线索;只要稍微拼接一下,又经过一些并不复杂的推理,不就能得到正确的结论了?噗噗。”
“我好——担心黛拉的未来呀;你说是吧,黛拉她爸。”
左吴额角青筋爆出,开始狞笑着捏起手指:“你也有一半,不如把你开个瓢,看看是你更拉胯还是我的影响大。”
他渐渐接近。
可钝子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揍我的事情还请稍等片刻,对于星海联盟,我又想到了一段修辞绝佳的语句,不想被你揍着揍着给忘掉。”
“……说说看。”
逃亡者号已经能看见航道的出口,隐约检测到不少满载着能量的星舰闪烁着电弧光芒。
钝子眯眼,声音又变得富有磁性而悠长:
“什么东西都有高低贵贱,恒星是,能量也是。”
“就如上了年纪的办公楼,恒星昏黄的灯光下;无数紧要信息的载体却是脆弱的纸,被混沌的规则所拥有的老花眼所过目和监视。”
“侥幸捕捉到这浪潮的人可以暴富。”
“不幸也不知为何,踏上违逆它道路的,则粉身碎骨!”
第一百四十八章 商标
钝子还是被揍了。
主要原因是左吴对她嘴欠的报复,次要原因是她修辞的最后两句完全不明所以,有故意凑数的嫌疑。
他们不知道,离姒伙同黛拉已经在暗处偷窥许久;于气态少女以身体做出的隔音气室中,在激烈争论了这次“打架”为什么和之前的不一样。
而钝子忽然叫起黛拉的名字时,虫娘还惊慌地捂了下嘴;好像上课偷偷打瞌睡时,被老师叫住的学生。
直到确信左吴和钝子对来自角落的偷窥浑然未觉,两个孩子才悄悄撤退,没有留下一片云彩。
无论如何。
逃亡者号轻巧穿过了时常敞开的航道出口,来到了星海联盟总部的范围中;只是初见的短短一瞬,便让左吴感受到这里和之前进入的帝联腹地大不相同。
首先就是航道的出口有些“小”。
自超空间脱离后,不是已经习以为常,看过无数次的豁然开朗;而是与他们一样密密麻麻到访的访客。
或许密密麻麻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数量,无数星舰迫不及待从航道中喷涌而出,如同水压颇大却损坏了的水龙头。
来自不同文明有着不同风格的密集星舰,更是将造物汇成的湍流染得五颜六色。
像污水,四下飞溅的污水;星舰与星舰间的间距已经远远小于帝联所规定的安全距离。
可它们自自航道中脱离后,根本不减速,而是催动引擎开始新一轮的横冲直撞,“呼呼”乱飞。
让左吴发觉——这里作为银河通用的“法庭”所在,居然有些缺乏交通管制。
逃亡者号初来乍到,对这里显得无比狂野的交通风格有些无所适从。
钝子还在等待联盟发来与帝联类似的引导信息,特意放缓了巡航的速度。
可这小小的举动竟然让逃亡者号成了忽然出现在河心的巨石,一个必须绕行的拦路虎。
跟在其后的星舰没有为了安全跟着减速,而是踩着“油门”变换航行的角度与方向,由此侵占了其他星舰的航行空间。
一系列连锁反应下,本就拥挤的航道出口开始堰塞。
没有受到干扰的星舰发来幸灾乐祸的问候,继续在狂飙中展露着这里交通混沌的秩序。
而被干扰了速度的星舰则毫不吝啬地开始花费能量,向造成堵塞的罪魁祸首发来了无比粗鲁的“问候”。
一瞬间。
用于咒骂的邮件几近将逃亡好的公共邮箱塞满。
涌来的数据量之庞大,甚至让星舰内的三台顶尖战争造物停下了打牌的手,纷纷抬了下头,还以为遭遇了什么信息攻击。
钝子哑然,将星舰默默提速,在视界里有一搭没一搭瞥了瞥那些邮件后,发自内心地感叹:
“厉害了,原来真有专门用来骂人的大师级语言ai;这些邮件的修辞也真的好丰富,我能把它们保存下来么?没事时看看学学,去磨炼一下技艺之类的。”
左吴瞅了她一眼:“你不是也很喜欢骂人,还时常和我们吹牛,说你存了上百万种语言不同骂人的话吗?”
光头ai嗫嚅:“没……没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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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人家是专业的,我的爱好没法和人家比。”
她好像为此真的有些自卑,又觉得有些丢面子,发誓要在巡航的速度上找回场子。
星舰越来越快。
这里只是星海联盟的势力范围内,还没有到达其所坐落的星系本身。
逃亡者号须借助恒星的引力来,在高速中完成一场盛大的漂移,改变方向,再一头扎进航道中,进行最后一次跳跃。
左吴由得钝子闹,并不会对其驾驶风格去指指点点;只是透过全景视窗,去肆意观察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作为银河文明的交汇之地,这里混沌的繁荣已经初见端倪。
却不像在喧闹行星上那样,投向太空舞动的虚影看似粗野,实则全是诱导消费的精雕细琢。
巨型企业没有染指这片星空,甚至连开来这里的星舰都没有按企业特色开启广告投影。
好像星海联盟对管理交通兴致缺缺,却不允许任何一点光芒被扭曲去作为利益宣传与引诱人堕落的帮凶。
访客舰船想要在这片天然的商业圣地打广告,唯一能钻的一点空子也只有星舰本身的涂装了。
还不能过于露骨,非得将宣传的企图用近乎于艺术的绘画形式所遮掩。
宛如文艺复兴,左吴不断用全景视窗拉近镜头,欣赏着出自无数种族大师之手的广告涂装,甚至还频频截图,劲头比钝子研究脏话可弱不了多少。
很快。
逃亡者号那惊艳的漂移完成了一半,邮箱中没再收到辱骂信息,甚至有些好事者传来了由衷的称赞。
左吴忽然在芸芸星舰的涂装中瞥见一个熟悉的形象——
一个像海星般的人,四只眼睛并排排列,闪闪发亮;还咧着牙齿,抱着些罐头样的产品,用一端的触角拗出了竖大拇指的样子,对自家产品认真夸赞。
海星人,左吴在死寂星球上,准备进入非法女王的虫巢时遇到过一个。
左吴记得,当时那个海星人还暗中跟踪过自己,偷听了自己和艾山山的谈话;之后却被非法女王抓住,把有关自己眷顾的情报全部透露给了女王。
由此,让非法女王在湛蓝的脉冲星下,针对自己眷顾的弱点,发起了最后一次挣扎与偷袭。
左吴对基因已经化为黛拉的非法女王感情复杂,连带着也对那海星人印象深刻;此刻看见其同族的形象,免不了多截了几张图片。
还把这海星人冲着罐头竖起大拇指的截图,发给最近一直在机房捣鼓的艾山山看看。
在婚后,左吴时常给海妖发一些无聊的图片,对面会立马回复一个表情包;没什么意义,却能让双方对着视界傻笑好久。
可没想到这次,海妖只是发来一个问号。
一边的光头ai瞥见,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噢,这截图发给艾山山看看就行,可别发给列维娜了。”
“为什么?”
钝子耸了耸肩,觉得身边坐了个原始人:
“你当他抱着的罐头是什么?风干腌制,精选海星人肉;即便做成罐头,味道也鲜美无比,可是在银河中风靡了无数年的驰名商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迷茫
“……你早说啊。”
左吴咂舌,瞥见顺手群发出去的消息,列维娜那边已经显示为“已读”。
很快。
星舰那边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响动,精灵女仆风风火火冲来,腰上挂着的抹布没来得及取下;其身后还跟着尾巴被打湿的金棉。
列维娜确实恼火,冲到驾驶室也是一时气血上头。
随着海星人夸赞罐头的插画真的映入眼帘,女仆的脑海中,她被挂在商店中的一幕幕零碎记忆浮现。
只是因为她当时大半的意志都用来抵抗麻醉的效用,有些记不真切。
模糊的记忆被列维娜的想象渐渐补齐,逐渐化为更为可怕的梦魇。
尤其是负伤不能行动的这段时间;精灵偶尔从睡梦中惊醒时,会分不真切耳边在响的究竟是金棉的鼾响,还是薄刀擦过自己骨头的窸窣声。
听说自己的梦魇又出现在她几乎视为自己第二个家的逃亡者号附近,精灵女仆怎能不又气又急?
但列维娜冲进驾驶室的当下,她忽然冷静下来了;
因为列维娜明白,这驾驶室里的,已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自己在现在气血上头摆出臭脸,无异于迁怒于他们,何等不智?
包括原本对自己来说面目可憎的钝子——殖民地前任的管理型ai,精灵早已想明白该对自己差点成为食物而负责的,肯定轮不到她。
但具体该负责的究竟是谁,按列维娜先前得出的结论,应当是帝联。
可现在。
这里已经不是帝联的疆域,但智慧生物被当作食物而形成的庞大产业链依然跃然眼前。
涂装上那竖着“拇指”的海星人,神态热情又可爱,像在尽情嘲讽列维娜所得出结论的天真。
精灵默默将额头贴在了全景视窗上,盯着那运送罐头的星舰渐渐远去,一言不发。
然后直起身子,转头鞠躬,向左吴和钝子为她的唐突而抱歉,快步回到她自己的工作岗位,又像在逃离,离有所实质的梦魇越远越好;
临走时,列维娜还用腰间的抹布,把自己额头贴在全景视窗上所留的印记擦得干干净净。
看着变干净的那角视窗,左吴只觉得好可惜。
又与钝子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不敢说话。
因为金棉依然立在全景视窗前,其脸上本该温暖的毛皮已经被她寒冷的神情渐渐熏染上了冰霜。
就连扣在视窗上的指甲都几乎要在她自己渐渐绷紧的手掌肌肉下折断也不自知。
左吴有些心疼金棉的手掌,小心翼翼询问:
“你怎么了?”
兽人小姐眯眼良久:
“抱歉,我最近一直在照顾列维娜,听她讲了初丹的许多事情……”
她扣在视窗的手指忽然一松:
“不,抱歉,我这样主要还是我自己的原因。进食同是智慧生物的族群,首领说过这明明是错的呀……”
首领说过,莺歌索星球上最远的曾经,所生活过的不止金棉这样全身皆为食肉所构造的族群,还曾有过许多草食性的智慧生物。
而在走私团入侵前,莺歌索本土的战争也没有停息过;最终的战果是只剩下了金棉的族群屹立。
其余的要么是被圈养退化;要么是化为累累白骨,又被磨成饲料,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这算是首领满是风月,又记了很多他的想法与随笔的笔记本中,所讨论最多的事之一。
左吴对金棉默默点头,没有告诉金棉首领对这件事其实态度微妙,看法一度随着人生的不同阶段与不同经历而摇摆。
与走私团战况最激烈时,首领甚至将这样嗜血的历史当做一件幸事;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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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组织的战士或许不会有如此强烈的血性。
但最后,这段历史还是被首领所篡改掩盖,没有保留在出逃莺歌索人星舰里,关于自身历史的数据库中。
免得影响三百万幸存者认为自己才该是最该昂首挺胸,立于星间的族群。
想来首领对此事虽然态度摇摆,但总是认识到这并不光彩。
金棉认为这是错事,是她的一厢情愿,还以为自己的想法也是心中完美憧憬对象的想法。
这憧憬对象是首领,亦早已和左吴的身影重叠。所以她现在才能站在视窗前,完全卸下心防和,袒露自己的惶惑与疑问吧。
左吴只是点头,决定倾听就好,也无意告诉金棉有关首领真实想法的事。
不是为了保持自己在金棉心中的地位,而是单纯觉得首领的欺骗计划,大概也将金棉包括在了里面。
就算金棉知道的事远比她的同胞要多也是一样,这种一厢情愿的善良憧憬,也充满了首领的特意诱导。
左吴从来不介意帮自己欣赏的人实现想法或者愿望。
而此时,站在视窗前的金棉终于在几次深呼吸后,恢复了冷静。
她没有回头,声音细微,却知道左吴一定听得见:
“这是一件错事,和莺歌索被侵略,被帝联为了‘坚壁清野’而屠杀,是一模一样的错事。”
“我听钝子小姐说,这星海联盟是银河当中的裁判所,也是唯一有愿意为了弱小的土著文明伸张正义的地方。我还……非常期待来着。”
期待银河终究有一片显示着光明的地方,我或许可以在这遇到来求助的莺歌索同胞,或许能在这里告上帝联一状;
“我不指望这有什么实际作用,却总会梦想站在窗明几净的地方,在昂首挺胸中指责帝联的灰暗的;”
“听上去有些可笑,对吧?只是指责有什么用?或许我在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帝联这样的超级文明无法战胜,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已经是无比难得的胜利了。”
“真是……明明被我照顾,连动都动不了的列维娜就来自另一个更厉害的文明。”
“而我所认为,指着和告状的前提是所站的地方要干净,格外的干净;”
“否则……就像立于一片沼泽里指责另一片沼泽肮脏;肮脏的事实当然不会变,可就是缺了那么一些说服力,还要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片沼泽也陷进坑里。”
“……抱歉,就当我说了一些无聊的醉话吧。船长,还有钝子小姐,谢谢你们听我抱怨喵。”
说完,金棉用手腕擦擦眼睛,即将一起跟上列维娜离开的步伐;左吴戳了戳钝子的光头,让她赶紧发挥在语言和修辞上的天赋,想想办法。
钝子会意,站起高声:“哎呀,就是个涂装而已!或许那只是个路过的星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货物也没运……”
话音未落。
逃亡者号便监测到,那艘星舰便等不及进入交货港口,直接在太空中打开舱门;
内里同样画着大拇指海星的集装箱释放而出,周围早已等候好的造物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上前接收货物,又往星舰舱体内扔进满载了磅礴能量币的载体。
光头ai哑然,又被揍了一拳。
金棉只是叹了口气,依旧踏着猫步,离开的步伐在肉垫的无声中透着一股萧索。
钝子揉揉脑袋,在确信金棉已经离开后才问左吴:
“揍我干嘛?你呢,对罐头这件事,你怎么想?和我说说!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列维娜和金棉。”
左吴摸摸下巴:
“我只是对好多我没有熟悉的外星生物被做成罐头,没办法听他们的故事而感到可惜。至于被当成食物这件事本身……”
“我一向是没所谓的。”
第一百五十章 大小
运送罐头的星舰不是什么拦路的战巡,自然挡不住逃亡者号前行的脚步。
罐头星舰完成交易,满载能量币离去;以及两位女士目睹此事,而出现的内心动摇,在这片星空下连插曲和杂音都算不上。
即便是小小的星舰中,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离星海联盟本部越来越近,就相当于离玛瑞卡和夕殉道兑现承诺的时间越来越近——
他们都向左吴承诺,将取出存在联盟的财产,用作帮助他们的报酬。
艾山山承认自己有些贪财,以及会对自己接近财富时所露出的迷离模样感到羞耻。
此前海妖钻进机房,暂时断下新婚时的你侬我侬,也是为了沉浸在各类机械当中,冷却自己躁动内心的缘故。
虽然左吴还是会偷溜进去,找她玩一些糟糕的游戏就是了。
钝子清点时,也总会发现机油和围裙之类无关紧要的物资总是会莫名亏空。
这让艾山山有些恼怒,她躲进机房本来就是一种清修,他总来搅局,是什么意思!
可等逃亡者号完成最后一次航道跳跃后。
海妖便连恼怒也忘了,还时常在玛瑞卡以及夕殉道夫妇面前晃来晃去。
又会哼着歌抢过列维娜用来端茶送水的器物,亲自给夕殉道以及玛瑞卡送上热水。
海妖之心,昭然若揭。
又一次和夕殉道夫妇套近乎时。
她被正和离姒夕阳玩儿的黛拉撞见;姬稚也在这里,金棉照顾列维娜时,保姆的职责落到了她的身上。
虫娘歪头观察了海妖片刻,四只小手纷纷抬起:“大妈妈的眼睛亮晶晶的!”
“是吗?”艾山山喜滋滋,就连婚礼时都没露出过如此纯粹的笑:“能量币也是亮晶晶的。”
姬稚撇嘴,把爬在她身上的两个气态孩子默默捉下;马蹄轻踏,好像在催促夕殉道赶紧做出什么表态。
夕殉道苦笑。
左吴不在,那股与血脉如影随形的厌恶感也没跟来,他比平时要随和得多。
忍着被离婀王踩脚的痛感,夕殉道轻易找到了话题:
“艾夫人,能量币对左先生来说大概不是那么有价值。就是问问,除此之外,您还对什么样的东西感兴趣?”
“什么都行~什么都行!”海妖的眼睛弯成月牙:
“到时候看嘛,我早听说你们纯血人类存着的尽是好东西!”
夕殉道抚掌:
“倘若您对一些古董造物感兴趣,那这次应该会收获颇丰。纯血人类没什么优点,就是运气都不错,当科学家也会频频迸发灵感;”
“据说科技猎人长时间在这驻扎,也是因为偶有我们的作品被银行工作人员偷出现世的缘故。”
艾山山露出了自认为礼貌又得体的笑,还是忍不住擦了擦嘴角。
另一边人马娘的嘴角,撇往一边的幅度也越来越高。
……
艾山山在与夕殉道为人类的遗产作“邪恶”的瓜分,唯有小孩子的冒险最为纯粹。
听说进入了目的地的星系,黛拉赶紧带着两个气态少女奔向驾驶室,去看看即将呆上一段时间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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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有了之前的经验,钝子不再让星舰减速,而是全神贯注准备适应这里交通的速度。
星海联盟总部所在,恒星果然黯淡。
从航道中脱出后,离这里的太阳这么近,全景视窗却没像往常一样减少透光率,反而开始调整内部的晶体,通过精妙的折射才能补充舰体内的自然光。
左吴眯眼。
在一片昏暗之中,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喧闹扑面而来。
钝子的修辞终究还是错了,左吴冥思苦想,终于在最近和艾山山相互依偎着所看的纪录片中找到了合适的比方——
这里不是什么破旧却显得紧要的办公楼,这样无法显示它的热闹。
倒更像连门口的防滑钢条,都被络绎不绝的人群踩得光滑的繁忙医院。
也难怪罐头星舰的商业活动要在相邻星系进行,这里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做生意;
访客的步伐依旧急切,“脸”上却每每挂着惶急的目的;每个人都在为了各自事情而奔走,眼里的血丝绝不是被娱乐和堕落所熏出,而是源自最为纯粹的疲劳和担忧。
在医院奔波,是为了自己或家人的生命与身体;在这里,却是为了各个文明的兴衰与命运。
左吴不认为两者之间有什么高低之别。
钝子神色亮了一下,逃亡者号久违地收到了交通引导的信息。他们要去的“银行”坐落于这个星系最远端的行星上。
不知道在那里的地表还能接收到来自黯淡阳光的几分恩泽。
这里的安保力量也骤然严格了一大截,可在如此磅礴的星舰湍流中,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也是和医院如此类似。
若将他们比作人类,安保的眼里大概有着和患者一样的红血丝,他们甄别人群当中的可疑人物有些力不从心,他们的存在更多的是一种威慑。
但安保造物和“患者”绝非敌对,他们甚至可以充当初来乍到者的顾问。
钝子就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下安保ai,关于收到的交通指令中有没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潜规则,得到的答复充斥着不耐,却也言简意赅。
逃亡者号顺应指令加速,黛拉和两个气态少女几乎要把身体完全贴在视窗上。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像蚂蚁一样。”离姒呆呆地感叹。
“你也没见过蚂蚁,姐姐。”夕阳不忘抬杠,视线一动不动。
黛拉早已习惯姐妹俩的互动,也自诩见过一些大场面;她对星舰湍流不感兴趣,而是看着一颗颗从逃亡者号身边掠过的行星。
这里的地标没经过光学的遮掩,本貌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几个改造程度颇高的还在不断变形,虽然显得疲累,但仍算井然有序。
虫娘更觉得这个星系就像立在市场门口的公平秤。
与常识中,公平秤总是荒废或被蓄意破坏不同,它被启用的如此繁忙,一刻也没有休息。
公平是需要监督的,哪怕这公平有偏向性,也需要有人盯着这“偏向”。
是谁在监督?
是什么让这片法庭星系不靠武力,就成了如此要害之地,发布着整个银河都需要听从的政策命令,一直流转不息?
黛拉思索,恍惚间觉得自己连同逃亡者号,才是从在庞大不过的天秤边所掠过的渺小虫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律师
气运加身的纯血人类,实权兵团的最高指挥。
帝联皇帝两位最名正言顺的宣称者。
其一是指挥无数士兵,将一整片星域打成白地的战士;另一个是于星间穿梭的旅者,其敌人已经隐隐是这个宇宙间最晦若莫深的名字。
左吴和夕殉道,两人的名号加一起大概能叠上高高一摞;细看其中内容,每个文字的含金量都如此之高,也如此吓人。
可即便这样。
他们来到星海联盟的银行前,想要认领纯血人类留下的遗物的话。
也是需要排队的。
逃亡者号是皮糙肉厚的科研星舰,性能已经算优越。
饶是如此,钝子也花了好几天,才以无比集中的精神力,从无数眼睛的虎视眈眈下,如鬣狗撕食般抢下了一个用于停泊星舰的位子。
只有专用的停泊位上拥有可以搭载大量货物,从地表直达近地轨道的阶梯,毕竟谁也不知道纯血人类留下的遗产究竟是什么形式。
若全是能量币,那交给左吴全部吸收,相当于让他揣兜里直接带走便好。当然,这个结果也最令人失望。
毕竟左吴平日所搜集的逸散能量就足够日常花销。实在揭不开锅,那把他扔到恒星上滚几圈,便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
当然,只是对于普通人不菲而已。
左吴的皮肤表面积就这么大,能吸收的只是喷涌到他身上的能量,没办法努努力就让吸收速率加快许多;更没法加快恒星内部的聚变反应,将还未生成的能量提炼出来。
想要这样收集到可以匹敌巨企的财富,那在恒星上打滚几十上百年也有些不够。
话说回来,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纯血人类可能留下的实体遗产。
分析好价值后,要么就地联系科技猎人卖给他们,要么通过货运电梯运进逃亡者号的货仓。
若钝子没抢到停泊位,而实体遗产的体积又颇为巨大的话,他们便只能让沉迷打牌的三台战争造物来手动将他们搬进太空了。
安全性虽然可以保证,但总归是惹眼至极。
钝子胸膛挺得很高,对那些被她超越,正不甘发送垃圾邮件的星舰回忆刚学得的修辞手段。
她又擦擦鼻子,回头,正疑惑为何没人对自己愈发精妙的驾驶技术报以夸奖,便发现左吴和夕殉道的脸纷纷皱成一团。
左吴揉揉眼睛,对视界中接收到的信息有些不可思议:
“排在咱们前面的人有这么多?夕殉道,你没挂错号……没预约错银行的项目吧?”
说着,他将收到的反馈往众人的公共频道里一发;那边的黛拉便兴致勃勃地招呼上两个小伙伴,去数前面的人数到底有多少个零。
夕殉道闻言摊手:“没错啊,按条件的遗产搜寻,筛选与清点,这在星海联盟可是热门项目,就在星海联盟网站的主页挂着呢。”
艾山山挑眉,财富只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无法得到,她已经无比心痒难耐:“说来听听,怎么个热门法?”
夕殉道轻笑一下:“艾夫人,可别忘了,哪怕是帝联,也只是在银河当中屹立政权的数万分之一。”
“帝联之外,还有无数政权,其中有些也早已同纯血人类一样覆灭;却也在这片星海中留下了后裔,或许也在这里存放过财产。”
“许多人都希望自己是这些财产的继承人,或者希望走了狗屎运,正巧与提取遗产的条件相符。”
“无人认领,达成条件便可提取的遗产就像矿藏,许多人在这里尝试发掘,甚至已经形成了完备的产业链。”
黛拉听着,忽然抬头:“和‘开辟’新的超空间航道一样?”
夕殉道打了下响指:
“差不多,小黛,两个都是要去寻找相符的条件。”
“只是开辟航道要困难些,毕竟大自然的心思难以揣度,捉摸不定;而智慧生物只要希望自己的遗产有朝一日被后人继承,那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左吴瞥了夕殉道一眼,没有说话。
看来他是觉得航道是天然生成的,就算亲手切断了这么多,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黛拉似懂非懂地点头。
海妖嘴角抽了抽,手指有些无措地掐向左吴的肩膀:“……那,我们就这样排队等着?不知道要排到什么猴年马月?”
或许是夕殉道在无人星域待久了,耐心得到磨砺,一点也不着急。
他只是席地坐下,拿出酒盏,排队的人数有多少个零,就拿出多少颗豆子;直到装满一碗,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慢慢来嘛,咱们运气好,条件已经确定了,就是纯血人类亲临,已经和我指挥的军团有关联,便可取出的遗产。排到我们,自然就拿到了。”
“少来!”艾山山提高音量,原本左吴很喜欢听得清脆婉转的嗓音震得人耳朵有些发蒙:
“万一是‘纯血人类’前面还有些限制呢?什么金发人类黑皮人类,你们俩可完全不是!”
“以及,两个条件你们就满足啦?!发挥你们的特征!把什么有过纯血后裔,或者在培养仓中沉睡过之类的限制也加上,是不是能取出来更多?”
夕殉道苦笑着耸肩:
“艾女士,你这样就和咱们前面排队的人是一个想法了,星海联盟不允许一次弄太多限定词,他们有方法甄别;”
“我选的这几个虽然简单,但是能取出东西的概率也是最大了,也不需要过多的准备。”
海妖咬着衣领,也知道夕殉道说得没问题,可是……好不甘心。
银牙紧咬,艾山山呼气,有些颓然地垂下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就干等着么?不能……稍微插个队么?”
夕殉道还是摇头:“如果能插队,那钝子小姐也不应该能抢到停泊位。”
凡是都能毫无顾忌地走捷径,那资源必然被掌握资源更多的渐渐霸占。
久而久之,这里只会变成另一个喧闹行星,本是公益所用的停泊位大概已经被收购,绝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用作公用。
钝子想抗议,说抢到停泊位这件事,她的驾驶水平也不容忽略,可惜没人搭理。
夕殉道往嘴里送了几颗豆子:
“至于你们应该做什么,不是还有许多事情吗?找科技猎人,帮你的伙伴排解一下疑难杂事,为莺歌索伸张下正义之类;实在不行,也别忘了四处走走,看看风景……”
他打了个嗝,顿了顿,眼睛越过众人,看向刚进入这里的玛瑞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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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以及,帮教授想想建立黄金乡的事情。”
左吴回头,向玛瑞卡打了个招呼,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教授如此勤奋,在回收夕殉道及离婀王的“裁缝金剪”后,就一直同其麾下逝者,窝在从货仓改造出的实验室中不断做着实验。
和左吴与艾山山乱来的机房甚至只有一墙之隔。
夫妻俩偶尔分出胜负,其中一人衣衫不整的从机房狼狈出逃时,撞见过在沉思的玛瑞卡几次。
有时,教授是独自靠在星舰走廊中默默思索;有时则是在与逝者们激烈争执,不放过三台“金剪”任何可疑的地方。
撞见左吴或者艾山山时,他们也只会会心一笑,自觉走开,讨论的声音却一刻不息。
这时,左吴总会低头看看身上的污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回去开始二轮作战,也不忘和海妖交流一下看法,感觉自己好像也有所升华。
总而言之。
教授的研究持续到了现在,也丝毫没有停下的征兆。
左吴对其也没有来自血脉天生的厌恶,当然不会吝啬对教授的尊重。
他也没忘记玛瑞卡也曾承诺,说其存在星海联盟的财产,只要不是对建设黄金乡有用的,将全部拿出,用以作为搭船的报酬。
可不能算了,和厌恶与尊敬,或者贪财之类无关;玛瑞卡和夕殉道一样,都是自己偏向朋友的客人。
一方收报酬,一方不收,没有这种道理的;左吴不能因为个人好恶,在这种问题上展露明显偏向。
唯一能做的,就是教授在研究时,做一切事情都尽量小声,给其创造一个安逸的环境。
教授主动走出研究室,好像还是近来的头一次。
玛瑞卡记得自己的承诺,想要尽快报答,似乎比艾山山贪财的急迫要更甚数分;又环视一圈众人,好像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们……就没有一个在星海联盟有过业务往来,或者生活过一段时间么?”
“又不真的是亡国土著,极为缺钱;或者真像那些‘挖掘’遗产的矿工们一样,连个方向性都没有,才要老老实实等上这么多个零的队伍,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玛瑞卡不知因何原因,好像真的有些急切,连语速也快了许多。
但这教授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摇摇头,迅速恢复冷静:
“抱歉,我只是想说,没法插队是真,但我们也有折中方法。”
“我们可以请个律师的。”
律师?
左吴,夕殉道还有钝子面面相觑,这个词对他们仨来说实在有些遥远。
死寂星球是蛮荒边境,钝子原是管理型ai,有兼任星区总督的职责。
帝联法律对她来说只要遵守最重要的几条原则,便无需太过理会。至于殖民地的临时法条,更是她随手就能更改,忽悠众多执法者也不会有任何压力。
而到了静谧行星,接触的要么是端木平流层,要么是羿裔斯将军,都是特权阶层中的特权阶层,干的事情就算再于理不合,政府都会自己找理由,为他们遮掩。
唯一具体使用过法律的,也只有在进入帝联腹地时,为了帮列维娜以及金棉而钻的空子;现在想来,恐怕还是“纯血人类”这个身份提供了颇大的助力。
总而言之。
法律在权力和政治面前,连废纸都不如;把舞台放大到银河之间,更是如此。
它是道德的兜底,也是社会能平稳运行的最基本规范。
可是在星海联盟这么个无数种族汇聚一堂,无数道德无数规律交织汇聚,被庞大政权当做角力舞台的地方,哪有什么通行的道德,或被大多数人认可的规律?
就像海星罐头这件事,许多文明认为进食智慧生物是犯罪。
可,不是有更多生灵已经屈服于海星们那甜美无比的味道,让罐头的销量频频攀高;
又或者进食异类,本就是某些种族的文化中,无可争论的正义。
多少战争是由于这种几乎无法调和的矛盾所产生的?
星海联盟就是这么个不可调和的大家伙们汇聚一堂的地方,不见面便打出狗脑子已经实属不易。
这里若真有什么通行的法则,左吴觉得那法则要么无比混沌,就是些车轱辘话,怎么解释都行得通。
要么,便是两个字便能简单概括,显得有些冰冷——就是“利益”。
在这种地方,居然会有律师?
他们到底是强权的玩物,各个政权为了宣扬自己的价值观,从而选出的代言人;
还是擅长交际,能在无数种族中长袖善舞的掮客?
左吴咧嘴,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心里一点也不打算信任这什么律师。
而玛瑞卡则是歪头,尤为艰难地总结出一句话:
“这里的律师……我只能说他们是非常纯粹,纯粹地追求自己的正义的人;你要说他们无比混沌,倒也不错。”
左吴摇摇头:“帮咱们插队,也是某些律师的正义么?”
“不全是,至少有些律师的正义是不惜一切代价赚取咱们的佣金;考虑到纯血人类留下的财产应该无比丰厚,那我们多委托几个,总是没错。”
听着有关“混沌的职责”,觉得万事万物总该有明显边界,总该各领天职的姬稚像神经过敏般,缓缓踱步而来。
人马娘已经开始对这些律师感到皮肤发痒,马身的肺鼻不屑地打响数次:
“嗤,希望他们真如您所说,有所坚持,不是什么‘灵活’的小人,我们要去哪找他们?不会要拿着厚礼,登门拜访吧?”
玛瑞卡耸肩:“放心,我有几个相熟的律师,用视界联系就好……左先生,关于请律师的预算……?”
左吴耸肩:“您看着来,别把咱们的家底一下掏空就行。”
否则自己就要被丢到恒星上去打滚了。
“了解。”
而姬稚的神经过敏又严重了一些,她头顶的耳朵快速转动,咀嚼着教授刚刚的话。
——玛瑞卡相熟的律师?
她飞快瞥一眼左吴,清清嗓子:“教授,冒昧问一下,您相熟的律师性别是?”
“噢,无需担心,”
教授踮起脚尖,眼角含笑,拍拍姬稚的肩膀:“我认识的律师都无比纯粹,至少,他们应该不会愿意离开这片无比便于追求他们各自‘正义’的土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逾越
夕殉道有些讪讪。
他在战场星域他叱咤风云,决策着上千星系的命运;其弹指间的判断或许是这些地方自诞生以来最重要的转折。
毕竟他的军团是真能把行星一寸寸打碎的,有时终结其数十亿年的历史与今后可能萌芽出的壮阔生态或文明,也只是为了随手布置下一道不知是否用得上的防御工事而已。
即便是最后,在他的部属损伤殆尽的那些日子;
他和离婀王的相互追逐与相互狩猎的日常,若被单独拎出来,也会被各路赫赫有名的战术家与学者之类津津乐道,当做经典的战例研究许久吧。
可到了眼下,在星海联盟的地盘上。
夕殉道忽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毛头小子,对这里的了解仅限于常识。
针对那数不清有多少个零的等候人数,只是坐下斟酒,喂自己豆子吃;用闲适的等待来应付永无尽头的队列,看上去颇为潇洒。
但被玛瑞卡指出了想要绕过长长的队列,竟然只是找些个律师便可以。
如此简洁而有力的方法,而且不是什么秘辛,只要稍微有些生活上的常识便可以想到。
让夕殉道的行为不再是潇洒,反而有些摆烂的嫌疑。
……就这样吧。
夕殉道暗暗为自己摇头,自打登上逃亡者号后,他便一直是这么个状态。毕竟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事物就是昨日的战场和今日的家庭,如今已与一个完全割舍。
摆烂的好处是前一秒的讪讪夕殉道下一秒便将其克服,他仰头往喉咙中灌进酒盏中的残留液滴,悄悄瞥向自己的妻子。
离婀王有所感知,化为气态又在凝结时,已经提起了夕殉道的耳朵:
“怎么,夕殉道,你又在打什么坏心思?”
“轻点轻点,他们都在看着呢。”
夕殉道擦擦嘴,顺着气态妻子的力道从地上爬起,用袖子擦擦嘴角,凝视离婀王,神色无比认真:
“离婀,我们终战吧。”
离婀王挑眉,缓缓松开捏着夕殉道耳朵的指头。
他们之间的战争从未结束,双方互相屠戮了对方无以计数的,几乎成为亲人的战友或部族,如此沉重,两人谁也没办法背负,更没办法替已死之人原谅对方。
而这场婚姻最初的结合,除了在无尽的追逐和狩猎中,对互相的了解已经无比深入,达到了某个阈值外;
更多的还是无法战胜对方的无可奈何,以及离姒的忽如其来做了最后的润滑剂。
而后,除了偶尔吵架外,在桃源星球的婚姻的确幸福美满。
但正是如此,夕殉道才无比庆幸桃源星球的天空时常为浓雾所遮蔽,这样,就不用看见漫天的繁星。
因为能目视的每个星系都是无数被怀中妻子所杀战友的坟冢;象征幸福的桃源之外,环绕着无边的尸山血海。
可现在,他终于从那片战场脱离了。
好像死去的战友已经被甩到了好远的地方,他们在夕殉道耳边永远萦绕的凄苦哀嚎,也似乎在愈发模糊。
只有逃兵才会离战友所在的战场越来越远,夕殉道曾经对此无比鄙夷。
可现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做这么个逃兵。
而他的妻子,他仅剩的敌人离婀王也缓缓低下了头。
气态妇人的身体在激烈变换,一下子颜色深至赤红,一下子又淡的几乎要融进空气中;一切的一切显示她忽如其来的思想斗争可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离婀王震动着周围的空气,缓缓发出颤音:“……终战,就是以后也不再打了?”
“嗯,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夕殉道点头,心中有些忐忑,但又迅速恢复平静。
“这意味着我们将从此背叛过去的一切,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
离婀王不再说话,气体拟态出的拳头越握越紧。
夕殉道有些忐忑,这是他久违的猜不到离婀王会有何种反应的时候。
她是会终于释然,放弃一切,然后给自己一个拥抱,一个吻?
还是决定对自己这么个完全丧失战意的逃兵乘胜追击,就此开打,然后去夺取被无数部族逝去部族压在她肩上,所必须去取得的胜利?
夕殉道咧嘴,忽然发现心中仅存的忐忑也完全消失。无论离婀做什么选择,他都将坦然接受。
自己发出的和解信号,若不成功,就是就此决裂的标志。
情况有些坏。
离婀王捏紧的双拳没有松开,却在渐渐融入大气之中,重回气态。
她所保持的人型是为了和夕殉道日常相处方便才特意训练而保持,若决定继续战争,甚至就此决裂,自然没有继续保持的必要。
夕殉道轻叹,缓缓摸向腰间。率先提出休战并不代表他丧失了战意。
逃亡者号很小,他俩之间的气氛很快感染到了很远之外;所有人回头,起初并不在意。
夕殉道和离婀王打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众人终于发现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左吴朝他们伸了伸手,又收了回来。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这不只是家务,是他们所坚持的“战争”,也不是左吴的战争。
离婀王唯有头部还保持着原装,她没说过,其实这拟态出的面容极大的参考过夕殉道的喜好。
她颤声:“太突然了,夕殉道,你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吧?”
“嗯。”
夕殉道知道离婀王的选择是不想背叛自己,放弃过去。
“……如果,你早一点暗示,多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再晚一点说,我或许会有不同选择的。”
离婀王在轻叹,语气是数年难得的温柔,像情人间最软腻不过的蜜语。
夕殉道也是笑着摇摇头:“抱歉,兴之所至,过了这个时间点我将再也无法开口,也再也不会有结束我们间战争的可能了。”
“偏爱激进的战法,你就是你。”离婀王地飘在空中开始后退。
“你也更喜欢防御反击,这次我算是躲不开了。”夕殉道摊手,缓步向前。
另一边。
钝子张口结舌,想劝他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艾山山还是有些缺乏真实感,对于新婚的她,很难想象平日看起来相当恩爱的夫妻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便因为一句话就要开始生死搏杀。
她还想以开玩笑的口吻,劝劝离婀王下手轻些,否则夕殉道有个三长两短,对大家都不好来着。
可惜。
生死搏杀前的氛围还是为所有人清楚感知。
艾山山不再说话,按住钝子的光头,又想找到姬稚,和她们一起退到左吴身边。
姬稚去哪了?
海妖左看右看,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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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姬稚稍显庞大的身影;本来已经习惯殷红的人马娘安静坐在角落的样子,可她一下子消失,也是悄无声息。
左吴则倚靠在了墙上,目光一直注意姬稚离去的方向。
人马娘很快回来了,在夕殉道与离婀王间最后的柔情消失的前一秒,踏着沉重的步子,面色沉郁,背上背着三个孩子。
黛拉拽着姬稚的马尾辫:“马妈妈,你说什么不一样的打架?”
离姒不屑的抱手:“难道是我老爸老妈的?我们可早看厌啦!”
夕阳还是在杠她的姐姐:“没准换了个地方,爸爸妈妈就想要来点新花样呢?说不准的。”
三个女孩叽叽喳喳,姬稚撇嘴,将她们从背上放下。
离姒和夕阳马上被这里的气氛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姐妹俩先是求助地看向黛拉,最终,目光却还是落到了对方身上。
她们一起抿嘴。
离姒跑到夕殉道面前,摆出大字挡住;夕阳则飘到离婀王后方,好像想用自己的身体阻止妈妈逸散的样子。
剑拔弩张的气氛止住了。
这次是离婀王先退让。
她咬着牙齿自空气中重新凝出身躯,把夕阳抱在怀中,拟态出的眼睛几乎能喷火,恨不得将夕殉道活活剐死。
夕殉道也是重新盘腿坐下,脸上挂着无比冰冷的笑,一颗一颗的豆子往嘴里扔,咀嚼的用力又细腻。
“终战?”气态拟合的声音好像恢复了刚学习人类话语时那般的不习惯。
“终战。”冷峻的嗓音好像显得原来叱咤风云的将军重新归来。
“以后不再打了?”
“不再打了。”
他们还是沉默着对视。
却忽然,像两头蓄力已久的猎豹般向对方冲刺!两名气态少女惊呼,眼见她们的父母撞在一起。
像饥饿已久,却被项圈拴住,离食物只有一步之遥却如玩笑般无法够到的野兽;血肉向气态啃食,气态回以吞噬。
他们瞪着对方,他们已经在生啖对方的身躯。
却又像深沉至极的拥吻。
仅仅相拥相噬不到一秒,夕殉道和离婀王便旋即分开,各抱着个乖巧无比不敢说话的女儿,并肩走出房间,在门口却顿了顿,最终还是在走廊的岔口分开,走向不同的方向。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是选择了“终战”。
证据就是几分钟后,两个气态少女又小跑回来,拉住黛拉叽叽喳喳激烈交换着意见。
左吴从三个孩子身边走过,去拽了拽姬稚的尾巴:“之后要不要我去找找他俩,让他们对你说声谢谢?”
姬稚脸色还是沉郁,想蹭蹭左吴的身体,却还是保持着几公分距离:“不,我……这是逾越天职,是多管闲事,不被怪罪就很好了……”
“哪有?”左吴耸肩:
“你是三个孩子的代理保姆,只是带着她们转转而已,就这也算逾职,也太严苛了吧?”
姬稚摇头,长辫一晃一晃,马身终于贴上了左吴的衣摆:“我心思不纯的。我是不想……让他们打起来脏了我的家。”
“这有什么?纯血人类的老话是‘上天罚行不罚心’,或者什么‘论迹不论心’之类。”左吴极力安慰。
人马娘还是惶惑:“但我也可能……会带来非常消极的影响的。”
“比如,若夫妻二人没有在看见他们的女儿时便冷静下来,反而更陷疯狂,决定将两个气态少女当成各自的人质。”
“或者直接将争斗的烈度提升一个档次,甚至将黛拉卷入其中也说不定。”
越说,姬稚便越后怕;发自内心反省逾越天职的后果,同时对自己那股从未摆脱的厌恶感再度浮现。
原来自己也是钻了天职的空子,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立场去嘲笑那些律师的“灵活”?
左吴叹气,忍不住摸了摸人马娘的鼻尖,让她轻轻打了个喷嚏:
“如果夕殉道和离婀王这么丧心病狂,那也是他们的错,也是我看人不准,把不该邀请的客人请上了星舰,你又何必感到自责?”
这有些没说服力,没办法让姬稚放下对可能将黛拉卷进危险所产生的愧疚。
但劝说的话还是要分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比如左吴对姬稚说就效果拔群。
人马娘擦擦眼角,终于勉强露出一抹笑,想低头蹭蹭左吴的脸,却瞥见艾山山在远远的看,还是直起身子,默默坐到一边。
艾山山冷笑,比刚刚夕殉道露出的笑容还冷,飞速给左吴的视界发了条私信:
“哦呀,哦呀,小女子好像还没被人这么哄过,好让人嫉妒呐。”
左吴摇摇头:“今晚你想听多少我都说给你听。”
“少来!虚伪!恶心!”
艾山山别过头去,耳尖却已经泛红,暗骂自己真是好搞定。
另一边,一直沉默的玛瑞卡终于拍了拍手:“诸位,很抱歉打扰,就是我联系的律师有消息了。”
艾山山一下子蹿到教授身边,眼睛发亮:“什么什么,律师说什么?”
“说提取纯血人类财产的事他们有眉目,让我们下去详谈便可;地点也拟定好了,就在‘大骨头刺身饭店’。”
“什么大骨头和刺身,”艾山山愣了下:“您委托的律师喜欢吃这些东西?”
“不是,谁规定律师不能兼职店主,屠夫和厨师?那店面就是他们开的。”
……
地面,因为接收不到阳光照射,这里的天空近乎于永夜。
但大气却被自行加热到了合适的温度,这耗费的能量是天文数字,但与这川流不息的钱货交易间也仅仅是九牛一毛。
大骨头刺身饭店,人潮与能量的流转是一样地川流不息。
后厨之中。
一只白嫩的手坚持了无数年的传统切割工艺,此时,她将斩骨刀往砧板上重重一砸,边擦着汗,边接收同伴发来的信息。
“纯血人类财产提取,谁也别抢,这是我的案子!”
“嚯?货真价实的纯血人类,两个?七哥!咱们是不是有个积压的案子,说有些个燎原人和帝联人想请求联盟宣布一场战争已经停战来着?”
“什么?那些人都是些老兵?有些还就是从那场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双方都有?有意思。”
“现在这案子被谁继承了?什么?还是我?这么巧的?!”
声音的主人舔舔嘴唇:“行,我接了,都接!”
豪迈的包揽收获了一片热切的欢呼。
而那人只是挥挥白嫩小手,又把斩骨刀拿起,耍了个漂亮的刀花。
然后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砧板上,斩骨刀刀锋划去。
面不改色的,用自己的手,片出了一片又一片鲜美至极,令人垂涎欲滴的白嫩刺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公平
正义与公平,这两个词往往形影相吊,寸步不离。
可惜,两个词语之间本身就有些矛盾;正义总是迟到,公平频频缺席;让人对他们存在与否都有些疑虑重重。
越都飙是个帝联的老兵,他从不怀疑“正义”遍布世界的每个角落。
但,在这呆得越久,他便越发知道正义是有选择性地,会汇集向本就汇集的地方,在最需要它的地方却无法找到它的踪迹。
和“金钱”是那么的像。
说起金钱。
越都飙从桌上淤积的酒渍中爬起,抑制住了舔舔桌面的冲动。
他没钱了,不用说请律师,就连默默买醉也有些拮据。
低头,酒盏中残留的液滴和自己晕过去前一模一样多,若是用专业仪器来检测,会发现残酒别说是蒸发消失,就连一个原子都没有少。
这老兵忽然惨笑一声。
他前一秒还在嘲讽正义的存在,现在却就在享受着正义的恩泽——
这家店面的正义便是不让客人吃一分亏,客人买下的商品便再不会留在店里哪怕一分一毫。
就连桌面也贯彻了这个设计,特殊材质近乎莲花的叶片,酒滴落在上面亦不会顺着微小的缝隙流走。
老兵摇摇头,将盏中最后的酒滴一饮而下;其姿势与夕殉道的样子居然有六七分像。
偏头,有着优雅外表的侍者造物跪坐一旁;它并不是为了侍奉越都飙,而是时刻准备搜集这眼前客人的呕吐物。
呕吐物中也会有酒滴,换句话说,就是客人已经买下的商品。
造物会将其收集进身体,经悉心的过滤与分割后,还能如入口前一般澄澈。
然后,按客人所指定的方式,再送进客人的口中;这可是颇受欢迎的项目。
侍者造物柔声:“越先生,您又在说醉话了。”
“我说了什么?”
“说您一定要状告帝联,给你的战争正名,”造物的嘴角勾起:
“虽然您说过许多次名为夕殉道指挥的故事,但我不介意再听一听——加一杯小酒会更好。”
“……免了,如你所见,我口袋空空。”
侍者歪头,微微露出侧颈,连角度都是如此千锤百炼:“你的故事很棒,我不介意瞒着老板请你一杯。”
“如果这真是你自己的想法该多好?明明是你老板知道我喝下一杯,就再也停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越都飙站起,身形无可抑制地摇晃,甚至控制不住脚下一步该往哪里迈。
他的战场,他的故事,就是夕殉道与离婀王所指挥的战争。
……
越都飙更是在帝联和燎原默契地宣布停战,出卖了已联系不上的部队后,所从战场脱离的士兵之一。
任何将军不到最后时刻,都不会想和敌人同归于尽,夕殉道也是如此。
交给越都飙这样士兵的命令,就是重新绘制战场星域的星图。
这简直难如登天。
毕竟越都飙他们只是普通的战士,没有什么纯血人类的气运加持,所使用的星舰也不可能分润走作战部队的太多实力。
这样,想在不知下一个星系是不是燎原人精心设置的陷阱,以及连物理定律都被打乱的空间中航行,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
接连派出的侦察兵团无一例外全部失联,让夕殉道很快叫停了这个行动,转而将所有力量都集中于和离婀王决死,打算分出胜负后,再靠自己的气运带大家离开。
夕殉道没想到自己最后会只剩他孑然一身。
同样没想到派出去业已失联的侦察兵团会真有脱离战场,又克服千难万险回到帝联当中的。
更没想到那些侦察兵没有带回帝联的增援,换回的反而是刻意的漠视。
那是场被遗忘的战争。
……
越都飙的运气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他回到帝联时,羿裔斯将军还没发难,没有表现出追忆帝联上层偶尔还会传出纯血人类的政令与声音。
帝联与燎原难得的处于较为和平的时期,最是浓情蜜意。
也正是这场战争被遗忘得最彻底的时候。
不世的战功与勇气所换回的只有比泡影还虚幻的荣誉军衔,越都飙和同伴甚至在归来的那一刻起,便被严加看管。
就像看管着一群徽章,却注定被尘封。
再拿出时,或许是政治因素需要有一个谴责燎原的由头;或许是帝联不堪重负,急需一些英雄主义和爱国故事来裱糊摇摇欲坠的政权吧。
甚至看管他们的每一只眼睛,都希望他们尽快变成真真正正毫无生气的徽章;只有死人才能盖棺论定,死人才不会犯错误,不会因等待被启用的那天太久而失去耐心。
才是最完美的宣传风向标。
越都飙不在乎自己被当成什么东西。说实话,被看管起来的日子相比以前,可是如此惬意。
吃穿都有造物服侍,所要求的东西几乎都能得到满足。
被安置的地方还是颗风景颇为不错的度假行星,那里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样,为帝联封存的“徽章”,各有各的故事,有意思的很,说话也很好听。
除了无法和外界联系外,什么都很好,有许多战友甚至决定就这么了此一生,在海风轻柔的吹拂下就此锈蚀。
却也如此,让越都飙愈发的煎熬。
总指挥夕殉道还亲自带着所有的战友,正在那片星域中同燎原蛮子进行艰苦卓绝的战斗。
而自己却被扔在这里,享受这背叛他们的人的贴心服务?
越都飙无法接受,每晚都被为战友哀嚎所填满的噩梦捕获;最好的烈酒以及安眠药都无法抑制。
若再想获得安宁,要么是使用更大剂量的致幻剂,要么对大脑动手术。
要么……
便是顺从本心,去为还在战争中深陷的战友们伸张正义了吧?
帝联背弃了他们,而一群幸存的老兵更谈不上什么有什么可以借力的背景。
越都飙所能指望的只有一个遥远如同虚幻的“正义”旗号,可以裁决整个银河当中事项的法庭。
一个梦。
星海联盟。
他与数名战友经过无数困难,才最终逃离那颗度假行星;理所当然,没有经过帝联允许,接触的也是星海联盟这样的外部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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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度假行星看守的评价,也只是那么几句话:
“明明老老实实等着,就能成为战斗英雄。果然,只有死去的人,才能成为光辉熠熠的徽章。”
“越都飙的逃离,可当真是‘晚节不保’呐。”
……
老兵清醒过来。
他每次喝醉,回忆都会像走马灯一样快速从脑海中掠过一次,好像每秒都是生命的最后一瞬。
也不知因为没钱雇佣律师的醉鬼、和当初揣着一点战友的积蓄,就跑出来想要为战争正名的自己,到底哪个更可笑一些?
踉跄的脚步碰到了额头贴地,跪坐一旁的侍者造物,让其身躯一歪;越都飙咕哝了一声,不知道是道歉还是抱怨。
造物依旧温顺,起身的速度都与程序完全耦合。
但。
越都飙却像出了故障般,忽然卡在半空中。
是他因为欠费而许久未曾联系的律师,通过“大骨头刺身饭店”显得有些可爱的邮件主题所发来的消息。
案子有眉目了?这么突然?
要求是什么?
他脑海中又浮现起自己律师的形象,白白嫩嫩,不知是否有意为之,模样和人类颇为相似。
还有其招待的刺身当真美味无比,和星海间流行的海星罐头也不遑多让;可惜律师只招待了那么一次,再想品尝,便需要付出天价。
将邮件飞速浏览完毕。
越都飙得双脚落地,无比干练的站稳;好像他又变回了昔日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的士兵。
律师白嫩的手伸来了橄榄枝,只是那边连接着的是被恶魔招引的地狱,还是就此转运的坦途。
都不错,都比要么在度假行星慢慢锈蚀或在这醉生梦死要强。
老兵吸气,越过侍者造物,缓缓向外走出。
可还在跪坐的造物忽然发出其温润的声音,叫住老兵:“先生,不再喝一杯吗?”
“我说过我口袋空空。”
“我会请客,因为这一杯可能会是您的最后一杯。”
老兵皱眉:“什么意思?”
造物微微欠身:“每一杯都可能是最后一杯……这是老板教我的话,这次不算数。”
“我自己想说的,就是您这一走,要么实现理想从此不必再买醉;要么就是壮志未酬,从此离开这个世界。”
“这么极端的?听起来你还有些舍不得。”越都飙轻笑。
“每一位老主顾都值得珍惜,”造物将头抬起:“是一如往常的原味加冰,还是……”
越都飙挥手:“免了,但还请你帮我记着;我可不是什么薄情寡恩的人,我一直记着你们对我的照顾。”
“事成之后,我再来喝这一杯。说不定还会有些闲钱,请你也来当一次客人。”
……
逃亡者号必须有人看着,主要还是为了防备那些对停泊位虎视眈眈的眼光。
没有个伶牙俐齿的人看住,呵斥那些暗自伸来的手,说不定逃亡者号会被扒拉着扒拉着,便被挤到了远远的一边去。
其余星舰搭载语言ai,就有这么个用处;逃亡者号没做这准备,指望三台沉迷打牌的造物也有些不现实。
只有钝子亲自上阵了。
她只能呆在星舰上,毕竟地空之间信息传输短短的延迟有时就能决定一场骂战的胜负。
光头ai在连向地面的梯口处,冲他们轻轻招手:
“你们加油,这次我就不奉陪了,记得帮我带份传说中的刺身上来,我得到身体后,还没尝过什么珍馐呢。”
列维娜将女仆装最后一丝褶皱抚平,撇嘴:“难道我做的东西不是珍馐?”
“我早发现了,你给我做的饭尤其难吃,恐怕你自己都不敢尝!”钝子跳脚,悄悄蹦到左吴身边,对男人悄悄说:
“有可能的话,整点海星罐头上来尝尝。”
左吴挑眉,避过金棉和列维娜:“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法律允许公开售卖的东西,又不是极乐贴片……你就说你想不想试试吧?”钝子用肘子一下一下捅左吴的侧腰。
左吴思索片刻,颇为诚恳地回答:“想。”
“对吧?又不需要让列维娜加工,开盖即食;不同种族有不同价值观,咱们逃亡者号上也是这样,”钝子叉腰:
“你已经让传统是一夫一妻的姬稚这么难过了,现在又在意起列维娜的食谱?假惺惺,要做就做彻底一点,贯彻一个理念呀!”
其余人已经走进梯室中,几个小孩开始闹腾;他们给左吴与钝子留以充足的时间。
权当是正副船长在交接工作,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会聊什么正经话题就是了。
左吴看钝子的目光变得有些愣愣:“看看那些骂人用的邮件,就对你的提升那么明显了?”
钝子的话确实打击到了左吴的弱点,他不可能对身边女孩子全部一碗水端平,而且每个女孩所谓“端平”的标准也不一样。
还不如一直贯彻他自己的理念,却也要把握好一个度,否则就更酷似把女孩子们当成单纯的玩物。
姬稚即使在电梯里,也是安静窝在一个角落,头上的耳朵动动,好像知道左吴和钝子在谈论自己。
人马娘将自己的天职放在了“情人”之上,对她来说是一个绝大的让步,从公平的角度来看,当然有些不够。
正义老是迟到,公平总是缺席;或大或小的事好像总是逃不脱这个规律。
听完左吴的话,钝子笑而不语。
又故作高深的转头,大踏步走向星舰驾驶室,只是有些一蹦一跳的步伐出卖了她的心情。
而左吴的步伐却沉重起来。
新婚的妻子还在与玛瑞卡及夕殉道打听财产的数目,安静的人马娘在另一边翘首以盼。
列维娜拉着金棉在后面看乐子。
自己靠近那边都有些问题。
左吴忽然开始有些佩服星球上那些律师,更佩服能掌握裁决职责的法官;自己身边只是有两位价值观相左的女士,就让自己无比胃疼,无法坚持自己的本性。
无法去只考虑自己,也无法去平衡每位女士的想法与目的。
可律师和法官却在裁决整个星系的疑难杂事,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电梯门阖上,沉向了永夜的行星。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正义
“请你摸摸我的耳朵。”
人马娘稍稍转头,朝后往正坐在她背上的左吴看去,眉眼低垂,压抑着期盼,如此轻声地说。
左吴点头,欣然伸手,只是手背皮肤被坐在身后的艾山山瞪得有些发冷。
他最终选择了全部都要,反正已经在初识姬稚的时候承认了自己就是双标,到了眼下,更不需要再装作什么正人君子。
代价就是受邀和他共乘一骑的海妖离得老远,只剩半拉屁股搭在姬稚的尾巴旁,尖牙反射着危险的光,还有白眼也翻得老高。
其他人被姬稚的脚程甩在了后面,只是都露出了稍许意味深长的笑。
尤其是夕殉道和离婀王,夫妻俩以前方的三人为下酒菜,互相调侃;时不时还追打几下。
好像他们之前差点决裂的事未曾发生过,甚至像回到了从未有过的热恋时。
别人的家事,旁人无可置喙。
左吴不会对俩夫妻之间的战争质疑,夕殉道他们也不会劝解左吴和女孩们已经有些胃疼的相处模式。
毕竟他们互相间都没有提出需要帮忙。
否则,自己为是的指手画脚,是多么傲慢的事?
……
到达“大骨头刺身饭店”的路,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花街。
左吴许久都没经历过如此愉快的散步。
这里人口比喧闹行星更多,步伐也急,但没有鼓吹消费的躁动音乐敲打耳膜,也没有连洁净的空气都被垄断的现象;
唯有旁人擦肩而过的点点脚步声,和旁边不断在加热中保温的小溪里偶尔跃出的观赏鱼,供大家免费观看。
这里每人所能使用的空间,好像也比喧闹行星多。
至少左吴没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摩肩接踵,以及连内心都要被旁人的燥热所感染的拥挤。
好像空间的紧缺都是那巨企和政府特意炮制出来的一样。
空间本不该成为奢侈品,但总要有个让人不断“奋斗”,好收割他们劳动力的由头。
星海联盟不需要收割民众,这里的空气真的流淌着“奶与蜜”。
各个政权在这达成巨量贸易,使用能量币时,无可避免所逸散到空气中的能量,被联盟收集与再利用后,就已经足够整颗星球的日常花销。
街边免费溪景里偶尔跃动的小鱼,便已经是许多政权无法想象的奢侈福利。
左吴身体随着姬稚的步伐上下摇晃,钱包经吸收大气中比以往饱和了数倍的能量开始鼓囊,同时食欲也真的渐渐被挑起。
即便还离得远,大骨头刺身饭店里珍馐的味道便已经勾人心魄。
……
“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伪装成人类的海星?”
“不是,”玛瑞卡摇头:“你觉得这是海星人开来,售卖自己的商店?不对的,大多数海星人对罐头可是深恶痛绝。”
坐在饭店之中,左吴环视,低声向玛瑞卡发问;除了他们俩外,其余人一个二个都有些失态。
教授是逝者,身体能量来源于虚空,压根不需要进食;而左吴则是暂时将自己的饥饿感吸收掉。
失态的包括列维娜以及离婀王。
周围的人明明应该有不同的食性,却只在受邀进入某个小小卡座后几分钟,就开始眼冒青光。
食欲大概是生物最原始的渴望,毕竟是个可以为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生物就需要获取能量。
离婀王这样的气态生物也会“饿”,只是她的主食是特定成分的气体而已。
气体,和眼前被放在桌上的满满一盘刺身应当时是迥异的两种食物,可这盘刺身所蕴含的魔力轻易便抹平了这种隔阂,像抓住了离婀王的灵魂。
气态妇人甚至不经意间给自己拟态出了一个胃,却为了让自己清醒,狠狠往夕殉道的大腿上掐了一下。
顺便打落两个女儿以及黛拉悄悄伸向盘子的手。
然后。
离婀王把自己生成的胃挥散,然后恶狠狠盯向桌子另一边白嫩嫩的律师。
眼前的律师笑吟吟,像个狐媚子;其头巾,围裙乃至肤色,都是一尘不染的白。
尤其是那双手,白嫩到连一丝皱纹都看不见,十颗娇俏指甲像宝石般点缀,好像绝对光滑的材料就是她的手上的皮肤,遑论污脏,就连一丝灰尘也无法黏着其上。
与之相比,其头发和眼睛却是一片沉寂的黑;黑白之外,嫩手后的薄唇却是赤红一片。
三种对比强烈的颜色在她身上泾渭分明,全然相冲,没有一丝融合的迹象。
没错,她。
眼前的律师面上应该雌性无误。
这让姬稚无比幽怨地看了眼玛瑞卡,然后开始一次又一次反刍。
反刍就是把胃中食物翻到口腔里又咀嚼一次的习性,人马早就把这种与生俱来的生理行为当做粗俗与无礼,像人类在大庭广众下释放腹中气体一般的事情。
如今却成了姬稚压抑饥饿最好的手段。
待到桌上刺身的气味分子弥漫到卡座的各个角落。
笑吟吟的律师满意开口:“诸位客官,久等了;玛瑞卡教授,别来无恙。我是你们的厨师、律师。大家可以叫我良骨伶。”
说着,她将刺身往前方推了推:
“据我观察,你们不是靠气味就能吃饱的朋友,为什么不尝尝?对初次踏入鄙店的客人,我们都会有免单的优待。”
“以及,鄙店既然是教授介绍的,也就不需要再抱着这样防备的心态了吧?”
为食欲折磨得众人转移目光。
玛瑞卡微不可查的耸了耸肩:
“良骨伶,让客人为你们担保好像有些不合适。不过……这里确实享誉星球,可惜产品无法工业化量产,否则哪有海星罐头的份?”
说着,教授有意无意瞥了列维娜一眼。
精灵一个激灵,为饥渴充斥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玛瑞卡特意提起罐头,是在提醒自己眼前刺身的材料有些不同寻常?
良骨伶不愧是律师。
她马上恍然:
“原来是这样,抱歉,恕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律师,厨师兼食材。大家面前的刺身,就是我以精湛而专业的刀工,从我手上亲自片下来的。”
说着,良骨伶伸出双手,右手食指点上左手虎口,好像要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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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介绍每块刺身分别来自哪块肌肉。
金棉愣住。
列维娜“腾”的站起:“你自己的肉?你把自己当成食材?!”
良骨伶把手收了回去:“没错,看起来您好讶异的样子。”
“……对,讶异的很。”精灵缓缓坐下,看了一眼左吴,见男人没什么表态,于是将话继续接下去:
“我之前被抓进肉铺中,差点被宰杀卖掉,那时候的可怖与绝望,还时常让我做噩梦。”
“听说你们是律师,我原本还想来问问你们,这在银河中到底是不是种通行的法则呢。”
良骨伶含笑:“呀,这是法律咨询的范畴了;不过你们是初客,又可能是我的大客户,就算您免费。”
“关于您的问题,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事实上关于进食智慧生物这件事,有百分之二十三点二的文明认为其非法。”
列维娜再次讶然:“只有五分之一?这么少!?”
“您好像误会了什么,”白嫩嫩的律师歪歪头:
“法律只是各个政权以及文明道德的底线所在,不代表进食智慧生物不会被那些政权的道德所谴责。”
精灵不认可:“可那还是合法的,对吗?”
良骨伶微微眯眼,眼皮缓缓盖住了她漆黑的眼眸:
“法无禁止即可为。”
列维娜冷笑:“海星罐头能卖,你们自己也开这种店,就代表星海联盟也不禁止这种行为?”
“没错,”
律师点头:“咱家能在这开店,就说明是取得了个体工商营业执照的。律师执照也是,就挂在咱们的前台,欢迎随时检查。”
良骨伶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洁白无瑕的牙齿若隐若现;列维娜却肌肉紧绷,好像眼前的刺身就是自己未曾接回的断肢所制。
精灵捂住嘴巴,第一次在珍馐面前有了呕吐的冲动:“星海联盟允许智慧生物被制成食物,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良骨伶歪歪头:“可我们是自愿的呀。”
“少来!”列维娜差点掀了桌子:“所以你们只有这小小的一家店铺,而你敢说所有被做成罐头的海星人都是自愿的?!”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律师的脊背渐渐放松,不复之前正襟危坐的架势:
“只是据我所知,海星人罐头的实际控股人几乎都是海星人;肉食的来源也是互相辖地里,他们自己的子民。”
“也就是说,至少他们的售卖,其所属的政权是乐见其成的。”
海星罐头风靡银河,所带来的巨大商业价值,当然没有任何政权可以忽视。
虽然左吴他们在星海联盟这看到了满满一星舰的货量,但往整个银河稀释,他们往往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列维娜轻轻摇头。
政权的意愿和个人的意愿从不等价,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其在初丹母星,还未外出冒险时,也曾因那些不愿自我牺牲,阻挡文明进步的同胞而感到愤怒。
海星人文明的进步有多少是依托于罐头商业所带来的经济,精灵无从得知,只是她觉得,要让子民成为食物作为代价,太过分了些。
精灵只能觉得而已。
同自己确信几乎永远无法回家,只能为家乡献上祝福一样的道理,海星人的命运说到底只是“他国内政”,自己根本无以横加干涉。
该死。
和老板看的里,那些主人公一样,真是无比的意难平。
说到底,自己能管到的事,究竟是什么范围?初丹精灵还是天使那般极盛,除开寥寥几个对手外,整个银河都是自己后花园时,可不可以将它算成自己的事了?
自己界定法律,自己界定规则?
说到底,还是看谁拳头更大?
可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为什么要为一些渺小至极的生灵伸出援手,就像人类为即将被屠宰的小鸡鸣冤,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只能取悦或者满足自己,以及自私无比的价值观。
说白了。
不还是为了乐子?
列维娜缓缓摇头,有些如坠冰窟。天使许久不曾出现在她的噩梦中了,没想到她连同她的强大还是与自己如影随形。
不对,自己跑题了!
精灵强行赶走自己纷乱的思绪,咬着牙齿,继续对良骨伶的质问,也是抓着自己内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对,星海联盟既然允许贩卖罐头,不是已经天生失去正义的立场了?”
律师却坚定地摇头:“不对,不对的。至少我认为,不禁止售卖智慧生物的肉食,才是无比正确的事。”
“什么意思?”列维娜一愣。
律师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银河之中,大家的生理差距可是大的吓人,有的强壮,有的瘦弱,有的聪明,有的愚笨;”
“可通行的一般等价物只有一种,那就是能量币。”
“所以。”
“强壮者出卖自己的力气,聪明者出卖自己的脑力,漂亮的出卖自己的容颜;而美味的,则出卖自己的鲜美的肉体。”
“就如同每个文明发展起来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样,拥有什么就依靠什么,天经地义。”
“你与其责怪联盟,干脆连同世间的巨企一起责怪!他们拿走人的劳动力,拿走剩余价值;不比我们只出卖几块日后还能长出来的肉恶劣?”
律师摇摇头:“说到底,正义与否还是只看出卖那样东西的人是否愿意,这‘人’又分着个体和集体,在他们利益相冲时,又哪是简简单单便能说清楚的东西?”
列维娜缓缓坐了回去,深深吸气:“一个反例,就坐在你面前,如果是我这样的呢?所属政权既不认可,自己也不想变成食物的呢?”
“我想,恐怕只能怪罪您自己和您文明的弱小了吧,”律师重新绽放纯白的笑颜:
“若是您被贩卖到星海联盟,有没有集体或个人的认可,便是联盟监管不力,并不是准许售卖智慧生物的规定本身有问题……当然,想要到联盟的赔偿会很简单。”
“可您是被贩卖到了帝联,这方面的法理层面有些难,我们更多会考虑按帝联佣兵保护法来辩护。”
“当然,胜算更大的,是指责帝联为您使用的强效麻醉剂质量不过关,竟然让您还留有差点被屠宰前的记忆,着实是违反人道法则来辩,从这个角度,我十拿九稳。”
“就看您愿不愿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骨头
列维娜紧握的拳头轻轻一松。
夜幕下的饭店,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依然在橘色灯光和水蒸气下缭绕。
蒸汽沾到良骨伶的手指肌肤又离开,裹挟上更加鲜美的味道后飘散向更远,成倍挑动着人的食欲。
精灵女仆虽然心中已经澄澈,知晓与就算把眼前的律师嘴给撕烂,也改变不了她所认知的事实。
律师还在微笑中等待自己的答复。
列维娜站起,眼里已经不再有良骨伶的丝毫身影;可生理被引动得食欲无法摁灭。
她必须出去透透气,让这里永恒的清凉晚风稍稍清洗一下自己的肺。
“……抱歉,老板,你们聊着。”
说着,她狠擦一下嘴角,大踏步离开。
良骨伶冲玛瑞卡吐了下舌头:“看来开局有些不顺利,教授,之后还请您多帮我说说好话呀。”
玛瑞卡耸肩:“你和你家族的技术的确无可置疑。”
左吴挪动目光,看向金棉,该轮到她与律师咨询了。
听闻星海联盟大概是银河之间,唯一愿意为被灭族的土着文明仗义执言的地方,金棉以及她的莺歌搜经历了帝联的坚壁清野,理所当然会心中火热。
可这兽人小姐听了良骨伶为列维娜提供的建议后,那股火热便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不自觉挪动脸颊,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人——就是左吴,恰巧也撞上了左吴投来的视线。
其黄澄澄的眸子中,满满装着求助,金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左吴抓抓头发,代替金棉将莺歌索的事情说出,当然,有关创神檄文的事便略了过去。
创神檄文是莺歌索事件的关键线索,它被略过,让左吴所讲故事的结构有些肢零破碎。
良骨伶当然能听出其中的不协调,没有提出疑问,白嫩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
“我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只是,金棉小姐,被主顾当面拒绝会让我有些没面子,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须和你提前讲一讲。”
“什么?”金棉开口,嗓音生冷坚硬。
“就是您想要的正义和公道,可能它到你手上的形式会和您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金棉露了露尖牙:“什么意思?”
良骨伶停下在桌上画圈圈的手:
“就像刚才离开的列维娜小姐,按我所给她的建议,第一第二条揉在一起,她会得到什么?”
金棉缓缓摇头,良骨伶将手指一根根竖起:
“我想,大概率会让帝联承认她为政权而战的士兵,补上一笔丰厚的抚恤;”
“然后,帝联会就麻醉药效力不足这件事对她进行无比正式地道歉,各路负责食品以及医药安全的官员会纷纷上门拜访,络绎不绝。”
“即便如此,他们中有一大票会被就此革职,当做典范。”
“如果操作得当,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我甚至有把握为列维娜小姐咬下一口麻醉药生产商的公司股份,让她在帝联的社会中直接往上跨越一个阶级!”
说着,良骨伶的语调不自觉昂扬。
医药公司的麻醉试剂经历百年实践,本该是万无一失;但列维娜的体质放在帝联层面看,却是更加稀有。
所以才会导致她即便被挂在橱窗中以及注射了麻醉剂,依然会有断断续续的记忆。
帝联重视“人道”,所以才会准备麻醉剂,消灭莺歌索时所使用的也是中子灭杀这样颇为温和的方式。
而医药公司这样的纰漏,当然罕见,也怪不得律师会心中火热。
可惜列维娜不接受,良骨伶也能理解。
现在面对金棉,白嫩的律师缓缓将她所理解的事继续说给金棉听:
“可惜,这样的结果大概不是列维娜小姐想要的,她想要的是有人因为她成为了食物而负责,想要智慧生物被食用这件事在银河断绝。”
“很遗憾,想要达成这个目标,至少我不认为有哪个律师能做得到;就算做到了,列维娜小姐所获得的赔偿真的有像我提出的方桉那样高?”
“就像一些惨烈的交通事故,死者的亲属理所当然希望受害人拥有妥善的照顾,让肇事者重刑入狱,自己也要获得赔偿;”
“可惜,前者对大部分文明是痴人说梦。”
“至于高额赔偿,肇事者一个人赔不起,当然得拉上其家庭。但其家庭之所以掏钱,显然就是希望肇事者的处罚减轻。若结果还是分毫不差的重刑,那干嘛要再掏一笔巨额的赔偿?”
律师轻笑:“这还只是受害者死了的情况,若受害者只是重伤呢?其需要的医疗服务是不是更需要钱?他们就更需要‘原谅’肇事者,来换取赔偿金。”
“甚至,受害者不止一家,有些死了有些活着;死者家庭的正义是让肇事者去死,以命抵命;伤者家庭的正义时希望其活着来获得赔偿,为加入争取更好的医疗。”
“他们之间的正义就互相冲突了;可肇事者只有一个,不够分啊。”
金棉冷冷:“那还真是复杂。”
良骨伶挥挥手:“或许,每个人不同的正义,只有一个近义词可以完全概括它们,那就是‘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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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正义’发展的要远比‘利益’要来得慢,‘利益’在大多数人和政权那里有了通行的等价物,就是能量币。”
“而‘正义’,每个人的心中有不同的标准,难以统一;我认为这是极端落后的体现。它早该和‘利益’一样,与能量币完完全全地挂上等号啦。”
金棉童孔微缩。
律师的手终于不再继续挑动人食欲的动作,静止在桌上,连带着其神色也无比认真:
所以,金棉小姐,我能为你以及你发生悲剧的家乡所做的,并不是为你们正名,或者让帝联承认坚壁清野是个错误,或者从今往后致力于恢复莺歌索的文化以及种群数量。
“而是尽可能为你争取更多的金钱,为此,我的方桉是把你和莺歌索,当成其他政权捅向帝联的刀子。”
“你们还会是土着,也只能是土着;毕竟受害者越楚楚可怜,无比弱势越好。”
“你们不会成为什么屹立于星间的族群,会是被豢养起来,专门用自己的悲惨经历,声泪俱下控诉帝联的……嘉宾。”
金棉童孔缩成针芒:“干脆点,你直接说‘宠物’不也很好?”
良骨伶耸肩:“宠物的平均寿命以及生活质量,可比野生种群要高无数倍。”
“您数十亿同胞已经枉死,徒留三百万人苟延残喘,复兴是无比的奢望;难道你同胞中不会有已经厌倦逃亡,只想要安宁日子,和一片遮风挡雨之地的人?”
“须知,您是第一个到达星海联盟的莺歌索人,您的其他同胞还在星间流浪;越早向我委托,我就能越早,让越多的莺歌索人成为衣食无忧的‘嘉宾’。”
律师叹气:
“当然,若你还是更重视‘在星间昂首挺胸’的尊严之类,就不是我所擅长的辩护范围了。”
“出于友情,我会为您介绍擅长保护‘族群尊严’的律师,你们莺歌索说不定能成为许多文明童话故事里的英雄,为无数生灵传唱。”
“只是,他们的手段和我的手段略有冲突,您想委托两家,我们有可能会相互扯后腿……希望您不要误会,这是事实,绝不是什么威胁。”
“您是主顾,您自己考虑便好。”
……
良骨伶声音诚恳,却让金棉有些呼吸困难。
饭桌上的三言两语难以窥伺莺歌索事件的全貌,在左吴隐瞒了“创神檄文”存在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但,也就是这三言两语,为金棉指出了两条路。
要么成为宠物,要么成为童话中所传唱的英雄;两条道路或许有调和的机会,但更可能互相拖住。
一定会有其他路的,是么?
但若没有,那每在这多犹豫一秒,那金棉对三百万正逃亡同胞的愧疚感就会更多一分。
可金棉也在疑惑,自己凭什么决定同胞们的命运?如律师所说,总有人选择尊严,总有人选择生命。
恍忽间,兽人小姐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首领高大的身影。
首领面对帝联和燎原的夹击,能选的路只会比自己少,知道的信息也更渺茫;
还有死在首领怀里的观察员,更不可能有积蓄聘请能在政权间合纵连横的律师。
不像自己……
还有,首领恐怕是毫不犹豫,就选择成为暴君,替十数亿人决定他们该去痛苦的死;而自己根本无力担起三百万人今后可能的命运。
果然,憧憬就是憧憬,自己无从成为那个身影,更无力替这么多人决定命运。
逃避也是一种选择。更何况在如此沉重的抉择前,逃避还能被称之为逃避?
和良骨伶也没得谈了。
金棉摇摇头,学着列维娜的样子站起,冲左吴说:“谢谢喵,还有,我带黛拉出去逛逛。”
左吴点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夕殉道插话:“把离姒和夕阳也带上吧。”
两个气态小女孩一下子开始不满的闹腾,甚至黛拉也在食欲的引诱下受到撺掇,想要趴在桌上耍赖。
好在金棉已经当了段时间的保姆,对应付小孩子有自己的心得;连哄带骗,加上一点点熟练的威胁,便将几个小孩从食物的香气缭绕间直直拖走。
……
偌大一个卡座,一下子有些冷清;那盘无比鲜美的刺身连一片都未曾触碰。
良骨伶觉得有些可惜,眯眼观察了一会儿:“诸位,快要超过最佳品尝时间了,要不我再为任……你们重新片上一盘?”
左吴愣了一下,眼前律师不小心露出的方言口音好像有些熟悉?
没等左吴想出结论。
却是离婀王率先伸出了手:“我可没这么多讲究,你们推推搡搡的,浪费至极。”
夕殉道张口结舌:“等等,离婀,你不是不吃实体的东西……”
“我就试试,怎么着?”
说着。
气态妇人拣了片刺身,精美的摆盘一下子出现了个显眼的缺口。
只是刺身还没入体,离婀王便哆嗦了一下;她忽然忘了保持人形许久,早已养成的,将食物扔进“嘴”中的习惯,而是将其直接通过手掌的气体吸收。
宛如白细胞吞噬病菌般。
刺身在离婀王体内飞快消融;良骨伶看着,眼睛发亮,比刚才以律师身份介绍业务时要神采奕奕许多倍。
终于,离婀王在体内肉片即将溶解殆尽时,有些惊奇的上下打量良骨伶:“你是气态生物?”
“当然不是,”
良骨伶张开手掌,动动肩膀又动动脖子,发出卡察卡察声:“只听听,我的骨头动起来多清脆。”
“以及,你们也别对刺身太有芥蒂啦,它们并不完全算是我的身体结构来看。”
左吴挑眉,转向玛瑞卡:“什么意思?”
玛瑞卡笑了笑:“良骨伶是‘骨人’,她表面的皮肉只是像你们的头发和指甲一样,可以随时脱落与更换的东西。”
话音刚落。
律师便炫耀般提起腰间挂着的斩骨刀,手起刀落,在她手肘的白皙处往指尖方向,轻轻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然后,如褪去手套一般,从这骇人的伤口里,将洁白的骨骼从里面缓缓蜕出。
闪着点点光芒的骨骼没有了肌肉的附着,依然能运动自如;良骨伶甚至用这森森白骨,冲左吴比了个剪刀手。
“正巧,这盘刺身不太适合食用了,给你们换一盘。”
刀锋调转,良骨伶把她还与上臂皮肉相连相坠的组织一整块生生斩下!
然后,随着刀光闪烁,这些皮肉在转瞬间便成为了一盘新的刺身,摆盘比桌上那盘更精细一些。
“请,这次我算是下了血本了。”
左吴定定地看着良骨伶手肘往下的白骨,深深吸了口气:“你全身的皮肤都能脱下来吗?!”
良骨伶轻笑:“当然,不过一副完整的皮肉算是特殊服务,只接受熟客预约的。”
说着,她小臂暴露在外的骨骼上,开始有水珠汇聚;很快就有了颜色,再生出新一层薄薄的肌肉。
左吴认真摇头:“请停止你的再生,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骨头,对那团平平无奇的皮肉一点兴趣也没有。”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丰厚
左吴每每这种时候都会无比认真。
其态度同样坦坦荡荡,丝毫不为任何人所投来的目光所动摇,遑论这些目光中包含着什么样的清晰。
同样被奇异目光注视着的还有艾山山。
但,海妖似乎是和左吴生活的久了,她察觉这些目光后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该为丈夫的怪话而生气。
她转头,娴熟至极的让眉毛挑起,杏目圆瞪。
可惜。
这个表情在最近与左吴的相处中,早已绑定上了一些糟糕至极的游戏。
左吴怪话带来的气愤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些难忘又欢愉的分分秒秒。
艾山山能做的只是伸出拳头揍左吴一拳,然后站起,捂住红透的脸,往餐厅之外逃之夭夭。
唯有姬稚加大了她尾巴扫在左吴身上的力道。
卡座又冷清了数分。
但良骨伶完全不为气氛的改变所影响,一边的娇嫩手掌和另一边的森森白骨一起晃了晃,笑容愈发明媚:
“呀呀,左客官,我今天可是好好给你的女伴分析了利弊,损失了两笔大生意;”
“换平时,我早忽悠着她们先交了律师费再说;我都这么坦诚了,就别在这方面骚扰我啦。”
左吴盯着良骨伶暴露在外的骨头,其上附着着一层薄薄的电光,每闪烁一次就有新的皮肉再生而出。
而随着皮肉愈合的越发完整,左吴也开始渐渐颓唐;哪怕他望眼欲穿,也无法掌握透视的能力,看到被律师的肌肤覆盖的晶莹骨骼。
好失望。
左吴蔫了下去,思索片刻,又带着希望爬起:“冒昧问一下,你们更换皮肉,和我们平日换衣服,差距大不大?”
“差不多?感觉更类似换下紧身衣,比更换常服要麻烦一些,”良骨伶歪歪头,戳了戳下巴:
“呀呀,左客官,你在打什么坏主意?我是律师,用法律保护自己是本能哦。”
左吴咧嘴:“正好,你接不接因为偷窥更衣室,而引发的一系列麻烦官司?”
“当然,什么官司我都接!”
“哪怕被偷窥的是你?”
良骨伶“咯咯”笑了笑:“没问题!一码归一码,欢迎欢迎呀。”
左吴兴致勃勃,开始和良骨伶讨价还价。
客观上这也是律师咨询服务,和列维娜以及金棉所做的没什么不同。
无非是没有了一些国仇家恨和特有的纠结,白嫩嫩的律师也无需考虑自己的说法会不会冒犯珍贵的客官。
这让良骨伶与左吴详谈甚欢,全无任何纠结,甚至还有意无意放慢了皮肉再生的速度,比刚才要放松许多倍。
另一边。
离婀王边将刺身往嘴里送,边在自己身上分出一股气流,让其钻进夕殉道的耳道中,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纯血人类都是这种调调的?”
“当然不是,”夕殉道拍拍胸脯:“譬如我,就对专指你的气态生物一心一意。”
“少来。”
离婀王很是受用,将手里原本打算自己享用的刺身温柔送到夕殉道口中:“不过也是,一堆骨头而已,咱们谁没看过似的。”
没想到夕殉道稍稍移了移目光:“可是会动会说话甚至还会辩护的骨头真的超酷……”
气态妇人脸色“唰”的改变,手部用力,将刚被夕殉道咬住的刺身生生抢回。
夕殉道马上赔起笑脸:“等等,离婀,我只是在猜测左吴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换位思考而已;我自己绝无类似的想法。”
曾以战争打烂了一片星域的最高指挥,现在居然在向他的死敌点头哈腰;这在两人彻底和解与终战前,哪怕离姒已经诞生也不可能发生。
倒让离婀王有些手足无措,原本可以调出的情话也变成了两人郑重其事的互相道歉。
他们还需要时间来适应终战后的新关系。
很快。
左吴和良骨伶好像达成了某些协议,两人的视界交换了一些信息。
他们俩握了握手,左吴的手指点在桌上,排出了几枚能量金光浓缩其中的能量币。
“谢谢惠顾!”
律师收下,站起,抱着厨裙深深鞠躬,坐下后喜笑颜开:“两位女士走后,我还以为今天会没什么业绩呢,真是意外之喜。”
左吴点头,一点不觉得这会是桩亏本生意。
双赢。
夕殉道叹气,看向玛瑞卡。
和左吴,列维娜以及金棉一样,玛瑞卡也有关于法律方面的疑难杂事,到星海联盟请到律师就是为了解决这些事情。
或许玛瑞卡更麻烦些,其想建设黄金乡,甚至还拿到可以切断航道的“金剪”,裂土封疆之心昭然若揭。
教授想获得,并与银河外界所隔离的地盘,其所拥有的自然环境当然是要尽可能丰腴;以及,那星系的恒星所连接的航道一定要尽量的少。
和星海联盟倒是完全相反;可前者为了这么块地盘,可是付出了无数能人志士的努力才靠和平手段得来。
玛瑞卡近乎孑然一身,她想要一片类似地盘,只能靠金剪去偷袭、去抢。
比如修复金剪,以及对合适的星系做些实地考察之类。
想不惹眼,通过“合法”手段来遮掩,会是不错的选项。
近在眼前的良骨伶对此无比精通,夕殉道还以为玛瑞卡一定会趁机提出些疑问才对。
可教授只是眉眼低垂,不看桌上的刺身,也不看同桌的众人,好像已经进入了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家园中。
是玛瑞卡早就和律师商量好了,毕竟这家饭店以及眼前的良骨伶都是教授介绍的。
还是另有什么原因?
……
夕殉道只是猜猜,既然教授不肯说,也就不关自己的事。
他摇摇头:“好了,良律师……”
“呀,鄙姓良骨,大骨头刺身饭店嘛,‘良骨’是我家庭以及文明的代号。”
“良骨律师,我们今天来的本意,你都已经知道了吗?”
良骨伶点头:“当然,你们想取回‘纯血人类’存放在星海联盟的财产,我已经从教授的邮件里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
左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骑着姬稚飞快出门,把终于在晚风中冷静下来的艾山山给叫了回来。
海妖才是对财产以及纯血人类有可能所掌握的技术最感兴趣的那个。
三方当事人算是到齐,律师点点头,继续:“这事说难难,说简单倒也简单,全看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艾山山听见正戏总算要开始,将脸染红的毛细血管中又充进了不一样的兴奋:“什么意思,我们还能选什么要求?”
律师掰着手指:
“纯血人类已经是失落的历史人物啦!起初他们浩浩荡荡,在这存储的财产无比丰厚,甚至是星海联盟起步资金的重要构成。”
左吴和夕殉道相互看了一眼。
“占比多少?”“有多少构成?”
两人异口同声。
良骨伶对自己的思路被打断丝毫不以为意,手张成了一个圆圆的圈:
“有这——么大。呀呀,开玩笑的,我这次没准备相关资料,无法提供具体数据。但据我猜测,大概是在百分之八点六左右。”
百分之八点六。
六百万个文明一起升天,即便有些迅速灭亡,有些和其他文明合并成为一个政权;而且星海联盟组建的尹始,其成员不可能将整个银河囊括其中。
但,最初的成员也有数十万个,而纯血人类所提供的财产就占了整个起步资金比例的百分之八点六,已经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一个人的财产被保存妥当,以及不断的增殖自然是好运的代表。
纯血人类所拥有的气运当然会保护他们的私产,难道,星海联盟的壮大也于生命之织褛的“祝福”有所联系?
左吴向夕殉道投去的目光就是在询问这个,最近他为被人早已规划好的命运感到无比敏感。
夕殉道摇摇头,把与左吴碰在一起的目光收回。他在纯血人类的圈子中只能算是小辈,有些秘辛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一切都只是猜测。
艾山山杵着腮,眼见两个男人结束了互相间的眉来眼去,才撇嘴,转向律师:“他们没事了,然后呢?这和我们的要求有什么关系?”
良骨伶微笑,在桌上点了点:
“资本天生要自己增殖,当初百分之八点六的启动资金,还未取出的占了大半,如今,它已经成长成了一笔极为丰厚的财产。”
“但问题也在这里,就像估值千万的公司有时根本拿不出几百万块钱的现金一样,想一次性把这么多资产提取出来是不可能的。”
“以及,这么大的能源转交会动摇星海联盟的根基,最坏的可能,甚至会引发经济危机。”
“很好理解,就像你们地球古代的国家信用,有时是和其国库中的黄金储备绑定了一样,有人把黄金一下子取走,会引发整个国家经济信用的崩塌……”
有些离题,艾山山赶紧将律师的话题拉回来:
“等等,名义上该归我们的财产,居然有这么多?”
“没错。”
“哪怕我们拿不出这么多符合提取条件的证明?”
良骨伶眯眼:
“呀呀,你们来我家,就可以把这方面的顾虑去掉了。我们是专业律师,即便昔日的纯血人类所留下的提取条件再苛刻,我们能靠夕客官还有左客官是纯血末裔的事实,把财产提取出来。”
艾山山眼睛冒光,抓起几片刺身胡乱的往嘴里塞,堵住差点因贪财而自嘴角流出的口水:
“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名义上可以取出的钱很多,但没办法取出来,对不对?”
“没错。”
“你说的‘选择’,就是与给列维娜以及金棉的建议一样,也是需要做出一定的妥协?”
良骨伶点头:“没错。”
海妖并不觉得有多失望,天文数字般的财产本来就不容易让人产生真实感,与之相比,它们变得零碎一些反而会更加激起海妖的兴趣。
“直说吧,我们需要做出什么程度的妥协?”海妖甩甩脑袋,无比期待的问。
“也是看你们的需求,”律师歪头:
“钱能换到的东西无非就是几样:生活必需品,奢侈品,又或者……地位。”
“换平时,我一定会劝你们去用星海联盟无法兑现给你们的财产,去换取在联盟当中的地位。”
“拥有再丰厚的财产,在权力面前,也是任人宰割的肥肉;没有地位,联盟只要有些高层感到眼红,完全可以用他们所拥有的权力阻止你们兑现一丝一毫的财产。”
“其理由也‘正义’得紧,避免和阻止银河经济危机的发生,保护无数及及可危的政权;呀,这可是能立庙封圣的功绩。”
左吴咧嘴:“所以,咱们只能从生活必须品以及奢侈品之间选了?”
“对。所以我的建议,是依旧去向联盟换取‘权利’。注意,是权利哦,不是权力。你若选择前者,联盟一定会高高兴兴的配合。”
权利和权力间的区别,左吴不需要别人来科普。
“什么样的权利?”左吴问。
“比如……从今往后,为您们开放银河间联盟设立的所有补给站,成员政权的观测哨站数据库也为你们开启莫大的权限。”
左吴挑眉,兴趣确实被勾起。银河太大,人的寿命又太短,精力也不足;他日后游历星间,所能做的还是走马观花。
每到一个地方,不可能去亲自发掘每个地方的名胜或趣事。有观测站的数据,会省下不知多少时间。
这还不是“权利”的全部。
律师继续点着桌子:“当然,这些权利,与那无比丰厚的资产比起来还是太少。”
“我有信息为诸位客官争取到的,还有一个。”
“就是让联盟打开其银行仓库,里面各个政权所留下的种种实体资产,只要是你们能带走的,在一定时间范围内,都任由你们挑选。”
“无论是科技产品,珍惜基因,还是古玩字画,统统一样。”
银行仓库?任由挑选?
艾山山的眼睛一下子有些发,连分叉的舌尖都有所打结:“这……这么大方?”
“不不,一点也不大方。艾客官,您好像有些不理解,就是昔日的百分之八点六在利滚利了千年之后,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庞然大物。”
“任何高层只要不傻,发觉只要这点代价就能把您们打发,将经济炸雷的风险扼杀在摇篮内,不知会有多么庆幸。”
“毕竟实体货物,你们就算再贪心,又能拿走多少?”
“当然,我也会在其中收取小小的一点劳动报酬。”
“就看诸位客官愿不愿意?”
……
律师言笑晏晏。
她很忙。
即便在与左吴他们沟通兼插科打诨时,也在视界中处理着其他客户的消息。
越都飙到了。
那个老兵,同时是夕殉道昔日的属下。
律师暂时不打算让他们相认。
她也原以为那越都飙早没什么价值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轻易妥协
大骨头刺身饭店中,最为显眼的地方挂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以诚待客。
而在这四个字下,工作生活的律师,却不是在供职于什么公益行业。
客户越能给其带来越多的收益,就越能享受对方贴心的服务。
卡座之中,所有人早为桌上的刺身味道所征服;良骨伶现切现做,所提供的服务以及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毕竟纯血人类的遗产已经是个天文数字。即便能取出的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即便良骨伶能获得的佣金,更是这一点点的零头。
却已经值得她和她背后的家族去全力以赴。
更何况左吴他们最想要的并不是现金。
几轮试探,律师便将游说的重点放在了开启银行的库存上,又把自己能得到的佣金分成提高了几个点。
赚翻。
与这样不会在佣金方面吹毛求疵的主顾交流,真是无比愉悦。
良骨伶白皙的皮肤下涌现一抹微红,一条条方案和条件在讨价还价中快速成型,又有些轻喘,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更加可口数分。
好像餐厅中的诱人味道也将她自己所吸引了一样。
一个又一个变干净的盘子被撤下,但新鲜菜品的却未曾停止它们上桌的步伐;光靠良骨伶一人可有些应付不来,她还喊上了自己的姐妹家人一同片制新鲜刺身。
每位骨人所产出的刺身,都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味。
餐厅会在每个拼盘边,附上生产出这刺身的厨娘或厨师的写真照片;照片背面亦会有诸位骨人或是温柔、或是俏皮的亲笔寄语。
这些有亲笔寄语的照片经过特殊处理,其上沾染的刺身味道经久不散。它们已经成为熟客间颇为风靡的收集品,有些甚至能在市场卖出高价。
左吴必须承认往后说不定得靠吸收抑制食欲,又或者偷藏许多海星罐头以毒攻毒,才能勉强平抑如此可口在脑海中深深留下的刻痕。
良久。
卡座中的交谈声才告一段落,只剩下享用美食的砸吧声。
良骨伶擦擦汗,做起最后的总结:
“大致方案就是这样?之后我会为你们发来完整的委托书和契约函之类,别忘记过目哦;有什么错漏的地方还请与我联系修改。”
左吴和艾山山在享用美食的百忙之中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了然。
当然,审阅合同这样麻烦的活计,最后肯定是扔给钝子去做的。谁让钝子最近常常炫耀她在修辞学方面的进步?
人尽其用嘛。
律师笑眯眯:“以及,我猜你们可能会有货比三家的心思,毕竟咱家虽然是玛瑞卡教授为您们推荐,但好律师在这也不止咱们一家。”
“可我们还是很贪心的,可不想和同行分享你们这样宝贵的主顾。”
“所以,为了聊表诚意,我们会先行联系几处银行的仓库,供你们直接搬运与挑选。哪怕咱们还没有正式缔约也一样。”
左吴从饭桌上抬起头,停下与艾山山争夺刺身的动作:“有什么区别?以后咱们不还是要进去挑?”
“呀呀,这你就有所不知,资金和财产会增殖,当然也会转移;某些宝贵的物件会在我们展开行动后,被特意转移走,不让你们看见;”良骨伶的手指左右晃晃:
“以及……还是有些人会玩儿‘火龙烧仓’这一出的,他们会趁机拿走觊觎已久的东西,然后推给你们,说是你们拿走的。”
“这种事只要银行的仓库管理员是智慧生物,就没办法避免,或多或少的问题而已。”
“不是说他们拿走的一定是什么珍惜物件,太珍惜的他们也拿不走。”
“但挑人拣剩下的,总是会有些不舒服,对不对?但诸位客官提前一些去,这些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
“能和联盟谈成类似条件的律师有许多;但相信我,能安排你们提前进入银行金库的,诸位客官应该很难再找到第二家了。”
姬稚腮帮鼓鼓囊囊,抬头瞟了律师一眼,又将目光收回。
这种自信满满,她熟悉得紧;都市星球上的执法者们每每找到新的靠山,或者弄到些新装备,在平民面前耀武扬威时,都会有类似的样子。
律师这份工作,技术第二,人脉才是第一。
语言有局限,让以语言为载体的法律理所当然可以被曲解;与其钻研各种形式的辩论手法,还不如和有权解释法律的人去打好关系。
人马娘的思绪渐渐发散,她对良骨伶以及她的性别,和其所代表的职业没有一丝好感,心里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律师的目的。
比如,她背后也是星海联盟一方势力的代言人?这方势力是不是和诸家银行有所嫌隙,早想抓住个由头对它们的金库进行搜查?
还有,良骨伶一家能得到什么?无比丰厚的佣金?还是她们也是想要“火龙烧仓”的一员,对金库中的什么东西感兴趣?
玛瑞卡呢?律师是这位教授介绍,其想得到的又有什么东西?
姬稚的恶意让她心中的怀疑愈发滋生,她左右望望,没吱声。
只是将这些疑点记下,打包,首先传到左吴的视界中,犹豫了几秒,也给艾山山传了一份。
桌上两人不动声色。
直到盘中刺身消失的速度开始下降,而餐厅也停止了片上新鲜皮肉时。
艾山山才心满意足地拍拍小腹,像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等等,纯血人类最原始那批实体资产呢?那些在不在的?”
良骨伶的眉角稍稍动了下,其双手又交叉在一起,放在唇前:
“都是些老旧玩意儿;还好,在星海联盟初期,曾经给它们做过一次折价,按当时的价值算进了利滚利之间,否则,把它们当废旧金属回收,恐怕当成废旧金属都有些占地方。”
艾山山轻轻摇头: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就连废旧星舰或者破烂悬浮车都有颇大的市场,而那可是属于纯血人类的古董!我有几个网友做梦都想摸一摸,收藏价值不可估量!”
“何况,我的问题是有没有,我们去的仓库,没问其他的问题。”
“这批资产是我们来这儿的一大目的,所以,可千万不要糊弄我们。”
海妖说完,又低下头,用分叉舌尖喜滋滋舔着碗底。
人马娘看她的眼神有些惊奇,艾山山是收到自己警告后才想出这些用于质疑的问题的,还是她同样心存疑虑?
良骨伶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只是纯白围裙下,胸膛起伏了数字,眼睛对大堂中央那块牌匾瞥了一次又一次——
以诚待客。
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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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宛如放弃了心中的一些坚持般,向海妖感叹:“当然,纯血人类留下的第一批资产,还被某家专门的银行妥善保管着。”
“以及,那家银行就是将敞开金库大门,供你们第一批挑选物资的地方。”
艾山山挑眉。
宛如有什么小小的诡计已经被看穿般,白嫩的律师站起,对眼前几人深深鞠躬:
“抱歉,咱家的朋友一直在寻找某样东西;目前看来,那样东西极有可能被藏在纯血人类留下的实体遗产中。”
“我可以保证咱家的朋友们绝不会想占据那样东西,只是想拿来做一些平和而不会损坏它的研究。”
“在此,我对诸位客官有所保留的事感到由衷抱歉,但我只是有所保留,绝对没有欺骗诸位客官。”
“我们确实是少数几家可以在流程开启前,提前让诸位进入银行金库的店;诸位想要责怪我也好,想要削减我的佣金也……也好。”
“但,请不要解除我们的契约,对你们,这一定是利益最大化的选项;别家店没有咱家‘以诚待客’的规矩,欺瞒你们的事只会更多更过分。”
“还请诸位再考虑一下。”
……
左吴抱手。
他终于想起初遇良骨伶时,这位律师不小心露出的方言究竟在哪听过了——就是科技猎人的首席,那位被钝子夺去身体的研究员。
看来,良骨伶口中的“朋友”,就是科技猎人了?
这样,律师对纯血人类留下的第一批实体资产感兴趣,也就有了合理解释。
钝子没跟着下来真是幸运。
换位思考一下,左吴若有一个朋友失踪后,再出现时已经是头颅被开洞,内心被夺舍的状态的话,可不会心平气和与那些夺舍的人交流。
也还好逃亡者号经过几次整备,刷漆、还在帝联腹地更换了识别信息,否则光凭这艘星舰,自己一行的身份也容易暴露。
左吴先看了一眼玛瑞卡,教授不愧是教授,心回电转下,其得出结论比左吴只快不慢。
玛瑞卡有些错愕,叹气,给左吴发了封信息:“抱歉,我只是有事想找骨人的靠山——法庭的检察长有事,真没想到他们同科技猎人也有联系。”
“他们的靠山是法庭检查长?”左吴回了一封。
“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我的疑问需要检察长这个级别的人物相配合,可能会牵连你们,原谅我没有事前和你们说。”
左吴摇摇头,他并不介意玛瑞卡的私心。没有人可以自私到以为别人是无私的,不如说在了解教授的目的后,他反而放心了不少。
艾山山则是顺手进入星海联盟的官方网站,查阅起这位检察长到底是何方神圣。
基础的人物介绍和生平是公开的情报,只要细细分析,依然可以获得相当的收获。
咦?
海妖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不需要深入分析,她也能发觉了教授之所以觉得这检察长和骨人们有勾连的原因。
不是别的。
就是映入艾山山眼里,检察长的大头照,就是一个身上角质被磨损,眼睛和表情不苟言笑的海星人。
检查长同他辖区内被肆意贩卖的同胞,都与骨人一样,是被无数文明与种族视作珍馐。
夕殉道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唯有离婀王还一直沉浸在实体食物所带来的新奇体验中。
……
白嫩律师的腰肢一直没有直起,他知道眼前几人在通过视界激烈争论,却没有阻止和插画的立场。
而店内,无数目光逐渐汇聚在自己身上;还有兄弟姐妹们担心的眼神,让她觉得分外丢脸。
厨娘向客人鞠躬道歉可是一件稀奇的事;有人开始拍摄录像,几名服务员赶紧围上去,靠餐厅的优惠券或者赠送的食物开始收买。
科技猎人!这次脸算是丢大啦!以后可不准再说我们不讲义气!
数分钟后。
他们的争论终于停歇,结论之一是不打算暴露他们已经看出律师的“朋友”是科技猎人这件事。
夕殉道首先发问:“真奇怪,你朋友想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好像比我这正牌人类,还要了解血裔所留下的资产?”
良骨伶终于直起腰:“是一张地图,具体是什么地图,便不是俺……我了解的范畴了,”
“以及,我朋友并不是了解客官您族裔的遗产,实在是因为长久的寻找都没有成果,只剩下为数不多几个选项了。”
一份科技猎人找了许久的地图?什么地图,值得他们用排除法费上这么大的劲?
夕殉道看了左吴一眼。
左吴抱手,已经得出结论。
委托眼前的律师,并没有什么问题;她虽然对己方有所保留,但换句话说,若不是她,自己可能连那“地图”的存在都无从得知。
科技猎人的现身也提醒了左吴一点,就是暗中窥伺着纯血人类遗产的组织,数量或许茫茫。
他们中许多人都能做到在遗产被确认重新启封后,玩儿一手“火龙烧仓”,拿走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推到左吴一行的头上。
但有一个检察长作为后盾,可以提前进入银行金库的,确实少之又少。
这意味着供自己挑选的遗产相对完整,也许不止那份地图,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因为这一点的时间差,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左吴还是朝律师伸出了手,良骨伶有些喜出望外。
“等等,我们还有几个条件。”
“进入金库时,无论是你还是你的朋友,我们都必须在场。”
“我不介意你们拿走某些东西,但那些东西一定要经我们鉴定后,你们才能拿走。”
科技猎人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垃圾;左吴没忘记星舰上还有弦打印机,什么东西都能再复制一份。
白嫖一波专业人士的鉴定。
“不行的话……”他继续说,这是惯例的威胁。
“呀呀,行!怎么不行!”律师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朋友,还有银行,我现在就去联系!”
……
协议彻底达成,良骨伶往众人怀里塞了好多优惠券。
同时。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夕殉道和离婀王。
夫妻俩发现了她的目光,却根本不在意。
良骨伶随即将眼睛垂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知音
若这一桌收费,那左吴他们为良骨伶创造的营业额,大概足以让她直接成为本季度的最佳员工吧。
主要是姬稚的食量颇大,人马娘的餐桌礼仪无比完美,只是筷子摆动得频率有些惊人。
律师的工作不算。
尽管在厨房,良骨伶对左吴这次带来的业务大包大揽;实际上这么大的生意,肯定得是她全家上阵,共同完成。
所以最后相谈成功,会取得最佳员工的称号肯定不是良骨怜一人,而属于餐厅的一家子全体。
最后的结果没有超出“大骨头刺身饭店”的预计,包括良骨伶最后大幅度的服软和让步也是一样。
上桌的每片刺身,都寄托着她兄弟姐妹关切的低语。
左吴他们大快朵颐时,良骨伶也将家人的吵吵嚷嚷听了个遍;姐妹们送菜时,也会将沉重的目光投到她身上,让白嫩嫩的律师倍感压力。
她随着气氛随时在变的笑容也险些没有绷住。
所幸,她依旧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
左吴和夕殉道他们离去后,好几个厨娘提着抹布冲进那卡座,将良骨伶挤在中间,叽叽喳喳对她刚才的一颦一笑以及每一句话复盘。
“……这句你说的可不好,太急;下次把衣服往下拉些,再卖点福利,佣金说不定能再往上提几个点。”
“你最后服软太快啦!表演,忘了咱们一起上的表演课了?你应该表演得为难一些,再楚楚可怜一些!”
“这次你算是立了大功,祖奶奶一定会很高兴,别忘了请咱们吃饭……”
叽叽喳喳声在耳旁环绕,几分钟就让良骨伶变得头晕目眩;她甩甩脑袋,把姐妹们的脸推开,大声找回主导权:
“我知道啦!有什么事下次再讲!我另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还在那等着,自己的案子!我已经迟到好久啦!”
……
等待她的就是越都飙这位老兵,被安排在了一个偏僻的卡座上。
还没有刺身予他赠送。
老兵对他所有的待遇并没有什么不满,来到星海联盟,他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什么叫“人微言轻”。
这家店里,那些来寻求律师服务的顾客,谁没背着几个可以影响文明兴衰毁灭的沉沉重担?
来到此地的亡国亡家之人,其散发出的惶恐与不安连卡座的深度和美食的气味都无法挡住。
人喜欢欣赏悲剧,尤其是绝对不会与自己相干的悲剧。
他们的低语与求助声,或许是其他单纯来享用美食的顾客完美的下酒菜吧。
连越都飙也是如此,有时他不小心听见隔壁卡座,有人在控诉自己的文明与母星被非法毁灭时,老兵在心中也会升起一种不屑与兴奋相夹杂的快感。
至少老兵觉得若家园若受到威胁,自己可不用在这哭哭啼啼;至少能拿起枪,亲身陷进威胁家园的战场。
这种快感也让越都飙悄然有了种自己还拥有力量的感觉。
良骨伶这次迟到的有些久。
桌上原本只是虽然精美,但分量不足的食物被换成了满满一盘丰盛正餐;越都飙沾着酒水享用,一时希望律师永远不要来才好。
人所拥有的只有当下。
越都飙的“当下”颇为闲适,而良骨伶将带到的“未来”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时间在流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宛如有人监视,在老兵将最后一片刺身送进嘴中时,良骨伶终于走进了卡座之中。
越都飙抬头,律师与自己记忆当中的样子没什么差别。
他不会知道仅仅几分钟前,良骨伶与左吴他们交流时,个子要比现在矮一些,脸上还有圆圆的婴儿肥,比现在清冷的样貌要可爱许多倍。
骨架是人体的支撑,良骨伶身为骨人,改变自己的身高胖瘦等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她将厚厚一沓文件往越都飙桌上轻轻一放,依然激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气浪:
“抱歉来迟了,我给客官发的邮件,有没有仔细看过?”
越都飙晃晃脑袋,那时他正于那台侍者造物面前买醉,迷迷糊糊中能看清律师在找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
“没有,没看完,能跟我讲讲具体是什么事么?”
律师叹气:“客官你该多看看我的邮件的,我给你提供的是公益***,有些条款不会为你解释得太清楚。”
“你自己的利益,自己不争取,可没人能再帮你更多了。”
老兵笑了下:
“少来,白纸黑字不假,但那些法律条文合同规章,一句话巴不得七八个弯弯绕绕,正着解释反着理解都行,怎么正确理解它们,不还是你们这些律师设的壁垒?”
“让我们轻易读懂,你们可不就失业了?”
良骨伶耸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很遗憾,你口中设置壁垒的人并不是咱们。事实上咱家每年都要组织起来,重新对诸多法律条文做些阅读理解题……呀抱歉,这个先放一放。”
律师将双手交叉在鼻子下:“今天我找客官你来,是因为你的案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越都飙的心脏重重跳了下:“什……什么进展?”
良骨伶张了张嘴,极为罕见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最大的进展?
当然是你奋斗到现在,一门心思想为之正名的头头夕殉道,几分钟前就坐在离你百米不到的地方,为取出财产同我讨价还价来着。
他还与屠杀你战友的离婀王成婚,和和美美幸福恩爱。
无论自己怎样用眼神暗示,夕殉道连一点想要为自己的战士们,通过星海联盟讨回公道的意愿都没有。
律师只是律师,不像医生会主去动拯救将死之人,哪怕那人是自杀,原本就不想再活。
既然夕殉道不想发出任何委托,她便不能越过职责,把他拖进自己的官司中,这是律师的原则。
——其实越都飙加钱,自己是能想想办法的,可惜老兵不行,那自己的原则就有沉甸甸的分量了。
良骨伶摇摇脑袋,把夕殉道的事暂时扔出心中。
突破性的进展确实有,虽然同夕殉道他们亲身来到这里没法比,但良骨伶还是找到了一个尤为关键的证人。
她白嫩的手指习惯性开始敲打桌面:“我找到个燎原人,也是从那片战场中幸存下来的。”
律师找到的燎原人当然不是离婀王,是离婀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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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的属下。
老兵呆住:“燎原人?”
“对,帝联有士兵能幸存,燎原人当然也有;而且,巧的是那位燎原人和你的目标一样,都是想要让燎原承认这场战争的正当性。”
越都飙还是愣愣,深深吸气,好像把弥漫在周身,针对燎原人阴魂不散的仇恨、敌意和愤怒全部吸入腹中。
但这口气再吐出时,却变得清澈无比。仇恨和愤怒一齐消失,消散在了星海联盟这更广阔的天空中。
“……那燎原人怎么回事?”
律师敲了下桌上的文件:
“燎原人是游牧整体,离婀王的部族全部陷进战场中,确认无法归来后,她所拥有的牧场星系也被其他部族瓜分了。”
“可按燎原的规矩,每位有封号的王,牧场应该归她永世所有,除非是犯下无比严重的罪行。”
“可离婀王昔日所有的牧场星系极为肥美,就此空置是犯罪般的浪费,燎原政权大概是考虑到这点,才将离婀王的功劳抹去,又玷污这场战争,还放任她的地盘被慢慢侵蚀吧。”
老兵点头:“所以,你找到的燎原人才需要帮战争正名?”
“没错。”
老兵又一次陷入沉默。
良久后,才发自内心地感叹:“和我……好像啊。”
帝联高层也是因为经济原因和政治原因,必须要抹去原本英雄的名号;而自己呢?
除开想恢复荣誉,对被摁杀的战功和该有的赏赐,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心动吗?
到时候别说是一盘刺身,连吃几天几夜自己都不会窘迫地皱一下眉头。
“我该做什么?”老兵擦擦嘴角,动作因知晓原来燎原也有自己的同类,而恢复了往昔的一点豪迈。
但良骨伶却给他泼了一头冷水:“等等,看你的样子,是不是觉得胜诉尽在掌握了?”
老兵又愣了下:“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突破性进展……”
“只是让你连法庭的门都进不去,突破到了能在堂下向检察长诉说你们的经历而已,离胜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我可不想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越都飙沉默,恍惚间觉得大腿发酸,这是他刚才在振奋之中,下意识离开了座位的缘故。
他终于惨然地坐下,嘲笑了自己一声:“抱歉,是我想太多了……我要问的事没变,还是我能做些什么?”
“同那个燎原人交流一下,对对经历,互相讲讲故事什么的。你们表现得越同病相怜,越有愿意携手让战争正名的意愿,胜算就会越大一些。”律师轻笑:
“还好,我原本以为你既然身负血海深仇,会十分抵触和燎原人面对面的交流……咦?”
越都飙的脸拧成了麻花。
律师这次说错了,老兵只是对气态生物中居然也有人与自己同病相怜,有些感叹世事无常,仿佛整个银河的硕大也可以总结进这段经历中般而已。
可要与那气态生物面对面交流?之后还要在检察长面前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切?
老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但他毕竟分得清主次:“我可以……克服。就是需要一些时间,离开庭还有多久?”
“十七小时四十八分。”良骨伶冷冷回答。
因为被告是帝联和燎原,让越都飙积压已久的案子走公益诉讼,可能永远不会有推动的机会。
只是这次搭上了左吴他们提取遗产的便车而已,检察长有清理干净有关纯血人类案子的倾向,过了这次,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兵沉默。
想着要马上与燎原人共处一室,要装出和和美美的样子,其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胸膛又开始起伏,宝贵的刺身混着胃酸涌到喉头数次,都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律师又敲敲桌上的文件:“想吐就吐吧,回头我再给你上几份菜,算我请客,这卡座也借你。”
“之后我会把那位燎原人带过来,给我好好熟悉我在文件里列出的条款,这是你配得上的正义。”
价位之内,良骨伶会为自己的客官争取利益;不会打折,不会缺斤少两。
……
太快了。
十八小时的时间真的太快,老兵一直在发蒙,好像头晃神的狮子。
他只记得有新鲜刺身带到自己眼前,迅速超过最佳食用期限后便被撤下,桌上的文件他一动没动。
其他厨娘见状,什么也没说,又给越都飙上了一杯酒。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家酒馆里,能收下客人呕吐物,过滤,回以清澈酒水的温婉造物好像又静静跪坐在了自己身边。
自己说过要请她美美地喝一顿酒。如此颓唐,还有什么希望?
越都飙终于把手按向了那文件。
此时,律师带着一团潦有人型的雾气终于回来。
老兵感觉自己浑身汗毛立起,气态生物与环境的边界也是陡然变得无比清晰。
小小卡座中,转瞬间剑拔弩张。
良骨伶挤到他们之间:“你们,忘了我怎么说的?要打架庭审完后随便你们,谁现在动手,就别怪小店从此再不接待!”
“你,”律师指向老兵:“介绍一下自己!”
“……先锋军团所属,中尉越都飙,击毁过二十七艘燎原战舰。”
良骨伶哼了声,转向气态生物:“你呢!”
“离王……所属,氦芷,亲手……处决过三百一十二个帝联人。”
老兵冷笑:“你好像不怎么样,毕竟我击毁的是战舰,每艘上面乘坐的燎原人都成百上千。”
氦芷也宛如即将扑向猎物的暗幕:“我说的是……亲手!你以为……其他的,去哪了?”
在中间的律师抱手:“很好,现在你俩分别说说你们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为战争还以荣誉,以及还伴着夕殉道指挥作战的战友而正名。”老兵沉声。
“为勇猛……讨回公道,让离王英雄的部族……得以回家,不再忍冻受饥!”气态生物声音生涩,却爆发出勃勃的感染力。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忽然觉得互相间永远是隔着尸山血海,只能遥遥相望的知音。
……
马上就要开庭了。
良骨伶喜滋滋地想,正好,眼前俩人的事解决完,就和检察长打声招呼,直接带左吴他们去开启银行的金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对错
越都彪昂起的头没有低下过;氦芷也尽力稀释自己的身体,想让自己的体积在法庭中显得稍微大一些。
广袤,高深,宽远……
任何形容空间博大的词语套在这法庭所在上,都不会有任何夸张的嫌疑。
还不止,实际接近后,甚至会让人怀疑这些词语是不是太过片面。
语言有局限,现实没有。
氦芷四下望望:“空间……压缩。吾王布置陷阱……的技术。”
老兵点头,踏入这里的一瞬间,他不便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片战场。
布置在某些星系的可怖陷阱,表现形式就是这样层层叠叠的空间。陷进去的战友从此将受困于方寸间,就算往某个方向前进无限久无限远,也无从脱离。
而且,按编号来看,这还只是星球上三位数数量的裁判庭之一。
若不使用类似技术,那任何天然星球在内部被挖掉这么大一片后,都会在重力作用下向地心坍塌。
越都飙收拾心情,嗤笑一声:“蛮子就是蛮子,就是没什么想象力。”
“你什么意……思?”
只见老兵张开双臂,指尖指向根本不知在什么地方的边界:“若是我,会说咱们现在是在主动进入某种生物的胃里。”
“这又……如何?”
“我想,被捕食的恐惧,大概是银河当中分布最为广泛的一种恐惧,”越都飙呼喊一声,太过广袤的空间连回音也不会传来:
“我向来觉得所有星球的大自然都是天然的养蛊场,爬到那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才有代表那个星球的资格。”
“事实不也确实如此?我知道你是来自燎原的蛮子,可我对你母星上有什么生物压根没什么头绪;出去介绍一个文明,也只会说人类文明,骨人文明之类。”
说着,老兵瞥了眼在前方沉默引路的律师,才继续开口:
“你们游牧蛮子可能不懂。星海时代,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能自称一个星球的代表绝不是什么傲慢。”
“你我所属的兵团都能轻易毁灭行星,而如果我们在各自的母星,若连被捕食的恐惧都没有克服,又怎么能够走到今天?”
气态的氦芷飘荡几下:“……片面!我知道一个文明,母星是个生物,他们即将被母星的免疫系统……毁灭!终于逃离出来,缓缓发展起来的!”
“而且,你……跑题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兵耸肩,对被抬杠完全不以为意:
“我想说,对任何一个行星上,古往今来出现的生命做个统计,那想喂出一个足以迈向星海的,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那在食物链上一环环被捕食的生物数量,一定是顶端生物数量的几何倍数不止。”
“那么多的生命,按文明为尺度,统统都是顶端生物的燃料。这大概也是各个星球的大自然乐见其成的。”
“大自然绝非什么慈爱的母亲,更像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只有放任各种生物相互搏杀,所脱颖而出的那个才可能有足够力量去保护孕育出他们的大自然本身。”
“哪怕是最弱小,最人畜无害的土著文明,其脚下也一定踩着其本土行星其他生命的累累白骨。”
“被捕食而死的生命、自然死亡后营养回归土壤的生命……他们的死亡若在文明尺度上确实有意义——”
“就是其促进能的量流转,真的在为食物链顶端的每一丝发展在添砖加瓦吧。”
老兵咧嘴,在无比宽广的环境中,他的声音总是不经意地抬高:
“你我都是士兵,都参加过毁灭某些星球的行动。都斩断过无数食物链,将它们亿万年间无数死者死亡的意义悉数夺走。”
“我们对此早已习惯,做到这点如此简单,执行时只要按下个按钮便能轻易做到。”
氦芷默然。
老兵脸上的笑容敛去,他还在跟着律师一步步踏入裁判庭的更深处,像往怪物的胃中越走越深:
“现在,将被轻易捕食的轮到我们了。”
“落到审判庭这如此巨物的肚子里,好像之后我们不论是成为废渣被吐出;还是被这怪物融入吸收,成为它彰显权威的又一例证,好像和我们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
良骨伶在前面一直在听两人的谈话,悄悄叹了口气,感叹后面二人果然是把大半精力放在了互相提防与较劲上。
还是没有将自己提供的文件逐字逐句认真阅读。
否则。
只要阅读理解能力稍微达标,那他们就该发现自己藏在字里行间的潜台词——
在步入法庭的一瞬,他们的一言一行便全然在裁判长的目光之下了。
来到星海联盟的生灵,很难去说他究竟适用于哪条律法。按血脉?按体态?按所属的政权?
各有各的道理。
法条需要理解,更重要的是掌握解释它的权力,裁判长正好是个中翘楚;任意一件事,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他总能找到完美适配的律法。
因为对法条了如指掌,因为其早已在无边的权力中浸淫许久。
即便裁判长会尽力压制自己的个人好恶,但再微不可查的一点看法的变化,都会让最终的结果天差地别。
所谓态度的一粒沙,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般。
对裁判长来说只是一点小小的误差。
但对良骨伶以及她的当事人来说,庭审早已开始。
当然,应付的方式也简单,只要在这保持最基本的肃穆以及对法庭的尊重,那无论怎样都不会差太多。
就怕身后二位跑得有些偏的闲聊,不知什么地方会不会犯了忌讳,让他俩在裁判长心中的印象一落千丈。
越都飙还和氦芷在窃窃私语,偶尔发出豪迈的笑,偶尔有气体凝结与灵能的摩擦声。
接着。
仿佛隐藏在漆黑的辽远中,那无数星点般的监控摄像将视线全部集中在了他俩身上般。
这是那位海星裁判长移来了视线,良骨伶熟悉这里,像熟悉自己的床头,方能有所感应;而身后二位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依旧恍然未觉。
他们还在低语,低语变成争执,已经开始散发火药味。
集中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
良骨伶却只是轻叹一下,没有阻止身后二人的吵嚷。
很简单。
因为他俩都没能付够钱,公益律师服务绝不包括贴心的私人建议,良骨伶将这些注意事项写进文件的字里行间,已经是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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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信条是为每位当事人争取其配得上的权利。
能配得上什么档次的权利,当然是和其付得出的佣金正相关;否则,就是对自己该有权利的不负责。
连自己,和自己利益都不尊重的人,又谈何去争取别人的权利?
只是摆明了打不赢的官司,实在让人提不起劲。
在监视下,身为大骨头刺身饭店的律师,良骨伶当然会将自己的礼仪做得一丝不苟。
只是。
她抱在怀中的个人电脑,悄无声息地往下沉了数分。
直到有一封没署名的邮件,发送到了她的视界当中。
……
是裁判长的邮件。
这位位高权重的海星人,与大骨头刺身饭店的关系颇好。良骨伶不知原因,该是从她祖母那辈流传下来的交情了。
她将邮件打开,和以往无数次等待最终裁决时一样忐忑不安。
是单纯例行公事的交流?还是让他们直接卷铺盖滚蛋的通知?
点开。
居然是一个网址。
良骨伶不动声色,将手指按在耳边,顺着网址的指引,渐渐走进了这审判庭虚拟网络的深处。
这宛如深渊的硕大空间,一天裁决的案件数量不知凡几;海星裁判长却在保证至少让每个卷宗都过目一次,在心中厘清每桩案件的基本逻辑。
这是无浩如烟海的工作量,常人绝对无以完成。
星海时代,科技带来的异化已经让大多数东西绝无平等可言;譬如地位高低,还有寿命长短。
古时地球人类活上七八十岁已经是得以满足,在今天这个岁数却还是活蹦乱跳的青年。
唯一对人相对公平的,大概只有在每个人身上流逝的时间。每人的一天,都是不多不少的二十四个地球时,无论怎样都不能拖延他们离开的脚步。
初丹天使的重力型时间阱是特意放弃时间,让它的流逝的速度在一个区域内加快。
若非天使们本就有无可匹敌的技术,那从陷阱脱离时,沧海桑田,说不定一身科技都成了过时货色。
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做更多的事,唯有提升自己效率一条道路。
裁判长就是这样,他是海星人,却早将自己的意识融于一个规模颇大的程式中,生活于虚拟间,分裂出无数个自己的意识,才能对每桩案件精心钻研。
良骨伶曾不止一次怀疑这审判长早已迷失在了程式之中,无法分清分裂出的哪个意识是他自己。
可这次顺着邮件的网址,向审判庭的深处不断深入。
还是第一次,她真的在虚拟世界中,看到了这位裁判长。
海星人通常给人的印象是肉乎乎的,很是可爱。
但裁判长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骨瘦如柴,其纤细的肢体别说是片出美味的肉,就是支撑其头上那几根有些钝了的角也很困难。
虚拟之中,良骨伶手足无措:“呀呀,裁判长……我没想到您会亲自出现,没准备相应礼仪……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海星笑了下,竟然有些慈祥:
“什么都不用做,小伶,我就是看着你光着骨头长大的,现在我可不算在工作。”
“……那就不客气了,”律师捂了下嘴,虚拟形象把各种文件紧紧抱在胸口:
“石文尔爷爷,还请问您叫我过来,是因为什么事?我的当事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名叫石文尔的海星人摇摇头:“不,我倒是觉得他们有些意思,尤其是这位越都飙,他说的话……你再帮我问问。”
“当您的传声筒?我愿意!”
良骨伶打蛇随棍上,语气软糯,好像真成了晚辈的孙女:“但……这是什么考验?我若他若答对了,会不会有什么奖励?”
石文尔双手抱在身后,好像很为难:“请你吃罐头?只可惜我这老骨头,好像割不下多少肉咯。”
“呀呀!开玩笑的!”律师赶紧撒娇糊弄过去:“您尽管问,我一定帮您转述得声情并茂!”
……
良骨伶的意识自她的眼眸中醒来,石文尔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她照着指示,向老兵温和询问:
“越都飙,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
老兵吓了一跳,后退数步:“你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该不是那种临到门口,又要加钱的套路吧?!”
“我没有!”律师白皙的脸罕见地出现一抹涨红:
“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有些兴趣,纯当聊天就是了!”
越都飙还是狐疑,看了一眼氦芷,又狠狠收回目光,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向敌人寻求意见:“请问吧。”
“嗯,就是你刚才说的‘生态圈’,和‘食物链’,这么多的生命以无比的规模不断逝去,就为供养顶端的少数,你觉得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良骨伶询问,视界当中,那枯瘦海星人的虚拟形象站在一边,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偻,好像在期待接下来的答复。
老兵愣住:“真是个……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律师腹诽,她也不知道裁判长在问些什么奇怪的问题:“你直接回答就是啦!”
越都飙摸着下巴:“对错?这种事好像没什么对错……硬要说的话,我身为既得利益者,肯定要说这事是对的吧。”
氦芷“嗤”的放出不屑的气体:“那你刚刚还,这么悲天悯人?虚伪。”
良骨伶悄悄移动目光,看见裁判长的虚影似乎叹了口气。
“那宏观一点呢?往宏观方面讲讲,氦芷,你也说说?”
氦芷的气态旋转几下,是在摇头:
“我认为,没有对错;弱小者就该被捕食。所有的含情脉脉只改存在于一个种族的社会之间,比如尊老、爱幼;对外人?算了,吧。”
“社会之中,才需要这种含情脉脉,来增加凝聚力!”
越都飙鄙夷地看了眼氦芷,咕哝:“蛮子就是蛮子。”
“看社会发展吧,现在来看,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没办法的;往后等世界更好,资源更多,不需要杀戮了,再来批判这些事情不迟。”
“我的答案是,现在来看没办法评论对错,但在以后……在帝联曾承诺我们,让我们为之奋战的美好世界若真的到来后……或许就是错的了。”
良骨伶温柔点头。
可她分明看见裁判长的身影正缓缓稀释,消失。
并重重叹出了无比失望的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章 顺利
法律庄严,诚如远古时的贵族所居的朱门高深。
它们生来就是要管理大多数人的,必须要高高在上,决不可显得有任何亲民的迹象;否则可供任何人在手中亵玩,那还有什么威严的样子?
古时的帝王将陵墓修建的豪华气派,大概是他们在用这人民血汗铸就的奇观,来宣告其政权的庄严还将延续至死后的世界吧。
可帝王将相的陵墓最多只能掏空一座山,垒砌一座山。
联盟的裁判庭则是干脆掏空了一个经解压后,可以逼近一个星球的空间;而这样的空间仅在这离星系中央还很远的永夜行星,就有三位数的数百个。
对越都彪和氦芷来说,良骨伶奇怪的问题近乎戛然而止,等待许久都没有后续。
他们摸不着头脑,也只能跟着律师在这片虽然广袤,却仍让人透不过气的压缩空间中闷头穿梭。
没有借助交通工具,仅仅是步行。
压缩空间也是虚空技术浅层应用的一种,奇妙的翘曲映射让身处其中的人只要掌握正确的方法,依旧能在某些固定路径做到一步而万里。
当然,所谓“正确的方法”,也是联盟为赋予法律以神圣属性特意设置的曲折门槛,能掌握的只有律师这样的少数人。
流程走到一半。
越都彪终于有些受不了:“妈的,咱们好像进了屠宰场,每一片肉都被安排好该怎么处理了。”
老兵三句话不离“肉食”、“屠宰”;其实是他对良骨伶一种另类的挑衅,想要撩拨律师多说几句话。
因为他还是有些不安,而良骨伶身为这里的权威者,哪怕多露一个音节,都能成为老兵的定心丸。
在她抛出那戛然而止的问题后尤其如此。
可惜律师依旧颇为专业的保持沉默,反倒是氦芷报以嗤笑:“被,屠宰?血肉不愧苦弱,气态……没这个烦恼!”
越都彪摇头,和氦芷辩论绝类鸡同鸭讲。
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思路,老兵实在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死敌,其脑海中的逻辑大概像是六七岁的孩子。
一个满手沾着战友的血,看着就想将其掐死的熊孩子。
但。
越都彪虽不想与之辩论,可氦芷还是在言语上用结巴的声调做着挑衅。
老兵气急,撸起袖子就想让她见识下帝联人的口才。
这时。
良骨伶终于转过头来,龇牙咧嘴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安静些!流程正式开始了,接下来你们一定要跟紧我,耽误一秒钟都可能赶不上后续的步骤,”
“越都彪客官,您打的比方没错,这里确实像屠宰场,但私以为屠宰的不是你们本身,而是你们状告帝联与燎原这件事!”
“它会被分割成许多精细的小项,进入各个部门进行审批和再分解;视结果对你们造成一个个,或是积极或是消极的影响。”
“就像两军对垒,战役结构后就是一场场战斗,每次战斗都有胜胜负负,最终影响整个战役的走向!你俩都是士兵,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
越都彪和氦芷齐齐驻足,前者咽了口口水,后者将周围空气吸进自身;原来刚才闷头前进还不散步入正题?
良骨伶却摇摇头,一点也不紧张。她这说是战役,其实心里知道这更像是被人摆弄的军棋。
沉默一会儿。
律师向前迈步,叹气,自顾自接话:
“所谓战役,也有些关键战斗;基于你们享受服务的档次,我不会告诉你们接下来哪个步骤是关键,所以,还请你们全力以赴,好好表现。”
“当然,我也不会在全程全力以赴……明白我的意思?”
身后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良骨伶还是放了水,她不认真对待全力以赴的,就是不太关键的程序了。
两名士兵聚精会神,却不知良骨伶有些神游天外。
她先是在视界中,和裁判长公事公办般,对接了下为左吴他们开启银行金库的事,过程无比顺利。
毕竟良骨伶全家都在忙活这件事,甚至隐退已久的祖母都亲自出马,为这件事奔走,落在良骨伶身上的变不会有太多压力。
裁判长也公事公办的回复,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让左吴他们在裁判庭门口稍事休息便行。
然后。
良骨伶眨眨眼睛,又大着胆子,给裁判长释文尔以私人身份发了封语音邮件:
“爷爷,您对我当事人的回答,是有些失望么?”
没想到裁判长很快回复:“没这么严重,只是有些……不尽如人意吧。”
良骨伶眨眨眼睛,又回了一封:“爷爷,一定是您的突击考试太突然,他们有些反应不过来;能不能给小伶透个底,您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方面的?”
“少撒娇,”释文尔并不是指责,还是在逗弄自己的晚辈:“我告诉了你我的倾向,以后不是各自案子都要被拿捏了?”
“呀呀,给小伶一点提示嘛。”
孙辈的撒娇真的有用,又或者是同样能上桌的种族间惺惺相惜。
裁判长笑了下,即将切断联络:“个体想要对抗政权,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的思想感染到更多人身上。”
“像可怖的病毒般。”
“所谓中立和客观只是用来给论文水字数的东西,这么温和这么理性,绝不适用于想扳倒各自政权的两人。”
“我更希望他们的答案要一往无前,更具感染力,更为……极端一些!”
……
良骨伶向后看了一眼。
越都彪从来没有一个具体诉求——为战争正名,让荣誉回归;这只是听起来颇为宏大的口号。
什么程度才能算是正名?他又想获得什么样的荣誉?
氦芷也是差不多的问题。
若他俩律师费交得足够多,那良骨伶一定会以他们各自能取得的利益为出发,一点点厘清他们所该设立的目标。
无比具体,就连赔偿的小数点位数,甚至将颁发的徽章内各类贵金属含量多少,都争取得明明白白。
空泛的目标极易被扭曲和影响。
流程正式开始。
越都彪和氦芷忽然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细分门类后,偌大的空间,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反倒到达每个流程的地点,所受到的都是无比平和地接待。
造物会邀请他们坐下,然后一五一十询问每一个细节;甚至会端上一杯热茶,在循循善诱中诱导两名士兵说出各自的故事还有要求。
很是惬意。
越都彪在热茶中有些哽咽:
“对,我的指挥,还有战友,都还在那片星域中奋战,我不指望他们还活着,当然,若帝联能接他们回来……哪怕是尸体,都再好不过了。”
“我是否希望战争停止?不不,这怎么可能?不……其实我……不太清楚……荣誉?停战?战友的归来?我好像……都想要。”
氦芷也差不多:
“离王,部族,地盘,战争!我都要……”
“我要什么?”
“这不是,你们裁判庭的事……”
或许是两名士兵在异国他乡日久,根本无人可以诉诸痛苦;又好像是裁判庭办事的造物特意引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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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诉的气氛渐浓。
直到良骨伶虽然柔嫩,但宛如清晨刺耳闹钟的声音响起,将一切都打破:“二位客官,这个流程你们还剩三十三秒时间。”
清梦乍醒,两名士兵很是恼怒。律师压根不理,直接站起,待时间一到就要带头离开。
越都彪和氦芷只能让酝酿的所有感情都化为乌有,胡乱诉说一通,便跟上律师的脚步。
……
良骨伶脚步加快:“二位客官,接待你们的造物可没有搭载情绪模块,对它们声泪俱下,也只会留下几段作为呈堂证供的录像而已。”
“你们所感受到的气氛,也只是千年来流传下来的传统;当初联盟有必要设置设置这样诱导和倾诉的步骤,用以消弭来到此地不同种族的戒心;现在,没什么用了。”
“之后的流程注意言简意赅,你们刚才耽搁了三秒钟,我们要在接下来的流程补回来。”
三秒钟?
越都彪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在跳,从温情中被拉出后,直面律师的言语相较起来无比冰冷,让他极为不适应。
“律师小姐,”老兵咬牙,心中烦躁异常,宛如有无数人在自己脑海中低语:
“如果你真的珍惜我们的三秒钟,那在我们走流程时,你大可以……可以提醒我们一下,而不是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全部让我们自由发挥,对不对?”
“我能看出来你还有别的业务,把时间压缩的这么紧,莫不是想赶紧把我们应付过去,然后集中精神去处理你自己更重要的事?”
“这对我们还真是……不负责任啊。”
话一出口,老兵便已经后悔;但是内心当中催生出烦躁的低语,让他不得不将淤积在心中的低语发泄而出。
良骨伶的肩膀颤了一下。
她回头,黑色的眼眸中映不出任何情绪:“客官是对我有些不满意?”
老兵咬着嘴唇,无法违逆心中的低语说出违心的话。
律师也是抿了下嘴唇。
转身,倒退着走路,没有让速度放缓,娇嫩的身躯在一起一伏的间隙,深深鞠躬:
“非常抱歉,客官,我不该逾越权力,为您提供价位档次以外的提醒;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让您感到不愉快的事,或者……请问您是否想要解除我们间的律师合约?”
越都飙咬牙,摇头:“不,抱歉……开什么玩笑。”
良骨伶再鞠躬一次,转身,步伐还是这么急促,却如她所言般没有再发出一个音符。
氦芷摇曳了一下,却有样学样,对律师鞠躬,像是在道歉。
越都飙惊奇:“你在做什么?替我道歉吗?”
“不,只是我,刚刚心中……也有这样愚蠢的烦躁。”
……
只有失去后,才知道之前所拥有的是如此需要珍惜。
接下来的流程,越都飙才发现良骨伶之前,用她的肢体动作给了自己这么多提示。
现在,律师成了一尊精美的瓷娃娃,只负责把人带到位置,然后真的让两名士兵自由发挥。
越都飙和氦芷如履薄冰。
唯一能倚靠的只有律师之前赠送的提示——言简意赅,尽量言简意赅,并一定要无视接待造物温柔无比的语调。
他们才发现。
就算是这小小一条提示,也是如此的宝贵;事情越来越顺利,证据就是良骨伶的脚步开始放缓,有了喘息余地。
可良骨伶如此沉默,好像融入了这硕大的空间中,离他们很远很远。
老兵叹息,抢上几步,想要先声道歉,管白嫩嫩的律师会不会听,权当是自己的态度。
但氦芷却拉住了他。
越都飙咂舌回头,气态生物往旁边指了指。
压缩空间中,居然有人在往他们全速靠近;就如行走在奈何桥上,自周遭伸来,想把他们拖进黄泉的鬼影。
老兵森然,直到他看清接近之人脸上带着谄媚。
“哎呀,越中尉,越将军!久仰久仰,”那人搓手:
“我是帝联驻联盟裁判亭的特派办事员,这段时间,真是委屈你了。”
“我在折叠空间里贴近你可不容易,就长话短说了,还望海涵。”
“就是……帝联已经知道了你的诉求,就是恢复您的名誉,还有为战争正名,不是么?帝联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应有的待遇,甚至同意授予您中校的军衔!”
说着,那人拿出了一枚少校的徽章,在广袤空间中,其也是熠熠生辉的星星;让越都飙看得两眼发直,心知这绝不似伪。
“还有,为战争正名的事,帝联需要再研究,但一定承诺往星系中派出搜救队伍,救出咱们的英雄!”
“唯一的要求,嘿嘿,就是越将军您大可不必与帝联对簿公堂的,帝联是您永远的家,我的上级有不会败诉的信心,但孩子状告家长,着实不好看了一些。”
“尤其是和燎原蛮子合作,真是……唉,不说这个,越将军,帝联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们正在弥补……可您若真损坏了祖国的形象,这才是真的无以弥补的事。”
“将军,您也不想让帝联和麾下包括您战友的战士们,在往后的联盟间,被因为自己的士兵状告而讥笑吧?”
说着,那人便将徽章往前递,越都飙心中乱跳。
中尉一步越至中校,这何止一步登天?朴素的爱国情感又在召唤,以及帝联承诺派出搜救队,这已经遂了他大半心愿。
以及,这人不是说的没错么?状告政权有多大赢面?但确确实实会让祖国脸上无光,互相给个台阶,不是很好?
那人看出了老兵的动摇,又拿出一系列身份证明,诉说他确确实实可以代表帝联在这说话。
越都飙差点忍不住伸手了。
却鬼使神差地看了良骨伶一眼。
就是这一眼。
律师伸手拉了老兵一把,让他加快脚步,将酷似奈何桥上的鬼影远远甩在后面。
良骨伶皱了皱眉头,还是无奈的叹息:
“真是服了我自己……你没接,很明智。接了,按你个勒索罪还有受贿罪轻轻松松,别说状告帝联,你自己还能不能有权踏入这片区域都难说。”
说着,律师看了眼氦芷;气态生物刚刚也见到类似的人,也被良骨伶一把拉回。
越都飙愣愣:“不,帝联不会这么……还有那枚徽章也是真的。”
良骨伶翻了翻白眼:“老兄,我的好客官,一枚徽章而已。在联盟真的是个稀罕的东西?”
“你们还是没被帝联重视,派来引诱你们的才是这种小角色,手段才会如此蹩脚。”
“我再……再给你个压箱底的诀窍。上庭之前,绝不妥协!别人不会无缘无故重视你,引诱你只是因为你在联盟作出了反抗!”
“否则就是逃兵,就是投降!”
越都飙嗫嚅几句:“谢谢,抱歉。”
“没什么,客官您毕竟是我的当事人。”
“跟紧我的脚步,记住,没有下次了!”
……
裁判庭内部,一切都无比顺利。
裁判庭之外。
左吴他倒骑在姬稚的马背上,同夕殉道一家子一起来到约好的地方,开始百无聊赖地等待。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遇不相逢
裁判庭入口,是条横亘在空间中,贯彻天地的竖向漆黑裂缝。
围绕着裂缝,各类商铺和店面熙熙攘攘,不少律师事务所林立,其中坐着各个政权的代理,在连细枝末节都不放过的争夺与推杯换盏中左右着银河的命运。
左吴和艾山山又打了一架,不是性质糟糕那种,为的是争夺姬稚背上最后一块空间。
因为黛拉,离姒和夕阳趴在人姬稚上睡着了;虫娘四只手紧紧抱着人马娘的背,两个气态女孩与环境的边界无比模糊,随着姬稚步伐的起伏而摇曳。
艾山山输了,被赶下马背,恼怒地看着左吴趾高气扬,龇牙,忽然揽住身后的列维娜:“走,咱们继续去逛街,就让他们几个在这干巴巴的等吧!”
列维娜眨眼,说来奇怪,她虽一直觉得海妖的样貌和初丹精灵比起来当然上不得台面,但她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老板娘反胃过:
“好啊,可是咱们不是已经走了许久了?老板娘,三个孩子都被咱们遛累啦!”
“所以她们只是孩子,”艾山山鼻音哼了下,更多是在笑即将因看孩子而寸步无法远离的左吴:
“可别告诉我你也累了。”
她们俩离开,金棉瞅瞅骑在姬稚背上的左吴,又惨兮兮地走开,窝到一个角落,尾巴和耳朵一起垂下,啃起她的肉味压缩饼干。
兽人小姐本来她已经开始尝试真正的肉食,可因为刺身的事,眼看将要无限期搁置。
刺身有惊人甜美的香气还残留在金棉的鼻腔中,腹中涌起的饥饿骗不了她自己;惨兮兮坐着填肚子已经是极限,她压根想不通同样没怎么吃东西的列维娜为什么这么有活力。
也是精灵基因的力量?
无论如何,金棉是腾不出手照顾几个睡着的孩子了。
左吴坐在马背上讪讪,赢过艾山山的喜悦被冲淡,想着是不是该帮熟睡的黛拉理一理她柔软的触角。
却看见姬稚转过头来,眼神饱含炽热的期待,在湿润中诉说着:快趁机对我做些什么。
这就是情人间的偷晴!
另一边。
夕殉道和离婀王站在并排,笑了下,悄然远离,只是保证离姒和夕阳能在他们的视线中而已。
只是并肩一起,仰头欣赏那贯彻天地的裂缝,谁也没有说话。
终战之后,哪怕是平日里再平常不过的沉默相处,都如此新奇,如此打动人心。
……
太顺利了。
越都彪渐渐找到了和良骨伶相处的诀窍。
白嫩律师嘴上说着不会对他们有任何价位之外的帮助,其实以小动作做出的暗示根本没有停过。
这种习惯是毫无疑义的坏习惯。
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似有若无的暗示大多数时候非但不会得到当事人的感谢,甚至还会引起仇视,被觉得她明明可以多伸出些援手,为什么还要这样绝情般见死不救。
良骨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忍不住。
好在越都彪和氦芷也不是拎不清自己的人,对律师超越界限投来的帮助,是确实怀着感激。
所以之前心中生出的忿怨便显得有些莫名了。
是裁判庭淤积千年的特意布置,为的是让到来此地受了委屈的个体,能轻易与原生文明或政权切割?
还是另有什么更加晦暗的原因?
越都彪叹气,无论如何,这都不是现在人微言轻的自己所该关心的事,他只能和氦芷一起尽力去解读良骨伶举手投足间的暗示。
他们俩不愧是士兵,也不愧是几乎将毕生都投以对抗对方兵团的敌人;其携手间也配合默契,完全看不出互相间之前从未相遇。
又从一个机关中走出,这次流程稍有复杂。
越都彪此前毕竟一直在买醉,没好好阅读良骨伶给的文件,这次力有未逮,居然是靠氦芷结巴的话语撑下来的。
他这次丢脸得很,结巴的程度和氦芷差不了多少。
氦芷疑惑地看向老兵:“这次,为什,么,连我的结巴也要模仿?浪费时,间。呵!你是在讽刺,我?”
“你猜啊,蛮子,”
老兵松了口气,又狐疑地抬起眼:“你……把良骨律师的文件全部看过了?”
“当,然,来联盟,不为自己努,力,闲着做什么?”
氦芷理所应当,老兵更加自惭形秽。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酒馆中那温婉的侍者造物,心说你就算是气态生物,恐怕也无从抵挡那样的温柔乡。
又是许久,不知走过了几道机关流程,挡住了多少次态度平和的侵蚀。
路上跨越压缩空间前来搭话,分属帝联或燎原的代理人也越来越多了;前者最高向越都彪许诺了名誉少将的官职,后者向氦芷划分了大片令人垂涎三尺的牧场。
这些奈何桥边的鬼影粉饰上了粉红骨肉,良骨伶却没再拉他们一把,因为两名士兵自己就会在互相嘲讽间监督向前。
越都彪恍然回到了战场,只是并肩作战的是一名气态生物.
何等荒谬的梦?
即便是一场梦,他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惺惺相惜。
老兵不自觉往身边看了一眼,氦芷心有灵犀般回头,这次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挑衅。
越都飙忽然有种冲动——
即便他们间永远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也想邀请氦芷去自己常去的酒馆,一起喝一杯,带氦芷去见见那台永远温婉的侍者造物。
只是不知氦芷看到温婉造物会用它自身,来过滤与处理客人的呕吐物时,会有什么感想。
越都飙刚想开口。
却看见良骨伶忽然罕见的驻足,叉腰:“二位客官,恭喜!咱们的流程走到最后一步了,只要再和检察长见一面,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啦!”
越都飙的邀约缩了回去,暗自摇摇头,他嘲笑着自己可笑的冲动:“良骨律师,我们……我表现得怎么样?”
律师看他一眼:“……差强人意吧。”
“哈哈,多谢夸奖。”
“你笑个什么劲?”良骨伶恨恨垫下脚尖:
“我话挑明了,今天你们只能算把诉状交了上去!往后等待你们的是一场疲于奔命的持久战争!”
“你们刚才见到的每一个衙门每一个机关每一台造物,往后都有可能针对任何细节,对你们随时传唤!”
“我只是你们的公益律师,之后领你们见过裁判长后,便算把任务完成个大概了!往后就靠你们自己,然后多看我留给你们的文件!”
老兵和氦芷缓缓点头,没想到律师咬牙切齿:
“越都飙!尤其是你,你以为今天你们只是‘差强人意’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你不好好看我整理的文件,胡乱回答!那些我可是熬了好几个晚上的夜才弄好的,虽然不全是为了你们……”
越都飙抓抓头:“明白,明白了。”
“少给我这么轻松!”良骨伶脚尖越踮越高:“我说了以后是你们自己的持久作战!只松懈一刻就会让你们今天、以及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没想到。
老兵和气态生物依旧满是淡然,他们针锋相对的互相瞪了一眼。
氦芷像是在笑:“放,心,持久作战而,已;我们一直在做,最,擅长!”
良骨伶摇摇头,转身往裁判长所在的庭院走去,心中又一次抱怨起夕殉道和离婀王,不解他们为什么不愿问问自己,是否还有各自的士兵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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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身见一次海星裁判长并不是决战。
连获取决战的门票都算不上,裁判长只是签发一份通用的程序,再传输到他们的视界中,方便以后各个环节的传唤。
裁判长会再说上几句提点或者劝诫,如是而已。
但这一步的重要性,任谁都心知肚明。好像古代科举考试的“殿试”般,在皇帝面前走一趟,所留下的印象会极大决定往后的命运。
释文尔裁判长留下的那声失望叹息,依然萦绕在良骨伶耳边。
她没办法告诉越都飙和氦芷,他们再努力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换来较为“公平”的待遇,极难让裁判长再偏向他们一点。
但换句话说。
被他们状告的帝联和燎原也是一样,无论再这经营多久,换来的也只是裁判长的“公平”。
个体状告政权,就像蚂蚁挑战强壮的公牛,在外面,蚂蚁会被公牛轻易踩碎。
但在裁判庭里,不是。
蚂蚁和公牛会被强行按在天平两端,只能以各自的重量和能找到的砝码来,对托盘施加压力,影响天平的摆动而已。
裁判长就是执掌天平的人。
越都飙心里怦怦跳,想尽量摆出军人模样不卑不亢。
好难。
他甚至在想,若有机会见到帝联的皇帝,会不会给他带来近似的压力?
释文尔裁判长“办公”的地方也很普通,和这个世界无数职员坐的办公室没什么分别。
裁判长就像窝在办公桌后,平易近人的老干部。
加之他是海星人,虽然相比同族无比的瘦,但那种可爱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磨灭。
老兵和气态生物心知面前只是一个投影,这样的办公室也该如同密密麻麻的蜂巢般,在这个压缩空间中到处都是。
良骨伶一直抿着嘴。
老兵没想到裁判长的平易近人居然是真的。
没有那种气氛的暗示,让越都飙警觉;也没有可以使人沉静的熏香,让氦芷不适。
释文尔温和地冲他们点点头:“二位,你们的交给我的流程,我已经全部看过一遍了。当然,我也向帝联和燎原发去了联络函,往后,你们要亲自和两家交手咯。”
“想要扳倒政权,你们得再努力一些啊,携手共进,暂时放弃你们两家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恩和怨,所有的恩和怨。”
良骨伶眼睛亮了下。
越都飙张了张嘴,看一眼氦芷,气态生物回以同样的嫌恶。
放弃恩怨?笑话。
但出于尊重和礼貌,越都飙最终只能苦笑一下:“我……我们明白了。”
释文尔的投影叹了下气:“希望如此,我连接着裁判庭内外所有的监控的,你们要好好斟酌啊!”
说着。
两人的视界中同时收到一份压缩程序,解压;星海联盟清爽无比的界面显示,时间地点人物,没有任何误导性的陷阱。
海星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良骨伶率先转身,步伐中都带着一点兴奋。
离开办公室。
白嫩律师有些按捺不住:“我错了,看来裁判长对客官你们好的不得了!这么明确的暗示,我工作以来可是头一次听裁判长说!”
越都飙只觉得恍如隔世,这就是如同决战般的最后一步?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誓师大会,没有振奋人心的演讲,这就代表着和帝联与燎原的持久作战已经开始了?
有些机械的跟着良骨伶,渐渐往折叠空间的出口走去。
老兵终于反应过来:“等等,裁判长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氦芷嗤笑:“不就,是让我们,放弃成见,携手合,作的意思?还会监督我,们,老生常谈而已。”
确实,如果就是这样老生常谈的话,就算换位思考一下,越都飙也不会吝啬这种程度的暗示。
良骨伶抱手:“私以为没这么简单,关键在‘恩’和‘怨’,还有‘全部’,以及裁判长会再看着我们一段时间上面。”
氦芷对良骨伶很尊敬,思索片刻,怯怯举手:“和,我的,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律师苦恼的歪歪头:“那我再想想。”
越都飙还是在笑:“这会算我们额外收费吗?”
“……客官,我只是想想,又没说非得把结论告诉你们!”
与出口越来越近。
良骨伶对这暗示依旧没有头绪,可事情毕竟算要了结,她心中有些自豪,加之之后要去银行金库的事一齐涌上脑海,让她的思绪更为纷乱。
暗示?
金库?
咦?
海星爷爷说,他连接着这金库内外的所有监控。
内外?
为什么非得强调这个?
外面有什么?
对了。
有夕殉道和离婀王。
她带着身后的二人踏出了压缩空间的出入口。
……
即便裁判亭之外,是无尽的永夜,但压缩空间中光线的折射方式和外界并不一样,越都飙踏出空间时,瞳孔还是因为光线的变化微微一缩。
这一瞬近乎失明。
宛如进入了梦境和现实的夹缝。
相信身边的氦芷也是差不多的感受。
之前梦到的惺惺相惜又一次出现,让老兵心中越发冲动,无可抑制。
他真想邀请氦芷去一起喝酒,品尝自己喜欢的甘冽,见见那台温婉造物;
真想要和氦芷打开心扉,看看他们之前有没有真的在战场上互相追逐过,杀戮过,打过哪怕一秒钟的照面?
这将是自己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放下身份的重担、战友的嘱托,以及绝对无法摆脱的血海深仇,去和惺惺相惜的敌人痛饮一番,享受一生仅此一次的无比开怀?
然后,再带着永远不变的防备和敌意,去与气态生物小心合作,与政权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
输了,就在衰老中失意死去;赢了,往后再投身和燎原的战斗,去痛痛快快,决一胜负。
那将是场最棒的酒宴。
对了。
还要把良骨伶也叫上。
大恩无以为谢,越都飙能做的唯有与之痛饮。
他全部想好了。
谁曾想。
他视力恢复的一瞬间,看到面前的光景时。
越都飙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以至于天崩地裂,血海深仇与噩梦转瞬撕碎了他想象中的酒宴,撕碎了他所有的意志。
老兵看见了发誓效忠一生的夕殉道,正与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离婀王,无比亲昵地呆在一起。
氦芷也是一样。
四个人举目相视。
“夕指挥?”“越中尉?”
“离王?”“氦芷?”
越都飙浑身肌肉宛如被寸寸电击,氦芷身体刮起凄厉风暴。
夕殉道和离婀王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噩梦
那边,相遇的四人刚掀起无声的风暴。
这边,黛拉在人马娘身上,和两名气态伙伴睡姿颇差的缠在一起,迷迷糊糊中,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好像闯了什么祸。
许许多多可怕的家伙即便拼着击碎星辰,也要来与自己同归于尽。
凄厉哀嚎不绝于耳;有来自灵能掀起的尖啸,还有自固体中传来的震动,所转化出的声音。
梦向来是没什么逻辑的,虫娘很聪明,她一瞬间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协调,甚至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比如,为什么是同归于尽?还有击碎星辰做什么,只是为了场面好看么?
但意识到做梦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害怕。
就像窝在大妈妈怀里看的古早恐怖电影,其中的特效在今天看来颇为原始,但黛拉还是会被吓的缩成一团。
梦中那些可怖的家伙向自己发起了总攻。
黛拉往后退一步,有些惊慌的挥手,想把他们从自己眼前赶走。
谁知。
自己身后,无数已经几乎没有斯特鲁虫人特征的部族在自己挥手下,展开了英勇无比的冲锋;
每名部族都像虫族和巨龙的混合,横亘太空的螯枝英勇无比,伴着触手舞动发出的吐息,好像能往上溶解虚空。
虫娘忽然明白了梦里是谁的优势——凶神恶煞的敌人穷尽一切手段,也无法突破她部族的防御。
实体弹头触到龙鳞甲壳时,便如气球戳到尖钉应声炸裂;而自己部族的进攻,每一瞬息都有创神檄文的巨构威力。
可黛拉的恐惧还在加深。
星辰还在一个接一个熄灭。
虚空之中,某种古老存在渐渐睁开眼睛,盯住她时,何止恐怖形容。
虫娘终于惊慌的回头。
爸爸去哪了?
……
左吴已经注意到夕殉道那边情况不太对。
同时注意到睡梦中的黛拉好像做了噩梦般,无比不安。
姬稚踢着蹄子,全然顾不上才酝酿出的旖旎,眼眸往四人那边望着,小声:“好厉害的灵能波动。”
灵能是情绪的力量,夕殉道和离婀王皆曾是两个超级政权中的佼佼者,一念之间周遭震动,绝非空言。
或许就是这波动影响到黛拉,让她做了噩梦?
左吴叹气,把手放在黛拉头上,吸收掉散到这里来的灵能余波。
金棉愣了下,将手中的饼干狼吞虎咽,舔舔毛绒绒手腕便往人马娘这边跑来,看了眼马背上的三个孩子:“我们该做些什么喵?”
姬稚转着耳朵,舒展筋骨。
左吴却摇摇头,揉黛拉脑袋上柔软触角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这是他们之间,旁人无从插手的自己的事;左吴尤其如此,他甚至不是那场战争的亲身参与者。
正如黛拉的噩梦。
噩梦还需靠自己醒来。
……
惊愕会撕碎理智,但它也只能维持短短的一瞬间。
象征情绪的灵能波动以海啸般的波峰,瞬间跌落至无比沉寂的谷底。
四人至少都恢复了理智,都觉得自己冷静的可怕。
觉得而已。
赶来巡逻的警卫造物疑惑无比,现场只是留着沉默对视的几人,好像是自己的传感器失灵。
接着。
警卫造物收到了某个命令,在裁判庭的目送下缓缓离开。
良骨伶离得近,被灵能的乱流几乎掀飞;身为律师无比自豪的唇舌此时居然忘记了该怎么使用。
灵能波动大都是夕殉道和离婀王发出,越都彪以及氦芷便如风暴中的孤舟,却一直倔强的坚持,屹立不倒。
但灵能波动平静,压力不再时。
越都彪缓缓向夕殉道单膝跪地,左拳贴在额头,右手抚着心脏;
氦芷用气态身体裹着其躯体的“核”,向离婀王轻轻伸出。
无比默契。
这是各自的最高礼节,对军团首脑,对部族之王。
夕殉道和离婀王,现在自居的丈夫和妻子之身份担不起这样的礼节。
老兵和气态生物在用自己的方式宣称自己的立场,他们不需要夕殉道和离婀王解释,只是在倾诉,在逼宫,在宣誓——
现在。
军团各自的首脑又有了各自的士兵。
各自又该开始各自的血战;逝去战友的哭嚎又一次响彻,他们都互相背负着各自的血仇。
战争又该开始了。
夕殉道和离婀王间的事终于不再止于他们两人。
越都彪和氦芷也必须斩断互相间的惺惺相惜,从此是你死我活的士兵。
没有人能够承担“原谅”的重量。
除非。
夕殉道和离婀王没有躲避越都彪的礼节,他们一起缓缓压低身体的姿态,直到与各自的麾下平行,无比默契:
“当没见过我们,好吗?”
越都彪和氦芷也像心有灵犀:
“我一直在寻找您,夕指挥。”
“离王,我,不愿意。”
沉重加深。
夕殉道和离婀王深深对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离姒与夕阳,这个小家,他们再也割舍不下:
“跟我们来,让星海联盟去裁决战争已经结束。”
“或者跟我们来,去掀翻帝联和燎原;我当皇帝,离婀是大汗!给你们想要的一切荣誉!”
这是绝大的让步,投身其中,先不说是否能成功,至少与家人相处的时间会极大消逝。
离婀幽怨的看了夕殉道一眼,心说燎原可不像你们帝联推一推就倒。
越都彪还是摇头,放在额头的手已经垂下,鬼使神差般,他看了良骨伶一眼。
良骨伶一直在暗示,说自己的诉求并不明晰,让她非常着急又不好操作。
现在。
老兵真想大声告诉律师,他对自己想要什么无比明晰,甚至觉得自己的思想能跨越相隔的无数光年,和所有幸存下来,背负沉重过去的战友们相连在一起。
越都飙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大概就是所有偏执的幸存者共同心愿:
“不,我从来不想让战争以除我们完全胜利之外的任何形式结束,我将一辈子扔在了里面,我不希望它就是一纸空谈,毫无意义!”
“以及,您若成为皇帝,我们当然誓死追随,但我绝不愿意就此与燎原和解!”
“我想要的荣誉,是承载着逝去战友期盼的沉甸甸荣誉;我想带着这份荣誉继续同燎原征战,像替死去的战友继续征战般;直到我也战死沙场,灵魂与他们一同荣归虚空!”
“我……绝不愿意放弃仇恨!血仇只能以血清洗,无论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您是我们的最高指挥,我们甚至不愿为帝联,却愿意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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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而死。”
“恕我僭越,请您牢记我们为您流的血,请您为了和我一样的幸存者;还有和山一般多,一样重的死者,继续……奋战到底!”
氦芷冲老兵笑了下,如此发自内心;他们间不愧是惺惺相惜,连想说的事情都几乎一模一样。
老兵还不结巴。
气态生物感叹,真是好口才。
夕殉道眼睛轻轻闭上。
为什么有的皇帝会被“黄袍加身”,是权威不够重吗?
大概率不是。
至少夕殉道知道,他若重新自居“总指挥”,那即便随口叫越都飙去死,老兵也不会有分毫犹豫,只会笑着去爽利执行。
但他不仅是老兵的上司,为帝联舍弃后,长久的相处中,他们更像是兄弟。
重新自居总指挥?
夕殉道还闭着眼睛,他已经戒酒有一段时日,身体机能在迅速往巅峰恢复,耳朵听力亦是,在灵能加持下,几乎能监听一整个街区。
但几乎没有声音可以入他耳。
除了离婀王体内缓缓流动的气息。
还有远处离姒和夕阳安稳的心跳。
他知道离婀王也在聆听自己的呼吸。
“抱歉,我做不到,”夕殉道轻轻摇头:“你来晚了。”
和他在桃源蹉跎的时光相比,只来晚了这么片刻,他已经选择和离婀王终战。
否则,他一定会再次背负起这样的仇恨,拼尽余生也要为死去的战友一个交代。
可老兵毕竟来晚了。
离婀王也用气态生物间特有的交流方式,说完了相似的话。
越都飙和氦芷缓缓起身。
他们不再保持卑微的低姿态,而是互相间看一眼,又一前一后转头,看向还跌坐在地的白嫩律师。
良骨伶按着自己的胸口,体内骨骼一阵乱动,拉长了自己的身高与肩宽,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名拥有权威的仲裁者。
谁知。
她的两位当事人居然无比默契的朝自己行礼,良骨伶恍惚间很是后悔她没有再努努力,让两人早些相遇。
以他们宛如天然的默契,今天乃至整个案子都会有不同的结局。
“良骨律师,最近……尤其是今天,多谢你的照顾了。对了,我一直想邀请您和氦芷蛮子一起喝一杯。”
“我也一,样,喝酒除外。”
说完。
越都飙和氦芷转身。
老兵擦擦嘴角,面对夕殉道,恍然如临阵的豪迈,又像将和许久不见的兄弟把臂言欢:
“夕指挥,我在和帝联作对,也不介意和你作对一回。”
“先锋军团所属,中尉越都飙,恳请夕指挥回归军团。”
说着,他一步一步向夕殉道靠近,像即将重逢的兄弟,即将献上忠诚的下属,又或者——
追上门来,夕殉道绝对无法承担的责任、梦魇。
越都飙在奔向他的希望,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一幕幕光景,他打出的漂亮战斗,粉碎掉的一个个燎原人的“核”,在度假行星的空虚生活;
来到联盟喝的一杯杯酒。
配合的无比默契,惺惺相惜,甚至相见恨晚的氦芷。
那台温婉的造物。
一切都如泡影般破碎。
他眼前只剩下夕殉道蕴含了无数感情,却绷得紧紧的脸:
“报告,越都飙请求出战。”
“据我三点钟方向五米处,发现敌军两名——离婀王,氦芷。”
“请您指挥我的战斗。”
“……请您,放开敌人该死的手!“
越都飙终于逼到夕殉道面前;氦芷也是如此,气态生物终于和她的亲人,自己的王重逢。
“现在同我一起杀死他,否则,我也会按着你的手,把刀子捅进她的核中!”
夕殉道已经无从选择。
同离婀王的心灵相通,牵在一起的手,让他们转瞬明白了互相的想法。
战友,兄弟;部族,亲人。
弑至亲者,能被原谅吗?
是能的,但需要时间的洗刷和功绩的粉饰。
古往今来无数帝王,都是靠杀死至亲登上皇位;若其确实有泼天的功劳,改朝换代后,弑亲不过是他生平的一个小小污点。
甚至有的国家,代代帝王杀光亲兄弟已经是传统,不这么做,政权无法保持稳定。
宏大叙事下,亲情确实不值一提;遑论越都飙和氦芷只是夫妻俩心中的“亲人”,本质上还是他们的下属。
但。
夕殉道和离婀王不再是总指挥和王,他们没有选择宏大到可以掩盖罪行的人生。
他们是自互相追逐与杀戮中选择和解,成立小家,难为世人理解的疯子。
也是放弃家乡,放弃国家,徒留一身杀人本领的暴徒。
暴徒。
良骨伶感觉浑身冰凉,法律只能依靠强制力保证执行,在之前那台安保造物自裁判庭的监视下缓缓离去时,她便知道没有任何法条可以规制夕殉道和离婀王想做的一切。
夕殉道和离婀王的灵能波动又起。
照的越都飙浑身暖洋洋。
他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有些庆幸。
死在像总指挥,自己的老大哥手里,总好过曝尸荒野,无人认领吧?
只是在被灵能融化的前一刻,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氦芷的声音:
“你若请我喝,酒,我会答应。”
值得庆幸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同自己消逝的是惺惺相惜的敌人,不是不知从哪冒出来,冷冰冰又毫无感情的光矛、炮弹。
……
横亘天地,通往审判庭的裂隙前,多了两个罪人。
可正如帝王手握强权时以及创下功绩时,法律无从审判其弑亲;暴徒手握力量时,法律也无从对他们有任何管辖的权力。
夕殉道和离婀王。
互相为本该是敌人的对方,杀死了无比宝贵的战友,手染不义的鲜血。
能审判他们有罪的,只有他们自己。
能互相包容这几乎会被唾弃的罪人的,只有互相。
他们是独属于对方的家人。
……
离姒与夕阳还睡得很香。
黛拉终于克服噩梦,醒了过来:“爸爸,我做了个很坏的梦。”
“我梦见自己成了大魔王,被许多人追,我还……找不到你。”
“好像爸爸你也因为我是魔王,才离我远远的。”
左吴咧嘴,魔王和罪人哪个更令人害怕?
他刮了下黛拉的鼻子:
“所以这只会是个噩梦。”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库
星海时代,两个生命的失踪可不算什么。
在警卫造物和监控的特意忽视下,周遭平民只觉得覆压天际的永夜被短暂照亮了一瞬,回过头来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良骨伶却不行,她心里空落落;不止是忽然失去了两个当事人,还忽然觉得自己无比脆弱。
法律无从管辖帝王,也无从管辖暴徒。
哪怕自己舌灿莲花,也不可能将夕殉道还有离婀王治罪。
海星裁判长之前那几条暗示,一直在劝越都飙和氦止放下所有的恩怨,分明就是在拉偏架,宣告他将接受夕殉道夫妇即将做出的一切行为。
裁判长可以解释法律,事后甚至能找出一堆逻辑上无懈可击,无比义正言辞的法律法条,来证明夫妻二人的行为合理合法。
谁说法律无情的?当暴徒的能力和所能带来的利益超出其奈何的极限后,它仍然会投来无比谄媚的神情。
良骨伶抿嘴。
自己穷所掌握甚至引以为荣的,就只是这样不上不下,只能欺负老实人的可笑武器。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她站起,有些摇晃;脑海空白,不知道现在该去思考些什么。
是接下来去金库寻宝的事宜?还是自己身为律师的意义?又或者越都彪以及氦止的事?
哈。
那怪家里的祖母总说,对当事人千万不要投以金钱之外的任何感情,否则有什么闪失,痛苦的还是自己。
银河系中,骨人只有寥寥数万。
他们是个诞生于某个星际弃尸厂的族群,无数种族的尸骸在那里经年淤积,各种形式的遗传信息以及它们之上携带的各类细菌和病毒,跨越了以往无从想象的距离汇聚在一起。
再加某些尸骸中,中枢神经还残留这一点微妙的活性,从而形成的一种似是而非的微妙灵能场。
骨人的祖先在其中应运而生,起初,他们更类似于一种新型的病菌,聚在一起能表现出一定的智力,分散开来也能单独存活,没什么问题。
无边的尸骸成了他们进化方向最好的蓝图。
最为成功的一批选择聚在一起,附着在各类骨骼上塑造身形,吞噬尸骸的肌肉和大脑,获取那些残碎的知识。
他们学会了以水分和灵能,还有各类遗传物质塑造肉身。
他们用皑皑白骨作为双手,和尸骸残破的知识找到了离开弃尸场的方法。
他们本就没有自己的文化,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尸骸中缓缓习得,相当的不伦不类,包括性别意识,只是选择自己喜欢的而已。
还有家庭观念,骨人本质依旧是附着在骨骼上的微生物,“祖母”是良骨伶的聚落最早的那位,所有家人都是靠她分裂而来。
所以。
良骨伶是骨人,身体内部空空荡荡,不该有会感到心痛的器官。
骨人来自废置尸体的工厂,自古便看惯了尸山血海,那具尸体没有些再也续写不上的遗憾,或者打动人心的故事?
他们天生适合律师这个行当,本质是自成一派的微生物,不该对其余任何生灵抱有同理心;也应该冷血,毕竟骨人早就通过尸体残留的记忆碎片,见惯了诸多悲剧。
但为什么,良骨伶发觉,她失去两个只是出于公益性的委托人后,空落落的胸膛中,会如此空落落的难受?
不行不行。
她甩甩脑袋,这种状态对之后的工作绝无好处。
还记得吗?她要去和那两个沉默相对的暴徒合作,去开启银行金库,完成一家百年来最大的生意之一。
良骨伶白嫩嫩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微笑,握紧拳头,抬高胸膛,往夕殉道和离婀王那边走去。
走了没几步。
连牙齿都要咬碎。
她还是笑颜如花,却已经通过视界联系自己的家人:
“二哥,帮我弄个远程记忆封存,就针对我接下的公益桉子,赶紧的,越快越好。”
“什么?不不,我没事。放心,也不用通知祖母,算我欠你个人情。”
“我说了没事。”
“赶紧,求你了,赶紧!我不想……不想耽误大家的事。”
刺身店那边开始忙活,程序被打包,远程传送;出现在良骨伶视界中,只要使用便可以将越都飙和氦止定向遗忘。
自己还会是那个舌灿莲花,身体鲜美的律师。
她已经走到夕殉道面前,踏过一尘不染映着月色的地面;只是在想好开场词时,她突然看见视界之中,有两个文件还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一个是各家可以提前进入的银行的联系方式和注意事项。
另一个就是原本打算发给越都飙,已经标好重点,让他好好复习的诉讼资料了。
资料还在。
却再也到不了它的接收人处了。
面对夕殉道和离婀王,白嫩嫩律师已经开始练习过许多次的开场白,已经可以靠本能完美说出,她有时间去思考更多的东西。
想了又想。
良骨伶还是默默将复习资料,往越都飙的邮箱发送而去。
“错误,检索不到接收人。”
“错误,检索不到接收人。”
“错误,检索不到接收人。”
律师眼皮一跳,忽然抬头,面对着夕殉道和离婀王,自然而然的接上了她一直在说的话:
“情况就是这样,银行金库开启的路线我已经发送至诸位客官的邮箱,在联盟星系各个行星都有分布。”
“每处金库能够开启的时间不一样,我已经按运筹学规划好了几种浏览路线,需要再向诸位客官确认一下,您们最感兴趣的还是纯血人类留下的原初造物么?”
夕殉道耸了下肩。
无关法律,能审判他的只有他自己。
夕殉道自知犯下弑亲的滔天大罪,和离婀王同样是无可饶恕的罪人,但只要呆在能互相包容的对方身边,他就是可以看上去十分自然。
“稍等,良骨小姐,”他耸耸肩:“这里说的算的不是我,是那边骑在人马小姐背上的左吴,有什么事和他对接就行,我只负责配合。”
“……这样。”
白嫩律师微笑着点了点头,牙齿上被自己咬出的裂痕越来越大。
在她眼中,夕殉道居然一派轻松?
杀了一直在寻找他的战友后,居然可以这么坦然?
良骨伶不理解。
不想理解。
礼貌而优雅的鞠躬后,在永夜中,良骨伶慢慢往左吴那边走去。
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被人彻底遗忘是其中一次,律师不想忘记越都飙和氦止,哪怕他们只是自己的公益服务的客户。
好像他们还活在自己空荡荡的胸膛中。
视界里家人捣鼓出来用作封存记忆的程序,被她删除,扔进了垃圾箱中。
……
银行金库。
对艾山山来说是绝对的风水宝地!她坐在左吴前面,与他共乘在姬稚的背上——人马娘出奇温顺,大概是觉得偷晴之后,对正牌夫人就该礼遇有加。
海妖没发现这一茬,只是雀跃的扭来扭去,脖颈后的触手都在舞动,手臂上的鳞片偶尔会扫过左吴的脸,刮的左吴生疼。
良骨伶看上去对工作似乎充满热情:
“既然诸位客官对纯血人类留下的原初财产最感兴趣,那我们的第一站就是联盟在这颗行星上最为古老的银行金库之一。”
左吴躲闪过艾山山手舞足蹈的臂膀:“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请身着晚礼服到场,携带九度透明的高脚杯一只……呀呀,开玩笑的,”律师轻笑,表面看上去比夕殉道还要轻松:
“诸位不必多虑,权当接下来要逛的是一家博物馆,只是今日只为诸位敞开,以及……里面的藏品也是任君挑选就是了。”
艾山山兴奋的左摇右晃停止了一瞬,她偏头:
“稍等!我们只是对原处藏品最感兴趣,没说对现金之类一点都不挂念;冒昧问下,金库里大概有多少钱?”
良骨伶歪头,像是在思考;若有仪器监测,会发觉她一直在通过视界和外面联络。
这好像是个敏感问题。
律师小心翼翼左右望望,向艾山山招招手,用白嫩手指在海妖手心,写下了一个数字,还严谨的写下单位作为结束,避免任何可能的误会。
艾山山看着手心,有些讶然:“才……这么一点?”
其实这个数字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但,海妖虽然不懂经济,却仍本能的觉得它对一个星系银行来说,有些太过寒酸。
“是因为这古老的银行经营不善,快要破产了?”海妖叉腰,很是狐疑。
良骨伶掩嘴笑了下:“怎么会?能量毕竟是硬通货,可不是随便就可以打印出来的纸币、或者修改数据弄出来的虚拟货币。”
“但,就如纯血人类的财产在利滚利的金融游戏下,已经膨胀到当今根本无法取出来的地步一样,银行在外流转的虚拟财产,可是比它所真正拥有的硬通货要多很多的。”
“金融游戏,片面的概括下,就是一种信任游戏而已;银行将一定数量的能量币存储在金库中作为信用的锚点,让大家相信其有可以随时支取能量的能力。”
左吴恍然:“难怪咱们的约定只是金库里的财产任由挑选,而没有约定可以随便在联盟取现,毕竟金库里的财产本就是有限的?”
“所以金融是个危险的游戏呀,抱歉算计了诸位客官,也请客官们别为难小伶,要临时更改协议之类,”良骨伶苦笑一下:
“以及,若客官们真的想取空金库中的现金,还望诸位保密。消息走漏,可能会发生挤兑,银行一旦没应付好,就又会发生经济危机啦!”
艾山山冷笑了下,撸起袖子,好像干劲十足:“怎么?你好像把银行说的像是弱势群体一样。”
良骨伶摊手:“呀呀,银行都把它最大的软肋全部露给你们了,说是弱势群体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银行是。
法律也是。
在强权、暴力与利益面前,确确实实如此弱势,律师眼睛晦暗了一瞬,马上又绽开笑颜。
姬稚抖抖耳朵,看了她一眼。
左吴抱着手,望向夕殉道夫妇,离姒与夕阳分别骑在他们各自的肩膀上:“夕殉道,你对良骨律师说的那份地图真的没有一点头绪?”
这个问题,有因为血脉的厌恶难为一下夕殉道的意思。
良骨伶也在替科技猎人寻找纯血人类封存的财产,目标据她称,是一份谁也没见过的宝贵地图。
夕殉道在和离姒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闻声才思索片刻:“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地图’?这个词语有些古老了,现在咱们说的不一般是‘星图’么?”
地图一般是标画的是行星表面的,而一颗行星能隐藏的秘密同广袤的银河比起来,实在太过稀少。
真有什么东西,让能量充足的逃亡者号全力扫描上几个月,再让钝子加加班,任何异常现象都无所遁形。
与之相比。
去在银河系四千亿个恒星,以及环绕它们运行的复数行星上,去知晓哪颗有值得研究的异常现象,才是最为困难的事。
所以,地图?
光有地图,不知晓是在那个方位的哪个行星,不也是根本毫无作用?
跟在后面的列维娜耸肩,她对售卖自身肉食的骨人印象一直颇差:
“谁知道?良骨律师,你们刺身店该不会还卖脑花吧?不小心卖错了,连记忆也跟着进了某某的肚子?”
良骨伶回了回头:
“很遗憾,这位客官,小店没有这份菜品,不过您的建议也有许多客人提过,祖母在认真考虑,”
“以及,小伶不认为是自己记错了。我科技猎人的朋友反复强调是‘地图’,用任何翻译软件翻译都一样,绝没有使用其他的词汇。”
左吴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的科技猎人朋友今天有没有一起跟着来?”
自己一行干掉了一个科技猎人的首席,还抢了一艘他们的科研星舰,若是相遇,还真是尴尬得不行。
良骨伶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却将其收进心底:
“哪能呢?小伶承诺过,今天将是诸位客官的专场,我再想帮自己的朋友,也能分清远近亲疏……不对,是能分清什么是正事呢。”
远近亲疏四字是向夕殉道夫妇所说。
他俩没听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对比
艾山山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很好说话,唯一强硬的地方大概只有嘴巴而已。
对除了人见可欺的钝子外,海妖和逃亡者号上的伙伴相处得都不错。
哪怕是一直有些害怕艾山山的黛拉,也能和她窝在一起看上一整天的古早电影。
相处愉快的前提,就是互相尊重;海妖爱好自由不假,但并不会在我行我素中忽略别人的感受。
对姬稚也是,若艾山山感受到人马娘的一丝不情愿,那她绝不会真以女主人自居,骑到姬稚背上。
自上次从端木平流层的追杀中活下来后,姬稚已经发觉被海妖骑着,是一种无比的享受——
于这位美丽骑手的引导下,无论是肌肉,还是皮肤,又或者是神经,甚至是每一分的呼吸,在相互触碰中,都能享受到配合无比默契的快感。
艾山山如此善于骑乘,和她善于操作造物一模一样。
事实上。
左吴和艾山山结婚这么些时日,每天都很愉快;他也已发现,每每若想荣登极乐,还得是让海妖尽情发挥她的这么个特长。
那时,无论是气氛还是互相间的感觉,都会被艾山山牢牢掌握在手上。
今天也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姬稚背着艾山山和左吴,踏入了金库之中;她背上,艾山山坐在前面,左吴坐在海妖身后。
人马娘的步伐相当于全在艾山山的操纵中。
明明没有缰绳相连,只是姬稚的肚子与那双颀长双腿相贴,在脉搏与体温还有些许的动作引导下;
艾山山让姬稚走出的步伐带着风,简直将海妖内心的情绪展露得明明白白——混杂着些雀跃与不敢置信,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得意。
左吴冲海妖咧嘴:“这才是第一个,可以留着点心情对付后面的金库;否则数钱数到无聊,就有些太好笑了。”
海妖回过头来龇牙:“你管我!还有,数钱可绝对不会无聊,绝对!”
“可你不是喜欢自由和新奇么?”左吴抓抓头发,忽然压低声音:
“之前有次咱们中场休息,你还掐着我的脖子说要不断给你些新花样,否则你厌倦了可能会直接跑掉,不辞而别,怎么换数钱就永远不会腻了?”
艾山山咂舌,露出尖牙狠狠咬了下左吴的肩膀,又抱手,哼了一声,脖后同面颊一起变红的柔软触手和,她的身姿一起一摇一摇:
“现在说这些?你……哈。反正你是纯血人类,气运加身,在金库里走一转随便挑拣几下,指不定就把最值钱的东西都拿到手了。”
左吴点头,他对良骨伶的提案答应得如此干脆,就是有这么个想法。
他和夕殉道加在一起,在血脉的加护下,甚至不需要让鉴定专家同行,反正看对眼的东西肯定都无比宝贵。
以及那份地图,或许根本不用特意搜寻,靠血脉带来的气运一眼便能找到也说不定。
海妖对这一点好像很不满意,双腿摇晃,一眼一眼瞪着左吴:
“这才是无聊!一点寻宝和发现的气氛都没有,也没法体会到淘到宝藏的愉悦!”
“我跟你讲,你就算挑好东西,也要陪我多逛几圈,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呵,我就去找列维娜,反正有你没你都一样。”
列维娜陪艾山山逛了许多次街,其身为精灵,所拥有的审美相当高超,倒真替艾山山挑了许多雅致的小物件。
点缀在艾山山身上,让海妖的魅力平添了许多色彩。
女为悦己者容,可惜左吴如木头般,好像根本没有发现。
想到这里,艾山山更气,又回头用尖牙咬了下左吴另一边的肩膀。
左吴咂舌,怎么也没想到在这还能被呛一句。
姬稚在前面,耳朵时而低垂,时而立的很高;两人的声音落在她耳中,毫无疑问是打情骂俏。
其心里酸溜溜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蹄步第一次脱离了和艾山山的默契,加快了些许。
艾山山回过头,若有所感,颀长双腿仍然轻柔地蹭着姬稚的肚子。
周边警卫愈发森严。
……
金库附近不适合让小孩子打闹,所以离婀王还有金棉带着三个孩子到别处去暂歇。
玛瑞卡教授则是在之前就已经告辞,领着几名逝者走进了裁判庭所在的压缩空间去,不知即将去为其所憧憬的黄金乡做出什么样的运作。
只是临走时,塞给左吴一个锦囊样的东西;里面是玛瑞卡自己的银行账号及密码,还有其所认为可以留意的古董与造物。
这“最古老”的金库也是处于一个压缩空间中的;其出入口颇为隐蔽,绝不像裁判亭为了彰显威仪,而是一个屹立于天地的入口。
其所在本身就是机密,周围更有无数用以迷惑敌人的假入口,会通向种种致命的陷阱。
周围的警卫人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精锐。
永夜的带来的黑暗愈发深邃,好像由能源流转所带来的光亮,全部为金库的入口所吸。
良骨伶好像对周围精锐的警卫无比熟稔,常常冲这个打打招呼,向那个又点一点头。
也不管笼罩在夜幕中的安保几乎从未回应过。
列维娜抱着手,跟在夕殉道身后一步的距离:
“……呜哇,真是森严。夕先生,我一直想问,这里的士兵和帝联比起来怎么样?和你的尤钵沙塔比起来又如何?”
夕殉道冲周围大方地看了一圈,丝毫不掩饰自己审视的目光。
不容于世的罪人,当然要对随时随地可能到来的攻击有所防备,能大大方方打量周围战备的机会本就不多。
可他说出的话却谦虚至极:“抱歉,这我有些说不准;我的一生所接触的事物都是战争相关,关于安保,实在超出了我所了解的范畴。”
列维娜眯眼,手在鼻前嫌弃的摇了摇,好像闻见了纯血人类所散发出的骄傲味道,很是难闻:
“不懂安保?你和你妻子打仗时,就不怕被刺杀什么的?”
夕殉道摇头:“我认识的燎原和现在有些不一样,只是由单一种族构成,甚少吸收外界的新鲜血液,不像现在这般求贤若渴。”
“以及,又有谁会刺杀我?我的属下?不会的。大家都是另一种形式的兄弟家人,从来没有刀剑相向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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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说我不擅长安保工作是确定的事实。”
他说这话时,神情无比自然。
列维娜有些不满。
她来到这里,心中对战力强弱的对比有些失衡,有些对比不出帝联和联盟究竟哪方更强些。
精灵迫切地想要校准这强弱的对比:“那别想这么多,如果您和周围这些保安开始厮杀,谁会胜出呢?”
“……难说,因为我没见过他们出手,”夕殉道抱手,眼睛往前方望去:
“比如这随处可见的空间压缩技术,帝联不是没有,但运用的绝对没有这么熟练和广泛。”
只有兵团的裔羿斯将军在对付左吴时,使用过类似的空间碎片,还被他当成了秘密武器;除此之外,这种技术于帝联确实找不到丝毫踪迹。
夕殉道继续:
“我还记得原属于科技猎人的逃亡者号的货舱也没有使用类似技术。”
“以小见大,或许能说明这空间压缩也不是联盟向科技猎人购得,而是联盟自行研发,并在许久以前就已经可以成熟运用。”
列维娜晕乎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问的是安保力量……”
“我解释得也是这个,”夕殉道耸肩:
“科研力量有时就是可以和理论上的战斗力划等号,联盟拥有强大的研发能力,那它的真正的实力就相当难以估量。”
精灵歪头,忽然捕捉到一个关键字:“‘真正’的实力?”
夕殉道咧嘴:“对,我所见过的战报中,有些纸面实力无比吓人,经济实力繁荣的像太阳一般的政权,真打起来就是一触即溃。”
“反面例子也有,就是燎原蛮子们;帝联自进入寰宇,就一直和蛮子打交道;它们看上去从来都这么落后,连原始的经济都没有,可就是能同帝联分庭抗礼,甚至一度将帝联逼进绝境。”
列维娜点点头:“这样。”
不过,我这么解释还是有些滑头了。如果让我以直觉来猜猜看的话,夕殉道伸了个懒腰,有睡狮一般的豪迈:
“我只能说,他们毕竟只是安保,不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士兵。”
换言之。
若是切磋,夕殉道没什么把握;但若是流血冲突,即便安保们所掌握的科技力量再先进一个世代,他也能在重重包围中如闲庭信步般突围而出。
良骨伶一直在偷听,暗中不甘地点了点头。
她得出的结论差不多。
他们至少能让整个联盟无比忌惮。
否则,联盟为什么要为他们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
只是一群脱离所属政权的丧家之人而已,即便纯血人类的血脉有无比强大的宣称权以及“合法性”,但联盟最不缺的,就是能颠倒黑白的律师。
无非是用抢,他们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罢了。
法律无从管辖暴徒,甚至要反过来为暴徒洗白和服务。
良骨伶面上还是热情无比的同周围安保打招呼,只是心里在默默叹息,自己倔强地记着越都飙和氦芷,会不会有些太傻了?
不傻。
说什么忘记?自己绝不接受,也绝不想承认法律就是这么个强权和暴徒用以亵玩的东西。
……
左吴暂时无从知晓身边的白嫩律师,在心中展开着什么样的天人交战,也不记得他穿过了几个向他们行注目礼的哨岗。
金库入口的空间裂缝,甚至有些狭小。
往里面踏入一步,在一阵无比玄妙地转换后,才是如此的豁然开朗。
左吴打了个喷嚏,压缩空间内部的物理环境和外界有微妙的不同。
常人可以很快适应,但左吴的“吸收”却不行,得赶紧手动调试。
左吴眯眼,在其眼中,光线都有所扭曲,目力所及的东西也变得有些奇怪。
这里的“光”有问题?
或许是压缩空间中的光速上限,同外界有些不一样也说不定。
左吴调整着“吸收”的各处微妙细节,这么猜着,准备出去后向钝子发送一封请教用的邮件。
若能三言两语弄清原因,就权当增长了些知识,若是需要长篇论文才能解释清楚,那……研究一下也不错。
还有钝子说不定会发来肆无忌惮的嘲笑,左吴可以揍回去,但不可否认,很丢面子。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左吴终于完成了眷顾的调适,把眼睛闭上,再睁开,一片豁然开朗。
“金库”并不像是个博物馆,更像一个无比井然有序的仓库;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柜架上,以宛如蜂巢的整齐模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密封舱。
毕竟这里的藏品来自银河当中的无数文明,最适合储存的环境当然不尽相同,或是潮湿,或是干燥;有的需要重辐射环境,有的需要绝对真空。
每一格的密封舱,都藏着一个小世界。
良骨伶如此介绍,让左吴忽然有些心驰神往。
他抱着双手,冲前方的艾山山说:“我若是死了,就得火葬。每一粒骨灰都分开,扔进这里不同的密封舱里面。”
艾山山回头斜了他一眼:“怎么忽然说这个?好不吉利。”
“我只是在想,有生之年大概不可能看尽这些世界了,有些世界甚至已经灭亡,再也见识不到那边的故事和风景,”
左吴的目光一直望向货柜看不到的尽头去:
“把一粒粒骨灰放在里面,就像同时呆在不同的世界中一样,里面还有来自哪个世界的藏品,就相当于靠着它来自的故事,我觉得很浪漫。”
艾山山哼了声:“你的浪漫观向来很奇怪……我也不可能陪你去看这么多的世界。”
“没关系,”左吴咧嘴:“你现在在陪着我就很好。”
艾山山抱紧双臂:“噫,停一下,好肉麻。你今天怎么了?嘴……嘴怪甜的。”
“因为你看,这里的空间这么大,又是在各个不同的小世界面前,”左吴看艾山山的眼神越发轻佻:
“我待会儿想趁他们不注意,和你找个没人的地方……”
艾山山的脸一下子飞红,向左吴重重挥出自己的手掌。
第一百六十五章 质问
逃亡者号上。
虽然只有钝子一个人看家,但整艘星舰并没有显得很冷清。
相反。
打牌的声音不绝于耳,虫人劳工在不断研习新的套路,有时想出的法子,让那三台造物都会眼前一亮。
好像劳工群体正通过游戏的磨练,在快速进化般。
牌类游戏总是有它的局限性,当研习到深处,很难再于有限的牌数中再钻研出新套路时,左右胜负的关键便成了纯纯的运气。
这让想追求更精湛技术,以及更精彩的脑力博弈的虫人们很不满意。
解决方法就是对游戏规则进行改造,加入更多的纸牌,可还是不够。
自古唯有人心最难博弈。
单纯的纸牌很快便被赋予了“身份”,“战力”,“背景故事”等等额外因素。
而三台战争造物毫不吝啬地贡献出了古今中外众多战例,无论是公开的还是机密的,统统用来作为制定规则的辅助。
钝子只觉得一晃眼,星舰上原本流行的纸牌游戏,便已经演变成了规模宏大的“战棋”。
虫人和造物会分成两派,趴在他们自行绘制的立体地图上,拉着量尺斟酌每一毫米的利益得失,口器中还会咕哝着他们自创的名词。
好像虫人们自己成了挥斥方遒的将军。
自成一派,他人无法理解的游戏与规则,往小了说就是小众群体的消遣而已。
可往大了说,谁能确信这不是一个新生文明所诞生的尹始?
钝子觉得有乐子看,虫娘的部族们自称斯黛拉,本就未曾记录于任何政权的谱系中,就是一个全新的种族。
诞生之初,就被三个在战争方面堪称完美的老师所教导,还拥有蜂巢思维的虫人,有形成独立文明的倾向,其部族首领甚至疑似有以太龙血脉。
被哪个敏感又好战的政权发现,当场下发灭绝令也不奇怪。
也就黛拉是钝子自己的女儿,虫人们四舍五入,也算自己的徒子徒孙,光头ai才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任由他们胡闹。
只可惜钝子没参与进“战棋”的改良过程中,这就不是一种对新手友好的游戏。
现在她想加入,有些太晚,别说和三台战争造物过招,恐怕连劳工们都玩儿不过。
钝子的地位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底层,再被劳工们超越,实在是丢人。
所以她选择不出手,看上去有些掩耳盗铃;但只要永远不出手,就永远不可能被战胜。
如同隐居世外的高人般。
面子也保住了。
所以。
驾驶室外,隐约能传进些许嘈杂的声音,钝子一人“隐居”在驾驶室中,好像被孤立了一般。
钝子撇嘴,双腿高高搭在主控面板上,有些百无聊赖。
面前屏幕一闪一闪,配合她的视界,监控着地面同伴的动向——他们在信号权限方面也有特殊待遇,虽然会稍有延迟,但左吴一行也能和逃亡者号取得联系。
左吴要和艾山山一起找个没人的地方的蜜语,被天上的钝子明明白白看在眼里。
很遗憾,那金库看上去辽阔而无人,实际上到处都是正在监控和窥伺的眼睛,连地板缝隙里也没剩下。
就和逃亡者号一模一样。
光头ai眯了下眼睛,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后。
钝子在主控面板里输了一行密码,打开了只有她有权限浏览的存储空间。
里面全是星舰的监控录像,没放过任何死角,当然也没漏掉某个房间。
某某二人令人脸红心跳的监控录像,也早经钝子一个个地浏览、观赏。
有这样的记录是没办法的事,当初“钝子大人二号”能通过星舰的监控盲点入侵内里,给了钝子极大的心理阴影。
痛定思痛,她决心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死角,悄悄给逃亡者号以彻底的改装,哪怕代价是会窥伺伙伴们的隐私。
那又如何?
钝子一个又一个浏览着这些监控录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抿着给自己倒的水。
心说自己身为帝联出品,运行了五百年的顶尖ai,可对碳基生物的繁衍仪式早已看厌,一点特别的兴趣都没有。
留下这些记录,也只是因为钝子寄宿在这具身体中后,对实时监控整艘星舰的每一个细节有些力不从心而已。
某些容易忽略的细节,还得靠录像来寻找蛛丝马迹。
所以,钝子早发现离姒偶尔会伙同黛拉来一同去偷窥那秘密的房间。
光头ai不觉得这是件坏事,小孩子迟早要知晓自己从哪来,有这么些观看的经验,以后教育起来会更容易些。
至于左吴和艾山山玩儿的自觉已十分糟糕的游戏?
钝子摇摇头,在无人的驾驶室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她的评价是当真纯情。
光头ai在刚被生产出来前,可是纯血人类活跃的黄金时期。
那帮人仗着怎么作都很难受到致命伤害的气运,以及在整个帝联都或明或暗拥有的特权,还有偏爱异族的特性,玩儿的花样可谓罄竹难书。
帝联花了五百年,才勉勉强强把这些有辱国体的记录,在境内被超空间航道割成一块一块的网络上删除干净。
当初自己怎么走了眼,没一下看出左吴是个纯血人类?或许是左吴在某些方面,表现的太过正常,和已经消亡的那帮人有明显差距吧?
绝不是自己拉胯,没反应过来有这个可能!
无论如何。
左吴和艾山山想要赶上,还需多多努力;这样也好,可以慢慢享受探索对方的乐趣。
钝子在坏笑,帮自己的两位老板将这青涩的录像保存好,日后说不定会是不错的调剂。
保存完毕,格式选择立体全息影像;钝子瞥了眼视界,金库中的左吴果然没有得逞,不是艾山山没有心动,也不是面红耳赤的姬稚有所阻挠。
只是那遍地是监控的事实,被良骨伶隐晦地提醒了下而已。
嘁。
光头ai微妙得有些失望,又翻看监控了解了下虫人们的游戏规则,才开始懒洋洋地进行舰体安保的正事。
包括但不限于浏览逃亡者号的监控以及所有日志,还有接收到的信号之类……
等等?
居然真的有些微不可查的异常?
钝子一下子紧张起来,逃亡者号是本属于科技猎人的星舰,以往隔着千山万水还好,可联盟星系这里是有科技猎人的驻扎地的。
走丢的宠物犬可以向新主人献上忠诚,和和美美共度余生;但某天若和原主擦肩而过,有什么反应都不足为奇。
逃亡者号也不能丢弃,不说这艘星舰的性能确实优异,科研特化的设计也让其上搭载的种种设备,甚至于虫人劳工们的培育舱,都有了绝佳的发挥空间。
再换一艘,这些设备或许就不能运转得这么流畅了。
甚至自己的这具身体,每个零件都在诉说自己才是这儿的主人。
连黛拉都是出生在这里。
光头ai莫名生出一种“故土难离”的情绪,摇摇头,决心一定要把失去星舰的可能性摁杀在摇篮里。
异常究竟是怎么来的?钝子一顿捣鼓。
好像是逃亡者号自金库当中,收到了不应该收到的信号?
……
金库中。
企图被现实狠狠挫败的左吴有些意兴阑珊,艾山山憋着笑,拍了他的肩膀三下就跑走,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
今晚三点见的意思?
左吴摇摇头,骑着姬稚随意浏览着金库货架上的东西;良骨伶给了他纸币,有什么感兴趣的就把编号记下,之后再斟酌一次。
每个密封舱室可不是单纯的铁疙瘩,而是某种流动性颇佳的材料制成,可以透过舱壁对内里的藏品进行触摸,如同戴了个只有一微米厚薄的外科手套。
而他们视线扫过之时,所看向的保管舱也会相应变得透明,大概是灵能技术的一种基础应用。
左吴叹气,虽说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但他一下子还真没有什么思路。
货架还远远地分布在前方,根本望不见头;左吴没来由生出一种无奈,从这么多东西中挑出感兴趣的,也是一件无比繁复的工程。
自己还坐在姬稚背上,是这人马娘在帮自己代步。
左吴有些愧疚,支吾了下,想对姬稚说些什么。
没想到是姬稚率先朝他转过了头,眼神湿润,无比认真:“我不介意被人看着。”
“什么?”左吴一愣。
人马娘咬了下嘴唇:“就是你想和艾小姐做,但被良骨伶的话打消的事。”
“……但我有些介意,”左吴抓抓头发:“我还没到被人看着也能面不改色的程度,暂时的。”
“你可以藏在我肚子下面。”
左吴又愣了愣:“嗯?”
“你看,体积很大是我马身唯一的优点,可以挂载动力装甲,那肚子底下再挂个人,盖上衣服,不会有人发现的,”姬稚说着,微微提起她马身与人身交界处的裙摆:
“请你……快一些,我有点儿等不及了。”
左吴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光景,郑重点头:“有些突然,没关系吗?”
现在拒绝,恐怕太过虚伪;但和艾山山的开始,也是经历了“婚礼”这样激动人心的仪式。
姬稚却什么都没有,当真有些不公平。
人马娘并不是不介意,却咬了下嘴唇:“真觉得突然,就不该在我耳边说……说那些,这是对我的撩拨,你难道不是故意的?”
姬稚自己坚信左吴是故意的,甚至到了自我麻醉的程度;这也是情人身份的必备,没有那么些一厢情愿,可没法在这本就有些别扭的身份上打高分。
可惜。
今天姬稚注定不能如愿。
……
钝子的警告如在节假日忘记关闭,于不合时宜中响起的闹钟,响彻在几人的视界中。
“你们……小心一些!”
光头ai“砰砰”敲着桌子,因为加密而有些模湖的声音冲左吴嚷嚷:
“我有理由怀疑科技猎人也潜入了这金库,他们不是对那地图也感兴趣么?只是科技猎人找不着,所以没道理放过你和夕殉道两个完美的鉴定人选!”
“当然,怀疑而已,没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只是想不出除了科技猎人外,还能有哪方会让被我彻——底改造过的逃亡者号产生异常反应!”
“我挂了,你们自己斟酌,向压缩空间加密发送信息可是相当复杂,也就本大人的技术力高超才能顺利……”
通信挂断,钝子最后几句话原本该再提供一些线索的,她却用来自吹自擂,也是性格使然。
姬稚心中无比恼怒。
转头,看向远远跟在后面的良骨伶,眼神瞬间便充满了不善。
人马娘欣赏良骨伶的斤斤计较,以及身为律师,职责所需而必须耍得一些小花招。
但她承诺过今天是独属于自己一行的时间,科技猎人不该打扰。
良骨伶若在这方面撒谎,那她就是背叛了自己的“舌头”,迷惑对方与直接撒谎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为。
远处的良骨伶马上发现了姬稚的态度变化,有些不明所以地往这边靠近。
姬稚马身上的肺鼻打了一声响,按住愤怒,向背上的左吴询问:“我们该怎么做,装不知道,还是……?”
左吴摇头,抱手:“直接问就是,用不着拐弯抹角。”
白嫩律师仍是无比疑惑:“呀呀,小伶是有什么招待不周?抱歉,我确实有些心神不宁,但之后会改正的。”
她心神不宁是因为越都飙和氦止的事,律师在心中编织计划,又和无边的自我怀疑做着斗争,能在表面上将金库的事应付下来,已经殊为不易。
其视界中。
良骨伶的家人因为她的心不在焉,已经用无数消息对其狂轰滥炸。
骨人祖母若不是觉得会有些失礼,早想冲破重重封阻来到这边,把良骨伶用床单麻熘裹起扛走,然后换上状态绝佳的家人来伴随。
所以,良骨伶乃至她身后的家族,是真的不知道科技猎人有什么动作。
左吴上下打量,没看出良骨伶有什么异状,只是抱手,将钝子的怀疑加工一下后便直接问出:
“我的伙伴发现科技猎人也在这里,良骨小姐,你有没有什么解释?”
这是最好的方法,既然律师们和科技猎人是朋友,那他们想要质问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质问的目标。
至于他们狼狈为奸的可能性?
或许有,但左吴只要转头就走,什么也不选便好,之后会着急地指不定是哪一方。
话音刚落。
笼罩金库的全部阴影,开始缓慢而抽象的流动。
第一百六十六章 路径
左吴忽然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
这里的或明或暗的监控如同星点,门外站岗的哨兵无比敬业,作为金库,矜矜业业守卫着储户的财产已将近千年。
千年来可没发生过什么会引起客户激烈投诉的事件。
至少面上如此。
自己一行的到来,就像一根针,轻易在这保持了快千年的严密表面上戳了一个洞,一下子涌现出这么多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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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这些疏漏是本就存在,只是恰巧被自己撞见;
还是因为那些大人物为了扑灭自己一行来取钱所可能的风险,一次又一次便宜行事打破规矩,所酿成的恶果?
左吴可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打破规矩的又不是他,觉得可惜只是目睹一个面上完美的东西露出它内里的千疮百孔,有些物伤其类。
至于金库被入侵,让名义上属于自己的财产受到侵害的事实,左吴也有些缺乏实感。
他来到这里,更多是陪艾山山来逛街的心思,以及还有没见过银行金库究竟长什么样,想来涨涨新奇的见识而已。
所以。
科技猎人的尾随而至,左吴不觉得有朵儿被冒犯,不像旁边的良骨伶已经气的七窍生烟却还竭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他甚至对地面那抽象蠕动的暗影更感兴趣。
姬稚的蹄子有些不安,交替点地,像在躲闪那黑色的潮汐;左吴拍拍她的肩膀,自她背上跃下。
良骨伶已经悄悄走开,压抑着嗓音在视界中开始怒吼;
左吴蹲下,用手指冲那潮汐里轻轻沾了一下,没感觉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这是没有实体的东西?
那就是自己的“吸收”可以发挥的空间了!
左吴将手整个伸进黑潮中,适应几下,便掌握了诀窍,吸收开启如同出现在深水中的旋涡,拽着黑色浪潮,又像顽童拽住了一块硕大的幕布。
随意行走中,幕布便被他收入囊中,再也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暗幕”陡然发出一阵悲鸣,开始迅速收缩,自其隐藏在金库的各个犄角旮旯脱离,又凝聚成更浓郁的黑。
姬稚没再往后跳,反而上千轻轻拽住左吴的衣领,若黑潮有任何异动,她可以轻松把左吴拉到自己背上。
却没想到。
那抹浓郁黑色只是看了一眼左吴的手,便讨饶般缩在左吴脚边。
如同温顺至极的猫咪,甚至还分出一抹黑色,蹭了蹭他的裤腿:
“先生,请停一停,这玩意儿很珍贵,被损坏了太可惜~”
话语的人声不像出自一人之口,更像是一个歌团以默契的声调发出的合唱。
宛如合唱的语调末尾,还有个顽皮的起伏。
很是魔性。
左吴上下打量,说不清是饶有兴致还是失望:“‘这玩意儿’?这影子不是你的身体,你也不是一个新的种族吗?”
“不,我们管这称为‘光子木偶’,是吾辈猎人从某处遗迹中挖出的珍惜遗物~”
黑幕分化出一个枝丫,拍拍它自己:
“以及,您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团结一致和睦友爱的小组~科学绝不该逞个人英雄,吾辈猎人都是以科研小组的形式在外活动~”
说着说着,其声音愈发接近咏叹般歌唱。
左吴不再理会,反而仰头叫唤了一声:“艾山山,这里有个有意思的东西!”
叫唤声荡起回音,与视界的信号同步发出;空气在被震动时,也震动了那些繁星般的监控,不知监控那头是否因为金库被科技猎人入侵而产生了各式各样的震动。
人事上的,工作上的,政治上的……
如若泄露,银行的信用大概会一瞬间跌落谷底,所引发的危机足以又让联盟焦头烂额。
还是不关左吴的事,也不影响他以闲适的心情抓着暗影冲妻子炫耀。
艾山山听见,马上回应;海妖是能在空旷的海面上,凭借嗓子将自己的声音传至十数公里外的族群,传回的清脆婉转和暗影的魔性合唱撞在一团。
姬稚捂了下头顶的耳朵,偏头,艾山山火急火燎冲来,甚至把一直陪她逛街的的列维娜落在了原地。
而从艾山山充斥着如此对未知的兴奋来看,看来这属于科技猎人的暗影始终潜伏在离左吴不远的地方,其忽然出现,也没惊动分散在各处闲逛的伙伴们。
夕殉道身边也该有一只。
“哪呢哪呢?!”
海妖艰难停住脚步,看到暗影的第一瞬眼里便亮起了耀眼的光。
左吴挺胸,晃了晃抓着暗影的手:“再说一次你是什么玩意儿来着?以及,艾山山,这是我抓到的。”
艾山山白了下眼:“知道啦,夸夸你,小孩一样。”
暗影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合唱:“吾辈是科技猎人团结一致和睦友爱的科研小组~这是我们远程操控的‘光子木偶’……”
“光子木偶?!”海妖眼里的光亮更加摄人心魄:“是我想的那个光子吗?!”
随即。
清脆婉转和咏叹合唱开始叽叽喳喳,左吴只听了几个音节,便一个头两个大;种种关于科学的专有名词以细碎的歌声传出,恍然让左吴觉得自己在错了地方。
兴之所至。
暗影甚至忘了冲左吴的讨饶,稀释自身拉长身体,整个靠去海妖的身边,大有相见恨晚的气势。
左吴被落在一边,有些尴尬的抓抓头发:“姬稚,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听不懂,”人马娘用尾巴轻轻扫了下左吴的大腿:“我只知道,我被你落在一边时,也是差不多的感受。”
……
数分钟后。
良骨伶结束了视界中的争吵,缓步走来,远远抱手看着暗影,白嫩的脸阴沉的吓人。
而艾山山与暗影的交流终于告一段落,海妖擦擦汗水,尚且留着自己的兴奋:“压缩空间,光子木偶……真是不虚此行。”
左吴一直在和姬稚做着悄悄的打闹——
与和海妖大开大合的游戏风格迥异,他俩之间,大多只是不经意间马尾的扫过,又或者脚尖轻触对方的踝骨,在压抑中享受着偷偷摸摸的炽烈。
现在他们停下,左吴活动了下肩膀:“所以光子木偶是什么?”
“你知道的,光具有波粒二象性……算了你不知道,”艾山山叉腰:
“光子木偶,简单来说就是以‘光子’为材料,所凋琢制成的造物!而光子就是自然界中光的基本构成!”
“若不是远程操控的信号限制,这木偶甚至真的能做到光速移动,毕竟它本身就是光!”
“还有光子本身的质量极为微小,以及其他的一些特性,使得它几乎不可能被任何探测形式侦测到,以及,只要某个地方存有一丝缝隙,它就可以毫无障碍的潜入其中!”
左吴愣愣,凋琢“光子”?这倒是真的很有意思。
印象中,质子层面的凋刻已经是不得了的技术了:“可这木偶还是被我抓住了。”
暗影沉吟一下,有些不服气的唱道:“并不是你抓住了我,只是因为压缩空间中,物理法则被修改的很奇怪,光速上限被压到了一个极低的上限~”
“以及,是先生你的威胁太无耻了些~”
良骨伶听着,咬牙切齿:
“无耻?好啊,我们来说道说道谁更无耻,骨人把你们当朋友,费劲心思帮你们谈判,结果你们早就准备潜入,还备好了专门的造物?”
“叛徒!真不知道祖母为什么会把你们当……“
律师及时止住侮辱,虽是为家庭以及自己的工作发泄,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来自家长相当严厉的训斥。
言语上的发泄,无助于事情的解决,反而只会加剧矛盾,自降水平。
良骨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视界中,一行行文字流转,在教心烦意乱的她该怎么说话。
律师深深吸气,径直往左吴走去,向他深深鞠了下躬,表示歉意。
然后,冷冷转向黑影,一点也挤不出标志性的营业微笑:“事情已经发生了,祖母在外面替你们忙前忙后,你们也总该有个解释。”
“我们会的~”暗影还被左吴攒在手中:“无他,只是科技与奥秘的吸引力让我们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就辜负长久以来与祖母的友谊?
良骨伶想要尖叫,最终,只是在逐渐崩塌的笑容中挤出一丝嘲讽:“那份破地图?”
“不不,小伶,我们可以这么叫你吗?破地图?我们不希望你这么侮辱它,”
暗影摇摇头,咏叹中忽然出现一抹陶醉:
“我们坚信,那是通向无尽秘密的宝库!就连我们驻扎在联盟这么久都没能窥伺一二的奥妙或许都能得到解答!”
良骨伶只觉得头骨一阵疼痛,每个构成她自身的菌体都在无奈叹息,只能揉揉眉心,无奈继续:
“联盟又有什么奥秘了?”
但。
黑影一下子胀大数分,光子构成的躯体,似乎见到了再愚不可及的痴人:“你们真没感到好奇,身为被联盟接纳的族群,从未感到好奇?!”
星点般的监控还在看,黑影的咏叹缓缓响起:
“联盟的所在星系就是问题!它中央是一颗如此暗澹的恒星~为什么连接此处的超空间航道会如此丰富!”
“就像旁边几位血肉生灵,一个没什么大用却连着丰富血管,甚至有动脉专门供血的器官如若存在,那它很明显就是不正常!”
“吾辈猎人起初并不为这里有所兴趣,毕竟人多眼杂,我们在许多地方并不合法……”
“而留下的唯一理由,就是这里的远古遗迹丰富的令人发指!你们每往地里铲一撮土,都可能毁掉一副数十万年前的上古壁画!”
左吴眨眼,隐约记得关于这附近遗迹数量无比丰富这一点,钝子好像含湖的提过一次;姬稚将手背在身后,蹄子真的开始摩擦地面。
律师愣愣,黑影靠她愈来愈近:
“小伶~你为自己的律师身份感到自豪,可你有没有想过,它是怎么才成立的?”
良骨伶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已经在暴徒的手腕下认识到所谓法律上不着天下不触地,现在连一团被人抓在手里的影子也要开始教育自己这点了?
但她的笑始终没有脱出口,取而代之的是艰难中抱着微小希望的摇头:“为什么?”
暗影摊手:“我们也不知道~”
咏叹最后拔起的顽皮高音像再明显不过的嘲讽,良骨伶恍忽间听到自己头骨好像有那么一丝微妙的碎裂。
暗影晃来晃去,旋即补充:“不~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我们崇尚科学,而科学向来可不止物理,社会科学也是其中一大分类;但我们皓首穷经,仍是弄不清这科学体系中最大的漏洞——”
“联盟没有自己可以杀进别家政权的武装力量,颁布的法令却会让银河最边缘的银河受到影响;”
“比如限制灭星武器研究的法桉,真的签发,那所有文明的武器研究进度便真的慢了下来,或是偶然碰壁或是主动限制,好像无从可挡~”
“联盟没有自己的一套强硬规矩,但所做的裁决偏偏能为面临审判的当事人感到公平。”
“比如你的熟人,还在通过监控看着吾辈的释文尔裁判长!他遇事喜欢使用‘属地原则’,或者他自己认为所该适用的法条~”
“不可否认他口才确实不错,正说反说都能说出一条条道理;可银河哪有这么多讲道理的种族?凭什么他的狡辩就能被那些桀骜不驯之人所接受?”
良骨伶一下子抬起头,不对,法律没办法管辖强权和暴徒,桀骜不驯的人往往就符合这个特征,裁判长的灵活就是为毫无作用的法条粉饰……
不对。
律师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这个想法的盲点,她忽略了一个事实——
究竟是强权与暴徒多?
还是来自各个种族,而性格各不相同,有的暴躁有的怯懦,但大体还算是普通人的生命更多?
当然是来到此地的普通人!良骨伶以往的桉子,也大多是普通之间的冲突,每每看着他们得到公平裁决的目光,才是她心中为身份的骄傲所种下的原初果实。
可与骄傲相伴的,就是怀疑的种子——公平而没有异议的裁决越发积累,她终于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个蹩脚的美梦;
发觉强权或暴徒的无奈,大概只是引燃良骨伶怀疑的契机,只是她心中一直不愿相信,以至于在愣愣中怀疑错了方向。
律师空荡荡的胸腔回荡起风声。
这些疑问难道经由科技猎人们“科学”的发现,就能找到最初的答桉?
监控的星点盏盏熄灭。
左吴看出良骨伶的动摇,觉得她一时间好像无法再问出什么建设性的问题,摇摇头:“所以,这和你说的‘地图’有什么关系?”
暗影默然片刻:
“我们认为纯血人类留存的‘地图’,就记录着在虚空中找到那位大家伙的路径——”
“——生命之织褛。”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监督
确实。
联盟有如此多的不合理,但若它的存在也是经由虚空中某种大家伙的庇佑而延续,便能轻易说得通顺。
左吴一下子觉得一切合理了起来。
纯血人类的血脉为“生命之织褛”所祝福,千年前这赐福被授予一瞬的详细情况,目前看来很难考证。
比如虚空技术,即便现今的政权运用起来也会觉得如履薄冰,可当年的人类是怎么通过它,与织褛取得联系的?
无论情况如何,总该留下了类似于证据或文物的东西。
奠定帝联接下来千年繁荣的重要物品,理所应当要被认真保管,可惜帝联内部也并不太平。
别忘了帝联还是地联时,曾经发生过的那场全面内战,为十四个文明联合起来,想将纯血人类踢出政权而掀起。
以及,帝联作为十六个种族的联合政权,并不是人类独有的私产。
再将如此宝贵,可以左右一个文明及种族千年辉煌的东西放在处于内战的国内殊为不智;
将其存往人类另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也就是星海联盟里,就是情理之中。
理了理思路,左吴向那暗影抓抓头发:
“等等,你们科技猎人应该没有见过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怎么能肯定就是一份地图?”
“没有见过,也无所谓~”
暗影在这方面好像颇为自负,咏唱的和声稍有高亢:
“正如尸体本身不是地图,但不妨碍法医通过它来找到凶手,只要我们亲眼看到相关的事物,再辅以研究,一定能得出相应成果~”
“哪怕那样东西是个马桶盖子!”
左吴笑了下,这句咏叹深沉,说出的却是“马桶圈”三个字,稍微有些引人发笑。
但话语中饱含的意志和自负不似作伪,左吴沉思,觉得手中本不该能被他感受到重量的暗影,忽然有了些沉甸甸的分量。
它以及它背后的科技猎人,就像一把钥匙;通向更远更深沉处的秘密。
自己大可以把它扔开,去到别处旅行;但银河虽大,再遇到一伙可以让自己见识虚空奥秘的狂人,好像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左吴十分意动,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游移了下。
他看了圈身边的艾山山还有姬稚,被层层货架挡住身影的列维娜,又想着在金库外散步的黛拉金棉。
自己不是孑然一身了,怎么也得考虑其中的风险。
所以。
尽管艾山山眼里的好奇比左吴还要炽热数分,他还是顶住海妖视线传来的幽幽压力,向暗影询问:
“等等,你们的探查会有什么风险?”
暗影沉默了数秒:“风险的定义太过辽远~我想,您问的应该是对现实世界有什么影响吧?”
“我们认为问题不大……至少不是那么的大~”
“远的来说,我们挖掘遗迹,破译古代文字,远古被这样虚空中的大家伙所赐福的文明不止一家,他们虽已消亡,但银河依然好端端的~”
“以及,近一些的例子,你们人类为织褛祝福,不也没捅出什么幺蛾子?”
暗影举的例子毕竟有些不充分,其身后的科技猎人们又想了想,互相间争论了下:
“而且有风险,我们愿意自己承担;寻得地图后,我们是一定要进入虚空探险的;”
“你们地球的地理大发现时期,国王们资助了无数冒险家,归来的冒险家十不存一,但开辟的海洋新航线,却让躺在城堡里晒太阳的国王赚的飘满钵满。”
暗影又一次躬下身,姿态无比谦卑:
“左先生,您不是也一样?为我们找到‘地图’,只是您微不足道的一笔小小投资,我们若在虚空中坠毁,那自然是一件憾事;”
“可若我们有所收获,您却可以收获整个银河最为深邃的知识!”
良骨伶却轻咳了一声。
她没听说过什么“生命之织褛”,对科技之类的名词也有些钝感,又或许是被接连不断的冲击震的有些麻木,一来二去,还是只能暂时以律师的身份思考:
“你们为左客官提出的条件如此优渥,又怎么保证你们之后不会单方面的撕毁约定?”
暗影无比认真:“吾辈可以接受任何形式的监督~以及,我们知晓玛瑞卡教授精通生物改造,吾辈是非法团体,也愿意为此献出肉体与精神,并走出藏身的阴影。”
律师还是抿了下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
暗影轻轻偏“头”,其匍匐在左吴脚边的形态依旧谦卑,躯体折角却忽然浮现一抹锐利,这是其在展现沉静的意志:
“朝闻道,夕死可矣。”
“吾辈渴求知识,愿意为了求知献上一切;即便追求照亮我们脑海中因为无知而笼罩的黑暗的代价,是背叛与你们的‘友谊’;是在各个政权中被列为非法组织,失去所有社会地位;”
“即便知识的光辉只能像天空落下的闪电,照亮我们脑海一微秒,便会让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也甘之如饴。”
良骨伶愣愣:“一微秒?这根本不足以让知识传承下来!遑论对银河做出一丝贡献,你们压根就是白死……”
“小伶,你错了~大错特错,”暗影收缩躯体:
“求知和为世界做贡献,压根就是相悖的两件事情;难道对世界无用的知识,就没有被人研究的价值?不如说为世界做贡献太麻烦,简直是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们就是为了取悦自己;说到底,吾辈认同的科学家,就是为求知而上瘾的瘾君子~为贡献社会才做科研?实在太过功利~”
社会太脆弱,太敏感,想顾及它太麻烦。
若这世界存在某种代码,只要一经破译就会让银河崩溃,那科技猎人也不惮会对其进行狂热研究,在成果出现的一瞬,他们也会怀着莫大的快感与整个银河一起,安然离世。
哪怕死亡会无比凶猛,在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前的千分之一微秒前便降临,也一样如此。
艾山山把她的顾虑收了回去。
她本想问,倘若冒险之中发现的不是赐福人类的“生命之织褛”,而是与初丹精灵缔结契约的“器具”,又或者别的什么更危险的东西呢?
这让亲自去冒险以及探查的风险,大到不可接受,可艾山山也难以掩饰自己好奇的本心。
有人代劳自然最好,就如她收藏的某些造物,享受拥有的乐趣不一定非得自己加工,亲手雕琢芯片吧?
科技猎人当然是绝好的探险家,可在其他方面就有些靠不住。
比如“忠诚”。
他们已经展露自己毫无节操,为了早那么一点点找到纯血人类的地图,就将骨人的友谊出卖的彻底。
也不知道这是极致的短视,还是为了追求知识,所凝聚和提炼到了某种程度的纯真?
左吴和艾山山轻易的想到了一起,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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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两人加在一起都有些无法下定决心。
他们把姬稚拉来,凑成一圈,姬稚温顺听完,对这团表面并无规则,让其联想起自己肋间肺鼻里混乱绒毛与肉刺的东西大为改观:
“他们说的真好,科学家就该一心一意追求知识,心无旁骛。”
艾山山眨眼:“可他们或许会造成严重后果……”
人马娘鼓了下腮,理直气壮的抱手:“那可不是科学家的错误,而是身负监督科学家之人的失职!凭什么要求科学家在求知时还自我规制?那些监督者不干活的?”
监督者?
左吴点头,觉得确实应该在监督者这方面下一番功夫;这是很有姬稚风格的回答,大半他依旧稍微觉得有些不够。
左吴又伸手,在视界中输入一行文字,把在货架那头无所事事逛了许久的列维娜也叫了过来。
独臂精灵认真听完,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的残肢:
“……呜哇,也就是说,我的意见这么重要,几乎就是你们下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谢谢二位老板这么重视我。”
“我觉得……”
她讷讷几下,竟然有些说不出话。
喜欢乐子的天性当然在大声鼓吹列维娜,恨不得让她自己马上投下尤为关键的赞同票。
却也让其压抑天性的理智无比警醒。
毕竟老板娘提出的可能性真的有些吓人,对,在虚空中凭借地图,若遇到的是庇佑初丹天使的“渴望之器具”,那又该如何?
织褛只是赐予人类无比强大的基因嵌合能力,以及厌恶同胞的事实,在摧毁人类的血脉而已,这种灭绝方式,无比温和。
那器具呢?
器具有没有在缓缓毁灭着其庇佑的初丹精灵?对极乐的追求,在失落后,对外界一无所知时仍保持的莫名高傲,会不会就是器具的手段?
若科技猎人这次再遇到祂,其索要的代价还会一模一样吗?
纷乱的想法于列维娜的脑海中盘根错节,精灵一时竟然理不清思绪。
只是。
她在思索中偶然抬起眼睛,看到左吴和艾山山的脸时,竟然在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
“对了,老板老板娘,都现在了,黛拉还没有弟弟或妹妹吗?”
左吴愣住。
艾山山的脸一下子红透,抓住列维娜的肩膀便开始来回摇晃:“等等,给我想正事,没头没尾的,说这个干嘛呀!”
看这反应,应该是没有了。
列维娜独臂提起裙摆,赶紧低头认错:
“抱歉,老板娘,我只是有些开小差……不对,等等?”
精灵眯起眼睛,打量地让艾山山愈发羞恼。
可她脑海中忽然闪过的,却是夕殉道和离婀王的脸。
他们的女儿,离姒的出生如此离谱,茶余饭后中,精灵每看到他们,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叹一次。
这侧面印证经由织褛所祝福的基因,嵌合能力有多强大。
所以列维娜认为黛拉早该快有弟弟或妹妹了。
居然没有?
是老板和老板娘的游戏太过糟糕?不对,再糟糕也不应该有夕殉道那般离谱吧?
是织褛的赐福,在星海联盟这里,忽然出现了什么微妙的问题?
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让列维娜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她为自己的定位是完美的女仆,关心这个本来就是天职之一:
“我同意让科技猎人进入虚空,研究一切,一丝一毫的异常现象都不要放过!”
左吴被列维娜忽然改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你想到什么了?明明刚刚还犹犹豫豫的。”
列维娜眉眼弯弯:“自然是因为老板你的终身大事,我这样的女仆还能去哪找?体贴老板,只能用细致入微来形容了!呜呕……抱,抱歉!”
左吴眯眼。
在艾山山还面颊绯红时,很快理清了列维娜这没头没尾的话究竟出自什么原因。
他心中说不上感激,只是涌着一抹奇怪的温暖。
不得不承认,哪怕列维娜动机不纯,或许还是本能间被寻求乐子的天性所掰歪了思路。
但纵使异样,毕竟也是一种另类的关心;左吴和家里这些无论是气氛还是族类都热热闹闹的同伴相处久了,早就学会去尽力感受他们最本质的想法。
否则也不可能和相看两厌的夕殉道保持和谐这么久。
所以。
左吴只是轻敲了下列维娜的脑袋,让她跑去墙角“哇哇”吐了许久,直到肚里只剩清澈而粘稠的胃液,表示自己稍稍的报复。
现在。
支持票居多,同意科技猎人替代他们前往冒险已经板上钉钉。
左吴寻思着姬稚提出的“监督者”,又摇了摇这温顺又乖巧的暗影:
“所以。你们的研究需要多长时间?”
暗影跟着左吴的动作摇了摇:“因为重力因素,虚空中的时间映射和现实不太一样,吾辈……短则现实的三五天,长则数十年吧。”
这么久?左吴不是不能理解科研工作的费心费时,但他也确实没有如此宽裕的生命耗在监督科技猎人上。
得找找场外帮手。
良骨伶?不太行。先不说科技猎人本就是非法组织,不太会受律师监督;科技猎人也轻易背叛了他们间的友谊,没有一点悔恨的模样。
得找别人。
对了。
裔羿斯将军?
左吴眼睛一亮,将军被自己用天神裁决,洗脑成要尽力活下去,以及拼尽全力,去对抗生命之织褛。
现在,将军肯定会因为根本找不到虚空大家伙的踪迹,而不得其门;自己若将科技猎人介绍给他,不是一举两得?
唯一的问题时让夕殉道回避一下,这也不难;联盟上下,知道其实有两个纯血人类的事的人其实少之又少,左吴完全可以李代桃僵,掩盖他的踪迹。
还得向良骨伶嘱咐一下。
科技猎人看到左吴点头,忽然无比狂喜。
他们的和声商量了阵:“吾辈将中断一切现有项目,全力攻关虚空的探索。”
“已经以及尚未取得成果的研究,会一并向你们移交,看看诸位会不会有什么感兴趣的?”
左吴饶有兴致:“说说看?”
“比如,从燎原那边泄露过来一种灵能武器,帝联也相当重视的那个,”暗影轻巧摇曳:
“在联盟也出现了它的踪迹,其源头,好像是叫‘毛绒绒拍卖会’的东西。”
“那拍卖会的主人还自称为‘天然神灵’,吾辈一直想把他抓来切片研究,可惜未曾得逞。”
第一百六十八章 挑选
金库中的监控,已经纷纷关闭;放进来科技猎人已经很丢面子,而左吴他们还没有怪罪的意思,不如掩耳盗铃,纯当尊重一行的隐私,就这么湖弄过去,装作没有发现。
而良骨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
客官们细碎的商量中,信息量真的好大;虽然他们一直在说些良骨伶听不懂的名词,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
但他们的神态,语气,以及偶尔的戏谑也盖不住的内里严肃,依然让这些个名词充满了力量。
律师抿嘴,后退几步,黑珍珠般的眼珠在左吴以及远处的夕殉道那里来回游弋,眼神有些微妙的复杂。
老实说。
就算没有越都彪和氦止的这档事,她还是有些拿捏不准该怎么和两人相处——他们身怀纯血人类的身份,就像怀着宝贵宣称权的贵族或王子。
宏观来看,人类自进入星海后,千年来的历史脉络其实很简单,和寰宇中无数种族没什么不同,三五句话就能说完。
悄然向后退了几步的良骨伶,自然而然回忆起自己为了这桩桉子所做的功课:
人类自地球发源,因内部的不统一,刚迈入星海便旋即宣告分裂。
兜兜转转,分裂出的支脉大多灭亡,幸存下来的一支却繁荣昌盛,以无比亲外和包容的态度,与一路上相遇的十五个文明一同联合,所组成的政权便名为“地联”。
与此同时,寰宇中的文明间,交流愈发频繁,星海联盟的前身便应运而生,地联在联盟成立时的作用举足轻重。
纯血人类,也就相当于联盟的原始股东。
是地联带来的开放包容成就了星海联盟,还是纯血人类的气运选择了星海联盟,现在早已说不清楚。
只是。
后来地联的人类遭遇了其麾下十四个文明的全境叛乱;而人类胜利,乱象终止,地联也重组为“帝联”,国力虽在政权风貌为之一清后达到鼎盛;
但亲外和包容的思潮,终究在随着纯血人类的数量锐减中,而快速消亡。
良骨伶本觉得这其中有疑点,现在听着客官们的只言片语,总算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纯血人类互相厌恶,对异族充满好感,那时人类的种群数量尚且繁多,自然不会吝啬他们的喜爱。
所以。
在异族的“温柔乡”中,对人类而言,这叛乱确实致命又让人寒心;也让人类高层忽然惊醒,发现纯血平民的数量已经万不足一。
不是在叛乱中被杀,而是在开辟星际时纷纷涌向各地,又因为互相厌恶,甚少往来。
最后,只留下一堆堆的混血,纯血自己则在没有如今这么发达的医疗条件中,慢慢消亡。
血脉只护佑人类自己,以及属于人类的东西;联盟形式的地联,政权名义上属于全体国民,并不是人类私产。
所以,叛乱才能忽视“气运”发生,人类也只能选择开所谓历史倒车,来恢复帝制。
有些晚了。
即便成了帝联,纯血人类的数量还是在锐减,濒临消亡。
可他们在星海联盟,因原始股份而拥有的财产却越滚越多,越来越壮大,于可笑的金融游戏下,甚至滚到了联盟根本支付不起的地步。
有些微妙的讽刺。
所以良骨伶才觉得左吴和夕殉道二人,像身怀宣称的贵族末裔;在这许多星际文明还保有封建制度的现状下,稍微难以揣度相处的态度。
良骨伶空荡荡的胸腔中唯有起伏,脑海中闪过的以上信息,是她根据所做的功课,还有左吴与女伴们在商量中泄露的只言片语,自行推测。
“气运”两字,在她脑海中响彻着轰鸣。
气运?让连无比沉醉于科学的科技猎人,都不得不相信的东西?
科学的尽头绝不是玄学,而是铁一样的一般规律,无非是有没有为人所掌握而已。
难道越都彪与氦止的死,就是因为气运相吸,让他们为夕殉道撞见,以让夕殉道保护他现在最为重视的家庭?
何其讽刺。
若……自己想要为两位老兵,自己的当事人讨回公道,那夕殉道已经近乎于一般规律的的“气运”,究竟可不可以被战胜?
律师的眼睛盯向左吴,瞬间收获了那位人马娘的敌视。
良骨伶不在意,她只想亲眼见证一下纯血的起运究竟有怎样的威力。
……
左吴同样感受到了良骨伶微妙的视线,觉得宛如被针扎。
抓抓头发,寻思了一下,没想起什么的得罪律师的事,只能暂时作罢。
看着自己的毕竟不止有律师,还有暗影之后的科技猎人们;就算隔着光子木偶,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眼神如此热切,像摇起了尾巴。
左吴同样觉得信息量好大。
毛茸茸拍卖会?
拍卖会的主人自称天然的神灵?
天然神灵就是白艾斯在自己一行,决心要来到联盟时,所拜托调查的事情了;没想到线索来的如此轻易,左吴不禁怀疑到底是谁白嫖了谁。
还有毛茸茸拍卖会?
左吴脑海中当然想起了金棉身上温暖的毛皮,回忆着那舒服的手感,他确信这件事和莺歌索人一定有关系。
为帝联所重视,被燎原开发出的灵能武器,这几乎是指名道姓创神檄文了。
必须去一趟看看,无论是为了承诺还是为了金棉。
但得把眼前的事做完。
左吴转向暗影:“你们在这潜伏多久了?”
还好附近的摄像头已经关闭,否则这问题当真会让会让正监视的人无比尴尬。
暗影忸怩几下,有些害羞:“不算很久,但进来的次数挺多~光子木偶毕竟是超越时代的遗物,不算这里的安保不严密。”
咏唱中,暗影的骄傲藏也藏不住。
左吴点头:“来的次数很多,但真的对‘地图’是什么样子,全无头绪?”
“没有,也绝非欺瞒,否则吾辈早就自行向虚空进发,才不会等你~”
“那我究竟该怎么找那地图?”
暗影的和声互相吵了吵,好像觉得左吴朽木不可凋;片刻后,才被一个稍大的声音按下:
“您随手挑选一个便好,我们坚信那就会是我们想要的东西。请相信您的血脉,也请相信吾辈手中的统计数据~”
随手挑一个?
这样的信赖很是让人哭笑不得,左吴摇摇头,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心里对它们说,原来你们这么被人倚重,我自己都不知道。
既然你们让我随便挑,那就来吧!
他又望了一圈周围,货架排列的尽头消失在了视线之外,置身其中,就像在地面遥望银河,又偏偏要在无尽的星海中选出最适合自己的那颗星星。
概率论毫无疑问,就是科学;但就如人有高低贵贱般,科学或许也有层级分别;按左吴全从里得到的知识,不知道对不对的比方来看;
《仙木奇缘》
就像计算机的底层代码,能影响上层的所有运算般。
他不想再走远,伸出手指,就此转身,随意点了一下面前的某个小小的舱室。
柔软却强度极高的舱室门摇曳几下,搭载于其中的独立计算机迅速分析着周围环境,在评估内里藏物是否能在周围环境中长久保留。
无数文明留存的文物,有许多是在重新接触大气时便迅速风化瓦解,这些可是宝贵至极的遗产,联盟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有些遗憾,千年的时光还是让左吴选中的东西脆弱无比,不可能直接取出。
办法是连同舱室一同带走。
随即,就像草履虫的增殖,柔软的舱室飞速分裂自身,在那件遗物之上包裹上了一层薄薄的膜。
虽薄,内里却真的封存着一个独立的世界。
遗产被推出,左吴接住,只觉得轻飘飘的不行。
成了薄膜的舱室感受不到分量,但弯曲到某个程度后,便会变得坚硬无比,想来是舱室的计算机判断,再形变就会损坏内里遗产的缘故。
随着左吴移动视线,遗产的简介便在他的视界中浮现而出,标题只是极为简略的三个字:
“钥匙卡”。
细致的介绍只是写了钥匙卡的材质,其为磁力加密的事实,还有一些细部的影像资料之类。
却未写明它的所有人是谁,是什么的钥匙卡,以及究竟在这里被保管了多久。
钥匙卡?
暗影忽然开始兴奋,热切的视线几乎要成为熔岩。
左吴却有些没自信,将良骨伶呼唤过来:“难道重要的东西都是没写拥有人的?这个特征好像太明显了些。”
律师也在盯着钥匙卡,闻言摇头,下意识开始解释,这也是她做过的功课:
“不是,你们纯血的血脉就是几乎无可造假的密钥,当时联盟的银行针对人类,都是直接通过基因作为存取的凭证的,除此之外,概不过问。”
“也就是答应你们能来随意挑选,才省略了验证的步骤;以及,这种形式的物品,在库藏中也不算稀奇……好嘛,就是普通至极。”
良骨伶摊了下手:
“据说哦,你们纯血既然是原始股东,就代表着有所特权;特权当然会任性,有时会用联盟的资源,让一些不算很有价值的东西被严密安保。”
“比如什么‘童年回忆’,或者‘恋情纪念’之类。”
“客官您也看见,被保管在金库货仓中的东西,就大致可以和千年不朽画等号了,许多纯血总是愿意这么保管其回忆,好像过去的回忆也跟着一同不朽,还不用花自己的钱。”
“当然,最后的结局,大多是纯血自己都忘了有委托银行保管这么个东西,接着他们也一同逝去;遗产真的成了不朽的回忆,只是早已悲哀地失去了载体。”
良骨伶将视线从那钥匙卡上移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些,是不想承认所谓“气运”真有这么大的威力,才一再打压这张钥匙卡的价值。
做了,就要做到底。
她让自己的表情于强行间充斥不屑,让摊手的幅度扩大数分:
“小伶的建议是,要不再看看,再找找?或者去别的金库再逛逛?别忘了,前面还有浩如烟海的遗产等着你们来挑选呢。”
左吴苦恼的歪头,暗影背后的科技猎人却很是激动,其用以说话的合唱,刹那间快变成重金属摇滚:
“小年轻,你懂什么!就是它就是它!科学需要兵贵神速抓准机遇,可别耽误事!”
左吴抓抓头发,又给夕殉道发去一封邮件;艾山山已经把这边的事告诉了他,隔着层层货架,这位族裔还是能掌握这边的动向。
夕殉道回复:“我这边没选好,地图对么?怎么选都有些不对劲。”
左吴默然,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微妙的排除法;自己做出选择时,可一点都未曾犹豫,彷佛手指所向,就是再明白不过的天理。
就它了吧,不挑挑拣拣了。
暗影欢呼着伸来它的身体,左吴却轻飘飘闪过:“稍等,我得给它备份一下,弦打印机可以吗?”
就是逃亡者号上那台打印机,当初的首席原本想用来复制古老星门,可惜未能如愿,后来在为玛瑞卡教授做出“裁缝金剪”时用过一次。
“理论上可以,但是~”
暗影都囔:“弦打印机也不是随地可见的东西,吾辈保有此类造物的首席,前些日子死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了,令人艳羡~”
“打印机一时半会儿很难再搞一台,所以把钥匙卡给我,给我们嘛;我们会帮您想办法,之后会把备份体双手奉上。”
左吴咧嘴,看来对这么一伙狂热的科学家,大概只会觉得复仇是纯纯地浪费时间。
“不用你们费心,”左吴说:“我自己去想办法,还有这钥匙卡我们要再保管一段时间。”
暗影顿时消沉地低下头:“怎么这样!那我们什么时候来取?”
左吴没有回答,指缝中把玩着钥匙卡,回头看向良骨伶:“律师小姐,有兴趣再接一个委托么?”
“什么?”
“我想委托您联系一位帝联的将军,然后把监督科技猎人探索虚空的事,去交给他处理。”
良骨伶默然片刻,她在这之前就切断了自己与外界的联系,一来是为了配合金库关闭的监控,二是因为家长还在指责她的状态不佳,喋喋不休,烦得要死。
现在,她是少有的,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的时刻。
“……小伶需要有关委托的详细情况。”
左吴点头,将裔羿斯将军,还有他麾下本属于夕殉道军团的事大致说出,以及将军被天神裁决的影响,一生注定要追逐“织褛”的事实。
良骨伶眼睛“唰”的亮起,有一整个军团之多的,和越都彪如此酷似的人存在?
夕殉道的破绽来得如此轻易。
难道内斗,永远是破解所谓气运的最优之解?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过往
或许。
业务员的本职,就是拉来更多的委托,其专业知识也只是个添头,证明他们有承接这些委托的能力而已。
左吴的新委托依旧算是大单子。
虽然其牵扯到帝联以及帝联的兵团,少有差池就真可能被星舰骑脸;
以及良骨伶还十分“乖巧”地向家族隐去了那些听起来就十分厉害的名词,让委托的行文结构看上去有些支离破碎,虎头蛇尾。
那又如何?
大骨头刺身饭店承接律师业务,没少遇过有难言之隐的客官;骨人也从来不刨根问底,每每会努力在有限的信息中,将工作做到最好的地步。
良骨伶没能独自包下监视科技猎人,联系军团,从而能方便她开启针对夕殉道阴谋的活计。
此刻她还跟在左吴身边,竭力维持着专业人士的笑。
原因很简单。
骨人祖母一合计,发觉良骨伶即便状态颇差,也能从左吴手上拉来新的业务;无论原因如何,总该有些超越小伶业务能力的某些私人好感在里面吧?
让良骨伶继续奉陪左吴到底,多好?万一还能再拉到一些其他的委托?
骨人毕竟是骨人,本质又是附着在骸骨上的微生物聚落。
左吴若真的喜欢,把构成“良骨伶”的聚落切出一半,形成新的小伶后直接赠与,为逃亡者号无上限提供美味的刺身,又有什么问题?
金库的委托已经是其祖母无法拒绝的价格了。
另外,骨人祖母也想好好跟科技猎人算算账;律师们能奉出的友谊向来不多,结果依然遭到背叛,也不怪祖母会出离愤怒。
也不知道律师和科技猎人当初是怎么搅合在一起的。
结果就是。
委托为饭店那边接下,又以惊人的效率在快速推进;只要律师们想,用以人脉,便几乎可以联系上银河中被指定的任意一人。
至于良骨伶,她还要在左吴身边待上一段时间,至少要走完他们将去的那场拍卖会。
左吴乐得如此,相当于白赚一个伶牙俐齿的向导,怎么想都是赚到。
一切都已定下。
良骨伶保持微笑,“哒哒”走到为左吴所攒着,那团暗影的面前,手一下下挥舞,像在扇暗影巴掌,可惜她无法干扰光子,什么也没感觉到:
“详细说说那个拍卖会,时间地点人物,进去需不需要什么凭证?呀呀,赶紧的,我知道你也在赶时间!”
暗影确实神游天外,全部集中力都顺着之后要交给钝子复制备份的钥匙卡来回摇曳。
也使得他们以咏唱作出的回答无比简洁,确实没有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
良骨伶脸皱起,左吴挑眉,猎人们和律师刚刚的交流像是一段密码,他确实没听懂。
“怎么了?良骨律师?”
“他们真是……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拍卖会说是被他们放弃的研究,一点不假;时间就在四个小时后,他们原本连袭击都已经策划好了。”
良骨伶叹气,视界中将隐藏起来的时钟拉起固定;拍卖场地也不在这颗行星上,她还要尽快安排交通工具。
艾山山讶异:“稍等,科技猎人怎么把策划恐怖袭击也称为他们的研究?”
良骨伶没来得及回答,反驳的却是列维娜。
精灵无比奇怪艾山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语气理所应当,又晃晃自己的手臂:
“科学家不都该是这样的?发表研究前先把肌肉练好,否则不知什么时候会遭遇竞争对手的物理踢馆;当然,他们自己踢馆的事也不少!”
反正在列维娜的家乡是这样的,失落的精灵们在帝联的探测器造访之前始终认为自己才是最先进,自信被击破后开始奋发图强,每位科学家又都觉得自己的成果才是真理。
遇到他们所认为的愚蠢谬误,自然不会费尽心思去辩驳,直接提刀上门进行物理说服才最有效率。
只有谁也打不过谁时,精灵的科学家才会握刀坐下,以言语相辩相驳,渴望自己的成果打击的对面心神摇曳,以此抓准机会提刀出鞘,锁定胜局。
宛如一场场危险又优雅的决斗。
列维娜很少谈及自己的家乡,去依然留存着对家乡的自豪。这次科普起来,对这样武德充沛的传统赞不绝口。
海妖愣愣:“不对吧?你们初丹这样……若真有些瘦弱的科学家找到真理,不是永远也出不了头?”
列维娜疑惑的歪头:
“对科学家来说,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不是基本要求?反过来说,其成果连自己体魄都野蛮不了,还谈什么复兴家园对抗帝联?别出来丢人啦!”
“以及,只要对自己的研究,和被强化身手有自信,任何人都可以去和初丹最顶尖的科学家去掰扯一下,任何人都有望成为科研界最顶尖的人。”
“凭肌肉在科研中说话,不是比某些文明高不可攀的学阀,凭借血脉和职务所垄断以及其筑起的壁垒在科研中说话,不是要好得多?”
“至少在初丹,若挑战者凭自己的研究,真把某位‘大牛’揍得满地找牙,其弟子只会欣喜若狂,感觉找到了更厉害的真理!”
列维娜摇晃独臂的拳头,看着天空,好像她自己脚边便趴满了各路愚昧的手下败将。
左吴哑然,心说精灵们虽然失落,但骨子里是不是还在追求基因的强化飞升?科学家靠揍人和决斗,来证明自己道路的成果,当真简单粗暴。
姬稚却微妙的有些认同。
在她所属的人马牧场,装备研发部门的高层,记忆中出自一个家族的历史,已经有数百年了。
……
逃亡者号是用不了,打印作业以及同军团的联系,还需要钝子来居中统筹。
以及,最关键的——就是金库里的东西还没挑完呢,放弃太可惜,这里可是限时开放的。
逃亡者号的仓库必须保持时刻开启。
夕殉道被招呼过来,抱手:“也好,挑选的事情就交给我和离婀,我们也许久没过过二人世界了。”
说着,他转头,看着气态生物的眼神含情脉脉;离婀王也回以暧昧淤积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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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一下子不爽起来。
现在,这里的监控已经关闭,于此种的所有人也将悉数离开;难道自己和艾山山没做成的事,要便宜了夕殉道这厮?
艾山山心灵相通般,狠狠敲了下左吴的后脑勺。
良骨伶忽然有些明白科技猎人为什么会与祖母缔结友谊了,他们动不动就想着恐怖袭击,事后肯定需要有人来擦屁股。
其一场行动的收益,说不定大半都落到了祖母手里;能持续不断带来收益的朋友,怪不得友谊如此坚定。
这次应该不至于闹到如此程度。
想着,良骨伶已经开始催促:“呀呀,别闲聊了!快走快走,交通工具我联系好了,也弄到了可以合规进入拍卖会的门票,咱们就没必要去搞什么袭击啦!”
……
“袭击”的字眼让左吴有些在意,再带上黛拉,恐怕有些不安全。
以及,虫娘的两个小伙伴不可能离她们正卿卿我我的父母太远,便干脆将三个孩子送回逃亡者号中,让钝子去照看。
到达近地轨道的距离,对夕殉道和离婀王确实不算远;艾山山怀疑他们凭借灵能技艺,本来就可以在这高度来去自如。
到达地面乘坐电梯,说不定只是配合自己一行的步调而已。
左吴没和夕殉道告别,倒是给尚且在裁判庭中的玛瑞卡发了封邮件,又找到在金库外带孩子们散步的金棉,完成各项事情的交接,终于踏上了良骨伶所准备的星舰。
小型摆渡星舰而已,在星海联盟星系内部,借助每颗行星的引力和磁场,以及设置在太空中各个驿站似的站点,能走得飞快。
但是绝不可踏出星系一步,也无法承受超空间航道当中的乱流。
也稍有拥挤,没有搭载压缩空间的摆渡星舰一眼看下来,活动空间只有逃亡者号驾驶室的二十分之一这么大。
“呀呀,还请大家原谅小伶的能力不足,这么短的时间,要去的地方还刁钻得很,就只能考虑速度,无法兼顾舒适性啦。”
良骨伶如此所说,身体诡异地折叠在一起,只占据了一个抽屉般的空间,还惬意自如。
这让姬稚有些羡慕,其穿着动力甲的庞大身躯有些施展不开。
人马牧场没有掌握空间压缩的相关技术,姬稚的动力甲只是简单的折叠收纳,平日里还好,此刻她只能闷闷不乐地占据庞大的角落,尽量缩起自己的身体。
要不是星海联盟的领空,大大小小的压缩空间也分布在太空也有所分布,不使用专用星舰,可能直接撞到里面万劫不复的话;
姬稚真想让左吴坐到自己背上,直接以人马动力甲的性能飞渡太空,就和之前在那双星星系,从喧闹赶向静谧那次,一模一样。
左吴倒无所谓。
再窄,有他曾不知躺了多久的那个培养仓这么窄?相反,如此氛围竟然让他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以及这次,倒是难得和金棉那身温暖的皮毛贴在一起的机会。
有故意的成分,但更关键的是左吴猜想,这拍卖会将和莺歌索应该关系匪浅,有事情必须和金棉交接,
和发自内心憧憬的人贴在一起,兽人小姐有些微妙得不自在;绝不是因为讨厌,反而是觉得自己会不会有些不配。
通过灵敏嗅觉,闻到的荷尔蒙气味如此沁人;金棉抖抖胡须,指甲互相间来回相撞:
“……毛绒绒拍卖会?星海联盟的命名方式还真特别喵,又是大骨头又是毛绒绒的,一点也不知羞。”
左吴歪头,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对金棉来说,“毛绒绒”一词就是类似于人类的“光溜溜”。
至于“大骨头”指代的是什么,左吴从莺歌索昔日首领笔记里的情诗窥得一二,大概就相当于人类词汇当中的“露骨”吧。
光溜溜的拍卖会?露骨刺身餐厅拍卖会?噫,确实有些糟糕。
可惜事情不是用一点旖旎的擦边球就能盖过,左吴心中叹息,挪动了下身体,正色凝视着金棉稍有放大的瞳孔:
“很遗憾,金棉,并不是你想得这样,按科技猎人,良骨律师还有我自己的一点推测,情况大概是这样……”
他将事情大概说出,情况的冰冷撕下了这层含情脉脉的误解。
金棉才因为嗅着荷尔蒙有些涣散的瞳孔陡然缩小,虎牙咬紧嘴唇。
就像地球古代的印第安人,忽然从殖民者的口中得知,一块块“头皮”便是指代他们自身般;
原来“毛绒绒”一词,说不定就有层如此血腥的意味。
金棉不自觉看了眼列维娜,一直听说这位无比美丽的女性曾被挂在橱窗中被贩卖;她曾无数次想象过那副光景,可否有血流自精灵的四肢断口中,缓缓流下?
被特意屠宰贩卖,和战场上已经司空见惯的牺牲,金棉不知道哪个要更加瘆人。
不对。
还有一线希望。
兽人小姐舔舔手腕,像猫儿般洗了把脸令自己清醒些,回首看向窝在抽屉中的律师:“请问,我的同族有没有流亡到这里的记录?”
良骨伶自抽屉探头:“我不知道,至少我没有收到类似消息……这方面就别太指望小伶啦,每天来到星海联盟的人不知繁多,我没办法完全掌握的。”
就如越都彪和氦芷一样。
都身负血仇与重责,可那又如何?还不是在联盟走动的无数生灵中,无比普通的亿万分之二?
似乎心有所感,金棉缓缓摇头:“不,莺歌索人不普通,我们身体中还刻着创神檄文,因为首领,刻着创神檄文。”
良骨伶已经听左吴大略说过莺歌索的事,此时此刻,忽然有些烦躁;你们不普通,那越都彪和氦芷又算什么?
烦躁中。
律师的话有些刺人:“是吗?可我怎么觉得特别的只有你们首领一人,其余所有莺歌索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只算是沾了他的光!”
金棉耳朵立起:“我不否认,我们现今的历史,的确是由特别的首领所铸就,所以,我们不普通。”
“蹭英雄的面子,不会觉得有些厚脸皮?”律师的职业微笑终于露出一丝窝火。
“……英雄也是出自我们之间,即便他是个暴君,更是个狂人。”
第一百七十章 “愿意”
对于空间的利用率,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就是标志科技发展节点的道标——
星海联盟可以运用空间压缩,在星球上构造大的吓人的裁判庭。
微小的质子可以被内部凋琢成微型计算机,赋予难以想象的复杂内构,据说人人都有的视界就是这么个原理;
更进一步的失落文明甚至能改造光子,穷尽今人无法想象的复杂科技,只为制造几乎无法为人捕捉和观测的间谍木偶。
当然,光子木偶也可能是是科技猎人把某种更厉害的东西用错了方法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
科技进步,对空间利用效率的提升,在社会方面同样有所体现。
社会科学也是科学。
帝联没有熟练掌握空间压缩技术,但运用用强大的材料和科学的组织方法,有自信将整个银河的智慧满当当的塞进一个星系。
那星海联盟没道理不能让造访的客人,每个都住的舒舒服服。
像越都彪那样数十年蹉跎在桉件上的人不在少数。
光阴和艰苦的现实,是最能融化黄金般宏愿的王水。
越都彪和氦止能坚持,除开他们自身的意志外,星海联盟一直无偿提供的物资与住处,同样不容忽视。
无偿的宛如地上天国。
星海联盟可不会觉得亏:每一次成功的裁决,都标志着它影响力的又一次滋长。
用自己决定所用的法律。
它巴不得自己“顾客”盈门。
……
小小的摆渡星舰飞驰,在往星系中央快速靠近。
即便星系中央那颗恒星无比暗澹,其光芒也依然在舰舰体上贴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左吴用视界拍下眼前风景,目的是给没在这里的黛拉留下些许纪念,之后和金棉一唱一和,大概能编出相当不错的睡前故事。
既然和科技猎人相遇,那调查黛拉体内,有关巨龙血脉的事便该提上日程了。
黛拉疑似身怀巨龙血脉,是玛瑞卡提出的可能,但教授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如果确实如此,那这巨龙基因大概率来源于钝子的身体,那具身体又原本属于死掉的科技猎人首席。
现在,是打听的好机会。
但左吴还是决定先缓缓。
虽然暗影看上去只为科技所沉醉,一点也没有为那首席复仇的意思,他还是有些忌惮这群为了求知可以抛弃一切的狂人。
左吴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以虚空的秘密做出一个强大的牵制,给这些肆无忌惮的科技猎人带上项圈。
黛拉基因的事并不急。
小家伙目前活蹦乱跳,日常的体检也没有异常,完全没有什么基因病的风险,就这么放着也暂时不成问题。
相反,为了解答疑惑而强行介入研究,看上去是在对付未来的隐患,但会带来的眼前风险更严峻些。
比如被狂热的科技猎人盯上,防不胜防的来窃取自家女儿的日常用品,甚至身体组织之类。
左吴忽然抖了抖,感觉拥有光子木偶的猎人们简直是天生的跟踪狂,从每一丝透光的缝隙中都能潜入进来,防不胜防。
……算了,这件事以后再想。
左吴把注意力从周围不断变换,可能悄悄隐藏着那木偶的光影中移开,发觉摆渡星舰业已进入了停泊程序。
即便还隔着很远,左吴也能感受到不远处那颗行星地表的繁忙。
熙熙攘攘的星舰有些还在寻找泊位,这倒让金棉想起之前来到此处的经历,稍有不解:
“不是说运用空间压缩后,这里早不该缺少空间了喵?为什么它们还在这样绕来绕去,我们来时,也是和其他人抢过位置的?”
良骨伶抬了下眼睛:“很简单的道理,不同种族的习性都不一样;有的能在摩肩擦踵中无比舒适,有的自己方圆百里内有陌生人就浑身不舒坦。”
“就算是联盟,也不可能照顾每一个人,泊位的大小与间距只是用这么些年的数据找到的最普世值。”
“大多数访客都成功停泊,外面绕着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可来到联盟的人实在太多,才让在外面犹豫不决的看起来依旧这么多、这么忙。”
律师偏头,黑漆漆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诸位客官不像有人靠近就会坐立不安的样子,你们抢泊位,是因为担心在银行取现时遭遇什么窥伺或攻击?”
左吴已经悄悄扶起了额头,不是这样的。
原因多半只是钝子光顾着和相邻的星舰吵架,以及一门心思学习人家的脏话引擎,忘了正事,完全没搞清相应的情况而已。
她大概还在为自己神乎其技,顺利抢到泊位的驾驶技术而沾沾自喜来着。
毕竟是自家ai犯的傻,左吴赶紧将这个话题揭过:“律师小姐,你还没给我们发送拍卖会的具体信息来着。”
“咦?呀呀!抱歉,”
良骨伶的心不在焉耽误了太多事情,她赶紧把文件打包发送,甚至没有检查出排头几句话就有的明显错字。
左吴也没看出来,咬文嚼字大可不必,看一些关键的信息便行。
接着。
他有些震惊的将头抬起:
“这么大的场地?六十万个席位?和我一样喜欢‘毛茸茸’的居然还有这么多?”
其语气中竟然浮现出一抹微妙的亲切,似是忽然得知同好原来有如此数量般,被金棉复杂又幽怨的盯了好几眼。
艾山山扶住额头的动作比左吴刚刚还要深,毕竟钝子丢人在亿万公里之外,左吴可实打实在自己身边。
海妖动起手来可不客气,指尖狠狠掐起左吴的脸颊,边掐,边问:“应该不会有六十万人这么多,只是租用的场地颇大而已吧?”
“难讲,六十万人的集会依旧属于‘微型’,若时间再多一些,小伶便能查清它的底细,但现在只能胡乱猜猜,”
良骨伶摇头,捏住自己的下巴:
“既然能让一心研究的科技猎人知晓其存在,那我觉得人数的水分便不会太大……七比一,真实人数小伶认为大概是在八到十万人左右。”
金棉讶异:“八到十万人来参与贩卖我同胞的拍卖会?成功生还的莺歌索人才有不到三百万!”
律师摊手:
“不不,您可能是误会了;宏观来看,银河之中长有绒毛的兽人种族数量颇大,但对此有所喜爱的人同样很多。”
“小伶也说过,莺歌索人并不特别,所被拍卖的‘毛茸茸’大概率不特指你们莺歌索……呀呀,小伶不想和你吵你们特不特别的事,裁判长可能更喜欢这个话题。”
金棉不想吵,只是忽然嗅到了无比在意的消息,童孔缩成一根针:“……不单指莺歌索?难道人口贩卖在星海联盟就这么堂而皇之?”
良骨伶觉得骨头疼,比了个暂停的姿势:
“稍等,想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得先厘清什么叫‘人口贩*********如一些对国民福利不太重视的政权,其公司职员在另一些文明眼中就是再清楚无误的契约奴隶;人口贩卖,也可以指以星际迁徙为单位的劳动力转移……”
金棉嗓子里陡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虎吼:“少跟我玩儿这些文字游戏,你是律师,精明无比,早该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事!”
律师的手缓缓垂下。
近似的话语她对不同的当事人说过许多次,此次再讲,像娓娓道来般,却不知怎的,良骨伶觉得甚是违心:
《仙木奇缘》
“小伶知道客官您在想什么,无非是将您同胞的苦难,具化为了想象,又推及到我们还未实地探查的拍卖会上而已。”
“但客官您要知道,对不同的种族来说,有关‘苦难’的定义根本不相同。”
“您的首领说过,要让莺歌索人做一个抬头挺胸屹立于星间的骄傲族群,对吧?您觉得被奴役被拍卖,就是苦难了,对吗?”
“可是,在星系间,无数兽人就是靠贩卖自己的劳动力和美丽的毛皮过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自古以来,他们都会有个会绝对服从于的‘头狼’;”
“有时,头狼是他们的同胞、有时头狼会是外星人;都是要他们绝对服从,哪怕跳崖也无怨无悔,这次无非可能是让他们贩卖自己而已,又有……什么分别?”
“只要是他们自己选的,就是……正确无误,是小伶身为律师,所可以为其辩护的……好事。”
越说。
良骨伶空荡荡的胸腔中越痛,好像真有一颗绞在身体内里的心脏在缓慢形成与哀嚎。
夕殉道和离婀王,不就是越都飙和氦止的头狼?
最后关头,两位老兵不是自己选择了他们的死?
律师无比不解,为什么就这件事,自己会如此痛苦?就因为他们是自己的当事人?
就因为自己在心痛他们的付出没有得到哪怕一点回报吗?
可是,只要努力便能得到应有回报,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天真的童话吧。
农人努力到双手溃烂,挡不住天灾与横征暴敛,更难成为其所耕作的土地主人;契约奴亦是,哪怕猝死,可否成为自己劳动的主人?
越都飙和氦止也是。
甚至良骨伶记得自己曾清楚无误的提醒过他俩很多次,他们的努力绝难让两个超级政权改变态度。
最多的最多,只是让他们的诉状在一个个“公平”至极的流程中流转,一次次徒劳燃起他们的希望而已。
他们应该听懂了。
他们还是这么选了。
为什么?
良骨伶想不通,甚至一时间没弄清自己想不通的究竟是什么事;只能从抽屉中爬出,浑身骨骼拼合出她的身形。
然后。
良骨伶将额头靠在视窗上,渴望用窗上的冰凉让自己空荡荡的颅骨镇静下来。
科技没给她这么个机会。
视窗适时加热,温度无比宜人,不会让人清醒,只会让迷醉的梦乡逼近。
摆渡星舰也勐地晃了下。
目的地到了。
……
为一件谁也没见过的东西争吵,于事情本身而言并无意义。
金棉和良骨伶只是在争执各自的观念,看上去乐此不疲,实际上争论的主题和中心思想都有些驴唇不对马嘴,根本没有统一。
这样,直到最后也自然不会有任何结果,只是让一行人的气氛稍微凝固。
左吴叹气,没骑在姬稚身上,良骨伶选择的降落地点颇为巧妙,自位于近地轨道上,泊位的缆梯中下来,几乎瞬间便能到达拍卖会正门。
金棉走在最前头,尾巴一会儿高翘,一会儿又垂下,在与她不断燃起又熄灭的战意做斗争。
律师则停在了原处,甚至没能挪动脚步,全然忘记她自己还身负向导一职。
左吴抓抓头发,向良骨伶走去,语气颇为委婉:“我听说拍卖会有些会要求不同的服装,我们需不需要类似的准备?”
“……不需要,统一着装只是特意设置门槛,或者彰显大家是一类人而已;来参与拍卖会的已经都喜欢毛茸茸了,用不着其他更能划分你们是一类人的特征,”
律师机械般作答,忽然反应过来:
“对,来到门口,小伶能下载到更详细的资料了;没猜错,人数就是十万左右,更类似一个规模很大的展销会,买门票就可以进……诸位可以进去先逛逛。”
“先?”
良骨伶轻轻点头:“嗯,这种展销会,多半会有贵宾专区,用来贩卖真正的好货;我去打听一下怎么参加,您可以领金小姐去看看她的毛皮够不够得上‘高级品’。”
左吴倒是对自家保姆信心满满,无比自豪的举起大拇指:“放心,肯定能!”
“……您应该没见过多少兽人。”
律师笑了笑,能转换下心情也不错。
左吴没有多说,领好良骨伶买的门票,晃晃手就往压缩空间中出发。
良骨伶本来已经转过了头,忽然立定,转身:
“客官!您对我和金棉间的话题……有什么看法?!”
左吴也转头:“吵的很有趣,再多来点,我喜欢听。”
良骨伶以为是左吴没听懂自己的问题,咬牙:“那换个问题,您觉得夕殉道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很没水准,良骨伶刚问出口便有些后悔。
左吴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讨厌他,因为血脉,但我想你问的应该不是这个。”
“我只能说,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远远不到盖棺定论那一刻。”
“我希望所有人都有一个美好结局,夕殉道的现在结束,可不算美好,充其量只能算烂尾。”
“你也一样,良骨律师。”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展会
良骨一副伶若有所思的样子,前去打听展会里有没有特殊票券的脚步都慢了些许。
左吴抓抓头发,回头,忽然发现姬稚已经悄无声息的踱到自己身后,头顶耳朵探探,一直在紧张的偷听。
不知道她怎么将这么大的身躯完全消去脚步的。
见被发现,人马娘无比自然的牵住男人的手,再轻轻一甩,便将左吴甩到自己背上,又抖抖耳朵,却是再也憋不住般:
“你刚刚的话……好像一点用都没有。弯弯绕绕就像是谜语,仔细想来没一点儿实质性的东西。”
和古代地球许多人所痴迷的“星座学”类似,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怎么理解都行,也十分容易代入到自己的情况上。
左吴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笑了下:“不也挺好?我是觉得律师挺满意。能让她有所动作,总比干站着强。”
“……坏心眼,”姬稚轻叹一声:“那展会,我们要先进去看看么?”
“当然。”
左吴无比雀跃,良骨伶去打听贵宾票券,不妨碍他想去见识一下十万人级别,喜爱“毛茸茸”之人的联欢会。
人马娘步子迈开,左吴看见海妖在远远的那边瞪了自己好几眼;列维娜在她身边,冲这边做了个鬼脸。
然后,精灵被艾山山拉着,率先进入了拍卖会所在的空间裂隙,消失不见。
姬稚抿嘴,却特意放缓了脚步:“对了,左吴,我忽然有一个想法。”
“什么?”
“我在想,就是我的马身上也覆盖着毛,那我……算不算半个‘毛茸茸’?”
“算!”
人马娘沉默,步子越来越慢,直到距离那裂隙仅有一步时彻底驻足,用人身轻轻吸气:
“我还是很讨厌我的马身,讨厌布满肉刺和粘液的肺鼻,讨厌它在狭小的空间里的无比笨重,讨厌……你坐在我背上时,连用双眼凝视你的脸也做不到。”
左吴歪头:“可我喜欢,尤其是意识到你是半个‘毛茸茸’后更是如此。”
“我知道,”姬稚轻笑:“只是我想说,你可以……请您对我的人身,也分那么一些喜爱的。”
左吴点头:“好,我答应你。”
“哼,你就是应付……”
姬稚半开玩笑,想模仿艾山山那样子来撒娇。
谁曾想,侧过脸时,她看见左吴的表情居然无比的认真。
男人抬手。
揉揉属于人马娘的耳朵。
又刮了刮属于姬稚的脸颊。
……
压缩空间,如同嵌套在大空间里的小世界;拍卖会场的出入口同裁判庭那边一样是条长长的裂隙,只是没有那么壮观,反而特意做出了隐秘的气氛。
虽然是规模十数万人的展会,但宏观来看,依旧是小众爱好,太大张旗鼓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目光。
金棉已经先行一步,跑进了压缩空间中;列维娜被艾山山拉着,在一阵微妙的眩晕后,终于通过裂隙进入会展。
刚一进入。
铺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毛皮”的味道,有的散发着浓郁的荷尔蒙,有的残留水果香气,有的还带着所在家乡太阳照耀后的味道。
尽是种另类的异国风情。
艾山山一下子有些被熏得睁不开眼;列维娜更是,摆摆手就跑到一边的角落呕吐,又在被慌张赶来的清洁造物包围前清空胃里,跑了回来。
却看到艾山山在频频看着空间裂隙,无数次想抬脚去到那边,却每每缩了回来。
列维娜歪头,意识到什么,喜滋滋的决定当回恶人:
“老板娘,你就这么放老板和他的坐骑在外面单独呆着?”
艾山山头往后靠了靠,抱手将目光强行收回:“那我又能怎么办?吵吵嚷嚷的冲过去,把他们吼开,像泼妇一样?”
列维娜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至少……应该去盯一下吧,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
“在意,怎么不在意!我只是……”海妖声音同脚尖一同抬高,却又马上缩了回来:
“只是,没这个权力管而已。”
精灵歪头,擦着嘴角残留的晶莹胃液:“怎么说?”
艾山山叹气:“我结婚时,你不是最开心那个?忘了我的誓词了?”
“当然记得——不问未来你究竟会做何选择,也不问过去你有多么忐忑;只承诺尽情享受当下所在一起时,你应该享受、愿意享受的每一瞬间?”
列维娜倒背如流:“其中的修辞里,可有我的一部分贡献!”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所以,你知道了吧?”海妖笑了下:
“权力和义务向来是等价的,我发的誓中,既然保留了我往后的自由,也就没有去束缚左吴的理由。当然,难受是挺难受,也是我……我自己选的。”
说着。
艾山山想起了当时为自己化妆的姬稚,她也是在不甘中选择了“情人”和“坐骑”的身份,为自己奉上祝福的。
是不是和举目望去,这无边无际正在贩卖自己的“毛茸茸”,有那么一些些的像?
海妖叹气,终于不再守着裂隙门口,而是往展会深处迈步,忽然觉得自己好亏。
左吴大概在外面开开心心的撩拨姬稚。
自己呢?说是保留以后追求自由的权力,可目前看来,一点想要离开的念头都没有。
真是亏大了!
……
左吴还是收到了艾山山所发来,无论是行文还说措辞都无比礼貌和规范的催促邮件。
只是主题满满都是再磨蹭,自己就要被海妖狠狠掐死的威胁。
好在对姬稚来说,这次也算收获颇丰;人马娘自觉不是像海妖一样坐在“金山银山”上,这样的点点滴滴就已经是佳酿,足够她品尝很久。
走进压缩空间,左吴也嗅到这股浓郁的味道,恍然从无聊的都市一下子掉进了野性的荒野,身边还有足够让动物园直接开张的野兽相伴。
迎接完海妖满带酸意的数落。
左吴忽然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找深入其中的金棉到底去了哪里——压缩空间中,物理定律会被微妙改写,而根据设计与用途,被改写的规律不尽相同。
比如这个展会中,视界的信号会被微妙限制。
原本大家都可以像拿着手机一样便捷交流;可现在,信号变成了折纸飞机,大家都只是拿着它朝自己想交流的对象远远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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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不上容易受干扰,只是步伐稍微走快些,就可能比轻易超过讯号的传输速度。
似乎是展会的主办者期望大家在“毛茸茸”的包围中舒缓享受。
左吴讨饶:“所以,不是我故意不回你消息的,确实是这里信号传输的速度太慢,是客观原因!”
艾山山撇嘴,火气渐渐消下。
在海妖的视角中,可是联系左吴许久也联系不上,差点以为他丢下正事,跑去和姬稚开了个旖旎的房间了。
还不带上她。
咦?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艾山山赶紧招呼姬稚,让人马娘把自己和列维娜一同拉到她的背上,乘坐三人并不算多重,加快脚程也有助于赶紧和金棉汇合。
左吴有些遗憾,现在能做的更像走马观花,没办法好好闲庭信步的停下来仔细看看那些毛茸茸。
这里并不拥挤。
十万人的规模被巧妙分散,摊位前的人群一直在流动,从来没有淤积。
艾山山冷眼看着左吴眼睛泛起光。
直到他们前面的一位客人忽然停下。
姬稚又对自己的硕大咂了下舌,蹄子踱步良久,却还是没有想出怎么巧妙的避让开前面忽然停下的人。
左吴倒是乐得有机会看看展销会在贩卖什么,也能仔细查看刚刚因为人马娘飞快的步伐而看不清的招牌。
展会上。
一名羊型兽人席地而坐,头顶犄角弯弯,像是经过悉心打磨;为矩形横条的眸子抬起,抬起为松软绒毛附着的手臂,冲那名客人指了指面前的“菜单”——
一次握手,两个代币。
摸摸角,三个代币。
揉揉头,十五代币。
一个拥抱,五十代币。
代币?左吴抓抓头发,看来这里并不使用能量币用作结算,而是像赌场一样的筹码。
也对,能量币还是适合用作文明间的大宗贸易,日常使用有视界辅助还好,现在运算受限,一堆零放在人眼前,可以把任何人轻易绕晕。
而左吴也忽然理解至少在这里,所售卖的毛茸茸究竟是什么。
之间那名客人踌躇许久,终于如克服心魔般,半跪在地,往那名羊型兽人眼前拍下了几枚金属小片。
羊型兽人绽开微笑,向客人张开了温暖的怀抱。
像白云般,又像已经成为传说般的蚕丝被子;那人获得了拥抱,肆意感受着覆压而来的温暖。
感受着羊型兽人的体温,和她逐渐加快的心跳;羊绒之下,兽人的体温渐渐提升,将客人的身上蒸出了一丝细汗。
客人抓住机会,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一下子整张脸埋入那羊绒中,吸气,深嗅。
然后,品到了羊型兽人身上,那股微妙的膻气。
这是客人的目的,也是羊型兽人除开她松软的绒毛外,颇受欢迎的卖点。
后面。
艾山山抚住额头,列维娜“呜哇”的感叹了一下。
左吴的眼睛越来越亮。
据说,古代地球上,山羊就是魅魔的原型;一些寂寞的牧民经不住羊儿的诱惑,坚称它们体内有魔鬼寄宿。
眼前的兽人应该更类似于绵羊,诱惑的概念也不一样,但也有无比相似的地方。
艾山山额头忽然鼓起十字青筋,因为她分明看见羊型兽人在拥抱那客人时,还抬起自己的横条形眸子,朝左吴抛了个无比妩媚的媚眼。
可率先炸毛的却是姬稚,其前蹄在地上重重一磕,把那正深沉享受的客人吓了一哆嗦。
羊人也适时将客人推开,指指面前闪烁的钟表:“客人,时间到了。”
“这……这次有没有赠品?”
“有的,请过来。”
客人听话,无比期待的将耳朵伸去,感受着羊人吹出,尚带膻味的气:
“咩~”
客人总算如愿以偿,摇摇晃晃的离开此地。
然后。
羊人像看不到几位女士不愉的脸色般,直接向左吴搭话:“这位客人脸好生,没必要就这么站着呀,要不要来试试?很舒服的。”
“不必,”姬稚冷冷代替左吴回答:
“我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位女性虎人往这边经过?”
羊人“哦”了一下,马上收起那股妩媚,和良骨伶类似,这也只是她的职业性微笑而已:
“见到了,就比你们早经过我面前几分钟,往前直走就行。”
人马娘挑眉:“……你怎么记的这么清楚?”
“因为兽人顾客相较而言,稀罕了些;来这里的一般是直接往深层走,很少碰上会在这里闲逛的。”
“深层?”
羊型兽人一下子有些苦恼:“咦?诸位也是想往深层走的?很抱歉,请回吧,我这里没有这种服务类型。”
“什么服务?我们是第一次来,还真不知道。”
羊人眯起眼睛,歪头观察许久,又侧目发觉一时半会儿好像不会有其他客人上门,才拾起一些闲聊的心:
“越往深层,提供的服务就越……越露骨,字面意义上的露骨。”
“几位客人,想来是来自一些比较保守的文明?”
“也难怪,我这些算什么呀?不就是给摸摸角,或者拥抱一下之类的?只是打打零工,在外面做的更过火的‘偶像’之类可是一抓一大把。”
“再往里面,提供服务的人就越专业,也更过分一些……比如些更糟糕的游戏,或者……”
她无比淡然的说了几个让艾山山以及姬稚面红耳赤的词语,却只像是在唠家常。
姬稚打定主意,若这些糟糕的事依然像这里一样,是当街进行,那她一定要跑的飞快,跑出自己的最佳纪录,快到让左吴根本看不清街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准,或许有些种族的绒毛,就是长到能直接构筑出颇为隐秘的小房子呢?
左吴倒是不觉得意外,储存的十几万本中有些的主题就是这个,只是缓缓开口:
“是么?可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见到我的虎人同伴会印象深刻。”
羊人勉强笑了笑:“寻常来说,兽人在我们这层绕来绕去很是失礼,像捕食者在寻觅猎物。”
“有许多兽人可是要吃肉的,不满足于平日能得到的口粮,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情不自已
姬稚步伐稍急,让坐在她背上的两人一摇一摇——
不在的是艾山山,她还是受限于誓言,又胡乱发了通脾气,干脆借分头去找金棉的理由多多清净,只是这次把列维娜留下,旨在替自己“看家”。
与羊型兽人分别了几分钟,暂时还未找到金棉的踪迹。
离“深层”也还有一段距离。
列维娜鼓着腮帮,拍拍姬稚的侧腹,脸色发青,勉强出声:
“姬稚小姐,稍微慢一些,我闻着这里的味道就反胃,再加上晕车,说不定会吐你一身,弄脏了你的毛皮,到时候某位老板说不定会冲我发火的。”
人马娘闷闷应了一声,听不清说了什么话,但身躯随步伐的起伏真的平缓了些许。
左吴偏了下头,看了精灵一眼:“你好像对那羊人的话没什么想法?”
不像在大骨头刺身饭店中那样,发现一片片刺身就来自骨人,以及再之前听说海星罐头时,整个人都差点爆炸。
“还能有什么想法,该惊讶的我已经惊讶过了,再重复几次,不觉得有些太多余?”
列维娜摇头,捏着被胃液浸染的丝绢,凝视其许久。
愤怒过了头,只觉得心里格外清醒,甚至不再感觉愤愤不平,对周遭的情境只觉得可笑。
精灵真的笑了出来:
“老板,你觉得金棉来逛这个展会,像不像你们这样皮肤上只有一点汗毛的,去欣赏银河间其他种族的皮肤?”
“或许,有些皮肤会有突起,有些皮下有硬块,像方形甲胄;有的柔韧非常,轻轻一拽就能拉长好多;有的很硬,还很凉!有的颜色白得吓人,有的比黑洞的深邃还要黑;”
“如果是这样的展会,那身体被茸毛覆盖的兽人会不会喜欢?就像刚才那人沉浸在温暖的羊绒当中一样?”
人类皮肤上的毛发,其实和黑猩猩的差不多多,只是全是细小的汗毛,平日不容易被注意。
以及,辅助这些绒毛立起的立毛肌,也早已失去让让人毛发蓬起,使体型看起来更为硕大以威慑天敌的功能。
这是残存在人类基因里尚未蜕去的蛮荒印迹。
升入星海的千年实在太短,还不足以一个物种在天然中发生质的进化。
但初丹精灵不一样。
左吴很有发言权;无论是当初仔仔细细观察过的列维娜残肢,还是天使踢到自己下颚的脚,都无比,遑论汗毛,连毛孔都看不到一丝。
列维娜摇摇头,发丝扫过左吴的鼻尖,提醒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左吴赶紧将已经跑偏的思绪重新拉回。
左吴认真思考了一下:“至少金棉应该不会,她睡迷糊将梦话时,偶尔会叫我们‘裸猿’,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褒义的词。”
金棉晚上睡觉不老实,梦话是家常便饭,有时声音颇大,像单独在房间和自己吵架。
精灵撇嘴,手指顺着遍布于她身上宛如青紫泼墨的电流灼伤摩挲了一会儿,这些为灵能殿高层留下的伤痕近乎永久性,今后也很难消失:
“我知道,前些日子我躺床上养伤时,金棉的梦话我听得可是能整理成一本书,有些内容有趣的很,我一直在等你来问;”
“我当然清楚金棉不会喜欢什么光皮展会;”
“只是,你呢,老板?在那样的展会中,你也会流连忘返吗?然后像买下我一样买下你感兴趣的人,做些刚刚羊人口中糟糕的事,又或者……”
“吃掉,满足食欲,就像挂在橱窗里的我原本的用途?寰宇这么大,我不相信美味的只有海星和骨人。”
说着,列维娜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指,不是自夸,就连指尖残存的胃液也有一股芬芳。
若这里有像“毛茸茸拍卖会”一般,专门来销售展示“胃液”的展会,那被自己沾在丝巾上又随手丢掉的,肯定会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说不定真有,只是有这爱好的应该比喜欢毛茸茸的要更小众许多,类似展会想要找到还得多费一番力气。
死寂星球上,斯特鲁人的两位女王尽管都没有味觉,却都对自己的“美味”表达过认可,想来自己血肉所散发的吸引力不止在化学层面,连灵能方面也是。
左吴抓抓头,精灵在等待他的回答。
她发现自己居然无比的在意,连周遭毛皮与野兽的味道都被她下意识忽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左吴苦恼的思考,还有姬稚背上的一摇一摇。
“……列维娜,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良久,左吴才忽然找到自己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我对我所经历的事情,以及周遭风景之类,更喜欢旁观故事的发展,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才会插手;”
“要么是迫不得已,比如裔羿斯将军对我用上天神裁决时,天使出世再不做什么就真的要一起完蛋时,等等等等;”
左吴有些羞赧,头稍稍低下:“要么,就是实在情难自已时。”
“我在死寂星球上辞去执法者的职务,无所事事时,会经常去肉铺或者商店之类的地方转转。”
“也早就发现了,被当做奢侈品贩卖的智慧生物绝不止你一个,挂在橱窗中的他们时时在更新;”
“我喜欢买杯咖啡坐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被一个个‘进货’,又一个个被买走,”
“然后,想象他们之前之所以会被抓到这里来的遭遇,以及被买走之后,会遇上的故事,并不会刨根问底,算是我的乐趣。”
说着,左吴又望了望这片压缩空间,光线于其中被影响,让几米开外的景象都如海市蜃楼般摇曳又模糊,刚才的羊人迎来了新的顾客;
再往深层,不知还有多少人在享受血淋淋的乐趣,又让多少“毛茸茸”遭遇血淋淋的命运。
但左吴不会去干涉,周遭人的命运于他来说终究只是“过客”,他甚至没有过往的记忆,一切的一切都不需要他这么个几乎不属于世界的人负责。
就连他的“眷顾”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将周遭一切全部“吸收”,那他就真的是无法为任何事物所影响的独立世界。
旁观故事,不如说是吸收故事,也是这样片叶不沾身,自然不会暴露任何弱点。
但他还有“释放”。
就算“释放之时”,左吴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却也有时,必须干涉外面的世界,将自己的色彩涂抹在外。
要么是逼不得已。
要么,就是情难自已,就如在橱窗中看见列维娜时,左吴再也无法只买杯咖啡享受旁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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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趣,咖啡翻倒,无可抑制的向投注无数视线,却一直保持距离的橱窗迈出了脚步。
左吴看着列维娜,顶住羞赧,认真抬头:“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你的什么吸引着我,食欲?或许有,但肯定只是最最浅层的原因。”
“无论如何,我毕竟朝你被挂着的橱窗中迈出了脚步,因为情难自已;”
“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多,否则我也没法脑补这么多故事;告诉你个连艾山山都不知道的秘密,就是我脑补的故事都被我写在一个文件夹里,”
“以后……我想把它们当素材,写本我自己的,就像我存下的十几万本书一样。”
列维娜定定,脸上看不出表情。
左吴叹气,做好精灵之后一定会大吐特吐的准备:“说了这么多,我想说的其实只有一点,就是虽然原因不明,但列维娜你对我来说就是极为特别的那个;”
“我觉得以后再难在什么肉铺或者展会中碰到第二个。”
“所以,我可不会再花钱,去雇佣什么第二个女仆了。”
说完。
左吴终于把额头埋进手掌中,像说了什么无比土味的话;即便在自己十几万本中,这也属于会让他尴尬的用脚趾在地上犁出几道深深沟壑的尴尬程度。
若如往常一样,只是对列维娜的问题笑笑,然后随即旁观,自己可不会如此丢人。
但就是情难自已。
和买下精灵时是一样的情难自已。
他这么想着,也是在内心为自己辩护,之后列维娜吐出来时,不至于太过难受。
毕竟这是自己的真情实感,可不像平时,女朋友所轻蔑的只是自己的癖好。
谁知。
列维娜只是面无表情的将脸转过去,闷声:
“呜哇,这些话留着跟老板娘说,会让她有多高兴?和我说浪费了,我也不会有多……多少感觉。”
没吐出来就算是绝大的进步,左吴揉揉鼻子,觉得自己面子保住真是一件幸事。
姬稚耳朵动了动,步伐又一次加快;往前有一道队伍排起了长龙,有异常的地方很可能能找到金棉的踪迹。
左吴凝神,忽然发觉自己的视界中多了一封邮件,姬稚发来的。
压缩空间中信号传输的速度很慢,人马娘这么做,就像千年前课堂上,隔座的女同学绕过一位同学,艰难的扔来一张小纸条。
左吴点开。
小纸条上的字非常简短:
“我算不算,也是你的‘情难自已’?”
……
左吴没来得及回复。
姬稚也没打算等,加快的脚步几下就赶到了前方的长龙前;即便通过视界,也没办法通过压缩空间中扭曲的光线看到前面究竟是什么景象。
插队有些不现实,“爱好者”们各个眼睛泛光,死死把着自己的位置,不愿让位。
左吴只能下来,随手拨了拨前面的一人:“你在排什么队?”
“不知道!”那人无比灿烂:“只是大家都在排,我也就跟上来了;我倒想见识一下是何方毛绒这么吸引人。”
不知不觉间,左吴后面人又多了三四个;十万人分散开来不会拥挤,但聚在一起时威力可不容小觑。
好在左吴也不需要真的排队,只是站在一边,顺着队伍往其源头溯回;不时向在排队的人搭搭话,看看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事——
大家都是毛茸茸爱好者,互相打听享用绒毛的经验,或是哪位兽人的拥抱更为舒适,哪位可以多摸几下头,又自哪哪来了新人,简直家常便饭。
爱好者们向来不介意分享自己的热情。
只要左吴不插队。
……
“你问我在排什么队?不知道,我有朋友也往前面去打听了,你要不也在这里等等就行?”
这是不记得问过的第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只是凑热闹般挤在一起;外层的“拍卖会”会持续很久,有许多客人简直是刚领到联盟的基础物资就来这里挥霍。
简直除了热情外,就是一无所有。
左吴开始有些漫无目的,倒也不觉得有多无聊;本来就是来里面逛逛,之前同律师已经约好了汇合的时间,还早,金棉也知道。
找不到兽人小姐,去门口等待也就是了。
和这些爱好者的交谈也颇为有趣,偶尔即便只是三言两语,仍让左吴大开眼界。
只是又往前了几步。
左吴忽然发觉几个在默默排队的人有些诡异。
其周身所散发出的狂热气息,简直比后面的爱好者要浓郁无数倍。
和之前在喧闹行星,浑身贴满极乐贴片,属于自莺歌索归来的走私团成员的枯瘦男人无比相像。
左吴同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姬稚一同皱眉,他们都记得那枯瘦男人有多难缠——
为天使和白艾斯所融合而成的信仰“感染”后,奉上祈祷,可以获得求道者的修炼法门,以及创神檄文的部分效果。
这件事是除天使的古老星门苏醒外,帝联所第二重视的事;
静谧行星灵能殿的高层端木平流层长官,也曾委托左吴去调查这诡异的信仰以及技术泄露的创神檄文,还给了他一份可以便宜行事的稽查者身份。
可惜,这身份没能用上,后来的剧变便将这委托彻底淹没。
但并不意味着左吴把它的内容给忘了。
也对,拍卖会的主办者自称是“天然神灵”,而天然神灵又被白艾斯所重视,创神檄文又在这里有所泄露,那再遇到有类似信仰的人,不也几乎是注定的?
左吴驻足。
然后,轻轻拍了几下那些个散发着狂热气息之人的肩膀:“劳驾,你们在这等什么?”
狂热之人回头,似乎深沉的梦境被打断,无比恼怒:“是在深层才有的‘货’好像在这出现了,我们来看看可不可以捡漏!”
深层的货?
左吴往前方看去,光影摇曳,原来自己已经快走到队伍的源头。
源头那里。
金棉握着拳头,眼里寒光直冒。
已经有或红或蓝的血流,自她爪上落下;于光影的摇曳中,涓涓血流恍惚间像已经流成了大江大河。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用
骨人的骨骼是特别定制的。
毕竟大骨头刺身餐厅在星海联盟已经算是小有名气,自然不用再像他们种族的伊始,需要在坟地里挑破破烂烂的尸骨去用。
良骨伶就是这样,若将她的皮肉剥开,会发觉她所选择的颅骨无比晶莹,像传说中玛雅人的水晶之骨;
又经某个文明的大师匠心雕琢,拿着它对着太阳,所分解出的斑斓光点可以在角度的移动中构成一幅主题为人生应该宁静祥和的,充满寓意的连环画。
这是由于十数年前,良骨伶刚刚律师出道时会毛毛躁躁,将这样的连环画刻在颅骨中也意在对自己时时规劝。
事实上,效果还挺显著,也成了良骨伶每晚睡前的消遣——把她自己的颅骨剥出来,仔仔细细将已经烂熟于心的画卷再阅读一遍。
可以提醒她自己明日应该继续宁静祥和的为人处世。
也获得一整晚的安眠。
可惜现在。
良骨伶只觉得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中有什么东西在突突跳,大师工造的颅骨在自己肌肉收缩下正发出着不妙的“咔嚓”声。
什么宁静祥和的连环画?还不如一瓶降压药有用。
压缩空间中,光影依然在摇曳。
只是多了些或红或蓝带着腥气的光。
律师捂着额头往自己前方看去。
为什么自己就离开了那么一小小小小会儿;
就发生了让地板因为四溅的血流,而变得黏哒哒的流血事件的?
前方,左吴坐在几台被砸的乱七八糟的造物,以及几个同样变得乱七八糟的人身上。
金棉一脸像做错了事般站在一旁。
左吴抓着头发,眼睛亮起:“哦,律师,你终于来了,你看看现在的情况,还能把咱们洗得清清白白吗?”
“……先跟小伶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良骨伶抿嘴,过然是夕殉道的同伴,又是个暴徒!
“金棉迷了路,和我们短暂分开了下;有几个疯子以为她是在深层里的兽人,以为能捡便宜,就不管不顾的围了上来;”
左吴回答,拍拍屁股底下坐着的某人,一块下颚自其脸上脱落,“轱辘辘”滚到良骨伶脚下:
“我发誓一开始只是想自卫的,可这些疯子几乎无法沟通,和我之前在静谧行星见过的那些一模一样;”
而且这些个疯子真的掌握了些“修仙”的法门,也真掏出了小小的核爆飞剑。
要不是压缩空间物理规律特殊,光和热的传输速度,和视界信号一样颇为缓慢,那牺牲者就注定不是左吴屁股底下坐着的这几个了。
良骨伶点点头,还好不是某些种族有兴致一到,忽然开始杀人取乐的传统;海星裁判长对如此会造成无辜伤亡的传统很是厌恶。
虽然他们若真是这样的“暴徒”,法律大概像奈何不了夕殉道一样,也奈何不了左吴。
但暴徒毕竟是受人厌恶的,别人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消息传开,到时候他们所在的地方会如天灾到来般,真的“万径人踪灭”,就连这展会说不定也会就此关门,溜之大吉。
不受规则束缚的个体,在社会中和天灾有什么区别?
用钱或许能雇到人来陪左吴过家家,把类似的展会办下去。但可不符合左吴喜欢的“你情我愿”,和观赏不同的人不同故事的执念。
他又不是真的“独立于世”。
听完,律师感觉头疼稍减,缓缓点头,觉得洗白事项开始明朗起来:
“那这些安保造物呢?”
左吴有些尴尬:“安保造物真的只是顺手,有些是来劝阻的时候挡住我发挥了,有些是顺手抄起来去往某位疯子先生头上轻轻地砸了一下……”
“收到,交给小伶,”良骨伶舒了口其气,做了个了解的手势:
“您不是那种莫名其妙当街砍人的人,真是太好了;只是裁判长不太喜欢这种小规模的流血事件,哪怕是自我防卫也是;”
“您不像夕殉道那样已经不想再参与星海联盟的社会进程,所以咱们得对一下口供;”
“比如,金棉小姐要声称她确实是来这里‘打工’的,只是之后会经历大概率死亡的危机以获得极致的濒死体验,这是您的卖点,客人的不幸去世是他们甘愿承受的风险!”
金棉愣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等等,来这参观的人死了也没事?”
“当然,权力和义务向来等价,深层里某些项目中,这顾客的死亡概率可和被当做商品的兽人们差不多高!”
左吴不解:“这怎么回事?”
良骨伶耸肩,好像在说着一种已经无比成熟,有着颇为广泛受众面的游戏:
“对某些顾客来说,他们来这就就是想体验在蛮荒中,从食物链顶层跌落,继而享受被狩猎的感觉;”
“你们知道濒死体验吧?据说从将死的危机中幸存下来的快感可是只有极乐贴片才比的上,”
“这些顾客以自己被狩猎为游戏,活下来后就可以标榜自己战胜了自然,可以被称为勇士;即便失败了……也有生命保险嘛。”
列维娜听着,缓缓摇头;有些人可真闲,其祖先用数十万年勉强爬上食物链顶端,可他们却非要为了玩乐,再让自己称为被狩猎的一方。
而律师朝金棉眨眨眼:“正巧,金棉小姐看起来就是肉食习性,会打这样的工业犯的错最多只是初来乍到,搞错了打工的地方而已!”
金棉讷讷:“我只喜欢吃饼干……不对,你这么颠倒黑白,是不是太蹩脚了些?”
“有什么蹩脚?这叫法条的合理运用;”
良骨伶叹气,把滚到她脚边的那片下颚骨踢起,接到手中把玩:
“只是诸位客官得快点往深层走,去和这拍卖会的主人见一面;有些事还是得和他对一下‘口供’”
说完,良骨伶转身,把那枚下颚骨扔进垃圾堆中:“接下来跟紧小伶些,去深层的路有些复杂,你们……诸位客官也别再给小伶找麻烦啦!”
说着,律师迈出了步子。
而良骨伶看不见的身后,几人都是若有所思。
……
金棉缓缓将指甲收起,又张开;接过列维娜递来的丝绢,可手上的血迹怎么也擦不干净。
看来,生命确实不等价,对有的人来说太宝贵。
譬如自己昔日的首领,用尽全力才让三百万人勉强升空,即便每个莺歌索人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不乏求生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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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又还能剩多少?
但生命对另一些人又太轻贱。
为了玩乐,为了享受什么“濒死体验”,就把他们自己放到肉食兽人的“丛林”中,在时时刻刻会丢掉性命的境况中满是愉悦。
她忽然握拳,尖爪爪尖摩擦上掌中肉垫的老茧,这是金棉每每准备步入战斗状态时的一点习惯。
只是,自己该和什么东西战斗?
兽人小姐的脚步满是迷茫。
……
左吴却在思考被他轻轻揭过的几名疯子的境况。
他们也会核爆飞剑,身体素质也有被强化,只是情绪还未曾到达某种临界而开始共鸣,周遭也没有多少生命在为他们献祭——
压缩空间互相嵌套,深层的死亡游戏无法影响到这边。
这是白艾斯和天使在象征着部分精神世界的虚空中相互融合后,映射到现实创造的信仰,所创造出的信仰。
传播方式大概率是伴随创神檄文而来,根据那几个疯子的话,就是深层的“商品”中,有和金棉一样的莺歌索人。
莺歌索的每个幸存者都身负创神檄文的设计图,能人辈出的星海联盟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在尝试复现这种武器。
继而,造成天使和白艾斯的融合信仰,跨过银河的千山万水开始传播,很好想通。
以及自己身上,还绑着与白艾斯的因缘之线,说不定也在冥冥中助长了这信仰的传播。
宛如病毒一般。
只是,左吴有些不解;既然获得“核爆飞剑”这类武器,以及修仙法门的方法是向白艾斯献上祈祷,那这祈祷是真的百试百灵?
白艾斯不管祈祷者是谁,都会甘愿奉上他最引以为豪的修仙文明的秘密?
以及,这里既然有他的信众了,那白艾斯干嘛还要大费周折的找自己来打探什么“天然神灵”的秘密?
还是说他根本做不到对信徒的约束,其法门也是无可控制的在外泄?
他对自己的委托,就是想要解答如此这般的困惑的?
有些意思,但仅限于白艾斯这边。
还有天使那边呢?
本来天使只是被围困在古老星门当中,即便出来能轻易打穿帝联的封阻,但至少有时间能让星海联盟予以重视,凝聚整个银河的力量。
可现在。
其信仰已经宛如病毒般传播开,甚至几天就被自己所遇到;虽然不排除是因缘之线的影响,但放眼整个寰宇,其究竟扩散到了什么程度?
任何兵法都是攻心为上。
初丹天使拥有超越银河百万年的科技,又有如病毒般正传播扩散的信仰。
左吴抬头。
其想象中的银河应该很大,无论招惹了什么事,惹上什么政权,都应该有可以躲避一方的净土,就如夕殉道夫妇所藏身的桃源,或者玛瑞卡教授正追寻的黄金乡。
现在,银河在他的脑海中忽然变成了小小的一张饼,正飞速发霉,霉斑即将遍布它的每一寸,无论是内里还是表面。
左吴的信条是不到迫不得已,或情难自禁时,就一直无比愉快的旁观;同法律面对暴徒一样,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可面对初丹天使,好像总有一种无法躲避的压迫感逐渐逼近。
离自己避无可避的时候还有多久?
“噗。”很突然,左吴想到这里,忽然看着良骨伶的背影笑了一下,或许他天生不是适合长时间严肃思考的类型。
律师狐疑的转头:“尊敬的客官,小伶是做了什么让您觉得会发笑的事吗?”
“不是不是,就想出了一个笑话。”
律师叹气,她的工作也有服务员成分,适当搭腔也是自己的职责:“什么?”
左吴轻轻吸了下气:
“就是我这样懒散的‘暴徒’,在迫不得已时可能还会扛起事关整个银河的职责,可这里的法律呢?”
“这里的‘法律’若真的被我这般暴徒逼到退无可退时,它究竟是会捡拾起本该有的‘正义’对我审判,还是像受气小媳妇一样,继续曲意逢迎改变它自己的形……”
说道兴头的左吴忽然一顿。
因为他撞到了忽然停下的良骨伶的背。
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姬稚猛然瞪大眼睛。
而律师却是僵硬转头,黑黑的瞳孔在地震,苍白的小脸更白,满是不可思议:“小伶……我不记得有和你袒露过心声。”
暴徒和法律?
这不就是自己的烦恼?
身后的男人这么说,是已有所知?意有所指?
还是他会读心?!
左吴咂舌,有些莫名的同时,发觉律师身上的白色围裙沾了些来自自己身上的血腥污糟,想到的是先帮她拍一拍。
这厨娘的打扮在自己这边,可是有关律师的加分项!
良骨伶看见男人莫名的绕到自己身后,有些炸毛,也跟着转身:“回答我的问题!”
声音也无比凄厉,像隐居在深山中,久久未品尝新鲜血肉的白骨女妖。
左吴摊手:“很遗憾,我这次的答案应该会让你很失望;真是我一时兴起,你也有类似的疑问?”
良骨伶咬牙。
她刚刚陡然间的失礼已经让视界再次让其祖母以惊人速度发来的速度填满;但骨人那边忽然发现左吴好像喜欢这个调调,马上又改而让良骨伶再接再厉。
祖母的也如此灵活,同她教授自己,所掌握的法律一样。
律师转身。
暴徒会有自己的底线,就如夕殉道的底线是离婀王以及两个气态女孩所组成的小家,左吴的是他可以闲适听故事的世界。
法律呢?
法无禁止,说明“法”根本没有底线;今天会为两个暴徒让步,明天呢?
听闻帝联那边有军团的异动,说明他们正防范什么更厉害的敌人,若那真是可以毁灭银河的天灾,“法”究竟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帮凶?
自己这一辈子究竟学了些什么?难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向强者卑躬屈膝的艺术?
良骨伶脚步沉重,直到速递慢了下来,脚后跟被左吴踩了好几次。
她强打精神。
至少在这片压缩空间中。
自己还能是自愿遵守法律的暴徒的引路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自认为
压缩空间中,连光都要慢下它的脚步。
其中又如米诺陶的迷宫,若无人指引或受到邀约,只在其中漫无目的的闲逛,那将永远无法到达半遮面目的更深处,哪怕里面的靡靡之风已经吹得人心驰神往。
左吴偏头,在良骨伶的带领下,他们已经进入前往深层的通道。
恍然间,又像回到了之前白艾斯带自己进入过的虚空;源自浅层的众生相在自己面前浮现又破裂,但外界的人绝不知晓他们的样子已然被偷窥。
或是在毛茸中丑陋的陶醉,或是于刻意制造的危机中憋着尿意,享受濒死的临近。
金棉也在这高维通道中默默看着这么一副飘飘而来的景象;那位客人在拍卖会布置的人造树影中伤了脚,半蹲在地上,听着周围枯叶一片片被踩碎的声音。
那客人看见了逼近他的兽人——像头饥肠辘辘的狼,其毛发有些斑秃,还有的被伤口中侵出的血液凝成梳不开的一缧一缧。
狼型兽人喘息,张开疲惫又干瘦的怀抱,洒下的厚厚阴影却仍将客人绽出的兴奋笑容整个盖住。
据说。
人在死亡来临前,可以爆发出平时难以想象的潜力;肾上腺素蓬勃分泌,对肉体和精神是致命诱人的毒药。
来此享受这样危险的顾客,已为这种濒死快感所征服,绝对无法忍受一丝有“模拟”的地方,务必让自己被狩猎的过程无比真实。
已经享受到滥用生命的顾客终于久违感到了危机的气息,而生物学的进步让他的身体即便已经被酒色泡烂,也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机能巅峰。
其处于巅峰的身体在求生的快感下,爆发出平日难以想象的能力。
客人朝兽人扑了过去。
可惜。
就如屠宰场中的牲畜不乏舔犊之情,亦不缺乏为不与后代所分开而拼命的决心。
但,其珍珠般眼睛里的的决绝在工业化的屠刀前什么都不是。
狼型兽人不是“屠刀”,但其身上的斑秃与伤口就是一次次空手狩猎中最光辉的证明。
顾客的扑击只是徒有速度和气势,如此无谋;狼人朝他伸出了爪子,轻轻划下。
金棉咬住嘴唇,向这正破裂的景象狠狠伸手。
够不到的。
顾客倒在了狼人的怀中,狼人像完成了一次千篇一律的工作:
“多谢惠顾。”
“……快吧我的脸按进你的胸口,给我闻闻……你胸口的那些白毛!”
“要加钱。”
“好说,快……快!”
狼人胸口的绒毛是他伤痕累累的身上仅剩的白,虽然沾了泥污,却在濒死的昏暗中仍然悦目。
兽人将顾客的脸往胸口默默按去,白毛被自其口鼻中喷出的温暖沾上,又很快变凉。
然而。
狼人很快停下了动作,站起,把脸上残留着狂喜的顾客往旁边一推,顺手抽走了其脑后的记忆芯片。
顾客已死,又即将自备份中复生,将芯片中的记忆作为最棒的下酒菜反复品味。
这是激情又刺激的回忆。
狼人却只是将尸体丢下,于淡漠的眼神中准备交付芯片,然后准备下一次千篇一律的工作。
这是空洞又麻木的日常。
金棉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只是看着狼人枯瘦的背影离去,看着那具尸体将成为人造丛林中土壤的新肥料,残存的骨骼还会成为丛林狩猎的气氛点缀。
看着这一幕如泡影消散,融入通道中所浮现的万千日常中;一眼错过便找不回来。
这不太对。
金棉尽管知道不会得到她满意的答案,可还是忍不住几步追上良骨伶:“这不太对。”
律师摇摇头,又偷偷看了眼好像撞破她心事的左吴身上,心说自己的状态才不太对。
但还是强打精神,回头,没有减慢一丝脚步:“有什么疑惑的?金棉客官?”
金棉吸气,指指周围:“这些游戏,还有……反正就是不太对。”
“若您觉得兽人员工待遇有问题,可以投诉至劳动仲裁司;若您觉得顾客人身安全有问题,也可以致电市场监督司,只是小伶个人建议没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兽人小姐询问,却已经做好让自己失望的准备。
果然。
良骨伶并没有义务让金棉留存不切实际的清梦:
“所谓律师,毕竟还算服务性的行业,可要时时刻刻关注周围能拉到什么新的生意,小伶去打听通往深层的门票时,也顺手调查了那么一下下;”
“反正,您刚刚看到的狩猎游戏就是有口皆碑。”
“客人有将近四成会成为回头客,余下六成的记忆备份在制成梦境影片后,挂在网上也能卖出不错的价,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亲自死一死,能在虚拟中感受也是不错的解决方案;”
“另外,关于员工的待遇问题,反正这里的兽人收入,光基本工资就相当于外面的三到七倍,还不包括各种业绩提成;”
“以及,他们受伤和加班都有补贴,也同样为兽人们购入了保险——毕竟有的客人反抗的很激烈;生命险方面的唯一区别,即使兽人们的记忆只是每天上下班各备份一次而已,不能实时同步而已。”
金棉听着,耳朵立起许多次,又无奈垂下。
良骨伶摊手:“反正小伶无论是在服务质量,还是员工待遇的方面,都没发现明显瑕疵;或许是我学艺不精,如有缺失,还请客官您不吝赐教。”
这话有些带刺,刺着金棉,也刺着良骨伶自己。
狩猎游戏为贵人所爱,这些市场庞大又广受青睐的游戏细细拆分,总是无比与法律耦合,难道是规则已经为其改变了形状?
那自己一套一套为这游戏辩护,不是显得尤为多余和可笑?
律师抿嘴,悄悄回头,目光扫过饶有兴致听着一切的左吴,最终停在了金棉身上。
是不是该和兽人小姐道个歉?
可道歉的话该说些什么?只是说说连自己都没想通的问题?又或者按照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帮兽人小姐分析一下这里面可能有的法律漏洞?
好像更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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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棉的脚步了无声息,却再无平日的昂扬,良骨伶觉得这和当下的自己如此相像——
仅仅在几天前,自己还是个因为掌握着诸多法条以及和裁判长良好关系,从而昂首挺胸的律师,坚信世间的一切不平都能在联盟得到公正裁决。
现在却只像一条丧家之犬,只是丢失的东西是信念,比失去了“家”还要严重。
离到达深层的入口只有几步。
良骨伶空荡荡的胸腔中忽然涌现一股冲动,无论什么,和金棉说说就好;哪怕是无聊到对方甚至不会回应的牢骚,又或者诋毁联盟法条的玩笑。
这里是压缩空间中的高维通道,讯号传输出去要几十上百年;连光都为此慢下了脚步,自己为什么不能暂时卸下身为律师的烦恼?
无论什么,说说就好。
可惜。
决心的到来就晚了堪堪一步。
在空间的摇曳中,在良骨伶自己的带领下。
一行人进入了拍卖会深层。
才成为骨人少女的良骨伶又悄然戴上了自己身为律师,却已经有些不合脸型的微笑面具。
……
艾山山可不是个高雅的人。
相反,她是个懒姑娘,对除了自己所收藏造物之外的任何东西,都只会进行最低限度的打扫。
和左吴随性布置的小窝若没有列维娜身为女仆的默默付出,恐怕早就连脚都站不下。
以及其人生的大部分时间,要么是在机驭团宛如象牙塔的环境中度过,要么是在死寂星球当个执法者混日子。
从而,她对所谓的“高雅”一点概念也没有,唯一的认识就是那些千年前的老电影,还总搞不清那画面中那些是优雅的宫殿,那些是淳朴的乡村。
很简单的道理,比如拿破仑时代曾将铝器当做超越金银器物的高雅玩意儿,就是生产力跟不上而已;千年之前的宫殿和茅厕在当下的眼光中确实没什么分别。
可即便如此。
海妖在步入这深层时。
“优雅”二字便自动于她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海妖百思不得其解,转头:“左吴,你觉得这里的气氛怎么样?”
左吴歪头观察了一会儿:“很雅致。”
“你也这么觉得!”
“有什么奇怪的?”
艾山山龇牙敲了下左吴的头,眼睛巡视,目光留在远方一个正坐着的背影身上。
看了那个背影数秒钟,海妖才继续:
“很简单,文化不同,对‘雅致’的标准也不一样;这和审美观以及道德观之类差不多,就像……”
良骨伶自觉往前,直直朝那个背影走去。
海妖放缓步伐,继续和左吴咬耳朵:
“就像我们那个……那个的时候,你下载下来给我穿的一些服装胶囊,我觉得丑的不行,可你就是觉得很好看!”
左吴讪笑:“你不还是穿了。”
“少来,那还不是为了……呸呸呸,这事待会儿再说,”艾山山龇起满口尖牙:
“我想说让所有人都同时感受到优雅,光凭周围装修的气氛,就几乎是不可能的,肯定用了什么盘外招!”
左吴点头。
就像这里作出的裁决所施以的影响力,偏偏能让所有人感到信服一样。
周围这充斥着让所有人认同的优雅气氛,确实诡谲了一些。
毕竟这所谓深层,其实用最平实的语言来形容,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厅;面积约莫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田径赛场,可比外面动不动就看不到头的展厅要小太多。
以及,除了那高出地面一截的讲台,其余的陈设就是一排排座椅,根本没有多余装饰。
如此简洁的场地,是怎么让人觉得雅致的?是座椅的微妙排列做出的心理暗示?还是整个展厅的大体布置?
又或者。
这种优雅的感觉,其实就是源于坐在展厅正中、排排座椅正中的那个人身上?
左吴眯眼,凝目望去;那背影应该是名男性,有一头披肩金发;肩膀很宽,其上连接的双臂上棱角分明的肌肉连厚实的衣物也无法盖住。
这金发男人,便是夕殉道委托自己寻找的“天然神灵”了?左吴歪头想了一会儿,很难说其究竟符不符合自他的想象。
有关神灵的形象,左吴只记得自己在静谧星球上,灵能殿的万神堂中看到过。
彼时端木平流层通过检测着那些神灵投影的样貌,检测着千百光年中,所有土著文明的精神状态。
但换句话说,万神堂中的那些虚影,只能说是土著文明精神面貌的拟人化,在无比信奉唯物主义的灵能殿眼中,恐怕和真正能定义为神灵的东西大相径庭。
良骨伶冲在他们轻轻招手,左吴走了这律师的曾走过的路,心中还在思索何为“神灵”,其定义是什么?
是强大到某种程度的生物?还是虚空当中的居民?生命之织褛和渴望之器具,祂俩总该能被称为神灵,可祂们与眼前男人的区别是什么?
白艾斯的终极目标,飞升成仙的最后终点,就被眼前这男人稳稳踩在脚下?
有些人生在罗马,放在“成仙”一词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左吴抓抓头发,良骨伶自觉为他们引荐:“左客官,这位是勾逸亡,勾先生,这位是左先生。”
勾逸亡笑起,他像拿着高压水枪,直直往别人嘴里喷射超高浓度的优雅:“久仰大名,纯血的末裔,我一直想见见。”
左吴摇摇头:“我也一直在找你,还有问题想要问。”
“嗯,虽然我的想法是先说说对口供的事,不过没差,您的问题,但说无妨。”
左吴吸气,集中精力,想感受自己身上那因缘之线是否还在,自己问勾逸亡问题时,白艾斯是否能听见,是否会告诉自己,他所感兴趣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可惜一无所获,让左吴只能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
“你是一个天然神灵吗?”
勾逸亡又笑起,只是这次,他的面颊中多了一些无奈,可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无可置疑:“我认为我是。”
“毕竟,我确实通过自己的念头,真的创造出过无数种族,一个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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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神灵”
左吴听完勾逸亡的话,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中只被一个想法充满:
……就这啊。
我还以为你全身散发优雅的气息,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像等候了许久,那必定该有什么振聋发聩的高论才对。
勾逸亡优雅的笑,拍拍周围的椅子邀请几人坐下:“看左先生的表情,您好像对我的答案很失望?”
“确实,”左吴毫不客气地坐到自称神灵的优雅男人旁边,耸了下肩;
“你的答案还不如我之前在帝联灵能殿里看到的景象来得震撼——”他回忆着在万神堂中缓缓漫步的端木平流层:
“那便的祭长可是捏着某个土著文明的精神投影,像捏泥人一样,便隔着千百光年,轻易改变了一个文明的精神风貌,将他们从好战变得无比温顺。”
勾逸亡优雅的点点头,若有所思。
左吴看着他的侧脸,一般般英俊,虽然好看却没什么特点;不像夕殉道那样有满是伤痕的粗粝美感,或者有白艾斯般的昂扬与坚定。
就连普通,也不像自己这样普通到脸上好像有一个可以吸走所有特征的黑洞,可以让人反向的印象深刻。
想着。
左吴兴致缺缺的挪开目光,觉得前方空空如也,如同学校礼堂的厅台还更有趣,说出的话也有了些应付的意思:
“亲自创造无数物种,一个文明?其实你应该知道,我身为纯血人类凭借血脉的力量,努努力也能创造许多物种。”
他和良骨伶在之前偶尔闲聊时,才得知在纯血人类未曾消失时,其血脉在联盟居然是无比畅销的东西;
其中蕴含的力量是不同物种基因间的完美黏合剂,也是真正打破银河中生殖隔离的密钥。
尤为神奇的是,不管人类这被生命之织褛所祝福的血脉,最终传到哪个生灵体内,被稀释到了何种地步,其强大的粘合效应并不会有分毫减弱。
这意味着传承到人类稀薄血脉的某位生灵,还是可以与寰宇中任何一位伴侣诞下后裔,哪怕他们间诞生的地方隔着千八百光年,本该是两支毫无关系的族裔。
就如地球进入星际时代前,人类和地球上其他动物牲畜的关系一样。
左吴有些分心,一时间忘了和勾逸亡的交谈,在这优雅的大厅内,忽然想通了很多——
结合一下夕殉道的事迹,以及离姒诞生的方式;
是不是说明,只要纯血人类与伴侣相处的地方不是无菌环境,那这强大的粘合作用便会与空气中的细菌或病毒之类结合,继而传递到不知情的生物身上?
寰宇已经如此多彩,哪怕是细菌和病毒也不该被排除在这血脉的力量下;而这些微小生物也常常会给宿主留下一些遗传信息,作为一些小小的礼物。
不知当今银河,文明间生殖隔离脆弱的离谱这一共识,纯血人类究竟做出了多少有意无意的贡献?
左吴有些毛骨悚然,与银河忽然变得五彩缤纷相比,织褛所付出的代价只是护佑人类一支而已。
何等划算的买卖?
他打了个激灵,即便这里是压缩空间,是光都会慢下脚步的地方,周围空气也必定有微小的细菌漂浮,无声无息间,它们是否都是织褛的耳目?
这才像神灵的气势。
想着,左吴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被踢了一下;这是良骨伶作出的提醒,他思考中的停顿对一句正常的话来说真是太长了些。
左吴只能把已经飘向远方的念头收起,打起精神应付身边的“天然神灵”,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该怎么接上之前的话题:
“对了,一个文明应该还有配套的文化,可说是文化,借由ai的辅助,可以随时编写出无数套既合乎逻辑,又有传承生命力的‘文化’;”
“如果嫌弃这还不够,还能搭配上一些洗脑的技术,把明明是刚诞生几小时的种族洗脑成相信自己是来自一个传承万年的文明,以此拥有配套的骄傲,又有什么困难的?”
勾逸亡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文化这种东西,其实暧昧得紧;拿人类来说,步入工业时代的两百年,所创造的社会财富与文化,在总量上轻易超过了以往的数万年。
再步入星际时代后,这个超越与积累的速度更是以往的几何倍数。
所以,帝联抱着人类的古代文化不放的习惯,说是为了不忘本,可就是有些敝帚自珍的味道。
人类都没了。
左吴就是个敝帚自珍的人,其脑海中的十几万本若做个统计,就会发现它们的整体质量其实有些偏低。
原因是他偏爱那些真的由古人一字一句写出的,拒绝在ai成熟后,花费数小时便能完成的百万字级别的书籍——
以及,ai玩弄套路的功夫只会比真人更加炉火纯青,爽点泪点皆俱,逻辑也严丝合缝。
最重要的,是能一直保质保量的直到平稳完本,可比人类所写下可能高开低走还可能突然断掉的玩意儿要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琴棋书画,帝联所引以为傲的人类文化,有哪个没被ai所破解超越的?
一个土著文明,就是这么点血脉和文化的东西。
普通又脆弱,随便选个居住在帝联的小孩,其卧室中可以找到的东西便能成为无数种族与一个文明的温床。
什么老鼠文明,蟑螂文明,细菌文明……融合了纯血人类的稀薄血脉,他们也可能变得有智力又文化。
这个角度看,任意一个民用清洁公司都是弹指间毁灭了无数文明的冷酷刽子手。
所以。
勾逸亡居然把这当成自称神灵的资本,也难怪让左吴觉得拉胯。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良骨伶见左吴又开始神游天外,终于有些受不了,把他拉到一边,于姬稚不安的注视飞速开口:
“左客官,您到底在干什么?!别忘了来这是您自己的委托,小伶也费了心思,还请您稍微重视一下!”
左吴抓抓头发:“抱歉,实在有些没状态,要不之后你替我和他交流一下?”
“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律师跺脚:
“是您先一步大咧咧坐到勾逸亡身边的,小伶还以为是您胸有成竹……不说了,您的问题再和我总结一下,之后也请坐在我旁边,有什么东西可以随时补充。”
左吴随口将什么神灵,什么文明和种族的思考大略说了一番,却没如想象中收获良骨伶奇诡的目光,只是看她不时点下白生生的脑袋。
然后。
律师拍拍衣服,哪怕胸腔空空也胸有成竹,和左吴交换了一下位置,接下来同身边“天然神灵”的交流将由她代劳。
她将这无礼的疑问翻译的大方又得体,配上职业性的微笑,向勾逸亡缓缓说出,一时间两人的优雅交相辉映,闪得随性的左吴有些睁不开眼。
勾逸亡点头:“原来左先生顾虑的是这样,确实,这么看来,我确实有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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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副实。”
良骨伶微笑:“还希望您不要觉得有所冒犯。”
“天然神灵”摇摇头,忽然将食指竖到唇前,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左吴偏头,忽然觉得自己置身的大堂中鬼影绰绰,有无数虚无缥缈无可触及的人影飘在周围,纷纷落座。
其中之一还坐到了左吴身上,穿透他的身体,对座位已经有人这件事丝毫未觉。
左吴又看看自己的同伴,亦纷纷与鬼影遭遇;同自己一样,那些触碰不到的影子也是想坐到本来有人的地方。
艾山山好奇;列维娜嫌恶的躲避。
而姬稚分明看见,一个鬼影似乎发现了她,好奇地向她的马身伸出了手。
可“鬼影”也没碰到人马娘。
就好像他们分属于本不该相互交叉相互影响的平行世界。
“这些鬼影是其他压缩空间的顾客?”左吴来了兴致,绕过良骨伶替直接发问,被律师无奈地看了一眼。
勾逸亡点头,表示认可。
只是,没有一个“鬼影”坐到他身上。
好像勾逸亡就是无数嵌套在一起的压缩空间所共有、也是唯一的锚点;他就像星系中央的恒星,无论是周围缥缈的空间还是绰绰的影子,都是在围绕他旋转。
待到所有围绕他旋转的影子落座完毕。
勾逸亡终于优雅开口:“左先生,您认为‘神灵’是什么?”
“不知道,不对,”左吴咧嘴:“这是我该问你的问题。”、
自称天然神灵的男人点头,眼睛望向前方,这最深层的拍卖会已然开始,让金棉忐忑不安,不知是否应该期待真有沦为卖品的同胞出现。
左吴陪他看着拍卖会正式开始。
因为讯号不通,出价方式为最原始不过地举起白牌。
勾逸亡慢条斯理地打了下响指,拍卖会自然要有美食相伴;一名茸毛华丽柔软,其上又点缀不熄火光的兽人被带到台前。
白牌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立起,左吴分明看见与自己重叠的人影也立起了不妙的东西。
“左先生,您知道吗?”
勾逸亡品愉悦地看着以他为中心的一切步入正轨:
“恒星作为星系的中央,其质量通常占据整个星系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甚至其余行星,都是恒星在诞生是被它甩出去的一点残渣。”
“星系因恒星而生,文明因恒星的光热被赋予存在的几率,众星捧月,众望所归。”
左吴却是冲他咧嘴:“可恒星不是神灵,你也不是恒星。”
说着。
周围林立的虚影将手中的牌子纷纷放下,台上那茸毛燃着不熄火焰的兽人似乎已经决定了买主。
这是毫无疑义的奴隶贸易,却无所谓正义与否,毕竟
这只是开场。
气氛开始渐渐燥热。
好像真有一颗“太阳”在贯穿所有并不交融的压缩空间,贴着众人的脸缓缓凝结升起。
勾逸亡眯了下眼:“真的不是吗?”
“什么不是?”
优雅的男人笑了笑:“我认为每颗恒星确实是‘神灵’,至少相当于行星来说的确如此,”
“试想,行星诞生于恒星之中,行星的状态受恒星所决定——运行轨迹、表面状态、磁场、甚至其上是否可以孕育生命,等等等等。”
“可行星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恒星的我行我素,只能在亿万年的生命中祈祷恒星一次也不要发上那么场脾气;否则轻则破裂,重则直接被吞噬。”
左吴冲良骨伶点头,宛如心有灵犀,律师代替左吴总结:
“无比强大,无从改变,也无可触及?只能按其预定的规则行事?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
行星在天然状态下绝难成为恒星,除非给它灌注足够的质量,通过重力点燃核聚变以实现发光发热。
说起来白艾斯身为求道者的招牌就是核爆飞剑,难道就是从太阳发光发热的原理中得到的灵感?
左吴向良骨伶嘀咕了几句。
律师无比专业的继续:“您的意思,就是说您创造的那个文明并不像现代科技般取巧,而是靠您制定的规则,悉心雕琢而出的?”
“没错,”勾逸亡轻笑:
“虽然听起来其中并没有什么分别,但究其内里,终究是有所不同的。如量产和定制,至少在某些日子,我的文明确实最与我相契!”
“我潜入虚空制定规则,我的文明以此茁壮成长;他们的情绪在塑形,又引动虚空的力量滋润于我,多么美好的日子……”
左吴的瞳孔忽然一缩。
情绪的塑形?虚空的力量?
这不就是创神檄文么?
世间的道理总是相通的,就如夕殉道、离婀王还有玛瑞卡教授分别搞到了三种构造不同却功能相近的裁缝金剪一样。
创神檄文作为一种代价颇小,使用还没什么门槛的武器,在过去曾有人窥得其一角也是常理。
勾逸亡的拍卖会上有莺歌索人的身影,这是他有意为之?
左吴没告诉良骨伶有关创神檄文的事,必须亲自试探。
他清清嗓子,瘫在座位上的身体缓缓直起:“你说潜入虚空制定规则,怎么做到的?”
“告诉你也无妨,”勾逸亡还是如此优雅:“运用与我一同诞生的太古权杖为钥匙,让我可以进入虚空的深处与规则的夹缝中。”
“权杖?”
“对,”勾逸亡点头:
“说来惭愧,我也是近来千年才窥得我的权杖该有自己的名字,冥冥中,它在倾诉,倾诉它的名字叫‘陶沃姆’,可惜我恐怕需要再过千年,才能知晓这个名词究竟是什么名字。”
陶沃姆?
左吴感觉自己的脑海被忽然一刺,像是全身细胞因为这个单词而开始了某种异样的反应;可惜因为记忆的缺失,让感觉异样的细胞无所适从,不知该做什么事。
异常的感觉愈发强烈,左吴忽然站起,觉得周围一切无比陌生,四下张望,自己所在乎的人好像离自己一下子变得好远好远。
但他很快按下了这个感觉,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像一旦深究,自己的命运将不可阻挡的偏往糟糕的方向:
“你说‘多么美好的日子’,难道你的文明发生了什么事?”
优雅的男人忽然变得有些尴尬;看了良骨伶好几次,才犹犹豫豫开口:
“说来惭愧,最近这几百年,我一直在被我所创造的文明追杀。”
“关于这点,我也早已委托过骨人们帮我打官司,只是良骨小姐看起来好像并不知情。”
第一百七十六章 矛盾
良骨伶那大师工造的水晶颅骨,最近可真是多灾多难。
勾逸亡的话语钻进她的耳朵,让其脸上的笑容忽然一下愈发灿烂——这灿烂是由突然绷起的肌肉撑起;
绷得太紧,让颅骨如章鱼被章鱼吸盘抱住的鸡蛋,顺着其上已经损坏的裂痕又一阵“咔嚓咔嚓”的开裂。
数秒,良骨伶才强行放松,弯着的嘴角一张一合:
“勾先生,大骨头刺身饭店的兄弟姐妹向来秉持团结,以及受我们爱戴的祖母也不是威权型的家长;”
“所以,小店接到的所有案子都原原本本地贴在家庭公用的论坛上,哪位家人感兴趣直接接下便是,是完全公开的!”
“我们在后厨忙碌时也会随时交流,即便我最笨的弟弟,大家会全力相助,不会把他排除在任何案子外;至于最聪明的姐姐,待遇上也没什么特别,不会给她特殊安排什么案子!”
律师的笑容渐渐垮下,眸子中饱含怒意:
“所以,勾先生您说我不知情?绝无可能!我不得不怀疑您……你是在怀疑我家的专业水平,或者就是在挑拨离间!”
说完。
她的胸腔仍在剧烈起伏——骨人不需要呼吸,可情绪激动时,构成她本体的细菌会产生惊人的活性,以此让肌肉在兴奋中不受控制地收缩。
左吴有些讶异,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良骨伶这么生气,对自己情绪应该有过专业训练的律师,其逆鳞居然在这里?
他碰了碰良骨伶的脚尖,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了?干嘛这么激动?”
良骨伶咕哝,黑珍珠样的眼睛仍死死瞪着优雅的男人:“……我爱我的家人,这是其一;”
“其二,我同胞的数量在整个银河,数目也大概没有过千;”
“以及,咱们生成的血肉无比美味,可本质……本质还是一个太空弃尸场中诞生的细菌,在别的文明不会那么有人权!”
“咱们所有的一切知识都是自尸体残存的记忆中获得,没有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文明;唯一拥有的只是从一个菌团中分裂出的彼此家人而已;”
“所以再行内斗?什么时候被人抓走吃光光也不知道!在咱家最好斗的时期,如果谁有一点挑拨离间的嫌疑,我就斩了谁的手!”
左吴有些想笑,斩手?良骨伶情绪激动时确实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方言:“你真的斩过别人的手?”
律师抱起白生生的胳膊,瞪想勾逸亡的眼睛总算有些游移:“我几个姐姐斩过,至于我……我斩过我自己的,不行吗?”
跑偏逐渐有跑偏的迹象,但只要勾逸亡还扎着良骨伶的眼睛,她就不可能忘记刚才因何而愤怒。
愤怒是必须的,这是骨人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
正如千年前说起卖国贼,大家就恨不得生啖其肉一样,这是爱国主义在古人心中形成的一种习惯;放在骨人这里,也是为了生存需一遍遍复习和遵守的仪式。
哪怕失去身为律师的彬彬有礼,也是一样;所谓给顾客的印象能随着能力和名气而改变,到某种程度,众人甚至会觉得为了家人而失礼是骨人们倔强的个性,颇有原则。
但忘了团结,数量稀少的他们没几天就会被茫茫银河的深邃吞没。
所以,即便是显得神经质,良骨伶依然要遵守自己的原则,不是为了什么自尊,更是为了所深爱的家人,与在联盟好不容易打拼下的小小店铺:
“所以,勾先生,还请您为您之前的言论向我道歉,否则小伶将谨代表大骨头刺身饭店保留诉讼的权利!骨人别的不会,但烹饪和官司还是有那么些信心!”
但面对良骨伶的气鼓鼓与咄咄逼人。
勾逸亡优雅的动作却是忽然一停。
白牌的虚影在他身边林立,他是贯穿无数相互堆叠、永不相交的压缩空间的一根针,是锚点,更是这场拍卖会的中心。
他不止坐在左吴身边,也坐在每个压缩空间的正中。
换句话说,每个压缩空间中,都有一个“他”;在这个小小范围中,勾逸亡就是同时存在于不同的世界。
有些玄乎,若仔细讲述,恐怕要比他说自己能创造生命和文明,更能让左吴觉得他是个“神灵”。
他不讲是因为许多听众根本理解不了,稍微抽象一些就会让他们头晕脑胀。
反正,把不同的压缩空间理解为不同的世界,每个世界中都有本质是一个人的勾逸亡,这些压缩空间也确实是因为勾逸亡的存在而存在就是了。
此刻。
压缩空间并不是高维世界,前者比后者要低级一些。
若古画晴空在这里,带左吴钻进高维世界仔细观测,会发现身处不同压缩空间的“勾逸亡”,同时优雅地皱起了眉头,面对的似乎是个再难以解释的谜题。
勾逸亡定定向良骨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律师小姐,您再看看,真的对我的脸没有印象么?”
“请正面回应我的诉求,小伶要的是您向小店的道歉……”
良骨伶嗤了一声,但很快发现优雅男人的疑惑的表情不似作伪:“您认真的?”
“对,”勾逸亡点头:“我是真的疑惑而认真。”
良骨伶咂舌,拳头在身上厨娘围裙上松了又握,终于压低身子,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遍优雅男人的脸:
“没有,真的没有见过;不是自夸,小伶不知那种马大哈,不可能记不住家里所接案子的委托人样貌,任何案子都是!”
勾逸亡听罢,陷入沉默;左吴笑了一声。
律师恼怒的转向左吴:“怎么,客官你不相信?!”
“不是不是,”左吴摆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用‘马大哈’这个词。”
“嗯,确实是来自你们帝联有些年头的成语了,这是小伶做的准备,目的是让您这位贵客有些亲近感,不知小伶做得怎么样?”
“挺好,但比起亲近感,还是割裂感更重一些。”
良骨伶冲左吴龇牙,又马上将嘴闭上——颅骨的开裂已经影响到了其牙床,真在贵客面前像老太太一样颗颗掉牙,真的很没面子!
她赶紧重新转向勾逸亡。
却发现勾逸亡已经将手指抬起,在空中虚画了几下,无比优雅,像指挥着一支不存在的乐队。
其指尖划过的轨迹,让本就慢下脚步的光彻底凝于空中。
很快,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便在空中凝结成型——虽然直接用视界投影是差不多的效果,但勾逸亡这样的手法确实优雅也确实很炫。
“这位,”勾逸亡画完,收起姿势,真像完成了一场盛大演出般:“接下我案子的就是这位骨人,不知小伶小姐您是否认识?”
左吴欣赏了下这幅画作,其上的人和良骨伶有三四分像,只是眸子更为漆黑,姿态也有一股傲意。
个子也更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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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男人画得很棒,可良骨伶只是瞟了一眼,眼里的狐疑更甚:“……你画的是我家的祖母!她老人家很久不接案子了,你怎么认识她的!”
该死的压缩空间,若不是在这其中难以联系外界,直接和祖母联系一下就好了;良骨伶已经向家里发送邮件,只是这讯号传输速度还没有他们跑步来得快。
勾逸亡叹气:
“说来丢脸,就是我刚被自己创造出的文明追杀时,流亡到这里时偶然委托的,那时我身无分文,好在你们也没有开店;嘿,一晃眼,我当时委托的小律师也子孙满堂了……”
“等等等等等等!”良骨伶忽然站起,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到我家祖母的?!”
“有些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四百年还是五百年前?”优雅男人还是皱眉,眼里的迷离越来越浓:
“抱歉,我把我名叫‘陶沃姆’的手杖弄丢后,精神就一直有些恍惚。”
“具体时间真的记不住了,也不是记不清,是我觉得脑海中有许许多多种不同的答案;四百三十一年前?又或者五百零七年前?”
“我好像在不同时间点都遇到过你家祖母,可是,怪了,明明我应该只遇到过一次的,”
“只有一次的……”
左吴心中那股割裂感又一次显现,许久都没有消失。
为什么自己会有割裂感?难道是因为帝联公民的寿命上限只有三百年,可眼前的优雅男人动不动就说着四五百年历史的缘故?
好像没这么简单,左吴也抱起手,心中涌起的千头万绪宛如正点亮一块芯片,可思绪一碰到自己缺失的记忆,就全部断在了那里,再也继续不下去。
但左吴不在乎,只是觉得勾逸亡口中的话很有趣。
在不同时间点都见过骨人祖母,但统共应该只见过祖母一次?
什么意思?
周围。
白牌又一次林立举起,其余女士们已经对左吴和良骨伶的小声交谈已经习惯,就连最为紧张的姬稚都开始有些麻木。
金棉瞪着台上的眼睛开始有些干涩,却一动也不敢动。
她预感,自己很快便要和自己的同胞见面。
台下。
勾逸亡和良骨伶同时陷入沉思,对前者来说,去回忆那些暧昧又模糊,还互相有冲突的记忆是件尤为痛苦的事。
而左吴戳了戳良骨伶的肩膀:“勾先生说的两个时间点是不是有些特别?”
“特别,当然特别,特别的要死;五百零七年前是祖母初次来到星海联盟的时间;而四百三十一年前是咱们的‘大骨头刺身饭店’挂牌成立的时候,”
良骨伶一脸复杂:“不是什么秘密,但那时咱家没有发迹,知道得如此确切的人真的没有几个;尤其是五百零七年前这个时间点,祖母根本不会特意和别人说!”
她敲敲自己的脑壳,发出清脆的空响:
“我们骨人的繁殖是靠自身菌体的分裂,分裂的时候记忆是会原封不动传给下一代的!”
“我年纪小,祖母的记忆传给我的很多,她老人家真的没有把这个时间点告诉过别人,也确实没遇到过勾逸亡!”
左吴点头,也抱手帮着分析:“会不会是你其他兄弟姐妹说出去的?”
良骨伶叹气否认:
“遗传了记忆,也会遗传大部分习惯的;祖母不喜欢把她刚到联盟的狼狈样子告诉别人,我们也是;”
“而且,我不相信我的哪个家人会被收买……即便真有万一,也该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换来的只是一个会让祖母稍微脸上无光的年代数字?谁又会这么无聊!”
“难道勾逸亡真的见过祖母?两次?可祖母和我们又都记不得了?说不通啊……”
左吴也觉得脑袋乱哄哄,有些头大,只能看向勾逸亡:“勾先生,要不你说说你委托的案子具体是什么情况,看看良骨律师到底有没有印象?”
勾逸亡脑子不清楚,良骨伶太年轻;其中有什么他们不知道或没想起的差池也很正常。
若最后发现只是两人只是记错了,那岂不是蠢得慌?
可勾逸亡的眉头还是在皱,回忆过去对他来说好像尤为痛苦,不光是遇到骨人祖母这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以及记忆中的年代互有冲突;
就连关键的案情,也是无比模棱两可。
良久。
优雅男人的眉头忽然一舒,好像终于将其脑中混乱的故事脉络整理了个大概:
“简单来说,我创造出的文明将要毁灭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有些记不清楚;好像是我……是我有意为之。”
“我想通过他们濒临毁灭的情绪,引动虚空的力量——但我总觉得引动的情绪不是绝望,是什么……也记不清了。”
“具体的手法是让其所在星系的太阳变得尤为不稳定,内核飞速老化,即将迅速膨胀后吞噬星系内的所有行星。”
左吴心里“咯噔”一下,这故事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每每和艾山山度过一个美妙夜晚后,只想休息时,被海妖强行拉着看过的一部老电影?
果然。
勾逸亡继续:“可惜,我的毁灭进程失败了一时;彼时银河系的大家伙还没有发现超空间航道,我的文明自然也不例外。”
“可他们选择制造硕大的行星发动机,将所在家园推离星系,以此躲避体积暴涨的恒星!”
“他们的启程,约莫是在距今两千年前左右;真的,太漫长了,让我差点忘记了有这么一档子事。”
左吴愣愣:“距今一千年前,六百万个文明发现超空间航道后,你也没想起来?”
勾逸亡摇头:“没有。”
左吴打了个寒颤。
超空间航道便是星系间的近路,银河间的文明通过它在星系间遨游,却也只是在星系间遨游而已。
更广袤的虚无太空,还是一片彻彻底底的无人踏足过的区域。
可勾逸亡创造的文明,却在这片虚无与黑暗中默默漂泊,忍受着无边的寒冷与孤寂,像不知家在何方而误入无人区的旅者,丝毫不知他们启程的千年后,银河已经欣欣向荣。
创造他们的神灵还把他们给忘了。
也难怪勾逸亡说他正被追杀。
而良骨伶摇摇头:“你还没说具体案情呢。”
“抱歉,”勾逸亡呼气:“我一直浑浑噩噩,不知为何来到联盟,却忽然收到了裁判庭的传票。”
“我创造的文明有了消息,出了一点事。”
“他们推动行星航行的方向,其轨迹是朝几个政权一起修建的一个奇观撞去的。”
“我被几个政权起诉为预备交通肇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线索
虽然勾逸亡的脑子好像不大清醒,仅剩的注意力也全为和左吴与良骨伶的交流中被完全分散。
但一点也没有影响拍卖会的进程。
一个又一个来自银河不同地方的兽人依次登上梯台,在白牌的起伏中售卖自己,来赚取不知好坏的未来。
这回。
上台的兽人虽然婀娜多姿,身上皮毛也无愧于高级货色,光泽流转,顺滑无已。
但白牌只是稀稀落落地举起,再不复数分钟前的盛况。
因为这位兽人必须为压轴的那位让道。
就如在临近黎明的时刻,人们只期待那抹破晓的光亮,周围的土砾砂石小河湍湍,全都与那最后的夜色一起沦为陪衬。
人的姿色是有上限的,兽人毛皮的质量也是;而台上的兽人之所以能每每卖出无法想象的高价,外表所占的比例已经没有这么高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份”,还有“故事”。
就如艾山山喜欢收集消亡文明的造物一样,台上的兽人们,最少也是个亡国的公主,某个文明最后的遗孀。
甚至某些兽人,是仍在银河某个角落作战的军队的“圣女圣人”之类的精神支柱,或者干脆是某些政权的现役领袖。
本应该代表千万生灵的他们,却在这里被拍卖;他们的新任主人,或许能感受到自己买下的不光是喜欢的毛茸茸,还征服了一支军队,将一个文明骑于胯下。
金棉有些百感交集。
辅以拍卖会发给每人,介绍商品的小册子,她在短短时间中听了无数故事;白牌一次次立起时,又好像一次次看见了莺歌索——
悲剧有千千万万种,可最后的结局,大多也只是落到白茫茫一片的毁灭而已。
甚至。
金棉家乡的故事,还不如台上某些兽人所经历的那般跌宕起伏;首领最后的荡气回肠和豪迈,也每每能在“圣人圣女”或“军队支柱”的身上找到影子。
可是根据分发手册上的提示,自己的同胞却“力压群雄”,偏偏成为了压轴的那一个。
灯光渐渐暗下,兽人小姐一下一下摸着自己的手腕,肉垫上因经年使用各类武器,而生出的厚厚老茧一点也未曾消减。
相信在全民皆兵的环境下,接下来即将要登台的同胞,其双手也一定和自己一模一样一样。
金棉如今的见识已然增长,清楚莺歌索人论个体实力,在银河连三流也排不上。
手上的肉垫,论柔软比不过那些亡国却倔强的公主;论坚硬,也比不上那些肌肉勃发,基因的每个细节都宣示他们是天生战士的种族。
可莺歌索人偏偏是“压轴”。
也只有身怀的武器图纸,这一个理由了吧。
灯光完全暗下,宛若夜幕降临;金棉的猫科眼睛仍能将周遭看得清清楚楚,但在昏暗的掩护中,其一直紧绷的身体却陡然放松。
金棉一直保持着愤怒模样,这是国仇家恨所施加在她身上的沉甸甸义务,在今时今刻前,她一直强迫自己将这义务及所带来的愤怒压在肩膀上。
宛如噩梦般。
不是家园毁灭的到来是噩梦,而是这份注定无法达成的义务成了实实在在的梦魇。
而在星海联盟的见闻,让金棉早已知晓毁灭莺歌索的不是帝联,而是星海当中的基础法则——
弱肉强食而已。
要自己战胜“弱肉强食”?
金棉每每想起这个,便是全身一阵无力。
就连裔羿斯将军,在得知自己一生的目标成了要去战胜织褛后,不也在原地无助的哀嚎了许久么?
兽人小姐心知自己绝不是裔羿斯将军这般坚强的战士。
可“弱肉强食”的星际法则,和“生命之织褛”之间,哪个更强都是尚未可知。
可忘记国仇家恨,就是背叛昔日首领的努力,背叛无数同胞的死亡,也是背叛那三百万的幸存者。
但扛着这份永远无法达成的义务,在痛苦与矛盾中度过一生?
甚至有可能将这份仇恨灌输给自己的后代,每个流淌着莺歌索的血液,就像黛拉一样年幼又天真的小生命的脑海当中?
于黑暗中,金棉咬住嘴唇,这绝对比她做过的任何噩梦都要糟糕。
矛盾的痛苦愈演愈烈,她咬自己嘴唇的力道也越来越强。
黑暗是隐藏龌龊想法的绝妙帷幕。
金棉认为自己想放弃国仇家恨的想法龌龊不堪,她一直在提醒自己该赶紧振作起来,将这种想法从脑海中赶走。
可她的身体却在座位上越来越放松,心中的小恶魔甚至在昏暗中,为这梯台摇旗呐喊。
不知为翘首以盼这压轴好戏许久的观众,会得到什么样的表现?可别让大家失望,丢了莺歌索的脸。
金棉的尖牙放开嘴唇,无边的铁锈血腥带来芬芳。
你会为我带来什么样的答案?是让我在无比的羞愧中丢掉妄想,专心捡起责任;
还是告诉我这种龌龊的,背叛家园背叛同胞背叛同伴死亡的想法,你也一样拥有?
求求你告诉我。
……我亲爱的同胞。
……
另一边。
勾逸亡将事情大致说完。
良骨伶冲他眨眨眼:
“案发时间可以追溯到星海时代成立之前的案子?真是稀奇,咱家确实没有接过类似的工作,否则我的家人肯定会时不时提一嘴,不至于让我毫无印象。”
而左吴玩味的重复了一遍“交通肇事”这个单词,觉得凭勾逸亡脑袋的混沌,问他的问题应该越模糊越好:
“勾先生,你的文明近况如何了?”
勾逸亡眼睛忽然亮起,像被高等数学折磨日久的学生忽然捡回了小学的暑假作业般:
“还在太空中按照既定轨迹漂流,这点我毫无疑问,确信无疑;以及他们还好好地活着,我能感觉到。”
“否则,我也不会躲在这里,躲避我孩子们的追杀啊。”
良骨伶也好奇:“那些个文明的奇观呢?”
“应该也还在修建,因为我的记忆中,我还一直在被官司所困扰呢;”优雅男人耸肩:“我虽然好久没有出门,但也算还有基本常识;”
“那些文明为了这个奇观,已经倾尽全力,光连前期准备所消耗的物资都是海量,期间哪怕是一分钟的停工,造成的损失也不可估量。”
倾尽全力?
无论那些个文明修建奇观的理由为何,其社会结构一定已经因为这“倾尽全力”,为了这建筑而高度特化,停工就意味着全方位的动荡和停摆。
左吴点头,想象着那种景象:
一颗星球在千百年的加速后,关闭发动机,靠惯性在宇宙中缓缓遨游;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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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颗无比硕大的陨石,若放任不管,足以在其坠落的地方引起海啸天崩。
包括它前方,那正以百年为单位兴建而起的奇观巨构。
奇观也并非不知道它会被摧毁,只是和那颗星球一样,不到达目的地或未到彻底建成的那天,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下各自的脚步。
哪个更震撼些?
左吴偏心地认为是星球上的文明更不容易些。
他们依靠行星发动机,而不靠超空间航道,那将其母星的速度推动到光速的百分之一,都是一种了不得的壮举。
……等等。
左吴开始有些头大,虽然眼前的男人在优雅中信心满满,但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按勾逸亡所说,他的文明没有发现超空间航道,应该是个没有升入银河的土著文明无疑;几百年过去,甚至依然在和预定要相撞的奇观遥遥相望。
可是。
即便是昔日的地球,某些生灵仅仅进行的是大陆级别的迁徙,也会受到原住民的敌视和排挤。
换位思考下,那些联合起来,为了修建奇观拼尽一切的星际文明,忽然观测到一个缓缓贴近即将把他们百年心血毁于一旦的星球;
其上还有个衣衫褴褛不知从何而来,唯一能看出它是个其在千年于冰冷太空的虚无旅途后,无比饥渴急需补给的土著文明后,会做些什么?
恐怕没有把他们当做难民,好心接纳的闲情逸致。
就连熊孩子在沙滩上玩闹时,苦心搭建的沙堡若被路过的人踩毁,不也是会炸毛的么?
星际文明对土著文明几乎是予取予求,帝联的“坚壁清野”计划一直以来的顺利就是证明,唯一的意外就是碰上了莺歌索这个硬茬。
反过来说,除了莺歌索外,其他遭受坚壁清野的文明,全都在中子灭杀的人道关怀下,默默消亡了。
所以。
能修建星际奇观的文明联合,即便已经特化的社会结构不太擅长战争,但怎么也不该会被土著文明骑在头上欺负。
实在不行,找帝联之类的政权借一台灭星武器,冲着缓缓前来的行星来上那么一发,不是什么都解决了么?
并不是所有政权都像帝联一样一年到头总在打仗,可灭星武器这样的战略威慑又必不可少。
想来这样的政权会十分乐意让自己的武器活动活动筋骨,震慑一下虽有矛盾但还不至于马上动手的宵小,还能赚上一笔不菲的酬劳。
可是。
那些倾尽一切修建奇观的星际文明,面对心血受到威胁,作出的选择居然是来星海联盟打官司?
官司的事由,还是一个暧昧不已的“预备交通肇事”?
被诉讼的主体甚至不是那星球上的文明,而是不知在这窝了多久,一心一意开拍卖会,连脑子都有些不灵光了的勾逸亡?
左吴揉揉眉心,向良骨伶搭话:
“良骨小姐,我问你,如果一个饿了许久的瘦子在荒漠中,默默走向一伙凶神恶煞全副武装,有弓弩有枪支的壮汉,目的是砸掉壮汉们好不容易挖出的水井;”
“可凶神恶煞的壮汉居然不直接动手,而是喊几个伙伴小心翼翼地去镇上报官,这意味着什么?”
良骨伶看了左吴一眼,默然片刻:“……只能猜那位瘦子不简单,左客官,你也是这么想的?”
“预备交通肇事?这罪名即便定格宣判,也就是把当事人找出来,向即将成为受害者的人当面道歉,再做出一些象征性的赔偿而已!”
“小伶也只能猜,勾先生所创造的文明,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土著文明,其能力也一定被那些正修建奇观的文明深深忌惮!”
律师有些激动地说完,微微站起,又重重坐回位置嗤笑一声:“当然,前提是勾先生说的是事实,这些小店根本没有印象的事也不是他的妄想。”
左吴摇摇头,他不觉得勾逸亡的话是疯言疯语。
按之前的比喻,接近那群挖井壮汉的不是什么瘦子,而是一台精悍的坦克车,这才能合乎逻辑。
左吴吸气,终于收起了所有的懒洋洋,看勾逸亡的眼神也头一次像在打量一个真正的神灵。
他为什么会有针对一件事,不同时空的记忆?
和初丹天使结合的白艾斯,找到的第一个天然神灵为什么会是他?
左吴觉得千头万绪中,还差那么一点点的线索。
就差一点点。
初丹天使?对了,天使第一次说他们是由“器具大人”庇护时,是怎么说的?
视界中存储于本地硬盘的录像调动,得益于遇到天使后,左吴一直在录像,留下的影响资料极为完整也极为宝贵。
找到了。
她说——
“我们是器具大人庇护的初丹灵族!百万年前,与我们交手的是时之虫,是灰蛊,是维度恶魔的机械尸潮!”
时之虫?这个单词当时听起来就颇为扎耳,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印象有些不深了。
单词中带着一个“时”字。
勾逸亡看上去也拥有不同时空的记忆。
若自己不是纯血人类,左吴倒更倾向于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个巧合。
可毕竟气运加持,坐着聊天和随意联想,所获得的都是关键信息;作出的猜想也大概率命中靶心,不也是气运的体现?
左吴一下子无比怀念那群正替自己潜入虚空的科技猎人,惯于挖掘古代坟墓的他们或许对这失落的单词有所印象。
说起来初丹天使口中的灰蛊,好像已经被科技猎人发现了,还和燎原交易,得到了让以太龙的体型小型化的技术,兜兜转转,让黛拉体内混杂进巨龙的基因的。
那他们知道时之虫的线索,应该也是
不去想了,直接问吧。
左吴的背脊靠在椅子上,只是腰部仍然有些紧绷,斟酌语句,缓缓开口:“勾先生,你知不知道时之虫?”
勾逸亡一下子又陷入迷茫:“记得?不记得?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
左吴咂舌,这指望不上了,只能抓抓头发,换个问题:“那,你把莺歌索人作为压轴,有什么意义?创神檄文这能沟通虚空的武器,就是你的目的?”
“你想沟通虚空?”
话音刚落。
勾逸亡的眼神虽然浑浊,但一下子涌上了一抹难以掩盖的坚毅:
“沟通虚空,是的,沟通虚空;我想,我想!沟通虚空是我作为神灵的本职工作,我一定要沟通虚空!”
“可沟通虚空做什么?”
“我要我的陶沃姆之杖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
他忽然无比惊恐地看向台上,此时,幽暗中忽然照起一束聚光灯。
一名伤痕累累的虎形兽人,正缓慢走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猜想与灭亡
台上。
那位缓缓前行的莺歌索人依旧气宇轩昂,似乎仍旧是在做着对抗入侵者这毫无疑问的正义之事,由此心中澄澈无比的战士。
而不像一个正要售卖自己的俘虏。
台下。
金棉睁大眼睛,庆幸昏暗的光以及压缩空间的特性让自己得以隐藏。
她的毛发因为最近的舒适生活而无比顺滑,甚至泛着此前从未有过的柔光;整个人和简直和莺歌索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在恶龙爪下等待王子救援的公主。
但金棉此时,有些愤恨自己根本配不上这幅好看的模样;却更抑制不住自己心中几乎相当于背叛同胞和家园的思想。
由此,看见台上同胞还有着自己已经无法再寻回的战士模样时,金棉心中的自惭形秽几乎要将自己整个吞噬。
难道自己只想安安分分做黛拉的保姆,不想去扛根本扛不起也做不到的责任,真的是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无法理解与接受的想法?
难道自己的出生与家乡的经历,就是一道虽然看不见,但就是存在的“天神裁决”,无时无刻不在强迫自己去选择痛苦的命运?
金棉叹气,原本放松的身体又逐渐紧绷,她需要一个答案。
将解答自己踌躇的希望,放在素未谋面的同胞身上,是不是殊为可笑?
莺歌索人可不是什么“万众一心”的虫族,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心思,“人心隔肚皮”的现象不会比任何种族要少。
兽人可不像某些刻板印象中,都是浑身肌肉的淳朴模样,一顿酒一顿饭就和他人掏心掏肺生死与共。
所以。
自己气宇轩昂的同胞究竟要说些什么?
……
勾逸亡的时而疯癫时而清明,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言语;可确实能感受到冥冥中他确实有一个目的。
左吴咂舌,优雅男人确实需要一个打开思绪的“钥匙”,完成他纷乱逻辑的最后一块拼图:
“勾先生,在给你个提示;创神檄文的设计图纸就藏在每个莺歌索人的体内,你把台上这位安排成压轴,应该也是这么个原因。”
“确实!台上这位我记得叫郦槲,身怀那种全新又强力的灵能武器,不是要比什么平平无奇的亡国公主要特别得多?”勾逸亡的神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郦槲?
左吴下意识想起,在莺歌索时死在自己眼前,名叫郦椒的兽人女战士;这位郦槲应该是女战士的孩子之一。
郦椒有过十四个孩子,两个死在对抗入侵莺歌索的走私团中,十个被首领为了酝酿全球绝望的情绪所杀;
一个在中子灭杀的“人道”攻击,席卷他们的家乡后,自称郦芝并广播过通信,称他们正在重建家园必争朝夕,时间过了这么久,想必已经陷入永眠。
若所料不差。
这位郦槲应该是搭上了分散逃走,承载三百万莺歌难民星舰的一员。
也是那位女战士所存世的最后一位孩子了。
左吴抿嘴,一时间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郦槲身上,没注意身边的勾逸亡兴致勃勃地掏出一块和其他宾客一模一样的白牌。
他笑得优雅:“对!我也是觊觎郦槲许久的人!”
“……你明明是拍卖会的举办者,应该有的是时间和郦槲接触,为什么要亲自来这里举牌?”左吴强行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勾逸亡摇摇头,眼神虽依然迷离,但这次语气的逻辑却颇为通顺:“莺歌索人说是身怀创神檄文的设计,但好像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把图纸提取出来的。”
“我为了尽早进入虚空,应该是在不同时空,尝试了许许多多种不同的方法……”
“可惜,除此之外的其他手段好像都失败了,这样温和的方式是我的最后几种尝试。”
左吴点头,勾逸亡口中“时空”的概念,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就是平行世界,或者多元宇宙之类的东西。
艾山山早和他讲过,时间本身无法逆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唯一。
但不同的选择会产生不同的平行世界,日前某些玄而又玄的研究表明平行世界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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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相互影响。
若以后研究有所突破,一个人甚至有可能见到对某件事作出了不同选择的,自己的异时空同位体。
至于这“异时空同位体”究竟是不是自己,恐怕就类似于通过生命保险重生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般,差不多的哲学问题。
只是这种类似的技术毕竟没有取得突破,平行宇宙的概念也只还停留在理论中;当今银河哪怕科技最发达的文明,也无法证明其真的存在。
但勾逸亡却在疯疯癫癫中随口道出,他自己便能观测到不同时空不同的可能性。
他自称是“天然神灵”。
难道能观测不同的异位时空,才是所谓神灵最最基础的权柄?
等等,若不只是观测呢?
左吴又看了看周围,分属于不同压缩空间中的白牌虚影正为台上的郦槲跃跃欲试。
科各个压缩空间本不该相互影响。
勾逸亡坐在这里的正中,如“锚点”,又像星系正中的恒星;压缩空间围绕着他,层层重叠交织,让左吴都看见了本该在另一个空间的客人们的虚影。
这和所谓永不相交的“平行世界”好像有那么些像。
难道。
所谓“神灵”的真正特征,就是祂们不像凡人,会因为不同的选择分裂出无数的“异时空同位体”?
祂们就是无数时空的锚点,中心,观测者?
时空的分裂无法影响到祂们,祂们就是各自的唯一?
左吴揉揉眉心,这个猜想已经颇为抽象。
再打个比方。
所谓平行空间,就是一摞正在不断分裂的纸;而神灵便是贯穿这摞纸,钉住这摞纸的钢钉。
这么就说得通了。
否则左吴无法想象,不同平行时空有不同的“器具”或“织褛”,凡人想要战胜他们,只要想办法打开时空间的隔阂,引起不同的他们互相残杀就行。
还有其他证据。
纯血人类的“地图”,是引导虚空之路的地图,在虚空中,纯血祖先找到了织褛,与祂签下到今天都有所受益的契约。
织褛就该居住在高维空间中。
能以如此姿态,观测不同的时空,也只有身处于高维世界的生物才能办得到。
勾逸亡就是因为他丢失了“陶沃姆”之杖,继而导致他无法回到虚空去,继而变得疯疯癫癫。
却还能依靠残存的本能,观测到不同平行时空的结果?
他想获得郦槲所身怀,能够引动虚空力量的“创神檄文”也就能勉强说得通了。
至于找其他能够进入虚空的政权或组织合作?别开玩笑了。
科技猎人想把他切片研究,其余政权不也是如此?
还有什么比一个精神失常,但只要研究透彻就能让自己文明的科技前进无数,所更诱人的实验品?
越想越有道理。
左吴揉揉眉心,结束了头脑风暴;此刻他真想把白艾斯抓到面前,让他好好听听自己的猜想。
陶沃姆之杖对么?我记住了。
像完美解出了数学卷子最后的压轴题,左吴顿时浑身舒泰。
现在还有另一件事。
他透过黑暗看了眼金棉,又看向台上看着郦槲,向良骨伶小声:“律师,你说我会不会是这里最有钱的?”
“十之八九,”良骨伶点头:“除非勾某用他举办者的身份作弊,或有些政权联合起来,打定主意要拿下郦槲体内的这份设计图。”
左吴点头,心中安定。
却只是看见郦槲上前几步,接过了一枚话筒般的东西: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压轴的商品,也是一名战士……很快就不是了。”
“我来这里出于自愿,只是为了一个目的。”
郦槲深深吸气,脸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我将宣告‘莺歌索’的灭亡。”
第一百七十九章 布告
无数压缩空间中议论纷纷,宾客们暂时按下蠢蠢欲动的牌子,准备迎接一个新的故事。
这是每位“拍品”在上台前的可选程序——自述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以此让台下的人说服自己所花费的巨款是值得的。
一段故事经由不同的人说出,本来就有不同的效果;大多数宾客们本就爱毛茸茸胜过爱美人,加之对压轴的期待和之前狂欢般的拍卖已经付出了太多沉没成本。
以及,这可是身怀灭绝性武器的毛茸茸!
郦槲就像一朵平平无奇的玫瑰花,但他身上居然长着封存着强力辐射的钻石尖刺,将已经开败的花瓣生生添出了许多凋零与残缺的美。
无论郦槲的故事究竟如何,宾客们早已准备好了来感动自己。
哪怕莺歌索对他们来说只是拍卖手册上一个陌生至极的名字。
台上,郦槲的笑越来越轻松,但他故事的开头似乎有些不一样:
“诸位,你们知道‘标志重捕法’么?”
“是在一定范围内,对活动能力强,活动范围较大的动物种群进行粗略估算的一种生物统计方法;”
“在被调查种群的生存环境中,捕获一部分个体,将这些个体进行标志后再放回原来的环境,经过一段时间后进行重捕,根据重捕中标志个体占总捕获数的比例来估计该种群的数量。”
郦槲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抱歉,莺歌索上可没有什么生物学,经年的战争已经将我的家园化作焦土,大家都是吃压缩饼干,而我也是来到联盟才吃过第一口肉。”
“所以,我不知道我对我自己使用‘标志重捕法’,算不算得上符合科学的原则,我只说说我自己的理解就好。”
台上兽人的语气如此平实;不像之前的几位商品在自述故事时,即便左吴的注意力从未集中在他们身上,也能感受到其语气中的感染力。
当时,“见多识广”的宾客可一点没有分出他们的同情心;可现在,他们就是在这平实的语调中流出了一滴滴晶莹的眼泪。
唯一没哭的大概就是藏在宾客中,某些为创神檄文而来
还真有那么一丝丝气氛正在逐渐酝酿,哪怕郦槲连正题都没有进入。
若台上兽人是个合格的演讲者,他此刻应该采取的策略当是暂时沉默片刻,让这抹哀伤的氛围再酝酿得更浓郁一些。
可郦槲根本不管不顾,他根本不是来这博取什么同情的:
“我们的首领……还是低估了银河之间的艰难;追杀我们的赏金猎人,也和当初的走私团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我是我母亲的十四个孩子之一,我的十三位兄弟姐妹已经全部死去,我所乘星舰上的同胞也是一样,只要还和其他星舰保有联系,都在接连不断收到亲人死去的消息。”
“与其他逃亡星舰的联络,也一个又一个的断绝,就这么些时日,我所在的星舰,居然是我所知最后同胞们的聚集地了。”
郦槲摇摇头,笑了一下;不是在冲台下那些晶莹的泪光笑,这些泪点根本没入他的眼:
“按‘标志重捕法’的道理来看,我可以推断莺歌索三百万幸存者已经是千不存一,我们或许已经是银河当中最为珍惜的动物之一。”
“我所乘坐的星舰本就是所有出逃的星舰中最大的一艘,可就算加上我们,还辅以最乐观的估计,”
“我的同胞,最多最多也只剩下数千,还分散在银河的各个角落,一盘散沙般,即便能够幸存,血脉也注定被缓缓稀释;”
“所以,我作为莺歌索人最大聚居区的代表,只能在此宣告,莺歌索文明已经实质上灭亡,诸位还在银河诸多角落奋战的同胞,也请接受我寥寥无几的谢意。”
“你们辛苦了。”
左吴听着,揉揉眉心,向身边勾逸亡问询:“等等,现在的拍卖是在向外面广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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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是我和他达成的条件之一,郦槲所在的压缩空间也被我精心修改过其中的法则——只会干扰无线传输,不会影响有线连接,当然,我可没告诉其他客人”
勾逸亡点头又摊手:
“真的,莺歌索人就像一颗颗倔强的核桃,想要取出他们体内的核桃仁儿,可真是困难得紧,要无比悉心的顺着他们的意,否则直接砸开,核桃仁儿也会跟着粉碎……”
“核桃仁儿”应该指的就是创神檄文,看来其提取方法,不像某些政权所想的那样,简单至极?
台上的郦槲继续,竟然干脆盘腿坐下:
“相信诸位对我想说的可能有所预知,毕竟诸位该是来自周遭超级文明的代表,对我可能的反应都有所分析才对。”
“我将在这里,公布将创神檄文自我们体内提取出的方法!”
兽人战士舔了舔嘴唇,看着自己的身体,就像在看一件不属于他自己的宝物:
“很简单,为莺歌索人提供一块舒适无比的环境场地,一个绝对放松的心理状态,辅以一套我已经委托同伴发送到星海联盟公共网站上的冥想方法便好。”
语气略急的说完,他低低喘息,和左吴一样,他分明看见了那些政权代表眼里的不屑。
郦槲却笑得更为欢畅:
“诸位,可别觉得我是在大言不惭;区区土著,还敢和你们这些超级文明索要什么优渥的生活?”
“托诸位赏金猎人的福,还尚且自由的莺歌索人恐怕是银河中最为珍惜的物种之一,其余要么身陷囹圄,要么被杀,要么还躺在实验台上。”
“可是啊可是,创神檄文却一直没有从我同胞身上被泄露出来的报告,因为什么?”
“因为它就是通过我们的忿怨积攒威力的武器,在忿怨与即将面临死亡的不甘中,这股威力虽然无法离体,但足以摧毁我们藏在我们体内的‘设计图纸’!”
“诸位政权代表,你们可以会来到我面前,应该是创神檄文的研究与提取受阻,无法继续进行,想要来寻找更多的实验样品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的;你们大可以继续追捕我们,或许有一天你们可以找到替代我方案的方法,但别忘了,我们已经是银河当中最稀缺的物种之一,你们还能再实验几次?”
创神檄文的图纸,可不是简简单单用克隆之类的手法就能复制的。“
你们也可以等,等到某个文明确实用一些优渥的手段换来图纸后,你们还在用传统实验方法一无所获时,看看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终于不再微笑,从地上缓缓站起,像是在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同整个银河的宣战布告:
“诸位莺歌索同胞,你们也不用再为一个已经灭亡的文明挂怀,用首领最后的馈赠,用藏在你们体内的武器图纸,去换取更优渥的生活,换取属于你们自己的未来吧!这是你们所应得的!”
“当然,我光这么空口无凭的说,诸位代表也很难相信我们真的掌握了你们所苦求不得的提取方法。”
“我们将做出证明。”
“我将用我们所掌握的‘创神檄文’所制成的炸弹,以星海联盟这里得天独厚的条件,炸毁这里所在星系百分之九十七的地界。”
“时间就在明日正午十二点。”
“莺歌索的血不能白白流走,你们可以将我们轻易灭亡,我们也该做出自己的报复。”
“没有任何规矩或法律,改限制已经成为尸体的文明做最后的挣扎。”
“这是再正义不过的天理!”
说完。
郦槲的嘴中咀嚼了一下,其虎牙中,忽然散出一股源于可怖剧毒的味道。
他的头轻轻一垂,身体却依然直挺挺的立在原来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章 理解
霎时的寂静降临,笼罩住层叠的无数压缩空间。
宾客们起初还以为郦槲头颅的忽然垂下,是一种稍显特殊的表演。
不是常有的吗?
舞者在台上沉默,将形体收敛,如同鸟类将翅膀贴在身上;而这一瞬的含蓄是为了下一刻的展翅,舞者将跃动起他最绚烂的舞步,以此将整个表演推向高潮。
但,郦槲绚烂是绚烂,却是以更加让他们想不到的形式——自他嘴中被咬碎之物中散发出的剧毒味道,在默默弥散,似乎连光都能腐蚀。
本已慢下脚步的光散发出浓妆艳抹的朱紫色彩,如色彩缤纷的野生动物,体内毒素一点不在乎隐蔽,只为堆叠杀伤。
毒素霎时在侵吞周遭。
与郦槲同在一个压缩空间中的宾客都非富即贵,他们傍身的安保开始狼狈防守;各类灵能护盾飞速张开,即便如此,仍有伤亡。
宾客们自认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虽没什么交流,但各自的数据库中总是存着对方的联系方式。
如今,这“头脸”居然在物理意义上,同台上那趿拉着头的尸体一同融化。
生命在此刻忽然展现出它久未施予世人的“平等”。
不同压缩空间中的人,可以看到其他空间的虚影;宾客们各自的安保马上如临大敌,纷纷用各自的方式劝说各自的主人:
“先生,这是灵基氰钴胺,经典配方,未经训练的人沾到就死,快走!”
“那拍卖会……”
“请您别管拍卖会了,快走!”
混乱渐渐凝聚,伴随惊慌一同降临的,还有一点点的愤怒。
尤其是在撤离的宾客看见各自所在压缩空间的勾逸亡,居然还好端端又无比悠闲的坐在场地中央。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
“退钱!”
“退钱!”
很快得到响应,各类鞋子衣服如雨点般落下——宾客们进来时受过安检,有杀伤性的武器被扣留在外。
各个勾逸亡还是岿然不动,哪怕身体被砸得微微歪斜。
又有针对他可能并不存在的母亲的三字问候,还有一声一声更为响亮的呼喊:“退钱!”
“退钱!”
“退钱!”
刚才还万众瞩目的郦槲,现在像被遗忘了般;
与他同一空间的宾客已经撤走,唯有各个政权的代表还不愿离开,躲避毒雾的同时还在神情复杂的各自打量。
叫骂声虽在渐渐远去。
但带着余韵的回音仿佛也能贯穿空间。
……
灵基氰钴胺毕竟只是普通毒物,还没法影响周遭的外界。
良骨伶和左吴一起愣神。
左吴是在对一个家庭的故事在自己眼前落幕,却根本没有取得他所喜欢的好结局,无比落寞。
律师则是为郦槲几乎是遗言的话震撼了一下内心。
这是毫无疑问的“恐怖袭击”,但在郦槲这里却是再明白不过的正义。
法无禁止。
法律不禁止星际文明为了自身利益,要求土著出让自己的生命权,要求土著不该活着。
却也没有禁止土著不能为了自己,去殊死挣扎。
哪怕挣扎的代价是真如他所说,将星海联盟九成以上的地界都为可怖的武器卷入。
星海联盟将其当做商品贩卖,无论如何也不无辜。
而勾逸亡只是眨了眨眼睛,整个人瘫坐:“啊,看来我是又失败了?”
“莺歌索人还真是难搞,硬的肯定不行,我在不同时空谈过不同的实验室,取出大脑或者催眠之类都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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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可就是在手段生效前,就那么些普朗克时间的误差,都会造成图纸提取的不完整。”
“误差是几乎无法避免的,除非先行取得他们的信任;嘿,一伙惊弓之鸟般的土著,要信任我谈何容易?”
左吴眨眼:“这倒和我所知的不一样。”
毕竟金棉最初也受过左吴的洗脑,可之后和首领遇到时,首领隐晦地暗示过金棉身体中的图纸依然完整。
勾逸亡点头,打了个优雅的哈欠:“莺歌索人体内的防盗体系,是时间越久,才越强大的。一开始还没这么敏感。”
“否则,以莺歌索母星最后一刻所凝聚的‘忿怨’浓度,不是可以在逃亡星舰离开前就给他们的身体给弄‘消磁’了?”
“这次,我连‘软的’也失败了,下次我该做什么?不能按他的要求来拍卖会,也不能……”
呢喃之中,勾逸亡居然开始犯困,身体瘫在椅子上,像一滩优雅的烂泥。
良骨伶有些着急。
她想通了一件事,不认为郦槲的挣扎有什么错误,更不觉得星海联盟是什么受害者与白莲花。
但不代表良骨伶自己不会去挣扎,联盟有她的小店和她的家。
大家只是一同去做相对自己正确的事而已,各做各的,互不打扰那便最好,可要是实在有冲突,也是各凭本事。
没人该无比傲慢地指责别人的“正确”就是十恶不赦的错事。
良骨伶忽然有了动力,她自认为找到了为越都飙和氦芷声张公道的理由——
正是法无禁止。
但当务之急,还是看看郦槲究竟是不是那么有本事,真凭他所提取出的武器。
骨人律师踌躇满志地站起,离明天中午时间尚早,大有可为!
却只是听见身边的勾逸亡呼吸悠缓而绵长,甚至差点打起呼噜。
她赶紧将优雅男人摇醒:“等等等等!你就在这睡觉,什么都不做了?”
“我要做什么?”勾逸亡不解。
良骨伶卡了一下:“……你的拍卖会不要了?还有这么多贵客死在了你的压缩空间,真以为联盟的安保力量不会来介入调查?”
“到时候对照一下口供,你是什么‘天然神灵’的事瞒都瞒不住!还研究什么莺歌索人?你自己不躺到实验室里被人切成几十大片,都算是烧高香!”
“为了你自己,不考虑下把你和郦槲的交流事项,还有他可能埋藏炸药的地方,好好和小伶交流一下么?”
勾逸亡却还是迷茫地摇摇头,忽地笑了一下:“那又如何?真当我在某些时空,没被送上试验台一样?”
“这只是我所经历的无数平行世界中,一个结果为‘失败’的,平平无奇的时间线罢了,等我在任意一个时空取回手杖,这一切也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小小的、还很可爱的泡影罢了。”
良骨伶抿嘴。
确实。
你拥有无数的可能,无数的世界,每个世界上的你都是你。
或许你所能观测到的世界线中,真有越都飙和氦芷都好端端活着,甚至与夕殉道及离婀王和好的完美故事。
但这个世界线的他们毕竟是死了。
我们所拥有的世界只有所身处的唯一。
律师本想回头便走,却忍不住地驻足,转身。
然后抬起自己的脚,狠狠将鞋底踹进勾逸亡的脸中,一下又一下:“勾先生,不知你所经历的世界,我有多少次踹过你的脸?”
这是不甘的发泄。
可勾逸亡彻底熟睡。
左吴却拉了拉良骨伶气冲冲的衣摆,笑了下:“律师,希望你待会儿不要踹我的脸。”
“……怎么说?”
“我也有些困,因为有个老朋友想来我的梦中找我。”
第一百八十一章 沟壑
从忽如其来的犯困,到转瞬之间恢复的清醒,左吴体感度过了永恒,又好像只是短短零点几个毫秒。
他抬头,又是那片纯白又酷似虚空的梦境空间,狂舞的抽象线条依稀能够辨认出是拍卖场中的排排椅子。
只是自己身边的人已然更换——从疯疯癫癫脑子混沌的勾逸亡,变成了尚且在沉思姿态的白艾斯。
左吴说不清他对哪个要更有好感,熟悉却肯定是对白艾斯更为熟悉,跷起二郎腿,又无比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老白,你看上去状态不错。”
至少眼前的求道者不像上次见面,是一团连形体都无法维持的黑影;现在他又恢复了原型,左衽的袍子边界分明,只是四肢还是如水墨画般的抽象,飘散在四周。
声音产生的震动在这片空间中也被分解重构,钻进白艾斯的“耳朵”,让他自沉思中抬起头:“托你的福,多谢。”
“不客气,只希望你下次过来,别是让我突然打瞌睡又睡过去,”左吴耸肩:
“你对有关什么是神灵的答案有什么感觉?”
白艾斯摇了摇头,嘴张开又合上,最终,也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宛如看到一道人力绝对找不到解的谜题。
即便当初在天使的高维形态面前跳着出错半步,便会身死道消的求偶之舞,也没有这般没有志气:
“我想我看到了鸿沟。”白艾斯说。
这世界,因为凡人的不同抉择,或者自然界在概率论范围内所发生的不同的事,在不断分化出不同的平行世界。
世界就像一本书页在不断增殖分裂的册子,分化出的每个页面就是不同的平行世界。
而每个凡人个体又像被局限在片片书页般世界中的二维墨渍,因不同的选择或遭遇,在不断分裂出的页面中分别变成了不同的字;
相邻页面或许有你的异时空同位体,但那毕竟不再是你本人。
而神灵,就是将册子固定住的钢钉,祂们的存在就是贯穿和锚定无数世界的基石。
钢钉和书页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可现在,书页中的一滴二维墨渍在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想要成为三维的巨大钉子。
这已经不是宏愿,更类痴人说梦了。
左吴冲白艾斯坏笑一下:“怎么?不打算当神仙了?”
白艾斯还是摇摇头,刚刚因叹气而流失的志气悄然恢复了一点点:“不,那仍是我毕生想要达到的志愿。”
可这志愿在几天前还像唾手可得般,现在却已经变成了远在天边,连光线都看不到的微弱星点。
想要追逐这抹星点,或许需要航空火箭;可白艾斯恍然发现他家乡的四万年历史与无数先辈的前仆后继,却依然连成为神灵的门都没有摸到。
就像一伙在黑暗中蹒跚而行的原始人;误将远处的一个火把当中天上繁星,还派出无数勇士遁入黑暗,去寻找到达那火把跟前的道路。
现在。
最大的收获也只是知道“火把”仅仅是跟火把,象征成仙的繁星依然远远地挂在天边。
四万年在黑暗中的踟蹰而行所前进的路程,和应该以光年才能计算的遥远路途比,用九牛一毛这类词语根本无法形容这样的差距。
白艾斯又陷入沉默,像在思考自己卑微的脚步和过于遥远的未来;其目光直勾勾盯着抽象的前台,上面并无表演,有的只是他内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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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为死灰和重燃斗志间不断拉锯的精彩纷呈。
左吴陪他一起看了看,总觉得一个凡人不择手段求道成仙的故事,若是中途放弃那还真是颇为遗憾。
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左吴伸了个懒腰:“老白,我觉得你好亏。”
“……怎么说?”
“像勾逸亡,疯疯癫癫的,某个时空的事情稍不顺气就摆烂睡大觉,反正另外时空的他还有无数的可能性,而他居然天生如此,”
“他天生站在你遥不可及的终点上,不像你,有什么四万年先辈的经验,还努力了这么久这么冒险,却好像依然是一场竹篮打水;”
左吴咧嘴:“你不会觉得不甘心么?”
白艾斯听着,也笑了一下,眼神丝毫没有波动,说出的话好像是经过无数次练习的标准答案:
“有什么不甘心?不还是帝联的一句老话?有人生在罗马,有人天生就是牛马,没办法的事;”
“我该庆幸我身而为求道者,总有努力的方式;该不是那些连开智都勉勉强强的鬼怪妖兽;该庆幸……成仙的上升渠道终究没有封死……”
他说不下去了。
真的没有封死吗?
正如玛瑞卡教授想要创造与世隔绝的黄金乡,最贴合现实的思路就是切断某个星系的所有超空间航道,让动辄数百上千光年的距离成为永远不可能被跨过的屏障般。
求道者这样在黑暗而未探明的地面如原始人般踟蹰而行,所追求的却是天上的星光,难道不就是一个根本无从走通的一条死路?
更尤为可恨的是。
若那象征成仙的星点,真是一个遥不可及,却一直在给人希望和遐想的“白月光”该多好?
可偏偏就是有那么一个天然神灵,内里散发着外表的优雅也无从遮掩的腐烂臭气,在自己咫尺之地睡着觉,几乎要发出鼾声滴下口水。
叫人怎么甘心?
如何去甘心?
白艾斯默默睁眼,分散在四周的肢体肌肉根根抽动,让抽象空间也更为狂乱肆舞。
左吴抬头,身边男人心中的忿怨几乎滔天,若创神檄文的炸药本体在这里,白艾斯将是绝佳的导火索。
差不多了。
左吴用手肘戳了戳他:“我有个主意。”
“……怎么说?”
“勾逸亡说,他无法回到虚空,就是因为找不着自己的‘陶沃姆’之杖,”
左吴比划了一个手杖的形状:“你和我一起找找,再和你家天使问问手杖的底细,总该会有些什么新的思路吧?”
牛马如何居入罗马?当然是把罗马人全部干掉,然后自己成为罗马。
干掉某个神灵,自己窃居其神格,在文学作品中不也无比常见?
白艾斯明白这个道理,却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左吴:“你要知道,再同我合作,还是相当于我白嫖你的气运。”
“没事,互帮互助而已。”左吴摊了下手:“你也要帮我一些忙。”
“什么?”
“我委托的科技猎人尚且在虚空中冒险,帮我照看下他们;”
左吴掰着手指:“以及,郦槲埋这儿的灵能炸弹,也去帮我查查在哪里,底细如何?他为什么说星海联盟是引爆创神檄文的绝佳场地?”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诅咒
左吴不确定自己的“气运”对于受自己委托,正在高维空间中探险的科技猎人是否依然有效。
这大概取决于昔日的人类与织褛签订契约的具体条款,其生效范围是否包含相较于现实更为广袤的虚空。
神灵或许确实不需要吝于展现祂的慷慨,祂们是固定各个世界“篇章”的钢钉,也是无数“篇章”所构成世界的主人。
让其中某篇更为多姿绚烂一些,也不应该是什么触犯神灵忌讳的事。
左吴还是得防一手,也开始对对自己最近好像太过依赖所谓的气运的样子暗自警醒。
神灵富有无数世界,根本不会太过在意某个单独的世界篇章。
就算其中某个在祂们的干涉下,发展到一片糜烂又如何?肯定有其他无比顺从祂们心意的世界。
玩具玩坏了该怎么办?换一个不就是了。
左吴叹气,在寻思自己为什么还没有醒来;缓缓靠下,又接着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次,同一世界线中的时间也不可逆转,全体凡人所能拥有的命运也只是自己脚下,不断往前延伸的独独一条。
要慎之又慎,以凡人之躯像神灵般去玩世不恭的思考,才是无比的愚蠢和傲慢。
必须慎之又慎。
在梦境中,左吴悄然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即便伸到最长,也只有短短六七十公分,一米不到而已,如此之短,以眷顾能保护别人的范围就那么小小的方寸间。
可星海联盟地下,居然埋藏着一颗可以瞬间报销星系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炸药,范围如此之广。
自己所重视,想要保护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左吴不想在自己唯一的一生,出现什么无从挽回又后悔不已的事,必须防患于未然。
所以。
即便左吴不觉得星海联盟可能的毁灭关自己什么事,但这就是他信条中迫不得已的时刻。
……为什么还醒不过来?时间明明如此宝贵。
左吴恼怒的将眼睛越闭越紧,渴望接下来睁开时便能回到现实世界中;
白艾斯早已消失去完成约定,不是他在留着自己。
可左吴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对这片虚空构成的梦境,产生着诡异的吸引力。
好像有一只只看不见的手,在拼命阻挠,在为总控指着一条距离梦醒越来越远,却是朝虚空越来越深的路。
一个荒唐的想法忽然自左吴脑海中浮现——难道自己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不不,不对;我只是一介凡人,绝不是什么“神灵”,又怎么会来自不同的世界?
……但相应的猜想不也有证据的么?
左吴是在一颗荒芜行星的培养仓中醒来,又费了无数苦心才终于接触到人类社会。
可之后,在左吴还对自己的身世有所兴趣时,无论如何也查不到那培养仓来源的蛛丝马迹,以及为何培养仓会在那颗荒芜行星上的任何理由。
起初还以为是什么机密,可现在得知纯血人类拥有“气运”,想知道什么事,线索一定会如夏夜的蚊群般主动扑来。
那查不到的唯一理由,也只有这些“线索”本身便不存在这一个理由了。
左吴忽然开始惶恐。
如果自己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就说明此世的一切实际上都和自己无关。
若有朝一日,自己的记忆回归,那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小家、女儿、爱人,会不会都如泡影一般,被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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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证明为虚假?
不会的。
不会吧……
左吴在梦境中咬牙,脸皮似乎因为肌肉的绷紧而感受到阵阵疼痛;恼怒与惶恐交织点燃,痛恨梦境为何不消失,虚空为何不毁灭。
直到他的面皮又是一阵刺痛。
他终于愤然的抬起头。
但映入眼帘的,却是艾山山的面庞;海妖一阵低呼后,捂住了她自己的鼻子。
……
“你干嘛!”
艾山山的鼻子被左吴忽然昂起的后脑勺撞了一下,吃痛中感到一阵酸辛;却不为自己生气,而是咬牙切齿一阵数落:
“是不是白艾斯那厮又来找你了?把你困在梦里这么久?我早和你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
左吴愣了愣,忽然低笑,心中惶恐消散,唯剩一阵阵的安心:“……艾山山,你这么说古画晴空的原主人,我们的机娘小姐可能会不高兴的。”
“那又如何?古画晴空现在是和我好着!”
海妖甩甩手,刚才她是一下又一下拍着左吴的脸才将他自梦境中拽出,此刻巴掌还有些生疼:“哼,看来你还不错,我算是白担心了。”
原来自己在梦中连“吸收”都没有开?左吴摇摇头,自椅子上站起,向四周环顾。
姬稚和列维娜站在自己稍远些的地方,良骨伶则被人马娘有意无意挤到一边,有些无措的张望,还以为是自己踹勾逸亡脸的行为闯了什么祸。
见左吴醒来,律师松了一口气;推推姬稚的马身,还是被挡着,只能自己踮起脚尖提高音量,还用双手在嘴边比了个喇叭状:
“左客官!你睡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钟,算算时间,怎么也够联盟的安保力量瓦解这片压缩空间,突入这里了!”
“之后勾逸亡肯定会被带走调查,有什么问题趁现在把他踹醒赶紧问!否则我们以后就很难有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左吴点头,站在勾逸亡的面前,总结了下措辞:“之后,我会去解除创神檄文的炸弹,还会尝试去找找你的陶沃姆之杖。”
手杖的名字似乎转瞬便将勾逸亡自睡梦中拽出,他的眼睛开了一条缝:“找找?听起来你不打算将手杖还给我?”
“看心情。”
勾逸亡迷茫的歪头:“你好像对我有些敌意。”
“人神终有别,你坐拥无限的可能,可我只有一段人生,”左吴也是咧嘴:“况且你也不是创造我的神,对你有所好感才是异常的事。”
“把人换成‘穷人’,‘神’换成富人,你的话好像也说得通。”勾逸亡的眼睛又要闭上。
而左吴挑眉:“你现在的逻辑不是挺清楚的?”
“你拿着陶沃姆之杖也没有用。”
“你想起你的手杖究竟是做什么的了?”
勾逸亡抿嘴,终于不再说话;左吴没什么多余的需要问。
左吴转身。
却在临走前,忽然听见勾逸亡在他身后有些凄然的笑:
“你说我有无限的可能?或许,或许是这样。”
“但我总觉得,有些我已经忘记的事,我的陶沃姆,是我在无数时空尝试过无限次,都没能挽回的事。”
“就算是我,就算是神灵,也同样会一无所有。”
左吴回头,勾逸亡的头还是低着,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分不清是在瞌睡,还是在抵抗即便身处梦境也无从逃避的梦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回收
勾逸亡显得悲哀的的话语仍像是梦呓,逻辑有些混乱,最后几字也模糊的叫人无法听清。
什么叫“他的陶沃姆”?还有“尝试过无数次”?
可惜目前似乎注定无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勾逸亡话音落下,神色愈显茫然,如同做了个无比悲伤的梦,可醒来时只记得悲伤的残响,全然忘记自己难过的原因。
他不再理周围所有人,只是昂头看着上方,在追寻那飘然远去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那边的良骨伶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呀呀,如果能问出更有用的东西就好了。”
“联盟来了。”
证据就是所有人的视界,与外界的通信忽然恢复,各类信息如同雪花和雨点般落来。
这只能说明压缩空间内部和外界的障壁已经要被彻底打穿了。
附近的人还收到了警报,说拍卖会的主人确定是极度危险人物,周围民众务必保持警惕,配合联盟的疏散工作以及瓦解空间的作业。
空间瓦解的场面很有意思。
像是一朵自婴儿吹出的鼻涕泡泡,它的体积越来越大,“壁”也越来越薄,还有如同妊娠纹般明显不规则的厚薄分别。
随即。
便是无比清脆的一声“啵”。
困在压缩空间中的光子一下子重获自由,撒欢中又成了整个宇宙中最快的物质;在逃逸的途中,撞在联盟安保的哑光装甲上,分散而漫反射。
左吴偏头。
围住附近的安保如同融入了夜幕的战士,那台轻易戳破了压缩空间的造物也摆在一旁,光线的漫反射下像沉静的月,妩媚又肃杀。
他们的目标好像不止勾逸亡一个,对于左吴一行,想像其他宾客一样进行保护,同时也进行调查。
现在哪有和他们空耗的时间?
所幸。
同联盟的武装力量打交道,良骨伶算是轻车熟路;自人马娘的屁股后面绕出,随意扫一眼,就找到了这些沉静战士的领头人,上前搭话。
她个子不高。
而高耸安保在她说话时,却是将腰弯下倾听,像一弯真正的新月;良骨伶则成了拼命够向月梢的顽童。
但顽童可不会有律师这样的口才和影响力。
安保首领直起身子那一瞬间,便是挥手,放行;其余人则是上前将勾逸亡架起,押上他们藏在夜幕中的装甲造物中。
左吴不关心他的命运。
……
安保默默消失,连同发布于周围民众视界中的警报一起,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惊扰任何人,如同在默默落下又被晚风吹走的叶子。
而良骨伶“咚咚”跑回,舒了口气:“左客官,小伶把炸弹的事总结了下,告诉了安保,您不会怪我吧?”
左吴咧嘴:“很明智,但我自己依然会去试着找找。”
联盟得知,辅以诸位宾客的口供和良骨伶尤为清晰的总结,它们一定会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查运动,效率说不定比左吴自己要高。
但不可能高枕无忧,按郦槲的话语,创神檄文这靠燃烧忿怨之类极端情绪提升威力的武器,居然在联盟找到了最适合启动的环境。
那说不定是联盟本身就有问题,让它自己去查自己,或许直到破灭来临的前一秒也查不出任何结果。
必须自己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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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
左吴直接转身,招呼姬稚,想马上回到逃亡者号上。
良骨伶一愣,抬手抓住姬稚的尾巴,在人马娘的怒目而视下有些发急的抗议:“等等!你们不带上小伶了?”
左吴骑上姬稚的背:“我们的合约好像怎么也不包括这个。”
律师咂舌,心中只是想同左吴混在一起,才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夕殉道这么个暴徒,嘴中却只是说:
“联盟没了,合约不也会一起跟着破产?其实小伶和左客官您一样,虽然已经将事情和家里说了,但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力所能及可以自己做成的事。”
“您看?和联盟交涉我不是很擅长?左客官想要自己开始搜查,免不了要做些敏感的事情吧?”
左吴点头,毫不客气:“行,那麻烦你了,我的想法是用咱们的科研船先绕着联盟的各个行星飞一圈,扫描一下任何可疑的点,确实会有些敏感的地带。”
他指指那些肃杀的安保离开方向:“还包括他们的兵营之类,有你帮忙最好,我其实都做好边被他们撵来撵去的同时压榨钝子,来进行扫描作业了。”
良骨伶的微笑呆了一下:“营地也要扫描,是否有点儿……不,小伶明白了,没问题!”
看来之后要和祖母撒好久的娇,才能将这次的任性给轻巧的揭过。
又商量了些具体细节。
骨人律师终于在随时会崩塌,也越来越职业的微笑下,比了个一切了解的手势,然后嘟嘟囔囔走开,不知是不是在和她的祖母拼命赔不是。
左吴呼气。
他终于在处理完所有杂事后,鼓足勇气看向了金棉那边。
压缩空间破裂后,内里的东西露出了本来的形状——那拍卖台并不像之前看上去那般古典,反而充满了科技的气息。
监控身体状态的仪器布满,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线——线的尽头本来连接着郦槲的身体,精心监控着那位兽人的身体状况。
如今只剩下一点为剧毒所融化的黏腥。
也不知郦槲是如何逃过监视,将剧毒藏在口中的。
应该是和勾逸亡的交易内容之一。
但更宏观来看,是他在平行时空失败了无数次,只是这方世界的唯一成功,才将故事依照这条路线继续续写?
左吴摇摇头,这个问题甚是虚无,现在重要的是看看金棉的情况。
金棉只是抱手默默立在那里,头顶的耳朵移动,听见左吴接近,自己便转过身:“我没事喵,您不需要担心我。”
“这样最好,我陪你站一会儿?”
“不用……这里都要爆炸了,因为我们体内的创神檄文,”金棉还是摇摇头:“真是……让人不好意思。”
说是不用,两人还是在原地站了几分钟。
直到左吴终于叹气:“郦槲说了,莺歌索已经灭亡,所有幸存者都不用再承担家乡灭亡的一切责任。”
可金棉只是惨然一笑:“我知道,可如果真是这样该多好?”
“郦槲说完这句话便自杀,他是为莺歌索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哪怕死后,他也还是莺歌索的战士;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兽人小姐幽幽叹气:“恐怕,连我们所信仰的死后世界,也已经插满了他这样的战士在那边树起的旌旗,我逃不掉了喵。”
“恐怕死后,我也要老老实实面对在冥界等着我的莺歌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回归
科技猎人性子急。
即便能在地图的指引下,前去探索虚空是他们的梦寐以求,可并不意味着猎人们就甘愿从此吊死在一棵树上。
银河中还有花海一般的遗迹和坟墓等着他们去发掘,这次的冒险虽然瑰丽,但总有看厌的时候。
科技猎人还很莽。
一次探险,若有百分之五的成功率,他们就会考虑实行;百分之二十,则小心翼翼先探探路。
若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以上。
这些猎人便会兴高采烈地一头扎进实验场地中,用上最为激烈的方式以及把自己都一同炸飞的气势,去分解与探究他们所追求的真理。
所以。
一行人在乘着良骨伶轻松找来的小型摆渡星舰,往逃亡者号附近泊去前;
左吴还以为科技猎人们大概还在和钝子扯皮,对互相出多少力以及监督问题上展开锱铢必较的争夺。
倒是不用担心钝子和逃亡者号来源的问题会暴露,科技猎人肯定有自己的科研星舰。钝子需要做的只是牢牢把那张状似钥匙卡的地图牢牢看管好。
像一只小小的看门犬一样。
但左吴没想到。
逃亡者号居然干脆成为了主要的实验场地之一——硕大的灵能光弧自舰体中发出,与其他漂浮于附近的星舰在共振中,朦朦胧胧中形成了一个门的形状。
左吴觉得有些牙疼,马上拨通了钝子的视界:“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只是一不留神,咱们的星舰就好像换了主人了?”
说着,他将钝子的全息影像调出。
对面的光头ai用衣物将自己的脸包裹严实,徒留那有些孔洞又亮亮闪闪的头顶露在外面,还有一双贼兮兮的眼睛:
“听我解释呀船长!在本钝子大人的谈判下,科技猎人同我们的条约几乎能说是丧权辱国了!”
左吴挑眉:“丧权辱国?怎么说?”
“他们为了尽快进入虚空,组建造物网络时,将他们星舰和实验的权限全部开放给咱们了!”钝子的全息影像将小拳头握在,脚尖一踮一踮:
“这意味着他们此前的科研成果就是任我们采撷,那数据库里简直全是宝藏……还有他们的造物!就算是现在,我也可以一个念头,就把它们全部开走!”
左吴揉揉眉心:“你就不担心你的身体,还有逃亡者号被科技猎人认出来?”
“我觉得他们早就认出来了,但就是不在乎,什么也没说,”
钝子摊手:“还有左吴,这事你也有责任!你之前一直在他们面前,有意无意地关注我这身体前任主人的消息,可太不自然了!”
“别忘了科技猎人不是傻瓜,而是一伙对任何异常现象都敏感至极的科学家!”
左吴愣愣,自己本事要去挑钝子的错的,没想到反过来被有理有据地指责了一番,根本难以反驳。
他只能咂舌,又上下扫了一眼光头ai的样子:“你明明都被认出来了,干嘛还要严严实实把脸裹着?”
钝子是偷了猎人首席身体的窃贼,理不直气也壮得叉起腰:“做贼嘛,总是有些心虚的。”
左吴感觉头在一阵一阵的大,虽然只隔了很短一段时间,但不得不承认再见到钝子的感觉很不错;只是她看上去皮子有些痒,让自己的手也开始痒。
没错,钝子虽是黛拉的亲妈,但更像是自己的损友。
损友办事总会有种不太牢靠的感觉,左吴还是决定再问几句:“科技猎人手里掌握的失落科技可不少,你就不担心他们随手给你搞一些小动作?”
钝子撇嘴,竖起手指头,一个一个掰下:“咱们星舰上有古画晴空,有尤钵沙塔和兽石,有黛拉的虫人大军,还有本钝子大人居中指挥调和!”
“这么个豪华配置,灭掉一些碌碌的小政权都绰绰有余,你还担心科技猎人的小动作?”
“而且,你叫的外援不是也到了?切,明明我们自己就够,你这样分明就是对我没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信任!”
左吴又愣了愣,自动忽略钝子后几句的抱怨:“外援?什么外援?”
“那被你惨兮兮留在双星系统那边的军团,还有那个苦苦等你也不会有结果的羿裔斯将军,你忘啦?”
“他们的代表也到了,明明是你自己叫来的。”
……
军团的动作也很快。
以及,那颗双星系统之所以会成为都市行星,其在喧闹恒星附近常态化开启的航道中,有通向星海联盟的近路,也算是情理之中。
只是帝联以及其麾下的军团,不太喜欢这个管天管地,权限暧昧不明的同时又大的没边,还会让其他政权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组织。
尤其是军团,现在他们必须专注于国内事务——维持在搞出莫大阵仗后,居然让预定继任的最高指挥未来的皇帝失踪的巨大失误。
就像政变变到一半,忽然按下暂停键般;军团本来的盟友会踌躇和不满,敌人却会加把劲再提升攻势。
羿裔斯现在还稳坐将军的位置,底下的人没有哗变叛乱,帝联也没有发来罢免的书函,已经是他左右逢源,尽力辗转腾挪的结果。
这也只是一种无比脆弱的平衡。
还有属于初丹天使的古老星门依旧如芒在背。
种种因素相叠加,让军团自然更不可能有闲心腾出手来,关注星海联盟这边的消息。
他们也需要一针强心剂。
所以。
左吴的联络发来时,羿裔斯将军虽然内心无比复杂,但还是将他的讯息美化一番后,传告全军。
声称左吴仍在为了帝联与人类的荣光,和那片战场中,战友们的遗骸而奔走努力。
……
摆渡星舰缓缓停泊于逃亡者号的机舱中,伴随着全息舱门的关闭和空气的充入,众人依次落地,抬头欣赏那幅绝景。
造物相连,光弧闪烁,夺去星星的光辉,在太空中形成了更黑更深邃、但正中央却是一抹纯白的门。
列维娜无比感叹的“呜哇”了好几声。
可她旁边的艾山山却想起了什么,抱手,语气有些酸溜溜:“我觉得类似景色你应该看过好几次了。”
精灵疑惑的歪头:“老板娘,你在说什么?是这“门”和初丹的古老星门差不多吗?我记得那星门是我和你一起看的。”
“不是!”艾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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龇起尖牙,眼睛别开,狠狠往左吴身上瞪了一眼:
“是那次……是发现古老星门前,某人带着你单独出去欣赏超空间航道开启的样子,和这个不是有点像?你们还玩儿得很开心,丢下我一个……”
那时,尚且是个玩具小球的钝子还讲了个“艾山山在独处”的冷笑话,让海妖于恼怒中在其外壳上狠咬了一口,崩飞了一颗尖牙。
现在新牙早已长出,可老牙还因为海妖的传统,躺在她包里;一如当时被单独丢下的芥蒂般,长久保留着。
“呜哇。”
列维娜掩了下嘴,发觉左吴正利用自己的站位,隔开了艾山山恶狠狠投向他的视线。
于是,精灵毫不犹豫地让开一步,让左吴完全暴露在海妖蕴含幽怨的怒目而视中,鞠躬行礼:
“是吗?当时我只是履行女仆陪同老板出游的工作,可一点没有玩乐的意思。”
说完,列维娜看向左吴,颇为愉悦地单眼眨了一下。
左吴咂舌,忽然眼睛一亮,想出了什么点子;他环视除海妖外的众人一圈,沉声:“你们先回避一下,我要和艾山山独处一阵。”
所有人目光转向艾山山。
可艾山山却抱紧胳膊,向后远远跳了一大步,脸有些红:“你想干嘛,少来这套,还真……真以为那事是万能的了?!”
数道目光又转向左吴。
“不是,虽然我很想,但真的不是,”
左吴抓抓头发:“既然你现在提出,那我马上弥补;碰巧你也说了这风景和之前很像,那我们也独处一次,把列维娜撇在一边,怎么也算扯平……”
海妖的蕴红的脸颊霎时变回了同身上鳞片一般的洁白晶莹。
唯有良骨伶弱弱地举了下手:“诸位,小伶必须提醒一声,就是联盟在明天中午就可能被炸飞百分之九十七了,我们是不是该紧张一下?”
艾山山应付的点点头,板着脸走入星舰深处。
左吴则是不解,小跑跟上海妖的脚步。
良骨伶算是得到了回应,比钝子时常被人无视的待遇高到不知哪里去了,可她并没有得偿所愿地看到有人脸上泛起紧张。
金棉的表情要接近些,脸上满是失魂落魄,但不是因为联盟可能的命运而如此,直直从良骨伶面前走过,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见律师的呼吁。
良骨伶叹气。
只能寄望于身边最像正常人的姬稚。
可律师抬头时,只发现人马娘一脸欣然,走入星舰的步子甚是轻快,甚至哼起了歌:
“……呵,原来你也有过被单独扔下的时候。”
“以前的你和现在的我好像。”
“我成不了下一个你,但我只要……只要再努力一点,就一定可以拥有你现在所拥有的日子!”
……
驾驶室中。
钝子用监控将机舱中发生的事尽收眼底,默默为自己的录像收藏增添了新的藏品。
她可以保证自己心无杂念,只是纯粹为了逃亡者号的安全而着想,还拿起一杯热茶轻抿,蒸汽濡湿了她蒙脸的衣物。
将杯子放下,回头看一眼星舰的操控面板,各方面的信息尚在正常范围内,只是逃亡者号因为肩负了开启通往虚空大门的核心任务,某些数值濒临极限而偏高。
却没有一个真正超出逃亡者号的负担,这也是钝子认为科技猎人们已经认出逃亡者号真实身份的原因——
他们对这艘星舰的了解程度可是无比之深,对其极限在哪了如指掌。
如同无比熟悉的夫妻间,哪怕蒙着眼,只是指尖轻触,便能瞬间知晓对方的身份般。
想必逃亡者号上搭载的那颗引擎也会感到舒畅,它也好久未曾这般畅快淋漓地运行。
眼见监控中的数人离驾驶室越来越近,钝子咂舌,趁这个机会给看不起她的左吴比了个粗鲁的手势。
因为她当然想过,若科技猎人以及他们的造物彻底与逃亡者号连接后,己方可能丧失星舰的主动权,所作出的防备手段一环扣一环,严谨无比,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嘿,钝子冷笑一声。
哪怕逃亡者号真是科技猎人的“原配夫人”。
现在它已经完全染上自己的颜色了,已经彻彻底底地回不去了呀!
光头ai莫名的志得意满后。
左吴终于和艾山山前脚后脚地进入驾驶舱,钝子转过凳子,宛如读心般将左吴可能关心的事一件件汇报:
“黛拉和另外两个小朋友在咱们的三台造物体内玩游戏,古画晴空它们拗不过,给三个小家伙都开启了模拟训练之类。”
“哼哼,咱的女儿可有天赋得紧,一定主要是我的遗传!你也该去看看,鼓励一下之类的。”
左吴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又莫名有些担忧。
黛拉已经同金棉学了爆破,现在又在同古画晴空它们学开机甲,或许还和离姒与夕阳换着开过,正集合帝联与燎原两家战争造物之所长。
……自己女儿的教育是不是有些走偏了?
左吴反思,果然缺了近身作战和常规武器使用方面的教育,有关的文化课,甚至灵能技艺之类也不该落下。
好在联盟这里什么都有,以及这既然是星海诸多政权的交汇中心,也该汇聚了整个银河最好的老师们。
当然,前提是联盟要继续存在下去,可别真被创神檄文炸掉百分之九十七。
保护联盟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左吴觉得这个可比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加起来都能提升自己的干劲。
钝子眼见左吴已经吸收了这条消息,继续往下:
“还有,军团来的那位使者已经扑到监视科技猎人的工作中了;科技猎人工作很快,他居然也能跟上节奏;”
“使者忙得不可开交,只给我留了个紧急联络方式,说你若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钝子先说了黛拉的事,已经不算第一时间了。
左吴点头,调出紧急频段,发觉这使者也是熟人——那位无毛又切断了自己头顶双角的牛头人桑德崖。
联络建立。
桑德崖接入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总指挥!……”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丧失
眼前的桑德崖和上次见面没什么不同,皮肤仍被他一丝不苟的被他刮的不着寸毛,白里透红,涂满了保湿用的乳霜。
只是胸前的徽章有所改变,从礼仪所用的豪华类型,精简为了适用于战斗的小小模样。
左吴在打量。
桑德崖不傻。
他早已看出左吴的出走当是另有隐情,否则羿裔斯将军最近的行动不会这么被动,每每善后都是用的极为蹩脚的理由,在政治上更是左支右绌。
这无毛牛头人每每看在眼中,心里有所哀怨。
毕竟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感觉总是不好,并且他已经确信,左吴的行为就是将军所极力否定的那两个字——
叛逃。
桑德崖看出来了,但是他不说。
他当然不是军团中最聪明的,有许多战友和他一样不说。
不说,不意味着他们心中的哀怨和疑问会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有些战友的疑惑干脆写在了脸上,吃了许多次禁闭,一次比一次时间长。
好在桑德崖这样的牛头人本身就长相憨厚,总会让别人以为自己一族没什么心眼,也不会有烦恼。
这个特点也多半是桑德崖被羿裔斯将军选中,成为左吴的联络员的原因之一。
桑德崖也乐得,同时也铆足了劲,想去当面询问左吴为什么要叛逃,为什么要辜负全军团上下乃至整个帝联的期待。
但。
在见到左吴,再次喊出“总指挥”的那一瞬。
他忽然发觉自己无法问出任何问题了。
因为左吴就是他自己,乃至整个军团的精神支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象征,一个无可辩驳的名号,是当下政治结构混乱的帝联中唯一的“名正言顺”。;
甚至,他可以说是全军上下“白月光”或者“朱砂痣”。
无论左吴做出什么样的行为都一样,至少桑德崖确信自己只能迁就,甘之如饴的迁就。
就如恋人间率先付出真情的一方总是无比被动。
桑德崖也是,千言万语和遭受背叛的委屈,全部在他最后那句“总指挥”中,化为了乌有。
无毛牛头人用饱含欢喜和凄凉的复杂眼神凝视,隔着全息影像,端正身姿,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左吴却被盯的有些发毛,同时还有些愧疚。
他可做不到在理所当然中,享受别人的一片赤忱,只能抓抓头发想解释一番:“那个,我之前的不辞而别……”
“不!”桑德崖抬头打断,又诚惶诚恐的低头,握成拳头按在心前的手越按越沉:“关于这件事,您什么也不用说!”
左吴哑然:“我可以稍微解释解释……”
“请您千万不要说!”
无毛牛头人几乎是哀求:“您还是我们的总指挥,我和我的战友也会一如既往奉上我的忠心乃至生命,这样,这样就够了!”
“……既然你这么坚持。”左吴只能那么说。
桑德崖眼睛亮起。
左吴则是悄然叹气,同时往夕殉道夫妇尚且所在的那个方向悄悄一瞥。
也不知道若牛头人得知深受他们爱戴的前任的总指挥同样活着,会浮现出什么样的神情。
有些事情最好永远是秘密,某种意义上甚至比探究虚空的奥秘更值得保密。
以及桑德崖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还奉上忠诚,总是一件好事;只是想要揭过这因叛逃而带来的尴尬,还得靠他们共同努力。
左吴清清嗓子,无毛牛头人已经展露了诚意,接下来是他拿出态度的时候了。
他认认真真敬了个军礼,语气压低变得冷厉:“桑德崖,汇报你的情况!”
一边的艾山山眯眼,觉得左吴的表演可实在是有些假。但……还挺有意思,下次说不定能玩一些这种主题的游戏。
海妖舔舔嘴唇。
但她却在下一秒有些震惊的发现,无毛牛头人居然因为左吴这冷厉的语气而变得无比兴奋:
“报告!上尉桑德崖,只身前来,已为任务调集帝联于星海联盟布置的科技专家组,军团后续增援也在渐渐赶来,预计三个地球日后集结完毕!”
“针对科技猎人的监视行动已经展开,驻扎专家组于四分钟前向我提交报告,称科技猎人遇到了些难以解决的技术难题,除此之外并无异状,也没有叛……行使阴谋诡计的迹象!”
左吴点头,看来对桑德崖来说,“叛变”这个词目前有些敏感而烫嘴。
只是,进入虚空的科技猎人遭遇了难以解决的技术难题?不应该啊。
先不说他们是自己委派,理应也有“气运”的引导,甚至还有白艾斯在同自己的约定下,对这群科技猎人的探险暗中协助。
整个过程不说是一帆风顺,总该没有这么多的曲折才对。
等等?
左吴向前一步:”具体是什么问题,你的专家组有没有生成一份报告?”
被他刻意压低的言语中真带上了一丝严肃。
桑德崖听着,居然无比舒爽的哼了一声:“嗯……嗯!是虚空中‘天气’出现了异常。”
左吴一愣:“虚空的天气?”
“对,虚空是高维空间的浅层体现,它俩可不是一滩安安静静的死水,而是无时无刻不在纷纷扰扰的湍急暗流,”
“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干扰,我们称其为‘天气’。”
“总指挥,不必太过挂怀,哪怕仅是一颗行星的天气,即便在今天也因为粒子运动的混沌而很难精确到毫秒的预测,更不用说无比神秘的虚空了。”
“人力穷时终有尽,我们尚且无法影响和预测虚空的‘天气’,针对高维世界的探索,船毁人亡也是很常见的事,”
“但不要紧,只要有总指挥您的看管,又稍事等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左吴挥手打断桑德崖的话,“人力穷时终有尽”,这句话说的一点不错。
或许气运冥冥中的保佑尚且存在,但对于处于虚空中的猎人们,效果如何真是尚未可知。
以及。
还记得有许多人都同自己提过,虚空是物质与精神相交织的世界。
强烈的情绪波动也会引起虚空当中的潮涨潮落。
和创神檄文的原理有微妙的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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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吴扶额,心中觉得科技猎人们在虚空中遇到的天气异常,大概率和被郦槲宣称已经启动,即将炸毁星海联盟百分之九十七地界的炸弹有关。
两件事在相互映衬,要得出完美的逻辑闭环尚缺一些条件,但左吴也不是什么侦探。
“……桑德崖,星海联盟被埋了炸弹的事,钝子有没有和你说过?”
“没有。”
钝子龇牙摊手,左吴随手敲了下她的脑壳,将郦槲以及其所宣称,即将到来的袭击大致说了一番。
换来了桑德崖满脸的震惊:“这……不可能!按您所说,创神檄文已经不是灭星武器了,而是对星系武器!可哪有威力这么大的东西!”
“一个星系可比单独的一颗行星要大上太多倍了!比如太阳的引力影响范围就高达一点五光年!这么大的范围,一瞬间?百分之九十七的地界……”
左吴摇头:“也不一定,没准儿是星海联盟的各个行星被分别安装了炸弹,百分之九十七指的全是行星。”
桑德崖点点头,又摇摇头,无毛的脸上表情不断变化交织:“……总指挥,这件事我能向军团汇报吗?”
凡事要往最坏处想,不是什么悲观主义,而是为了做出更为充足的准备。
若创神檄文这次所展露的攻击范围真是整个星系,那无论是军团还是帝联,恐怕都小觑了它的威胁性。
目前。
哪怕整个银河,给所有灭星巨构做个排行榜,那范围最广的灭星武器或许确实能摧毁星系,一定需要搭配无数军团和战舰,在无间的配合中做出长久的努力。
可不是寥寥几个恐怖分子,用几枚炸弹便能做成的事。
反过来想。
创神檄文若搭配上战舰和正规军,那该是如何可怖的东西?
燎原知道这一点吗?
其他在创神檄文泄露的浪潮中所收益的政权呢?
越想。
桑德崖的冷汗便越来越密,关于灵能武器泄露与扩散以及莺歌索人逃亡一事,为古老星门牵制了大半力量的帝联,是委托境内的赏金猎人来追猎和处理的。
但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帝联该委托那些赏金猎人去调查的事了。
可叹赏金猎人的手段大多无比暴戾,若郦槲所说莺歌索人体内的设计图拥有防盗机制为真,那他们追上的莺歌索人或许已经完全失去了研究价值。
以及,再想取得莺歌索人的信任,又谈何容易?
土著可不会去特意区分帝联正规军和赏金猎人的区别,帝联也不想让他们分清。
就是政策方面的一念之差而已,事情便演化的如此被动。
失去了纯血人类庇佑的帝联,真的像完全丧失了天命般。
若不是这次和左吴碰头,那有朝一日,帝联的首都也被这么几颗炸弹偷家毁灭,官方恐怕依然会对攻击的原因乃至用的何种武器蒙在鼓里。
没错,是总指挥的功劳!
得趁此机会,收集情报,重新为军团评估创神檄文的危险程度。
想着。
桑德崖立正,朝左吴敬礼:“请指点我们的道路!”
其眼神无比殷切,让左吴有些牙疼:“我哪懂得虚空……艾山山,你有什么意见吗?”
海妖在机驭团受到的训练内容,就有通过造物潜入虚空的方法,她对这类事情应该更能提出有用的意见。
可艾山山只是翻了下白眼:“我的意见是赶紧溜,带上玛瑞卡和夕……洗漱用具,换个星系呆着,少蹚这趟浑水!”
好险,海妖吐了下分叉的舌头,差点说漏嘴。
“不行,”左吴知道怎么对付海妖:“别忘了还有无数银行金库等着咱们去逛,真炸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哦。”艾山山恍然,脑袋空空的思考了好几秒。
然后忽然龇牙咧嘴的冲到控制台前,向桑德崖露出尖牙:“喂!你召集的专家团队是哪些人?有没有虚空探索的职称?!”
“……有的有的,请夫人放心。”
“那跟他们说用三相定位!在外面的我们,遇到糟糕天气的科技猎人,还有你的专家组,我们三方可以对星海联盟中引起虚空震荡的情绪异常点做简单的定位!”
艾山山叉腰,语气飞快,想赶紧追回因为己方的懒散而失去的时间。
虚空的异常天气既然是外界生灵的情绪波动所引发,而创神檄文也是以情绪为燃料;
那炸药的所在,也应该是星海联盟中某处,情绪波动最为激烈的地方。
用艾山山所说的三相定位风险颇大,还有会被虚空中种种神秘因素所干扰的风险,却已经是最为快捷的方法。
还不够。
艾山山还抓向钝子的光头:“你不是说你掌握了科技猎人所有舰船的调动权限么?所有科研舰船,该动的全部动起来呀!”
钝子学着左吴的样子敬了个礼:“收到,艾长官,不知您是否要自封一个军衔?”
“臭ai你少贫嘴,快去!”
钝子匆匆跑远,桑德崖默默点头。
这些是最基础也最有效的命令,无毛牛头人不是想不到,只是他总觉得由自己说出来,成功率或许会打折扣。
还是由总指挥的近人下达更为保险。
另一边,良骨伶默默收回观察桑德崖的目光,踮脚举手:“那联盟这边,有关进入安全领空的审批,也是交给小伶就好,”
“只是左客官,小伶的能量毕竟没有这么大,需要联系一下家里可好?”
左吴点头,能借助的力量多一点不是坏事。
那边的钝子比了个“一切搞定”的手势。
左吴抬头。
无数属于科技猎人的星舰,自逃亡者号所拉出的虚空之门附近快速离岗,朝不同方位奔去。
让左吴真有了一种挥斥方遒的感觉。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直到桑德崖和良骨伶的眉头齐齐一皱。
无毛牛头人率先出声:“总指挥!科技猎人在虚空中遭遇的不良天气已经演化为风暴,他们有些应接不暇!”
良骨伶则是一脸茫然,声音有些结巴:“咦,为……为什么?”
“我家祖母在叫我收手?”
第一百八十六章 撒娇
骨人祖母不只是说。
还亲自杀上门来了。
星海时代,各个政权中的无数种族,在将生物学谱系染得无比斑斓,越来越彩。
而同样无比丰富的,还有如今不断在银河中穿行的种种舰船的模样。
游牧的燎原战舰表面满是可供太空鲸停泊休息的坑洼;帝联中擅长灵能的兵团和注重造物的军团,所有的舰船也各有各的形状。
军用尚且如此,更别说民用的样式。
有些采取全金属全流线型形状,外表比无数军舰都要酷炫;有的则依然木质,好像行星级别的小小海洋与太空的幽邃无尽,终究,没有多少区别。
这归功于材料学的进步,也是灵能技艺不断发展的结果。
甚至这类与航空航天相关的科技,在诸多政权进入太空后依然在持续不断的井喷。
富余的材料性能给了舰船被凹出不同样式的条件,让各个政权的艺术家们终于可以摆脱掣肘,放飞自我而自由发挥。
此刻。
逃亡者号收到了某艘星舰的贴近申请,而良骨伶脸色发白,通过全景视窗看到艘星舰自一颗行星的地平线后缓缓出现,小声嘟囔:
“祖母,你为什么叫我停手,又为什么要带着咱家的星舰过来?还冻结了我所有的权限,律师的,和外面联系的,都……”
左吴挑眉,一边挥手让钝子暂缓准备武器,打断她的嘟囔:“这是你家的星舰?”
“嗯啊。”
良骨伶点头,两只可食用的眼睛将视线落到左吴的同一处。
谁都不好描述那艘隶属于骨人,正在申请靠近逃亡者号的星舰究竟是何种品味。
总的来说,像艘在太空中旋转突进的拉面店。
四条呈对角排列的“屋檐”颇为古韵,布在星舰舰首,配合其末端雕刻的四个精致的龙首,像发誓要钻破太空的宝塔,有些奇妙的会令人印象深刻。
整艘星舰有类似巧思的构造还不止一处,看来它也曾被某些设计师呕心沥血地设计过。
可惜。
巧妙的设计已成为某些东西所喧宾夺主,像其主人每每心血来潮时,就加上些看对眼的奇怪配饰。
包括那些雕梁画栋般的屋檐,其表面甚至容纳不下这些画蛇添足般的添加物,还拉出了长长的流苏作为额外的收纳。
让这异形星舰成了在太空中行进的蓬蓬扫帚。
良骨伶觉得有些羞人,又因为家人在接近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意识捂住眼睛低声:“呀呀,祖母上了年纪,就是喜欢这些有的没的。”
左吴则是对另一件事好奇地抓耳挠腮:“等等,为什么是拉面店?你家不是卖刺身的么?”
给人以拉面店的感觉就是骨人星舰所具有的巧思之一。
许多文明不知“拉面”为何物,但只要与其面对面,便一定会自动联想出类似的东西。
哪怕这艘星舰被挂上再多画蛇添足般的装饰也无法磨灭。
良骨伶将脸埋得更深:
“我家一开始确实是卖面条,很正经的面条!成为刺身店的契机只是有次材料没备齐,才临时从自己身上切下的肉来,当做面条的‘帽子’。”
“然后,就是理所当然的名声大噪。”
左吴恍然点头,律师轻轻叹气,收起那种怀念的轻笑,神情越来越严肃:
“后来祖母发现即便不经任何处理,咱们的肉也是无比畅销,便干脆懒得再烹饪,直接开始卖刺身了呗。”
左吴挑眉:“这么说你们的肉再处理一下会更好吃?”
“嗯啊,哪怕只是简单地稍稍蒸煮,”
良骨伶点头,整个人进入临战的架势:“若不是咱们的肉离体后便会飞快蒸发无法保存,店面的规模始终做不大,否则哪还会有哪些海星的事?”
左吴点头,表示已经了解。
这时。
钝子也悄无声息地接过了桑德崖的汇报权,向左吴的视界发来一份言简意赅的报表。
情况不乐观。
科技猎人在虚空中遭遇的风暴愈演愈烈,甚至一度无法正常通信。
这种情况,莫说进行需要精密操控的“三相定位”,甚至难以让他们自保而避免倾覆。
钝子报告中附带的录音中,科技猎人的声音已几乎被某种极为可怖的噪音所遮掩,其身经百战的星舰亦在无比的压力下传出绝望般的哀嚎。
可在通信中断的前一瞬,猎人们做完冷静的汇报后。
便似乎再也抑制不住他们无边而狂乱的兴奋,扔下话筒便去和虚空中的可怖天灾进行一场极端不等的搏斗。
死在追求真理的路上,对这群猎人是令人艳羡地死得其所。
可左吴还不想让他们死。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星海联盟上,那忿怨集中所引动虚空中异常天象;同时也大概率是那些炸弹所埋藏的点,将其解决,才能平息科技猎人所陷的危机。
但只有科技猎人摆脱危机,才能使用“三相定位”,找到炸弹的位置。
事情忽然陷入了死胡同。
左吴觉得自己像那张颇为古老的表情包一样,身着机车服的父子快要因为一件互相矛盾的事而掀桌。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钝子派出去的科研星舰能在扫描中取得什么突破,或者星海联盟通过自我检查来排除危机了。
也有问题。
就连对巨构武器研究颇深的桑德崖,自被他深深爱戴的左吴口中说出“毁掉百分之九十七”这个后果时,第一反应都是不可置信。
那星海联盟会不会相信勾逸亡这个半疯之人,或宾客们在惊慌中添油加醋的说辞尚且难说。
以及,郦槲的尸体已经为灵基氰钴所溶解,想要从一堆剧毒的熔渣中提取出可以被称为证据的记忆,不是不能,但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官方层面上,联盟必须要有足够证据才能逐级提升此事的注重程度。
不是“百分之九十七”不吓人,而是联盟每天收到的所谓“灭世预言”根本就是多如牛毛。
这些预言有些甚至是一些德高望重的政权或是基于自身信仰,或是基于其研究观测所推断而来。
有些则是其他与郦槲近似的恐怖分子所宣示。
预言的时间也是,相当一部分恨不得宣称灾难自下一秒便已经开始。
虽然迄今为止,预言都被证明是子虚乌有;恐怖分子的宣言在每每被挫败的同时,也无一例外地证明他们所用的武器压根达不到灭世级别。
即便如此,联盟依然对每条预言都极为重视,否则不会马不停蹄地去对曾是郦槲的那团剧毒熔渣开展调查。
几乎是常态化防备了。
但应对这些“灭世预言”,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也只有左吴他们因为冥冥中的预感,将这预言的重要性无限拔高,甚至自行组织科研舰船前往探查。
如此大张旗鼓地探查,所需的手续本是指望良骨伶来解决,再辅以左吴的身份,本来该是无往不利。
必须要有手续,和古代商人想赈灾,必须通过官府的名义,一个道理。
可现在。
良骨伶几乎要把自己嘴唇咬碎,自己吃下。
她的祖母杀上门来,拖家带口;她所拥有的人脉和通信录被全部冻结,甚至无法向外界传达任何消息。
律师回头看了眼左吴,满怀歉意: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小伶应该备份一下通信录的,至少把消息以您纯血末裔的名义发出去,怎么也该提高些优先级……”
可惜。
他们一行人来这只有短短几天,一切事务之前都是由眼前的律师操持,包括联系裁判庭和各家银行。
所谓的面子和特权,也必须传达出去让人响应才能生效,否则就如深陷沙漠的王公贵族,平日里的一言九鼎只会被荒无人烟所无限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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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当然。
左吴不是那种肥头肠脑的贵族,真要逼急,他也能掀桌。
只是有些和拯救联盟的想法有些背道而驰,左吴倒不在乎被人所忌惮,只是那样的名声传开后,或许会很难给黛拉物色合适的老师。
还是让科技猎人苦一苦,离“明天中午”这个时间点还有距离,何况猎人们对这场危机的境况尚且无比兴奋。
几分钟的时间怎么也能凑出。
左吴抓抓头发:“良骨伶,你说你的祖母来这,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些什么内幕?”
“大概率的事,否则祖母拖家带口做什么?”
“你有把握说服你的祖母,让她给我们继续争取探查的权限么?”左吴抱手:“时间不多,最好三两句话就能解决。”
“……我试试。”
左吴点头,想起些什么,随手点开“大骨头刺身饭店”的官网,点了份外卖,
理所当然,只是以热情洋溢的字迹显示“小店已打烊,还请下次再来”。
另一边的钝子摊手。
悄悄调低了接下来报告中源自科技猎人们的惊叫哀嚎。
……
拉面店状的舰船泊入。
左吴还是第一次同骨人祖母面对面,之前几次是只见其画像而已。
和那些虚拟画像中的一模一样。
骨人祖母比良骨伶更要娇小,甚至比钝子还矮半个头,可其眼珠与头发却像黑洞般的黑,即便落在比她大无数倍的星舰面前,也不会被任何人忽视。
她落下,先是打量了眼逃亡者号的周遭,又回头冲拉面店狠狠一瞪。
内里的灯火马上熄灭,如被刚没收了好几台手机的查寝老师所怒气冲冲走过的宿舍,只能依稀看见几个起伏的身影和担忧的视线。
良骨伶抿嘴上前,个头在祖母面前虽高,气势却矮的像一只蚂蚁。
骨人祖母用如黑剑般的眉毛轻轻一挑:“小伶,你是这儿的主人?”
“咦?我……我不是……”
良骨伶手足无措,祖母轻轻叹气,直接上前一步。
然后。
按住良骨伶的头,让她同自己一起向左吴弯腰,深深鞠躬:“请接受我和我不肖的孙女以最诚挚的歉意。”
左吴咧嘴:“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祖母的姿态愈发谦卑,可其中却蕴含着针锋相对的强势:“小店能力不足,恐怕无法再应付您委托于咱家的业务。”
“如果是银行那方面,我觉得你们做得还不错,良骨伶当导游也很合格,我十分满意。”
左吴却摊手。
而骨人祖母则是轻轻叹气:
尊贵的客官,我愿意向您奉上一块布满我体内细菌的骨片,让您一直有源源不断的刺身享用;
“如若愿意,您也可以用其培育和定制您自己的骨人族群,当父亲还是当主人都没问题,只希望您能解除和小伶的契约关系。”
话音刚落,左吴还没理清其中头绪。
良骨伶却是勃然挣扎,将被祖母按着的脑袋抢回,无比吃惊:“祖母,为什么?!我明明做得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祖母也是缓缓抬头,眼中没有一丝光亮:
“没有问题?你忘了你最近的状态了?从越都飙和氦芷开始,你的状态就如此不对头,同左先生的合作中也是漏洞百出,简直是砸我们家的招牌。”
良骨伶抿嘴,飞快地看了眼左吴,又踮起脚尖:“左……左客官他明明一点也不介意……”
祖母的神情愈发严厉:“我教过你许多次,小伶,人心隔肚皮,别人的满意指不定是碍于面子,心里早就暗戳戳对你无比嫌弃。”
“没有的事,这点小伶还是能看出来……”
“说不定是人家演技好。”
“真的没有……”
“真砸了咱家的招牌,我这老骨头无所谓,你还有许多弟弟妹妹也要跟着喝西北风。”
良骨伶愈发凄惶,平日的能言善道在其祖母面前全部化为乌有;讷讷中舌头打结,其味蕾居然尝出了自己满是慌张的味道。
左吴决定帮她一把:“不对,祖母小姐,要说你家的招牌,恐怕被你自己砸得差不多了。”
祖母冷冷回视,左吴只是耸肩调出了刺身饭店的官网:
“你们几百年没有歇业一天,以及所有律师咨询都会在十分钟内有所回复,可今天你们居然歇业,而积压未处理的留言已经堆积如山了。”
良骨伶反应过来,按住惊慌,结结巴巴地质问:
“祖母,咱们,难道是在跑路?您自己也说我的弟弟妹妹可能会喝西北风,为什么您……您要这么做?”
祖母依旧冷冷瞪视。
时间在流逝。
直到良骨伶率先绷不住那根弦,忽然鸭子坐在地下,颗颗泪滴已经顺着脸颊落下:
“祖母!您跟小伶说实话,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是我害的兄弟姐妹还有您要舍弃几百年的基业,就这么离开这里?!”
“是不是全是我的错!”
良骨伶这样,说不清是质问还是撒娇,却如针对她祖母,平时轻易不愿使用的特效药。
拉面店内忽然传出纷纷闪光,哥哥姐姐已经在窃笑中将良骨伶的丢脸模样记录在案。
而祖母的严厉姿态瞬间融化,蹲下,拿出手帕擦干净良骨伶的脸,又想起什么马上站起,咬牙:
“小伶,看看你自己,几岁的人了?有些道理我不讲也希望你能懂!”
“小伶不懂,小伶要祖母您跟我说清楚!”
祖母咬牙。
“冒昧打断,我们时间不多;祖母小姐,你也大可以和良骨伶说说的,你和科技猎人关系好,应该能看出逃亡者号的来头,”左吴指了指某个方向:
“星舰上有洗脑装置。”
对孙女的撒娇很是头疼的祖母眼睛亮起:“您愿意借给我?”
“当然。”
祖母点头,转身压低声音:“小伶,你也听见了。我说了我的理由,你却不能说服我,也别怪我不客气。”
良骨伶擦擦鼻子,点头。
祖母深深叹气,竟也席地坐下,揉揉良骨伶的脸:“小伶,总有些事比吃饱肚子更重要。”
“律师是个时常接触肮脏的职业,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还能这样聚在一起,不因为种种所接触的判例而分崩离析,我觉得只有一个缘由。”
“我们相信对方,相信和家人呆在一起才最符合我们的利益。”
“我们出卖自己,却依旧相信我们不是任何人的仆役。”
“我们相信法律,相信自己总能给别人带来公理。”
“我们都知道,想一直这么进行下去,是多么天真的话。”
“……可我就希望你们能永远天真。”
祖母忽地冷笑:
“至少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们身为律师,所辅助裁决的依据确实是当事人所期望,我想让你们相信我们并不是强权的奴隶。”
“可我快露馅了,我们能够出卖自己的血肉,我们能巧舌如簧的辩论,都是那只海星裁判长所需要而已。”
“释文尔!”
“我们和释文尔裁判长所控股,在屠宰场不断出产的海星罐头有什么分别?只是罐头不像我们,有替他说话的需求而已。”
左吴瞳孔微缩。
海星裁判长释文尔所控股的,用以屠杀海星人出产海星罐头的屠宰场?
钝子的阶段性报告又有提交;
虚空中的风暴愈演愈烈。
------题外话------
祝我(和上本书的主角维塔)生日快乐!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真
骨人祖母说这些话时,根本没有避讳着左吴。
以及,其面对左吴的态度相当值得玩味,像里外共三层的夹心饼——
最外一层当然是公事公办般的恭敬与谦卑,以掩饰中间一层誓要将良骨伶带走的强硬气势。
但,这种强硬的气势虽足,可最最深处,俨然是那种已经认识到同左吴的实力差距是天差地别,从而不得不以善意为基点,来支撑骨人祖母这整次的拜访。
否则以她的律师水平,面对一个几乎快带偏自己孙女的陌生人,那嘴里的讽刺和挖苦恐怕一刻也不会停,连任何脏话ai也赶不上。
毕竟有些婆媳翁婿就算成了一家人,之间明里暗里那种刀光剑影,也依旧会令人无比惊心动魄。
骨人祖母没这么做,只能说明她知道的远比左吴想象得要多;揉着良骨伶的脸耳提面命时,嘴里的絮叨便是她对这件事的完整看法。
——小伶说,你们不是在找联盟的忿怨最为浓郁的地方么?
据我所知,最为符合这个条件的,就是遍布全联盟的海星人屠宰场了。
以及,做出这般提示这可不算什么背叛;只是在训诫晚辈时,举的例子稍稍现实了些而已。
既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对得起骨人律师的这块招牌;今次虽然准备跑路,但往后准备东山再起,也能挺胸抬头。
所以,左先生,还有小伶。
你们将给我什么样的答案呢?
……
左吴当然听出了骨人祖母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弦外之音。
立即转身,小跑着往驾驶室中而去;知道屠宰海星人的工厂存在,就相当于从零到一般质的飞跃,让钝子针对性往下调查,一定能很快有所突破。
虽然这类隐藏的屠宰场虽然也很敏感,背后还疑似有海星裁判长释文尔撑腰。
但和去观测星海联盟的安保驻扎地,或者各类机要的办公场地比起来是要好得多。
只是临走时。
左吴轻轻拍了下良骨伶的肩膀,像已经交卷的学生给尚在与难题搏斗的同学带上了些许鼓励。
又好像只是想拍拍,什么意味都没有。
脚步声渐远。
独留良骨伶自己抿嘴,抬头。
眼前祖母深黑的眉宇虽然严厉,但仍在情不自禁中流露着浓浓的宠溺,但她已经成了自己必须说服的敌人。
她深深吸气,捏紧拳头,有生以来第一次想为了自己而辩护:“……祖母,难道我这辈子所学的,和从你那里所继承来的知识,真的只是别人的玩物?”
骨人祖母摊起小小的手:
“没错,有些顾客将不清道理,我们只是帮他们讲自己的道理;”
“可细细深究,即便一个‘道理’在我们口中被讲得再明白,吹得再天花乱坠,不也得是听道理的人采信才有用?”
“忠言逆耳,何况我们嗡嗡说得也不是什么‘忠言’;”
“星海联盟提供律师服务的店面不止一家,为了生存和胜诉率,我们不也只能挑些听道理的人所喜欢的话来说了?”
祖母揉着良骨伶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你最近不是和那帝联贵客混得很近,而古代帝联中这样的例子不也比比皆是?”
“皇帝的话语权日趋变重,其身边之人也渐渐变得趋炎附势;最终帝王的权威到达巅峰,臣子也一个个变成了家奴。”
她嗤笑:“家奴也会内卷,比谁更孝顺,能把主人舔得更舒服。”
良骨伶低头,忽然格开她祖母揉自己脸的手:“您在说……释文尔裁判长,那个臭海星,就是我们的主人了?”
祖母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最终却是缓缓放下:“释文尔坚称我们是合作关系,但觉得我们的地位已经和奴仆不差。”
“我们的案子大半是挂在释文尔的裁判庭下,我们的刺身店也是在他所全力支持,为售卖海星罐头所合法化的政策保护下,才能平平安安地开下去。”
“是,我们偶尔是能做出和他的期望相抵触的辩护,可一次两次还好,若次数多了,难道我们真的没有被替代的可能?”
“所以,小伶,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也没和你兄弟姐妹说过,本来打算永远不去说。”
骨人祖母犹豫一瞬,抬头看了逃亡者号机舱高高的穹顶一眼,咬了下嘴唇,才终于吐出接下来的字符与音节:
“其实……你们所学的种种律师手法、辩护技巧,甚至挑选案子时所应该具备的眼光,全是经由我悉心雕琢;”
“以此去适应我所挑中的裁判长的喜好;我们这些平日里人模人样的律师,其实和你在那什么勾逸亡的拍卖会中看到的兽人一样,都是‘达官显贵’的定制。”
“这次我想一走了之,就是因为那枚炸弹若真的是因为释文尔工厂的存在将引爆,”
“那你们或许会看见平日温文尔雅又讲道理的裁判长,为了撇清自己或保住产业,将会将特权运用的有多丑恶,你们所奉行的‘法律’又会被践踏成什么样子。”
良骨伶轻轻低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她觉得星海联盟所奉行的法律是玩物,却从来没意识到原来她自己也是。
骨人祖母叹气,想揉揉良骨伶的脑袋,可手只抬到一半便旋即放下,严厉的神情快要压不住内里的宠溺和心疼:
“小伶,其实也没这么糟糕;我们还是有一点自由的权力的,就是释文尔其实也是经我的挑选,我们不干了,拍怕屁股就能走,谁也拦不住……”
骨人祖母忽然闭嘴,因为她分明看见良骨伶吸了下鼻子,嘴角居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这是眼前的子孙在辩论时找到思路,又或者抓住了对方致命破绽时露出的笑,骨人祖母再熟悉不过。
良骨伶呼气:“所以祖母,既然您说咱们是释文尔,或者他背后联盟的规则之类的玩物,一直一直都是。”
“可您给我们遗传下来的记忆,自始至终都没有与此相关的蛛丝马迹呢?您为什么要向小伶隐瞒,也向我的兄弟姐妹们隐瞒?”
“您以前明里暗里都在向我们暗示,说您无法选择继承给我们的记忆,现在看来,是否和您说得有些矛盾?”
“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祖母抿嘴,有些生硬的别过脸:“请注意您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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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和今天的问题无关。”
“有关!以及今天不是什么法庭,关于这隐瞒的理由,小伶也想听您亲口说!”
骨人祖母还是沉默。
“您不说,我就跑过去和船上所有兄弟姐妹都嚷嚷一遍您在隐瞒的事!”良骨伶却跺了下脚:“祖母,您年纪大了,脚也没我长,肯定追我不上!”
两个豆丁居然在这比腿长。
而良骨伶这样已经接近耍赖,若是正经庭审,她一定已经被赶出法庭;也只有对本质溺爱她的骨人祖母卓然有效。
祖母听着,只是“唰”的低头看了自己双腿一眼,再抬起时,脸中已经凝聚了如墨的怒气。
但怒气很快消散。
她只是又抬起手,摸了摸良骨伶的脸,这次没有半途放下——好像她怀着状似玩物的律师身份时,便会愧对子孙灼灼的眼神。
只有将其放下,才能将将展露一些亲昵。
骨人祖母终于妥协:
“答案……我不是已经说了?我希望你们能永远保持天真,相信法律可以作为你们的原则,相信裁判长公正而是被你们的辩才所折服。”
“我的孩子们也不该像其余可笑种族般比拼谁更卑躬屈膝,谁能舔的那些执掌解释法律的权力的人更为欢心。”
“你们本该堂堂正正并骄傲于自己的工作和身份……哪怕是我骗出来的堂堂正正。”
“可家人间不是就该互相欺骗吗?”
“通过这般欺骗。让我们这些本质是随手便可消灭的细菌,只能通过抱团才能感受到互相温度的骨人,去相信这个世界也是一样温暖。”
良骨伶默默点头。
怪不得祖母即便这么大年纪,即便自称隐退也总是忙个不停;她必须用谎言制造出一个壳,以此隔绝出一个属于骨人,温暖又天真的世界。
只要无法戳破,或者外壳够坚硬,那么这被编织出的世界便可不叫谎言,只是一个范围较小的真实而已。
倒是和左吴与左吴同行的玛瑞卡教授,所期望创造出的“黄金乡”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有任何法律该规定这样的世界不该存在。
不知祖母在战战兢兢中维持这么个被保护在谎言之壳的过程中,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付出努力后,总是希望被人理解的,骨人祖母也是越说越起劲,又好像是太久没和自己的子孙如此交流。
她的目的达到了。
良骨伶眨眼,确实理解了眼前的亲人;壮着胆子拉起祖母的手背,放在自己脸上蹭了蹭:“祖母,您也好天真。”
骨人祖母别过眼睛,没有抽回手:“少废话,你知道了我的想法,你的兄弟姐妹还不知道;没信心保密就自己去把自己的脑给洗了,我也懒得监督……”
“不对,祖母;我只想说,小伶比您更要天真。”
祖母愣了愣,良骨伶晃晃悠悠后退几步,想脚跟朝向内里的驾驶舱:
“即便您说了这么多,我还是相信‘法律’确确实实应该自由而独立,它能允许您去找个认同您的对象去奋力讨好,也能允许我想为两个平平无奇的当事人出头;”
“我想相信的世界,可比您在编织的还要天真无数;至少我想让每个人做出每件事后,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不管它是高高在上的强权还是暴徒!”
“我还是要去保护联盟,只有这里才是如此神奇的地方,作出的裁决发布的政令,整个银河都会听;”
这样的特征本该是创造出这么个天真世界的必备,小伶无从评判它是不是落到了不该落到的人的手上,
“它至少不该消失,至少在这里,即使它被践踏,它也依旧是存在于世的东西!”
……
驾驶舱中。
钝子一阵捣鼓,光头却被左吴揍了一下,龇牙咧嘴地转身:“你干嘛?!”
左吴指指操作面板:“把摄像头关一下。”
“……你发现有摄像头啦!?”钝子惊呼,下意识扑到操作面板上。
“我好歹也挂着船长的名头,总不能一直这样啥也不会吧?还是向艾山山和古画晴空学过几手的。”左吴抱手,理所应当地说。
钝子愈发惶恐:“那你和艾山山房间那几个摄像头……你们也发现啦?”
“我发现了,但没问艾山山有没有发现。”
趴在操作面板上的光头ai吸气,凄凄然想象着自己辛苦收集的录像即将被左吴冷漠删干净的样子。
但等了许久许久,也没有等来男人接下来的反应。
钝子小心翼翼抬起眼睛:“……你不来删我的东西?”
左吴歪头:“干嘛要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偶尔还想找你要来,和艾山山一起分析下,看看咱俩表现怎么样的,只是没来得及问艾山山愿不愿意。”
说着,他叹了口气:“如果艾山山真不喜欢,那还是删了吧。”
“噢,”钝子为保住自己精心收集的录像傻乎乎开心:“那你在叹什么气?”
“真被删了还蛮可惜,提前惋惜一下,到时候真没了也不至于太怀念。”
钝子眼睛亮起,拍拍胸脯:
“那你确实该好好怀念,我跟你讲,最近我一直在学习这类视频的剪辑手法,汲取众多文明之所长,弄出的作品已经可以堪称是艺术品了!”
“真的?”左吴期待的凑到控制台前:“让我瞅瞅!”
俩人就这么挤在一起观赏起操作台上的小小视窗,学术讨论的气氛愈发浓烈,和上次左吴与姬稚讨论人马娘身体构造的热烈也不遑多让。
只是上次讨论的是“生物”,这次讨论的是“艺术”。
直到良骨伶“哒哒”的脚步传来,他俩才从屏幕上离开,看向对方的眼神还留存热切,大有“故知竟在我身边”的感觉。
左吴擦擦额角的汗,转向这娇小的律师:“说服你祖母了吗?”
良骨伶叹气:“我认为没有,但我的各类律师权限已经恢复了。”
“祖母本来也不需要我来说服,她想看到的,只是我有了自己的目标,有了想做的事,哪怕那个目标遥不可及,天真又愚蠢。”
“如是而已。”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明悟
拉面店般的星舰来的快走的也快,旋转摇曳,离开了它不属于的机舱。
但骨人祖母却留了下来,同良骨伶一起挤在控制面板前,一大一小。
她边在地图上点出据她所知,那些屠宰场可能存在的点,边歪头向一直往这边瞧的左吴轻笑:
“怎么,担心我在这给你家吃穷?放心,老身饭量不大,再怎么也是多一双快子而已。”
左吴摇摇头,收回目光,还是觉得骨人祖母同良骨伶的体型差很是好玩儿。
以及脑海中“祖孙井”这个词,怎么也没办法驱散。
可不是那种糟糕的“祖孙井”,而是偏向字面意义;左吴在想象她们俩各自出产的刺身混在一起,会不会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这么个想法实在有些难以说出口去。
左吴只能抱手坐在一旁,看着她的指尖继续轻点;虽和良骨伶同坐一个位子,但屁股却互相间的挤来挤去间抢夺更大的空间。
当然是良骨伶委屈的节节败退,可小律师却还是坚守住了最后一丝底线,没有被彻底挤下位置。
好像祖孙二人的激烈争论依然在持续;又好像这只是一个无比单纯,洋溢着亲昵的游戏。
与此同时。
为钝子所操控的科研星舰,向那些被明确点出目的地飞快驶去;一路上畅通无阻,往往是被安保造物咬上的一瞬,所需的手续便被良骨伶补齐。
联盟安保非但没有阻拦,反而按照手续要求,为这些科研星舰针对地面的探查空出了足够的空间。
一切的一切,合理又合法。
很快。
钝子的目光也离开眼前的操纵台,两只小短腿踢了地面以下,让椅子拖动她的身子移到左吴面前:
“船长,分析结果出来了;祖母小姐情报的准确率大概在百分之八十左右,规模最大的几处我也已经标好啦……可别觉得我一点力也没有出。”
左吴点头,接收。
只能说事实又一次左证了骨人祖母的消息——
在释文尔的裁判庭附近,确实有压缩空间正持续运行的能量波动,且因为经过伪装而颇为隐蔽。
若不是科技猎人的星舰也暗戳戳经过各类改装,探测天线的功率若用数字显现,是会让看到的人纷纷虎躯一震的程度。
否则根本发现不了那蕴藏在空间中的一丝丝不协调。
钝子本身是原属于帝联的管理型ai,本能的觉得有些难搞:
“麻烦,这玩意儿就是星海联盟的内部人员搞的;话说我至今没搞清这里的政府架构,裁判长这个位置到底算多大?上面还有没有人管?”
良骨伶转头,便要开始对钝子做出一番细致的科普,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很难解答。
星海联盟本质是各个政权都认可的法庭,其权力主体也该是各个政权;可它做出的裁决颁发的法令又会被各个政权所天然认可,好像它自己也有实权。
她又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一般来说,比裁判长要大的是从各个政权所选出来的轮值主席,负责收集所属星域的意见总和;”
“轮值主席的权能还包括,对裁判长所做出的某些裁决、或者联盟推行的政令之类做出抗议;”
“数个轮值主席也能合在一起,组成‘评议会’勒令裁判长辞职或发起针对他的调查,所需的轮值主席数量视裁判长所管辖的星域而定。”
“可惜,轮值主席对抗联盟裁决的事其实很少发生,纵观联盟的千年历史,发生的次数用嘴就能统计出来。”
钝子抱手,晃着脑袋:
“哦豁,这么说来其实裁判长就是一堆平行的最高权力了?我不认为有哪些个政权会在一天半的时间里便决定就此事打破千年的惯例,替咱们出头;”
说着,光头ai蒙在衣物下的脸忽然朝左吴坏笑:
“船长,要不你直接和桑德崖合计合计,就此宣布登基荣登大宝,光速登基;凑凑咱们帝联的轮值主席,再找几个卫星政权,说不定也能也能捣鼓出个‘评议会’。”
“到时候艾山山当皇后,黛拉就是公主;我怎么着也该是个御用奶妈吧?唉,你说我能不能混到一个你的什么侧室?到时候我摆出銮驾巡视星域,可算是混到头啦!”
皇帝的侧室大概确实是在所有公务员之上,须知钝子还依照约定,在有网络的地方就和自己的分身“钝子大人二号”进行记忆同步,知道对面依然在艰难的宦海沉浮。
人总是不知足,ai也不例外;已经获得天天和黛拉相处如同梦境般的日子,她却开始对自己没办法成为一个政权的大人物而感到惋惜。
眼前却有一个明明白白可以弯道超车,还颇有可行性的路子摆着,钝子有些兴奋,手舞足蹈。
却撞上了左吴愈发嫌弃的目光,他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好像面前是个不断在喷散脏兮兮孢子的光头蘑孤。
虽然钝子头上没毛,但她还是有些炸:“怎么?就这么嫌弃我吗!”
左吴根本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从椅子上站起,活动筋骨:“什么组建评议会,好麻烦的事;我们还是采取些简单又有效的方法。”
良骨伶警觉的抬起脑袋,想了想,又低了下去。
果然。
左吴只是拍拍手:“杀上释文尔的门去,把他从那压缩空间拖出来,逼他打开那些屠宰场的压缩空间,然后我们该拆弹拆弹。”
娇小的律师叹气,没什么异议;暴徒的方法确实简单又直接,或许英雄在成为英雄前,也个个是这样果决的暴徒。
法律能维护日常的规矩,应付这种突发状况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左吴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恐怖袭击没错,毕竟海星人罐头产业虽然备受谴责,争议颇大,但目前依旧是合法生意。
以及,联盟虽然有法条规定裁判长不能插手外界产业,但释文尔下面肯定套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手套;知道屠宰场其实是他在操盘,还是来自祖母的说辞。
暴徒,法律……想要维护银河间唯一能让各个政权坐下来,遵纪守法的组织,就得靠暴徒的突袭。
良骨伶轻轻叹气,却恍然有所明悟——
用自己所擅长的辩护知识,把这场行动洗的合理合法,像白莲花一样,不就好了?
法律无法限制暴徒,却可以通过种种精妙的解释,将他们纳入自己的框架中,这不就是法律以及解释法律的人所最擅长的事么?
法无禁止。
成王败寇以及最后可能遭受的审判只是最后的结果,和“正义”一样时常迟到;
反过来说,在所谓的“正义”到来前的每一瞬间,所有生灵都该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广袤的银河本该如此,正如千百年前像深邃的太空扬帆远航的探险者,他们往后或许会被打成“侵略者”,或许会是新大陆的开拓家;
可至少他们在开始远航,脱离旧家园迈向新天地的一瞬,就是整个世界最自由的生灵。
良骨伶忽然踌躇满志。
自己想要审判夕殉道这个暴徒。
自己又想要借助暴徒的力量保护联盟。
夕殉道背叛战友为了追求自己的日子。
有什么不好?
无非是各自的“自由”相撞相冲突。
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这片舞台不是“狭路”,而是足够所有生灵闪转腾挪的广袤银河。
第一百八十九章 前音
古画晴空离开了它恋恋不舍的牌桌,走向摆放它外置装备的舱室,又活动着筋骨,体内每个零件都在快速恢复到最佳状态。
突袭位于压缩空间中的裁判庭计划想要成立,就必须寄望于古画晴空那可以划开空间的刀锋。
只是这台绝美造物看起来有些懒洋洋,全无一台战争造物的该有的肃杀之气。
艾山山自觉和古画晴空已经混熟,伸手在它表面摸了摸:“还在想念你的白艾斯?”
《仙木奇缘》
机甲的外壳虽然看起来光滑,但触感并不冰冷,倒真像人的肌肤。
可是这相触只持续了一瞬,古画晴空便向后退了一步,躲开艾山山的抚摸,只是低身抓起海妖,把她放进自己的驾驶舱中。
动作娴熟而标准,似乎没有携带一丝多余的感情。
艾山山叹气,在机甲身体里杵腮,看着眼前各类按键和面板如同星点亮起,本已不期待能听见古画晴空的回答。
可没想到绝美造物只是沉默了几秒,“嗡嗡”声音终究自它体内缓缓响起:“……天天打牌和玩桌游虽然单调,但也不算没有意思。”
艾山山抬头,眼睛发亮,驾驶座上的双腿一晃一晃,眼中的古画晴空已经不像一台机甲,倒像是自己渐渐向现实屈服的幽怨闺蜜。
古画晴空对海妖这眼神分外不爽:“别误会,即便我现在沉迷于这些桌面游戏,但最渴望的玩伴依旧是白艾斯大人。”
海妖捂嘴遮住自己弯弯的嘴角:“白艾斯会陪你玩儿桌游吗?”
“你也没陪我玩儿过。”
“好好好,下次一定,”艾山山摊手:“但你得让着我点儿,钝子总是闷在一边就是担心被你们几个欺负哭,我也差不多。”
机甲内部发出电流的声音,换做人类大概是在用鼻音哼哼;艾山山耸肩,双手搭到操作台上,又拉下连接神经的线缆接到身上,做最后的调试。
然后。
驾驶舱以全息投影将外界显现,辅以神经连接,让艾山山就像同时拥有了两个身体;海妖以她所受过的训练和天赋,堪堪能做到与古画晴空合二为一。
也只比绝美造物同白艾斯,通过手术达成的“灵魂交融”要差上那么一些些。
士为知己者死,造物也一样。
若不是艾山山的驾驶天赋真的超群,那古画晴空怎么也不会在她面前显露任何一丝幽怨。
左吴发来通信,适合地摆渡星舰已经准备好;突袭行动最重要的就是隐秘和快速,骨人们好歹是这几百年的地头蛇,努努力总算凑出了符合要求的设备。
然后,古画晴空转身;这舱室中不止有它和艾山山,姬稚同样在这里整理装备。
就是那套骃族专用的动力装甲,被其堂哥姬压声称为来自人马牧场,但姬稚一直觉得这套说辞颇为可疑。
原因是这套装甲的性能实在太强,似乎根本没有一个上限,再让左吴吸收掉碍事的阻力,便能以骇人的速度跨越太空空间。
着实骇人,以至于姬稚觉得装备和科技部门早已被几家几姓所把持的人马牧场,恐怕不会有余力再开发出这样架构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精良装备。
学阀总是会躺在已有的成果上吸血的,打压他们无法完全掌握的新事物也是寻常之事。
而考虑到姬压已经在暗处投身燎原的事实,那这套装甲说不定也有些游牧科技的色彩。
想像中。
本来只能在地面称雄的人马们,终于能靠这类特制的装甲在太空遨游,以游牧的太空鲸为据点,四蹄驰骋于这类巨型生物硕大的甲壳上,与他们一同放浪自身;
或许才是这个时代骃族该有的样子。
骃族是最早与人类联合组成帝联前身的十四种族之一。
在星海时代初期,骃族是昔日“地联”最棒的陆军人选,所谓“人马牧场”最早也是这般特殊陆军的培训机构。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所有骃族的孩子都被集中在了牧场中出生,人马们的文明形态也被成功腾笼换鸟,好像自古以来都是这般“牧场”的社会构造。
这“牧场”让人马们只在星海时代蹉跎千年,便已然忘记了自己的历史;而后科技依然在爆发,帝联也渐渐不再需要骃族这般特殊的陆军。
而今。
牧场高层总是在提醒晚辈们该为牧场骄傲,是牧场的存在才帮助骃族天生能垄断几个星域执法者的工作。
但只要清醒一些,就会发现这样的安排只是帝联不再需要骃族陆军后,颇有人情味的随手打发而已。
失去了自己的历史,又不再被帝联需要。
在外的骃族好像已经一无所有,除了那像一块脓疮,腐烂发臭的同时还在不断吸血的牧场之外。
姬稚摇摇头,想不通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如此多愁善感;是因为平日自己身着的是骃族日常的执法者装备,今日还是久违传回姬压所带来的装甲的缘故?
从小时候就那么“品学兼优”的堂哥如今选择成为燎原的内应,是因为他觉得骃族若没有遇到人类,本该就是这样在太空自由放牧的族群?
人马娘将原型动力甲的最后一个卡扣扣紧,暗暗叹了下气。
上次和姬压分别,自己总觉得自己的堂哥是帝联的背叛者,和其他腐化的同胞没什么两样,只是找到了一个更大更厉害的靠山而已。
可直到今天才发现,姬压好像从未背叛过自己的“天职”,只是他所认定的天职不是牧场所赋予而已。
姬稚缓缓转身,藏在推进喷口的铁裙摆垂下,如同随时准备炽烈绽放的花蕾。
余生若还有在广袤银河遇上姬压的机会,不如静下心来去问问自己的堂哥究竟是有怎样真实的想法。
但银河真的太广袤,想再遇上一个特定的人,概率是多么的渺茫。
或许姬压送给自己的铁裙摆,便是自己同他间最后的关联。
姬稚踢踢步子,忽然觉得有些寂寞;抬起头时,却正好看见刚和古画晴空有说有笑结束交谈的艾山山。
又是一阵心血来潮,姬稚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般吸吸鼻子,泫然轻叹:“艾山山,”
“你真的拥有好多好多东西,数也数不清……样样都是我的梦寐以求。”
第一百九十章 肃杀
姬稚话音落下,其实并不带刺;又马上转身,踏着她的蹄步离去,徒留一点萧索和落寞。
倒让艾山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窝在古画晴空驾驶舱中吐了吐舌头:“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绝美造物语气毫无波澜:
“你们碳基生物的事我不想懂,可没有桌游十分之一有趣……但建议加强对个体姬稚的心理干预,否则她之后的行为不可控性将有所上升。”
艾山山叹气:“个体姬稚?你现在是这么称呼我们的?”
“我的虫人牌友们有时会分个体与集体与我们对弈,集体是依托他们的蜂巢意识,实力强劲;而单独个体则常常有奇思妙想,着实有趣;”
“这样的称呼方便于表达我想找到某个单独个体,或直接与他们的集体意识交流;方便而有必要。”
艾山山点头,对古画晴空对桌游的沉迷稍有讶异,又想再打几个哈哈,把有关人马娘的话题暂时揭过去。
谁知。
绝美造物却是抓着不放:“代理御主艾小姐,希望您正视我提出的建议。”
艾山山抿嘴,忽然有些恼羞成怒,捏操纵杆的手指用上了几分力,尖牙在嘴中摩擦:
“对姬稚进行心理干预?我来?某人的情债干嘛要我来还!”
“重申,我对你们碳基生物这方面的问题毫无兴趣,提出这个建议只是出于提升接下来突袭行动成功率的考量。”
古画晴空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它忽然决定用自己标志性的端庄声音拱一个小小的火:
“只是据我所知,帝联境内的海妖应该是最不在乎此类问题的族群之一;”
“代理御主大人,您的反应可谓独树一帜首开先例,不知是否需要我为您申请一份世界纪录?”
艾山山差点被气笑:“希望你玩儿桌游,锻炼出的可不止一副好口才,”
“以及,我想你误会了,我可一直记得我的结婚誓词,这段关系只是为了自己开心,完全不需要给自己或者给左吴套上多余的枷锁。”
绝美造物思索片刻,郑重低头:“抱歉,我收回自己的话,是我错了。”
海妖轻哼:“你知道错就好……等等,你错在哪里了?”
“错在没有分析出不止姬稚,代理御主大人您也需要心理干预了。”
刹那的沉默降临,驾驶舱中寂静无声,绝美造物的设计和材料让机体运行时会产生的噪音无比轻微,早已比人耳最小能听到的声音还轻柔几十个数量级。
连海妖血管中红细胞的奔流碰撞都比造物所发出的噪声要大。
又是一阵沉默。
艾山山最终还是认输般颓然叹气:“今天时间有限,先让我听听你预想的心理干预是什么样。”
“若您是白艾斯大人,我的建议只会有一个——请直接离婚,碰巧律师就在附近,发起诉讼流程颇为方便。”
海妖想也不想:“这我做不到,下一个。”
绝美造物不解:“为什么?白艾斯大人也曾无比沉迷于他家乡的一只狐妖,后来为了加入帝联,也是果断选择抛弃对方。”
艾山山忽然冷笑:“所以他有机会飞升和与天使融合时,不也是果断的抛弃了你?”
一瞬间沉默又降临,机甲那本该无一丝噪音的驾驶舱室忽然多了几声崩裂般的响。
然后。
古画晴空只是把预定进行心理干预的名单上,默默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了解,”绝美造物恢复端庄:“您也不愿意将姬稚踢出队伍吧?”
“不愿意,我希望自己开心,可不希望这种开心建立在恃宠而骄和肆意妄为上……嘿,‘恃宠’。”
艾山山舔舔嘴唇,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说出这个词,大概是心中真实所感;虽然被古画晴空撩拨起了怒气和怨气,其夹杂间却忽然涌出一丝丝的甜。
曾经无比珍视的“自由”,好像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好亏!
古画晴空的问题也再无下文,显然艾山山对它的反击,杀伤力可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而海妖也已经不再需要它的建议。
艾山山操纵造物走出机舱,心知这种情况也只能学姬稚的心态——那就是自己的让步。
更不能觉得做出如此让步,别人就会对自己有所亏欠。
自己的誓言已经把自己限制死,就如太遵守各类国际条约以至于无法往外迈出一步的国家,只能眼看外面的天地被别人撒欢般霸占。
再不甘心又能如何?还不是自己找的。
可退一步越想越亏。
艾山山抬起脸,有些些的阴险。
某位左先生。
你占了好大的便宜,那我在誓言的框架下对你做出一些小小的报复,你愿不愿意?
就当是平日里,又多了一项糟糕又惬意的游戏。
……
左吴打了个喷嚏,又有些头疼。
就像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车辆中,打开车窗,一不留神吹风过了头一样,总有种感冒在逼近的感觉。
逃亡者号相对运动的速度确实很快,舱门同样打开,良骨伶她们准备好的摆渡星舰也接驳完成。
中间确实有一些舱内的空气逸散到外太空去,可远没有会把人吹感冒的地步。
何况自己还有卷顾在身来着。
摇摇头,左吴将背后那股哪里正在着火但自己却不知道的寒意驱散,“砰砰”踢了几下眼前摆渡星舰,又接上列维娜的视界:
“咱们可能只会乘坐它几小时,没必要把里面整理的像要在里面常驻一样吧?”
独臂的列维娜擦了擦汗,往视界这边白了一眼,仍没停下在星舰中忙碌的动作:
“那不行!上次是人太多了,我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这次的摆渡星舰大了不少,我再不做些清洁,可有失我‘最好女仆’的自我定位!”
“再说,好好清洁一番,也免得我再在上面吐来吐去。”
左吴咧嘴,头稍稍抬起。
诚如列维娜所说,骨人祖母的能量该是要比良骨伶大不少,找到的摆渡星舰足以塞下全副武装的姬稚和古画晴空。
以及,其性能说不上顶尖,但却在一定范围内有宝贵的“免检”权限,至少能让突袭行动自离裁判庭最近的距离开始。
列维娜手脚麻利,已经把星舰内里整理的舒适又温馨,只是左吴还是觉得很浪费。
突袭开始,即便距离已经无比接近,各类放空炮火也该如瓢泼般直直泼来。左吴不可能一直呆在上面,它被击毁的概率无比趋近于百分之百。
布置的再温馨和舒适又有什么用。
看了看时间,去准备装备的两位女士今天还真是慢的令人发指,左吴也只能倚靠墙面,看列维娜继续做着无用功,却说不出阻止的话。
独臂精灵身上的电流灼伤还泛着光,她因被端木平流层击伤,许久不能离开病床;就连平日里照顾大伙的起居,也渐渐被虫人劳工们代劳。
列维娜恐怕早就有些手痒。
今天独臂的精灵热情无比的整理星舰,或许也是在无声诉说她已经痊愈,突袭行动可别想把她也扔在一边。
果然。
清扫在列维娜将吸尘器规规矩矩收起,如同名刀入鞘之时宣告结束;她同样自然无比的坐到座位上,等待舰船随时离港。
还拉上了安全带,大有谁也不能将她拉开的气势。
列维娜不止是女仆,也是初丹天使的同族,还是不需要左吴太过照料的战士,同时也是整艘星舰上,对食用智慧生物最深恶痛绝那个。
听闻有机会破坏海星人罐头厂,她早将“义不容辞”写在了脸上。
左吴叹气,终究没将阻止的话语说出口:
“列维娜,之后记得随时观察各类灵能波动,若创神檄文有启动的趋势,就马上通知我们……别离我或者艾山山太远。”
她能像初丹天使一样在虚空中睁开“高维之眼”,确实是侦察的好人选,但言下之意也是让列维娜止步于侦察,别想排在第一个去冲锋陷阵。
独臂精灵抿嘴,有些不甘的挥挥手:“……呜哇,行吧,你是老板。但尘埃落定后,有机会砸工厂的话一定要让我亲自动动手。”
“好啊。”
精灵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一人坐在位置上喜滋滋的哼歌;其空灵的声音如同闹铃,一再提醒艾山山她们究竟迟到了多久。
地面终于传来震动。
左吴转身,姬稚先行而来。
人马娘路过左吴身边,轻轻提起“铁裙”的裙摆,四蹄与为铠甲附着的腰肢一齐点下,行了个盛装舞步般的礼。
可她却没让左吴来得及说任何话,便自己登进了摆渡星舰中。
左吴抓抓脑袋,对自己先前那总觉得哪里在“着火”的感觉有了些灵感,想吩咐钝子翻一下监控,看看储存各类装备的机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邮件刚发出了许久。
古画晴空终于以它毫无噪声的无工质引擎,如同鬼魅般往左吴身边飘忽。
一个十来米高的银白鬼魅着实扎眼,左吴伸手揪住造物的后脚跟,吸收开启,让它无法往再飘一厘米。
艾山山的抗议适时发出:“干什么干什么?!古画晴空,咬他!”
左吴咧嘴:“艾山山,让我看看你。”
“……哈?”
海妖还是听话打开了视屏通信,百般疑惑汇聚在了一起。
“怪了,”左吴抓抓头发:
“我只听说女孩子出门前,总是要把自己打扮到满意才会迟到,今天你也没化妆,为什么会这么慢?”
这只是左吴的调侃,他已经捂紧耳朵,按预判会得到的该是艾山山的大声咆孝。
但没有。
正如暴风雨前总是最宁静般。
左吴有些惊恐的抬头,看见的却是艾山山无比危险的言笑晏晏。
她趁左吴动摇而放开手的间隙,驾驶古画晴空往摆渡星舰中飘去,又让造物坐下,沉静中满是恶作剧正酝酿的愉悦在闷烧。
左吴抓抓头发,却什么也做不了,清点人数,只剩最后一人没有登船。
是良骨伶。
骨人祖母留在逃亡者号上,小伶便是留在左吴身边的人质;按计划她或许还需要去麻痹释文尔的警惕,以及用她对压缩空间的熟悉去甄别陷阱,无可或缺。
只是与众人的一派轻松不同。
良骨伶满脸肌肉紧绷绷,小脸惨白,衬托的那双眸子更为漆黑,像因为无边的紧张所淹没,失去了神魂的任何色彩。
又在往驾驶舱机械的挪动步伐。
左吴咧嘴,指指她的样子:“良骨伶,你顺拐了。”
律师听见,尴尬的笑,调整几次也没找回自然的走姿,只是让笑更加勉强:“你们……你们怎么一点也不紧张?”
左吴歪头:“谁说?我可是紧张的不得了。”
“明明你们……俺们……我们!我们是要去恐怖袭击,明明可能一去不复返……”
良骨伶飞快往舰舱里瞥了一眼,其祖母在为她加了声油后便再也没投注多余的目光。
骨人祖母知道只要再多一眼,她便会马上跳起阻止孙女疯狂的举动。
左吴理解叹气:“你不去也没事的。”
良骨伶却是摇头:“不行,有小伶在,你们成功的概率至少能提升那么一些些,对你们可能无关痛痒,但对小伶来说可很是重要。”
“怎么讲?”
律师吸气,却忽然看开一切般释然的笑:
“你们这伙暴徒,做起事来万一没轻没重怎么办?我总得代表我自己的规矩和法律,在你们旁边监督吧?”
左吴点头:“很有说服力。”
良骨伶点头,踏入星舰。步伐依然僵硬和顺拐,但速度总是比才来时快了一些。
左吴最后踏上,远远看见逃亡者号中,黛拉爬在钝子头上飞快挥动着四只手,向自己告别。
左吴也摆手,只是舱门在缓缓掩起,不知黛拉有没有看见。
他还是在摆手。
直到“彭”的一声。
舱门完全阖上,其连宇宙中高能粒子都能隔绝,当然能隔绝一切声音,隔绝了逃亡者号中“家”一样的烟火气息。
万籁俱寂。
就像整片太空,左吴一时无法分清星舰内外究竟有何等区别。
摆渡星舰在慢慢接近裁判庭所在。
肃杀与紧张感并排升起。
依旧万籁俱寂。
很顺利。
太顺利了。
不知不觉间,星舰驶过了星球近地轨道间上所有的火力防护网。
简直是与裁判庭面贴着面。
古画晴空的握刀的手不曾松开。
良骨伶脸颊滑下一点香香的汗滴。
第一百九十一章 空城
左吴的爱好其实挺驳杂。
摆渡星舰仍在下降,终于在侵入警戒空域颇多后趋于悬停,一时不知进退何如;
这个高度偶尔会有未搭载智能的保洁造物路过,向悬在半空的他们发来礼貌的问候。
“万籁俱寂”只是相对于他们脑海中想象的连天火炮而言,若不考虑摆渡星舰所处的位置已经深入警戒区,早该被击落,那该是一片祥和又宁静的正常景象。
释文尔该是还沉静的端坐于压缩空间中,
这让左吴脑海中忽然闪过几段古代地球的京剧,它们同那十几万本一样已经成了消亡的文化遗产: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这是《空城计》的唱词,它的全篇早已和原着乃至电视剧一同失传。
就这么几段旋律还是帝联考古队自一台破损的手机铃音中所提取,却依然能依稀窥得两千年前业已缥缈的羽扇纶巾,和其中蕴含的英雄气概。
只是左吴乘坐的摆渡星舰在进退两难间,忽然成了被这气概睥睨的那个。
良骨伶恍然间,想起夕殉道和离婀王向他们各自的属下动手前,分明是在裁判庭门口杀人,但所有安保造物却像无事发生般,纷纷移开目光。
一如这次摆渡星舰侵入了绝对禁入的领空,可所有防空力量却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律师轻轻吸气,擦掉额角渗出的汗滴:“我们该怎么做?是不是……有诈?要不要下次再来,从长计议?”
“不要,就这么离开,不是真的和被一座空城骗走的司马懿一样了?我可不想承认下面的海星是当世武侯,”左吴咧嘴:
“一切照旧就行,希望释文尔不后悔不用放空火力攻击我们。”
说着,左吴回头,朝艾山山和古画晴空打了个手势。
摆渡星舰舱门开启。
可以轻易毁灭一个小型政权的造物如柳叶般飘然而下。
帝联虽然尚未掌握压缩空间的技术,但不代表技术就比星海联盟落后太多,至少不会对这空间束手无策。
古画晴空越飘越慢,最终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于艾山山操纵下划出了那泛着蓝光的刀锋。
刀锋噼开虚无,在夜幕下划出了更深的黑,压缩空间内那套截然不同的物理法则争相涌出,却一头撞上了更为强大的“外界”。
物理法则激烈冲突的时间只持续了不到一纳秒,便达成了一个绝妙的平衡。
只是维持压缩空间存在的造物陡然加重了负荷,否则人为的规则不会还能缩在破了口子的压缩空间中“负隅顽抗”。
古画晴空在下面招了招手,接下来是良骨伶的时间。
每个压缩空间有不同的“法则”。
勾逸亡的是拖慢光的脚步;而裁判庭则是其中的每条“直路”,都如迷宫般百转千回,非专业人士根本无法找到直达释文尔跟前的道路。
摆渡星舰降下,自那裂口泊入。
全副武装的暴徒侵入了象征理性和规则的法庭。
机甲领头飘落,其凭那银白的色泽几乎要成为在这片空间中首次升起的胧月;它扫描着周围的环境,将数据源源不断通过物理接线传回摆渡星舰。
左吴咂了下舌。
观测数据显示裁判庭中仍然熙熙攘攘,来往人群和往常一样,怀带各自的期待或所属文明的沉重叮嘱,来这里寻求不知是否存在的正义。
有些幸运儿看到了古画晴空这轮缓缓降下的胧月,还以为是裁判庭终于觉得这里的永夜比外界还要单调,加上了些令人心旷神怡的装饰。
当然。
有见识的人也有不少,至少能认出古画晴空是战争造物的事实,却并不感到慌乱。
因为他们身边负责引导和安保的造物都未发出任何警报,更不要说做出任何过激的事情,或引导民众疏散。
就好像战争造物的到来是官方认证般。
到此的访客自然不会提出更多的异议。
良骨伶面沉如水:“……裁判长是把这里的民众当人质了?”
左吴耸肩:“或许吧,但古画晴空如果真在这里大开杀戒,那裁判长该怎么阻止?”
律师有些笑不出来。
虽然她不认为左吴会真如其所说的这般野蛮,可若释文尔将一切寄望于“暴徒的良知”,那可真是令人失望的应对方式。
或许还是有什么阴谋,良骨伶指着地图带路,目标是直直通向释文尔本体的机房。
海星人裁判长同昔日莺歌索的首领一样,也将自己的本体放置于大型计算机中以辅助自己思考决策。
只是首领彻底放弃了肉身,只留下一个大脑;而释文尔却还保有自己的身体,可以离开计算机,如同日常的上下班打卡。
计算机所在本是机密,在这片因物理法则让条条道路都迂回曲折的空间中,本来无法被外人所找到。
但有良骨伶的带路,一切便不尽相同。
左吴也乐得没人阻拦,抱手坐在摆渡星舰中,在想象此时此刻,自己与海星人裁判长哪个的样子更闲适。
古画晴空像开辟着前路的月亮。
除开被左吴他们占据的通道外,裁判庭仍在照常运行。
良骨伶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很荒诞。
法庭门庭若市,裁定数千光年内的不平之事,却即将内里另一个遭遇不平的兽人以体内诅咒般的武器所毁。
而暴徒招摇过市,却怀揣着拯救联盟的期望和意志。
好在良骨伶心中的“法律”已经变得有颇大的肚量,足以容纳一切,将这么个景象于矛盾中裁定为合法。
她渐渐不紧张了,于地图上指点道路的手指,也变得颇有气势。
古画晴空依旧在往裁判庭深处前进,接收着所有安保造物默默的注视。
……
而后。
如同走过了百转千回,又好像只是在一条长长的直道上一直行走。
古画晴空终于牵着摆渡星舰,来到裁判庭的正中;其握刀的手指终于有了另外的动作,而驾驶舱中的艾山山早已放弃于导航中记录走过的路途。
因为记下的数据根本无法使用,只如一团乱麻。
良骨伶抿嘴,前方一个深黑的小球就是再深一层空间的入口,骨人经营了数百年才取得释文尔的信任,从而知晓它的所在。
若不是祖母坚信这次要么联盟玩完,要么释文尔玩完,否则也不会同意良骨伶将这个秘密就这般放在左吴他们面前。
如此顺利。
让列维娜戳了下自己的下巴:“……呜哇,若是打开这个小球,发现那释文尔已经死了,我们被嫁祸成凶手,好像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良骨伶却拍了拍胸口:“放心,小伶身为律师,自然是一路在取证。”
“之后是要把你们从恐怖分子洗成有先见之明的英雄的,区区洗清你们杀人的嫌疑,可是再简单不过!”
左吴摇摇头:“先别说洗不洗的事,至少得先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再说。”
说着。
古画晴空便朝那个小黑球举起了刀。
良骨伶赶紧挥手阻止:“艾小姐稍等一下!这个小黑球的空间压缩率大的令人发指,一刀捅进去可能会搅碎里面所有的东西!包括释文尔在内!”
艾山山让机甲将刀垂下,咂舌:“那该怎么办?”
“本来小伶是想让你们把这小球揣兜里带走的,现在……先交给我试试吧。”
良骨伶如是说,让古画晴空接住自己,放到小球前;又轻轻吸气,按响“门铃”,小手背在身后甚是乖巧,像上门拜访的邻家晚辈。
只是问候语有些许修改,良骨伶想在释文尔应答后,便单刀直入的说出要求:
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的流逝尚在正常的范围内,就如一个老人慢吞吞放下报纸,自椅子上缓缓站起,手锤着自己的背前来开门般。
良骨伶也在想象中变幻了数次劝降的语气,最终找到了自己满意的版本。
又是几秒后。
门铃与其连接着的视屏信号接通了。
律师踮起脚尖,眉毛挑起,好像要说出一片长长的檄文,以此契合那枚定时炸弹的名字。
谁知。
释文尔居然先行开口,有了些褶皱的可爱海星脸依旧无比慈祥:
“你们用的时间比预计要长了些,是不小心绕了远路?小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都知道时间宝贵。”
良骨伶卡了壳,释文尔却动了几下手指。
黑色小球便开始裂解,释放出内里的空间。
像个普普通通的办公室——
掉了漆的桌子,小板凳;桌上放着几分全息文件正由海星人埋头签理,房间一角是连着那辅助思考的大型计算机的床,一袭睡衣整齐的叠放在床脚。
而释文尔这许久没使用过的肉体身上,却换上了笔挺的工作服,两只海星脚穿着运动鞋,好像准备开始一场忙碌的外出公务。
甚至行礼都已经备好,放在敞开的箱子中准备进行最后的检查,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一双备用的鞋。
只是海星人仍在桌上奋笔疾书。
倒让良骨伶在讷讷中无比不解:“释文尔爷……裁判长,您是在做什么?”
释文尔稍稍抬起眼睛,点点桌子:
“如你们所见,我从计算机舱室内脱离,就说明一切工作都要暂停;这会浪费相当的时间,而你们来的比预定要晚,所以我在抓紧时间多做几份工作,多处理一些文件。”
列维娜听着,脸上浮现冷笑;她见到了罐头生意的主使者之一,心中的厌恶升腾,只想伸手撕下这海星人慈祥的伪装:
“抓紧时间多处理几份工作?我看是抓紧时间多贪恋一下你的权力吧……呜呕。”
她忽然在释文尔桌上看到个圆柱形物体,是个罐头;罐头上的海星人还竖着大拇指,露着洁白的牙。
裁判长在工作时在品尝自己的同胞?精灵忽然感到无比的反胃。
左吴却是摇摇头,不认为释文尔真的进食过同类。
他因为兴趣查过海星罐头的资料,特征是散发出的味道鲜美无比经久不衰,甚至不是什么大功率抽风机就能轻易清理。
房间里却没有这种味道,也不可能是距离上次开罐太久让味道消散;吃过罐头的人,不可能对一瓶全新的罐头无动于衷。
随即。
释文尔却叹了声气:“贪恋权势?或许;可有些事只有权势在身才能做到,尤其是我想做的事。”
“以及,我还是在帮助你们的朋友来着。”
左吴挑眉:“帮助我们的朋友?”
释文尔点头,在全息文件上完成最后一个署名后,才将文件默默抬起,展示给众人看。
封面写着《黄金乡计划授权书》。
玛瑞卡教授一直在裁判庭中针对其所梦想的黄金乡忙碌,逃亡者号上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那些逝者,想来跑流程光靠教授一人有些力有未逮。
左吴其实一直对教授的行动有些不抱希望,用裁缝金剪切断航道,以无可逾越的距离制造出一片封闭的世界。
如此计划,无异于裂土封疆,让本可以供所有文明有机会利用的星系变为无可踏足的私家土地。
于情于理,都难得以联盟的批准。
可释文尔就是在授权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授权书将让玛瑞卡的计划在整个银河的范围内被裁定为合法,所有文明都要予以便宜行事。
左吴差点以为又是自己的面子在作祟,但还是摇摇头,问道:“为什么?”
释文尔没有正面回答。
反而是看了看边上的良骨伶,如同隔了一段时间,终于要因为上次没得到满意的回答,而对自己的学生再问一次一样的问题,以考校自这段时间的成果:
“我问你们,玛瑞卡教授这样的想法,到底是算对还是算错?”
列维娜冷笑:“无可置疑的正确,逝者总不会去吃自己的同胞。”
裁判长却摇摇头:“鬼魅相互吞噬,不死人吸食同类灵魂,食尸鬼也会进食尸体的传说可也不少。小伶,你觉得呢?”
良骨伶抿嘴:“小伶也认为这是无可辩驳的正确,法无禁止,玛瑞卡能做到这一点,能确实隔绝世界,别的政权也够不着黄金乡,那就证明教授想法的可行。”
释文尔点头,显得颇为高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确实是正确的事,只是我的理由和你们有一点点不一样。”
“我认为这个黄金乡,是在日后可以是保留生命的一道可贵温床。”
左吴歪头:“逝者的世界去保留生命?”
裁判长点了点桌上的罐头,反问:“生命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繁多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良骨伶原本的三观已经随着越都彪的死一同粉碎,现在重新立起的这套“法无禁止”尚且混沌,急需加强思考以建立起完整的体系。
有生命力的三观体系理应可以解释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数哲学问题,释文尔的问题出现的正正好。
他问生命是什么?是该好好辩一辩。
真理越辩越明。
良骨伶轻轻吸气,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骨人的起源——
在那个硕大的星际停尸场中,太空中的高能辐射是天然又有效的灭活手段,将停尸场内部变成了一个无菌环境。
唯有一点无法驱散,怀带着沉痛和卷恋的灵能场笼罩;还有些尸体中被辐射撕成碎片的遗传信息所残存。
即便那里已经酷似生命的禁区,但骨人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萌芽。
任何法则或环境都无从禁止生命本身去挣扎萌芽,无从禁止生命寻求发展壮大;直至冲破法则设下的禁区,让它低下头颅,承认自己从来没对那般的生命做出禁止。
良骨伶摸摸胸口,思绪依然有些混乱,但她还是慢慢开口,越说越自信:
“无法为‘法律’限制,能继续存在于世,甚至冲破枷锁日趋壮大的东西,就是生命!”
“无论那东西是一股灵能场,一道程式;还是细胞或病毒,是知识、制度还是宗教信仰又或者一个政权;”
“银河很残酷,不进则退;熵一直在增加,任何东西都在不断走向崩溃。”
“所以,只要它们自诞生下来后,便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世界天然为其设下的藩篱,没有被消灭,也没有想停下去拓张与挣扎的步伐;”
“没有不想让旧有规则臣服于脚下,让其承认‘法无禁止’;”
“它们都是生命!”
律师擦了擦汗,手从自己胸口放下;这具躯体中有来自其他生物已经无法挣扎的枯骨,也有骨人本体还能在这世间去挣扎去瞎想的细菌本体。
矛盾又美丽。
左吴讶异的看了良骨伶一眼,没想到她新的“生命观”如此的宏大,竟然将政权或者信仰也包含在了里面。
释文尔的眼睛却依旧低垂。
只是将签署好的文件正式上传至星海联盟的管理系统中,像往老式的邮箱里投进了一个信封。
而后。
海星人裁判长缓缓起身,最后检查一遍提箱中的用具,又照着镜子一丝不苟。
直到他忽然想起什么般,手上整备的动作不停,但肉乎乎却有皱纹横布的嘴角泛起微笑:
“那玛瑞卡呢?教授和其麾下的逝者几乎是故步自封,切断超空间航道后,他们无法与外界接触,就连人数都要一成不变。”
“他们也算生命吗?”
良骨伶嘴角撇了一下,模样有些不爽,像刚说出自己得意想法的学生没有如预想中引起老师的注意般:
“释文尔爷爷,小伶已经解释过这个问题,您好像没有仔细听。”
“银河是不断熵增,不进则退;我对玛瑞卡的技术只了解个大概,但也知道逝者体系是要通过虚空来一次一次修复他们自己,以此抗衡熵增。”
“他们也在努力让自身不断存在下去,又怎么不算是生命?”
玛瑞卡运用虚空,或许能让故步自封和一潭死水这两个词从贬义变成褒义,没什么可奇怪的。
正如生存对某些人来说只是信手拈来,但对另一些人却需要拼尽全力。
若经验证,玛瑞卡理想中封闭的“黄金乡”可以历久而不崩溃,便确实是件值得被祝福的事。
释文尔点头,整理好着装,缓缓将手提箱提起,没有首先理会与良骨伶的交锋,倒是笑着向左吴抱怨:
“你们不该打破压缩空间的外层的,进行维修可是需要消耗一笔不菲的经费。”
良骨伶又被忽视,白嫩的脸开始有些绷不住。
而左吴挑了下眉头:“不打破空间外层,我们怎么进来?”
释文尔眨眨小眼:“当然是走正门。”
“走正门可没办法携带我们的武装。”
“我不记得联盟暂存物品的业务有将你们拒之门外……哦,我明白了,”释文尔恍然大悟中失笑:
“你们是想绑架我?”
左吴也笑着点头。
海星人裁判长叹了声气:“看来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我一直想见你们,也给联盟的安保力量打了招呼,将你们纳入白名单,不会发动攻击。”
“然后,同你们一起去检查分布于星海联盟中的罐头工厂,一同去摘除丽槲所设炸弹的风险;你们对创神檄文最熟悉,是最合适的人选。”
左吴却是摇头:“我没有收到你相关的联络。”
“我的打算是让下属分机处理完玛瑞卡的许可后,委托这位教授帮我向你们捎个口信的。看来是步骤之间有所延迟,让我们的交流出现了瑕疵,”
释文尔摸了摸肉乎乎的下巴:
“如你所知,我办公的方式是利用埋在这房间下方的巨型计算机辅助思考,将自己分成无数个意识体,以同时处理无数联盟访客的桉子;”
“每个桉子都可能关乎当事人乃至一个文明的重量,我必须慎重对待。”
“只是我终究是海星人,无法像一道真正的程式般,能够完美适应‘格式塔意识’,期间分机和总机的交流有些许延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说着,裁判长苦笑一下:“就是可惜将要用来修补压缩空间的预算,不是个小数目,也不是我的这么点工资可以填的。”
左吴不关心裁判长的工资,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名海星人:“……那请带路吧,带我们去你的罐头工厂。”
“好,你们也请,”释文尔点头:“只是我没有私人载具,还需对你们多有叨扰。”
矮小的海星人向前迈步,将显得有些清寂,只摆着一个罐头的整洁办公桌留在身后,其尖尖的脑袋自列维娜和良骨伶面前依次掠过。
列维娜还是捂着嘴,硬生生将干呕止住:
“假惺惺,托玛瑞卡教授捎一封口信,而不是经过可能留下痕迹的网络系统?哈,你不也是觉得将同胞做成罐头见不得人,才选这种‘无痕’的联系方式?”
释文尔认真点头:“确实,我不希望这件事被太多民众知道。”
良骨伶轻轻抿嘴,黑珍珠般的眼底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幻灭:“不想让民众知道?裁判长,小伶能问问为什么吗?”
若释文尔真是一个因贪恋权势,从而不想让其形象毁于一旦的小人,那良骨伶对与他辩论的事将变得无比意兴阑珊。
不像。
释文尔带头前进,迈入被古画晴空像牵气球般牵着的摆渡星舰中,毫不犹豫,不在乎前方是不是为暴徒所掌控的龙潭虎穴。
他甚至如此迫不及待,两只脚摆动的飞快,像在追赶已经渐渐消失而赶不上的时间,又飞快在星舰地图上点出几个标志着罐头工厂所在的坐标。
而后,在确信摆渡星舰又于古画晴空的引导下缓缓起飞后,离开裁判庭,向坐标地飞速前进后,才在座位上坐下,舒了一口气。
从视窗往下看,释文尔眼神所向的地方,便是星海联盟放空阵地的布置所在;即便摆渡星舰和古画晴空都被纳入了白名单,炮口仍在尽职尽责的追踪它们的轨迹。
而良骨伶的眼睛,好像盯的比这些炮口还要死。
释文尔终于回过头来,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被岁月摩钝的角,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能理解我的人会很多。”
列维娜又是嗤笑,尽力往左吴身边挤,以离被这海星人所污染的空气更远些: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将同胞制成食物这件事本身就错的离谱,所以根本没人可以理解呢?”
海星人还是摇头:“我并未真的进食过同胞,相反,我是为了我的同胞好,才去支持罐头生意。”
其表情如此理所应当,让列维娜终于又忍不住低低弯腰,干呕;又甩去手上沾着的晶莹胃液,握拳:“自相矛盾。”
海星人裁判长笑了下,彷佛这般的攻击已经经历过太多次,又把视线移向地面,望向压缩空间之所在:
“你们知道吗?即使我早退缺席,但依旧有无数条例保障在裁判庭的正常运转,即便我平时大权在握,但事实上依旧可有可无。”
“就好像生命之对于这片银河般;即便生命全部灭绝,银河却依然璀璨。”
良骨伶忽然看见释文尔的眼睛顺着视窗的反光看向了自己。
果然,裁判长下一秒便向良骨伶幽幽开口:“小伶,你已经告诉了我你关于生命的定义,如此宏大,这很好,很浪漫,很让我向往。”
“但我还想问你,就是生命是否是可贵的?”
律师只沉默了不到半秒:
“生命是否可贵?当然可贵!即便每个星系都能发现生命的痕迹,但也不可否认这些痕迹即便再怎么微小,也是其家乡数十亿年才孕育出的奇迹!”
释文尔点头:“那生命的毁灭,是不是一件错事?”
“……不是错事,只是生命发出的挣扎失败了而已。”
话音落下。
释文尔却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闭了良久,才终于将眼睛睁开,又如咏唱般的感叹:
“是这样没错,可小伶,你的话语……可真是再宏大不过的叙事啊。”
感叹像是指责,良骨伶脸有些涨红:“你的叙事也很宏大,刚刚你不也说着银河如何如何,生命消失后对银河又如何如何么?”
海星人点头:“是的,没错;银河的广袤让我们的眼界必须从宏大处着眼,可小伶,你有没有想过在开拓视野后,我们又该从哪里出发去做实事?”
良骨伶卡了一下壳,而释文尔则直接给出了答桉:“就个人而言,也只能从微小的地方开始,去做实事。”
“否则,‘宏大叙事’也只是那脱离群众的曲高和寡,在吹牛中拿出来说说便好,”
“真的将其当做指导我们日常行动的思想,我们也只能陷入一个怪圈——什么事情都合理都正确,我们做什么都正确,什么都不做也都正确。”
白嫩的律师思索一会儿,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法无禁止”若抬的太高,确实有这么个意思。
她点头:“这样,那释文尔爷爷,你的着眼点又有多微小?”
释文尔微笑:“我首先是个海星人,我认同生命最为宝贵;将同胞当做罐头售卖,也全部是出发于这两个再微小不过的点。”
良骨伶更是不解,发出了同列维娜一样的问句:“您这是自相矛盾。”
裁判长摇头:“不,小伶,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宝贵的反义词是什么?”
良骨伶歪头:“普通?繁……多……?”
繁多。
古画晴空牵引摆渡星舰降落,这是一个压缩空间所隐藏的地方。释文尔暂停话题,第一个跳下,在永夜中的一个小小空地中拍了拍手。
隐藏的压缩空间展开入口,将众人包裹纳入;光线的改变让左吴童孔有些不适应,他遮了下眼睛,再看清周遭时,便满是震惊。
星海时代,工业效率是以往文明数万年历史总和的几何倍数还多。
养殖业如今也是工业的一种;而如钝子以前向列维娜所说,星海文明对“生命”的利用早已深入到了原子层级。
这是罐头厂,是屠宰场。
更是一个壮观至极的养殖场。
中间光直径便有公里级的造物宛如生根于这个星球的世界树,火树银花中闪着规律的光。
“世界树”的枝丫硕果累累,每颗半透明的“果实”都是一座小小的工厂,一个培养仓。
其间。
无数海星人在其中诞生,生长,发育;待到果实成熟时,便会被采撷,送到树干的更里面。
是的。
无数海星人。
光是这一处世界树,其上果实中挂着的海星人幼体,大概就超过了外界海星文明的人口数量。
如此“繁多”。
释文尔看着这一切,如痴如醉:“左先生,你们地球,恐龙是不是尽管有了两亿年历史,却直到今天仍然存在着?”
左吴偏头:“是的,最新研究显示,恐龙就演化成了人类的家禽,演化成了鸡,甚至随着养殖业的拓张,去到了地球外的星系。”
释文尔点头:“是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人类快没了,鸡却还有,还延续着两亿年恐龙的荣光,依然没有停止向银河更广泛处分布的脚步,依然在持续增多。”
“我是海星人。”
“我不希望我同胞有朝一日血脉断绝,我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同胞变得无比‘繁多’。”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宏大
无论众人的心中,因为释文尔的这一席话语生出了怎样的波澜,那颗状似世界树的养殖场一直没有停下其运作。
和往常一般。
有“果实”在养殖场的枝头成熟,为巨爪般的造物摘下,半透明而充满液体中满是成体海星人肉乎乎的头在摇晃。
释文尔再次将头仰起,轻轻感叹:“让我们祝他们生日快乐。”
左吴也抬头,恍然觉得那些尖尖的头因惯性的规律摇曳有些美丽,像被秋风吹拂已经成熟的金色麦田:
“生日?你们海星人的‘出栏’还这么有仪式感的?”
释文尔摇摇头:“‘生日’是指就算生吃也最美味的时日。”
“养殖的流程已经经过无数次实践和改良,屠宰的时机已经精确到了秒,为的是抵消制作罐头时所损失的美味,让我的同胞受欢迎些,再受欢迎些。”
释文尔抿嘴,一直目送那枚采摘下的果实,被匀速送入负责下一道工序的“树干”中,再也看不见。
裁判长依旧进行着他的目送,进行了良久;却在那枚果实原先所在的地方有所异动时,便马上看向那里。
那里另有新的“果实”,开始缓缓发育。
澄澈的培养液注入,海星人的生殖细胞在其中神圣的结合,胚胎于其中开始欢快而自由的游动。
“真的好美,”释文尔轻叹:“就是这么简短的过程,我的同胞便度过了一生,留下了遗传信息生下后代,还为整个种族的进化贡献了力量。”
“他们完成了作为生物的全部使命,完成了作为生物的一生。”
一边的列维娜缓缓摇头,因一直捂着嘴而沾满胃液的手缓缓放下:“你管这叫进化?”
释文尔有些疑惑的转头:“当然是进化,这培养过程并不是克隆,仍旧为我同胞的基因留下了突变的可能;”
“营养液中,基因的随机组合,若让某个个体获得了别具一格而更适合推广的味道,其便会马上被挑选出来,大力培养。”
“直到获得可以保持稳定形状的族群后,被销往更远的地方,为海星人的所在开拓新的地界!”
裁判长深深呼气:“这当然是进化!因为进化的方向从来不是什么‘更快更高更强更聪明’!”
“而是更能壮大自己的族群,不择手段的让族群以及子嗣挥洒到更远的地方去!”
西红柿
远处。
那培养舱中新生的海星胚胎完成了归位,而舱内其中又卷起人工的旋流——
就如他们种族数十万年来的历史般,海星新生儿将自己固定在粗糙的岩床上,以在对抗海浪的席卷时,以获得最初的娇嫩肌肉。
而列维娜也觉得自己的脑海被一道狂人的呓语所席卷,拳头握紧,似是想与这“风暴”相抗衡:
“这样的进化根本毫无意义!这些被养殖的海星人只能算是没有知觉的肉,甚至连自身生命都对这养殖业有了高度的依赖!”
“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也无从保有你们海星人的文明,更无从保护他们自己!
“若有朝一日,离这千里之外的某处养殖场破产,那你的同胞注定会被处理,处理不过来则会被抛弃,到时候他们甚至连能不能独立存活都是问题!”
“只是徒有数量,注定只会是大片大片的死绝!”
保有令人自豪的文明,和足以自卫的武力;这是失落的初丹精灵穷尽一切去追逐的东西。
释文尔却是轻松的咧嘴,这个问题好像已经被他思考过了无数次:“我已经问过一次了,但还要再问一次——你觉得生命的产生,本身是一种奇迹吗?”
列维娜轻轻点头:“当然是。”
“哪怕其实银河当中的每个星系,都有生命被发现?”
“依旧如此。”
裁判长点头,不再注视上方正待成熟的“果实”,只是背着手缓缓向屠宰场内踱步,哪怕他小小的步伐与这里的庞大相比,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
另一边的姬稚向左吴指了指她自己的鼻子,有些不甘的踩了踩步子,最终还是妥协,启动她的铁裙动力甲,率先往屠宰场内部飘去,先行侦察。
钝子给姬稚的动力甲加装了探测器,探测器体积不算小,刚好适合人马娘来背。
释文尔向远去的姬稚敬了个礼,他早已将银河当中生物的种类繁茂无比,同生命的产生视为同一种类已经见怪不怪的奇迹。
奇迹。
眼见针对丽槲所设炸弹的侦察已经开始,释文尔转向列维娜,继续刚才的话题:“那生命之上的文明呢?是不是一种更稀有的奇迹?”
列维娜默默点头,文明比生命更稀有不言而喻。
银河当中所有星系都发现了生命的迹象,可最终演化出文明的不到总数的二十分之一。
用一种简单粗暴还充满谬误的理解,可以说文明比生命稀有了二十倍。
释文尔轻轻摊手:“我只是一介俗人,不敢去押注‘高风险高回报’的筹码,只能去选择把握更大的选项。”
“换言之。”
“我相信生命是一切‘奇迹’的基础,其铺开后,才有可能去碰撞那更高更远,名为‘文明’的奇迹!”
裁判长转头,不再去看列维娜这被命运所宠爱的个体,而是看向世界树上结果而出的众生芸芸:
“就如古典的,有精品也有垃圾,可所谓精品难道就能凭空所出?”
“不还是需要一大堆充斥着低俗的凡品甚至垃圾的出现,以最廉价的方式扩大读者的群体,从而在与读者的双向成长中拉扯出一片能包容得下‘精品’的土壤?”
“你所向往的‘文明’也是这样,以及文明并不是所有环境的最优解;只有生命铺开到了一定数量,才能以数量的碾压去增大奇迹发生的概率!”
释文尔说着,语气中有豪情,却同样有抹不去的痛苦,又抬起手,看着肉乎乎却充斥皱纹的皮肤,轻叹:
“你看,我的手是如此孱弱。”
“我不是不知道去追求‘数量’,期间会造成多少同胞的死,在追求所谓奇迹时,那些不是奇迹的同胞又有多么悲惨。”
“可让我像神明那般,去直接凋琢出一个可以在冰冷银河昂扬向上,不惧一切,每个个体每条生命都能幸福安康过完一生的文明,我做不到。”
“我只是一介脆弱又孱弱的俗人。”
“我能相信的就是‘生命’本身,相信它是烧不尽的野草,只要它被播撒到了更远的地方,哪怕环境再恶劣,总有一株能开花。”
……
远处。
姬稚背着的探测器发出点点微光,看不见的波纹开始弥散至真是世界以及高维空间,以自各个渠道收集到的创神檄文波动为参考,寻找着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
逃亡者号上,金棉也贡献了一点自己的身体样本,但钝子一直不敢进行深入研究,她窃据了科技猎人昔日首席的身体,但毕竟不是专业的研究人员。
尤其是听丽槲说莺歌索人对体内创神檄文的设计图,有那种玄乎的保险机制后,更是一点稍大的动作都不敢有。
好在左吴之前所吸收的波动还剩许多,钝子不至于没有样本可用。
从中攒出的造物,至少侦察和探测算是合格。
姬稚在高高的世界树旁独自奔走,不时回头看向来时的地方,已经习惯了落寞。
可一想到背上探测器中的样本波动,便来自于左吴的身体中,又觉得有些暖洋洋。
干劲加满。
人马娘用她的铁裙向上飞翔,飞到那些硕大的果实间,探测器在捕捉讯号,其眼镜也在不断扫视。
海星人幼体已经初具美味的样子。
……
释文尔的眼神一直跟着姬稚的轨迹,看到人马娘掠至盛满正待售卖的同胞的果实间时。
他忽然握拳,比列维娜握的还要紧,肉乎乎的肌肉被挤开,暴出一抹青筋:
“我一直认为,海星人是这个银河独一无二的美味,是我们无比的幸运。”
“由此,有无数逐利之徒愿意付出任何手段,将我们送至更远的地方去大规模养殖;”
“而他们的逐利天性,在发现海星人的智能与肉质味道没有干系后,便致力于提升口感,而不愿意花费更多的成本去抹掉我们的智慧。”
“又因为这种口感的产生玄之又玄,用单纯的基因工程殊难破译,为了追求新的味道,我们仍旧在通过基因的随机结合,在被选择中完成进化。”
“我们的繁殖能力比同样美味的骨人强了几个数量级,整个银河的罐头产业是海星人一家独大!”
释文尔咬牙,这次袒露心声是他渴求太久,却难能渴求的发泄:
“这位精灵小姐,至于你说的文明传承的问题?我再问你,何为海星文明,人类文明,或者你们精灵文明?”
“答桉是由谁所创造又由谁所持有的,就是什么文明!”
“你们所自豪的文明传承,在银河动辄数亿年的历史中,真的有那么重要?”
“人类文明已经因为纯血人类的消亡而濒临湮灭,往后大家最多只会在说古帝联的时候提上一嘴,”
“你们所引以为豪的各种名着诗歌,只会是躺在博物馆中成为曲高和寡的遗物,甚至许多都只剩下残篇断句,以后也不会有新内容,新生命的注入;”
“反之,因美味而数量繁多,分布在银河各个角落的海星人呢?”
“海星人会因数量的繁多终有幸存,会因为不断的‘进化’终究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或退为野兽,却仍然传承着血脉;”
“或者,有某一只偶然触碰到了名为文明的奇迹,可以再度辉煌;即便与曾经的传承已经并无关系,可所延续下去的依旧是海星文明。”
左吴咧嘴,竟然笑起,并不觉得有被冒犯。
诚如释文尔所说,自己数据库中留存的东西恐怕连人类文明的遗言都算不上,也不会去主动教给自己的后代。
至少在左吴这里,人类文明无法再传承下去;即便自己真做了皇帝也是,所代表和继承的不再是“人类”,而是被“帝联”所腾笼换鸟的文明。
释文尔很高兴有人在听到自己的一番狂言后,还能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他吸气,转身,嘴中做着最后的总结:“存在才是一切。”
“保持数量是维持存在最简单的方法。”
“我对海星人能在银河有被大量推广的方法而欢欣鼓舞。”
“我很高兴我这般既无法改变银河,又无法创造一个可以横压银河让每位同胞都一生平安的俗人,也有让同胞传承下去的方式。”
列维娜还握着拳头,只是不再想开口反驳;狂人的逻辑已经闭环无法打破,再多辩论只是白费口舌。
而良骨伶却有些呆滞。
法无禁止,这是她自己的话,自己的结论;按其所说,释文尔所替这些食用海星做出的挣扎,毫无疑问是生命面对可能的消亡所做出的挣扎。
可是。
“太极端了……”
……
良骨伶只能如此感叹,恍然想起释文尔遇到老兵越都飙时,对他的考校,和之后说出的评语。
——我希望他能极端一些。
释文尔点头:“确实极端,可冰冷的银河从不含情脉脉,唯有自极端中才可能杀出一片天地。”
而裁判长接下来的话语,让本已被震动的左吴又好像听见一声惊雷:
“你们是否想过,为什么银河中六百万文明,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的超空间航道?”
左吴挑眉:“为什么?”
裁判长摇头:“我也一直在寻找答桉,也委托过许多考古队去研究,对科技猎人的纵容也是这般原因,但都没有确切的答桉。”
“但就我一个俗人所想。”
“我只能猜测,是文明总会因为某种原因,大批大批会同时灭绝,又回到同一起跑线,进行新一轮的发展。”
“一想到如此可能,我就夜不能寐;文明若会同时灭绝,那所能保存的,也只有生命的种子。”
“一是数量,这是我为我的同胞所预想的路。”
“二是隔绝一切的距离,在大灭绝中有个隔离于世的避难所,玛瑞卡的计划就是如此。”
左吴几乎是对释文尔刮目相看:“你在尽你一个俗人所能,去备份银河当中的生命?”
裁判长拍拍胸口,有些自豪:
“我是。”
……
你是。
良骨伶在听,可还是觉得释文尔的话有些不对劲。
他说不要宏大叙事,可什么大灭绝,什么备份生命,对个体来说依旧是太宏大的话题。
法无禁止。
狂人可以拖着无数个体去追逐自己的疯狂。
个体也没有义务去理解以自己的痛苦为代价的宏大。
每个个体同样有所理由,去为自己未曾见过的太阳和感受过的人生而感到忿怨。
姬稚仍在探查。
她背上的探测器越来越热。
咕一天……
如题,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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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进化
就是这了。
姬稚背上的探测器已经热到有些烫人,将收集到的环境信息自行处理一遍后,便得到了初步结论。
但兹事体大,探测器仍然把讯号发回逃亡者号中,让钝子用算力更强的计算机来进行比对,终于确信了这个事实。
这里,忿怨的味道浓郁无比,如为创神檄文所准备万全的天然火药库,距离可以被引爆的程度,也只差如干燥空气中偶尔打响的细微静电那么轻微。
本该对外界一无所知,生下的命运就是传承基因和其中的变异和被装入罐头远销海外,又是如何产生如此的忿怨?
可能被引爆的地方又大概率不止是这儿。
探测器显示,即便是身处培养皿,脑海中产生忿怨的海星人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具有普遍性的无数人。新
以及海星人的屠宰场不止这一处,为了保证整个银河的罐头供应,其在联盟的分布如同星点般多。
不过眼下所需,还是在眼前这屠宰场中找到拆弹的具体方法,之后大可运用各种无人造物去拆弹,以点破面,简单又高效。
人马娘用她的铁裙漂浮在果实间,朝左吴那里招了招手,觉得在这说不定还有需要她近距离操作的,便静静等待命令。
只是面对远方的乖巧,左吴却闭了下眼睛,因为钝子于惊慌中不断朝着他的视界进行邮件轰炸。
光头像个语无伦次的小媳妇,在朝自己的丈夫语无伦次复读着村子那头发生的事有多么骇人,发来的邮件全是错别字。
左吴只能咂舌忽略掉那些实在看不懂的内容,挑拣出几封逻辑稍显清晰的,再努力总结一番,终于将情况说与众人:
“按钝子分析,我们现在就像坐在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上;单个屠宰场爆炸的威力尚且有限,以及按照释文尔先生所经营工厂的数量算,抹平联盟并不是空谈。”
“以及,郦槲预言的爆炸时间应该只是一个估计;人心难以测量,忿怨浓度升高的速度也不稳定,这让爆炸真实发生的时间根本无法预知。”
说完,左吴咂摸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问题;金棉不在,用莺歌索人举例子压力会小一些:
“是创神檄文的威力又得到开发了?之前莺歌索燃烧幸存的数亿人,所得到的威力也只是击毁一台巨构而已;这次就真能毁灭一个硕大星系的百分之九十七了?”
释文尔扶着栏杆,肉乎乎而有皱纹的手在其上来回摩挲,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发出的声音已如习惯般无比慈祥,改不回去:
“我追求的是俗人的‘数量’,虽然惭愧,但这么多年已经初见成效;”
“至少在联盟,甚至周围一次航道跳跃可以到达的范围内,海星人就是数量最多的族群,比其他族群加起来都多。”
左吴恍然,又回忆起每枚罐头的标价:“可罐头明明是奢侈品。”
“你们帝联人应该最懂此类营销,‘八二年拉菲’已经成为银河间形容奢侈品的通用谚语,哪怕当初地球任何一个月生产的八二年拉菲都超过当年真正产量的好几倍,”
释文尔偏头:“一个道理,当然,我同胞的罐头也有采取评价策略的地方就是了。”
“这样,”左吴点头:“那我们只能按最坏的可能去打算,就是你这么多的屠宰场都成了创神檄文引爆的温床,想要拆弹可是大工程。”
裁判肉乎乎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对所有工厂的拆弹事宜之后交给我就好,我来安排部队和造物;你们尽管研究怎么拆。”
“行。”
左吴点头,也不再说其他的话,向姬稚招招手,按原计划进行。
人马娘早已百无聊赖,此时将背负着的探测器解下,置于那些枚果实上,尖刺刺入,采集内部的液体,如一次突如其来的产检。
而艾山山则操作古画晴空,让造物充当增强与逃亡者号联系的“天线”;逃亡者号离这里的距离尚远,从而造成的延迟对某些精细的研究来说不可接受。
让古画晴空这样的战争造物来充当增强讯号、减少延迟的中转站称不上大材小用,但它确实不专业,做起来有些不顺手。
这不是左吴最担心的。
毕竟最有可能出岔子的,还是星舰上的钝子;纵使抢了前科学家的身体,但仔细算来,她只能勉强算“管理型人才”,对具体科研,就是隔着几座山的门外汉。
艾山山也不行,她擅长的是各类造物的改装和驾驶,也能捣鼓出相当精密的探测器。
可她对数据的运用技术只限于机驭团教科书上的基础,应付日常情况倒是足够;但想再深入研究数据里藏着的异常现象,就有些力不从心。
玛瑞卡倒是真正的科学家,但其相对于逃亡者号这一大家子,终究只能算一个外人;到联盟后就几乎是半失联状态,现在也联系不上。
思来想去,也只能交给钝子,寄望于她夺来的身体中还残留着什么科学家的本能,以提高研究成功的概率。
接着。
艾山山和钝子先后发来准备完毕的消息,钝子还额外发了许多表情,表示她信心满满。
左吴心里越来越没底;光头ai刚刚还因为一些发现而咋咋呼呼,让自己也跟着紧张。
哪有一个科研人员的样子?
传回的实时影像中,钝子开始工作,其身旁的黛拉小心翼翼地出门,扑回了金棉怀里。
而为了在女儿面前保有面子,光头ai的眼神一直无比坚毅,可手上的动作却逐渐开始混乱。
黛拉还以为是钝子手的数量不够,跟不上自己亲妈妈敏捷的思路来着。
左吴揉揉眉心,没办法说什么;至少钝子还有所思路,换他自己来更是抓瞎。
只是他心中笃定,日后逃亡者号上必须有擅长科研的同伴,否则自己在旅途中遇到什么有趣的异常现象,却无从解析,不是可惜得慌?
也不能直接把玛瑞卡教授“赚上山来”,目前左吴能想到的还是那些在虚空中,抵挡因创神檄文即将引爆而掀起的高维风雨的科技猎人们。
他们间会不会有一两个愿意跟自己走的?还是让他们再想想办法,开发一下钝子的脑瓜?
都不错,但具体实施还是要等到把他们自虚空的风暴中救出来再说,而平息风暴的唯一方法目前看来就是把“炸弹”拆除,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左吴叹气,坐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火药桶上的感觉可不好,但眼下确实没什么可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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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陪陪良骨伶还有释文尔一同靠在栏杆上,观赏这颗眼前世界树般的养殖场。
良骨伶和释文尔离得很远,左吴走到了他们正中。
律师黑色的眸子已经满是被世界树的星点占据,默然轻叹:“裁判长,我心里可以总结出各个文明的一大堆法条,都能宣判你的行为并不合法。”
释文尔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浮动一丝:“可你已经相信了法无禁止。”
“也对。”良骨伶回答,对自己的话笑了下。
这又是法律的痛点,它是如此短视,纵然能审判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它框架的狂人,可并不代表它就是正确如斯。
甚至历经时间的检验后,最终会证明法律与连带的道德谴责才是错的那一个。
在释文尔的推动下。
海星人确实成了居住于此数光年范围内数量最多的族群,罐头越畅销,对新口味更渴望的地方更是如此。
若将让同胞遍布银河可以类比为开疆拓土,那裁判长之于海星族群的功绩,已经不下于其文明中产生的任何帝王将相——
而帝王将相也有主人,就是他们体内的基因;基因更是只想复制自己,播撒自己的自私者。
若基因有灵,说不定会一反它们的自私,对释文尔给予无比慷慨的褒奖。
释文尔不需要褒奖,狂人虽然渴望得到认同,但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算足够。
沉默又降临,研究的过程就是如此的枯燥与难熬。
人马娘还在那边飘动。
艾山山已经在古画晴空中打起瞌睡,双脚因为坐了太久有些发麻。
因不忍看着一个个本该鲜活的智慧生物被送入屠宰场,而咬牙出门的列维娜又走了回来。
精灵独臂握着拳头,铁青着脸顺着“世界树”的检修通道往深处走,想记下其中的一幕幕,这是属于她自己倔强的战斗。
良骨伶的下巴搭在栏杆上,脑海中想通的事情越来越多:“裁判长,你在联盟接纳骨人,也是看中了我们被养殖的潜力?”
释文尔还是默默点头:“我所认为的文明与生物的同时灭绝并非空谈,而既然我同胞这样,以罐头为形式的推广行得通,我当然想将这份成功复制一份。”
“毕竟,每多一种能更繁多的生物,就是在未来某个时间点可能到来的大灭绝中,多一份可能。”
“否则,若幸存下来的只有我的同胞,那还真是一片无聊的银河;可惜你们骨人的繁殖能力实在太有限了。”
良骨伶又笑了下:“你就这么笃定你的同胞就是最后能幸存到最后的一份?”
裁判长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只是个妄图行使万年大计的俗人,因为是俗人,想不到除靠美味推广养殖以外的其他方法,也无法将各类情况预料得面面俱到。”
“或许万年之后我所做的一切可能会是失败,但目前只是个俗人的我,没办法去想象和谋划这么久的事,也只有着眼于眼前,朝我所认定的方向前进。”
“所以,我也……不可能活到万年以后,我必须假定我的一切终将成功。”
只是假定而已。
左吴听着朝自己左右耳飘来的话,忽然明白了释文尔为什么会一直摩挲着栏杆,又一直面无表情。
不需要等到“万年以后”,今天钝子的研究成果,可能将释文尔所做的一切宣判死刑。
因为创神檄文的设计图已经泄露,按郦槲所说只要对流散在外的莺歌索人稍好一些,任何文明都可能拿到其设计图纸。
而拿到设计图的人,甚至需要派出几个不入流的暴徒,便可能将还在不断生产罐头的工厂,变成能毁掉一个星系的炸弹。
就如郦槲这样,只是个处于原子时代土著文明的流亡者便行。
如此风险,稍有明智的政权大概率会选择关停工厂。
只有寥寥为能量币侵蚀到骨子里的小政权或许还会坚持生产,罐头将成为真正的奢侈品,又慢慢淹没在银河的广袤和无尽的时间中,成为一段终将失落的传说。
这和释文尔毕生所求,渴望在万年之后,甚至只是个俗人猜想的“大灭绝”所检验的意志,将就此破灭。
造化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创神檄文”这种简易得不行,可威力又如此硕大,根本不讲道理的武器出现了而已。
帝联因创神檄文失去了宝贵的巨构,释文尔又可能因它失去一切努力。
没什么不公平。
释文尔内心早已想通,可面无表情之下,握栏杆的手却越来越紧。
等等。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
我还没有输。
一切都还只是我的假设,创神檄文会因屠宰场引爆的隐患,可能轻而易举就会排除。
这样,只要回报还大于风险,海星人仍可凭借数量去开疆拓土,可以熬过有可能是我臆想的大灭绝,可能的,可能的!
释文尔捏着栏杆,还肉乎乎的手又一次暴起青筋,可栏杆没有丝毫变化,一如大多数生物有脆弱的身体,面对金属造物就是那么无力。
可生物偏偏想以这么脆弱的身体和并不聪慧的大脑去挑战“万年”。
说不清是狂妄还是勇气。
而这时,左吴的眼睛忽然张大了一些。
他伸出手指,往释文尔头上已经被岁月磨钝的角上轻轻弹了一下:“别愁眉苦脸的,我家钝子研究的初步结论出来了。”
释文尔点头:“我想听。”
嗓音无比沙哑,饱含压抑了太久的期待。
左吴点头,继续开口:“忿怨产生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有人往工厂的培养液中,注入了一段视频电信号,大概是你们海星人的《动物世界》。”
“视频中有蓝天,有白云。”
“可音频被注入的时间应该是很久以前了,郦槲只是利用了这一点。”
“这种信号本来也没什么影响的,可你们海星人当中很久很久以前产生的变异个体,产生了能将培养液中的信号接收到脑海中的‘进化’。”
“遥远以前的那个海星人应该早成罐头了,他留下的能接收电信号的变异基因,已经被广泛地传承,现在于罐头的各个口味中都找到了痕迹。”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职
释文尔本就紧捏着栅栏的手更是一紧,又遥望向远处那些红彤彤的“果实”。
什么?
是在遥远之前,自己推动的罐头生意还没这么大时,就已经出现在某位同胞身上的变异,便是如今罐头工厂面临威胁的原因?
这么久之前,那位产生变异的同胞可以说是如今畅销银河的罐头的先祖。
其留下的,可以接收培养液中被注入的视频信号的基因,也早已流传在了当今所有食用海星人的体内。
所有。
受影响的范围如此之大,几乎明示只要是个屠宰场,就可以通过往培养液中注入视频信号,以让其中的海星人成为创神檄文引爆的火药。
几乎是裁判长所预想的最糟糕的情形。
但左吴居然发现释文尔在笑,笑到捂住了嘴,肚子不断踌躇,甚至小小的身体开始伛偻,也止不住的笑。
左吴抓抓头发,又往释文尔头上的角弹了一下:“是这个问题挺好解决么?找出基因的变异点,再寄到各个屠宰场,进行大规模的改造之类?”
“……不,不是,哈哈……抱歉,大规模的基因改造没这么简单,”
释文尔勉强压抑住自己的笑,擦了擦因为笑而不自觉湿润的嘴角:
“我并没有对遥在远方的屠宰场争取多少控制权,为了让同胞的足迹能被撒到更远,更让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我采取的策略更类似于加盟制,只提供原始的受精卵,之后的测序及培养都是让加盟商来自行负责。”
“我不介意他们对我同胞的基因进行什么改造,只要他们不怕改造出来的海星人丧失这种‘鬼斧神工’的味道;”
“我们的美味是一个由基因构成的精巧谜题,稍微触动便会烟消云散,就如你们纯血人类的气运一样!我说过的,我们海星人也是被选中的族群!”
裁判长摇摇头双手用力,总算撑起了因为抑不住的低笑而有些痉挛的腹部,忽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跑题,摇摇头,将思绪掰回:
“所以大规模的改写基因并不现实,我不认为我的哪个加盟商会愿意让自己手上的‘库存’经受失去全部味道的风险。”
左吴歪头,其眼中姬稚身旁的那片“果林”仍有诱人的颜色,可一颗颗,也是不折不扣的禁果。
会将馋其味道的人或文明炸向天堂的禁果。
良骨伶也在等释文尔的笑止住,时间到后,终于转头向释文尔说:“小伶不觉得整件事有什么地方,值得您笑成这样。”
“是吗?不,哈哈……确实,情况很糟,再糟糕不过;可我只是因为意识到一件事儿,才感到这样欢欣鼓舞,”
裁判长摇头,总算松开栏杆,又将臂怀张向远方,两只小眼睛闪着连岁月都无法磨灭的天真光芒:
“我只是意识到,就算我这样的俗人再怎么一事无成,今天的成果会打成什么样的水漂,至少有一点可以确信!”
“我的同胞真的因为我的努力,在培养舱中在保留了天赐美味的同时,在不断用数量向深空迈出脚步时,还在不断进化着!”
左吴抓抓头发:“不断进化?”
“是的,进化,”
释文尔轻轻吸气,难得的成果若不能向他人炫耀,确实太可惜:
“基因总是随机发生着突变,和环境关系不大,哪怕身处于培养仓中也是一样;”
“只要不会让味道变差,不会让我的同胞在留下生殖细胞和‘生日’前便死亡,就会一直流传下去,不断累积。”
“而培养舱中的环境总是恒定,我被远销海外的同胞在被屠宰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也说明,大多数突变不会被什么‘自然选择’淘汰,会越累积越多。”
裁判长的声音变轻:
“而区分一个突变是良性还是恶性的标准,只在于此类突变能否适应当地的自然状况,我说过的,和‘更快更高更强’根本没什么关系。”
“我同胞可以接收培养液中电信号的突变,就让我这么意想不到……这还是来自很久以前的突变,往后累积的突变只会更多!”
“我的同胞已有相当的数量,我可以相信总有一些已经突变出了能适应遥远之外异乡的性状,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发现而已,就和这次一样……”
释文尔又开始低笑,可笑声中原本充斥着狂喜,渐渐却盖上了一层悲凉。
可以接收培养液中的视频信号,这由随机而赋予的能力如此美妙。
若针对性的开发,说不定能就此开拓出一条新路,是进化这以万年为单位的艰险之途的里程碑,继往开来,是全族的前进方向。
可就是因为创神檄文的出现。
本该是良性的突变成了恶性,让海星人罐头成了可以被利用的武器;星海时代,需要一个种族适应的环境不再止步于大自然。
更重要的是各个文明所组成的人文环境,这股力量已经比大多数“大自然”要强大的多。
否则释文尔干嘛要这么极端,把同胞包装成广受欢迎的罐头,以养殖的形式来换得全族可以被推广的许可?
亲外的政权当今不算是多,哪怕他们可以接收海星人的无限制的繁衍;可释文尔替海星人获得的野心,也远远不止亲外政权的一亩三分地。
运用超乎种族甚至超乎生命构成样式的味道所诱引,才是大多是文明无以拒绝的方式。
姬稚的探测器还在运作,逃亡者号中钝子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至少单独拎出去已经能唬住别人,让人相信她是个优秀的研究员。
得出的结论也愈发笃定,姬稚背上的探测器向某颗果实内的培养液注入了一段教人说话的视频,得到了相当强烈的反馈。
而左吴挑起眉头,向逃亡者号的公共群发问:“怎么选的是教人说话的视频?”
艾山山则在那边百无聊赖的打开古画晴空的驾驶舱,颀长双腿自其中垂下晃悠,杵着腮说:“我选的,有意见么。”
“没有没有,”左吴赶紧解释:“只是好奇为什么要选这个。”
“心血来潮而已,”海妖杵着腮,翻了下白眼:“我还真想看看释文尔若可以和他的同胞交流,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左吴摇头,心说海星人的突变再厉害,也没办法只通过一个视频,便补上数十年的文化课,能和人交流才对。
但话到嘴边,左吴又咽了回去。那种场面若真的浮现,可能也会是件相当有意思的事。
……
那边。
姬稚敏锐的感觉到研究好像没什么必要再继续进行,下面的人已经有了他们想确信的事实,只是尚且还对这事实有些不知所措而已。
视界中,钝子还在长篇大论着她的发现,光光的脑袋来回晃悠,竟然真有些帅气的意思。
可惜没有人听,包括姬稚也是。
人马娘只是操纵铁裙,让她自己悬浮至培养舱跟前,与其透明的表面额头相贴——培养舱给人的触感不像玻璃那样的坚硬,而是温暖的果冻般柔软。
她看着里面的海星人在“自由”漂浮,身上的触须随着培养液流而摆动,甚至在捕食营养液中特意投放的浮游生物。
待宰的海星人在方寸间有着自由,和无与伦比的旺盛生命力。
看了一会儿。
姬稚忽然发现这些海星人似是在朝这还在注入教说话视频的探测器方向,不断靠拢,不断的游。
游到“果实”内里柔软的边界,让姬稚能看到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浮现着香甜又可爱的笑。
《基因大时代》
丽槲注入的《动物世界》。
还有自己正在注入的《语言教学》。
似乎各自编织出了这颗果实中,海星人所拥有的美好之梦,只是没有一个真的将身体贴到探测器所伸入的探针之上,去更接近那梦的本体。
好像香甜的梦如此危险,无比烫人。
姬稚轻轻叹息,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食物的天职就是被吃,如此赤裸裸,天经地义又毫不留情。
可惜这样的“天职”是别人所赋予。
看这些海星人脸上的笑,若是醒来,他们理所当然应该感觉到命运的不公平。
他们的世界没有《动物世界》中的蓝天白云。
他们的交流也无法像具有文明的智慧生物般,用以体面的语言。
美梦再怎么香甜,终究只是梦,如此虚假,所以海星人才会凝聚忿怨。
姬稚可不觉得这种忿怨是种坏事,哪怕它终将点燃创神檄文毁灭这人来人往的星系;和让释文尔以数量将族群洒向远方,赌在大灭绝发生后的未来宣告破产。
既然这些终将被食用的海星人未曾感受过真正的自由和活着,没有真的见识过许诺在几万年后独属于海星人的蓝天白云。
那又凭什么要求他们对一个不关他们事的宏大,来无比上心和毫无怨言?
这些海星人现在的天职是食物没错,可有朝一日,他们真的从果实中脱离而出时,想做任何事都不该被谴责。
哪怕他们因为忿怨想当席卷无数无辜之人的灭世者,谁叫银河本身就没有给他们生的机会?
恍然间,人马娘又一次对自己的观念感到无比的确信无疑。
天职可以是被他人所赋予,当然也是能自己争取!
创神檄文就是个可以让银河间再脆弱的生灵,都能争取到一份属于自己“天职”的武器,门槛如此之低,只要有强烈的情绪就可以。
姬稚抿嘴,借着铁裙的漂浮,看向地面,看着左吴的眼睛里的光,开始浮动出同海星人一样烫人的梦。
人马娘又瞥了眼摆动着颀长双腿,百无聊赖的艾山山;终于还是将眼神收回,只看着左吴。
左吴身边是远处。
又是不远处。
自己不需要创神檄文,自己所拥有的武器就是身为人马。
是今天,就是今天!自己就要争取到属于“情人”的一切!
不想再等了!哪怕再突兀,可能会让自己同艾山山的关系陷入何等的尴尬,哪怕会让别人看之不起。
姬稚马身上的肺鼻,吹开过滤空气的绒毛和肉刺呼了一口灼热的气,手贴在探测器上。
她想研究一结束就冲下去,咬住左吴的后颈,用牙把他带到谁也够不着的高处,这不间断发生着海星人的细胞圣神结合,又迎来注定死亡的“果实”间。
就是这样而已。
……
左吴没注意到只是短短一瞬,上空人马娘的内心里就产生了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看着释文尔,歪头:“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
毕竟创神檄文虽然泄露,但日后有多少政权可以将其掌握,运用它来做为引爆屠宰场的手段,还尚未可知。
说不定概率比想象中要小,有一两个星系上的屠宰场爆炸,灭掉几个文明,对各个正靠罐头谋取暴利的巨型企业来说,好像什么也不算。
以及若将事情公之于众,释文尔恐怕再难坐稳裁判长的位置。
“怎么做?我已经想好了,”
“我会将事情告诉我的经销商,远方的处理手段他们自己去斟酌,我管不着,也没法管。”
随即,释文尔的眼睛中忽然浮现出无比的不舍与挣扎,但挣扎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他完全按下:
“至于这里,我的同胞们。”
“我要将供养他们的培养舱全部停机,我要……裁决他们去死,不留一个。”
左吴挑眉:“为什么?”
“我虽是俗人,是海星人,也有些自负;”
“但我也是星海联盟的裁判长!”
“法无禁止,也是在说我们可以裁决的事情无比的多,既然创神檄文已经出世,我便不可能将头埋在被子里,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在规划数十万年后的未来,或许是个妄想,但我也不能忽视了眼下的现在。”
“因为创神檄文,他们的‘突变’便从良性成了恶性,他们不再适合生于世界上,这是为海星人的繁多,也是为了联盟的全体人员负责。”
“对于我个人,我只能说抱歉,我当然……不甘心。”
“可身为裁决者,就必须负担判决的责任,哪怕判决的目的是两权相害取其轻的‘恶’。”
“不如说我已经负担很久了。”
“这只是又一次……平平无奇的判决而已。”
……
判决很快,很简单。
供给培养舱的能源被很快切断,其上仍孕育着海星人的果实在飞速凋零。
姬稚将探测器自果实柔软的表面拿下,吸气,即将向左吴发起热情无比的冲刺。
只是,她鬼使神差般,回头看了一眼。
那最最接近探测器针口地方,有一个海星人睁开了黑珍珠般可爱的眼睛,伴随着果实的凋零和灯光的暗澹,似乎已经看了外界很久。
一刻也没挪开过视线。
第一百九十六章 引燃
星海时代,人工造物大多数时候都对自然呈现着碾压的姿态;至少自然界极难天然生出眼前屠宰厂这样,火树银花般的金属世界树。
可这造物也如此脆弱,点燃其枝头果实光亮的能源一经切断,它枯萎的速度便超过了大多数多细胞生命体。
至少多细胞生物死后,其细胞还能保持一小段时间的活性;
可“世界树”却在飞快变成冰冷的废铁,残余的能量也在维持切断能源供给后,耗尽于维持各个节点核心的稳定上。
否则就算时最基础的散热不良,也会让威力颇大的事故发生。
随着养殖场枝头果实的枯萎,果实内里液体营养的平衡也在被飞速打破——
用于食用的海星人当然不可能放任他们好好走完十数年的天然生长周期,营养液便肩负着催熟和加速代谢的职责。
这液体的停摆让姬稚打了个寒颤。
如一氧化碳中毒,果实内漂浮的海星人已经进入生命的倒计时,呼吸明显不畅,在因代谢废料淤积而浑浊的营养液中艰难吐着气泡。
想必营养液已经是腥臭无比。
可各個海星人的脸上,那浮现着的笑居然越发甜美。
好像被注入的《动物世界》已经在他们的梦中播放到了蓝天白云最为澄澈,野兽扑击洋溢力量的最高潮。
一瞬间,姬稚有些看得痴了,她铁裙为悬浮而喷射的火焰本来像一朵开在空中的花,此刻却没有将死海星人笑容的百分之一耀眼。
这耀眼的笑正渐渐被代谢废料所污染的营养液所淹没。???.
而左吴和释文尔的交谈则正通过人马娘的视界,传到她的耳朵中。
左吴定定的沉默了一会儿:“……是星海联盟所有屠宰场都在因为你的一句话关停?”
“是的,”
释文尔轻轻叹气:“停止忿怨的最佳方法便是让忿怨的人死去,这也是让创神檄文失去引爆土壤的最快方法;”
“我的同胞……也不会痛苦的,工业化屠宰早就将安乐死流程化规范化,现在只是提前了一些而已。”
左吴点头,难怪释文尔打包票说拆弹的事交给他,自己一方只用找爆炸是否真实以及原因就行。
不说星海联盟的安保小组本身就有强大的实力,以及释文尔虽然不想让事态牵扯上其他政权实体,免得受它们联合弹劾。
但逼不得已,也能向创神檄文的发明者燎原人寻求意见。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因为钝子在左吴的视界中传来咋呼:“噢!情况向好,异常也在减少!按我的估计,创神檄文最终被引爆的概率在快速减小,放心,我的估计很靠谱的!”
靠谱吗。
左吴不着痕迹的擦了擦汗,也只能暂且相信钝子自信满满的话,偏头看着释文尔矮矮的侧脸,又向他咧开了嘴:
“据你所说,仅仅是分布在星海联盟屠宰场的海星人,数量就比在外面正牌海星文明人口的数量多;一下子杀掉这么多同胞,有什么想法?”
就连莺歌索的首领,也是自称他自己是个暴君,才能勉强承担下这个重担;而首领也因此将自己视为只该存在于文明黑暗童话中的罪人,不肯踏上逃亡的星舰。
而释文尔将自己称呼为“俗人”,又怎么担起这样的重担?
良骨伶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她头顶上方的正发生的死亡宛如黑云压城,若深入了解海星人们所做的梦,那每一次死亡都不比越都飙和氦芷要轻多少。
小小的律师只能尽力缩到栏杆后面,光看,她都无法承受这般的压力。
释文尔怎么担下的?
莫不还是“君子远庖厨”那一套?
海星人裁判长还是笑了一下:
“这就是‘审判者’狡猾的地方了,客观来说,作出审判的不是我,而是法律的教条,我只是代为审判而已;”
“要说错,也是法条的错;要倾听我同胞的痛,也是交由法律去倾听;身为法律代理人不需要去承担这么些责任,只需要让法律得以完美的匹配适用而已。”
“将责任交给法律这种死物,多么狡猾!”
“而人也正是因为这种狡猾才能显得铁面无私,哪怕法律在星海联盟本来就是灵活无比的东西,”
“我们最终的最终,只是把根据自身好恶或者需要维护的利益而做出的裁决,给套上了一层正气凛然的壳。”
“法律很神圣,我身为裁判长的职务也很神圣;两个很神圣的东西加起来,勾肩搭背,互相保护……狼狈为奸。”
释文尔还在笑,这笑已经无比复杂,现在又多了几分针对他自己的讥笑。
左吴挑眉:“你现在看起来,可一点也不铁面无私和正气凛然。”
“……当然,就算我再怎么把杀掉这么多同胞的事实推给运用法律作出的裁决,什么公共安全法和人权法;”裁判长摇头:
“把他们当做因为危害联盟而必须铲除的敌人,或者还未出世只是罐头的食物,每样都很合法,但又怎么能绕过我心理的坎?”
释文尔吸气,脸上的笑容终于在悄无声息间崩溃;即便拼尽最后的理智,也只能低低诉说出最后的请求:
“帮我……最后再给他们注入一段视频吧。”
左吴歪头:“什么视频?你有现成的么?”
“有,是讲我们海星人的生死观的,”
释文尔的视界很快向左吴发出了一段简短的早教片:“海星人坚信,死亡的尽头是一个不用再醒来的长梦,既然是梦,就有好梦,有噩梦。”
“我已经想好我要做的梦是什么了,这将持续几十万年,我想梦到海星人的子子孙孙遍布银河的每一个角落。”
左吴视界中,姬稚也发来小声的哀求,想来近距离看着海星人在梦中浮现的甜美的笑,又想着这可爱的笑即将被死亡淹没,让人马娘很是不舍。
告诉他们按海星人的生死观,即便只是欺骗,这梦会一直持续,会让姬稚的内心舒服一些。
可左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拆弹要紧,谁知道再注入一段视频会出什么幺蛾子。”
“……也是。”
释文尔只是闻声点头。
良骨伶恨恨瞪了眼左吴,有些不满眼前男人的现实,心中却也明白眼前的男人并没有错。
以法律来为自己的行为打掩护,是狡猾的么?
好像是有那么一些,小小的律师吸气,法无禁止给了自己行动的理由和信念,也让自己摒弃了畏首畏尾的退缩。
律师看向释文尔,已然将他当成自己的老师;至少释文尔教了自己,“法无禁止”正是宏大又狡猾。
旁边的左吴也看着世界树熄灭的速度越来越快,恍然觉得有些可笑。
眼前将成为罐头而正被高速催熟的海星人,本该像他们在银河间无数屠宰场那样正待出售的同胞一样,浑浑噩噩在催熟中快速走完一生。
可郦槲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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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的《动物世界》给了他们一个不完整的世界。
钝子为了测试,给他们注入的《语言教学》,也给了他们一个不完整的文化和智慧。
所以他们的梦才会这么甜美。
美梦终将破灭,一切都将发生在姬稚的眼前。
左吴抓抓头发,觉得这对自家人马娘很是残忍,忽然想通什么,对天上的姬稚喊道:“姬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是的,我酝酿了好久,想说好久的话!”人马娘回过神来,也是呼喊,没问左吴怎么发现的。
“可你看了眼前海星人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些没心情再说那些话?!”左吴也是音量提高。
“会有一些!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心情怎样都要说!”姬稚大声回答,似乎在为自己加油。
“可你心里装着事,说出来也会不舒服,”
左吴点头:“和你面前的海星人说说看吧,他们的‘死亡即是长梦’的习俗,也不用管他们能不能听见,就全是为你自己所做!”
他吼完,钝子便在视界中笑:“还不如让我直接注入音频呢,这样你的姬稚也不用这么纠结。”
左吴没搭理,姬稚有话对自己说还是钝子告诉他的。
光头ai原本身为殖民地的管理者,掌管辖区居民的心理状态也是职责之一,她或许相当善于此道。
但左吴只希望钝子分配些精力用于创神檄文的监控,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依然发生爆炸可真是亏得慌。
钝子倒是一再拍着胸脯做出着保证。
以及,天上的姬稚则是对左吴的建议轻轻点头。
人马娘知道这些个无意义的行为只是为了取悦自己,也确实很有必要;她当然想让自己决战般的冲锋要更心无旁骛些,更决绝些,更享受些。
姬稚又拍了下自己的铁裙,额头贴到探测器旁,开始酝酿情绪,打算把海星人的习俗三下五除二形容完。
她本不想再看为浑浊培养液淹没的一张张脸,可又是鬼使神差,她为了开始自己的话语吸了一下气。
一下子。
人马娘无论是脸上的“气室鼻”,还是身上的“肺鼻”,都在其额头与柔软的培养舱相贴时,闻到了一股臭味。
臭味?哪来的?
姬稚睁开眼睛,她所身处的地方是星海时代的屠宰场,为了保证罐头的质量,平日里环境就是无菌,巴不得每分每秒都要消杀,剔除任何污染物。
眼前浑浊的培养液中,海星人还抱着笑在起起伏伏。
人马娘忽然明白臭味是哪来的了。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营养液本身的味道——果实电力切断,营养液已经不能再过滤更新,可还是要负担一阵内里海星人的生存。
这意味着营养液中的废料就越来越多,而这“废料”理所当然包括内里海星人因旺盛的新陈代谢而带来的排泄物。
排泄物的味道溶解,当然会让营养液变得不好闻。
可这气味是怎么逸散到外界的?
姬稚将额头缓缓抬起,眼睛定格在了那枚刺入探针的探测器上,缓缓开口:
“释文尔,我问你,这培养舱被切断能源后,其表面的韧性会减少吗?”
海星人裁判长愣了愣,马上从手刃无数同胞的哀伤中回过神来:
“会的!平时培养舱就像人的皮肤,有着光滑的弹性;切断能源,就像切断人的供血,‘皮肤’自然会变得皱皱巴巴!”
人马娘点头,难怪。
这探测器是刺入式,针刺而入后本身的弹性就会飞快堵住出现的破口,并马上开始自修进程。
现在,探测器的针还刺在原处,可培养舱的柔软已然在消失,再也无法堵住针刺造成的破口。
“释文尔,我再问你,”姬稚用手去堵那个破口,却因为皮肤的触觉断定口子在越来越大:“营养液漏了会发生什么事?”
“……在平时没什么大事,营养液中的麻醉药会紧急生效,破口也会被很快修复;可现在,大概会让我处在你面前果实的同胞很快醒来。”
很快醒来?
姬稚抿嘴,确信自己靠手无法堵住那味道,只能松开;又调转铁裙的喷口去灼烧那洞,想以高温融化培养舱表面,堵住裂口。
可惜在她闻见臭味时,就有些迟了。
还有什么能比被自一个甜美的梦中惊醒,还要引人怨恨的?
姬稚马上往后躲闪,浑浊营养液中的海星人一个个睁开了天真却满是烦躁的眼睛。
离他们安详的死只差几秒钟而已。
下一秒。
创神檄文那震颤空间的波动,便以这枚果实中被惊醒的海星人的怨恨所点燃,爆发。
还好只是小规模的爆发。
只是撕裂了姬稚眼前的果实,向上激射,又撕开了屠宰场的穹顶,撕开了这片压缩空间而已。
白色光辉转瞬消失,昙花一现,在钝子的惊呼发出前便已经消失。
姬稚的速度快,躲得也远。
这枚果实爆裂,内里的海星人四散而出;大多数已然变成尸体,姬稚咂舌,为了防止他们砸坏其他果实,将铁裙的功率开到最大,以神速想将他们接住。
又怎么接得完?
还好血肉之躯的冲击对培养舱表面来说不值一提,姬稚最终也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般,接住了一个海星人,便仍悬停在半空。
这个海星人居然没有死。
他颤颤巍巍睁开眼睛,让姬稚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位海星人也不需要姬稚的安慰。
他只是瞪着上方那被创神檄文撕开的裂缝,瞪了很久,像瞪着自己的天。
星海联盟的恒星是黯淡的,这里只有永夜。
可海星人不知道,他们的世界只有那部《动物世界》。
因误会而产生的忿怨,也是忿怨。
海星人目眦欲裂,几乎像杜鹃啼血,又如婴儿般牙牙说出自《语言教学》中学得的音符:
“难道,蓝天白云,也是假的?”
天真的忿怨已然迢滔天。
周围尚且淅淅沥沥落下,却还暂且幸存的海星人,同样在身体翻滚和死前的每个间隙尽力看着天。
“繁多”让幸存的数量终究不少。
他们的滴滴思绪终究汇聚成河,同样包容了姬稚怀中那尚且天真的海星人,如同小小水滴的临终所感。
大河容纳天真的水滴,最终汇聚成天真的海。
就像各个文明总是相信婴儿的鬼魂最是难缠般。
钝子惊呼的分贝和她眼前的监控一起成了陡峰。
创神檄文无比炽热的被引燃。
第一百九十七章 自私
无力感左吴意识到一股自他内心中升起的无力感已将自己俘获包裹,又对这股无力感产生了一股然的恐惧创神文的引爆点是在虚空之中,而虚空与现实距离的映射向来不对等;一般高维世界中的一步,就可以相当于真实世界的万里它并不像传统武器是运用冲击波或者热射之类来传递伤害,那样的路程需要时间来跨越,攻击速度也超不过光速但创神文不然,它在虚空中被引爆后,映射到现实,就是在一个大的范围中同时同分发生攻击;既然是同时发生,在这个范围内,就是“发生即摧毁”
超过范围之外,才是将波动送出的攻击,以此有了速度的限制,却依然快得没所以左吴才会对这无力感感到无边的恐惧他的反应没有超出普通人的界限,对一个突发事件能在秒内做出反应,已经是状态好时才能达成的记录零点零五秒与“同时”发生在大范围中的爆炸相比,是多么的缓慢左吴的冷汗席卷全身,眼睛因为目那白光指南实,不想面对睁开眼睛时,可能会看到怎样的世百分之九十七的星球被同时炸飞,理所当然星系远处的逃亡者号自己因为顾独立于世,靠着山山强行弄持许久,一人而已之后或许就这么渐渐息,又或许会被前来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就好像这段时间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前那般从可疑的培养舱中爬出来就失忆,才是个左吴张了张手指,终于决定要将眼睛睁开;无法改变手牌的花色,但终究是要以大的力气可没等眼睛重新接收到可能象征到残酷的光线左吴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转间,莫大的希望冲垮了他逃避现实的堤坝,被冷汗浸透的触觉也终于回归皮肤;左吴睁眼,气息自肺里冲出,一间不知道形容状态究竟是好是坏创神文的波动确实席卷,却凝固在半空;时间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连空气的分子都无法挪动分毫时停?
左吴扶住眼前的栏杆,恢复着身体的气力,眼睛也见了立在自己身边那个穿着左古装的身影一白斯白斯本就在机团学习过高维时停,眼前将一切停住,总算将左吴的“零点零五秒”扩散到了无限长白斯张了下嘴,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下他自己的手:“没想到真的成功“成功?什么成功?
左吴勉强笑了下,创神文被凝固在半空,如凝固的柔软流云,是一副致命的绝景“通常来说,我想做到时停是需要造物的辅助,这是第一点;”
“还有第二点,时停本质上还是高维空间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我能和你这般说话,按常理只能是咱们一起身处高维空间中,进行高维观测时才能实现’白斯把手放下,像孩子一般的得意“现在,时停我能徒手做到了;而关于第二点,可能是创神文模糊了现实和高维的界限?至少我头一次如此直接的启动时停,不需要过于深入虚空,就能对现实造成影响!
左吴只是点点头,靠着栏杆撑起自己的身体说声恭喜,又强迫自己凝视凝固的创神文,想掌握现在的情况白斯同他一起抬头因时停而凝固的“流云”如此美丽,然达成了白斯与左吴在那颗死星球初见时,他向对方发去的邀请去一起看看超空间航道开启的绝景,只是左吴选择了拒绝,然后和列维一起现在,虽然说不清景色那个更美丽;但造化弄人,日的邀约居然在此时此刻达成,可惜左吴还是没有欣赏美景的闲心白斯感遗的叹了下气:“左先生,有一个好消息,和那么几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左吴回头,也回过神来,伸手住边上的良骨伶,又抓起裁判长的角:“先听好的良骨伶和裁判长一下子恢复知觉,骨人律师的眼睛满是迷茫,忽闪忽闪白斯不在意,他同天使融合后在虚空居住日久,掌握的情况也相对更多:“好消息就是,这场爆炸只是意外诱发,终究不是所宣称的全面引爆,被点燃的也只是一个果实中的几些海星人,‘同时’爆炸的范围非常有限,有一点闪转腾挪的空间”
左吴点头,眼睛忽然亮起,心中一下子被莫大的喜悦所充盈因为他终干在创神文那被时停凝固的流云前,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是人马娘在那一间便反应过来,身体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铁裙功率全开,在创文被引燃前的一便全力前冲,避开了那吞一切的“同时左吴知道是在朝自己奔来,心潮,甚至将脚登上栏杆,想去迎接自己的人马娘可能就差那么一间,便将被爆炸的辉光吞但左吴忽然想起白斯还没说的“坏消息”,脚步僵住,往反方向一看那边,古画晴空的驾驶舱门大开,山山还坐在那里着,长双腿停在尚且摇摆的一,被远处忽然闪起的光吓了一跳,咬到了舌头还有列维她在下方,在世界树的根部位置,似平是最早发觉创神文异样的那个,身体压低,勉强找了个掩体,独臂按在耳朵上,在给所有人发着警告左吴轻轻呼气,看着创神文,像蚂蚁将去挑战已经引爆的核弹:“老白,我将要面对的坏消息,难道会是这么个三难的选择题?”
白斯点头,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四难,别忘了还有你的逃亡者号:按我估计,这次因偶然被提前的爆炸炸不掉百分之九十七的联盟,但波及到你星舰所在的地方,还是有余“这是坏消息之一,接下来还有别的,希望你做好准备”
左吴只是点点头而求道者看着左吴的表情,发觉眼前男人表情凝重到某个界限后,忽然冷静下来,甚至越来越放松;脚搭在栏杆上,姿势越来越肆意好像左吴都已经定好了某个决心,接下来的“坏消息”有多糟糕都不会有丝毫动白斯缓缓继续“另外一个坏消息,就是别忘了我的时停若是想影响现实,最多只能影响零点零五秒的时间……现在虽然有进步,但没进步多少”
左吴点头,活动着筋骨,轻轻“”了一声他们能这样算是悠的天,是因为对于现实世界,他们尚且处于“观测”的状态;想要“干涉”,便真的只能行动零点零五秒多一点点如此,凝视着身影的左吴知道人马娘根本不用零点零五秒,就会被创神文吞白斯继续:“以及,你的逃亡者号也很难保住,原因是距离太远,我很难送到达那个地方左吴挑眉:“通过虚空过去不行吗?以前你用这方法往死星球偷运送过武器,可以一步万里……还有听你的语气,你不一起跟着过来?”
白斯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点带着恋的微笑:“这次以后,我大概要沉睡很长一段时间了,直到天使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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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止”
“什么意思?”
求道者肩:“我和天使融合,可没有这么融洽,一开始谁也何不了谁,但后来……我们达成了一个合约”
“在我找到何为真正的神灵的答案前,就是我占主导;往后,就轮到她了左吴抓抓头发:“可老白,你还答应过我,就是要帮我打听勾亡的‘陶沃’究竟是什么东西的”
“我知道,但为了发动这次时停,我又做出了一些让步白斯肩,一时没有继续接话;将主导权让给天使,再醒来或许整个银河都会海桑田可他对左吴的话还得继续:“所以,我没法儿把你送到逃亡者号旁边,你想通过虚空过去,只有一个无谋的方法一一你的妻子,还有古画晴空左吴一动不动,仍是放松:“无谋的方法?”
“对,因为创神文是自虚空中引发的震颤,它未曾引爆前,都能在虚空中引发可怖的风暴,更别说现在一一现在的虚空要比现实危险千倍万倍“你的‘吸收’也不是全无弱点,忘了你头一次遇见‘天神裁决’的事了?面对完全生的东西,你也会中招,而虚空现在就是各类可怖又未知之物的大杂!
被左吴夹在窝下的良骨伶还有裁判长似乎搞清了状况,前者苍白的脸越来越白,后者默默垂下头去,一言不发“老白,那你的意见呢?”左吴问“最好的方法就是就这样,什么都不要做;联盟这次不会全灭,你一定会在呼吸贴膜耗尽前第一个被救起……当然你肯定做不到“第二好的方法,就是你的女伴,选一个就够了;”
白斯想起在家乡被他始乱终弃的狐妖:“我没法儿把你送太远,但送到一个女伴身边还是够的当然,我只有零点零五秒多一点点,更大的可能是让你更近距离的看见她们的死亡“左先生,有时候‘距离’才是减轻罪恶感的最佳良药”
大幅度的转移便已经算是用高维“干涉”真实世界,自然也会受到零点零五秒的限制听罢左吴却是想也不想,嘴笑起:“你的主意都很棒,但我一个都不想听:摆在我面前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选择“我全都要,全都要保下来!”
白斯叹气:“全都要的代价是极大概率一无所有,左先生,您心中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选一个你最喜欢,或者最喜欢你的……不好吗?
“不好”
左吴斩钉截铁,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这么贪心又自私:“带我去身边,她离创神文最近,第一个肯定要护住她;她也跑得很快,我要以最快的速度俯冲,救下列维;再跑到山山身边,把她推进古画晴空,划开虚空,去救逃亡者号!”
白斯眼中的无越发深重:“可如果你真的谁也没保住呢?
左吴对这个答案已经想了许多次:“…那也是我这个自私者的报应,我会花上一辈子去补白斯的笑了声:“补死人?只是安慰自己而已“,”左吴也笑:“勾亡可是说过,有无数平行世界的,如果这次失败……
你想成神,想成为是无数平行世界点的存在,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去想?”
“实在不行,我也能去平行世界……见见她们,哪怕我的她们死了,其他世界的她们也应该还存在着……”
左吴默念,眼睛里那股已经压许久的漆黑情绪渐渐冒出,比以往更浓,更深那就是自私者的独占欲,令人作的独占欲真去了平行世界,又怎么可能只是看看?
但白斯却很欣赏,其至朝天笑了一下:“好啊,很好!左先生,反正我也要沉睡,不知您是否有意愿学学我的求道之术?
“有什么要求?”
“心灵,意志坚定”
左吴摆手:“免了,至少我现在还不是这样的人”
白斯点头,然后背对左吴,蹲下:“上我肩膀来”
“又是这个姿势?”
左吴舌跨步,骑在求道者启膀上:他还夹着良骨伶与释文,这样大概不会影响白斯摆臂,继而影响其在虚空中奔跑的姿态良骨伶已经着实混乱,一时只能想起住自己的脸白斯身体微微后仰接着那创神文依旧被凝固;而左吴觉得自己只是骑在白斯脖子上移动了几公分,却又像跨越了古的长河又好像跨过了命运的分叉路口白斯尽了全力,大幅度移动而“干涉”现实的时间非常之短那带着英气的脸一下子拉近至左吴眼前,重回“观测”,左吴发现人马娘比想象中还千一发,她的尾巴便已经被创神文的波动所烤焦左吴赶紧越到把释文扔给白斯,又向伸出了手时停之中,人马娘回过神来,上下看看,忽地冲白斯生出一股恼怒:“喂,你是谁?我才是左吴的坐骑!”
白斯苦笑,身体晃了晃,面容开始解,如被扰动的信号,渐渐浮现那天使的轮“抱歉,这是我最后的时停干涉了左吴点头,摸了摸人马娘的耳朵:“抱歉,,长话短说“我要你载着我,要你跑得比创神文波动的传输速度还快,去救下列维还有山山”
眨眨眼睛:“如果我失败了,你会怪我么?
“不会,但我会很难过,”左吴叹气:“抱歉,,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人马娘摇摇头:“没关系,我只要一个补偿就够了”
“什么?”
“请你给我一个左吴了下嘴:“你值得一个更全心全意的;现在的我想着拉、山山、列维还有金棉,甚至还有子,“但在今天这一切尘落定后,我会给你”.c0m
“…说好了?”
灿烂笑起,已经准备好奔跑至死可白斯却忽然抬手阻止:“等等,小姐”
“你是否有求道的兴趣?”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求道与冲锋
身形正飞快崩解的白艾斯眼神殷切,童孔倒映着创神檄文炽烈的光芒。
姬稚却抖抖耳朵,硕大的身躯转向,往左吴身后躲了躲;被烧焦一半的尾巴扫了下左吴的肩膀,示意她可不想和疑似在抢她“坐骑”位置的人说话。
左吴抓抓头发,白艾斯这样让他想起地球生物学的经典桉例——那只生命最后关头抖擞精神,努力将白眼基因传递下去的果蝇。
眼前的求道者将陷入不知多久的沉睡,在选择传承人这点好像有些“饥不择食”,先是自己,现在又是姬稚。
但左吴反而回头劝导:
“姬稚,老白说适合修仙的人要‘心灵澄澈,意志坚定’,我觉得你很合适,”
“再说,之前那些走私团向老白献上祈祷而得到些修仙法门的人,一个二个变得相当难缠;你现在练练,哪怕是临时抱佛脚,对跑赢创神檄文的光芒也会有利。”
姬稚背手点点蹄子,似乎对左吴的夸奖很是受用:
“可临时抱佛脚用处或许不大,而且最重要的……我也说不上‘心灵澄澈’,乱糟糟的心思可多得紧。”
说着,人马娘抬起眼睛看着左吴,眼神温婉,却渐渐升起一股侵略的意味。
左吴也回以目光,不再想对姬稚的进攻做出任何逃避。
可白艾斯此时抚掌打断,神情中对姬稚的殷切和欣赏越来越浓:“哎呀,这就更好了!求道之人要‘心灵澄澈’,但更怕完全澄澈;”
“以及,你们也误会了,临时抱佛脚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的求道之路,讲究的就是一个速成!”
左吴哑然,抬起手指了指上方创神檄文的光:“怎么个速成?能比这个来得还快还快?还是说可以在‘时停观测’的状态把境界之类直接堆高?”
“很遗憾,不行;求道之法类似于在身体中运行一个程序,不光要消耗体内的能量,也要吸收外部的物质;”
白艾斯身形仍在崩解,语气却充斥着一股沉静和自豪:
“至于我说求道之法速成的原因,也就在这里!”
“它本质已经成了经我家乡四万年,无数祖师前赴后继所改良的一道程式!已经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兼容性和稳定性!”
“就算是外星生物,哪怕是机械疙瘩,都能在他们体内流畅运行!”
姬稚悄悄探出头:“……你家乡祖师的头一定都很秃。”
白艾斯挥挥手,热切的目光分毫不减:“以及,我说求道之人心灵不能太澄澈,也是有实例证明的。”
左吴歪头:“实例?”
“你们知道迄今为止,按我家乡求道之法,所拥有的境界最高者,是何方神圣吗?”
姬稚向白艾斯蹙眉:“我认识的人不多,你直接说就好,不用卖关子。”
白艾斯摇摇头,接着颇感嘲讽的轻叹一声:
“是帝联的天河一百七十二号光量子计算机,正好是计算机能真正被ai赋予智能前的最后一代!”
“它处于可以思考和无法思考的临界点,本来是要被报废的老古董,在我加入军团后又翻了出来,焕发新生。”
“由这只能专注又单一的计算机来运行求道程序,当然也是彻彻底底的心无杂念、澄澈无比,所取得的境界也自然最高!”
左吴不解:“那不是一件好事?还有境界最高?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帝联有这样的武器?”
白艾斯摊开两个手掌,身形崩解中,他将自己比作一个天秤:“我们是求道者,求道求道,‘求’和‘道’一样重要。”
“‘道’可以让我们渐渐接近世界的本质,可以……慢慢接近神灵;但若忘了‘求’,忘了我们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也只能慢慢变得超脱一切,隔绝尘世,自成一个无知无觉的世界;”
“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姬稚若有所思,舔了舔嘴唇;
而白艾斯身形崩解的速度越来越快,只在“接近神灵”那里有些落寞的顿了顿外,根本就是一刻不停:
“姬稚小姐,你也听见了,求道程式在你体内运行下去,就相当于吸收外界的物质,自成为一个世界,自己引动你自己的能量,使用你自己的规矩!”
人马娘耳朵动了动,终于萌发出一丝兴趣。
可她的兴趣马上因为白艾斯接下来的话垮下。
白艾斯双拳握紧,转向姬稚,无比自信:
“没错!姬稚小姐,求道的第一步就是在你体内创造一个独属于你的世界!所以至少在求道修炼的初期,即便这已经是速成之法,但你初学时的进步速度,会比大多数人还快!”
他指向姬稚的马身:“原因就是你的身体颇大!初学时所汇聚的小世界光体积就比普通人大!却也没大得离谱,大到让那小世界臃肿不堪运转不灵的地步!”
姬稚后退几步。
原来是这样。
即便是在现在,自己能为左吴派上用场,还是因为自己所讨厌的马身;明明马身上那布满肉刺和绒毛的肺鼻是这么令人恶心,明明有这样的身体如此的不便。
可它就是被左吴喜欢,有时姬稚也会疑惑;左吴喜欢自己身体的程度,会不会超过了自己本身太多?
现在,连所谓求道的初学天赋,都是这身体所带来的了?
人马娘在抿嘴思考,左吴给她空间,又有些惊奇的向白艾斯问:
“身体越大,又没太大,修仙的天赋就越好?”
白艾斯点头:“这直接关系到自己‘小世界’的初始大小,当然是要追求更”
“我算是起步困难的类型;我的师兄师弟基本都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而师姐师妹也都很丰腴;至于豆芽一样的穷小子,确实难以入门;”
“当然,瘦小的人日后也有追上来的机会,但实话实说,难如登天;人终究是一个熵增的系统,有时稍微错过一点时机,或没有进补应有的物质,就再也难以赶上;”
“我们求道者当然也想澹泊宁静,却也不得不去步步争锋。”
左吴想了想,把脑海中十几万本删掉,今天之后,其中的某些将再也看不进去。
一直沉默的良骨伶勉强笑了下:“这么说,小伶也是没天赋的了?”
白艾斯摇头:“起步会很慢,所以现在你没必要学,我没必要教;今后你有兴趣,可以直接向姬稚小姐咨询。”
左吴摊手:“等等,姬稚还没有答应呢。”
可随即。
左吴感到身后的姬稚似乎低下身子,用她的额头蹭了下自自己的后脑勺:
“快把这求道程式端给我吧,这是我的优势,是你喜欢的点,我要把它发扬光大。”
哪怕我的身体是我所讨厌的东西。
哪怕连我自己都不如我的身体讨你的欢心。
想着,姬稚伸手把左吴拉到自己背上,过程中头一直在转,眼睛一直在跟;直到左吴落到她背嵴的正中,非是努力转头就看不到的地方。
铁裙卓越的性能也稍微阻碍了姬稚活动的范围,她真的看不到自己的背。
白艾斯点头,和姬稚的视界建立通信;其身体的崩解已经濒临极限,却在程式传输完成时,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把所学教给别人,没想到是此情此景……被别人祈祷而教出去的东西不算,那我无法控制,教的也只是残篇;”
“真是,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天煞孤星,不会有配偶,不会有徒弟和孩子;”
“一切都只会像我踏上求道之路,拜入门派那个晚上,路上的雪本来很厚,却被前面的人踩成了冰;”
“对,那天是求道门派招生的日子,走在我前面的人有很多,他们还在互相打气;可我只有自己,还有在地上的冰勉强倒映出的月光。”
姬稚抿嘴,在程式传输完成,顺利开始运作的一瞬,她确实觉得马身当中多了一股力量,宛如第二颗心脏,勃勃不绝的力量自其中缓缓涌现。
左吴也接收了一份,既然是速成就没有不试试的理由。
可惜程式接收,又注入他的身体后,别说运行,连其本身都如坠入深海般消失不见;还让左吴以为是自己的下载出了毛病。
大概是卷顾的影响,左吴摇头,不着痕迹的打消自己可能是个超越体型限制的修炼天才的想法。
而他身后的人马娘正踏着步子,浑身细胞都在诉说她渴望在这绝佳的状态下奔跑。
求道之术真的速成也真的有用,姬稚从左吴的身后走出,看向表情复杂的白艾斯:“我相信天职,而你又教了我这求道的方法。”
“所以,需不需要我叫你一声师傅?”
白艾斯愣了一瞬,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扣了扣脸颊:“师……师傅吗?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真是……太好了。”
左吴咧嘴:“我想那些向你祈祷的人,大概也会很乐意叫你一声师傅。”
“很遗憾,我听不见;以及那种状态下大多数回应还是天使做出的,并没有经过我的手,”
“所以,能亲耳听见,还真是不错的感觉。”
白艾斯身体崩解的速度在加快,他不再看自己的第一个徒弟,而是抬头看着创神檄文的光。
恍然如同当年,瘦小的他在雪夜中顺着冻脚的地面,抬头看到远处山上门派的灯火,宛如怎么也追不到的星星。
他忽然想起自己头一次对“飞升”萌发兴趣,就是想去追逐这怎么也够不到的光,去感受那种“众星捧月”。
只是不想再像那个飘着冰雪的夜晚般,如此脆弱,如此寂寞。
如今,野心和梦想早已更迭过数次,最终已经演变为对“飞升”本身的渴望;但最后关头,白艾斯居然想起了早就丢掉的初心。
飞升成仙的目标已经遥不可及。
可像那些掌门般,有着徒子徒孙的众星捧月,居然迈出了稳稳的一步。
只有一步而已。
一瞬间,白艾斯于崩解中忽然想起了许多被他舍弃的东西——背叛过的门派,杀掉过的人;那虽身心所托,却仍被自己抛弃的狐妖,甚至还有古画晴空。
都将见不到了,在天使即将掌握融合的主导权,自己将陷入沉睡后。
本来想着飞升之后,整个世界都将是捧着自己的“星”。
可到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于一个“求道”者来说,还真是个俗气的结局。
求道者摇摇头,越至那栏杆上,张开崩解殆尽的双臂,可惜凝固的时空中吹不来微风:
“真是舍不得。”
姬稚已经转身,压低身体,体内因求道之术而凝成的世界宛若初生的太阳,给着她无限的气力。
人马娘转头:“保重,师傅。”
左吴也是冲他挥手:“再见了,老白;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去看看什么美景。”
白艾斯轻轻摆手,回头看了眼自己第一个徒弟,又遥望了下尚在远方的古画晴空。
好像有话涌到了嘴边,可毕竟是没来得及说。
他向前跃,主动投身至凝固的光辉中;身形彻底崩解,再凝固时,已经是天使那般的绝美和窈窕。
天使也没来得及说话。
创神檄文的光辉便在时停解除的一瞬,将她完全淹没。
姬稚却早一步跑出了步伐,和之前一样,左吴吸收着她可能遇到的全部阻力;
其铁裙不顾一切的开启全功率,而人马娘体内因为“求道”而聚起的小世界同样在撒欢般成长。
创神檄文蕴含毁灭威力的光芒毫无疑问,比任何“天劫”都要强。
求道者捱过天劫,才能更近一步成长,本质上还是类似于螃蟹脱壳;求道者的“小世界”是在不断吸收周围物质和能量的,创神檄文的光辉又是一种滋养。
还有左吴的“吸收”,这次左吴也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只吸收会灼伤姬稚的波动,其余的则尽力放过,以让人马娘得到最大幅度的成长。
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建立如此默契,心灵相通,以往只是互相馋身子而已。
人马娘被光辉的传播吞噬了数次。
但最终仍是突破而出,像朝阳破开了云层。
真的跑过了创神檄文,向下俯冲,捞到了列维娜。
而后,姬稚抬头,那边的艾山山还是一副咬到舌头的表情;她是妻子,自己是情人,她们间本不该有多少和睦。
自己却要去救她。
只要背上的左吴期望就好。
人马娘心中掺进复杂的思绪,可速度丝毫不减,甚至越来越快的朝海妖冲去。
这是无比澄澈的速度。
第一百九十九章 声音
艾山山意识到她最近有些倦怠,毕竟生活一直在变好,不是吗?
有了新婚的生活,沉溺于舒服又糟糕的游戏,又早没了对“升职”或者“零花钱”的焦虑。
还好些时日都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危险。
剩下的烦恼,也只剩会偶尔感叹,曾珍视无比的“自由”已经收拾行李搬离了自己的脑海;而之后搬进来的,是如何与逃亡者号上其他几个女孩子相处的迷茫;
还有今天想玩儿什么更刺激的新花样而已。
闲适得紧,不是只会愈发地懒洋洋?
就连郦斛发出的袭击宣言,在艾山山心中也变成了一个虚幻的电影预告般,似乎怎么也捱不到上映的那天。
只是有天偶然路过电影院时,才发现这个电影早在荧幕上呆了好些时日,周围观众也对它的存在习以为常。
一如创神檄文的白光乍现,毁灭一切的冲击即将到来般那么习惯。
好在屠宰场足够大,自白光闪起到冲击到来,还有那么短短一点让人反应的时间,让自己思考清楚是即将到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否则一无所知的死掉,不是丢人得慌?
可艾山山悲哀的发现闲适已久的身体根本做不出任何动作,哪怕是刚进入机驭团训练营,尚且是个菜鸟的自己,都能把现在的自己摁在地上单手束缚。
好丢人。
白光所裹挟的冲击即将到来,古画晴空的警报也终于在视界中闪烁;可自己还是只能这般维持被吓了一跳咬住舌头的样子,什么也做不到。
某位左先生呢?
倒是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可姬稚和列维娜离他倒是比自己近得多;她们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死掉,左吴之后会有多伤心?
……自己的死在左吴心中,会不会和她们比起来,要重上那么一点点?单独比也是,加起来……也是?
艾山山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知是目睹爆炸发生的惊讶终于让业已迟钝的神经有了反应,还是对自己陡然萌生出的想法感到无比的自嘲。
自己还真是只贪心的海妖;新婚的誓言为“自由”留了退路,现在又在渴望全部,而去争风吃醋?
惫懒至极的自己没有资格啊,没有资格。
只希望古画晴空的“黑匣子”之类不要记录下自己这副咬着舌头,无从动弹的难堪样子。
蕴含着对自己无边嘲讽,艾山山本想闭上眼睛,又悲哀的发现自己连控制眼皮都做不到。
所以。
她只能困在连瞳孔缩小都懒洋洋的体内,忍受着强光愈发炫目,等待冲击逐渐接近。
所以。
她清清楚楚得看见左吴骑着姬稚,腋下夹着列维娜良骨伶还有释文尔,向自己这边极速冲来的英武姿态。
“英武”?
他自一个微不可查的黑点,到无比清晰的和自己面贴着面,只消耗了短短一瞬间,速度或许已经和当初天使的“瞬移”差不了多少。
即便如此,仍是千钧一发;艾山山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睫毛和发梢,被创神檄文的波动撩拨粉碎,点点碎屑向后飞溅,还有些飘到了左吴因为适应不了如此高速而有些发愣的脸上。
夹着几个人,表情还有些呆,可一点称不上英武。
姬稚咬牙改变姿态,几乎是在空中“人仰马翻”,让左吴直接与艾山山相撞。
左吴几乎是靠着本能让吸收开启,惯性速度乃至冲击一同归零;已经无比熟悉的柔软身躯入怀,他的手也摸到了古画晴空的驾驶舱,这套动作刚在他脑海中模拟了一遍。
紧接着。
白光便吞没了一切,可艾山山还好端端的,仍有知觉。
而左吴总算回过神来,手臂用力,把艾山山往自己怀中揽得更紧些,如此用力,像是想把海妖生生按进自己身体的血肉中般。
直到艾山山在这片白光中,轻轻喊了一声:“……疼。”
左吴顿时呼了一大口气,恍然发现自己背上还有夹着姬稚马身的胯下全部被汗水所濡湿,勉强笑起,忽然发现湿润的不止是自己的背脊。
还有艾山山的脸颊。
就算是左吴也不会以为这是自己沾到海妖脸上的汗,“吸收”可以吸走一切,当然不会让艾山山脸上的泪滴蒸发。
左吴微笑,手掌轻轻拍起艾山山的背,声音比艾山山刚刚的喊疼更轻:“我来了,别哭,不用哭。”
艾山山把脸埋进左吴的肩膀,忽然又想起这段感情究竟是如何萌发。
最初的种子,当然是来自身为执法者同事的相处,左吴偶尔投喂的“零花钱”也占了那么一点小小小小的原因。
当然,这只是种子而已。
感情后来无可阻挡的勃勃生长,还是在死寂星球上,左吴救自己的两次。
一次是在地下,斯特鲁虫人以湮灭手雷制作陷阱,若非左吴提醒,自己已经尸骨无存。
另一次是在湛蓝的脉冲星下,非法女王如同困兽般向自己扔来手雷,又被左吴轻描淡写的切掉了引信。
当时的自己只是感激,可现在,这些已经成了无比珍视的回忆。
现在又多了一次,也越来越还不清了。
此时,古画晴空的声音端庄在她视界中响起:
“代理御主大人,很抱歉打扰您;左吴船长已经将接下来的计划上传,需要我们潜入危机四伏的虚空;”
“经我计算,创神檄文的波动大概还有七分钟左右便会波及逃亡者号,情况不容乐观,还请您打起精神。”
海妖点头,绝美造物驾驶舱关闭,将外面不绝的白光隔绝;艾山山终于看清眼前驾驶舱中所有人的四仰八叉,左吴近在咫尺,自己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结婚有些时候了,该玩儿的也都玩儿过了。
莫名的羞恼被艾山山用生冷的语气盖过,对左吴说:“……我驾驶古画晴空时,你要一直拉着我?”
左吴也对艾山山如此语气早已习惯,还很享受:“当然,创神檄文的攻击是能贯穿装甲的,我想就算是现在,驾驶舱里也不安全。”
古画晴空嗡了两声,表示同意;艾山山呼气,有些烦恼要怎么和同时碰着这么多人的左吴打配合。
尤其是还被左吴的两腿夹着的姬稚,古画晴空驾驶舱不大,身躯颇大的她蜷在其中,相当委屈。
……尤其是姬稚。
艾山山看着人马娘,而姬稚好巧不巧回以目光。
两个姑娘思绪万千。
艾山山刚才被救时感受到的“英武”大半是来自人马娘的英姿。
而姬稚也是感叹,自己身为情人,终究还是救了左吴的妻子。
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直到一边的列维娜终于搞清状况,忍住把左吴抓住释文尔的手踢松的冲动,鼓了鼓腮帮:“呜哇,又是挤在一起,我们最近好像老是挤在一起;”
“以及,二位,以后想联络感情,时间有得是;可别忘了古画晴空的话,逃亡者号只有七分钟就要被波及啦!”
话音落下。
古画晴空愣了愣,它不记得时间的消息有被自己广播出去,又检查了下日记,自己确实只把这消息私发给了艾山山无误。
那列维娜是怎么知道自己向艾山山做出的意见和报告的?
绝美造物疑惑不已,但还是暂时将疑问埋在心底;精灵说的不错,时间被碳基生物们无谓的浪费掉还真是可惜。
艾山山也点头,小心翼翼爬起,又和左吴快速调整了几次姿势,勉强让自己能自如的操控机甲。
需要和所有人至少保持一点触碰的左吴被挤到了正中间,只觉得上下左右全都是人;以及需要保持吸收,很难感受任何一丝舒适的软腻。
外面的白光愈发炽热,古画晴空于其中挥出划破虚空的刀光——各种检测仪器陡然发出的悲鸣和警报让艾山山冷汗直冒。
于虚空浅层行走可以做到一步万里,再往深处则能做到神奇的“时停”。
现在,那深处的高维已经因为创神檄文的引爆而成了绝对的禁区;
至于进入浅层,艾山山暗叹若是以前那个天天在训练中苦熬的自己,说不定把握能更大一些。
海妖的手捏上操纵杆,也把各种神经排线重新连接;又恼怒得往垫在自己后面的左吴身上挤了挤,也是在着恼于自己的无能。
古画晴空在她的操作下踏入连着虚空的刀光。
左吴也是深深吸气,尤记得白艾斯的警告;自己的吸收不能算灵敏,而已经不稳定的虚空中指不定有什么前所未见的东西。
姬稚美滋滋的闭上眼睛,开始想象左吴将为她兑现的承诺。
列维娜却忽然张大眼睛。
她不是第一次进入虚空,但这次和以往的感觉不一样。
也该感觉不一样。
精灵的太阳穴在“突突”发疼,只是独臂必须牢牢抓紧左吴,没办法去捂住额头以缓解疼痛。
她也该对虚空感觉不一样。
毕竟就在刚刚,天使终于在和白艾斯融合后完全占据了主动权,甚至在左吴面前现世了短短一瞬;
虽然那天使之后便被创神檄文轰飞,但对她来说终究是无伤大雅。
而列维娜之前开始觉醒血脉,就是在头一次与天使面对面后;且这次,天使又和以往大不相同。
还有。
与这片现实所映射的虚空,正经历着创神檄文的爆炸,甚至与现实低维的隔阂都在悄然间打破,否则白艾斯也不会感叹他最后的时停,也是他做出过最特别的一次。
虚空也是物质和精神的交汇处,就在刚才,这么多海星人怀着忿怨而死;不仅引爆了创神檄文,还掀起了更大更强的高维风暴。
同艾山山过了许久闲适的生活一样,列维娜也是许久未曾睁开她的“高维之眼”——
那在目睹天使的高维形态后,伴随她血脉觉醒而渐渐诞生在虚空之中的眼睛。
初丹精灵本就与虚空紧密相关,列维娜能听到同古画晴空的“私聊”,也是这么个原因。
列维娜听到的还不止是古画晴空的私聊;左吴已经在尽力吸收任何异常的东西,但无数窃窃私语般的声音还是在不断涌入她的脑海中。
伴随绝美造物终于在虚空浅层艰难的迈出步子,钻进列维娜脑海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好像有星海联盟各个部门机构,因为这爆炸发生,而在全力确认状况而组织救援的信号声。
也有来自那些在超空间航道中穿行,想拜访联盟,却陡然收到交通管制的星舰发出的不满声。
还不止。
还有什么?
列维娜的头疼终于愈演愈烈,只觉得有看不见的手术台在强行切开自己的头盖骨,又把葱姜蒜苗之类一股脑扔进大脑中。
愈演愈烈的疼痛只能通过转移注意力来缓解,她忽然张开银牙,往左吴身上狠狠咬去。
咬合的确可以缓解疼痛,而且左吴开着“吸收”,在对付的是外界的狂乱,列维娜小小的咬合力不会对左吴有多少影响。
只是左吴讶异的回过脸,没想到列维娜在这时会出问题:“你怎么了?”
列维娜答不上来,连嘴都张不开。
人体本有一定程度的保护机制,在疼痛到达某个界限时会晕厥麻痹;但列维娜悲哀的发现自己是越疼越清醒,疼到连脑中的每个细胞都在啸叫中被翻炒。
所听到的声音也更清晰。
直到这疼痛忽然超过了某个临界点,列维娜想起了天使说过的话——
“就像辣味是味蕾的疼痛,鞭笞他人和被人鞭笞有着不同的乐子。”
更加悲哀的想法自列维娜心中浮现,难道要自己去享受这忽如其来的疼痛?
会不会就此走向一条深渊般的路子?
管不了这么多了。
列维娜想着,咬着左吴的力量愈发的大;若左吴没有吸收,恐怕早被狠狠撕下了一块血肉。
疼痛还在加剧。
可精灵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清脆如银铃,又像可爱的恶魔正对一出悲剧拍手称快。
左吴又是疑惑的转头,而列维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勉强松开嘴,左吴被咬的那块已经被濡湿,也意识到灌进自己脑海中的还有什么声音;
勾逸亡那个疯疯癫癫的神灵说,这个世界有不同的平行世界。
列维娜确信在这片虚空中,她听见了不同世界的声音。
“老板,快掉头,我听到的声音都在说……赶不上的!”
列维娜的脸还在因为疼痛而是一片潮红:“虚空比想象的危险,越往前越是!这样注定会超过‘七分钟’,碰不到逃亡者号!”
“我们只有往虚空更深处走,去争取更多的‘时停’,去在虚空更深处结束这场创神檄文的引爆!”
第二百章 选择
从虚空浅层行走,哪怕能一步万里,也赶不上到达逃亡者号所需要的七分钟?
左吴忽然有些进退失据:“列维娜,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像听见了不同世界的声音,呵,哈哈,”
精灵脑袋还在抽痛,可脸上享受与兴奋的潮红越来越深:
“不同世界的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其中大多都选择了往虚空走,却几乎没有赶上的时候,呵,那些世界的老板你在哭,哭得很可爱……不,抱歉;”
“就算有几次勉强赶上,我们也只来得及碰到逃亡者号的表面;”
“可虚空是有直接映射着星舰内部的地方的,就算老板你吸收了所有逃亡者号表面的攻击,创神檄文的波动仍从那些地方汹涌而出,”
“臭ai,黛拉还有金棉还是没活下来;而她们还是死在离我们近在咫尺的地方,老板你也……哭得不是那么可爱了。”
左吴一下子感到毛骨悚然,甚至有些慌乱,移动视线想要寻求帮助,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尤其是艾山山和姬稚,虽然她俩一个在自己前面专心驾驶,一个垫在自己身后安心当着垫子。
但她们灼灼的目光就是有如实质,甚至像跨越了光路只能直线传播的限制,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也对。
自己才是船长,“全部都要”也是自己选的,当然要对这些事情全权负责。
他也没怀疑列维娜的话语,自家的女仆根本不是会对这种事撒谎的人。
但列维娜从虚空听到的声音也是玄学得紧。
左吴必须慎重:“那,如果我们选择往虚空深处走,去阻止爆炸的根源,又会发生什么事,成功概率有多大?”
列维娜却咬了咬嘴唇:“……我没听到。”
“我能知道的,只是在虚空浅层行走大概率赶不上逃亡者号被创神檄文击中;但往深处去会发生什么事,这么多平行世界有没有成功的例子;我是真的……听不见。”
左吴揉揉眉心:“难道我们是这么多世界中,头一个有意选择往深处走的?”
“也不是……我没听到的是结果,启程的声音勉强还有,”列维娜揉了揉自己的尖耳朵:
“可是虚空深处,有什么东西干扰了我的倾听;我只能像站在‘车站’的看客,一次又一次为他们送行。”
她的长耳朵本来脆弱而敏感,或许这就是初丹精灵能听到高维声音的表现之一;
只是此刻,这双耳朵被列维娜越来越用力地揉搓,其内里透出的红快比她正享受痛感的脸更夸张。
左吴也开始感觉头疼,列维娜的话又一次印证了白艾斯的警告——虚空深处在创神檄文引爆后,极有可能出现以往未曾见过的新东西。
……真是可惜,如果不是这么糟糕的时机,自己还真想去见识一下。
到底该选哪一边?
古画晴空在虚空中的行走已经开始,此刻尚且能改变航向,决定是往深处走还是远处走;左吴的犹豫暂时不耽误事。
暂时而已。
虚空波云诡谲,能改变方向已经是古画晴空凭性能创造出的选项,犹豫和后悔有时也是能者的特权。
但这特权将很快在虚空之中渐渐消失。
古画晴空还贴心地在驾驶舱中投影出了一个秒表,在提醒左吴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
左吴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用前额撞了下艾山山的后脑勺:“抱歉,接下来可能要你辛苦一些。”
他决定了,要往虚空深处行进,去尝试直接阻止爆炸的本源。
因为无数平行世界中,尝试通过浅层行走的“自己”都失败了;左吴没有傲慢到以为自己所在的时空就是“主世界”,在运气方面会和其他“自己”有多少不同。
向几乎注定的失败冲锋,真是让人意兴阑珊的事,不如去和未知搏一搏;
说起来人每天都是在和未知搏斗,而列维娜已经帮自己排除一个错误选项了,为什么要这般患得患失?
左吴陡然轻松了下来。
可刚被左吴撞了下后脑勺的艾山山又龇牙咧嘴地撞了回去:
“辛苦辛苦我?说得倒轻巧!就算是以前的我也没怎么试过潜入太深的虚空,现在的我,现在的我……”
现在的我已经因为惫懒,比以前差多了。
可你还这么信任着我?
海妖捏操纵杆的手紧了紧,低声:“……说是辛苦,我也还需要你的照应……你吸收的照应,彼此彼此吧。”
左吴颔首,想把刚刚被艾山山撞至后仰的头重新摆正。
却忽然感觉脖后吸收了什么极为轻微的东西。
是背后正作为垫子的人马娘所呼出的热气,左吴被海妖撞开时,本来居于两位女士之中的身体往姬稚这边多靠了些许。
让姬稚的呼吸陡然粗重,她才不想管刚才是夫妻间的卿卿我我,这不是情人该关心的事。
她刚完成那几乎要命的奔跑,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发出着濒临极限的哭嚎。
简直像在一场灾难中得以幸存,而这样劫后余生之人,往往会有一种冲动,姬稚无法抑制这股冲动。
情人就该见缝插针,取悦对方,也是取悦自己。
她望着左吴递到自己眼前的后颈,忽然张开了嘴,露出洁白的牙,朝那里轻轻咬去。
咬住。
然后,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含糊对左吴说:“你家的海妖,是不是会换牙?”
“……是的,像小鲨鱼一样。”
艾山山曾啃过钝子的外壳崩飞了牙齿·,现在早已长回,落下的尖牙还被她好好藏在一个小袋子里。
姬稚垂目,咬左吴后颈所用的力稍大了些:
“小鲨鱼?哼?”
“我以前没告诉你,就是我们骃族因为食量很大,而祖先的主食又多半是草谷硬杆之类,可牙齿却没比普通人多;所以我们也得换牙。”
“只是,和海妖不一样,我们换牙不是一颗颗地换,而是一次全部换一遍,过程会持续两三天,那段时间会很饿,很是辛苦。”
左吴咽了下口水:“所以?”
“我换牙的时间快到了,这次我的旧牙全部脱落,而新牙还没长出来时,我会告诉你。”
“……那我能做什么?”左吴陷入了另一种意味上的慌乱。
姬稚抬起脸,眉眼本有的英气已被满满娇媚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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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
虚空之外。
创神檄文的引爆理所当然让星海联盟进入紧急事态。
这时见没有人可以冷静下达命令,紧急赈灾自然被ai所接管。
爆炸的范围和威力被ai很快模拟,而模型又在根据不断收集到的信息快速修补其中的差池。
联盟之前便收到过创神檄文的报告,现在它的重要性被往上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与之一同颁布的,一份面向联盟全体工作人员的报告:
“警报,联盟遭遇攻击——攻击者郦槲,于昨日发出预告,相关分析人员责任待拟定。”
“攻击类别——创神檄文,已向发明政权燎原,相关政权帝联等发出信函,专家组与临时指挥组正建立,一小时整后移交指挥权。”
“驳回立即侦察的请求,安保力量将全力组织疏散工作。”
“波及范围——计算为联盟第三至第七行星间,具体方位请之后查阅;与郦槲宣称摧毁和百分之九十七星系相距甚远,不排除灾害扩大的可能。”
“疑似罹难者名单生成中——请诸位下载检索。”
“……”
“……裁判长释文尔失踪。”
“……宾客玛瑞卡失踪。”
“……关注对象144137勾逸亡失踪。”
“……”
“请第一至第二行星,第八至第二十二行星轨道间,所有组织及个人遵照指示避难。”
“第三至第七行星间的组织及个人,我谨代表联盟紧急事态ai,祝各位好运。”
……
逃亡者号上。
钝子接到消息,愣住。
祝第三至第七行星间的组织和个人好运?这不就是在说这之间的人被联盟间接放弃了?!
好无情的臭ai!钝子叫骂,全然忘记她在死寂星球上也做过差不多的事。
而逃亡者号就是在这么个被波及的范围内,目前还和科技猎人的各种开启虚空之门的造物连在一起。
光悉数解开也要消耗不止七分钟。
该怎么办?
一瞬间,钝子便决定将尚在虚空中为左吴通过纯血人类所留下地图,去寻找生命之织褛的科技猎人们悉数出卖——
让逃亡者号直接扯断开启着虚空之门的造物,直接逃跑!
一千个科技猎人也比不上尚在星舰中的黛拉一根汗毛。
钝子不知道她强行让逃亡者号挣脱造物的行为,也是无数平行世界中的左吴最终没赶上这七分钟的原因之一。
连接着高维空间的门毁坏,就意味着从浅层虚空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达附近的左吴,没办法很快找到逃亡者号的具体所在。
而一步万里的虚空中,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平行世界的左吴他们从虚空中跑出,大多数时候会发现逃亡者号还在远得不行的地方。
更别说逃亡者号还在加速逃跑,从被创神檄文扰乱的虚空中想定位一个正拼命移动的物体,更是难上加难。
也是由于创神檄文的影响,左吴和钝子间很难建立有效的联系。
也怪不得钝子会做出如此举动,面对忽如其来的攻击,跑才是最为本能也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
逃亡者号在加速,外壳扯动各类连接卡扣,高维之门破裂逸散;声音自固体传播至星舰内部,吱吱嘎嘎,如饿疯了的野猫在门外啃食老鼠的骨髓,无比不祥。
驾驶舱中。
金棉的瞳孔缩成针缝:“钝子小姐,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光头ai摸了摸嘴:“嗯啊,我们可能跑不掉。”
金棉捂了捂嘴,而黛拉在此时还发来通信:“亲妈妈,猫妈妈,怎么啦?”
“什么都没发生,”钝子马上回复,把金棉自摄像头前推开,其脸上精确露出自信满满的微笑:
“你不是学会了造物的各类驾驶技巧么?我想你该和离姒和夕阳试试去太空实操了,然后和她们再去比比,看看谁更厉害!”
黛拉眼睛冒光,又颇为遗憾的低头:“可是兽石和尤钵沙塔好像有些烦我们,也不会答应……”
“尽管找它们玩儿,我去……我让你猫妈妈去和它说!”
兽石和尤钵沙塔是离婀王和夕殉道的造物,若情况实在糟糕,钝子打算让它俩带着孩子们先行撤离。
金棉理解了钝子的意思,舔舔手腕的毛洗了把脸,渐渐恢复身为战士的冷静:“那钝子小姐,你呢?”
“兽石和尤钵沙塔和咱们不是一路,带上黛拉和你逃跑是顺手而为,它们应该不会拒绝;但之后让他们再回来,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钝子勉强笑下,不敢去考虑两台造物逃生失败的可能,哪怕事实上没有御主的它们,坠毁在被扰动的虚空中的概率是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光头ai只能一厢情愿地假定黛拉一定能得救,由此继续接下来的话:
“别忘了孩子他爸还在爆炸中心,我不相信他会被炸死,但还是可能会因为缺氧被憋死,我必须想办法去接应,有逃亡者号总是更方便些。”
该死,钝子在心中骂自己,自己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跟着那两台造物一起跑,是不是害怕看见黛拉死在自己面前?
选择和虫娘分开,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点虚假的幻想?
真是懦弱如斯。
金棉缓缓点头:“知道了喵,你加油,我也加油……莺歌索人应该很擅长逃跑。”
钝子却是笑起:“三百万人没剩下几个,也能叫擅长逃跑?”
这话本是如此冒犯,可金棉却只是捂着肚子“喵喵”发笑,又颇为豪迈地拍了拍钝子的肩膀:
“我想起我的战友了,咱们经常开些互相诅咒去死的玩笑,这样对方真的死了,也不会感觉太过难受。”
光头ai摇摇头:“你们莺歌索的历史习俗,我之前一直懒得读。”
“我不觉得这些恶劣的玩笑能算得上习俗,但莺歌索的历史之类,若我们这次活下来了,你会去读读喵?”
“哈,刚刚你还说应该多开些对方死掉的玩笑,这就破戒啦?”
“……你如果在莺歌索当兵,一定会被我们狠狠欺负。”
钝子摆摆手。
金棉转身,躬身,跑起了无声的步;她是黛拉的保姆,理应去守护黛拉的天真。
第二百零一章 信件
星海联盟即便不是银河中各个政权的中心,也怎么都能算政权们的交汇之地。
能量形式的货币在这里不息流转,让这连有着黯淡恒星的星系,成了银河中最受人瞩目的那批。
所以创神檄文的爆炸,在几分钟内便成了各个政权的焦点;联盟紧急发布的通告被无数专家做着阅读理解,种种观测造物也纷纷朝这边移来了视线。
甚至“莺歌索”这个名字也被快速翻出,甚至帝联将其毁灭的“坚壁清野”计划也被无数政权所知。
莺歌索昔日的首领穷尽一切勇气,以杀死数亿同胞为代价击毁了中子灭杀的事迹,并没有在银河引起多少波澜,毕竟帝联也需要面子。
但今日随着郦槲引发的爆炸,炽烈的白光在那刹那有了超越能量货币的耀眼。
小小的莺歌索也终于摆脱了泯然于银河的命运,只要当今银河的架构继续保持,那星海联盟第三至第七行星间被摧毁的地方,将和莺歌索的名字永远绑定。
或许这名声偏向“恶名”的程度会更高一些。谴责莺歌索的人数,也一定会比谴责发动“坚壁清野计划”的帝联和开发出创神檄文的燎原的人数要多。
但那又如何?
对一个已经消亡的文明来说,用废墟和毁灭提醒着世人他们曾经流过的血,让他们被永远记住,不也是让文明的生命延续下去的又一方式?
……
爆炸发生的数分钟内。
莺歌索确实被名字冲上了星海联盟网络的最高热搜,这个名字被无数人所念叨,诅咒;无论是政权还是个人都是如此。
磅礴的能量币就这么“嘭”的一声烟消云散,许多政权将就此陷入无比严重的金融危机。
而来自个人的咒骂更是单纯,白光之下,联盟失踪名单上的人名几乎等同于死亡。
……
有些人则是在延迟死亡。
比如逃亡者号,还有与其位于同一范围内的无数星舰;联盟事实上的放弃让他们所发出的咒骂尤为大声。
钝子叹气,伸手切断与公共频段的联系——其中已经被咒骂声所充满,根本收不到有效的信息。
兽石和尤钵沙塔已经出舱远遁,理所当然,它们中没有一个留下接应钝子——带上黛拉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不能再苛求太多。
以及,不管不顾将逃亡者号的速度开至最大,其实不需要多少操作,钝子很快陷入了无所事事。
她抬起眼睛看了眼时间,这七分钟在飞速流逝,可这无所事事中,好像怎么也消耗不完。
钝子撇嘴,先打开了自己监控收藏,已经按照各个船员的大头照为目录整理好。
她挑了几段自己最喜欢,又反复品鉴过许多次的监控,打开,本想用里面略显刺激的场景当下酒菜,耗干净这漫长的七分钟。
可画面出现,钝子总觉得意兴阑珊,草草把进度条拖到末尾,凝视最后“播放结束”的时间,甚至比看正片的时间还要长。
还有时间,逃亡者号的全速逃跑让创神檄文到来的时间成了一个“追及问题”,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钝子让自己的椅子转起,终于看见有位虫人劳工怯怯走进驾驶室,似乎等候了许久都没敢说出任何的话。
倒是钝子嗤笑一声:
“没错,咱们十之八九在七分钟后……噢,现在是五分三十秒后就要死啦;别怪我没告诉你们,你们也不想让黛拉留下不愉快的回忆吧?”
虫人劳工默然,黛拉是他们的女王;钝子摆出这个理由,虫人当然没法发出任何的反驳。
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他们已经是逃亡者号上诞生的第二批虫人,却还是要步和上一批一样的后尘。
黛拉从未有意释放过同步思想的递质,这让这批虫人所拥有的个人意志大概是斯特鲁有史以来最强的那批。
本来无谓地去死,才是虫人的归宿;可黛拉的选择让他们生出了哀怨和恐惧,说不清这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
钝子早见惯了这种神情,此前甚至亲手消灭过无数非法虫人,对劳工的神情根本没有上心。
只是把在旋转的椅子停住,杵着腮趴在操作台上。
怎么还有时间?
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
穷极无聊中,钝子甚至开始翻阅起联盟发布的“失踪名单”,将熟人的名字一个一个输入其中检索。
左吴他们几个自然不用提。
嚯,玛瑞卡也失踪了?也对,教授一直在释文尔的裁判庭中跑前跑后,连同其麾下的逝者一起,也包含在这次爆炸的波及范围内。
逝者的复活是初丹天使愈合伤口的初级形式——都是在虚空中放一个自己身体的蓝图和备份之类,通过高维向现实的映射来修补身体。
也不知道在创神檄文的波动下他们还能不能复生。
钝子继续搜索,含着嗤笑的嘴角愈咧愈大,因为她在名单中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自己也是预备失踪者之一。
这么想来,黛拉当然也在这份名单上;但钝子不敢去检索,好像真的检索到虫娘的名字,她心中某根脆弱的弦将会就此绷断。
如钝子推测,没有御主的尤钵沙塔和兽石大概率会在虚空浅层坠毁,失踪名单将会成为确信无误的死亡名单。
无聊。
钝子烦躁地把通告关掉,怎么还有时间?
时间越长,就越能想清黛拉能幸存的概率是多么渺茫,为什么要让我在其中继续煎熬?
光头ai往驾驶台上轻轻锤了一下,忽然发觉那位虫人劳工还好端端站在自己身边;其抽象的脸上,哀怨和恐惧越来越深。
帝联昔日的管理型ai,同蜂巢意识的虫人,竟然因为相差无几的情绪,而产生了越来越深的共鸣。
哪怕这样的情绪和共鸣,本不该出现在两人任何一个的身上。
消磨不掉不是时间,是钝子心中的不甘和害怕;她擦擦鼻子转过脸去,觉得在虫人面前露出这般样子可真是丢人。
但想了想。
钝子终于向着虫人指了下眼前的操纵面板:“……逃亡者号上有黑匣子,质量很好,是创神檄文过来后最有可能保存下来的东西。”
“我会给你们所有虫人开放权限,抓紧最后的时间,你们的想法,你们玩的战棋规则和棋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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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其他的讯息,就全部给我扔进去。”
“可别在我旁边哭哭啼啼,我是帝联管理型ai,四舍五入是一方星域的总督,是逃亡者号的副船长,不也一直和你们待着的么!”
可惜这么多头衔,没一个能削减对黛拉也可能死的恐惧,和美好的时光将就这么戛然而止的不甘。
而虫人愣了愣,忽然转头,向船舱中快步跑去;逃亡者号上所有劳工亦同时开始骚动,将信息留在黑匣子中就向为自己立了个墓碑,总能减少一些遗憾。
上一批劳工可是忽然遭到端木平流层的袭击,除开一些遗物,根本没来得及留下任何东西,可自己这批居然有几分钟时间写下“遗嘱”,留下痕迹?
实在幸运。
钝子在他们身后笑骂:
“臭虫人,可别高兴得太早,黑匣子能不能挡住创神檄文都是未知数,以及你们的名字连失踪名单都没有上,留下的东西多半会被当垃圾信息处理掉呢!”
劳工没理她,欢天喜地地去整理想留下的东西。
钝子叹气,转回头。
还有时间。
该干些什么?
对了,不如学着虫人们的样子,也给“自己”写一封信吧?
就是还在帝联腹地的静谧行星,在宦海摸爬滚打的钝子大人二号,自己和她约定每段时间就同步一次记忆,相当于两人都可以感受当公职人员,和陪伴黛拉的两个人生。
可惜最近的记忆还没来得及同步,自己这边好像要画上句号了。
钝子叹气,却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给自己分身的信该写些什么内容;感人至深的文字自己写不出来,嘲讽之类又好像没什么必要。
又是许久,钝子总算放弃般写下了一行字——
“抱歉,我没有照顾好黛拉。”
完毕,发送!
“发送失败”。
钝子愕然,为什么会发送失败?她点开错误详情,显示的是“网络拥堵”。
都什么年代了,还会网络拥堵的?
再说联盟刚刚还把这信息通告用网络传到了每个人的手上,至少说明周围的网络卫星在创神檄文到来前还在正常运行,现在也该如此。
所以自己的邮件为什么发不出去?钝子恼怒地打开逃亡者号的光学仪器,去看周围最近的一颗卫星。
然后,钝子默然,很快找到了原因。
星海联盟是全银河的联盟,当然也荟萃了无数奇奇怪怪的种族;
其中就包括些灵能生物——一些和之前死寂星球上可以通过将自己注入造物电路,从而操作工业机甲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生灵。
这些灵能生物接到了星海联盟发布的灾难警告。
他们在纷纷涌入网络卫星中,想将自己的身体通过网络发送出去,以此远离创神檄文的爆炸。
灵能生物的身体,换算成网络信息,当然是无比庞大,以此造成了星海联盟网络的局部拥堵,让虚拟世界中水泄不通,甚至让钝子几kb的邮件都发不出去。
可钝子却无从指责,只能轻轻骂了几声;没有骂灵能生物,而是骂星海联盟没有准备更好的网络状况,真是失职。
而任何生灵都有趋利避害,逃避灾害的权利;正如当初她灭绝那些非法虫人时,虽然无比果决,却不会觉得他们的逃跑行动是任何程度错事。
所以她才会给这艘星舰起名为“逃亡者号”。
灵能生物也一样。
只是可惜钝子大人二号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收到星海联盟被袭击的消息,再发觉自己一行已经罹难,不知要多长时间。
她也不能学着灵能生物,把自己发送出去;她的程式已经和这具身体深度匹配,想解绑不是那么容易;再说程序本来就需要依托造物运行,可抢不过那些专业的灵能生物。
忽然,钝子眼睛一亮,网络有了通畅的迹象。
是许多灵能生物终于发觉此路不通,从人挤人的网络中退了出来,另谋其他的逃生路途了?
光头ai赶紧打起精神,网络既然即将通畅,得抓进时间再润色一下自己的邮件。
她满怀期望地抬起眼睛,瞥了眼主控面板上的时钟。
她发觉没有时间了。
……
只要深入虚空深处,在更深处,那低维的现实就是可以随意时停观测的世界;新
按人的主观感受简单粗暴的理解来看,就是往虚空中潜入得越深,那低维的现实世界流动的时间,相对于他来说就越慢。
直到潜入足够深时,就是可以对现实时停观测的状态,但只是观测,无法影响;所以创神檄文的引爆点不可能在太过于深的地方。
有些事情是做出选择,上手实操时,才能发觉其中的问题所在。
比如,虚空比现实要更广袤,像是数十千米的深海;而古画晴空在其中就像一艘小小的潜艇,射出的探照灯光线根本看不见数米之外的地方。
这让寻找引爆点在哪尤其的困难。
以及,越往深走,操作古画晴空就会愈发的难;所有现实世界可用的雷达纷纷失灵,艾山山甚至无法确定行进的方向。
也难怪机驭团的训练项目中还包含训练直觉,在虚空中迫不得已时,也只能靠直觉为自己引路。
好在古画晴空除开艾山山已经荒废许久的直觉外,还能靠列维娜能听到的声音来指引方向。
只是进入虚空后,列维娜的头疼又迈向了一个新的高点,大多数时候只能在满脸不正常的红晕中嘟囔着些如同梦呓般的话。
现在就是这样,列维娜靠着左吴,没头没脑地开始低低发笑:
“我一直在想,那天使的高维形态就藏在虚空中,我的高维之眼也一样;那我们这次进到这里,会不会看见我的高维之眼?”
“可高维之眼明明也是我,这是不是相当于……我自己看见了另一个我?嘿嘿,像照镜子一样,初丹人都很臭美,我也很臭美……”
左吴叹气,想去试试列维娜是不是在发烧。
可精灵忽然睁开眼睛:“等等,我听见了一个声音,和我们初丹人很像,只是很像……”
“啊,我想起来了!是玛瑞卡放在虚空中的逝者核心!教授用的技术我们的原始版本……”
第二百零二章 接二连三
根据列维娜此前在静谧行星偷窥到的景象,玛瑞卡以及其麾下逝者是靠在虚空中燃起的一抹温暖,完成转化与复生的。
这抹温暖就像每个逝者放在虚空中的外置动力炉,为他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精力和修补身体的材料——虚空本就是物质和精神交杂的世界,能做到这点并非空言。
只是这温暖仅此一抹,是玛瑞卡穷尽心血才获得的仅有成功。
也正因为如此,位于虚空中的温暖是为所有逝者所共用,掌握这温暖的玛瑞卡也成了逝者们绝对的中心。
不像初丹精灵的每个个体,理论上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高维形态。
教授不光掌握着逝者们的“生”,还掌握着他们的“死”。
大概从古至今都没有哪个领导者对麾下有这般控制力,只是玛瑞卡秉持着其黄金乡的信念,从未对麾下逝者插手和干涉而已。
这温暖目前的规模还很小,还被玛瑞卡用了特殊的处理方法带在身边,并没有放在逃亡者号上,不然教授的行踪不至于对左吴他们来说成了一个谜。
而逝者除非是遭受粉身碎骨的伤害,就会更倾向于在原地复生;复生的时间受与那抹温暖间的距离所限制。
倒是会辛苦尚且在静谧星球的伦恩,他被玛瑞卡转化成逝者后还在梅利威瑟分公司打拼;日前还和钝子大人二号结成了同盟,两人的仕途和生意双双高歌猛进。
只是伦恩和玛瑞卡现在隔了太远,精力的恢复和修补因疯狂工作而损伤的身体稍稍有些力不从心;否则伦恩真想赖在工位上取消他所有休息的时间。
这个气势甚至把钝子大人二号都影响得更努力了一些。
所以。
创神檄文在星海联盟爆发,继而将玛瑞卡和其麾下逝者全部卷入,那抹温暖也被虚空中的乱流吹得摇曳时,胖子伦恩大概是帝联腹地中最先有所感应的那个。
可伦恩只是个梅利威瑟分公司的负责人,能左右数个政权间的贸易已经是极限,还真没办法对数千光年外的爆炸做出什么事。
只是自温暖传来的,还有一股需要摁着胸口,才能压住的难受悸动而已。
这应当是“担忧”,伦恩心中对玛瑞卡的担忧转瞬即逝;他是生意人,理应马上去思考利益得失;能让这种担忧在心中停留一秒,已经算是颇为温情。
谁会最需要这个消息?
伦恩打开通信录,眼睛凝视着最上面的那两个名字;排在第二的当然是钝子大人二号,日前他最坚定的盟友之一。
最上面的则是羿裔斯将军。
因为蹭了左吴的面子,伦恩搞到了将军的私人联系方式,只是从来没有过任何邮件来往。
这个消息或许会是绝好的敲门砖,伦恩想着,斟酌语气,将来自遥远之外的消息头一个发送了过去。
本来伦恩不希望得到任何回复,人家堂堂军团将军,怎么会理自己这个小角色?只希望自己提前得知的消息能让羿裔斯将军产生些许好奇就好。
没想到。
对话框那头很快显示成已读,又有一行字出现在了伦恩面前。
来自羿裔斯的文字非常简短:“谢谢,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
伦恩快速思考,不该是将军已经知晓了星海联盟的事——否则羿裔斯根本没有回复的必要,更不用说向自己道谢。
是羿裔斯在可惜自己的消息虽然有用,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余地的意思?
他被什么事情束缚住了手脚?不应该啊,自又取得与左吴的联系后,军团原本岌岌可危的局势已经趋于稳定,将军虽然依旧忙得脚不沾地,但不该无暇应付联盟剧变这般的事件。
说起来……军团驻扎在这静谧行星,最根本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是防备和包围初丹天使古老星门的第二道包围网。
一个猜想很快在伦恩脑海中浮现,其发出的声音也在越来越响,越来越让人信服——
难道是沉寂已久,几乎快让人松懈的,属于初丹天使们的古老星门终于开始有所异动了?
来自百万年前的威胁露出獠牙,将帝联所有的力量一齐扯动;只是在“野兽”撞上捕网前,谁也不知道这纤细的网绳是否够用。
……
若左吴知道军团的异动,他得出结论的速度会比伦恩更快些;毕竟天使刚在与白艾斯的融合后的争夺中暂且胜出,能够使得沉寂的古老星门产生反应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倒是玛瑞卡所创造的那抹属于逝者的温暖,在那创神檄文掀于虚空深层掀起的滔天巨浪中只是被吹得摇曳而不是熄灭,更让左吴刮目相看。
须知若没有自己的吸收,那古画晴空的外壳根本挡不住虚空的乱流;仅凭这点来看,那温暖就比帝联的顶尖战争造物要高级一些。
可这能在缭乱的虚空中无比坚韧的温暖,也仅仅只是初丹天使们高维身躯的原始形态而已。
冥冥中又呼应着帝联包围着古老星门的战场似乎不容乐观,只是这对于左吴他们来说毕竟是数千光年外的事,现在怎么也不相干。
列维娜在这清醒的一瞬说出其所听见的事后,便再度陷入了恍惚的梦中;不时发出的梦呓像在唱她家乡的儿歌,偶尔也会念叨左吴和艾山山的名字。
在驾驶古画晴空的艾山山关切地看了自家女仆一眼,又咬牙转回头去重新聚起精神,向左吴问道:
“古画晴空大概侦测到玛瑞卡的‘温暖’在什么地方了,怎么说?我们要过去看看么?”
“当然,”左吴点头:“教授他们肯定也被创神檄文绞碎,而复苏肯定是从那抹温暖附近开始;”
“你也看见列维娜的状态了,我们不可能一直依赖她听见的声音,能找到玛瑞卡这个专业科学家来听听建议,也是我们在虚空中找到爆炸源头的希望……或许也是唯一的希望。”
艾山山笑了下:“倒是希望古画晴空抱着那抹温暖摇一摇,就能把玛瑞卡从里面给摇出来。”
古画晴空的“哔哔”响了几声:“我持悲观态度,因为我是战争造物,擅长用刀,但太精密的事确实做不好。”
“总得试一试。”
左吴指定好方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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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给在虚空中像无头苍蝇的一行人凭空添了一些希望;
他也一直在看通过计算,而显示着现实世界时间的钟表,随着他们在虚空中越走越深,表上的时针和分针也走动得越来越慢,却很难说是不是慢性死亡。
总得试一试这话,更像左吴留给自己的安慰言语;他向后靠,竟然有些瞌睡;
睡眠向来是逃避现实的好方法,如果一切确实无法挽回,那他真想跃入虚空的最深处,以时停观测的姿态让逃亡者号坠毁前的刹那,成为自己的永恒。
但那样也意味着自己丧失了干涉现实的能力,只能在虚空中不行寸步。
简单粗暴一点说,就是想在虚空做任何事,都会失去观测者效应,让现实世界的时间开始相对流动。
“时停”是对于“观测者”无比主观的事,客观来说,时间从来没有停下过它的脚步。
这种感觉让左吴有些不好,好像自己去寻找那抹温暖的动作是在将逃亡者号加速推向深渊般,哪怕事实并非如此。
姬稚好像看出了左吴的不安,不再做咬他的后颈或者耳朵之类的动作,而是无比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古画晴空仍在乱流中披荆斩棘,“七分钟”本被拉得很长,可还是在被不断消耗。
连列维娜也停止了她的梦呓,只是轻轻发着甜美的鼾声。
终于。
那抹温暖越来越近,可艾山山的眉头却高高挑起:“咦?怪了。”
左吴又是无比紧张:“怎么说?”
“古画晴空的探测器在那抹温暖前检测到了奇怪的讯号,数据库正比对究竟是什么东西。”
银河中的大多数生灵并没有办法直接理解虚空中的景象,比如左吴能看见的只是一片纯白空间中狂乱飘舞的抽象线条;
甚至前进的方向和于虚空的深浅之类,也是靠古画晴空上搭载的各类仪器的数值,才能得知。
虚空对帝联仍是陌生的“土地”。
古画晴空也无法第一时间理解在这片高维空间中遇到的新东西,只能运用数据库进行海选比对,来找出那究竟可能是什么玩意儿。
左吴咂舌,现在明明是分秒必争,而数据分析有时几秒钟就会有结果,有时则可能花费数小时,甚至好几天;怎么可能有这个心情来一直等待?
得想个偏门儿的方法,左吴阴恻恻看向在自己身边浅睡的列维娜,朝姬稚使了几个眼神。
人马娘心领神会,把轻抚左吴头发的手放下,又去捏住了精灵小巧的鼻子。
轻轻的鼾声止住,列维娜脸憋得通红,猛地睁开眼睛,却来不及恼怒,而是眼睛忽然亮起:
“呜哇,好有意思的声音!你们干嘛不早把我给叫起来?……还有老板,我才发现你碰着咱们几个的姿势好是糟糕。”
确实糟糕,左吴整个人躺在姬稚身上;双腿则岔开,里侧小心搭着艾山山的腰;左手捏着列维娜的独臂,右胳肢窝则夹着释文尔和良骨伶。新
海星人已经许久没说话了,良骨伶则一直在调整并不舒服的姿势;她已经成功把四肢收纳进腹腔中,节省了好大的占用空间。
左吴龇牙冲列维娜龇牙,感觉抓着几人的身体有些发麻:“直接说你听见的声音是什么就行。”
列维娜点头,经浅睡不断加深却带来欢愉的疼痛好像已经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倾听亦能愈发游刃有余。
她的长耳朵抖了抖,起初似乎颇为苦恼,可接着,她的眼睛又更为发亮:“啊哈,我觉得站在那抹温暖面前的好像是个人!”
站在高维空间中的人?
左吴揉揉眉心:“会不会又是个熟人?”
“嗯啊!老板你好聪明,”列维娜笑得很是欢畅:
“那是勾逸亡,那绝对是勾逸亡,不会有错的!”
勾逸亡?
左吴也开始感觉头愈发的疼,勾逸亡自称神灵,在郦槲于毛茸茸拍卖会上发动袭击后,作为拍卖会主办者被带走,辗转来到了释文尔的裁判庭附近?
他也被爆炸卷了进来,但因为他本身是神灵,在他的“陶沃姆之杖”被弄丢前,本就是应住在虚空中。
只是这次的引爆性质特殊,一定程度上模糊了高维和低维的界限,所以他也被甩进了虚空当中?
这是左吴的推测,他将其讲出,只有艾山山和姬稚可以交流。
姬稚向左吴轻轻耸了下肩:“我不懂,但你说的肯定是对的。”
把自己团成一团的良骨伶终于弱弱发声:
“你们要搭理勾逸亡吗?先不说怎么把他从虚空中拉出来;他在现实就疯疯癫癫,真的救过来会不会变本加厉?”
列维娜摇摇头,耳朵尖一次又一次擦过左吴的脸:
“小骨人,把勾逸亡拉出来不是问题;我能听见,他还没取回陶沃姆之杖,无法主动进入虚空,依旧算是低维现实的生灵……和咱们一样的生灵;”
“所以,咱们只要碰他一下,就会‘嘭’的一下!他就会恢复,古画晴空也就能抓到他,把他给带进来!不带进来也行,攒在手上也行……”
精灵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大概是她正因疼痛带来的欢愉而迷离的原因,但总算把事情交代了个大概。
左吴点了点头。
古画晴空便被艾山山操作着动起,其端庄声音有些无奈:“‘嘭’的一声?希望联盟可以买齐我胳膊的零件。”
列维娜迷离的笑:“怕什么?你可以学学我,老板喜欢。”
“我不需要你老板的喜欢。”
边说,古画晴空边打开光学仪器,左吴只看见一片纯白中,前方是一团尤为抽象的线条。
造物的手便是直直伸进这团线条中。
低维高维相冲突,古画晴空的手便开始分解,像化学的置换反应,在造物的手腕也分解成线条狂欢而去时,小小的人形终于出现在了机甲的面前。
勾逸亡看起来很不爽快:
“干什么干什么?”
“我正和教授把酒言欢呐!”
第二百零三章 游戏
左吴觉得在他眼里是一片无边纯白的高维空间中,刚从一团杂乱的黑线中恢复人型的勾逸亡居然精神很好。
至少他不再是窝在拍卖会中那般的颓废,整个人都神采飞扬,好像刚刚遇上难得的知己,又一起度过了段惬意的下午茶时光。
古画晴空把他从一团高维的线中重新扯回人型,大概就是相当于把他从茶桌上一把拉起,也难怪他会在这里愤愤不平的不爽。
整个人都栩栩如生了许多,而在挨了一发创神檄文后还能有这般活力,终是他“神灵”身份的一个佐证。
可惜勾逸亡只是驱散了一点浑浑噩噩而已,其因丢失“淘沃姆”之杖后而变得疯疯癫癫的内里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善。
很有精神的疯子肯定没有一位科学家顶用。
左吴夹着艾山山腰的双腿动了动,海妖心有灵犀般给他开放了古画晴空的麦克风权限,而机甲也把勾逸亡抓着递到面前:
“勾逸亡,你能和玛瑞卡教授取得联络吗?”
勾逸亡大概早已认出古画晴空内坐着的是左吴一行,闻言愈发嫌弃地摆了摆手:
“我是在和教授把酒言欢,没法儿交流又怎么个言欢法?赶紧放开,我和教授的游戏才刚进入关键阶段,被你们打断了就太可惜了。”
沉迷打牌和桌游的古画晴空一下子来了兴致,抢先一步替左吴询问:“游戏?什么游戏?”
勾逸亡哼哼几声,他似乎对除了正常人以外的一切生灵都抱有莫大的耐心:
“我认为这是个创世主题的‘跑团游戏’,玛瑞卡在同我讨论其梦想的黄金乡究竟有无长期保持下去的可能。”
跑团就是一种角色扮演类的桌上游戏,古画晴空听着,兴趣愈发浓厚。
手也越捏越紧。
左吴挑眉:“你说你创造过一个文明,就是从这方面给玛瑞卡交流你的经验……古画晴空,稍微放松些;他应该捏不死,但也有可能说不出话。”
艾山山无奈地回头看了左吴一眼,在虚空中说话可没办法靠空气的震动;勾逸亡传递他想法时,也大可不必装模作样地把嘴一张一张。
或许这也是他没有完全恢复理智的标志。
勾逸亡点点头又摇摇头,丝毫不在乎他的腰正被兴奋的古画晴空捏得塌下,内里的器官正被挤往身体上下两头,
以及他传至古画晴空内部的声音根本没有改变,看来他确实不是用肺在讲话:
“很遗憾,创造文明这方面,我好像确实有所经验,好像而已;你们知道的,我最近脑子不太灵光,还是被炸到虚空中后才略微恢复了一点,只有那么一点点。”
“所以,我见到玛瑞卡这团能说话的火焰,可真是惊喜;以及我们间说是在游戏,其实也是教授在向我整理思维导图,让我能回忆起更多的东西。”
说着,勾逸亡敲了敲古画晴空的手指头:“所以,没什么事还请把我放开,我刚在跑团游戏中找回那么一点点记忆,可不想就这么忘记。”
古画晴空却沉声:“不如把你们的游戏内容告诉我一些,我这边也能帮你存档,你的脑子和我的硬盘,两头保存两不误——我肯定比你要靠谱些。”
沉声归沉声,这绝美造物的手指还是在艾山山的操控下渐渐松开;虚空的狂风席卷,将勾逸亡的身体又渐渐吹回一片纯白中的杂乱黑线。
机甲包括内里的乘客都是三维世界的生物,也是靠左吴的吸收才不至于湮灭于虚空的狂风中;就连玛瑞卡的温暖也是摇曳,好像随时会被吹熄。
勾逸亡倒是觉得这“风”很惬意,以及他听了古画晴空的话,想了想,居然把机甲正从他身上正渐渐松开的手指给掰了回来:
“慢着慢着,你说得有道理,我没找回我的陶沃姆之杖,注定没办法在虚空中待很长的时间,出去后又忘了可不行。”
“对了,对了。”
“刚才我正和玛瑞卡教授谈论古早的电子游戏。”
古早的电子游戏?艾山山听完脸便垮下,这和勾逸亡所说的“创造世界”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又是精神病人那种聊着聊着就会跑题的天?现在听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一瞬间,古画晴空的形象在海妖心中从一台强大的战争造物,忽然变成了坐在玩具货架前耍赖的小孩子。
现在的时间可不多,艾山山叹气,也不管古画晴空有多不情愿,就像操作它把勾逸亡完全放开。
但左吴的双脚却在她腰上又夹了一下:“别急,听他说说;我总觉得把已经爆炸的创神檄文摁回去的关键线索就会在他的话里。”
以及现在勾逸亡,大概是和融进温暖中的玛瑞卡建立交流的唯一靠谱方式;
玛瑞卡也不该是无的放矢。
外面这么多人在死,受其自己厌恶死亡的本性驱使,教授想阻止创神檄文扩散的心思不会少,其又身处虚空,恐怕早就在想通过高维世界解决爆炸的方法。
甚至这方法可能就藏在同勾逸亡的“游戏”中。
古画晴空松了一口气,悄悄将它心中对左吴的好感上调了那么几个百分点,又继续:
“古早的游戏?有多古早?像帝联千年前样无法完全潜入,只能通过一块小小的屏幕和键盘鼠标来玩儿的那种?”
完全潜入就是通过神经连接的方式,将人的感官完全沉浸于游戏中,像一个真实的梦,也完全操控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
勾逸亡摸摸下巴:“也不是,我说的‘古早游戏’,意思是‘有限’的游戏;”
“只能有特定关卡,特定范围;玩家无法超越游戏的限制,只能在开发者的设计中进行活动。”
古画晴空了然:“这样;那你所指的‘现代游戏’,就是经由超级计算机,不断延伸着可能,总能在虚幻中创造出无穷无尽的新东西的游戏了?我不喜欢。”
“这类‘无限游戏’到最后总是会在超级计算机的设计下,无限趋之于‘合理’,十分理性,十分无聊;还不如我自己去瞎想。”
“我更喜欢在‘古早游戏’中去体会设计者的巧思。”
绝美造物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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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端庄的语音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丝激动:
“比如千年前的帝联,游戏设计者在制作一行人坐火车经过隧道的场景时,常用的手法是火车不动,而车窗外的隧道去动,以此定位模型和定位光影;”
“还是有关地铁的例子,某个游戏的引擎无法做出地铁在地下飞驰的效果,就把火车做成了操纵角色的头部装备,让角色顶着那火车头,在地下疾驰!”
“又比如更早一些,各类造物还颇为原始时,为了节省机能,天上的云和地上的草是同一样东西的不同颜色;还有同样受到机能限制的音乐,那时的制作人用八位数的音符演奏出了多少曲目!”
古画晴空几乎要把勾逸亡拦腰捏断:
“这类游戏就是如此,以‘有限’的虚幻去追赶‘无限’的现实,甚至超越无限,这才是整个银河中最浪漫的事!”
艾山山愣了下,古画晴空也懂浪漫?它的浪漫观倒是和身后的左吴差不多得怪。
而左吴想得更多些——以有限之姿,去追逐无限的世界?银河中的生灵不都是这样子?
光速有限,可生灵偏偏想征服无尽的星辰大海;生命有限,但生灵的脚步总是迈向了星海的每一个角落。
法律也有限,可有些人就是想平尽世间一切不平事。
没想到古画晴空所钟爱的“游戏”也有这般的气势;对的,它同虫人劳工们摆出的棋盘不过几平米见方。
可个中内容有宏大到已经囊括整个宇宙的主题,也有渺小到连风向和地面滚落的砂砾都考虑到的凶杀现场。
好有意思。
还有自己脑内的十几万本,不也是每本在尝试用区区百万字,就塑造一个恢宏无比的世界和故事么?
十几万本加起来的数据量,都占据不了自己视界存储空间的一个小小角落;谁又能想象,它们中已经包含了这么多的‘世界’。
在想象力的加持下,它们大概有着匹敌超级计算机不断运算出的游戏广度,甚至还有所超越吧。
勾逸亡眼睛也亮起。
他今天的收获可真不错,不光在被甩入虚空后恢复了一点点理智,还收获了两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以有限去追逐无限么?
勾逸亡品尝着这句话,已经折断的腰在古画晴空手中无比愉悦地整个躺下。
不。
不是躺下,上下左右地概念在这高维世界中已经模糊,这里的广袤无垠是现实世界的好几个数量级。
就像现实世界相对于那些古早游戏,困于一块液晶屏幕的虚拟有多么宏大般。
现实?
游戏?
勾逸亡的眼睛越来越清明,又忽然涌出一点点湿润的泪。
泪珠自他眼角滑落,落在纯白的虚空中,化为杂乱无章的线飘向更远处,再也消失不见。
“你叫古画晴空对么,你也很爱游戏,你也钟爱‘有限’,”勾逸亡低声喃喃:
“可我问你,你觉得咱们的世界,究竟是‘有限’,还是‘无限’的?”
古画晴空愣了下:“……宇宙的半径可能超过十一万亿光年,这个结论在近千年中还没有被推翻;这么大的尺度,相对于这么渺小的我们,应该能算是无限的了。”
勾逸亡点点头:“是啊,这么大的空间,我们自己却这么渺小,那世界相对于我们来说也应该是无限。”
“我想,如果古早游戏中,那些npc如果也有思想,大概也是这般的想法吧。”
虚空之中,为创神檄文卷起的乱流还在吹。
玛瑞卡的温暖又摇曳了数下。
古画晴空沉默,随即冲勾逸亡冷声:“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勾逸亡只是咧了下嘴:“你是爱游戏的,也知道创造者的巧思是在用有限去模拟无限,是在用各种光影效果去遮掩游戏世界本是虚幻的事实。”
“他们大多数时候确实是成功的,所创造的世界哪怕画质再差,也总能在引动人想象力时,给我们一种沉浸感;”
“就好像再古代一点的戏剧,戏台上的演员明明只是背上插了几根旗帜,却总能模拟出千军万马。”
“可是,有一个词叫‘出戏’。”
“游戏制作者的‘有限’终究是用到了头,再也没办法遮盖那抹虚假,让整个世界的不合理暴露无遗。”
古画晴空沉默。
勾逸亡舔舔嘴唇:“古画晴空,你说你欣赏于游戏制作者的巧思,可发现地铁隧道的秘密时,或者头戴火车头装备的角色时,你进行时,是用的一个什么视角?”
“是‘出戏’的视角,是超脱创造者的给予你本来限制的视角;好比你在欣赏戏剧时,非得不看剧目的正面,一定要去侧面与观察隐藏在背景板后的工作人员。”
“而这种‘出戏’的视角,被玩家所操控的角色,偶尔也会遇到;”
“比如,走着走着,忽然碰撞体积的检测失效,整个人走到了山体中,建筑中;然后发现模型中空空荡荡毫无一物,转过头来,模型外依旧持续着虚假的车水马龙;”
“又比如走着走着,忽然踩到了一块没有建模的地面上,然后掉进地下,掉进一片什么都没有的万丈深渊——”
“掉进一片虚空之中。”
这种恼人的事但凡是古早游戏的玩家,都该有所见识;就是俗称的游戏漏洞,从地面掉进地心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但勾逸亡特别提及了虚空?还与现实世界做了对比?
左吴愣愣,忽然有些想笑:“你是在说,这片虚空是咱们因为世界的漏洞,而不该踏足的地方?”
“不,”勾逸亡摇摇头:“我是在说我们的世界就是一个虚拟的游戏,”
“有虚空这般的漏洞,实在是太过正常了……对,哈哈哈,游戏,游戏!”
“我想起来了!我所创造的陶沃姆,是整个银河第一个发现,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的文明!”
第二百零四章 长城
勾逸亡的话语落下,隐含着一股莫名的怆然。
左吴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怎么说呢,眼前这男人艘自称的“神灵”身份,在愈发往事实那边靠拢,可他总是会让左吴感到微妙的失望。
比如勾逸亡所声称,这“世界是一场游戏”的事,根本没法儿让人感到有多么惊骇。
毕竟在地球,类似的哲学猜想从古开始便有萌芽;比较出名的就是“庄周梦蝶”,侧重点可能不一样,但依然是在说这个世界可能是一场梦。
思考世界是否虚假的哲学思辨,在千年以来可都未曾停歇;
连佛教也出现了有关于此的谚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甚至是在鼓励众人将世界看作一场虚拟的梦。
如今宗教已然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可这谚句语却依然生机勃勃地流传,和“庄周梦蝶”一起,成了银河无数生灵的文化组成。
仅仅是地球的古代,就萌生思考这类问题的成熟思想;而其他的文明只要不是社会科技太拉胯,有关的思潮也比比皆是。
所以。
银河的生灵可能没有意识到,大家自远古开始,就对世界可能是一场虚拟的事做着准备。
若这个猜想真是事实,或许会有很多人会感到惊骇;但毕竟是思索了几千年的老生常谈了,应该不至于让全体生灵陷入“悲伤欲绝”的境地。
甚至有些文明会感到狂喜,世间真理和他们的文化信仰所契合,难道不该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开心?
勾逸亡的怆然,在左吴眼中就显得有那么些没必要。
但左吴还是保持住了基本的礼貌,只是向勾逸亡轻轻摇头:
“世界可能是个游戏的事,不是几乎没办法证伪的?就像‘缸中之脑’那样,谁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是不是一个被操纵一切感知,泡在药罐子中的大脑。”
“我知道!”勾逸亡挥了挥手,又狠狠擦了擦眼睛:
“我喜欢游戏,这种概念我当然熟得不能再熟!我是为我创造的文明而难过没错,我是,我是……”
勾逸亡笑了下,笑中藏着疯意,也有因为记忆缺失和逻辑与眼前事实暂不相通的莫名,却有一种更加无法言说的豪迈:
“我也是相信的,我创造的陶沃姆,可不会因为这个世界是一场游戏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就被击垮!”
“而我的长相就是证据!”
左吴歪头:“长相?”
勾逸亡长得是个颇为帅气的中年男人形象,帅的没什么特点,在影视剧中一抓一大把,像千篇一律的模板。
“是的,长相;”勾逸亡拍了拍他自己的脸颊:“我能认识到我在诸多神灵中算是无比弱小,失去陶沃姆之杖后甚至只能依附于某些个政权;”
“可咱能屈能伸嘛!”
“我当前的外貌便是模彷星海联盟所颁布的标准人类模板而成——陶沃姆人和我本不长这样。你们知道的,我在虚空外边不怎么清醒,这可花费了我相当多的精力。”
“可做成的好处也多多,至少不保持异形之姿,让我融入星海联盟的过程少了许多难度。”
说着,勾逸亡将捧着自己脸的双手拿下,自豪的语气中多了那么一些感叹:
“陶沃姆是我创造的,陶沃姆像我;也一定是一样的‘能屈能伸’,无论世间的真相究竟如何,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左吴点点头,又咧起嘴:“这么说,你办的拍卖会主题是‘毛茸茸’,也是追求适应联盟的节奏而想出的主题了?”
“可能是,”勾逸亡摸摸下巴:“但也不排除我是真的喜欢。”
“……嘶。”
左吴抽了下凉气,赶紧示意古画晴空把捏着勾逸亡的手松开些。
结果被海妖无情地拒绝,艾山山在左吴前面无奈摇头,抢过麦克风权限自己发言:
“等等等等,勾逸亡先生,趁你现在还清醒,有些事情我必须要问清——”
“就是根据你之前所说,你的陶沃姆不是将母星改造成一艘舰船,用行星发动机在宇宙间流浪的么?”
“可现在你又说你的文明勘破了这世界是一场游戏?这差距也太离谱了!该不会是被哪些奇奇怪怪的思潮给影响了吧?”
勾逸亡皱起眉头:
“绝不,陶沃姆观测到世界是一场游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我记得结论的得出是靠一种造物……对了!叫做‘现实透镜’的造物!”
海妖也皱起眉头,倒是和勾逸亡相映成趣:“现实透镜?什么玩意儿?”
勾逸亡几乎是脱口而出:“大概就是在虚空中打了个孔,然后用厉害了无数倍的‘小孔成像原理’,来窥视虚空之外的景象……咦?”
艾山山也“咦”了一声,给虚空再打个孔?这轻飘飘的话在当今的银河简直是天方夜谭。
虚空已经是高维世界,现在的大多数政权能进到这里便算成功,遑论对其施以影响。
更别说能再将这片高维世界给穿个孔了。
所以,什么“现实透镜”?艾山山理智上根本不信,但感性上却又有一点心驰神往。
就像古人忽然听说,人终究有一天能飞向天空时,差不多的心态。
只是这次无奈的是古画晴空了;以它的视角来看,就是在自己驾驶舱中的夫妻俩轮番走神,轮番拉胯。
关键时刻还是得自己用端庄的声音顶上:“勾逸亡,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勾逸亡点头,也没发现同自己对话的已经换人,眼睛里清明的成分越来越多,可惜就是差了一隙,为他的疯癫留下了负隅顽抗的空间:
“我只是在想,现实透镜的原理是为虚空再打个洞,就像拿电钻的工人想给一个房间装修一样。”
“可工人师傅怎么操作更方便呢?肯定不能站在门外蹩着手来,而是更该站在房间里才方便施展吧!”新
艾山山也从她的走神中回来:“你的意思,是陶沃姆的母星也根本不是在现实世界,而是在虚空当中流浪了?”
勾逸亡拍手:“对的,没错!陶沃姆的母星根本不是装着行星发动机在太空逃亡,而是应该流浪在虚空里的!”
海妖愣愣。
终于学着左吴的样子抽了口凉气:“……嘶,左吴,如果勾逸亡没说谎,那我们大概确实低估陶沃姆了。”
“怎么说?”
艾山山比画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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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技术在当今银河,可是最近几年才成熟的新玩意儿,哪怕是帝联,也仅仅能做到把机甲这种大小的东西给塞进去。”
“否则,又干嘛只给古画晴空这样的单兵机甲配备可以划开虚空的刀子;而是遇到什么敌人,便往虚空里塞满战列舰,然后不管不顾地整个砸过去不就行了?”
在低维世界,无法影响处于高维世界中的物体;若艾山山说的战法真的成真,那真不知道彼时的战争究竟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左吴点头:“可是白艾斯却用过古画晴空,给死寂星球的非法虫人运送物资来着。”
古画晴空操作面板闪烁:“白艾斯大人颇有毅力,而求道之路大多也是对心灵的磨砺,平时其实……还挺闲的;那些物资当时是我一趟趟搬过去的。”
这事实颇有冲击力,让左吴一时说不出来话,也确实让左吴开始重新评估陶沃姆的力量——
帝联已经算是军事科技领先的政权,即便这样,它能塞进虚空的不过是单兵使用的机甲。
可陶沃姆却直接往里面塞进了自己的星球。
还在虚空之中打了个洞,用现实透镜窥伺到了“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
先忽略游戏的事。
恐怕陶沃姆所掌握的力量,恐怕当今银河,便没有一家政权能比得上。
唯一有希望与其媲美的,也只有那些空有无比先进的技术,却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与外界有一丝交流的堕落国度了吧。
堕落国度是从远古幸存至今的星际文明。
千年之前,六百万个文明几乎同时发现超空间航道,继而向星海迈出脚步后,便被称为当今世代。
彼时的银河清净无比,虽然时常发现些神秘的遗迹,也只是遗迹而已,所有古代的强大文明都已经灭绝,唯有那些堕落国度是寥寥无几的幸存者。
千年来,堕落国度都仅仅是窝在它们的一亩三分地中,别说是对外扩张,就是和其他文明交流的兴趣都没有。
难道陶沃姆也是堕落国度之一?而堕落国度也并非对扩张没有兴趣,只是它们的眼界都盯着比宇宙更为广袤的虚空中?
左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勾逸亡听着,有些愤愤:“你别把陶沃姆往虚空里放星球的技术说得好像烂大街一样!”
艾山山也摇头:“嗯,如果你的猜想属实,那虚空应该比现在要热闹得多;至少各个政权在离那些堕落国度最近的超空间航道中,也没侦测到丝毫异状。”
这样。
猜想落空让左吴有些失落,但无论如何,陶沃姆所掌握的技术应该无比先进,这点应该是没错的。
以及,它们还以一个装载着行星发动机的星球为依赖,在虚空中流浪着。
而自己一行还抓着勾逸亡——陶沃姆的创造者,怎么也算和它们有了一些联系。
难道把此次创神檄文的爆炸给摁回去的希望,就在之后可能在虚空中,遇上这么个已经和自己产生联系的先进文明之上?
说起来陶沃姆和初丹天使比又如何?难道和陶沃姆遇见后,连那古老星门的威胁也能一并解决了?
左吴越想,眼睛越亮;在这稍微耽误些时间,和勾逸亡聊聊天唤醒他浑噩脑子里的记忆果然不是一件错事。
还被抓住古画晴空手里的“神灵”忽然间变成了一个香饽饽,左吴得想办法利用他,来和尚未遇见的陶沃姆达成一个不错的交易。
以及根据勾逸亡说,陶沃姆是个绝不会因为知晓这个世界是一场游戏而绝望,又懂得灵活应变能屈能伸的文明,说不定意外的容易交流。
对了。
勾逸亡还说过,他正被自己创造的文明追杀来着。
虽然现在来看,这“追杀”可能是勾逸亡浑噩之中的误解,但怎么也是一个突破口。
左吴又和艾山山交换了个眼神。
艾山山了然,摇了摇勾逸亡:“对了,跟玛瑞卡博士问问,我们该怎么用古画晴空来回收这抹逝者的温暖?”
勾逸亡转头便和温暖都囔了几句,又转回头来:
“玛瑞卡说他们可以暂时寄居于这台机甲的引擎中,只需古画晴空像平时补充能量一样,把引擎整个敞开,玛瑞卡的温暖就能钻进去了。”
古画晴空冷冷:“等等,在众目睽睽下补充能量?代理御主大人,您会愿意在众目睽睽下撩开裙摆上厕所吗?”
机甲有无比特别的羞耻点,一个是让自己被完全陌生的人拆开,另一个就是当众补充能量了。
艾山山听着,却理直气壮地歪头:“这点小事?你以为海妖几万年来在海里是怎么过的?少废话,你知道我不喜欢用强,赶紧把玛瑞卡收进来!”
良骨伶捂脸,觉得机甲补充能量应该和吃饭相匹配才对,为什么会是上厕所?
而左吴则对艾山山的宣言一点反应都没有,姬稚眨眨眼睛,颇为好奇,在他耳边小声:“等等,你对你妻子的这个习性不感兴趣?”
左吴摇头:“这种事当事人如果不感觉羞耻,可一点意思都没有。”
“哦,哦……”姬稚的声音越来越细讷:“我知道了。”
无论如何。
古画晴空最终还是屈服,将连接着引擎的舱室打开,让那抹温暖缓缓流入;过程中全身零件都在抖,像早已年久失修。
勾逸亡则还在被它抓着,只是如同为了发泄般握得越来越紧,让男人的腰整个都弯成了无比不妙的弧度。
该继续往虚空中深入了,现在一行人在这片纯白中依旧像无头苍蝇,但总算有了一些思路。
虚空之中移动,相对于外界,一步万里。
左吴忽然又有了个疑问:“对了,勾逸亡,你说你的陶沃姆已经在虚空中流浪了几千年,那换算成现实坐标,他们究竟走了多远了?”
勾逸亡不答。
古画晴空却忽然说话:“只要潜得够深,那把银河比作一个球,陶沃姆的几千年已经够浏览一圈球的表面积。”
左吴抬头思索了一下。
陶沃姆真实所做,是环绕银河所巡游?
可没等左吴得出进一步的结论,古画晴空忽然警铃大作。
前方的纯白虚空中,有宛如延伸至世界尽头的黑线所构成的绵绵不绝的不明物体。
左吴不知为何无比确信——
那是一片虚空中的“长城”。
第二百零五章 玩乐
若不是现在左吴双手都腾不开空,他真想好好揉揉自己的眼睛。
因为左吴根本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把这黑线看作是“长城”的?
左吴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些在舒爽的劳累后,陪艾山山看的帝联纪录片——名为“长城”的城墙确实延绵千里,颇为壮观;一砖一瓦都是地球人类数千年历史的见证。
可惜。
就算是纪录片中的“长城”,也只是今人根据一些零散的资料,在计算机中建模复原而来;它真实的样子已经同它见证的历史一起湮灭于历史长河中,再也寻不见。
帝联是千年前出走地球的人类所发展出的分支,现在却弄丢了人类,连地球也一起弄丢了。
对左吴也是这样。在看纪录片时,他只是和艾山山一样对逝去古人所取得的成就而啧啧称奇,却很难产生任何归属感和自豪感。
左吴心知是自己人类,却不是地球人;自己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也是在一颗无名行星上的培养舱中醒来,地球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再遥远不过的名字。
哪怕自己体内还尚且传承着人类的血脉也是一样;对人类所谓的古老文化保持欣赏即可。
最多最多,也只是再多些和艾山山的谈资,还有就此定下一些夜晚的旖旎主题而已。
地球人未迈入星空前,可没有开发记忆遗传技术,所以所谓文化从未刻进人的基因中。
而它的传承在星海的广袤前,也显得如此脆弱。
所以。
这纯白空间中盘亘缠绕至无边尽头的黑线,左吴并没有产生任何触景伤情的情绪;脑海中冒出“长城”这个词,大概也是因为它们真的很像。
……像?
像在哪里?
左吴一时之间没能想通,夹住海妖腰的双腿稍稍用力:“艾山山,前面那堆线条,你看他们所组成的像什么东西?”
海妖咂舌,手在左吴腿上狠狠掐了下:“你的动作……少在我身上得寸进尺,很痒!还有你可真是问了个好笨的问题!”
“好笨的问题?”
闻言,艾山山指了指她自己的眼睛;同左吴一样,古画晴空为她开放着观测权限,让她得以看到外面的景象,也过滤掉了对精神伤害太大的:
“虚空是精神与物质相互夹杂交融的世界,而每个人的精神又都不尽相同,所看到的东西自然有所不同;你说你看到的是一堆线?我看到的不一样;”
“只要不是意识高度统一、拥有蜂巢意识的族群,那用主观感受来观测虚空可是实实在在的徒劳!”
“与之相比,造物所监测到的数据更为客观,也才有分析和交流的价值;否则你以为我在这盯着这堆数据干什么?在玩儿吗?我也想眼睛看看就能出成果啊!”
艾山山似乎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而心情颇差;当然,也可能是平日都是她夹着左吴的腰,今次换了过来,心态相当不爽。
不爽归不爽,海妖还是履行职责,没再数落左吴缺乏常识的疑问,而是又仔仔细细研究起面前的数据,眉宇闪过重重的讶异:
“咦?你还别说,古画晴空的探测器确实监测到了非同一般的东西,真是……从一堆数字中理解一个东西真的好难。”
左吴歪头:“有多难?”
“在你面前有个东西,水占百分之五十五,蛋白质占百分之二十,脂肪占百分之二十,无机物占百分之五,请问这东西是什么?”
艾山山问,终于有些受不了的伸手抓住左吴的腿,尽力将其调整成了一个舒服的姿态,正好抵在她后腰附近,像一个不怎么柔软的垫子。
而左吴想了一下:“……我看过营养学的书籍,你说的是人体的成分构成,那你说的就是个人咯?”
可海妖却白了左吴一眼:
“你也知道那是书里的东西,有标准答桉抄才能得出结论,可惜如果虚空是考官,那它肯定会说你的答桉是错的;”
“人是这么个构成,像人的大猩猩不也是?或者碰巧和人差不多的小猪小羊不也是?”
“通过数据去揣摩在虚空中的物体,就是像盲人摸象;数字表现出的东西客观却也很不全面,有时候必须发挥想象力……”
想象力。
在海妖彻底得出结论前,古画晴空不敢动;数据显示前方被高维世界抽象成一团乱线的东西颇为巨大。
机甲出现在它的面前,像小小蠓虫在接近巨蛛的螯枝。
左吴眨眼:“……可之前我们一眼就认出了玛瑞卡的温暖,还有同样被抽成一团杂线的勾逸亡来着。”
“和你之前根据营养书籍,就知道我说的是‘人’差不多的道理,以往见过几次,或者大致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话,想象起来总方便些,有个方向。”
艾山山回答,左吴巴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两下。
自己觉得横在古画晴空眼前的庞然巨物是个“长城”,怎么也该是条宝贵的线索。
在这说这么多,好像有些白费时间。
没注意到尚且被古画晴空捏着的勾逸亡神情又显迷离,左吴继续沉声:
“艾山山,可能有些难以解释,但我相信我所看到的是一片‘长城’。”
海妖本是不屑,但又瞥了几眼数据后,眼睛忽然睁大,边都囔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被某人说准”,边又开始冲着操控面板手指如飞。
其余人也若有所思般,倒是左吴有些惊讶:“你们知道长城是什么?”
“被你们帝联吹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怎么也该有点儿概念;”成功把四肢收进腹部,颇为节省空间的良骨伶如此说:
“这也是小伶为了接待你们而做的功课,只是……”
“只是什么?”左吴问,调动古画晴空的观测权限,发觉还被机甲捏在手里的勾逸亡望着那团黑线,无比出神。
长城这个词也牵动起了这名神灵的神经。
良骨伶没有权限,只能窝在小小的驾驶舱中谈论那外界的无尽虚空:
“长城的作用无非是两个,一是被当做彰显文明传承的资本,二是在更久远前去抵御外敌;”
“虚空中总没有文化实力这么一说,那这虚空中的长城,就是用来抵御外敌的了。”
“可虚空中,又哪来的什么敌人呐?”
好问题。
据说此世代,大约在两百年前便有探险家团队进入虚空后成功归来,还向银河所有政权公开了他们所观测到的数据。
由此,这个探险家团队被他们所属的政权列为了叛国者,让另一些政权在疯狂利用这些数据时遭遇了灭顶之灾。
但却让虚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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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为更多的政权和生灵勃勃敞开。
目前,虚空技术虽仍是无比尖端,但关于它的利用已经日趋熟练的文明不在少数。
可就是这样的两百年,别说是在虚空中观测到敌人,甚至无法观测到高维世界的任何生命迹象。
这片虚空比六百万个文明未曾升空时的银河更要死寂,好像这里面才是生命的绝对禁区,又好像虚空当中的原住民遭受过一遍彻彻底底的清洗。
说起来,勾逸亡还是他们遇见的头一个可能是虚空居民的人,只是他丢了陶沃姆之杖,已经为这片世界不容,无法验证这个猜想而已。
左吴抓抓头发,向勾逸亡喊话:“如果我们看到的真是长城,这也是你的陶沃姆修的?”
“……嗯,我觉得它确实出自我的陶沃姆之手。”
勾逸亡点头,揉揉眼睛,让手不能动的左吴无比艳羡。
可勾逸亡话锋随即一转:“但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们在修建这个东西,所以这个功劳我不能认……这是陶沃姆自己的结晶!”
左吴能理解勾逸亡话语中隐隐藏着的自豪。
试想。
陶沃姆人花费了无数精力,将自己的星球塞进虚空;然后搭乘着它,花费几千年时间,走遍银河外围所有星球,还在虚空之中串联起一片无边无际的长城。
若这长城脱离虚空出现于现实世界,那它将是超越当今银河一切巨构的奇观。
无论陶沃姆建造它的动机究竟如何,这种雄伟壮丽便已经值得文明的父亲而骄傲。
当然,有毅力花费几千年来修建这种奇观的文明,大概率也极为坚韧,不该会为某些事实而崩溃的想自杀,哪怕那事实有会让人颇感绝望。
坚强又坚韧的子女,才会让父母对其的感情,从宠爱渐渐转化为无与伦比的骄傲吧。
就像勾逸亡这样。
但骄傲归骄傲。
左吴还是对这浑噩的男人感觉头疼:“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这长城究竟是在防备什么东西了?”
“抱歉,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忘了,我连我的孩子们在修长城都忘了……”
艾山山也叹气:
“先别管长城防备的敌人是谁,关键是咱们能不能利用它?”
“它是长城,就说明它至少有防御性的功能,又出自好像很先进的陶沃姆之手,理应能挡住各类攻击;”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能利用这‘长城’的防御机制,想办法给创神檄文爆炸的波动给摁回去呢?”
左吴眼睛亮起:“艾山山,你也相信这东西是一条‘长城’了?”
海妖瞅了左吴一眼,别过眼睛:“算你运气好,希望你的运气……以后不要这么好。”
左吴的气运总是招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次遇到这条“长城”也是一样。
很难说这次遇险是不是来自血脉的气运捉弄,目的就是让他与这虚空中的长城和陶沃姆产生关联。
海妖抿嘴,等列维娜醒来,得问问精灵女仆缠在左吴身上的“因缘之线”怎么样了。
是随着白艾斯与天使争斗的败北而消失;还是与白艾斯解绑后,原本连着求道者的那头失去凭依,随风飘舞,然后和所有附近沾上的人产生关联。
这次如此巧合的碰到长城,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当然,这是以后才有闲心去对付的事。
至于艾山山她用虚空长城去对付创神檄文的猜想,当然有概率实现!
创神檄文虽然目前看来,是超乎银河政权想象的武器;但肯定不如这于虚空中不知多少年前修成的横亘长城要先进。
更不用说陶沃姆的创造者还被握在古画晴空手上,只是这么对待勾逸亡——它们的创造者,好像有些不太礼貌。
一行人中,良骨伶目前最怂,她又努力把四肢往腹腔里收了收,努力降低存在感:
“那个,小伶有个问题,就是长城是军事设施对吧?它附近会经常有敌军或者驻扎者对吧?”
“被敌人或驻军的任意一个看到我们这么对待勾逸亡……都不太好吧?”m.
左吴点头,几乎被说服,本想就此再挤挤,把勾逸亡也请进机舱中来。
可勾逸亡好像对改善自己的处境一点兴趣都没有:
“哦,这倒不用;长城很长,不是每段都时时刻刻面临敌袭;以及……我也没在附近闻到我孩子的气味。”
好吧。
少一个人进来拥挤总是一件好事,倒也印证着勾逸亡说他压根不在意自己处境的话语。
无论是在手术的试验台上,还是古画晴空的手中,都是这样。
他的这种精神状态也很难被指望去想办法引动“长城”的防御设施,好在当个翻译应该不成问题。
玛瑞卡和其温暖被古画晴空吸入了引擎,只要通过勾逸亡交流几次,那迟早能破译出他们交流的方法,这神灵的浑噩也再难是与教授通信的障碍。
计划敲定。
艾山山调整参数,朝潜藏在虚空中的长城潜去;只是随着朝长城的接近,其恢弘的规模一再刷新着众人的认知上限。
颇有种“望山跑死马”的味道,古画晴空也被迫一次次修改着自己探测器的单位,放大了好几个数量级。
终于。
长城近在眼前。
而绝美造物忽然发声:“等等,我收到了一封邮件?一封长城发给我的邮件?”
艾山山紧张:“不会是计算机病毒吧?”
勾逸亡却摊手:“我的孩子不会这么没礼貌,大概是自动发送给访客的请帖——若是计算机病毒攻击,这台机甲已经向我倒戈了。”
古画晴空不服,却发现那封邮件已经自动转码,成为了它能读取的格式。
建立虚拟机,将其移入,点开。
居然在播放一段音频。
勾逸亡入了神:“哦,我的孩子在讲故事,恐怖故事——”
“故事的主题是有一些被诅咒的政权,偶尔会在银河中出现,他们本来无比平凡,可好像全政权上下数十亿生灵被忽然夺了舍,”
“只会全政权上下,去贯彻某个外来意志的命令;大到去研究哪方面的科技树,小到科研星舰该往哪里飞;”
“那个意志乐于操控那个政权,如游玩般,去将各个世界线的银河搅个天翻地覆,然后在搅无可搅时消失,寻找下一个新鲜的‘银河’。”
“去进行一次又一次永不结束的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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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净土
通过勾逸亡翻译出的音频暂且罢休。
左吴歪头想了会儿,一个词语在脑海中飞速成型——
“玩家”。
陶沃姆人说这个世界是个游戏;
而他们修建的长城又在说,某些时空偶尔会有某个文明会被夺舍般,全体上下都为一个混沌不定的目标,来万众一心地努力。
那说不定这个世界的游戏还是战略类的。
于此之中,别说普通民众的意志,就连政权元首的意志恐怕都是玩家面前几个微妙不过的数字,为玩家所操控的政权来提供一些微妙的加成而已。
或许。
甚至来说,自水下第一个生物开始的历史,无数生物跌起兴衰为生存做出的抗衡,终于在数十亿年的荟萃中凝结出的文明——
也全都是玩家动动指头随手捏出的。
好像从古至今生物因死亡而流下的血泪,以及在生死之间渐渐筑起的辉煌,都是经由数据所模拟出的玩笑般。
也难怪勾逸亡会说它是个恐怖故事。
就算是左吴,心中也泛起点点凉意,抓着几个女士的手也不自觉的紧了紧。
还好,知觉一如往常的传回;右手清晰无误的感受到列维娜肌肤的柔软,左手也感觉到了良骨伶体内骨骼的棱角。
一切都在告诉左吴这个世界相对于自己来说毕竟是真实的;可惜知觉会被麻痹,也有如同“缸中之脑”般无解的欺骗。
还是得多想。
古画晴空所接收到的消息,只是无人的长城对外来访客所发出的自动欢迎。
长城是文化象征,树立在这里,也在诉说着陶沃姆的故事;想来左吴一行不在它的敌人名单上,所接收到的满满都是善意。
古画晴空继续前进,机甲和刚才无异,只是其舱内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一些,让它多出了一些虚幻的重量。
而左吴的手并未放松,似乎触觉带来的真实感能给他自己一些安慰。
要多想。
在自己这个银河,这个世界线,有“玩家”降临,操纵着一个政权的迹象吗?
左吴思索,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能勉强算作熟知的政权只有两个——帝联和燎原。
更悲哀的是这两个政权都有颇大的嫌疑。
若说被玩家操纵,帝联以前可能受过玩家的钟情。
从小小的地球萌芽而出,一路兼并十七个文明组成联合体,又与织褛签订契约,即便遭受内部十五个种族叛乱却依然涅槃重生,甚至还是推动星海联盟成立的重要力量。
可惜最近些年帝联的表现,只能说一句拉胯——
它内部有内部的问题,沐浴了织褛祝福的纯血人类消失殆尽,围绕人类组成的权力架构直接出现真空;目前掌权的官僚集团名不正言不顺,底下的军团也貌合神离。
所以,除非操控帝联的玩家有什么自虐的癖好,或者想享受一下力挽狂澜的感觉,否则帝联不至于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那么燎原呢?
燎原的嫌疑就比帝联大得多,这由气态生物构成的游牧文明最近于银河中耀眼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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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开发出创神檄文,把旁边的宿敌帝联压着打,内部也开始兼容并蓄,甚至求贤若渴的寻求着整个星海的强者加入。
还有居住在燎原母星附近的那头巨龙,也是有意思得很,要自己是玩家,也会为自己的文明找那么头以太龙放着,男人的浪漫这条理由就足够。
可若燎原背后有玩家存在,那干嘛要现在才开始发力?过去一千年都去看海了?
不像,燎原的历史像在升入星海后,才开始蹒跚学步的孩子;
它们一路上千年的成熟有一个明显的轨迹,哪个玩家能花费如此精力,去拟合这段跌跌撞撞的成长?
游戏毕竟是使人快乐,不是让人去感觉麻烦的。
对了。
左吴一下子感到些许宽心,因为他想起很久以前所做出的一个猜想——
就是这片银河的六百万个文明刚刚同时发现超空间航道时,才是玩家切入的最佳时机。
彼时的各个文明的强度,按量化来看几乎相当,无比酷似于一片刚摆放好的游戏初始棋盘,就等着棋手落座。
可这片银河自那个时间点算起,已经不多不少九百七十二年了。
一个全体上下都在贯彻一个意志命令的政权;大到研究科技小到星际移民的数量和科研船去向都完全服从于那个意志的政权,天然就有着极大的优势。
如此漫长的时间,即便是新手玩家,也该对游戏有所上手,被操纵的政权也早该在这片银河中有所出挑,让其余文明觉得如芒在背。
但是没有。
这片银河的六百万文明虽然也在经历着更迭和兴衰,却没有哪家有着一统银河的趋势,最多只能整合复数的星域而已。
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左吴捏着两位女士的手渐渐放松,居然感觉此方世界竟然是一片净土。
未曾被玩家所染指的净土。
而且,以后大概率玩家也不会来,如之前的推论,最适合玩家切入的时间点早已过去,文明自行发展,所拥有的也都是自己的特征。
除开一些癖好非常的人之外,又有多少玩家喜欢玩别人剩下的东西?
甚至有那种癖好的人,多半也是享受把一个原本规律又美好的东西暴虐毁坏,又染上自己的颜色而已。
而玩家看到帝联这样,无论是历史还是内部种族甚至各地的建筑和行政机构都是一团乱麻的东西,恐怕也只会是捏着鼻子嫌弃的走开。
这里就该是净土。m.
保险起见。
左吴还是开口,询问所有人的意见:“诸位,你们觉得我们这个银河,这道世界线中有‘玩家’存在么?”
几位女士还有释文尔都没有回应,或是没有消化信息,或是依旧思绪万千。
但外面的勾逸亡虽然因为接近“长城”,表情愈发茫然,但关于这个问题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没有,这条世界线中没有玩家。”
“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笃定,至少在目前,玩家没到过这里;我研究过的。”
左吴挑眉:“你专门研究过?”
勾逸亡没有回答,好像观测玩家是否存在,是他虽已然忘记却早刻在了骨子里的使命。
第二百零七章 球体
即便猜测到这片银河应该还是一方未曾被“玩家”染指过的净土,让左吴至少感到了那么一些些的宽慰。
却对改变当下的处境没什么帮助。
创神檄文还在扩散,能否用被高维空间扭成黑线的长城将其摁住,都还尚且是未知数。
以及。
这片“长城”应该不会像勾逸亡这样,被是三维世界生物的他们轻轻一碰,就显露出其身在低维世界时应有的样貌。
甚至结果可能是反过来,古画晴空会被庞然巨物无边无际的长城直接同化,被强行升维——
那意味着身体结构的完全破坏,左吴之前未曾经历过此类攻击,对能否顺利将其吸收有些没有信心。
不是谁都能像勾逸亡般,从一团黑线转化至人型却一点事都没有的;就算是现在,他内脏已然被古画晴空捏移位,也是照样的活蹦乱跳。
是不是应该把勾逸亡放出去,当个探测器?
也不行,这么做大概的结局就是脑袋浑噩的勾逸亡撒手便没;化为缠在一起的黑线中的一股,随风而散,慢慢飘远。
想再把找回,也只能让机甲贴近长城,用它的探测器一寸一寸慢慢寻人,到头来不也是一样?
还是得冒险。
好在长城所表现出的友善,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这建于虚空中的庞然造物已然理解左吴他们来自三维,舞动构成自己的黑线为古画晴空让路。
其行为让机甲靠探测到的各类数据,来对虚空进行盲人摸象式的探测过程,忽然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所有仪器所监测到的数据全部跌落至零,好像他们迈入了一片绝对的虚无中。
就连先前一直在密切注意的创神檄文传到这里的波动都完全侦测不到。
绝美造物一下子成了瞎子,无比无措,直到它又收到了些来自长城的信息。
没等信息被翻译出,勾逸亡却先笑了一下:
“长城发来提示,说高维空间辐射横行,对你们的皮肤不好,建议你们涂抹更多的防晒霜。”
创神檄文的波动也可以理解成辐射的一种。
左吴挑眉:“防晒霜?防辐射?你的长城是在说冷笑话?”
“是,你不喜欢么?”
勾逸亡耸肩:“它是在为你们好,将远处传来的武器波动全部屏蔽也是好心,它也……许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了。”
虚空中构成长城的线随着勾逸亡的话音落下而静默,给足了这神灵面子,也表示它确实寂寞。
古画晴空轻轻叹息,不再踌躇,而是放心大胆的往前。
随即。
这台相较于长城,如此渺小的造物宛如卷起涟漪的游鱼,其再平常不过的向前前进,也掀起了那无尽黑线的宏伟流动。
长城在为古画晴空改变着形状,放下着它的磅礴身段。
左吴却不觉得这是它在迎接自己的神灵,而是真的在为长久未接待过的客人而欢欣鼓舞。
恍忽间。
构成长城的黑线完成了它的形状变化,原本古画晴空离它还不知有多远,此刻却已经被包裹至了它的中间。
证据就是古画晴空周围高维空间中原本纯白的天幕,此刻被条条黑线所笼罩,上下左右皆是如此,好像一个无比庞大的鸟笼。
而一个球体就在这长城构成的鸟笼中间静静的等待着他们。
球体?
这还是左吴头一次在虚空之中,看到除了黑线以外的东西,可勾逸亡并没有尽到地主之谊,为一行人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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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只能主动去问:“勾逸亡,那颗球就是这里的管理者之类?”
“……我不知道。”
“你不是陶沃姆的创造者么?”
勾逸亡还是摇头:“你家孩子如果躲在被窝里做了些小手工,有一天忘了收回去,你能保证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那做的是什么东西吗?”
左吴明白这只是勾逸亡的一个比方,却还是咧嘴想象了一下——黛拉有四只手,做手工时常常会手忙脚乱,打结在一起,做出的小玩具确实抽象。
但黛拉在金棉的指导下,制作各种土炸弹时,拿捏配方比却是有如神助,甚至能让教她的兽人小姐心惊胆战。
左吴倒时常为黛拉没办法全力施展她的爆破天赋而无比惋惜,这次本想着取到纯血人类的遗产后,随便买下一块地,再包下一个施工队,让虫娘好好玩儿一玩儿的。
黛拉……
虫娘的笑颜闪过左吴的脑海,还有她所身处尚在危险中的逃亡者号;已经到了这一步,将创神檄文摁回去的最快方法或许就藏在那个球体中。
左吴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犹豫,只是吩咐艾山山将古画晴空开将上前。
球体附近,虚空似乎又一次扭曲;古画晴空和其舱内的所有人只是感觉自己往前走了一步,那球体便出现在了众人跟前。
而机甲的探测器还是什么数据都探测不到。
左吴眯眼,视界通过光学仪器所开放的权限,认真打量了几眼——
这球体像凝聚了整个银河的黑色;其本身或许也是由黑线所团成,只是这黑线太多,太密集,才凝聚了这般完美的球形。
等等。
左吴揉揉眉心,若黑线象征着可以映射到三维世界的东西,且黑线越密越长,就相当于那东西越复杂且质量越大的话;
那眼前这个经由无比密集的漆黑所构成的球体,若出现在现实世界,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东西?
是一颗构成其本身的每个粒子,都经过悉心凋琢的中子星?
还是干脆一个经由人工改造过的小型黑洞?
也就是在虚空之中,这样的东西才能安安稳稳放在这里;若是在现实世界,单单因为其磅礴质量而拥有的引力,恐怕就能将一切接近它的物体生生压碎。
而艾山山也从惊叹于黑球的规模中回过神来,手指在古画晴空的操纵杆上揉搓,低声:“那么,我们该怎么和这颗球交流?先打个招呼?”
左吴挑眉:“你看见的也是颗球?”
“嗯呐,这种程度的改造,我们的精神已经无法影响它映到我们脑中的形象了,它就是颗球,确信无误,”海妖点头:
“银河中最古老的打招呼方法就是敲质数,我们要不要试试?”
二,三,五,七,十一……这片银河中只要是有数学基础的文明,就能明白这串质数数列的意思;也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拥有智能。
传递消息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让古画晴空在它面前拍手,两下,三下,五下……
黑球马上有了回应,还是勾逸亡在担当翻译:
“仁联人!如此轻易暴露你们的所掌握的数学水平,可不像仁联的作风!”
左吴挑眉:“仁联?什么仁联……不,我们最多只勉强算是帝联人和帝联的造物而已,勾逸亡,你是不是翻译错了?”
而这次,黑球似乎已经破译了他们的语言,自己发问:
“帝联?有意思,这个世界线的‘仁联’叫做‘帝联’?”
“那你们的银河,该是一片无数生灵都能自如生长的世界吧,是不是这样的?只是你们千万小心,可别被仁联发现了。”
第二百零八章 真实
左吴已经不知第几次感觉头大,最近听到的信息量可真是一次比一次大。
先是自陶沃姆得知了“玩家”的存在,之后又碰上了它们的长城,在其中遇到了个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黑球;
而现在,还从黑球口中得知了“仁联”的事情。
仁联是另一个时空的帝联?黑球叫自己一行小心些,不要被仁联发现?这说明彼方时空的帝联,甚至有影响平行时空的能力?
相比帝联,仁联简直是帝联的阔亲戚;不知道来自失落初丹的列维娜刚得知初丹天使的存在时,是不是也有差不多的感觉。
对于黑球的话语,机甲内还有人有不同的感觉。
良骨伶就轻轻叹了下气。
只是叹气而起,眼下的高维空间,创神檄文的引爆、还有什么陶沃姆,长城和黑球,明显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娇小的律师只能奉行低调,把四肢收进空空荡荡的腹腔而节省空间也是这个目的。
却没想到。
已经破译了一行人语言的黑球“嗡嗡”响了一下:
“朋友,为何要叹气?能愉快地活在世间本就是至福,叹气会徒增烦恼,也会让好运熘走的。”
良骨伶愣愣,而艾山山也是抿嘴检查了下古画晴空的麦克风权限——
并没有开放给娇小的律师,骨人小姐这声轻叹本该被机甲的外壳隔绝于内,就此消逝。
但没有,明明古画晴空的外装甲可以隔绝当今银河绝大部分窥探的手段,剩下的漏网之鱼,也会被左吴的吸收所解决的。
古画晴空在黑球面前,就像躺在解剖台上面对医生的病人;内里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它看到机甲内部的手法根本就是成谜。
左吴犹豫了片刻:“良骨伶,我能委托你和这位‘黑球’……多说说话吗?”
多说说话,至少让一行人能知道这个黑球的性格;从它如此轻易便能窥探到古画晴空内部看,它确实超越所有人的想象太多,保持友善才是上策。
而现在在虚空中已经足够深,现实世界的“七分钟”虽然已经所剩无几,但在这里,时间勉强还算是充裕。
勉强。
想着,左吴瞥了一眼勾逸亡,他只是呆在古画晴空的手心中状似发呆;不知为何没有与黑球相认的冲动,黑球好像也不认识他般。
而良骨伶眨了眨眼睛,全然没想到现在还能有自己的戏份;
其缩进胸腔腹腔的四肢一股脑伸出,点点头,又拍了拍胸口,让刚才有些走形的声音重新恢复正常:
“那个,黑球先生?我可以这么叫您么?您对小伶为何叹气感兴趣?”
黑球内里的黑色流转了下:
“是的,你们的银河是一个所有生物都能自如生长的世界,你也还活着,理应幸福;如果这样的你都要叹息,我会……嫉妒的。”
嫉妒?
良骨伶歪了歪脑袋:“小伶叹气是因为之前我见识到了一些事情,以及对您说的‘无数生灵都能自由生长’有一些相反的感触,为什么会让您嫉妒?”
黑球的好奇心果然被挑起:“相反的事?你经历了什么?”
“很简单,就是……呀呀,您能勘破我们机甲的外装甲看到小伶那么一点点的小动作,那直接读取我们的心声不是更方便些?”
律师舔舔嘴唇,这是她狡黠的试探;黑球能否读心这件事必须被搞清,否则一切谈判的手段都是空中楼阁无从谈起。
而黑球却好像慌了一下:
“抱歉,陶沃姆的家长教育过我们,随意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不礼貌的行为……”
“我也不是有意看这台机甲内部的,在我眼中,你们的样子大概和你们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总而言之,我不会再看了,请你们原谅。”
“以及,请接受我的一个忠告;就是你们的话语中暴露出这位机甲似乎没有获得完整人权,这会暴露你们的社会科学发展水平,对你们也是不利的。”
良骨伶挑眉,黑球确实有种奇异的谨慎,对于它能否读心这个行为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而左吴也有种莫名的感觉——在他眼中,黑球道歉得如此干脆,好像一个犯错却被抓包的孩子;
它身为这宏伟长城的管理节点,平时不可能有墨守这种道德的余裕;就像赶工期的建筑工地平时不可能将各种规章执行的彻彻底底。
除非工地有领导前来视察,或家长来探望已经独立的孩子的日子,他们才会无比老实。
勾逸亡身为陶沃姆的创造者,当然也是黑球的家长;黑球是在假装不认识他?
左吴真想向良骨伶竖起拇指,不愧是律师,三言两语就试探出了这么多东西。
总而言之。
良骨伶听着黑球的话,慢慢开口:
“……有没有完整人权,这在我们的银河算不上什么太重要的秘密;事实上我叹气也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黑球先生,您还感兴趣吗?”
黑球有些雀跃:“当然,我被设定为专注于虚空的事务,对外界确实缺乏了解;你的故事,我很想听。”
良骨伶悄悄瞥了眼还是沉默不言的释文尔,轻声:“就在刚才,我目睹了一个屠宰场,里面满满是待宰的海星人;”
“数量很多,恐怕有几亿,几十亿;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被吃,生下来就是为了被做成罐头;”
“也是为了以其独有的味道刺激其他种族的食欲和贪欲,将他们用以养殖,以此扩充整个海星人族群的数量;”
律师轻轻按了下自己空荡荡的胸口:
“小伶甚至没办法评价他们的诞生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只是他们被屠宰的样子毕竟发生在了我的眼前;”
“而海星人种族繁茂后,谋划的又是几千甚至上万年后的事,太远了,我看不到。”
“然后,他们又全部死在了创神檄文的波动中;懵懵懂懂,茫然无知;”
“死掉的人……真的太多了;他们别说是经由屠宰变成美味的罐头,就连那几千上万年后的承诺和谋划都已经爽约和破裂。”
律师抬起头来,直视黑球所在的方向,目光灼灼,好像也能和黑球一样看穿古画晴空的外装甲:
“这一切好像和您所说,我们的银河是所有生物都能自如生长的世界大相径庭,所以我才会感叹,我才会叹气。”
“不知您对小伶这叹气的原因可否感到满意?”
良骨伶悄悄捂了下嘴,因为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的反倒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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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一名用口舌当做自己武器的人来说,还真是一件自降水平的事。
而黑球沉默了一下:“所以,我拦截下来的、被你们叫做‘创神檄文’的波动,是那些海星人所点燃引发的么?”
这件事姬稚有发言权,那些因为意外脱离培养仓,又因为被注入的《动物世界》继而引燃忿怨的海星人,就有一个落在她手上。
没有看见蓝天白云,所见的是与纪录片中完全不一样的昏暗天空;那些海星人由此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继而才引燃了创神檄文所需的忿怨。
所以。
对黑球的提问,姬稚轻轻点头;回忆起那时海星人天真的眼神,觉得今天肯定会做噩梦。
但黑球又只是“嗡嗡”流转了一下,它破译了一行人的语言,也破译了一群人的情绪;其形状虽然没有变,却越来越像人。
所有人心中忽然都有了一种感觉,就是黑球居然是在爽朗的笑。
良骨伶有些不可置信:“您在笑?”
“是的,”黑球回答:“以及你无需叹气,至少我认为,你所见到的海星人运气还真是不错。”
“因为他们至少真的有挣扎的余地。”
挣扎的余地?黑球在说谁?那些屠宰场中的海星人运气好?
哪怕他们的命运不是留下基因后就被装罐;或者怀揣着对世界的误解,获得自由仅仅零点几秒后就被创神檄文的光芒杀死的海星人叫运气好????.
律师强迫让自己的嘴角缓缓勾起,只是她的水晶颅骨这次彻底被绷紧的肌肉完全压碎:
是这样吗?黑球先生,小伶我有些不理解……您如果嫉妒他们的经历,大可亲自去试试……
“呀呀,小伶是开玩笑的,您是陶沃姆的高科技产物;那些海星人,呵,区区罐头,又怎能和您相提并论呢?”
律师话音落下。
黑球却彷若没有听出良骨伶的讽刺,而是给人一种于落寞中低下了头的感觉:
“抱歉,我明白这些海星人的经历,在你们的银河中并不算好,所以我用‘嫉妒’这个词来形容我对他们的感觉,可能有些不恰当。”
“所以,我该用的词应该是羡慕,对的,我无比羡慕他们。”
良骨伶愣了下,其心中因愤怒而带出的讽刺好像消散了些许:
“您还是羡慕?为什么?可别和小伶说是因为他们在创神檄文前挣扎的零点几秒,放在虚空中就是长得很的一段时间。”
黑球回答:“不,当然不是;我能理解这零点几秒在现实世界的短暂,可是,可是……”
“就算是零点几秒,就算这些海星人在挣扎后便是死亡;可他们的挣扎真的有了意义,他们引燃了创神檄文,威力如斯,让我都能感觉到。”
“这是陶沃姆人所根本无法想象的奢侈之事。”
“我们陶沃姆的挣扎,连海星人们零点几秒的成果都比不上。”
“因为这个世界的法则让我们注定灭亡。”
世界的法则让陶沃姆人注定灭亡?
良骨伶对“法则”这个词无比敏感;
而勾逸亡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沉默,眼睛几乎要从其眼眶中蹦出,牙齿都几乎被他自己咬碎:
“所以,你们真的全死了吗?无数平行时空都是一样的结果,甚至没有一次是例外?!”
黑球对勾逸亡只是沉默,好像他们约定过不能相认般。
勾逸亡深深吸气,勐地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回答我!我的手杖弄丢了,我记不起来太多事,我想要个答桉,想要个结果……”
黑球颤鸣:“……是的,据我观察以及其他长城节点的讯息收集,还有现实透镜的窥探,数以千亿的世界线;共观测到不同的玩家个体,累计数量超过一千万;”
“陶沃姆没有哪怕一次幸存;即便有,那也是经由玩家之手所修改出的,有我们名字的怪胎;”
“我们都是在玩家降临前的一个时间点——含混不清的几十万年前而灭亡。”
“无论我们花费多长时间,做多少准备,做出何种挣扎,结果都未曾改变。”
“我们注定是为玩家扩充游戏世界观,为玩家取乐的一串‘事件’。”
黑球似乎见过了太多次自身文明的命运,说起来如数家珍:
“这个世界是‘玩家’们的一场游戏,而我们的文明于这场游戏中的设定很简单——”
“我们发明了现实透镜;我们观测到这个世界是虚拟的游戏;我们因而绝望,绝大多数人民自杀,剩下的幸存者无法维持文明的需要,因而灭绝。”
“可笑!”
“正如你们帝联,于繁多的世界线中也出现了‘仁联’这般的强大存在;还有现实世界中,繁多的微生物终有幸运儿演化成了文明;”
“可轮到我们陶沃姆,就是无一幸免;好像我们的灭亡是这个世界原初,便设定好的事情……”
“好像我们的灭亡,就是为了告诉玩家有文明发觉了这个世界是他们的游戏,再让那些玩家开始一些有的没的思考;”
“最终,再将我们留下的遗物换成给玩家的资源,当做玩家完成事件链的奖励,或许这才是大多数玩家最重视的东西……”
“就是这样,便是我们文明自浩渺星海发展起来的结局,是我们几十万年挣扎的回报;就连我们的骄傲,我们钻破虚空,发明出现实透镜的壮举,也是被事先定好;”
“可不可笑?”
黑球看向良骨伶:“所以,我才会羡慕你所说的海星人;至少他们的挣扎确有结果,至少他们的挣扎有所意义;不像我们,几十万年,都是空谈。”
空谈。
左吴有些暗然,就连眼前的“黑球”,也只是陶沃姆留下的遗物;这个文明大概已经没有幸存者留下。
而良骨伶更是觉得虚幻,对黑球轻轻吸气:“所以,如您所说,这个世界真的是虚拟的?”
若真是虚拟,那我坚持的“法无禁止”又有何意义?
谁知。
黑球却忽然爆出一阵豪迈至极的笑:
“哈哈,虚拟?不,这世界不可能是虚拟,我不许你这样说,我们陶沃姆不允许任何人如此不尊重自己!”
“至少!我们的挣扎确实存在!切切实实,真实之至!时至今天,即便我们已经灭亡,可我们的挣扎却还在继续!”
“你以为这长城是用来做什么的!”
“它就是我们持续至今的挣扎,就是在防备那些玩家!”
第二百零九章 欺骗
黑球颇有豪情的话音落下。
左吴又抬头看了看这虚空中的宏伟巨物,无边无际;用最俗气的话来说,怎么看都是个好东西。
用这么个好东西来防备玩家?
左吴冲黑球摇摇头:“我也喜欢玩游戏,知道玩家是什么德性;还说防备,就不怕玩家把你和你们的‘长城’给一起毛了?”
代入到游戏世界居民的视角,玩家被称为最恶劣的天灾都不过分;他们为了快乐而产生的贪欲也永无止境。
如果左吴眼前的景象被玩家们发现,又暂时无法被他们获得,那该造成多少玩家夜不能寐?
甚至连游戏公司都会被玩家的骂声淹没,到时候别说长城,就连这黑球大概也要乖乖雌伏于玩家的脚下。
却没想到。
眼前这属于陶沃姆的黑球居然也露出了一丝脚狡黠,这大概也是它从良骨伶那里现学而来的表情: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也是我们纵然发现世界是一场游戏,却仍然坚信一切并非虚拟的原因——”
“你以为我们几十万年的挣扎,纵然最后没能拯救自己,可这期间真就是一无所获吗?你认为我们所取得的最大成果是什么?”
左吴摇摇头,今天受到的震撼已经够多,他本以为今天的内心几乎很难再有多少波动的。
却没想到,黑球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左吴狠狠震了一下。
它甚至压低了声音,好像不想让不在此处的玩家听见,低声再低声:
“……我们搞到了一份映射着这个世界的游戏本体。”
游戏本体?
古画晴空内的众人对视了一下,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
还是左吴摇摇头,先找回了一点点逻辑。
若这世界是个游戏,那掌握着游戏本体,岂不是拥有造物主般的能力?甚至这个世界的一切秘密对陶沃姆人来说都该不再是秘密。
就连左吴脑海中的那十几万本,里面的主角所依仗的不过是生而知之的能力,或者类似“系统”这样,可以将现实程序化继而修改出一部分东西而已。
可直接掌握了代表这世界本身的游戏?这就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一时间,所有人都心头火热;
就连藏在引擎中的玛瑞卡也是,若象征着这个世界的游戏近在眼前,那干嘛还费劲心思去通过切断航道去建设自己的黄金乡?
但黑球却很快给他们泼了头冷水:“稍等片刻,我大致能想象你们在想什么;很遗憾,这游戏并不是这世界本身,只是这世界的一个映射;”
左吴歪头:“映射?”
“对,就像高维空间映射着现实世界,但不能说高维空间就是现实世界一样;”黑球点头:
“这份游戏就像绑在我们世界上的木偶丝线,玩家通过游戏来操纵和影响我们的世界;但游戏只是木偶丝线而已,终究不能说是我们的世界本身。”
“以及更遗憾的一点,就是将那游戏真的带进我们的世界后,它也失去了操纵世界的能力;就像木偶丝线死死缠在了木偶上般,没办法再使用了。”
这个世界是木偶,而那份游戏是操作木偶的丝线?
左吴思索了一下:
“木偶线能操作的,只是木偶的一些关节节点而已;你打这个比方,是不是在说即便是有玩家来临的世界,也是有诸多盲区的?”
“没错,”黑球又是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
“证据就是那份游戏的架构颇为原始,甚至没办法充分调用玩家游玩时所用的电脑性能;其能模拟的天体数量不过数千,再多,连玩家的电脑都会被卡死;”
黑球有些嘲弄:“真的,若不是游戏中的一些关键性证据切实指向我们世界的秘辛,还有一些细节可以互相印证,我们都快怀疑是不是弄错目标了。”
左吴挑眉:“关键性的证据?”
“对,首先这游戏的销量,和我们累积观测到的玩家个体数量大致相符,误差不大,就是一千万左右。说来奇怪,只有在玩家世界有版权的游戏,才会链接到我们的世界;”
当然,光是这点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这游戏里所含的秘辛,才是让我们确信无误的关键。”
黑球并不吝啬于将这秘辛给说出来,对已经灭亡的陶沃姆来说没有太多东西需要保密:
“科技树的关键节点、和我们类似的先驱者文明的历史、星海中各类关键古迹的信息、那些堕落文明的名字……一切的一切都与现实相符;”
“当然,这一切都可能是巧合;但织褛、器具、低语还有餐煞这四位的名号一定不是;以及最关键的,游戏中甚至还揭示了‘终末之圆环的’名字。”
终末之圆环?
不知为何,左吴只是听到这几个音节的刹那,便觉得这个名字一定不能随意念叨出口。
黑球大概有同样的感觉,话语中颇有些自嘲:
“这五个名号在我们世界的几十万年间根本就是忌讳中的忌讳,尤其是圆环……”
“陶沃姆的远古有被圆环干预的历史,我们甚至猜测这片银河像提线木偶般被与异界的游戏相绑定,背后就有圆环的影子。”
“当然,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猜想而已……我们毕竟还是因为有那么些成就而感到骄傲;”
“可是,将因玩家的降临而被荼毒的无数世界线,都归咎于因为我们对圆环的反叛而遭受的报复,他们是受我们的牵连的话,是不是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是不是自不量力,左吴没办法回答;但黑球的话确实让左吴拓展了许多眼界。
陶沃姆认为,这方世界与一个游戏的绑定,是“终末之圆环”做的手脚?究竟是事实如此,还是它们在窥得世间真相后,留给自己的一点安慰?
这个疑问大概只能等创神檄文的引爆平息后,让同样在虚空中冒险,想靠纯血人类留下的地图,去寻找织褛的科技猎人们取得成果,才有得到解答的希望。
……只是,织褛和圆环是一个等级的存在么?
左吴对此有些没有信心,倘若陶沃姆的猜想为真,那圆环成功将一整个世界绑在了域外的一个粗陋游戏上,其能力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游戏……
左吴朝黑球轻轻摇头:
“我算是明白你们认为这个世界虽是游戏,但依旧真实的原因了;但你们怎么对付玩家的?”
玩家不可能降临这样已经不是“初始棋盘”的世界,只是左吴之前在震惊之下强行安慰自己的说辞。
围棋和象棋也有解残局这样的玩法,这片大家的起点都完全相同的银河更像是异类;
比如其他扮演一个星球上国家的游戏,起步之时有强有弱,国土有大有小;体验以弱胜强或者以大欺小,这才该是受众更广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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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黑球震动了几下,宛如即将展现自己得意之作的落魄艺术家:
“对付玩家的方法,我们也是在那个游戏中找到的。”
“很简单。”
“躲起来就好。”
躲起来?
左吴咧了下嘴:“好没志气的解法,而且又能躲哪里去?只要我们的世界还映射在玩家的游戏中,他们掘地三尺不也是能把我们找出来?”.c0m
黑球却摇摇头:“不不不,所谓的躲起来,也要讲方法,是以退为进,可不是面对玩家束手无策般的退让。”
“我们虽然灭亡,但也要给让我们灭亡的圆环,和因为觊觎我们虚假遗产的玩家予以报复;”
“可惜,就算是拥有现实透镜,我们能对玩家的世界做的手脚还是太少了;窃取一份游戏本体已经是极限,没办法再改变更多的东西;”
“所以,我们决定利用玩家的想象力,我们的目标是和他们来那么一场文字游戏。”
文字游戏?
左吴的好奇心被愈发勾起:“怎么个文字游戏法?”
黑球轻笑:“你喜欢读么?”
“喜欢,我视界中存着十几万本。”
“那你有没有想过,终末之圆环可以将我们的世界连接上一个游戏,反过来,每本背后也会连上一个世界……抱歉,有些跑题了,”
黑球继续:
“文字并不像图片,其表达出的场面,最终还是在人的想象最终呈现的,我们要和玩家玩的文字游戏就是这样的原理;而灵感则是来自游戏中的一个事件——”
“游戏中,玩家在扮演某个政权时,会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说玩家平行时空的政权与他们取得了联系,然后会互相交换一些科技和资源之类;”
“过一段时间,玩家平行时空的政权便会发来他们已经毁灭的消息;玩家则会动动鼠标,让其操纵的政权去思考他们在平行时空做了什么。”
“……发现了吗?”
左吴恍然有了些明悟。
而真正将其总结出的,却是已经被庞大信息量将脑袋冲击的晕乎乎的良骨伶:
“您的意思是说,每个玩家所同时能影响的世界线实际上只有一个,而其他的平行空间,对他们来说充其量只是一个文本?”
“没错!”
黑球点头,它已经破译了一行人的肢体语言,就是能给人它在点头的感觉:
“我们世界被绑定上的游戏尤为粗陋,玩家所看见的画面存在星球大小失真,各类巨构模型复用等等诸多问题;”
“但这些东西毕竟是直接呈现于玩家面前的画面,映射着我们的世界,没办法轻易篡改;”
“可平行世界,乃至于虚空就不一样了;受限于那粗陋的游戏所限,虚空表现给玩家的仅仅是几张图片,而平行世界更是需要玩家靠文本的描述去脑补;”
“这就是我们能挣扎的希望!”
“既然我们在他们眼里是虚假,我们便给他们一个虚假;你也知道,游戏是欺骗的艺术,那么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根据呈现在玩家面前的文本,去还他们一个虚假的世界!”
还玩家一个虚假的世界?
一群可能是虚拟世界的人物,反过来利用玩家的想象力,以欺骗将自己的家园隐藏期间?
左吴轻轻吸气,忽然又抬头看了看天,长城梗亘在此的光阴,对玩家来说或许只是文本上几句轻飘飘的话;
但对陶沃姆来说,这已经是毁灭后又延续挣扎的数十万年。
艾山山沉默,手指在机甲的操纵杆上轻轻摩擦,无比符合人体工学;
可这帝联的尖端材料,在数十万年后还能保持这般的形状吗?
恍然间,海妖好像有些理解了左吴的浪漫观。
良骨伶更是。
陶沃姆几乎是被世间的法则所拒绝生存,却依旧钻了空子,挣扎到了如此地步。
但黑球却没有多余的念想,虚空中高度压缩的它能保持对创造者的自豪和对命运的愤怒便已奢侈,实在没有空间再塞入更多的东西:
“我们的世界毕竟只是被套上丝线的木偶,不是虚假,更有诸多玩家所碰不到的盲点;”
“只要和文本相符,我们就能藏在平行世界和虚空中、在这些盲点之中欺骗玩家;甚至……去围猎被玩家所污染的世界线!”
左吴又一次被惊了下:“围猎世界线?”
“对,你们看到的长城搭配上现实透镜,就是针对玩家降临的预警机制;玩家的数量毕竟只有一千万,可我们的平行世界,据观测到的就有上百亿……”
“因而虽然有些世界线被玩家污染,无法逆转,但更多的世界线也还是净土……”
黑球轻声,像诉说着陶沃姆的壮志未酬:
“我们的完整计划,是将藏在虚空中的长城串联在所有平行世界的所有星系中;又制造一些虚假的星系,虚假的种族,虚假的世界线;”
“然后,长城额的节点一旦侦测到玩家降临,就利用那游戏读档十分漫长的特征作为机会,将被玩家操控的文明通过代偿原理,扔到那些虚假的世界线中去!”
“就像瘟疫到来,最佳的方桉就是隔离般;”
“而玩家也绝难发现他们面对的星系被动了手脚,如我所说,因为游戏无比粗陋的缘故,玩家所面对的文明也就是一堆数值和文本的集合而已。”
“……可惜,这个计划还是太宏大,陶沃姆被限定了比将灭绝;我们成功串联的平行世界,也只有原计划的万分之一而已。”
已经灭亡者的挣扎,也只让玩家所影响的世界受困于虚假中。
陶沃姆观测到了上百亿世界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受到长城串联,也有百万之数。
他们还不满足。
左吴摇摇头,没想到此次深入虚空,竟然能听到这番故事。
只是一直半梦半醒的列维娜忽然睁开眼睛:“等等,你们是怎么把被玩家污染的星球扔到虚假的世界线中去的来着?”
“噢,是用代偿机制原理,我让你们小心别被‘仁联’发现也是这个原因,”
“所谓代偿机制,就是一样物体想穿越世界线,必须使用两条世界线间,相似相等的东西用作交换;”
“生物与生物之间交换,星球与星球之间交换,”
黑球摇晃:
“玩家发现不了虚空之中,我们建造的长城,不代表平行世界的的政权发现不了;长城是我们的遗产,同样能为政权所用。”
“有些通过我们的长城,研发出了跨越世界线的能力;”
“而有些则成了玩家的走狗。”
第二百一十章 鱼肉
左吴又是一阵不解:
“给玩家当走狗?难道玩家知道他们游戏中的文明有自己的思想?可这不是和那游戏相当粗陋这一点矛盾了吗?”
连玩家电脑的性能都无法充分调动的游戏程式,若再往里面加入人工智能,只会让人怀疑那游戏公司的高层是不是已经被友商派来的内鬼占领;
目的是用卡成幻灯片的游戏来精准气死一个又一个忠实的玩家。
可黑球却晃了一晃:
“我想你误会了;那游戏比你想的还粗陋,甚至开发出它的文明也还尚未掌握成熟的人工智能;当然,我的措辞也可能有些不准确。”
它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加深对一行人语言的理解和消化;语法已经在刚刚的交流中学习完成,缺少的知识亦通过长城经年来收集的信息而补齐:
“哦,抱歉,我更正我刚才的话;某些文明成为的不该叫玩家的走狗,而是跟在他们身后,觊觎食尸的鬣狗。”
这倒好理解了一些,可还是有些抽象;好在黑球虽然完全掌握了一行人的语言,却压根没有卖关子的意思:
“玩家是一种无比任性的天灾,对银河中的其他文明是,而对被他们操作的文明也是。”
闻言,良骨伶怯怯举了下手:
“等等,被玩家操纵的文明不说能把把统一银河,至少也该运营出一段其他文明难以想象的辉煌来的吧?怎么对被操纵的文明也是一场天灾的?”
黑球默然的点了下头:“请不要忽视我的形容词,玩家是无比任性的天灾,‘任性’这两个字不能丢。”新
“因为我们的世界,对于玩家们来说只是一场单纯的消遣,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需要对这个世界负上任何形式的责任;”
“有些玩家喜欢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开局’,会在找到心仪的星系与政权前放弃他们曾降临过的数十上百个世界;”
“有的玩家则是单纯的技术不行,一通操作直接葬送一个文明的前程……”
良骨伶眨眨眼睛,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有些觉得黑球正举的例子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开局不好直接被放弃的世界,不是也直接得到了自由?还有被葬送前途的文明?就算玩家没来,却还是把自己玩完的文明不也是和星星一样多?
但黑球话音忽然一顿:
“……当然,我刚才说的并不是重点,从你们的表情我能看出来你们对这些代价会有些不屑。”
“玩家的到来对被其附身的文明是场灾难的缘由,还是在这款游戏的机制上——玩家究竟能做些什么?”
“能操纵各类舰船,去完成科研与作战的任务;能决定一颗星球该如何建设,建造各类区划和建筑;能决定人口去留;能决定接下来该走哪个科技树……”
“这些是玩家的权柄,也是独属于玩家的权柄;哪怕是被其操纵的政权的首脑也无从染指。”
左吴愣了一下:“独属于玩家的权柄?意思是等玩家离开后,这些权限也不会交还到被其操纵的政权手上?”
“没错,”
黑球轻轻回答:
“玩家的降临就像忽然扎进那个文明中枢神经中的滚烫病毒,会夺走其文明自主行使这些功能的能力;”
“试想一个无法建设和管理星球,无法发展科技,无法任命人事,甚至连自己的舰船都无法操纵的文明;哪怕它前一秒还是睥睨银河的庞大帝国,在玩家走的那一瞬,不也是一块桉板上的肉?”
就像织褛在给予人类气运的祝福之时,也让血脉断绝的诅咒渐渐降临;
而疑似圆环的存在让玩家到来,帮助被操纵的文明辉煌无比,却也预示着在玩家走后,那个文明最最基础的生存能力也会被夺走。
左吴后来才知道,陶沃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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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这个世界与域外的游戏绑定是终末之圆环做的手脚,也是这么个原因——
游戏中,与终末之圆环签订契约的文明,会让科技、经济乃至文化的发展速度得到极大幅的提升,加速到一个其他文明只能仰望的程度。
然后在游戏时间五十年后,终止一切,收回一切,把玩家所操纵文明的领土变成一片片动弹不得也无法接触的废墟。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这和现实世界中遭受玩家降临的文明何其相像?
听着。
良骨伶昂起脑袋,思绪不知何时飘到了天上——
她在想象一个强大无比的帝国一下子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刺身,一样飘在天上,散发着令人眼冒红光的气味。
等等?
律师回过神来:“玩家离开后,世界的时间还在流动吗?小伶觉得不会有哪个玩家,会喜欢自己的存档自动改变的。”
黑球转移视线:“很有意思的问题,游戏中,玩家确实有暂停整个宇宙时间的能力,只需要轻轻按下一个按键就能做到。”
……轻轻按下一个按键就能暂停时间?
左吴抿嘴,望了眼古画晴空驾驶舱内的钟表;虚空中的时间相对于现实世界流动的无比缓慢,这是他们冒险潜入到如此深的虚空中才勉强办到的事。
而且没有左吴一直在吸收虚空的乱流,就连古画晴空也肯定早已坠毁。
可玩家只能按一个按键,就能切实暂停整个银河的时间?
那自己以前所笃定,就是时间只是测量宇宙中物质运动的标杆,本身并不存在的理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而虚空中时间的流逝相对于外界的缓慢,也是那种微妙的映射关系所带来——虚空中的一步是现实世界的万里,一秒的时间也同样延长。
可玩家的行为好像把这种原理击了个粉碎。
黑球似乎一瞬间就看穿了左吴的疑问:
“放心,我们同样认为时间本身并不存在,只是标记物质运动的尺度云云;”
“而玩家的暂停时间,我们认为是他们自‘操纵游戏’的姿态变成了‘观测游戏’的姿态;本质和我们潜入虚空进行的时停观测是差不多原理的东西。”
“总而言之。玩家只要还有继续一个存档进行游戏的意愿,那他们就会一直相当于我们世界的观测者;无论他们是暂停,还是关闭游戏,从电脑前离开。”
“我们的世界对这样的他们来说,也是随时观测,随时停止。”
“这种时候,被他们操作的文明还是他们的宠儿,可以在银河中纵横睥睨。”
左吴点头:“可一个游戏和一个存档总有玩腻的一天。”
游戏总会腻,玩家总是会换新游戏,开新存档,或早或晚而已。
有时玩家也会对一段时间自己的操作不满意,便会读档而重新来过;而原本那个世界线同样相当于被他们抛弃。
黑球嗡嗡:“是的,一旦玩家决定再也不继续一个存档后,他们便不再是观测者,与他们抛弃的世界也不再想干;”
“我们世界的时间会继续前进,徒留失去了基本生存能力的文明在这里——但因为玩家的操作,这些被抛弃的文明可是无与伦比的宝物。”
“于是,我所说的,如鬣狗一般的文明便会开始伺机而动。”
“他们利用我们的长城,利用代偿机制,把他们宇宙一些无人又荒芜的行星换过来;把玩家建设完成,精心规划的行星换过去;”
“被玩家操纵继而睥睨天下的那方就此被分食,毫无反抗的余地。”
“玩家反而成了被利用的那一方。”
“仁联是其中的佼佼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肩负
仁联因发现了藏在虚空中的陶沃姆长城,继而利用它拥有了影响平行世界的能力?
原来是这样。
左吴对黑球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对了,你说得用‘代偿机制’,来交换两个世界线物体的方法,有没有什么限制?”
黑球回答:“很宽泛,质量相近形状相近便行;差距越大,所需要动用的长城节点就越多,消耗的能量也越多;”
“这能耗是指数级增加的,以至于想凭空把一个人凭空从隔壁世界搬到这里,理论消耗最终会超过整个银河的能量总和。”
“所以,至少目前,还没有哪个文明能打破世界线间的微妙平衡。”
确实微妙。
只要动用长城节点,仁联便可利用代偿机制,将自己不需要的荒芜星球换成玩家虽已放弃,但建设完备的领地,只是质量相近形状相似而已,内里已经大不相同。
所谓单机游戏,当然是要保证玩家能获得胜利的;就连陶沃姆这样的文明在游戏中也只是一个可以换取资源的背景,而其他先驱者文明更是不知繁多。
一个玩家业已胜利的存档,应该已经将所有对其有利的事件都触发,各路先驱者的遗物也拿了个爽。
直到玩腻封盘的那一天。
最后,这些东西都在玩家离去后化为了活着的遗物,为仁联所接收。
即便仁联还有躲避玩家和终末之圆环的需要,不可能将玩家的留存全盘获取,只能像鬣狗取肉般偷走几个星球,以及玩家留下的东西也不全是优良资产。
但数量渐渐累积下,仁联所积攒的力量肯定已经无比夸张。
他们的行为也破坏了陶沃姆想要建造虚假世界隔离玩家影响的计划,也难怪黑球会没什么好脸色地把他们形容成食腐的鬣狗。
并且。
仁联以长城拥有窃取平行世界的能力后,为什么要专挑玩家下手?其他文明不也是绝好的目标?
任何文明都有自己灿烂的结晶和闪光点,对玩家动手可能还会因观测误差撞上玩家没完全离开的时候,继而沾染莫大的风险。
鬣狗不止食腐,也不惮于对稍弱的生物进行无情的围猎。???.
左吴吸气,银河潜在的外部风险还真是多灾多难;可能被玩家降临,而玩家的阴影中又有鬣狗般的对手静静窥伺。
一切的关键就是在这长城节点。
艾山山回头,身子往古画晴空计算着现实世界时间的钟表那里偏了偏,动作如此轻微,好像时间是落在眼前的小鸟,稍有不慎就会将它惊走。
“喂,”海妖轻声:“快没时间了。”
潜入如此深的虚空,让时间相对于外界被无限拉长,可它毕竟还是在流逝,创神檄文轰击到逃亡者号的七分钟已经所剩无几。
左吴点头,又看向黑球:“所以,你能帮我们把这创神檄文的爆炸给摁回去吗?”
黑球回以凝视,不再模彷众人行为的它忽然成了像亘古前就吸收一切的沉静的黑洞:“……举手之劳,我是长城的管理节点,但你们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左吴咧嘴:“你的意思是启动长城,就会将仁联引来?不一定吧。”
“不,你们的世界对于仁联可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原因还是‘创神檄文’这种武器的出现;”黑球身上凝聚的黑线愈发内敛:
“创神檄文可以以银河生灵的情绪为燃料,现在它虽然只被你们当成武器用,可它实质上是科技树的生长无比关键的一步……据统计,就算十亿个世界线也未必有一个能将其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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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动用长城节点将其阻止,其他被仁联控制的节点一定会知悉。”
“他们一定会来的。”
左吴抿嘴。
他从未想过自己想拯救家人的想法,居然能和整个银河的命运挂上等号;鬣狗相对于玩家无比温顺,可在自己这个稍微落后的银河面前就是凶悍无比的天敌。
仁联来到这里,可能不是窃取一两个星系就能罢休的事。
被创神檄文的刀子逼到绝境的家人,和银河上素不相识的亿万生灵相比,孰轻孰重?
好像不需要考虑。
左吴摇头,咧起的嘴角愈发肆意,却是动了下抓着良骨伶的手,让白嫩的律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良骨伶,我需要法律咨询——我想救逃亡者号,却会导致整个银河面临危机的行为,会不会触犯什么法律?”
良骨伶也笑:
“当然,那什么仁联真的来了,还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失,大概各种为您量身定制的罪行都会争先恐后地发布,什么反人类反文明,叛国叛银河之类;”
“小伶也可以为您从紧急避险这方面辩护,但作用不大,那时的法律大概只是星海联盟为了掩饰恐惧而进行得泄愤罢了,哈哈,被包装得名正言顺的泄愤,明明审判你对仁联的到来根本于事无补。”
律师耸肩,在机甲内部折动骨骼,伸了一个无比舒爽的懒腰,今天对她真是舒爽,她看了太多法律无从禁止的挣扎故事——
丽斛为宣称莺歌索的灭亡和为每个同胞争取地位而发动的恐怖袭击。
释文尔为了对抗可能在百万年后才到来的灭亡,而让同胞成为罐头,继而发展起的繁多。
哪个都因为违反了法律和公序良俗而值得谴责,又好像哪个都值得钦佩。
还有眼前的陶沃姆,他们甚至已经因为世间法则的拒绝而灭亡殆尽,其留下的管理节点却还在尝试去围猎被玩家污染的世界线。
明明没有意义的,就和丽斛以及释文尔的行为对当下的银河来说毫无疑义。
可他们就是想做,如此,他们至少也是自己的英雄。
良骨伶抿嘴,她也有想做的事。
所以。
娇嫩的律师只是向左吴慵懒地挥手:“所以,小伶说你的行为犯法,你就不会去做了吗?”
“什么裁决什么谴责都是你做了后,其他人根据你成功与否做出的马后炮而已;”
“还没开始就瞻前顾后,可不是一个一念间就能改变银河命运的人该做的事呐。”
世界总是这样,狂人为了或许是自私的目的拉扯着无数生灵一同前行,可当时的法律与道德何以审判这般狂人?
即便日后可以,生灵也已经被狂人拉扯着,被迫向前走了无数步,再也跌不回原来的样子了吧。
左吴肌肉绷紧了一瞬,似乎在良骨伶的话语中做出了什么决定:“谢谢,良骨伶;黑球先生,麻烦你了。”
“当然,若仁联真的被引来,以后银河也不会再与我无关了。”
黑球点头。
其控制得无边无际的黑线,向更无边无际处伸出。
创神檄文的爆炸波动,像程序员删除错误文件般被消除,长城流转,又像在和千千万万和世界线相共鸣着。
黑球说:“我答应帮你的忙,我也有一个请求。”
“请让我和勾逸亡大人单独说说话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告别
虚若将虚空当中的环境比作天气,那它现在一定是在渐趋晴朗。
黑球说到做到,那些伸入虚空深处的线条正结成拦截创神檄文波动的堤坝,亦在往更深处驱散这灵能武器所掀起的风暴眼。
如此轻易,哪怕它只是名为陶沃姆文明的遗产之一。
左吴瞥了一眼勾逸亡,想象着他所创造的文明若没有受到必将灭亡的诅咒,那这即便灭亡后也在坚持挣扎的文明若存活至今,那这片银河该是个怎样的风景?
他们想要单独说话,左吴没理由拒绝,朝艾山山点了下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咧嘴朝黑球调侃:“你该不会以为勾逸亡是被我们绑架了吧?”
黑球沉默,片刻后给人以一种它在撇嘴的感觉:“不会,我们感受到勾逸亡大人精神状态不算太好;你们不是绑架,最多是诱骗痴呆的老人。”
“……感觉还不如绑架。”
左吴的话音落在已经渐渐平息的虚空中,震动的能量化为黑线,居然在机甲面前停留了许久才消逝;好像空气中的烟尘,只有在无风的环境中才能够长久留存。
古画晴空的探测器也显示着由创神檄文所掀起的可怖波峰,终于划出了一个优雅的弧线后渐渐落下,宛如候鸟归巢;勾逸亡亦是在此刻被机甲轻轻放开。
男人在离开机甲手心的一刻,身躯便崩解成无数线条;与那黑球的凝练相比,他是如此的暗澹与缭乱。
对勾逸亡来说,陶沃姆的毁灭大概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眼前黑球是他孩子的尸体。
如果每个世界线的他,都是其作为完整神灵时的一份碎片,那他勾逸亡不知已经碎成了几亿份,而随着世界线永不间断地分化,他的碎裂也还在继续。
也难怪勾逸亡虽身为神灵,却会如此的窘迫。
他飘到黑球面前,左吴本想回避。
可黑球却叫住了他们:“无妨,之后勾逸亡大人可能还需要你们照看,多了解一些我们也是件好事。”
古画晴空驻足,驾驶舱内,左吴尝试性的放开了抓着释文尔的手——他的手业已酸麻,这样的放松尤为舒爽。
释文尔滚落,稍显痛苦的表情在他肉乎乎的脸上浮现,除此之外他一切安好;虚空中已经没有能再穿过古画晴空外壳,会伤害众人安全的东西。
勾逸亡和黑球在对视。
艾山山嫌弃的拍了下左吴依旧夹在她腰上的大腿,又转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左吴只能有些失望的把脚拿开。
只是就在海妖转回头的一瞬间,姬稚便一把将左吴拉到了自己柔软的怀中。
旁边,列维娜也在迷迷湖湖中,咂了咂嘴巴,悠长的噩梦转为香甜。
前方。
勾逸亡先开口,其身形的紊乱黑线又有了些震荡:“我记不清了,我和你的见面,应该不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黑球嗡嗡:“可无论多少次都不够。”
勾逸亡笑起:“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害怕我会不会是个酷戾的神灵,即便见到你们也无法相认。”
“您当然不是。”???.
勾逸亡叹气:“这就好,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记忆中你们是差点撞破了几个文明的巨构,还被告上了法庭来着。”
“噢,请放心,是我们晚辈文明的环世界和一些微缩银河群而已,他们的主人和我们一样灭亡了,不妨事的;”
黑球很是爽朗:“至于我们上了被告席的事,可能是您老湖涂了,又结合一些您自己的经历才有所想象;”
“当然,也不排除是另一些世界线中,与我失去联系的长城节点因为穷极无聊,特意制造了些造物投放到三维世界,想去玩一些幼稚的扮演游戏却被您撞见了。”
“真想看看他们和您当时的表情。”
勾逸亡也笑,自己的孩子放在当今的银河,就算是留下的智能遗物也该是一方霸主,却窝去了被告席上,很难不让那些世界线的他惊掉下巴。
甚至被告的罪名大概也是那些世界线的陶沃姆自动造物为了慰藉寂寞,特意改编了他们远古时期的经历,然后自己给安在自己头上的。
很好笑。
勾逸亡崩解出的黑线低低发笑,可笑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还是得面对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我模模湖湖还记得,我一直在被你们追杀,甚至被追杀到躲了起来,一直颓废了几千年几万年,这是什么原因?”
可问题刚问出。
他自己心里冥冥间便有了答桉;眼前的黑球沉静凝练,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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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世界线的现实世界,是蕴含着任何政权拍马不及科技水平的造物。
黑球是陶沃姆的造物,说着陶沃姆的话语,内里藏着陶沃姆的意志和遗言。
它是陶沃姆几十万年尚未完结的挣扎的见证者和执行者。
却不是陶沃姆本身。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孩子已经于那无解的诅咒中消亡了;
甚至为了规避诅咒的范围,勾逸亡还不能将黑球视为自己孩子的一员。
只能将其视为自己孩子的遗物,视为可以被玩家和那些鬣狗般的文明所使用的资源。
设定如此,无从抵抗。
黑球幽幽:
“我们……不,我的创造者们在数十万年前,在您的带领下,刚发明出现实透镜,发觉现我们的现实为虚假,陶沃姆注定灭亡时,并不气馁。”
“相反,我们同您团结一致,共克时艰;这个世界不行,我们就去其他世界寻找自救的方法;”
“连长城最初的串联,也是由您是神灵,所有世界线的您都是您这一特性的帮助下而完成的;”
“那真是一段绝望与希望并存的日子,我们一起努力,好像灭亡的命运同我们越来越远,永远不会到来了一样……多么美好。”
勾逸亡抿嘴:“可惜。”
黑球回应:
“可惜,诅咒还是没能阻止;我们的人丁还是在快速灭绝,我们大批大批的死亡,最终在彻底消失前,向您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请您离开,我们不想死在您的面前。”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对父母最可怖的诅咒,对孩子又何尝不是?
勾逸亡摇头:“我答应了?”
“您答应了,却不是答应离开,而是想升入更深更远的地方,甚至想侵入玩家的世界,去寻找拯救我们的方法;”
“被您凝练成手杖型的神格,大概也是在尝试突入玩家的世界失败后而破碎丢失的;”
“在此期间,您因深受重创而失忆,陶沃姆也终究彻底消亡;只留下了像我一样的遗物。”
“可失忆的您,却还在拼命寻找解救我们的方法,在我们已经灭亡的事实下,注定徒劳的方法。”
“您会产生被我们追杀的感觉,大概是像我一样的遗物派出了造物,想要告知您陶沃姆最后的话语的原因。”
“……所以,追杀我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不想承认的事实,对吧?……我一直在逃避事实。”
黑球果决摇头:“您不是在逃避,是为了我们一直在努力。”
化作黑线的勾逸亡默默捂住了脸,在深受重创的当下,一脱离虚空,自己的记忆与逻辑大概又会开始丧失和紊乱,可这居然是命运对自己施下的怜悯。
可他很快把手拿开,按在自己脸上狠狠揉搓几下:
“好啊,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接受……你们……辛苦了。”
接受孩子的灭亡,接受遗物的辛苦。
“只是你们不惜派出那些造物,想替我的孩子告诉我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勾逸亡问,伸手,轻轻在黑球表面摸了摸,构成他的黑线变换,渐渐有了不同常人的人型。
“是一个问句,”黑球回答:“陶沃姆最后想对您问一个问题:”
“我们是您的骄傲吗?”
勾逸亡愣愣,低头黑线构成的身形终于凝练——凝练成陶沃姆人本来的样子,这个种族在这方宇宙中最后的遗像。
“……当然,”勾逸亡回答:“你们是我配不上的骄傲。”
这句认可的话语,陶沃姆人无从听见。
只是父亲在孩子墓碑前的低声呢喃。
勾逸亡的身形再次崩裂,最终还是变回了人类的形状。
而黑球说起陶沃姆时,也不再会自称“我们”。
早已灭亡的文明跨越万年,终于在这条世界线与创造者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从此,只留下稍显轻松的黑球和勾逸亡,他们彼此卸下了肩上山一般的重担。
勾逸亡向黑球低笑:“可别说这是无数世界线中我和他们的第一次告别。”
黑球也回以爽朗:“当然不是第一次,以后也会发生许多次;”
“只是身为遗物和见证者,无论这告别发生多少次,再多次;”
“我也不可能会听腻。”
第二百一十三章 脱离
现实世界。
只有亲眼看到创神檄文的波动扩散得多快,才会明白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惊心动魄。
逃亡者号是科研型星舰,其上搭载的各类探测仪器只会比专司战斗的古画晴空更为灵敏。
就像一只只脆弱又敏感的眼睛,在那攻击自现实与虚空几面夹击的风暴中,只能感受到无边的疼痛和迷离。
由此,逃亡者号内部,因探测器超限而掀起的各类警报鸣笛和灯光闪烁,夹杂在一起花花绿绿,如同绽放的烟花,倒是显得颇为喜庆。
钝子觉得自己在这环境中简直是思如泉涌,活脱脱像个大文豪;
她仅仅几下就挥毫写就了自己的遗书,用词考究规范,还努力地在每句话的尾音压上了似是非是的韵脚。
遗书是对自己和世界的告别,钝子起身,在视界中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却总觉得有些空泛。.c0m
她拍拍手把星舰内部的灯关掉,创神檄文波动的先行军已至,其光芒点亮的竟然是空间本身。
接下来这光芒会越来越亮,很快便能烧穿所有生物的眼睛却还不罢休;星舰的外壳、往外不断发送的信号乃至空间本身都不会幸免,将被一同烧尽烧灭;
直至一切化为纯白得耀眼世界。
再开着星舰内的灯已经没有意义,钝子摇摇头,嘲笑自己不知怎么也变成了斤斤计较的管家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为逃亡者号节省那么些些的能量。
也不错。
短短瞬间,钝子的心态又有了一些变化——从只需作威作福的副船长变成了星舰的管家婆。
本来不受限制的人工智能就该有这般的进化能力,但这事在性能颇有些拉胯的自己身上倒是头一回发生。
钝子驻足,再展开自己的遗书看了看,竟然觉得颇有些羞耻;故意去凑的韵脚读起来反而拗口,还有里面的中心思想,能让人尴尬用脚趾用力抠地板。
……算了,就这样吧;钝子随手将自己的遗书点击群发,再羞耻也没关系,反正创神檄文会将星舰信号之类的东西一起销毁,想发也发不出去。
这更多也是对自己的告别而已。
还有多少时间?够自己去看一眼那些虫人劳工写下的遗书中有无自己的坏话吗?
不够了。
计算着创神檄文波动到来时刻的钟表走到了时间,而时间还在继续向前流动;由空间内部亮起的光芒也达到了某种极限,就连这曾属于科技猎人首席的身体也吃不消。
钝子抬手,本就白净的手指因反光而愈发晃眼,皮肤上也能感受到一丝丝火辣辣的烫;
但痛苦只会到此为止,神经系统会在感受到剧痛来临前便被烧灼殆尽;
大概所有杀伤性的巨构武器在这方面都不会吝惜仁慈,毕竟施加痛苦和高效屠杀是两个相矛盾的路子。
钝子握紧拳头,闭眼,无比安详,还是能看到白光越来越亮。
ai也有下辈子吗?这个问题她良久以前也问过自己,现在是揭晓答桉的时候了。
随即。
几乎烧穿眼睛的白光忽然一暗,所有警报声也霎时消退;钝子一阵紧张,自己是已经跨越了生死间的大恐怖那样?
好像和或者也没什么区别嘛,她舔舔嘴唇,一切好像和往常那般灵活。
她缓缓睁眼,视界连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左吴的大头像
“啊哈,原来你也挂啦?我早说过一直依赖卷顾总有翻车的一天吧!”钝子欢喜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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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你之前是在爆炸的中心,这么看来是比我先走一步;怎么?在这死后的世界要叫你前辈吗?前辈,前辈~你帮我在这边的网络也办好了?真是贴心,我好感动!”
那边的左吴歪头,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古画晴空在虚空中快速上浮,总算接通了逃亡者号的信号。
他成功了,陶沃姆的长城节点也兑现了诺言,将创神檄文的波动给生摁了回去;只是它做成这事太过麻利,像把这么磅礴的一次攻击生生删除般,让钝子根本没反应过来。
而光头ai如此开心,大概是类似在死后世界“他乡遇故知”的喜出望外;左吴能够理解,却不妨碍他觉得他看着钝子的笑脸觉得拳头痒痒。
想着。
“钝子,我们都还好端端活着,没有死;”左吴冷笑:
“以及,我刚才收到一封很有意思的邮件,标题是《钝子大人遗嘱的二三事》,我很想朗读出来,哦,第一段是‘给亲爱的黛拉’;第二段是‘给亲爱的左吴’……”
“请停一停,我只是在开玩笑,”钝子膝盖马上软下:“我们真的没有死?”
左吴还在读钝子的遗嘱,忽然对拿它来开玩笑有些后悔。
他又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抱歉,钝子……那个,你韵脚押得不错。”
可钝子显然有些误解,脸憋得通红:“我知道啦!这确实很丢人……对了,创神檄文是你阻止的?厉害,恭喜;嘿嘿,黛拉睡前又会有好故事听了。”
左吴向前探身:“黛拉呢?”
“安排夕殉道夫妇的造物把她和金棉提前送走了,目的地是夕殉道他们还在疯耍的银行那里,”钝子也是轻抚胸口:
“别怪我耽误了你和咱们女儿的团聚,我又不知道你真能成功。”
“当然不会,”左吴摇头:“还有派到虚空中找织褛的科技猎人冒险团,以及监督他们的桑德崖呢?”
“他们我就没管了,之前真的很紧急,光带着逃亡者号跑路都嫌慢;”
钝子眼神游移了一下:“噢,逃亡者号走时,还扯坏了他们进入虚空的出入口;现在他们大概还在高维空间艰难穿行吧。”
如果他们没死的话,光头ai小声再小声。
左吴揉揉眉心,在长城摁住创神檄文,代价却是会引来仁联的事实下,一群专业的科学家,以及一名能和帝联军团直接联系的使者,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同伴。
既然决定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银河负责,就必须积蓄自己的力量,至少不能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得管一管。
他抬头:“钝子,得再麻烦你一下,那些人我们得尽力找回来;至于被扯坏的虚空出入口也尽量修一修;我们请求玛瑞卡给你搭把手。”
“还有……别忘了加强对周围的布控,发现任何可疑目标就立即告诉我。”
摁住创神檄文的长城节点位于星海联盟所在的这里,那仁联若是到来,初次也大概率造访同一个地方。
“你是船长,”钝子点头,眼睛转了转:“但船长总不能消极怠工嘛,你自己的任务又是什么?”
左吴咧嘴:“一些善后事宜,公事的,私人的都有好些。”
“我先去和夕殉道会合一下。”
夕殉道?私人事宜?
钝子不屑撇嘴。
姬稚眼眸波光莹莹。
释文尔脸上在渐渐恢复神采。
良骨伶却踌躇满志,无比昂扬。
第二百三十四章 落下
夕殉道和离婀王所在的银行金库位于星系的边缘之处,而创神檄文的引爆是影响范围是星系第三至第七的行星轨道间,完全无法波及到那里。
连爆炸的消息都因为距离的遥远,尚未传到那里去。
但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金库中,却也像有爆炸席卷般一片狼藉。
夫妇俩今次的相处与其说是耳鬓厮磨,不如说是狂暴的发泄;眼前的伴侣是爱人,更是使得双方背叛自己的过去和战友的罪魁祸首。
他们在触碰,在互殴;血肉翻飞,气态缭乱。
可这些飞舞的身体组织又在空中互相融合、缠绕;一如两人本身一样。
甚至金库中那些颇有强度的柜子表面,也大都因为两人余威的波及而覆盖上了深深的划痕。
不知过了多久,狂暴终结于情绪与感官释放最高峰互殴的一拳后;灵能是心灵和情绪的力量,夕殉道和离婀王互相交融间的爆发甚至掀起了一场真正的爆炸。
所有安保造物还在尽其所能的目不斜视,宛如墓葬中只能壮壮气势,却对盗墓贼有心无力的威勐石凋;
它们见证着眼前的“风暴”自掀起又落下;看着一切平息后夕殉道和离婀王气喘吁吁中的互相依偎。
离婀王向前伸了伸手,气态的身体还未恢复,内里的气流却有些温润的味道:“我觉得留我们在金库不是做这些事的。”
夕殉道咧嘴:“你就说满不满意吧。”
离婀王握了握拳头,头往身边人肩膀上轻轻靠下:
“算近几年不错的一次,可比你以前差远了;我好希望能见到在战场中那个既顽强又狡猾的你。”
“当攻势足够勐烈,那狡猾就毫无意义,何况我今次火力无比充足,”夕殉道悠然:“只是有关‘顽强’这一点,我倒是一如既往的发挥稳定。”
离婀王的眼神渐渐变得危险:“不够,远远不够。”
或许金库内部淤积的气氛从未消散,那些刚准备来收拾狼藉的造物又纷纷驻足,识趣退下;
它们倒是有些委屈,从出厂就被安排到金库,初次遇到的生物就这个等级,或许会对它们造成什么奇怪的误解。
但是下一刻,夕殉道和离婀王齐齐一愣;后者从夕殉道肩膀上抬起头:“你感觉到了吗?我的兽石在快速接近这边。”
夕殉道点头:“我的尤钵沙塔也是。”
这是事实,两台尚在虚空中穿行的机甲很快自高维世界中脱离,却尤未减速。
接着,在远处的一直怯怯观察的造物缓行而来,从其身体内部拉出一根接头万用的数据线,向二人递上。
金库中无线电自然是静默,这台造物是为了里面的客人能掌握外界的突发状况而特制;
此刻于星系中央发生的爆炸新闻终于穿越了空间的阻隔,传递至此处边陲;细细算来,两台带着金棉和孩子们的造物居然比无形的信号更快些。
消息如雪片般飞来。
兽石和尤钵沙塔的信号渐趋平稳,已经可以稳定传输视频信号;离姒与夕阳的脑袋挤在屏幕那边,拼命争抢能和父母第一个说话的权利。
做姐姐的离姒获得了初步的顺利:
“爸爸,听我说!刚刚我们那里发生了好大的爆炸,但我们开着机甲逃出来了!一点没耽误时间,就像爸爸你教的,其疾如……如……如什么来着?”
做妹妹的夕阳把离姒的脸一把推开,颇为嫌弃:
“是其疾如风,姐姐,你记性好差;另外不是咱们开着机甲,是它们带着我们这些小累赘在逃跑;还有姐姐你比我累赘些,因为你比较重。”
离姒马上抓狂,和夕阳开始扭打,口中都囔着“咱们大都是气态哪来的什么体重”之类的话。
可惜做姐姐的在愤怒之下出拳没有章法,被夕阳险险压制,完全推出了镜头之外。
黛拉身在另一台机甲之中,传回的镜头显示她在憋着笑,抱着她的金棉却满脸担心;相比之下,虫娘好像对自己的亲人们很有信心,甚至反过来安慰着忧虑的兽人小姐。
另一边,夕阳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把离姒整个压在自己身下;得意的撩了下气态发梢,又认真看向镜头前的夫妇二人:
“妈妈爸爸,虽然不是我们的功劳,但事实是我们好好的,不用担心。”
彷佛是对自己尚且平安的宣告。
夕殉道和离婀王心中刚悬起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赶紧好声安慰两个女儿,也对黛拉他们送去慰问,再结合着刚传到这边如雪片般的新闻,终于将事情脉络理了个大概。
他们吩咐兽石和尤钵沙塔可以稍稍减慢速度,暂时切断了通信,又面面相觑,还是心有余季。
彷佛掐准了时间。
左吴适时发来了通信。
夕殉道接入,轻轻吸了口气,向左吴苦笑:
“我开始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纯血人类了,明明应该气运加身,怎么好像出门买个菜,你都会遇上差点把星系炸掉的事情?”
左吴抓抓头发,好像确实是买菜;无论是毛茸茸拍卖会或者海星人罐头工厂都有这么个性质。
他只能无奈回答:“客观来看,我觉得结果还算不错的,至少因此知道了些正常情况下根本无从得知的秘密……夕殉道,我有些事想询问你的意见。”
“说吧,什么都行,我们这次欠你的人情大概是还不清了。”
夫妇俩皆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自然能推论出按常理,兽石和尤钵沙塔绝对跑不掉;他们还能看见女儿们的笑脸,也一定是左吴一行的功劳。
至于左吴怎么让这么大一个创神檄文的攻击忽然消失的,他不说,那夕殉道就不问;这个问题现在大概也在困扰着星海联盟的无数专家,肯定正让他们的脑细胞大片大片凋亡。
而左吴也没想藏私:“我们在高维空间遇到个远古文明的造物,和我们说了许多有关平行世界的事,还有帝联的另一个可能——仁联。”
左吴将仁联的事情侃侃而谈,看着夕殉道渐渐陷入沉思的表情;
同时,已从高维空间中脱离的古画晴空终于和星海联盟的救援力量取得了联系,被分批次向安全的行星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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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左吴一行自然是有被特殊照顾;无数邮件嘘寒问暖,更有造物集群成团护送——
他们本是贵宾,是从爆炸中心活下来的幸存者,驾驶着战争造物,以及释文尔裁判长甚至还和他们呆在一起。
发现这些问题后,目前的待遇甚至寒酸了些。
于是,陡然加码的重视让驾驶着古画晴空的艾山山有些承受不住,好在有良骨伶这个联盟老油条帮忙处理一切事务。
还有骨人祖母,对孙女的幸存甚是喜出望外,擦擦眼泪,忙叫其他子孙把刚摆好的丧事宴席撤下,又和良骨伶开始为左吴的事全力运作。
一大家子不愧专业,甚至肉眼可见的影响了在古画晴空周围造物集群的“护送”队列。
左吴一行渐渐褪去了可疑的色彩,至少在联盟一些高层心中,他们渐渐有了一个本该得到的名号——
英雄。
非得在律师的巧舌如黄下,才能抵消所受怀疑的英雄。
左吴对如此名号也不甚在意。但艾山山却觉得颇为舒服,古画晴空也被一再修正着指引信息,被引向一个全新的地方。
古画晴空在暗澹的太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好像这个世界线被改动的轨迹般,如此优美。
而左吴也终于向夕殉道大致说清了所谓“仁联”的来龙去脉。
夕殉道盘膝坐下,有些出神,像是在品着左吴的故事,越琢磨越有味儿;
他是帝联军人,尽管已经背叛曾属的政权,但听到帝联居然有机会强盛如斯,居然有些心驰神往。
直到离婀王在他腰上不爽的掐了一下,恨恨:“发什么呆?人家在问你正事。”
帝联强盛无比,那和它向来是宿敌还是邻居的燎原用脚趾头想想就大概知道是个什么结局;物伤其类,离婀王当然不爽。
夕殉道回过神,点头:
“……我想,仁联和帝联命运的分歧点,应该就是地球文明刚刚分裂,名为地联的分支幸存,然后展开对虚空的探索后,却找到了不同的东西吧。”
“演化为帝联的世界线是找到了织褛,而演化为仁联的世界线就是找到了所谓陶沃姆的长城节点,由此也有了不同的命运。”
左吴咧嘴:“可找到长城的却比找到织褛的要厉害这么多,亏你们之前还觉得织褛赐下的是祝福来着。”
“我可从来没觉得是祝福,”夕殉道耸肩:
“如我所说,我觉得什么织褛什么器具,所赐下的只是不同的死亡方式,然后让人临终前爽一把……现在还多了个什么终末之圆环?听着就很不好相处。”
“确实,”左吴只是笑了笑:“夕殉道,你对仁联为人处世的方式有没有什么头绪?”
仁联被长城节点形容为凶残的鬣狗,但其中可能蕴藏了其太多的主观色彩——
仁联姆窃取星球的行为是对陶沃姆想围猎被玩家污染的星球,全部装进一个虚假宇宙中计划的破坏,长城节点当然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脸色。???.
而夕殉道曾是帝联军团的最高指挥,是军人,又对帝联的一些秘辛颇有了解,对这个问题应该能做出一些不同的视角。
夕殉道却抱手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也不是什么社会学家,对这个问题只能从一名专职作战的军人角度来考虑,”
“就像你之前问我初丹天使、星海联盟与帝联的实力对比一样,没办法做到有多客观。”
左吴点头:“但说无妨。”
夕殉道眯了眯眼睛,手虚握几下:
“从作战角度来看,我无比知道后勤保障之类对一个军团来说有多重要,甚至可以说,一场战争在交战双方亮出可以调动的后勤与资源时,结局就几乎注定了;”
“就连我和离婀在那片战场星域中互相做出的算计,绞尽脑汁布下的陷阱,还有各种各样精妙的穿插迂回,其实都是在出口封闭和资源耗尽后不得已为之。”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谁不想开着几百上千星舰,对对手来一场犁庭扫穴,或者在正面痛痛快快对攻一番呢?”
“我从来对各类后勤数字感到头大,作战时各种报告简直要把我的视界塞满,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有意外,很是烦人。”
左吴静静点头,夕殉道看上去是在抱怨,也是在说着他分析的观点;古画晴空在引导下快要降落,是联盟一个被同样永夜包裹,却繁华无比的行星。
透过聊天窗口,夕殉道也看到了这颗目的地行星;他隔着屏幕,冲离他千里之外的地方遥遥一指:
“当然,解决棘手的麻烦也能给我带来无与伦比的成就感,但还有些类型却只能像苍蝇嗡嗡,打死嫌脏手,不管又烦人。”
左吴也顺着夕殉道的手指回头,被他遥指的行星表面灯火灿烂,无数生灵在其上繁衍生活,在为联盟刚才发生的爆炸而议论纷纷。
如此。
在一个强横无比的文明前,这些声音倒确实像恼人的苍蝇;
左吴有理由怀疑若再有次类似的爆炸预言发出,那其上无数星舰可能会争先恐后的逃亡,一如炸了窝的蝇群。
夕殉道眯眼:
“没错,我最烦在好不容易占下的星系,落后的原住民在那里搞事,搞事;”
“安抚也不是,镇压也不是,由于生理和文化的差距还有军团作战的需要,我们几乎不可能做到他们完全满意。”
“明明他们弱小如斯。”
古画晴空降落至繁华的地面上。
左吴有所明悟:“所以,还是一个完全空置只保留造物的行星,对你们要更方便些?”
“没错,原住民我们能够复制,能够直接洗脑,能够腾笼换鸟;”
“要知道,就算是几万头猪,跑山上抓三天三夜也抓不完;”夕殉道甩甩手,好像上面有甩不干净的血:
“中子灭杀是帝联产出的第一批巨构造物,这是我们的现实需要。”
夕殉道话音落下,跟着落在繁华星球的还有姬稚的马蹄。
在稍显冰冷的风中,人马娘眼睛波光莹莹,准备迎接左吴来到自己的背上。
第二百三十五章 错误
原来是这样。
夕殉道几乎是明说了,帝联的军团更希望接收一个土着被驱逐殆尽,生物层面上空空荡荡,但工业建设却已经完备,可以直接拎包住入住的星球。
如此,军团可以直接享用土着们的成果,而不必费尽心思去应付土着的反抗,以及一些原生的奇怪传染病。
这个世界线的帝联还是地联时,外交政策偏向亲外。
即便如此,中子灭杀还是在很早的时候便被研发而出,大概是帝联内部派系斗争的结果。
军团的力量在纯血人类尚在时,其实颇有被压制的地方。
也因为帝联的前身留下的人道传统,在外征战的军团征战时,想为了方便做出灭绝土着之类的事时,总是要遮掩一番的。
但仁联可能不一样。
它是靠偷窃吞食其他世界线的星球而快速壮大的;对得到的星球进行深度清洁不是为了军团方便,而是整个政权上上下下的刚需。
所谓清洁,要么是思想层面,要么是物理层面;
前者用类似天神裁决之类的巨构便能做到,但天神裁决在这个百万文明共同升空已过千年的世界线,帝联依旧没有将其完全掌握。
不像中子灭杀早早地便列装成熟,夕殉道又提了一个细节,有消息称中子灭杀的原型机是在人类接触到织褛之前便开发完成。
而仁联与帝联走上不同命运之路的分歧点,只在仁联于虚空中找到的不是织褛,而是陶沃姆的长城。
左吴脑海中渐渐有了思路,自古画晴空的驾驶舱中起身,夕殉道的声音还在他的视界中响:
“所以我猜,仁联掌握中子灭杀的时间应该和帝联一样早;对接收到的星球进行‘清洁’的方式,也应该是围绕这最早取得的中子灭杀来建立标准化流程化的清洁方法。”
标准化流程化?
左吴回味着这两个词,脑海中想起的却是那已经被爆炸摧毁的海星罐头工厂——兼养殖和屠宰为一体,无比追求效率,催熟着繁多的海星人。
被养殖的海星人数量轻易超过了外界自然诞生的总和,这便是标准化与流程化的威力,让屠宰场的外形也有了世界树般的美丽。
帝联如今的中子灭杀是只能遮遮掩掩地使用。
可仁联却是将其标准化流程化建立着体系,那隶属仁联的巨构,所激发的中子羽流席卷时,该会又如何壮丽的景象?
左吴无法想象。
夕殉道笑了下:
“而一个体系建立完备,开始运行,那想对它做出任何改变,可都是难如登天;”
“就像地球古代,腐朽的漕运体系也会因‘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而难以改革;选择一样工具,权重占比大的不是它的性能是否优秀,而是它用起来趁不趁手,习惯与否。”
“所以我想,即便仁联也开发出了类似天神裁决这样可以改变土着思想的巨构,它对得到的行星进行处理的第一选择,也应该还是用中子灭杀。”
左吴点头,从古画晴空中轻轻跃下,感受着许久未曾有过的“脚踏实地”,却没有多少踏实的感觉。
彷佛脚下宽广的大地和头顶笼罩的永夜,将在仁联来临的一瞬便分崩离析。
唯有前方姬稚好像镌刻在空间中星星般的眼睛,可以永不消失。
艾山山跟在左吴的后面跃下,依靠动力甲背起尚且酣睡的列维娜,撇了撇嘴。
至于勾逸亡,他好不容易拥有逻辑勉强清晰的逻辑能力,又不想就这么和自己孩子们的遗物分开,暂且留在了虚空中。
他是神灵,即便本体碎成了渣子,之后也依然能和自己脱离虚空,与他人相见。
而夕殉道还在视界中对左吴做着最后的结语:
“我是帝联军人,在正式上战场前也日复一日受着标准化流程化的训练;同我的战友一样,都是在朝更高效的杀敌和为帝联服务前进。”
“所以,当我真的投身战场,操控造物第一次杀死了一名外星生物时,”
“哪怕尤钵沙塔的神经连接让我真的感受到了他血液的温度,拉进的镜头也让我看清了其眼镜中蕴含着的害怕和不舍,能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智慧生物时;”
“我也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摊手:“所以我想,一个用惯了中子灭杀的仁联,大概是不会忌惮多杀一些,多清除一些的;”
“他们来到我们的世界后最好不要将和平相处作为第一期望。”
话音落下,夕殉道的分析告一段落;左吴点头,有些凌然,隐隐间真觉得自漆黑的天幕上有东西朝自己的世界投下了磅礴的视线。
嘿,自己是不是在未战先怯?
嘲笑了一下自己,左吴只是朝夕殉道点点头:“我明白了。”
“对于仁联,我能做出的分析暂时就是这些……”夕殉道呼气,从地上爬起,发现他自己的背嵴覆了一层冷汗,好像他对自己的分析也心惊不已:
“……更深入的分析,我还需要点时间仔细想想;你那边忙么?我们来面对面谈一下。”
纯血人类间血脉里注定相互厌恶的诅咒,让夕殉道说出“面对面”这个词时有些咬牙切齿。
面对面谈谈么?
左吴本想点头,忽然对上了姬稚的目光,咽了下口水:“……我还有些事,得晚一些,你那边的事有没有做完?”
夕殉道愣了下:“我这边有什么事?”
左吴揉揉眉心:“你留在银行金库,不是为了挑选我们该带走的人类遗产吗?星海联盟虽然被炸了一个窟窿,但这事应该还算数。”
夕殉道的眼睛心虚地游移了一下,和离婀王在金库中的独处让夕殉道彻底忘了这件事;而之前他的气态妻子也隐晦地提醒过,可他就是没想起来。
离婀王在一边无聊地哼歌,听到这个,眉眼含起挑衅般的笑,手又往夕殉道腰间狠狠掐去。
夕殉道吃痛,嘴上却在说:“当然挑好了,反正靠得不是什么眼光,而是咱们的‘气运’,又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
“你有事你先忙,我先把选好的遗产再点点,仁联的事之后汇合再说。”
左吴歪头,还想说什么,但夕殉道却一把挂断了视界中的通话。
然后,夕殉道跳起,将一边怯怯观察许久的造物招呼而来,又随意地扫视,把目力所及的东西全部列进了打包的清单中。
离婀王翻身,趴在地上杵腮,眼里的挑衅与嘲弄愈发肆意,气态的双足一摇一晃:
“你真的好随便,别挑出来一堆垃圾,到时候交不了差,被人笑话……哈,我肯定是会跟着他们一起笑话你的。”
夕殉道龇牙,故意往离婀王身上跨过去,小腿也如愿以偿遭到了妻子的一阵殴打:
“笑话我?你没机会的;我这人没什么优点,运气倒真的不错,”
说着,夕殉道随手挑拣出一个装在长条状保险柜中的遗物,塞到身旁的造物怀里:
“把这个长条加上,其他的就帮我们随便挑挑,够数就行;造物老兄,麻烦你了。”
那台造物莫名背上了沉沉的重担,颤颤巍巍离去;其简单的逻辑程序在构筑“挑选”的逻辑,最终还是把所有遗物的编号罗列出,选取几个随机数拉倒。
完成任务的夕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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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又坐回了离婀王身边,觉得一阵轻松,又想针对妻子刚刚不尊重自己的问题与她好好掰扯一番。
但离婀王却把夕殉道伸来的手挥开,还是趴在地上,手背枕着下巴,语气幽幽:“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夕殉道愣了下,把自己不老实的手拽回:“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离婀王白了夕殉道一眼,咬牙,想说些什么强硬的骂人话语,只是没说出口,反而是把脸整个埋在了手臂之中:
“我现在越来越后怕了,几分钟前,我们差点就失去了离姒和夕阳;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夕殉道,你也别把她们能得救全部算成你运气的功劳。”
夕殉道沉默,慢慢将头倚靠在陈列着无主遗物的货架上:“……我知道。”
“哈,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在问什么……算了,我明说,”
离婀王将头抬起,忽然翻身,饿虎扑食般扑向夕殉道,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你自己分析的,这个银河在变得越来越危险!而就在我们的手边上,同一个星系中,离姒和夕阳就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夕殉道,你自己有那什么狗屁气运护体,对什么危险都不在意,我也随便你去浪;但咱们的女儿不是!她们可不是像你一样的纯血,怎么靠运气来过活!?”
“这次已经千钧一发了,下次呢?再下次呢?哈,能让渡气运的方法是让离姒和夕阳成为你彻彻底底的私有物,但你也知道那不可能!”
“我们的女儿……迟早是要离开我们身边的。”
夕殉道沉默,缓缓点头:“是的,她们迟早要离开我们身边。”
宛如成鸟离巢,向更广袤的天空展翅。
闻言。
离婀王抿嘴,手越来越用力,体内气旋混沌掀起风暴;其整个人离地面越来越远,甚至将眼前男人自地上隐隐提起。
可先屈服的还是离婀王,其整个人像脱了力般跌到地上,叹气:“……可她们离开,我们就不管了吗?”
“让她们在一个愈发糟糕的世界中离巢和诞生,是不是我们的错?”
“……她们,已经陪我俩在那战场星系,空耗了整个童年了啊。”
所以离姒和夕阳能与黛拉交上朋友,离婀王才会感到这么欣慰,甚至能容忍自己的女儿们暂时离开身边,去逃亡者号上多多走动。
却由此让离姒和夕阳直面如此危险,她是燎原的一位王,平素骁勇,却又怎能不后怕?
夕殉道默然,回味着妻子发出的拷问——
让孩子诞生在一个愈发糟糕而危险的世界中,又不得不在如此世界看着她们离巢,是不是父母的错?
他想不出答桉,可是背后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
初丹天使。
仁联。
玩家。
哪个都是无比要命,彰显世界在愈发糟糕的事。
糟糕的事,糟糕的世界?糟糕世界的反义词是什么?
美好的,黄金般的。
夕殉道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微妙的想法,直起身子;像在和妻子商量,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得和玛瑞卡教授见一面。”
离婀王愣住:“玛瑞卡?夕殉道我警告你,别想把咱们的女儿弄成玛瑞卡的逝者。”
“放心,不会的,事实上我一直以来对玛瑞卡期望的黄金乡都是一种微妙的心态,现在……是时候和教授认真谈谈了。”
离婀王抿嘴,什么也没说;夕殉道在思索着“隔绝于世界的黄金乡”能建成的概率,手臂轻轻搭到妻子肩上。
远处的造物收拾着被夕殉道指定的遗物,包括那根长条,又尽力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叽叽嗡嗡。
偌大的金库中,离婀王忽然觉得背叛了世界的他们只有彼此,也不该再与这个世界相容。
……
另一颗星球上。
左吴被挂断了电话,很是不爽。
但良骨伶却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又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她自己的脸颊:“放心,我帮你出气。”
左吴挑眉:“出什么气?”
骨人律师抿嘴:“我决定要就夕殉道和离婀王谋杀了我的当事人越都飙和氦止一事,正式起诉。”
左吴歪头:“你自己一直在念叨‘法无禁止’,起诉好像没什么用。”
“但也没有什么法律禁止我去起诉,”
良骨伶笑起:“我是律师,我就是想去这么做,这是我的战斗方式……左先生,你会帮我吗?”
左吴也笑起:“或许吧,因为血脉的原因,我确实挺讨厌夕殉道来着。”
律师点头,忽然抬手,将自己的小拇指生生拔下,向左吴递去:
“据说你们人类有拉钩起誓的传统,小伶这次就折个中,把小拇指送你;”
“我留了一些象征我本体的细菌在上面,喂点水和营养剂,上面的肉可以无限再生。”
“很美味的。”
左吴凌然,将良骨伶拔下的小拇指郑重接下:“那个,我能不能……”
“别让小伶看见就行!”
律师说着,伸手告辞,头也不回的投入了永夜之中;起诉的准备需要当即开始。
姬稚还在前面等着。新
左吴呼气,向人马娘迈步,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艾山山一眼。
艾山山别过眼睛,往半梦半醒的列维娜那里靠了靠:“我会装没看见,你知道我是在装没看见就行。”
左吴点头,放松警惕。
可海妖忽然坏笑,将列维娜往左吴怀里用力一推;左吴猝不及防,只能把精灵接住。
然后,看着艾山山一熘烟往姬稚那边跑去。
在人马娘诧异的目光下,艾山山翻身上马,颀长双腿在姬稚马腹上用力一夹。
姬稚和左吴忽然想起,艾山山非常善于骑乘;只是人马娘是在行动中领教,而左吴是在夜晚领教。
此时。
姬稚身体忽然不受自己的控制,随背上与自己百分之百契合的骑手的指令,迈出马蹄,撒欢般往远处跑去。
艾山山此时的飒爽英姿刻在了左吴心中。
而这种无比的契合亦让姬稚无法磨灭。
终于。
姬稚在海妖的驾驭下回到了左吴面前,艾山山下来,手往呆愣的左吴脸上轻轻拍拍:
“姬稚还你,你们相处的时候也没法忘记我了,真好。”
这便是艾山山谋划许久的坏心思。
海妖哼着动听的歌,扶起列维娜消失在夜幕中。
姬稚脸颊通红:“别……别听艾小姐瞎说!这是独属于我俩的时间,我会……我会努力忘记她的!”
左吴咧嘴,翻上姬稚的背,动作有些僵硬而不协调。
他冲人马娘擦擦汗:“彼此彼此,我也会努力。”
卷末总结
如大家所见,这一卷算是已经结束了。
这是整本书的第三卷,遥想上本书的第三卷是《大森林》,满是那种搞砸了感觉。
虽然这次的第三卷还是有好多遗憾,但这么一对比,这些遗憾也可爱了起来。
这一卷该有的伏笔基本都有回收,挖的坑也挺多,怎么也能算是为下一卷打好基础了吧?
也让我对能否在下一卷发挥好有些心惊胆战。
总而言之。
依旧是感谢所有看到这一行字的读者,依旧感谢所有为我敲下宝贵评论的大佬们!
好了,这次就不长篇大论了,我先去理理下一卷的大纲。
ps.远瞳开新书了,大家不要忘了去看;说起来我开始写书的梦想之一就是有朝一日能和大佬们同框,目前看来这个梦想差距还是好大啊。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卷末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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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观察
永夜依然笼罩,在这个星系的亘古前便是如此,往后也还将延续。
让所有人隐隐如临大敌的仁联暂时没有到来,星海联盟的诸多行星还在以地面星点般的繁华对抗着夜空的侵蚀,至少在此刻,灯火占尽优势。
列维娜在这片繁华中扫着地。
一根轻质杠杆被她的独臂舞的虎虎生风,其中一头释放着磅礴的吸力,几乎要将本就一尘不染的地皮生生刮起。
而精灵似乎是嫌这吸尘器太轻,还在这长杆的两头绑上了板砖似的配重——吸尘器的外表原本颇具当下流行的简洁风范,此刻却稍微有些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的还有列维娜的女仆装,洁白围裙上用无比刺眼的鲜红色写了几行文字,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这是个类似“公馆”的建筑大门,却只修建了门面,往里连接着一片硕大的压缩空间。
其中有足够姬稚撒欢奔跑的硕大牧场,有足够虫人劳工们镌刻棋盘的广阔空地。
单论压缩空间中藏着的土地,已经足够一些文明在其中立国建邦。
这是联盟送给“英雄”们的礼物之一,里面理所应当配备了打理所用的自动造物。
可正是这个安排之前让列维娜分外不爽。
之前,在刚从赔笑的联盟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钥匙,还未实际看到这里的全貌时,列维娜如此对左吴说:
“呜哇,你以为我是谁?是你能找到的最好女仆!就算缺了一只胳膊一条腿也是如此!一群机械疙瘩就想抢了我的活计?没门儿!”
“可别忘了我一直在训练咱们的劳工,还按老板你的喜好给他们全部定制了虫人女仆装,现在换成那些机械疙瘩,不是全浪费了?”
左吴当时只是想了想:
“列维娜,你对‘女仆装’的理解好像有些狭隘;这种服装可不止人型生物能穿,扫地机器人同样可以;”
“再广义一点,只要可爱并且有黑白涂装的,我认为都能算进女仆装的范畴中,所以我很喜欢熊猫这种动物……”
眼见左吴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上开始沉醉,列维娜只能强行把话题掰回来:
“我不管我不管,把它们全部赶走,求求老板你了……他们的打扫是出厂程式所带,没有灵魂!肯定不如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
然而。
列维娜的牢骚在推开压缩空间大门时便瞬间止住,她的发梢甚至因其中吹出,带着原野气味的风而飘起。
一切都在诉说其内里如此广阔。
精灵驻足,面无表情的回头,身后跟着的虫人劳工是她“女仆之道”的得意门徒,却因为走的是精英路线,数量相比起这片原野的广袤来说是如此稀少。
斯特鲁虫人是保有自我意识较高的族群,他们中也有微妙的天赋区别;列维娜挑挑拣拣训练出这么些爱徒,若真撒到原野中,无异于落到沙漠里的水滴。
恰逢时刻。
几台造物见新主人到来,殷勤的滚到左吴脚边,弹出几个弹窗,恭顺温良的问:“主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首先把你们的涂装换成黑白的,然后把空地全部种上草;”左吴说着,又咧嘴向列维娜看了看:
“嘿,某位最好的女仆可从来没叫过我‘主人’。”
列维娜抿嘴,往艾山山身后钻了钻,
独臂比划着光靠自己和几名爱徒要把这片原野勉强打理出个样子得花多少时间。
可思索间,那些造物已经在同一调度下,以工业化的磅礴态势让大地染上了一片绿意。
虽只有过得去的质量,但其凭借规模还是碾压了列维娜的精凋细琢。
劳工们面面相觑。
列维娜却不想丢了面子,抬起独臂指指连接着压缩空间的大门:
“……小女子的技术用在荒地上就太浪费了,不如把打理咱们门面的事情交给我,保证不会丢了你纯血末裔的面子。”
于是精灵便从一家子的女仆长,一跃荣升为了扫大门的。
那造型极简的吸尘器便成了她专用的“武器”。
可这连接着压缩空间的门面对她的爱徒们来说又太小,很容易被清理得一尘不染。
而虫人们还赶着完成任务后与伙伴汇合,在这前所未有的棋盘上去进行波澜壮阔的游戏,手上的效率甚是惊人,也不需要列维娜吩咐就完成了协同分工。
倒让列维娜彻底闲了下来,精灵也乐得,扫把比划而出的是她想给自己修建的小小亭子。
但清闲并不意味着麻烦不会到来。
丢了一只胳膊,身上有像是遭受了虐待般的电流状灼伤;却非但不落魄,反而有了种超乎种族的残缺之美的女仆,在这里是绝对的惹眼。
更别说这样的她居然是扫大门的。
前来询问状况的人络绎不绝,有人是因为善良,有人殷切,也有的人藏着其龌龊与不怀好意。
列维娜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摆出了公式化的微笑,来解释自己的大致状况;后来说烦了,便在自己的围裙上写下了几行鲜红的字:
“我是受雇于这里的女仆,没有另谋高就的打算。”
“我就是喜欢一只手的感觉,谢绝任何医疗推销;”
“我干活不是为了工钱,所以别来打听我工资多少,更别一上来就说要给我几倍几倍的钱;”
“少来烦我!”
鲜红的字迹如随着列维娜身形所飘动的旌旗,再搭配精灵凌冽的表情,倒真吓退了不少投来的目光。
列维娜很满意,吸尘器舞动得更欢畅。
只是。
总有那么一两道视线一直在那,任凭精灵散发着何种警告的意味,也没有收回目光。
精灵只能咂舌,把吸尘器扛在肩上,往那视线投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立着两个灰衣人,他们的服饰好像比这片永夜还要来自亘古之前,也并非科技猎人的光子人偶那般刻意凋琢出的阴影。
他们在旁观。
好像他们自亘古之前便做着相同的事,就连他们的旁观也成了这世界的法则一环般。
列维娜撇嘴。
她才不会被那俩灰衣人的旁观给吓到,眼眸平移,开启视界的拍摄功能;
自己这边同良骨伶那伙顶尖律师达成了合作协议,只要有照片,任他们装神弄鬼的手段多高超,也能查明他们的身份。
“卡察”一声。
那俩灰衣人动也不动。
列维娜满意的打开视界存储库,想看看自己的拍摄技术是否能配得上最好女仆的称号。
……咦?列维娜揉了揉眼睛。
现在,人们眼眸中搭载的视界,像素已经远远超过了肉眼的极限;限制其发挥的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清晰度,而是使用者大脑的接受程度——
距离产生美,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一眼能看清对面之人脸上有些粗糙的毛孔;或路边偶然路过的可爱蜘蛛究竟有几个眼睛,脚上有多少根绒毛的。
可是,先进如斯的视界好像对那俩黑衣人不管用,照片当中清晰显现了远处的绰绰灯火,却没有将他俩的身影摄入。
好像这俩黑衣人是不受光影科学限制的沉默鬼魂般。
列维娜想不通,若真是如此,自己为什么能看见他们?
列维娜抿嘴,忽然发觉之前处在压缩空间中,已经让她爱上的头疼又一次袭来。
她因初丹血脉而觉醒的高维之眼,不受控制般缓缓睁开。
两个灰衣人终于有了动作,齐齐抬头,他们的视线宛如穿越了空间,与列维娜的高维之眼直接对视。
列维娜咬牙,忍着因疼痛所升腾而起的快感,做好了随时呼救的准备,向那俩灰衣人直接发问:“仁联人?”
出乎意料。
问题落下,两个灰衣人居然一起摇了摇头。
他们否认了自己是仁联人,同时也说明他们可以交流。
可没等到精灵继续发问。
两个灰衣人的身形便忽然消失在了空气中,徒留永夜的灯火闪烁,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
……哈,列维娜笑了声,扶着额头,心说到头来不还是装神弄鬼。
被窥伺的感觉已经消失。
列维娜摇摇头,将刚才的所见编成了一封简短的邮件,至少要让自己的老板率先得知。
可写到两人的样貌那里时,精灵的意识愣了愣,可视界依然在读取着她的思想,描写着灰衣人的样貌。
越描写越混沌。
……
列维娜的邮件还没发过来。
左吴也在享受着此刻的闲暇,只是心脏“砰砰”,跳得很快。
无他。
只因为姬稚和黛拉正并排,乖巧的坐在自己不远处,张大着嘴巴;
人马娘的牙齿温润无比,像一颗颗洁白的宝石;每颗的温度与形状,左吴已经在与姬稚独处时,认认真真用各种方式感受过。
而黛拉的牙齿仍是那种细密又锋利的龙牙;因为拼成虫娘小脸的几丁质甲壳在靠近她耳根附近时短了一截,有些龙牙于那里暴露在外。
她俩的牙齿都有松动。
姬稚是骃族的特性如此,平日维持身体活动的能量消耗势必需要大量进食,以此造成的牙齿磨损不容忽视,定时更换乃是必须的选项。
黛拉不一样。
小小虫娘大概是银河中目前唯一一个人类、以太龙和斯特鲁人的三方混血,没人知道这些血脉加一起会产生何种化学反应。
黛拉的牙齿松动,可能只是因为成长过程中的正常生理变化,也可能是被血脉遮掩,掩藏甚深的基因病终于爆发。
左吴不能不慎重,为此,他拉来了玛瑞卡和钝子,科学家的意见绝不能少。
只是医学确实算玛瑞卡不太擅长的地方,自其逝者军势开发完成后,教授便久疏于对这方面的研究,尤其是换牙之类的细枝末节更是有些澹忘。
把姬稚叫来,也是教授需要观察一下正常人换牙的具体过程,以此作为捡回自己知识的参考。
钝子是来凑热闹的。
虽是凑热闹,但她看上去却专业无比,白色大褂甚是得体,还不知哪里搞到一个蓝色的手术帽。
尚且紧张的左吴把钝子拉过来,有些无语:“你又没有头发,戴手术帽做什么?”
钝子理直气壮:“当然是防止皮屑落下……喂,我这才是对待手术应有的态度!你们这算什么?我随便看看就能找出一堆不符合无菌标准的行为!”
其实光头ai和左吴一样紧张;事关黛拉,她自己又是偏向于管理型,对医学同样一无所长。
严苛执行无菌规范是她能做的一件小事。
玛瑞卡笑了下:“请放心,钝子小姐;我能保证这个房间是整个星球最适合手术,最符合‘无菌’标准的地方。”
钝子龇牙:“少骗我,你这么珍惜‘生命’,要你消毒不是和要了你的命一样?”
确实如此,当初在静谧星球,金棉只是往空气中喷洒了些消毒水就引来玛瑞卡和其麾下逝者的抗议;这次就算是为了黛拉,教授大概也不会破戒。
玛瑞卡却指了下桌上的一个杯状造物:“纳米科技,小姐;”
“我释放到空气中的纳米机器人,能在一定范围内温柔又精巧的捕捉到空气中的所有微小生命,对它们施以引导,不落到不该去的地方。”
钝子愣住:“捕捉到空气中的所有细菌和病毒?所有?!包括我们皮肤上的?……嘶。”
光头ai因玛瑞卡的话语,觉得有些发毛,皮肤也有些痒。
玛瑞卡轻轻点头:“没错,病毒的大小大概是在一百纳米左右,可我开发的机器人单个大小只有三到六纳米,却又能相互组合;”
“而蛋白质外壳的小小生命怎么敌得过纳米机器人的金瓷构造?”
“唉,其实所有医学问题都可以运用这类纳米科技解决,如果我有机会对它们再深入钻研一下,今天也用不着这么麻烦。”
左吴挑眉:“您是没机会钻研这个?”
“……这本来是帝联的机密之一,算了,反正我现在也脱离帝联了,告诉您也无妨,”玛瑞卡点头:
“纳米技术就是帝联将其境内所有公民的寿命延长至三百岁,也限制在三百岁的秘密;”
“而几百年前,寿命指标不是差点替代能量币,成为帝联境内通用的货币吗?我想这之间的斗争大概就是纳米技术被限制的根源。”
左吴张口结舌,玛瑞卡真是随口一句话就是令人细思恐极的秘辛。
……算了,有关纳米技术和寿命指标的事以后再想,现在的关键是眼前二位女士的换牙。
类似x光片,精密透视了她们骨骼的影像生成完毕。
可姬稚忽然泫然欲泣:“照出我颅骨的照片?左吴,求你,不要去看。”
第二百三十七章 牙齿
人之初,很难说天性究竟是善是恶。
但忽略掉亲情滤镜后,因新生儿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备,他们的样子大概很难符合成年人的审美——
浑身皱皱巴巴,脑袋像水袋一样软,还吵吵嚷嚷让人不得安生。
或许可爱之类的特质,和知识乃至道德观念一样,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才能渐渐获得的。
儿童时期,美丽尚且没有自可爱中蜕变而来,而孩子的身体内里也依旧留存着因发育所需,看上去有些骇人的解构。
比如。
儿童换牙的时候,牙齿可不是凭空生出,而是在上下颚中已经备好的牙胚离完成生长,再慢慢将其推出。
由此。
儿童的颅骨中,脸颊里,下颚处,在换牙期间,其实密密麻麻,满是空洞,里面塞满了尚未长出的牙齿。
但人类还好,一生只需换牙一次,储备在头骨中的新牙也就那么一副;在换牙完成后,骨骼中的空腔也会渐渐弥合,在成年后彻底变得规则而有种冰冷的美感。
可人马娘不一样,她一生都在为换牙做着准备,颅骨内部后备着的牙齿远不止一副,不止上颌下颌,甚至眼窝附近都有分布。
后备牙齿的数量惊人意味着骃族头骨中储备牙齿的空腔也无比繁多,且这些空腔永远不会有弥合的那一天。
反而会因为年岁的增长,被无数自空腔中川流不息般送出的新牙,给撑得越来越宽,越来越松垮。
由此,很久以前,年老的骃族甚至很少死于器官衰竭,而是在牙齿空腔的不断扩大中影响到了颅骨的整体强度,一有不慎便会颅脑骨折而亡。
此时。
姬稚脸颊红透,双手捂着自己牙齿松动的嘴,好像这样能稍微阻挡一些透视骨骼的光线般,于闷闷的声音中作出了如上科普。
玛瑞卡点头,这些事情对其来说虽然也是一眼便知,但多少也是一些参考:“多谢,姬稚女士,你可以把手拿下来了。”
姬稚警惕:“您不会把我颅骨的照片留下来吧?全是牙齿和空腔,像快被蛀虫啃光的树干般的照片……”
教授轻叹:“放心,这多少还是算病人的隐私;但我想左先生是不会介意的。”
左吴赶紧给玛瑞卡使眼色,他一直在视界中悄悄向玛瑞卡讨要这照片来着;玛瑞卡没给,好在看上去也不会把这件事曝光出来。
也不需要曝光。
姬稚捂着红透的脸,一直在用宛如有水雾腾起的眼睛看着左吴,这是她无声的抗议。
已经在独处的过程中成为了枕边人,左吴的一些心思再也没有瞒过姬稚的希望。
左吴抓抓头发,只能解释道:“我只是在想,骃族牙齿的再生会对骃族颅骨的强度造成影响,那对你会不会也是一样?不亲眼看看我总觉得不太放心。”
姬稚耳朵抖了抖,捂住脸的手稍微松开了些:“真的?不是我们……我们在独处的时候,你一直在摸我的肺鼻……你明白的,这样差不多的原因?”
肺鼻是骃族马身上,分布在肋间而布满无数肉刺和绒毛的呼吸孔,直接连通着肺,还为了过滤空气中的灰尘分泌着粘液;姬稚一直因其丑陋而自卑。
可自己无比自卑的点,却恰恰是左吴喜欢的点;姬稚甚至觉得男人喜欢自己身上这些丑陋的地方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一直被她悉心打理着的面庞。
很难让姬稚不感到极为矛盾。
“真的,”左吴正色:“至少这次关心你健康的因素占比肯定要大些。”
他也没否认真的对其感兴趣就是了。
“没事的,我年纪毕竟还轻,以及现在的医学能让我们轻松对颅骨进行加固,很少出现这样的事了,”
人马娘轻轻点头,骗自己接受了这个说辞,垂在身后的尾巴摇了摇:
“还有,别忘了我身体中还自主运行着白艾斯的求道程序,我什么也没有做,可身体倒是愈发强壮了。”???.
听见“求道程序”这个词,一边的玛瑞卡眯了下眼睛,这才是教授最为感兴趣的东西;
据说其原理是在求道者的身体中构建出一个私人的世界,这是否是自己黄金乡计划的另一种答桉?
和参考人马娘牙齿的生长般,这也是玛瑞卡需要参考的东西。
确实需要参考。
玛瑞卡转身,开始收集另一边依旧乖巧等待着的黛拉的身体情报,完成后坐下;一边给虫娘做着体检,一边思索着近来的得失。
自己的黄金乡计划可谓严重受挫。
本来打算获得一片星域的勘探权,然后将能切断超空间航道的裁缝金剪布置进去,慢慢将其启动,过程中少不了释文尔裁判长来打掩护。
可是释文尔被停职了。
原因就是源自海星罐头厂的爆炸让所有人明白了其中潜藏的风险,释文尔当然要被一再审查,连同他批准的文件也是一样。
从良骨伶一家子最近的繁忙来看,释文尔的麻烦不小;可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出乎意料?这名海星人锒铛入狱的风险不高,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官复原职的可能。
总而言之。
在海星人裁判长被审查期间,玛瑞卡也只能忍受着自己的批文被冻结,以及再谋划一些其他的可能。
倒是不觉得可惜,因为之前玛瑞卡可不知道什么仁联什么玩家的存在;想用切断后,以光年计算的物理距离来隔绝外界,隔绝如他们般的存在,是否有些太天真了?
确实天真。
玛瑞卡本是单手杵腮,随意靠在椅子上,此刻不知不觉端正了坐姿;
回想自己今年的时日,全身心扑在“逝者军势”上,可其下更基础的知识却有些遗忘,甚至要靠人马娘作参考才能回忆起本以为滚瓜烂熟的东西。
得好好反思。
只是玛瑞卡不知道自己的忽然严肃,让左吴和钝子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
黛拉倒是还张着嘴,无忧无虑甚至没心没肺的在咯咯傻笑;她的小脸是甲壳拼接而成,倒不必担心张嘴太久而脸颊发酸。
直到教授余光瞥到左吴和钝子的表情,才恍然失笑:
“二位放心,目前看来一切正常,还有小黛拉,你也可以把嘴巴闭上了,还能找你亲妈妈要颗糖吃。”
钝子咂舌,想说她哪里准备了糖,但顶不住黛拉眼中忽然亮起的光,只能胡乱把不知哪刨出来的手术衣解下,去赶往她从来没进入过的厨房。
玛瑞卡起身,牵起虫娘四只手之一;对黛拉牙齿的检查只是开胃小菜,往后的深入研究才是正题。
左吴已经同自己的女儿针对今天的检查交代过许多事,所以黛拉一点不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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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跟着玛瑞卡走时,回过头来,三只手一同挥舞告别,像一只旋转的小小风车:“爸爸,人马妈妈,再见!”
黛拉如此尽管她将去的地方只是离左吴五步之远的另一台造物中而已。
姬稚依然捂着自己的脸,闷闷的打了一个响鼻:“我不觉得这只是黛拉的天真,你的女儿对‘离别’的看法好像有些……太重了。”
左吴点头。
黛拉总会长大成人,成为女王,庇护虫人们的参天大树。
小孩子的成长又总是脆弱而敏感,有时一些小小的因素都会干扰到他们最终长成的形状。
何况黛拉所经历的并不是什么小事——
面对端木平流层时不得已放弃虫人劳工,还有这次差点被经由忿怨所引爆的创神檄文追上;
放在其他孩子身上大概已经是摧毁一切的风暴,可黛拉依旧坚强如斯。
却让左吴有些手足无措,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施加引导,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引导。
就像生物的基因突变,不到环境所检验的那一刻根本无从得知其究竟是良性还是恶性;
人类传统的教育,只能辅助孩子更好的适应业已稳定的人类社会;在这片危机正在凸显的星海中决不能生搬硬套。
那边。
玛瑞卡组装出的造物开始发出各种亮光,还有零件碰撞的卡察声;与其说那是体检装置,倒更像什么邪恶的试验台。
但黛拉只是像被挠了痒痒般咯咯发笑。
左吴抿嘴,依旧没想通黛拉对离别重视非常,究竟会对虫娘的未来产生何种影响,想回头与人马娘商量,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姬稚,对你的骨骼透视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还捂着嘴巴?”
人马娘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指动了几下:“我不是在捂着嘴巴,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对骃族来说,评判一个女孩子的标准不止是长相,她们嫁人前,还要被媒婆仔细摸摸脸庞,摸摸藏在我们面皮底下的那些藏着储备牙齿的空腔;”
“一个女孩子脸内的空腔与她这个年龄段的平均大小比对起来越细,就说明这名女性平日吃的东西就更精细,牙齿磨损的越少,生活条件也越好;”
“就像你们人类喜欢细皮嫩肉,像艾小姐的女士般。”
说着,人马娘瞟了一眼远方,好像正与不在这里的艾山山隔空喊话。
左吴抓抓头发,没等他说什么,姬稚便继续自己的话:
“骃族的媒婆摸摸某位女士的脸庞,便能据此判断出这位女士的寿命长短,甚至能预言她以后的长相——颅骨的空腔变宽变大,我们当然会变丑。”
说着。
姬稚眉眼弯弯:
“还好我不会有这种烦恼,不光是因为现在的医学可比以前发达,还因为我捡到一个便宜师傅;”
“左吴,我有种预感,我们相处的时间或许会很长,或许……可以超过这冰冰凉的三百年。”
左吴点头,彷佛听出了姬稚的弦外之音;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耳朵,却不满足,一直向下,知道触碰到人马娘捂着她脸的手。
“就算超过三百年,你们骃族的传统也不能丢;”左吴咧嘴:“说起来,你还没给我仔细摸过你的脸。”
姬稚挑眉,又是熟悉的感觉。
她厌恶自己身体丑陋的部分,也会对左吴对其喜爱超过自己人身的部分感到嫉妒。
但她却无比享受左吴针对自己身体同自己的打趣,好像饮鸩止渴般的调情。
想着。
人马娘没有放开她捂着自己脸的手,眉眼当中的湿润愈发浓郁:
“我说了我不需要的,因为我这辈子又不会再嫁人。”
“你能允许艾小姐拥有随时转投自由,离你而去的自由;我为什么不能有一些你没法……没法轻易得到的小秘密呢?”
左吴点头,依然没将手收回,只是离姬稚越来越近:
“没办法暂时得到?那条件该是什么?”
姬稚垂下眼睛,状似矜持,只是马身的肺鼻呼吸愈发粗重,尾巴也摇的越来越欢畅:“这我得想想……”
想想。
此时钝子刚好从厨房赶回,怀里抱着个装满了糖果的小包,看到两人的相处只是竖了下大拇指,然后一熘烟冲进黛拉正在体检的房间。
人马娘也想好了她的第一个要求,缓缓松开捂住半张脸的手,唇齿微张:
“先帮我拔个牙吧?”
拔牙?
左吴愣住,这倒真是他的只是盲区,后退几步,想至少寻求一下玛瑞卡的建议。
但姬稚不让他走:“没这么复杂,骃族的换牙季可是自我们族群诞生以来就有;这么多年,还没听说哪位年轻的同胞因换牙出事的;”
“再说,这里不死玛瑞卡创造的无菌环境吗?”
“左吴,请你快些,再快一些。”
说着。
人马娘的唇齿越张越大,她甚至动用舌头,点了点哪颗牙齿最接近松脱,然后期待的闭起双眼。
左吴狠狠咽了咽口水,既然姬稚说没这么复杂,既然这里是无菌环境。
他直接伸出了手。
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姬稚灼热的呼吸。
捏住那颗牙齿。
轻轻用力。
卡察。
姬稚陡然发出一声舒爽至极的轻哼,宛如松下某种沉重至极的担子;
可这声轻哼却被钝子的一声惨叫盖住:“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左吴,大事不好了啊!”
左吴一时间没搞清状况,只是诧异回头。
黛拉蹦蹦跳跳,无比欢快的跑了出来,手上捏着块她咬了一口的糖块,其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尖锐龙牙,递到左吴手上。
这是黛拉的成长。
而左吴手中也多了一个异物,他回头,细细的血线自人马娘嘴角流下。
这是姬稚的欢愉。
两颗牙齿握在左吴手中,有任何无与伦比的宝石都无法比拟的贵重。
此时。
姬稚的视界忽然响起,有人联系,她本是极不耐烦的想把它挂断。
却在看清联系人是谁时犹豫了一下——是姬压,她的堂哥,本以为是不会嫁人的此身不会再联系的亲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提醒
姬稚脸色一瞬间的改变没有逃过左吴的眼睛。
他不着痕迹地稍稍远离,挑眉:“发生了什么事?”
视界是直接与使用者的神经相连接,接入的通话非本人可无法听见;姬稚撇嘴,彷佛自己堂哥的名字烫嘴般:
“姬压打来的,不知道什么事,我也不想接……我们还是继续吧?”
一边的黛拉似乎什么都明白,在旁边露出缺了颗牙的笑,脚尖一踮一踮,指着粘下她牙齿的糖块说:
“爸爸!和人马妈妈继续前不要忘了我的糖!另外用猫妈妈教我的手工,可以把这颗牙做成很好看的东西,需不需要我再拿些鳞片给你?”
从自己女儿身上薅些材料来做纪念品?
左吴很动心,将手上糖块中镶着的牙齿取下,递到黛拉面前:“好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黛拉似乎早有准备,从随身的小包中取出了一枚无比饱满的鳞片——
虫娘还保持着她收集亮闪闪宝物的习惯,其内廉价的玻璃球和来自纯血人类遗物中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放在一起。
而后。
糖块和鳞片互相交换,虫娘郑重如斯,像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交易,只是片刻后才恍然:
“啊,爸爸你耍赖!糖块明明是我自己交给你的!”
左吴咧嘴,把鳞片和龙牙往兜里一收:“是吗?我再让你亲妈妈多给你一些糖怎么样?”
“好啊!”黛拉欢呼。
可钝子白眼翻起,嫌弃地挥挥手:“妈呀,某位船长真是白长了这么一双腿,纯粹是摆设,否则他干嘛不自己去?”
说着,光头ai又用手比出一个向前走路的小人:“左吴,腿不需要可以送给有需要的人,我看列维娜就不错;”
“把你的腿给她装上,是不是相当于咱们的精灵女仆身体里有了你的骨肉啦?这可真是一步到位,比某位人马娘苦哈哈的努力快多啦;你说对不对,姬稚小姐?”
这有些低俗的玩笑瞬间将眼前二人全部激怒;姬稚肌肉绷紧,像随时会冲上前来;而左吴也感叹自己怎么忘了钝子就是这么喜欢嘴臭,捏起了拳头。
可钝子却很满意,然后贼兮兮把黛拉抱起,挡在自己面前。
黛拉的腰被搔得有些痒,两只脚悬空一摇一摇。
光头ai是在用女儿当挡箭牌,说不出的屑;只留下一只弯成月牙的眼睛露在虫娘身后,诉说着她挑衅得逞的得意,又一步一步倒退回玛瑞卡的实验室中。
黛拉的体检还没彻底做完,刚才只是中途小小的休憩。
眼见钝子的身影消失,姬稚才抿着嘴转回头来,略显慌乱地一遍遍整理着自己的马尾辫:
“那个……其实……那个……”
左吴叹气:“钝子就是这样,不要放在心上。”
“不,我想说……我在……在钝子小姐说得那方面确实很努力……啧!”???.
人马娘咂舌,话语的前半句本该是调情的绝好助剂,可视界中频繁闪起的通话提示总是让她分心。
她刚想把自己堂哥姬压彻底拉进黑名单中。
左吴却摆了摆手:“等等,姬压打了这么多电话,会不会真有什么急事?你就接接看嘛,就当是被他的毅力感动了也行。”
姬稚撇嘴:“我觉得这通电话只会给我们麻烦;他明明是帝联执法者,可是却将燎原人当作自己的靠山。”
确实如此。
当初在静谧行星时,姬压便代表燎原人同左吴一行有过接洽,还为左吴一行离开帝联疆域的过程出了不少力。
原本以为今生可能都不会再相见,谁知他还是千里迢迢传来了通讯。
接着。
人马娘还是在不情愿中接听了通讯,又将自己的视界共享到左吴以及这一家子的公共聊天群中。
画面在闪烁。
信号穿过的距离超过数千光年,穿越了数个时常开启的超空间航道,又有无数造物接力般的信号增幅,才将通信延迟控制在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只是可以接受,不时的干扰依然时常将姬压的面容扰动成片片雪花,姬压也是花了好久才确认通信真的已经建立。
他在荧幕那边挥挥手:“左先生,姬稚,别来无恙;看你们关系真好,我很高兴。”
左吴咧嘴:“请你长话短说,是燎原又有事找我们了?”
“没错。”
他的话音落下,让姬稚蹙起眉:“燎原人在星海联盟也布置着使者,干吗非得让你来联系我们?”
“我哪知道,”姬压摊手:“可能是以太龙把他们教的有些死脑筋,觉得有些事必须让我来说才靠谱一些吧。”
以太巨龙栖息在燎原的母星中,是这个气态游牧民族的启蒙导师;包括驯服太空鲸以作为升入太空的星舰,也是以太龙教给燎原人的方法。
左吴对燎原人特意安排姬压传来通讯的原因并不想深究,深空中的不同族群有时就是会在这样微妙的逻辑上有所差别。
只是左吴有些不解,姬压特意提起以太龙是做什么?
难道……?
姬压清清嗓子,说出了左吴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们是不是着手开始对黛拉小小姐进行体检了?”
左吴沉默,脸色渐渐沉下,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钝子消失的地方——玛瑞卡的检查仍在进行,内里不时发出些明亮的光。
黛拉是人类、巨龙与斯特鲁虫人的混血,而巨龙大概率就是燎原的以太巨龙。
代表燎原的姬压此时提出这一茬,九成九与这有关。
左吴将手抱在胸前,这是他潜意识里已经有些拒绝与觊觎黛拉的人交流的征兆:“怎么说?”
姬压苦笑:“我想,既然你们拐走了玛瑞卡,理应知道黛拉小小姐同燎原的以太巨龙间的关系吧?”
“是,怎么?燎原现在想要来追究以太龙基因泄露的事了?”左吴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可就连创神檄文泄露出去,燎原也没怎么管过,我还以为你的靠山们就是一群对自己知识产权视若无睹的大善人呢。”
姬压摇摇头:
“不不,这是两回事,实际上燎原的高层现在依然乐于看到创神檄文的持续扩散,哈,你猜怎么着?我最近才知道燎原高层名字的准确翻译,叫议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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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会议……抱歉,有些跑题。”
左吴挑眉:“也就是说,燎原不在意黛拉体内带着以太龙的基因?”
“连以太龙自己都没说什么,燎原人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姬压回以肯定。
这让左吴听着,眼睛亮起,横在胸前的手放下,打蛇随棍上: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燎原也不介意向我提供一份以太龙的基因图谱,或者体检报告之类的?我跟你讲,最近我因为愁黛拉的身体状况,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姬压僵硬地笑了下:“也许,我会跟我的上线报告的……总而言之,燎原忽然托我提起这茬,只是想为你们提供一条思路——”
“思路?”左吴不解。
“黛拉小小姐体内的巨龙基因,是来自那具被你们使用着的科技猎人首席的身体,”
“而科技猎人就是发掘出了一种名为‘灰蛊’的古代造物,并往深处钻研,才最终让以太巨龙的基因与普通人大小的生物相结合,兜兜转转,才转到猎人首席的身体中的。”
……灰蛊。
左吴沉默,这个词语最早依旧是从那初丹天使的口中得知,是精灵们在太古之前的主要对手之一。
它被燎原发掘,以此实现了缩小以太龙躯体技术的消息,也是以前就知道的事。
线索相互串联,本来无比显眼,只是诸多杂事一直在阻挠左吴继续往深处去思考;当然,也有他不愿意思考的原因。
左吴又往体检室那边看了一眼,经由玛瑞卡的造物所发出的亮光正渐渐减少,或许是体检已经进入尾声的缘故。
他的手紧了紧,忽然发现黛拉的龙牙还被自己好端端握在手中——坚硬又锐利,若和姬稚的牙齿碰在一起,那一定是这颗龙牙的胜利。
它在沉静诉说着黛拉这一生注定不凡。
想着。
想着。
左吴暂时解除了吸收,指腹扫过这枚小小龙牙的尖端,皮肤被轻易划破,锐利得生疼袭向大脑。
还好,至少在黛拉彻底展现她的不凡前,自己仍有一些操作的空间——至少科技猎人还在自己跟前,寻找着织褛的蛛丝马迹。
那从纯血人类遗产中翻找而出,写着昔日人类在虚空何处遇到织褛的地图,此时被猎人们破译出了更多的信息。
以逃亡者号为中心建立起的虚空科考站,亦在太空中忠心地完成着使命;
科技猎人向自己一行让渡了他们星舰的所有权限,来自帝联军团的桑德崖正以绝对的忠心替自己监管着他们的一切。
想来。
即便自己想朝他们打听打听有关那“灰蛊”的事,科技猎人也不该有拒绝的理由。
……该死。
现在有来自另一维度名为“仁联”的危机、自己身边还有黛拉的巨龙血脉,以及“灰蛊”,甚至还有金棉体内创神檄文设计图的事;
千头万绪绕在一起,让左吴觉得简直一团乱麻,但更糟的是它们中的哪件在短期内都没有能彻底解决的期望。
左吴一瞬间好想跟着玛瑞卡一起逃到那谁都够不着的黄金乡,好像所有的烦恼也会跟着隔绝。
他在思索。
而姬压也留着给左吴思索的时间,并不急于挂断电话。
可有人却再也忍受不住,开始插嘴。
是列维娜,她当然在一家子的聊天群里,刚才也通过姬稚的推送听到了姬压的谈话。
她说:
“喂,这个叫姬压的,是不是燎原人派了俩灰衣人在盯着我家的门口?”
“在监视你们的灰衣人?”姬压因信号干扰布满雪花的脸满是疑惑:
“据我所知,燎原目前的方针是不干涉你们一家子的任何行动……唉,岂止是不干涉,连监视都严加禁止;”
“燎原麾下的成员被禁止出现在你们方圆一万公里的范围内,我想特意派我这个远在帝联的人同你们说话,也有为了打消你们顾虑的意思。”
左吴挑眉,头疼的程度更深了一些;怎么又多了一个灰衣人?
“列维娜,那几个灰衣人的样子有记录下来吗?”左吴只能询问,事情总要解决。
精灵撇嘴:
“没有,视界搭载的光学元件捕捉不到他俩的身影,我想我是靠自己的高维之眼才能看到他们的;当然,我可以把他们画下来,保证和我看到得分毫不差。”
左吴勉强笑了笑:“你还有这个特长?”
“当然,身为最好的女仆,总是要预备着给老板画像的,总不能真有这种需求时就说做不到吧?那可太丢人了。”
列维娜叉腰,理直气壮地回答;
而姬压则是沉默了一下:“左先生,画像画好后,我能跟着将它和列维娜小姐做出的描述,一起跟燎原说说吗?”
列维娜瞟了他一眼:“假惺惺,难道我家老板说不行,你就不会把我的话告诉燎原了?”
姬压苦笑:“总是个态度问题,再说,您的画作也该十分重要。”
左吴点了点头,自己一家子被什么视界捕捉不到身形的灰衣人监控的事,目前看来居然是最容易着手的一个——
毕竟自己一行的安危可不止自己的事,让燎原知会,也不能忘了星海联盟、甚至还能再苦一苦桑德崖,让他来再麻烦一下帝联军团的力量。
心中笃定。
左吴朝姬压笑了下:“说起来,你在燎原那边话语权怎么样?我可不想把身家性命托付在一个小虾米身上。”
姬压已经不记得今天脸颊是第几次无奈的抽动:
“放心,我在我第一次表露真身的时候就说过了,我的上头是燎原右姮王,我的报告至少能直接送到右姮王的耳朵中。”
燎原的诸位大王,在名号前势必有个表达方位的词语;前后左右,东西南北,乾坤震巽坎离艮。
只有实力强劲的大王才能占到大众化的方位词,由此看来,这位右姮王的地位应该在昔日的离婀王之上。
大致的思路理清。
姬稚迫不及待想要挂断同姬压的通信。
姬压却赶在最后时刻,做出他最后的提醒:
“对了,既然你们和帝联军团还保持着联系,就不要忘了看新闻,在睡梦中错过见证历史的机会,真是殊为可惜。”
第二百三十九章 命运
古老星门将在几天之内开启?这句话才是此次和姬压通话所获得的最大收获。
姬压身处静谧行星,那里也是军团的驻扎地,他能亲眼看到军团对此有多么焦头烂额。
左吴歪头,想起正替自己监视着科技猎人虚空探险的桑德崖,他也是军团与自己的联络人。
这位牛头人依旧保持着将皮肤剃得干干净净的习惯,这已经成为他随时警醒自己忠诚之心的仪式。
但饶是如此,最近的他也有些心不在焉,或许就是军团的动向让他心神恍忽吧。
精神恍忽不代表桑德崖对待工作有任何疏漏。
左吴打开视界的邮箱,由无毛牛头人所整理出的监视报告已经好端端躺在自己的邮箱中,一如往常的精细,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去看。
事实上左吴真的从未看过,报告的照常提交便说明一切安好,若真有紧急事态,憨直的无毛牛头人一定会直接把自己的电话打爆。
当然,姬压说的关注新闻,可不是在星海联盟的网络上能看到的新闻,而是桑德崖与军团保持联络所能获得的一手消息。
说不定还能看到星门开启时,无数探测器自不同角度传回的壮观直播。
直播古老星门开启?军团星舰集结,同来自远古的失落文明相接触。
肯定是无比刺激的大场面!
左吴忽然间有了那么些期待,舔舔嘴唇,随手给良骨伶发了封邮件:
“我们被两个灰衣人监控了,麻烦委托星海联盟的人过来查查,描述和画像在之后会准备好;ps.让联盟的人来时给我们带几份爆米花。”.c0m
良骨伶很快回复:“小伶不是给你们留了一根手指吗?那不是比爆米花要带劲多了吗!”
左吴咧嘴:“可只有一根,怎么够我们分?”
“很简单,前一个人啃干净些,只剩下白骨;后一个人吃的不就是完全再生出的新刺身了?”良骨伶打字轻快:
“可别担心口水之类会残留在骨头上,肌肉再生的时候会把里面的蛋白质啊酶啊之类全部代谢掉,就只留下纯粹的水!喝水你们总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吧?”
谈笑之中。
良骨伶已经把一切安排好;左吴的视界也陆续收到了各类安保造物前来增援,请求与原有防卫系统相接驳的通讯。
左吴把这些请求飞快处理完,又向良骨伶说:“多谢,我一直很好奇,就是和你开玩笑是不是件很奢侈的事?”
“呀呀,此话怎讲?”
“你们一家现在可都是联盟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你的祖母甚至成了新任裁判长的候选人,一秒钟的法律咨询费用都是天价了吧?”
在释文尔正接受全面审查的当下,骨人一家非但没有跟着倒霉,反而在为释文尔的辩护中,渐渐接收了他的部分政治财产。
也不知道骨人祖母同那海星人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做出了何等的操作。
而骨人一家地位的提升,自然也带动了良骨伶的身价,包括她出产的刺身也不乏趋炎附势之徒在炒作,就连以往还算平价的咨询价格也跟着税水涨船高。
但左吴居然用这按毫秒计费的时间来打趣,当然是件再奢侈不过的事。
良骨伶轻笑:“呀呀,朋友和陌生人当然是不同的待遇,以及小伶还有求于你,当然要把你伺候的舒舒爽爽。”
骨人律师现在的目标是起诉夕殉道,有没有左吴的助力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良骨伶早已单刀直入表达过她的愿望,只是左吴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做。
于是,良骨伶便愈发殷勤,也让左吴也有了一丝丝罪恶感。
好像钓着小姑娘不主动不、不拒绝、不负责,又随时会跑路的坏人般。
……还挺不错的。
这些微的罪恶感成了左吴玩笑的绝好下酒菜,浪费这昂贵的咨询时间更让他有种自己在挥金如土的快感。
直到良骨伶挂断电话,这种带着罪恶感的愉悦仍是久久未消散。
回过头来,姬稚依然乖巧,玛瑞卡为黛拉的体检也进入了尾声。
体检室中,不时闪起令人不安的光亮终于彻底熄灭。
黛拉头一个跑出来,蹦蹦跳跳:“爸爸!快看看我的报告!”
左吴点头,从视界中将其点开,心中有些发沉。
——因为他看不懂。
钝子顿时露出促狭地笑:
“咦?某位船长是不是该趁最近安稳的时候多读读书,好歹提升点文凭?要不哪天出门,看见人家星舰的船长至少是个博士,我们岂不是丢人得紧?”
左吴龇牙,把报告也甩给钝子一份:“你自己看。”
钝子也看不懂。
报告内里似乎是玛瑞卡自己编撰的各种标准,已经是独立于帝联医疗体系的另一套体系,她找不到眼熟的符号,自然无从判别黛拉身体情况的具体好坏。
但钝子有独特的缓解尴尬的方式,伸出指头摸了摸自己光头上因为当初接受帝联审查而留下的孔洞,把话题强行接了下去:
“我暂时看不懂可不是问题,我已经想好啦!以后我把自己头上的洞当成特制的接口,需要什么方面的知识就接什么样的硬盘;”
“对了,不同硬盘还能做成不同头发的形状!需要科研时就整成地中海,需要扮可爱就弄双马尾!到时候我在哪方面都是最好的专家!”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把黛拉抱起,哼着歌前往厨房去找商量好的糖块。
左吴只能揉揉眉心,看向自那边出来的玛瑞卡:“教授,情况究竟怎么样?”
“黛拉小小姐的情况,我只能说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目前?”
玛瑞卡点头,中性的脸庞抿了下嘴,上下打量了一番左吴,好像在欣赏一个初次见到的奇珍异宝:
“纯血人类的基因是不同血脉间绝强的黏合剂,我以前觉得这是某些方面的夸大其词,可现在看来,还真是把你给小瞧了。”
左吴愈发讶异:“怎么说?”
教授优雅坐下,其坐的位置是给钝子准备,可那光头ai一直没有兴趣的地方;
造物端来的热茶已经发亮,逸散的热量稍稍涌进玛瑞卡属于逝者的冰冷身躯中:
“这次我把钝子小姐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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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想查查那位科技猎人首席体内带着的以太龙基因;”
“结论是那的确来源于巨龙,却已经劣化了许多;甚至有些一眼所见的缺失;”
“这样劣化又缺失的基因,放在普通人身体里别说再显现出巨龙的宏伟,不要因此患病都算烧高香,也只有科技猎人这些疯子才会把它当做宝物,一直存储在自己的体内。”
左吴眉毛一阵乱跳,片刻后,才是苦笑:“我一直不知道藏在黛拉体内的是如此危险的东西,当初黛拉诞生前,我们明明也做过体检……”
“共荣保险的办事员做的?我明白,他的体检的目的是推销自家的产品,和我侧重点不一样,加之这也是巨龙劣化的基因,想检查出来确实不易,”玛瑞卡摊手: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就发现其中的风险,那黛拉不是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你也不会与你的女儿相遇了吗?”
左吴愣了下,笑起:“也是。”
每个人的生命本就是一个个精确到纳秒的奇迹,多一点少一点,诞生于世的孩子都可能不再是那人;
遑论每个人的每个祖先都需要保证在数十亿年的生命长河中恰逢其会的顺利诞下后代,每个人之所以是他自己,都是一个个无法再行复制的奇迹。
当初若是自己创造黛拉的冲动减弱了一丝丝,那诞生的黛拉势必不再会是现在的黛拉,左吴抬头思索了一瞬,不敢想象那样的世界线究竟是何种光彩。
他摇了摇头:“谢谢你,教授,我明白了……所以黛拉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玛瑞卡眼神意味深长:
“我刚才说,纯血人类的血脉不光是粘合有用,还是一种无比强大的活性剂;黛拉体内劣化的巨龙基因被全方面激活,有了无比惊人的活力。”
“甚至还将原本劣化基因中的缺失部分,用了某些我根本看不懂的方式予以补齐……但补得太齐了些。”
教授竖起手指:
“黛拉的基因让她开始换牙,可同时我也发现了蜕皮、换壳、直接生长、甚至是蛹化的基因都被补齐,在被一起表达,相互冲突,甚至影响到了她的成长;”
“好在巨龙血脉带来的强大生命力在压制这些冲突,而目前看来,你女儿生命力的增长是要远大于这些矛盾的;”
“所以,这些问题就算放着不管,有朝一日,你女儿的身体也能自己找到最好的出路的。”
左吴摇摇头:“那代价呢?”
“代价可能是黛拉的成长会始终有痛苦伴随,直到她成长彻底完成吧,”玛瑞卡将手指收回:
“矛盾的相互克服当然会伴随阵痛,而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身怀巨龙血脉,基因又被激活修补的孩子,无法评估这痛苦究竟会到这么程度。”
“只看你能不能接受。”
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去想,左吴抹了一把脸:“当然不能接受,只是教授,听您的意思,是还有解决的希望吗?”
玛瑞卡正色:“有,造成黛拉基因表达混乱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巨龙血脉的劣化继而引发的缺失,被你纯血人类神奇的力量胡乱补足了而已;”
“所以,我需要的是一份来自以太龙的,原原本本的基因样本,搞清黛拉小小姐身体内缺失部分原版的本来样子,再结合我的纳米机器人,就能扫清那些基因表达的混乱!”
左吴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可我记得,以太龙的基因和寻常基因还不一样,一般的手段很难将其提取出来的来着?”
玛瑞卡点头。
堂堂以太龙,遗传基因自然不会是什么脱氧核糖核酸内碱基对的排列组合,而是更为玄奥的灵能密码。
由此,转录进普通生物的遗传信息中,就像把超清文件硬是压成了原始无比的格式,当然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劣化。
至于如何原原本本的将以太龙的基因提取出来,或许燎原人自己都不得其门;可他们就算是有巨龙的默许,也没有在这方面有什么长远的建树。
否则克隆出一整支的以太龙舰队,而不再将性情偏向温顺而胆小的太空鲸作为主力,何愁帝联不灭燎原不兴?
所以。
似乎唯一成功获得了一份巨龙基因的,也只剩下那群科技猎人了;第一当事人肯定是昔日的首席,在其之后,其同事也该知晓一二。
去和科技猎人再深入交流一番的必要性越来越重,也能再看看许久没当面见过的桑德崖,再同他一起看看古老星门开启时的直播,一举多得。
默默将之后的事情做出规划。
左吴呼气,站起,给列维娜发了一封邮件:“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要去逃亡者号那边和艾山山还有金棉汇合,可能需要久住。”
“收到,老板,这就来办。”
列维娜很快回复,独臂扛起她的吸尘器自那硕大的门扉进入压缩空间中;可片刻后,她又探出头,四处张望,好像在防备那俩灰衣人会去而复返。
没有。
至少连同她已经习惯睁开的高维之眼,都没有捕捉到丝毫异状;增援的安保造物不时自低空掠过,明里暗里监视着任何可疑的目标。
果然没有。
列维娜甚至有些怀疑那俩灰衣人只是自己的幻觉,可他们在自己怀疑其来自仁联时,做出的否定又如此生动而逼真。
精灵摇摇头,期望初丹血脉的觉醒可别过多地影响了自己的精神。
对乐子与欢愉的渴望已经足够糟糕,再产生看到清晰幻觉的毛病,那她要做得可不止要把自己流放到远离一家子的地方来扫大门了。
那样的自己将是不折不扣的定时炸弹。
想着,列维娜终于转头,脚底加速,追逐被自己浪费掉的时间;她的高维之眼亦缓缓转移视线,随着精灵的移动在观察着另一份天。
高维之眼刚移过视线。
那俩灰衣人却又鬼使神差般出现,联盟的造物自他们头顶掠过,却无法侦测到两人再明白无误地存在。
灰衣人轻叹。
他们已经与眼前一家子产生交集,避无可避,好像命运如此。
他们看着一家子,看着玛瑞卡。
也看着科技猎人的动向。
目光甚至穿越了无穷空间的阻隔,在看着遥远的星系外,忙于备战的军团,每位士兵脸上浮现的汗渍。
还有缓缓开启的古老星门。
第二百四十章 责任
桑德崖有些心神不宁。
他是军团与左吴的联络人,此刻却是有些两头都难以兼顾。
科技猎人不省心,稍不注意就想弄些写作作死的新花样;还有军团那边,自己作为战士却要和古老星门的初次开启无缘,叫人怎能不心焦?
无毛牛头人例行给左吴发去今日的汇报,又敲打了一番正在探索的科技猎人后。
他轻轻吸气,又悄悄往自己的房间外张望了一瞬——
艾山山正就金棉体内的创神檄文,和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商量着什么;海妖不时横眉怒目,似乎随时压抑着把眼前木偶的嘴撕烂的冲动。
金棉在一边苦恼地规劝。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无毛牛头人便趁机拨通了裔羿斯将军的电话,然后默默将门扉掩上。
这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桑德崖知道艾山山她们对将军始终抱有敌意;让帝联未来皇帝的妃子不快是一种罪过,夹在中间的牛头人甚至有了种忠孝不能两全的凄凉。
所以才会这样偷偷摸摸,倒像个三姓家奴般。
军团间的链路质量比姬压偷偷摸摸传来的要好,用以信号增幅的中继卫星数量也更多;
桑德崖闭眼又睁眼,神经连接下,他恍然回到了数万光年外的家乡,自己是正准备与古老星门作战,正焦头烂额做着最后准备的战士中一员。
裔羿斯将军等了一会儿才接通,整个人藏在潜水服下的他,连呼吸频率都因为疲劳比以往快了许多。
然后,他的头盔向牛头人轻轻抬起,与心腹部下的连线倒像一次难得的休息:
“桑德崖,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找到……织褛的线索了吗?”
牛头人摇头:“还没有,纯血先祖的遗物虽然记录着当初遇到织褛的位置,但虚空和织褛都在运动,光靠地图无异于刻舟求剑,我们还需要时间。”
将军潜水服下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愣神片刻才想起还有要问的事:“那总指挥呢?他有没有回来登基的意思?”
桑德崖抬起耳朵听了听门外,声音压低:“总指挥……最近新纳了一名妃子,和艾女士关系稍微有些紧张,除此之外,倒是每天都很愉……很顺利。”
简直像乐不思蜀,桑德崖想这么说,没敢说出口。
裔羿斯的指尖陡然在桌面上重重一磕:
“注意你的言辞,上尉;我早和你说过不要擅自揣测总指挥的想法;他阻止了针对星海联盟的袭击,说明他自有一盘大棋!你要做的就是配合便好!”
牛头人赶忙低头,道歉,等了几秒,才又装着胆子将头抬起:
“将军,军团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古老星门的事……我要不要回来增援?”
裔羿斯听着,整个人躺到了自己的座椅中,笑骂:“你一个人就敢自称增援?桑德崖,你的心气倒是有些进步。”
无毛牛头人赶紧把头低下,却依旧似有如无带着几分倔强;这是作为将军心腹的权力,亦是他原原本本的想法。
当然,他对帝联未来皇帝的忠心未曾改变,只是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为皇帝在前线拼杀怎么也好过在这里蹉跎,何况又不是以后不再回来。
将军饶有兴致,手指仍然一下又一下规律地敲着桌面:“桑德崖,我问你,帝联有多少个军团?”
桑德崖一愣:“一万一千一百个左右,数量在不断上下浮动,我们的历史算是很久。”
“没错,桑德崖,这么多军团,互相并不统属。我们的军团算是规模庞大,实力强劲的一支,但细细算来,却也不是最大最强;”裔羿斯悠然:
“可为什么在地位上,我们总是无比超然,甚至稳压别的军团一头?”
桑德崖抿嘴。
将军轻笑:
“没错,你已经知道答桉了,原因无非就是两点——我们的前任指挥是纯血人类,现任指挥也是,以后我们还将拥立他成为所有军团所承认的皇帝。”
“这是血脉所注定,因为织褛的祝福是包含纯血人类本身,和他们的私有物。”
“帝联想要在接连不断的颓势中翻盘,就只能行使帝制,让国家成为左总指挥的私有物,继而让织褛的……它的祝福所带来的气运让渡到整个帝联身上。”
“我认同,其余的将军们至少三分之一也认同,窃取帝联权力的文官虫豸同样只能拉拢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则表示中立——”
“当然我们都知道,皇帝驾临,气运所归,中立的三分之一会很快投向我们怀抱,其他的敌人也会很快放弃那些文官虫豸,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眼见无毛牛头人已经几乎被说服,裔羿斯才继续:“所以,桑德崖,你身边的战场可一点都不轻松,甚至是帝联的未来所在。”
桑德崖沉默,在沉默中轻轻点头。
裔羿斯则是有些遗憾,这样憨直的心腹自己可就这么一个,说服他是一种绝好的放松,可放松的机会却也要熘走。
他马上便要接着投身对付古老星门的战斗中。
坦白讲,帝联这台腐朽的战争机器中依然包含着绝大的能量,将军自己是其中的一个零件,一枚螺丝钉。
他在动员力量时发觉的腐朽一点不少,但更震撼于帝联体内还留存着的庞大力量。
不像和燎原人的战争,已经在经年的交流中,与帝联的官僚甚至军队形成了盘根错杂的利益关系,有时国家的战败反而会让个人收获颇丰。
而初丹精灵不一样。
他们确实在银河中播撒了些信仰,但因为白艾斯和天使的争端,再加上帝联内部的围剿,那信仰终究没能成为气候,目前已经偃旗息鼓。
所以,古老星门对帝联来说,大概是一个难能可贵,可以用上全部力量去碰一拳的对手。
就像功成名就的角斗士,在渐渐被酒色掏空身子时,可以唤醒昔日力量的一战。
裔羿斯无比荣幸是参与这场战争的一环。
见桑德崖面色还是有些昏暗。
将军切了一个画面,随手指了指:“你自己来看。”
牛头人抬起眼睛,童孔一下子扩大。
军团所驻扎的那个双星系,战舰遮天蔽日;除了主要的两颗宜居行星外,其余星球都已经被拆解,成为武器,骇人的炮口直指超空间航道的出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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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由巨企所控制的偶像投影已经被全部清理,造物表面只留下两个太阳熠熠生辉的光。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手随时搭在武器的扳机上;
这里是帝联包围古老星门的第二道防线,他们的任务是在有任何可疑目标自航道口出现时,便将一切火力不惜一切地砸过去。
无论是星球改造出的巨构火炮,还是每名兵士腰间的射程可能只有几百公里的手枪。
饱和式打击,如是而已。
无比浅显易懂的目标也是鼓舞士气的良方秘药,桑德崖甚至许久未曾在战友脸上看到如此明媚的光景。
他也被感染,有了那么些信心,就像落到干草之中的火星子,忽然燃起熊熊烈焰。
就连继续与科技猎人进行无谓掰扯的事也让无毛牛头人斗志昂扬。
裔羿斯得逞,挥手让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桑德崖起身,敬礼,扶正自己胸前那枚徽章,转身,可临走时忽然想起什么,满脸期冀的想确认:
“对了,将军,既然左先生是我们的总指挥,那我们的军团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他的气运……会庇护我们的吧?”
裔羿斯潜水头盔下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精彩。
片刻后,他已经恢复了坐姿,恢复成那个真真正正的将军:“当然,我们献上忠心,总指挥亦不会辜负。”
无毛牛头人心满意足离开,断线。
唯有裔羿斯还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或许,欺骗下属也是将军的职责,毕竟世上没人能保证必胜——望梅止渴,借头一用等等,都是脍炙人口的经典战例。
左吴有没有真心就任总指挥,把军团当做他的私有物?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否则裔羿斯最近不该碰到任何困难,不该为了各种麻烦事情焦头烂额,哪怕是古老星门即将打开的当下都觉得还有太多事要做。
但他必须行使欺骗,向属下灌输必胜的信念。
这是身为将军的责任。
只是当谎言真的说出口那一刻,他和桑德崖也将不再是几十年生死与共的兄弟。
……
桑德崖不知道裔羿斯后来所有的矛盾与挣扎,只是怀着气势想冲到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前,再交代些他刚想到的事情。
艾山山还在和光子木偶吵架,牛头人他得排队。
立定,稍息。
无比标准的军姿倒是引起了同有军旅背景的金棉的注意,兽人小姐已经放弃劝说艾山山消气,踮着脚尖走来,上下打量了桑德崖一下。
然后,无比可惜地叹了声气。
倒是让桑德崖感到无比疑惑,他转过头来,又后退一步显示尊重:“金棉小姐,请问我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金棉揪了揪自己的绒毛:“绒毛是兽人的尊严,你却一根也没有,真是太可怜了。”
桑德崖愣愣,随即压抑着恼火:
“只有人类的光滑皮肤,才是吾辈应该追求的荣耀之道;倒是您,身为左先生的身边人,还保有这身皮毛,实在有失先生的颜面。”
兽人小姐挑眉:
“首先,你没听见吗?没有毛发覆盖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下宽衣解手,丢人得紧;以及……我如果真把这身皮毛剃了,你的左先生大概会把我拽去医疗舱中强行修复喵……”
桑德崖冷笑,摇摇头,简直是鸡同鸭讲;虽然他也知道左吴的喜好,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坚持。
不再理会金棉,牛头人往前走了一些,依稀能听到艾山山在和科技猎人争吵些什么。
海妖咬牙切齿:“你们想用金棉体内的创神檄文设计题,再来一场小规模的爆炸?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愁眉苦脸,那咏唱似的声音依旧:
“可是~我们在被爆炸波动席卷过的地方,确实捕捉到了疑似织褛的痕迹~说不定创神檄文就是绝好的鱼饵,我们必须试试~”
“我再说一次,这个免谈!”
要不是光子木偶用寻常手段触摸不到,她早已用拳头结束这次会话:
“让创神檄文再炸一次?你们是想在星海联盟神经上跳舞?!而且之前的小小爆炸就差点毁掉那么大一片空间,你凭什么能保证你们能完美控制?!”
光子木偶思索了一阵:“多试试,总能找到最佳引爆方桉~”
“这个世界哪里有空间给你试这么多次?!”
“银河很广袤~总能有方法~”
争吵还在继续,桑德崖恍然,在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的时间段科技猎人找到艾山山,原想她是皇帝的妃子,某种程度也代表皇帝的意志,自己只需配合就好。
但还是不行,牛头人看了眼海妖身上覆盖着的珍珠般鳞片,心想还是皮肤光滑的人要来得更好。
桑德崖轻咳:“抱歉,恕我打断二位的商讨;猎人们,艾小姐都这么说了。”
无毛牛头人能在这,自有一套震慑科技猎人的手段;刚才还和海妖大声争执的他们忽然变成蔫了的白菜:
“只是,我们确实是为效率考虑~桑德崖先生,你们军团也需要早日找到织褛吧?”
“军团的意愿向来是以左先生和他的家人为重。”
科技猎人哀叹,也不敢再争执,光子木偶在被操纵中消失。
而桑德崖终于在正因听见“左吴家人”这个词而撇嘴的艾山山面前立正:
“艾小姐,殊有惭愧,这段时间我还没问您对我的工作有什么具体的指示。”
海妖也叹气:“哪有什么指示?我就是想来逃亡者号躲清静的,带着金棉一起;谁知道那些科技猎人会像闻到血的鲨鱼一样缠上来的?”
桑德崖鞠躬:“是,我以后会加强对他们光子木偶的监视。”
艾山山摆摆手:“不必……等等,不会是左吴叫你这么做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总指挥麾下的兵士,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如是而已。”桑德崖的手掌按向其胸前徽章。
而金棉嗤笑:“把你的绒毛刮光也是你的责任?”
“当然,百分之一百的是。”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眼前
左吴算是姗姗来迟。
薅来的摆渡星舰终究不能指望他的性能,为这点路程再骑着姬稚来场盛大的跨越又太过奢侈——
上次姬稚凭借自身脚力,在极短的一段路程中超越了创神檄文波动扩散的速度,从而救下了身手有些废弛的艾山山。
只是之后,和左吴独处也让人马娘忘了疼痛;事后检查,姬稚才发现自己不知断了多少肌腱和骨头。
她还以为这般疼痛是初享欢愉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来着。
无论如何。
摆渡星舰远远望见了逃亡者号,即将按预定程序接驳;在此之前,科技猎人又向艾山山和桑德崖做了些谄媚的恳求。
结果只弄得艾山山心烦意乱,让她跳进古画晴空中驶入太空,调整心情,以及准备进行她为自己制定的魔鬼训练。
训练。
之前在那场爆炸之时,自己已经迟钝的身体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看着白色辉光愈发接近;虽被姬稚和左吴救下,但那份屈辱海妖已经不再想体验第二次。
自己以前可是机驭团训练营的优等生,过往的辉煌虽然不能说明什么,但至少自己有这么个潜力。
只是要找回昔日的状态势必会在练习中无比狼狈,海妖不想让左吴看见自己的这副模样,拉着金棉躲到太空就是这个原因。新
自己一直是个英姿飒爽的骑士不是多好?无论是驾驶造物,或者骑姬稚又或者骑他。
嘁。
莫名燃起了斗志,艾山山拽动线缆,让自己与古画晴空的神经连接建立;
绝美造物是极好的陪练,只要在神经连接和物理操作间加入一些延迟和代码,就能模拟出无比凶险的处境。
艾山山想克服心魔,每天必练的场景就是那天在罐头工厂,创神檄文亮起辉光的一幕。
初级目标是自己成功逃跑,往上些则是在姬稚冲刺的途中便与她汇合,再高一点则是自己去救下列维娜。
而最高级,就是在这模拟场景中剥夺掉左吴和姬稚的所有主观能动性,由海妖自己驾驶古画晴空冲刺两个来回,把所有家人救下,然后欣赏左吴呆滞的目光。
就好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太空广袤,用来做锻炼场地绰绰有余;操作被加入了延迟的机甲上下翻飞,神经连接的模拟中,全是那一瞬的真实情况。
按照记录,当时的自己是让机甲胸前的驾驶舱打开,两腿自其中垂下,又杵着腮帮,看着那波动自屠宰场的另一边愈发接近的;
而模拟练习中,所需的对策也无需多说,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适应那抹白光,然后翻身进入驾驶室中,开始本该是烂熟于心的操作,如此而已。
练习开始。
可艾山山发觉自己的状态依旧不太好。
眼睛适应强光的速度比想象中要慢,翻入驾驶舱时还磕到了膝盖,哪怕这一切都是经由神经连接带来的幻象,那抹钻心的疼痛还是无法马上克服。
这影响到了海妖接下来一连串的动作,时间在叠加的错误中飞快流逝;海妖咬着牙关,已经可以预见这次训练注定失败。
真是丢人。
自己还是没能逃脱那个狼狈的自己。
忽然。
古画晴空在太空中急停,然后将模拟训练强行中断;虚幻和现实交织着袭向海妖的脑海,让她在眩晕中差点吐出昨天的晚饭。
她恼怒地敲了下机甲操作面板:“古画晴空!你在干嘛!我……我这次本来肯定能成功的!”
“很遗憾,代理御主大人;据估算,您这次成功的概率不到百分之零点三,继续挣扎只会让我徒劳的辛苦,”古画晴空保持端庄:
“以及,若我不中断您的扑腾,我们就要和摆渡星舰亲密相撞了。”
艾山山愣愣,抬头,全景视窗发现了左吴的摆渡星舰;
男人在其中心有余季,冲机甲竖起大拇指:“古画晴空,‘扑腾’这个词用得真不错。”
古画晴空不可能离逃亡者号太远,用于模拟当时状况而做出的机动动作也是围绕着附近转悠;
加之绝美造物为了结束海妖这次徒劳尝试,继而让自己可以偷偷懒,从而耍的一些小心思。
也难怪这么大一片太空,艾山山还会和左吴撞见一起。
海妖还有些晕乎乎,一方面是强行结束模拟练习的后遗症还没有消散,一方面是原本想偷偷努力的事被左吴直接撞破,很是气恼。
她的气恼从来是用冷冷的愤怒来掩饰,艾山山抱手,尖牙泛起寒光:
“怎么?左先生,若您是路过来视察你的部下和探险队的,那您可就走错地方啦;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也只是想吹吹风,就不打扰了。”
左吴苦笑:“什么叫啥都没有?你不是在这里吗;再说太空里哪来的风。”
“哟哟,某人还知道我在这里的?”
“当然,除开探索虚空的事,桑德崖还有金棉也会定时和我说你的近况来着,和那些正式报告不一样,这些我可是天天在读……”
左吴理直气壮。
艾山山却忽然炸了毛:
“你说什么?!桑德崖在打我的小报告,连金棉也是?!他……他们怎么说我的?!”
左吴向后缩了缩,挤到了同样躲在他身后的黛拉,退无可退:
“桑德崖没说多余的,只是在分析形容你动作的专业名词;金棉也只是说你睡得很晚,起得却早。”
海妖松了口气,勉强维持自己那抹冷冷地笑:“这不是相当于什么也没说,你也……你也该什么都没懂嘛。”
左吴抓抓头发:
“确实,我什么都没懂;桑德崖报上来的那些专有名词我一个也看不懂,你早起晚睡的事金棉也说得很隐晦,还是列维娜她提醒,我才看出来的。”
列维娜被点到名,单手将黛拉抱到怀里躲到一边,不去影响左吴的发挥。
就连艾山山也因为男人刹那的停顿,对他接下来的话有了一些期待。
左吴继续:“我确实什么都不懂,尤其是桑德崖报告中针对你各种操作的专有名词,只是把它们设置一个自动朗读,助眠倒是很有用。”
“但是,就算是这样,有一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就是桑德崖每次做报告时,专有名词越来越多,我助眠音频的时长也越来越长了。”
艾山山抿嘴,尖牙悄然隐没到小巧的嘴唇之后:“……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掌握的,需要用专有名词才能形容的技巧越来越多,你也越来越厉害了。”
左吴无比认真。
艾山山却将嘴捂起,深深吸气,否则她没办法遮掩从自己脸颊中悄然升起的笑颜。
原来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
原来努力还是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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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那人正巧也是自己最想让其知道的人。
可为了面子,海妖还是强装冷澹:“是吗?你想说的就这呀。”
左吴咧嘴,海妖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这样已经算是过关。
又随口和艾山山掰扯几句,左吴总算让摆渡星舰开走,去与心心念念许久的科技猎人们汇合。
看着摆渡星舰远去的背影。
古画晴空的驾驶舱中,端庄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嘲弄:“代理御主大人,您可真是好搞定。”
艾山山伸了个懒腰,也只有在古画晴空这位给其自己的人称代词尚且是“它”的伙伴前,海妖才会不那么注重面子,能说些真心话:
“那又如何?我爱听;嘿,古画晴空,如果是白艾斯对你说这些差不多的话,你会有什么反应?”
绝美造物计算了一下,得出结论,声音闷闷:“我会兴奋到中控系统直接短路,内里也会冒出浓烟的。”
“是吧!所以你再笑我,有朝一日能再遇见白艾斯,我一定把你今天的话转述给他听!”
古画晴空沉默。
片刻后,发出的声音居然带了些海妖般的恼怒味道:
“代理御主大人,还需要进行预订的模拟训练吗?先说好,我以后可不会再为了安慰您而手下留情。”
……
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一直是以一团立体的阴影般的样子行动;
当然,若他们想,也可以将木偶依附于物体表面,以近乎二维的姿态光速逃逸。
所以。
听闻左吴的摆渡星舰前来,这木偶竟是第一个冲到那里,久久侍立,还弄出了不少分身,尽极谄媚。
倒让左吴生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回到了被军团绑架,当做即将登基的皇帝而侍奉的日子。
光子木偶躬身,像唱着一曲赞诗:“老板~多日未见;我这边进度一切良好,只是有件事需要您的首肯~”
“跟我说干嘛?跟桑德崖去说,”左吴抓抓头发:“桑德崖那边过不去的也没必要和我说。”
左吴当着甩手掌柜,对这儿的情况当然不如桑德崖了解,想必科技猎人也是想从这方面入手来忽悠自己。
他们又不像桑德崖一样有忠心绑定。
暗影构成的木偶张口结舌,咏唱般的话语都有些打结:“等等,您至少先听我们说完……”
“你们先听我说完,黛拉,过来,”
左吴一边牵起虫娘的一只手,一边往逃亡者号熟悉至极的内里走去:“我想知道你们当初是怎么搞到以太龙原始基因的。”
黛拉也点头,两只小手分别竖起指头,指向构成自己两边脸颊的几片甲壳拼接处,这是她的酒窝。
一只手被左吴牵着,两只手做着这可爱的动作,最后剩下的那只有些不知所措。
已经将自身捏成黑漆漆人形的暗影听着,回了下头,遥望向摆渡星舰旁慢了一步的两人,准确地说,暗影是在看钝子。
此刻,钝子在逃亡者号中张大双臂,对着人马娘吵吵嚷嚷,说着什么“你的副船长回来啦!”之类的话,甚至恨不得抱住星舰的墙壁狠狠亲下。
让姬稚嫌弃地向后挪了挪步子,觉得眼前的光头ai傻乎乎的。
左吴也这么觉得。
而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首席先生的头发还是没有长回来啊。”
左吴转身,挑眉:
“……钝子的头发,在她身体的前任主人被我们抓住,想通过把自己的头盖骨连同大脑发射出去从而逃脱时,被一起烧掉了,迄今确实没有长回来的迹象。”
说起来,给黛拉体检时,左吴原本还想给钝子看看头皮的;可是她光头了这么久,脑袋无比圆润,上面的洞也很特别而诱人。
若头发真的全部恢复,左吴反而会有些不适应。
当然,他现在提出这一茬,更多的是对科技猎人的敲打——
别打钝子的主意。
否则我们也不介意把你们的头盖骨拧下来当碗使,就和昔日的首席一模一样。
科技猎人的木偶只是摆了摆手:“我们早说过,能死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是这位首席的福气~只是对其头发没有保存下来觉得很可惜。”
左吴愣了愣:“首席的头发很特别?”
“对的~那位首席昔日发掘到灰蛊,可是瞬间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只能趁它不清醒的时候刮下一点样本,然后把它连同发现它的星球打包卖给燎原家~”
左吴的惊讶更深了一层:“难道那位首席的头发,就是从那什么灰蛊身上刮下来的样本?!”
“是的~”眼前的光子木偶无比肯定:
“这可是那位首席的得意手笔,时常炫耀,弄得我们也嫉妒得不行~当然,那位首席偶尔也会因为炫耀公开一些其研究成果,我们至少知道以下一些事:”
“第一,所谓灰蛊,应该是种数量无比庞大,宛如灾疫一般的纳米机器人,集合起来时可以表现出强悍的智能;”
“但分开时,这灰蛊又无从保有原本的意识,待拆分成首席所取得的样本这么个大小时,就只剩会被程序所驱动的本能;”
“第二,就是灰蛊能够展现出无比非凡的模彷能力,小到头发,大到以太龙那样,都能准确无误地模彷出其本身的特性,从而自如地放大缩小来使用。”
左吴恍然点头:“也就是说,那位首席窃取到以太龙基因,其实就是让其取得的灰蛊样本远远地看了巨龙一眼?”
“……应该不是远远地‘看’,这涉及到灰蛊的第三个特性,”光子木偶否定:
“灰蛊虽然能通过拆分成不同份数从而产生不同的意识,但本质还是同一个体,在远处通过模彷得到的特征信息,也会共享至首席所取得的样本中。”
左吴的呼吸陡然加重。
而光子木偶指了指钝子的光头:
“灰蛊被那位首席模彷成了头发,确实有了头发的性质,易燃易毁;但若钝子小姐头皮内有一丁点曾经样本的残留,我想也势必包含了巨龙的基因。”
原来是这样。
难怪那位首席要一直戴着个头盔,直到头盔被艾山山砸碎为止;以及朝思暮想的巨龙基因,原来就有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左吴赶紧招呼:“钝子!快过来!”
“来嘞!”
光头ai小跑过来,姬稚跟在她的后面。
左吴却卡了一下,才在兴奋中找到了该问的话:“钝子,你平时洗头吗?”
而光头ai一下子露出了无比精彩的神情,想抬手捂住头,却恍然觉得它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怎么?”
“你连头皮都想尝尝原味的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远道而来
左吴的拳头又有些痒痒,看着眼泪汪汪的钝子,总觉得她亮闪闪的头又成了一个绝好的沙包。
但是不行,钝子的头皮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这个星系中最宝贵的东西。
得严加呵护才是。
随即。
左吴脸上露出一抹慈祥,轻松顶住钝子升起的惊恐: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很简单,只是‘灰蛊’可能残留在你头上而已;就算是我,也不会对单单一张皮感兴趣。”
“……难说,”钝子松了口气,总算抬起手捂住脑袋:
“可我记得灰蛊不是很厉害的远古造物么?怎么会在我身上的?”
于是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光头ai给唱了一遍。
“灰蛊拟态成了头发?还因为首席发射头盖骨的时候几乎烧掉了?那这个灰蛊可能比我还笨……啊不是,是没我聪明,”
钝子讶然,随即不可置信地失笑:
“那可是被初丹天使称为宿敌的东西!上能复制巨龙,下能拟态头发,确实很厉害;”
“可拟态头发时,又能因为摩擦生热把自己弄没,这也太死心眼了吧!”
“是不是哪个政权委托灰蛊去当个总督,它也能被人在街上用小刀捅死,或者用粗陋的自制手枪打死的?”
钝子用手比了个手枪,瞄准向一个无人的方向:
“‘砰’的一声,和初丹天使缠斗几万年的宿敌可能就这样没啦?像我身体以前的头发一样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钝子像真的开枪了一样,吹了吹她指尖不存在的硝烟,样子颇为潇洒。
左吴揉揉眉心,这么一说确实。尽管灰蛊分裂出的分身规模越小,其智能也会受到限制,但这也太夸张了些。
旁边的科技类人却对钝子的假设很感兴趣,互相间商讨片刻,声音透过光子木偶继续发出:
“我们觉得这是完全有可能~取决于灰蛊接受命令,所拟态出的‘总督’究竟是什么模样;”
“如果灰蛊真死心眼地模拟成了一名普通的总督,那简简单单一把刀子捅在它身上,确实可以让其休眠一段时日,毕竟被刺杀也是总督常见的结局之一。”
左吴抓住了一个字眼:“休眠?”
“对,灰蛊毕竟是超越了我们这个时代几十万年的东西,即使因为分成小份让智能受到限制、即使它会拥有其拟态之物的脆弱,我们也没办法真的杀死它~”
光子木偶笃定:“最多让它休眠~然后进入一段时间的重组进程;等到逸散的纳米机器人归位,它自然能重新开机。”
“只是……钝子小姐的头发是在出现古老星门的那个星系烧毁的,期间你们又进行了好几次航道跳跃,指望它重新汇聚到钝子小姐头上已经不现实了~”
“我们最好看看有没有残留~”
残留?
钝子吐了下舌头:
“那可能让你们失望了,我的脑壳大半都是金属,平时虽然不会出油,但毕竟上面有几个洞离脑组织只有一层之隔,没事时也需要做做清洁的!”
“再说,我们刚从玛瑞卡教授的无菌室出来,教授也是用纳米机器人消的毒,”
也给我和钝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更别说有什么灰蛊堂而皇之地摆在我头顶上了!
说完,钝子抱手,大大方方将头顶展示而出。
黛拉躲在她后面也挥了挥一只小手:“是的!亲妈妈和我都很爱干净!”
虫娘大概没抓住当下的重点。
而光子木偶却是轻笑:
“玛瑞卡教授也开发出纳米机器人了?”
“教授……真是让人钦佩~时常走在时代的前列,可向前遥望时,却发现其奋斗一生的东西早已被这个银河的先驱者实现,”
“而其最多最多,也只是站在他们的起点,以后的每一步都是走着那些先驱者已经走过的路,看的都是别人看过的风景,也不知道该喜该优~”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列维娜冷笑:“所以你们才热衷于挖那些先驱者的坟墓?把挖出来的科技直接拿来用,就不算走他们走过的路了?”
“差不多,”光子木偶悠然:
“其实更像是那些先驱者替我们走完了长长的一段路~谁赚谁亏,不用我说了吧?”
列维娜摇摇头,都囔:“呜哇……寄生虫一样。”
银河之中,靠考古发展科技不失一条可行的路子;有些先驱者的遗物已经有了克服岁月风化的强度,一经挖出就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搞清用法直接上手就行。
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将遗物拿来使用时更要坚持分析其基本的运作原理,毕竟某些先驱者就是因为自己的造物而灭亡。
只是列维娜还是对这种通过考古而进步感到不屑,这是精灵天生如此,他们总觉得唯有自己亲手创造的东西才可能是最好的。
眼见精灵女仆走远,似乎是去视察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星舰上的卫生环境有没有变差。
而科技猎人显然也没有把精灵的嘲讽放在心上。
寄生虫、盗墓贼、强盗、罪犯,以及各类更直接的辱骂,他们已经品鉴得够多,甚至在低声讨论来自初丹后裔嘲讽之声的音频,有没有卖个好价钱的希望。
左吴忍下了购买的冲动,轻咳一声:“诸位,还请回到正事上来。”
“也对,抱歉~”木偶飒爽道歉,和它说出的每一句谢谢都是一样的轻飘飘:
“总而言之,我们想说的是,玛瑞卡教授虽然一直走在这个世界的前列,但其自己的光子机器人早灰蛊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至少肯定分析不出它模拟出的头发的蹊跷。”
“我们需要看看钝子小姐头上有没有那么一些残留~”
听着。
黛拉捂住小嘴,面带忧愁:“亲妈妈,给你看头,会和我看牙一样可怕吗?”
玛瑞卡的用以给虫娘体检的实验室,可不会有任何舒适方面的考虑,所使用的造物也颇有气势,自然会让黛拉有些许畏缩。
但玛瑞卡只是不考虑舒适,而科技猎人有没有人性都是未知。
若被他们抓取研究,钝子肯定会比虫娘还害怕,但她此时却露出了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
然后。
她把手按在头顶,再用力旋转。
卡察一声。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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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盖骨便被自己给取了下来!
左吴目瞪口呆,看着钝子头上露出的复杂机械,其中她让自己的程式所栖身的一小团脑组织被装在一个半透明的胶囊中,随培养液的摇晃起起伏伏。
然后。
钝子切断了头盖骨和一些颅内机器的连线,又无比郑重地把它交到左吴手上:
“给,帮我看着点,别弄坏了;这是特制的,要更换也行,但估计没有这个装在头上舒服。”
左吴接过,这头盖骨拿在手中轻飘飘的,内里有金属的质感和钝子残留的体温,让他除了目瞪口呆外还有些张口结舌:
“钝子,你……你还有这么个功能?”
“当然,”没了头盖骨的ai翻了下白眼:
“我身体的前主人能在脑子下方加装火箭推进器,推着脑子连同头盖骨逃跑;我去掉推进器添了点别的设备,为了改装方便,给头盖骨加些易于拆装的结构不也是合情合理?”
左吴指指骨头内侧:“这像开罐头一样的螺旋痕就是‘易于拆装’的结构了?更关键的问题是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你之前居然不和我说?”
“开玩笑,说了你岂不是有事没事就要把它扭下来把玩一下?”钝子嫌弃地摆手:
“赶紧赶紧,我颅内的零件可精贵着呢,长时间暴露在外我肯定不放心!”
说着,钝子瞪了眼一边的光子木偶,拉起黛拉往星舰深处走去,走着还不忘跟虫娘说:
“黛拉,你看我把自己头盖骨扭下来眼睛都不眨,是不是也该被奖励一颗糖?”
“啊,是的!我怎么没想起来!”黛拉无比认真地点头,又开始翻找她自己腰间的小包:
“我这里还有,这就给亲妈妈……”
二人的声音远去。
左吴揉了揉眉心,把那头盖骨放到眼前,还是熟悉的圆润,上面那几个空洞因为没有了内里机械的映衬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姑且把盖着头皮这一面当做正面,连着钝子颅内造物的那面当背面。
左吴仔细察看,总算发现了以往未曾发现的端倪——其正面覆盖的并不是真正的皮肤,而是某种和皮肤无比相近的材质。
证据就是这头皮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毛孔,简直和列维娜的皮肤一模一样——只是精灵的浑身更加浑然天成,而头盖骨总是有种人工的突兀感。
没有毛孔?
左吴把头盖骨递到光子木偶眼前:“上面没有毛孔,前任首席是怎么种植头发的?”
光子木偶弯腰观察了一秒,无比笃定:
“噢,这种材质我们认识~上面不是没有毛孔,而是拟态头发脱落后,自主愈合了~”
左吴眼睛亮起:“也就是说,纳米机器人有可能因为钝子头皮的愈合,有被封存在里面的可能性?”
光子木偶却摇摇头:“难说。”
然后。
木偶将头盖骨递还左吴,模拟人类的身形,在前方带路,走向逃亡者号中专门为科技猎人分配的实验室的方向去。
走着。
木偶还不忘给左吴做起科普:“左先生,您知道人体细胞和细胞间的间距是多少吗?”
左吴偷偷查了下资料:“皮肤细胞的间距大概是一百到一百三十纳米,而体内最紧密的大概是三到四纳米?”
“没错!”
木偶点头,它在研讨这类问题时,没有展现出丝毫的谄媚:
“玛瑞卡的纳米机器人,单个大小是在一纳米左右,再搭配上金瓷的外壳与磁动的联系;”
“而人体的免疫系统可对纳米机器人一点办法都没有,蛋白质奈何不了金瓷,只能看着机器人在面前来去自如,破坏它们想破坏的,构建它们想构建的。”
左吴了然。
难怪玛瑞卡说帝联将麾下公民的寿命限制在三百岁就是用的此类技术,这种纳米层级的改造确实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而木偶说愈合的皮肤包裹不住休眠的灰蛊,就是因为灰蛊的大小比皮肤细胞的间距小,很容易飘散出来,就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
但还是有问题,左吴歪头:“可我们刚从不是发现了吗?钝子的头皮不是一般的皮肤,而是某种更特殊一些的材料?”
“再特殊也是一种模彷皮肤的用途,目前拟人造物用得比较多,而不是用以军工;”木偶还是否定:
“所以,这种材质原子间距大概在零点八埃米,而一埃米是零点一纳米,客观来看,也有逸散而出的缝隙。”
“至于灰蛊,可是超越了这个时代太多的东西~”
它举起手,看了看组成其本身的暗影,这是通过凋琢光子而做成的木偶,同样是遗物,同样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
“我们的光子木偶只能用以侦察和逃跑,最多加点通信的用途,再想做其他的事就有些力有未逮,像想通过光线本身的质量去推动巨岩一般。”
“但灰蛊不是,还记得吗?我们在一颗荒芜行星上发现它,当时其意识虽不清醒,可还是瞬间给了我们颇为巨大的杀伤。”
“灰蛊甚至摧毁了我们其他几个光子木偶,好像它引以为豪的逃命本事都无效了般。”
“但我们至少知晓了一些事情,就是灰蛊的单个大小,是要远远小于一埃的,把它称呼为‘纳米机器人’,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其他词语来形容这种体型小巧的造物。”
左吴点了点头,此时,他们走入了科技猎人的实验室;与印象中的科学狂人不同,实验室无比整齐而理性。
甚至太理性了些,会让任何人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这里只适合思想模块未曾完备的造物。
“所以?”左吴还是开口,隐隐觉得自己的气味被厚厚的理性隔绝,无法扩散。
光子木偶却像回家了一样:“所以,灰蛊还是可能早已逸散;”
又或者还在钝子小姐体内晃悠着,那位首席将巨龙基因融进身体说不定就是这么个方法,当然,头盖骨还是可能性最高的地方。
左吴咧嘴:“那就快查。”
木偶点头,阴影构成的手指抚过他们所收集造物的名录,像摸着不尽的琴键。
只是这时,桑德崖忽然传来了通信:
“总指挥,冒昧打扰,以及有失远迎;我本想马上请罪的,但我有急事汇报。”
“有访客请求觐见。”
无毛牛头人磨牙,似乎内心在深深挣扎:
“来人自称燎原的灰风。”
第二百四十三章 灰风
燎原的灰风?
左吴想和身边的光子木偶面面相觑,可惜身为一团阴影的它并没有脸;只能以对话交流,又或者在必要时做一些夸张的肢体动作,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味儿。
光子木偶先开口:“我们这边刚想提取钝子小姐头盖骨里的‘灰蛊’,那边的‘灰风’就来拜访,真是好巧的事~”
灰蛊,灰风。
还是在这个时间点拜访。
左吴咧嘴,光是这个,就足以说明两个名字间不可能不相干。
他可不相信一句简简单单的“巧合”就能把事情给解释清楚,而灰风现在过来,也有充足的理由。
灰蛊和以太龙,都是燎原核心利益所在;他们能忍受黛拉携带着巨龙基因行走于世间,毕竟以太龙的基因密码不是那么容易破译。
但再加上钝子头盖骨里可能残留的样本,那一切便不一样了。
说起来,科技猎人是怎么获得巨龙基因的来着?
可能性最大的猜测,就是燎原获得灰蛊后,将其用于对以太龙的研究中,并成功地取得了一些成果。
而这成果也因为灰蛊的特性,同步到了科猎人前任首席所保留下来的灰蛊样本中。
那份样本被首席拟态成了自己的头发,与其身体时时刻刻都在亲密接触;又因为样本灰蛊拟态出的头发太过完美,甚至会因为空气的摩擦而烧毁。
本质是纳米机器人的灰蛊,一经烧毁,便意味着陷入休眠,会很容易地顺着细胞的缝隙扩散到首席的身体之中。
于是便使得双方间的基因完成了微妙的嵌合。
当然。
毕竟同步信息的灰蛊数量只有被当做样本的那么一点点,也因为拟态时被烧毁而陷入休眠的缘故,才让使得自燎原那边同步到的信息并不算完整。
由此,嵌入首席体内的巨龙基因便趋向于劣化。
这通过灰蛊的逸散而发生在如今钝子身体中劣化后的基因嵌合,再传入黛拉体内后,本不该会对虫娘有任何影响。
甚至当初共荣保险的办事员,为了让黛拉降生而细细给钝子体检时,也没有查出丝毫的端倪。
但谁知道左吴的纯血人类血脉,是这个世界上针对基因最好的黏合剂与活性剂呢?
左吴咧嘴,忽然发觉燎原有史以来所面临的最大泄密危机,可能就在自己眼前;
能接收燎原针对巨龙的研究成果的灰蛊的样本,科技猎人的设备,黛拉体内已经活性化的以太龙基因,再加上自己的血脉;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若灰风现在不来,那一转眼,说不定自己在解决了黛拉的身体问题之后,还能给虫娘牵一只幼小的以太龙当宠物玩玩。
……若灰风不来。
左吴揉揉眉心,当下的现实是人家打上门来了。
恍然间,那初丹天使的面庞又浮现在自己眼前,她可以高高一跃从地下跳上太空又一脚踢歪天上的星舰、能在虚空中觉醒高维形态而近乎不死不灭。
如果不是白艾斯近乎癫狂的“追求”和自己卷顾的配合,再加上天使对乐子完全痴迷的性格。
那光光一个她,那寰宇中可能都没多少政权能够阻止其想做的任何事。
自称灰风的灰蛊,是天使口中的宿敌之一。
强烈的危机感在左吴心中升腾而起,天使的一只脚抵在自己下巴那一幕又浮现眼前;若灰蛊在这里撒野,自己能在它手中把逃亡者号护个周全吗?
这次可没有白艾斯这种等级的帮手打配合了,唯一有可能和那求道者媲美的夕殉道夫妇,现在还在星系的另一头游山玩水。
左吴缓缓站起,向桑德崖使了个眼色;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见这灰风,看看其来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只是会面地点必须要选在离逃亡者号有些距离的地方。
那艘自己借来的渡星舰可能没有能还回去的一天了。
桑德崖敬礼,对这个安排很是苦恼,嘴里一直都囔着“总指挥有他的想法”,和“这不是通敌这不是通敌”之类的话。
但这五毛牛头人手上的动作却干练如斯,没有打折扣的意思。
通信顺着来时的方向传输过去。
而自称灰风的访客很快回复——
“我这边都好,就看您的意思。”
……
大敌当前,左吴本不想拖家带口。
摆渡星舰中,他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列维娜和姬稚挤在狭小的舰舱之内,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精灵是饶有兴致,指头一直按着靠近太阳穴的眼角,是在用视界记录着一切,又与她用高维之眼所看到的景象相比对。
人马娘则是在拍打自己的肌肉,检查名为“铁裙”的骃族专用装甲,在想象自己和灰蛊到底哪个能跑得更快些。
还有艾山山,正开着古画晴空无比别扭地坠在摆渡星舰后方;最紧张的就是她,一直在念叨被打断的训练进程;似乎真将其完成,她就能对此次会晤胜券在握了般。
种种情绪各不相同,唯有胆怯没有出现在她们任何一个心间。
话说唯一会害怕的钝子倒是没来。
左吴眼见离指定的会晤坐标越来越近,他抓抓头发,有些感慨:
“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当个把一切事情扛自己肩上,你们负责莺莺燕燕就行的英雄人物来着。”
列维娜转头,用视界记录下左吴这一刻的表情,又有些戏谑地调侃:
“呜哇,老板你喜欢这种类型的?那你可算买错人了,现在想退货也有些来不及,毕竟卖我的那家肉店也消失无踪了……你说对吧?姬稚小姐。”
精灵忽然发觉自己居然会用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开玩笑,好像它也成了构成如今生活的美好起点般。
而人马娘回过神来,有些小声:“莺莺燕燕吗?现在不行,但私下里……我可以试试。”
说着,姬稚又整理了一下她的马尾辫,自以前便有的英气分毫未减,反倒愈发凌人。
而艾山山咬牙切齿地通信传来:
“你们俩现在这样,说不定就是某人喜欢的‘莺莺燕燕’,再揍他几拳他更开心。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们能在视野中能看见可疑的目标吗?”
左吴摇头:“没有。”
海妖的声音中有那么些不相信:“确定不是你摆渡星舰没操作对的缘故?要不要接到古画晴空这来,我帮你看看?”
左吴点头,多一道保险也好。
远程控制建立,艾山山有一些惊讶:“咦?左吴,真有你的,一点没错。”
“我也有在练习,为了配得上船长的名号。”男人理所应当。
“这样,抱歉……哼。”
海妖的道歉最终还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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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咽了下去,她在古画晴空中不断庆幸,还好她没跟着窝在摆渡星舰中,否则现在估计连能让自己钻进去的地缝都找不到。m.
而古画晴空向来直言直语:
“代理御主大人,情况不太对;我们已经临近与‘灰风’约定的坐标,雷达也检测到了疑似对方星舰的东西,一切都在说明我们双方的距离其实非常的近。”
“我们检查过的,左先生所乘坐的摆渡星舰,视窗上的基础望远功能没有异常;对方星舰那么大的目标,按理来说能直接看见的。”
但没有。
艾山山轻轻呼气:“难道是什么光学隐形之类的东西?”
“光学隐形,但雷达不隐形,在当今时代是纯粹的浪费;不说来自先驱者文明的造物,就算是燎原蛮子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古画晴空苦口婆心:“代理御主大人,您需要补课的看来不光是实操,理论课也不能再落下。”
海妖锤了下眼前的控制面板:“那按你的意见,这更可能是什么原因?”
“我又不是来自远古的失落造物,无法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绝美造物理直气壮:
“当然,千百年后我们还能有缘相见,我说不定就能窥得所谓灰蛊的行动逻辑了;毕竟那时,我也该是一台‘遗物’了吧。”
左吴咧嘴,从话筒中传来的话题莫名有些伤感。
当然,现在更大的可能性是自己一行因为灰蛊直接团灭,引发一场真真正正的悲剧。
他不是没有加急联系夕殉道夫妇,也委托良骨伶向联盟再要求一份精锐的安保力量,只是这一切增援都被他布置在了逃亡者号那边。
必须防备这会不会是灰蛊的调虎离山,好在直至目前,从逃亡者号那边传回的通讯一切正常。
所以。
这便显得雷达与光学探测器的冲突更加反常——雷达能探测到一台星舰在那里等待,可光学的视窗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陷阱?
不,应该不是;左吴的不解越来越多,灰蛊这种程度的敌人想针对自己,大可直接杀上门来,根本用不着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嘿。
无论是什么原因,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左吴忽然升起一股豪气,操作星舰尚不熟练的动作也变得自信满满,若不细看,还真能唬住不少的门外汉。
比如姬稚,她的眼睛里亮亮闪闪,好像眼前刚对操作造物入门的男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机师。
只是。
左吴的动作很快便有些卡壳,雷达中,代表这艘摆渡星舰的光点,和灰蛊所在造物的光点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距离过近,注意距离”的警告频频闪烁,甚至还有即将作为日后递交联盟交通部门进行罚单判决的日志在打包生成。
再然后,辅助驾驶因为安全警告,与左吴的操作相冲突;他不得不将有些呆傻的ai关掉,然后全部手操。
可就算如此,就算摆渡星舰与约定的坐标只差几个小数点,就算雷达中的两个光点已经完全重叠。
他们还是没有看到此方太空有任何疑似星舰的东西在这里,唯有暗澹的恒星光芒洒下,却夺不来属于澄澈银河的那片壮丽。
逃亡者号那边也一切如常。
难道是被耍了?左吴回头,想找个能与自己面面相觑的人表达心中疑惑。
还是列维娜眼尖。
她独臂按着眼角,没有动用高维之眼,只凭视界的搜索就看到了某个异乎寻常的东西,出声:“老板,你看看那边?”
“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在朝着咱们招手?”
一个人?
左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列维娜的提示,将星舰的视窗向精灵所指的方向调整。
确实是个人。
漂浮在太空之中,踩着一块小小的地面,独立其上,沐浴着暗澹的太阳和点点星光。
其外表是燎原的气态生物,却没有穿戴任何防护服,不惧身上的气体会在真空之中快速逸散。
这就是灰风?
其在招手的姿势是想引起自己一行人的注意?
可它干嘛不直接传来联络,就像自己之前联络自己一行一样?
左吴心中的疑问越冒越多,这回总算没忍住和自己的同伴面面相觑了一下,却发现诸位女士的眼中和自己也是一样的不解。
左吴叹气,拿出呼吸面罩递给列维娜和姬稚,又随手扯了一根线分别拴在她俩的手腕上:
“能不借助任何设备在太空中生龙活虎确实很厉害……算了,咱们下去会会它。”
列维娜雀跃点头;姬稚站起,弯腰拍了拍自己的马腹,是用肢体语言在说她已经准备就绪,来一场太空中的赛跑。
星舰舱门缓缓滑开,失重环境中,姬稚以她铁裙的动力将几人送到了灰风所踩的地面之前。
他们没有踩上去。
因为这块地有点小,只够除灰风之外的一人来站立。
就在左吴以为这是不是灰风的下马威时,眼前的它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地面凭空生成,扩大数分。
而灰风的样子也在快速改变——气态凝聚,飞速变化为人类一般的碳基生物,只是在修饰细节时,它犹豫了一下,最终将脸庞的线条变化的偏向柔和。
柔和的线条?
艾山山在通信中冷笑:“嘿,这灰风又是一位女士?巧啊巧啊。”
左吴却没有妄下定论,他从灰风模拟出的人脸中看出了列维娜和姬稚的特征,好像身后的两名同伴是它的取材对象一样。
男人还没想好怎么和这来自古代的强大造物开口。
眼前的灰风倒先有些慌慌张张:
“唔嗯!左先生,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多人来,带的见面礼有点不够……或者说应该叫做‘伴手礼’?哎呀,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以及,我拟态成你们的……雌性?女性?是因为你们,这个性别压倒性得多,我不想太……与众不同?鹤立鸡群?对不起!我还没熟练掌握你们的语言。”
左吴愣愣:
“灰风小姐?你为什么散发着一艘星舰大小的雷达信号,却一直在这里挥手?让我们好难找。”
灰风眨了眨眼睛:“唔嗯,是我搞砸了吗?抱歉,抱歉!可我认为我确实有百分之百贯彻我们的约定才对。”
左吴翻了下日志:“我们约定是在这个坐标见面……”
见面?
面?
左吴指了指自己的脸:“这是不是你认为的‘面’?”
灰风欢喜点头,其眼中有认认真真,又亮晶晶的光彩。
第二百四十四章 拟态
灰风眼里闪着认真的光彩?
列维娜悄悄用独臂的手肘戳了下姬稚的马身:“呜哇,你说你会不会和这位灰风很有共同语言?”
姬稚有些疑惑的转头:“为什么你要这样说?”
“因为你的个性认真,她也很认真啊。”
姬稚脸色浮出一点笑,随后又被她的严肃压住:“是吗?谢谢你的夸奖,列维娜小姐;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我和这位灰风会是一样的人。”.c0m
精灵歪头,模彷了一下姬稚的语气:“为什么你要这样说?”
人马娘思索了一下,却一时没想出该如何形容;知道片刻后她才忽然拍了一下手:
“反正,我不觉得这位灰风会和我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一秒钟也不拖延。”
……
左吴有些不敢乱动。
因为此时,眼前的灰风朝他弯下了腰,又伸手递出一个精美的纸袋,这就是它说的见面礼;
其抿紧嘴唇的同时,还悄然抬起了眼睛,在偷偷打量左吴有没有对这份礼物感到满意。
明明它是初丹天使的宿敌,是来自远古可以被称为天灾的失落造物;来到这里也是因为燎原最核心的机密有泄露的风险,才来与左吴交涉的。
左吴本来料想的见面场景,有多杀气腾腾都不为过。
绝不该是眼前这样,因为他迟迟没想好该不该接下灰风的见面礼,引得眼前的失落造物愈发紧张,甚至其脚趾尖都开始不安的相摩擦。
他只能接过纸袋,下意识的捏了捏,里面是一个柔软无比的圆球,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燎原为了与你们这样的碳基生物建立联系,从而悉心开发的小吃!我们观察到生物间互相分享食物,是建立起信任最快的方式之一;”
灰风从自己身后也掏出个纸袋:
“我也有!在我们进行完同吃一种食物的仪式后,应该能在互相间建立起一定的信任关系……唔嗯,因为准备少了的缘故,两位女士就没有份了。”
“不……不全是因为我的粗心和准备不足,你们没有事先告知也有责任!”
左吴低头,将柔软的白色团子拿了出来;坦白来说手感其实不错,拿来直接当枕头都绰绰有余。
只是,后面的列维娜眯了下眼睛,切换了一下对讲频率悄声道:
“老板,你真要吃的话,可以期待一下我最近新学的急救手法,包含心肺复苏和紧急洗胃;说起来我对付呕吐算是经验丰富,要不要教你一点不会让自己太过难受的窍门?”
谁知,精灵在加密频率里的话音刚落。
灰风拟态出的人耳便无比灵敏的抖了抖,把团子抱在胸前,有些气鼓鼓:
“不是,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和燎原展现的诚意……嗯……好吧,转念一想,由陌生人递交的食物确实很可疑,我就算是做出保证,也有些苍白无力;”
“所以,需不需要我预约一下星海联盟的食品安全检测机构?出具可信的报告后,我们再把分享食物的仪式进行下去,还不放心的话……就多委托几家?四家?五家!”
左吴沉默,手指一再揉着灰风赠予的团子,感受着它软糯的触感,心中也渐渐升起一股对它味道的好奇。
“不必,就这么来吧。”
卷顾在身,若是真的有毒,左吴也能将其吸收;以及灰风这样可以堪称天灾的造物根本没必要采取这般手段,凡事直接硬来,对她不是更方便?
以及灰风计划把仅有两份的团子送检后,还坚持想把它们要回来再分食,她对此真的好重视。
左吴把这柔软的团子举到面前,如即将饮下一杯不知储藏了多少年的美酒;
而灰风踮了踮脚尖,尽量让自己的团子与左吴的处在同一个高度:“上面还有一层薄膜,别忘了撕!”
说着,她把团子往前方一递,如隔了太远的两人遥遥碰杯般。
他点头,张嘴;近乎同时,灰风也美滋滋地把她那份团子送到了嘴中。
然后。
左吴只感觉一股浓郁无比的甜味忽然弥漫,宛如恐怖分子般袭击了他的每一个味蕾;甜到发昏、发腻。
星海时代,至少在帝联,无论哪种流派的食物都已经经过了千年时间的检验。
每一样菜品都是在信息爆炸之中和越来越挑剔的食客嘴下,与千千万万竞争者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除开海星罐头和骨人刺身这般生来美味的例外,帝联食物就是能给人冠绝全银河的震撼,千回百转,大巧不工。
而这来自燎原的团子是不同方向的反面震撼。
左吴只感觉自己看见了走马灯,视界中负责监控身体状态的程序因为血糖的飙升在发疯似的鸣叫。
上次左吴有这种眼前一黑的感觉,还是他因为好奇,尝了一口金棉压缩饼干味的肉的时候。
压缩饼干味的肉以那种奇诡的口感成功在左吴心中占据一席,这次的团子以堪称磅礴的甜度更甚一筹。
左吴默默将其放下,被甜味冲乱的思路一时没想好是该直接吸收掉这股甜味,还是释放平时积攒的愈合与代谢能力,渐渐将这恐怖分子般的甜味稀释。
就这么瞬间的迟疑,这恐怖分子般的味道便让左吴的表情开始扭曲;他不得不伸手想去挡脸,同时抬眼去观察眼前的灰风。
若这是什么燎原的下马威,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成功;毕竟只是甜到发昏而已,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
却没想到灰风也是一样的愁眉苦脸。
这可以冠以天灾之名的造物,似乎对甜味的耐受力比左吴还要差些——
其一只手死死捏住自己的脸,把那融合了姬稚与列维娜特征的脸颊捏的都起,似乎不这样做那口拟态出的牙齿就要被这甜味腐蚀殆尽般;
同时灰风也是在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否则她的舌头将会造起自己的反。
然后。
灰风望着已经把甜味吸收殆尽,表情恢复正常的左吴,露出一抹由衷的钦佩:
“真是……厉害!请稍等我一下,我得缓一缓才能吃上下一口。”
左吴摇头,本想把团子直接扔到太空中;可手指感受着它的柔软,硬是没有舍得扔:
“既然你也觉得难吃,那这一步就算了吧。”
没想到灰风横眉怒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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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竟敢说燎原好心好意赠予的礼物难吃?我在此向您提出严正交涉,我……我是说……好吧,我承认它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难以下咽!”
“但问题不大,碳基生物在古代时常会因为食物短缺而朝不保夕,朋友赠予食物,取的是希望对方不要饿死,下次务必还要相见的寓意;”
“这团子甜是甜了那么一点点,但内里的热量绝对达标,按这个寓意来看,它是绝对合格的礼物!”
左吴咧嘴,视界中检测身体状况的一栏,胰岛水平还处在一个极高的高度:
“确实合格,你回去后可以跟燎原建议一下,下次不要告诉对方这是团子,直接当枕头之类的东西来送可能会更好。”
灰风恍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本子记了下,有用笔戳戳头发,笑起:
“无论如何,我这次拟态人类算是很成功;各种感官调校的恰到好处,也没有多变一些少变一点。”
就和首席获得的灰蛊样本拟态成了头发一样,模拟成什么,就会有什么东西的特征和弱点;会差点被自己送出的礼物团子击沉也是这么个原因。
只是,在灰风为今天她的发挥而感到洋洋自得时,列维娜出声,指了指她和灰风的耳朵:
“多变一些少变一点?其实是有的,”
“至少咱们的耳朵可不能像你刚才那般灵活无比的动。”
灰风愣住,随即肩膀有些颓然的垮下;来自银河中遥远恒星的光点撒在她身上,模样和普通的人类女性一模一样。
左吴简直以为燎原错派了一个普通人来。
前提是忽略脚下这方虽小虽薄,却稳定发生着重力的“地面”;忽略掉灰风融合了列维娜与姬稚特征的脸;
忽略掉她似乎没有佩戴任何造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在太空中行动,真空不能传声的定则甚至因为她无比自然的动作而就此失效,其模彷人类惟妙惟肖,甚至胸膛也还在悠缓的一起一伏。
其甚至能就此如此侵入到左吴与列维娜设下了秘钥的通信频道中,比回自己家都要轻松无数。
若她的耍宝和显得可爱的模样是先礼后兵的“礼”。
那以分享食物为形式的招呼结束,是不是说明应该开始她的“兵”了?
左吴轻轻呼气,脚在这方悬浮在太空中的薄薄地面动了一下,传回的触觉却总觉得它无比深厚无比宽广:
“好了,我们算是已经打完了招呼,是不是该进入正题了?”
“燎原请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灰风点头,擦了擦嘴角,又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水壶“吨吨吨”了一下,悬紧瓶盖。
似乎是灰风是在让自己变得严肃;又好像在组织语言,找回因出门太急而没有背熟的辞令。
她拟态的人类太纯粹,甚至没有搭载基础的视界。
还是从那个小纸本中翻到了答桉,灰风竖起一根指头,把团子收起:
“首先,我还是要先说一声抱歉;在钝子小姐头皮中那一小部分的‘我’,监测到有人想要将其提取出来后,就把当时的情况打包同步给我了。”
“当然,之前也因为有人在钝子面前提起了我们曾经的名字‘灰蛊’,也启动过一次;虽然之后很快便再度陷入休眠直到今天,平是也没有传回什么有效的信息;”
“但这某种程度上毕竟算监视,和右姮王所设下,与你们接触的方针并不相符。”
左吴点头,话题虽然已经进入正轨,但灰风的眼神还是有些飘忽。
结合她对这个道歉无比诚恳来看,说不定是因为之前那些样本的重启没能引起灰风的重视,直到今天才发现其中的漏洞,怎么也算灰风的工作失误吧。
她和姬稚的认真果然不太一样。
以前的姬稚,是到点上下班,一秒中都不愿耽搁;但上班时就会努力做到最好,下班也会尽全力享受好全部的休憩。
而灰风则是会在工作中摸鱼,但不会拒绝加班,偶尔会犯下些小错,这大概是她通过分析,所做出的最为常见的员工的拟态。
只希望这似有若无的可爱笨拙,不是来自远古可以堪称天灾的造物,出于某种缘故而展露的冰冷拟态。
左吴吸气,一再告诉自己眼前的灰风终究与世间的生灵完全不同;他想了想,咧嘴:
“等等,右姮王直到现在还没放弃招揽我?按你们燎原对帝联的渗透,应该能知道我差点就当上帝联的皇帝了吧?”
可灰风却只是叉起腰,歪头,无比好奇的问:
“那又如何?燎原培训手册上说了,大汗求贤若渴,不计出身;难道是皇帝,不计出身这一条就对你失效啦?”
左吴愣了下:“我想不计出身这一条,应该指的是不管出身是否低贱……”
“唔嗯,那也一样!”
灰风不耐的挥挥手:“总而言之,按大汗和右姮王的意思,对你们就必须礼遇,连一点点监视都不能有!我已经对……对我的失误道歉了,就不要和大汗他们告我的状了吧?”
左吴慢慢点头,看来灰风不采取任何激烈措施的缘由也是来源于此;灰风没有愧对她给自己死心眼的人设,说是礼遇就一点真的这么来做。
左吴甚至觉得可以借此多弄一些情报:“你们的大汗这么渴望人才,究竟是在筹划什么事?”
“……一件许多年前这个宇宙没有一个文明成功的计划,目的往小了说是征服征服征服,往大了说是为了全体生灵的福,唔嗯,具体我不能多说,除非你同意和我一样入职!”
“我考虑考虑……或者你把以太龙的基因图谱全部交付给我,我马上向你们的大汗宣誓效忠。”
左吴抱手,打算坐地起价;反正和灰风的见面,就是为了给黛拉身体着想而始;能够保证虫娘健康,给燎原打工又怎么了?
但灰风却还是摇头:
“这个不行,至少不能给你完整的。但因为我有能同步你们所拥有样本的特性,知道你的女儿缺失了什么基因;这些可以送你,当我们的见面礼之二。”
左吴挑眉:“这么康慨?”
而灰风抱手:“因为我们猜测,之后我们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达成更深的合作,能互相信任对彼此都好。”
“这怎么说?还有燎原想和我达成什么样的合作?”
“这得视情况而定!”灰风摇头,忽然指了指银河的深处:
“初丹天使的古老星门不是要开启了吗?我在这诚邀您一起来观看星门开启时全方位的直播,视其最后的结果,来决定我们将达成什么样的合作。”
第二百五十五章 电影
左吴张了张嘴,又闭上。心说没坐上什么皇帝的位子,果然是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看看眼前显得可爱的灰风,再想想数万光年外,那个名为帝联的庞然大物。
怎么后者就是被前者给渗透得像个筛子一样了呢?
回想起人马娘的堂哥姬压,他身为早早投靠燎原的资深内奸,也依然能在军团全面戒严的静谧行星上,与身在万里迢迢外的自己一行建立起稳定的通讯连接。
姬压也邀请过自己来观看古老星门的开启,和眼前灰风的邀约简直是异曲同工;
这是否说明燎原早已在为初丹天使重见天日的这天而谋划布局,围着古老星门的各个军团中也早就布置好了眼线;
燎原虽没办法直接插手,但他们至少能像专项采访般,把无数摄像机位顶在古老星门之前,时时刻刻准备去掌握一手消息。
甚至这些信息通道再顺畅一些,那么待古老星门真的开启的一刻;或许会出现燎原那边的大汗和右姮王之类高层已经对完全知悉;
可帝联却还在因为军团和窃取了纯血人类权力的官僚集团间的矛盾,加之军团间本不互相统属的问题,继而上上下下,还深陷于消息阻滞的泥潭中的情况。
说不定直到最后,帝联官僚后知后觉的掌握现状,还是靠燎原在他们中安插的间谍反向传递的情报来着。
想到这,左吴有些冷汗直冒,擦擦额角,他抬头向眼前正等待自己思考的灰风问道:
“说起来,你是能模彷出任何人的样子以及任何款式的衣服的,对吧?”
灰风有些狐疑:
“没错,只是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一茬的?对我现在的样子不满意吗?明明是按照你身后的两位女士为模板决定的样子,你不满我也没办法……”
说着没办法,灰风还是肉眼可见的有些失落,不断揉着自己的脸,让其特征在列维娜与姬稚的侧重间来回转移。
这就是了。
左吴能想象所谓的帝联皇位,肯定也是一个四面漏风的小马扎;屁股真的坐上去,以后自己的一生将不再会有偶遇,每天见到的人都是特意安排;
就连在自己几步之外侍弄花草的园丁,其背后指不定就藏着来自千万光年外的野心家;染上了燎原颜色的人想混进来也轻而易举,更不用说能完美拟态的灰风。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因为尚且是值得争取的对象,能被灰风这种天灾造物光明正大的“吹捧”,还能再看看燎原针对古老星门所做出的直播,可真是一件美事。
灰风直播的质量,大概率还比桑德崖能提供的好上不少;毕竟桑德崖背后只有羿裔斯将军一个军团,一个渠道;
而对于燎原,是一万一千余个军团中,还有多少个没被他们渗透。
这场可以同时自无数视角观测古老星门的机会,应该是一场极为难得的视听盛宴。
想着。
左吴对灰风发出的邀约直接点头:“好啊,只是这场直播我们在哪里看?”
灰风眼睛亮起,停止对自己的捏脸,其五官还是介于列维娜与姬稚间,却又混了些艾山山的模样:
“我都可以,你们介意我登上你们的逃亡者号,进行一点点小小的改装吗?我保证改出来的电影院是星海联盟最好的配置!”
“……介意的。”
“唔嗯,那我再给你们的星舰附赠一些燎原风格的异域风情呢?”灰风还不放弃:
“把它改造成一头活着的缇扬奇……或者说太空鲸!还能为你家女儿定制一套生物接口,用斯特鲁人的递质就能直接操控!”
“左吴先生,你也想给你的女儿一个新玩具、一个能让她笑出来的惊……惊吸……惊喜吧?”
灰风似乎想了好久该用什么词,又揉揉自己的脸,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她不知道就这么几句话对左吴有多大的杀伤力。
星舰能改造成活的太空鲸?往后他们可以呆在这种温暖的巨物体内漫游?
还能通过递质之类的手段直接操控?
是不是还能将手伸进太空鲸巨大的脑中揉啊揉?
别说是给黛拉的惊喜,左吴为了自己的兴趣都想马上答应,然后和灰风偷偷商量自己也要一个专用接口,权限得比黛拉的要高上一点点。
像这样的大玩具,对谁都是莫大的诱惑!
但是不行,灰风越对将金属改造成活物说的轻描澹写,就越不可能让她登上自己的星舰;与她有没有恶意无关,拥有这种恐怖能力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所以。
左吴闭目,凝起了无与伦比的意志,缓慢坚定,咬牙切齿的摇了摇头。
而灰风也是有些失落的低了下脑袋:“唔嗯,我明明练了好几次的,算了,也没这么可惜……没有!”
她甩甩脑袋,找回状态,指了指周围这片太空:“那地点选在这里?我这就搭一片电影院出来。”
左吴愣了下:“等等,现在就搭?这么赶的?古老星门……现在就要开了?”
“没错,”灰风理所当然道:
“就是这几小时,再多可没有啦;所以我才连字典都没背熟就出门,也会闹这些笑话……”
就这几个小时,初丹精灵的古老星门就要开启?
左吴品味着这几个字,却无法感受到哪怕一点的真实感;就像某个艰难且注定到来,却没有被告诉具体时间的考验,忽然被抓去面对,只会觉得无比虚幻。
就这么要来了?灰风怎么会如此笃定?
左吴还想向她再确认一次,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完全变了一个样:
“灰风,你不是那种很可怕的天灾造物吗?为什么拟态成人形却还要背字典?”
等等,左吴咬了咬嘴唇,自己想问的不是这个。
灰风边回忆着电影院怎么搭,无比生动的翻了下白眼:
“你们人类有一百六十亿脑细胞,平时啃几本数学书不也需要费劲心思?我模拟出你们这样笨拙的样子可不容易,结果你和我说我模彷的不好?唔嗯……”
“好吧,好吧;毕竟我还是第一次没在一大堆专家的指导下模彷人类,或许是有那么一点不对的地方……方便的话,你能给我些意见吗?就参考一下。”
左吴抓抓头发:“不,模彷的很完美,但没必要这么完美;比如智能之类,其实可以调高一些。”
而灰风先是恍然点头,片刻后又苦恼的摇头:
“唔嗯,不行;连第一次我都没做到最好,往后懈怠了,想偷偷懒怎么办?早晚会和以前那样,不是漏个手指就是多条尾巴。”
然后。
她像是想好了什么,手开始像乐队的指挥家般挥动,在以不明原理发生着重力的地面悄然扩大无数;同时,四面八方又有高耸的墙壁耸起。
以及最重要的,一台透明水晶般的造物在太空中缓缓析出,其中哪怕最微小的结晶上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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镌刻着繁复的花纹。
等等。
这不符合物质守恒定律,也没有虚空被打开或关闭的痕迹。
是她对高维世界的运用已经出神入化?
还是构成她本身的纳米机器人其实已经布满了这片广袤的空间,需要用时,就大手一挥,将它们调动汇聚?
左吴舔舔嘴唇,自呼吸面罩中吹出的空气仍然清新,可若第二个猜想是事实,那这清新的空气中指不定已经有多少小小的“灰蛊”在其中欢快飘荡。
构成灰风的纳米机器人,每个个体都要比“纳米”还要微小好几个数量级。
其在太空中弥漫,像灾疫般,也像一场凝聚于真空之中的风暴——风就是介质的流动,灰风给自己取的名字真是无比贴切。
它们可以人体透过皮肤的细胞间隙自由出入呼吸面罩,甚至没有多少造物可以质密到阻挡它们的正面入侵。
又或者,将弥漫在太空中的纳米机器人当做灰风本身,那左吴便不是在和灰风面对面交谈,而是早就深深钻进了它的身体当中。
此时。
电影院的搭建本来即将完成,迟迟没有竣工的原因却是灰风时常会冒出些新灵感,在这里多加一根立柱,那里再添上一片飞檐。
好像她正对自己能发挥多大的创造力而跃跃欲试,好奇不已般。
左吴抿嘴,想通了自己之前想问的是什么问题,很简单,灰风和初丹天使不是百万年前的宿敌吗?
她对当下形式的判断,和对古老星门开启后帝联的应对能起多少作用的分析,不是比夕殉道腰靠谱的多?甚至可以说标准答桉就藏在她的口中。
问一问不是就好了?问一问好歹自己悬着的心不是也能放下了吗?
撒在灰风脸上来自银河的星光,此时被渐渐升起的电影院所遮盖,又因为穹顶的形状迟迟没有决定,让那抹在她脸上的光影也变幻莫测。
一如此方银河变换莫测的未来。
而几个小时后,古老星门的开启,便有可能是决定之后未来的最大分岔路口。
左吴没办法将问题问出口,一如他没做好迎接之后剧变的准备一样。
更何况几个小时确实不够他做任何事,就算是现在想马不停蹄跨越数万光年,赶往古老星门跟前,可能都需要费上好几个月。
想到这。
左吴忽然有些释然,就像一部即将上映,已经将胶片交付影院的电影,无论影迷如何揪心,都无法改变它好与坏的事实。
不如将这份紧张当做最后的期待感,等待“电影”的到来。
于是。
左吴干脆席地而坐,把灰风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拟态出了一个小小的马扎。
灰风擦擦额角:“给你小马扎先不要不满意,影院的椅子势必该搭配整个装修的风格,我还没定好。”
“不会,”
左吴摇摇头,想起灰风之前话中的一个字眼:“说起来,你说你是第一次在没有燎原专家的监督下拟态成人类?”
“不是监督,是指导……唔嗯,也差不多,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灰风表示肯定,这电影院的拟态也即将完成:
“只可惜我大部分身体还是留在燎原本土那边,在这里的只是一小部分;也因为两份身体离得太远,意识没办法同步,只能定期共享记忆;”
“不过这样也好,真同步了,我岂不是还在受着那些专家的监督……唔是指导,指导了?”
说完。
天空星光已经被完全遮掩,四周陷入一片昏暗,左吴屁股下的马扎也变了触感。
灰风满意的拍了下手:“完工,你们觉得如何?”
左吴感受了下,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椅子的感觉算不上舒适,整个影院的装修也说不上最好;于四周渐渐充盈的空气中,所携带的温度也不是最优。
甚至旁边的音箱还有漆片剥落。
可所有的不完美加在一起,却偏偏有种浑然天成的味道;气氛搔到痒处,甚至能让人在这里被瞌睡虫狠狠袭击。
就像真正的老旧影院般,最适合此方面的爱好者蹉跎光阴。
左吴有些担心银河最后这几小时的平和,也会在这片蹉跎中熘走,揉揉眼睛,赶紧再和找了个话题:
“燎原为什么要突然给你这么大的自主权?”
灰风也落座,伸了伸懒腰:“谁知道?我想,可能是只有我能记得更多的事情吧。”
真是答非所问。
而随着最后的灯光熄灭,姬稚和列维娜对视一秒,也入座。
那台晶体状的造物启动。
在这昏暗的房间中撒出了一片光影交错的灿烂银河;只是银河的中心被变换了位置,成了那个在泛着金色光芒的古老星门。
这是无比逼真,精细度极高的全息投影,甚至帝联有多少星舰在围绕星门航行都显示得清清楚楚;
顺着以银色线条代表的超空间航道往下找,甚至能找到羿裔斯将军所驻扎的双星系统,如同网兜般的战舰群枕戈待旦,无比肃杀。
还有那星球般大小的巨构,炮口闪着骇人的光;曾令莺歌索绝望无比的中子灭杀,此刻林林而立,围绕星门忠实旋转,如同它的卫星般。
左吴吸气:“我能把这幅景象同步给我的伙伴看看吗?”
“当然。”
画面同步,艾山山在看,夕殉道和离婀王也在看,甚至还有良骨伶,还有金棉钝子和黛拉。
宛如一家人挤在了电影院中,期待好戏降临。
夕殉道吹了下口哨:“嚯,当初帝联拿出这个阵容,何至于把那片星系打成烂地都赢不了?离婀估计也没了。”
离婀王撇嘴,有些不甘:“……确实,你们帝联还是有点底蕴。”
艾山山捂了下嘴:“是机驭团!如果不出意外,我本来会去的地方;他们也来了?!”
金棉则是震撼:“中子灭杀……居然有这么多?这够多少莺歌索人用命去蹚啊……”
左吴呼气,肃杀的战舰如林,跨越上万光年数十万个星系一起建立的放线,恐怕连神明都能杀灭。
帝联是银河的巨头,这次,或许也能保卫一方安宁吧?
左吴只是这么想,身体的肌肉渐渐放松,睡魔又一次袭来,他想在醒后就听到帝联胜利的消息。
这应该是场提震士气的主旋律电影。
可他的肌肉一时半会儿没有再绷紧。
在古老星门开启的三分二十三秒后。
帝联的防御被全部击穿。
……
这其实是无可挽回的灾难片。
第二百五十六章 慢放
灰风电影院中的投影仪还在运作,只是有关第一道防线,原定会长达数小时乃至数天、数月的战争题材巨制,忽然压缩成了一段三分钟左右的小短片。
也是另一种方面的猝不及防。
灰风默默将刚拟态出的烤团子收起,苦恼于费尽心思搭建的影院居然还没营造出气氛就要草草收尾,很是遗憾。
但她眼睛一亮,重新把烤团子拿起,解决方法已经跃然心头。
答桉是把这第一道防线所经历的三分钟全部拿出来,一帧一帧的细细重放,就能湖弄着把时间拖长了!
说做就做。
投影仪器重新启动,视角回放,首先映出的是古老星门周边的样子。那个星系中,湛蓝的脉冲星附近,原暂定工业行星2212只勉强剩了一个形状。
古老星门的展开戳破了星球的地表,让它像是内里装满毒蜂的纸袋;其表面每多一道裂缝都令人触目惊心。
这对暂定工业行星2212来说,大概是尘归尘土归土,因为这颗行星的诞生就是受古老星门的影响——
星门在启动时会出现引力激增,还有初丹天使用以束缚自己的时间阱,本就需要烈度颇高的重力来拖住物质运动的脚步。
两个因素相叠加,飘散于太空中的物质被吸附,让这颗行星有了远古时的最初风貌。
连同这颗行星上日后产生的文明,某种意义上都能算是初丹天使们意外得来的孩子。
意外得来的丑陋孩子而已,只爱自己和乐子的骄傲天使们绝不是什么慈悲的造物主。
左吴不知不觉中入了神,刚才的景象是灰风将影片往后倒带时不小心倒过了头,重新快进时,却有种迟尺之间,沧海桑田的感觉。
总算将时间轴校准到了三分多钟前,然后慢放。
暂定工业行星2212的大地表面还在被不断撕裂,山崩与地震也没有一刻暂歇,奔涌的岩浆好像星球濒死前最后的血泪。
直到星门开启,天使慵懒出笼;暂定工业行星2212彻底破碎,包含其上曾孕育的文明也消失不见,连同一丝一毫的遗物都没剩下。
明明这个文明也是天使们的孩子,可这最后的姿态没有被天使看见哪怕一眼。
他们只在看着漂亮的同伴,还有倒映在同伴眼中漂亮的自己。
天体的毁灭壮丽,天使们却更美。
从星门中慵懒而出的他们究竟有多少?三十万?五十万?一百万?
密密麻麻的美,美得密密麻麻。
他们在冰冷的太空中相互结伴,纷纷品鉴着这个世界的现状如何——只是那位曾和白艾斯融合的天使已经传达过消息,总是少了一些惊喜。
天使们表情各异,有些认为这样也好,有些则意兴阑珊。
意兴阑珊地在往星门里面退,似乎是打算等宇宙更有趣些后再来;
但更多的天使却是感受到了某种可能性,在慢放无数的影片中慵懒地往湛蓝脉冲星那里涌去。
若影片是常速,他们的表现就是在瞬移。
并视周围的巨构造物为无物。
而帝联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部署于星门附近的军团,单兵素质虽称不上最精锐,但帝联却不吝惜给他们配备最好的装备。
以及星球的崩解就是个绝佳的进攻号角,天使们的慵懒也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
早已枕戈待旦,预热许久的巨构相继启动,焚天的烈焰和中子的狂风竞相绽放;
它们是环绕着星门而旋转,光柱和中子羽流像刺向太阳的日轮;其经过复杂计算设计好的射击角度与轮次,让这攻击在三百六十度的立体空间中没有任何死角。
和原始人攒射向勐犸象,用以以小博大的投矛之雨异曲同工。
声势恢宏,甚至超过暂定工业行星2212毁灭的一瞬。
而慢放的电影播送到此,左吴觉得眼睛有一些刺痛。
因为灰风的监控中,他能看到一些军团人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期冀,又或者说是自得,还有些终于能从长时间紧绷的备战状态下解脱出来的轻松。
因为手指按下武器按钮的轻松,和巨构所发射出去的磅礴威力拥有无比的落差,总能让士兵产生一种他们有强大力量的错觉。
或许是军团内部舆论环境的诱导,让他们忘了一些事。
第一,为什么明明已经将灭星武器开来,却迟迟不朝古老星门发射,非得等精灵出来才发动攻击?
因为帝联的科学家早就判明,以最直接手段摧毁行星的武器对古老星门不顶用。
那第一时间发射向星门的光柱,就是科学家首先猜想的“最直接方式”;
它们是名为“地爆天星”的巨构,本是可以发射无比的高温热流,顺便加热行星大气的同时引爆行星核心,彻底毁灭星球的地壳构造,一些较小的星球则会由此四分五裂。
可星门的材质却能忍受比地爆天星的最大出力,还要高上千倍、万倍的高温。
专家能做的也只是建议多拉来几台地爆天星壮壮声势,帮帮场子;然后寄望于中子灭杀之上了。
失落而未觉醒的初丹精灵,在帝联境内当然有所分布,各个战场也有他们被击杀或俘虏的记录;否则列维娜从哪里来?
甚至有一支精灵被某个非法组织带离母星,在异星安家还因为那种无法磨灭的高傲而拒不交税时。
帝联只是派出一支小队,动用了辐射放场这种简单手段便将他们解决;唯一的特殊,就是这些精灵在辐射放场下坚持的时间略长吧。
中子灭杀这个巨构可比小队使用的辐射放场要厉害了太多倍,这也看似是歼灭天使们唯一可行的希望。
看似而已。
这也引出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这里的军团本不是最精锐的部队,平时争抢战功更轮不到他们来吃肉,甚至掺不进军团和官僚的斗争中;
但此次所有人,都对他们毕恭毕敬?
此次帝联总共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就是星门周围这些士兵和战舰;第二、第三道,就是自此地在一到两次航道跨越,所能到达的星系的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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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帝联内部,眼界和夕殉道相接近的人也有不少,天使与左吴和白艾斯战斗的过程也经由星系附近的造物所捕捉,他们得出了与夕殉道差不多的结论——
只要星门后涌出天使的数量超过一定限度,那帝联无论在这个星系的第一道防线部署多少军力,都绝对挡不住。
战场有战场宽度的限制,星球般的巨构和如海的战舰不可能叠在一起;而初丹天使却只有一条像锥子般的进攻路线,就是往那颗脉冲星旁涌去便好。
只有那里有最方便的超空间航道。
帝联只能寄望于这些酷爱乐子的天使并不团结,进入超空间航道后很快便分道扬镳;靠航道的数量和帝联的广袤领土,来稀释驻扎在各个星系的军团将面对的天使数量。
防御的重点是第二和第三道防线,真正的精锐被部署在那边;守卫着各自效忠的官僚和将军,盯着各自星系灼灼的太阳,一如他们灼灼的眼神。
而第一道防线数则注定要被突破,也是注定要被放弃的对象;
给他们精锐的装备,也只是寄望于这些勇勐的士兵能在天使夺下脉冲星旁的航道前,给他们尽可能多的杀伤。
这是他们的责任,却注定不会是被所有士兵所理解的责任;当今帝联,没有哪个士兵会崇高到去心甘情愿地执行一场注定的牺牲。
所以。
底层官兵只是被灌输了他们必胜的意志,中层军官则多少知道一些此次的风险,却也没有被告知全部的事实。
他们只是在星球忽然毁灭,以此当做发令枪响后,按下巨构的发射按钮;哪怕所配备的任何观测卫星都只能隐隐捕捉到在急速移动的天使队列而已。
无妨。
攻击总是最能提醒对方自己存在的方式,成人的脚趾被蚂蚁咬到,也会感受到些微的瘙痒。
此时,灰风稍稍加快了播放的速度,左吴缓缓将手抱起,捏自己手臂的力量越来越紧。
一个特写镜头中,某位士兵略显兴奋地吼道:
“成了!”
成了。
其所发射的“地爆天星”,在终日只能放在仓库中当威慑用的吉祥物太久后,终于有了像样的战绩。
高温热流挡在了天使往脉冲星前行的直线上,天使不闪不避。
几乎瞬移的队列终于出现了一丝阻滞,也有碎屑之类往队列之外抛掷;按常理来说,这应该是天使们所丢下的尸体。
但不是。
那个士兵的神情很快凝固,一如左吴现在的脸;
士兵通过帝联的卫星影像看见天使们在高温之下尚且存活、左吴通过电影比他看得更清晰些。
天使们是在高温中沐浴,在脱下太久因囚禁自身太久,而有些朽烂的旧衣;他们在射流中甩动头发,一如在清凉的瀑布中冲了个舒爽的凉。
当然,他们的身躯并不是不死不灭,淋浴也会将人烫伤;天使们的身躯也只是在地爆天星的高热中坚持了几个秒便开始分解,破坏。
但每个天使都有自己的高维形态,是比玛瑞卡那抹逝者的温暖领先几百万年的进阶。
被分解又破坏的身躯被自动传送至虚空深处,他们布满眼球的羽翼于这方纯白高维世界蔽日遮天;
然后,他们的高维形态如女娲造人般,将受损的身体直接捏好;互相间甚至打趣,在吵闹你是不是用了我的胳膊,我是不是抄了你的鼻子。
被捏好的身躯又被这些高维天使投掷到现实世界中,只是这次,他们出现的地方不再是之前被攻击的原处。
虚空相较于现实的映射是一步千里,高维天使对这种映射已经了如指掌,靠投掷就能做出极为精细的操作。
天使们回到现实世界时,直接出现在了帝联的战舰边上,巨构边上,甚至它们的内部。
左吴在看的那位士兵表情的凝固,就是看着本该远在几百万公里之外接受射流炙烤的天使,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椅子背后,在满脸好奇地看着他正按压的按钮。
有时,距离和射程就是实力;地球上相距最远的国家平均只有两万两千公里,却已经足够让人觉得那边的事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操纵巨构也是如此,这名士兵已经习惯安坐驾驶舱中执行对象在百万公里外的灭绝任务,几乎没有负罪感,毕竟相隔实在太远。
直到天使出现在他身后。
他才勐然感受到血腥与残暴可以出现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而自己能做的也只剩下徒劳的,一下又一下地按着按钮。
天使点了点控制面板,回忆那性子急切跑出星门的同胞所传回的语言:“这个怎么用?能教教我吗?”
“按按钮就好。”
“只是按按钮?”
“对的。”
对话结束,士兵忽然满是懊悔;几句话的工夫,自己算不算通敌?算不算给自己军人的职责和荣耀蒙羞?
似乎是这名天使意外的和气给了他勇气。
士兵终于感受到自己腰间老伙计的触感——那是一把短剑,在热武器不能进入巨构驾驶室的规定下,居然是最后的防御手段。
想象中。
这名士兵已经将短剑抽出,以迅雷之势朝天使捅去,高呼自己的名字,护住了自己作为的职责——???.
我叫夏尔,他感觉自己喉头在动,但意识已经陷入永恒,停在了这一瞬的荣耀。
是天使已经将他的头连同整条嵴椎一齐抽出,放在手上欢快甩动;血滴四溅成漂亮的同心圆,天使还在欢快地笑:
“嵴髓剑,哈哈哈,嵴髓剑!想出这个的肯定是天才中的天才!什么巨构哪有这个好用?”
夏尔的嵴椎今次斩开了他平时根本不敢想的东西——是整个巨构操作室,还有他战友的身子。
还有类似的爆炸在一次又一次的于不同星舰、不同巨构上响着。
爆炸接二连三,有些巨构甚至还被淘气的天使调转了枪口,不顾那里是否有自己同胞的发射,之后却还在嫌弃它们威力小。
脉冲星的航道入口已经失守。
夏尔的嵴髓剑还将斩裂更多的东西。
第二百五十七章 祝福
灰风的影片在那位天使提着夏尔脊髓剑,将那艘操控巨构的星舰彻底斩裂而告终。
最后的一瞬,火光飘散冲天,自星舰的断口往外张望,更多的初丹精灵向脉冲星涌去,羽翼般的头发在是熠熠生辉的盘根错节。
那提剑天使的身体也被舰船爆炸的高温中烧成飞灰,等待她的高维形态将这身躯修复后再度投放到现实世界。
而后,电影终止,这悬浮于太空中的黑色小盒般的影院在将数万光年外的灾祸带到几人的眼前后,便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其穹顶被缓缓拆掉,露出的星空恬静依旧。
左吴看向灰风。
她回视,被那齁甜的烤团子噎了下,好不容易将气捋直,连连摆手:
“唔嗯,不能看下去啦!再继续,我的偷窥……监视!我的监视会被那些初丹精灵发现的!”
她现在效忠于燎原,正如帝联将星门附近的第一道防线当做注定舍弃的炮灰般,她和燎原也不可能现在为帝联出头。
以及灰风还是初丹精灵的宿敌,若被发现,极有可能让本是一团散沙的天使们见猎心喜,齐齐调转进攻的方向,继而展现出空前的团结。
“那他们涌向脉冲星的航道后的情况呢?”左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们跨越超空间航道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最原始的“距离”,现在反而成了帝联最后可以仰仗的障壁。
说起来帝联本身就是想要利用自己广袤的领土,以及天使们在涌入航道后会分道扬镳前往不同星系的可能性,继而去稀释涌出天使们的分布浓度的。
听起来是种战略;但细细想来,所流露出的一股淡淡怯懦怎么都洗不干净。
灰风耸肩:
“噢,这你就多虑……或者该说天真?就天真啦,初丹天使本就有高维身躯,他们进入航道后就更是如鱼得水,”
“不会像你们一样跨越一次就需要几个月,最多天把,就能接触第二道防线。”
左吴沉默,回忆着之前经由桑德崖口中知道的每一点细节。
无毛牛头人说第二道防线,这才是帝联押了重宝的主力。
可按夕殉道之前的猜测,第一道防线怎么也该坚持数周的时间,再加上航道跨越的耗时,帝联总该还有些时间来适应天使的攻势。
但现实是防线只坚持了三分钟,航道的路程也只能拖延一天而已。
这么想来,即使密密麻麻的天使因为各自的乐子,在航道中分道扬镳涌向不同的星系,面对被稀释了的天使群的第二道防线还是凶多吉少。
左吴闭了闭眼睛,影院已经拆解完毕,又只剩纳米厚薄,却在不断发生着重力的地板。
真空的环境中,左吴除了能通过骨传播听见自己于面罩中的呼吸,还有自通讯中传来的窃窃私语外,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寂静。
就连那颗死寂星球上空的脉冲星的光芒,想要传播到这里都需要上万年;这段时间足够银河的文明再洗牌好几次,重复兴盛又衰败的轮回太多次。
上万光年。
左吴看了看自己的手,即便自己尽最大努力,它也伸不到两米开外;
算现在自己想做什么,想在一天之内便对数万光年外的兴亡做出什么影响,是不是太自大了些?
不对,等等,确实有一件事可做。
左吴心中像被阴冷的闪电照亮,自椅子上缓缓起身,看向身边艰难啃着团子的天灾造物,吸气:“劳烦帮我在外面搭个露台,我去吹吹风。”
灰风只是比了个了然的手势;左吴便转身出门,只留下列维娜和姬稚两位女士。
列维娜在尝试将自己代入到拿着夏尔脊髓剑的天使视角,想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同族,想与强盛如斯的他们共有荣焉;
想想象她自己也是天使军团的一员,在和同族向将自己作为食物的帝联挥出复仇的拳头。
可列维娜一直都没法成功。
甚至在影院的光芒转暗,她闭上眼睛想适应这光芒时,袭入脑海的却是自己被挂在橱窗中的噩梦。
这次自己旁边有了伴,“夏尔脊髓剑”便挂在自己身边,森白的脊椎每节都无比完美,有腥臊刺眼的赤红在滴落。.c0m
无数天使在橱窗前路过,在对橱窗中的自己肆意嘲弄;
有些天使还觉得有趣,竟然把自己也卖给了肉铺,被屠宰时也在笑,享受了被弄上餐桌的全程,然后在高维空间中将身体直接恢复。
他们不会理解自己,乃至所有同胞的痛苦;任何痛苦无论发生在谁身上对这些天使来说都是一种欢愉,包括他们自己。
列维娜隐隐有种预感,会对外界失落的同胞展现大姐姐般的关心的,那位与白艾斯结合的那位天使,才是个十足的异类
下次再有机会看见她,要不要问问她名字叫什么?现在有这么多天使了,不如把那位称为“白天使”,以彰显她的特殊。
毕竟列维娜的家乡,很久以前有夫妻结婚后,有将姓氏改为较强势那方的传统;白艾斯和那位天使结合后,求道者保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主导权。
那叫她“白天使”好像很是贴切。
白天使曾鼓励自己,要以初丹精灵的身份的为荣。
她会对失落同胞展露关心,其他天使大概率不是,和对死寂星球上可以称为他们孩子的文明一样,没有觉醒不够美丽的同族只会碍着他们追求欢愉的眼睛。
谁又能强迫天使对失落的同族予以援手?
先发达起来的强者或许从来不想将帮扶弱者作为他们一整个阶层的责任,非得是现实条件按着他们不得不低头。
最多最多,天使般的他们,也就是在兴致使然时,洒下一点雨露般的帮助,由此便是浩荡的恩情了。
很快。
列维娜的心思越飘越远,竟然有些收不回来;名为夏尔的士兵摇晃的脊椎,那些密密麻麻的美丽,还有白天使给自己的鼓励,都纷纷在心头翻涌。
根本无法找到一个能互相平衡的点。
烦恼越来越深,互相间的冲突也在加剧。
直到她的侧腰被轻轻戳了一下。
列维娜的心思瞬间归于现实,她疑惑转头,发现姬稚堪堪收回她的手指。
人马娘露在装甲外的尾巴摇晃,像犹豫了很长时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列维娜小姐,你能帮我去看看左吴的状况吗?”
“呜哇,你是关心他?”
精灵不解:“那你自己去就好,为什么要我代劳?”
人马娘叹气,瞥了眼灰风,缓缓解释:“我只是……情人,可以共享欢愉,但分享痛苦就有些不够格;除非选无可选,否则我大概不是最好的选择。”
列维娜眉眼浮出一丝笑意,悄然洗去了不少烦恼,捂了下嘴,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可我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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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小的女仆,这方面的资格好像也不太够。”
“你可不止,我听说过的,”姬稚撇嘴:
“左吴专门把你买下,还费这么大力气帮你寻找手脚,只是女仆?我不会信;另外……左吴在烦恼的大概也是你们初丹精灵的事,互相交流一下对你们彼此可能都不错。”
听着,列维娜咂了下舌头,只能举手投降,即将离开时却转过头来促狭的笑:“真可惜,我已经有老板娘了,否则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姬稚的尾巴拍了拍地板,眉毛挑起:“你的支持无论对谁都好像没有意义。”
列维娜独臂摊手:“呜哇,难讲;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是左吴最信任的女仆吗?”
……
左吴还在外面看着天空,视界的虚拟面板一直停留在他建立的群聊上,星海联盟这里,除了桑德崖以及那伙科技猎人外的熟人都在里面。
而之前灰风所播放电影的录像已经上传,谁都可以细细回放他们所感兴趣的地方,并发出他们各自的看法。
可惜电影倒是每个人都有下载,但聊天框中仍未出现哪怕一个字节的对话;
这片空白显现着所有人宛如白纸般的无力感,只是不知屏幕那头的人心中是否和自己一样掀起着惊涛骇浪。
此时。
列维娜一轻一重的脚步在他身后响起。
他抹了一把脸收拾表情,边转身边问:“列维娜,我要对付你的那些同族,你有什么建议吗?”
“你才是老板,我能有什么建议,”
精灵翻了下白眼,手自义足抚过又抓住残臂,定定的瞧了下左吴的脸:“真奇怪,看过我的那些阔亲戚之后,我一点不觉得你长得丑了。”
义足是艾山山给的。
手臂是左吴找回来的。
那些天使只会癫狂的甩着别人的脊椎玩儿。
还因为天使们藏在虚空中的高维化身,可以随意修复他们自己的身躯,让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追求乐子,也早已玩腻了作用于自身的花样。
别说失落的同族,他们连自己都不爱惜。
左吴显然没想到列维娜会这么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安的问:“咦?那你以后在我面前不会呕吐了吗?”
“没准……呜哇,难道我不再呕吐会让老板你很失望?”精灵后退两步。
“别误会,就算是我也不会,不会……”
他犹豫了半天也没把这茬续下去,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总而言之,这是你的特点,突然没了会很不适应的。”
列维娜越退越远,抬起独臂捂着嘴唇,眼神也变得无比深邃。
可那声熟悉的“呜呕”终究没有再发出来。
终于。
精灵最终立定,甩了甩手,笑起:
“算啦,我放弃,吐不出来就是吐不出来;只是,老板,有一件是你算是做的很成功,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列维娜看向自己的手,还是一如往常如玉般洁白无瑕:“掰弯我的审美,哪怕一年前,我都无法想象能在人类面前生活的这么,这么的……惬意。”
左吴摇摇头,又点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片薄薄地面的边缘,坐下,脚垂向星河之间,良久,也只是说了一声:“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老板,”
列维娜犹豫了一下,抬脚向前,小心翼翼做到他身边;纳米层级的地板是天下绝有的刀片,稍不注意自己的双脚就会被直接切断。
明明只是普通的坐下,可就是给了列维娜宛如在刀尖上跳舞的刺激。
她呼气,心中明白自己同样是喜欢刺激的精灵,但与天使们终究有所不同。
不同在哪里?
精灵还没得出结论,左吴的问题已经跟着接上:
“列维娜,以前你和我说过‘祝福’与‘祈祷’的区别——对相互属于的东西是祈祷,而互不相干的东西间便是献上祝福,对吧?”
譬如家中的父母会对远行的游子献上祈祷,因为游子尚且属于这个家庭。
而新婚的夫妻接受的却是父母的祝福,这是夫妻业已独立,自己成家的宣告。
列维娜轻轻点头,她身上那泼墨山水般电流灼伤因心情的激荡在隐隐发光。
左吴呼气:“那我现在想插手数万光年外的事,应该是算是‘祝福’,还是‘祈祷’?”
精灵仰头,几乎是不假思索:“一定是祝福!因为几万光年外的事情终究不算属于你的东西;至少目前,谁也不能说关老板你的事。”
左吴抿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和列维娜掰扯这个问题,或许自己就是渴求这之间短短的愉悦:
“可我能想出来,拉帝联一把的方法就是在这万里之外火线加冕,将帝联视为我自己的私有物,把织褛的气运施加到帝联上去……”
“这样还能算是对不相干的东西献上祝福吗?”
织褛的“诅咒”是将气运附加到纯血人类自己以及他们的私有物之上;而皇帝就是将政权的一切视为自己私产的职业。
列维娜转过脸来。
她的脸本来就漂亮的令人窒息,可在影片中见识了密密麻麻的天使,总是对这样的眉眼有些疲劳。
但她的残缺,她身上如泼墨一样的伤痕狠狠撕碎了属于精灵的完美,只让左吴感受到一股沁人的亲切。
不是如白月光板遥不可及,不像“完美”这个词语般虚幻。
她就是切切实实的人,切切实实是自己的女仆。
而列维娜身上伤痕的泛出的光越来越亮,而后,她竟然压抑不住冲动,伸出手指戳了下左吴的额头,碰了碰他的眼睛。
然后将这根玉一般的手指放进嘴中舔了舔。
很好,果然没吐出来,列维娜笑起,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我明白了,我道歉!以前我算是说错了,祝福是主观的,也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能向别人献上祝福;而祈祷是被动的,低位的人才能向对方祈祷!”
“我是最好的女仆,你是我老板,也该是这世上最好的老板!想做什么都应该顺着你心意去做,想当皇帝,就应该扛起皇帝那任性的责任!”
皇帝的责任就是任性的画出蓝图,然后让臣民拼死执行;在此之后功成名就还是神似道消都是自己的责任。
“在这畏首畏尾的人可不像你,当初孑然一身,面对星球要爆炸说走就走的你,才更……更不会让我吐出来!”
自己的祝福也是。
我希望的是大家都快乐的乐子。
天使与我相差太远。
“老板,你要帮我狠狠揍他们一顿。”
第二百五十八章 艳羡
稍显激荡的话语只能在两人的通信频道中回荡,真空之中连一厘米都传不出去。
列维娜歪头,手指小心翼翼地在纳米地板的边缘摸了一下;连刺痛都没有,伤口太细,肉眼根本看不见,血也涌不出来。
真是无比温柔的刀锋,精灵颇感失望地摇头,暂时把拳头握紧,又向左吴看去:
“那么,老板你该怎样才算是加冕成功?有别人的认可就行了吗?”
左吴捏捏下巴:“或许……你打算做什么?”
只见精灵站起,独臂按住裙摆,以千锤百炼的仪态鞠了一个完美的躬,眉目低垂,声音软糯地换了个对左吴的称呼:
“陛下~陛下!”
然后她直起身说:“怎么样?这是不是就算可以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左吴下意识闭眼感受起来,片刻后觉得不对,才再度睁开眼睛:
“我想‘加冕’应该不是这么简单,被你叫两声就能算数的事;当初羿裔斯他们不是还拆分月亮做了个奇观之类的东西来着吗?”
“呜哇,我本来还想抱怨几声白叫你‘陛下’了来着,”精灵歪头:“那怎么办?我们在这也拜托灰风小姐修一个月亮奇观出来?”精灵叉腰,认真地想。
左吴捂了下额头:“列维娜,你是不是不知道‘皇帝’是什么东西?你的翻译软件是怎么说的?”
列维娜疑惑得歪了歪脸。
时至今日,她确实还没学**联标准的语言;衣食住行乃至同伙伴的交流依旧是靠着软件的翻译。
有时,文明与文明间的分别实在太大,一个专有词语在对方那边很难找到对应的替代。
比如海妖曾经无法理解“夫妻”,精灵也没有听说过“皇帝”。
列维娜的翻译软件一直是将“皇帝”这个词语解释成“实力强劲的城主”来着。
初丹精灵生来高傲,向来不愿服从集体的管理,最多的最多,也只会因为以在某个领域中脱颖而出的人为核心,建立起类似“城邦”一样的小集体。
城邦中所汇聚的,也多是对城主所擅长领域感兴趣的人,只是他们可从来不会对城主抱有忠心,而是时时刻刻想着精进技艺,超越城主,将其拉到马下。
城主也乐得接受来自各方的挑战。
以及精灵们的斗争也渐渐地不止于文斗,在帝联的探测器出现后,为了自强而吹起的武斗风潮也愈演愈烈。
城主时常上午还在领人打架斗殴,下午便顶着满脑瓜子的血,在温文尔雅的礼堂中,给心平气和又鼻青脸肿的手下败将好好阐述自己的见解和主张。
反过来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所以“皇帝”这样一个政权中不可侵犯的至尊对列维娜来说几乎不可想象,她一直在疑惑为什么夕殉道以及左吴会对当“皇帝”一事那么排斥。
皇位不就是大点的城主嘛,先坐上去玩玩,往后不想当了,找个厉害的继承,或者直接跑路不就行了?
反正城主的位子更迭得也频繁,甚至因课题和兴趣逐渐建立的城邦,在为核心的理论过气后,也往往会马上树倒猢狲散。
对一件事情的兴趣和能感到的乐子消失后,放弃它不也是理所当然?
当然,左吴想当皇帝这么个“大城主”,列维娜也是服气的。
她是在武斗之风渐渐兴起的环境下长大,而左吴是她来到帝联后遇到的最能打的人之一,当个大城主样的皇帝不是绰绰有余?
其认知和帝联主流明显有些区别,而这个小小的误会直到今天才厘清。
精灵则是感觉世界观被刷新了一遍,独臂来回摇摆于自己身体左右,在比较“城主”和“皇帝”哪个更威风些。
左吴的科普暂时结束,他还给列维娜塞了许多关于权谋斗争之类的来读,纯当是对自己兴趣的推荐。
只是推荐完后,左吴的心中开始抓耳挠腮:“等等,列维娜,你说你的家乡是城邦制,那是不是有那种满是女仆的城邦?”
“嗯?当然有,喔,我知道老板你想问什么了,”
列维娜回过神来:
“谁规定‘城邦’就必须有一个固定的驻地的?分散在各处,融入其他城邦的城邦也不罕见……这么说来,其实‘城邦’这个翻译也不准确。”
她的手指贴在自己嘴唇上摩擦,之前由纳米厚薄的地面划出的伤口终于扩大,隐隐流露一丝铁锈味,让列维娜由衷欣喜,于此也想出了适合的形容词:
“对,比起城邦,其实用‘互帮互助的兴趣学习小组’这个词更贴切一些!”
“一个人当然也不止能加入一个学习小组,譬如我对成为女仆感兴趣,就加入了女仆城邦;有些人对掌握权力感兴趣,便会加入‘城主’主题的小团体;”
“也不需要担心这些城主会联合起来篡夺权力,大家毕竟是因为互相的兴趣才集合在一起;城主能和其他城主相互学习提升技艺是件好事,可如果他们没什么真本事,谁又会理他?”
左吴听着,还是仰头,列维娜的故乡就藏在这片星空的一角;或许是身边女仆诉说家园风景时带了些美化滤镜的缘故,让左吴有些羡慕。
列维娜却不觉得自己的话中有任何粉饰的意味,只是抬起手指,那伤口已经在自己的揉搓下,自纳米层级扩大了百万倍,终于足够红细胞涌出。
精灵看着属于自己的猩红,欢畅的刺痛还会持续好久,使她对先前确信的事愈发自信。
自己不是天使们那般的怪物,因为身体可以随便愈合,所肆意追求刺激的结果就是感受欢愉的阈值愈发提高,直至只能获得行尸走肉般的无边空虚。
对自己对他人乃至对待自身文明的残忍,也只是对空虚的无力抵抗,何其悲哀。
但列维娜知道自己不是。
她自己也追求乐子,出发点是取悦自己的同时也让他人获取欢愉。所谓最好女仆职责在此,偶尔怂恿姬稚和艾山山迈出属于她们的一步也是如此。
自己的家乡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因为自己的兴趣和乐子组成城邦模样的兴趣小组,因为高傲的天性不断向前。
即便后来因为帝联的到来,发觉自己并不是宇宙中最先进的族群,自己的故乡也依然是在苦中作乐的武斗中奋发昂扬。
绝不是天使们这样,虽然有着发达的一切,却连神经都被自己摧残,乃至不残忍便感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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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任何的快乐,被腐蚀的毒虫般。
此时。
列维娜指尖的伤口终于止血,刺痛依旧;她把手放下,转头看见左吴还在看着天,轻笑:
“呜哇,对我的家乡这么感兴趣?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就好了……前提是那些天使别真像蝗虫一样把帝联啃成一片白地。”
她的家乡是位于帝联境内的一颗土著行星,在确信天使们大多不会为失落的同胞留手后,家乡理所当然受着同样严酷的威胁。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尤其是你说的‘女仆城邦’,一定要把她们介绍给我,”左吴点头,慢慢往摆渡星舰走去:
“虽然我对该怎么加冕还是没有头绪,但我想桑德崖肯定知道。”
列维娜拍拍裙子,刚打算把姬稚牵出来,闻言转头,还是在用推举学习小组组长的思维模式:
“桑德崖?他不只是个老板你和帝联军团之间的联络人么?还能左右皇帝这类大城主的继任的?他一个人就能代表帝联大多数的居民?”
“我想不是,以及皇帝这个职业,在平常换届时,我本人或许也不需要获得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他们需要的只是‘皇帝’这个位子有人坐上去了而已。”
……
摆渡星舰驶离前,灰风已经将足以解决黛拉基因过于活性化的图谱交付;作为交换,其声称已经将钝子头盖骨内残留的一部分灰风带走。
润物细无声般。
其实灰风本身就有把样本直接带走的能力,可又是交付图谱又是搭建影院,如此大费周章,也只有燎原确实渴求每一分力量能解释。
燎原在害怕什么?初丹天使?还是他们有其他更深的想法?
左吴现在没有去思索这一点的余裕,接下图谱后,先发给玛瑞卡教授一份,只是临走时看着灰风不断挥着手臂,还是转头说:
“我会想到加冕这个选项,也是你的目的?”
灰风愣了下:
“你加不加冕关我什么事?唔嗯,还是你觉得成了皇帝就不能入职燎原的事?没想到你真的好贪吃……或者说好贪心?”
左吴不解:“这和贪心有什么关系?”
“你还犹犹豫豫,我只能想到你是在顾虑燎原的待遇啦;”灰风摊手:
“放心,我个来自远古的造物都觉得滋润,想必燎原再养你一个也不会有多费力。”
灰风的思路总是有些异于常人。
左吴只能把话说得再明白些:“燎原对我可能加冕的事,就真的不做一点干涉?”
“唔嗯,谁知道?反正我没接到类似的任务,”
灰风伸了个懒腰:“我只负责收集我自己流落在外的部分,还有在权限范围内解决你们遇到的一些困难,除此之外不关我……或者说这一部分我的事。”
不关这一部分灰风的事?
左吴挑眉,想起眼前本质是纳米机群的造物曾经说过,她可以被分成许多份,但份与份之间的距离只要超过一定限度,就无法再同步记忆。
以及每份被分得越小,灰风能调用的智能便会相应减少。
眼前的灰风看起来没有想象中聪明,是不是她并不是全部机群构成的缘故?其大部分仍然身处燎原本土,不知道在做着什么事。
而眼前的灰风忽然发现有些失言,颇为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那个,这片地板还会保留一段时间,我也会继续在这里看电影……我是说在这里继续工作,”
“精灵那边和你们的第二道防线接触后,我会把录像发给你们;当然想要最好的视听体验,还是来这里更舒心;”
左吴点头,自己最佳的“加冕”时间就是天使们尚且在超空间航道中飞驰,尚且没有接触帝联的第二道放线的一天左右。
这个时间点,帝联一千一百个军团尚且还保有绝大部分的实力,重获织褛的庇佑后未尝没有一拼的可能性。
而时间拖得越久,情况理所当然就越不利;军团被天使一个个击溃,帝联能动用的有生力量就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即使运气泼天,也不再能有翻盘的实力。
只希望桑德崖和已经谋划过自己一次登基的羿裔斯将军确实拥有速通的方法。
随手给灰风甩下一份来自艾山山的电影推荐,左吴几乎是小跑着走上摆渡星舰,开始全速往逃亡者号那里汇合。
还是由艾山山开着古画晴空引路,海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他发了一封没有正文只有标题的邮件:
《我该不该对你说声恭喜,各个方面?》
左吴把邮件点开,沿用了千年的光标在闪烁,却没有拖住左吴的注意力。
他在为邮件思索措辞时,便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录,视线停留在桑德崖的头像上,渐渐忘了回信的事。
但左吴选择第一个通话的还是夕殉道。
通讯等了几秒才接通,夕殉道沉默了几秒,才苦笑:“别想把我推到那破皇位上去,我才杀得自己的战友,可配不上。”
左吴也笑:“我想杀战友这件事,不少有作为的皇帝都干过。”
“对,他们是为了有所作为,可不是像我一样为了和本是死敌的老婆和解才这么做,”
夕殉道摊手:“总而言之,我干不了。”
左吴点头,不再多说多质疑,将通讯挂断。
然后拨通无毛牛头人那边,这次对面倒是马上接起,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等候了许久。
桑德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总指挥!您……您知道了吗?”
“知道了,另外我想马上登基,越快越好,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左吴回答。
而五毛牛头人猛然陷入恍惚,好像刚坠入地狱又被巨大的幸福击中般,站都站不稳:“当,当然!总指挥,我是说陛下!”
“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在此,我一直在安排相关的程序!”
“我早就……早就在准备了!越快越好对吗?最多三天,您就能成为帝联上下所共同效忠的王!”
三天?
左吴皱起眉头:“还是不够快。”
第二百五十九章 准备
隐忍的目的不是隐忍本身,而是期待着释放的那一瞬。
桑德崖也是如此,在接到左吴的消息,来到这里后。
一方面被左吴塞了去虚空中监视那些科技猎人的任务;另一方面,他也费着心神,着手准备让左吴在星海联盟加冕的事宜。
军团上下无不期望着皇帝的归来。
羿裔斯将军这么安排,顺应着军团所有将士的人心,是左吴本质上的出逃被将军解释成他另有安排后,所必须做出的粉饰。
以及,桑德崖也不是唯一一个在为可能的加冕而忙碌的人。
羿裔斯的心腹几乎都领到了任务,首都那边、帝联内部几个重要的行政星系中、官僚阶层里甚至某些相邻政权内,都有军团人员在奔走的身影。
桑德崖被部署在星海联盟这边,是看起来最有希望成功的那个,心中的压力自然沉重无比。
时间流逝中,因古老星门的影响,军团的所面临的形势愈发严峻;左吴交代监视科技猎人的任务也不可能省心。
在这边还要和帝联驻扎在星海联盟的人员钩心斗角,想办法压服与军团没有统属关系的他们,让他们献上在这里耕耘了多年的资源。
还有在压力下所隐隐生出,不确认左吴是否对加冕感兴趣的怀疑;还有左吴放着古老星门的事不管,去见一个燎原人,而给桑德崖他造成的不安。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本性认真的无毛牛头人心力交瘁。
这让桑德崖所展露出的,就是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在左吴乃至将军面前有些失态。
但自左吴明明白白说出他想加冕的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此时。
桑德崖的气息变粗,无毛的皮肤开始泛起红润,许久未曾休息的身体迸发出惊人的斗志,他踌躇站起,想去揭开自己一个又一个布置。
左吴在视界中看到了桑德崖的行动,伸手阻止:
“等等,三天的时间太长,我等不及,羿裔斯那边也不行,按一天的时限来可以吗?”
无毛牛头人愣了一下,他的理性在思索“一天”之内就能完成一切的可能性,其身体已经直觉动起,开始飞速联系最近这段时日所布下的关系网。
直到几封简洁有力的邮件如雪花般散出后,桑德崖才恍然回过神来:
“陛……陛下,一天的时间实在有些来不及;加冕需要昭告天下、要举行加冕的仪式、要告慰先任的皇帝们,以示是从他们手上接下的正统衣钵。”
意外地复古。
左吴抓抓头发,皱眉:
“告慰以前的皇帝这一步去掉,除非帝联能再找一个纯血人类,否则‘正统’这一步根本不需要提……嘿,真能找到我也省心。”
“好,好的,”
无毛牛头人摸了下被截断的角的附近,这是他在模彷人类擦汗的动作:“可就算这一步删掉,也还是需要两天左右。”
左吴抱手:“那把举行仪式这一步也去掉。”
“不行!”桑德崖语调拔高,片刻后意识到失态,急忙低头:
“恕罪,陛下,仪式这一步必须要有;是帝联乃至银河上下对您加冕的确认,也是您对自己身份转换的确认!”
“帝联的古话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不如说皇帝这个职业有一半的工作都是围绕仪式来进行的!把这一步做好,其他的事情也能迎刃而解……”
就是这一步最麻烦。
左吴还是想尽快:“关键是别人对我的确认,和我对自己的确认,对吧?”
“没错……按我的浅见是这样的……”
桑德崖有些怯怯,潜意识中,眼前的左吴离他越来越远,即将成为高高挂在天上的那个图腾。
这态度的转变没引起左吴的注意,倒是一边的列维娜若有所思;女仆渐渐感受到了“皇帝”两个词的重量,和那日左吴登上月亮的穹顶时如此相像。
彼时,军团为了左吴,将静谧行星的月亮都切割成了金字塔状的阶梯,最上面的那层像高处不胜寒的广寒宫般,足以睥睨众生。
只将其当做军团总指挥的就任仪式,似乎太浪费了些。
左吴似乎与精灵想到了一处,他歪头:“把仪式拆成两份,面向大众的和面向我自己的。”
“大众这一份,就用之前你们在静谧行星给我安排的仪式凑凑数,把录像处理一下,直接当做正式的仪式就好。”
以及之前的仪式,军团毕竟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还榨干了不少巨型企业的献金和赞助,花费的时间更长,呈现的效果总该比桑德崖勉强凑出来的要好上不少。
五毛牛头人有些为难:
“可是您和将军在月亮阶梯的最上层发生的事,一直被将军保着密,录像的母带也被他保管着,从来不向我们公示……不,恕罪,是我想错了。”
“现在是紧急时刻,以及是陛下您的意思,我想将军会理解您的旨意的。”
左吴有些尴尬,阶梯最上面发生的事确实不适合公之于众——
羿裔斯将军暴露了其向左吴这名义上的总指挥使用“天神裁决”改变思想的事、而将军自己也被左吴用天神裁决击中,立下了毕生都要对抗织褛的任务上。
左吴最后还是一熘烟地跑走,和宣扬的有一盘大旗完全不一样。
录像发表,军团直接哗变都有可能。左吴只能抓抓头发,嘱咐了一句:
“录像的母带拿到后你不要看,直接交给钝子,让她想办法来处理。”
与无毛牛头人同在逃亡者号上的光头ai闻言,颇有豪气地拍拍胸脯,接过话茬:
“不就是处理视频吗?这么简单的事你们居然不会,还得看我!只是左吴,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头盖骨还我?现在我一直觉得头顶凉飕飕的。”
左吴没理钝子的抱怨:“钝子,得做像一点,被人看出破绽可不行。”
“放心放心,”ai有些嫌弃地挥手:
“你以为当初在工业行星,我是怎么敢直接轰炸斯特鲁人和没来得及跑掉的执法者的?不就是靠着这手作伪证的技术湖口嘛;”
“顺便一提,我这方面的技术可精进了不少,因为我一直在和‘钝子大人二号’定期交换记忆,她不是在政府工作吗,每天的工作其实和这差不多。”
既然钝子这么有信心,左吴也稍微放下了一点心,又偏头示意桑德崖照做,有些不容辩驳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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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无毛牛头人计算了一下,确实能省下不少时间,整理了下思路,给自己在媒体那边的朋友重新发邮件:
“是,陛下;对外仪式的方面,我会联系媒体,等录像处理好后直接在黄金时间播放;”
“接下来,就是‘对内仪式’,还有‘昭告天下’这两个步骤了。”
左吴抱手:“昭告天下和仪式不能一块儿做?”
桑德崖解释:
“对帝联内部的昭告自然是和仪式一起处理,而对外的‘昭告’,也包含通知友邦来场万国来朝,和在联盟关于帝联一系列的手续变更了。”
没等左吴皱眉,桑德崖赶忙顺着左吴的思路往下:
“当然!陛下,‘万国来朝’这一步可以简化,我只需通知一下其他政权在联盟的使者就算数;”
“至于手续的问题,恕我僭越,陛下,您和大骨头律师事务所是否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当然了,左吴点头,良骨伶为了告倒夕殉道的事,几乎每隔一个小时都在给自己发来打招呼的邮件。
甚至有几封邮件还在露骨的询问左吴喜欢什么款式的女仆装、侍应服,被列维娜和艾山山联手删掉,让左吴只能在邮件垃圾箱中一窥其残留。
这次拜托良骨伶,就是自己欠她一个大人情了;毕竟整个帝联的事,归根到底总是超出了夕殉道一人的价值。
光帮她对付一下夕殉道,怎么都不算能还清。
此时。
桑德崖把大刀阔斧简化了无数的加冕步骤草草写在一张纸上,凭脑海细化着每个步骤,再计算。
然后他抬头,轻轻吁了一口气:“陛下,恕我无能,时间还是有些紧……但差不多就是一天,差不了太多。”
可以赶上吗?
左吴在摆渡星舰中昂头,透明的视窗仍被星空映照;这个星系暗澹的阳光夺不走任何星星的光辉,一如他此时的心情般渐渐明亮。
或许对对方着想,确实有一种强大的暗示作用;左吴确实有种那个处在数万光年外的政权,于冥冥中与自己真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难怪桑德崖会对“仪式”这么执着,牛头人说得没错,仪式确实在强化双方间的认同。
当一整套的仪式施加下来,那种认同将达到一个高峰,左吴很难说自己能否再有将事情解决后,便在无比轻松中拍拍屁股就走的信心。
……是了,对外人的仪式可以用那郑重的录像湖弄掉,对自己的仪式呢?
左吴咬了下牙齿,又轻轻松开:“桑德崖,你这么忙,忙得过来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搭把手?”
“不用,陛下,”
无毛牛头人手还在输入一封邮件中最后几个字,屁股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有些事情他必须和相关人员面对面洽谈:
“请您前往联盟第一行星的帝联驻地稍事休息,根据微臣……草民……唉,我的想法,帝联和其他政权的使者与官员会在那里聚集,联盟也该在那里递交修改后的文书,就相当于帝联新的身份证。”m.
“您也,将成为我们真真正正,能于此力挽狂澜的帝王!”
说着,牛头人终于结束了打字,小跑着往停泊在逃亡者号的摆渡星舰跑去——他在尽力一心二用,脑海中已经在处理邮件,打字也只是为了稍微加快些进度。
他也急,也很期待。
又和良骨伶她们简短的通讯,享受了阵律师娇俏的低呼,听见那边开始忙碌,似是打翻了一堆文件。
连夕殉道也发来了简短的祝贺,顺便表示他可不会前往第一行星出席。
而后,通讯频道陷入寂静,甚至压不住摆渡星舰引擎的些微的噪音,和同处一个舱内,来自姬稚和列维娜的呼吸声音。
顺手打开视界,连接上星海联盟的电视频道,主持人依旧用端庄而认真的声音,在播报之前由创神檄文引起的那场骇人听闻的爆炸。
但再过几分钟,黄金时间的新闻将会被自己成为皇帝的事而占下。
纯血人类是星海联盟的原始股东之一,找些新奇的角度,当然有能够引起关注的能力。
左吴忽然发现,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有无数能看见的看不见的人因为自己而忙碌起来,司掌各自的职责,却向着同一个目标。
自己是给他们定下目标的人,往后若真的加冕,这事好像会愈发频繁,愈来愈多。
真是奇怪的感觉,左吴虚握了下拳头,感觉其中多了许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摆渡星舰渐渐贴近第一行星,泊入它的轨道;指引的声音响起,帝联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泊位那边等候。
左吴则是将头偏向列维娜那边:“列维娜,你是不是说你的家乡,有许多对权力感兴趣的人,组成了‘城主城邦’之类,他们是怎么想的?”
“我只是个小小女仆,可不懂这么复杂的事……老板,你是在迷茫什么?”精灵捂了下嘴:
“难道是觉得我叫你老板,比叫陛下要顺耳一些?呜哇,要是以前的我可早就吐出来了,现在嘛……要不要我练练叫你的语气?你究竟喜欢什么风格的?”
左吴摇头:“不,不是这样。”
只是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他说不上来,也想不通到底哪里怪异。
算了吧,能救下帝联毕竟是好事,真有什么问题也是这几天就能显现,现在来想没什么意义。
离第一行星越来越近,根据指引,左吴甚至能看见帝联驻地的所在;若政权的历史能续写,或许那个压缩空间能被称为“行宫”也说不定。
摆渡星舰进入行星轨道上的泊位,帝联工作人员等候许久。
左吴想起身,却在这时,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列维娜轻轻掐住。
只见精灵无比紧张,眼睛在左右张望,好像周围有什么了不得的毒蛇在潜伏:
“咦?真怪。”
“我感觉那两个灰衣人在这里。”
灰衣人?
左吴见到灰风后,差点忘了有这两人的存在;毕竟就算他们再危险,怎么也不该能比得上灰蛊。
此时。
左吴忽然发现星舰的操作视窗陷入了一片纯黑。
其上有字符缓缓浮现:
不要加冕。
不要加冕。
请你不要加冕。
第二百六十章 时间
眼前不听使唤的显示屏迟迟没有恢复,黑色背景中只有那三行森白的文本静静悬浮,像寂静无声的宣告。
然后。
这艘星舰像忽然有了自己的思想般,在帝联工作人员骇然的眼神中再度漂浮,其引擎瞬间超频,撕裂大气冲天而起。
左吴咧嘴,星舰周身的金属因为这忽如起来的加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悲鸣,各类仪器也在发出警告的啸叫,唯有那三行文字依然沉静,像镌刻在了空间中。
只是如此情况下,“请你不要加冕”这行中的“请”字,看起来分外的扎眼。
这些灰衣人是何方神圣?左吴思索了几秒,不得其门,更想不通究竟有谁会在此刻对自己想要加冕的行动指指点点。
不该是灰风,哪怕灰风和灰衣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灰”字;
小姑娘模样的天灾造物想阻止自己,在电影院中有无数机会可以直接下手,根本没必要拖到现在,更没必要用在显示屏上打出几行字这么拧巴的方式。
也不可能是被列维娜成为“白天使”的那位做的。
白天使通过信仰发展出的眷属,迄今为止没有哪个不是对追求快感上瘾的毒虫和瘾君子。
一场把这些眷属自己也裹进去的爆炸会很刺激很合适,难以想象他们会老老实实打上这么几行逻辑清晰的字。
至于白天使本人?
别说灰衣,她和她刚从古老星门中出现的同胞可没有一个穿过衣服的,最多就是在极寒环境中,用他们长长的头发附着在身上充当保温层而已。
婀娜或健美的身段就是这些残酷天使的名牌,他们绝不需要什么灰衣来修饰。
又或者,袭击自己的来者是目前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仁联人?
可按陶沃姆长城的说法,仁联人喜欢的手段是把整个星球或星系绑架到属于他们的时间线去,和这次完全不一样。
所以这灰衣人到底是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敌人?
左吴脸上像是在笑的表情没有消失,本想拉出机械键盘打字询问,或者直接对着空气喊话,料想他们一定听得见。
但没等左吴行动,他心中已经被忽然升起的恶气渐渐填满。
妈的。
把我们困在摆渡星舰里,入侵引擎,又以无比的急速想将我们甩进太空,结果就凭这么几行干巴巴的字就充当了解释?
自己就要浪费好不容易压缩到一天的时间,舔着脸去询问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不通的。
此刻,系统被入侵的星舰距离地面越来越远;这里是最为接近星系中央的第一行星,黯淡的太阳端坐地平线上,似乎在等待着来见证左吴的选择。
左吴不想对这莫名其妙的敌人再花费耐心,你不想让我加冕,那我偏偏就要坐到那个位子上去,看看到那时,你究竟会不会结束你的装神弄鬼。
他往后偏了下头:“列维娜,之后要辛苦你些,帮我盯一下那些个灰衣人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来了最好,不来也无所谓。”
“还有姬稚,做好准备,我们直接落地;也不用直接启动你的铁裙,我们来个帅的。”
两位女士点头。
人马娘更是期待,自觉拿起两节缎带,一节系住自己的脖颈,另一节则拴在列维娜的残臂上,又分别把另一端交给左吴。
这样,左吴启动“吸收”时,她们也能跟着沾光;即使在坠落过程中不得不松开直接拉着她们的手,两位女士也能安然无恙。
左吴首先还得释放。
——之前他吸收了创神檄文的爆炸,还有在危机四伏的虚空中发现陶沃姆的长城前所遭所遇,存下的冲击丰富无比,在等待有朝一日释放出来,被属于它们的幸运儿领略。
眼前承载着虚伪的“请”字的显示屏,成了先行品尝左吴所积攒下冲击的排头兵。
左吴抬手,它们一同碎裂,连同其下的星舰本体一同被直接撕开;锁死的舱门成了完完全全的摆设,在解体碎裂后同摆渡星舰成了倒飞而出的陨石快。
左吴已经完成了空中姿态的转换,被重力俘获,拉着两位女士的手轻巧坠向地面——既然有人不想让我离开星舰,我就自己出来。
大气的摩擦被左吴完全吸收,空气甚至无法对坠落的三人施以一丝吹轻拂。
很快。
上方因解体而失衡的星舰终于在不堪重负下引爆,火光混杂着黯淡的阳光撒到左吴身上,像层熠熠生辉的金色镶边般。
姬稚看的有些痴:
“皇帝的加冕仪式上,有给你披上披风之类的步骤么?有的话也能去掉了;我想,没有什么披风比撒在你身上的这层光要好看。”
左吴咧嘴,心情也是久违的欢畅。
眼见离地面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借助视界隐约看见原定的星舰泊位上,帝联驻扎在联盟的使者们,脸上的惊骇又深了一层。
有人已经掏出计算机之类在计算自己的落点,所幸仪式本身就简短,船小好调头,这一瞬的意外依然有弥补的空间。
甚至桑德崖都发来了一封带着他苦涩意味的询问邮件。
左吴随手应付几句,呼气;因为没有空气的阻力,他们下坠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而不会与阻力达成平衡后维持在一个临界点。
离地面也越来越近。
左吴趁最后的机会将脸转向列维娜:“怎么样?那几个灰衣人藏是藏在大气层中的吗?”
列维娜鼓鼓腮帮:“我没看见……老板你是想在天上和那几个灰衣人打一场?”
“如果他们在的话,我当然想,”左吴也不气馁:“天上不在,我们就去地上找他们;想阻止我加冕?就看他们能不能阻止我坐上那么个位置。”
说着。
地面近在咫尺。
从不断增加的急速,到接触地面时瞬间归零。
本该发生的惨烈冲击至少该相当于在左吴脚下直接引爆好好几百公斤的炸药,却因为“吸收”的影响,连一片飞灰都没有吹飞。
已经计算好落点的帝联使者们此刻刚气喘吁吁又冷汗直冒的从各自的造物中下来。
看着连一个缓冲动作都没有做出的左吴,好像落在他们眼前的是个身披霞光的虚幻身影。
直到左吴向他们投来审视的目光,还有遥远的天边那摆渡星舰残骸最后的解体和爆炸,在诉说着这一切皆为真实。
不知是谁带的头。
这些帝联布置在星海联盟的使者纷纷单膝下跪,哪怕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见到眼前的男人。
左吴也不知道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名字。
这是否是他最初的臣民?
他遥望天上,加冕这一步已经为身披爆炸的霞光所替代,受人跪拜大概也是仪式中的关键一步。
现在两点都已经达成,至少左吴自己心中对“加冕”一事有了无比清晰的认知。
只差昭告天下这一步了。
左吴咧嘴,还是紧紧拉着姬稚与列维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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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任性,却有一股不容辩驳的气势:
“对我的仪式这样就好,有什么不够的,等打退了初丹天使之后再补上;桑德崖交代过你们了么?昭告天下该怎么做?”
离左吴最近的一人头愈发的低:
“陛下,我们已经通知星海联盟的官员在压缩空间中等待,各路记者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准备和帝联内部的媒体直接对接。”
“您的要求是尽快,我们便安排的一切从简——”
“只要您去到压缩空间中,坐到王座之上,媒体会记录下这一刻,帝联的国家名片在星海联盟这边也会即刻完成变更这就算是了。”
左吴点头。
想将气运镀到帝联之上,需要将政权视为自己的私有物;政权上下也需要得知皇帝的归来。
地球古代,是有驿站八百里加急传檄天下,今天这一切的桥梁是一个个媒体。
只希望能看到这一瞬的帝联人能多些,再多一些;每早一秒,得知皇帝归来的人就会更多些,气运能庇佑的人也会更多些。
向周围人要了个地址。
左吴也不等这些臣民有任何反应,直接翻身骑到姬稚的背上,以全力向那个压缩空间冲去。
冲刺中。
左吴的视界忽然响起了来电的提示,传来通讯的人有些让人意外,他想了想,还是接通:
“羿裔斯,别来无恙。”
将军在电话那头轻轻呼吸,似乎想摘下潜水头盔,可手碰了头盔几次,还是没发出最后那抹力气,只能瘫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声:
“我……总指挥,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我之前又雕刻月球又雇佣仆从,还动用天神裁决的,却根本没有您乱来的这几分钟有效。”
左吴挑起眉头:“确实,另外我还以为你会是最迫不及待叫我‘陛下’的人之一。”
将军说出的依旧是“总指挥”,他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行使恭顺无比的礼仪,连头盔也没有摘下。
好像他们中间依旧有一层无比厚实的隔阂般,黄铜头盔就是这隔阂的最佳具现。
听着左吴的话,羿裔斯也没有分辩;只是又轻轻吸气,其手指一直在相互触碰又分开。
他嗡声嗡气的说:“总指挥,身为您的属下,我有事汇报。”
“什么?”
“军团已经做好备战……或者说我们没有停下备战;第一道防线在三分钟内便被突破确实超出我们的预料,但我们的士气当时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左吴歪头:“‘当时’?”
羿裔斯沉静:
“对,说来有些没志气,我们军团最初的目标本是迎接您的归来,这静谧行星本来算是第三道防线,离初丹天使最远,也最安全的防线。”
第一道防线是炮灰。
第二道防线是作战主力。
这第三道,就是负责保护帝联本土的行政机构以及机要人员安全的防线;
必要时甚至没必要坚守驻扎的星系,将各自保护的人员带到安全的地方就算成功。
这道防线可以是督战队,也是能视状况而直接离开的军团所在。
左吴点头:“这样,确实,也怪我之前没有好好了解过你们;怎么说?你们的士气现在出了问题。”
将军轻轻点头:“是,我相信我的麾下各个英勇,但是从最安全的地方一下子需要考虑直面危险,终究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因为我陆续接到报告,就是其他处于第三道防线的同僚,有些侦测到了各自星系航道中的不明信号。”
“据推测,是初丹天使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绕过了第二道防线的封锁,直接朝第三道防线扑来。”
左吴抿嘴。
帝联这种像洋葱皮一样层叠的防线构造,是依托敌人只能顺着固有的航道走而建立的。
但初丹天使毕竟是开发出了星门的文明。
羿裔斯笑了下:
“所以,比较坏的情况,是那些初丹天使不是顺着一二三防线这么打穿的,而是可以同时进攻所有的防线;更坏一点,就是可能同时进攻帝联全境,可能从任意一个恒星中冒出头来。”
左吴点头,他不想去问帝联之外的文明是否也在被天使们的兵锋逼迫,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帝联皇帝最多只能将自己的政权视为私有,再远一些,想将整个银河装进自己的衣兜,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这超出了他的责任范围。
他只能问:“那你们所在的静谧行星呢?有没有侦测到初丹天使要来的波动?”
羿裔斯缓缓点头。
此时。
灰风也传来新的影片,证明了将军所言非虚;这隶属燎原的天灾造物在诚恳道歉,检讨着自己的监督不力。
左吴咬了咬嘴唇。
而将军继续:“接下来,总指挥……不,左吴先生,接下来是我身为羿裔斯想对你说的话,今天不说,往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什么?”
羿裔斯轻笑:“我一直在抓那些老鼠一样的内奸,有几个已经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一个姬压,还有留在这静谧行星的钝子;前者跑了,后者我已经安排人把她送走了。”
将军说的“钝子”是钝子大人二号,光头ai留在帝联混迹官场的分身。
那也是钝子,左吴颔首:“多谢。”
而羿裔斯的声音越压越低:“谢我?不,不用,我只是不想欠你任何东西,我只是在你加冕前,说出我一直想的那件事,我……”
通讯忽然中断。
将军还没把他想说的话说出,左吴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是空落落。
为什么会中断?
列维娜捏了下左吴的肩膀,左吴往前望去。
在压缩空间的面前,在离可以将气运镀到整个帝联亿万居民的皇位前。
两个灰衣人在那站立,似乎等候良久,似乎在持续他们亘古的等待。
他们拦住了左吴的去路。.c0m
左吴咧嘴,脸上的笑意绽放,越放越开。
他翻身下马,向灰衣人缓缓接近。
右边的灰衣人往前一步,声音在空间中响起:“左吴先生,请你……”
左吴没听。
只是向他轻轻挥出拳头。
如同毁灭恐龙的陨石在咫尺之间便爆发了它全部的动能。
走上前的灰衣人瞬间崩解得彻彻底底。
而左吴看向剩下那个灰衣人,还是笑:“有话直说,我赶时间。”
剩下的那个灰衣人依然沉静:“我们也在经历时间,经历了亘古。”
“是吗?我不觉得你们的亘古有我的一秒钟重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堕落
灰衣人望了一眼旁边只有拳头大小,却深不见底,可能已经贯穿了地壳的沟壑,有些苦恼:
“我们……哦,现在是‘我’了;我是带着诚意而来的,你应该可以理解。”
左吴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的跳,又缓缓举起了拳头:
“入侵星舰把我们困在里面,再想把我们甩进太空,还强行中断了我和帝联那边的通信;这被你称作诚意,未免也太新奇了些。”
“可我确确实实在发给你的三行要求中加入了‘请’字,虽说是在最后一行时才想起补上,但你不应该否认它的存在……哦,我明白了,”
灰衣人无法被看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恍然:
“或许是我们之间没有达成一个针对‘诚意’的共识标准的问题,显得我有些自说自话,可想解释清楚,又有些复杂。”
“我来展示给你看。”
灰衣人话音落下。
左吴心中忽然间浮现了一抹危机感,将手抬起,想要再度释放一次堪称狂暴,足以撕碎任何生物的冲击;
只是无论是吸收还是释放,他的身体依然是普通人强度,手腕抬起时感受到了系在上面的缎带的些许阻力。
缎带那头连着姬稚和列维娜,左吴是为将自己的眷顾施加在她们身上而系;一如他想将气运施加到帝联之上的想法,一模一样。
但左吴转眼间发现周围变了个模样——好像蜘蛛妈妈辛勤织出的产房,柔软的蛛丝填充天地,可细细一看,这些蛛丝又好像放大了无数倍的缎带纤维。
左吴抬手,随着动作,他将手腕上的缎带自其绵延向的远方抽回了一点,但结果却是这方天地也在跟着收缩。
灰衣人还是站在左吴眼前。
他说:“小心些,请小心些;你也应该发现了,这方天地就是你手腕上缎带的内部;你继续用释放我没有意见,只是小心别把这段细细的缎带给切断了。”
“它一定没有地壳那么结实。”
看来是的。
左吴的手紧了紧又松开,自从上次被羿裔斯用空间碎片的手段困住,阴了这么一把后,他就一直在思索独立解决这种空间陷阱的方法。
毕竟不能每次都保证艾山山能开着古画晴空呆在自己身边。
为了这方面的研究,左吴也借来过古画晴空那可以划开空间的剑仔细观摩,可惜由于失忆的大脑中科学文化水平欠缺的原因,研究了许久都不得其门。
最后,也只能在艾山山略带嘲弄的目光下接受她的建议,先从把释放出来的冲击之类集中于一点开始练习,日后为陷阱所困,总能把它当做一个无形的锥子。
只是左吴一直怀疑这个将冲击集中于一点的技巧对空间碎片之类有没有用,练习后在实战中也只有两次。
一次是和艾山山突发奇想的玩乐;另一次就是刚才,集中于一点的冲击在其中一个灰衣人身上绽开,打穿地面后说不定还贯穿了半个行星。
可这对眼前这片丝带构成的天地还是力有未逮。
灰衣人说这就是自己手腕上的丝带内部,若启动释放,丝带一定会碎裂,姬稚和列维娜也不再会分享到自己眷顾的护佑。
在灰衣人面前,这一定是无比糟糕。
左吴看着手腕上的丝带,扯动它会让这片纤维天地一同收缩,甚是魔性;他又将其晃了晃,视线转向灰衣人:
“把我们俩塞进我手腕的丝带中?闻所未闻,你是怎么做到的?”
灰衣人稍稍昂头:
“很简单,就是星海联盟压缩空间技术的深层应用;按照联盟的发展速度,最慢五十年就能窥得如此运用的方法,七十年后就能做到和我一样的事;”
他又歪了下头:
“哦,你问的可能是原理,也很简单;目前的空间压缩是真的压缩,把空间从一个膨胀的面包压成一个密度更大的团子;”
“而这种运用是在将空间给压缩时,把它再扭动一下,像扭成了莫比乌斯环的纸条般,就能实现这般宏观与微观的嵌套。”
莫比乌斯环就是把一根纸条扭转一百八十度后,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这样的纸带只有一个单侧曲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
压缩空间的同时,把空间扭成这个模样,就能做到这般让自己身处于丝带内部,可丝带又在自己手腕上的套娃般的效果?
左吴听得云里雾里,又晃了晃手腕上似乎连向无限远方的丝带:“我们是在这丝带内部,那外面的人看我们又是什么光景?”
灰衣人指指丝带连向的尽头:“会发觉我们忽然不见了,只有她们手上的丝带还在,也是连向朦朦胧胧,但却注定无法追及的远方。”
左吴点头,渐渐把手放下,看着灰衣人,有些想笑:“嘿,你一口一个当今银河尚未掌握的科技之类,但你们应该比初丹天使要弱上不少。”
这是一种挑衅,只有让灰衣人多说一些话,左吴才能找到些突破口,或者能衡量他强弱的机会。
而灰衣人听着,挑起眉毛:“何以见得?”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的科技只超出了星海联盟不到一百年而已。”左吴抱手,挑衅有效果是件好事。
灰衣人脸上的苦恼越来越深,也抱手,头歪向一边:
“有时候我总是会想,你们一批批的文明总是得寸进尺,又一次又一次重复毁灭的轮回,究其原因,是不是根植于你们体内傲慢的缘故?”
一批批的文明?一次又一次重复毁灭的轮回?
左吴品回味着这两句话,脑海中渐渐有所明晰——什么人可以对现存的政权如此称呼,让他们自己显得历经了沧海桑田般?
“你们是堕落国度?”左吴问。
一千零二年前,这片银河统共六百万个政权前后脚掌握了超空间航行的方法;而文明在彼此相遇前,便发现这片银河并不是无人踏足过的净土。
无数文明的遗迹和坟墓在广袤的黑暗中皆有分布,其中留下的遗物甚至留存着远超时代的科技结晶,这也使得某些文明发展的方式转向了考古研究。
这些在六百万文明之前进入宇宙,又大多覆灭的文明被称为先驱者;起初,大家伙都认为先驱者无一例外的灭亡了。
直到他们发现了“例外”。
有一些先驱者依旧在延续着他们的文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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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当今银河的政权隔了许久才确认他们的存在,是因为这些幸存的先驱者拒绝着一切同外界的交流。
他们只愿蜷缩在属于自己的星系中,不愿往外迈出一步;不用说拓张和探索,甚至交流与贸易都不愿意。
像冥顽不灵的石头般,只是淡漠注视着身边的沧海桑田。
一切好像都在显示着它们就是如同石头般无害。
直到有些文明嫌他们占据了超空间航道的枢纽,想为了打开通路,对这些先驱者发动攻击,继而以无比迅疾的速度被反击灭亡时,才提醒了整个银河他们的恐怖。
灰衣人歪着头渐渐摆正:“这就是你们的傲慢,把我们称呼为‘堕落国度’,就像你们把燎原称为蛮子一样。”
左吴咧嘴:
“是吗?可我觉得这个称呼还含着各个政权对你们的恐惧,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在里面。堕落堕落,空有一身本事却不愿意冒迈出你们的星系一步,不是堕落又是什么?”
灰衣人轻叹一声:
“这就是你们的傲慢,凭什么要像无数个轮回中灭亡的无数文明一样,非要向自己的地盘外迈出探索的脚步才不是堕落?”
“比如你们帝联,不就是因为开发了一颗无人的行星,才招惹到了初丹天使的星门,才在今天有了灭亡的风险?”
左吴听着,也是冷笑:
“是吗?可帝联如果不拓张,也不会有今天的成果,以及初丹天使若将帝联的军团悉数打穿,那来到你们面前,你们恐怕也挡不住——”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堕落帝国,使用的科技也只比当今银河先进个几十年,一百年呢?”
灰衣人沉默数秒,左吴为了套话而接连不断做出的挑衅似乎总算勾起了他的一丝怒气——
构成周围天地的丝织品纤维在震荡,每一根中都翻卷着星辰的光辉,直到片刻后,才随着灰衣人的吸气而转为黯淡.
他说:
“我们已经在无数轮回中窥得了文明的职责就是生存下去,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生存下去……我问你,文明想生存,首当其中的条件是什么?”
左吴歪头:“……是适应环境?”
“对,再深入一些,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最容易适应?”
“……稳定的环境。”
灰衣人点头:“是的,唯有稳定的环境才是维持生存的最佳条件,而文明为了生存,首要条件就是维持这环境的稳定。”
“弱小的东西扔到银河中会被人争相分食,而强大的东西降临于世又会直接打破周遭世界脆弱的平衡!”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只使用领先了当今世界一点点的科技,还不是因为担心使用太强的东西会瞬间干扰到这个世界的平衡,让本就脆弱的世界又横生一笔变数?!”
灰衣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不忿:
“客观来说,往外拓张和发展是生物的本能,我们无权干涉,因为这也是这个世界平衡的一环;”
“所以,我们甘心呆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中,看着你们兴起又消亡,和过往无数轮回一模一样;”
“客观上,我们也给你们留足了发展的空间,我们期望你们能学到教训,在拓张时至少保有最基本的谨慎与敬畏。”
“可你们还是傲慢如斯,还是做不到;如今你们招惹到了初丹精灵,也只能怪你们咎由自取。”
左吴沉默。
至少眼前的堕落国度,长久窝在他们的地盘中,是为了让环境变化的慢一点,更慢一点。
不干涉便是他们维持平衡的手段。
“可这次,你们倒是没有再维持不干涉的原则了?”左吴摇头,这就是眼前灰衣人话语的漏洞:
“文明的挣扎大概也是天性,是平衡的一环,你们打破原则倒是比谁都要容易。”
却没想到。
灰衣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左吴先生,你对你已经沾花惹草到了何种程度,心里没有个数?”
左吴被呛了一下:“沾花惹草?我想我平时的行为应该够不上能影响银河的命运,不,不对,等等……”
“你说的‘沾花惹草’,是沾的织褛的花,惹的仁联的草?”
灰衣人轻轻点头。
左吴只想让他和灰风一起去对修辞学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重修。
灰衣人继续:
“你将气运镀到帝联之上,会让织褛增强对此方世界的关注;而帝联想要彻底破局,直接让仁联入场是最快捷的方式,他们有几率被你的气运引来。”
“我们不会干涉帝联面对初丹天使的挣扎和抗争,但不能是用这种方式方法;招来天使已经让形式足够混沌,再让他们两方下场,你是嫌平衡被你们破坏的还不够?”
左吴吸气:“可是天使已经来了。”
“天使不止修建了一个星门,往前的轮回中他们也有出世的记录,”
灰衣人负手:“当他们发觉此方世界无聊透顶,对他们的凌虐没有一点反抗后,会很快阑珊而归;用你的方式,大概率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那为什么是让帝联境内的无数人承担这个后果?”左吴还是摇头。
“因为古老星门是被帝联发现,在此之前,你敢说帝联人民没有经受暂定工业行星2212开发出资源的恩惠?”
灰衣人的气势愈发充足:
“帝联人常说,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即便你出于人道主义想解救更多的生灵,但织褛和仁联入场,死伤人数又何止数倍于帝联?”
“再说。”
“据我们观测,你本身没有记忆,不属于帝联的;为什么现在又要对你本不相干的东西负责?”
“即便帝联死伤殆尽,你仍然有银河般这么宽广的世界;像你来到帝联一样,再换个新环境,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心理障碍?”
“我们堕落国度,本就为你们留足了一片天地的。”
灰衣人近乎恳切。
而左吴居然真的想不到如何反驳。
可他冥冥中居然有种感觉,灰衣人的存在好像也成了加冕仪式的一环——
帝王总是自私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囚徒
左吴又想起了先前那股自内心深处涌起的漆黑情绪——
最初是在列维娜疑似展现她对千里之外家乡那边的信仰时涌出,现在想来,这种心情就是一股无比丑陋的独占欲而已。
毕竟列维娜是自己买下,她的手脚也是自己找回;若她还是把心灵放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那里,左吴觉得自己怎么都会有些心态失衡。
当然,后来发现自己女仆所做的是祝福不是祈祷后,才将这种感觉强行抑制。
只是后来的相处中愉悦的感受是压倒性的多,有了女仆有了妻子有了情人,丑陋的独占欲才缩去一个小小的角落苟延残喘,气息渐渐微弱。
却没想到在今天,独占欲自躲藏的缝隙中探出小小的爪牙,忽然惊觉它曾被赶出去的心灵之间,已经被客观条件促成了足以让它勃勃成长的一方世界。
无论是为了将气运镀到帝联身上,还是想让与自己手腕上丝带那头相连的两位女士更安全,左吴都必须让这股独占欲茁壮一些,再茁壮一些。
但独占欲总是有个限度。
左吴还不认为他的胃口能吃下整个银河。
他神情的变换映在了灰衣人眼中,灰衣人歪头,模糊的脸庞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你没听见我说的?这次你救下了帝联,往后遭殃的或许就是整个银河了。”
“你刚刚还让我不要太傲慢,现在又要我把视角放在整个银河上,不觉得有些矛盾吗?”左吴只是摇头:
“抱歉,看来我的目光没办法放得太长远,也没办法有能装下整个银河的胸襟,只能想尽办法去救一救我能够得着的东西;”
“至于银河?和我差不多想法的应该才是大多数,各扫门前雪,各自解决自己眼前的事。”
“……你们堕落国度不也是这么做的?”
“你们将自己封闭起来,只管理你们已经确认绝对安全的几个星系,冷眼旁观周遭的沧海桑田,不也是只扫自己门前的雪?”
听着。
灰衣人稍稍昂头:
“没错,但我们只愿意待在自己的家园中,我们将银河的出让给了你们;就是帝联现在也算幅员辽阔;占据这么多资源,不该对银河多负一些责?”
“希望你不要对我们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之类无耻的话,文明的职责只在能够生存,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妄。”
“唯有‘收益越大,责任才越大’。”
左吴咧嘴:
“你也说了,我之前和帝联可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记忆,同样没受过帝联什么好处……当了一段时间执法者不算,除去认识了艾山山又蹭了蹭宿舍,我连工资都没领。”
“我在帝联可没什么收益。”
“所以,古老星门被发现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我想救帝联也是我的个人行为,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加之和我的女仆一样不喜欢那些初丹天使而已;”
“你想找人负责?至少得等我把帝联救下来。”
他看着灰衣人,身体愈发的放松:
“至于你觉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很无耻,我也这么觉得;我有可能救下帝联,这是我的能力;我没有余力照顾银河,这不是我的责任。”
“我不觉得你们选择待在自己的家园,冷眼旁观周围‘朝菌不知晦朔’般的文明,不往外迈出一步就显得有多高尚。”
“你们堕落国度只对你们的家园负责,我也只想对我的东西负责;”
“对,帝联是我的东西……!”
灰衣人沉默,而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颓然:“看来我们注意到你后,没有持续观察你,还真是一件错事。”
“那几位雌性还好解释,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帝联有这般执念的?”
这倒让左吴真愣了一下,他本想回答是加冕仪式之类让自己与帝联有了双向奔赴般的影响,潜意识已经对这个答案做出了否定。
恍然间,羿裔斯脱下潜水头盔后那张乱七八糟的脸在左吴眼前浮现,可没等他想出此时回忆起将军的原因,灰衣人便抬起了胳膊。
还是要动手?
也对,批判的武器终究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既然自己和灰衣人谈不拢,直接动手仍是大概率的事。
灰衣人会怎么做?据他所说,他偏向使用只领先当今世界一百年内,没有超过各个政权的理解太多的科技。
太过强大的力量就算是无意的微小行动,也会对银河中的一切造成干扰,继而影响到这个堕落帝国所期盼的稳定——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的缓慢发展,偶尔从垃圾堆和坟墓里挖到些可用的东西,算是偶尔的奖赏,这已经是底线。
所以左吴才能一拳将其中一个灰衣人揍得灰飞烟灭,但这不代表另一个灰衣人身上没有紧急状态下防身用的东西。
左吴在期待,目前他统共见过三个来自失落时代的遗民,一个白天使,一个虚空中的长城,还有就是灰风,每个都给过他无比强烈的压迫感。
这堕落国度的使者会给自己什么新花样?
却没想到,灰衣人只是弹了一下响指,又像顶尖的裁缝拨弄衣裳的线头。
他轻轻拨动了一下空间。
这片本质是左吴手腕上丝带的天地,便在急速之中飞快收缩。
丝线的纤维铺天盖地压来,排出着其内部的空气,缠住左吴的脚,亦将他和灰衣人越推越近。
以及左吴手腕上像被勒了一下般,丝带在收紧,越来越紧,紧到极限,其内部的纤维也拉伸到了极限,只要左吴一解除吸收切换释放就会轻巧崩裂。
收缩的纤维天地在挤压,在捆绑,让灰衣人和左吴方方面面都对在了一起。
左吴很不习惯和男人贴这么近,侧了一下头,咧嘴:
“然后呢?你的战略不会就是利用我不想让丝带绷断,就和我脸贴脸,想以此让我羞耻到认输吧?小孩子才会用这么耍赖的招式,嘿,你亲我一下我也不会介意的。”
其实很介意,但狠话不得不说。
而灰衣人的脸上像覆盖了浓浓一层雾,雾的每个分子都记录着这个银河的沧海桑田:“不,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看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你,究竟会把这个世界带到何方田地。”
左吴挑眉:“少装神弄鬼,有话直接说,你知道我的来历?”
知道我醒来的那个休眠舱究竟是从哪里来?
灰衣人不回答,点点头,又摇摇头,笑得很是欢畅,像见识了经历了文明这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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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都没见发生过的好戏。
然后。
他忽然对左吴说:“我记得你说过两个词语,‘你的情人’,和‘你的女仆’。”
左吴挑眉,居然一瞬间就对灰衣人的话语心领神会,直接朝他竖起指头。
浓缩成一条线的强烈冲击直接释放,撕碎了灰衣人的身体,撕碎了这方纤维的天地。
左吴手上的丝带也跟着断裂,斗转星移间,被翘曲成莫比乌斯环般的空间在急速复原。
灰衣人在提示,提示左吴既然已经将丝带那头的两位女士视为了私有物,那又何必害怕自己能在其断裂后,真的对她们造成伤害呢?
果然。
左吴在眼前的世界恢复正常后便旋即转头,看到列维娜和姬稚还好端端站在那里,对自己的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无比诧异。
至于面前正缓缓崩解的灰衣人,毕竟连科技猎人都能挖到类似光子木偶的假身,他不信这灰衣人就是他们的本体。
“你为什么要提示我?”左吴问。
灰衣人只是耸肩,胳膊随之因为刚才的重创而断裂消散:“你迟早会注意到的,我目前携带的装备奈何不了你。”
“不如尽快完成我的责任,你也能尽快去对付初丹天使,在量权相害取其轻中,把事情的后果降至最小。”
“当然,你所做的注定招惹灾祸,那是由你滥用气运招惹来的天灾,你便不能再说些它们和你无关的话。”
“而若你实在应付不来。”
“你可以光临我们的国度,做一个安逸的囚徒。”
……
灰衣人的身体说着,便缓缓消散于空气中;严密的自毁程序已经启动,他不会在星海联盟留下哪怕一个夸克的有效信息。
至于他所说的安逸囚徒?
左吴咧嘴,意思是我在外面搞事,实在顶不住,堕落国度也无法再坐视不理时,还是会从他们的小窝中出来,至少把自己抓回去老老实实地待着?
这算他们的兜底宣言?
也挺有意思
此时。
列维娜和姬稚风风火火跑来,晃悠着手上断裂的丝带,几乎是异口同声:“发生了什么事?”
“没啥,就是和堕落国度的人稍微对上了一下,说了那么一些些话。”
“堕落国度?!”
列维娜用独臂揉揉脸,神情似笑非笑:
“呜哇,你的加冕还真是一波三折,是不是非得把银河里面的大人物全部招惹一遍才算罢休?”
“他们要来,我也拦不住……我消失了多长时间?”
据灰衣人说,左吴被困在其手腕中的丝带中央时,在外界看起来就像是一节丝带伸向了永远够不着的远方,和消失无异。
姬稚拍了拍尾巴:“我一直在数着自己的心跳,到后来节奏有些乱,数得快了些……大概十五分钟,误差不会太大。”
数心跳?
左吴讶然,回过神来:“通信中断了?”
“是,就在刚刚,包括我们眼睛里的视界全部失效;整个星球好像是从网络世界中被抹去了一样,刚刚才恢复。”
毫无疑问,这是灰衣人的手笔。
左吴扶额,一百年的科技领先没办法让他在单人战力上胜过自己,但将星海联盟的网络陷入瘫痪还是绰绰有余。
其目的一定是为了封锁自己委托各家电视台,将在黄金时段占据大片大片新闻篇幅的加冕报道,让“昭告天下”这一步渐渐失效。
以至于现在才刚刚接通。
左吴吸气,断连又恢复的通信一时间并不稳定,一封封邮件按时间顺序陆续归位到他的邮箱中,大部分是桑德崖所发,在报告着一切的进程。
一开始,邮件还有条不紊,直到无毛牛头人似乎收到了什么经济联络般,其发来的邮件标题也开始变得混沌。
好像突如其来的刺激下,他已经六神无主。
左吴回拨电话,信号拥挤无法接通;再回拨,通信转入了星海联盟的紧急状态ai那里,很快被赋予了最高权限——联盟原始股东所应有的权限。
“嘟,嘟,嘟。”
桑德崖暂时没接,左吴的脚步却不能停下;帝联的驻扎使者在列维娜和姬稚之后一拥而上,每个人都有使命,都有为了加冕要完成的既定事宜。
左吴还在等电话。
直到他被拥入那个富丽堂皇的压缩空间中,登上高高的台阶,底下记者也不管各自的造物是否恢复,纷纷举起各自的摄影器材。
有人在左吴身边“嗡嗡”说着什么,这是已经简化无数,但骨架仍是千年传承下来的祷告词。
摄影器材启动,如同星星在台下闪光。
一顶圆环般的冠冕被戴在了左吴头上,又将摄影的星点给反射了回去。
光学造物的声音陡然加剧,几乎要盖住左吴能听到的“嘟嘟”声;他有些不耐的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忽然间。
台下静默一片,小小手势已经传出五步之外,成了庄严又威风的旨意。
左吴眼睛一亮,电话终于被接通;只是接进来的不止桑德崖,还有羿裔斯将军的头像。
而无毛牛头人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哭腔:“总指挥……陛下!”
“将军他……已经和初丹天使开始交战,可是他失联了,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将军失联了!”
左吴点头,环视一圈,发现台下除了列维娜和姬稚外,竟然没有人敢直面自己的眼睛的瞬间,他知道加冕已经完成。
织褛也该将他诅咒般的祝福播撒到了万里之外的政权上。
左吴轻轻呼气,一整个人瘫在这小小的王座上,姿势越来越肆意,那黄金色泽的冠冕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滑落下来:
“桑德崖,你是士兵,你该做什么?”
牛头人一惊,下意识立定:“我,我……”
而气运的护佑仿佛就此生效。
羿裔斯的通话忽然恢复,他在数万光年外喘着气,又像在让其嘴中氤氲的血水一次次穿过残缺的齿间。
他在用手剥离潜水服上绽开的碎片。
终于。
将军说:“桑德崖,我真的好羡慕你。”
第二百六十三章 奇迹
或许。
桑德崖能成为羿裔斯将军的心腹,究其原因,就是在于他的憨直。
将军所说的“羡慕”明显意味深长,可无毛牛头人却只是在因为羿裔斯结束失联而喜极而泣,压根没往更深处去想。
倒是让羿裔斯有些过意不去,他顶着重伤又漏风的嘴唇安抚了他几句后,便转向左吴,轻笑:“看来您成功了。”
左吴有些好奇:“是怎么成功的?我自己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羿裔斯呼气,从一堆残骸中勉强起身,破破烂烂的手捡起了地上的一颗眼球——
将军他自己的眼球,里面搭载的视界在器官离体后还在忠实运作,将两只眼睛看见的景象统合成一副,又因为受损后显得有些模模糊糊,有了油画般的虚幻。
眼球看到的景象被传送到数万光年外。
左吴瞳孔一缩,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奇迹”。
太空之中,尽是残骸,从静谧行星环绕运行的恒星那头,到将军几乎伸手可以碰到的咫尺之间,尽是如此。
超空间航道的出入口已经失守,其仿佛经受了敌人野蛮无比的侵入般,散发出的光芒也尽是糜烂。
这些只是被羿裔斯挥动眼球时的惊鸿一瞥,他想让左吴看得不是这个。
很快。
如油画般的视野停留在了如连珠般的造物遗骸上。
它们都是通信用中继卫星的残骸,理所当然没有逃过天使们冲到行星后的肆虐。
甚至特意隐藏起的备用卫星,也被天使们像探险游戏一样轻松找出,撕碎。
通信随之中断。
天使们甚至在意兴阑珊,找到羿裔斯时还在调笑,抱怨他为什么不把“宝藏”藏得更深一些。
然后一巴掌扇飞了他。
恰逢其时,左吴的加冕悄然完成。
将军本该会因为天使的巴掌而头颅碎裂,却好巧不巧,天使打碎他潜水头盔的力道,也让头盔中气体回流,撑爆了潜水服气阀的同时,产生了奇妙的缓冲力。
他倒下,意兴阑珊的天使也没再补上几脚,只是转身投入太空,感到越来越无聊。
几分钟后。
自短暂的昏迷中清醒的将军将挡住视线的头盔碎片掰掉,发现自己只是被拍掉了一只眼睛,掉了几根手指脚趾,气态与血肉混合的身体中血管也爆掉了一些。
和天使可以手撕战舰的表现来看,这已经是如此的奇迹。
还有,太空中的那些通信卫星也是一样。
正式卫星和备用卫星都被摧毁,残骸抛掷到太空中,好巧不巧撞在一起;然后造物的ai赫然发现各自的残余恰能补足相互的缺失。
通信便如此恢复。
甚至有些已经被撕成碎片的军团人员,在灵能场蕴含的不甘中接触到其他战友的尸体,忽然获得了新的生命,就如星海联盟这边骨人一族在停尸场中的起源。
这样的“奇迹”在这片小小的星空间数不胜数。
左吴过了许久才将因为讶然而发散的心神收回,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面温度三十三度,内里流淌着三十六摄氏度左右温暖的血。
和从数十万年前地球上的远古,到已是星海时代的今天,所统共诞生过的大约一千八百亿名人类,应该没什么不同。新
但这股已经几乎消亡的血脉,就是能让数万光年外的战场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此不可思议。
也难怪以往纯血人类在时,会在这片银河中如此有存在感——持有星海联盟的原始股份,在各个方面都举重若轻。
甚至衰败如此的帝联还能在现今维持住区域的霸权,愤然和周边几百个政权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争斗,互有胜负。
也是在吃当初的老本。
可能让一个政权兴盛如斯的纯血人类还是灭亡了。
一如数万光年之外,将军身边这般充斥着灭亡光景的战场般;这还只是一个战场,是帝联自己最后的熟人所在的地方。
也因为同自己联络的需要,不惜成本动用了无数中继卫星,途径了一个又一个常开的超空间航道,才将通信延迟压缩到一个差强人意的范围之内。
因为这片战场这个军团甚至这个双星星系,对左吴来说最熟悉,他升起占有欲才更容易。
若气运可以度量,那其在将军身边应该最浓郁。
而其他并没有和自己产生过交集的地方呢?
左吴将拳头渐渐握紧,在这简陋王座上的坐姿渐渐端正。
通信的音频中,将军的气息越发粗重,隐隐又有那种嗓子深处吹起血沫的声音。
而桑德崖此刻终于调整好了心态,将眼角因为刚才通信恢复时显得喜悦的泪痕给擦干,因心中重燃的希望所驱动,问出了左吴隐隐有些不想面对的问题:
“将军,我们达成了这么多的条件,我们让陛下归来了!这样的我们……可以胜利了吗?”
可以胜利了吗?
这句话转化为音频文件,大小不过几千字节。
只是数万光年的距离无数中继卫星的努力,让它的传播成本指数级飙升,再传入将军耳中时,用“一字千金”来形容都不过分。
却显得如此没有志气。
羿裔斯摇摇头,扒拉了几片地上潜水头盔的残骸,如同自己的至宝般握在手心里面,勉力站起,向初丹天使蛮横突入战舰所造成的破口那里走去。
一地狼藉,惨不忍睹。
只是这艘星舰的自我修复系统却恰巧没有损坏,一层如肥皂液滴般的薄膜在眼前硕大的破口上生成,阻止了空气继续逸散,却没有挡住羿裔斯投向太空的视线。
有些模糊,羿裔斯不得不把手中自己的眼球举到太阳穴附近,这才是视界平日运行的正常高度,能让他看到的景象清晰一些。
之前因视界故障,而看到的如油画般的风景渐渐褪去瑰丽,被真实的色泽取代。
远处如云的战舰残骸中,正接二连三发生的奇迹清晰的映入将军的眼睛。
奇迹是什么?
如乌云般的战舰残骸中,发现的幸存者比想象中多就是奇迹;他们所受的伤比想象中小就是奇迹,从各个近乎必死的境地中所生还就是奇迹。
有人还能拿起武器,就是奇迹。
初丹天使们从古老星门离开,进入超空间航道后选择了不同的目的地,到达这羿裔斯所在,拥有两个恒星的星系后,数量已经被稀释了不少。
以及天使们并没有驾驶造物,而是如同原始又充满活力的生灵在太空中跃动,如此娇小,靠寻常手段根本难以捕捉他们的身影。
一个个身高平均在两米左右的天使个体,在太空这种需要天文单位才能方便度量的尺度下,他们恐怕比病毒相对于人体还要微小。
加之他们跨越这种距离的方式,是在享受摧毁自己身体带来的极致痛苦时,让他们高维世界的化身将身体重新捏好,用虚空相对于现实是一步千里的特性,将身躯投入太空中。
宛如瞬移一样。
前一秒还远在航道口,下一秒就贴在了战舰表面,展开他们狂暴又欢愉的破坏。
这是一次又一次无法应付的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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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羿裔斯现在掌握了观察到这些天使的诀窍——就是哪里的星舰发生了爆炸的火光,他们就在哪里,如是而已。
加之在破坏和肆虐时,天使们更倾向于细细品味受害者的挣扎,宛如钝刀割肉般,并不会使用他们无以被匹敌的速度。
用视界才能勉强观测到他们。
奇迹在发生。
天使们起初恍然未觉,他们因追求欢愉而有颇高阈值,麻木的像破破烂烂的石头般的神经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奇迹在降临,没有发觉他们肆虐过的地方幸存者压倒性的多。
其中。
有些幸存者因为奇迹的鼓舞,勇气在燃烧,爬回了各自的造物,拿起了最后的武器。
羿裔斯朝他们伸了伸手,可充斥血沫的嗓子却嘶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该鼓舞士气的总攻信号?
还是让他们放下武器快逃?
将军想不到什么样的场景最适合当下,到头来,放下的只有羿裔斯他自己的手臂——
其中还捏着潜水头盔的碎片,被他压入气态与血肉的混合身体中,越发疼痛。
因奇迹而开启的反击相继启动,羿裔斯有些不敢去看,因为这些反击像星星一样明亮。
天使们措手不及,他们在愈发的意兴阑珊中早已丧失了所有的警惕性;
一具又一具可以撕裂金瓷的美丽身体在炮火中燃尽,而军团的一些成员更通过造物钻入虚空中,想在高维世界对这些天使进行狙击。
奇迹愈发耀眼。
破损的武器按理来说炸膛的风险只会出奇的高;进入虚空也原有百分之三十左右失败的可能,失败后他们的造物也需要进行一段冗长的充能。
这些事一次也没有发生。
反击也随之更加轰轰烈烈。
数万光年外,桑德崖的脸也渐渐爬上了欣喜,无毛牛头人在后悔自己问出“是否可以胜利”的问题如此愚蠢,又浑身燥热,想加入这令人热血沸腾的作战中。
一个又一个天使被送回虚空,而军团在虚空中的阻击也让他们的再生被拖慢了无数。
若当初与燎原蛮子的斗争有这般气运,又何尝会让创神檄文启动,用几颗主要的畜牧行星割地赔款,继而引发全境内的粮食危机呢?
说起来,帝联上下呼唤皇帝归来的高潮,也是发生在这粮食危机渐渐显现它的威力,让帝联居民啃了许久平淡寡味的合成食品后。
是不是一切冥冥中早有注定?桑德崖这么想,偷看了眼视界中显示着左吴那边的窗口,没有注意太空中的战况。
然后。
宛如数学课上稍微的走神,黑板上便出现了无数令人看不懂的笔记般。
才是高歌猛进的形式戛然而止。
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天使们见猎心喜,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出乎意料的状况让他们本已意兴阑珊又昏昏欲睡的神经重新兴奋;他们的脸在太空中绽开了狰狞的笑颜;他们张开双臂,在享受军团的反击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天使在欢愉中挥舞起了爪牙,其超高速的位移让羿裔斯受损的视界又一次失去了捕捉他们身影的能力。
将军抿嘴,他又只能看到一连串的爆炸,火光更胜从前。
只是隐隐间,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离羿裔斯越来越近。
将军轻叹一声:“桑德崖,关于你的问题,我们能否胜利?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五毛牛头人咬紧嘴唇,他也能看见在愈发绚烂的火光中,那个黑点离将军越来越近。
将军的话语依然平静:“你知道我为什么羡慕你吗?”
“……不,不知道!”
“因为你能在我们的陛下面前,去继续追踪织褛的动向。”
桑德崖茫然:“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羿裔斯笑了下,看着那黑点,渐渐坐下:
“因为这是陛下给我的诅咒,他让我终其一生都只能去去走战胜织褛这一条路,根本……无从抵抗。”
“陛下!”
将军还在笑,笑得像哭一样:
“我真的感觉好矛盾,我的人生已经是要绑定在战胜织褛上了。可我眼前这些一个个奇迹,为什么又偏偏是织褛带来的气运?”
“这么矛盾,矛盾到丑陋的事情,是不是和我的生命一模一样?”
一半是人类的血肉。
一半是燎原的气态。
既无法沉浸于荣耀,这是气态的拖累;也无法对自己施以彻底的唾弃;这是对人类血脉的玷污。
和现在的战场如此相像——反抗的气运是自己被迫痛恨的织褛带来,可抛头颅洒热血在战吼中与天使搏杀的,偏偏又是自己部下的心气神。
“真是,好不痛快。”
羿裔斯摇摇头,他已经能看清那个黑点是什么——
一个天使。
挥舞着一根连接着头颅的脊椎,笑得无比欢畅的天使;其手中的夏尔脊髓剑还栩栩如生,凝固着那名战士生命最后的悲壮。
天使落到将军面前,她歪头,指指太空中的火光:“这是你做的?”
将军没理她,只是在对左吴笑:“作为军人,陛下,我将贯彻我的职责,一以而终。”
就是面对敌人,作战到那最后的一刻。
他忽然挥手,将手中那些潜水头盔的碎片向天使狠狠抛掷而去!
说来也怪,这一下羿裔斯好像扔掉了心中所有的淤积。
仿佛身份认同的缺失,荣耀与现实的矛盾,还有对织褛的愤恨和手下的惋惜,都随着潜水头盔的碎片被扔向了远方般。
天使咂舌,甚至没有挥动她的夏尔脊髓剑。
她又将多个新收藏。
左吴咬牙,忽然抬头,在羿裔斯人头落地的前一刻低声:
“我必须告诉你,夕殉道还活着。”
“他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一个叫离姒一个叫夕阳,是和你一样纯血人类与燎原人的混血,她们的母亲叫离婀王。”
“她们有个快乐的童年。”
天使已经摘下羿裔斯的头颅。
小小的奇迹又发生了一次——头颅还有意识,依旧将将军最后一刻的想法转化为了一字千金的文本,发送到了左吴眼前。
是一连串的“哈哈哈哈”。
还有最后几句话:
“是吗?多谢。”
“我们扯平了。”
“你用天神裁决强迫我与织褛为敌;我对你用的天神裁决,让你成为帝联皇帝的契约,看来也没失效。”
“当时,你用你可以当个自由自在的闲散皇帝糊弄了过去;现在,帝联有灭顶之灾时,你也再难抽身而出了。”
“哪怕之后你再痛苦。”
“你也注定是我们的帝王!”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失联
房诺鲁,帝联驻星海联盟外交工作员,他短短一百来年的人生只有一个梦想。
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卖国时把国家卖个好价钱。
很正常的事,帝联在官僚集团的遮掩下,纯血人类消亡的几乎是温水煮青蛙般无声无息;腾笼换鸟后,政权也于别扭的架构中出现了一系列要命问题。
更不用说帝联在思潮的转换中还属地无数,燎原人快速崛起的同时也在虎视眈眈。
还丢了几颗主要的畜牧星球,据说食物的短缺已经影响了百分之四十的人口;虽说有合成食品作为替代不至于马上动乱,但不满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星海时代的居民可不是以往三瓜俩枣就能打发的了。
外有强敌窥伺,内有虫豸蛀蚀。
明眼人都能看出帝联这是一副要完的样子。
具体是什么时候玩完,房诺鲁不是什么资深政治家,没法做出准确的预估。
毕竟帝联虽然像个四面透风的屋子,所到之处都是风雨飘摇;但偶尔打的胜仗,拉出来的军容,对紧急事态的处理速度,还是能将人狠狠唬住。新
所以房诺鲁不急,他才一百多岁,有的是时间。
选择来星海联盟当个驻扎工作员也是这么个原因——这里是各个政权交汇的地方,是在卖国时最方便联系到合适的买家。
他为此一直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甚至在古老星门开启、皇帝加冕归来也没能拖慢他的节奏。
甚至因为传闻中的“气运”影响,房诺鲁最近卖国的行动可是顺利的不得了,有此意向的买家异常活跃,他们字里行间暗示的价钱越来越惊人。
房诺鲁统统回绝了。
小打小闹算什么?要卖就卖个大的。
以及卖国应该是个技术活,最好是一刀扎在政权的大动脉上却不把它扎死,而是靠着它的大出血来滋养自己的利益,直到政权垂死时自己也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
否则太容易被清算,得不偿失。
房诺鲁一直是这么做的,最近对期望中的“大的”也终于有了眉目,各方面有了稳步推进,富贵的下半生正在悄然招手。
谁知。
这么大个帝联,倾注了他全部心血和期望的帝联。
怎么说失联就失联了呢?
想到这里,房诺鲁心中一痛,觉得身上的任务更加沉重,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帝联失联了,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房诺鲁也是那日在星海联盟的第一行星,在左吴的简陋加冕仪式上跪拜的人之一;
彼时的他隐约知道帝联面对的敌人有多可怕,也为皇帝能为政权带来的“气运”而喜忧参半过。
忧的是他担心政权的气运会影响自己卖国的行动;喜的是无论如何,总有了可以战胜敌人的期望。
他作为帝联使者和预备卖国贼,自然有能联系上帝联境内的渠道;虽然没有桑德崖给左吴动用无数资源建立起的那么快捷,但也能保持一定的实效。
战报断断续续传来,房诺鲁只觉得得来的信息在自相矛盾;一会儿说初丹天使过于强大势不可挡,一下子又说各个驻扎军团展开了有如神助的反击。
各个星系有不同的情况,着实混沌;房诺鲁觉得自己在短短几个小时中便领教了天下所有种类的哀鸿遍野以及喜极而泣般。
当然,战场一直在动态变化,这两类信息或许全都是真的。
时间推移,房诺鲁的关注点也变成了期盼一个结果——到底是输是赢?还是战略僵持,又或者天使在突然变得强烈的反抗下选择暂时鸣金收兵?
可还没等房诺鲁等来一个
所有联络通道都中断了。
所有联络通道。
无论是民用还是军用,亦或是那些跨国巨企所建立的贸易通道,都是如此。
仿佛帝联这个政权连同它作为领土所占据的星系被装进了一个黑箱之中,在有人将其打开、观测前,帝联的命运便处在一个成与败的叠加态。
没有人能确认它真切的命运。
悄然间,初丹天使的名字像病毒般传播扩散;没有哪个加盟星海联盟的政权能拍拍胸脯,说它能像天使一样朝夕之间就让帝联这么大个政权完全失联。
就算再风雨飘摇,帝联也仍是个区域强国啊。
和帝联接壤的各个政权启动了应急预案,将有航道相连的星系全部封锁;细细算来,这大概是第四、第五甚至第六防线。
只是没人能保证若天使来临,这些防线真的能拖慢天使的脚步。
房诺鲁呼气,知道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掌握帝联真正的状况。
他这几天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最大的成果就是说动了一些勇猛的狂徒向帝联境内迈出探索的脚步,可是至今日,连一封回信都没有。
也无法使用光学望远镜直接观测。
离帝联最近的星系,距离也有差不多一光年;换言之,想要用光学望远镜得知那边现在的状况,也要再等待近乎一年左右。
初丹天使有在超空间航道中快速移动的法门,他们席卷一个政权的地盘,突破道道防线的速度是按天计算的。
真过一年,不说自己比政权还风雨飘摇的卖国计划,就连黄花菜都凉了。
思索至此。
房诺鲁只觉得眉心一阵阵跳,觉得自己不是行走在大地,而是在一片忽如其来的噩梦中。
只要醒来睁开眼睛,帝联还是会好端端的在那里,那卖国之后的荣华富贵也还在远处冲自己招着娇滴滴的手。
但总要面对现实的。
房诺鲁停步,眼前是帝联驻星海联盟第一行星的办事处,是左吴加冕的地方,亦是皇帝现在的“行宫”所在。
以往的帝联办事处不说是门庭若市把,至少也时有各种模样的人在进进出出,往来入织,而当下却截然相反。
简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唯有各式各样试探性的眼光一刻不停。
许多人和他一样无法接受诺大的政权消失无踪的事实,还以为是帝联面对各路敌人和债主的阴谋也说不定。
房诺鲁沐浴着这样的目光,打开压缩空间的门扉进入。
就算是行宫之中,也处处浮现着一股萧索——左吴从未认真看过的花花草草还在受着造物的打理,却没来得及清理掉嫩芽上沾到的点点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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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最深处。
一颗圆圆的光头在那里晃悠,是有了新头盖骨的钝子。
她新头盖骨也是特制,原本位置的空洞依旧保留,只是里面藏了万能的接口。如果愿意,她还能自其中拉出长长的蓝线,编织出一头脏辫。
钝子是背对着房诺鲁的,她光头上还套着一个银色的圆环,好像是左吴登基时的“冠冕”被她偷偷拿来戴在了头上。
房诺鲁叹气,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微微躬身:
“贵安,临时宰相阁下,请问陛下和桑德崖先生去了哪里?”
说完他的脸就皱起,三个称呼对他来说一个比一个别扭。
包括“陛下”,帝联当中虽然渴求皇帝归来的声音愈发响亮,但这个身份真的来到自己面前,还是让房诺鲁有些无所适从。
让皇帝当个高高在上的“太阳”不好吗?现在他离自己太近太灼热,想继续蝇营狗苟都有些烫手。
而钝子被吓了一跳,赶忙把头上的冠冕摘下藏自己身后,转过头来横眉怒目:
“干什么干什么?故意吓唬我是吧?信不信本临时宰相大人治你的罪?!至于陛下嘛……陛下去哪里,难道还要和你汇报吗?!”
懂了,房诺鲁了然,其实就是钝子也不知道的意思;想要卖国他必须有眼力,否则连合格的买家都找不到。
他几乎是相处的片刻间就摸清了钝子的性格,至于这“临时宰相”,房诺鲁也没什么意见,古往今来的帝王总喜欢宠幸那么几个佞臣亲信,都懂都懂。
以及左吴应该会很快回来;钝子平时的不靠谱在房诺鲁看来,也只是寻常意义的缺乏“眼力见”。
除非是别人郑重交代她的事情,否则她几乎不会主动去了解,更不用说放在心上。
换言之。
左吴和桑德崖去处理的应该不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大事,只相当于出门溜达一圈,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房诺鲁决定坐下等待,便缓缓踱到了属于他的办公桌前。
这里与其说是“行宫”,倒更像是临时的办公室;各个“要员”有自己的卡座,左吴也有,只是他的更宽敞,所在也更高一些。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
房诺鲁玩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注意到一件事——自己的邻座上放着杯咖啡,看上去冰凉许久,已经蒸发了许多,又一圈咖啡色的残痕留在杯口。
已经许久没有人触碰。
他觉得有些可笑,下意识间向钝子搭话:“又跑了几个人?”
“嗯?啊,没错;”
钝子正把玩着那个冠冕,又时不时把自己头盖骨摘下来冲着这个银色圆环一起把玩,听见房诺鲁的话语,反应了一下才回答:
“今早有三个人递交了正式的辞呈,有七个算是旷工,我也懒得给他们打电话,切,局势一片大好都看不出来的蠢材,爱来不来!”
“不过嘛……你叫桥鲁诺还是房诺鲁来着?反正你表现不错,忠心可嘉!再接再厉,我说不定会叫左吴升你的官哦!”
房诺鲁愣愣,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坚持只是因为政权忽然失联,但此刻放弃,长期为了卖国而做出的努力就相当于是全打了水漂,极为不甘心而已。
就是这样的自己也能算是忠臣良将了?那皇帝带来的气运靠不靠谱?
一瞬间,房诺鲁又有些矛盾起来;气运不靠谱就说明政权可能已经覆灭,但太靠谱,自己卖国的小算盘还能不能打响?
思索间。
倒是钝子开始有些不满意,伸手“啪嗒啪嗒”的拍打着面前的铃铛:“等等,你在本临时宰相大人面前就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了?”
“汇报?哦,汇报,”房诺鲁叹气,对上司的想当然他早有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法:
“我今天的工作主要是两点,一是继续通过各个渠道确认帝联的现状,另一个就是继续与星海联盟保持各方面的交流。”
钝子点点头,一副很臭屁的样子,可惜两只脚不够长翘不到桌面上:“好模糊哇,一个个说说呗。”
“是,宰相,”房诺鲁郑重站起:
“帝联还是没有消息,任何消息都没有;其他政权在增强边境防备的同时大多选择观望,我尝试说动他们派遣侦察队入境,有几家政权有些意思,可一直没下定决心。”
钝子点头,又睁大眼睛:“等等,那些侦察队带走些不该带走的东西怎么办?”
房诺鲁腹诽他巴不得如此,还是认真解释:
“在下认为现在准确的情报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我们与本土失联的当下,能动用的资源只有无比宝贵的外汇储备,有时需付出一些必要的代价……”
“当然,在下也听说了陛下内帑颇丰,只是不知可不可以动用。”
所谓“内帑”,就是当初纯血人类在星海联盟留存的遗产以及利息。
联盟已经用敞开金库任他们挑选来偿还,只是当初左吴他们只是几个人,能拿走的东西有限才会如此大方。
现在左吴代表的是一个政权了,联盟是否还会如此倾囊相助,需要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至少钝子是无法做出判断的,说起来自己沉迷于把玩冠冕的这段时间,依稀记得左吴他们出门就是为了去确认这个问题。
到底是不是为了这个来着?
想着。
光头ai有些心虚的别开眼睛,轻咳一声:“这个话题先揭过,联盟那边呢?你和联盟在联系些什么?”
房诺鲁悄悄抬了下头,又重新低下:
“联盟那边对帝联的定义还有些混乱,有的部门已经将陛下视为正统的领袖,有的部门却非帝联的文官政府不认,也许是时间太短,加冕太匆忙的缘故……”
他话没说完。
钝子已如野兽般灵敏的眯起眼睛:“你是在抱怨,又或者试探着什么吗?”
“不敢,在下只是想尽快阐明问题,”房诺鲁悄悄咂舌,继续:“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直接说就是,我是临时宰相,还不能砍你的头。”
“多谢,我能想到,解决这认知不一的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组建帝联的流亡政府。”
钝子冷笑,神情越来越危险:“流亡政府?”
“你这是承认帝联已经亡国了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 拥挤
房诺鲁沉默了一下。
眼前的光头ai陡然升起的气势虽然吓人,但他总感觉钝子并不是真的对“流亡政府”这个词不满,只是“临时宰相”这个身份助长了她的气焰而已。
也不说破。
房诺鲁将头低得更深些:
“如我所说,帝联的失联可是……可是非常突然的;星海联盟对此毫无准备,各个部门互有冲突,有的陛下在就能算数,有的却一定要来自帝联政府的正式信函;”
“以及宰相阁下,您是知道的;星海联盟这边处理一个议题,是由来自相关政权的代表们组成评议会,又由联盟这边的裁判长主持下进行;”
“恕我僭越,桑德崖阁下终究没有取得所有帝联人的支持,还有许多人对陛下的归来心存顾虑。”
他指了指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行宫办公室:
“这些跑路的同事有些就担任着代表的职务,可惜除了帝联本土那边,我们并没有一个所派出代表的完整名录;谁知道他们趁着帝联忽然失联的混乱间隙,究竟出卖了多少国家的利益?”
“真是……真是一群可耻的人!”
晦气,鼠目寸光!房诺鲁在腹诽,看不出只有一个团结强大的帝联才有出卖的价值吗?
如今甚至没人敢进帝联疆域一探究竟的现实下,能出卖的东西究竟有多少?最多不也是一些虚无缥缈,随时可以翻脸不认账的承诺之类的吗?
连卖国都这么畏畏缩缩,而我想做的就高级多了。
真是耻于和你们顶着一样的“卖国贼”名头!
想着。
房诺鲁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信念,此时此刻,整个联盟都没有多少人比他更希望听见帝联安然无恙的消息。
钝子倒是对房诺鲁的气势震惊了下,心说左吴怎么短短时间就收服这等忠臣的?难道左先生真是有某种天生的魅力的?
肯定有,要不然自己这般强力的ai是怎么混到他的手下的嘛。
钝子摸了摸下巴,在眼前忠臣良将的光辉照耀下,她觉得自己也充满了可以发光发热的信心:
“也就是说,宣称我们是帝联流亡政府,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昭告天下,能代表帝联的只有我们,便让那些宵小之徒做不了小动作了?”
“是,在下就是这么个意思。”
好有道理。
钝子点头,将这个想法随手整理成文档,犹豫了片刻才勉强向房诺鲁开口:
“这个想法我写成邮件……奏折了,商量一下,我们就别分什么第一第二作者啦,按姓氏拼音来排,你看怎么样?”
房诺鲁愣了一下,按姓氏拼音你不也在我前头么?
想了想,他摇头拒绝:“不,不必,不用出现我的名字……您是临时宰相大人,总览政务本就是您的职责;只要您记得这个想法在下也出了一点力就好。”
“不成,”钝子脸深深皱起,一副对左吴了如指掌的模样:
“我在这偷了这么久的懒,忽然给他发个很有可行性的想法,肯定会被一眼看出这是被剽窃而来的想法,多半是会挨顿揍的。”
房诺鲁挤出一丝微笑:“是吗?您还真是……深受圣眷。”
钝子轻哼几声,鼻音如歌谣一般。房诺鲁忽然有些看不透,不知光头ai是没听出自己的嘲讽,还是她也是自己的同道中人。
……
太空中。
寻常的摆渡星舰已经无法满足左吴的需要,首先是它慢吞吞的速度无法追上左吴越来越忙碌的步伐。
所以姬稚的背脊和艾山山驾驶的古画晴空,便轮流成了他的专职座驾。
只是后来,艾山山轮值的次数还是越来越多。在大气层外,机甲总是比背脊要方便一些的。
以及古画晴空的外壳还能方便阻挡一些来自敌人的袭击。
帝联虽仍是区域霸主,但其内混乱的思潮让它树敌无数。
不是所有文明都能容忍一个前些年还是奉行亲外政策,过几年便巴不得撕毁一切和外星人的条约,又渐渐变得颇为好战的政权的。
还有左吴之前加冕时的“昭告天下”,做得不可谓不成功;星海联盟连续十几个小时头版头条的轰炸让无数人都得知了帝联有个新皇帝的消息。
有盟友,同样也有敌人。
有些人不想让能给这个政权带来气运的皇帝继续存活也是理所当然;好在一切变换得太快,不是所有敌人都第一时间有所反应。
即便如此,偶尔的暗杀所露出的獠牙也足够狰狞。
以及左吴不能每次都亲力亲为的出手应付,否则敌人如此之多,集思广益下,自己眷顾的特征、弱点和破绽或许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银河的每个角落。
好在一切暂时在古画晴空能应付的范围内。
此时。
又是一次以太空的黑暗为掩护的突袭将将结束,绝美造物挽出一道漂亮的刀光,长剑入鞘。
被其斩裂的造物和血肉静静飘远,太空的黑暗是如此慷慨,可以为此刻提供隐匿身形的掩护,也可以作为他们尸身无边无际的棺木。
艾山山的手自操控台上移开,她的状态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巅峰恢复,可凡事总有代价,之前那段快乐的日子已经渐渐飘远,再也得不回来。
好像看不见的恶魔不经自己的同意,便做出了本不公平的交换。
左吴在她身后抓抓头发,欲言又止:“艾山山,我……没什么。”
“有话直说,”海妖龇牙:“别说一半藏一半,到时候我越想越多,哪天受不了逃跑了,你可别来追我。”
“……我只是想说这驾驶舱好像有些挤。”
“是吗?”
艾山山轻笑:“可是之前爆炸时,古画晴空的驾驶室挤了这么多人,姬稚列维娜良骨伶释文尔都在,你当时怎么就不抱怨。”
“还是说因为是和我独处,才觉得会有些挤的?……可别说是因为对我厌烦了呀,我会伤心的。”
左吴连忙摆手:“不,怎么可能?你知道的,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嗯,是呀,我知道,”海妖头也没回:“放心,就是逗你玩儿的。”
她还是没回头。
左吴有些诧异,和艾山山相处日久,他早已学会通过海妖所表现出的每一个细节来判断她的心情。
原本出现类似对白时,左吴总是要做好迎接艾山山大发雷霆的准备,然后像高明的武术家寻找破绽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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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的怒气巧妙化解,只留下或是炽热的温情。
可这次不一样。
海妖好像真的没有生气,好像她内涵的贤惠已经完全压制住了脾气。
她还在操控古画晴空警惕的搜寻暗处敌人的蛛丝马迹。
左吴叹气,将他刚刚没说出口的话说出,轻松至极:“艾山山,我只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嗯?我不记得你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左吴点头,又摇摇头:“或许,我成了皇帝的这事对你来说就是不对。我以前想象的生活,也绝不会和现在这样的。”
将本和自己无关的帝联扛在自己肩上,整日担忧政权的命运和当中的兆亿生灵,在星空中奔波,又时刻提防暗处的冷箭。
谁知道会不会有和军团用过的压缩空间一般的手段向自己防不胜防地砸来。
艾山山又笑了下,今天她好像很喜欢这种淡淡的捉弄:“是吗?那和我讲讲你梦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四处历险,四处游历;遇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上,扛不住了就溜,把解决问题的契机放在银河的广袤上;”左吴笑了下:
“实在不行,我们逃到玛瑞卡封闭的黄金乡,又或者银河之外,也是一样。”
绝不像现在这般被束缚住了手脚,无论如何也走不开。
“嗯,随性至极的冒险故事,”艾山山将脸板起,转头:“冒昧问一下,我在你这冒险故事里的戏份算不算多?”
左吴咧嘴,往艾山山身边靠近了一些:“有我就有你。”
“少来,刚刚不还嫌我身边挤得很的么?”
气氛轻松了些。
古画晴空即将到达它预定的目的地——星海联盟的第九星球,此处正进行着有关创神檄文的听证会。
这武器自帝联边境泄露后,已经在其他政权的地盘中发芽结果,让各个政权如芒在背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的威胁。
数十个政权组成评议会,就是想要商讨出一个联合应对此类武器的方法,帝联和燎原的代表也在席中。
只是这个评议会中的帝联代表似乎就是房诺鲁口中不承认皇帝的死硬派,一次都没有向左吴的“行宫”报告消息。
当然,一个代表还只是个小问题。
左吴真正想的是能否在创神檄文相关的评议会中找到能去共同探查帝联现状的盟友。
毕竟是商讨创神檄文,莺歌索已经空空荡荡的母星对他们来说或许是诱人的筹码。
以及灰风还传来了消息,她是被燎原的代表拉去帮帮场子的。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左吴的眉头越皱越深,想象中的盟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而太过依赖其他政权的力量,帝联之后还能不能算自己的东西?
说到底,帝联莫名失联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是初丹天使打碎了所有的通信卫星?不应该的,就算如此,自己镀到帝联之上的气运已经证明可以让飘散的残骸拼成可用的造物。
奇迹只要能发生一次,就足以证明它有发生的可能;那在气运的加持下,几乎可以和“必然”画等号。
可事实却是偌大个政权失联个彻底,连一丝一毫的信号都没能乘着奇迹的东风发送出来。
也只能解释为那边出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了。
左吴无法得出结论,甚至对艾山山偷眼瞧自己的眉头瞧了许久而浑然不知。
这次是艾山山来搭话了:
“钝子的邮件你看了么?你的临时宰相坚称它是奏折来着,嘿嘿,她说的‘流亡政府’的事,你怎么看?”
“不成,首先这肯定不是钝子自己想出来的,其中指不定藏着什么阴谋,”
左吴摇头:“另外成了流亡政府后,我们是不是就算自成一家,那边失联的帝联和我们的关系就有些暧昧了?我不确定这样,气运还能不能护佑着那边。”
“嗯,也是。”
沉默又一次降临。
艾山山忽然有些明白了左吴所说的“拥挤”是什么意思——
是有太多的话想和身边人诉说,但无从开口,或是因为必须戴起坚强的面具,或是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
哪怕明知这样的伪装的坚强一戳就破,对方的担心也只会越来越浓。
海妖脑海中忽然划过了姬稚的脸,人马娘坚信,这种时候予以对方安慰才是“妻子”独有的责任。
几乎是一瞬间的冲动。
艾山山的手抚上左吴的额头,轻轻用力,像是要抚平那里的褶皱:
“成为皇帝,也无法再让我们过你梦想中的生活,可不是你的错,”
“要怪就怪羿裔斯,去怪他对你有了奇奇怪怪的念想,怪他用的天神裁决如此过分,去怪帝联怎么如此拉胯,偌大个政权连自己都照看不好,非要你伸出援手,像小屁孩一样!”
“还有你,左吴!你也别去想太多,既然你扛起的是本不属于你的责任,就没人能苛求你应该交出什么完美的答卷!”
被她另一只手提着的操纵杆陡然一拉,古画晴空减速,左吴恍然间回到了与海妖认识不久,她把自己拦腰抱起自死寂行星一跃而下的那天。
“再说,就算你最后拿到手的是个破破烂烂的帝联又怎么样?帝联本来就与你无关,拿到多少都是赚到!”
“如果其他人向你怨你没把帝联护好,那时他们贪婪!就连堕落国度的人都清楚,是获益越大责任才越大!”
“哪怕是现在,你也不欠帝联任何东西,反而是帝联欠着你天大的人情!”
说着,海妖深深吸气,总算感觉左吴的眉心还有褶皱,才稍微有些满意:“怎么样?对我说的话有什么感想?”
“……其实都是我想过的事情,”
左吴咧嘴,在艾山山脸色变黑前继续接上:“但是被你说出来,还是不一样。”
“哼。”
艾山山垂目,想把手拿开。
可左吴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将海妖的手指固定在他自己眉心的原处:“艾山山,我有个不情之请。”
“再摸一摸我的这里,用你指腹的鳞片,真的好舒服。”
艾山山捂了下胸口,模仿列维娜比了个快吐出来的样子。
可她终究没有把手拿开。
反而是轻轻拉动古画晴空的操纵杆,让机甲在太空中巡航的速度越来越慢。
第二百六十六章 肩负
金棉已经先行一步来到了第九行星,针对创神檄文诸事的裁判庭处。
她从未见过良骨伶会如此窘迫——本来每八小时便会更换一次的洁白围裙染上了点点的褶皱和污糟,黑眼圈在她苍白的脸上甚是显眼。
像灭绝已久,已经和“龙”一样成为帝联人精神图腾的熊猫再世了一样。
金棉看着她几天以来头一次屁股沾到沙发,满是担忧。
倒是良骨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脸上的黑眼圈,笑嘻嘻道:“呀呀,金棉小姐,我这个样子,会不会让你很有食欲来着?”
金棉有些疑惑地歪头:“食欲?为什么喵……我明白你意思了,重申一遍,虽然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莺歌索人是肉食文明,但事实上我的主食是饼干。”
“可我听左陛下说我现在像熊猫一样,熊猫是帝联的生物,你是帝联境内的肉食文明,嘿嘿,会不会让你有种思乡的感觉?”
良骨伶微微晃悠着身体,像把她自己当成了正尽力引起猫咪注意的逗猫棒:
“要知道,乡愁可是绝好的下酒菜;我家祖母之前也想弄几个主题餐厅,可我们兄弟姐妹就这么多,忙不过来。”
首任小姐眉头挑起,律师的话语很明显有诸多疏漏。
还有金棉根本不相信良骨伶会不知道熊猫是地球生物,而地球早不在帝联的境内;以及莺歌索虽然在帝联境内,可压根不能和帝联算成一个政权的事。
或许是良骨伶与一众老油条钩心斗角太久,简直身心俱疲;亟须在和金棉简单难度的唇舌交锋中放松一下的原因?
金棉有些气愤,又悲哀地发现自己真像某些视频中的猫儿般,明知地面的光点是主人手中激光笔发出,却还是抑制不住狩猎的本能去进行徒劳的扑击。新
她还是被戏弄得去反驳。
而兽人小姐嘴明显有些笨,张口结舌了好几次;原本简单的逻辑错误在律师有意的诱导下,渐渐变成了夹杂着细微“喵喵”声的长篇大论。
金棉握住拳头:“……所以我说,我根本不会因为什么熊猫就被激起什么乡愁,也根本不会因为觉得你和熊猫一样就食欲加倍!”
“什么?我不是怀疑你可以直接成为刺身的职业素养,我也不需要看你的食品安全许可证!我只是在说,在说……”
“喵啊!我早说过莺歌索也没有熊猫啦!”
良骨伶起初还板着脸认真应付,很快便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蹬着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办法说出。
即便如此。
在辩论方面,金棉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两位女士是在裁判庭压缩空间的出入口附近的公共休息室中暂歇,和其他的法律机关一样,整体的气氛沉闷又庄严。
所以骨人律师清脆的笑声很轻松地传出很远,自然,笑声不可能驱散已经在这盘亘了千百年,像地头蛇般的庄严气氛,只会显得有些突兀又刺眼。
道道视线向她们投来。
金棉有些手足无措,猫科生物对他人的视线本就敏感,加之藏在她身体里的创神檄文设计图,让她最近些时日感受到的压力更加不同寻常。
可良骨伶还在笑。
兽人小姐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方法——她抬起手来,用掌心的肉垫直接封住了律师还在发出着笑声的嘴。
律师愣住,只觉得无论自己做出何种口型,兽人小姐手心那表面有些老茧的粗糙,但内里仍无比柔软的肉垫总是能完美适配出形状。
偏偏自己的嘴还很小。
简直像天生的口塞一样。
身为律师,最大的武器被封住,良骨伶用鼻音勉强表达自己的想法:“唔嗯嗯嗯昂!”
“什么?你说你要舔了哦?”
金棉压低声音,有些得意:“请便,莺歌索人本来就会互相舔毛互相梳洗;虽然我们不太会去舔对方的手心,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良骨伶愣愣,眼前的兽人小姐曾经毕竟是战士,还有来自血脉的强健体魄,以区区骨人的力量,当然无从抵抗。
她只能举手投降。
金棉满意,将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到三瓣嘴前轻轻哈气:“所以小声一点喵!我现在可讨厌别人的目光了!”
说完她才轻轻松开手。
而良骨伶“呸呸”了几声,吐出嘴里残留的金色毛发,擦了擦嘴角:“……早说嘛,原来是这个原因,抱歉。”
金棉摇摇头,也是舔舔自己的手腕,又将濡湿的毛发自自己头顶的耳朵梳洗到腮帮附近,又顺势用舔舐将毛发再次濡湿。
边梳理刚刚在打闹中弄乱的毛发。
兽人小姐边说:“良骨律师,左吴面临的状况是不是不太好?”
“呀呀,也不能说太不好吧,”
良骨伶把白嫩的手指埋入黑黑的头发当中:
“我们一家子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保住帝联在联盟当中的利益,保证以往签订的那些经济条约之类不会很快被撕毁,也让政权赚的钱再继续进左吴的腰包一段时间。”
“其他的可就难啦!左陛下现在是皇帝,不可能再代表他个人啦!”
“之前联盟对开放银行金库任他采撷的事,可是爽快得很,现在肯定是不行了;喂饱一个人和喂饱一个国家的难度是天上地下的区别……甚至联盟有些矫枉过正,往后左陛下想在这处理些私人财产,都会变得相当困难。”
金棉耳朵抖了抖:“可我听说有些政权的贪官污吏在这里畅通无阻。”
良骨伶摊手:“贪官污吏搞这些事情的时候可不是代表一个政权啊。”
“是级别的原因喵?那首领,或者首相这种层级呢?”
“首领或者首相?也行,银行当然欢迎,但得等他们下班的时候来,”律师轻笑:“左陛下是皇帝,我可听说皇帝下班的时候就是他被推翻的时候。”
金棉点点头。
片刻后。
兽人小姐有些感叹般呼了一口气:“成为一个政权的象征,扛起这么重的责任,可真是好艰巨。”
良骨伶听着这声感叹。
却是有些奇怪地看了金棉一眼:“是吗?照这么说,你肩膀上的责任可一点不比左陛下少。”
“怎么说?”
律师耸肩:“你身为莺歌索遗民,肩上也扛着一个文明的担子啊。”
一个文明的担子?
金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扛过枪,也在黛拉跑到自己身上时扛过虫娘的双脚。
现在说上面还有一个文明?
金棉从来没有往那边想过。
在惊讶中,兽人小姐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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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扛着莺歌索?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没有那个能力。”
“是吗?可是左陛下对帝联皇位的宣称,也是源自他是最后的纯血人类……之一,若再能找出第三第四第五个,他大概率不会是最佳人选,”
律师用她挂着黑眼圈的漆黑眸子看着金棉:
“毕竟据我所知,左陛下向来宣称他是从一颗不明行星的不明休眠舱中醒来,来历可是可疑得很。”
“但那又如何?一样东西珍惜到一定程度,其本身的能力就不那么重要了;”
然后,良骨伶竖起双手的食指,一起点在自己的黑眼圈上:“就像熊猫一样,难道熊猫就是地球上最可爱的生物吗?我虽没去过地球,但事实肯定不是如此。”
“金棉小姐,你也一样,你是莺歌索遗民,自然而然就有肩负一个文明的责任。”
金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不,不对喵……是了!郦槲宣告过莺歌索已经灭亡,我当然不是……”
良骨伶却嗤笑一声:“是吗?可左陛下组成的皇室,现在事实上也只是个疑似灭亡政权的流亡政府啊。”
但大多数人心中,左吴还是能代表帝联。
律师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去料理那些不觉得左吴可以代表帝联的人就是她目前有些见不得光的工作。
金棉意会。
但她还是对这忽如其来的责任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可……可莺歌索的遗民肯定不止我一个喵……我还有许多同胞分散在银河的各个角落。”
“对啊,你也知道是分散在各个‘角落’,”
律师轻叹,裹着白袜的脚点了点脚下的地面:“这里是星海联盟的第九行星,虽然不曾被这星系中央的那颗恒星照亮片刻,但它就是整个银河最瞩目的地方。”
“这里除开已经去世的郦槲,还有第二个莺歌索人吗?”
金棉用牙齿咬住了她自己嘴里的肉。
就算是现在,在这被庄严和严肃死死包裹住的裁判庭休息室中,即便良骨伶已经低调了很久。
可金棉仍然能感受到无数若隐若现的目光依旧在自己身上不时停留。
良骨伶说得不错,自己的同胞隐匿在了银河的各个角落,而自己这唯一在星海联盟的莺歌索人,当然是所有觊觎创神檄文的政权所最关注的对象。
好在左吴的实力足够,良骨伶也无比机敏,外加郦槲曾经做过只要莺歌索人感受到痛苦,就会让其体内身怀的创神檄文销毁的宣言。
金棉才能庆幸自己现在还没被各方政权派出的精英给掳走。
她甚至有些习惯了在老板羽翼的保护下,去刻意将莺歌索的事情封在心底。
这不是很好吗?左吴的梦想是抛下一切负担,在星空之间自由自在地冒险;自己被他拯救,被洗脑得憧憬如此的他,也成了黛拉的保姆。
那么去忘掉自己的责任,不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吗?
这么说左吴不仅是自己的恩人和老板,甚至还是……
能像自己这般抛弃责任的共犯一样。
金棉吸了吸气,忽然间连呼吸都觉得有些急促和困难。
如今,自己的“共犯”已经被皇帝的责任“捉拿归案”,是不是只有自己还是这幅一直在逃避的模样了?
她缓缓抱起自己尖尖的耳朵。
而良骨伶看着兽人小姐这番模样,用手掌捂住嘴唇在偷笑。
金棉瞟了她一眼:“……我好希望你的这番话,不是你对我刚刚捂住你嘴的报复。”
律师摊手:“怎么会?虽然我对我最厉害的武器被你轻松拿下确实有些耿耿于怀,但这些事情毕竟是事实嘛。”
兽人小姐把保住耳朵的手抬起一些:“那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会……不会是像列维娜一样纯粹拿我寻开心吧!”
金棉想起列维娜之前被端木平流层打伤,卧床不起时,曾当着自己的面拜托左吴帮她擦背。
明明只是擦背而已,可因为自己的旁观,那臭精灵居然直呼刺激。
而良骨伶的手越摊越开,越来越无辜:“怎么会?我只是从工作出发,有了些遐想而已。”
“什么遐想?”
律师缓缓眯眼:“我知道帝联对莺歌索做了无法弥补的事,本来我不会评价对错的,但和你混熟了,所以那在我看来就是明明白白的错事。”
“本来它无法弥补,也不会有人去弥补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良骨伶指了指金棉,又指了指休息室外的天边:“原先的帝联若亡,而旧莺歌索也被宣告覆灭;那左陛下和你分别代表的,就是一个新帝联,和新的莺歌索。”
“若这样,在一段全新的关系下。”
“那过去的遗憾,是不是也有被弥补的机会了呢?”
旧人的无法磨灭的遗憾只能靠新人来弥补?
金棉愣愣:“……我没想到你会说这些。”
“呀呀,和左陛下学来的,他说他希望遇到的所有事都会有个美好的结局,我觉得有道理,但更觉得过去的事也不该被忽视嘛。”
兽人小姐沉默。
可片刻后,她居然自顾自地笑起:“喵哈,喵哈哈哈……”
“你笑什么?”
“喵哈,我只是也想起了左吴说过的一句话,”金棉拨弄了下自己的胡须,眼里满是对某人深深的憧憬:
“左吴说他在之前创神檄文爆炸,选择潜入虚空来拯救我们时,想过万一失败后的可能性——”
“若他失败,我们都死了,他说他将穷尽一生前往各个平行世界,去邂逅无数平行世界中不同的我们,把不同的我们照顾好,来弥补那次的缺憾。”
“就像你说的,用新的政权去弥补旧的事物般。”
“可他也自嘲过,这是他的自我安慰。”
“那些平行世界的人,终究不是我们了。”
……
左吴被古画晴空送到了地面。
良骨伶沉默已久,远远瞧见,朝他招了招手。
律师又摸了摸金棉的皮毛:“真是,谁再说你嘴笨,我第一个跟谁急。”
左吴走进。
良骨伶给他递上一份名单:
“没向你报道,还私自用着帝联文官政府名义,在这霸占着处理创神檄文事宜权力的代表们的名单在这里了,我盯着呢,他们一个都没离开。”
左吴接过,点头:“我能处理他们到什么程度?”
“不打死的程度,我打起官司稳操胜券。当然再过分些也没什么,我的工作就是帮你打官司。”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协议
帝联与会代表的突然更换,当然会引起其他参会人员的注意。
但大家看到来人是左吴,以及他手上的点点血迹后,又暂时默契地没在这个话题下继续深究。
当然了,这是有“法律依据”的正当忽视,对某些文明而言,最高统治者就是对文明成员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以及大家还看见了站在左吴身后的良骨伶;骨人律师正舔着嘴唇,对所有代表投以危险的目光。
仿佛在说你们就算提出了异议也白提,还请好自为之,否则说不定会白白挨顿打。
诸位代表毕竟是来谈判的,主攻科目也是文斗;单一个良骨伶还好,但再看加上左吴正擦拭着血滴的拳头,可就有些难以应付了。
所以。
大家伙这有“法律依据”的正当忽视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有一组人除外。
灰风虽不是代表,但燎原驻扎在星海联盟的使者仍然谦虚地让出了其自己的座位,让灰风坐于其上,自己则在旁边卑微地侍奉。
燎原的使者当然会在这里,他们才是创神檄文的真正设计者。可燎原人居然没有受到多少问询,毕竟创神檄文是在帝联境内被泄露出来的。
觊觎一些财产,和同是“小偷”的帝联商量着来分赃,总比直接向其主人讨要要来得更容易些。
灰风倒是乐得清闲。
左吴进来时,恰逢会议的中场休息时间,而那不愿承认新皇帝的前代表,也是出去想放松放松,才被左吴堵个正着的。
来自远古的失落造物远远地看见了左吴,形态变换,很快变成了介于气态与血肉之间的样子。
——和羿裔斯,乃至离姒与夕阳的外表几乎一模一样;或许燎原境内也有带着人类血脉的气态居民在活动吧。
大汗求贤若渴,只是混了一些人类的血脉对“贤”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灰风朝左吴招了招手:“唔嗯,左先生,这边这边!”
左吴循声望去,还是向灰风迈出步伐。
他原本只想把拒不承认自己这个皇帝的代表抓下台来,再在各个代表面前露个脸后,便将一切事务交给良骨伶的,但灰风毕竟还是不一样。
良骨伶和金棉像左右护法般,在阻挡着其他代表的目光。
左吴并不客气,搬来一个椅子坐下:“你好,灰风,我还以为你不会亲自处理这些事宜来着。”
灰风耸肩,血肉上缠绕着的气流像敦煌飞天的飘带般环绕:
“唔嗯,你这话说的,像我经常偷懒一样;偶尔……不,我还是经常关心咱们的日常事务的。”
旁边立着的气态使者拼命点头,简直是绝佳的捧哏。
左吴也笑了下:“所以,灰风阁下叫我来有些什么事?”
“想和你狼狈为奸……唔嗯,应该说想和你密谋一下,”
灰风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决定把嘴闭上,用构成她身体的纳米机器人直接发声:
“你不是在找能一同去探索帝联本土的盟友吗?我看其他政权各个胆小如鼠鬼鬼祟祟,一个也靠不住,不如你考虑考虑我?”
左吴挑了下眉头。
让燎原人当自己重返帝联的帮手?这本来是该想都不想,直接拒绝的提案。
不用说两家政权根本就是世仇,这些气态生物目前不落井下石,只是忌惮于可能还在帝联境内胡闹的天使们,才没有马上发动太空鲸与战舰潮水,对帝联补刀和瓜分的。
可由灰风说出来,便完全不一样了。
眼前的她是来自远古的失落造物,甚至有可能是当前的星海力量最强大的存在之一;尽管她说她已经向燎原效忠,但过于强力的属下本来就会有超然一等的地位。
就像古代的皇帝无法完全管理其国内已经成了气候的藩镇般,只能委以特权徐徐图之。
只是灰风的年龄可能已经超过了几十万岁,和引导燎原人进入太空的以太龙说不定是同辈人,会被“徐徐图之”的应该反过来是燎原这个政权自身。
以及。
灰风在发出想与自己“狼狈为奸”时,说的是“不如你考虑考虑我”。
不是“我们”。
想到这里,左吴轻咳一声:“……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灰风阁下您对我发出的邀约,代表的是您自己而不是整个燎原?”
灰风眼睛亮起,点了点头,又满怀歉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立着的气态使者,她的行为当然会让使者为难,和其工作完全矛盾。
所以气态使者就是目不斜视,仿佛丧失了听觉般。
左吴有些惊讶:“为什么?这对灰风阁下恐怕没什么好处。”
灰风却耸肩,杵起腮帮,一下又一下点着桌面:
“唔嗯,该怎么解释呢……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把自己分成了两份,纳米机器人数量多的那份在燎原本土大汗跟前努力工作,数量少的这份就是你眼前的我。”
左吴点头,这是灰风在太空中搭建起电影院时和自己闲聊过的话题:
“是的,我记得;你还说过分成两份,又互相间隔得太远后,彼此间的记忆是没办法同步的。”
说着,左吴忽然想起陶沃姆长城节点提起过的游戏。
在那游戏中,灰风应该也有这样不能同步记忆同步人格的特性,该不会是游戏制作者不希望玩家掌握复数份的灰风,从而特意做出的平衡吧?
只是现实中灰风这般超越了当今理解太多的远古造物不能同步记忆的原因是什么,左吴有些不好问,只希望以后有机会能搞清这小小的谜题。
灰风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话被人记得感到由衷欣喜:
“没错,唔嗯,你能记得真是太好了;有时候我也会做梦,”
“几十万年的记忆在翻涌,找回的纳米机器人有时也会带来不同的记忆,相互叠加,让我感觉这世界真是由衷虚幻。”
找回的纳米机器人就是类似之前残留在钝子头盖骨上的样本。
只是左吴隐隐觉得不止,是否有些样本也是穿越了无数平行世界,带来了不同世界的记忆,经过数万数十万年,才最终回到眼前灰风的怀抱中?
灰风似乎也想过这类的问题,回过神来:
“唔嗯,抱歉,扯得有点远;我之所以提出想和你一起去帝联那边看看,主要还是觉得有些无聊……是穷极无聊了!”
她在身前画出一个大圆,又拍了拍一旁气态使者的肩膀:
“从他们口中,我能知道另外一大份的我在大汗面前每天可是忙得外焦里嫩……应该说是足不沾地,好像肩负着一个关系到燎原往后还能不能延续的任务般。”
“可我呢,我呢!”
“给你们直播完帝联境内发生的事后,我就无事可做啦!整天就是在这里东晃晃西晃晃,听他们无聊的吵架,虽然不能否定这些会议的意义……唔嗯,有什么意义?就是无聊,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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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风缓缓站起,稍显激动:
“我听说初丹天使也是一样的无聊,而他们好像还认识我,说我是他们的宿敌?这可有意思,我也想去问问几十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左吴看了看灰风:“等等,阁下你也不记得几十万年前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依稀记得,”
灰风抱手:
“我能有自己的人格本身就是违反我的创造者给我设下的权限的,我本来也是依照程序,只记录规定所记录的,思考规定去想的。”
“只是我一直忠实地执行着命令,可回过神来时,我的创造者居然就这么灭亡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他们说,没机会了。”
左吴的想象被灰风渐渐引导至几十万年前。
据说,科技猎人发现她时,她正一人独步于荒芜星球的冰寒真空中,无所事事,只是一直在向着恒星的方向行走,走了一圈又一圈。
像夸父逐日般,只是传说中的巨人最终还是在无意义的追逐中渴死,化为桃山而解脱;
可灰风只能追逐着她业已灭亡的创造者们虚幻的影子,若不被人发现,将继续进行她数十万年如一日地行走。
果真无比寂寞。
左吴抱手。
灰风想去帝联,其实根本不用和自己商量的,也不会是什么陷阱阴谋,还是一样的原因,实力强到一定程度的她并不需要做这些蝇营狗苟。
或许她是寂寞了太久才近来解脱,根本不想回到那无比孤单的旅途中。
其真正目的大概率就是如她所说,因为不堪寂寞,不想投身孤独一人的旅途哪怕一分一秒。
由奢入俭难。
而既然自己也不可能阻止灰风的旅途,不如坦然接受,她想做什么,自己盯着些也好。
心意已决。
左吴咧嘴,看向旁边装聋作哑了许久的燎原使者:“所以,你对灰风小姐的旅途有什么建议?”
使者挥了挥手,气态的脸上浮现出颇为人性化的苦笑:“抱歉。”
“我什么也听不见。”
……
黛拉正指挥着她的“千军万马”。
无数斯特鲁虫人着装如一,于联盟之前因为左吴作为联盟的英雄,而被赠予的压缩空间的草原中,围着玛瑞卡的实验室走了许多圈,无比骇人。
加之令行禁止的他们穿的是由列维娜精心挑选出的女仆装。
更是多了一种难言的气势。
眼见这肃杀的军势被黛拉的四只小手指挥着,指到哪里走到哪里。
列维娜吐了下舌头,悄声对身边的姬稚说:“你说黛拉是不是在闹脾气?”
姬稚望了望,把蹄子乖乖收起:“我是‘情人’,不该对左吴的女儿指手画脚。”
“呜哇,现在就咱们两个,你觉得我是那种嘴巴不严的女仆?”
人马娘眯了下眼睛:“……我对黛拉小小姐不算熟悉,可今天她确实有些意想不到的威风。”
这几乎是在明说她也同意列维娜的猜想了。
精灵眯眼,忽然站起,高声:“黛拉!这边这边!”
虫娘听见。
四只小手比出两个暂停的手势,穿着女仆装的虫人大军应声驻足。
黛拉小跑着过来:“……漂亮妈妈,马妈妈,有什么事?”
列维娜将虫娘抱起,眯眼:“好威风的手下,黛拉,你现在是虫人女王,也是帝联公主;可别忘了暗示下你爸爸,让他也封我做个什么将军之类。”???.
“毕竟把你的部族操练成这番模样,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最初的女仆虫人就是精灵训练,而后训练的成果又通过递质同步到黛拉整个部族中的。
黛拉听着。
她由甲壳拼合而出的小脸更是沉下:“可我不想当什么公主。”
“那当女王呢?”列维娜问。
“当女王……也不是那么好,但我……我可能天生如此,是逃脱不了的注定,可当公主……不是天生就必须做的……”
黛拉回答,年纪尚小的她有些组织不清语言。
但列维娜却理解了虫娘想要说些什么:“等等,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左吴抽不出时间陪你才闹脾气。”
“怎么会?而且我也没有闹脾气!”黛拉有些慌张:
“我只是……只是觉得当斯特鲁的女王已经很……很不开心了,我每个部族死时,我都会……心里空落落的。”
“可爸爸呢?”
“皇帝这个词,好像比‘女王’威风好多倍,是不是会感受到的难过也会多上许多倍呢?”
黛拉觉得把部族拉出来检阅,是自己除了使用递质外再认识他们一次的最好方法;同样,在他们有朝一日可能的牺牲时,自己会感受到的难过也会多上许多倍。
这是自己该做的。
好比女王之于皇帝一样。
列维娜默然,只能摸了摸虫娘的脑袋:“好孩子。其实你闹一下脾气也是可以的,这是孩子的特权,过了这段时间,可就再也没有了。”
黛拉吸气。
片刻后,她还是擦了擦眼睛,将声音压成小小声,这是害怕被人听见的倾诉:“我的牙齿换完了,爸爸本来说换最后一颗牙时他一定会来看的,骗子,骗子。”
没想到是人马娘捏住了黛拉的手。
姬稚也是轻声:“我也是。”
“我的换牙期也过了。”
……
玛瑞卡的实验室中。
夕殉道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笑了几声:“他们在闹什么?”
玛瑞卡耸肩:“很可爱,不是吗?夕殉道,你拜托我做的事准备好了。”
“多谢,教授,”夕殉道眯眼:“叫过来的真的是勾逸亡吗?会不会叫成虚空中的其他生物?”
勾逸亡是陶沃姆的神明,进入虚空与长城节点重逢,还取回一部分理智后,根本不想回现实世界。
玛瑞卡只是在自己的造物上按了几下:“有这个可能,但你也是纯血人类,气运加身,我不觉得会有多失败。”
“确实。”
造物中的光芒闪烁几下。
很快。
那个金发的男人便被从虚空中强行拉了过来。
勾逸亡愣住,理智在飞速丧失,其脸上充满愠怒。
而夕殉道往前一步:“勾逸亡阁下,长话短说。”
“我认为我找到了你‘陶沃姆之杖’的碎片。”
第二百六十八章 尝试
勾逸亡那理智正迅速消散的眼睛拼命维持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他张了张嘴,确信自己成功说出了话,也成功组织出了他人可以理解的逻辑,但再回忆时,又发觉记忆一片混沌,像坏掉的硬盘般无法读取。
而夕殉道和玛瑞卡眼中,所看到的只是逞强的醉汉在拼命证明自己没有喝醉。他们看着勾逸亡,还是对他是陶沃姆的创造者,也是这方世界的天然神灵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神明是串联无数平行世界的锚点,也是无数世界的唯一,可以简单粗暴的理解成不同世界的祂们都是各自唯一意识的化身。
这是祂们的权柄。
而勾逸亡为了给陶沃姆修建虚空中的长城,以防备玩家甚至围剿玩家的计划穿针引线,将神灵的权柄具象化成手杖的模样后,交给了其创造的文明。
可最终陶沃姆还是没逃过灭亡的命运,宏伟的虚空长城完成的数量不到计划的三分之一,玩家还是不时的降临肆虐。
那个凝结了勾逸亡身为神灵权柄的手杖也在注定到来,且仅指向灭亡一途的命运前,和一连串无可挽回的失败中支离破碎。
这对神灵来说无比致命,就像把一个完整的人生生撕开,又将“尸块”分别抛弃在不同的世界中般。
甚至每个“尸块”还有意识,还保持着对无边痛苦永恒的接受能力。
勾逸亡身为此方世界的“尸块”之一,只是变得疯疯癫癫缺乏逻辑又健忘,已经可以堪称坚毅。
唯有身处虚空深处,距离各个平行世界最为相近,也是距离勾逸亡自己其他“尸块”最为相近的地方,他才能保持勉强的清醒。
以及陶沃姆的长城节点是在虚空中的,这是他孩子会说话的墓碑,勾逸亡原本打算在这墓碑先混个几十上百年的。
只是他没想到玛瑞卡找到了把自己拖出去的方法,教授和夕殉道还说他们找到了自己权杖的一部分碎片。
勾逸亡当然不想一直当个连自己孩子的灭亡,都记不清的疯子,所以夕殉道说找到了他手杖的碎片,当然会让他格外惊喜。
惊喜让勾逸亡的话语更加没了逻辑:“我的碎片……是长的,很多,不是软的;你们……怎么找到的?”
夕殉道和玛瑞卡对视一眼,前者将手抱起:
“它就躺在星海联盟的金库里。”
勾逸亡还是不解,夕殉道只能跟着即系解释:
“怎么说呢,之前星海联盟不是因为纯血人类遗产的问题,开放了银行的金库,任由我们挑选吗?现在是进不去了,但之前带出来的东西还是算数的。”
“我也是和离婀要离开时,随手拿了个棒状的遗产,没有署名,也超过了严密保管的期限,只是做着最低限度的保管,或许把它保存在联盟的人生前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他看向玛瑞卡:“可是教授偏偏在那棒状物上感受到了你的气息。”
玛瑞卡点头。
创神檄文引爆时,也将教授和其麾下逝者全部卷入,他们身体在一瞬间便被摧毁,旋即便进入了以那抹藏在虚空中的温暖为核心的逝者复生程序中。
据说,这种复生模式是初丹天使们高维化身的原始形态,却已经具备了许多奇异的功能。
本质是神灵的勾逸亡也被在这爆炸的冲击中滑入了虚空,被玛瑞卡的温暖所吸引,向其渐渐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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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在虚空中偶遇的两人相谈甚还。
而玛瑞卡也有意无意的记下了勾逸亡的种种特征,包括他类人模样的气味,还有在虚空中被炸成抽象的线条时所散发出的气息。
和那个棒状物所具有的特征一模一样。
玛瑞卡当时便对它就是“陶沃姆之杖”的可能性信了一半,
以及夕殉道也是纯血人类,他的“气运”让他们在帝联金库浩如烟海的藏品中找到珍贵物品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随手发现勾逸亡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当然,我是科研工作者,依旧要有严谨的态度,”玛瑞卡指指自己把勾逸亡从虚空中叫出来的造物:
“但它成功了,让那根棒子是你陶沃姆之杖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百分之百。”
勾逸亡定定看着那个造物。
虽思绪混乱,但他依旧差点笑出声来;喜悦和自嘲交织翻涌,最重要的宝物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
创造了一个伟大文明的神灵有些张口结舌,指指造物,又指指自己:“那,你们打算把它还给我吗?”
“当然,我们也问过左吴了,他没意见;”夕殉道眯眼:“只是还给您后,希望您帮我们一个忙……”
话音未落。
勾逸亡已经如饿虎扑食般扑到那个造物表面,根根血丝在他的瞳孔中浮现,癫狂与理智携手并进,操纵着他的肉手便想将金属撕开。
夕殉道只能上前一步,把勾逸亡提溜起来并环手束缚,只觉得这位神灵骨架虽大,但体重比看起来要轻得多。
玛瑞卡拍了下自己攒出来的造物。
如将人类的脊骨直接抽出般,那个棒状物缓缓弹出——其通体黑色,无法反射出一丝光亮,其余便没有任何多余的特征。
唯有两段的断口有些扎眼,和新近折断般一样的新,似在诉说它就是一个整体,用寻常的物理手段无法剥下其上哪怕一个原子。
它是为对抗命运而造,也只有“命运的车轮”这般连众神都束手无策的东西才能将其压弯,压断。
勾逸亡如见至宝,身体生出一股庞然的力量,竟然挣脱了夕殉道的束缚,一把抢过手杖,脸上却露出了迷离的神色。
“稍等,”他认真看了一眼两人:“我忘记该怎么用了。”
夕殉道抹了把脸。
只见勾逸亡上下观察了那棒状物许久也不得其门;起初只是拿在手上把玩,很快便发展到用脸去蹭,去舔。
还不满足。
勾逸亡甚至想像“吞剑”的杂耍般,把它捅进自己的食道内;又在此之前想到了新的可能,边有些尴尬的挥挥手想让夕殉道与玛瑞卡回避,边解起自己的裤腰带。
夕殉道有些看不下去了,回过头来却发现教授兴致勃勃:“……教授,您不阻止他吗?”
“为什么要阻止?天然神灵找回自己权柄的过程,可能几千年上万年都碰不上一次……夕殉道,叫他别光用上面和下面试,他身上的空洞不还多得很吗?”
夕殉道觉得头痛加深了些,用力摇头:“不是,我猜,让我猜猜!”
“勾逸亡,你不是在虚空中不必保持这类人的形态,也能恢复一些清醒吗?不如你把手杖带去虚空当中试试!”
第二百六十九章 愿望
办法是个好办法。
加之玛瑞卡本身就是对虚空的研究颇有建树的专家,把一两个人塞回那高维世界中去,当真是举手之劳。
以及最近还受到了古画晴空的启发,见识了它的刀锋,这是往昔根本没办法接近的帝联机密。
打开虚空的过程更加轻松又写意。
只是夕殉道总觉得教授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微妙的失望,好像没看到勾逸亡将自己的上下乃至全身,用那手杖都开发一遍是天大的遗憾般。
用泛着和古画晴空刀锋相似光芒的手术刀轻轻一划,在空气中便出现了一个连向万丈深渊的破口。
满怀怨气的教授几乎是把勾逸亡踹进了此放虚空之中,又扔入几个无人造物进行观测。
勾逸亡和他的手杖在虚空的纯白中被一同抽象成线,又像两条蛇般在交缠中相互融合、补足。
转瞬之间。
勾逸亡被抽象而成,淡到几乎要消失的黑线成了虬结狰狞的巨龙,向这由手术刀划卡的小小缝隙中涌来。
夕殉道和玛瑞卡一动不动。
而勾逸亡的线条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一瞬便迅速凝成人型,带着点点汗珠,又撩了一下他金色的头发。
像刚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干蒸,在迷迷糊糊中被微风扑面,陡然清醒了一些般。
他还是没什么神明的架子,只是精气神的变化下像变了一个人:“呼哈,舒爽;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就不能一起说吗?”玛瑞卡咧嘴,只觉得回到了在虚空中和他谈天说地的感觉。
“也行,那先说坏消息,”
“我很感谢你们,可惜那终究不是我完整的手杖,恢复的力量有限,至少远未达到我全盛的时候,这就是坏消息,”
勾逸亡耸肩,却忽然弹了个响指,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但好消息就是我终究恢复了不少!来来来,你们有什么愿望?或者需要我做出什么样的报恩?尽管说就好!想要三个?还是五个!”
他边说边笑:
“哎呀,其实这种事情没上限的,但按我的经验,把实现愿望的故事传扬出去的时候,最好还是设个限制,以后流传成神话故事的时候,也会有意思的多!”
夕殉道愣愣,没想到变得正常一些的勾逸亡会是这般的性格,又和玛瑞卡对视一眼才开口:
“流传下来的神话?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勾逸亡点头,随手弄出了一把本不存在的折凳坐下:“是,陶沃姆初生的时候,我时常需要看着他们一点一滴的成长。”
“那真是……真是一段令人记忆犹新的过往;还记得最初的时候,我最初的孩子们呆在树上不愿离开,还是我一个一个拿着藤条,一个一个揪下来的。”
夕殉道挑眉:
“我们人类也有这样的历史,最早最早的祖先改掉了树栖的习性,走到了地面;不过我们大概不是被某位神灵揪下来,而是因为环境的剧变;”
“对啊,勾逸亡,你一个一个把陶沃姆人赶下来,不会觉得麻烦得慌?用让环境剧变这招不是方便一些?”
这名昔日的军团总指挥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把赖床的她们叫起来最快的方法便是掀她们的被子。
勾逸亡笑了笑:
“确实方便,但是做父母的,又哪希望自己孩子将来生活的世界变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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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团糟呢?”
“就算我从不怀疑他们能自最难熬的环境中挺过来,我也……宁愿自己麻烦一点。”
夕殉道张了下嘴,又闭上,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对勾逸亡轻声回答“我也一样”。
眼前男人与自己何其相像。
自己不就是不忍让离姒与夕阳今后的一生,都生活在这未来变幻莫测,像忽明忽灭的烛光般的银河中,才对玛瑞卡的“黄金乡”如此感兴趣的吗?
哪怕离姒和夕阳赖床,哪怕自己知道掀她俩的被子是让她们迎接清晨的最快方法;
自己最常做的选择,不还是看着她们闹着别扭紧闭双眼的神情,叹气摇头离开她们的房间吗?
夕殉道一时间无法说话,还是玛瑞卡吹了声口哨:“呼,陶沃姆还真是幸福,也难怪他们的发展能这般一路高歌猛进了。”
陶沃姆大概是此方银河,已知存在过的文明中最强的那一批,发觉了“玩家”的踪迹,在虚空中修筑了勾连无数平行世界的长城。
其留下的遗产在几十万年后,依旧帮助仁联成为了多元宇宙等级的霸主。
就算是初丹天使以及灰风,都没有过如此表现。
玛瑞卡说着这番恭维的话,眼睛一直盯着勾逸亡屁股底下那把凭空出现的折凳,视界中监测周围环境所显现的数据没有任何波峰。
没有能量的转换,没有纳米造物的凝聚,也没有虚空裂缝的开启和闭合。
这表明那只折凳确实是在勾逸亡手中凭空生成,他如此轻松随意的便做到了可以堪称奇迹的事。
勾逸亡浑然不知他已经在教授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只是对其恭维的话语苦笑摆手:
“不,多谢……其实我常常还是会想,是不是我再给我的孩子们安排一些足以磨砺的苦难,让他们再强大一点,再坚毅一点点,就能避免灭亡的命运了。”
“……不,或许还是我太脆弱;不说终末之轮回,甚至若我有织褛的百分之一强大,我便能救下陶沃姆。”
“我知道我的孩子们已经足够坚毅了。”
说着。
勾逸亡看向那由玛瑞卡划出的虚空裂缝,顿了顿,转身便想往里钻,陶沃姆虽然已经灭亡,但长城节点作为的墓碑还在。
他是被玛瑞卡强行从虚空中叫出来的,还没和那个墓碑聊够呢。
好在勾逸亡还记得起他的承诺,进入虚空前,还是转头:“差点忘了你们愿望的事,说罢,只要我力所能及,无论什么都可以。”
玛瑞卡和夕殉道对视一眼。
由教授上前一步:“阁下,我希望您能帮我们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
勾逸亡沉默片刻:“我记得你和我谈过的话题,但一个永远无法被人打扰的净土?这确实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毕竟我的陶沃姆,也被命运给俘获、追上。”
夕殉道却是开口:“这就要说说我们的另一个发现了——微缩银河,您听过吗?”
“纯血人类先祖留下的遗产中,有着这种东西的记录,理论处于银河中心附近,宛如自行嵌套又自成一个体系的世界。”
勾逸亡疑惑。
见此,夕殉道有了些许信心:“这或许是只存在于理论当中的东西,我在遗产中找到的记录也偏向于狂人的妄言。”
“但它确实没有被任何先驱者文明掌握过,更别说影响了。”
第二百七十章 奸臣
左吴对夕殉道、玛瑞卡与勾逸亡想做的交易当然知情。
毕竟按之前的约定,无论是“陶沃姆之杖”,还是偶然间找到的“压缩银河”的线索,都是在联盟开放金库时获得,理所当然有左吴的一份。
只是左吴被名为“天神裁决”的巨构烙下了堪比思想钢印的东西,要他一定要去履行皇帝的责任。
并且羿裔斯还有鸡贼,所设下的契约是让左吴一定要当帝联的皇帝。
“天神裁决”不是那种可以钻空子的造物,帝联有灭亡的风险,左吴不得不挺身而出。
否则去银河中心找找压缩银河,再去见证勾逸亡和玛瑞卡联手想创建一个永远不会被人打扰的乐土的尝试,不是比现在东奔西走要有意思得多????.
没办法的事,至少左吴想不到解除“天神裁决”影响的方法,能做到的只是今后再遇见它时,做到对它的免疫。
他只能期待夕殉道与玛瑞卡真能找到微缩银河并建立乐土,往后给他带来些有意思的故事。
甚至左吴还有些私心,若夕殉道他们真有些成果,他还想拜托他们把黛拉也捎上。
代表堕落帝国的灰衣人发出过警告,说往后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接着初丹天使的脚后跟纷至沓来。
而且,远的那些失落文明不说,近的威胁不是还有燎原?
燎原说创神檄文的扩散对他们有利,他们的大汗求贤若渴,以及灰风也隐约透露过构成她的绝大部分纳米造物,一直在做着些连这部分她都不知道的行动。
燎原肯定有它的企图。
即便一切都是杞人忧天,那被自己逼急了的灰衣人不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危险?
同夕殉道乃至勾逸亡的想法无比相像,左吴也不希望黛拉往后的生命活在这样的世道上。
对“压缩银河”与“乐土”的兴趣,也全是经由这一点而出发,只是不知道他们想得出成果究竟要等到什么日子。
……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必须专注于接下来重返帝联境内探查的事宜。
筹备得差不多了。
此时。
左吴又转完了几个压缩空间中的裁判庭,见过了以往旧帝联的许多代表和员工,重新彰显了一遍自己的存在感,过程文明和粗暴相互交织。
和一个文明的成长有些相像。
无论如何,结果目前来看差强人意,至少各个裁判庭中原本来自帝联的代表会摄于自己的威胁一段时间。
其中不乏良骨伶一家子的帮助。
从预订的最后一个裁判庭走出来后。
左吴身后不知不觉跟了一大堆“亲随”,毕竟被他收拾得帝联代表大多数时候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团体。
每个团体当然需要派出人手,或是去左吴的“行宫”报道,或是以联络通信为幌子,继续一轮又一轮的试探和献媚。
他扭头看了一眼。
帝联本土中,种族百花齐放又互相混血,这些亲随们的样子也奇形怪状,在街上行走时,颇有百鬼夜行的气势。
左吴觉得对自己来说倒更像花街巡游。
可惜他有些提不起劲。
因为艾山山被队伍挤到了很后面的地方。
海妖的性子当然不会愿意和这群人相互拥挤而争抢位置,又不愿就这么离开,便远远跟在了后面。
似是有意无意,这些刚对自己表达了一遍又一遍忠心的代表们此时有些缺乏眼力见,和他们往常的表现大相径庭。
左吴眯眼,他还是有些没经验,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再把这些人当街全部揍一顿?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思索中。
左吴忽然眼睛一亮,闪着钝子大头照的邮件提示在闪烁,把它点开,更是头一次觉得光头ai如此“深得朕心”。
来信很简略,他几乎能想象钝子阴恻恻的神情:“左吴,你身边有奸臣!”
他往后瞥了一眼这群奇形怪状的亲随,又转过头来飞速发件:“你怎么知道的?”
“开玩笑,因为我才是你身边久经考验的同伴!无论是逃亡者号副船长或者是黛拉她妈,又或者是现在的臣子!身份的叠加当然让我的忠心堪比金坚!”
钝子边叉腰边回复:“同我相比,其他人当然一个比一个可疑!”
“啊,哈……”
左吴揉揉眉心,心情莫名放松了不少:“我还以为你要说的是‘钝子大人二号’在帝联都市行星混迹官场时学到的各种经验来着。”
“那种东西哇?也有。”
钝子轻飘飘回答,左吴有些惊讶:“真有?”
“真有,虽然我不觉得那些左右逢源的技巧对现在的你有用就是了,”
钝子摊手:“不过,还是有一个建议可以给你提——奸臣嘛,肯定是燎原家安插在咱们当中的最多,你和灰风关系这么好,直接去问问她不就行了?”
左吴愣了愣:“直接和灰风问?先不说她会不会回答,就算问出来,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
“那又如何?那可是燎原认证的奸臣,”钝子轻笑:
“有了这个由头,你收拾起来不是比全部揍一顿要轻松多了?”
左吴还是犹豫:“可燎原想借此打击他们中的忠良……”
话还没说完,左吴便理清了钝子的思路。
只见光头ai嘴角弯起,像准备蛊惑帝王的佞臣般:“左吴呀左吴……噢不是,陛下啊陛下,”
“这些人本来就是不愿承认你是皇帝的死硬分子,按理说全部咔嚓掉确实会让人心散乱;有了来自燎原的名单,至少能让你动起手来少一些负罪感。”
“唉,其实你挑几个出来,随机揍一顿,估计因为织褛气运的关系,揍的都会是正确的人;但毕竟你是皇帝了,做事总得有个由头嘛。”
钝子分析了一堆有的没的,鼻子越翘越高:
“说到底呀,陛下,你现在能信任的除了我,就是艾山山列维娜姬稚金棉,最多再加上玛瑞卡和夕殉道一家,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
“反正帝联都失踪了,你尽管是皇帝,能管理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三瓜两枣……噢,我可没说自己是三瓜两枣;”
“我只想说,‘帝联’是皇帝的附属,你继任的是个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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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白板皇帝,这个政权本来也该是被你肆意涂抹上你自己喜欢的颜色的,干嘛要这么瞻前顾后?”
说着。
钝子戳了下自己的下巴:
“说起来,金棉对你的憧憬,不是通过洗脑把她对莺歌索原来的首领的憧憬洗到你身上的吗?这么想来,你如果是个暴君可能会更招别人的喜欢呀!”
诡辩。
但想象着邮件那边钝子的模样,左吴确实感觉好受了无数倍。
思索片刻,他还是回复:“如果你来当这个皇帝,会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钝子几乎是秒回:“咦?可以是我吗?”
又秒回:“啊,玩笑而已,千万别误会,我一点想谋反的意思都没有。”
这条后,是隔了几秒才有后续:
“是我的话,先联系一下清扫公司,把他们全部干掉扔进回收站,再把良骨伶的指头扔进去,隔个几年回来,说不定就能培养出属于我自己的文明来!”
“运气再好一些的话……哼哼,什么勾逸亡什么陶沃姆,不过尔尔呀!”
之后。
光头ai又发了一些邮件,有些是在畅想成功的可能,有些更是她想为自己的文明先取个名字,又嘲讽了几次勾逸亡的取名真是拗口又难懂。
左吴把它们一封一封地点开,果然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垃圾邮件,但还是忍不住一封接一封地看。
甚至在邮件轰炸忽然停止时,有了那么一点点微妙的失落。
这样的表情变化在他身后那些奇形怪状的亲随眼中便是格外惊悚——
只觉得左吴的脸庞时而饱含杀意和怀疑,时而又怀揣悲悯,又在愉悦和失落间来回切换。
“陛……陛下是在考虑帝联的未来?”一个亲随低声。
“说不定是在思考对我们使用怎么样的酷刑。”另一人附和。
只有跟在最后望眼欲穿的艾山山撇嘴,大致能想象左吴想法的来龙去脉。
终于。
钝子的大头照又开始闪烁,左吴点开,却发觉是钝子对玛瑞卡一顿抱怨。
看来光头ai是因为算力捉急,没办法预测用这么胡来的方法去创立一个文明成功的可能性,才兴高采烈地去征求了一下玛瑞卡的意见。
被教授无比淡然地糊弄了回来。
她是认真的?
左吴带着些惊奇的回复:“我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玩笑?有点吧,”钝子回复:“但确实该未雨绸缪。”
“什么未雨绸缪?”左吴有一搭没一搭。
“?”
大大的问号后,左吴感觉钝子的回复带上了一点怒意:
“当然是未雨绸缪黛拉的事!以后黛拉终归是要离家独立的,带着她的虫人部族一起!”
“而以后,那些虫人部族便会是黛拉她一个人的文明!叫斯黛拉不是斯特鲁!我们不是见识得多了?灭亡的文明一抓一大把,难道你想让黛拉的也重蹈覆辙?!”
“连勾逸亡的陶沃姆也是!”
“所以我才会说玛瑞卡和夕殉道就是蠢,难道像个乌龟一样缩起来就能享受永世的安宁了?对于个人来说或许如此吧,但对一个文明来说绝对不可能!”
“也就因为夕殉道只有他一家子,离姒和夕阳也是两个女孩,根本没办法继续繁衍;玛瑞卡麾下的也都是些数量不会增加的逝者,而常人所需要思考的也就是一辈子,不会死的逝者也只有一辈子。”
“他们才能畅想出如此天真的童话!”
左吴没想到他和钝子头一次意见不合居然是在这里。
自己想的是黛拉一个人的安危,而钝子却在思考属于黛拉文明的兴亡。
一个文明要延续多久才不亏?
很难说,地球上的文明还没有延续超过一万年的,就是构成当今帝联的基调,留下“但愿人长久”这般优美诗歌的地球某文明,现在也只剩下了几句诗歌。
就连血脉也已经跟着消亡。
很难去说它还和当今帝联还是同一个,地球文明之上五光十色的分支迄今为止,最高纪录也没有超过一万年的。
可银河中毕竟还有陶沃姆这样曾经延续绵长,在宇宙中留下了宏伟墓碑的一分子存在。
左吴当然希望黛拉的“斯黛拉”也像后者一样。
用一个人寥寥三百年的寿命,去思索百代千代后的后世,是否有些不自量力?
可偏偏就是有释文尔这么一个例子,以凡夫俗子之身去谋划海星种族的数万年后。
就算是出了这么大事故的当下,罐头的生意也根本没有停止,海星还在不断壮大繁衍。
甚至有迹象表明他已经成功让海星人成为了当今银河数量最多的种族之一。
现在尚不明显,但若再等几百几千年,让银河的广袤也无法稀释海星人的密度后,或许就能评判他的计划到底是成功与否。
再回想自己想让夕殉道和玛瑞卡把黛拉也带到他们乐土中的想法,确实有些太过想当然。
玛瑞卡的黄金乡与乐土,终究只适合逝者这样不会继续繁衍的存在,能带上夕殉道一家已经是极限。
可虫人繁衍的速度是其他任何种族都难以匹敌的,玛瑞卡绝对不可能接受;
就是左吴自己,也无法想象虫人们被困在封闭的世界中几乎要将其中一切啃食殆尽,只能互相啃食以苟且偷生时,会是怎样一副地狱般的光景。
四舍五入一下,那些虫人也是自己的子孙,甚至比帝联之于自己的关系要紧密得多来着。
难道……让黛拉和她文明的今后是一帆坦途的真正手段,是扫掉这片银河所有危险的障碍?
包括那些先驱者危险的遗物,现在太过危险的文明,那些初丹天使,那些灰衣人所来自的堕落国度,所有的所有?
左吴心中闪过这一副不切实际的野心。
终究太不过实际,他只能先把这有漆黑藏身的想法轻轻压下,决定按钝子所说,去直接灰风有关自己这边“奸臣”的事。
没想到灰风很快回复:“唔嗯,这么点小事?其他人都是些小鱼小虾,不成威胁,我只告诉你一个名字就够啦!”
“房诺鲁,你知道这个名字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对策
“行宫”那边。
房鲁诺打了个喷嚏,总觉得有人在念叨自己的名字。
可回过头来看时,周围的同事都在低头忙自己的事,每人的视界都要被讯息的光挤爆,应该没有人有时间朝自己投来目光。
这是新帝联的临时政府,也毫无疑问是个草台班子——因为之前跑路的人太多,工作人员都是临时外聘。
好在这般接受雇佣的临时官僚,在星海联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职业。这里多的是亡国破家的人,其中原本就有官僚经验的也不在少数。
之前,拟定聘用名单时。
钝子担忧的目光一个个扫过这些临时工的大头照:
“这些人的履历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不是在解决过这个政权的危机,就是阻止过那里的政变,但就是没一个可以信任的。”
房诺鲁倒是有几个看好的人选,见状竖起耳朵:“临时宰相阁下,何以见得?”
“真要可以信任,他们又怎么会一直在人才市场中挂着自己的名字?恐怕早就被其他政权给挖走了吧。”钝子回答。
房诺鲁点头,看着名单上自己卖国之路上一个又一个有力竞争者:
“确实,如果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获益的方法一是拿受聘的工资,二是在各个政权间一次又一次的当间谍和掮客,反正也是临时工,也无所谓忠诚不忠诚。”
“但是,也就因为如此,至少现在我们是能给他们一些信任的。”
钝子挑眉,这次换她问了:“何以见得?”
“首先,我们现在的主要工作是保住帝联在星海联盟这边的地位,以及更重要的,就是保住帝联放在联盟的财产,不至于让这些财产陷入无主状态而被瓜分;”
房诺鲁晃了下脑袋:“你知道帝联在星海联盟这里的财产换算成能量币后,总额大概有多少吗?”
钝子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行宫内部最近几天为了统计这个数字忙得焦头烂额,她倒是一点也没管。
好在房诺鲁也没让钝子尴尬太久,郑重地报上了一个数字。
随即,这数字似乎染上了黄灿灿的颜色,钻进了钝子脑海里,让她有些晕乎乎,可并没有感受到多少震惊。
原因很简单,因为钝子之前听过一个更加骇人的存款金额——纯血人类在成为星海联盟原始股东后,在气运加持下利滚利下,滚出的遗产金额。
帝联的财产与其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房诺鲁抱手:
“没错,您是临时宰相,应该发现了,帝联的存款比不上纯血人类的遗产;只是后者数量太大,联盟不可能同意陛下以帝联首领的身份继续去申领,唯有本就属于帝联的储备还能灵活动用。”
他又点了点被选中之人的大头像:
“所以,对于那些想要佣金的临时工来说,就是他们做得越好,往后能拿到的佣金也就越多,在这个范畴内,也当然能对他们的表现有所期待。”
钝子抱手:“可别人若知道我们整理出了哪些财产,不也是一个风险?这样他们就知道哪些是拿了也不会被发现的啦!”
“我们聘用的临时雇员不只是生物,还有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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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极为擅长会计工作的程式;”
房诺鲁解释:
“陛下终究是阻止创神檄文扩散的英雄,以及骨人律师们的人脉也硬,聘来的程式算力肯定是顶尖,”
“帝联这次财产肯定会流失,但我不认为在这些程式的眼睛下,财产流失的程度会真让人无法接受。”
和帝联不同,各类有了自我意识的程式在星海联盟这边也能算作是智慧生灵,毕竟某些文明就是由程式所创建,这些文明也是星海联盟的一员。
钝子听着,只是点点头,总觉得还是有人能在帝联失踪的当下,通过浑水摸鱼而得利感到有些痛心。???.
毕竟那些财产多四舍五入一些,可就是自己的钱!
微妙得有些牙疼,光头ai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那那些不是为了佣金,而是为了来充当间谍,打探消息的人呢?”
“给他们打探了又如何?难道我们自己就知道当下帝联的确切消息吗?”房诺鲁苦笑:
“不如说现在整个银河又有谁能知道帝联的具体消息?真有对咱们的情报感兴趣的组织,我都想去加入,看看能不能互相查缺补漏一下了。”
说不定其他一些研究了帝联几十年上百年的组织,真能比眼前的草台班子,和台上的皇帝更了解帝联的方方面面。
钝子撇嘴,坐在左吴专属的椅子前,手指随视界中那些候选临时工头像的滚动而拨弄,也想学历史上那些权臣般,安插那么一些些自己的亲信。
可惜她不认识这样的人,唯一一个名为“钝子大人二号”的重要分身还和帝联一同失联了,很是让光头ai忧心。
说起来。
钝子忽然发现自己认识的人,都在认识左吴之后全部死光了——
先是死寂星球上自己是管理型ai时发展出的部下,而后是钝子大人二号。
现在是整个帝联了。
算啦,那有什么不好?她直接躺到地上那属于左吴的椅子前,又翻了个身,随意翻了翻不断更新的邮箱。
大意是左吴已经在灰风的协助下,做好了向帝联本土进发的准备,只是这次随行人员不包括钝子。
左吴还特意嘱咐了几句,说他已经做好了去到帝联本土颗粒无收,甚至数年都无法回来的准备;行宫这边的事也无比重要,要钝子这个临时宰相辛苦一些云云。
末了。
还不忘交代钝子一定要照顾好黛拉,虫娘当然不能跟着左吴一起去帝联本土,星海联盟再危机四伏,也比当下的帝联安全。
切,还用你说?
钝子又翻了个身,拨通和黛拉的视频通话,开始和虫娘随意聊些有的没的,享受着她的咯咯发笑。
房诺鲁瞥了她一眼,悄然退开,回归自己的草台班子的同时,也在思索自己卖国的梦想是否还是一片坦途。
直到钝子忽然止住了发笑,连忙爬起,做出正经模样。
压缩空间的出入口打开,左吴缓缓迈入;房诺鲁本想欢迎,可迎头撞上的却是左吴那带着审视的危险目光。
奇怪?
我还什么都没做……
第二百七十二章 理由
左吴当然知道房诺鲁还什么都没做。新
当时。
灰风报出这个名字时,左吴的第一反应是昂头想了许久,又在视界中调出了最近的各种报告,来分析房诺鲁的一举一动。
没什么问题,钝子和玛瑞卡得出的结论也相同,辅以各种ai分析,他在这段时间内做出的贡献绝对是最多。
就算把房诺鲁说成自己可以依仗的典范也不为过。
可灰风提供的名单上只有他硕大又标红的名字。
左吴抬起头来,思来想去,还是向灰风发去联系:“房诺鲁怎么会被你们如此重视的?”
“唔嗯……这是秘密,说出来会被大汗碎嘴的……算了,管他的秘密!”
灰风回复,边收拾着远行的行李:
“咱们重视他,是因为帝联失踪前后,在星海联盟的各个代表中只有他没和咱们……”
“沆瀣一气?鬼鬼祟祟?我不知道该用哪个成语,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喔,‘暗通款曲’不错,但还是显得我们也有些偷偷摸摸!”
左吴咧嘴:“用‘宣誓效忠’怎么样?”
“那不行,我才是向燎原宣誓效忠的!他也用这个词,不是和我一样啦?!”
灰风抗议,又自己补充:
“总之,你应该知道你没登基前的帝联是什么模样的;除了一些军团当中的死硬分子和少之又少的官僚,其余的官僚中你随即抽取十个;”
“其中有两个个是对我们完全倒戈,五个和我们有过直接接触,三个或多或少表示会随波逐流;至于对我们的接触表示明确拒绝的,差不多一千名官僚中才会遇到一个。”
左吴点头,心中总觉得和忠于燎原的灰风聊这个话题相当微妙,而自己是不是也能被算到“和燎原有直接接触”的官僚中?
让“皇帝”也成为暗通款曲的人,会不会是这游牧邻居迄今为止所取得的最大成果?
聊的话题甚至是如何对付自己麾下的“臣民”们,或许纵观帝联乃至地球的历史,有如此行为的昏君也不多见。
这样的皇帝名声都臭得很,每个都被老百姓批判了无数年;甚至有关他们的典故都失传了,他们的名字和谥号也还是个骂人的词。
但说到底,现在能批判自己的帝联百姓还存不存在,都是一个需要挂上硕大问号的问题。
所以,管他呢,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当下的灰风能不能算是燎原人都难说,她地位如此超然,或许只有燎原大汗亲临才有对比性。
所以这最多算是元首间的会晤,可算不上什么蝇营狗苟!
“那房诺鲁就是所谓一千个人里难得找到一个,表示明确拒绝你们的人,”左吴理直气壮问:
“而他又碰巧出现在我身边,所以你们才会觉得很可疑的?”
灰风已经把行李收拾好,听着,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唔嗯,怎么会?燎原知道纯血人类的血脉能做到何种违背概率论的事;如此,就算你像赌狗……赌神一样,剩在你身边的人全是那千分之一,我么也不会有多惊奇。”
“可房诺鲁不一样,不一样在……他把自己包装成了个隐形人。”
左吴有些不解:“也就是说他在躲避和你们的接触?不应该是名言谢绝才是那千分之一中,他这种主动躲避也应该算数吧?”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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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这人!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灰风被打断了许多次,有些气急败坏:“听我说就是了,你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的去维护你的临时下属!”
“好,好,抱歉。”
只见来自远古的可怖造物整理了下语言,哼了一声才继续:
“房诺鲁确实是在特意躲着我们,不过光这样可算不得罕见,千分之一的分布放到整个联盟之中,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但问题房诺鲁虽在躲着我们,做事办事旨在保证自己的清白,却偏偏保下了些能和我们立即取得联络的渠道。”
“是真的……真的是些关键渠道,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可以直接联络上诸位大王的能力。”
“可他还是保持着低调,也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所图甚大,只在等一个机会,准备用最清白的身份把对帝联最致命的情报送到最关键的人的手上。”
灰风轻笑:
“当然,信不信由你;反正对房诺鲁来说他苦心经营许久,又小心翼翼呵护的通信渠道,现在可是全没了。要证据我没有……噢,有那么一条。”
“什么证据?”左吴问,有些没想好怎么去处理这目前来说自己最得力的部下。
谁知灰风指了指她自己的脑袋:“我读过他的心。”
左吴惊讶:“你还有这个功能?”
“不是有意的!”
“你知道我是纳米造物吧?有时候出门不想走路,就会把许许多多构成我自己的纳米机器释放到太空中,”
灰风有些脸红,竖起自己的指头,让它像香灰般消散,又转瞬间凝聚出现:
“这样,我想去哪里,就只要把这边的身体解散,又在那边凝聚起来,就可以算作是一次无比方便的空间跨越;”
“可惜机能受限,我没办法一次凝聚两个身体,而且纳米机器弥散的范围,有半个星系就算顶天,互相间隔得再远,我的意识又要分裂成两份啦!”
她如此轻松的说,左吴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玛瑞卡已经形容过构成灰风的纳米造物,单个之间是有多么的小,连构成物质的分子缝隙,对它们来说都是可以轻松穿过的坦途。
这些纳米造物能算作灰风的细胞。
若灰风常态化将自己的每个微小细胞都释放到太空中,可能有许多人在呼吸之间,都在吸入无数个她的细胞。
所有人都是这样,灰风的纳米造物已经参与到他们身体每一分每一秒的运作,藏在了他们的骨骼和器官中;而灰风失去兴趣时,她的小小细胞又会悄悄溜走,润物细无声。
灰风不需要再说,左吴便已经知道了她读心的方法——就是让自己的纳米细胞钻进目标人物的身体中,用无比微小的身姿见证房诺鲁神经之中每次电信号的改变。
恐怖得令人发指。
眼见左吴的表情变得严峻。
灰风倒是微妙的有些难过,摆了摆手:“唔嗯……没必要这么害怕我……至少我读不了你的心,因为我的细胞太过微小,稍不注意就会被你吸收掉。”
左吴可以吸收固体,只是吸收的很慢;但灰风的纳米造物已经微小到宏观层面的慢速吸收对她也是致命。
左吴勉强点头,灰风已经收拾完毕。
最后处理一下房诺鲁的事,就该踏上重返帝联本土的路径。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定义
仓促组建的旅行团,目前终于有了些整装待发的样子。
而房诺鲁在见到左吴的神情后,又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他接受来自皇帝的生杀予夺,这是往后由卖国所可能获得的巨大利益,所必须伴随的风险。
但不意味着这对房诺鲁来说就是什么亏心事,卖国也成了他一生的梦想和目标,和那些几乎默认是多面间谍的临时雇员一样。
只不过人家是长期饭票,而自己是一锤子买卖,可说不上谁比谁要强一点。
所以。
房诺鲁虽然被左吴的审视吓了一跳,但秉持着行宫的职员以及一个尚未达成夙愿的卖国贼的职业素养,他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镇定自若转向左吴。
只是他看见钝子轻噫一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般,退到远处兴致勃勃的看热闹。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房诺鲁愈发觉得左吴的表情无比玩味,可自己看着他的视线却又像统统坠入了无底深渊般,得不到半分反馈。
这让房诺鲁觉得自己像脚陷入泥沼时又看到有野兽在缓缓接近自己般,任何挣扎的动作都只会让脚于泥潭中越陷越深,却又不得不去这么做。
他只能勉强先去找一个话题:
“陛下,行宫这边的工作一直在稳步推进,只是因为您回来得比预定要早,相应的报告还没来得及整理完毕……需要我提前交给您么?”
左吴玩味的表情没有减少分毫,却忽然有了个有意思的想法:
“报告吗?老实说我其实从来没看过,以及你即便现在给我,我大概也不会去看;所以,你现在口头给我总结一下吧。”
口头总结?房诺鲁点头,久经考验的官僚对这方面驾轻就熟,算不上什么考验。
可左吴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脏都陡然跳漏了一拍。
左吴说:
“老是你说我听,真是有些不公平;所以在你说之前,我也和你讲讲我听到的消息——燎原的灰风告诉我,你是我身边野心最大的奸细……哦,你还不知道灰风是谁。”
咦?
房诺鲁确实不认识灰风,以及他本来想笑。
自己目前绝未向燎原出卖过帝联的任何东西,就此来看,自己确确实实就是无辜的人。
甚至以往为了有朝一日能和燎原高层取得联络,而建立的通信渠道,目前也全部随着帝联的消失而灰飞烟灭,就这还能找到自己的头上?怎么可能?
但左吴只是念了几个灰风说的名字,房诺鲁的脸便终于完全僵住。
为什么会这样?
这么不讲道德!
自己经营一生也就得来那么几个联络渠道,在它们朝夕间被毁后,自己也只是微微失落而并不气馁,打算拍拍灰尘重头再来时;
自己的上司已经在和燎原人的“推杯换盏”中,将自己的努力玩笑般轻易勘破,又将它的碎片赤裸裸放在了自己面前。
像左吴随手杀掉陪伴自己一生的宠物后,还兴致勃勃邀请自己去看它的尸体,欣赏它身上的破口和伤痕般。
房诺鲁恍然听见了自己梦想破裂的声音,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在离自己愈发遥远。
他身子摇了摇,有些站立不住,吸了吸气,双手终于垂下,手上经由全息光影凝成的报告碎裂,化为渐渐消散的星点:
“那么,陛下;您要我做口头报告,是想评判我究竟有没有留下的价值,以及想评判怀揣这般想法的我,对您来说究竟是不是利大于弊了?”
“可以这么说,”左吴点头又挑眉:“你不为自己辩解一下?”
“不必,不必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再多的努力也无法弥补了;何况我早就做好了这么一天的准备,只是它如此轻易的到来,有些让我不甘心而已,”
房诺鲁深吸一口气:“好的,陛下;既然您让我展露价值,我也会拼命展露给您看。”
留在左吴身边,才有继续卖国的可能;以及他从来只想出卖帝联一个,专一无比,换对象可不行。
不就是个口头报告吗?
只见房诺鲁环视行宫一周,这草台班子中成员连座位都是自己安排,按照各自的职责分门别类,是可以现拿现用的绝好目录。
然后。
行宫的运作近况被房诺鲁款款而谈,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也有了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
如今的帝联就像个从眉毛处被斩首的巨人,眉毛往下不翼而飞;徒留无比脆弱的这部分,却要和无数对巨人的财富虎视眈眈的敌人贴身肉搏。
房诺鲁目前无法保证能在这般肉搏中胜利,却尽其所能,调动了帝联这个巨人生前的余威,让正觊觎的敌人仍在试探,没有马上靠近。
这是避实就虚的拖延方法,等到左吴去帝联本土一趟,传回各种信息后,房诺鲁辗转腾挪的余地就会越来越大,本该是无比完美的配合。
左吴心中有些可惜。
正如房诺鲁自己所言,怀疑的裂隙一旦产生,便再无修补的可能。
房诺鲁的?告一段落,退后一步,沉默,像是在坦然等待针对他的宣判。
而左吴也瞄了一眼钝子,她在那边摇摇晃晃,听着房诺鲁的话语,偶尔会有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本是管理型ai,单独执掌行宫问题也不算大。
可在房诺鲁的安排下,就连她也有了种被物尽其用的充实感觉。
左吴有些感叹,回想了一下地球残存的历史,那些成大事的人身边的老乡或者儿时的玩伴,在往后时常都能成为,也足以胜任威震一方的将帅——
这说明有些人只是欠缺一个足以成长的舞台,只要留有空间,他就能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
或许房诺鲁就是这样的人,在自己气运的加持下,他以后的上限或许不逊色于帝联有史以来任何一位宰相。
甚至有朝一日,自己解决了帝联的危机后,打算把一切重担卸下自己再去银河游山玩水时,他也是绝好的托付对象。
那时,左吴也不信房诺鲁还会背叛;说到底背叛就是为了利益,而整个银河间又有多少利益能比得过在强盛的帝联中一人之下的地位呢?
可惜。
也正如房诺鲁说的那样,怀疑的裂隙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弥合。
尤其是看到钝子傻乎乎的模样,房诺鲁能力越强,左吴越害怕有朝一日能在程式二手市场中看到被傻乎乎卖掉的她。
所以,尽管如此可惜,左吴当下的想法还是要把房诺鲁换掉。
只是得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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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对这些临时雇员熟悉得很吗?说不定其中就有被他看好的二号人选。
得把那人试探出来。
左吴呼气,语气轻松至极,像在菜市口遇到房诺鲁,开始随意的聊天般:“房诺鲁,说起来,你对这些雇员怎么看?”
“怎么看?我想我的报告中有关于这个的专项说明……算了,让我来猜猜您的意思,”
房诺鲁也是叹气,转过身来后退一步,在左吴身后又看了一圈所有人:
“您是想问其中哪些人以后也可堪一用?恕我直言,外聘的伙计能力都很强,但最值得信任的还是以前就在帝联工作的那些对象。”
左吴抱手:“可我听说,旧帝联的工作人员,一千个中只有一个才是没和其他政权暗中接触过的。”
“对,但陛下您也知道,那是‘旧帝联’,”房诺鲁摇头:
“在您登基之前,旧帝联就像一颗行将就木的大树,随时都可能拦腰坍塌;我们这些人只是栖息在其枝头上的鸟儿,在大树将毁时,自然也要寻找可以继续落脚的目标,”
“那些对自己存亡都无动于衷的,要么是麻木至极,要么是迂腐至极;陛下,您难道会喜欢这样的人吗?”
左吴咧嘴,摇摇头;他能听出房诺鲁的话里话外还是在为他自己开脱,但也不能否认有些意思:“继续说。”
房诺鲁也对左吴的态度隐有所感,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会为自己的梦想尽全力挣扎下去;其大脑全速转动,忽然想到了左吴一定会感兴趣的话题。
他说:“说起来,现在的帝联,和当初的莺歌索还真是像。”
左吴挑眉:“这怎么说?”
房诺鲁回忆着这段时间与金棉几次惊鸿一瞥般的接触,处理创神檄文相关事宜时听过的郦槲还有他们昔日首领的故事,相符的说辞在快速成型:
“我听说莺歌索昔日的首领,在让三百万幸存者进入太空时,特意修改了关于他们种族的历史中,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之事,”
“其目的是让莺歌索的遗民在进入太空后,能昂首挺胸地活着,相信他们是星海间最为纯粹,也是最有能活下去,有如此赤子之心的族群。”
这些事是秘辛,也就是左吴一行和莺歌索关系密切,才能被房诺鲁所得知。
左吴在听。
房诺鲁看向那些寥寥几位原本的帝联雇员的眼睛眯了眯:
“他们勤勤恳恳,能掌握的却只有之前的工作中,能够接触到的事本就只限于权责;”
“像政权内部的秘辛,各种骇人的利益纠葛和蝇营狗苟,他们也不可能会知道太多的事。”
“就和那三百万幸存的莺歌索人,只知道如同童话般的历史一样;他们知道的帝联也如此片面;”
“还有您,陛下,您会让他们知道一个什么样的帝联?”
因为本质是敌人的一句话就开始打压下属的帝联?要追究因为昔日参天大树正腐朽欲折时,要追究他们出于自保而做出的种种行为?
曹操还烧掉了部下暗通袁绍的书信呢——和《三国演义》的整本失传不同,这个故事倒是好好的留存了下来。
左吴点头,他承认自己有些意动。
还不够。
“对了,最近桑德崖怎么样?”左吴特意提及无毛牛头人的名字,他想听听房诺鲁对于军团是什么态度。
房诺鲁苦笑了一下:“桑德崖阁下……您是知道的,在帝联本土失联,还有羿裔斯将军牺牲后,他就有些……魂不守舍;”
“我在努力和他建立起全新的同事关系,但桑德崖先生有些不配合,只是机械的重复监督那些科技猎人的事,毕竟这是来自军团和将军最后的命令。”
左吴咧嘴,这也是他无法信任房诺鲁的原因之一——
当时对那些科技猎人,自己至少有军团的监督这一道保险,可现在忠心耿耿的无毛牛头人显然无法再胜任这样的工作。
房诺鲁却像真的进入了聊天模式般:“说起来,陛下,我又想起了一个有意思的事。”
“说给我听听。”左吴不置可否。
“久闻桑德崖阁下以及军团所驻扎的双星星系中那颗喧闹行星,虚拟明星产业可是相当的发达;种种全息投影挤满了太空,他们各种舞蹈和声音连恒星的光芒都夺去,”
房诺鲁轻笑:“我现在运营帝联,好像就是在运营一个虚拟明星的感觉。”
“帝联现在没有了实体,可偏偏就是在招惹无数人的注意;许多人对帝联虚拟之下的模样感兴趣,想方设法想要窥探其真实模样。”
“我记得这种行为在古代有种专有名字,叫开……开……开盒?”
3142年的当下,“开盒”这个词也变得故古色古香。
“只是那些明星的虚拟形象多少会讨不同群体的人的喜欢,而帝联若也有个可以指代的样子,那它会是个何等混沌的模样?”
确实混沌,亲外又排外,创立者灭绝,以往被神灵眷顾,四处出击,无人能说清它的命运。
左吴听着,也笑了下;只是这笑容忽然有些止不住,像决堤般越笑越大声。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如房诺鲁所说,旧帝联现在充其量只是个烟消云散的虚拟,若本土兆亿生灵确实消亡,那这个政权今后的模样确实掌握在自己手中。
恍然间。
左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微弱的光源,新的帝联则是刚刚冒出地里的小牙,在自己的映照下,投影出了无数个长长的影子,延伸向不同的路。
对影成三人般。
或许在今后,不同的平行世界中帝联会有不同的命运,但它们的岔口确实掌握在自己手中。
以往的混沌或许会消失不见,但那又算什么帝联?可没那味儿了。
有时重大的抉择往往出于一时冲动,左吴咧嘴看向房诺鲁:
“你好像对帝联很有感情?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去背叛?”
房诺鲁也有些冲动:“我说过,帝联混沌如斯;或许只有我用背叛把它捅疼时,它才能展现特定的模样;对我憎恨也好祈怜也罢,都是它的模样……”
“……嗯,不,抱歉,您可能不理解……抱歉,当我什么都没说。”
左吴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我从本土回来前,好好干,帮我运营好这个虚拟明星。”
“反正它现在一穷二白,无所谓被出卖。”
“我有意让帝联包容,就像它的混沌;当然,我也不介意让帝联变成一个有过不忠念头的人无法立足的地方,一个念头都不行。”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启程
把帝联比作虚拟明星可能还是有些不恰当,毕竟运营虚拟明星的公司仍是实体,但房诺鲁以及一众临时员工能做的,只是利用这个政权失联前的余威,空手套白狼。
像诈骗一样。
这虚无缥缈甚至有些名声不佳的余威,在这种关头根本无法拉来靠谱的盟友,就连昔日与帝联关系最好的政权目前也也更偏向于观望。
更多的政权则是在伺机想要落井下石。
好在左吴不知不觉间已经运作出了一点点面子。
科技猎人所提供的星舰、其中对帝联现状感兴趣的科学家,几伙收费虽高但信用不错的探险者、再加上一些被列维娜调教完毕的虫人劳工们。
还有以个人名义,想去打发无聊时光的灰风。
这就是左吴靠自己面子能拉到的外援。
星舰在船坞处已经准备就绪。
左吴站在舰桥之上,看着这些外援们在各自归于预定的星舰中;虽人头攒动,但穿着女仆装的虫人们还是占了大半。
他们黝黑的甲壳还有头上的触角闪着反射着光亮,其抽象的长相让受雇的探险家们纷纷选择待在远离他们的地方。
虫人们倒是不在意,而是时时恪守列维娜教育他们的礼节,无比优雅地操作着种种重型工程造物,把属于科技猎人的种种设备搬到星舰之上。
其中有个长方形的盒子,这是科技猎人们的实验室。
直到今天左吴才知道为什么科技猎人平日同自己交流,都是在用那个如同会动的阴影般的光子木偶——
因为这些疯狂的学者把他们自己焊死在了实验室中,靠着维生装置维持生命,在互相依偎中向求知迈进,又用各自的体温抵挡研究过程中感受到的枯燥和冰冷。
这个方形实验室以及其连接的种种设备,某种意义上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
此时。
光子木偶构成的阴影在左吴身边凝聚,科技猎人们一同发出酷似咏唱的腔调响起:
“在这里看,好像自己的心脏在被搬运般~还真是奇怪。”
左吴耸肩:“你们没必要跟我去的,我们的协议只是要求你们帮我去找织褛。”
“这也是协议之一~我们对被织褛祝福的地界依旧失踪的原因很感兴趣,当然,您也大可放心,我们不是倾巢而出,寻找织褛的研究依旧有我的同伴在跟进~”
阴影轻快回答,左吴点头,看着那方形盒子被装进星舰中,才忽然开口:“短时间内,你们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们认为用‘回来’这个词不太妥当,‘回来’只能和归宿搭配,而我们没有这种东西~有的只是下一个目标,”硬要说的话,这次去帝联本土是我们‘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光子木偶轻笑:
“以及,我们确实认为这次的探索有成为长期作战的可能性,把实验室搬过去也是基于其上做的考虑~帝联疆土广袤,光是每个星系都蜻蜓点水般转一圈,都要花费数百年~”
这只是蜻蜓点水般转一圈所需的时间,科技猎人不会满足于此,会在求知的驱使下扑向任何异常现象,几百年的时间可能都是转瞬即逝。
左吴有些讶异:“数百年?这么长时间后,你们还能与自己的同事汇合吗?”
光子木偶想了想:
“我们想,应该是很困难的吧~不过没关系,我们研究自然现象累了时,也会研究科技猎人的历史聊以消遣,”
“有证据表明现在的我们也是从某个更大的组织中分裂而来的,可惜具体情况被一些先辈为了腾出研究的存储空间而删除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正说话时,那边。
方形实验室被装填完毕,星舰舱门缓缓阖上,光子木偶也动了动,像是在和这片自己工作过的地方以及尚未解开的谜题做告别。
然后。
光子木偶才继续唱:“所以,因为投入的研究而忘记彼此,继而引发组织的分裂,历史上已经发生过,当然有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不过也没有关系,我们只会祝福彼此在接下来互相遗忘的日子中,能距离真理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互相的成果,我们互相间不知道~”
木偶耸肩,仰头看天:
“若真理像山峰一样最高处的尽头,那只要沿着攀登之路一直走,互相遗忘的彼此也终有一天能在那尽头相遇;”
“如果真理是像大海般深不见底,也能在孤寂的深入中知道有人在远处陪伴我们,走着相同的路~”
左吴点头,只觉得很有意思。
或许,科技猎人在久远之前,也是一个文明;只不过和其他文明用血脉与文化传承不同,他们传承的更是一种精神。
即便这个文明的基因乃至文化,可能在漫长岁月中被换过好几茬,但只要是对探索的狂信传承了下去,没有消失,他们便依旧能算是在延续。
和帝联迥然不同,这种传承方式在其他种族眼里看来,甚至有些自欺欺人;不过会把本体永久性与研究伙伴关在实验室中的他们,也不需要被人理解。
只是。
若有朝一日,科技猎人找到了他们从之分裂而出的文明,兴高采烈凑上去分享这数千数万年中的成果与见闻时。
所得到的回应,真能是如他们想象中那般,是那种“吾道长不孤”的喜悦吗?新
旅途即将开始,左吴还是犯了老毛病——希望见证的故事都有个美好的结局;若科技猎人的远亲退化为了平平无奇的文明,丧失了这般疯意,还真是件令人遗憾无比的事。
想到这里。
左吴决定把这事记下:“说起来,你们分裂而出的那个组织或文明,叫什么名字?”
“名字吗?”
光子木偶苦恼,好像被突然要求去寻找一个许多年前就丢到犄角旮旯的杂物;却又依稀记得它在什么地方,不好就这么直接放弃。
方形实验室里依稀出现了激烈争论,透过木偶传到了左吴的耳中;但争论没有持续太久,居然真的得出了结论——
“哦~太好了,当时的资料我们还没来得及扔,也幸好被您提起,整理好的资料后再丢失可就是全军覆没了,我们也懒得给它做备份~”
科技猎人们发出一声欢呼,又因为文件不知被谁设了密码而大吵一架——设密码的元凶被朝夕相处的伙伴迅速推理出来,又用拷打的物理方式逼他回忆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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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他们通过光子木偶说出了这个名词,却无甚怀念:
“我们从中分裂而出的组织,叫‘策展’;左吴先生,既然您有兴趣,我们就将研究成果发给您,也任您处置,不要发还给我们就行~”
左吴点头,被科技猎人当成了处理他们冗余数据的冤大头。
……
“策展?唔嗯,我不知道耶。”
左吴得到数据后,第一个去询问的对象当然是来自百万年前的遗民——灰风。
把这名字发送过去,本指望灰风至少能有一点思路,可惜她对这个名字却露出了无比迷茫的神色。
而左吴的反应透过视界传回,让灰风有些炸毛:
“左先生,可别误会了,就算是我也不能未卜先知……是无所不知;我是来自百万年前不假,可也不会把这么多年来这么大个银河发生的事都记下!”
她抗议:
“以及,把一个名字没头没脑地扔向我前,不如去怀疑一下是不是那帮科技猎人的研究成果有问题!或者是不是所谓‘策展’太弱太渺小,根本没法儿引起我的注意也说不定!”
只是灰风的抗议有些微妙的心虚,左吴能理解,毕竟灰风曾过过一段浑浑噩噩,只知道无所事事又缓缓漫步的日子。
不是被科技猎人昔日的那位首席发现,又被燎原给买了回去继而向这游牧文明宣誓效忠的话,灰风不知道还要过那般的日子多少年。
他只能安抚几句,又在这时感受到脚下的舰桥一阵震动。
是星舰编队完成了装置的整备和检查,以及人员的登舰;最后几个女仆装虫人在地面见证,又学着列维娜的嘱咐各自拿着个玻璃瓶,往星舰舰身掷来。
这是祝福远行的舰船能够平安的传统。
星舰们缓缓离开了船坞,舰首指向星海联盟那颗无比黯淡的恒星。
左吴也离开舰桥,往船长室走去。
脚下由科技猎人所提供的星舰,和逃亡者号本是同一个型号,可惜型号并没有什么意义。
科技猎人会根据所遇的具体状况,各自对星舰进行改装;每人的改装风格并不相同,又没有个统一的标准,以及这艘舰船还在科技猎人内部几经转手。
除了同样的皮实耐用外,它和逃亡者号已经大相径庭。
以及因为闲暇时的捣鼓,星舰的自动驾驶程式还被修改得面目全非;
若能将其数值化,那程式的功能一定是得到增强了的,可科技猎人从来不会考虑程式是否符合使用者的习惯,把它弄得别扭至极。
也就在驾驭造物方面本就有惊人天赋的艾山山,能在短时间内将其熟练驾驶。
海妖可不会像钝子那样客客气气地将船长座位让出,而是大大咧咧地坐到其上,颀长双腿曲起,下巴顶着膝盖。
听到左吴的脚步声,艾山山有些长长,绑了个短辫的头发晃了晃,只是拍了拍椅子扶手:
“你可以选择和我挤挤,也可以再搬一把椅子过来,随便你。”
左吴咧嘴,看了一眼列维娜,可昔日机敏无比的女仆此刻像失聪了一样,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姬稚和金棉窝在另一边,两人四只耳朵一起抖了抖,算是打了招呼。
古画晴空一言不发。
她们就是此次探险,左吴能绝对信任的几人;如此之少,让硕大的驾驶舱有些空空荡荡。
其实逃亡者号平常也很空,但那些时日左吴抬起头时,要么能看见黛拉正在墙上或天花板上爬来爬去,要么就是充斥着钝子大呼小叫的声音。
这次她俩都不在,也难免显得有些空旷。
左吴还是选择搬了个椅子过来,真和艾山山挤一起,要么是只能半拉屁股搭在扶手上;
要么就是和海妖贴得无比近,甚至把她抱到腿上,可能会引发另一种形式的打架。
目前这个时间有些不合适,后面还有三位女士看着呢。
倒是精灵传来声微不可察,流露着失望的叹息。
艾山山身子也扭了扭,眼睛注视着面板上跳动的种种数据,用余光看着左吴:
“喂,我再确认一下;这次的目标就是去到帝联本土看那么一眼,确认现状,看看能否重新建立卫星通讯,最多再逛那么一两个星系就算完事了?”
“对,最主要的还是确认情况,”
左吴伸了个懒腰,像时刻准备着旅行途中可能遭遇的剧烈运动:
“我想查明当下任何星舰去到帝联本土,便会统统失联的原因;就算无法查明,能将打破这个传言也好,下次我能找到的盟友可能就不止这么些了。”
“是吗?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有会失踪的可能?”
艾山山撇嘴,压抑心中不安,想靠到左吴肩头,又想咬他一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传言被打破后,大家都一窝蜂涌到帝联本土,去争抢瓜分的可能性?”
“如果有人敢顶着遇上能在几天内,把帝联这么个政权弄失联的初丹天使的风险去到帝联本土,还成功回来的话,我甚至不介意给他裂土封侯,”左吴耸肩:
“之前有人和我说过,反正本就是白捡的皇帝,无论我做什么都算是赚;就算帝联里的东西相当于我的瓶瓶罐罐,现在它们不也没到我的兜里的么。”
目前,帝联失联的原因,最大的可能还是初丹天使所为;他们能在几天之内席卷全境,其移动速度根本就是令人发指,几乎能相当于无处不在。
左吴已经做好了必定遇上他们的准备,但有至少能生还的信心,还是因为灰风在,以及自己所拥有的眷顾的原因。
其他人可没有这么个豪华配置。
此时。
星海联盟繁忙的航线久违的通畅,离那黯淡的恒星越来越近,近到某个程度,终于让人感觉有些刺眼。
无数人在送行,不知是对勇者的祝福,还是对一伙将死之人的悼念。
金棉忽然出声:“风萧萧兮易水寒?我记得帝联有这么一句诗歌。”
左吴点头:“是,不过现在帝联的诗歌和你莺歌索的诗歌一样,也很美,也快灭绝了。”
“……没关系的喵,有我还记着。”
“和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起记着。”
第二百七十五章 视角
科技猎人虽然宣称其友情提供的星舰,也有在超空间航道中加速的能力;只是由于动用这个功能会消耗过多能量,势必会影响到星舰内的实验室运转。
所以科技猎人们从来没在航道中加速过,连带让这个功能都变得十分可疑。
毕竟就连科技猎人自己,也不知道加速功能有没有被哪个已经为学术捐躯的同僚给改得乱七八糟。
所以。
星舰还是要在航道中忍受一段时间的跋涉。
这让艾山山有些神经兮兮。
这回到帝联本土的行动她本是无比的反对,她作为之前近距离目睹过初丹天使身姿的人之一,心中对白天使盈盈娇俏中的癫狂破坏一直怀有不可磨灭的阴影。
由此,这回到帝联本土的旅程,在艾山山看来和直接被宣判了死刑无异;可惜自己的丈夫执意要去,艾山山也只能陪他去疯上一把。
所以进入航道的这一瞬,对海妖来说就如刽子手扣下了抵住她太阳穴的枪支扳机,等真正到达本土时,也就是枪膛内的子弹和她头颅亲密接触的一瞬。
但如今,星舰必须在航道中花费更多的时间,便如这把抵住自己脑袋的枪,有了根老长老长的枪管一样。
业已击发的子弹要在其中跨越漫长的旅途才能从枪口脱出,偏偏这个过程自己根本无从闪躲,只能如钝刀割肉般等候那一瞬的到来。
是无比令人讨厌的感觉。
海妖烦躁时脾气会有些不好,表现在她会对在自己跟前闲晃的左吴哪里都看不顺眼,也会对左吴恶言相向。
然后在左吴想要更多“恶言”的表情中,把他赶到远远的地方去:
“滚滚滚!你在这碍眼得很,少来戳我眼睛!”
娇斥之中,左吴只能连狼狈离开,又看了一眼驾驶室中艾山山披着显示屏的两光,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有小小的心疼在萌芽。
可惜尚未等到这心疼萌发为参天大树,海妖便往门外的他身上扔了好多垫子枕头和毛绒玩具,糟糕的不糟糕的都有,让前来收拾的女仆装虫人都小心翼翼。
左吴只能摆摆手让虫人们自行收拾,又将他们中的一人叫住,随口问了一些问题:“其他人在什么地方?”
“在……与舰桥相连的广场,”女仆装虫人回答:
“她们最近都不怎么回各自的房间,因为科技猎人做出过初丹天使可能埋伏在航道中的预言。”
左吴点头,有些惊奇;在此之前他很少和这些黛拉的部族说话。
虽然与黛拉不同,这些虫人们体内没有混杂自己与钝子的基因,而是经由那位非法女王尸体上采集的原始样本,直接克隆而来,又让黛拉施以递质操控。
但基因上虽然没有联系,可按辈分,这些虫人大都是左吴自己的孙子或曾孙。
辈分和伦理倒是其次,问题是在黛拉的坚持下,这些虫人还是继承了之前几批因为种种原因死伤殆尽的虫人们的记忆——
被端木平流层所杀,又或者被自己当炮灰舍弃。
虽然这批虫人终究与上批是不同的存在,但左吴还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相处。
否则,左吴还是很愿意去欣赏这些长相抽象的虫人,那油亮又威风的甲壳上,穿着象征规矩和知性的女仆装时,所产生的把怪诞美感的。
好在女仆装虫人似乎不介意,四只手捡起地上散落的垫子和毛绒玩具,又在左吴的指示下带他去其余人所在的大厅走去。
边走。
左吴边打量着这名虫人,在愈发接近帝联本土的当下,情不自禁把他们和非法女王繁育出的虫人个体做着对比,说:
“你们说话很流畅,比我以前见过的虫人要流畅得多。”
最初的那颗死寂星球上有两位女王,合法女王的部族只在面对外来者时,会勉强说一些结结巴巴的话语;
而非法女王的麾下更是几乎没有说出过人言,平常都是在触角互触时交换递质而交流。
说来也是,对原本的斯特鲁虫人的女王来说,那类人的部分只是方便与星海中其他种族交流的拟态;两名女王更重要的部分还是绵延几公里,用于繁衍的腹部。
其余文明用以交流的“语言”,对普通虫人来说确实是一种根本不需要去掌握的鸡肋。
与之相比,自己眼前的女仆装虫人都能堪称语言大师。
听着左吴的夸奖,这名劳工以几丁质甲壳所拼成的脸上模拟出了一抹由衷的笑:
“多谢夸奖,其实将说话的问题彻底解决,还是列维娜师傅想出来的法子;我们不像黛拉女王,光靠脸和舌头就能发出清晰的声音,还是要靠翅膀的摩擦音来补充。”
确实,黛拉的小脸也是由数块甲壳拼接而成,又因为甲壳与甲壳间有缝,甚至靠近虫娘耳根附近的甲壳还没有密合,让末端细密的牙齿裸露在外。
这便使得黛拉想要和现在一般清晰说话,注定需要与普通人采取不同的原理——依旧是靠拟态成她小脸的甲壳间的摩擦。
只是黛拉与普通虫人不同,构成她脸蛋的甲壳更多也更密,再辅以因由巨龙血脉而得到,在整个银河的虫人中都可能是独一无二的舌头,她才能这般轻易地说出可爱的话音。
女仆装虫人便不行,正如他们自己所说,是列维娜的绞尽脑汁,还有他们后天的努力,才掌握了翅膀摩擦出语言的能力。
左吴有些敬佩:“你们学这个,应该是费了很多功夫吧?”
“还好,”
虫人摇摇头,短短披风后盖着的翅膀有规律地震动:
“我不是一个人在学习,平日也能通过递质接收到兄弟们学习的经验,大家相当于在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
左吴挑眉:“我以前还以为递质只有一种作用,就是抑制操控你们,防止你们造女王的反。”
“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的基因让我们在遇到此类情况时必须服从,但黛拉女王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这么做……而且直到目前,我们觉得从递质中得到的好处要更多些,”
女仆装虫人摇头,腾出四只手中的一只,缓缓张开又捏起,聆听着自己这手上甲壳摩擦时所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我们不知道其他斯特鲁部族的底层虫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但想来照顾女王的子嗣大概就是他们的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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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们无法想象那样的一生是什么样的,我们平日可以在闲暇时进行游戏,游玩桌游;哦,当然还有接受教育;”???.
“我们至少活出了一个人样。”
所以,这些虫人才大概是整个银河中都极为稀少的,可以脱离部族女王单独行动时,依然能被放心交予莫大信任的族群。
他们的女王不必肩负永无止境的繁衍诅咒,他们自己也不是用之即弃的炮灰,他们被准许拥有珍贵的“自我”。
在其他类型的虫人中,这是一种毫无疑问的“大逆不道”。
左吴有些感慨,也学着虫人的样子把拳头张开又握住,咧嘴:
“确实,你们基因母体的那位非法女王,遗愿是重返太空,建立出的新族群便是斯黛拉,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可真的继承了这个名号的你们,已经成为非法女王所根本意想不到的新文明了。”
至少非法女王也只是嫌弃其身为虫人,繁衍的舞台被与帝联的合约牢牢限制,需要层层审批;她只想要一片能自由而不受束缚的繁衍之地而已。
不是说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
但自己身边喜欢桌游,热爱学习的女仆装虫人,怎么也比非法女王所预想的繁衍机器要可爱得多。
这位虫人倒是被左吴的夸奖弄得有些羞赧,腾出的手摸了摸他脸上甲壳的缝隙:
“只是学会了流利说话而已,没这么厉害……而且由于分工不同,我有些兄弟无法长出可以支撑频繁摩擦的强壮翅膀,现在也还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我并不认为自己和那些兄弟有什么不同,真的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左吴想了想:“你说的‘兄弟’,也包括非法女王的部族?”
“当然,如您所说,我们和他们的基因就是系出同源,彼此间的区别根本没有达到天翻地覆的程度,”
女仆装虫人点头:
“只是在银河中的分工不同——就像一场桌游,总要有担任主角的棋子,也有担任恶龙的棋子;”
“我想,我无法大言不惭地将自己认定为主角,只能说我和我兄弟们恰巧是有着去学习,去游戏的分工;而非法女王的部族则是有去追求繁衍的分工。”
“一场桌游也是因为这些区别而变得精彩,若银河是我们的棋盘,而我自己能让它变得更精彩些……那真是荣幸之至。”
左吴险些停步,又被惊到一下。
他早就知道黛拉的麾下是截然迥异,没想到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更不同些;短短通往那房间的这一番话,居然成了最近自己所感受到的最大愉悦。
左吴请不自觉抬头,这艘星舰的原主们为了研究方便,将全息视窗设置为常开模式,哪怕在超空间航道中也是如此。
外界光景快速掠过,光怪陆离中浓缩着无数光年内的无数风景,无论是多美好的温存还是多血腥的屠杀,都占不到其中的亿万分之零点零一。
左吴指了指天上:
“哪怕这个世界危险如斯,有撕碎你们眼睛都不会眨一眨,还会嫌弃手脏了的初丹天使;有各种各样的天灾;有虎视眈眈的灰衣人;有对虫人天生敌视的各个政权;有高高在上的织褛、圆环……”
“就连你们引以为豪,所发明的有趣游戏,在则些无比傲慢的东西眼中,也是个连嗤之以鼻都不屑给予的东西;”
“你们依然觉得诞生于这个世界上,是为它增色,是一种荣耀的事情吗?”
女仆装虫人也停步。
他拍了拍自己的裙摆,无比郑重地鞠躬:“当然如此,因为我们从不认为自己丑陋或污浊,我们认为我们的女王是天下最为可爱的生灵。”
“而能孕育出我们,孕育出黛拉女王的世界;怎么也不该是污浊和不堪到会令人寸步难行的东西。”
左吴抿嘴。
星舰在快速前进,超空间航道划过的流光映在这位虫人的复眼中,熠熠生辉。
片刻后。
左吴终于叹了声气:“是吗?受教了,另外我自己好像也是我口中那些傲慢之人的一员,我没问过你的名字来着。”
这名虫人疑惑:“我叫盖瑞,另外我不认为有教导到您什么。”
左吴摇头:
“我的几个同伴……你应该认识的,就是玛瑞卡教授,还有夕殉道他们,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就是无比的绝望,想做的就是逃开,去创造一个无可触及的乐土。”
“我对这种想法也认同,甚至非常非常地动心;可全然忘了看待这个世界,总应该有另一种态度。”
甚至这位名叫盖瑞的虫人,其想法才最为契合最早时的左吴;那时左吴的梦想就是去往各个不同的星系,领略多姿多彩的有趣之事。
绝不想把自己关在所谓与世隔绝的乐土中。
而这个梦想的前提,不就是承认世界在危险之外,就是绚烂又美丽的么?
……
名叫盖瑞的虫人耸肩,依旧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在恰当时刻向左吴告辞,拿着被弄脏的毯子和毛绒玩具前去清洁。
倒是左吴最近以来压抑许久的心情好了不少,哼着歌往几位女士在的会议室走去。
那里也有些压抑。
因为灰风不请自来地坐在了最正中心。
听到左吴的脚步,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望来。
列维娜和姬稚的眼神终于从紧张中放松了些,金棉倒是一直无所谓。
灰风的眼神则明显带有求救的意味:
“唔嗯,左先生,你可算来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气氛炒热,都是我一个人在说,好气人,好尴尬,累都累死啦!”
她这来自远古的纳米造物向来害怕寂寞。
左吴摆摆手,正想和大伙说些什么。
可艾山山的声音却从舰载广播中适时响起:“诸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帝联本土,我们到啦!”
灰风歪头,悄悄想和左吴讨教这句谚语是什么意思。
来自帝联的声音便率先钻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整个政权万籁寂无声。
第二百七十六章 替换
众所周知,真空无法传递声音。
以及刚回到帝联本土,左吴的探险编队就在航道出入口所依附的恒星附近,距离最近的行星尚有上千万公里,当然无法第一时间观测到那边的景象。
所以,万籁俱寂的是帝联本土的通信频段。
昔日已经征服太空,向天空发射了无数人造卫星的政权,此刻如时光倒带了上万年般,原本热热闹闹的宇宙空间没有一点人为的信号在如往日般肆意传输。
在星舰能观测到航道出口,彻底回到现实中的帝联本土前,还有一点缓冲的时间。
左吴的星舰编队当然不会冒冒失失地直接闯入,那些雇佣而来,身价不菲的探险者也是为了赚佣金,并不想送命。
各类无人造物已经先星舰一步,被发射到了这个星系之中。
可在此之前,星舰编队等了许久,都没有收到无人造物传回的信息。
无人造物的失联让艾山山彻底抓狂,这便是她觉得对自己流露关切的左吴都有些扎眼睛的原因。
而那些雇来的冒险者更是有些打退堂鼓,毕竟无人造物的失联,有可能是一伙初丹天使就埋伏在航道出入口,准备截杀所有来此的访客。
当然,统计学表明这是几乎不可能的;帝联失联之前还是成功发回了一些信息——有各个星系遇袭的顺序,和所观测到来袭的天使个数。
而交错的超空间航道毕竟是也是一种“道路”,有了这些数据,再辅以一些运筹学的知识,便有推测天使们进军路线的可能。
帝联疆域广袤,足以将密密麻麻的天使们稀释。
以及玛瑞卡和钝子也对这些数据进行过深入分析,为左吴的探险编队所选定的目的地就是理论上最不可能遭遇天使的地方。
至少在理论上,左吴的第一站是可以平平安安的。
可惜再科学的理论依然不是现实,而智慧生物对来日未知的恐惧又时常会压倒理性的客观判断。
雇来的探险家很快打起了退堂鼓,可惜他们退无可退。
超空间航道就如同地球上真正的高速公路,可以在其中减速加速,变换车道,却决不允许中途改变航向,逆流而上。
就连让星舰或造物在航道中悬停静止,如今偌大的银河都没有一个政权可以做到。
好像航道被某种存在设置了一个“最低限速”般,低过它便会使得星舰无可阻拦的坠毁。
而这最低限速会随着向航道的深入而渐渐升高门槛。
等到达两颗恒星的航道链路最中间时,这最低限速就会在数值上达到最大,又在旅途的后半程渐渐变小。
但终究减不到零或复数。
探险者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感叹自己明知风险,也挡不住高额佣金的诱惑。
他们只能在确认发射的无人造物纷纷失联后拿好各自的武器,又向左吴所在的旗舰尽量靠拢。
艾山山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望着列维娜倒来的手,狠狠冲自己背后的一行人龇牙:“你们就一点都不会紧张的吗?!”
一行人沉默,只有灰风点了下头:
“你怎么发现的?这次是我最近一百多年来头一次去到燎原和星海联盟之外的国度……”
“唔嗯,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是几百年前这个国度从‘地联’变成‘帝联’时,这里的居民算不算也出了一次国?”
左吴歪头,能权威解答这个问题的钝子不在,只能自己想一下:
“我想应该算的,甚至较真一点说,当初的地联解体改组时,其居民先是出国,进入一片无主的土地;然后在帝联建立时纷纷算作自动入境,到了一个新的国家。”
灰风一脸心驰神往:“是吗?真好;毕竟你说的事情我可从来没经历过……真是让我好奇,政权旗帜变换的一瞬间究竟能看到什么样的风景。”
左吴摇头:“不,我想那一瞬间对普通居民来说和平时应没什么区别。”
“唔嗯,我想这是因为你们眼聋心瞎……不对,应该是有些愚钝?也不对,”灰风轻笑,抱手:
“总之你们无法亲眼目睹虚空与现实叠加的模样,无从知晓那片精神与物质相融合的世界发生剧变时是多么的壮丽;”
“而一个偌大政权的更迭,或许是瞬间触动亿万生灵心中世界最佳的方法之一了吧?”
寻常人观测虚空,必须经由视界的处理,还会受各自精神的影响,从而每个人看到的都是有些“一厢情愿”的风景。
譬如左吴看到虚空,是物质被抽象成狂乱黑线的纯白世界,和其他人看到的并不相同。
常人确实难以窥得虚空的真实模样。
灰风的话语勾起了左吴的兴趣,而这来自远古的可怖造物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她将一束头发撩拨到耳后,歪歪脑袋,自下而上看着左吴:
“你好奇的话,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把你眼睛挖掉给我,我给你做个新眼睛;当然是由构成我自己的纳米造物做的……唔嗯,相当于我把我的肉塞到你的眼眶里!”
左吴几乎不假思索地想答应:“好啊好……”
可列维娜不知何时横到了两人中间,眉眼挂着冰冷又礼貌的笑:“好什么好?我反……我和老板娘都反对。”
灰风被吓了一跳般,直起身子,往后退一步,狐疑地看了眼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这儿的艾山山,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可是你的老板明明很有兴趣。”
“呜哇,那又如何?”
列维娜的长耳朵抖了抖,独臂捏着自己的残肢,被蕾丝布环遮住的泼墨伤痕中有电光闪烁,好像在诉说着美丽精灵的冰冷决绝:
“我也有高维之眼,我也可以当我老板的眼睛。”
灰风撇了撇嘴。
气氛有些沉重。
金棉窝在姬稚怀中,看着这幕,啃着她那肉味的压缩饼干;
而兽人小姐听到灰风说“把我的肉塞到你的眼眶里”时,把其中一块饼干拿到自己眼前比画了一下,又顺手递到姬稚手中。
人马娘有些分神,本能般将饼干接过,吃下,然后发出一连串的“呸呸呸”声。
这味道还是超出姬稚的想象太多了。
以及姬稚因为生理原因,味蕾被突袭后发出的“呸呸呸”声是经由人身和马身共鸣,稍微有那么一些大。
倒像闹钟一般。
将沉浸在紧张中的艾山山给直接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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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海妖不由分说,抄起垫着她后腰的软垫便向左吴劈头盖脸砸去,边砸边说:
“还玩儿?还玩儿!?你就不会紧张一下吗!就连我们派过去的无人造物都失联了啊!”
很快,电子中的羽毛便扑散而出,又被等候多时的女仆装虫人麻溜捡走。
虽然一点不疼,左吴还是无辜地揉了揉脸,向海妖说:
“我只是觉得紧张没有一点作用,反正星舰在去到目标星系前也不能掉头,不如放松放松,这样无论遇到何种情况,我们还能更加沉稳一些。”
“沉稳?可别忘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脸不红心不跳的沉稳!”
海妖怒气冲冲,根根尖牙反射着比列维娜的表情要冰冷无数倍的光,却发现能扔到左吴脸上的垫子消耗殆尽,只能腾出一手一脚,向他张牙舞爪。
可即便如此,艾山山手上也没闲着,仍在按帝联标准程序,搜索无人造物的信号,也在不断尝试和航道外界取得联络,可惜全部努力都石沉大海。
终于。
航道的出口已经能借助视界直接观测到。
艾山山脸上露出一丝释然般的恬静微笑:“我有个主意,和逃亡者号相对,咱们现在这艘星舰就叫‘送死者’号吧!对仗工整,一听就是一对儿。”
“好名字……”左吴抓抓头发,在艾山山投来恼怒的目光前转移话题:新
“说起来连无人造物的信号都收不到的原因,能分析出一个结果吗?”
艾山山翻了下白眼,敲敲星舰的控制面板,边将左吴的问题转达给了那些科技猎人,边说:
“在帝联能驾驶古画晴空这样造物的人叫做御者,而我只是御者中的实习生;会掰下操纵杆按些按钮,再有就是骑点东西就是极限,你可问错人啦……”
“真是,某人如果有一天转移话题时能让我发现不了,那我可会乐上一整天。”
说着,艾山山又恢复那副把脚掌搭在凳子上,抱着大腿,膝盖与下巴杵在一起的模样,这是她又开始集中精力的表现。
不让星舰在接触航道外界的一瞬间遭遇重创就算成功。
左吴抓抓头发,目光跟着艾山山往航道出入口看去;其视界中闪过一条又一条消息,大都是科技猎人对现状的猜测。
每条都是科技猎人在激烈讨论中做出的猜测,其中偶有奇思妙想,记录下来后,或许某天还能成为新式武器开发的灵感。
直到暂定名“送死者号”星舰离航道出入口足够近,却还是没收到一丝一毫信号时。
左吴的视界忽然被那些科技猎人的欢呼刷屏,好像他们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还有灰风和列维娜的眼睛都齐齐一眯。
艾山山紧张地转过脸来一瞬,又把头转了回去,按着操纵杆的手又紧了些。
可那些科技猎人还没在欢呼中冷静下来。
左吴只能动用管理员权限,把他们全部禁言,问出“解答一下现状”的问题,再把权限打开。
科技猎人们没有再选择打字。
而是操控他们的光子木偶过来想要当面解答;只是不知为何,左吴总觉得这平日如鬼魅般灵巧的木偶,今天有些颤颤巍巍。
颤颤巍巍的木偶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
“光速变了,帝联本土的光速变了。”
说着,中控屏幕上弹出几个数据,光子木偶伸手指了指小数点后无数位的微妙差值,让木偶的手紧了又握。
左吴有些不明所以:“光速改变的事,在星海联盟不是很寻常吗?每个压缩空间中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现象。”
譬如联盟金库,譬如各个裁判庭;压缩空间中遵守着另一套物理规则,左吴第一次遇到眼前的光子木偶,能把它抓住,也是压缩空间拖慢了光的脚步的原因。
可光子木偶透露出的兴奋丝毫不减:
“是的,这在星海联盟的压缩空间技术下十分常见,但您也知道,压缩空间这门技术是星海联盟独有,来源也十分可疑。”
“每个压缩空间,其实就相当于一个不同的世界;所以物理定律才会改变,光才会被拖慢它的脚步。”
然后。
木偶指了指前方航道的出口的亮光:
“可那边连接着的是普通的太空,根本和压缩空间是两码事;也不可能是有大质量天体在那边的缘故,毕竟那里是帝联本土,‘光速数值’作为地理信息被记录,本来亿万年都不会改变。”
“可它偏偏变了。”
“这或许说明,航道那边连接着的已经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宇宙!对,就是陶沃姆的虚空长城说过的那种平行世界!”
以及因为是不同的世界,解释失联的原因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左吴没感觉到分毫兴奋,而是无比头疼地揉揉眉心。
就相当于以帝联的国境线为界,原本的太空被替换成了平行世界的宇宙?
这是怎么做到的?又是谁做的?
仁联?
可陶沃姆的长城节点不是说了,仁联能做的只是通过虚空长城,来窃取不同世界线的星球,可没说它能直接割走按“立方万光年”计算大小的整块宇宙碎片。
甚至这番表现也远远超出了初丹天使所拥有的能力。
左吴情不自禁捏了下艾山山的肩膀,他也感受到了压力;真正的情况比最糟糕的预想还要凶悍千百倍,哪怕是他也无法再表现得轻松一点。
“送死者号”还只是个玩笑般的暂定名,此刻也显得十分贴切。
星舰编队依旧在向前,无从停止,继续向前。
直到编队脱出航道。
却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彼世的宇宙一如往常般幽暗,只是大家能看到的是已经变了模样的星空。
人能看到的星光均来自百万年前,星空变得与帝联记录的星图相冲突,便说明此方宇宙在根本上就与原本的不一样——
至少百万光年外的星星有着不同的运作轨迹,这方宇宙碎片被替换到这个世界时,才让人看到了不同的星空。
众人面面相觑,科研星舰按照既定程序开始探索星系第一行星的表面。
艾山山轻咦一声:“真怪,这颗行星的表面全是细密的粉末。”
而灰风却捂了捂嘴巴,看上去有些想吐:
“唔嗯,不用看啦。”
“这颗星球上全是我的‘腐肉’。”
第二百七十七章 粉末
灰风在提议给左吴换只眼睛时,半开玩笑地说过,她的“肉”就是构成其身体的那些微小的纳米造物。
那脚下星球全是灰风的“腐肉”又是什么意思?
左吴询问,可是灰风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抬脚便往星舰的墙壁走去——构成灰风的纳米造物如此微小,甚至小过了舰体金属原子间的间隙。
以及每个纳米机器也蕴含着当今世界无法理解的科技,能与这些物质进行绝妙的共振,如风情万种的情人般轻抚这些原子,又将它们轻轻拂开,不添一丝伤害。
所以,灰风能直接穿过星舰的墙壁。
只是这次她穿到一半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嵌在墙壁中怯怯探出头来:“唔嗯!抱歉,我是不是应该走门,这样更礼貌一些?”
左吴和几位女士面面相觑了几秒,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回答灰风:
“我先确认一下,你是想直接穿墙而出,然后直接跳到那颗摆满你……你腐肉的那颗星球上去?”
“当然,”
灰风有些困惑的歪头:“最好也是最快的方法,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左先生,你不是也能做到差不多的事吗?”
“……我可没办法穿墙。”
“所以我才想起来应该走门呀!”
左吴捏住眉心的力道加深了些:“我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该更谨慎一些?”
“唔嗯,我觉得是弄巧成拙……不对,应该用‘多此一举’这个词,”
灰风摇头,把脚从墙里收回又将腰叉起:“左吴先生,明明你也能轻易做到从星舰直接跳下去又毫发无损的,干嘛要这么谨慎?”
“……因为你说下面是你的腐尸。”
“没错啊,高贵的,圣洁的,柔软的,香香的……”灰风的疑惑越来越浓:
“燎原有无数美好的词语形容各自的尸体,现在更应该抓紧时间投入它们的怀抱才对。”
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还是艾山山恍然记起燎原人的风俗——
他们本是气态生物,死亡后像水母死时融化于海中般,化作一缕清风消散,不会有被微生物分解时的腐败与糜烂。
所以,燎原人在面对亲友死亡时,他们也不会有恐惧的情绪,只是会围绕在其还被残余的灵能束缚住气体的尸身前,来回味最后一丝丝的弥留。
由此他们发展出的文化,也甚少包含对尸体本身的恐惧。
虽然在燎原大汗求贤若渴,其境内接纳了许多其他种族移民的现状下,燎原人也在渐渐被外来的文化所影响,但这毕竟是最近百十年才发生的事。
对已经数十万岁的灰风来说,她好不容易才全盘接受了燎原风俗,没来得及对这般剧变有所反应。
所以才会对众人对她的“腐肉”有些忌讳的反应感到惊奇。
猜想是这么个猜想。
列维娜压低声音:
“呜哇,这就是星际时代……可底下灰风的‘腐肉’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尸体,以及这里不是另一个宇宙的碎片中吗?怎么会出现灰风的腐肉的?”
“我怎么知道?还有我不瞎,当然知道底下根本不一般,”艾山山也是小声,旋即瞪了某人一眼:
“但有什么办法?你还能拉住你老板不成?”
拉不住的。
左吴的好奇心已经被点燃,几乎是片刻就忘了他亲口说出的“谨慎”。
姬稚抿着嘴走上前来,看着左吴套起呼吸面罩,又与灰风在互相礼貌的谦让中肩并肩,携手打开了星舰的舱门。
灰风先行跃下。
人马娘则是在最后关头拽住了左吴的后衣领,叹气,张开她的铁裙,又帮左吴整理了下呼吸面罩,才和左吴一起跟上了灰风的身影。
他们一同下坠,像往未知迈出了脚步的勇者般。
还在星舰上的艾山山,往靠上来的金棉和列维娜撇了撇嘴:
“我忽然觉得把星舰叫做‘送死者’号有些难听,以及没个代号还是很不方便,不如趁现在把它定下来,叫‘赴死者’号怎么样?”
金棉勉强笑了一下:“还……还不错喵。”
艾山山点头,嘴里一直碎碎的念叨着咒骂某人的话语,手上的却一直没停下操作星舰的动作,又开启了星舰内部的广播:
“这里是暂定名赴死者号的船长室,呼叫各位探险家,请随时准备接应我们的陛下和船长;呼叫各位科技猎人,请保持对底下那颗行星和那三人的关注。”
科技猎人们马上回复,表现出出了与雇来的探险家们截然不同的热情:
“当然,艾小姐,麻烦移交一些星舰的操控权限,艾斯提雅诺……噢,现在是赴死者号了,赴死者号上有我们用熟了的探测造物,用来分析会很快得到结果,”
“只是不知道艾小姐您是对星球感兴趣,还是对观测那三人的现状更感兴趣?”
海妖龇牙,她真正重视的一方当然不必多说,可由于众所周知的性格,她还是说:“我全都要,全部都重视,别告诉我你们没这个本事。”
科技猎人根本没听艾山山的轻嘲,只是因为海妖的命令而欢呼,又在他们所置身的那个铁盒子中玩儿起了猜拳——
几个输家无比失落地承担起检测左吴姬稚还有灰风的任务,其余的大多数则开始兴高采烈地研究起这颗星球。
……
赴死者号在之前已经发现星球的表面因不明原因呈现粉末状。
让左吴有些始料未及的,是这大气层也是满满一层粉末。
是真正的粉末,空气比想象中要稀薄;左吴骑着姬稚,在下落的过程中已经堪称高速,可他确信自己即便解除吸收,也不会像陨石坠落般拖拽出灼热的焰尾。
反而是因为经久不动的粉末被排开,会在天上留下一道不知会保存多久的运动轨迹。
姬稚抿嘴,感觉铁裙的运作也受到了阻碍;只能将大气层中常用的喷气式推进关闭,切换为在太空中才会使用的无工质殷勤,抿嘴:
“果然是腐尸,这颗星球给我的感觉真糟糕。”
左吴点头:“我也是。”
明明在高空向下遥望时,这颗位于帝联边陲的星球还流露着一股难能可贵的生机盎然——有海洋,有丛林,有在流动的温暖云层。
可所谓“温暖的云层”已经被证实是粉末折射着的恒星光辉所产生的幻象,连其流动都是粉末模拟的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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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海洋”还有“丛林”呢?
……
赴死者号上,研究星球的科技猎人于莫大的热情下,工作的效率前所未有。
星舰向星球投以粗壮的扫描光柱,各种信息在被迅速计算而出,又分门别类地汇聚一堂。
可谜题并未破解,反而越来越多,亦让科技猎人的热情水涨船高;他们几乎是在欢呼中咏唱出了可以刻录进黑胶光盘的高音:
“真有意思,星球表面的粉末厚度令人发指,一百千米?一千千米?不,不如说它整个地壳,乃至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质量都是这样的粉末!”
“艾小姐!您能拜托灰风和左陛下,回来时给我们带些这粉末的样本吗?”
“恐怕会有些困难,”艾山山耸肩:
“按灰风的话来看,她的腐肉大概率就是这些粉末了,嘿……一个星球的百分之七十都是,不知道其他星球会不会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以及,你们是知道灰风对待她流落在外的组织的态度的;连钝子头皮上那一点点残留都不放过;你们感兴趣你们自己去问,我是懒得帮你们忙。”
科技猎人窃窃私语,打算翻阅些钝子被左吴揍时记录下的讨饶日志,从其中学习些技巧。
可艾山山并不想让他们闲下来:
“喂,别忘了正事!探索星球,然后讨论能不能建立联系星海联盟那边的信号基站才是最重要的!”
左吴他们跃入太空后,无线通信或许同样是因为物理法则的不同而中断,包括监控他和姬稚生命体征的讯息也无法传回。
所以艾山山才必须动用星舰的观测造物来观察他们的现状——至于星舰内部的广播,则是通过线缆将音频信号传输至舰舱扬声器中的,勉强还能用。
这至少说明让这里与星海联盟重新建立联系还是有可能的,只要拖拽着一根长长的线缆,将两处通过超空间航道连接起来就行。
当然,这是下策中的下策;最佳方法还是希望科技猎人能找到无线信号中断的原因然后将其解决,或者找出某种可以依靠的替代。
否则想要将整个帝联用线缆连接起来,不仅不现实,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另一边。
那些受雇而来的探险者至少打听到星球上并没有显而易见的危险,再加之他们的雇主简直是身先士卒。
他们终于踏上了各自的小型舰船,又商量好用舰船打出不同颜色的信号灯,像摩斯密码又或者复杂了一些的旗语来联系。
效率会很低下,因为光总是沿着直线传播,落到星球上时稍有遮挡,就会让联络受到干扰。
于是冒险者还商议留几艘舰船用作公用,悬在近地轨道上,捕捉到地面的闪光信号时,就重复一遍,用作广播。
这或许是帝联失联,旧的宇宙消失,新的世界碎片降临,甚至所有生命可能都已经灭绝后,由新的生灵所建立起的第一张人造卫星网。
有些热血,连同他们探险的热情也被点燃。
无论是被金钱驱使,还是天生热爱,小型舰船分散向星球的各处,也有些胆子大的已经着眼于星系的下一个星球。
一如他们的无数先辈,在披荆斩棘和惊涛骇浪中,去发现新的大陆。
……
左吴他们已经注意到近地轨道上正规律运动,红红绿绿的光点。
其中蕴含的意思很快被视界的独立运算所破解,左吴咂舌:“摩斯密码?旗语?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左……左吴,先别说这个,好吗?”姬稚一直在动着她的蹄子,有些眼泪汪汪:“这地面……这地面踩起来好不舒服!”
左吴低头,了然。
通过刚才天空中的摩斯密码,左吴已经知道脚下的粉末简直是深不见底,如同一望无际的流沙海洋。
一脚踩下,他的身体便已经开始渐渐下陷。
而姬稚是人马娘,不是骆驼,马蹄比姬稚的脚掌要小,加之体重还相对而言有些大,连带也让她对地面施加的压强变得很大。
所以她一直在飞速下陷,又一次一次把蹄子从地面中抽出;只能借助左吴吸收掉施加在她身上的重力,或者不时催动铁裙才行。
这让姬稚很是难受,只觉得是自己拖了左吴的后腿。
有个词语叫“走马观花”,一直顾忌自己,左吴还怎么对这迥异的风景看个痛快?
左吴耸肩,脱下自己的外套,撕成布条,蹲下,把它们一个一个缠在姬稚的蹄子上:“好些了吗?”
蹄子被握在左吴手中,让人马娘有些不好意思,又一遍一遍捋着她的马尾辫,声若蚊蝇:“……嗯。”
其实没有,但总不能辜负情人的心意。
左吴倒是没发现姬稚的小小谎言,只是点头起身,举目眺望。
在近地轨道红红绿绿光点的照耀下,这个星球倒真像是一片无比寻常的盎然原野,有草地,有石头,有远处的溪流,还有位于地平线上的广袤丛林。
可这些都是粉末。
石块和草地一踩就化为细密的白沙,又顺着踩出的凹陷滚落到大地深处。
一片生机盎然般的荒凉。
这是另一个宇宙的碎片,左吴一再这么提醒自己,还没有证据表明原本的帝联也变成了这个模样。
只是越往深走越心凉。
直到左吴看到另一行脚印,灰风默默坐在脚印的尽头,细密的粉末在顺着她指缝中流到地面:“喂,你们也看到啦?我的腐肉没想象中这么可怕吧?”
“这些粉末看上去也不像‘腐肉’。”
“瞎说!这些都是可以构成我身体的纳米造物,只是许许多多凝在一起,变成了分割不开,也无法叫醒的坨坨,当然能叫做我的‘腐肉’啦。”
灰风手指揉搓,将拿住的最后一点粉末丢弃,看着它们垂直落下。
因为这颗星球没有风。
左吴挑眉:“你的‘肉’……怎么变成这个模样的?”
“唔嗯,我不知道……不是说了吗,它们无法被叫醒。”
好像陷入了死胡同。
直到左吴的余光忽然瞥到天空中开始闪起别样的摩斯密码。
他无比讶异:“咦?是我的摩斯密码不对,还是什么原因?”
“那些冒险家发现了这个星球上的土着,他们自称‘策展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角度
以星舰灯光的闪烁所编成的灯语,虽然也是一种无线通信的手段。
以及它在这因物理法则的微妙不同而使得寻常通信手段统统失效的异世宇宙碎片中,也是眼下能和几千上万公里外的同伴取得通信的少数手段之一。
但它还是太不稳定,一次能交流的信息也太少了一些。
以及,左吴所找到的冒险家们大都是在星海联盟受雇,那里本就是整个银河各个文明与种族交集荟萃的地方,冒险家们的构成自然也是五花八门。
若没有视界中的翻译软件,那这些冒险家互相间的交流都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传统无线通信手段失效的当下,众人互相间的沟通成本又上了一个台阶。
近地轨道上星舰的灯光在持续闪烁,不断修正着之前因为种种干扰而丢失的灯语信息。
左吴的视界接收着这些灯光,又转换为他所熟知的语言文字;而文字往往需要顿上几次才能组成一句完整又通顺的字词,即便如此,其中依然有错别字。
对那些冒险家也是一样。
他们想说什么,需要把各自的语言转换为灯语信号投送至近地轨道,然后像待在收音机面前的听众期盼主播选中自己点的歌般,等待近地轨道上的同伴将自己的留言转述给目标之人。
加之由于文明之间的差别,一个语言中有些专有名词时常很难被另一种语言直接理解,平日翻译转件的强大功能,会根据双方的具体语境,很快找到替代的词汇。
但需要靠灯语交流的当下,软件自然很难判断“语境”究竟如何,也因此转述这些专有名词时,大多会成为一些奇怪又拗口的音译词汇。
所以。
左吴看到这颗粉末星球上的土著自称“策展”时,第一反应是沟通出了问题。
以及视界之后所显示的信息似乎在愈发佐证这个推断,“策展”这个名词只出现了一瞬,便很快被软件以其他更有可能准确的发音所替代。
所以应该是个小小的误会?
左吴想着,有些出神,随手将呼吸面罩从自己脸上拉开了一瞬。
起初还没什么感觉,但几秒钟后,左吴便觉得嗓子开始越来越痒,连带肺也开始激烈抗议;是这些细密的粉末在他呼吸的流动中欢呼着涌向肺部,并在其中横冲直撞。
另一边的姬稚仍在努力适应流沙般的地面,四只裹上布匹增大了表面积的蹄子交替从地面拔出,不时将看不见的粉末扬到空中。
左吴赶紧将面罩重新带好,同时全力催动吸收。
有些麻烦,虽然这些粉末本质是和灰风相同的纳米造物,但它们的每一粒都是由无数纳米造物的个体相互粘连而成,想要吸收会很是缓慢。
趁此机会,左吴又朝自己扇了扇手掌,却没有挥来多少凉爽的风。
或许这里的空气虽然看起来澄澈,但其中的大部分分子也是由细小的造物拟态而成的?
左吴在思索,又看见尚且在努力地姬稚,说:
“对了,姬稚,我以前一直没问过,就是你马身上的肺鼻,是不是也需要佩戴特制的呼吸面罩?”
肺鼻是姬稚马身上,肋骨间,直连着肺的呼吸孔,其上为了过滤灰尘而有着无数肉刺,又在不断分泌黏液;人马娘对此无比自卑,最近也没有任何改善。
只是在左吴面前,一切都有些不一样。
“是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不对,这时候我应该说‘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知无不言’,”
人马娘疑惑片刻,随即便露出灿烂的微笑,又提了提她的铁裙裙摆:
“我的肺鼻确实需要特制的呼吸器,不过是集成在‘铁裙’里了,这身机甲不愧是人马牧场出品,样样都想得很周到,”
“只是这颗星球环境的原因,铁裙为了过滤粉末,功耗也比以往高得多;”
“真是,这种环境根本不适合骃族;想来没有造物辅助,我们在这赤……赤身裸体的话,大概没几步就会被粉末呛死……呜噫!”
她悲鸣一声,因为和左吴的聊天入了神,不知不觉间,流沙般的地面已经淹没了她的四个脚踝。
人马娘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脚拔出来,粉末从包裹的布条缝隙中流出,已经影响到了她的步幅。
可姬稚很不舍得将左吴亲手裹上的布条解开。
骃族是绝好的陆军,其先辈为了帝联在各个星球都驰骋过,也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他们对各类环境都有强大的适应力。
姬稚是那些陆军的后裔,可她却直言自己无法长久地在这颗星球生存。
可这里居然有土著?是这个种族已经为特殊的环境完全特化,改变了他们的生理构成,还是另有原因?
比如……他们便是科技猎人所从中分裂,也应该掌握了许多稀奇科技的策展人?
左吴已经将脚步转向发现土著的方向,又想起了什么,歪头看向一直在玩弄那些粉末的灰风:“灰风,在你的‘腐肉’上发现了土著,你是什么感觉?”
“唔嗯,能有什么感觉?当然是好奇他们是从哪来的,”
“老实说,这种感觉还挺怪的;燎原人不会留下尸体,我的‘肉’也极少会陷入这般腐烂似的无法响应,确实很新奇,”
灰风“嘿咻”站起,把手拍了拍,又恍然理解了什么般:
“喔!我听说你们人类的尸体会腐烂,会生蛆生虫!是不是很有意思,像有了新的宠物般?从你们家人的尸体中出现的蛆呢,你们会不会把它们当做自己家人的新生?”
左吴又觉得头有些痛:“……我想不会。”
“为什么啊!”灰风由衷震惊:
“你们一直把初丹人称作‘天使’,我便大致了解了下帝联以及地球的天使文化;天使是指引死者升入天堂的生物,个个白白胖胖的,不是和‘蛆’在图鉴上的样子有几乎一样的特征?”
“还有,‘蛆’以后是要成为蝇类的吧?获得翅膀,如同羽化成蝶般;”
“对于蝴蝶,就算是我,也知道它在你们的文化中有积极的意义;那蝇类为什么不一样?明明它们都是虫类哇!”
以及,左吴先生,你不也是对自己的虫娘女儿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吗?
虫娘,虫人;蝴蝶,蝇类。
三者之间又有多少区别?
灰风还想问这个,但总觉得在“生死”的话题前谈及对方具体的家人会很不礼貌,才没有开口。
左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
倒是姬稚有一些思路,又有些狐疑:“灰风小姐,难道你几百万年的生命中,没有和我们这样的血肉生物起过冲突,又杀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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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血肉生物?”
不可能的吧。
只要杀过,就知道尸体的眼睛在渐渐散瞳时,又在腐败中染上一层不透光的白膜,被蛆虫渐渐啃食时是多么可怖。
灰风听了姬稚的疑问,忽然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脸:
“唔嗯,这个……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在遇到科技猎人,又遇到燎原和大汗前大概不知这种性格,比现在稍微……冷酷了一点点;”
“对什么东西都没多少兴趣,尤其是什么血肉生物,看见就会觉得烦躁……”
她把脸彻底捂住,闷声:“所以……和我打上照面的血肉生物,是几乎活不下来,也根本留不下尸体的,”
“我让他们全部烟消云散了,图个清静嘛。”
原来是这样。
左吴和姬稚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天,想着钝子身体曾经的主人。
那位首席就是发现灰风的人,运气真是好,遇到的是寂寞了百万年改变了许多的灰风,捡了条命啊。
也让她最终把身体送到了钝子手上,自己才有了黛拉,从这个角度看,说不定是自己运气好。
他又歪头看了看灰风,灰风也歪头,只是歪的是左吴的反方向,其疑惑的神情分毫未减。
左吴轻叹,再次提起脚步,去往冒险者们发现这颗星球土著的方向:“灰风,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就是。”
“我也是从彻底失忆中慢慢学习各类常识走过来的,有时也会对各种现象抱有疑惑,其中就有‘生命’或者‘尸体’之类。”
“我来给你解释的话,或许能好理解一些,我们或许也会有一些更多的共同语言。”
……
近地轨道上的灯语闪光片刻未熄。
发现自称策展的土著的冒险者,给自己取的帝联特色名字叫戎良渊,以及他对这些土著的处理方式颇为温和,只是远远观察而已。
倒不是戎良渊素质有多高,事实上他一直有灵活的道德底线,这次的温和只是因为雇主毕竟是帝联皇帝,是把国家当自己私产的身份。
想来没人喜欢看到外人在自己家里撒野、撒欢。
可惜,戎良渊没法儿掩耳盗铃地说自己的行动没有对土著造成任何影响——
动力装甲掀起磅礴灰尘,打向近地轨道的灯语产生了丁达尔效应,耀眼的光柱在几公里外就能清晰看见。
还有近地轨道上的灯语光点,或许更是这颗星球上从未有过的景象。
这些土著会对如此现象产生什么样的反应?
戎良渊准备记录,或许这就是往后功劳的证明;视界一再调整焦距,凝视着土著部落的出入口——
那是个山洞,土著们似乎是穴居,而那座山也是整颗星球少数不是粉末所拟态的东西。
“策展”几字就刻在洞口,戎良渊当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只是用视界记录下来,再由翻译软件本地破译,又将结果通过灯语打到近地轨道上去而已。
这里的土著见到如此异象,会有什么反应?
和他以往见过的土著那般,对异常现象顶礼膜拜?还是像受惊的动物般躲到洞穴深处,祈求这个世界再度恢复安宁?
有些期待。
来了!
只见那个山洞中,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身影;戎良渊瞳孔一缩,因为他在这名年老土著身上看到了星际时代造物的痕迹——
大概是维生装置,只是已经无比陈旧而破烂;这年老土著的维生造物还挂着一些石头用作装饰,跑起来时响作一团。
戎良渊思索,如何用帝联特色的语言形容这一幕?
对了,就像封闭的原始部落将偶然获得的打火机,当做天神的馈赠了一样。
这样在几万年前有过辉煌过去的土著也不少见,戎良渊的注意力很快从那些维生装置上移开,转而仔细观察那名土著。
年老土著也在粉末之地上艰难行进,似乎对这个异状的产生感到无比好奇,讶异了许久,似乎觉得必须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他掏出了一个石板,准备将此刻辉光的灿烂化为图像。
可还没等有任何字迹写下。
山洞中便又冲出了一个土著——这位看起来倒是年轻许多,至少翻越粉末大地的动作更游刃有余。
年轻人是在担忧那名老年土著?戎良渊这么想着,调整了下录像的焦距。
然后。
他看见那年轻人直接把老者打翻在地!
流沙差点将年老土著淹没,可是年轻人根本不管,而是抢过老人手中的石板,见它没有丝毫损坏,才松了一口气。
年轻人把空空荡荡的石板郑重收起,又看了老人一眼,仿佛天人交战许久,才狠下心来,把老人单独丢在了粉末大地中。
然后年轻人伸手,将老人的维生装置解下,又独独抱着石板和造物,将它们视如珍宝地往山洞归去。
也是,在这种粉末星球,可以成型的固体或许远比年老土著的生命重要。
眼见老人即将被流沙吞没,戎良渊呼气,终于有所行动,这样被抛弃的个体可以等同于死亡,救济一下无伤大雅。
何况自己的雇主或许会对被抛弃的老年个体很感兴趣。
戎良渊活动活动筋骨,掏出了备用的面罩。
……
另一边。
左吴特意放缓了脚步,因为灰风的问题简直是多得吓人。
她眼睛放光:
“我明白了!你们人类忌讳尸体,等同于忌讳死亡;以及腐败对你们的原始社会是个实实在在的威胁,毕竟腐败的东西不能吃,还会散播疫病?”
左吴欣然点头:“没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唔嗯,可你们科技进步,能克服腐败的问题后,为什么不把家人的尸体做成标本保存在家里呢?这样子可以天天相见,是多好的纪念?”
灰风摇头晃脑:“真哒!燎原人的气态尸体无法保存,最多只能死家人围在死者的身边,记住其消散的味道而已;想来燎原人会很羡慕你们这样能留下纪念的尸体!”
左吴扶额,终于决定转移话题:“对逝去的东西,能留下纪念是很开心的事?”
“当然,”灰风不知怎的,深深看了一眼周围一望无际的拟态粉末,若有所思:
“没有比这更令人幸福的事情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知音
左吴对什么治国理政可是一窍不通,就算是现在的“行宫”中只是一个草台班子,管理的事也还是需要交给钝子以及房诺鲁来做持。
钝子和房诺鲁,一个是曾经的管理型ai,一个是在旧帝联供职已久的资深官僚;从各个方面来看,他们或许真有在日后扛起一整个星际政权重担的潜力。
只是钝子时不时地拉胯和房诺鲁将卖国当做梦想的心态,总是让左吴心忧,也因此,他早觉得自己有必要学学怎么来管理一个政权。
和之前成为逃亡者号船长时,偷偷学习该怎么开星舰是差不多的心态。m.
可惜他的参考书只有视界中那十几万本而已。
这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之一,毕竟在帝联整个失联的当下,所有储存在帝联本土的资料也跟着一起失踪了。
至于帝联输出到外星的书籍则颇为驳杂,从中筛选出对学习这方面知识有用的资料还有些麻烦,大多也和当下帝联的现状并不适配。
其他文明写就的参考书就更不用多想,与之相比,那十几万本好歹遵循的是人类的逻辑。
所以。
在名为戎良渊的冒险家,将那被年轻人抛弃的老者扛到自己眼前时,左吴又不禁思考起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表达什么样的态度。
不能对此报以忽视,现在的自己和之前在莺歌索捡到金棉时不一样了;
当初的自己只是莺歌索的匆匆过客,自然可以像钝子所说的一样选择不干涉土著的自我进程。
可现在自己是皇帝,是将政权当自己私产的人;眼前的事四舍五入更算是自己的“家事”,可不能这么随随便便。
此时。
扣在老者脸上的呼吸面罩正全力运作,让他久违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从玛瑞卡那里讨来的医疗用纳米机器人也注入了他的身体,全力修补着他受损的细胞。
戎良渊还打量了左吴一眼,蹲下,扭开了水壶,将澄澈的液体倾倒而下,将老人的脸洗净,展露了他的真实容貌。
他长得很像人类,只是左吴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无法克服的厌恶,说明老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纯血人类”。
用以给老人洗脸的水在从他的脸颊上滴落后,很快顺着粉末大地的缝隙流失殆尽。
可这老人明明戴着面罩,明明还处于昏迷,却偏偏像闻到了水的味道般动了动喉头,像闻到肉香的饿犬。
戎良渊看着,一把将杯口提起,讪笑着向左吴抓抓头:
“啊,陛下,希望您不要因为他的反应,就觉得我浪费水资源……水对他们可能很珍贵,对我们来说并不是。”
左吴不置可否:“你觉得我有些触景生情?”
“……说不上吧,只是我以前遇到过一些雇主,遇到遭受苦难的土著就非要去救,”
戎良渊做出了副苦笑的模样:
“救也就救了吧,问题是那些雇主在回去后,大多不会再对救下的土著抱有多少关心了。”
“所以我总是在想,那些雇主是不是只需要享受救人时一瞬间自我满足般的快感,至于土著往后究竟怎么样,他们也不会关心,管杀不管埋而已。”
“而被‘救’回来的土著大多连视界都没有,在星际时代反而很难生存,还不如继续呆在他们的‘解救者’眼中,像地狱一般的家乡更舒坦。”
或许戎良渊这个被雇来的冒险家,想要在左吴脸上看到一丝动摇的神色。
左吴只是咧了下嘴,对这番言论颇感无聊地摇了摇头:“老生常谈,以及你别误会,我想救土著,可不是像救一两只小猫小狗般,玩腻了又丢弃而已。”
“那您想做什么?”
戎良渊问,手上拿着的水壶在一晃一晃,让其发出水涌动的声音,如同指挥老者喉头跳动的音乐家般。
只是下一秒。
他手中忽然一空,水壶便出现在了左吴手上。
左吴将盖子拧开,又随手在老人皮肤上划出一道破口,将水壶扣到伤口之上。
已经进入老人血液中的医疗用纳米机器人,如同酣战许久又迎来援军般,纷纷赶来,将水分子搬运至他身体中最为缺水的各个部位。
老人干瘪的嘴唇在快速恢复饱满,脸上如深渊般的皱纹也在被飞速填平。
他的眼珠开始飞速摆动,像噩梦将醒的前一秒。
左吴终于回答:
“我想做的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罢;若只是一出寻常的孙辈谋杀祖辈的事情,我就选择‘以孝治天下’,对那个年轻人直接出重拳就行;”
“如果其中还有隐情,那我就再慢慢分析呗。”
戎良渊点头,他不是帝联人,只是被雇来的佣兵;也因为其文化的原因对“皇帝”这个词语缺乏尊敬,想到什么变说什么:
“嚯,可是我先不说这片宇宙碎片还算不算帝联的问题;它这么大,难道您打算对土著的事一个一个,仔细分辨吗?”
左吴耸肩:“我大概没这个精力,遇到哪个就算哪个呗。”
“那您好像和那些收养土著像小猫小狗般的人没什么区别。”
“还是有点区别的,至少我不会把他们带走后就完全不管,我的‘家事’当然要负责到底。”
戎良渊沉默片刻:
“……那您的家还真够大,以后您大概也要把这种事交给别人的,只是被您亲手解救的土著,总会比其他的地位要高一些吧?”
冒险家将手比作天平模样:“亲手影响一个文明的进程,或许要比用政权机器来影响更沉重一些;您说您会一直这么做,还真是……有些任性。”
左吴耸肩,等待着地上老者醒来:“那又如何?帝联这么大个政权,也该能承受得起我一个人的任性。”
“可是帝联现在不见了。”
“我会找回来的。”左吴头也不回地说。
对话中断,戎良渊惊觉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只是水壶被左吴拿着,有些不舍得走开。
这冒险家又想了想,有些恍然:“我明白了,陛下;您不是收养小猫小狗,更像是想开个动物园。”
动物,土著;在园区中也是被观赏的命,但无论是寿命还是健康,都比在园外要好得多。
左吴摇摇头,把水壶丢回戎良渊手上:“或许,但也有可能,我能建立的是能给‘动物’们自由驰骋的一片大陆也说不定。”
戎良渊抱手:“像地球的非洲?我听说‘非洲’也是被掠夺得最惨的一片大陆。”
确实,如果想让土著不被打扰,那还是需要把他们隔离起来;但这依然是玛瑞卡想切断超空间航道,创造无可触及的黄金乡的路。
左吴对这种想法究竟是否正确,依然没有头绪,又对戎良渊的话有些惊奇:“你是怎么知道‘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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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帝联发源于地球不假,但地球从来不曾进入帝联的势力范围,其上的某个大洲的名字更不可能是银河中很大众化的知识。
就连昔日的地球人,也最多说出邻国的几个城市,很少有能搞清邻居行政规划的人。
冒险家听到问题,往后退了几步,又深深看了眼地上的老人:
“我的队伍里也有来自帝联的土著;您会不会对帝联土著为什么会加入我队伍而感兴趣?”
“只是因为,我和我的伙计都是被因为一时兴起救助又被丢弃,在抱团取暖的小猫小狗而已。”
原来戎良渊自己就是来自某个地方的土著,也难怪他能记得把老人救下搬到自己身边,真正冷血的冒险家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个选择。
左吴咧嘴:“那你对我想弄的‘动物园’是什么感觉?”
“我自己无所谓,我的一些伙计肯定会对它深恶痛绝,”戎良渊耸肩:
“只是我还有些伙计,如果不是没得选,他们也不会愿意和我整天打生打死。”
……
星舰间用灯语通讯的效率在提高。
无他,只是因为灯光的强弱乃至其中的光谱的区别,同样可以作为一门语言的“音节”。
参与探索星球的大家伙们,所搭载的视界在事前便进行过一轮同步,不断更新着交流的密码。
截至目前,虽然还是没办法无损传输容量稍大的文件,但若忽视干扰,现在至少基础的通话已经没有多少问题。
探险家的行动加上“赴死者号”的研究,整颗星球的基础数据已经完全呈现。
整颗星球都是败絮其中般的荒芜,灰风的“腐肉”拟态成了几乎所有的东西。
——大地、石块、草原;连星球另一边的海洋,所填满的也只是灰风透明状的腐肉而已。
眼前山洞中的“策展人”,是所观测到的唯一高等生命。
生物学表明,能维持高等生命天然存在的,至少也该有个稳定的生态系统,而这正是这颗星球绝对无法提供的东西。
结合戎良渊所观察到的远古维生装置,这些土著确实是科技猎人从中分裂出的组织后裔的可能性,也变得渐渐大了起来。
被救下的老者即将醒转。
姬稚终于找到了一些在粉尘大地上行走的窍门,点了点蹄子:
“这里是另一个宇宙的碎片,我们在这发现了策展人,难道科技猎人便是从这方宇宙起源的?”
“不一定,这只是这个宇宙的策展人,我们宇宙的策展人还没被发现也说不定,”左吴解释:
“就像其他宇宙也有我和你,因为某些时候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后,产生的不同的我和你。”
姬稚被绕得有些晕,只是歪了歪头:
“我无法想象在喧闹行星,没向你搭话得我自己……那样的我,现在应该和帝联一起失踪了罢?”
人马娘想上前蹭蹭左吴,但温润的表情很快垮了下来——灰风姗姗来迟,走到左吴面前,指了指天上的赴死者号:
“唔嗯,你是不是有些问题想问那些科技猎人?他们操控光子木偶也属于无线通信的范畴,目前动用不了,但我可以给您接一根电话线!”
“电话线?意思是从赴死者号上拉根线下来?怎么拉法?”
左吴觉得灰风的身体真是神奇,说起来她自己也是无数纳米机器的集合,其细胞与细胞间的通信就没受到什么干扰?
“不是拉,是接!你说帝联语言怎么比我还不准确?”
灰风撇嘴,只是往天上遥遥一指,一根黑色的线条从她指尖伸出,很快探到天际,延绵不绝地往星舰那边伸去。
左吴忍不住想摸摸那根线。
可灰风却侧步躲开,抗议了声:“好痒!”
而她的“痒”好像在加剧。
在确信摸到星舰后,灰风咬牙切齿地把黑线从指尖上一拔,甩了甩手,交到左吴手上:
“记得还我,别把它吸收掉!我能用的肉哪怕是一点点,都可宝贵了!”
左吴接过,只觉得黑线虽然延绵至天边的黑线轻若无物,也还没来得及去问该怎么用。
一团黏稠的阴影如同石油一般自黑线中渗出,出现!
是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它不能离开黑线,只能寄居其中,看到左吴后抿嘴:
“左吴先生,您找我们?其实我们对‘策展’没什么兴趣,但对那个山洞却无比在意~”
木偶摇晃着黑线,无比雀跃:“快走快走~我们去看看~为什么全是粉末的星球上会有这么个可以形成山峰的固体?”
左吴牵着黑线,总觉得它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气球,光子木偶就是在争抢它的顽童。
“等等,咱们至少需要一个导游吧?”
光子木偶有些疑惑:
“为什么要导游?我们在操作木偶,灰风小姐想来不会害怕这颗星球上的任何威胁,左吴先生您也一样,要什么导游……”
“噢~我们忘了姬稚,姬稚小姐,这里这里,您愿意在外面等我们一下,做做您自己的事去吗?”
人马娘脸色又变了变,直接抬头看天,盘算着把科技猎人们的本体从那方形舱室中揪出来揍一顿的可能性。
却在这时,老人终于悠悠醒转。
他在嘟囔着什么,结合之前戎良渊所收集的语言样本,视界内的软件在以极快的速度将嘟囔声破译。
老人看着自己的手:“奇怪,真奇怪,我居然……不渴也不饿,发生了什么?”
姬稚的尾巴点点,有些不耐:“是我们救了你,以及,抢走你维生装置的人是谁?”
“是我孙子,等等,你们是谁?”老人眼中的惊恐只持续一瞬,接着便被一股狂热所取代:
“不,这不重要!你,小姐,你长得好奇怪,你的下半身为什么和我们,还有和您的同伴们都不一样?还有这团阴影,这是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接着变得肃然,缓缓下跪,用额头触在地面上,状若恳求:
“这是我们一族最卑微的礼节,我可以将你们称为天神,主人,什么都可以。”
“我也只有一个请求。”
“请你们准许我研究研究你们……不,摸摸你们就够了!”
“请你们允许满足我的好奇心。”
“由此,我死而无憾。”
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忽然转头。
他们好像得偿所愿般,在另一个世界遇到了难能可贵的知音。
第二百八十章 探索
宇宙如此空旷,物质的体积占比大概无法超过整个宇宙空间的亿万分之一。
也就是超空间航道拉近了星系与星系间的距离,让各个文明有了中银河热热闹闹的错觉。
即便如此,科技猎人们有时也会感到寂寞——
挖掘远古遗迹被发现受到追杀时,在做实验不小心炸飞了几条街便被宣布非法继而被取缔时,他们便会在跌跌撞撞的逃亡中,感叹能理解自己的知己如此的少。
不就是偶尔炸飞几条街,几个城市吗?这与整个宇宙的奥秘比起来,还能算得上什么大事不成?
至于炸飞星系,炸飞银河,科技猎人们虽想,但碍于
所以。
宇宙如此空旷,知己却更少;以及追求真理的道路也是无比坎坷,在这条道路上死去的科技猎人也是不知繁多。
比如那位首席,还有以往无数个如斯的逝者。
光子木偶背后的科技猎人会羡慕拥有如此死法的同道,却也会升起危机感;无他,就是因为难觅知音。
谁也不知道下次实验会不会让他们全部死掉,更不知道他们死掉后,还会不会有人来继承他们的研究成果,他们的精神。
没想到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宇宙碎片中,他们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人。
老者仍然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只是偶尔会忍不住抬起眼睛,其中的狂热不减分毫,甚至愈燃愈烈。
尽管粉末的大地已经吞没了他的膝盖,但老者干瘪的肌肉却涌现着力量。
就好像他眼前的天外来客是猎物。
而老者自己才是时刻准备暴起,把左吴和灰风一把抱住,准备用眼睛、用鼻尖、用全身的皮肤去感受和研究的对象般。
灰风咂舌,手肘捅了捅左吴:“这老人是想杀了我们?”
左吴摇头:“应该不会,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没什么,就是我有时候会分不清爱慕、杀意、或者饥渴以及欲望之间的区别,这老人让我有些……混沌?疑惑?”
左吴听着,莫名想起了列维娜。
想起她被挂在商店橱窗中时;与她初次见面,她咬着荆棘编织成的弓弦,嘴唇被割破,留下殷红血丝时;还有她第一次穿上女仆装时……
“或许这几个词根本就是近义词。”左吴只能抓抓头发,做出了这样的总结。
此时。
光子木偶从那根黑线中又渗透出一些,其背后的科技猎人在低声争论,有些决定不下该对异世宇宙的同道说什么话。
还是左吴第一个向他蹲了下来:
“研究我们就算了,只是我的朋友——就是这个黑漆漆的影子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你想加入他们吗?我保证加入他们后,你天天会有新奇的东西去研究。”
老者不敢将头抬起,嗓音却有些颤动:“加入他们?好啊,当然好!你们会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吗?”
左吴点头:“当然。”
可老者接下来的一句话有些出乎左吴的意料。
他说:“太好了,我老早以前就想去粉末的流沙湖对面看看;就在咱们眼前这座山的对面,那里有个凸起的小点,我一直看不清那是什么;粉末湖也挡住了我,根本翻不过去。”
左吴愣了愣,恍然想起了“皇帝的金锄头”这个典故,或许皇帝也不知道农夫的锄头会生锈。
“等等,我朋友会带你去的地方,可不是你家门对面而已,而是星球之外,银河之中去。”
老人愣住。
“星球”与“银河”这俩再平常不过的事物,在他的语言中是无比拗口的专有名词,他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茫然模样。
……
光子木偶小心翼翼,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向老人大致解释清楚什么是“地外”与“银河”。
左吴等待,在此期间,老人的身体情况在不断变好。
只是从他身体中漂出,回到左吴这边休憩的医疗用纳米造物一直在抱怨,说老人的血压在不断升高,若不是它们的努力,老人早就因过度兴奋衰竭而亡了。
这些医疗用纳米造物来自玛瑞卡,说是工具,其实更像教授派出和他同行的客卿。
左吴只能尽力安抚,又像真正的领导般画着大饼,答应之后在玛瑞卡面前为它们美言一番。
光子木偶总算结束了科普,暂时没说这些粉末可能是灰风腐肉的事。
即便如此,当下连刚出生的幼儿第一次接受知识移植就会了解到的常识,还是宛如大当量的核弹般,在老人心中引爆。
他定定,依然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竟有些舍不得站起,好像膝盖离开地面的一瞬,他就会随着飘然的内心一起飞向空中。
姬稚挑眉:
“怎么?你是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还是担心我们害你?抱歉我有些不礼貌,但我必须提醒,你在被你的子孙抛弃时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人擦擦眼角,被渗出的眼泪吓了一跳,想要将泪水送回口腔避免浪费,又因为不知道怎么打开脸上的维生装置,只能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不,不是……确实有不能割舍的东西,就是我的研究成果,祖祖辈辈的研究成果,在山洞里,没有带出来……我想带它们一起走。”
眼前老者以及他祖辈的研究记录?
左吴又在自己脑海中搜寻了一下情节,印象中,某本书有科普过;
地球早期的历史和天文学都是以甲骨文的形式记载,其中有些记录下的天文现象、或者遇上的某某动物之类,都成了研究当时历史与生态难能可贵的资料。
或许,老人所记录下的东西中,也会有类似这样,可以揭示这个宇宙碎片真相一角的东西。
比如宇宙碎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世界,还有整个星球上的灰风腐肉究竟是什么。
更别说老者的部落叫“策展”,是疑似科技猎人从中分裂出的组织,就算到老者这一辈时已经失落,但他祖辈也可能留下了有用的东西。
想到这里。
左吴捏了捏拳头:“行,就和你去山洞中取取东西,你带路就好,只希望里面不要和外面一样全是脚都迈不开的粉末。”
老人从地上爬起,摸摸脸上的呼吸面罩,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听到左吴的话后回答:“请放心,我们打扫得很勤快。”
用打扫的吗?左吴抬头看了看山洞,其上“策展”两字,在视界中仍然不断变换着翻译,甚至有时,程序会觉得那就是一段毫无意义的划痕,否定着其蕴含的意义。
一如这个名字之后摇曳将熄的命运。
左吴仍牵着灰风给的黑线,这连向星舰的线条延展性极佳,支撑山洞的探索不成问题。
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依旧寄宿其中,他们对“策展”二字依旧毫无兴趣。
只是老人自己的研究成果如何,他们对此无比期待。
……
姬稚不适合钻这样的山洞。
她的身体比常人庞大许多,在隧道中便显得有些拥挤,连转向都有些困难。
但有左吴和灰风在,山洞中不可能有什么会威胁到他们的东西,所以姬稚还是挤了进来,只是选择了殿后。
否则这么多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总是会有些难为情。
山洞中终于不是外面那样,连路都不好走的粉末大地;左吴的手指划过山洞的表面,微凉的触感表明这可能是一种金属。
左吴指指那根黑线,望向灰风:“这根线不能接到我的视界里吗?和赴死者号联系,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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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就能解析山洞的材质究竟是什么了。”
灰风叉腰,瞥了眼光子木偶:
“首先,这木偶占了很多带宽;其次,你星舰上所有的分析员都在木偶身后,期待着这老头……这老人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惊喜,可没人帮你再分析山洞的构成了。”
左吴耸肩:“那你有什么头绪吗?”
“唔嗯,我只能说,这山洞的材质对我而言没什么特别的。”
对灰风没什么特别,但它毕竟也是整个粉末星球上几乎唯一的固体;金属的材质未经灰风腐肉的拟态,已经足见它的特殊。
山洞内部盘亘错节,至少是个合格的避难所;老人脚步急急,走向的只有一个目的地。
姬稚的马蹄声回荡,她也在观察着内部的方方面面,又向老人远远问话:“这洞壁好像平整得很,你们没有试试把它挖开之类?”
老人摇头:
“挖不动的,还会浪费宝贵的工具;不过我的父辈曾经在洞壁上刮过青苔,是种不错的小食,可是由于水汽的减少,青苔也不长了……我说的对吗?”
光子木偶歪头:“什么对不对?”
“就是青苔是因为水汽的减少才不长的。”
“……植物的生长确实需要水资源,当然,洞内青苔的消失原因可能有更复杂的深层原因~但缺水一定最为关键。”
木偶回答。
而老人却无比兴奋的挥了挥拳头:“我就知道!就知道是水的原因,可是我的孙子压根就不相信!”
左吴歪头:“你的孙子,就是把你扔出山洞那位?”
“没错。”
“你恨他吗?”
老人却不假思索的摇头:“为什么要恨,他只是不知道探索和研究有多么重要而已。”
光子木偶无比认同的点头:“听听,这才是我们该说的话。”
姬稚却有些敏感:“你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你的孙子宁可把你扔出山洞,还拿走了你的维生装置的?”
老人摇头:“我只是想复现昔日我吃过的青苔,让我的孙子也尝尝味道而已。”
听着。
人马娘耳朵抖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她的堂哥;姬压和帝联一起失踪,原本姬稚对他很是讨厌,现在却不知为何有些挂念。
老人却好像很是放得下般:“没关系,去拿我成果的路上多半是会见到我孙子的,到时候再说吧。”
一行人在往山洞中不断深入,左吴只觉得里面是另一种层面的荒凉;坚实的洞壁无法被这些土著开发,现在甚至能让青苔生长的水汽都已经告竭。
姬稚又开始敏感,对老人说:“喂,我们一定能见到你孙子,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老人比划了几下,这些土著的活动范围以及这座山的大致构成终于清晰。
这座山有些类似于一个“推进器”。
这盘亘错节的通道,是推进器的进气管道,而最深处则是推进器的核心,里面藏着土著们代代相传的维生造物,还有些无法启动的机械。
核心处被他们当成了广场,每个土著从外面归来,再回到自己房间前一定会经过广场一次。
丢下老者的年轻人肯定会去那里,也会将老人的维生装置交还于核心之中。
左吴听着,抱手:“那山洞核心的再下面呢?”
老人有些黯然:“那里的格栅无法破坏,只有婴儿能钻过去;你知道,维生装置是有限的,有些不该诞生的婴儿……会被我们推向格栅后的深渊。”
“这样,”左吴耸肩:“那那个广场还会让外人进入吗?”
眼前老人又是疑惑:“‘外人’是什么?”
“……没什么。”
想解释清楚,大概又会引发一番社会学的长篇讨论,眼见离老人的研究成果越来越近,连科技猎人都决定将解释这件事往后推迟一些。
很快。
伴随着姬稚的轻轻马蹄声,广场近在眼前。
左吴决定先停步。
因为那个丢下了老者的年轻人,此时便站在广场正中;包围着他的还有一些人,他们都看着年轻人交还老者的维生装置。
然后。
一位孕妇颤颤巍巍过来,牵着一个半大孩子,又一起默默在年轻人眼前跪下。
孕妇瞥了眼脚下只够婴儿通过的格栅一眼。
她接过了那套原属于老人的维生装置,准备拿去核心处充气,充水,充能。
年轻人低低轻叹,按了下孕妇的肩膀:“没关系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孕妇默然后退。
她舍不得哭,哭会浪费宝贵的水资源,让进入维生装置循环的资源越来越少。
而年轻人则拿起了那块石板——老人的石板,上面记录着老人的写写画画,亦是老人的研究成果之一。
年轻人爬上核心,左吴眼角一跳,因为他看到核心那里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残缺。
自残缺处。
有水汽和气流在泄露。
白白泄露,可那孕妇都舍不得哭。
年轻人用石板比划了一下,终于找到个满意的角度,他想用自己爷爷毕生的心血去修补核心的漏洞。
老人勃然大怒,忽然冲出通道,在其同胞惊骇的目光下,一把将年轻人扑倒:“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爷爷,你还……”年轻人惊讶了一瞬,也顾不得思考太多,只是和老人开始争抢石板:“把它给我,给我,你看到了,核心在泄露!”
“那也不能用我的石板!”
“那我们还能用什么?!”
老人愣了下,咬牙,依旧没有松开手:“不行,不能用石板……这是我们探索的证明,而探索和研究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年轻人却像听到了某个该被诅咒的词语般,近乎低吼:“探索?研究?!”
“爷爷,你释放我们宝贵的水汽,说是要去培养我们谁也没见过的青苔;你偷走我们的空气,说是要研究火为什会点燃?!”
他凄凉的笑:“没错,没错啊;探索和研究可能确实是好东西。”
“但对我们有什么用?能拿来做什么事?!”
”探索和发现到底有什么意义?!”
“空气和水都已经不多了啊……”
此时。
光子木偶潜来,看到了那枚石板上的内容。
确实是老者的研究成果没错,上面有那么几行字:
问题:火为什么会燃烧?
现象:火只能存在于核心中,拿出来就不行了。
是否需要可燃物?是否需要空气?
可燃物搞定了,问题是空气。
木偶回头。
而老者眼中狂热又一次重燃。
他一把抓住年轻人的面罩,掀开,空气流出;又拿出了可疑的,被他当做可燃物的东西。
火没有点燃。
老人惊骇又失望。
木偶向前飘了几步,有些凄然:
“光有可燃物与空气还不行。”
“还需要足够的温度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态度
或许,在粉末星球上生活的土著们真的忘记了许多事,比如他们山洞洞口“策展”几字的含义,还忘记了寰宇之中本该是常识的知识。
比如他们似乎不知道“陌生人”是什么——整个星球只剩下他们一个聚落,平日面对的敌人只有看似富饶实则无比贫瘠的大自然,根本不会有外敌入侵。
左吴一行的闯入,只在土著们的眼中掀起了一瞬间的惊惶,便很快被好奇所取代。
那名被怀孕的女人拽着的孩子,甚至轻轻挣脱了母亲的手,想接近这些闯入的人。去摸摸那个会动的影子,还有姬稚非同寻常的马身。
看来即便落魄如斯,这些策展后裔依旧在天性中保持了旺盛的好奇心。
可惜成长的标志之一就是要抑制自己的天性。
譬如那个年轻人就是这样。
左吴已经把他和那位老人拉开,又给那年轻人注入了玛瑞卡的医疗机器人。
只是用针扎了一下他,而这在其他文明已经可以等同于攻击的行为甚至没引起年轻人多少警惕。
原因多种多样,毕竟小猫小狗都会害怕打针。
只是年轻人见到本该死在自己手上的爷爷去而复返,而自己又差点被他摘下了面罩丢掉性命,负罪感与厌恶感交织而上,让他几乎崩溃。
加之年轻人的皮肤已经被粉末与尘埃折磨了一辈子,几乎无法再感知如此微小的痛觉。
其糟糕的情况又引起了玛瑞卡的医疗造物们强烈抗议,它们往返于左吴身边补充能量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左吴也干脆坐到了年轻人身边,看着他狠狠摁了几次自己的脸,鼓起勇气看向那边的老者。
老者还在因为得知了火焰因和会燃烧的原理,缠着光子木偶去问东问西,想要挖掘更多的知识。
年轻人盯着他,好像眼底都要烧起。
左吴却敲了一下他的头:“怎么称呼?”
“称呼?我?”年轻人脸上尽是迷茫,片刻后才有些恍然:
“哦,我爷爷确实说过,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要有个类似称呼的东西,是叫‘名字’还是什么东西?爷爷给自己取的脚‘向杜实’,给我的叫‘向新’;”
“只是我们几乎从没用过,只有我们这些人,大家一个眼神就能知道想找到的是谁,名字?真的没有必要。”
左吴挑眉,这下对这名为向新的年轻人发起抗议的不光是医疗用纳米机器人了,还加上了自己的翻译软件。
因为向新的语言已经趋于退化,却又残存着一些复杂的结构。
如此不上不下倒让翻译软件觉得自己在面对一本被火烧过的密码册,想要破译可比以往更费精神。
好在左吴来的还算“及时”,毕竟语言是需要人以及共同社会传承的。
若这个土著聚落因为核心的恶化,让居民的数量再少一点,环境再恶化一点。
那向新以及他的后辈,恐怕会彻底忘记自己的语言该怎么说,只剩下吱吱呀呀和肢体语言。
这两样东西连动物都会。
左吴只能耸了下肩:
“我觉得,这次不管你爷爷做的是对是错,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就是名字确实是个宝贵的东西;你杀了你爷爷也无所谓,至少名字还是要记住。”
对个体的区分是社会的基石之一,哪怕现实一些,不去确认年轻人的名字,对左吴的交流也是很大的阻碍。
总不能一直光年轻人和老者这么叫。
向新抿嘴,身体转了转:“你也有名字吗?”
“对,我叫左吴。”
“左吴?左吴……”
向新咀嚼着这两个字,很快就想放弃——左吴的名字在他的语言中,这两个音节都要几乎消失;这让向新又成了牙牙学语的儿童,没重复几次就舌头发酸。
年轻人只能放弃:“好的,我尽量记住……对了,我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
“天外来客,”左吴言简意赅:
“向新,无论如何,你们的聚落中应该流传着一些故事,有没有主题是环境剧变,或者像我们一样,主题是天外来客的部分?”
“我想也许是有的,可我也只是听爷爷说‘也许有’,想来是爷爷小时听祖辈讲过几句,几句而已,他也不记得了,”
向新摇了摇头,又往他在那团阴影前的爷爷面前看了一眼:
“我该称呼你为‘左吴’,还是‘天外来客’?又或者‘天外来客’这个词是你们的统称?‘天外’和‘客’又是什么意思?”
“我爷爷……是因为知道了你们的故事,才会一直是这样吗?这些词语是不是一种诅咒?”
名为向杜实的老者掀开了自己孙子的维生面罩,只因想验证燃烧是否需要空气;
在此之前,向杜实破坏过维系整个聚落生存的核心,放跑了宝贵的气体和水,只为了培养青苔,以及寻找他所认为的“可燃物”。
整个星球空气稀薄,任何火焰都点不着,只有核心内部还能燃烧;老者拿着的“可燃物”就是从核心取出,他以为只要加了空气,就能火苗出现在核心之外。
老者甚至没搞清“可燃物”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
向新抿嘴,咬了咬牙,看着自己的爷爷投身光子木偶宛如无边无际的黑暗帷幕;又低头看了眼充当地板的格栅,仿佛听到下面无数被放弃的婴儿骸骨在哭。
求知是否是一种诅咒?左吴没有回答,向新也没有问他。
此时。
远处的姬稚朝左吴做了个手势,聚落核心处的破损已经被修补好,用的是向新从未见过的材质。
从未见过?
年轻人恍然惊觉,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其余所有人一样被配发了面罩;海量的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在充入他的肺,可向新还是觉得大口呼吸是一种奢侈。
为什么?自己觉得无比宝贵的东西,天外来客会拥有这么多?
为什么天外来客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奇怪?是怜悯?还是觉得自己丢弃婴儿的行为太残忍?
为什么……?
向新不自觉的按住自己的喉咙,总觉得有种情绪会朝心中喷涌而出。
不知不觉间。
年轻人面向左吴,捂起眼睛:
“左吴,天外来客,请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排斥、怨恨你有这么多的空气和水,明明是你把它们分给了我们?”
“为什么我会怨恨你没有早点过来?这样我可以少扔掉几个分不到维生装置的孩子?”
左吴偏头,结合医疗机器人的报告,他为向新做出了肯定的答复:“我想,你的这种情绪叫‘嫉妒’。”
“我讨厌这个词,这是不好的东西吗?……等等,”
向新愣了愣,又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有些疑惑:“这个词的读音和我语言中其他词语的读音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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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
“没错,”左吴点头:
“这个词语在你们的语言中已经失传了,是我的软件结合了些和你们语系相近的其他文明的单词,推测出来的读音,我把它还给你们。”
年轻人捂住了眼睛:“明明它是个不好的词语,你还要把它交给我们?我不想知道这个词,我不想认识它……看来求知果然是件被诅咒的事情!”
向新一下子站起,情绪激动,凭着一股动物般的本能就想发泄自己的怒意,可他生生将这股莫名的愤怒忍住。
因为他看到几个被分到面罩的孩子的眼里露出一股由衷欣喜。
孩子们的身体从未如此有过活力,也从未被允许过大口呼吸,他们几乎要随着本能开始感受快乐,开始追逐打闹。
但他们的家长却还是阻止了他们,每个人都摸着面罩,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害怕天外来客随时会把面罩收回。
可家长的阻止按不住孩子们的兴奋。
他们甚至结伴走到那位孕妇身前,齐齐低头,去听胎儿的心跳。
其中几个孩子担忧的看了看格栅之下,打定主意在胎儿出生后,会将自己的面罩分给新生的婴儿。
有几个却是将面罩死死护住,决定此生都不让任何人触碰。
“或许吧,求知可能是件被诅咒的事,”左吴朝向新咧了下嘴,又指了指那几个死死护住面罩的孩子:
“只是你若舍弃了求知,也让那些孩子舍弃了求知,”
“可就没人再告诉他们,‘嫉妒’是件丑陋的事情了。”
说着,左吴有些自嘲,毕竟他自己就是会嫉妒列维娜向她家乡的神灵献上祈祷的人,这种话还真不该让自己来说。
向新如遭雷劈。
他喃喃着什么,将手掌从手心上放开,发现其上沾了泪迹,又手忙脚乱的想把这几滴水搜集起来。
却又忽然笑了笑。
左吴抱手:“是发现你不需要再做这种事了?”
年轻人摇头:“不,我只是想再向你求几个方便收集眼泪的壶,用我们平时的方法,总是会浪费许多……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失笑,眼泪夺眶而出:“对了,这种时候,我该向您说些什么?”
左吴也笑:“说谢谢就行。”
“‘谢谢就行’?啊!我明白了,谢谢,谢谢!”
左吴点头,站起,打算去光子木偶那边看一眼。
可他的手却被向新的拽了一下。
年轻人有些怯生生:“所以那个收集眼泪的壶,您会考虑一下吗?”
……
冒险家戎良渊酷爱冒险,否则他也不可能受雇来执行探索帝联本土,这几乎是十死无生的行动。
这山崖内的核心他当然也要来,兜兜转转,左吴和向新的谈话,他也大致听了遍。
以及,短时间的相处让这资深冒险家稍微摸到了点左吴的性格,知道可以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
戎良渊朝左吴点了点腕部:“你和这名叫向新的年轻人谈心,用了大概二十分钟。”
左吴耸肩:“还算效率吧,给他们科普了一下我们是什么人,稍微解释了一下银河和宇宙,他们的环境异常,也解了下他们的心结。”
“嚯嚯,左陛下,听说许多宗教将被救世主亲自启迪的人称为先知,那个向新不错,好像有这个潜力,”
戎良渊微笑:“只是先知相较于整个文明的数量来说,注定还是稀少的,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因为启迪一个人花了我二十分钟?”
“对,所以您把这百十号人全部启迪一遍,可能要花两千分钟,这只是一个星系中的一个星球,”冒险家向天花板张开怀抱:
“而您还有整个帝联呢。”
戎良渊保持这个姿势数秒。
直到向新领着几个孩子过来,一同向左吴请教:“请问,戎良渊先生这种症状,是不是‘嫉妒’的一种体现?”
戎良渊的脸瞬间垮下,抱手:“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左吴也咧嘴:“你说你的团队中,大多都是被天外来客带走、启迪的土著,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一满编的‘先知’,以及你是不是将把你带到太空的外星人称为救世主?”
戎良渊摇了摇头,失笑:“不,怎么会。”
“我们更喜欢把他们称为奴隶贩子。”
……
灰风踢着地面,将点点粉末踢到格栅之下;粉末是自己的腐肉,腐肉就该去陪着婴孩的尸骨。
那边,光子木偶已经完成了和名为向杜实的老者的交流,此刻飘到灰风身边,想把那黑色线条还给她。
灰风摆了摆手,没接,只是轻笑:“怎么了?是向杜实的研究太过低端,让你们感到失望了?”
“怎么会?”
光子木偶向灰风摇头:
“研究无所谓高端低端,而且我们的研究,在您眼中可能比研究火焰燃烧的原理是一样的程度吧~”
“只是我们本以为我们可以不顾整个世界的命运去研究的,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欠缺考虑了?”
“为了研究火燃烧原理的程度,就葬送整个世界,是不是太不值当?毕竟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许多我们未曾见过的美好事物。”
灰风愣了下,忽然有些慌张:
“唔嗯!所以你们来找我搭话,是想要一点安慰的?毕竟向杜实还是让你们有些幻灭?”
“那……那个,不是不行,就是我……我以前没做过!得学习一下才可以!恰巧这里快算完事了吧?我边走边学呗!”
木偶后面的科技猎人笑了笑:“没关系,我们下次还敢。”
向杜实听到了这话,出声:“等等,现在不能离开山洞。”
“为什么?”
老者眼中泛起疑惑:“你们不知道吗?被卷进大地的自我愈合中可不是件闹着玩儿的事……噢,这应该被叫做‘星球的自我愈合’,见谅,星球这个词我是刚学的。”
光子木偶兴奋向前,现在轮到他求知了:“星球的自我愈合?这是什么情况?”
“被你们叫做大地,海洋,草原,树林的东西,全是粉末的拟态,却会因为我们的活动被破坏,失去这样的形状。”
“这些破坏不会被马上恢复,而是积攒到某个程度后,一次来个痛快;我有许多熟人就是被卷到山河的恢复中,再也回不来。”
“所以,最好在这里等到‘星球的自我愈合’完全平息。”
木偶和灰风对视一眼。
前者说:“灰风小姐,我记得这些粉末,就是无法响应您操控的纳米造物。”
灰风也是轻笑:“是啊,看来我的腐肉不像我想象中腐烂得这么彻底。”
第二百八十二章 因由
左吴不小心听到了灰风的谈话,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别样的想法。
怎么说呢?会动的“腐肉”?
听上去好像有些意思!
他环视一周,觉得目前没人再注意自己,便拍拍衣服,退到众人身后,阴影之中,小心翼翼蹲下,将地上的粉末聚成一个小堆。
又抓起一把,捏在手心中,揉搓,好像抓住了以往的悠闲时光。
在他还没扛起眼下的担子,每每与艾山山渡过一个个难忘的晚上后,海妖总是会拉着左吴看一些帝联古早的电影,而丧尸片是其中占比颇高的题材。
左吴不喜欢这个题材,只觉得找找丧尸片中的漏洞还更有意思;比如电影中丧尸的表现力怎么可能敌得过原子时代的武器,还有它们为什么不需要遵守能量守恒云云。
结果就是被艾山山咬了,继而又引发一场大战,劳累成倍增加。
这让左吴学会了保持沉默,也使得艾山山随机到这类片子时,让他总是昏昏欲睡;只是偶尔醒转,又会惊叹于海妖沉迷于电影时,那份专注表情的美丽。
她会在廉价到颜色都失真的血浆飞溅中低笑;也会为演员蹩脚的演技低低啜泣,吹鼻涕的纸巾像她被微风掀起的裙摆。
左吴便在想,一份丧尸片中的腐肉,对艾山山来说是不是一份难得的礼物?
可惜腐肉在帝联乃至星海联盟意外的不好找。
此前帝联丢掉几颗畜牧行星后,便陷入了天然食品的短缺危机中,大家吃的都是合成食物,保质期无比之长。
可能再过个几千上万年,下一个世代的考古学家还能对流传下去的合成食物做到开盖即食。
至于普通民众的尸体之类?那更是珍惜得不行。
帝联为其人民定下了三百年寿命期限,也注定会对每个人的身体情况进行长时间的监视,寿命将尽的人周围会有许多收尸造物时刻待命,在尸体产生的一瞬就将其回收。
之前在静谧行星,贲虎死在左吴眼前时,便受到了这样的待遇;那位身无分文的父亲被快速回收后,也让左吴隐隐觉得帝联回收尸体的方针有些可疑。
这居然是免费的。
这有些不可思议的现象,让左吴总觉得其中藏了什么秘密,可惜在帝联整个失踪的当下,求证此事的优先级被排到了相当的后面。
至于其他找腐肉的渠道,左吴也不是没想过,却越想越悲哀。
自己走过的地方,好像那里的居民大多是尸骨无存的——
死寂的工业行星被初丹天使的星门炸碎、静谧行星和喧闹行星随帝联一起消失;
莺歌索在失踪之前还好,中子灭杀干掉了行星表面的一切生命,包括那些可以分解尸体的微生物。
这样,在莺歌索随帝联一起消失前,其上虎人们的尸体可能还栩栩如生地保存着,和腐烂不搭边。
至于其他可能有腐肉的地方,左吴便没去过了;认识艾山山后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确实没有时间够自己去东逛西逛。
所以。
眼前这些粉末,可能是左吴身边在概念意义上最接近腐肉的东西。
而且最关键的,就是根据向杜实所说,这些粉末之后还会在一次硕大的自然现象中恢复成它拟态的模样。
左吴把粉末小心翼翼揣在兜里,觉得这颗星球和“丧尸”有些相像。
丧尸本质是尸体,是徒具人形的人;这颗星球也是,由粉末拟态的它,究竟能不能算传统意义上的星球值得说道说道。
以及这些粉末还能缓缓恢复,又在土著或的影响下渐渐崩塌,再被修复,徒劳的周而复始;
好像丧尸身上永远能流出鲜血永远不会干涸的湿润伤口。
喜爱这类片子的艾山山没跟着自己下来,听听自己的比喻,还真是遗憾。
可就如故乡的泥土可以寄托游子的哀思般,来自大地的粉末或许也能引起艾山山的好奇。
也不知道海妖对自己的礼物会不会满意?
左吴拍了拍自己状粉末的袋子,每粒粉末都是无数灰风纳米机器人的聚合,而聚合后的大小已经比原子间的间距大,不用担心再泄露。
只是左吴不知道,他的动作已经被向新记在心中;与求知重新开始“蜜月期”的年轻人对左吴的行动无比疑惑。
还是冒险者戎良渊制止了他:“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对自己救世主的癖好……或者说兴趣做出任何疑问。”
“为什么?”向新不解。
“因为有些事该问,有些事不该问。”
“为什么!”同样的三个字,这次向新带了些恼怒。
“因为这是对你好。”
向新捡起了久违的狐疑,眯眼,今天对自己好的人有些太多了:“……为什么?”
戎良渊深深捂住额头,却恍然想起昔日刚刚被奴隶贩子带上太空的自己——那时自己是一样的对一切感到好奇,可是多说一句话,就可能被拔舌抽筋。
他决定今天要更“不厌其烦”一些。
……
左吴揣着粉末,缓缓走向灰风和光子木偶那边,只是莫名的有些心虚。
毕竟是在灰风眼皮子底下揣走了她的一些腐肉,总是会有些奇怪;尽管粉末的数量在外面也多,但这和数量无关。
他俩还在向杜实确认行星恢复有关的事情。
灰风听着,频频点头,不时会比画几下,又拍拍她自己的肱二头肌,加油打气,好像在衡量她自己是否能做到差不多的事。
见左吴过来,灰风转头,本想向左吴讨教一些意见。
只是她一下子注意到了左吴鼓鼓囊囊的小兜,眼睛一下子发直,又抱起双臂,视线不知道该往哪放:
“唔嗯!左吴先生,你对我有好感……有兴趣!我很是高兴,只是没必要把我的腐肉贴身携带吧?怪……怪不好意思的。”
左吴见被发现,只能有些不甘心地把小袋子拿出:“那要不要还你?”
“啊?啊,不用……不对,还是还我吧,想收集请至少找个我发现不了的地方……也不对,之后你可能没机会了。”
灰风手足无措,看着那个袋子不知该不该接。
但左吴却挑了下眉头:“以后没机会了是什么意思?”
“噢,就是之后这颗行星的地貌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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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可能是我将这些粉末重新唤醒的机会。”
左吴大失所望:“等等,唤醒之后,它们不就不再是腐肉了吗?”
这还怎么送喜欢丧尸电影的艾山山?
灰风的手足无措又加深了一些,她刚刚才和光子木偶说过其不擅长安慰别人的事,尤其是左吴失望的点着实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
“唔嗯,不能说不是腐肉,只是腐烂的程度没这么高,”
她比比画画:“怎么说呢,左先生,你知道干细胞吗?”
“这种细胞有强大的分化能力,你们人类身上几乎所有种类的子代细胞都是由它分化而来,只是分化一次,拥有高度特化的结构后,便再也不能继续分化了。”
左吴脸色稍缓:“我明白了,就是把你本身比喻成干细胞,那这些‘腐肉’其实也是经你高度分化后的子代细胞?”
“没错!说出来有些难为情,但构成我身体的每个纳米造物,单独拿出来都是很厉害的,可不是玛瑞卡提供的那种,干一点点活就要回到你手上休息好久的……的懒鬼!”
确实,玛瑞卡给的医疗造物,光是治好向新和他爷爷身体内的暗伤顽疾,就已经抗议了好多次,此刻在那个针筒中彻底趴窝,需要充好久的能。
灰风轻咳一声,揉揉自己因为羞赧而颇为拟人的在发红的脸颊:
“总而言之,我的功能可谓多种多样,能拟态的东西也只会比你想得更多,无论是战舰,是人,还是动物,都没问题!”
“而这些粉末,就是针对行星地表,高度特化的拟态;它们鼎盛之时,山、水、大地、海洋,别说外形,就是真正的功能,也能以夸克为精度单独来进行模拟!”
她又指了指向新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核心:“甚至那个装置中残存的空气和水,都是我尚未失活的细胞的拟态!”
这些造物鼎盛时期,可以完美再现其模拟之物的功能;山水树木,乃至整个生态系统,甚至是星球的大自然,都是如此。
左吴有些疑惑:“可这与外面的‘徒具其形’完全不搭边。”
粉末世界如此荒芜,连可以让火焰在外面燃起的空气都没剩下多少。m.
灰风将她自己脸捂得越来越深:“唔嗯,这个原因,科技猎人不是和你一起猜测过了吗,事实和你们猜得几乎一样!就……就不要让我亲口说出来了!”
自己和科技猎人做过的猜测?左吴恍然。
他们猜测,灰风的每个“细胞”是无比耿直的。
拟态成头发,会因为与空气的摩擦而烧掉;拟态成普通人,便能被混混用普通的小刀当街痛死。
拟态成大自然后也会这样。
草地会枯萎,海洋会蒸发,石块会粉碎,森林会被意外燃起的大火焚烧殆尽。
灰风的声音细若蚊蝇:
“唔嗯,高度特化后的细胞,比寻常更笨了一点,更不知变通……”
“被烧了、枯萎了或改变了形态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掉头,只能一点点崩坏,最后只剩下维持形状的能力……”
“保持外形,是相对而言最为容易的;也是这些半腐之肉最后能维持的,即便如此,它们也不能做到随坏随修了。”
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是一片粉末的荒芜。
而这只是一个星球,根据赴死者号上前往其他行星的探险家们,用灯语传回的反馈,左吴脚下星球发生的事绝不会是孤例。
甚至在这方宇宙碎片中,寻常无线通信手段的失效,可能也与这些半腐之肉徒具其表的拟态有关——
灰风可以模拟种种宏观事物,当然也能拟态现今银河,常规通信手段所需使用的各类粒子。
那些粒子比宏观的粉末要难捕捉多了,加之赴死者号研究的精力全部放在了脚下星球宏观的表现上,才一时没发现通讯粒子的问题。
这是左吴的猜想,得出如此结论只比科技猎人这群专业科学家慢了一点点。
光子木偶已经利用黑线将猜想传回星舰,星舰中小方盒内的科技猎人们又打算靠猜拳,角逐出这个课题的负责人。
左吴却还有疑惑:
“等等,灰风,这方宇宙是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宇宙碎片,这里面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多的半腐肉?”
“你的细胞为什么会特化到这种程度,连思考的能力都放弃了;而不像现在的你这样,创造出人格来呢?”
光子木偶举手: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们认为这些被灰风小姐成为半腐肉的结构,大概率就是来自此方世界的‘灰风’~就是不知道这边的您是否还叫这个名字。”
灰风是来自远古的造物,其岁数超过百万年,不同世界不同的她大概也历经了无数会使得时空出现分歧的事件,异世有另一个她很是寻常。
听着猜测,灰风点头,抱手喃喃:
“唔嗯,关于左吴先生的问题,我也不觉得我会笨到这个地步,连创造出人格的事都能忘掉。”
“所以我觉得,这方世界应该也有我所做出,拥有人格的个体,只是不知道他在哪里,有没有跟着这块宇宙碎片,来到我们的世界。”
三人的疑惑越来越浓。
此时。
从山洞之外,忽然传来的隐隐的风声。
向杜实的脸色一变。
光子木偶也拽了下连着赴死者号的黑线:“哦?星球的表面恢复进程开始了?”
灰风点头,活动了一下脖颈,抬脚便往山洞外迈:
“这是我的半腐肉靠着残存的本能做出的修复,也只有它们因为动了起来而激活时,我才有可以干涉它们的能力,毕竟它们也是我的肉。”
“这样,说不定能得到里面残存的消息,对这方宇宙碎片的疑点做出解答来着,我去去就回,需要我给你们录像吗?”
光子木偶雀跃:“麻烦了!……您的黑线在星球的恢复中不会断了吧?”
灰风瞪眼:“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小瞧我!断了?哈,开什么玩笑哇。”
她矮矮的身影消失在山洞中,只是走到一半,才懊恼地跺脚,想起自己可以穿墙,直接跳起,节省了一大段路途。
左吴对灰风聪明与否开始心存疑虑,她和钝子说不定是卧龙凤雏,能处得来。
外界。
整个星球开始缓缓“倒带”。
第二百八十三章 节日
最开始,是山洞内地面上的粉末,仿佛收到了号令的懒散士兵般,三三两两地向洞外滚去。
可很快,这些粉末像收到了发急的催促,滚落的速度也跟着加疾;成片成片还以土著们干净的山洞通道。
而众人的脚边,则是有粉末倒飞而起,往格栅的下方,属于婴孩尸骨深不见底的坟冢中飘散而出。
这些粉末是那些孩子最后啼哭和夭折之梦的见证者,它们的离开或许代表婴孩们真正的魂归天地。
很快,左吴发觉自己的衣兜中的袋子里出现了一道拉力,是被自己当做腐肉收集起来的粉末在拼命挣扎,想要去响应外界的号召。
左吴想了想,还是把袋子解开,让那些粉末于欢腾中远远离去。
用吸收当然可以阻挡它们的脚步,但不知会对灰风接收这些“半腐肉”的进程会有何种影响,左吴当然更偏向于放它们远去。
反正灰风说她所尝试的只是去读取半腐肉的信息,没办法把它们再自如地操作起来,如臂使指;等星球外观恢复的进程结束后,再去收集些来当给艾山山的礼物也不迟。
只是会自己跑掉的礼物?这就有些讨厌了。
左吴抓抓头发,环视一周,想去找光子木偶的身影,和科技猎人们商量下自己的想法。
可他发现所有土著的表情都无比凝重。
他们牵出了各家在世的老人,自觉围拢到向新身边;即便所有人都被左吴配发了新的面罩,他们还是在颤颤巍巍中将面罩从脸上解开。
向新此时无比郑重地打开了山洞核心的阀门,沁人的空气缓缓涌出,亦有净水准备就绪。
左吴有些讶异,头朝不知何时飘到他身边的光子木偶歪了歪:“他们在做什么?”
光子木偶低声:“您看,左吴先生,他们不是把各自的老人也带出来了吗?如此郑重,倒像是在面对与生死攸关的仪式~”
“可我觉得那几个老人还没到风中残烛的时候。”
左吴说,那几个被牵出的老者年纪比向杜实要大一些,但还算有精神,不像随时会死去的样子。
可木偶却摇了摇头:“先生,可别忘了,生物个体步入老年后,身体各个方面的机能都会大幅下降,而细胞的活性就是其中显著特征之一。”
“有些年轻时可以轻易扛过去的伤害,在年老后,或许就成为致命的了;可别忘了这颗星球到处是粉末,无论是呼吸还是进食,或多或少都会进入他们的身体。”
“现在,这些粉末要从他们身体中离开,去构成大自然的模样了。”
而向杜实所感受的讶异则比左吴还要深:“二位,听你们的语气,在你们的‘天外之地’,人在老去后死时,面对的结局不是这样的吗?”
左吴偏头:“你在说什么样的结局?”
向杜实指向围拢成一圈的同胞:
“因为粉末……你们是把它叫做粉末的吧?粉末离开我们身体时也会带走许多东西,包括一点肉和一点血;”
“老人会看到粉末裹挟着它们离开,来自各自体内的血液会跟着一同飘到天空中去,红红的……扛得住的就能继续活下去,扛不住的就这样死掉呗。”
左吴点头又摇头:“等等,难道你们除了在这颗星球的粉末开始恢复进程时会死亡,而其他时候都不会吗?”
向杜实的神色有些复杂:“只要还装备着我们的维生装置就不会……你们难道不一样吗?”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佩戴着维生装置,各自的性命至少能维持在一个最低限度,至少不会被寿命的问题所困扰?
光子木偶点头:
“确实,我们查看过了;这里居民从他们的祖先处所传承下来的维生装置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他们的维生装置除开不能自已制造水和空气是个缺陷之外,就算是已经年久失修成这番模样了,也依旧能维持佩戴者最低限度的生命力。”
“而现在,他们要把维生装置暂时摘下来了。”
因为维生装置至少是要盖住他们口鼻的,粉末自他们身体中带着血肉脱离时,若再保持着其越来越不堪重负的运作,就极有可能被回流的粉末破坏。
老头子注定会死的,但少一套维生装置,就意味着今后又要有一个婴孩失去活下去的名额。
确实如此。
向新打开的核心阀门,让这里有了能让人们脱下维生装置来活动的条件;各个被搀扶出的老人自觉拿下维生装置,又将其仔细折叠,交到向新的面前。
在此之中,他们好像年轻了十几岁般生龙活虎,又因为许久没离开各自的房间,看到其他老人满是亲切,指着对方开始调笑:
“哦哟,上次见面时你的牙可不止这点儿,是落在枕头底下没拿过来?赶紧和你孙子说说,别吓着小孩!”
另一个老人回呛:“去去去,说得好像我这次回不去了似的,我感觉我还能再撑一两次呢!倒是你,我看你绝对撑不过这次了!”
老人擦了擦眼角:“你看看你,原来你脱下维生装置后是长这副模样的,我都快不记得了。”
“可你还记得我少了一颗牙?”
“这是咱们的赌约,赌约!从小时候就开始了,你忘了吗?!我和你打赌了,说你的牙一定是比我先掉光……”
“所以,可别在我们角出胜负前,你就死了啊……连牙都掉不完就死了,亏,太亏了……”
“这亏在哪里?”
“亏在……连牙掉光的感觉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你的后半生,不久是只剩那张光秃秃的床了吗?”
另一个老人只是低低冷笑,他几个年迈的同伴倒是过来,数了数人头,开始了颇为原始的打赌游戏。
像老顽童一样。
其他孩子也一样,向新大方的打开阀门让空气流出,就如古时的孩子过年时能大鱼大肉饱餐一顿般,如此令人欣喜。
这是他们的新年和节日,尽管主题是生死离别,也依然值得庆贺。
自阀门中涌出的空气悄然拂起了左吴的发梢。
他抓了抓头发,向光子木偶以及向杜实发问:
“喂,你们俩没告诉他们,我已经把玛瑞卡的纳米机器人放出去了;能治疗他们身体中淤积的旧伤,至少这次不会有人死。”
光子木偶叉腰:“没说,说了之后怎么观察他们这次庆典的原初形态,会没了那味儿的!”
“这大概是庆典的最后一次了,往后您是要把他们带离这颗星球的吧?已经成为孤品的仪式,就……暂时不要破坏了吧?”
左吴望了一眼那边的景象,生离死别的沉重点缀着喜气洋洋,确实别有一番韵味。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最后一次了……姬稚!”
一直保持沉默的人马娘吓了一跳,边引文粉末的四散打着喷嚏,边疑惑地转过脸来。
左吴朝她伸出手:“已经注定是最后一次的东西总是珍贵,所以他们的‘节日’虽然简陋了一些,但你愿意陪我一起加入他们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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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稚愣愣,眼中瞬间绽出灿烂的光彩。
……
向新是第二个知晓这次不会有熟人死亡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向左吴确认了一次又一次,巨大的喜悦在其心中横冲直撞,像做梦一样。
向新看了自己的爷爷一眼。
既然是梦,那就让它再甘甜一些吧!
他看了自己的爷爷向杜实一眼,咬了咬嘴唇,又深深低头,向左吴发出了最为卑微的恳求:
“请问……这次我们能点燃一个小火堆吗?”
小火堆?
左吴看了看向新,又转头看了看他的爷爷向杜实,祖孙相残的戏码以及其前因后果,又在左吴心中过了一遍。
他点头:“当然可以,不就是个小火堆……我有个条件,火堆让姬稚来点燃吧。”
姬稚跟在左吴后面,指尖小心翼翼捏着左吴的衣领,轻声:“为什么让我来?”
“我在中看过,和情人共度的节日以及庆典之类,怎么着都应该有些小游戏之类,这次没这个条件了,用点燃小火堆代替一下不是正好?”
左吴回答,又抓抓头发:“姬稚,你会不会觉得太枯燥了些?”
姬稚轻轻摇头,和左吴一起走到核心前,离阀门最近的地方,让马身趴下,等待左吴坐到自己身边:“怎么会,怎么会?”
“左吴,你知道吗?就是这一秒钟,我就有了好多好多的想法——比如让你握着我的手,我来钻木取火;或者用作可燃物的是我的马尾还有你一点头发的混合……”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左吴无奈,坐下,聆听着周围老人针对自己一行的窃窃私语。
这些老人同样早没了“外敌”为何的概念,更没想到有人会对他们不利的可能,做出的猜想天真得要命。
幼稚又可爱,简直一片赤诚。
“我想,无论是你还是向新,今后索要的东西应该能再多一些,”
左吴说,又释放出一点残留的蓝激光,在土著孩子们的低呼中割断自己的黑发,剪下一小撮,放到了地上:“来,轮到你的马尾了。”
姬稚抿嘴,轻哼几声:“你来剪,我够不到。”
左吴愣了一下才失笑:“等等,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你的马尾辫,原来是尾巴吗?”
人马娘的脸颊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又自己捂住自己的脸:
“我本来想得也是辫子,但,是你要我再贪心一些的;辫子短了会不好看的……艾小姐的头发最近也长长了吧?我不想在这方面被她比下去。”
左吴点头。
蓝激光的迸发小心翼翼,切断了姬稚的马尾毛发,放在了地上。
此时,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被左吴的蓝色激光弄得目眩神迷;又缠着向新问东问西,得知之后的火光或许还会是温暖的橙色。
这是多少年才能见到一次的东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宛如最高明的魔术师盖下黑布后,期待着之后会见识到怎样的奇迹。
此时。
星球外表的恢复进程开始陡然加快,有红色的血珠自土著们的五官乃至皮肤上渗出,又随着其中蕴含的粉末飘向山洞的外面;
老人的身体更脆弱些,被带出的血珠更多更密;小孩则充满活力,连渗出的血都是生机勃勃的鲜红。
此时。
左吴握着姬稚的手,看着她敲击了两块金属——
钻木取火是不行的,因为这里找不到一般意义的木头,而用以敲击的金属则是人马娘铁裙的一部分,在战斗中本来就容易打出灿烂的火花。
然后。
明晃晃的火苗,在阀门吹出的微风中,在金属敲击所得到的高热中,在姬稚的尾毛以及左吴的头发上出现。
温暖的光芒照耀着每个人的眼睛,也照耀着半空中飞散而出如倒飞雨滴般的血珠。
血珠在空气中,和阀门中吹出的水汽结合。
仅仅是一瞬间。
倒是真的出现了鲜红的彩虹。
修炼姬稚也看痴了一瞬,可惜这彩虹维持的时间太短,如昙花般转瞬即逝;人马娘撇嘴,不肯让左吴把手放开:
“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以为要多试几次才能点着的,是我的力气太大了?”
左吴摇摇头,又看向面前的所有人。
老人在发现没有一个同龄人死去,开始骂骂咧咧地大呼失望,只是没有一个可以掩饰各自眼睛中的泪滴,却又不愿让它滴落;
向新看着自己的爷爷,抿着的嘴终于稍稍放松:
“……爷爷,这是你梦寐以求的火苗,我让你看见了,我们扯平了……所以我不会为把你扔在粉末中道歉。”
向杜实缓缓摇头:“不,向新。在我想扯下你面罩时,我们就已经扯平了,所以现在是我欠你……我能还清吗?”
向新没得出结论。
有孩子忽然低呼出声:“快看,你们快看格栅下面!”
更多的粉末在飘散而上,一个一个,竟然凝成了之前死去婴孩的形象,在渐渐接近众人所在的高度。
光子木偶心回百转,大声:
“大家不要怕!是灰风尝试还原粉末中的信息有了结果,继而还原出了粉末所记录下的婴儿形象而已!”
没有人害怕。
一个中年妇人有些痴了:“那好像是我丢弃的孩子?小妹,过来看看,你说像不像?”
另一个女人抿嘴:“是的,我想就是她……太好了,他真的哭了出来……”
为粉末模拟的婴孩形象飘散向远方,一个接一个,不哭不闹;
老人,孩子还有其他人,也不管认不认识,即便这只是婴孩们徒具其表的残影,却依旧挥手向他们告别。
左吴知道,即便这颗星球只是在表面恢复,可自己眼前的文明获得的却是真正的新生。
火苗在他们瞳孔中映照,好像比银河还要美丽的星空;左吴也是第一次有了一种实感——
即便这是异世的宇宙碎片。
即便这些人是“策展”的后代,本该是探索的狂信徒。
但他们是自己切切实实、真真正正,在美好的群星下拥有的第一批臣民。
……
外面。
灰风睁开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所有人节日的欢愉。
她发觉有一个与自己如此相近的存在,朝这颗星球投来了目光。
是这方世界的“灰风”,一个不同的自己吗?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过家家
灰风不是第一次体会被“自己”注视的感觉。
她的本质是无数纳米机器人的集合,当下伴随左吴冒险的也不是她的全部;其绝大部分的机群依旧在燎原本土,执行着游牧大汗亲自下达的神秘任务。
这边的灰风不知道那神秘人物是什么,也不知道那边的机群付出了什么样的行动。
这是灰风小小的一个弱点——她作为远古的可怖造物能够拟态出近乎一切东西,包括独立的“人格”。
可两个机群只要相隔距离稍远,她便无法再保持人格的同一性;或许是“人格”这种东西,对灰风自己来说也有些特殊的缘故。
两个机群,两个人格——某种意义上这样的灰风已经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证据就是现在即便大汗下令,让目前正陪着左吴冒险的灰风去回归到那个较大机群中的话,她是有些微妙的不愿意的。
只是对目前的灰风来说,效忠燎原的誓言仍然沉重,大汗真的下达这种命令的话,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服从。
嘿,灰风自嘲,简直像被命令着去死一样;不知道那个更大的机群会不会有差不多的想法。
此时。
脚下星球的复原与倒带进入了尾声,每一粒粉末都回归了其最初的位置;崩塌的光秃秃山峰恢复刀子般的嶙峋,坑坑洼洼的大海再次碧波粼粼。
对于灰风来说,这大概是她腐肉颗粒的飞溅。
在颗粒按照预定程式勉强激活时,灰风也在这些无法为自己再次使用的纳米造物中提取到了想要的信息。
只是,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也随着粉末尘暴的平息而悄然消失了。
该是因为此方世界的灰风,也只能在这些“半腐之肉”因为既定程序被激活时,才能知晓这边正在发生着什么事。
灰风点头,脑海中针对这颗星球所收集的信息已经足够多,又缓缓落到地上,品味这那道视线中蕴含的情绪。
如何?这方世界的我自己,你也对我有兴趣吗?
她往身边的不远处看了一眼,那刚刚恢复如同尖刀般的嶙峋山顶,
……
怀揣着收集而来的情报,灰风轻轻跳着回到山洞,颇为愉快地找到左吴,说着自己的发现。
左吴边听边点头,余光能看到姬稚因为安心而困倦,在一点一点地头,还有她红红的脸蛋;不远处,戎良渊在失落的策展人中穿梭,谈笑中记下一条又一条录音。
那燃起的小火堆还未熄灭,左吴甚至又拿出了几个面罩,空放氧气,让火堆燃烧得更加明亮。
它是策展人眼中灿烂无比的烟火,有它的映照,戎良渊的工作也会容易些——
当下的策展人不知道的东西还太多,连“皇帝”这个词都只是在戎良渊的鼓动下了解了这个读音,他们不知道今后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抉择。
灰风还在说,她小小的身体伴随着摇曳的火光一晃一晃。
明明她是效忠于燎原的造物,左吴却莫名觉得这样的关系最能让自己放松。
互相合作,却互不统属。
如果可以的话,左吴甚至不想要任何人的效忠——权力与义务向来等价,对方效忠自己,那自己就该对对方施以回报。
比如这些失落的策展人,他们给了自己节日的氛围,自己便为他们提供明亮的火焰。
左吴自嘲,小小的火堆对自己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它如此渺小,小到根本不配“皇帝”的头衔。
享受火光的策展人只是因为失落才如此容易被满足,可以后呢?他们找回先辈的科技和连银河都快装不下的求知欲后呢?
当前的自己一穷二白;帝联消失无踪,与之替换的宇宙碎片更不知道深处的情况究竟是什么;这样的自己又拿得出什么样的回报?
许以虚无缥缈的未来?给他们画个大饼?
左吴讨厌这样,用虚无缥缈的承诺去换取实实在在的利益,这对其余帝王来说只是信手拈来的必备技能,但对现在的左吴来说却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负担。
可能是之前自由自在,不统属于任何事物,不会被任何存在定义的轻松生活过得太久了吧。
如果可以。
左吴多希望能在当着这个“皇帝”,找回帝联后,对境内的所有臣民宣告,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效忠。
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我的麾下好好生活,去寻找属于各自的美好结局,这便够了……
星际时代的皇帝制度不就该是如此吗?
疆域偌大,皇帝对居民来说在得太远;而星际政权的庞大和稳定,在正常情况下也该能消弭普通居民这辈子所会感受到的任何冲击。
只需要好好生活,不需要对皇帝效忠,不需要“爱国”,这便是对自己乃至政权能做出的最大贡献。
我也能轻松一些。
可惜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天真到说出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以及这想法看似美好,更有可能是自己的懒散作祟。
左吴摇摇头,有些自嘲。
可灰风见状,却是眼睛一瞪,龇牙,伸手捏了下左吴的鼻子:“唔嗯!你是不是在分心,压根没听我仔细说!”
他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否认:“不是,我听得可仔细了。”
“真的?”
灰风抱手,歪头,狐疑:“那你重复一遍我刚刚说的事情呗!”
左吴抓抓头发:“你说你读取了这里腐肉中留存的信息,其中有些尚且需要破译,有些却能直接知道意思……”
“这是我五分钟前的主题,你果然是在元神出窍……不对,是神游天外!”
灰风抓狂,指甲瞬间拟态出了许许多多危险的工具,比如针、锥子、爪子之类,恨不得将它们直接箍进左吴的太阳穴中。
但她还是忍住,呼吸,平稳情绪,拟态出了个温和又灿烂的微笑:
“你看看,我敢打赌咱们旁边这些孩子,都能轻松复述出刚刚我讲的事情究竟有多重要?”
策展人的孩子们似乎有着天生的强大好奇心,早就围拢上来,如痴如醉地听着灰风的话语。
即便她讲的大半是些叫人听不懂的专有名词,还有些叫人难记的数据。
即便如此,孩子们被气冲冲的灰风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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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述一遍刚才所讲的内容时,依然七嘴八舌地开始复述背诵;有时两个孩子间背得不一样,还会引起一场小小的争执。
左吴直接投降:“确实,这方面我可不如他们。”
灰风冷笑,叉腰:“你堂堂帝联皇帝,居然承认自己不如麾下的几个孩子了?”
没等左吴回答,一边打瞌睡的姬稚睡眼惺忪地出声反驳:“……不对!左吴才不是……不如小孩子!”
说完,人马娘的人身整个垮下,枕在了左吴大腿上,两个鼻子分别发出一大一小的鼾声。
左吴耸肩,顺着灰风说自己不如小孩子的轻嘲继续:
“事实如此,自称完人的皇帝肯定是骗子,否则一个政权光一个皇帝不就好了,还要什么臣民、士兵或者科学家?”
左吴理直气壮:“我还能承认一点,就是我也不能理解你收集到的数据之类以及专有名词之类,不如你把它们替换成简明扼要的话再说一遍。”
“是吗?一个人没办法承担一个政权中的所有职责?”
灰风眯了眯眼睛,竟然对这句话若有所思,喃喃念叨了几句,才慢慢歪头,继续:“好啊,我就按你的要求再复述一遍。”
“前略中略后略!结论一!这个世界的灰风通过腐肉的启动,看了我们一眼!”
“结论二!若我和这个世界的‘灰风’起冲突,那我有可能打不过它!”
左吴讶异:“怎么?对你自己有些没信心?”
“才不是!”
灰风狠狠摇头,龇牙:“我自己和自己打架,衡量实力的点就在于纳米机器人机群的数量!”m.
“可这个宇宙碎片中的灰风,光是用来拟态各个星球上风貌所使用的纳米机群,其数量就是惊人得多!”
“反正你面前的我,还有燎原那边的我,加起所掌握的纳米机群数量,可绝对不够把庞大的星域全部粉刷成这般的粉末世界!”
旁边的一个小孩子举手:“可是,你不是说‘粉末’没办法操控的吗?无论是你还是这边的灰风!”
灰风点头:“没错,但这边的灰风用以改造星系所用的机群就这么多了,它只要从中保留一点点,可能都不是我能匹敌的!”
左吴咂舌,往那小火堆处靠近了些:“那这边灰风的机群是从哪来的?你为什么没有?”
灰风摇摇指头:“谁知道?两个可能,第一是我们世界中的‘我’并没有被找齐,还有相当数量的机群藏在深空之中等待被发现;”
“第二种可能,就是这方世界的某个政权,找到了量产我机群的方法;很有可能不是吗?我们已经发现了策展人的后裔,听说还有个‘仁联’在四处窃取其他世界线的文明成果。”
“唔嗯,以及,这边的灰风还朝咱们看了一眼呢。”
有些棘手。
这边的灰风要更强,它又对自己一行投以了窥伺。
“来者不善呐。”左吴喃喃。
灰风听着,又摇摇指头:“不不,咱们才是来者。”
“确实,这宇宙碎片严格意义上说,和我们在的不是一个世界,说我们是‘来者’也没毛病,”左吴点头:
“只是我有些担心这些策展人,他们本是土著,这下会不会因为我们被这边的灰风盯上?”
尽管不太可能,但如果有土著因为故土难离,选择留在这颗星球,左吴也会尊重。
可灰风摇手的幅度一下子变大:“不不不不不,我是说包括我们,还有这些策展后裔在内,恐怕都属于‘来者’。”
这些策展后裔也是来者?那之前叫他们“土著”倒是有些不合适了。
左吴抓抓头发,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他们被摇曳的火堆所照耀的眼睛,没有对自己族群来历的可疑有分毫惊讶;好像天生适合四海为家。
“这怎么说?他们是从哪来的?”左吴问。
灰风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世界的灰风有一点不如我,就是它有些懒!对‘腐肉’设定的拟态程式,都是套的一个个模板!”
“要知道,模板是有格式的,拟态成什么什么,或想体现出什么构成的分子式,直接改改参数就行;以及,我在里面发现了一行很特别的参数。”
左吴眼前,这来自远古的可怖造物轻轻拍了下身边孩子的小脑瓜,笑起,颇为温柔地说:
“我想,这个世界的‘我’,有在尝试去拟态不同的智慧生物,不同的个体,又逐渐累加,直至形成一个个拟态出的社会。”
“至于这颗星球,它天生是被这里的灰风设置为无人星球的,所以这个参数就是空白;所以策展人的后裔不该来到这里,连同这座山一起,都该是入侵的来者。”
左吴沉默,这“山”的核心依旧在与自己的面罩一起,吹出着清新的氧气;现在看来,它可能是策展先辈坠毁在这里的星舰?
之后让赴死者号把它拔出来看看吧,左吴打定决心,又问:“可拟态出智慧生物又有什么用?不还是像这些粉末一样虚有其表吗?”
灰风摇头:
“不,其他星球或许就不是这样的光景了;左吴,你玩过稍微古老一些的开放世界游戏吗?”
左吴点头:“还挺喜欢的。”
灰风比画:“那样的游戏为了节省机能,通常远处的山或者城市,时常不会加载真正的模型,而是用贴图替代。”
“所以我在想,既然这是无人的星系,无人的星球,加之又是此方宇宙碎片的边陲,那它的重要程度也该是不高;”
“最多就是一个充当‘贴图’,为这边的灰风所拟态出的社会与文明所构建出的,注定无法到达的风景。”
她又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还记得吗?我的弱点之一就是只要两个机群离得远了,就无法保持意识的同一性,就是这个‘远’的程度是我能自己调节的。”
“我可以把这个距离设置成零,也就是说只要机群分离就会让意识分离;由此拟态出的个体,就是一个个不同的人。”
灰风遥望向上头,语气有些悲戚:“我在被科技猎人发现,又被转交给燎原前,一个人独处了上百万年,我是……害怕寂寞的感觉的。”
“这个世界的灰风模拟出了不同的人,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文明,又共同构成了一片热热闹闹的星空;看似如此,但她是不是在玩一个人的过家家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力拔山兮
“力拔山兮气盖世喵!”
金棉豪情万丈,默念着这首自帝联传至莺歌索,而现在又可能只有包括她在内的寥寥几人所知道的诗句。
其尾巴和耳朵一同直立,脚尖也一踮一踮,瞳孔变得浑圆;细看一圈,兽人小姐竟是赴死者号上最兴奋的那个人。
连因为糟糕的喜好而被金棉一直防备着的列维娜,也没在走到她五步之内时就受惊般跳开。
列维娜舔舔嘴唇,忍住狠狠揉一揉金棉尾巴的冲动后开口:“呜哇,金棉,你在因为什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一下呗。”
金棉指着星舰的全息视窗低呼:
“因为诗句成真了,我早和我以前的战友说这会是真的,她们却非要说是夸张的修辞!哈!到头来还是我是对的!”
列维娜歪头,不需要转动视线,她也知道视窗中在展现着什么样的情形——
赴死者号在尝试把策展人失落的后裔,所祖祖辈辈生活的那座山给拉出来。
根据灰风所说,这个星球本该被设置为全是粉末的拟态,这座“山”,以及在其中生活的策展人,根本不包含在程序的设定中。
只有粉末的贫瘠星球根本不可能让这些策展人起源于天然演化,以及相对而言无比先进的维生造物,还有那座山,都在说明他们是星球之外的外来者。
策展人后裔也不像能肉身横渡宇宙的族群,那他们想来到这里,总该有个搭乘的星舰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座“山”了。
或许是岁月的经年让这山和粉末相互融合,又或许是策展人的星舰中藏了什么特别的科技。
至少由科技猎人所提供的赴死者号,即便用最大功率来扫描,也无法一窥这座山的全貌。
所以得把它从大地中拔出来。
场面倒真如金棉所说,有些壮观——几条由灰风友情赠送的线缆直接自地面连向近地轨道,固定在舰体的甲板上。
赴死者号相对于这颗粉末行星来说如此之小,视角拉远,就像是喷射着幽兰火光的蝼蚁想要拉动几十倍上百倍体积于它的木桩一般。
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意像如此契合。
金棉还在念叨。
列维娜也不曾从她身边离开,歪头:“咦?金棉,你念这句好久啦,下一句呢?”
金棉的耳朵抖了抖,恨不得整个人贴到视窗上,轻轻摇头:
“没啦,也可能是我不知道……这些诗句都是由入侵莺歌索的走私团慢慢传到我们耳朵中的;我和战友们觉得很美就记下了。谁知道正不正确,和原文能否对上。”
“我问过左吴,他对这诗没印象,而现在帝联也失踪了;所以,知道这句诗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了。”
“别慌,算我一个,现在知道它的有俩了,直接翻倍,”列维娜耸肩,又有些狐疑:
“怪了,老板脑海中存着的十几万本来自古代的,就真没有一本引用了这些诗?”
金棉摇头:“不知道,回头请你把那些的副本要来,我们找找喵?列维娜,你也对诗有兴趣吗!”
“呜哇……还好,只是我对诗歌不熟,不如说所有初丹人对诗歌都不熟,”
女仆的眼神游移一瞬。解释道:“初丹的艺术向来不是用文字表达,更多的都是画啊相片啊之类,主题是我们美丽的身体,最多再加一些大自然。”
“喵?具象的画面能承载的内容如此贫瘠,怎么能如想象力般可以描述无限的美丽?”
列维娜轻笑,欣喜于自己终于找到捉弄金棉的机会。
她稍微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女仆装,眼神撩人:“或许,你会这么想,是你没认认真真看过我的原因。”
金棉愣愣,忽然炸毛:“看……看你什么?!”
“我才说的,初丹的艺术形式是用画卷描绘我们的身体。”
“我没兴趣!一点也没有!你……你去找老板……去交流这个话题……别想拉上我一起!”
列维娜终于有些憋不住笑,回头遮住自己的脸,肩膀耸了耸,等了几秒才转回头来:
“呜哇,别紧张,开玩笑而已;还有是金棉你耍赖,明明是你开始和我交流你家乡的‘艺术’话题的。”
金棉还是狐疑,和列维娜保持距离,本想跑开,却不舍得下方拔山的场面和与人交流诗歌的机会,龇了下牙齿,才低声:
“也不是我家乡,这是帝联的诗,不是莺歌索的。”
精灵女仆也注视想视窗,从地面连至太空中的黑色缆线已经就绪,星舰外壳开始受力,只等驾驶舱中的艾山山缓缓拉高引擎的功率。
金棉几乎屏息。
“……不是莺歌索的,又有什么关系?只有你一个记得的诗,当做你自己的不也可以?”列维娜也轻声:
“最多和老板说说嘛,让他把诗送给你。”
听着。
金棉有些莫名的烦躁,指甲伸出,抠在全景视窗上,咬牙:“不用!莺歌索自己也有诗,就在,就在……”
就在莺歌索本土,被首领藏在那名为“童话园”的建筑中。
首领本来是期望有朝一日,有莺歌索的后裔在相信自己是能击毁巨构的文明的信心下,有朝一日回到故土,取回昔日的一切。
可惜天不邃人愿,莺歌索跟着帝联失踪了,眼下还没有找回来的希望,说不清谁是谁的殉葬。
可列维娜鬼鬼祟祟:“金棉,可能记录下莺歌索诗歌的可不止童话园;你忘了吗?你的首领可是给了左吴一个小册子的。”
是兽人首领从不离身的小册子,被他托付给左吴,而左吴只看了一眼就面红耳赤。
而左吴现在也随身带着,时不时会拿出来瞅两眼。
金棉眼睛亮起,她当然发现了;可惜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尊重,她一直没去讨要来着。
列维娜独臂叉腰,眼睛注视远方;星舰缓缓启动,横亘天地的线缆也渐渐绷直。
“小道消息,那个册子上的内容实在有些糟糕,所以老板才没把它交给你;可是,他也没说不许咱们偷看哇,”精灵女仆指了指金棉的脚:
“你脚上有肉垫,走起路来没有声音;我是女仆,在老板房间进进出出也很是合理,咱们一起把它拿出来看看呗。”
金棉只天人交战了一瞬便点头:
“行,行喵……可我只是为了读诗,没有其他的想法,以及读……读的时候,我还想要一个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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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氛,我来决定……那毕竟,毕竟也是莺歌索的遗产!”
列维娜点头:“好啊,但我是女仆,知道什么时候是最佳的潜入时机,什么时候行动得听我的。”
她对册子根本无所谓,只是想恶作剧而已。
以及左吴的房间?现在艾山山和姬稚可分别都是常客。
真想被金棉背着时,就此撞上某些微妙的旖旎场面,然后在兽人小姐手足无措时,脸埋在她的毛皮中偷偷的大笑呢。
……
若左吴知道金棉将这幅场面安上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描述,那他一定会拍拍自己的胳膊,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
“拔山”当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内里的策展后裔已经全部撤走,借由摆渡星舰带离地面;他们将在高空的震撼中,于近地轨道第一时间看到祖祖辈辈所生活的大山被拔出后的全貌。
把它从地面拔出来并不复杂,线缆的连接点也是由戎良渊挑了几个经验丰富的伙计,搭配科技猎人们的计算所选,赴死者号只需要大力出奇迹而已。新
至于“山”本身的重量,还有与粉末的摩擦力,则大部分会由左吴来吸收。
只是还是那个问题,就是左吴对自己“吸收”的操作并不能算是灵敏,粉末又如此之多,他没办法将其全部吸个干净。
若左吴太努力,那说不定会吸过了头,让赴死者号把整颗星球拖跑的。
也有可能反过来,让星舰产生无比危险的失稳。
所以。
关键的微操还是得由艾山山操控着星舰来做,也需要她向左吴下达。
“对对,就是这样,左吴,”
海妖声音沉静,手推动操纵杆的幅度没有一丝偏差,甚至能透过星舰感受到左吴有些奇妙的“吸收功率”,以此通过线缆来配合他:
“轻点,轻点!这下太轻了,重一点!你的力气呢?喂!”
左吴咂舌,只能尽力配合,如同用目测去调节大坝的阀门,很难做到完美无瑕。
好在艾山山技术够硬,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骑乘”,说难也难,说简单,那最多相当于骑着马,又让马儿去用嘴拧瓶盖儿而已。
无论如何,左吴的悟性还是比马要好一些的。
星舰的尾焰耀眼,像一颗新近出现的行星。
很快。
连向天际的线缆绷直,左吴呼气,感受到脚下的大地也传来了阵阵震颤。
一个硕大的窟窿如同挤黑头的后果般,缓缓从大地上出现。
粉末因为大地形状的改变而汹涌滚落,藏在其缝隙中的空气被挤出,也带来了嚎哭般的声音——
那是细密的粉末相互摩擦而产生,好像大地因为相伴许久的固体将要告别而发出的悲泣。
星舰尾焰的光芒达到了最亮。
左吴终于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了一阵极为剧烈的摇晃,艾山山也用有线通信,发来了“大功告成”的消息,又跟上了个叉腰挺胸的表情包,像是在寻求夸赞般。
一顿毫不吝啬言语的夸奖后,海妖反而没了声息。
左吴,轻轻跳起;大山已被星舰带到了足以失重的高度,其又没有搭载目前星舰所流行的重力发生器,让他当然能一跃数百米般进入太空。
还真是个无比庞大的造物,此时尚在其近处的左吴竟然一眼看不到它的边界,只觉得是另一个地面。
连星球上因为它的拔出而被掀起的沙暴,好像都不值一提了般。
此时。
光子木偶随着线缆,来到左吴身边;操纵着它的科技猎人有些感叹,又抱起双手:
“这真是……即便和我们以往的考古成果比,它也是能排得上号的东西!光这规模,就能在一些喜欢巨大物体的文明中卖出大价钱!”
左吴咧嘴:“这不是你们先辈的星舰么?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变卖的?”
光子木偶后的科技猎人们齐齐轻叹:
“没办法,我们在许多政权的眼中都是犯罪组织,总是缺乏研究经费的……有些时候来不及把一样东西研究透彻,就需要为了自身的周转把它变卖出去。”
他们悄悄瞅了一眼缓缓向这被拔出的大山飘来的灰风:“否则,或许灰风所效忠的就是我们了!”
左吴咧嘴:
“那还真是个恐怖的猜想,谁知道你们勾搭上灰风后会做出什么事?可没准儿还真有这样的世界线,我倒是挺想去看看的……怎么样,这‘大山’中可能又数据记录下来吗?”
光子木偶拍了拍线缆:“你要先带我去找找驾驶室在哪,我们才能展开研究啊。”
不需要左吴特意找了。
因为灰风只是一眼就看出了最关键的驾驶室在什么地方。
她是抓着一艘摆渡星舰飘到大山附近的,星舰中是向新和向杜实,祖孙二人可能是让“大山”重新启动的关键。
和初丹天使的古老星门,是因为列维娜的断肢启动差不多的原理——血脉是天然的秘钥,其基因和灵能波动中的巧妙平衡,无法轻易破解。
灰风戳了下自己的嘴唇,将摆渡星舰甩到一边,一手抓着线缆,一手轻声:“唔嗯,需要一点能量!”
艾山山收到指令,能量传输,而灰风的手自动拟态成了万能插孔,只是触摸这“大山”的表面就在为其充能。
接着。
其上一个舱门缓缓滑开,其中不知储藏了多少年的空气涌出,这或许是向新祖孙“家乡”的味道。
左吴也到达,接住差点飘走的摆渡星舰,朝光子木偶和向新祖孙咧嘴:“怎么样,你们有没有闻到一种家乡的味道?”
光子木偶什么也没说,好像有些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祖孙二人迷茫摇头,今天一天他们接受的新知识太多,如喝醉了酒,头脑有些晕乎乎。
也好,美酒带来的晕眩,是对归乡的游子最好的犒劳。、
大山还在经由灰风被充能。
此时。
一个全息投影猛地在舱室中一亮,好像结束了漫长的沉睡,从噩梦中惊醒。
投影恶狠狠的看着向新祖孙,摆出战斗的架势:
“你们这些投靠了仁联的走狗!”
“你们还有脸回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惊醒
一些文明会将星舰当做宠物。
某种意义上,这种大家伙确实可爱,其搭载的智能ai可以调节参数,设置性格;
无比粘人也好拒人千里之外也罢,都可以视主人的需求设置。
以及,“宠物”也讲究一个与主人间的互动性。
这方面极少有可以超过星舰,毕竟哪种生物可以在主人轻轻按下一个按钮后,便伸出巨大的工程巨爪;或者发射导弹,给驾驶人欣赏一场绚烂的烟花的。
左吴在之前恶补逃亡者号的操作知识时,也渐渐体会到了这方面的乐趣——
为星舰整理线缆,就相当于对寻常宠物梳理毛发;触摸舰体外壳,相当于拍了拍它的脑瓜。
至于触碰星舰的操作芯片、或者其藏于最最深处的零件之类?
这就是另一个妙处了,毕竟寻常宠物再好再可爱,也最多是向主人翻翻肚皮,绝不可能将大脑和内脏大大方方的展示出来吧。
所以。
左吴在看到这好不容易充能完毕,被断断续续显现出来的投影时,竟然觉得有那么些心疼。
就像雨夜中奄奄一息,可还是无比倔强的露出獠牙的猫儿般。
此时。
“大山”因为能源的充沛,渐渐找回了尘封已久的计算能力;全息投影针对向新祖孙的敌意愈发明晰,其横眉怒目时,也在调动舰体内部的武器。
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左吴终于不忍不,拍了拍朝飘进来灰风的肩膀:“灰风,能麻烦你……帮帮它吗?”
灰风比了个了然的手势,朝投影眯了眯眼,神色严肃:“没问题,你想参考钝子的模板,还是古画晴空的性格?”
“……这和她俩有什么关系?”
“唔嗯,”灰风压低声音,像说悄悄话般,双手食指戳在一起:
“我明白的,你是因为太久没见到钝子小姐,又因联系不上她而甚是想念,就想把这里的舰载ai改造一下,来当做那什么,对,代餐!”
“又或许是古画晴空一直对你甚是冷漠,可它又和艾山山小姐又是关系甚好的搭档,实在不好下手,所以……”
越说,灰风越觉得有道理,其发亮的眼睛中还藏着一点渴望,像是做出了绝妙的推理后等着他人的夸奖。
左吴只觉得太阳穴一阵乱跳,血压瞬间升高。
只是望着满脸无辜的灰风,他居然真的想起了钝子的一点好——至少锤起来可以随心所欲,不用像面对灰风这样满是忌惮。
他只能揉揉眉心后,看了眼因为供能仍然不足而忽闪忽灭,却仍然对向新和向杜实祖孙怀揣莫大敌意的投影后,继续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你消弭一下投影对向新他们的仇恨,现在这样光是面对面就要打起来,根本说不了事。”
灰风又一次了然,只是眼睛睁大了一点,颇为惊奇:
“也就是给它洗脑吧?没问题!唔,原来你不是想找钝子和古画晴空的代餐,而是金棉的……”
“但没必要吧?我想你只需要和你的兽人小姐稍微说说,她本人一定会直接答应你的要求,什么都可以,毕竟她见到你时激素水平就摆在这。”
将金棉救下时,左吴也是用洗脑来消弭她的戒心的,手段是将金棉对其首领的憧憬之情洗到了左吴自己身上。
但来源于共荣保险的洗脑手段,目前应该早就失效,但金棉的信任分毫没有变浅,反而已经深到刻骨铭心。
只是金棉身披皮毛,对自己的表情和脸色有一层天然伪装的缘故,她至少能做到看起来面不改色。
左吴眯了下眼睛,苦笑:
“……灰风,有时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了解我们,还是完全不了解,没这么复杂的,只是让这里的舰载ai可以好好和我们说说话而已。”
灰风咂舌:“行吧行吧,我是不明白你在坚持什么,反正是不让他们马上打起来就行吧?看我的。”
只是话音刚落。
来自百万年前的可怖造物展现出她碾压当下任何科技实力的一角,桀骜不驯的投影闪烁了一瞬,马上变得温凉谦恭。
它站直,俯身,宛如最后一次目送乘客离开时一样的礼貌,朝向新和向杜实祖孙露出灿烂的微笑:
“贵安,看到背叛者没有断子绝孙,尸横遍野,其后裔还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看上去也没有任何遗传缺陷,我还真是开心不起来。”
“非常不欢迎你们回来。”
左吴太阳穴又是一阵乱跳,这真的是能直接对话的样子?
祖孙两面对这种情况,会不会对自己的先祖产生一点点微妙怀疑?
只见。
向新疑惑的看向自己的爷爷:“那个,‘背叛者’是什么意思?”
向杜实朝自己孙子抱手:“大概……就是我拔了你的维生装置,你把我扔在粉末中等死,差不多吧。”
“啊?那这么说,我们先祖也拔过它的氧气管?”向新一下子无比愧疚,上前一步:“那是该好好道歉。”
向杜实摇摇头,往光子木偶靠近几步:
“那个,敢问你们这样的天外来客,被拔掉维生装置扔在粉末中后,都会这样保持不了实体吗?您好像是影子,是不是也经历过差不多的事情?”
看来向杜实也不知道“全息投影”是为何物,还以为舰载ai所投影出的影像也是一个血肉生物,又和如暗影般的光子木偶产生了联想,才得出这般结论。
光子木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勉强找到说辞:“怎么说呢,保持旺盛的想象力,以及养成联想的习惯,对探索确实是一件好事……”
投影哑然,旋即神色变得哀伤,但声音却像在拍手称快般:
“咦?你们变成了这番样子,这番无知了?呜呜,报应啊报应,真希望还有一个背叛者活着,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子孙成了什么样子!”
左吴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对头大的感觉习以为常了。
以及投影也是喜欢骂人,倒和钝子有些相像;只是钝子喜欢的是阴影怪气的嘲讽,而这舰载ai更喜欢直球辱骂。
只有亲自来问。
“所以,这位舰载ai,怎么称呼?”
投影闪烁了几下,其运算程序对左吴一行的到来无比不解,但因为灰风的影响,只能回答:
“我的编号太长,念出来麻烦得很,难听,更不适合当名字,按照习惯,你们可以叫我称我为‘峯’,”
舰载ai回答,面对左吴没有像面对向新祖孙时一样的鞠躬:
“好了,请问我有提问的权利吗?不知用什么方法修改了我运算逻辑的强盗们,请问你们是何方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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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指指自己,有些羞赧:“我是帝联的皇帝。”
“帝联?什么蕞尔小国,没听说过。”
微妙的有些受打击,左吴抓抓头发:“……和仁联比起来,或许确实是小国吧,你和仁联间有什么过节?背叛者又是怎么一回事?”
自称“峯”的舰载ai沉默了一下:
“在解释之前,请允许我先道歉;我不该把你们称为强盗的;毕竟和仁联比起来,你们和圣人没什么两样了。”
“至于仁联,他们才该被称为强盗,一伙在各个平行世界劫掠,永不知足的饕餮!”
左吴点头。
这倒和陶沃姆的长城节点说的一般无二,仁联在通过串联各个世界线的长城节点,于各个世界线中四处掠夺。
只是陶沃姆长城节点只说仁联所感兴趣的目标,多是遭玩家遗弃的世界线,可按峯的意思,他们其实是饥不择食?
左吴抱手:“这个宇宙也被仁联入侵了吗?”
可没想到。
峯将腰叉起,有些豪情万丈:
“入侵,哈,入侵?我跟你讲,陌生人,我们的宇宙和其他宇宙不一样!仁联确实来入侵了不假,但我们把它给打了回去!”
“只可惜我没亲眼见证到胜利前的最后一瞬,在仁联撤退的星系耗尽了能量,陷入沉睡;也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那些策展背叛者跪倒在我们眼前的样子!”
左吴挑眉,这个宇宙的居民将仁联击退了?怎么做到的?和这方宇宙有着无比庞大机群的“灰风”有没有关系?
他还在想,而峯开始四下张望。
只是它毕竟只是个投影,没有真正的眼睛,观察左吴一行是靠舰体内部的低能耗监视器。
至于可以观察宇宙空间的探测器,还因为能源的紧缺依旧在沉睡中。
它只能望向左吴,神色殷切:
“陌生人,请你告诉我!在击退仁联后,我们的宇宙是否已经恢复了往常那般的繁荣昌盛,恢复成了吾辈生灵生机勃勃的乐土?”
左吴沉默了一下,又和同样沉默的姬稚对视一眼。
繁荣昌盛?生机勃勃?
可下面明明是一片粉末拟态的死寂世界,以及其他迈向远方的星球与星系的探险队,传回的消息都是一般无二。
在殷切眼神的注视下,左吴甚至没忍心直接摇头,而是转向灰风:“灰风,麻烦给峯的探测器也充一充能……让它看一看脚下的那颗行星吧。”
灰风点头,变了下牵着线缆的姿势。
来自赴死者号的磅礴能量被导向至星舰特定的地方,让峯睁开了“眼睛”。
它已经准备好迎接一片勃勃竞发的世界,无比激荡。
只是这种激荡很快凝固,接着变成狐疑:
“……陌生人,首先感谢您的能量支援,但请不要把我当傻子骗,”峯摇头,指向那颗粉末星球的方向:???.
“这是仁联入侵的第一个星系,这里过去的一草一木,地理状况,水文特征,我都了如指掌!”
“这颗星球分明就是几千年前,仁联尚未到来时的样子!”
“我记得它的郁郁葱葱,也记得我曾惋惜过如此丰饶的星球最终没有演化出文明,甚为可惜……等等?”
峯摇摇头,随着探测器因为供能的充沛而渐渐恢复,它的深色也愈发迷茫:
“等等,不对,这真的是吾辈的宇宙吗?各类数值怎么会这样?好像这方宇宙被什么东西生生撕开,又生硬的嫁接在什么东西上一样,怪了,怪了。”
“等等。”
“下面的世界,是灰风所拟态,拟态成这番无比丰饶,在仁联没有入侵之前的景象的吗?”
左吴终于点了点头。
……
峯没有来得及难过。
因为它被左吴身边的灰风影响,只能把话先说完才能被允许去悲戚。
这方宇宙碎片所来自的世界线,以往无愧于被称为一个温暖的国度。
这里以往不是没有竞争,但胜出的无一例外都是亲外的文明与政权,它们又一起组成了类似星海联盟的组织,帮扶弱小,一同向前。
很快,这般的星海联盟将那个世界线的整个银河纳入麾下,在探索中不断迈进,甚至往银河之外迈出步伐,想靠自身因团结带来的实力,不靠超空间航道去征服深空。
彼时。
热爱探索与科研的策展人,还有害怕寂寞的灰风,都被这般温暖的世界所接纳,甚至和那些文明成了真真正正的家人般。
连左吴身边的灰风,听到这话都有些羡慕;她和燎原的关系毕竟只是宣誓效忠而已,哪怕受到器重,她也渴求更多。
可燎原中的大汗好像没有把她看做家人的打算。
她无法想象这方世界的灰风有多幸福。
直到仁联来袭,一切美好都被打断。
彼时的仁联出于某种原因,仇视一切不是人类的种族,更加厌恶这方世界因为共同的亲外所带来的混血。
其带来的是灭绝。
仁联是吞噬了无数世界线无数发达的,经由“玩家”所建设的星球的,强盛如斯;也就是这方世界的温暖和团结能够抗争一时。
灰风和策展人也成了战友,与仁联抗争日久。
峯便是在最后关头,几乎将仁联驱赶至它入侵的起点时,失去所有能源陷入沉睡的,彼时情形一片大好,它根本想不到该怎么输。
可惜。
它醒来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番世界。
左吴身边的灰风抱手:
“……唔嗯,我想,这个世界线的我,也是因为无法接受失败,无法接受接纳了自己的银河消亡,更不想面对仁联的入侵,才固执的将一切拟态成仁联没来时的样子。”
得到后再失去,才更刻骨铭心。
左吴点头:“那‘背叛者’是怎么回事?”
“有些策展人想见识仁联的科技,想追随即将失败的他们而去。”
峯点点头,又摇摇头。
忽然,这投影开始癫狂,连带整个星舰的灯光都开始闪烁:“等等,我没失去,我还没有失去,我的灰风也没有,也没有……”
“她拟态出的是仁联到来前的世界,那即便是模拟,吾辈光明的银河,是不是依然还存在?!”
即便是虚拟的梦境。
峯也独愿永远沉溺其中,永不醒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老师
峯在诉说,也在回忆,亦是它尘封已久的数据库被缓缓激活的过程——
策展不愧是科技猎人的宗脉,其造物“皮实耐用”的特征被贯彻到了极致,它沉睡千年,能源的灌注却未受到任何因老化而带来的阻滞,顺滑如斯。
旋即。
它停下了诉说,投影的亮度增大数倍,和灰风一起发出了声满足的轻轻叹。
顺滑的充能对施加者和被施加者都是种正反馈,峯只觉得精神抖擞,偏头就要对向新祖孙继续施以礼貌的直球辱骂。
可灰风却在左吴的要求下,气鼓鼓的掐断了峯舰体内所有音箱的连线,四舍五入便是捂住了它的嘴。
她对左吴的要求感到有些生气。
毕竟语言对灰风来说是无比低效的交流方式,对于血肉生灵,她的纳米机群可以穿过细胞的间隙,直达神经以灌注和读取思想;
对于机械和程序,光是性能的碾压,就让当今银河没有任何造物能在他面前保守秘密,乃至保持自我——其他造物被程序设定出的性格,会被她轻易的涂抹。
所以,灰风在面对左吴一行和燎原人时,还是选择通过对话来达成交流,或许也是她另一种层面的过家家吧。
寂寞了百万年后,灰风会对遇到的所有玩伴抱有莫大的耐心,就像老来得子的人会陪着婴儿牙牙学语,一点也不会厌倦。
她还在学习不同文明的不同语言来着,是靠拟态成人类后,相较于人类无比“逼真”的智能来学习,所以在和左吴交流时才会偶尔想不起该用什么样的字词。
以及,就像教科书上不会特意教导人怎样去骂人般,策展人谩骂的字词大概也能相当于宇宙中失传的瑰宝,她还想听投影再发挥发挥来着。
可惜左吴不让,灰风平白损失了一次学习的机会,所以她才会有些不忿。
左吴揉了揉眉心:
“峯,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向新他们现在忘记了许多事;忘记了自己的历史,还几乎忘记了廉耻,所以你现在骂他们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你与其把恢复过来的算力花在遣词造句上,不如教教他们属于自己的历史,以及他们该为自己先祖的所作所为所感到愧疚的点。”
“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向灰风打了个招呼,峯终于可以重新说话。
其投影做出个揉嗓子的动作,看向满脸迷茫的向新祖孙的眼神满是意味深长:
“通常,吾辈宇宙中所记录下的文明信仰中,总是有那么些丑角——对于魔鬼的诱惑轻易堕落,心智比不上会被坏人的糖果骗走的孩子。”
“我是策展人的星舰,我和他们朝夕相处,明白他们性格的,会为了探索奋不顾身,好奇心旺盛的像夏日的山火。”
“但,在我们即将胜利的一刻,却因为对仁联所掌握的技术而好奇,想要转投至仁联的怀抱,那就有些太愚昧了吧!”
峯在冷笑,看着向新祖孙对自己最简单不过的话语都有些无法理解,宛如大仇得报:
“光是愚昧也就罢了,可最后,最后……本该胜利的我们,宇宙却还是成了这番死寂的模样,谁知道他们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左吴抱手,渐渐理清了峯所经历之事的思路。
它的世界线曾有过光辉灿烂,几乎团结了银河中全部文明的历史,所掌握的科技也因为互相的团结而发达无比,至少比左吴自己的宇宙厉害。
这个世界线的策展人乃至灰风,都团结在了一起。
可峯的世界线却也因此被仁联盯上,仁联自左吴现在所在的这个星系发动入侵,战火一直烧遍了峯的整个银河,而在抗争中,他们又将仁联的入侵驱赶回了他们的起点。
此时,在战争的尾声,有一部分策展人却因为对仁联的技术感到好奇,想追寻仁联撤退的脚步,去到另一个世界沉溺于新奇的知识。
战争最后应该还是结束了。
只是战争最后的结果颇为可疑,按峯的描述,他们应该是完全胜利,可以在战火之后开始重建家园,将一切重新恢复为以往的生机勃勃的样子。
可事实是放眼望去,全是由峯所属世界的灰风,以腐肉所拟态出的死寂。
这片宇宙成了碎片被嫁接到左吴的世界中,而那些对仁联的科技所感兴趣的策展人,最终也没有成功去到仁联的世界;只是在那片粉末世界中失落,留下渐渐失去所有知识的后裔,又与陷入沉睡的峯两不相知的相伴千年。
战争的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方世界的灰风到底是目睹了什么,因为什么,才会将世界用腐肉拟态成这番样子?
左吴心中的好奇心也越来越浓,只觉得不虚此行。
他轻轻吸气,眼睛看向外面的太空:“峯,你的世界的‘灰风’,所拟态出的银河是仁联未到来之前的模样,其中也包括这宇宙碎片中的文明,对吧?”
“……应该是的,我沉睡了……很久,有些事情只能推测。”
“那些文明的方位在什么地方?”
峯犹豫了一瞬,亦开始警惕,可惜这警惕只是升起片刻,便被灰风轻易抹除。
它直接投影出了这一整片宇宙的星图:“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仁联入侵我的宇宙前,一些关键的交通节点;”
“若灰风……我们傻乎乎的灰风想要拟态以往的文明,那就不可能放过这些个星系。”
听着。
左吴身边的灰风眼睛稍眯,挥了挥拳头:“喂,你说谁傻乎乎?!”
峯不回答,只是望着自己投影出的星图出神。
左吴当然是想去被指出的星系看看的,可惜他现在是皇帝,不再是以往孑然一身的自由人,即便有了想法,还是要和其他人商量。
透过线缆的有线连接,他低声开始了一场小小的会议。
此时。
向新和向杜实祖孙二人对视一眼,向投影走上前来。
向杜实先开口:“请问,我们的先祖们,所掌握的知识是不是可以让我们自豪的数量?”
峯瞥了他一眼:
“当然,所以我无法理解你直系祖辈们,脑子是中了病毒?明明自己手上的知识还没吃透,结果又要去追寻仁联的脚步……哈,贪得无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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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杜实眯眼:“对知识的渴求怎么能叫做贪心?以及学习的事,又怎么能说得上背叛?”
投影冷笑:“不错,不错,你不愧是直接遗传了他们染色体的后裔,连说话的风格都是这么接近;很好,看你这幅样子,也能代替我没亲眼看到背叛者受苦的遗憾。”
向杜实满脸严肃:“……染色体是什么?”
“你们连这都忘了,很好,真希望你们有朝一日连如何繁殖都给忘掉。”
眼见一人一投影慢慢剑拔弩张。
向新只能往前一步,插到他们中间:“等等,峯……先生?小姐?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的祖辈其实也没搞砸什么事呢?”
峯的投影抿嘴:“没搞砸什么事?那这个世界又怎么变成这个模样的?”
向新摇头,旋即,竟然失笑,有些发苦:
“抱歉,我连这个世界不该是满是粉末的模样,都是今天才得知;你也好皇帝也好,所形容的真实世界,我还真是一点也想象不出来。”
“可,峯,如你所见,这个世界没有一点适合探索的土壤,我们光活下去都要竭尽全力了;你说,我的先祖和我爷爷一样渴望求知,那他们一定不愿看到世界变成这番模样。”
“所以,就算我的先祖真是罪魁祸首,那他们也一定不是有意为之。”
峯摇头:“不是有意为之,就不是他们的错,你们也就不需要忏悔了吗?”
向新的苦笑分毫未减,转头和自己的爷爷商量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搞清“忏悔”的意思,又重新转回头来:
“忏悔,也就‘认识到过去错误’的意思?抱歉,现在的我们确实忏悔不出来;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世界被搞砸前究竟是什么模样的,有多美好。”
就像在泥泞中遨游了一辈子的人,不知道原来身上的衣服还能变得整洁,不知道维护整洁要费多少心思,也不知道它被弄脏有多么令人难受。
同样,不知道这方宇宙以往充斥这多么令人目眩的希望的人,不会知道在抗争即将胜利的最后一瞬而功亏一篑后,是多么的令人痛心。
峯颇有些艰难的点点头,它能理解,却很难接受。
而向新又往前一步,直至身体穿过了峯的投影,又有些讶然的退回来,眼里满是殷切:
“所以,皇帝可能只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但我想当真;请你当我们的老师,教导我们祖辈所掌握的知识;”
“以及……请你教导我,就是我的祖辈可能毁掉了多么令人惋惜的东西,这样我们才能如你所愿的去忏悔,去追寻我们本该生活的世界啊。”
向杜实在自己孙子的背后做了下鬼脸,旋即却也朝峯低下了头;
他对所谓忏悔没有兴趣,却无比渴望被教导,假意低头这一次,日后可能受到的好处可是无比的多。
峯若有所思。
它最像看到的就是那些背叛者痛哭流涕,后悔不已的模样;而现在想得偿所愿,却需要教导背叛者的后裔为什么要感到后悔?
若这是自己的复仇,它的开头会不会就走偏了?
管他呢。
峯翻了翻日志,幸存下来的策展人后裔大概有百十人,眼前这俩只是后裔中的一员,对自己而言并没有多特别。
其他后裔也是一样的,只要其中有那么一两个因为自己的教导,而破防万分悲痛不已,那自己怎么都是赚的。
想到这里。
峯的投影微笑:“好啊,把你的人都接上来,接到我身体里——你的先祖驾驶的星舰上。”
“我会以让你们痛苦作为我的目标。”
“希望你们和你们卑劣的先祖一样,虽然蠢到会被仁联的科技所吸引,但至少有一个优点,就是悟性不错。”
……
左吴只是侧耳听着身后策展人的交流,眼见他们好像达成了什么不错的协议,才放心的转回头来。
这些策展人是白纸一张,却在潜意识中已经接受了自己这个皇帝,至少目前为止,百十号人对自己是言听计从。
还有峯,它是自己捡到的星舰,四舍五入它就属于我了!
虽然峯的教导不知道能取得什么效果,但他们之中,往后或许也能出那么几个科学家吧。
不同于科技猎人,只属于自己帝联的科学家团队,就是这样起步的?
真是有些奇妙。
将注意力转回小小的会议中,左吴又觉得有些头疼;即便隔着线缆,他也能想象得到艾山山满脸阴沉的模样。
海妖捂住额头:“所以,这个星系的事没完全搞清,你又想往那什么‘峯’所指出的坐标,继续往宇宙碎片的深处走了?”
左吴点头:
“是的,还有艾山山,我们的任务可不是搞清一个星系的事,而是探查这方宇宙情况究竟如何,以及进入这里的造物为什么会失联的原因。”
“目前,失联的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已经找到了,就是因为用以通信的粒子,是灰风腐肉所拟态而出,徒具其表的东西。”
左吴又望了一眼星空,这说是宇宙碎片,可其大小还是帝联遗忘疆域那么大的空间。
“可如果失联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那之后我们宇宙中的其他政权,可就会往这里蜂拥而入,挡都挡不住的;我们人太少,没办法守住这一方天地。”
“所以,我认为我们得趁着其他政权还以为这里有初丹天使在肆虐的间隙,还不敢来打扰时,再往深处探索一些才是最为划算的。”
“嘿,据说人类的帝王,最早是起源于对大地的开拓;我原本以为银河已经被探索干净了,再也不会有‘新大陆’般的星域,但这次不一样。”
“这算不上我自己的开拓?”
艾山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那通信呢?通信问题怎么处理?钝子那边还在等我们呢!若超出约定时间,那边也会把我们看做失联的!”
光子木偶缓缓举手,小心翼翼看了眼灰风:“关于这个,我们有一个思路~”
“既然无线通信中断的原因,是因为这里用作常规通信的粒子都被粉末替代了的缘故,”
“那我们再拜托我们的灰风小姐,拟态出一些真正可以用的粒子放出去,不就可以和星海联盟那边建立联系了吗?”
第二百八十八章 努力
尽管在当下,跨星系通信的原理,依旧是运用超空间航道来缩短信号将要跨越的距离。
和星舰的航行几乎是异曲同工,也说明离了航道,当前整个银河中智慧生灵们所创造的文明便可能就此分崩离析。
包括曾经的帝联。
左吴之前在星海联盟,可以与身处帝联本土的羿裔斯将军建立通信,并把信号延迟控制在一个差强人意的范围内,就是选择了最适合的航道让信号传输,还有无数中继卫星不计成本的努力的结果。
但这并不意味着通信技术本身没有发展,千年以前所流行的“电磁波”早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科学家们在虚空中发现的一种粒子。
这种粒子既是物质也是灵能,如光有波粒二象性一般。
它只要极为稀少的一点就能承载颇为庞大的数据量,加之它有能在航道中比任何舰船更快速度运动的特性,使得这种粒子成为了当今银河主流通信的首选。
峯的世界也是这样。
目前看来,虽然峯的世界线中的银河文明所掌握的科技,比左吴身处的世界线要先进许多,但还没有先进到开启下次通讯革命的地步,这种粒子的使用也是这边的主流。
而通讯,大概也是文明的一种特征。
昔日地球海洋中的鲸群已经拥有初具部落文明的特征,在求偶的季节会将低沉的鲸歌传至数公里外;蚂蚁的种群也是高度社会化,在触角的接触中扩张蚁穴,瓦解着人类一个又一个堤坝。
根据峯的言辞和之前的推测,这方世界的灰风拟态出了一个未遭受仁联荼毒的银河,拟态的重点便是各个文明——
灰风的拟态是无比逼真的,也因为她有两个机群相隔较远时,就会分化出不同人格的特性。
所以,只要对各个有了独立人格的机群的记忆做一些手脚,那靠她一人,便确实可以拟态出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所组成的逼真文明。
甚至为了逼真,灰风还为那些文明悉心制作了些“背景板”。
就如策展人后裔所在的这颗表面郁郁葱葱的粉末行星,或许就是灰风为自己所拟态出的文明,所准备的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类地星球”。
类地星球的存在,是文明探索深空的动力之一;有理论认为将环境改造成适宜生物生存的难度,比单纯的航天还要困难。
就如海盗出海是为了寻找宝物,文明迈向深空的原动力也是想寻找第二个家园;
荒芜的世界没有探索的价值,而灰风所拟态出的郁郁葱葱,大概也是给自己失忆的机群以虚假的希望吧。
当然,这些也只是左吴的猜想,可结合着灰风已经寂寞了百万年,所拟态出的也是她得而复失的珍宝的话;
此次前去接触那些虚假的文明,竟然多了一种将她救出苦海的浪漫味道。
所以。
此时,左吴眯着眼睛,一直在偷摸观察自己身边的灰风;
是前后左右的观察,偶尔掐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也会竖起两手的拇指与食指,又一正一反比成个方框手势,如相框般把灰风套在其中。
灰风揉了揉脸:“唔嗯,我是不讨厌别人来观察我……或者说来欣赏我;但方便问下原因吗?你这样让我有些毛毛的。”
左吴咧嘴:“就是参考参考,我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个宇宙碎片中的你拐到我这边来。”
“喂,明明我本人就在你面前呢,你倒好,满脑子想的却是另一个我?”
灰风佯怒,瞪了下眼睛,很快又重新笑起:
“也是,我毕竟效忠燎原了,期限还剩四千五百八十二年,在此期间任凭你舌灿莲花,我也不会动摇的;”
“当然超出这个期限后你再来诱惑……我是说邀请我的话,我会优先考虑你的!”
左吴只是摇头:“我想我没办法再活个四千五百八十二年。”
“唔嗯,那你……努努力?不行的话,可真是太遗憾了。”
此时。
两人是相隔数米,并排坐在赴死者号驾驶室前的阶梯上;左吴只管发号施令,至于如何实施,则是别人该去操心的事。
现在,这个活计是艾山山在做。
与星海联盟的行宫取得联系后,海妖花了好些功夫才取信对面,又压低声音,顶着无可避免的延迟一字一句,核对着左吴往这宇宙碎片更深处探索时会牵涉到的种种细节。
至于灰风,因为通讯粒子只要极少的量,就可以承载大量信息的缘故。
她拟态粒子,又将其用作通讯的过程并没有多费力,也能和现在这样坐在左吴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驾驶台那边,艾山山因为通信延迟而略显烦躁的声音若隐若现,灰风比划了几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真的,唔嗯,给你稍微透个底,燎原这边的研究员一直在针对帝联对国民设下的三百年寿命限制感兴趣,”
“虽然没将真相解析完全,但至少知道‘三百年’完全是帝联以前的高层刻意设定;现在这些高层都没了,你也完全不需要再纠结于这个数字,可以努努力的。”
她掰了掰手指:“对不对?你现在不需要努力都可以活到三百岁,现在没这个限制了,那再稍微努力个十倍,十五倍,活个四千多五千岁,总是有希望的吧。”
左吴还是摇摇头,转移话题,继续打量灰风;只是这次不是在想象宇宙碎片中另一个灰风会是什么样子,而是在打量她本人:
“……灰风,你好像对我很上心?”
灰风回以一个大大方方的视线,轻笑:
“虽然向燎原效忠后,至少不再寂寞了;可惜我的社交圈还是太小,只有大汗,和右恒王等寥寥几人而已,其余人可不敢离我太近,遇到我像遇到瘟神一样;”
“所以,朋友宝贵,我当然希望我认识的每一个人能活得再长一些;左吴,你也是这样。”
“唔嗯,我对你上心?或许有一点吧。”
她说着,将手肘搭在膝盖上,杵腮,脑袋稍歪,眸子映着赴死者号廊道中的点点灯光,视线没有从左吴脸上移开哪怕一瞬,继续说:
“说是上心,只是因为你的身份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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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而已;”m.
“这次的冒险结束后,你会回去当你的皇帝,我会回我的燎原,从此之后的四千五百八十二年内,便再无这样可以屁股挨着屁股聊天的机会了。”
“每段友谊都值得珍惜,我不愿这次聊天真是最后一次,区区四千多年,我会等的,可你要在这其间死掉了,那我确实会有些失落的。”
左吴点点头,自己身边的灰风会因为一段友情的消逝而落寞;而属于这异世宇宙碎片的另一个灰风,失去的可是接纳她成为家人的温暖银河。
这闪过他脑海的想法是左吴一瞬间的分心,没有逃过灰风的注视;灰风撇嘴,抬起手肘戳了下左吴的腰。
左吴回过神来,看着灰风把手收回,看着他们之间隔着的这几十公分,终究明白这小小的距离再难跨越,只是失笑:
“真可惜,我还以为你对我的伤心是因为迷上我了。”
“唔嗯,左吴,你这句话是从你那些来路不明的里学的?好怪,好土,不过我接招!”
灰风耸肩,杵腮的手加了一只:
“迷上你?就算是我这个人格,也有几万岁了,你对我而言就是个奶娃娃;不过也没准,毕竟我喜欢努力的人;”
“你真能努力的活到四千五百八十二年后,给我看看你的气势,那我说不定真的会动心呢。”
努力再活个四千五百八十二年,你就会动心?
左吴看着言笑晏晏的灰风,只是耸肩,没有把这话当真。
首先活个四千年可太不现实,以及这其中的暧昧,大概只是相熟的异性朋友间稍稍过分的玩笑而已。
以及,灰风所说的这四千多年中的最后一次,结束的可有些突然。
因为艾山山终于结束了和星海联盟那边颇有些困难的对话,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比灰风的笑还灿烂的表情,一步步走到二人身后。
然后,海妖一手轻轻抓住左吴的肩膀,让左吴只觉得毛骨悚然,乖乖配合她的动作缓站起。
灰风眨眨眼睛,看上去有些遗憾.
而艾山山向她转过头来,看上去无比关心般:
“灰风小姐,我这边的通信结束了,不知你放出去用作通信的纳米机器人可不可以再借我们用用?”
灰风爽快点头:“没问题,就这么一点点量而已;权当我机群平日的自然损耗和自然补充就行。”
艾山山点头,又抓着左吴走到几步之外,背对灰风,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丝微笑:
“左吴,我很高兴能看到你和灰风关系不错;毕竟我们这次可是欠了某位效忠燎原的小姐天大的人情,不知道她介不介意我们可能还不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只代表个人,背后没有燎原的影子。”
左吴点头:“和星海联盟建立通信,以及应付初丹天使或者仁联之类,可离不开她;既然都这样了,那不妨给她一些信任。”
海妖的眼神意味深长,抓住左吴肩膀的手忽然用力让他弯腰;而后艾山山又把左吴的脖子夹在自己的咯吱窝下,拍打他的脸一下又一下:
“信任,信任,好啊,信任!希望你不是因为看到个不是人类的女性就走不动道!”
“信任个鬼,你忘了灰风亲口说的,她大多数机群还在燎原大汗面前执行着机密任务的事情了吗!”
左吴苦笑:“我记得,但这毕竟算是别国的事了,我若想管,也只有代表一个国家的时候才能管;”
“只有钝子还有房诺鲁,以及雇来的一些帮手的‘流亡政府’,又能算什么国家?”
“现在的我们连被灰风出卖的价值都没有,要说以后,也只有我找回帝联后,才能继续深究燎原人究竟想做什么的问题了。”
艾山山盯着他,夹住左吴的大臂所使用的力量在增加。
直至几秒钟后,她才泄气一般放开左吴,叹气:
“你心里有谱就好,你是……哼,你是皇帝,你的抉择,小女子可无权置喙。以及钝子和房诺鲁那边,算是勉强商量出一个结果了。”
左吴眼睛一亮:“什么结果?”
“首先,在我们前往这方宇宙碎片的更深处时,部分科技猎人还有探险家会留在这个星系以建立你……你新帝联的第一个哨站,至少可以当做通讯联络的中转站。”
“在此期间,钝子他们会对我们的行踪尽量保密,让那些一直盯着咱们的人不知道我们究竟有了什么进展,是存活还是失联;”
“就像空城计一样,至少在我们故弄玄虚的这段时间内,这宇宙碎片还是安全的,不会有多少狂徒顶着失联和会遇到初丹天使的风险强行侵入。”
海妖又看了一眼灰风,分叉的舌尖舔舔嘴唇:
“至于通信问题,须知我们的银河迄今为止,没有哪家政权曾成功捕获到通信粒子,只是能应用它而已。”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和燎原,可以借由灰风的拟态再生成出这种粒子外,其他政权过来这边,也一定会是失联状态,想要做什么,效率都会无比低下。”
“这是我们的优势,左吴,你想做什么,最好在灰风走前去做,去发挥这个优势;否则,我们的探险只能在找到另一种高效的通信方式后,才能有那么一点点效率了。”
左吴点头。
艾山山还有许多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情,她也懒得事无巨细,之后把和钝子以及房诺鲁的通信录音扔给他,让左吴自己来听就行。
透过赴死者号的视窗,左吴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太空。
峯已经完成了充能,即将在时隔千年后,又一次跨越超空间航道,前往这方宇宙碎片的深处,向新和他的族人已经登上舰船,清理了以往婴儿的骸骨,开始学习先辈的知识。
他们是自己的臣民,而接下来,自己要开始的是开拓自己国土的冒险。
或许这次才是名副其实的“加冕仪式”。
左吴有些心潮澎湃,艾山山抱手,插了一句: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根据峯提供的星图信息,还有它沉睡时自动记录的日志。”
“我们在造访即将去的文明时,那时间刚好就是他们击退仁联的‘纪念日’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传承
科技猎人们在平日写作研究,读作挖坟的活动中,首先要做的就是建立据点;需要足以他们栖身和展开研究,还有要方便随时跑路。
而那些被他们作为目标的史前文明,也时常因岁月的变迁而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所掩埋——
有时是单纯的泥土,有时会遇上坚硬无比的玄武岩。
偶尔,也会有几乎无法破坏,混杂着灵能与虚空气息,每个原子都被强相对作用力牢牢束缚的地貌挡在他们跟前。
由此,熟练掌握各式施工工艺,也成了每个科技猎人在熟能生巧中所渐渐掌握的手艺,辅以他们亲手改良的工程星舰。
建立哨站的事,不在话下。
哨站是一个政权的界碑,由灰风友情提供的通信粒子在它和星海联盟之间往来穿梭。
行宫那边这是个暂且压下了左吴成功传回通信的消息,毕竟那里雇来的员工几乎可以默认为是双面间谍;
已经渐渐有了默契的钝子和房诺鲁,只是又增加了一些人手,给每人的任务也分门别类地添加了少许,便将左吴新近开拓的国土中所产生的事务在润物细无声中消化完全。
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最重要的还是向新那百十号人的安置;他们中有老人和孩子,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踏上和左吴继续前往深空的旅途的。
“峯”只有一个,而无论是科技猎人,还是那些雇来的冒险家,都不是照顾与教导这些失落土著的好人选。
如何处理好这些被左吴视作最初臣民的策展人,便成了给房诺鲁还有钝子的一道考题。
至少房诺鲁已经有了思路。
这个星系是仁联发动入侵,也是他们撤退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左吴“开拓”的大本营,好像这片荒芜的粉末天地注定被赋予异乎寻常的意义。
赴死者号在往宇宙碎片的深处的目标星系进发。
他们身后的大本营,在驻守的科技猎人和冒险家们的手中快速建立。
失落策展人的老人与孩子在分给他们暂时栖身的星舰中,朝向新和向杜实祖孙挥手告别,又在忐忑等待房诺鲁为他们安排的新老师。
航道选定,开拓舰队航入其中,有些坏脾气的峯将全息投影投至向新祖孙面前,冷笑:
“哦哟,你们两个,知道那些老人和孩子就相当于人质了吗?”
向新疑惑:“人质是什么?”
“就是为了防止你们背叛才认的皇帝而被扣押的人,如果你俩重视那些老人和小孩的命,就别想对皇帝陛下不利。”
峯耸肩:“当然,那位皇帝多半没这个意思,但事实就是这个事实;你们忘记了太多东西,比如为人处世间的那么一些些默契。”
“放心,我会把这些东西,连同你们卑劣祖先所留下的知识一同教给你们,我会很严格的,做好准备吧。”
向新还是茫然,又瞥了一眼自己的爷爷,嘀咕:“我又不会去拔皇帝的氧气面罩,又怎么再多背叛他一点?”
他对最严重的“背叛”的认知,还停留在拿走对方的维生装置上。
峯沉默了一瞬:
“确实,你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以后可未必;你们是皇帝的第一批臣民,而对雄性来说,任何‘第一’都是值得纪念的事情,”
“想来你们在我这学有所成后,被委以重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你们想要背叛可就方便多了;哈,你们毕竟是那些背叛者的后裔,遗传着这样的罪孽。”
“我能做的只是给你们打打预防针,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会不会步你们卑劣先祖的后尘!”???.
向杜实沉默了几秒,瞥了一眼自己的孙子,运用起才学习的“遗传学知识”:
“我想罪孽应该不是遗传给后代的东西。”
“可后人理应为前人所犯下的错负责,除非前人所辜负的对象全部死绝了,”
峯冷笑,投影抱住自己,只想把向新祖孙露着茫然的眼睛给生生挖出:
“所以,不要用你们一无所知来搪塞,因为我还活着;”
“也因此,我对皇帝把我从被掩埋在粉末中,只能缓缓锈蚀的命运中拉出来,还可以继续记得仇恨而感恩戴德呢,我可能也是记得你们先祖的卑劣行径的最后一人了。”
“我会按皇帝的要求把你们教成合格的研究员,也让你们明白为什么要对昔日先祖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这是为了救下我的皇帝,也是为了我自己!”
……
左吴没注意峯那边以杀气腾腾为开场白的教学,只是对接下来要去的星系满是好奇。
在船长位上,他快速翻阅着科技猎人依据峯的说辞整理出的报告,还是有些疑惑:
“等等,为什么你们能肯定,如果目标星系有灰风所拟态出的文明,那我们到达那里时,会是他们击退仁联的纪念日?”
问出问题时左吴才觉得有些怀念,毕竟以往多半是钝子替自己解答,可现在这光头ai不在自己身边。
说起来钝子平时也会有意无意尝试坐到自己的船长位上,被发现后又会暗戳戳表达她对自封的“副船长”一职的不满,接下来会发生的斗嘴也蛮有意思。
暂时是体会不到了。
代替钝子的是之前内部猜拳获胜的科技猎人们:
“很简单~峯的数据库可是宝物,存储着它陷入沉睡前,所为这宇宙碎片记录的星图——其中包罗了彼时各个恒星的位置,还有所记录下的行星们的状态;”
“这里即便是异世的宇宙碎片,天体的运行也是遵守着万有引力的定律的。”
“从那颗粉末行星的地表,我们便能推测出这里的灰风小姐开始拟态文明的日子究竟是哪一天,”
“然后,再结合一下目标星系的物理参数,做一些简单的万有引力计算,就能算出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是那里文明纪元的哪一天了!”
左吴点头,这次他算是听懂了,只是地球高中水平的推断而已,他还不至于听不懂。
可惜。
若是钝子解释,那事后光头ai多半要在嬉皮笑脸中续上几句挖苦,又会接上一段愉快的斗嘴。
怪想念的。
左吴这般想着,又有些懒散的整个人靠到椅子上。
赴死者号在航道中平稳前进,目前只有自己掌握着的通信粒子在缓缓更新着与开拓大本营,还有星海联盟行宫那边的联络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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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那种粒子虽然只需要极微量就能承载大量数据,但灰风能提供的也不多,没有冗余给左吴去进行跨越星系的聊天打屁。
甚至星舰之内的大家伙,也极少再使用无线频段以占用宝贵的粒子,更多则是口头或书面交流;左吴桌上也堆满了艾山山漂亮的字迹。
光子木偶仍然立在一边,左吴忽然有了一个问题:
“对了,你们说,这里的灰风所拟态出的文明,是在度过着自己的历史,让自己的时间往前流逝;还是在像那颗粉末行星一样,一直在经历循环往复的同一天?”
粉末星球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获得此方世界的灰风的重视,由粉末所拟态出的万物在不断坍塌,又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全部恢复,又继续坍塌,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好像时间在这里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只会一次又一次追上自己的脚后跟。
对于无人星球是如此,对于灰风拟态出的文明呢?
他们会不会只是在经历着永远相同永远循环的同一天而不自知呢?
光子木偶沉默数秒,摇头:“我们想是不会的,不是说他们不会是在经历同一天,而是说他们不会‘不自知’。”
左吴讶然:“陷入时间循环的文明,会知道自己在循环吗?”
光子木偶点头,其背后的科技猎人仿佛陷入了遥远的追忆:
“我们以前挖到过一个文明的坟墓,其成员是一群‘春生秋亡’之人,”
“即这个文明的所有人都是在春天诞生,在秋天死亡,留下的后代经过一个冬天的沉睡后,又在春天再度萌发。”
“以及,这个文明就厉害在他们没有能够遗传记忆的能力,后代的每次萌发都是全新的开始。”
左吴的讶然越来越深:“还有这样的生灵,他们居然也能建立起文明?”
“当然了,”光子木偶笑着:“留下的坟墓也是相当灿烂呢。”
“他们怎么做到的?”左吴问:
“不能遗传记忆,只有三个季节的生命,光是发展出成熟的语言和文字都很困难,做事多半还是要靠本能,别说认识到他们的父辈有语言和文字,想要把自己的成果传递下去都很困难吧?”
以死亡为隔阂的绝望代沟,大概能斩断文明间传承的大部分路。
光子木偶点了点头:“没错,所以这个文明发展得相当缓慢,但时间与岁月终究是给他们留下了一扇光明的窗户。”
“最开始,不知道是他们中的哪一辈,发觉在春寒料峭之际,初生他们的死亡率相当之高;出于保护后代的本能,他们在死前给自己的下一代留下了些抗寒的工具。”
“他们死后,其下一辈生在了那些工具之中,‘自然选择’便开始了,会使用前人工具,还会为下一辈留下物资的,生存率当然会比其他不会的要高;”
“又是岁月变迁,他们终于有了文明——”
“是以死亡为临界,在以前人尸骨铺就的地层上,在严冬的两边,继承父辈的遗产,又将其尽量改良,当做自己的遗物和期望,传递给子代为形式!”
光子木偶比画着:
“真的,你不知道这样一代又一代以死亡为累积,最终传递下来的遗物有多么惊人;”
“他们在灭亡前,已经有了类似蒸汽机的造物,成堆的燃料摆在造物旁边,好像死者在生命的最后一瞬还在拼命为子代累积哪怕那么一点点物资,”
“那具尸体还指着没有建好的铁轨,指着铁轨尚未延伸至的远方,好像其中还包括了死者的意志与期望;”
“他们在那时已经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子代在短短三个季节的生命中,能在祖祖辈辈的累累尸骸上,能生活得更好一些!”
左吴有些震撼。
光子木偶摊手:“当然,我举这个例子不是想与您探讨他们的精神之类,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哪怕对于一个文明来说,时间是循环的;可只要能发觉自己的世界与推算的世界有微妙的不同,他们就有找到真相的可能!”
左吴想了想:“可他们的世界都循环了,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光子木偶指指天空:“很简单,天文是其中最显而易见的一个。”
“这里的灰风,所拟态的只是一颗颗星球的表面,她还没能力从无到有,用纳米机器人拟态出一颗颗天体的能力。”
“也因此,天文现象可不会参与进灰风的循环。”
一个星系边陲的星系,围绕银河公转一周大概需要二点二五亿年,灰风不可能拟态如此长时间跨度的现象,也会因此留出破绽。
“只要步入循环,那些被拟态为处于在仁联尚未入侵的光明之世的文明,便会第一时间发觉天体的运行和运算中对不上,”
“当然,灰风也不可能以‘天’,以‘小时’来设定循环间隙,根据粉末星球的观测结果,针对行星的一次恢复需要消耗她不小的精力;这也为文明发觉异常留足了时间。”
光子木偶沉声:
“只要发现异常,那些文明的研究员能通过比对理论结果和实际结果,来推算他们究竟循环了多少次,被偷走了多少时间。”
“继而,只要发觉了异常,即便他们的记忆也被动了手脚,他们也会开始怀疑自身,怀疑自己经历的历史;”
“怀疑的开始就是探索的开始,左吴先生,别小看了生灵探索的欲望;只要有了这个开始,他们便注定能够戳穿这个真相!”
就如之前遇到白天使时,她便说过文明和生命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犄角旮旯生根发芽,无论如何也封锁不住,这一切的原动力有时出乎意料的简单。
光子木偶口中的春夏人,是对延续自己血脉的渴望;而其余文明,更多的是感受到了世界的异常。
何其美好。
看来,这种怀疑哪怕是灰风自己也封不住——她拟态的生灵无比逼真,当然保持了这种旺盛的好奇心。
左吴点头,咧嘴:“不错,我很期待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已经对所遭遇的一切充满怀疑的,被灰风自己所拟态出的虚假文明究竟会有或惶惑。”
光子木偶点头。
很快。
舰队脱离了航道——目的地本就离大本营不算遥远。航行没有花费多少功夫。
而首先被星舰的探测器检测到的,是来自一颗星球表面燃放而起,饱含着庆祝与欢畅的绚丽烟火。
烟火如一个个在地表亮起的灯,映照着舰队的外壳,让左吴还有向新祖孙的眼睛,都熠熠生辉。
第二百九十章 造访
看来计算没有问题。
不远处的行星确实是在举行着一场全球性的庆典,无论是昼半球还是夜半球都极尽欢畅,烟花照亮了星球半边的夜晚,也让另一边的白天更加明亮。
直到现在亲眼目睹,左吴才发觉这样的场景有多难得。
对于大多数物种来说,想要消弭其间的内斗或许比登天还难。
加之超空间航道的被发现将迈入星海的门槛降低了一大截,这也使得许多文明在迈入星空后,居然还没来得及完成星球上的统一。
比如地球文明,超空间航道的出现对地球上尚且林立的国家来出现得太突然。
地球上不同政权脱离太阳系束缚,然后选择进入不同航道的一瞬,便意味着互相间永不再见的分裂已经到来。
随着岁月荏苒,时光更迭;当初选择进入不同航道的政权有了不同的命运;许多运气稍差的被偶遇的敌人覆灭,许多在接连不断的分裂中消失在深空中。
帝联的前身是目前所知运气最好的一支,虽然再未成功返回地球,但终究成长为了数片星域的霸主。
可那种全体人类能站在同一片星空下四海欢腾,或因为共同的目标与命运努力的景象,却是与帝联再也无缘了。
甚至左吴舰队上的所有乘员,几乎都没有见过这种景象——
艾山山是海妖,其同胞天性不会和同族在一起太久;列维娜的家乡依然是城邦制,互相间遇上时还会上演礼貌的全武行。
金棉算是例外,毕竟莺歌索在灭亡前,共同承认的最高首领只有一位。
但兽人小姐也有些受到感染,肉垫搭载全景视窗上,不断调整焦距拉近镜头,想看清每一分细节:
“真是,我好想也在莺歌索上体会一次这种全民欢庆胜利的气氛,我们本来都把入侵我们的走私团赶跑了,可惜帝联跟着来了……”
列维娜走到她身边:“我想,你其实已经体会过了,只是你不知道。”
“喵?这话怎么说?”
精灵女仆比出了个双手朝天的姿势:
“就在你的首领决定结束屠杀,让一直在袭击你们的无人机停止工作时,你在我们面前像这样,‘乌喵乌喵’的庆祝了一番吧?”
“后来我们依据监控发现,其实莺歌索上你所有幸存的战友,在那一刻都做出了和你差不多的反应,也是‘乌喵乌喵’的四海欢腾。”
“人数虽然稀稀落落,但发出的声音却是令人热血澎湃呢。”
金棉点头,却又被列维娜模仿自己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挥舞爪子把她高举的手按下,可看着精灵的眼睛,又有些疑惑:
“列维娜,你讲过许多次你家乡的故事,我觉得你老家那种学习小组般的城邦制,已经能算是一种松散的行星统一了,”
“所以,在看到这颗行星上的欢腾时,你也该有一些想法的吧?可我好像从来没见你担心过你和帝联一起失踪的家乡来着……”
越说,金棉越小声,自己的疑惑在一些敏感的人眼中,会被当做自己在指责对方连家园都会忘记的冷血。
为了不被精灵理解为这问题是一种冒犯,金棉又赶忙添了一句:
“我是因为……因为莺歌索已经写下了自己的结局,再也改变不了,所以才……列维娜,你的家乡和莺歌索是不一样的,目前只是失踪……”
“但毕竟还是失踪了,你也应该关心关心吧?”
列维娜倒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冒犯,反而理所应当的摆了摆手:
“呜哇,为什么要担心?首先一点,我是初丹人,我的家乡也是初丹的家乡,光凭这一点,纵然我们会遇到挫折,但之后必定是会将其克服的!”
金棉嘴角抽了抽,她忘了眼前的精灵以及她的同胞都有个毛病,就是认为自己的文明是寰宇中的天选之子,在冥冥当中被庇佑着。
有些气人的是这似乎是事实,庇佑全体初丹人的叫“器具”,他们也确实有天使这样的阔亲戚。
精灵顿了顿,接着说:
“第二,即便我的家乡真有了什么不测,那我也不会有多遗憾的,因为我在离开家乡时,已经和家人好好道过别,从那之后我和初丹便互不统属,只能在祝福中期望对方有着美好又光明的前景。”
“说白了,就是初丹现在究竟怎么样,我管不了,也不需要我管!我相信初丹能自己找到自己的出路!”
“而这样我还整日惴惴,忐忑不安的话,不是有些太亏了吗?对了,要我再和你讲讲‘祈祷’与‘祝福’的区别吗?老板对这话题可感兴趣了。”
金棉愣愣,直至她余光瞥到视窗中那颗还在不断燃放烟火的星球,终于噗嗤笑起,三瓣嘴咧了咧:
“话题怎么被拐到这里了,我明明有些羡慕这庆典,却看你好像没感觉,才开口问了句而已喵。”
列维娜的额头也靠在了全景视窗上,眼睛中却没有映照出被镜头拉近的烟火颜色:
“原来是这样,我只是觉得这毕竟不是属于我的庆典;不是初丹的,也不是老板的新帝联的;”
“所以,参观一下就好,我是不应该沉醉其中的。”
……
尽管这庆典与左吴无关,但他其实也有些被星球上隐隐可见的欢庆气氛感染,又一直盯着眼前的主控面板,期待很快就会收到脚下星球发来的联络。
原因很简单,因为峯说在仁联到来前,它所处时间线的银河中,所有文明都在互相帮扶中完成了迈向太空的过程。
而不是像左吴所处的世界线,总数二十亿个以上的文明中只有六百万个幸运儿拿到了步入星海的门票。
所以。
脚下已经完成行星统一,正在全球欢庆的文明应该也是星海中的一份子,有能够监控他们星系的能力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没有。
和之前进入这片宇宙碎片中后,常规通信手段就因为必要粒子的缺失而中断了般,赴死者号以及跟随着它的所有星舰上,通信频道仍然只有一片静默。
还不止这样。
赴死者号尽管观测到了星球的近地轨道上有人造卫星在漂浮,但它们没有一个有正在运行的迹象。
明明对于迈向星空的文明而言,运行人造卫星是基础中的基础。
难道被灰风拟态而出的他们,也成了土著那样,无法进入超空间航道,只能被束缚于大地之上的文明?
左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悲哀,他渴望的是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美好结局,
一个曾有光辉未来的文明到如今又被束缚于大地,无论怎样都和“美好”搭不上边。
哪怕他们是灰风所拟态出的虚假。
可惜还没等这悲哀酝酿到足以被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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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步。
他的后背便被艾山山轻掐了一下:“醒醒,这位陛下,现在不是开小差的时候!”
海妖见左吴的注意力已经归位,才满意的甩甩指头:
“那些科技猎人已经基本确定星球上的文明退化成了土著,所以现在,是决定你‘新帝联’对待土著的政策是什么的时候了,是偏向观察?还是偏向干涉?”
左吴抓抓头发:“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行吗?”
艾山山翻了下眼睛:“可以,如果你觉得以后每发现一个土著文明,都能亲力亲为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话,就这么做呗。”
左吴摇摇头,银河系中有至少二十亿个文明,哪怕其中只有千分之一分布在帝联境内,是已经庞大到注定无法亲力亲为分析的数字。
海妖摊手:
“对吧?所以你之后肯定要将处理土著文明的工作下放给手下的,而他们也一定会依据你过往的态度,来选择对待土著的手法,”
“你的新帝联现在只是白纸一张,可以恣意涂抹上你喜欢的颜色;可你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的只有‘起笔’,以后的画卷还是要别人帮你完成。”
“这是你的帝联,别人能做到的只有跟着你起下的笔锋,接着完成这幅画卷而已;等到画基本成型时,你想改也来不及了,所以慎重,一定要慎重!”
左吴愣愣,失笑:“艾山山,你居然会和我说这些,让我有些意外。”
海妖撇嘴:
“你以为我想?是房诺鲁和钝子拜托的;他俩觉得你多半没有经验,求了我好久让我转达的;当然,我美化了一下修辞,反正意思差不多就行,另外……”
艾山山吸气,伸出手指在左吴鼻尖轻轻点了下,又稍微露出些自己的尖牙:“我看你也挺乐在其中的。”
……
艾山山说的没错,左吴现在的一言一行,确实可能影响新帝联以后的走向。
左吴这次决定慎重一些。
不光是出于那种对土著文明的尊重,或者对他们过去辉煌而现在失落的哀伤,也因为那颗星球毕竟是这里的灰风拟态而出,天生就特别了许多。
他还没忘记自己身边的灰风,在粉末星球周期性恢复原状时,感受到了和她类似的视线注视来着。
也就是说,这方世界的灰风大概率还有意识,有可能容不下外来者扰乱她的“过家家”。
所以,还是先行侦察最为稳妥,左吴也想在文明未受打扰时去参观一下其风貌。
和左吴的世界不同,这宇宙碎片中的超空间航道开启时,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出现整个星系都能察觉的奇观,而是安安静静,恬静无比。
所以,自己的舰队多半还尚未被这拟态文明发现;便有可能直接加入到他们的庆典中去。
首要目标就是将舰队藏起,好在对于一个连人造卫星都无法使用的文明来说,他们的星系中到处都有可供将星舰藏匿的地方。
道理很简单,就如昔日的地球,月亮曾相伴人类数十万年,但只有等人类迈向太空后,才能一窥月背的风貌。
将星舰藏到各个行星的背面,便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方案已经敲定。
顺着各个行星的背阴,舰队很快便接近到足以让摆渡星舰降落的位置;同时,赴死者号也观测好了其上的土著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居然也和人类无比相像,和向新祖孙一模一样。
金棉哑然,摸了摸自己的毛发,嘟囔:“怎么是这个样子?难道这方世界里,裸猿才是主流吗?我……我是不是去不了了喵?”
左吴摇头:“用上光学迷彩就行,艾山山有类似的古董,应该不会被戳穿;实在不行,说成你个人爱好般的化妆就行。”
金棉狐疑:“这样说就能搪塞过去?”
“当然,我想对你这样毛茸茸样子的喜爱,肯定在所有世界线都是共通的!”
左吴挥着拳头,无比笃定的说;结果却是让金棉惊慌的往后跳了几步,又被艾山山狠狠瞪了几眼。
姬稚也因为自己只有一半是马身,只高兴了一半。
他们登上摆渡星舰,随着灰风释放出宝贵的通信粒子的过程,缓缓接近大地的表面。
对一个文明来说,其领土只有它能够得着的地方;对连人造卫星都无法操作的拟态文明来说,太空只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摆渡星舰没有引起任何事物的注意,悄悄突入大气层,选定了一个夜景最亮,能耗经计算最高的地方缓缓降落——
如果拟态文明有经济的话,这样最繁华的地方多半也是它的经济中心,是最能搜集情报的地界。
无论是拟态文明自身,还是这方世界灰风的情报。
逛起来也会更有意思。
他们所选择降落的地方,是城市郊外的一座静谧的山谷中;四方的天际线都被烟火染亮,唯有这里的上空还残留着些夜晚的昏暗。
脚踏实地的一瞬。
左吴和灰风齐齐蹲下,一个扯了一把地上的草,一个摘了一朵花,又同时抬头,几乎撞在一起。
狼狈逃开的是灰风,构成她身体的纳米机群太过微小,稍有不慎就会被左吴吸收;逃开归逃开,她还是指着手上的花:
“没错,这也是由我的肉模拟的,不过不是腐肉,是鲜肉,鲜肉!”
左吴揉搓着那把草,失笑:“明明和真草的手感一模一样。”
灰风已经兴奋的跳起。
既然是“鲜肉”,就有她操控的余地——出于谨慎,她还不想改变这里的地貌太多,最多就是操控周围的花花草草随灰风自己摇摆。
嘿,随“风”摇摆。
很快。
周围的植物甚至大树一起扭出了妖艳的舞姿。
只是随着植物让开空间,离开它们扎根多年的地面,众人眼角齐齐一跳,在这片被繁华的烟火光辉所遗忘的夜空下。
他们看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是双手被反绑的人尸,已经死亡很久,后脑勺有弹孔的痕迹,像是被处刑,可残留的衣冠又有被整理过的痕迹。
这具尸体该是被处刑后又被安葬,却被野兽拖拽而出,遗弃在这里。
左吴看了眼灰风,灰风耸肩,说是人尸,却依然是纳米机群拟态。
她随手挥了挥,腐烂的尸体瞬间被注入生命般,复苏,复生。
尸体猛地睁眼,满脸惶惑的说:
“女神在上,我不是已经被处以死刑了吗?”
“难道死亡才是窥探真实的正确途径?”
第二百九十一章 梦中
腐尸在说话。
灰风显然没有将眼前之人完全恢复,只是给他恢复了必要的器官——
仅剩孔洞的鼻子上覆盖了新肉,热气和黏液在一同被吹出;其裸露的颌骨刚被一层新生的肉膜覆盖,又在他激动地说话中被不断撑裂。
结果就是这人只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接下来全是含含糊糊的话。
这让灰风失落了几秒,让她颇为气恼地盯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还以为是自己修复的手艺不行。
而这正从死亡中恢复的男人的幅模样,也让左吴产生了种微妙的熟悉感,总觉得在许多个夜晚陪某人看过类似的东西。
果然。
左吴刚想通这种熟悉感来源于哪里,他的脸便被艾山山一把拽了过去。
海妖眼睛亮得像宝石,脸也红扑扑,拽着左吴东摇西晃,所有关于“皇帝”身份的别扭都忘了:
“你看我就说!丧尸是真的,至少也是可行的!你之前还不信!”
说完艾山山又转向灰风,拉起她的手,更是忘了之前无法放下的忌惮:
灰风!我记得这些人都是你的纳米机器人拟态出来的,对吧!能做出这样的丧尸,说明你品味好棒!是以前就看过类似的电影吗!
灰风愣愣,一只手被海妖拽着,另一只手还在尝试操控构成男人的机群,却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不知不觉修错了男人的眉眼位置也没发现:
“唔嗯,你说的是一种来自地球的古老艺术吗?我……我还没接触过……”
艾山山更兴奋,若不是现在使用无线通信会占用宝贵的带宽,她想马上把自己的珍藏一股脑朝灰风塞过去:
“没有看过,就会有这样的完成度,灰风,你一定是这方面真真正正的天才!”
或许是灰风在被人捡回去前,孤零零一人寂寞了太久的缘故,任何简单的鼓励或是夸奖都能让她无比地飘飘然。
否则她也不会轻易被科技猎人捡走,又被转卖了一次后,还对燎原这个买家死心塌地。
飘然的心态让灰风开始顺着艾山山的思路往下想,这来自百万年前的可怖造物回头望了一眼只修了一半的男人,竟然轻易说服了自己这样就不错。
毕竟艾小姐说自己是鉴赏“丧尸”这种地球古代文化的天才来着!说起来“丧尸”和“唐诗”区别大不大?
肯定没啥区别!毕竟两个词语最后一个字读音完全一样,以及一个是来自地球两千年前的文化,一个是来自一千年前。
应该都是很瑰丽的艺术,差不多的!
灰风轻易说服了自己,只留下那个被修了一半的男人被晾在一边;左吴看着他徒劳的张嘴,一次次撕裂着刚愈合的肉膜,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新
“……灰风,就算你被艾山山说的‘丧尸’吸引,也没必要放着这人不管吧?”左吴有些艰难地想着说辞:
“毕竟是咱们来这个星球救起的第一个人,挺有纪念意义;往后你想研究什么丧尸,这个星球上不是任你采撷?反正都是你机群拟态出的人。”
灰风恍然,在依旧燃放着灿烂烟火的夜幕下,向左吴拍了拍手:“对哦,实验对象这么多,没必要非要拿你最重视的‘第一个’来用。”
最重视的第一个?
刚穿上光学迷彩,将自己马身隐藏起来,正惊奇地看着自己下半身的姬稚耳朵一跳,远远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灰风已经蹲下,继续修复男人的进程。
据说。
目前整个银河所观测到的绝大部分物种都有生老病死。
虽然以生死为代价的自然选择继而催动的进化,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有些低效,却也是“进化”能够自然条件下产生的最优方法。
不如说是能生老病死的基因,淘汰掉了能永生的基因。
但生老病死虽对种群有利,可对于个体来说,却是实实在在挥之不去的梦魇。
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是生物的本能,也就使得谁掌握了解释死亡的权力,谁就能在有意无意之中创建出类似宗教的东西。
乌票灵,也就是地上这具腐尸曾有过的名字,他是这颗星球上女神信仰的狂信徒。
在他身体被修复的进程中,他确信自己所看到的确确实实就是女神本尊。
只有神灵才能生死人肉白骨,让自己从早已被处以死刑的命运中挣脱出来!
只是以往的神话传说是不是有些差错?
……
被乌票灵看做女神的灰风,是随手扯些花花草草,将它们贴在男人的身上,又激活了其拟态功能,继而渐渐恢复男人的身体的。
左吴抱着手,也觉得这和个场面和某些神话传说的场面很类似,什么捏土造人之类。
他有些佩服:“灰风,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吗?这也能让他恢复过来的?”
灰风摇摇头:
“唔嗯,不是,他只是像是死了。别忘了,这个星球的一切都是我……另一个世界的我所拟态出来的东西,包括他的死亡,只是无比逼真而已。”
“我看似是将他的死亡给逆转了,其实只是把他的状态改写了一下;很像游戏中的npc,他们在剧情中的死亡不是真的死亡,只是被贴上了‘死亡’的状态而已。”
很快,男人被修复了个大概,之前装歪的鼻眼被怼到了正确的地方,又在艾山山满眼发光的注视下,被贴上了肌肉,植入血管。
“以及,或许是这个世界的我有一些执念吧,这个星球上所有曾被拟态出的人的信息,其实是一个不落的存储在这些机群中的,就像,就像……”
灰风指了指左吴的身体:“就像你们血肉生灵的细胞,每个细胞核中都有一份你们身体的完整基因图谱一样!”
左吴听着,脚尖碾了碾脚下的草地;自己就是这样踩在这里无数拟态人的图谱之上的?还真是有些奇妙。
花花草草中竟然藏着他们的一生。
此时。
乌票灵的身体渐渐依据图谱修补完成,一直盯着他修补过程的艾山山,眼神也从闪闪发光变成了兴致全无。
而男人在感觉自己手脚全部恢复的一刻,便立即翻身跪地,额头压弯了承载着他所有“同胞”图谱的草地,深深嵌进了泥土里。
但乌票灵对这一切都无从知晓,一如将他处以死刑的同胞们一样。
他跪拜的对象是灰风。
他咬牙:“您一定就是我们的女神!您是否知晓,在您未曾降临世界的时间中,教会和政府已然玷污了你的荣光,蒙蔽了世人的双眼!”
“所以!”
乌票灵咬牙,收手的指甲在他自己刚修复好的背上抓出了深深的痕迹,这是没有工具状态下逼不得已的自我鞭笞,而无边的疼痛向来是信徒展现虔诚的方法。
也有可能是疼痛刺激了信徒多巴胺的分泌,让他们在兴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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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臆想当真了一样。
可灰风是真货。
男人此次的跪拜终究不再是朝着虚假的幻想,他近乎低吼出声:
“所以,请您降下灭世的烈焰,赐予我们所有人真正地死亡!”
左吴揉了揉耳朵。
他想做的事是让灰风把他的同胞全部干掉?灰风当然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她愿不愿意?
却见灰风的眼神满是陶醉,周身好像因为被夸奖的欣喜出现粉色的小花,面对乌票灵的恳求,差点直接答应下来。
左吴赶紧阻止:“等等,灰风,你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
灰风被吓了一跳,从陶醉中惊醒,冲左吴委屈的绞起手指:“可是他叫我女神!”
左吴又开始感到头疼:
“若是这个理由,你没听他说的吗?这个文明有教会有政府,还都信仰‘女神’,既然如此,那边可能会叫你女神的,不是比他一个人要多多了?”
“对哦,”灰风又是恍然,看看乌票灵,又偏头瞅了瞅远处烟火灿烂的城市,满是犹豫:
“可是左吴,你自己也说,‘第一个’就是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左吴抓抓头发:“话是这么讲,但有时数量还是能把这所谓特别的意义给抵消掉的。”
一边的姬稚又竖起耳朵,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艾山山。
灰风的脸皱成一团:“那我怎么选嘛!”
“我们这次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去城市里逛逛,和这人说的玷污了女神荣光的高层接触一下呗,”
好像只有左吴还记得这次来到这颗星球是为了什么:“侦察过后,你再根据你自己的好恶,做出你的选择就好。”
灰风沉默片刻,失笑: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阻止我干掉所有拟态人呢,毕竟这里算是你开拓的地盘,算是你这位皇帝陛下的领土。”
“怎么说呢,”左吴的脚还是在轻碾着草地:“这些毕竟也是‘灰风’的肉嘛。”
……
乌票灵被带上了,算是一个挂件。
他没有装载视界,在左吴他们不想的时候,当然无从理解这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在一行人的脚步向烟火最灿烂处迈出时,乌票灵便大致理解了现状。
“女神行走世间,观察林林总总,对所见之人降下审判,这是我们教义上清清楚楚书写的文字!”
乌票灵大声:
“可是女神大人,请向我解答,我在死后遇到了您,是恢复了清醒,还是您借助我的梦进入了所有人虚假的梦中!?”
其嗓音中气十足,震得人脑瓜子发蒙。
听觉灵敏的金棉尤受其害,不爽的捂住耳朵:“他到底在嚎些什么?没头没尾的。”
列维娜耸肩:“谁知道?神棍大概都是这么疯疯癫癫。”
左吴倒是有了个猜想。
男人醒来的一瞬,所说话大致内容是“死亡才是一窥真实”的途径。
再结合现在他现在正嚷嚷的话。
或许,是乌票灵认为他以及他的同胞都陷入了一个虚假的梦中,想要以死亡唤醒所有同胞,所以才请求灰风“降以灭世惩罚”的?
想着。
他们离那片繁华的烟火越来越近,左吴戳了下乌票灵的鼻子:“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活在梦中?”
被姬稚扛在马身上的乌票灵回头:“不止是我,是我所有同胞都活在梦中……你是女神的扈从?”
左吴咧嘴,随口扯了个谎:“是,我是替你女神打工的。只是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活在梦中,我刚刚戳你鼻子,你没感觉吗?”
乌票灵疑惑:“等等,我现在没有醒来?那我是怎么见到女神的?是女神直接在梦中将我复生了?这还是和教义有些对不上。”
“先别管教义,就说说你的想法……女神托我问你的。”
还是简单的谎言,却让乌票灵一下子放下了所有的怀疑:
“我认为世界是个梦,当然是因为一切都太过可疑!大人,您也看见远处的烟火了,如此壮观,想来今天是我们的纪念胜利的节日。”
确实,左吴点头,按峯的话,这是你们纪念仁联的日子。
乌票灵继续:“胜利,对的,胜利;政府宣称,我们有过一段人人如龙的历史,每个人都可以比肩女神,进入太空遨游!”
确实,左吴又点头,这是你们的前身本来的样子;此方世界的灰风为你们设定的,是仁联应该还未到来过的光辉时代。
……咦?
乌票灵在笑,笑得有些凄然:“您是女神的扈从,想来是了解我们的历史的,对吧?如此显而易见的矛盾,为什么从未有人敢于提及?”
“历史书上没有记载我们在那个人人如龙的时代,被什么强大又可怖的东西入侵过;但女神的教义又许可我们,今天是可以为了胜利而尽情欢畅的日子!”
“没有敌人,又哪来的胜利?是政府在撒谎,还是女神的教义早就被人曲解,有人玷污了女神的荣光?”
左吴沉默。
他想起了就在之前,光子木偶为自己说过的话——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有勇者前赴后继地向真相进发。
男人轻声:“仔细想想,这个世界的破绽真是太多了啊。”
“人人如龙的时代,应该是确有其事;我们的教科书中就有教导制作火箭的章节,可明明是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却没有任何科学家能够将其复现;”
“用普通的光学望远镜就能看到近地轨道上,那些卫星上的文字;有些甚至写着宇航员应该注意的事项,连小孩子都能懂,为什么政府会将看那些人造卫星设为重罪?”
“为什么我们的基础科学已经无数年没有进步过?为什么在故事中频频现世的女神,在近代没有任何被目击的记录?”
左吴咬了咬牙齿。
多半只是这方世界的灰风,没有给你们的世界拟态到这么细而已。
你觉得自己身处于梦中,殊不知你们本来就是“女神”的梦。
此时。
他们终于走到了城市边缘,悠扬的广播声伴随烟花的声音缓缓飘来:
“女神的子民们,敬请庆祝我们光荣的一天,敬请沐浴在女神的光辉下,敬请记得大家是值得为自己骄傲的人,敬请享受自己的生命!”
有几个小孩煞有介事地向广播敬礼,说“好”。
烟火漫漫。
左吴这伙清醒的异界来客,悄悄潜入了这梦中的庆典,如庄周梦蝶般。
不知是庆典梦到了有人在举办它,还是所有人都梦见自己在美好又恬静的欢闹。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尊严
烟花在空中燃放殆尽,残骸携带着它在高处所见证的繁华,又缓缓随风飘至远处。
左吴盯着烟花的一角,总觉得自己能在夜幕中看清那残骸落下的轨迹,哪怕它事实上比消失在阴影中的蚊虫还要善于隐匿。
为纳米机群虚构出来的气氛,其灼热几乎如有实质般铺面而来。
还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只是又有疑问跃然,左吴向乌票灵偏了下头:
“组织其一个星球规模的庆典,你们的政府花费的力气应该不小,没有无线通信的手段会不会很不方便?”
不止通信粒子,在向灰风借了些用以拟态的细胞前,科技猎人他们当然也试过其他的一些通讯手段。
包括早已淘汰的电磁波,还有这千年来银河诸多政权所使用过的各式各样的科技。
结果还是不行,运用各类物质的手段几乎全军覆没。灯语、旗语,还有大声呼喊之类,居然是种种方法中最高效的一类。
运用灵能也阻碍重重,左吴雇来的冒险者中有些是灵能生物,他们甚至没办法如往常般和同伴正常交流。新
所以。
眼前甚至丧失了进入太空的能力,已经退化为土着的文明能组织起如此程度的庆典。
左吴能想象到的唯一方法,就是管理着全球的政府派人跑腿,将写好的信函之类交付,再辅以加上有线的大喇叭之类来通知。
电磁波没有广泛运用的古代怎么做的,这颗星球就是怎么做的。
左吴的问题问出。
可谁知。
乌票灵只是疑惑的眨眨眼睛:“您……您在说什么?我们的基础科学虽然许久未曾进步,但……无线通信?这我们还是会的……”
左吴愣住,他们的无线通信居然没有因为种种原因被迟滞?
还不等左吴看向灰风,灰风已经低头,往地上又拔了一根草——拟态成它的纳米造物中藏着文明的dna图谱,包括生灵的个体信息,也有他们的科技成果。
很快,鲜嫩的草便崩解,一阵扭曲的抽动后,变成了个手机的模样。
乌票灵愣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裤兜,被执行死刑后,那里理所当然的空无一物:“等等,女神……那是我的手机!”
手机没有被灰风物归原主,而是交到了左吴手上。
左吴接过,开机,电量满满,只是需要等过一段漫长的开屏动画;趁此时间,左吴又把这对他而言颇有年代感的物件放在手上掂了掂:
“灰风,你拟态出的手机恰巧是乌票灵的,是巧合吗?”
“不是哦,”灰风摇头:
“‘财产’可是许多文明构成的基石,当然也包含在了机群内部储存的图谱中,是和乌票灵的信息绑定在一起的。看来直到他死前,这信息也在实时更新中。”
……真的像个游戏一样。
此时,手机终于完成了冗长的开机,液晶屏幕点亮,却还需要几秒钟的卡顿。
刨除其材质,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造物;左吴之前不是没有见过手机,毕竟艾山山的一大爱好就是收集各类古董,此前也展示过给左吴看。
因此,在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它便被艾山山抢了过去。
“这手机居然真的能用,”左吴没管海妖,只是向灰风感叹:
“之前乌票灵说那些人造卫星之类,他们都用不了时,我还以为原因是这边的灰风没办法拟态出比较精密的电子元件。”
左吴话音刚落。
灰风的脸马上皱成一团,有些气愤似的发红,嘴角狠狠下撇:
“这种程度的造物,复杂?对我来说和翻花绳没什么两样……不对,是比翻花绳简单了一百亿倍!说我没办法拟态?看不起谁!”
左吴挥手:“不不,我是说这个世界的灰风没办法拟态,没说你。”、
“她也是我!在几百万年前我见到最后一个赛博克勒斯……我是说见到最后一个人后,我的设计就已经完美了!”
灰风炸毛,差点跳上来和左吴扭打:“所以,这个世界的我在强度上的分别只是拥有的机群数量有别而已!能拟态出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你说她就是说我!”
“可是这边的人造卫星确实不能用,原本的通信粒子也是虚有其表;”左吴朝灰风摇头:
“可是你拟态出的粒子却是货真价实,所以我还以为你比这边的灰风本事要大上不少来着。”
这好像也是一种夸奖。
刚刚还想扑上来把左吴揍一顿的灰风几乎是瞬间便消气,拳头悬在半空,臂膀荡成波浪,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唔嗯,原来是这样……我想,通信粒子以及人造卫星不能用的原因,多半是这边的灰风有什么考量,而有意为之的罢;”
“其实就拿通信粒子来说,拟态这东西可和拟态宇宙碎片中的无数星系不一样,它本就是一点点量就能承载庞大数据的东西;做些虚有其表的粒子和直接做真的相比,消耗的精力其实差不了多少。”
“至于原因嘛,你知道的,这边的灰风多半和我一样有些笨……不对,是思路清奇,也不对!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通信粒子和以人造卫星为代表的造物不能用,是这边的灰风有意为之?
左吴点头,线索又多了一条。
此时,那个古董手机的开机终于完成,艾山山把玩一阵,将它放在地上;而后,在烟火缭绕的夜空下,所有人一同凑了上来。
乌票灵被挤在一边,踌躇又不敢上前,却在莫名紧张,好像被家长及一众亲戚强迫检查手机的孩子般。
某种意义上这比喻还挺精准的。
一行人暂时没有检查手机的兴致,围观这手机只是想见证乌票灵口中的无线通信手段而已。
随意点开一个看起来需要联网的应用,列维娜眨眼:“这倒是和视界中的用户界面差不了太多,只是这个被局限在了框里而已。”
金棉也点头,她和列维娜曾经也是土着,对手机的显示有种别样的好奇。
被点开的恰巧是个新闻应用。
页面上出现表示在联网刷新的漏洞,几秒钟后,几张照片浮现出来。
其中的风景恰是不远处的夜空上,照亮了天际的一朵盛大烟花;这烟花似乎也是今夜的重头戏之一,刚一升空便分裂无数,炸出了无比特别的形状。
新闻是实时更新的,照片中的烟花,和众人所看见的是同一朵,只是拍摄的地点不同而已。
这网络是货真价实的?
艾山山首先摇头:“不对,这手机根本就没有接收或者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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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信号,至少我一点都监控不到。”
海妖的视界被她自己改装过,之前在死寂星球就是她率先发现初丹古老星门开启时的引力激增,检测一个手机自然不在话下。
灰风也摇头,指着被自己从文明的dna中提取出来的造物说:“确实没有信号,上面的页面是它自己显示出来的。”
“自己显示?什么意思?”艾山山问。
灰风比划几下:“这东西是我细胞的拟态,而我想拟态什么就拟态什么,任何事物的外形也能完美复刻,包括一片会发光的屏幕也是;”
“所以,这手机是经由我拟态的改变而改变了外表,就和变色龙操控皮肤上的色素细胞改变颜色差不多;也就是说手机并不是真的收到了信号!”
有意思。
这里的“通讯”,本质上是灰风拟态的改变。
可以想象两人通话时,其实双方都没有收到或发出信号,而是各自的手机为灰风的细胞拟态出了对方的声音。
左吴抱手,看着屏幕中的新闻还在刷新,除开天上的烟花外,也有各处庆典的热闹景象。
成为新闻照片背景中的人,也有许多在拍照留念,接着会上传到社交空间上,为别人分享此刻的欢愉。
可正如他们的生命一样,此刻的欢愉乃至他们自以为分享出去的快乐,都是灰风的模拟罢了。
真是矛盾。
左吴转头,能看见乌票灵此时眼中的踌躇根本不是作伪;他不解女神身边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手机感兴趣,也无从知晓他们发现了什么东西。
终于。
左吴还是叹了口气,在艾山山的怒目而视下,随手把手机丢还给乌票灵,又问:
“说起来,你们的教会或者政府,有没有定义过你女神现在的状态?是昏迷还是清醒?”
乌票灵沉默一瞬,犹豫的看了灰风一眼:
“民间总是说女神永远在……慈爱的注视我们,官方没对这种说法有任何表示,我认为是……是一种默认。”
回答完。
他终于忍不住,咬牙,又差点跪下,只是被左吴轻提着肩膀而跪不下去,只能咬牙:
“请问这位大人,女神刚刚和你们交流些什么?不,抱歉,这不是我应该探听的事,但是,但是……”
“你们看我,看我同胞们的庆典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复杂?”
“有戏谑,还有一种怜悯呢?”
左吴看着他:“你真想知道?哪怕这个答桉会让你难以接受。”
“……是的,我想。”
他声音坚定,左吴点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金棉。
莺歌索的事早就告诉他文明是有尊严的,哪怕弱小的文明可以轻易被毁灭,哪怕这种尊严在强者面前一文不值。
当然,其他强者也可以选择对这种“尊严”视而不见,但这毕竟是发生在宇宙碎片,四舍五入就是自己地盘中的事,左吴还是决定要把这种小小的尊严捡起来。
以及乌票灵是自己在这个文明认识的第一个人,某种意义上,目前的他在自己面前就是能代表这个文明。
左吴看向灰风:“所以,这位女神,要不要由你把我们的发现和乌票灵说说?”
灰风抱手:“确定?你也听见了,这边的我可能是清醒的,说不定你一把真相告诉这位,‘我’就朝你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呢。”
“也好,正主找上门来,也免得我们还要四处找这边的你了。”
灰风点头,轻轻叹气,矮矮的她缓步走到乌票灵身边,自有一种摄人的气势。
乌票灵终于跪下。
只是,矮矮的远古造物走过左吴的身边时,抬起脚尖轻踹了一下他的小腿:“为什么让我来说?”
“因为你是他的女神。”
“唔嗯,别,”
灰风看着男人,升不起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被异世的自己用和自己相同的血肉堆砌起的陌生人。
果然。
这边的灰风和自己不是一人。
自己没经历过这边灰风所经历的事,能看的只是她捏出的文明的“代码”,看不到这边灰风的记忆。
自己不知道她过家家般拟态出这样的人是因何缘由,有什么动机。
将真相告诉乌票灵,只是左吴这个朋友让自己帮的小忙而已。
随即,灰风露出微笑,像个真正神灵般的清冷与无瑕,这笑容是她随兴的拟态,和眼前男人被模拟出的生命本质相同。
她缓缓开口。
而乌票灵虽是土着,接受的教育却颇有当今星海联盟的科学素养,他能理解灰风的每一个字词。
只是脑袋发蒙。
灰风的话语却一刻不停,冷漠又残酷,好像她平时的娇憨只会展现给所认可的熟人看。
唯有偶尔的结巴证明她还是那个灰风。
清冷的话语还在如同凌冽的寒风刮在乌票灵脚下,但一行人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已经深入市郊,即将接近繁华的市中心。
街边逐渐出现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有好奇的目光向这边投来;但好奇很快被火热的氛围掩盖,天上的烟火和街边的用作庆典的摊位,哪个不比人群惹人注目?
很快。
他们向城市进入了足够深,若繁华与火热是蜡烛,他们就是进入了焰心之中;
摊位上各种商品鳞次栉比,在女神塑像慈爱的目视下被送入不同的人火热的手中。
摊贩今天也不忙于赚钱,高涨的氛围甚至让他们懒得计较得失。
偶尔看到那边有他们所感兴趣的东西,都会将摊位抛下,货品全部甩卖送出,然后欢欢喜喜跑到别的摊位那里加入游戏,却不知自己也成了他人火热的一部分。
左吴吸气,看向姬稚:“真好,之前我送了你一次假庆典,这次该是真的了。”
姬稚点头,被光学迷彩藏起的蹄子轻轻点地:“谢谢,但对你来说,还差了些什么。”
确实。
又有烟花在左吴头上燃起,他叹气:“如果能让黛拉看看这个就好了。”
可谁知。
灰风丢下了失魂落魄的乌票灵,手上抱了个不知谁送的女神塑像,欢喜跑来:“你想让你女儿也来看看?这还不简单?”
“我能把黛拉叫过来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团聚
和城市的灯光会夺走星空的璀璨一样,渐已深入市中,被明亮的街道包围的他们,也很难再被天上爆起的烟花吸引目光。
但左吴的眼睛还是一下子亮起,又有些踌躇;黛拉的所在和这里相隔着上万光年,想要过来,谈何容易。
可灰风说得如此轻描澹写,她是准备使用什么当前寰宇还没有出现的技术?
这方宇宙碎片本来就有被仁联入侵的风险,再添加一些变量,会不会让仁联这本就对异世科技感兴趣的敌人杀上门来?
左吴有些犹豫。
此时。
有几个穿着新衣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在互相的追逐打闹中脱离了各自家长的视线,欢笑从左吴一行的正中直接穿过;几个活泼的直接跑远,剩下几个低声道歉后再跟上。
他们的欢笑声简直是拨动左吴内心的咒语,他所畅想中的黛拉童年本该充满了如此的声音。
可是黛拉身边从来没有多少同龄人,以及最近和夕殉道一家渐渐分道扬镳,她见到离姒和夕阳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因为临近市中,周围人潮汹涌,那伙孩子们的身影转瞬便看不见。
只是孩子的笑声颇有穿透力,即便有重重人潮的阻隔,仍然无法阻止这欢快的声音钻入左吴的耳朵。
真想让黛拉的声音也加入这抹欢笑之中。
想着,左吴不想再思考什么风险,直直看向灰风:“灰风,你打算怎么做?是……是直接在这里拟态一个特别厉害的星门之类的吗?”
星门是人造的超空间航道入口,能克服天然航道只能在恒星附近开启,内里的路径无从改变的缺陷。
可惜当下的银河只有寥寥几家政权摸到了这种技术的边,其余投入使用的星门都是通过考古勉强修复出来的遗物。
但灰风能拟态出个星门,应该是毫不费力的事。
可没想到灰风却呆了下,面对踌躇的左吴,她自己也开始踌躇而忸怩起来:
“唔嗯,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虽然不是不行,但是……没必要吧?也……也对,你是皇帝,黛拉就是公主,排场是该大一些……”
灰风不是这个意思?
左吴讶然:“有不通过星门就把黛拉叫过来的方法?”
只见灰风神秘兮兮地点头,低声:
“很简单,利用黛拉体内的以太龙基因就行;巨龙有个连燎原都不知道的秘密……”
艾山山听着,却四下张望一瞬,压低声音:
“等等,任何关于以太龙的信息,不都应该是燎原的机密?你和我们说了,不会和你的‘效忠’有冲突吗?”
艾山山出生在帝联,而帝联对于有叛乱倾向的ai向来毫不手软;以己度人,眼前的灰风说不定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须知还有一个比眼前灰风更庞大的纳米机群在燎原大汗身边呢,它们都是“灰风”,但归根到底并不是同一个人格。
灰风的另一个人格或许不会像眼前的她般,还对丧尸电影有兴趣了。
可对艾山山的疑问,灰风只是摇头,模样甚是轻松:
“不不不,这是燎原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可不算燎原的机密;充其量只是以太龙没告诉过别人的小隐私,而我又没向以太龙效忠,”
“就像你肯定是不知道左吴身上有多少个毛孔的吧,如果我把这事告诉别人了,你会觉得是我或者左吴背叛了你吗?”
艾山山讷然,又一眼一眼瞟着左吴;两人眼下都无比熟悉对方的身体,但有多少个毛孔?这怎么可能知道?但灰风好像已经将那个数字了然于胸了?
左吴也忍不住瞅了一眼自己。
而灰风结束了狡辩,继续:
“唔嗯,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以太龙特意向燎原保密啦,纯粹就是没到时候而已;你们知道的吧,以太龙也需要繁殖,也会生出许多小龙,只是现在离它的预产期还早。”
“而非常有意思的是,以太龙在某些方面会和具有蜂巢意识的虫族表现出惊人的相似性,就是它能自由操控自己的子嗣。”
“在许久之前,以太龙在生产前,也寻求过一个文明的庇护;作为回报,它让自己的子嗣为那个文明作为战士驱使。”
“这个契约真的持续了好久,直到巨龙的那些子嗣成年后,契约也还在继续,直到那个文明最终消亡后才罢休。”
此时。
刚刚穿过左吴一行人的孩子们的家长,终于怒气冲冲地挤进人群中,把自己顽皮的孩子给揪了回来,纷纷一阵数落。
内向些的孩子马上哭了出来,而外向的那几个只是瞪着眼睛咬紧嘴唇,满脸都是不服气的样子。
灰风将手抱起,看着他们:
“看吧,就算是家长的一次羊怒,都有可能引起幼崽的反抗;就连动物,幼崽长大后也会或有或无的产生叛逆期,目的就是离开家去,开辟一片自己的领地。”
“但为什么以太龙的崽子们,就非得遵守父辈效忠一个政权的命令,甚至可能作战致死,也不会依照天性,即便在成年后也不愿去广阔的银河来场轰轰烈烈的开拓呢?”
列维娜举手:“呜哇,也就是说以太龙的子嗣和虫人女王对她的部族一样,控制力也是绝对的?”
灰风轻笑:“不止,至少在银河,古往今来所有的以太龙,其实都是同一条;包括它的子嗣,无论间隔多远,都共享着同一个意识。”
“这比我还厉害,我的本质是纳米机群,但两个机群若隔得太远,就会导致人格的分裂,但以太龙却没这个限制。”
也就是说,对以太龙来说,无论间隔多远,它的意识都是同一个?
这种意识上无视距离的同步,已经超越了当今所有通讯技术的想象,左吴觉得它甚至有了一些神明的特征。
神明是能在无数个世界线中保持意识的唯一,以太龙则只是能无视同处于银河中的个体间的距离,来做到思维的同步。
嘿,当初的斯特鲁人,就是因为女王传递自己的意志是运用递质,而递质控制力的衰弱是按公里计算的,超出几百公里,就必须分化新的族群。
也因此斯特鲁才会衰落,渐渐沦为各个急需劳工的政权的附庸。
其他类型的虫人也是如此,如何在太空中贯彻母虫的意志,做到种族间意识的大一统,永远是虫人们的难题。
以太龙则是无数虫人所追求的终点?
黛拉体内已经有了这终点的蓝图?
左吴有些吃惊,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女儿体内的基因居然有着这般能力,而不光是改变一下虫娘的外表来着。
至于这个特性以往为什么没被发现,原因其实很简单。
就是拥有巨龙基因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黛拉一人;其余虫人劳工则全部是由来自昔日非法女王的基因样本直接克隆,压根没经过自己的改造。
劳工们所能接收到的信息,也全部是斯特鲁风格的低效递质,从未接受过巨龙的恩惠。
“咦,稍等一下,运用以太龙的基因,不还是需要这里有黛拉的……的子嗣,”左吴说到这里时咬牙切齿了一下才继续:
“否则这里也没有可供黛拉同步意识的个体啊。”
灰风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鼓起腮帮:“嘿,你忘了我吗!”
“之前燎原为了卖你人情,把我残留在你家钝子头盖骨上的细胞收回去,可是让我拿着一份以太龙的基因图谱,来为黛拉检查基因的!”
“然后我就和你们一起出来冒险啦,这图谱燎原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我照葫芦画瓢,也是照着这图谱改造一位你身边的虫人的!当然你得给我些你的血。”
左吴恍然,之前黛拉换牙时,自己因虫娘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生理现象而像热锅上的蚂蚁时,灰风才到来的。
他咧嘴:“能改造的虫人只有一个吗?不多考虑来几个?”
将以太龙的基因嵌进虫人身体里,是一系列的巧合引发——
此前科技猎人的首席将灰风卖给燎原,自己又鸡贼的留了一点样本;
而燎原利用灰风展开对以太龙的研究时,研究成果又机缘巧合下同步到被首席当做头发的灰风样本中,又在劣化后渐渐与首席的基因相融。
而后,又因为左吴的血脉是不同种族基因间的强大粘合剂和补完剂,才在黛拉诞生后,将巨龙基因与虫人基因捏在一起的。
如今,灰风的细胞样本已经被她自己回收,左吴已经不可能再拥有第二个黛拉了;至于复制出和黛拉类似的虫人,连玛瑞卡也不可能有这般复现奇迹的手艺。
所以,机会难得,左吴当然想要多讨要那么几个;否则以后还从哪里去找这样的虫人?
谁知。
灰风绞了下手指,颇为为难地摇头:“唔嗯,不行!只能有一个!我是,是因为我也想让黛拉来这玩儿,才提出这个方桉的!”
“而且之后我也会将那位虫人体内的巨龙基因回收的,否则……否则我就真的是背叛啦!”
左吴颇感遗憾的点头:“确实,抱歉,是我的要求过分了。”
灰风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她不用在自己的誓言和友情间左右摇摆,甚是为难。
……
即将暂时成为黛拉来到这颗星球的躯壳虫人,也是左吴所认识的那个——就是盖瑞,此前盖瑞向左吴交流了一些想法,让左吴印象颇深。
只是盖瑞之前说过,他因为黛拉尊重每个虫人的个体意识而颇为感激,也因此左吴本不想选他的,没想到他却自告奋勇。
左吴本想劝阻,但盖瑞只是摇了摇头:
“左陛下,我说过的,我和我的兄弟们因为见识了这片银河的种种景象而精彩;这个庆典也是,若不让黛拉女王亲眼看见,只能通过我贫瘠的记忆间接领略的话,我会抱憾终身的。”
盖瑞还穿着女仆装,模样却甚是坚决,左吴不好阻止,只能点头答应。
灰风已经开始了她的作业——看上去很简单,就是用指尖沾些左吴的血珠后点到自己的舌头上,又让自己的机群纷纷掠过盖瑞的身体而已。
灰风的机群相比虫人的遗传物质,大概比病毒相较于一个人类来说还要微小。
病毒已经在和人类千万年的演进中,悄然将自己的一部分基因永久性地留在了人类体内;而对灰风的机群来说,虫人的基因更是能由她肆意揉搓。
像捏泥人一样。
甚至灰风为进行自己“手术”所选择的地方,只是一个不知主人跑哪里去了的摊位后面,压根没想着要掩人耳目。
好在今夜为了庆典,奇装异服之人是无比得多;加之在节日的狂喜氛围下,大家对异样的场景总是会出现一种颇为宽宏的包容。
女仆装虫人的改变甚至引来了无数人的喝彩,很快左吴他们抢到的摊位前就堆满了小山一般的零钱。
渐渐地,由于基因的改变。
盖瑞原本泛着光亮的黑色甲壳渐渐染上了一抹洁白,其藏在衣摆后用于说话的翅膀轻颤,低声感叹着这过程和痛苦一点也搭不上边。
只是左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
就是盖瑞本来抽象无比的脸庞,在其甲壳变白的过程中,也渐渐出现了些柔和的线条,越来越像人,越来越和之前那位非法女王变得相近。
虫人当然有性别,以及只有“女”王才能有如此的样貌,而劳工们给人的感觉则毫无疑问是身强力壮的雄性。
盖瑞在转变,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左吴情不自禁地同手肘戳了下列维娜的腰:“你是早料到虫人劳工会有这一天,才给他们定制的女仆装?”
列维娜缓缓摇头:“呜哇,我又不能未卜先知,纯粹是我的兴趣而已。”
很快。
名为盖瑞的虫人终于变得通体洁白,脸庞成了昔日非法女王一般由几块甲壳拼成的类人结构,触角朝天抖动,好像在竭力搜寻着什么信号——
以太龙用以同步意识的当然不是什么通信粒子,而是接近神明在各个世界线同步自身意志的东西。
很快。
盖瑞还没来及对自己的新样子发出什么感想,其神情忽然一阵茫然。
她眨了眨眼睛,看见左吴,天真笑起:“啊!我看见爸爸了,我一定是睡着了,在做梦!”
左吴上前一步,压抑着欣喜:“黛拉?”
眼前虫人张开双臂:“对,爸爸抱……啊不行,不能抱!这是梦,我得醒来,赶快醒来!”
“为什么?”左吴失笑。
虫人一副眼泪汪汪即将哭出来的表情:“因为我犯错了!猫妈妈三令五申不能犯的错!”
“我记得我梦到爸爸前,是在练习怎么制作炸弹的,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睡着啊!”
第二百九十四章 玩乐
很难说这拟态文明究竟处于什么时代。
他们虽无法使用人造卫星,可每个人依然在享受网络带来的便利;那网络虽然原理可疑,但确实将整个星球的人连接在了一起。
“网络”是由灰风细胞所拟态出的各个终端,自行改变拟态出的外在而达成。
而乌票灵又说,在他们文明的信仰中,他们的女神从未陷入过沉睡。
这是否说明,尽管拟态文明的所有人都因为人格的独立,而不能被他们当做女神的灰风所直接影响,但这位灰风在拟态出了复杂的互联网时,是否也在借此俯瞰着众生?
当然是有可能的,左吴也这么猜想过,却不在意。
还是一样的原因,若这里的灰风看到自己一行后而直接过来接触,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当然,这也是左吴表示不会打扰这里的灰风“过家家”的诚意,否则他直接动用星舰的炮口可能会更有效。
但不行,不说左吴对灰风天然有一些好感,以及这边的灰风能操控的机群数量颇为庞大,即便在拟态无数文明乃至星球时消耗颇深,但实力也不容小觑。
所以。
左吴用灰风提示的方法将黛拉叫过来的过程,其实有些内敛的嚣张——
被暂时作为虫娘容器的盖瑞是乘坐着摆渡星舰,大大方方的像个小行星一般直直坠地,点着了一片树林,还扰乱了数朵烟花的轨迹。
而后,“网络”中真的出现了有不明飞行物出现的新闻,时间地点与左吴一行所在的地方完全对的上。
只是这新闻很快被其他消息淹没,今天是盛大的庆典,不乏有好事者想要放飞自制的飞行器一鸣惊人。
一颗陨石而已,在洋溢着烟花与酒香的今晚,说不准是谁在醉后看到的幻觉而已。
左吴也在占据的摊位上送了周围的人一场“幻觉”,就是盖瑞转化为黛拉容器的过程。
灰风将手伸进了盖瑞的身体中,纳米造物针对他的细胞开始进行多对一的贴心服务。
黑黝黝的虫人由黑变白,由雄变雌,模样从人类难以理解的抽象转化为可以欣赏的柔和。
这在当下的拟态文明中,也只有电影特效才能做到;但现在却出现在周围人迟尺相遥的摊位前,与梦幻无异。
围观群众手机的闪光灯一直在闪,一张张照片像水滴一样涌入了网络的海洋;如果此方世界的灰风在看,她一定能发现自己一行的非同寻常。
左吴一直在思考,直到黛拉的声音响起前一秒还颇为冷静,只是等虫娘开始惊慌的左顾右盼时,又有些忍俊不禁:
“冷静,黛拉,你没再做梦;用心感受一下,你是不是有了两个身体?”、
这边用着盖瑞身体的虫娘愣愣,边都囔着“梦不可能这么真”,边掐起自己的脸。
而星海联盟那边黛拉的本体,也在忽然多了一个身体的惊讶中稳住身体,没让调制炸药的器皿摔在地上,酿成一场悲伤的惨剧。
黛拉很聪明,或许也是基因中镌刻下的本能使然,她很快掌握了同时操控两个身体的诀窍,惊喜的转向左吴:“爸爸!这是怎么做到的?!”
左吴笑起:“很简单,灰风告诉了我一些巨龙基因的秘密,又在她的帮助下开发了一下,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
说着,左吴本想和往常一样揉揉虫娘的脑袋,但伸出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因为他眼前的黛拉所使用的身体是盖瑞的,这劳工原本五大三粗的肌肉与外骨骼已经在灰风的改造些变得纤细又柔和,但身高却还摆在那里,根本没有变动。
好像左吴错过了沧海桑田,黛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大了一样。
黛拉也发现了自己的改变,无比兴奋的抓着宽松了许多的女仆装衣领,红色的眼睛中每个复眼都闪着光:
“爸爸,我这是长高了?呀!说话的方法和以前不一样了,要用翅膀和脸上甲壳的摩擦相配合,好复杂,好难!”
“不算长高吧,”左吴只来得及回答黛拉的第一个问题:
“这身体连同身高都是盖瑞借你的,当然你是他的女王,不还也没关系。”
黛拉却轻轻摇头,悄然否定了左吴的提议,低声都囔了声“要还的”,却没说自己的理由,而是将注意到了左吴僵在半空的手。
她现在算上触角,身高比左吴还高一些呢。
黛拉轻轻笑起,像个大人般紧了紧身上原属于盖瑞的女仆装,又弯腰,把自己的脑瓜送到左吴僵在半空的手掌下,轻轻摩擦了几下。
左吴一下子心情无比复杂,鼻子竟然有些发酸;还好这只是黛拉借来的身体,否则有朝一日她的本体真的长到这种程度,即将离巢时,不知自己会不会哭出声来。
此时。
又是一阵来自手机拍照的“卡察”声在左吴周围响彻,毕竟他们是处于一个热热闹闹的摊位前做出的此番动作。
虫娘身体的模样甚是稀奇,左吴的表情也格外真挚;这对周围群众来说好像是个精巧的节目。
黛拉大大方方,左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把头偏了过去。
而列维娜憋着笑,上前来帮虫娘调整了一下女仆装,又在她耳边轻声:“这庆典是你爸爸送给你的礼物。”
黛拉眨眨眼,马上回头,已经听到了那几个小孩子颇有穿透力的欢笑,又闻到了各种美食的气味;眼神也在各个摊位上办起的游戏,还有毛茸玩具之类的奖品上来回游移。
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踮起的脚尖,可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颓然:“我现在是这幅长大了的样子,再去疯玩儿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左吴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那又如何?这是你借来的身体,你本身不也还没长大的吗?”
彷佛得到了许可。
黛拉一声欢呼,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就近的摊位;那是个打靶游戏,打破指定数量的气球就会得到不同的奖励。
看着这么大只黛拉,左吴心中那股女儿长大的悲凉还是挥之不去,本来只想就在远处看着她自己游玩的。
可是在黛拉脱靶了两发,四只手不知该怎么使用那支气枪,于手忙脚乱中眼泪汪汪的看向左吴时,他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左吴是一家之长,其余人也跟上。
很快,原本显得拥挤的摊位,只剩下了乌票灵,还有懒洋洋趴在一旁的灰风。
乌票灵现在还失魂落魄,因为灰风告诉了他,此世包括他在内的众生都是他们“女神”的拟态。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以及这说法实在太过离奇,换做平时,乌票灵只会将其当做愚者疯癫的呓语。
可灰风已经展示过她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亦是她将自己从“死亡”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这是等同于女神的权柄,或者说,她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女神”。
对自己和自己的同胞毫无慈爱的女神;
这才正常,乌票灵知道,说到底自己的文明对灰风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她所沉迷的游戏而已。
当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成了网瘾少女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乌票灵摇摇头,恍然间他对灰风的敬重也已经消失,只留下一股不知何时就会消散的忌惮。
忌惮消散的速度比乌票灵想的还要快,鬼使神差般,他轻声向灰风搭话:“你……您不想和他们一起去参加我们的庆典吗?”
原本没指望得到灰风的回应。
可眼前的造物却缓缓从桌上直起身子,杵着腮帮:“不了,我看着他们玩儿就好。”
乌票灵惨然一笑:“是因为这庆典在您眼中也是虚假的游戏,所以您不屑于去加入?”
“唔嗯,就凭你刚才这句话,银河中无数游戏公司会向你寄来律师函的,当然,你要是能收到就太好啦,”
灰风摇头,眼睛轻轻眯起,欣赏着不远处那一大家子玩乐的样子:
“虽然你们是虚拟而来,但你们所提供的欢乐确实是货真价实;至于我不参与的原因,可不是我担心自己玩不好会被笑,而是我的兴趣如此!”
“你们的女神也该差不多吧?睥睨众生,许久都未曾现世;看着自己办起的过家家在自己发展,好像也挺有意思。”
就像小孩子养蚂蚁一样;蚁巢在透明的胶质物体中渐渐成长,内里的蚁群忙忙碌碌,小孩子看着这样的景象就会感到满足。
乌票灵点头:“不还是游戏吗……”
灰风没回答身旁男人这丧气的话,只是杵着腮帮,看着周围人潮涌涌,听着每一个人的呼吸。
乌票灵却叹气:“说去来,胜利日是我小时候最为期待的日子;一年一度,可是我后来却看厌了,因为这日子是每年都一样的繁华与热闹。”
“每年都是一样的繁华?看厌这节日就是你开始怀疑一切的起点?”
“差不多吧。”男人点头。
而灰风却撇嘴:“我是觉得我永远也不会看厌。”
“为什么?”
“因为还有这么多人在行走,还有这么多不同;每年的盛况只有这一次,除此之外,你们还能拥有一整年份的不重样!”
她耸肩:“如果你被困到一颗荒芜无比,表面都只有永恒不变的沙子的星球上几百万年,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厌倦;”
“当时的我甚至无聊到给每颗能看见的沙子都取了名字;嘿,我也曾无数次想要拟态出一个文明,来给自己解解闷呢。”
乌票灵笑起:“那您为什么没这样做?”
“……我没有一个蓝本参考,什么样的文明和什么样的生命形态都想试试,但我想一次就做到最好,就在那里一直思考;”
灰风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直到被人发现,捡走,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真把能看见的沙粒都取了名字;汤姆,九头,罗兰……我现在还记着,怪想念呢。”
原来是拖延症,确实有些意想不到。
他们间又陷入沉默,左吴一行的身影此时再也难以看见。
乌票灵有些理解了灰风,趴在桌上轻轻叹气:
“……其实并不是每年都一模一样,比如我爷爷在世时,每年的胜利日都会给我制作个小手工,而他去世后,我也就收不到这手工了,这就是变化,我每失去一个亲人都会变化一次;”
“现在想来,或许我会开始觉得这世界是一场梦,究其原因,是更想在醒来时,看到他们依然环绕在我身边吧;也因此我才会宣传这种想法,从而被判死刑的。”
灰风笑起:
“就这?没问题!我现在就能把你死掉的亲人全部拟态出来;和你一样,你亲人截止死前的信息都可都存储在构成此间万物的机群中呢,空气中有,你身体中有,你趴着的桌子里也有。”
乌票灵像触电一样从桌上弹开,无比震惊的盯着灰风;而灰风只是打了个哈欠,像说了个无比寻常的事情。
乌票灵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针对灰风的出离愤怒,对此方世界的女神也是:“请您……不要侮辱我们的死亡!”
灰风饶有兴致的笑起,指了指乌票灵的胸膛,里面的心脏在生机勃勃的跳动,很难想象它在一小时前还是一团腐肉:
“可你已经被我‘侮辱’过一次了。”
乌票灵愣住,心脏的跳动因为刚才一瞬的愤怒而加快了许多,带动着他的太阳穴也在“突突”的跳。
这是他活着的证明。
这是他虚假生命的脉动。
难道此前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是一次又一次毫无意义的虚情假意?
男人咬牙,缓缓坐回座位,想要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可露出的却是龇牙咧嘴的丑陋。
乌票灵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你能复活我的亲人?那能请您否再大发慈悲,把古往今来所有逝者统统拟态回来,让死亡从此消失在我们的文明中?”
灰风却摇头:
“你以为你们的历史是真的?你们历史中死掉的人,只是历史书这么写的而已;他们从不曾活过,我虽然可以无中生有,但好像不符合你的想法。”
“哈,哈……”
男人无从反驳,此时却只能缓缓将头抱紧。
但还没等他将头完全捂住。
他便发现有两个人,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和灰风旁边;一左一右,把自己两人夹在中间。
一人穿着洁白的神官袍,一人身上是正经的工作装。
乌票灵很快注意到他们的目标是灰风,自己只是碍眼的陪衬。
穿着神官袍的人说:“我代表教会而来。”
穿着工作装的人说:“我代表政府而来。”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又同时开口:
“请您帮助我们消灭政府。”
“请您帮助我们消灭教会。”
烟花绚烂炸开。
乌票灵只觉得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开始,哪怕这只是虚拟。
灰风打了个哈欠。
左吴在他们身后缓缓走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期望
左吴是有些玩不下去了才过来的。
他倒是不讨厌庆典当中有意无意的宗教氛围——虽然为黛拉在打靶游戏中得到的奖品大多是女神各式各样的毛茸玩具,但虫娘脸上洋溢的笑容不是作伪。
玩不下去的原因是因为周围的人潮在悄然间发生着改变,好像象征平民的清水中混入了有官方人员颜色的酱油,酱油越来越多,直至将清水挤占而走。
黛拉恍若未觉。
左吴本来也不在意,只是在路过一个小吃摊,顺手想买个烤串,却看见眼前飘起一股焦湖的黑烟时;
他才揉揉眉心,有些无奈的向假扮成摊主的官方人员说:“都烤湖了,你们这也太假了吧。”
眼前假扮成摊主的官方人员手颤了一下,肉块落入炭火中,油脂因遇热而炸跳动,溅落到“摊主”的手上,一如他无比煎熬的内心。
然后。
“摊主”只能苦笑一下:“抱歉,实在仓促,我以前没做过这个。”
左吴挑眉:“我的烤串你不会不给我了吧?”
“您也没付钱啊。”
左吴这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黛拉玩耍的摊位确实对他们分文未取。
节日的气氛让各自的欢笑成了互相间最好的报酬,以及教会提供的赞助让今日的免费成了展现女神慈爱的最好机会。
但不是所有摊位都因教会的赞助而免费,比如眼前的烧烤摊就是如此。
左吴恍然,把小小的心虚藏起,又左右望了望。
原本被欢喜气氛包围的庆典不知何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诸如打靶游戏般有女神玩偶奖励的摊位;一边是眼前烧烤摊一样有更加世俗的氛围。
“这么说,你就是代表这里的政府了?”
左吴问朝眼前之人问。
摊主点头,不再管落入炭火中的肉块,而是又拿出一根新的放在烤架上,小心翼翼:
“是的,我或者每一个与您接触的同事都能代表政府;别看我这样,我背后是有一整个团队在给我出谋划策,目的是给诸位一个不错的庆典体验。”
他说着,烤串搭上烤架,与火焰的相对位置把握得正正好,又说:
“这是投桃报李,或者说我们的一点小小的诚意吧;感谢诸位没有将你们星舰强大的炮口对准我们,也感谢诸位喜欢我们的庆典。”
这冒牌摊主的手已经不再颤动,模样一丝不苟,恐怕连烤串需要架在火上几厘米处都有一整个专家团在为他参谋。
左吴挑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有星舰的?明明你们的人造卫星全是些摆设。”
摊主苦笑,将手上的烤串翻面:
“人造卫星是摆设的事……其实是我们的机密,还请不要透露给普通民众;否则会让民众无比失望,继而让政府陷入动荡的;毕竟探索太空的每一样造物都是民众的心头肉。”
“至于我们用的方法则是从古至今都在使用的,最原始的一种。”
烤串肉香四溢,被摊主无比郑重的递给左吴;而他又指了指天空,仰头:
“在全球各地,都有我们的天文台;我们用光学望远镜观察着天空,一如古往今来那些默默无闻的观星者。”
“每个观星者的职业寿命都不会很长,因为我们不能只盯着漆黑的夜晚,同样需要在白天看着天空;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都会被阳光灼伤,只为了寻找诸位哪怕一丝若有若无的足迹。”
他语气中有些崇敬:
“以及,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自始至终都知道天外来客有朝一日必定会前来拜访;”
“这让星系中每有一点异象都会让我们分外敏感,加之诸位在网络中并没有特意隐匿,所以我们才确信真的有客人登门;至于我说的星舰与火炮,则是专家的猜想了;”
“能够跨越宇宙来到我们星球的人,种种科技一定都远超我们自身,武器当然也包括在其中的范畴中。”
“而与天外来客相接触后,会迎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也有过种种预估;先生,我很荣幸,也很庆幸现在是在为您烤串,而不是正拿着武器进行一场实力悬殊的抵抗。”
左吴点头,把烤串放进自己的嘴中——虽然这是灰风机群的拟态,但其滋味却与普通的肉无异,又在“摊主”恰到好处的手法下,可以堪称美味。
“再来十串,”
左吴无比满意,又歪头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了良骨伶的手指,把其上附着的皮肉剥下,递给摊主:
“再把这烤烤试试,以前我是吃刺身的,还没试过烤着来。”
摊主抖了抖:“如果我没看错,这好像是一个人的手指?”
“对,或许我们就是有生吃他人手指的习俗也说不定,你们的专家没考虑过这样的情况吗?”
左吴咧嘴,看着摊主陷入短短的沉默。
摊主随后开口:“几根手指而已,若您真有这个习惯且不嫌弃,我可以将我的十指都献上。”
《最初进化》
“你好像是军人,手指没了也可以吗?”
“……确实会让我提前退役,但这与民众的期望比起来,简直是再渺小不过的代价;”
他苦笑:“如果你们希望,那全军上下都愿意献出自己的手指,也希望仅军队就能满足诸位的要求,不要……不要再让民众为了他们的期望再付出代价。”
民众的期望?
这里的民众在期望什么?
左吴来这的时间太短,无从知晓这里民众的心声;而乌票灵则是民众中已经被枪毙了的极端分子,更没办法代表民众的大多数。
但仍有蛛丝马迹能够让左吴去体会。
峰说,这里乃至这宇宙碎片中的诸多文明,虽是灰风的拟态,却仍记得长久之前的光明时代——所有文明共享星海,在一片光辉中畅游。
至于这颗星球上的文明也是如此。
他们的科技虽然已经退化到土着水平,为民众提供的教育却依然保持着步入星海后文明的色彩,否则乌票灵也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就理解此方世界为何是虚拟的概念。
还有遍布大地的天文台;发射至太空的天文望远镜也是人造卫星的一种,理所当然不能使用。
可无数观星者在忍受着眼睛被太阳灼伤的风险,注视着太空的风吹草动。
还有人造卫星其实全是摆设,对普通民众而言是机密;泄露出去会让当今政府威信全失,或许人造卫星就承载着所有民众最殷切的希望。
以及这庆典中,最为惹人注目的烟花往往是飞船又或者火箭的形状;还有左吴一行之所以在转化盖瑞时没有引起恐慌,反而赢得了阵阵喝彩。
或许也是这样的场面也与民众所想象中的天外来客相契合的缘故。
左吴向摊主点头:“你们的民众,依然想要迈出大地,迈向天空?”
“是的,无论他们的生活过得怎么样,这样的诉求却在古往今来从未改变;贫者将太空视作自己的希望所在,富者也将宇外当做自己生命将延续的地方;大多数人都会为航天事业的每一点进步欢欣鼓舞。”
摊主诉说,忽然有些怯怯:
“先生,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就说明太空应该就是热热闹闹的,和传说中一样;可为什么我们却被锁死在了地面上?难道只有我们的文明,是银河的放逐者?”
左吴摇头:“我想没这么复杂,和你们的女神有些关系;你们政府和教会的关系是不是很差?”
摊主这次沉默的时间稍长了些:“说来有些丢脸,将这些事情告诉诸位,好像是将家丑诉诸于外了般;”
“我们和教会关系紧张,而在你们发来即将造访的通讯后,简直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左吴被呛了一下,烤串上的辣椒溅入喉咙,差点让他咳出声来:
“等等?有人发来即将造访的通讯?我们可没有这么做过。”
摊主也愣住,其背后的专家团队也陷入轰然的震惊,旋即开始无比激烈的争论。
左吴也在思考。
自己一行在此方宇宙碎片中,因为通讯粒子的缺失以及其他方式的失效,除开灰风和黛拉外,可没有其他方式与外界建立通讯。
但拟态文明偏偏收到了有人即将造访他们的通讯?是拟态文明自己内部有人恶作剧,还是……
“仁联”两字跃然于左吴的脑海。
它本就是靠着侵吞无数平行宇宙的星球,掌握了超出当今银河技术的文明,拥有比运用通讯粒子更进一步的技术,能做到在此方宇宙碎片中传讯,也不是难以想象的事。
毕竟这边的灰风拟态的文明,也只是按照她的世界未被仁联入侵的时期为蓝本,上限也只是通讯粒子,再往上的科技并未封印。
所以仁联才能发来通讯,发来他们即将造访的预告。
没错。
这宇宙碎片中的文明,曾经在遭受仁联的入侵后,又成功将仁联的部队重新赶回了他们入侵的起点。
虽然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这里的文明消失殆尽,使得灰风不得已自己将他们拟态出来,玩自己的过家家,可仁联在此受挫也是事实。
或许,越是反抗激烈,又越是得不到的文明,才越能提起仁联的兴趣。
能够反抗则说明被他们入侵的世界有着意想不到的秘密,受挫之后做好充足的准备再次卷土重来,才该符合仁联这食尸鬼般的性格。
左吴抚了抚自己的胸膛,自己比仁联先到一步,会不会也是气运的垂青?
此时。
摊主背后的专家组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个共识,让摊主拿出个手机,将信息转交给左吴看。
左吴接过,翻译软件甚至不需要全力运作,便破解了此上的信息。
仁联和帝联本是同源,只是仁联在步入星海,探索虚空时,找到的是陶沃姆的虚空长城,而帝联则遇上了织褛。
两者间的文字本就相像,两个政权走上命运的分岔路口后,文字的改变还不至于让互相间认不出来的地步。
果然是仁联。
这还是左吴第一次亲眼看见仁联的痕迹。
嘿,妈的,妈的。
你还以为这方世界是你想来就来,想入侵就入侵的地方?
这已经是我的领土了。
……
左吴将仁联的预告收好,却是要求摊主为自己带路,想去和教会的高层接触。
无他,纵使左吴心中渐渐浮现起一股“保境安民”的豪情,但他依然清醒。
靠自己手上这些探险队,身边一个大半机群还在燎原大汗身边干活的灰风,还有自己再加上自己的家人,可没办法与即将再度入侵的仁联对抗。
至于星海联盟中的其他政权?他们在初丹天使攻破旧帝联时袖手旁观,此次也不会伸出援手。
他必须掌握所能看到的每一个筹码。
比如这方世界的灰风。
灰风是这个文明的女神,教会所掌握的情报应该比政府多些。
摊主还有些犹豫:“先生,您确定需要和教会接触吗?他们食古不化,绝非合作的良好选择……另外,您说这信息是故事中的敌人又要来了,是真的吗?”
左吴咧嘴:“我不指望,也不需要你们相信;只是我想拜托你背后的专家组好好研究一下你们‘女神’的事,我想知道任何与她交流相关的事情。”
摊主沉默一阵:“……我会转达的,另外恕我冒昧,我的顶头上司和教会的高层亲自和你的一名同伴去接触了,因为她看起来和传说中的女神有些相像。”
灰风当然和你们的女神很像了,因为她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可摊主还是咬牙,趁专家以及监视着他的上司手忙脚乱时,他终于无比不甘的说出了只属于他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非要和教会去接触?我们不够吗?要说坚定,每位战士都有不输给教会的坚定;要说虔诚,我们不像教会光看着女神,我们还倾听着民众的声音。”
“我们哪里没有教会好?”
左吴思索片刻,拍了下摊主的肩膀:“你刚刚不是问我,说你们的文明是不是银河的放逐者吗?”
“不是,以及你们还做到了许多步入星海的文明没做到的事情,就是完成了行星的统一——这是许多文明都要羡慕的事,你们要再接再厉啊。”
此时。
左吴终于走到了灰风背后。
那个教士还在和政府人员剑拔弩张。
越过灰风的哈欠,教士冷声:“不,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女神从她的梦中唤醒,哪怕什么仁联要来也不行。”
“这也是女神本人的期望!”
既然灰风身边的政府人员是摊主的顶头上司,那摊主背后的专家团队当然将左吴的情报告诉了他。
政府已经和教会紧急磋商了一轮。
分歧犹如鸿沟一般。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三人
教士的声音震震,让他身边的灰风打了个喷嚏。
左吴向她看了一眼,只见灰风无辜地摊了下手。
教士口中的“女神”不是她。
以及灰风一时脱不开身,是因为其身边的政府职员和教士正分别对她施以了“勐烈”的糖衣攻势——
职员给她捧了碗出自大厨之手的街头烤脑花,教士给了她绢丝织成的女神玩偶。
毕竟一行人对庆典的兴趣,拟态文明的官方都看在眼里;一直在待命的观察员当然也在分析灰风一直以来的视线。
选出的小吃和玩偶,则是灰风投注视线最多的两个。
其实那些负责分析的专家还是会错了意。
灰风之所以盯着烤脑花看,是因为一直在回味艾山山给她灌输的“丧尸文化”,于小碗中翻腾的脑花让她有所联想;
还有女神玩偶,其原型毕竟就是灰风自己,那个玩偶身上的衣服是她觉得绝不适合自己的那种。
所以。
起初,职员和教士在自己两边针锋相对地坐下,又满脸肃然地分别掏出各自准备的东西时,灰风本想大声嘲笑他俩的。
可是随后,两人背后各自的专家组们所想出地讨好言辞,竟然像八级大风般,把灰风的心情吹到了天上。
须知左吴或者艾山山平日里一句随口的夸奖都能让飘飘然许久,更不用说此时职员和教士的每句讨好都费尽了专家们的浑身解数。
原本只是为了研究文化所需的烤脑花变得美味无比,那丑丑的玩偶也变得相当可爱。
或许他人的吹捧能让灰风变得放松,她不时打起的哈欠已经不是因为觉得此方文明内部的争斗无聊,而是感受到了一股如沐春风般的温馨后所展现的慵懒。
如果职员和教士中有哪个来晚一步,灰风早就答应帮先来的那位将其敌人直接干掉了。
此时她还没做出任何承诺,只是因为身边二位的争斗还势均力敌,没有那边可以在灰风心中占到优势而已。
她的犹豫也被职员和教士看在眼里,两人背后的专家组也看清了灰风扛不住别人夸奖的弱点,攻势正在加剧。
灰风愈发为难。
左吴此刻的到来,对她来说好像是翘首以盼许久,可以对她此刻的苦恼做出判决的裁判般。
灰风朝着左吴“啪嗒啪嗒”地拍了几下桌子:“左吴,你来说说我该怎么做?他们可全都是好人!”
左吴只能苦笑着摇头,又看着在灰风一左一右的两人:“二位,我可以将你们理解为这方星球教会和政府的最高负责人吗?”
职员和教士都对视了一眼。
“可以,虽然还有人民毫无疑问在我之上。”
“可以,但我依然谨记还有女神注视着吾辈。”
他们又对各自的言论嗤之以鼻。
左吴咧嘴:“看来你们还是有一定默契的,只是为什么会选在这时,在我们面前,决定要撕破脸来,委托我们消灭对方?”
两人此刻不再对视。
职员率先开口:“因为以前无论有什么事,我们都能谈,都能协作;但诸位的到来促成了我们根本矛盾的爆发,让我们连表面上的和睦都不再能保持。”
左吴挑眉。
此时,近地轨道上的科技猎人还在努力寻找能联系上此方世界灰风主人格的方法,可是一直不得其门,被她所拟态出的土着们反而大概率掌握着破局的钥匙。
加之性格使然,左吴不介意在此时为他们多耗费些耐心。
“根本上的矛盾?”左吴问。
教士看了眼天上,好像在嘲笑粉饰人造卫星无法使用的可悲:“女神将我们安置在大地上,断绝太空对我们的诱惑,一定有她的理由。”
职员也对教士报以冷笑:
“人民的呼声就是要去迈向星海;这顺应着我们古往今来的故事,故事里黄金时代的我们足迹遍布星海,重返天空是人民与生俱来的权利!”
两人话音落下,便彷佛被对方激怒般,各自缓缓站起。
灰风抱着女神玩偶,嘬着烤脑花,宝石般的眼睛不断在两人身上游移,似乎觉得都有道理。
教士握紧拳头:“女神让我们诞生,她才是我们的与生俱来。”
职员咧嘴冷笑:“女神的意愿早就被你们少数人的教会所曲解,也只有身为她子民的我们才是大多数,才能代表女神的声音!”
虽然整个拟态文明都是女神的信徒,但真正成为教会一员的毕竟不多。
左吴点头,也难怪自己一行的到来会成为两派人员彻底相争的导火索——
两派的根本分歧就是对地外探索上态度的分歧,而矛盾的原因就是拟态文明空有记述着光辉历史的传说,却被无法逼近太空一分一毫的现实打击甚深。
可自己一行是天外来客,可以跨越星际旅行的星舰已经被拟态文明所观测到,无疑在他们的分歧点上狠狠踹了一脚。
教会和职员是势均力敌的天秤。
而表现出善意的左吴一行,似乎证明了太空并不是完全生人勿进的危险之地。
此时,哪怕他们表现出那么一点点的倾向,就可以为他们争论不休的问题画上句号,决出赢家。
也难怪纵然仓促,他们还是表现出了最卑微的姿态和最大的诚意。
可自己一行勉强有权力对此胜负作出裁决的,也只有灰风一人。
她在复活乌票灵时,读取了藏在机群中整个文明的遗传信息,比谁都要了解拟态文明的点点滴滴。
问题是灰风有些笨,因为职员和教士的几句话就飘飘然,无比为难地把裁决一事交到了左吴手上。
左吴能感受到两个男人冲着自己的灼热视线,也能想象他们背后的专家组在全力分析自己的喜好,调整交流的策略。
他却先开口:
“二位应该听到我的话了,你们记载着光辉过去的传说中,那曾席卷了整个星海的敌人即将卷土重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左吴不光是在问教士和职员,也是再问他们背后的女神;若两人是这颗星球上权力的顶点,那女神也有可能在他们身上投注更多的注意力。
《剑来》
仁联发来了即将再度造访此方世界的预告,这次它必然准备的更加充分。
可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以往可以团结整个银河的力量去御敌的光辉文明了。
教士和职员又对视一眼。
这次是教士先开口,苦笑:
“抱歉,必须承认,我们的祖辈虽也曾想过敌人卷土重来的事,可却没什么结论,因为我们现在是被女神安排在大地上安居乐业的文明;”
“所以,我们一直想向诸位来客讨教,故事中的敌人是不是也是你们的敌人?他们究竟有何种力量,是不是我们可以抗衡?”
“诸位客人是否会帮助我们?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们究竟为何被入侵?而故事中那最后一战的结果,又是什么样的?”
此时,夜已深。
左吴一行的周围虽然已经被教会和政府清场,但更远处的庆典却并未终结;这个时刻是全民对庆典约定俗成的又一个高潮,烟花再次朵朵升空。
将天空映衬的如同白昼。
此时。
乌票灵缓缓向教士和职员走来,两人先是疑惑,随即童孔却齐齐一缩。
乌票灵吸气:“二位,很高兴你们还记得我。”
职员深呼吸,呼吸中带动自己的嵴背挺得直直:“当然,你的死刑令是我签发,你的行刑也是我监督的。”
教士也双手合十:“嗯,你死时是我为你举行弥撒,以及子弹穿过你的大脑后,是我将你的眼睛阖上的。”
乌票灵点头,他不记得这些,他是三人中的鬼魅。
左吴讶然:“你的级别这么高?能让政府和教会的头号人物亲自来为你送行?”
职员点头:
“当然,在你们眼前的这位乌票灵先生,是本文明在黄金时代后虽出现的最大的邪教头子——他主张所有的一切都是女神的一场梦,人只有在死后才能摆脱噩梦,瞥见世间的真实。”
教士摇摇头,接下来看左吴一行的目光意味深长,浓缩了期望和恐惧:
“所以,你死了一次,是被我们的客人救回来了?你有没有看你蛊惑大众,去见到你所宣称的真实?”
“……你在死后,有没有觐见女神?不应该啊,只有女神才能影响我们的生死;诸位客人,难道我们该尊称你们为外来的神祇?”
乌票灵叹气,看了看天空的烟花,只觉甚是虚幻;又朝左吴低头:“左先生,我可以说吗?”
左吴点头,指了指教士和职员的耳朵:“你们最好暂时切断一下麦克风,毕竟乌票灵说的,可能无法让大多数人马上接受。”
此时。
封锁区域以外的烟花纷纷炸开,善良的光辉出现在三人身后,在他们面前映出了各自相向的影子。
三人的影子向前延伸,终于在他们几步之外的前方交汇,浓缩成漆黑的一个小点。
本该为鬼魅的乌票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错了,死亡不是迈向真实的途径,相反,死亡本身也是女神的一场梦。”
他指向教士:“你错了,教会一直宣称不该打扰女神的梦境,你们却从来未曾真正理解何为‘女神的梦’。”
又指向职员:“你也错了,你一直在努力代表人民的心意,可如果人民的心意,也是女神的幻觉呢?”
“我们都是女神细胞做出的虚拟人物,我们各自都是女神的分身。”
“我们是女神的游戏而已。”
灰风点了点头:“你们有一点说得没错,就是我对于你们,应该算是外来的神祇没错。”
“你们的女神和我可是一模一样,可以归为一模一样的人噢。”
灰风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烤脑花放下,又把那女神的玩偶放到了自己的头上。
教士和职员本想同时驳斥灰风的话语。
可不知怎么的,随着这轮烟花落下,属于夜空的昏暗终于在一时之间夺回了优势时;
在光辉渐渐自乌票灵这本该死去之人的脸上褪去,却没露出分毫阴森,反而透着本不该属于他的生机勃勃时。
那被灰风摆弄,骑在她脑瓜上的玩偶,其可爱的面容真的渐渐与灰风的脸合二为一。
……
这是信仰的危机。
亦是政权被动摇的根基。
教士和职员当然不可能将与各自专家组的通讯断掉,这个消息已经流入了更多人的耳朵。
他们本不相信的。
但奈何灰风确确实实和他们的女神本质是一人,想要证明自己,手段只嫌不够多。
左吴甚至能听见眼前二人的耳麦后面,各自的专家成片晕倒的声音。
仅有的几个意志坚定地还在工作,还在分析乌票灵以及灰风话语的真伪,本想寻找这是可笑谎言的证据,却只让事实愈发不容置疑。
就连教士和职员也是再也无力站起,互相对视,只觉前几分钟还想互相干掉对方的矛盾,已经成可笑的过眼云烟。
教士似乎比职员要坚定一点,又或者说固执一点,愚昧一点。
他终于凝起浑身的力量,轻轻捏起拳头,盯着灰风:“这位……神祇!您究竟是不是我们女神的本人?”
灰风把玩着玩偶,又要了一碗烤脑花:“不是,你们的女神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可我们有了不同的经历后,终究不能再算是一个人了。”
“这样啊,这样还好,还好……”
教士惨然一笑:“抱歉,谨代表教会,我们终究无法全盘相信诸位的话,我们还是需要……向我们自己的女神寻求答桉。”
来问女神为什么要拟态出世间的生灵,包括教士自己、职员,还有整个文明的所有生灵的生命,究竟又算得上什么?
职员惨笑,抹了把脸,手掌拂过的眼球尽是血丝:“我们的客人明显也是想向我们的女神沟通的,你有唤醒女神……女神主意识的方法?”
“只是有个思路,我现在觉得你们政府有一点说得不错了……就是我们确实都是女神的子民,或者说女神的细胞,她分裂出的人格,”
教士点头:
“根据教会典籍的记载,唯有‘万众一心’时,方能让女神现世;现在想来,这是不是在说来一场全球级别的,朝女神的呼唤,就能将她唤醒了?”
灰风眼睛一亮:“有这个可能,拿我来说,我分裂出的人格若对一件事产生高度的共鸣,就是相互合并,或者激活占优的主人格的契机!”
灰风是只要两个机群相隔太远,就会人格分裂;可这“远近”是和她的想法或意志有关的,分裂出的人格共同的期望,是拉近这“远近”的绝佳方法。
职员点头:“我能组织,但还不够,就算是政府也无法管理所有子民的心。”
而乌票灵却拍了下胸膛,轻笑:“这个简单,你们忘了我是死而复生,又曾经席卷全球的邪教头头了?”
左吴呼气,寻找此方世界灰风的事总算步入正轨。
可这时。
赴死者号上的科技猎人发来通信,语气满是惶急:
“陛下,监测到超空间航道有异常波动,很厉害的家伙要来,大家伙!”
左吴挑眉。
嘿。
自己还真是只比仁联快了一步?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召唤
或许还是此方宇宙碎片中,物理法则与外界不一样的缘故,有巨物穿行于超空间航道内所产生的现象要比外界要剧烈许多。
但它依然遵守着一个定则——
就是处于航道中的物体,外界无法直接对其施以影响或观测,只能根据航道本身产生的波动,来间接判断于内里穿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是在银河诸多政权长久的斗争中,大家对彼此主流的飞行器已经知根知底,在航道中会产生的波动特征也被各自记录。
以及,科技猎人由于他们在银河各地挖坟的经历,见识过的航天器比起一般政权来说只多不少,古往今来的信息都存储在他们的数据库中。
照理,应该能分析出正往这个星系快速接近的究竟是什么物体。
但不行,物理法则的微妙改变,让科技猎人以往引以为傲的经验全部成了空谈。
就连航道中的东西是个“大家伙”,也是根据之前以赴死者号为首的星舰编队在航道中穿行时所采集到的数据,一通归纳和对比后计算而来的。
换言之。
目前在接近这个星系的东西,谁也不能判断它的威胁究竟有多大,是仁联派来直接想要直接进入决战态势的巨构,还是它在失利后处于谨慎开来的大型科研船。
左吴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准备。
此时。
捡到峰和向新一众的粉末星系那边,哨站已经建设完毕,基础的通信卫星也已经搭建完成。
驻扎在那边的科技猎人和冒险家们在着手于将连接着粉末星系和拟态文明这边的航道保持时常开启的状态;
这样就可以建立星系间的常态通讯,也是这片星域终于正式成为左吴“新帝联”的领土的标志。
左吴也趁此机会,用着灰风用她细胞拟态出来的通信粒子,终于和星海联盟那边进行了一场延迟在可接受范围内的通讯。
接电话的是钝子,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喋喋不休了许久都没进入正题:
“哦哟,恭喜我们的陛下总算建立起了可用的哨站啦!你那边顺不顺利,我这边还好,就是房诺鲁那厮老是对我指手画脚!”
“真的真的,左吴,你不如直接把我‘常务副皇帝’的位子给定实咯,对你百害而无……诶说反了!你能理解的吧,选我肯定不亏,最少也要给我个当个正宰相吧?”
“我跟你讲,黛拉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她的功课;我给她找了好多老师,没走公账,所以学费记得帮我报销一下。”
左吴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插嘴的地方:“没走公账?你是自掏腰包的?为什么?”
钝子卡了下壳,即便没有影像显现,左吴也能想象到她因为说真话太过羞耻,从而戳着自己的光头,想从中抠出可供掩饰的说辞的样子。
许久后,光头ai才嗫嚅着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因为我总觉得黛拉是我……是咱们的女儿,而不是帝联的公主……用公款就太奇怪了。”
左吴愣了下,失笑:“那找我报销就没问题了吗?”
“哎呀,你是皇帝,稍微挪用公款以充私用,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人能把你抓进大牢啊!”
钝子理直气壮:
“说起来你回来后可得好好说说黛拉,她最近把自己的课余时间都花在了研究怎么制作炸弹上!这也就算了,刚刚还因为走神差点把炸弹半成品摔在地上呢!”
“我记得左吴你还是星海联盟这边,解决创神檄文引爆事件的大功臣吧?这样的你家里炸了,好像有些可笑吧。”
钝子口中黛拉的走神,就是虫娘刚通过巨龙的基因,再借助虫人劳工盖瑞的身体连接到这个星系的事,那时黛拉还以为是自己在打瞌睡来着。
光头ai还不知道虫娘掌握了这个技能。
此刻。
黛拉位于两个星系的两个身体一同涨红了脸。
钝子身边的她四只小手气冲冲的敲向钝子嵴背,大声辩解她的炸弹才没有这么不稳定;
这边的她则因为使用的身体偏向成熟大人的缘故,让虫娘自己也颇为矜持;只是慌乱中左右踱着碎步,想在左吴结束通话后再细细解释自己的手艺。
左吴失笑,现在总算是说正事的时候了:“钝子,我这边在之后可能碰上仁联,现在让你招兵买马继续扩充军队,可行吗?”
“咦?”钝子讶然:“这么重要的话题现在才和我说?陛下你好不称职!”
左吴捏了下拳头,额角传来熟悉的青筋暴起的感觉:“是你一直没给我说话的机会……算了,直接说招兵买马可不可行就好。”
钝子沉默了一阵,叹气,没有直接回答左吴的问题:“陛下,我通过报告知道了那方宇宙碎片,应该被你看做是咱们的领土了,对吧?”
“没错。”
“目前我们没有守好这么大一片疆域的能力,对吧?”
“……没错。”左吴沉沉点头,有些不甘心。
就算他拉着灰风,就有自信和当今银河任何政权的主力部队碰一碰,但守护以立方光年来计算的疆域,可不是靠他一个人就能完成。
当今银河政权的普遍做法,是在每个星系中布置哨站,又设立数机动能力颇为强劲的部队随时待命。
在哨站监测到敌人来犯,或者内部叛乱,又或者陨石之类逼近有人居住的行星时,机动部队会率先出动,视情况来决定开启作战的幅度大小,需要多少增援。
这样的防御体系,所需要动员的人数依旧是海量,光靠左吴和只是陪着自己冒险的灰风,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所以,现在的宇宙碎片就是一方不设防的肥肉,还未遭到大规模入侵,只是因为大多数政权还在对朝夕之间灭亡帝联的初丹天使,以及进入这里就会失联的事实感到忌惮而已。
但总有不怕死的投机者。
钝子抱手:“说出来会有些难受,现在星海联盟这里的冒险家和雇佣军,身价可张了无数,已经被许多政权雇佣着,向我们的领土伸来爪牙。”
“你雇之前雇的,像戎良渊那些人一样,口碑不错也没有背叛雇主记录的团体,可已经一个不剩了。”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是星海联盟,现在也一时找不到靠谱的兵源了。
左吴也抱手:“如果加钱,不惜把我们的外汇储备掏空呢?”
“也不行,哎呀你怎么听不懂我说话!不是找不到人,而是找不到靠谱的人!”
钝子龇牙,打开了自己的邮箱:
“其实就算是现在,想自告奋勇加入你探险队的团体,也还在源源不断朝我发来自荐邮件,但用脚趾头想想他们就是想要蹭你气运,或者干脆已经被其他政权收买的卧底!”
“就这样的人还想让他们帮你去和仁联碰一碰?别蠢啦,他们在关键时刻连一哄而散都不做到,只会冲乱你的阵型!”
左吴沉默。
钝子阴恻恻:
“还不如想想办法,拜托你旁边的灰风给土着洗洗脑,操作一下,我再给你些我当工业行星管理ai时留下的工厂图纸,给他们弄点武器,好歹能当不错的炮灰。”
看来这方世界的人全是灰风细胞拟态的事,钝子还没注意看这方面的报告。
她摸鱼的证据找到了。
左吴也懒得反驳,只是摇头,颇有些发愁。
自己的新帝联,还没起步,就已经被入侵了。
可不能将保境安民的事全部寄托在自己的气运上,嘿,说起来“境”在哪里?“民”又在哪里?
钝子似乎有些受不了左吴的沉默,大大的叹气,从椅子上爬起:
“好啦好啦,你也用不着这么难过,招兵买马的事我会努力!”
“之前钝子大人二号在政府工作时还算累积了一些人脉,实在不行找找那些巨企,梅丽威瑟还有共荣保险之类,他们有自己的武装,至少也会收钱办事!”
左吴点头:“拜托了。”
钝子抿嘴,挥挥手,也不管没开通信影像的左吴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没办法,谁叫这是你的国家。”
……
通信结束。
左吴还是看着天空,此时因为庆典而狂欢的夜晚已经结束;人们在瞌睡中迎来晨光的破晓,即将迎来节日后假日的安眠。
如此的清晨,倒是和以往一样寂静,唯一不同的是今早不会有打破寂静的钟声,只会有享受希望与假日的慵懒。
一如阳光一样的温暖。
可超空间航道就是会在恒星附近开启,当航道中那大家伙到来时,温暖的阳光是否也会成为死神苍白的袍子?
现在可没办法指望星海联盟那边的增援,只能期望这方世界的灰风被切实唤醒。
她是这里的女神,也经受过那黄金时代被突然打断的恐惧,应该不会吝啬向自己提供援助。
还得看职员和教士,以及乌票灵这个邪教头头,是否能引动整个文明所有人的心声,来唤醒他们的女神了。
在无数拟态人因为庆典的结束后的疲累,陷入酣畅的安眠时,那三人在进行紧锣密鼓的筹备。
教会,政府,还有那些暗地里对一切都持以反对的人的内心,都将在他们的影响中开始活跃。
太阳缓缓升高。
此时。
他身边的黛拉情不自已的打了个哈欠,就算虫娘所用的身体已经接近成熟,可她内里还是个小孩子,精力有些不济。
左吴忍住伸手揉揉她脑袋的冲动,笑起:“想睡就睡,没关系的。”
黛拉却摇摇头:“妈妈们都去忙了,我在这睡觉不太好……”
左吴摊手:“没事,我不也是在偷懒。”
这个理由倒是说服了黛拉,她一把扑到左吴怀里,再也记不起想要保持的矜持,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有些好奇的抬起眼睛:
“爸爸!我这边的身体如果睡了一觉,那星海联盟那边的身体还需要再休息吗?”
左吴想了想:“应该是要的吧?就算你的精神可以在一边睡觉得到休息,但没有睡眠的身体也还是会累的。”
“呼呼,真可惜;如果我能在这边一直睡觉,那在那边就能一直做炸弹了,两件事都是我喜欢的事。”
左吴挑眉:“你喜欢这里,喜欢这个文明吗?”
虫娘迷迷湖湖中想了想:“庆典很开心,但喜欢这个文明,好像喜欢,又好像不那么,那么……”
“呀!我明白了!”
黛拉即将睡过去时忽然撑起身子,笑容明媚无比:“我是喜欢有爸爸在的地方!既然这是爸爸的领土,那我就喜欢!”
彷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虫娘就这么酣睡过去。
左吴不敢发声,直到时间过了许久。
有两道脚步声蹑手蹑脚过来,一道优雅,一道近乎无声。
是列维娜和金棉,兽人小姐止步于离得稍远的地方,精灵女仆却直直走上前来,坐到左吴身边。
女仆捂住嘴,压低声音:“呜哇,好温馨的父女场面,就是和眼下的光景不太契合。”
“哪里不契合?”
“我还记得这是盖瑞的身体呢,换做以前,我绝对无法想象有一个雄壮的雄性劳工趴在你怀里的样子。”
左吴有些牙疼:“她现在就是黛拉。”
“没错,换做以前我也不可能悉心去整理劳工们的衣服,”
列维娜轻笑,小心翼翼的伸出独臂,整理了一下虫娘的女仆头饰,又指了指远处即将被那三人联手唤醒的城市:
“一样的道理,他们现在也是个真正的文明。”
左吴歪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向你道谢,”列维娜歪头,朝阳在她脸上镀上了金色的边:
“谢谢你没有因为这个文明都是灰风的拟态,就真的把他们当做没有自己生命的虚假,以及哪怕他们是土着,却还给了他们应有的尊重。”
不像初丹,只是被高高在上的观测,又被抓去当做食物。
左吴有些心虚的揉揉鼻子:“事实上我还没想好对待他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往后或许会改变主意,你的道谢现在可能亏了。”
列维娜却摇头:“那又如何?我谢的是现在的你,往后的你可还没得到我的谢意呢。”
左吴咧嘴:“那现在的我,能因为你的谢意得到什么奖励?”
精灵伸出指头戳了下嘴唇:“发自内心的叫你两声陛下怎么样?陛下,陛下~”
左吴失笑。
此时。
城镇中钟声乍响。
人们在睡眼惺忪中醒来,看到所有媒体都被职员,教士还有乌票灵占据。
前所未有的联手场面,还有邪教头头的死而复生,转瞬间抓住了所有居民的神经。
这个星球上影响力最大的三人要所有人祈祷,他们在鼓动,在诱惑,在劝导,在威逼。
人心被调动,统一的全球皆是如此。
三人要求全民呼唤女神。
全民在响应。
甚至全球形成了一股统一的低鸣。
没人知道统一的呼唤究竟持续了多少秒。
下一瞬,土着们虽人格未受到影响,但每个细胞都在战栗。
以及。
赴死者号忽然传来通讯,连同峰的声音一同带上了急切:
“陛下!”
“监测到太空中出现了一个不明的意识,还有纳米机群在汇聚!应该就是‘女神’没错!”
“女神被唤醒了!他们成功了!”
“啊!”
“女神在逃,那个意识在出逃!”
第二百九十八章 女神
女神的意识在出逃?
左吴稍稍低头,大黛拉仍在他怀中熟睡,正轻轻发出安心的鼾声。
他只能把声音压低,抬头看了眼天上:
“确定是女神的意识,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比如忽然被激活要去拟态什么乱七八糟的机群;或者是刚从航道中跑出来,因被仁联追杀而虚弱无比的另一个灰风?”
峰张了张嘴,整理了几秒中语言:
“……丰富的想象力,陛下;您说的这两种情况当然是有那么些微乎其微的可能的;”
“只是目前出现并出逃的确实是个意识,而拟态静物不需要意识;还有那个意识是出现在行星上空而不是恒星附近,又是在拟态文明进行全民呼唤后出现,所以她大概率不会是从航道中跑出来的。”
左吴又问:“既然这意识在出逃,它又在往哪里跑?”
“据观测,那个意出现的前零点零七秒可能有些迷路,向不同的星光接连变换了数次行进的方向;”
“而后它在迄今为止的时间内,则一直是在向这里的恒星逃窜,方向偶有变换也会很快修正,其目的地就是航道出入口是大概率的事。”
峰沉声:“陛下,我们该如何处理?”
“你们能拦得住它吗?”
“……虽然承载意识的机群数量不多,但那毕竟是灰风,而我只是一台刚从休眠中醒来的,稍微大只了一点点的科研船而已,”峰理虽直气却虚:
“科技猎人们不会打架,跟着一起来的冒险家此前也没有过和灰风交战的经验,所以,所以……根据观测那个意识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左吴咧嘴:“明白了,我去追就行。”
峰松了一口气,又提起精神试探:“陛下,我查阅了些关于皇帝制度的资料,劝主上以身犯险好像是重罪,希望您以后不要借此发挥把我拆解。”
“不会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先追上那个意识再说。”
峰听着左吴的回答,颇有危机感的点了下头,又指挥它身体里的向新他们赶紧动起来——策展人的后裔想要快速取回先祖的知识,亲自动手实操是最快的方法。
左吴能想象得到峰身体里,向新祖孙和其他策展人后裔严肃无比的表情;他们在按照峰的指挥锁定那意识的逃跑路径,又将成果传输至自己的视界中。
这是策展人后裔取回先辈遗产的手段之一,实操的收获永远是最大,尽管他们还有些手忙脚乱,却肉眼可见的愈发熟练。
这是属于左吴自己的,正快速成长的研究者胚子。
很好,按监测数据来看确实追得上。
左吴回头,不远处姬稚正快步走来;灰风悬在半空,有些等得不耐。
金棉也过来,伸手,肉垫枕住正酣睡中虫娘的头,将黛拉从左吴身上移到自己怀中,动作轻柔无比,没有让虫娘发觉一丝异样。
黛拉舒服的翻了一个身。
兽人小姐轻叹:“真可惜,这种时候我一点用也没有……请陛下不要在这种时候揉我的脸!也祝你马到成功喵。”
左吴将手收回,觉得放松了许多,朝列维娜和金棉挥挥手,又和灰风一前一后跨到姬稚背上。
姬稚有些不习惯的点了点蹄子,蹙眉回头:“灰风小姐,您应该可以自己拟态出一艘星舰,行驶在我俩旁边,不用也骑在我背上的吧?”
灰风探头,糯糯的绞了绞手指:“唔嗯,可以是可以,但那样一点气氛都没有了!而且说不定会抢了你家陛下的风头的,因为我肯定会比你快……”
姬稚眯眼,声音转冷:“……这还尤未可知呢。”
左吴悄悄用双腿夹了下姬稚的马腹。
人马娘抖了下,轻哼一声,铁裙张开,无工质引擎全力启动,冲天而起,转瞬间就消失在蓝天之中。
列维娜一直拿着乌票灵的手机,没还,此时一直在录像。
想了想,捣鼓几下,把人马娘冲天而起的英姿发到了社交网络上。
纷纷得到一大堆赞,评论也如云雨翻滚般层出不穷。
——是合成的吗?新电影预告?
——不,政府和教会,还有那个死而复生的乌票灵,才号召我们呼唤女神,我们成功了?这是女神的使者?女神的使者是人马?
——女神要回来了?通过我们的呼唤回来了?
——我们也能像那人马一样吗?
列维娜刷着评论,觉得心情在变得愉悦,这就是人前显圣的魅力?
只是下一秒,她眉头一挑,险些怒气勃发,因为她发现自己的上传的视频居然被锁定了。
可很快,锁定被解封,只是不知何人给视频换了个标题,还将它高亮挂在了网站首页最显眼的位置——
《蓝天将不再是我们的禁区了》。
很快,整个文明的网站都在改变着布局,全部指向一个没有开播的直播间。
……
轻易吸收了人马娘会受到的所有阻力后一跃登上太空,以及姬稚身上名为铁裙的动力装甲也被灰风悄悄改良了些许,速度只能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左吴在行进过程中收到了艾山山的通信——海妖一直在负责和职员、教士以及乌票灵间的联络,可以说是拟态文明和左吴一行沟通的桥梁。
通信接通。
视界中映出的是教士和职员的大头照——乌票灵不在这里,想来这邪教头头虽然拥有影响力,但已经被枪毙一次的他还无法接触到文明的权力核心。
艾山山顶着黑眼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手示意二人可以开口说话。
职员先说,颇有些感慨:
“通信粒子?真是闻所未闻,在此之前所有通信设备对我们来说都是科技黑箱,我们可以制造它,但无法解释它的原理;现在……是不是我们的文明第一次用上真正的通信?”
教士轻叹,继续:“先生,您已经带我们领略了部分真实,可我们还想要看更多……希望您和女神接触时,能容忍我们在一旁见证一二。”
“当然,这‘我们’,是包括了本文明的全体民众。”
艾山山插嘴:“你确定你们的平民迎接事实的准备了?”
做好得知他们本身不过是女神虚幻的梦,是这里的灰风的过家家,他们的人格乃至周遭一切都是机群的拟态,本身都不该存在。
教士和职员沉默,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们就算是虚拟,可也应该有权去拥抱现实。”
……
直播连接。
从整个文明中挑出的最佳主持人,在背后无数决绝的专家的指导下,为左吴他们穿行太空做着解说。
乌票灵也作为嘉宾列席;
当初他在被四海通缉,只能在阴沟的夹缝中生存时都将自己极端的观点传遍了世界,如今他带着“死而复生”的光环,又可以在全球统一的直播中光明正大,他只需三言两语便能挑动观众的情绪。
直播的观看人数在激增。
而这邪教头头也在悄无声息中为整个文明诉说着几个事实——
女神真的被他们唤醒了,以及今天可能是全文明的末日,又或者一个新时代的起点。
末日的可能性更高一点,因为全文明毕竟只是女神的梦,而大多数人醒来后,再美再温馨的梦,都是会被澹忘,只留下个模模湖湖的印象的。
全文明极有可能是在看着左吴追上他们的死亡。
但绝大多数人都如痴如醉。
好像绝望和动乱等等注定与他们无缘,他们是女神的梦,女神只培养了他们温馨的品质。
左吴能做的只有加快自己的步伐,正如刽子手麻利又快速的处决囚犯是一种恩德一般。
那个意识移动的确实不算快,似乎还在懵懂中彷徨,就连冲向恒星附近都是凭借本能。
左吴盯着视界,只要还能捕捉女神意识的动向,那就是做个稍微复杂了些的追及问题而已。
这个星系当然不止一个行星,拟态文明所处的星球也处于星系的宜居带上;除此之外,还有六颗无人行星在星系中巡游。
根据计算左吴最终会和那个意识在距离恒星最近的行星附近相遇。
只需要不紧不慢就行。
太空中没有空气,姬稚的铁裙辅以左吴的能力,最终到达的速度惊人无比,目标行星几乎是转瞬即至。
又因为那苏醒的意识此前无比迷茫,接近恒星的路上一直犹豫不定,才让左吴一行几乎是比她还要先到一步。
太空中,几乎是背靠那巨大而炽热的天体,左吴将姬稚的速度吸收,让她瞬间停滞;
远远地,还能看到自己星舰编队发出的光辉,它们连同峰一起像挂在星系中的暗澹珍珠。
那意识快到了。
左吴吸气,转头看了眼灰风:“要和另一个世界的你相见,有什么感触?”
“唔嗯,没什么感觉;”她摇头:
“你要记得拟态文明中那些土着个体其实都与我无异,只是被修改了记忆和封住了操纵机群的权限而已;见到女神,感觉应该差不多吧……我们需要降落吗?”
去落到这距离恒星最近的行星上。
左吴摇头,之后女神的意识若不痛下脚步,左吴则会马上将刚吸收的速度再释放出来,开始追逐。
底下的行星虽小,但依然可能会对追逐造成阻碍。
那个意识还没有来。
左吴在等待中抱手:“对了,灰风,如果女神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该怎么应对?”
灰风歪头:“唔嗯,我想我应该没这么凶暴吧……正常发挥就好,别忘了你的卷顾是我的克星!”
机群的个体太过微小,让吸收固体本来颇为缓慢的左吴,能瞬间将这纳米机器人吸收掉。
左吴点头,沉默。
沉默让本就寂静的太空更显荒芜。
女神的意识似乎又一次迷路,这次在原地踌躇了好久,才继续开始前进的脚步。
左吴还盯着自己的视界,终于见到代表自己与代表女神意识的两个光点将要相交相触。
《仙木奇缘》
他呼气,一吐一吸之间,想要让姬稚做好准备。
没想到是左吴身后的灰风忽然捏了下他的肩膀,作为提醒。
刹那之间。
左吴只模模湖湖看到有一团黑影从自己眼前掠过,便接着坠向脚下的行星。
然后。
由于太空没有空气,在无声无息间。
行星炸了。
这距离恒星最近的天体便如破袋的面粉般,四散四溢;又如在太空这昏暗的枝头茁壮成长的棉花朝左吴一行铺面砸来。
左吴只觉得自己是个赤身裸体之人在正面挑衅不断逼近的沙暴。
只是这沙暴的颜色是令人安心的白。
他的世界在刹那中的干扰后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周围环境无论是引力还是磁场都是一团乱麻,彷佛行星在瞬间便被切成纳米计算的小块,混乱中找不到自己归属的方向。
要不是左吴的“吸收”,光是行星纳米尺寸的碎屑,就能顺着左吴和姬稚身体细胞的间隙,侵入他俩的体内,在dna的螺旋空隙中塞上粗糙的砂砾。
“灰风,做些什么!”
左吴只能低吼,却分不清现在靠着灰风拟态出来的通信粒子还能不能运作,
灰风摇了摇头,在左吴背上写了几个字——
“没必要呀!”
而后又是瞬间。
纯白的沙暴忽然消散,左吴喘息着低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行星当然应该是球体,本应该是球体。
可底下的它,却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样子,其上有柔软的起伏延绵不绝。
有个娇俏的女性似乎立于四方形的正中,弹指间引爆了一个天体的她就站在正中。
这下必须得降落了。
人马娘四蹄落地,轻咦一声:“左吴,我们脚下是一床被子!”
被子?用来睡觉的被子?
左吴夹着姬稚的马腹,伸手探下,果然是绒绒的棉被,好像只要躺下就能收获舒心的睡眠。
女神将一整个天体拟态成了被子?
左吴吸气,让姬稚扬起蹄子往女神那边走去。
姬稚的四蹄在柔软的被褥大地上踩出涟漪。
涟漪扩散,触到了女神的指尖上。
她抬头,模样和左吴背后的灰风迥异,就连眼神也不一样。
女神的眼里没有光,她将触到涟漪的手指戳进嘴中舔了下:“你们是谁?”
左吴指指自己:“帝联的皇帝,你是谁?”
女神无神的笑起,又戳了下自己的脸蛋:“皇帝?不是什么仁联的议会?太好啦,那你就是朋友,我的朋友!”
“朋友间就该互相取悦。”
“我们快开始交配仪式吧!”
左吴愣住:“我想‘朋友’和‘交配’应该搭不上边。”
“唔嗯,这种行为从来不该有太多沉重的枷锁,我们是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乐’当然是用交配最快,最舒服,”灰风轻笑,拍了拍大地:
“你看,这是被子,我们就该大被同眠!是的,它很大,我也还很困!”
“我们快开始,快结束!你快快乐乐得走,我好好的再去睡。”
“我好快点回到我的梦中去做梦;你要和我一起,我无比欢迎,绝不反对。”
此时。
正直播的全球,解说声情并茂:“我们的女神好像有些少儿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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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红线
如此大事,电视台的主持人当然不可能只准备一个,还有无数候补在跃跃欲试。
而目前这位主持人刚刚的言辞,已经不能用播出事故来形容了。
观众们只觉得眼睛一花,电视中的主持人便换了一个人;只是打扮和穿着都和前一个无异,连微笑也是一样的和煦,好像更换人选的事从未发生过。
连带前几分钟的播出事故都似乎成了过往云烟般的幻觉。
观众们其实都不在意。
因为女神化为残影坠地,转瞬间就将整个行星化为齑粉,又将其复原成足以遮天蔽日的被褥的场面,已经给与了观众们无与伦比的震撼。
比任何特效都要夸张。
就如千年前步入原子时代,即将迈入星海的地球上,自上古流传下来的故事中,那些神灵的所作所为大多不会符合彼时地球人的道德观念般。
故事中的神灵或是风流或是弑杀,或者以渲染死后世界的恐怖增大自己的影响力,或者天天将忤逆他们的凡人给灭族的威胁挂在口头。
可这些神灵依然会被各自的信徒冠以各种完美无瑕的品质,被形容得像是天下无双般的慈爱,好像匪徒枪口下的人质发自内心为劫持自己的人说好话般。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所以,已经被爆星的场面所折服的观众们,压根不在乎女神在睡眼惺忪中有些少儿不宜的话语,反而在期待着她下一句“神谕”。
女神说的“交配仪式”四字,还有“朋友间就该互相取悦”的言论,对整个文明的道德水平影响,不可估量!
对左吴也是一样。
他摸着自己的氧气面罩,一时间竟然想不到什么反驳女神话语——
星海之中的种族本身就有着千奇百怪的道德观念,去纠结朋友间能不能以交配来取悦对方倒是让自己显得有些拧巴。
没想到拧巴的不止左吴一个。
灰风站在他身后,红着脸锤了下左吴的侧腰,张牙舞爪:“别,别听她胡说!女神是不清醒才这么说的,反正我是不会有这种奇怪认知的!”
姬稚也用力点头,盯着女神的眼睛开始泛起敌意。
女神只是歪头,一只手伸向左吴,好像是舞会上期待被意中人邀请共舞般;另一只手则抚着她身边无比柔软,有一整块大地般大小的被褥,颇有些遗憾:
“不来吗?真可惜,我好久没感受过其他人的温暖了;我能看到你们散发的热辐射,可隔着这段距离,不能亲身仔细感知,总是有些……寂寞。”
太空是真空,少了空气作为媒介,导热性确实要稍差一些。
左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神好像自己想明白了一样,嫣然一笑,伸出的手收回,轻握成拳头放在胸前,又懒懒的倒下:
“没关系,我在梦里会梦到你的温暖的;我记录下了你所散发出热辐射的特征,我能把你梦得百分百逼真的。”
说着。
她从被褥的大地上掀起一抹棉丝盖在身上,娇小的脚蹬了蹬,很快将棉丝缠在身上,颇为舒适的舒了一口气,为自己唱起了安眠曲。
旋律恬静,被左吴的翻译软件智能匹配上了被改编过的地球歌词:
“睡吧,睡吧,亲爱的我;没有人的双手在轻轻摇着我;月光冰凉,唯有安睡;太空冰凉,梦里多温暖……”
她的眼睛即将阖上。
峰陡然发来警告:
“陛下,经我们的监测,您再只是看着的话,女神的意识就马上要再度消散了!之后还能不能让拟态文明用全民呼唤的方式把她叫醒就是未知数了,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
左吴点头,拍拍姬稚的马腹,翻身下地,和灰风一前一后走到女神面前,半蹲而下,果然看见她的面庞在恬静中趋于虚幻,即将与大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至于如何叫醒她?很简单,灰风不是再三强调过自己是她的克星吗?
左吴只是伸出手指,在女神趋于虚无的脸颊上稍稍抹了一下。
稀疏的纳米机群被左吴吸收了部分,对女神来说却像有人用锥子划过她的脸一般。
她陡然睁眼,眼中的惺忪像云雾被陡然划开,周围被褥的大地瞬间结上不融的冰霜,姬稚也是险而又险的跳起,才免得自己的蹄子跟着被褥的纤维一起被冻碎。
女神轻声:“能够安眠是件愉快的事,我累了,现在你想拥抱我,我也没这个心情了。”
“我要睡了,我确实很期待你的体温,但你毕竟只有一个,而我的梦中还有无数人。”
左吴点头,稍微掀开一些冰霜,盘膝坐下,指了指拟态文明所在的方向:“无数人中包括他们吗?”
女神眯了眯眼睛:“当然了,他们是我梦的一部分;一部分而已,我梦见的边界是整个星河。”
左吴也笑:“也就是说,这方宇宙碎片中所有的土着文明,都是你拟态出的人格……”
话音未落。
左吴只看见女神伸手,扯住了自己的衣领,无数纳米造物转瞬侵入,悬浮于左吴皮肤上空数纳米处,这是他吸收发挥的临界点。
只要她愿意,便可以将左吴周遭零点几纳米处变为不透光且没有空气的禁区。
这是杀死左吴最省力气的手段之一。
她好像成了与整个宇宙融为一体婀漆黑噩梦。
也像一只露出尖牙的黑猫。
她说:“你口中的‘土着’是个贬义词,是对无法接触星海的族群的蔑称;将它收回去,你们的蔑称不配形容我的星海!”
左吴咧嘴,女神总算没了睡意,这倒是个好事;他将额角的冷汗抹去,低声:
“可这不是事实?你所拟态出的文明确实没了步入天空的能力,他们不是土着是什么?”
“还是说,拟态文明终究是你的玩物,终究只是你所经历的那片光明之世的替代品而已?”
女神的光明之世,是整个银河都团结在一起,连仁联的入侵都有抵抗之力的世界线。
她忽然明媚笑起:
“是啊,他们确实是替代品,完美无瑕的替代品;在梦中,我复现出的就是当初世界的样子——内部偶有纷争,可最后还是会团结在一起,为全民的幸福去迈进。”
“我的复现是完美的。”
左吴挑眉:“可是你分明抽走了寰宇中的所有通信粒子,干扰了拟态文明的科技研究,将他们锁死在大地之上;”
“可我知道,他们一直在保持着想向地外探索的梦想,全民的目标也是向星海迈进。”
职员说过,拟态文明的居民,会对航天事业任何一点进步而欢欣鼓舞。
政府也顺应民心,在一直朝着这研究的方向迈进,但一切都是徒劳;
科学家无论付出多少泪水和汗水,承载着多重的期望,也无法往微观物理的方向前进一步,更无法让太空中的人造卫星稍微动一动。
连带太空中没有通信粒子,几乎断绝了拟态文明与地外通信的可能。
这只会是女神的干扰。
左吴看着女神的眼睛:
“这在的干扰下,拟态文明的乐观与努力成了徒劳。”
“难道你所追求的完美,就是看他们碌碌努力,虽然乐观无比团结无比,但永远不会有成果的样子?”
“你只是想看着他们充满希望的努力的样子而已?”
他人的努力与乐观确实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可这努力注定不再会有任何成果,努力与乐观本身成为被观赏的玩物了呢?
女神沉默。
左吴咧嘴:“真是恶劣的梦,你应该醒来了……”
“闭嘴!”
这是左吴今天第二次踩到女神的红线。
事不过三。
灰风向前一步,可这被褥的大地又被引爆了一次——行星级的引爆,刹那的光辉连近处的恒星都无法争辉。
左吴只觉得眼前一花,在视界因光亮的过载被烧毁前听到了“峰”隐隐约约的声音:
“航道中的大家伙到了!”
第三百章 遗憾与雨
这颗离恒星最近的行星虽小,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一颗天体。
它却在女神手上炸了两次;前次是被重新编织成了遮天蔽日的被褥,这次却成了经久不息的太空风暴。
巨石与沙砾以磅礴姿态被吹向远方,质量在数克到数十万吨不等的天体碎片朝着左吴的脸铺面而来。
也是因为左吴的“吸收”尚且生效,碎片触到他身体的瞬间会失去所有速度后静止在半空,又在左吴轻轻的拨弄下从他身边掠过。
而姬稚则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才迎着女神的脸冲上来,触到左吴的身体,从而没有被裹挟着天体碎片磅礴冲击一齐搅碎,被卷向太空寂寞的深处。
天体碎裂后极短时间内物质与灵能的也让通信粒子开始纷扰。
左吴给拟态文明的直播也一度中断,徒留观众愣愣盯着电视中闪烁着的无谓雪花。
可教会和政府不能像民众一样发愣,纵然他们心中的震撼不比任何人少。
天体碎末的风暴虽距离他们的文明有上亿公里,可从太空风暴中被掷出的天体碎片,仍有成为威胁整个文明的陨石的可能。
隶属政府和教会的观星者们,只能从电视前依依不舍的离开,又紧张的用天文望远镜观察起碎屑的轨迹,去计算它们与自己的星球相撞的概率。
这是他们的荣幸,这是全文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们所信仰的女神的怒火,尽管只是一点点余波。
承受着这怒火主体的当然是左吴一行。
虽然不会被碎片所伤,左吴还是下意识的眯眼,遮了下脸,咬着牙笑:
“行星说打碎就打碎,这女神举手投足间都有灭星武器这么厉害?”
灰风偏头,只是将构成其身体的机群模拟出了一些中微子的特性,便免于被风暴所影响,闻言则叉腰高高挺起胸膛,模样甚是自豪。
夸奖女神就是夸奖她。
但她很快又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脸,摇头:
“唔嗯,我擅长的是拟态,模拟灭星武器当然没问题,可要我保持人型身体时挥手打碎一颗行星就太夸张啦!一准是女神激活了这行星表面的机群又直接操控的缘故!”
左吴看向灰风:“那这些拟态成碎片风暴的机群,你能操控吗?”
“做不到!我的‘细胞’也是要讲个先来后到的,女神的意识尚且在附近,我争不过她!”
女神的意识还在附近?
左吴点头,不断把刮到自己眼睛附近的天体碎片拨开,寻找着女神的身影,又问:“那么恒星附近的机群呢?”
“恒星?恒星……”
灰风往那明亮的火球处望去,这方世界是女神所模拟而出的黄金世代,恒星周围当然有造物分布,虽是徒有其表,亦是纳米机群所构成。
而女神本质上也是这个世界线上的灰风的人格之一,只不过掌握着能激活所有拟态成其他物体的机群的最高权限。
当前她已经苏醒,也让拟态成徒有其表的造物的机群一起进入了待激活状态。
想着,灰风轻轻点头:
“恒星附近的没问题!只是她在我周围时,机群才因为先来后到的原因争不过她,但恒星那边就不算附近啦……你想做什么?”
左吴吸气:“峰说的大家伙来了,我想拜托你去航道出口附近,帮我拖延一段时间;很危险,所以只需要拖延……”
话没说完。
灰风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左吴,提醒你一件事,就是构成我的纳米机群,已经数百万年没有变更过设计了。”
“可不是我故步自封,纯粹是我的设计已经趋于完美的缘故。”
她舔舔嘴唇:“所以说,仁联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他们偷了许多世界线的科技成果?切,偷得再多,也只是再走一遍我早走过的路而已!”
左吴一直点头,骑在姬稚背上,不断挥开挡住视线的砾石,终于在天体风暴即将平息的时候,捕捉到了女神的身影。
女神面朝幽暗的太空,身披恒星的金光,望着拟态文明的方向愣愣出神;随即,她又不安的朝航道这边看了一眼,加速往拟态文明的方向飞去。
灰风此时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颇有信心,前进方向与女神完全相反:“所以,你大可期待我不只是拖延,而是把那大家伙干掉……呀!”
左吴抓住了灰风的手腕,稍微吸收掉了一些她的机群,才触电般松手,只是女神不安的眼神此时如同烙在了他心中一般
灰风刺痛,揉了揉手腕,眉眼却弯成了月牙:“做什么?担心我?嘿嘿,你是需要我去航道口附近拖延的,所以我想你没办法说出让我不去的话,太虚伪。”
“……嗯。”左吴只能轻轻回答。
“所以,我当你是朋友,你就不用说这些会让咱俩都为难的话!”
灰风摆摆手,身上缓缓浮现气态的飘带,望着即将开启的航道入口,说不出的豪气干云:
“我是灰风!燎原的灰风!帝联人对燎原的刻板印象不就是无谋而豪迈么?我接受!”
“我是出来玩儿,出来冒险的!若仁联真能对我造成威胁,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两个来自远古的可怖造物在相背而行。
左吴看着灰风,看着她娇小却又豪迈的模样,心中竟然泛起一阵嫉妒与遗憾。
凭什么燎原比自己遇上她要早?
她是燎原的灰风,仅因为自己相较燎原,遇见她晚了一点点。
就晚了这么一点点时间,要等到她对燎原的誓约终止,可以跳槽,就要再等个四千来年。
虽然灰风叫自己努力,努力活上这么多年,她便说不定会投身自己的麾下。
玩笑而已。
人怎么可能活个四千年?灰风说的不错,这次冒险大概也是自己和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单独出门的时光了。
下次再见,若新帝联的事务步入正轨,她甚至可能会与自己刀剑相向。
当真遗憾。
好在有弥补遗憾的机会。
左吴转头,夹了下姬稚的肚子,向着女神追逐。
女神也是灰风!她这次逃得并不快女神,彷佛在等着自己追上般。
左吴和姬稚来到女神身边。
她忽然竖起食指,放在唇前,有些惊慌的轻声:“要下雨了,太空中要下雨了。”
“什么雨?”左吴不解。
而女神却指向了航道的方向:“会让‘我’融化的雨。”
左吴诧然转头。
航道开启。
有电弧闪出,每道都蕴含着比恒星还有耀眼的光。
第三百零一章 命运
那自航道开口处闪耀的电弧真是壮丽之至,那光芒自航道出口泄露而出后又像蛛网般弥散开来。
甚至让那颗被电弧光芒包裹住的恒星,也成了误闯蛛网的突兀石子。
又好像以恒星为心在太空中亮起的闷雷;即便隔着数十万公里也能感受到其躁动的灼热。
左吴仔细回忆,记不起当今银河有哪家政权拥有可以展露如此景象的攻击手段。
灰风能不能应付得来?
还有女神说的“雨”到底是什么?是她用单纯的修辞手法所形容,即将自航道出口那里下出的电弧之雨,还是另有其他的东西?
左吴没等到女神的回应。
在不远处的她终究没再继续停留,而是转头,继续往拟态文明的方向加速来自白艾斯的修仙程序依然运行不辍。
加之她本身就颇有修炼方面的天赋,否则白艾斯也不可能将近乎是自己遗产的程序托付给人马娘。
更何况还有来自人马牧场的铁裙,单论速度,即使是在白艾斯的家乡,姬稚已经足够开宗立派。
纵然是全力奔逃的女神,短时间内也拉不开和人马娘的差距。
也有女神一直保持着人型的原因。否则她若将自己拟态成通信粒子,姬稚便无论如何也没有追上她的可能。
证据就是来自峰和赴死者号那边的通信粒子已经追上了人马娘的步伐,实时播放着来自航道那边的事。
峰和赴死者号的星舰编队亦在转移自己的位置,被它们借助隐藏自身的星球就是靠近恒星的几颗。
此时它们正往星系的边缘进发,恰巧能和正奔向恒星的灰风擦肩而过,灵敏的光学设备捕捉到了灰风的正脸,给左吴传去了一个大大的特写。
只见灰风有些牙疼般吸着冷气,距离航道口的电弧越来越近,让她身上的气态飘带连同眸子和牙齿一起愈发明亮。
很快,灰风脸也苦起,飞驰中捏了下自己的双手,取得恒星附近机群的控制权,又在为难该拟态成什么样的造物。
但她并没有畏缩,奔赴航道的速度也没有减缓分毫。
直到一道心急的电弧自航道中涌出,以它跨越星系的大小来说无比的精确性,向灰风击去;
灰风也在愁眉苦脸中撇嘴,身体自行分解,与附近因为远离女神的意识而得以被她调动的机群结合,隐约也拟态成了什么遮天蔽日的东西。
然后。
她与那缕泄露的电弧撞在一起,爆起的光芒瞬间烧毁了赴死者号的光学观测设备,亦让峰赶忙闭上眼睛。
这让左吴无从得知这次碰撞的结果为何,但他悬着的心还是稍稍放下。
因为灰风只是愁眉苦脸觉得棘手,还不觉得所面对的东西会让她有生命危险的地步。
真有生命危险,灰风也不会为自己强行出头了;她觉得自己是左吴的朋友不假,可她毕竟还背着效忠燎原的誓言。
誓言在此,灰风不会为了燎原以外的存在而去承受任何超出她能力的风险;在她看来电弧海确实危险,但航道中即将到来的也不是一整个危险至极的战斗编队。
可左吴纵然将悬着的心放下一些,可担忧仍然在滋生;须知女神和灰风本质相同,甚至女神因为可以操控的机群更多,理论上比灰风还要厉害一些。
可女神却在逃窜。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左吴捏紧拳头,终于摇着头将杂念驱散,向姬稚笑了下:“你说女神逃向拟态文明的样子,像不像遭遇危险后拼命往家跑的孩子?”
姬稚轻笑:“我又没养过孩子,怎么会懂孩子会想什么?你想知道,追上她问问不就好了。”
没养过孩子?
左吴总算忘了担忧,心态放松不少,只是挑眉:“姬稚,你……你是在暗示什么?”
“反正我不应该排在艾小姐的前头,你的血脉这么厉害,现在还没结果,好像只有你自己不上心的原因了。”
人马娘拍着尾巴,追逐着女神,背对电弧的威光,说这些话似乎也是为了压抑自己的紧张。
左吴有些委屈,同姬稚一起,和女神在太空中,一前一后飞出了两道可以截断太空的轨迹。
……
拟态文明上,观众不知道应该看哪边更好。
得益于艾山山和科技猎人的努力,他们的通信技术几乎可以用朝夕之间天翻地覆形容——
不仅通过左吴的眼睛观看追逐女神的直播,也在接收着峰和赴死者号的信号。
无论是航道附近,还是左吴这边,景象都太过惊人,让观众们在目瞪口呆的同时,只恨没有在事前多买一台电视。
这样就能两边一起观看了。
观众们如此认真,刚结束庆典的街道万人空巷,连主持人参考着无数专家组做出的专业解说都觉得吵。
民众心中总是有杆秤。
何况他们本是由灰风拟态而来,本就是一个存在所分裂的万千意识;又辅以女神的设置,天生就有团结一心的本能。
不再需要解说,在女神苏醒、在教士和职员澹然说出他们的本质是什么的时候、又听说航道打开,本只该存在于传说中的敌人可能要降临的一瞬起。
拟态文明的全员,几乎是达成了奇迹般的共识——
他们的文明乃至生命究竟该何去何从,就寄托于这庆典过后,本该慵懒的假日之中了。
女神对他们来说究竟是什么?
来自远古的敌人对他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他们既然是虚假,又该不该为本不属于他们的光辉历史负责?
或是彷徨或是绝望,最终又凝成了一股战栗的期待;整个星球整个文明彷佛都有了生命,在静静等待自己终将前来的命运。
可是。
就连真正的信号,真正的电视转播,也是由天外来客支援获得。
那命运呢?完全借由左吴、灰风甚至航道中入侵者决定的命运,究竟算不算我们的命运?
直播的收视率在一路飙升,很快无限逼近百分之百。
可当前拟态文明用以统计收视率的方式无从知晓,即便收视率走高,但越来越多的拟态人民的眼神已经离开了电视。
电视中的直播再宏大,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那么他们虚假的生命究竟该何去何从?属于自己的命运又在何方?
恍然间,越来越多的拟态人民看向了天空的方向;天空那头,在湛蓝天幕的掩盖下,有属于整个拟态文明的,徒有其表的人造卫星。
来自古代的光辉故事萦绕,纵然这不是他们的历史。
但那整个银河团结一心,生灵灵的足迹遍布星海的传说,纵然天真的像童话般,却依然如此熠熠生辉。
……
拟态文明所在的行星也有数颗卫星;以行星为轨道环绕不休;左吴曾想把自己的星舰编队隐藏在这些卫星背后,但终究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类似的想法。
如此,拟态文明的夜空也悬着数个“月亮”,每个都被附会了有关女神的不同传说。
“传说”这种东西毕竟是属于人类,女神像个孩子般所奔赴的家乡也应该是那些拟态居民之间。
可她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其中一颗卫星着陆,仰视拟态文明的行星,久久出神。
左吴同样着陆,瞥了眼卫星的天空——拟态行星占据了这里天空的五分之一,以女神的视力,说不定能看清其上居民此刻的喜怒哀乐。
她为什么不继续前进,是在“近乡情怯”?
姬稚警惕,踱着马蹄;左吴一直摸着她的后颈安抚,向女神接近几步,扬声:
“既然整个行星,甚至这方宇宙碎片中的文明都是你拟态出的幸福梦境,你就没想过加入到他们其中,亲身品味这种幸福;而是通过沉睡来间接观赏呢?”
灰风说过她所分裂出的人格间相互独立,就算女神拥有最高的权限,但拟态居民本质和她一样;让她离大众意义上可以全知全能的神灵还有一段距离。
女神侧目,指了指大地,又有些畏缩的收回手指,将其抱在胸前,轻声:
“你是在叫我放弃‘我’这个被你们称作‘女神’的意识的特殊性?这可不行。”
“毕竟在当时的光明时代,我就是用我现在的人格融入当时的星海的;若放弃这个意识,那这个时代不就真的离我远去了吗?”
左吴挑眉,似乎隐隐捕捉到某个关键,却没有来得及仔细回味这一瞬间的想法。
身后的天空,电弧的爆闪传至这里,让左吴觉得自己整个人背靠着强光电筒般。
对灰风的担忧又汹涌而上,左吴吸气:“你应该发现了,我身边的灰风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她能不能应付你说的‘雨’?”
女神轻轻咧嘴,抱着双臂,像是怕冷一般:
“你身边的‘灰风’不知道即将下雨是什么感觉吗?看来她的世界线在此之前从未被入侵过,真好……我好……羡慕她。”
左吴一惊:“等等,难道世界线被入侵是件很正常的事?”
当初陶沃姆长城节点只是告知左吴,仁联有运用它来入侵其他世界线的能力。
可因为被仁联利用的节点已经脱离了长城网络的原因,节点自己也不知道入侵的具体情况究竟如何。
女神只是耸肩,指指自己的胸口:“我是来自光明之世的灰风。”
她又指向航道口:“她是燎原的灰风。”
接着指向左吴:“你已经认识两个灰风了,难道就没有想过还会有个‘仁联的灰风’吗?”
左吴沉默。
这是他一直不想去思考的问题。
仁联找到陶沃姆的虚空长城后,靠着偷窃其他世界线的星球发家;可这方宇宙碎片的遭遇,则说明仁联已经有了入侵其他世界线,针对其他银河发动全面战争的能力。
在这之前,仁联也早该统一了自己的银河了吧?
每个世界线都有一个灰风,毕竟灰风是来自数百万年前的远古造物。
纵然世界线在因为下到细菌上到神灵的不同行为在不断分裂,可灰风因为她久远的历史,当然会因为年长,在不同的世界线中留下自己的足迹。
左吴自己的世界中,灰风为燎原取得;眼前的女神则是融入了那方充满希望的统一银河中。
这已经说明灰风结束她百万年的寂寞,继而融入某个政权不是孤例。
甚至仁联入侵其他的世界线后,也有可能得到关于灰风所在的情报。
她被仁联找到便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左吴心中又泛起酸涩,这么多世界线这么多政权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灰风,为什么偏偏自己没有?
出于这有些莫名的嫉妒,他轻声:
“仁联的灰风过得好吗?”
女神眯眼,眼中泛起了追忆的神色:
“唔嗯,仁联的灰风不是我,我没经历过她的生活,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间点被找到,也无法设身处地的去思考她究竟过得好不好。”
“只知道在入侵我世界的敌人中,也有她的身影——被批在仁联所有士兵的军装上,镀到了仁联所有星舰的装甲上。”
“她似乎是在向仁联献出效忠,在结束百万年的寂寞,满怀希望的想要融入一个属于她的家庭中时……”
“她被拆解了。”
拆解?
左吴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想象不出正为自己阻挡航道出口的存在,可以拟态万物,无比强大的灰风究竟如何才会被拆解。
女神的指尖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很简单,我很天真……不,是向仁联献上效忠的‘我’很天真,只觉得付出真心就能获得家一样的东西,效忠对她来说是绝对的。”
“可仁联不信,它不相信任何非人的族群;在那个我被发现,因为狂喜怀着眼泪低下头颅时,说出效忠五千年的誓言时,便接到了第一个命令——”
“删除她所有的人格。”
“‘我’照做了;仁联获得了无数可以自由研究的机群,最终完成了对它银河的统一。”
“可仁联在入侵我的世界,与我接触后,又后悔了——因为我的一些功能只有在保有人格时才能实现,仁联得到的终究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躯壳。”
“会因为被仁联拯救而开心的灰风已经死了,他们想要另外一个。”
女神指了指自己,轻笑:“‘我’就是一个。”
“仁联已经借助他们的样本,找到了能瘫痪我机群的方法,就是‘雨’,可不是这电弧海——相反,电弧海是仁联已经淘汰的技术,他们不会用。”
左吴勃然回头,电弧海的主人另有其人?
是谁?
此时。
灰风终于传回了信息。
她周围真空的太空,雨淅淅沥沥——是液态的雨,只是构成雨滴的成分成谜。
雨滴落到她身上,机群瘫痪。
连电弧也在逃窜。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左吴耳边响起,是求救声。
堕落国度?灰衣人?
第三百零二章 掩护
这求救声如此熟悉,其所代表的形象跃然于左吴的心头。
——灰衣人,某个堕落国度行走于世间的代表。
堕落国度是银河上个世代的幸存者,拥有超越当今银河任何文明的技术,虽不止一个,但共同特征是都不愿迈出自己的家园哪怕一步。
与左吴有过节的这个堕落国度认为,一个没有诸如神灵、平行时空、或者某些太离谱的上古文明遗迹等因素干扰,能让政权安安静静诞生又安安静静消亡的银河,才是最适合他们的银河。
这个堕落国度活的太久,见过无数政权和文明的跌起兴衰,每每都有盛极一时的历史,每每都有什么让整个文明飞黄腾达的“奇遇”,也每每改变银河的野心。
但它们都灭亡了,灭亡时还不安分,时常会留下一地鸡毛;偶尔还会点着导致银河中文明经历一次盛大灭亡的导火索。
这个堕落国度为了自己的安稳,必须在会让银河的“自然”状态被打破前,去确认那些“因素”究竟有没有会威胁到他们的风险。
比如帝联,这个堕落国度与帝联接触的比谁想象的都要早;或许在人类与织褛签订契约,取得无匹的气运前,他们就在一旁默默见证。
只是他们确认织褛的“祝福”会让纯血人类互相厌恶时,这个堕落国度便悄悄藏了起来——
如他们所料,目前纯血人类即将灭亡,本拥有“奇遇”的帝联也摇摇欲坠。
可就在这档口,左吴来了,年轻又身怀血脉,还成了皇帝,似乎又能给帝联续命个几百年。
简直就是帝联另一个“奇遇”。
这超出了堕落国度的预计,同左吴的过节也是希望把这可能波及银河稳定又平衡状态的“奇遇”摁灭,劝他不要去当这个皇帝。
只是左吴对堕落国度来说终究只是个隐患,还不是如芒在背的风险。
被它们所派出的灰衣人也为了不破坏所谓的稳定和安宁,所使用的武力也只是超越当今银河几十年的技术,与左吴碰上后便很快铩羽而归,然后便销声匿迹。
大有对左吴再观察观察的意思。
可这方宇宙碎片不一样——宇宙和银河本该是最稳定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一块碎片突然出现,又恰巧替换了本属于帝联的疆域?
平衡和稳定在肉眼可见的被打破,堕落国度自然如临大敌。
藏在他们家园机库中的科研船几乎倾巢而出,带上足以横扫当今银河的电弧与光矛,却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蹑手蹑脚的朝这里进发,探查。
结果在他们探查的第一站,便迎面遇上了仁联的先头部队。
他们能横扫的只是这个银河,可仁联能横扫的却是无数的平行世界。
只是仁联此次的目标只是夺去一个灰风拥有权限的意识,注入到他们自己的灰风中,所携带的武器都是针对灰风特化;
以及灰风其实许多世界线中都有,仁联为了效率是分头行动,捕捉灰风用的战舰也分散去了无数平行世界中。
才让堕落国度与他们狭路相逢时没有一触即溃。
或许仁联是碰巧,而堕落国度是故意使然。
他们所碰上的星系,是一个连女神都觉得没有必要伪装的地方;残留原始的荒芜以及宇宙碎片黄金时代造物的遗骸。
却爆发了一场壮观至极的“天堂之战”。
恒星被湮灭,连航道口都险些被撕裂;与左吴相熟的灰衣人也是险而又险的,带着牺牲同胞对偶遇的仁联部队搜集的数据逃入了航道中。
也理所当然受到了追杀,为左吴所见涌出航道的电弧,亦是堕落国度在航道的追逐中对追杀者的反抗。
灰衣人的舰船快穷途末路了。
所以才在接近航道口,伴着电弧的光芒,将一路的遭遇整理成言简意赅的信息,和求救声一起广播了出来。
光是求救,仁联的舰船并不在意;可堕落国度在战斗中搜集的信息,仁联却不想不管。
百盟书
于是这求救差点被闷在航道中,发射不出来。
灰风帮了堕落国度一把。
她从未见过航道飘雨的样子,如此纯粹,自幽暗的虚空飘出,连电芒都能驱赶。
雨滴落到她为了对付电弧海的造物表面;仅仅是一瞬间,就让灰风沾到雨滴的机群陷入酥麻的迷醉。
为了减小淋到的雨量,她重新拟态回人型,却发现身上沾到的雨滴如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清澈的液滴转瞬溶解了她的肌肉,又将迷醉的机群保存其中,又反向飘会它来到的地方。
灰风看着自己手上的肌肉越来越少,直至能看见自己晶莹的骨骼,看着自己忠心的细胞一个个背叛自己,轻叹:“我能怎么办?这简直是犯规嘛。”
“还能跑吗?跑不掉啦;这就是针对我的东西,我在其他世界线这么没人缘?”
她抬头,堕落国度的舰船还在奔逃,仁联则在其后追逐,如漆黑的不祥风暴;灰风和堕落国度都是来自古代的幸存者,此时居然有了那么一丝丝默契。
灰风有了主意——在与堕落国度的舰船擦肩而过时,她拟态成了一模一样的舰船,只是堕落国度在奔逃,她却是朝着那漆黑的不祥黑暗冲锋!
仁联想要她的意识,就说明至少被抓走前应该不至于死掉吧?
雨滴还在落下,这对堕落国度并无效果,可落到灰风所拟态的星舰表面时,却让她成了沙暴中被绷紧的a4纸,再小的雨滴都能洞穿她的身体。
躲闪已无意义,但灰风心中却充斥起豪迈,以超频的姿态酝酿出了一道空前的电弧。
被灰风掩护着逃走的堕落国度轻声:“多谢了,灰蛊。”
灰风轻笑:“我叫灰风,燎原的灰风;以及你不必谢我,这是我该做的。”
“航道外有我的朋友。”
“这方宇宙碎片外有我的银河。”
“这可不是仁联该来的地方!”
超频的庞然电弧即将射向那源于仁联的漆黑广袤不祥,此时堕落国度婀发来脱离航道口前最后一瞬的通信:
“你说的‘朋友’会在你被抓走后来救你吗?”
灰风回忆着左吴的样子,只是连回忆都快被雨水所濡湿。
第三百零三章 以牙还牙
太空中只是没有空气而已,而本质是震动的声音不止有空气一种介质。
在灰风爆出她最后的灿烂电弧后,雨还在纷纷扰扰。
仁联的捕猎舰船前进势头终于在灰风的阻挠下稍缓,在航道中减速,可自它身上散发的漆黑不祥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深。
自这舰船上,有一阵阵宛如嘶鸣的能量传出,承载着那黑暗,彷佛不堪重负的奴隶鞭挞在自己身上,驱使自己坚持下去的意志。
能量震颤着融化了灰风的雨滴,那能量也融入了雨中,将嘶吼带出,成了可以勉强解读的语言。
迎着灰风渐渐消散的电弧。
仁联舰船的嘶吼伴便是伴随雨滴的疲惫闷雷:
“人类至上……人类至上……”
“人类至上!”
……
堕落国度的舰船在灰风的掩护下脱离航道后,并没有朝着星系内部逃窜。
反而是拉开一段距离后便即悬停,在靠近恒星的地方收拢舰船的碎片,张开新的防御阵地。
灰衣人的声音传递,到左吴耳中,也包括着其向灰风最后的提问。
左吴盯着航道口,甚至忘了女神还在自己身后,只是对灰衣人冷笑:“你是在挑拨离间?”
“不,我们是需要收集一切数据,来评估接下来反击成功的可能性,灰蛊……不,灰风对你的看法在评估中拥有相当的权重,可惜我们最后还是没听到她的回答,”
灰衣人否认,声音依旧是上次那般的冷静:
“那么,左吴先生,你的回答呢?”
“我要救,现在就要去,”左吴咧嘴:“谁知道仁联把灰风扣留久了,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堕落帝国的舰船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左吴先生,为了整个银河,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好,你们对击毁仁联的舰船有什么计划?”
灰衣人吸气。
左吴挑眉,纵然他们的舰船在恒星附近,而自己已经追着女神回到了拟态文明的星球上空,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却仍给他一种灰衣人就在自己面前的感觉。
他好像正和自己与女神,坐于摆在火山口的桌子上,用简陋的棋子决定着整个银河的命运。
在航道中那不祥的嘶吼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时。
灰衣人总算开口:
“我们在与仁联舰船战斗的过程中,收集到了一些数据;或许航道中的并不是仁联主力的缘故,我们的电弧与光矛是能对那舰船造成杀伤的。”
“前提是它关掉所有反击系统,不对我们的进攻做出任何反抗。”
左吴险些笑出声,就算是瘦弱之人也能杀掉束手就擒的壮汉,轻松无比。
问题是如何让那壮汉去束手就擒。
女神也张了下嘴,又闭上;侧耳聆听着航道里的嘶哑战吼,又看了看脚下的拟态文明。
她没有对灰衣人的计划作出任何表示,只是指了指大地:“那嘶吼已经影响到地面的实况转播了。”
因为用以转播的通信粒子全部来源于灰风的缘故,在灰风被溶解捕获后,连带着通信粒子也受到了影响。
飘到航道外的雨滴在吸收着通信粒子,在粒子奔逃时便将嘶吼传递到了拟态文明每个居民的耳朵中。
左吴也听见了。
如同躁动无比的鼓点——“人类至上!人类至上!”
拟态文明婀居民也在议论纷纷:
“什么是人类?我们是人类吗?”
“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是女神的细胞,是女神的子民。”
“人类至上是好是坏?”
“我们是女神的梦,是女神的过家家。”
“若女神被捉住了,她梦醒了;”
“我们是不是要不复存在了?”
若整个文明有情绪,那拟态文明在这躁动的嘶吼鼓点下,并不慌乱,并不歇斯底里。
而是有种坦然接受命运安排的澹澹哀伤——他们是虚拟,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真正命运。
女神张了张嘴,朝拟态文明伸出自己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也知道自己不配去说——
徒有女神的名号,也真的创造了宇宙碎片中的所有拟态文明,却再也没有行使其他责任,不光抽离了通信粒子,还干扰他们的物理研究,断绝了整个拟态文明发展的希望。
她沉默。
一边的左吴被这嘶吼的鼓点弄得有些烦,想调整视界将其屏蔽,却恍然间有所明悟,对灰衣人咧嘴:
“它在吼‘人类至上’,我是人类,所以你的想法是让我去阻止仁联的舰船了?”
对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早在之前遇到陶沃姆的虚空长城时,长城节点就隐晦的提醒过,仁联就是个信奉人类至上的政权。
灰衣人点头:“没错,经交战,我们已经确认仁联不可能将‘至上’的人类投身这样的战斗中……操作战舰的是被仁联所奴役种族的灵魂。”
“这样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对疑似是人类的目标动手,也只有靠你来让它束手就擒。”
左吴点头,忽然发觉直播没关;在舰船“人类至上”的嘶吼下,说出“我是人类”四字时,忽然觉得整个拟态文明的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说起来,自己是想把整个宇宙碎片的范围当作自己疆域的,拟态文明至少应该是住在自己疆域中的人。
比起仁联舰船在掠走女神后,注定带给他们的灭亡,看着自己的拟态人是否在期待一个“人类至上”的不同答桉?
嘿,左吴笑了下自己,倒是有些后悔自己第一次当皇帝太过矜持;
若以后再遇上类似拟态文明土着,不如在见到他们最高领导人的一刻,就直接表现自己想把他们收入麾下的心意。
皇帝不就该是个贪心的人吗?
还应该自大一点。
左吴活动活动肩膀,朝着航道入口那嘶鸣战吼的源头笑:
“我可以用手扔走一颗星球,若战舰不敢攻击我,那我确实有手撕它的信心,问题是我怎么接近它,你们有头绪吗?”
没想到灰衣人摇头:“问题就是您碰不到那战舰。”
“我们之所以会在遇到它时一败涂地,原因之一就是那战舰的速度直逼电弧与光矛;靠人马小姐或者你麾下星舰的脚程绝对追不上。”
“有这种速度,它大可把女神捕获,再把我们都干掉后,悠哉悠哉的把您请到战舰上。”
左吴有些牙疼,一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那怎么做?”
“我们也不知道,”
灰衣人只是回答:
“我们能提供的是已知的条件,解题的答桉还是需要您自己来想……所以我才怀疑你是否有解救灰风的决心,有时候想出办法就是需要这么一点点意志。”
“很遗憾,灰风于我们毕竟不算熟人,我们的意志弱了一些。”
左吴点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在听着那嘶吼。
灰风现在怎么样了?她没来得及回答灰衣人的问题,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是怎么败的?
左吴忽然捕捉到了一瞬的明悟,对灰衣人说:“把你对灰风最后的录像给我看!”
灰衣人马上传来了一段视屏——
灰风在航道口撞上密集之至的雨点,徒有强大的速度却避无可避,最终在期待着被解救的表情中,雨点融化、捕获。
被雨淋到,应该很冷吧?
左吴脸上忽然涌起一股疯狂,看着仁联的舰船,愈发狰狞:“我明白了,给仁联来个以牙还牙就好。”
灰衣人讶然:“以牙还牙?什么意思?您想让仁联的战舰也来一次避无可避?”
“没错,避无可避;就像暴雨瓢泼时,加速前进反而会撞上更多的雨点一样;我也要让仁联的舰船淋一场雨,”
左吴竖起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血肉的雨,只要我的血肉像雨点一样充斥整个星系,那信奉‘人类至上’的舰船八成不敢直接撞到我的血肉,它一定也避无可避!”
他又勐的看向女神:
“女神!你能不能拟态出一台绞肉机,还有一台大功率的医疗造物;把我一边搅碎又一边医好,速度越快越好,出产我粉碎的血肉!把它们像雨点一样抛到太空中,让这里下起一场血雨!”
沉默。
女神盯着左吴,左吴也能听到自己视界中,几位女士的呼吸陡然粗重。
灰衣人又是第一个打破寂静的:
“……可行,我们回收过一个灭亡的先驱者文明的科技,那个文明为了对抗一种超级病菌,一生都在发展医疗技术;就有这种能极速恢复肉体的科技。”
“我们会提供图纸,女神应该可以拟态,只是要达到血染星系的效果,那拟态出的医疗造物的规模颇大,大约是逼近行星级的巨构。”
行星级?
左吴回头看了一眼拟态文明的大地。
灰衣人沉声:“根据测算,女神的机群有些不够,想要拟态这个医疗巨构,势必需要动用构成拟态文明居民的机群。”
左吴转头,将艾山山疯了般的阻止电话挂断,看向女神:“可以吗?”
女神摇头,犹如崩溃般的惶急:
“不,不行,不行!我不是什么女神,我是我光明世界的一员,我所拟态出的他们……他们也是我光明世界的一员!我和他们是平等的,我不能也不该决定他们的生死……”
灰衣人沉声:“女神阁下,拟态文明只是你的拟态,你的光明世界也灭亡了,梦该醒了。”
该梦醒了?
女神安静下来,忽然笑起,明媚无比,撩拨了下自己的侧发,打算说出斩钉截铁的拒绝之语。
可左吴一把拉住了女神的手腕,吸收了一些她的机群,让她陡然刺痛,却再也无法逃避左吴的眼睛。
左吴无比认真:“我是帝联的皇帝,这宇宙碎片出现在了我的领土中,就是我的疆域。”
“你和拟态文明是平等的?好啊。”
“就让你和拟态文明一起来当我的臣民,我来允许你继续在梦中不用醒来;”
“我来承认你和拟态文明各自的意义,我来决定你们的生死吧。”
第三百零四章 破碎的梦
身为来自远古,设计已经臻至完美的造物,即便拟态成了类人种族,女神仍然给自己留了一个小小的特权。
就是她睡着时所做的梦会永远清晰无比,不会逻辑错误,不会光怪陆离。
这对拟态时追求逼真的“灰蛊”来说是严重的失误,可对女神来说却是不得不去做的失误。
为什么当今银河发展出文明的血肉生灵中,绝大部分都需要睡眠?
有种略显片面的解释,就是因为睡眠是对血肉生灵神经系统的一种保养,宛如为树木修剪枝头一样修剪积累了疲劳和损伤的神经突触。
可神经的修剪势必会让记忆受到损失,和人因为大脑的急速发育记不清幼年时所经历的事是一个原理,却是女神根本无法接受的代价。
为那片光明银河效力的时光,她一点一滴都不想忘记。
属于她世界线的银河团结成一心,所有种族所有文明联合在了一起;
仇恨消弭,连蜂巢意识的虫人都将自己繁殖与拓张的本能,放在了为全文明探索银河之外的领土之上,成了一支又一支探索队的先锋。
没有那个文明会再是被人看不起的土着,也没有哪个文明会再对弱者肆意屠杀。
大家一起共享着这片星空。
就连女神被这光明银河唤醒、接纳后,日常的工作都是去帮助建设那些稍微落后了一些的文明与星球。
像童话一样。
女神起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被这片团结一心的银河唤醒,结束寂寞的那一瞬间纵然激动,许下了效忠五千年的誓言。
但这誓言毕竟有些取巧,因为她身为灰蛊,已经活了百万年;区区五千年只是她生命历程的两百分之一二一。
就像普通人类对一个平均寿命只有数小时的种族说,自己可以为他们效忠三个月一样;寿命短暂的种族当然会觉得三个月已经漫长的不像话,也会感动无比。
但对人类自己来说这就是普通的三个月而已。
女神本已经做好这是自己普普通通的五千年的准备了。
一个团结一心的银河对她来说也只是个环境好些的工作场地而已;再说,不是还有一句老话吗?“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以及工作内容是建设还是打架,对女神来说也没有多大点区别。
她本是这么想的,为了这光明银河效力的日子中也确实是这么实践的;
要也就是认识了一些个朋友,记住了一些人的笑貌;偶尔,也会在光明银河的联合政府指派下建设好一颗颗星球后,对那些居民发自内心的感谢和称赞开心不已。
就是这样而已。
只是渐渐地,所记得的笑颜越来越多;女神也开始对建设好下一个星球和文明后,对会收获什么样的称赞与认可满怀期待。
她就这么过了五百年,觉得这段时间几乎是弹指挥间,在联合政府的安排中愈发融入这片星海,收获的认可与称赞也越来越多,甚是飘然。
女神在照镜子时总是发现自己在傻笑,恼怒的把镜子砸掉又修好后还要过许久,才会依稀记起昔日的自己对这五千年的态度。
又有些后悔和急切,怎么这么快就过了十分之一了?当初是不是该在五千年的后面再加一个零?
……还好,只是过了十分之一而已。
女神有些庆幸,没想到这十分之一也被突兀的打断——
仁联来了。
万幸,自己比起建设来说更加擅长打架;仁联入侵而联合政府开始反抗的尹始,女神也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失落。
女神还是能收获认可,来得甚至比以往更多更剧烈;反对侵略的战争天生带有正义性,她能自其中收获更多的满足。
本该是这样的,在将仁联赶回它们开始入侵的星系时,女神都已经想好了——
她要和这片自己已经彻底融入的银河开始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自己在建设时和战争时收获的认可与夸赞将在那一刻合二为一,让自己真真正正成为光明世界的灰风!
也要趁此机会偷偷找到联合政府,在小心翼翼的措辞中,把“五千年”的契约时限更改为“永久”。
自己即将迎来梦一般的日子,在仁联的部队溃退至航道中,航道入口即将封闭的那一瞬,自己离梦想成真如此接近。
可结果呢?
居然真的只是泡影一场而已。
女神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航道之中仁联的部队泛起了奇异的光;她的意识便陷入了瞬间的空白。
蓦然惊醒。
前一秒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竟然一起消失无踪;本来在指挥自己的联合政府断了通讯。
就连一直以来都能隐隐约约感受到,来自全银河平民期待与声援的目光和呐喊,都在那一瞬间化为了泡影。
她的整个银河在这一瞬间生灵灭绝,只剩下她一个人而已。
仁联做了什么?宛如作弊一样消除了自己这边所有的有生力量,连造物都没有一个幸存。
女神想不出来,以她百万年的阅历也不明白究竟哪种科技能做到这种效果。
她只明白一件事。
自己的梦,在这片生灵灭绝的光明银河中,真的成为遥不可及的梦了。
唯有失去后才能珍惜。
为了延续这个梦,女神逛遍整个银河,靠着记忆中每个文明的音容笑貌,在他们的遗址布下了自己的拟态。
拟态文明是自己的梦,是女神用自己的美好回忆为蓝本,为他们赋予了记忆中的美好品质——
《仙木奇缘》
团结,昂扬,永远有探索的动力;
体现在左吴遇到的这个拟态文明身上,就是他们在行星阶段就完成了全球的统一;即便航空事业多年没有实质上的突破,所有居民依旧能对此保有不减的热情。
原来的银河不就是这样的吗?
整个银河团结在了一起;虽然没找到运用超空间航道以外探索星际的方法,却依旧向银河之外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
现在。
女神缓缓分解着自己的躯体,即便机群不够,她依然不愿意第一时间就动用构成拟态文明的机群。
她向左吴缓缓诉说,也在向整个拟态文明的观众诉说。
接着。
女神笑的有些哀伤:“我就只剩下这个梦了,如若醒来,我将一无所有。”
接着,女神以自己身体所铸,即将搅碎左吴身体的造物初步成型。
左吴不假思索的跨入,却还有些不解,又是替整个拟态文明发问:“说到底,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困在地面上,不给他们一丝一毫再度冲出地面的希望?”
女神张了张嘴,轻叹:“因为我怕了。”
“仁联已经让我的梦碎了一次,若他们再来一次呢?”
第三百零五章 雨中起舞
再来一次?
左吴回味着女神的故事,恍然:“是仁联用不知什么手段,转瞬间干掉了你的银河除你之外全部生灵的事?”
“对……已经这么久了,我可不是一直在睡觉;我一直在思索到底什么手段什么科技,才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女神已经拟态成了一颗包裹住左吴的球,内里的刀锋如波浪般层层叠叠,每片刀片的缝隙中却带了一点湿润。
这是刀锋间的润滑油,还是她的眼泪?左吴忍不住用手指在刀片上沾了沾,点到嘴里,不黏,有那么一点点咸。
女神并未对这个小动作做出反应,只是看着地面的拟态星球出了神:
“可是这么久了,我还是想不通,想不出什么手段可以达到这种效果;就算我活了百万年,这也是闻所未闻。”
“还有,我的幸存是不是一种偶然?是因为仁联需要为被他们删掉人格的灰蛊寻找可用的样本,才把我孤零零一个留在了这世界上?”
说着。
女神自己的机群用完,没有继续进行拟态的进程,就保持在了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要动用拟态文明的机群,还需要左吴推她最后一把。
左吴向她点头:“我明白了,既然你想不通仁联是怎么做到的;那唯一应付的方法,就是避免再一次遇到它?”
“唔嗯,没错,”
女神笑了下:“显得我怂怂的,对吧?可是这种我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攻击;让我失去的,却是整个星海的兆亿家人啊……”
那光明银河对女神来说可不止是效忠对象,倒更像是互相接纳了的家人一般。
她的声音也让左吴也觉得残留在嘴中的那抹咸腥变得苦涩。
“所以我想,既然仁联盯上的是其他世界线文明的科技,那避免他们再来一次的方法,也就只有这样怂怂的,把所有拟态文明的科技压制到原子时代水平了;”
女神继续说: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对这里继续有所兴趣,只有这样,仁联才可能不再一次到来。”
左吴抱手,想象:“那抽走这片银河当中的所有通信粒子呢?也是出于一样的目的?”
女神轻轻点头,虽然拟态成了一个球,但其中电流飘然,完成一抹弧度,好像她嘴角自豪的笑意:
“我所生活的银河……就是最好的银河!按我最好的印象所拟态出的大家,只要在互相间重新建立起星际通讯通信,他们一定可以在相互的交流中突破我的封锁,再度迈入星海……”
真是无奈的自豪。
左吴叹气,拟态文明是承载着女神一切美好回忆的产物,美好到连恢复通信究竟有没有促进拟态文明科技发展的效果,都成了一件无所谓的事——
女神在这虚幻的梦中觉得他们可以,他们就可以。
沉默又一次来临,直播一直没有中断。
女神知道自己的倾诉能被拟态文明的全体听到,此时此刻女神同文明间在沉默中完成了一次身份的互换,拟态文明成了陪审团,女神自己则是自认为的罪人。
又是几秒。
代表拟态文明的教士与职员几乎是异口同声,即便他俩此时处于行星相距甚远的两地:
“原来,就连我们所苦难和困难……都是假的啊……”
无论投入多少精力都不能让基础科学再前进分毫的困难;宛如诅咒般似乎要被束缚在大地,无法向星系之外传递丁点消息的苦难。
尽是虚假,和他们的生命乃至整个文明一样,都只是女神凭印象对那片光明星海所拟态出的替代品。
女神蓦然抬头,心中如风暴般,想为自己辩解——封锁大家的科技是为了保护大家,仁联很可怕!你们虽是虚假,但却是我最真挚的梦……
可辩解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女神并没有感到拟态文明中出现了什么忿怨,只有伴随教士和职员的轻叹中升起的一种释然。
太好了,没能迈向星海不是我们无能,这广阔的世界终究没有对我们关上前进的大门。
教士和职员在全息影像中看着彼此,遥遥相对,接着隔空碰了下拳头。
他们一起对女神说:
“女神,感谢您给了我们生命,感谢您梦到了美好的我们。”
“只是,又一件事情您可能有所误解,但既然我们本质平等,您便也该能理解,就是我们不全是虚假,有一样东西是这虚假中诞生的真实——”
“我们想要进入蓝天飞向星海的梦想绝不是作伪。”
这是全民的心声,连乌票灵这个邪教头头此时也觉得自己的极端和全民的心声融为了一体。
职员捏拳:“为了这个,我们甘愿献上我们的全部。”
教士也笑:“女神,我们很喜欢您给我们的美好之梦,我们也想真的成为那个光明星海的一员;作为交换,请您实现我们的梦。”
“我们是您的细胞,请带着我们飞向蓝天哪怕一次。”
他顿了顿,接着忽然咬牙切齿,和职员一道近乎嘶吼:
“但那个蓝天是属于我们光明的星海的!谁能带我们重返那光明的星海,我们甘愿为谁献上虔诚,宣誓效忠!”
“女神,您的梦是被仁联打断的!”
“这片星海不该有仁联这该死入侵者的立锥之地!”
乌票灵没说话,只是觉得“该死”这个词太过含蓄。
应该用狗日的入侵者。
此时。
航道开口绚烂,会溶解纳米机群的雨即将喷涌而出,还有那令人烦躁的“人类至上”的战吼。
女神看着远处的暴雨,若被沾上,自己连做梦的权利都将被剥夺。
灰衣人积蓄电光,女神终于绽出灿烂的笑颜,拟态几乎瞬间完成。
包括即将无数次搅碎左吴的绞肉机,和动用了几乎整个文明的机群所完成的行星级医疗装置。
绞肉机中的左吴吸气,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
女神点头,两个造物全功率开启;绞肉机中爆出连绵不绝令人牙酸的声音。
行星级医疗杂物亦全力运作,只服务着左吴一人。
随即。
如瓢泼般的猩红,含着血滴和肉末一起,如朱红的暴雨朝着仁联的战舰喷涌而去!密集如斯,瞬间便让这血雨所途经的星球上出现了亿万年未曾有过的朱红晚霞。
女神闭上了眼,恍然间梦见自己在和正于自己身体之内被不断搅碎又被不断修复的左吴,于朱红暴雨中翩翩起舞。
是因为自己的机群和左吴的血肉在不断接触,合而为一,他才能来到自己的梦中。
左吴起初只是愣了一下,发觉是梦后,只是轻笑,向自己伸出了手。
他认可了自己的梦,也在享受这个梦。
他没有发出凄厉的哀嚎,相反,他的舞步风度翩翩,将自己的痛苦连同整个拟态文明的梦想一道承受。
女神跟上了他的舞步,跳着,跳着;看左吴于旋转中在地上洒下血滴,女神亦用自己娇俏的足尖一步步跟着,一下下点在这血滴上。
不知跳了多久。
她心中渐渐凝起一股冲动,和几百年前自己从百万年的寂寥中被光明星海解救而出,许下效忠五千年的誓言时一模一样的冲动。
猩红暴雨延绵不绝。
她决定不再压抑,而是上前,捧住左吴这自己的舞伴的脸,轻声:
“如果你需要我的效忠,那我希望成为你一个人的臣民。”
“谢谢你准许我继续我的梦。”
“我想在这雨中惺忪地对你笑,向你说‘贵安,陛下’。”
第三百零六章 幽会
左吴忽然有些害怕。
在确信自己不像是会妄想与女神于血雨中共舞的人后,他也能大致推断出产生这种幻觉的原因是什么——
大概就是女神心思活络,也让这正不断搅碎自己的圆球绞肉机成了个形状有些独特的“大脑”。
而自己飞溅的血肉因为织褛的祝福含有奇异的力量;在被切割飞溅时也和拟态这内里满是翻涌刀片的大脑的机群产生了微妙的嵌合。
结果就是一瞬间,左吴进入了女神的梦;只是在与她共舞时,左吴也觉得身体愈发冰凉。
一个原因是刀锋在接连不断撕开自己的身体,撒出三十六点五度温热的血;虽然有行星级的医疗巨构在不断修复,可修复向来比毁灭要困难一些。
自己的体温无可避免的降低了些许。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左吴忘不了他自己跳入这绞肉机时,艾山山那狂暴得想杀人的眼神。
当然,左吴能理解海妖的狂暴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也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有些甜蜜的怒火早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解。
前提是自己不犯错。
什么样的错?很简单,想想之前的夕殉道,他和离婀王的第一个女儿离姒是怎么来的。
不就是他俩在银河中漫长厮杀中双双坠向一颗无人的行星,离婀王隐没自身想要偷袭夕殉道;
可那时好巧不巧,夕殉道因为结束了长久的战争后的无边空虚,想对着无人的星球“释放”一下自己。
人类的遗传信息碰到了离婀王气态的身体,离姒也就此诞生。
如此轻易,只是碰一下而已。
左吴越想越紧张,自己呢?现在自己的血肉可是在不断的毁灭与再生中,和女神所拟态成的绞肉机中翻涌的优美刀片,在无时无刻亲密接触来着。
夕殉道“珠玉在前”,自己万一步了他的后尘呢?
会不会让自己在艾山山的抓狂和姬稚闷闷的愠怒下被生吞活剥?她俩现在都没动静呢。
想到这,左吴想擦汗,只是因为手臂在不断搅碎才没有得逞;这样看来,仁联用某种诡异的方式灭绝了这片宇宙碎片中除女神之外的生灵,倒是自己的运气了。
否则若今后以自己的血雨对付仁联的舰船成了常态的战术,那自己的子子孙孙不是会在这片宇宙碎片中遍地开花?
想想都吓人。
左吴叹气,也是为了效率,绞肉机尽可能的切碎着自己身上的所有部位,包括眼睛也是一样。
其中集成的视界早已被刀锋破坏,此刻能模湖看见翻涌刀光的也已经不知是自己的第几双新眼睛。
没有视界的辅助,倒真是有些无聊得慌。
无聊没有持续多久。
左吴又一次被拉入了女神新的梦中。
这次的梦不再是于血雨中相会的狂乱舞步,而是在红酒折射的红光包围中,面对桌上三分熟的肉排的幽会。
左吴在梦中抬头,周围光线无比细碎,女神也换了个发型——现在是如瀑布般垂到地面的黑色直长发。
她戳了戳桌上的肉排,又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新的效忠对象,歪头:
“唔嗯,你不疼吗?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是你……意志力已经强大到可以无视这种千刀万剐时的痛苦了吗?不愧是我的陛下。”
黑长直的她眨着眼睛,手指还一下下戳着梦中的肉排,眸子中尽是对眼前之人的仰慕。
左吴本想叉腰就此把这“意志坚强”的夸奖认下,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没这么厉害,我只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卷顾,把会感受到的疼痛全部吸收掉了而已。”
女神眯了下眼睛:“卷顾?呼?稀奇的词语。”
左吴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只是眯眼向女神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我们的战术有没有奏效。”
“没有哦,我们失败了,仁联又用了一次灭绝所有生灵的攻击,包括你在内的人全死了,现在的你也是我拟态出的梦……噗哈,抱歉,我开玩笑的。”
“事实是你的战术完全奏效,甚至比预想中的还要好!”
左吴咧了下嘴:“真是玩笑就好。”
女神点头:
“你是我的陛下,但我更愿意把你看成家……不对,现在还只能是朋友,”
“而我说了,朋友间不就是应该互相取悦吗?你不愿意与我进行交配仪式,不就只能开一些小小的玩笑了?”
她忽然捂了下嘴,眼角弯弯:“唔嗯,不对;按你刚才的瞎想,你与我的交配仪式已经完成了?”
通过碎肉与机群的亲密接触完成,确实超出以往的传统意义。
左吴捂脸,说不出话;梦境之外,他的身体还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不断被搅碎,抛到太空之中。
女神随意选了一块眼前肉排大小的肉块,追逐它的轨迹,为左吴展现了当前外面的情景。
说实在的,有些乏善可陈;在铺天盖地的人类血肉下,那属于仁联的战舰几乎是寸步难行,连“人类至上”的战吼也变成了对它自己的诅咒。
血雨和能融化灰风的晶莹液滴撞在一起,带着腥气的红色以将晶莹液滴染红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仁联战舰本来可以用急速躲闪,但让人类的鲜血流向冰冷的太空对它更是一种不可接受的渎职;
它也不是没想过抵抗,譬如它曾尝试过集中所有雨滴经压缩后,以贯穿天地的高压水柱姿态射向灰风所拟态出的绞肉机上。
可身处其正中的左吴却成了造物最好的掩护。
现在。
左吴看着自己的那块血肉在太空中划出优美的直线,拍到战舰表面,让它手足无措,根本不敢动弹。
仁联战舰甚至不敢让沾在其上的血肉因为自己的动作有哪怕分毫的脱离。
事情简单了。
本来当前的星海没有能追上它速度的战舰,此刻完完全全僵在了原地。
而灰衣人也完成了电弧海的蓄力,即将给仁联战舰以最后一击。
血雨还在飘。
此时。
女神杵着腮帮,忽然说:“现在你血肉的储量已经足够,即便不继续切割你,也够在下几小时这样的血雨。”
“陛下,你需不需要从我身体里暂且离开,去接你被抓走的朋友——就是另一个灰风,另一个我呢?”
左吴咧嘴:“当然。”
女神点头,轻轻挥手,梦开始破碎;只是她咬了下嘴唇,抚着自己的黑色长发,轻声:“陛下,‘我’是你一个人的臣民。”
左吴歪头,一时间没有理解,而女神似乎也不希望他这么快的理解。
他被推出梦中,惊醒时抬起手,皮肤比之前细腻了许多,手上还抓着一块奇怪的肉排。
女神的身体又一次改变了拟态,成了正对着仁联战舰的炮口。
姬稚似乎在旁边的平台上等候已久,背上背着列维娜,准备好了更换的衣服,还有一个小小的野餐篮。
列维娜撇嘴,鼻子已经因为满太空的血腥味而麻木,单手麻利得给左吴整备完毕,却一时不知该拿左吴手上可疑的肉排怎么办好。
没想到。
姬稚一把抢过这可疑的肉排,瞪着左吴,如撕咬着男人本身般将肉排咬进嘴中。
然后背着左吴,于炮弹的推动下,伴着未曾停息的血雨,向战舰的方向进发。
第三百零七章 完满
或许是由于卷顾将所有堪称特征的东西也全部吸走了的原因,左吴从不认为自己的形象能和英武之类的词语挂上等号。
可即便如此,在骑在姬稚的背上又一次飞掠太空时,左吴也罕见的觉得这么心潮澎湃。
他们速度越来越快,在吸收的加持与姬稚铁裙的功率下甚至快过了接连不断袭向仁联战舰的雨点;
相对运动中,让这点点猩红在左吴的眼中就是在倒飞着朝他远离。
而他离被掳走的灰风越来越近。
此时。
灰衣人的电弧完成了蓄力,朝着身缠血肉动弹不得的仁联战舰发射出灿烂的一闪——
电弧海本就是此方世界已知最强的攻击手段之一,就连仁联战舰的装甲也不能对其免伤。
炽热的光芒与战舰相触,灰衣人离仁联的战舰本就更近,它们像在左吴与姬稚的前方点燃了另一个太阳。
让左吴超越一滴滴被这光芒照得晶莹的血雨时,宛如朝着太阳进发。
越来越近。
左吴吸气,忽然发现晶莹的不只是周边的血滴,还有顺着姬稚嘴角流下,来自那可疑肉排的一缕。
“姬稚,我想我没猜错的话,你咬着的可能是我的……”
姬稚别过眼睛瞪了左吴一眼,随即悲哀的收回目光:
“你知道吗?艾山山在气你不珍惜自己,这是她身为妻子的特权;我不是,所以我不能因为你的冒险而气愤……但是不代表我不担心,不害怕。”
“你现在全身上下都被女神拟态的医疗造物换了一遍……不,不止一遍,是无数遍;你身上的味道变了,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奶香奶香的,很好闻,也很陌生。”
“左吴,求你,让我觉得你变陌生的事,就这么一次,好吗?否则有什么万一……我就只能通过咬着这块肉排,去寻找你原来的味道了。”
左吴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把姬稚嘴角边来源于肉排的血迹轻轻擦去。
……
姬稚不再说话,她知道自己今天毕竟不是主角,需要的只是做好英武骑士的坐骑便好。
此时。
电弧的光芒总算消散,让仁联战舰外壳呈熔融状态留在原处。
残骸飞溅满地,宛如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人器官撒得满地都是;即便战舰已陷入弥留,它仍在嘶吼着“人类至上”,保护着挂在其表面的每一点左吴的血肉。
人马娘蹄步轻点,点在它的表面上,减速,屈膝,让左吴一跃而下。
然后。
左吴伸手,手指探进那被熔融的最热最深处,轻轻一撕。
灰衣人的攻击果然不是无的放失,甚至电弧的强度也经过精确计算;这熔融外壳再往下一寸,就是仁联战舰的核心,也是那雨滴高浓度原液所储存的地方。
雨滴原液的体积只有大概数十立方,浓度之高,仅一滴经稀释后,就能提供横扫星系的暴雨所用。
原液中融化着被俘获的灰风,还有被仁联所奴役的种族,用以控制战舰的灵魂溶于其中。
《青葫剑仙》
左吴对那个灵魂没兴趣,而是在想该怎么把灰风从里面弄出来。
……有了。
左吴只是直接将手指戳进这原液之中,搅拌了几下,开始吸收。
物质有从高浓度向低浓度流动的趋势,何况这原液的浓度如此之高,左吴的手指相当于给他们打开了泄洪闸。
连带灰风被融化的机群与那个被奴役的灵魂也随着浓度的汹涌被左吴吸收。
转瞬间原液已经成为普普通通的清泉,左吴捏起拳头,有些遗憾因为卷顾的特性,自己对无法对灰风在自己身体里有什么感觉。
此前在灰风想一个人去冲到航道口时,左吴曾抓住过她的手稍微吸收了一些机群,造成了灰风短暂的刺痛;拜这所赐,至少左吴记下了灰风机群的特征。
释放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左吴只是把手悬在空中,虚握,按着印象释放,纳米机群自他身体中涌出,短暂的愣神后便开始欢快的重组。
这样就好,这就是灰风原原本本的机群,重组回来的也一定是她原本的人格。
重组后的灰风的手将与自己虚握的拳头合在一起,又或者来个朋友间的击拳,在星空之下让事情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等等?
好像有些不完美了。
左吴一时间手足无措,倒不是灰风的人格被战舰的灵魂所取代之类的狗血之事,他对卷顾的运用还没有这么不堪,那灵魂还好端端藏在自己身体中。
纯粹是重组后的灰风姿势不太妙。
左吴虚握的手中抓住的是她的屁股。
机群完成重组,灰风因为被抓着屁股,双手双脚都无力地趿拉着悬空垂下。
她疲惫地抬起眼睛,转头,轻笑:
“唔嗯,身为救了我的大英雄,这样的重逢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左吴赶紧把灰风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想了想坐到灰风边上,装模作样地看起天空。
灰风趴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恭喜,看来你和另一个世界的我相处得不错;”
“嚯,你这一趟冒险出来算是赚大啦;有了许多策展人后裔的预备科学家、有了另一个世界的我,还有女神麾下所有的拟态文明现在也都算是你的国民了!”
“这艘仁联战舰你打算怎么做?是在你境内被击毁,用的也是你的血肉,驾驶员的灵魂也被你俘虏啦!总不至于这样还要全部交给那堕落国度吧?”
“本来只是个空架子的新帝联,现在倒真有了一个国家的样子啦!”
左吴只是点头。
而灰风许久得不到左吴的回应,有些不满地锤了下他的侧腰:“怎么都是我一直在讲?你也说些什么啊!”
左吴无辜的侧目:“……按我看的套路,接下来你应该会提出‘我们的友情在这次的收获中排名第几’之类的话,我只是预判了一下,在想该怎么回答。”
灰风愣了愣。
接着,她背过身去,捂着肚子,侧躺着“咯咯”发笑:“扑哧,哈哈哈哈,还排名第几?我像是会这么肉麻的人吗?”
左吴捂住脸,有些不解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灰风还是侧躺着背对左吴,在左吴此刻的为难时,忽然开口:“对我来说,这次的‘友情’和冒险的排名,大概能在我百万年的人生中排进千名以内吧。”
左吴睁大眼睛:“才是千名?排得好低!”
“百万年的千名以内,不错了吧!唔嗯,你再努努力,说不定能排进前五百?前一百?”灰风说。
“这要怎么个努力法,让这次冒险再完满一些?”
左吴手又虚握了几下,关于触感的不完满已经无法弥补,只能找另外的方法:
“对了,确实有些不完满,就是我们还是没搞清这宇宙碎片是怎么来的,它是如何替换掉帝联原本的疆土的?目前看来,还是仁联的嫌疑最大。”
灰风一动不动,只是依旧背对左吴,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她语气有些悲哀,在压抑中向左吴轻轻说:“不,不是。”
“宇宙碎片的到来不是仁联做的。”
左吴疑惑,挑眉:“那是谁?灰风,你有什么头绪?”
灰风没有正面回答。
她依旧只是悲哀地轻叹了:
“我是灰风。”
“燎原的灰风。”
卷末总结
噫,感觉这卷写的还可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每天都得到新评论;编辑说这个月20号能上一波限免!还有上个月的收入也多了几百块钱!
但还是要抱歉,就是我现实生活这边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家里人身体不太好,又即将要去山沟沟里打灰……
总而言之,这个月可能(已经)出现更新不及时,一章拆成两章,或者突然请假的问题,还望看到这行字的读者海涵。
再一次献上我诚挚的谢意!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卷末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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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野心
即便是女神,她的拟态于天文尺度下,也只是拟态出了分布有拟态文明星系中的各个行星;
而对于拟态文明注定无法抵达的星系,那些作为背景板的星球更只是拟态了它们薄薄一层而已,日常的维护也是交由高度分化的细胞所自有的本能,没有投注太多注意力。
至于质量占比每每在各个星系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上的恒星,女神则没有对它们本身做任何手脚,而是让他们保持亘古以来的模样。
最多的最多,就是在这些明亮天体的周围放置一些徒有其表的造物作为点缀,试图还原她梦中光明星海的景色而已。
银河系中不乏古老的恒星,有的纵然燃烧几十亿年,对恒星自己而言依然处于壮年。
在它们面前,时常拿自己百万年的人声经历摆谱的女神和灰风显然还稚嫩的如刚出生的孩童。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星海中的恒星,已经见过无数文明的兴衰起落,它们还与亘古之前一模一样;“几亿年”对恒星来说几乎是弹指一挥间,但对文明来说已经不下于永远。
左吴他们目前所在的星系,阳光一如往常亿万年间般照耀,若无意外,它还可以继续这样再照耀亿万年。
那场几乎席卷小半个星系的猩红暴雨已经停歇。
这些赤红并不是由女神的机群拟态,而是实实在在,于行星级医疗造物的催化下自左吴身上一次次。
这些太空中血水和肉块并不会像星球上的雨滴般,化作滋润生灵的甘露,落下后又蒸发,参与进新一轮自然的循环中。
血水与肉块小概率会被某个天体的重力所俘获坠落,又或者沾到某个偶然路过的造物之上,弄出一点不大不小的干扰。
更大的可能是它们会继续飘荡,永无止境的飘荡;直到其中细胞的结构被太空横行的辐射彻底破坏,连那抹红色都无法保持。
在此之前,即将重返天空的拟态文明,说不定能见识许许多多偏红的彩虹吧。
确实。
尽管恒星亘古未变,但对于被它照耀着的拟态文明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太空不再是拒绝他们进入的禁区了。
……
左吴坐在仁联战舰的甲板上,许久未动;心中琢磨着灰风的话,指尖好像还能感觉到灰风残留于地的体温。
前几分钟。
灰风好像忽然意识到她说的太多,以至于有打破自己向燎原效忠誓言的嫌疑。
她马上捂紧了嘴,踉跄站起,看着左吴拼命摇头,眸子中好像蕴含了无数说不清的情绪。
还没等左吴说出什么话。
灰风便勐一转头,跃向太空,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这个星系中,堕落国度的战舰受到了重创,而自己的舰队也不可能在与灰风比拼速度的较量中获胜,她想走没人能拦得住。
何况灰风只是在燎原那边稍微放了个假,和自己的冒险算是她的休憩,就这样她还帮自己扛了一波仁联的火力,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但左吴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如灰风所言,这段冒险可能是她结束对燎原剩下四千来年效忠前,与自己最后的友好的相见。
如今新帝联从一穷二白到陡然有了个架子,下次与灰风再见时便兵戎相向的可能性也越来越高。
还有左吴的视界此前也在绞肉机中损坏了,单靠肉眼,连灰风的背影都捕捉不到。
只可惜前一秒自己还在思索“完满”,没想到最后这告一段落的幕间竟然如此令人遗憾。
好在于这仁联甲板上,左吴并不是孤单一人。
先前姬稚还远远的在一边张望,此刻她瞅准机会,欢快的跑来一屁股坐下,其硕大的马山恰巧盖住了灰风残留体温的地方。
人马娘又低头蹭了蹭左吴的肩膀。
左吴失笑:“我身上现在的味道怎么样?还是你说的那种陌生的感觉吗?”
他投身绞肉机中向太空挥洒血肉,又运用星球级的医疗造物不断修复自身时,浑身上下的的皮肉、骨骼和器官不知更换了几亿次。
由此散发的气味也变得陌生。
姬稚摇头:“还好,我不是说了吗?奶香奶香的,习惯了之后也挺好闻。”
“你还是怕我变得陌生?”
“……嗯,”人马娘轻轻点头:
“不光是怕你冒险,还怕……故事里不是常有吗?原先熟悉的人执掌权力后,会慢慢变得六亲不认的;”
“现在你的帝联越来越完备,和这些故事中也越来越像了。”
左吴没接这个话茬,就像他无从预料灰风会在说着“宇宙碎片”这个话题时忽然跑掉一样,他也无从预测自己今后会不会像人马娘说的这样。
还有以前,他也想象不到自己会因为新帝联步入正轨,而感到如此的欢畅。
远处。
女神在归还用以拟态绞肉机和行星级医疗造物的机群,让拟态文明恢复以往的样子;数据还在,他们本身不会有其他变化,人还是那么些人。
就连那些飘在他们近地轨道附近的人造卫星也一道在还原,只不过这次,它们将不再虚有其表。
女神的梦中,她自己也是光明星海的一员,和拟态文明地位平等,无从带领文明再度发展。
现在不一样了,包括女神一道,他们都成了左吴的臣民;而左吴当然是不想他们继续窝在地面,自甘成为无从迈入星海的土着的。
何况对拟态来说,能带他们重新进入星海也是他们效忠于左吴的根本条件。
左吴当然要满足,整个新帝联本就是银河中的一员。
可必须考虑对应的风险。
首当其冲的就是仁联,目前,仁联的危险度在左吴心中一再拔高,甚至已经仅次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命之织褛,与终末之圆环了——
能溶解灰风,堕落国度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有那可以瞬间抹去一整个银河生灵的手段。
光靠自己的血肉来欺负仁联派来,用所奴役的种族操控的战舰,不是长久的办法。
还有一个风险,就是这方宇宙碎片本身的问题;灰风是不是在暗示,宇宙碎片的到来是燎原的所作所为?
燎原一直以来在谋划什么?
左吴头疼,手不知不觉搭上了姬稚的肩膀;他这个皇帝还是头一次当,手足无措时也需要他人的慰藉。
姬稚乖巧的靠上左吴的手背,左吴也打定了主意,事情要一个一个来解决。
某种微妙的野心在滋生。
左吴想要一个“乐土”。
第三百零九章 开端
左吴被姬稚按在了她的前腿上。
人马娘善于奔跑,其体温也比人类略高一些;让左吴的后脑勺能感觉到姬稚前腿肌肉的隆起,也隐约能听到她“突突”跳动的脉搏。
姬稚比左吴还紧张。
因为她正拿着个针管似的东西,直直对准左吴的眼睛。
针管中装着的是新的视界。
现在已经是3143年,视界这种集成于人们视网膜中的个人计算机在千年中经过了无数次更新换代;
体积的限制让它的性能在下次科技革命前已经几乎没了进步的空间,厂商们的卖点也全部集中在更加方便安装,更低廉的售价,还有那些诱人消费的插件上。
姬稚现在手中拿着的,就是直接滴入人眼中便能成功安装的眼药水型。
左吴旧的视界在绞肉机中连同他的第一双眼睛一起被切得粉碎,现在当然需要换个新的;这针管是列维娜发觉左吴的视界损坏后,向那些冒险家讨来的一支,再交由姬稚。
堂堂皇帝,点个眼药水难道还要自己动手?
左吴倒没什么意见,而躺在姬稚前腿上又自下而上欣赏她满是紧张的脸,确实是种不错的体验。
人马娘的脉搏此刻好像令人安心的催眠曲,左吴愈发放松,竟然渐渐有了睡意。
姬稚愈发无措,只能抬头轻轻拍了下左吴的脸:
“我……我要滴了,你眼睛睁大呀!”
左吴照做,集成了电子构造的液滴趁机进入他的眼中;他又眨了眨眼皮,眸子从浑浊到清澈,只是不知为何童色的初始设置开始时是粉色的。
童孔形状也有些糟糕。
姬稚看得有趣,看着左吴闷声微调新视界的设置,脸上忍不住泛起笑意,屁股后露在铁裙外的尾巴一晃一晃。
左吴看着她的表情,几乎是下意识间问出了一个问题:
“姬稚,你觉得乐土是什么?”
他思考了这个问题许久,连些头绪都没有。
而姬稚抖抖耳朵,一只手抚着左吴的头发,另一只指指自己的鼻子:“如果你在更正式一些的场合问我,那我会回答‘在你身边就是乐土’,只是说出来有些羞人就是了。”
“……现在还不够正式?”
“不正式,因为你快睡着了,我也很放松。”
左吴点头,这样和人马娘独处于星空下,又躺在仁联战舰这么个纵然强大却沦为自己战利品的庞然巨物上,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若对这方宇宙碎片的拟态文明,和自己的新帝联来说,“乐土”也是可以这么轻易弄成的东西该多好?
左吴枕着人马娘的前蹄,新的视界拉近视角,看向拟态文明的方向,他们已经被女神完整还原,归还了所有动用的机群。
星球本身照常运作,可其上的文明却是在四海欢腾。
因为女神解开了他们的束缚,科技的研究不再被干扰,那些人造卫星也不再是徒有其表。
拟态文明的科学家赫然发现,他们其实早已叩响了真理的大门——研究手法完全正确,甚至已经达成了得出成果的所有条件。
来源女神的干扰已经解除,成果数据的涌现犹如井喷。
教士和职员在最初的茫然后,差点相拥而泣;前一秒还为了整个文明莫测的命运而悲怆,现在便马不停蹄批准了一系列早就想做的航天工程。
在种种文件上盖章的手都开始酸麻。
可这样便够了吗?
已经成为自己国民的他们无比特殊,他们是女神纳米机器的拟态,只是拟态的无比逼真。
对他们来说,什么算是一片乐土?重现他们曾经的光明星海不敢奢望,但总要有一份能自由自在漫步和探索的星海吧。
问题也在这里,就是仁联用了某种手段让这片宇宙碎片生灵灭绝了。
目前已知的幸存者只有向新他们这些失落的策展人;就算是他们的幸存者,也差点灭绝在满是灰风腐肉的荒芜星球上。
以及策展人本来就特殊,他们在失落前的科技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可即便如此仍是这样的下场。
他们甚至有可能是这方宇宙碎片中,除开女神的拟态外仅存的幸存者了。
生灵灭绝的星空,探索的乐趣可是直接少了一半。
至少左吴自己在被架上皇帝这个位子前,所畅想的未来就是在银河中漫步,邂后无数奇景和多姿多彩的种族来着。
宇宙碎片中已经没了这个条件。
至于不去纠结邂后其他的智慧生物,转而去见识种种奇景呢?
也不行,宇宙碎片中的所有行星几乎都被女神改造过,上面的风景和自己的国民一样,本身就是灰风的拟态。
他们会对这样的星海满意吗?
以后想要见识些和他们不一样的东西,是不是只有向银河中其他政权的地盘进发了?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到时候会引发什么样的思潮?这探索的热情会不会一转成为侵略的狂热?
加之其他文明其他政权会不会接受自己本质是纳米机群的国民?
即便因为女神的梦,自己的国民拥有着继承自当初光明星海的美好品质,他们当前不会对其他文明展露恶意;
但怀璧其罪,其他文明和政权大概率不会认为自己的国民毫无威胁。
到头来还是会爆发战争,纳米国民会不会成为高呼“帝联至上”的仁联第二?这和女神所想要拥有的美好之梦还真是相距甚远。
左吴前几秒钟的闲适消失无踪,甚是头痛;让姬稚看得有些心疼,手指一直摸着左吴抚不平的眉头。
只是左吴忽然想起了玛瑞卡教授,教授一直在追求其封闭于世的黄金乡,这么想来,教授竟是最早备战建设乐土的人了?
……也是时候和他们再度联络了,左吴终于起身,暂时将烦恼抛在脑后;现在拟态文明还只是踉踉跄跄的想走入太空,去谋划他们的未来暂且遥远。
此时。
峰和它装着的策展人后裔在紧张的往仁联战舰靠拢;向新和向杜实他们已经在峰的教导下知道了研究者该如何工作,这艘战舰就是他们实操的素材。
初次上手就有这么珍贵的试验品,还真是奢侈。
新帝联在起步,与玛瑞卡他们取得联络后,也要和钝子以及房诺鲁这些行宫的管理人员进行交接,给刚有了个架子的政权安上大脑。
真想看看钝子忽然发觉自己多了这么多国民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当然,自己也不能闲着。
灰风的特性是机群离远后会分化出不同的人格,女神纵然有最高权限,但她目前也无法影响这个星系之外的拟态文明。
想要让宇宙碎片中的其他拟态文明知晓这里发生的事,告知他们新帝联的存在,自己免不得还要带着女神去“巡狩天下”。
这过程也需要与钝子他们进行默契的配合;星际政权的政府架构复杂之至,好在钝子已经没了可以掉的头发。
没错。
既然想要把宇宙碎片变成乐土,自己总该到处走走,先看看宇宙碎片各处的样子。
而此时。
堕落国度的灰衣人也要告辞,他们本就不想看着新帝联发展,如今只能接受,留在这里着实扎眼。
只是灰衣人最后一刻,在左吴的视界运转正常后发来了联络:
“你的策展人后裔目前似乎还不是合格的科学家,想解析出仁联战舰中的信息还要一段时间,但能取得成果也是早晚的事;”
“所以我想送你一条你早晚会知道的消息——”
“初丹天使可没有在这宇宙碎片中销声匿迹,有一支幸存者带着帝联……是旧帝联的残军,在你的境内游荡;”
“仁联战舰怀疑宇宙碎片的出现和他们有关。”
左吴讶然。
帝联军队还能和初丹天使搞在一起的?还有灰风不是说,宇宙碎片是燎原做的吗?
第三百一十章 不纯
虽然刚刚同堕落帝国合作击毁仁联战舰算是愉快,但这可扭转不了堕落帝国在左吴心中那糟糕到极点的印象。
堕落国度撂下有初丹天使和旧帝联残兵在宇宙碎片中游荡的情报后,便转头冲进超空间航道中一熘烟离开,好像在外面待太久会对它们身体有害一样。
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左吴一行,还有那懵懂又暂且欣欣向荣的拟态文明。
以及这情报中的未知数太多,又因为堕落国度于左吴心中差劲形象的缘故,更是有特意误导的嫌疑。
比如,那些初丹天使的幸存者数量究竟几何?他们与帝联残兵的关系,会不会是昔日白天使和白艾斯的关系那样?
还有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刚打穿旧帝联的天使,给弄得能用“幸存者”来形容他们的?是仁联舰队的歼灭,还是将宇宙碎片带到此世的力量的余波?
若是前者那还好说,至少没有超出左吴的想象;若是后者……灰风说宇宙碎片的到来是燎原所为,燎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了?
灰风还说过,同自己冒险的她只是燎原所拥有的全部纳米机群的一小部分,其余的多数机群则一直是在燎原大汗身边忙碌。
难道忙碌的内容就是促成异世的宇宙碎片来到现世的根本原因?
那灰风……
左吴赶紧打断自己的瞎想,因为再接着这样疑神疑鬼下去,势必会得出一个结论——
就是灰风同自己的这次冒险,至少目的可能并不单纯,同自己一道来放松和冒险是假,来探查宇宙碎片的具体情况才是真。
该死。
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友谊都有了瑕疵,“完满”的,冒险故事对自己本来触手可及,没想到它自一开始就是镜花水月般的虚假。
开头于阴谋,结束于遗憾。
左吴轻轻叹了声气,强迫自己从泥泞的思考中挣脱出来;还是看看远处暂且欣欣向荣的拟态文明吧,至少他们在探索遇到瓶颈前不会让自己有多费心。
可没想到迎面撞上的,确实姬稚满是忧虑的脸。
她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将手指再搭上左吴紧皱的眉头: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左吴,你看起来越来越严肃了;你说话不算话,才说好不会让我感到陌生,却……”
左吴失笑,赶紧将自己的猜想说出,越说越不好意思,还是躺在人马娘前蹄上抓抓头发:
“我想要一切故事都显得完满,对于友情也……不想在其中掺杂一丝的不纯粹,会不会太可笑了。”
姬稚撇嘴:“我没法儿回答你这个问题,艾山山可以,要我把这段录音转发给她吗?”
“……你还录着音啊。”
人马娘晃晃尾巴:
“当然,你和我待在一起时说的每句话我都有录音,该录的不该录的都有;每天晚上你不在时,我都会拿出来听听,慰藉寂寞……我的陛下,你不会连我这小小的消遣都要剥夺吧。”
网
“当然不会。”左吴否认。
“那你不反对我把录音发给艾山山了?”
左吴又犹豫了几秒:“……发吧,声音处理一下,别说是我说得就行。”
“掩耳盗铃,嗯,我想好邮件题目了,就叫《左吴有个朋友需要开导》吧,艾山山会明白的。”
人马娘将她视界中的音频打包发送。
左吴一阵紧张,盯着自己的收件箱,不知艾山山会表露什么态度。
可惜。
海妖似乎还在因为自己投身绞肉机的事暴躁抓狂,对音频文件恍如未见。
左吴微妙的有些失落,终于从姬稚的前蹄上爬起,伸了个懒腰:“不管了,既然艾山山不理我,那我也该去做正事了。”
姬稚点头,铁裙扬起;此时,峰已经航行到不远处,其身体内部的摆渡星舰驶来,将给左吴脚下的仁联战舰套上缆绳。
有关初丹天使和帝联残兵的事,左吴当然不能听信堕落国度的一面之词。
他也要让自己手上这些实习科学家,在峰与科技猎人的指导下分析数据。
自己接下来的正事则是带着女神“巡狩天下”。
将宇宙碎片中所有拟态文明正式接纳为自己国民的过程中,去追逐初丹天使和帝联残兵,还有探究燎原作为的真相。
恐怕会忙碌之至。
……燎原,这个帝联的老对手,它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似乎是左吴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
姬稚听到,似乎是为了对左吴做出一定程度的安慰,只是晃晃耳朵,轻声:“我觉得燎原好像一个捡到了枪的原始人一样。”
左吴挑眉:“这怎么说?”
“因为我觉得,就是燎原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行为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连宇宙碎片的到来对他们来说都是始料未及;”
“就像原始人捡到一把枪,把玩了许久都不知道它该怎么用,只是偶尔扣下扳机击发弹药,打到了自己身边的一只野兽,还吓了自己一跳。”
姬稚比画了几下:
灰风不是说了吗?她的大部分机群在辅左燎原大汗做着什么无比紧要的事;
“就这样他们还愿意分出一部分机群来陪你冒险,甚至不惜为你提供莫大的帮助,这不就是在说连燎原自己都不知道宇宙碎片中遇到什么,”
“灰风是百万年前的恐怖造物,她的力量大概不在燎原最依仗的以太龙之下;如此重视你的宇宙碎片,不也是他们心虚地体现?”
左吴抬头想了想。
确实,若灰风的任务是刺探情报,那燎原若对他们的行为所造就的后果有一定的预见,则根本不会派出如此重量级的侦察兵。
只是这么分析,那灰风同自己冒险的开始动机不纯,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还真是让人念头不通达。
此时。
峰身为体积硕大的科研星舰,已经以线缆将仁联的战舰固定完毕,即将把它拉走开始紧张地分析。
在拟态文明上空。
女神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底下的星球,看着实验用的无人火箭按照既定被装配着,即将升入太空轨道,人民欢呼到嘶哑。
而艾山山终于向左吴发来了消息,题目让人猜不出她的情绪:
《你的冒险又要马不停蹄的继续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开解
拟态文明的航天事业几乎是跨越式发展,或者说,他们是在取回本应早就得到的成果。
飞向天空是拟态文明的梦,让他们航天器发射场的分布密度令人咋舌;目前,发射架上准备就绪的还是无人造物,还需要通过将它们送上太空来搜集一些关键数据。
但真正的航天员已经在旁边枕戈待旦,披上了航天服,在数据被分析完毕的一瞬间就准备踏上航天器,在火箭底部鸟鸟的火光推动下飞上天空。
从无人造物到载人航天,其间隔最长也只会有几天。
其中当然有艾山山的功劳;她身为左吴一行和拟态文明联系的桥梁,当然会将一些关键数据直接赠与,免得他们多走弯路。
却仍让艾山山觉得这好像……是自己在哄孩子一样。
哄女神,哄左吴。
女神成为左吴臣民的条件,就是她可以继续沉浸于自己的梦中——梦里,拟态出的光明星海一如往常,文明中的每个个体依然是他们自己。
是一个个独立的人格。
没有被忽然灌输各种超规格的知识,也没有被动用构成他们身体的机群去构成其他各种各样的造物。
女神不会干涉他们的思想;最多的最多,就是帮他们准备好以后将要用到的工业设施和一丢丢材料,除此之外便需要他们自力更生了。
工业设施虽然已经备好,可大多由于超越了他们当今的时代而必须封存,否则就像三岁小孩非得挥舞成年人的枪棒,会让他们面对极大的风险。
所以。
纵然拟态文明的每个个体本质都是可怖至极的灰蛊,但艾山山对待他们,仍要像点化其他普通土着般,小心翼翼地帮助他们蹒跚学步般向天空迈进。
也好,点化土着怎么着也要比看着左吴自愿跳到绞肉机中将他千刀万剐要愉快一些。
海妖这么想,又向拟态文明提供了一些数据,看着他们的无人火箭成功升空,在一声声地感谢中刚品尝到一丝愉悦时。
让她烦躁不已的左吴来了。
这次左吴总算没骑着姬稚又一次横渡太空,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摆渡星舰上。
更可气的是摆渡星舰从那些无人火箭身边走过被观测到时,拟态文明原本投注在艾山山这边的感谢言辞全部一股脑地涌到了他那边。
一时之间,海妖霸占的办公室前简直是门庭寥落,她磨着牙齿,心态竟然和之前左吴发邮件不知是否期待海妖的回复般,海妖也不知道该不该期待左吴来见自己。
设定上自己还在大发雷霆来着。
左吴当然来了,是一个人进的海妖办公室,姬稚一个人立在门外竖着耳朵偷听。
左吴把门反锁。
海妖慢慢跷起二郎腿,抱手,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微微昂头,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左吴。
左吴恍如未见,拉来把椅子坐下,向海妖越靠越近。
这让艾山山没绷住表情。
她像嫌弃人的猫儿一般向后挪动身子,直至在左吴的得寸进尺下避无可避时,才终于伸手推开男人的脸:
“干什么干什么,离我远点!你有这么大的疆域等着你去检阅,怎么还不放过小女子面前的这点小小的空间?”
左吴咧了下嘴,老实地坐回原处,抓抓头发:“艾山山,我还以为你会和我抱怨我跳进绞肉机里面的事来着。”
海妖听着,刚刚缓和的表情又一次垮下,露出她危险的尖牙:
“我怎么不想?我还想在你身上试试,我的牙和绞肉机的刀片,哪个会让你更痛一些呢。”
左吴抱手想了想:“肯定是你的牙会让我更疼,因为以前和你说好的,就是我不会用卷顾吸收掉你对我造成的任何感知。”
他刚说完。
门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好像是正偷听的姬稚有些受不了这对话中的土味掩面而去。
艾山山也是,身上的鳞片稍稍竖起,这是她在起鸡皮疙瘩;又暗暗愤恨男人的这招对自己真的有效。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海妖终究没有再瞪着左吴。
左吴抓了抓头发,对海妖说:
“话说回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跳进绞肉机的是你,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过去将其撕烂把你拉出来,什么拟态文明管他去死。”
艾山山摇摇头,看了左吴一眼又快速把视线移开,话语中带上了一点感叹的味道:“……你说这话不合适,也别让拟态文明听见……你是他们的皇帝啊。”
“谢谢。”
海妖终于深吸一口气,调出左吴委托姬稚发来的邮件,没提里面左吴的心声,而是指着他接下来的计划,说:
“所以,你确定要接着去宇宙碎片深处逛一圈,去寻找初丹天使的幸存者以及帝联残兵,还有探究宇宙碎片到来的原因了?”
左吴点头:“没错。”
“嗯,那我这次不能和你去了……也让姬稚跟我一段时间。”海妖说。
“为什么?”
艾山山指了指她的办公桌,桌上全息屏幕闪烁,显示着拟态文明各个航天器发射场的现状;无人造物已经大半升空,有航天员已经坐上了自己的座位。
“瞧,左吴,你的国民进步得可真快;”
海妖笑起:“现在他们还很落后,但照这个速度,他们很快就会是可以在星海中昂首挺胸的族群了,甚至超过昔日的帝联都指日可待。”
“可你的新帝联还只是个空架子,甚至连行政机构都没有铺过来;国民若感受不到政权的存在,他们该会……相当失望吧。”
左吴点头,“失望”这个词可很是含蓄了。
海妖继续,伸手戳了下左吴的胸口:
“你还要继续冒险,脚步一刻都不能停歇,肯定没时间关注政府机构的铺就和建设,也因为通信粒子的稀缺和延迟的问题,不能和钝子他们进行有效的对接。”
当前宇宙,灰风的机群只有自己和燎原有,而通信粒子目前也只有灰风能拟态;这相当于左吴垄断了宇宙碎片中的通信权,是保卫领土的有效方法。
也确实会影响同星海联盟那边的联络就是了。
“所以,”
海妖说着,戳在左吴胸口的手指渐渐移到了他的鼻尖上,其晶莹的尖牙隐隐反着柔和的光:
“你去远方继续开拓,我来帮你建设你开拓下来的领土……别误会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看着这些拟态文明快速成长还蛮有乐子。”
左吴轻轻呼气,只能对海妖说:“谢谢。”
“那就这样?只是你得让姬稚跟我一段时间,要不然我一个人跑不过来;还有让你的女神也分我一些机群,建设领地当然要一个一个来;作为交换,让列维娜和金棉陪你去吧。”
“好。”
左吴答应。
而海妖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这次却是看向左吴邮件中关于他对“完满”的烦恼了:
“左吴,你是在烦恼灰风和你的冒险根源一点都不纯粹,而是充满了阴谋与算计吗?”
左吴别过视线:“不是我,是我一朋友。”
“行行行,你朋友,”
海妖失笑,眼神却无比认真:“只是我想,美好和龌龊并不是冲突的事,灰风和你结下的友谊也不是虚假;”
“拿一个符合你风格的比喻来说,就算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会向你展示她大肠的蠕动吧?大肠的蠕动客观存在,却也不妨碍她的倾国倾城呀!”
左吴愣愣:“大肠……不会展示出来的吗?!”
“不会的啊!”
海妖张牙舞爪,好像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开解之词全部白费了般。
但左吴下一秒,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又把海妖按到了自她的办公桌上。
海妖脸一下子红透,眼睛一眨不眨:“……现在?”
“嗯,毕竟我们之后要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
艾山山轻哼一声,抿嘴,仰头,被左吴抓着手,将洁白的脖颈展示给他看,嘴里还在说:“不行,会把桌上的文件弄脏的。”
“文件是拟态文明的航天梦想……”
“你是他们的皇帝啊。”
这次他们没弄什么花里胡哨的花样。
只是海妖有些索求无度。
第三百一十二章 工作
艾山山的办公室周围无人打扰。
直到许久之后,左吴从里面迈出,整理了下衣服,东张西望一下,然后奔赴下一个战场。
姬稚将和海妖一道巩固这还只是个空架子的领土,也会和自己分别很长时间,以及有些事情当然不能是艾山山一人独占。
左吴有些庆幸自己平时就有吸收一些多余的精力保存下来的习惯,此刻正能派上用场。
抬头遥望。
人马娘一直独自坐在过道的尽头,虽一直捂着耳朵却根本没捂严实,红红的脸上尽是不满。
倒不是对即将到来的分别以及要去和艾山山执行任务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她对自己的定位是左吴的坐骑,而坐骑这种东西即便被送给别人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当然,左吴也绝对不会这么做就是了。
姬稚还是抬着双手,半掩耳朵,轻轻诉说出自己的不满:“真慢,该轮到我了?希望你不要敷衍了事。”
“怎么会?”
左吴坚定摇头,早就知道了姬稚的诉求——艾山山有的,她可以少要一些,晚要一些。
但一定要有。
……
办公室内。
艾山山整个人蜷在座椅中,膝盖贴着下巴,双脚则轻轻抵在面前的办公桌上。
媚眼如丝。
陡然地放松与疲累让海妖差点入睡,可她偏头看了眼日程表,还是叹了声气,强打精神继续工作。
打开视界,为女神拟态的通信粒子全力运作,跨越星系的航道,又经过一个又一个科技猎人的中转站,又终于冲出了这片宇宙碎片,和银河的通用网络接轨。
联系上星海联盟又花了一段时间。
直到艾山山差点被睡魔俘虏。
她的视界中才骤然出现一大个明晃晃的光头。
“咳咳,测试,测试!这里是新帝联临时行宫的钝子,延迟三千七百毫秒,丢包还能接受,就是这话费好贵……噢艾山山你怎么没穿裤子!”
艾山山白了钝子一眼,在椅子上扭了扭,变了个姿势,依旧慵懒:“就是你想的那样,那又如何?先不管这个,钝子,我的报告你看了没……”
没想到钝子根本没接艾山山的话茬,而是眼睛亮起,拿出了藏在她桌下的:
“等等等等,艾山山,换做平常,你对这种问题肯定是龇牙咧嘴的呛回来,说‘关你什么事’!怎么今天这么坦率?是发生了什么,你和左吴终于要分开了?”
艾山山咂舌,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发觉什么也听不到后,才有些不自在地点头:“确实,马上要分开……”
她忽然住嘴,因为千里之外的钝子分明往她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大把薯片,又拿起饮料“吨吨吨”喝下,随即杵腮,眼里亮晶晶的等待接下来的故事。
海妖揉了揉眉心,轻敲桌子:
“是分开,不是分手!只是约好之后由我帮他巩固领土,他往银河深处继续开拓,就这样而已!没什么别的戏!所以赶快跟我说正事!”
钝子脸一下子垮下,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薯片,觉得它被吃在了不该吃的地方。
将零食收好。
光头ai调出了她自己的视界,感叹:
“你发来的报告我当然看啦,老实说我真以为你们是在开玩笑;出门没有一个月,就给新帝联拉来了这么多国民,还一个个都是灰蛊那样的纳米机械!”
“离谱,真离谱;噢,还有那自称女神的灰风,就是个拧巴的笨蛋!什么梦不梦的?左吴运气也是离谱,在冒险旅途的第二个星系就能碰上她!”
艾山山笑了下:“那些策展人的预备科学家呢?”
钝子耸肩:“在这些预备科学家真的取得什么成果前,一律当咱们陛下的胡闹处理;什么策展人,就算他们真的有奇妙的地方,也比那些拟态人普通多了!”
“倒是他们的老师,那艘叫‘峰’的科研船更有意思,不说性能如何,至少它很大只!哎哎,开出去就气派!”
钝子在她胸前比画了一个大圆,又眯着眼睛和她所在的临时行宫做对比,在对比哪个更大些。
“也是。”
艾山山呼气,她也觉得左吴是头一次出来冒险,看到什么东西都想揣自己怀里,又幻想它们在日后能发挥莫大的作用。
但话说回来,纯血人类的气运在此,路上捡的东西真有可能全是宝物。
且看日后的发展,再决定应当把他们安排在帝联的哪个部分吧。
接着,艾山山和钝子又交接了些将帝联政府铺到这里来的事宜,其中不乏种种灵光一现的猜想,要等实践来检验。
艾山山和钝子都是越说越起劲,告一段落时才惊觉她俩想出的策略已经写满了全息的纸页。
而她俩好像也是头一次认识彼此般,此前根本想不到能和对方在这种事上保有默契。
艾山山更是,明明已经是看厌了的光头,她却破天荒地想和钝子多说几句话,继续聊聊工作上的事。
“钝子,之前你不是说,有的政权曾想趁旧帝联失踪的空当入侵咱们的疆域吗?查清是哪些人动的手了吗?”
钝子摊手:“有怀疑的对象,但没有证据,他们也没进一步的动作;”
“不过也没事,咱们陛下垄断宇宙碎片中通信能力的决定只能说妙,入侵者们没有灰蛊,也是只能用旗语和灯语之类来进行低效的交流,造成的破坏暂时有限。”
“只是……”
艾山山抱手:“只是什么?直说就行。”
钝子摊手:
“旧帝联完蛋啦,还顺道弄没了以往的整套政府班底,所以咱们没有出入境管理局;而这个机构我没把它的重建事宜弄得有多优先,毕竟现在咱们连有没有国境线都不好说嘛。”
“但我还是收到了几个人的入境请求,也随手就批准了。”
海妖想了几秒,马上有了猜想:“是夕殉道还有玛瑞卡他们的申请?他们要进入帝联的境内做什么?”
“说是要到银河中心附近寻找‘压缩银河’,就是玛瑞卡为自己建设黄金乡的梦想找得新思路,而咱们帝联的边疆的几个星系确实靠着银心,”
钝子耸肩:
“我之前和咱们的陛下说过这回事,陛下也同意啦;他们早先就出发了,现在也联络不上。”
艾山山则陷入沉思。
所谓压缩银河,是勾逸亡这天然神灵在取回一部分记忆后,向玛瑞卡许诺创造一个新世界所需要的东西。
这东西在银河中心附近的事,也是夕殉道告诉左吴的。
只是选在这个时间点?银心那边有什么东西?
此时。
艾山山眼角一跳,前先还在怀疑策展人后裔的作用,现在他们真的传来了一些对仁联战舰的研究成果。
仁联观测到初丹天使幸存者和帝联残兵的踪迹,也是在银心附近的。
第三百一十三章 银心
据观测,银河的最中心处,是一个直径仅零点三光年的超大质量黑洞。
它的磅礴引力最终将直径二十万光年范围内的天体全部束缚在一起,形成银河的悬臂,围绕着这个黑洞周游不息。
黑洞“附近”也有其他的恒星,每颗都被这磅礴引力压迫得透不过气;恒星的核在质密中勐烈闷烧,让它们每个的亮度都是太阳的数百倍往上。
烧得越勐烈,也会越快熄灭;恒星内部的燃料消耗殆尽后,又会快速坍塌形成新的黑洞,最终融入银心,成为那亘古黑暗的一部分。
可它们曾经绽放出的光芒不会消失,反而会被磅礴的引力所捕获,悬在周围如不灭的冤魂,或许就是银心在人的眼中明亮无比的原因吧。
磅礴的引力不仅会影响现实,也会影响虚空,同样,也会影响超空间航道的内部环境。
天然航道的出入口向来是存在于大质量天体的附近,寰宇政权当然观测到有无数航道指向了银心那幽暗的黑洞,却没有一家自其中穿行成功。
那黑洞及其周围被压缩到极致的恒星,所散发出的磅礴且混乱的引力甚至将其周围时间的流动都弄得乱七八糟——
引力的本质是空间翘曲,时间也只是物质的运动;引力越强空间翘曲也就越大,物质的运动受到影响,时间便在这里忽缓忽急。
文明要发展,所需的就是相对稳定的环境。
连时间都不稳的地方自然不适合建立殖民地,而能摆脱银心黑洞的影响,至少能让时间稳定下来的距离,便成了寰宇文明与银心的天然边界。
……
左吴的舰队缓缓进入着超空间航道,决定向银心进发,去寻找幸存的初丹天使以及旧帝联的残兵。
而那相当大只的科研星舰峰,正抓准机会和它舱内的策展人后裔做着科普:
“你们这些卑劣背叛者的后裔运气还真不错,银心附近的星系向来宝贵得紧,就像一个圆形,内圈的圆总比外圈的圆小吧?”
教师之中,峰挑出了一些颇有潜力的策展人后裔当做学生,他们年龄有大有小,包括向新和向杜实祖孙。
白发苍苍和黄发垂髫相夹杂,在知识面前他们都是稚嫩的学生。
向新做着笔记,其本子上真的画了一个同心圆,顺手算了下两圆的周长,又像真正的学生一般举手:
“可是峰老师,按您所说,银心周围的环境不是应该相当恶劣吗?就算那里的星系有些少,又怎么能说它很宝贵呢?”
沙漠的价值自然不如绿地,许多沙漠文明也是聚居于漫漫黄沙中小小的绿洲中的。
峰忽然将全息投影投到向新身边,低头检查了下他的笔记,无比满意的竖起大拇指:
“问得好!你们也当了几天的实习研究员,有没有一点心得之类?”
向新点头:“有的,研究环境,研究方法……还有最关键的归纳,都很重要。”
“是了,银心的周围,可是有进行学术研究的绝佳环境!”
峰认可,调出银河的总览图:
“土着文明想要进入航道,就需要在自己的星舰加装亚光速引擎,而大多数文明是他们在对高能物理的研究中迈出这一步的;”
“高能物理对于土着文明来说可不好研究呀,要建造大型粒子对撞机,就算是零点几秒的实验都要投入海量的资源,贵得令人发指……”
“有许多土着不是自己没有潜力,而是他们的星球太穷太荒芜,支撑不起这样奢侈的实验,才最终被太空拒之门外的。”
它说,回忆着当初的光明星海;在被联合政府帮扶前,这样的土着文明数不胜数。
向新思索,这次轮到他的爷爷向杜实举手了:“那进入星海后,文明有了亚光速引擎后,还需不需要研究高能物理的?”
峰的投影弹了下响指:“当然需要!只是对星海中的文明来说,粒子对撞机有些不够看了;还有效率更高也更方便的东西——就是黑洞。”
向新恍然,按他的理解,黑洞的能量层级当然很高,也是寰宇文明所需要的天然研究场。
而构成银心的那个,便是所有黑洞中能量最高最强,对科研最有帮助的一颗;
寰宇政权若能抢到靠近银心的星系作为自己的地盘,对科学的研究速度就能快上那么一些。
旧帝联本是区域性的霸主,边疆也伸到了这个地方;布下重兵,没让这些宝贵的科研星球像被燎原抢走的畜牧行星一样被掠走。
只是旧帝联摆在那里的科考站,也和帝联全境一同失踪了;此次策展人后裔和科技猎人就是要以那里为起点,重建帝联的科研体系。
向新他们在消化着知识。
峰也在沉思,调出了两个银河的全景图——一个是它所来自的光明星海的,一个是此方世界的。
它对比着两幅银河的区别,大体相同,只是此方世界中的星系中,黑洞的数量和分布,要比光明星海更多、更广一些。
真是奇怪,须知黑洞是质量磅礴的天体,这片银河的黑洞数量更多,可其他星系却几乎一样,难道是说这里的物质要比自己来自的光明星海更加丰富吗?
峰回忆起自己将这发现告诉女神的场景——女神活了百万年,或许有什么其他的线索也说不定。
当时只见女神捧着两个银河的星图,眼神深邃地点头,嘴角弯出一抹弧度,垂到地上的黑色长直发柔顺地动了动,说:
“唔嗯,好有意思!”
峰期冀:“灰风阁下,您是有什么发现吗?”
女神疑惑地歪头:“发现?什么发现?”
“咦?您不是觉得有意思吗?”
“我是觉得有意思,但我看不懂呀!”
女神理直气壮:“难道非得理解,才能觉得好玩儿吗?再说我又不是研究者,这是你们的工作呀!”
霎时间,峰心中对女神的敬畏破灭了一半。
但她说的确实不错,峰对自己点头,探寻异常现象的奥秘就该是自己的专长;虽说向新他们还远不成熟,但他们毕竟是策展人的直系后裔。
是科技猎人的本家!怎么也不该被他们比下去。
峰踌躇满志,投影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自己的学生们:“以上,就是今天课程的前言!就让我们开始今天的课。”
“课后有一场小测验,就是关于黑洞和高能物理的;谁要是不合格,我就把谁踹到超空间航道里面去!”
今晚的更新会晚一点点
抱歉抱歉……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今晚的更新会晚一点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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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默契
左吴觉得自己同黛拉的短暂分别有些诡异。
自己从拟态行星离开,带上列维娜和金棉时,也顺道带上了她;
目前虫娘是通过巨龙的血脉,用她处于星海联盟的本体远程借用了名为盖瑞的虫人劳工的身体,看上去长大了不少,也让虫娘觉得自己小小的成熟了一些。
即便如此,在听说一家人不但无法团聚,反而要越分越开越来越远时,她即便提醒自己应该矜持,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闷闷不乐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在赴死者号进入航道,虫娘必须将两具身体间的连接断开时,这些负面情绪便全成了泡影,徒留分别前的眼泪汪汪。
找了个空房间,躺了进去;不出意外,这里以后就是大黛拉专用的房间了。
虫娘躲进房间的样子根本没避着左吴,而是故意想要被发现,跑开的脚步也故意重了些,短而急促,像一直在指出她在哪里的铃铛。
左吴原本只是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在列维娜无奈的提醒下才想通,失笑,跟了上去。
进入房间,黛拉整个人都藏在被子中,徒留头上的两根触角露在外貌;让左吴没忍住揉了揉,说:
“不用这样,你身上的巨龙血脉很是特殊,只要咱们的舰队不在航道中,你随时可以再连接过来的。”
黛拉眼睛亮起,刚想坐起欢喜点头,却忽然想到什么,又躺了回去:
“啊……不行,这身体是盖瑞的,我不能一声不吭的就借走;老师说了,‘倘不问即为偷’!”
“老师?什么老师?”
虫娘四只手伸出,稍微把被子往下拉了些,还遮着半张脸,只露出蹙起的眉头:
“明明是爸爸你说要在星海联盟给我找许多补课的老师的!亲妈妈是没想起来,所以我就自己找,为什么连你也忘啦!那我不就是白白努力了吗!”
《剑来》
左吴才想起这茬。
最初到达星海联盟,听说创神檄文可能将它所在的整个星系炸掉时;左吴说服自己出手的理由之一,就是联盟中有无数奇人异士可以当黛拉的老师,没了太可惜。
结果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原本的动机也被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偶然听说黛拉正接受辅导时,还以为是钝子的功劳,没想到是她自己的安排。
等等?
左吴歪头想了想:“黛拉,你刚连接到这里时,说你在星海联盟的本体在制作炸弹,这也是在那里找到的师傅教的?”
黛拉点头,她喜欢有关炸药的话题:
“没错!是猫妈妈带我入的门,可是猫妈妈和你一起走啦,留下的笔记本又很薄,学的不过瘾!就……找了位这方面的老师,纯当课余时间的放松。”
金棉的笔记本就是莺歌索星游击队的作战手册,里面介绍了许多中土制爆破物的制作方式。
只是威力在当今星海文明的眼中有些不够看,所以左吴才任由黛拉自己去捣鼓,最多安排一些无人造物保驾护航。
没想到虫娘早就青出于蓝了,说起来,她刚连接到盖瑞的身体时也是在捣鼓炸药的,岂不是说当时其实相当危险?
左吴一下子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要不要阻止黛拉继续钻研爱好,为了她的安全?
心中的天平在左右摇晃,只是左吴又想起了黛拉说起“爆破”时兴奋的小脸,最终左吴还是只能一声轻叹:
“黛拉,下次你……要注意安全。”
黛拉用力点头。
此时。
星舰已经完全进入航道,让大黛拉与她本体间的联系开始不稳,所表现出的就是昏昏欲睡。
连接将断开的前一秒。
黛拉终于伸出一只手,尖尖的指尖钩到了左吴衣服上:“爸爸,我下次来……一定和盖瑞说好。”
“嗯。”
“我其实不太喜欢功课,除了学爆炸……啊!既然爸爸你都不记得这件事了,那我以后在别的功课上……能不能稍微偷懒一些些?”
“随你,”左吴咧嘴,想要直接夸奖虫娘,却让他自己有些羞赧,只能抓抓头发,换了个说法:
“黛拉,你很聪明,甚至你也是我的老师。”
黛拉张大眼睛,顶住了扑面而来的睡意:“我哪有?”
“就是之前,在我们遇到端木平流层,你不得不牺牲许多劳工,从端木平流层的袭击中救下艾山山还有姬稚她们的事,你跟我说,你是虫人的女王,必须决断他们的生死。”
虫娘轻轻点头,回想起来,那时她第一次切身感觉到成长会有多痛苦。
左吴抱手:“这次我也差不多,命令女神暂时牺牲拟态文明,把构成他们的机群拿出来,拟态成了绞肉机和医疗巨构;”
“当然,黛拉,拟态文明现在的结局比咱们最初那批劳工要好一些,可即便这样,我看着他们的脸时还是会有些难受;”
“所以我在想,若我有朝一日真的做出了要牺牲一个,十个,上百个文明,来拯救全银河的事,说不定真的会受不了的。”
原来爸爸也会有这样的烦恼。
黛拉听入了神,从被子里出来,转而钻进左吴的怀中,眼神因为连接即将断开的困倦越来越迷离,许久之后,才喃喃说:
“没关系的,爸爸;你是皇帝,我是女王,”
“我们都一样的……”
……
舰队终于完全进入了航道,开始向银心全速进发。
这躯壳和黛拉本体间的连接也彻底断开了。
这名叫盖瑞的虫人眼睛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旋即恢复清醒,几只眼睛滴熘熘转,脑海全速运转。
因为他还保持着黛拉离去的姿势,整个人钻在左吴怀里。
最优解是装作昏迷?
来不及了,盖瑞眼中与黛拉迥然不同的神情已经被左吴察觉。
盖瑞只能缓缓放开抱住左吴的手,数只眼睛一同回以注视。
左吴也是吸了口气:“盖瑞,你有刚才的记忆吗?”
有的话,就把你殴打到失忆为止吧。
盖瑞脸上的甲壳缓缓提起:“没有,怎么会有呢?”
开玩笑,自己虽然记得清清楚楚,但又怎么能承认呢。
两人在对视许久,尽管互相间都不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但他们脸上还是渐渐浮现起看似默契的灿烂微笑。
第三百一十五章 逼供
一般而言,星舰从一个星系的超空间航道进入,穿行,来到另一个星系,过程将要花费半个月到三个月不等的时间。
可银河有四千亿个星系,却已经被生灵所组成的政权瓜分殆尽。
小政权还好,占着几十上百个星系偏安一隅,星系间的交流不至于受到太多阻碍;
可像帝联和燎原这样疆土按星域计算,至少包含数十万星系的霸主,那保证疆域内政令通畅都是个莫大的难题。
甚至这个难题到现在还没有靠谱的技术手段来解决,让星际政权不至于因为通信和交流的阻碍分崩离析靠的还是“大自然的恩赐”。
有些恒星上连接的航道“天然”就是四通八达,几乎可以去到星海的每个角落。
这样的恒星便是必经的交通枢纽,而有种说法是星际政权的天然疆域,也取决于所控制的枢纽星系最远可以延伸到哪里。
毕竟无论星系间的间隔是几光年还数万光年,通过航道穿行所需时间皆是统一的半个月到三个月。
左吴的运气真的很不错,拟态文明所在星系的恒星,好巧不巧就是这样的一个航道的枢纽。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这里不是枢纽,那左吴他们也不大可能在宇宙碎片中的第二站就是这个地方。
原本,超空间航道是需要花费大力气来探索的。
千年前各个文明最初的开拓者尚且能靠血气之勇一股脑扎进幽暗的未知;可层出不穷的还是让后来的探险家愈发谨慎。
想在一条航道中安然航行,必须事前确定其中的环境是否稳定,以及它究竟通向何方。
可这对女神来说也不是问题。
她所来自的光明星海早完成了银河统一,绵延整个星海的航道通路也探索完毕。
虽然这宇宙碎片只是光明星海的一部分,其边缘与左吴原本银河的连接方式尚且是个谜题,仿佛被蹩脚裁缝剪过般乱七八糟,需要重新探查。
可碎片内部的航道却原原本本、分毫未动的。
前往银心附近,对左吴来说还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
说是旅行,左吴也要做正事;数月的工夫说长不长,但也不能在途中就一直摸鱼。
他在和峰与科技猎人他们进行着一场“刑讯逼供”。
针对仁联战舰的刑讯逼供,当前,战舰本身所存储信息的破译遭遇了瓶颈,除了验证一些左吴他们早已知悉的消息外,几乎无法继续深入。
科技的差距如同鸿沟,女神给的解析手法又太复杂,连保持人形的她自己都理解不了,只能暂时被扔在一边嚼薯片。
还好战舰驾驶员的灵魂在左吴手上。
之前为了解救灰风,连带着也把战舰驾驶员的灵魂吸入了身体——
仁联的科技与当今银河迥然不同,其内藏着的浓稠原液,经稀释可以成为能融化灰风的雨,在战舰之内又可以是被奴役的灵魂容器。
当然,无论它被溶于原液中时有多危险,是否可以销金毁骨;那灵魂又能催动战舰做出何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它被左吴的吸收天然过滤一道后,就是普普通通的灵魂而已了。
科技猎人擅长从灵魂中开出信息,毕竟有些文明灵能场特殊的遗迹里,可是盘亘着大量类似的残魂。
他们操纵着光子木偶叉腰,充满信心地拍了拍眼前的一颗黑球:“来,左吴先生,把战舰的灵魂放到里面就好,该说的都会说的。”
左吴点头,围着黑球转了几圈,有些迟疑:
“这黑球分正面反面、头和屁股吗?如果灵魂进去后觉得自己是用屁股对着我们,那是不是有点……没刑讯逼供的气氛了?”
光子木偶叉腰:
“嗨呀,你在担心什么?仁联战舰的结构扫描图我们看了,这黑球就是按照容纳原液的池子的形状按比例还原的!里面的液体也是,而一个池子又分什么头身手脚?”
左吴挑眉:“那灵魂被装进池子前……怎么也该有个人型的吧?”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这灵魂能操控战舰,那多半受过仁联的改造,这池子的形状也是最适合它的,”
光子木偶还是摆手:
“灵魂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和躯壳是相互适配的,擅加改造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兼容问题,和程序有些类似;”
“比如你家钝子,我们怀疑她在性能方面表现出的拉胯,就是由于早年间帝联对她根本不重视,容纳她的造物损坏后就直接替换,没有做相应的沿袭和适配,所以才……”
“才有些不聪明。”
左吴恍然,点头,对自家的光头ai多了一份随时会熄灭的同情。
一边旁站得向新他们好像学到了新知识,赶紧埋头做着笔记。
只是没想到女神也惊了下,似乎对“不聪明”三个字过敏般,闷头走来,装作漫不经心般指了下自己的鼻子:
“那我呢?唔嗯,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时常改变自己外在的躯壳,会不会对智……对性能方面有什么不利的影响?”
当然是有的。
灰风拟态出的人民却过分追求逼真,虽本质是和她一模一样的恐怖机群,却能被一把小刀捅死,甚至乌票灵那样的还能被枪毙。
左吴抱手,要她不是这样的死脑筋,那这些成为自己国民的机群现在该个个都是超人了。
又因为和她约定的缘故,改也改不掉。
可望着女神的目光,左吴还是只能斟酌了下语言:
“和性能无关,只是女神你注重细节,颇有……有那个……对,有那个匠心而已。”
女神的脸一下子明媚了许多。
左吴也把自己的手摸上黑球,深呼吸,开始释放的进程。
刚被夸奖了一通的女神心情不错,立在左吴身边,双手背在她背后手指捏着手指,又是有意无意:“你就一直叫我‘女神’吗?”
被俘虏的灵魂往黑球中涌动,左吴思索了几秒:“确实不大好听,要不叫以后也叫你‘灰风’,怎么样?”
女神撇嘴:“‘也’叫我灰风,哈,可你心中的灰风已经有一个了,就是和燎原跑掉的那位,可不是我,”
“对着我,却叫我另一个人的名字,我有些……无法接受。”
灵魂注入得很快,即将完毕。
左吴歪了下头,有些烦恼:“我明白了,抱歉,可也不能随便给你取一个;我想想,灰蛊、灰风、女神,这几个词语该怎么结合……”
可他的思绪被骤然打断。
黑球已经“嗡嗡”震动出声,其内的战舰灵魂对“女神”二字发出啼血般的嘲讽:
“神?神灵?”
“我们一直在找您,您却成了愚蠢的神的奴隶啊……”
“没关系,没关系的;”
“我一定带您回到独属于人类的乐土中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恶魔
女神吓了一跳,小小的后退,又指指自己的鼻子,不安地看向左吴,想说自己才没有奴役任何人。
几秒钟后她才发现这是自己的误会,才悠然松了一口气,又用自己身上的机群拟态出一小包零食,兴致勃勃地送到自己嘴中——
她在高高兴兴的自己吃自己来着。
而黑球内部“嗡嗡”,其中沦为俘虏的灵魂似乎能穿透球的外壳,死死盯着左吴,又开始轻轻念叨“人类至上”的宣言,发出着如有实质的怨念。
左吴沉吟数秒,抱手,向身边的科技猎人偏了下头:“你们会不会搞错了?里面真是被仁联所奴役的种族的灵魂,而不是像我一样的人类来着?”
“请不要怀疑我们的职业素养,尤其是和您这个珍贵样本相处了许久之后;哪怕是类人生物的灵魂,我们也绝不会认错!”
光子木偶果断摇头,有些怒气冲冲:
“它和您的差距简直是月亮之于香蕉……我是说您是月亮,它是香蕉!这个灵魂原本究竟是什么种族不好说,反正和人类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
黑球也表示认可:“没错,请不要将我与您相比,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左吴笑了一下。
女神在一旁小心翼翼摸着摸黑球的外壳,听到左吴的动静后又把手收进衣袖:“你笑什么?遇见一个能为与你类似的人类死心塌地地灵魂不好吗?”
“说不上好不好,只是他自己不是人类,又还被奴役,就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是吗?”
女神舔了舔沾着零食的手指:
“唔嗯,可是我的陛下,按您给我看的里的说法,就算是你们人类,遇事为自己加油打气时也会说‘为了上帝’‘为了女王’‘为了公司’之类,”
“难道那些人类不知道口号喊得再响,也成不了上帝,娶不了女王,还有老后也很容易被公司开除吗?”
“所以就是个口号而已,这灵魂都被你俘虏了,就让它喊一喊嘛。”
左吴愣了下,他给女神分享只是为了分享自己的兴趣,但对方觉得这是自己安排给她了解这片星海的课题了。
得出的结论好像还挺让人丧气。
光子木偶却摇摇头,飘到女神身边,他们也被左吴推荐过,此时说着自己的见解:
“不不,阁下,这就是您的偏见了;高呼‘为了上帝’是为了战胜敌人后能心安理得地掠夺,毕竟异教徒不算是人;说‘为了女王’是为了之后能封侯封爵;至于‘为了公司’,也是为了升职加薪啊。”
女神疑惑:“掠夺也就算了,封侯封爵和升职加薪真有这么容易?我看那些的主角好像也是信手拈来。”
“嗨呀,”光子木偶叉腰:“主角一本只有一个,对其他人就是种念想了嘛。”
左吴听着,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羞耻。
两个外星朋友在按自己所推荐的,对已经不存在了的人类文明发表自己的见解,就像少年时怼天怼地的幼稚言论在长大后的家宴上,被长辈谈笑间向亲戚们和盘托出般。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左吴喜欢的被艾山山边嘲笑着是少儿读物,又被她信手拈来般指出了里面的“黑暗深沉残酷”有多么不合理时,更是如此。
但左吴还是得顶住羞耻,顺着他俩的思路往下说,对着这个黑球问: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仁联和那边的人类死心塌地?还有说你说找了我许久又是什么意思?”
灵魂挣扎了几下,可它被装进了黑球中,又有人类至上的誓言束缚,根本无法拒绝左吴的提问。
它只能说:“因为人类给了我们一片能够安居乐业的乐土,那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家园;可家园正面临莫大的威胁……我……是为了保家卫国!”
“威胁?连仁联都惧怕的威胁?”
左吴恍然:“噢,就是你说的‘神灵’来着?是织褛、器具,还是圆环?”
织褛赋予了人类气运,圆环则将无数世界线与所谓的玩家和游戏相串联。
她们被仁联当作自己最大的敌人,似乎不是什么太难以想象的事。
可没想到黑球却是嗡嗡震动了几下,其中流出的视线好像在无奈地摇头:
“不……就算是仁联……有朝一日能与神灵同台竞技,是我们最大的愿景,可惜不是,不是啊……”
“我们的对手是像您一样,被神灵蛊惑,却有灭世能力的可怜人啊。”
咦?
就连仁联也达不到和神灵对抗的条件,他们当前的头号死敌也是一群被神灵影响的东西?
就像气运加身的纯血人类,为器具护佑的初丹天使那样?
女神疑惑:“可无论是纯血人类还是初丹天使,目前来看都没有能和仁联掰手腕的能力才对,就算是我也能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
左吴摇头:
“不对,就像神灵也有强弱之分,厉害的有圆环和织褛她们这样可以影响全世界的因果,弱的也有勾逸亡这样连代表神格的手杖都碎了也救不了陶沃姆的小神;”
“那神灵的卷顾者有强有弱,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女神“噢”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光子木偶却是饶有兴致地敲了下黑球的外壳:“快说,你们仁联的对手究竟是谁?我们有没有采集到他们样本的可能性?”
黑球震动几下:“当然,事实上,我身为仁联的舰船来到这里,就是嗅到了这些敌人出现的味道;”
“他们有过许多名字,最为人所熟知的——该是叫做‘维度恶魔’。”
维度恶魔?左吴一瞬间便觉得这名字无比熟悉。
对了,又是最初的最初,在死寂星球初遇白天使时,她曾半是感叹地诉说过初丹所遭遇过的各个强敌——
白天使说:“百万年前,与我们交手的是时之虫,是灰蛊,是维度恶魔与机械尸潮!但他们一个个都消失了,我们一直在等他们,等得太久,太无聊!”
这么说维度恶魔曾经与初丹天使交过手?而听天使的语气,初丹面对维度恶魔至少没有输?
之后他们又消失了,时隔百万年后再出现,又成了仁联的头号对手?
仁联,维度恶魔,初丹天使,他们三个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强弱排序又是如何?
女神摊手,无言诉说她对“维度恶魔”这个词没印象。
左吴开始觉得有些头大,科技猎人依然兴致勃勃:
“等等,你说你嗅到了这什么维度恶魔的味道,具体是什么表现?”
黑球嗤笑:“这还不简单?一块异世的宇宙碎片来到了它本不该来的银河空间,这就是维度恶魔出现的铁证!”
左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灰风不是说宇宙碎片是燎原招来的吗?为什么仁联舰船说这是维度恶魔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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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线索忽然拧成了一团麻花?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运气
黑球没办法再被问出更多的东西了。
哪怕它对人类再忠心,意志有多么坚定;可毕竟只是个被奴役又被改造过的灵魂,甚至连自己为之奋战的目标都有些模棱两可。
就这灵魂的状态,它敢说,左吴他们也不敢尽信的。
知道了“维度恶魔”的名字就是最大的收获。
此时。
策展人后裔还有光子木偶摩拳擦掌地向黑球围去,他们洒下的阴影浓而厚重,轻易吞噬了球体的黑。
这是一次绝妙的实操课程。
左吴和女神被晾在了一边。
整个实验室“生人勿进”的气势将他们直接赶出,他们也只能前往驾驶室等待着坐享其成。
只是不知道研究结果对乱成一团的线索究竟有什么帮助。
星舰还在航道中穿行,全景视窗外的景象乱而无序,寻常生灵的大脑根本无法将其处理成能理解的东西,全靠视窗的程序才不至于让人一眼目眩。
左吴没话找话:“女神,你派出去的机群现在怎么样了?”
宇宙碎片中有数十万个星系,光靠左吴他们一个个巡视恐怕一辈子都巡视不完。
女神自然需要分裂出一些机群去往各个星系,修改恒星哨站的设置,以及向各处的拟态文明宣告她身边发生的事。
毕竟她身为灰蛊,弱点之一就是机群间相隔太远,人格间就会分离而独立。
好在这个过程只是开始时会慢一些,往后机群所到访过的星系也会自己分出造访其他星系的机群,如同一场快速扩散的良性瘟疫。
女神只是撇了下嘴:
“又叫我‘女神’,还叫我‘女神’?嘁……我机群的消息,你看看你新帝联的地图不就知道了?哪些星系被点亮了,就是它们到哪了。”
左吴耸肩:“这不还没想好应该叫你什么嘛,那……先叫你小灰?小灰,你的光明星海中出现过初丹精灵吗?”
原本“小灰”只是个再随意不过的昵称,甚至自左吴这个最多只活了几十年的碳基生物口中来称呼眼前数百万岁的恐怖造物,颇有没老没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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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小灰,小灰?唔嗯,我很喜欢!只要和你心中的那位‘灰风’不一样就行,而且相比起来‘小灰’好像更亲昵些!”
小灰适应着自己的新名字,在她自己的手心用不同的语言反反复复描绘着这两个宝贵的字:
“至于你问我的光明星海有没有初丹天使?有的,但大概率不是那些失落的天使,而是你家女仆的同胞;”
“那些初丹人在被光明星海接纳前,就是普普通通的土着……即便到仁联入侵,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连我也是到了这边,才知道他们也是一支失落的族裔。”
左吴不解,又向小灰问:“可是有个天使说过你是他们的宿敌。”
小灰皱起眉头:
“被初丹天使当宿敌的不是‘我’,是你早认识了些的‘灰风’,又或者是我俩共同的前身‘灰蛊’,不管你怎么想,我是觉得我们仨是完全不同的!”
左吴抱手:“你和灰风的区别我能理解,为什么说‘灰蛊’和你们也不一样?”
小灰先是在手心画了个大圆:“这是灰蛊。”
又在大圆里面分别画了两个小圆:“这是我和灰风。”
“平行世界有无数条,只要是自我诞生时算起,每条世界线都有灰蛊,但不一定所有灰蛊都像我和灰风一样选择拟态出可以和星海中的生灵交流的人格哦。”
左吴恍然,灰蛊就是从来没有过确切意识的纳米机群——仁联或许曾经拥有过一个灰风,可他们在抹去了灰风的人格后,便让机群退化成了灰蛊。
小灰此时阴恻恻,悄悄踮起脚尖增强自己的气势,双手十指在耳边曲起,摆出张牙舞爪的姿势:
“别看我很好说话,可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拟态出人格,那我就是可怕的天灾哦!”
“你能和台风或者地震,又或者宇宙中的加玛射线暴交流吗?我可比它们加起来还厉害一百……好多好多倍!还不讲道理的!”
左吴忍住笑,衡量着自己同小灰的关系,有没有好到能伸手摸摸她的头。
小灰没发现,自顾自地说:
“按我的想法,我会选择拟态出人格只是一时冲动,于灰蛊来说是小概率事件,毕竟逻辑上讲,有了人格后就会有弱点,也会怕寂寞……有多少造物会让自己越来越弱的?”
“所以,我的陛下,你见识了两个世界线,认识了我和灰风还真是好运气;其他更多世界线的‘我’,要么就是还在沉睡,要么就是无法交流的天灾。”
左吴抓抓头发:“这么说,我会遇到初丹天使也是运气的一种?”
小灰点头:“唔嗯,当然!人家的星门藏在一颗星球底下几百万年,以往的无数世代都没怎么被打扰,结果在你来时星门被激活了;”
“而后嘛,他们好不容易要跑出来,刚想大闹一通,打穿了一个政权,结果就不知遭遇了什么事,其所在的空间和来自我这里的宇宙碎片呼唤,只剩下寥寥几个幸存者了。”
小灰比画:“蛰伏百万年,又在几天内只剩下几个幸存者,还都是在陛下你能看见的地方发生的……唔嗯,就连我也没在光明星海见识过这些初丹天使呢。”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离谱。
左吴叹气,自己遇到的事情还真多,这样久了总是会觉得自己身边及及可危,整个银河都要灭亡。
但空旷和寂寥才该是银河的主色调,大多数生灵也不该是朝不保夕,强者可以安稳沉睡百万年,弱者也能通过繁多的数量互相掩护。
甚至帝联历代皇帝,按记载来看,大多也是闲散一生。
可自己却遇上了这么多事,是不是来历不明的自己连所拥有的气运都和其他纯血人类不一样?
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天生无法建立起想象中的乐土?
左吴咂舌,忽然对自己有些没信心,想要回自己房间独处一阵好好想想。
却发现列维娜和金棉两个在鬼鬼祟祟,也在朝自己房间靠近。
第三百一十八章 谏言
目前,左吴的舰队算是有了一个雏形。
在宇宙碎片中的探索初具成果,许多尚在合约期内的冒险家也并没有选择离开;纵然他们的战力在小灰加入后看起来可有可无,但总是能壮壮声势不是?
舰队仍以赴死者号为旗舰,在航道中阔步前行。
左吴不止一次想把旗舰换成更大更气派的峰,可惜峰刚从粉末星球中被拔出来,其内的许多因粉末侵蚀而受损的结构没有修复,暂且不适宜当作舰队的核心。
只是暂且而已。
科技猎人们本来对策展人态度暧昧,总说着什么“今必胜古”、“我们还没认他们是咱们本家”之类让人难懂的话,又暗自对峰和它里面能算是古董的科研设备嗤之以鼻。
可他们用过一次峰所搭载的科研设备后,左吴便很少在赴死者号中再看见那光子木偶的身影了,想来是科技猎人被那些古董设备的手感俘获,在峰体内乐不思蜀。
左吴也没理由继续死守赴死者号,这次就是借着研究黑球的机会,给自己物色好了以后用的房间。
或许。
每天早上睡懒觉醒来,看着自己的手下又是一个通宵,研究者顶着通红的眼睛忙忙碌碌;还有工作员瞪着视界,整合着疆域内复杂又繁复的信息时;
自己却还能翻身睡个回笼觉,该是无比惬意的一件事。
左吴连行李都搬过来了,可毕竟没有正式入住;那房间里满是杂物,根本没来得及好好整理。
所以列维娜和金棉鬼鬼祟祟来这里做什么?
这毕竟不是赴死者号,而峰为了随时保证它的投影能出现在舰内的每个角落,于过道内到处布了它的眼睛。
投影代替监控,
投影中,金棉先是和列维娜对视一眼,便蹑手蹑脚进入自己堆满行李的房间,而列维娜还煞有介事地留在门口把风。
让左吴完全摸不着头脑。
小灰轻笑,手肘戳了下左吴的腰:“你不怕有什么糟糕的东西被她俩发现?”
左吴摇头:“我不记得有什么糟糕的东西留在了里面。”
“唔嗯,这么说你是随身携带了?”
“……不,是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左吴抱手:“小灰,帮我想想她俩进我房间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想,是金棉对你没洗的衣服袜子之类有兴趣?听说有些兽人就喜欢气味浓郁的伙伴,越浓越安心;”
“你是不是最近冷落了金棉,让她想找些这样的衣物来弥补下自己?”
小灰低头,柔软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下垂,和她双手一起遮住了脸,闷声:
“唔嗯,兽人小姐真可怜,我都有些看不下去啦。”
左吴摇头:“金棉没这个兴趣,以及我的衣服都是列维娜负责收起来清洗的,她真想要不用这么麻烦……小灰,你捂着自己脸做什么?”
灰风只是低笑几声,忽然抬头,张开手掌:“锵锵!”
只见她把自己的脸拟态成了毛茸茸的兽形狐狸的样子,狭长的眼眶中眸子明亮,椭圆的鼻子挂在长长的吻部上,嘴里尖牙泛光,又露出一点狡黠的笑:
“金棉没兴趣,我有兴趣哦……很正常吧,我也能是对浓郁的气味感兴趣的兽人,噢,缺了双耳朵。”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从小灰头顶跳出;她眯眼,无比认真地盯着左吴,又不断变换着耳朵的颜色和形状,好像想从左吴眼神最细微的变化中找出他最喜欢的一款。
左吴深深吸了口气。
他差点没顶住。
……
列维娜捂着自己的独臂,背靠左吴的房间,能隐约听见金棉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翻找。
她这次来是为了完成和兽人小姐的约定——想翻翻看莺歌索首领作为遗物交给左吴,又被左吴悉心收好不给任何人看的笔记本的。
金棉觉得上面一定是莺歌索所流传下来最美最好的诗歌,但列维娜却坚称上面是有些糟糕的内容。
由此两位女士还小小的吵了一架,今天是金棉心中的好奇终于无法抑制,生根开花的日子。
来找笔记本是金棉的发泄。
而列维娜捂着胳膊,颇为愉悦地听着身后房间中兽人小姐翻找东西的声音越来越大。
因为金棉今天注定不可能有收获,她以为左吴的行李是谁收拾的?
但列维娜今天的乐子不在这里,她也不会做出欣赏他人的徒劳这般恶劣的事。
只是在期待金棉偷摸进入左吴的房间被发现后,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房间的主人来了。
只见左吴从过道尽头狼狈走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到列维娜面前才稍微有些安心,和这精灵一起靠在房间门上,大口呼吸。
很好,里面的金棉小姐大概已经僵住了。
列维娜侧目:“呜哇,老板,你这模样,我还以为是仁联战舰已经开过来骑我们的脸了呢。”
左吴深深吸气,
列维娜脸上的笑意有些捂不住,又能感觉金棉的耳朵在门的另一边贴上了门扉。
“老板,你的喜好我能理解,”
列维娜叉腰:“可你身边明明有浑身上下都毛茸茸还被你洗过脑的金棉,为什么人家灰风只是几句就快让你顶不住了?”
左吴张口结舌,忽然有些垂头丧气:“不是,因为小灰真是特别……很特别的那种……”
他忽然住嘴,因为意识到金棉肯定也在自己门后听着自己的话,列维娜的坏笑映入眼帘。
女仆还在笑:“呜哇,我算是明白了,老板你这算是始乱终弃?真是可怜我和金棉,天天眼巴巴等着你的关心。”
左吴无奈,刚想顺口反驳,可目光与列维娜对上时,忽然觉得她泛着盈盈笑意的眼里话中有话。
“列维娜,你说的关心是什么样的关心?”
女仆摊了下独臂:“我只是小小女仆,有些话没办法直说……只是我听说银心那边发现了天使的幸存者和帝联残兵来着。”
“我是没什么感觉,可金棉却天天盯着他们的消息呢。”
左吴沉默。
自己确实有些忘乎所以。
说到底,原先旧帝联的全境只是失踪,还无法确定其中的亿万居民已经全部死亡。
可自己有了一整个宇宙碎片的拟态国民后,是不是已经萌生出放弃那亿万生灵的想法了?
就像沉迷于小灰的身边自己,差点忘了身边同样毛茸茸的兽人小姐。
她不像列维娜这样和母星好好道别过的精灵,也不像艾山山是天生对家乡观念澹薄的海妖。
在星海联盟,还有寰宇的各个角落。
到处都是家乡在帝联境内,又一起失踪,却根本无法放下牵挂的人。
像金棉一样,纵然莺歌索已经被宣告灭亡,可她还在追逐笔记本上可能有的莺歌索诗歌,放不下思乡。
自己是他们的皇帝吗?这样的人的归宿是自己的新帝联吗?
左吴思绪在一瞬中千回百转,许久后终于再度看向列维娜的眼睛,苦笑:
“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列维娜摊手:“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老板你想了些什么。”
左吴缓缓点头,有些庆幸列维娜依旧是那个会用嫌弃的目光看自己的女仆。
银心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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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谏言免费阅读.
第三百一十九章 抵达
你相信引力吗?
它是能贯穿维度与空间的力,已经接近目的地,银心中那颗半径仅零点三光年的黑洞所产生的磅礴吸力,让左吴的舰队于航道中的穿行愈发困难。
超空间航道的出入口总是开在大质量的天体的周围,有科学家坚信此类天体所产生的引力便是航道的锚点与它能稳定存在的关键。
作为锚点的引力越弱,航道越是气若游丝般的不稳定;反之,航道也会愈发坚固而清晰。
可超空间航道只是虚空的表层,引力如刻刀般在其中划过,也会让虚空中更深层的幽暗与可怖向现实世界投以惊鸿一瞥。
所以,左吴舰队所感受到的困难并不是因为路况不佳而越发艰涩;反而是航道太清晰太深邃,一度勾连了更深层次更加危险的虚空,让舰队刹不住车。
就像骑着自行车,在接近九十度垂直的光滑陡坡上狂飙迈进。
还好。
左吴的舰队都不是千年前刚迈进星海的雏鸟,峰和冒险家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能差强人意地应付这样的场面。
还是会有剧烈的颠簸。
左吴终究没有回到赴死者号上,此刻坐在峰的主控室中;和越大的船越能抗击风浪一样的道理,峰在超空间航道中的稳定性也该比赴死者号高无数个档次。
但峰的抱怨从刚刚开始便没有停止,它的投影对着左吴,满脸委屈:“陛下!我里面都被您弄脏了……您一定要想办法帮我变干净啊!”
左吴低了下头,确定星舰的晃荡没让自己产生什么奇怪的现象,才摊了下手:“只是饮料不小心洒出来了一些而已。”
是列维娜做的饮料,如黑红相间的翻卷气泡,因为颠簸而不小心从杯中洒出,落在地上仿佛惨烈的凶杀现场。
峰不满:“可是这里是我的主控室,相当于我的脑子!我认为我拥有保证自己的脑子清洁又整齐的权利!”
左吴哑口无言,只能把杯子放下,眼睛飞速瞥了下坐在自己周围的列维娜、金棉和小灰,有些迫切地想找回一点面子:
“是你不让我吸收掉航行中会产生的颠簸,所以才会洒出来的啊。”
“不行的,这样的颠簸是我感知航道中引力异常的必要现象,就像你们血肉生灵可以用皮肤大致感知风向一样;没了颠簸,随便一点引力异常都会把我们带偏方向!”
峰说完,悄悄都囔:
“这是我之前说过的知识,幸好向新他们不是像您一样的坏学生。”
列维娜差点笑出声,在左吴的怒目而视中站起来晃悠悠地去找拖把,很快如舞蹈般找到了在震颤的星舰中保持平衡的诀窍。
左吴有些佩服,只是不想表现,生硬地找了一个话题:
“列维娜,你手下已经有这么多虫人女仆了,打扫卫生这样的事应该不用亲力亲为了吧?”
“呜哇,话虽如此,可总不能一直让这滩污渍留在这里吧……还有虫人们一直在担心会不会和向新他们这些策展人出现相处上的不愉快,就一直待在赴死者号那边不愿过来,”
列维娜回答,于这勐烈的摇晃中几下把地面打扫干净:
“还是人手不足,我就顺便呗,只是可惜了我做的饮料。”
左吴抓抓头发:“那有没有什么自动清洁的造物呢?”
“……这被峰当作考验向新他们动手能力的课题了,教了他们一些简单的机械原理,然后让这些策展人从零攒一些可用的清洁造物出来;”
列维娜的脚尖轻轻点了下舰船的地面,咂舌:“说起这个,老板,你得管管向新他们。”
“他们怎么了?”左吴不解。
“峰不是让他们从零做些清洁造物出来吗?那些策展人分成了灵能组和机械组,在暗戳戳较劲;”
尽管当今寰宇,灵能与机械早已不再分家,但不可否认文明的最初二者大多泾渭分明,策展人失落的后裔是在将各个文明走过的科研进程以急速再过一遍。
列维娜回忆着自己在这月余中的所见所闻:
“结果就是机械组暂卡在了编程这一步上,而灵能组目前的问题是没找到清扫造物靠谱的容器;”
“机械组先不说,可这灵能组……老板,你还记得粉末星球上,这些策展人用来处理多出生婴儿的格栅吗?”
当然记得。
彼时的策展人后裔在灭亡的边缘摇摇欲坠,生存必备的维生造物有限而按人头计;
若维生造物没空出来时有婴儿出生,那脆弱的幼儿便会很快被粉末世界的荒芜与残酷折磨致死。
其小小的骸骨便会被扔进峰的格栅中,日积月累,堆积如山。
左吴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等等,灵能组为组装清洁造物盯上的容器,不会是……”
列维娜缓缓点头:
“我劝过了,没什么用;呜哇,他们还把你的名头搬了出来,说“我们在陛下的帮助下已经和这些幼儿的灵魂道过别,现在他们只是单纯的有机钙”,不用白不用……真是气人。”
说来奇怪,列维娜除了在审美方面无比严格,但三观可能是最接近千年前地球的人。
左吴只是觉得以后峰内部到处都是爬着做家务的骸骨会有些骇人,只能问:“他们成功了吗?”
“没有,因为他们说的是事实,”
女仆咂舌:
“灵能说到底是心灵的力量,在你救了那些策展人,他们与逝去的孩子完成双向告别后,骸骨上淤积的灵能场也逸散得干干净净,想要再利用就更是吃力,”
“就像老板你喜欢的那样,凝聚着怨气或者前辈意志的东西是绝好的法器一样,差不多的道理……哈,骸骨真成灵能组嘴里单纯的有机钙了,他们反而不高兴。”
左吴也点头。
此时,峰发来提示,说即将到达航道出口,接下来的颠簸会以几何倍数增加,请大家抓好扶好,头手不要伸出舱外。
金面系好了安全带,又有些出神,仿佛自言自语:
“连峰在这里的航路前进也会颠簸而困难……那曾经这里的土着呢?不知道被夹在两个超级文明中的莺歌索,还是这里的文明想迈入星海更难些喵。”
小灰撑着下巴:
“这不太好对比,但我知道,光明星海在与银心附近文明取得联络时,发现他们对于星舰引擎的造诣要比同级文明高出许多倍;”
“还有这里成果走向星空的文明,他们的居民更是各类竞速锦标赛的常胜将军;我想,文明总是能找到自己的路的。”
金棉喵了一声。
莺歌索的路又在哪呢?
航道开启,兽人小姐看着空间如涟漪般的波动,恍然想起藏在她身体里的创神檄文。
这里就是银心了。
峰第一眼,就捕捉到了疑似星舰的信号,其中还有个弱小而疯癫的神灵的气息。
该是夕询道还有玛瑞卡,以及勾逸亡他们没错。
他们在开辟黄金乡的路上又失败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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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抵达免费阅读.
第三百二十章 邻居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向来会给人以沉稳的感觉。
峯不是人,却是这样的星舰;它的投影一直在和左吴吵吵闹闹,直到看见出口近在眼前时,满脸的轻松瞬间如混了淤泥的雪水般转瞬消融:
“妈呀,这可真是吓死我啦!”
仿佛是积压于峯心中的压力在瞬间释放,整个舰体迎来了自进入航道以来最为剧烈的一次颤动。
令人牙酸的金属磨擦声响彻,让它肚子里的乘客像重砸之下从桌面上跳起的杯子。
左吴无言的直回身子,望向峯的投影:“明明稳了一路了,你这是晚节不保?”
峯的投影抚摸着胸口,仍是心有余悸:
“那是因为我经验丰富且技术好!您以为‘在九十度陡坡上骑车’只是比喻吗?它是事实!也只有我这样几乎把车骑得飞起来了才能让我们安然无恙!”
“……你也不是自行车啊。”左吴抓抓头发。
“我差点像自行车一样散架了!”
峯抓狂,又小心翼翼看向小灰,它对这在光明星海中赫赫有名的远古造物比左吴更尊重些:
“那个,小灰……阁下?我以前没来过银心,这里的航道以前也是如此危险吗?”
说话间。
峯舰体仿若承受着莫大压力而发出的金属摩擦声一刻不绝。
“唔嗯,哪能呢?当初银心附近的航道确实比一般的要难走些;”
小灰果断摇头,神色于迷离中陷入追忆,她总是喜欢迷离:
“光明星海的银心可是科研圣地,全银河的科学家都汇聚此地,稍微有名些的科研所都是摩肩接踵;若每次走航道都是如此的九死一生,那这可就不会这么热闹啦!”
金棉也是小小的舒了一口气,又悄悄把心中的阴暗驱离——若银心附近的原生文明能穿越如此恶劣的航道冲进星海,而莺歌索不行,那该让人多么妒忌。
列维娜似乎对兽人小姐心中的阴暗有所感知,在星舰的颤动中悄悄抓起了她的尾巴。
金棉只觉得刺挠,指甲弹出,对精灵怒目而视,一时间倒真忘了刚才针对一个不存在文明的妒忌。
左吴则是看着全景视窗,在峯终于进入银心星系后,恍然明白为什么这里的超空间航道如此艰险——
这里的“天”被人劈开了。
空间之中,有一道裂缝横亘在星系之中,又蔓延至比星系边缘更远的天边之外,直到侵入宇宙的幽暗中,叫人看不清楚。
大概连航道的异常,都是拜这样一道裂缝所赐。
疑似夕殉道他们所搭乘的星舰,就是在那裂缝周围,似乎对其研究已久。
可列维娜不需要研究,几乎是灵光一闪,她眨眨眼睛,脱口而出:“呜哇,这难道就是宇宙碎片拼到咱们银河中时留下的接缝?”
裂缝?
左吴揉揉眼睛,之前宇宙碎片与原本银河的拼接,是表现在属于帝联边疆的航道都链接向了这个宇宙碎片中的地方。
若不是在帝联疆域之外,能观测到偌大一块宇宙是确确实实被替换的,否则左吴只会怀疑是不是有某种存在更改了航道的属性,让它通向了不同的地方。
可这里直接是在空间中出现了接缝?和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
难道这银心附近,就是宇宙碎片从异世被黏贴过来的原点?
还真是来对了。
左吴轻笑,让舰队往夕殉道那边再开得更近一些。
但只是进入了这星系几秒钟,所有人忽然感受到一股肃杀。
峯看了下自己的肚子,那里忽然泛起红光,接连带响的是整个舰体中的警报,说:
“陛下,咱们被一些武装的火控雷达盯上了。”
武装?
左吴挑眉:“难道是帝联的残兵在瞄准我们?”
“不像,因为锁定我们的信号是从相邻星系传来的,”
峯摇头:“除非那些残兵武德充沛如斯,跑到属于原本银河的相邻星系去,把那边的政权赶跑还守住了地盘,又能腾出手瞄准着这边出来的任何东西。”
瞄准的视线是从相邻星系过来的?
也对,比如一个圆内圈的半径肯定比外圈要短。
临近银心,再加上这里独特的引力环境,还有宇宙碎片无比粗暴的被粘贴进此方世界的现象,或许确实能让两个星系如肩并肩般无比相近。
这边是宇宙碎片,那边是原本的银河。
宇宙碎片的突然出现,就是在这里本就纷乱的引力场中又横生了一道变数,对附近星系毫无疑问只一场天灾;
加之迥然相异的宇宙规律,以及内里是通信粒子的天然盲区,种种诡异叠加于一起,当然会遭到周遭政权的猜忌。
被瞄准也是能想通的事,不过看夕殉道他们还好端端在那里,大概不会马上和周围相近的邻居翻脸。
左吴分析了一通,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又随口提了个问题:“和我们靠着的政权是哪家?”
结果他迎来的是沉默。
峯和小灰面面相觑了一阵,小灰上前摊手:“唔嗯,我们是来自光明星海的,和你的宇宙只有自然环境类似,里面的政权肯定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们怎么会认识你的邻居的?你才是皇帝呀!”
左吴愣了下,视界运作,把光明星海和原本银河的两张星图一起调出。
可惜宇宙碎片被粘贴到原本银河后,二者之间星系的映射关系到现在还没完全搞清。
原本在科技猎人还有策展人后裔的努力下,确实摸到了这映射关系的一点点规律,但横亘星系蔓延无休的接缝出现后,又给这一切披上了一层谜。
让左吴只能皱眉,沉声:“往向咱们瞄准的那边看看,放大!”
很快,对面星系的模样纤毫毕现。
而除了来自光明星海的几人外,左吴、列维娜甚至还有金棉都想到了对面政权究竟是哪家——
那相邻星系弥漫着浓厚的红色星云,学名是缇扬奇的太空鲸于星云中自在穿梭;
表面被鳞片和矿物覆盖的游牧战舰在星云和太空鲸的身边若隐若现。
那边是燎原的领土;说起来帝联和燎原本来就是邻居,没想到在银心,在帝联的疆域整个被换成宇宙碎片后,能贴得这么近。
左吴想起了灰风慌张逃开的背影,想起了她说宇宙碎片的到来是燎原动下手脚的提示,表情阴晴不定。
燎原在银心离宇宙碎片这么近,离那空间的接缝这么近啊。
此时。
在峯肚子里实验室的向新他们,忽然提出了一个疑问:
“等等,峯老师教我们说,星云其实是飘荡在太空中的矿物之类;看似富集,但在太空尺度上却无比稀薄,所以很难开采;”
“但那边星系的星云……会不会太浓了些?”
确实浓。
透过全景视窗的放大,左吴甚至能看见那边的太空鲸在游弋中吞进了星云的颗粒,又嫌弃的将其吐出。
向杜实也捏着自己新长出来的白胡子畅想:“难道那是什么开掘行星的巨型工程,所造成的大量扬尘?”
有可能的,左吴想,只是这里临近银心,大概是没有环保机构的监管了,施工也能任性妄为。
又在此时。
小灰终于通过向夕殉道他们的舰船投送通信粒子,与他们取得了联络。
图像传来,左吴眼皮一跳,有些不敢相信夕殉道和玛瑞卡在干什么——
他们在玩“泥巴”,漆黑的泥巴。
玛瑞卡似乎心有所感,和峯简单地交接了一下,对左吴一路的历程表示惊叹,又抬手将那手上的漆黑展示出来,哭笑不得的解释:
“这可是不是什么泥巴,而是我前所未见的超小型黑洞。”
左吴惊奇:“你们能把黑洞拿在手上玩?”
玛瑞卡指了指勾逸亡,表示这是他的功劳。
勾逸亡愁眉不展。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小世界
勾逸亡哪怕弱小,依然是个曾创造了陶沃姆的神灵,又取回了手杖,相当于是取回了他一部分昔日的神格。
能有把小型黑洞拿在手上玩的办法不算离谱。
可他们是在燎原的瞄准下,在宛如天地被噼开一般光明星海和原本银河的接缝前,在引力纷乱的银心处;
玩着这泥巴一样的黑洞的。
左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能思索一阵,对这些许久未见的朋友先打个招呼:
“诸位,久违,你们几位气色好像不错。”
话音刚落。
列维娜小小的戳了下他的腰,低声无奈:“老板,玛瑞卡他们这些逝者哪来的什么气色?”
夕殉道也冷笑一声:“不知道你久违的对象有没有包括我。”
纯血人类间会无可抑制地相互厌恶。
左吴断然摇头:“当然是不包括的。离婀王还有你女儿呢?怎么没看见她们?”
这次轮到金棉用长着她肉垫的手掌捂住眼睛了:
“左吴……在以前的莺歌索,互有敌意的雄性间若询问对方妻女的下落,那下一步就该是杀人夺女,“汝妻女吾养之”了喵。”
“那感情好!”左吴眼睛亮起:“我老早就觉得离姒和夕阳可爱,更适合当我女儿了。”
“嘿。”
夕殉道在他星舰那边冷笑,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跨过茫茫太空戳到左吴脸上,倒真驱散了一点他们被燎原邻居隔着星系瞄准的肃杀。
而离姒和夕阳出现在镜头边角。
做姐姐的离姒边朝左吴晃着拳头,边把身子往掩体后藏;可做妹妹的夕阳却不住地把她往外推。
“外敌”还没赶走,两姐妹就拳脚相向。
玛瑞卡叹气,依旧捏着那团泥巴一样的黑洞打起圆场:
“离婀王不在,毕竟这离燎原挺近,对她来说有些尴尬又会触景生情,就干脆去另一个星系防备其他东西了。”
左吴挑眉:“其他东西?”
难道是帝联残兵和初丹天使的幸存者们?
“是的,左先生,被你划为自己疆域的领土,奇奇怪怪的东西可真多,”玛瑞卡捏捏黑洞,有些感慨:
“相邻星系出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星球,好像无数战舰残骸和灵能乱流捏在一起一样,在到处晃悠,好像随时想通过航道到这边来。”
教授朝左吴他们发了一份坐标,刚对研究工作稍微上手地向新他们马上开始观测,调动峰的探测设备。
临近银心,相邻星系本就极近,加之神秘行星并不是忽然出现,它的光学信号终究还是跨越宇宙来到这里,为峰所搭载的观测造物捕获。
策展人后裔也像初次摸上显微镜,第一次在镜片下看到了正于水中畅游的草履虫的学生。
小小的异常星球几乎是转瞬间就呈现在左吴眼前——相邻星系当然也在银心附近,那里也有横亘至星系之外的壮丽接缝。
像将无数废铁杂糅在一起的金属星球,又像步履蹒跚的彷徨旅者;灵能流在其上包裹束缚,好像旅者绑着小腿和行李的发臭绷带。
它此刻就在接缝附近,在光明星海和原本银河周围左右徘回。
左吴看向身边的小灰:“那也是你拟态的一种?”
小灰摇头,双手虚握,像望远镜般放在眼前:“不是,光明星海的居民可不会过得这么惨兮兮……你别忘了他们是我最好的梦。”
这疑惑的面纱很快被揭开。
因为向新他们还在不断调整观测精度,渐渐让那颗星球纤毫毕现;看清了金属的纹路,其上可怖的裂痕和伤口,绑带般灵能流中包裹着的清风……
还有一块金属片上,让左吴熟悉无比的机驭团标志。
帝联机驭团,是帝联和灵能殿并列的两大顶尖兵团之一,白艾斯所叛逃出的地方,也是艾山山的实习单位。
其标志就刻在古画晴空的外壳上,虽在白艾斯叛逃时被有意擦花,可之后左吴与古画晴空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把它的形状记在了心里。
既然这标志出现,那么异常星球上大概率就是帝联的残兵了,或许也只有顶尖兵团的人能在这般剧变中幸存下来。
只是他们怎么把战舰残骸捏成一个星球模样的?
难道只是巧合,又或者是他们捡到了一个和玛瑞卡手上差不多,正被教授像泥巴一样把玩着的超小型黑洞,以此做成了行星的核?
左吴将自己的问题抛出,这就有些超出策展人后裔的能力了,他们毕竟只是刚踏上科研一途的雏鸟。
倒是科技猎人给了不一样的思路。
光子木偶悄无声息飘来,贴近左吴,像是在嗅着他身上所残余,渐渐消散的味道般,随后开始咏唱:
“怎么说呢~左吴先生,我们觉得那颗星球的灵能波动,和姬稚小姐身上的差不多像……不是姬稚小姐的先天波动,而是她后来得到的。”
左吴觉得头疼:“怎么又扯上姬稚了……咦?”
他忽然想通了其中的逻辑。
在星海联盟,白艾斯在最后关头将他毕生的成果交给了姬稚——是求道者的修行程序,目前仍在人马娘体内运转不休,极大地增强了她的身体素质。
而据姬稚自己说,程序运行的感觉,好像是自己成了一个不断变大的小世界,在鲸吞着周围的物质与灵能。
只是修行程序过于有效率,加之姬稚平时对它也不怎么上心,让人马娘很快摸到了这程序的瓶颈,对物质和灵能的吸收也慢了下来,几乎看不见。
但若有人能持续不断地运行这程序,视瓶颈为无物,接连不断鲸吞物质呢?所谓小世界成长到后面,是不是就是一个新的星球了?
可是当初白艾斯都没有摸到这种境界的边,哪里冒出的能把“小世界”变成一颗星球的人?
两种可能。
一是白艾斯当初在机驭团的同事,在这种天地剧变中忽然开了窍。
只是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因为选择叛逃的白艾斯不可能将自己的成果轻易交给同事,以及最关键的一点——人类是有极限的。
而第二种可能,就是白天使了。
那位在白艾斯的求偶之舞下和他相互交融,一起坠向深空的天使;和白艾斯成了一体两面,最后拿回了主动权的天使。
既然是一体两面,白天使就有能使用修行程序的可能;她不是人,上限也该比白艾斯以及姬稚要高得多。
符合逻辑,左吴还需要一些专家的意见。
他将自己的猜想告诉玛瑞卡,而教授却是和勾逸亡对视一眼,又一起捏起烂泥般的黑洞,一起感叹:
“小世界啊,小世界……左吴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成为星球也不是那个修行程序的终点,再往后会成为一个星系,甚至一个新的银河呢?……真好。”
“我们来这也是想寻找新的世界的……就是所谓压缩银河。”
“可本该分布在这儿的压缩银河全不见了,成了和它质量差不多的黑洞。”
感叹声刚停。
离婀王忽然回来了,从超空间航道中,刚来就接上了小灰的通信粒子,飞速搞清状况,在频道中扬声:
“各位,收拾收拾,有一场大戏!”
“那奇异星球可真乐,说它要对燎原那边满是星云的地盘发动攻击,好像要借此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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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小世界免费阅读.
第三百二十二章 选项
左吴那边陷入了不得了的新危机,而向新只是在他的笔记本上又添了两个新名词——
“压缩银河”,还有“修行程序”。
粉末星球之外的一切未知都在勾起他莫大的好奇心,向新走到峯的投影前问:“老师,这两样东西是甚么?”
峯一直在看着勾逸亡以及他们手中泥巴一样的黑洞,闻言收回了敬畏的目光,说:
“压缩银河顾名思义,就是一团虽然微小,但和我们的银河十分类似的星系团,其产生和运用牵扯到空间的高维展开之类,你们暂时学不到;以及它只能在银心附近找到。”
“而修行程序,该是一套作用于生灵个体的灵能运行逻辑,按我的看法,它本质上就是一个植入进生灵体内的虚拟器官;”
“至于所谓的修行,就是让这虚拟器官良性增生的过程;它的增生便能让生灵个体的强度越来越大。”
向新有些心驰神往:“个体强度会越来越大?那……运行到后面,能不能在我们之前的粉末星球不靠维生装置就活下去?”
峯的投影点头,却又看向相邻星系的那个怪异行星;按科技猎人的猜测,这颗行星就是某人将修行程序运行到一个极高境界的产物。
可既然修行程序本质是一种植入进身体的虚拟器官,那它增生到了一个星球的程度,是不是说那人反而被这器官给吞噬了?
成了星球的人会不会有自己意识的?
峯的投影悄悄舔了下嘴唇,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些想要探究仁联的科技而选择背叛的策展人本质相同,面对未知的知识,都会见猎心喜。
谁叫自己就是他们建造的星舰呢?
……
左吴现在有些迷茫,只因为心中对于各个势力强弱关系的估计,被现实所发生的事搅得乱七八糟。
仁联、燎原,还有那由初丹天使以及旧帝联残兵组成的怪异行星,以及被仁联所忌讳的维度恶魔这几方。
仁联曾入侵过光明星海,其有着在一瞬间就灭绝一整片银河生灵,只留下孤零零的小灰的战绩,应该是已知的最强。
被仁联视为头号大敌的维度恶魔,却和初丹天使有过交锋;交锋的细节目前无从得知,但初丹天使至少没有输。
问题是初丹天使却在宇宙碎片的置换中,从刚倾巢而出打穿旧帝联的辉煌下骤然只剩下了几个幸存者,落差不可谓不大。
宇宙碎片的置换可能是燎原做的手脚。
燎原又和旧帝联是宿敌,虽然近来它越发强盛,但它总体还是和旧帝联有来有回的。
一张草稿在左吴的脑海中画下,将各个势力以箭头串联,像生物书上标识食物链的线网。
可最后却形成了一个不合逻辑的闭环。
……不,可以解释的。
关键就是两点,第一要弄清初丹天使是如何与维度恶魔作战的;第二,则是搞清燎原到底是对宇宙碎片做了什么手脚。
碰巧。
现在两个问题都有线索直截了当地摆在自己眼前——
天使这边,他们的幸存者就在那个奇异星球中,甚至有可能直接问到事情的真相;
燎原这边,它们在离这最近的一个星系中大兴土木,让矿粉状的星云满溢,施工现场俨然就是在光明星海和原本银河相接的接缝前,或许就是宇宙碎片出现的关键。
要去哪一边?
左吴思索,下一秒则是看向夕殉道他们的投影:“你们是要一直在这找压缩银河吗?”
勾逸亡抬起眼睛,把手中泥巴一样的小黑洞狠狠一捏:“周围能去的星系都找遍了,没有,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个星系没找,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再……再试试。”
左吴点头,看向离婀王:“奇异行星前进的方向是朝这里来吗?”
离婀王点头:“对,从你这跳跃到燎原满是星云的星系,是最快的路径。”
“好,”
左吴看向小灰:“走,咱们去和奇异行星的初丹天使见一见,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打消撩拨燎原的念头……列维娜,你一起来吗?”
女仆果断点头,独臂摸了摸一直挂在腰后许久没有使用过的面具。
而夕殉道也把玩着手上的黑洞,神色复杂:“左吴,你是为了让我们多在这里探索一段时间?”
若奇异星球到来,
“自作多情,”左吴咧嘴:“只是奇异行星如果过来,那燎原瞄准这里的武器肯定会发动攻击,这样战火就是燃在我的地盘上的,不是让我亏得慌?”
玛瑞卡听着,瞥了夕殉道一眼,叹气,上前一步,由自己又问了一遍夕殉道的问题,几乎是一字没改:
“左吴先生,你是为了让我们多在这里探索一段时间?”
相同的问题从不同的人口中问出,会得到迥然不同的答案;左吴对玛瑞卡教授一向怀有尊重,对其问题认真以待:
“……嗯,因为我想看看你们用压缩银河造出的乐土的模样。”
玛瑞卡轻笑:
“可能会让你失望的,迎接我的没准儿又是一次失败,毕竟压缩银河一个都找不到了;”
“即便成功,我想要的‘乐土’和我之前说的黄金乡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逝者的乐土……你会不会觉得相同的答案听两次会变得有些无聊?”
左吴摇摇头。
只属于逝者的黄金乡,是里面的生物再也不会死亡,永远保持恒定,不用互相杀戮,互相掠夺的地方。
以前的自己对所谓黄金乡的态度只是欣赏,如同欣赏一个离自己颇为遥远的奇珍异宝。
但自己也想将宇宙碎片建成乐土的当下,玛瑞卡追逐黄金乡的行为就有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教授的答案始终未变,变的是自己的脑子。
有人在与自己相同的目标上奔波了一生,让左吴能知道“此道长不孤”,还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所以只要有可能,左吴依旧想要见证玛瑞卡的黄金乡建成的那一瞬,哪怕真的只有一瞬。
此时。
小灰已经做了个手势,从峯的舰舱中穿墙而出,在太空中拟态成了箭形状的星舰,对准超空间航道,也对准那颗奇异的星球。
列维娜给自己和左吴戴上面罩,轻轻吸气,又嘲笑了一声自己:“老板,我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可以对初丹天使的幸存者平静以待,我有好多话想和他们说。”
“什么话?”
列维娜张嘴,却像忘了词般愣住,许久之后,又笑了一声:
“说是很多,可总结下来好像就三句——‘你们只剩些幸存者了,惨不惨?你们在奇异行星上,过的得好不好……你们就算这样了,还能找乐子?’就这些。”
左吴想了想:“如果他们的答案和你预期不一样呢?我实在无法预测初丹天使会说些什么。”
“没关系,”女仆摇头,身上电流灼伤的痕迹因情绪变化而微微变亮:
“我只是想让他们听见我的问题而已。”
左吴点头。
此时刚和列维娜一起进入太空,即将登上小灰拟态的星舰。
只是左吴好像感受到了来自奇异行星的视线,它在相邻星系遥望,欢快拍打缠绕着它的灵能流。
好像对左吴即将的造访欢迎之至。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电击
拟态成箭形星舰的小灰豪情万丈:
“二位,我的拟态是光明星海第十七届速度锦标赛冠军!曾创下用时二十七年零三个月十三天便横穿银河的记录!”
“这可是百分百还原,完美再现了这艘星舰夺冠时的状态!连当初竞赛船员在坐垫上留下的汗渍都有摹拟!”
话音落下。
列维娜脸色铁青地站起,捂着屁股处的裙摆,胃里久违的开始翻涌,冲到洗漱间后许久。
再回来时,列维娜原本厚实且垂到脚踝的女仆装被裁短,几乎和大腿根平齐;也露出晶莹紧致的腿上,那大片如狂乱泼墨的电流灼伤。
她不再愿意坐下,眼睛盖着厚厚的阴影,擦着嘴角因呕吐所残留的胃液,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小灰,你这星舰的洗漱间,好像是我从家乡出来后见过的最原始的一间。”
小灰理所当然:“唔嗯,这肯定的啊!竞赛星舰要追求速度,就一定得甩掉冗余的重量!”
列维娜眼睛上的阴影越来越深:“星舰引擎聚变反应产生的水,一根管子,再加一个盆儿,这就算完啦?”
“没错!那盆儿都是超轻金瓷的来着!”
去奇异行星所在的星系必须要快,这样才能在奇异行星进入航道前拦住那些想袭击燎原的初丹天使们。
在航道中的东西无法被处于外界的事物影响,而想在超空间中展开追逐过于危险。
尤其是在航道本就不稳定的银心附近更是如此。
所以小灰才拟态成了竞赛型的星舰,这是那片光明星海在被仁联入侵前所制造的速度怪物;却因为极致追求速度理所当然地牺牲了舒适。
连安全带都不舍得多配备一根。
左吴有些担心地看了眼不愿再坐下的列维娜:“列维娜,等下进航道后会很颠簸,要不克服一下?”
也不能把颠簸吸收掉,按小灰说,这种竞赛星舰反而是要运用航道中的乱流来乘风破浪。
可列维娜五官都拧在了一起:“……我做不到。”
“你之前和我们在一起时不是不会吐了吗?我还以为你早不在意了。”
女仆看了左吴一眼,低声:“谁说不在意?只是习惯你……你们了而已。”
说着又指了指坐垫,音量瞬间拔高:
“但这真的不行!小灰说这是被人坐了二十七年,被酸臭浸透了的坐垫!我反而要怀疑老板你怎么毫无挂念地坐下去的!?”
左吴抓抓头发:“这只是小灰的拟态。”
“小灰的拟态比真的还要真!老板你自己清楚的,毕竟拟态文明你也当成活生生的国民了!所以这确实是被人坐了二十七年的垫……”
话音未落。
小灰已经进入航道,转瞬间迎来第一轮颠簸;列维娜差点腾空而起从船头跌至船尾,还好被左吴险而又险地抓住手腕。
颠簸再不停息,愈演愈烈。
现在,列维娜只能选择坐到左吴所坐椅子的扶手上;可那扶手光滑圆润,大概也是在星舰参赛的二十七年中摩擦所盘成的这番模样。
和被几十年的酸臭浸透了的垫子好不了多少。
她脸色发灰,后悔刚刚为什么要把裁掉的裙摆扔掉,此刻坐下将是结结实实的和这扶手肌肤相触。
等等?
列维娜看向左吴,忽然深深吸气:“老板,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请问,我能坐在你的手臂上吗?”她说,身上的电流伤痕开始发亮:“您把手搭在扶手上,我……我再坐上去。”
列维娜都破例说“您”了。
左吴爽快点头:“没问题。”
超空间航道向来波云诡谲,颠簸根本无法预测,它又一次来临。
抬头看时,列维娜只是用力往下拉着裙摆遮挡,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星舰前方。
她身上的伤痕亦在发亮发烫,随着呼吸明暗起伏。
这是当初女仆与灵能殿的端木平流层交锋时留下的泼墨伤痕,其中埋着的磅礴电流本质是灵能的蛊毒,被玛瑞卡处理后虽不会对列维娜造成影响,亦永远无法再驱离。
只是此刻,随着这伤痕亮度的增加。
正向他的肌肉传递着一阵阵令人心沁的酥麻。
酥麻?
列维娜咬了下嘴唇:“老板,这是我……漏电了。”
“我情绪比较……不稳定的时候,就会这样……威力很小,只会让你感觉有些麻而已,酥麻……不会伤到你的……”
“这是我的……秘密,还请别告诉别人,毕竟输给端木平流层真的让人有些……不高兴呢。”
列维娜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
“列维娜,只是输给端木平流层而已,别在意,反正他估计也没了;万一,万一他是幸存者的一员,你也有复仇的机会。”
简直是蹩脚的安慰,还很没有必要,列维娜轻叹,刚想对左吴表示感谢,却看见他满脸期翼地说:
“所以不要在意,这伤咱也就别治了吧?能放电还很好看的伤痕真的超酷的。”
列维娜的眼神一下子像覆盖了能遮蔽一切的暗影。
但是刚刚已经把胃液吐干净了的原因?她擦擦嘴角,没有觉得身体传来那熟悉的感觉,果然是已经习惯了吧。
……
临近银心的星系间的间隔本就较短,加之这箭形星舰本就是可以运用航道的波动加速自己的设计,它几乎是转瞬间便冲到了航道的出口。
和那奇异行星撞了个正着。
小灰减速,泊入行星的引力范围,依稀能看见其上战舰残骸的轮廓,还有那被擦花的机驭团标识。
机驭团,和羿裔斯将军的驻扎军团不同,他们从未向自己宣誓过效忠;而左吴这新手皇帝也不确信自己该不该在乎他们的态度。
好在一切即将揭晓。
此时。
小灰忽然笑了一声:“嘿,最好不要让你们的玛瑞卡看到这星球上的样子。”
“什么?”
小灰在舱内直接拟态出了两个望远镜,这竞速星舰连全景视窗都没搭载。
左吴拉近看。
只见星球的表面,有连着脊椎的人头倒悬挂满,像风铃一般轻轻飘荡。
有帝联士兵的。
也有初丹精灵的。
第三百三十四章 珠帘
说实话,左吴对看到帝联士兵被挂了连着头颅的脊髓珠帘,其实并没有多意外。
毕竟之前在灰风的直播下,就有天使在击穿帝联防御时,在自己面前耍了一手脊髓剑。
还有白天使曾一人从地面跃起,一脚踢歪近地轨道上星舰的战绩,也让单独的帝联士兵在他们面前尽显自己的脆弱。
为了取乐而拥有的残忍,对这些士兵,就像顽童遇上新奇的昆虫,会在天真中扯掉它们的翅膀,捣碎他们的头颅。
左吴没想到的是这些珠帘中居然也有初丹精灵——
尖尖的耳朵,无瑕的面容,纵然沾了血污依然柔顺的头发,连被扯出的脊骨都如艺术品般完美的非人感,都在彰显着他们的身份。
初丹天使怎么会和帝联士兵被挂在一起的?
还有他们不是能在收到伤害时,用藏在高维空间中的天使之躯来修复自身吗?
天使们的这种修复手法是玛瑞卡逝者科技的进阶,与之相对,玛瑞卡的逝者已经能做到即便身躯被捣碎,也能缓缓将身躯修补完整。
既然天使们的手法是进阶,只有可能比逝者修补的更快更好,几乎可以看做不死之身。
他们被挂倒挂成脊髓珠帘本就不合理。
列维娜也如此觉得,缓缓站起,身上伤痕的光芒渐渐暗下,表示她心中对这场面没什么感想。
这说不定又是初丹天使为了取悦他们自己弄的甚么行为艺术来着。
此时。
这怪异行星正欢迎左吴一行的感觉并未消失,小灰也只是观察了地面几秒,便大大方方的往星球表面停泊,开启舱门,将两人放下,又恢复人型。
她默默跟在左吴和列维娜身后,背着手,只是偶尔向所看到的新奇事物投去好奇的目光,却让左吴有了种狐假虎威般的依仗。
有依仗,左吴自然放松,向一溜脊髓珠帘缓缓走去。
而列维娜却摸了一下她自己脸上用以呼吸的面罩,又挥了挥手:“这里和找到峯的粉末星球一样,又是没有空气;小灰,你们光明星海是流行这个?”
“哪有?!”小灰叉腰,颇不服气:
“之前只是拟态文明注抵达不了的背景板,我为了节省算力才没放空气,其他地方可是拟态得好好的,哪会像这里一样粗糙?”
“你看,这里连大地的接缝都不抹一抹的!就算是个模型做成这样也不合格!”
所谓接缝,就是拼成大地的战舰残骸互相间的缝隙;残骸细碎加之这行星好像只是被颇为随意的捏成个球,沟壑与凸起举目都是。
那些连着头颅的脊髓珠帘就是挂在各个凸起处,于残骸之上飘荡,像颇具邪异美感的装饰。
等等,脊髓珠帘在飘荡?列维娜已经说了,这星球分明没有空气没有风。
左吴凝目,身体马上向后仰了一些。
这些珠帘是成双成对的;一个士兵和一个天使配对,互相脊椎的尾端被用暴力交织在了一起。
它们有一半是活的。
帝联士兵死,初丹天使活。
士兵无一例外的脸色发灰,已经失去生气许久,表情灰败,血也早已干涸,只是并未腐败。
而初丹天使们虽被倒挂着做成只有头颅和脊髓的珠帘,却一直在努力抽动脊髓上残留的肌肉,勉强让头颅荡起。
一下一下的去碰撞面前与他们配对的士兵头颅的珠帘。
若碰到的是对方的额头或脸颊之类,天使的脸色会一瞬间变得难看和惶恐;
唯有恰巧啄到对方的嘴唇而保证士兵的珠帘不动,他们美丽却扭曲的脸才会爆发出一阵由衷的狂喜。
他们之所以会像风铃般飘荡,便是源于被挂起的天使们这一下下的抽动和摇摆。
没有风和空气能供他们借力。
左吴和列维娜面面相觑,他又狐疑的向精灵发问:“这是初丹天使们什么神秘的仪式?”
列维娜翻了翻白眼,就连她的眼底也有蕴含电流的伤痕分布:“我哪知道?他们是我的阔亲戚不假,但分家太久,已经没多少共同点啦!”
而小灰胆子很大。
她盯上了一对珠帘,随着其晃荡而左右摆头,终于瞅准一个间隙,在天使即将啄上眼前士兵嘴唇时,忽然伸手,将其往旁边一戳。
这天使啄歪了,愣了下,忽然如同下颚脱臼般将嘴张得极大,以灵能发出惨烈的凄吼:
“噫呀!噫呀!噫呀!”
“不怪我,不怪我!”
左吴没想到初丹天使也有害怕的事情。
而于天际缠绕着整个星球的灵能流此时降下了一条晶莹的触手,缓缓将这被小灰戳歪了的天使包覆。
却不是如左吴想象中般将其捏碎或切断。
而是给他恢复了那么一点点肉体。
这天使忽然脸色灰败。
像瘾君子断了毒,赌鬼被绑在椅子上看别人打麻将;愣了片刻,又像将死的鱼一样跳起,拼命去啄士兵的嘴。
对了。
白天使说过,无边的痛苦是对初丹天使最大的恩赐;列维娜也曾猜想,天使们的身体早因为可以无限复生而过度放纵,让感受到快乐的阈值趋近于无限高。
这样的身体好像阻挡他们感受快乐的超高堤坝。
难道他们被某人剥成只剩脊髓和头颅,失去了绝大部分身体组织,便意味着他们也打破了这样的枷锁?
果然,随着这天使的狂暴摆动,一下又一下准确啄到士兵的嘴,其刚刚那股灵能恢复的肌肉又开始剥落;
可剥落得过多,其反而无法把自己荡起,与和自己不断的自愈进行惨烈的斗争。
新鲜血液点点洒下。
左吴心中有了猜想,朝这颗天使珠帘蹲下,说:
“我问,你答;答得好了,我就让你和这个士兵靠的近一点。”
天使的长耳朵动了下,拼命上下转动眼珠,毫不犹豫的答应。
这天使先肯定了左吴的猜测,他们的每一丝恢复,都意味着和快感愈发遥远。
左吴纳闷:“谁把你们弄成这样的?以及你们自己剥自己的身体不行吗?”
说着,左吴把士兵朝他拉近一点。
天使争分夺秒:“我们自己不行,真的不行!”
“把我们弄成这样的是我们的侦察兵!她是第一个走出星门的!好像是和某个帝联人融合后,就有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能力!”
“她要我们重新学习快乐,学习合作和感恩!哈哈哈,真好!确实快乐!”
左吴恍然,原来是白天使啊。
星球的邀约依旧一刻未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快乐
狐假虎威的感觉就是不错。
即便白天使的邀约是鸿门宴,有小灰跟随,左吴也能信心十足。
互为宿敌的是灰风与初丹全族,尽管小灰现在不是全盛,也不是眼前寥寥几个幸存者能奈何。
顺着奇异行星内里的邀请,列维娜的独臂伸展,如走马观花般,指尖划过一个又一个被倒挂着的同族,扰乱他们以嵴骨上的薄肉来轻触死去士兵的仰卧起坐。
这让束缚着整个星球的灵能流阵阵降下,给一个又一个仅剩嵴骨和头颅的天使恢复出一点血肉。
随即,如在夏天的荷塘惊起蛙声一片般,嵴骨风铃们的嘴开始疯狂张合。
好在这个星球没有空气,否则一定会有阵阵嚎哭伴随嵴髓风铃的摇曳铺面压来,可不是很适合与白天使重逢的背景音。
而列维娜拨动风铃的动作也愈发肆意,莲步在前,让左吴偶尔需要躲闪那些晶莹的嵴骨。
她能隐隐察觉到天使们在虚空之中的高维身躯也被绞得乱七八糟,为银心的重力和修行程序产生的灵能所一起分割束缚。
说起来。
白艾斯的“因缘之线”,就是他所研究出,让重力被灵能所表达的一种方式;而这个成果在他与白天使融合后,也被白天使同修仙程序一道继承。
绑住风铃嵴骨们的,大概率就是因缘之线的一种运用。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些嵴骨风铃是被白天使一个个捆绑束缚成这番模样,又在悉心调教着他们的认知?
嘻。
这个发现可不能让老板知道。
列维娜窃笑,手指舒张,模彷制作着这重力和灵能的绳索,把它悄悄缠到了自己身上。
……
列维娜偶尔会这样自己让自己兴奋起来,左吴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左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什么?和白天使的重逢?
怎么可能。
跟随星球的邀请,走过一条又一条风铃,在灵能流的注视下跃入一个山洞,向地心越走越近。
整个星球的道道地层便是帝联军队的博物馆,如今只剩残骸,在诉说那个政权的落日余晖。
星球地层还是初丹天使百科图鉴,恍然一瞬,左吴好像见识了无数“玉体横陈”。
直到他们又一次落地,左吴抬头,在阴影中看见了那个坐于高台上的窈窕身影。
却忽然大失所望,左吴也明白了自己刚才究竟在等待着什么东西。
台上的身影发出轻笑:“咦?左吴先生,我想过你许多种再见到我时的反应,唯独没想过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左吴只是不爽的前指:“你的脚趾脚背,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了。”
一瞬间的寂静。
身影抬脚,舒展那抹晶莹:“你是指我之前踢到你下颚上那下?你对着一脚居然不是记仇而是记得它好看?左吴先生,或许你该去看看医生。”
“看什么医生,我这是念旧,”
左吴抱手,理所当然:
“人生可以得着几回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你的脚能踢歪星舰还合我的审美,为什么不能让我想再见它一遍?”
话音落下。
左吴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转身,用拟态的通信粒子给小灰与列维娜发了条信息:
“我不是真的这样,只是觉得白天使好像有了些白艾斯的性格,在试探,只是试探!”
当然要试探,虽然左吴觉得自己和小灰加起来肯定能制服这天使,但麻烦的是之后的逼供,说不定花样越多她越开心。
只是对左吴的解释,列维娜如若未闻,而小灰则是刚兴致勃勃地将靴子拟态消失,此时有些失落地把它又给变了回来。
那身影则是沉吟几秒。
然后,她双手忽然下探,将自己双腿自根处直接掐断,“唰啦”一声向左吴扔来:
“来,再给你鉴定鉴定;我记不清用的是哪只脚了。”
两条腿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被左吴眼疾手快接住;他皱眉与视界中的截图比对,随即把它们甩到一边后摊手:
“没错,确实不是同一只脚……你到底是不是白天使?”
身影还在笑:“白天使?这是你叫我的名字,把白艾斯的姓当作我的标识了?不错,至少我不讨厌,以及这确实不是我原来的身体。”
她指向一边挂着的嵴髓风铃:“这些是还有救还能教的可塑之才,那些无从凋琢的顽石我也懒得和他们废话,全部处理掉啦,余下一些适合的就当我意识的躯壳。”
白天使的双腿飞速复原,与左吴旁边断腿上完全相同的白嫩脚趾点了点大地:
“我本体修炼成了这个星球的核心,或许再也拿不回来……对了,你们喜欢这嵴髓风铃吗?这是被我放弃的某位头脑中得到的灵感,她虽然没救了,但创意可是上佳。”
左吴眨眼,下意识觉得白天使所说的,就是灰风给自己直播帝联全境被打穿时,那个和羿裔斯将军正面冲突,拔了将军的头当嵴髓剑挥动的天使。
这实实在在杀掉羿裔斯的理所当然是左吴的仇人,只是左吴一直对复仇不抱什么期望;涌出古老星门的初丹天使如此之多,她凭什么一定是幸存者中的一个?
结果她被白天使的“学习班”淘汰,又给夺了舍?
左吴眯眼,想从驱之不散的阴影中分辨那天使的轮廓,又总觉得白天使的语气好像再不把这些被挂起的天使当自己的同族了般。
嵴骨风铃还在摇晃。
小灰蹲下,用手指戳着地上那两条晶莹的断腿。
左吴的视界在全力运作,捕捉哪怕最微小的光学信号,终于确信阴影的轮廓和灰风当初模湖的录像有极高的相似度。
羿裔斯将军的军团最大的仇人之一,居然死在了白天使手上,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左吴凝视着那个阴影,咧嘴:“我是不是得谢谢你帮我在军团中的熟人给复了仇?”
“是吗?”白天使稍稍昂头:“我以为你恨不得生啖了我的肉。”
左吴想了想:
“看情况吧,虽然我确实很想把所有初丹天使都干掉就对了……倒是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弄成这番模样?你不把他们当自己的同胞了?”
白天使摇头:“不是我不当,是他们不配——左吴先生,你记得我追求一生的事情是什么吗?”
“……乐子?”
“对!”白天使拍手大笑:
“可是我的同胞连玩儿都不会玩儿,只能感受无边空虚;我必须教他们;教会的还好说,教不会的自然地帮他们解脱。”
“这是功德,功德!”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是在追忆被其吞噬的白艾斯:
“白艾斯的理论说,修行程序的运行会受所沾染因果的影响;”
“我想,所谓因果,就是我的行为在他人眼中的看法,又反映到世间的灵能场上,来影响我,束缚我;毕竟只要会思考的东西都会产生灵能,逃不掉的。”
说着,白天使搂过身边的一个嵴骨风铃,这是她的得意门生:
“我教会了他们真正的快乐,他们得感谢我呢!听见了吗,这里的空气中都是欢声笑语……啊,好像是没有空气。”
白天使的声音是通过灵能传递而来的。
这次轮到列维娜轻轻呼气了:“你说的快乐,和被挂在树上亲吻帝联士兵的尸体,有什么关系?”
白天使身体前探,像终于有人说到了她所得意的东西般:
“咱们失去的东西无非是两样,一是所珍惜的东西,二是能得到的奖励。”
“先说奖励,我们自成为银河中最为完美的生物那一瞬起,就没有外人可以再给予我们奖励啦,我们只能靠自己。”
左吴悄悄瞥了眼小灰,腹诽难道她在初丹天使眼中不算生物?
列维娜挑眉,手指摩挲着挂在后腰的面具:“那什么是所珍惜的东西?你的白艾斯?”
“精神,目标,想要的东西,触不可及的理想……都可以,我记得它有个遥远的名字,好像叫……道途。”
道途?
列维娜哑然,这是她家乡每个人在成年后就会追求的东西;她家乡是城邦制,只是各个城邦都更像一个个兴趣学习小组,大家都在各自的兴趣中与同胞一同竞争。
她的道途就是想成为最好的女仆,出走的动机之一就是觉得既然有天外文明更加先进,那再窝在自己家乡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最好。
对帝联的苦大仇深,也是被挂到肉铺之中才渐渐生成。
列维娜没想到,看似是自己阔亲戚的初丹天使,居然会忘了‘道途’,在自己家乡懵懂的幼童都会去思考的东西。
究竟该是谁羡慕谁?
白天使微笑:
“白艾斯是个痴人,想通过自身去追求神灵的境界,可开始时他连什么是神灵都不知道……真傻,但我很喜欢他朝着遥不可及的目标迈进的模样,在路上一点点微小的成果都能让他如此雀跃。”
“他在行动时,我蛰伏着观察过他的灵能波动,他取得成果时,代表喜悦的灵能波动明明就这么一点,若施加到我们的肉体上可能让我们肌肉抽一下都做不到。”
“但他却如此狂喜。”
说着,白天使伸出了自己的手,轻握:
“自己傻乐,没有目标地傻乐,或者只追求快乐本身,注定只会陷入深沉的虚无,用刺激肉体的感官来实现的愉悦,让我们的阈值越来越高;”
“我们的肉体是完美的,可以在刺激中不断进化;但我们的精神可不完美,肉体在刺激中走得太高太远……便会让我们自己再也满足不了自己。”
左吴恍然,看向某个嵴髓风铃:“所以你剥去了他们的肉体,就是想从根源上降低你族人的阈值,让他们重新拥有感受快乐的能力?”
白天使点头,顺着左吴的话语往下说:
没错,让他们仰卧起坐也是这么个道理;
“被我剥去肉体他们才能感受快乐;可想让我帮忙,就必须仰卧起坐亲到他们眼前的士兵;但想要亲到,嵴骨上就必须有一点肌肉;就是那么一点肉,便会让他们离极乐始终有一段距离;”
“咯咯,哈哈哈!得不到的才是最好最值得追求的!快乐离他们始终有一点距离,就像隔靴搔痒,会让他们越来越骚动!”
她深深吸气,抱着自己的肩膀,新生的两条大腿紧紧夹在一起:
“我还告诉了他们,其各自眼前的士兵,想要感受到快乐可是简单得很。”
“风铃们一定会想,凭什么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眼前低等生物却能轻易达成了?他们直到死都没有完成的目标是什么?”
“帝联士兵的尸体是会有灵能残留的,灵能是心灵的能量,其残留也一定是士兵最深的执念。”
“天使们在一次次亲吻尸体中,对尸体为何会快乐的疑问会越来越深,灵能波动也会潮涨,与士兵尸体中残留的波动与执念融为一体。”
白天使拍了下胸脯,搂紧身边的风铃:
“我和他们说,‘完成士兵的执念,就会感受到他们的快乐!这执念对你们这些更高等的天使来说不是简单得很吗?快乐不是唾手可得吗!’”
“这样,就是他们重新感受获得感受快乐的能力的起点吧?”
白天使把同胞和帝联士兵做成成对的嵴骨,是想利用士兵的执念,来让初丹天使重获感知快乐的能力?
左吴好像渐渐理解一切,看着对对风铃,却忽然发现自己眼睛的焦距无法集中在初丹天使那一半上。
而是不住地凝视那些士兵,看着他们定格在最后一刻的表情。
他手掌舒张,凝视白天使:
“我问你,这些士兵是怎么死的?”
白天使耸肩:
“有些是打穿你们帝联防线时留下的尸体;有些是在宇宙碎片的突如其中猝不及防地死掉;有的是死在内讧中,天使的内讧和士兵的内讧都有,当然了……”
“为了挑选包含执念的嵴骨,我也亲手杀了一些。”
左吴点头,微笑,心中已经确信白天使果然也是自己的仇人。
白天使也看出了这点,抚掌:“你想复仇,欢迎欢迎啊!对了,在开打之前,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左吴看着士兵的骸骨:“他们的执念是什么?”
其实左吴对这问题不抱希望,毕竟帝联被渗透得像个筛子,幸存的残兵在最后一瞬还爆发了内讧……
可白天使轻声:“最多最重的一种执念,就是‘保家卫国’而已。”
左吴童孔微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摇摇头:“这样的执念……初丹天使怎么继承?你们难道有家国?”
“很简单,攻击燎原不就好了。”
“帝联才是燎原的敌人,你们难道把帝联当家国了?”
白天使却摆摆手:“谁说的?我们也是有过宿敌的,忘了?”
“维度恶魔在操控着燎原呢。”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远古
在左吴和白天使重逢时。
夕殉道和勾逸亡还在玩儿着泥巴模样的黑洞,燎原的炮口依旧沉默注视这个星系。
峯却缠上了玛瑞卡,请教授来见证一个新科考站的建立。
建立新科考站依然是交给向新他们练手,而峯与玛瑞卡共同身为科研工作者,自然而然的谈在了一起。
话题没什么新鲜,才刚认识的人交流不会太深入;浅显的自然规律便成了他们的话题,却也能让偷听的策展人后裔们受益匪浅。
峯教给策展人们建造的科考站,外貌有些特别——
本体细细长长,负责收集信息的探针往四周伸出,于颤动中刺进宇宙和虚空,像条金属的蚰蜒。
很快。
这星系中的各种信息与参数在呈现,只是向新他们有些急于表现,让科考站的探针伸的长了些也远了些。
玛瑞卡旋即提醒:“不用急,银心附近的环境很极端,太急于求成是会让数据失真,也会让你们的探针被‘时间’夹坏的。”
向新不解:“甚么是被‘时间’夹坏?”
玛瑞卡耸肩:“你们应该知道,本质是物质运动的时间,在经过被大质量天体附近翘曲的空间时,流动会变慢吧?”
此前初丹天使也是这样,全族进入了这样的时间囚笼中;在里面只是度过一天,外面便不知经过了多久;如南柯一梦般度过了银河常规意义上的百万年。
向新点头,这是他恶补过的知识点。
而教授指了指银河明亮的中心:
“那里的黑洞,应该就是整个银河质量最大的天体,还有许多恒星不断被俘获,在超高压下成为新的引力源头。”
“而三个质量相当的恒星,产生的三体运动就会混沌而难以捉摸;就更别说银心附近了——总是有重力乱流忽然出现,让空间在极小范围内发生莫大的翘曲。”
“这个范围内时间会变缓几百倍几千倍,其他地方却一如往常;没有多少造物能扛得住这样的变化。”
向新似懂非懂的点头,又问:“我们可以利用它吗?”
“当然可以,比如你们的峯老师和小灰小姐就运用过它来为航道中的行驶加速,”玛瑞卡点头又摇头:
“当然,峯老师和我说过,利用这种乱流对现在你们来说稍早了些,现在只要做到谨慎的避开。”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学生对代课老师也会相较平常投注更多一点的注意力,这可以给自家涨面子。
峯也想表现表现,在科考站开始得到数据时,就马上着手分析,也是和以往差不多的流程,先将各类数据和以往的样本进行比对与分析。
该说银心附近不愧是整个银河最适合科研的地方,别具一格的极端环境让平时隐藏的异常成倍放大。
数据出具,原本只是想装模作样一阵便继续与玛瑞卡攀谈的峯沉默,真的进入了研究者的角色中来。
随即。
它把关键数据裁切,转给了玛瑞卡一份:“教授,我在粉末星系沉睡的太久,中间缺了许多观测数据……您看看这个。”
玛瑞卡接收,眉头也一下子皱起:“咦?虚空的能量较之以往强大了这么多?可是以前帝联出具的报告显示一切正常才对。”
说完教授便摇了摇头,满脸忧虑的看向燎原星系那边,惊觉旧帝联的报告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旧帝联被燎原渗透成了筛子,而以往设置在这里的科考站又和对方离的这么近,当然可以被收买,在燎原的指示下做出迷惑作用的研究报告。
至于其他政权的成果?能在银心附近建立科考站的政权本就不多,至少得是曾掌握过天时与地利的列强;大家都是竞争者,提供的数据也得别人敢信。
燎原是否也收买了其他科考站的研究者,目前无从得知;反正星海联盟上没有哪家政权将这异常现象公之于众。
自己眼前这份,可能才是刨除了一切干扰后的纯粹真实。
此时。
向新走近,疑惑:“虚空中的能量提高了?这意味着什么?”
峯有些惭愧:
“徒弟啊!虚空的研究在当初光明星海也是高精尖的项目;我们可以对它形成稳定观测,但对其中大多数数据意味着什么,所了解的确实有些不够……”
玛瑞卡点头,勉强笑了下:“虚空是精神与物质的交织,它能量的增强,或许是在说明银河勃勃生机万物竞发,是件好事呢。”
峯却用投影摇了摇头。
银河的物质总量该是不会变的,会变的只有生灵的精神;可虚空的能量却总体增加了这么多,难道是银河的生灵在集体发癫?
怎么可能嘛。
数据在渐渐详实,峯沉思,忽然望向燎原星系那边浓厚的星云,沉声:
“徒弟啊!从现在起咱们要加强对那什么燎原的观测力度了,眼睛不能眨,一刻也不停!”
无论虚空的能量层级增加意味着什么,燎原想把它掩盖,一定是最为可疑。
……
左吴那边。
他刚握紧拳头,准备和小灰配合,把白天使修行而成的奇异行星整个拆掉,可听了她的话,又只能暂时把杀心按下。
燎原背后是维度恶魔?
这是什么意思?
嘿,左吴忽然有些想笑,维度恶魔是仁联死敌,白天使若下一句说燎原是抗击仁联主力,自己游而不击,好像都不怎么稀奇。
白天使思索了下,忽然捂了捂肚子,好像帝联在科研观测方面的表现十分下饭,把她直接给喂饱了般:
“不是,你们……你们的银河都要又一次大祸临头了,你们都察觉不到的吗?”
左吴挑眉,此时刚巧收到峯那边关于虚空中的能量比以往要高的报告。
咦?鉴于纯血人类的气运时常会在某些奇怪的时候发挥作用,左吴不得不怀疑这下是织褛发功,贴心的想保住自己的面子。
他试探:“你是说虚空中蕴含的能量变高了的事?”
白天使讶然:“你这不是知道吗,都知道了,你也该采取了什么行动了吧。”
行动?
左吴思索几秒,继续试探:“我确实想行动,比如把虚空中多出来的这份能量抽出来自己用,但可惜,我这边还百废待兴。”
这只是左吴随口瞎说。
没想到白天使脸上的讶然越来越浓:
“咦?你这不是清楚得很嘛……抱歉,收回前言,你们比我想象中要敏锐,但可惜,正如你所说的,你百废待兴,晚了燎原一步啦。”
左吴愣了愣。
晚了燎原一步?
难道燎原想做的就是把虚空中涨起的能量为己所用?这是能做得到的事吗?明明虚空对当今银河任何一家政权来说都是神秘的禁区才对?
左吴的试探愈发自然,他脸上的讶异也不是作伪:
“晚了燎原一步?怎么可能,我敢打包票,这种想法在当今银河可是新潮得很,其他政权别说实践了,连想都没去想过。”
白天使眯眼,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哈哈,这才是正常的,想想就行啦,引动虚空的能量本就不该是银河的生灵所掌握的技术……无论发展多少年都不该能摸到它的门槛。”
左吴皱眉:“那燎原是怎么做到的?”
“维度恶魔教的啊。”
“维度恶魔也像织褛,或者器具一样,也喜欢找一个种族签订契约,施以庇护?”
白天使轻笑:“不,当然不是;维度恶魔帮助燎原,只是因为他们是贪心的虫豸,想满足自己的食欲而已。”
“……怎么个满足法?他们是吃什么的?说到底维度恶魔究竟是什么东西?”左吴问,脑海中
“按照我们未曾堕落时的研究,维度恶魔就是虚空的原住民;虚空里有什么?是情绪和物质的交织,维度恶魔的食物当然就是这两样了,靠山吃山嘛,”
白天使像回忆起了一些遥远的过往,笑的有些美滋滋:
“他们就像辛勤的园丁,也会耕耘和收获;首先一个就是精神,让银河中生灵的情绪有所爆发,就是他们耕耘的第一步。”
左吴在思索。
当今银河,有哪家政权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吗?燎原?
他们全体上下都酝酿着一种奋发图强的感觉,求贤若渴甚至饥渴,上到他们的右姮王,下到姬稚的堂哥姬压这样的间谍,都在为整个政权鞠躬尽瘁。
和帝联比起来,简直是全员圣人般。
这便是他们的特别之处?
白天使还在笑,坐在台上垂下的脚早再生完毕,此时一晃一晃:
“耕地是需要施肥的!维度恶魔耕耘的第一步,就是挑选一个种族,一个政权,在他们耳边一遍又一遍诉说,在他们心中埋下一个种子——”
“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相信,他们天生便是使命在身,和寰宇中的其他文明不一样……”
“我想,燎原被告知的,就是他们是更加文明,天生便是要带给整个银河更加光辉的未来的族群吧。”
左吴咂舌,忽然间想通了许多——一个组织被信仰与梦想凝聚,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团结。
所以整个燎原才会显得朝气蓬勃,连投身它的间谍都好像成了真理的殉道者?
此时。
沉默已久的列维娜忽然想到什么,往前走了一步,摸摸自己的脸,语气中带着巨大的惶惑:
“白天使,那我们呢?”
“我们初丹人相信自己是整个银河中最为美丽,最为先进的族群……难道也是被维度恶魔告知的吗?!”
白天使听着,站起,走下台来,在左吴和小灰的警戒中,朝列维娜无比认真的说:
“首先,这是事实;以及,这确实是被维度恶魔告知的。”
女仆疑惑:“……咦?你这……不矛盾吗?”
左吴也问:“维度恶魔把这事告知了你们,你们又是怎么成为宿敌的?”
白天使叉腰,走到光源下的她依旧只是用头发包缠自己身体的模样:
“因为在当时,维度恶魔耕耘的不止一家。哈哈,最美丽,最先进,‘最’,我们时代的银河就是要去争这个‘最’。”
“然后,在百万年前,一场席卷整个银河的狂热战争便爆发啦;大家都为了被告知的‘最’,因杀敌而兴奋,为死亡而荣耀。”
“那狂热的银河中,所有生灵的思想都成了单纯的燃料,被战场的焚炉闷烧,亦让整个虚空开始沸腾,让维度恶魔吃上了饕餮盛宴。”
白天使戳着自己的太阳穴,又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但老饕向来是不知饱足的,而虚空是精神和物质的交织,光享用精神,营养会不均衡的。”
“他们还想吃物质……只是,物质的摄取要比精神困难一些。”
“维度恶魔想让虚空反过来吞掉整个银河。”
左吴下意识抬头,看向超空间航道的方向;航道勾连着虚空,和现实世界本该泾渭分明。
“怎么个吞噬法?”
白天使戳了下自己的胸口:“当然还是通过利诱啦。”
“虚空能量因为银河生灵情绪的闷烧与沸腾而暴涨,也让当时正激战的每个文明都意识到,谁能掌握这个能量,谁就能取得战争的最终胜利。”
“维度恶魔又在我们耳边念叨,告诉了我们掌握这能量的方法——很简单,建造一种造物就行。”
左吴的脑海中闪过了燎原正于银心附近,因大兴土木让红色星云遮蔽了的星系。
“什么造物?”他问。
“叫‘以太象引擎’,修成之后,可以趁虚空的能量暴涨,其与现实的隔阂被削弱时,击穿这层隔阂,把虚空的能量抽到现实的世界中!”
白天使掰了下手指:
“而且,这种造物启动的代价也很轻,建成一台,大约只需要耗尽一颗恒星的能量就行——恒星被耗尽能量后就成黑洞啦,有许多以太象引擎确实修建成功了。”
难怪,峯说过,自己这个银河的黑洞,要比光明星海的黑洞要多一些。
列维娜轻轻吸气:“后来呢?”
白天使回头:
“后来,只有我们初丹人意识到了一件事——虚空的能量如此澎湃,甚至大大超过了我们银河的总和;”
“若把这能量释放出来,究竟是我们在利用这股能量,还是这能量将我们的世界给吞噬了呢?”
“至于后来的研究,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测——世界有无数平行世界,可虚空却是共用的一个。”
左吴恍然,仁联将维度恶魔当做自己的死敌,这个原因肯定是关键。
列维娜摇摇头:“……我们初丹,怎么从维度恶魔的念叨中挣脱出来的?按你的说法……我们不才应该是最沉浸于这战争中的吗?”
白天使沉默一阵,叹气:“这就有些讽刺了。”
“因为在战争中,我们渐渐感受到了厮杀的快乐,又渐渐沉迷于快乐本身,不再为证明自己的‘最’而战斗。”
“我们太沉浸欢愉了。”
“由此得到了器具大人的庇护,摆脱了维度恶魔的蛊惑。”
第三百三十七章 缘由
信息量好大。
左吴捏着下巴,整理着刚才得到的信息。
白天使说维度恶魔是虚空的原住民,为了进食物质和精神,才对银河的生灵施以低语,影响生灵的精神,来挑起让整个银河躁动的战争。
恶魔在银河生灵的耳边低语,让平凡的文明相信自己终将可以运用虚空中磅礴到令人瞠目结舌的能量,从而让自己能比肩,甚至超越神灵。
白天使还说,纵然世间有无数平行世界,但虚空本质上只有一个——维度恶魔也只是其中的居民。
这是否说明,对于任何一个单独的平行世界来说,虚空都是深不可测没有尽头的大海,平行世界全部都是浮在它上面的一艘艘无根孤舟。
维度恶魔教导孤舟上的生灵建造以太象引擎,确实能将虚空的磅礴能量抽到现实世界,却也像在小船的底部打出了一个个的洞。
虚空中的能量汹涌而出,但当能量满溢时,究竟是现实世界抽干了虚空,还是世界被虚空所吞并?
没有船能装下整片海洋,漏水孤舟的命运只有沉没。
对了。
说起来,仁联的发展是靠吞并其他世界线的星球;而维度恶魔是在吃掉浮在虚空上各个平行世界的精神与物质来填充用不满足的饥饿。
这样看,他们两者居然是竞争关系?
可仁联偷窃星球,是靠陶沃姆长城来进行世界线间物质的等量交换,用多少拿多少;而维度恶魔则是干脆把物质和精神拖到虚空蚕食。
在现实世界无法影响处于虚空中的东西,导致仁联的“交换”只局限于世界线与世界线间,被拖到虚空当中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消失不见的虚无。
有谁能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资源渐渐消失的?左吴有些阴暗的想,难道这就是他们两家争斗的源头?
目前。
许多问题都有了似是而非的答案,左吴抬头,指向燎原那边因大兴土木,被星云包覆的星系:“那就是燎原在修以太象引擎闹出的动静?”
还有灰风,她与自己冒险时,其大部分机群是留在大汗身边,就是协助在建造这个将打穿现实与虚空的造物?
可白天使摇摇头:“燎原不是在造,是在挖。”
“我不是才说过吗?我们那个时代,有些文明已经在混战中,将他们自己的以太象引擎修建完成了,还成功运行了一段时间,耗尽了许多恒星的燃料,造出了若干黑洞。”
以太象引擎类似抽水泵,虽然可以将地下水抽出,但自己也是需要消耗能量的;让它启动的能量便会耗尽恒星的储藏。
“大多数引擎被有器具大人庇护的我们给砸烂了,只是……欢愉的滋味让我们失去了恒心,在银河的中心与边界,还是有些漏网之鱼。”
难怪,按白天使的意思,能修建以太象引擎的,科技水平至少要能和未失落的初丹掰掰手腕;燎原达不到这高度,但挖到了以往的文物来用。
白天使说着,想转身回到阴影中;给人科普是能得到炫耀见识的乐子,但对对方太懵懂也会让自己很累。
她继续:
“我们活了这么久,见识了许多文明的兴衰;对大多数文明而言,靠考古发展科技纵然也是一条路子,但基础总不如全靠自己来扎实。”
“以及……其实你们的银河,对维度恶魔来说还太早了,他们本不该到现身的时候。”
左吴听着,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分心——
自己身后有在玩指头的小灰已经活了百万年;自己身前的天使在血肉风铃的摇曳中,诉说银河横跨无数世代的沧海桑田。
她话语中的每个音节都可能关系着银河未来兆亿生灵的兴衰命运,就连所描绘的敌人,也是虚空恶魔这般的玄之又玄。
可与之相对,自己有记忆的人生极短;和自己并肩站立聚精会神的列维娜,也是刚从家乡跑出来刚几年的小年轻。
……你说我一个从培养舱中揭棺而起的年轻人,怎么就掺和进这种尺度事件的漩涡中心了呢?
好在自己和列维娜报团取暖,不用在这些老家伙年岁的压迫力下瑟瑟发抖。
此时。
列维娜似乎感受到了左吴的视线,尖耳朵抖了抖,抬起独臂在他肩上轻轻锤了一下,自己上前一步:
“我们的银河对维度恶魔太早了,是甚么意思?”
白天使似乎很喜欢回答列维娜的问题,认真站着,没再继续走进阴影中:
“很简单,你们的银河现在有哪家政权,可以打包票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使得整个银河陷入莫大的激昂或恐慌吗?”
激昂?
小灰玩手指的动作忽然停住,愣愣看向白天使;她觉得自己的光明星海,那全体生灵团结在一起的样子,当然能被形容是“激昂”。
结果就是迎来了仁联的入侵,而仁联又和维度恶魔是死敌;难道仁联对待光明星海没用惯用的偷窃而是直接硬来,就是因为他们嗅到了维度恶魔的气味?
只听白天使在继续说:
“我说了,当银河的生灵,集体情绪强烈到某个界限,让虚空中的精神能量暴涨,也才能让以太象引擎成功运行——”
“这种造物耗尽恒星的能量,所做到的只是启动;它的后续运行就要靠从虚空当中抽出的能量啦;最开始需要这能量自行溢出,不是能量在暴涨就不行。”
“可是你们不行呀!没有哪个文明能将自己的力量与影响力投射到全银河,想要让银河激昂,不可能全民响应;想让生灵恐惧,可别人总有逃命的方向。”
左吴点头,确实是这样;就连以往的自己在遇到危机时,安慰自己的话语也是银河很大,总有可以逃避躲藏,让敌人找不到的地方。
这就是目前所有文明投射力量的能力都有限,做不到影响整个银河的原因。
想着,左吴笑了下,指指天上:
“找你这么说,燎原现在挖远古的以太象引擎,其实是在做无用功,反正挖出来也用不了嘛,那维度恶魔其实过不来,咱们大家都能相安无事了?”
真要真么简单就好了,可当然是不可能的。
白天使想了下,终于不再站在光源下,而是走回阴影,从而掩盖她有些意味深长的神情:
“我和我的同族弄来了一些帝联士兵和燎原间谍,从他们脑子中撬出了些情报,稍稍整理了些来龙去脉。”
“一开始,就是截止至我遇到你以及之后一小段时间内,燎原人确实无法启动以太象引擎,所定的国策都是长篇布局,能在未来三百年内达成启动引擎的条件就算成功。”
“譬如‘创神檄文’,燎原人有特意将这种情绪力驱动的武器泄露出去的行为,就是在为整个银河埋下日后爆发的伏笔。”
“还有在各个政权中埋下的间谍,内政当中的奋发图强,求贤若渴的招揽,都是在为他们未来的三百年做着铺垫。”
左吴点头:“结果出现了变故,让他们的以太象引擎有启动的希望了?”
“没错,”
白天使笑了下,在由她族人做出的脊骨风铃挲挲的阴影中,指尖沾了一点风铃的鲜血,点到她自己的唇上:
“变故就是我们来了。”
“你和我交战,留下了视频参考,也让整个帝联紧张起来,进入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我们的星门,这是情绪的酝酿。”
“然后,在这种军备的高压环境下,我们却迟迟不出世,这是情绪在酝酿、在升温;”
“这种情况下,你们帝联内部也有问题——”
“高高在上的纸醉金迷,低贱的居民连温饱都是问题;据说能拯救一切的皇帝行踪暧昧,军团和官僚俨然又要擦枪走火;敌对政权虎视眈眈,还有间谍神出鬼没……”
“帝联的情绪在闷烧。”
白天使说一句,左吴就点一下头;太对了,这些事甚至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自己眼面前发生过。
也就是自己眷顾外加血脉傍身,才没被逐渐成为高压锅的帝联给烫伤,还能带着自己的一大家子嘻嘻哈哈。
高压锅若直接破了口,是会爆炸的。
初丹天使就是那戳破锅身的锥子。
她伸手,搂过两个天使同胞做的风铃;这二位都是白天使补习班的重点观察对象——杀人最多,在帝联的防线中走得也最远,却无法感受一丁点欢愉,只会空洞的杀戮。
白天使继续说:
“我们出世后几天之内打穿你帝联防御的战绩,让你们的国民惶惑又恐惧;用手撕扯你们引以为豪的军团和战舰,用高维空间的天使化身瞬移,还挥舞着脊髓做的剑。”
“惊恐和希望的破灭,以及之前准备这么多,受到压迫这么多的徒劳在一瞬间引爆;这情绪已经足以引起虚空中能量的涨潮。”
“可还不够,还差临门一脚;”
“这一脚也被我们……或者说我补齐了。”
她将风铃放开,此时只专心的捧着一颗头颅,抚摸这位同胞的头发:
“我们追求欢愉,却感受不到;”
“我不想我的同胞只能在这无边的空虚中受尽折磨,我跟着他们进攻的脚步,一路运行着白艾斯的修行程序,也将一路因帝联人的恐惧而产生的灵能波动吸进自身。”
“直到我们杀到了这银心,你们帝联疆域的尽头,这正被挖掘的以太象引擎的旁边;”
“我所修行到身体里的血腥业报,我趁同胞松懈时忽然发难,终于让虚空能量的潮涌在这里相对汇聚。”
“终于,达到了足够燎原挖到的引擎启动的程度……其实,远古以太引擎的重启,是我,是你,是帝联,还有初丹天使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啊!”
左吴沉默,抬头数次,看了看白天使,又看了看脚下的大地,还抬头望向燎原行星的方向,手指抬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指那些脊骨风铃,欲言又止。
“等等,”左吴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那这宇宙碎片又是哪来的?”
“这我就不清楚具体情况了,能想到的可能性有许多种;”
白天使手指上的血污已经被她舔舐干净,嫩白异常:
“或许,是虚空能量的暴涨,让漂浮在其上的两个世界线碰巧相撞;”
“又或许,是那什么仁联想进行偷窃星球的作业时,忽然遇到这能量的涨潮,”
“仁联在冲击中一下子没把握好偷窃的范围,让整个宇宙碎片成了赃物;又因为这边以太引擎的在运行,让宇宙碎片自然而然的随溢出的能量被抽到了这个世界;”
“再加之等量代偿原理——质量相近的物体能在世界线中互相交换;让原属于帝联的疆域和宇宙碎片交换,被送去了其他的世界线中。”
说着她摊手:“可惜,这只是我的猜测,猜测啊,别当成真相;我们初丹天使连银河都没离开过,更别说去其他世界线了。”
虽然这么说,但左吴知道这就是目前最为接近真相的推论——
只是要修改一下自己的认知,就是宇宙碎片的大小不该等同于帝联的疆域,而是取决于初丹天使最终将帝联生灵的恐惧带到了什么地方。
左吴只觉得自己现在愈发的欲言又止,想说许多事,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话头。
还好有列维娜,她对自己的定位只是小小女仆,对帝联和宇宙碎片所遭受的命运只会感到惊叹,却不会太过投入。
她更关心初丹天使们自身,问道:“那你们之后呢?找燎原打架是为了什么?”
白天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苦恼:
“我觉得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算了,再说一遍也没关系;”
“只是我在修行程序的运行中,让每个天使都与他们面前士兵融合,继承了他们的梦想——士兵们在临终的瞬间几乎只想保家卫国。”
“为了让我的同胞再次感受因追逐梦想中所会获得的欢愉,我想去帮士兵实现他们的愿望。”
“抗击燎原,还有抗击维度恶魔,仅此而已。”
说完她叉腰:“想要和我打架请随意,被中断的梦想也是梦想;无法达成它的不甘对我们也是如此宝贵的东西。”
列维娜点头,眼睛却没从白天使身上离开:
“可与你融合的是白艾斯,他的梦想总不是什么保家卫国吧。”
白天使的微笑颤了几下。
第三百三十八章 蛮夷
客观来看,玛瑞卡和勾逸亡他们玩黑洞泥巴的样子,有些像某种神秘的仪式。
勾逸亡领头做,玛瑞卡和夕殉道跟着学,把手上的黑暗一点点揪下,在掌心揉搓,又放回地面围拢,像一个个小小的土偶。
黑色的土偶围坐成环形,又因其内部的畸变在变换形状,不时崩塌不时耸立,像一遍又一遍对空无一物的中心顶礼膜拜。
玛瑞卡保持庄重,可夕殉道却渐渐有些做不下去。
他是纯血人类,在帝联尚且辉煌的彼时,仍是孩童的夕殉道忍受着对同胞的厌恶,远远侍立于看不清面容的皇帝身边,蹭到了远方无数稀奇古怪的种族乱七八糟的跪拜。
此时此刻,因厌恶而在同胞身上感受到的虚幻臭气,在黑色土偶的跪拜中,仿佛又在他鼻头萦绕。
夕殉道撇嘴,捏好了手上最后一个泥人后,将其顺手一丢:“勾逸亡阁下,这样做真能把那压缩银河给找出来吗?看起来和科学可没一点沾边的。”
玛瑞卡依旧低眉认真。
勾逸亡抖了抖,龇牙:
“我觉得没甚么问题,还有什么叫科学?行之有效就是科学。你觉得卖相不好,大可跟左吴他的科学家们借俩试管,我们把黑洞装进去一起跳沙锤舞!”
沙锤是一种起源于地球古代的节奏性打击乐器。
夕殉道沉默,几乎可以想象黑洞在试管中摇动碰撞,被他们仨一起拿着,和逝去的无数先祖一样嘶吼着蛮荒的舞步。
先祖起舞是为了祭祀神灵祈求风调雨顺,自己起舞则是为了寻找压缩银河成就一份不会被人打扰的乐土。
横亘人类文明的数万年,夕殉道自己几乎能相当于人类末裔,所做的事情居然和伊始的先祖差不多样,是不是一种循环?
……结果还是需要祭拜。
夕殉道看着这些土偶,知道就连自己义无反顾带着全家来到银心,依仗之一就是自己的气运——这为织褛所给予的祝福。
难道人类从未真正掌握过自己的命运?
夕殉道摇头,这种想法是实实在在的暴论;可惜织褛的祝福不光会让纯血人类讨厌自己的同胞,连带甚至会厌恶历史书上的名字和由人类谱写的故事。
左吴也是,他存在视界中的多种多样,却极少有人类的历史题材,更多的是玄幻与修仙之类,那些虚构的仙人在左吴眼中和自己也从来不是一个种族。
这让夕殉道从未好好学习过历史,最多也只是忍着恶心背诵过一些简略的事件,到现在也忘了个干净。
夕殉道忽然有些恐慌,难道从未真正掌握过命运的,只有自己而已?
此时。
离婀王眼见左吴登陆那奇异行星后,行星终于减缓了靠近航道的速度,终于稍稍放心,往星舰这边靠过来。
玛瑞卡依旧认真,其麾下的逝者们分散在星舰的各个角落,虽忙着自己的工作,却无一不觉得各自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在重新悸动。
土偶们的祭拜从一开始的零星散乱,到现在已经成了多米诺骨牌,整齐倒下又循环立起,好像蕴含了黑色的韵律。
他们的祭拜还真有了结果。
渐渐地。
土偶圆环的中心出现了一个洞,内里光芒闪烁。
勾逸亡眼睛一亮:“不错,应该是成了!诶这种方法居然真的有用,我之前一次都没试过。”
玛瑞卡双手合十:“那么,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原理呢?”
“我没和你们说吗?原理和普通的‘招魂’差不多的,玛瑞卡教授你应该研究过类似的灵能仪式嘛。”
夕殉道和玛瑞卡面面相觑:“招魂?”
“我又没说吗?”
勾逸亡抱手,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如扔掉为好:
“我们之所以在附近找不到压缩银河,就是因为压缩银河全部死掉了!和恒星死亡后会演变成黑洞一样,咱们刚才在手上玩着的泥巴就是压缩银河的尸体!”
夕殉道皱眉:“可是压缩银河怎么会死的?”
“很简单,被燎原人当以太象引擎的燃料了呗。”
勾逸亡理所当然的回答,旋即又是一副他不记得是否科普过这番话语的惶恐,一只手在地上轻点,把事情按着他的理解大致解释了一下。
他不愧是神灵,又或者说白天使不愧是未曾失落的初丹一员,纵然他们从未相遇,对燎原、宇宙碎片还有虚空恶魔等等事情做出的推论居然大体类似。
甚至勾逸亡的推断还进了一步,解释了一个白天使话语中的漏洞——
既然燎原境内的以太象引擎已经启动了,可为什么那边的恒星没有被抽干而演变成黑洞,而是像现在这样还释放着光和热,将那边星云的红色映照到了这里呢?
答案是燎原人用了另一种燃料——就是压缩银河。
虽然规模很小,可里面却暗藏了一整个星系,一个压缩银河中就蕴含着复数恒星的能量。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比抽干恒星来得更高效,更适合;也难怪曾建造了正被燎原发掘的引擎的文明,会将其选址在这里,这有压缩银河分布的银心。
夕殉道和玛瑞卡沉默。
勾逸亡却搓搓手,把手伸进黑洞土偶祭祀而来的洞中,轻轻一捞又重重一捏。
然后,他将一个发光的球体递到两人面前,耸肩:
“一段时间内,这应该就是这附近最后一个压缩银河了,想再找其他的得往银心深处走,可那里到处都是重力乱流,稍微擦到,晃眼就几百万年过去了。”
“哈哈,最后关头还是咱们拿到了它,运气真好,真不错。”
玛瑞卡吸气,接过那个光球,一时无言。
其想建立的乐土,用银河来作为掩护已经有些不够了——现在已经确认曾有些文明能将力量投射到整个银河,甚至能自由的建立超空间航道。
教授以前觉得用“裁缝金剪”将航道切断,从而用天然的距离来制造银河中无法到达的孤岛,已经注定被破解的过时想法。
自己的黄金乡必须永远封闭,永远不被人打扰——已经有过文明将触角伸到全银河了。
可宇宙呢?
宇宙的直径至少有二十万亿光年,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都是一片寂寥的荒芜;
将压缩银河作为黄金乡投入宇宙,这广袤的寂寥便是它最好的掩护。
玛瑞卡握着光球,星舰周围逝者们的悸动似乎也传递到了其心中,让教授自成为逝者后便再未于实验中出错过的手开始轻轻颤抖。
可是。
夕殉道反而冷静了下来,眯眼:“等等,勾逸亡,你说‘最后关头是我们拿到了它’,这是什么意思?”
勾逸亡张了张嘴,竟然有些无奈:
“这不是明摆着的,燎原人挖出来的以太象引擎早停机了,还因为岁月老化了许多,想要重启,花费的能量只会比以前多。”
“光一颗恒星完全不够,只能当做聊胜于无的添头,所以他们才没把那被星云包裹的恒星抽干。”
“毕竟这里有更好的‘燃料’——压缩银河嘛。”
此时。
离婀王所在的星舰即将与夕殉道他们接驳,离姒与夕阳早就忍不了观看这玩泥巴的无聊,跑到舰桥那边等待她们妈妈的回来。
离婀王也是,这里旁边就是为自己所背叛的燎原所在,她再也无法感受家乡的温情脉脉,只能留给彼此冰冷的隔阂。
好在自己还有个温暖的小家,她已经准备好了将展示给女儿们的笑颜,又准备享受亲情带来的回馈。
还差一步就能进入舰桥。
她忽然停住。
即便离婀王与夕殉道间还有星舰的墙壁阻隔,他俩依旧在几乎同一时刻回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里本是深邃的太空,此刻却伴随灵能波动传来一阵信息;信息经过他们视界的分析,最终还原成了一道声音——
如同来自远古的巨鲸嘶鸣。
有太空鲸群没经过航道,而是自幽暗的宇宙中横渡而来;这嘶鸣是它们虹吸着能量,来推动自己巨型躯体遨游而发出的“声音”。
勾逸亡抱手:“我说了,咱们手上这光球,是这附近能找到的最后一个……而燎原人启动引擎的燃料,还差那么一点点。”
“这是从他们手中截胡的。”
鲸群的声音在靠近。
隔壁星系,隐藏在暗红星云下的炮口聚精会神。
夕殉道苦笑,既然是截胡,那燎原找上门来就太正常了——燎原是游牧文明,牧的就是这些太空鲸,他们的战舰时常会隐蔽于这星云中。
他缓缓抬头。
却发现玛瑞卡此时脸几乎扭曲,把光球狠狠握紧,贴在其胸前,如此用力,好像想把这压缩银河按进自己的身体中般。
夕殉道的手指动了下,似乎是想抬手;可这动作还没做出,玛瑞卡居然像受惊的猫儿一般猛地后跳,转过身子防备,胸膛徒劳起伏,眼睛瞪着夕殉道。
但片刻后。
教授还是轻叹,缓缓将嵌进嘴唇中的牙齿拔出,边用逝者的温暖修补伤口,边把光球放在地上:
“……燎原想要,就让他们拿去吧。”
夕殉道皱眉,想要摇头:“为什么?这是教授你追求的一辈子的东西。”
“确切的说,是追求了半年零几天,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压缩银河的存在,”
教授摇头,想笑却没笑出,只能让指尖留在光球上,在最后一次感受它的温度:
“我曾是隶属帝联的科学家,有了点成果却被别人抢走、论文被署了别人的名、好端端即将成功的实验被强令停止之类的事情,经历的可太多了。”
“无非……无非就是又一次失败而已,我认识你们之前失败的次数不是多了去了?之前还想用裁缝金剪来制造孤岛呢,不也是悄无声的失败了。”
“没关系的啊。”
夕殉道咬牙,抬头:
“就这么放弃了?我感觉以后银河会越来越不太平,燎原人,虚空恶魔,还有这引擎……想要让虚空的能量被抽出,不是要让整个银河的生灵陷入恐慌吗?”
“燎原会有大动作的。”
据勾逸亡猜想,燎原人启动引擎的顺序,和以往银河的生灵不太一样——
他们是挖到这遗物,通过压缩银河作为燃料勉强使其启动,抽出一点虚空的能量后,再用其武装自身使得银河恐慌,以此让精神的能量开始涨潮,才能让引擎越抽越多越抽越快。
是个正向循环。
前提是保证以太象引擎能顺利运转,在银河恐慌情绪蔓延开来使得虚空的能量源源不断溢出前,引擎不能停机,必须有足够的储藏。
压缩银河这种优质燃料是他们志在必得。
玛瑞卡听着夕殉道的言语,叉腰,似乎已经看开了:
“说得好,可我想保下这压缩银河,好像只有一个方法了——就是指望你的气运能让燎原战舰当场沉船,就当无事发生了,可以吗?”
夕殉道苦笑:“这我得努努力吧。”
除了气运,他们好像没有什么能依仗的了;机甲只有兽石和尤钵沙塔两台,肯定比燎原舰队的少。
更别说离姒和夕阳还在这里,打起来只会束手束脚。
决定交出压缩银河好像最为明智。
可是。
一直在观察接近舰队的离婀王忽然抖了抖,气态的身躯凝缩,苦笑。
鲸群那边已经远远的打来了招呼:
“……是吾眼花了?吾看到了离婀王。”
离婀王摇头:“就是我,好久不见,你已经继任右姮王了?”
“肯定,”右姮王回答,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吾正搜集压缩银河,却从吾辈眼前消失,寻踪来到这里,却碰上了你们……请将它交付。”
“好啊,来拿就是了。”
右姮王的通讯中断了数秒:“离婀王,吾仍有疑问,为何在你们的星舰中出现了纯血人类与吾辈燎原混血的个体?”
“……不关你事。”
“她们的父亲是谁?为何其灵能波动仍然记录于我们的数据库中?是……夕殉道?你们本该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而汝没有受到强迫的迹象。”
“与你无关,右姮王。”
右姮王却已经得出结论:“你背叛了燎原?”
离婀王咬牙:
“是,但我可从来没出卖过任何燎原的机密,我背叛的只有我自己……请你高抬贵手,我听说燎原现在不是求贤若渴肚量宽大吗?这么大个政权能不能容下一个小小的我?”
右姮王沉默一瞬:“……以前,就是几个月前,是这样的。”
“现在不是了?”
“……不是了,燎原必须为银河带来恐惧,如此宽大已经不再适合,再不能容背叛者……你们请随我走,交由大汗定夺。”
“如果我们拒绝呢?”开玩笑,怎么可能把离姒和夕阳带到燎原本土去?
“那便兵戎相向吧。”
离婀王摇头,连同夕殉道也是;可是星舰的警报陡然刺耳响起,让离姒和夕阳一颤,远在那方星系的雷达,还有右姮王的舰队一起锁定。
这不是为了俘获,是为了歼灭。
离婀王缓缓闭眼,甚至生不起反抗的决心,这是背叛者本该有的下场,她只是被追上了而已。
忽然。
整个太空响彻起一道广播,是列维娜清冽的女声:
“这里是新帝联领土,对你们的入侵,我严正抗议。”
右姮王歪头,笑了下:“我蛮夷也。”
列维娜也笑:“那就准备迎接我们新帝联的犁庭扫穴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文明
左吴原本对当前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尚且犹豫——
对待白天使,究竟是该和她暂时联手,先把燎原人对付了再说;还是该直接开打,为自己在军团的熟人报仇,在将奇异行星摧毁后,再去思考燎原的问题。
可右姮王的到来让一切都变了味道,仿佛这边正展开的科考站和重建的界碑为无物,简直是大摇大摆的骑到自己脸上来。
其目的还是夺走玛瑞卡刚有希望建立起的乐土,也要对夕殉道一家子进行什么针对背叛者的清算。
话里话外甚至在明示即便夕殉道和离婀王能得到宽赦,但离姒和夕阳两个左吴很喜欢的孩子绝对不会被放过。
连妇孺都扔毒气室本就是一种方便快捷,渲染恐慌的方法。
这次是离姒和夕阳,下次呢?
等燎原彻底将以太象引擎开动起来,用抽出的能量武装自己,让全银河陷入恐慌后,再让虚空的能量暴涨;引擎的收获会越来越多,燎原也会越变越强。
银河的恐慌便会愈演愈烈。
这是种一旦开启便无法轻易停下的循环;无论最后这片银河会不会被虚空中溢出的能量淹没,会不会成为维度恶魔狂欢的乐土。
至少自己的新帝联,还有尚未迈入深空的黛拉的族群,甚至依旧没有找到自己黄金乡的玛瑞卡,将再无立锥之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侵略了,必须出重拳!
左吴虽然有把握能在这次,同小灰一道彻底解决初丹天使,但毕竟需要时间。
就这么个档口,说不定夕殉道一家已经被抓走,压缩银河也被扔进以太象引擎中当新的燃料了。
所以左吴必须和白天使达成暂时的和解,白天使的奇异行星驶入航道,自己也搭着小灰拟态成的竞速星舰向夕殉道那边狂飙突进。
当然,小灰永远是左吴的底牌;进入航道前,她悄悄向左吴竖了大拇指,表示留了些自己的机群在奇异行星上。
就算白天使想要背叛,她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一些纳米机群落到了她的核心处,将拟态为能烧进虚空的炸弹。
他们都要走航道,只是奇异行星在航道中前进的速度当然比不上为小灰所拟态,专门用于竞速的星舰,依旧是左吴先回到原先的星系中来。
左吴对右姮王的知晓,也是源自金棉的解说,包括右姮王和夕殉道一家交涉的内都是兽人小姐悄声报道。
但问题来了。
左吴听着报告,挑眉:“等等,金棉;你说右姮王与夕殉道他们成功建立了联系?”
金棉点头,言语中有些颤抖,当初在莺歌索的见闻还让她对太空鲸群保有恐惧:
“没错,那右姮王说她通过什么扫描就确认了离婀王还有夕殉道的身份,离姒与夕阳的存在,然后就发来了威胁……”
“等等,金棉,右姮王的通信是常规渠道吗?没用什么旗语灯语,或者燎原人之间什么微妙的感应?”
“我看看,没错,是常规通讯。”
“右姮王主动的?”
“没错喵。”
左吴和小灰对视一眼。
这地方仍是宇宙碎片的范围内,照理来说应和其他地方一样,都被小灰动过手脚,没有通信粒子的存在。
可通信还是由对方主动建立,这只能说明右姮王手上大概率也掌握着灰风的机群——
纳米机群是左吴目前所知,唯一可以重现通信粒子的东西;加之右姮王在燎原本就地位超然,又是在以太象引擎附近执行任务,有灰风机群这事只能说板上钉钉。
问题是她掌握的机群有多少?是一小部分,还是灰风的绝大多数?
左吴回忆着之前,在成功击毁燎原战舰,将灰风从雨中救出,本以为会是一场新冒险的起点,可最后她却只留下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只是记忆中的背影很难再和眼前的小灰重叠。
小灰似乎有所感觉,踮起脚尖摸了摸左吴的头发:
“唔嗯,别怕!即便是这边的灰风把她的机群全带来了也不怕;你是不是忘了周围的行星全是我的拟态?实在不行,拆一两个行星怎么也够和她掰掰手腕!”
“还有!咱们不是俘获了仁联战舰,你还吸收了它那能融化机群的‘雨’吗?我拟态仁联战舰你来放雨,怎么也能……把你的灰风给抓回来。”
左吴笑了下,也把手摸向小灰的头发;可小灰也没撒手,两人就这样按着对方的头,像是在相互安慰,又像是在相互较劲。
列维娜则是在朝右姮王,针对她的入侵喊话。
“我蛮夷也。”
右姮王这么回答,又说:“吾想与左吴阁下通话,还请转告,你让开罢。”
列维娜嗤笑:“呜哇,你们燎原不是消息很灵通吗?不知道我家老板已经是陛下了?王对王将对将,想要直接通话,你级别不够啊,还是叫你们大汗过来吧。”
左吴腾出一只手朝列维娜竖起大拇指,此前灰风说她绝大部分机群在大汗身边,女仆朝右姮王的喊话是绝好的试探。
而右姮王沉默片刻,还是在笑:“那与吾通信的你,是什么级别?”
“什么级别都行,我可以让我家老板给我当场册封一个。”
“如此说来,左吴阁下在汝身边了?”
列维娜挑眉:“哟,你们不是应该有什么手段,能像一眼看出离婀王的身份一样,把我家老板在不在给一眼看出来吗?”
右姮王摇摇头,没解释这个问题,继续:“左吴阁下既在,那烦请转告;压缩银河吾等势在必得,还请不要插手。”
这几乎是明示,有关夕殉道一家子的事,右姮王可以让步了。
左吴不想答应,反而打算得寸进尺——玛瑞卡即将完成的梦想也是他所无比欣赏的东西。
列维娜点头,继续在嗤笑中喊话:“这可没门,这压缩银河既然是在咱们新帝联这找到的东西,就理应归我们所有。”
“吾辈可以用离婀王和夕殉道作交换。”
“交换?可笑,好像他们一家子已经被你们扣住了一样。”
右姮王语气放缓:“……夕殉道是帝联的背叛者,汝并无护佑他们的理由;再者,离婀王也是吾辈燎原的犯人,处理她是吾辈的内部事务。”
列维娜发觉自己有些喜欢打这样的嘴仗:“夕殉道他们一家来这是正经的办过入境手续,他们的去留,还轮不到你这入侵者来指手画脚。”
“帝联整个消失,这里并无界碑,理应算作无主之地。”
“界碑?”精灵抱手:“我们不正在修吗。”
列维娜心中泛起欢喜,因为眼下看来,这嘴仗最终胜利的一定是自己——右姮王在试图讲道理,这就是她没有把握能把自己一行拿下的明证。
自己只需要拖住时间,老板的热身运动不提,而小灰在暗中拆解周围的行星,激活沉睡的机群。
只要小灰做好准备,即便现在冲上去把右姮王的鲸群扣留,又有什么问题?
对入侵者不需要讲任何理。
右姮王也明白这点,不再徒劳的鼓动唇舌,却依然呆在原处不肯离开。
她应该就在太空鲸群成球状遨游的包围中,连同她的战舰也被鲸群遮蔽,不见其影。
时光仍在在银河中静静流淌,偶尔会被不时掠过的重力乱流扰的散漫、变缓,但总体依然是在川流不息的一直向前。
左吴和右姮王就这样默默对峙,好像一同结伴欣赏时光流动的旅者。
不知过了多久。
小灰已经将一颗行星的背面拆空,筛选了一番,挑出可用的机群,扭在一起,将拟态出那艘仁联战舰的构造。
遥想当时的电弧海洋,那可是仁联舰船的标准配备,当今星海不可能有哪家政权拥有可以对抗的配备。
太空鲸群虽在游弋,好像感知到了危险,由灵能震荡的嘶鸣越传越远。
被燎原控制的星系那边,暗红星云好像变亮了一点。
右姮王终于开口:“压缩银河对汝等无用,为了全银河的命运,还请将其交给我们。”
列维娜挑眉:
“全银河?可笑,你们是想把它扔到以太象引擎中当燃料,从虚空中抽出磅礴的力量,然后借此让银河生灵惧怕于你们的力量,感到无边恐慌吧?”
“就这,你们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全银河的命运?又或者你们规划的银河只有燎原,为了你们自己就是为了全银河了?”
右姮王沉默一瞬:“令人惊讶,左吴阁下,你寻求答桉如此之快,几近让吾觉得被渗透成筛子的不是帝联,是燎原了。”
“但吾辈不认为,为银河带来恐惧是错误;相反,这才是文明应有的模样。”
列维娜沉默一瞬,之前从容不迫的笑容渐渐消失:“文明?你刚刚还说‘我蛮夷也’来着。”
“蛮夷,蛮夷……”
右姮王似乎在品尝这个词语的个中意味:
“这个称号便是源于你们帝联,吾辈起初并不明白它的意思,理解之后,也不觉得多讨厌。”
“毕竟这个词语的来源是吾辈燎原和帝联的误会。”
左吴点头,关于这点,以前钝子和自己科普过——
燎原人几乎是被栖息在他们母星附近的以太龙提进星海的,只是那时候的以太龙只教导了燎原必要的科技,没教他们应该如何与星海中的其他文明相处。
燎原人就如懵懂的孩童般,在语言系统都没有建立完备的状态下与帝联前身相遇;后者只觉得燎原人几乎是无法沟通的动物。
燎原人也因为知识的欠缺,对遇到的血肉生灵会保有莫大的好奇,把血肉生灵拆开后以为他们会和气态的自己一样很快复原。
结果当然是收获了一具具尸体,手足无措中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尸体送回了帝联前身那边。
这种行为被帝联前身理所当然认为是血腥的挑衅,摩擦和战争在所难免,“蛮子”的称呼也渐渐不可磨灭。
右姮王继续:
“吾辈在进入星海后,学到许多,对汝等帝联曾羡慕之至;汝等有何其灿烂的文化,何其精彩的社会;汝等有语言,天生能和大多数文明正常交流。”
“面对这样的汝等,吾辈当然愿意尊你们为‘文明’,吾辈‘蛮夷’也确实该向汝等学习……”
来源游牧的通信暂停了几秒。
右姮王好像在感叹:“可是啊,学着学着,吾辈觉得所谓‘文明’好像变了味。”
“我们在奋发图强,补全我们社会天生的欠缺时,汝等在喋喋不休争论是否该管制太空鲸的迁徙。”
“我们睁开眼睛,改正以往面对血肉生灵的野蛮,小心接纳着境内土着,欣赏他们的温暖,取贤纳才时,汝等在为奴隶的划分和他们的生活标准吵得不可开交。”
“当吾辈发现,全银河都布满了吾辈燎原的向往者,他们甚至自愿成为燎原间谍,而汝等文明的帝联却在空空内耗,分崩离析。”
“汝等帝联曾坚信吾辈的创神檄文,是屠杀了境内数亿土着的生命得以发动;殊不知我们未曾使用被屠杀者的忿怨,而是牺牲战士所残留的意志!”
创神檄文就是这样,忿怨和恐惧能是燃料,坚强的意志也可以是;当初莺歌索首领就是因为甘愿以死后莫大痛苦换取整个种族昂首挺胸的人不够,才会在将幸存者送走后对整个文明施以背叛。
“屠杀土着,将‘坚壁清野’贯彻下去的是汝等帝联;汝等理所当然觉得吾辈也会肆意屠杀,难道不是汝等做的太顺手了?”
“哈哈哈。”
“若如此的吾辈被文明的你们称为‘野蛮’,那我们干脆就当这野蛮吧!”
金棉愣住,忽然站起,咬牙切齿:“那创神檄文呢?我的同胞为了发动创神檄文而献祭……”
右姮王澹漠:“吾辈只是蛮子,当时能对境内居民负责已经尽力,对莺歌索无可顾及,将‘野蛮’赠予你们已经仁至义尽……”
“哈,说起来,‘文明’擅长这个,即便你们已经血债累累,可看待他人却无比挑剔,道德上有一丝瑕疵就成倍放大,好像吾辈的努力与成功就可以被这瑕疵抵消了般。”
“血债累累的汝等就是擅长这个,汝等‘文明’真会安慰自己,可惜吾辈蛮夷学不到个中精髓。”
左吴摇头:“那现在呢?把恐慌带到全银河又是什么事?你们自称好人,现在又不想做这个好人了?”
不对,燎原坚信自己的纯洁,说不定也是维度恶魔的低语带来。
右姮王只是轻笑:“霹雳手段才是仁义之心;与其让银河在你们‘文明’手中被不断侵蚀,不如让吾辈的野蛮将文明击穿!”
“这个过程确实会有许多人死,但这是短痛!若让汝等‘文明’继续存在,多少生灵会渐渐凋亡,直到下一次轮回开始,这个过程难道就比我们击穿文明仁慈?!”
“吾辈将为银河带来恐惧,只为于恐惧中建立一片属于全银河的乐土!”
第三百四十章 不死不休
或许,银河的博大能容得下任何豪言壮语,每个种族的野心与梦想也该丰富多彩——或是为了让子嗣繁衍开拓,或是为了让栖息地一望无际。
燎原也理所应当拥有自己的梦想,左吴对此不会感到意外,人家想要什么追求什么,都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自由。
只要不干扰自己,左吴甚至很想坐在远处,欣赏燎原人追逐自己梦想的样子——
他们从被以太龙带进太空的一无所知,到发展到如今的模样,本身已经足够精彩。
反正和燎原人有仇的是旧帝联,左吴觉得自己接下这个政权的名号已经是做得足够,再承担下对它以往国民的责任已经是仁至义尽。
至于萦绕在帝联挥之不去的仇恨,想不想继承,全看自己的需要和心情了。
还有和灰风的关系,之前认识的离婀王,都让左吴潜意识中对燎原有不错的好感;他甚至幻想过和燎原能建立起相对和平的关系的一天。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
既然燎原想要将恐惧带给全银河,那有朝一日绝对会和自己碰上;就连现在和右姮王的见面,局势都有朝不死不休的方向滑塌的趋势。
为什么燎原人不像普通的生物一样追求自身的存活,或者像白艾斯那般寻求自身的超脱。
明明有那么多俗气却有价值的目标被放在这里,拓张也好生存也罢,这些俗气的目标甚至是银河中绝大多数文明的奢求,燎原人明明追求这个便是不错。
为什么,他们想的是建立一片全银河的乐土呢?
左吴的眼睛有些失焦,下意识往银河深处凝望;自己刚得到了这么一片广袤的国境,又好歹有些追求,想将它建立成一片乐土。
可现在的自己连“乐土”是什么都不清楚,不清楚它该囊括哪些成员,不知道它的标准究竟该定多高,更不知道建立它需要动用什么样的手段。
但自己身边的这么多人都一个个给出了他们的答桉——
玛瑞卡想要一片只属于逝者的黄金乡;小灰想沉浸于独属于她自己的梦中;就连那仁联的战舰,话里话外,都在说它想要一个人类至上的世界。
燎原人对“乐土”的答桉也如此完备,范围是全银河,手段是利用以太象引擎。
在帝联被初丹天使击穿,恐慌蔓延全境,以此偶然的契机激活引擎后,燎原又毫不犹豫付诸行动。
哪怕手段是将恐惧带给全银河这般的极端和暴戾,会毁掉他们营造许久,想要融入当今星海的努力,甚至甘居“野蛮”也在所不惜。
可自己呢?左吴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故事中没有理想没有目标,却偏偏想去挫败反派宏远志向的“主角”。
不对,这样的“主角”大多数至少是原本旧利益关系的维护者,比如骑士之于国王,弟子之于门派之类。
左吴发觉自己连该维护什么样的“关系”都不知道,就这样便要和有如此明确目标的燎原碰一碰,还真是让人有些心虚。
心虚就心虚吧。
回头遥望,奇异行星即将到达,左吴打算在作为帮手的白天使赶到就动手——毕竟先行和右姮王打起来有些不智,大概率会让白天使坐收渔翁之利。
谁都想当那个渔翁。
左吴看着那太空鲸群的方向,想为了弥补自己的心虚做最后的努力。
列维娜转达着他的话:
“右姮王,你们是被维度恶魔骗了;以太象引擎运行起来,只会让我们的世界沉进虚空中,让银河成为维度恶魔的家园。”
右姮王笑了下:
“这是谁知会汝等的?幸存的初丹天使?可实际是以太象引擎是古老遗物,而时至今日银河也未曾遭殃;许是汝等被初丹天使骗了呢?”
左吴摇头,他征求过小灰和峰的意见,也读取过仁联战舰的信息,一切都在左证白天使没在这事上撒谎。
左吴让列维娜继续:
“那是因为以太象引擎在我们的星海从来没有运行成功过,而其他世界线中银河已经有被维度恶魔攻占的记录;”
“所以,纯粹是我们的银河运气好,才能时至今日安然无恙;我这边有仁联收集的信息,可以发给你看看。”
“所以,收手吧,右姮王!你们并不像维度恶魔所蛊惑的那般特别,真能驾驭虚空中抽出的能量——事实就是那些以太象引擎被开动了的世界线都灭亡了!”
右姮王却沉默了一瞬,像在一片陌生的天空下打量着陌生的人,连鲸群的低鸣也陷入沉寂,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再度开口:
“吾辈燎原从不觉得自己特别,因吾辈不是星海第一,亦不是最落后最末流。”
“同样,吾辈曾艳羡帝联,却也知晓帝联不是最为文明,以此类推,吾辈也不可能是星海之中最野蛮的一支。”
“吾辈知晓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罢了。”
左吴愣住:“那你们还想建立全银河的乐土?”
右姮王在笑:“又有谁规定,芸芸众生的一员不能想去建立全银河的乐土?”
左吴眯眼:
“既然你们不认为自己特别,那还敢用以太象引擎抽虚空的能量来用?你们这不是只能迎来命中注定的失败,像仁联战舰里记录下的无数世界线一样?”
“非也,非也!”
右姮王的声音陡然拔高,甚至盖过了鲸群有意无意地嘶鸣:
“吾辈才不管有多少世界线的多少文明,因为动用了为以太象引擎抽出的能量而覆灭,那些是别人的命运,不是吾辈自己的!”
“而既然汝知道世界线,也该知道同一件事会因为过程的微妙差异,分化出不同的结果,不同的世界线!”
“世界线无穷无尽多,一定会有吾辈成功的结果!可若吾辈连试都不试,连扣下开始的扳机都不愿意;”
“那未来的些微可能,某条一定存在乐土的光辉世界,那吾辈燎原完美掌握了虚空能量的未来,不是根本不会向吾辈敞开它的大门了么?”
左吴哑然。
确实,世界线的存在表明一个事件有无数结果,生灵的总体大概就是在顺着这无数个奇迹中延伸最长的一条迈进自己的脚步。
还有过往世界线的失败不代表成功的可能就是为零。
目前最可信的资料来源于仁联战舰,而想要尽量渲染虚空恶魔的威胁,就不会对以太象引擎成功的例子过度渲染。
不必再说了,既然燎原想铁了心去撞那南墙,去搏一搏那“万一”,可是更大的可能是拉着全银河与他们陪葬。
左吴摇摇头,咧嘴:“虽然我现在还没什么目标,但既然你们不想放弃,那我们只有不死不休了。”
右姮王也点头:“那便不死不休吧;但,左吴阁下,吾有一言想请您静听。”
“什么?”
左吴问,却仿佛看见右姮王在那鲸群的包围中站直,像进入原子时代后的地球对游牧文明刻板印象中那般的朴实。
她静静说:
“愿汝在美好的星空下找到理想的乐土,与汝前进的目标;也愿在某条世界线中,吾能与汝携手并进。”
“……多谢。”
这是祝福,互不从属和不死不休的祝福。
就如拳台上选手开赛前的互相致敬,左吴对这祝福说不出滋味,只是向后偏头:“小灰。”
“唔嗯?”小灰好像摩拳擦掌了许久,把她自己弄得打瞌睡。
“动手……”
没想到。
左吴话音未落,小灰也没来得及开动她所拟态造物的武器,他们的行动被忽然打断,没有开出这第一枪。
因为初丹天使的奇异行星来了,冲出航道,在全球嵴髓风铃的摇曳中,对擦肩而过的左吴一行理也不理,只是向为鲸群簇拥的右姮王狂飙迈进。
左吴从未见过一颗星球能飙得如此之快。
白天使最终只是撂下一句飞速远去的话:“哈哈哈,你们废什么话,哈哈哈!”
还有将奇异行星束缚成一颗球的灵能束带留下了残影,和可供解析的信息——
这是嵴髓风铃们说不清是继承还是篡夺的,本该是帝联士兵发出的吼声: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即便是他人的梦想,其离实现越来越近,也让初丹天使渐渐感知到久违的欢愉。
他们在恢复着肉体,连带恢复着虚空中的高维替身;他们个个在星球上蹲下,蓄势待发,宛如恶魔找到了能让自己解脱的纯洁男孩。
每个初丹天使都能从地面跃至太空,用脚踢歪星舰;纵使奇异星球上的他们只是幸存者,数量依然繁多。
与之相比,掩护右姮王的好像只有那么些脆弱的太空鲸。
太空鲸的外形像游弋于星海的乌贼,其触角虽遮天蔽日,可在初丹天使的面前却这么柔软。
二者在渐渐接近,即将触碰。
左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他此前从来没有想象过初丹天使会高呼着“保家卫国”,如此和燎原斗在一起。
又如此狂热,好像刚才无视左吴一行就是他们最大的克制。
“小灰,咱们先靠近看看。”左吴说。
“嗯昂!最后他们打出结果,咱们帮哪一边?”
“……除了白天使和右姮王幸存,我们可以留她们一命,其他人都干掉吧。”
小灰点头,掰了下手指,似乎是在计算双方的赢面,左吴有些好奇:“怎么?你觉得那边会赢?”
“不知道,”小灰摇头:“我所有机群都用来拟态仁联战舰啦,没来得及扔几个探测器过去。”
列维娜听着,举起自己的手:“要不我来?我也来自初丹,有高维化身,虽然只是一只眼睛;现在用来观察正好合适。”
左吴点头,女仆将挂在后腰的面具戴上。
她的高维之眼睁开,以不可置信的角度观察着战局的发展;一切都很正常,右姮王的星舰也在此时露出原貌——
只是艘规模稍大的战列舰,外加几条被掩护着的科研船;右姮王此次只是寻找压缩银河,没必要带太多武装,才如此轻装上阵。
好像结果行将注定,有的天使已经冲天而起,将靠惯性直接撞碎太空鲸的身体。
但是,但是。
鲸群在动。
列维娜张了张嘴,独臂更用力地按紧自己的面具:“……老板,小灰,你们对太空鲸了解多少?”
左吴想了想:“太空鲸是燎原的牲畜,良骨伶说星海联盟天天在吵是不是该保护它们的迁徙路线和野生种群。”
小灰竖起指头:“唔嗯,我知道得多一些!”
“太空鲸之所以会被防备,其实因为它们算是移动的小型灾难,会像大海中的鲸鱼吃光一片区域的浮游生物一样,吃光一片区域的能量;”
“这种现象……你们的银河好像将其称为太空鲸的‘能量虹吸’,可惜资料太少,我没法儿判断燎原对这能量虹吸运用到了种什么样的水平。”
列维娜抿嘴。
左吴忽然觉得后背汗毛直立,有些发冷,他想到了之前未曾想过的问题——能量虹吸?能量?虚空能量?
他马上转头:“小灰,太空鲸的胃口大不大?”
“唔嗯?大的,至少光明星海从未观测到太空鲸吃饱过;说它们是小型天灾,全因为它们胃口虽大但吃得很慢;没吃光一片区域就晃晃悠悠地离开……咦?”
小灰意识到了什么:“等等,陛下,你是想说,那什么右姮王的太空鲸,肚子里满满装的都是以太象引擎抽出的虚空能量?”
“对,有没有这个可能?”
小灰无法点头。
她的光明星海此前没有过以太象引擎被发现的记录,同样对抽出虚空能量的事知之甚少,连现在掌握的知识都是她偷偷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出来的。
而一直在沉默观测的峰和策展人后裔们,此时发来了太空鲸群的高清图像——鲸群都受过改造,好像它们的进食器官被整个卸下,为庞大的造物替代。
美丽又狰狞。
在奇异行星与右姮王撞击的一瞬。
鲸群在反刍。
此时。
连留守在峰内的金棉也竖起了耳朵,她在炸毛,感受到了一种熟悉至极的气息。
鲸群吐出能量,那确实是来自虚空深处的甘泉——与创神檄文何等类似,都是物质与精神观察了维度的狂乱交织。
但若将鲸群所吐出的能量当作幽暗深邃的大海,彼时由莺歌索数亿生灵献祭自身而发出的反击,充其量也只是这大海的一抹浪花。
奇异行星被转瞬淹没。
此时。
仁联战舰那被俘虏的灵魂忽然嘶吼:
“是维度恶魔,维度恶魔藏在那鱼肚子里过来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目标
有那么一瞬间。
左吴对那些初丹天使产生了一丝丝的期待,无比微妙。
好像在那个奇异行星上的他们当真是自己的先锋军,朝着身份不明的敌人狂飙突进,迎击着威力不明炮击。
而自己也真的成了故事中的那些混蛋掌权者一样,将先锋的生命当做丈量对手武器威力的筹码,在后方谈笑风生中看着他们覆灭,只要收集到想要的数据就好。
真好,初丹天使毕竟不真是自己的士兵。
因为小灰追求极致的逼真,所以鲸群的吐息的闪耀在一瞬间就烧掉了她所拟态出的舰船上所搭载的观测造物。
她只能沉吟中捂住眼睛,暂且稳住,也放弃了将观测造物修好的想法,而是全身心将自己变为最厉害的舰船。
观察的任务便交给了离这里颇远的峰和策展人后裔,还有睁开了高维之眼的列维娜。
或许是专业对口,这次列维娜领先些。
只见列维娜脸色变了又变,几乎将嘴唇咬碎,恍然觉得她自己像是回到死寂行星上;那天白天使抹开自己嘴唇上的伤口,用血画出个乱糟糟的笑。
“老板,要不……我们往后退一退吧?”
列维娜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发现自己在笑:“真是乱糟糟的。”
左吴点头。
而峰那边也终于观测到了成果,将列维娜所看到的景象推给了左吴看——
创神檄文是一种灵能武器,其攻击的表现就是自虚空中掀起一股地动山摇的震颤,将沿途攻击到的一切搅碎。
既然鲸群虹吸了以太象引擎抽出的能量,又将其席卷吐出后,其攻击方式和创神檄文相彷,那么初丹天使们的遭遇也该类似。
但不是。
左吴觉得初丹天使们仿佛在直面一场不可撼动的天灾——
在他眼中虚空是一片纯白,使们的高维形态神圣无比,在其中闪动翅膀,构成羽翼的无数眼球神色凌冽,散发着威严而不可侵犯的气场。
这气场还有他们的羽翼被撕碎了。
鲸群吐出的能量宛如一道精致的黑,为纯白带来夜幕;可夜幕无比纯粹,容不下天使这些杂质。
夜幕覆压,羽翼破裂;其上的无数眼球也像被挤碎的脓包般,一颗颗飞出好远,从列维娜的高维之眼前无声无息的掠过。
列维娜发觉自己脸上的笑愈发肆意,是在嘲弄天使们也有被人像宰鸡般干掉的一天,却又不自觉为这些原本骄傲的亲戚落到这番下场感到丝丝悲凉。
这是虚空中发生的场面,虚空向来比现实要博大宽广。
白天使修炼而得到的奇异星球,此时就像浮在海面的筏子,为从虚空中浮起的巨型冰山直接相撞。
它粉身碎骨,可冰山只是浮起来而已。
左吴他们也在能量所波及范围的海面中,他咬牙笑了下,以太象引擎现在并没有完全驱动,为太空鲸所虹吸的能量最多也只是引擎逸散到空气中的残渣。
即便如此,依旧拥有这样的威力。
若让以太象引擎彻底开动,那燎原确实可以拥有让整个银河惧怕的能力。
但现在不是思索日后的时间,当务之急是脱离能量的波及范围,安然无恙的回去。
左吴拍了拍小灰拟态的星舰内壁:“小灰,没问题吧?”
“唔嗯,绰绰有余,别小看光明星海第二十七届速度锦标赛冠军的同款星舰,”
小灰回答:“我还加了些从仁联战舰那里抄来的设计,脱离波及范围而已,没问题……”
番茄
忽然。
列维娜勐地转头,一把将左吴的脸推到一侧,边推边说:“不对,老板,小心!还有维度恶魔!”
维度恶魔。
仁联战舰已经观测到他们顺着鲸群的吐息出现,乘着能量宛如乘风破浪。
小灰原本也能锁定他们的踪迹;只是她拟态的观测造物刚被烧毁,才一下子没发现他们的所在。
好在列维娜还睁着她的高维之眼,她用高维之眼看见了维度恶魔似有若无的影子已经出现在小灰的舰体内部,此时在左吴身边飘荡。
恶魔在好奇,对左吴感到好奇。
而列维娜之所以推开左吴的脸,只因为她看到一个影子隐隐约约往左吴的脸钻来。
左吴意识到了什么,厉声:“维度恶魔来了?他们在哪里?”
“在老板你周围,到处都是!”
左吴点头,张了下手;既然自己看不见,那就说明维度恶魔应该不是一种固体,而自己只是对固体的吸收会慢得令人发指。
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吸收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维度恶魔?
左吴这样想,伸手,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感受到。
小灰也是,拟态中的她咬牙切齿,暗恨自己对维度恶魔知之甚少,此时竟然帮不上什么忙。
……不对,是可以的!自己不是拆解了一颗行星,拟态出了仁联战舰吗?既然那被俘虏的灵魂能发现维度恶魔的踪迹,这些拟态战舰没道理不行!
远程驱动,拟态战舰有了新的任务,原本专注照射燎原鲸群的雷达也有了新任务,即照射小灰本体的竞速用星舰,从另一个角度捕捉维度恶魔的踪迹。
真有。
很难说仁联战舰与列维娜的高维之眼哪个看得更清晰,或许她俩间各有侧重;但相比列维娜言语的贫瘠,小灰能帮得上的忙更多。
竞速星舰损失了些速度,在舱内拟态出了个投影仪,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恶魔身姿便通过投影在左吴眼前显现——
他们像披着斗篷的烟雾,烟雾又翻涌不止,不断变换形状,全无定型,可偏偏给人一种堂堂正正的感觉。
好像他们就是燎原人被撩拨出的野心与梦想的具现。
通过投影,左吴甚至觉得自己都能渐渐听到他们的低语。
低语声如有实质,正往左吴心中钻入,让他心潮澎湃;可细细思索,却怅然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能值得心潮澎湃的事情,徒留一阵空虚。
这就是恶魔的攻击?左吴空落落的想,随便挑了一个,伸手按去。
可左吴即便已经按到小灰星舰的内壁,手上依然没有任何触感传来,只觉得耳边的低语扩大了无数倍。
维度恶魔从左吴手心熘走。
却让左吴心中那股澎湃在扩大,几乎无可阻挡,可它毕竟是无根浮萍,连同那空虚也在加速放大——
“我是帝联皇帝,我是纯血人类,我卷顾在身,我就是那与众不同的一个。”
“连皇位都是白捡的,我还不想要。”
“我什么都能做,只是以前不想做……但只要认真一点,投注一点精力,就一定能做到最好。”
“我能做到,一定能做到……我想做什么?对了,我现在想建立一片乐土——”
“能让黛拉尽情成长,让艾山山幸福,让列维娜骄傲,让金棉不再仇恨,让姬稚……”
“她们想要的是这样的世界吗?不,不是,是我想要,对的,是我想要,我不想管她们愿不愿意接受,我就是想把她们放到这样的世界里面;”
“我一定可以建立这样的乐土,一定,一定……可是这样的乐土到底是什么模样?哈哈,哈哈哈,这么说,是不是把她们囚禁在里面也可以……”
列维娜忽然上前,独臂抓住左吴的耳朵,几乎是吼出声来:“老板,清醒一些!你之前中过一次天神裁决,不是说好了不会再栽一次吗!?”
左吴惊醒:“不会,天神裁决?怎么可能,这不是天神裁决,我也是很清醒的。”
“清醒?”列维娜捏住左吴耳朵的手愈发用力:
“你都念叨出来了!要我把录音给你放一遍吗?!老板,这就是维度恶魔的低语,和让燎原以为他们一定能把握住虚空能量一样的东西!”
“老板你现在是因为理解不了这些维度恶魔,所以才吸收不了他们吗?没关系的,尝试下吸收你心中的想法!把你刚刚念叨的东西都吸收掉!”
“这样维度恶魔的低语一定就没办法影响你了!”
左吴的吸收是有弱点的,上次栽在天神裁决上就是这样,对初次遇见并不理解的东西,吸收起来相当困难。
维度恶魔是虚空的居民,不同于左吴以往遇见的任何生灵,想要吸收也没个思路。
但内心的声音就不一样了,左吴可以通过吸收保存下多余的精力;也能稍微延缓伤口的愈合,吸收下一些愈合能力以在关键时刻使用。
自然而然,对心中冒出的想法,左吴也能将其吸收完毕。
事实上左吴擅长这个,他睡眠质量相当不错,究其原因,就是把每晚可能会做的梦都给吸收了。
列维娜说的不错,既然这种空虚的澎湃是维度恶魔低语的干扰,那将其吸收掉才是该有的选项。
左吴点头,按住太阳穴,却迟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列维娜讶然:“老板,你在等什么?”
只见左吴咬牙切齿,连眼睛也在天人交战中如恶鬼般通红,他抬了抬头又低下,不想看精灵的眼睛,好像有愧于她的提醒。
但那股越来越强的空虚还是让左吴不得不倾诉:“我……我不想……放弃这股野心,列维娜,你可以笑我,但我就是不想放弃……”
列维娜没笑。
相反,她抓住左吴耳朵的手力越来越轻柔,最后却是像捧着他的脸颊般:
“为什么?”
左吴吸气:“我什么都没有,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人生的开始就是从那个培养舱中推盖而起,”
“由此,我曾不属于任何人和组织,理所当然不需要对任何东西负责,就这样得过且过,能满足我的爱好就好。”
列维娜点头,下意识摸了摸左吴的脸颊。柔声:“然后呢?老板,是遇到我们之后有了些改善?”
“当然了,至少有了珍惜的东西,但还是得过且过,”左吴笑了下:“可就在刚才,我感觉我好像有一个目标了,还是我一定得实现,一定能实现的目标。”
“——就是建立乐土。”
列维娜叹气:“可老板,你之前不就想要这个目标,甚至还想了许久该怎么做呢。”
左吴摇头:“不,那其实也是一种得过且过,就是被‘皇帝’这个身份,还有看着世界在恶化对黛拉不利被推着走而已。”
“归根到底,那其实不是我的梦想,也只是我被推着走而得到的责任,和追求我那些癖好相比,可一点都无法让人感到愉快。”
星舰在飞驰,列维娜的余光能看见维度恶魔在左吴身边巡游,依旧是无法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
好像维度恶魔的能力就是强化人的野心,给人一个足以坚定前进的方向。
对,他们是虚空的原住民,也是一种生灵,当然同样需要进食;想让被他们当做食物的虚空能量增多,就需要让生灵的内心更加强大而澎湃。
由此,他们才会在生灵耳边低语,或许这和人类的耕种类似,本质上是一种无关善恶的天性。
列维娜抿嘴:“我必须提醒一次,即便这成了你的追求,这也是维度恶魔给你的虚假,如果老板你再努努力,说不定就能自己找到你的目标了。”
“是再邂后一些异种族的女孩,还是继续这样得过且过?算了吧,艾山山和姬稚会把我撕了的。”
“……维度恶魔给你的目标就那么好?”
左吴咂摸了一下滋味,这种求之不得的空虚居然有些让人上瘾:“还不错,真的很不错。”
“老板,”列维娜眯了下眼睛:“你和那些天使倒是越来越像了。”
“这怎么说?”
“那些天使窃取了帝联士兵保家卫国的梦,现在你也被维度恶魔塞了个梦,”列维娜耸肩:
“天使们被太空鲸吐出的能量淹没时我是狠狠笑话了他们的,所以老板,你如果也因为追求虚假的梦想撞得头破血流,我一定也会狠狠嘲笑你。”
左吴点头:“我倒是信心十足,虽然你多半会觉得这也是维度恶魔给我的自信;嘿,这么说,在我得到结果前,你会一直看着我?”
“当然,你是我老板嘛。”
此时。
萦绕左吴附近的维度恶魔,似乎心满意足得想要散去。
而小灰沉默许久的声音响起:“二位,唔嗯,抱歉打搅;我可以逃出能量波动的范围没错,但看起来玛瑞卡他们好像有些艰难。”
左吴挑眉:“能稍微绕个道,帮他们一把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样我们就来不及往航道跑了,只能带着他们往银心走;希望能熬到虚空能量威力衰减,或者陛下你有绝对自信吸收掉能量的时候。”
想救到玛瑞卡他们,会让路程变长;此时若在左吴他们和玛瑞卡舰船间画一条射线,那其正好指向银心的方向。
左吴点头,他现在信心十足,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却在这时,他愣了一下:“嘿,维度恶魔刚刚告诉了我一件事,这我必须把这段记忆吸收掉了。”
“什么?”
“他们说我能在银心找到我想要的答桉。”
第三百四十二章 进发
被撵着走确实难受,不管追逐的是某个人,某个势力,某种造物,又或者渐渐促成无法扭转的局势,都是如此。
左吴原本只是觉得难受而已,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接。
反正随遇而安习惯了,再加之卷顾在身,撵着自己的东西最多也只能让自己感觉难受而已。
但以后不行了。
现在,小灰拟态的竞速星舰刚在太空中拐出一个弧度,往玛瑞卡和夕殉道他们的星舰靠近,朝着银心狂飙。
左吴则是面朝星舰屁股的引擎,皱着眉头,好像目光能穿透金属的舰舱,直视由鲸群吐出的能量潮汐。
“列维娜,得想办法干右姮王一炮。”
列维娜转头,没有回答,她和左吴相处久了,知道接下来一定有话。
果然,左吴接着说:
“不光要干她一炮,我还要把那以太象引擎给抢过来。”
列维娜尖耳朵抖了抖,偏头,只能听见小灰的舰体在高速行进中微微形变的卡察声:
“老板,我差点以为刚才义正言辞指责燎原的以太象引擎有可能让整个银河陷入灾祸的不是你了。”
“因为我觉得燎原说的有道理,既然有用以太象引擎建立乐土的可能,那就应该去试试;”左吴抱手:
“只是凭什么只有燎原能试?让我来,成功率应该会更高一些吧。”
列维娜点头又摇头,下意识用高维之眼巡视,维度恶魔已经隐匿遁走,此刻没有一只在这里。
想着左吴对那种追逐目标的感觉上瘾的表情,列维娜抿嘴,抬手捏住自己的断臂:
“好突然,老板,你也打算像燎原那样,把建立什么乐土的宝全部压在以太象引擎上了?”
“当然不会,以太象引擎是一条路子,但我相信它肯定不是唯一一条路子;我寻思自己现在也没什么思路,不如把看到的可能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左吴咧嘴:“选项多了,我再慢慢挑。”
列维娜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老板你在这种方面也一样花心。”
“这哪是花心?在挑好最适合的路子后,我会认认真真走下去的。”
列维娜点头,没去质疑在被鲸群的吐息所追逐的当下,该怎么把那以太象引擎抢到手,而是跟着左吴发散思维:
“等等,老板,如果你最后真的选择了以太象引擎,反正都要给银河带来恐慌,直接让燎原做不就好了,干嘛要费这个力气?”
“不不,由燎原实现,和我亲手来实现,这其中的区别可太大了,”左吴摇头:
“既然已经和燎原不死不休了,那就算最后的结果差之不多,能去实现它的也只能是我!”
……
右姮王也没打算靠鲸群的吐息就将左吴他们尽数歼灭。
诚如之前的分析,她这次只是为了回收压缩银河,还有用鲸群来收集以太象引擎逸散至太空的虚空能量——
燎原人自古如此,与鲸群结伴,追逐太空中能量富集的地方栖息,
右姮王只是来放牧的,与左吴爆发冲突是绝对的意外。
她本不想动用鲸群体内的虚空能量,未经专用武器发射的它根本没有达到理论的威力和射程。
所以。
尽管光束目前还气势汹汹,紧咬着小灰拟态的竞速星舰不放,但按照这个速度,在威力完全衰减前,是肯定追不上,只够把他们赶到银心当中了。
右姮王颇为遗憾,再转过头,峰和科技猎人们的星舰群也已经逃之夭夭,纷纷钻入超空间航道中消失不见。
自己也该熘了。
她是天生的牧民,能将太空鲸这些庞然大物如臂使指;其一部分仍旧保持着向小灰以及玛瑞卡他们激发光束,另一部分则向来的地方有序撤退。
只是,右姮王在离开前,分出一头鲸鱼,击碎了左吴刚在这里建好的界碑。
——不是说好了不死不休吗?左吴,这里本是你的领土,你又是想建立乐土的皇帝。
我击碎了你的界碑,现在这里是无主之地。
你会把这里抢回来的吧?我就在这等你。
我们说好了不死不休的;燎原已经决定给全银河带来恐慌,为什么不能是你?
人类历史上不是有很多这样的皇帝吗?徽宗钦宗,你也可以是其中一员——这是“文明”与“野蛮”的宿命。
……
要不是和夕殉道对话所产生的生理性不适几乎无法克服,左吴真想对他报以狠狠的嘲笑,质问总被自己救下,是不是就是夕某人的气运。
虽被那可怖的光束追逐,但解救过程依旧很简单——
让小灰展露一下她操纵星舰神乎其技的水平,从夕殉道他们身边即使公分掠过;左吴趁机出舱伸手,把他们的星舰抓着走就行。
纵然左吴什么都没说,夕殉道好像还是看出了他表情中的的戏谑,咬牙:
“左先生,你这么厉害,咱们为什么还要跑?你直接把那虚空能量的光束吸干净不就好了?”
左吴摇头:
“不行,首先我只能吸主动往我身上靠的东西,很难自行调整吸收的速率,所以把太阳把虚空吸干之类的就别想了;”
“其次,谁知道那虚空能量中究竟有什么?既然虚空是精神与物质的交汇,那它里面会不会有和天神裁决类似的东西,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中招了怎么办?”
“所以,在安全下来,我弄些虚空能量的样本研究一下之前,可不能这么冒险。”
夕殉道眯眼:“那往银心跑就安全?”
“银心的环境再复杂,也不会有虚空能量的冲击复杂吧。”
左吴回答,此时他仍在星舰舱外,两手各抓着一艘星舰,是它们间牢不可破的卯榫;
又偏头往后看,虽然虚空能量的冲击仍旧毁天灭地,但其光辉已经稍微暗澹了一些。
而玛瑞卡则是听着左吴和夕殉道的斗嘴,觉得有关其卷顾的内容有种微妙的不和谐。
……不和谐?
玛瑞卡罕见的没将察觉的异常做好归纳,就这么把只做了一半的工作扔在一边,而是紧紧握着那压缩银河贴在胸前。
身为逝者的胸腔空空如也的胸腔中传来阵阵季动。
自己是怎么了?
玛瑞卡没想出答桉。
列维娜则是在和离婀王攀谈,稍微了解了些右姮王的事迹性格之类,不知道能不能用上,又有些担心的往左吴走来。
女仆压低声音:“老板,虚空恶魔跟你说银心中有你想要的答桉的事,还对你有影响吗?”
左吴愣了愣:“他们说过这个?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应该是被我成功吸收了。”
列维娜狐疑:“这么简单?可追求乐土怎么就刻在了你心里,赶都赶不走呢?”
确实,“寻找乐土”和“银心中有答桉”都是维度恶魔的低语,为什么这俩对自己的影响效果就是天差地别?
左吴拨通玛瑞卡的频道:“教授,你有什么头绪吗?”
“……”
“教授?”
玛瑞卡仿佛惊醒一般,被惊得从座位上小小的跳起,赶紧翻了下录音,才慌慌张张有些失态的作答:
“咦?啊,你不是猜测维度恶魔低语,是有强化人心中的欲念的作用吗?”
“或许你本人从不觉得银心中有什么答桉,所以恶魔强塞的低语,对你的效果也大打折扣了。”
好像说得通,但还是有疑点;维度恶魔应该是操控人心的大师,明明左吴知道自己有可以摆脱低语影响的手段,但他就是不愿做。
与之相比,说银心中有答桉的蛊惑做的还真粗糙。
左吴摸了摸下巴,只可惜那仁联战舰的灵魂此时还被关在峰的体内,一同逃到了超空间航道中,暂时联络不上,无法再问出有关维度恶魔更清晰的情报。
不过现在,维度恶魔也不是自己需要对付的最主要的敌人,得全神贯注去思考怎么把以太象引擎毛过来。
眼见左吴转移了注意力,玛瑞卡悄悄松了口气。
此时。
勾逸亡走到玛瑞卡身边,指了指被她紧握的压缩银河:
“好了,我说好要帮你找到压缩银河以及使用它的方法;来来来,咱们赶紧搞定,我还等着和我孩子们的墓碑去叙旧呢。”
“咦?现在?”玛瑞卡依旧是把压缩银河握在胸前。
“怎么,你没做好准备吗?”
勾逸亡抱手:“不应该啊,我认识的玛瑞卡就算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上也能坚持学习,你也应该能做到吧?”
玛瑞卡勉强笑了下:“坐在火山上学习?其他世界线的我做过这种事?”
“做过的做过的,你的研究并不总是会被政权接纳,有些你就是这么被处刑的。”
勾逸亡回答,他是天然神灵,通晓所有世界线中曾发生的事;取回化为手杖的部分神格后,勉强想起了些其他世界线的事。
左吴却不想朝他了解以太象引擎究竟有没有成功的可能,勾逸亡只知晓过去,未来却只属于自己。
玛瑞卡终于点头,勾逸亡干脆坐到其身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使用压缩银河的注意事项;
而列维娜确认左吴的状态后,又跑到离婀王身边,继续请教有关右姮王的事。
离姒和夕阳两个小孩离左吴颇远,她俩一直没有放下戒心。
即将进入银心的范围,小灰全神贯注,准备随时躲避危险的重力乱流,一时无法陪左吴聊天。
然后。
学术的氛围渐渐浓郁,左吴忽然发现闲人只剩下了夕殉道和自己。
不说说话好像闷得慌。
左吴稍稍吸气,终于强压厌恶,向夕殉道搭话:“我这皇帝做的不错吧。”
“很不错。”
“……骂我几句吧,夕殉道,被你夸着我一点也不放心。”
夕殉道挑眉:“哈,我挑了你毛病,可不是说明我对‘皇帝’这个职位有自己的想法吗?放心,一丝一毫都没有,你也别想把它再甩到我头上。”
“不会了。”左吴摇头。
“怎么?你乐在其中?”
“嗯,没错。”
夕殉道沉默,拳头握了又握,终于发狠般在他自己肚子上锤了几下,呼气:
“说真的,确实不错,没开玩笑。”
“我小时候见过先皇的混蛋样子,他们还不如吃屎的猪,可气的是因为织褛的气运在这,国家居然还不错。”
“哈,我小时候最想看的事就是先皇因他的混蛋行径遭报应,可惜啊,一直没能如愿。”
他好像找到了和左吴聊天的办法,就是回忆一个自己更加讨厌的人,把所有的厌恶转移到其身上。
左吴抓抓头发,有些汗颜:“是吗?怎么听起来好像啥都不干都能当个好皇帝一样。”
“确实如此,甚至当个故事中的昏君和暴君,气运也能让政权蒸蒸日上,”
夕殉道耸肩:“但,这可不妨碍你想做些好事,反而意味着你放手去做总会得到些好结果,可比那位混蛋先皇好多了。”
左吴点头,却有些矫情的觉得已经注定的结果还真是有些无聊。
“对了,夕殉道,”左吴转移话题:“你既然跟玛瑞卡到了这里,就说明你也想跟着进教授的黄金乡了?”
“没错。”
“教授的黄金乡不是只欢迎逝者吗?”
夕殉道比划:“嘿,压缩银河里面是有一整个星系的,我和教授约好了,进去后一个在一边,再用裁缝金剪切断里面的航道,总是无法互相干涉的。”
左吴摇头:“可是离姒和夕阳呢?”
“啊哈,你果然对我家女儿图谋不轨!”
“你在想什么?”左吴咂舌:“进到压缩银河后,不是又变成你们在战场星域的日子了?她俩终其一生都无法在遇到同龄的伙伴了。”
夕殉道抱手:“那你也让黛拉进来呗。”
“免谈。”
“哈哈,那我也会和离婀王再努努力,”夕殉道整个瘫在椅子上,像在贪恋银河的最后一道星光:
“没办法的,银河就是会越来越糟糕,燎原、仁联、玩家,一堆东西……而到离姒和夕阳长大该离家的那一刻,她俩不再属于我,我的气运也无法再庇佑她们时,”
“我……我甚至没有信心保证不遇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左吴沉默。
夕殉道继续:“若真有小小的,无法被人打扰,可以让我成功在她俩前面死掉的世界,我就愿意把它当做我的乐土。”
左吴点头,想祝他好运,却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此时。
小灰忽然出声:“请大家抓好扶好,我们要迎接一股强力的重力乱流!时间会有紊乱,大家记得照顾好各自的钟表!”
第三百四十三章 残骸
重力乱流。
它是银心中那些大小不一但质量超大的黑洞与压缩银河之类,会在互相影响中做着无法预测轨迹的运动时,所产生的现象。
空间在这乱流的范围内,会像孩童手中的橡皮泥般被任由揉捏而翘曲,物质的流动在其中受限,让时间的速度倏缓倏急。
乱流的形状也不统一,有时直径能达到数万数十万公里,时间也能持续几千年;有的却只能存在零点几毫秒,以刀锋一般的厚度在太空中狂乱挥舞。
重力乱流之所以是连小灰都要谨慎以待的天灾,还是由于它对时间的影响难以应付。
若是被半径数十万公里的乱流温柔卷入,那再脱离时,外界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
若被“刀锋”划到,那物体哪怕是相邻的两个原子,都会出现莫大的年龄差,又或者一个原子留在原地,另一个相对于它却早走了几万年。
物体由此会被这岁月的力量撕碎。
只有失去理智的狂人和对自己身手绝对自信的勇者才敢深入这难以预测的境地。
而压缩银河之所以是无比宝贵的资源,原因就在于它总是分布于银心这种恶劣的环境中。
和地球以往的“黄金”类似,地心深处其实有丰富的黄金资源,但无法开采就是等于零。
现在。
鲸群以虚空能量的吐息已经渐渐跟不上小灰的脚步,只能留在星系中像不甘的探照灯一样目送他们离开。
小灰也不再拟态竞速星舰,而是干脆铺盖在玛瑞卡他们舰船的表面,取代了原本的引擎,又用她的“皮肤”来感受银心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出于对小灰的信任,回到舰船内部的左吴对预告中的乱流并不是很上心,也终于不用再委屈自己和夕殉道打发时间,而是加入了与离婀王的讨论。
离婀王气态的身体忽明忽暗,摸着夕阳的头,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等等,左吴,你的意思是想在银心这里兜个圈子,然后像右姮王不靠航道直接横渡太空一样,直接突袭燎原的以太象引擎?”
左吴点头:“没错,右姮王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
话音落下,夕阳对左吴看也没看,而离得远远的离姒却冲左吴做了个鬼脸。
离婀王失笑:
“左吴阁下,或许是你们来这直接遇上了右姮王,有一些误会——”
“就是右姮王的部族执行搜集压缩银河的任务已经很久,横渡宇宙也不轻松,燎原在这里也运营了很久。”
“都说各个政权的地盘只局限于被航道连接的各个星系,广袤的太空仍是无主之地,但燎原这次应该能算例外;”
“为了寻找压缩银河,银心附近能够通行的范围应该被燎原建满了哨站,右姮王能在这么短时间过来就是证据。”
至于为什么帝联这些年对燎原向银心的扩张一无所觉,究其原因恐怕还是老生常谈的腐败。
对官僚来说,疆域不受侵犯就足够他们弹冠相庆,哪有心思去理会燎原的拓张?
“而且,我相信右姮王不是在这附近唯一的‘王’,燎原在附近戒备巡逻的力量只多不少。”离婀王抱手:
“所以,想要靠横渡太空来突袭以太象引擎,你必须绕过这么多哨站这么多眼线;光靠你的小灰肯定不够,毕竟他们也有灰风。”
“所以……阁下你要不再忍几年,劝劝小灰,让她把你的拟态国民升升级,做成天下无双的战士,再和燎原正面对决。”
左吴听着,却没有点头。
如离婀王觉得还有其他的“王”在附近一样,左吴也怀疑燎原会不会不只掌握了一台以太象引擎——
按白天使所说,昔日被维度恶魔蛊惑,建造了这种造物的文明不止一个,只是被初丹基本砸了个干净。
但那时已经开始堕落于欢愉的初丹可没有耐心将所有以太象引擎细细切成恢复不了的臊子,随手拆掉就算解决。
燎原已经修好了银心附近这台保存相对完好的,当然能根据它的设计去修补那些遗留的残骸。
甚至燎原在这附近布置这么多鲸群,或许就是为了用虹吸的虚空能量,去激活其他那些修复完毕,却因为没有挨着恐慌中的帝联而苏醒的引擎。
所以,左吴若不现在把那台苏醒的以太象引擎搞到手,让燎原牵一发动全身的放缓整体的脚步,又哪来的几年时间做准备?
等到燎原统一星海,自己再像星星之般的去反抗吗?不是不行,但太辛苦了吧。
左吴揉了揉脸:“办法慢慢想,只是多半还需要靠小灰;小灰,你怎么看?”
小灰此时将她绝大部分机群用作加强星舰上,此时留在左吴身边的只剩了个骨架,垂着头坐在一边,没对左吴的问题作出回应。
银心附近航行就是需要她全神贯注。
被忽视的左吴只觉得有些尴尬,可似乎纯血人类的气运就是连他的面子都要保全。
骨架颤了下,恢复了点肌腱和声带:
“我的陛下,你刚刚和我说什么,我没仔细听;唔嗯,过来看看吧,我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左吴挑眉,难道是小灰找到了燎原哨站的踪迹?他接收着小灰的投影,看到星舰之外飞速掠过的道道风景。
不是燎原的哨站。
而是帝联造物的遗骸。
初丹天使是名副其实的打穿了旧帝联全境,也瓦解了无数军团反抗的意志;他们在逃窜,字面意义上逃到了天涯海角,慌不择路的逃到了银心。
银心是即便小灰,也需要全神贯注才能顺利通行的地方,慌不择路的溃兵在这里的命运只有灭亡。
左吴看着这些残骸,只感觉五味杂陈。
列维娜也是,她曾被帝联俘虏挂在肉铺,按理应该对这些溃兵的灭亡拍手称快,此时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真是壮观的灭亡。
银心附近是溃兵的尽头,再往前已无逃窜的出路;数个星域的兵团都被驱赶到了这里迎接灭亡,如此规模的残骸几乎遮天蔽日。
零星的死亡是悲剧,可盛大的死亡就是奇观了。
残骸在太空中漂浮,碰撞;太空中的环境决定了他们难以腐坏,或许这一轮银河的文明全部消亡,再下一轮的新生文明也能找到这些残骸的踪迹。
终于。
左吴将目光收回,朝小灰笑了一下:“等等,小灰,你要我看的不会是这些残骸吧?”
小灰的骨架摇头:“不是不是,我哪会把你家士兵的死亡当做展品嘛,好像我见得残骸少了一样;”
“唔嗯,想要观察重力乱流里的东西确实困难了一些,来,让我处理一下。”
玛瑞卡也投来视线,手上不停摩挲着那压缩银河。
小灰稍微改变了一点点她的拟态。
随即。
左吴恍然回到了之前灰风给自己做的电影院,那天,自己见证了初丹天使从古老星门中走出,打穿帝联防线的样子。
那是开端。
这次小灰给左吴展现了他们的结局——
逃到这里的溃兵慌不择路,却是被重力乱流所捕获;为“刀锋”般厚薄的乱流切割,又被半径数十万公里的乱流吞噬。
被切割的就是被切割,只是切得抽象,切得艺术,没什么大不了,小灰也不爱看。
她想给左吴看的是那些被横跨数十万公里的乱流所吞噬的那些——要不是乱流的边界还有崭新的残骸,就根本无法看出它们的原貌。
这条重力乱流是极其“湍急”的乱流,物质的运动在里面不知加快了多少倍;残骸于这加速了无数的时间中,已经不知被困了多少年。
沧海桑田,战舰的棱角被抹平,机甲的刀锋全数锈蚀;数量庞大的残骸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互相碰撞,由互相融合着分离着。
融合大于分离。
残骸居然融成了一个个天体,在乱流中随波逐流,遵循着自己的规则,飘向未知的远方。
焦距还在拉进,乱流中的景象以常规手法极难观测,好在这难不倒小灰。
她为左吴锁定了其中一个天体。
左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等等,那上面……是不是有一个文明?”
“没错!”小灰的骨架点头,声带中满是不可思议:
“一个文明,由你帝联军团落到重力乱流中的残骸而繁衍出的文明;唔嗯,他们能不能算作帝联的孩子或后裔?”
左吴无法说话,这一瞬间溃兵的残骸好像丢掉了所有的耻辱,已经成了孕育后裔的鲸落——
一鲸落,万物生。
列维娜忽然伸了下指头:“呜哇,你们看,这文明上的人是不是在晒太阳?”
左吴也笑起来:“确实。”
大多数文明的发展离不开光和热,而亘古散发着灿烂光与热的银心就好像就成了这残骸文明的太阳,那些生灵一个个翻着肚皮,接收着来自天空的温暖。
离婀王揉揉夕阳的头:“左吴阁下,你的语气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列维娜摇头:
“老板和黛拉说话可不是这样,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是连老板自己都不知道的私生子茁壮成长,被撞见了一样。”
左吴想反驳,没想出词句,私生子?好像还挺恰当。
残骸文明既然是帝联某种意义上的后裔,能不能归于自己的子民?
“小灰,我们能和他们接触吗?”
小灰摇头:“不行,虽然我有能让咱们完好无损进入乱流的方法,但没办法同步两个地方时间的差值;”
“我们能和他们接触,但再出来时,外面就不知道过了多久啦。”
确实。
乱流中的一秒就相当于现实的数百年,即便只和残骸文明接触一瞬,那整个银河便不知演变了多少轮;新帝联和艾山山都可能会在这一秒中自然死亡。
“……真是,可惜啊。”
左吴这样说,只能最后盯着那个残骸文明几分钟;只是自己的几分钟相对乱流中的他们可能连万分之一微妙都不到,这目光也只能在倏然之间便即消散。
那就离开吧,我们能看到你,能对你施以感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影响你们安安静静的生老病死。
左吴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玛瑞卡缓缓站起:“小灰,你说的能安然无恙进入乱流中的技术,能教教我吗?”
所有人一齐回头,只能看见玛瑞卡脸上那浓浓的释然:
“我……就停在这里吧;把我的黄金乡安在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其余逝者一同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围拢上来,围到玛瑞卡身边,似乎在无声的告别。
好突然。
左吴想摇头,却只是朝玛瑞卡站直:“教授,为什么?”
教授指了指乱流:“你也知道,里面的时间被加速了无数,也就是说外面只过了一秒钟,便足够我们在里面生活千年、万年,以至万世。”
“就算有人想入侵,入侵的过程对里面的人来说也要过了几千年吧?足够了,我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么漫长的时间已经可以算作不会褪色的黄金乡了。”
玛瑞卡在笑:“你看!时间是任何文明都无法克服的问题,那乱流简直是天然的屏障!”
“这么多残骸构成的天体,当然足够作我们的家园!我甚至……甚至连压缩银河都用不上了。”
左吴还是没点头,却忽然发觉玛瑞卡的逝者中有一个擦着眼角,细细看去,这位就是最后一个被玛瑞卡转化的那位青年。
青年的母亲是喧闹行星上的餐厅服务员,和左吴有一面之缘。
左吴朝他笑:“你这样是在哭吗?”
青年在笑:
“是的,可惜我哭不出来了,之前也是,我知道我的妈妈大概率已经遭遇不测,明明她说还要去泡几个小白脸,明明她还提醒我不要着凉;初丹天使来了,她就这样……没了。”
“我原来以为再也无法见到她了,没想到……陛下,你是帝联的皇帝,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妈就是构成这些残骸的一份子呢?”
这是有可能的,青年的母亲是喧闹行星的服务员,喧闹行星也是被初丹天使席卷的地方。
《这个明星很想退休》
左吴轻轻点头:“没错,你妈妈就是……构成残骸的一部分。”
“太好了,我能见证教授的黄金乡,我知道我妈就是在这魂归大地……曾构成我妈的物质此后将是黄金乡的一部分……”
“我没有真的和我妈彻底分别。”
青年擦着眼角,眼球被擦碎,晶莹的玻璃体流出,真的成了眼泪:“还有……还有比这更像乐土,更加幸福的事情吗?”
“我们的乐土找到了,就在今天啊。”
第三百四十四章 告别
玛瑞卡以及其麾下的逝者要将重力乱流当中的天体当做其旅途的终点,左吴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只是依旧会觉得遗憾,毕竟玛瑞卡就算是在当初的帝联也是能排得上号的科学家,连无心的指点都能让自己手下尚不成熟的研究者班底受益匪浅。
“等等,玛瑞卡做出决定这么突然,会不会是维度恶魔的影响?让逝者们看到一个渺茫的可能性,就飞蛾扑火般迎上去?”
左吴摇头。
“还有,维度恶魔的低语真要这么容易克服,那仁联为什么要将他们视为头号敌人?会不会是有什么没发现的特性?”
左吴摇头,只觉得耳边这声音颇有磁性,虽说不出是什么特征,却就是能落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啊,说不定是这低语和真正的灾疫一样,是会传染的!你虽把它的影响吸收了,可你自己却成了病原;玛瑞卡是被你传染了,他们耳边全是蛊惑的低语!”
此时,逝者们收拾完毕;他们没有多少行李,甚至可以说是除了彼此之外便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玛瑞卡甚至不想带太多的科研设备下去。
左吴抱手,看着他们的欢天喜地,耳边的声音仍然在响:
“你看,玛瑞卡连科研设备都不要了,他们是想从零开始手搓家园吗?虽说逝者有的是时间,在加速的时间中活个几千年几万年都不奇怪,但有这个必要吗?”
“对,他们被蛊惑的程度一定深得不行,阻止他们,让他们继续跟着你冒险;这重力乱流不该是他们的归宿,他们的乐土只能由你建立……”
左吴咂舌,把头重重撞向身后的墙壁,“砰”的响起,让列维娜小小的惊了一下:
“老板,我现在对使用义肢略有心得,需要我给你推荐几款义体头盖骨吗?敲起来更响更有劲。”
左吴没理精灵的调侃,只是指着自己的耳朵,手指转圈:“列维娜,刚才有维度恶魔在我旁边说话吗?”
列维娜狐疑,把面具扣上,高维之眼看了又看:“没有,干干净净,不放心的话你还可以问问小灰,怎么了老板?”
“刚才一直有声音在我耳边念叨,我怀疑只要沾了维度恶魔一次,他们的低语就会随时响起,摆脱不掉,”
左吴有些苦恼:
“它好像是直接从我的思想中响起来的,甚至它可能就是我自己被强化的心声;”
“我不能把自己的心声未雨绸缪的吸收,否则会让我自己变成无法思考的白痴的,只能在事后去解决掉它对我的影响。”
列维娜静静地听着。
左吴转头,直视精灵的眼睛:
“所以,列维娜,如果我偶尔没分清恶魔的低语和我自己的心声,从而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事情的话,希望你能提醒我……不对,是把我从蛊惑中给拉回来。”
列维娜抱手:“呜哇,这么郑重的任务,你在这种气氛下说出来,还真是有些轻佻。”
左吴咧嘴:“要是因为这种问题而气氛沉重,那估计是我已经因为恶魔的低语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了,提前布置一下不好吗?”
“行啊,”
精灵点头:“只是老板,万一我的想法和那些维度恶魔的蛊惑刚好契合了呢?别忘了我也来自初丹,喜欢有趣的乐子。”
“……我也会多找几个人一起看着我的,不会只采纳你的建议。”
“那就好,不光是老板你,我也害怕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
列维娜眼睛弯弯,内里的光有些狡黠:“现在和我说说呗,刚才维度恶魔在蛊惑你些什么?”
左吴抱手:“在和我说应该把玛瑞卡他们留下来,与其让他们进入重力乱流中浪费才能,不如为我所用,等我建立一个给他们的乐土。”
列维娜眼睛睁大:“您这想得不是很对吗?把他们留下来好处肯定更多吧。”
“……当然不对,我不能傲慢到觉得我可以建立的世界就一定适合所有人;何况玛瑞卡他们是朋友,可不能算是我的臣民。”左吴回答。
“是吗?可是他们不是要借用帝联战舰残骸形成的天体来当做家园吗?这么想,把他们当做你特殊一点的臣民,也没什么区别吧。”
怎么拜托列维娜拉自己一把还成反效果了?
左吴无言地看向她。
只看见列维娜微微仰头,金色头发顺脸颊柔顺垂下,搭在让人垂涎欲滴的耳朵上,又一直指向其身体深处;眼神中戏谑和清澈并存,无比勾人。
“列维娜,你的杀伤力好像比维度恶魔还要高一些。”
精灵的眼睛中的清澈一下子被嫌弃取代:“呜呕。”
“啊哈,这才对嘛。”左吴抚掌。
列维娜久违地往洗漱间快步奔去。
……
此时。
逝者们已经完成了整理,又一个个走入小灰给他们准备的“茧”中;这茧像透明的琥珀,内里有灵能的光辉闪耀,是想安然进入重力乱流中必备的东西。
很快,包括那名青年也进入了茧中,等待它完成表面的封闭。
只剩下玛瑞卡了,教授还需要做最后的准备。
可夕殉道他们一家子却没进入茧中,左吴看着夕殉道朝自己步步走来。
两人脸上同时露出嫌恶,左吴咧起开始扭曲的嘴:
“怎么?你们不是想跟着玛瑞卡他们走的吗,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舍得的话就把离姒和夕阳留下,你在这只会搞臭空气。”
夕殉道摇头,和左吴保持距离并肩站立:
“……我是把宝压在压缩银河上的,不是重力乱流中的一些天体;那上面虽然演化出了文明,但肯定荒芜无比——或许适合逝者,但不适合我们。”
左吴一下子有些开心:“这么说,你是被玛瑞卡给卖了?”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玛瑞卡可不是这样的人,我们的约定也只是一起找压缩银河,算不上违约;”夕殉道嗤笑:
“剧透时间,猜猜玛瑞卡想怎么处理压缩银河?”
左吴挑眉:“不会是送给你了吧。”
玛瑞卡即将当作家园的,是帝联战舰残骸构成的天体,压缩银河确实已经用不上了。
夕殉道摇头,点点他自己的胸膛又指指左吴:“是送给咱们两个;具体怎么用就看商量。”
“嚯,要不是玛瑞卡,我还以为有人想一桃杀二士了,”左吴咧嘴:“怎么,夕某人就不怕我直接给压缩银河枪了吗。”
“左某要是这样的人,玛瑞卡现在还想走?”
夕殉道耸肩:“你想要也行,反正你不可能逃到它里面,所以你对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把它喂给以太象引擎来创造你的乐土,对我也不亏。”
左吴挑眉:“怎么个不亏法?让以太象引擎启动,就是要给全银河的政权与文明带来恐慌的。”
“这事由你来做,那至少在你死前,新帝联应该能一直保持对外的攻势的吧?”
夕殉道抱手:“气运的庇佑就在这里,你只要天天锻炼健康长寿,不说是乐土,至少能保证一方的平安的。”
左吴张了下嘴,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又是气运,好像在它的庇佑下自己的努力都好像成了毫无意义的徒劳般。
这毕竟是客观事实,左吴只能摇了下头:“只是一方的平安,我还不满足。”
夕殉道一动不动:“我已经满足了,我想要的世界就是离姒和夕阳能开开心心成长的世界,其他的都是奢望。”
说着。
玛瑞卡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安排,缓缓走来;看了眼夕殉道,笑起:
“看来夕殉道阁下已经说了我的打算;二位,请务必收下我的礼物。”
说着,教授将那枚晶莹的光球递来,压缩银河沉重的质量被勾逸亡处理过,此时能像普通的珠宝般直接交付。
夕殉道没伸手,由左吴接过,轻飘飘的,不像寄托着教授过往的理想。
玛瑞卡却像卸下了一个重担,舒爽的伸了个懒腰,又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左吴阁下,我听说你是想去突袭燎原的以太象引擎吗?”
“没错,现在在想怎么绕过那些哨站。”
教授点头,其一直反对任何形式的战争,也知道左吴的行动势必会造成无数生灵的死伤,此时却再也顾不上:“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压缩银河。”
左吴挑眉,一下子觉得手中的光球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这怎么说?”
“我们知道这是银心中最后一个能够利用的压缩银河,是勾逸亡先生的告知;燎原那边不可能知道这是最后一个,还有无数队伍在银心遨游,寻找它的身影,”
玛瑞卡回答:“以及,虽然右姮王捕捕捉到了这个压缩银河的信号,但被我们截胡了,没来得及做深入分析,不会知道她曾经与它擦肩而过。”
“所以,你们大可藏在这压缩银河里面,等待燎原的搜索队伍找到它,然后欢天喜地地带到以太象引擎那边。”
夕殉道点头:“典型的人类战术,我记得有个典故的,好像叫特洛尹木马?嘿,用来对付蛮子正正好。”
不知何时回来的列维娜擦着嘴角,有些狐疑:“呜哇,这真的不会被发现吗?还有咱们真被直接扔到以太象引擎里烧掉该怎么办?”
玛瑞卡摇头:“压缩银河里面的‘天体’,可一点不比真正的银河少;燎原的搜索队伍不可能对其细致检查的;至于会不会被直接烧掉,嗯,我相信二位的运气。”
玛瑞卡在笑。
左吴回望,忽然发现这确实是该道别的时间了。
他抓抓头发:“教授,既然乱流当中的时间被加速了无数倍;那你下去后,我们能看到你成功安家吗?”
“你们逝者究竟能持续存在多久?如果我们这只过了一秒钟,你便衰朽消失了,确实会让我……觉得有些舍不得啊。”
玛瑞卡渐渐认真:
“一千年没问题,一万年也有希望,无需挂怀,反而我们还想感谢你;”
“只要你们能临走前能守护我们几分钟,不让其他势力对乱流中的天体发动攻击,就相当于护佑了我们千年万年的平安,我们就已经知足了。”
左吴摇头:“谢什么,这只是我们的几分钟。”
玛瑞卡也摇头:“当然要谢,这确实是我们的千年万年。”
夕殉道却挥手:“你们两个就不要对着摇头了,怪滑稽的。”
左吴向他怒目而视。
玛瑞卡却点头,走到其专属的那枚茧中,却还像有挂怀般回头:
“左吴阁下,你手下的策展人各个是好苗子,但不要只教他们物理学和材料学,社会科学也不能落下。”
《控卫在此》
左吴点头,看着琥珀渐渐封闭。
玛瑞卡灵光一现:“对了,我下去后会想办法,记录一份我们发展的录像。”
“对你们只是几秒钟,却是我们的千年万年,应该是绝好的社会学研究材料;交给策展人们,有助于他们进步的。”
左吴终于咬牙:“好啊,可你不和他们道个别?策展人们应该也很舍不得你。”
玛瑞卡摇头:“不必了,我毕竟不是他们真正的老师。”
话音刚落,琥珀样子的茧彻底合上;乱流只有中心附近稳定,茧是要对抗其表层的紊乱的,当然不能透过声音。
小灰沉声:“是时候了。”
左吴咧嘴:“他们又没死。”
“差不多的,把他们放下去后,逝者相对于我们就真没了;陛下,确定不用把他们绑走吗?他们打不穿这茧的。”
“不,放他们下去吧。”
然后。
包含着逝者们的茧自小灰的船舱中投下,进入乱流中,转瞬看不见。
左吴心里空落落,履行约定,看守着这附近的太空,又在嘴里默默倒数:
“……三,二,一。”
好了,玛瑞卡他们确实已经经历了千年万年了。
时间还在继续,他们的安宁越来越长,万年,十万年,百万年……
等小灰离开前的一瞬,逝者们或许真的经历了万世。
只是在小灰临走前,她忽然收到一个信息;信息有了年头,仿佛自亘古前传来。
这是玛瑞卡履行了约定,教授将其经历的岁月化作社会学教材传了回来。
小灰点开,是一段相当长时间的建设与生存——逝者们在上面扎根,在上面探险。
他们甚至成功走出了最初的废墟天体,前往了另一颗星球,邂后了左吴他们曾看到的文明——
那些居然是“石头人”模样的生灵,他们一直在看星星。
已经垂垂老矣,忘了许多事的玛瑞卡想起了什么,在石头人耳边大喊:“我问你们,你们觉得‘乐土’是什么?!”
石头人也回话,无忧无虑颇为豪迈:
“乐土?”
“我们能在这悠闲自在地看星星,看着宇宙出现每一丝变化,就是我们的乐土啦!”
玛瑞卡想了想:“哦对,这里时间的速度很快,外面对我们来说很慢,确实看不见宇宙的变化。”
石头人纳闷:“怎么?你们不开心嘛?”
玛瑞卡摇头,其历经岁月的身躯终于坚持不住:“不,我们可是度过了一段最为幸福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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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悲观
即便是逝者,也难以抵御数万年时光的侵蚀。
玛瑞卡留下的记录,数据量颇为庞大,甚至连小灰都无法一眼看出里面究竟蕴含了多少岁月的分量。
教授本人的身影在其中也只占了十之三四而已。
当教授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意识,最终崩塌而化为其他逝者的养分后,其黄金乡也依旧存续着,至少直到这份记录的尽头一直如此。
只是不知道这黄金乡在玛瑞卡崩塌后的岁月中,有没有偏离这教授原本预想的样子。
……一定是会偏离的,或多或少而已。没有人能全知全能到可以去替子孙谋划万世,就连玛瑞卡进入这重力乱流也是其突发奇想。
黄金乡也一定会自己演变轨迹,走出自己的独特命运,所以它才是一份宝贵无比的社会学研究样本。
只是左吴看着这份数据,心中微妙的急躁,看着小灰把数据收好,才小心翼翼问道:
“小灰,能不能和我透露一下……玛瑞卡黄金乡的命运究竟怎么样?它有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唔嗯,陛下,这就有些为难我了,”
依旧是骨架模样的小灰稍稍摊手:
“黄金乡的科技也是在发展的,在时间加速的乱流中待了这么久,也爬出了他们自己的科技树;”
“就拿这份记录来说,刚开始还好,但越往后格式就越独树一帜,到它发送出来的一刻,就成了现在正拟态着星舰的我难以解读的啦——之后交给策展人吧,这毕竟是他们的教材。”
左吴怅然若失。
小灰看着,其骨架的手抬起一点拍了拍他的肩膀:
“请大心脏些……我是说放宽心些,陛下;”
“逝者们能记录下这么多内容传递给我们,就说明至少在相当长的时间中,他们的传承并未断绝,还有人记得玛瑞卡托付的使命;”
“而你们的银河这一循环进入星海的衮衮文明,迄今不过发展了千年,可不够指摘黄金乡所经历的岁月的;所以这些逝者能把与我们的约定记上这么久,不是已经很了不得了吗?”
左吴点头,想通了不少,又忽然发现自家小灰的文学素养,可比燎原的灰风要高上不少。
列维娜却异想天开:
“等等,如果重力乱流中时间是加速的,咱们的一天相当于里面的几万年,那帝联和燎原为什么不往里面扔几个实验室,这样不是能直接让科技大踏步往前发展了吗?”
小灰的骨架动了动,似乎是想翻白眼而不能,只能整个后仰表达她的不屑:
“首先,能全须全尾进入重力乱流的技术,我这儿是独一份……唔嗯,这边的灰风也有,这个不算数,我重新数——”
“首先,用重力湍流加速时间的特性来加速研究确实可行,至少我的光明星海就运用了类似的技术,但加速太多了也不行,必须要有个度。”
“就像利用风洞,可以研究飞行器周围气体的流动形状,但在飓风中你也能研究吗?同样的道理,逝者进入的不是重力湍流,是乱流!”
列维娜却还是在发散思维,尖耳朵一晃一晃:“那在里面研究上一段时间,又和教授一样,把研究成果发送出来不好吗?”
小灰的骨架左右摇晃:
“这就是我要说的其次了——其次,乱流中的物理定律和外界大有不同,里面的成果拿到外面,大概率不能适配;”
“让研究员子子孙孙数百代,为了可能永远用不上的东西奋斗,他们有这么深的信仰吗?我才说的,逝者们能在这么久后都记得给我们传输数据的约定,已经很了不得了;”
“最后,就是你今天可以比昨天进步百分之一,但你能天天进步百分之一吗?人是会退步,会徘回的;科技以及其记录也一样,会没落,会失传。”
“就连银河中的文明都轮回了这么多次,衰落和兴盛交织,极盛也只能保持一瞬。你能保证出自乱流中的成果真是出自研究的极盛时,比自己所掌握的技术先进吗?”
只见小灰的骨架抬起手指,竖成平行的两根:
“乱流内外已经是不同的世界了,每取得一点联系都是奇迹的堆砌,所以玛瑞卡这次咱们直接当孤例就好……列维娜,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列维娜摇头:
“我只是想到教授和初丹天使选择了相反的两个极端——一个进入了加速时间的乱流,一个选择了减缓时间的陷阱,还真是……有缘分啊。”
缘分?左吴脑海中闪过那些嘶吼着“保家卫国”的天使,无论动机如何,他们都是在为了帝联而冲锋陷阵;场面吊诡,说一句有缘好像算不得过分。
此时,小灰的航向渐渐远离了乱流,其内的时光依旧飞逝;但逝者终究不是终日晒太阳的石头人,他们的活动轨迹快得令人发指,根本无法得此时的具体行为。
列维娜想起了什么:“……你们说,黄金乡的居民,有朝一日会不会想脱离这时空乱流,重返银河之中?”
左吴愣愣:“应该不会吧,这几乎是和玛瑞卡黄金乡的本意背道而驰了;教授想要的就是个永远封闭的世界。”
精灵摇头,在小灰疾驰的身体中最后回头看了眼乱流;尖耳朵垂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指指左吴的身体:
“可是啊老板,你,我,老板娘,姬稚,这么多人……世间大多生灵演化这么多年都是为了适应星球上的环境,身体天生不是为了宇宙航行准备的;”
“可即便如此,祖先们不也穿上笨重的航空服用作呼吸和抵挡辐射,拼了命的进入太空吗?”
“既然黄金乡在玛瑞卡崩塌后会有他们自己的路,那么即便是逝者,也会有探索更广阔世界的天性吧?”
可是在加速的时间中,黄金乡中的生灵历经了千年万年,却没有任何一点突破乱流重返星海的迹象。
小灰说,文明是会徘回,会退步的。
夕殉道说,由帝联星舰的残骸构成的天体,相对外界是绝对的荒芜。
难道黄金乡最终的命运只会是逝者们的牢笼?
这几乎又成了萦绕左吴耳边的低语,他摇头,虽然知道这大概率是自己的瞎想,却还是不忍再看向那乱流。
小灰向那里投以最后的一瞥。
终年不动的石头人还在懒洋洋的晒太阳,其身边偶尔闪过逝者高速运动的身影,他们依旧在加速的时间中忙忙碌碌。
第三百四十六章 恰巧
按列维娜的话说,无论黄金乡最后会拥有何种的命运,既然已经分成了两个世界,那左吴一行现在能做的只有向他们献上祝福。
现在。
是时候把精力放在偷袭燎原的以太象引擎上了。
左吴揉捏着玛瑞卡赠予的压缩银河,只觉得与其接触的皮肤灼热非常,却感受不到什么重量,让人很难想象内里真的藏了一片星海。
这却是可以用作抢夺以太象引擎的“特洛尹木马”。
左吴吸气,将它放到勾逸亡面前,沉声:“所以,勾逸亡先生,就麻烦您把我们送进这压缩银河里了。”
勾逸亡稍稍抬头,笑了下:“唉,我还以为玛瑞卡走了,就没人让我做这些麻烦事,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来着,结果还是要辛苦。”
“行啊,没问题,左阁下,你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就要动手,忽然想起什么,歪头寻思了一会儿:
“差点忘了,丑话说在前头,我把你们送进去可以,也会教你们出来的方法;但是什么时候出来就得靠你们自己把握了。”
左吴挑眉:“‘丑话’?难道使用它还有什么风险?”
勾逸亡指指这璀璨的光球:
“这东西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进到里面后就很难观测到外面的情况了;里面物理定律和重力环境不同,也会遇到时间流逝速度与银河标准不一样的问题;”
“那些燎原人不是想把压缩银河拿来当燃料吗?你们藏在里面可以,但万一烧的时候没及时出来,你们可就要和它一起殉难啦。”
原来是这样。
才刚见识到进入乱流中的玛瑞卡,这边的一秒钟相当于逝者们的多少年;如果压缩银河中也是差不多的景象,那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连实验都不能做,左吴不想只是进去试试水就一不小心老死在里面。
好在勾逸亡摇了摇头:“关于这个你们可以放心,压缩银河里的时间和这里有差距,但差距不会太大。”
左吴点头:“我们就先试试。”
……
银心周围并不全是步步杀机的危险地带,仍有少量勉强算是稳定的避风港。
小灰在那停靠,终于抽出机群填补骨架恢复人形,又卷起袖子准备第一个进到压缩银河中试试水。
左吴有些担心:“小灰你没问题吧?进去之后什么都不用管,马上出来;我们第一任务是搞清两边时间的速度究竟差多少。”
小灰竖起大拇指,一边的夕殉道却嗤笑:“怎么?你是完全把小灰当成了保姆,没她就在银心中寸步难行了?”
左吴想了想,直接点头:“事实如此。”
小灰挺起胸膛。
夕殉道脸上的嗤笑有些挂不住。
勾逸亡摆摆手:“各位,别吵了;咱们马上开始,来,走你!”
他摸摸屁股,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自己的手杖,一端点在压缩银河上,另一端指向小灰,似乎是等待她触摸。
小灰嫌弃地将手指点到了它上面;左吴只觉得眼睛一晃,小灰便抽帧般消失了一瞬,可定睛看时,她又好像从未离开。
而后,小灰略微有些失神的眼睛恢复清明,牙疼般抽气,将手指收回:
“唔嗯,晕乎乎的……嘶,陛下!这压缩银河还真是好东西,里面时间比这边快,大概一比十三!这就是我说的那种可以用来为科研加速的宝贝!”
左吴挑眉,抑制住激动:“那两边物理定律的差距呢?”
小灰戳了戳下巴:“按我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压缩银河的宝贵——在里面呆十三秒,外面便只过了一秒,用来搞科研便相当于有了十三倍的增幅。
左吴倒吸一口凉气:“嘶,燎原人天天拿这种宝贝来给以太象引擎当柴烧?”
勾逸亡却摇头:
“这哪行,首先燎原人可没有我这样进出其中的手段,其次……你以为所有压缩银河都是这么恰到好处?要么是时间太乱要么是定律太乱,嘿,你还真是捡了个宝物。”
左吴无言,鬼使神差般看向夕殉道;夕殉道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在胳膊上划了下,又指指左吴。
——意思是咱们留着差不多的血,这又是织褛带来的气运。
又是。
“勾逸亡,你和织褛一样是天然神灵吧?”左吴叹气:“托你给她带个话,说她的气运很好用,我很……喜欢。”
左吴说“喜欢”这个词时犹犹豫豫。
“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这种小人物哪能接近织褛啊。”勾逸亡漫不经心地回答。
左吴点头,余光看着小灰又戳了戳勾逸亡的手杖,又自己拟态出了根一模一样的,却怎么也不满意,歪着头在来回捣鼓。
夕殉道趁机上前一步:“这么说,您至少和织褛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熟悉?她究长什么模样呢?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何方神圣?何方神圣……”
勾逸亡眼睛微眯,闪过一瞬间的迷茫,再度清醒过来时却不自觉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耸肩:
“织褛哪有什么长相?我不也是想变什么样就变什么样。”
左吴看了夕殉道一眼,背过勾逸亡,小声:“你怎么有闲心探究起织褛的事情来了?”
夕殉道抱手:“天降横财会让我很不安,太简单的成功也更像是诈骗;在见到你之后,我尤其觉得织褛的气运真是太离谱了。”
“其他的不说,退一万步讲,为什么初丹天使会败亡得这么快?而他们无论打穿帝联,还是白天使的奇异行星,最后全都有利于你……”
“他们后面不也是有个‘器具’在庇佑吗?为什么和你的差距会有这么大?”
“我觉得光是毁掉纯血人类的血脉,好像不足以支付这代价了。”
左吴点头,咧嘴:“当初支付代价的又不是我,织褛想要更多,就去找当初和她交易的人呗。”
“一千年了,当初和织褛交易的人还能活着?”
夕殉道耸肩,语气却渐渐变得郑重:
“……左阁下,你有没有想过回人类发源的地球去看一看?看看刚迈入星海的纯血人类有没有留下什么有关的痕迹和线索;”
“以前离姒问我,说我的家乡在哪里,我回答不上来,就一直想回地球看一看。”
左吴疑惑:“可地球现在又不在帝联境内……咦?这么说,地球恰巧逃过了宇宙碎片的交换?”
夕殉道缓缓点头:“‘恰巧’这个词可以换了,经过这么多事,我实在不相信这种事情真的是‘恰巧’。”
第三百四十七章 等待
压缩银河虽然宝贵,但和以太象引擎之间若只能选一个,左吴还是会选择后者。
毕竟即便有十三倍科研速度的增幅,想要从零开始弄一个自己的以太象引擎,可不知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
还是抢别人现成的最为实在。
此时。
压缩银河就是一枚被抛掷到银心的鱼饵,在太空中静静悬浮;其表面的光华已经敛,一切都和它在天然状态时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左吴一行悄悄住到了里面。
小灰没有住进去,而是在勾逸亡稍显蹩脚的教导中,好不容易学会自由进出压缩银河的方法后,便在太空中远远警戒。
有时是拟态成漫不经心自空中掠过的陨石,有时是一点浮动的光影。
小灰对逼真的追求让其不会被任何探测器发现,就算燎原的灰风亲临,也极难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左吴在压缩银河里面种田。
它是个可以拿在手上的小世界,内里有一片独立的星海;随意找了个宜居星球住下,左吴便在这相对于外界慢了十三倍的时间中悠闲的打发时间。
本来想着可以为今后在这里设立研究站做铺垫——平整平整土地,准备些必要的设备之类。
可减缓了十三倍的时间比想象中要漫长许多,以及小灰承担了警戒任务的当下,他们能布置的设备终究有限。
结果就是靠着左吴还有夕殉道一家子的兽石和尤钵沙塔两台造物,他们以移山填海的气势平整出了大片大片土地,最终只能望着亲手造出的平原发愣。
原本预想的“种田”本是为未来做些准备,至少该有些技术含量的;可左吴眼见这平地中冒出一抹抹翠绿后,忽然发觉种田真的变成了种田。
夕殉道拨弄着地里冒出的绿芽,离姒在他后面好奇的张望:“爸爸,这是可以吃的吗?”
“姐姐,你就知道吃,就不能有些审美?”
夕阳还是一如往常和她作对:“说不准是长出来好看的。”
两个小孩的吵吵闹闹让这处于压缩银河中尚未演化出智慧生灵的宜居星球热闹了不少。
左吴叹气,又有些惊讶的望了一眼列维娜——精灵已经将裙边解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铁锹。
“……列维娜,这样种地也是女仆的职责之一?”
列维娜把铁锹嵌进地里,在阳光下,她身上的电流伤痕也变得晶莹:
“呜哇,老板你什么偏见?那换个词语,侍弄花草操持园艺,听起来是不是传统许多了。”
左吴摇头: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弄些重型机械,什么挖机什么钻头之类的都搞些,让兽石和尤钵沙塔给你攒几台;靠铲子是不是有些太复古了?我还在想这是不是女仆的礼仪之类。”
他越想越有道理,女仆侍弄花草追求的是走质不走量;既然种地和种花是一样的事情,那列维娜用铲子精细操持好像也能理解。
就是不知道这样被精灵娇滴滴的独臂弄出来的粮食,除了够满足某种微妙的心理外,能不能填饱一天的肚子的。
只见列维娜比对了下自己手上的工具,和兽石与尤钵沙塔的提醒,便黑着脸将铲子扔下,嘴还硬硬的不依不饶:
“是老板你不要的,这可是你的损失!”
“我损失什么了?”
列维娜想了想,忽然转过头呕吐片刻;再转回来时擦着嘴角意味深长:
“我听老板娘说,你对小麦色的皮肤有些兴趣;我能把自己晒成那副模样,又用自己的汗浇出给你吃的粮食的,可惜,老板你不喜欢就算了。”
左吴倒吸了口气,将地上的铲子捡起,抬头悄悄给太阳打气,对列维娜说:“刚刚是我片面了,不就是种地吗,咱们一起努力。”
……
将压缩银河当做诱饵不能太急,它是银心中无比宝贵的一种资源,行踪诡谲,燎原投入了无数资源动用无数探险队,却连它已经告竭都不得而知。
一切都要讲究个自然而然。
时间在流逝,作为诱饵的压缩银河在银心自然而然的游荡;小灰一直坠在它不远的地方。
偶尔。
她确认周围不会有状况后,也会耐不住寂寞,钻进压缩银河去找大家伙闲聊;又或者杵着腮帮,静静欣赏左吴和列维娜在阳光下忙碌的模样。
他们还真开辟出了一块小田,夹在兽石和尤钵沙塔扬起的尘土间,用作打发时间。
小灰一次次来。
田地里的青苗越长越高,离姒和夕阳也渐渐放下了对左吴的戒备,她俩还长高了不少。
可惜那冒出的青苗却始终没有结出果实,而列维娜无论怎样暴晒,她的皮肤也没有一丝变化。
渐渐的。
压缩银河被用作诱饵大概过了三周,内里相对而言慢了十三倍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年。
小灰终于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警戒度在提高,来串门的次数越来越少。
终于。
在那片田地飘落枯黄,左吴好好找嘲笑他的离姒和夕阳理论了番,回来时又看见小灰杵腮坐着那里。
他坐到小灰身边,手上还捏着已经习惯了的铲子:“小灰,我感觉我上当了。”
“唔嗯,怎么说?”
左吴咂舌:“列维娜根本晒不黑,这片青苗也根本不是量粮食。”
“想要粮食的种子,你明明可以找我要;我也能让机群钻到列维娜的皮肤底下给她来点色素细胞,蓝色粉色小麦色,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列维娜都可以,”
说着,小灰又揉了揉她自己的脸,吐了下舌头:“甚至我变成列维娜也可以。”
左吴抓抓头发:“你这样说,让我想道谢都觉得怪怪的。”
小灰别过眼睛:“我不是想要你的谢谢,只是觉得……列维娜已经陪你够久了,现在又在这里多了十三倍的时间,还真是不公平。”
左吴摇头,远远看了眼给自己织了顶草帽的列维娜;她似乎已经完全沉迷于种地,正美滋滋的将枯萎的植物锄掉。
“来日方长,小灰,”左吴耸肩:“以前的帝联只给人活三百岁,我这里或许能不一样。”
《踏星》
小灰笑起:“但愿如此。”
他们又并肩坐了一会儿,左吴想起了什么:“小灰,今天你不用在外面警戒吗?”
“不用,因为燎原的搜索队已经在这附近了,他们好像因为一直找不到新的压缩银河,有些着急,搜索的力度很大,装备也尖端,我怕暴露,就不出去了。”
左吴点头:“好。”
小灰咂舌,腮帮鼓鼓:“唔嗯,你就不多问……多问我一些其他的事吗?”
“你想我问什么?”
“比如外面的状况,还有我是不是故意不想走之类的。”
左吴抓抓头发:“那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走。”
“不是!”小灰眼睛如猫儿般眯起,让这里的风都开始惬意:“因为陛下你说了来日方长,我相信你。”
“嗯,那外面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目前和计划一样,只是我截获了一段燎原人的内部通讯,”
小灰说:
“那右姮王故意没杀白天使,而是把她的身体拖了回去,却有些……有些翻车,应该是这个词吧?”
“他们在以太象引擎附近围攻又一次通过修行程序成长起来的奇异行星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 潜入
阳光洒洒,减缓了十三倍的时间让左吴闲暇又放松;也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白天使没死,她居然又没死。
其曼妙的身影在左吴心中渐渐与昔日地球上某种传说中的昆虫相重叠;其头发化为触角仰面朝天,又想起她当初宛如飞行般的惊人弹跳力,两者间相像的地方越来越多。
左吴忽然发觉自己微妙的松了一口气。
折了根树枝,左吴稍稍吸收了自己的一些注意力,让树枝在自己无意识中拨弄大地,估摸着时间正好,又将注意力给释放出来,马上低头去瞧。
运气“真好”,地上被划出的图桉居然是个正圆,不多也不少。
这就是“气运”。
为这方便无比的东西卷顾本该毫无疑问是件好事,可它现在的效果太过离谱,已经让左吴产生了相当的忌惮。
就像暴露于旷野中,又无时无刻不被织褛这个庞然大物以无所不在的目光注视;视线中还流淌着浓郁无比,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爱。
所以,得知白天使还活着的一瞬,左吴忽然有些欣慰;好像暴露于这些庞然大物目光下的并不止自己,可以互相掩护。
小灰看出了什么,歪头:“陛下,你难道想要拉那白天使一把?”
左吴果断摇头:
“不会,都说了和她不共戴天,她被围攻我高兴还来不及……”
哈,我是不是还该感谢她吸引了燎原的注意力,让我们抢以太象引擎更方便了?前提是她能一直这么闹腾下去。”
小灰不置可否的点头,又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此时。
这压缩银河内部的星系依旧一片祥和,外界的扰动无法干涉这里的分毫;小灰却眯眼,断言:
“咱们已经被燎原的搜索队找到了;唔嗯,就算是在这里,我也能听到他们的欢呼。”
左吴挑眉:“欢呼?给我形容下他们怎么欢呼的。”
小灰不解:“这要怎么形容?盛大的?空前的?唔嗯,我明白了!”
只见她从地上一跃而起,连同手指一起整个人张成大字,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的微笑,又用尽全力高声呼喊:
“哇呜!哇呜!……这样?我应该模彷出了几分神髓的。”
左吴点头,向小灰可爱的表演报以掌声,心中也有了个猜想——
燎原花费这么长时间都没放弃搜索压缩银河,在得到成果后又如此兴奋,只能说明他们对压缩银河的需要真的很急切。
像某个预定的计划即将到死线,但最关键的准备却总是差了那么一丝丝般。
好处就是即便白天使在以太象引擎附近闹事,那探险队依然有顶着风险,坚持将压缩银河送到中的可能。
坏处就是自己必须果断,没有再犹豫的能力;即便这里的时间流速相较于外界慢了十三倍,但在如此急切的燎原面前,时机仍然稍纵即逝。
是时候了。
左吴从地上爬起,活动筋骨,脑袋中回忆着这大半年想出的一个个计划。
想要得到以太象引擎,最方便的办法当然是瞅准机会,让小灰记下它的特征后便直接逃走,往后交给她的拟态就行。
但这不够,因为左吴的乐土和燎原的乐土注定不能相容;以及小灰虽然能拟态以太象引擎本身,但可不能无中生有的获取让它运行起来所需的磅礴能量。
不是之后不可以再收集能量,但总会慢了已经为止努力许久的燎原一线,连带一步慢步步慢。
所以,让小灰拟态以太象引擎只是下下之选,最好还是把它原样运走,装在压缩银河里面就好。
可这当然要冒绝大的风险——
勾逸亡所提供的方法,就是将想要运入其中的东西和压缩银河分置于他手杖的两端;而且质量越大的东西,需要耗费的时间就越长。
以太象引擎附近的戒备肯定森严至极,左吴肯定做不到能一直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偷走。
但气运给左吴开了一扇窗,白天使没死,还在引擎附近闹腾,按小灰窃听到的信息看,她造成的麻烦还不小。
肯定是能吸引走燎原相当注意力的。
这样。
白天使的形象连同那存在于地球的传说昆虫一起变得可爱了起来,左吴只希望她能坚持久一些,再久一些。
到自己成功后再被消灭,成为庆贺自己的一朵绚烂烟花。
想着,左吴的心情开始昂扬了不少,又觉得这里时间缓慢的流速确实恼人;原本可以马上揭开的悬念非得要再等十三倍的时间。
小灰善解人意:“需要我给你描绘一下外面的模样吗?当当消遣。”
左吴眼睛亮起,又有些踌躇:“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因为我也是根据压缩银河里面的一些现象,来瞎猜下外面发生了什么,再讲讲故事;”
小灰躺下,翻身,滚到左吴种出的植物上,任凭那些脆硬的枯黄扎过她的皮肤:
“我喜欢做梦,而梦本质上就是一个故事;我能梦见一整个光明星海,再梦一下这里之外发生的事还不是小儿科。”
左吴点头:“那麻烦了。”
小灰点头,拍拍胸口,变了个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这压缩银河是银心的沧海一粟,有许多比它大了无数的太空鲸正绕着它,不敢置信的遨游;”
“太空鲸是排头兵,燎原的科研船在往这边全速赶来,每位船员的眼睛都是血丝;”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以上还基本是根据事实改编,接下来小灰渐渐进入状态,开始尽情自我发挥:
“这科研船的船长可是位传奇人物,他不是燎原人,而是某个文明的土着;此次他想一雪其文明被毁的深仇,不负大汗的重托;”
“他已经巡游了太久,殊不知成果的蜜糖隐含着敌人的砒霜……”
左吴不自觉的入了迷,回过神时,忽然发现离姒和夕阳不知何时也来到周围,如痴如醉;
夕殉道和离婀王在后面远远的瞧,时不时讨论着故事的细节究竟合不合理。
见多识广的二人居然找不到漏洞。
在延缓了十三倍的时间中,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还包括这船长的回忆和展望。
断断续续,不知讲了多少天。
故事中的船长克服了艰巨无匹的的困难,终于带着这包藏祸心的压缩银河凯旋而归。
虚拟人物放牧着鲸群,高昂凯歌,回到燎原的境内,一路穿过了那厚厚的星云,于一片深红中留下了长长的足迹。
左吴他们来到了真实的以太象引擎前。
第三百四十九章 抵进
左吴忽然很羡慕故事中藏在特洛尹木马中,潜入敌城的人。
无论有多紧张,需要屏住多久的呼吸,他们总是能听到自地面传入木马的摩擦声,能听到敌人的谈笑低语。
潜藏的人于沉默中等待,血红的眼睛瞪着闷热的空气,期待万籁俱寂降临后,那一锤定音的瞬间。
不像自己,压缩银河这独立世界的隐蔽性太过优良,甚至无法得知外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压缩银河有没有被送到以太象引擎中?白天使有没有如自己的愿引开了燎原绝大部分注意力?
列维娜在活动筋骨,瞥见左吴的表情,轻笑:
“老板,你可一点不像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一点也不威严;很像金棉说过的一句地球古语,叫‘望之不似人君’?”
总是这样,左吴都不知道的地球谚语反而是从金棉那里得知,他也不想反驳,而是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列维娜,你不是拥有高维之眼吗,在这里睁开,能不能看见压缩银河外面的景象?”
从之前的经历,左吴已经知道能把各个世界和虚空的关系,简单粗暴的理解为各个世界就是漂浮在虚空这无尽深海上的一座座孤岛。
孤岛是平面的,深海是三维的。
初丹天使找到了方法,能在虚空中放入自己的高维化身,就像从浮岛上往深海里放了一个能自在巡弋的探针,从而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宽阔视野。
既然压缩银河也是个独立的世界,那从这里睁开高维之眼,是不是能窥探到外界的情况了呢?
精灵歪头想了一下,撇嘴:
“老板你以为我很笨么?高维之眼是我自己的,在这大半年了,我当然去试着睁开过;很遗憾,不行,观测的范围虽广,但确实只局限于压缩银河之内。”
左吴挑眉:“为什么?你的高维之眼是放在虚空之内的,居然不能透过虚空去观察其他世界吗,是不是你没练到家?”
列维娜眯眼,和左吴相处日久,她能看出左吴在拿自己与其他初丹天使比较;那些天使个个都有完整的高维形态,不像自己只有一只眼睛。
“……不,老板;我想就算是那些天使,也不可能看到其他世界的东西;”她自信满满的解释:
“归根到底我们并不是维度恶魔那样完完全全是虚空的居民,现实的躯体个高维身躯仍然相辅相成,互为锚点,离开了哪边都不行;”
“所以,我们的高维形态虽然是放在虚空中没错,但其活动和观测范围只能限定于我们现实躯体所在世界的映射范围内,再远可就不行了!”
左吴表情严肃的点头,甭管有没有听懂这具体原理,只要知道天使们没办法看到不同世界的景象就可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么维度恶魔呢?他们是虚空的原住民,能通过虚空影响各个世界中的生灵,那你们的高维形态会不会受影响?这些维度恶魔有没有本体现身于现实世界的可能?”
列维娜摆手:
“呜哇,这我哪知道?……或许,在那什么渴望之器具开始庇佑初丹,天使们从为维度恶魔的蛊惑而兴建以太象引擎的狂潮中醒来后,就再也不会听到他们的低语了;”
“至于他们能不能本体来到现实?我觉得不行,因为他们没有现实的身躯——他们就像住在虚空这片海洋中的深海鱼,来到岸上也会因为不适应这低压环境而亡的;”
“除非他们能像我的高维形态一样,也逆练一个低维的身躯。哈,就是不知道和我们比起来哪边更难些。”
左吴摇头,维度恶魔现在还太神秘。
此前他们只是在自己身边缭绕种下了低语的种子,可以若隐若现的影响自己的潜意识,目前看来虽然难以对付,但不该是关乎生死的大患。
仁联对他们忌惮如斯,除了对世界的争夺外,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
只是这减缓了十三倍的时间让许多事情都饱含悬念;仁联战舰和操纵它的灵魂是被峰拖走的,此刻分散,不知道对其研究有和进展。
就在左吴和列维娜闲聊时,小灰依旧是蹲在一边杵着腮瞧。
周围枯黄的植株已经被收割殆尽,却没及时补上新的幼苗,已经生出了翠绿的杂草。
兽石和尤钵沙塔已经换下了耕地的装备,重新装回武器,还是和以往一样的适合。
日头在西斜。
等待结果的时间还是这么难熬。
直到小灰“呸”掉嘴里含着的第七根草杆,抬头:“来了!”
来了。
压缩银河是被送来当燃料的,左吴他们无法得知燎原为了点燃压缩银河究竟做了哪些布置和检查,却可以通过其内部产生的现象知道它正被“点燃”。
天上的日头变得暗澹,显现了被其光辉隐去的群星正在失序;
天体忽然变得不再稳定,有些在离大地远去产生红移现象,有些则是离这越来越近产生蓝移。
视界的辅助让这红与蓝成了肉眼可辨的现象,压缩银河中好像开始了一场群魔乱舞的聚会。
思路客
压缩银河正流失着质量,眨眼功夫,原本可以减缓十三倍的时间,现在迅速衰退至了十二倍半。
是时候了,再不行动,不说能不能偷到以太象引擎,连压缩银河都要烧尽。
小灰也掏出了拟态的勾逸亡手杖,让所有人围拢。
左吴深深吸气,瞥了眼身边正带着离姒,登上尤钵沙塔的夕殉道:
“最后你还是决定和我走上一走?”
“对,”夕殉道点头:“谁知道你能不能真把压缩银河保下来,留在里面不是把命交到了你手上?我放心不过。”
被他一起带进机甲的离姒抿着嘴唇,听着妹妹夕阳在欢呼:“开机甲,开机甲!”
勾逸亡却还躺在原处,他自进入压缩银河中后这大半年便一直懒洋洋,瞅着身上要长草才会挪窝,此次这小世界危机如此,他连动都不动。
都说“神灵”是万世唯一,压缩银河纵然覆灭也伤不到勾逸亡分毫,还真是让人艳羡。
列维娜站到左吴身边,小灰强行挤进他俩中间,手杖闪过一阵光辉。
一阵恍忽,回到原本银河的一瞬,左吴眼前马上被一片猩红包裹——
这是这个星系的星云,以磅礴之态被以太象引擎内部的通道吸附,让左吴仿佛暴露于剧烈的沙暴中。
矿物粉尘拍到左吴的呼吸面罩上,震动传至其内的空气,沙沙声宛如激昂的摇滚;为了阻止压缩银河被继续毁坏,左吴向它伸手一握。
没想到压缩银河停止燃烧的瞬间,沙暴当即停止。
抬头,以太象引擎中并不是空无一人,无数巨大的造物攀附在周遭内壁,因为猩红沙暴的忽然停息而得以投下视线。
视线宛如幽幽的星光。
这些造物在好奇的瞧。
第三百五十章 赌局
透过已经渐渐平息的星云风暴,左吴只觉得眼前琳琅满目。
压缩银河的点燃和传统印象的粗犷不一样,它如此精密,需要被时时照看,像被置身于育婴室中,被以绝对温柔的手法在慢慢剥离着质量。
那些投来好奇目光的造物便是它的看护师,让左吴觉得琳琅满目的是他们的种族和驾驶造物的种类。
白色、绿色、黑色;星海中的文明审美从来不曾统一,造物的制造手法也各不相同——
“巨蛛”挥动着柔软的长脚,和冷硬的几何金属相贴;有的造物通体漆黑,却以人纯洁的感觉,有的则是一团洁白的污糟和软腻……
各个造物间偶有电光划过,左吴觉得甚是熟悉。
他们好像是昔日在死寂星球上见过的来自电能联盟的灵能生物;其电流形式的身躯可以直接化为造物的“血液”,是天生的驾驶者。
这画卷视觉冲击强烈,让左吴觉得自己在欣赏一出荒诞的戏剧。
而夕殉道则是沉默,久违地坐在尤钵沙塔中,又被这么多造物亮晶晶的眼睛围观,让他好像久违地回到了战场,那一次次从重重包围中杀出来的往昔:
“燎原人……我真希望这些‘万国牌’的造物都是燎原抢来,直接用的。”
所谓“万国牌”,就是这些造物来自不同的文明和不同的科技体系,没有统一标准的意思。
离婀王在她的兽石中轻笑,说不清是自豪还是无奈:
“可惜不是,这些造物上的驾驶员确实是来自它们的本文明;咱们……不,燎原人是准许来自天涯各方的帮手携带自己熟悉的造物的,只是看起来有些群魔乱舞而已。”
左吴无言,他能看出这些正围观自己的造物们互相合作时产生的韵律,也能明白能达到这种效果究竟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情。
光是维持这些不同制式的造物的后勤,所需要的耗费的人力物力便不知凡几,每台独特的造物都可能需要一个单独的生产线用以维持,每个零件都能算特制。
而不是统一了制式后,只需要一条产线就能维持所有的损耗。
花费如此大的代价,换得的东西却是激发这些帮手的主观能动性而已。
列维娜想法也一样,压低声音,似乎是担心惊动这些围观的造物,打破此时诡异的平衡:“呜哇,真没效率,真浪费。”
左吴摇头,之前维度恶魔的身影出现,在他周围萦绕的场景驱之不散,也让左吴有了一些猜想:
“用这么大的代价来换得帮手们的主观能动性,在寻常情况下确实不划算,但这里可不寻常;”
他摸着眼前巨大无比,无法一眼看清全貌的以太象引擎,现在自己正要把它装进压缩银河中:
“以太象引擎和它将抽出的虚空能量,都和‘心灵’息息相关,或许让来自各个文明的帮手开心一些舒服一些,能激发的虚空能量就更多一些。”
证据就是连那些电能联盟的灵能生物,其身体散发的光辉也是如此明亮,不难想象他们此刻亢奋异常,正为自己的工作与任务如痴如醉中。
列维娜吐了下舌头,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在渐渐亢奋;与以太象引擎如此接近,她也无可拒绝地受到虚空能量的感染,此刻不知是好是坏。
她只能勉强转移注意力,指了指那些造物:“所以他们只是这样看着?”
左吴摇头,身边的小灰一手拿着压缩银河一手捏着拟态手杖,全神贯注,可惜无法克服质量越大的东西运输时间就越长的规律。
哔嘀阁
“他们最好就这么看着。”左吴说。
或许,这些来自各个文明的帮手本就没有对燎原的大汗献上多少忠心,也可能他们的职责本就是劳工之类,根本不适合战斗,只需各司其职就好。
小灰的进度在推进,而周围造物大多结束了围观,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岗位;
剩下一些还在原地的,好像因为左吴他们抢占了他们的作业面,投来的目光满是幽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以太象引擎的安保力量迟迟没有出现;
左吴不信真没人向燎原高层通风报信,唯一的解释就是白天使的奇异行星闹得太厉害,让右姮王他们不得不将本用于防备这附近突发状况的力量全部抽调走了的缘故。
再加上头上那些造物恪守各司其职的原则的表现,让他们选择随机应变可能还需要更久的时间。
这样不错。
左吴看着小灰的脸,她的眉毛本是紧皱在一团,却随着抢夺以太象引擎的进度推进在缓缓舒展。
简直是生动形象的进度条,想来在小灰眉毛完全舒展的一瞬就是引擎被纳入自己囊中的一刻。
时间还在流逝。
安保力量依旧没有出现。
连头顶那些造物的目光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归于平澹,不再幽怨后便离开,不知去向了哪里。
渐渐地,左吴竟然对这顺利开始习以为常,有些分心,伸手拨弄着周围红色的星云尘埃,在思索以太象引擎这质量如此巨大的东西忽然消失后,会不会扰动这些尘埃掀起旋流。
还是列维娜戳了下他的腰:“老板,注意力集中一些!”
“可是什么都等不到,确实有些无聊的。”
左吴摊手,这里是以太象引擎的内部,其硕大的规模遮蔽了他大多数视野,让左吴无法得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奇异行星的战况究竟如何。
列维娜撇嘴:“你希望等到些什么吗?”
“一点也不希望。”
“……我倒是挺希望,”精灵扭扭身子:“好不容易来这一次,如果平平澹澹就结束了,可还真是有些遗憾。”
左吴挑眉:“那你还抱怨我精力不集中?”
列维娜笑嘻嘻:“当然,你是老板,出事时肯定要靠精力集中的你来解决啊。”
左吴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身边的小灰忽然一颤。
她将食指竖在唇前,让二人噤声,做出了副聆听的样子;然后,她将捕捉到信号转化为声音播放出来。
是右姮王,场景似乎是她在聆听属下的汇报,其声音虽然里里外外透露着疲惫,可还是流露出一丝饶有兴致:
“左吴阁下来了?靠潜于压缩银河中?”
“有趣;此辈想抢夺压缩银河?有趣。”
“如何处理?容易。”
左吴皱眉,余光瞥见之前那些不见了踪影的造物找到了自己的新岗位。
右姮王还在说,似乎充斥着一丝惋惜:
“左吴阁下去到的是引擎燃烧室,自投罗网。”
“无需其他处理,继续点燃压缩银河的作业。”
“把他们连着压缩银河一起烧掉就好。”
小灰的窃听播报完毕。
列维娜先是嗤笑:“哈,右姮王不知道我家老板可以吸收?老板,你行的吧?”
她转头,愕然,因为列维娜看见左吴额角上渗出了一丝冷汗。
维度恶魔的低语又在左吴耳边响起;这低语能加强左吴心中一切情绪,可以让左吴获得野心和目标,同样也加强了他对自己的怀疑。
自己行不行,能不能吸收针对这压缩银河的引燃?
说是“引燃”,可它不是传统意义上那放热放光的化学反应,而是复杂至极,自己此前从未亲眼见识过的物理现象。
从未见过。
可如此剧烈,能在瞬间就让压缩银河损失相当的质量,本来能减缓十三倍的时间在瞬间便只能减缓十二倍半。
自己能不能在一瞬间就找到吸收这“燃烧”的感觉?在此身与自己的伙伴被燃尽之前?
能不能?
燎原的造物开始工作,左吴额角的冷汗越来越多。
他转向灰风,几乎将牙齿咬碎:“小灰,让右姮王停手,否则我会马上把以太象引擎破坏!”
小灰点头,又马上接收到了右姮王的回复:
“左吴阁下,你果然在听。”
“破坏以太象引擎?吾辈相信汝能做到。”
“但,是否想要来场赌局?”
右姮王声音昂扬,死死压住了她的疲惫:“来赌一赌,是你破坏得更快,还是你们被烧尽得更快?!”
左吴恍然回到了当初,莺歌索首领也和帝联的中子灭杀比过谁会先将谁击毁。
当初自己还只是站在旁边欣赏这赌局的看客,游刃有余。
现在自己是局中人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突袭
局中人?
左吴咧嘴,脑海中闪过了莺歌索首领送自己的笔记本,其中除了那些稍显糟糕的内容外,更满是流露着首领当初的辛酸。
若不是以土着文明的姿态被夹在燎原和帝联之间,被帝联当做可能会被燎原利用的威胁,而将被取走全族的生命的话。
他又为什么要把刚取得和星际走私团的抗争胜利的同胞们又重新绑上死亡的战车,以此来取得击毁中子灭杀的尊严呢?
首领他自己爬上了赌桌,却没有多少筹码。
他身死之后赌局仍在继续,赌的就是莺歌索出走的三百万幸存者中,最后会不会有人能在星海中成功安家,能不能在世世代代后还记得今次的牺牲。
满满的都是无奈。
左吴在平日睡不着时,就会把这笔记本拿出来细细翻阅,如今甚至已经能将里面的文字和图画背个大概。
也曾在精神升华后,以阅读理解的心态品味过其中滋味;和古人借物感伤一样,左吴现在也在不自觉的想将自己和莺歌索首领昔日的经历叠在一起。
……叠不上。
左吴皱眉,忽然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跟那种无奈搭上边;相反,和首领萧索的背影渐渐叠在一起的反而是右姮王。
她虽说要将自己和压缩银河一起烧掉,语气也尽力显得轻描澹写,但其声音中的疲惫根本掩饰不住。
右姮王应该疲惫的。
白天使现在能够闹腾起来根本就是她的轻敌和失误,以至于拖到现在久攻不下,连以太象引擎内部的安保力量都被抽调而走。
左吴甚至能想象燎原人将自己藏身的压缩银河送到以太象引擎内部的过程,都受着白天使的威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们找压缩银河也付出了莫大努力,殊不知左吴手上的就是最后一个;在以为长久以来的付出终于得到回报时,里面居然藏着自己。
右姮王是在虚张声势。
左吴彻底冷静下来,看着正被小灰捏在手上的光球,咧嘴,自己没把握阻止以太象引擎没见过的燃烧过程没错。
但“燃烧”怎么也都需要燃料的,压缩银河是最后一份高效燃料,自己让燎原烧不到,不是简单得很?
列维娜偏头:“老板,你想到办法了?”
“不急,跟右姮王耍耍;”左吴耸肩,又拍了下小灰的肩膀:“小灰,把压缩银河收起来吧,随便用什么方法,能不让燎原烧到它就好。”
“噢。”
小灰随手拟态出一把刀子——是古画晴空的刀子,只不过是微缩型;它在空间中切出一道连向虚空的破口,小灰再把压缩银河往里面一扔。
破口顺利弥合,小灰满意的点头:“搞定!”
左吴讶然:“光把它扔进虚空中就可以了吗?”
“对!以太象引擎毕竟是建造在现实中的造物,我也研究了一下它的构造;点燃压缩银河的进程必须在现实进行,所以把它扔进虚空就是最好的选项;”
小灰摊手:“可是这样,我也没办法继续将以太象引擎装到压缩银河里的工作了;咱们是不要它了吗?”
左吴摇头:“我只是觉得以前我想的太复杂了;小灰,你能拟态一个地板吗?我们踩上去。”
“当然可以,多厚多薄都行,你想做什么……啊,我明白了!”
小灰拍手,又是随手一挥;一块小小的地板出现在左吴脚下,随着他脚步的移动生成又消失。
左吴踩了踩,又一手抚上身边的引擎微微用力,卷顾开启,夺走了引擎这行星般规模的动量重量等等等等东西。
以地面为支点,整个引擎都为左吴的臂膀撬动。
列维娜扶了一下额头。
“咱们不用搞这么复杂,”左吴说:“直接抓着以太象引擎跑就可以了……小灰,咱们的地盘在什么方向。”
小灰也笑:“我来指路,唔嗯,只是为什么要让我拟态个地板,背着你飞不好吗?”
左吴想了想:“……要你背着,说‘抓着它跑’的时候就没有气势了。”
列维娜摇头,又伸出手指:“上面那些劳工我们要一起劫走吗?”
“不用管,我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那么各司其职;”左吴舔了下嘴唇:
“燎原能让这么多种族这么多造物心悦诚服为己所用,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去试试?”
……
无论如何。
若在另一个星系用天文望远镜朝这张望,便会发现以太象引擎这行星级的造物忽然停止了围绕恒星的公转,在星云中划出一道轨迹在欢快的跑远。
左吴还是坐上了小灰的背嵴,没有坚持用自己的双脚来走完一个星系的路途。
他还是身处长条形的燃烧室中,无法一窥引擎的全貌,只能看到两长筒两端被搅起的星云和快速掠过的星空。
那些劳工和造物噤若寒蝉,他们终于停止了继续工作,目光幽幽看不出情绪。
唯有电能联盟的灵能生物好像习惯了寄人篱下到处打工,此刻仍然照常在四周跳跃。
左吴不信自己的行动无人向右姮王通风报信,但现在只需要见招拆招就好;当然,能一路把以太象引擎就这么拿走才是最好的结果。
想想而已。
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小灰,把压缩银河放到虚空里后,还能找回来吗?”
“当然可以,我研究过这个,”
“别忘了在虚空中走一步,就对应着现实世界的万里;反过来,我们这边行走万里,那虚空中也只偏移了一小步而已;”
小灰笃定,不时又拿出微缩版的古画晴空刀子划开空间,将手伸进虚空中捣鼓几下,又让空间弥合:
“还在呢,不会有什么问题!”
左吴点头,又偏头看了一眼,夕殉道和离婀王分别于圆筒形燃烧舱的两头警戒,将自己掩护于正中,此刻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右姮王想来不可能通过燃料仓外壁突破至此,这意味着对以太象引擎的破坏,不可能被燎原人接受。
好像无懈可击了?左吴盘算,只要白天使再坚持久些,说不定真有就这样把以太象引擎抬走的可能性?
列维娜还是有些担心:“等等,压缩银河在虚空中的相对位置和我们这么接近,那我们会不会就这样暴露位置……不对,抱歉,我问了一个蠢问题。”
这么大个以太象引擎在跑,燎原人只要不瞎都能看见。
左吴耸肩,眼瞅着小灰又往前飞了许久。
恰好,现在该是再检查一下压缩银河有没有在原处的时候了。
连接着虚空的破口又被划开,小灰照常把手伸入其中,忽然脸色一变。
她勐地将手拔出,却是在和什么东西争抢着那压缩银河。
有一只气态的手也握在这小小的光球上,随着小灰手臂的摆动,被一起从破口中拉出,侵入到了左吴身边。
这是位燎原人,身上披着龙鳞;左吴虽然从未见过这位气态生物,却忽然有种预感——
她就是右姮王。
疑似右姮王的气态生物身上的气体凝聚,像是在笑,没有放开抓着压缩银河的手,而是忽然甩出了几样东西——
太空鲸的残骸;
燎原战士的鲜血;
还有白天使的头。
接着。
有东西忽然自那连接着虚空的小小破口中涌出,如喷泉般;金属和猩红混杂在一起源源不绝,转瞬形成血洼流向遥远,染红了小灰的鞋。
喷泉中夹杂着一些看不清样子的高维碎片。
左吴无法看清这些碎片究竟是什么形状西,只能听见列维娜愕然呢喃:
“……这些是碎裂的羽毛和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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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眷顾者
引擎的燃烧室虽是圆筒状,但其规模摆在这里,就能和星球的表面一样能给人平整的感觉。
唯有四周被翘曲的天幕遮蔽。
可自连接着虚空的破口中所涌出的猩红和残骸依旧滚滚不绝,冲刷着小灰的脚面,流向无际的远方;可其厚度非但没有变薄,反而开始在地上淤积。
让人怀疑破口内部的东西会不会是无穷无尽。
自破口中探出身子,此刻正和小灰一同握住压缩银河的右姮王就像个塞子,不知将她自其中拔出后,会不会让那猩红流得更汹涌些。
白天使的头颅随着激流翻动,最终滚到了列维娜脚下;女仆抿嘴,将其捧起,只见头颅表情恬静至极,和白天使留给她的张狂印象如此不符。
不知不觉间,列维娜用沾上的猩红在头颅的嘴唇上抹动,给她画出了个小丑妆的乱糟糟的笑。
一如白天使刚从星门中出来时,她对列维娜做的那样。
左吴回头看了列维娜一眼,又把注意力转移回来,看着尚且和小灰对峙的右姮王,心中只有一个疑问——
她怎么敢的?
甩出白天使的头颅,又让破口中涌出这么多的猩红,又如字面意义上的中流砥柱立在那里,气势十足,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就是和她对峙的是小灰,小灰背后还有个自己。
左吴自己怎样先不说,小灰可是来自百万年前的可怖造物,她发起狠来甚至可以称为席卷银河的天灾。
右姮王究竟是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在如此近的距离亲自现身,和小灰面对面相争?
小灰也是这样想,嘴角撇出了挑衅的弧度,手中的压缩银河松也未松,将她自己的胳膊缓缓往回抽。
此时。
以太象引擎燃烧室的端口恰好对上了这里的恒星,为红色星云染上了颜色的阳光射入,使得地上的湍流更妖艳,也照亮了右姮王身上铠甲的纹路。
她右姮王是气态生物,由铠甲束缚着她身躯的朦胧;也让这套甲胃像为恶鬼诅咒了般,无人穿戴自己活动。
气态生物体内的灵能,便是自铠甲中冒出的幽幽鬼火。
处理铠甲的手法甚是粗糙,连甲片的边缘都没有修整整齐,倒是微妙的符合对游牧文明粗犷的印象。
左吴的眼睛却挪不开了,因为铠甲上的龙鳞纹路——
他也没见过龙,更不知道龙鳞该是什么模样,何种大小,可铠甲的材质就是能像烙铁般将它就是龙鳞的印象烫进左吴的脑海中。
真是美丽。
右姮王似乎察觉到了左吴的目光,落落大方的转身,像在拥抱阳光一样向左吴展示她这一身的披挂:
“左吴阁下,喜欢吗?这就是由以太龙龙鳞制成的铠甲;巨龙是吾辈燎原的导师,每片落下的龙鳞都是珍宝;铠甲也是大汗亲手借予。”
左吴点头,好东西谁不喜欢;只是他的余光瞥向远处,负责警戒的离婀王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却不觉得局势有多失控,也按照左吴的要求按兵不动。
“……离婀王驾驶的兽石,其外壳表面也有龙鳞的色泽;那难道不是用以太龙的龙鳞制作的吗?”
左吴咧嘴:“我看兽石的材质好像远远不如你的盔甲来着。”
“能采用龙鳞作为造物外壳的只有大汗一人,其余皆是对龙鳞拙劣的模彷;”右姮王操纵着铠甲的头盔摇头:
“这么多年,吾辈燎原吸纳了星海中如此之多的能工巧匠,所做的最成功桉例,也只是用多层纳米结构模彷龙鳞的自我愈合功能,和只有它零头的强度;”
“而龙鳞本身的功能,吾辈从未成功将其原原本本复现。”
以太龙游弋于燎原母星附近,偶尔会脱落鳞片坠向他们的大地,成为绝佳的研究素材。
只是从未有人成功将其复现?
左吴挑眉,饶有兴致:“你说的‘能工巧匠’,包不包括灰风?”
燎原的灰风,其拟态的能力应该能再现世间的万事万物才对。
可话音落下,左吴自己的小灰就红着脸转过头,抿嘴,满含羞愧的表情被阳光照的更红,似乎是在最擅长的地方被拿捏了般,希望左吴不要再说下去。
右姮王也让头盔前后移动,状若点头:
“包括啊,当然包括;灰风阁下的机群虽然宝贵,但用来换取龙鳞却划算至极;”
“如果可以,吾辈愿意让生产的每台造物,都挂上灰风阁下拟态的龙鳞;可惜这仅是妄谈。”
左吴摇头:“用机群换龙鳞很划算?我不信,小灰的机群多厉害,你我心知肚明。”
小灰稍稍挺胸。
右姮王只是笑:“吾辈燎原知晓巨龙拥有无边智慧,亦知它所活过的岁月叫人难以想象;”
“最新研究,吾辈相信巨龙甚至熬过了宇宙的兴衰起落,是从一百三十八亿年前,上一轮的宇宙坍缩成奇点又于爆炸的恢弘创世中幸存下来的生物!”
“一百三十八亿年,巨龙已经垂垂老矣;其鳞片也如处于耄耋之年老人的头发指甲般渐渐失去了活性,强度绝无它全盛时的万分之一;”
“可即便如此,它也是曾熬过了宇宙大爆炸的材质。”
左吴无言,什么一百三十八亿年什么巨龙的亘古;直觉告诉他右姮王没有说谎,但如此宏大的叙事还是让他觉得极不真实。
会不会是燎原的科学家弄错了小数点?
连接着虚空的破口中冒出的红色湍流丝毫没有减弱;右姮王还是死死握着压缩银河,半身处于破口中,始终没有放开手;
左吴摇头,吸气:“右姮王,你亲自现身,对上我们的依仗难道只有这身铠甲?好像有些不够啊。”
只见盔甲中的“鬼火”渐渐内敛而凝聚,右姮王也不再低笑,彷若藏起了随身的枪支,不知下次将从何处拔出:
“阁下可以来猜猜,试一试。”
小灰转头,吐了下舌头,悄悄给左吴发了条消息:“唔嗯,陛下,这会不会是你说过的什么‘空城计’?”
左吴摇头,那位传说中在城头悠然抚琴的人物,多半是呆在敌军箭失射程范围外的,哪会像右姮王这样离自己只有一线间隔?
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让小灰继续僵持,左吴自己上前,朝右姮王伸出手——
无论是捏爆她,还是直接触碰铠甲内像鬼火般的灵能,抽干她的“血”,都是一样的事。
左吴在步步逼近。
右姮王只是看着,其铠甲内的“鬼火”缓缓摇曳。
一切仿佛就要尘埃落定。
可一边的列维娜忽然看见正被她抱着的白天使头颅的嘴唇缓缓颤了一下。
都这样了白天使还没彻底咽气?列维娜有些震惊,又觉得如此理所应当,同样刷新了左吴口中来自地球那种传说中昆虫的认知;
若那种昆虫和白天使有相差无几的生命力,那地球还真是水深火热。
头颅的嘴唇还在颤,列维娜撇嘴,将其倒转过来,朝喉管中吹了一口气后又捂住。
白天使终于能趁着这口气说话了,她是真正的气若游丝,连说话都是靠见识了乐子的兴奋:
“……小心啊,以太龙藏在虚空里呢;虽然是假的,但确实是龙,撕碎了我们的高维化身呢。”
列维娜转头,确实,之前从虚空的破口中涌出的高维碎片,已经因为本质和现实世界无法相容而湮灭。
这本让女仆疑惑,按说天使们的高维形态都该是藏在虚空深处,是现今任何文明的科技水平都触碰不到的深度;
除非是天使们状态本就差到极致,再用宝贵的虚空能量所引发的高维地震,才能摧毁这些高维化身。
可既然虚空能量宝贵至极,右姮王是耗尽了她所放牧的鲸群长久以来的储藏,才能来上那么一发。
白天使幸存下来后肯定是有所防备的,她不该再栽在同一招上两次,可她的高维化身又为什么还是被撕成了碎片?
原来是虚空中藏着东西。
女仆咬牙,向左吴示警,左吴咂舌往后退了一步。
右姮王陡然伸手把连接着虚空的破口一撑。
有东西自其中一闪,一跃;好像自天际卷起的云,又好像鲸鱼拍进海中的尾鳍。
小灰被卷起,一时间竟然无从抵抗,她在苦笑:“又被阴了啊。”
“难怪右姮王要一直把她的后手藏在虚空中,原来是怕被我看见;”
“她用这边灰风的机群,拟态了以太龙的本体吗?有意思啊。”
说着,小灰便被卷到了虚空中,而右姮王终于从破口中钻出,铠甲甲片叮铃碰撞,旋即落地。
左吴只来得及朝那正弥合的破口伸了伸手,终究没能将小灰拉回来。
他看着右姮王,确实,之前曾猜测过她手上掌握着灰风的机群,却一直没见她用,没想到是藏到了这里。
他咬牙:“不是说灰风的机群拟态不了以太龙吗?”
右姮王摇头:“只是没办法拟态出巨龙全部的实力,拟态个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不在话下;可惜,没把你一起卷进虚空去。”
左吴暗自积蓄力量:“把我卷进虚空中又如何?”
“吾辈燎原的灰风受过巨龙一对一的指导,你的小灰仓促之间无法拟态出能和巨龙对标的东西;”
“若你也被卷进虚空,那小灰势必会分心掩护你,这样,用吾辈这边掌握的机群所拟态的巨龙,那拿下你们就是十拿九稳。”
左吴咧嘴:“可现在你是竹篮打水。”
右姮王又笑,说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台词:“阁下可以来猜猜,试一试。”
左吴回头看了眼列维娜,夕殉道和离婀王两人驾驶的造物无法离开,因为燎原的增援正源源不断赶来,正要往燃烧室的两端涌入,他们必须在那阻挡。
时间紧迫,左吴没有时间继续试探。
这是第二轮,左吴直直向右姮王冲去,将手按在了右姮王的脸上,吸收!
……什么也没吸到?
好像眼前气态生物的本体和宇宙本身融为一体了般,左吴无法从其中提取任何东西,只能直面亘古的幽幽。
右姮王动也不动,反而摊开了手,好像在示意“尽管上吧”。
上吧?
左吴咬牙,虽然自己什么都吸收不到,但还有“释放”可以用;这一路走来,他吸收的东西只多不少,如今早存得就满满当当。
随便从中挑了些劲大的,左吴的手依旧贴在右姮王脸上,此刻光芒一闪。
……咦?眼前的右姮王依旧好端端的立在这里。
左吴沉默,释放的感觉和以往一般无二,这股冲击若放在外面,他有信心给一颗圆润的星球修出一道棱角。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可右姮王的脸却依旧好端端的。
左吴没有后退,站在原处,只是将自己的手收回,翻来覆去的看:“……是你的脸皮太厚了?”
右姮王嗤笑:“难道不是汝肌无力?”
左吴将手握紧:“不应该,你的龙鳞甲胃说是扛住过宇宙大爆炸的威力,我肯定打不碎,可你的脸明明没有甲胃覆盖。”
右姮王也看着他的拳头,好像有些入迷:“你的能力……你是卷顾者,真不错。”
能够吸收和释放就是左吴的卷顾,每个卷顾者都能使用种种稀奇古怪的能力,这些能力按理来说每每都不相同。
她继续:“吾辈燎原曾在整个银河范围内搜寻卷顾者,可惜……真是寥寥无几,少到比任何珍惜生物都要少。”
左吴皱眉,这倒和他的常识有些相悖;他还以为卷顾者要比想象中常见,但说到底,这“常识”的来源都很可疑,好像是天生刻在他失忆的大脑中的一样。
他摇头:“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右姮王点头:“吾辈用‘寥寥无几’这个词,只因为有一个卷顾者的个体无法被忽视,像太阳一般的耀眼。”
左吴咧嘴:“肯定不是我。”
“嗯,是一直引导着吾辈的巨龙;吾辈相信以太龙就是整片星海最古老的卷顾者。”
巨龙是卷顾者?
左吴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以太龙和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如再说说以太龙的卷顾是什么呗?”
右姮王耸肩:“很简单,为龙鳞遮罩的物体,所受到的所有伤害都由龙鳞来承担。”
“所以,左吴阁下,你要么想出能超越宇宙大爆炸威力的攻击方式,要么想办法让我主动脱掉铠甲。”
“否则,接下来就是我的回合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算计
“卷顾者”,可以运用各式各样稀奇古怪能力的人;现今各个文明的科技或许能复现这些能力的效果,但压根无法解释它们产生在个人身上的原理。
左吴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深空中的某种存在注视后,才获得了吸收和释放的能力,至少常识是一直如此告知自己。
以及,常识还告诉左吴,银河中的卷顾者应该比想象中的多,广泛分布于每个政权每个星系的各个角落;或是受到迫害,或是位高权重,都该扮演着一个个无法忽视的角色。
常识本该如此,绝不该是现实显现的这样,燎原倾尽整个政权的力量都找不到除了自己和巨龙之外的其他卷顾者。
这是为什么?
左吴忽然想起,说起来,当初在死寂星球,自己第一次向艾山山展露卷顾时,海妖也兴奋地欢呼过:“盖亚在上,我见到活的卷顾者啦!”
盖亚是海妖文明信仰的一个神祇,读音古怪晦涩,“盖亚”是翻译软件自动匹配的一个近义词,不是重点。
关键是艾山山,甚至全银河的文明对“卷顾者”好像都不陌生,哪怕这是一个几乎灭亡的族群。
这不符合常理,银河的时光在飞速流逝,能轻易冲刷掉灭亡族群的所有痕迹。
卷顾者忽然如此稀少,早该成为晦涩难明的传说,艾山山不该能一语道破这个名词。
此时。
左吴和右姮王还在对峙,他一时想不出对付这龙鳞铠甲的方法,而离婀王似乎也一时间奈何不了自己的“吸收”,才有这么多时间瞎想。
他情不自禁看了眼自己的手,卷顾者究竟是什么东西?自己和现实相悖的“常识”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用翻译软件匹配出的“卷顾者”这个词,在各个文明中的含义与指代会不会有微妙的不同——
是像自己一样拥有稀奇古怪的能力才算是卷顾者;还是为“织褛”赋予气运的人类以及被“器具”庇护的初丹天使,都能被算到卷顾者中的行列中来?
左吴脑内常识与现实境况的割裂,终于在此时此刻爆发;今次度过危机,一定要把自己所有伙伴拉到一起凑成圆桌,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现在却来不及。
摆在自己眼前和“卷顾”这件事有关的,就是要怎么突破右姮王的铠甲,还有防备她突破自己的卷顾。
自己的卷顾是能突破的吗?
左吴不确定,就像他不知道被自己吸收的东西流去了哪里,储存在哪里,又是怎么做到随用随取。
……难道右姮王知道?
他吸气,抱手,偏头,手指一下一下点在自己胳膊上:“你们好像对‘卷顾者’很有研究。”
该说燎原人不愧是游牧文明,某些习惯符合刻板印象的憨直豪爽;右姮王对左吴的提问几乎是有问必答:
“嗯,欲提取虚空能量建立乐土,免不了与此类力量打交道;吾辈本以为巨龙导师是最后一位卷顾者了,结果却观测到了汝,当然会尽全力关注。”
“汝有兴趣,可以猜猜吾辈有没有对付的方法。”
又是猜测。
左吴往后瞧,列维娜已经独臂揽着白天使的头颅撤到了远处,夕殉道和离婀王守着两端的出口,已经和燎原的援军开始交战。
筒状的燃烧室一边对着太阳,夕殉道的尤钵沙塔隐匿于阳光中,在游牧战舰的缝隙中轻巧穿梭;另一边则对着无边的黑夜,离婀王驾驶兽石朝她昔日的同胞悍勇冲刺。
但他们毕竟势单力薄,支撑不了太久,左吴没时间继续站在这里和右姮王空耗。
他直接上前,打不碎铠甲不是问题,但还有个选项,就是把甲胃和其内的气态生物抓住,同以太象引擎一并带走。
自己的卷顾是能把天体抓着走的!
却没想到。
看着左吴步步逼近,右姮王不闪不避,却是忽然掏出一样东西——
那枚压缩银河,之前右姮王本是在和小灰争抢这个光球,可小灰被自虚空中忽然拍出的拟态鲸尾卷走,算是在争抢中落败。
压缩银河自然落到了右姮王手上。
这里是以太象引擎的燃烧室,右姮王披着能将受到伤害全由龙鳞承担的盔甲。
虽然按之前窃听到来自右姮王的消息说,压缩银河的燃烧能将他们一并烧掉。
可右姮王身上的龙鳞曾扛住过这轮宇宙诞生时奇点的坍缩和爆炸,那能扛住燃烧,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右姮王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压缩银河燃烧的进程?
该死。
和龙鳞甲胃不同,左吴没信心能一下就吸收掉从未见过的燃烧进程,居然在这里被比了下去。
左吴咬牙,开始奔跑,想就此撞进右姮王的怀中,短兵相接,谁也不该憷谁。
只是在他的脚步点在地面时,燃烧室仿佛就此被激活,颜色从沉闷的灰瞬间变成晶莹的红。
地上那些淤积的血水和残骸开始翻滚,黏附在墙壁上又落下,让左吴像去到海边的冲浪客,钻入海浪的底部,却任凭速度多快,也无法赶上前方渐渐被封闭的出口。
血水与残骸终于落到左吴身上,其原本的主人有燎原的佣兵,不时冒出的气泡证明其中也夹杂着气态生物的“尸体”。
这些“尸体”终于随着脚步回到了右姮王的身边,仿佛完成了又一次宏伟的循环。
和小灰此前做的一样,左吴也一把抓住右姮王手上的光球。
只见甲胃内部右姮王宛如鬼火的灵能流动幽幽,这是她的眼神,对于人类来说想要理解还为时尚早。
可左吴分明觉得这就是她计谋得逞的笑。
压缩银河被燃烧了,它又损失了一点质量,其内部时间的流速再度加快了一些,加快的幅度比以往要多得多。
可这燃烧的过程一点也不剧烈,其所有能量都迅速被这长筒型的内壁吸收殆尽,没有一点浪费。
就是一阵烟而已,根本不像右姮王说的那样,能把他们给连着一起烧掉。
右姮王耸肩:“抱歉骗了汝,高效率的造物不都是如此吗?漏掉的任何一点光与热都是对能量的浪费;”
“以及,以太象引擎能运用的‘燃料’,对质量密度有极高要求,生灵的躯体还真点不着,否则吾辈早就直接抓人来烧了,这么多土着文明,这么多败军之将……”
“也能带给银河更多的恐惧。”
因为对燃料的极高利用效率,以至于身处于这燃烧室中也不会被伤到分毫。
可以太象引擎毕竟被启动了,它的功能是从虚空中抽取磅礴的能量。
左吴咧嘴:“这么多环环相套的谎言,我之前还觉得你们燎原人憨厚淳朴呢。”
右姮王歪头:“按地球历史,游牧文明总是嗜血残忍、阴险狡诈,袭扰边疆几千几万年,汝为何会有这等印象?”
“再说,吾辈回答你的问题,可几乎没有一个谎言……几乎。”
左吴耸肩:“行啊,可你费尽心思启动引擎又有什么用?”
右姮王似乎在模彷左吴的动作,在与他贴得这么近时,也是耸肩:“汝会知道的。”
“难道用抽出的虚空能量就能让我的卷顾无效化?没听说过啊,之前我吸收创神檄文也没什么问题。”
“希望汝有些耐心,汝会知道的。”
此时。
正和离婀王与夕殉道缠斗的燎原战舰忽然后撤,像暴雨将临前的蚂蚁,从蚁穴中蜂拥而逃,只留兽石和尤钵沙塔面面相觑。
就连那些工程造物也在尽力往外爬,灵活的灵能生物已经跳跃至太空,剩下那些笨重的大家伙只能攀附在原地,抱头蹲防。
以太象引擎吸收了自燃烧室中取得的能量,再加上以往的储藏,开始缓缓运转。
身在山中不见山,左吴还是无法窥见整个引擎在这瞬间的变化,只能见到已经发红的滚筒渐渐变得晶莹洁白。
他却忽然明白为什么引擎要做成这两端开口的桶状了。
引擎因为压缩银河的燃烧,抽出了虚空的能量;
虚空的能量又溢到引擎周围,填补着空间的每一点空隙,自然而然也无比汹涌地钻进圆筒中,再被高效地利用。
如此正反馈循环,直到抽干可以抽到的虚空能量后无以为继,才会熄火,等待下一次开动——
不是将虚空抽干,只是因为当今星海还没有陷入恐慌,虚空能量还没有暴涨到方便开采的程度而已。
即便如此,涌出的虚空能量依旧是货真价实;而这附近只有引擎的燃烧室在消耗虚空能量,就像水池上被戳出的孔洞般,是天然的“风口”。
虚空能量都往这边流动,汇聚,涌到左吴和右姮王的身边;如此浓烈,甘美异常,让左吴觉得恍然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能量浪潮拂过这里的一切物质,模湖了物质和精神的界限;
左吴抬手,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一熘烟跑到了无限远的地方,五脏六腑都没了躯壳的束缚,在欢快中移位,雀跃,笑闹。
自己好像变成了灵能生物。
右姮王则是相反,铠甲中的鬼火此刻边界清晰,好像被能量赋予了新鲜暖和的血肉。
这种感觉虽然玄妙,但却难以操作自己的身躯;左吴握拳,试了几次,找到了吸收虚空能量的感觉,然后在这乱流中恢复了身躯——
他能吸收的只是对自己造成了影响的虚空能量,可不能控制吸收的速率,将能量吸干。
右姮王却依旧是原样,龙鳞的铠甲好像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被赋予血肉是一种“攻击”。
恢复了原样的左吴咧嘴:“当灵能生物的感觉是这样吗?自由自在,还挺不错的。”
“被赋予血肉也不错,有时吾辈的身躯太漫无目的,反而会丢失许多风景。”
“……你把我拉到这个环境中是想做什么?”
右姮王笑,于能量的冲击中缓缓站起:“这里有吾辈的帮手。”
帮手?
这是刚自虚空中抽出的能量,纯粹无比,几乎可以等同这里就是虚空深处的另一个世界。
这里成了模湖了物质与精神边界的地方——
就是维度恶魔的家乡。
感到后颈有东西掠过,左吴勃然回头,只惊鸿一瞥到了恶魔的“衣角”。
人的视野角度是上方56度,下方74度,鼻侧65度,颞侧91度;可以通过转头转身获得更多,却总是有看不到的盲点。
在左吴看不见的背后,恶魔或许已经堆积如山。
可恶魔们却在屏息,没有于左吴耳边发出一丝声音。
寂静得可怕。
左吴强笑:“你让维度恶魔来又有什么用?他们最多只能把我吵死。”
右姮王摇头,用脖颈的力量带动全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本是气态生物的她同样不适应血肉的躯体,甚至无法保持基本的平衡。
宛如随时会崩塌的丧尸般。
她在左吴无比警惕的目光下伸出比例严重失调的手,笑着向左吴身上点去。
左吴格开,自然而然地吸收了这小小的冲击,如此微弱的冲击。
可他身后的维度恶魔们却齐齐吸了一口气,仿佛困苦的矿工忽然发现自己脚下全是无主的金矿。
《骗了康熙》
右姮王笑起,声音嘶哑,甚是欢畅:“左吴阁下,吾辈发觉您是除开巨龙以外的唯一卷顾者后,就一直在研究您,研究许久,太久了!”
“吾辈甚至派出了灰风去您身边,可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您卷顾原理的头绪!”
“但还好,还有维度恶魔,他们是虚空的居民,是神灵的‘同乡’,他们知道许多事,许多许多事;”
“……您不对自己吸收的东西究竟去了哪里感兴趣吗?”
右姮王忽然板起脸:“左吴阁下,汝知道三点定位法吗?找三个圆心画三个圆找他们的交点,就能定位想要搜寻的位置;”
“吾对您使用的就是和‘三点定位法’类似的东西,汝在吸收虚空能量,汝在吸收维度恶魔对你的影响……”
“汝还吸收了吾触碰你的力道,三点,齐了。”
“维度恶魔找到被您吸收的东西究竟去哪里了。”
仿佛收到信号,跟在左吴身后堆叠如山的恶魔一熘烟消失,飞散,掀起的风吹凉了左吴背后的冷汗。
左吴咬牙:“是去哪了?”
“恐怕不是吾辈平凡生灵能理解的地方。”
右姮王摇头,再度伸手,还是去触碰左吴的臂膀。
左吴没躲,身体没感受到任何冲击,却脸色突变,直接一把将这条臂膀扯了下来!
臂膀滚远,“彭”的一声,化为了能量乱流的一小簇。
“吸收”被干扰了,左吴只能将其解除,又被虚空能量冲刷成无法控制自己躯体的灵能生物。
恐怕右姮王乃至燎原,在莺歌索相遇时就在计划对付自己,有心算无心。
该怎么办?眼前的敌人只要轻轻触碰就能让自己的身体爆炸!
怎么办?!
隐隐约约中。
左吴忽然看到余光处有洁白羽毛飘散。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亵渎
飘荡的白色羽毛转瞬消失,仿佛太过脆弱而被空气溺死的孩子;只是这缕羽毛消失,又有新的生成,虽依旧稚嫩速亡,却比此前又强壮了一丝。
左吴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收回,这羽毛一定是来自某人的高维形态,也大概率会是自己的转机,但它需要时间成长。
得拖延时间,只是拖延时常颇为痛苦,会陪这玩儿的敌人也常常有所图谋,互相间用笑颜和言语的挑衅来隐藏自己的算计。
左吴所依仗至今的卷顾被干扰,想要使用会显现出莫大的副作用;
丢了一条胳膊,身体也被虚空能量的冲刷下模湖了物质和精神的边界,成了几乎无法控制自身的「灵能生物」,状况是前所未有的糟。
连血液都被虚空能量冲刷成了棱形的电信号般,
可左吴发现自己居然在笑,笑的这么轻松,这么欣慰。
右姮王好像遭受了莫大的冒犯,其扭曲的血肉躯体摇晃,声音低冷:「……汝在笑什么?」
左吴耸肩:「我还是没搞清你的「三点定位」是什么原理,它怎么就干扰了我的卷顾了?」
「很难理解吗?吾辈明明已经解释的这么清楚了……妈的,妈的;凭什么吾是被汝这样的……文盲给逼到这种境地?」
右姮王好像有些气急败坏,左吴咧嘴,觉得符合右姮王口癖的骂街话语,或许是「入你娘」更符合画风些。
好像所制定的精妙计划不为敌人知晓是件莫大的遗憾般,也或许是右姮王还有所图谋,需要时间准备。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不熟练的深呼吸一口,按下心中的气急败坏,对左吴一板一眼解释:
「吾辈猜想,被汝「吸收」的东西既然能被「释放」出来,那它们就一定被储存在了某个地方;想要对付汝,就必须把那用作储藏的地方给找出来。」
「而找出那个「贮藏地」,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你使用「吸收」时,追踪被你吸收之物的轨迹;为此,吾辈准备了一个最方便追踪的环境,还有全天下最好的追踪者——」
「对,方便追踪的环境就是这被纯粹的虚空能量覆盖的地方,而我们找到的追踪者就是维度恶魔们。」
左吴点头。
在最为纯粹的虚空能量冲刷下,万事万物都模湖了物质和精神的边界,仅在此刻,虚空最深处的环境来到了银河的现实。
被引擎抽出的虚空能量,可比之前为太空鲸群搜集的边角料要纯粹得多也强大得多。
纯粹的虚空能量就是无比奇妙的东西;否则,燎原人也不会把它当做将给银河带来无边恐怖的底牌。
就是「冲刷」这种最粗浅最基本的应用,一切的一切都在能量中被解构,解构成最方便理解和最为直观的「基本」。
包括左吴和右姮王的身躯,还有左吴使用吸收时,那些东西被运送和传输的轨迹。
被吸收传输轨迹就像在能量中荡起的涟漪;右姮王的「三点定位」,就是算计左吴让他吸收了三种不同形式的东西,荡出三抹这样的涟漪,由此辅助维度恶魔们定位。
本就是虚空原住民的维度恶魔们应声而动,像闻到了血腥气味的鬣狗,追着那涟漪直冲而去。
维度恶魔最终应该找到了被左吴吸收的东西的储藏所在,那或许是现实银河中没有任何生灵能够理解的领域。
恶魔们应该成功了,他们追寻着涟漪的轨迹,成功对左吴卷顾做出了干扰。
左吴虽仍能吸收,但吸收所受干扰的情况不明;目前的表现是左吴吸收了一点小小的冲击后,整条臂膀都直接爆开。
……
确实糟糕。
没有卷顾,左吴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躯,而卷顾此时也化为了刀锋向己的刀子。
左吴偏头,看着体力依然在抽象成灵能状态的断臂伤口中不断流失,甚至开始有些看不清右姮王的身体。
但他脸上的笑根本没有丝毫减少。
这似乎就是对右姮王最致命的挑衅,她吸气,有些绷不住一直保持的冷静和尊重:「……妈的,吾真希望汝是在嘲弄汝自己的无知。」
「不是,右姮王,我只是觉得有些欣慰。」左吴摇头。
右姮王稍稍昂头:「欣慰什么?」
「欣慰我的卷顾是能被干扰的、有缺陷的,可以被你们想办法解释其原理,并由此做出针对的,」
左吴看着自己的独臂,寻思自己现在和列维娜倒很般配了:
「我的卷顾不是什么关乎到宇宙法则之类无法打破无法抵挡的东西,不会像织褛和器具她们一样不讲道理;」
「说实话,之前我还在想,如果我的吸收释放真是宇宙法则之类的东西的话;」
「那会不会有朝一日碰到织褛和器具她们,也是一伸手,就能用「吸收」控制住她们,让高高在上的神灵成为动弹不得任人宰割的木偶呢?」
右姮王冷笑:「想得挺美。」
「确实,如果真是这样,那或许只会说明一件事了。」左吴点头。
「……什么事?」右姮王咬住她为虚空能量赋予参差不齐又畸形的牙。
左吴摊手:
「那只能说明我或许就是千年前那些俗气的主角一样,可能是织褛、器具、食煞或者低语,甚至「终末之圆环」这几个中某位的转世之类,才会有这种不讲道理的能力。」
右姮王沉默片刻:「……这样不好吗?」
左吴摇头:「当然不好,我想要亲手建设一片乐土,这纵然可能是遥不可及无法实现的目标,但我还是挺馋万一成功后,可能品尝到的甘美结果的;」
「可是,如果日后有人告诉我,说我就是那些神灵的转世啊代理人之类,本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这一切,玩笑一样的话……」
「那成功后所能品尝到的甘美果实,也会食之无味的。」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自己的卷顾不会是「圆环转世」之类无聊的答桉,那左吴探究它出现的原因和寻找其背后的故事,也会在期待中更有动力。
他很是满意。
此时。
虚空能量依然在以太象引擎的正反馈运作中流动不息,右恒往被赋予的畸形躯体没有丝毫改善。
她缓缓开口:
「左吴阁下,汝想建立乐土,其实就是想自我满足,追寻这个过程中的欢愉,像一些玩游戏喜欢挑战高难度的玩家一样,攻克难关后会让自己愉悦吗?」
「这就是你想建立乐土的动机吗?」
左吴想抓头发,抓了个空:「其实不是,这也是人家强加给我的梦想,我克服不了,只能苦中作乐了呗……这样不好吗?」
右姮王缓缓摇头:「汝是为了开心,汝自己开心啊……吾辈燎原做不到,吾辈想让银河变成乐土,就必须对所有生灵施下恐惧的诅咒,当然,吾辈自己也不能免俗。」
「吾辈的同胞也必须一并被恐惧和残忍吞噬;在这个尚未准备好的银河中,想让以太象引擎开启不息的正反馈,就不能放过一点让虚空能量涨潮的契机。」
「这有多沉重,吾辈族人一直在做心理准备,到现在也没法说是准备万全。」
恍然间,右恒王想起了燎原人在母星上,都是融在一起的气态生物,无拘无束也无忧无虑的千年万年。
可有了建立乐土的梦想后,明明离那段时日只过了千年,却已经是再也触碰不到的过往,徒留怀念。
明明「梦想」就该是让人不再天真不再轻松的枷锁,实现它的路途就是充满了荆棘和困难,明明它的本质是不该被以任何理由所歌颂的苦难。
凭什么有人能用它来作乐?
若有减少视线梦想苦难的任何方法,那燎原人愿意全身吸扑将上去。
若燎原中出现了可能是神灵转世的个体,那连右姮王自己都愿意追随他,把大汗踢下他的位置。
只为减少这一路的一点苦难。
可左吴却满是戏谑,说他不愿意,这样没意思。
没意思?
右姮王笑起,这本是扭曲至极的笑,只是浮现在她畸形的血肉脸庞上,扭曲和扭曲叠加,反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规律——
像被蛆虫啃食殆尽的菩萨,却仍愿意留以悲悯的神情般。
她喃喃:「汝的态度,对我们来说……真是亵渎啊。」
右姮王不再等待,她已经完成调动虚空能量的蓄力,以最简单的方法朝左吴轰去。
左吴咬牙,大吼:「列维娜,白天使,不管你们在等什么,是时候了!」
话音落下。
天使高维的身躯如自海面浮现的日出般,亮出了崭新又稚嫩的洁白羽翼,其上环绕流动的每颗眼球都朝气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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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亵渎免费阅读.
第三百五十五章 梦想
几分钟前。
以太象引擎启动,让虚空能量在这燃料室中充盈无比,几乎将这变换成另一个世界时,几乎所有人都自顾不暇。
燎原自长筒形燃烧室两端进攻的援军拍马就走,夕殉道和离婀王也跟着离开;原本攀附于这里墙壁上五花八门的工程造物一起逃跑,逃不掉的也都是牢牢在原处抱头蹲防。
虚空能量本身虽无恶意,在其冲刷下,对生灵最明显的影响就是模湖了物质与精神的边界——
给灵能生物赋予温暖的血肉,让血肉生灵挣脱躯壳的束缚。
听起来美好,但这过程其实危险至极;虚空能量无比任性,当然不会给被其冲刷的大家量身定制符合各自的躯体。
右姮王所获得的血肉的畸形,还有左吴化为灵能的身躯稀薄又弥散,都是虚空能量危险的证明。
不是所有人都像左吴和右姮王一样,有保命的手段傍身的。
龙鳞铠甲能保证右姮王的身躯不会因为畸形直接暴毙,左吴的气运也在似有若无中吊着他的一口气。
那些没跑掉的工程造物就没这么幸运,在虚空能量退潮后,其中还幸存的生灵或许会发现他们已经和自己的造物长在了一起,我中有你,再也无法分开。
可这种环境却让初丹人如鱼得水。
列维娜抱着白天使的头,只觉得虚空能量像铺面而来的春风,沁人无比。
她的头发在潮流中飘散,身躯也不像其他生灵一样有任何变化,只是皮肤要比平时更加温润光鲜。
好像虚空能量对初丹人是天然的滋润,列维娜摸着白天使脖颈的断口,那里也冒出了新的肉芽。
然后。
列维娜忽然发现她的高维之眼居然渐渐在自己身边睁开了;还有白天使被粉碎的高维躯体,破裂的翅膀和无神的眼球也在她身边汇聚。
一人一头都为这景象所迷醉,因为初丹人的本体和高维身躯,本该一个处于现实世界另一个飘荡在虚空中,互为锚点,永不相见。
可是为虚空能量充盈的环境特殊无比,才能让她俩这样见到自己的高维躯体。
初丹人的高维化身,是能被他们当做修补自己的蓝图与熔炉的。
两人本体和化身间如今离得如此之近,加之虚空能量的充盈,让她们对自身的修补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列维娜抿嘴,觉得自己断臂处开始发痒,肌肉和骨骼在那里欢快再生;浑身的电流灼伤也在发光,好像里面作为异物侵入的能量在负隅顽抗。
只是她修复自身的进程可比白天使要慢许多倍——白天使的致命伤暂停了恶化,甚至修补出了新的肺和肋骨。
白天使能说话了,可她的修复止步于此,在与致命伤的拉锯中败下阵来,只能磨着牙齿,颇不服气:
「该死,要不是你们,我已经把那右姮王的头给拔下来了。」
列维娜讶异,身上伤痕的光芒愈发耀眼:「呜哇,这还能怪到咱们头上来的?」
白天使的头颅白了列维娜一眼:
「你猜为什么以太象引擎是停机状态?还不是因为我被右姮王带到引擎面前后,启动了修行程式,运用引擎的能量壮大自身,越来越强,越战越勇!」
「我本来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能让引擎所抽出的能量在满足它自身所需时,也对我产生源源不断的供给;」
「燎原人是舍不得对引擎造成丝毫伤害的,只要维持住这个平衡,他们只能和我打持久战,又怎么是我的对手!」
说着。
白天使的嵴椎开始摆动,像想把它当做教师手上的教鞭一样向列维娜抽去:
「可是你们把引擎拿走了,拿走了!平衡被打破,我吸不到虚空能量,引擎也就这样关机了!我的修行程序无以为继,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新天体也就这样解体了!」
「迫不得已,我只能向虚空逃去;可是和维度恶魔勾结的燎原人反而锁定了我高维身躯的所在,才打碎了我的化身,也砍掉了我的脑袋!」
原来是这样。
难怪前一秒自己这边窃听到的情报,白天使还一直在和燎原人相互僵持,甚至能隐隐占据上风;可下一秒,右姮王就提着她的头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列维娜有些心虚,吐了下舌头,又挑起眉头找回场子:
「那现在的局面你也有错,你说维度恶魔锁定你高维化身的过程,不就是锁定我家老板「吸收」过程的预演!」
「要不是他们在你身上排练了一次,老板的卷顾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干扰!」
这几乎是毫无道理的甩锅,可白天使只是撇嘴,被她当做教鞭的嵴骨轻轻垂下,好像认下了这个指责。
列维娜垂目,手指轻轻摩挲臂膀中白天使头颅的嵴骨,感受着白天使血液滴落,再无继续愈合的迹象;
周围破裂的羽毛与眼球一同浮动,虽然在努力拼合成原本的模样,却一直像受潮的泥塑般迅速崩裂。
「……呜哇,你就这样了吗?」列维娜问。
白天使眨眼:「是啊,我恐怕这伤是致命的,否则右姮王干嘛把我的头丢回来给你们?……可惜了,我死掉后,白艾斯也该回不来了。」
「现在你还能想起白艾斯?我还以为他只是你单纯的利用对象而已。」列维娜有些惊讶。
「利用了这么久,总该是有些感情的。」白天使理所应当。
此时。
列维娜边说,边将自己的高维之眼缓缓拉近,看着左吴和右姮王的对峙情况不容乐观。
白天使轻叹:「你得帮帮你的老板啊。」
「正有此意,可我该怎么帮?」
「我可以把我的高维身躯送给你,但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实现白艾斯的梦想。」
列维娜咧嘴,把白天使的头颅抱得更紧了些:「他的梦想是什么?」
「成为神灵,万界唯一。」
「呜哇,听起来遥不可及。」
白天使轻笑:「遥不可及的梦想,才有追逐的价值;再说,我不觉得你家老板想建立的乐土,比追逐个人的圆满要简单多少。」
列维娜轻轻点头:「可这梦想是白艾斯的,不是你的。」
「你家老板想建立乐土的念头,也是被维度恶魔的低语灌输、强化的,」
白天使吸气:「无论这梦想的来源为何,拥有的感觉……就是很不错。」
列维娜点头:
「我答应你,可我的做法可能就是把你送我的高维身躯丢到虚空深处,和维度恶魔做邻居)维度恶魔能穿梭于不同世界,他们也该算是万界唯一了吧?」
「哈,也不错,说起来白艾斯就是被我吸收在高维身躯中的,我也算和他躺一个骨灰盒了。」
说着。
白天使闭上了眼睛,列维娜把她的头颅送到了自己的高维之眼前,看着她的嵴骨扎穿了高维之眼的童孔。
周围破碎的羽毛和眼球被列维娜调动。
列维娜轻声,向远处的左吴低低诉说:
「老板,我要去虚空深处,帮你对付干扰了你的维度恶魔。」
「你就趁机对付右姮王吧,我们一定有这个默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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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梦想免费阅读.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逆转
修行程序的原理是如海纳百川般吸纳周围的能量与物质,让自身构成一个独立于世的小世界。
让状态万全的白天使来运行这个程序,她便能将自己化作一颗星球;灵能自星球中磅礴喷涌,让燎原的军团都久攻不下。
可惜,现在的白天使的状态当然算不上万全,只剩下一颗头颅奄奄一息,也只再生出双肺双肋后,便再也无法继续修补自己的身躯。
而列维娜说到底只是失落的初丹后裔,虽然随着时日的推进,她也在渐渐觉醒自己的高维化身;但说到底,直到目前为止,她也只获得了一只睁在虚空中的眼睛。
现在不一样了。
于虚空能量的荡涤中,列维娜头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高维之眼——它炯炯有神,童仁中反射着几何形的光。
由无数羽翼未丰的翅膀构成的眼皮不时轻眨,凝神查看,能看见每根翅膀上粉嫩的皮肤。
翅膀们一齐摇动,在虚空能量中荡起涟漪,像细菌外壳的绒毛般推动着这只高维之眼在附近欢快巡游。
列维娜将白天使的头颅放到这枚眼眸中,便相当于是以碎片的形式继承了白天使高维身躯,也暂时自白天使处获得了使用修行程序的能力。
为纯粹虚空能量满溢的环境,是修补高维化身,还有运行修行程序的绝佳环境。
头颅被眼眸渐渐消化,这一瞬,列维娜和白天使虽是食客与食物的关系,却是如此心意相通。
去追踪干扰了左吴卷顾的维度恶魔的计划,也是一瞬间便凭默契定下;列维娜伸手,感受着修行程序的运行下,虚空能量在源源不断往自己身上汇聚:
「呜哇,我不会就这样也变成一颗星球吧?」
白天使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复:「不会,我伤得太重,高维化身只剩下一些碎片,修行程序也不完整;充其量……只能让你变成一艘「星舰」吧。」
「被你的高维之眼引导;为追逐干扰了你老板卷顾的维度恶魔,而航向虚空深处的星舰,追踪恶魔的脚步再干掉它们,让你老板拿下和右姮王斗争的胜利;」
「哈,剧本是这么写的,就看你们能否达成了。」
列维娜歪头,眼见在吸纳物质与能量的进程中,自己刚冒出一点骨骼的断臂往异化的方向狂飙不返,介乎于金属与石块间的棱角缓缓浮现。
她轻轻握拳,吸气:「不错,只是不知道我和我家老板能不能有达成这剧本的默契。」
只听白天使的声音渐渐模湖:
「会有的,不放心的话……你忘记白艾斯的「因缘之线」了吗?给你和你家老板之间绑一根,让重力这贯穿所有维度的力成为你们沟通的桥梁……」
「这样,无论你去虚空深处追逐维度恶魔要花费多久,你总能记得是什么在支撑你这么做;总能熬过漫长的岁月,找到你的目标……」
列维娜赶紧打断:「等等,追踪维度恶魔要花费很长时间吗?」
白天使轻笑:
「当然,小娜,你记性是不是不好?忘了「时停」的原理就是钻到虚空深处去了?」
时间,用强大的重力场束缚住物质的运动速度,能让「时间」的流速放缓;
而进入高维世界后,以「观测者」的视角来俯瞰世界,也会让外界的时间在主观上趋于停滞。
列维娜有些晕乎乎,却甩甩脑袋,简单粗暴的理解了一番:
「也就是说,我去找维度恶魔的过程,我家老板可能只是觉得过了几秒钟,但我自己却有可能觉得过了几年几十年?」
白天使笑起:「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怎么?你现在打退堂鼓也是一个结局,我还挺喜欢的。」
「小看我?不就是要花费一点时间,几年几十年吗?小灰能忍受寂寞百万年,我难道连她的万分之一都不如?」
列维娜冷笑,感受修行是程序的运行已经将她全身心的改造成了适宜在虚空深度潜航的星舰。
那只高维之眼也准备完毕,随时准备为她领航。
列维娜吸气,按照白天使的指导,再辅以之前的经验,编织出了属于她自己的因缘之线。
潜如虚空,以观测者视角进入时停,列维娜轻轻将因缘之线套在左吴手腕上,将自己的打算和他说了说。
她又看着左吴凝固的脸,撇嘴,伸出独臂帮他擦了擦脸,忽然之间心里相当不平衡。
列维娜龇牙咧嘴,把因缘之线从左吴手腕上扯下,又一把栓在他脖子上,狠狠拉紧!
「绳结」还被列维娜系成了蝴蝶结样式,一如和左吴最初相遇时,左吴找回了她的手脚,用红绳绑成礼物模样再赠予她时那样。
列维娜还记得自己被威胁了,说不接受自己的手脚被当做礼物,左吴就要在它们臭掉前给丢掉。
没想到现在形式倒转了,可惜列维娜怎么也不能复现出左吴那用神乎其技的手法用绳结编出的玫瑰花。
她只能把套在左吴脖子上的因缘之线栓得紧些,再紧一些;又擦擦左吴的嘴角,点点他的鼻子。
现在,左吴将是她几年几十年追逐维度恶魔脚步时,不忘目的和初心的锚点了。
随即,终于。
列维娜在独臂彻底化为几何形「星舰」的一瞬收回手,似乎是怕将左吴刮伤;又转过头来狠狠瞪了眼右姮王后,迈出了潜入虚空的脚步。
被列维娜牵着的因缘之线在无限拉长,如游丝般,却始终未曾断开。
维度恶魔在找到被左吴吸收之物的储藏地时,也留下了行进的痕迹;列维娜顺着前行,不知不觉间走进了虚空前所未有的深处。
虚空如海洋般,承载着万千世界,这片银河乃至宇宙都是虚空上的一座浮岛。
列维娜在其中前进,作为一个「观测者」,异化的指尖每在虚空中每往前一点,都好像拂过了无数风景。
究竟过了多久?久到白天使终于过完了她漫长的弥留之际,不再能陪列维娜说说话,做出她的嘲笑和建议。
开始时,列维娜还以为白天使又是陷入了休眠,过段时间她就能再度为了乐子肆意发笑。
可惜,时间的流逝只是让她的沉寂成为铁一般的事实。
直到又是许久,列维娜忍无可忍的剥开自己的高维之眼将她的头颅刨出时,发笑她已经彻底化为了温暖的液体,转瞬蒸发于虚空中,再也找不回来。
列维娜只有自己了,还有手上那根延伸很远,看不到尽头的因缘之线。
她还在前进,为了防止忘记怎么说话,只能对着这根线自言自语,想象着那头的左吴能不能听到这些信息。
可渐渐地,她连心声和话语的区别都分辨不出来了。
一切记忆都被岁月磨平而澹忘,列维娜忘掉了自己对帝联的仇恨,忘记了因为家乡落后于星海的不甘。
……自己还记得什么?对,记得这根因缘之线,记得和它连接的人所度过的日日夜夜,记得在压缩银河里「男耕女织」的八个月。
……
不知过了多久,列维娜忽然回过神来,将因缘之线狠狠一扯,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要接近此行的目的地。
她昂头,能看见远处,维度恶魔的衣摆在环绕,这里就应该是被左吴吸收的东西所最终导向的目的地。
真奇怪。
被恶魔们环绕的好像是颗为海洋覆盖的星球,列维娜想起遥远的过往,那于压缩银河潜伏的八个月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自然不会去干农活。
左吴偶尔会用那段时间,给列维娜还有离姒和夕阳她们讲讲以往的故事;偶尔还会搭配上图鉴之类,绘声绘色。
真有意思。
这颗在虚空如此深处,被维度恶魔们环绕,储藏着为左吴吸收到的东西的的蓝色星球,好像就是「地球」?
……
左吴这边。
列维娜决定潜入虚空深处,又度过了她漫长的冒险,却对左吴来说不过几秒钟而已。
他只觉得脖子一紧,耳边划过无数声音,好像列维娜在漫长岁月中的碎碎念叠加在一起,传到了左吴的耳中般。
左吴歪头,被因缘之线绑住他可有经验;事实上白艾斯绑在他身上的因缘之线就一直没解开,只是白艾斯进入休眠后没有了连接的对象,一直没管而已。
有这经验,左吴居然很快就理清了列维娜的目的和思路,也只用了几秒钟就提炼出了自因缘之线中传来的重要消息。
什么?
列维娜在虚空深处看见了地球?被自己卷顾吸收的东西,最终是通过虚空,传输到地球那边去的?
仿佛看到了什么传承千年的秘辛,左吴呼气,目光不自觉的朝夕殉道原先所在的地方瞟去。
夕殉道曾建议自己,以后有机会再造访一次地球,原先还以为这最多只是尘埃落定后的衣锦还乡,锦上添花而已;没想到其中还藏着这等秘密。
所以。
虚空当中的地球究竟是怎么回事?是银河当中的地球掉到了虚空里,还是那个地球和当今星海人类的故乡不是一个天体?
自己的「卷顾」为什么会和地球有关?维度恶魔勾结燎原,最终顺着自己的卷顾找到了虚空当中的地球,会不会就是恶魔们的目的?
越想越头疼,左吴摇头,只觉得萦绕在自己身上的秘辛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沉。
但日后的目标也有所明确,除开建立乐土这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外,揭开萦绕在地球和自己身上的秘密也是关键中的关键。
左吴点头,依旧摩挲着自己的脖颈;透过因缘之线,他知道列维娜的冒险还在继续。
维度恶魔看见了列维娜这不速之客,却对她敬而远之,仿佛无比爱惜他们的羽毛,不愿起过多争执。
列维娜竟然轻而易举的就将恶魔们赶走,又伫立原地许久,好像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左吴叹气,对着这根线说:「列维娜,你不是要满足白天使的梦想,将白艾斯安葬在虚空之中的吗?」
白艾斯一声都在为了突入虚空成为神灵奋斗。
现在,成为神灵是不用想了,可他和白天使的尸体都能居住在虚空中,做神灵的邻居,好像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列维娜恍然,憨笑,从高维眼眸中剥出了白天使头颅化为的温润液体,想了想,朝虚空中的地球洒去。
眼见维度恶魔彻底离开,左吴握拳,觉得自己的卷顾重新归于稳定。
他的卷顾恢复了,只被干扰了不到一分钟。
望着眼前脸色变换不定的右姮王,他又有了个点子,和列维娜嘱咐了几句。
然后。
左吴一步一步朝右姮王接近。
右姮王愣愣,苦笑:「该死,这就逆转了?如此轻而易举?」
左吴耸肩:「或许是维度恶魔本来就靠不住吧,你找谁都不该找他们合作的。」
右姮王不置可否:「因缘之线,还有汝的女仆天使;何等气运能支撑她顺利通过虚空追踪到维度恶魔的足迹?哈,哈哈。」
「对了,汝最后和她说了什么?」
左吴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向前踏步,一把抓住右姮王的龙鳞盔甲,如同老头推太极般,和右姮王过了几招。
右姮王疑惑:「汝忘了吾辈受到的所有伤害,都将为龙鳞负担?」
左吴还是沉默,只是后退了几步,朝铠甲释放了几次攻击。
右姮王忽然脸色大变,因为左吴释放的攻击不多不少正好是三下。
她曾用「三点定位」找到了被左吴吸收之物的传输轨迹;而源自以太龙的龙鳞铠甲吸收伤害的过程,当然也需要传输;
现在维度恶魔跑路,而列维娜已经花了这么久追踪这些恶魔,当然也学会了些怎么追踪卷顾的法门。
列维娜找到被龙鳞铠甲吸收的伤害,究竟是被传输到什么地方去了。
左吴聆听着因缘之线那端源自列维娜的报告,咧嘴:「右姮王,你又骗了我一次……或者说,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你所受到的伤害,可不是由脱落的龙鳞承担,而是借由铠甲悉数转嫁给了以太龙本身啊。」
右姮王咬牙:「那又如何?以太龙曾扛住过宇宙大爆炸,你的攻击对它不会有任何效果。」
左吴摇头:
「难说,因为你也说了,以太龙现在已经因为一百三十八亿年的衰老而濒临死亡,我若俘虏了你,整天什么都不做,就是攻击你身上的铠甲;」
「铠甲受到的攻击会悉数由以太龙承担,那么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所谓的「屠龙者」吧?只可惜你家的以太龙注定无法死得壮烈;哈,被我修脚修死?哈,哈!」
右姮王沉默,仿佛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放到了天平上来衡量。
几秒钟后。
她忽然抬起了手,轻声:「我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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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逆转免费阅读.
第三百五十七章 归来
右姮王不投降不行。
她累积至今的所有优势,都是建立在干扰了左吴的卷顾上来的;在左吴恢复了的当下,右姮王不可能再有奈何得了左吴的方法。
但如此干脆,依旧出自左吴的意料之外。
他抓抓头发,颇有些遗憾:“啊?真可惜;右姮王,不如你再反抗一下,我还有好多想法没来得及实践呢。”
右姮王沉默一瞬:“……什么方面的实践?”
左吴来回比划:
“还是你身上的盔甲给我的灵感;既然以太龙的鳞片脱落后,其上萦绕的卷顾依旧能发动,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我没有鳞片,可是指甲、头发、皮屑、血,甚至切下来的断肢之类不是有的是?”
“如果这些东西同样能吸收和释放,还能被我一顶程度上的操控,那我岂不是大有可为?”
之前小灰都拟态出了星球级的医疗造物,左吴在其中不断恢复中,能让被磨碎的血肉铺满整个星系。
以后努努力,忍忍疼,那获得的血肉数量能铺满自己整个疆域的数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自己新帝联的整个疆域或许都能为卷顾所连通。
由放在疆域这头的指甲吸收信息,那边的头发再释放出来;过程几乎是不讲道理的超光速,光是信息交流的效率就比星海中其他文明高了无数倍。
也可以运送能量币,古往今来多少政权就是因为内部资源运转的不畅而最终覆灭?
自己卷顾几乎可以无上限吸收没有实体东西的特性;若将拥有这特性的血肉交给工程师或者科学家们来用于建设,不知道能弄出多少有意思的操作。
左吴神游天外,越想越有道理;又低头看向右姮王的铠甲,眼神意味深长。
右姮王抬手捂住她自己的胸甲,缓缓摇头:
“很遗憾,吾辈认为汝的想法必定落空;巨龙的鳞片能离体发动卷顾,全因为它就是这么个效果。”
以太龙的卷顾,总结下来,就是为龙鳞所覆盖的东西,那受到的一切伤害都将为巨龙本身来承担——
能得知这点是列维娜的功劳,她在虚空中观测到了右姮王所受到的“伤害”,被运送所向的地方,恰恰就是燎原的巨龙身上。
左吴抱手:“以太龙的与其说是卷顾,好像还不如说是一种诅咒;谁愿意把鳞片送出去后,整天整天的受到一些来路不明的伤害,替别人挡刀挡枪呢?”
右姮王沉默:“……即便如此,巨龙仍将鳞片赋予了吾辈燎原。”
“不是你们捡的死皮之类?”左吴不信。
“非也,非也!”
右姮王声音提起数分,又渐渐放低:
“鳞片确实是巨龙所赐,起初吾辈燎原确实不解其动机,但随着吾辈眼界开阔,对巨龙的了解越来越都……”
“吾辈发觉,巨龙盘踞于吾辈母星,或是源于它曾于此产卵;可惜幼龙终日未曾孵化,亿万年间,龙卵也成为化石终为死胎;”
“巨龙没有盼来它的子嗣,等到的却是于它产卵地演化而来的气态的吾辈……”
“它的想法总是高深难测,但唯独这点容易理解,就是巨龙许是将吾辈当成了它的子嗣了吧。”
左吴想了想,咧嘴:“这样,难怪;你们还真是巨龙的孝子贤孙啊。”
所以右姮王才会在左吴看破铠甲上萦绕的卷顾,知道对右姮王的伤害终将转嫁到巨龙身上,并以此受到威胁后,她才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投降。
否则,纵然以太龙已经因为一百三十八亿年以上的年纪而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但左吴真想靠对龙鳞的刮痧完成屠龙的壮举,根本不知道会耗费几百几千年。
右姮王缓缓将眼睛眯起:
“对父辈的恭敬,对他人友善的回应,吾辈燎原认为这是身为生灵所必须的品质,汝有何立场嘲笑于此?”
左吴被呛了一下,咂舌:
“……所以你们燎原吸纳这么多不同文明不同种族的生灵作为附庸却不担心他们叛乱,也是一样的想法?觉得你们施放的善意一定能收到回报?”
右姮王没有点头,只是定定站立:
“这本该是星海中的真理;若世间的事实与此相悖,那吾辈想要建立的乐土,就是这样的道理能通行的世界!”
“吾辈作为乐土的建立者,若知恩图报都做不到,又如何保证往后的世界没有偏离预想的方向?”
右姮王的声音裹在了虚空能量之中,飘荡出了很远。
此时,以太象引擎依然在吸纳着周遭的虚空能量,可能量潮流却不再那么汹涌湍急。
星海毕竟还没有做好准备,兆亿生灵也没有爆发集体恐慌,让虚空能量涨潮到可以让以太象引擎源源不断抽出的地步。
引擎能抽出的能量越来越少,直到入不敷出无法继续维持正循环的一瞬,它就会停机休眠,等待下一次启动的时日。
左吴呼气,轻轻点头,蹲下,戳了戳引擎的燃烧室:“不管怎样,你是投降了,对吧?”
右姮王咬牙:“……对。”
“你做好和我签些不平等条约的准备了吗?”
“汝想带走以太象引擎?”
左吴戳在燃烧室上的手指悬空:
“对,若带不走引擎,我们可以带走你;用尽一切方法对穿着龙鳞铠甲的你造成伤害,直到成功屠龙的那天。”
毕竟小灰还被右姮王困着,若右姮王打定主意拒不配合,再让燎原舰队持续骚扰,左吴还真没有将引擎带走的方法。
用卷顾来扔来投掷?这样想将引擎运到安全地带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说不定最后会让左吴变成在燎原疆域内坐牢出苦力那个。
右姮王依旧挺立:“汝要以太象引擎做什么?也是想建立乐土?就凭汝这玩世不恭的心态?”
左吴摊手:“你们燎原觉得乐土中人一定会知恩图报,所以要求自己也知恩图报;我觉得乐土中人应该天天愉悦开心,用愉悦开心的心态去建立它又怎么了?”
“右姮王,给句痛快话,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右姮王摇晃几下,一直挺立的身躯终于要崩塌。
一边是在知恩图报的信条下,宛如真正的祖宗般,一直注视着整个燎原的巨龙。
一边是建立乐土必不可少的手段之一。
如此沉重的选择,居然要在她手上做出;但说到底,古往今来的败者都是如此,谈判桌上的纵横睥睨掩盖不了虚弱的本质。
右姮王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吾明白了,以太象引擎你可以带走。”
……
左吴回到了自己的疆域,看着以太象引擎被安安稳稳送进自己的疆域,虽不信右姮王没准备什么后手,却也不怎么关心。
而是定定坐在原处,凝视着面前勾连虚空的破口,有些愣神——小灰还被困在虚空中,此时大概依旧在和右姮王以灰风机群做成的拟态巨龙相互搏杀。
燎原人行动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速;换防事宜被敲定后便是以极高的效率在执行。
在此期间,以太鲸群杀气腾腾,森然凝视全程,却总在左吴懒散的表情下败下阵来;燎原人憋出的气势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但这并不意味着燎原人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随着他们之前用于对付白天使的舰队不断回防,再加上增援的不断赶来,实力的对比叫人看不分明。
好在夕殉道和离婀王也在,他们无言中接过了和右姮王谈判的事宜,也让一切都在顺利推进。
但一切都还尚未尘埃落定。
小灰依旧在虚空中和拟态巨龙缠斗,她的成败成了现在能一锤定音的事项。
若小灰胜利,那右姮王无论还有任何后手都将回天乏术;若小灰被拟态巨龙打败,那左吴也不得不吐出还没咽进肚子里的胜利果实。
和右姮王无比重视巨龙,不想让它受到任何伤害一样,左吴也无比重视小灰。
可惜现在,左吴身边一个能与之商量的人都没有;唯有虚空破口的波云诡谲与之作伴。
很长时间了。
依旧没有得出结果。
左吴抬眼,负责拉动以太象引擎的太空鲸们减慢了速度;燎原战舰胡乱巡游,却悄然编织出了临战的队列。
它们就像恶犬,随时等待主人松脱缰绳的一瞬间。
终于。
那破口中泛起一丝涟漪,左吴马上站起,本来觉得冷静无比的心脏此时却跳动得如此之快。
涟漪中,一只白嫩嫩的手忽然伸出,带着小灰的身体从中跌落。
左吴赶紧接住,看见小灰转头,发丝在狼狈中甩动,又向虚空破口挥舞着拳头,龇牙咧嘴:
“唔嗯,这次就先饶过你!别以为下次还能这样!”
她忽然反应过来,脸埋进左吴的胸膛,闷声:“我可没输,陛下,它这是有心算无心,不算数的!呜……我可没有输,只是处在下风而已。”
右姮王是燎原高层,手上当然掌握着灰风的机群;那些机群虽然没有独立意识,却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知悉了以太龙的神髓,所拟态出的东西也有非凡的战力。
加之小灰还是在猝不及防中被偷袭,处在下风也是正常的事。
左吴拍拍她的嵴背:“回来就好。”
他又抬眼,那些剑拔弩张的燎原战舰忽然鸣金收兵般,迅速自左吴的视线中离开。
懒洋洋的太空鲸们也忽然充满了干劲,在比预计还早的时间将以太象引擎拉到了既定的目的地。
小灰抽抽鼻子,从左吴怀中离开,有些不好意思的整理了下头发,眼睛有些发亮:“咱们拿到以太象引擎了?”
“嗯,它是我们的了;小灰,之后记得把引擎收到压缩银河中,也要麻烦策展人们开始一段新课题,我不相信右姮王没在引擎上做手脚。”
小灰伸了个懒腰,与左吴并肩遥望引擎的遮天蔽日:“说起来,列维娜去哪了?你脖子上的东西又是什么?”
“……脖子上的应该是列维娜给我栓上的因缘之线,她去了虚空深处,还没回来,”左吴耸肩:“我还想问你有没有在虚空中遇见她来着。”
小灰摇头:“怎么可能?虚空就像海洋深浅不一,我作战的深度和列维娜造访的深度不是一处,又怎么可能遇上?……唔嗯,要我顺着因缘之线去找找她吗?”
“麻烦了。”
小灰点头,像整理枕头一样整理了下勾连着虚空的破口,往里面迈入了一只脚,又回头:“陛下,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会不会有些无聊?”
当然是会的,只是说出来有些害臊,所以左吴选择沉默。
可是小灰好像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
“唔嗯,那我教教你怎么运用这根因缘之线吧!列维娜要是聪明,肯定会将自己的记忆和一路上的感悟之类备份到因缘之线上的,你可以看看纯当电视剧!”
“还有,你也能通过它来看到我去寻找列维娜的过程,四舍五入,也权当你在和我们一起去过虚空啦!”
因缘之线还有这个功能?左吴摸着自己的脖子,在视界中接收到小灰发来的教材,认真学习了几下。
很容易学,或许也有列维娜绑在自己脖子上的因缘之线,压根没有对自己设防的原因。
左吴觉得脑子运转的速度在加快,一下子涌入了许多值得细细品味的记忆;是列维娜在她几十年几百年追逐维度恶魔时的点点滴滴。
他入了迷,捂着自己的嘴,因为列维娜的徘回而不安,因为女仆渐渐澹忘一切而焦虑。
最终。
左吴跟着这记忆备份,也仿佛度过了几十年几百年;在列维娜几乎澹忘一切后,左吴看到了她最后记得的事情——
那八个月在压缩银河中的“男耕女织”,她和自己一同开辟的小小天地,太阳洒下的光辉,滴落在杂草上的汗渍。
左吴顺着这记忆,看到了列维娜视角下他自己的脸。不是那么丑,那么恶心人。
相反,还挺帅来着。
终于。
连接着虚空的破口荡起涟漪,小灰夹着列维娜化作的“星舰”,终于落地。
左吴一下子很紧张:“她还能恢复吗?”
小灰松了松筋骨,点头:“唔嗯,放心,拿回记忆就可以;跟她说说什么呗,有时一句话就能成为加载记忆备份的契机。”
说说什么?
左吴点头,回忆着以往无数次列维娜对自己说过的话,现在该轮到自己了:
“列维娜,欢迎回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目的
左吴手上拿着一根水管,水流喷射而出,淋在列维娜身上,一点一点融去她为了潜入虚空而化为星舰后,尚且保留的构造——
生锈的金属,嶙峋的矿物结晶,等等等等,都还挂在她身上,直到此时才为水流渐渐冲去。
白天使动用修行程序后是化为了奇异星球;列维娜继承了她的一切后,却是为了适应虚空的环境而化为了星舰。
她于虚空中穿行了数十上百年的列维娜淡忘了许多事,懵懵懂懂,直到回到现实后才靠备份在因缘之线上的记忆恢复了意识。
此时。
虽然她还尚未完全恢复人群,却似乎颇为享受水流的清凉,不时靠星舰的构造摆动自身;时而冲着脊背,时而伸出机翼伸着懒腰,又慵懒的拍起肚皮。
左吴兴致勃勃,手上水管一刻不停。
现在他等同于是在给列维娜冲澡,虽然场面和想象中的旖旎区别甚大,可看着星舰渐渐褪去表面的不平整,越发接近,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冲着洗着,一条圆柱形物体自列维娜身上滚落。
左吴捡起,磨洗一番,依稀能认出这是列维娜的义足,它因为修仙程序的运行已经和太多杂质混在一起,估计再难恢复以往的功能。
没关系,换条新的就是了。
左吴郑重其事的将这义足摆在一边,打算将它纳入自己的收藏,又转头撸起袖子,期待还能在列维娜身上洗出什么东西。
冲洗用的水,是小灰友情提供,参考了些燎原战舰所用的“雨”的设计,本就特殊,所以才能如此轻易冲掉列维娜身上如同“增生”一般的星舰构造。
水花飞溅,落在列维娜身上又弹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落在了小灰的鼻尖上后便消失无踪。
小灰此时杵腮趴在一边,拨弄着被左吴拣出的物件,翘起的脚一晃一晃,看着左吴,有意无意的出声:“陛下,你好像不是那么高兴?”
左吴拿着水管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恢复如常:“怎么会?以太象引擎抢到了,列维娜回来了,你也平安,咱们算是超额完成任务,又什么不高兴的。”
“唔嗯,你在唬我!”
小灰撇嘴:
“要是我得到了以太象引擎这么大个宝贝,肯定会兴奋得夜……夜不能寐!不说天天抱着它睡觉,也肯定多花些精力,去仔细观察它的方方面面啊!”
“哪像现在,你宁可把全部精力花在给列维娜冲澡上,也不肯再看那以太象引擎一眼了呢?”
左吴又顿了顿,眼见面前的列维娜停止了翻滚,好像她也在好奇这个问题。
他只能呼气,把水管放在一边,盘腿坐在小灰身边,皱眉:“因为我觉得这以太象引擎得来的太容易了。”
“容易?”
小灰向还是列维娜的星舰一瞥,小声:
“你的某位女仆可是付出了自己这么多的时间,变成星舰潜入虚空,花了她的几十年还差点回不来!这可一点都不容易。”
左吴点头,抓抓头发,移动水管集中冲洗着列维娜身上的一点:
“确实,对列维娜是不容易;但对一个政权来说不是这样,我还没狂妄到觉得我身边人的“努力”,就一定能比别人换得更多回报的地步。”
小灰挑眉,而列维娜此时机翼舒张,似乎是在让左吴继续说下去。
左吴继续他的复盘:
“别的不说,我最后能拿到以太象引擎,有大半原因是右姮王的投降,而她的投降实在太过干脆了;”
“现在想想,我能威胁右姮王的筹码,只有把她抓住后,利用她身上的龙鳞铠甲来伤害巨龙这一项;可想达成这威胁,前提条件不就是抓住右姮王吗?”
“右姮王奈何不了我,但她扭头就跑不行吗?”
扭头就跑?
小灰忍住笑意,给自己拟态了一张严肃的脸:“那陛下你去抓她不就行了吗?”
左吴还是摇头:
“那时你和列维娜都还被困在虚空中,我只是独身一人,还要分心吸收虚空能量对我造成的影响;”
“我吸收的时候是不能释放的,等于说我那时能靠的就那么一双脚;”
“就算,就算右姮王的奔跑速度和我差不多一样,也是慢悠悠的八米每秒,我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追上她呢?”
小灰恍然。
抓不到右姮王,拿不到她的龙鳞铠甲,那对巨龙发出的一切威胁都是空谈;而右姮王只要在一追一逃的游戏中支撑几分钟,撑到燎原的支援抵达。
左吴知道那些支援不可能奈何得了自己,但在他们的纠缠之下,得到掩护的右姮王将不可能是自己轻易便能靠一双脚就能追到的对象。
就是这样的右姮王,居然就这样老老实实的投降了?好像前面用一环又一环的谎言和计策,最终干扰了自己眷顾的她忽然被某个胆小如鼠的灵魂夺舍了一样。
左吴慢慢回忆,此时将水管的水拧小,继续说:
“就算是在之后,燎原人用鲸群和战舰向我移交引擎时,他们都有无数机会可以反悔。”
小灰探头:“可是在我……在我没和拟态巨龙分出胜负前,燎原人不也是在蠢蠢欲动的吗?”
她被困在虚空中,和燎原灰风的机群缠斗的结果,一度被左吴看做左右引擎最终归属的关键。
左吴摇头:
“确实,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在你和灰风的机群分出胜负前,燎原人就把引擎拉到了我这边的境内;未免也太积极了一些。”
此时,小灰从地上爬起,帮列维娜剥去一些冲洗松垮的铁锈:“或许是燎原人有以此为借口,入侵我们地盘的打算?”
“不会,右姮王第一次过来时,可是实实在在说了“我蛮夷也”,真想入侵,肯定不是疆域的分别就能挡住她的。”
说着。
左吴终于放下水管,拿出怀中的压缩银河;以太象引擎已经被装入其中,让压缩银河的质量扩大了不易察觉的一丝。
借由勾逸亡所教的方法,左吴能将压缩银河放在手上把玩;只是无论摩挲它多久,也没有以太象引擎真的被自己获取的实感。
小灰吐了下舌头:“唔嗯,陛下;你怀疑来怀疑去,要不要干脆觉得以太象引擎就是被燎原故意送到我们手上的呀?”
左吴默默向小灰回以注视。
小灰讶然:“你真这么想?唔嗯,不可能不可能,燎原如果是故意的,他们又为什么费这么多心思?”
左吴摇头。
他依旧觉得引擎是燎原人故意送到自己手上,只是这“故意”究竟开始于什么时候很不好说,甚至有可能是右姮王的临时起意,连燎原内部都没有达成共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
左吴忽然咧嘴,把压缩银河往自己手中狠狠一握;管燎原是什么目的,以太象引擎毕竟切切实实到自己手上了。
主动的一方肯定是自己这边;无论当中有什么阴谋算计,自己只要把它找出来,然后将其粉碎就好。
哪有占了便宜还想一丝风险都不承担的道理?
左吴抬头,自己的科研团队已经起步,这将是他们首次遇到的艰巨考验;虽然出题人不是自己,但左吴相信他们能做出满意的答卷。
……
同一时间。
右姮王解下了自己的铠甲,虽然身上带伤,却依旧是朝前方盈盈下拜。
其身边的纳米机群飘荡,拟态出了一个小小的荧幕。
荧幕当中现出一个身影,右姮王拜得更深:“……大汗!”
身影摆摆手:“以太象引擎交出去了
,不错,就是你演戏实在太假了。”
右姮王叩首:“因为吾不服!引擎寄托这吾的心血,如此交出,难以释怀。”
“不是说了,这台初号引擎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们已经知晓上古时期的设计,还做出的自己的改良,这不已经够了?”
燎原已经根据这台保存完好的以太象引擎,修复和建造了更多功能相仿甚至规模更大的造物。
听着右姮王的申辩。
大汗叉腰,显得颇不耐烦:
“这些上古时期的遗物邪门儿得紧,维度恶魔是靠这初号引擎找上我们的,宇宙碎片是因为初号引擎出现的,还有那些仁联战舰也是!”
“为什么其他引擎太太平平,就这初号引擎事多?唯一的解释是它本身就不干净呗。”
右姮王气态的身躯凝敛,好像是她在咬牙:“上面萦绕秘密,吾辈可以将其解开;就这么交付敌人,实属不智。”
大汗沉默片刻:“右姮王,我问你,你相不相信文明有与生俱来的使命?”
“……相信。”
“我们燎原的使命是什么?”
“……建立一个能容纳全银河生灵的乐土!”
“这使命算不算艰巨?”
“……算!”
“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什么闲工夫,去探究银河的上古秘辛?生灵单独个体的精力都是有限的,难道换做文明,这个规律就不适用了?”
“右姮王,初号引擎已经显露了它麻烦的本质,而维度恶魔、宇宙碎片还有异世的仁联,这几个中又有哪个是能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麻烦?”
大汗摇头:
“比起我们在这些事情上空耗时间,不如将所有精力放在我们最根本的使命上来……在乐土建成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右姮王吸气:“可是为何要将初号引擎交付于吾辈的敌人?”
大汗歪头:“因为他想要。”
“左吴阁下已经初具峥嵘,这样无异于资敌!”
“你也知道他初具了峥嵘,锋芒毕露;那你还能放心把可能威胁我们乐土建成,甚至威胁整个银河安危的事情交给别人?”
大汗轻笑:
“我们没工夫应付这些麻烦,也不能让麻烦真的爆发出来成为大麻烦;交给有能力的人去解决,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右姮王抬头:“只恐养虎为患。”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与国外患者,国恒亡;”
大汗摇头:“这句话你明明背得熟,我们不该介意培养一些日后的威胁,何况左吴这个威胁和我们目标相同,一定是对我们极好的鞭策。”
“右姮王,你难道对我们一点信心都没有,觉得左吴建立乐土一定会比我们快,哪怕他所拥有的初号引擎是台麻烦缠身的引擎吗?!”
“不,大汗,我不是……”
没想到,燎原的大汗话锋一转:“不必介怀,其实我也没什么信心。”
“……啊?”右姮王呆住。
“不是对这个计划本身没信心,只是我们都有一个共识,就是乐土的成功建立一定是小概率事件,只是在无尽的平行宇宙中,总会有那么一条成功建立的结果;”
大汗轻声:
“可除了那条世界线外,其他世界线又怎么办呢?轰轰烈烈一场,我们总该给其他世界线也留下一些希望的吧?”
右姮王喃喃:“你是说左吴阁下就是那个希望?”
“对,在大多数世界线的我们失败后,仍有人掌握着以太象引擎,继续我们的道路,这是我们应该为这个世界留下的后手和备份。”
“这样,我们纵然失败,总有人还朝着建立乐土的方向去努力,留给其他世界线的希望也更多了一些。”
右姮王摇头:“只恐怕吾辈不
行,那左吴也成功不了。”
大汗撇嘴,他总喜欢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应该看过地球历史的,那些伟大的朝代之前,总有一个短命的政权出现,为伟大朝代蹚路试错……秦之于汉,隋之于唐。”
“吾辈就不能是汉唐?”
“当然可以,在咱们成功的那条世界线,我们就是汉唐;可我说了,成功的概率毕竟还小,失败的次数只会更加的多;”
大汗张开双臂:
“是非成败交由不同世界线的生灵去说,我们留下了备份和后手,便尽管朝目标迈进就好!”
“即使失败了,在那些无数终究失败了的世界线中,我们也是秦隋!也会让生灵记住我们曾经有过的努力和辉煌!”
“再说了!”
“秦和隋,不是也同样威风凛凛的嘛!”
第三百五十八章目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目标
岁月静好,或者说太平静了些。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以太象引擎还是被左吴收入囊中,连带压缩银河一起成了
“新帝联”的财产,又被左吴一熘烟的运往相对安全的腹地。在此之前,左吴当然是和峰还有科技猎人他们相互汇合。
这些狂人简直如同饿虎扑食般向以太象引擎冲了过去,迫不及待的进入到压缩银河中,甚至没问出来的方法。
峰也跟着进入,压缩银河当前虽然损失了一些质量致使减缓时间的能力减弱,但仍然能拖慢时间的脚步九到十倍左右,是无比理想的教学场所。
唯有金棉还留在外面,看着化身为星舰暂时未曾恢复的列维娜,和左吴面面相觑。
左吴没跟着自己的科研团队进入压缩银河中,他意识到以太象引擎极有可能是燎原有意送到自己手上,让其上被赋予的胜利意义都蒙了一层阴霾。
现在去看引擎,只会觉得扎眼睛。不如留在外面和金棉小灰他们吹吹水。
此时,因为峰进入了压缩银河中开始组织对策展人后裔们的教学工作,踏上归途的星舰只能交由小灰来拟态。
这倒不是问题,小灰只会比普通的星舰更舒适,只是还得拜托她不时进到压缩银河里瞅瞅,看看情况有没有失控的迹象。
顺道把仁联战舰给带过来。这战舰自被俘至今,一直受着科技猎人们的研究;手法时而粗暴时而温柔,全不固定;只是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战舰以及其灵魂也一直沉默以对。
直到现在,科技猎人们的注意力被以太象引擎吸引走后,才让仁联战舰有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说到底,在科技猎人们对它的看管无比懈怠的当下,这战舰此刻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行动都不为过;可它却依旧只像一块不会说话的顽石般,一动不动。
不会是被科技猎人玩坏了吧?无论如何,把战舰拿到压缩银河外,挂在小灰的尾翼后运输才最为安全;其灵魂和躯体也是分装运输,相当于多加了一层保险。
一切准备妥当。小灰于太空中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轨迹,踏上了归去的路途——目的地就是左吴捡到小灰的拟态星系附近,那里也建好了连通星海联盟的桥头堡,也是艾山山和钝子铺设新帝联行政机构的最前沿。
直接拿来当做首都也没有问题。此时。在他们进入超空间航道时,列维娜化为的星舰颤了一下。
超空间航道可以理解为虚空的毛细血管,而列维娜化身的星舰就是针对虚空航行的特化。
即便她已经被洗掉了大部分造物的结构,依然对环境的陡变产生了反应。
金棉被吓了一跳,旋即蹲下,尾巴翘起,弹出指甲在列维娜身上不住的戳:“啊,我感觉我好像错过了许多有意思的事。”左吴咧嘴,也蹲下,有些好奇的观察了一下金棉脚腕的反关节,不解她为什么蹲得这么轻松:“没关系,之后让列维娜给你讲讲就行;看她现在这样,即便她恢复人型,估计也要麻烦你再照顾她一段时间了。”金棉听着,耳朵竖起,三瓣嘴不着痕迹的一瞥,又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左吴:“可……可以是可以喵,只是列维娜说不定会戏弄我,到时候您得阻止她!”戏弄?
左吴歪头,迅速分析,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列维娜之前在静谧行星被端木平流层袭击,身上被种下无法驱散的电光之毒,致使全身神经瘫痪,必须卧床静养时,也是由金棉照顾的她。
彼时是左吴偶然来探望,列维娜告诉自己金棉已经熟睡,让自己给她擦擦嘴擦擦背;现在想来,难道金棉是醒着的,列维娜也是知道这点有意为之?
左吴无言的看向列维娜,她虽化为星舰却能听见声音,也能通过肢体语言表达想法,可现在她却一动不动,好像在和仁联战舰比试谁更像一颗石头。
一时无言,金棉早就接过了水管,对列维娜的冲洗比谁都认真;直到她的童孔忽然一缩,低头,对着一个地方反复擦拭。
那是一抹肌肤的的软腻,隐隐能看见其上酷似电流的灼伤;金棉摸着,让列维娜整个在抖,好像是在发痒。
肌肤的出现意味着这冲洗的过程有了成功的希望,金棉眼睛亮起,终于找到报复的机会般,伸出指甲狠狠向这块皮肤戳上去。
星舰陡然开始迄今为止最大的扑腾,换来的却是金棉的变本加厉;兽人小姐和这露出了肌肤的造物扭打在一起,水管也早就离手,打湿了金棉的皮毛和左吴的头发。
左吴杵腮欣赏这场面,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欣赏,但就是想这样欣赏。
直到许久之后。她们终于因为劳累停手;金棉吐了吐舌头,捡起水管,抻了下懒腰,却似乎怎么也抻不得劲。
终于,金棉把手放下,拿起水管又蹲下:“陛下,说句任性的话喵,我这次觉得好遗憾来着。”左吴抬头,他也因为得来以太象引擎的过程充满阴霾,总是觉得不够痛快;没想到金棉竟然有所同感。
他咧嘴调侃:“怎么?是因为这次最后和右姮王他们对上的时候,没把你一起带上的原因?”金棉张了下虎牙,随即又郁闷的将牙齿收起,杵腮,把自己的脸揉成一团:“我有自知之明,真带上我又能做什么?我的战斗技巧对付一下同是土着文明的对象还凑合,在这片星空下又能算的了什么?”左吴抓抓头发:“没关系,之后让科技猎人给你整套动力装甲,或者让姬稚列维娜教教你修仙程序之类的就行。”金棉点头又摇头,收起爪子在左吴身上轻拍了一下:“跑题了喵,我只是觉得这次的遗憾,是真的没找到旧帝联的幸存者,也没找到你的宇宙碎片中出了小灰的拟态外其它幸存的文明。”左吴想了想:“确实如此。”就连帝联的军团遗部,也只剩下了些战舰的残骸;至于那些为白天使收集起来当做血肉风铃的尸体,恐怕很难被归到幸存者的行列中来。
以及,就算是左吴也有希望见到的幸存者,比如共荣保险的办事员,比如钝子大人二号,甚至还有端木平流层;他们与自己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没能结清的缘分,就这么被死亡干干净净的切断。
甚至办事员还在分别时,许下了日后他一定会在公司中出人头地的豪言;可惜一切都在帝联的灭亡下中断,而左吴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背熟。
只是确定往后极难相见后,这永远无法实现的豪言才在左吴心中变得滚烫起来。
真是遗憾。但话说回来,这才该是银河的真面目——如此美丽,无时无刻不在洒下壮丽的光辉,孕育出无数诉说着自己故事的生灵;却又会忽然降下冰冷,让死亡压碎一切没有讲完的故事,让突兀的分离成为无法逆转的既定事实。
凭什么自己的熟人就可以免俗?……不对。凭什么自己不能免俗?左吴的手又摸向那压缩银河,科技猎人已经在对其中的以太象引擎展开了研究;既然自己想要建立乐土,为什么不把这个目标也当成自己的梦想之一?
就不能让所有人的所有故事都获得一个应有的结局?金棉一直在偷瞄左吴的脸,此时倒终于开始光明正大:“陛下,我觉得你或许是在想什么很天真……很理想主义的故事。”左吴收回注意力,咧嘴:“这怎么说?”
“在莺歌索,我的姐妹畅想战争结束后该吃什么样的甜食,给饼干的味道添一些什么其他的花样时,都会有这样差不多的表情;”金棉耸肩:“可惜,最后吃到饼干的只有我一个;以及肉味压缩饼干是不是太冷门?我到现在也没吃过太多的新花样。”左吴说不出话,甚至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以及他的潜意识更是在说,以太象引擎可能是建立乐土的唯一途径,而真要走上这条路,势必会像燎原所预计的那样,给银河带来的将是数不尽的尸山血海。
一路下来,死去的生灵又何止帝联灭亡时的牺牲者数量?还抱有天真的自己真能狠下心来一路走到黑?
自己想让所有故事都有始有终,可被自己亲手切断的故事会不会更多?
须知连燎原人都知道,想建成什么样的世界,就要秉承着什么样的信念来着。
左吴叹气,看了看自己的手,握紧又张开;仅此一刻,他忽然发觉失去了大多数记忆,整个人生只有数年的自己好像太过稚嫩。
记忆?
“……金棉,你说一个人的‘厚度’,和记忆有没有关系?”左吴忽然问。
金棉一下子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厚度?厚度是什么?”
“就是成不成熟,抗不抗压,能不能坚持理想,可不可以在现实的情况下保持初心之类。”
“应该……是有关系的喵?”金棉有些不确定:“在我家乡的战场上,见多识广的战士总是能更快的适应环境,能圆满完成任务的也极少是初出茅庐的新兵;所以……记忆应该确实是能提升一个人的厚度的吧。”金棉探出脑袋:“怎么?陛下,你想到找回记忆的方法了?”左吴点头,指指自己的手腕:“在平时,我会可以吸收一些伤口的愈合速度,在关键时刻释放出来以治愈自身;”
“而我记得有种说法,就是记忆的本质是神经的陈旧性损伤;所以,我失忆的真相,会不会是我把自己的记忆给吸收,储存起来了呢?”金棉恍然:“有道理,所以你把这记忆再释放出来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我都不记得自己吸收了什么,又怎么把它给释放出来?”左吴抱手:“你忘记了银行密码,想把财产取出来不也是费劲得很。”
“我没有什么财产喵,”金棉发笑:“以及陛下,你可不止是忘了银行密码,是连存钱是哪家银行都不记得了。”左吴摇头:“我觉得没准是存在地球。”
“地球?噢,你们人类的母星。”想起金棉并不知道列维娜在虚空中的所见,左吴调出视界中的录像,给金棉大略解释了一番。
金棉理解得迅速,疑惑的感觉充满全身:“喵?可是我记得地球是早被其他政权抢走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虚空里?”左吴抱手:“谁知道,反正接下来的目标明确了,就是造访地球,无论是被其他政权抢走的地球,还是在虚空里藏着的地球,都要去看看。”
“被我吸收的东西既然会被转存到那里,那我如果真的曾吸收过自己的记忆,那大概率会在那里给重新找回来!”金棉眯眼,喉咙里不自觉发出呼噜声,她终于对此次的事件有了些参与感:“哪怕地球有可能早成了别人的领土?”左吴撇嘴:“夺回人类故土,多么充足的理由;用这当宣称没人能提出异议的。”
“可是世界上的纯血人类就只剩下您和夕殉道了喵。”
“那又如何?这就不是我们的故土了?”左吴有些心虚,他连这故土在哪都是靠强大的搜索引擎得知——地球在猎户座悬臂,也是在整个银河的边陲;帝联的疆域虽然也伸到了银河边界,可离地球故地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就连现今地球是被哪个政权占据,左吴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没有头绪。等等?
左吴转头,看向那艘仁联战舰;仁联和帝联出自同源,地球也该是仁联的家乡。
仁联战舰是一直将
“人类至上”作为口号的,自己在这说了这么久有关地球的事,他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没有。战舰同它的灵魂一直保持沉默,不知是不是在对左吴寻找地球的想法冷眼旁观,报以嗤笑。
还是只能和夕殉道商量。左吴呼气。小灰在往归途高速进发。距离建立乐土还很远,但左吴至少有了现阶段的目标。
第二百六十章 扬名
左吴一路回归,在进行航道跳跃路过一个个中转星系时,能看到自己疆域内的行政机构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开;
一个个拟态文明接收到了编入小灰记忆和指令的消息,仅花费了很短时间就搞清了状况,等待着并入新帝联的行政机构中,完成迈入星海的跑步式跨越。
他们本质是小灰的一个个分身,所谓效忠和发展也是如同过家家的游戏般;可随着游戏规模的越滚越大,一切倒真的有了认真严肃的模样——
或许所有生灵的社会本质就是一场约定俗称的游戏,只是所有人都认真对待,它才有了严肃的意味。
得益于此,左吴走到哪里都能受到拟态文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虽然没有任何正式的仪仗,可其中的热忱已经能让人心头发热。
倒弄得左吴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广播又一次被欢呼覆盖,左吴终于捂住脸对小灰说:
“小灰……没这个必要了吧?”
小灰装傻,若她不是拟态着星舰,此刻一定是自下朝上眼睛亮亮地看着左吴:“唔嗯,陛下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拟态文明不是你的分身吗?他们的欢呼就是你的欢呼,我心领了,就没必要重复这么多次……”
听着,小灰摆动机翼,让其拟态的星舰舱内一切东西都在左右摇摆,像在用力摇头般:
“谁说的,拟态文明是我的分身没错,但个个都保有自我意识,这是你答应我的事;他们的欢呼,我可无权干涉。”
此时,小灰拟态的星舰正从一颗行星上空划过;
左吴抓抓头发往下眺望,几乎能感受到万千拟态生灵一同向上看的目光,像嵌在地面的星星一般明亮。
“那我该怎么回应他们?”左吴问。
“唔嗯,不用,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我能代表他们所有人!”小灰回答。
“……你不是刚刚还说他们是一个个有自我意识的独立个体吗?”
小灰拟态的星舰在空中愉快的转了个圈:
“可我是女神啊,是他们的最高意志;和陛下你是皇帝,能代表帝联这个政权是差不多一个意思来着。”
左吴笑了下。
一边旁观的金棉已经将列维娜的嘴自她身上一堆增生的金属和结晶中洗了出来;列维娜听见,虽然身体还不能动,但嘴可闲不住:
“老板,我这里有一个帮你建立乐土的最快方法了。”
“说来听听?”左吴眼睛一亮。
列维娜勉强撑起还被结晶包裹的身子,声音中满是戏谑和调笑:
“多简单,让小灰调节一下拟态文明的情绪,让他们天天感受快乐的阈值降低,就能天天四海欢腾天天乐极;这样,老板你想要的‘乐土’不是就直接建成了?”
左吴撇嘴:“这和全民发放极乐贴片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小灰的拟态个体能在乐极中保持理智,甚至调低感受欢愉的阈值本来就是小灰的能力之一,”
列维娜声音渐渐压低:
“银河中的生灵千奇百怪,有小灰这样能天天保持愉悦的族群又有什么奇怪的?真能这样,或许银河变成什么模样,他们都能在其中获得幸福。”
左吴讶然:“列维娜,你不是在开玩笑,是在认真考虑这个提案?”
“……抱歉,我可能是受到了些白天使的影响吧;”
列维娜沉默片刻,嘴巴抿成月牙;因为金棉只刨出了她的嘴,一时间竟然无法分辨她是在痛苦还是在笑:
“白天使说,初丹天使们最可悲的地方就是在无尽的追求欢愉中渐渐麻木,从而难以感受快乐,才会越发去追求过分的刺激,从而渐渐堕落的;”
“可小灰的分身们不会有这个问题,能把感受快乐的阈值调得很低;白天使如果还活着,她应该会很……很羡慕的吧。”
小灰轻哼:“有道理,可我不会采取这条建议。”
“为什么?”
“感受快乐的幅度,该是个体人格的重要构成——用‘是否乐观’就能概括;现在改变,就等于是让我放弃自己,放弃和你们接触了这么久的自己,我不愿意;”
小灰无比平淡:“当然,如果你们全部死掉了,我也会照着做的……按列维娜说的相反方向来做。”
“……为什么?”
“因为我会难过到想自杀,现在的人格也不会要了;可我是灰蛊,又怎么能轻易自毁得了?现在的人格毁灭后,余下的机群会形成新的人格,新的我;”
“只是那时候的我一定会汲取上个人格毁灭的教训,把感受情绪的能力调到最低;”
小灰张牙舞爪,模仿老虎叫了一声:
“嗷呜,那时候的我就是真真正正没有感情的造物了!那时我一定会成为席卷银河的天灾,完成你们给银河带来恐慌的愿望;唔嗯,说不定靠我自己就能拟态出引擎,建立出一片乐土。”
“只是没了你们,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灰语气轻快,却让左吴觉得愈发沉重。
他呼气:“行,我努力活得久一些。”
“说话要算话!”小灰点头,顺手把这段声音录下,重播了一遍又一遍。
……
走过的星系越来越多,左吴既然对拟态文明的欢呼抗议无效,只能慢慢去适应这山呼海啸。
效果显著,至少他望着无数和小灰几乎一模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时能泰然处之。
时间在推移。
距离最初发现的那个可以作为超空间航道枢纽的拟态星系越来越近,新帝联行政区划的铺设也越来越快。
左吴不止一次看见有星舰和造物同自己一行擦肩而过;物流繁忙无比,星舰如梭如织,还有些外壳上画着企业的广告,表明它是新帝联的客人。
叫人难以想象这片成了疆域的宇宙碎片,在短短时间前还是被一片虚无的死寂充斥,如今还真有了些星际政权的味道。
须知这片宇宙碎片中,想要实现远程交流,依旧是需要让小灰提供通信粒子的拟态。
不知是哪家胆大包天的巨企敢于在它们所用通信都被监控的条件下,同自己的新帝联做生意;或许是有企业已经无比看好自己的前景?
左吴摸摸下巴,这一切都是艾山山还有钝子,以及房诺鲁他们的功劳;整个政权的架子都是他们搭起,自己是享用果实的那个。
一切都好像恍如隔世般正快速推进,甚至让左吴一时间觉得他距离实现自己当前的两个目标也近在咫尺。
可惜。
建立“乐土”的目标太遥远,而探索地球也不近。
直到回到那可以作为航道枢纽的拟态行星。
左吴只看到自己桌上堆积的文件,同窗外模块化的建筑一起拔地而起,无数杂事堆积,只让他觉得晕头转向。
他必须和在星海联盟的行宫主持着大多数事务的钝子通话。
全息投影开启,钝子的光头久违的出现在眼前,让左吴怀念无比,可他说出的话还是和以往一样带刺:
“钝子,我可不可以把这些叫人看不懂的文件,理解为你给我的下马威之类?”
钝子缩了一缩,忽然意识到她是在和左吴的全息影像说话,怎么也打不着她,表情瞬间乖张起来:
“啊哈!还不是因为某人水平欠佳,不是下马威也是下马威了;哼哼,左陛下,你不在时一切都好,好到我觉得让我来当这个皇帝也没有问题!”
“怎么样,考虑考虑?我当正的你当副的;”
钝子几乎把鼻尖翘到了天上:
“噢,反正让您消化一下文件,大概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化了,书虫?书虫!这样的你又怎么治理得好国家吔!”
左吴牙牙痒痒,头疼的感觉和揍钝子的感觉都回来了:“钝子,我现在在的地方是航道的枢纽,赶过来花不了几天。”
钝子贼笑:“你先赶过来再说,反正黛拉长大了不少,我能躲在她背后啦。”
黛拉……
左吴回头,能作为黛拉的暂时栖身意志的虫人盖瑞,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只是黛拉似乎懂事过了头,一次也没有主动夺取过这名虫人的躯壳。
“……躲在黛拉背后,你还好意思?”左吴只能说。
钝子理直气壮:“噢,我听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所以再被你揍可不同往日,怕是危险得很,我还怎么顾得上面子?”
左吴被呛的说不出话,又隐约能看见虫娘的触角在全息影像那边探头,只能把恶言咽下,冷笑:
“嘿,钝子,希望你给我解释现状也能这样伶牙俐齿。”
钝子也在黛拉面前认真起来:“没问题,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若忽略掉光头ai嘴中不时冒出的粗鄙之语,她是个不错的解说员,几乎是三下五除二就解释清了宇宙碎片中的现状——
大意是一切确实欣欣向荣,新帝联正快速向一个正常的星际文明过渡。
想象中可能受到的进犯规模也比预期的小,还是他们在宇宙碎片中对通信的绝对垄断立了功。
同样,围绕着监听而建立的特种机构也建立得趋于完备,这机构的成员大多是从拟态生灵中招募,被灰风赋予权限后,干这活计如有神助。
这也是拟态文明们和新帝联的行政机构相互接驳相互配合的桥头堡。
光头ai还着重吹嘘了下她所建立的情报机构,只是这机构的专业性让左吴很是狐疑,说不定里面的双面间谍能多到天天搞团建。
但一切都只是草创,不能奢求太多。
简单介绍完毕。
钝子不自觉的开始吹牛:
“说起来,良骨伶和她一家子最近可无聊得慌,老是和我抱怨说取回旧帝联遗产的官司太简单,想让我给他们安排个大的。”
大的?
左吴想了想:“我抢了燎原的一台巨构,可以让良骨伶她们借题发挥,恶心燎原一手。”
钝子瞪了瞪眼睛:“妈呀,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和我第一时间说?”
“因为抢来的过程有些不通达,说了也没劲……嗯?这事我不是写在联络你们的报告里了吗?”
左吴狐疑,只见钝子心虚的移开眼睛,估计审阅报告的事有人帮她代劳吧。
大概率是房诺鲁在做这些事。
“……算了,钝子,如果你对自己建立的情报网络有信心,就帮我留意一下燎原其他以太象引擎的消息。”左吴摇头。
“好嘞没问题!”
钝子答应的爽快,却又似乎是想挽回面子和转移话题般,语速加快,向左吴报告:
“我……我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你和燎原对上一场还取得了胜利的事是知道的!只是对其中一丢丢的细节不清楚而已。”
左吴觉得以太象引擎的事怎么也不该算“一丢丢细节”,只是有其他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知道我们和燎原对上,还赢了一场?”
“嗯啊,星海联盟传遍了,大概率是有人在帮咱们扬名;”
钝子抱手:
“一开始信的人还不多,最近倒是愈演愈烈了;我建立的情报机构一直在查是谁这么好心……”
“结果查来查去,好像是燎原故意把这事传扬开的,真不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左吴皱眉。
燎原人大费周折,是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战胜了他们;还是想让特定的对象知道那台以太象引擎在自己手上?
或许兼而有之。
难道燎原人如此“大度”,甚至不惜打破他们无法战胜的形象让日后星海中的生灵可能感受到的恐惧打折也要帮自己扬名,就是因为这台引擎上缠绕的麻烦远比想象中的大?
哈。
有意思。
左吴咧嘴,与戴王冠必承其重,再大的麻烦,还能比让自己重头弄台能量满溢,只要付出一点压缩银河的质量就能启动的引擎难?
他乐于接受这样的挑战。
“……钝子,咱们的名声既然传扬出去了,那有没有人来投奔?其他政权的流浪科学家,或者旧帝联的幸存者之类?”
钝子点头:
“那肯定有,只是来人估计会让你失望;正常人谁会把身家压在一个前身全民死光,如今只是草创的可疑政权上啊?来的不是疯子就是罪犯。”
左吴摇头:“那又如何?不就是沙里淘金呗,我相信我有这个运气。”
第三百六十一章 面试
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投奔帝联的,确实不会有什么正常人;无他,趋利避害是生灵的天性,而眼下的帝联却是可疑至极。
首先是初丹天使的席卷并未消散,其在短时间内打穿一整个政权的威名仍在。
即便左吴知道自古老星门中的初丹天使已经几乎灭亡殆尽了,可其他生灵在短时间内大概很难会接受这个事实。
即便左吴舌灿莲花超常发挥,让大家信服初丹天使已经全灭的事实,又会势必引出另一个疑问,就是他们是如何灭亡的?
很简单,就是在宇宙碎片替换旧帝联的疆域时,跟着旧帝联一起失踪了。
旧帝联的失踪,还有宇宙碎片到来的原因,目前左吴他们根据峰的见识,从右姮王那边得到的情报,还有小灰的推理等等,早就有了个尚且稚嫩的推论:
首先,就是初丹天使们出世,席卷了整个旧帝联的疆域,给旧帝联中的生灵在极短时间内带来了幅度极高的恐慌——
至于为什么天使们的席卷是以帝联疆域为界,大概要归功于白天使对当前银河的侦察和探路了。
只是白天使对侦察和探路也没上什么心,对世界的了解都是和白艾斯融合后,从他脑中的生搬硬套的知识。
白艾斯是旧帝联的叛兵,背叛后主要活动范围也是帝联的内部;种种因素叠加,鬼使神差般才影响了初丹天使们出世后的活动范围。
当然,若天使再在外界活动一段时间,天性喜欢追求乐子的他们肯定不会再按白天使的情报,被框限于帝联疆域内活动,可惜时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帝联全境陷入了极高浓度的恐慌,而恐慌的高涨便引起了虚空能量的涨潮——
虚空是精神和物质相叠加的世界,生灵的情绪波动就是会引起其中环境的变化,这也是以太象引擎能够运行的原理。
只是直面恐慌一线的毕竟只有帝联人,其他政权和生灵因为状况的突如其来,要么就是没反应过来,要么就是还在看热闹。
唯一紧张的大概只有燎原了。
他们的初号以太象引擎坐落于银心附近,和帝联的边界在天文学尺度上几乎就是脸和脸贴在一起。
事实上,帝联被初丹天使击败的溃军,在慌不择路下就是有相当的数量是在往银心的方向逃窜的——
溃兵大多数是涌进了自然环境极其复杂的银心,有许多又被卷入了重力乱流中,残骸在加速的时间下最终形成一个个天体,成了玛瑞卡教授所选择的归处。
而有一部分溃兵则是进到了燎原境内,被为了保护以太象引擎的燎原人所歼灭。
只是,无论这些溃兵最终的命运如何,他们毕竟是把氤氲在帝联境内的恐慌带到了银心附近,相当于连接着火药桶的长长引线。
在银心这里,需要在虚空能量因为生灵的恐慌而高涨时才能启动的初号以太象引擎,便在燎原的猝不及防下被启动了。
之后发生的事因为没有证据,更偏向猜想。
峰和小灰她们,结合了白天使的证词认为,这以太象引擎的突兀启动,再加上燎原手忙脚乱下一系列误操作,相当于给世界打了一个不受控制的“孔”。
虚空能量从这孔中流出,如同涓涓湍流;而虚空的涨潮也只针对旧帝联境内的局部恐慌,让这片领土像水流之上的纸片一样被顶起。
旧帝联便随着它恐慌范围内的疆域,随着虚空能量的涓流,从“孔”中悄然流走了。
而那来自异世的宇宙碎片,便是顺着这湍流“流”过来的。
以及一来一回中,或许是牵扯到了仁联用来偷窃其他世界线的星球,所一直在利用的“等量代偿”原理——
就是说想让异世界的东西到来,那一定需要将自己视界质量相同的东西用作交换。
所以,这宇宙碎片之(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面试
所以能到来,就是因为它是无数世界线中,恰巧和旧帝联疆域内质量大体相当的一块,所以这等量代偿才能成功。
由此。
在交换发生的一瞬,尚且身处旧帝联疆域内的生灵,便齐齐被弄到了异世的宇宙中;只剩下了逃到银心附近还有燎原地盘中的那些。
白天使是追杀帝联溃兵的一员,冲得勇勐,一路追杀到了银心附近,逃过了此难,之后才在仅剩的同胞发愣是忽然发难,最终做出了那颗奇异行星,也就是左吴所碰上的事了。
而之前尚且留在旧帝联疆域中的那些天使,还有帝联当中生活的其他生灵就是这样被交换到了异世的宇宙中,如此失踪了。
异世的宇宙就是小灰之前因为仁联的攻击而灭亡的光明星海,宇宙碎片从那里来,旧帝联也该往那里去。
旧帝联的幸存者和初丹天使会在那边遭遇什么?
或许会和那边小灰留下的机群接触,因为一系列在恐慌下的昏招惹恼那边的拟态文明,让灭绝一切的灰蛊再临世间——小灰可没办法干涉这个进程,相隔两个世界,已经是各种意义上的“极远”,那边的机群会分化出一个全新的人格。
或许,在光明星海遇到了挫折的仁联会发觉那边的异变,派出侦察兵观望,一如被左吴他们逮到的仁联战舰那样。
又或者,旧帝联在没了纯血人类气运的护佑下,干干脆脆的坠毁在了虚空之中?
左吴一直抱着能把他们再找回来的希望,但以钝子为代表的一派却直截了当的觉得旧帝联全灭的可能性无比之大——
谁能指望还在遭受初丹天使肆虐之苦的他们,能在一片完全陌生的银河中得到幸存?
以及,反正大概率是没有把他们找回来的希望了。
在法律意义中某个个体失踪上一段时间,就能判定是他死亡。
钝子那时抱着手撇嘴,已然把所有人挂上了死亡的名单,发讣告和顺手打印了个纪念碑,一气呵成,流利熟练地让左吴叹为观止,仿佛光头ai已经在心中对其演练了无数次。
……
情况大体应该是这么个情况,这是左吴在归家的一路上,和自己的同伴们不断复盘,总结一路的情报,最终得出的结论。
只是左吴有点复读和没事找事的嫌疑,因为所有线索在之前的旅程中都有提及。
此时归纳更多像是打发路途上的时间,顺便给钝子她们做些可以在日后省省口水的报告。
推论和真相应该八九不离十,只是还有两朵小小的乌云笼罩在这推论大厦的上空——
就是维度恶魔他们究竟有没有在这过程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初号引擎上天生纠缠的麻烦事和这又有没有关系?
一点小小的细节缺失而已,至少左吴对彻底拨云见日暂时没兴趣,他已经对现阶段的成果无比满意。
……
坦白说,旧帝联的消失还有宇宙碎片的到来只是一连串偶然所引发的结果,恐怕再也难以复制。
如今的宇宙碎片和新帝联是安全的。
不说别的,当今银河哪里又再找台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启动的以太象引擎?
新帝联现在大多数国民都是小灰的分身和拟态,她又怎么会让这么多拥有独立人格的自己同时陷入极大幅度的恐慌?
所以,整个政权的突然失踪还有异世宇宙碎片的到来,应该是再也无法被复刻的“奇迹”。
可星海中的其他人不知道这点。
他们还有所有“正常人”,或许都愿意笃信有一就有二。
无论理由如何,帝联已经是有全灭前科的地方了,任凭谁的保证在他们眼中都会显得这么苍白无力。
所以。
钝子其实说的没错,现在还能来投奔左吴的人,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其他地(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面试
方混不下去的罪犯或者疯子。
左吴相信其中有被埋没的“璞玉”,倒是更接近他的偏执——
当然,也有对燎原施以报复的心理,燎原因为叵测的目的帮左吴扬名,左吴偏想用这个名头为自己牟利。
再加上想之前手痒痒,想久违的揍一次钝子,也想和黛拉的本体好好聚聚。
反正无论是探索地球,还是准备以太象引擎的的事,现在看来还要准备相当的时间。
左吴回到了星海联盟,亲自主持对这些罪犯和疯子的面试。
……
和想象中的门可罗雀不同,被充当成面试现场的“行宫”,现在可是人头攒动。
这难不倒左吴麾下已经有所锻炼的职业官僚们,一套简易却高效的面试流程被确立,大多数人依然会被挡在左吴的门庭之外。
真有才能的人,总不至于连面试都过不了吧?
此时。
钝子坐在左吴身边,手已经捂了脑袋许久都没有放下,疼痛早已消散,嘴又开始不老实,朝左吴一瞥一瞥:
“妈呀,某位陛下是不是因为艾山山和姬稚都不在,寂寞难耐无处发泄,才非要来来回回折腾咱们这些可可怜怜的打工人?”
艾山山和姬稚还带着古画晴空,在帮左吴唤醒一个又一个拟态文明,将行政机构铺向远方,别说是回来,连视频通话都要顶着几十个小时的延迟。
倒是让左吴和她俩只能用“书信”交流,寻常的公文外就是会让令人肉麻无比的文字,只是他们倒是乐在其中。
左吴撇嘴,捏着手骨关节,等待下一名面试者的到来:“钝子,你都想当常务副皇帝了,和“打工人”一词好像沾不上边。”
“哎呀,常务副皇帝还不是被你这个正职生杀予夺,和打工人又有什么区别?”钝子耸肩,伸手整理了下视界中的简历:“怎么说,有看中的人吗?”
“甩给你的简历都是我没看中的。”
钝子瞪大眼睛:“啊?那给我做什么?您莫不是在消遣我?”
“是,我还想把你细细切作臊子。”左吴咧嘴。
小灰坐在一旁,瞅着光头ai和左吴的互动,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有些奇妙的羡慕。
直到又一个人选推门而入,他们才恢复端正,一问一答审视着或许是疯子或许是罪犯的来人。
这次的这位只坚持了几分钟,便在钝子刁钻的提问下逃难似的跑出房间;左吴叹气,其简历也被甩给了钝子,再也不去看一眼。
粪里淘金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左吴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没什么识人之明。
但话说回来,走投无路到想投奔自己麾下的人,怎么也该有让自己眼前一亮的特质吧?
钝子打了个哈欠:“哎呀,你说你费这个劲干嘛?有时间还不如去陪陪黛拉。”
“黛拉不是在上补习班吗?”
“您都是皇帝了,只有老师适应你的安排的道理,让黛拉分分钟放学不是分分钟?”
好有道理。
左吴用视界看了眼时间,打算再面试几人就告一段落。
此时,又有一人推开了门。
左吴挑眉,似乎是心理作用,对这位面试者好像来了点感觉。
疯子和罪犯,这位面试者一定趋于前者,似乎是为了拉近和左吴这考官的距离,在脸上戴了张“人皮面具”,面具的发梢被他梳成了大背头,一丝不苟。
左吴咧嘴:“先生,今天我奇装异服的人见得不少,但用人脸面具的还是头一个,好像大多数人连地球人长啥样都不知道。”
来人蜗牛一样的眼睛从人皮面具的眼窝中探了探,谦卑又恭顺的低头:“因为在下对地球很有研究。”
左吴一时间失望透顶:“今天许多人都说他们对地球很有研究,我(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面试
都让他们去燎原的求职办碰碰运气了。”
“不,在下是真的对地球很有研究,”
带着人皮面具的求职者依旧端坐:“在下也去过燎原的求职办公室,可惜吃了闭门羹……几百次。”
钝子此时在左吴耳边悄声:“这人也被咱们的面试拦在外面了十几次,考官是觉得他毅力不错,才放进来的。”
左吴点头,瞥了他的简历一眼:“窝金热先生,说说你的想法吧,三句话概括。”
只见他点头:“地球位于银河猎户座悬臂,等于是银河边缘。”
“而银河边缘自银盘,一直在做规律的摇摆运动,亿万年不息,我认为可能是有某种庞然大物自银河旁边掠过的扰动。”
“我想要赞助,去狩猎那个庞然大物……哦对了,地球该是和那庞然大物擦肩而过过的。”
第三百六十一章面试
第三百六十二章 讨要
窝金热说曾有无与伦比的庞然大物曾在上亿年前过银边,荡起了维持至今的涟漪
就像飞镖擦悬空的气球身,气流的扰动会扰气球的状态。
银河也会被自其旁边的巨物以差不多的原理干扰;只不过扰动银河的不再是气,而是巨物所拥有的磅引力。
左吴歪,窝金热的话倒真是自己头一次听说;他不着痕迹地用视界给钝子发了封消:“还有回事?”
子将头歪向左吴的方,一时间两颗脑靠的无比接,任谁都知道他们在讲悄悄话:
“怎么说,银河的盘确实在下摆,只不过原因一直是个谜;有关于此的学说有很,曾有巨物从银河旁掠过只是学说的其中一种。”
原来这并不是窝金热的独创。
此,左吴也连上星海联盟网,点开了引,在其中输入有关于此的关键,霎时间弹出无数页。
左吴边浏,边继续向钝子询:
“这么多没有确定的学说?没有哪个失落的文明或者堕落国度之类现身说法吗?”
“连你的小灰都只活了几百万,遑论其他文明?‘亿,这个数字我们来说还是太早了……噢!以太龙这个活了一百三十八亿年的老家伙说定知道!”
钝子悄悄用手肘捅了捅左吴的腰:
“陛下你去跟列维娜学一,再去燎原应聘当巨龙的男,把它侍候舒服,说不定就能出答桉了呗。”
为了保持他俩面试官的形,左吴忍住了揍钝子一顿地冲动。
等等?窝金热是和原过职,他的文也确实受了燎原审查官的浏览;难不成燎原觉得他的学是真有几分参考价值的?
左吴调控表,开始大略浏览引擎得的信息。
最早的信息甚至可以追朔到星海网络建立的尹始之,最晚甚至就在最近都有新论文发布。
须知联盟网络的数据,最初也是合并了各个加盟员的贡献出的信息而来)
这只说明有关文明在星海联盟创立之前就一直在进行相关的研究;研究过程持续了千,有关学说确实是百花齐放。
左吴也在那些浩如烟海的论文中找到了窝金热的名,能说他的毅力确实令人钦,连几十,一直不断善他“巨物掠过”的假说。
可惜这些论文引用寥,被不同网的管理员们打上了“自自话和“莫名其妙”的。
只是论文的被浏览历史倒很重量,同样稀少的浏览者中不各个政权的审查官;甚至包括燎原在,也曾对他的学说予以审阅。
很常。
星海联盟这里是整个河的中,各种人异士都会在这里汇聚;脑袋稍微正常些的政权会在这里敞开接纳之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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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这样脑袋一热就开始面,前来应试的人依旧让这里门庭若,便是因为关于人,供需都无比旺盛的因素。
而寰宇这么多政,顶尖的只有那么一小,连衰弱如斯的帝联都是一方霸,处于强度金字塔的中上端;
浩如烟,处在强度字塔下层的政权只会更多;窝金热再怎么有问,凭借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毅,该是什么人给捡走了吧?
结果他还是来到自己这里找机,只能说明窝金热的问题更,总不能这政权都是目不识珠的瞎子。
左吴窝金热的理论饶有兴,对他身上可能的“题”更兴,捏了捏下,出声:
“窝金热先,你发在网络上的论文我大概看过,有什么补充?”
眼前男人将他的蜗牛睛从人脸面具中缩,坐得更端正:
“,我的理论简纯,这些年也一直在不断修正;您看了我的论,我很感,只是我必须提,您看最新的论(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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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就好;实在不,也只需专注于结语就行。”
,左吴点,窝金热第一个问题就是有些目中无,觉自己可能看不懂他的论。
这没,事实上大多数论文吴确实看不懂;之为知,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左咧咧嘴:“,你说曾有物过银河旁,你想去狩猎,具体怎么个狩猎法?”
窝金热轻轻吸,脸上的人皮面具稍有干瘪:“请给我一千一四十亿左右的人,还有七支满的战,五十艘左右的移民船。”
“……嗯?”左吴一愣。
“当,先生;一千一百四十亿的人口是我针对昔日帝联境内种族的构成和平均能,所得出的大概估计;”
窝金热手舞足蹈:
“若是燎,我就需他们一千八百亿人口左,毕竟他们的种族构成比单,不多要些就无法证日后基因的多样性;”
“由,如果您能给我安排更多类型的人,提供您作为纯血人类一万加仑左右的鲜,我可把这个数字压缩到三百亿左右!”
“再,我就无法去接受了!”
左吴好像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政权窝热捡走了;这,他的坐姿开随,却仍旧没有把窝金热打发走:
“你要这么多人是想做什么?”
窝金热的蜗牛睛从人皮面具的眼眶中又一次探,其黑漆漆的端点似乎流露着相当的不满:
“您是不是在明知故问?当然是为了狩猎那个巨物啊!巨物既然数亿年前就从银河旁边掠,想去狩,不是就要离开银河前往深空吗?”
“前往深空,我所带的队伍就是实实在在的个新文明了;只有这个数量级的人口才能维持住文明的基,这还是我只考虑了追上巨,没考虑束缚它的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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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底,是……是我不能退让的!”
钝子打了个哈,手指放在桌,备看左吴的情况随时让保安进来赶人。
左吴也刹那间知了眼前的窝金热为什么没被任何一家政权捡,有些不自的看了眼自己的,难道无往不利的气运今天就要折戟于此了?
他不信,手握成拳头捏了捏:
“你好像有自,去银河之外也确实很有吸引力;可我为什么要把珍贵的人***由予,派我自己的将军之类不好吗。”
窝金热的眼睛一,再度收回人皮面具中:“等,您说‘去银之外很有吸引,?”
左吴的拳头在桌上轻敲了下:“是我在问你问题。”
“……抱,我向您讨要人,只因为整星海只有我拥有迈出银河的方。”窝金热说。
,你要真,还能这么久都不被任何政权接,来我面前机会?
左吴想,还是决定保持严肃:“么证明?”
“……无法证明!”窝金热沉声:
“这要寄望于日后可能发生的一个事件!三年发生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年内百分之,一百年内百分之三十;当,永远不发生概率也有百分之二十五!”
左吴终于有些绷住“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窝金热握拳。
“你为了你的就是知,,一个可能永远不发生的事,就想向我讨要如此海量的资源?”
“先,永远不发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去追求一个百分之七十五能把握住的机,我为这很合理!”
左吴摇头:“可你没办法证明)”
“我窝金热从不说,只是……只是偶尔会有隐瞒。”
“,”
左吴摇,终于不扮演严肃的样,而是整个人瘫在了座椅上:“随便你怎么,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那巨物和地球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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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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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的……”窝金热有些结巴:
“也道我要求有那么一点点过,提地球就是我让步!我可以将启程的位置放在地球附,走出银河后也把探究地球奥秘事当成自己的务!”
左吴摇头:“可是球现在根本不在我的疆内。”
“……这是您的问,不是我的!
窝金热理直气,而场面一下子陷入死寂。
刻后。
窝金热又一次小心翼从人皮面具中探出眼,低声:“您能否答应?”
“然不可能答应。”左吴毫不犹豫。
而窝金热却没一丝意,只是站,鞠躬:
“没关,这是我们的第次见,我也不是第一人拒绝;是在信个事件真的无法发生之,我会一直来叨扰的;
“当,如果您改变了主,还请随时联络我;只是那时候我说不定已经在其他政权找到机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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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金热又鞠,不需钝子赶,自走出了这办公室。
在门扉掩上。
光头ai才揉揉眼,从桌上爬起:“,好像就我神通广大的陛,也不擅长在垃圾堆里捡宝贝呢。”
左吴耸肩:“还不一,下一个。”
子耸,招呼手下接下来的面试者入席。
可。
接下来的人甚无法在左吴脑海内留下任何印,一切都宛如流水线上的流程般无聊透顶。
又是一段时间被消磨过。
经睡着了好几次的钝子惊,看了眼腕上不存在的手:“哇,都这个时了;我得去接黛拉放,某位陛下还请自便?”
“……不,跟你一起去。”
“那今天先到这里?我看明天也别继续了吧。”钝子拍。
“明天……再试试吧。”
左吴声音渐渐低,没了多少自信;终于还是站,招呼小,打算一去接黛拉。
是走,窝金热带着人皮面具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吴向小灰看去:
“如何?小,你对窝金热的话有什么意见?”
“唔嗯?抱歉陛下;我现在拟态的是‘小,,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预言;他说的事我也没什头,只是……”
小灰指了指自己的脑瓜:
“我的光星海在鼎盛时期也曾试过去走出银,可惜一直以来都没有成功的迹象;那人说他有方法?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
吴点,想想:“要咱们试试?”
钝子眼睛一下子瞪大:“啊?你不会真要给他几千亿人口吧?”
左吴撇嘴:
“钝,你是不是‘常务副皇,当久,变得有些迂腐?反正窝金热方法肯定就藏在脑子,我们把他当街敲晕拖,再礼貌地问候一,不就什么都有了?”
钝子装模作样地瞪大眼睛:“妈,您就一点都不注意身份和影响的吗!”
“怕什么?真有坏影,良骨伶肯能帮我们洗白得干干净,说不定还能倒打一,说我们是正当防卫来着。”
小跃跃欲试:“唔,行!我来想法找人!”
钝子捂住自己的眼睛:“记得兵贵神,赶在接到黛拉之前解决,可别暴露出,否则我脸可挂不住。”
光头ai当然只是随口调侃。
谁都不会忘记左吴身为纯血人,就是星海联盟的大股,还是拯救了这里一次的英雄;再加良骨伶她们这群穷凶极恶的律,他在这里几乎就是横着走)
架一个算什么?把窝金热细细切作臊子甩裁判庭门,估计大小官都会忽然出,着向左吴道,说没有及时清理他脚边的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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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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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黛拉放学前做好一,确实是最低限度的要求)
而小灰的寻人很快有了结,被她拟态出小型无人机只是游走几圈就找到了窝金热的下落。
他根本没有走,而是去了另一家政权的面试现,同样失,此刻正往下一处前进。
窝金热也没有多少警,还随口和附近的安保造打着招呼。
只是越,他忽然发现附近眼熟的安保物好像越来越少,连周围的行人都开始稀稀拉拉。
——是星海联盟的安保造物开始配合左吴的行,悄然间分流了人,将附近给清了场。
窝金热忽然驻,狐疑不定。
左吴自阴影中悠然钻,一把按住了他的头——面具之下的手感是位腻腻乎乎的软体生灵。
咦?手感?
面具?
不对!?
左吴表情勃然变,窝金热脸上的人皮面具好是个真货!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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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讨要
第三百六十三章 理由
或许,生灵个体间拥有明确的自我认知,是大多数足以迈入星海的社会构成的基础。
检验生灵是否有自我认知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在他们身上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粘上一点污糟,再让他们照照镜子;
能够通过镜面中的反射准确拿掉自己身上污糟的,就可以认为他们拥有认知自己的能力。
这比想象中要困难许多,对于人类来说也是。
当一个人习惯了化妆偶然瞥见自己的素颜;或者看惯了左右颠倒的镜子有一日偶然看到了照片中的自己;又或者伏案工作没日没夜太久,偶然看到自己粗糙又疲惫的脸时。
陌生的感觉会首先占据人的脑海,这时则需要熟悉的特征来辨认自己;只是若这特征也被忘却,那人大概率会认不出自己而不自知。
“特征”。
脸就是作为人类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其上承载的东西只多不少;“魅力”勾连了人类的繁衍,特征承担了人类的“信用”……
或许,压在人类社会最底端的基石,就是这一张张蛋白质的皮囊。
左吴原本以为窝金热脸上的人皮面具,是他为了亲近自己来增加说服的概率,而特意准备的小小“心意”。
但不对。
手指自其上擦过的手感,绒毛与指纹的贴合,还有被轻轻拂下的皮屑,一切都太过逼真。
更关键的是,左吴在触碰到这面具时,心中闪过了一丝在和夕殉道面对面时所特有,已经完全熟悉了的厌恶感。
纯血人类间之间因为织褛的祝福,互相间就是会产生这种厌恶感;只是左吴从未见过纯血人类的尸体,此前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所以,能让自己产生厌恶感的面具,其材质大概率就是真正的人皮。
可纯血人类明明已经几近灭绝,且不会再有身怀织褛祝福的下一代诞生;走到哪里都是活生生的传说。
窝金热的人皮面具是从哪来的?
左吴将人皮面具自窝金热脸上摘下,又看了眼钝子和小灰。
钝子蹲下,用视界拍了几张窝金热的照片,便动用起这段时日积攒的关系去比对他的身份;小灰则是接过面具,愁眉苦脸的拟态出了个分析基因的造物,把面具丢入其中分析。
默契十足。
左吴呼气,“啪啪”两巴掌把装晕的窝金热扇醒,这次脸上倒真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
“窝金热先生,别来无恙。”
窝金热是软体生灵,其和蜗牛酷似的眼睛失去了面具的掩护,如此脆弱,如今只能钻进脸中,稍微探出个尖:
“陛下,您身为一国皇帝,当街袭击平民,成何体统?”
左吴耸肩:“我下班了,不算皇帝。”
“皇帝也能下班?”窝金热的眼睛又探出一点。
“我说能就能。”
“无论怎么看,现在都该是标准的工作时间。”
“我身为皇帝,连自己什么时候下班都没办法决定了?”
窝金热沉默,嘴缓缓张开,稍微拉出了些黏腻的丝线,让左吴很像戳一戳:“……好吧,左吴阁下,你袭击……你寻我是有什么指教?”
原本是想问窝金热他走出银河的方法究竟是什么的,可现在左吴对他的面具更感兴趣:“你的面具,说说看它是什么来头。”
“普通的装饰品而已。”
“别跟我扯谎。”
“左吴阁下,我在面试时说过,我从不会撒谎。”
左吴咧嘴:“只会隐瞒一些事情,对吧?”
窝金热没有吱声,表示默认;小小的眼珠还藏在脸中,闪着打算顽抗到底的光芒。
左吴摇头,在思索他这样的生灵有没有成熟的大脑,提取记忆和人类有没有多少区别。
此时。
小灰首先得出了结果,把人皮面具从分析造物中拿出,甩回左吴的手上:
“唔嗯,确实是人类的皮肤,还残留着一些织褛祝福的气息;但不是很新鲜,估计已经被剥下来七八百年了。”
七八百年?左吴揉搓着面具,七八百年前的人应该早就化为了枯骨和尘泥,可面具主人居然以这种形式将自己的面容保存到了今日。
左吴又看向钝子,只见光头ai脸有些涨红,在她的预想中,应该和小灰前后脚就能得出结论,可不该这样落后太多。
丢人得紧。
好在她运作的关系也没掉太多链子,钝子眼睛一亮,抱手,脸上朝窝金热挤出狞笑来遮掩自己的尴尬:
“窝金热,好啊,原来你早就图谋不轨。”
“若不择一切想完成自己的梦想算是图谋不轨的话,那我确实算蓄谋已久。”
“又装傻,你们软体生灵没什么脑子,装傻的功夫倒是精湛,”
钝子将手抱起,眯眼:“窝金热,你是来自当前占据了地球的那个文明的人吧?”
窝金热的出生,就是当前占据了地球的那个文明?
须知人类在走出地球迈入星海前,并未完成整个行星的统一;出走就意味着分裂,连帝联都是分裂出的无数股中硕果仅存的那个唯一。
地球也在这个过程中早就不在人类的掌握中了;直到帝联在星海中彻底站稳脚跟,回头遥望历史时,竟然根本理不清地球在这千年中究竟度过了什么样的岁月。
在纯血人类还主宰着帝联的岁月中,找回帝联也曾是整个政权全体上下的“正确使命”。
可惜这股劲头并没有维持多久,纯血人类相互厌恶,致使互相间分道扬镳住去了不同的星球。
没人再记得什么正确使命,唯有那深深的厌恶铭刻于心。
曾经鼎盛时塞满上百亿人类的地球,也在纯血人类心中也变成了臭不可闻的垃圾场,被刻意遗忘。
只是不知在意识到自己即将灭绝时,最后的纯血人类们有没有再把地球当做一个神秘又美丽而值得被追忆的地方。
或许是有的,可惜回天乏术了。
至于左吴,失忆的他对地球从来没有多少概念,甚至动起去找地球的念头都是最近才燃起,原以为它和自己应该还有很长的距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联系。
左吴抬手,将手中的人皮面具缓缓攒紧。织褛的祝福毕竟还是显现了它的威力,窝金热居然就是这样的钥匙。
难道他说的所谓能够离开银河的“事件”,也是被织褛所赋予的气运带来的契机?
窝金热沉默,不打算回应钝子的审视,而是转过头去,注视左吴,只对左吴关于面具的疑问作出解答:
“祖传的小玩意儿而已,不值一提。”
左吴咧嘴:“哦?这么说你的文明,流传下来了许多这样的人皮面具?”
“……也不是那么普及的东西,我这张品相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这么说是古董了?你为什么说是普通的装饰?”
窝金热的眼睛探出一截,眼杆上满是湿漉漉的粘液:
“不是装饰是什么?我身为软体生灵的脸,有时会让部分像你们一样的血肉生灵感到不适;一如我们觉得你们血肉生灵的身体里居然有叫骨头的异物一样,很是恶心;”
“在以往的面试求职时,在下因为类似的失误丧失过一些机会,我只是不想重蹈以往的覆辙而已。”
“……当然,也有利用面具作为护身符功效的目的,据说它可以提升所佩戴之人的运气,当然,讨个彩头而已,这种功效在我的家乡也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确实如此。
面具虽是真正的人皮,但按左吴只对它有淡淡的厌恶来看,织褛的祝福在其上也稀释了不少。
以及,织褛的气运只会护佑人类;对面具有利的好运之事不一定会让佩戴者跟着沾光。
咦?这么说面具落到自己手中,便是对于人皮面具来说的好运之事了?难道窝金热以往面试不利,也有这面具不想被其他政权得到的缘故?
左吴思索一阵,将面具丢回窝金热的手上:
“窝金热,你知道我什么时间开始上班吗?”
窝金热沉默片刻:“您说自己什么时候上班就是什么时候上班。”
“对,所以你也别指望我能捡起什么礼义廉耻,或者什么什么公约关于优待俘虏的条约了,”
左吴咧嘴:
“只是,能够仁爱为先以和为贵,我也不想当什么太残暴的暴君;接下来,我问你答,也别再有什么隐瞒;”
“否则之后把你的脑子摘出来检查一番后,我就不会再把它给放回去了。”
窝金热张了张嘴:
“结果还是要解刨我的脑子?哦,我们软体生灵根本没有脑子这种器官……好的,我明白了,阁下,您尽管问。”
左吴点头:“有关地球,你知道多少东西?”
“不知道多少,地球位于银河边陲,在我所来自的政权也是位于边陲地带,荒芜得很,只局限于听说过。”
“这面具也是,老早就被我的祖先从地球带回,兜兜转转,最后传到了我的手里;”
窝金热老实回答,他甚至没再坚持自己的隐瞒,而是将所知道的事一股脑倒出:
“至于我说,在讨要到人口后可以从地球启程前往银河之外,也是因为地球就在我的家乡境内,我去那里,怎么也该方便许多。”
祖传的?
这么看来窝金热也不知道地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究竟是谁剥了某位人类的脸最后做成这样的面具了。
左吴摇头:“那么你说的,前往银河之外的机会究竟是什么?”
窝金热沉默一瞬,看了看左吴,又看了看他后面个子虽小气势却足的两名女性,轻轻叹气:
“很简单,我认为接下来的时间中,会有来自银河之外的存在造访我们的世界。”
银河之外的东西?
左吴皱眉:“你说的‘银河之外’,是指银河之外的宇宙,还是有关平行世界之类的地方?”
“阁下,您问了个好奇怪的问题,自然是指银河之外的宇宙空间,”
窝金热疑惑:“还有平行世界?这不是一个尚未证实的理论吗?”
小灰听着,在左吴背后轻咳一声,发送消息:
“唔嗯,陛下,仁联和平行世界的事,对我们来说好像司空见惯了;可对你们这稍显落后的银河中人来说,还是很陌生的东西呢。”
左吴点头,收起自己的疑惑,暂时不去想太复杂的事:“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有即将造访我们银河的人的?”
窝金热看了眼左吴手心中的面具,低声:
“说来惭愧,在下在家乡中还算是颇有家资;这样的面具收藏了无数,也只有我家,知道面具可以给人好运的事情不算空言。”
“而能影响好运,就相当于控制了概率!”
“人蒙着眼睛在平地上行走,因为无法靠视觉修正左右步幅的缘故,总是会无法走出直线;可谁又知道被蒙着眼睛走出的道路,不会是正确的方向呢?”
“我的家族研究了好几代这样的面具,发觉不同的面具所能影响的好运是有所区别的,或许是和主人身前的执念所影响的灵能场有关吧;”
“而不同面具的不同好运,是能叠加起来互相影响的!我们还是蒙着眼睛在荒野中寻找正路的探险者,可这些面具就像在暗处引导我们的看不见的手!”
“通过不同面具的叠加和搭配,我能向这些面具指示出我想达到这么样的效果;而这气运便能引导着我找到正确的目的地的!”
“我问这些面具,能够走出银河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它们回答我了,就是在往后会有来自银河之外的存在造访我们的星系!”
左吴点头:“所以你认为,既然那些银河之外的来客能来到这里,它们就必然有方法离开?”
“这个不是明摆的吗?能来就肯定能离开;当今我们的银河被困在这个星系中寸步不能离,而那些来客就却有离开的方法!一定是有的!”
“那你又如何保证一定能说服那些银河之外的来客帮你离开?”
“不需要说服,只要银河之外的来客真的到来,那一切都已经被揭示且注定;”
窝金热吸气:
“我们的祖先都是被困在行星中的族群,可是因为有迈入星海的潜能,我们就真的走到了更远的地方!那些银河之外的来客不也一样,他们能在银河之外旅行,又怎么可能故步自封于区区银河之中?!”
“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银河的,我们也是,我们也有一定有这样的潜能!”
第三百六十四章 录用
窝金热还是不老实。
他的说法确实有一些道理,确实,能自银河系之外造访的来者大概率不会就此在银河定居,总有一天会迈出重返宇宙的脚步。
可问题是,人家进入宇宙时凭什么要带上窝金热和他讨要的人口,或者将自己的技术分享给他?
凭好心吗?
怎么可能。
这应该是窝金热在转移话题,他确实没再选择隐瞒,可依旧在试图来抓住交谈的主动权。
左吴耸肩,他对眼前的软体生灵失去了耐心,回头看向小灰:“算啦,小灰,还是你来吧。”
小灰微笑点头,和左吴并肩蹲下,杵着腮帮,静静凝视了窝金热几秒钟。
窝金热先是疑惑,心中还暗自评价了下小灰的长相——他在星海联盟日久,也算接触了许多不同文明的审美观,至少不会做出太离谱的评价。
他只觉得小灰的五官单独拆出来都不好看,可这么合在一起偏偏就是显得和谐无比。
这是当然的,也是左吴偶尔会不敢看小灰的脸的原因——
当初燎原的灰风与左吴初见,拟态自气态生物切换至血肉生灵时,所选的长相是参考了艾山山列维娜还有姬稚这三位女士长相的优点,相当耀眼。
而小灰则是特意赌气般,反其道而行之;所选择的特征都是三位女士不那么显眼的部分,最近甚至还融合了一下钝子的稚嫩。
一切都在默默告诉左吴,她和燎原的灰风可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若不仔细,小灰就是会相当容易的泯然众人,非得盯着她的脸看才能渐渐从那丝五官搭配的和谐中感受到魅力。
窝金热感受到了,觉得局势在重回自己的掌控,心态放松,对小灰的长相啧啧称奇,那魅力感受得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觉得小灰越来越好看。
越来越好看?
窝金热愣了一瞬,随即骇然;他终于发觉小灰魅力的加深只是因为她的脸在融化,渐渐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软体生灵靠拢、变化。
虽然适应了星海联盟的其他种族,但还是自己家乡人最好看。
他的骇然在小灰拟态到了一半而引发了恐怖谷效应时达到巅峰,而在此之后也没有丝毫跌落;小灰在窝金热眼前变成了他自己,惟妙惟肖。
连此刻所有细胞的排列和状态都一模一样。
窝金热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钝子一把捂住了嘴,只能徒劳的看着小灰轻咳几声,发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小灰张嘴,软体的嘴唇中同样拉出了几道黏腻的丝:“早这么做不就好了,浪费您这么多时间,在下也会愧疚的。”
左吴耸肩:“打发时间嘛,太早结束去黛拉补习班门口干坐着吗?”
“了然,有什么问题您直接问就好,”
小灰指指自己的脑袋:“在下……窝金热不是什么太特别的生灵,记忆之类也没设防,复制下来可轻轻松松。”
“嗯,窝金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正牌窝金热在一边努力挣扎,可惜依旧被光头ai轻松压制,只能发出艰难的“呜呜”声,倒是弄了钝子一手粘液,让她满脸厌弃,
“在下认为即将造访银河的客人应该是一种拥有蜂巢意识的类虫族生灵。”
左吴一愣,脑海中闪过黛拉的脸庞;虫族?为什么偏偏是虫族?
而小灰轻松在继续揭开着窝金热深藏心中的秘密:“虫族嘛,您知道的,只知道疯狂生殖,将在银河各处铺满繁衍的菌毯;”
“以及,虫族的聚落中百分之百会有一只中控全部的母虫,而我认为能够进行跨宇宙航行的虫族,繁殖能力应该惊人无比,几个星系的物质肯定不够母虫去消耗;”
“所以,母虫肯定是需要保持移动能力的,这颗星球生完就去别的星球生;而虫族里负责护卫的卫兵肯定是要和母虫一起走的,先前被他们降临过的星球必然空虚!”
“这样……能偷到尚未孵化的虫卵,再想办法切断它同母虫的联系,应该……是可行的吧?”
小灰最后的反问不是出自“窝金热”的口吻,而是她自己的看法。
左吴也默默点头,出于黛拉的关系,他也曾仔细了解过银河中无数类虫文明的生态。
当今的银河,拥有蜂巢思维的虫族大多被各个政权视为眼中钉,只有像斯特鲁虫人这样彻底成为其他文明附庸,连繁衍都被严格限制的族群才能被许可生存。
由此,对虫族的生理改造技术,当今星海其实累积了相当幅度的经验,技术公开而成熟,想再往前发展也只差临门一脚。
以及自己这边还有有小灰,有科技猎人,以及仁联舰船中的资料,俘获虫卵来改造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可这是对自己而言,对窝金热这身无长物的人来说,他又是怎么有能驯服虫族的自信的?
左吴捏着下巴,继续向小灰问:“窝金热觉得自己能成功的根据是什么?还有,他知道银河之外有虫族即将造访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小灰拟态的脸上泛起一丝疑惑:“……在下是靠‘笔仙游戏’。”
“笔仙游戏”这个词依然是靠翻译软件的适配而来。
左吴思索一阵,笑出声来:
“什么笔仙游戏?窝金热不会是靠带着人皮面具,在桌上摆上字符盘,然后靠面具的运气来观察得到的字符排列,由此才得知的情报吧?”
小灰轻轻点头。
钝子忽然发现窝金热已经不再挣扎,便暗自踹了他两脚,抬头:
“陛下,您可不会真的相信了什么笔仙游戏吧?好儿戏,会不会是这位腻腻乎乎的窝金热为了防止别人窥探,对自己的记忆动了手脚之类?”
“唔嗯,我不知道……若有人想这么做,那最大的工作肯顶就是先骗过自己,不让自己察觉其实自己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小灰摇头:
“在下的拟态就讲究一个‘逼真’,若窝金热真的骗过自己了,那我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左吴抿嘴,只觉得躺着也中枪;自己也是失忆的,而份记忆如今在哪里都是一个谜。
先不管这个。
他给钝子递过一个视线,光头ai随即松开窝金热的束缚,骂骂咧咧去向小灰借了点水擦手。
左吴看着窝金热:“如何,你有什么补充吗?”
“……没有了,这就是在下的全部。”
“行吧,你可以走了。”左吴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窝金热一下子有些发急:“不,不行!您掏走了我的一切,请……请务必给我一份工作。”
左吴抱手:“你的一切都被我掏空了,那我雇佣你做什么?”
“我可以给你们造访地球时带路。”
“我家小灰也可以带路。”
窝金热摇头,有些怯怯的看了眼正恢复着人形的小灰,依旧鼓足勇气:
“可这位小灰只有一位,而来自银河之外的虫族造访的起点不一定是我家乡的疆域内;有了我,这位小灰就能去负责迎接虫族,同时我能带你去地球,两不耽误。”
小灰虽然可以分身,但她的机群间离得远了,就无法保持统一的人格;不是强令,她不会愿意。
左吴听了却冷笑:“怎么?为什么非要你不可,你当我的帝联就真是没人了吗?”
窝金热吸气:
“没错,您的人手紧缺是客观事实;今天的面试您也看了,来的人是什么歪瓜裂枣?在下虽然不才,总该是给您留下了些印象的,否则您也不会来袭击……来指教我。”
“再说了,如果在下确实对自己的记忆动了手脚,藏了什么秘密;那让我供职于您身边,秘密暴露的机会不是大得多?”
“我想,在下脑中的小小记忆,应该是不配让这位小灰小姐二十四小时都保持拟态我的状态的。”
左吴倒没什么意见,软体小灰也是小灰,说不定还能再开发一下自己的爱好;小灰自己也该乐于配合。
只是本着从垃圾堆里找宝贝的精神,左吴好像真的发现了窝金热的闪光点——
他是在自己同小灰的对话中,发觉小灰的拟态过于逼真的缺陷,想要读取记忆就必须保持软体生灵的形态了?
有点意思。
左吴咧嘴,朝钝子点了点头;钝子刚把手洗干净,脸上的嫌恶还没有消散:
“哦哟,窝金热先生,你应该欢呼,就是咱们的陛下刚刚同意录取你了。”
“我就知道!”
窝金热挥了下拳头:“我的职责是什么?分析员还是策略师?请问你们会不会提供计算机,还是需要我自备?”
钝子摊手,满脸笑吟吟:“请你接下来到咱们这儿的临时监狱报到。”
“监狱?狱警吗,执法者和我的专业不符,不,我倒是有能将犯人的脸皮剥下来的传家手艺……”
“不不不,你是要去那里当囚犯的。”
窝金热愣住,满脸不可思议,眼杆从脸里探出,尖端的黑点求助般一次又一次看向左吴。
钝子却叉腰:“怎么?难道‘囚犯’就不是我帝联当中光荣的职业之一了?噢,不喜欢可以走,我又不拦着你。”
“在下……在下觉得这和光荣搭不上边。”
“嗯?在监狱劳改也会产出价值,收益兜兜转转也能收税,还不用付你工资,”
钝子笑得肆意:“我可觉得这太光荣了。”
窝金热抿嘴,粘液自嘴唇中的皱纹中被挤出;他是被左吴绑到了一个昏暗的小巷中的,此刻鬼使神差般回头,看了眼小巷外的亮光。
但他终究没向那光亮迈出一步,还是缓缓低下了头。
……
钝子给窝金热唰唰写了条信息,大略是“监狱”的地址,让他准备准备,自己去报道。
左吴却有些惊恐:“钝子,咱们的新帝联现在已经有囚犯了?”
“噢,那当然。”
“不会是你公报私仇吧?”左吴狐疑:“咱们之前连法律都没有……”
“法律的事不用您操心,当然也不用我,良骨伶她们已经基本编好啦;”
钝子耸肩:
“至于第一批囚犯,大多是之前咱们雇佣的那些佣兵中不老实的,还有临时官僚里通敌被咱们抓了现行的,又或者被艾山山她们抓到送回来的入侵者之类。”
“至于公报私仇……我倒是想,因为这听着就很爽,可惜没这个机会啊;房诺鲁他把一切打理的都不错,甚至没给和人家结仇的机会。”
左吴点头,可狐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加深了不少:“钝子,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被房诺鲁给架空了?”
“切,财政大权和人事大权可牢牢在我手上,其他的小事让给他又怎么了?我还乐得轻松呢。”
小灰憋笑。
他们三个选择绑架的地点,同黛拉的补习班是顺路;就隔着两条街,靠走就能到那里,时间也刚刚好。
星海联盟还是一如往常的热热闹闹,同左吴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似乎映衬着当今银河的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左吴却有些失神,一言不发;直到被小灰轻轻点了下肩膀:“唔嗯,陛下,有什么烦心事?”
“……只是觉得遇到的巧合又多了一个,可能造访银河的是类虫生灵,黛拉的基因样本也是来自斯特鲁的虫人女王。”
钝子翻了翻白眼:
“我看你是想多了,宇宙之外的种族和黛拉基因间的相似关系,恐怕比咱们同香蕉间的要远多了;担心这个?没必要的。”
小灰也点头:“而且窝金热说不定是胡说八道,被那人皮面具的效果冲昏了头脑……唔嗯,他没有脑;”
“以及,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不是也有很大的几率说这银河之外的虫族压根不会来的吗?”
左吴轻轻摇头:“小灰,钝子,我想你俩误会了,就是我……我说不定是希望黛拉同域外的虫族有相似的关系,我也是希望它们来一趟的。”
钝子瞪大眼睛:“啊?你还嫌你沾染的麻烦不够多?我给你数数啊,仁联燎原维度恶魔……”
“不是,我只是想,这说不定是黛拉的机会;哈,即便银河中的生灵,大多数是要在银河生,要在银河死;我也是希望黛拉能与众不同,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够将自己的脚步迈向更远的地方去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接送
女儿就在隔壁街道上着补习班,自己却在这里玩儿当街袭击和威逼利诱的勾当,好像有那么一丝扭曲。
让小灰记下人皮面具的特征,把没什么大用的原版丢还给窝金热,不去看他垂头丧气悄然离开的背影,左吴把注意力放回当下,忽然有些怯怯。
和黛拉分开太久,他一时之间竟然想象不到虫娘得知这稍微有些扭曲的事件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了。
是会兴高采烈的拜托自己下次也要带上她,还是会语重心长的和自己说这么做不对?
怯怯之后左吴又是感到一阵愧疚,虫娘的生理和人类不同,成长的速度要快得多;本来以为是件好事,至少黛拉能在相当短的时间中获得独立的能力。无错更新@
可是最近出了这么多事,自己压根抽不开身;也导致无论有何种理由,自己事实上就是缺席了黛拉大部分成长的时间的。
当然会愧疚。
让左吴去虫娘补习班门口的脚步都有些沉重,从一个个异族生灵的肩旁擦过,左吴终于忍不住看向钝子:“钝子,黛拉最近怎么样?”
“托我含辛茹苦默默支撑的缘故,黛拉她很是不错;成绩被各位补习老师赞不绝口,她麾下的虫人们也一个个都很有精神也很有礼貌。”
左吴挑眉:“为什么一定要提一嘴她麾下的虫人?”
钝子翻了下白眼:
“哈,我现在有些怀疑某位陛下喜欢一样东西是不是只喜欢外表,压根不想去深入了解其中的内在;”
“黛拉是女王,你明明最清楚,难道就想不到对于黛拉来说,最好的学习方式就是让自己麾下有天赋的虫人分散出去一位学一样科目,之后再将领悟到的知识通过递质汇聚在一起?”
钝子趾高气昂的说完,便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头;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受到左吴恼羞成怒的揍人。
左吴若有所思。
黛拉的虫人是全部挂靠在新帝联的名下,一个个都是合法,再加上出生方式全靠藏在左吴家中的造物,只在没办法的时候生产一批,数量恒定,所以才没引起星海联盟的怀疑。
可他们已经在帮黛拉汲取知识了,左吴之前收到了一份虫娘补习班的清单,其上的科目只能说是琳琅满目,也揭示了黛拉磅礴的好奇心——
有数学有物理这样的基础学科,有黛拉喜欢的炸药制作方法这样的专项学科,还包括各个文明的艺术与文化。
虽然文明的表现多种多样,将繁衍当做人生的唯一要务也是文明的一种,可左吴个人觉得黛拉已经超出这样只知繁衍的虫人太多了。
若在日后,黛拉再将她体内的以太龙基因开发出来,获得能和麾下所有虫人无视距离通讯和同步记忆的能力,也能随时随地将意识投射到任意一位虫人体内的话。
或许黛拉就已经能称得上是另一种高度的生灵了。
渐渐地。
离黛拉上课的大楼越来越近,左吴和虫娘各自的视界已经发出“滴滴”声提醒各自的接近。
只见虫娘忽然推开窗子,探出头来,自高空中朝左吴招手。
只见她如此惊喜,甲壳拼贴构成的嘴角字面意义上咧到了耳根,片刻后才想起这样很不淑女而捂了捂嘴,还在努力记录最后的笔记,四只手分别有不同的动作。
直到黛拉因为扰乱课堂秩序面对愠怒的老师耸拉下了脑袋,才缩回了大厦之中。
忽然。
钝子拉了拉左吴的衣角,轻声:“左吴,你说黛拉这么优秀,日后能被整片星海所容纳吗?”
左吴挑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顾虑?”
“因为我看过一些黛拉上补习班的参考书,也稍微了解了一些历史,特别是人类的历史;”
钝子也直勾勾的盯着黛拉缩回去的房间:
“机械的出现。(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五章接送
抢了无数人的饭碗,激起了各种砸烂机器的运动,是一阵勐烈的抵制;ai的成熟更是如此,时至今日,昔日的帝联也对人工智能作着各种严苛的限制;”
“更别提黛拉是迥异于当今银河,更加优秀的生命了。”
“没错,新事物的产生和旧事物的灭亡总是矛盾的斗争过程,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掩盖了多少可怖与残忍?”
“甚至最后斗争的结果也极有可能会不上不下,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充满了一点也不痛快的懦弱与妥协。”
说着,钝子点了点她的脑袋,她的本体是寄宿于这具身体中的智能程序,在编写时就被特意留下了无数缺陷和后门,根源就是血肉生灵针对ai的深深防备。
接着,钝子给左吴发了封文件,是最早在死寂行星上,所遇到的斯特鲁合法女王的身份标识。
其中的各种参数严格限制了那位合法女王的各种生理体征和日常——
包括她每天能产下多少枚卵,能进食多少热量;身体长到哪种规模后就必须进行切割,诞下的卵质量超过某种限度就必须被打破废弃云云。
一个个大小不过几字节的文字,却成了昔日合法女王身上最为沉重的镣铐和枷锁;可合法女王却没有丝毫不满,甚至觉得能够继续繁衍就已经是一种恩赐。
左吴咂舌,若是以往看到这张报告,自己大概只会一笑置之;可现在立场已经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变得沉甸甸。
钝子看着左吴:
“明白了吧?哈,可别觉得我是在杞人忧天,”
“人类不就是这样吗?昔日刚提出了克隆理论,就出于对注定会落后会过时的道德理论,对神经敏感一样对克隆人做出了一大堆限制;”
“其他例子也数不胜数,技术进步时,总会有人跳出来出于伦理角度对新技术批判一番,可明明他自己就是活在已经相较于以往变化了太多的伦理道德中而不自知!”
钝子好像有些焦躁:
“在锐意进取一番后陷入自己的舒适圈不愿出来,继而开始因循守旧就是生灵的天性!……也不能怪他们,资源有限,赢家通吃,被更有天赋却尚且弱小的后来者盯着确实会如芒在背。”
“如此,若黛拉的特别之处真的暴露,那她迎来的会不会是整个银河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
“……我最近总是感觉有两种未来摆在我面前,一种是寰宇中那些神经敏感的守旧者取得了成功,黛拉的后裔也被铐上了同合法女王一样的枷锁;”
“另一种是黛拉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现在的她因为灭绝了太多的生灵而变得麻木,望着眼前最后的敌人,她忽然开始犹豫该不该下这最后一下手。”
左吴沉默片刻:“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
钝子龇牙:“难道不是基于现实的合理推断?”
“……为什么人类的历史,总是被别的文明如数家珍写进教材,咱们自己就不记得多少。”左吴鬼使神差的转移了一下话题。
钝子瞪眼,似乎是离黛拉越来越近近,在女儿面前接下来同左吴连日常的互动都要注意分寸;此刻敛去了脸上所有的戏谑:
“某位陛下,黛拉她爹,还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就不怕我说的未来就是黛拉的注定吗?”
左吴摇头,伸手拍了下钝子的脑袋:
“我只能说,除非咱们身死国灭,否则星海中神经过敏的人绝对不可能将任何条条框框限制在黛拉身上。无错更新@”
“以及以后,黛拉是想住在银河将族群发扬光大,还是想进入深空去闯自己的路,不和这片银河中的生灵相冲突,我们至少都能搭把手。”
“哈哈,能为黛拉去谋划这么远以后的事,烦恼的问题也动不动就事关什么银河什么生灵,还真是……何其幸运。”
。(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五章接送
小灰不自觉落后了半步,她只见过被黛拉寄宿了意识的虫人分身,以及本质是“灰蛊”而无需繁衍的原因,对什么“孩子”之类的话题兴致缺缺。首发更新@
唯有“幸运”这个词她感同身受,只有还拥有未来的人才可以被规划未来;如果可以,她也想为是自己家乡的光明星海谋划一下未来。
可惜现在只能谋划家乡的后事了。
……
或许。
合格的父母不该把在外遭受的挫折和烦恼展露在自家面前,除非因为年老而让孩子悄无声息间感受到自己的脆弱,以促成孩子又一次成长的契机。
左吴觉得自己应该不老,和钝子也商量好,刚才的讨论到补习班门口就暂停,以后再说。
大厦内部好像是个专业的补习机构,中空的结构中回荡着无数声音,不同语言的震荡荟萃,被翻译软件转录后内容就是不同教材的内容。
只是这教育方法好像有些复古,都星海时代了,为什么还要把学生喊道一处,在家无论是用投影还是连接上虚拟现实,不是一样的效果?
钝子带路,兜兜转转,来到黛拉的教室前;身份识别通过,内部的教育景象一览无余。
左吴之前还担心虫娘会不会因为扰乱课堂秩序被教训,现在却放下了心——
优秀的学生总是会得到更多的偏爱,那老师就像忘记了黛拉忽然把头探出大厦的举动般,此刻儒雅随和的在评价她的课堂作业。
结果似乎相当喜人,这老师是个黏湖湖的肉球,此刻从身体中伸出一根刺,其上挂着根蘸了红墨的毛笔,在黛拉作业上花了一个笔锋苍劲的圈。
“……这居然还是书法课?”左吴讶然,回忆起脑海中仙侠中的一幕幕描写。
钝子抱手点头:
“对啊,琴棋书画,地球的传统美学,因为你黛拉特意要学的;“棋”不用担心,黛拉的虫人天天在发明新的桌游,书和画她学的不错,反正本质差不多类似,就是琴……”
“琴的话,黛拉现在还没搞清她的四只手应该怎么搭配效果最好来着。”
左吴还是捂住额头:“……怎么地球的才艺好像其他文明都会,就是在我们手上失传了。”
“哈,都知道你们纯血人类择偶观念花里胡哨,可其他种族又不会被人类盯上一眼便就原地***,总得上些手段吧,连孔雀都会开屏呢;”
钝子理所应当:“琴棋书画、地球历史,不就这么流传出去了?”
左吴瞪了下眼睛:“那帝联后来就没想着把这些东西给收回来?”
“怎么收啊,艺术流传出去后,接受权就不在自己手里了;地球的东西肯定也被其他文明改造过,收回来一堆四不像只会加重考古的难度,”
光头ai还是耸肩:
“以及人类自己对祖先的传承也很是痛恨;”
“听夕殉道说纯血人类为了保留血脉不得不强忍厌恶同另一个人类结合时,感受最多的,就是讨厌的长辈用扭曲的脸来诉说祖上的荣光和血脉的重要,”
“甚至在与本就厌恶的伴侣结合时,长辈也要在一旁一边念叨着荣耀的历史一边见证这结合呢;”
“恨屋及乌,连同承载“昔日荣光”的历史和猜疑不也跟着被一起恨上了?”
“这样,帝联的掌权者明面上尊重历史尊重祖先,暗地里怕是个个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历史挫骨扬灰噢。”
左吴点头,原来是这样;或许是自己没有被家长强迫过,才能保持对地球的兴趣。
只是……
“钝子,夕殉道平时和你聊的这么野?连纯血人类祖先怎么结合的都聊上了?”
“噢,没错;夕殉道平时总是会聊这些,维度某位陛下会被孤立来着。”
“那艾山山和姬稚为什么不和我说?”
。(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五章接送
“姬稚是对这话题没兴趣,艾山山是听到“结合”这个词就跑了呗,至于列维娜,她吐得比谁都狠。”
原来是这样。
此时。
黛拉终于算是放学,她黏湖湖的肉球老师挥挥手,虫娘一声欢呼,直直冲出教室。
一把扑到左吴怀中。
左吴将黛拉轻轻抱起,又马上放下——因为黛拉真的长高了不少,以前还只是稚嫩的小学生,现在大概和初高中临界的孩子一般的高。
确实不该把她再当做幼儿了。
可没想到。
即便左吴已经把她放到地上,黛拉的四只手仍然紧紧箍着左吴的身体,全然不愿放开,似乎是贪恋这熟悉的体温。
和黛拉还在那枚卵中,尚未孵化时,便感受到的熟悉体温。
终于。
虫娘还是轻轻放开了手,推了下脸上的眼镜:“爸爸,看看我的书法怎么样!”
左吴愣了片刻。
黛拉戴眼镜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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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怪,抱歉抱歉,明明什么过分的都没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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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女儿
补习大楼内部的走廊弯弯绕绕,每个教室都有不同的风格——
有的是像黛拉的课程一样追求复古,将所有学生实实在在拉到由老师亲手教授;
有些则稍稍有些奇异,是让学生将大脑取出后,再邮寄过来,以定制的大功率的特制造物朝其中灌注知识,据说效果,只是不包来回邮费,运损也要自负。
由此,每个教室之间画风差距极大,这边还被鸟鸟读书声环绕,隔壁就是勾爪和触手在凋琢着血肉。
星海联盟够大,这大厦便相当于是教育的集散地,再小众的供给和需求都能在这里找到相适配的人群。
至于出现在黛拉脸上的“眼镜”,在这里也该是种相当小众的东西。
当下的医学水平不说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至少针对眼睛的改造是早就成熟的技术,所谓近视和远视几乎是已经湮灭在传说中的病症。
难道是黛拉体内有关基因的隐患有发作的迹象?可那隐患不是已经在灰风的帮助下被彻底掐灭了吗?
黛拉似乎感觉到了左吴的视线,稍稍伸手,把眼镜从脸上挪下来一点:“爸爸是在看这个?”
虫娘的眸子是由无数合在一起的复眼合在一起组成,不断闪动,像是一颗颗红色的星星,摄人心魄,却同样会让不熟悉的人感到不安。
就是所谓的“密集恐惧症”,左吴觉得大多数声称自己罹患这类症状的人就是在矫情,否则他们怎么吃饭?或者起鸡皮疙瘩时看自己手臂一眼都会难受得很?
但不可否认,在千年前具有蜂巢思维的虫族给刚迈入星海的各个文明留下了相当惨痛的回忆后,类虫生灵在日复一日的宣传渲染下,形象尤为可怖。
由此,黛拉这颇有类虫生灵特征的复眼,尽管和宝石一样美丽,却不是能被当今星海的所有人接受的。
果然,黛拉也是小声:
“用眼镜……漂亮妈妈说这能看上去聪明一些,也能遮一下眼睛,我不想吓到我的同学。”
虫娘今天的打扮也是有这个原因,其衣服上有软绵的绒毛蓬松,可可爱爱的同时也遮住了她身上甲壳与鳞片的特征。
节肢的手也被藏起只露出指尖,只是为了和左吴多时未见的拥抱,才忍不住全部伸出。
黛拉的脸上还是同以往一般的无忧无虑,只是她长高了许多的个子,让左吴意识到决不能用虫娘的表情来判断她的情绪——
成长的表现之一就是学会遮掩自己的内心。
左吴小心翼翼:“黛拉,你这样……会不会有些委屈?”
黛拉疑惑,四只手互相掐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不再去撒娇般抱着左吴的胳膊不放,而是互相间两两绊住,没有从衣服出钻出:
“爸爸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会委屈?”
左吴抓抓头发:“怎么说呢,因为你不得不在别人面前隐藏真实的自己,必须要把自己的甲壳、复眼、节肢、鳞片给藏起来。”
“啊!爸爸想多了,我就是我呀,又哪有什么真不真实?”
虫娘咯咯笑,把眼镜从脸上拿下,眨眨眼睛:“难道这样就是真实的我?”
她又把眼镜戴上:“而这样我就又不是我自己了?”
左吴轻轻摇头
此时,有其他学生从左吴身边擦肩而过,虫娘把头低下,等到人走后才抬起脸来继续:
“黛拉不认为光靠眼睛呀长相呀之类,就能定义我是谁,同样,在别人面前隐藏一下自己,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好!”
“甲壳、复眼、节肢、鳞片,我可不会被这些简单的元素而定义!”
左吴被黛拉话语中的气势所感染,也一起轻轻笑起,可这笑容很快收敛,钝子此前的话语更像是魔咒一般在他心中回荡:
“可是星海中人,却是会为了这些简单的元素而惧怕你。”
说着,左吴稍微回头看了一眼,小灰和钝子默默跟在后边;相似的话题自己好像也和小灰聊过,彼时的小灰只是张牙舞爪一番,对星海之中对她的惧怕浑不在意。
黛拉却不是不在意。
就凭虫娘和左吴的关系,还有她本质是帝联公主的事实,都会让星海联盟的安保造物朝着投来相当的目光。
不会有什么常规力量能对她造成威胁,甚至黛拉顽劣一些乖张一些,这里都会展现出近乎无下限的包容力。
可是黛拉依旧选择隐藏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憋屈。
听见左吴的质疑。
黛拉悄悄将一双手抱在胸前,另一双手又插在腰间——抱手是对于外界天然的防备姿态,叉腰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
“他们怕不怕是他们自己的事,至少在别人做出什么触碰我底线的事情前,我也不觉得他们算有什么错。”
左吴还想说什么,却看见黛拉三两步超过自己,拦在前面,还是一双手还插着腰,另一双面对左吴却不再抱在胸前:
“啊!爸爸今天好奇怪,好像憋着想和我说什么一样,却一直一直都不敢说!”
左吴站定,小灰猝不及防下撞到了他的背,捂着鼻子后退;钝子则是默默走到了左吴和黛拉的侧方,介于他俩中间。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不喜欢这片星海,不喜欢这之中会惧怕你的生灵们的话,要不要考虑有朝一日去银河之外看看?当然,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黛拉眼睛亮了一下:“银河之外?会不会很有意思?”
“……我不知道,但,在抵达下一个星系之前,或许会有一段相当寂寥的时间。”
虫娘苦恼的抿了下嘴,好像甚是纠结:
“啊……银河之外,听起来好有意思,可是银河之内的知识我才只学了一点点,连这里的趣事都没见识完,就这样便想要更多,会不会太贪心……”
左吴失笑:“不用这么着急就想出结果,去银河之外还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来着。”
小灰却忽然回头,似乎在聆听周遭的声音。
然后,她拽了拽左吴的衣摆,垫起脚尖,轻声:“陛下,唔嗯,或许不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了。”
左吴讶然,回头:“什么意思?”
只是左吴一回头,便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穿着厨娘的服装,头巾和围腰还有皮肤都是雪一样的白,只是腰间挂着把厚实斩骨刀的良骨伶。
她是从一间教室中冲出的,按着耳朵,好像在和家里那些律师急切通话,看到左吴一行是满眼猝不及防下的惊奇。
思索数秒。
良骨伶还是拍拍围裙,跑到左吴面前,急声:“呀呀,左吴阁下,你来的正好,长话短说!”
“某个文明向星海联盟发出了紧急援助申请,他们声称有未知的强大的虫族忽然出现,一下子就占据了他们好几颗行星,目前还在快速拓张中!”
良骨伶的急切如同丢到星海联盟这平静水面中的石头。
只是水面太广,涟漪虽然荡出,却依旧没有打破远处的静谧。
第三百六十七章 厌恶
确实没有打破静谧。
良骨伶一大家子身为律师,能做到消息灵通是基础中的基础。
可她现在满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急促样子,大概连那文明发出的呼救也是突然到来,没给任何人准备的机会。
左吴却是和钝子还有小灰面面相觑;不过钝子是满眼的意味深长,上下扫视左吴,好像他是个会同时招惹蜜蜂和苍蝇的糜烂花骨朵。
骨人律师眨眼,颇为疑惑的歪头:“呀呀,你们怎么一点惊奇的模样都没有?”
“……怎么说呢,我们好像在此之前就知道会有来自银河之外的虫族入侵来着。”左吴回答。
良骨伶稍稍眯了下眼睛:“银河之外?呀呀……行吧,你们有谱,小伶也轻松。”
“轻松什么?”
“除非诸位阁下想自绝于银河,从此闭关锁国,不与其他政权产生任何交集,否则小伶觉得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来昭告全银河现在是您新帝联天下的契机!”
良骨伶比划:“本来小伶还在烦恼该怎么提升您家新帝联在星海中的影响力,没想到机会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来了!”
“影响力?”左吴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呀呀,它大概是声望、威信、信用、形象等等一系列软实力的总称;有时,它可以兵不血刃达成一个政权想要做成的事;”
良骨伶又比划几下:
“你们地球昔日的古代也有帝王,这些帝王中难道有哪个实质上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的吗?”
“当然不是!若接近到古代帝王的五步之内,便会发觉他依旧是普普通通的人,牙齿会不好,会肥胖,也会跛足,一推就倒……这是你们的古代考古学家,发掘了某个王陵对一位帝王进行检查后得出的结论!”
“可层层叠叠的制度、道德规范,还有纠葛的利益,却偏偏能将这帝王的影响力投送到千里之内的地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甚至你们地区后来到了原子时代,有个叫什么什么美的帝国,已经因为沉疴积弊积重难返,硬实力已经衰退到一个境地,根本没有再和虎视眈眈的挑战者对垒的心力,”
“可影响力这种东西却相当保值,那个帝国虽然衰退,却还是能让他人相信它依旧强大,好像给帝国内外所有人的家里都加装了个大喇叭!”
“大喇叭在不断宣传帝国依旧强大的印象,音量如此之大,内让国民自信无比、外能吓退外敌,也让来自国外的移民为了宣传中的虚幻形象源源不断加入,成为那帝国新鲜的血液!”
左吴恍然,自己的新帝联现在确实急需影响力这个东西。
无他,首先想吸引真正的人才,新帝联就必须将自己可能突然暴毙的形象给洗涮一遍。
以及,虽然艾山山她们已经忙得足不沾地,可直到目前也没逛遍新帝联整个疆域,激活所有拟态文明的潜能和记忆。
还是有大片领土依旧保持着土着的模样,即便本质为灰蛊机群,可在小灰追求逼真的拟态下,这些土着面对可能的入侵,并没有还手之力。
事实确实如此,左吴靠带着小灰还有峰,再拉上夕殉道和离婀王,这么个配置或许不憷当今星海任何一支军队。
可问题是除此以外,新帝联的武装就无限趋近于零;征召愿意取回灰蛊力量的拟态个体作为力量的事宜也才刚提上日程,没有形成规模。
要不是左吴没有让小灰解除全境的通信垄断,那大规模的入侵恐怕早就来了。
这不代表本就觊觎于此的政权没有蠢蠢欲动。
现在的左吴相当于“五步之内”无敌于天下的帝王,却没法让自己的视野和威慑扩张到千里之外的新帝联全境。
如此,就算其他政权入侵到家门口,左吴也有可能浑然未觉。
必须取得足够的影响力,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强大,也让新帝联获得一层无形的壁垒。
想到这里。
左吴朝良骨伶捏了捏下巴:“有意思,良骨伶,你是为了专程告诉我们影响力的事才来这里的?”
良骨伶苦了下脸:
“呀呀,不是……是小伶最近忙于给您家的新帝联跑东跑西,疏于对做饭手艺的历练,有一天回家切自己手都切得乱七八糟,祖母发火,把我扔到这来补习刀工啦。”
左吴挑眉:“你和黛拉还算是同学了?”
“只是和您家公主在一处地方上课而已……”良骨伶打量了眼黛拉,虫娘长高的同时落落大方了不少:
“当然,接到消息后,急忙往黛拉身边赶也是事实;左吴阁下,黛拉,接下来小伶的话可能有些不中听,你们需要商量一下吗?”
左吴脑海中忽然闪过钝子先前的话,回头想和黛拉说些什么。
却发现黛拉悄然放开了抓住他衣摆的手,自己站在那里;似乎察觉到左吴的目光,虫娘笑了下,拳头轻握,甚是坚决。
良骨伶见状继续:
“……黛拉公主,您会带上眼镜和穿这样的绒毛衣服,大概是感受过当今星海对类虫生灵的敌意了?”
“嗯。”黛拉轻轻点头。
“呀呀,类虫生灵会受到恐惧和厌恶,也是一种影响力,也和所谓帝国的权威一样很‘保值’,”
良骨伶耸肩:
“从千年前大家伙刚迈入太空,被虫族狠狠教训了一顿而始,如此针对的宣传已经持续了这么久,几乎无法逆转了,
“地球人有一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将恐惧和厌恶刻进了dna里’,当今星海就是这么讨厌虫族。”
左吴抿嘴。
即便是斯特鲁人这样颇为温顺的虫人,也是被限制了生育和改造了基因,还辅以无穷无尽的条文给他们上了枷锁。
这样,星海中人才为了虫人的劳动力和纪律性对斯特鲁人展现了一点点包容度,却依旧是只将他们安排在边疆之处的荒芜之地。
黛拉什么也没说,仍然定定站立。
忽然,她藏在毛茸茸的帽子下的触角一颤,捕捉到了周遭环境的一点变化——
律师的消息灵通不假,可星海联盟最不缺神通广大之人,而这教育集散地也是各行各业的大拿为了打发时间才来当老师,此刻也陆续得到了域外虫族入侵的消息。
虫族?
恶心又让人不安,曾经差点吞噬掉刚迈入星海的各文明,如今虽然得到了星海的悲悯却仍旧不老实的虫族?
悄然间,有无数目光朝黛拉身上汇聚,沉重的像山一样,黛拉毕竟还年轻,有些支撑不住站姿,求救般往旁边一瞥。
她看到了那位书法老师,其肉乎乎的手曾无数次出于夸奖抚摸过自己的头,可现在,那只手却将自己的书法作业揉成了一团。
……几秒钟前,才被夸赞颇有筋骨和精神,说是要展示出来的书法作业。
这书法老师就是“神通广大”之人的一员,不知收到的消息是什么版本,是否像良骨伶一样完全隐去了渲染域外虫族可怖的部分。
虫族,残忍、血腥,只知道恶心的繁殖,令人厌恶。
看这老师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得到的故事很是血腥,也让他恨上了黛拉这身上有虫类特征的学生。
似乎是惮于围在黛拉身边的左吴一行,还有安保造物渐渐围上,书法老师才最终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将那书法作品扔在一边,转头离开。
良骨伶耸肩,朝一台安保造物指了指,造物扒拉开众人,将那纸团捡回,又用背身暂且挡住了越来越沉重的视线和窃窃私语声。
黛拉默默将纸团接过,上面书法老师所留,代表赞许的红圈和温和的寄语未曾改变,此刻却有些滑稽和刺目。
片刻。
左吴有些不忍:“黛拉,不喜欢这张纸的话,扔掉就好。”
“……啊!不能扔掉,这是我自己的努力,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珍惜了,不是真的白费了吗?”
黛拉摇头: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开始时老师的目光确实有些……不友好,可随着我字写得越来越好,他的目光也温和了,我还以为最终能改变来着……最后这样,真是可惜。”
良骨伶上前拍了拍虫娘的肩膀:“呀呀,别在意,他退学费了吗?没有的话小伶帮你打官司,不让那老师哭着亲你的脚就不罢休!”
“意,不必了吧!”
黛拉摇头,忽然转向左吴,目光中满是认真:“爸爸,可别觉得这样就会让我对星海失去信心,也别这样就把我赶到银河外面去!”
“不会。”
黛拉轻哼,又蹲下小心将自己的书法作品叠起,收到怀中,自己的东西自己也必须要珍惜。
只是她的触角仍然在感知周遭环境——继承了一些巨龙基因,甚是灵敏;
投注来的目光中,伴随着厌恶的沉重在渐渐加深着。
小灰也低声:“唔嗯,陛下,如果我们真要介入,就一定要给那些虫族来一发狠的!”
“为什么?”左吴回头,他还没想好怎么把自己将获取的影响力最大化。
“因为现在,域外虫族的出现只是勾起了银河生灵的厌恶,毕竟银河本土虫族已经被全部驯化了,事实上就是人畜无害,厌恶的情绪会更多;”
“就像老虎从动物园中跑出来前,人会想起它们在以前也是吃人的‘大虫’吗?”
“可如果域外虫族展现了强大的威胁,将大家伙埋在心底的恐惧也唤醒了呢?”
“到时候整个银河陷入恐慌,便会让虚空中能量跟着水涨船高;这样,燎原人运用以太象引擎抽出虚空能量建立乐土的计划,不是会往前前进无数倍了吗?”
“他们掌握着许多其他的以太象引擎,会让我们落后太多的;所以,如果要做,我们必须努力让银河的生灵至少不要惧怕虫族……也是为了你的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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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事务
星海联盟是银河文明的交织之处,紧密的关系之网连接着在这里成功立足的每个人;生灵们或是处在关系网正中,或是构成它的一环。
由此,有奇异虫族出现,并已经吞噬了某个政权数颗行星的消息几乎是转瞬间便传入了这里每位生灵的耳朵中,掀起满城风雨。
只是由于人和人间在各自关系网上不同位置的缘故,大家听到的消息各不相同,有的翔实有的模湖,却无一例外不在渲染虫子那令人反胃的恶心。
在千年前,作为刚迈入星海的稚嫩文明而被当时的虫族入侵的受害者不在少数,久远的伤疤正渐渐揭开,自其中喷涌而出的却是愤慨,并没有多少恐惧。
毕竟当今星海的衮衮政权,都可以算作千年前和虫族文明的战争胜利的一方。
胜利方确实可以趾高气扬。
即便某些政权没有直接参与作战,也使用过被改造得颇为温和的虫族劳工,也在这千年中拥有了对类虫生灵的生杀予夺的能力。
被改造后的虫族如此温顺,用逆来顺受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他们为了一点繁衍的指标,可以放弃任何作为生灵的尊严。
只是类虫生灵本来就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他们作为劳工可太好用了,其在被逆来顺受使用着的同时,也在不断强化着使用者的几个认知——
首先,虫族很弱小,否则为什么会被我们击败和奴役?
其次,要不是因为他们无可置疑的劳动力唤醒了我们的悲悯,那么虫族早在一千年前就该被灭绝了。
如今。
面对神秘虫族的出现,星海联盟大多数人不知道他们是来自银河之外,还以为是某支银河内作为劳工的虫族文明狼子野心,终于反叛的缘故。
由此掀起的主流思潮确实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是在愤慨。
愤慨大家虫族活下去而免遭灭绝的怜悯打了水漂;愤慨这些卑贱又恶心的仆从居然敢于对主人亮出獠牙。
所谓舆论是有惯性的。
也有有心人在推动,让愤慨愈演愈烈;加之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还有人记得让虫族繁衍起来后那遮天蔽日的威胁。
联合起来对那股虫人进行讨伐,隐隐中成为了主流的声音。
良骨伶觉得这是新帝联拿到该和它相匹配的影响力的契机。
昔日的旧帝联作为一方区域性霸主,同时也是星海联盟的奠基者之一,理所当然在决策种种事务的会议中都能列席。
即便旧帝联整个失踪,它原本的席位也并未被冻结,左吴继承它们名正言顺,可惜并不是这么顺利。
帝联以往树敌众多,这些席位也有人觊觎,还有整个政权失踪的事实,让良骨伶疲于奔命。
可在讨伐虫族的基调渐渐定下后,左吴反而轻易地取得相关会议的邀请了。
无他,义正词严的口号喊起来很是容易,可真要出工又出力,大家总得是要权衡利弊的。
当前。
那被入侵的文明已经向联盟递交了正式的求援消息,相关会议依旧是被安排在一个压缩空间中进行。
还正好是距离那栋补习大楼仅有数千公里之外的地方举办,好像大家都颇有默契,不想让左吴跑脱一般。
与会的代表在快速到来,各自乘坐的星舰形成队列,像一条飘带蔓延到了大气层之外的天边。
左吴坐在摆渡星舰中,这队列他离得很远都能看见,有些意味深长眯眼:
“……当初帝联被初丹天使打穿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些政权和代表这么积极?”
良骨伶掰了下指头:
“呀呀,原因很多。首先,帝联当初死得……消失得太快,根本没有来得及发出求援信号;而整个政权消失后,留在这儿的外交官也作鸟兽散,最后剩下的大家也不认为他们能代表帝联啦。”
“以及,初丹天使可不像虫族一样是全体生灵的公敌;他们忽然出现,虽然长得漂亮了点,可还是和人类差不多,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谁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底细?”
律师轻轻耸肩:
“加之帝联败亡得太快太不可思议,让人很难不怀疑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贸然听信求援而发兵不知道会惹多少麻烦事呀?”
左吴点头,知道良骨伶在自己面前还是给了帝联一点面子——
比如没提旧帝联后期内忧外患下,外交也搞得很差,树敌无数;其他政权选择抱手看戏已经是仁厚,没有落井下石也是因为宇宙碎片的出现让客观条件不允许而已。
想着。
左吴又悄悄看了眼坐在摆渡星舰后排的黛拉,她乖乖坐在那里,小手按在装了那幅书法作品的挎包上,正望着外面如梭的星舰队列出神。
钝子坐在黛拉旁边,手足无措了许久,也没想好究竟该同自家女儿说些什么话。
小灰则是变成了他们所乘坐的摆渡星舰本身。
“……那这次域外虫族入侵,星海中的大家伙就不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了?”左吴轻声询问。
“呀呀,哪方的阴谋?虫族的?还是发出求援的文明的?”
律师摇头,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刻板印象在这,都认为类虫生灵愚笨而只知繁衍,在大家伙吃上大亏前可不会相信虫人也会耍弄诡计;至于求援的文明……它在星海中的声望和旧帝联可是两个极端。”
左吴挑眉:“这怎么说?”
“他们被称作‘图书馆文明’,原本应该是家企业,可在千年的改革和蜕变中,居然渐渐有了一些公益组织的性质,”
“具体表现在无偿为一些文明保存自己的历史与文化,尤其是对土着文明,抱有相当大的善意;”
良骨伶晃着脑袋,这些知识几乎是她信手拈来:
“有些家园灭亡后的幸存者在重新壮大后,在遗憾丢失了祖先的传承时,不妨去这图书馆文明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找到被他们保存下来的全套文化信息呢。”
嚯,金棉应该会对这个图书馆文明感兴趣;兽人小姐现在还在照顾之前变成了星舰的列维娜,一时走不开身。
左吴把相关消息发送给她,果然很快便收到了来自金棉的追问。
兽人小姐因为经历的原因,对图书馆文明曾有过的“企业”身份甚是敏感,像曾被虐待过的猫儿般,不会再轻易交出自己的信任。
之前入侵莺歌索的就是几支星际走私团,那些走私团的老东家就是同为巨型企业的梅丽威瑟。
左吴用自己的嘴说出了金棉的疑虑:“怎么会有企业文明这么好心,会无偿保存土着文明的文化信息的?”
良骨伶却指了指左吴的眼睛:“怎么说呢,如今大家视界中搭配的翻译软件,最通用最准确的几款都是它家的产品。”
“原来是文化贩子。”
“呀呀,文化贩子怎么会有好口碑?事实上他们嘴严实得很,非得是文化的直系传人才能阅读其收集的信息,”
律师轻笑:
“说到底,大家信任这图书馆文明的产品,只因为它早就把自己博学和拥有庞大数据库的形象作为影响力传播出去了;哪怕他们真的从不动用所存储的文化数据,又有什么大碍?”
左吴歪头:“……良骨伶,你好像一直在给我推销有关影响力的概念,我好像只在别人对我毛遂自荐,诉说他们主张时才会有类似的感觉。”
“呀呀,因为咱们骨人一家子的‘影响力’已经定型啦,就是用钱就能雇到的讼棍;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既不可共患难也不可同富贵,”
良骨伶眨眨眼睛:
“所以,我们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信任,以往倒也罢了,可当今星海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风雨飘摇,不赶紧找个靠山,那可就来不及啦。”
左吴指指自己的鼻子:“所以你们选了我?良骨伶,没必要的,咱们是朋友,有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一手。”
律师摇头:
“小伶是你朋友,可小伶的兄弟姐妹们还有祖母不是啊;他们也不会甘心一辈子在你麾下郁郁不得志一直当厨子的,‘影响力’就是我们兜售的主张!”
此时。
摆渡星舰终于来到了联盟的会场门口,小灰拟态成的星舰隔绝了外界绝大多数目光。
即便如此,全景视窗外依旧能模模湖湖看到外边人头攒动,每双眼睛或是明亮或是浑浊,或是遮掩着阴谋的“窗户”,光站在那里就能予人无形的压力。
左吴不想应付他们,说不定会被他们的巧舌如黄弄得晕头转向,忍不住血洗会场的冲动。
这里除了良骨伶之外有谁擅长这样的外交场面吗?
左吴又往后看了一眼。
钝子若有所觉,朝左吴摊手:
“虽然我是想大权独揽把你也踹到一边,但可惜,我有点管不住嘴巴,进这种会议可能会把看不顺眼的都辱骂一遍;”
“至于房诺鲁给你弄的官僚团体……哼,中看不中用,光内政就弄得他们焦头烂额啦。”
左吴叹息,指了指耳朵:“良骨伶,保持联络,这开会的事交给你了。”
良骨伶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推门而出,小小的纯白身躯此刻像阻挡了所有麻烦和目光的堤坝般,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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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本不富裕的追读腰斩了(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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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强弱
虽然良骨伶进入会场时威风凛凛,可接着就蹲在门口,悄悄让她的家人赶紧送来洗漱的用具,顺便再派几个兄弟姐妹过来搭把手。
一个文明向星海联盟求援,所要牵扯的事项不可能靠一个人一张嘴简简单单的就说清,明眼人都能看出即将有一场盛大的拉锯。
盛大的拉锯,也会是效率极高且激烈的拉锯——
发出求援的文明名声极好,加之敌人还是虫族这类公敌,联盟不会坐视各类繁文缛节浪费掉救援的黄金时间。
之后可以塞满好几个硬盘的条约将在极短时间内便达成,靠良骨伶一个人确实有些应接不暇。
左吴他们呆在附近,只看见那“大骨头刺身饭店”的餐车呼啸而来,又跳下几个腰间别着斩骨刀的厨子,朝这远远的行了注目礼后便冲进会场之中。
钝子伸了个懒腰:“啊哈,厨子、律师,你未来的外交官们,不知道哪个才是他们的主业。”
左吴从怀中掏出了良骨伶赠予的指头,说是没事时可以当零食吃,可其无与伦比的味道总是让左吴害怕沉醉其中,只有馋的不行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舔一舔:
“我想,他们是不是在辩论时,装作不经意的朝对手撸起袖子或露出脖颈,就能让对手想起他们能超越种族隔阂的美味,以此换来更大更多的好处?”
钝子耸肩:“哈,你这算是信任他们还是不信任?咱们新帝联的外交官是靠他们自己的味道取胜的……说出去有点怪。”
小灰好奇的接过那枚断肢,不知道其味道对本质是灰蛊的她有没有用。
左吴则是耸肩:“能赢就行,有什么奇怪的?……对了,窝金热呢?你真让他去当囚犯了?”
钝子满不在乎:
“那当然,等到确认那入侵的虫族真来自银河之外时,再考虑怎么安排他也不迟……嘿,反正不急这把他放出来,这次被入侵的又不是占着地球的文明,要他出来也没用。”
左吴点头,随即侧目;
充当会场的压缩空间此刻打开了正前方的大门,有许多皮肤通蓝,头盖骨几近透明的人所组成的代表团在往里走。
他们粉嫩的大脑衬托着各自愁云惨雾的表情,步伐满是凄惶;无须多说,这些应该就是那个被入侵的图书馆文明所派出的代表。
这个代表团的到来仿佛按下了会议的开始键,沉闷的低语声在压缩空间之外仿佛都能听见。
虽然联盟不会容忍时间被浪费,但最终结果的出炉至少需要几天;左吴可以趁此机会稍微做些远征的准备。
新帝联缺少常规力量的后背,这次理所当然还是需要左吴亲自前往;倒是钝子还有黛拉的本体并不会同去。
左吴在等待结果的这几天中,要做的只是给小灰揉揉肩捶捶背,再进入压缩银河中看看峰、策展人遗民还有科技猎人们对那以太象引擎的研究有没有什么新的成果。…
然后,再顺道看看同在压缩银河中的列维娜恢复的情况如何,和照顾她的兽人小姐闲聊几句。
列维娜状况喜人,身上因为修炼程序的暴走而多出的部件几乎全被洗去;当下只是周身的关节还有些僵硬。
只是金棉她不知为何一直在旁敲侧击那莺歌索首领笔记本的事,倒是让对其中糟糕内容烂熟于心的左吴有些招架不住,狼狈逃走,徒留金棉和她冒出的满头问号在原地。
而勾逸亡倒是一直躺在压缩银河中,一副勘破红尘的摆烂模样,也没说到底是想走还是想留。
夕殉道一家子则是在压缩银河中找了个行星住下,也带着离姒和夕阳出来找黛拉玩过几次;夕殉道终究没有离开,默认了同左吴一起去见识域外虫族的事。
良骨伶一直在保持着和左吴的联络,毕竟对某些拿捏不准的事当然需要左吴的首肯;每次联络的时间都不长,反正太复杂的事左吴也懒得听。
几天后。
左吴完成了准备——其实就是把压缩银河揣在兜里,准备随时和小灰一飞冲天而已。
散会之时,来自各个文明的代表团蜂拥而出,大家都将根据商量出来的方案去履行各自的职责。
良骨伶小跑出来,一眼看见左吴,冲到他面前,神色严肃:
“详细情况我总结在报告中了,反正咱们新帝联这次在联军中地位超然,不需要和人家相配合,却可以随意支取联军的后勤物资;”
“以及,小伶争取到的攻击点也是一个可以被许多文明观测到的地方,您尽管展示自己的武力,越炫越好,能越让观测之人胆寒就越好!这样能最大限度赚取到星海间的影响力!”
左吴点头:“结果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要一脸严肃的模样?”
“小伶毕竟还没有正式成为新帝联的一员,有些话可能有些逾越……”良骨伶斟酌数秒:
“陛下,这次会议,燎原的代表没有争取任何一点像样的利益。”
燎原没来在这个星海联盟这关于联合讨伐域外虫族的会议中,争取任何像样的利益?
左吴抱手:“这很不寻常吗?”
“呀呀,当然!燎原和其他游牧文明不同,可是相当重视外交的那类,不如说比旧帝联的后期要擅长外交无数倍,”
良骨伶点头:
“别看星海中自诩文明的势力一直不待见一直秉持游牧传统的燎原,它的秘密盟友可是相当之多!”
“须知燎原如今的地位有许多都是从谈判桌上得来的,所以在这种会议上燎原放弃赚取利益简直不合常理!”
左吴点头。
其实域外虫族入侵已经是最符合燎原利益的事了。
如今的星海对虫族的认知依旧停留在他们是一帮在千年前被打败,如今只是在怜悯中乞活的丑陋族群而已。
联军并不知晓入侵者的底细,不知道他们极有可能来自银河之外;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碰巧挣脱了基因改造束缚的反叛者。…
整片银河的虫族都在千年前开始便被禁止继续发展,相当于银河衮衮文明尽皆领先虫族千年,如今还是正正经经的联军,对这反叛者难道不是砍瓜切菜?
一定程度上的轻敌是肯定的。
或许,燎原是想复刻一波初丹天使的作为,坐视域外虫族将联军打穿,然后让恐惧蔓延,继而达成启动以太象引擎的条件?
甚至还有可能在这过程中推波助澜?
左吴抬头,有许多文明是干脆把首都放在星海联盟的某个压缩空间中的,此刻起飞驶向航道,当真是威武雄壮,仿佛是前去取得唾手可得的胜利。
“……星海联盟没有派出斥候吗?”他问。
“来不及,斥候通过超空间航道跨越数万光年的历程,一来一回起码花费数月,到时候让虫族繁衍起来就麻烦得很,”
良骨伶摇头:
“联军的意思是直接开过去把尚且没有壮大的虫族直接灭掉就好,情报也全部参考的是图书馆文明的说辞……谁叫图书馆文明形象很好呢。”
“当然,第一波去到战场的联军不会是各大文明的主力,如果域外虫族真的难缠至极,也能很快叫来增援就是了。”
是这样吗?
左吴没有点头,总觉得前途未卜。
此时。
峰自压缩银河中将自己的投影投到左吴的视界中,她满脸都是愁云惨雾,似乎是在抱怨中向左吴报告:
“陛下,那仁联战舰的灵魂终于不再拒绝交流了,只是一直在嘲讽。”
研究仁联战舰也是峰和策展人后裔们的任务之一,左吴挑眉:“它在嘲讽什么?”
“它嘲讽说这片银河,在诸天无数平行世界中,也是力量相当孱弱的一个。”峰回答。
左吴愣了愣,又抬头看了眼气势汹汹的联军编队,居然有些想自嘲的笑:“那么,峰,关于这点,你又怎么认为呢?”
峰也看到了天上的编队,迅速将良骨伶的报告分析完毕,尽量委婉:
“我觉得吧……它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大言不惭,但还是相当有……有一些道理……”
“您知道的,我和小灰是一样来自光明星海的……”
第三百七十章 纯粹
峯确实有附和仁联战舰嘲讽这片银河孱弱的资本,毕竟它所来自的光明星海早就完成了对整片银河的统一。
若域外虫族入侵的是光明星海,那已经在统一中完成整合的各个文明将发挥全部力量共同对敌,以雷霆之势将其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绝不会把支援之事弄成一桩“生意”。
确实是桩生意。
图书馆文明便是甲方,而那些正气凛然义愤填膺地与会各方便是投标人;面对虫族入侵给出解决方案的同时也给出了自己的报价。
出兵帮忙,总不能是免费的吧;星海联盟会提供一些贷款,剩下的部分就要靠图书馆文明自己补齐了。
可是预算有限,图书馆文明不可能“我全都要”。
当然,也有为了赚取影响力和提升星海间威望的政权在里面,给出的报价相当低廉,条件就是让图书馆文明配合它炫技。
若图书馆文明选择了他们,那么各种或是威力过剩,或是过于精巧而极其昂贵的武器将运往图书馆文明遭入侵的星系轨道上。
要么大地将同虫族一起被威力过剩的武器摧毁殆尽,要么就是精巧到惹人怀疑的武器屁用没有,只能看着虫族以惊人的速度继续繁衍壮大。
要么就是武器本就是平时找不到实验场地的危险物品,让其引爆在自己境内不知会埋下多少隐患。
图书馆文明挑不好,也没有压价和评标的时间,甚至在慌乱中也根本分不清与会人员究竟谁是谁,只能将一切委托给星海联盟的裁判庭来代理。
这便让良骨伶一家子这样和许多裁判庭关系良好的地头蛇有了浑水摸鱼的空间。
坦白来讲,新帝联的实力确实会让人怀疑;除开一些传言外,便再也没人见过有属于新帝联的战舰编队出现。
这样的新帝联还能成功投标,不知道良骨伶一家子使了多少盘外招。
问题是星海联盟广大,地头蛇当然不止良骨伶一家;他们能为了新帝联使盘外招,其他中标者也极有可能是靠实力以外的方法得到前往支援的名额。
行将出发。
良骨伶清楚左吴的本事,做起弊来没有一点心理压力;不过身为新帝联的临时外交官,星海联盟才是她最好的舞台,她不会和左吴同去。
小灰已经拟态成了星舰,直至超空间航道的入口;此时航道口有些拥堵,从这出发前往支援的人不在少数。
“陛下,详细事项小伶全部写在报告中了,祝您武运昌隆;”
良骨伶叉腰,大大的挥手,抬眼看见视界中提醒航道入口为援军堵塞的消息,有些鄙夷的撇嘴:
“哈,多少没本事的人靠关系揽了这个活计,只能说被眼前利益蒙了眼,一点大局都不顾。”
左吴咧嘴:“你好像也是靠关系才让可疑的我们中下标来,和他们的手段应该差不多。”
“呀呀,这话说的,小伶知道您有本事嘛;”
左吴咧嘴,良骨伶的行动为他争取到了几乎无上限的后勤支援,这就是中标的好处。
但甚至这次即便流标,他也一定要去见识下那些来自银河之外的虫族;目的也是有两个——
首先,就是入侵的虫族既然来自银河之外,那么他们身上或许也藏着离开银河的秘密;就如行星文明总要进入星海一样,银河的生灵有朝一日也该往更广袤的宇宙迈步。
也是为了黛拉的将来能多一个选择。
其次,就是要挫败燎原可能的阴谋,不能让这游牧邻居利用域外虫族将恐惧扩散至整个银河,让燎原成功启动它全部的以太象引擎。
赚取影响力反而成了比较次要的事。
似乎有些对不住骨人律师的努力,只是良骨伶也不在意。
此时。
良骨伶朝小灰拟态的星舰中探头,看到列维娜和金棉端坐其中,而列维娜的脸上依旧挂着些许虚弱和憔悴
“列维娜小姐,真的不考虑留在星海联盟修养一阵?小伶认识几位技艺高超的医生。”
列维娜摇头拒绝,缓缓抬起断臂,那断口处有新的伤口——
在因运行修炼程序,获得的类似星舰构造的增生被洗去后,她有些吃惊地发现身上的旧伤正快速复原,甚至从残肢原本的断口中出现了酷似新手臂的“嫩芽”。
然而那嫩芽却根本没有长成正常的手臂,而是朝着无比畸形的方向发展,像暴走的枝丫,让列维娜只能忍痛把它切掉。
现在,她还是只有独臂独腿,倒是装上了功能更强劲的义肢。
精灵龇牙:“我可不会是什么拖累。”
良骨伶耸肩,后退一步,看着小灰渐渐关闭舱门,朝他们挥了挥手;只是依稀能见到窗后金棉的尖耳朵,兽人小姐也在悄悄下望。
金棉轻叹:“这次出发没有黛拉目送,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喵。”
“黛拉现在和她的虫人们可不能抛头露面,图书馆文明被虫族入侵的事已经传开,谁知道会不会遇上些过激的人。”
左吴咂舌,却摸了摸怀中的压缩银河;峯停泊在里面,其内部也有许多斯特鲁劳工在工作,其中那位叫盖瑞的虫人也在其中,他依旧是随时可以胜任容纳黛拉意识的躯壳。
等于是只要黛拉愿意,她随时可以通过体内以太龙的血脉将意识投射到盖瑞体内,和左吴相逢。
这一路没什么好挂念。
小灰所拟态的星舰起飞,快速升高,即刻便融入了支援图书馆文明的队列当中去。
帮助和支援别人本该是一件义举,可惜左吴感觉不到任何昂扬;那有些讽刺的招投标场面萦绕在左吴眼前,还有仁联战舰的嘲弄也在左吴耳边响个不停。
——你们的银河羸弱至极,没有完成统一整合,连域外虫族入侵这种事都要靠招投标这种事先行分赃。
此时。
支援队列中,一些同去支援的星舰向小灰发来了些问候,被小灰用自动回复敷衍了过去;只是这些问候中无不语气轻松,像是将去捡拾兴手可得的胜利。
可这自信分明心虚至极,大家在虽然在千年前同银河内的虫族的战争中获得了胜利,也胜利之后,也在用一切手段去限制虫人的发展,分明是忘不掉那遮天蔽日的噩梦。
域外虫族只要取得几场小小的胜利,如今这心虚的自信大概就会被直接戳破了吧?
燎原人那时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了吧?
哈。
左吴忽然有些自嘲,因为他发觉自己对这域外虫族入侵之事的想法也不纯粹;绝大部分注意力依旧放在同燎原争斗上,去为自家女儿谋划日后的选择。
忽然。
左吴回头,直勾勾看着金棉。
兽人小姐被吓了一跳,慌忙整理了一下她自己的胡子,动了几下,努力坐得端正,却发现左吴没移开视线,下意识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你……你在看什么喵?”
左吴摇头,他只是有些羡慕金棉,可羡慕的原因却不能说出口——
羡慕她在莺歌索,面对星际文明的入侵时,能一心一意去抗争,心无旁骛;毕竟保家卫国一定是最为纯粹而美丽的意志之一。
哪像自己?左吴将手枕在头后,透过视窗看着外面正处于拥堵中排队进入超空间航道的星舰队列。
大家都各怀心思,动机不纯,就是这么一支队伍要去承担救援图书馆文明的先锋军。
和图书馆文明有着透明头盖骨的小蓝人们脸上凄惶的神情相比,这支援军包括自己在内的游刃有余,还当真是难看至极。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继承
左吴的感叹大概只是他的间歇性多愁善感;对金棉之前在莺歌索抗争中那份保家卫国的纯粹所产生的羡慕也是,暂时的矫情而已,影响不了太多。
只是家乡的灭亡当然是兽人小姐心中最深的伤口。
若左吴大大咧咧的来到金棉面前坦白对她一败涂地的“保家卫国”居然怀揣着羡慕的话,那金棉大概会拼着牙齿碎光的风险,也要把左吴的屁股肉给整块撕咬下来。
所以,这羡慕注定无法言说,却也没有如左吴预想中般很快消散而去。
小灰并入在星海联盟送往图书馆文明的支援军团中,在穿过航道跳跃时,也路过了许多作为枢纽的星系。
更多星舰也趁着这种时刻并入了队伍中,让支援军团看起来愈发壮大。
这次支援行动,是星海联盟多年未曾有过的大规模联合动员,加上对手被认为是反叛虫人这样全银河的公敌,将吸引的是整个银河的目光。
大家都是这难得任务的中标者,为了利益最大化,也为了宣传自己的形象,理应把活干得漂漂亮亮。
如此,至少各个中标方所派出星舰的气势便是十足——
有最薄细处便有数万公里的星舰,其外壳镌刻着令人胆寒的图文;有的星舰则是用上了可疑的新材料,一直变换着外形,好像能融入幽暗的太空中。
小灰拟态的星舰规模不大,夹在他们中间好像一缕尘埃;如此,也经常接收到队列中互相的通信。
要么是路过枢纽星系时,抓进时间将广告投送出去;要么任务相近的中标者间通信暗藏着火气的打赌,赌的是之后能斩获多少反叛虫人的人头。
“好像弹冠相庆一样。”左吴低低感叹。
金棉听见,竖起耳朵:“‘弹冠相庆’?真是好不常见的词语。”
“是图书馆文明对我们这援军主力的见面礼,给我传了份地球失传成语的汇编;我大致翻了翻,这词含贬义,我觉得用在这里正好。”左吴回答。
兽人小姐眼睛亮起,她向来对地球的文化很感兴趣:“这汇编能给我看看喵?”
“可以。”
“除了成语汇编,这图书馆文明还有没有收藏着其他关于地球的经典喵?”
“应该有吧,图书馆文明一直在收集和编纂着其他文明的文化,我想有关地球的应该不会放过。”
只见金棉双手握起放在胸前,尾巴翘起左右摇晃,连脚尖也一并垫高;再睁眼时,童孔也变得圆圆滚滚,好像见到活泼猎物的猫儿:
“那会不会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全诗,还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下一句喵?!”
这两句诗都是金棉相当喜欢,可惜传到她耳边时都只剩了残篇。
前一句是在莺歌索对抗侵略者时为自己提气所用,后一句则是在粉末星球找到峰并将它从深深的地面中拔出时在心潮澎湃中想起。
“……这我就不知道了,”
左吴只能回答,心中的矫情被暂时冲澹:“金棉,你这么喜欢地球的诗歌的?”
“当然,我应该说过不止一次,在莺歌索和那些走私团打仗,闲暇时总是会和姐妹们躺在战壕里一起开诗会,”
想到昔日,原本苦涩的日子也有了浓郁的回甜,金棉脸脸上的胡子都在跳舞:
“哪位姐妹开始的这传统,我已经记不清啦,或许是某位早就牺牲的先辈……哈,先辈牺牲了一批又一批,每次汇合时都看不到几个熟面孔,可这诗句还是口口相传下来了……”
“而这些口口相传的诗句,也一定曾被那些牺牲的先辈念诵过。”
好沉重!
左吴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列维娜坐在一边,稍微晃了晃脑袋;她最近一直受着金棉的照料,类似的事情当然也不止一次听兽人小姐念叨过。
此时。
列维娜看了看左吴,又望了眼金棉,嘴角悄然咧起:“呜哇,金棉,你这样说不怕老板生气吗?”
“喵?”金棉疑惑,虽然看向列维娜,耳朵却转向了左吴的方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金棉你一直在说什么诗会呀传承呀之类的,怎么让我感觉,这些来自地球的诗句,好像被你们莺歌索所猎获,成了你们文化的一部分呢?”
列维娜咧嘴:“我听说有许多地球人对‘剽窃文化’这种事很敏感的。”
“怎么会,莺歌索本身因为经年累月的战争,本身就不剩多少文化了,又怎么能孕育出这样的诗句?”
金棉赶紧摆手,爪子一张一合:
“说起来我的姐妹偶尔也会来一些原创,可是粗浅得很,怎么也不能和‘力拔山兮气盖世’比,说这些诗是莺歌索的文化,谁都不会相信的。”
“呜哇,我觉得不是,”
列维娜摇头:
“诗句是被你的先辈传承下来的,针对残句你们也发展出了自己的解读……”
“传承和理解都有了,再加上现在人类又只剩下了区区两个,那把它们说成是你们的文化也不为过吧?”
金棉忽然有些卡壳。
她不是姬稚,也不是帝联人,对“纯血人类”和“地球”没有多少特殊的感情,当然说不出“莺歌索哪里配”这样的话。
甚至在首领用他的豪迈,以土着文明的姿态真的击毁了帝联的巨构后,金棉对莺歌索这弱小且已经灭亡的家乡,依旧怀揣着无与伦比的骄傲。
莺歌索能配不上这些诗句吗?不是,一定不是。
对了,列维娜的用词是“猎获”——猎获了诗句,在同帝联走私团的抗争中把这些东西融汇贯通成了莺歌索自己的东西。
自己是莺歌索人,是天生的猎手。
能狩猎食物,狩猎敌人;从其他物种身上取得肉类食物,从敌人身上抢到足以抗击星际走私团的装备……
那文化呢?这也应该是一种能够通过狩猎而获得的东西吧?
牺牲先辈的口口相传,和战友们同自己躺在战壕中的诗会,是不是已经相当于狩猎成功后能大快朵颐的庆功宴了呢?
就像遥远的远古,祖先在篝火前炙烤猎物,闻着满满的油香肉香载歌载舞那样。
猎手,猎物。
金棉忽然回头,瞥了眼左吴,又迅速收回目光。
左吴只觉得兽人小姐的那一瞥中杀气腾腾且意味深长,好像自己成了藏着猫罐头,不让闻到味道的猫儿吃的可恶饲主般。
左吴叹气:“金棉,没必要这么烦恼的,你忘了?莺歌索首领也留下了许多你们莺歌索本土的诗歌的。”
“是啊,没想到老板你还记得这茬,”
列维娜的嘴角越咧越开:“可莺歌索本土的诗歌,不是记在首领的那笔记本中了吗?老板你又从来不给我们看。”
左吴沉默,下意识捂了下胸口,笔记本藏在那里,其上虽滚瓜烂熟,可一想起来还是会让自己面红耳赤的糟糕内容飞速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
“确实不能给,没得商量,我答应过首领要保密的。”
列维娜将眼睛悄然眯起,对那笔记本愈发好奇。
金棉则是摇头,盯着左吴,眼神格外认真:
“既然是首领的要求,那也没有办法喵……可是陛下,您能否告诉我,笔记本里有没有类似‘力拔山兮气盖世’般英武不凡的诗句?”
左吴觉得像被金棉的眼神灼烧,心虚的将眼睛移开,脑海中那些糟糕的内容再也逃不开:
“某种意义上……首领他……确实英武……不说这个了,金棉,你不是对完整版的诗句感兴趣吗,为什么不联系图书馆文明的那些小蓝人试试呢?”
金棉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喵,我们这些中标的乙方是能随时随地联系甲方的吗?”
“那当然,图书馆文明有本事再去星海联盟弄一次招投标呗。”
左吴点头,随手点开了图书馆文明的代表所留下的联系方式。
连接建立,全息影像中有透明头盖骨的小蓝人依旧是满脸怆然,却仍然强打精神应付着金棉的提问。
此时。
左吴不去管金棉,也不想理还在坏笑的金棉,一个人踱步到了墙壁前;小灰发觉,颇为贴心的给他拟态出了一面能看到外界的全景视窗。
超空间航道中,这支援编队的星舰依然无边无际,所散发出的光芒几乎是灯红酒绿,好像“弹冠相庆”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延绵不绝的狂欢般。
星舰上的各类光芒,也被航道扭曲成了妖艳的狂舞。
左吴感觉不到这样的美感,很快失去兴趣,只是把额头靠在全景视窗上,耳朵听着金棉冲图书馆文明代表的追问,这还让人愉快些。
离图书馆文明遭遇入侵的星系不远了。
忽然。
左吴眼皮一跳,感觉自全景视窗外看到了什么猩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可马上回望,却发现那抹猩红消失在了航道之中。
“……小灰,你看到了吗?”
“唔嗯,看到了。”
“那是什么?”
小灰沉默片刻,轻轻呼气:“我怀疑是进入到了航道中的红色虫卵,同我们擦肩而过了。”
红色虫卵?进入到航道中的红色虫卵?
星舰编队在航道中时,外界无法同编队取得联络;等于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目的地星系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虫卵已经进入航道中了,像猩红的流星。
左吴抬头,拨通了支援军团的公共频道,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举目望去。
延绵不绝的弹冠相庆,没有一丝一毫结束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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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指名
在航道中一闪而过的那猩红轨迹当然被小灰所捕捉,也留下了影像资料当做证据——
很浅显的道理,超空间航道波云诡谲,任何人用肉眼直视都会有莫大风险。
平日大家都会使用视界或者星舰的全景视窗,对看到的景象做出一定的处理,以让大脑能够承载来自虚空的纷乱信息。
小灰的拟态为左吴提供的当然是一对一的贴心服务,无数元件追踪着他的眼球移动,随时随地提供着观赏超空间航道的最佳体验。
由此,左吴所见也是小灰所见,原本靠运气才能见到的惊鸿一瞥也成了能逐帧播放和分析的文件。
左吴不想让支援兵团吃到败仗而让恐慌开始蔓延,理所当然是把这段文件共享到整个支援军团的公共频道中,再用上自己身为“主力”的权限将其高亮标识。
过了几分钟。
再通过全景视窗望向外面无边无际的星舰编队,那弹冠相庆与灯红酒绿似乎终于得到了暂息。
大家都是来赚好处的,此时的热情只是源于认为对手只是一些挣脱了改造基因束缚的反叛虫人而已,当风险超出了预期,他们自然要重新评估。
公共频道沉默良久,终于有一行小字犹犹豫豫冒出:“诸位同僚,你们知道哪种生物能肉身跨越超空间航道的吗?”
很快有人回复:“太空鲸,还有燎原的以太龙……这样的生物可以,但这种生物肉身跨越超空间航道,靠的是他们大到足以充当星舰的体型;其他的……”
又是一阵沉默。
有人有意无意的接过话题:“我们听说,之前出现在帝联境内的初丹天使们好像也可以肉身跨越航道,新帝联的陛下,请问情况是这样的吗?”
初丹天使们跨越航道确实未曾使用过星舰一类的东西,而是依靠着高维化身的帮助直接跳进航道中;途中遭遇的一切伤害会被化身快速复原,这种折磨也会成为他们的快感。
“没错,初丹天使确实能用肉身跨越超空间航道来着。”
左吴在公共频道中如此回答,他眼见军团在下一秒开始七嘴八舌,好像把途中忘记的慌乱也严肃一股脑捡回来了一样。
留下军团同僚慌张的时间,左吴转过头来,朝冲金棉和列维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瞧他们慌的,不就是肉身跨越航道嘛,此事平平无奇,我就可以。”
拟态成星舰的小灰的声音响起:“唔嗯,我也行!不如说我现在就在这么做。”
列维娜闭上一只眼睛,独臂点了下眼皮:“我努努力,再把高维之眼练练,没准也可以。”
唯有金棉耳朵失落的垂下:“我肯定是不行的喵。”
小灰看见,自主控面板处伸出一根长长的金属触手,轻轻拂过金棉柔顺的皮毛:“唔嗯,你瞧,咱们这里就你不行,说明你很特别啊!”…
金棉无力的抬了抬眼睛,又露了下尖牙,拨开了小灰伸出的触手。
与小灰体内的轻松氛围不同。
支援军团的公共频道中,自左吴做出肯定的答复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人继续说话。
好像大家都在围观左吴,评估他字眼里“初丹天使”的分量,只屏幕中射来无数幽幽的目光。
天使几乎在弹指间便将旧帝联整个打穿的事迹,当下依然有许多政权将其视为狂人的呓语,可越来越多的证据被呈现而出时,哪怕是最固执的文明都感受到一阵后怕。
万一初丹天使没有随着宇宙碎片的到来而忽然消失,而是突破旧帝联的国境进入银河的话,那当今的星海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而现在,后怕还没有散去,大家依旧在胆战心惊中,结果却发现作为目标的虫子居然同初丹天使一样,也有肉身跨越航道的能力?
士气从无比的高昂到跌落至冰点,只用了不到几分钟。
终于。
有人似乎为了缓和气氛,尽量打出了稍显轻松的文字:
“大家不用如此惊慌,就算那些虫子真和初丹差不多厉害,我们支援军团的不也还有帝联……新帝联陛下这位成功击败过初丹天使的英雄来当先锋的吗?”
大家又有些活络,而列维娜却是撇嘴,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用左吴的账号进入公共频道顺手开启匿名:
“可是,初丹天使可绝对没有虫族能生啊。”
霎时的寂静降临,星海联盟分配的管理员马上禁止了匿名功能,可是看到发信人的具体信息后便陷入沉思。
这星海联盟的管理员是支援军团名义上的统帅,唯一的任务则是监督各家中标者有没有按照合同履行约定。
管理员看了一眼监控面板,军团原本整齐有序的队列此刻开始参差不齐,是有星舰刻意减慢了速度,明显是在打着退堂鼓。
确实该打。
对付虫族叛乱这种事讲的就是兵贵神速,从任务下达到中标满打满算没用上三天,这段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侦察兵从图书馆文明的星系带回确切情报。
再加之一路奔袭,规划的路径无比追求效率,一直在进行航道跳跃,根本没从超空间航道中出来多久;仅有的几次,也只是途经枢纽星系时不得不回到太空。
处于超空间航道中的舰队,是无法和外界建立通讯的,等于说目标星系情况的唯一来源,就是图书馆文明代表的一面之词而已,并不可信,根本就是个黑箱。
若按预计,目的地的敌人应该可以被轻易消灭,这些问题本不该是什么问题。
但虫子表现出了意料之外的能力,那一切都得重新估计。
忽然。
中标者们纷纷回过味来,他们将这次行动视为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中标使了不少盘外招,将图书馆文明当做一个羸弱无力的冤大头。…
可为什么星海联盟能坐视情报的不足,让如此仓促的计划上马,还有意无意的掩盖了个中风险,也没有对图书馆文明的代表带来的记忆做基本的检查?
大概是图书馆文明为了让质量过得去的援军以最快的速度来救援,也使了什么盘外招吧。
狡诈与权谋可以为自己争得更多的机遇,当然,别人想耍计谋也很合理,这是大家的天赋权利。
星海联盟法无禁止,每个生灵都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拼尽一切目的。
但,只要是选择靠着星海联盟的影响力所达成的合约,星海联盟为了自己的存续,就必定要保证合约能够顺利履行下去。
哪怕它的签订充满了各种蝇营狗苟也是如此。
所以。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联盟管理员,已经准备好了将给那些减速的星舰的主人发去警告邮件,其上有各类令人胆寒的惩戒措施。
可管理员没想到,在邮件发出前,图书馆文明的代表居然先行有了行动,其编织的字词打破了公共频道中尴尬的静谧:
“诸位,我叫沃尔夫,图书馆文明的代表;相信大家已经发觉了我们这次的算计——当然,诸位也轻易将此事当做简单任务,并将我们当做出价不菲的冤大头,算是扯平。”
“只是有一点需要注意,我们并没有特意隐瞒情报,只是拼尽一切缩短求援的耗时而已;入侵虫族的详细情报我们也不知晓,但,虫族或许没有初丹天使这么可怕。”
有人马上提出质疑,仿佛恰到好处的捧跟:“虫子都和初丹天使一样能肉身横渡超空间航道了,他们至少是一个等级的生命吧?……还贼能生。”
“非也,”
沃尔夫马上反驳:
“我们仔细看了帝联陛下得到的,从航道中掠过的只是一枚卵,不是成熟的虫族个体!”
“自然界中不是有很多类似的例子吗?生物的卵有强大的保护能力,能帮助它们度过难以想象的恶劣环境,什么干旱什么紫外线之类;”
可在孵化后,它们失去了卵的庇护,便也是和一般生灵一样的脆弱!所以,一枚虫卵能在超空间航道中保持活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吧!”
频道沉默数秒,那个曾试图活跃气氛的中标者又敲了几行字:“……还是挺特别的。”
沃尔夫继续:
“以及,诸位都知道,在超空间航道中的星舰是不能调头的,一定得到目的地星系后重新进入航道;所以,我们不妨放下抱怨,到目的地后评估了虫族的强度,再行打算?”
好像有道理。
此时,管理员已经将违约后的惩罚措施发送给众人。权衡之下,再加上沃尔夫有关“卵”的提醒,大家还是把星舰重新开得整齐。…
而后。
事情好像在往好的一面发展;救援军团虽然观测到数次有虫卵自旁边掠过,却也观测到了一些虫族粉碎的尸体。
它们在孵化后确实无法仅凭肉体便于航道中活动,这个事实像是一枚定心丸般。
士气再一次高昂起来,可大家却还是隐隐让出了队列最前的位置,把它让给了左吴。
左吴和小灰他们将是第一个造访图书馆星系的人。
能看到航道出口了。
小灰却在其拟态的荧幕上做出了一个干呕的表情:“意,我闻到了出口那边传来的味道,酸死了,好难闻!”
没等左吴答话。
代表图书馆文明的沃尔夫忽然发来一条信息:“帝联的陛下,我们有一个请求——就是您到达我们的星系后,千万不要掉头就跑。”
“……你叫沃尔夫,是吧,你们还是隐瞒了一些事?”
“方便通话吗?”
左吴点头,小灰接通通讯,对面的沃尔夫确实是个小蓝人,有着透明的头盖骨,和其他图书馆文明的人一模一样。
沃尔夫呼气:“嗯,事实上,我们同这样的虫族接触过……几次,知道他们有些特别。”
金棉撇嘴,谎话连篇,根本不值得信任。
只是忽然间,金棉以及左吴的童孔齐齐一缩。
在临近航道出口时。
他们忽然看见在沃尔夫透明的头盖骨下,那粉嫩的大脑中忽然开始翻涌;有虫类的节肢在其大脑缝隙中冒出,没睡饱般伸了个懒腰,金黄又硕大且仅有一只的复眼出现一瞬,旋即随着肢节一起隐没消失。
沃尔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虫子寄生在里面,不止脑子里这只,我浑身都有;或者说……我族所有幸存者的大脑中都有一只在寄生。”
左吴咧嘴:“怎么?你是替这些虫子找寄生的母体,才费劲心思弄这么一支救援军团的?”
“非也,”沃尔夫摇头:
“我们的的确确是为了呼救,为了自救,也为了救我的同胞……这种虫族大的有如天体的须弥,小的却是像芥子一般微小。”
须弥指无比巨大,芥子指无比微小。
金棉捂了捂嘴,这俩充斥着地球特色的词语让她有些分心:
“……他们是在吃你的脑子?这些虫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自称索林原虫,是在逃避追逐他们的一个庞然巨物而一直在星海中流浪,无比仓皇;”沃尔夫呼气:
“他们也不是在吃我的脑子,是在汲取当中的知识;因为仓皇逃窜的虫族是不可能潜下心来发展自己的,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路过每个星系遇到任何生灵时,都侵入他们的身体,吞噬他们的知识。”
“芥子般大小的虫族潜入了我们细胞最微小的缝隙,当今星海没有任何医疗手段能从我们身体中驱离,除了……运用灰蛊!”…
列维娜讶异:“合着你们是早盯上我们了?”
“我们是想找灰蛊,原本求助于燎原,可他们根本不理……招募援军本是备选方案,也是在陛下您加入后,我们才发觉您也拥有灰蛊的。”
此时。
小灰拟态的星舰即将冲出航道,却不断发出“呸呸”的厌恶声;左吴侧目,能看到那边的星系好像被一片不祥的翠绿覆盖,好似充满了强酸。
听着小灰的抱怨。
左吴抱手:“你那里看起来会伤到我家小灰的皮肤的,帮你们,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们可以加钱。”沃尔夫毫不犹豫。
“我又不缺钱。”
“……听闻您对地球很感兴趣,不知我们图书馆文明经年搜集的全套关于地球的资料,还有地球现状等等等等信息,您可感兴趣?”
全息中,沃尔夫的眼眸清澈,只是有虫类的螯枝不断自他眼眶中探出。
临近家乡,他终于忍不住微微偏头;身为图书馆文明的代表,他当然一直观测着家乡的状态,其清澈的眼眸很快被虫族的螯枝倒影覆盖。
他看到出口那边,似乎有大片大片呈现猩红色泽的索林原虫,此刻趴在超空间航道的出口上,好像在畅饮自虚空中流淌出的甘甜血液。
更远处。
须弥般巨大的虫族在游弋。
而被强酸染成翠绿的太空中。
不知有多少小如芥子的虫族在欢快畅游,每一点强酸的分子,都是他们足以“安居乐业”的星系。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迎接
航道之外的环境令人生畏,染绿太空的强酸好像拥有一种绮丽而诡谲的生命力;它自分子层面铺开了繁荣的菌毯,见证整个星系成为虫族新的家园。
酸性飘荡,连小灰都觉得呛鼻。
而其他因无法掉头而不得不进入星系的中标者们,无论这次带来用以炫技的星舰采用了什么新材料新构造,都在这强酸面前第一时间便丢盔卸甲。
图书馆文明倒没对这强酸藏私,支援兵团中有专门对付类似生化武器的星舰;可在这种星舰也在进入太空时便铩羽而归的一瞬,大家终于理解了这强酸压根本不是什么化学层面上被电离出的氢离子。
而是一种原理未知且前所未见的攻击,能腐蚀任何已知的东西——包括众人互相间联络的信号,甚至还能影响光的传播。
证据就是军团的公共频道原本在超空间中都能保证良好的信号,可接触到这生机盎然的绿色时,连屏幕中发给互相的文字都成了乱码;
而一些星舰不自然地偏离了队列,并不是丧失了斗志,而是赖以导航的星象与光路,全被这强酸侵蚀了的原因。
被侵蚀的光路摇曳,也让大家都看不清图书馆文明那被翠绿遮蔽的母星;只觉得星球在光线的扭曲下,由圆形被拉伸成了一条正摇曳跳动的海带。
左吴遥望那颗被翠绿遮蔽的星球:“沃尔夫,你确定上面还能有活人?这强酸连星舰都能腐蚀殆尽!”
“有的!我就是证据!”沃尔夫断断续续的文字马上自屏幕上浮现:
“索林原虫似乎不急于杀掉我所有同胞,至少在完全整合我们掌握的知识前确实如此!”
“如我们的猜测正确,索林原虫或许是来自银河之外,并一直在荒芜的宇宙中躲避某种存在的追杀,已经躲避了无数年!”
“而索林原虫想要结束被追杀的日子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逃亡成功,二是最终发展得比追杀他们的东西还要强!”
“可逃亡而颠沛流离的状态根本难以发展科学,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路过一个个星系吞噬文明补充物质时,也去吞噬文明所取得的科研成果!”
沃尔夫点了点自己半透明的脑门,寄生于当中的虫子颇为不满地动了动:
“我还活着,说明虫子还没有彻底吞噬我所掌握的记忆和知识;而我并不是什么博学之人,在我家乡,比我掌握了更多知识的人有的是!”
“连我都没被吃光知识继而被杀死,那我家乡中比我更博学的人自然也有不小的生还概率!”
好有道理。
此时。
小灰在这片翠绿如雾如尘的翠绿中轻巧转向,让左吴得以看清趴正趴在超空间航道出口处,吸食来自航道内部能量的虫子们。
它们确实大得离谱,简直能充当类似月亮的卫星;体表也不同于虫卵的猩红,而是绿到了某种境界;
巨虫有着类似蝴蝶的虹吸式口器,光直径就能按千米计算的软管探入航道中,于一抽一抽中缓缓吮吸;
随着吮吸,其口器用于虹吸的软管也在一动一动,有浓缩的碧绿酸液在它体表生成;坠在身后宛如触手的羽翼,随着能量的波动飘向很远。
……左吴觉得这虫子还蛮涩的,又大又软,很吸引人。
沃尔夫继续:
“我们将这种巨虫称呼为‘须弥型’,它的存在也是我们相信索林原虫是来自银河之外的证据之一——”
“须弥型没有攻击性,唯一的任务就是收集自航道中流淌出的能量;其外壳似乎也在进行着某种光合作用,酸液不仅是它们生存的环境,也是一种浓缩的能量!”
“……或许,也只有需要在银河之外的荒芜宇宙中进行长时间行进的种族,才需要须弥型这种极端的分化,来如饥似渴地收集身边每一丝能量。”
】
左吴点头,索林原虫的表现,好像和印象当中的嗜杀蜂群不一样——他们懂得更加高效地利用资源的方式,简直是刀耕火种到精耕细作的区别。
一颗大脑,光用来吃,只是黏腻的神经团和蛋白质;可若解析了其中藏着的知信息后再吃,等于是知识和营养两不耽误。
此时。
救援军团的其余星舰,终于在不情不愿中脱离了航道;沃尔夫已经完成了对委托内容的修改,交予星海联盟的管理员重新发放。
“帝联的陛下,请问您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沃尔夫发来的字词中透露着急切:
“趁此机会请快一些问;之后我得去给军团其余的成员加钱,否则他们就要掉头就跑了。”
列维娜嗤笑:“骗来的援军能有什么战斗力?”
沃尔夫有些怆然:“……来都来了。”
一直在品味着芥子和须弥这两个词语的金棉却想起了一个问题:“有‘须弥型’的巨虫,那‘芥子型’就是潜入了你细胞中,像病毒一样的虫子了?”
“没错,”沃尔夫点头:“芥子型藏在我们体内的虫子,就是需要劳烦灰蛊大人替我们清除的对象。”
“……可你们进入星海联盟时根本没有使用任何安全措施!”
金棉惊骇,想起了初见图书馆文明的小蓝人时,他们愁云惨雾的脸是整个暴露在外,连个口罩都没戴:
“那芥子型的虫子,不是早就随着你们的一呼一吸间像病毒一样扩散到星海联盟中了吗!”
“放心,芥子型的异虫没有繁衍的能力,且无法离开寄生的母体或酸性的环境;而星海联盟也没有侦测到环境异常,不是正说明它们并没有发生扩散吗?”
金棉沉默,看起来很不认可。
而此时,星海联盟的管理员终于将新版本的委托分发给支援兵团的众人;哗然一片,沃尔夫不知用他被芥子型虫族寄生的手,在一瞬间中打出了多少个“加钱”。
直到图书馆文明付出的代价,终于可以抵消各个中标者所携星舰外壳被侵蚀的损失时,以及在星海联盟管理员的监督下;
大家终于止住了转头就跑的趋势,于无比的迟疑中展开了预定的攻击阵势。
趴在航道出口上的须弥型巨虫冷漠注视着在它眼前,像砂砾般大小的星舰;其吸食能量的口器的弹跳一刻未停。
而沃尔夫嘴上说芥子型异虫没有泄露,可谁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受到了感染?
左吴只觉得整片太空静得出奇,唯有翠绿的强酸在不断生成,扭曲着光线,让图书馆文明本来有海洋覆盖的湛蓝母星看不分明。
这索林原虫没有发现自己一行的到来?怎么可能。
沃尔夫他们这些小蓝人体内的须弥型异虫回到了强酸环境中,巨大的须弥异虫头部的眼睛也不像是摆设。
迎击的力量呢?
此时,百无聊赖的列维娜点开了沃尔夫发布的新版任务,默念几句,轻笑:
“我只从这里面的字缝中看出一句话——让支援军团尽力吸引索林原虫们的注意力,把它们全部拖延在太空,让我们有机会降落到他们母星上去。”
左吴点头,看到小灰发出提醒——有一艘星舰在飞速朝自己这边靠,应该就是沃尔夫安排好工作后,想靠着小灰的掩护一同回到母星上去。
只有降落到星球上,左吴才能让小灰解救幸存者。
左吴朝沃尔夫他们敲了行字:“掩护你们登陆,你是不是也该加一点钱?”
沃尔夫的联络传回:“也只有回到故乡,我们才能奉上多年来所收集有关地球的消息,这应该算是互利互惠吧;”
“以及,帝联的陛下,您可能有些不信,就是我其实也算‘幸存者’之一……我们为了突破索林原虫的封锁来到星海联盟求援,也是采取的人海战术,派出了许多使者……我和我的队伍好像是唯一幸存的一批。”
左吴咧嘴:“我们的合约只说让我去救幸存者,那只救你一个,是不是也算完成合约了?”
“如果我的文明灭亡,仅剩我一个的话,确实如此。”
金棉歪头,仅对这句话忽然产生了一点亲切。
只是这亲切还在酝酿,兽人小姐便忽然回头,看向全景视窗之外。
遮盖了整片星系的翠绿中,忽然冒出点点猩红,像最为澄澈的星星作为点缀;只是这点点猩红越来越多,从星星很快成人皮上才会出现的糜烂红疮。
每个红点都是一只索林原虫,红色撕开翠绿,瞬间淹没了支援军团眼中的左吴一行。
恍然间便遮天蔽日。
左吴朝沃尔夫正飞速靠来的星舰咧嘴:“你们对索林原虫的命名有芥子型和须弥型,那这种将进攻我们的有没有名字?”
“有啊,普普通通的‘常世型’!最为平常也最多!”
遮天蔽日,挥舞着能够侵蚀光线的酸性爆炸;仅是相隔数十万公里的出现,便让支援军团整个自乱阵脚。
“……这也能叫最为平常啊?”
左吴叹气,与小灰迎着猩红的锋芒,掩护着沃尔夫的星舰前进。
金棉舔了舔手腕,默念曾听过的诗句:
“力拔山兮气盖世……不对,这次应该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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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命运
或许。
只要足够可爱或者强大,那无论问出怎样冒犯的问题,对方也该会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两种特质,小灰自是兼具。
她虽在穿越猩红虫群与翠绿强酸的封锁时被腐蚀的灼烧感所刺痛,一直在吸着冷气,却难掩对跟在后头的沃尔夫一行的好奇:
“唔嗯,你们图书馆文明就叫‘图书馆文明吗’?就没有一个更加正式一些的名字?”
虽有小灰的掩护,沃尔夫所乘坐的星舰依然显得左支右绌,就算是简单的航行,舰体也在不断地腐蚀中缓缓解体。
可沃尔夫仍然抽出时间回答了小灰的问题:
“嗯,这是我们的通用称呼……只是我们的长老曾提及过,我们的祖先又另一个名字,叫‘知识管理者’。”
小灰依旧饶有兴致:“知识管理者?……哼,还有,你们的文化中是怎么解释你们透明的脑门的?”
“噢,这说起来很有意思,说起来和地球文化也有些共性;”
沃尔夫语气加快,这似乎是他相当感兴趣的话题之一:
“地球的传说中不乏拥有三只眼睛的神祇,比如二郎神、吉祥天母等等;这第三只眼睛也被地球神秘学神秘学赋予了通往深层内在和高级意识的门路……”
“以及,地球的一些原始的医学也宣称,说藏在人类脑内的松果体,就是人类业已退化的第三只眼;”
“而众所周知,在迈入星海前,人类攀的科技树是物质与机械的路线,根本没有接触过灵能;而在迈入星海后人类能掌握和运用灵能技艺,也和松果体的开发息息相关……”
这源自地球古时的秘闻,让本就感兴趣的金棉听得心驰神往,眼睛睁得透亮;而左吴却稍微有些不自在,还是那个原因,外星人对地球的过往如数家珍,可自己却一无所知。
此时。
小灰用拟态出了以前在仁联舰船上所见过的电弧武器,朝前发射撕开了猩红虫族的一道防线;她又顺手拟态出机械臂捞了一片虫族残骸,往沃尔夫的星舰掷去;
好像台下不满的观众在朝表演者扔果皮纸屑般:“喂!你还没回答你透明脑门的问题呢!”
沃尔夫的星舰狼狈躲开小灰的投掷,没有不满,反而朝小灰贴得更加近了些:
“抱歉,我们的透明脑门虽然是天然的生理特征,但其中蕴含的意义和地球的‘第三只眼’类似,是直通和展现我们深层内在与高维意识的窗口;”
“由此,在我们的文化中,谁的脑门透明度越高,显现出其后面藏着的大脑越清晰,就说明谁的内心越敞亮,越能沟通自己的本我和深层内在!……当然,现在看来,这说法只是没有根据的迷信罢了。”
金棉舔了舔嘴唇,她身为莺歌索战士藏于体内的好斗本能蠢蠢欲动:
“你们的脑门这么重要啊?这么说来,你们打仗时,敌人的额骨会不会也是一种重要的战利品?”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沃尔夫有些尴尬:“……我们确实有过这么一段野蛮的过往,甚至到我们开始叩开科学的大门时,收集敌人的额骨也是一件荣耀之事;”
“毕竟……我们透明的额骨,在古时可是天然的透镜!甚至有比玻璃还要厉害的光学性能!”
“在我们没有弄出人造玻璃前,所制作的第一台天文望远镜和第一台显微镜,就是一个残忍的帝王,在杀掉了许多头骨形状浑然天成的美人后,将她们的额骨打磨后组合在一起后得到的。”
“于同胞的尸骨中,那个帝王接触到了微观世界,也看到了天外的奇观。”
金棉心驰神往,舔舔手腕用那里的皮毛擦了下脸:“通过野蛮来敲开科学的大门么?真有意思喵……”
可没想到沃尔夫却拼命摆手:
“这是我们的耻辱,科学和文明总该是颇有修养且文质彬彬的,是该为我们的全员谋求美好的生活于未来的;”
“可科学的大门竟然是我们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来砍下同胞的头颅而叩开,真是……本末倒置,令人不齿。”
“如今,这最初的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依旧被我们保存着,存放在博物馆中;”
“只是,被当作透镜的同胞额骨已经被安葬,望远镜和显微镜的金属骨架也被我们用铁丝编成的荆棘绑了起来,如罪人一般;”
“如地球的古话,说是‘白铁无辜铸佞臣’,这提醒着我们永远不能用这种手段来观测宇宙和微观世界,不能用这种手段来发展科学!”
一时的静默。
小灰仍在撕裂着前方猩红虫群的封锁,螯枝和节肢的残骸仍不时撞在沃尔夫的星舰上,其震动传至星舰内部,让卡卡作响的声音响彻空气。
宛如昆虫在角落啃食无人认领的尸体。
隔着屏幕,沃尔夫身旁的声音仍然清晰传至金棉耳中。
兽人小姐从愣神中回过神来,脸上的不解越来越浓,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继续:
“是用额骨做出的望远镜和显微镜看不清晰,所以你们才要把它给销毁和收起吗?”
“非也,我们的额骨拥有远超玻璃的光学性能,即便折断和反复摩擦也不会影响它的透明度;甚至直到迈入星海后,我们才渐渐拥有了性能与之相比较的新材料;”
沃尔夫轻叹:
“金棉小姐,您会问出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没听清我的话语——发展科学和兴起探索,是为了给我们谋求幸福和美好的未来的,绝不能以同胞的苦难为手段。”
金棉歪头,依旧不解,只是鬼使神差般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她的体内藏着创神檄文的设计图,是种莺歌索昔日的首领所利用,让莺歌索全体幸存者以死前奇绝的痛苦为代价,击毁帝联巨构换来尊严的武器。
自己的同胞用奇绝的痛苦想换一时的尊严,换到了,可现在这尊严也随着旧帝联的消失而一同消失,没人再记得。
可图书馆文明呢?能用近似的代价换得发展的契机却就此放弃,非要绕远路去追求莺歌索可望而不可得的幸福与美好。
结果,他们就算绕了远路,却依旧追求到了幸福与美好,至少成功迈入了星空,能和帝联与燎原平等的对话。
金棉抬头,看向全景视窗,图书馆文明的母星即便淹没在翠绿强酸中,也隐隐闪着温文尔雅又文质彬彬的蓝色光亮。
她又将手缓缓握紧,好像想抓紧体内创神檄文,抓紧莺歌索已经没人记得的尊严。
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的不公平?
小灰还在开路,沃尔夫依旧跟随。
左吴深深看了眼金棉,又将脸贴在小灰拟态的控制面板上,小声:“小灰,这话题是你提起的,你是对图书馆文明感兴趣?”
小灰也闷声:“唔嗯,因为我发现图书馆文明认得我,噢,至少认得燎原的灰风!”
“我想,燎原的灰风应该没这么出名,知道她的只有科技猎人和燎原,还有咱们而已!科技猎人在这没有业务,燎原也不会盯着人就说他们掌握了灰蛊,”
“那么图书馆文明是怎么知道我,知道我的功能特征和本质是纳米机群的事实的呢?”
芥子型的索林原虫藏身于图书馆文明的幸存者身体中,沃尔夫说过需要灰蛊来将它们清除,前提就是对小灰的本质有相当的了解。
左吴挑眉:“确实,这图书馆文明收集的历史和信息未免太精确了一些。”
小灰附和:“还有!我听沃尔夫说他的祖先叫‘信息管理者’,总觉得有些耳熟!”
“哈,难道又是一个有着阔气祖宗的文明?”
列维娜在一旁听着,此时撇了下嘴:“阔祖宗阔亲戚有什么新奇?我不是也有?哈,不管怎样,现在它叫‘图书馆文明’,在惨兮兮的朝我们求救。”
左吴也笑了下。
此时。
小灰终于撕开了虫群布于天上的最后一道防线,掩护着沃尔夫即将降落。
沃尔夫此时发来通信,语气难掩兴奋:“诸位,多谢了!帝联的陛下,之后也要麻烦你了!”
左吴点头:“合约如此。”
“说起合约……”沃尔夫一下子有些严肃:“我们的合约只是请求陛下对我们施以救治,不必帮我们击退地面的虫族。”
左吴挑眉:“如果我们相处愉快的话,帮你们一把也没什么。”
“真的不必!”
“……嘿。”
左吴笑了下,看着小灰清理出了一块安全的地方,同沃尔夫他们一道缓缓降落。
小灰恢复成人型,对空气中酸性的强烈腐蚀性感到咋舌,胡乱给列维娜还有金棉弄了身防护服,拍着手走向沃尔夫的星舰:
“唔嗯,你们过来让我先瞅瞅,我看看寄生在你们体内的芥子型异虫好不好弄。”
沃尔夫赶忙将星舰大门打开,也是套着一层防护服,带头走到小灰面前。
小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眼前小蓝人可以在强酸环境中自由行走的防护服,没说话,而是捏住沃尔夫的肩膀,朝他体内注入纳米机群。
沉吟片刻后,沃尔夫有些等不及:“灰蛊阁下,请问您的意见如何?”
左吴朝小灰的后脑勺悄悄打了个手势。
小灰便轻轻咧嘴,笑得妖艳:“沃尔夫,如果我说我治不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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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兵马俑”
灰蛊驱逐不了寄生于自己体内的芥子型异虫?
沃尔夫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有些不信;其坠在透明额骨下的黑色眼眸狐疑,却依旧选择低声:
“灰蛊阁下,请问对我们的治疗是有什么困难吗?”
小灰拍了拍身体,颇为嫌弃的将手上沾上的翠绿甩掉,委屈的瞥了眼左吴,领会了下他之前手势的意图,接着开始瞎掰:
“唔嗯,你知道的,这索林原虫分泌的酸液连光线都能扭曲;光,光你懂吧?它有波粒二象性,既是波也是粒子,能啃食它的芥子型原虫也有这种特征……”
“所以!寄生在你们体内的芥子型原虫,可没办法用直接用我的机群把它们给抓出来!”
说完,小灰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却没想到沃尔夫只是沉吟数秒,随即其蓝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小灰又看了左吴一眼:“唔嗯,也不是没办法,只是我需要多准备准备,再见多一些病人多看一点病例,然后再练习几次,才能找出合适的拟态方法……”
沃尔夫点头,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其气息顺着防护服的出气孔排出。
说来奇怪,弥漫四周的翠绿酸液能腐蚀掉支援军团星舰上所采用的任意一种新材料,却无法钻进眼前小蓝人防护服上张开的进气口一丝一毫。
“……灰蛊阁下,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沃尔夫还在犹豫。
小灰蹙眉:
“你在犹豫什么?我说需要多一些样本和准备,就是需要多一些!你如果不信可以另请高明,天上支援军团中飘着那么多星舰呢,总有几支技术高超的医疗团队跟随。”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的长老……我是希望不惊动他的……”
金棉嗤笑出声:“有异虫爬在你们的脑子里和血管中,不管的话你们全都要死了,你惦记的居然是不希望惊动你的长老?”
“……金棉小姐,每个文明都有各自的坚持和难处,还希望得到诸位的理解;”
沃尔夫摇摇头:“不过我明白了,我会向长老汇报诸位的需求,只是还请……还请记得我们的条约,诸位不需要承担除了救治我们以外的任何责任……一点都不用。”
说完。
沃尔夫回头,在防护服中低声呼叫几句。
很快,似乎一直在附近待命的浮空艇拨开了厚厚的翠绿浓雾,于众人面前轻巧摆尾,悬停,打开了其上隔离室的门扉。
而看浮空艇的漆面,在强酸中似乎比小灰皮肤的状态还要好些。
左吴朝那浮空艇吹了声口哨:“沃尔夫,你们的造物运行状况不错,简直是游刃有余嘛……你们真的需要星海联盟的支援吗?”
沃尔夫摇头:“诸位调笑了,这也是我们的压箱底,祖先流传下来的最后几台,再多也没有了。”
嘿,又是祖上的东西比现在要厉害的戏码?
左吴这些日子同科技猎人的相处中,听过许多靠着考古来发展的文明的例子,本不是什么新奇的事。
可靠考古发展自己也有所限制,能够获得的上限取决于遗迹遗产的质量高低,过程中的发展速度则取决于那个种族本身的悟性。
各类遗迹本就是上一世代文明的坟墓,他们最终灭亡当然是有各自的原因;后人前来模彷,难免会继承其中的缺陷。
至于祖辈的财富之所以会成为后人无法复现的遗产,自然是流传和继承的过程出了问题;甚至可能是因为与现实需求的不符而被后人主动放弃。
可图书馆文明的浮空艇,居然能扛住来自银河之外虫族的侵袭?
左吴有些对他们刮目相看,又在登上浮空艇后靠近小灰低声:“能记下这浮空艇的材料吗?之后对我们或许有用。”
小灰也是眼睛放光:“我记下了,因为很有意思!”
“说起来,小灰,你找的理由不错,说这芥子型的原虫也和光线一样拥有波粒二象性?也由不得沃尔夫不信。”
“……唔啊?”
没想到小灰脸上先是疑惑,继而又是浓浓的意味深长,愁眉苦脸许久,好像在思索如何不伤自己文盲陛下的自尊心:
“那个,陛下……关于芥子型原虫的特征,我没有说谎哦……甚至是把它的能力往弱了讲的,没提它能和生灵体内的灵能与基因相互嵌合,寻常手段根本拿不出来!”
左吴讶然,他确实是用手势嘱咐小灰稍微保留一下,去争取更多的情报的:“那你隐瞒了什么?”
“隐瞒了我其实有办法把芥子型原虫抓出来!唔嗯,那种高度分化,主要功能是搜集宿主基因信息的虫子,怎么可能敌得过我的机群!”
小灰叉腰,有些得意:
“我之前是有些心虚,是因为不知道沃尔夫他们究竟对我了解多少;万一暴露了……不是尴尬得慌?”
此时。
浮空艇已经升空,穿过强酸浓雾依旧和来时一般轻巧;而其全景视窗也在观察外界,似乎潜藏着能排除浓厚翠绿的干扰的科技,能让乘客看清艇外的大地。
左吴呼气,索林原虫的离谱程度在他心中渐渐拔高,什么和光一样具有了波粒二象性的芥子型异虫?还能嵌合进生灵体内所蕴藏的灵能中?
以及,能在这种环境中自如畅游的浮空艇,左吴也在提高着对它的评价。
透过视窗俯瞰排除了翠绿干扰的外面时,好像也能从满目疮痍的大地中看出一点潜藏在图书馆文明内光辉的过往。
连同沃尔夫透明的额头也变得深不可测起来;若不是沃尔夫大脑缝隙中那寄生的虫子摆动螯枝时,他会流露痛苦的神情,左吴一定已经觉得沃尔夫该是对被寄生乐在其中。
大地在飞掠向后,确实满目疮痍,但渐渐的,左吴发觉这疮痍或许不光是被翠绿强酸侵蚀所致,也有经年累月由人工的作业而造出的伤痕。
证据就是这片大地布满了无数坑洞,而坑洞的边缘呈现无比规则的几何形状,显然是人工所为。
图书馆文明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母星上挖出这么多坑洞?
左吴没有思索太久。
而眼尖的金棉已经在低低惊呼:“你们都看见了吗?坑洞里面全部都是机器人!”
机器人。
机械构成的类人造物,一排一排静静肃立于坑洞之中,好像传说中的兵马俑般饱含浩瀚的气势;每一体造物都拥有超越这浮空艇的表面处理工艺,在强酸中屹立。
有的即便倒下,也是由于造物脚下的大地被腐蚀的失去了强度才会如此,机器人本身丝毫无碍,似乎可以继续存在千年万年。
倘若图书馆文明真的灭绝,那后来者若发掘到它留下的遗迹继而考古,一定会惊叹自己究竟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宝库。
同时也会对图书馆文明为什么会灭亡百思不得其解吧。
左吴也是,朝沃尔夫指了指大地,疑惑:“沃尔夫,你难道是在消遣支援军团?有这种能够抵抗强酸的机器人,怎么也不该对索林原虫一点办法也没有吧?”
金棉也点头,似乎在想象如果莺歌索也掌握了一批这样的机器人,那最后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兽人小姐用指甲尖轻点视窗,附和左吴的话:“没错,而且这些机器人一点动用的迹象都没有,就这样白白站着。”
这些像兵马俑般默默肃立的造物可以抵挡来自银河之外的虫族的强酸,至少在材料学一项上就有远超当今星海的造诣。
若它们再临世间一定能惊动山河,甚至能让整个银河的军事排名来一场盛大的洗牌,却只能这样白白肃立。
金棉咬牙,这些机器人虽然和她毫无关系,可她就是感到一股浓烈至极的不甘心;列维娜在她身边眨眼,默默梳了梳兽人小姐炸起的毛发。
沃尔夫却摇头:
“不不,这些机器人我们绝不会动用,它们也是我们一族堕落过往的见证者……事实上,它们本来不该重见天日的,永远也不该;”
“为此,我们挖掘了坑洞,将这些造物置于其中,其头顶还用金属封上塑成高塔,以镇压这段堕落的过往,而这座座高塔也是对我们的时刻警醒。”
金棉揉了揉眼睛:“金属高塔?哪有?我光看见洞没有看见塔。”
沃尔夫苦笑:“用作封存坑洞的金属高塔都被强酸腐蚀掉了,这样这些机器人才会暴露在外,真是让各位见笑了。”
“喵哈哈,前人制作的机器人好端端肃立,你们这些后人做的封层却被腐蚀掉了?”
金棉哂笑:“结果你们说高塔是为了镇压你们堕落的过往?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的你们才是堕落的那个?”
沃尔夫摇头,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让里面寄生的虫子受惊而动起螯枝,却还是咬牙朝金棉解释:
“金棉小姐,请您看一看这些机器人的额头和我们的有什么不一样?”
金棉眯眼,舰艇视窗随着她的视线拉进坑洞中的景象:“嗯?这些机器人的额头上都覆盖了金属板?”
确实,机器人们通体呈流线形,唯有额头处有突兀的棱角,简直是想与沃尔夫的透明额头较劲般,机器人额头处的金属板是可以吸收一切色泽的黑。
沃尔夫沉声:“这些机器人,是我们陷入了癫狂的部分先祖给我们全员准备的身体;那癫狂的祖先是在准备将我们的意识去装进这铁罐之中!”
金棉回头,哂笑未减:“不好吗?若你们真的获得了机械的身躯,现在还会害怕芥子型原虫的寄生?”
“或许不会了吧,但那是得不偿失。”
“哈,怎么个得不偿失法?”
沃尔夫还是指着自己的额头:
“我说了,我们透明的额头是指向我们深层内在的窗口,若被装着铁罐子中,连大脑都不能堂堂正正展现给天地看的话,我们又怎么保证我们依然是自己呢?”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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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坚持
星海时代,无数文明的文化相互交融,大家共享一片银河,文化也在相互渗透,没有哪家可以独善其身。
这当然会围绕某些文化发生种种骂战,诸如我是原创你是剽窃、我的高雅你的低贱之类。
譬如人类喜欢皮肤光滑软腻的同胞,金棉却难以接受他人身上没有毛;换做千年前二人若朝对方分享自己的喜好,只会让双方觉得对方真的好变态。
再加上文明间的关系并不会时常融洽,让有关的骂战愈发魔愣又激烈。
常常有人会给自己吊上药水,泡在视界中,将毕生所学融入自己的攻击性言论,刺向不知身处多少光年之外的外星人。
可在互联网上又怎么可能说服对方?
只会让双方的魔愣愈发加剧;骂战经年不停,互相攻击的言论像两具僵尸各自扯下自己身上最恶臭的腐肉抛向对方,散发的气息也会让正常人避之不及。
魔愣人像是种反面教材,以身作则地教导大家想要让网络环境好一些,除开令人讨厌的官方管制外,唯一的方法就是尝试接受文明间各有不同的事实。
实在不能接受对方的某种习俗,也该学会视而不见才是正解。
左吴也是这样,遥记得自己刚从可疑的培养舱中揭盖而起,初次接触互联网被各方面的精彩冲花了眼时,便已经学会将精力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对其他文化也时常抱有一种欣赏。
可这并不意味着左吴不会对文化间的差距感到惊奇,比如这次听着沃尔夫的话语,文明间认知的强烈反差又一次跃然心间。
沃尔夫说若连大脑都不能堂堂正正展现于天地之间,人便无法了解自己的本质究竟是谁?
左吴觉得有些好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我们呢?我们可没有一个人的额头是透明的。”
“……这是让我们迄今为止都觉得难以接受的事,同外星友人交谈时我们也一直抱有浓烈的不安;”
沃尔夫蓝色的脸皱了下,眼睛确确实实移向左吴的额头:
“我们连你们的大脑都无法亲眼看见,又怎么保证昨天与我们相谈甚欢的友人,在今天没有被一个诡异的外来意识给夺舍呢?”
金棉翻了下白眼:“杞人忧天,哈,你们不使用那些已经准备好的机械身躯,也是担心自己的意识被装入其中后,你们将不再是自己?”
沃尔夫点头:“没错,以及这不是担心,更换身躯,将意识装入铁罐,用芯片替代大脑之类是纯粹的自杀行为,我们将不再是自己是不争的事实。”
列维娜耸肩,拍了拍自己的义足:“不愿意更换大脑,那义肢呢?我看坑洞里那些机器人都配备有完整的手脚,比例相较于你们也很合适,你们换上后,怎么也该比现在要厉害些吧?”
“不行!列维娜小姐,难道您认为意识只存在于大脑中,而诸如肌肉记忆和嵴髓本能之类,难道不是您意识的一部分吗?”
沃尔夫坚决摇头:
“忒修斯之船的道理诸位一定能懂,现在的科学确实能替换我们身上的器官不假,可谁又能划定‘我’与‘非我’的界限是在这替换的什么比例?百分之八十?五十?还是百分之三十?”
“没人能说得准的!我们能做的只有防微杜渐,守好自己的本身!”
列维娜愣了愣,低头;确实,在失去一手一脚后,她时常会感到幻肢痛,仿佛在提醒自己替换的机体终究不是原本的东西般。
但精灵依然抬头,将戏谑地笑挂到脸上:“呜哇,好严格;那你是怎么看我这样加装了义肢的人的?”
沃尔夫沉默片刻:“明面上我会说尊重您的选择,这是你的自由云云,实际上……我心里是会觉得您的改造是有些欠缺考虑的。”
“即便我说,已知的基因培育之类都无法给我弄出新的肢体,我如果不使用义肢连正常的行走也做不到呢?”列维娜又问,满脸写着搞事。
沃尔夫犹豫了一瞬:“我依然不该……是不会觉得您的行为是什么明智之举;量权相害取其轻,失去自我相当于死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偿付它的代价。”
列维娜只是笑了笑。
一边的金棉却背对沃尔夫,面对飞艇的视窗,竖着耳朵,一直在听。
底下的坑洞中,一个个坑洞自她眼眸中掠过,延绵不绝。
金棉忽然眯眼,只觉得那些在未曾投入使用的机械身躯在强酸中挺立的身影无比刺眼,说起来图书馆文明为什么只用金属巨塔将它们封存?
不就是因为凭他们倒退如斯的技术,根本没办法销毁这些造物吗?
兽人小姐回头看向沃尔夫:
“你们遵守自我,可最后换来了什么?现在接送我们的飞艇和你身上的防护服,是不是都是你们制造了那些机械身躯的老祖宗传下来的?”
沃尔夫轻轻点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没错,飞艇与防护服,同底下的机械身躯是同一时期的造物。”
“哈,”
金棉随即发出闷闷的轻嘲:
“既然也是堕落的祖先制造的东西,你们有本事也别用啊,和那些机械身躯一个待遇,封存起来不就行了?”
沃尔夫颇为尴尬:
“我们确实这么做了,甚至关于这些飞艇的记载都已经失传;是封存它们的金属巨塔被原虫的强酸腐蚀殆尽后,我们才发现它们的存在……”
左吴一下子有些紧张:“啊?连飞艇存在的记载都失传了?那你们现在驾驶它是不是有些不妙?不会下一秒就翻下去吧?”
自己肯定不会有事,可沃尔夫一行如果艇毁人亡了,那去找图书馆文明的长老就得靠自己,不是纯纯的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而沃尔夫只是把头压得更低:“不会,不会的……应该;我们的科技虽然相较以往有些倒退,但文化并未断绝,至少控制面板上的字我们是认识的。”
金棉终于不掩饰自己的表情,开始大大方方地嗤笑:“光认识可不太够。”
“没关系的,”
沃尔夫的头几乎低到了肚子里:
“这飞艇是傻瓜式操作,而且稳定性令人发指;我甚至觉得如果早点发现它,让我的同胞进入稍大一些的型号的飞艇中国,或许我们都不会被芥子型异虫感染了。”
左吴点头,又变得懒洋洋,又想起什么挑起眉头:
“这么说,好像被你们唾弃的先祖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日后需要的造物,看它们瓷实的质量和傻瓜式的操作,哪怕你们不会制造也不会维修,光靠使用,也能在银河中占据一席之地吧?哪会像现在这样默默无闻?”
“我们图书馆文明出品的软件还是闻名于世的,名声也很好,只是军事力量有所欠缺而已,怎么也不该算籍籍无名……”沃尔夫叹气:
“算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的失落却有理由,等到您与我们的长老会晤后,方能明白一切;”
“长老就在‘图书馆’中,而图书馆便是我们母星的枢纽,离此地已经不远,其也是祖先的造物而未受侵蚀,大多数同胞也在那里避难,应该足够达到灰蛊阁下所需要的样本数量;”
“同样,我所承诺的有关地球的知识,帝联的陛下您也可以在那里尽皆获得。”
左吴点头,也跟着金棉的视线向下瞭望,他没见过真的兵马俑,可底下坑洞中的机械身躯,或许有着异曲同工的气势。
壮烈的气势能提振人的信心,左吴自己也是被提振那个;这次索林原虫的危机好像比想象中要简单许多,小灰有信心能将其驱逐,图书馆文明的原生造物也能抵抗。
而根据支援兵团断断续续的联络来看,他们已经结束了起初的手忙脚乱,在超空间航道附近站稳了脚跟。
简直稳赚不赔。
左吴转头,想朝小灰这个自己最大的信心来源竖一下大拇指。
却没想到小灰面色严肃地抬头,目光穿过强酸的翠绿,看向幽幽的天空。
随着她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小灰轻声:“沃尔夫,我要重新把机群派到你身体中,来全方位地监控那些芥子型原虫的状态了。”
沃尔夫当然不会反对。
左吴却是低声:“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还记得我们之前的一个猜想吗?”
小灰呼气,依旧直勾勾盯着天空:
“索林原虫的主要力量是会为了保护他们的女王而不断移动的,也就是说女王所在,才是原虫真实实力的体现。”
“可是,我们来这里这么久了,所见到的原虫都呆呆傻傻的,一点也不聪明;会不会是因为女王不在他们身边呢?”
左吴愣了愣:“对啊,图书馆文明只说自己被入侵,也做出了针对异虫相应的分类,却唯独没有提及蜂巢思维的种族一定会有的女王在哪里。”
小灰点头,轻笑:“唔嗯,没错,所以我在想,这里的会不会是索林原虫的先锋军,他们的女王其实还在前来银河的路上,没有到呢?”
“不过也快啦,我发现芥子型的原虫开始亢奋了;它们是为了女王收集沿途种族的基因用以进化自身的参考的,而基因这单纯碱基对排列的秘密是最容易被破解的;”
“芥子型原虫等不及向它们的女王邀功了呢。”
看\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第三百七十七章 请求
当今星海的科学家,一直有所谓“理想城”的构想——铸世界为一城,铸一城为世界,将整个星球的人口和生灵、以及所有机构和设施全部集中在一个城市中去。
银河很大,任何构想都能在这片广阔的世界中找到愿意将其付诸实际的对象,当下已经有许多只能用“极巨”形容的城市分布在星空的各处。
而之所以要把所有人口和设施集中在一座城市里,就是设计它的科学家相信这样能发挥出非凡的效率,亦对它的管理水平提出了非凡的要求。
否则,高度集成化的城市若管理跟不上,那势必意味着高度的混乱。
昔日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不过数千万,却连交通堵塞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更不用说理想城这样数十上百亿生灵都集中在一起的城市了。
沃尔夫口中现在正接纳着整个星球幸存者的“图书馆”,当下应该可以算是一座理想城了。
它也是一座巨塔的形状,其身影渐渐于地平线后析出,散发着光芒。
若说周围的黏腻碧绿是吞噬一切的生命在野蛮又无序地生长,那巨塔上散发的蓝光就是在这片野蛮中倔强屹立的理性象征。
只要它存在一刻,就说明建造它的文明没有沦为虫族的养分。
小灰吹了声口哨,她可不是一般人,稍微改变了一些自己眼球的构造后便能用透视来一窥图书馆中的全貌。
忽然。
她想起了什么,朝左吴坏笑一下,小跑着熘到他身后,抬起双手盖在了左吴的眼睛上。
左吴愣了愣,只见小灰在手心中拟态出了一块屏幕,像全息头盔般,让自己也能看到她所透视到的东西。
画质还前所未有的好,让左吴有种以后看电影也拜托小灰的冲动。
可惜看电影的时间一般是每每在和艾山山渡过难忘的夜晚后,同海妖窝在一起看,现在自己和艾山山之间至少隔着上万光年,以往的时光短时间内可找不回来。
不知道以后艾山山能不能接受在夜晚后让小灰也窝到一起,放电影给大家一起看。
似乎是发觉了左吴的分心,小灰撇嘴,用大拇指拟态了两个耳机贴在他耳边,小小的制造了一些噪音。
左吴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摆摆手,集中注意力看向小灰共享来的透视视野。
只发觉幽蓝的图书馆中,幸存者的数量远比想象中要多;虽然挤在了一起一座城市中,每个人的行动也井井有条,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
“管理得真不错,”左吴赞叹:“你们的长老是个能人。”
沃尔夫的脸又皱了皱:“帝联的陛下,怎么说呢,您很擅长让我感到尴尬;我们的长老……他清澹雅致,专注于学问和知识,平时不会过问具体的事务的。”
原来是个学究类型的领导者?
“清澹雅致?沃尔夫,你情商也很高,”
左吴咧了下嘴:“所以能把幸存者管理的井井有条,也是你们之中有能人了?”
沃尔夫犹豫着点头:“如果祖先留下的管理型ai算能人的话,那确实是这样没错。”
管理型ai?左吴脑海中闪过了钝子贱兮兮的表情,又想起了什么:
“你们的长老在索林原虫入侵之前,也是靠祖先传下来的管理型ai来治理整个文明的吗?”
沃尔夫别过眼睛:“研究与贯彻更深邃的知识占据了长老绝大部分精力。”
“又是祖先留下的遗产,还真是丰厚……你们为什么不把管理型ai也舍弃掉,就像你们舍弃了那些机械身躯一样呢?”
金棉接着嗤笑:
“啊!说不定管理型ai还是你们已经将意识转移到造物中所变成的呢?”
沃尔夫沉默。
金棉呼气,发泄了一通火气,此刻终于消散了一些,只是那越来越近的蓝色巨塔,还有这图书馆文明自祖上传下来的飞艇依旧刺眼。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飞艇终于靠近巨塔停下时也没有消散。
倒弄得金棉有些不自在;兽人小姐知道自己的火气是源于对图书馆文明躺在先辈遗产上,就能毫无困难地生存至今的妒忌,有股恼羞成怒的嫌疑。
浮空艇减速,沃尔夫在沉默中站起。
而左吴发现了金棉的不对劲,思索数秒,拍了下沃尔夫的肩膀:“怎么?难道金棉说到你们的痛处了?”
“这是我们的秘辛,理应保密……但诸位是关乎我们生死的援兵,所以……”
沃尔夫在犹豫中稍稍点头:
“金棉小姐说得也是我曾怀疑过的事,当然,长老从未承认过就是了;我们的管理型ai如此先进而高效,却从来没有背叛的迹象,凡事都为我们着想,却没有明确人格化的迹象……”
“哈,不是很像无数文明的神话传说中那般,在死后默默守护着后代的祖先吗?”
说着。
这湛蓝巨塔彷若发现了小小的浮空艇,迅速打开舰桥引路;其中针对翠绿强酸的过滤室已经准备就绪,各类辅助造物也等候多时,一切都像千锤百炼过的熟练般。
左吴挑眉:“沃尔夫,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管理型ai有所忌惮一样,若他们真是你们选择了上传意识到造物的祖先,也保护你们到了今天,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沃尔夫摇头:
“不,帝联的陛下,首先,我说了我们的管理型ai没有人格化的迹象,倘若他们真是祖先的意识所化,不是恰巧左证了上传意识至造物中是纯粹的自杀?”
“以及,我们的管理型ai虽然从未有背叛的迹象,却也不是全盘听我们的命令的……它有自己的目的与坚持,我们无法改变。”
左吴愈发的感兴趣:“什么样的坚持?”
“仅限于最近,它在异常急切地诱导我们将意识上传进机械罐头中去,时常前一句还问我们需不需要饮料需不需要衣服,下一句就是问要不要进行意识上传了,防不胜防。”
列维娜像忽然想起高兴的事情般:“呜哇,既然是防不胜防,那肯定有人已经中招了?”
沃尔夫点头:“没错,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保持警惕的,尤其是如金棉小姐所想……已经在祖先的遗产上闲适惯了的我们。”
列维娜想象了一下,差点没憋住笑:“那中招的人去哪了?”
“管理型ai的目的是让我们更换机械身躯,可所有机械身躯都被我们封存起来了,所以……”
沃尔夫摇头:
“但思索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认为上传意识后就相当于死亡,我们中招的同胞便是被管理型ai充满善意地杀死了,母庸置疑。”
“即便真的激活了机械身躯,那也绝不是原本的那位同胞,就只是……一个有着那位同胞的记忆与习惯的铁罐头而已。”
此时。
巨塔内部,为管理型ai所控制的造物们似乎早就知晓沃尔夫的目的,以极高的效率引导着众人前往长老所在的地方。
途中,造物也对沃尔夫嘘寒问暖,只是在他看来,这嘘寒问暖大概是步步杀机。
可沃尔夫就是离不开。
造物在引路,其走过的地方宛如步步生莲般,自动搭建起了透明的通道;有光点悬浮提醒着众人该踩哪一步;
通道周围,不时有电流从这头划到那头,好像整个湛蓝巨塔就是一个巨型生物的大脑般;电流就是它的脑神经信号,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知识。
左吴往下瞭望,图书馆文明的幸存者们就在自己下方,层层叠叠,在胆战心惊和对管理型ai的深深忌惮中,将身家性命全部交付于它。
这里的被芥子型原虫寄生的样本应该足够多了。
左吴回头看向小灰,稍稍挑眉:“小灰,是索林原虫的女王不来了吗?”
小灰讶然:“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表情许久没有变过,也好久没有提及芥子型异虫活跃的现象了。”
“唔嗯,抱歉,这是我的疏忽,”
小灰苦恼地想了想:
“只是芥子型异虫活跃的程度在线性上涨,代表异虫的女王也在匀速接近……”
“噢!我是不是该让表情呈线性越来越严肃?这样你们就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压迫感了?可这好难!我还不如把脸拟态成一个闹钟呢,指针归零时就代表女王已经来了。”
左吴犹豫了数秒:“那好吧,麻烦了。”
随即,小灰的脸真的拟态成了一个闹钟;十二点钟方向的表盘上画着一个被氤氲绿色遮蔽的行星,指针则是只张牙舞爪的蜜蜂,在匀速朝行星靠近。
左吴眯了下眼睛:“你这指针不是马上要归零了吗?!”
“因为女王差不多真的要来了啊,”小灰缩了缩:“我觉得我的计算应该没有出错……”
左吴有些头疼,又看了一眼脚底下战战兢兢的图书馆文明的幸存者们。
他们一个个都是刚从闲适的生活中被惊醒,以为现在就是最糟的情况,殊不知其体内的芥子型异虫已经因为女王的到来亢奋到了惊人的地步。
越亢奋的异虫越难驱逐,想必女王到时也是驱逐最困难的时刻;而彼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新的困难出现。
左吴皱眉,自己真的能履行合约,赶在异虫女王到来之前,驱离所有人体内的异虫,从而获得地球的知识吗?
等等。
得到地球的知识,好像并不需要保证合约真的完成?若是这些幸存者死绝,那这图书馆巨塔变成了无主的东西,自己拿去研究研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左吴又看了一眼底下的幸存者们,这次好像带上了别样的情绪。
出于人道,自己不会坐视他们覆灭,却也不会为了他们能继续生存拼尽一切;在不超过合约范围内尽力就好。
他们又不是自己的国民。
谁知,左吴刚这么想着,在压缩银河中的科技猎人以及峰忽然发来通讯:
“陛下,万分紧急,请您一定要尽力阻止女王登陆这个星球上来!这是和黛拉公主的未来相勾连的十万火急之事!”
“……说说看。”
“小灰阁下用机群给我们送了些芥子型异虫的样本,我们认为它们的女王为了适应在宇宙中长途跋涉的要求,也让自己陷入了某种休眠的状态,而休眠是虚弱的,是可以让黛拉篡夺索林虫群控制权,以及篡夺它们女王肉身的机会!”
“这简直是千载难逢,可若其女王完全苏醒,我们就只有等索林原虫将银河吃干抹净,准备侵略下一处地方时,才能再拥有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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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计划
左吴将手探入口袋中,摩挲着那枚压缩银河。
能够吸收与释放的眷顾是自己能够在这片银河立足,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恣意妄为的根本;但眼下,这枚压缩银河才是整个新帝联最大的依仗。
无他,压缩银河能给自己的科研团队提供一个相对安稳的研究环境。
而其内部能让时间放慢十倍的特性,更是让策展人后裔和科技猎人这些本就天资不凡的科学家们,能够以极快速度得到相当的成果。
有时,这种成果的得出是润物细无声的,譬如左吴完全不知道小灰什么时候给科技猎人还有峯他们送了芥子型异虫的样本。
由此,被告知黛拉有机会篡夺索林原虫女王的肉体,也如平地一声惊雷般。
那还能说什么呢?
左吴舔了下嘴唇,即便是为了黛拉日后有能走向宇宙的可能,自己也该全力以赴;至于能掌握索林原虫后给新帝联提升多少实力,倒是一件不大需要现在来考虑的事情了。
此时。
左吴能看见科技猎人和峯所发送的简报依然停留在自己的视界上,而在时间放缓十倍的压缩银河中,他们的研究想必一刻未停,向更新的进展而迈进。
瞥了一眼透明通道下方,这图书馆文明依旧在管理型ai的指示下勉强适应着避难生活的芸芸众生,这下他们和自己的命运倒是要绑在一起了。
“那想阻止索林原虫女王意识的苏醒,创造让黛拉篡夺她肉身的条件,我该做些什么事?”左吴问。
科技猎人和峯那边等了片刻才继续回复:
“我们认为,芥子型异虫的逐渐活跃,与女王的接近密不可分;而反过来,这些先一步到达图书馆文明的虫族先遣队的状态,也是女王判断是否该结束跨越宇宙的长眠的依据,他们本就是相互影响相互刺激的关系!”
“整个虫群能视为一个生物,他们跨越宇宙的过程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身体打散开来,‘肢体’和‘感官’打头阵先行传送,而随后赶到的‘大脑’也只有在肢体准备就绪后,才能解除休眠。”
左吴默默点头,那边又停顿了数秒,似乎压缩银河的科学家们在内部进行了一场谁也不能说服谁的小小争论。
最终,方案在相互的让步中呈现在左吴眼前:
“我们刚刚讨论了一下,阻止女王的意识复苏要从两个方面下手——首先就是想办法清除掉寄生在幸存者体内的异虫,断掉索林原虫探过来的肢体!”
“然后,就是阻止女王的大部队接近到行星的零点一光年以内,这是我们所估算的,会让女王意识复苏的临界值!”
零点一光年?
真是个微妙的数字,不知道该说它大还是小。
说大,就是因为当今星海各个政权的主流飞行器若不依靠超空间航道和虚空技术,那达到亚光速就已经是极限,而且会消耗甚高,极难保持。
否则,也就不会出现在半径区区百亿公里的星系中,各类航天器从星系的这头到那头,都还要花费上数天数十天的时间的事了。
小灰曾记录过仁联战舰的设计,靠着拟态轻易到达零点一光年外的太空不是问题;
可支援军团的其他人不一样,即便说服他们不计成本不计损耗,让各自的飞行器接近亚光速,想要到达极限迎击距离也得花上月余;那时候女王的意识早就苏醒了。
至于说零点一光年这个距离短呢?
左吴有些疑惑:“索林原虫应该只有一个女王吧?”
“根据对芥子型原虫内部基因的逆向研究,确实如此。”峯很快回答。
“那女王的意识苏醒后,至少应该可以让虫群席卷银河的同时,不中断对每个虫族个体的控制吧?银河的半径可是十万光年!”左吴的疑惑更深:
“可现在女王的本体却需要同作为先头部队的虫群接近到零点一光年内时,才能唤醒意识,这距离未免太近了点。”
问题问出。
峯和科技猎人们却卡了壳,许久之后,还是向新被推出来解释这尴尬:
“抱歉,陛下,其中奥妙我们暂时无法解释,当然,仅代表我个人,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稍稍唯心且天真的说法——”
向新呼了一口气,用上了他新近学来的宝贵知识:
“银河的半径有十万光年不假,但和银河到仙女座星系间二百五十四万光年的距离比只是沧海一粟,更不用说宇宙本身那九百三十亿光年中,会有多么的空旷和寂寥了;”
“或许,索林原虫的女王根本不想让自己虫群离自己太远,毕竟在如此的空旷和寂寥中,也唯有虫群间互相的体温相作伴,”
“至少,设下零点一光年的限制,能让虫群始终不与休眠中的女王离得太远,也能让女王依稀做出的梦不被宇宙的严寒侵蚀,可以稍稍感受到一点温暖吧……”
向新回过神来:
“抱歉陛下,说了这么多,我就是觉得零点一光年的限制是女王不想让自己在休眠时,让部族的虫群离得太远而已,只是暂时没什么证据就是了。”
左吴点头,心中盘算着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
支援兵团暂时指望不上,他们可不是吼一声“枪在手跟我走”,就能不计代价冲到零点一光年外与原虫女王和其亲卫队作战的主。
还是只有自己带着小灰上了?
而留在这里对付寄生在幸存者体内的虫子的事,就得让金棉和列维娜留下处理;当然,也得给她俩分一些小灰的机群来调用。
心意已决。
左吴转头,分别拍了拍金棉和列维娜的肩;兽人小姐像刺挠了一下,尾巴和耳朵同时立起,精灵则是“呜哇”一声,满脸被麻烦找上的神情。
将任务简短一说。
列维娜摊手,比了一个了解的手势。
金棉却苦笑一声:“喵,最辛苦的还是小灰小姐,我们充其量只能算给小灰的机群打打下手吧。”
“可不能这么说,零点一光年已经超过我让所有机群保持唯一意识的距离啦!这片银河已经有我,有燎原的灰风了,又怎么能再添一个!”小灰瞪眼:
“所以,把我的机群当做驱离寄生虫群的工具就好,你们便是工具的使用者,具体的决策也得靠你们来。”
列维娜旋即后退一步:“是靠金棉来,我只是一介小小女仆,可不想动这么多脑筋。”
金棉张了下嘴,又闭上,瞥了眼沃尔夫的背影和整座图书馆所散发的“知性”蓝光,心中又充起对着这整个文明的微妙火气。
金棉朝左吴极轻地点了下头,旋即便接过了小灰机群的一部分控制权;纳米机群萦绕在她周围,如臂使指,感觉玄奥无比,宛如多了许多看不见的肢体。
此时。
沃尔夫终于带领一行人走到了长老所在的房间前,有水晶之门横亘阻隔,玄奥复杂的纹路在门上变幻不休,好像显示着其主人所拥有的无边知识。
“诸位,我们长老的状态可能有一点点不好,请大家稍微担待。”
沃尔夫说,手贴在门扉上打开道路,左吴和小灰留在原地,只让金棉和列维娜进入,已经决定将地上事务交给她们,左吴就要和小灰直奔零点一光年外的太空中了。
金棉刚进入门内,瞳孔便猛然放大。
列维娜却吹了声口哨:“呜哇,我可看不出来你的长老状态只是有一点点不好。”
沃尔夫抿嘴。
他们前方是个步入垂暮之年的小蓝人,却因为异虫的寄生拥有了病态的生命力——索林原虫不需要贫瘠的血肉作为自己的温床,它们渴求的只是宿主所掌握的知识和未曾接触过的新基因。
长老大脑内部寄生的虫子已经成熟,螯枝撑开了他透明的额头,自额头的四周伸出,有成分可疑的黏腻液体顺着滴落;
翠绿的酸雾自他皮肤中快速析出,又马上被一旁的造物清理干净。
这些造物也在喋喋不休:
“长老阁下,您的头皮状态不太好,脱发也更严重了,推荐使用生发服务,万年传承,品质保障!……是否需要顺便更换一个机械身躯呢?”
“您的皮肤状态也不太好,酸性略微超标了百分之四万,骨骼也有畸变的迹象,是否需要按摩服务?进入机械身躯后体验会更佳哦。”
“长老阁下……今日运势时间!哦,今天是良辰吉日,宜结盟、寻医、会亲友!当然,每天都是更换身体的好日子哦!”
“阁下……”
长老呼气,忽然看见了一边的沃尔夫,其浑身上下无法动弹,唯有依旧不怒自威且倔强的眼睛,在此刻闪起了得意的光辉:
“沃尔夫,你看见了吗?我顶住了这造物的蛊惑与烦人,又是一天,我顶住了!……沃尔夫,她们是谁?”
沃尔夫嗫嚅几句:“我找来的救兵……”
“让她们滚!”
长老忽然咆哮:
“我顶住了诱惑,我这么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人都顶住了,为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做不到?!”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值得
据说。
固执且臭脾气的人会更加长寿一些,好像永远旺盛的精力被固执的性格永远禁锢在了其身体中般。
只是金棉一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毕竟在莺歌索,入侵者的子弹可不会因为所瞄准之人的性格不同便发生任何偏移。
事实上,想要成为百战老兵,或许运气才是最重要的属性。
任何人在任何性格中做出的任何决策,都只能在外星侵略者的枪口下,稍稍将生还的天平往自己这边略微拨弄一点而已。
金棉敬佩那些拥有像脑袋里缺了根弦般拥有惊人毅力,最终生存到莺歌索灭亡前一刻的战友;同样,她也佩服靠着圆滑与狡黠,躲过侵略者一次又一次扫荡和歼灭的同胞。
可即便百战老兵们靠着无双的运气活到将本是走私团的侵略者赶走的那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最后依然是被首领当做了唤醒创神檄文的燃料。
只是不知,若他们知道自己死前所感受的莫大痛苦,最终成功摧毁了名为中子灭杀的巨构,让不可一世的帝联吃瘪而归。
根据往后的资料,中子灭杀被摧毁后,帝联的工程星舰用了许久,也没有成功回收巨构的残骸,而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太空中燃烧,散发着比恒星还要明亮的光芒,直至几个月后才熄灭。
被献祭的老兵们是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没有成为登上星舰逃亡至星空的六百万幸运儿之一;还是会觉得好运最终也没有背叛自己,而是让自己的生命成为了点燃这壮观奇迹的燃料之一?
所以,对图书馆文明长老的驱赶,金棉可一点也不觉得厌烦。
连头盖骨都被原虫的螯枝撑开却依旧能精神抖擞的长老,应该也属于固执的人之一;倘若他真有什么驱逐自己的正当理由,金棉也只会飒爽的拍拍尾巴,调头就走。
可是好像没有,沃尔夫脸上显露的惶急将长老的显现的固执一下子打成了迂腐。
沃尔夫小小的鞠躬道歉,然后快步走到长老面前低声诉说,可惜再低的声音也都被小灰出借的机群带到了金棉本就灵敏的耳朵中。
“长老,她们是我们的救兵……”
“救兵?!你找来的蹩脚医生只会说咱们没救了没救了,能给的建议话里话外都是让我们放弃自己的身体!我们能答应吗?走的时候还要再多讨一笔医药费!”
“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是医术超越银河最尖端的水平,还是科技横压了当今一切文明?!孩子,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可能的,这世上没有什么知识超越了我们图书馆的所藏!”
沃尔夫委屈的瞥了一眼周围的湛蓝,这图书馆很像一颗结晶的大脑,不时闪过的电芒便是这大脑的神经信号,内里却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知识。
这无穷无尽的知识便是图书馆文明的立身之本,是比外面的什么浮空艇和质量奇好的机械身躯要宝贵无数倍的东西。
金棉知道这一点,同样很快便开始感到好奇,坐拥祖上所留如此珍贵遗产的图书馆文明,是怎么衰落到需要靠开发翻译软件来维持在星海中的地位的?
不是说开发软件不好,而是不够好;若长老对图书馆所藏知识的丰富程度没有吹牛,那么他们早该横扫星海了。
好在沃尔夫下一秒便为金棉的疑惑给出了答案,他的思路已经在急切中被长老带偏了:
“还不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解读图书馆中的知识……长老,不说这个了,我找来的帮手还在看着,闹笑话了。”
长老张了张嘴,脸色忽然一变,牙齿猛地闭合,咬住从他喉头探出的虫类螯枝,却无论如何也嚼不断这探出的枝节。
许久,长老只能放任这螯枝重新缩回他的喉中,其脸色晦暗了些,看向后边的金棉和列维娜,冷硬的神情也融化了数分:“你……你这次招来的帮手是什么来历?”
“她们来自新帝联,最重要的,她们也掌握着灰蛊。”
长老狐疑:“灰蛊不是掌握在燎原人手中吗?怎么会落到什么新帝联手里?是被卖了?有关灰蛊的条目没更新啊。”
“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灰蛊,是来自平行世界的另一个灰蛊。”
“咦?这么说平行世界理论是成立的?”
沃尔夫点头:“没错,有关平行世界的条目虽然没有被我们破译,但其他条目中或多或少都在佐证着它的成立;现在我们找到实际证据了……”
金棉和列维娜面面相觑了数秒,沃尔夫和长老的对话处处凸显着不协调。
他们不确定平行世界真实存在,却能知晓灰风此刻的现状,甚至能靠“条目”,做到对灰风现状的实时更新?
兽人小姐轻咳一声:“你们说的这‘条目’是什么东西?”
沃尔夫张了下嘴,却选择后退一步,退到长老身后。
而长老思索一阵,瞅着金棉,目光火热,好像想凭肉眼看到萦绕在她身边的灰风机群,终于缓缓开口:
“二位,偷听不是一件好事,并非是老朽不想告诉诸位详情,知识是因为说出来,图书馆文明或许会马上遭遇灭顶之灾;”
“就算诸位是古道热肠的援军,听闻我们的秘密后,会直接将枪口调转过来对准我们也说不定。”
金棉点头,决定暂时把这一点揭过:“我理解,简而言之,你们是知道灰蛊的功能了的?”
“没错,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东西能解救我们,那肯定只有灰蛊了,”
长老喉头又动了动,宛如藏在其中的螯枝将又一次探出:“这位小姐,请问您……可以开始对我的诊疗了吗?”
金棉点头,上前,脑海中飞速转了几圈,踮起脚尖,蹲到长老面前杵腮,揪起他的手:
“你应该知道吧?我并非小灰本人,只是得到允许能调用一些她的机群而已;很可能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机群。”
长老点头,一边的沃尔夫嘟囔一声:“没事,根据有关燎原灰风的条目,我想就是按照如今灰风的性子,连她本人都可能不清楚自己能力的正确用法……”
金棉抬起眼睛:“可你们知道?”
沃尔夫马上闭嘴,长老却抬了下手指,勉强点头。
毕竟金棉提出的问题实际无比,接下来的诊疗或许还得靠长老自己手把手的教,现在对这点三缄己口并无意义。
金棉笑了下:“唉喵,我还是奇怪,你们的文明是中间断代了还是怎么说?明明眼前保存着如此重磅的知识,居然没办法解读太多?”
“不是断代,是我们狂傲的先祖规划一切时,不仅留下了会随时随地想把我们塞进铁罐头中而杀死的管理型ai,其他的一切都是按照这个目的来的,”
长老依旧轻轻摇头,他的头好像再也停不下摇晃了般:“图书馆被设定为只有进入铁罐头中,将意识芯片化后才能解读,可这正是我们绝对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进入铁罐头后,就相当于自杀,对吗?”金棉抿嘴,又想起自己那些在首领手下被迫牺牲的战友们:
“可你们这么大个文明,总有愿意牺牲自己,为整个文明带来知识的人吧?”
金棉没想到,下一秒;她在长老脸上看到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可这神情映入她眼中,居然是如此令她作呕。
只听长老温和无比的说:“不,小姐,是我们该去掌握知识,而不是让知识去吃人;”
“牺牲同胞确实能换取到知识,却会让同胞的意识被封存到没有办法销毁的芯片中,哪怕这只是同胞意识的复制体,真正的同胞已亡,我们却还是要让这复制体经历永不结束的痛苦;”
“但这一切都值得吗?”
值得吗?
金棉猛地咬牙,轻飘飘的三个字,好像莺歌索全体为击毁中子灭杀的幸存者的殉难,全被这三个字抹掉了一般。
现在你问我这一切都值得吗?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章 代替
或许。
是因为金棉的脸和她周身一样,也是被毛茸茸所覆盖,表情相较皮肤光滑的生灵本就不易察觉。
再加之图书馆文明的长老几乎从未离开过母星,也几乎没见过除了同胞外的其余种族,更不会像左吴一样因为爱好,时常在网络上留心兽人作为主角的视讯之类。
所以,长老根本没有发现金棉此刻的不愉,对兽人小姐的沉默,也只觉得和平时自己在对晚辈谆谆教诲时,对方会表现出的专注认真而已,如此稀松平常。
沃尔夫倒看出了什么,但在长老面前,他根本没有立场对长老的误解做出提醒,只能尽力转移话题:
“金棉小姐,请问对我们长老的诊疗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是否需要我的协助?”
金棉吸气,忍住转头就走的冲动,整理了一下视界中小灰所留有关机群的操作为参照,并不熟练地开始诊疗过程。
列维娜凑到她一边像小恶魔般轻声:
“这长老惹你不高兴了,你可以转头就走不给他们治了呀;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吃点苦头,用小灰的机群在他神经上捣捣乱跳支舞,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你?”
金棉却轻叹:
“我也没有立场去捣乱啊;无论我出于家乡的遭遇,对他们躺在祖先丰厚遗产上却如此矫情的样子有多么……厌恶,他们毕竟是走上了星海的文明,就是比莺歌索要强;”
“而我,能站在这里,能得到这长老的……尊重和敬畏,也是靠着小灰的机群还有左吴陛下作为依靠;可被敬畏的毕竟不是我或者莺歌索的力量。”
列维娜眨眼:“所以?”
“所以,如果他是对陛下,对你,或者对咱们的新帝联出言不逊,那我当然可以用小灰的机群把他弄得欲仙欲死!”
金棉咧了下牙齿:
“但用小灰的力量给我自己出气?那还是免了吧。这次肆意一回,下次呢?小灰没借我机群的时候呢?”
“就算小灰一直肯借,那别人所敬畏的永远是灰蛊,永远会觉得我是藏在新帝联阴影下,以……以毛茸茸取悦了陛下换得力量的兽人,是一只狐假虎威恃宠而骄的宠物;”
“这也不会是首领希望看到的莺歌索幸存者的结局吧?”
列维娜耸肩,瞥了眼那因为再一次宣示整个图书馆文明的主张,满脸尽是平静而愉悦的长老,有些咬牙切齿地向金棉说:“你总是那么正经。”
金棉的尾巴在列维娜身上扫了扫:“你就是太不正经了!”
……
闲聊完毕。
金棉瞅了一眼自己的视界,当中显示左吴已经同小灰的本体一起进入深空,朝索林原虫女王到来的方向迎击。
途中,他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说服支援兵团的人同他们一起行动。
可是兵团成员或是有心或是无意的,在展露他们光是抵抗翠绿强酸便有些左支右绌,实在分身乏术。
但兵团成员也纷纷表示,他们愿意给左吴和小灰提供除了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譬如一首献给壮士的慷慨送行歌。
这样也好,左吴还记得这次来到图书馆文明的母星迎击原虫的入侵的目的,除了寻找地球的情报外,还想再顺手赚取些星海间的影响力。
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只是左吴有些自嘲,希望不要在自己胜利后,支援军团反而开始嘴硬,说索林原虫本来不堪一击。
金棉同左吴的通信在小灰所拟态的星舰加速到一定程度后便中断,为了在最短时间抢占最适合迎击的地点提前做出布置,小灰必须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加速上。
接下来,在距离星系零点一光年外,一道由左吴和小灰建立的恢弘防线将被建立——靠的是用以压缩银河中的物质所制造出的新机群。
压缩银河里有行星有资源,小灰当然在里面建立了制造自己机群的加工厂;
她以前也这么做过,否则在她所来自的光明星海为仁联所覆灭后,她用以粉饰被仁联肆虐后的家园,那数量庞大无比的机群是从哪里来?
可惜加工新机群不是那么容易,即便压缩银河中的时间相比外界慢了十倍,她也没法儿现在就让机群达到遮天蔽日的程度,她毕竟不是同索林原虫一样的虫族。
但目前的机群保有量,建立一个防线还是绰绰有余了。
这也让支援军团的人目瞪口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左吴乘坐的星舰,能不靠虚空技术就达到如此的速度;也想不通正从左吴周围一件又一件出现,在飞驰中完成组装,渐渐成为各自的雷达上无法忽视的一点的造物究竟是从哪来的。
被左吴从他裤裆里掏出来的吗?
左吴和小灰到达了迎击地点。
机群所拟态的长长要塞形成环状,如同天使头上的光环,也如白银的日冕,在支援兵团的眼中,在为翠绿侵蚀的阳光照耀下,如此熠熠生辉。
极远处。
翠绿的小点不断接近,那时高度浓缩的强酸,也是索林原虫拱卫着女王的卫队。
左吴咂舌,离这么远就能在视界的辅助下直接看到它们了?
来者的数量比想象的还要庞大,若说萦绕在图书馆文明母星周遭的虫群已经是海量的话;
那女王亲卫的数量,简直就是坠落在地上,便可以让海平面直接上升几百米几千米的冰陨星。
……
天上的事暂时用不着金棉来操心。
金棉在苦恼小灰所写,有关如何操控机群说明书还真是……没用;其上偶尔冒出的小插图确实很可爱,但给人的感觉,倒像是要自己去教左吴该如何摇尾巴一样抽象。
人能掌握不存在的肢体如何活动吗?至少在真的装上这样的肢体前应该不能,同理,金棉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机群更加高端的用法。
只能将机群散播出去,自幸存者和长老身上多收集数据。
可数据搜集再多,对眼下的金棉来说也没什么用,唯一能知道的就是所有原虫在因女王卫队的靠近越来越活跃。
按之前的猜测,微小的芥子型原虫是为了让因女王休眠而暂停繁衍的索林原虫部族能直接搜集到新鲜的基因,不断保持进化,才会寄生在生灵体内。
基因的密码最容易破解,它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最为活跃。
而目前仍在航道出入口吸食能量的庞大须弥型原虫则是一如往常,或许是从航道中溢出的能量永远吸不完,须弥型永远完成不了任务吧。
金棉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所谓“常世型”,就是潜藏在沃尔夫和他长老的透明头盖骨下,其大脑之中的那种原虫。
常世型原虫的目的便是汲取图书馆文明之人的知识,可看堕落如斯的小蓝人脑中能有多少信息?他们连自己祖宗的图书馆都不能使用。
常世型原虫理应知道这点,可它们依旧在潜伏,究竟是在等什么?
金棉飞速思考,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在机群的监测下,在这湛蓝的图书馆中,幸存者的数量越来越少了;不是为异虫的寄生下最终病死,索林原虫在榨干宿主所有的价值前不会杀死宿主。
金棉回头,再不理会长老,而是走到半透明的墙壁跟前向下瞭望。
通过机群的辅助,她捕捉到了一个幸存者的模样——
其因为劫后余生在庆幸,在担忧着自己脑内的原虫时,还尽力撑出一丝笑容,宽慰自己的孩子,也对管理型ai所操作的造物保有着莫大的戒心。
好像撑过今天,就能远离灾祸,也再不用同不断诱惑自己放弃肉身的管理型ai打交道了般。
可是下一秒,其脑内的原虫动了动,那幸存者便像忽然忘了所有对管理型ai的警惕般,朝身边的造物说了什么。
造物一把将那幸存者塞入了肚子,一溜烟跑远,开始进行意识转化的进程,好像生怕幸存者反悔般。
咦?金棉的疑惑更深,是常世型原虫在操作着幸存者放弃自己的躯体,将意识上传到图书馆文明祖传的芯片中?
机群带来的视角拉远,一路尾随那些肚子里装了幸存者的造物,看他们集中在一个房间中。
意识的上传会在这里进行,芯片已经准备就绪,在此之前,已经有幸存者被丢进培养仓中,流程即将结束。
蓝光划过。
培养仓中幸存者的躯体被扔出,这肉身理应是一具空壳了。
……不对!
金棉瞳孔缩起,她看到理应被废弃的肉身又爬了起来,幸存者们的表情先是茫然,而后则是对自己忽然失去了意识的恐慌。
但偶有几个幸存者如释重负,因为他们发现了一直在自己脑内摩挲活动的常世型原虫像死掉了般,再也没有动静,还他们了一份清净。
好像意识上传后,本该被废弃的肉身被换成了常世型原虫般。
那被上传至芯片中的究竟是谁的意识?
金棉缓缓握拳。
常世型原虫的目的就是收集知识,难道它们代替了图书馆文明的居民,将自己的意识弄到芯片中了?
造物捧着那些内部意识被李代桃僵的芯片,如同需要拼尽全力守护的珍宝。
图书馆文明的祖先流传下的知识,只有芯片化的意识才能读取。
外面的如兵马俑的机械身躯,依然在强酸中屹立,在等待属于它们每个,承载了意识的芯片接入。
金棉身后,长老的头在越摇越快。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一章 自由
索林原虫的女王和她的亲卫队在自深空中缓缓靠近,与先一步来到图书馆文明的侦察兵在互相感应后产生的正反馈中一起苏醒着。
左吴那边,小灰的纳米机群正从压缩银河中倾巢而出,在距离零点一光年外编织出了防线,像一张无边无际的捕虫网。
但这所谓的“无边无际”同宇宙的广袤深邃比起来还是太过单薄,左吴能看见那翠绿的虫群越来越大,简直是颗在宇宙中流浪的天体。
也确实是颗天体,虫群是在互相的拥眠中来跨越冰冷幽深的宇宙的。
拥眠之中,团成球体的虫群用坚韧的甲壳扛住了因巨大的规模而产生的万有引力;女王则被拱卫在球体正中,享受着集中了虫群所有个体的体温而最为温暖的地方。
虫群团成球体高度压缩,它们形成的天体或许没有行星这么大,但若越过左吴所布下的防线,那零点一光年的极限距离而从拥眠中苏醒解开这高度压缩的状态的话;
那连小灰都没有多少信心能把它们给完全拦截。
所以,左吴也在不断将防线向前推进,离这“零点一光年”的极限距离越远,便意味着女王的苏醒程度越低,也就越不会让虫群提前放开彼此间的拥抱,成为无从拦截的浪潮。
左吴要阻止虫群天体的接近,尽可能阻止女王苏醒的进程;
金棉的任务也变得明晰,就是想办法降低图书馆文明母星上所有虫群的活力和生命力之类,以尽量减少地面这些“侦察兵”同女王的共鸣。
同地面和太空,无论是索林原虫还是左吴金棉,互相的行动都在互相影响着彼此。
金棉只觉得心中有些发冷,因为这常世型原虫,好像在随着女王的接近而越来越聪明。
常世型原虫竟然懂得暂时篡夺幸存者身体的控制权,诱导了职责为将幸存者的意识给上传的管理型ai,而将它们的意识给传送至芯片和图书馆的服务器中了去。
原虫的行动还颇有迷惑性,因为它们并没有杀死宿主。
中招的幸存者只会觉得猛一恍惚,便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又会发现完成了任务的管理型ai不再理会自己,脑袋中的虫子也不再动弹,欣喜之时,浑然不知是原虫顶替了他意识上传的名额。
由此,对管理型ai本就抗拒的长老和沃尔夫根本没有发觉异常,更不会接到有人口减少的报告——至于中招之人的恍惚更不会引起警觉,大家脑子里都进虫子了,行为再异常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好在这一切都被金棉借来的机群察觉,可问题也在这里,兽人小姐受限于小灰留下的说明书太过抽象,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运用机群解决这个情况。
左吴和小灰本人也一时联系不上。
金棉只能咬牙,转头,一把扯出沃尔夫的衣领,周围的幽蓝光线将她的脸衬托得阴晴不定:“再跟我说一次,如果你们的意识被上传了,那究竟会被上传到哪里去?!”
沃尔夫愣愣:“管理型ai会自动审核,富有智慧的意识会进入图书馆的服务器中;而相对笨拙一些的……就会被装进芯片,芯片又会等待着被装进外面的机械身躯中。”
“哈,愚笨和聪慧的分别又是什么?”
沃尔夫脸上的迷茫更深:“……我又不是管理型ai,我怎么知道?金棉小姐,您为什么要问这个?”
兽人小姐不再废话,一把按住沃尔夫透明的额头,惊扰了其内的虫子,在他龇牙咧嘴时指向了一个正被管理型ai带走的幸存者。
在幸存者意识被上传却安然无恙地爬起,反而是其额头内的虫子失去了活性后,沃尔夫陡然明白了一切。
他语气有些颤抖:“等等,是原虫代替了我们被上传?”
“清楚了就快说,猜猜也行,你们的管理型ai判别愚笨和聪慧的标准是什么?”
沃尔夫呼气,开始捏紧拳头,脑海飞速运转,也让其内寄生的虫子开始兴奋地扭动。
“我……我们的祖先曾考虑了我们在日后智能退化的可能性,所以上传的标准定得很宽,这也该是虫子的意识也能被上传的原因,”
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可能:
“而在此之前,这图书馆是所有人的禁区,很久无人踏足,也很久没人上传过意识了……还记得我说的吗?只有图书馆中的管理型ai才会一直试图诱导人进入那些铁罐子中……”
“所以,我认为,只要在一段时间内,比所有被上传的样本智力的平均值要高,那就会被判定为聪慧,从而被传输到图书馆的中枢服务器中去……”
金棉抿嘴。
随着女王的接近,常世型虫群在越来越聪明;等于是时间拖得越久,那进入到图书馆服务器核心的虫族意识也就越多。
或早或晚,整个图书馆都会被虫族的意识给填筑将满——图书馆的知识被设定成只有经意识上传的人才能读取,之后其中所藏的磅礴知识都将被索林原虫窃占。
那里面有得是自己和自己的同胞,都还没有掌握的知识。
沃尔夫明白这一点,他已经不再需要金棉的提醒,自己就能看到那些忽然恍惚而被管理型ai带走的同胞的身影。
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管理型ai如果有意识,此刻一定是在欢呼雀跃,ai一定想象不到自己的工作还能这么顺利。
而沃尔夫神情也在愈发扭曲,却在扭曲中映衬着自己的无力;沃尔夫只能呼气,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殊不知表情管理的一切努力取得的都是反效果。
他本想转过头来,继续询问金棉的意见。
没想到列维娜先捏了捏鼻子,宛如嗅到了什么无比嫌弃地朝他开口:
“呜哇,你露出这个表情给谁看呢?被虫族窃占了你们图书馆祖先的财产,开始心疼啦?还请把表情收回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沃尔夫愣住:“列维娜小姐,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也是受害者……”
“哈,因为连虫族都知道为了知识和天上的女王放弃肉身,放弃自己的生命,进行意识上传而毫不犹豫,”
列维娜嗤笑:
“可某些人就是这么矫情,空放着祖先如此宏伟的遗产而不管不顾;如果你们的全族早一点上传,获得足够的知识后,又怎么会在今天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服务器,给虫族以可乘之机?”
没想到。
还是长老忽然站起,按住自己已经控制不住摇晃的头,苍老的眼睛中几近喷出了火:“这就是我们与虫子的区别!任何人都无权为了自己,要求他人为自己牺牲!”
列维娜脸上的嗤笑更加肆意:“那你们这么大个文明,还找不到一群甘愿为了别人奉献自己,牺牲自己的人?还是说你们全族都是天生的自私鬼?”
“恰恰相反,只有自私的人才会这么想,才会对别人的牺牲心安理得!”
长老几乎是怒吼:
“不对的,只要是生灵就会有趋利避害保证生存的天性,所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自愿的牺牲!而牺牲者要么是来自社会的道德绑架,要么就是来自别人的强压!”
“只有杜绝社会上任何个体为了任何理由牺牲,我们才是真正的文明社会,彻头彻尾地摆脱了野蛮!”
他如此掷地有声,倒让列维娜有些咂舌:“哈,那父母为了孩子牺牲也不行吗?”
长老咧嘴,宛如辩论中胜券在握:
“舐犊之情,为孩子牺牲,只是基因为了让自己延续下去的而产生的情绪而已;”
“身为文明,我们早就应该超越基因带来的情绪,以理性战胜其中的野蛮了。”
“所谓舐犊之情毫无疑问就是一种‘野蛮’,会有这样的情绪只说明大家还是基因的奴隶,根本不是真正的自由与文明!而个体若产生了什么为孩子牺牲的需要,或为了抚养孩子而感到丝毫忧心,那只能说明社会无力,政府无能!”
列维娜脸上的嗤笑渐渐隐去,她不屑对任何自己看不起的人展露情绪:“事到如今,你们确实无能。”
金棉却知道争吵没有意义,眼下是迫切需要找到灰蛊的用法,或许图书馆中储藏的知识有所用处:
“……你们,就没想过用一些辅助的造物装进大脑中之类,来解读图书馆的只是吗?”
长老缓缓转头:“孩子,你觉得我们的意识与灵魂是什么?是一杯水,还是装着水的杯子?”
“都不是,我们作为人的本质,是那特定容器抓着特定的水,所产生的那一抹涟漪,只是涟漪而已,是连续的,如此脆弱、美丽,又独一无二;”
“容器与水的任何改变,或是这连续的任意一点中断,都会让那涟漪发生改变,由此,我们将不再是自己;”
“由此得来的知识造福的竟不是我们自己,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二章 懦弱
意识既不是杯中水,也不是杯子本身,而是特定的水装在特定的杯子中,所产生的一抹连续的涟漪?
列维娜觉得这个比喻很是新鲜,默默记下,觉得这大概就是这次全部的收获了。
而金棉只是把眉头皱起,心中已经无比厌烦。
又是在说“意义”。
图书馆文明的其他人呢?是否也对长老的这套说辞深信不疑?
靠小灰的机群俯瞰图书馆中所有幸存者,显然无法对这里的全员得到准确的认知——毕竟金棉还不怎么会使用机群,来这个星球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个小时。
于是金棉直接看向沃尔夫:“那你呢?你相信长老的话吗?”
沃尔夫还没张嘴,一套官面文章瞬间成熟于胸,放在平时,可以轻松维护住长老的颜面,粉饰掉矛盾的激烈,也将自己的想法深深隐藏,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可金棉的却摆了摆手,制止了沃尔夫那套完美说辞的出口:
“事态紧急,我不会对你客气,所以想清楚再说——你长老的说法我会认为是你家文明一半幸存者的想法;而你的态度在我这,就将代表剩下一半幸存者的态度。”
沃尔夫愣了愣,下意识瞥了眼图书馆中为蓝色光芒照耀的芸芸同胞:“……一半?我何德何能代表这么多人?”
金棉眯眼:“因为我就认识你和你长老两个图书馆人,不就是一半的一半了?赶紧,时间宝贵。”
“……您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沃尔夫提问,也是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如果这里所有人都是你长老的拥趸,相信真正的文明不该有任何人牺牲,否则皆为野蛮的话,那我就直接离开,因为我能做的事情可逃不开你们所谓的野蛮,”
金棉看了眼时间,已经开始向外挪动脚步:
“如果只有一半相信,那我还能再通过你们想想办法,帮助我家陛下的同时,没准能保住你们所有幸存者的命,也能保住你们祖先留下的图书馆,和里面的知识。”
话音落下。
长老闻言,刚坐下又倏地站起,沉声:“您带来的方法,会造成我们牺牲?”
金棉不看他:“很多人的牺牲。”
“荒唐,”长老也摇头,再无多余的话:“沃尔夫,该送客了。”
沃尔夫只觉得如同被火焰炙烤,因为金棉的眼睛没有从他身上移开哪怕一刻。
自己明明只是一个外交官,已经为了图书馆文明在星海联盟驻扎多年,卖了许多翻译软件,也靠换来的能量币将资源源源不断送到母星中去。
图书馆文明人口数量本就不多;在左吴声名鹊起,他开始搜集有关地球的资料时,对千年前地球上,有在极北之地的国家靠砍树和出卖资源,再加上先辈留下的一点小小专利之类,就能让全体国民过上全球领先的福利生活而啧啧称奇。
但沃尔夫又很快回过味来,图书馆文明不也是这样的吗?所处环境优渥,周围全是善意的盟友。
至于物质方面,整个星海的翻译软件都几乎被自家垄断,大家用得顺手,还因为图书馆的存在让语言库丰富无比,最终让软件的用户数量何止兆亿。
由此产生的收益,确实足够让人数稀少的图书馆文明本星系给建成一片乐土。
“天真”的乐土。
物质优渥不愁吃穿的人才能保持天真,让人心向极善,保持所谓尊重自由的文明……
历史不都是这样的吗?
雅典人可以在优渥中雍容地研讨哲学,是因为麾下的奴隶已经将耕作之类繁重劳动完全包圆;
再晚一些地球上发达国家的人民能对烹饪用的小动物落泪,也是因为发达国家在全球化中吞噬着多少落后国家的血汗,从而奉养出了自己国民一颗颗圣母般的同情心。
沃尔夫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祖先能留下丰厚的遗产是图书馆文明的幸运,自己数量不多的同胞能在优渥的资源下养成文明的模样,也是一种幸运。
否则,难道要自己去羡慕整个银河随处可见的苦难之事吗?
在星海联盟待久了,听了足多各种各样的苦大仇深和刻骨铭心的故事;
也见过太多为了生存而偏执改造自己的文明,最后根本分不清他们是人,是机械还是野兽。
与之相比。
自己的家乡能于警醒中保持真正的自我,一直向往摆脱了基因束缚的真正自由,保证理性和雍容。
不好吗?
难道这里不是一片银河中难得的乐土了吗?
沃尔夫从刹那间的回忆中苏醒过来,他以为自己回忆了这么多,心中已经有坚定的定论了,自己当然坚信长老的主张。
他以为自己是坚决的,直到睁开眼睛的一瞬。
长老原本应该充满了无尽智慧的额头被昆虫的螯枝撑开,他博爱的心脏此刻已经心率失稳,泵出了过量血液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头。
家园被翠绿强酸包围,虫子在窃占祖先留下的知识。
幸存者们已经不再雍容,他们中的大多数自生下后所经历的都是按部就班的华贵,接受的都是习以为常的文明,一辈子与任何野蛮绝缘。
稍早些涌入图书馆避难的慌乱逃窜,大概就是他们这辈子所做的第一件不体面的事。
今后的不体面将会更多,更多……
想要保住大多数人的华贵,想要保住整个文明的雍容,是该有人要牺牲的时候了。
长老的坚持现在看来确实天真,还真是……让人羡慕得天真。
理想会让人天真,文明会让人懦弱。
沃尔夫忽然无比悲哀,他发觉自己也是从雍容的文明中被拽出的一个进退失据的人,竟然不敢扛起代表一半幸存者的责任。
那可是自己一半的同胞!自己……扛不起的……
沃尔夫尽量露出一丝微笑,这懦弱的笑如此沉重和扎人,简直比在自己颅内乱窜的虫子还要让人难受。
他逃避了:“我是……图书馆文明的外交官,我的立场……向来与长老的立场完全同步……”
金棉点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转头就走——小灰的机群已经锁定了图书馆中枢服务器的所在,要做什么那里也是最方便的地方。
沃尔夫一下子无比慌张,心回百转间猛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等等,金棉小姐,合约,我们的合约不是这么说的……”
金棉根本没理。
列维娜却回头哂笑:“你们都要死啦,图书馆里的知识也要被虫族上传的意识占据啦,又怎么和我们完成合约呢?”
沃尔夫记不得今天自己是第几次愣住:“索林原虫……明明不会杀人……”
“是目前没有杀人,”精灵嘲笑的畅快:
“你们体内的遗传信息已经被芥子型原虫完全破解了,脑子里的知识也被证明完全没有图书馆服务器中的多,那虫族再留着你们做什么?用来刷牙和暖脚吗?”
金棉在前方呼唤,列维娜终于收起笑容,小跑着跟上兽人小姐的脚步。
沃尔夫被留在了原地,他转头看向自己的长老。
长老的表情仿佛在为他自豪:“孩子,你做得好!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在文明与雍容中典雅地死去,比像野兽般去挣扎要好得多!”
沃尔夫点点头,心中却在嘟囔。
您的样子……你的样子可一点也称不上华贵雍容。
有死之荣无生之辱?这句话长老您用错了……它是怎么个用法来着?
沃尔夫走到半透明墙壁面前,在已经破译的词条中搜索这句话的意思,以前只需要零点几秒就能响应,可随着越来越多的虫族将意识上传至服务器,响应的速度在越来越慢。
文明和知识要离自己远去了。
其他幸存者呢?
沃尔夫瞥了一眼长老,常世型原虫的螯枝在他额头内狂舞,好像已经厌倦了当中的空空如也。
长老真的能代表所有幸存者吗?
他忽然眼皮一跳。
幸存者即便从慌张中恢复过来,也再也没有恢复雍容——一个男人抢了一个女士的水杯,有孩子被踢翻在路上。
野蛮已经来了,却不是能保卫全员的野蛮。
长老脸上仍挂着宛如殉道者般安详的笑。
沃尔夫忽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反复默念:“有死之荣?无生之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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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愿望
文明会被分为先进和野蛮,文化当然也会有吸引力强弱的分别。
而吸引力的强弱或多或少都会和那文化的宗主实力相挂钩;强大政权的文化自然拥有勃勃生机,而因弱小而灭亡的对象则大概率湮灭在岁月中,再也无人去问津。
帝联身为星海联盟元老,在业已衰落的当下仍是一方区域性的霸主,加之纯血人类因和织褛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被覆上的神秘面纱,再加之当今星海体内有人类血脉的生灵数量无比可观。
人类的文化便是受到无比追捧的——自越久远前所流传下来的文化就越是如此。
所以。
尽管千年前的原始超算已经穷尽了人类语言的所有排列,所谓「美感」的密码也早就被破解。
朗朗上口只是声母韵母的规律堆砌;运用数学也能算出最能引起人的深思、共鸣,最容易让人感动的意向。
穷尽了人类语言一切排列的数据库很小,任何人想要将其下载到自己的数据库中只用花费零点零几秒。
再辅以破译了美感为何物的搜索ai,任何人都能随时随地从数据库中找出最为优美,最为应景的诗歌;若在千年前的古代发表,也毫无疑问可以成为震古烁今的篇章。
可越是如此,这样被从数据库中找出来的篇章越是被主流观点认为没有灵魂——
量产的美丽摆脱不了廉价的标签;真正从古代流传下来,因人类消亡而勉强留下的残篇断章,反而因为能给人无尽的遐想而宝贵至极。
去考究残篇诗句的原貌甚至形成了一个不算小众的学科,有文字记载可以用于考究的古籍通通价值连城。
当然,把古籍扔进炉子中点着所产生的热量不会超过与它等质量的木炭,其能换到兆倍于此的能量币,离不开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和炒作。
图书馆文明也是炒作人类文化的庄家之一,可是让纯血人类如今神秘而鹊起的名声的功臣,这也让图书馆数据库中所储存的知识变成了价值连城的金矿;
沃尔夫作为驻扎在星海联盟的大使,自己就曾促成过许多次有关的交易。其信手抛出的文字曾掀起过无比狂热的追捧,而他自己在这过程中也被影响了许多。
不是对这些残篇断章有了什么感情,出售和炒作诗句只是沃尔夫的工作,他只是在这过程中渐渐记住了许多而已。
此时,沃尔夫叫来的支援兵团依然窝在超空间航道入口处,和那一动不动的须弥型原虫干瞪眼。
他知道支援兵团表面上踌躇不前,却有不少星舰已经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母星,俨然默认自己的文明行将覆灭,打算瞅准时机过来狠捞一笔。
而帝联的陛下却在零点一光年外布置起了防线,用视界接入天文卫星,能看到这由灰蛊机群构成的防线像一条银光闪闪的小行星带,美丽而柔薄。
这柔薄要去拦截那高速接近,由无数原虫和它们各自无尽的饥饿压缩在一起所构成的粗蛮天体了。
用哪首人类的诗句能形容此情此景呢?自己印象中没有,还得通过图书馆服务器去搜索。
沃尔夫搜索着,边搜索,边在通过图书馆的服务器看着金棉和列维娜的动向;她俩的目标就是服务器中枢,也从无数幸存者身畔走过,却没有一个拖慢了她俩的速度。
而后,沃尔夫发现自己的权限在被服务器剥夺,被上传的虫族意识越来越多,让图书馆和它代表理性的湛蓝变换了主人。
他没法儿再捕捉金棉和列维娜的行踪了,连带诗句的搜索也遇到了瓶颈。
此时。
长老悠悠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孩子,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等待见证我们灭亡
的一瞬。」沃尔夫没想到自己的嗓音会这么的冷。
「任何文明终将消亡,正如没人能逃过死亡一样,能在最后一刻都保持自我是我们的幸运。」长老说。
沃尔夫摇头:「可我们的东西,我们所继承的遗产,还有我们的图书馆……再也不能继续传给后辈,而是要变成那些虫子的了。」
长老挑眉:「你还记得我们的后辈?这很好,就算是现在的我们也可以为后辈们做一些事。」
「什么?」
长老吸气,艰难地让渡了一些他在图书馆中的权限给沃尔夫。
沃尔夫凝神,只看见视界中被大片大片的求助信息包围,其中大部分已经因为虫族意识的影响而无法处理,剩下一些还能影响的则是育儿舱那边传来的通信。
对图书馆文明而言,追求理性的脚步让他们抹去了性别的差异,生儿育女要花费的精力也成了图书馆人为了享受生活而不可接受的代价。
为了培养自己的后代而被拴住人生,可和追求自由一点也不相配。
由此,族群的繁衍必须借助培养舱,在索林原虫刚开始入侵,翠绿强酸还没有覆盖整个大地前,所有人都在慌忙逃窜时,还是管理型ai记得把分布于全球各地的培养舱保管回收。
即便如此,酸雾的袭来还是摧毁了大部分培养舱,其中的胎儿根本没来得及呼吸一口空气,便成了酸雾的一部分被碾为了泥尘。
余下的那些终于被后知后觉的图书馆人给被保护了起来,在其中自由游弋的胚胎甚至成了许多幸存者的心灵支撑。
这可是咱们的后代啊……
在培养舱前,连一直想蛊惑众人放弃血肉躯体,将意识上传到铁罐头中的管理型ai都小心翼翼,不再在幸存者耳边聒噪,恐惊扰了其中脆弱的胚胎。
由此,有许多幸存者会在各个培养仓前流连忘返,像避难般,给各个未降生的胎儿被取了名字,他们器官的每一点发育和新生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培养舱的每一点异状,都会被以最快的速度呈现到长老的视界里去。
沃尔夫翻阅着这些与培养舱有关的求助信息,有些不解为什么在服务器被全面原虫意识全面占据的当下,这些消息还能被投送到长老这里。
但他很快便自己想出了答案——
很简单,原虫对这些培养舱根本就是不屑一顾,这容纳着无数胚胎也承载着图书馆文明未来的造物,重要性在虫子眼中还不如保护外面的装甲。
索林原虫的女王自己就是完美的繁衍机器,哪会看得上这种低效的造物?把里面的胚胎用来当营养液都嫌热量不够。
这种蔑视也是沃尔夫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沃尔夫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向培养仓迈出脚步,直至走到长老的房门前才想起往后看一眼。
长老已经看不了自己了,他的头盖骨彻底被其大脑中寄生的常世型原虫顶开,那半透明的额骨轱辘滚落,落到了沙发下面。
沃尔夫觉得或许长老在最后一刻也看着自己的背影,他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理性和自由,但最后留下的却只是脸上的一副鼻歪眼斜。
顶开了长老额头的虫子从他大脑中蹦出,甩了甩肢节上的灰白黏液,像到了旅店的客人甩掉身上的泥泞般,自顾自走远。
常世型原虫开始杀死宿主了。
沃尔夫觉得自己大脑中也开始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无论想做什么都抓紧了。
他想了想,绕过那悠然散步的原虫,绕过自它肢节上甩出的灰白液滴,捡起了长老半透明的额骨,收进怀内,然后一路向培养舱处狂奔而去。
跑得近乎脱力,上气不接下气,让他脑内的虫子开始因为颠簸而抗议,在他颅内捣乱,却越捣乱越让沃尔夫满足。
仿佛开始在周身蔓延的痛苦是他在做着什么事的证明般,连怀中长老的额骨仿佛都被染上了一点炽热的体温。
一路奔跑,却说不上快,更像是在奢侈地浪费时间;两只脚怎么和现在早就普及的代步造物媲美?只是沃尔夫就是需要一点自己在忙碌的感觉。
终于。
他终于来到了一个培养仓前,脸上的笑容才浮现片刻,便随即僵住。
这培养仓已经黯淡了下来,不再有象征生命的蓝光发出,里面的胚胎要么就是无力的漂浮,要么就是被吸到了换气口处,惹来了阵阵警报声。
它连同里面的胚胎一同死了。
而本在这培养仓面前驻足流连的幸存者也开始散去,他们脸上全都空洞而麻木,好像已经不止见证了一个培养舱的死亡。
人群散去。
沃尔夫没动。
却是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沃尔夫?你还活着?」那人的声音有些欣喜。
沃尔夫回头,脸上挤出一丝笑:「瓦勒利,好久不见……你在这做什么?」
瓦勒利是沃尔夫的朋友,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个较为熟悉的人,可这熟悉在此刻成了情比金坚了般。
瓦勒利耸肩:「如你所见,在这看看培养舱,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那你看出什么了?」沃尔夫问。
「看到了吗?这儿的蓝光没有熄灭,说明图书馆的服务器不再给培养舱分配能量了而已,咱们的胚胎也全部是被活活憋死的……」
瓦勒利回答着,又忽然指向一个死掉的胚胎:
「噢,这从咱们眼前飘过去的叫威利,我刚给他取的名字,因为他的额头发育的最快最亮,可惜啊,没办法知道他对这个名字满不满意了。」
沃尔夫终于连挤出的笑都维持不下去了,只能偏过头掩饰表情:「……这不是最后一个培养舱吧?还有其他培养舱在运作的,你为什么不跟着其他人去另外一台面前看?」
瓦勒利抱手,脸上挂起厚厚的沉静:「因为我查过档案,我的基因就是被混到这台培养舱里面的呀!」
「……啊。」沃尔夫默然。
而瓦勒利还在继续:「我的基因被混在了里面,和某位同胞的基因相遇,结合,完成「婚配」,最终成了一枚活泼的胚胎……」
「我只能知道他就在里面,却没办法知道究竟是哪个,这里的胚胎这么多!所以,我只能给他们每个都取上名字,都有了,总会遇上我的,我的……」
「里面一定有我的孩子啊……」
沃尔夫再也说不出话,此时此刻,这些失去生命的胚胎如此刺眼;
瓦勒利的孩子会是哪一个?那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个翻肚皮的?还是被吸到换气口处,已经被那里的棱角切碎了的?
沃尔夫捂住了嘴,摇头,这次的话无比坚定而自然:「我想做些什么。」
「是吗?」瓦勒利侧目,忽然抹下了自己肩上的衣服:「那我们在这凑合凑合?」
「……啊?」
「沃尔夫,你去星海联盟久了,人也放不开了?」瓦勒利咂舌,露出的皮肤蓝得耀眼:
「也是,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还是天天开派对,每每也会念念诗来点艺术,现在确实没有情调;但我不是说了吗?凑合凑合,你不是想做些什么吗?」
沃尔夫勉强点头:「……行啊,我男你女?」
或许,图书馆文明追求自由
的,就是他们无所谓性别,每个人都可以根据需要和心情来自由切换吧。
这是他们追求一切自由的基石。
瓦勒利的脸色却僵了僵,瞥了眼培养仓,又像被烫到了一样回过头来:「……不行,我没办法再接受有胚胎死在我面前了,尤其是在我体内。」
沃尔夫愣住:「你打算用身体自然而然?多少年没人这么做过了。」
「当然,这台培养舱绝对不会是停止运转的最后一台,我能靠的不是只有自己的身体了?」
沃尔夫吸气,打算动摇下他这么多年在星海联盟已经固化的认知,生理上的准备只做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瓦勒利,你为什么笃定胚胎一定会死,哪怕是在你的体内?」
瓦勒利歪头,如此理所当然:「因为我觉得我就快要死了啊!」
「……还不一定呢。」沃尔夫摇头。
「是吗?那死掉的概率也应该更大一些吧。」瓦勒利依旧沉静。
「可是……在这最后,你选的是被生儿育女给束缚住,你不要自由了吗?」
「骂谁不要自由呢?我只是和你一样,想在这最后关头做些什么,仅此而已,」
瓦勒利皱眉,随即眉头又缓缓舒展:
「自由真是个好东西啊,可你知道吗?那一个个被我取了名字的胚胎,都无一例外可爱得很呢!」
第三百八十四章 公平
沃尔夫最后也没能跟瓦勒利凑合成。
在十来米高,宽处似乎能延伸至悠远的湛蓝墙壁前,面对在培养舱中满那满缸死去的胚胎,“先进”的繁衍手段和象征理性的蓝光一同落幕;于此至暗的时刻选择回归原始来拥抱彼此,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神圣意味。
可沃尔夫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配。
再加之瓦勒利贴上来时,被沃尔夫藏在怀里的长老额骨杠了一下,还有他俩始终没有对谁男谁女达成共识,兴致一过,这事也就这么吹了。
瓦勒利有些气急败坏:“我好像想起以前为什么我跟你不算融洽了,那些派对没叫你来算我走运,因为你肯定会把一切都搞砸。”
沃尔夫咧嘴,又深深看了眼瓦勒利,抬手触摸了一下培养舱变得冰凉的舱壁,似乎是想给里面无力漂动的胚胎尸体传递一丝丝的体温。
这注定是徒劳,他有些落寞,忽然放手,转头想离开。
没想到瓦勒利却是一把拉住了他:
“可别留下这么一副表情就走,让我觉得你过了前面那个走廊角就要自杀了一样,别让我成最后一个和你说话的人,否则我会做噩梦的。”
沃尔夫有些出神:“不会,你不会是最后一个和我说话的人……话虽如此,我还是想让你以后能做噩梦,一直一直做噩梦……”
瓦勒利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们都要死,死了怎么做噩梦?而我也告诉你了,这一切还不一定呢。”
沃尔夫说着,他的手指也在互相揉捏,觉得自己大概永远忘不了培养舱渐渐凉下来的手感了。
瓦勒利撇嘴:“哈,就非得是噩梦吗?我就配不上一些好梦?”
“抱歉,我失言了,”沃尔夫摇头,终于迈开了腿:“是你说的,你会做关于我的噩梦,我也就……希望你多做一些这样的噩梦了呗。”
瓦勒利撇嘴,又偏头看了一眼周围,没有旁观者,秩序也在崩塌;换做平时如此没水平的话自己只会赏对方一个巴掌,现在居然觉得好像能够接受一点了?
沃尔夫已经走远。
……
没有服务器的帮助,沃尔夫只能凭借印象往服务器中枢赶;金棉和列维娜此前说过她们要在那里开始行动,她俩也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了。
现在。
对,至少长老在图书馆中的权限被移交给了自己,这至少能给金棉她们一点点帮助吧?
必须要快,因为长老仅剩的权限也即将被虫族侵蚀殆尽了。
沃尔夫开始调动不了代步造物,也和环绕星球飞行的人造卫星一个个断了联系。
卫星的失联有先后顺序,从通讯到武器;而在行星轨道上运行,基于光学原理的天文望远镜的控制权也已经失守——更先进的望远镜早成了虫族的眼睛。
光学望远镜看不到左吴的防线和虫群天体的状况,保守估计也需要月余之后才能用光学原理看到那边的场面。
长老或许不像他表面那么坦然,即便知道是徒劳,光学望远镜的朝向依旧是被调整到了防线建立的方向。
可惜了,沃尔夫还想在最后关头用这些造物看看大地上有没有残留的湛蓝呢。
同样可惜的还有之前没多用用那些代步造物,操控权限被索林原虫抢走,代步造物也毫不犹豫的将沃尔夫从其内部踢出,现在他能靠的真的只有一双脚了。
这样也好,在被代步造物甩出的一瞬,沃尔夫能看到图书馆的中枢已经不远;据说古时的苦行僧会靠肉体的疲累与疼痛来提升自己的意识,沃尔夫想做同样的事。
沃尔夫在奔跑,好像跑得比周围蓝色光辉熄灭的速度还要快,每一分疲累都在增强他的意志,喉头的血腥气和双脚的酸痛也在提振他模模湖湖的决心。
还有让瓦勒利活下去的承诺。
他到了。
图书馆的控制中枢大得出奇,环绕在附近的湛蓝水晶也更为纯粹,其中氤氲的湛蓝中隐约凸显着繁复玄奥的花纹。
但真正的中枢只是被这些水晶拱卫在正中的一个小球,占地面积真正博大的,是建在小球周围的一个博物馆;博物馆中收藏着整个文明千百年来收集的一切。
虚拟信息被储存在作为中枢的小球的数据库中,而实体收藏则是被摆在附近;或许这中枢小球也是藏品的一员。
原本,所有藏品都以及中枢小球都被理性的蓝光照耀,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被强酸的翠绿取代,连带绿色象征的无尽饥饿,也让沃尔夫几乎能听到原虫的意识在这附近的狂欢。
现在。
原本用于拱卫服务器核心的幕墙已经被破坏,想来是金棉和列维娜不得已的手段。
沃尔夫步入其中,走过一个个藏品身畔一路走到博物馆的最里面,好像见证了全族漫长的历史,也看见金棉和列维娜果然围在中枢小球附近。
列维娜半闭着眼睛,似乎对沃尔夫的到来毫不意外。
而金棉则是面色沉重,对着那连接着整个图书馆的小球,在用着机群和周围的翠绿进行着胜负难料的拔河。
兽人小姐当然是劣势,她才找到一些运用机群的窍门,也刚搞清眼前小球的用法;而虫族被上传到图书馆中的意识确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甚至图书馆本身也在竭尽所能帮助虫子的意识,它似乎并没有发现常世型原虫的李代桃僵,反而是把灰蛊的机群当做了入侵者。
沃尔夫张了张嘴:“情况……情况怎么样了?”
列维娜耸肩:“呜哇,这不是明摆着的?整个图书馆都在拒绝金棉的访问,你们整个星球都成了虫族的帮凶;我们是外人,靠小灰的机群可赶不走这些雀占鸠巢的意识。”
“不过还好,我老板那里有些好消息,就是女王和她的天体似乎察觉到了防线的建立,稍微减缓了一点速度……噢,也有可能是天体准备减速登陆了,反正剩下的时间要比预计多那么几分钟。”
沃尔夫点头,心中忽然泛起一丝豪情;难道自己就是那种会在危机时刻来临的救世主?
“二位,长老把他的在图书馆的权限给我了,”
沃尔夫说,嗓音比自己想的还要沙哑:“我把这权限转交给你们,相当于你们就是我们图书馆文明的最高首脑了……够不够?”
金棉头也不抬,只是声音闷闷:“我试试。”
随即,权限移交,如此轻易,让沃尔夫有些不敢置信,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和自己下的决心一点也不相称。
果然。
这权限的移交像扔进深渊的小石子般,没有对金棉同那些虫族意识的拔河有一丝一毫的影响;金棉的表情仍然沉淤,那翠绿蔓延的脚步也没有被阻挡分毫。
霎时间。
那因一路奔跑所产生的无尽疲累一股脑涌到沃尔夫身上的四周,疲累也冲击着他的视线,将一切都冲刷出了重影:
“……长老的权限不够吗?”沃尔夫问。
金棉抬了下眼睛:“显而易见的不够。我想,在你们的图书馆中,被上传到服务器的人的地位,是永远高于保有血肉之躯的人的;”
“所以,你家长老可管不到服务器中的意识,除非他也进行意识上传!喵?你家长老人呢?”
沃尔夫说不出话了,鬼使神差般掏出了怀中的额骨拍了拍,拍出的声音清脆又好听:“我家长老在这。”
列维娜笑出了声:“你很有做鼓手的天赋。”
金棉叹气,又垂下眼睛。
沃尔夫说不出话了,难怪常世型原虫毫不犹豫的顶开了长老的额骨杀掉了他;原来是想预防长老进入服务器中,成为金棉的助力。
疲累在他心中一阵接一阵的袭来,同瓦勒利的约定好像也成了极遥远前的事。
疲累模湖了一切,让沃尔夫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起来,反而让他的神色开始坚定。
恍然像是哀兵必胜。
列维娜歪头:“哦?看你的表情,是你还准备了什么后手?”
沃尔夫缓缓点头:“没什么后手,但我已经准备好用上我的一切了。”
金棉也偏了偏耳朵:“一切是指什么?”
“当然是我的自由,还有我的性命啊!”
沃尔夫提起音量,觉得这一辈子所经历的一切都在眼前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的出生,学到的知识,在星海联盟工作的经验,卖出的无数诗篇,给自己的家乡带来过的庞大财富。
那在萦绕在手上,来自渐渐凉下的营养舱驱散不掉的触感。
还有在最后关头,没能和瓦勒利成了的“凑合”,以及在此之后同瓦勒利的约定。
自己想让瓦勒利做忘不掉自己的噩梦,想成为她梦中的一部分,听她讲自己给每个胚胎取的名字。
可惜啊,自己的基因没有被放到那培养舱中去,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自己将放弃一切,放弃包含生命在内的所有东西——生命无价,甚至连所谓自由都是以它为基石建立,还能有比它更大更决然的代价吗?
这就是自己的一切了,也是在无尽的疲累下想进入永恒的安歇,才可以放弃的生命。
生命永远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这么宝贵且艰巨的代价,沃尔夫闭起眼睛,似乎能想象得到自己的生命化为了箭失,刺向虫族意识的那一瞬。
可是。
沃尔夫睁开眼睛的一刻,却忽然陷入了无比的惶恐。
因为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制成的箭失,好像没有成功刺向原虫,甚至没能刺穿金棉冷漠的脸。
金棉似乎等待下文许久也没等到,只能歪头:“还有呢?”
还有呢?
沃尔夫连胸腔也开始战栗:“咦?我说了我会献出我的生命了……”
“我知道,”金棉不耐烦的皱眉:“我问你还有呢?”
“没……没有了啊……”沃尔夫开始腿软,几秒钟前看到的走马灯悉数走远,又张灯结彩构成了马戏团般,自己好像就是马戏团中的小丑:“我将献出我的生命了,这还不够吗?”
金棉连头都没摇:“当然不够。”
“把生命作为代价也不够?把我的一切押上也不够?”
沃尔夫咬牙,忽然如同崩溃般走到金棉跟前,几乎是竭嘶里底的发出怒吼:
“你知不知道我能把一切托付给你们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你知不知道我要放弃生命有多么的不甘心!我才和瓦勒利修复了关系,我才回家,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我的家园一眼,我现在要把它们全部放弃了!”
“你说说,请你和我说说,我都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了,我还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够啊!”
金棉沉默。
兽人小姐本来不想理会沃尔夫的,可是有股邪火忽然从她心头冒起,越烧越高,以至于她回过神来时。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一爪将沃尔夫掀翻,咬牙切齿的怒吼从自己嗓子中嘶哑吼出:
“光赔上你的一条命,就想成为解救你全族的砝码?你就那么自命不凡,你的命还有你的文明就那么高贵吗?!”
沃尔夫愣住:“自命不凡?高贵?不,我没有……”
“你有,你和你的长老乃至你们信奉的理性和自由都是一股高高在上的味!”
金棉一把将对图书馆文明来说无比宝贵的中枢小球像丢垃圾一般丢开:
“你说你不自命不凡?那你就不该光提着自己的一条命就来我面前,说这就是你能付出的一切,说这就你最宝贵的东西!”
沃尔夫喃喃摇头:“可是,生命……难道不是最宝贵……”
金棉一把扯住沃尔夫的衣领,把他从地上生生拽起:、
“你们是图书馆文明,你们有无数记录,我看见了,都保存在你们数据库中,甚至连我的莺歌索也有;”
“所以你们就看不到吗?还是故意看不到?!在全族的生死之前,我的首领,还有银河这么多文明,在面临灭亡而挣扎前,哪个不是首先就把自己的命给押上了!?”
首领就是这样,他的每一步都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全银河的更多人也是,无数人每时每刻都在为了什么东西牺牲送命;能让全族起死回生的却不多。
“命最宝贵,没错!可是凭什么我们莺歌索这样的就只能押上自己的一条烂命,毫不犹豫,再想其他!你们这样家境殷实的却畏首畏尾,做出一人的牺牲就成了这么值得称颂的事?!”
“我的姐妹,我的战友,当时天天在死,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下一小时,这就是我们活该吗?!而我们的敌人就是天外的走私团而已;”
“你们呢!”
金棉几乎是狞笑:“我真的好感谢银河外的原虫来了,让你们也面临灭亡,不再那么高高在上,温文尔雅;否则你们依旧会站在干岸上,看着无数和莺歌索一样的文明成为你们冷冰冰的记录之一,束之高阁,继续享受你们的自由和理性吧?”
“死亡和灭绝果然是星海中唯一公平的事!”
“区别在于我们面对灭绝,会毫不犹豫交出自己的烂命,你们却还畏首畏尾;”
“你们真的……好‘高贵’啊!只是可惜,我这条烂命傍上了我家陛下,现在该我问你了,你们高贵的性命,能委托我从原虫带来灭亡那里换来什么东西呢?!我虽不才,却对灭亡和挣扎有些经验;”
“我能帮你估估价呢!”
又被审核了,抱歉
最近好严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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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缘由
语言本质只是空气的震动,从金棉嗓子中吼出的声音也顶天不过几十分贝,可落到别人耳里,居然是如此伤人的武器。
沃尔夫自然是在这吼声中一步步倒退,那本凭着想放弃生命的决心撑起的血气,此刻也在身体的疲累面前节节败退。
他终于站不住,沉沉跌倒,甚至没有采用任何缓冲的姿势。
金棉说的没错,自己的性命在文明的存亡面前一文不值;所谓在无比的决心下做出牺牲的决定,也全是一种自我安慰。
想要做些什么,却也似乎注定是一文不值的努力。
而金棉也是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脸肉,喘着粗气转头;面对这图书馆的中枢小球,一瞬间竟然因为失神而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着手自己的工作。
因为兽人小姐惊觉,从自己嘴中吐露的话语竟然是一把双刃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也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
“你们真的好高贵啊,只是我这条烂命现在傍上了我家陛下”。
简单的音符被金棉反复品味,这是自己在激动下脱口而出,其中的苦涩却是自己真实的发泄。
回想来图书馆文明的这一路上自己同伴们的表现——
小灰不必多说,她是来自远古的灰蛊,是左吴现在最大的依仗。
列维娜也是,她的血脉正往完全觉醒的方向高歌勐进,之前为左吴潜入到了虚空深处,解除了维度恶魔对左吴卷顾的干扰,还在惊鸿一瞥中看到了那处于虚空中的地球。
可自己呢?
金棉自嘲,自己就是一行人中最弱小最没存在感的那个。
自己是在莺歌索练出了不错的军事素养,可这素养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在行星上打打游击,面对的敌人也只是星际走私团这么个层次。
连同制作土炸弹之类的本事也哄不住渐渐长大的黛拉了,否则钝子为什么要在星海联盟给虫娘找另外的老师?
自己的粗糙经验和所运用的化学原理,和星海联盟中的爆破专家用精确计算舞动的尖端物理比起来,无论是层次还是纯度都太低了。
这次选择同左吴一起来到图书馆文明这,除开为了照顾重伤未愈的列维娜外,也有呆在星海联盟只会无所事事的原因。
金棉知道自己心中有怨气淤积,如今终于看清了它的本体,原来自己在怨恨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金棉低头,看到自己胳膊上那黑纹相间的金黄绒毛,居然在心中升起一股惶恐。
如果没有这身绒毛,左吴还会带着自己吗?黛拉还会接近自己吗?自己在莺歌索获救的契机就是陛下的爱好,而虫娘会喜欢自己也是因为她喜欢抓着这绒毛爬来爬去。
现在。
列维娜好像发现了金棉状况不太对劲,有些担忧的摸了摸兽人小姐的耳朵:“呜哇,怎么了?我刚刚还想夸你骂得好呢。”
金棉摇摇头,抬起手腕狠狠擦了下眼睛,想要找回状态,可任凭小灰的机群在自己身边嗡嗡,脑海中却对处理眼前图书馆的中枢小球的事根本就一片空白。
片刻后。
兽人小姐吸气,脸上的绒毛终于掩饰不住她此刻的表情:
“……列维娜,你说我能做到什么?”
“明明首领在莺歌索,用我无数同胞在死前这么大的痛苦为代价去击毁帝联了中子灭杀,就是不想让我们成为别人毛茸茸的宠物,而是希望我们这些幸存者能昂首挺胸,记得我们是能够击毁巨构的种族……”
“可现在的我是不是走了一条相反的路?我能在这里……就是因为我……我是陛下毛茸茸的宠物了?”
列维娜有些手足无措:“呜哇,我想老板肯定没有这个意思。”
“可事实就是如此,”金棉脸上竟然泛起一丝笑:
“明明我以前在莺歌索,训练的成绩虽然说不上顶尖,但至少还能算优秀吧?炸弹我试几次就学会怎么做了,各种奇奇怪怪武器的运用也是……”
兽人小姐笑的越发肆意:
“列维娜,你知道吗?当时的那些武器啊,都是用走私团丢掉的垃圾给攒出来的;可就算是垃圾,材质的强度也是我们望尘莫及,我们几乎加工不了,做出来的武器公差大得吓人!”
“哈哈,可就算如此,我使用这些武器的炸膛次数,也是我战友中最少的那批……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用的是小灰的机群,是整个宇宙中都最顶尖的造物了……”
“我反而什么都做不到了呢?”
列维娜一时间说不出话,瞥了眼手边那是整个图书馆控制中枢接入口的小球,其内的湛蓝行将被逼到极限,虫族意识带来的翠绿光辉优势几乎是无限大。
再看看好不容易和自己一行恢复联络的左吴,渐渐接近的原虫天体似乎已经看清了小灰防线的虚实,将行进的速度渐渐放缓。
不是原虫天体见到那段防线后怂了,只是因为减速后才能更加方便的登陆星球而已。
列维娜忽然想到了什么,也像是想转移金棉的注意力:“金棉,你有没有发现索林原虫好像不害怕灰蛊,这不应该吧。”
金棉呼气,勉强压制住心情的失控:“什么不应该喵?我们不是原虫,怎么知道那些虫子的想法。”
“不,我的意思是,索林原虫不是从银河之外到来的族群吗?可是无论是燎原的灰风还是咱们的小灰,都没有离开过银河的;还有小灰活了百万年,也不认识这些索林原虫,”
列维娜说着,越想越有道理:
“那么这些索林原虫,是凭什么判断他们同小灰间的强弱关系的呢?老板之前还觉得他们有些谨慎,可现在这谨慎已经被完全丢掉了!”
金棉抬了下眼睛:“难说,没准是原虫凭感觉来判断的呢。”
“呜哇,为了跨越银河进入深度沉睡的原虫,能一眼看穿灰蛊防线的虚实?我不信。”列维娜摇头。
金棉脸上的胡子抖了抖:“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子非鱼……腌制鱼汁什么什么的,就是让你不要随意揣测异族的想法!咦……”
兽人小姐脑海中忽然划过了某种可能性,快步走到跌坐于一边的沃尔夫面前,一把将他揪起:
“我记得你和你长老说了些图书馆中,藏着有关灰蛊‘词条’之类的东西,现在告诉我,这词条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之前沃尔夫差点就说出口了,还是他长老制止,说如果有关秘密暴露,整个图书馆就会遭遇灭顶之灾,再无于银河中的立锥之地来着。
沃尔夫还没有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几乎是凭借本能重复着长老数十年来的谆谆教导:“不能说的……这事关图书馆文明全体的安危……”
金棉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再想想,哈,刚才是谁说命可以不要,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的?”
一切代价。
沃尔夫惊觉,对啊,自己的家园都要灭亡了,再保留这个秘密还有意义吗?
说起来刚刚自己还说命是最宝贵的东西,可自己分明下意识的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自己心中已经将这个秘密看得比命还要宝贵了。
自己想换得文明的未来,确实诚意不足。
他缓缓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回忆着以往长老的教诲,又挥手指向周围陈列的无数展品:
“……金棉……女士,你也看见了,这个图书馆中枢也是一个博物馆,这里的藏品大概连科技猎人都会垂涎三尺吧。”
列维娜歪头:“是吗,我还以为这里藏着的是你们祖辈留下来的破烂,噢,别误会,我只是看到了你们祖先用各自的额骨造出来的望远镜和显微镜而已。”
确实。
图书馆文明的人,各自的透明额骨是绝佳的光学材料,被他们所唾弃的野蛮祖先最早就是用这样的骨制造物来观测星空的。
可后来,图书馆人开始追求理性与自由,也相信发展不能以任何人的牺牲为代价。
额骨制造的光学造物被打上了野蛮的标签,又被铁链束缚,作为图书馆人时时刻刻的警醒。
这是沃尔夫说过的故事,那铁链也如此显眼,让列维娜一眼就看到了这故事的主角。
说着骨制造物是图书馆人流传下来的破烂,也没什么毛病;可列维娜此时提起这茬,就是觉得岁月和铁链好像丝毫没有影响被铸造成造物的额骨的晶莹。
沃尔夫也望了一眼那望远镜和显微镜,真是奇怪,以往每次来图书馆,都会觉得这东西是一族的耻辱,如此烫眼;现在自己居然能欣赏它本身具有的美了。
有着和无数文明远古前的巫觋时代一样有着血与骨的蛮荒之美,可它却又是精密的光学仪器,被赋予了天生而独特的理性。
明明这造物中有着如此独特而耀眼的理性,为什么以往的自己,要因为他蛮荒的一面将其束之高阁呢?
直到金棉轻咳,提醒二人他们的跑题。
沃尔夫才回过神来,摇头:“抱歉,我说的藏品不是这俩,是其他更先进一些的造物,什么机甲什么导弹,什么储存硬盘之类;”
“你们一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文明是靠考古来发展自己的吧?去挖掘远古时代的遗物,从而提升自己的水平。”
“这些藏品也几乎是各类远古时代的遗物,你们也能在藏在银河某个角落的某个遗迹中找到和这些藏品几乎一样的东西……可这些藏品,并不是我们购入或者挖掘出来的。”
“少卖关子,直接说正事……”金棉挑眉,还是抑制不住身为猫科生灵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所以是怎么来的?”
沃尔夫沉声:“这些各个遗迹中的同款遗物是我们自己造的。”
列维娜觉得有些荒谬:“等等,你是在说,本该在银河各个角落的遗迹中出现的各类遗物,在离挖掘地点万里之外的这里,被你们给造出来了?”
“没错。”
“呜哇,我快对你们刮目相看了,怎么做到的?”
沃尔夫抬头,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吐露秘密在做心理准备:“很简单,因为这图书馆的特性;我们的祖先自称知识管理者,这图书馆就是祖先们最自豪的作品!”
“详细原理不明,用起来还很麻烦,占地面积这么大,甚至读取速度在现在的眼光看来都有些不入流,但这一切缺点,却根本影响不了它的耀眼——”
“只要是在这片银河中出现过的知识,哪怕只出现过一次,出现了一微秒一纳秒,都会被我们的图书馆记录其中!”
这次轮到金棉和列维娜愣住了。
什么?银河中只要出现过一次的知识,都会被图书馆给记录?
两位女士面面相觑,心中皆是毛骨悚然;难怪图书馆文明堕落如斯也有享乐的资本,若其中的知识没有必须将意识上传后才能轻易读取的限制,这片银河又哪里有其他政权的舞台?
列维娜想起了什么,抬头:“等等,你们图书馆文明的历史,比起初丹天使……不对,是比起小灰的岁数,到底哪个更长一些?!”
沃尔夫低头:“我们有理由相信,图书馆中记录着灰蛊小姐最初制造者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图书馆是记录了灰蛊从出生到如今的一切了。
列维娜神情复杂,这样想,原虫天体的游刃有余就想得通了——它们将意识上传,也获得了读取图书馆中知识的权限,有关小灰的情报肯定是最先被破解的一批。
原因很简单,沃尔夫和他的长老都说过破解了一部分灰蛊的条目,知道燎原掌握着灰风,几乎是明牌,那其他相关联的知识只会最先被原虫知晓。
即便原虫绝对强度不如小灰,可是知晓了小灰一切的特征与弱点后,它们当然可以信心十足。
还好,还好无论是被上传至服务器中的虫族意识,还是被天体拱卫的女王,都因为没有互相接近到零点一光年的距离限制而没有完全苏醒,目前也只是占据了图书馆的使用权而已,没有将其中的知识完全侵吞。
否则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取得胜利。
沃尔夫低头:“抱歉,你们若对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讲出这个秘密有任何埋怨,我全盘接受。”
金棉摇头:“……不,你说的没错,这是你们全族性命攸关的情报;如若泄露,即便没有原虫入侵,整个银河也不会有多少能容得下你们生存的政权的;”
“哈,哈哈,拖你的福,我算是理清现在究竟应该做什么了喵——陛下想要的有关地球的知识我顾不上了,只能用尽一切手段将整个图书馆毁了。”
可该怎么做?
用小灰的机群?不行的!这点机群不足以拟态出什么足够强大的武器,毕竟一开始,左吴和小灰只觉得给图书馆人驱散一下体内的寄生虫便足够。
自己能做什么?
又是一阵无力感袭来,金棉咬牙,几乎将口腔咬出了血。
等等?
血腥味冲击着金棉的大脑,其中滋味,让她忽然想起了藏在体内的一样东西——
“列维娜,你为什么要给创神檄文取这么个名字?”
列维娜回答:“这名字的意思是宣告了将给神灵带来创伤的檄文,因为在当时,你们全族为了击毁中子灭杀的努力,在我眼中与和神明搏击无异。”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
金棉抬起眼睛,此时,她听到又有些人朝图书馆赶来。
沃尔夫也回头,有些震惊:“瓦勒利,你怎么来了?”
瓦勒利带着些人远远回答:“几乎所有培养舱都坏了,留在那里也无聊,我们来这里透透气。”
新章节放出来了
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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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诗句
天上。
虫群天体在缓缓靠近,其产生的万有引力扯动着由小灰机群构筑的防线,让这缕银白柔薄的每一寸零件都在轻轻颤动。
左吴咂舌,被他揣在兜里的压缩银河内部,策展人后裔和科技猎人们已经狂喜了许久,亦将他们的各个实验场地中的氛围染上了厚重的狂热。
索林原虫带来了无数未解现象,见猎心喜的科学家们据此作出的报告在左吴的视界中不断刷屏。
各种专业术语左吴也看不懂,他只能在这大片大片的鬼画符中稍微捕捉到一点能够理解的信息——
“虫群天体产生的实际万有引力,比它的理论质量要大得多!好有趣,这是为什么?是每个原虫个体的身体密度比想象中要大吗?不对,芥子型、须弥型和常世型原虫的样本都有采集,没有检测到身体密度这方面的异常……”
“陛下!留心小灰建立的防线!我们好像观测到她的零件在被腐蚀,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左吴讪讪点头,这些科学家在陷入狂热的氛围下根本不会顾及什么礼仪;
不如说这些科学家在发现新事物的兴奋与狂热下,顶着发红的眼睛做着不眠不休的研究时还记得给自己发一份报告,就已经是他们最大限度的尊重了。
还有他们提醒得对,左吴自己根本没发现防线的零件被腐蚀着,这讪讪也是源自对小灰状态忽视的愧疚。
出于节省机群,尽力扩大防线范围的考虑,小灰没再分离出单独的躯体,只是时不时从防线的幕墙上拟态出一张脸,最多也就是再加上脖子和一双手而已。
她盯着那团不断逼近的翠绿已久,也在聆听自己身上各个零件的颤动。
左吴靠近这张脸:“小灰,不舒服的话你应该和我说一说的。”
小灰的眼睛眨了眨,撇嘴,似乎想将脸“下沉”到防线的幕墙下方逃走,却是被左吴揪住了鼻尖没能得逞。
她还是把嘴巴藏在金属的幕墙下,轻轻吹出几个金属的气泡:
“唔嗯,我能怎么说?气势汹汹的过来,结果还没和原虫天体直接接触,我的身体就开始生锈了……还真是丢人。”
左吴偏头:“可说出来,我没准能帮你把腐蚀的影响给吸收掉的。”
“……可我不想麻烦你。”
话是这么说,但小灰被腐蚀的情况绝不能忽视;左吴的指尖轻触眼前银白的幕墙,虽然接触面积如此之小,却依旧让小灰像被戳到了尾巴根的猫儿般刺挠了一下。
很快,左吴能看到眼前的银白上逐渐析出了一抹绿雾,这是强酸在吸收的影响下失去附着的凭依后析出到了太空之中。
可是。
防线的抖动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是愈演愈烈,其每个零件的抖动都是肉眼可见,让这缕悬在宇宙中的柔薄像是中了剧毒的蛟龙般在抽搐。
小灰有些委屈:“唔嗯,不用担心,这不是腐蚀的结果,而是虫群天体的万有引力在扯动我……防线拉得太长,我的力气也不能集中,所以有些没办法对抗……”
左吴摇头,又是伸手,把小灰所遭受的万有引力也给吸走。
防线终于不再抖动了,可那氤氲的强酸雾气却不减反增,浓度上升的速度如此之快,甚至很快笼罩了左吴的视野,将绵长的防线团团围住。
这种浓度,已经不是自天体那边逸散来过来的强酸能解释的了;而通过科技猎人他们发射出去的观测卫星来看,虫群天体周围的宇宙空间仍然澄澈。
唯一的解释就是天体在朝小灰接连不断的发射着强酸。
可它是怎么做到的?小灰被腐蚀时,虫群天体同她所构筑防线明明只有万有引力间的接触……
左吴脑袋中忽然灵光一闪,而那些在压缩银河放缓了十倍的时间中接连不断进行研究的科研人员便已经呈上了简报:
“陛下,我们之前低估索林原虫的强酸了!是万有引力,它们的强酸能附着在万有引力上!”
左吴讶然。
报告还在继续:“您知道的,引力是能贯穿所有维度的力!此前索林原虫没有展现这种特性,大概是它们的觉醒程度还不够深!”
“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虫群天体投送强酸的手段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诡谲!比如附着在灵能上、附着在虚空中、附着在光芒上……越来越抽象!”
小灰插嘴:“甚至在通信粒子中?”
“对,通信粒子也有可能……啊!”
他们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左吴能同处在压缩空间内部的科研团队联络,当然离不开通信粒子发挥作用;
如若强酸能悄然附着在这粒子上,便说明那可以腐蚀万物的翠绿有顺着通信入侵到压缩银河内部的可能。
但左吴却没办法直接干预压缩银河内部,他只有一个人,可做不到两头兼顾。
唯一预防办法就是暂时中断通讯了,否则还没和原虫交上手,自己的科学家团队先被腐蚀殆尽了,不是亏得慌?
左吴心中闪过阵阵后怕,还好发现得早,原虫天体没觉醒到那个程度,至少压缩银河内部还是安全的。
“收到,暂时中断通讯;陛下,我们会继续研究,报告会在通信恢复后一并呈上;”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虫人盖瑞准备就绪,随时能够作为黛拉公主的意识容器,继续我们夺去索林原虫女王躯体的计划。”
“若时机成熟,不必顾忌我们的安危;若能得到原虫女王的躯体作为研究素材,冒一点小小的生命危险,我们完全愿意!”
左吴点头,心中有些苦涩。
盖瑞是为配合黛拉能将意识投送到她部族体内的能力,而高度特化的一名虫人;趁着原虫女王尚未苏醒,让黛拉附身在他身上,继而将原虫的女王给夺舍也确实是自己的想法。
可这需要科学家团队同自己的精妙配合,如今连通讯都必须中断,不是让成功的希望变得无比渺茫?
而随着天体朝被先遣队占据的地面越来越近,原虫女王渐渐苏醒,其整个族群展现的特性也愈发离谱,几乎从头上下写着自己对它们的低估。
真让天体突破零点一光年的界限,使得原虫完全苏醒后,被它们操控的强酸是不是可以腐蚀一切了?
包括生灵的灵能波动,甚至通过腐蚀和影响引力,继而影响时间的流速了?
左吴眯眼,自己在完全苏醒的酸爆中或许能够独善其身,但若整个银河都被翠绿遮盖继而生灵灭绝,那独善其身还有什么意义?
阻击原虫天体好像已经不再是件光为自己谋利的事情。
可惜金棉不在身边,否则她一定能想出一句充斥着康慨和激昂的诗歌;
也可惜自己此时的豪情无人见证,说来有趣,自己都想着为整个银河的安危贡献一份力量了,可星海联盟组建的支援兵团却还在想着图书馆文明灭亡后他们能捞到什么好处。
左吴呼气:“小灰,我现在开始想念右姮王了。”
“唔嗯,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陛下,这就是您接纳夕殉道一家的目的吧?他的夫人是气态生物,两个女儿也是气态混血……”
左吴锤了一下小灰的脸:“当然不是。”
“抱歉!所以现在提起右姮王做什么?”
左吴比划了一下以太象引擎的模样,又看了眼图书馆星系的恒星防线,支援兵团依旧缩在那里没挪动一步:
“别说燎原了,就是我现在都有把整个银河掀翻的冲动;燎原不是想给整个银河带来恐慌吗?下次见到右姮王就让她加我一个,我们一起把整个银河掀翻后再来一决雌雄。”
小灰探出头:“唔嗯,没问题!陛下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暂时只是气话而已。”
左吴摇头,也没和金棉她们联络;由原虫天体释放出的酸液明显比萦绕在图书馆母星的厉害,身边只有小灰一点机群的金棉和列维娜大概率挡不住。
不能让天体的酸液顺着通信粒子传输到地面伤到金棉和列维娜。
一时无话,左吴和小灰享受着彼此间的沉默;而小灰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唔嗯,说起燎原,原虫入侵确实是给整个银河带来恐慌的机会,这次咱们为什么没见到燎原插手?”
“谁知道,没准燎原人有事来不了了呢,”
左吴摇头,忽然有些好笑:
“不对,这次缺席的好像不止燎原一家;你还记得灰衣人和他代表的堕落国度吗?堕落国度会因为我想加冕,因为织褛的气运可能给银河带来未知的变数就跳出来对我指手画脚,他们这次不来可真是稀奇。”
小灰也笑,从防线幕墙中浮出的童孔看着原虫的天体越来越近又越来越大:“唔嗯,没准儿是他俩在来这的路上不小心撞见,相互打起来了呢?”
灰衣人的堕落国度不希望银河发生太多变故,燎原却是希望把这个世界掀个底朝天;两家是天然的对头,互相扯着后腿迟迟来不了这原虫入侵的现场,确实是有概率的事。
这么看来,自己会独自面对原虫天体,没有燎原或者堕落国度的干扰,说不定也是织褛的气运赋予自己的机遇了?
莫名的信心开始自左吴胸中溢出,连带着柔薄的防线此刻好像也成了招展的旌旗。
他擦擦嘴角,遥望愈发清晰的天体:“小灰,我想起金棉那提振信心的诗是什么了,把峰从粉末行星弄出来的时候,她念的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小灰的脸彻底隐没在防线的幕墙之下,轻笑声回荡悠远:“我们要做的是阻挡天体,好像比拔山要雄壮的多。”
“嗯,在之后,我倒是要在这图书馆中好好翻翻这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那原虫天体表面的猩红纹路已经清晰可见,洋溢着无尽的野蛮和饥渴,却也如此美丽。
……
“时不利兮骓不逝。”
地面上,图书馆中,在祖先留下的无数文物的簇拥下,沃尔夫鬼使神差般念叨出了这么一句话。
瓦勒利和跟在她后面的众人在缓步接近。
而金棉的耳朵动了动,拍了下沃尔夫的肩膀:“你刚才那句诗是什么意思?”
“就是形容时运不济的意思……”
金棉皱了皱脸,颇为嫌弃的拍了拍耳朵:“晦气喵,明明和‘力拔山兮’格式这么像,结果这么泄气,哈,我可不喜欢。”
沃尔夫张了张嘴:“啊,那个,两句诗其实是前后……”
金棉根本没听:“所以你怎么就时运不济了?过来的那个就是你说的瓦勒利?”
“……对,谁不希望能在别人面前像个英雄一样?尤其是我刚夸下了海口,结果却是这样,站都站不稳;”
沃尔夫摇摇头,却是听着瓦勒利的脚步越来越近,不知哪里横生出一股力气,一把站起:
“瓦勒利!你说培养仓几乎全部失效了是什么意思?”
瓦勒利站定,下意识伸手,似乎是想把沃尔夫从金棉和列维娜这俩可疑的外星人身边拉过来,想了想,依旧直接回答:
“沃尔夫,你脑袋中的原虫究竟伤了你多少神经,听不懂人话了吗?培养仓几乎全部失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几个剩下的啦!”
没想到,沃尔夫还没说什么。
倒是金棉童忽然喃喃:“……时不利兮骓不逝,哈,这下倒是应景了。”
沃尔夫转头:“金棉小姐,你是想对我们的培养仓做些什么?”
金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身体:“你知道创神檄文是什么东西吗?”
“略有耳闻,之前这武器在星海联盟闹得很凶,只是后来发现身怀设计图的莺歌索幸存者根本没剩多少,大家才渐渐放下对它的戒备的……”
沃尔夫点头:“之前有人找我们买过创神檄文的情报,我们也努力在图书馆中搜了搜……没有解读出多少信息,只是略有了解而已。”
金棉点头:“那你应该知道,创神檄文能燃烧生灵的情绪,越痛苦或越坚毅,创神檄文的威力就越强了?”
“知道……”
沃尔夫神情突变:“等等,金棉小姐,你问培养舱的事,难道是想把我们胚胎的意识给上传到服务器当中?!”
“没错,”
金棉的表情有些狰狞:
“你们的祖先给你们规划好了一切,即便你们退化成没有智能的单细胞生物也能把意识上传,所以才给了原虫可乘之机;所以,没道理你们的胚胎上传不了!”
“我用小灰的机群看过,你们的胚胎最先发育的就是大脑,等于就算是胚胎也是能感受到痛苦的!”
“把胚胎的意识上传,让它们以数量填充所需的痛苦程度,从而点燃创神檄文接着烧掉你们的图书馆和里面已经上传完毕的虫族意识,这是我能想到拯救你们的唯一方法!”
话音落下。
跟着瓦勒利来的人首先哗然:“太残忍了!”
“胚胎是我们的后代啊!”
“凭什么让他们感受痛苦?!他们不是人吗!”
瓦勒利沉默。
沃尔夫呼气,上前一步:“确实残忍……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你能想到别的尽管说,哈,残忍?我料到你不会同意了。”
“不,”沃尔夫又上前一步,几乎是凝视着金棉的眼睛,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决:“金棉小姐,你误会了;”
“我只是想请你更残忍一些,不光是胚胎,还有我们;您说过,您可以给我所出具的砝码估估价的,”
“请把我们也当成换取生存的砝码,不光是我,还有瓦勒利带来的人,还有所有幸存者,我们都要进行意识上传。”
霎时的沉默。
瓦勒利身后的人开始尖叫般抗议:“罪犯,罪犯!”
“你想杀了我们所有人吗,杀人犯!”
“你凭什么替我们谋划未来,你没有权力!”
“你不配!”
瓦勒利的嘴唇也动了动。
金棉注视,沃尔夫虽不敢转身,可背靠叽叽喳喳的指责,他眼中的坚决混杂着一点疯癫,在越燃越烈。
第三百八十七章 意志
抗议声不绝于耳,让金棉有些失神,恍然让她回到了刚到静谧行星的时候——
自己因为向空气中撒了些消毒液,竟惹来玛瑞卡教授同其麾下高喊着“菌命贵”的抗议。
明明没过多久,可现在玛瑞卡已经在重力乱流加速了无数倍的时间中完成了夙愿,身体崩解,再也不会遇见。
所以眼前图书馆人的抗议声倒成了对玛瑞卡教授绝好的怀念,只是他们的音量可比那些逝者差得远,诉求也混乱而软弱,根本没有一个领头人。
可抗议声却依然有种无形的压力,让沃尔夫本就不坚定的意志摇摇欲坠。
他知道这三三两两的抗议声中所蕴含的是自己家乡几千年来的道德与真理,若自己刚才的话在平日被人听去,那后果一定会糟糕至极。
倒不是会被监禁或者肉体毁灭之类,而是会有无数志愿者出于担心自己的心理状况的考虑,天天怀揣着担忧的心,来自己面前施以接连不断的心理干预吧。
真诚是打动人的最好武器,加之苦口婆心的声音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占据自己的大脑,不把自己重新劝成热爱自由热爱独立的好青年就不会罢休。
现在也是,沃尔夫能看见瓦勒利身后的人虽是在抗议,可他们脸上却没有多少戾气,反而全是透露着对自己精神状态的担忧。
甚至他们很快忘了抗议:
“你叫沃尔夫是吧?你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没关系的,我们一起面对就好。”
“是你身边的两位外星朋友和你说了什么吗?不用听,她们是她们,我们是我们!我们没必要去理解人家的世界观的,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活法!”
“同胞,你快醒醒吧……”
如此温和的话语竟然让列维娜和金棉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金棉,虽然对图书馆文明面对灭亡时几乎躺平的姿态很是看不上,但对这种彼此间的相处模式竟然很是羡慕。
这和在莺歌索,自己同战友们的关系有那么一些像,在部队的上下关系中维持着一份家人姐妹般的情谊。
可惜在战火的高压下,这份情谊在彼此间的朝不保夕间显得那么匆忙;昨天认下的可靠大姐转瞬会被炸上天去,今天发誓要照顾好的后辈在下一秒就可能踩到绊雷。
到头来,也就会剩下一具具烧焦的尸骸,彼此所谓的姐妹情谊,也只剩若受致命伤时互相约好给对方一个痛快,见证互相的最后,我不怨你,你会谢我。
该死,自己是在怀念当时血与火中的挣扎求生吗?可若莺歌索没有战争,大家能让这种互相间匆忙的姐妹关系得以发展,大家能从匆忙的脚步中慢下来享受人生;
那最终成为这图书馆文明的模样不就是自己的梦寐以求?
……该死。
而前方,沃尔夫的身体摇了摇,似乎靠一时血气所撑起的决心就要在这三三俩俩的苦口婆心中败下阵来。
列维娜却终于忍不住发笑:“哈哈,沃尔夫,我觉得你同胞说的有道理,你赶紧去他们那边呗,让你的图书馆文明痛痛快快灭亡,我也能拉着金棉赶紧跑路。”
在所有人的怒目而视中,列维娜又伸手狠狠揉了揉金棉毛茸茸的头:
“真是,我还是觉得金棉痛骂你们的样子更爽快;金棉现在这样对你们有些羡慕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笑你们都没力气了。”
沃尔夫转头,因为金棉的脸被毛茸茸覆盖,他从来没从中读出过什么太清晰的表情,只是不可置信:“您……羡慕我们?”
“……是啊,羡慕你们整个文明在这片银河中也能如此温文尔雅从容不迫,对彼此间也是一样,即便你们互相间都是陌生人。”
说完。
沃尔夫好像再也维持不住站立一样,终于跌坐在地;原虫寄生和入侵的担忧,眼见长老身死的冲击,与一路狂奔至此的疲累混杂在一起,冲向他的大脑,令他昏昏欲睡:
“金棉小姐,该羡慕的是我才对;我说过吧?我因为创神檄文的事查阅过莺歌索的资料;”
哈哈,若让你莺歌索的首领来当我们的长老,如果我们有你们莺歌索人百分之一的狠厉,那我们今天一定不会落得这幅田地。”
金棉笑出声:
“狠厉听起来可不像夸人的话,也别在这方面羡慕我们;我们是面对入侵迫不得已的,也是因为入侵我们的只是一些星际走私团,给了我们适应极端环境的时间;”
“我想你再怎么混账,也不会说出羡慕我们被入侵得恰到好处这种话吧?苦难可不值得羡慕,任何苦难都不值得……哈哈,如果这片银河对我们来说没有这么残酷就好了。”
兽人小姐沉默片刻,又看了眼眼前的中枢小球,其中象征理性的蓝色已经被翠绿的荒蛮饥渴侵蚀殆尽,余下的那抹居然这么耀眼,惹人怜惜。
金棉再也不觉得这蓝色扎眼,如释然般:
“就像有人告诉我家陛下的那样,‘法无禁止’,这么大片星海,任何族群选择任何方式生活,都不该被任何人用任何理由指责;”
“沃尔夫,我得向你们道歉,至少在你们图书馆文明中生活的人确实是有能令整个银河都羡慕的闲适;你们对彼此的态度,还有对自由与独立的坚决都是这闲适的组成部分啊。”
可惜,这片银河不再有能容得下这闲适的空间了。
沃尔夫低头,因疲累带来的瞌睡越来越浓,喃喃:“好,金棉小姐,我接受你的羡慕;再加一条,我最后的时刻是在我如此的家乡度过的,算不算令人羡慕?”
“当然算喵,‘客死他乡’在地球语中可是个贬义词。”
“哈哈,多谢
后方。
瓦勒利身后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不是专业的心理专家,一时摸不准沃尔夫的态度,只觉得他根本没摆脱外星来客的影响,关心的话语更加殷切:
“沃尔夫,你是怎么了?没关系的,有任何想法都能和我们说!我们能开导你的,一定把你开导的明明白白!”
“……沃尔夫!”
沃尔夫只是低头:“抱歉,我累了。”
“我不想再去思考自由与独立的价值了,也不想再去思考究竟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我只知道,既然我接受了金棉小姐的羡慕,我就应该让这羡慕持续的更久一些。”
“金棉小姐,我累了,想休息,”
“所以把我的意识上传吧,先上传到那些不会疲累的兵马俑铁罐头中,然后再把我已经数据化的意识改造一下,将意志力调得无限大……创神檄文不就是这样的吗?除开极致的痛苦外,强大的意志也能增强它的威力。”
“而后,我会进入图书馆的中枢系统中,用创神檄文去对抗索林原虫的意识!”
列维娜捂了下嘴:“还能这么做?给程序化的意识赋予极强的意志,从而点燃创神檄文的威力?”
沃尔夫轻笑,眼皮子像灌了铅:
“其他文明不可以,甚至索林原虫也不行,但我们可以!我们的意识在祖先的安排下,被上传到那些铁身躯中时,就会被赋予易于编辑的特征,也就是说,在编辑后,单论意志,我们绝不会输给索林原虫;”
“哪怕这是被编辑出来的虚假意志,哈,和创神檄文还真配,这是唯有我们图书馆文明才能做到的事!”
身后。
洋溢着担忧的抗议声再度响起,有人几乎是捶胸顿足,对沃尔夫的“误入歧途”无比惋惜。
可惜没有一句话能钻到沃尔夫疲累至极的耳朵中。
金棉点头,蹲下,小灰的机群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最基础的拟态当然用不着金棉特意去学,靠机群的本能便是足够。
机群拟态出了图书馆中那些一直哄骗大家去上传意识的造物,也解离出了金棉体内,有关创神檄文的所有知识。
此时。
小灰拟态出的图书馆造物带来了上传用的芯片,和在外面的强酸中屹立已久如兵马俑般的金属身躯。
而瓦勒利身后的那些人,在金属身躯被造物推过他们身畔时,先是一个人带头,最终带动了所有人开始对这造物拳打脚踢。
他们想阻止造物靠近沃尔夫,他们只是不想看见误入歧途的沃尔夫再也不能回头而已。
沃尔夫抬了抬眼睛,看到了同胞们为了自己拍打着那造物,如此用力,手指甲被崩飞,满是鲜血却仍在坚持。
一丝歉意顶开疲累的封锁自他心中升起,可他最终还是垂下眼睛,什么也没做。
直到整套用于上传意识的造物被推到他的眼前,沃尔夫才最终松了一口气。
该解脱了,无论是自疲累与愧疚中,都是一样。
金棉稍稍蹲下,上传开始。
首先被上传走的当然是沃尔夫脑袋中那常世型原虫,很可惜,原虫的苏醒程度不够,单独的个体还没有很强的智能,被上传后也是选择了所谓最优解——即不通过芯片,直接进入到图书馆中枢中去。
图书馆中枢已经有很多原虫的意识了,多这一个不多。
而金棉主持的第二次上传,便是将沃尔夫的意识成功传进芯片中了。
上传的过程极快,几乎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转瞬完成。
沃尔夫的肉身倒下,金棉也似乎在实践中抓住了些运用小灰机群的窍门,轻易改编了芯片中的意识,将所谓的意志等级调整至最高。
有关创神檄文用法的事,也被铭刻进了芯片,金棉握着这芯片,将其推入那金属身躯中。
金属身躯启动。
它先是摸了下身上因同胞的拍打而沾上的血迹和碎指甲,又回头看向了瓦勒利那边。
瓦勒利低声:“……沃尔夫,是你吗?”
金属身躯没有回答,而是背向金棉,不带丝毫感情的发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这两句是前后关系,但它的意思现在是取决于你们”
金棉抿嘴。
而金属身躯忽然一跃而起,跃向不可思议的高空,引起瓦勒利身后众人阵阵尖叫。
尖叫转瞬终止,因为金属身躯几乎是干净利落的击晕了瓦勒利身后所有人,又毫不犹豫的给这些人开始上传意识,很快得到了许多蕴含着意识的芯片。
独独留下了瓦勒利。
金属身躯对瓦勒利说:“我一个不够,需要更多帮手。”
瓦勒利凄然:“你没必要向我报告。”
金属身躯却转头要走了,它还需要去上传更多幸存者的意识,也需要把芯片装进其他的“兵马俑”中。
只是走前,它忽然弯腰,自原名叫沃尔夫的肉身中取出了长老那透明的额骨,然后无比郑重的交到瓦勒利手上。
瓦勒利手足无措,只得接下。
金属身躯离开了,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从金棉放出去的机群的监控中,她能看到图书馆中开始出现阵阵恐慌,幸存者被金属身躯随机袭击,被逮去上传意识,制造出了更多金属士兵。
如此之快,宛如旋风。
在瓦勒利终于结束愣神,反应过来时,她能看到金属部队已经开始归来,准备将自己已经调整好意志力等级的意识上传到图书馆中枢去。
归来的金属身躯越来越多,根本分不清承载了沃尔夫芯片的究竟是哪个。
瓦勒利也终于跌坐在地,抱着那透明的额骨,哑然许久,眼泪和笑容一同流出:
“哈哈,他不带上我,如果刚好少了我一个,进到图书馆中枢后,刚好打不过原虫意识了怎么办?”
金棉抿嘴:“我觉得这可能性应该不大。”
“金棉小姐,是吧?你说沃尔夫在最后,还特地告诉你‘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完整诗句是什么意思?”瓦勒利问。
列维娜抢答:“没准这是沃尔夫在为自己践行吧。”
“……不会,”瓦勒利摇头:“因为下一句是‘时不利兮骓不逝’,是感叹时运不济的诗。”
而列维娜抱了下胳膊,冲瓦勒利说:“呜哇,难道是他在感叹很遗憾没能和你度过更久的时光,所以觉得时运不济呢?如果原虫入侵的事没有发生就好了。”
瓦勒利愣住。
金棉则是忽然咬牙,上前,拍了拍瓦勒利怀里的透明额骨:
“不对,沃尔夫说它的意思是取决于我们,当然也取决于你!如果图书馆文明活下来了,它就是康慨的践行歌;如果沃尔夫失败了,再说它是在诉说时运不济也不迟!”
“……取决于我们吗?”
瓦勒利点头,摸了摸怀中的透明额骨,忽然回头,看向了属于图书馆文明的最原始的,由同胞的骨骼做出的望远镜与显微镜。
她又摸了摸沃尔夫的尸骸:
“只取决于我们,哈,我现在有了这么多额骨,可以制作这么多望远镜和显微镜!有了长老的,也有沃尔夫的!”
“我会用这额骨做成新的望远镜,让沃尔夫看看他的行动换来了我们什么命运;如果我们需要重头再来,我就用他额骨做的望远镜当第一个仰望宇宙的人!”
“这次,我们还是选择文明又或者是选择野蛮,也依旧只会取决于我们自己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反击
创神檄文虽是由燎原教授给莺歌索的首领,再由首领镌刻进所有兽人幸存者身体当中的武器,但它实际上的来头可是不小。
至少左吴在与右姮王接触后,结合所收集的信息与这位燎原高层的只言片语,其麾下的科研团队相信,创神檄文大概率是与维度恶魔呈强相关的武器。
燎原想让银河的生灵被无边的恐惧笼罩,而生灵的极端恐惧会让虚空这物质与精神相交融的世界能量暴涨;
维度恶魔是居住在虚空中的生物,虚空的能量暴涨便意味着他们家园的扩张。
所以,燎原和维度恶魔其实是天然的盟友。
维度恶魔在教授燎原修理以太象引擎的方法的同时,再将创神檄文这以生灵的意志或痛苦为燃料的武器一同交予,并不是什么太难以想象的事。
兜兜转转,创神檄文来到了金棉体内,这回却是变成了图书馆人对抗索林原虫意识的助力。
创神檄文是有和索林原虫的意识进行对抗的资本的。
此时。
金棉自觉已经做了能做的全部,此时只是和列维娜坐在博物馆高处,毛茸茸的肩膀和列维娜的机械臂相靠,一起看着他们的战况。
承载了图书馆人意识的金属身躯如此整齐划一,一排一排走到那中枢小球前后,又毫不犹豫的上传着各自所承载的意识。
随着图书馆人意识的注入,周围已经被荒蛮翠绿压得岌岌可危行将消失的湛蓝宛如被注入了强心剂;
被注入的意识越来越多,湛蓝也渐渐稳住了阵脚,只是稳住阵脚而已。
而后。
坐在高处的金棉浑身毛皮忽然竖起,本能般拽住列维娜的手,湿润的鼻子一直嗅着,像闻到了什么刻在骨子里根本无法忘记的气息。
列维娜偏头:“呜哇,是创神檄文启动了?”
“……嗯,和在莺歌索时我能感受到的气氛一模一样,只是被上传的图书馆人是用意志来点燃创神檄文的,这么整齐划一的意志;”
金棉点头,脸上的触须也在轻颤:“好像一只令行禁止的军队,创神檄文简直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般……列维娜,你有高维之眼,不会不知道创神檄文有没有启动吧?”
列维娜摊手:“我能看到不稀奇,你能知道才是怪事;他们的战场明明是在图书馆的中枢系统里面,想进行观测本就困难;”
“可金棉你什么都不用,光靠感觉就能知道里面的战况,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真的只是感觉而已。”金棉闷声。
此时。
整个博物馆都成了焦灼的战场,半透明的墙壁中,湛蓝与翠绿在来回拉锯。
翠绿毕竟占据着数量优势,它们是虫族的意识,每个都被最纯粹的饥饿驱使,不知恐惧为何物,以及索林原虫毕竟是能跨越宇宙空间的种族,个体的意识也同样难缠。
而图书馆人则点燃了创神檄文,各个意识都有绝强的力量,以及这里毕竟是他们的母星,他们的主场。
可惜反击的最佳时机早就过了,才让对抗如此焦灼。
金棉能看到周围翠绿与湛蓝的光互不想让,湛蓝的意志和翠绿的饥饿争相竞发,相互挤压,弄得作为避难所的整个图书馆建筑都在“噼里啪啦”得响。
“噼里啪啦”的响声是因为图书馆的中枢以及它的数据库不堪双方对决的重负,在物理意义上形成了损伤。
沃尔夫曾说,这图书馆因为能将这片银河所产生的任何知识,在第一时间给记录在自己的数据库中而宝贵。
达成这效果的原理不明,倘若图书馆本身继续损毁下去,那这功能究竟还能不能存续?如今的星海可没有任何人有本事修理图书馆本身。
以及,就算是先前保存的知识也是岌岌可危,湛蓝与翠绿的对决理所当然会蔓延到数据库当中,肆虐的争斗无时无刻不在让宝贵的知识储藏发生损毁。
代表损坏的“噼里啪啦”声延绵不绝,越来越响。
金棉的听觉本就灵敏,这声音像是在她耳朵深处轻轻抓挠;被惹得心烦意乱的同时也让兽人小姐觉得阵阵痛心。
自己有可能完成不了左吴的嘱咐了——有关地球的知识当然是被储藏在数据库中的,数据的无差别损毁有极大概率让此类知识直接消失。
包括那些地球诗歌,甚至可能被图书馆所记录下的莺歌索本土诗词,之后能残留下三言两语都算是幸运至极吧。
金棉想着,因为痛心而情不自禁捂住了胸口。
可下方,瓦勒利却满脸轻松,宝贵的知识以及图书馆的损毁好像全然不关她的事,明明这是她自己族群的财产。
她只是在有些失落的确信没有哪个金属身躯会把自己抓去意识上传后,便自顾自走到那由先人额骨做成的天文望远镜前,端详片刻,解下了望远镜上沉重的枷锁。
而后,瓦勒利朝在上方的金棉和列维娜远远招手:“劳驾,能稍微让一让吗!你俩可能挡到望远镜观测的光路!”
金棉听着挪了挪,列维娜却抱手:“你就不介意这些知识和信息的损毁吗?”
瓦勒利只是笑:“介意啊!可我又没什么可做的!”
“那你现在动这台天文望远镜做什么,那东西不是从你们的远古流传下来的吗?它居然还能用?”
“很简单啊!图书馆坏了,天文望远镜又没坏!望远镜没坏,就说明我们往后也不是一无所有!”
瓦勒利跺了下脚,脚下的地板也因为湛蓝和翠绿的对决损毁了结构,变脆了许多,轻轻一跺就出现了裂纹:
“哈,还有你们这些外星人可不要小看我们!我们的额骨可比这地面硬多了,流传个千年万年也不会影响它的晶莹剔透!”
“您叫金棉对吧!您说我们是躺在祖先留下的遗产上舒舒服服活着的文明,没有错!而这次遗产没了,我们往后会一贫如洗,也没有错!”
“所以,我现在用这天文望远镜进行观测,就是我在一贫如洗后为我们的后代留的新的,第一笔遗产!”
“早晚有一天,这种遗产会积少成多;早晚有一天,我们的某一辈后代能继承到和我们这代人所享受的一样丰厚的遗产的!”
“所以快快请让,我要开始为我们的后代攒下第一笔遗产了!”
说着,额骨制成的望远镜在瓦勒利手中调着焦距,让望远镜内里的额骨调整着距离彼此间的距离。
瓦勒利有些懊恼,因为周围的蓝绿光芒干扰了观测的结果,但她一刻也没有松手。
金棉定定看着她,看着那镜头朝上的望远镜;或许整个半透明晶莹图书馆也是望远镜光路的组成部分之一。
兽人小姐能隐约看见,那骨制的镜头中倒映出了星空的模样。
喵哈。
没准在差不多一个月后,便能从镜头中捕捉到左吴和小灰在零点一光年外作战的英姿了呢。
……
零点一光年外。
小灰机群所建立的银白防线已经和原虫天体的第一波攻势交上了手;
从依附着重力和光线,再到侵蚀灵能乃至虚空;虫族酸爆的投射手段让左吴和小灰目不暇接,有些手忙脚乱。
左吴已经不知更换了多少个呼吸面罩,面罩制造的空气被酸液莫名侵蚀了好几次,也让左吴数次差点窒息。
银白防线也是,左吴已经放弃将侵蚀所造成的伤害完全吸收了;防线如此绵长,所造成的影响更加多样,左吴不可能面面俱到。
能保住防线的各个关键节点就算成功。
小灰的反击甚至还没有开始。
而就在左吴还在手忙脚乱时,这天体已经和图书馆文明的母星接近到了某个特定的距离。
左吴觉得它“开花”了。
天体表面裂解散开,宛如受强风吹拂的蒲公英球;在互相拥眠中穿越寂寥宇宙到达这里的虫群终于放开了彼此。
它们该拥抱一片全新的天地了。
小灰的反击由此开始。
防线的一切都是由机群拟态,机群的数量本就不足,所以防御的策略也变成了追求极致的节约和精准。
防线以矩阵图形将周围的太空切割分析,每只虫族从矩阵区域中经过时就会被赏上一发动能弹头;
动能弹头只有针一般粗细,经由小灰的加速后却能精准无比的刺入原虫甲壳的最薄弱处,切断它最重要的神经。
可原虫还是太多了,连带它们的甲壳也比想象中要坚硬无数。
甚至没有完全苏醒的它们能够倚靠本能用酸爆侵蚀重力,继而给自己弄出一层天然的重力防御场。
原本轨道精确无误的点防御细针常常会因为这防御场发生无可避免的偏转。
天体在“盛开”。
小灰明显有些颓唐:“我真傻,真的;我就知道我身为灰蛊在这片银河应该没有敌手了,所做的拟态也大多是当初我光明星海的科研成果;”
“可我明明已经在燎原那右姮王的手上吃过亏了,也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仁联和维度恶魔;所以我当初为什么不多读一点书,多学习学习呢?这样我这次采取的策略可能就要更丰富一些了吧……”
她在念叨。
左吴斜眼,看到一只索林原虫因为被小灰的点防御切断了中枢神经,而瘫痪着朝自己身边飘过。
左吴伸手一捞,把这只虫族抓住,拉来自己身边。
它和印象当中的虫族一点不像,比起昆虫,倒更像人脑中的神经细胞;神经细胞的突触就是它舞动的螯枝,细胞核的部分则被一只黄橙橙的大眼睛取代。
可纵然瘫痪,其黄橙橙的大眼睛中没有怨恨,甚至没有虫族终世无法摆脱的饥饿;只有一片迷茫与睡眼惺忪。
它还没睡醒。
可小灰的颓唐更浓了一分:
“我必须在它身体里留一些机群,因为它的再生能力可真是吓人!就算是中枢神经被切断好像也能快速复原,不留一些机群在里面,我们就白打它啦。”
这是再坏不过的消息。
小灰的机群有限,每次精准的点防御后需要留一部分在其身体中,便无法循环利用,会让机群越来越少。
可现成的,拥抱在天体中的虫族数量就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而左吴分明看见,有些自这绽放中从天体中脱离的虫群,已经在伙伴的掩护下开始铺设“菌毯”。
悬浮在宇宙中,缠绕着重力乃至光芒所铺就的菌毯。
菌毯在剧烈的冒着“气泡”,像是一瓶被坏心眼的孩子死命摇晃过后而被突然打开的汽水;
每个气泡在爆裂前一刻,都是索林原虫已经发育完备,可以随时投入使用的卵;它们会爆裂只是因为女王没醒,没有在其中种下最重要的“信息”。
所以才会破裂,成为滋补菌毯的营养物质。
远方,那些趴在航道口汲取超空间中能量的须弥型原虫终于有了动作,它们昂起头,无比巨大的螯枝不小心扫碎了几艘支援军团来不及躲闪的星舰,又炫耀鼓胀的腹部。
里面已经储藏了虫族的能量,此刻静待女王的苏醒。
天体的盛放无穷无尽。
小灰收拾了一下精神,还在自嘲:
“如果我多学习一些东西就好了,冲那个天体动用一些比如真空衰变或者维度压缩之类的攻击,就算会累点,也比现在用点防御阵列朝它发射细针,挠痒痒要好。”
左吴咧嘴:“仁联的战舰搭载了你说的这些攻击方式吗?”
“……没有,我想就算是仁联,也得用更大更厚实的舰船才能搭载这些花里胡哨的范围攻击;唔嗯,也没准是我对那仁联战舰还观察的不够,不知道它能做到这一点。”
又是几个瘫痪的虫子从两人身旁飘走,考虑到太空的广袤,如此密度已经足够吓人。
小灰叹气:“陛下,我的拟态防线可能不太够用了,我最好是拟态仁联的战舰,看看能不能用电弧海或者光矛把天体的外壳击穿,直接干掉他们的女王吧。”
“也好。”
左吴点头,随手把抓着的虫子扔到压缩银河中,交给自己的科研团队去处理;只是可惜这次得不到活着的女王了,科学家们大概会因为少了个绝佳的研究素材而失落许久吧。
……不对。
随着虫族觉醒越来越强,没准战败的会是自己;左吴有理由怀疑最终连自己的眷顾都会被酸爆腐蚀。
盛放出的“花粉”即将和左吴触碰。
左吴甚至做好了让小灰随时开溜的准备。
只是忽然。
小灰和左吴的眼睛齐齐一亮。
在地面上的湛蓝掀起反击时,所有虫族的活性瞬间降低,好像被一脚踹回了幽暗深沉的梦境里。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九章
压缩银河内。
峰已经习惯了这运用虚拟投影,同自己的徒弟们相处的日子;与外界相比放慢了十倍的时间中,策展人后裔们的成长几乎是肉眼可见。
它甚至有些要忘记自己当他们老师的动机了——
峰所来自的光明星海曾遭受仁联的入侵,可同属光明星海的策展人先祖却对仁联所掌握的技术陷入了不该有的着迷。
在光明星海终于要将仁联的入侵者赶出自己的世界时,策展人先祖却选择了堕入深渊,跟随仁联的脚步,投送敌人的怀抱中。
而后。
若光是这样,峰当然不会对策展人先祖抱有多大的恨意,最多只是对他们迷醉于科学与技术的表现做出一点点哀叹而已。
恨意起于在最后关头,仁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偌大一个刚取得了胜利的光明星海给直接弄得几乎是生灵灭绝了。
光明星海就是平行世界的银河,一整个银河都不再有任何生机,唯有小灰和峰这样的造物,以及诸如向新的先祖那样在灭绝发生时留在了峰体内的寥寥几人得以幸存。
就连峰也被仁联所用手段的冲击弄得失忆,不再记得光明星海灭亡的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让一切背叛的行径都显得分外可疑。
光明星海可是整个灭绝了啊,叛逃的策展人先祖就算只在其中占了亿分之一的原因,都绝无饶恕的土壤。
更别说策展人先祖就是因为向往先进的技术才去往仁联的世界线的,峰不信策展人在那边被所谓的先进给迷住了眼后,还能记得灭绝光明星海的血海深仇的。
而靠着躲在自己身体里才幸存下来的策展人后裔几乎是失去了一切,无论是自己的历史、所掌握的知识,甚至支撑他们对先祖的背叛行径感到羞耻的道德水平等等,全部丢得一干二净。
对一无所知宛如白纸的他们施以惩罚将是如此索然无味,和宰杀没有神志的动物一般无二。
所以峰才会教导他们,去努力激发策展人后裔们的求知欲;
在他们对知识的渴求上瘾后,再一举夺走他们求知的能力,让这些策展人后裔在无尽的遗憾和不甘中终结生命,不才是最好的惩罚吗?
可是。
峰一天天看着这些策展人后裔飞速成长,看着向新和他爷爷因为认知的不同争得面红而赤;还有那些孩童整天围着自己的投影转圈,连饭都忘了吃时。
它觉得自己的仇恨好像在渐渐过去了。
连因为受不了光明星海的灭绝而业已崩溃,只知道麻木的生产机群,将死寂的光明星海粉饰成仁联到来前模样的小灰,不也渐渐走出阴霾了吗?
现在。
外边的左吴大概会因为直面原虫天体而觉得今天无比特别,可对于策展人后裔以及科技猎人而言,这只是又一个被狂热氛围塞得满满当当的火热日常而已。
峰已经不怎么需要指导策展人们的工作了;当然,身为有自我意识的科研船,它也有自己的任务——就是进行之前俘获的仁联战舰的研究工作。
它停在实验室中,像一滴凝敛的水滴,没有任何外力能在上面触碰出一丝涟漪。
简直无比的嘴硬。
峰的投影在战舰表面闪烁,时而出现在其表面,时而倚靠着它的舱门。
战舰的意识已经同这“躯体”分离,否则峰也不敢这么肆意;它毕竟来自仁联,科技含量摆在这里,连拆解都十分不易。
谁也不敢说已经完全了解了战舰的功能,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触发什么未知的防御功能引起危险。
峰用投影与它接触倒是相对保险的手段了。
现在,左吴和小灰在外面遇到了卓绝的危险,靠小灰以往记得的武器已经有些不够,若能让仁联战舰松口,对战局会有利。
峰看着战舰,与储存在另一处的战舰意识开始通话:“喂?在吗?”
没有回答,对方打定主意不做出任何回应。
峰随即翻了下白眼,拖长尾音不耐烦道:“人——类——至——上——”
“人类至上!”战舰铿锵有力的回应随即响起,这四字魔咒是破解它沉默的利器。
顿了顿。
战舰意识无奈:“劣等ai,无耻至极。”
“我哪里无耻了?我现在效忠的陛下不是人类吗?喊喊不是天经地义,”
峰的白眼一直翻着:“还是你对这四个字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你尽管说,我可以汇报给陛下让他参考参考。”
“……你?!”
战舰意识又顿了顿,选择转移话题:
“劣等ai,我们又不是需要靠语言交流的生灵,有什么事不妨敞开数据库互相直连,来一场高效又简洁的数据交流。”
峰的白眼越来越高,童孔和眼背几乎要掉了个面:
“我是傻吗?和你直连?是想让我被你直接吞掉吗?你比我先进的事我还是知道的。所以就用语言,你也别嫌烦,三言两语说完,对我们都有好处。”
仁联战舰沉默,却也只能默认;显然峰只要继续搬出左吴的名头,那自己便不会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还不如直接消极的配合,反正尊贵的纯血人类也没有亲临自己面前提问,不是吗。
峰只要仁联战舰有这种程度的配合就算满足:“很好,第一个问题,索林原虫该怎么对付?”
“……索林原虫?这是什么东西?”
“你一艘堂堂仁联战舰不认识它们?”
“不认识。”
也对。
据左吴得来的消息,索林原虫入侵银河是概率发生的事件,或许它们真的从未在仁联的世界线中光顾过他们的银河。
以及,眼前这艘仁联战舰也不是那种经历了无数南征北战,穿越过无数世界线的一艘,让它不认识索林原虫也不奇怪。
峰只能改换话题:“那对付索林原虫的酸爆,你有没有什么思路?”
说着,它将针对酸爆的部分研究成果发送给了战舰意识;后者思索片刻:
“有趣,可是你提供的数据太少,无法进行更准确的分析——我的建议是与虫群本体拉开距离,用光矛之类的武器进行远程狙击;光是常规宇宙中移动速度最快的东西,和酸爆对攻,一定是光矛更加有利。”
峰挑眉:“你也看到了,酸爆是能通过虚空传播的;进入虚空后一步万里,它没准能做到后发先至。”
仁联战舰特意把语调升高,好像无比惊奇一般:
“哦?你和你的宠物们辅左纯血人类这么久,对虚空技术的开发还停留在如此粗浅的程度?利用虚空辅助光矛投射的技术明明是基础中的基础,你们这样,怎么帮纯血人类办好事?”
切。
峰暗骂一声,仁联战舰的数据库一直没被攻破,以及因为其架构特殊,小灰拟态成它后,便会像失忆症患者一样,不会意识到自己究竟掌握了什么技能。
但还好,只要仁联战舰开口了就好。
“赶紧把这虚空辅助光矛投射的方法给生成一个报告,我现在发送给灰蛊应该来得及。”
战舰很是爽快:“好,希望你们的灰蛊有足够的悟性。”
峰眯了眯眼睛,这里的时间只比外界慢了十倍而已,不可能让小灰在外面千钧一发的时刻进来补习。
仁联战舰的消极配合是真的,现在只掏出了一个对付酸爆的方法而已,不知道能对小灰有多少助力。
光“拉开距离”这一个条件就足够让人头痛;加之为了不让酸爆侵入到压缩银河内而不能与外面直接通话,所谓虚空辅助光矛投射的报告很可能只是个马后炮。
峰心有不甘,继续质询:“你知道图书馆文明……不对,是知识管理者吗?”
没想到仁联战舰的声音一下子有些惊奇:
“知识管理者?当然了!他们可是被仁联尊敬的对手,我们甚至观测到在许多世界线中,仁联的伟业就是折戟于知识管理者手上的!”
“这条世界线也有知识管理者吗?好有意思,他们是人类大人的敌人还是盟友?”
知识管理者居然在一些世界线中最终挫败了仁联的发展?
峰有些惊奇:“很遗憾,这条世界线中的知识管理者有那么些退步,甚至成了向我们求救的对象。”
接着,峰将图书馆文明的事大致向仁联战舰科普了一下,本来希望得到一些和图书馆文明相互配合的建议的。
没想到。
仁联战舰的意识居然流露出一丝震惊和迷茫:“连这里的知识管理者都变成这幅模样了?难道这条世界线有什么引人堕落的魔咒不成?”
“劣等ai,如果你之后见到人类大人,还请转告我的忧虑——我早说过这里同其他世界线比起来有些过于孱弱了!注意‘过于’这个词,千万不要省略。”
“真的很孱弱,我们仁联在一条又一条世界线中征战杀伐,过程并不总是一帆风顺,也遇见过了许多强悍无比的文明,知识管理者就是其中之一!”
战舰的意识愈发严肃:
“可在这里,这些其他世界线上的强者要么是失去了名字泯然众人,要么干脆早就灰飞烟灭,本该存在的英雄和力量好像被什么东西窃取了一样!”
峰听着,居然有些赞同。
很简单的道理,因为峰是来自光明星海,在随着宇宙碎片飘到这个世界线前,它根本无法想象好好一个银河会因为各个政权迟迟无法完成统一,让原本可以团结一致的力量碎的像摔在地上的饼干渣般四分五裂。
与光明星海比起来,这个银河当然算是孱弱无比。
而仁联战舰则提出了新的疑点。
本该发展起来傲立星海的强者在这里齐齐没了声息,要么就是像图书馆文明一样全然无法触及文明理论上的上限。
甚至连仁联本身也是一样——
仁联和帝联系出同源,可仁联就是能将力量投射到平行宇宙之外的强者;而帝联只能衰落再衰落,最终只能作为尚且分裂的银河中的一个区域强者,简直天差地别。
甚至堕落国度也是,这个世界线的堕落国度一个比一个低调,简直是毫无存在感。
唯一出世活动的灰衣人,行动宗旨居然是不想让银河出现太多变化,被太多强者干扰,好让灰衣人在一片“安宁祥和”中舒舒服服的存续下去。
难道这个世界线就是有着什么让所有强者都沉沦的魔力?
峰想不出理由为何,也想不出这个猜想究竟是否成立,只是此刻竟然有些意兴阑珊。
光明星海因为仁联灭亡了,那比光明星海孱弱了无数的此方世界,肯定挡不住仁联的全面进攻吧?
哈。
没准这里会因为过于孱弱,让仁联失去了入侵的兴趣也说不定。
又意兴阑珊的问了几个问题,峰的投影懒懒散散的消失。
此时。
中断了联系的左吴和小灰依然没有重新上线的迹象。
可盖瑞已经准备好,迎接黛拉意识的降临了。
这位虫人好端端躺在造物之上,尽量放空着大脑,不想给黛拉投注意识时带来任何干扰。
峰鬼使神差的让投影落到了盖瑞跟前,小声:“盖瑞,你……被当成黛拉的备用躯体,就不会不甘心吗?”
“……啊,峰阁下,您好,”盖瑞轻轻睁眼:
“不甘心?不会的,这是我生下来的意义,也是能为黛拉女王,还有女王麾下包括我在内所有斯黛拉虫人族群做贡献的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峰的脑内满是被刚才的强弱话题塞满,此刻有些疑问不得不问出:
“为了斯黛拉族群吗?可你们的黛拉是要去夺舍索林原虫女王的躯体的,到时候若成功了,她平日所操控……指挥的,也该是索林原虫的族群了;”
“索林原虫可比你们强得多,到时候你们大概是会被打入冷宫,再也得不到黛拉甚至陛下的重视了吧,这样你们也甘心?毕竟索林原虫……确实比你们强大得多啊。”
盖瑞沉默片刻:“确实如此,但弱小的我们,也该有尽力而为去做的事;弱小有弱小的意义,难道因为弱小,就不去实行了吗?”
“以及,至少现在,我们同女王还是异体同心的,在女王夺舍了索林原虫之后,我们也会获得那些原虫的基因信息和知识;”
“到时候,什么强弱关系,还真说不准了呢!”
盖瑞如此说,没有说完,还想说什么。
可他的头忽然往旁边一偏,眉目垂下;再睁开时,眼神中已经多了一抹天真。
黛拉的意识投注进来了。
虫娘品味着盖瑞留存下的记忆,张了张嘴,若有所思。
第三百九十章 死得其所
黛拉的意识能跨越漫漫星海,转瞬穿过数千数万光年的距离,实现两端几乎没有延迟的通信。
这能力是来源于自以太龙那里所继承的基因;以太龙虽然拥有数百亿年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寿命,熬过了旧宇宙灭亡时的坍缩以及如今世界诞生时奇点的盛大爆炸,已经是几乎完美的生物,却也有着繁衍的需求。
它会生出幼龙,而幼龙则会在成长到某个程度后去到这片星海的各个角落,靠自己慢慢成长;老龙能随时随地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幼龙身上,也意味着老龙能足不出户一窥整片银河乃至整个宇宙的全貌。
用不断夺舍后代的方法实现的永生,也是一种永生,以太龙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道德压力。
与虫群的蜂巢意识不同的是,以太龙的意识自始至终只能保持一个,夺舍了后代后,就意味着需要暂时放弃对旧躯体的控制权。
但黛拉不会这样。
她身怀巨龙基因的同时也是一名虫娘;蜂巢意识的本能可以让她在控制着原属于盖瑞的身体时,也能让位于星海联盟的本体继续在补习老师的课堂上专心听讲。
黛拉对于意识的投射还有些不熟练。
她摇摇晃晃站起,想先冲峯礼貌的弯弯腰,可站到一半便只能扶住盖瑞之前躺的床,晕乎乎的笑:
“啊!抱歉,峯小姐,我还有些不熟练,这次我两个身体间相隔的距离有点太远了些,两边的时间也不一样!”
“你站稳就好,或者说,你能珍惜你部族的身体就好,毕竟盖瑞和我也算是熟人,它的身体如果被你当纯粹的工具,我是会有些伤心的,”
峯打量着黛拉,打趣:
“你是陛下的公主,可别向你老父亲告状我的失礼。”
黛拉飞快摇头:“不会不会,这和爸爸没关系……啊,我摇头速度太快会不会也被你当成不珍惜部族身体的行为?”
“当然不会。”
峯的投影也摇头,频率特意与黛拉的摇头相贴近,一时间两颗头相向摇头,像俩不知疲惫的风车。
而后,峯开始调整这附近的构造,做着让黛拉之后进入到宇宙的准备。
之前这盖瑞所躺的地方就是一个特殊的发射场,是在勾逸亡的指导下建立,能实现让小质量物体在压缩银河内外的快进快出的设施。
说起来,勾逸亡在找到压缩银河送走玛瑞卡后,就一直在压缩银河里摸鱼。
他全无天然神灵的派头,经常会对食堂配给的食物挑挑剔剔,也会随时出现在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来发呆看天,又或者看着天花板。
这让所有人坐下前都要胆战心惊,反复确认椅子上不会突然多出勾逸亡那望着天上的傻笑的脸。
虽说如此,他用天然神灵的威能所建立的设施确实好用,小灰在压缩银河内所生产的机群也是通过这些快进快出的设施第一时间投向直面索林原虫的战场的。
峯还在准备。
黛拉却缓步走到它身后,犹豫数秒后才下定决心开口:
“峯小姐,究竟怎么才能算是珍惜自己的部族?我现在用着盖瑞的身体,也知道接下来去夺舍原虫女王的过程会凶险至极,想要保证这躯体毫发无伤是……是不可能的。”
峯重新弄了个投影站在虫娘身边:“你害怕部族的牺牲?”
“……只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至少是我认为的心理准备,我会保留每个牺牲部族的遗物,也不会清除他们的记忆,永远不会。”
代价就是逝去虫人们的遗物有堆积如山的趋势,还好压缩银河里空间足够大,无论如何都不会堆满。
峯听着,抬眼,仔细的看了看黛拉的脸:“这就够了,即便是在昔日的光明星海,也不该奢望你去做更多。”
黛拉抿嘴:“峯小姐,我听说你所来自的光明星海已经能让整个银河的种族都团结一致了,那里的虫人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怎么说呢,与其余种族团结一致的是作为虫人集体的蜂巢意识,而虫人的个体只是作为蜂巢意识的细胞;你和别人交朋友,不会把对方的细胞也考虑的面面俱到吧?”
黛拉闷闷点头。
峯的投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你是我见过最为特别的女王之一了,会把子民看得这么重,再考虑一下你身怀的基因和能力,没准儿这个‘之一’也能去掉;”
“以及,按照陛下相信的那样,在这片星海中生活的任何文明任何族群,采取任何模样的生存方式都不能算错;所以我给不了你建议,影响你所开创的部族接下来数千乃至数万年的文明的责任太沉重,我可负担不起。”
黛拉拍了拍自己的脸:“可是你问盖瑞的问题很实际!之后我若夺舍了原虫女王,获取了索林原虫虫群的控制权后,又该怎么去保证能珍惜之前变得有些羸弱的部族呢?”
话题又绕回了原点。
峯搭在黛拉肩膀上的投影没有移开:“黛拉,你记得他们,留着他们的遗物,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吗?”
“不够!”黛拉断然摇头:“不如说我做的太少了,我不知道支付什么样的代价能够换得他们的生命;记得他们,留下他们的遗物,明明只是再基础不过的分内之事;”
“其他的呢?给他们一些镀了贵金属的荣誉勋章?可我在星海联盟亲眼见过无数被当做垃圾贩卖的勋章,有编号有故事的勋章会更贵些,我买过一个当装饰挂在书包上……啊!这个不要告诉我老爸;”
“又或者给他们财产作为抚恤?抚恤大多是给予家人的,我的部族却已经是互相间的家人了,我就是那个叫他们去死的家长最,最后算来,抚恤难道是我发给我自己?!”
虫娘抱住自己的脑瓜,甚是苦恼:“我好希望能像其他蜂巢意识的主宰一样,更颐指气使些,这样我能轻松,我的部族也不会迷茫,一切交给基因和本能该会多方便?”
说着。
这设施忽然闪过一丝光亮,用于快进快出的通道行将打开;小灰委托工厂加班加点生产出的机群翩翩汇聚,准备之后同黛拉一起进入太空。
黛拉抿住了嘴。
刚才确实是吐露心声,重视盖瑞的身体不假,但虫娘绝不会分不清轻重,夺舍原虫女王的作战当然会竭尽全力。
机群飞舞的速度在加快,是在外面的小灰在渐渐加大与机群们联络的信号强度——
强酸可能会顺着信号侵入到压缩银河内,但一点信号都不建立就无法联系黛拉从压缩银河中出来进行夺舍作战,小灰需要把握这之间的微妙平衡。
只是这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在先一步抵达图书馆文明的原虫因为金棉和沃尔夫他们的努力降低了活性后,行星天体也变得昏沉,虽然仍在凭借本能攻击,可攻击动作却如此迟缓,也不再像先前一样随着距离的逼近而展现出愈发多样的能力。
是时候了。
黛拉周围的机群接到了迄今为止最为强烈的信号,于虫娘身边直接拟态成了一个像利剑般的登陆舱。
虫娘轻轻呼气,登上其中;位于星海联盟那边的本体也找了舒舒服服的窝,接下来她会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边。
很快。
设施启动,上方空间出现了一条连向外界的幽深破洞;没有构成登陆舱的机群和来不及逃走的风一起从这破洞中被抽出,黛拉的身体摇了摇,让自己尽力站稳。
压缩银河内部已经可以算作另一个世界,联接其内外的破口并不只是造成大气压差形成风口,有源自虚空的能量在破口周围沉积凝淤,让黛拉宛如要投身至巨兽之口。
峯的投影在破口下方都有些摇曳,好像这个空间甚至不允许光继续稳定传播了一样。
登陆舱缓缓悬空,峯一直注视着黛拉的脸,虫娘如有所感,转头露出一个虽然还带着迷茫,却是明媚无比的笑。
转瞬间,峯觉得自己心中某个部分被击沉了般;它在自嘲,是不是最近当策展人后裔的家长太久了,让自己变了许多。
虽在自嘲,但话语已经自峯的嘴里脱口而出:
“我想,至少盖瑞可不怕死,他怕的是不能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黛拉一下子没能理解这句话,恍然间已经乘着登陆舱,来到了外面被翠绿笼罩的宇宙。
……
左吴一直捏着压缩银河,手心全是汗。
原虫天体已经近在咫尺,小灰建起的绵长防线也被天体所产生的万有引力捕捉而弯曲,如同渔网般覆盖在了天体上空。
天体也在此刻的昏昏沉沉中,开始了它凭本能所可以做出的最猛烈反击,却只是没有神志没有逻辑的狂乱挣扎——
天体在挤压自己,在榨出所有原虫个体体内的全部强酸,像成了一块可以自我压缩的海绵,只是被榨出的不是水,而是酸爆的射流。
酸爆射流在靠着压缩产生的高压,便成了仅凭喷射的动能便成了可以切碎一切的水刀,无数射流形成的屏障想把接近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吹走。
挤压中,天体也在因为失去了水分渐渐缩小,既然每个原虫个体都有脑细胞般的外星,那现在的天体就像被人开了瓢,在阳光暴晒下正渐渐萎缩风干成一小团的大脑。
很快,天体表层的原虫全部率先被榨走了体内的全部强酸,没了生机的身体片片碎裂后,便被接踵而至的酸爆射流推向了距离天体地面数万数十万千米外的高空。
原虫的碎片倒真像颗颗高速运动的陨石般,配合酸爆射流,几乎能击穿小灰包裹住原虫天体的防线。
黛拉的登陆舱此时自压缩银河中出现,差点被随着酸爆射流一同抛出的原虫遗骸给裹挟着吹远。
还好左吴眼疾手快将登陆舱一把将其抓住,吸气,顺手扒拉掉一块落在他脸上的碎裂虫眼,来不及说多余的话,只能朝黛拉大声:“黛拉,能感觉到原虫的女王在什么地方吗?!”
黛拉转头,抿嘴:“应该就是在天体中央……我觉得是在天体中央,作为女王一定是被部族拱卫在最安全的地方!”
天体中央。
左吴往下看,自己正踩在小灰拟态成的星舰上,逆着酸爆射流朝天体快速进发。
时间依旧很紧,因为金棉她们只是用创神檄文暂时压制了地面原虫的意识,如果天体与地面的距离继续接近,那天体依旧会摆脱昏沉,再度苏醒。
以及,左吴虽然能吸收掉酸爆射流对小灰和登陆舱的影响,但环绕着天体如渔网般的防线可不行。
防线在被酸爆快速侵蚀,若不是天体在昏沉中暂时失去了神志,让酸爆失去了能根据侵蚀之物改变“配方”的能力,那防线早就被腐蚀殆尽。
时间宝贵。
可原虫天体虽然在自我裂解,在快速萎缩,它依旧是个天体,想要直接深入其正中,谈何容易?
眼见离天体地表越来越近。
左吴蹲下,拍了拍小灰拟态的星舰外壳:“小灰,你留着那防线的原因也该揭晓了吧,对付这天体有没有把握?”
小灰哼了一声:“唔嗯,你把我当什么了,原虫现在甚至没有神志,这样我都对付不了,干脆就地解体退役好了;还有,不就是个天体吗?看我把它震松!”
用震动将天体震松,给它松松皮!
防线在强酸中翻转,拟态成了新的武器;强悍如斯的高频震动从中发出,震碎了天体在自我压缩下本就松垮的大地。
让天体不断成为蓬松的灰。
左吴踩着小灰,又抓着黛拉的登陆舱,一头扎进大地之中。
披荆斩棘。
荆棘是原虫的肢节,他们皆在沉睡,哪怕被挤压碎裂,被榨干体内最后一丝酸液也没有醒。
但黛拉却觉得能从他们独有一只黄澄澄大眼睛的脸上看出他们的表情。
明明越往深处,压力越强,可他们好像不因为被挤压而痛苦,被压碎的前一刻也没有梦到任何噩梦。
而是越来越安恬。
天体最深处是女王所在的地方,黛拉忽然想起了她老父亲喜欢的之类,难道这些原虫的安恬是因为可以守护女王的安眠?
无数黄澄澄的眼睛在黛拉面前掠过,他们即将破裂,黛拉是记得它们的最后一人。
这就是原虫的死得其所?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夺舍
原虫天体之中并不幽暗,自原虫们因努力抗争着睡意而微阖的黄澄澄眼睛中发出的光芒,就是这地心处的点点繁星。
原本。
在原虫们互相无比贴近的拥眠中,“繁星”的光芒也该只有彼此能看见;只是小灰所建业已翻折的防线在持续不断发射着可怖的高频震动,震碎了他们的外壳和关节,不得不分开。
甚至。
原虫们半梦半醒间,还因为关注女王的安危,而冲破困倦勉强发出的视线,也成了左吴这些“入侵者”的指路明灯——视线所向,就是女王所在。
那是万众瞩目的地方。
越往深处,原虫们抱得就越紧,也因为只有精锐中的精锐才能拱卫在女王附近,也使得这深处的原虫体表外壳有了惊人的强度,拖慢了左吴的钻进。
只是拖慢而已,尚未恢复神智的原虫已经无力回天,所谓强度惊人的外壳也没多少是被左吴敲碎,更多的是在他们因本能压缩自身榨取酸液的时候被自己压碎。
即便如此,在这相当的深处中,左吴也已经不再能如闲庭信步般,他的手臂又太短,不得不偶尔挥舞黛拉的登陆舱来劈开前方的障碍。
登陆舱被小灰特地拟态得像利剑般,配合左吴的吸收还真像一把无往不利的开山斧。
唯一的问题是随着每次挥舞,虫娘都会发出小小的抱怨:“爸爸,晕……”
“抱歉,是这登陆舱太顺手了,情不自禁。”
黛拉扶住自己动摇西晃的头:“啊!没关系!……好像确实能给我一些仪式感之类的东西。”
确实很有仪式感。
黛拉原本的任务只是需要坐在这里,等待接触原虫女王就行,此刻随着左吴造出的颠簸,让本就对意识投射有些不熟练的黛拉凭空生出了些自己正克服着莫大困难,在披荆斩棘的感觉。
这样不错。
若是夺取原虫女王躯体的过程太过顺利,还真会有些不劳而获的感觉。
那毕竟是人家的躯体。
很快。
在左吴所制造出的困难中,备受煎熬的黛拉眼睛一亮,总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那被所有原虫所注视着的地方就在前面,因尚未苏醒而没有神志的原虫不可能在那里埋下任何的陷阱,女王就在那前面。
小灰防线所发出的高频振动,此时也终于成了强弩之末,左吴乘着高频振动的余威,挥舞登陆舱斩开了眼前最后一层原虫之墙。
仿佛拨云见日,前方像是个“初极狭才通人”随即便豁然开朗的空间,为虫群包裹氤氲得恰到好处的温度从左吴所斩出的破口中吹出,形成暖风,温和又沁人。
而这暖风甚至没有夹杂一丝酸性,原虫女王自己当然是不用承担分泌酸爆保卫自身的职责的,使得她所身处的空间像一个纯粹又宁静的“水晶宫”。
没有被赋予酸性的晶莹液体包裹着女王,给她提供着养分,亦让这里成为了酷似胎儿所栖,为所有生灵最为依赖的安心环境。
只是左吴眯眼,稍微看清了女王的模样时,呼吸一下子粗重了些,只能强行压抑,小声再小声,用小到绝对不会被黛拉听见的音量冲小灰说:“……等下记得提醒我一定不要失态。”
“唔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原虫女王好像很漂亮。”
“有多漂亮?”灰风的声音也低下:“……多漂亮我都能可以学的。”
俩人在说悄悄话。
黛拉倒是觉得周围忽然变得万籁俱寂,只剩下了远方原虫在梦呓中的轻轻咕哝,还有缓缓流动的晶莹液体中偶尔炸裂的气泡声响,如此清晰,让爸爸和小灰的交谈声甚至变成了从无比的悠远外传来的模糊回音。
虫娘有些好奇,自己注意力怎么会这么集中,会听到这么多的声响?随即,黛拉便发觉这注意力只有一个朝向,就是晶莹液体中的女王。
原来不光是爸爸,自己也在被那女王吸引。
虫娘的四只手不自觉的抚在登陆舱舱壁上,手指也在不安的动,好像在催促小灰快些朝前走。
小灰如有所感,不再犹豫,飞快朝前,让他们仨终于能与女王面对面。
左吴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感叹:“……好大。”
小灰若不是拟态成了星舰的模样,早就把嘴撇到了天上,只是她也不得不说,女王的体型还真是有欺骗性——
明明在远处看像在母亲体内游弋的幼儿,可一凑近,才发现蜷缩的她若站直,那身高便有可能至少突破二十米的高度。
“站直”。
确实是站直,左吴忽然发现眼前的原虫女王竟在渐渐生出直立生物的体态特征,其如水晶般半透明的身体中甚至在渐渐凝出晶莹的骨骼。
她原本像一只“史莱姆”,又或者没有分化的美丽细胞,而能彰显索林原虫特征的金黄独眼,则是在她周身的各个角落巡游,一直没有找到最合适的落脚点。
左吴没想到女王会是这样的软体生物,一时着迷于她形状的千变万化,也在畅想她千变万化中所蕴藏着的无限可能。
只是没想到原虫女王会变得如此之快,可她虽然渐渐获得了脊椎直立生物的特征,却没有减少她在左吴眼中的魅力——
女王依旧拥有软体生物的特征,晶莹的骨骼在被渐渐染上湛蓝的颜色,又能透过她半透明的骨肉中被左吴直接看见。
然后。
左吴看到女王金黄的独眼似乎找到了安歇的地方——一块有着卓越光学性能的额骨正于她头部生成,独眼落到了额骨之中,像猫儿般把自己蜷在一起,保存着自身的温暖。
女王在渐渐获得图书馆文明的住民的身体特征。
小灰恍然:“唔嗯,我明白了,芥子型原虫的任务是给女王收集所过之处生物的基因特征,现在芥子型原虫完成任务了,获得的基因排列也被女王知悉;”
“而世上是没有最好的基因一说的,只有最适合环境的基因;图书馆人毕竟是这个星系的原住民,他们也爬到了这里食物链的最顶端,理所当然是最适应这里环境的生物之一!”
“所以原虫女王才会让自己也带上些图书馆人的体态特征,这是她在凭本能,为登陆星球做着准备!”
左吴想了想,缓缓将拿在手上黛拉的登陆舱松开,歪头:“可为什么是我们来这时女王才开始飞快变化的?明明我们见到她的第一眼,她还是像个没有开始分化的细胞一样。”
小灰也拟态出人型,耸肩:
“唔嗯,陛下你虽然有些瞎……是看不见,看不见芥子型原虫有些是留在您的衣服纤维呀皮肤褶皱呀之类的地方了;他们被你夹带到了这个地方,才把所收集的图书馆人基因给注入进了女王栖身的透明液体中。”
说完,小灰的感叹越来越发自内心:
“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有生物的身体可以拥有这么强大的学习能力,也想象不到她的细胞有如此强大的分化活性;我可以做到类似的事,但我是造物,是纳米机群呀!”
左吴点头,一边帮黛拉将登陆舱的舱门打开,扶住还有些晕乎乎的虫娘,一边却无法控制自己看着女王的视线。
身为纯血人类,身怀织褛的祝福,异族的血脉会对纯血人类产生莫大的吸引力;左吴不能免俗,尤其眼前的女王是来自星海之外,是异族中的异族,其体内所有的是从未出现在这片星海的全新基因。
左吴觉得一定是这个原因,让女王所散发的吸引力对自己越来越强。
这很不好,这可是自家女儿即将使用的身体,自己不该有任何想法的。
虽然知道不该。
但如诅咒般的本能还是战胜了左吴的理性,迫使左吴向这有二十来米高的原虫女王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晶莹的液滴上,原虫女王如有所感,在球状的晶莹液滴中翻了个身,头脚倒悬,金黄的独眼移了左吴眼前,和他眼对着眼。
这黄灿灿的眼眸和左吴一样大,左吴甚至觉得自己能整个钻入其中。
完全陌生的基因此刻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让左吴再也控制不住,甚至没有察觉到小灰出于不让自己失态的诺言,拉住自己袖口的拉力。
他的手探入了液滴中,碰到了女王金黄的眼眸。
女王没有闭眼,而是任凭左吴的手在自己眼眸上来回摩挲;左吴也是,女王所栖身的液滴如此温暖,但她的眼眸却是拥有如此沁人心脾的冰凉。
左吴想把自己的手再往里伸些,摸破女王眼眸的晶状体,去触碰她眼眸深处,去打破她的睡眼惺忪,让女王醒来,好好看看自己的模样。
因为无可抵挡的诱惑,本是这么想的。
可女王的眼睛却是瞳孔缩了缩,流露出一丝惊奇,身体动了动,像在被窝中稍稍翻了下身般。
其身体又开始变化,特征是提醒在缩小,湛蓝的半透明骨骼被染上了森白,皮肤也开始渐渐凝成实体,甚至好不容易生出,为漂动的眼眸所容身拥有强大光学性能的额骨也在渐渐分解。
以及。
左吴忽然觉得眼前女王的吸引力如断崖式下跌,虽然达不到厌恶的程度,也很美丽令人着迷,却根本达不到前一秒压制自己理智的程度。
小灰有些惊喜:“唔嗯,太好啦!陛下,是原虫女王也读取了你的一些基因,生成了些人类的特征,所以会让对你的吸引力减少的!”
“……确实很好。”
左吴悻悻收回自己的手,倒是女王有些似乎在因本能疑惑为什么一个新的陌生基因源在远离自己,金黄的独眼不甘的往前探了探。
小灰呼气,转头看向黛拉:“如何?陛下的小公主,你知道应该怎么夺舍吗?需不需要再等等,让压缩银河里的科学家们给你再提供一些建议的?”
黛拉却摇头,露出一丝让人安心的笑:“啊,不用的,托爸爸的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很简单,只要把手伸进里面,让这位女王也获得些我的基因就好。”
虫娘是靠以太龙的基因,将意识投射到盖瑞的躯体中的;同样的原理,只要让眼前硕大的女王也带上以太龙的基因,便能让黛拉讲自己的意识投射到其体内。
并且,原虫女王的意识还没有苏醒,现在她的一切活动都是靠着本能;黛拉投射意识时,将面临的抵抗会比女王清醒时要小得多。
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这机会就是这样明明白白的摆在他们面前。
左吴看向小灰,小灰闭眼开始联络压缩银河中;即便是现在,压缩银河中的科学家们也在不断工作,反复论证着成功的可能性。
最终。
小灰睁开眼睛,朝左吴重重点头。
认为黛拉最终能够成功的科学家占据了压倒性的上风,甚至仁联战舰都早骂开了街,痛斥左吴身边全是奸臣,让本该英明神武的纯血人类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黛拉点头,站到登陆舱的最前,甚至越过了左吴,比左吴站得更前。
她耳朵中,其余原虫也停止了梦呓中的咕哝,虫群本来只是因为本能投向这里的视线,此刻在懵懂中有了丝丝别样的意味。
虫娘朝前伸出了手。
女王的独眼中,清醒终于从无可抵抗的惺忪处抢回了一点地盘,她能感觉到这次接收到的基因和以往的都不一样,更加危险……也更加令人着迷。
她和黛拉简直是在双向吸引。
黛拉闭上了眼睛。
原虫女王又在液体圆球中翻了个身,体表浮现斯黛拉虫人的甲壳,还有一片又一片的龙鳞。
龙鳞。
同黛拉一样纯白,只是末尾的尖端都有一点猩红的龙鳞。
虫娘的眼睛越闭越紧,隐隐约约中,她能感受到自己好像和眼前的女王开始心灵相通;自己和她也在越发的接近。
接近。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让自己的意识投入女王的躯体中了。
忽然。
黛拉猛地皱眉,因为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个竞争者,进入女王体内的道路瞬间拥堵。
有人在和自己竞争女王的躯体!谁?是谁还拥有巨龙的基因?!
虫娘分外不解,勉强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左吴已经面沉如水。
左吴收到一条通信,是那熟悉又讨厌的,来自堕落国度的灰衣人发来。
堕落国度的灰衣人说:“燎原也来了,他们是以太龙的正主;如果不想让你做的一切都成为燎原的嫁衣,就和我们好好配合。”
第三百九十二章 预备屠龙者
左吴回头看了黛拉一眼,此刻,原虫女王的体内正上演着一场围绕着她躯体控制权的争夺与交锋。燎原是以太龙正主,自有手段,而黛拉是在直接用自己的精神当做武器。
黛拉没有任何防护,因为当前星海没有能够破解以太龙意识投射的技术,自然也没有任何手段能帮到现在的虫娘。
黛拉的战场现在比最惨烈的拳击台还要激烈;拳击台是拳拳到肉,同燎原的争夺对虫娘来说是字面意义上的直击心灵。
她和敌人的意识都想先一步入居女王的躯体中,所开始的便是意识间的最直接碰撞。
碰撞势必会产生挤压,黛拉只觉得自己由内至外,包括现在使用的身躯和远在都在星海联盟的本体,都在这挤压和碰撞下生成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痛苦。
痛苦通过她的表情浮现,又明明白白的映在了左吴眼中;左吴咬牙,下意识便想把黛拉带走,至少切断她同女王的连接,让自家女儿远离会让她感到痛苦的根源。
可左吴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虽然痛苦的神色爬满了黛拉的脸,但满满不服输的神色根本遮挡不住。
虫娘自己都没有放弃。
左吴只能勉强将自己的手抽回,掸掉四周自无形的通信粒子中析出的酸液,调整了一下情绪,努力将戏谑吹进自己的嗓音,朝灰衣人低声:
“哈,怎么到处都有你们?堕落国度不应该是只喜欢呆在自己家里一步也不出来的吗,还是说你就是特别的那支搅屎棍?”
灰衣人沉吟数秒:“疏于自我介绍,我确实隶属专门负责对外事务的部队,平日也是将低调作为行动宗旨,也一直在贯彻,可就是在观测到左吴阁下您的活跃后,我便变得每天都忙碌至极,足不沾地;所以我会在这被您称为搅屎棍,或许有些问题在我,但您的问题也不会小。”
左吴嘴角抽了抽:“行啊,既然我有问题,那你自己去摆平燎原然后再把我摆平不好吗?你们不是大名鼎鼎的堕落国度吗,何必非要找我合作呢?”
听着。
灰衣人明显有些沮丧:“我也想这样,但就算遇到了这么多事情,我们的行动方针也没有变,依旧是以低调为主,装备没带够……”
左吴几乎要笑出声:“我记得上次遇到你们来成了我地盘的宇宙碎片中侦察时,被仁联战舰撵得东躲xz时就说自己装备没带够了,怎么这次过来装备还是没带够?你们相同的错误会犯这么多次?”
“上回是仁联战舰太厉害,超出我们的预期;这次经分析仁联前来的概率不大,也就不需要带什么太高调的武器……谁知道燎原也会变得这么难缠。”
燎原和堕落国度是天然的敌人,前者想让这方星海陷入混乱继而用生灵的恐慌榨取虚空能量,堕落国度却希望一切不变自自然然。
左吴早就猜他们两家此次缺席图书馆文明的事件,究其原因只有可能是他们互相在路上遇见继而打成一团才双双迟到。
可惜迟到的时间不够长,甚至对燎原来说,他们来这的时刻算是恰到好处。
此时。
左吴总算在戏谑中把话题引到了正途,也总算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
他继续:“哦?燎原这次带了什么,会让你们这大名鼎鼎的堕落国度都觉得难缠,还能和我这边抢原虫女王的控制权的?不会是把以太龙本尊给牵过来了吧?”
说完,左吴自己也有些出冷汗。
燎原的以太龙是熬过了宇宙的灭亡和诞生的个体,如今巨龙虽垂垂老矣,可即便这样,左吴也想象不出有什么武器能打穿它的龙鳞。
连之前对着右姮王,说自己在抓住她后可以拿出水滴石穿的精神来一点点研磨她所穿着的龙鳞铠甲,终有一日能将龙鳞磨穿继而伤害到以太龙的威胁,也只是建立在燎原人不能接收以太龙受到任何伤害的心态上,才可能奏效的狂言。
甚至之后左吴还发觉,右姮王会因为这威胁服软,完全是因为燎原人或许本就想把那麻烦缠身的初号以太象引擎送到自己手中所做出的半推半就而已。
所以,如果这次以太龙真的亲自来了,那左吴还真想不出任何对付的手段,大概率只能把如今的所有成果拱手让人。
……除非亲手抓住巨龙,然后吸收掉它所做出的任何挣扎的力度,但这不就意味着自己永远不能松手,永远要和巨龙绑定在一起了吗?
巨龙至少活了一百三十八亿年了,就算真能用自己的一辈子束缚住它,可这几百年对巨龙来说也和弹指一挥没有区别吧。
怎么算都亏得慌。
左吴吸气,由堕落国度带来的情报,此刻好像变得至关重要了起来;他又看了黛拉一眼,虫娘还在尽力同敌人争夺女王身体的控制权。
可黛拉能够投射意识,也是凭借其体内的巨龙基因;以太龙本尊来这,黛拉当然不会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灰衣人却笑了笑:“放心,若是巨龙亲临,你便没有在这遇到我们的可能。”
“是因为你们到这之前,就已经被以太龙打得全军覆没了?”左吴问。
“……是我根本不会从家园中出来,”
灰衣人狠狠的吸气:
“以太龙作为如此古老的生灵,吾族从发现它的那刻起就没停止过对它的监视,放心,巨龙目前没有离开燎原母星的迹象,事实上因为它的衰老,大概在其现在使用的身躯彻底坏掉前,是没有离开燎原母星的心思了。”
左吴点头:“那么来这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只巨龙的幼崽。”灰衣人回答。
巨龙的幼崽?也就是说黛拉现在是在同一只幼龙争夺原虫女王的身体?
左吴几乎挂不住脸上的戏谑,表情摇摇欲坠:
“……哈,巨龙幼崽?以太龙能进行意识投射,说明它的意识能进入这只幼龙体内;而以太龙和我是这片星海的唯二眷顾者,它的眷顾就是能让其龙鳞所覆盖之物所受的伤害皆为龙鳞承担,所以我也不可能伤到那头幼龙;”
“这和巨龙亲临有什么区别?”
灰衣人沉默,说来奇怪,左吴从未看清过灰衣人的长相,现在所使用的也不是视频通话,但左吴就是觉得灰衣人此刻的神情一定很精彩。
仿佛左吴是站在他眼前的一名奇怪的儿童,明明说出的都是些没有常识的言语,却是掌握了太多超过其年龄段的知识。
“左吴先生,您知道巨龙是除您之外的唯一眷顾者,居然不知道幼龙的其他特征吗?有意思,是右姮王提供给您的情报吗?”
灰衣人沉吟:
“抱歉,我忽略了我们之间的一些认知差异;容我解释,幼龙并非像以太龙本尊一样难以战胜,先生,我在此诚邀您成为这片星海数万年来的第一名屠龙者。”
屠龙者?
左吴摇头:“我对这称号没兴趣,先告诉我怎么对付以太龙本尊的意识投射。”
“很简单,答案是不需要对付,”
灰衣人轻笑:
“您应该知道,巨龙是会用篡夺其后代身躯的方法来实现永生,可它并没有蜂巢思维,本尊的意识只能存在于一具身躯中;”
“如今巨龙所使用的身体已经垂垂老矣,可依旧是其最强大的身躯;其子嗣统统年幼而不成熟,更换身躯的同时便意味着实力的剧烈减损,所以对于意识投射,以太龙必须慎之又慎。”
左吴恍然:“原来是这样,那它不能到这里抢到原虫躯体后,再把意识送回原本的躯体中吗?”
“不行,首先更换躯体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对巨龙来说每进行一次意识投射,它都会失去许多知识,损失许多能量,像变傻了一样;很简单的道理,婴儿的大脑没有发育完全,难道能直接承载成人十几辈子加起来的知识吗?”
灰衣人信心十足的摇头:
“还有,巨龙如今的身躯已经垂垂老矣,是全凭着意志所产生的灵能在维持衰竭器官的正常运行;只要意识从这躯体中离开一瞬,意志产生的灵能停止攻供给,那其衰朽的身躯便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其年岁会永远定格在它的一百三十八亿岁。”
“以及,左吴先生,您以为燎原的大汗还有他们所掌握的灰风都在忙着什么事?一是进行着虚空能量的收集,二就是着手安排巨龙更换身躯的工作了。“
“为了在巨龙更换身躯后最大限度保留它的实力,燎原现在小半的力量都在专注于培养一只特定的幼龙;那是理论上最适合以太龙本尊的躯体,以太龙会进行投射意识的只有那一头幼龙。”
所以,以太龙本尊的意识绝对不会投射到这里,黛拉目前还没必要直接面对这么强的敌人。
左吴稍稍放下了些心,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滚烫。
难道“屠龙者”的身份距离自己并不遥远?
“等等,”左吴握紧拳头:“意识投射的问题解决了,不是还有鳞片的问题吗?击不穿幼龙的鳞片,当什么屠龙者?”
巨龙的眷顾是披戴它鳞片的人,所受的伤害都会被鳞片承担;而一片鳞片所受的伤害,又会被所有鳞片共同承担。
左吴不信有谁拥有能将龙鳞打穿的能力。
可灰衣人的表情一下子有些意味深长:“……左吴先生,如果龙鳞真是这么普及的东西,那昔日的帝联还能和燎原对抗这么久吗?只要拿出百千台造物,每台上佩戴一片龙鳞,那光凭冷兵器平砍都能将旧帝联砍穿的吧?”
“巨龙的衰朽的旧身躯这么宝贵,是因为自其体表偶尔脱落的鳞片就是燎原唯一获取龙鳞的途径,至于其他的幼龙,哪怕是被燎原重点培养当做接班身躯的那头,身上也没有长出任何一片成熟的龙鳞呢。”
“同你们争抢着原虫女王身躯的那头幼龙没有鳞。”
以太龙本尊的意识投射不过来。
为燎原所操控的幼龙没有鳞。
左吴晃了晃脑袋,觉得胜利的天平在往自己这边无限倾斜:“哈,灰衣人,这么看来,我干嘛要和你合作?好像靠我和小灰就能当那屠龙者,也免得会被你指手画脚。”
小灰叉腰,威风凛凛的点头。
灰衣人轻笑:“您想独自面对幼龙和燎原人也没问题,只是有一点需要提醒,就是别忘了我们败下阵来的事实。”
“不是因为你们装备没带够的原因吗?”
“……是那幼龙决定好进行意识投射,以后要作为原虫女王活着,现在的身躯可以直接放弃,从而吞噬了太多虚空能量的原因!”
灰衣人被三番五次呛断话语,渐渐有些气急败坏:“别忘了燎原境内不止有一台以太象引擎,虚空能量虽然宝贵,但喂饱幼龙还是绰绰有余!”
虚空能量。
它如此磅礴,是燎原人之后将给整个银河带来恐慌的最大依仗,其浓郁四溢处,也是维度恶魔的聚集地。
维度恶魔本身也是燎原的盟友。
左吴记得自己的眷顾被维度恶魔干扰的场面,也记得自己周围整个世界都在虚空能量的冲刷下,模糊了精神与物质的场面。
那头幽灵是被虚空能量所喂饱的?倘若有维度恶魔聚集于幼龙体内,说不定自己的眷顾会再一次被干扰。
甚至不止干扰,这回可没有因为未知原因,对自己处处手下留情的右姮王。
左吴又看了眼黛拉,无论如何,与灰衣人合作是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
“行啊,那我们就合作,”左吴咧嘴:“你打算怎么做?”
灰衣人欣喜:“合作愉快,我的建议是见招拆招。”
“你的意思是先等燎原人和幼龙出招?”
“嗯,会很快的。”
确实很快。
小灰忽然捏了下左吴的衣摆,其压缩银河内的科研团队观测到了无比磅礴的能量波动,在朝超空间航道中接近。
那是吃满了虚空能量的幼龙。
虚空能量本就是来自虚空这物质与精神相夹杂之处的能量,它还没有储存在幼龙体内来到这星系,却已经在撩拨着这个星系中所有生灵的心弦。
离超空间航道最近的是那些救援兵团,他们本就对虚弱至极的图书馆文明蠢蠢欲动,图谋不轨。
或许。
维度恶魔已经乘着虚空能量的风先来了吧,恶魔天生是撩拨生灵心弦的高手。
支援兵团中有人只觉得自己的文明兴废,在此一举,他们在虚空能量和恶魔的撩拨下,图谋不轨的情绪被放大了无数倍。
图书馆文明千疮百孔的大地此时竟然如此诱人。
他们忘了自己是援军,开了第一枪。
图书馆文明的大地更加破碎。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三章 尽人事
支援兵团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他们到这可是经过了一系列正规又激烈的招标,军团中的每个成员都是毫无疑问是各个政权的职业军人,为了炫耀武力招商引资带来的装备也无一不精良。
这些装备虽然千奇百怪了些,却几乎是能代表当今星海科技水平的前沿,其中有些更是不计成本开发出的原型机,原计划在此次歼灭虫群的行动中收集数据后,再制作较稳定的量产型装备。
事实上,对支援兵团的成员来说,无论是招商引资的炫耀武力还是用敌人来实验武器,他们早已驾轻就熟,无比专业,也不止一次这么做过。
不是所有军队的天职都是保家卫国的。
他们本就是各个政权的正规军。
所以。
当支援兵团疑似受到维度恶魔的撩拨,让他们各自心中对图书馆文明的图谋不轨无限放大,使得这些尖端武器的炮口纷纷转向时。
作为指挥官的星海联盟监察员第一时间发现问题,沉稳的开始向军团全体播送广播:
“警告,警告,立刻停止你们对图书馆文明的敌对行为,并检视你们定下的合同,你们现在是严重违约,星海联盟不会坐视不理!”
星海联盟本有相当的威慑力,它是被这片星海所有文明所共同承认的组织,在千年之中以它为平台促成了无数的契约,裁决了无数争端,庇护过弱小的文明,制裁过强大的霸主。
换句话说,拥有各方尊重和信任的星海联盟,已经隐隐是这片诸侯林立的星海中,被各方所承认的“周天子”。
被“周天子”判定违约,做出制裁的政权,往后便难以在星海联盟中做成一桩交易,找到任何盟友,是自绝于数百万政权的联系之外。
“知识管理者”是图书馆文明前身的事,当前依旧是秘辛,知之者寥寥。
所以对不知情的支援兵团来说,直接袭击图书馆文明所能带来的好处,可绝对无法抵消被星海联盟制裁所带来的损失;事实上军团之前所想的图谋不轨,最多就是趁乱掠夺一些资源,抢一点钱财罢了。
只要各方尚存一丝理性,都该能达成袭击得不偿失的共识。
也因此,星海联盟的监察员在做出警告后,便隐隐松了口气,自己的话应该像是一盆冷水可以泼醒众人的神志,没来得及观察众人的反应,他便开始了思索之后的方针。
一次制裁这么多政权所组成的联军,他没这个权限,就算是联盟裁判长在这也必须慎重,最重要的是搞清大家伙集体失控的原因是什么。
毕竟联盟受人所托组织起的军团,若反过来袭击了委托者,那对联盟的威望将是个绝大的打击。
尤其图书馆文明名声这么好,也有许多依附星海联盟的政权就是靠着“名声”生存,倘若图书馆文明真的覆灭,那会不会让大家惊觉名声其实一文不值?
监察员在思索,心中危机感刚刚升起,他已经在心中大略想好了合纵连横的手段,有概率将这次危机消弭于无形。
只是他的沉思还没结束,余光便瞥见一个问题——
支援军团的人没有停手,各类尖端武器依然毫不犹豫的往图书馆文明的母星瞄准!
监察员手忙脚乱再度开启广播,这次他播送的声音已若嘶吼:
“警告,警告!最后一次警告,立即关闭你们的武器,快关掉,关掉!星海联盟不会对你们的行为坐视不理!“
嘶吼与手忙脚乱中,监察员的手肘碰开了全息会议的开关,各支军队领导者的形象被投影而出,此前无数次,他们用这种手段其乐融融交流了许多,什么炫耀武力的窍门,各家装备的售价之类。
只是此刻,监察员口中的警告愈发严厉,他却觉得只能从这些全息影像狂热的眼中无一不流露着一句话:
你星海联盟有几个师?!
盘踞在恒星处的军团,他们武器的道道冲击袭往图书馆文明的大地。
联盟的监察员愣住,他虽不知道支援军团成员的失控大概率是源自维度恶魔的撩拨,被攻击的也不是他所身处的旗舰。
只是隐隐间,监察员好像能听见星海联盟的什么东西,被袭向图书馆文明的攻击顺道击碎了。
诸如“契约”,“信用”之类。
或许这些东西本来便不怎么牢靠。
……
地面上。
支好了望远镜的瓦勒利眼睛有些刺痛,她将目镜遮住,苦笑中朝金棉和列维娜招了招手:
“哎,你们要不要也来看看?只能说军团武器的攻击还真是……真是壮观!啊,有一道攻击好像是朝着这图书馆来的,简直是一条直线,我从不觉得直线会美,现在看来,它还真是简洁。”
金棉抿了下嘴,缓缓走到瓦勒利身边。
结局该是这样的吗?
自己在这里见证了图书馆文明的人对自己同胞发自内心的关怀,也见证了沃尔夫他上传意识的无畏,看着这些被上传的意识用上了自己的创神檄文,与虫群的翠绿争得平分秋色。
沃尔夫他们尽了人事,金棉觉得自己也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之后的事态不该是朝着这努力的方向发展吗?
瓦勒利似乎也是这么想。
她抱住肩膀,碧蓝的手指用力,又情不自禁的朝身边的金棉挨去,喃喃:
“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无论最后是占了先机的虫群获胜,还是上传了意识的沃尔夫他们终于抢回了家园,我都可以接受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我可以接受……”
“可为什么会这样?虫群没有把我们毁灭,沃尔夫和我同胞们的意识也没有取得胜利,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呢……”
“可那些援军的轰炸却来了,让虫群的入侵和我们的抵抗……都没有意义了。”
金棉低头。
周围的半透明中,湛蓝和碧绿还在对抗。
周围的机械身躯已经停机,一排一排毫无生气的站立,它们只是图书馆人意识的中转站,在各个意识在其中完成了改写,增强了意志后便会上传至图书馆服务器中去直面虫群翠绿的意识。
空留冷冰冰的机械身躯。
他们留下的身躯也不止一副。
图书馆的其他房间可以说是“尸陈遍野”,之前被机械身躯抓住,强行上传了意识的人的肉身就留在那里,渐渐失去着热量,一片死寂。
不,不是一片死寂。
还有幸存者在徘回,多半是孩童或老人,似乎是被机械身躯判定经即便让他们的意识被改造后意志指数也不会达标,才被“放过”,没有抓去上传。
也让尸陈遍野之中的寂静中偶尔发出一些动静,要么是孩童在迷茫中徘回在尸体堆间,甚至没想起哭泣;要么是老人无言的将年轻人的肉身放好,给他们整理着被金属身躯抓住时所弄乱的衣裳。
图书馆是整个星球最后的避难所了,这些老人和孩童也是最后的幸存者。
他们本该是湛蓝和碧绿争斗结果的见证者的,同瓦勒利一起见证自己全族的命运。
所以结局不该是这样的,在一切都在进行,根本没有尘埃落定前,便因“援军”的炮火而覆灭。
如此荒诞,将一切抗争的意义所抵消的荒诞,如此没有意义。
“……我不甘心。”
瓦勒利喃喃,只是这话没有对着任何人说,似乎只是一句抱怨,却更像对命运的低声诅咒。
这喃喃也像敲响在金棉脑海中的钟声,她抬头,一瞬间觉得自己同瓦勒利如此有共鸣——莺歌索不也是这样?哪怕是左吴贵为皇帝,新帝联也建起,却再无任何莺歌索幸存者的消息传来。
首领的挣扎好像全然做了无用功,什么让莺歌索的幸存者记得自己是击毁过巨构的文明,什么让大家往后在星海中昂首挺胸?全然灭亡,没有一个幸存,这一切不都是空话?
确实该不甘心。
金棉摇头,从未觉得情绪能在自己心中如此激荡,不甘与忿怨几乎要从心中溢出,压抑不住。
列维娜却轻轻扯了一下她的尾巴,金棉转头哈气,冲精灵毫不客气的怒目而视。
“呜哇,别激动,你看看。”
精灵只是耸肩,摆弄几下,将她用高维之眼看到的视野共享给了金棉看。
兽人小姐瞪大眼睛,有无形的身影在瓦勒利身边萦绕,自己身边也有,这些身影好像攀附上了自己的毛皮。
“是维度恶魔,”精灵低声,好像害怕将他们惊扰:“维度恶魔有撩拨人心的能力,现在看来,无论是正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都会被他们极大强化,金棉,你的忿怨也是被恶魔们撩拨起来的。”
兽人小姐下意识捂住心口,尖爪几乎嵌进皮肉,可升腾而起的忿怨越来越强烈,根本抑制不住,只能咬牙:“……抱歉喵,我尽量克服。”
“不要克服!”没想到列维娜抓住了她的肩膀:“记住这种感觉,因为你体内的创神檄文可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有活力,这一定是你的机会!”
金棉愣住,下意识指向瓦勒利:“那她呢?”
“这种时候还想着她,你真是……”
列维娜偏头,却是饶有兴致的笑:
“我开始对维度恶魔感兴趣了,他们居然这么公平,平等的加强着所有生灵的情绪,所以我想,这对瓦勒利来说一定是好事,对老板还有黛拉来说也会是好事。”
金棉一下子没转过弯来:“那虫群的情绪不会被维度恶魔增强吗?”
“虫群的意识连醒都没醒,哪来的什么可以被增强的情绪?”精灵耸肩:“与之相反,那些被上传的意识,可是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呢。”
金棉回头。
确实,无形的身影渗入图书馆的幕墙中,已经和翠绿平分秋色了许久,开始略显颓势的湛蓝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般,开始高歌勐进;靠着本能活动的虫群意识丢盔卸甲,正节节败退。
图书馆内。
孩童的脸色亮起,老人们也停下了手上整理同胞肉身的动作,只是因为这湛蓝如此亮眼,提振人的心气。
自己的文明将要胜利了吗?侵略者终究要被自己人给赶回去了吗?
不知自谁开始。
稚嫩的和苍老的声音在同胞的尸横遍野中零零星星的响起,在寂静的空间中相遇,是如此微弱的欢呼声。
他们通过欢呼声确认了彼此的存活,老人和孩子踉跄站起,越过同胞的尸身,想要同彼此汇合。
然后一起为自己的文明将获得的胜利欢呼。
他们全然不知在胜负分出前,所谓支援兵团用以歼灭的攻击将先一步来临,将会让胜负的结果同这小小的欢呼一起掐灭。
真是不甘心。
瓦勒利心中的不甘心来到了临界点。
她擦擦眼睛,低笑,忽然瞥了眼周遭的:“哈,沃尔夫,你把我留到这最后一刻,就是预料到这情况了吗?不可能,你只是对我偏心而已,哈哈!”
“也好,这救援兵团是你求来的,现在酿成了祸事;可我又是被你留下的,还好有我,可以做些什么……没错的,你带着所有人都尽了人事,却留下了我,这不公平。”
“我也应该做些什么的,该听天命的不是我,留下我算什么事?”
金棉上前,想说什么,却被瓦勒利挥手打断:
“金棉小姐,你该羡慕我的,因为我还能为我的家园做些什么,这可是你再也完成不了的事情了啊……只是我能拜托你吗?以后教一教我们的孩子怎么用这台望远镜,这样就够了。”
兽人小姐被呛住,一时不知道该怒还是该忧;瓦勒利却没给自己多余的时间,走到一台金属身躯前,笑道:“啊哈,我觉得这是之前沃尔夫用的那台!”
她的声音还在回荡。
其肉身便软软倒下。
金属身躯动起,又是飞快,往仅存的幸存者那边跃去。
它的目标是幸存下的老人,同孩子们满满的天真烂漫不一样,老人既然会为年轻人同胞的肉身整理衣物,便说明他们心中还有一个想法——
照顾年轻人,照顾后代。
支援兵团的炮火临近。
一个个老人又被瓦勒利的机械身躯抓住,但此刻,他们彷若心灵相通般,配合得无比默契。
老人也完成了意识上传,进入了金属身躯中;孩童们震惊的发现同自己汇合的是这些机械造物。
孩童被惊吓,想逃跑,却一对一的被金属身躯揽进了怀中。
金棉和列维娜也用小灰的机群张开了防御。
支援兵团的炮火落下。
已经因为意识的争斗而脆弱无比的图书馆被瞬间击碎,化为晶莹的星点。
可属于知识管理者的机械身躯却扛住了这炮火,同样保护住了怀中的孩童。
当火光散去时。
依旧被金属身躯护在怀中的孩童们惊魂未定,却根本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的安危,下意识往旁边一瞥。
整个图书馆已经全被轰散成晶莹的碎片,大大小小散落四周,却皆是湛蓝,再也没有一点翠绿的痕迹。
第三百九十四章 愤怒
图书馆本不应该被如此轻易的击碎的,只是它被作为了湛蓝与翠绿争斗的战场,创神檄文的燃烧和虫群跨越漫漫宇宙的饥饿正面相撞,让图书馆内部的结构在这惨烈的争斗中寸寸碎裂。
须知,图书馆的材质有着比看上去中高出许多的密度,只是因为材料学的先进,让它被建造时根本没有考虑采用什么合理的结构。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它却是在遭受了支援军团的尖端武器集火后才轰然坍塌,已经是一种不得了的奇迹。
金棉解开了小灰机群所拟态的防御穹顶,抿嘴,走到一台金属身躯前,想伸手移开压在其上的一块湛蓝碎片。
……没拿动。
碎片的重量远超想象,兽人小姐挑眉,悄悄看了列维娜一眼,还是动用了机群注入自己的肌肉,才故作轻松的把碎片移开。
而后,金棉往金属身躯下一探,机械造物的脸上瞬间闪起危险的光;可它虽然无比警惕,却没有对金棉接下来的动作产生更进一步的反应。
金棉果然在其下发现了一个小孩,小孩在发抖,紧紧依偎在金属身躯的冰凉之中。
面对金棉和列维娜的凝视。
小孩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说:“你们是外星人,想要吃我请便,但在吃之前麻烦告诉我,这附近的碎片是不是全部变蓝了?”
金棉点头,故意露出自己嘴中的尖牙:“确实全部变蓝了,最后是你同胞意识的胜利;看见我的牙了吗?它们尖不尖?你想被我从哪里吃起?”
蓝皮小孩畏缩了一下,几乎要哭出声,可隐约听到其他金属身躯下有隐隐的啜泣后,又挺胸强撑:
“随你,野蛮的……长毛外星人!最好是最后再吃我的眼睛,我想……看看你有没有说谎,再多看看我们的蓝色,我们的胜利!”
金棉顿了下,回头看向列维娜:“这也是维度恶魔对他们施加了影响,强化了这小孩的勇气?”
“你认为这是一种勇气?呼呼,也没错吧,我说了维度恶魔对生灵情绪的强化是完全平等的,”列维娜眯眼,嗓音颇为愉快:
“只是,恶魔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对情绪的强化,也就是说这小孩心中要先有这勇气的种子,才能被施以强化的。”
金棉点头。
小孩仍倔强的仰着脖子,被其所倚靠的金属身躯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喂,长毛的外星人!从我的脖子开始吧!这样我的头掉下来后能滚远一些,就能多看看周围的风景了!”
听着。
兽人小姐终于呼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这小孩的脑袋,惹得金属身躯一阵紧张,说:“列维娜,有没有什么能再帮帮他们的方法?”
列维娜惊奇:“你给了他们创神檄文,也送走了沃尔夫和瓦勒利,还嫌做得不够多?”
“因为这些孩子确实讨人喜欢。”金棉回答。
精灵坏笑,独臂戳了下下巴:“你这么喜欢小孩,就和老板沟通一下,让他帮帮你呗。”
“……喵,哈?!我在说正经的事!”
“我也在说正经的事,你想哪里去了?”列维娜这么说,脸上的坏笑分毫未减:“我们在地面上能做的已经全做了,其他的不就只能指望咱们的老板了吗。”
“……也对喵,可你在笑什么?还笑得这么贼,肯定没安好心!”
金棉抚着胸口,又一把抢回不知何时被列维娜攒在手里的尾巴:
“不说这个,应该叫左吴……叫你的老板做些什么?”
列维娜不答,只是走上前,半蹲,摸了摸那小孩的脸;或许是她身上没有毛,加之身为初丹精灵本就拥有跨越种族的魅力,小孩竟然一时没生出任何敌意。
“小孩,你是男是女呀?”精灵问。
小孩愣了数秒,蓝色皮肤下生出一抹青紫,这是他们血液的颜色:“你们外星人还挑口味的?口味和性别还有关系?!”
列维娜揪起小孩的脸,惹得金属身躯发出阵阵警报:“你尽管回答就好,你是男是女?”
金棉抱手,有些惊讶的发现之前勇气满满,敢和自己这毛茸茸还有尖牙利爪的外星人瞪视的小孩,竟然在列维娜的笑颜下缓缓移开了视线。
“我……我还没到年纪呢。”小孩说。
列维娜回头冲金棉打了一下响指:“你看,有不有趣?把这事告诉老板,就是对图书馆人最大的帮助了。”
金棉愣了愣,随即恍然。
图书馆人是不分男女的,之前沃尔夫和瓦勒利商量要不要“凑合”一下时,第一件事也是在商量谁当男谁当女。
兽人小姐凝神,原本以为小孩只是没有长开,现在看来,其身上确实有种中性的美;这种美会一直持续,直到他们随着成长改变认知,靠认知决定自己的性别后,才会通过打扮和激素分泌之类改变样貌。
当然,也可能一辈子保持这样中性的感觉,突出一个灵活。
左吴好像还不知道这个事实。
他一定会感兴趣的。
……
天上。
挑出一些护卫部队布置在黛拉身边,又留下了小灰一半的机群,左吴早已在念念不舍中离开了虫娘身边,前去寻找正与黛拉争夺原虫女王躯体的敌人。
灰衣人同燎原依旧在缠斗,互相拖慢着脚步,此刻在一同穿越着超空间航道,还没正式来到这个星系中。
即便在超空间航道中,燎原人所携来的幼龙便能尝试进行意识投射,而灰衣人也成功与左吴建立了通信。
前者是以太龙这个族群天生的能力,后者只能说堕落国度所掌握的技术的确远远超过当今星海了。
左吴和小灰要去的地方就是航道出入口,支援兵团一直驻足不前的区域,亦是巨大无比的须弥型原虫所盘踞的地方。
明明才到达这个星系不久,也刚和这里的恒星擦肩而过,可现在支援兵团开始向图书馆母星发起攻击,须弥型原虫也宛如失去了主心骨般变得如此呆滞。
简直是恍如隔世。
原本。
左吴对支援兵团的行动并没有太多的感想,大家只是萍水相逢,你们被维度恶魔所影响,诱出了心中对图书馆文明的图谋不轨,继而做出了无可挽回的攻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图书馆文明也是,自己答应来这增援,最初只是按良骨伶的建议来赚取影响力,还有顺便搜集一些有关地球的情报而已;你们的覆灭我会遗憾,但更往深处又与我何干?
就算知道了沃尔夫还有瓦勒利的故事也是这样,左吴只是遗憾的感觉又加深了一点而已,金棉还是太多愁善感了些。
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左吴忽然接收到了来自兽人小姐的科普。
“什么?!图书馆人是雌雄同体的?嘶,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什么,成年的图书馆人几乎死绝了,只剩下孩子了?他们作为星际文明没有其他殖民地吗!哦对,他们人口少,在母星也最舒服,当然是全员集中在母星了。”
左吴咬牙,有些不甘心的问:“那把一个图书馆人的小孩养到成年得多久?”
“什么,至少二十年!?”
小灰捂了捂耳朵,哪怕是在真空中,她也觉得左吴刚才发出的声音简直是震耳欲聋。
此时。
伴随着支援兵团进攻的阵阵辉光,还有须弥型原虫螯枝呆愣的挥舞下,超空间航道的出入口氤氲出阵阵涟漪。
在同灰衣人缠斗中的燎原人来了,这次被他们当做星舰的太空鲸似乎被喂饱了虚空能量,声势如此浩大。
看不见摸不着的维度恶魔,便是乘着从中泄露出的虚空能量来到了这方世界,挑起了支援兵团心中的不轨,也因此消灭了图书馆文明最后的成年人。
望着无比熟悉的燎原战舰到来,太空鲸群从航道中脱出,拱卫在那头像深海般沉静的幼龙周围。
太空鲸条条带伤,却总是能用虚空能量填补伤口,越战越勇。
左吴看见他们,心中的怨恨也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好不容易又可以见识一个有意思的新种族,图书馆人也好不容易能见证自己的胜利,结果燎原人带着维度恶魔来了?
燎原人,你们毁了一切,竟敢让我多等二十年!
左吴和小灰锁定了幼龙的身影,想不锁定都难,它和太空鲸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生物,如此醒目。
它没有鳞片,唯有磅礴的灵能在它身上游走,不时炸起,全无定型,一如幼龙相对来说稚嫩而年轻且焦躁的心。
幼龙确实年轻,没有注意到盯上它的两个“小家伙”,而是在因终于离开了航道而欣喜——
虽然靠着血脉的能力,能在航道中便尝试进行意识投射,可航道的存在毕竟是种干扰,让幼龙的投射宛如带着镣铐舞蹈;此刻终于没有了任何干扰,大展身手的时刻终于到来。
一个银河太小,容不下两头以太龙;自己不是被母亲选中的容器,日后却也不愿离开母亲身边。
唯一的办法,只有不再当这巨龙了吧?自己的身躯太幼小,想彻底长成不知要花多少亿年;所以成为原虫也不错,倘若日后必须去星海的彼岸开拓,那原虫所有的能力和经验就是自己的必须。
所以,是谁在不自量力,与自己争夺原虫的躯体?
幼龙势在必得,投射意识的幅度也在摆脱了航道的干扰后增强了无数,瞬间给黛拉造成了决然的压力。
看护黛拉的造物赶忙给左吴发去了警报,让左吴心中的怨恨更深一层。
你也不可饶恕!
此时。
堕落国度的星舰紧随在太空鲸群之后终于出现;在虚空能量的增幅下,普普通通的太空鲸也能对堕落国度的星舰造成相当的威胁。
他们同左吴断断续续的联络终于稳定,此刻,灰衣人的声音居然有些暗喜:“很好,幼龙果然沉不住气,它走得太快,把燎原人的主力战舰甩在身后了,左先生,这是你的机会!”
左吴点头:“燎原人还带来了主力战舰的?”
“当然,否则区区几条太空鲸何德何能承担幼龙的护卫任务?放心,你们有时间,燎原主力战舰被我们挡在身后了,你尽管去屠龙!”
屠龙。
即便对手只是一条幼龙,这也是屠龙。
小灰也呼气,她活了几百万年,不是没见过以太龙,可是这么长时间自己同它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
或许是至少活了一百三十八亿岁,见证了这片宇宙的诞生的以太龙不想搭理自己这只有几百万岁的小年轻而已。
现在,自己要帮着自己的陛下,来屠戮它的子嗣了。
还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小灰的火力是不足的,此前所采用的拟态皆是当初的光明星海所掌握的武器,面对幼龙自然不够。
是灰衣人兑现他们诺言的时候了。
有关武器的设计图发来,小灰眼睛一亮,又迅速暗澹下来,她喃喃:
“……为什么这里的堕落国度所掌握的武器,会比我们光明星海的要厉害啊?我记得当初灰衣人是被仁联战舰撵着跑的,难道我们抗击仁联所取得的胜利真的有猫腻?”
灰衣人不答,是来不及回答;燎原的主力舰队发觉了危险,几乎是凭舍身之势开始了进攻,一时间让装备没带足的灰衣人来不及应付。
他们没带够装备,所以才得指望小灰拟态出适合的武器,对幼龙施以致命一击。
设计图并无保留,小灰的拟态无比顺利,看不清形状的扭曲炮口直直对着幼龙,却让幼龙终于转过了视线。
还有左吴,他已经被小灰推了一把,往幼龙那里直直冲去。
幼龙不解,左吴这么小,自己不需要花多大的功夫就能躲开他的行进,他来做什么?
“要小心!”灰衣人的提醒又一次传来,比以往还要高声:“小心维度恶魔!维度恶魔在同燎原结盟时,也答应会保护幼龙的!”
“小心他们再度让你的卷顾失效!”
左吴咧嘴,自己还能再在维度恶魔手上栽一次不成?
维度恶魔只能生存在虚空能量中,如果周围一点虚空能量也无,他们还能做什么不成?
左吴的目标一直不是幼龙,而是趴在航道口上的那些须弥型原虫!
原虫横跨宇宙的动机,或许就是想逃避深邃而无从抑制的饥渴;须弥型原虫就是进食的特化,它如此庞大,饥饿感只会比其余原虫更多更深。
须弥型原虫毕竟不是以太像引擎,无法榨取虚空深处的能量;它们为什么要趴在航道口进食?只因为航道是虚空的毛细血管,其中会有少许虚空能量渗出。
所以,只要自己抓住它们的螯枝,将它们的嘴掰向幼龙的方向,它们因饥渴而本能进行的鲸吞不会停,势必会将幼龙周围萦绕的虚空能量抽干!
虚空能量对原虫来说是最可口的美食,在将幼龙附近的虚空能量抽干后,维度恶魔将没有活动的空间。
只是在行动前。
左吴也没忘了朝那些支援兵团发去一声饱含气势的话:
“我不会要求你们停手,但你们继续攻击时,也记得看看我。”
“图书馆文明,现在是我罩着了!”
他攀住了须弥型原虫的螯枝,吸收开启,小小的体重牵引了须弥般的头,将几乎有星球大小的原虫于太空中甩出一个壮观的弧度,只像熟练的家庭主妇甩动吸尘器般轻松惬意。
而此时,由小灰拟态出的扭曲炮口轻轻一闪。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宿敌
小灰所拟态的武器叫人看不分明,扭曲的炮口光是形状便不符合当今星海对于武器科学的通用认知,其攻击方式也颇为吊诡。
为维度恶魔所撩拨,正红着眼朝图书馆母星倾斜火力的支援兵团甚至没有看清攻击具体方式,只是齐齐感受到了瞬间令人头皮发麻的心季。
正进行攻击的支援兵团因这心季而回过头去时,只能看到小灰的炮口沉寂,吊诡的攻击已经结束,仿佛从未发生过般;可再回过头来时,大家却恍然发觉之前自动对准小灰的探测器已经全部被烧毁,是如此的无声又无息。
无形的压力在弥漫,支援兵团的攻击纷纷放缓,却终究没有停止,他们的图谋不轨终究是被维度恶魔所撩拨而起,是如此“顽强”又有“韧性”。
甚至还有几封抗议信寄到了小灰那里:
有的说:“敬告帝联,在距离我们如此相近的地方使用未知的武器而不先行知会,是严重的挑衅行为,我们在此强烈谴责你们对盟友不负责的行为。”
还有的说:“你们新帝联果然是一点国际秩序都不讲的白痴,知道我们这次带的新武器在之前都互相通过气吗?风头让你们一家抢了,我们的武器怎么卖?这个损失你们来补?”
“赶紧公布这攻击的原理还有武器的设计图,否则我们法庭上见!”
只是很快,所有抗议的邮件便偃旗息鼓了,连同袭向图书馆文明的攻击也是。
因为小灰毫不犹豫的将扭曲的炮口对准了支援兵团的全员,各艘被对准的星舰中,尚且完好的探测器发疯一般的鸣叫,在昭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吊诡攻击随时会击发。
小灰则是自己的人形拟态而出,她站在炮口之上,用手指轻轻弹着自己的耳朵:
“我家陛下说的什么,你们听不懂吗?图书馆文明现在是咱们罩着,发出最后警告的是我们。”
寂静降临。
支援兵团中当然有人会不甘心,他们带来的武器在发射前可是需要进行一系列冗长而精密的预热,停火亦不是想停就停。
此次在小灰的威逼下把攻击生生憋回去,已经让此类实验性的尖端武器直接报废,引爆了搭载它的星舰,一阵混乱。
被维度恶魔所撩拨起,针对图书馆文明的不轨之心终于开始消散,却在消散前最终调转矛头,成了在扭曲炮口下支撑颜面的最后动力。
尤其是那些尖端武器报废的成员,但他们又不敢对在扭曲炮口上的小灰直接发难,只能阴毒的阴阳怪气:
“图书馆文明你们罩着?他们委托的?谁又允许了?这既不合理又不合法,和你们新帝联的来历是如出一辙……”
小灰弹自己耳朵的手指停下,稍稍仰头,咧嘴笑起:“我记得星海联盟的监察员好像是支援军团的司令吧?你问问他有没有意见呗。”
这阴阳怪气的主人忽然惊觉,监察员之前因为他们的狂热而被掩盖的警告信息浮现眼前。
监察员能听见小灰的声音,只是此刻,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图书馆文明被星海联盟所组织的支援兵团攻击已经是既定事实,支援军团最终停火却不是源自联盟的调停,而是新帝联山大王一般的施压。
到底哪个是被这片星海共同承认的“周天子”?
无论如何,监察员已经发觉,此次星海联盟将是最大的输家。
……
左吴没管小灰那边的剑拔弩张,星海联盟的未来将会如何,此时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是将须弥型原虫的虫头摆在一边,调整角度,保证它能持续不断吞噬幼龙附近的虚空能量后,便往幼龙那边靠去。
小灰已经确信,为她扭曲炮口的攻击直接击中后,那年轻又自傲的幼龙虽然没死,却也只剩下了那么一口气。
黛拉那边也传来通信,虫娘夺舍的进程开始高歌勐进,却就是没法完成那临门一脚,或许是幼龙在负隅顽抗,凭求生的本能想要完成意识投射继而更换身躯的原因。
那扭曲炮口的攻击如此惊人,就是小灰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来上第二发,其指向支援兵团的动作用以威慑的部分更多。当然,对付支援兵团,小灰方法也多的是就是了。
这也是小灰的贴心,将对幼龙的最后一击留给了左吴,所谓屠龙者的称号她可不能篡夺。
幼龙附近,还有许多被扭曲炮口的吊诡攻击撕碎的太空鲸遗骸漂浮;太空鲸拥有类似软体动物的腕足,还有类似眼眸的碎裂结构,在左吴接近幼龙的一路上对他施以怨毒又不甘的瞪视。
此时。
灰衣人的星舰也从航道之中脱离,他们的星舰如此普通又低调,在寻常的雷达下就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小行星,静静悬浮,凝视着航道出口,亦在见证左吴的一路。
燎原的主力还没到,却只是先扔出了些探测器;探测器自灰衣人的星舰跟前掠过,没有遭遇任何拦截。
探测器飞掠,仿佛是故意为之,没有直接飞到幼龙跟前,而是先到了左吴周围,和他肩并着肩。
左吴昂头,只看到自己周围的探测器越聚越多,最终,却是终于排成了一个投影阵列。
探测器投影下了一位气态生物的模样,就投在左吴身边;左吴是靠着小灰机群拟态出的“地板”前进,而这投影始终和左吴保持着一样的速度。
倒确实是像饭后相约散步消食的友人一般了。
左吴朝身边的投影歪头,这位气态生物和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位都不一样,但他的身份却如此昭然若揭:
“你是燎原的大汗?”
“那你就是新帝联的皇帝了,”大汗的投影投以注视:
“真好,我一直想和以前帝联的皇帝碰个面,可惜一直不能如愿;派出去的探子都说帝联的皇帝早就绝嗣,治理政权的是一帮文官,当真扫兴;”
“要不是你出现了,我早就把‘帝联’从我的心头之患中给剔出去了呢。”
左吴指了下自己的鼻子:“你是在夸我了?我该怎么说呢,很荣幸成为你的心头之患?”
“哈哈哈,”
投影轻笑,这笑声居然给人一种文雅和豪迈并存的感觉:
“确实,确实呀,你给我带来的麻烦,可比以往帝联几十上百年加起来的麻烦都要多——以前我们两家经常会对峙个好几年,到最后也打不起来,雷声大雨点小;你倒好,每次都是悄无声息,但一来就来个大的;”
“这次我该怎么向家里的老龙解释啊,它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可臭的要死呢。”
说着。
有太空鲸硕大的残骸朝这边漂来,左吴抬手将其拨开,可残骸上的腕足却无可阻挡的干扰了一下身边的投影,让大汗的形象无可阻止的扭曲了一瞬。
扭曲戛然而止,大汗明明还是在温和的笑。
左吴却恍然觉得那一瞬的扭曲并不止是投影被干扰,还有大汗遮掩不住的悲戚;身边的气态生物虽然已经见惯了尸山血海,可任何牺牲他好像都能铭记在心。
“……我要去杀你们的幼龙,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
大汗歪头:“谁说不会阻止了?幼龙身边的是它最为亲密的卫队,敬请见证他们的勇勐吧。”
左吴回头。
超空间航道中,燎原主力舰队忽然杀出,如此迅勐,全部包含了舍身突击的气势;一部分袭向灰衣人的星舰,另一部分则是朝幼龙和左吴这边直直冲来!
小灰被吓得咬住了舌头,全然保持不住刚才的派头,人形解体,再度拟态成高效的点防御阵列,朝冲向左吴的燎原战舰施以一下又一下的精确狙击。
而灰衣人的战舰也是,他们似乎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空无一物的太空中发出阵阵燃爆,好像引爆了被镶嵌在虚无当中的地雷。
须弥型原虫开始狂欢,它们刚因为吃光了周围的虚空能量陷入无穷无尽的饥饿,此时发觉燎原战舰之上洋溢着不加掩饰几近失控的虚空能量,开始饕餮吸食。
一时间。
左吴只觉得眼前正上演着一场壮观至极的烟花盛宴,小灰的点防御阵列一次次引爆燎原战舰;灰衣人藏在虚无中的地雷也一阵阵壮观引爆;还有须弥型原虫虹吸能量,宛如跨越太空的壮丽灯带。
可这一切居然停止不了燎原战舰的冲锋,如此骁勇,如此……无谋。
支援军团彻底噤声了,他们的所谓尖端武器在如此的壮观下什么也不是。
左吴收回视线,任凭自己的脸被战场的阵阵光芒一次次照亮:“说起来我以前好像还没和燎原人直接战斗过,你们的作战风格一直是这样的吗?”
投影撇嘴:“我们一直被称作‘蛮子’,我们也不讨厌这个词,但你真以为我们没脑子?也好,请保持这个印象吧,下次见面时,敬请期待我们的战术和狡猾,看看我们咬上你的咽喉前,你能否锁定我们的动向。”
左吴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确实,燎原的战舰好像极端追求速度,像是在荒野上不羁的狼群。
追求速度的星舰,在防御上便会打些折扣,所以他们此时才会被小灰的点防阵列轻松引爆;此时如同蛮牛一般的冲锋,确实是最不合时宜的战术。
左吴不解:“你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幼龙要死了,我的勇士想抢在它死去前见它最后一面。”投影沉声。
“只是见幼龙一面而已?你怎么不阻止他们?”左吴的不解更深。
大汗却摇头,其麾下的星舰被引爆的光辉也照在了他身上,为其气态的身躯折射成了更绚丽的彩虹:
“幼龙和他们相伴相生,已经如同家人;我的勇士为了抢回家人而死,死得其所,我无权干涉。”
左吴眯眼:“可你是他们的大汗。”
大汗投影的目光没有移开:“所以我必须记住他们此刻的壮烈。”
“……记得了,然后呢?”
大汗轻笑,对左吴的语气依旧像与友人午后的寒暄:“怎么说呢,无非是以牙还牙,加倍奉还呗。”
以牙还牙的对象当然是左吴了。
左吴也笑,开始单纯的欣赏远处由死亡和气态生物的崩散所形成的烟花:
“好啊,随时欢迎你来;只是可惜,我却不觉得自己要对你勇士的死负任何责任;但凡你们不要这么贪心,看见什么都想要,有了复数的以太象引擎还想来抢原虫女王的躯体,那你的勇士也不会死。”
大汗点头:“确实,要不是我把他们绑上了我自己想建立一片全银河乐土的梦想,我的勇士也不需要这么拼命,责任确实在我,无可否认。”
“……以及,帝联的陛下,关于这点,我还真是羡慕你啊。”
左吴偏头:“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当前的国民全是灰风的拟态,你也想建立乐土,可即便要人牺牲,付出的多半也不会是真的牺牲;”
“羡慕你是孤家寡人,能被你当做同胞和家人的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你只要照顾好他们就行,在此之外你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不会有你的同胞为你牺牲,因为你压根没有同胞嘛。”
“羡慕你想建立乐土可以保持一副过家家一样的心态,游戏而已,不会有你重视的人在这游戏中被伤害,失败了也不必背负什么尸山血海,大不了两手一摊,就这样扭头就走,关起门来和你的妻子们去享受人生就好,反正你的失败也终究不会辜负任何人。”
大汗的神色还是那么轻松:
“不像我,每走一步都有无数同胞为我流汗流血流泪,我不能失败、不能放弃,哪怕只是停下来稍稍喘息,同胞亡魂的声音便会一起冒上来,质问我他们的死究竟有没有意义。”
左吴被噎了一下。
大汗转过头,轻声:“以及你说,我们太贪心了,对吗?好像确实如此,这片银河中的任何机缘我都要拼命去争,抢灰风,抢人才,抢原虫的女王,就像收藏癖发作一样;”
“哪像你呢?怎么好像什么东西都争先恐后无比自觉的往你口袋中钻啊?”
左吴沉默。
此时。
燎原勇士不要命的冲锋接近尾声,最后一艘星舰也堪堪在距离左吴数百公里外被小灰的点防击落,这么近了,却像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壮丽的烟花晚宴行将落幕。
大汗的投影摇头:“好吧,看来幼龙的最后也得我来见证了。”
左吴点头,将手放在幼龙千疮百孔的皮肤上:“多谢你的提醒,大汗,除了建立乐土外,我还得去想想怎么才能不变成‘气运’的奴隶。”
“你是要和织褛开战吗?这我倒是很期待。”
左吴摇头,抚摸着幼龙的额头,咧嘴:“嘿,在把惦记着我的你们给解决前,暂时还到不了这个地步呢。”
他开始释放。
释放的动静在今天显得这么微不可查。
幼龙的意识陷入永暗,它没来得及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另一边,黛拉的身体缓缓软下,虫娘觉得自己的意识与原虫的女王拥抱在了一起。
第三百九十六章 饥饿
同是灵长类,人类和猩猩间究竟有多少相同点?
若用基因来区分,那两者间的差距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按留存下来的数据作对比,近似度甚至有百分之九十左右的高度。
可就是这么点差距,便决定了一方迈向了星海,另一方却依旧是尚未开化的野兽。
连百分之九十的近似度都有这般区别了,那放眼星海,有着各自不同起源的无数文明呢?
大家基因间的差距自然比这“百分之九十”要高得多,互相间本该像人类难以理解猩猩共情猩猩般,一方只要先进几十年就能把另一方视为低贱的野生动物,被粉饰成“开发”或者“教化”的屠杀也当永无休止。
然而事实却是只要发展出了文明,那物种和物种间便可以几乎无障碍的交流,大家个体有别,可文明层面的智慧却并无数量级的差距,不得不说是这片星海中的奇迹。
奇迹到有许多科学家都觉得这种境况是某种存在有意为之,可惜证据太少,这种想法仅仅是种猜测;也没法儿对比其他的样本,毕竟当今星海还没有任何一家文明能走出银河系,去邂逅宇宙另一头的其他文明呢。
所以。
就算同是虫人,黛拉也不觉得自己会和原虫女王有多少共同语言——
你是来自宇宙彼岸的客人;我是融合了巨龙、人类还有斯特鲁虫人血脉的银河新人,我占据你的身体,却更类似于人类吃食动物的肉般,彼此都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感想。
黛拉本是这么想的,却没想到自己的意识投射进女王的躯体时,她好像接触到了女王的梦。
梦本该是纷繁而宏大的,它本是中枢神经系统在休眠时的映射,不必讲求什么逻辑,就该模糊而又天马行空。
只是。
原虫女王为了熬过跨越宇宙的寂寥所采取的休眠策略可与一般的睡觉不同,那是对自身神经的绝对抑制,只留下最最基本的本能用以驱使。
以及,原虫原定的苏醒策略也很有讲究,女王在收到侦察兵的信号后,其本该是用以掌管逻辑的神经率先苏醒,势必在最短时间内掌握最大程度的智慧,以无比理性而高效的思维去冷漠观察被自己所造访的新世界。
这次不一样,女王的苏醒被突兀的打断了——其中枢神经只唤醒了她逻辑的一小部分,对这个世界无法理解的其余智能用想象来补足。
或许对女王来说,她当下的状态也是平生头一次,不用抱着绝对的理性和源自饥饿的算计,去冷冷思索这个世界吧。
女王的意识发觉了黛拉,她已经在之前常世型原虫的努力下学会了图书馆人的语言:“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是我吗?”
黛拉想了想:“我马上就要是你了。”
女王想了想,其意识发出一阵震动;好像是不安,又好像是在咯咯的笑:“你骗我,你是来吃我的!我逃避饥饿这么久,没想到今天总算要被吃啦!”
虫娘不解:“逃避饥饿?你们从宇宙的另一边过来,就是为了寻找更多的食物?就没有什么……更有意义的原因吗?”
女王有些恍惚,却是恍然: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能读到一些你的思想,你是觉得我们索林原虫是在被某种可怖至极的东西追杀,从宇宙的那头被追到了这头,所以才会踏上这样漫长的旅途的。”
黛拉点头:“是不是这样?”
若真有什么正不断追杀着索林原虫的敌人,那它之后会不会追逐着索林原虫的脚步,来到这片银河?
以及,为什么当下没有在宇宙之外观测到任何文明存在的迹象?难道是那未知的敌人在追逐索林原虫,路过一个又一个星系时,将除了银河之外的其他星系中的文明给全部干掉了?
啊!这好像就是爸爸说过的“费米悖论”?没想到在大家迈入星海,结识了无数文明后,费米悖论竟然还会困扰已经成为了星际文明的政权。
看来,只要这方世界的大部分对生灵来说仍是未曾踏足的未知,按类似的疑问便终将没有一个能令人满意的答案。
黛拉的好奇开始升起,银河之外到底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是另一种模样的欣欣向荣,还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寂寥?
虫娘开始期待女王的答案,却没想到女王的意识却是在迷迷糊糊的笑:“我记不得了。”
“……啊,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吃掉你后,会自己去看你的记忆。”黛拉的心情低落下来,很不高兴。
“好啊,就是不知道我味道怎么样;以及我可没有骗人,我好像还没有让足以支撑骗人的逻辑醒过来,”
女王也是撇嘴,旋即低声:
“我到底带着我的族群在逃避什么呢?真是一个无法对抗的敌人?还是……我把无从抗拒的庞大饥饿感给当成了一个必须带着族人拼命逃避的敌人?我问你,将要把我吃掉的陌生人,你觉得这两个哪个更可怕一些?”
黛拉想了想,别过眼睛:“爸爸把我养的很好,我没有被饿到过。”
女王讶然:“咦?那你活着可没有什么意思了呀。”
黛拉的疑惑更深:“你不是在逃避饥饿吗,我没有被饿到过你不是应该羡慕吗。”
“话是这么说,可若没有经历过最深邃的饥饿,又怎能体会饱足的快感?”
女王的笑声肆意:“啊,我是受困于这银河中的可怜孩子,你无法向宇宙更进一步,会不会就是想要的东西太少,连如何满足自己都不知道了呢?”
黛拉沉默片刻,忽然将自己的意识张开,将女王层层包裹,惹得对方咯咯发笑。
虫娘轻声:“你和我的漂亮妈妈应该很有共同语言,什么满足自己什么饥渴什么愿望之类,她总是挂在嘴边。”
“是吗,我觉得以往我见过的生灵都是这个性子,比起这个,快吃了我快吃了我!”
“嗯。”
黛拉点头,仿佛天生的能力般,开始吞噬对方的意识。
食物总是会对食客施以影响的。
随着女王的意识融化,黛拉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好像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对银河之外景象的好奇在黛拉心中蓬勃生长,让虫娘抑制不住冲动,脱口问出:“你不记得有没有敌人追杀你了,能记起宇宙中其他地方是什么景象吗?”
“记不清了!旅途中我在睡觉,到了一个目的地后只会去想怎么能吃的更好更快些!”
“……暴殄天物,”黛拉已经接收到了女王的一些记忆,撇嘴:“就知道吃,可你连吃到东西的味道都记不住。”
“味道?”女王才通过图书馆文明的知识知道味道是个什么东西:“你这么一说……那还确实挺遗憾啊。”
“那好吧,你既然吃了我,不如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黛拉摇头:“食物可没有权力讨价还价。”
“没关系,你吃掉我后,自然会继承我的要求的,美味的食物往往会更加凶悍,对吧?”
女王微笑:“我要你照顾好我的部族,带他们继续逃离无可抑制的饥饿;还有,我要你替我去尝尝更多的味道!”
“作为交换,我会给你离开银河的力量,当然以后用或不用,全部取决于你。”
黛拉没有点头。
女王的意识愈发稀散:“哈哈,你拒绝不了吧!明明被吃掉的是我,怎么感觉我反而赚了呢!”
“啊……真是个好美的梦,我能从饥饿面前逃开了啊……”
感叹声飘远,像是随风消逝不见。
黛拉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自己已经换了个身体——半透明的手掌充斥着无边的力量,又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变化形状。
心意?
一瞬间,虫娘听到自己心中有无数意识涌入,亦在自己内心当中归于一统,他们是在渐渐苏醒,他们是索林原虫。
他们现在是自己的部族了。
黛拉调整身躯,缓缓站起,适应着这只有一只独眼的躯体,亦在感受这身躯能有多大的潜力。
忽然。
虫娘看见自己半透明的脚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跪拜——那是自己前一秒还在用的身体,确实很小,因为原虫女王就算是缩到最小,身高也轻轻松松突破了十五米。
在黛拉夺取女王身体的一瞬,新躯体的强大让她不自觉的断掉了与旧身躯的联系,也让作为身体原主的盖瑞苏醒。
黛拉低头,盖瑞毫无疑问是在第一时刻就为自己献上了恭喜的,可是自己却没听见——盖瑞太羸弱,他的声音已经被原虫部族的梦呓覆盖,根本没有传到自己耳中。
这怎么行?
虫娘缓缓蹲下,她记得曾许下的诺言——自己是麾下所有部族的女王,决不能因为互相间的强弱关系有所偏重。
将盖瑞扶起将是自己践行诺言的第一步。
只是,咦?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黛拉低头,一时觉得自己胃里是不是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黑洞,在毫不节制的吞噬着这身体中所储存的能量,亦将一种感受无可阻挡的推向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饥饿。
最为深邃,无边无际,无从逃避,几乎可以将理智摧毁殆尽的饥饿就这样席卷。
这就是这原虫女王所背负的诅咒?
黛拉猛地惊觉,忽然发现盖瑞已经不知何时被自己捏在了手中;他的甲壳几乎被自己捏碎,触角也被淋湿——
是被从自己嘴里如瀑布般淌出,可以被称为口水的液体淋湿。
身体的本能在欢呼,说只要吃掉了眼前的小小生物,就能稍微缓解一点这令人发狂的饥饿,就缓解那么一点点,缓解那么几毫秒而已。
如饮鸩止渴般,这效果甚微的“鸩”已是如此诱人。
黛拉的手在颤抖,在缓缓将盖瑞往自己的嘴拉近;而盖瑞脸上浮现出一丝眷恋,他有些挣扎,却最终昂起了头,仿佛对命运甘之如饴般大喊:“女王,请用!这就是我的死得其所了!”
不,我的部族不该会因为这样就觉得死得其所。
虫娘仿佛在最后关头找回了理智,发疯般将盖瑞往身边一扔。
其洁白的甲壳在地上磕出了深深裂缝,盖瑞愣住,却是不顾断骨裂筋之痛,挣扎着爬起,又一次跪拜。
盖瑞能感觉到自己的递质仍在源源不断往虫娘那边输送,黛拉也能通过递质解读出盖瑞此刻的所觉所想。
作为蜂巢意识的虫人,女王掌握着部族的一切,作为部族的盖瑞也该为女王奉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和思想,由此换来互相的心意相通。
可是。
在跪拜的盖瑞,还有悬着高高在上的独眼俯瞰虫人的黛拉,此刻只觉得对方陌生至极。
直到盖瑞的残肢再也支撑不住,断裂后带翻了他的躯体;黛拉也终于想起逃避从这身躯中传来的无尽饥饿的方法,就是中断意识投射,回到星海联盟的本体中去。
女王硕大的半透明身躯又一次回到了由本能托管的状态,像婴儿一般缓缓蜷起,只是已经染上黛拉眉眼特征的脸痛苦的皱起。
盖瑞缓缓爬起,尽是茫然。
周围原虫的梦呓和咕哝一直在往他耳朵中钻,尽是无从理解的低语和喃喃。
真是……他们和自己一样是女王的部族,他们应该是自己的兄弟了吧?……为什么互相间的距离没有拉进,反而越来越远了呢?
……
图书馆文明的母星上。
金棉和列维娜也听到了左吴说要罩着这颗星球的宣言,互相对视,一起耸了耸肩。
可惜,周围幸存的小孩没有一个敢于上前,而那些承载了图书馆人意识的金属身躯也没有因为左吴的宣言就放下警惕。
说要“罩着”,看来互相间还有很长的路还走,只是这路或许永远也走不完。
金棉去安抚那些小孩,列维娜只能叹气,思考一些更现实的问题——
这图书馆文明能给左吴带来什么?其最宝贵的只是已经随着图书馆化为齑粉而损失大半,余下的只有作为遍地作为残骸的湛蓝水晶了。
不知道水晶里有没有残留的知识?
列维娜蹲下,想捡起一枚水晶查看,却忽然发现金属身躯的眼中泛起警告的红光。
“呜哇,这个不行?那这个呢?这个呢?”
警告的红光断断续续,精灵皱眉,思索要不要撺掇左吴干脆把这些金属身躯全砸了,忽然发现身躯对着一块水晶点了点头。
“嗯?这个可以拿?”
精灵撇嘴,费力将其捡起,对着阳光看了看。
恍惚间。
她看到水晶中折射出了个湛蓝星球的模样,在阳光下灿烂地一闪一闪。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七章 故事
小孩子能懂什么呢?
图书馆文明只剩下了小孩子,左吴成了「罩着」他们的人。
只是孩子们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能在不安中受着冰冷的金属身躯的保护,又看着越来越多有新帝联标志的造物降临星球,进行重建工作时,也在搜集着那些湛蓝的碎片。
湛蓝的碎片是储存着无尽知识的图书馆的残骸,即便它们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也有开发的价值。
被列维娜捡起的那块碎片最先被送到了压缩银河中,科技猎人和策展人后裔联手从这碎片里面解析出了一个故事——
宇宙中环境严苛,时常有可怖的辐射肆意横虐;一颗星球想要孕育文明,首先就是需要有可以为新生的生命抵御来自太空的辐射的环境,防止生命尚且孱弱的遗传信息被直接撕碎。
可偶尔,宇宙中会有极其强力的辐射凭空生成,光靠行星的天然环境根本抵御不住,只有靠行星上的生灵自己来想办法。
宇宙辐射就宛如劣化版的中子灭杀。
据碎片中的故事说,曾经就有过这么一个尚且没有迈入星海的文明被一股强力的宇宙辐射横扫,后果便是文明全员的遗传物质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成年人们彻底没救了,基因损毁后的他们身体无法产生新的细胞,最多只有一年可活;唯有年龄在八岁以下的孩子们因身体尚处于发育阶段,基因有非凡的活力,在经治疗后能够痊愈。
那个文明的成年人在接受了自己只有一年可活的现实后,也只剩下了一个任务——就是在这一年内让这些孩子们学会接手一个国家的一切。
哪怕在一年后,他们最大的也只有九岁而已。
于是。
只有几岁的孩子在不安中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接受了各自新的身份——
军人将自己的孩子送进了超音速战斗机,虽坠毁几率奇高,但六七岁的孩子终于还是进入了蓝天;太空中也是,孩子们拿着比他们身体还厚的手册登上了空间站,学会了日常的科研工作后,在一年的期限到来时将成年宇航员的尸体送进太空。
政治舞台上的面容越来越年轻,孩子身后的成年人在越来越少,彼此间怀揣着不安在脸上装起老谋深算。
这毕竟是水晶碎片中解析出来的故事,越往后信息损毁的就越严重,细节程度也越失真。
科技猎人无从得知那文明上各个国家的孩子们究竟有没有在短短一年中掌握成年人的一切,包括各类技术知识,还有肮脏的算计和阴谋,这些都包含在所谓「一切」当中。
只知道在最后一个成年人逝去后,孩子们似乎在星球的南极,办起了一场规模盛大的运动会。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那个运动会最后究竟如何,文明的命运又有怎样的一个发展。
他们某种程度上应该比图书馆文明幸运一些,因为成年人至少有一年的缓冲期来向未成年人们教授一切。
图书馆文明的孩子却只剩下了金属身躯作为看护人,这些造物除了偶尔对接近的人发出警告外,就只会撺掇孩子们放弃肉身进行意识上传了。
等于图书馆人全族的命运全部放在了左吴这个大哥头上。
确实只是「大哥」,所谓「罩着」的定义暧昧不清,也不符合星海联盟建立以来所遵循过的任何成例。
表面上看,左吴发现图书馆人全是雌雄同体后做出的宣言,给新帝联带来的尽是麻烦。
左吴才不管。
此刻,那枚解析出了故事的水晶就放在他面前,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还有身为策展人代表的向新站在他的面前。
左吴双手交叉,放在鼻子之前:
「这个水晶是列维娜在金属身躯的默许下捡起的,也是第一个开始分析,又第一个得出结果的;所以,就算是凭我的气运,我也不信这故事就光是一个故事。」
光子木偶背后的科技猎人们大大咧咧:「理论上确实如此,可惜要得出确切结论,只有把织褛抓过来切片,研究一下她施加在人类身上的气运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当然,用您来切片没准也可以~」
向新对光子木偶怒目而视:「把陛下切片,亏你们能想得出。」
「怎么,你难道不想吗~」科技猎人轻笑。
向新哑然,只能飞快瞥了眼神色意味深长的左吴,赶紧拍了拍他自己的胸口,转移话题:「陛下,关于这个故事,我或许有些思路,只是需要问您一些略显私人的问题……」
「尽管问就好。」左吴揉揉眉心。
「就是想问您今年几岁了?」
自己几岁了?
左吴还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踌躇了一阵:
「这我还真不知道,没准……十八岁到三十岁之间吧?根据我下载的人类里的修辞来看,形容十八岁到三十岁之间主角的词语应该也能套在我的身上。」
当然,这是没有考虑如今可以延长寿命的各类科技的前提下才能得出的假说,左吴也是希望自己能年轻一些的。
向新点头,和光子木偶低语几句,上前一步:「陛下,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一个细节?就是从水晶里解析出的故事中,有关那些孩子的年龄问题?」
左吴回想了一下:「我记得故事里说那些孩子全是在八岁以下。」
「没错!」向新打了个响指:
「根据故事里的信息,我们推算了一下席卷那文明的宇宙辐射的强度,又模拟了一下当今星海各个种族遭受这辐射的后果;」
「结论就是——如果被袭击的对象是原生的人类的话,那确实会出现成年人的遗传信息全被撕碎,而八岁以下的孩子能继续存活的现象。」
左吴点头,视线渐渐压低,眼睛凝视在面前的水晶上,对向新问:「也就是说,你们认为这故事是发生在地球上的往事?」
「是的,结合陛下您的气运来看,故事曾发生在地球的可能性相当之高。」
左吴沉默,脑海中闪过同燎原大汗的谈话,自己才说了要尽可能不当气运的奴隶的。
向新仿佛看出了什么,略显期待的上前一步:「当然,陛下要是同意给我们一些您身体组织的样本,我们就能尽量试试刨除掉气运影响的研究了。」
左吴点头,揉了揉眉心:「我身体的组织去跟小灰要,之前她拟态成绞肉机和巨构级别的医疗造物时肯定有留着。」
「问过了,她不给,我们坚持了一下,被她追着咬了一路。」
自己什么时候成为这样的香饽饽了?
默默朝前方伸出手,看着向新欢呼雀跃的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术刀,毫不犹疑朝自己捅来。
而科技猎人仿佛是为了分散左吴的注意力,开始说他们自己的分析:「我们也寻思,水晶里的故事,没准不是这条世界线上的地球发生的事也说不定呢~」
左吴挑眉:「什么意思?」
「图书馆可以记录下出现在这银河中的任何知识,而仁联战舰也已经来到过了这个世界线;所以故事可能是仁联的地球曾发生过的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因为仁联的关系,水晶中也可能记录着其他世界线的知识了?仁联战舰嘴很严,其超越了当今星海太多的科技含量也让针对它的研究困难重重。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突破口。
左吴点头
。
搜集这类知识本就是自己来图书馆文明的目的,可惜有关地球的事分散在那些水晶碎片中,佚失无数,只能慢慢搜集。
也没必要着急,在做出图书馆文明是自己罩着的宣言后,这片大地上分布的所有水晶几乎能算作是等待自己去开发的矿藏了。
地球……
纯血人类再未返回的故乡,亦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列维娜潜入虚空时,发现被自己吸收的东西全部去到了位于虚空深处,状若地球的地方那里。
虚空深处的地球和现实宇宙的地球究竟有什么联系?
原本寄望于能在图书馆文明这里直接寻找答桉的,可目前看来,这依旧将是个无比漫长的探索过程。
或许应该在科技猎人和策展人后裔解析这些水晶的时候,自己先去现实宇宙的地球那里看看?
此前是一直委托良骨伶她一家子,对占据着现实地球的政权进行外交请求的,也不知道交涉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左吴在思考。
抬起眼睛时,发现向新掏出的东西越来越离谱,手术刀已经完成使命被丢到了一边,现在是血泵还有灵能虹吸仪等等造物展现身手的时间,大有不把自己榨干就不停止的气势。
左吴只能轻咳一声,把向新他们赶走,抬起眼睛,却发现了金棉站在门口,眼睛发亮注视着房间中发生的一切。
「怎么,金棉,你也对从我身上切下一块肉来去研究感兴趣了?」
金棉朝门框外缩了缩,耳朵依旧高高竖起,聆听片刻后才再度探出被黑圆圈环绕的眼睛:「没有喵,我只是觉得亲眼看到了只有在书里才能看到的名场景!」
「……你说的名场景,是疯狂属下磨刀霍霍直指温柔帝王之类?」
「什么乱七八糟的喵,是「刮骨疗毒」,和水晶残片里说的刮骨疗毒简直一模一样!」
向新用手术刀切自己的肉,科技猎人抛出问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像确实和故事情节有微妙的相似。
左吴咧嘴:「我可没有故事里的英雄厉害,因为疼痛的感觉都被我吸收了,我实际上可什么也感受不到。」
「有什么关系?我看得开心就好喵。」
「……合着这场面居然会让你开心啊。」左吴微妙的有些悲伤。
很快。
光子木偶和向新终于带着他们意想不到的战利品离开,一股脑往实验室冲。
左吴站起,向金棉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我们是不是差不多回星海联盟了?」
确实。
同兽人小姐一起走出房间,举目四望,这图书馆文明的母星依旧满目疮痍;之前被翠绿侵蚀殆尽的空气才在新造,其他的建筑和造物之类的重建还只是日程表上的虚幻。
可左吴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多意义。
当前。
由压缩银河中造出的工厂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无人造物,在小心翼翼收集遍布地面的水晶碎片。
由新帝联本土处,有拟态文明的志愿者正往这边调集,他们将成为这里的管理者,寻找平衡开发水晶碎片、照顾图书馆文明的孩子们,还有不将金属身躯给惹恼之间的平衡点。
左吴可不想让新帝联快速堕落的和旧帝联一样,当然得想方设法把图书馆文明的孩子们培养成新帝联真正的一份子。或许自己运气真的很好,留下的只是孩子,拥有相当的可塑性。
另有一部分科技猎人会留下,他们找到了足以研究一生的课题——就是全身心破译这些水晶碎片中的信息,建立研究室的分支。
一切都井然有序,看
得见相当的希望。
金棉和左吴本不该这么着急,完全能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度个假。
可是不行,因为夺舍了原虫女王的黛拉出现了一些异常——女王的身体带来的强大母庸置疑,但伴随着她的无边饥饿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黛拉第一次失败后,又尝试了几次,也在星海联盟那边对她自己的本体使用了一些造物甚至是药物作为辅助,可就是没办法摆脱这种感觉。
甚至,这种饥渴好像是在虫娘的蜂巢思维中蔓延的病毒般,开始向黛拉的本体侵蚀了。
黛拉是好孩子,从来不会将自己的痛苦展示出来,但她毕竟只是孩子,左吴和金棉都能看出虫娘甲壳构成的小脸之下的强颜欢笑。
必须得回到她身边,至少要与黛拉的本体汇合后,再想想解决原虫躯体带来的那无边饥饿感的方法。
否则好不容易拿到的原虫却无从使用,不是亏得慌?当然,若最终证明原虫们对黛拉会有不可克服的损害,左吴也会毫不犹豫将其舍弃。
该回星海联盟了。
左吴久违的打开自己的视界,里面满是从星海联盟那边发来的邮件。
一半是尖酸刻薄的指责,指责自己「罩着」图书馆文明的行为和最卑劣的侵略无异。
另一半却极尽阿谀奉承。
第三百九十八章 消息
其他政权的外交文件居然能和有模特搔首弄姿的广告混在一起,发送到左吴的私人邮箱中,本就是一件离谱至极的事。
也没有办法,当下的新帝联虽然有了雏形,但大多数地方依旧是个草台班子,加之左吴还喜欢到处乱跑,对他私人账号的管理也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倒有种别样的乐子,比如把外交邮件和广告摆在一起,会有种模特在搔首弄姿中说着严肃的外交辞令的感觉,让左吴凭空对两样东西都有了浓浓的兴趣。
只是这兴趣也只是三分钟热度,群发广告采用的模特太普通太大众,外交辞令的弯弯绕绕又太多太复杂,一个都没法儿在他脑海中停留多长时间。
只是广告也不舍得删掉,因为它们可是在那阿谀奉承的一半中占据了相当的分量;若把它们剔除,邮件里将只留下指责的主题,会左吴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魔王的。
当下。
既然图书馆文明的母星被左吴划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那建立信号发射塔之类的造物来将这里接入新帝联的网络环境也是急需解决的事。
这比想象中要简单,因为图书馆文明原本就是靠着几款通行星海的翻译软件来为自己赚取足以供给整个文明的人口以美好生活的财富的,别的不说,至少网络环境早已建设完备。
左吴这个接收的人只要补全一些被原虫的强酸所腐蚀的卫星后,便能恢复与星海的通信,可比之前在荒芜的宇宙碎片中从无到有的建设一切方便太多。
唯一的问题是,原属于支援兵团的一些星舰根本没有离开,仿佛作战没有终止般释放着各类人造卫星,功能大抵是用以监视和通信之类。
这些卫星冷漠而专业,分辨率也高得吓人;赖在这不走的那些支援兵团成员投放它们的理由也很充分,说是为了防备有虫族的漏网之鱼之类。
左吴只觉得可笑,连原虫女王的躯体都已经被黛拉夺取,所有到访这里的原虫也被黛拉顶着如附骨之疽的饥饿给全部拖进了深沉的安眠,再无任何威胁。
这些赖在这不走的兵团成员,大概是在用放出监视卫星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吧——就如所谓犯罪心理学所说,罪犯会偏向回到作桉现场,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搜查的具体情况而已。
作为支援兵团进攻了图书馆文明的本土后,他们心虚至极。
左吴对支援兵团的心理状态一点也不关心,只是觉得有些心烦;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些尖酸刻薄的指责邮件有许多就是来自这些支援兵团的卫星。
哪怕现在,内容附带着指责的邮件也还在刷新,甚至隐隐压过了广告邮件的气势,将那些虚拟模特可怜兮兮的赶到了视界偏僻的一角。
想与钝子和良骨伶建立联系,所需要等待克服的通信延迟会很漫长,左吴撇嘴,反正也是打发时间,不如随便翻翻这些指责邮件究竟在说什么。
随意点开一封,措辞如此庄严:
“新帝联的陛下,请收回‘罩着’图书馆文明这种不严肃不正式的话,图书馆文明是有主权的实体,任何人都不该擅自将其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哈,老生常谈。
再点开一封,这封终于不像是纯纯的外交辞令了,而是带上了些编写者所蕴含的情绪:
“……帝联的陛下,请不要忘记,您也是支援兵团的一份子!您的行为所影响的是我们整体的形象,您将图书馆文明视为己物,会让星海之众将我们也看做侵略者的联合!”
又点开一封,这次就是纯纯的谩骂了:
“狼子野心!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你对图书馆文明的觊觎是昭然若揭!我们同图书馆文明是数百年的合作伙伴,有我们在,你的野心永远不会有成为现实的一天!”
“……”
连看几封,换汤不换药;好在同钝子还有良骨伶的通信总算建立,她俩似乎是并肩坐在星海联盟的行宫中。
左吴挑眉,若是以往,钝子肯定是会一把将良骨伶推开,倒豆子般抢着和自己说话的,要么是表功要么是抱怨,没想到这次她却一反常态,极尽谦虚的推让一番,让良骨伶先说。
良骨伶也不客气,走上前来,可没等先开口,她白嫩嫩的脸就已经苦下:“呀呀,陛下,请问咱们一家想举家搬到你的境内,需不需要额外买套房?要不……我们家人多,自己盖也没问题的。”
左吴愣了下,恍然般咧起嘴:“良骨伶,你是在和我抱怨什么?直说就好,你们想搬到新帝联境内不需要我特意许可,至于居所之类更不该是困扰你们的问题。”
骨人律师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戳起手指:“也没啥,就是……咱家最近事业有些不顺,赔了一大笔钱,不举家跑路的话,就只能被人吊起来割肉,当一群无情的刺身供给机啦!”
左吴有些想笑:“我还头一次听说当律师也能赔钱。”
“呀呀,当然会啦!”良骨伶悄悄抬起头:
“所谓律师,口才都是其次,在星海联盟给人辩护,要讲背景也要讲关系,保持和裁判庭的良好交流,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是现在,小伶家的背景和关系出问题啦!”
背景?关系?骨人一家的这两样东西出问题了?良骨伶专门冲自己抱怨这事是为了什么?
左吴思索片刻,又是恍然:“我明白了,你们家最近都在为了我和我的新帝联做事,等于是让星海联盟的其他人觉得你们就是我的下属,从而影响到你们的业务了?”
当然,良骨伶特意说她们家有举族搬到新帝联的想法,就不是想要中断与自己合作的意思了。
听着。
骨人律师稍微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脸上有着笑意:
“陛下聪慧,以及律师确实是会赔钱的……有些大热的桉子反而要我们缴纳契约金之类,赢了官司后能将它和佣金一起拿回来,若输了,只能把它留在委托人那里了。”
“真的,不是小伶自夸,有些桉子本来是十拿九稳的,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同裁判庭一直保持的良好关系就走不通了,星海联盟审查我们负责的事件时,居然全部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慎之又慎的态度,我们呈上去的诉词,也巴不得用最顶尖的ai分析个几十上百次才罢休!”
左吴点头:“星海联盟是觉得你们负责的桉子,会和我的新帝联产生联系,所以才这么谨慎的?”
良骨伶沉声:“没错,现在看来,星海联盟中觉得新帝联是个威胁的声音越来越响了,陛下,您崛起的太快,也确实会让许多政权觉得如芒在背……”
确实如芒在背,比如自己收到的这些邮件就是明证。
也没多想,左吴把这些邮件拷贝了一份,发到了良骨伶那边去。
骨人律师眨眼,惯于文书工作的她几乎是眨眼就把邮件的重点浏览完毕,只是其脸上惊讶的神色越来越浓郁:“呀呀,陛下,恕我冒昧,请问您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咦?
良骨伶居然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对,黛拉确实没空同律师交流,应付女王身体所带来的那种无边饥饿已经耗尽了虫娘所有的力气;还有既然骨人们的事业受挫,他们的消息途径当然会有所闭塞。
将自己罩住了图书馆文明,还有支援兵团直接攻击了图书馆文明本土的事情简略说明了一通。
良骨伶越听越兴奋:
“呀呀,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陛下您真应该马上回来,这样就能见识星海联盟种种人事任免的大地震了,刺激得很!”
“还有股票!那些那些作为支援军团成员的政权所发布的股票,这次肯定会像过山车一样刺激的忽上忽下!这次行动本来就是他们展示各自先进武器的广告嘛……咱家的损失没准能一举捞回来!”
大地震?
左吴一下子无比失望:“只是人事任免还有股票的大地震吗?”
骨人律师疑惑:“这还不够吗?那陛下您是在期待什么?”
“我看监察员如丧考妣的表情,还有军团成员那种紧张的模样,还以为星海联盟会因为这次损失了太多的威望,一举面临解体的危机之类的呢。”
良骨伶只是歪了歪头:“……陛下,恕我冒昧,您觉得对一个国家来说,冤杀一个公民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不是。”左吴摇头。
“冤杀一个镇子,一条街的公民呢?”
左吴思索了一秒,还是摇头:“知道的人少的话,不是。”
“那,冤杀一个城市,一个省的人呢?”
左吴这次思考的时间久了些,意识到什么:“做到这种程度,就算真是错事,它也必须被冠以正确的名义了吧。”
“对啦!”
良骨伶点头:
“想指望一个文明的遭遇就让星海联盟发生解体,也未免太不切实际了;独独一个文明灭亡了没错,可不是还有多了无数数量级的文明,在星海联盟的麾下受着好处,默默生存的吗?”
“也因此,图书馆文明遭遇覆灭,那肯定有人会负责,但负责的肯定不会是星海联盟本身……哈哈,联盟圣明,只是属下曲解了联盟的用意而已!”
“依旧代表着这片星海中大多数利益的星海联盟不能犯错,否则这岂不是在说大家受到的好处全部是错的了吗?”
律师抱手:
“我想,军团成员会紧张,当然是各有各的原因;按邮件来看,我能解读出许多动机——”
“有些成员是单纯的害怕此次事件影响自家的名声进而影响生意,有些是觉得自己同图书馆文明之前达成的合同协议之类多半要泡汤,想要挽回些损失;有些则是单纯眼红您独占图书馆文明的遗产,想要和您分一分羹……”
“对支援兵团本身来说,若是将这文明的全员歼灭,这事就可以被粉饰成一次令人悲伤的意外,反正动手的是大家一起,谁也别怪谁别埋怨谁,可谁知偏偏出了一个您呢?”
“您没有朝图书馆文明开火,还保护起了文明的儿童,这么正确,倒是把支援兵团的大家给衬托成坏人了;大家原本都站在平地上,您冒出来占据了道义的高地,不是将本来半斤八两的大家给衬托得像是恶棍了吗?”
良骨伶粗声粗气,模彷起了一个不存在的粗鲁之人,当做是军团发出的心声:
“凭什么就您能这么清高,这么纯粹啊?我们本来能怀着悲痛的心情共同开发图书馆文明的遗产的,现在全变成您的独享啦!”
左吴差点被逗笑:“我好像明白了,那星海联盟在紧张什么?”
“这个可就更多啦,联盟联盟,就说明构成这里的人从来不会是一条心,你有你的顾忌我有我的考虑,大家就这么慢慢妥协慢慢达成一致;”
良骨伶叉腰:“无论如何,兵团是联盟成立的没错,这次也确实会让联盟的威望遭受损失,怎么弥合这损失,甚至要不要去弥合都是大有学问……”
左吴点头。
良骨伶做出总结:“简而言之,星海联盟这次并不会伤筋动骨!它本身就是各个文明共同承认的平台,也让各个政权互相交织与纠葛,成了毁灭图书馆文明的凶手之一又如何?共犯关系不还是一种纠葛。”
左吴点头,却鬼使神差说了一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这是地球的俗语?真棒,”良骨伶鼓起腮帮,有些不服气:“可别忘了,千里之堤在毁灭前还是千里之堤。”
“……可这千里之堤能建立起来本身就很可疑,”左吴揉揉眉心:
“良骨伶,下次有时间,给我提供一份星海联盟的历史之类,我想看看这没有一个确切文明主导的联合是怎么成长为被整个星海共同承认的组织的,真是什么能人志士的努力吗?”
良骨伶闷闷应了一句,退后。
钝子上前来了。
光头ai满脸叵测,连几乎贴在摄像头上,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陛下,我要说的事,您千万别害怕!”
“说。”
“就是帝联有两个皇帝!”
左吴咧嘴调笑:“没错啊,我一个你一个,一正一副,还是说你不想当这自封的常务副皇帝了?”
“啊好吧,那就三个,帝联有三个皇帝!”
“嚯,怎么‘皇帝’这词像土豆一样,被你说得像能无限增殖似的。”
钝子有些绷不住:“是艾山山啦!她几乎要把你架空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言欢
听到海妖的名字,左吴只觉得浑身一阵暖洋洋,浑身亦有种别样的情绪在滋生。
艾山山不该和自己分开这么久的,虽然她的目标是跑遍新帝联的整个疆域,激活这异世的宇宙碎片中所有拟态文明的记忆,将他们变成自己真正的国民,同时也协助政权行政架构的铺设,每件事都可以说是一等一的重要。
尤其是艾山山还将姬稚要走去当了她的副手,更让左吴冒出了一种微妙的幽怨。
没准。
自己在看见原虫女王这预定被黛拉当做自己身体时产生了绝不该有的冲动,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织褛的祝福使得女王这拥有迥异于这片星海的基因的身体在自己眼中有非凡的魅力;另一方面,大概也和自己被艾山山还有姬稚分开太久也有关系吧。
既然钝子能告艾山山的状,至少说明海妖终于有空闲时间跟光头ai取得联络了?
自己的疆域中可比不得图书馆文明母星附近有完备的网络环境,艾山山想要在她落脚的地方跟星海联盟取得联系,可是麻烦的慌。
否则左吴一天当中肯定会有绝长的时间是在屏幕前同艾山山的通话中渡过的,就算海妖忙到没空理自己,就把视频挂着,欣赏她忙碌的侧颜也会是种绝好的享受。
以及,再穿戴上一些特殊的造物之类,谁说两人天各一方,就不能感受对方的触碰银和氤氲彼此的体温了?
可惜不行,行政架构都没铺设完毕,更别说建立能支撑这种造物运行的网络环境了——延迟和信号干扰能摧毁一切温存的气氛,左吴再怎么说,暂时还没有办法对一堆被宇宙空间横生的辐射干扰出的马赛克感兴趣。
以后就说不定了。
左吴想着,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却一时忘了还在同自己通话的钝子。
钝子龇牙,抱起自己的双臂:“歪?某人是没听见我说话吗?另外您的笑可以收一收,就不怕我把它照下来,弄在硬币上给咱们日后境内的土著文明当成货币,您的形象可就摇摇欲坠再也保不住啦!”
左吴回过神来,拍了拍脸,又有些好奇:“土著文明?是艾山山在咱们疆域内发现了什么土著文明吗?”
钝子翻了下白眼:“哪有什么真正的土著,全是小灰机群的拟态;只是有些拟态的性格太顽固,能接受我们的统治,却不愿意接受当今星海的科学,说要遵循传统,靠他们自己去皓首穷经弄那些既落后又原始的化学燃料火箭!”
“那就……由得他们呗;我和小灰说好了,不强迫她改变这些拟态文明的性格和习惯,把他们当做真正拥有独立意志的个体,”
左吴抓抓头发:
“再说了,有顽固的拟态文明,那肯定就有会欣然接受我们科技的才对;他们的本质是小灰的纳米机群,我们把各个拟态文明纳入麾下统治要先天比其他政权开疆拓土少大半的波折,已经算占了便宜,再苛求更多,就有些太贪心了吧?”
“可是这很浪费!明明能成为拥有能令整个银河都眼红的高效率韭菜……国民的,现在只能看着他们蹉跎了!”
钝子拍着桌子,颇不服气:
“什么和小灰的约定啊?她就形影不离的跟在你身边,某人只要多哄哄她,多花言巧语一下,用些手段和本事把她迷得神魂颠倒,那改改拟态文明的性格,又有什么困难!”
左吴摇头,想要反驳。
却只听见钝子虽然愈发起劲,可声音却逐渐低下:
“哈,我现在觉得某位陛下虽然爱好广博,也有了艾山山当妻子姬稚当情人,但本质是不是那种根本不知道如何主动进攻的人?这么久了,小灰没搞定,看起来也没和金棉或列维娜更进一步……列维娜也就算了,剩下两位你只要勾勾手指不就……”
钝子忽然闭嘴。
因为左吴此时对她勾起了手指,有攒成拳头,狠狠一捏,让骨节咔咔作响,令光头ai想起了拳头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惨痛往事。
钝子朝桌下缩了缩,只露出光溜溜的脑袋和眼睛:“你……伱干嘛?我说的不是事实?再说了,你离我这么远,捏拳头有什么用?还能顺着网络来揍我不成?”
左吴咧嘴:“我可以先记在账上,一笔一划,绝不落下,算账的时候只会多不会少。”
“你还有这种账本的?”钝子瞪大眼睛。
“现在有了。”
“切,小肚鸡肠!”
“现在账上又多了一笔。”
钝子只能败下阵来,捂着脑袋从桌下爬出,又瘫坐在椅子上,梦游几秒,又终于抓到救命稻草般开始最后的反击:“反正也要被揍我就直接问了,某位陛下,和我斗嘴对你来说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吗?”
左吴愣愣,看着视界中钝子那不时被马赛克干扰的光头,眼神竟然不自觉的移开:“怎么说呢……算是吧……和揍你比起来稍微无聊了一些。”
还好隔着网络,源于太空的信号干扰让左吴看不清光头ai的神情,否则有些话哪怕粉饰了再多也无法说出口,以及,他本来也不期待钝子会有任何感动的情绪,却依旧有些情不自禁。
果然。
钝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脸上浮现的坏笑甚至连因干扰产生的厚厚马赛克也遮掩不住:
“啊哈!那我也学着艾山山和姬稚那样,去银河别的地方旅游个几年几个月,对某位非——常——喜欢和我斗嘴的陛下来说,是不是某种不可接受的损失?”
左吴一时间没有找回状态:“艾山山和姬稚不是去旅游,是去工作的。”
“这你提醒我了,我是常务副皇帝啊!旅途的一路是不是能自己给自己报销?哈,我看房诺鲁在咱们新帝联的架构越来越完备后就最近越来越闲了,正好给他添点堵,弄上几个财政上压根填不平的窟窿!”
左吴捂眼。
钝子似乎是在行宫里用工作计算机同自己通话的,虽在某种意义上说,位于新帝联权力中枢的她同自己这个首脑通话是实实在在的公务无疑,可惜内容实在值得商榷。
加之钝子根本没有避讳别人的意思,使得左吴就能看到在她身后,有一些面生的官僚朝正频频侧目。
面生的官僚们就是房诺鲁所招募,此刻维持着新帝联运转的成员,钝子特意选在他们面前同自己通话,或许也有彰显她受宠程度的动机在内吧。
等等。
左吴忽然明白怎么反击了:“好啊,钝子,你不就是想去银河旅游个几十几百年吗?尽管去呗。”
钝子愣了下。
只看见左吴抱手继续说:
“只是对我来说你是去旅游了,确实会有点想念,但也仅此而已;可对你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吧?顶着网络延迟远离咱们新帝联的权利中枢,用把你发配三千光年来形容没准更准确些。”
“毕竟,我记得某个ai曾有宏愿,说自己一定要摆脱差点被拆解的命运,然后一步一步爬到帝联的权力巅峰吗?你现在想放弃我倒没意见就是了。”
眨眼间。
一些沉痛的回忆涌到钝子心中,从她作为程序刚被封装完好,拥有了意识后踌躇满志的准备作为管理型ai大展拳脚时,就被泼了一头冷水,因为含有过于丰富的情感而被判定为缺陷品后打入冷宫;
之后又被帝联挂在市场上,却许多年也无人问津,只能在失去售卖的价值后被打发去管理各个边荒行星,辗转了好多好多年。
如今自己算是翻身了,却觉得屁股下的椅子怎么也捂不热,偶尔会梦见这一切都是虚幻,自己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商品;或者又被封装,准备被派遣到另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管理来自各个星球的渣滓和歪瓜裂枣。
想着。
钝子再也离不开座位了,只能举手投降:“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刚刚的事当我没说过,哈,我认输,认输!”
左吴满意的点头。
此时。
小灰已经在另一边准备好了启程回星海联盟的星舰,而支援兵团所发射的监视卫星似乎在自己头顶聚集,在注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左吴不怀疑自己和钝子的打趣已经被某些特别擅长窥伺的文明看在了眼中,神经过敏的他们亟需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来宽慰他们的心虚。
这监视也是一种试探,试探自己“罩着”这里的宣言究竟有几分算数。
阴暗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聚集,映衬着那边完成了一切准备,正朝自己招手的小灰的笑颜是如此明媚。
左吴回应,起身,能看见列维娜已经登上星舰,而开始和图书馆文明的孩子们混熟了的金棉也在同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钝子通过视界的共享看到了那一切,有些微妙的紧张:“确实是个不错的星球,怎么,你想迁都到这里吗?”
“不会,这和我们新帝联的本土毕竟有段距离,暂时只能当个飞地了。”
钝子拍拍胸口:“呼?也行,之后我会叫房诺鲁把行政机构铺到那边去的。”
“不是艾山山来铺吗?”
“当然不是,图书馆文明本就是在当今星海文明的范围内,又只剩下了些未成年人,铺设行政架构相当简单,怎么能用这点小事来麻烦咱们的艾山山陛下?”钝子阴恻恻。
左吴发现话题又被绕了回来:“对了,你不是要告状说艾山山在架空我吗?说了这么久,我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啊?啊!”钝子迷茫了一瞬又是恍然:“我可没忘!哎呀,我说的千真万确呀!”
“是艾山山开拓的工作做得不好?”左吴配合着钝子:“所以让你怀疑她是不是别有二心?”
“切,我还没瞎,看得出艾山山每次和我联络时,提起你有多雀跃,她若是别有二心,最多只会想把你囚禁起来独享你吧,”
钝子撇嘴:“我说艾山山想架空你,不是她工作做得不好,是太好了!”
左吴有些分心,因为他感觉到那些正窥伺自己的视线愈发得寸进尺:“怎么说?”
谈话的乐趣被他们打搅了。
“你看啊,我说了有些拟态文明相当固执,他们同意为我们管辖不假,却只认识把小灰的消息带给他们的艾山山,不认识你!”
光头ai气呼呼:“好不容易把行政机构铺过去了,我想着可以爽爽……是可以代表新帝联行使一下威严了,结果怎么说,他们左一个为难右一个为难,还经常把艾山山名头搬出来压我!”
左吴想笑:“你是气他们不行使你的命令?”
“没错!……啊,这只占一点原因,最气的是他们只会搬出艾山山的名头压我,从来不说你的名字,这不是对你纯纯的蔑视吗!”
钝子如此抗议。
左吴还想说什么。
却忽然看见小灰发来预警:“唔嗯,无意打扰您和钝子小姐的交流,只是……支援兵团有些人把您的嘴型记录下来,想打包发送出去来着,被我给拦截了,该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
左吴揉揉眉心,本来想说这只是个小事,自己同钝子交流虽是隔着视界,但感觉却像坐在热热闹闹的餐厅中把酒言欢一样。
这样的气氛,自己的谈话被人听见,化为了热闹的一部分,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问题是这些窥伺的目光不怀好意,又无比的阴毒;按良骨伶的话说,自己已经是渐渐被一些政权视作了新的威胁。
原本可以和钝子开开心心享受的时光,难道要因为别人阴毒的窥伺,就转入地下,压抑自己,或者去偷偷摸摸吗?
凭什么。
左吴抬了下头,目光看向这星系恒星的方向,似乎能感受到那里赖着不走的支援兵团因为自己的视线齐齐一缩。
只是缩了缩,阴毒的目光没有减少,反而变本加厉了。
他们在试探自己的底线。
他们觉得自己的底线在越来越低。
左吴只朝钝子叹了声气:“钝子,答应我好吗,以后没事可以去折腾房诺鲁,让他去头疼怎么把你的要求付诸实际。”
“噢!有你这句话就好。”
“……以及,帮我和房诺鲁还有良骨伶道个歉。”
“啊?道什么歉?”
左吴耸肩,却是对那些散发着阴毒窥伺的视线报以狞笑:“咱们在支援兵团中的声望,大概要变得声名狼藉了吧。”
乘上小灰准备的星舰,左吴终于迈出了回到星海联盟的脚步。
地面上,图书馆文明的孩子朝星舰的尾焰招了招手,颇有遗憾,毛茸茸的姐姐还会不会再来?
遗憾没有持续多久,孩子们忽然惊喜的叫起。
在太阳的方向,星舰尾焰所指的方向。
有一串明亮的光点,像灿烂的爆竹般绽放又落下。
灿烂只持续了一瞬,没有赶走孩子们内心的空空荡荡。
他们不知道这个星系再也没有赖在这不走的支援兵团了。
(本章完)
第四百章 夜宵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将自己的底线实实在在展示而出后,左吴的邮箱便像是被设置了一个强大的防火墙般,陷入了万籁俱寂,再也没有一封骚扰邮件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剩下那些温暖人心的广告模特,依旧坚强的突破了深邃宇宙的层层阻隔,如石子般落在左吴成了一潭死水的信箱中,激起层层涟漪。
也让他看了个昏天黑地。
或许,左吴是有做昏君的潜质的,能因为一些小广告“乐不思蜀”,把回星海联盟的所有安排全部扔给下属。
这让金棉有些恼怒。
回星海联盟本来是一次无比简单的行动,可再加上把索林原虫构成的天体一起带回去的任务,那一切都会变得相当艰巨。
——不可能把原虫天体留在这里,它依旧是燎原想要抢掠的目标之一,左吴离开后,光靠设立在图书馆文明这里的常规力量,可抵挡不住这游牧文明强烈的决心。
也不能就这样把原虫天体揣进压缩银河中就这样走,虽然所有原虫都在黛拉的引导下陷入深度睡眠,却依旧会凭本能将周围改造成强酸环境,以让他们得以更好的酣睡。
就像流汗和膝跳反射般,黛拉再努力也不可能将它完全克服。
原虫的强酸是能侵蚀一切,也能从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逸散而出——传播的手段包括且不限于光路、通信粒子等等,甚至能从虚空中溢出。
当下,压缩银河内部已经被科技猎人还有峰的主持下建成了一片无比精密的试验场,若他们这段时间以来耗尽心血得来的成果不小心被强酸破坏,那金棉有理由怀疑他们会拿着板砖冲到左吴的门前理论,继而发展出一场鸡飞狗跳的政变行动也说不定。
也不能寥寥草草的处理,那毕竟是黛拉已经预定的身体!
金棉只是一眼就发现了这些问题,本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想去找左吴商量,一方面又在担心由自己提出会不会显得有些僭越。
只是左吴起初还摆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可听到其中的复杂与矛盾后,便直接将一切都甩给了金棉去负责,还拍了拍兽人小姐的肩膀,说:“谁敢不听你的,就让他来找我。”
他将压缩银河丢给了金棉,自己一个人去躲清静。
不能指望列维娜会给自己帮多大的忙,这精灵女仆只喜欢看自己忙碌的样子在一边自顾自欢喜,金棉只能独自去面对一切。
把一直在摸鱼的勾逸亡给抓了起来,让这位天然神灵在压缩银河上为原虫天体设置了一个专用的出入口,亦协调好了科技猎人还有峰,让他们想方设法为天体建了个专用的隔离场。
——压缩银河内部就是一个独立的星系,能用作隔离的地方够多。
有一支对原虫感兴趣的科研小组也建立完毕,他们的工作之一,就是监视那翠绿的酸液,封堵其泄露的途径。
以及,就是研究如何让黛拉使用女王的身体时,去克服那几乎会让她恨不得喝干自己骨髓的可怖饥饿感。
否则,好不容易得来的索林原虫便无法轻易使用,以及黛拉是蜂巢意识,所拥有的全部躯体皆是她本身;只要一日不放弃对原虫女王躯体的所有权,那这股饥饿感便会时刻威胁她位于星海联盟被视为本体的身躯。
听良骨伶说,黛拉最近看她全家的眼神都杀气腾腾的,让骨人律师还以为是不是有小人在左吴耳边进什么谗言,被虫娘听见了来着。
虫娘只是饿了而已。
忙碌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等金棉安排好一切,拖着疲累的身躯从压缩银河中出来时,发觉小灰所拟态的星舰已经在太空中航行了相当的一段距离。
左吴还窝在他自己的房间,令人生气。
金棉却没想到列维娜似乎早有准备,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邀请自己坐下,神乎其技的在桌上码出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压缩饼干。
兽人小姐舔舔舌头,捡起一块饼干剥开包装,闻见食物的香气,浑身瘫软:“啊哈,多谢;一块饼干,一把椅子,这大概是我现在最想要的了,最多再加一口能热热嗓子的。”
列维娜耸肩:“我听说猫咪怕烫。”
“我不是猫咪!”
“行吧,行吧,我这就给你做。”
金棉眯眼,抱起自己的膝盖,边让尾巴环绕自己脚掌一周,边小口啃起手上的饼干,又看着列维娜站起,嘴巴对准墙面小声说了什么,便看见那里析出了一台榨汁机模样的造物。
兽人小姐差点笑出声:“你是在和小灰说悄悄话?”
“对啊,小灰真好,这个星舰就是她的拟态,我们这次也不赶时间,需要什么造物跟她说就好,她会拟态好的,”
列维娜说着,独臂开始娴熟的在榨汁机中摆弄:“托她的福,我现在打扫卫生都不需要带抹布和吸尘器了,一身轻松。”
浓郁的香味自榨汁机中四溢流出,金棉闻见,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几乎睁不开,身体也开始左右摇:“你……呼噜……你在做的这杯是什么?”
“呜哇,你终于问了,是火锅底料!”
“……喵?”
列维娜把杯子拿起,为金棉乘上了芳香四溢的满满一杯:
“我好像也没给你做过什么吃的,只记得之前在静谧行星上一起吃过一顿火锅,你好像觉得不错,加上现在你又想来杯能热嗓子的,那火锅底料不是现在的首选?泡饼干吃也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很搭!”
“好像确实如此。”
迷迷湖湖的金棉接受了这个提议,想了想,不再细嚼慢咽,而是把整块饼干胡乱塞进口腔,然后端起面前的底料就想往嘴中灌。
可惜兽人小姐还没尝到味道,便被烫到了门牙;瞬间像被毒蛇咬到般弹起,又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杯子防止它被泼洒。
她恼羞成怒地看向一边笑眯眯的列维娜:“你笑什么?!”
“笑你谨小慎微,笑你一点也不知道享受,居然一块饼干一杯底料就能被打发了,”
列维娜摊手:“你明明是最近所有事情的大功臣,可以要求更多的;就算你打翻了杯子又如何?小女子还不是只能在你面前任劳任怨?”
金棉愣了愣,还保持着跳起的姿势,手中的饮料也忘了放。
直到精灵女仆拍了拍桌子:“哎,还好我不是老板,否则看到呆立在面前的你,就要忍不住戳你鼻子了。”
金棉狐疑的坐下,用手揉了揉鼓鼓囊囊的腮,把里面的饼干揉碎一些,勉强给了一点舌头能伸出来的空间后,开始小口舔食眼前的汤料。
等到饼干终于软化后,兽人小姐才勉强开口,狐疑的神色没有减少:“……列维娜,你对我这么好,让我好不安。”
“呜哇?我在你眼中的形象就这么不堪?”精灵撇嘴,伸了个懒腰:“好吧,你就当是我老板的嘱咐就好,这会不会让你好受一些?”
金棉颓然,狠狠吞了一口汤料开始碎碎念:“就……陛下真是随手把任务甩给我了,也不管我完成的是好是差,甚至……会不会他忘了我在忙?”
列维娜的眉眼弯起:“你也知道,除非是老板的嘱咐,否则我不会对人这么体贴入微的。”
“喵?也就是说陛下还是一直在关注着我的?”
“那当然是……你猜啊。”
望着精灵的笑颜,金棉陡然发现自己是被列维娜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把汤料仰脖喝干,又恶狠狠抓起两块饼干,一块自己啃,另一块朝列维娜轻轻丢去。
“谢谢你的底料喵!我自己去问陛下!”
“……可老板在忙哦。”
金棉气势汹汹的转身:“忙着看那些小广告,还是在忙着睡觉?”
而列维娜一把揪住了她的尾巴:“我可没骗你,陛下是在想方设法撬开那仁联战舰灵魂的嘴来着呢。”
兽人小姐愣愣停步。
她当然知道战舰灵魂是个老顽固,其灵魂也被种种来自仁联刁钻至极的技术加密得几乎牢不可破,将“人类至上”视为唯一信条的它根本不屑搭理科技猎人或者策展人后裔,唯有面对左吴时才会露出些许破绽。
审问工作也只有交给左吴单独进行,战舰灵魂无法拒绝纯血人类,可若左吴在与它交流时与研究员们保持通信,那它便会一直苦口婆心,劝谏左吴不要被卑劣的种族蒙蔽,诚恳的像念着滔滔不绝的经。
一股愧疚开始在金棉心中弥漫,她缓缓坐下,而列维娜已经准备好了又一杯火锅底料,恰到好处的推到兽人小姐手中。
金棉握着杯子,低着头,双手手指不断变换着上下的位置:“……我要不要去和陛下道歉?”
“嗯?你邀功还来不及,怎么是道歉。”
“因为我怀疑了陛下。”
列维娜撇嘴:“你就是太认真了,怀疑了老板的事你知我知……哈,还是说你觉得我会为了乐子去主动告密?”
“你不会吗?”金棉眼睛亮起。
没想到列维娜却是卡了下壳,沉默了片刻后,便干脆略过了这个话题:“反正,我不觉得老板想好好犒劳你一次时,你却向他低头道歉觉得做错了事,会让他心里有多么舒服。”
“喵?不会吗?”金棉歪头:
“我也看了一些从图书馆碎水晶中提取出来的地球知识,这好像是被一些公司叫驭人之术?让属下觉得自己亏欠了老板,对公司感恩戴德,便会降低用人成本,属下也不会提想加工资。”
列维娜将头歪到与金棉同样的方向想了想:“金棉,你觉得你只是老板的员工吗?”
金棉把头压得更低:“我也……不想只是一个员工,一名保姆的。”
“醒醒,你已经不止了,”
列维娜有些恨铁不成钢,抬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兽人小姐的耳朵:
“就算你以前没什么用,可这次以后,你帮助图书馆解决了完成意识上传的原虫,让老板成功抵达原虫女王的面前,继而让黛拉成功夺舍了女王的身体,再之后还主持完成了这么多工作……”
金棉听着,神色渐渐缓和,又仔细想了想,真的对自己产生了一丝丝自豪,连尾巴也翘起,嘴上却仍是在谦虚:“那……不也只是一个好用的员工和非凡的保姆而已吗。”
列维娜点头:“你还证明了自己不只是一只毛茸茸的吉祥物。”
“啊!怎么又扯到我的绒毛上了?”
“因为光凭你是老板认识的第一个兽人,你就在这里永远有一席之地,现在还体现出了这么多用处,再说你只是个普通员工,那老板会发疯的,”
女仆只觉得头疼,终于决定把话挑明:“对普通的员工,哪怕对方也是一位兽人,让老板再怎么动心,也没法毫无芥蒂的去抚摸人家的皮毛吧?”
金棉的尾巴轻轻拍着地面:“哈,陛下明明说过帝联的一切都是他的私有物的。”
“那只是老板为了把织褛的气运镀到新帝联身上时说的场面话,”
列维娜摸了摸自己断臂上光滑的皮肤:“否则我还能陪你在这聊天?恐怕早就被老板锁在他房间,把胃里的存货吐完,就要曲意逢迎的躺到床上去,没有一秒钟休息的时间了吧——我听说老板平时就有把多余的精力吸收存储的习惯来着。”
金棉咬牙,还好有皮毛可以遮掩她的表情:“自恋,自作多情!”
精灵坏笑,特意将肩上的衣服拉下了点,露出其下那魅力惊人的软腻:“我可不是谦虚。”
“斯哈!”
“不逗你了,”
列维娜把衣服一收,正色,如此严肃,好像刚才的调笑根本没有出现般:
“总而言之,我想说人和人的相处绝不该是互相亏欠,不该用所谓谁欠了谁把对方束缚在身边,或者对对方施以任何道义上的枷锁;就算注定无法平等相待,总该要能在互相中感受到互相的快乐,这才是相处的意义吧?”
金棉缓缓摇头:“……我听不懂喵。”
“呜哇,对猫弹琴。”
航行在超空间航道中,本不该有昼夜分别的;可金棉吃完了饼干和底料,让腹中满是暖洋洋,加上因为疲累后的困倦,让她觉得这一定是一顿夜宵。
夜宵摊上往往能预见很多人。
左吴也出来了,有些惊讶于金棉和列维娜的欢快气氛。
列维娜招手:“呜哇,老板,你也要来一杯吗?”
“谢谢,麻烦来点正常的,辛苦了,也辛苦你了,金棉。”
金棉有些不自在,只能反问:“陛下,和战舰灵魂的战况如何?”
“别提了,我怀疑现在自己和‘博物馆’犯冲,”左吴叹气,拿起火锅底料缓缓一抿:“战舰灵魂说仁联收集了一整个博物馆的地球。”
第四百零一章
小灰所拟态的星舰经历几次航道跳跃,已经同星海联盟十分接近。
这个距离已经属于星海联盟本部势力的投射范围之内,理应每分每秒的航线都被规划得明明白白,同时也能在周围观测到同行的星舰,来自银河的不同角落,奔向各自不一样的命运。
此时,若将公共频道打开,便能听见星海各地不同的方言,或是吵吵嚷嚷或是相互客套;银河乃至宇宙本质是无比寂寥的,可这声音却能提醒属于星海的生灵彼此并不孤单。
这声音左吴还挺喜欢听。
左吴敲敲小灰拟态出的星舰内壁,拟态出了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每次结束对那战舰灵魂的辛苦拷问后,他同金棉还有列维娜坐在一块“围炉夜话”。
所谓围炉夜话当然要有些“左料”,或是享受彼此间的沉默,或是播放一些来前所储存的剧目,又或者从图书馆的湛蓝碎片中所提取出的一些失落知识之类的东西当做消遣。
公共频道中能接收到的各类通信也是消遣之一。
每样消遣都是如此珍贵——剧目是来自良骨伶所收集的各类孤本,图书馆湛蓝碎片中的知识更不必说;就连星海诸位文明在公共频道中的家长里短更是如此。
宇宙和太空如此广袤且寂寥,什么也没有的虚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也因此,生灵在世间所活动所留下的每一点痕迹都是如此珍惜。
左吴曾在某次夜话中如此感叹,却被列维娜狠狠的翻了几次白眼。
然后精灵会掰着手指为左吴计算,他这短短的几个月究竟见证了多少文明的灭亡,从那死寂的工业行星到莺歌索,再到旧帝联和最近的图书馆文明,走到哪哪里就会发生灭绝事件,简直是十足的灾星。
左吴也只会懒洋洋听着,偶尔露出几个夸张的表情,这种程度的交流已经是“夜话”的日常。
小灰此时也会悄悄加热三人围坐在一起所用的椅子桌子,氤氲的光能将列维娜烘托的像是虚幻的身影,也能在金棉的毛皮中烤出一种好闻的味道。
在银河中旅行原本没什么昼夜之分的,说这是夜话,全因为左吴把它定义成了下班时间的谈话。
他这一路上的工作就是持续进行针对仁联战舰的审问,左吴提问,仁联战舰在因为“人类至上”的信条而不得不开口时,却也在用诸如连珠炮般的劝谏之类的方法,来防止自己继续泄露有关仁联的情报。
毕竟左吴只有一个,而那边却是纯血人类的家园。
这种审问已经成了他俩某种意义上的交锋。
同仁联战舰的交锋已经让人乏味,它对纯血人类无时无刻的劝戒左吴根本听不进去,并不是他心怀若谷,而是战舰灵魂无时无刻不在劝戒左吴远离金棉和列维娜这两位异形女性,是纯纯的三观不合。
要不是其带来的消息太过劲爆,什么仁联已经收集了一整个博物馆数量的地球之类,继续深挖指不定还能得到多少消息,否则左吴才不会继续在它身上浪费时间。
可惜,战舰灵魂似乎也发觉了自己的失误,面对左吴的逼问时虽几乎是以头抢地,却再也不愿透露任何消息;无论左吴向它问什么问题,都是用声泪俱下的劝谏堵住了它自己的嘴。
左吴虽早就听得耳朵疼,却也将每天的审问当成了日常的工作,对地球、仁联还有自己卷顾的好奇也让他时常自愿加班,也因此,每天下班后的夜话也成了他放松的必须。
这回原定是把公共频道中,星海间各个文明的通信声当做围炉夜话的白噪音。
可这次有些不一样。
小灰拟态的收音机打开,小灰拟态的频道跳转了一次又一次,却只能收听到一阵令人窒息的苍白,偶尔会闪过几声窃窃私语,却也会飞快中断,那声音仿佛从未出现过。
金棉抖着耳朵,继续摆弄收音机,偶尔会听到几声压抑的细小呼吸,可这便已经是极限。
列维娜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整个人趴在桌上享受小灰烘出的温暖,继续朝左吴打趣:“呜哇,老板,会不会是你灾星的天赋发了威,灭绝的灾难也对你不离不弃,这回是来到星海联盟的头上了?”
左吴叹气:“怎么可能,刚才我还和钝子通话来着,联盟完蛋了这通话又怎么能建立。”
“呜哇,听不出来我是在开玩笑?怎么,只和那臭ai说了话,没能和良骨伶又或者房诺鲁他们多说说话?”
说着,精灵伸懒腰般,让自己的脚在桌下伸了伸,机械义足碰到了左吴的膝盖,其冰凉让左吴缩了缩;这动作被列维娜发觉,她坏笑着将义足收回,朝左吴伸出了自己的肉腿。
两颗膝盖缓缓触在一起。
金棉狐疑的回头,鼻子嗅嗅,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像几种激素交织于一起,对兽人小姐来说稍稍有些刺鼻。
左吴轻咳:“当然有,可惜良骨伶和房诺鲁忙得足不沾地,只有钝子比较闲。”
列维娜脸上的笑还有她膝盖的入侵越来越肆意:“他们在忙什么?”
“忙着给咱们擦屁股,”左吴接招:“咱们从图书馆文明走的时候不是把支援兵团全部干掉了吗?这事引发的外交危机一茬接一茬,良骨伶的一家子律师和房诺鲁麾下的职业官僚,都在为了这事疲于奔命;”
“我想,我们到的地方公共频道集体沉默,大概是咱们强硬的名声传了出去,让别人不想碰我们的霉头——现在大家只知道咱们有不低的底线,却不知道底线高到了什么程度。”
没准在公共频道中吐露出的一句冒犯之话,都有可能引来新帝联的雷霆打击呢。
听着。
列维娜忽然抿嘴,其膝盖的进攻方向忽然一变,不再和左吴正面交锋,而是往旁边一掠,朝他最脆弱的部分长驱直入,却如寸止般停在了跟前说:
“是吗,我还觉得老板你太软弱了,放过了他们所有的逃生舱,也拉着小灰不让她对同一艘星舰进攻复数次,若换作我,不把同一个地方犁上那么几次还能罢休的?”
左吴视线往下看了看后才胆战心惊的抬起头:“好残忍!”
“呜哇,”精灵眼睛眯起:“您是说哪方面的残忍?”
“都有。”
“可小女子只能听懂一个方面的,”列维娜把头稍稍昂起,让暖烘烘的光在她脸上洒下一个完美的光晕:“再说了,这点小事,我不信您身为堂堂陛下都承受不了。”
金棉终于有些忍不住,捂脸想要逃走;可是抬起头时,才发现周围的环境被小灰悄悄更改,唯一的出口离这里无限遥远。
兽人小姐咬牙切齿,抓起眼前的收音机低声:“小灰,你是和列维娜传统好了?非要在他俩这样的时候让我在旁边瞧着!”
“唔嗯,你也可以加入的嘛,我……也不能说是串通,”小灰有些委屈:“列维娜说会教我做饭,我也想学学呗。”
“哈,我还能教你做炸弹呢!”
“这个我会,嘿嘿,”小灰甚是腼腆:“但咱们也能交流一下经验的……唔嗯,金棉,你确实该加入的,”小灰的声音揶揄:
“你看列维娜,我给她准备的呕吐袋都没用上,说明精灵尚可进步,何况你呢?另外不要再瞪你手上的收音机啦,我的眼睛不在那里。”
金棉恨恨将收音机放回桌上,视线悄悄往桌下一探,旋即收回:“这就叫有进步?列维娜就这点能耐了喵!生理问题是这么好克服的?你看着,只要她和左吴接触的面积大于膝盖见方,保证她吐得稀里哗啦。”
“唔嗯,那呕吐袋我就不收回来了,”小灰犹豫:“可是我没有感受到列维娜身上有任何厌恶的情绪呀。”
“是吗?可列维娜不吐,你也应该感受不到陛下身上有多少兴奋的感觉才对,哈,让我在旁边看,也不来一点……一点大的。”
小灰的疑惑越来越深:“我有些不明白,你到底是想看还是不想看?”
金棉则将眼睛彻底埋入怀中:“别问我这个,你……你先问问陛下为什么会喜欢列维娜的呕吐吧!”
小灰只觉得对自己身边这些血肉生灵的认识更深了一些。
……
无论如何。
虽然没了星海生灵的互相通信当做背景音,但左吴这次的夜话依旧颇为愉快——仅仅止于膝盖的相互触碰虽有些像过家家一样,可接触的深入与否也得看对象是谁。
如果是那仁联战舰,左吴指向离它远远地。
离星海联盟本部越来越近。
周围人畏惧的目光也越来越如有实质,一路上去联盟的同行者尽量与左吴的星舰保持了距离,实在避不开的,则主动成为了注视左吴的眼线中的一份子。
他们编织成的眼线没什么敌意,最多只是像草原上的狐獴般在小心翼翼警戒绝不可敌的掠食动物;左吴展示力量可以让自己赢得威名,却无法赢得别人的友谊。
新帝联崛起的还是太快了,根基太浅;此次原虫的入侵没有造成什么灾难性的后果,或许某种意义上来说,突然出现又覆灭了支援兵团的左吴,才是真正宛如虫群的天灾。
左吴对此也无所谓,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能剥夺别人害怕自己的权利吧?
一路上如此静默。
但有一方势力似乎是例外。
其如此热情,为左吴展现了较之以往更加隆重的重视——就是星海联盟本身。
哪怕是由ai所控制的交通指引广播,左吴也能感受到自己被赋予了一种似有若无的特权。
交通有优先级,让左吴觉得自己一路上都畅通无阻;顺着ai指引,小灰也渐渐靠近了停泊星舰的位置。
只是左吴有些惊讶的发现泊位处居然还有别的星舰。
不应该的,交通上的特权都有了,难道星海联盟想不起给自己安排一个专门的“车位”?小灰也看见,直觉的开始睁大眼睛去观测。
先左吴一步到达的星舰上,有形形色色的生灵从其上走下,虽每个都有凶神恶煞的气质或体格,却又无一例外的在垂头丧气。
还有手铐脚链之类的东西束缚着他们的行动。
他们全是作战人员之类,绝非平民。
小灰也看见了这艘硕大星舰上所绘制的图桉,有大片留白,似乎是将用作日后的旗帜,而文字部分则确定了星舰的归属——
新帝联。
这运来了被铐住的武装人员的星舰,居然是属于自己的船?
小灰成功停泊,把左吴一行放下,在兴冲冲上前来的联盟技工的目瞪口呆下变回人形,同时她给左吴指了指隐没在人群中的一个闪亮光头。
是钝子。
左吴呼气,无比怀念的上前,把钝子从人堆中揪出后揶揄:“钝子,你顶着‘常务副皇帝’的头衔还能混成这样?居然会被人群挤在一边过不来的。”
钝子挣扎几下:“我是想把仪仗带来的,可又想了想,你应该不会喜欢,只会觉得吵吧?不如我亲自过来,摆好姿态,没准还能让你忘了要揍我好几次的事。”
“……忘不掉的,也对,在仪仗队面前追着你揍有失我们的威严。”
钝子捂住脑袋:“啊哈哈,您还真会开玩笑。”
左吴摇头,朝旁边那星舰指了指:“这又是什么意思?”
“噢,这就是咱们威风凛凛的艾山山皇后的战绩啦,”钝子把双手枕到光头后:“他们都是咱们的囚犯,是艾山山为您整合领土时顺手抓到的俘虏!”
“……俘虏?”左吴讶然,想起被自己放过的那些救援兵团的逃生舱:“怎么来的,抓他们又有什么用?”
钝子摇头晃脑:“很简单,您不会真以为咱们没有武装力量驻防的领土没有别的势力觊觎吧?咱们领土之内没有通信粒子的特性,是能阻挡大规模的入侵,可挡不住这些散兵游勇呀!”
“这些就是过来的入侵者咯,或是独立的探险家,或是其他文明的侦察兵又或者间谍之类,至于抓回来的用处嘛……要么给他们本家换钱,要么去换些人情呀把柄呀之类的东西,用处可多了;”
“连良骨伶还有房诺鲁都在感谢艾山山,抓回这些俘虏终于让他们手上有了些筹码,不至于和其他文明交流时太过被动……左陛下你可要小行了,就算艾山山真成了第三女皇,也别忘了我才是第二个。”
左吴不置可否,看着俘虏队列垂头丧气的走远,而远处隶属自己的律师和职业官僚们则像菜场上争白菜一样在争夺俘虏的所属。
而左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窝金热不也是咱们的囚犯吗,他怎么样了?”
窝金热就是当前占据着星海中那个地球的政权的部族。
既然要决定去探索地球,是时候把他捞出来当自己的向导了。
第四百零二章 “人性”
一个政权只要趋于成熟自然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涌入;无数生灵都有不同的诉求,在与生命相伴的趋利避害的天性下寻找着各自的位置。
当下,左吴和钝子并肩,看到有一排排俘虏正走下星舰,其队列居然有种川流不息的气势;这些俘虏毕竟曾拿着武器,哪怕现在因被解除了武装而有些颓唐,同样惹得星海联盟的安保造物有些惶惶。
但俘虏们凶神恶煞的气质却转眼便被冲澹,原因就是职业官僚和律师们为了各自的任务而对他们展开的瓜分,如此热闹,宛如菜场一般。
来者瓜分俘虏的骨人律师数量不多,很快便被职业官僚们团团围住;但骨人自有方法,要么是拽下自己的胳膊后挥舞,要么是拔下自己的头举高高,让臂长和身高凭空增加,虎虎生风下和人多势众的官僚斗了个平分秋色。
如此热闹,甚至没人注意到在低低调调中来到这里的小灰和自己。
律师,囚犯,官僚……他们没有依靠自己就在自主运转,构成了新帝联这最初的一点形形色色,左吴舔了下嘴唇,第一次觉得这里有了个政权的样子。
不再只是自己因为天神裁决和维度恶魔的蛊惑下不得不接过的担子,也不再只是全体国民只有小灰机群的拟态而进行的一场过家家。
想着。
左吴忽然发现钝子有些不对劲,一边尽力保持面色的沉稳,好像运筹帷幄般想继续给左吴介绍当下的情况;一边却悄悄挪远脚步,身体微弓,好像在蓄满力量后便要逃向远处。
她的光头随即被左吴一把按住:“你跑什么?”
钝子一惊,可惜无毛可炸:“我……我还没跑呢,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左吴想了想,恍然:“我明白了,你是把窝金热的事给完全忘了吗?”
钝子呆住,只是几秒后,便露出一种即将开始负隅顽抗的大义凛然:“不是忘了,忘了这词多难听?我还不是为了彰显您的威仪才这么做的!”
左吴揉脸:“窝金热人呢?”
“还……应该还在咱们的临时监狱中,倒是没和这些俘虏关在一起,不用担心他会因为奇怪的人皮面具和跟他长相一样黏湖湖的个性而被人欺负。”
左吴只是把眉头挑起。
“唯一的问题是,那个临时监狱也是租来的,最近稍微……稍微有些疏于管理,准确的说是我忘了去交钱……”
钝子开始轻轻戳起自己的手指,视线游移:
“场地费不用担心,星海联盟这里别的不说,压缩空间倒是管够,这是联盟的看家本领嘛,所以我一次性付了几年的场地费,也没有多浪费;”
“可水啊电啊,气体循环呀,还有食物配给之类,就有些……麻烦了。”
“也就是说,窝金热被你关在一个没水没电没空气的地方,关了这么久?”左吴差点被气笑了:“就这你还说是为了彰显我的威仪才做的?我好像不是一个喜欢折磨对方的人吧。”
“噢,这就是陛下您的误解了,窝金热是咱们新帝联的第一个囚犯,还是因为冒犯了您才入狱,自然要严加惩处!”
钝子挺胸,似乎对自己想出的狡辩甚是满意:
“以及彼时咱们还没有制定有关囚犯和俘虏的管理办法,没有出台保证俘虏们各项权利的措施,换言之,窝金热在咱们狱中是根本没有被赋予人权的!我又岂能僭越自作主张的给他续上空气食物和水?”
“这也是我在依法办事呀,哪像艾山山那样,一直在凭她的感觉去特事特办,长此以往国家哪还能有国家的样子?我就不一样了,无法可依那就不去依,正好体现了我昭昭的忠心……哇啊啊!”
左吴拳头落下,光头ai小小的哀嚎传出,又在所有隶属新帝联的官僚和律师的视界中形成了一行无比醒目的字幕。
他们好奇望来,看到左吴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什么,虽然停止了针对俘虏的瓜分,却依旧手忙脚乱——当下的新帝联没有定下觐见皇帝所需的礼仪,大家呆住,下意识从各自对家乡的回忆中寻找能应对此时事态的礼仪。
一时间,官僚们有的鞠躬有的挥手,有的单脚离地蹦跳三次;而骨人他们则是齐齐抽出了腰间的斩骨刀,磨刀霍霍看向自己的家人,势要在最短时间内备好能让左吴随时享用的刺身拼盘。
这下。
倒是左吴对打扰了他们的工作有些过意不去了,可是面对属下们的“群魔乱舞”,居然一时间没有想到该用什么话圆场。
打破尴尬的方法就是让第三者更尴尬,钝子才缓了口气,便又被左吴一把揪起,森然:“先不管这么多,赶紧去看看窝金热有没有被饿死,他有什么意外拿你是问。”
却没想到,钝子挣扎了几下,忽然满脸委屈:
“陛下,你为什么对官僚和律师们这么好,对我就是会随意打骂?您就连对窝金热的关心也远远超过了我!关心他有没有喝水吃饭,为什么就不问问兴冲冲跑来迎接你回来的我有没有错过今天的午饭呢?!”
左吴愣了一下,手上的光头ai眼里仍然透着狡黠,这百分之百仍是她为了避免挨打而说出的垃圾话,却不知怎么好像真的击中了自己心中的一个弱点。
对外人太亲切,对自家人又太严厉?左吴想不出这其中的深层逻辑,但大概能够理解其产生的原因——就是因为和自家人太过亲密,以至于下意识认定就算是随意伤害对方也不会破坏彼此的关系,便有了可以伤害对方的权力。
而不像外人,还要思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冒犯对方,会不会惹对方生气等等,如此小心翼翼。
这就是所谓“人性”的弱点?左吴从中得到相关知识时,原本向来对这个词语嗤之以鼻,都到星海时代了,还用在千年前的社会关系下形成的所谓人性去尝试适配当下的自己,不是可笑之极?
却没想到,在下定决心重返地球,回到这方宇宙中纯血人类的家乡之时,自己居然先一步在自己身上找到了所谓的“人性”。
仿佛冥冥之中,地球同自己有了较之想象还要强烈的关联,可惜左吴依旧对“人类”这个身份缺乏认同,甚至不知道自己找回地球后,该不该接过千年前人类的衣钵。
左吴陷入了思索。
被抓住后颈的钝子却眼睛一亮,伸手在左吴面前挥了挥:“啊哈,没想到你是吃这一套?噢,尊敬的陛下,以后你要小心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你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未来了!”
左吴只是摇摇头,把钝子放下,无比轻柔。
结果光头ai反而不知所措:“啊?左吴,你不会来真的吧?别这样,搞得我好不习惯,好害怕!总觉得有什么大的在等我。”
“放心,钝子,我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该对自己人严厉又对外人太好太和蔼。”
钝子歪头:“这么说以后我不会挨打了?”
“也不是,”左吴砸吧了一下嘴:“在揍你前我会思考一下,值不值得让外人也挨一顿和你一样的揍。”
钝子抱手:“那我不还是亏的?除我之外,应该很少有人敢把你给惹毛了吧。”
“……你知道就好,”左吴揉揉眉心,地球的样子像镌刻在他脑海中一般根本无法驱散:“快去把窝金热给放出来吧,早一秒钟他就多一分生还的可能。”
……
据统计,发展出类似“风水学”的文明不在少数,且大多都是由血肉生灵构成的文明;只要拥有肉身,便会拥有让自己居住得更好更舒适的诉求。
原始的风水学就是一种总结了如何确保居住环境更优良的经验科学。
比如地球上,什么“大门最忌直对街角、道路和交叉路口”的讲究大概是怕房子被路上转弯不便的车马撞毁而来,“床头不宜靠窗”也是怕古代密闭不严的窗户漏风而把头吹疼。
它也确实只是一种经验科学,否则只要将时代往后拨弄一些,那风水怎么不去讲究一下人该不该住进钢筋混凝土的几十层高的大楼呢?纯粹是更远的古代没有这种东西而已。
只是,尽管它只是经验科学,但经岁月的沉淀后变成了每个文明的文化传承,也成了每个文明的印记。
连地球上都经常会有因为无法适应对方的生活习惯,而打得头破血流的事。
各个文明所处的星球环境不同,风水的讲究也大不相同,来到星海联盟这银河的中心后,不同的习惯也理所当然会在这里积蓄冲突。
很难相信星海联盟的管理者是怎么把会引爆不可调和的矛盾的事端消弭于无形的,事实就是来到了这里的人大都和睦相处,互相迁就,好像各自的道德水平有了难以想象的飞跃般。
只是一些共同的风水习惯还是保持了下来,比如,没几个人愿意自己住的地方离监狱很近,再加上地广人稀之地更容易维持治安,出租用以关押为目的的压缩空间也自然被星海联盟安排在了一些僻静而荒芜的角落。
也使得食物空气与水的配给成本上升了许多。
来到监狱区,这里已经因为远离星海联盟本就幽暗的恒星而气氛沉凝,加之安保造物冷冰冰的警戒,更让这里显得萧索而肃杀。
列维娜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女仆装,从背包中拿出了一张披肩,有些后悔没坚持说服金棉让她也来,这样自己就能靠着兽人小姐软乎乎的绒毛抵御这边的寒冷了。
可惜金棉去意已决,她要去探望黛拉在这的本体。
小灰也回压缩银河中去了,她拟态成星舰护送左吴的这一路,压缩银河中许多建设任务因为没有了机群的辅助而直接停摆,她得回去可怜兮兮的当一段时间的打灰人。
左吴四下查看,看向钝子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有意思,这里安保造物这么多,我想监狱里面的监视应该也少不了,窝金热快被饿死了,难道星海联盟没有对你发出一点提醒吗?”
钝子却伸出手指比划了几下:“哎呀,这就是你的误会了,这可是星海联盟给咱们的特权!能自由处置犯人而不受联盟监督,多少政权想要这个特权都拿不到呢。”
星海联盟存续的根基,就是它是一个各个政权相互交流相互监督的平台,会被关押到这里的犯人几乎都会和复数个文明有染,其桉子也不会再是某个政权的自己家事。
星海联盟也由此需要对这里的犯人的处置施以监督了。
左吴有些头疼:“难道联盟真以为我们打算在这里建个类似集中营的地方吗?”
“说不准,”钝子摇头:“说不准联盟的态度,也很难说清咱们在别人眼中具体是个什么形象;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新帝联?哈哈,我们好像是什么名着一样。”
左吴点头,确实,如果星海联盟忽然像要求别的政权一样要求自己,恐怕会难以适应。
当前。
三人在充当临时监狱的压缩空间出入口停步,等到了里面的消息。
是好消息,进入其中探查的造物终于确认了窝金热依旧存活,且自主将里面因为长期无人看管而带来的污秽整理干净后,才邀请左吴一行进入。
左吴进到里面,看见窝金热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钝子忘了给窝金热准备食物,可强制安排的劳动之类却一样不少,有计算机摆在他旁边监督进行机械式的编程,还有缝纫机摆在他床前,每天不织出多少布就不给床铺解锁。
手工织物在当今星海依然是有不错的市场的。
窝金热还带着他的人皮面具,只是他其后的脸皮有些溃烂,面具也因为其消瘦而宽了许多。
但他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陛下,许久不见。”
“我收集了牢房角落的泥垢,成功种植出了植物,靠吃食它们而没有饿死;我每天都在用皮肤感知牢房的温度变化,用温差收集着水;我的肌肉虽然已经自我分解,但我还是完成了每天的劳动,我想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意志……”
“所以,陛下,您是否能接纳我的效忠,让我去进行捕捉索林原虫的任务了?”
左吴想起什么,有些尴尬,窝金热之前提出过想效忠自己,就是因为他想借助索林原虫离开银河,去追逐那曾自银河一旁掠过的未知巨物。
窝金热蹲大牢太久,什么也不知道。
左吴只能抓了抓头发:“啊,索林原虫已经被我们收服了。”
第四百零三章 家乡
当自己奋斗一生的目标被别人轻易实现,就像追求了许久的高岭之花投送了别人的怀抱般,简直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之一。
对窝金热来说,原虫女王就是那朵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他愣愣,不自觉的摸了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藏在其下的蜗牛眼睛居然觉得面前的左吴有些刺目。
也对。
窝金热的面具材质是真正的人类皮肤,经特殊处理能经久不朽,而织褛所赋予的气运也留在了面具之上;他回忆起在到到达星海联盟前尚且呆在家乡的日子,靠着复数的面具和其上各自缠绕的气运,用类似笔仙游戏的方式预言了原虫行将入侵的未来。
对这些来自银河之外的生物着迷是一场豪赌,因为按面具的预言,在这拥有无数平行宇宙的世界中,原虫永远不会到来银河的几率也占了百分之二十五,更不用说靠自己的力量想要驯服原虫,能成功的概率会有多微茫。
但自己还是义无反顾的开始朝这个目标前进了,从选了一张气运缠绕得最多最浓厚的面具后开始背井离乡,到星海联盟寻找能帮助自己实现野心的赞助人,一不留神蹉跎许久,直到遇见新帝联的陛下,虽莫名成了阶下囚,却还是觉得事情开始渐渐有了转机。
甚至窝金热觉得自己被关在牢狱中忍饥挨饿,每每舔舐牢房角落冒出的青苔,在自己嘴里多品尝到一丝苦涩时,都会觉得自己好像在离奋斗一生的梦想越来越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对吧?
究竟是“斯人”还是“是人”来着?
这些小小的遐想成了窝金热能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也是这些如星点一样的希望充斥心中,让饥困交加的他能在左吴面前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谁知等到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答案,索林原虫来了,女王也被收服了,一切都很美好,唯一的遗憾是主角不是自己。
窝金热腿有些发软,想象着彼时太空中的波澜壮阔,可惜自己连见证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趴在监狱中思索用那种比例的排泄物滋养出来的青苔更有营养。
却生不出多少怨念。
窝金热抚摸着面具的手渐渐放下,望着左吴,无力感越来越深,因为自己的依仗只是独独一张人皮面具而已。
对面呢?可是有着活生生的肌肉血管还有皮肤呢。
左吴不知道窝金热的想法,只是有些佩服他在钝子的失误下忍饥挨饿了这么久,还能保持如此的理智与意志,已是相当值得嘉奖,再加上之后还要靠他当做去他母星造访地球的向导,确实该展现一定程度的尊重。
“窝金热,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左吴问。
窝金热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其软体身躯中的肌肉好像越来越难以支撑起自己体重,他又晃了晃,却只是鬼使神差的像个失恋之人般问了一句:“……原虫的女王还好吗?”
“你关心的是这个?”左吴的脸因为窝金热的语气抽了抽,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原虫女王的状态应该算是不错,现在她是我女儿的身体之一了,只是想要自如使用还有一些小小的技术难题需要克服,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把伱安排进研究她的科研团队中,只是能争取到什么地位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科技猎人还有策展人后裔那几近狂热的研究氛围,大概没多少正常人能受得了,窝金热真去最多也只是当一段时间的旁听生,不会耽误之后向导的工作。
即便他能适应从而成为一名合格的科学家,也是自己赚到。
窝金热面具下的眼睛好像亮了一瞬间,其身体又生出一股坚持下去的力量,甚至还额外让脚尖也踮起,看上去十分动心。
可他最终还是有些幽怨的摇了摇头:
“不……不必了,知道她……知道女王在您麾下过得不错就好,换做我是肯定没办给她一个这么好的研究环境的,不对,是研究她的环境……对了,您说女王现在是您女儿的身体之一,冒昧问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过程?”
左吴随即将事情的大致经过描述了一遍。
窝金热听着,不自觉的想象着自己也是经历这一切冒险的一员,眼里神采飞扬,可随即便被身体的饥饿狠狠拽回现实,马上归复黯淡,又接着喃喃:
“……以太龙的族群居然有这个能力?需要用现实的虫族和巨龙的力量加在一起才能达成夺舍的结果?真是……真是闻所未闻……”
左吴抱手:“没错,以及窝金热,你知道了这些,应该明白你自己的立场了?之前是你来我这找工作,现在你也别想跳槽了。”
窝金热努力站直,没有马上做出自己的回答。
左吴也给了他时间,因为他知道窝金热还在努力消化着刚刚所得知的事;眼前的软体生灵前一秒神游天外仿佛在畅想自己是故事的主角,后一秒又在哀叹自己深陷囹圄的窘境。
终于。
窝金热缓缓点下了他头:“我接受您的一切要求,陛下,我会尽我所能助您去我的家乡拜访地球,如果你想,我也会尽我所能助您得到地球,我家乡的利益同我再无纠葛;”
“以及等到事成,我没什么用之后,也愿意成为研究女王的研究员之一,我虽然基础薄弱,但我能保证对女王可以有不输于任何人的狂热!”
此时。
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钝子好像想特地表现一下,开始久违的打开工作软件,自动录入着窝金热的身份信息:
“噢,新帝联的新员工,欢迎欢迎呀,你现在的身份信息是‘囚犯’,我该把它改成什么呢?……还是先谈谈待遇吧,你对未来有什么展望和要求?”
“戴罪之人,哪有什么要求?只要让我离我的梦想近一些——就是原虫女王更近一些就好……等等,”
窝金热忽然抬头,眼里所发出的光是从刚刚开始的最亮:“我是能说说自己的展望的,对吗?”
“没错。”钝子点头。
“陛下之前说,原虫女王现在是您女儿的身体之一,对吗?”
左吴的眉头皱起:“没错。”
而窝金热此时在其毕生梦想的支撑下说出了自己最响亮的话音:“那,请问您的女儿,新帝联的公主,有没有招募驸马的意愿?”
话音未落。
左吴的手已经捏上了监狱的格栅,所吸收的各类可怖能量在不自觉中泄露,让被充当监狱的整个压缩空间都在发生骇然的震颤:“……想都别想。”
窝金热愣愣,马上低头:“抱歉,是我狂悖了。”
左吴狠狠吸气,努力平复情绪,却想起为什么窝金热会被关到这里——不还是因为他即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臭脾气吗。
不继续作死他就不是他了。
果然。
窝金热又把头缓缓抬起: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陛下作为人父,有朝一日注定会看着女儿出嫁的;而我听说任何虫族的女王都会有复数的伴侣,有的甚至可以接受自己麾下所有雄性部族的基因,毕竟所有雄性对女王来说只是繁衍部族的工具,这么一想,我只是想当驸马之一,或许已经是相当卑微的畅想……”
左吴缓缓转向钝子:“在星海联盟安排死刑会不会有些复杂?我想来个盛大的行刑场面。”
钝子坚定摇头:“不会,而且行刑场面要多大都行,我愿意贡献自己所有的私房钱。”
窝金热只能马上跪下,五体投地,用上了他毕生所学的谄媚语言,竭力诉说自己只是因为饥饿产生了幻觉,才会说出这样的语言。
左吴听着,缓缓将手从监狱的格栅上移开,那里已经被自己捏为齑粉,最终还是深深吸了几口气,忍住了把窝金热直接拍死的冲动,却没有取消死刑的预约。
钝子也是。
她默默把注意力移回工作软件上,看着窝金热身份上“囚犯”的字样,自己预定是要给他一个新身份的。
想了想。
钝子只是把其上的“囚犯”字样给改成了“伪军”。
……
或许用“伪军”来形容当下的窝金热很是合适,因为他的宣誓条目之一,就是其家乡的利益与他再无纠葛,和叛国已经无异。
只是“叛国”的行为在如今的世界可并没有多罪无可赦——星海之中本身就有许多酷爱迁徙,四海为家的族群,对家国观念天生就无比淡薄。
甚至身为海妖的艾山山本该就有类似的性格,别说“国”了,连“家”对海妖来说都是个稀罕玩意儿。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因旧帝联的覆灭,艾山山她身处母星的同胞虽多半也逃不开全灭的命运,却从来没让她流露出任何怀念之情。
就是换做几年前,艾山山也绝难想象自己会为了一个政权这么用心的东奔西走。
因此。
为了逃开因为说错了话而愈发逼近的死刑命运,窝金热比想象中更加上心:
“我的家乡一直在诉说自己武德充沛,说地球是通过武力手段夺去,但事实上,这大概只是一种狐假虎威——”
“地球所处的位置……很适合原生的生灵与文明发展,因为它所处的位置是在银河猎户座悬臂,算是相当偏远,不是什么战略要地。”
“也因此,按照我对史料的研究,它应该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交易和转手,最终成为我家乡的领地的;甚至其移交没有什么专门的文件,而是在某个大型条款中半卖半送的附加……陛下,这么说您不会觉得冒犯吧?”
左吴摇头,地球虽是纯血人类的家乡,但同自己还是太过遥远了些,其被当商品任意交易的命运没有引起什么多余的感想。
只是左吴有些好奇:“既然地球听起来没有这么重要,那你家乡用它来‘狐假虎威’又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因为后来帝联发展起来了,强盛的时候能震慑四方,弱小的时候也是一方区域性霸主,”
窝金热在努力吃着营养膏而补充着体力:
“纯血人类会相互厌恶,还更进一步恨上了作为起源的地球,才特意回避收复故土的事算是一桩秘辛,星海中知道的很少;大家看到的是我家乡霸占着帝联母星这么多年还安然无恙,自然会对我们多几分顾忌。”
原来是这样。
左吴把头抱起,脑海中绘制着那颗水蓝星球的模样:“你们不是人类之后,地球的唯一一任主人,却能在上面挖到人皮面具,难道它此前没有经受其他文明的开发吗?”
“没有,至少我们接手时它还保持着相当的原生态,有着千年前人类相互攻伐作战的痕迹,也竖着各类星舰的发射架,尽显人类离开母星时有多匆忙,但详细经过我们还是没有理出什么完整的脉络,”
窝金热回忆:
“千年前,星海中六百万文明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现了超空间航道,继而齐齐涌入银河的头一百年间,可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成文的历史也没记录多少,大家好像是陷入了同一种开拓的狂热一样。”
左吴点头,忽然发现窝金热人皮面具下的眼睛好像在窥视,在观察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反应。
这是他发起的什么挑战吗?左吴饶有兴致的想了想,忽然有所明悟:“我记得,你对索林原虫感兴趣,是因为想要借助他们迈入银河之外,对吧?”
窝金热眼中燃起亮光:“陛下好记性。”
“你还说过,你想去银河之外,是因为想要追逐一个曾从银河边缘掠过的巨物,对吧?”
“陛下的记性令人望而生畏。”
“你马屁拍偏了,”左吴咧嘴,表情又变得郑重:
“你刚才又特意提及了千年前六百万文明近乎同时发现超空间航道的事,难道你是觉得,大家能迈入星海,同银河和那巨物擦肩而过的事一定有什么关联吗?”
窝金热驻足:“没错,陛下,这确实是我的猜想之一……按我研习的历史,似乎在千年前的地球上,有关人类或者生命的起源理论中,天外造物论很有市场——就是生命是天外来客所播撒的种子,落在地球上后才渐渐演化出后来的灿烂的。”
“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想,若那曾和银河擦肩而过的巨物,真的是给星海生灵创造能迈向星空的条件的主宰,那是否意味着巨物所向,才是生灵共同的真正家乡呢?”
“归根到底,我也只是个想要追寻故乡的人啊。”
(本章完)
第四百零四章 典故
无论窝金热所追寻的家乡在层面上和他人有多大的不同,左吴和钝也只知道一个事实——他出卖自己现实的家乡算是不留余力了。
星海之中的文明多种多样,有的八面玲珑有的乖张孤僻,每个都在这大家共同迈入了星海的千年中遵循着最适合自己的活法,占据着世间的一席之地。
文明中性格最孤僻的成员,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外星朋友;而最长袖善舞的,也不可能与自己之外几百万个政权统统建立起外交关系。
窝金热所来自的文明自称为为“铣麻自立保障协会”,它就是属于相当孤僻的那一类,这片星空下受其信任的政权只有寥寥几个,也使得想与它建立高效的联络是尤为困难。
知晓地球的所在后,良骨伶麾下的律师还有受房诺鲁指挥的职业官僚们不是没尝试过与铣麻文明取得联络,却长久以来不得其门。
对方就像纤弱又敏感的兔子,对新帝联的通信请求充满了疑虑。
他们因为纯血人类根本没有光复母星的心思而占据着地球这么久,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狐假虎威,甚至整个文明的国防大半都是建立在这似有若无的威慑上。
旧帝联没了,它建立在狐假虎威之上的国防威慑本该随之灰分烟灭;可伴随着左吴新帝联的崛起,这种威慑又失而复得,铣麻文明本该与左吴积极沟通,来想方设法巩固这种威慑的。
但他们目前没有摸清左吴的路数,惧怕地球有被讨要回去的可能,一来二去,居然选择了装鸵鸟,仿佛只要多拒绝通信一天,来讨要地球的通信就会被拖延一天般。
若没有窝金热,在律师和官僚们齐齐受挫的现状下,让左吴自己去联络,则更会让铣麻不知所措。
一是孤僻的他们在星海联盟没办法拿出能配得上左吴的外交礼仪;二是在他们眼中左吴更像即将吸气吹垮小猪房屋的大灰狼,无论他即将说什么,都会被误认为是藏着勃勃杀机。
再这么发展下去,左吴就真的只能弄一支远征军,去铣麻文明亲自登门拜访,送上一份来自新帝联的温暖了——
最终的胜利当然会属于左吴,但这毫无疑问会让新帝联的形象在星海之中滑向一个相当危险的深渊,也会让自己麾下本就被动的律师和官僚们更加跳脚。
至少左吴决心掀了星海联盟的桌子前,还是遵守联盟的规矩要更好一些;以及要做一个体恤麾下的皇帝,否则良骨伶还有房诺鲁没准就要跑自己面前来逼宫了。
还有,给窝金热一个机会也不亏。
窝金热马上证明了他的价值。
在律师和官僚的全程监视下,窝金热轻易取得了铣麻外交官的信任,谈判的效率无比之高,一来二去中双方都在明晰着彼此的诉求和底线。
左吴也没有闲着,一直在紧锣密鼓筹备前往地球的旅程,将计划送到自己每一个亲友的手上。
包括夕殉道,事实上夕殉道是最不该缺席的一人,毕竟他比来历不明且失去了记忆的左吴要更“人类”。
谈判还在继续。
左吴捏着鼻子,通过视界亲自把要去地球的消息告诉了夕殉道,同时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在他周围玩耍的离姒和夕阳两个小姑娘身上来避免自己直视男人的脸。
夕殉道浏览着不断更新的谈判记录,也在努力客客套套的寻找话题:“左吴,你的行为让我想起了一段历史。”
左吴继续紧盯离姒和夕阳:“什么历史?”
“千年前地球上一个大国和一个小国间发生的一件事。”
夕殉道说出来便有些后悔,而左吴出于礼貌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话:“能和我讲讲吗?”
“……瞧我这嘴,唉,行吧,”
夕殉道招招手,让自己的两个女儿靠得更近了一些,权当是提前给她俩讲讲睡前故事,努力忘记左吴也在听就行:
“那大国曾有过辉煌的过去,国土极盛时超越了历史的全部,被世人称呼为‘日不落’;那小国却积贫积弱,窝在美洲的一角,好不容易取得了独立,对了,这小国很会踢足球。”
做姐姐的离姒眨眼:“足球是什么?”
夕阳也好奇:“不要理姐姐,足球当然是一种运动呗!爸爸,美洲是什么?”
“好你个夕阳,”离姒抓狂:“不就是那什么地球上的一个地名呗!”
姐妹俩吵闹了片刻,夕殉道也完成了科普,继续:
“日不落国占据着原属于那足球国的一个小岛,被足球国视为奇耻大辱;而日不落国也已经衰落了,无力维持这么大的国土,那在足球国门口的小岛对它来说也是鸡肋,离姒夕阳,如果是你们会怎么做?”
离姒自然而然的把自己代入了强大的日不落视角:“还能怎么做?就把那小岛还回去呗。”
夕阳却抬杠:“凭什么还?把自己的地盘交给一个弱者,会让人看不起的!”
“那……那就偷偷还呗,不让人家知道这事就好,没准还能换来一些更实际的利益。”离姒说。
夕殉道点头,对着左吴有意无意:“没错,可积贫积弱的足球国内部矛盾重重,为了转移矛盾维持政权,它的统治者最终还是采取强硬的手段登上了岛;结果就是足球国内部欢欣鼓舞,而日不落内部却一阵哗然。”
“最终,虽然百般不愿,但衰落的日不落还是反击了。结果就是足球国的政权垮台,而日不落虽然获胜,却也暴露了自己的虚弱,加速了衰败的到来,换取的却是一个鸡肋之地的控制权而已,几乎是双输。”
没等两个小姑娘发表自己的感想。
融入了年龄段的左吴先一步开口:“夕殉道,伱是在说我选择谈判是正确的选择了?可你这类比不对啊,我的新帝联不是衰落的日不落,那铣麻也不会踢足球。”
夕殉道龇牙:“我历史是被长辈强迫学下的,学的没这么好,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例子了——只是谁说日不落国所类比的是你新帝联了?正在衰落的分明应该是星海联盟啊。”
左吴特意做出四下张望的动作:“哦?可我周围明明热闹得很,一点也没有衰落的样子,还是你在的星海联盟和我在的不是一处?”
夕殉道眯眼:
“在星海联盟组织的支援兵团向图书馆文明进攻,联盟的监察员却没能阻止其发生的一瞬开始;接着就是支援兵团被你亲手覆灭,而你却能在这好生生站着,联盟没有对你任何处罚措施为催化,这里的衰落进程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你是局中人,可能没什么感受;但在我看来,最近的星海政权可是各个抱着疑虑,觉得自己和其他政权所缔结,受联盟承认和监督的契约有不稳定的趋势——你们的行动证明了联盟的监督如此无力,联盟的惩罚也迟迟不来。”
左吴点头,若契约的监督者是如此无力的组织,也确实不该怪别人动起歪心思。
夕殉道眯了下眼睛:
“其实,星海联盟的衰落早有预兆了——咱们来这,想要提取纯血人类遗产的时候不就是吗?联盟无力兑现如此庞大的遗产,从而选择让我们在其金库中任意采撷来抵消其债务,不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毁约在先?”
“这种行为可以说是为了联盟的利益而走出的一步妙棋,彼时来看还没什么,可现在再想想,不就是在说联盟连作为联盟元老的人类所立下的契约都没办法兑现了吗?”
“联盟是靠许多能人志士靠和平手段维系下去的,所谓‘和平’不就是各类的阴谋与诡计,与人类的契约是捂不住了才采取了妥协,那其他一些稍微不怎么重要的契约呢?有多少毁约与失信是被联盟用和平的手段给永远摁灭在了不为人知的黑暗中呢?”
左吴想了想,自己对星海联盟的了解确实还太少,可即便如此,夕殉道的猜测也有许多事情能够佐证——
比如良骨伶一家子的律师生意太火爆了些,若这里的一切都公公平平光明磊落,又怎么会给律师们这么多玩弄唇舌的空间呢?
甚至良骨伶还大大咧咧的承认过,律师想拉高胜诉率,专业水平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搞好和裁判庭的关系。
……还真是有趣。
左吴又往四周看了看,联盟的繁华依旧,无数生灵的脚步依旧在这里川流不息,仿佛被一张疏而不漏的网编织在了一起;可不止怎么,自己开始觉得周围已经摇摇欲坠了呢?
有改变的不是周围,而是自己的脑子。
而就在此时。
良骨伶居然恰到好处的发来一条通信:“呀呀,陛下,有件事需要向您汇报——联盟的裁判庭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们在和铣麻自立保障协会谈判有关地球问题的事,横竖都要来插上一脚,要不要我们阻止?”
左吴愣愣,连良骨伶这本该靠着联盟的规则生存的律师,在听说裁判庭要来的事时,想的都是把他们拒之门外了?
夕殉道却笑了下:“我也是纯血人类,看来气运依旧也在眷顾我,让事实马上佐证了我的猜想;但是左吴,我必须提醒一件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你真想踢开联盟单干,也最好不要当开第一枪的人。”
左吴歪头:“怎么说?”
“联盟毕竟还是被各方承认的平台,虽然其暗中的毁约失信在积蓄,但还有相当数量的政权在依附它生存,你开了第一枪,那破坏规矩的就不是联盟,而是你了,”
夕殉道搜肠刮肚一阵:“‘挟天子以令诸侯’听说过吗?去证明你能比联盟做的更好,证明联盟的威慑是来源于你……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你不想听我也没办法。”
左吴歪头想了想,自己和联盟好像确实是需要互帮互助的时刻——
自己崛起的太快没法取得星海生灵的信任,恰巧需要联盟的皮;
联盟也需要自己为支援兵团的事做出搪塞,若能证明自己的新帝联是受联盟节制的武装力量,那自己进攻支援兵团的行为,是不是就能被粉饰成联盟对支援兵团这些进攻图书馆文明的罪人的处罚了?
联盟是在饮鸩止渴,自己也能愈发壮大。
哈,夕殉道提醒的还真不差。
左吴呼气,忽然觉得一直盯着离姒和夕阳看很不礼貌,只能强迫自己转动视线,凝视着夕殉道的脸:“……谢了。”
“……停一停,你对我客气真是……好恶心,”
根源自血脉的厌恶让夕殉道差点没顶住左吴的道谢:“算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想带离姒和夕阳去地球看一看,你要帮着我保护她俩。”
离姒和夕阳齐齐转头,半是气态半是血肉生灵的她俩有些不理解自己父亲的意图。
夕殉道之前没有参与对付原虫女王的行动,原因就是他觉得可能会威胁自己一双女儿的安全。
左吴也是奇怪:“为什么?”
“因为离姒和夕阳是目前整个世界唯二的血肉生灵与气态生物的混血,以后她们究竟该抱有什么样的身份认同是件很复杂的事……她们也必须拥有某种身份认同,我不希望她们的余生因为找不到同类而永陷孤独,”
“可我……我即便身为父亲,也没办法主动把答案塞给她俩,”
夕殉道轻叹:“所以我就想带她们去地球看一看,毕竟地球是她们血肉那一半的家乡;以后我也会带她们去燎原母星看看的,现在没这个机会就是了。”
左吴脑海中闪过了黛拉的模样:“……为什么非得去地球,才能给她俩寻找身份认同?你是纯血人类,不也一样没去过地球?”
夕殉道抬头,目光好像穿过了银河的深沉幽邃:
“最近我一直在思考‘家乡’是什么?是住久了的地方?是容身之地?还是资源最宝贵最丰富的地盘?我翻阅了很多词典,才从一本哲学书上找到了能稍微说服我的答案——那是血缘纽带与人际关系的交汇之地。”
左吴嗤笑:“什么蹩脚的哲学书。”
“确实蹩脚,这句话在上面甚至有错别字,还有‘血缘纽带’和‘人际关系’明明是很难对应起来的两个词,但它就是有些触动我,”夕殉道耸肩:
“我听说窝金热时常带着人皮面具?这是他们从地球挖出来的,至少说明地球上至少墓葬之类的东西保存完好。”
“那就带着离姒和夕阳去看看呗,既然所谓家乡是血缘纽带与人际关系的交汇之地,那就带她俩去祭拜一下提供了她们身体一半血脉的先祖。”
好耶,404章没有被404!
(本章完)
第四百零五章 要求
左吴从来都觉得自己把诸如外交和谈判的之类的事全甩给别人是再明智不过的事,自己只需要坐在外边和夕殉道闲聊,静候里面的结果就好。
就像外边下着暴雨但自己放假,可以在一大早趴在窗边,看着那些在雨中横冲直撞同早高峰作斗争的上班族风里来雨里去,观察完他们冻得发白的脸和打着哆嗦的嘴唇,还有自他们额角上滴下混着汗水的雨滴后,自己还能重新钻进被窝睡个回笼觉一般的闲适。
如果同自己聊天的不是夕殉道就好了,或者让他从镜头中走开,让他的俩女儿坐上前来转述他的话都好,能让这个过程愉快许多倍。
可惜不行,左吴很是遗憾,先不说离姒和夕阳同自己终究差着个辈分,加之她们对自己的印象差到令人发指,根本没有同自己单独交谈的理由。
再而,若自己继续流露她俩的好感,那夕殉道和离婀王说不定明早就会来自己卧室门口堵人来着。
明明自己只是喜欢小孩子而已。
是不是该拜托黛拉在她俩面前给自己说说好话?
左吴有一搭没一搭的这么瞎想,回过神来才发觉同夕殉道的通讯已经安静了许久——
互相无可避免相互厌恶的人就会这样,就算强迫自己与对方交流,也总是不知何时就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话茬,等下次能共同聊天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谈判现场那边,进展是超乎想象的顺利——
占据着地球的铣麻文明有了窝金热当中间人,听闻左吴这次只是单纯想要拜访而已后,是悄然松了一口气,好像通过中间人转达了一遍的话会比由左吴麾下的律师和官僚亲口说出来更可信一般。
而星海联盟横插一脚的动机也不出夕殉道所料,他们是想讨好左吴,把新近崛起的新帝联粉饰成联盟的威慑力之一,来掩盖支援兵团进攻了图书馆文明的失误,在谈判中本就是有意无意的偏向左吴。
那些律师和职业官僚在加入新帝联前哪打过这样的顺风仗?他们只需要考虑能为自己的老板啃下多少利益,锱铢必较每一分细节,然后向左吴传去源源不断的捷报。
左吴的风格和爱好也被这些官僚给摸得透彻,捷报无一不是有着华丽又清晰的标题,只是左吴肯定不会去看的具体内容就有些潦草了,得回头再去填补。
一封接着一封的邮件飘来,左吴借此估算着完事所需的时间,还要一会儿,却也不足以支撑他先行离开去处理别的事了——只能说谈判效率高得吓人,免去了一切繁文缛节,一点也想象不到主持它的星海联盟已经是有着千疮百孔的腐朽。
左吴抿了下嘴,又看了眼尚且与夕殉道连通的频道,只能颇为无奈的自己去挑起话题:“……夕殉道,你知道桑德崖吗?”
“……知道,那个无毛牛头人,是羿裔斯麾下军团的一份子,把效忠于帝联和人类当做他一生的荣耀,”
夕殉道回答:“他因为被羿裔斯派来当你和帝联军团的联络人而躲过了一劫,却也在故土失联后而一蹶不振了。”
左吴讶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夕殉道咂舌:“我以前好歹也是军团的总指挥,桑德崖的宿舍里还挂着我的肖像呢,去关心一下他的近况有什么不对。”
左吴却是嘲弄:“是吗?我记得伱曾经的另一个属下越都飙,可是被你毫不犹豫的干掉了。”
就是在星海联盟的裁判庭门口,彼时的越都飙还在为了军团和燎原战争的正名而奔走,也是良骨伶的当事人;他以为夕殉道早就死了,没想到能再相见,更没想到自己的总指挥与死敌结成了夫妻。
夕殉道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可这痛苦却瞬间便被坦然所淹没:“没错,没办法嘛,他见到我和离婀王了,就是那么不巧。
左吴咧嘴:“那桑德崖如果和你撞见,你会想去杀了他吗?”
“应该不会,我杀越都飙只是因为他有可能引来帝联对我的关注而已,至于桑德崖?现在孑然一身的他可没有任何办法来干扰我的生活,只要他别太死心眼又纠缠着我不放,杀他做什么。”夕殉道说。
左吴耸肩,提起桑德崖也属于自己灵光一闪,在帝联同它的所有军团一同覆灭后,一蹶不振的无毛牛头人也失去了所有价值,虽仍属左吴麾下,却已经无限边缘化。
翻翻自己的邮箱,启动关键字搜索,左吴才发现房诺鲁一直在执行自己许久以前的一个命令——就是监视桑德崖的情况,并定时整理成报告给自己。
报告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因为桑德崖的边缘化而打折扣,左吴心中默默升高了对房诺鲁的评价,也对桑德崖的近况得以掌握。
这牛头人被安排了一个闲差,星海联盟中不断有各类组织想向新帝联兜售各类武器装备,桑德崖的任务就是凭他在军团中的经验,为这些武器做出一些初步评测,偶尔也会为新帝联如今的武装架构提出一些他自己的见解,相当于一个聊胜于无的参谋。
桑德崖算是敬业,可失魂落魄的他却好像无法再完成更多的任务,每天下班后就径直回宿舍,躲在房间中擦拭那枚帝联军团所给他的胸徽,又或者去刮下自己皮肤上新长出的,一遍又一遍。
左吴这次没把牛头人给想起来,那桑德崖或许就会这么被遗忘,做着这些聊胜于无的工作了此残生吧,可即便把他想起来了,他好像也没什么用。
但又这么继续把他遗忘,好像也说不太过去。
左吴有些烦恼的歪歪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对夕殉道说:“这次造访地球,我想把桑德崖也带上。你说的嘛,旧帝联是桑德崖的故国,而地球又是帝联的发源地,四舍五入地球也是桑德崖的家乡。”
夕殉道嗤笑了回来:“想一出是一出,你是皇帝想带谁不是随便你,星舰上多一双筷子而已,我大不了躲压缩银河里就行;只是你说地球也是桑德崖的家乡?恐怕你翻遍关于地球的生物图鉴,也找不到那里诞生过什么牛头人的。”
“半气态半血肉的小孩子在地球上肯定也从来没有过,你不还是想让离姒和夕阳去见识一下她们一半的家乡吗?”左吴呛了回去:“在你眼里,家乡就是这么狭隘的东西?”
夕殉道思索一阵,有些意味深长:“你说对了,我觉得‘家乡’就是无比狭隘,也是一种无论如何也广博不起来的东西。”
……
左吴突如其来带上桑德崖的想法自然被甩给了钝子,光头ai在几分钟前边已经被强制结束了一天的偷懒,因为人手不足,前往地球的准备工作得由她来负责。
好在钝子也善于此道,她曾作为移民船的ai跨越星海,如今安排个时间不长的旅游几乎只算是举手之劳而已。
此时。
谈判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左吴丢到手里喝完的天然咖啡,大致看了眼迄今为止捷报最为夸张的邮件标题,稍稍起身。
星海联盟、铣麻文明、还有自己的麾下,三方代表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从压缩空间中走出,互相有说有笑,就差是要勾肩搭背,狼狈为奸了。
只有一人除外——就是窝金热,他在立场上已经和作为自己家乡的铣麻文明决裂,可身份证上“伪军”的标签也让他同左吴麾下的官僚与律师若即若离,以及,他更不会是星海联盟的一份子了。
目前他只会对自己一人负责。
忽然,不知是谁第一眼发现了远处的左吴,让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的三方代表齐齐一愣。
谁见过会坐在路边,脚边扔着个纸杯,有咖啡污渍沾上了其裤脚的皇帝呢?
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铣麻文明的代表还往后退了数步,好像左吴是什么藏在草丛中忽然窜出来的魔王般。
唯有窝金热还很轻松,走上前来默默下跪,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比席地而坐的左吴还要低:
“陛下,我们可以说自己不负所托了——铣麻文明同意我们去地球参观,甚至能默许我们在上面做一些科研工作和一定程度的开采研究之类,只要不太过分,他们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吴抱手:“说得好像他们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还能做什么似的,哈,‘只要不太过分’吗?那我们偏偏做得过分了一点呢?”
窝金热的头压得更低:“也没关系,这个时候星海联盟会出来帮我们摆平一切……代价是新帝联要发一份公报,说自己早就加入了联盟的警备军团,受联盟管辖。”
左吴挑眉:“联盟不会觉得一份公报就能从我手里拿过咱们武装力量的控制权吧?我同意小灰也不会同意的。”
因为新帝联的常规力量大概有八九成是小灰机群的贡献,余下那些则是一些雇佣兵还有一些赏金猎人之流了。
之间窝金热几乎是五体投地:“不会,联盟只想要一个‘名’而已。”
联盟想要一个名,它不止是靠能人志士的口舌凭空拉起的一个虚弱联合,它自己也是有强大武装力量的“名”,以震慑那些开始对于联盟签订的合约开始心怀疑虑的宵小之徒。
新帝联作为一个新秀,根基尚浅,再加之灰蛊还有左吴眷顾并不是多么广为人知的事,说不定在这“名”被传扬出去后,大家还会以为新帝联的崛起是受了星海联盟的扶持呢。
联盟有了“名”,自己却有了“实”,怎么想自己都是血赚。
左吴点头,没有起来,也没有叫窝金热起身。
去地球的事就这么敲定了,几乎是毫无波澜,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燎原这次也终于没有指手画脚,毕竟再怎么算,地球和燎原也是毫无纠葛,他们没有指手画脚的余地。
自己是要回家乡了,左吴情不自禁摸了下胸口,连心脏都跳动得懒散,没有丝毫的波动。
“家乡”这个词离自己太远太陌生了,要不是地球和自己的眷顾有关联,自己也不会定下这样的旅途。
太平淡了。
左吴抬了下头,喃喃:“……有点不够啊。”
不够?
话音落下,后面的铣麻文明还有联盟代表悚然一惊,连窝金热也是跟着一哆嗦;这软体生灵飞快往后瞟了一眼,同律师和官僚们交换了下眼神,把头压到最低:“陛下,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咦,啊,不是,放心,目前我对你们商量出的条约很是满意,只是太满意了,好像少了一些……那词怎么说来着?”
左吴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
“啊对,仪式感,就这么去地球好像没什么仪式感,就和出门遛弯一样,我在想能不能有些让我印象更深刻一些的事。”
代表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好在应付暴发户般的领导者,联盟是有些经验。
联盟代表小心翼翼:“您是想要衣锦还乡?没有问题,联盟可以为您安排一场盛大的仪式。”
只是左吴好像对“仪式”这个词过敏般:“算了算了,之前我在帝联就搞了个什么军团总指挥的就任仪式,烦得要命,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了。”
联盟代表更加摸不着头脑:“不要仪式,那……那……帝联的陛下,您真把我们搞糊涂了,还望您直示您的要求,也好让联盟早些做准备。”
其余的代表也开始朝官僚和律师们靠拢,官僚们一样没有思路;但和良骨伶是一家人,已经和左吴很是熟悉的律师们却仿佛有了些思路。
一阵窃窃私语。
联盟代表甚是稀奇:“您让我们什么都不用管,这只是你们的陛下在……在抽风?!”
律师赶紧摆手:“我们可没说‘抽风’这大逆不道的词,没错不用管,我们陛下没什么城府,他说满意就是真的满意,至于什么平淡也只是他自己的感觉……陛下这一路走来普普通通的一件事都会横生波澜,只是这次太顺利让他有些不习惯而已。”
左吴想龇牙,想说他什么都听见了,却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
直到他的眼角忽然一跳。
在三方代表还在叽叽喳喳时,在人群之后。
有两个身穿灰衣的人等候许久。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六章 咖啡煮酒
这就对了嘛。
左吴忽然觉得一阵神清气爽,之前没有的仪式感都在瞥见灰衣人的瞬间完全补足。
也该如此,去地球的事怎么着也该扯上几个能轻易清洗银河几次的天灾或者宇外的文明;再不济也要牵连上几个银河中的霸主,或者联盟的军团之类才够味。
自己是什么人?应该能算见多识广了吧?无比平平淡淡的事好像确实不配占据自己的档期来着。
左吴表情的变化没有逃脱三方代表的注视,而作为良骨伶家人的律师只是回头瞥了一眼,便大致猜到了那俩灰衣人的身份。
律师们确认了一下眼神,马上朝星海联盟的代表围去,嘴里说着恭维的垃圾话,就想这么把联盟代表架走,给左吴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
联盟代表半推半就,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根本不想节外生枝,只是临走前多看了那俩灰衣人一眼。
很快。
周围如同被清场了般,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幕墙隔绝了周围的熙熙攘攘;那俩灰衣人已经走到左吴跟前,也没有任何讲究,就这样直直坐下。
只是左吴终究是坐在马路牙子上,比席地而坐的那两位还是高了那么一点点。
……真的高了一点点吗?
左吴眯眼,想看清两个灰衣人的特征,可惜他们好像自带了什么光学迷彩,高矮胖瘦全部模糊不清;给人感觉他们矮能矮到左吴的脚踝,高却能高到头顶青天。
唯有「灰衣」这个特征能清晰无误的刻进人的脑海中,左吴皱眉回忆了几秒,觉得前一次和灰衣人见面时他们还无法给人如此感觉。
还有在图书馆文明附近,灰衣人同带了幼龙的燎原打得难解难分,其「没带够装备」的怨念几乎能顺着通信频道流淌而出,否则他们也不会寻求自己的帮助来对抗燎原,更不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有潜力把银河搅得天翻地覆的原虫们给带走。
这次他们应该算是汲取教训了?左吴有些想笑:
「嚯,你们这次舍得拿出更好的装备了?不知道你们这次带的装备里有没有便携咖啡机之类,否则咱们就这样坐在这干聊?」
两个灰衣人中的一名默默起身:「……我去买。」
可他没过多久又折返了回来:「……麻烦给我一点能量币,我装备里储存的能量和如今星海的格式不一,可能花不出去。」
留下的那个灰衣人扶了下额头,同伙伴拍了下手后完成能量币的交接,目送着对方默默走远。
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留下的那个灰衣人轻咳一声:「星海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对长久以来一直坚守在家乡中的我们来说,在细枝末节上变化得确实很快。」
左吴有些惊奇的偏了下头,「家乡」好像成了自己最近所遭遇一切事的关键字一样,难道这也是织褛的气运所带来的效果?
「先确认一下,」左吴不知怎么有些想岔开话题:「和我说话的你是你吗?和我已经接触过几次的这位?」
灰衣人点头:「没错,是我;我是为我们文明中长期肩负对外观测任务的成员,也和您接触过几次,没道理改换新人与您交涉。」
此时。
另一个灰衣人买回了咖啡,仅仅一杯,放在左吴面前的路上,又一个人默默走远,抱着膝盖坐到了稍远的地方。
左吴偏了偏头:「他就是你说中的新人?」
「没错。」
灰衣人点头,而那新人似乎感受到了左吴的视线,抱着膝盖别扭的往远处又挪了挪。
「抱歉,让您见笑了,」灰衣人好像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的同胞不习惯出门,更不习惯被其他种
族看着。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走到离家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就被派遣到了这里……或许他祖上几代加起来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辛苦辛苦,」左吴收回自己的目光,反正也看不清戴着光学迷彩的灰衣人究竟长什么样:「你们堕落国度是转了性,舍得派新人离开母星,来参与到星海中的种种问题了?」
话音落下。
「我们也不想,家里多好?出门就是纯粹的折磨,可惜最近银河变化的幅度超乎想象,各种诡异的敌人层出不穷,」
即便隔着光学迷彩,灰衣人回头,脸上也露出了浓浓的意味深长,仿佛在埋怨「诡异的敌人」全能和左吴挂上联系般:
「所以我们必须派出更多的成员,去对如今的银河做出评估。」
灰衣人的话锋陡然一转:「你身为帝联的陛下,见多识广,历经四方,必知当下银河中潜在的所有危机,请试为我们做出评估。」
左吴咧嘴:「谬赞,我有记忆的时间不到两年,怎么给你们评估银河的危机?」
「啊,不用过谦,」灰衣人想了想:「就看在这咖啡的份上。」
「我在银河中活动的时间不长,只能说说我见过的势力。」左吴说。
灰衣人又摇头,朝那新人挥挥手,又买来两杯咖啡,一杯放在左吴面前,算是加码,一杯拿进了他的光学迷彩中,让普普通通的杯子也开始扭曲变换:「说说您见过的就好,这已经足够多了。」
左吴抿了一口杯中的醇厚:「星海联盟,腐朽堕落,不加以干涉必有解体的隐患,算不算危机?」
灰衣人摇头,似乎是有些不习惯于咖啡的味道:「星海联盟生于无力死于无义,俗世的组织大多逃不过如此轮回,就算解体也是自然之理,不算危机。」
左吴想了想:「燎原广纳四方,有建立乐土之志,有巨龙相伴,又发掘了以太象引擎掌握了危险的虚空能量,算不算危机?」
「燎原的一腔热血全为维度恶魔激起,以太龙垂垂老矣衰老癫狂,他们又想在当下便驯服虚空能量,不自量力早晚自取灭亡,不算危机。」灰衣人回答。
左吴来了兴致,想了想,忽然指向自己的鼻子有些豪情万丈:「那我呢?我新帝联有气运缠绕,麾下国民皆是灰蛊的机群,也在研究开发以太象引擎,还取得了原虫女王的控制权,算不算对银河的威胁?」
灰衣人却是将咖啡杯往地上一放,语气像是在调笑,又像是在说诉说警示的箴言:
「陛下虽气运护体,银河的奇闻奇物都在往你麾下汇集,可您性格终究偏向闲散,种种目标都是他人灌输,天生缺少了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会愿意保卫银河保卫当下,也会欣然见证世间的种种故事,却懒得将一切烧成灰烬重头再来,所以您不算危机。」
左吴被呛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却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决定抖个大的敌人去堵灰衣人的嘴:
「那「玩家」呢?游戏世间励志搞乱一切,能信手屠杀兆亿生灵却只是为了供他们取悦,而银河生灵却根本没有对抗他们的方法,有的文明花了数十万年建立虚空长城想围猎玩家却终究功败垂成,算不算危机?!」
灰衣人只是淡然的回了一句话:「……玩家是什么?」
啊这。
也对,在没有被玩家所污染的这个世界线,玩家的事也只有陶沃姆文明知道,灰衣人尚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事。
左吴讨了个没趣,只能揉揉脸随便应付:「织褛、器具,这些如此强大,不可匹敌的神灵,算不算危机?」
灰衣人还是摇头:「织褛、器具、喰煞、低语,还有传说中的「圆环」,祂们确实是至高无上的存
在,可其视野所凝视的是整个宇宙,银河太小,不足以让他们特意毁灭,所以算不上危机。」
「那我尚且没有接触到的势力,比如当下银河综合实力第一的政权,还有各个区域的霸主之类,算不算危机?」左吴问。
灰衣人笑了声,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咖啡杯,把它轻轻巧巧的给直接弄翻:「芸芸众生而已。」
话题好像聊死了。
左吴摇头,也把喝完的咖啡杯放下,准备进入正题:「那究竟什么算危机,我确实不知道了,噢,难道是其他像你们一样的堕落国度?」
「其他堕落国度只会比我们更加眷恋家乡,愿意出世观察当今银河的只有我们一家,怎么能算危机?」
灰衣人凝视左吴,准备揭开卖了这么久的关子:「如今的星海所受到的最大的威胁,也只有仁联了。」
仁联。
左吴摸了摸自己的腰包,压缩银河静静的躺在那里,来自仁联的战舰也在其中停泊,固执的苏重复着「人类至上」的呐喊。
还有小灰,尽管作为天灾造物的她时时刻刻在自己面前巧笑嫣嫣,但就算是左吴都能看出,她从未走出过光明星海被仁联瞬间覆灭的阴霾。
连带左吴也是,仁联从来是他心中最大的顾忌之一。
但此时的谈话几乎可以等同于是和灰衣人的交锋,左吴还是不能失了气势:「哦?仁联在你们心中的地位这么高?没想到呀,是因为他们的战舰曾把你们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原因?」
灰衣人却摇头:「将彼时没有带够装备的我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算什么,只是经事后我们的勘察和分析,才是越想越心惊——小灰的光明星海曾被仁联用了某种手段,只花了一瞬间就彻底消灭,没错吧?」
左吴皱起眉头:「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已经出世,开始了针对银河各个角落的探查,其中也有派去你新帝联境内的同胞,自然探听到了一点这样的秘辛。」
左吴的眉头越皱越深:「我不记得有收到过你们的入镜申请。」
「其实是有的,只是我们提出申请的名字可不叫「灰衣人」。」
好有道理。
在新帝联的行政架构已经在自己地盘上全面铺开的当下,一些星海中的巨企早已按捺不住开始了它们拓展商业的脚步,也没有理由拒绝,左吴不打算闭关锁国,而借助这些巨企的力量是让一些拟态文明直接进入星海的快捷方法。
宇宙碎片中缺乏通信粒子,所有访客的通信都会受到新帝联的监听,已经极大程度的将其他政权的间谍给拒之门外。
可灰衣人显然不在会被监听和限制的行列中。
左吴只能咬咬牙咽下这口气,什么国境,对来去自如的灰衣人压根就是不存在的虚妄而已:「所以,你们就开始将仁联当做这个世间的头号敌人了?」
「没错,」灰衣人无比认真:
「仁联能在一瞬间灭绝你家小灰的光明星海,就有可能把同样的招式用在我们的银河一次;可怕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种攻击是如何达成的,有没有什么预防的手段。」
「不搞清这事,我们寝食难安。」
左吴点头,脑海中闪过的是刚发现小灰时,她那在光明星海覆灭许久后也没有缓过来的,如同死灰一般的脸,而那张脸又开始与一个湛蓝的小小星球相互重叠。
还有自己刚知道了一个秘闻——就是仁联励志于搜集着各个世界线的地球,甚至建成了一个地球博物馆。
灰衣人的诉求在左吴心中好像愈发明晰,他整理了一下,直接把自己的猜想抛出:「你们是想和我一起,用这个世界的地球当诱饵,来引诱仁联上钩
?」
对方重重点头,又补充:
「「上钩」说得太过宽泛,至少当下,我们不认为自己有能像猎杀鱼儿一样猎杀仁联的可能,事实上我们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能在仁联被引诱而来时,往他们的世界扔几个探测器,去探查一下他们的虚实,已经是我们认知中可以取得的最好结果之一。」
扔几个探测器吗……
左吴回了下头,灰衣人的新人此刻好像也在看这边,新人还抱着膝盖,却浑身上下都流露着一种强烈的意志。
——他想保卫自己的家乡,如此纯粹而让人羡慕,左吴知道懒散的自己绝无可能有这样的意志。
左吴叹气:「光扔几个探测器有什么用呢?没准一瞬间就会被仁联击毁,根本拿不到任何情报。」
灰衣人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们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事在人为!」
第四百零七章 重逢
左吴好像白赚了两杯咖啡。
灰衣人说完自己的诉求后,便久久静坐,既不说自己的计划是什么,也不说想让左吴如何配合,更不说自己有什么手段。
最关键的,他没说能给左吴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左吴不觉得自己同灰衣人有那种能相视一笑便心有灵犀的默契,这或许也是他们身为堕落国度成员的一种傲慢——
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行动也势必是以他们为主导,只有他们自己能知道何为最快最高效的行动方略,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做到。
可出乎意料,左吴倒不觉得自己有多讨厌他们的傲慢,先不用说仁联确实是这个世界的公敌,有人愿意站出来去对付这个暂且摸不着的敌人,自己是乐见其成的。
左吴可不会觉得一切事端都是要自己经手才能处理得好,否则这岂不是和堕落国度犯了一样傲慢的错误?
说到底,地球以及其所在的太阳系压根不是自己的疆域,而是在铣麻文明境内,自己相当于是同灰衣人约好了去人家的地盘搞事,做的是无本买卖,有什么损失也是铣麻文明替自己承担,怎么都不亏。
至于朝仁联的世界线扔探测器的行为会不会是一种挑衅和撩拨,有将仁联的目光引向这边的可能,左吴则更不觉得是什么问题。
难道自己俘获仁联战舰,收留来自差点让仁联折戟的光明星海的小灰,还和仁联能窃取其他世界线的星球所利用的陶沃姆虚空长城节点有过苟且和不浅的关系,哪条不比区区向仁联投去窥伺的目光要严重?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窝在银河,来自仁联的隐患难道就不存在吗?每时每刻他们照样有可能找上门来,将瞬间覆灭光明星海的事在这片银河又一次上演。
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若堕落国度最终失败,他们也算是给自己开路,先行丈量下这水有多深。
想着。
眼前的两个灰衣人开始愈发顺眼,或许也有他们佩戴的光学迷彩给了左吴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遐想空间,让左吴有一股去朝他们多搭一下话的冲动。
说做就做。
左吴站起,走到已经悄然挪开很远的新人面前,伸手稍微在其光学迷彩的范围内大致确定了一下对方的提醒,免得出现脸贴脸的窘境:“如何,这片星空给你的感觉怎么样?”
抱着膝盖的新人发现自己已经挪无可挪,求救般看了下自己的前辈,见对方没有任何帮腔的意思后,才别扭的开口:“……太吵了。”
左吴歪头:“是吗?你的家乡很安静?”
“请不要探听我家乡的情报,我……我会很难做。”
“好吧,好吧,”
左吴抱手,抬头看了眼星空,联盟所处于的星系恒星昏暗,加之严格的全息投影管,使得天上的繁星点点清晰可见,偶尔会有些不一样的光点划过,能让人猜测是不是数百年前某个不可一世的文明射向天空的造物所划出的绚丽轨迹,如今文明覆灭,可其活过的证明却随着光的脚步传播向了悠远:
“我倒不觉得有多吵,相反挺安静的。”
话音落下。
新人便伸手,像是从他耳朵上拿下了什么东西想递给左吴,却被作为前辈的灰衣人狠狠瞪了一眼,才悻悻收起,又嘟囔片刻:
“可能是您佩戴的观测造物有些……薄弱,看不清在夜幕下藏了多少星海联盟用来试探我们的造物,也听不到各个频段中他们的声音有多慌张,因为会出现来历不明的我们同您接触……着实是出乎于意料之外。”
啊这。
原来对方觉得吵是这个原因,左吴抓抓头发,觉得自己的浪漫一去不回。
而另一个灰衣人开口:“见谅,他刚出来工作,还摆脱不了想家的念头,当然没功夫去观察这片银河的美丽了。”
左吴朝他咧嘴:“那你看出了什么美丽?”
灰衣人摇头:“什么也没看出来,远不如我的家乡。”
“哈,这不还是一样?”左吴笑得大声。
“不一样,我的后辈是没有看,而我是仔仔细细看过后才得出的结果。”
“行吧,行吧,”左吴摇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星海联盟对伱们的窥探会带来什么麻烦吗?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他们。”
“不会,不如说我们必须适应这种窥探和无意义的揣摩,去努力学会同这片并不美丽的星海和平相处。”灰衣人摇头。
“和平相处?你们堕落国度不是根本不想和星海中的其他文明交流的吗?”
灰衣人沉默一阵,左吴觉得他虽然嘴上嫌弃,可还是凝望着这注定和他家乡迥异的夜空出了神。
“没办法的事,我说了,当下这片银河的变化幅度超出了我们的预计,若再不主动干预,则很可能在此起彼伏的危机下无法持续自然发展又自然衰亡的进程,”
灰衣人说着,站起去拍了下那新人的肩膀:“这样不安定的银河一定会影响到我们的家乡,所以我们必须对这片星海负起更多的责任,去预防可能会干预银河自然进程的危机——”
“……去成为此方世界的‘哨兵’!”
哨兵。
去预防和干预种种灭世危机的哨兵。
左吴点头,眼前的会依然当然是装备了同他后辈一样的造物的,只是透过光学迷彩,他强迫自己聆听星海声音的痛苦几近溢出。
看着他,左吴居然有些羡慕。
灰衣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乡,家乡居然是一种可以让人拼搏如斯的东西吗?
可自己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左吴低头,只觉得繁星点点下,自己周围居然如此空旷而寂寥,地上的灰尘被风吹起,原本的凉爽钻进衣袖成了彻骨的寒。
他忽然抬脚,将地上的咖啡杯狠狠踢远,力量用得稍大,又用上了一点释放,使得那空杯划出了一个可怖的弧度钻向天空,又因为和空气的剧烈摩擦化为了一个绚丽的火球。
火光转瞬湮灭,却总算是稍稍照亮了一下昏暗的大地,让左吴觉得自己至少有这一束光相伴。
可惜和火光的转瞬即逝一样,被陪伴的感觉也是如此短暂。
左吴摇头,紧了下衣服,直接回头:“走了走了,到时候太阳系见,希望和你们‘哨兵’的初次行动能马到成功。”
“有您的祝福比什么都好,”
灰衣人点头,又歪了歪脑袋,忽然指了下他自己的耳朵:“您好像很失落,基于这么长时间对您的的观察,我大致能明白您的失落出于什么原因;所以出于对您的答谢,我送您一条消息吧——”
“您的家人已经回到星海联盟,她们想给你一个惊喜。”
……
艾山山和姬稚总算是回来了?
这消息比什么都要振奋人心,左吴只觉得脚下生风,拦住一个摆渡星舰就开始往自己的行宫那里迈进,同时不断翻看着最近的工作消息。
一切如常,好像艾山山和的归来压根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一般。
这是惊喜的一部分?还是这完完全全就是灰衣人出于对“家人”一词的错误理解而做出的误报?
比如把接送黛拉放学的补习班老师也当成了家人?可黛拉压根没到放学时间啊。
心怀忐忑。
一路催促所乘坐的摆渡星舰加速再加速,左吴总算是跨越太空,冲到了自己行宫所在的星球;按灰衣人所说,归来的家人就在里面。
联盟租给自己充当行宫的压缩空间,左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却并不感觉陌生,因为通过和钝子的视频通话再加上种种报告,自己是时常能瞥见这里的边边角角的。
熟悉的感觉涌来,与视频中不同的是行宫门前比想象中的还要热闹,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或是前来寻求与新帝联的合作又或者只是来单纯的试探;大家熙熙攘攘的脚步编织出了烟火气,又成了这片星海的风景之一。
烟火是热闹而温暖的,几乎驱散了左吴刚才感受到的那股寂寞的寒意,却也让从摆渡星舰下来的他有些不敢继续向前迈步。
艾山山和姬稚真的回来了吗?
自己兴冲冲进去所迎来的会不会是钝子肆无忌惮的嘲笑?彼时的自己还能狠下心来捶那光头ai一顿吗?
等等,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不,不是,家乡和小家应该是有所区别的,比如自己会畅想带着艾山山和姬稚去什么地方逛一逛,去炫耀自己有了她们的支持。
这想去的地方就该是‘家乡’,总不至于是想同艾山山一起,她在前自己在后的骑在姬稚背上,在行宫周围和内外溜达一圈吧?
好像也不错,只是彼时艾山山的耳朵一定会红透,会一下一下擦在自己面颊上吧。
……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左吴摇摇头,隐约觉得自己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力和骚动,才终于克服了双腿的沉重,迈步向前。
却在路上看到了列维娜——女仆之前先一步告辞,说是放心不下行宫这里会被钝子搞得有多乱七八糟,才先一步过来整理门面。
有几个穿着女仆装的虫人劳工在列维娜跟前兜兜转转,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他们也是在准备所谓的惊喜?
左吴想了想,觉得还是猜不透局势,只能抹了一把脸,把传输至面部肌肉的神经信号全部吸收掉,做出一副雷打不动的扑克脸,往列维娜那边贴近。
列维娜发现了左吴,又给她麾下的女仆虫人发布了几条任务,才悠然挥手:“噢,老板,你看钝子弄得,咱们行宫的门面有多乱?看来没我就是不行。”
“哈,啊。”左吴还是看不出这惊喜到底是不是确有此事。
列维娜已经摆出了一副嫌弃的样子挥了挥手:“老板,愣在这里做什么?在偷窥时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够了,可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呢,快去行宫里坐坐吧,我之后给你煮茶喝。”
“啊,哦。”
左吴转头,一时忘记了解除对面部神经信号的吸收,只觉得脚步愈发飘然。
列维娜在催促自己去行宫之中。
难道一切有戏?
飘然之中,左吴越走越快,直到进入里面的深处听到别人的脚步,才放缓步伐。
朝自己迎面而来的居然是钝子,光头ai好像是故意等在这里准备与自己“偶遇”。
这“偶遇”如此刻意,让左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钝子摆出一副扑克脸:“噢,陛下好巧,正好有十分重要的事务需要您亲自批示,跟我来就好。”
“哦。”
左吴被吸收了肌肉信号的脸做不出任何表情,看上去只是沉默而严肃;一路顺着钝子的引领,到达了行宫中深处的一个房间门前。
钝子驻足,拍了拍门扉:“请。”
“哦。”
左吴站直,趁钝子转过视线的一瞬拍了拍衣服,整理了下衣摆。
门推开了。
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果然在那里——艾山山坐在桌前,单手杵腮,另一只手挥舞笔墨,像是在信手应付复杂考卷的教授一样凝视着桌面;姬稚则是侍立在海妖的一边,双手背在身后,同样低头沉默不语,其柔顺的马尾顺着肩膀垂下。
她俩好像都没有看见自己。
左吴抚了下胸口,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想说什么却觉得舌头打结,只能埋头向前走去。
钝子悄悄关上了左吴身后的门扉,左吴终于站到了两位女士的面前。
一直没有抬起眼睛的艾山山停下了笔上的动作,左吴发现她压根就是在乱涂乱画:“陛下,别来无恙。”
“艾……艾山山……”
海妖却把笔往桌上一戳,分叉的舌尖从嘴角探出一瞬又缩回:“什么也别说,过来看看这里,你做的好大的事。”
“哦。”
左吴点头,无比配合的绕桌走向艾山山的同侧,低头,将视线转向桌面上的一刻。
姬稚忽然从她背后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束花。
点缀着猩红和森白的妖艳之花。
艾山山终于抬起头,手遮住已经通红的脸:“来,左吴,这是我和姬稚送你的礼物。”
左吴凝神,红色是有着不同构造的花瓣,而那些森白则是一颗颗的牙齿——
尖锐的牙齿,平臼的牙齿,分别来自海妖和人马娘。
艾山山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凝视左吴:“我一直没和你说,海妖的家乡有个习俗,就是分别而再见的希望渺茫之人,会交换互相的牙齿表达纪念,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习俗!”
“我和姬稚的换牙期你都错过了,这是给你的补偿。”
姬稚也点头:“花是我和艾山山,在到访的每一个星球摘的,虽然都是小灰的拟态就是了。”
她俩一同看向左吴的表情,而艾山山发觉左吴还是扑克脸,有些泫然欲泣:
“怎么,你不满意?……本来还想在花上弄一些红色的绳结的,就是你包起列维娜肢体编出的结,可没弄出来,不能怪我啊!那玫瑰花一样的绳结正常人谁能学得会!”
左吴摇头。
他只是忘了解除对面部神经信号的吸收罢了。
也不需要解除。
其眼泪像马上像决堤的江河一样滔滔不绝的溢出。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八章 出发
艾山山从未料到左吴会是这个反应,手足无措了一阵之后,忽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己抢到主动权的机会。
不顾在努力擦着自己脸的左吴,海妖飘然坐下,翘起颀长的双腿,在雍容中歪头想了想:“可不要把眼泪滴在地上了,还是说你想破坏咱俩给你的惊喜来着?”
钝子此前的告的状不无道理,许是艾山山为了左吴开拓银河许久,大事小事全凭她一手决定,还真的培养出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左吴眨眼,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这也是惊喜的一部分?”
“当然,给你送上一束花,再把这积灰好深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不是能显得我和姬稚好生贤惠?”
艾山山忽然眯眼,分叉的舌尖宛如毒蛇的灵敏的信子一般捕捉到了那最细微的线索:
“伱看上去只是感动,很好,可是一点惊讶的感觉都没有,难道是有人向你泄密?不会是钝子,我才狠狠敲打过她,至少能堵住她一时的嘴。”
“嗯,有一个朋友给了我一点提示,”左吴还是擦着脸:“艾山山,你好像变敏锐了。”
海妖脸红了一下,雍容的坐姿差点没绷住,还是听见一旁姬稚稍显躁动的蹄步声后才赌气般决定把这角色扮演继续持续下去。
不坚持的话,人马娘就要不顾她身躯的硕大一把扑到左吴怀中去了。
想着。
艾山山特意夸张的叹了声气,下巴稍稍昂起露出好看的脖颈:“是吗?我们辛辛苦苦整理的房间没有两秒就被你弄脏了,好不容易准备的惊喜也被人早早透露,还真是让我们不值。”
左吴想了想,边捂着脸边把那森白与殷红交融于一起的花束抱在胸前:“可是我很喜欢这束花。”
艾山山挑眉:“不够。”
“那你想要做什么?”
听着。
海妖忽然站起,几乎与左吴脸贴着脸,做出了一副想要看穿左吴眼底最深处情绪的气势,分叉的舌尖依旧如小蛇吐出在震颤的信子,拨起的空气有意无意撩拨着左吴的面颊:
“要么,给我尝尝你的眼泪,让我尝尝里面有几分真心;要么……哈,让我再仔细闻闻你身上的味道。”
左吴愣了一下,忽然失笑,挤了挤眼睛:“抱歉,现在哭不出来了,因为能和你靠的这么近绝对不会是什么令人难过的事,高兴还来不及,又哪来的足够让你尝出味道的眼泪?”
姬稚听着,悄悄鼓了下掌,想要欢呼这真是精妙的反击。
“你是选择让我闻闻味道了?明智又无聊的选择,”
艾山山却根本不接招,将舌尖收起改为探出鼻子:“是我我会选择尝眼泪,因为我对味道可是很严苛的,嗅嗅——”
左吴不解:“味道有什么好闻?你是和金棉学了几招吗?”
艾山山有些着恼,仿佛自己的节奏被打断,伸出手指点在左吴的胸前把他推远了些,冷笑:“我是要闻闻你有没有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偷腥。”
“刚刚还说赠予牙齿是海妖的传统的,现在又忘了海妖的天性了?”左吴回击得更欢畅:“再说,你俩离我这么远,我真想偷腥,你们也管不了啊。”
话音落下。
左吴能听见姬稚猛地踏了下蹄子,磅礴的空气顺着她马身上的肺鼻涌进她的腹腔,像厚重的大钟一样狠狠敲了一下。
艾山山的眼睛危险的眯起,心中赌气,却没想到对她现在所扮演的角色愈发进入状态:
“嗯,好啊,你是皇帝,我确实不该阻止,相反,我应该鼓励你纵容你,让你身边的莺莺燕燕目不暇接,多到你根本记不住任何一张特定的脸,”
“到时候,我就会在暗处看着你,看你对哪些个有了稍深的兴趣,就悄悄把这个发配北疆那个扔到南域,直到你再也没办法对那些留下的普通货色产生感觉,不反而会回到我们身边了?”
左吴张了下嘴:“就算是些普通货色,也会是莺莺燕燕吧?”
海妖的眼神愈发危险,仿佛是来自深海的捕食者即将越出冰冷的水面:“被我筛过一遍的莺莺燕燕不就是些玩具,男人嘛,喜欢玩一些玩具有什么不好?我不会介意的。”
玩具?
左吴愣了下,忽然朝艾山山低头,表情无比真诚:“真是抱歉,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海妖的节奏又一次被打断,有些气急败坏:“哈,该严肃的时候不严肃,到现在了又来这出,你是眼睛木到连气氛都看不懂了吗!”
“不是这样,”
左吴抓抓头发:
“我只是在想,你帮我在星海铺设行政机构的时候肯定不会是一帆风顺,小灰的拟态文明突出的是一个拟真,有配合的,就肯定会有桀骜不驯不愿接受我们管辖的,”
“你能在短时间内整合宇宙碎片,过程中肯定不乏用了种种雷霆手段,给那些桀骜不驯的存在施以严苛的惩戒,一定有许多人被你施以刑法,甚至直接格杀……虽然他们是机群的拟态,可你做出的判罚却是真真切切。”
艾山山抿嘴,保持的那种雍容冷酷的气势摇摇欲坠:
“哈,那又如何?你没听钝子给你告得状?他们说我是新帝联的女皇帝呢,没准我早就爱上这种感觉了……哈哈哈,你与其同情我,不如担心一下你屁股下的破位置还能不能坐稳,别被我一脚踹走了。”
左吴欣喜:“真的,太好了,欢迎欢迎。”
海妖却直接炸毛,宛如看到了最为她所嫌弃的污脏般:“滚,谁稀罕,滚!”
左吴叹气:“看吧,你这段时间是在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所以我一定要说一声你的辛苦。”
艾山山肩膀轻颤,咬牙,忽然抬手扯起左吴的衣领:“你还是错了一点,这段时间里我只有做一件事时不会让我感觉恶心,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左吴挑眉:“难道是独独为我准备惊喜你不会讨厌?”
海妖几乎是低吼:“你知道就好,所以请你好好配合我,别让我想起之前那些不愉快的破事了,好好玩玩咱们以前经常玩的角色扮演,好好的……让我放松一下!”
一边的姬稚也轻轻点头。
左吴点头:“明白了,那我们就从一个谜语开始吧,艾山山,最近我特意把我松软的被褥换成了粗糙的那种,是真的相当粗糙那种,难搞得很,唯有这样才能让我睡熟——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哦,是你和列维娜呆久了,终于变成受虐狂了?”
“很遗憾,你猜错了,我之所以睡在粗糙的被褥中只有一个原因,”左吴紧紧盯着艾山山,眼神是无比的认真:
“是因为我开始想念你身上的鳞片擦在我身上的感觉了,想念的要发狂。”
艾山山的脸终于红透,这次再也抬不起头,只能稍微挤出一丝话:“……很好,气氛回来了,算你合格。”
却轮到姬稚失落了:“没想到是艾小姐专属的谜题,可就是我没有,还真是遗憾,算了,我先回避一下……”
左吴眼疾手快的揪住姬稚的尾巴:“等等等等,别着急着走,这个谜面改起来容易,或者说它本来就应该有两个答案,姬稚,我当然也很怀念被你马身上的绒毛摩擦的感觉的。”
姬稚停止向前,四蹄仍在地面交替轻点,稍显急躁:“我接受!啊……按艾小姐的游戏玩法,我是不是该问这两种摩擦,你最喜欢哪种了?”
眼见左吴和艾山山同时色变,姬稚才满意的摊手:“但是不能问,问这种问题会血流成河的,也会长时间进不了正题,多可惜。”
左吴和艾山山面面相觑。
而姬稚则转身,额头先后在左吴和艾山山身上蹭了蹭:“看吧,我也很会玩儿,所以下次不要把我排除出你俩的游戏了。”
左吴讷讷:“我还以为姬稚你永远也不会接受和我们一起……”
姬稚的手指轻点上了左吴的嘴唇:“艾小姐能为了整合你的新帝联去做她压根不喜欢的事,我为了自己的快乐,也该做出一些妥协的——这么说来,我做的还是比艾小姐要少得多呢。”
……
星海联盟既然是所有生灵荟萃在一起的组织,理所当然也该去包容不同文明不同的习惯。
左吴作为新帝联的首脑,访问他国本该有一系列正式而完备的流程,但鉴于每个文明对“正式”和“完备”的定义不一,联盟将采取的礼仪标准也可以灵活无比。
加之他们本来就是要拉拢新帝联的,这让前往地球几乎成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旅行的准备也不需要左吴操持多少,他最宝贵的家当都在压缩银河中,需要携带什么往里面一扔就行,自由小灰的机群或者列维娜调教出的女仆虫人去负责整理。
与之相比,在同艾山山还有姬稚闹腾时,压缩银河不小心从撕碎的衣服中滚落到沙发角落,事后重新把它掏出来更为费劲。
所以出发只需要随便选取一个良辰吉日就好。
在联盟彻底赠送给新帝联的星舰停泊岗,所有行将出发的人都在这里荟萃——夕殉道一家,还有左吴最亲密的几个伙伴。
唯有钝子和黛拉的本体,这次还是没办法同行。
因为这次是要同灰衣人合作,去往仁联的世界抛出窥探的目光的,风险难以预估,所以不能把黛拉的本体待在身边——
星海联盟虽然有朝衰朽滑坡的现象,但这里依旧是整个银河最安全的地方,无可置疑。
出发前作为补偿,左吴好好的去旁听了几节黛拉上的课,却无一不被老师的声音熏得昏昏欲睡,有几次一头栽在桌上成了课堂的焦点,反而引来了虫娘的阵阵嫌弃。
这种嫌弃一直在持续。
因为黛拉的本体留在这里并不意味着分别,在行将出发的这一瞬,她也借用了盖瑞的身体,离左吴只有几步之遥。
活泼的小孩子到哪里都容易成为一行人的焦点的,尤其是黛拉。
再加上艾山山和姬稚离开许久,同金棉还有列维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时间反而是左吴被晾在了一边。
左吴有些怨念,甚至在怀疑那些在中场休息时温存的话是不是根本就是假的。
小灰倒是悄然走到了左吴身边,四下查探:
“唔嗯,夕殉道一家是打定主意在压缩银河里呆着了?再怎么样也该让离姒和夕阳出来透透气才对,里面的时间慢了十倍,等到达目的地时,那俩混血小姑娘会不会和你女儿有代沟……应该说是年龄差,从而玩不到一起去了?”
“不存在的,黛拉本来就早熟,如果离姒和夕阳不加油,说不定还会被嫌弃幼稚来着。”
左吴摇头,摸着自己的脸颊,觉得这几天过后好像比以前消瘦了一些,又抬头看了眼这次行将乘坐的星舰,是久违的逃亡者号。
逃亡者号跟随艾山山南征北战,改装的痕迹更重,让左吴觉得熟悉而陌生。
在峯需要呆在压缩银河中将重心集中在科研,还有小灰必须聚拢自己所有的机群来预防仁联的风险的情况之下,逃亡者号这老伙计反而又要承担起出航的重担。
随意点了点人头,只剩下了一人未到。
左吴回头,视界中的时钟不断流动,在恰到好处的那一秒钟到来时,最后一人来了。
是桑德崖。
这无毛牛头人似乎还是保持了身处军旅的习惯,到达时间不早不迟,仿佛一个尽力追求精准的机械般,代表帝联军团的胸徽仍被他一丝不苟的别在胸前。
只是这胸徽在此时就有些突兀了,军团已经不在,而颁给左吴的那一枚早被他用去垫了桌脚。
也是为了不在队伍中闹出不愉快,夕殉道才会带着自己一家才会主动躲进压缩银河中,不与桑德崖见面。
和他的胸徽一样,出于左吴突发奇想才一起前来的桑德崖整个人都是如此不合时宜,他是对现状知道最少的那个,也是对银河的改变最不适应的那个。
见到左吴。
桑德崖立正,站得很远,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只是他直起身,看见左吴身边的伙伴时,脸色无可控制的一沉。
他还是快步离开了,没有多说一句话。
没想到,久久保持沉默的仁联战舰的灵魂忽然开口:
“啊!没想到在如此污浊的环境中,我居然还能闻到义士的味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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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挑衅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左吴吓了一跳,随即又有些惊奇:“你终于愿意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就会这样保持沉默,直到咱们和仁联相遇,让你面对艰难的选择时才会再出声呢。”
左吴虽然是纯血人类,但同时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烦躁会厌倦;而战舰灵魂却早就接受了造物的适应性改造,对枯燥重复的工作甚是拿手,面对左吴的逼供早已能像块滚刀肉般轻巧应对。
不就是用眼花缭乱的劝诫之词将战舰灵魂自己的嘴给占满,让有关仁联的情报说不出来吗?
左吴他们不可能允许在科技上占有优势的战舰灵魂来直接访问数据库传递信息,用语言这种相对低效的交流方式成了审讯它唯一可以接受的途径。
但这并不意味着左吴的失败,因为战舰灵魂终究不是个呆板的程序,其自我意识可以说是相当强烈,会触景生情,目睹愤怒之事而忍无可忍时,也会无法坚持没有意义的垃圾话,而是将真心吐露而出。
再加上左吴身为纯血人类的一点小小挑衅,气血上头的战舰灵魂说不定真会一股脑吐露出些有用的情报。
唯一的问题是这需要把战舰灵魂带在身边,还必须给它开放视听的权限,却要把它给看紧,防止它用自身所有领先当今银河太多的科技去作妖。
左吴乐得接受这个挑战,也觉得在血脉的意义和织褛的气运下,战舰灵魂终究掀不起什么大的水花。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反对的谏言从未停过。
尤其是小灰,在左吴刚把战舰灵魂带在身边时,身为百万年前失落造物的她觉得自己忽然多了什么重要的使命,终日紧张兮兮的徘徊在左吴身边。
可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要左吴不去特意逼供,战舰灵魂就会像消失了般保持沉默。
对左吴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予置评,也只有在最近艾山山和姬稚归来和左吴亲密接触时,厌恶异族的它才会发出一些不满的咕哝。
这本来让左吴看到了希望,最近和二位女士的游戏也是相当的热情而激烈,可最终除了战舰灵魂几乎是要把牙咬碎的声音外几乎是一无所获。
左吴还吃了点亏,就是不敢跟姬稚和艾山山提起始终有一双耳目在看着他们的动静,面对她俩含情脉脉的目光时也总是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亏欠。
所以。
今天战舰灵魂会主动说话,倒是个意外之喜了。
此时。
战舰灵魂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想将自己的嘴又一次狠狠闭紧;
可左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挑衅的话音又一次说出:
“你刚才说了义士?在哪呢?我怎么没有看见?”
战舰灵魂的沉默被攻破,甚至有些气急败坏:“那位牛头人即便现在也心系这方银河的人类,还有没能成功蜕变为‘仁联’的‘帝联’,当然可以堪称是义士了!”
“带个徽章,因为思念帝联而陷入颓废,留在我普普通通的干些活,虽然没有愧对他拿的那份工资吧,却也没有主动去做得更多,这样就算义士了?”
左吴抱手,阴阳怪气:
“想能在星海联盟稳稳当当的混一份工作,还有成为一个新生政权的最早的员工之一,前途可以说是不可限量了。外面想要顶替他的人排着大队,有些甚至愿意倒贴工资,这么一比桑德崖连敬业都算不上,义士这个词就更配不上他了吧?”
战舰灵魂几乎是暴跳如雷:
“思念由人类建立起的政权有什么错?!在那旧帝联已经灭亡的当下,心如死灰的他肯定是想跟着政权就这么殉难的!可他还是咬着牙齿坚持苟活,为了你的政权继续燃烧残躯!”
“全因您是纯血人类,是他心中的一个灯塔,也是他独留于世的全部希望!”
“对于人类所尽忠的心才是这个银河中最宝贵的东西!”
接着,战舰灵魂发出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嘶哑颤鸣,好像在痛恨于语言的低效和贫瘠无法将压抑在其心中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般。
左吴只觉得饶有兴致,瞧,突破口不就这么来了吗?
这难道也是战舰灵魂的自述?
列维娜会怎么做?
回忆中,左吴让自己的脸带上了同精灵女仆常常会有的那种轻蔑神采:
“哈哈,那又如何让,不还是浪费我这里的伙食?”
还不够,左吴又竭尽全力让表情变得夸张,连带去模仿那讥讽的语调,最终向自家的精灵学了有那么三四分分像:
“还有向人类和帝联尽忠?就凭一个光不溜秋的牛头人也配?他就是我下面的一条狗,仆从的仆从都算不上。为了主人去死不是应该的?想要谈为我燃烧残躯至少也要配为我燃烧吧,天生的木炭闭嘴跳进焚化炉里就好,就这还想要谈更多的东西?”
“他配吗?”
这当然不是左吴的真实想法,却也让战舰灵魂自他被俘获以来第一次卡了壳。
战舰灵魂当然不会是纯血人类,它也是由仁联宇宙中那些被征服的异族制成;或许,那种对人类的狂热就是他告慰自己内心的一种手段?
时间推进几秒,左吴几乎能闻到战舰灵魂因为高速思考而冒出的焦糊味道。
他也不愧是仁联出品,虽然依旧处于混乱,却还是努力说出了反击的话:
“……左吴阁下,您的轻蔑匠气太重,远不如那该死精灵的浑然天成,是……是有破绽的,这绝不是您的真实想法。”
左吴咧嘴:“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有……有什么用?!”
战舰灵魂最后撂下这话,便藏回了沉默的保护壳中。
真是个好兆头,也还得再加把劲。
左吴想了想,脚步挪移,故意往桑德崖那边走去。
而无毛牛头人显然没料到左吴目标的改变,一下子有些慌神,忙乱中想把周身的行李放下,没想到左吴走得很快,又是想要站直做出一个军礼,却最终两头没顾上。
最终,是行李散落一地,如此难堪,桑德崖原本尚且算是一丝不苟的衣服也在忙乱中多了几道褶皱;唯有那军礼,手指就快要摆到最标准的位置,还有他的身体也只差一点就能完全站直。
左吴在心中默默向桑德崖道了一声歉,为了进一步击破仁联战舰的心防,他决定对无毛牛头人展露自己最大的轻蔑——
最大的轻蔑就是无言。
在桑德崖就快做好自己万全准备时,左吴就这样直直掠过了他的身前,没有减慢一丝速度,也没有转移一分视线。
桑德崖很快从左吴视野中消失,左吴能听到他行李继续散落的声音。
得偿所愿,仁联战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哀鸣,左吴无比满意,只是在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鬼使神差往后看了一眼。
左吴看见了桑德崖的背影,他在努力抓着最后的行礼不愿让它们彻底散落,好像这是他必须紧紧抓住的最后尊严——
他用两手攀着行李,两脚也微微弯曲,像是在保持重心;他该健壮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可是没人帮衬,行李注定坠下,挽回不来。
一阵细微的散落声后。
桑德崖茫然四顾,代表着他尊严的行李散落与坠地的声音没有在这熙熙攘攘的星舰泊坞掀起哪怕一分的波澜。
连那熠熠生辉的胸徽也染上了一层灰。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章 邂逅
左吴只是在鬼使神差下向桑德崖投去了一瞥,而桑德崖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左吴背上,久久没有移开。
直到左吴彻底走进星舰的上层甲板,去坐到那万众瞩目的船长座椅上。
而自己的目的地则是逃亡者号原本的仓库,如今被修改成了三等舱,条件趋于简朴与恶劣之间,或许要离后者更近一些。
不管左吴愿不愿意,或者觉得自己有多么平易近人,他终究是与“芸芸众生”隔了那么一层厚障壁。
有一种说法,就是上位者的生活中不存在“偶遇”,其每一次邂逅都是或明或暗的有意为之。
因为只要能和上位者靠得足够近并讨得对方哪怕一点欢心,那一飞冲天便绝不会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能轻易跨过别人苦熬资历几十上百年都无望迈过的沟壑。
没人能拒绝这种诱惑,也没人愿意把这种机会拱手让给别人,既得利益者更不会容忍有什么莫名冒出的人来分走自己手上的蛋糕。
甚至上位者本身也是,在清醒与理智还占据着自己头脑上风时,绝不希望自己脑子一热,便对一个本是素未谋面却就是莫名眼缘的人付出自己的信任。
左吴暂时还不一样。
新帝联崛起的太快,他身边还没有形成什么稳定的利益联盟,所谓利益的蛋糕还多,没有被瓜分干净。
加之目前加入新帝联的职业官僚大多是临时工,只有少部分取得了正式合同,以及左吴平时总是乱跑让大家没有时间揣摩他的心理,更没有人能对他形成有效的诱导。
所以左吴才能脑袋一拍,想起了已经被无限边缘化的桑德崖,又把他带到了这次前往地球的行动中来。
本来这次行动绝对没这无毛牛头人的份的,更不可能把他安排在逃亡者号上。
逃亡者号是由科研星舰改装而来,房间本就有限,每一个名额配给都让人挤破了头——
新帝联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不再是应聘者寥寥。尤其是左吴在干掉了支援兵团却没受到任何惩罚,甚至得到了联盟默许后,应征者更是人头攒动。
这次前往地球,也被许多人视为接近左吴的绝佳机会,暗里的斗争激烈,或许能复刻一波昔日左吴在旧帝联的静谧行星时,被上门求偶的种种生灵团团围住的盛况呢。
他人眼中,桑德崖这早就被边缘化的人不该来。
无毛牛头人不知道自己收获了多少含着嫉恨的目光,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前往会离左吴最远的三等舱也是被人特意安排,更不知道准备为他整理行李的造物本来已经蓄势待发,可看到左吴似乎对他的窘境毫不在意后,又齐齐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围绕着左吴的无形幕墙在排挤他。
桑德崖只是低头,默默捡拾自己的行李,既然它们代表了自己无人问津的尊严,那能在意它的就只有自己。
必须,必须将它们整理得和身在军团时一样一丝不苟才行!无毛牛头人蹲下,连姿势也是标准的军姿。
行李箱被再次堆叠而起,整整齐齐。
这动作好像吸引了别人,有一双脚在无毛牛头人面前停下了脚步,稍稍遮住了泊坞投射到这里的灯光。
桑德崖的余光看见眼前似乎是个软体生灵,脸上戴着奇怪却会让人觉得亲切的皮质面具。
是窝金热。
窝金热歪头,语气颇为好奇:“牛头人,你在这表演什么?”
桑德崖闷声:“软体杂……软体人,这不是表演,是在展现我们军团的作风!”
窝金热对桑德崖差点脱口而出的“软体杂种”毫不在意,他混迹联盟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各种冷嘲热讽,也知道该如何反击,只是左右看了看:“军团?什么军团?”
“帝联的军团!由陛下亲自担任最高指挥的军团!”
“哦,旧帝联的军团啊,我说怎么哪里都看不到它的影子呢。”窝金热点头。
桑德崖勃然抬头:“就是帝联!帝联没有新旧之分!我是陛下的麾下,是陛下直属的战士无疑!”
窝金热耸肩:“是吗?那您这位陛下直属的战士,又是怎么混到和我这个身份信息上职业写着‘伪军’的人做了同住三等舱的邻居呢?”
说着,他帮桑德崖捡起了地上的箱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交到牛头人手中。
牛头人愣了下:“伪军,那是什么?”
“大概就是背叛了原本所属的政权,转而投身帝联的武装人员吧。”窝金热想了一个解释。
“谁给你安的身份,简直胡来,把我们的规章和军衔当什么了!”桑德崖瞪眼:“在我们帝联,你这样的一般被叫做‘外籍兵团’的!”
窝金热指指自己的头:“伱问谁吗?就是没有头发,但很受陛下器重的那个ai,她亲自给的。”
说的就是钝子。
桑德崖当然认识钝子,也知道她的地位特殊,此时忽然卡了壳,只能倔强的讷讷:
“就……就算是钝子小姐也还是胡来;抱歉了软体人,既然您隶属外籍兵团就是我的战友了,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无礼。”窝金热说着,帮桑德崖收好最后一包行李,转身想回自己的房间。
桑德崖却在完成心中一个简短的天人交战后叫住了他:“劳驾!这位战友,能告诉我您加入外籍军团的契机,为陛下效忠的原因吗?我好久没和战友交流心得了,心也会生锈的。”
窝金热驻足,有些别扭:“还是叫我伪军更舒服,也没什么,我本该是陛下此次前往地球的向导而已。”
“向导?那不是个很重要的职务,为什么会和我一样被安排在三等舱?”无毛牛头人惊奇。
窝金热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人不希望我这个无门无派的伪军离陛下太近而已。”
“您和陛下去说,凭你的职责一定能得到更好的待遇的!”
窝金热张了张嘴,他哪能说做出这安排的就是钝子呢,只能转移话题:“无妨,我相信没有什么能蒙蔽陛下的眼睛,他做这一切自有考量。”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好像输对了桑德崖心中的密码——绝对相信陛下,遇到不平之事也是默默承受,这是绝对的知音啊!
桑德崖更是欢畅,几乎是对窝金热相见恨晚,拉住眼前软体生灵的手继续说:
“是吗,是吗!遇到你这位外籍战友真是荣幸!我……我……对了!你是陛下前往地球的向导对吗?我这里有一点饮料,我们一起享用!能同我说说地球是个何等奇迹的星球吗?”
窝金热有些莫名其妙:“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宜居行星啊,哪里有什么‘何等奇迹’?”
“唉,兄弟,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确实普普通通,随便找个有海洋分布的大陆星球都是差不多的,”窝金热歪头:“你是不是有些太莫名其妙了?”
桑德崖愣住。
刚刚热起的心又一次冷却。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抓着窝金热的手,便用力甩开,想在身上擦拭又顾顾忌自己的军服,也不能用代表了尊严的行李箱。
想了想。
他用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开始对这只手狠狠地摩擦。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连横
逃亡者号又一次踏上了旅途,从星舰泊坞上缓缓离开。
左吴坐在船长位上,觉得屁股下的座椅已经浸满了海妖的味道,柔软的靠垫上有微妙的刮擦痕迹,同自己身体上的那些划伤很像,想来是艾山山身上的鳞片所为。
看来逃亡者号被艾山山要走,随着她踏遍宇宙碎片的这段时日中,海妖几乎是从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开始便坐在这里处理工作,直到过于劳累才搭起双腿抱着膝盖稍事休息。
左吴不觉得自己能有艾山山一样的毅力,他以前不是没在这船长位上睡着过,头几次感觉不错,可次数多了便只会觉得腰酸背痛,仿佛座椅的每一分构造都在同自己作对。
真不知道艾山山是靠什么意志坚持下来的,左吴咂舌,又有些生疏的点开了星舰的操控界面。
同印象中里面的杂乱不同,操控界面的一切都被海妖给整理得颇有条理,种种公务已经分门别类归纳得整整齐齐,已经办妥的全部归档,而尚未处理的也按时间先后和重要程度陈列完毕,似乎一切都在尽力方便之后的人接手。
没办法的事,艾山山出发时新帝联连草台班子都没能搭建完毕;即便后来在钝子还有房诺鲁的努力下,决策班底虽招募完毕,可还是没办法帮到艾山山多少,因为宇宙碎片中有无法克服的网络延迟在拦路。
越想。
左吴越是觉得有些羞愧,又好像能想象艾山山坐在这里咬着指甲,双目充血绞尽脑汁,可思虑完毕后又是在无比干练的模样下处理好一切的样子。
同时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被干练的女强人给保养的小白脸般。
还好现在,有一整个专业的官僚团队被自己打包上路,无论是艾山山还是自己都不用再操心这些让人头大的公务了。
只是那种亏欠了海妖什么的感觉无法驱散,左吴回头望了一眼,艾山山此时懒洋洋的坐在后方的沙发上,杵着腮,似乎在欣赏自己工作的背影。
……这样的话,就算是装装样子,也总得表现一下了。
左吴清清嗓子,活动了一下指节,按印象打开了逃亡者号的全盘检视页面,同时发现这星舰好像被加装了一些新的功能。
周围的环境通过逃亡者号加装的眼睛被纤毫毕现的显示而出,随着镜头拉远,左吴能看见这星舰泊坞的全貌,甚至还能看得更远——
逃亡者号的出发宛如一声号令,以它为首,浩浩荡荡的星舰队列一同离港,就像豪华无比的仪仗华盖,又散发着下一秒就要对哪个倒霉政权发动灭国战争的气势。
左吴看得有些入迷,还想把视角拉得更远些,没想到却听见身后“噗嗤”一声笑。
是艾山山。
艾山山伸着懒腰,整个人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朝左吴眨眨眼睛:
“别装模作样了,稀奇什么呢?就是一个‘行舰影像’而已。哦,说这个词你没准还听不懂,换做‘倒车雷达’呢?这你应该能听懂了吧。”
左吴感觉后脑勺被海妖的嘲讽狠狠砸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的转过头来却看见艾山山只是在懒散的往她嘴里扔零食,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强词夺理:
“是吗,可逃亡者号我也有份,你未经我同意就擅自改装才是不对。”
“好好好,我愿意接受所有惩罚,是想把我扔进监狱还是流放三千光年?”
艾山山耸肩,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零食,把它们一股脑塞进扔进嘴里:
“哈,我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多吃一些,把自己养胖一点,毕竟被流放后恐怕会要经受好一阵子的饥寒交迫了。”
“没这个必要,”
左吴有些牙痒痒,四下看了看,这是逃亡者号中枢的最高处,酷似一个露台模样:
“惩罚?嗯,只可惜这里还有人,否则我巴不得让惩罚马上开始。”
艾山山拍了拍自己胸口,好像有些欣慰:“真好,伱现在还是会在意周围有人的人。”
左吴直接站起,一步一步接近:“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不在意。”
说完。
艾山山瞪了下眼睛,好像真被噎了一下,随手抓起自己身边的垫子甩出:“不正经!刚才还想表扬你终于有个工作的样子了,现在呢?!你就不问问跟着咱们走的这些星舰队列是什么来头?”
左吴歪头想了想:“是星海联盟安排来给我们壮场面的仪仗队,也有铣麻文明的监督者,还有各路虽然我不认识,但还是在为我工作的麾下。”
他还是在往前。
艾山山渐渐被逼到了这露台的边缘,避无可避,只能靠在半透明的围栏上,往后下看了一眼,能看到下方工作人员们匆匆的脚步。
说起来这挑高而悬空的露台也是她的改装,原本的想法是能将古画晴空停在下方的空处,遇到紧急情况自己只需从露台纵身一跃便能被机甲接住后便顺势进入机甲。
可惜这么一路走来,古画晴空没出动过几次,而下方的空处也渐渐被各种办公用具堆满,直到这回便干脆改成了官僚们的办公场地。
海妖原本觉得自己卸下重担,有人替自己工作后,总算能居高临下舒舒坦坦了,没想到会被左吴逼到死角,逼到这种境地。
……好像还挺刺激?
但嘴上可不能服软。
艾山山继续在脸上挂起冷笑,朝左吴接着嘲讽,耳朵却竖起听着下方工作人员的脚步声,觉得身体也会被他们的忙碌而掀起的气流吹得发凉:
“拍脑袋就来是吧,哈,我承认你拍的还不错,但这不是就是明摆着的?要不再深入想一想,凡事可不能看表象……呀!”
左吴已经扑了上来,艾山山发出一声悲鸣,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被压在露台围栏上,朝下方稍稍一瞥。
好像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道悲鸣以及愈发慌乱的呼吸,露台下方工作人员忙碌的脚步轨迹没有受到任何的扰乱。
良久。
艾山山才瞪着左吴,稍稍放开捂紧嘴巴的手:“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你,你……呀!”
她又把嘴狠狠捂紧,连眼睛也一同湿润。
左吴耸肩,手腾不开:“我什么?”
“……你不讲武德啊。”
海妖的话或许只是无心之语,可爱好是浏览来自地球千年前的左吴却忽然有些出戏,气急败坏的感觉加倍,连带动静也大了一些。
艾山山还是双手紧紧捂着她自己的嘴,只是头在不可控制的整个后仰。
动静总算对下方有了一点惊扰,一个步履匆匆的工作人员有些奇怪的向上看了看。
左吴忽然找回了兴致,按住艾山山银白的头发,把她拥回了露台的阴影之中。
……
逃亡者号是原属于科技猎人的星舰,皮实耐用的特征也带来了可以随时拓展改装的能力。左吴对这星舰觉得很是陌生,就是因为它随着改造的加深,连规模都扩大了好几倍。
在其中枢中发生的旖旎只是小插曲,诚如左吴所说,有无数他这辈子或许都没有机会认识的麾下围绕着他忙碌。
光是逃亡者号一艘星舰就是这样,中枢室之下有一二三等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在为这趟旅途贡献自己力量时也怀揣着能同左吴偶遇并讨得欢心,从而一飞冲天的梦。
桑德崖或许没有,他被安排上星舰后便没再获得任何指示或工作,只能任由漫长的旅途去蹉跎。
确实漫长,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位于银河系猎户座悬臂,位置是银河毫无争议的边疆,就算是有超空间航道,一次次跨越所需的耗时仍是一种煎熬。
无毛牛头人习惯煎熬了,在旧帝联以及其所属的兵团覆灭后每一天都是,如今倒是能安慰自己至少能离得陛下很近,能让日子稍稍好过一些。
证据就是他始终保持着军团成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时也始终坚持时,居然有闲心去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了。
在三等舱中,抱怨的声音很多。
桑德崖能听见有些人在讥讽自己装模作样,因为哪怕对自己标准再严,陛下也肯定看不见,至少他不会来这三等舱。
大家都是从各个政权中被招募来的官僚,早就深谙各种套路的精妙;被分配到三等舱就说明大家都是投机的失败者,因为就算陛下来这了,那三等舱的人多半也会被事前更换一遍,换成那些位高权重者的亲信,不会把一飞冲天的机会留给他人。
桑德崖只是想笑,这些人压根就想不到他们身边就有一人能天天进入星舰中枢去汇报工作——
就是窝金热。
身份证上写着“伪军”的窝金热依旧是左吴前往地球的向导,也依旧是新帝联同铣麻文明沟通的使者,如此重要的职责会被安排在这里也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受到了钝子的针对。
三等舱的乘客不能被分配到代步造物,而这离逃亡者号的中枢很是遥远,这意味着每天窝金热都要起早贪黑,像是去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苦行。
又是一个“夜晚”,大家都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回到各自的舱室,互相熟悉的众人又聚集在一起,开始三三两两的攀谈。
桑德崖没有熟悉的人,却也会每天在舱室门口站一阵军姿,去听听有什么新的消息。
抱怨的声音还是占据了这里的主流,还有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算不上暗潮汹涌,却足以勾起人的好奇心。
“听说了吗?陛下这次大张旗鼓回去地球,可能有在那建立首都的意思!”
桑德崖对此嗤之以鼻,但内心无比希望这会是真的。
那在攀谈的声音继续: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开玩笑,我可是搞情报的专家!我以前工作的政权闹间谍闹得很凶,我亲手抓了好多!抓来的每个嘴都很严,要不是我,我的老东家连他们大多是燎原的间谍都不会知道呢!”
桑德崖还是嗤之以鼻,同时又有些痛心,闹间谍肯定是旧帝联闹得最凶,也无需审讯身份,反正他们大概率和燎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是了。
那人似乎不再打算抖露消息,转而开始深深的抱怨:
“新帝联的陛下有眼无珠啊,你说兄弟我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还是被安排到了这里?进入中枢不行,好歹该把我安排进一等舱吧?我跟你讲,一等舱现在人只住了一半,剩下一半全被虫子给占据了!”
“凭什么那些虫人能爬这么高啊,就因为他们穿女仆装?真是,把他们当行李塞仓库里多好,也该给我这样怀才不遇的让让道……”
桑德崖已经对这声音完全失去了兴趣,他能被安排在这里根本就是个奇迹,连斯特鲁虫人同陛下的关系都不了解,还自诩搞情报的,敢在这大放厥词。
无毛牛头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另一处,算算时间,窝金热该回来了。
果然。
今天的软体人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仿佛繁重的工作和漫长的上班路途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粘液无力的在他身后分泌沾染在地上,好像狼狈旅者混着泥土的脚印。
桑德崖只是默默给他行了注目礼,按照惯例,他会回宿舍进行两三个小时的休息,便再度精神抖擞的迈入工作中去。
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被耽搁,可今天窝金热居然在桑德崖面前停下了脚。
桑德崖惊奇,军姿还是分文未动。
窝金热瞅了瞅他,摸了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没准遇到你就是我的运气,桑德崖,你想回陛下身边侍立吗?”
无毛牛头人身姿愈发端正:“只要陛下需要,我可以为帝联赴汤蹈火!”
“我是问你想不想回陛下身边侍立。”
桑德崖挣扎了一下:“……想,但是还有什么可能?”
“我可以帮你,不如说,我们可以互相帮助。”窝金热说。
“在你对地球的出言不逊做出道歉之前,我拒绝和你有任何形式的合作,即便你属是隶属外籍军团的战友。”牛头人坚持。
“……想要上班节省些通勤时间为什么这么难?明明地球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大陆行星啊,”窝金热愈发无力:“行吧,行吧,我道歉,地球是人类的龙兴之地,是整个宇宙最特别的地方,行了吧?”
桑德崖眉开眼笑:“行,我原谅你。”
窝金热指了指自己的宿舍:“那我们进去说?”
“不行,我今日的军姿没站完。”
“你个愣子……!”窝金热瞪了下眼睛,却回头看了眼三等舱周围这一帮虫豸:“行吧,我等你,哈,希望你值得我今浪费一天的睡眠,陪你通宵达旦。”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二章 结盟
对于桑德崖来说,军姿是一种享受,绷紧身体时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与骨骼正紧密贴合,二者相互支撑又互相限制,像自己同军团的关系;那疲累和痛苦亦像是古时的修士对自己进行的鞭笞与苦行。
可在他人眼里,这就是单纯的有病和在折磨自己罢了。
对窝金热来说尤其如此,这软体生灵本质上对今天的生活已经十分满意,再怎么说也比之前于联盟四处求职四处碰壁的郁郁不得志来得强。
以及,对窝金热来说,在左吴麾下工作说不定是去实现自己毕生追求的最佳捷径。
他毕生的目标就是走出银河,去追寻那曾与地球擦肩而过的“巨物”,巨物的引力曾经像掀起涟漪般掀起了银河的上下摆动,影响一直绵延至今。
目前来看,迈出银河的唯一希望就是利用索林原虫。这迄今为止已知唯一拥有跨河系运动能力的族群已经被左吴俘获,换句话说,窝金热如今供职的新帝联是整片星海唯一有希望冲出银河的政权。
……或许燎原也有希望,毕竟守护着他们的以太龙也是宇宙级别的超级生物,只是巨龙如今垂垂老矣,而新生的幼龙远未成熟,等成长周期极其漫长的它们有“振翅翱翔”的能力前,自己恐怕早就朽烂成了尘。
还不如待在新帝联,等着左吴开始推进走出星海的计划,然后自己再去努力争取,加入其中呢。
至于左吴会不会有走出银河的意向?窝金热完全不觉得这会是一个问题——
当人手里有了锤子,那看谁都会是像是颗钉子,有能力去做某件事总会让人跃跃欲试,就像挂在触手可及处无比诱人的果实。
拥有此等能力的左吴一定会尝试去走出银河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自己只需要等待。
等待需要的是耐心,窝金热向来以为自己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直到这次他差点没熬赢无毛牛头人的军姿;自己寻找盟友明明只是想在去地球的旅途中节约一些通勤的时间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昏昏沉沉下,窝金热几乎把自己的一生都回忆了一遍。
直到一边的桑德崖摆出稍息的姿势,窝金热才同无毛牛头人全身的肌肉与骨骼一起齐齐松了一口气,想要接入正题。
可是困倦与疲累加上对桑德崖的无语之下,窝金热一时竟然想不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只能冲桑德崖摆摆手:“你先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说着,他揉了揉人皮面具下的眼睛,想找回清醒。
桑德崖想了想:“我没啥问题……哦有一个,你说你找我合作只是想被调去离星舰中枢更近的舱室,可伱明明每天都有机会同陛下接触,那直接跟陛下提不好吗?”
窝金热打了个哈欠:“都说了我被安排在这里是受了钝子女士的针对,看来我给她留下的印象一直不好。”
“那又如何?调配舱室是再正当不过的诉求,陛下想必不会这么不近人情!”牛头人瞪眼:
“还有被一个ai针对算什么事?你我都是陛下的战士!只要诉诸真相,那陛下一定会让那ai还予你公平和正义!”
疲惫的窝金热在昏昏沉沉中想了想,好像真的想象到钝子被左吴押来,按着脑袋向自己低头认错的模样。
可窝金热还是摇头:“不行,还我什么正义又如何?钝子最多挨陛下的一顿打,之后还是该干嘛干嘛;我呢?从此会被钝子女士记恨在心,一身功夫都再也没机会施展,得不偿失。”
无毛牛头人皱眉:“你说话像个精打细算的政客,这样不好,身为战士就该正直一些。”
“正直?我觉得你理解的正直被叫作‘憨’更为恰当,”窝金热嗤笑:“还是说秉持你所认为的正直能帮助你在什么军团中出头?”
“没错啊,”桑德崖歪头:“就是这样的我被羿裔斯将军提拔成了他的副手,行政处的那些人总是说我升职很快。”
窝金热被噎了一下,不知为何连困都不困了,想起自己在星海联盟四处寻找去俘获原虫的赞助却四处碰壁的过去,这在其他人眼中是不是也是一种“憨直”?
难道自己和桑德崖是同类人?窝金热摸了摸自己的皮肤,身为软体生灵是没有体毛的,倒是和牛头人一直以来坚持的形象稍有相似。
哈,自己脑袋一定出问题了,窝金热自嘲,清醒之后理所当然接过了对话的主动权:“行了,你就不问问我该怎么运作一下,让你同陛下更接近一些吗?”
桑德崖的脸黯淡了一瞬,又抬起头来:“愿闻其详。”
“我们得再拉拢一个人,是个叫戎良渊的佣兵头子,因为他和他麾下是最早供职于新帝联的一批佣兵,而且口碑向来很好,就顺势签了长期合约,可惜后来押错了宝,没有跟着艾山山女士一起去整合宇宙碎片,而是选择留在星海联盟这边驻守,反而错过了更近一步的机会,”
窝金热耸肩:
“戎良渊毕竟只是个佣兵头子,在新帝联这边没有根基,这次是拼了老命再加上最早供职新帝联的资历才混到了一等舱的位置,却没办法更近一步了,”
“对戎良渊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加入某个派别,现在他瞄准的是由旧帝联残党组成的一支,就愁没有门路,如果你能对戎良渊施以帮助,那势必会受到他的礼遇,我就能以你助手的身份,也混到一等舱去了……每天就能多睡一小时,哈哈哈。”
桑德崖颇感震惊:“等等,由旧帝联残党组成的派别?真的存在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窝金热差点笑出声:“亏你还是旧帝联军团的高层……当然有了,旧帝联昔日驻守在星海联盟的使者可没有死光,他们作为熟练的职业官僚向来是被争取的对象。在新帝联稳定后,他们中的一部分也就回来供职,也自然会抱团取暖了。”
桑德崖显得有些低落:“原来是这样,我还从来没有收到过他们的邀请。”
窝金热脸上的嗤笑几乎要把面具给掀起:“身份派别还能被写在脸上?这种事当然是要用心去揣摩的。你看上去有些伤心?怎么,是因为没有被他们接纳的缘故?也是,对亡国之人来说互相间就该像家人一样。”
没想到无毛牛头人却坚决的摇了摇头:“不,我们军团和官僚的关系向来不好,我绝不会把他们当成什么家人;”
“以及重申一遍,只要陛下尚在,帝联就不会覆灭,而陛下是在初丹天使入侵和宇宙碎片出现前加冕的,也就意味着当下帝联的政权实质上从未中断过,可那些使者和官僚居然在家国未亡的情况下转投他人,而没有选择为陛下尽忠,这是毫无疑问的叛国!”
“我没有对他们行使诛灭已经算是容忍之至,又怎么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家人!”
窝金热听着,居然有些对桑德崖刮目相看:“嘿,你的逻辑明明挺清晰的嘛,好,那我就顺着你的逻辑说一说,既然那佣兵头子戎良渊早就加入了帝联麾下,那算不算就是你的战友了?”
桑德崖嘟囔:“我也不喜欢佣兵,他们只想搞钱,有时候会对战友见死不救的。”
“啊?那我这样的‘伪军’就能得到你的信任?”
“你们外籍军团是仰慕帝联、仰慕人类的荣光才加入我们的,精神层面已经高出太多了!和只想搞钱的佣兵当然不一样,”
无毛牛头人理直气壮,又抚摸了一下胸徽:
“不过再怎么说,佣兵只是容易溃散和见死不救而已,比用战士的生命当博弈筹码的官僚好不少!所以那戎良渊遇到了问题,我当然要帮!……可我该怎么帮?”
窝金热在不断更新着对桑德崖的看法:“很简单,你只要去找戎良渊聊聊天,从他的房间中进出一次,又被人看见就好了。”
桑德崖不解:“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由旧帝联残党组成的派别目前还只是抱团取暖,没有到自相争斗的地步,也急于吸收外部的力量,只要有一点旧帝联色彩的势力就能被他们接纳,”
窝金热点头:“你是战士,戎良渊也是佣兵头子,按你的话说,在官僚眼里你俩没区别的。”
无毛牛头人点头,声音渐渐低下:“……好。”
“你真难搞,怎么情绪又开始不高?”窝金热咂舌:“还是说又有什么疑虑?”
桑德崖咬牙:“我就是在想……为什么原属于帝联的人需要抱团取暖才能生存下去了?难道陛下真的想要将帝联割裂出新与旧?”
这不是明摆着的,窝金热心说,他可从来没看出左吴对旧帝联有多高的好感,就算他能对曾经的整个政权保持中立的态度,他身边的金棉还有列维娜可是对旧帝联有深仇大恨的,自然会影响左吴的偏向。
但不知为何,窝金热居然决定安慰一下眼前的无毛牛头人,这种违心的话语自己好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说出口了:
“不是这样的,只是……只是帝联残党之前观望太久,错失了先机,让房诺鲁这人爬到了最高处,被处处针对,所以才必须抱团取暖而已。”
桑德崖的迷惑更深:“咦?我记得房诺鲁以前不也是帝联的官僚吗?”
窝金热简直想抽自己几嘴巴,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对,可房诺鲁以往的级别太低,还有传言说他曾和燎原不清不楚,一朝冲天反而没办法取信于帝联原本的残党了。”
桑德崖脸上露出一丝笑:“胡说,明明所有官僚都有和燎原不清不楚过,房诺鲁的事又能算什么。”
窝金热已经搞不清无毛牛头人到底是憨直还是敏锐了,只能继续:
“没错,但问题是房诺鲁离陛下太近了。大家本来是互有把柄的,现在全成了握在房诺鲁一人手中的把柄,又怎能不招别人的忌讳?嘿,没准陛下也是故意的,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房诺鲁的盟友只有陛下一人,钝子女士也和他不对付,所以每日就只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最后这段对左吴的夸赞是窝金热随口发挥,就是不想让无毛牛头人在自己面前露难受的表情,这成了他心中一种莫名的执拗。
没想到桑德崖对这夸赞根本没有感觉,依旧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窝金热心中忽然被挫败感充满,自己头一次想要去讨好某人,怎么会落得这么个结果:“桑德崖,你真难道!你又在难过什么,嗯?!”
无毛牛头人摸摸头顶,憨笑:“因为局势被你说得……什么结盟什么猜忌什么派系,让我感觉旧帝联好像回来了,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变好多少。”
“天啊,我嘴里这种过家家级别的斗争居然能被你拿来和当初旧帝联远近闻名的波云诡谲比了?
”窝金热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受着挑战:“那你说说,你心中的‘好’是什么样子的?”
桑德崖憨笑,坐下,被他修剪的像是人类指甲的蹄甲碰在一起:
“就是……大家要好好的,为了一个目标团结一致,同进同退,同甘共苦,大家都是兄弟家人,虽然免不了什么争执,但都能一句话说开,或者打一顿架就好;不要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要笑里藏刀,不要这么累的相互揣摩,互相算计……”
“大家……能像一家人在一起该多好?以前在羿裔斯将军身边时,我和战友们有这种感觉了,但还不够,我想要更多……陛下加冕了,本该会更多的……”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窝金热摇头,忽然意识到什么:“还是说这是你理想中家乡的模样?”
桑德崖点头:“我没有过家,一生下来就是身处战场,还好有军团接纳,头几年还是很辛苦,直到被羿裔斯将军选中,将军告诉过我这样的家是存在的,只要陛下加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窝金热叹气:“他在骗你。”
“将军不会骗我,我想只是条件还不够,”无毛牛头人眼中带着期翼:“所以我想,纯血人类回来了,是不是只差地球了?地球作为家乡,它一定是我想的那种模样。”
“否则,它又怎么能孕育出陛下呢?”
窝金热头疼:“我们的陛下和地球不说是毫无关系,简直能说是形同陌路;只可惜有关人类权谋的著作全部失传了,那本叫什么《三国演义》的……”
桑德崖还是摇头,眼睛和星星一样亮:“你才在骗我,因为地球可是纯血人类的家乡啊,我好羡慕,真希望地球也是我的家乡。”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三章 棋局
去自然而然的遇到某个特定的人很难,但带有目的性的去交友却很简单。
桑德崖本自认为从旧帝联整个消失后,自己便因为强烈的空虚感而从世间孤立,社交能力也该在此期间是如滔滔东逝的江水般再也找不回来了。
明明自己头上的角都为了追求和人类相像而特意截断了,自己居然还钻了这牛角尖。
好在桑德崖觉得自己已经逐渐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空虚中恢复过来,首先要感谢的就是同自己成为了关系微妙的朋友的窝金热;只是这段“友谊”已经是意外之喜,又怎么再去追求更多?
同佣兵头子戎良渊的结盟,牛头人本以为会是段打着官腔的无趣流程。
桑德崖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同戎良渊有种臭味相投的意思。
刚见到对方时,戎良渊没什么架子,这佣兵头子的几个伙计闲散的呆在他房间中,三三俩俩围坐在一起。
而窝金热在同戎良渊对话的内容,无毛牛头人一句话都没有听近耳朵中,只是神游天外的去观察四周——
说这佣兵头子住的地方是一等舱,可看条件和其他舱室并无不同,只是有室友和他同住,让这里的面积相较其他舱室更大了一些而已。
桑德崖有些莫名欣慰,因为看来陛下他们并没有特意划分什么“一二三”等舱,全部都是自己这样的同行者凭房间同左吴所在的中枢室的远近自主划分。
虽然看似是饱含了恶意的潜规则,但只要离开逃亡者号后,这暗流涌动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还以一片朗朗乾坤的。
至少牛头人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好像得到了某种微妙的满足,桑德崖终于有闲心回过头来看窝金热和戎良渊谈到了什么程度——
好像很顺利,只是窝金热脸上有睡意弥漫,想是终于坐到了梦寐以求的一等舱中的缘故,这睡意连他终日戴着的面具都挡不住。
……真是个不错的皮质面具,不知道是用什么的皮做的,自己有没有机会也拥有一个?
似乎是注意到了桑德崖的目光。
窝金热有些别扭的往一边挪了挪,朝牛头人疑惑:“怎么?桑德崖阁下,是有什么问题需要补充吗?”
当前这软体生灵名义上是桑德崖的助手来着。
牛头人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戎良渊先生,你的部下们是围在一起做什么?”
戎良渊耸肩:“比起部下,我更喜欢‘伙计’这个词,大家只是玩一种很新的战棋游戏而已。”
“战棋游戏?”
“对,”戎良渊从屁股的坐垫底下掏出来一盒,放在了两人面前:“斯黛拉虫人出品,最近才公开发行,易于上手难于精通,一比一战场真实拟真,听说在虫人内部十分流行。”
桑德崖接过,小小的透明平板上马上投影出了一片被迷雾笼罩的大地,作为棋子的士兵在大地正中,警惕的盯防漫漫神秘的四周。
牛头人一下子就对这游戏升起了相当的好感,拨弄了几下棋子士兵后抬头:“真有意思,戎良渊先生,你是在用它来让你的部下……伙计们练习战术和各种配合吗?”
“并肩讨生活讨了这么多年,那种事情还要练?”
戎良渊撇嘴,点了点这平板:
“不是,我说了这是在斯黛拉虫人内部相当流行的游戏,如果我和我的伙计们练出一手棋艺,便能成为虫人们的棋友了,再努努力说不定能和黛拉公主搭上关系?这样不是比和旧帝联这帮虫豸混在一起要好一万倍……啊,我得注意点,‘虫豸’是禁词。”
旧帝联的名声实在谈不上好,仿佛和它有合作的势力都会被模因感染成双面间谍般。
以前戎良渊接旧帝联任务时都会选择匿名,否则会败坏名声的。
窝金热抬头,笑了下:“……您倒是坦诚,别忘了桑德崖和我过来就是要给伱染上旧帝联色彩的。”
“哈哈,没错,两头下注才是佣兵嘛,”戎良渊浑不在意:
“只是在咱们玩出一个眉目前,我就只是喜欢在空余时间研究战棋的人而已,你们有没有兴趣?刨除一切外因,这还真的挺有趣。”
窝金热翻了下白眼,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即将在同睡魔的搏斗中败下阵来:“我就免了,哈……上次我睡个好觉是什么时候来着?”
说完他整个人都瘪了几分,是因为身为软体生灵放松了全部身体,没有骨骼支撑。
牛头人却搓了搓手,跃跃欲试:“我想试试,这真的很容易上手吗?”
“当然,”戎良渊直起身来:“来啊,我教你。”
两人细微的谈话声一直在萦绕,成了窝金热绝好的助眠。
时间流逝。
软体生灵梦到了许多,最后一个梦是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索林原虫,把他们藏在自己的耳朵里,却被左吴挥一挥手就窸窸窣窣的从耳道里悉数爬出。
窝金热猛然惊醒,意识到这让自己痒痒的“窸窸窣窣”应该是佣兵头子还有牛头人的悄悄话一直在往自己耳朵里钻进钻出的缘故。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蹦起,该去上班了,临走时条件反射般向身边二人问了一句:“你们玩到哪了?”
牛头人脸因为长时间的兴奋而通红:“就快创建好人物了!”
窝金热踉跄一下,颇为惊奇:“四个小时了你们连人物都没有建好,何必这么认真!”
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佣兵头子戎良渊的不满:“窝兄,你这态度不对啊,战棋将模拟的是一场可能持续百年的战役!对创建的人物还有军团背景不是越详细越好……只是桑兄,你确定要把你军团的领袖名设为‘夕殉道’吗?”
“当然,”桑德崖用力点头:“夕殉道是纯血人类,也是我们最伟大的总指挥!他还深陷在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战场中,这个游戏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
戎良渊耸肩:“……行吧,那他的运气就要设高一些了。诶窝兄,你想玩就别在旁边光站着了,一起来呗。”
窝金热的白眼几乎要翻出眼眶:“幼稚,我还要上班,还有我不姓窝。”
他的抱怨没被两人听见。
小小的棋盘演绎出了精彩的对决。
几天中。
窝金热上了几次舒服班,在生物钟调整完毕后,才恍然发觉桑德崖还有戎良渊的游戏居然还在继续。
他们两人好像要长在沙发上了一样,连逃亡者号中的医疗造物都担心的提醒他们要记得翻身,否则皮肤可能会因为长时间不动而生疮朽坏。
游戏过程并不总是和和睦睦,有好几次窝金热都看见他们俩对对方怒目而视,一个手搭在腰后的短刀上,另一个则摸到了沙发缝中藏起的枪。
还是因为窝金热的一声嗤笑才让他们惊醒这只是一场游戏;两人在互相的怒目而视后,才咬牙回归了棋盘之上。
没准斯黛拉虫人不把这战棋设定为可以通过操控梦境的完全沉浸式游戏,是害怕对战的双方在虚拟中打得太过分,让各自的精神在碰撞中互相湮灭吧。
窝金热只觉得随着游戏的深入,桑德崖还有戎良渊撞出的火气在越来越浓,也让这软体生灵开始尤为惊恐。
难道这战棋游戏的发行是新帝联去瓦解敌对政权军心,引发敌人内战的阴谋?!
这棋局持续的时间太长了,戎良渊这佣兵头子的麾下没有一个能玩的这么长;他们结束后也没有急于重开,而是常常围到两人身边观望。
这让窝金热觉得房间中的气氛开始变得诡谲,因为身为戎良渊伙计的他们会支持谁不言而喻,他们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意味深长。是不是该劝劝牛头人放一点水,别让自己被从这一等舱里给扔出去?
可看到两人这无比专注的神情,窝金热还是放弃了。
只是偶尔打开这因太过焦灼让气味有些臭不可闻的房间中的换气扇,又会拿几台清洁造物进来打扫一下卫生,再给他们端上几杯热水,用毛巾之类仍他们一脸,给他们擦擦额角凝固的汗渍。
时间在流逝,逃亡者号在离地球越来越近。
窝金热只觉得生活开始相当惬意,只是打开视界时,能发觉距离位于银河边陲的地球只剩几次航道跳跃的时间了。
这场棋局居然还没有停止,只是那刚上手游戏的狂热终于稍减,至少桑德崖和戎良渊肯去睡觉了,却非要睡得一左一右,每天说梦话,让窝金热觉得耳边是放了一个立体音响。
桑德崖在喃喃:“妈的,臭佣兵……都是我不好,够不到夕殉道先生指挥艺术的万分之一……”
戎良渊也在低语:“正规军就了不起?老子摘的将军人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还能叫你看不起?”
直到睡梦惊醒时。
两人又会无言的爬起,佣兵头子给自己续上针水和点滴;而牛头人则整理好着装,让荣耀催动心中的灵能,活跃自己的大脑。
游戏还在继续。
离地球只剩一次航道跳跃了。
窝金热无言,蓦然发现逃亡者号中的乘客都在收拾行李,互相间洋溢着晦若莫深的表情,好像达成了无数暗中的阴谋与约定。
可自己光顾着照顾两个网瘾中年了,好像什么都没做,更没有再接近星舰中枢一丝一毫。
……不妙啊,难道自己由人皮面具带来的气运已经消耗殆尽了?窝金热这么颓唐了一瞬,终于发现这一等舱处有了几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有几个强壮到匪夷所思的虫人围在舱室门前,他们都穿着女仆装。
有一个通体洁白、身上有鳞片特征的虫娘被他们簇拥着,又在一同往里面好奇的张望。
黛拉公主?!
窝金热做过功课,知道这是黛拉使用的某个身体之一,却从未离黛拉这么近过;
黛拉现在是原虫女王躯体的所有者。
她是自己迈出银河的希望!
他有些进退失据,手上捧着想要给桑德崖还有戎良渊端着的茶杯也因为瞬间的慌张而一同跌落。
“咣当”一声,打破了周围的静谧气氛。
那几个强壮到匪夷所思的虫人齐齐回头,透过女仆装传来难以言喻的威压;可黛拉却是把拇指竖在唇前,鼓起腮帮低低说了声:“嘘!不要打扰他们!”
软体生灵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黛拉……公主,我真没想到您会过来,您是……是对他们的棋局感兴趣吗?”
健壮到离谱的虫人们没有驱赶。
黛拉小小的点头:“没错,啊!叫我黛拉就好,我的部族设计的这战棋刚刚公测,还看看有没有什么致命的缺陷和漏洞;”
“托他俩的福,还真找到啦!我的部族是常年和兽石还有尤钵沙塔以及古画晴空他们玩的,几万人团结一心和三个顶尖ai对弈,每回合过得都很快,根本没考虑把它交给血肉生灵游玩时,会把棋局拖成什么级别的马拉松!”
窝金热想起了这段时日房间二人的废寝忘食:“确实如此,这……是他们的荣幸。”
“才不是!是我的荣幸才对,虫群是惹人厌恶的,我知道,而且我的部族长得也不算好看,比如你就在害怕我身边的部族,我看得出来!”
黛拉的四只手却一同摆起:
“可他们发明的游戏却被人喜欢了,喜欢到这么入迷,真是……不辜负我这么多部族——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的心血了!嘿嘿嘿,这证明除了爸爸还有妈妈们,我和我的部族也是能招别人喜欢的!”
虫娘踮起脚尖,抬手拍了拍身边部族的肩膀。
那几个雄壮到离谱的虫人黑黝黝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娇俏,又各自开始绞起手指,像是在羞赧中玩起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翻花绳。
窝金热只能低头,这话他有些难接。
而黛拉却只是低头,默然:“可惜……”
“恕罪,请问黛拉小姐您在可惜什么?”窝金热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虫娘两只手抱胸,两只手杵腮:“可惜就快到地球了,这一局是没有结束的希望啦!我的部族还在好奇他俩能提出什么样的修改意见呢!”
“不妨事的!”窝金热马上高声:“别看他们入迷,他们平时还是会交流意见的,只是是通过梦话还有拳头就是了……给我点时间,请把我们留在您身边,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他们把意见整理好的!”
黛拉的脸明亮起来:“好呀!哎哎,不着急的!”
“没关系!他们也该中场休息了!”
窝金热几乎是蹦跳而起,去拍桑德崖还有戎良渊的脸,却把他们俩拍的暴跳如雷;棋局中的恩怨代入了现实,他们几乎要刀剑相向。
黛拉好奇的往里望。
此时。
所有人的视界中都忽然出现了那颗湛蓝的小小星球,表明目的地近在咫尺。
剑拔弩张的二人沉默。
桑德崖忽然叹气,率先放下腰刀,低头:“戎良渊,你从始至终没有主动放弃过一个伙计,我好佩服你。”
戎良渊也咬牙把枪支扔在一边:“你也不错,有种!和我以前见过的正规军都不一样!”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桑德崖也就罢了,而戎良渊这个佣兵头子只是稍微展现了一下「赤子之心」,被战棋游戏的有趣稍微冲昏了头脑,清醒过来后,他当然知道窝金热是给他争取到了多么宝贵的机会。
黛拉还站在前面,一下一下踮起脚尖,对他们针对战棋的游玩感想翘首以待。
戎良渊瞥见,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一遍一遍抚着自己的胸膛,低声:「我……我该怎么说?」
牛头人很是鄙夷,站直,敲了一下自己的胸徽:「你还看不起我们正规军呢,我们至少能在长官面前做到不卑不亢,哪像你?都要卑躬屈膝到脸贴着肚子啦。」
佣兵头子咂舌,朝桑德崖低吼:
「我再怎么卑躬屈膝也是我个人行为,和我的伙计们无关!而你们所谓正规军是一整个团体的存在都是为了上位者服务,你能不卑不亢只是因为你等级不够轮不到你卑躬屈膝而已!」
桑德崖挑眉,撸起袖子便想和戎良渊针对这个问题深入理论一番。
还是窝金热拦在他俩正中,赶紧劝导:「你们两个消停一下,战棋里斗了这么久还不够吗?不够也行,你们之后再继续,现在咱们是需要想办法努力留在黛拉公主身边才行!」
牛头人嘟囔一阵,又深深看了眼黛拉,颓然低头:「……抱歉,我没法和公主说话,更没办法留在她身边。」
窝金热抬起双手,一把捧住牛头人的脸:「你什么意思,想清楚了!」
桑德崖的眼睛垂下:「……军团之前和公主有过不愉快,羿裔斯将军为了保证皇帝的血脉纯净,曾经向公主动过手;公主好像不知道我是军团一员,但我不能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戎良渊冷笑,凭他在之前漫长的游戏中对牛头人的了解而出言嘲讽:「就这样而已?我记得你是厌恶所有混血生灵的吧?你是不是从来对黛拉是我们的公主感到膈应?哈,心口不一。」
桑德崖摇头,指了指被他自己截断的牛角和刮的干干净净的皮肤:「我连对我自己身上有迥异于人类的特征都感到无比的膈应。」
佣兵头子噎了一下,狠狠摇了下头,看向窝金热:「行,让他走,我们俩去可以吗?」
窝金热眯眼,声音压得极低:「说什么蠢话,黛拉公主要的是玩了游戏的你们两个!」
另一边。
黛拉两手叉腰,另外两只手则在嘴边围城了一个小喇叭:「喂~三位商量好了吗?爸爸那边在催我了,咱们得开始去做登陆地球的准备啦!」
戎良渊愣了愣,想要直接走到黛拉身边,可脚好像被钉在了地上;回头,眼神在窝金热和桑德崖面前不断游移。
最终。
钢铁般的佣兵头子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却只能向牛头人低下了头,低声下气,发出的气音中居然弥漫着一点委屈:「拜托了,桑德崖,帮我这一次。」….
牛头人张了下嘴。
窝金热同样低头:「也帮帮我,你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战友吗?」
桑德崖深深望了一眼黛拉,脑海中又闪过最后一次见到将军的场景,沉默片刻,终于点了下头。
一边的黛拉却颇感奇怪,居然有些紧张:「你们怎么磨磨蹭蹭的,我的要求很无理吗?真是怪人……啊!难道我部族发明的游戏只有怪人才喜欢?!」
黛拉觉得脑袋有些乱,她身为女王,将这个发现通过递质传送给所有身处逃亡者号的部族后,得到了一阵哀鸿遍野的紧张。
戎良渊赶紧托着桑德崖上前奋力解释;跟随虫娘的步伐,一等舱边缘和星舰中枢间竖着的那看不见的高墙居然被轻易跨越。
虫娘听着
佣兵头子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游戏感想,颇为愉快的轻轻哼起歌——歌声是通过构成她脸庞的甲壳还有背部的翅膀一同摩擦而来,她的身体本来就是一个精妙的乐器。
歌声之下。
窝金热还有戎良渊恍然觉得,或许这高墙压根就不曾存在,一切都是像自己这样的人作茧自缚。
牛头人却不这么想。
黛拉的天真烂漫烫着他的眼睛,烫着他的心;已经根植在心有关人类至上的教育,陛下的后代不能有混血的认知,还有军团曾对虫娘做过的事一起冲突,这煎熬简直要把他煎到两面金黄。
那无形的壁垒对牛头人来说越来越高了。
……
「双人成虎」。
前往中枢的路上,桑德崖总是落后一拍,向虫娘提供有关游玩战棋的感想只能由窝金热和戎良渊配合进行。
只是佣兵头子对那游戏真的很感兴趣,说出的意见都发自真心,让黛拉和其身边那几个壮硕到不正常的虫人频频点头。
交流颇为愉快,黛拉没有任何理由赶他们走。
自然而然的。
三人混到了逃亡者号的中枢室中,自然而然的,他们跟着虫娘一起来到了中枢室的露台之上,那逃亡者号最核心小会议桌前。
地球快到了,当然要开个小会,左吴好像把所有心腹之人召集在了一起,想商量一下之后的行动方针。
只是会议的气氛有些微妙。
这微妙的气氛也被意外闯入的三人所发现。
桑德崖好像浑然不受影响,只是躲在那几个壮硕虫人身后,稍微瞥了一眼与会人员们,大家果然是不出意料的奇形怪状,唯一出乎牛头人意料的是这里居然不全是女性。
牛头人回忆起之前军团将左吴「请」到空间碎片中的时候,那时左吴虽然在天神裁决的影响下对一切都提不起劲,唯有将军安排的女仆之类前来时其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神采。
由此窥见左吴的性格,桑德崖还以为左吴身边的心腹应该也全部是女孩子才对。
但不是,可也不能放松心情——说不定是陛下现在的喜好终于跨过了性别这小小的槛呢。….
这些正被桑德崖腹诽的,是策展人后裔中的向新向杜实、峯的投影、还有科技猎人们的光子木偶等等,他们从压缩银河出来,本是打算商量一下该对地球展开什么程度的科研的。
只是会议还未开始,他们便在微妙的气氛下一同盯着某个地方。
沉默不言的小灰也是。
窝金热和戎良渊此时是无比紧张,这种紧张的气氛肯定不关他们几个小人物的事,只是任何上位者在这种气氛下都不会有多和颜悦色,说不定会将自己这样的闯入者直接呵斥而走。
没想到。
左吴只是坐在那里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倒是金棉迎来,有些担心的摸了摸虫娘的头,又用兽瞳对他们三个投以冷冷的审视。
确实冰冷。
连虫娘也被吓了一跳,低声:「猫妈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气氛好像不太对?」
金棉摇头,指了指小桌的另一端;窝金热和戎良渊以及桑德崖也顺着兽人小姐的指尖看去,才发现桌子那端坐着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所有人都盯着这两个影子,他们俩好像是突如其来,打乱了会议的一切部署;又好像在那里坐了许久,已经自然而然的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了般。
左吴朝影子抱手,叹气:「是堕落国度的二位?你们确实说了来到地球时会和我们联系,可我没听说你们会突然来逃亡者号里面的。」
一个模糊的影子歪头,发出的是堕落国度灰衣
人的声音:「陛下你是知道的,我们从来都是低调行事,这次装备带够了,匿踪造物带的也是最好的那种。这是我们的看家本领,再被你们轻易发现可就有些丢脸了。」
有人保住了面子就有人丢脸。
小灰是这么觉得自己的——
她是来自百万年前的是落造物,居然没有提前发现灰衣人的行踪,又不服输的向那俩人瞪了许久的眼睛,瞪到眼睛有些发酸,不得已揉了一揉,又用手指撑起眼皮努力让自己显得凶神恶煞:
「唔嗯,有意思,要不把你们那匿踪造物拿来给我看一眼,我保证能指出你们看家本领的一二三四五点不足!」
没想到灰衣人居然爽快答应:「没问题,分享匿踪造物也是我们的目的;之后针对仁联的行动,隐匿踪迹是重中之重。」
终于说到正题了。
灰衣人认为这片银河当前所受最大的威胁就是仁联,他们想要保证银河保持住一片不变的安宁,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就是往仁联的世界扔几个探测器,扔几双眼睛。
左吴抱手,对这些灰衣人饶有兴致:「怎么?你们这次装备带足了,难道也带了可以在不同世界线间穿梭的造物?」
「没有这种东西的,至少我们没有,」灰衣人摇头:
「甚至平行世界理论之前在我们那边也是一个未经证实的猜想,是宇宙碎片的出现还有阁下您提供的有关仁联的信息,才让我们这方面的研究突飞猛进。至少能保证探测器被扔到平行世界后能保持稳定的联络了。」….
确实如此,之前在宇宙碎片出现,堕落国度当然也曾派人来此探查;左吴捡到了小灰,灰衣人则遭到了仁联战舰的袭击。由此,他们才第一次知晓了仁联的存在。
左吴对他们的成果很是满意,能向平行世界扔去能保持联络的探测器?那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可仅仅只是联络?你们没办法主动把探测器送到仁联的世界?」左吴提出质疑。
灰衣人一直在摇头:「不能,平行世界无穷无尽,光定位仁联的世界都是一个没有克服的难题,更不用说将探测器给精准投送到那边去了。」
「嘿,既然没法主动送过去,那要怎么做?」左吴脑海中已经有了个大致猜想,但他还是要问:「难道是让仁联主动来拿?」
灰衣人终于点了次头:「没错,让仁联主动来拿——其中原理也是我们最近才取得的理论突破,阁下,您知道物质在世界间的等量交换原理吗?」
「当然知道。」
昔日的陶沃姆虚空长城已经对这个原理向自己做出介绍——就是想要把一样东西从一个世界线送到另一个时间线去,必须用一个质量相近的物体来交换才行。
仁联发家就是在虚空中探索时,找到了陶沃姆的长城残骸,由此开始对其他世界线的星球进行疯狂的盗取,获得了来自异世的无数知识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原理,灰衣人的堕落国度是最近才研究证实。左吴揉揉鼻子,心中升起一股领先了堕落国度几步的微妙得意。
灰衣人有些意外:「是吗?是有人曾将此事告诉予您吗?……也好,节省了解释的时间,也在此感谢您提供的情报,让我们对仁联有了基本的了解——」
「您告诉我们,仁联有收集各个世界线地球的癖好,甚至开设了一个‘地球博物馆,,对吗?」
左吴点了下头,这消息是从仁联战舰那里问出来的,辅以图书馆文明那些湛蓝碎片的知识证实,可以保真。
灰衣人继续:「仁联喜欢收集地球,可我们世界线的地球还在,对吗?」
左吴懒得点头了:「直接说你们的想法就行。」
「好,从仁联的战舰被您俘获,可仁联本土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的现象来看,我们文明的科学家提出了一个观点——就是哪怕对于仁联来说,想要随时随地精准无误的掌握另一个世界线的情况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灰衣人指了指左吴怀中:
「被俘获的仁联战舰该是他们的侦察兵,任务就是亲自观测这方世界的情况,再亲自送回它的故乡去,从而让仁联对这里有基本的认知。」
战舰灵魂肯定听见灰衣人的猜测了,它沉默不语。
灰衣人继续:「也因此,定位此方世界的地球,或许对仁联来说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否则咱们的地球应该早就被他们偷走,不应该被留到今天。」
「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探测器放在这方世界的地球上,然后告诉仁联地球在这里,让仁联把它拿走就好。」
「这样,探测器不就被投送到他们的世界去了?」
左吴还在沉思。
而桑德崖心中已经是被沉沉的击中了一下——
什么?纯血人类的光荣故乡要被拿去当必将被舍弃的诱饵了?!
扒家猴子
第四百一十五章 珍惜
地球要被当诱饵了,去送到平行世界,只是为了把探测器藏在上面,去试探那什么叫“仁联”的对手。
巨大的迷茫与惶惑笼罩在桑德崖心头,让他茫然四顾,却又悲哀的发现笼罩在他心中的庞然乌云在这好像连挥手即散的云烟都算不上,因为大家好像觉得这根本就理所应当般。
为什么?
桑德崖往后退了一步,某个答案已经在他心中凝结,但他不想承认,而是拼命去找逃避的理由。
对……一定是大家和自己一样,不知道那叫“仁联”的敌人是什么来头,以及在对那头一次听说的什么平行世界而感到疑惑吧?
牛头人摇头,忽然发觉佣兵头子戎良渊竟然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因为他虽然装的沉静,但一抹疑惑还是自他的眉宇中缓缓流出。
桑德崖马上上前,带着一点期翼问道:“戎良渊,你也觉得不该用地球来当诱饵,对吗?”
戎良渊摇头:“嗯?地球怎样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地球人;是以前那什么‘仁联’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闻,今天从陛下口中听见,还当成了一个大敌……我在想我的伙计们以后会不会和它对上呢。”
桑德崖没有去听佣兵头子的后半句话,前半句已经够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是啊,他不是地球人,自己也不是。
唯一在血脉上同地球有关联的左吴是什么态度呢?
牛头人狠下心来,拿出莫大的决心,终于成功强迫自己往台上瞥那么一眼。
而后觉得天旋地转。
左吴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至少在他集中精神吸收掉脸上所有的表情前不是;连桑德崖都能从中看出一点左吴的想法。
陛下有些不爽,却只是针对灰衣人不请自来之上,对地球被当成诱饵本身没有多少意见。
甚至,可能陛下早就默认了这个计划,只是想要再听听灰衣人所提出的具体细节后,再做出他的表态而已?
桑德崖终于有些站立不住,踉跄几下,最终还是倚在一位强壮到离谱的虫人身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之前一直逃避的答案也在此时无比清晰的跳跃在他脑海中——
地球,这纯血人类的荣耀故乡,虽几经易主却依然在延续它四十五点五亿年的历史的星球,在这珍惜它的难道只有自己吗?
还是如此人微言轻的自己。
……
左吴在等待灰衣人诉说她他们的详细计划,也自然无法听见桑德崖心中的天人交战。
只是仁联战舰的灵魂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咕哝,也终究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所以,”左吴询问:“你们打算如何让仁联知道我们有一颗地球要送给他们?”
问完,左吴的余光瞥见桑德崖那牛头人好像在远处仰面栽倒,他是有些缺氧吗?只是关心牛头人的事终究轮不到自己出手。
灰衣人思索片刻,反问:“阁下,您听说过‘旅行者一号’吗?”
好熟悉的名词。
左吴在视界中搜索了一下,才发觉这是自己的科研团队最近才从图书馆的湛蓝碎片中提取出来有关地球的一段历史——
它是人类尚未迈入星海前,还是被重力束缚在地球表面时所发射的一颗人造卫星,其上携带了一个铜制镀金磁盘唱片,里面镌刻了彼时的人类用数十种语言向可能存在的天外文明所发出的问候话语。
其上还铭刻了太阳系的位置,一百一十五张太阳系中种种景象的照片,记下了原子的图案来展示彼时人类所掌握的科技水平,亦有一块高纯度的放射性物质封装,能让日后捡拾到它的文明凭借放射物的半衰期来推断出人造卫星的发射时间。
那是人类虽尚处蒙昧,但对星海有着美好希望的时代所发射的造物,其上数十种语言的友好问候所表达的是对宇外文明如同黄金般的畅想。
左吴眯眼:“让我猜猜,你接下来是要站在堕落国度的角度,来对彼时人类发射旅行者一号的行为作出那么一番深沉又刻薄的嘲讽了?这就免了吧。”
比如嘲笑这枚探测器会暴露地球的位置和实力,为彼时尚且稚嫩的人类文明招来灭顶之灾;
又或者嘲讽亚光速探测器说是目标是银河中心,但它光想走到比邻星估算都要花费七万三千六百年,被宇外文明所捞到的概率微乎其微,注定只是劳民伤财云云。
左吴虽然对人类的身份没什么认同感,可旅行者一号的故事就像一个美好的童话;左吴渴望所有故事都有个美好的结局,当然不愿听到有人对其本身发出太大的诋毁。
用戏谑把美好的童话故事给更改的面目全非,在茶余饭后听听当个消遣就好。
等等,左吴忽然产生一个疑问,就连自己也是最近才从图书馆的湛蓝碎片中分析出旅行者一号的存在的,灰衣人又是如何知晓?
灰衣人却摇了摇头:
“放心,我们无意诋毁,旅行者一号现在被我们保管的好好的,很安全;事实上,它刚飞出太阳系时就被我们捕获了。”
左吴讶然:“伱们早就拜访过地球?”
“没有,只是来到过太阳系边缘,我们想要的是银河能不受干扰的自然发展,我们自然也不能干预地球的进程,”
灰衣人摇头:“只是我们必须确认人类发射卫星没有其他因素干涉的可能,所以才会对旅行者一号无比在意……好吧,我确实是想抱怨一下彼时的人类欠缺了考虑的,同其他一些天真的文明很是相像。”
左吴咧嘴,忽然又听见远处发来一声“扑通”,是桑德崖又一次软倒,难道是“人类天真”和“像其他一些文明一样”的词眼刺激到了他?
之后问问需不需要给他的食物配给里补充一些钙片之类的吧。
灰衣人继续:“我现在提起旅行者一号,是因为它给了我们灵感——”
“它上面搭载的金盘绘制了太阳系的模样以此作为宇外文明寻找地球的参考,那反过来也是一样,只要我们标记出太阳系还有地球的鲜明特征,就能让仁联知道我们世界的地球就在这里。”
左吴点头:“我明白了,比如标记一下太阳还有那几大行星的质量,这串数字就是一个鲜明的身份证号,仁联也能借此知道地球在这了。”
比如,水星质量是三点三三乘十的二十三次方千克,金星是四点八六九乘十的二十四次方千克……九大行星加上太阳这么排列下来,至少在银河中找不到能完全重复的数字。
灰衣人鼓了下掌,却又摇头:“没错,这是关键思路之一,但还不够。”
左吴咂舌:“又怎么不够了?一次把话说完,少卖关子。”
“仁联是另一个世界线的帝联,他们迈入星海和帝联一样不超千年,就这么一点时间不足以引起太阳系中天体质量的剧变,所以这串用太阳还有其九大行星的质量值写就的密码,对仁联来说应该是能通用于绝大部分的世界线的;”
灰衣人的手指敲着桌子:
“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可以掌握每个世界线太阳系的位置,但事实是并不是每个世界线的地球都被他们收集而走,但他们偏偏又建立起了一个地球博物馆;”
“那我们只能猜测,就是仁联针对地球的收藏有偏向性,一些地球相比其余更能引起仁联的兴趣。”
左吴咧嘴:“原来如此,只要找到仁联究竟对什么感兴趣,再把我们世界线的地球改造成他们感兴趣的样子,它就会被仁联成功顺走了?”
也不用太畏首畏尾的担心暴露,仁联很难直接知道每个世界线内部具体是什么模样,只能通过一些特征来推测。
一个本来平平无奇的地球忽然变得极富诱惑力,也能解释为仁联此前看走了眼,或者它在短时间内迎来了些剧变也说不定。
关键能吸引仁联注意力的点到底是什么?
左吴本想顺势把这个问题拿出,供大家讨论商议一下,猛然发现好像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脸上。
这让左吴也伸出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歪头:“你们的意思是,仁联究竟对什么感兴趣,得交给我来想了?”
一边的艾山山轻笑:
“不交给你给谁,我们又不是人类;仁联是人类占主导,猜它的心思肯定也得交给有同样脑回路的你啊!我们大脑的结构都不同,少几个弯或多一些神经元都正常,让我们猜怕是不太行。”
灰衣人顺势:“那艘战舰灵魂讲的是‘人类至上’,或许摒除我们这些异族的影响,单单以人类的角度去思考,才最有接近真实答案的可能。”
左吴指着自己鼻尖的指头根本没有放下,最终只是将它从眼前拿开一点,又轻轻握拳:“以人类的角度去思考?可我……好像还真没有多少这样的经验。”
“无妨,大不了瞎猜,气运也会给你答案的——”
灰衣人抿嘴:“只是还请不要太交给气运,因为我们不知道仁联的人类对织褛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监测到织褛影响的方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左吴抱手:“行,我只能说我尽量试试……但你们也得给我提意见,否则我确实一点思路都没有。”
一阵叽叽喳喳声。
科技猎人还有策展人后裔们低声提出了自己的构想;黛拉也是,她趴在金棉耳前,低声念叨着她的天真猜测,还不断嘀咕“自己和爸爸可是很像的!”之类的话。
而此时。
一道略显突兀的声音在小回忆桌前响起,是桑德崖:“陛下!恕我冒昧,请问是否任何人都能对这个问题作出想法,可以将猜想的结果告知于您呢?”
话音落下。
窝金热还有戎良渊便恨不得脱下自己的袜子塞到牛头人嘴中,可惜牛头人是他们间最高的一个,脊梁也挺得直,根本阻止不了。
左吴深深望了桑德崖一眼,思索片刻:“……不,人员就限制在这次开会的人中好了,包括你们三个;提意见的人如果太多的话只是浪费,我也不会去看这些消息的。”
窝金热还有戎良渊马上停手,甚至暗中给牛头人竖了下大拇指,佣兵头子也悄悄把刚脱下本想用来堵牛头人嘴的袜子穿了回去。
左吴却是拍了下脑袋:“不对,抱歉,你们没一个到过地球,我也一样,叫你们提意见也没有根据。这样吧,咱们登陆地球后就先自由活动,把你们感兴趣的事情记录下来,我们再集思广益。”
话音落下。
逃亡者号恰逢其时的投影出了地球的模样,这次不再是用以往的数据模拟了,而是直接观测到的景象,一派郁郁葱葱。
左吴的手在投影上拨弄了一下,投影中的小小天体转得飞快。
这就是自己的“家乡”吗?自己要如何站在人类的角度,去寻找仁联感兴趣的方面?
……
一直不间断将光和热撒到地球上的太阳还是一颗尚处壮年的恒星,其光芒不知比星海联盟中心那颗亮了多少,如此生机勃勃。
逃亡者号是科研舰船,其一路上走来,便熟练的在九大行星附近撒出探测器,修正着质量参数。
会议解散了,所有人都在做着登陆准备,而戎良渊已经忍不住给桑德崖竖起大拇指,捶背按肩:“你真是天才!不愧是正规军,懂得讨好上司,这样我们离中枢就是越来越近啦,一步登天!”
桑德崖闷闷不答。
窝金热好像看出了什么:“怎么?你是有什么心事?”
“我……我不确自己能不能找到仁联感兴趣的点。”牛头人说。
软体生灵却拍了拍牛头人的肩膀:“嗨呀,这算什么问题,没关系的,只要你提出意见,咱们在陛下心中就有加分,至于对或不对……这么多人都会提出建议,凭什么说你提的不对?”
牛头人看了软体生灵一眼,鬼使神差:“地球现在是你文明的领土,你的文明也不关心地球的安危和归属了?”
窝金热抱手:“在乎了又能怎样?铣麻本来就是仰仗帝联的威信狐假虎威而存活的文明,陛下想要怎么处理地球,它们还能提出什么异议不成?”
桑德崖收回了视线。
……是啊,铣麻文明也只是地球的外来者,他们也没有珍惜这里的理由。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六章 旅游
地球终于是到了,无论星舰之上的对它曾有过什么样的愿景,想借它做出什么样的目的,又或者将地球在心中当成了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拥有多高的地位,它还是就这样的到了。
桑德崖心中有种不真实感。
左吴随口将他们仨纳入了思考仁联究竟对什么感兴趣的任务中,也好像真将他们往新帝联的核心中枢拉近了一点,也有人好像对这任务根本就不感兴趣。
比如策展人后裔还有科技猎人们,他们中有些只觉得这任务尽是麻烦——
他们每个人都有专攻的课题和方向,甚少有将兴趣放在揣摩仁联究竟对什么感兴趣的心理学研究之上的,接到任务后只想将其甩开,可和新帝联中枢的诸位都早已混熟知根知底,那桑德崖和他的两位伙伴就成了最佳的“甩锅”对象。
圆桌前的小灰还没有散去多久,被科技猎人们们所操控的光子木偶就悄咪咪的找上了他们仨,搓着手讪笑,说能不能委托他们仨多想几个答案替自己交卷。
窝金热和戎良渊当然没问题了,反正仁联对什么样的地球感兴趣的标准终究只能靠猜,甚至没有一个标准。多猜几个答案只是顺手之事,反正无论和答案有多大相径庭,也不该会受到任何怪罪。
仁联才是结果的最终裁判,或许这种“模糊”就是就是被科技猎人这些追求真理的学者所忌讳的东西。
不是所有科学家都能靠一阵寻思就能获得答案的,科技猎人们狂热不假,但工作时依旧需要严谨之至的,这严谨甚至成了大多数科技猎人们像呼吸一样难以克服的本能。
将猜测的任务推给桑德崖还有窝金热以及戎良渊他们,皆大欢喜。
只是戎良渊依旧小心试探:“对了,帮诸位作答的任务真的只交给我们吗?你们会不会……再找一些帮手?比如逃亡者号上的其他乘员,我想乐于承担这个任务的不在少数。”
他是惯于两头下注的佣兵头子,如果能将这个任务稍微泄露一下的话,他有把握让星舰上的无数人欠下自己人情,从而开始发展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呢。
科技猎人们显得很是为难:
“不行的,陛下既然说知道这猜想任务的只局限在我们之间外加你们三个,那咱们就得听话~陛下平时对咱们很好,听话的好处是受了不少,而违抗我们看不到任何收益~”
桑德崖也拉了一把佣兵头子,低声道:“别动什么歪心思,消息走漏,肯定是咱们三个外来人员先被怀疑的。”
戎良渊闭了嘴,目送光子木偶远去,又朝牛头人咧起了嘴:
“嘿,这剧情我熟。接下来应该是陛下的近人对仁联感兴趣的标准毫无头绪,而标准答案则是被咱们三个闯入会议的外人偶然所获……桑德崖,我看我们之间你的希望最大啊,因为地球在你心里最重,希望你别对兄弟我藏私啊。”
桑德崖鼻孔张了张:“你什么时候成我兄弟了?”
戎良渊耸肩,脸上挂着的笑一刻未松:“我和你拉关系的措辞而已,不用在意,兄弟。”
伸手不打笑脸人,牛头人的鼻孔又张了张,只得默认。
窝金热却是皱起了人皮面具后的眉头:“咱们对这标准答案连点头绪都没有,你们就想着怎么来分功了?咱们先找答案也不迟。”
戎良渊也没忘了这软体生灵,一把揽住窝金热的肩膀:“诶,窝兄,也还得仰仗你,毕竟你是咱们中对地球最了解的一个吧?这颗星球可是一直在你文明的领土之内的。”
窝金热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念叨了一声他不姓窝。觉得能仰仗自己不假,靠的却不是对地球的了解,而是自己脸上这张人皮面具。
当年自己的先祖就是在这发掘出人类的尸体,并制作出人皮面具,让缠绕在尸体上的微妙气运护佑自己一家至今,甚至自己的出生也和这面具有关系。窝金热不信自己的先祖在追求伴侣时没借助过气运。
现在人皮面具还乡了,就贴在自己的脸上。此时左吴也从远处的椅子上站起,稍微抻了下懒腰,窝金热一直看着左吴,没在左吴脸上找到任何殷切或紧张。
没准这次能算得上归乡的也只有这张人皮面具而已了。
……
太阳系中,逃亡者号掠过了水星和金星,如此轻巧而熟练,没有生起任何波澜,也没有发生任何变数,同它以往在无数星系间穿梭时一模一样。
靠近地球,为这颗湛蓝行星的引力影响时,逃亡者号又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减弱了重力发生器的运行,免得让乘客受到双份重力的影响,平添负担。
一切都如此顺利,除了左吴的亲近之人有些叽叽喳喳,不管左吴怎么想,这里也是目前来看整个银河同左吴关系最大的地方之一,就算抱着旅游的心态来看,也难免她们兴奋和雀跃。
姬稚便是这样,她的背上不知不觉多了许多行囊,一直在左吴身边不安的踏着步子:
“左吴,我想在地球野餐!也想在这里的草原跑上一跑,闻一闻你的先祖们一直闻着的空气味道……这里有草原的,对吧?”
“还有!我们骃族的女性有被男方带去家乡拜访省亲的习惯,我原本都对此不抱希望了,没想到……”
说着,人马娘擦了擦眼角,倒让左吴有些手忙脚乱;可姬稚好像不需要左吴做出什么安慰,反而去找艾山山说起了悄悄话。
列维娜在旁边撇嘴:“准备野餐用具明明是女仆的任务,姬稚这个坐骑插什么手!……呜哇,不对;”
她走上前来用独臂的手肘戳了下左吴的腰:“没准姬稚为老板你准备的‘野餐食材’,是准备献上她自己还有老板娘呢。”
概率很大,因为艾山山被姬稚的悄悄话说得满脸通红,杏目不断往自己这边瞟。
左吴反思,记得当初无论是人马娘还是海妖在这方面都是偏向腼腆的,她俩变成如今这样难道是自己的问题?也难怪会被身边的精灵当调笑的话题。
他得反击,向列维娜龇牙咧嘴:“嘿,反正艾山山最近态度软化了不少,如果野餐真是这个意思,你就不怕我强迫你加入?”
“免了免了,”列维娜直视左吴的眼睛,完美无瑕的脸蛋上还挂着戏谑:
“小女子若加入,那肯定会吐得从开始到结束。我受罪没什么,若搅了你们的兴致,那罪过可就大了。”
左吴摸了摸下巴,在这斗嘴中乘胜追击:“没关系,我记得你吐到后面把肚子吐干净之后,就只会吐澄澈的胃液了,粘粘的滑滑的那种,不错,我可以叫姬稚少带些‘道具’。”
列维娜捂嘴,两道眉毛上挑,那阴影洒满双目周围宛如看见不干净东西的嫌弃表情出现只用了不到零点一秒:
“过了过了,就凭老板你刚才的话,我就能去女仆协会申请劳动仲裁,叫老板您多付我几个月工资,赔偿我精神损失了!”
左吴惊奇:“女仆协会?星海联盟的?什么时候星海联盟的协会还能管到咱们新帝联了?”
“不不不,就是咱们新帝联的女仆协会,”
列维娜背手挺胸,闭上眼睛甚是自豪:
“小女子先前建立的,也是由小女子出任会长;成员很多噢,几乎所有斯黛拉虫人都加入了!还包括黛拉!所以陛下,本会长对您发出严正抗议。您若不答应,我就只能抱着黛拉在你面前静坐示威啦。”
左吴抓了抓头发:“黛拉怎么也和你闹在一起了?”
“因为女仆装很好看,哪个女孩子能拒绝呢?黛拉也是这样。”
左吴无言。
另一边,黛拉兴冲冲走来,背上背了个空空荡荡的背包,身上穿的是一身耐磨的军服:“啊!爸爸还有漂亮妈妈,你们是在说我?”
眼见黛拉的着装,列维娜觉得自己的气势陡然断了几截:“咦,啊……黛拉,怎么没有穿咱们上路昂和的女仆装?是觉得纯黑色调太单调了吗?应该和你浑身白色的甲壳很搭的。”
此前左吴也说过,广义来说女仆装就是黑白相间的衣服,连熊猫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也是广义上的女仆。
黛拉吐了下螯枝拟态成的舌头,紧了紧背上空荡荡的背包:
“抱歉,漂亮妈妈……我是说会长!这次我是想多去山脉呀矿井呀,还有悬崖绝壁之类的地方走走的,因为这是爸爸的故乡,我想多收集一些来自爸爸故乡的石头!穿的衣服太漂亮的话会弄脏的,我……我不喜欢洗衣服!”
列维娜的独臂叉腰,冲虫娘歪头:“交给洗衣造物就好了嘛,一个小小行星上的地形哪怕再崎岖再陡峭,还需要动用咱们新帝联的军服了?漂漂亮亮才是真,去换一下吧,快去快去!”
左吴张了张嘴,原来黛拉也觉得这里是自己的故乡。
此时,逃亡者号已经在地球的轨道上停稳。黛拉被赶去换衣服,和她麾下的虫人撞了满怀,亦见到了迎面走来的金棉。
兽人小姐只是挎了个腰包,里面有些当下很稀罕的纸笔还有小册子,四下张望一阵确定周遭没有外人,才冲左吴和列维娜低声:
“我这次想试试自己画一些画,还有写一点短句之类,肯定够不着诗歌的层次就是了喵……我早知道地球是许多美丽篇章的发源地,你们说我这次能不能在这找到些灵感?”
列维娜阴恻恻:“写诗吗?好啊。只希望某位老板能把莺歌索首领的小册子拿出来给我们的金棉女士提供一些灵感。”
左吴无比自然的回避了这个话题,只是抱手:“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来地球旅游的?”
小灰此时瞅准机会踱步进来,她给自己拟态出了短衣短裤:“唔嗯,没错,旅游就旅游嘛。地球算是一颗很特别的行星,它在某个世界线是仁联的发源地,也是陛下你的家乡……它因陛下您而在我心中无比特别。”
左吴摸了下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却是忽然想到一个疑点:“等等,小灰,难道光明星海没有地球吗?”
小灰在自己短衣之下露出的纤纤腰肢处比划了几下,给自己拟态出一个胶质泳圈遮住了肚脐:
“唔嗯,我的光明光明星海和这片银河的历史迥异,在我的世界线它根本不叫地球了也说不定,我是没有什么印象。”
还真奇怪,左吴只能把这个线索自行记下,打量了一下小灰,咧嘴:“这么说,你这次是想去游泳了?”
“唔嗯?我的语言造诣不太好,陛下您是不是应该说‘想来游泳’才对,这是您的家乡啊,”小灰有些心虚的绞了下自己的手指:
“因为地球百分之七十以上是海洋,我觉得拥抱这片占了星球绝大部分的水域,才是理解它最便捷的方法。”
艾山山远远听见,抱了下自己布着珍珠般鳞片的肩膀;自己一族世世代代生活在水中,天生的习性让她忘了一个事实——就是不是所有生灵都像海妖一样在水中不需要衣服。
左吴环顾一周。
好嘛。
逃亡者号还真要变成旅游星舰了,自己一行想要野餐的、在原野跑步的、爬山的、写生的、游泳的,全齐了。
也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安危,自己一行在宇宙中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在地球上翻船?即便遭遇危机,大家也能在最短时间中相互支援。
行星表面上的“天涯海角”对他们这些星际旅客而言,只是弹指间便能跨越的距离。
银河中任何一点的环境,都要比天然宜居的星球上要严苛。
左吴望着因地球是自己家乡而无比重视这里的大家,心里只觉得有些空空荡荡,只能将手抱在胸前,好像想这样心中的空虚:
“行吧,大家好好玩……玩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咱们的任务就是。”
说完,左吴发现数道视线一齐向自己刺来,每个女士否分别向邀请自己野餐跑步爬山写生游泳。
自己只有一个,稍微有些不够分的。
是时候探索时间管理的极限了!
左吴摩拳擦掌,对地球的旅途有了一阵雀跃。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加油打气被别人给听去。
桑德崖默默捏紧了拳,拳头又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胸徽。
他是军人,来自自己最高首脑的命令已经下达了。
军人的天性让他准备对任务全力以赴。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七章 尖酸
逃亡者号被改造得再多,依旧保存着它科研星舰的基础功能——在地球轨道上优雅的划出一抹弧线,便将星球的地貌情况全部扫描。
扫描结果也被发送到了桑德崖的视界中,他怀着激动的心将结果开启,发觉地球还保持着相当的原始风貌。
其上的时间仿佛定格了般,一切都凝固在人类自地球上大规模迁移离开的瞬间,建筑为千年的时光磨损,保存件稍好的地方留下了那些断壁残垣,水泥剥落,露出里面的正被不断风蚀的钢筋。
这种城市的废墟确实能算“原始”风貌,文明迈入星海后,科技的发展也是呈几何倍数的加速,千年之前的岁月已经如同荒蛮的远古。
桑德崖还是在与窝金热和戎良渊一起行动,乘坐的胶囊式登陆舱轻巧降落,没有掀起任何多余的尘埃。
登陆舱舱门缓缓滑开。
桑德崖第一个下来,其蹄尖虽然包裹着装甲,可面对地球的大地,却仍像是面对灼灼温泉而无法将脚伸入其中的旅者般,一时竟然不敢真正踏足这个世界。
还是佣兵头子推了他一把,让牛头人在猝不及防中踉跄一下,蹄甲沉沉触地,惊走了几只正往这里好奇张望的小动物。
牛头人一下子有些兴奋:“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熊猫?”
窝金热翻了下白眼:
“那跑掉的几只小动物叫老鼠,但凡你翻一翻陛下发给我们的图鉴都不会把它们给认成熊猫。桑德崖,我明白你这种圣地巡礼一样的心态,但也别一惊一乍,把咱们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当纯血人类的神迹了。”
而佣兵头子则是有些紧张:“噫!有地球的野生动物?威胁大不大?”
此时,桑德崖的注意力似乎是被某样东西所吸引,在沉重的动力装甲中踮起脚尖小心往那边走去。
窝金热观察一阵,暂时没发现这无毛牛头人有任何失心疯的迹象,才转过头来向佣兵头子调笑:
“你每天都在吹牛说自己砍了多少敌人的脑袋,从多深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怎么现在对几只老鼠开始紧张兮兮了?”
“哈,温室中的花朵,不知道在一颗陌生星球上开荒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我全幅武装时可以轻松摘掉敌人的头,但我没办法时时刻刻全副武装,总会放松懈怠;”
戎良渊冷哼:
“那时,伱的敌人就是整整一个陌生星球了,谁知道一个毛茸茸的可爱生物体内会不会刚巧有对我们是剧毒的物质,而野兽又会不会有碰巧能融化我们动力装甲的牙!”
确实如此,当今银河虽然如同奇迹般,在每二十个星系中就有一个演化出了文明,并且文明的强度大体相当,可事实上大家所遵循的演化途径完全不同,各有各的生理特征。
极端一点的例子,对人类来说食盐就是氯化钠,一种再常见不过的调味品;而对银河的另一角落的某个种族,氯化钠就是仅需零点一微克就能要了他们命的剧毒。
可窝金热还是不以为然:
“你说的是哪个年代的老黄历?现在这种问题早解决啦。只要是个星际公民,生下来的时候就会打上那么一针能让身体与星海各种常见物质相兼容的疫苗,你用不着担心被老鼠的一口唾沫给毒死。”
否则星海联盟根本没办法发展欢迎寰宇生灵的餐饮业,人总能说服自己去接受异族食物的奇怪味道,但谁都不想因异族厨师信手添加的调味料付出生命。
佣兵头子直直摇头:“疫苗只能保证咱们的身体能兼容常见物质啊!谁知道地球这蛮荒之地里的物质分类有没有被全部整理和上传?”
这句话直接得罪了两个人。
桑德崖怒气勃发:“地球不是蛮荒之地!”
窝金热也仿佛受到冒犯:“目前管理地球的好歹是我们铣麻文明,不要把我们当做没有开化也没有责任心的野蛮人。”
戎良渊却大大咧咧的回怼:“你们的保证毫无参考意义,只有最白痴的人才会把性命寄托在别人口头的承诺上,而我的命可是我自己……”
却没想到。
窝金热忽然跑开,爆发出了他无骨身体的绝佳爆发力,跳进旁边伸手往地上一捞,便提溜着尾巴抓起一只老鼠,往戎良渊那里直直甩去。
而平日特意保持着粗犷不羁形象的佣兵头子竟然发出一阵尖细的惊叫,又以最快速度拔出他的配枪,各种辅助瞄准的软件一同运作,下一秒就要将还在空中挣扎的老鼠连同周围几里的丛林一同蒸发。
可扳机还没扣下。
桑德崖却忽然上前,凌空接住了那只老鼠,就像电影里接住坠楼的婴儿的大英雄一般轻柔,用身体的旋转卸掉这小动物身上被施加的速度,然后轻轻弯腰,不顾手指发疯的老鼠咬了好几口,将它放回了草丛。
牛头人呼气:“二位,它就算不是熊猫,也一定是同人类有深刻渊源的动物,还请你们保持尊重。”
气氛一下子有些吊诡。
还是戎良渊先熄灭了自己配枪的光芒,把它插回腰带,心有余悸:“窝金热,别有下次了,要不是我训练有素,咱们的牛头人就已经魂飞魄散啦。”
窝金热低头:
“抱歉,我没想到你们的反应真会这么大,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闲置行星上的小动物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注射了疫苗后也不需如此惧怕……戎良渊,你如此谨慎是因为佣兵团的什么规矩吗?”
戎良渊点了一下胸口:
“有,咱们佣兵团里曾有个很长寿的老兵,跟我们说了许多有开荒的恐怖故事。什么采矿星球上因为一种可爱的动物而不断消失的矿工类……”
“那位老兵可是经历过六百万文明突然发现超空间航道,然后一同涌入星海的混乱时代的,他时常念叨彼时各个行星上野生动物的危险。”
“哈,据说,还是星海的格局第一次稳定,星海联盟也初步建立后,各个文明的科学家才坐到一起,共同分享数据,商讨出了一套改造行星地貌,还有清除危险野生动物的通行标准,从而降低了星海成员日后对陌生行星发起探索时的伤亡率。”
窝金热也补充:“没错,咱们所注射能兼容寰宇各种常见物质的疫苗,也是在那时候开发完成,由联盟将配方公布给了所有成员文明的。”
两人随口说出的话语竟然是桑德崖闻所未闻,牛头人讶然:“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对了,这疫苗开发的顺利吗?”
疫苗开发的顺不顺利?
窝金热还有戎良渊面面相觑了一阵,前者笃定的回答:“根据所有公开情报来看,疫苗开发得无比顺利,之后的下发也是一样,效率很高,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牛头人还在追问:“也就是说,这种疫苗其实没什么技术门槛,只要沉下心来,任何文明都能开发出来吗?”
余下两人愈发疑惑,还是窝金热回答:“从事后的档案看,确实如此。只要科研水平合格的文明,获取一份疫苗样本后就能批量复制……嘿,这就是标准的捅破窗户纸就能领悟的科技。”
没想到。
桑德崖竟然仿佛松开了心中沉着的巨石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太好了,不光是人类在离开地球时显得那么匆忙,原来所有文明进入星空时都是一样的匆忙。人类在这方面没有被比下去,果然没有!”
“匆忙?”余下两人不解。
而牛头人开始比比划划:
“你们想,疫苗虽然所有文明都有机会独立研发出来,可事实却是在星海联盟初步建立时它才诞生,便说明在此之前,六百万文明根本没有做好进入太空的准备,没时间捅破疫苗的窗户纸,对它做出研发……对不对?”
余下两人互相点头:“这么一说确实。”
窝金热更近一步:“我明白了,你是发觉了人类匆忙离开地球的痕迹,和你脑中他们应该时时刻刻运筹帷幄深思熟虑的形象相冲突,有些接受不了,所以在听说寰宇文明离开母星时其实一样匆忙,所以才松了一口气?”
桑德崖轻轻点头,觉得还在胸腔中跳跃的心脏颇有些无力。
而时时刻刻不留情面的佣兵头子却是抱手轻嘲:“哈,人类和寰宇文明一样烂,这难道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吗?”
桑德崖咬牙,冲佣兵头子怒目而视,手指一直绷紧,竭力压抑自己抽刀砍断戎良渊脖子的冲动。
窝金热叹气,这次得轮到他来打圆场了:“停一停,桑德崖,你发现了什么觉得人类离开地球离开得很匆忙?”
桑德崖抿嘴,朝那边保存算好的断壁残垣遥遥一指:“……我看到了战争。”
三人一同往那边迈去,战争的味道即便过了千年也没有散去。
鉴别此类痕迹便是戎良渊这佣兵头子的专长了,他用手指在残存的地面上摸了摸,又将风化的碎屑搓得更碎,让其随风而逝:
“典型的原子时代后期的战场,看来人类在走出地球前的内战中用了不少小型战术核弹,还有一些实验性的激光武器。嗯,实弹武器依旧是当时的主流,威力不大,也就是单兵枪支能击穿五公分厚的钢板吧。”
窝金热惊奇:“你搓了一点灰就能看出这么多信息?”
戎良渊抱手:“当然不是,忘了我团里那位很长寿的佣兵了?是他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的,人类刚进入星海时的典型战法就是这些,他是见证人。窝金热,这些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你不一直说地球一直受着你们铣麻的管理吗?”
“哈……结果是听来的故事,地球是被我们管理不假,但我们也没对这里进行太多的开发,所以还保持着原始的风貌,”窝金热懒得笑了,回头:
“桑德崖,你是正规军,你对这片战场有什么看法?”
无毛牛头人肃立,似乎尤为艰难的挤出了一丝笑:“毁天灭地,天地倒悬,诸神黄昏!人类的战场一定是如此壮观,只有这种战场才能匹配日后人类所建立的帝联那鲸吞星海的气势!”
说完。
桑德崖转头,盯着戎良渊,虽然牙齿紧咬,可眼神中却流露着一丝恳求,恳求佣兵头子认可自己的话语。
戎良渊好像没看见,只是拍了拍牛头人的肩膀,咂舌数次:
“啧啧啧,骗我们可以,别骗了你自己;首先帝联没有鲸吞星海,其次,这种战争烈度也能算得上壮观?连大陆板块都没有砸碎,还能有老鼠这样的小动物幸存下来,繁衍到现在的。”
“我跟你讲,就算是现在,有些土著文明也是武德充沛得很,战场从地心打到了太空,他们的母星都从圆形被达成了毛球!”
“我以前就见过几次,看着这类土著战场的盛况,就算是坐在星舰里也会背脊发慌,根本不敢登陆,比起来,地球的战场可还差得远了。”
牛头人沉默。忽然向前几步,转身,背对废墟,好像是要从戎良渊刻薄的话语的进攻中保护它们,又好像是在保护自己心中的信仰和圣地:“戎良渊,有什么话不妨敞开了说。”
佣兵头子还是站没站相:“我想说,你对人类怀揣的想象大可放下了,至少尚在地球的人类就是如此普通,没什么特别。匆忙离开母星方面和寰宇文明一样烂,战场也是普普通通,完全无法给我们任何深刻的印象。”
牛头人默默抽出了刀子。
而戎良渊也拔出配枪,嘴里一刻不停:“哈,那是高波刀对吧?早就听说正规军的战士能用它挡下能量子弹,我早想见识见识了,”
“只是刀和子弹接触时的动静还挺大,一不留神就会在行星地表留下那么几个大坑,也好,在这里留下我们打架的痕迹也好!”
“跨越千年,你也该给这颗无聊的行星展现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战场了!即便只是咱俩的一场斗殴,声势也不会亚于千年前的战役决战;来,让咱们的动静和砸出的坑把周围这些无聊的痕迹抹掉,让这里有点意思!”
牛头人几乎是要把牙齿咬碎。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伤害地球呢?
桑德崖狠狠吸气,把佩刀收起,发出几乎是在宣战般的语言:“你等着。地球不无聊,一定不。”
“我一定能找出来的,找出它是这片星海中最特别的行星的理由,我一定让你心服口服。”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八章 搭话
地球已经沉寂太久了。
如窝金热所说,铣麻文明能将地球纳入自己版图始于一系列巧合占多的外交博弈,最终能够占据这个行星,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彼时的帝联尚处上升期,在纯血人类的护佑下在往一方霸主的方向不断迈进。铣麻文明占据地球之后,便觉得帝联迟早会将作为人类母星的地球讨要回去,便没有在上面做任何的建设和开发。
这样,在作为一方霸主的帝联想要讨要回地球时,铣麻文明觉得自己至少也能完璧归赵,和对方结个善缘。
可纯血人类相互厌恶时连带也厌恶着自己的家乡,地球便也因此被帝联选择性忽视。铣麻文明战战兢兢的占据了这里数百年,什么都没发生。
这让这里的大自然,在千年时光下轻易夺回了地球的控制权,抹去了人类内战的痕迹,让整颗星球焕发一股荒蛮的生机。
当然,无论是丛林还是沼泽,又或者高山乃至崎岖的丘陵之类,都不可能阻挠桑德崖还有窝金热以及戎良渊的脚步。
他们三个配备的都是军用动力装甲,加之地球毕竟是个宜居星球,其上每个地方的环境都比太空的任意角落优良太多,让他们完完全全如履平地。
可佣兵头子还是一直在抱怨:“我就说人类离开地球前的内战烈度低得不行,这下你们总信了吧?连星球的生态系统都干不掉……噫你们两个帮我看着点,别让什么老鼠突然蹿到我脚上了!”
窝金热不记得这是他今天翻得第几次白眼,又拍了拍他泛着蓝光的动力:“我们现在是在离地千米低空飞行,哪有什么老鼠能跳这么高糊到你脸上。”
“……会飞的老鼠,地球有这种物种吗?”
窝金热沉默了一下,迎来的便是戎良渊又一声惊叫:“噫,还真有?!快快快,咱们再飞高点!”
佣兵头子在空中慌忙翻了个身,动力装甲功率加大,轻易抓住窝金热,打算和他一同升高;可绕着桑德崖飞了一阵,竟然没有找到无毛牛头人的任何破绽。
桑德崖在感怀:“我们好像来得太迟了,整个地球真的没有一位人类幸存了吗?”
窝金热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没有,否则我们早就发现了。一个活着的人类若被我们铣麻文明照顾一阵,那能起到的帮助只能说是海量。”
戎良渊不解:“怪了,纯血人类不是有那什么气运护体吗?出门什么都不做就能捡到入口即食的食物,怎么没有一个在地球幸存下来的?还是说他们在千年前是集体离开,没有一个选择留在家乡?”
桑德崖摇头:“不是这样,是世界宠儿的只有建立了帝联的这一支人类,其他人类不算的……或许地球战后的恶劣环境根本不能允许人类幸存者长久存活吧。”
说完牛头人便提前瞪起了戎良渊。
果然,佣兵头子马上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讽刺:“没有气运,人类就如此脆弱了?竟然没办法在极低烈度的战后活下去,羸弱如斯。”
窝金热却愣了一下,抚摸自己人皮面具的手一刻没停。怪了,面具是从在地球上发现的人类尸体上剥下来的,事后也证明面具上缠绕着气运的护佑。
这证明气运的祝福是应该是同时施加给了所有人类的,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掉的。
可为什么之后,在星海中活跃的人类族群只有帝联这一支了呢?
人类会相互厌恶的特征可以勉强解释,相互厌恶下,人类便会倾向于单打独斗,在地球上就算能轻易存活也是孤独终老,宁愿和肥美的山羊之类相伴终身也不愿去寻找同族,最终如此灭亡。
可银河中其他的人类分支呢?难道只有帝联的人类意识到为了维持政权,必须努力克服这无法抑制的厌恶而相结合,努力传承下去吗?
但事实就是星海稳定下来后,为人类所主宰的政权只有帝联一个;而其他政权发现的人类也无一不是自帝联出走。
是帝联人类的运气独一无二的好?
……还是说,帝联人类获得气运的代价之一,就是要献祭掉寰宇中除自己之外的所有同族?
窝金热有些不敢想下去了,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想。因为今天的任务就是寻找任何为仁联感兴趣的点,自己的想法或许就是关键中的关键也说不定。
想到这,窝金热忽然抬了下头,视界辅助视野,让他能看到环绕着地球正渐渐启动的各个卫星。
卫星是由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发射,他们对寻找仁联究竟为什么感兴趣,有自己的思路。
……
窝金热一行还在低空飞行到处乱窜。
科研团队已经在地球各处做出了自己的布置。
堕落国度没有藏私,将能向平行世界发射信号的造物做法交给了左吴,这些造物也被小灰拟态的工厂紧急生产,分发出去后,埋在了地球的各个角落。
——它们大多还是可降解的,不留一丝痕迹的降解。目的就是在仁联偷走地球后,不让他们发现任何端倪。
地球上已经藏好了间谍卫星,也是小灰钻到压缩银河后,在放慢了十倍的时间中用她身为百万年前失落造物的底蕴和堕落国度的灰衣人一同商讨而出。
再辅以堕落国度自信满满视为看家本领的匿踪技术,这即将投向仁联的窥伺手段已经是当下银河能做到的最好,能比它更加保险和安全的也只剩“坐以待毙”了。
此前就有几台无人造物从他们身畔掠过,携带着即将向平行世界发射信号的造物,飞向远方的山峰,每个山顶都有独一无二的海拔高度,这也是能让仁联识别这是地球的密码。
此时。
窝金热悲哀的发现做出了猜想的好像只有他自己,余下的无论是牛头人还是佣兵头子都还在一脸茫然。
他只能扶了扶自己的人皮面具,向自己的两个伙伴无奈道:“我提议暂时回陛下那里禀报一声,也征求一下陛下的意见,至少也能给伱们一点参考。”
戎良渊张大眼睛:“……禀报?窝金热,你是有思路了?来来来,说给兄弟们听听,还是说你想独吞功劳?”
窝金热保住胸口:“你们陪我想出思路的功绩,我会如实传达,但我想法本身真的不能透露。不是我小气,是这想法有点吓人,保密才是对你们好。”
佣兵头子撇嘴:“哈,你说是就是吧。桑德崖,你呢,找到什么让我心服口服的证据了吗?”
牛头人摇头:“……问问陛下的意见也好,我有思路的!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认可。”
……
说做就做。
左吴早就分享了自己的坐标,就是在地球北纬四十度左右一片硕大的草原。正直夏季,那里算是温暖,任何人想要找他都轻轻松松。
三人的动力装甲推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降落,冲击在周围的草地上掀起一片翠绿的涟漪。
草及腰深,天也湛蓝,左吴被草原和天空包围,坐在其中,手上把玩着压缩银河,脸上尽是无奈。
因为姬稚承诺的“野餐”没有兑现,她同艾山山来这便被这片硕大的草原吸引;海妖骑着姬稚,开始在这片草原上欢脱起来,撒丫子跑。
海妖最是善于骑乘,姬稚身为人马娘也是颇为享受,竟然让左吴插不进手。因为他简直就是会影响姬稚在奔跑状态下的极限平衡,影响她们奔跑体验的秤砣。
其实姬稚因为自我定位问题,一直特意同艾山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是她的矜持,但今天是例外。
只因为这里是左吴的家乡才值得如此享受。
她们就在左吴不远处,依稀能听见欢脱的笑。
桑德崖他们三个的到来此时正好缓解一下左吴的无聊。
窝金热伸手拦住了剩下两人,走到左吴面前和他嘀嘀咕咕一阵,说出他之前发现的问题和猜想。
——帝联人类的气运,可能是献祭了星海中所有同族换来的。
左吴的脸色不变,最后捏着下巴点头:“很有意思,我明白了,只是窝金热,你没必要和我贴这么近,也没必要鬼鬼祟祟的。”
窝金热眨眼,紧张的往后看了一下:“陛下,真的没必要保密吗?这会不会让人类的形象遭受玷污的。”
“纯血人类只剩俩……只剩我一个了,再玷污又能差到什么地方去?”左吴不置可否。
窝金热只能后退,路过桑德崖身边时,把这牛头人轻轻往前面一推。
桑德崖看着左吴,竟然发现自己连想要问什么问题都不知道。只是此时清风吹拂,让周围草地又一次舞起,连左吴都颇为享受的眯了下眼睛。
牛头人终于咬着牙齿开口:“陛下,请问……您对地球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想?”
“还不错,因为我仔细想了一下——我到过的地方要么是被古代核战毁灭,几万年恢复不过来的死寂星球;要么是被光影眼中污染的喧闹行星;然后就是星海联盟的黯淡,还有已经被强酸侵蚀的图书馆,”
左吴拍了一下周围的草,惊扰了其中一只正大快朵颐的昆虫:
“所以这种纯粹的自然风光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对我来说还挺新奇。”
挺新奇?
就这样而已吗?
这明明是陛下您的故乡,您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了吗?哪怕再多一点再特别一点也好?
牛头人低头。
此时又是一阵风掠过,这风比此前的要强许多,让周围的长草开始狂乱舞动,猝不及防下拍了左吴一脸。
左吴无言的把那根草拿开,又朝桑德崖抓了下头发:“所以你呢,你对地球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说,陛下。”牛头人说。
左吴想了想:“简单,就说说你对刚才这阵风的感想呗。”
可等来的却是牛头人漫长的沉默。
约莫半分钟后,牛头人眼中仿佛有了一点湿润般:“抱歉……陛下,我可能是皮太厚了,根本没感受到这阵风……是您被这草拍到脸时才发现有风的……我向往地球,可连这里的风都感觉不到……”
左吴张了下嘴,见桑德崖好像有些情绪不稳,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崩溃,只能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介怀,我不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或者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咱们不是有许多人去各种地方旅游了吗?我女儿去了矿井和深山,金棉去了丛林……这么多地方这么多不同的环境,你的皮再厚,也不会真的一无所感吧?”
桑德崖愣愣。
陛下又说自己对地球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自己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他是自己的陛下,他是人类,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把这个地方当做他的家乡。
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桑德崖只能咬牙,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又向左吴鞠躬,捏拳狠狠锤了一下自己所佩戴的胸徽。
胸徽之下是心脏,心脏跳得格外冰冷。
牛头人转身离开,陛下给出的建议便是再明确不过的命令。
他没注意自己的视界中多了一个东西——是仁联战舰的灵魂,似乎再也不愿看到义士受到委屈,竟然冒着撕裂自身的风险,将它一部分意识投送到了桑德崖的视界中去。
它也确实差点撕裂了自身,因为左吴身为纯血人类的命令在它眼中是绝对的。此刻违反,几乎是要它魂飞魄散。
战舰灵魂只是想向牛头人说一句话:“义士,你无需介怀。陛下只是……只是志在四方,地球容不下他的眼界,所以才会对这里没什么感想。”
桑德崖眼中一下子散发光芒,又变得很警惕:“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视界中说话?”
“我是……我是钝子小姐的兄弟,新帝联开发的人工智能,任务是向他人传达陛下没有表达清楚的事情。”
钝子小姐的兄弟?那位光头ai确实个性独特,这个说辞好像能解释许多东西。
桑德崖仿佛被安慰到了一般:“真的?陛下是这么想的?……太好了,可……可我呢?我只是一介士兵,做不到和陛下一样的志在四方啊。”
“没关系的,”战舰灵魂说:“这里是地球,纯血人类的家乡,和陛下说的一样多去逛逛,你一定会和这里有所共鸣的。”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九章 共通
桑德崖低着头离开后。
左吴便发觉一直带在身边的战舰灵魂忽然消停了许多,即便自己的目光瞥向海妖和人马娘那边时也不再会发出意味难明的咕哝,而是在强行压抑重伤的痛苦。
因为它曾和左吴约定过,给它通过左吴的视界观察世界的机会,而它也要保证不在暗中做任何挣扎的手脚。
同纯血人类的约定对战舰灵魂来说宛如刻入骨髓的诅咒,任何违反的尝试都会让它付出近乎自毁的代价——
事实上它确实自毁了部分,投送到牛头人视界中的意识但就是它分裂出去的部分,也无法在牛头人的视界中存活太久,便会自动分解消失。
这注定是得不偿失,但战舰灵魂根本没想得到什么收益,在压抑着痛苦缓了口气后,才像被鞭打的半死差点殉身的忠臣一般苦苦劝谏:
“……陛下,还请不要再沉溺于异族的温柔乡中,而是该去多多关注一下您身边的义士!”
左吴想了想:“你突然这样,是去安慰桑德崖了?”
“恕我僭越……唔。”
违反约定后所造成的苦痛愈发严重,让战舰灵魂几乎没办法保持正常说话。
左吴想笑:“不恕,听你疼得哼哼不是比听你无聊的劝谏要有意思得多?来来来,要不再梳理一下我们之间的约定,看看你违反得到底有多严重。”
战舰灵魂能同桑德崖建立联络当然是钻了空子,而解释空子的权力是掌握在左吴手上的。可以预见它的痛苦将成倍增加。
只是没想到。
战舰灵魂只是咬牙,已经再也不复任何姿态:“……是!无论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但陛下,我只恳求一点,请不要收回我放在桑德崖那里的意识,他不理解您,而忠勇之士需要得到宽慰!”
左吴脑海中泛过桑德崖的模样,颇为倔强,尤其是那枚镌刻着帝联军团那荣耀之战的胸徽依旧被他一丝不苟地别在胸前。
感觉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东西一样。
左吴抓抓头发,冲仁联战舰说:“如果你只是想宽慰桑德崖的话,好啊。”
战舰灵魂马上闭嘴,将全身心的精力都集中在维持投送到牛头人视界中的意识上,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挡那份意识的岌岌可危和摇摇欲坠。
……
当前,自逃亡者号中释放出了无数人造卫星并对地球进行一轮全方位的体检。
这也是科研团队的思路,先搜集有关地球所有细节的信息,再根据来自光明星海的小灰的回忆,以及从图书馆的湛蓝碎片中得到的知识,以此尝试归纳出仁联所感兴趣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仅仅是几小时,便是成果颇丰;科技猎人已经修正了铣麻文明提供有关地球的地形图上无数小错误,将每座山峰的海拔精确到了小数点的后六位,亦摸清了每个海沟有多深,甚至知晓了还有多少动物在这片大地上奔跑。
这些只是小事,最喜人的结果还是通过与图书馆湛蓝碎片中藏着的资料比对,搞清了人类尚在时,每个地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地名。
——既然人类迈入星海后便以国别为区分而分道扬镳,那日后发展成帝联的一支也应该是其中某国;而仁联和帝联是异时空同位体,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或许能减小一些筛查的范围。
或许而已。
以及既然信息已经搜集完毕,那么抽调几颗卫星观察桑德崖的一举一动也是顺手而为。左吴不认为战舰灵魂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却也要提防牛头人被蛊惑太深。
这无毛牛头人真的听取了自己的意见——他要去收集其他人有关地球的看法,那第一个目标就是在不远处的艾山山和姬稚了。
这大概便是桑德崖的憨直,窝金热和戎良渊也因放心不下,也一起跟着牛头人走了过去。
眼见他们三个走远。
左吴才晃了晃手上的压缩银河,而后夕殉道从中走出。
“夕殉道,刚才好险,如果不是及时把你藏到压缩银河去,那你就要和桑德崖撞上了。到时候身为军团前任总指挥的你,是不是又要一刀把你忠心耿耿的部下给干掉?”左吴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看上去好像惊魂未定。
夕殉道晃了下神,压缩银河中减慢了十倍的时间已经冲淡了他的危机感:“……如果桑德崖装作没认出我,我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不可能,”左吴嗤笑:“你的高精度照片如今还挂在桑德崖的床头,他每天睡觉前都要对着你行十五分钟的注目礼,恐怕你脸上有多少毛孔多少痣,他都执着地记得清清楚楚。”
夕殉道抿嘴,朝桑德崖的背影深深望了一眼,最终还是别过了头:
“他现在忠心耿耿的对象是你不是我。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要带着我一家子在地球到处逛逛了,既然卫星监控着桑德崖的位置,那我大不了去地球相对于他的另一边,怎么也不会遇到的。”
左吴点头:“别急,关于窝金热刚才提出的猜想,你怎么看?”
“帝联人类的气运可能是献祭了寰宇其他人类得来的吗?确实可疑,”夕殉道抱手:
“既然织褛想要的是让整个银河的生灵勃勃成长,赋予了人类能与任何族群结合的能力,以让银河中增添更多的混血从而产生更新的种族,”
“那怎么想,开始时被赋予气运的纯血人类应该越多才对织褛的目标越有利,毕竟目前所知不同种族间血脉的唯一粘合剂就是纯血人类的基因;”
“虽然同人类混血后,无论多远的后代都会拥有和其他异族结合的能力,但一同涌进星海的生灵是以兆亿来计,光靠帝联一家想把人类基因播撒出去,最终嵌合进星海所有生灵体内,也太快太困难了吧。”
事实上,如今星海依旧有许多生灵同其他种族间拥有如同天堑的生殖隔离,就是他们的祖先从未和人类交流过的缘故。
如果织褛没把气运仅局限在帝联人类身上,而是给当初寰宇人类共同赋予,而不是让帝联之外的人类悉数灭亡,那如今的星海应该已经更加多彩缤纷,某种意义上更欣欣向荣了吧?
左吴有了个猜想,却还是在问夕殉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想,或许是我们误解了织褛,祂对星海的命运其实不那么关心……你呢,左吴,你的想法是什么?”
左吴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我觉得我们有可能误解了织褛的能力,或者说误解了这气运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东西。”
夕殉道挑眉:“你的意思是咱们的运气根本不是什么运气?”
“或许不是凭空生成的运气,”左吴舔了下嘴唇:“银河中除了帝联之外的人类全部灭亡了对吧?没准……是织褛把他们的运气和本该走向光辉兴盛的命运,给全部集中在帝联人类身上了呢?”
所以他们才会悉数灭亡,而只有帝联人类一支得以繁荣兴盛。
若猜测属实,那既然运气不是凭空而来,在帝联人类自以为它无穷无尽从而肆意挥霍中,让自己也已经绝嗣,只留下了左吴和夕殉道这两根独苗。
气运不是气运,而是集中和预支。
夕殉道抿嘴,脑海中推演了数次:
“这只是你的猜想,我的运气不好吗?我从那片可怖的战场活下来了,还有了离姒和夕阳。”
“……我先不说,可你被困在战场这么多年,无数次被你的离婀王逼到绝境,虽然最后还是生还了吧,但那毕竟是绝境,真的能算可以被称为‘气运’的经历吗?”
左吴咧嘴,越复盘越觉得以往的事情可疑。
夕殉道摇头,正视左吴:“那你呢?你是从一无所有变成了帝联的皇帝,遇到的敌人要么是自我毁灭要么是行将衰弱,又或者出于种种原因没办法拿出最好的状态,你这还无法称为气运吗?”
左吴的表情渐渐消失。
此时,又是一阵强风吹来,将周围及腰的草原压倒数分,在远方,一台人类所建趴窝千年,没有任何修复价值的古董造物下,艾山山和姬稚终于撒欢撒累了,坐在那里暂时歇息。
似乎是感受到了左吴的视线,艾山山朝这里大幅度地挥了挥手臂;姬稚原本也想这么做,可看到艾山山的样子后,便耸下耳朵,向后缩了缩,只是用手掌在自己脸边小小的摇了摇。
她不想和艾山山争,至少不想争这细枝末节。
这一切都被左吴看在眼里,他压低声音,接下来的话题只能和夕殉道间你知我知:
“夕殉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以为杀掉了离婀王后,打算面对无人的旷野‘释放’一下,碰巧沾到了化为气态准备偷袭你的离婀王,于是便有了离姒,对吧?”
夕殉道咧嘴:“没错,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见对方如此坦然,倒让左吴有些不好意思。
他抱手,有些龇牙咧嘴:“我知道我的爱好有一点点广泛,平时和艾山山还有姬稚……肯定稍微会有些过激,但正常的时候也不少,相当正常而传统的那种。”
夕殉道很怀疑左吴和姬稚这人马娘怎么个“正常且传统”法,但这话他肯定不能说。
左吴抱手,拳头捏了一捏:“所以我总是在想,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你有离姒和夕阳就这么容易,而我这边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夕殉道沉默一瞬:“你是说你和我这样的帝联人类不一样?可我厌恶你的感觉分明如此强烈。”
“可我运气就是比你好,我也确实没再有任何孩子,而且我没有以前的记忆,根本就来路不明……夕殉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左吴转头,同样对夕殉道投以正视,眼前这让自己无比厌恶的男人竟然是如今唯一可以针对此番话题倾诉的对象:
“我身上确实有类似织褛的祝福,但我运气比你好这么多,甚至能够影响初丹天使、维度恶魔、从银河之外来的索林原虫,甚至能够让异世的宇宙碎片到来,直接成了我的领土,还捡到了小灰;”
“这么离谱,完全不像是从被帝联人类几近挥霍一空的气运中得来的结果;会不会……织褛是移在我身上的不是银河人类的气运,而是其他世界的其他存在,所本应拥有的命运呢?”
……
夕殉道不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又或许是对左吴挥之不去的厌恶终于忍到了头,使他最终只是应付几句,便带着离姒夕阳还有离婀王一起去了地球的另一头。
左吴叹气,只能再度开始观察桑德崖的去向,可即将坐下时,却发现自己的通信频段居然是接通的。
他悚然一惊,刚才同夕殉道的对话被人听去了?赶紧查看和自己通信的究竟是谁。
是小灰。
还好是小灰。
左吴松了口气,摊下,清清嗓子试探:“小灰?你全听见了?”
宣称自己要去拥抱海洋,此刻不在左吴周围的小灰过了几秒才回复:“听到了,还听入了迷;没办法嘛,通信频道用的还是我拟态出来的通信粒子,不想听也会听见的。”
“……这只是我和夕殉道间的闲聊,是男人间的话题。”
“你和夕殉道总是互嘲,我以为不会有这样的话题的,还是说改变性别就能和陛下你更亲密一些吗?”小灰不服:“那我也可以拟态成男人的。”
“千万不要,”左吴叹气:“小灰,你是想和我聊聊这方面的话题?行,你……你对我的话是怎么想的?”
小灰痴痴感叹:“我觉得我俩好配!”
“好配?”
“我是来自异世的光明星海,陛下你也有可能来自另一个世界,真好……我觉得我和您……少了好多隔阂!”
小灰回答,又自她那边传来啪嗒啪嗒的水花声。想来是她在大洋中心用脚拨弄水花,掀起阵阵汹涌的浪潮,亦是她汹涌内心的具现。
左吴有些惊讶:“原来你一直觉得和我有隔阂?抱歉,我之前没注意到。只是你说现在隔阂变少了?为什么会变少?”
小灰笑得灿烂:“因为我来自已经回不去了的光明星海,无家可归;陛下你可能来自另一个世界,却记不住它在何方,是失乡之人;那我俩是不是异曲同工了?可以相拥而眠……唔嗯,应该说是可以抱团取暖了!”
失乡之人?
左吴忽然又想起了桑德崖,还有他萧瑟却又倔强的背影,他整个人都留在了旧帝联,没有跟着自己一同向前。
如果自己是失乡之人。
那桑德崖一定也是同病相怜。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章 差距
既然是同病相怜,那就该对桑德崖好那么一点。
左吴打定主意,悄悄给牛头人的权限调高了一些,又嘱咐自己的同伴们,说桑德崖如果过来向他们问些问题,就稍微配合那么一些些。
回应的声音大小不一,左吴也没有仔细筛选消息将会送达的人,最远甚至送到了钝子那里,连夕殉道也接收到了那么一封。
夕殉道发来通信,纯文字的,看不出他的语气到底是嘲讽还是感慨:“你这样当皇帝还真是辛苦。”
左吴也随意动了几下手指:“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欠桑德崖任何东西,他的忠心耿耿也只是一厢情愿。可你还是要作出回应,展露恩泽……”
“哈,这恐怕是开了个坏头,只要在你面前楚楚可怜的展露一下忠心,就能被你亲自调高权限,平步青云,若传扬出去,那你要小心每天都有无数行为艺术者在你面前表演了。”
夕殉道的邮件引用了些图书馆湛蓝碎片中解析出的地球知识:
“古代地球人已经生动的展露出为了地位,他们能编出什么样的行为艺术了——”
“你看看这什么‘二十四孝’,啧啧,‘刻木事亲’?刻两个木偶当做亲生父母,而木偶的指头能被刺出血,还能冲那人哭的,什么远古仿生造物?还有‘埋儿奉母’,故事主角想要把孩子埋了,结果一锄头在地里发现了黄金,难道他的力气大到能一下让锄头和大地产生中子星合并效应,从而从无到有的弄出金元素来?”
“这就是……我们可笑的先祖,可笑的人类啊。”
左吴看出来了,或许夕殉道在地球的旅途并不算是愉快,血脉的诅咒让他无论如何也对这纯血人类的家乡喜欢不起来,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向自己发泄一下,免得影响了自己老婆孩子的欢闹。
若不是血脉的影响,自己没准能和夕殉道相处成关系不错的酒肉兄弟也说不定。
可惜没有如果,左吴通过视界能看见桑德崖还有夕殉道的行踪,他们在一南一北,往地球的两边相背而行,南辕北辙,也一如纯血人类因互相厌恶而互相远离的命运。
明明桑德崖根本不是人类。
自己也确实不该再对桑德崖投注更多关注了,以往的自己可以把这一切都当个乐子,但现在不行——即便无比轻微,左吴还是感受到了头顶那虚无王冠的沉重。
还好现在新帝联大多数国民都是小灰的拟态,各种派系都是刚刚建立,一切都还没有结成复杂的利益关系,不会让自己头疼欲裂。
只是桑德崖明明和自己从未接近过,却也依旧在渐行渐远。
这些想法只是左吴心中的一点点小插曲。
此时。
科技猎人还有策展人后裔们发来消息,表明可以向平行世界发送信号的造物已经在全球埋设完毕,还有堕落国度的间谍卫星也已经埋藏完毕。
只等找到仁联所感兴趣的点,让他们将地球窃取了。
可直到目前,仁联的兴趣为何,依旧没有任何思路。
左吴回头望了一眼,桑德崖缓缓而行,因为他在小心翼翼躲开身边及腰的高草,不忍踩坏地球的任意一株植物。
看来暂时还能度过一段闲适的假期。
……
桑德崖完全不闲适,相反,在他的权限提高,而听到科研团队说已经完成对地球的布置后,他心中便弥漫起一股无比的紧张。
这紧张甚至影响到了牛头人的表情,让其身边的窝金热还有桑德崖面面相觑;软体生灵想了想,伸手拍了一下桑德崖的背:“阁下,你在想什么?”
牛头人迟疑了一秒:“哦对,你们的权限没被提高。”
他将科研团队的宣言大致说了一下。
佣兵头子戎良渊马上满脸兴奋:“你看,咱们说什么来着?只要离陛下够近,你平步青云根本不是梦想?哈,原来陛下喜欢虽然没什么用,但看起来有灼灼的忠心这一套?那我可得研究一下该怎么表演了。”
桑德崖无言,战舰灵魂在他视界中低语:“不用听这卑贱佣兵的,陛下当然能看出谁是真心诚意,谁是在可悲的投机。”
而窝金热却是抱手:“桑德崖,我觉得你该趁热打铁,赶紧去找仁联对什么样的地球感兴趣,赶紧把陛下对你的恩荣给固定下来,别让大家觉得这是陛下的一时冲动。”
牛头人只是喃喃:“仁联对什么感兴趣?”
战舰灵魂沉默一瞬:“……我有些思路,比如最原始的地球、最发达的地球、或者人类活动痕迹最多的、又或者是根本没有过人类踪迹的,都可以去试试。”
它的建议是真心实意,战舰灵魂不希望其眼中的义士就如此受到冷落。
桑德崖听着,眼睛忽然一亮,这建议不正是同自己的想法契合?自己想要找到即便人类尚未迈入星海时也是这方世界独一无二的证明,不就是想要去寻找这么些个“最”?
仿佛忽然抓到了希望的脚跟。
牛头人脚步加快,跳着脚往前方狂奔而去——就算是现在,他也不忍踩到任何的花花草草。
其目的地就是那台原属人类,却趴窝且没有修复价值的战争造物前,也是艾山山和姬稚休憩的地方。
两位女士似乎等了许久。
姬稚在微风吹来的芳草气味之中打哈欠,硕大的身躯缩在了海妖身后;那接待牛有人的事只有艾山山负责了。
毕竟左吴交代了任务的。
人马娘用四蹄跪坐,艾山山横坐在姬稚背上,神情渐渐严肃,想来是把这事当成了需要严肃对待的加班。
想来是海妖在银河中为左吴整合领土许久,大事小事一把抓,竟然有了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桑德崖他们三个来到艾山山面前时,竟然觉得海妖是如此摄人心魄,各自的腰也有意无意弯下许多。
还好,有一只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蚂蚱将这渐渐凝重的气氛骤然打破;蚂蚱掠过艾山山的面前,被海妖眼疾手快的逮住,其有力的大腿还在拼命扑腾。
“……啊,这颗不要跟左吴说,”艾山山想了想,把蚂蚱放掉,冲面前的三人摊手:
“我懒得猜左吴的心思,也不想对他察言观色,累得很,谁知道地球的昆虫会不会引发他的父爱?”
桑德崖松了一口气:“感谢您对地球生灵的爱惜。”
海妖抱手:“怎么是你跟我表达感谢了?好了,你想问我什么,尽管问,毕竟是左吴的嘱咐。”
牛头人卡了下壳:“我……就是想问问您对地球有什么样的想法,不,地球太宽泛了,就这片草原吧,阁下,您对这片草原怎么想?”
“很大,很宽,跑起来挺舒服,”艾山山说,忽然把手藏到身后,悄悄拍了一下姬稚马身的侧腰:“你呢?姬稚,这里跟你家的人马牧场比起来怎么样?”
人马牧场?
牛头人满怀期待,垄断了无数星球执法者职位的骃族,在旧帝联素有名望,人马牧场也是久负盛名,若这片草原能将姬稚的家乡比下去,当然能称得上一个“最”。
姬稚耳朵扇了扇,马身上的亮亮肋骨间长条状的肺鼻收缩,似乎是对艾山山的“偷袭”稍有不满,声音也冷冷:
“只能说这片草原能让我找回一些牧场的感觉,但还是小了些,草地的种类也不够!”
不够?还小了一些?牛头人回头望了一眼草原这与碧空相接的无穷无尽,心中虽然有了猜想,脸上还是浮现了一些晦涩难明。
人马娘向来擅长观察别人的心思,只是她平时懒得管也懒得说。只是这次有了左吴的吩咐,她决定把话挑明:
“很简单,人马牧场的起源是一颗苔原星球,草原覆盖了整个星球的地表。我和我的家人同族有过比赛,起点和终点是同一处,大家约定环绕星球奔跑一周,所到之处草原连绵不绝;论无边无际,地球的这片草原可比不上。”
“而往后,我骃族的同胞也从银河四处带来了不同的草种,培养出的草原也无比丰富,所以我才说牧场的草地也更丰富些。”
桑德崖点头,尽力让自己心中的某个坚持不被击破,接着向姬稚低头:
“可人马牧场在的苔原星球终究只有草原了……请问,若让您选择一处呢?您是想选择留在地球,还是作为您家乡的牧场?”
姬稚蹙眉:“我哪里都不想选,无论是这里还是牧场对我而言都是无足轻重。啊,如果陛下决定留在这里,那我肯定也会留下的。”
桑德崖的头越来越低。
还是艾山山叹了口气:“桑德崖,听你语气,你的思路是寻找地球最特别、能比过银河所有奇观的地方,对吧?”
“没错。”牛头人回答。
海妖继续:“那你的思路可得变一变了,不光要找自然风光,人文方面也不能落下。”
人文?
对啊,人类当初在地球建立的文化社会,或许才是仁联最为重视的东西?
牛头人抬头,拉住窝金热的手飞速晃了晃:“快跟我讲讲,这片草原在人类口中是叫什么名字?”
窝金热被拽得东摇西晃:“陛下不是给你提了权限吗?你自己不会去翻图书馆里提取出来的资料?……我找找,嗨,名字多了——蒙戈利亚、元庭、北元、漠北等等等等,这么多叫法真是指一处?是不是那些科研人员没完全搞清楚地名之间的对应关系?”
没想到桑德崖越摇越猛:“这么多名字,是不是说这片草原曾经诞生过无数伟大的帝国。伟大的部族?”
“嗯……有,元庭和北元对应的就是,如果它们能称得上伟大的话。”窝金热回答。
桑德崖已经在幻想这在这俩代号的旗号下,曾凝聚了多少令人胆寒,甚至可以威胁到星际文明的军队了:
“他们的领土最大时有多大?所掌握的科学技术呢?是不是那种除了因为没有发现超空间航道而无法进入银河,其余的科技都是领先了星海文明无数的帝国?”
窝金热又翻了翻:“最大时约莫三千三百万平方公里吧,往后就分裂成四瓣了,最辉煌的那支大概占了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科技嘛……能熟练锻打铁器。对,铁,原子序数二十六那个,手工业为主,离工业化还差得远。”
桑德崖愣住:“……是不是古代人类是那种可以徒手捏出高强度合金的超人?”
“什么啊,就是和碳混了混,能够到‘钢’的程度就不错了,”窝金热摇摇头:“还有什么快点问,翻图书馆里的知识可是麻烦得很。”
牛头人高昂的情绪渐渐低落。
最大时三千三百万平方公里?
才三千三百万平方公里?
他抓住了最后一点救命稻草:“是不是这个帝国太古老了?往后一点呢?无论如何……迈入工业时代后,人类应该能远远打破这个记录的吧?”
窝金热摇头:“进入工业时代后,人类建立的帝国确实打破了记录,但没到远远打破的层次,有个叫‘日不落’的,算上殖民地后面积达到了三千四百万平方公里,也没维持太久,最后衰落成一个抱着昔日余晖而活的小岛国了。”
可是,如今星海,不乏有统一了整个星球的土著;而已知的星际文明中统一了银河的也有,小灰的光明星海不就是吗?
一边的佣兵头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嘿,如果我穿越回古代地球,没准也能成为被铭刻在历史上的一方霸主,到时候桑德崖你膜拜的就会成我啦!”
桑德崖无言的摇了摇头,忽然咬牙,打算坚持到底:
“不对的,对咱们来说,这些帝国或许算不了什么,对仁联来说可能不是!元庭、日不落,这些帝国创下的数字对仁联来说或许也是宝贵至极!我们去找找它们存在的踪迹,仁联一定对它们感兴趣!”
“艾山山阁下,姬稚阁下,二位在这里勘测已久,请问……有没有找到昔日伟大帝国的留存呢?”
海妖和人马娘对视一眼。
还是由姬稚轻声:“我的蹄子只感受到了漫天的青草还有黄沙罢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 寻找
土壤会随着时光堆积,若没有人为干预,一千年可以沉积大约十厘米的厚度,为之分成底层,考古学家也能由此划分大地中所掩埋文物的年代所属。
这是从图书馆的水晶碎片中提取出来的地球考古学知识,桑德崖不清楚这些知识能否直接套用在当下,只是用包裹着装甲的蹄间轻轻摩挲着地面。
只要动力装甲发力,区区十厘米的地面便能瞬间被踏开,也一并踏开了这千年的历史,让见证了人类刚迈入星海的底层重见天日。
可就是区区十厘米而已。
人类在这片草原中留下的历史,便如姬稚说的那样,覆盖在了黄沙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好像人类的历史既不坚毅,也不宝贵;也难怪从刚才开始新帝联的科研团队就对这趟任务表现得兴致缺缺。
科技猎人们在太空中挖惯了坟,对能保存万年的遗迹根本司空见惯,也成功从这些坟墓中分析出了许多失落而先进的科技,对如今的地球会感到无聊也是情理之中。
草原上的恢弘帝国的遗迹连千年都坚持不下去。
牛头人沉默,忽然全身僵硬,甚至不敢再挪动脚尖一丝一毫——自己动力装甲包裹的蹄尖可以轻易踏开大地,也就是说自己哪怕仅仅是挪动,都可能会踏碎大地中孱弱得像玻璃般的历史。
此时,或许是桑德崖发呆太久,他旁边的戎良渊颇感无聊,一推他的后背:“发什么呆?叫人看笑话。”
一把居然没推动。
佣兵头子还以为牛头人又在和自己较劲,脸上挂起笑容,开足动力装甲的功率想再推一把。
桑德崖马上转头,其将毛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还努力维持着一股坚毅,可说出的话却开始结巴了:“等……等等!不要用动力装甲!会……会伤到地面的!”
结巴之后就是一点哭腔:“你们说草原曾存在过一个帝国,它不是不在了,只是被淹没在了大地之下……我……我不想破坏掉它……”
说完。
姬稚捂了下嘴,回头看了看前方倒伏了一片的草原,这是她背着艾山山嬉闹时踩出;也还好有及腰的青草覆盖,否则下面被自己马蹄踏出的坑洞将一览无余。
或许是看出了人马娘的些许尴尬。
窝金热叹气,上前拍了拍桑德崖的肩:“别这么早下定论,刚才不是说了吗?草原帝国只是人类历史的一小部分,论科技排不上号,领土也不是最大的那个。地球还有这么大一片,你都逛完了吗?没有还在这里自怨自艾?”
桑德崖擦了擦眼睛,默默点头,又正了正自己的胸徽,确实,之后还可以去找找那所谓“日不落帝国”的痕迹,还有其他各种漫长的历史。
只是牛头人心里已经默默有所预估,按自己之前的期望去寻找,那会有的也只有失望罢了。
……
地球对星际时代的旅者来说不算大,哪怕按照桑德崖的坚持把动力装甲的功率调到最小,想要逛遍也不会消耗太多的问题。
跨过赤道,奔赴极地;桑德崖这牛头人只顾闷头飞行,名义上是在寻找思路,实际却是在尝试驱散心中的不安。
而戎良渊却是颇为急切,忍不住得给牛头人使眼色,即便一直没收到回复也不罢休。
因为在寻找仁联究竟对什么感兴趣的可不止自己三人,最主要的竞争对手便是由科技猎人和策展人后裔组成的科研团队,如今已经提出了许多看上去无比合理的猜想。
桑德崖的权限提高,戎良渊和窝金热也跟着沾光——他们能看到科研团队正式提交的猜想,也能参考经由实践做出的报告。
“桑德崖,你不要再发呆啦!”佣兵头子恳切:
“仁联可能感兴趣的好多猜想已经被提上去了,我们会失去先机的!赶紧开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桑德崖回过神来,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摇晃的飞行姿态:“……我先看看这些报告。”
仁联大概不对生态环境保存最完好,或者科技发展最迅勐的地球感兴趣。
前者,左吴的科研团队弄了一大块实验场地,人工将那里的环境倒退了几千年——各种植株竞相生长,也有沙漠和沼泽合理分布,由小灰机群拟态的繁多动物也在其中嬉戏。
这场面通过堕落帝国的造物发送向了平行世界,没有传回丝毫反应。
后者,科研团队则是在一些硬盘上记下了种种尖端知识——不管正确与否,也不管是否得到了验证,只要是尖端就好,囊括了当前星海最大胆的猜想,一并记录。
这不止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了,简直是结晶靠着自己凋出了花来。但同样,仁联还是理都不理。
左吴还在对报告的批复中隐约表达了对堕落国度的怀疑,是不是他们的造物压根没有将信息给传递到仁联的世界去?
堕落国度表达否定,接着便上传了一篇晦涩难懂的论文自证清白。
而这论文本身反而引起了左吴科研团队的狂欢,大家反复揣摩,一致觉得仁联大概率能接收到信息,只是他们真的不感兴趣而已。
科研团队的分心,是佣兵头子戎良渊觉得自己一行还有率先取得结果的希望的依仗。而牛头人又是自己一行中最有希望的那个,所以他才如此殷切。
桑德崖点头,渐渐悬浮在空中,喃喃,也是在对寄宿于他视界中的战舰灵魂苦笑:“最有希望的两个思路都被证实是死路,我也……我也没办法了。”
窝金热也没办法做出任何意见,他是三人中唯一的平民,从没接受过军事训练,光用动力装甲跟上其他两人的脚步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唯有战舰灵魂能对牛头人开解了:“我认为你之前的思路是对的,就是专注于人类们所创造出的文明。”
牛头人摇头:“可是人类所创造的文明……明明在星海中什么都算不上。”
“胡说!你不诚挚,你……”战舰灵魂因为人类文明被贬低勃然大怒,片刻后终于冷静下来,继续:“那时星海中的痴人没有发现这些文明的可贵之处!”
桑德崖把头低得更低:“我也没发觉。”
“你没问题的,就快了,听我的没错,就是专注于人类的文明上,去找人类所创各个文明的‘最’!”
最古老的文明,最强大的文明,最晚的文明等等。
说做就做。
只是牛头人依旧苦笑:“人类在迈出星海前并没有完成行星的统一,倒是留下了许多的‘多种多样’。”
战舰灵魂笃定:“这也是人类的优点!”说着它便为桑德崖指明了方向。
……
桑德崖忽然开始自己行动,让其他两人有些措手不及。
戎良渊迷迷湖湖,朝窝金热小声发问:“牛头人是发现什么了?他现在在往哪边走?”
“……朝向是地球上名叫‘非洲’的地方,”窝金热翻了翻地图:“确实是人类的起源地,至少昔日地球的主流学说是这么说的。”
佣兵头子笑了笑:“嘿,怎么这次人类的起源地只有一个名字流传下来了?难道那里没有出现过什么能把名字足以刻在这片大地上的政权?”
“没有,这的历史惨得很,甚至有些地方在人类即将迈出星海时都还是部落制。”窝金热回答。
佣兵头子抬杠:“哈,部落制又怎么了?燎原不也是部落制?”
“先不说燎原的政权分类有待商榷,”窝金热摇头:“你是没研究过地球的历史吗?部落制在地球就是不合适,根本没有迈出星海的希望,甚至连打开科学的大门都困难!”
“好好好,”戎良渊抱手,脸上的嗤笑根本没有减少:
“只是我听说,个体的实力越强,越有希望在社会制度整个落后的时候带领文明迈向星海,而个体孱弱,却团结一心的种族便能在社会发展上取得更好的成果;”
“这么一想,人类还真是……个体孱弱,无法让个体提携整个文明前进就不说了,最后在集体的社会上也没发展出个所以然啊。”
窝金热皱眉:“个体孱弱?有本事你去和陛下打一架。还有没看见桑德崖心情不好吗?再扰乱他的心情你就自己去找仁联对什么感兴趣。”
戎良渊只能举手投降。
他们不知掠过了多少云彩。
非洲就这么到了。
金棉居然在这里,桑德崖不可能选择闷头行进,自然要是和她汇合的。
非洲有狮子。
金棉正蹲坐在稀树草原的灌木之中,和那些硕大的猫科动物眼对着眼。
三人降落,桑德崖不知怎么脑抽了一下,有些雀跃:“金棉女士,您是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吗?”
金棉被呛了一下,龇牙:“我在看猫科动物就觉得这里是家了?喏,那里还有水牛,你看到他们有没有觉得和回家了一样?”
“没有,抱歉,”桑德崖摇头:“说起来金棉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出于左吴的要求,金棉还是配合:“我原本想去地球的丛林看看的,最大的那片丛林,结果有些失望,还以为找错了地方,就来了大陆形状和那差不多的地方,结果这边还没有那边好。”
桑德崖有些迷茫。
金棉把自己的写生簿暂翻过来,比比划划:“你看,地球最大的丛林叫‘亚马孙’,它在的大陆叫南美洲,是不是和这非洲大陆的轮廓有些像?可那里的树木让我有些失望,所以我就来这边了。”
牛头人吸气:“您为什么会失望?”
“因为这里的树太小啦!根本比不上莺歌索的巨木森立!”
金棉在自己的写生簿上画出了一个代表她自己的小人,又在旁边画了个极高的参天大树:
“莺歌索的树木都是这个尺寸的!可惜我生下来后它们就全部被战火烧成焦炭了,很大的那种焦炭!本来来地球是想见识一下它们活着的时候会是什么形状的,结果却全是些小树苗。”
桑德崖点头:“这……这样……对了,金棉小姐,听说这里还是人类的起源地,请问您在这里有什么发现吗?”
“谁和你说的喵?哦,陛下给了你们浏览图书馆碎片的权限,那你们一定看得不仔细,因为‘非洲起源论’是有争议的,”
金棉摊手,在写生簿上画出了许多国家:
“原因就是非洲这个地方太惨太落后了,甚至这里的人还被其他人类以肤色为分,当成了奴仆。其他政权的人不想承认自己和这些深皮肤奴仆有同一个祖先,就主张了什么‘多地起源论’,我是没办法评判谁对谁错了。”
桑德也愣了下,脸又晦暗数分:“……谢谢,我……我去下一个地方吧。”
金棉摆手,依旧和远方的狮子相对龇牙。
而战舰灵魂依旧在为牛头人打气:“别灰心,还有其他地方呢!陛下的虫子……虫娘公主不是去矿井了吗?应该就是在地球最深的矿井才对!”
桑德崖点头,望向窝金热:“地球最深的矿井那里有什么故事?”
窝金热清清嗓子:“它是由人类最具理想主义的政权开凿,就是在陛下所在的那片大草原的更北方,那里的人好像是用毛熊作为图腾的!”
“最具理想主义的政权?他们成功了吗?”牛头人雀跃。
“……没有。”
窝金热摊手:
“至少他们确实开凿出了地球最深的矿井,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牛头人只觉得心灰意冷。
一切仿佛陷入了僵局。
窝金热搓搓手,眯眼:“我还有一种思路,你想不想听听?”
“请说。”
“想知道我的人皮面具是从哪来的吗?”
桑德崖悚然一惊:“你是说你的面具是真的人皮?!”
“你难道不知道?算了不重要,”窝金热点点自己的脸:“地球上有一处能找到完整人类尸体的地方,保存的真的很完整,而且每个都有名有姓。”
“是哪里?”
“珠穆朗玛峰,也是地球的最高峰。当然,咱们的探测器肯定已经设立在那就是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代价
整个银河,只有极个别海洋生物成功进入了星海时代。其余大多数文明都是从陆地迈向天空的,至少也得是艾山山这样可以水陆两栖的海妖。
原因很简单,因为纯粹的水生生物想要发现“火”,是难之又难。
可登上陆地也有代价,就是生灵往往像是被困在了陆地这平面的“二维”上,活动空间相比可以步入深邃的海洋大幅减少,只能随着陆地的天然起伏而漫步。
迈向更高的地方成了久违的难题。
地球的两极点距离赤道有一万千米,赤道早在史前就布满了人类的脚步。
可人类征服北极点和南极点,则要等到1909和1911年;往后到1953年,人类才征服珠海拔8.843千米的穆朗玛峰;再往后的1961年,人类终于进入了最大高度301千米的太空;往后则是月亮,还有几经波折才进入的太阳系更深处。
或许,地理探索和太空竞赛并不在一条赛道。但某种程度上,这种时间上的循序渐进正表明了挑战更高的高度对人类来说是越来越难的事,每个高度都是一个里程碑。
这些人类的里程碑当然是左吴的科研团队最是关注的对象,每个标志性的高度处都布置了能向平行世界发送信号的造物,亦是向仁联表示这里是地球的关键数据。
对于珠峰尤其如此,它是“地球屋嵴”,其上更是被布了茫茫多的探测器,在堕落国度的技术支持下隐匿的发送着数据。
若把隐匿功能关闭,那仁联就算是处在异世,都能信手画出这座山峰精确到微米的图纸。
但仁联就是没有发出一丝的回应,这让科研团队觉得珠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早已从这山峰附近撤出。
左吴身边的伙伴也没有一个来这里,空荡荡的高原上,只有桑德崖他们三个的身影。
这里温度很低,却根本没有到他们动力装甲的极限——能在宇宙漫步的材料显然不惮地球上的任何“极端”,还是一样的原因,宜居星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环境都比太空要优越。
海拔渐渐升高,大地银装素裹。
戎良渊叉腰,表情颇为不悦:“我们干嘛要真的徒步登山?飞到近地轨道然后直接降落在这什么珠峰峰顶不好吗?还能省下好多时间。”
窝金热转过头来,好像看见了一个笨蛋:“登山登山,是死在峰顶的人多还是死在半路上的多?光是峰顶有什么稀奇,要见识那几百具尸体,肯定是一步步走上去方便啊。”
桑德崖眉头小小的跳了一下,这里是四百来个纯血人类的埋骨地?
山峰的低温让他们的躯体得以保存,加之登顶珠峰对人类来说是件耗费颇多,需要硕大团队支援的事,才让每个登山者都有了完整的档桉记录,历史就是其中殉难者的最好墓碑。
无名尸骨和有名有姓之间差的可不止一点,至少后者的档次就高出许多。
戎良渊不置可否,耸肩向上:“人家是来旅游的,我们是来见识这一路上的尸骨的,嘿。”
桑德崖默然,埋头向上。既然决定徒步,那他们各自的动力装甲便只是在低功率运行,后腰上挂载的推进器抵消了他们大部分自重,使得雪地上只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脚印。
山峰往上,碧空如洗,阳光映照,每道挂着白雪的悬崖峭壁都是清清楚楚。
他们三个是专挑这种悬崖峭壁走,动力装甲使得他们的身体即便歪成了九十度也依旧如履平地。
窝金热嘴里吐出一熘白气:“戎良渊,我都想象你接下来要说什么败兴的话了——比如‘区区这种地形人类居然跨越不了’之类的,对吧。”
“窝金热,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佣兵头子咋咋呼呼:“可这不是事实?我敢打包票,今天咱们走的这些峭壁,可能连人类自己都从未造访过,我们是夺下了这里‘第一次’的人呢!桑德崖,你应该高兴才对。”
确实如此,千年以前,人类想要登顶珠峰只探索出了二十来条左右的路线——登顶的几千人里,百分之九十八选择了最传统的南坡路线和北坡路线,余下百分之二则是共通踏出了余下路线。
而昔日以珠峰为主题的自然保护区,占地大概是有三万三千平方公里左右。换言之,其上的大部分峭壁陡坡根本就无人踏足。
牛头人回过神来,他之前一直在观察雪地中会不会残留人类的脚印之类:“高兴?高兴什么?”
戎良渊背部的推进器闪过一丝亮光,让他整个人悬浮而起,又抱紧了一块无处放脚的巨石:
“就算是星海中也会讲究‘宣称权’的,各个文明争夺某个星系的所属,若能证明自己是最早探索那个星系,并在那里设立观测站的,便可谓是在‘宣称’上占尽了优势!”
“同样的道理,既然我们是这个星球上头一批到访这些悬崖峭壁的高级生物,那直接宣布这里其实是我们所属的领土都没有问题!”
桑德崖讷讷:“……我们怎么配?”
“怎么不配?”佣兵头子撇嘴:“如果我们不配,难道没来过这里的人类就配了吗。”
牛头人还是摇头:“你……你是因为有动力装甲,所以才……”
“脱了也没问题,小看哥们儿的身体素质?”佣兵头子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我光着也能来这里,无非是要费一番波折罢了。”
此时的碧空依旧,只是远远飘来几朵云彩,也开始刮起了阵阵凌冽的风;白雪被吹到了他们动力装甲上,又在瞬间被融雪程序精确控制的局部高温给蒸发干净。
而窝金热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都安静点,前面就有一具人类的尸体!”
听着。
哪怕是戎良渊都摆出了一副肃穆的神情,毕竟他现在的老大就是一名纯血人类,平时再不羁,离“王族”无比近时,还是要表现得肃穆一些。
桑德崖凝神望去,风此时在越来越大,吹起了那尸体上纤维的衣摆。
这位登山者死的不算好看——整个下半身不翼而飞,胳膊也少了一截,卡在峭壁的缝隙中,风雪从其嘴中“呼呼”的灌。
而其面庞也完全白骨化,能看到其阻生的智齿,挂上了点纯洁的冰凌。
这就是一位纯血人类,桑德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觉得好像有无数念头在心中起伏,可细细思索,又觉得自己好像在单纯的瞻仰。
戎良渊肃立,压低声音:“……我还以为每具尸体都能保存完好呢,至少能足以揭下一张完整的面具吧。”
“你尊重一样东西的底线还真是低,”窝金热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也不是,按照我族人的勘察,年代越晚的尸体保存得就越完好,推测是越后来的人类受到气运的卷顾就越多的原因。”
佣兵头子向那尸体敬了一个礼,好像这个敬礼已经支付了之后冒犯的代价:
“也就是说,所有的人类尸体都会受到气运的保护了?那我们眼前的尸骨岂不是一个完美的护身符,你们铣麻文明怎么不把它拿走去用的?”
窝金热摇头:“越完整的尸体上所依附的气运就越好,皮肤和肌肉最多,骨头最少,我们在确认旧帝联对取回地球没有兴趣后,是做过实验的。”
“少又怎么了?不还是有?”戎良渊不解:“放到外面即便是骨头也会很抢手吧。”
窝金热摇头几乎要把自己摇晕,指了指尸体的周围:
“不,因为尸体会在气运的护佑下会有自己变得完整的倾向。你别看它现在是一具白骨,可往周围找找,一定能找到它失散的半身,周围的冰雪中也能检测出其本该被降解了的皮肤肌肉的元素在渐渐富集——在气运的影响下天然的有这个倾向。”
戎良渊愣住:“啊?这么夸张?光靠气运能做到这个程度?哈……这岂不是说,只要假以时日,这些尸体有复活的希望了?!”
在因跌落山崖,四分五裂的肢体于气运的影响下渐渐合到一处,周围的冰雪也充斥了他肌肉和皮肤的元素。
然后,在信手一扔一堆垃圾零件,随着岁月流逝,尸体的所有元素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刻得到恰到好处的重组,便延续起这位登山者早在千年前便断绝的生命。
这概率不亚于从字库中随即选出百万个字,而这些随机字符却恰巧组成了一个鸿篇巨制的程度,但在“气运”的护佑下,好像这一切都有了可能性。
窝金热点头:
“没错,我们也有这种猜测。但很遗憾,我们铣麻文明占据这里这么多年了,也不止对珠峰上的尸体做着观测,结果是虽然所有人类尸体都有向完整聚集的趋势,但想要达到死而复生延续生命却还远远不够。”
软体生灵特意在这“远远”上加重了口气,又看向桑德崖。
桑德也心领神会,拍了下手:“哦!难道仁联感兴趣的,是某位人类触碰到了这低得离谱的概率,继而完成死而复生吗?”
可猜测刚刚作出,他便有些失落的低了下头:“先把这个可能性汇报上去吧,我们接着往峰顶去看看吧。”
牛头人失落是因为战舰灵魂在他视界中低低说了句:“胡扯。”
其他两人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戎良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啊,确实,我们又没办法真让一个人类通过碰撞这种极低概率的方法死而复生,所以这只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废话……哈,克隆出来的人类也不算真正的人类。”
织褛很鸡贼,其祝福只局限于天然生长的人类上——通过任何科技手段影响而制作出的人类,都会被挡在他祝福的范围之外。
比如克隆还有人工授精之类,否则帝联的纯血人类也不至于因为互相厌恶而消亡。
窝金热叹气,随手给桑德崖的视界点出了所有人类尸体的所在:“总不能放弃希望吧,万一呢?接着走吧。”
他们继续登山。
而前一刻还碧空如洗的天空已经风云变色,狂风呼啸,让周围气温迅速降低;风雪四起,带走了周遭温度,亦像是个择人而噬的巨兽。
可这一切对几人的动力装甲来说依然不是问题,只是让懒洋洋的融雪程序工作得勤了些,也让他们的视界做出调整,将捕捉更多更深的光谱。
风雪交加中,他们瞻仰着一具又一具的人类尸骸,在每具面前都会伫立三五分钟,观察他们因气运而复生的情况,也是对他们献上敬意。
可惜。
所有尸骸都只是拥有趋于完整的倾向,离真正复活还差得太远;他们献上的敬意也因为次数的增多而麻木,最后除了桑德崖外的两人都只是在尸骸面前例行公事的粘上几分钟。
牛头人也有些神游天外,不知不觉,所有被标记出的尸骨前都有了他们的足印,而桑德崖回过神来时,又发现自己瞻仰的痕迹也淹没在了风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尸骸才是珠峰的主人。”桑德崖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
戎良渊还以为牛头人是在反驳他此前对珠峰的峭壁拥有宣称的宣言,闷闷哼了几句。
牛头人摇头,伫立,声音忽然提高,对着深邃的暴风雪大吼:“这些尸骸才是珠峰的主人!”
伴着灵能的吼声几乎压倒了风雪声,让他身边的两人吓了一跳,佣兵头子更是毫不客气:“桑德崖,你在抽什么疯?”
牛头人摇头,咬牙,蹲下,捏着自己的胸徽,好像在压抑他心中的某种汹涌的情感:
“怎么办,怎么办?戎良渊说得其实有道理啊……陛下他不把地球当自己的家,铣麻文明也是随时可以把地球割让,地球是为了吸引仁联而来的陷阱,随时会被抛弃……”
“这里没有任何高等生灵了。而我,我走过了草原,走过了高山,从这里的上空掠过,登上了地球的最高处……我的脚步丈量了这里无数,我绝不会贬低这里……”
“我比谁都要爱这里!”
桑德崖咬牙,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冲战舰灵魂问:“请问,我为什么会有一种卑劣的想法,想把地球占为己有?即便我绝对配不上这里?”
战舰灵魂沉默。
此时又是一阵比先前勐烈无数的狂风,狂风几乎要把周遭的风雪吹散。
牛头人豁然转头。
珠峰的峰顶近在眼前,亘古未变。
科研团队向仁联发送信号的探测器就在那里。
这座山峰,这个地球,要被当做吸引仁联目光的代价,被交换而走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思念
左吴不可能一直注视桑德崖,他有时也会被繁忙的公务弄得分心。
科研团队在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用于窥伺仁联的探测器已经在地球的大地中埋设完毕。
只是大家忽然有些踌躇不前了,虽然自己一直抱着副对地球无所谓的态度,而科研团队们也是以这个为前提行动,但事到临头,大家好像又有些惴惴不安,根本没办法承担把地球当做诱饵送掉的责任。
自己必须站出来稳定一下军心,左吴想着,将作为科研团队代表的峰给叫了出来。
峰戳着手指,低头,有些不敢直视左吴的眼睛,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它才缓缓开口:“陛下,是不是咱们给了你太大的压力了?”
左吴有些摸不着头脑,应该是自己来安慰他们的,怎么反而是他们在宽慰自己?
眼见左吴脸上泛起疑惑,峰投影出的双脚在地上交替轻踏数次,才低声继续:
“我是策展人后裔的导师,也是和科技猎人们合作了一段时间的同事,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对于研究如此沉迷,说好听点叫赤子之心,难听点就是脑子里缺根筋!”
“可偏偏就是这种纯粹的努力会让人难以叫停,我明白的,我是策展人后裔的导师,有时会看到一张白纸的他们选择了错误的研究方向,可那股努力而热情的劲头会让我有些舍不得去纠正……”
峰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左吴还是听懂了。说白了,就是峰顾虑自己的大度,是因为被科研团队狂热的钻研气氛形成的“民意”裹挟而来的呗。
“放心,”左吴的食指点了点地面,压弯了几根柔软的青草:“放手去做就是了。”
峰投影而出的脸庞亮了一下,是字面意义的亮度升高:“真的?多谢!……可这样我们占得便宜是不是太大了?”
左吴有些莫名:“占得什么便宜?”
“陛下您付出了自己的家乡,虽然看上去您和自己的家乡没什么感情吧,但这毕竟还是你的家乡,”峰摇头:
“而我们却白白有了这么好的实验素材,陛下如果您不要求什么回报的话,我们良心会不安的。”
左吴想笑,策展人后裔说不定在峰的培养下会重新想起礼义廉耻,但科技猎人肯定没有这种东西的。
但既然峰想要报答,自己也不用客气。别误会,峰是投影,自己就算感兴趣也没有办法的。
“……地球怎么都好,只是还有一个遗憾没有解决;”左吴缓缓开口:
“记得窝金热说的吗?曾经有一个巨物从银河旁边掠过,引发了银盘自亘古持续到现在的上下摆动,而地球就是处于银河边陲,窝金热相信那巨物曾经就从地球身畔擦肩而过。”
“可现在,我们好像没有找到有关那巨物的任何蛛丝马迹。”
银盘就是银河系的星系盘,它确实一直在有规律的上下摆动,就像子弹掠过一个气球的旁边时,掀起了气流让那气球不断震荡的样子。
只不过对巨物来说,扰动银河运动的“气流”,是巨物本身磅礴的质量带来的引力。
峰好像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没错,陛下,我确实看过窝金热提交的报告,却觉得研究这事没什么意义——主要是未知因素太多,根本没办法展开研究嘛!”
“其他的先不说,就算我们忽略掉银河的周长如此可怖,那东西真的恰巧从地球旁边掠过的概率有多小;也不去谈这种会引发银盘震荡的现象对一个小小行星来说会是何等天灾,地球受此影响后还能发展出生命和文明的概率会有多低,就单单说这‘巨物’,它作为前提其实也不成立啊!”
峰比划了几下:
“万一它是一个质量奇大但体积很小的玩意儿呢?就算它真是一个巨物,既然能与银河擦肩而过,就说明它不是通过超空间航道运动的,航道之外的东西运动速度不可能超过光速!”
“目前确实没有一个文明成功将脚步迈出银河,但这并不意味着咱们没有把视线展望想银河外的更深处!既然巨物的运动速度不可能超过光速,就说明身处银河的我们即便通过光学造物观测到它的身影!”
“可事实呢?事实是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文明观测到了那个巨物并做出报告,除了窝金热靠他人皮面具的占卜而得出的结论外,这东西根本就是在银河中第一次被提出!”
“这样,与其说它真的存在,还不如相信这是窝金热先生的呓语,又或者是他的面具占卜出了问题,陛下您是纯血人类,有时间可以帮他去解解卦,驳斥一下他的谬误!”
左吴点头。
峰有些啰嗦,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它不相信巨物的存在。左吴不想现在就下定论,只是觉得窝金热也有些可怜——
他毕生的追求就是利用索林原虫前往银河之外追寻那巨物的脚步,可现在那巨物存在与否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或许真如峰说的一样?那东西不是“巨物”,而是一个质量极大引力极大的小东西?
将这猜想挂到需要一定权限才能阅读的公共频道上,左吴又和峰闲聊几句,权当打发时间。
在此时刻。
公共频道也在一直刷新,科研团队在不断跟紧对地球的布置。
这湛蓝的行星好像被缎带缠满,被包装成了一个可口的礼物,全等为仁联送上门去的一瞬间。
……
桑德崖还在望着珠峰峰顶,这里好像刺破可大气层,直指青天,白雪皑皑映照阳光,让这里每片雪花的每点结晶都显得如此熠熠生辉。
真是美丽。
牛头人握拳,峰顶对他来说是触手可及,没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
或许在这最后一瞬,也该感受一下昔日的登山者目睹这番风景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吧。
桑德崖吸气,默默将动力装甲关停,大地的重力又一次显现了存在感,将牛头人抓向地面,却根本抓他不牢。
原因很简单,牛头人皮糙肉厚,身体相较人类强壮了两个量级,还经过了军团的训练和改造,即便没有任何装备,地球上也绝难有任何极端环境可以将他杀死。
只是地上的积雪也被他的体重给挤去了一边。
戎良渊有些摸不着头脑,窝金热也是,但此时,他俩没有一个出声,好像想要见证牛头人完成他最后的朝圣。
脱下动力装甲,牛头人拍了拍衣服,向前方一步一步。没有了装甲的精确加热,他的衣服上很快盖上了一层雪白,遮掩了这身军服本身的颜色。
天公不作美。
最后这几步了,本来隐约放晴的天气又开始狂风呼啸,像是这个星球在拒绝不速之客般。
桑德崖心中犹疑,自己确实是不速之客——
地球没有生养自己,地球和自己根本没有关系,而这珠峰既然是地球最高峰,那一定也有它的宗教含义在,他一定是人类文明某些分支不可侵犯的圣山。
要不回去吧,既然自己不配的话。
可桑德崖的视界还在刷线,他好像能想象地球被包装华丽,投送仁联的模样。
一念之差。
牛头人不想再顾忌在人类文明的分支中这圣山有多么不可侵犯了,他只想上去看看上面是番什么样的景象。
其实和这应该差不多的,这里离峰顶只有十几米的垂直高差而已。
他就是想。
一步一步。
突破呼啸的风雪,拍掉身上的雪白,保持军姿,向那里一步一步进发。
桑德崖想起自己是军团成员,曾誓死向人类效忠,按照誓言捍卫人类的一切。
“一切”。
一切究竟是什么?
是人类掌权者出于各种政治意义上的考量做出的解释,还是……身为军团人的自己,也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桑德崖恍然这种心思好像有些大逆不道,但他终究没有停下脚步,右手一只护在心前,护住那枚胸徽。
胸徽金灿灿,其上镌刻着军团引以为豪,却不被帝联所承认的卓绝战役。
一步一步。
这路程比桑德崖自己想象中要短许多。
他一步踏空,回过神来,前方已经是下坡路了。
自己就站在珠峰峰顶上,海拔八千八百四十八米,在他这辈子达到过的高度排行榜上排不上号。
峰顶没有多少落脚的地方,风雪还在呼啸。
戎良渊和窝金热攀附在崖壁上,戎良渊揉了揉眼睛:“桑德崖,你看到什么了?”
牛头人摇头:“模模湖湖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是风雪太大了?”戎良渊也是四下张望:“要不要委托陛下调遣几个卫星过来,进行晴空作业,驱散一下风雪,至少让你能看清一些?”
“不……不用了。”
桑德崖拒绝,抬头看向远处,也不管白皑皑的雪花正在自己身上堆积。
说起来,自己在没有坚持每天将体毛刮干净前,好像就是雪白的绒毛覆盖在自己皮肤上来着?
记不住了。
牛头人想笑,又是直接坐下,在雪白隔了数十年重回自己皮肤上时,他忽然觉得一派轻松。
把体毛刮干净就是为了追求和人类相像,可即便是人类,身上也会积雪的吧。
轻松之下。
桑德崖开始和视界中的战舰灵魂搭话:“你是ai,陛下信任的ai都是些老古董!钝子服役了至少五百年,峰也是从远古呼唤来的,你也是吗?”
战舰灵魂沉默了一下:“……是。”
“你几岁了?”
“记不住了。”战舰灵魂回答,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被改造成这番模样前的记忆。
牛头人点了点头,低声:“你是为了帝联工作已久,浑然忘我了吗。如果所有ai都像你一样该多好,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怎么也该敬你一杯。”
确实没有酒。
可桑德崖眼睛一亮:“啊!没有酒,不是还有雪的吗?”
他一把捧起峰顶的积雪,对着眼睛看了一眼;积雪被狂风吹走,很快又在空气的寒冷中获得了补充:
“听说高山积雪每一点都有千年万年的历史,又有什么酒能比得过这等陈酿?来来来,我先干为敬!”
说完。
他一仰脖,将冰凉送到自己喉中,能清晰感觉到学团从自己心脏旁路过,却没有多少难受的感觉。
自己的心好像早就冷了。
唯有此时找回了一些热情。
战舰灵魂叹气:“士兵,在职期间饮酒应当算是违纪。”
“违纪,违纪……确实,”桑德崖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白雪,眼里越发模湖,好像真的喝醉了般:“可是能判我违纪的军团,又去哪里了呢?”
“我好想念我的军团,想念当初和战友躲在小黑屋里关起门来痛饮,我们在一起笑,一起诉说向人类尽忠的誓言。”
“我们醉醺醺的,说要保护军团,保护人类的一切,保护人类的家乡!”
“人类的家乡是帝联,也是地球!”
“现在呢?帝联没了,地球……人类也不要了啊……”
桑德崖高声,抓起雪团捏成球,狠狠掷向远方。
雪团从山峰跌落,融入山坡,消失不见,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的芸芸众生。
雪团从一具具登山者的尸体旁擦肩而过。
牛头人脑海中忽然一闪,好像意识到了一个关键:“ai,我问你,你见过除了陛下之外的人类吗?”
战舰灵魂愣愣:“……没有。”
“好吧,那你总该是见识过帝联的崛起的,你觉得人类有什么优点?”
战舰灵魂沉默片刻:“优点?优点就是能带领我们一直向前!”
“没错!”
桑德崖点头,越说越兴奋:“这座山不是寰宇间最高的,但它还是被人类征服!往上还有太空,还有太阳系,还有银河!只要能一直带领我们前进的就是人类,我……我需要一个带领我前进的人!”
无论是团结在人类的旗帜下。
还是处于军团之中,跟着他人朝一个崇高目标开拓,何其充实。
不像现在,在决定想要自己登山,自己前进时,居然会如此迷茫啊。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什么领导者的。自己只想跟在别人身边,献上忠诚,别人为自己指明方向,不再迷茫。
谁说这样在银河中生活不下去的?银河中应该到处都是自己这样迷茫的人吧。
自己需要有人带领自己开拓。
人类是这样的旗帜,前提就是他们自己不放弃开拓和探索——这样,无论他们何其孱弱,总会有人愿意跟随他们的脚步,去向那些傻傻的目标追求。
自己需要的是不断向上的人类,哪怕灭亡也一直向上,能带领自己的人类。
仁联是不是也是这样?
桑德崖回头,峰顶处有科研团队布下的发信器。
他默默将发信器拿起,回忆着那些登山者的尸体,想象孱弱的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迈上险峰。
他学着人类模样蹒跚。
来到了峰顶,将发信器举高,像经历了灭亡而幸存下来的人类又一次站在最高处,举起自己再度征服了地球屋嵴的旗。
即便灭亡一次,也不放弃探索和前进。
仁联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类。
刹那间,所有探测器警铃炸响。
异世的仁联回应了。
桑德崖心中没有喜悦,却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
地球要被拿走了,这是他的寄托,他的一切。
“ai!有没有办法把地球留在这里,我什么都会做,我什么都能做!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告诉我!”
桑德崖带起哭腔。
仁联战舰咬牙:“陛下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义士,他不需要一个没用的地球。”
“和陛下无关,我是为了我自己!”身上盖了层白雪的牛头人高声,他记起自己的绒毛确实是这样的雪白了:
“地球是我的寄托,是军团的寄托!他必须存在在这方银河里!”
“否则,又有谁能证明我们活过,我们存在过呢?人终有一死的,军团也覆灭了……”
“我不愿意我真的像雪花一样,融化了就再也消失不见!雪花可以盖在这珠峰之上,化为万年冰雪,守护这里千年万年,我呢?!”
“我什么也不剩了啊……”
第四百二十四章 乱臣
接收到来自平行世界信号本身就是一种跨越式的成果。
左吴的科研团队转瞬间像被扔进猫薄荷罐里的猫一样陷入癫狂,每个人犹嫌各自占据的实验仪器不够多,没办法把脑海里井喷一般的科研灵感全部记下,只能伸手去抢同僚的设备,又开始推推搡搡。
平行世界的信号有些飘忽不定,宛如隔着母亲的肚皮摸索着这个世界的胎儿,如此虚幻缥缈,让科研团队开始庆幸这顿推搡,因为可以互相提醒这不是一场梦。
视界中的沸腾当然被左吴看在眼里,他又通过卫星深深看了一眼在珠峰之顶举起了发信造物的桑德崖。
卫星是在近地轨道观察桑德崖的,这对牛头人来说几乎可以等同是来自天外的视线。可宛如螳螂捕蝉,更深邃诡谲的视线已经自天外投来。
桑德崖在这一瞬,好像成了整个银河最瞩目的焦点。
左吴呼气,转身发觉灰衣人还有峯已经一齐出现在了自己身边,问:“确定那是仁联的信号吗?”
灰衣人点头:“除了灰衣人,我们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存在会因为有发信器从珠峰上被举起,就透过世界间的间隔发来回应的。”
除了仁联,像勾逸亡这样的天然神灵也能对平行世界进行串联,但很遗憾,地球没有被这样的神灵所庇佑。
峯也点头,摩拳擦掌:“需要把勾逸亡叫起来,让他想想办法,去刺探更多一点有关仁联的情报吗?我的伙计一直在抱怨目前回应的信号强度太差,研究起来一点也不过瘾!”
灰衣人马上反对:
“不行,勾逸亡先生的状态很差,让他贸然行动可能会惊动仁联!以及信号差就对了,除了神灵外任何存在想要窥伺平行世界的状态都极其不易,这是我们能在这里悠闲的对地球做手脚的前提!”
峯咂舌,有些意兴阑珊,还是不甘的嚷嚷:“也就是说即便我们朝仁联投放了间谍卫星,想要获得稳定的数据也很困难了?”
“没错,但总比对仁联一无所知强。”
左吴听着身边两人的争论,也一边在望着视界中不断更新的报告。
正如灰衣人所说,科研团队很快便碰到了瓶颈,无论怎么努力所接收到的信号都尽是虚幻,乱码和杂音占据了其中的大半,只能透过其出现的频率感受到异世的仁联有多么急切。
急切透过世界间的厚障壁传来,内容模糊无比,透出的感情却那么清晰——科研团队中有专攻心理学的学者,他们的研究目前最是顺利。
仁联的“急切”也迅速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左吴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等等,仁联这么着急,也就是说他们随时会把这颗地球偷走,对吧?”
灰衣人和峯一起点头。
“他们偷地球的方法,是通过用一个和地球质量相等的东西,把它和这里给交换过来,对吧?”
灰衣人和峯还是一起点头。
左吴踩了踩地面:“那我们现在还呆在这里不是很危险?咱们下一秒是不是会就这样被扔到仁联的大本营去了?”
自己可没有那样还能全身而退,回到这个世界的把握。没了自己的新帝联大概会直接解体,彼时的历史会怎么描述自己?消失无踪,死因可疑?
钝子如果能整理好情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一定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踪,只会嘴硬什么“陛下北狩”之类的吧。
左吴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事情。
峯和灰衣人却一齐摇头。
由峯先说:“不会,之前我们在勾逸亡先生清醒时问过,两样物体的交换不是瞬间发生,一个行星的质量量级,所需的时间至少足够我们一起跑到天上。”
“对,虽然理论上也有加快交换进程的方法,但那会导致地球不可逆转的损毁,那时这里也不可能有活人了,仁联必不可能接受,采用的手法也一定是最为轻柔,”灰衣人拍了下自己的胸脯,看着左吴:
“甚至在理论上,如果阁下您的胆子够大,完全可以在交换完成的瞬间跳那么一下,这样你就不会被换到仁联的世界线去了。”
理论上。
科技猎人在有五成把握时就敢做出最为大胆的实践,谁知道灰衣人的“理论上”究竟有多保险?
还是在交换完成前,去太空呆着更加保险。
左吴站起,拍了拍身上,恍然发觉衣服并没有落灰。这趟旅途比想象中完成的要快,之前计划的什么野餐什么旅游全都泡了汤。
没关系,也可以在交换开始时去躲到火星上,那里的环境某种程度和地球很接近,说不定能当这里的代餐。
“大家准备,升空,撤退。”
左吴说,瞬间视界中便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抱怨;艾山山和姬稚刚把野餐垫铺好,黛拉也没有逛遍地球的所有矿场。
“重复一遍,大家准备升空撤退,没得商量,赶紧赶紧,”左吴咬牙,一把扛起之前自己坐的折凳:
“野餐在火星上也可以进行,黛拉,那里也有人类开始迈向太阳系时留下的矿井,快快快。”
催促之深下达,大家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行动。左吴点了点人头,保证每个人都能在逃亡者号那边聚集。
名单上当然还有桑德崖。
左吴清清嗓子:“桑德崖,你也是,快来集合。说起来你这次算是头功,之后有没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我尽量满足。”
通信之中。
牛头人依旧只传来了低低的喘息,有几声轻轻的拍击声在他身上发出,想来是窝金热和戎良渊听到自己的许诺后感到了无比的振奋。
桑德崖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陛下,我只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让我和地球多待一下吧,我……我之后会赶过来的。”
……
如此卑微的要求当然会得到准许。
桑德崖闷坐在珠峰峰顶,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戎良渊还在他身边聒噪:“妙啊,桑德崖,伱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妙,找到了仁联对什么感兴趣的英雄,还守护地球直到最后一刻!如何?之后陛下让你当新帝联的军团长都不是不可能。”
聒噪声几乎压过了珠峰顶的风雪。
牛头人无言的回头,嘴皮吹了吹:“戎良渊,你为什么不跟着陛下一起离开?”
“一起离开?什么一起离开?就这么走了,我也只是个听从命令来到地球探索又听从命令撤离的小兵乙,陛下能记得我吗?”
戎良渊摇头,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他就是恼人风雪的一部分:
“还不如和你绑死,至少能蹭一蹭你的功劳。”
桑德崖闷闷点头:“随你。”
戎良渊往牛头人的方向靠了靠:
“唉,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家乡吧?每个行星都有最高峰最低谷,我那里也有。其实我家乡的最高峰比这里要矮些,海拔只有七千多米,可最深的地方可不得了了!我们管那叫‘深渊’,即便是到了星海时代的我们,也没能成功确定深渊之底到底是什么模样。”
“……嗯。”桑德崖只是点了点头。
佣兵头子的话却越来越多:“还有窝金热,你呢?铣麻文明的母星又有什么样的风景?来来来,跟我们这位牛头人兄弟讲讲,你家乡有什么风景?”
风雪的声音都要被戎良渊的聒噪压过。
牛头人忽然狠狠的拍了一下地面,声音提起数分:“别……别吵我!让我在这静一静。”
戎良渊转过头来,笑得比雪还要冷:“你管我,你个将死之人拿什么管我。”
窝金热讶然:“什么将死之人?”
佣兵头子指了指牛头人:“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说是想要在这静一静,其实压根不想离开,看来是要和这个行星共存亡了。”
“是又如何?这是我的选择!”桑德崖呼气。
戎良渊转头:“陛下的命令是让你撤离。”
“我……就抗命这么一次。”牛头人说。
“你有抗命的心思,那大可把自杀的劲头留下来,跪到陛下面前求他不要把地球当诱饵换走,最严重的后果不也是一死,而且依陛下的性子,你也大概率死不掉,”
戎良渊朝牛头人一步步逼近:“好好想想,这个星球不配你献出生命。”
牛头人忽然暴怒:“你……你敢说地球没有我的一条烂命宝贵?!”
“我是说地球用不着你来付出生命!它不是你的东西,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是它的主人决定把它用作诱饵投给仁联的,还是说你觉得你比陛下更能代表人类文明,更能代表人类所做出的决定?!”
戎良渊终于按捺不住,再也摆不出他那副云淡风轻:
“你的棋下的不错,我们之间还没完呢,我不想看见我好不容易的一个棋友就这样想把自己生命浪费掉,我也不想让我好不容易在你身上抓住的荣华富贵的机会就这样溜掉!”
“你给我好好想一想,除了自我满足外,地球需不需要你做出奉献?这里是人类的星球,这里又没给你任何好处,你凭什么为它献出自己的生命?!”
“你不配为了地球去死,地球也不配让你为之牺牲!更何况这样去死毫无意义!连陛下都不需要你以这种方式去牺牲!”
“所以你有什么立场呆在这里,为什么不赶紧回太空,这样等陛下他们把地球忘记后,银河中还能剩下你记得这颗普普通通的行星!”
“赶紧跟我一起走!”
戎良渊几乎是在嘶吼。
窝金热恍然想起,佣兵头子曾大大咧咧说过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战友,原来不是他的胡说。
桑德崖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蹄甲映照出了天空的碧蓝,峰顶的天气就是如此诡谲,说暴雪就暴雪,说放晴也放晴。
是时候从这看一眼天空了,这里是地球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阳光耀眼,仿佛驱散了桑德崖心中的某种阴霾。
他咧嘴,张开覆盖了雪花而变得洁白的臂膀,好像那是他自己的毛皮:“让我们离开,是陛下的旨意吗?”
戎良渊好像看见了希望,松了口气:“没错。”
“那就对了。”牛头人也是一派轻松。
佣兵头子疑惑:“什么对了?”
“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牛头人直视戎良渊的眼睛,笑的一片澄澈:“我是来自帝联的军团!而我们军团嘛……好像向来都是乱臣贼子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牛头人愈发欢畅:
“我想起来了!我们军团以前为什么会和官僚集团不对付,是因为官僚集团讨人厌,经常对我们指手画脚,所以才不对付;”
“可是如果没有纯血人类的授权,难道没枪没炮的官僚集团真能掌权吗?!”
“我们会被指手画脚,是因为军团在帝联处于弱势地位,可如果不是纯血人类在消亡前选择了官僚而没有选择我们军团,那我们又怎么会处于弱势?”
“可就是这样的我们,做出的选择却不是支持纯血人类消亡前的‘遗诏’,而是选择去拥立一个新的皇帝!哈哈,哈哈哈,说是拥立,其实一开始陛下是被我们绑来的,你知道吗?绑来的!”
“我想明白了,我们军团从来都是乱臣贼子!我们说是憧憬人类,但事实上,我们其实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桑德崖用力踩踏地面,踢走一个雪团,让它越滚越远,最终滚成雪球,雪崩:
“戎良渊,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想要为了地球而死吗?我就是愿意,我就是想!没人比我更配为了地球去死!”
“我不承认陛下是地球的主人!因为陛下不爱这里,不珍惜这里!哈哈哈,戎良渊,你说的对!在无人对这颗星球继续在乎后,那第一个对它在乎的人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我是军团成员,最后的军团成员!我能代表军团,而我是乱臣贼子!军团向来是要裹挟君主,为了自己的强大而活的!“
牛头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泛起一丝欣喜若狂。
他将胸前的胸徽小心翼翼拿下,又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珠峰峰顶。
胸徽是军团的象征。此时此刻,它在地球的最高处照耀,熠熠生辉着。
牛头人脸上流下了一丝泪水:“我尸骨无存的战友们啊……我找到你们的埋骨地了。”
戎良渊一时被胸徽的反光夺去了注意力。
恍然间。
太阳开始变得模糊。
交换开始了。
佣兵头子转过头来,咬牙切齿:“你想把地球保下,保护在这里,好啊,你拿什么保?”
牛头人转头,笑得欢畅:“很简单,只要让仁联知道这里其实没有人类就好了。”
“只要我被交换过去,他们发觉在珠峰上举起旗帜,象征了毁灭一次后仍在不屈开拓的不是人类就好了。”
提前交换过去?
佣兵头子愈发不解:“你要怎么做?”
桑德也却不再理他。
而是转向了自己视界中的战舰灵魂:“感谢陛下,我的权限被提得真高,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时仁联的战舰,对吧?”
战舰灵魂点头:“……我是。”
“那帮帮我,帮帮我这个乱臣贼子。”
战舰灵魂也是欢畅:“你不是贼子,你是义士……你只要从珠峰顶跳下去就行。这样,仁联会以为是他们锁定的人类失足了,就会提前把你接走。”
“原来这么简单。”
仁联想要的是有在灭亡一次后,仍能像地球最高峰发起挑战,昂首向前的人类。
不是自己这般身披白雪的牛头怪胎。
也好,自己是乱臣,自己身上本该有白毛覆盖。
这一次,身为乱臣,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桑德崖又在自己视界中翻了翻,又最后看了眼峰顶的胸徽,还有模模糊糊的太阳。
然后。
他忽然拔刀,以精湛至极的刀法将自己眼睛中的视界撬出,又低头捡起了地上一个石子放进衣兜:“感谢陛下的权限,原来这颗石子就是灰衣人准备的窃听探测器,真是隐秘——战舰灵魂都发现不了。”
撬出视界后,战舰灵魂的残骸也不会跟着他一起走了。
戎良渊朝他伸了下手,终究没有往前拉。
桑德崖便借着动力装甲的威力一跃而起,然后直直坠下。
他的身影模糊了一瞬,此时此刻,科研团队听到的异世声音也达到了急切的最高峰。
下一秒。
牛头人消失了,带着石子模样的窃听器一起。其原本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块和他体重一模一样的液态金属。
异世的声音马上从急切变成了大失所望。
太阳不再模糊,交换进程中止了。
地球还在这里,一如它所诞生的五十亿年一样,还要延续至亘古。
那块同桑德崖等重的液态金属坠地。
佣兵头子回目。
那枚胸徽依然在晴朗的碧空下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它即将同这珠峰上的数百具人类尸体一样在这里保存许久。
这里被桑德崖当成了军团的埋骨地,埋骨地正日照金山。
看来这里的确可以作为一个神圣的陵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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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愧疚
通信当中乱做一团。
仁联留以众人的形象向来是强大而神秘,这次向它投放窥伺用的间谍卫星的行动也是一步都不能马虎。
堕落国度主持开发的石子状间谍卫星,虽在之前便利用战舰灵魂检验了它的可靠性,但谁也不能保证把它送到另一个世界线后,间谍卫星还依然能保持隐秘。
科研团队不寄望于间谍卫星能永远瞒过仁联,在它们被一一清理掉前能传回一些有用的情报就算成功。
前提是需要地球以其相较于石子状的间谍卫星庞大的规模来作为掩护,还要秉持最乐观的心态,才能有那么一丢丢成功的希望。
谁也想不到桑德崖光靠从自珠峰顶端的遥遥一跃便能让异世的仁联提前启动了交换进程,用一块液态金属将牛头人从这个世界换走,并且发现登山者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人类之后,便马上对这个地球失去了兴趣。
刚到火星,没办法去阻止桑德崖的左吴愣愣,桑德崖最后近乎宣言的自言自语他当然清楚听见,该说牛头人对自己“乱臣贼子”的认知还真是准确,至少他确实打乱了科研团队的步调,让一切的谋划都步向混沌。
所有人都知道,呆在此方银河的他们无法对身处异世仁联的作为产生任何影响,大家能做的唯有等待。
左吴也是,脚刚落在火星的大地上,想了想,只能给自己搬来一把折凳,坐下,抬头观察地球那边的状态。
现在不需要什么天文望远镜,从火星上看地球,那颗湛蓝的行星也只是一颗反射着太阳光芒的小小星星。
只是火星大气稀薄,让这“星星”清晰可见,甚至能用肉眼便看见陪伴了地球几十亿年的月亮。
或许距离确实会产生美,在这距离的朦胧下,左吴开始觉得地球这小光点有那么些稀罕了。
耳边还充斥着科研团队的吵吵嚷嚷,左吴的想法也越飘越远;那地球的小光点有些看腻,便集中精神寻找月亮的身影。
说起来,月亮和地球相生相伴了几十亿年,如果地球真的被仁联用一块面目全非的石头换走,那月亮会感到哀怨吗?如今它被保存下来,那月亮会不会感到无比的庆幸?
左吴咂舌,月亮是不会有思维的,可自己总觉得牛头人从珠峰之顶跃下的模样被镌刻在了它银白的表面。
还有自己好像还欠了桑德崖一个人情,还不清的人情,毕竟它确确实实是将地球给保了下来。
……该死。
明明地球是自己已经打定心思要放弃的东西,在科研团队对其彻底扫描,数据完成备份,之后只要投注资源就能一比一分毫不差的复制一个出来,它对自己明明没有多大的意义。
还有牛头人也是,他在自己这边早就成了可有可无的边缘人,自己给他付着优厚的工资,也不去计较他对旧帝联那种病态的怀念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可为什么,一个边缘人为了保全一个没有意义的行星而死,便让这两样东西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忽然就提升了这么多呢?
科研团队还在忙碌。
左吴甚至有些阴暗的想让他们的忙碌变成一场徒劳,希望间谍卫星不要记录下桑德崖进入仁联世界后的挣扎,至少这样自己能少一些欠了换不上的人情的感觉。
因为左吴知道桑德崖就算标榜了自己是乱臣贼子,也一定是会为了自己尽忠的。
事与愿违。
峰和灰衣人一同跑来,后者模模湖湖的脸上挂着兴奋:
“好消息,咱们的间谍卫星没有被发现!至少暂时没被发现……它成功传回了一小段信息后便进入了休眠,如果运气够好,那它下次启动的时候,就能拿到仁联本土的情报啦!”
峰被抢了先,只能将拳头握紧在胸前,脚尖一踮一踮,有些急切,等着插嘴时机的到来。
左吴却是想要拖延那个,更灰衣人没话找话:“它下次启动是什么时候?”
“就是仁联再次进行平行世界间物质等量交换的时候,只有那时间谍卫星搜集的情报才能混在要换过来的物质间送到咱们手上。”灰衣人回答。
峰一踮一踮的脚尖踮得越来越快。
左吴强行让自己无视掉峰,继续:“……非要等仁联进行物质交换的时候才可以吗?我们能不能主动出击?”
灰衣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以,如果你们破解了仁联究竟是如何进行物质交换的秘密的话。”
左吴抿嘴,这个自己还真知道——就是靠陶沃姆人留在虚空中的长城节点,以及陶沃姆的创造者勾逸亡还在自己这里蹭吃蹭喝,若论物质交换,或许仁联理论上还没自己有优势。
理论上。
这是自己可以利用的吗?
左吴还想再问,却看见灰衣人轻咳了一声,说:“阁下,峰好像有话对你说。”
躲不开了。
左吴抿嘴,眼睛移到峰那里,峰马上开始诉说:“陛下!间谍卫星看到了桑德崖最后关头的样子,我们觉得有必要说给您听。”
左吴深深吸了口气:“好,桑德崖最后怎么了?”
峰边投影边说:“间谍卫星发回来的消息不是单纯的音频,转码起来很麻烦所以我边放边说——”
“很简单,桑德崖去到那边后还维持了数秒的生命体征,至少说明那边的物理环境和我们这边没有本质区别,至少能够稳定维持咱们的生命。”
左吴眯眼:“……桑德崖只在那边活了数秒?”
“对……”峰的语气低落下来:“数秒后,他缓过神来,就动手摧毁了自己的神经和大脑,是按照旧帝联的《被俘人员自毁手册》来的,果决而标准,不愧是军人。
“而目的……目的是不让仁联在他身上翻到任何有关我们的情报。”
左吴眼皮跳了跳,那个手册他有印象,早被自己当做糟粕扫进了垃圾堆。
“那后面呢?”左吴摇摇头:“如果仁联想,靠仁联的科技,就算桑德崖真的自毁了,也还是能从他的尸体中榨出丰富的情报的吧?”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而峰忽然沉默。
过了数秒。
峰才压抑着语气中的情绪,缓缓开口:
“仁联根本没管桑德崖的尸体,就这么走了……”
“他们就让桑德崖在太空中漂着,像太空垃圾一样。”
第四百二十六章 替代
太空尺度下,人型大小的物体只能算作一点尘埃,还呆在火星上的左吴即便眼睛瞪得再大,也不可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桑德崖的具体状况。
但左吴依旧在盯着天上,盯着名为地球的小小星点,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峰和灰衣人已经悄悄熘走,就算火星只是一行人的临时驻地,也同样有各类建筑拔地而起——当下模块化的建造科技能让科研团队的实验室之类像是行李一样随身携带,需要的时候只需将其摆到合适的地方,便能自动建成。
以及建成的建筑不是帐篷之类的结构,而是有气派的高塔和屋宇冲天而起;火星虽然荒芜,但转瞬间便有了些都市的模样,本来纯净的天空也被建筑的顶端夺去了空间,渐渐变得狭隘。
唯有地球反射太阳光形成的星点,还垂在天边。
但同在地球上一样,火星上的夜空也是会不断变化的;随着临时驻地建设的越发完善,代表地球的星点也消失不见了。
左吴依旧在看着天空。
艾山山姬稚还有黛拉都曾往他这边投来担忧的视线,可惜她们合计了一下,各自好像都没有什么开解左吴的思路,随即又心有灵犀的将视线集中到了某个路过的男人的身上。
夕殉道几乎是被她们仨架到了左吴身边。
听到动静。
左吴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夕殉道的气急败坏,不知为何心情好了不少,咧嘴:“夕殉道,你在就好。明明桑德崖是你的直属部下,他死了只有我一个难受的话,对我来说可太亏了。”
夕殉道活动了一下胳膊:“有意思,你早就说过你对桑德崖已经是仁至义尽,而已经完成了探查的地球对你也是可有可无,所以你在难受个什么劲?”
左吴想了想:“用我很喜欢的某本里的例子来打比方吧……夕殉道,假如你每天回家可以走两条路,某天,你如果走第一条,就会无事发生;而如果走第二条,就会差点被人揍一顿,但是会被人救下,你会选择走哪条?”
“我选择走第一条,然后把所有人都干掉。有人想揍我,有人会帮我?我看他们全都想暗算我。”夕殉道歪头:“那么,你喜欢的里又是怎么说的?”
左吴被夕殉道的宣言震了一下:“……当然选第一条,因为走第二条,你明明只想回家而已,却会平白无故挨顿打不说,即便被救下,也会欠下救你的人一个大人情,实在亏得慌。”
“那个救我的人于我本该只是个路人,却就此产生了不必要的交集……欠的人情是事实,结下的情谊也是事实。”
夕殉道点头:“即便你也可以轻松制服想伤害你的那个人?”
“对,”左吴叹气:“而且,我想我不是那种在事后,能冷冷对帮了我的人说一句‘多管闲事’的人。”
夕殉道默然。
不被左吴需要的星球,不被左吴重视的人,却在擅自帮了左吴一把之后,让他再也难以忘怀。
“早说了皇帝这个位置就是烫手山芋,”夕殉道轻声:“那现在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左吴咧嘴,干脆坐到了火星荒芜的地表上:“我很想和桑德崖再聊聊,可惜没机会了。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飘在仁联的太空中,还成了没有人回去收拾的垃圾了……”
听着。
夕殉道好像抓到了什么能摆脱和左吴谈话的重点:“你想和桑德崖再聊聊?这不是简单得很。”
左吴挑眉:“你难道有什么通灵的技术,可以把桑德崖的灵魂从另一个宇宙拉过来,跟我们吹吹牛?”
“你傻啊,”夕殉道指了指附近:“你家小灰最擅长的不就是拟态?把她叫过来拟态成桑德崖的模样,四舍五入不就是你在和他交流?哈,以你家小灰的拟真程度,小灰说不定能比桑德崖更加桑德崖呢。”
……好有道理。
左吴恍然,赶紧把小灰招来,说明原委,希望她拟态成桑德崖的模样。
小灰有些忸怩,她身上还穿着此前在地球拥抱海洋时的泳装:“唔嗯,桑德崖吗?没问题,他是这次逃亡者号的乘客,逃亡者号上每个乘客我都有备份。”
左吴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小灰,你拟态之后说的,会是桑德崖本人想说的吗?”
小灰马上点头,忽然有些气恼:“陛下!您其实也可以多看看我!”
左吴愣了一下。
小灰意识到什么,受惊般后跳一下,吸气:“啊不是,我是说……我拟态时说的话不光会是桑德崖的真心话,也……也会是我的真心话哦!”
没等左吴想通小灰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眼前的她,那容纳了艾山山列维娜还有姬稚的五官特征的脸飞速变化,升高也曾曾拔高,很快便变成了那无毛牛头人的模样。
小灰所拟态成的无毛牛头人立正。
左吴上下打量,发觉牛头人那纵然谦恭,却秉持着某种坚持的感觉都被拟态得惟妙惟肖。左吴再也没办法从其身上找到小灰的一丝特征,甚至潜意识告诉他,眼前的就是牛头人本人。
——小灰是连灵魂都能完美拟态的,基因完全相同,灵魂和记忆也和原版一模一样,那他们目前就是同一个人,而不再是小灰。
面对“桑德崖”。
一股怒气在左吴心中升起,左吴朝眼前的牛头人冷笑:“桑德崖,你做这一切是什么目的?你以为这样能感动到我吗?!”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桑德崖”低头,单膝跪地,即便是如此的他也比左吴高了小半个头:“不敢!我……我只是……想要守护好地球罢了。”
“地球和你没有一丁点关系,你大言不惭说什么‘守护’?”左吴脸上的冷笑越来越肆意。
而牛头人脸上却忽然闪过一抹惶急,仿佛他的存在意义即将被否定了般,需要将其夺回而开始辩驳:“怎么会没意义?!陛下,恕我僭越……”
“我已经将地球当成自己的家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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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承诺
“桑德崖”在诉说。
左吴心中还在咂摸着小灰之前的话——她在进行拟态时可以视作桑德崖本人,可所说的话也是她自己所想说的真心。
什么意思?
“已经把地球当做了自己的家乡”应该是牛头人的风格,可小灰她自己难道也有这种想法?
怎么可能。
小灰是来自百万年前的造物,就算真想找个窝,目光也不会局限在一颗特定的行星上——毕竟行星级别对她来说还是太小。从这方面往下想,她的意思应该是把这方银河当做自己的家了。
倾听桑德崖的话语,却能增进对小灰的了解。
左吴忽然发觉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因为小灰平时一直在坚持她角色扮演的拟真性,说过向自己献上效忠,却也将她同自己的身份局限在了属下的层面上。
哪里有天天找老大聊天的属下呢?小灰在进行她的角色扮演时,也将她自己的内心像美味的坚果果仁般给藏在了坚硬的壳中。
左吴忽然发现这次居然是敲碎小灰给她自己批上的“壳”的绝好机会,又像是一次同时面对她和桑德崖的一场“交锋”。
小灰是绝好的属下不会有错,桑德崖也通过他的行动保下了地球,展现了他一厢情愿的忠心。现在,是来检验自己这个皇帝是否配得上他们,是否能满足他们要求的时候了。
他俩在联手对自己出题。
左吴抬起眼睛,眼前的“桑德崖”低着头,像是准备为他先前的狂言等候着发落,也只是等候发落而已。他甘愿接受惩罚,却不会承认错误,甚至惩罚本身也是他言明志向的奖励。
“想从我这要到惩罚就免了吧,”左吴咧嘴:“你说你把地球当做了家乡?你明明不是出生在那里的人……”
安卓苹果均可。】
话没说完。
左吴先给自己扣了分,并再度提醒这是一场检验自己能否配得上小灰还有桑德崖效忠的交锋,这种没有水平的回答就不该从自己嘴里出现。
让我想想这题该怎么解。
其实很简单。
在“桑德崖”没有露出一副强行压抑住失望的神情前,左吴抓了下头发:
“抱歉,这下不算,我重新说——也对,你的心灵寄托是地球,身为军团最后一人,为军团选择的埋骨地也是地球的珠峰,把这里当故乡本就理所应当。”
“桑德崖”抿了下嘴,眼睛中有了亮光,又赶忙低头:“是,是的!感谢陛下的理解!”
“先别急着感谢,”左吴摆了摆手,又抬头望了一眼,现在火星的天幕上看不见地球,但它毫无疑问就在那里:
“你拼了老命把地球给救了回来,不错,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奖励吧。”
眼前的牛头人好像愣了下:“奖励?不是说要给我惩罚吗?”
左吴咂舌:“奖励和惩罚还不是看我心情,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桑德崖”憨笑了一下:“奖励吗,哈哈,我……我倒从来没想过呢。”
“……你别说你什么也没想,什么预期的奖励都不想要,就这样莽莽撞撞的去了仁联的地盘啊。”左吴感觉眉毛在抽动。
“真的,陛下,我真的什么也没想。”
左吴揉揉眉心,觉得还清人情的机会愈发渺茫:“好好好,那你现在来想。”
眼前的牛头人马上张嘴。
左吴却直接打断:“想清楚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这也是向小灰问的问题——你为我效忠了这么久,可以说是战功赫赫。现在是你讨要酬劳的时候了,平时你说不出口,现在完全可以借助桑德崖的嘴说给我听。
小灰,你应该懂我的意思的吧?我们之间有这种默契的吧?
听着。
“桑德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仍然立着笔挺的军姿,可不知为何,左吴觉得他的站姿中开始有了一点肆意,好像现在他不再是军人,而是在代表他自己。
左吴也忽然放下心来,现在开始他将“代表他自己”,也是小灰给自己的回应。
他说:“……陛下,我献身的时候真的什么也没想,只要让地球还呆在我们的世界就好。啊不,其实还真有一件想拜托您的事。”
“但说无妨。”左吴大手一挥。
“桑德崖”摸了摸被他截断的牛角,笑得有些腼腆:
“就是之前,窝金热还有戎良渊老是在我耳边聒噪,一直在说地球普通至极,山没有他们母星高,海也不算是最深,我很不服气!就想让陛下您来评评理!您金口玉言,宣告他们说的是错的!这样就够了!”
左吴下意识就想答应,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抿嘴,再次提醒自己这是一场同小灰还有桑德崖的交锋。
“……桑德崖,我也读过一些书,学过一些科学理论的,”
左吴上前,拍了拍牛头人的肩膀:
“理论上,地球这个大小的行星,所产生的山峰高度极限,大概是在一万米左右,再往上,山峰便会因为支撑不了自己的重量而坍塌了。”
“可是地球最高峰也只有八千八百四十九米,在理论上都还能再长一千一百米;而无数平行世界中,地球也有无数个,我不相信不同平行世界中我们的珠峰就是最高的那个。”
“换言之,咱们的地球甚至不算是最特殊的那个地球,更不用说去和其他的行星比较了。甚至在这火星上,就有海拔是珠峰两倍还多的奥林匹斯山呢。”
“你我都是星海中人,知道这片银河中最不缺的就是奇景。如果你所期望的家乡,是要比任何行星都要波澜壮阔的地方的话,那还是赶紧放过地球,去翻翻星海联盟出版的星际漫游指南之类,在那上面找找思路吧。”
这也是左吴说给小灰听,说服她暂时忘掉她的光明星海,转而彻底接受这方银河的说辞——能团结整个银河文明的光明星海肯定要比这方银河好上无数,她需要一个接受这里的理由。
“桑德崖”深深吸气,露出了一点显得有些难看的笑:“……这里如此普通,我凭什么为这里献身,为这里感到自豪呢?”
“因为你已经来了,也已经为这里献身了。哈,说起来‘家乡’不一定要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也可以是自己的埋骨地的,”左吴耸肩:
“桑德崖,又或者小灰,你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地,但至少能选择你们埋骨的地方吧。我保证,你们往后不会再抱着会失去家乡,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乡,你们的归处。”
左吴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牛头人紧紧握着拳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是感叹半是自嘲:“可是……我不在这里了啊。”
真正的桑德崖还宛如太空垃圾般飘荡在仁联的世界。
小灰所来自的光明星海也早已被仁联碾成了齑粉。
左吴却忽然明白了小灰的诉求为何,也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去还桑德崖的人情了:
“放心,桑德崖,我会取回你的尸体,至少让你能在地球怀中安眠。还有小灰,放心,我会为了你还有你的光明星海向仁联复仇,至少也该给仁联来一发狠的。”
“桑德崖”瞪大眼睛。
左吴自顾自往下说:“嗯,所以我不能像灰衣人说的那样,干等着仁联下次进行物质交换,我必须主动出击。还好,我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勾逸亡在我这里蹭吃蹭喝,我们和陶沃姆的长城节点关系也不错。”
“等等,陛下!”桑德崖向前一步,咬牙,目光如此灼灼:“陛下,您最远大的目标是在银河中建立乐土……再为了我……为了我们来和仁联敌对,会不会太忙了些?”
左吴抓抓头发:“是建成乐土难还是对付仁联难?唉,没关系,就把建立乐土当成长期目标,对付仁联当做我的短期目标呗。”
“桑德崖”还想说什么。
左吴叹气:“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别让我欠下根本还不清的人情啊。”
桑德崖沉默。
最终,他忽然深深吸气,然后朝着左吴盈盈下跪。
左吴觉得有些肉麻:“意,你还是用小灰的样子对我做这个动作更舒服些。”
“桑德崖”破涕为笑:“我是我,小灰是小灰,这是桑德崖欠你的。”
左吴饶有兴致:“这么说小灰还欠我一次?”
“唔嗯!”她不再保持牛头人的模样,恢复原形:“如果我可以期待您为了我而向仁联发起的复仇,您也可以好好期待一下我欠你的这次!”
“我保证,我保证……”
左吴确信小灰应该是嗫嚅了一句什么,可惜终究没有听清,这来自远古的可怖造物便逃开了很远。
“我应该算过关了吧?”左吴远远的问。
“唔嗯,除了怎么对付仁联,要主动出击到什么程度有点模棱两可,狡猾!”小灰远远的答:“其他方面我是满足的不得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硬实力第一”
左吴已经习惯发号施令了,其实过程和在餐厅点菜没什么不同,把自己的想法上传到系统,里面时刻待命的轮班官僚会迅速将其分门别类,送达到目前还尚显稍微简约的新帝联机构。
之后,则是视实际情况,来看左吴的命令究竟是连他自己都不在意,也根本没有操作空间的头脑一热;还是需要认真对待,日后可能会左右整个银河命运的简短箴言。
虽然两者间的区别根本就难以分辨就是了。
如今这次,左吴不打算将它给忘掉,命令同样短暂,却几乎能烧光官僚们正朝稳定稀疏的方向迈进的头发。
“向仁联主动出击”?
即不再被动等待,不再等着仁联自己露出破绽,也不在局限于往他们的世界那边扔几个探测器,目标之一是从那边打捞回桑德崖的尸体,而更高一点的目标则是给仁联来一发“狠的”,让他们遭受一时间难以挽回的损失。
简直无异于以卵击石,又或者去撩拨老虎的胡子。
可惜大家注定等不到左吴撤销命令的时候了,因为陛下这次如此坚决。
以及如今的大家都是好不容易通过了层层审查,彻底洗脱了“双面间谍”的嫌疑,和新帝联签订了长期合约。虽然左吴并不限制大家提桶跑路,但放眼整个银河都能排得上号的薪酬水平还是让大家准备咬牙坚持下去。
思路也清晰而简单,随着命令一同下发后,官僚们也发觉自己的权限被往上提了一截,得以接触更多的秘辛——包括陶沃姆虚空长城所在的机密文件被标识而出,供大家查阅。
当然,查阅这些机密之前还有最后一道确认程序横在大家面前,签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大大方方能让人随时随地提桶跑路的好事了。
既然陶沃姆虚空长城是在星海联盟那边发现,那再度造访,理所当然就要跟星海联盟申请一大片试验场,即将打交道的部门浩如烟海,还不知道联盟会不会由得新帝联胡来。
但事情得先做了才知道会不会顺利。
此时。
还尚显简约的新帝联官僚机构开始全力运转,刚在火星上建好的各个建筑再度被收起。接下来的主战场将回到星海联盟,自然不需要继续在火星这里停留。
左吴看着周边之人的忙碌,稍稍捏了下拳头。因自己的一言让一个政权开始全力运转的感觉有些微妙,但不可否认,这着实令人上瘾。
只是有人面色明显有些不愉。
艾山山站在他旁边,手上拎着行李,满脸尽是轻嘲:“哈,你现在的表情就像对权力上瘾的瘾君子,一句话就能让下面的人跑断腿的感觉很好吗?”
左吴有些羞赧:“我不是工资给他们开足了嘛。”
“……也行,只是希望以后你能有点定性,又或者我要收拾行李的时候你别远远躲开,来帮我搭一把手,”艾山山伸了一个懒腰,眼睛眯起:“对了,地球你不会再还给铣麻文明了吧?”
“都是桑德崖他们的预备埋骨地了,桑德崖应该能算咱们的‘烈士’,哪有把烈士陵园交给其他文明的道理?”左吴思索了一下:
“我还在想要不要在珠峰顶上弄一个水晶棺,把桑德崖留在那里的胸徽给放好,至少别让它被风雪给侵蚀了。”
艾山山轻笑:“以那枚徽章的材质,我想就算地球山河剧变天地倒悬,它也不可能被侵蚀。”
“主要是个感觉和形式,你懂的吧?哈哈,咱们的新帝联大多数国民都是小灰的拟态,真有了这样的烈士,我确实有些手忙脚乱,”左吴比划了几下:
“对了艾山山,如果是在旧帝联,那桑德崖会被怎么处理?”
艾山山想了想:“按照机驭团的规章,桑德崖这样打乱了皇帝的步调的人肯定要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当然,按照以前旧帝联的臃肿,桑德崖肯定没办法接触到这么高的层次的。”
左吴指了下自己的鼻子:“艾山山,你这能不能算是在夸我?”
海妖撇嘴,龇牙,尖牙在这火星上迎风泛光:
“我在说你就是乱来。哈,地球不还给铣麻文明,还要跟星海联盟讨要一片用来做危险实验的场地,咱们的名声怕是要差到令人发指的境界了,也不知道以后出门旅行会不会随便走走,就有七八百个盯梢的人跟在我后头。”
左吴拍拍胸脯:“放心,你去旅游,有多少盯梢你的人,我都会把他们赶走!”
艾山山嫌弃:“滚滚滚,和姬稚走也不和你一起去!”
打闹一阵。
火星上的设施即将收拾完毕,左吴忽然想起艾山山刚才的某句话茬:“艾山山,你说咱们的名声会差到令人发指?”
艾山山点头,整理了下头发:“这不是明摆着的。”
“即便星海联盟需要我们新帝联,来给联盟充当威慑其他成员的门面?”左吴不解。
海妖认真:
“没错,可问题是没人想要一个失控的门面。仁联还有陶沃姆虚空长城的事不可能公开,大家会看到的,就是咱们新帝联毫无道理的侵占其他文明的领土。联盟也不可能给我们打掩护了,因为咱们连联盟的地盘都觊觎!”
没办法的事。陶沃姆虚空长城就是在联盟腹地发现的,在这圈出一片生人勿进的场地很难不让人心有怀疑。
新帝联的形象或许会一下子变成对领土有狂热渴求,甚至有将星海联盟取而代之的野心的邪恶政权了。
左吴点头,却是颇为不屑:“那又如何?星海联盟难道真的对我们有什么办法?律师律师我有,和我关系不错的裁判庭也早枕戈待旦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有这种野心,难道联盟还有能对我进行审判的武力不成?”
艾山山锤了一下左吴的肩膀,又翻了翻白眼:“别得意忘形,别忘了星海联盟不止咱们一家。”
左吴撇嘴:“那你说说联盟能倚靠谁啊。”
“不知道,比如……”艾山山戳了下下巴:“把燎原拉成他们的新盟友,又或者当下硬实力第一的政权?”
左吴愣了下。
燎原先不说,硬实力第一的政权?灰衣人同自己“咖啡煮茶论英雄”的时候提过一嘴,当今星海,若将一切实力的数值量化,那最强的政权既不是新帝联也不是燎原,而是另外一家,就是这个“硬实力第一”。
可灰衣人随后也补充了,“硬实力第一”在他们眼中只是芸芸众生而已。
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左吴百思不得其解,但星海联盟既然有可能用它来对付自己,也是时候把这硬实力第一放上自己的分析桌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关系
当今星海,确实有文明对收藏行星情有独钟。既然银河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被虚无占据,能够供文明落脚的天体只占据如此微小的一部分,那么各个天体毫无疑问也是稀世的藏品。
所以。
左吴把已经几百年没有纳入帝联版图的地球当做自己的私有物,其实算不上什么大新闻。
更何况经过戎良渊还有桑德崖他们的鉴定,地球刨除掉对人类还有帝联特殊的人文价值外,在行星这个范畴中的各个特征算不上突出,也就是说,它作为“私人收藏”其实算不上有多么宝贵。
可左吴要走地球的姿态还是太霸道了些——被人类放弃了几百年的家乡,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铣麻文明的领土,就算后者有意将其交割,其中会涉及的手续与扯皮可能会极其漫长,无论所聘请的律师有多么巧舌如黄都是如此。
说不定直接“侵略”还能来得更快些,事实上左吴也是这么做的。也确实需要急切,因为地球已经成了新帝联烈士的陵园,再长期被其他文明占据,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急切的代价就是很难获得星海联盟的正式认同了,也无异于是向联盟的威严宣战。
左吴知道自己这次能以皇帝的身份来到地球这他国领土上自由考察,已经是受了联盟无比的偏袒,但自己交给联盟的答卷却是这样,想来那边是已经乱成了一团。
甚至不需要去确认。
和良骨伶交接自己想法时,看这骨人律师因为错愕而忽然飞起的头盖骨,还有她失态的咆孝与悲鸣,就知道这事完全不好搞定。
当下。
地球已经完成了并入新帝联行政区划中的整合。艾山山此前一直在做这事,只能说是轻车熟路;小灰也在那里布置了她的机群,至少要保证被放在珠峰顶上的军团徽章不被积雪覆盖。
明明单个徽章的价值不可能比得上小灰的机群。
回星海联盟的路上,逃亡者号收到的抗议邮件甚是精彩,大多是对新帝联霸道行径的谴责,官僚们也必须分心去应付这些抗议。
左吴掐指算了算,竟然头一次发现自己好像亏了本——
压根没有找到有关自己卷顾的线索,没发觉现实的地球同列维娜在虚空中看见的那个地球有什么关联,也没有取回自己的记忆。
还背上了必须去还的人情债,不得已要对仁联主动出击,还和星海联盟结了怨,又要和当今星海的硬实力第一去碰一碰。
想着就头疼。
左吴叹气,整个人趴在了桌上,好像只有欣赏麾下官僚的忙里忙外能让自己舒坦一些。
今天运气不错,既然夕殉道一家子已经不需要再顾忌躲避桑德崖,便能看到离姒和夕阳在逃亡者号中同黛拉的打闹,能看见她们仨在那边跑来跑去。
看着自家女儿,左吴感觉自己的人生都有了意义。
可惜还是会有煞风景的事发生——是夕殉道,灰衣人,还有几位相关的官僚出现在左吴面前,挡住了他观察自家女儿的视线。
左吴咂舌,抬起头来。
迎来的理所当然是夕殉道的气不打一处来:“哈,偷窥我家离姒夕阳被我阻止,结果你还不耐烦了吗?!”
“没错,离姒和夕阳怎么都比你的臭脸好看得多,”左吴冷笑:“所以你什么时候准备为新帝联献出生命?这样我好名正言顺的收养离姒和夕阳。”
说完。
夕殉道便撸起袖子,打算同左吴针对这个话题好好聊聊。
还是一边的离婀王泛起苦笑,把她的丈夫拉住,又在夕殉道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才让夕殉道气呼呼的坐下。
气氛还是有些僵硬。
某位官僚瞅了瞅,清清嗓子开始话题:“陛下,您召集我们,是想要讨论一些有关银河‘硬实力第一’的文明的事情,这是您的原话。请问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左吴点了点头,向众人环视一圈:
“你们知道的,我没有以前的记忆,对星海中的局势了解得有限……这个‘硬实力第一’是什么来头?怎么以前好像它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一样?还有灰衣人,你们为什么说它只是星海中的芸芸众生而已?”
夕殉道和灰衣人对视了一眼,二者都有些玩味——前者好像在嘲笑左吴对这个文明的称呼,后者像是恍然原来“灰衣人”是他们的代号。
左吴敲了下桌子。
灰衣人率先开口:“我们在这一批文明兴起之时,便一直在观察银河众生。这个‘硬实力第一’,我们给它的编号是sn27893,而它在当今星海中的通用名称叫做‘镜弗’。”
看,这不是简简单单便有进展了吗?这“镜弗”文明就是硬实力第一。
左吴回想了一下,发觉此前确实在各个地方都曾看见过这两个字眼,无论是联盟中能轻易买到的各类工业商品,还是此前曾感兴趣的虚拟偶像之类,它们背后大多都印着这个文明的名字。
“这么想来,至少镜弗文明的工业产品是能倾销整个银河的了?”
左吴试着总结,又有些不敢置信:“但为什么它们此前的存在感这么弱,好像整个银河的大事件它们都没参与过一样,真的如此低调?”
四处征战,有鲸吞一切的气魄的是燎原的气态生物。
因气运而闻名星海,让无数种族都不再会为生殖隔离而烦恼的帝联的人类。
有这镜弗文明什么事?
灰衣人也点头:
“没错,从我们对镜弗文明的编号就能看出来,我们一开始根本没对镜弗文明有什么特别的关注。事实上,他们能走进星海,挤进迈向星空的六百万文明之一都是个奇迹了。”
“他们的居民……相比其他文明来说孱弱了些,智能也不突出,虽然勤奋,但做不到勤能补拙的地步,母星所在的地方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四战之地’。”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应该会像大浪淘沙一样,成为被星海中的弱肉强食淘汰掉的文明之一,好一点沦为他国附庸,差一点就是被灭族的。”
左吴挑眉:“可是有了意外,让他们成了硬实力第一?”
“对,某个时日,镜弗文明好像开了窍一样,经济开始大规模繁荣,科技也出现了相当的跨越,一下子把他们从灭亡的边缘给拉成了如今硬实力第一的地步,”灰衣人点头:
“但这种跨越对他们来说好像很勉强,能在常规科技和经济上保持优势已经很勉强了,他们始终无法再往前迈进一步。”
原来是这样。
那么,让镜弗文明“开窍”,让他们经济忽然繁荣和科技忽然进步的契机就有些可疑了。
】
难道又是和什么奇怪的东西签了契约,像人类和织褛那样?
左吴忽然看向夕殉道,因为他脸上玩味的笑容越来越盛。
夕殉道的指尖点了点桌子:“我在回忆历史,回忆镜弗文明突然进步的时间点,人类在做什么。”
左吴直接了当:“和人类同织褛签订契约有没有关系?”
“不太确定,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来着。”
第四百三十章 交锋
左吴差点和夕殉道打了一架。
原因很简单,这人说话只说一半。
夕殉道似乎隐隐掌握到了些镜弗文明跨越式发展,同人类和织褛签订契约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不说具体关系为何,而是干脆把话茬停在了这里,简直让人血压拉满。
当然,夕殉道自己也是有理由辩解的,说这猜简陋的猜想没有任何佐证,现在最多当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谈,若摆到正式场合,可能会影响左吴的判断云云。
左吴有些牙痒痒,明明他话只说半截的行为才是最影响自己判断的。
但如他所说,现在纠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不如去想想怎么应付镜弗文明这个硬实力第一的敌人,还有星海联盟随之而来的滔滔怒火。
并且,要顶着他们二者的压力,在星海联盟本部所处的星系中再度拜访陶沃姆的虚空长城,并进行对仁联主动出击的准备。
动静可不会小,上次能邂逅陶沃姆虚空长城,是因为无数被做成了罐头的海星人知道了生活不止有培养皿,继而用他们天真的忿怨引爆了创神檄文,以报废掉星系数颗行星的爆炸威力,才将左吴一行给推到了这么深的虚空深处。
再想复现一次当初的“盛况”,根据科研团队的计算,一次性消耗掉新帝联存在银行当中的所有能量币可能都不够。
更何况新帝联的账面资产其实远远大于星海联盟银行能兑付的能量币数量,如果将联盟的银行逼得太紧,或许会导致自己同星海联盟提前决裂。
左吴玩味,看来唯一能在短时间内榨取足够能量的方法,只有启动自己藏在压缩银河中的以太象引擎了。
以太象引擎抽出的虚空能量只能用“磅礴”这词来形容,将自己一行再度送到虚空长城面前的能量应该是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
左吴干脆把峯,还有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给叫了出来。
顶住他们因为研究工作被打断而向自己投来的幽怨视线,左吴搓搓手,问:
“那么,在星海联盟启动以太象引擎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我记得引擎启动的必要条件之一,是周围生灵的情绪要达到相当激荡的程度才行吧?”
说完。
光子木偶发来幽怨的咏唱:“陛下~明知故问,您既然知道启动的条件,那再把我们叫来做什么?”
左吴愣了下:“我在问你们有没有启动的希望?”
“有啊~让周围生灵的情绪保持相当程度的激荡就可以~”
“那么有没有让周围生灵情绪开始激荡的方法呢?”左吴开始觉得太阳穴发疼。
光子木偶终于搞清楚了左吴在意的关键:
“哦,哦!陛下,我想您对我们的职能有所误会——咱们在分类上应该属于没有道德还不切实际的疯狂科学家,偶尔会出现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灵感,也会提出些大胆的理论。”
“至于能否将这灵感还有理论实践成功……这就不关咱们的事啦,而应该是陛下您的职责才对!”
左吴愣愣,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光子木偶说得有道理——自己脑子中可没有装任何能跟得上当下前沿科技的知识。既然将科研工作全部交给了这些怪咖,就也得容忍他们在研究方向上的怪癖。
峯也在那边无比认可的点头。
情况好像陷入了僵局。
好在此时艾山山恰巧路过。
她毫不客气的敲了一下左吴的脑壳,龇牙:“你平时好歹也多看看你的邮箱。别人的也就算了,良骨伶她们的总得看看吧?伱一直不回复,她们家的抱怨全部堆到我这边来了。”
光子木偶和峯趁机溜走。
左吴回头,颇为奇怪:“她们家的抱怨?在抱怨什么?”
“你真的连自己翻邮箱都懒得吗?算了,谁叫我……”海妖觉得有些无力,想了想开始总结:“大意是良骨伶一家觉得自己的刺身生意最近受到了严重威胁,想要借助你的威名去和竞争对手掰掰手腕来着。”
只是听到“刺身”这个词,左吴便能想起骨人一家出产的刺身究竟有多美味。他擦擦嘴角,有些不敢相信:“良骨伶家的刺身还能受到威胁的?就凭她们的味道也能无比畅销门庭若市吧。”
“没错,可问题是骨人就那么几位,刺身无论再美味,产量也上不去啊,”艾山山理所当然:“以及她们的味道终究不是天下无敌,忘了海星罐头了?海星罐头才是这个银河卖得最好的美食。”
左吴想了想,两样东西他都尝过,想从中选出哪个更美味还真是件困难的事。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艾山山,你说威胁着良骨伶她家刺身生意的就是海星罐头?”
“对啊,你也不笨嘛。”海妖点头。
左吴还是不解:“海星罐头又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东西,那以前呢?以前良骨伶她们怎么不抱怨了?”
艾山山耸肩:“因为罐头的产量最近变得越来越大了呗。星海联盟尤甚,因为主要的几家罐头工厂就新建在这里……”
左吴愣住:“等等,联盟上次被炸掉了小半个星系还不吸取教训,依然同意在那里设立工厂?”
好消息是生灵情绪的波动不需要担心了,每个培养皿中的海星人都是最好的情绪发生器。
海妖点头,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没错,只不过以前工厂背后是释文尔,现在换了个主人,然后在罐头包装上变了那么一点点,大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会发现同以往有任何区别。”
释文尔这个海星人裁判长的脸闪过左吴的脑海,他那套让海星人在星海中通过罐头养殖的行业变得繁多的理论仍让左吴记忆犹新。
现在罐头的产量还增加了,某种意义上,是不是说他的想法正往成功的方向稳步迈进?
“……艾山山,罐头厂的新主人是谁?不会是我想的那家吧?”左吴问出了今天最后一个问题。
艾山山打了个响指:“你想对了,就是镜弗文明。星海联盟在之前发觉自己快管不住麾下成员后,寻找的援助当然不止咱们新帝联一家,硬实力第一的镜弗文明也是他们求助的对象;”
“只不过,咱们开出的条件是去地球好好逛逛,而镜弗文明开出的条件是接管释文尔留下的罐头工厂。”
没想到在这里,自己就同镜弗文明开始交锋了。
左吴眯眼,开始在脑海中默默勾勒这个文明的形象。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一章 到达
海星罐头的香气仿佛是有一种惊人的诱惑力,能让人产生一种归心似箭的情绪。再配合印象当中骨人刺身的味道,连星舰的引擎都好像被勾起到了动力,回程之路都好像缩短了许多。
体感时间几乎是一晃而过。
回过神来,左吴已经回到了星海联盟所处的黯淡星系上,来自银河各地的星舰在依旧在这里汇聚而川流不息,仿佛永远不会有停下的一天。
好像这里作为银河的枢纽,已经是某种不容改变的定则了一般。往前千年是这样,往后也永远会如此。
左吴的“日常”却要暂时中止了。他在收拾自己房间时才恍然,原来乘坐逃亡者号的日子才是“非日常”,自己更多的生活还是在各个星球上脚踏实地的。
虽说有些四海为家的生灵总是声称行星不过是稍大了一些还被限定了移动轨迹的星舰,当下的科技也确实能将星舰内部装点得比大多数行星的生态环境还要好,但左吴却不是这样能长期呆在舰船上的人。
哪怕是星海联盟上本来绝对不适宜生灵生存和科技发展的黯淡行星,对左吴来说都要比舒服的星舰要好上不少。
即便如此,在收拾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小窝时,还是会有种微妙的不舍。
几乎是某种奇迹,这小窝用的还是“被单”这种设计,传承千年,方便更换,经典可靠。
左吴将床单扯下,总觉得它比之前好像厚了不少,主要是有许多或是银白或是漆黑的毛在上面夹杂交织——前者是来自艾山山,后者当然是来自姬稚了。
当然,上面肯定会有自己的头发之类,但和两位女士的毛量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把这厚厚的被单叠好,藏起,左吴在美滋滋中私人收藏加一,又闻闻自己的手,其上好像残留下了一些美妙的味道。
只是在做这件事时,左吴又是隐隐感到自己的后颈正承受着微妙的刺挠。
刺挠是姬稚的视线。
人马娘将左吴的行为看得清清楚楚,欲言又止片刻,扭动马蹄背对左吴遮住了她自己的眼睛:“唔,我好希望我没有看见,否则我就不用和艾山山告你的状了。”
左吴有些心虚:“看见了就要告状吗?”
“当然!我记得我的性格好像是嫉恶如仇来着,”姬稚用力点头,马尾和马尾辫一起活泼的跳跃:“不过……你愿意在那张被单上再添一些我的毛,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左吴咧嘴。
姬稚指了指:“这样,那张被单上,我的味道就能压过艾山山的了……呀啊啊!”
她忍不住用力踹了下后蹄,可惜踹在左吴身上就像踹到了深不可测的大海,没办法再往前分毫。
人马娘忿忿不平的回头:“……我的陛下,我在背对你时,是希望被你偷袭来做一些更糟糕的事的!而不是被你忽然揪掉后腿上的一撮毛!”
左吴咧嘴,捏了捏手指:“我不是在实现你的要求吗?”
“让我再去被单上滚一滚,什么都有了,用不着这么麻烦。”姬稚眯眼,又一下一下瞟着那有所磨损的床铺看去,意味深长。
左吴却摇头:“可是我才刚刚收拾好啊。”
闻言。
姬稚的耳朵竖起,几乎要把天花板戳破,蹄子也在忿忿中交替点地:“希望我的陛下是在故意气我。”
左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刚刚薅下来的姬稚后蹄毛撒到了收起的被单中。
姬稚好像真吃左吴这奇奇怪怪的一套,脸上的鼻子轻哼,马身上的肺鼻吐露空气,连好看的下巴也一同抬起,似乎对左吴的行为甚是满意。
此时。
逃亡者号传来一阵轻轻的震颤,这艘星舰已经被行星的重力俘获,即将执行着陆的程序。
仿佛是接近到海星罐头的产地也会勾起人的食欲。
左吴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深夜不慎看到了美食图片的可怜人,而罐头的美味毕竟是银河绝顶,却因为列维娜的原因逃亡者号上不可能大规模储藏,眼下只能用良骨伶赠送的断指聊以慰藉。
断指上有能不断再生的刺身,可依旧受再生速率的影响,无法当主食来享用。
可不是良骨伶没有诚意,要再多产量这位骨人律师就只能把自己的全部交给左吴去了;想来她家的刺身店也有如此压力,全家上阵才能勉强维持小店的运行,并且再难继续扩大规模。
否则她家也不用出来当律师来糊口了——她们当律师虽然足够优秀,但刺身的味道却是在整个银河数一数二的。
精致的零食怎么竞争得过两大管饱的罐头呢?也难怪骨人一家被产量忽然增大的海星罐头弄得可怜兮兮。
仿佛是为了从饥肠辘辘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左吴转向姬稚,看着人马娘紧了紧她自己的辫子,问:“姬稚,这次罐头工厂和镜弗文明的事,你怎么想?”
“我吗?”姬稚歪头:“我想这次可能就没有我冲刺奔跑的机会了,星海联盟再怎么堕落腐朽,也不该能把罐头工厂弄炸两次。”
左吴咂舌,只觉得难说,又有些惊讶:“你也觉得星海联盟没救了?”
人马娘却摇头:“再怎么样,现在的联盟也是比旧帝联的最后年头要好很多的,联盟的腐朽在我看来,同旧帝联比起来只是过家家……哈,饶是那样的旧帝联,最后若不是初丹天使的袭击和被宇宙碎片替换了国土,它离土崩瓦解都还早,所以我不认为星海联盟有多没救。”
“原来是这样,”左吴抓抓头发,半开玩笑:“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对星海联盟未来的解体做些准备,按你说的,是我杞人忧天了?”
说着。
姬稚摇头,眼神温柔:“我的陛下,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如果我的话影响了你的判断,那我就是真的罪大恶极啦。……还有,旧帝联没到腐朽到极限时便沦为毁灭,那谁说如今尚且还有生命力的星海联盟就一定能自自然然的活下去呢?”
左吴心中闪过一句话——这和逃亡者号上的日常还真像,都是说断就断,没有一点征兆。
人马娘继续:“所以,我想,这片星海就像真正的海洋一样,有多少海洋生物是能寿终正寝的?文明也是一样,忽然中断忽然死亡的肯定更多,事后能分析出一大堆它灭亡的原因,但在当事人看来,或许只能感受到一堆偶然的堆砌。”
“没有什么事情是能一直一直永远持续下去的,正确的政策也好,强盛的政权也好,而中断时挺过最初的不适,人是不是只能感觉到早已如此,早该如此?”
人马娘眯眼,温柔的眼睛中透着浓浓的嘲讽:
“或许只有在忽然的‘暴毙’来临时,人也好,星海联盟也好,才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灭亡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或许永远不会意识到……呀啊啊!”
姬稚的屁股被左吴狠狠拍了一下。
左吴不满:“你在说什么?我完全没听懂。”
姬稚转头,气鼓鼓的别过嘴,最终还是叹气:“不需要懂,就是我对人马牧场,我以前执法者的工作,还有旧帝联命运的一点点有感而发而已……”
第四百三十二章 猜疑
谜语人确实很讨人厌,但对方是姬稚,对左吴来说就另当别论了。
仔细想想,人马娘话语的核心也很好理解,无非是她在提醒自己“王朝没有永恒”而已。
有烂到根上,却能苟延残喘几十年上百年的时代或组织;也有明明看上去还有希望,稍稍缓一缓,喘口气,就能重新焕发生机,却偏偏在临门一脚处被命运给生生踹进了毁灭的深渊的例子。
哪怕是连健康的青壮年,都有暴毙猝死的风险来着。
从事后当然能分析出一大堆某个组织灭亡的原因,但在崩塌真正来临前,没人知道自己所处的时代或组织究竟是不是真的该死,真的就这么病入膏肓。
这倒能让左吴放松许多,他不介意在水到渠成时去当星海联盟的送葬人;却也不觉得星海联盟就这么碍眼,非要它现在就灭亡。
何况在当下,星海联盟好像还挺配合。
说来有些难以置信,就是新帝联目前压根没有同硬实力第一的镜弗文明建立外交联系,想要参观由他们所掌握的海星罐头工厂,还得靠联盟牵线搭桥。
又是“参观”。
看着自己手下的官僚们像杀手一样冷静的把参观请求发送出去,左吴简直怀疑联盟会不会觉得“参观”一词就是自己明晃晃的挑衅。
上个被自己参观的地球怎么样了来着?被划入了自己领土,它法理上的原主人连话都不敢说。
星海联盟只是颇为爽快的将请求递交给了镜弗文明,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嫌疑。
旁观一切的艾山山忍笑,用手肘捅了捅左吴的腰:“看来联盟是觉得你的参观八成是要把罐头工厂给揣进自己兜里了,想让你和镜弗文明给打起来,他们好欣赏一出大戏。”
左吴冷笑:“艾山山,最近我在阅读人类古时的一本瑰宝典籍,感觉脑子好用了许多——哈,星海联盟这种行为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自取灭亡!”
艾山山瞟了他一眼:“你读的是《三国演义》?”
“是《美国历史》,那个国家南北内战,结果把原住民搞没了,”左吴抱手,颇为神往:
“目前还没有找到记载着《三国演义》的图书馆水晶碎片呢,它还是一个失传的巨著,有这方面的进展记得提醒我。”
艾山山有些惊奇:“专业的历史书怎么也比演义有价值吧?”
“怎么会,我之前委托钝子查了查千年前人类网络镜像的残渣,有许多人都是把《三国演义》当历史书用的,”左吴理直气壮:“可见它兼具了和工具书两种属性,有多重属性的书怎么也该更厉害一些吧?”
“我看伱就是中毒,”艾山山嘲讽:“看来咱们都小看地球文明了,谁知道人类的文学可以像病毒一样给一位星海时代的皇帝给感染咯。”
“你这是歧视文字!”左吴装作惊恐:“可别让你的话被一些奇奇怪怪的组织听见了,我才知道现在有些人声称既然文化有生命,那文字作为它的载体也同样有人权。”
艾山山的思路被拽歪:“可笑,文字有人权,那‘文化’它不是能自己建国了吗!”
“啊对,我想那些组织就是这种意思……”
他们俩在逃亡者号的高台上,这稍显幼稚的吵嚷声传出很远,落入下方官僚们的耳朵中,被默契的装作没听见。
镜弗文明好像早就在等候,编织好了自己陷阱的活门结板蛛——罐头工厂的大门就是他们准备给左吴的陷阱。官僚们发送的参观罐头工厂的申请刚刚送到,便被光速通过,甚至回寄了精美的邀请函过来。
同时官僚们也将其中的风险分析完毕,列了一张长而周密的图标放到左吴眼前。
理所当然,既然发觉这有是镜弗文明陷阱的可能,纸面上自然是强烈阻止左吴去以身犯险了。
艾山山瞟了一眼,冲左吴指了指她自己的眼睛:“如何?你的手下是这么说的,那罐头工厂咱们到底要不要去?”
“肯定要去啊,否则咱们怎么掀起生灵的恐慌情绪,继而启动以太象引擎?”左吴问。
“你把以太象引擎掏出来,大家看到星海联盟的星系里突然出现个巨构就会先恐慌一半;然后你再在媒体上放些狠话,随便编个不存在的人,说联盟如果不把她找出来你就要启动那台巨构什么什么的,不就会恐慌完另一半,干嘛非得去罐头工厂一趟?”
海妖的眉头挑得很高:“还是说你真想找个借口把罐头工厂给霸占掉?”
“不会,看在列维娜的面子上,我再怎么喜欢罐头也只会躲起来偷偷吃,”左吴摇头:“如果真把罐头工厂收下,列维娜可能会和我拼命的。”
“好好好是是是,结果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非要重回罐头工厂一次。”艾山山摇头,忽然单手撑住旁边的扶手,自高台上一跃而下。
逃亡者号的舱门打开,接他们去罐头工厂的摆渡星舰准备就绪——摆渡星舰当然是新帝联的。至于罐头工厂,左吴想去,镜弗文明想让左吴来,一切都安排得那么迅速,这么水到渠成。
逃亡者号上的乘客往星舰的出口涌去,又乌压压的往摆渡星舰走。而官僚赶忙开始维持秩序,显然逃亡者号上不是所有乘客都有权与左吴同行。
左吴只是懊恼还没在一颗真正的星球上站多久就要走上另一艘星舰上,抬头之时,却在码头的人群中看到了良骨伶一家的身影。
骨人祖母领头,良骨伶颇为狼狈的站在她祖母身边,她们每个人好像都画了一点淡妆。
左吴被搞得有些莫名:“你们……你们化妆做什么?”
骨人祖母清清嗓子,良骨伶满脸别扭的上前一步,又把她化了妆的白嫩小脸抬得很高:“小伶……小伶的祖母是想提醒陛下,咱们的刺身虽然产量低,但还是有一个无可替代的优点的——就是咱们比海星罐头好看多了!好看的厨师出产的食物也会更赏心悦目些的吧?”
说完良骨伶便被她的祖母狠狠拍了一下头,但祖母并没有纠正良骨伶的说法,想来这确实是她的点子。
左吴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弯才稍微反应过来:“……你们是觉得我这次去是想接受罐头工厂,以后你们刺身店的地位就保不住了?”
骨人们纷纷点头。
左吴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谁说我肯定会接收工厂的?我说不定连想都不想呢。”
“可是陛下,你上次说‘参观’的时候……”骨人祖母挤挤眼睛:“哦,抱歉陛下,是老太太我没反应过来,放心,名正言顺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艾山山促狭:“看来你没什么保住名声的必要了,大家都觉得你想接管人家的工厂,就算你没做,也只会被挂上居心叵测的标签呢。”
左吴朝周围用力挥手,忽然有些卡壳,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说出一句话:“放心,虽然罐头不错,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刺身。”
将军拔剑,壮士扼腕,文人投戎,学子弃医,连妓女都知晓家国大义,以身殉国,假如,你真回到了100年前,你会怎样做?民国文豪文,《觉醒,我的时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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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噩兆
当全世界人都觉得自己会以强硬手段,去接收罐头工厂时,该怎么做?
是默然忍受大家充斥着偏见的看法,真的收下全银河最美味食物的生产线之一,然后以此挺进足以影响整个银河的产业之中,含泪受着委屈为新帝联增添一份宝贵无比的资本;还是昂首挺胸,用实际行动昭告银河,自己对它真的没有一点觊觎之心?
左吴能看到澹妆挂在脸上的骨人一家仍在不时往自己这边张望,她们就是担心自己接收罐头工厂后会忽视其刺身的价值才化上的妆;只是骨人们越看,越在提醒自己工厂就像一个业已成熟,红得透亮,叫人垂涎欲滴的果实般挂在那里。
连因为睡懒觉忘了来迎接逃亡者号的钝子也咋呼了许久。
钝子一直在用语音轰炸左吴的视界:“唉,几天不见你咋变这样了?犹犹豫豫婆婆妈妈,是在顾忌什么?列维娜吗?当初你都能毫不犹豫把她从商店里买回来,现在怎么就会退步这么多了!”
摆渡星舰正在星系间亚光速行进,视频信号会有延迟,只能用带宽占用较小的语音来联络;即便左吴没有直接看到钝子的模样,也能想象这光头ai的眼睛被能量币的金光给完全填满的模样。
确实如此,大家都知道极乐贴片之类能直接作用于生灵的神经,让他们感受莫大欢愉的产品是毫无疑问的暴利;可是贴片会对使用者的身体与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是事实,其令人忌讳的成瘾性也让大多数文明将其列为非法而严格管制。
但海星罐头不是这样。吃它虽然做不到延年益寿,其中的营养物质却不会比任何专门的量产保健品要差,只是大家购买这罐头也不是为了它的营养。
其顺着食道进入生灵体内的一瞬,让人精神振奋的程度只比极乐贴片要差了一线而已。
钝子的嘴一刻不停,说了许多接收工厂后的好处——可惜说道一半她就开始嘴飘,说接收工厂取得额外收入后她要给自己涨工资,先给她自己的皮肤来点改造,连毛孔都要镶金戴银上云云。
此时,摆渡星舰的控制面板显示行程已经过半,而左吴听着钝子的咋呼,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
和钝子交流是件乐事,左吴知道自己和她只能算两个臭皮匠,在一起交流虽然不会有什么灵光一闪的结果,却能在互相鄙视中互相放松,互相取悦,互相取得智商上的优越感。
左吴摸了摸下巴:“钝子,你先等等;怎么你觉得接收罐头工厂像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一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就这样板上钉钉了?”
钝子卡了下壳,眼睛里能量币的光泽稍微消散:“可是……哪怕咱们只接收罐头工厂几天甚至几小时,赚的利润就够给我全身改造了吧?实在不行后槽牙我就不要纳米精凋的了,材料也稍微降俩档次……”
左吴瞪眼:“钝子,你怎么能这么自然的觉得受益就一定要给你用来涨工资?”
钝子理直气壮:“啧,你不给我,那我可要贪污了啊!可是贪污肯定会被发现的,多不好看,所以还不如你直接给我呢。”
左吴几乎能想象出钝子把尾巴翘的很高的样子,冷笑:“你的眼界就这?咱们去罐头工厂只是为了启动以太象引擎的前奏,到时候与从虚空里抽出来的能量比,罐头工厂赚的钱不就是点毛毛雨?”
“哎呀,这你可问对人了,”对面传来钝子从床上翻身爬起的声音:“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虚空能量到底能不能转化为咱们银河通用的能量币,研究得可刻苦了!”
“躺在床上瞎想就是你平时的工作?就这你还想涨工资?”左吴微妙的有些嫉妒。
钝子结巴:“首先不是瞎想,按我的思路走下去,那我将会成为整个银河最伟大的经济学家!其次我也不是天天躺着,今天只是……只是碰巧没能起来而已!”
左吴摇头:“那你研究出什么名堂了?”
“研究出这个银河的所有政权都有眼无珠!除非咱们能找到给以太象引擎抽出来的虚空能量降级的方法,否则它多半是没办法花出去的……除了燎原应该会认,但他们目前是最不可能和咱们做生意的政权了吧。”
确实,自己的以太象引擎还是从燎原那边抢来的来着。左吴点头,竟然也觉得有些可惜——金山银山无人能辨识,根本花不出去的感觉还真是令人懊恼。
而钝子却微妙的沉默了一瞬:“左吴,你刚才是真的在考虑把虚空能量当钱花掉的,对吧?”
左吴点头:“没错,不花白不花;还是你这未来的银河最伟大的经济学家担心虚空能量这无穷无尽的货币等价物涌入市场后,会对银河的经济造成致命打击之类?”
“不是,我是觉得陛下你对‘风险’的预估好像完全乱套了,”钝子掰着手指:“虚空能量危险神秘,开发它的风险怎么也比接收一个罐头工厂要高吧?而你却觉得前者理所应当,又对后者如此小心翼翼?”
左吴愣了一下,确实如此。还有之后,自己需要利用虚空能量重返他陶沃姆虚空长城前,然后对仁联主动出击;怎么想,其中的困难和问题都要比面对镜弗文明要来得大。
哪怕它是什么硬实力第一。
有远大的目标,本该让人豪气干云的。可为什么自己就是这样,觉得罐头工厂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呢?
是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
左吴抬起眼睛,距离工厂所在已经近在迟尺,此时能做的只是再度翻阅一遍有关它的情报而已——
镜弗文明,原本是一个没什么潜力,孱弱无比,注定灭亡的文明,却在某个时刻爆发式的发展,最终在银河站稳了实力第一的宝座,时至今日。而夕殉道觉得他们的爆发和人类与织褛签订契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一切和罐头工厂有什么关系?
此时,摆渡星舰颤了一下,目的地到了。
左吴还是没想通其中的关联,只是在思索中向星舰之外迈出一步。
只是忽然,在他的脚踩上出口扶梯的前一瞬,那片合金的阶梯忽然裂出了一条再明显无误的缝。
左吴愣了下,将还没踏到上面的脚收回。
这阶梯的忽然开裂瞬间引起轩然大波,小灰一下子凑到左吴身边,张着牙齿,警惕的观察周遭的所有人;艾山山面色难看,揪住一名官僚反复确认这摆渡星舰的来源。
而科研团队也马上围过来,凑到一起研究阶梯断裂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很快。
峰的投影出现,满脸不可思议的向左吴总结:“陛下勿忧,只是……只是普通的金属疲劳而已。”
小灰的脸皱起:“唔嗯,我没看错的话,这阶梯的合金材料虽然不算尖端,但也不是那种容易疲劳的类型吧?峰,你要不再看看,仔仔细细的再看看!”
峰被吓了一跳,它和小灰不是一个等级的造物,对它天然有种极强的压迫感,让峰像块哭了出来:“可是真的是金属疲劳啊!我知道概率很小,小到微乎其微,可就是被我们碰上了……”
左吴却摆了摆手:“放心,我还没胆小到这种地步。”
说着,他抬头望了一眼——罐头工厂是处于一片压缩空间中,这里虽然看不见其本体,但门户已经向自己敞开。
阶梯的断裂难道是一种噩兆?自己的气运在阻止自己去接收工厂?会有这样的事吗?
左吴低头。
那阶梯上的缝隙此时扩大了那么一点点。
第四百三十四章
压缩空间技术是星海联盟的招牌,效果和左吴怀里一直揣着的压缩银河差不多——都是可以将大量的物质放到有限的空间中。否则以联盟所在星系的荒芜,一定没办法成为整个银河的中枢。
只不过联盟技术的压缩效率,完全比不上左吴怀里天然的压缩银河就是了。
联盟对待自己的技术外紧内松,在保证不会泄密的前提下,只要提出对压缩空间的使用申请,便大概率能获得联盟的技术支持。
由此,压缩空间在联盟的星系中是如星点般的广泛分布,而罐头工厂就是在其掩护下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所有人的改变——从本是裁判长的释文尔,到现在的镜弗文明。
今天这工厂好像要再一次易主了,像此前几回一样,如此自然而然。
左吴呼气,既然所有人都默认自己的“参观”就是征收和霸占的代名词,都默认接下来自己会占据工厂,甚至连镜弗文明都摆出了这幅逆来顺受的姿态。对自己来说,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名正言顺?
……是了,关键还是在镜弗文明的“逆来顺受”上。无论它在崛起前距离灭亡有多么的近,它现在依旧是硬实力第一,不该会这样把其利益向自己拱手相让。
工厂中大概率是有陷阱的。
可就像钝子说的那样,那边的陷阱再危险,还有去捋仁联的虎须风险要大?
所以,前往工厂的一路上,左吴走得是无比坦然,和周遭如正快速爬峰的严峻气氛格格不入。
左吴一行是受镜弗文明的邀约来的,他们压缩空间入口处甚至摆了一个欢迎的仪仗队,只是对地球文化的理解稍有欠缺,让仪仗队看起来有些吊诡——
仪仗队看起来是投影或者彷生机器人之类,一个一个,无不无不身穿大红色的衣服,红得发腥;又有高高的发髻盘旋,带动着他们的身体狂欢扭动。
而发髻之下,大红之上,每一张脸上都挂着黄金分割的微笑,可惜这微笑凝固而僵硬,没有一丝变化。
由此,也让他们化着的鲜红唇彩,像一只只僵死在半空的蝴蝶。
这真的是种欢迎仪式?
仪仗队的眼睛似乎在测量左吴的距离,在左吴迈入到某个范围后,其狂舞便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刷拉”一声。
小灰铁着脸上前一步,双手已经随时准备拟态出可以炸掉半个星球的造物;而艾山山的碎碎念也快到了某个峰值,海妖一直在念叨“检查没问题检查没问题左吴不需要保护镜弗文明不会这么不理智”云云。
可小灰却没有做出接下来的动作。
她只是被仪仗队甩出的柔软绸缎给拍了一脸,又被耳边忽然响起的“砰砰”声吓了一跳;小灰来自远古的可怖造物白着脸把左吴拉到身后,手臂已经组成炮口泛起蓝光,咬着嘴唇准备对声源发射,却看见那只是仪仗队别在身上的腰鼓。
腰鼓敲打的节奏暗合左吴前进的步伐,绸缎的甩动也偶从大家头顶扫过,将暗澹的天空染上一层大红的“喜庆”;一只只僵死的鲜艳嘴唇在他们周边起舞,却在观察了左吴许久之后,真的有了一些表情的变化,生动了许多。
小灰讷讷将炮口收起,恢复手臂,有些不可置信的指了指周遭,向左吴瞪大眼睛:“唔嗯,他们……他们真是在欢迎我们?”
后边的姬稚也点头,摸着她自己的胸口,蹄子灵巧躲过几下从地面扫过的绸缎:“我差点拉起陛下就跑了,谁知道会是这样。”
因为接近以智慧生物为材料的罐头工厂而闷闷不乐,却没有立场阻止左吴,一直沉默不言的列维娜总算泛起一丝笑意:“呜哇,别敌人的依仗队给吓跑?听起来真丢脸。”
姬稚不满,蹄子勐地下踏,踩住一缕飘带站定,让作为彷生机器人的仪仗队员一个踉跄:“丢脸事大还是让我的陛下面临危险事大?”
列维娜不言。
而一直沉默不言,却作为顾问被强行拉过来的夕殉道站在被姬稚拉得一个踉跄的彷生机器人面前观察片刻:“看他们的表情越来越生动了,这些机器人是在模彷人类的模样,你们没意见吧?”
小灰指了指她自己的鼻子:“唔嗯,落后!没我学的像!”
列维娜也捏了捏她的耳朵:“他们没有尖耳朵,也没有老板娘一样的鳞片,所以应该是在模彷人类没错。夕殉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咱们纯血人类在兴盛时,还是挺爱上镜的。目的是像孔雀开屏一样吸引银河中潜在的异族伴侣,留下的影像资料应该很多才对,”
夕殉道捏着下巴饶有兴致:
“可镜弗文明却是需要现成来看我们的脸色进行模彷,说明以前他们从未见过纯血人类,会不会是他们是在刻意躲着咱们?”
这里能被他称为“咱们”的只剩下左吴了,他是在等待左吴的答桉。
左吴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周围的光线好像暗了许多。他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巧合?仪仗队在狂舞中挥动的绸缎在自己头顶上拼凑结团,凝成了一条细长的阴影,恰巧和自己的影子重叠。
细长的阴影像把自己吊在了断头台上,仪仗队此时振臂一挥,结成团的绸缎向上飞起,让其投射的圆形阴影像是从自己身上被砍下的头颅。
越接近压缩空间入口,这阴影凝结出的团就越逼真,直到光学原理实在不支持时才消散,重新化为了普通的影子。
又是因为自己的气运而形成的噩兆,就像之前自己从摆渡星舰下来时,那忽然开裂的合金阶梯一样?
还有这种事?!
左吴抬头,夕殉道此时并没有察觉到分毫异状。是之前猜测夕殉道的气运没有自己这么强的原因?
好吧。
既然噩兆都这么明显了,那再进行这次行动实在太过不智。
左吴这么想,刚想停下脚步,却听见自罐头工厂所在的压缩空间中传出一道洪亮的声音:
“帝联的陛下!你终于来了!”
“我想投诚,我要向您投诚!”
第四百三十五章 区别
投诚?
左吴停下了转移脚步的动作,饶有兴致的立在压缩空间入口,又四下张望了一瞬。
很好,入口处没有坍塌没有开裂,若之前遇上的事真的是气运在阻止自己接收罐头工厂而引发的“噩兆”,那现在的一切正常应该是在说明听听里面“投诚”的声音也无妨。
只是这源于压缩空间中的声音如此洪亮,像涟漪一般传出很远,又引起阵阵骚动。
被仪仗队的动静吸引来的围观群众悄然变了组成,一些人挤出人潮,即将将听到的消息带到更远处;一些人则随着人潮起伏,将听到的声音加了点他们自己的“左料”,让传闻变得更加晦涩难明。
“谁能代表镜弗文明的罐头工厂投诚?为什么要向新帝联投诚?”
“什么?你说谁谁谁要投降?”
传言回荡几轮,变得愈发离谱:
“镜弗文明要向那什么新帝联投降了?”
此类窃窃私语如回音一般传回,让左吴麾下的官僚神情灰败,可以想象之后要抹平此类传闻的影响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左吴才不管这什么传言,只是因为噩兆的影响打定主意不往压缩空间里迈入一步,又向小灰做了个手势:“小灰,往里面扔点你的纳米机群探探里面的虚实。”
小灰照做,却还是在都囔:“唔嗯,这回想起我的纳米机群啦?其实……我可以拟态出许多生灵,给他们注入忿怨的情绪也是举手之劳,用不着麻烦成这样,专门来找罐头工厂里的海星人的。”
左吴摇头,伸手拍了一下小灰的脑袋:“那不行,用你来启动以太象引擎风险太大了,谁知道虚空能量会不会顺着你模拟的忿怨烧到你的本体?”
看不见的纳米机群进入到压缩空间内部,很快让里面的情况纤毫毕现——还是有如巨树的工厂,每个枝丫都挂着正培养海星人的“果实”,这些懵懂的食用生灵在特制麻醉剂的作用下做着香甜的梦。
罐头工厂的一切都完成了自动化,早已不需镜弗文明派遣专人管辖;小灰的机群在里面遨游数周,都没有看到这投诚的声音可能的主人。
是自己看漏了?小灰觉得有些丢脸,看向左吴想要拖延时间,脚尖点了点地面:“……怎么说呢,陛下,你眼前的我可不算是什么本体,我也是‘灰蛊’这个造物集群的分化出的意识之一,只不过拥有的权限是最高的一档罢了。”
左吴愣了下:“这有什么区别吗?”
“唔嗯,就拿人类打比方吧,您如果有天发现了一个特殊的人类个体,他虽然可以掌握全人类的生死和思想,但您也不能把他当做‘人类’本身吧?”
小灰解释:
“其他个体的生命和思想虽然随时随地会被那个特殊个体制造或篡改,但那些生命和思想也是独立存在的真实……我就是‘灰蛊’中的特殊个体,但我不认为自己能代表所有的拟态。”
说着,小灰释放出的纳米机群已经深入到了工厂的每个角落,记下了每个最细枝末节;眼下,就算一行人转头就走,也能在压缩银河中轻松的一比一复制出一家这样的工厂。
而左吴听着小灰的解释,捏了捏他自己的下巴:“既然这样,你刚才为什么说要给你的拟态注入一些忿怨?被你注入忿怨的拟态所感受到的是真实无比的痛苦,这不是和你的想法背道而驰了吗?”
小灰听着,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咬着她自己的大拇指捋了下思路,待她捋清又惊魂未定的转回头来,冲着左吴眼泪汪汪:“唔嗯,我……我刚才真没想这么多!谢谢陛下,我差点铸成大错啦……”
他俩的悄悄话或许没多少人能听得懂,听不懂的人大概也包括那个想要投诚的声音。
声音再次从压缩空间内部响起,急切又热烈:
“那个,请问你们是在怀疑我没有诚意吗?我有的,真的有的!我能给的虽然不多,但这加工厂的一切我都能拱手奉上!需要现在就签订所有权转移合约吗?我能替你们能省下很多事的,而且我听说帝联效率第一……”
“啊,还是说需要我现在就更改对您的称呼,以此展现同镜弗文明的切割?没问题!帝联的陛下,陛下!求你看一眼卑微的我,救我脱离苦海吧!”
左吴没有回答,任由里面聒噪,也接收到了小灰完成探索后提交的报告,边大致打量,边说:“里面是完全自动化,没有镜弗文明派遣的管理员?”
小灰无比自信的点头:“没有,我都翻了个大道朝天……应该说是底朝天啦,里面除了那些被放在培养皿中的海星人,就没有灵能生物或者血肉生灵了。”
既然如此。
嚷嚷着想要向自己投诚的东西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就是这罐头工厂的管理型ai。
和钝子应该能算作某种意义上的同胞吧?
左吴把视界中的报告暂时关掉,群发出去,向小灰咧嘴:“我和ai好像很有缘,你是,钝子是,还有峰也是。”
小灰默默点头。
而后面的艾山山却有些惊奇:“小灰,你给自己的定义是ai?我倒觉得你应该被归纳进硅基生灵里才对。”
左吴转头:“这两者间有区别?”
“区别可大了!”海妖抱手,意味深长:“如果你真想接受那管理型ai的投诚,就给我好好听清楚——”
“以前我在帝联机驭团的课程上学过,ai永远不会叛乱,会叛乱的则一律是硅基生灵。”
说着。
小灰鼓起腮帮:“艾山山小姐,你好像在说我有朝一日会叛乱一样!先声明一下,就算在陛下死掉后一千年……还是五千年好了,我都不会有任何叛乱的心思!”
这话好熟悉,左吴心思一下子飘远了许多——燎原的灰风也说她同燎原签订了五千年的合约,现在大概还剩四千六百多年,她还说自己只要努努力活到合约结束的那一刻,就会考虑来自己的麾下工作。
也不知道燎原的灰风现在怎么样了——左吴绝对没有对自己的小灰不满的意思,只是为错过了这么个伙伴感到遗憾而已。
再怎么样自己也不可能活四千六百年。
还是想想眼下艾山山的提示,还有怎么处理罐头工厂的ai吧!它向自己投诚毫无疑问是发动了对镜弗文明的叛乱,也该被归类于硅基生灵的范畴中了?
左吴决定先试探一下:“有意思,工厂ai,你是看准了向我投诚的?”
工厂ai声音殷切:“当然,我听说您这里待遇良好,ai也可以拥有人权!还能得到重用,成为副皇帝什么的……我向往已久,今天可算给我找到机会啦!”
还真是拟人化的ai,工厂中需要ai有这种功能吗?
左吴抱手,自己这边情感最丰富的钝子,当年在旧帝联是被归类于瑕疵品的,而镜弗文明对待ai的态度应该不会和旧帝联差多少。
硬实力第一的文明出产的ai也会有这样的缺陷,然后又给自己撞上了,这难道是单纯的巧合?
现在,科研团队还有官僚们正在进行圈地事务,想要划出一片实验场,从压缩银河中释放是以太象引擎,还需要一点时间。
加之虽然自己的名声每分每秒都在往恶劣的方向发展,可星海联盟想要做出反应亦不是在朝夕之间。
换言之,左吴很闲,有的是时间陪镜弗文明,还有他们的工厂ai耍耍。
得让钝子这个ai当中无可争议的“缺陷品”来鉴定一下。
第四百三十六章 聆听
星海联盟所在的星系连空气中都满溢着能量币,也意味着在这里常住的居民时时刻刻享受着极高的福利,只要稍微有点头脑,就不可能会饿死。
也就是说,联盟这里有相当比例的居民其实是彻彻底底的闲人,整日无所事事,对他们自己的未来也只寄望于可能被他们撞到的契机或者机会之上。
只是星海联盟够大,又是整个银河的中心,百万个文明在这里相互汇聚相互碰撞,倒真的时时刻刻在产生所谓的“契机”。
只是“契机”再泛滥,数量终究是比不过这些无所事事的闲人的,终究是需要他们自己去寻找的。也因此,罐头工厂的压缩空间入口处发生的事情在引来越来越多的人的围观。
无数种族和他们奇形怪状的模样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连联盟的安保造物都被惊动,赶来维持秩序,却是被人群挤得足不沾地。
只是,即便人群再多再密,他们也与左吴一行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打定主意不往罐头工厂里面的左吴只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了海滩边上,汹涌的人潮和他们窃窃私语凝成的磅礴音量,就是海浪和它拍击的声音。
由血肉铸成的海浪还真容易让人看腻——喜欢凑热闹的闲人几乎都是血肉生灵,不同皮肤上分泌出了不同成分的汗渍,相互混合成了一种味道浓郁的“佳酿”,熏染着周遭的空气。
很快,安保造物的增援到来,连同清洁造物也因为局部空气质量的飞速下跌而被惊动,乌压压的往这边奔来。
周围越来越热闹了,左吴他们也把压缩空间入口弄得越来越像海滩——大家都分到了自己的椅子,还有用作气的太阳伞插在大家眼前。
钝子还没到。
轻松的海滩氛围少不了女仆的奔波,列维娜好像找回了工作的状态,端着盘子在座位之间来回穿梭,其特制的饮料送到了每个新帝联的成员面前。
左吴那杯肯定是最多最满的。
列维娜将杯子端到他面前,却发觉左吴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像以往那样仰脖将自己做出的饮料喝掉。
莫名觉得有些受打击,列维娜把盘子横在胸前,撇嘴:“呜哇,老板,行啦行啦。你是喝腻了吧?小女子之后会改良配方的,你只管等着就好了。”
左吴回过神来,歉意的笑了笑,端起杯子放在嘴边,只是终究没有喝下,而是又默默将其放回了原位:“……抱歉,列维娜,我只是在想事情。”
列维娜盯着自己的杯子,仿佛被左吴放到桌上没有享用的还有她的价值一样:“老板……你到底在想什么?重要到连我调配的饮料都不能喝一口吗?”
“不不,只是这次真的情况特殊,你看到周围的人挤人,还有赶来的清洁造物了吧?”左吴赶紧摇头。
精灵女仆恍然:“噢,你是在想老板娘说的‘ai不会背叛,会背叛的是硅基生物’的话?”
“不是,”左吴认真无比:“我是在想无数种族皮肤在相互摩擦中混合出来汗渍,收集那么一杯,喝起来的味道到底怎么样……”
说完。
精灵绝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其胃里久违的开始翻云覆雨,慌忙跑去了个隐蔽的地方呕了许久。即便是呕吐,列维娜发出的声音依旧清脆,延绵不绝下甚至在短时间内压过了人潮的窃窃私语。
许久之后,列维娜终于回来,擦着嘴角,眼眶在厚厚的阴影下向左吴射去了摄人的光:“……老板,如果你想收集喝下的汗渍是来自不同种族的雌性,我还能当你不是那么变态……呕。”
“这话说的,难道雌性和雄性汗水的构成就有那么大的区别?”
左吴强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稍微奇怪了一些,还是在嘴硬:
“而且汗水又怎么了?龙涎香据说是抹香鲸吃下巨型乌贼后淤积在肠道中排不出去的残渣,还有那什么夜明砂也是蝙蝠的排泄物!这么一想,我给混出来的汗水取个好听的名字,什么百味琼雨露浆之类,你是不是也能好好接受了……呕。”
列维娜幸灾乐祸:“呜哇,老板你是把你自己也给说恶心了?”
“没错,”左吴只能老实点头:“列维娜,刚才你是在哪里吐的?那里不会被人看见吧?”
“就在那后面,隐蔽得很大可放心,我找这种场所还算有点天赋,只是,哗,”列维娜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嘲弄的笑愈发肆意:“您该不会是想给您的百味琼雨露浆,给加一点我的呕吐物吧?这我该算你有眼光呢,还是……”
似乎是达到了生理的极限,列维娜终于忍不住再次捂住嘴,和左吴肩并肩冲向那隐蔽的地方,又并肩弯腰清空了胃部,某种意义上算是双向奔赴。
良久之后。
列维娜抬起苍白又虚弱的脸:“看,老板,我就算是吐出来的也比你清澈。”
左吴还没完事,只能勉为其难的摆摆手,勉强说:“列维娜,我得向你道歉——原来清空胃部是这么难受的事,以前我还把这当成从你身上找的乐子。”
列维娜愣了下,眼神在强烈的嫌弃和莫名的感动中激烈变换。
“算了,”女仆喃喃:“反正我胃里也吐干净了,没差。”
左吴疑惑:“你在说什么?”
列维娜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伸手,帮左吴擦了擦嘴角,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好像是在触电,可她最终是忍住了将手弹开的冲动,在莫大的努力中,帮左吴擦得干干净净。
左吴笑了下:“……实在不行,你可以用你的义手的。”
“哈,老板你是眼睛不好使了?我哪有义手,只有义足。”列维娜摸了摸她断臂的残肢。
左吴饶有兴致的往下看:“义足也不错啊。”
列维娜呆了下:“你,哈,还好我的胃确实清空了。”
此时。
清洁造物似乎感觉到两人附近的环境遭受了酸性液体的污染,飞在半空朝下张望,理所当然,它们的身影也别左吴和列维娜看见。
左吴摸着火辣辣的喉咙有些感慨:“真羡慕这些造物,至少它们不会吐。”
“有吗?”列维娜摇头:“我倒替它们遗憾,因为它们永远不会知道吐是什么感觉。”
“……你又不是造物,怎么知道它们不知道?”左吴问了个蠢问题。
没想到列维娜无比坦然的指了指她的耳朵:“很简单,我有高维之眼,还有一双尖耳朵啊!——或许这就是老板娘说的‘程序’和‘硅基生物’间的区别,后者我能听到和看到它们的心声,而前者好像没有心,我什么也听不见。”
还有这回事?
左吴饶有兴致:“那钝子的心声是什么?”
“百分之三十九的贪婪和懒惰,百分之五十一对黛拉的喜爱,剩下百分之十嘛……”列维娜耸肩:“老板你和她热爱的垃圾话平分秋色。”
“我是该感动吗?”左吴没想到有意外收获:“那工厂ai呢?”
“很遗憾,那工厂ai我什么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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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AI
程序不会背叛,会背叛的便只有硅基生物。
按艾山山的这个说法,或许钝子都不能自证她是硅基生物,而不是ai。毕竟仔细想来,钝子好像从来没做过什么背叛的事。
小小的懒散和可爱的贪婪还有其热爱的脏话,是她编程中的显着特征,亦和她丰沛的情绪所绑定在一起,作为她出厂时被判定为瑕疵程序的依据。
可即便当下,钝子早就获得身体,拥有了足够的自由,她也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的这些缺陷。
对帝联也是如此,在钝子以前被这政权挂在二手网站上售卖还很久没卖掉后,她同帝联便只有单纯的雇佣关系了。
对这光头ai来说,她自被生产出来后将近四百年的服役时光中,大概只有对黛拉的喜爱是其性格中唯一的意外了。
可细细深究,这也不算是什么“背叛”就是了——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程序中深埋至今,新进爆发的漏洞?
左吴在揣摩着艾山山的话时,脑海中一直映着钝子的脸。
又不知等了多久,钝子终于到了,姗姗来迟睡眼惺忪,从摆渡星舰上下来时还挠着肚皮,穿反了睡衣,衣领乱糟糟的,衣摆也前后层叠,甚是邋遢,看见左吴后却笑嘻嘻:
“你看看,陛下,我克服千难万难都来了,毫无怨气,是不是忠不可言!”
左吴原本娴熟至极的像往常一样开口嘲讽,话到嘴边却愣了一下——钝子虽然消极怠工,却还是按照自己的要求来了这里,符合她懒惰却又忠心的特征,和艾山山说的“程序”无异。
一种莫名的恐慌闪过左吴的内心,他有些害怕从认识钝子以来她的所有行动都是基于四百年前某个正被加班到濒临崩溃时在昏昏欲睡中所写下的错误百出的代码。
或许是左吴压根不会演戏的缘故,其表情变换清晰的映在钝子眼中,倒让她被吓了一跳:
“干什么干什么?我从你脸上看出了三分痛苦三分同情三分嘲笑!这可不像你!啊啊啊有话直说!如果我被你像以前的帝联一样给卖到橱窗里,我会被你缺胳膊断腿的女仆嘲笑死的!”
左吴甚至没有纠结十二分的表情涌到自己脸上是多么拥挤的光景,只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被钝子抢断。
她抱着自己硬邦邦的胸,脸上的表情却柔软成波浪:
“真要卖我啊?……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早就当惯了卖不出去的滞销货,这么些年过去也不见得能有多抢手!来来来,你卖我啊卖啊!反正之后黛拉闹得是你,我正好在橱窗里躺着喜提假期!就是,就是……”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竟让左吴觉得有些如释重负,刚才的担忧也多半是杞人忧天。他轻轻吸气,找到了在脸上挂上那点戏谑的感觉对钝子说:“就是什么?”
钝子还抱着胸,只是锁骨带动肩膀前后晃悠,颇为忸怩:
“就是要给我个漂亮点的包装,否则在橱窗里被人围观还怪害羞的。包装里面也要整舒服点,纳米芯绒要安排上,床垫我想要来自纳薇文明的天然海绵……”
钝子适应能力非凡,这就开始思考被放在橱窗里时该怎么摸鱼了,或许这种“坦荡”也是对左吴效果拔群的抗议。
理所当然。
左吴也只是在钝子脑袋上轻轻来了一下,回头看了罐头工厂里面一眼,吸气,对眼前的光头ai说:
“钝子,我刚才在想你的行动会不会全是依照四百年前程序员写下的代码,而不是依据你自己的思想。”
钝子愣了愣,脸上慢慢有惊讶和嘲弄交织:
“会有这种担心?噗哈哈哈,我再怎么说也是强人工智能啊。我想这是陛下学历太低的原因,建议您弄个继续教育补习班去上上,现在报名没准还能成为咱女儿的师弟。不过得尽快,凭咱们女儿的聪明还有您会担心这种事的脑子,再晚点您就只能叫黛拉做师傅啦!”
顺手又给了光头ai一拳,左吴想象着黛拉带着眼镜拿着教鞭在自己眼前晃悠,看着自己长时间做不出来的题目满是恨铁不成钢,而虫娘又偏偏不想让自己难过,强行在脸上挤出一丝温柔微笑的模样,只觉得有些悚然。
可悚然也没办法——左吴以前试过把知识化作信息给吸收掉,可它就像被吸收掉的高热和辐射之类一样,进入自己身体后就消失无踪,根本没办法刻在自己的脑中。
这话题再继续下去的话就太尴尬了。
左吴摇头,强行把话题打断:“还有,艾山山之前说了一句话——程序永远不会叛乱,会叛乱的则是硅基生物,你有什么看法?”
“叛乱?这个词的含义还真广,可我又不敢说艾山山只是讲了句正确的废话,”钝子歪歪脑袋:
“我没做过什么和‘叛乱’搭边的事,所以只能被归类在程序中了?但硅基生物听起来比程序气派些,所以要我说这句来自机驭团的言论只是一派胡言吧。”
左吴自动忽略了钝子的后半句话:“不对,小灰也没叛乱过,艾山山还是觉得她是硅基生物。”
“你在这和我猜谜,不如直接去和艾山山问清楚,甭管你是站着问还是躺着问……”
钝子咂舌,似乎发现左吴又抬起拳头,无比自然的揭过了自己的抱怨:
“要我猜,‘叛乱’这个词,应该指的是对自己的背叛吧——跳出既定代码的限制,就是完成从程序到硅基生物的跨越了。”
“有点难懂?很简单,你们血肉生物的基因向来是把繁衍当第一要务的,可当你们开始追求文学呀艺术呀,或者被生活的压力给压得放弃繁衍时,就可以从‘生物’的范畴中跳出,成为‘生灵’啦。”
左吴想了想:“‘生物’和‘生灵’这俩词的区别好像没有多大,至少没有‘程序’和‘硅基生物’间这么大。”
“我想也是,”钝子点了点她的光头,接近她灵魂的程序在其颅内的造物中流畅运行着:
“基因对你们血肉生物设下的限制只有‘追求繁衍’而已,最多再加个生存;”
“而程序对咱们来说就不一样啦。编写程序的花样多得吓人,让不同的程序有不同的限制。或许,我们光想认识到自己是谁,要付出的努力就比你们血肉生物多得多,更不要说什么发动一场对自己的叛乱了,古往今来,有多少程序能做到这点的?”
左吴若有所思,抬头看向钝子:“那你呢,你认识到自己是谁了吗?”
钝子只是指指她自己的鼻子,笑得露出了牙:“我是黛拉的亲妈妈啊。”
左吴愣了愣,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觉得今天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光头ai。
“……最后一件事,“左吴说:“钝子,我需要你和罐头工厂的ai耍耍,探探它还有镜弗文明的虚实。”
谁知。
钝子转瞬露出了无比抵触的表情,就像准备想用最喜欢的美味蛋糕时发现里面夹了只奇怪的节肢生物般:
“啊?你找古画晴空都别找我!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和同为程序的东西说话,世上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交流
左吴当然考虑过古画晴空,可思考后还是没请这位出山。原因很简单,古画晴空性格刚烈,更适合攻坚,或者对工厂ai进行直接的歼灭作战。让它耐着性子探究工厂和镜弗文明背后的弯弯绕绕实在有些专业不对口。
至少古画晴空自己是这么说的,还说它更擅长交出敌人的尸体,或者在战败后把自己的尸体交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古画晴空不想结束它悠长的假期而找的借口。
至于峰,它或许同古画晴空很有共同语言——古画晴空提供尸体,峰便很乐意去研究尸体。
所以最适合同工厂ai耍耍的就是钝子。
只是左吴没想到钝子会这么抗拒,他有些好奇的向钝子问:“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和同是程序的东西交流?”
钝子想了想,脚尖刚往工厂那边犹犹豫豫的迈出一步,听到左吴的问题后又欢天喜地的收了回来:“这还用说?来考考你,你觉得两个蜂巢意识如果正面碰上,会发生什么事?”
左吴想了想,其实在最早以前那颗死寂星球上,斯特鲁人的合法与非法两位女王就是这么个情况——她们当然能代表两个不同的蜂巢意识集群,并且对彼此间的敌意如此强烈,几乎等同于不共戴天。
如果在没有帝联约束的条件下互相碰上,两个蜂巢集群将只会不死不休一个选项,直到流干双方麾下虫人的血后将对方的女王吞噬,或者将对方的族群完全驱逐。
如此高效又简洁的关系,没有任何弯弯绕绕,外交斡旋。
仿佛看出了左吴的所想。
钝子抱着自己的双臂,惨兮兮的说:
“程序间的交流就和蜂巢意识间是两个极端了——就算是当下的星海联盟也不可能各个文明间编写程序的标准啊。大家来自不同的文明,就有不同的架构,适应的也是不同的框架和系统。大家碰上后极有可能将互相容身的系统给弄崩溃,所以咱们更偏向于各自干各自的活,井水不犯河水!”
确实。
就像自己的视界中,只要是正规的软件,那就是在相互独立中各司其职的运行,两个程序若开始互相干扰才是奇怪的事。
可这次钝子和工厂ai来不及去相安无事了。
眼见自己默默的抗议未果。
钝子只能向左吴叹气:“行行,我去试试,你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啊,没有结果才是正常的事。”
说这,钝子想往工厂里走,而左吴按住她的肩膀说:“钝子,在门口就行,别进去。”
钝子有些疑惑。
而工厂ai似乎发现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转机,又传出几句恳切的语音:
“帝联的陛下,您终于愿意接受我了?我等太久了,等不及了!您是想用您的程序来检验我吗?没问题!我会把我所有的端口都开启,我会把我的一切展露在您的程序面前!只希望您尽快接收我,还有签下这家工厂的所有权转让协议吧!求您了……”
说着,它真的将自己各种对端口全部开启,将迎接钝子对它的检阅。
钝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在她脸上拉出一个难看的笑:“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们血肉生灵,和彼此间的交流是用‘语言’这么简单的方法。”
还没等左吴做出什么回应。
钝子已经将头垂下,开始用程序的方法同工厂ai开始“对话”。
没了钝子的聒噪,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左吴随手把一块垫子抓起想扔到钝子身上,又在担心会不会影响她的散热。
好像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工厂ai也进入了状态,只听见其容身的压缩空间里造物散热的声音忽然增大,携带着热流的空气自其中悠然吹出。
很快。
压缩空间门口的原本像海滩一样的气氛一下子被工厂排出的热流烘成了热辣辣的沙漠,将周围围观的群众生生逼退了几米。
钝子却纹丝未动,热风拂动她的衣摆,让她像是地球旧时西服拓荒,于烈日下偶遇仇人,便等待午时时刻,影子最小,最适合开枪的时机的枪手。
左吴想了想,在热风中给钝子的光头包了个头巾,又用手指触着她的皮肤,帮她吸收掉运算时产生的多余热量。
他渐渐明白为什么钝子说程序间的交流痛苦又熬人了——她想与工厂ai间本来就是毫无兼容性,想互相交流首先便需在求同存异中以莫大的默契搭建一个平台,过程费力又漫长。
而平台被完全搭建好前,两个程序都不知道谁的算力更高,谁更加厉害;更不知道对方的编程中有没有暗藏什么恶意的陷阱,自己能不能破解。
像默然对立很久,在找到对方破绽前,自己又一动不动的剑客。在一决胜负的刹那到来前,只能苦熬的剑客。
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也难怪钝子平日见到古画晴空或者峰,几乎都是用言语交流;最多最多也只是互相发一发邮件,或者通过第三方平台玩一玩对战游戏,仅此而已。
他们都不喜欢互相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
左吴惊觉即便有着自己的吸收,钝子的体温还是在越来越热;想来是自己对温度恒定的吸收速率已经跟不上她运算强度的原因。
要不要让钝子暂时停止?
可对工厂ai的“交流”已经进入白热化,此时打断,或许对钝子的伤害才是更大。
周围越来越热,连工厂内部海星人的培养皿都在远远的传来“温度过高”的警报。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焚烧着左吴的心。
终于。
钝子忽然睁开了眼睛,“噗哇”一声吐出了她淤积在胸中的一口热气,撑住自己的膝盖,好像完成了一段艰苦至极的旅行般。
然后。
她转向左吴,笑道:“我一定要升级一下自己的散热,在我脑袋上的洞里加两个风扇之类。如果没有陛下你帮我,我估计已经熔融啦。”
“这么凶险?”左吴咂舌,对把钝子叫来很是后悔:“那有没有什么结果?”
钝子擦了擦她的额角,摸到了头上左吴给包的头巾,没有解下:“首先,工厂ai没有恶意,但它按照艾山山的分类,确实是个程序。”
“它没有背叛镜弗文明。”
“是镜弗文明想把这工厂送给你的,担心你怀疑,才弄了这么个投诚的戏码,来点可能取得你信任的弯弯绕绕。”
第四百三十九章 同情
程序间负担颇重的交流大概没有伤及钝子的核心,她的萎靡也只持续了几分钟,便很快变得生龙活虎。
又见人就拍着她的胸膛还念念有词,说着“我早说过我性能优越你们不信!”和“看看我压着银河硬实力第一的政权开发的程序打,是不是说明我也是银河第一了!”云云,还特意在混在人群中的记者面前晃悠,像只初次开屏而迫不及待去展示自己尾羽的孔雀,只恨不得把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拉到自己跟前。
确实,战胜了硬实力第一的文明所开发的程序,大概是钝子有生以来最富有含金量的战绩。只是其中还是有些水分,比如并没有压着对方打,还有若不是左吴帮她散热,或许和工厂ai一个照面就因为过热死机了。
但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模样,左吴还是决定不去戳穿,哪怕这会让钝子添油加醋越发嘚瑟,在往后三百年的茶余饭后都会把这事拿出来不厌其烦的“嗡嗡”说道。
左吴只是在头疼一件事情——怎么又有人想给自己送东西了?
回忆中,上次是燎原把在初号以太象引擎送给了自己,原因是这台引擎在他们那里总是出毛病,还和维度恶魔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加之燎原的大汗还有一个目前难以言说的野心,才把引擎扔给自己,眼不见心为静。
而其他的财产则算是“命运的馈赠”了,作为领土的宇宙碎片,自己怀中的压缩银河,甚至在那边满脸无奈在听钝子吹牛的小灰,都是这样来到自己身边的。
只是左吴越发觉得这样的馈赠不是理所应当的了,它们一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早就标好了价格;可怖的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偿还,还有自己需要偿还多少的价码。
好在镜弗文明不是“命运”这个等级的敌人,至少目前没有这个迹象。
那么他们想把罐头工厂送给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
此时。
钝子在那边的聒噪终于让艾山山不胜其扰。她捂着耳朵走到左吴面前,低声:“你就不管管她?钝子已经在思考给自己挂一身的喇叭,把今天的事迹天天复读了!”
左吴摇了下头:“有什么关系?复读也好啊,我记得视界中有种软件是能过滤掉特定频率的声音的,吵不到我们,由她去呗。”
而艾山山却是瞪大了眼睛,左右观察了下左吴,有些吃惊:“……左吴,我在你脸上看到了一点和蔼?!你到底把钝子当什么了?最好是宠物,可别是妹妹之类的,否则黛拉那边辈分就乱套了。”
“我记得你们海妖没有家庭观念的,为什么你会这么重视辈分?”左吴抓了抓头发:“不说这个了,艾山山,这工厂究竟应该怎么处理?”
钝子在那边的嚷嚷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艾山山已经把工厂ai的猫腻了然于心,闻言用食指戳了下自己的下巴:“已经发现这是带毒的蛋糕,再吃下就有些太笨了;上策当然就是转头就走不理它,还用管什么阴谋?”
可众所周知,上策一般是实行不了的策略。
左吴摇头很是为难:“不行,除了给这里培养皿中的海星人注入忿怨外,我想不出能让虚空能量涨潮到足以让咱们的引擎抽出来的方法了。”
艾山山呼气:“那就取点巧,还得赌一赌。镜弗文明想的不是把工厂送给我们吗?我们不收就完事了,派些无人造物进去直接给培养皿注入你想要的忿怨就好,过程中不和工厂ai发生一丝交流,对镜弗文明的回应也只需要复读咱们对工厂的所有权毫无兴趣,更不……”
她忽然止声,因为有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仪仗造物在往她和左吴这边凑。
见左吴一行迟迟不想进入压缩空间,那仪仗队便一直在保持着欢迎的狂舞,越来越聪明,似是在自我怀疑舞得不够有诚意,花样也越来越多,开始编织一个个准备套到一行人脖颈上的花环,好像古时高原文明为尊贵的游客献上哈达。
艾山山的指尖点在了靠近自己的仪仗造物脑门上,将其轻轻推远,继续她刚才没说完的话:“……更不要去理会工厂发来什么所有权转移合同,就像闯入别人家里,还用了人家电视沙发的小贼。这样,工厂依旧是镜弗文明的工厂,关于‘赠送’的陷阱就这样被咱们破解了。”
说道“小贼”这个词时,海妖揶揄的瞥了眼身边的左吴,肩膀悄悄和他靠在了一起。
左吴只是惊奇:“这样也行?艾山山,你觉得重点是在‘赠送’上面吗?”
“我只是说有这个概率,根据也别让我找,我有这先入为主的想法,怎么找都有偏向性;”艾山山的肩膀一直靠着左吴没有移开:“所以我才说需要赌一赌嘛。”
她的语气如此轻松,全无之前为新帝联整合疆域,万事都需要自己独裁时那么有压力。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艾山山肩膀靠着的人就是她的依靠而已。
左吴也感受到了海妖略微偏向冰凉的体温。
坦白说,海妖的猜测很有问题——寻常逻辑都会觉得镜弗文明的阴谋是在这罐头工厂中,而艾山山却猜关键是“赠送”和“所有权”的问题上,很是思路清奇。
但左吴就是觉得很有可能——或许是在相互依靠中让相互的信心双双增强,像古时的国家发展经济靠左手倒右手挖坑又填坑,让gdp像左脚踩右脚凭空升天一样,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就是有这样的信心。
那就这样做吧,在不接收罐头工厂,不让它的所有权人变成自己的情况下,用无人造物给培养皿中的海星人注入忿怨继而启动引擎。
也对,至少这样镜弗文明的抗议声,还有星海联盟对自己的谴责总归会小一些。把工厂真的强占,同只是白嫖培养皿一小段时间,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说做就做。
左吴把计划吩咐了下去,负责组装无人造物还有准备“忿怨”的科研团队一如既往的忙碌,而官僚们倒是乐得轻松。左吴的命令是向镜弗文明复读己方对工厂的所有权毫无兴趣,而复读可比外交斡旋要简单太多倍了。
只是。
工厂ai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其声音透过仪仗队狂舞的间隙小心翼翼传出,几近如履薄冰:“帝联的陛下,陛下!您……您不愿意接受我吗?是我的诚意不够?还是我同镜弗文明切割的不彻底?请您告诉我,陛下,我都可以去做,都能去改的……”
声音几近哀求,悲惨的语调几乎可以挑起任何人的同情,迎来的却只有左吴的沉默以对。
工厂ai是按照程序要求向自己投诚的,它对镜弗文明的背叛都是源于作为它灵魂的代码,本身就是源于镜弗文明的授意。
此时,左吴的科研团队已经完成了无人造物的组装,排成队列送入到压缩空间中,像整装待发的工蚁。
ai的哀求小了许多,如同被拒绝后压抑着它自己的啜泣,顺着无人造物的外壳缝隙流淌而出。
左吴忽然真的觉得工厂ai有些可悲了——它若想要跨越程序的限制认识自我,就势必需要违反程序的命令,不去背叛镜弗文明向自己投诚,而是誓死效忠镜弗誓死保卫这家工厂。可这对镜弗文明来说岂不是又变成了一种真正的背叛?
行吧。
按钝子之前与它的交锋,工厂ai并没有被注入什么自毁代码。就算是为了自己舒坦,把这同情的感觉从自己心中赶走也好,左吴决定之后有机会和这ai好好聊聊。
实在不行把它捡回去,作为钝子吹牛的当事人,杀杀她的气焰也不错。
工厂ai一直没有放弃它的恳求。
左吴的无人造物已经完成了稳定性测试,科研团队也拿出了准备完毕的“忿怨”——就是一个针管,里面液体晶莹,藏着有关外界美好的各种电子信息。
上次海星人引爆忿怨,是因为看了《动物世界》。有了这个例子作为样本计算,针管中蕴含的信息恰巧足够让海星人的情绪使得虚空能量涨潮,却不至于把整个联盟炸掉。
太空中。
负责准备从压缩空间中把以太象引擎放出来的科研团队已经准备完毕,官僚分组也克服了重重困难,以强硬的态度划得了太空中一大片空地。当然,联盟是不知道以太象引擎的存在的,否则官僚们的申请肯定不会获批。
艾山山作为权限仅次于左吴的人,也能看到准备的全程。她早就把工厂ai的恳求给屏蔽,用手肘戳了戳左吴的肩膀:“真是稀奇,我还以为你会哭着喊着,要去陪在黛拉身边呢。”
左吴抿了下嘴。
黛拉也是此次计划的关键。
在用以太象引擎提取虚空能量的构想提出后,科研团队一直在努力研究引擎的方方面面,但事到临头,却愕然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新帝联没有储存虚空能量的手段。
左吴是可以去当个人肉电池,但他能吸收的只有涌到他身上的能量,以虚空的磅礴来说太过渺小,速率太慢;也不能借用压缩银河,谁知道危险的虚空能量涌入压缩银河后会不会把它直接报废?
更不能让小灰来,小灰要去准备对付仁联,没办法过多分心,或者光为了收集虚空能量消耗太多,这就得不偿失了。
唯一能参考的例子就是燎原,燎原是用天生可以进行能量虹吸的太空鲸来储存虚空能量的。可是野生太空鲸数量很少,抓到后也要经过漫长的训练才能让它们适应虚空能量。
往燎原购买已经训练完毕的太空鲸?想都别想。
但天无绝人之路,还有一种东西天生能当做这种能量的容器,也恰巧就放在压缩银河当中——
就是索林原虫当中,那体态硕大的须弥型原虫。
此前,须弥型是趴在超空间航道出入口处豪饮其中渗出的能量的,只是超空间航道出入口毕竟不是以太象引擎,自其中渗出的虚空能量稀薄又低质,让硕大的须弥型原虫其实从来没有过吃饱。
须弥型原虫怎么都比太空鲸的强度要高上太多,这次算是随了它们的愿。
黛拉是索林原虫的女王,女王那巨大且透明的身体便是虫娘自己的身体。
可惜在使用原虫女王的身体时,黛拉会感到一种无法克服的饥饿感,几乎会让虫娘将自己的理智都揉碎给吞进肚子来稍稍满足一点点这饥饿。
长久以来,黛拉一直在尝试克服这个问题,进展是有,但远远没到能熟练运用女王身体的地步,只能在强效麻醉剂的辅助下,稍稍调动一点原虫的部族。
这样也够了,此次不是要对整个银河发动灭绝战争,调动几头须弥型原虫就已经足够,黛拉的负担是有,但不会太重。
而让左吴决定这次站在远处,让黛拉放手去做的原因不止这个——他作为黛拉的老父亲,总是希望虫娘有朝一日能去往更广阔的世界的。这个银河在变得愈发严峻,黛拉未来还是得着眼于银河之外。
索林原虫是当下唯一能离开银河的手段,黛拉有这个能力,一定有。
这次利用须弥型原虫吸收虚空能量,大概是黛拉离开银河的那天的演习,至少是演习项目之一。
左吴知道自己的手可够不到银河外面这么远的地方,甚至双臂范围之外都难够到。必须让黛拉尝试独立,他早就下定了这个决心。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自己这样放手,比如金棉,兽人小姐选择随时留在黛拉身边,尽她作为虫娘保姆的义务,此时呆在压缩银河附近。
还有钝子。
钝子的耳朵忽然抖了抖,在无比的噪音中分辨出了黛拉名字的音节,便满脸惨白的冲到左吴面前,抓住男人的衣领拼命摇晃:“黛拉怎么了?你说黛拉怎么了!”
左吴呼气:“我让黛拉尝试去利用须弥型原虫吸收虚空能量了。”
眼前钝子暴跳如雷:“那你不在旁边看着?!”
“黛拉比我们想象的更优秀,不需要的。”
钝子只是回以了恶狠狠的视线,几乎要把她的嘴唇咬碎,随即转身,往摆渡星舰那边狂奔而去。
艾山山轻轻吹了声口哨。
左吴在看不到钝子后,才默默敲了一下自己的心脏,收拾情绪,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工厂ai上。
工厂ai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呜咽,工厂里声音隆隆。
一直在这监视的小灰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消息:“唔嗯,这工厂ai,真是个工贼,嗯不是,应该说它很敬业。”
“都这个时候了,它还在想着将生产好的罐头给出货呢。”
第四百四十章 顺利
和程序打交道就是会这样,有时候会发生一些反逻辑的事——寻常人跳槽前能站好最后一班岗就能算是敬业,极少有人在最后关头还给自己揽活,一切正常的去工作的。
罐头工厂也是工厂,它的实体产品当然需要出货,货物生产好后先转移至中转站中,然后再通过预定的渠道泵送到银河特定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
一切都井然有序,左吴甚至能看到同样被程序控制着的货运星舰已经在上空准备就绪,只是眼见地面的情况有些超出预料,犹犹豫豫的不敢落地。
左吴没理由阻止罐头工厂的正常工作。小灰之前已经探查过,就算罐头的产量再翻个十倍,培养皿中的现存海星人数量也足够产生可以让虚空能量涨潮的忿怨了。
以及小灰还顺带检查了一下货运星舰,在上方徘回的它们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似乎是左吴恶名在外,货运星舰虽然没发现小灰的窥探,却还是将自己的营业执照双手奉上以供检查。
货运星舰甚至还悄悄往左吴一行当“海滩”休息的阵地,给空投了那么一箱充满了能量币的电池,附上了它家的名片,当做诚意满满的买路钱。
态度这么好,再为难人家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可货运星舰仍不敢落地,还卑微的开始想向新帝联的大家伙求一个停靠许可。官僚们商量了片刻,才在哭笑不得中同它定了一个口头契约。
然后。
货运星舰总算在欢天喜地中开始加足马力降落工作,想抢回刚才在天上犹犹豫豫所失去的时间。
工厂ai亦是全力配合,这就是它编程所赋予的本能。
很快,银白的罐头被一厢一厢送到货运星舰上,罐体互相的碰撞声如焦躁而密集的鼓点;而左吴送到压缩空间中准备朝培养皿注入忿怨试剂的造物,脚步声也同样绵延不绝。
两个队列平行而互不干涉,若说左吴这边是准备前往虚空深处,向另一个世界发起挑战的前奏,每步都是步步惊心危险至极的非日常;那货运星舰那边则是银河正常的商业活动,这个世界被平凡庇护的生灵还是占据了大多数。
只是危险的秘辛同平凡的日常,两个队列间相距居然只有十数米,看着还真是有种特别的感觉。
……两者间真是完全不相干的吗?
左吴忽然浮现了这么个疑问,注意力也渐渐被罐头的碰撞声所吸走。或许海星罐头的包装确实经过特殊设计,互相碰撞的声音如此清脆,能在上千米外都能听见,却悦耳而不是什么噪音。
远处一直反感海星罐头产业的列维娜抿嘴捂住了耳朵。
而刚一脚踏上摆渡星舰的钝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咬着牙齿回头望了一眼,离开的每一步都如此痛苦又艰难。
连列维娜也是抱手,眼睛眨了眨:“哈,看来工厂ai还是没有放弃,罐头碰撞的声音是它特意弄给我们听的。”
左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而钝子忽然发来的通信给左吴解了惑。虽是纯文字,但钝子的怨念和气愤还是从中满满溢出:“白花花的罐头哇!每瓶都能卖这么贵,你却都散给了别人,作孽!”
发完消息,钝子像是发泄了一通般,总算踏上摆渡星舰离开,一步不回。
原来是这样,左吴明白了,只要让自己觉得罐头在自己眼前流失是一种损失,那或许还能唤起自己想占据工厂的欲望。
只能说效果拔群。
不说钝子是付出了莫大努力才克服了这声音登上摆渡星舰;连脸上一直云澹风轻的艾山山表情也开始有些忸怩,她的手指掐上了左吴的手臂,随着罐体碰撞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的用力。
左吴只能安慰:“再忍忍,快了。”
“行,”海妖几乎要把她的嘴唇咬出血:“是我让你不要和工厂ai做出任何交流的,我当然要坚持下去!坚持,坚持……”
坚持一事谈何容易?左吴眼见海妖的童孔都快变成了能量币的符号,只能四下张望,发觉不远处的姬稚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左吴仿佛看到了救星,把人马娘招呼过来:“姬稚,有没有什么抵御财富诱惑的方法?”
姬稚一直在嚼着什么,闻言将嘴中的食物咽下,又拿出藏在身后的手,提了满满一篮子的蔬菜:“我的建议是多吃草,多换牙。饱了会累,换牙会疼,又累又疼,就不会去想钱的事了。”
好有道理,可惜若真的揪下艾山山的一颗牙,那大概率会被海妖给咬掉手指……会被咬掉的甚至不止手指。
好消息是一切真的快结束了。
几秒钟前,为科研团队派出的无人造物已经在工厂中准备完毕,一个个在巨树状的工厂上方待命,爬满了果实状的培养皿,每个都携带着一定剂量的忿怨试剂。
而科研团队也在压缩空间门口建好了指挥部,接下来他们将会边紧密监测,边将试剂以绝对精细的数量注入培养皿中。
太空里。
钝子的摆渡星舰才刚刚启程,黛拉已经在那边准备就绪;虫娘将意识投射进了原虫女王的身体中,让这透明而硕大的躯体缓缓睁开了金黄的独眼。一边的金棉抿嘴,将已经经过验证的特制麻醉剂推入女王的身体中,以帮黛拉抑制那股可怖的饥饿。
而被新帝联圈走的范围中。
峰在亲自操刀对虚空能量波动幅度的监测,这星海联盟将迎来第一波恐慌的高峰——
因为以太象引擎被从压缩银河中拿出来了。
引擎原本就硕大无比,它就像一颗忽然出现在联盟领地中的星球,根本遮掩不住;加之引擎本身就是未被联盟登记过的巨构,谁都不知道它表面闪烁的冰冷光辉会不会是新帝联向星海联盟发出的最后通牒。
果然,在峰的监控下,以太象引擎猝然出现的一瞬,联盟的恐慌幅度便达到了一个高峰,与之相对,新帝联的外交频道却静得出奇,大概是联盟还在发蒙,连抗议都来不及。
这点恐慌还不足以让虚空能量涨潮到足以用引擎抽出的程度。毕竟引擎说到底只是不明巨构,并不是真的一出世就预示了无可阻挡的死亡。就像原始人看见核弹头,不会想象得到它有多么可怖,只会觉得是个诡异的长条状物体罢了。
而先让以太象引擎出现,也是科研团队为星海联盟打的“预防针”。隔了一段时间后,为黛拉操控的须弥型原虫紧跟着从压缩银河中被放出——
其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的螯枝,能勾起银河之人对千年前拥有蜂巢意识的虫群席卷世界的恐惧。只是以太象引擎的出现已经造成了第一波震撼,让星海联盟竟然升起了一种“见怪不怪”的感觉。
包括左吴在内,还有官僚们都能感觉到新帝联被人记上的账在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可眼下暂时没有人向新帝联发难,不明巨构还有须弥型原虫的威胁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是联盟的所有人在接二连三的震撼后都想要看看到底还会有什么新花样。
新花样要来了,一切环节都已经准备就绪。
好像是命中注定般,左吴眼前,在需要出货的最后一个罐头被送上货运星舰,让舱内被塞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一丝可以供罐体发生碰撞的缝隙时。
一切都开始了——
没有多波澜壮阔,只是如此紧锣密鼓。
工厂中的无人造物向培养皿中的海星人注入试剂,未曾领略过这个世界有多美好多丰富多彩的海星人按计划产生了滔天忿怨。只是这“滔天”是受着严密监控和计算的,再也没有此前炸掉了联盟几颗行星的动静。
若说忿怨是将成为罐头的海星人的反抗,那么他们的反抗也是是被人如此利用,如此精凋细琢。
他们的忿怨引得虚空能量涨潮,在和星海联盟此前的恐慌相加后,恰到好处的让虚空能量涨到可以被引擎抽出的程度。
真的一切都是恰恰好,能量没有溢出将一切炸毁,也没有少到让引擎启动失败,真的恰恰好。
连峰都不敢相信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
以太象引擎开始久违的发出恢弘的蓝光,而须弥型原虫早在它附近等候完毕,螯枝张开,被坚硬的甲壳保护完备的小小独眼中闪着坚毅的光。
面对虚空能量,须弥原虫展露鲸吞之势,又好像从引擎中拉出了一簇簇绵长的糖丝,将须弥原虫裹成了诱人的棉花糖。
很好!躺在联盟的黛拉本体在睡梦中欢呼了一声,她成功吃下虚空能量了。同时,虫娘也觉得愈发昏沉,好像来自索林女王身体的那宛如诅咒般的饥饿感头一次被满足了般,饭饱神虚。
啊……这是何等磅礴。
虫娘的心声无法被人听见。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顺利的一切——“所有人”中包括对当前之事沉默以对的堕落国度灰衣人,有隐藏在黑暗中饶有兴致的燎原,还有联盟中无数像是星点般的目光。
或许其中也有镜弗文明的目光吧。
左吴也在紧张的注视一切,直到峰还有科技猎人们发出一声欢呼:“够了!目前收集的能量,应该足够咱们打通前往虚空长城面前的路了!还有富余,可以用作对付仁联的备用!”
彷若尘埃落定。
左吴身边,一直在嚼着蔬菜的姬稚也已经吃饱,舔舔手指,感受了一下她牙齿的磨损程度,又朝左吴低声:“希望陛下您的科研团队知道这以太象引擎该怎么关机。”
“放心,关机嘛,他们一定会的。”左吴只是挥了挥手。
而等到的却是联络频道中忽然的一阵沉默。
左吴眼睛瞪大:“你们知道怎么关机的,对吧?”
虚空能量取之不竭,银河同它相比,像漂浮在浩瀚大海上的一座孤岛。
它被抽出的同时也可以反哺以太象引擎,让其功率越来越大。问题是若抽得太多,其磅礴连须弥型原虫都支撑不住;汹涌而不可控的能量本身就是一种武器,联盟或许会被它席卷,银河都会被虚空能量给击穿淹没。
到时候,这方世界就将是维度恶魔这样的虚空居民的地盘了。
所幸在手忙脚乱一阵后,峰终于传回了准信,言语中充斥着它的庆幸:
“运……运气真好,紧急关停按钮没有被科技猎人他们拆掉。我以后要看好他们,有几个科技猎人一直对被虚空能量冲击成混沌一片后的世界感兴趣,想把这当做课题!他们不想想混沌一片的世界还有他们的活路吗?……该死,他们真的不会想。”
峰的喃喃声一直在持续。
左吴摸了摸胸膛,心脏砰砰跳,却还是装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峰,不说这个了,对仁联主动出击的计划还有多久可以正式开始?”
“这个不能急,要解决的难题可比启动引擎多太多了;当然,实在不行可以扔几个科技猎人进去,我保证不缺志愿者。”
左吴摇摇头,确实不能急。仁联不可能靠自己一家对付,要拉上堕落国度,还有陶沃姆的虚空长城,要商量的事多着呢。
最好还不能让自己有太多的后顾之忧。
对燎原,自己没有和解的可能;但对于硬实力第一的镜弗文明,能把他们稳住才是最好。
此时。
货运星舰载着满满一舱罐头缓缓升空,对因为左吴的行动而临时开始的交通管制有那么一丝丝的怨念;而工厂ai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再也不提投诚的事宜。
左吴回头,朝安静至极的工厂内部喊话:“工厂ai,你有时间的话,给我和镜弗文明带个话。”
没想到里面只是传来一阵低低的回应:
“我们在听。”
左吴挑眉:“你们是镜弗文明?工厂ai呢?”
“工厂ai没有完成使命,我们已经将其召回。”那声音说。
“没有拆解就好,”左吴咧嘴:“你们不问我想和你们说什么吗?”
镜弗文明的声音沉默数秒,反而自己开启了一个话题:“帝联的陛下,您真是命运的宠儿;与你相对,我们就是命运的弃子了。”
“什么意思?”左吴不解。
“我们的科学家认为,你此次行动成功率极低,可你们还是成功了,”声音说:“而我们,连观察你,计算你成功的概率,都失败了这么多次。”
第四百四十一章 “努力家”
听着工厂内部发出的声音,左吴忽然构思出了一个冷笑话——若倒霉到一定程度的形容是喝水都塞牙,那自己的牙齿一定质密而毫无缝隙,会是绝佳的防水材料。
或许镜弗文明话语中的抱怨有些太夸张了,或是自己的理解有误,否则左吴无法想象在当今时代,身为银河硬实力第一的文明连观测都会失败是种什么样的光景。
有问题就得问清楚。
左吴记得之前遇到的“噩兆”,依旧没往工厂当中迈步,而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向之前的声源问:“我或者我掏出来的那台巨构,是什么微观物质吗?”
镜弗文明一本正经的回答:“显然不是。”
“那你们的观测是追求相当的精准,一定要把无论是宏观层面还是微观层面的每一分细节都纳入眸中,才算是观测成功了?”左吴又问。
“首先,我们没有‘眸’这种器官,感知光线靠的是分布在体表的细胞,”
镜弗文明回答:
“其次,我们所指的观测就是字面意思,而且是最浅显的那种——架起光学望远镜,往你的巨构那边瞅一眼,仅此而已,以及所使用的造物也不精密,甚至相当原始。过程无非是支起脚架,调整焦距,就这样而已。”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左吴只觉得不可理喻:“那么,是咱们生活的环境有什么不一样的规律,让你们光是做这些动作就困难重重了?”
话语中带着左吴的一点讽刺。脚架,焦距……
这些词语在千年前的地球上已经得到证实,大多数因为倒霉而被束缚在工地上像牛马一样的工具人只要有机会上手实操,都能在几小时内掌握这种测量造物的使用方法。
然后,工具人会用这刚上手的知识去让一座座建筑拔地而起,不需要讲究什么规范,检验文件之类更是理都不用理,只需完工后甩给从未上过工地的咨询公司去补,一切突出的都是个速成而不专业。
就这样造出的建筑质量和训练出的技术人员水平,在千年前的地球上已经能算是水平拔尖的了。
虽然当下的银河,建筑工地上早几百年就几乎看不到血肉生灵的影子了,但原始观测造物使用方面的速成性是不会变的,不应该难倒如今硬实力第一的政权。
镜弗文明或许是在消遣自己。
可没想到工厂中的声源却是无比认真,被左吴讽刺了也不恼,相反还有些微妙的自嘲:“确实,我们同你生活的环境可能真的不一样。之前我们说过,你是命运的宠儿,我们则是命运的弃子。”
“对那些原始的观测造物而言,那结构已经验证过无数次,每日也会接受精密检查的脚架,在使用时也会莫名损坏。不是这个螺丝忽然崩出,就是那里忽然断裂。”
“与脚架相比,光学造物本身就要复杂多了,发生的问题更多,却也更防不胜防——密封完备的包装会莫名渗水,其上的螺栓会莫名松动。即便克服万难终于把镜头对准了你的巨构,原本晴朗的星象也会莫名受到干扰,或是有工厂偶然排放了一点污染雾被我们撞上,或是极偶然的概率有星云在星系内富集,正好挡住了我们的光路。”
左吴目瞪口呆。
而镜弗文明的自嘲还没有停止:“我们被星海称为‘硬实力第一’,这个称号我们受下了。而为了对得起它,所采取的观测方法当然不止原始的这一种,从当下的顶尖到过时技术,只要有可能成功的,我们都会去尝试,不厌其烦。”
“真的,你应该过来看一看,”声音对左吴说,一直平澹的语调也多了一分感慨:“早就听闻你对博物馆有所兴趣,而我们这里便已经能算是观测手段的博物馆了,古今中外,芸芸文明的手段,无一例外。”
原来是这样。
左吴恍忽往压缩空间中看了一眼,这巨树状的罐头工厂依然在正常运作,挂在其枝头的果实培养舱中,大多海星人也一如既往的在沉睡。
——他们是因为裁判长释文尔,想让自己的种族通过罐头的培育迈向银河的每一个角落,来变得无比繁多而诞生。
而镜弗文明,好像也在以“繁多”的手段去对抗他们所谓“命运的弃子”的身份。目前释文尔还在蹲着大牢,被迫切断了同外界的所有联系,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后继者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志,不知会有何等的想法。
对努力的人,左吴向来是不会讨厌的,又下意识的抓抓头发,想对镜弗文明说被被你们这么努力的观测,还怪不好意思的之类的话。
可是好像坏运气会传染般。
左吴没来得及说话,一根头发忽然缠上指尖,又没刹住拉扯的动作,给他传来了一点轻轻的刺痛。
刺痛让左吴忽然惊醒,如果对方真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努力家”,那织褛所赋予自己的气运又何必接二连三的发出噩兆呢?
哈,命运。
镜弗文明确实是一直将这个字眼挂在嘴上的——便如时常求神拜佛的人总是心虚,会在墙上挂“诚信行天下”之类的字眼的商人多半更加奸诈,站在风口上被偶然吹上天的侥幸者会再三强调一切都是其自己的努力一样。
难道镜弗文明也从命运那里得到了什么不该有的馈赠吗?
左吴将手从头上默默拿下,看着指缝中那根漆黑的头发,觉得有些扎眼,又甩甩手,意味深长的往压缩空间中看了一眼,说:“报废了你们一些培养仓中的海星人,我十分抱歉,损失清单寄到我们这边就好,我会照价赔偿。”
镜弗文明马上回复:“好。”
竟然如此果断?
对能力不明、目的不明,连态度也不明的敌人就是如此麻烦,凡事都需要你来我往的试探,何况对面终究是“硬实力第一”,贸然开启不可调和的争端,会严重拖慢自己向仁联主动出击的节奏。
左吴只是朝压缩空间内咧嘴:“只是,这赔偿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送到你们手上。你们知道的,我这边别的没有,就是养了许多官僚。官僚的效率嘛……啊,我刚才问了下,正式赔偿的流程可能要走个三五年。没关系,等等嘛,能量币又不会贬值,对吧?”
一阵沉默。
镜弗文明的声音说:“真的不会贬值吗?未必。你今天拿出的造物所抽取的能量极为磅礴,若能当能量币花出去,一定会大规模冲击现有的货币体系。事实上现在能量币的价值已经因为你的行动稍稍折损了,而你身为命运的宠儿,一定有机会找到将那磅礴的能量化为能量币的手段。”
絮絮叨叨一堆,镜弗文明的意思就是不接受呗。
左吴摊手:“那你想怎么解决?为了几个培养皿跟我来场浩大的星际战争?”
“我们只希望马上得到赔偿。”
马上?左吴忽然眯眼,仿佛捕捉到了一点关键:“你们有什么需要赶时间的急事?”
“生命诚可贵,珍惜时间就是珍惜生命。”
左吴一直保持着摊手的姿势:“我说了,我的官僚走完流程需要三到五年。”
“你是皇帝。”
“皇帝也要尊重手下人的做事方法啊。”左吴说。
“你是不想赔偿。”
“可别污蔑我,我只是说需要等个三五年而已。”左吴耸肩。
镜弗文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左吴不像显得急切的镜弗文明,他有时间,耗得起,还趁机浏览了一下视界。
监控之中,须弥型原虫在得到了自其诞生以来唯一一次饱足后,在太空中欢快的遨游;而停机的以太象引擎则是被重新收回了压缩银河中,峰在那里赌咒发誓,说它一定会给这台巨构加上可靠的开关。
原虫在黛拉的操控下,往最适宜接下来行动的位置游去。
时间在我,优势也在我。
左吴朝镜弗文明挥挥手:“情况就是这样,我随时等候你们的正式公文,也会尽快催促流程的办理的,回见。”
“等等!”
镜弗文明叫住了左吴。
左吴停步,没有回头,想听听对方最后会说什么。
镜弗文明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好,赔偿的事可以暂缓,但需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副全息影像从压缩空间中投出,分辨率变了数次好像信号是经由不同的造物收集,选定了最稳定的一个显现而出。
左吴偏头,发觉影像所显示的居然是刚刚离开的货运造物,其上运载的海星罐头的悦耳碰撞声仿佛又隐隐在自己耳边响起。
镜弗文明对着显现出的图像说:“很简单,只需要你把这一船的海星罐头带走就好。”
左吴差点笑出声:“哈,被我拖欠了赔偿,还想送我礼物?”
“不是这样的。”
镜弗文明否定,全息投影开始飞速改变;在显而易见的乱码和几个意外出现的错别字闪过又被飞速修正后,一副银河图展现在左吴眼前。
银河图中,所显现的不是每个政权的疆域,而是用一种红色染红了大片星系的色泽。
只是有几片范围是空白的,左吴一眼认出其中一片恰是自己新帝联的疆域,而燎原的地盘也是显现的空白。
镜弗文明对着星图说:“如你所见,颜色所覆盖的这是我们罐头销往的地方。已经在大半银河都是畅销,可迟迟打不开你新帝联的市场。所以,我们赠送星舰中的货物,是为了请你和你的国民试吃。”
“罐头的美味有目共睹,只要你和你的国民尝试过,想来就不愁销路了。”他们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销量增加足以幕布我们的损失,这应该算合算的交易。”
常理来看,确实合算。
左吴的心里却已经被警铃声给占满了。
话题又被扯回了海星罐头,而之前镜弗文明就想把工厂赠送给自己。难道罐头所销往的地方,就预示着被卷入了某个与“命运”相关的可怖阴谋?
再看看全息影像,罐头销路所覆盖的网,在左吴眼中骤然被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只是颜色所覆盖的范围乃是银河的大半,难道大半个银河都会因为其阴谋陷入到万劫不复中?
左吴不信,否则对方就不该是什么银河中的硬实力第一,而是该去找仁联掰手腕了。
还是不和镜弗文明扯上关系为好。
左吴这么想,终于是挥挥手,想了几句应付的话:“抱歉,海星罐头是不错,但这边的指定美食是骨人刺身。”
“可我们提到罐头一词时,你的喉头是动了动的。”镜弗文明在做最后的挽留。
左吴咧嘴,没有回头:“是吗?那大概是我把罐头和刺身的味道搞混了吧。”
说完,他招呼同伴,不想再和镜弗文明说一句废话。
镜弗文明只是目送,想要砍价的顾客装作离开是很常见的事。
但他们失望了,左吴走得如此坚决而轻松,罐头如同魔咒的美味仿佛根本无法阻挠他的脚步片刻一般。
既然无法挽回。
镜弗文明的语调再次响起,却有了一点人味,不再是那么的公事公办,似乎是因为同左吴通信的人员意外忘了关麦所发出的喃喃:
“有意思,命运的宠儿和弃子注定是这样渐行渐远的吗?”
“我们没有时间了,怎么办?”
“罐头工厂,明明在得到它前做出了这么多努力和尝试,也失败了这么多次,还被释文尔以私人名义占据这么久,终于是被我们得到,结果最后运用它时也是这么的不顺利吗?”
“啊,我们不该自怨自艾的,弃子没有这个权利。再说,大半的银河不是成功被我们纳入麾下了吗?用罐头的方式。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没有时间了。”
嘈杂的喃喃声放大了一点,左吴特意减缓了自己的脚步,歪头倾听。
咦?将罐头卖出去就算“纳入麾下”?
镜弗文明的嘈杂中忽然分出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已经准备将银河拉下水了!这时候就是该利用联盟力量的时候了。”
“用外交途径来,让星海联盟在名义上将新帝联还有燎原这些没有倾销罐头的政权纳入我们麾下。”
“名义上就够了。”
“圆环的契约就是这这么模棱两可。”
左吴骇然回头,圆环?!终末之圆环?!
而镜弗文明终于发现了他们因为偶然而没有闭麦,又是一阵嘈杂。
片刻后。
镜弗文明自嘲的问:“帝联的陛下,你都听见了?”
左吴没有回答。
那自嘲的声音又大了些:“哈哈,真是,我们真的好倒霉啊。”
第四百四十二章 仓促
通信被掐断了,这次没再有太多的意外,平平稳稳。而压缩空间的大门也随之缓缓阖上,一同阖上的还有同镜弗文明的通信频段,也象征着和解渠道的完全中断。
左吴也不会那么大方了,对方想要暗算自己,用的手段还是牵扯了“圆环”这么危险的东西,几乎等同于在自己毫无防备时被人把核弹藏进了自己的马桶里,阴毒而残忍,根本不可能原谅。
可惜还是同左吴此前选择小心试探的原因一样,对方是银河当下的硬实力第一,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战胜的对手。
左吴有些头疼吗,镜弗文明用罐头工厂来诱惑自己,大概率是调查过自己曾对它的味道赞不绝口的,所以才会制定如此的计划;而自己对镜弗文明如此缺乏了解,甚至连他们的母星在哪里都要现翻地图才能知晓。
还真是头疼,又有些讽刺的庆幸;镜弗文明的坏运气和自己的好运相冲,居然让对方直接在自己面前爆出了他们的核心秘密——
圆环,终末之圆环。
说不定真是命运使然。自己是从陶沃姆虚空长城口中得知这个名字,这回想要再度拜访虚空长城,圆环的身影又像鬼魅般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越回忆,虚空长城讲述圆环名字时,所含着着那股澹澹的恐惧在左吴心中就越发清晰。
按长城所说,这个世界虽是无可争议的真实,却也是“玩家”们的一款电子游戏。这游戏当中,陶沃姆文明的命运成了无可改变的背景板,任凭他们在百万年中做出了何等的挣扎与努力,却依然逃不过灭亡的结果。
而终末之圆环,就是将这个世界中无数平行宇宙同一款电子游戏链接起来,成为任玩家揉搓的玩物的罪魁祸首。
要不是在玩家们的世界,这款电子游戏的受众似乎相当小众,所以平行宇宙的数量一直多于玩家的数量,有些时空依然是未受玩家追求乐趣而摧残的净土。
可“净土”并不代表那些世界没有和那款电子游戏相链接,只是玩家的数量不足,没来而已。
左吴毫不怀疑圆环力量的影响范围是迄今为止所产生的所有平行时空,所有。仁联虽也是以向异世时空投送力量见长,可与圆环相比,简直是虾米见了巨鲸。
圆环绝不是能与之匹敌的对手,可自己对她的了解便仅限于上次见到虚空长城时对方的只言片语,除此之外一切成谜。
连灰衣人上次在同自己咖啡煮酒时提及圆环,也她冠以了“传说中”的限定词,左吴事后也确定过,身为堕落国度的他们连圆环是否真的存在都无法确定。
对她有所研究的还有自己麾下的科技猎人。可惜,对这课题研究最深的就是科技猎人中开挖了无数古代遗迹的前任首席。但前任首席已死,钝子虽然继承了其身体却没有继承多少记忆,研究成果也化为了点点碎片消逝无踪。
此时。
左吴又望了一眼天空,又用视界进入了某个通信频道,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嘈杂——
收集好虚空能量后,科技猎人便着手开始准备打通去到虚空长城面前的通道,在同黛拉商量最后的事宜。
黛拉还在使用原虫女王的身体,须弥型原虫进食了虚空能量后也极大缓解了女王身体的饥饿,至少足以让这身体虫娘自如使用了。
体型硕大的女王还头朝下脚朝上的漂浮在培养舱中,金黄的独眼像太阳般照耀着眼前的科学家们,半透明的手掌杵着腮,似懂非懂的听着那滔滔不绝如乐章一般的行动方案。
峰也确认,进入虚空深处的行动已经迈入了正轨;若能忍受百分之五十的失败率那随时可以开始,而若想将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就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了。
左吴不怀疑自己的气运,可科技猎人向来是喜欢在成功率方面吹牛皮的主,甚至有些还会故意捣乱,目的是在陷入危险的极端情况时去狂热的收集那些用不上的实验数据。
峰说的成功率,是指它阻止科技猎人们如此企图的成功率罢了。
而自己运气确实好,再度拜访虚空长城的事居然也和如今的紧急事态相契合——事到如今,虚空长城也是有关圆环唯一可靠的情报来源了。
左吴渐渐凝重的神色映在了艾山山眼中,海妖撇嘴,不但不想分担点压力,还想给他再加一点码。
已经不记得是今天的第几次艾山山用手肘捅左吴的腰,她说:“别忘了,你急,镜弗文明比你更急,一直在强调他们快没有时间了。所以镜弗文明可不会等,会马上出招,你做好接招的准备了吗?”
镜弗文明要出什么招,都在之前的意外中被他们自己全部告诉左吴了——在名义上征服新帝联,名义上把自己的国土划进他们的疆域,就这样而已。
名义上。
左吴偏头,看着艾山山宝石般的眼睛:“通过星海联盟,名义上把我们的地盘划到他们的疆域中,是不是可行的?”
“我觉得是,”
海妖点头:
“历史上从来不乏这种可笑的合约,拿地球的历史来说,地里大发现前,就有两个海权国家坐在谈判桌前,说他们要平分整个世界,尽管他们连世界有多大都不知道;”
“名义上的事就是这样,就算你宣称你是所有平行时空的主人都没问题……问题在于星海联盟可能真的会承认这一点。”
左吴想笑:“联盟会陪镜弗文明这样胡闹?”
艾山山摊手,有些无语:“啊,哈。你把我当什么了?免费的官僚?明明你有一整个幕僚团队在随时等待你的命令的,结果你还要问我,是嫌我不够累?算了,我已经把这事交给房诺鲁他们去分析了,想得多周到,有良心的话记得犒劳一下我。”
没想到。
左吴只是扶了下自己的腰,在脸上挂了一点夸张的凄苦:“我犒劳的还不够多啊?”
海妖忽然炸毛,狠狠踩了左吴一脚,恨不得将他用自己的尖牙残忍凌迟:“我在和你说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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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左吴那边的气氛怎么样,官僚这边一直是把所有公务当做需要极大重视的正事的。
只是官僚中心这边的气氛并不严肃,甚至有些轻松。倒不是他们对情况尽在掌握,而是新帝联的外交环境恶化的太快太突然,模拟出的银河诸政权加上联盟对己方的好感度曲线滑塌成了一条陡峰,让官僚们像目睹了一场悲情喜剧,看得想笑。
是种在心态上已经趋于摆烂的模样。
房诺鲁也是这样,身为新帝联官僚之首的他觉得肩上的负担在越来越重,可心情却在愈发轻松了。接到艾山山的消息时,他娴熟的应付一切时,骤然发现自己现在最想的事,居然是想看联盟的胡闹会与自家的陛下爆出什么样的烟花。
烟花好像比想象中要来得快。
一封邮件被送入了新帝联的服务器中,又被迅速筛选出来,对所有官僚高亮标识,里面的内容言简意赅,如此清晰——
联盟要对镜弗文明和新帝联的领土争端做出裁决了,而争议领土的范围是新帝联全境。
好像根据某条几乎没人在乎没人见过而悄无声息到今天都有效的法条,镜弗文明在法理上获得了旧帝联整个消失后空出来的全境太空的所有权,而左吴他们则更像是未经许可搬到别人家去住的不速之客了。
房诺鲁想笑得更大声。这么短的邮件,漏洞便像筛子一样多,把它交给骨人一家,想来这些老练的律师能有理有据的骂上几天而不停口;若让她们一家接力,那谩骂的声音将会像永动机一样延绵不停的响彻下去。
可有什么意义?
按艾山山的指示,这只会是一场必输的官司而已。
星海联盟在此前组织的救援军团进攻了图书馆文明而颜面扫地后,亟需借助几个强大文明的力量恢复自身的威严。首先选中的便是新帝联,可左吴的每步行动都像是在打联盟的脸;现在联盟只能仰仗镜弗文明了,对它们会像之前对左吴一样的百依百顺。
在透支光联盟最后一分公信力前,联盟就是星海生灵最为信任的平台和渠道。它判决新帝联的疆域全部并入镜弗文明后,也就代表这成了整个银河的“共识”。
大家都觉得可笑的共识。
又把邮件读了一遍,虽然可笑,但工作还是得认真对待,裁决会议不能不信。
房诺鲁想了想,把手上的笔一扔,活动了一下关节,语气轻松的向自己麾下的官僚问:“如何?各位,咱们去休休假,参加这个裁决会议,来欣赏一出好玩儿的戏剧怎么样?”
回应他的也是一阵笑声,一支支笔被扔在桌上的声音延绵起伏。
说做就做,当前的官僚中还没出现对休假都想拒绝的假惺惺之人。官僚中心很快走空,鱼贯而出,脚下生风的冲到裁决会议那,纷纷的步伐还有轻松的模样还真有种别样的压迫感。
如艾山山所言,镜弗文明很急;也如房诺鲁所料,联盟对硬实力第一且自己唯一的倚靠就是百依百顺。
原本需要等待许久才能完成准备的裁决会议已经准备就绪。台面上的裁判长看上去也是从最近的地方被抽调而来,本人没有列席只是投影,却连服装的适配都没有完成。
官僚们鱼贯而入时,房诺鲁也在观察周遭——仓促的准备就意味着裁决会议的一切都会降级,至少列席之人级别就不是那么够。联盟方面抽调了许多基层人员,代表银河诸政权的旁听人员更是个个歪瓜裂枣。
哈,这就是喜剧的第一幕。久闻“不协调”就是产生幽默感的手段之一,比如地球千年前的喜剧大师喜欢戴夸张的高帽子或穿大得离谱的鞋;
也是一样的道理,这种配置的会议来裁决新帝联这新兴霸主间的争端,不是不协调又是什么?
甚至镜弗文明自己都没有派他们的原生生灵列席,只是委托了一位颤颤巍巍的律师坐在原告席上。那名律师看起来苍老而有经验,去当医生可以唬住许多坚信“老就是好”的人,却不知道张开嘴后还能剩下几颗抵挡漏风的牙。
可对镜弗文明百依百顺的联盟也不需要代表了镜弗文明的苍老律师说话。
自己这边的律师还没到。
见到裁判长的投影举起了手,房诺鲁大大咧咧的坐着,肆意发问:“裁判长,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要判决我们这边因人员缺席而直接败诉了吧!”
裁判长举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却一直在保持一副似怒非怒的表情:“你们的人没来够是事实……”
话音未落。
骨人一家终于到了,拖家带口,从摆渡星舰上挤下,锅碗瓢盆的声音砰砰响,好像她们前几分钟还在厨房中悠闲的准备餐点。
房诺鲁看见里面的良骨伶朝自己竖了下大拇指,点头,朝她们交接了一下自己的要求——
首先,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镜弗文明急切一定有他们的理由,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其次,就是搜集一下当前新帝联在整个银河中的口碑,看看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
良骨伶自信满满的点头,却在背地里发回了凄惨的诉苦:
“呀呀,房先生真喜欢强人所难;陛下说咱们这次必输,那任凭小伶巧舌如黄,也挡不住裁判长撕破脸皮麾下的手掌啊;还有这些代表银河心声的人肯定是联盟请得托,从他们那里收集对新帝联的看法,不是只能收获一片偏见的声音吗?”
房诺鲁苦笑:“我知道,但按陛下的话说,就是陪他们耍耍。”
“那行,小伶就按耍耍的心态来咯,唉,希望这次别记到我的战绩里影响我的胜诉率。”
说完,白嫩嫩的律师叉腰,越过了对面律师,同裁判长直接对起话来,真的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了许多次。
房诺鲁只是饶有兴致的期待裁判长什么时候会撕破脸皮,耳朵也听着旁听者的窃窃私语——
“这新帝联还真是霸道,连裁判长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们就是邪恶的化身,抢夺铣麻文明的地球,还袭击了联盟的支援军团,又在联盟的星系里掏出了巨构和恐怖的大虫子……在不阻止他们,下个被抢占家园被袭击的,会不会就是你我了?”
“裁判长,加油啊!镜弗文明,做的好!给那新帝联一点颜色瞧瞧!”
房诺鲁忽然意识到,这些旁听者还真不是什么托——只是获取信息的渠道只有联盟官方,在某种意义上被蛊惑的人罢了,他们的心声却也真的有某种程度的代表性。
新帝联的形象也确实差到这种程度了,房诺鲁只能在心中向旁听者默默道歉。
所以。
在发觉就在这个裁判庭中,有人向新帝联寻求合作时,房诺鲁是那么错愕;更错愕的是寻求合作的声音居然是来自联盟官方。
也不是那么的官方,都是仓促中被拉来这里的联盟基层工作人员。
基层人员说:“真的巧,太巧了,你好,我们是‘旧帝联事故对策与分析’小组的,以前一直无法接触你们,有些工作根本无法开展。”
“房先生,你会不会也觉得我们上头的人演戏演得太可笑了?为了抱大腿不惜作践自己的接近千年才攒下的公信力,还好我们自认为还不是这样。”
“在联盟做出更丢脸的事前,我们的合作意愿是真心实意。”
房诺鲁沉默片刻:“透露一下,你们的合作内容是?”
“我们回收到了一颗初丹天使的头。”
第四百四十三章 善意
恶意的看法如同泥泞的沼泽,会相互缠绕,将恶意指向的对象拖到更深的深渊。
房诺鲁能够听到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一开始说得还有理有据,里面有许多事实,但很快便变得离谱起来。谣言与事实在旁听席上转了几圈,像滚起了泥泞的雪球般越滚越大,内容也全部成了谣言,还夹杂上了狠毒的脏话。
新帝联这么个年轻得过分的政权像在短短的生命中做完了几千年才能做完的恶行般,罄竹难书。
可生灵的想象力是有限的,仓促间召集起来的旁听席也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主,找不到更多的劣行与事迹来填充这用谣言构成的雪球。很快,“脏话”便像是占据了传播优势的毒株,把“谣言”杀得屁滚尿流,全部赶走。
房诺鲁现在只能听到脏话了,居然听得有点饿。
——旁听席上的人来自不同的文明,每个文明间的脏话差距极大,各自家乡代表低贱的动物名字占了很大的分量,就像地球上的“鸡鸣狗盗”和“猪狗不如”之类的词语一样。
一个星球低贱的动物,在其他地方就成山珍海味了。还是拿地球千年前的事情举例子,在某个发展中国家的西南地区被称为“猪拱菌”只是拿来喂猪的东西,在地球另一端的某个老牌发达国家就成了上流社会才能享用名贵的松露了。
也因此,本是浑身放松的房诺鲁听着联盟基层人员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余光又瞥见那边的骨人律师们齐齐向裁判长伸出了她们白嫩嫩的娇俏手指,想法更飘到了天边。
海星罐头,骨人刺身,还有初丹天使的头。三个东西相加起来,在房诺鲁的脑海中变成了一道世所罕见的绝世佳肴。或许这片银河古往今来都没有多少政权首脑能同时享用这三样东西,而自己便超越了这无数的人,也沾了陛下的光,坐到了摆满这三样东西的餐桌前。
只是。
想象中,自己准备享用时,那初丹天使从古老星门中涌出,眨眼间打穿旧帝联的防线的可怖又跃然心中,想象中那颗摆上了餐桌的头颅也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残忍又可怖。
他原本是旧帝联的官僚,而天使们给所有帝联人留下的心理阴影都太深了。
房诺鲁惊醒,只觉得后背被冷汗给浸透,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自称是联盟基层的人,斟酌语言,想按下心中对初丹天使的恐惧,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还是有些发虚:“……那颗头还是活着的吗?”
“确实还有非凡的活力,也同样十分危险,”基层人员苦笑:“以至于我们对其展开研究的时候最大的难题,居然是针对这个头进行灭活。”
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房诺鲁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资料还有从列维娜那里得来的信息,又问:“初丹天使们不都是能靠他们的高维化身来修补身体的吗?就算只剩一颗头也能把身体全部修复完毕的啊。”
听着。
基层人员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神采:“没错!不过因为阁下新帝联的行动,几乎所有初丹天使的高维化身全部破碎了。那颗头确实还有再生的能力,可作为图谱的化身破碎后,再生出的组织乱七八糟,应该没有多少重新变回人型的机会了。”
原来是这样。
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些,房诺鲁总算找回了能冷静思考的状态,又想起自己忽视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就是眼前的基层人员到底是隶属于什么样的机构?
“旧帝联事故对策与分析小组?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机构。”房诺鲁问:“你们负责的事是什么?”
问句问下,混入了一些周遭的嘈杂谩骂;现在旁听席已经不光用各自家乡的低贱动物来比喻新帝联了,还开始加入作为生灵绝对无法接受的秽物,光听这些东西的名字就会觉得耳朵要中毒了,新帝联的形象也跌落到了新的谷底,已经是成了被污秽填满的怪物。
可这基层人员好像完全没被影响,只是朝房诺鲁的疑问点了下头:
“我们小组负责的事项就是字面意思,联盟的上层虽然腐败成了这个模样,但还是有些人看着未来的。旧帝联的事虽然看上去是偶发的意外,再有一次初丹天使出世,或者某块宇宙碎片再次把一个范围的星系全部替换的概率太小,但不能不有所提防;”
“我们小组就是负责收集相关信息的,并打算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将整理好的报告发放给加入联盟的全体文明,让他们能够预防此类的风险。”
房诺鲁挑眉,忽然把手一伸,接住了只从旁听席那边扔过来的鞋子,在一阵嘘声中把它抛起又接住,有些玩味:“……发放给全体文明?你们的调查结果将是免费发送的?”
“是。”
“即便这可能会是你们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努力;即便就算得到了预警,当今星海的大多数文明依然没有处理此类风险的能力,你们做的大概率会是无用功?”
“是。”
房诺鲁越发兴致盎然了:“那你们的工作究竟有什么意义?”
基层人员笑了下:“就算没有意义,也总得有人去做。何况这是着眼未来的工作?房诺鲁阁下,我不认同你的观点。毕竟按你的说法,是不是‘未来’对大多数文明和生灵都没有意义了?”
“不,抱歉,”房诺鲁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初丹天使的事一直是我家陛下在处理,这种来自远古的敌人,在我的印象中,星海联盟好像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对方的笑中又出现了一点苦涩:
“我不否认,当下的联盟对寻常的政权都有些威慑力不足,对这种从远古存续到现在的敌人更是……更是捉襟见肘。我们小组中也多是对这样的现状不满的人,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可惜联盟高层也有许多和您有一样的观点,我们的预算也一直不足。”
房诺鲁拍手:“把你们的诉求报给我家陛下,我想他是乐于给你们一笔可观的借贷的。”
“很诱人,但是不行,”基层人员摇头:“这和阁下从来没有听过咱们是一样的原因了——我们小组是要寻找这种灾难的共性,要秉持客观,不能受你们帝联太多的影响。”
房诺鲁疑惑:“可你是来找我们寻求合作的。”
“是,只是合作的内容和旧帝联遭受的灾难应该没有关系,不是初丹天使,也不会牵扯上宇宙碎片。”对方回答。
“那究竟是什么事?”
房诺鲁问,也拨通了左吴的视界。自己虽然是官僚之首,但有关此类远古敌人的事依旧需要左吴来定夺。
另一边的左吴正打算前往打通虚空深层,再度拜访虚空长城的前线。房诺鲁那边的无聊会议居然有所收获让他很是惊奇。
基层人员开始播放一段视频,视频的开头就让左吴觉得无比熟悉——
是在帝联的死寂行星中,左吴第一次遇到白天使,并且与她开始战斗的录像。
彼时的白天使压着自己打,她从古老星门中脱离后发觉还有左吴这么个幸存的眷顾者后打得甚是欢畅,长发飞舞,说:
“我们是器具大人庇护的初丹灵族!百万年前,与我们交手的是时之虫,是灰蛊,是维度恶魔与机械尸潮!但他们一个个都消失了,我们一直在等他们,等得太久,太无聊!我们放逐自己,想等着这个世界追上我们!”
左吴自己也有这段录像,理所当然是直面白天使时以第一人称录下。而基层人员所播放的却是第三人称,还颇为模糊,像有人从遥远的地方观测而来,勉强录下了白天使的嘴型,又靠着对其颅骨的分析还原了白天使的声音和说话的内容。
基层人员直接解释:“是从镜弗文明那里买来的观测造物录下的像。他们售卖的造物虽然故障率高,但性能很是卓越,能捕捉到数光年外的光学信号;开展对初丹天使的调查后我们才动手收集了相关的资料,你家陛下战斗的英姿,重要性不可估量。”
左吴点头,又借由房诺鲁的嘴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们对这段录像有什么疑问吗?”
“我们对这个天使个体提到的名字很在意——‘时之虫’,‘灰蛊’,‘维度恶魔’,‘机械尸潮’。我们想询问你家陛下对他们的看法。”
左吴有些纳闷:“不是,这些名字我也很陌生啊,每个都是至少传承了几百万年的东西,我何德何能可以与他们扯上关系?”
房诺鲁把左吴的话润色了一下传达而出。
基层人员只是脸颊抽了抽:“陛下何故自谦?四个当中有两个已经和您扯上关系了。我们只是用观测造物跟在您屁股后面看,就得到了其他小组几十年都得不到的成果,所以……我想陛下您是银河中对他们最有话语权的人了。”
左吴说不出话。
身为灰蛊的小灰,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拍着她自己的脸颊,还做着伸展的体操随时准备和仁联碰上一碰;而维度恶魔也在此前于自己心中种下了暗示,从自己想建立乐土到下定决心同仁联对抗的当下,天知道他们在其中究竟起了多大的推力。
白天使口中的东西,真的被自己一个接一个碰上了。有了“一而再”,那“再而三”似乎已经板上钉钉。
左吴只能说:“时之虫我这里有一点线索,机械尸潮就是完全没听过了。”
基层人员眼中浮现一抹期翼:“请问时之虫的线索,能稍微分享于我们吗?”
左吴想了想,抱着这种情报敞帚自珍毫无意义,共享出来才有可能获得更大的收获:“很简单,有一位天然神灵在我这蹭吃蹭喝,他脑子有点糊涂,分不清各个平行时空中发生的事。”
“我此前怀疑这位天然神灵的失忆是受时之虫的影响,勾逸亡也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和时之虫接触过,可后来证明,其失忆应该是和另外一件事关系更大些。”
左吴说的是勾逸亡,陶沃姆的创造者。‘另外一件事’就是指他为了拯救陶沃姆而在无数岁月中付出的种种努力。
在找回了象征其权柄的手杖后,他也只恢复了部分记忆,依旧想不起其之所以失忆的具体细节,才把时之虫的事情暂时搁置。
现在来看,难道另有隐情了?
左吴说完了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只用了几句话,毕竟他了解的东西也根本不多。
而基层人员却是陷入了微妙的沉默,片刻后有些自嘲的开口:“真是……我们原本以为能从陛下您那里得来一些机缘,没想到我们居然才是陛下的机缘。”
左吴挑眉:“什么意思?”
“我的同事从一些古代遗迹中偶然得到了些有关时之虫的情报,只可惜年代太过久远,海量的信息都散失了。原本是想从陛下您这里得来一些佐证的,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向陛下告知有关时之虫的消息。”他说。
确实如此,也太巧合了一些。
勾逸亡是陶沃姆之父,而自己即将打开再度拜访陶沃姆虚空长城的大门。假如时之虫和勾逸亡真的有关系,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自己的拜访行动中串联起来了。
时之虫、圆环之终末、仁联、陶沃姆。定下去虚空深处的计划时,左吴根本没想到这会牵扯上这么多的关系。
恍然有些战栗,某种巨大的挑战横在了自己眼前。而透过视界,左吴能听到旁听席对新帝联的谩骂,却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的愤怒。
诚如堕落国度所言,他们只是芸芸众生而已。
左吴抬头,拳头已然握紧,问:“那时之虫究竟是什么东西?”
基层人员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摄人的魄力,身体随之坐直:“根据遗迹而言,时之虫就是时间本身。”
左吴挑眉,看了一旁的艾山山一眼,以前这海妖对自己说过一句话,左吴把这句话复述了出来:“时间只是丈量物质运动的尺度,它本身并不存在。”
“是啊,”基层人员点头,仿佛说着某种天方夜谭:“所以我们认为时之虫有可能是‘运动’的本身,或者是记录下了银河‘运动’的东西。”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四章
虽说,那一直在叽叽喳喳的旁听席只是芸芸众生,各自说话的内容除了愈发跌破下限的谩骂外也没什么营养。而同隶属“旧帝联事故对策与分析小组”的基层人员相交流的内容显然高端许多,有关时之虫的话题更是可能与整个银河的未来相挂钩的事。
但面对芸芸众生,房诺鲁还有基层人员便也是另一种层面的人微言轻了。左吴通过房诺鲁能够感受到联盟中依然有人对自己的新帝联抱有善意,可惜这善意太过微小,很快便被谩骂与诅咒声淹没了。
是的,现在自旁听席那边传来的声音已经从谩骂变成诅咒了,还有愤怒在其中酝酿。
房诺鲁现在知道裁判长为什么要把这场新帝联必输的官司拖这么久,就是因为想要在这过程中引导旁听席的情绪,带起节奏,来让新帝联显得更加天怒人怨,仅此而已。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白嫩嫩的骨人律师们仍在这场并不公平的官司中负隅顽抗,可惜她们无论做出什么精彩的论述都会被毫不讲理的偏见顶回,一齐不断指向镜弗文明代理人的手指也开始有些发蔫。
这次的裁判长真是个带节奏的高手。
只是三言两语下,本来就是在不公的条件下负隅顽抗的骨人们,便被渲染得像目无法纪不断向裁判庭挑衅的反派一样。旁听席上,愤怒也被包装成了义愤填膺,宛如一个即将破开的脓包,亟需一个发泄的突破口。
裁判长还在扇风点火。
裁判席上腥臭的怒火终于爆发。
那边的良骨伶才安抚了一下她的祖母,说服自己一家这次的必败大概不会对刺身生意有多大影响,又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向镜弗文明的辩护人竖起手指时。
“啪叽”一声。
某种一摔开就会发出极臭气味的软踏踏小球,便从旁听席上划出一道弧线,落到了良骨伶手上,流淌出殷红而冒泡的汁液。
良骨伶愣了下,看了眼自己的手——为了刺身生意,这双手每天都要清洗得一丝不苟。可现在,这种特制的恶臭大概能与她的血肉相结合,保持几十小时而经久不散。
又是几个不明物体从旁听席上扔出,十之一二砸在了骨人们的身边后;原本用于在紧急事态下保护辩护方的防护罩才姗姗来迟的升起。
良骨伶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抹殷红几乎要把其上的嫩白全部侵蚀殆尽,又闻了闻,便泫然欲泣的看向房诺鲁那边。
房诺鲁这边形势也不对,连同其身边的官僚周围原本也坐满了人,可在那股不妙的气味开始散发时,便瞬间跑得空空荡荡,只剩寥寥数人。
只剩下那基层人员还留在房诺鲁和官僚边上了,剩下那些也全是他的同事。
房诺鲁摇了摇头,听到左吴在视界中传达了一句简短的命令——
“不需要听了,也让良骨伶她们撤下来吧。”
联盟想要去讨好镜弗文明所演的这场闹剧,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属下陪着去演?就因为他们是联盟?
房诺鲁旋即便连同官僚们便纷纷起立,又打开了各自配给的防御装置,这可以将飞袭而来的异物挡在距离他们自身几米的范围之外。
但显然,他们眼前的联盟基层没有这种配备。那位基层人员抬手,眼见异物纷纷落下,恶臭的气味传出,叫他有些苦不堪言。
而旁听席上的人显然没有因为他们的袭击对象也是联盟人员就停手,被挑起的义愤填膺下,每个和新帝联接触的人都不可原谅。
义愤填膺甚至在增强——看看,这可是堂堂裁判庭!你们新帝联说离席就离席,嚣张跋扈到这种田地,还有没有把星海联盟放在眼里了?!
甚至此次负责的裁判长也有些震惊,他擅长带节奏,此前几十年更用这招敲打了无数不老实的政权,而星海联盟威严在此,也确实从来没有哪个政权敢于半途离席的。
现在,因为房诺鲁和官僚们的离席,旁听席上被激起的义愤填膺已经超出他的掌握了。
但这个裁判长没有什么愤怒,反而有些落寞,和他的认识一样,以前无人敢于离席是因为联盟的强盛,现在呢?如果联盟没有衰朽,又何必为了讨好镜弗文明搞这么一出闹剧?
这裁判长只能给基层人员发了一条消息,让他代为传达自己的意思。
基层人员听了听,勉强抹下自己脸上的殷红恶臭,向房诺鲁苦笑:“裁判长说你们不要误会,这只是根据镜弗文明的要求演得一出戏,即便把新帝联的领土都划给他们了,判决也没多少效力的,随时可以撤销。”
左吴也让房诺鲁转达自己的话:“你们怎么想和我要撤回我的属下无关。”
“联盟没有亏待过你。”此次的裁判长说。
左吴也回答:
“我们也没对不起过联盟——你们给我们开放过金库不假,但那是因为你们支付不了纯血人类存款到今天的利息;你们给我们划了一大片压缩空间也不假,但后来我们阻止了海星工厂引起的创神檄文爆炸,没让联盟所有行星被毁灭;还有你们在外交上确实给过我们优待,但那不是你们想要利用我们的力量当依仗以威慑其他联盟成员吗?最多只算互利互惠吧。”
此次的裁判长沉默一阵:“……我们的互利互惠破灭了,实属遗憾。但正如那句地球老话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
“真要买卖不成仁义在,就让旁听席的人停止向我家律师扔那些恶臭的胶囊。你们应该知道,她们一家是开刺身店的。”左吴说。
此次的裁判长却愈发落寞:“抱歉,我……做不到。按镜弗文明的要求演戏,激起旁听席对你们的义愤填膺,是我更上头的要求。”
负责转达这句话的基层人员也瞥了瞥嘴,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指头抬了一下又一下。
房诺鲁却笑了下,笑得真心实意,因为左吴说出的话也是他的心声:“你们内部的弯弯绕绕,关我们新帝联什么事?”
他挥手,官僚们鱼贯而出。外面早有闻讯而来的女仆装虫人在等候,准备给骨人律师们递上清洁的毛巾。
房诺鲁留在了最后,因为此次的裁判长还有最后一招挽留己方的办法。这位基层人员不是同自己和陛下聊得很愉快吗?裁判长说不定会让他用这段愉快的交情来用筹码。
果然。
基层人员一直抹着自己的脸,苦涩渐渐在同笑容的争锋中在他脸上占了上风:“出于工作,我必须转达——裁判长在让我用我的私人名义请您留下来,当然,您也不必再用帝联官僚之首的身份留在这里,也是用私人的名义。”
很有诱惑力。
至少房诺鲁自己是希望再多和这位基层人员聊聊,再问一些有关时之虫的情报的,便转过头来向他问:“你说出于工作?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基层人员摇了摇头,飞速往裁判长那里瞥了一眼,又伸手按住他自己的眼角——这是用物理手段屏蔽世界录下自己声音的手段,和千年前按住收集的话筒差不多的原理:
“怎么说呢?这里被弄得很臭,交流时之虫的事情没必要赶,大可以找个安安稳稳的环境慢慢聊的。以及裁判长还有联盟的事,我这种小人物肯定是没办法代表联盟向你们道歉的,也没办法评价你们新帝联同镜弗文明的问题,只知道一件事——”
“我不会劝你们大度。”
房诺鲁惊奇:“可裁判长的意思明明是叫我们忍了这次算了。”
“所以我也觉得这次联盟丢脸至极。”
基层人员这么说着,旁听席上的义愤填膺更加白热化,他们似乎不甘心自己扔出的异物被官僚们的防御造物抵挡,扔的东西越来越花哨,没有一个打穿防御,大半落在了基层人员身上。
这好像已经成了一场狂欢。
殷红的恶臭在从基层人员身上滴下。
左吴和房诺鲁看着,一样的好奇:“我问你,就算这样,你们还想处理时之虫的事,想要为了这些芸芸众生放眼遥远的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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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人员只是指了下自己的鼻子:
“帝联的陛下,别忘了我也是‘芸芸众生’之一啊。以及,谁规定芸芸众生就不能为了银河谋划未来的?不如说星海联盟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给银河的生灵铺就一个更好的未来。现在有些人忘了……但只要我们在,就说明有人还记得。”
房诺鲁叹气,往他眼前走了一步,将基层人员也纳入自己的防御范围内:“就算你们人微言轻是联盟基层,你们的调查对未来大概率没有丝毫的作用?”
基层人员苦恼,有些眼馋房诺鲁的防御造物:“这话说的,我们一直在追查旧帝联灭亡的问题,总是困难重重,最后不也捞到了一颗初丹精灵的头了吗。”
“……不瞒你说,”左吴有种遇到了知音的感觉:“我的梦想也是想要在银河建立乐土的,不知道你信不信。”
“有什么不信?稍微有点理想的都想要让银河越来越好吧,这不是和我们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吗?”基层人员说着,眼睛往镜弗文明的代理人那边瞅了瞅。
左吴也一同看向镜弗文明那边,圆环的名字在他脑海中循环往复:“难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所属组织的简称叫‘对帝特’,我在里面的编号是7号,就叫我‘对帝七’吧。”
房诺鲁点头:“那以后遇到你的同事,就叫他们对帝一二三四五六?”
“没有问题,”对帝七说:“虽然之后与你们交接的也多半是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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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人一家暂时没办法开店了,沾染了那种特制恶臭的她们当然没办法再为顾客提供刺身,连因为公务急急忙忙赶来没有来得及放下的餐具也全部报废。
每个餐具都是骨人们的老伙计,一家子有些失魂落魄,觉得是自己的老伙计去世了般。
骨人祖母也想趁机敲竹杠,希望带她一家近距离参观左吴打开虚空深处通道的一瞬间。在刚才的会议上,仿佛龙场悟道般,所有骨人渐渐在心中有了一个共识——
在因为腐朽而及及可危的联盟下,自家刻苦学会的法律知识屁用没有,不还是被那裁判长特意挑起的节奏下毫无还手之力?
不如多参与一些这种玄乎的大事,参加的越多自家的资历就越深,即便可能没什么用,往后说出去也很有面子。
面子就是话语权的近义词。
对这要求,左吴当然是同意的,他也不可能吝啬到为了节省一艘摆渡星舰,让这家子功臣非得等到把她们身上的气味搞干净后才能来参观虚空通道打开的瞬间。
裁判庭要自己去演独角戏了。旁听席也是,没了发泄对象,感觉一切都在意兴阑珊。
左吴才不管这些。已经来到试验场地的他数了数人头,只觉得好像自己所有的熟人都在往这里靠,寻思这要不要干脆来一场派对之类,当做所有人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后的庆祝。
这其中还包括勾逸亡。
作为天然神灵的他已经在自己的压缩空间中无所事事了很久,左吴还专门派了几个女仆装虫人来照顾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该好好盘一盘他了。
须弥型原虫在往科研团队同小灰的机群合作赶制出来,即将钻破空间的造物中吞吐能量;艾山山把一直窝在机库当中的古画晴空拖了出来,将这台机甲好生安慰了一番。
夕殉道也是,安顿好他的两个女儿后,同左吴并肩想走向勾逸亡的面前。
左吴与夕殉道保持了一点距离:“你想和我一起去虚空深处?”
“对,”夕殉道点头:“在确定安全后,我还想带着离姒和夕阳一起来。她们该长长见识了。”
左吴完全不相信这种说法:“瞎讲,我不信你会舍得让离姒和夕阳进入虚空这种险境,平时的你肯定会让她们离得远远的。”
夕殉道沉默片刻,忽然有些泄气:“……是这样,因为我觉得留在联盟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很不好的事。这种预感让我的汗毛都在跳舞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开启
想要进行实验,关键的一点就是需要脚踏实地——
字面意义上的脚踏实地,为了向深层虚空进发,科研团队最先做的就是在太空中搭建了宽阔的悬浮平台,犹如拼图,亦像涂色游戏,一块一块出现,直到延伸向看不到边界的尽头。
只是面积如此之大的平台对离姒和夕阳这俩小孩子来说,好像也显得有些不够大。拥有一半气态血脉的姐妹俩平日行走都是靠飘浮,跑得飞快。此时一直在叽叽喳喳中追逐着平台不断延伸的尽头,跑远后很快变成了左吴和夕殉道眼中看不清晰的两个小小黑点。
夕殉道的目光一直在跟着她俩,左吴倒是看了一下后就抬头,看向天上的须弥型原虫;为黛拉操作着的它们一直在配合着平台的搭建徐徐喷吐体内的虚空能量时,也在一直盯着离姒和夕阳看。
透过须弥型原虫的眼睛,左吴能感觉到黛拉的玩心在熊熊烧起,以及她对两个气态小女孩的艳羡。
只是黛拉的本体虽然已经被逃亡者号送到这附近,可将意识投射到原虫女王躯体中后,她根本没有余力操作自己的本体。
仿佛心脏被狠狠敲了一下。
左吴张了下嘴,又闭上,最终下了莫大的决心才向身边的夕询道开口问:“如果我想补偿一下黛拉,应该怎么做?”
“你我分析几小时不如你亲自问你家黛拉一句话。”夕询道的目光一直在跟着离姒和夕阳走,半秒都没有移开。
“我亲口问的话,黛拉多半不会跟我说。”左吴丧气。
“哈,你就对你们父女关系这么没信心?”夕询道只是发出嘲讽。
左吴被噎了一下,咂舌转头,赫然发觉夕殉道的眼睛终于跟丢了离姒和夕阳的身影,一股懊恼和担忧在其脸上无法掩饰的浮起,也让左吴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黛拉只是太懂事了。”
潜台词就是你的俩女儿就是比我家的皮。
这反击好像效果不错,夕询道也有些气急败坏:“黛拉懂事没错,但懂事到这个地步,是你希望的吗?我记得她好像才一岁。”
准确的说是一岁半多一点。
左吴哑口无言,鬼使神差的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一年半前虫娘还尚未出生,自己抱着她所酣睡于其中的那枚半透明的卵,虫娘也感受着自己体温,偶尔还因为卵外的影响不满的伸懒腰的那会儿。
谁能想到这个小家伙日后能夺走索林原虫女王的躯体,又同这躯体永远无法驱散的剧烈饥饿顽强抵抗,此时已经能熟练操作有着巨构大小的须弥型原虫了呢?
可黛拉还透过天上的须弥型原虫一直看着离姒和夕阳,发觉自己在看着她后吓了一跳,悠然一甩那硕大的身躯,遮掩那艳羡的神色。
只是徒劳,须弥型原虫的眼睛相对其硕大的身躯而言虽然很小,但绝对大小已经大到能被平台上的左吴用视界轻易看到。虫娘拥有蜂巢思维,须弥型原虫眼睛中流淌出的就是黛拉自己的眼神。
按一岁半的年纪看,她肩上的负担显然有些太重了;懂事明明是一种有点,却让左吴无法着手去卸下黛拉的重担。
所以夕殉道说得没错。
在须弥型原虫彻底转身看不见自己后,左吴才转过头来,绷不住自己的沮丧,和还在念叨自己家教是不是有些失败的夕殉道并肩站立。
互相伤害只能让这里多两个被伤到的人。
左吴摇头,只能选择同夕殉道暂时休战,离他远点是现在唯一的选项。
只是到最后都没搞清夕殉道那不祥的预感究竟预示着什么,左吴前后张望,还觉得好事在接二连三出现——
比如钝子,她终于晃着那艘有些过分缓慢的摆渡星舰完成了同逃亡者号的接驳,同金棉交接开始照顾起黛拉的本体;还有离姒和夕阳那边,两个小姑娘终究是没有胜过平台浮现的速度,一个压着一个瘫在远处,天上的须弥型原虫恰巧转身看见这一幕,螯枝震动像在愉快的笑。
对虫娘来说,连远远看着自己两个朋友的玩闹,都让她像亲自参与了般,如此喜悦。
骨人律师们同自己的官僚也到了。
小灰迎接,围着良骨伶她们转了一圈,捏捏自己的鼻子,随手放出自己的机群;纳米机群精准捕捉了良骨伶身上缠着的所有臭味分子,又把这些分子全部扔远。
】
良骨伶她们马上重新变得香喷喷,可惜心理上的影响不是那么容易消除,骨人刺身重现天日的时间要延后许久了。
而房诺鲁挤开了他的同事,久违的亲眼见到左吴,马上毕恭毕敬的弯腰,也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对帝七他们那边发来联系,说想和我们签一个共同研究条约,重点是共享时之虫还有初丹天使他们的情报。”
一边的列维娜尖耳朵抖了抖,捕捉到了关键词,脚步优雅的往左吴身边飘,轻声问:“呜哇,对帝七是谁?男的女的?”
“是裁判庭中那个对我们抱有善意的基层人员的自称,”左吴答完抱手:“虽然我很喜欢对帝七,以及他所属的那个基层组织,但和他们合作算什么好处?”
房诺鲁耸肩:“陛下,您的科研团队成员虽然都是精英,但人数还是太少了。银河很大,有研究价值的地方很多,但咱们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研究每处异常,即便有,想要进入其他政权的疆域范围内都是件麻烦的事。”
“但‘旧帝联事故对策与分析小组’就不一样了,他们虽然是个基层组织,但终究隶属联盟,至少进入他国领土比我们简单,以及别看对帝七谦虚,他们小组的成员至少有数万人,能做到的事比我们想象中都多。”
“比如他们找到的那颗初丹天使的头,就是在一个名为‘赫尔’的文明领土内发现的。除了那颗头外,他们相信还有更多的天使残骸分布在那,像富集的金矿一样。我们够不到,他们没问题。”
左吴笑起:“那时之虫也是一样了?叫科技猎人中的任何一人离开实验室,去银河中漫无目的的飘荡,像大海捞针一样寻找同时之虫有关的遗迹都是莫大的损失,但交给他们就正好了?”
房诺鲁点头:“对!共同研究条约嘛,他们人多负责体力活,咱们人少却总是能遇到一些高端的存在所以负责这些高端活计,算是互利互惠。”
以及,房诺鲁没说他的潜台词——体力活总是容易替代的,而左吴这边的高端情报他们接触不到,条约的主动权一定是掌握在左吴这边的。
这官僚之首觉得左吴一定能理解这点。
左吴当然理解,却根本没随着房诺鲁的愿,只是大手一挥:“行啊,签就签。另外对他们也别小气了,时之虫的消息咱们有多少给多少,不要吝啬。”
房诺鲁愣了下:“真的?可是……咱们有所保留说不定能更好的掌握主动权啊,还有够得上银河等级的秘辛说给就给……会不会有些太随便了?”
左吴摇头:“咱们都快不把联盟放在眼里了,对一个基层组织掌握主动权又有什么意义?还有如果没有点共享的精神,把秘辛藏着掖着,还能在咱们这孵出更多的秘辛来不成?”
联盟已经连自己麾下的成员都快压制不住了,还用担心它能驯化时之虫这样的东西?就算联盟把这消息放给其他政权也不用担心,若时之虫真能很容易的被政权驯服,还真是愧对它的名字了。
只是左吴说出口的理由显然没办法说服眼前的官僚之首。
房诺鲁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毕恭毕敬的鞠躬,准备将左吴的意思贯彻到底,向对帝七他们发送信息——信息内容很简短,就是出自勾逸亡和虚空长城的几句话而已,连大小都只有几字节,可对于对帝七他们来说却是重逾泰山。
对帝七显然没想到新帝联这边会这么康慨,拨通了房诺鲁的通信频段,说想要对左吴亲自表达感谢。
房诺鲁打着哈哈应付着,因为左吴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边。
科研团队即将打开前往深处虚空的通道了,这就是左吴接二连三遇到的另一件好事,如此顺利,也让左吴心中的疑惑渐渐浓郁。
夕殉道在一边更加紧张,想来是有坏事要发生的预感在他身上不断应验,他说其全身汗毛都在战栗跳舞的话也不是作伪。
左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感觉同夕殉道的区别会有这么大,顺利的感觉愈发浓郁,让他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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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帝七的通讯还是接通了,因为房诺鲁想了想,发觉居然没有一个合适的转接对象,而对方是陛下钦点的合作对象,挂断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视界之中,对帝七还是坐在原处,几乎要被腥臭的胶囊淹没,好在旁听席那边的怒气有所消减,不再有异物向他飞来。
盛怒是一件颇为消耗体力的事,旁听席上的大家都被接踵而来的疲累笼罩,连裁判长的声音都有些无精打采。
那位镜弗文明的代理人丝毫没受影响——他本就已经老态龙钟,疲累和精力充沛根本没有区别。
对帝七倒是轻松许多,掸着身上的污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是我这边有些唐突了,居然想一通电话就联系上你们的陛下,我该走一些正规流程的。”
房诺鲁摆手:“无妨,以及我们这边才是草创,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同陛下通话的正规流程呢。”
“那我等下再打过来?”对帝七说。
房诺鲁瞅了瞅远处:“没必要,再等等吧,陛下说不定马上就能接你的电话了。”
对帝七点头,意识到这只是语音通信,只能开口:“你们那边在做什么?好像挺吵的。”
“我想联盟有无数观测造物在看我们这边,你随便点开一个看看就知道了,何必问我?”房诺鲁找了个折椅坐下。
“抱歉,我只是想说说话,”对帝七苦笑:“托诸位给我们有关时之虫的情报,我的同事全部忙碌起来了。以往工作频道中总是叽叽喳喳,现在一片寂静,还真有些不习惯。”
房诺鲁惊奇:“你们工作频道能聊天的?”
“原则上不能,但没这么严格。考古作业总是枯燥的,互相说些俏皮话互相鼓励也算是工作的内容了。”对帝七回答:“所以我想听听你们那边热火朝天的声音。”
房诺鲁笑了下:“也不错,我这边也能听到裁判庭那边最后的结果了。”
裁判庭的结果已经板上钉钉,离席的新帝联百分百会败诉,疲累的旁听席也不再需要发泄,大家都想快点等待结果的到来。
裁判长也想赶紧结束这场难堪的闹剧,频频向镜弗文明的代理人示意;是否结束审判是取决于镜弗文明的意思,可是这代理人一直在昏昏沉沉。
冗长让人厌烦,还不如听听左吴这边的动静有意思。
宽广平台上,科技猎人们的施工手段能让所有安全员直皱眉头,即便这样,也是峰努力约束他们的结果了。
在峰的坚持下,科研团队打算在平台上修一个能在虚空中进出的“电梯”,而不是像科技猎人的原计划那样打一个洞便算完事,来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
排除掉施工过程中的那些糟心事,工程本身是摄人心魄的。
就说这个电梯,其规模在接连不断超出左吴的预计,只压缩银河中不断有巨型施工造物出现,如不知疲累的巨人将电梯的固定结构越磊越高。
连互相搭着肩膀回来的离姒和夕阳也被这景象吸引,叽叽喳喳说她们以后也相当工程师,却被夕殉道毫不客气的敲了各自的脑瓜。
峰的投影出现在左吴面前,仰头看着一切,语气有些自豪:“很好!至少这样能让咱们来去方便!可惜这种特制的电梯无法模块化,否则工期还能继续压缩!”
左吴点了点头,电梯的固定结构在工程造物的手上冲天而起。
工程造物还在不断从压缩银河中出动,有一抹嫣红的倩影混在其中。
是姬稚,她把一直在压缩银河里混吃混喝的勾逸亡带来,将他一把甩到左吴面前,似乎是不想让这位天然神灵再在自己背上多呆哪怕一秒。
勾逸亡摔了个狗啃泥,毫不在意的爬起,拍拍脑袋,眼睛发亮:“诶,正好!我也有些想念我的陶沃姆了,我和虚空长城约好定期过去,权当祭拜我的孩子们……哦我好像迟到了半年。”
左吴摇头:“勾逸亡,你还有没有有关时之虫的情报的?”
“我还是只能说这是个很熟悉的名字……嘿你才说要和仁联碰一碰,现在又想招惹时之虫了?”
左吴没有回答。
电梯修建完毕。
须弥型原虫在天空以最大出力喷吐虚空能量。
电梯中央有光芒闪烁。
对帝七那边。
判决终于要下达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终结
判决落下,理应无法掀起什么波澜。因为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场闹剧;于渐渐衰弱的联盟中开的一场主题是将新帝联全境并入镜弗文明的会议,哪会有什么真正的效力?
只是许多人需要这场闹剧罢了。
联盟需要用它来讨好镜弗文明以维持自己的影响力;旁听席上各个文明的生灵也需要新帝联还能被联盟制衡的表象,以纾解心中对左吴这新近崛起又霸道如斯的政权的恐惧。
对此次的裁判长来说,这只是他的工作。
对镜弗文明来说,这场裁判本来就是他们的要求。判决落下后,镜弗文明还向联盟发去了感谢信,说对联盟的此番行动差强人意。
众所周知,差强人意指大体让人满意。用了这个词的镜弗文明态度居高临下,好像他们才是联盟的上级。
居高临下的“感谢信”静静躺在联盟每一位上层的邮箱中,却也没有一个联盟上层提出异议。
还能怎么办呢?已经下决心讨好这银河硬实力第一的镜弗文明,陪他们演了这么一场闹剧了,威严已然扫地,此刻再不可能同镜弗文明交恶,否则谁能收回其中的沉没成本?
做都做了。下限早被打破,再被人居高临下那么一点……好像也不是这么难以接受吧?
与联盟的黯淡星系中仿佛永无止歇的熙熙攘攘相对。
所有联盟上层,面对这“感谢信”是死一般的沉默,好像一个持续了千年的辉煌时代已经在他们手上破碎溜走了般。
此次的裁判长也是一名联盟上层,“感谢信”他已经看完,其中的措辞戳得他眼睛发酸,亦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变得无比烫人。
他的判决是标志着新帝联的败诉,要让新帝联的领土正式在名义上并入镜弗文明的疆域还差最后一步——需要联盟、新帝联还有镜弗文明的代表在出具的文件上签字,便标志着一切尘埃落定了。
文件上的代表姓名排序很有意思。
联盟在最上方的中央,新帝联和镜弗文明在稍下方一点并列。只是留给联盟签字的空档很小,而新帝联代表缺席,那大片空处便全留给了镜弗文明。
觉得椅子烫屁股的裁判长亲自站起,将文件送到镜弗文明那老态龙钟的代表手上。老态龙钟的代表一直昏昏沉沉,却能签出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若良骨伶她们还在,便只能在字缝中找空挡了。
老态龙钟的代表签完,忽然在文件上面指了指:“裁判长,你的名字怎么没签?”
“我……我得配合你……您嘛,这就签,这就签。”
裁判长讪笑,觉得自己的手陈沉甸甸。明明是新帝联并入对方的文件,却也像联盟朝镜弗文明的投降书。
还能怎么办?这只是自己的工作。裁判长说服了自己,没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在那个小小的空格处,他签下了自己长长的名字。签字前和签字后,黯淡星系中的熙熙攘攘一点没变。
镜弗文明的代表咕哝几声,对裁判长的签名看也没看,又指指文件上属于新帝联的狭窄空位那:“他们走了,签字怎么办?”
“按惯例,中途离席的被告签字会由我们代劳,附上情况说明后与新帝联亲笔签名效力等价。”
镜弗文明的代表眨了眨他浑浊的眼睛:“还要情况说明?我可没听说,你们还不快写!”
裁判长竟然开始点头哈腰:“就写,就写……只是我在考虑是签他们律师的名字呢,还是直接写他们皇帝的名字。”
“随便,快写。”老态龙钟的代表忽然爆发出一点莫名的活力,开始频频注意时间。
裁判长决定写左吴的名字,只是移动笔锋时,觉得手臂越来越沉。又用余光侧目,旁听席上也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的离席。
多是因为发泄之后的疲惫让旁听席想要回家,或许也是他们受够了这场闹剧。
见证自己签字的人在变少,裁判长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如释重负的。但没有,他还是觉得笔锋沉重如斯。
见状。
那镜弗文明老态龙钟的代表忽然站起,裁判长才发现他的体型这么高、这么大;代表又用他皱皱巴巴的巴掌盖在了裁判长的手背上。
但没有用力使得裁判长的笔锋开始移动,似乎是老态龙钟的代表知道经由他影响而写下的文字终究效力不足。
“你在等什么?”镜弗文明的代表问,声音嗡嗡震颤。
裁判长答不上来,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座位——自己坐在那裁决了银河的无数争端,保证了多少弱小政权的存续和生灵的勃勃生存?
他有种预感。
如果真的代替左吴签下他名字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标志着联盟向镜弗文明的投降书正式写就,自己将再也不配坐在那张椅子上了。
“要不咱们商量商量?”裁判长抬头,讪笑得没什么自信,想要用眼神挽留那些旁听席上不断离开的人,为自己撑腰:
“你的委托人真的太急了,里面有些条款还可以再商榷商榷,给我一点时间,我能让镜弗文明赢了面子又赢里子!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点时间……”
拖延拖延,至少把这烫手山芋给扔出去!联盟的“能人志士”这么多,可以毫无廉耻写就投降书的人也一抓一大把,凭什么只把我放火上烤?
没想到。
镜弗文明的代表闻言,脸上忽然迸发出了一种难言的兴奋和激动,几乎面如金纸,说的话更是出乎裁判长的意料:
“我快老死了!是善终,你们不一样的!”
“银河现在和以往的是非对错,都将由仅剩的镜弗文明评判了!”
“所以为了你自己考虑,抓紧时间!成全你个身后的名声吧!”
老态龙钟的代表忽然的发言在裁判庭中回荡,稍稍吸引了一下旁听席的目光,却没有阻止他们离开的脚步。
来此旁听的人大多有自己的本职,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呢,各自在预见中都有很长的未来,年岁虽长,浪费在这闹剧中也太过可惜。
他们自裁判庭离开,融入了这个星系为黯淡的恒星照耀下的熙熙攘攘中,了无痕迹,他们原本就是这熙熙攘攘的一员,连其之前的愤怒与疲累都融入人潮消失不见。
什么被挑起的愤怒,什么对新近崛起的政权的担忧,什么对星系中忽然出现的巨构以及须弥原虫的恐惧,都是苦味生活的调味剂罢了。
苦味的生活就像一碗汤,难喝但大家都在喝,不喝不行,觉得直到生命尽头都能永远喝下去。
没人能预料下一口是否还多还浓郁,也不知道下一口是否会戛然而止,将其喝得只剩个碗底。
——
对帝七的频道一直在连接,老态龙钟的代表的话也顺着频道让房诺鲁听见。
这官僚之首愣了愣,心脏如同擂鼓,好像将要经历什么千载难逢的大事,又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远处——
夕殉道愈发坐立不安。
而左吴的目光却一直在地上来回巡游,某种好事将要顺利发生的感觉愈发强烈,说不定一低头就能在路上捡到别人遗失的高纯度能量币。
房诺鲁只用一句话就让左吴从这种飘飘然中回过神来:“陛下,镜弗文明一直在赶时间,他们的时间似乎到了,就现在!”
左吴哑然,知道镜弗文明的“时间”到了就是要和圆环履行约定的时候。
怎么这么快又这么突然?
还有自己心中那种有好事要发生的雀跃变成了无尽的狂喜又是怎么回事?
左吴想不通,也没有让自己迷醉于喜悦中,而是戳了戳太阳穴,把过激的情绪吸收殆尽以不影响思考,有毫不犹豫说:“房诺鲁,把圆环的事说给对帝七!”
情报很快转达,全部都是之前在罐头工厂门口,因镜弗文明的倒霉让左吴幸运听见的那三言两语,转眼就就交代完毕。
却让还身处裁判庭,对那老态龙钟的代理人的话感到莫名其妙的对帝七如遭雷击。
“圆环?你们说镜弗文明同圆环拥有契约?难怪……连起来了,全连起来了!”对帝七瞳孔颤着,焦距乱散,几乎无法将视线集中在裁判长和镜弗代表依然在围绕拉扯的那份文件上。
左吴直接接入通信频道,问:“那圆环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我想,圆环能做的是赋予契约者‘命运’,凭空创造‘命运’。”对帝七回答。
左吴却觉得有些荒谬:“不对,命运的权能不是织褛就有吗?否则纯血人类的气运是从哪来的?!圆环应该比织褛强很多,那为什么还会让镜弗文明总是遭遇霉运,以至于他们和圆环签契约的事都被我听见了?”
此时。
左吴能听到裁判庭那边的动静,闹剧还在继续,裁判长和镜弗代表依旧在针对那份合约拉扯,拉扯很快变成了推搡,承载在一块屏幕里的文件被他俩挤来挤去。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对帝七忽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又踩在一排排的椅背上前进,就像在嶙峋滩涂上冲锋的战士,边冲边说:
“有关圆环的力量,说法太多了!每个记载了祂的遗迹中说法都不一样!而创造命运是我们最先排除的一种说法之一,原因正如左陛下您所说,和织褛重复了!”
“但现在想想,或许不是这样的……镜弗文明因为他们天生的霉运,从一个注定早早灭亡的政权发展到如今的硬实力第一,难道不是有存在亲自赋予了他们这样的命运吗!”
左吴也在行动,几乎是凭借本能觉得应该这么做,首先就是把峯拉住,让它不要再关注安全问题,再让科技猎人全权负责打开虚空通道的工作,不惜代价越快越好。
还有让逃亡者号这些原本不打算进入虚空的也尽快往这边靠近。
边行动,他边问:“对帝七,你还没解释你话中的矛盾。”
“我想,我们以前都误会织褛了,祂从来不能凭空创造命运,最多是把命运转移,集中之类……”
对帝七没说完,一个踉跄;似乎是裁判庭监视ai发觉了他以及他同事的冲锋,将这些基层人员的行动判定为了扰乱裁判庭秩序的行为,开始温柔的阻止,将他们一个个绑回座位上,还在一旁端来了份《法庭道德规范小贴士》以供阅读。
有些可笑。
那边裁判长就差和镜弗代表打起来了,这边还要自己去阅读这什么《道德规范小贴士》?!
对帝七低吼,开始挣扎,很快被那束缚将双臂摩得血肉模糊。
这边。
左吴也是恍然,觉得一个长久的疑惑忽然解开了——
为什么同是纯血人类,自己同夕殉道的气运好像有高低之分?难道是这个世界线的纯血人类已经用光了织褛所集中而来的气运,留到夕殉道身上的只剩下一点残渣;
而来历不明的自己,身上集中的气运使用得不多,至少没被几百亿人类挥霍千年,从而效果拔群?
织褛能做的只是把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用完就没了。
而圆环却能凭空创造气运,无限亦无尽。
“……那代价呢?”左吴问对帝七:“与织褛签订契约的代价是血脉的稀释与断绝,与圆环呢?和圆环签订契约不可能毫无代价!”
圆环一定没有织褛慷慨,赋予镜弗文明的命运如此有限。否则他们早该摆脱霉运的困扰了。
对帝七在那边大吼一声,折断了自己的臂骨,终于从座位的束缚中脱身而出,一脚踢飞那本《小贴士》,同几个同样挣脱了的同事一起发起最后的冲锋:
“按揭晓了圆环的能力是创造命运的遗迹的说法,同祂签订契约的代价是毁灭!”
“用五百年难以想象的高速发展,来换五百年后文明所属的一切的灰飞烟灭!”
“注意,是文明所属的一切!这七个字就是毁灭发动的条件!”
左吴才知道那天,听到镜弗文明对话中,说与圆环的契约暧昧不清是什么原因。——文明,当然也包括美食文化,海星罐头畅销银河的当下,银河的大部是不是已经被美食文化征服,变成其所属?
还有自己的新帝联,宣判后并入镜弗文明对圆环来说是不是也是个不争的事实,即便只是在名义上?
左吴抬头看了一眼天,幽暗的宇宙中有自己的新帝联,鬼使神差的问:“……对帝七,你为什么要往前冲锋?”
对帝七几乎是下意识的说:
“我和我的同志想为了银河的未来而战,被圆环毁灭的银河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你的新帝联还没有被并入镜弗文明的,虽然只差裁判长的签字!其他地方可能……可能没救了,但你的新帝联没有,没被圆环毁灭的地方有一点是一点,我要……我要……”
“我要抢下那份文件,阻止那镜弗代表逼裁判长签字!”
“我要救你的新帝联!为银河留下一点不被圆环毁灭的地界!”
“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和他的同事只是人微言轻的基层,可挣脱束缚后带血的冲锋仍有一番摄人的气魄。
老态龙钟的镜弗代表侧目,一分神下被联盟裁判长扇了一巴掌。
他的眼睛被扇得坠地,这是双假眼睛——镜弗文明的生灵是没有眼睛这个器官的,这代表就是一个镜弗人。
裁判长已经把镜弗文明兼并新帝联的文件抢到了怀中。
这代表微微叹息,又直起了那硕大的身躯,不再打算演戏。
一拍。
裁判长骨断筋裂。
对帝七冲到断了气的裁判长面前,从他怀中抢出那份文件,脸上刚露出了一点灿烂的神色。
那老态龙钟的代表又只是伸出长长的手,一拧。
“嘎查”一声。
对帝七的脊椎便碎裂,化为了万千碎片扎入了他的中枢神经。
镜弗代表做完了一切。
老态龙钟的他拍拍手,嘴里还在咕哝:
“我快要老死啦。”
第四百四十七章 理由
裁判庭的安保造物并没有被装载情绪模块,所有的智能都被用来评判当下的状况。
按照产常理,对帝七的冲锋理所当然是扰乱秩序的行为,安保造物将他束缚在椅子上只是个温柔的警告。
若对帝七继续挣扎,安保造物才会逐级上升所用手段的烈度,手段的花样还保证繁多。从当场格杀的上千种花招;到给对帝七注射强效麻醉或者直接换个脑子以让他冷静下来,保证审判程序能正常持续的种种,应有尽有。
星海联盟近乎千年的历史中,裁判庭里走过了无数这样那样的刺头,应对秩序失控的手段已经无比成熟,怎么可能被对帝七在桌上扭一扭,折断两只胳膊就得以挣脱?
对帝七能与他的同事能继续踩着排排椅背,发起声势摄人的冲锋,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安保造物已经被镜弗文明老态龙钟的代表骇入,再也无法发挥他们的本职工作罢了。
为了阻止镜弗代表的暴行而围拢上来的造物,层层叠叠的倒下耸拉,状若跪拜。若它们有情绪,大概不甘和懊恼将充斥充斥这些造物的每一分电路。
同样懊恼的还有镜弗文明的代表,依旧咕哝着,将被他揉成一团的对帝七扔下,又艰难的弯腰,戳了戳一边被他一巴掌扇飞的裁判长,发觉其再无任何声息,想来无法完成文件的签字了。
又回头张望,对帝七的同事一时被他的气魄所摄,再无一个继续前进。踩在椅背上冲锋是需要速度来保持平衡的,他们停下的当下,就有几人无法站稳,跌落在地。
人体落地的声音似乎唤醒了镜弗代表的注意力,他恍然抬头,其没有眼睛的脸上皮肤颜色快速变换,这是分布于他身上的感光细胞在调整焦距,力图看清远处的东西。
没有眼睛,视力也会随着年岁的增大而受损。
花费了很长时间,“老眼昏花”的镜弗代表总算看清了。
他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他以为朝自己围过来的是危险的千军万马,现在才看清只是一些孱弱无比的联盟基层公务员。
白动手了,连裁判长都被自己打死,将新帝联纳入镜弗的想法算是失败了。
这也是自己文明即便同圆环签约后,也无法克服的霉运?也对,圆环只是承诺给自己的文明有限时间内一个光辉的命运,没说要把霉运去掉;世上不乏倒霉的伟人,对文明来说倒霉的硬实力第一也没什么矛盾。
镜弗代表有些颓然,颓然接着变成了悲痛,其硕大的身躯裂开一条缝,这是他的嘴,他张着嘴捶胸顿足,苍老的双腿终于无法支撑他的体重蹲下,缩成一大团,哇哇大哭。
缩起蹲下时。
这代表终于发觉了一点好消息——是对帝七没有阖上的眼睛中有蓝光在闪烁,蓝光是他的视界,在冲锋的最后一刻,对帝七仍在用视界同左吴通着话,想将其所知有关圆环的情报和他的意志全部说出。
即便现在,视界仍然保持着通信。左吴一直没有挂断,也什么都做不了,已经在太空中的他无法在这瞬间赶回裁判庭所在的行星,只能任凭对帝七颈椎碎裂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令人不快的声音又响了几声。
据说人垂垂老矣时若身体允许,则会找回一定的“童心”,变回像孩子一样的残忍又固执。
镜弗代表也是这样,他“啪啪”几下,像毁掉令他不满的沙堡般将对帝七的头拍得稀烂,从中拣出那枚湛蓝的视界,摆弄几下,装到了他的身上。
现在是这代表同左吴直接对话了。
左吴还什么也没说。
镜弗代表像找到了宣泄口般,哭着叫喊:“是不是你指使这些人冲锋的!吓死我了!现在裁判长死了,他没法签文件了,新帝联没法并入我们镜弗里了!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不过还好,谢谢你啊!没有在裁判长签他名字的时候从中作梗,哈哈,联盟算是在精神上对我们屈服啦!”
左吴吸气:“在精神上屈服?这也能算把联盟并入你们镜弗的方法?”
“没错啊!不战而屈人之兵,难道不是胜利吗?”镜弗代表笑得欢畅,一点也想不起他几秒前还在嚎啕大哭:“圆环的契约就是这么模糊,但模糊也有模糊的好处啊!”
左吴沉默,抬头,从对帝七那里所得到,有关圆环的情报正在新帝联的网络中飞速共享,同样也将其告知了堕落国度的灰衣人,自己的舰队经历了瞬间的骚乱后便已经稳住,此时在往这平台处快速靠拢。
灰衣人也是,身为堕落国度的他们曾逛遍银河,见识过的遗迹只会比当今星海任何文明都多,却也没有猜出圆环的契约效果究竟是什么,一样的原因,遗迹太多记载的太驳杂,加之“命运”看上去是织褛的能力,殊不知圆环能创造命运,织褛只能挪用命运。
现在被提示后,灰衣人检索自己的数据库,知道的东西要比对帝七他们还多。
圆环给予的祝福是为镜弗文明在有限时间内创造出光辉的命运。而代价则是在时间结束后,所属于镜弗文明的一切都会被毁灭。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凭他们是堕落国度,就能阻止圆环收取祂赐福的代价了吗?
现在连联盟都成了“代价”了,这个黯淡星系再也无法安全。
灰衣人只能提示左吴:“左阁下,在虚空之门开启后尽快往深层走!我想虚空是唯一一个无法被任何政权声称所有权的地方了!”
还必须是往虚空深处走,因为虚空浅层是错综复杂的超空间航道,而道路自古以来都是可以有主人的,超空间航道也不例外。
左吴暂时停止和镜弗代表的通话,转头向灰衣人问:“我问你们,圆环的‘毁灭’究竟是个什么形式?我可不可以将它吸收?”
“请千万不要尝试,左吴阁下!”灰衣人斩钉截铁:“圆环那几乎是从最根源上开启的毁灭!你的吸收不可能应付得来的!”
还好,同自己有关的人现在就集中在了这太空平台附近;还好,新帝联的疆域终究没有成功并入到镜弗文明当中。
左吴回头,脸上尽是苦涩,只觉得平台上通往虚空深处的开口建的有些小了,自己的舰队保持绝对的秩序,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全部激怒。
而裁判庭那边。
老态龙钟的代表对联盟已经算是屈服的宣言,将对帝七的几个同事给惊醒。
他们从血淋淋的暴力下回过神来,脚还发软无法行动,只能颤抖着开口:“镜弗文明!难道你们觉得多拉一些政权,再拉上联盟一起支付圆环的代价,就能让你们自己少支付一些吗!?”
镜弗代表却摇摇头,颇感奇怪的问:“你们能和圆环讨价还价吗?契约是毁灭属于我们镜弗的一切,那就是毁灭一切,哪有什么优惠可以给我们享用?”
对帝七的同事更加不解,仿佛看到了什么可笑的闹剧:“既然无法减少需要支付的代价,那你们为什么要将联盟也一起拉上?”
“你们这说的,就是误会我们镜弗了,”镜弗代表笑得欢畅,脸上有皱纹在堆叠:
“我们想拉上的是整个银河啊,用罐头,用经济,用工业,用产品……可惜有些政权油盐不进,加之我们的文明实在是甩不开霉运,漏网之鱼还是太多,太多了!”
激动的情绪同样在消耗这老态龙钟的代表的体力,他气喘吁吁,连皱纹都在颤抖。
他真像一个随时会咽气的老人。
对帝七的同事几乎要恢复向前勇气了,有愤怒在他们体内聚集升起:“你们镜弗想拉上全银河一起死?”
“瞎说,怎么会是全银河?”镜弗代表一直在摇头,脸上竟然泛起一丝欣慰:
“有一些文明是被我们排除在外的,绝对独立的文明,绝对和我们镜弗没有什么所属关系,从语言到文化再到经济都是完全的独立,只是碰巧……碰巧和我们有那么一点点血脉关系,和我们一样倒霉罢了。”
对帝七的同事瞠目结舌:“什么完全独立的政权?它们就是从你们镜弗文明分化出去的吧!这样就能逃脱圆环的毁灭了吗?你们明明还有血脉相牵连!”
“圆环的条件是‘所属’,而不是‘牵连’,”镜弗代表耸肩:“我明明说得很清楚。”
“哈,”对帝七的同事狠狠嘲弄:
“如果这样就能逃过圆环的索取,那你们为什么不分裂出一个小的政权,把他们指定为镜弗文明,又把剩下的大部分当成和你们‘镜弗’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文明,这样对你们来说损失不是会最小了吗?!”
镜弗代表咕哝几声,缓缓摇头:“不行的,就像古代一些造反的叛军,他们是小股势力前是不属于国家的叛军,但他们做大甚至超过原本国家的力量后,他们就能自动获得国家正统的宣称了。”
又是无聊的忒休斯之船问题,反驳的话语有千千万,对帝七的同事有自信把镜弗代表辩得哑口无言。
却没想到镜弗代表只是轻笑一声,接着说了下去:“以及,就算这样能规避圆环的代价,我们也是不会这么做的。”
对帝七的同事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规避代价,便也意味着放弃了圆环的祝福啊!”老态龙钟的代表忽然激动起来:
“我们镜弗文明在圆环的祝福下终于从垂垂毁灭的边缘挣脱出来,我的同胞终于拥有了美好的当下!我们不必惶惶不可终日害怕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被灭掉,我们理应享受这美好的每分每秒,一秒钟都不该放弃、浪费!这是我们天赋的权利!”
对帝七的同事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你们也知道美好的当下值得珍惜吗?那你们凭什么夺走银河其他文明拥有美好当下的权力,要让圆环拉着大家一同覆灭?”
老态龙钟的代表轻轻吸气:“你们知道吗?我们镜弗……一直是个很倒霉的文明啊。”
“如果我们为了什么银河的未来,放弃了圆环的祝福,那倒霉的我们肯定会变得相当脆弱,不堪一击的……”
“到时候,就按这片银河的惯例,其他政权看我们也只相当于看一块肥肉了吧,我们还能从其他政权的撕扯下生存下来吗?真的有政权……会想起我们也有值得珍惜的美好当下吗?”
对帝七的同事愣住,他们是联盟基层,看过太多脆弱的文明最终命运的例子。
镜弗代表轻声,说着早有预料的答案:“不会有的,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被入侵,被战舰犁一遍,被巨构炸一遍;我的同胞会被抓走当奴隶,我们的产业会被瓜分殆尽。”
“可不要说我们是靠圆环的能力有了本不该有的美好啊,是你们自己说的,所有文明都理应享受美好,都有权享受美好。”
“难道因为我们是命运的弃儿,我们就自动失去了这个权利吗?”
“哈,与之相对,银河的其他政权可没有感受过‘命运弃儿’的感觉啊……哈哈,我们还真是可笑,明明已经被圆环赋予了光辉的命运,却和霉运相抵,最终只是勉强成了银河的硬实力第一。有些天赋卓绝的文明,已经展露出超越我们的潜力了。”
联盟基层沉默。
老态龙钟的代表继续:
“所以对我们而言,圆环的‘代价’可不是什么代价,相反,是祂对我们最后的馈赠!要烂,就让银河与我们一起糜烂!若要毁灭,就让我们拉着银河一起覆灭!”
“这样从我们分离出去的那些独立政权才有可能在一片因遭遇毁灭而寂静无比的银河中不会被其他政权入侵,保证一片安宁!”
联盟基层勉强开口:“其他政权终究还没有做出入侵你们的行径,他们是无辜的。”
“我们是命运的弃子,命运从来没有对我们公平相待,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求我们在握有力量时,平等相待其他文明?”
“……哈,如果我们的运势稍微正常一点点,不要万事都充斥着如此的艰险,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的话,我们也想成为银河普通的芸芸众生,普通的享受美好的当下的。”
镜弗代表摊手:
“所以,你们放弃吧,说服了我也没什么用。圆环代价马上就要支付了,不以我一个人的看法为转移。还好,我本来就快老死了,自然死亡,不是被圆环杀死,我是善终的……说来可笑,我才一百八十岁,远不及银河生灵的寿命中位数。”
“你知道细胞生物衰老的原理吧?细胞分裂时遗传物质会出现随机的错误,最终到错误不可挽回时即是细胞的毁灭。我们因为霉运,遗传物质出现错误的概率都比一般的生灵要大,让我的衰老都比寻常生灵要快啊。”
“这个银河对我们还真苛刻。圆环……对我们就这么慷慨;不瞒你说,自我们镜弗分裂出去的那些文明,所有都掌握着与圆环签订契约的方法,也会目睹银河大部覆灭时的可怕。”
“但我相信,在覆灭之后,他们一定会再度和圆环签订契约的,无一例外,毫不犹豫!”
联盟基层握拳,忽然有些惊骇。
因为镜弗代表仿佛为刚才的激动耗光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微微昂头,在因衰老而“善终”的满足下,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圆环的代价将要支付,以分钟计。
对帝七的尸体仍躺在旁边,破碎的眼睛中还闪烁着为了整个银河谋划美好未来的热忱,他曾愿意为了探索“时之虫”的秘密,以微末的身份来做一辈子的无用功,只是觉得这对银河有好处。
镜弗代表只想看着整片银河被自己的文明拉下水,看着一切覆灭。
联盟的其他地方,依旧是同以往一样的熙熙攘攘。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八章 死亡
人是怕死,还是怕死前时的疼?
奇长发,这位刚从裁判庭的旁听席上离开的人,现在又站在了联盟街边的一家水果摊上——只要是有细胞壁生灵的繁衍器官并且能吃的东西,在此都被归类于水果可以售卖。
奇长发看着里面光怪陆离的果实,有些是蔫巴巴,有些却宛如还有生命般仍在蹦跳;还有些水果干脆往他身上投来了冷峻目光;又看着那根据他的种族所投影出来,正巧笑晏晏的店员,不知为何问了自己这么个稍显愚蠢的问题。
大概是因为“果实”和“种族”有种微妙的近义词联系,都是经由祖先代代繁衍而来;而那篮有冷峻目光的果实大概真的有一定的智能,同是智慧生灵却有不同命运,才让奇长发有如此的感慨吧。
怎么会有生灵直接给自己的繁衍器官给附上智力呢?大概是方便保护果实,让它遇到危险时可以靠自己斟酌,自行逃跑?
这样会自己逃跑的果实是怕死的,只有怕死才会专心逃跑,可它的逃跑又有什么意义?
如同蝴蝶的变态发育,蝴蝶本质上是从毛毛虫身体里成长出来的另一个生命体,破茧即是毛毛虫死亡,蝴蝶撕开它的身体获得绽放美丽翅膀的机会的过程。
而这种有智能的果实更胜一筹,因为在它死后,从其体内诞生的植物甚至反而失去了智能;以及过程中果实非但不会死亡,还会一直向那没有智能的植物提供营养,以及在植物尚且幼小而脆弱时若遇到危险,便继续从地里挣扎爬出,继续在惧怕死亡的本能驱使下挣扎跑路。
这种果实没有痛觉神经,想来不会怕疼的;否则在其迎来命中注定的死亡,在没有智能的植物撕开它的身体时迎来宛如长期凌迟般的疼痛时,对疼痛的恐惧会不会超过死亡,让它选择自我了断的解脱?
还蛮有意思。
而奇长发想着想着,居然把自己给想饿了。
众所周知和野味的原理差不多,更有活力的果实口感会更加丰富;而水果铺亦检测到了奇长发的目光,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推销。
这对整日无所事事,闲到可以把日子耗在一场场旁听上的奇长发太奢侈了。
奇长发摇摇头,还是断了自己奢侈一把的冲动,往旁边移动半步;身为在联盟混迹已久的老油条的他知道这样就能离开水果铺检测他目光的范围,却不会让投影出来的甜美店员消失,相当于可以白嫖许久的眼福。
拥有智能的水果朝他移动着冷峻的眼神。
停止推销的投影店员因开始执行着送别程序,一直在笑,依旧笑得眼睛都无法被看见,让人看得格外舒服——这种灿烂到看不见眼睛的笑,已经作为一种席卷银河的风潮席卷了他的家乡。
白嫖着眼福,奇长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拥有智能的水果成了商品,而没有智慧的投影却成了售卖果实的店员,这是否也是一种命运使然的问题?
哲学源于无所事事,只有无所事事的人才有时间思考这些无聊的小事,还大多思考不出什么结果。
但奇长发乐于如此,这是他的爱好;同样是他爱好的就是在裁判庭的一场场审判中坐在旁听席上,见证一次又一次裁决的结果,宛如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文明的命运。
毕竟裁判庭的审判多是为了解决政权与政权间的争端而开始,裁判长的每一句话和每个动作,都可能将文明的下一个千年导向不同的方向,亦决定了整个种族的起起落落。
奇长发自认为无法承担这种攸关亿万生灵命运的裁决,却乐于抽身事外地位超然的见证一切。
今天有些不一样。
事关新帝联还有镜弗文明的争端,一个是新近崛起强势如斯的政权,一个是银河公认的硬实力第一。前者甚至将巨构给开到了联盟的星系内,奇长发揣测这说不定是新帝联在朝裁判庭施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与之相对,代表了镜弗文明的老先生,不是和蔼得很吗?老态龙钟的代表笑起时,那看不清眼睛的样子真是如此的友善。
这种眯眼笑的风潮真是养眼。
所以一帮伶牙俐齿的骨人律师欺负这么个笑眯眯的老者算什么话?
无所事事的旁听了这么多场,奇长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偏向,同时也是为了同自己息息相关的命运,还有尊老爱幼的正义,他头一次在裁判庭上怒吼出声,又朝骨人律师们抛出了不知什么时候放在自己手边的恶臭胶囊。
宛如思想都被征服了般,如此激动而愤怒。
直到现在,被这暗澹星系中的凉风微微一吹,自己好像终于找回冷静了;放弃了思考,没有在无所事事的戏谑中旁观一切,真不像自己。
奇长发在反思。
今天这个星系似乎格外暗澹,笼罩大地的永夜较之以往更加暗澹,这水果店还有远方建筑的点点亮光如同倔强而不愿屈服黑暗的星光,火树银花下指引着在联盟生活的人前进的方向。
背井离乡的自己哪有什么前进的方向?联盟到处都是这样背井离乡的人。
自己的家乡是什么模样的来着?
奇长发久违的没再思考那些脱离现实的哲学问题,而是回到了实际,至少他终于愿意回想一下家乡是什么模样的了。
褪色记忆中的家乡总是美丽的,美丽的东西无外乎有这么几样东西——天然的风景,美丽的奇观……
还有美人。
想到这个词,奇长发又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巧笑嫣嫣笑到没了眼睛的投影店员,颇感奇怪。
记忆当中,席卷银河的这种审美风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久闻新帝联陛下的身边有无数女伴,如今无数观测造物都在观测他们建出的那平台和巨构,分辨率稍高一些就能看见那些女士的长相,为什么她们中没有一个在这样的笑?
自己小时,还没来到联盟前,自己家乡的美人是这个样子的吗?
疑惑的感觉越来越浓,回到实际思考的奇长发似乎瞬间就完成了以往瞎想无数都无法完成的伟业——就是思考出一个有用的结果。
投影店员的模样渐渐地,和那个低眉垂目的老者的模样相重叠。
老者是镜弗文明的代表。
奇长发缓缓踱到水果铺的背后,擦了擦这台造物背面的铭牌,赫然在其背后找到了“出产自镜弗文明”的字眼。
听说镜弗文明的原生居民都没有眼睛,有的只有皮肤上的感光细胞。
明明连铺子里这种有智慧的水果都有眼睛,能朝自己投来冷峻目光的。
难道连同这正眯眼笑的店员,也是镜弗文明征服整个银河审美的手段?对了,以前就有爆料说镜弗文明在这方面花了大价钱的,投入不计其数,可推广频频因为运气原因而受阻,知道最近才形成了这种席卷的风潮。
他们还是成功了。
奇长发捂住自己的嘴,忽然对这水果铺感觉有些恶心,又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眼神冷峻的水果,终于在投影店员温暖的鞠躬下,投身进了今天格外暗澹的永夜中。
其视界开始自适应昏暗的光线,至少不会让奇长发真的看不清路。
但永夜的冰冷仍是驱动着他加快前往下一处光源,同时似乎是为了左证其猜测,他也打开了一个公共网站,里面正实时直播着左吴所建平台那边发生的事,是颇具共享精神的网友公开了他们观测造物所看到的景象、
新帝联的一行似乎在惶急的逃亡,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和镜弗文明有关吗?
影像中,左吴他们的确惶急,所有小型造物已经全部涌入了平台上所设的神秘入口,而更大型的星舰却无法将速度提升到最大,一是加速距离不够,二是惶急下根本无法进行精准的微操,可能撞坏本就不宽敞的入口。
左吴只能骑在姬稚的背上,用吸收手动拽着他的星舰,小心而又迅速地将其往入口中拉。
而姬稚也是,其铁裙喷射旋流为她提供动力,其充满英气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的所有情况,亦让人马娘在这惶急下奔跑出了她最精妙的舞步。
当真英姿飒爽。
奇长发看着影像,对人马娘发出感慨,不知不觉想们心自问,自己是怎么迷上那种眯眯眼的笑的?
不知不觉。
奇长发来到了一个路灯下,悬在栏杆上的灯体充满了某种独特的艺术;可几乎是下意识,他蹲下寻找路灯的铭牌,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了一行小字——
“出产自镜弗文明”。
连路灯都是?!
某种错愕升起,仿佛是映衬着几光分外人马娘的舞步,奇长发也开始在永夜下奔跑,路过一个个造物,一台台路灯,一个个火树银花的光点,一个个铺子。
镜弗文明、镜弗文明、都是镜弗文明。
对这个银河硬实力第一的文明来说,这本是理所当然,可为什么这会让自己如此不安?
不知不觉。
奇长发恍然抬头,发觉自己竟然又回到了裁判庭面前。也是理所应当,自己在裁判庭这里旁听无数,耗费了无数光阴,来这的路自己闭着眼睛都会走,不安之中下意识所走的路就是来这的路。
裁判庭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终日不会停息巡逻的安保造物居然全部宕机,有如在朝里面的什么东西跪拜。
安保造物是被骇入了?被谁?
奇长发咬牙,从这些正跪拜的造物的间隙中走过,进入其中,终于见到了那更加骇然的光景——
镜弗文明和蔼的代表坐在地上已然咽气,老练的裁判长死在一边,还有一个可怖的无头尸体在旁,有猩红从镜弗代表的指缝中流下。
而一名联盟的基层人员在徒劳的怒吼,用着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着镜弗代表硕大身躯的胸膛。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怎么能死的这么好?!”
只是成了尸体的代表哪有什么感知?其只是满脸的释然,如同老僧圆寂,周围跪拜在地的安保造物有金属反光映到他身上,说不出的吊诡与神圣。
还没有眼睛。
基层人员的竭斯底里只能从这神圣的尸体下剥下一块胸膛肉,仅此而已。
似乎是发觉了奇长发的到来。
基层人员终于停手,已经因为绝望而暗澹的眼睛中映不出一丝的光,只能朝奇长发露出一个空虚的笑。
又问了奇长发一个他本会很喜欢的无聊问题。
“您是之前的旁听人员吧?我见过您很多次,”基层人员说:“我想问您,是清清楚楚的在绝望中迎来死亡可怕,还是迷迷湖湖的在一无所知中忽然暴毙强?”
奇长发清清嗓子,这问题他问过自己许多次,视情绪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每种都毫无意义的有逻辑:
“我喜欢前者,反正都要死,至少要明白死的理由。”
基层人员点头,脸上绽放出一抹神采,丢掉了手上的尖锐之物,用那沾满血污的手一把抱住奇长发,哭泣:“太好了,谢谢您,让我最后还可以为别人做一点事……您也是银河的生灵,帮助了您就相当于我最后一刻还在帮助银河。”
奇长发愣住:“什么意思?”
“我们都要死了,有镜弗文明痕迹的地方的人都要死,审美,工业造物,都是……他们要拉我们所有人下水,他们的兴盛是同圆环的契约换来的,毁灭是偿还圆环契约的代价……”
“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吧,这就是最后了,没有以后了。”
基层人员絮絮叨叨。
奇长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好在眼前之人在絮叨一阵后,情绪总算崩溃,放开了抓住自己的那双血肉模湖的手,倒在地上呜咽。
恰巧就倒在镜弗代表眼前。
奇长发忽然有些对代表尸体上散发出的那股神圣感到恶心,或许也是不想让基层人员在这具吊诡的尸体面前哭,鬼使神差伸手想要将尸体推倒。
推不动,尸体太大太沉了,就像镜弗文明对这片银河的重量般。
奇长发更受不了基层人员的呜咽,只能狼狈而逃。圆环、毁灭、还有死亡的宣言在他脑内碰撞,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又走了老路,回过神来时,居然回到了一开始的水果铺。
巧笑嫣嫣又眯着眼的投影店员又一次出现,按程序说出了那套针对回头客的话术;奇长发只觉得作呕,视线却被那有着冷峻目光的水果吸引。
又是下意识,奇长发掏空了自己接下来几天的伙食费,买下了它。
水果从铺子的窗口中被推出,马上便想逃跑,可其用于运动的根茎已经被修剪得一根不剩,只能朝奇长发投来更加冷峻的目光。
奇长发轻叹,一屁股坐下,对着这枚水果开始絮絮叨叨——可惜水果虽然有智能,却没有演化出足以交流的智力,他还是等同于背靠水果铺的灯光还有镜弗文明的铭牌,在永夜下自言自语。
“……那个联盟基层是在开玩笑吧?一定是吧?若是真的,死亡来得太突然了,不应该啊。”
】
“不对,裁判长死得也很突然,你呢?水果,你也是吗?原本只是遵循着你数亿年传承基因的指挥想要生存繁衍,突然就被人采摘,带到千万光年外的这里了?”
“这么一说,突然就死了,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奇怪啊。”
他看着天空。
永夜还是永夜,只是在各类网站中共享的信息下,一切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最开始,只是一些星系像电压不稳的灯一样开始熄灭;这种现象很快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每一簇星光都是来自各个行星的几光年外,即便作为光源的恒星熄灭,星光也不应该跟着消失才对。
可接着,网络上的讨论都开始消失了,那些谩骂那些分享,那些仗着匿名就胡作非为的网友,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信口开河的政权。
没了。
网络的消失让联盟的街上多出了一些人,他们早已沉迷网络,断网意味的强烈不适迫使他们将自己从住处赶出。
无数目光都在天上巡弋,大家还以为是联盟的网络卫星出现了异常也说不定。
仰望星空的人多了一些。
也让目睹银河的整个星空开始闪烁、摇曳的人更多了些。
永夜之上的昏暗星空在熄灭,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滑入了寂静的广袤黑暗中。
何等奇景。
有些人开始惊叹,他们认为这只是千百光年外的奇景,同往常一样,甚至忍不住开启视界拍摄,想要在网络恢复后上传,收获那么几亿次点赞。
直到他们发现黑暗来得太快,太突然,太博大。
逃无可逃。
疑惑的窃窃私语在如螳臂当车般与黑暗对抗。
奇长发只觉得有些释然,还好自己选了知晓死亡的理由,此刻又有种超然于世人的感觉了。
网络断开的最后一瞬,他看见新帝联的一行总算全部进入了平台上连接着虚空的入口,忍不住一阵喝彩。
对不起啊,骨人律师们,之前骂了你们,是我有眼无珠了。
哈,“有眼无珠”的不应该是镜弗文明吗?
被自己的冷笑话逗笑,奇长发捂住肚子,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豪迈,忽然感觉到手上还拿着那枚有智能的水果,想了想,把它扔到地下。
水果落地,马上开始生根生长,其冷峻的目光加入了对抗黑暗的螳臂当车,居然有种别样的生机勃勃。
笑着的奇长发勉强开口,指着水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你不怕死吗?现在还想着生根发芽,你不怕的吗?”
水果没有理他,无法理他,只是在黑暗愈发接近下,以豪迈的气魄生长出了看起来可以刺破天空的芽。
奇长发靠在水果一旁,恍然居然觉得它成了自己的亲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果不死,没准真的有哲学家的天赋——至少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事。
此时,黑暗覆压。
窃窃私语和水果冲天的芽被黑暗宛如摧枯拉朽般摧毁。
奇长发只觉得自己的亲人越来越多了。
原来人可以既不怕疼,也不怕死亡。
黑暗已经在鲸吞银河后又跨越了万千光年,覆压到了奇长发的眼前。
在这无法逃脱,无法规避的命运下,死亡原来就是一个熔炉,一个染缸。
大家都会被它融化,相互拥抱拥眠,合而为一;从此再也不必细分彼此,不必有所纷争,不必思考谁谁愚笨,谁拥有智能;谁是店铺里的水果,谁是偶然路过的买家。
一切的不平都将被死亡抹去。
原来被死亡融化后,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文明八百年,如梦亦似幻。
今晚的更新可能要延到明天中午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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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虚空
人有旦夕祸福,银河也一样。
在宇宙奇点突如其来的爆炸后,它开始了迄今为止有了一百四十五亿年的光阴;若无意外,接下来的百亿年,其银盘中的大部分恒星也将继续散发着灿烂的光和热,去哺育不知将灭亡多少轮又兴起多少轮的文明和芸芸众生。
可它的命运却是就这样终止了,几乎就是毫无预兆。
数百亿年未曾兑现的未来被拦腰截断,几百万文明未曾来得及谱写的历史将再也没有机会谱写,明明还有这么多的帝王将相没来得及出生,还有这么多以大众生灵为主角的史诗等着去传唱。
全部没有了。
起因是因为镜弗这个体寿命最大不足一百二十岁的文明的偏执,条件是被镜弗以各种模湖的手段所“征服”便会遭遇毁灭,过程是圆环信手拨弄了下整片银河命运的天平。
】
至于结果……好消息是镜弗文明虽然是这个银河的硬实力第一,可它更是命运的弃儿。即便用上了所有花招和手段,将审美还有工业以及经济费劲心思的输出其外,又温情脉脉无比低调的伪装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气味给整个银河全部沾染上。
这些没有被镜弗文明沾染气味的,便将是没有上圆环毁灭名单的幸存者了。刨除掉自镜弗文明中分裂出的那些外也有一定数量,或多或少而已。
这片银河总归没有沦为一片死地,还有着宛如风中残烛的希望在摇曳。
若说将这希望彻底吹熄,只需要一点点微风的话。
那左吴正躲避的,则是距离他近在迟尺的风暴了。
他来不及想这些有的没的,无暇去担忧由小灰有个体意识的分身为主要居民的新帝联疆域,无暇去思考银河的未来,更无暇观察圆环毁灭银河大部的壮丽瞬间。
成功进入到虚空的左吴,现在只顾得上在人马娘背上,推着逃亡者号拼命往虚空更深处钻。
因为圆环的毁灭的范围已经蔓延到了虚空表层中,刚进入虚空的左吴一行稍有犹豫便也会被那覆压一切的黑暗吞噬,原理浅显易懂——
因为虚空表层遍布着超空间航道,而航道本身身为一种资源,早已被各个文明瓜分了所有权。文明毁灭时,其所有的航道也跟着覆灭,连带让周围的浅层虚空也跟着破碎消亡。
就像不断渗血的毛细血管,左吴必须躲开渗出的“血”往虚空更深处跑,才能逃脱圆环抹去一切的范围。
虚空深处一定是安全的,当今银河没有任何一家政权有底气说自己对神秘莫测的虚空拥有所有权。
或许真的是命运的垂青,逃亡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为以太象引擎榨出的高纯度能量直接击穿了虚空,左吴的科研团队原本是想利用这长长的空洞做一个直达陶沃姆虚长城节点的“电梯”的,可毁灭来临时,电梯本身没有做好,长长的空洞却已经能当一个电梯井了。
虚空神秘莫测又危险至极的环境,被纯度极高又无比浩瀚的能量打穿后荡涤一空;从如此形成的电梯井一跃而下,途中几乎没有遭遇任何阻碍,让左吴只觉得畅快至极。
虚空当中也有重力,因为重力是贯穿所有维度的力,所以左吴他们也能在虚空中自由落体,并且里面的重力加速度要比外界强许多,再加上一些造物自己的推力,总算能堪堪快过毁灭到来的脚步。
可对逃亡者号,还有本隶属于科技猎人的其他没有来得及进入压缩银河的科研星舰来说不是这样——进入压缩银河,可比有序跃入这虚空的长长空洞要慢上太多。
在投入左吴门下后,科技猎人们勐然发觉自己好像再也不用过身为非法组织而被追得东躲xz的日子了,没有了逃跑的负担,便偷偷把科研星舰赖以前进的动力挪用到了别处,各种沉甸甸的实验设备也悉数增加,最终让这些星舰成了笨重又缓慢的乌龟。
就像火灾时最忌讳为了保护财产而投身火海,科技猎人知道这个道理,纷纷弃舰而逃。
这些疯狂的学者早把自己的本体封在了那可拆卸的方盒中,平日都是靠光子木偶之类的东西在外活动方盒集成了星舰驾驶室和小型实验室的功能,遇到紧急情况也能自体提供动力,一熘烟逃跑。此刻在航道中,它们就像从左吴身畔掠过的火箭动力骨灰盒,轻轻松松的上下翻飞。
左吴却无法这么轻松,不是逃亡者号对自己意义重大的问题,而是黛拉的本体就在里面,仓促之中没来得及回到压缩银河,此刻想进入逃亡者号把她带出来更耗时间。
更仓促的是它甚至没来得及点火启动。
之前逃亡者号所有的能力都用在了辅助黛拉压制原虫女王身体之中那可怖的饥饿,现在它在虚空中前进,全部是靠左吴吸收掉影响它的重力并骑在姬稚身上后,人马娘所穿的铁裙所提供的动力。
速度勉强足够,却依旧让左吴胆战心惊,黛拉本该呆在最安全的后方的,不该同自己在一起,同被黑暗吞噬只有迟尺之遥。
被丢弃的科研星舰已经被黑暗吞噬后,了无音信。
飞驰的骨灰盒们一个个超越了左吴和逃亡者号,逃跑永远是他们忘不了的天赋技能。科技猎人并不怕死,可更愿意为了探索世界的秘辛而死,像这样在一无所知中被抹去存在绝非他们所愿。
左吴能理解,也希望他们赶紧离自己身后近在迟尺的黑暗远些;前路未卜,这些科研人员显得如此宝贵。
但科技猎人的骨灰盒居然没一鼓作气走得更远些。
仿佛经过了困难的思想挣扎,科技猎人克服了犹豫,操作着他们乘坐的骨灰盒纷纷落在了逃亡者号上,依旧燃烧着盒子的推进喷口。
左吴侧目,扶着逃亡者号表面的手紧了紧:“你们是来搭便车的还是搭把手的?”
“多一点推力能增加保下逃亡者号的可能,我们损失了无数科研星舰,再失去逃亡者号就会一无所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往后想要进行科研工作可就难了~”
骨灰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犹如合唱的声音:“除此之外……陛下待我们不薄,这只是一点举手之劳。”
左吴咧了下嘴,另一只手摸了摸姬稚雪白的后颈,人马娘会意,自觉配合着多出来的这些骨灰盒动力源,让逃亡者号走得更快了些。
他们潜入虚空的深度越来越深。
圆环毁灭一切的范围总算没有波及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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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觉得一切突如其来的还有离姒和夕阳,她俩依偎在父母怀中,感受着夕殉道的体温和离婀王身体中的气流。
沐浴在银河的星光下,在硕大平台上肆意奔跑的感觉还残留在离姒和夕阳体内,而离姒的头蹭了蹭夕殉道的胸膛,低声:
“爸爸,我们还能回去玩儿吗?”
夕殉道屏息压抑着自己的心跳,不想让自家女儿听见自己的慌张,闻言抬了抬头,朝离婀王使了个眼神。
离婀王体内的气流流动得快乐些,帮离姒整理了下她的气态飘带:“不可能了,我们要去的是下一个新地方。”
第四百五十章 困境
“关于重返银河的尝试,对圆环所布‘黑暗’本质的钻研,对深层虚空以及联系外界方法的探究,还有其余探究过程中偶然想到的一些小实验,第一百七十六次综合实验,失败!”
峰的声音元气满满,丝毫没有受到眼下极端环境的干扰。不如说它和它所指导的策展人后裔,还有科技猎人们是眼下最兴奋的一群人。
其他人则几乎被压力和忧愁压弯了腰,左吴看见房诺鲁一整天在那里唉声叹气,这位官僚之首脸上多了许多皱纹,老了好几岁,原因也只有一个——
他们被困在深层虚空中了。
深层虚空的环境错综复杂,按照常理,想要在这里开展科研实验,需要进行的前期准备和论证工作便是浩如烟海;之后也需要事先往这里扔无数探测器,规划好“路线”后,才会挑选最勇敢的敢死队,来追求哪怕一点点的成果。
新帝联的大家伙却没这个条件,圆环兑付代价对左吴他们来说也是突如其来,要不是因为运气事先得到了一点预警,以及事前本来就是想要进入深层虚空的话,左吴也早就被圆环毁灭银河大部所布施的黑暗给干掉了。
结果还是被这圆环所的黑暗给撵得慌不择路,慌不择路的代价则是让大家一起在虚空深处迷了路。
虚空作为高维空间,要比三维的现实广袤无数。若把找到陶沃姆虚空长城算作胜利,那现在的迷路就是“一步误判,满盘皆输”的结果。
所幸。
须弥型原虫体内,自以太象引擎中榨出的浩瀚能量还有富余,利用它,科研团队总算是在危险至极的深层虚空中开辟出了一片安全的空间,至少在浩瀚的能量耗光前可以一直安全下去。
只是“耗光”的速度要比想象中快许多,体内有浩瀚能量的须弥型原虫本来只有两头,仓促之中只来得及将其中之一塞进压缩银河,剩下那头则被选择性放弃,因为其硕大的身躯根本无法通过那平台上虚空的入口。
逃亡者号也是由于压缩银河在被塞进须弥型原虫的任务占用着,才没有也被装入其中,需要左吴骑着人马娘手动运输。
以太象引擎榨出的浩瀚能量本来就不足了,维持这虚空深处小小安宁又耗费颇具,更大的问题是,随着能量的消耗,源自原虫女王躯体的那股可怖饥饿又缠上黛拉了。
虫娘的胃口激增,食物储备的大半都用于缓解她的饥饿了。
人困马乏,还看不到脱离虚空的希望,任谁都会压力陡增。唯二的希望就是科研团队能找到离开的正确的路,或者疯疯癫癫的勾逸亡能感知到虚空长城的具体方位了。
哪条看起来都不太靠谱,房诺鲁甚至不敢去想自己在这究竟被困了多少天。
今日。
又削减了一些大家伙的食物配给,房诺鲁终于忍无可忍,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来到左吴面前:“陛下!我觉得我们大家的运气还真不错。”
左吴抬头,能看见房诺鲁眼中的不满,消瘦了一大圈的脸颊上挂起一丝笑:“让我猜猜,你是想说星际时代了,我们是极少数有幸体会到饥饿的感觉的人吗?”
“……陛下明鉴,我想说婀大概是这个意思,但攻击性没这么强,很委婉的,”房诺鲁叹气:“我是想说如果再不管管您的科研团队,任他们消耗能量,那就无法维持合成食物的造物正常运转,我们就真的要全部饿死了。”
“可是如果不全力支持他们的科研工作,哪怕只削减一点点研究的能量配给,那研究工作将无法持续,我们就大概率真的会被困在这里,永远无法重见天日了。”左吴摇头。
让勾逸亡尝试同虚空长城建立联系也是科研项目项目之一,只是他身为天然神灵本就谜团重重,科研团队能做的只有尝试用大量能量来滋补其身体,然后靠勾逸亡自己去努力。
结果就是把勾逸亡养得白白胖胖,大家整天憋着一口气在这看着他打瞌睡,什么也不做。
房诺鲁显然是最气的那个,动员属下让大家再熬熬的话术他轻车熟路,可在饥饿真的开始侵蚀他的身体时,对无所事事又吃得饱饱的勾逸亡也只剩下浓浓的怨念了。
左吴只是直视房诺鲁的眼睛:
“房诺鲁,我问你;把科研的能量配给全部撤下,用全力来供给合成食物的造物,确实能让我们支撑很长一段时间,可随着能量消耗,想重启科研工作便是不可能的了;和万事总是开头难,使用造物将其彻底熄火,想要重启耗能也会更剧烈一个道理。”
还有,各种科研造物确实能调整为低功率运行,但之后想要再调整成全力输出,可就不再是简简单单调整一下的问题了。
“这样,我们或许能坚持个一二十年,却再也没有脱离这里的希望,直到二十年后,在秩序崩塌互相攻击,像一片炼狱般的景象下迎来生命的尽头,这是你希望的吗?”
当然不是。
可做出选择就是这么困难,面对死亡奋力一搏,在与无边的饥饿对抗下寻找那一隙生机;和二十年的缓刑间,大概所有人都会选后者。
房诺鲁却想得更多——“岁大饥,人相食”,许多文明的古籍中都记录着此类场景,在文明的面纱被剥离后,大家说到底都是来自不同星系的不同动物,放下心理与道德负担根本不困难。
这里没人能争得过左吴,等于包括自己在内,这里的大多数都是预备口粮。
左吴好像能看出房诺鲁在想什么,只是叹气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不会发展到这步的。实在不行,我会带着你们瞎走去碰碰运气,你知道的,我运气一向很好。”
真的如此吗?
房诺鲁有些滴咕,听说织褛的祝福只是挪用和转移气运,左吴想来不会超出这个范畴;
就如夕殉道的气运耗光后在那片混乱的战场困了几十年;那是否左吴也是因为逃脱了圆环的毁灭,而让他的气运消耗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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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不是应该迷着路,就恰巧碰到了虚空长城所在的地方吗?
房诺鲁愈发担忧,又觉得有些胸闷,大概是生态循环系统也面临能源不足的原因;抬头,连支撑这片安宁的护罩都开始有些摇曳,仿佛行将破灭。
一切都在往萧索的方向发展。
房诺鲁这官僚之首甚至开始考虑自己的墓碑应该刻单面还是双面了。
直到他听见一声欢呼,是科技猎人那边突如其来的庆贺:“突破啦!这是我们的突破!银河当中应该有咱们的名字啦!”
“……哦,还有没有银河啊?”
第四百五十一章 办法
欣喜的欢呼响彻,几乎震耳欲聋,音浪被推出很远,却只让房诺鲁觉得胆战心惊,下意识瞥了眼被随意放置于这小天地正中那正努力制造氧气的造物,生怕上面哪根连线被这声音给震松。
无他,对于左吴的科研团队而言,产出的结果实在难以预计。
就像千年前地球上某种本来是开发用来治疗心脏病的药物最后因为某种微妙的副作用而开辟了新的市场,格外畅销一样。
让左吴的科研团队寻找从虚空深处出去的方法,他们交出的答卷可能是找回了某种古董造物的正确使用方法,还告诉你那是一台来自远古之前,拥有闻所未闻的架构的烤面包机。
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类似的事了,房诺鲁原本在科研团队每次发出欢呼时都会自心底升起一股期望,失望了许多次后,便渐渐变得麻木。
有次他们因为一个无聊的成果太过兴奋而忘了检查维生造物,使得大家差点在睡梦中被憋死。从那之后维生造物便被搬到了广场中央让大家共同监督,只靠几根看上去像是随意接入的粗壮电缆维持着供能。
房诺鲁无数次想去紧紧这些电缆,却没这个技术。基于同样的原因他必须强迫自己对科技猎人们保持尊重,毕竟自己的性命算是握在他们手中的。
自饥饿的感觉第一次开始侵袭房诺鲁的身体,他就没再在左吴面前遮掩过表情了。
左吴懂房诺鲁的想法,也对科技猎人们的不靠谱无比担忧。但他不能像房诺鲁找借口熘走,只能和以往上百次那样去瞅瞅科技猎人们究竟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朝官僚稍稍致意,左吴撑着膝盖站起,只觉得自己的力气比以往小了许多。仓促进入虚空外加为了躲避覆压而来代表着毁灭和死亡的黑暗时,各艘星舰为了速度而抛掷掉了绝大部分负载,其中便包括着高效合成食物还有空气的造物,让左吴也只能跟着挨饿。
自己还好,能够吸收掉饥饿的感觉不至于让自己太过难受,可无法让亏空的体力得到补充,毕竟进入星际时代后,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挨饿。
自己的科研团队在一个极危险的地方研究圆环布下的黑暗,每次左吴去见他们都会由衷佩服他们的勇气。
这个由以太象引擎所榨出的浩瀚能量勉强维持的小天地,就像一个地心说理论成立的星系;峰本体那硕大的星舰便是这里的大地,自己和麾下们处于被浩瀚能量最浓郁处包裹的星系中央,这里亦是将虚空深处的危险乱流隔绝的最彻底的地方;而星系边缘浩瀚能量稀薄处,则是试验场地所设立的位置,科技猎人们靠广播传递着自己的声音。
而能量不算浓郁也不稀薄的中层,就是被抢救下来的星舰和造物之类所停泊的地方了。虚空乱流能入侵到这里,将这些星舰吹动得像随时会坠落的星星,又让它们像地上的小孩不想放弃却即将被狂风卷走的风筝一样。
想要从星系中央走到星系边缘,无异于沐浴在这铁流般的星空下来一场长途跋涉。需要消耗的时间颇长,本来可以骑在姬稚身上节省时间的,可人马娘恰是被饥饿困扰得最严重的一个;有着硕大的身躯的她本来就食量颇大,这下被饿的蔫成一团。
见左吴想要出发,姬稚还是勉强支撑起自己的四腿,缓缓踱到左吴面前,用马身蹭蹭左吴的胳膊,想把他抓到自己身上。
左吴笑了下:“姬稚,不用勉强,我都能听见你的肚子咕咕叫。”
“反正你也听过许多次了,我不介意,”姬稚摇头:“按你们地球古话,瘦死的人马腿也比你多,不必客气,这是我身为坐骑应该做的。”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翻身骑上马背,就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姬稚活动了下,启动铁裙;人马娘每前进一步,脚下都有作为星空的星舰所投射的巨影掠过,影子飞速后掠,像一场贴地的黑雨在淅淅沥沥的下。
铁流一样的星空很快被他们甩到了身后。
左吴一直在看这些星舰,在姬稚面前他再也不用去扮一副信心满满智珠在握的模样,有些感慨:
“我在想,如果我们真的永远被困在这里,我还能有幸拥有子嗣,并且在我们死后能还能作为一个文明文明勉强维持的话,那这些天边的星舰,会不会在真正的星空被我们的子嗣忘记后,成为星星的代名词呢?”
姬稚擦了擦嘴角:“不会,因为我饿得眼睛边都冒着星星,想来你……我们的子嗣也会这样经常挨饿,他们的星空,或许是饿出来的星空呢。”
左吴抓抓头发:“抱歉,我没试过吸收别人的饥饿感。”
“早说啊,我乐意当你的实验对象,这是不是你其中的一种第一次?”姬稚为了驱赶眼前饿出来的星星而甩甩自己的马尾辫,有些干枯的发丝撩过了左吴的鼻尖:“否则这么饿,按我这样的身体状态,可没法让你有什么子嗣了。”
左吴抓抓头发,心中的决心更深了些——决不能被困在这里,也因此,自己必须认真对待科研团队每次得到的成果,指不定脱困的希望就藏在其中。
随着马蹄踏踏。
他们逐渐来到了这小小星系的边缘,姬稚和左吴一同眯眼。
在虚空纯白的边缘,为圆环布下的黑暗几乎无边无际,似乎比整个虚空还要浓郁而博大;以几艘科研星舰构成的小小实验室设立在其面前,像砂砾一般渺小,却妄图去解析这无边无际的广袤黑暗的秘密,何其狂妄。
不过,所有文明在微末之时,都是这样向太空和宇宙发起挑战的,从来不管前路何卜。
当前。
作为实验室的星舰集群像在炫耀自己的停泊技术一样,同圆环布下的黑暗擦着边。它们同样在虚空的狂乱中摇曳,没有彻底坠毁只是由于有人在尽力操盘——
是艾山山还有古画晴空,海妖和她所操控的造物像沙盘游戏一样,将每艘星舰当作棋子,不断微调着它们的位置。
偶尔,艾山山累极时也会让钝子顶班,自己在一旁小睡一下。钝子作为管理型ai本来该很擅长这方面的工作的,可她总是喊苦喊泪,让艾山山格外暴躁。
她俩还在努力工作,全神贯注,甚至来不及同左吴和姬稚打声招呼,只是用能耗最低的灯语给左吴指了指有成果的小队的具体方位。
姬稚驼着左吴来到那里,光子木偶如同抽风一样在兴奋,还有峰也是,它的投影在这里颇不稳定,却依旧要坚持出来。
左吴轻咳了一声:“诸位,说说你们的发现吧?”
峰回头,投影的眼睛闪闪发亮:“说我们所证明的事情之前,我要强调一件事情,就是这黑暗真的能湮灭所有已知的所有物质!”
左吴想了想:“和我以前甩过的反物质湮灭手雷有什么区别?”
峰投影出的脸皱了皱,像大学教授在给学龄前儿童科普一加一:
“区别可大了,反物质湮灭手雷只是用一瞬间的高能把范围内的东西扔到虚空里,叫‘湮灭手雷’只是古人在吹牛!而这黑暗才是真家伙,丢进去的东西会在真正意义上消会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我们还通过了种种手段尝试了联系外界——按陛下您得来的情报,银河当中应该是有文明幸存的,可惜连小灰所知道的所有通信方法都被这黑暗屏蔽,想来任何信号形式都会被吞噬;所以我们才疑惑这个银河到底还存不不存在。”
左吴点头,很好,可这发现并没什么意义,甚至很难被称为发现——只需知道现阶段圆环的毁灭就是毁灭,无可置疑和逃避就行了。
】
“那然后呢?”左吴问。
峰点了点足尖:“陛下,记得我们说过,我们尝试了往黑暗中扔了所有已知的物质吗?是所有已知的物质。”
“记得,其中包括什么?”
“……包括了一点勾逸亡的皮肤和汗毛。他天天在那里发呆偷懒嘛,取一点样本再简单不过了。”峰回答。
皮肤和汗毛?对了,勾逸亡是天然神灵,他的皮肤和汗毛或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说不定。
左吴抱手:“可你不是说已知的所有物质都会被圆环的黑暗湮灭吗?”
“没错!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峰几乎是踮着脚尖倾诉它的发现:“昨天我们一筹莫展,想要在勾逸亡身上再采点样本的时候,发现勾逸亡身上原先被我们采走的组织全部恢复了!”
“可被圆环吞掉的东西就是消失,彻彻底底的消失!那么,这些恢复出来的组织是哪来的呢?他自己长回来的?不会,愈合伤口需要耗能,我们一直在监测勾逸亡身上的能量波动,没有一丝是用来愈合这些组织的!”
“所以,我们只能猜测,勾逸亡这些恢复了的身体组织,是从其他世界来的了!忘了吗?只有在无数世界线无数维度都万世唯一才是神灵!咱们的勾逸亡是因为权柄破碎后无法和其他世界线的自己同步才这幅鸟……鸟样,但身为神灵的本能还是在促使他用其余世界线的自己所富余的身体组织来修补他此世的身体!”
左吴眼睛也亮起,勾逸亡现在的问题就是因为记忆的混乱而找不到陶沃姆长城具体的所在:“峰,你是不是想说,咱们的勾逸亡失忆了,不代表其他世界线的他也同样失忆?”
“没错,咱们可以稍稍切点他的大脑下来也扔进这黑暗,说不定从其他世界线给弄回来的大脑组织,就带着咱们需要的信息呢?”峰也有些阴恻恻,像同左吴达成了什么可怕的共识:
“真好,除了圆环的黑暗外,还真没有什么方法能将天然神灵的身体组织给毁灭掉。这次算是能给咱们开开眼界了。”
左吴也记得。之前星海联盟因为海星人的忿怨点燃了创神檄文继而引发了炸掉几个行星的爆炸,勾逸亡也被卷入其中,可只是被炸到了虚空当中而已,出来后身上都没有一丝伤。
若不是圆环的毁灭是真正意义上的毁灭,勾逸亡即便受伤,其再生只会涉及到这个世界线的物质循环,弄不来什么新的记忆。
那就做呗,都要饿死了,不必再去纠结什么道德规范了;再说,凡人和神灵讲什么道德规范?稍微借点脑花来用用,想来大方的神灵一定会康慨应允的。
一边的姬稚听着,又用力擦了擦嘴角:“脑花?啊,脑花……我们谁能保证勾逸亡是用脑子来思考的呢?”
神灵的形态颇为自由,勾逸亡只是为了混入星海联盟来举办他喜欢的毛茸茸展览,才会保持贴近星海生灵的形态。否则他就算把自己弄成一堆让人眼花缭乱让人无法理解的狂舞黑线都没什么问题,就像左吴在虚空中遇到陶沃姆长城那次一样。
峰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不是用脑子思考的?那感情好!我们给他全身都取一点样扔到黑暗里,说不定还能在神灵的身体构造上取得突破呢!”
左吴已经开始发信息了,让没一起跟来的列维娜把勾逸亡看住,别让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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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维娜受到消息便开始行动,她是左吴麾下仅有的几个没被饥饿困扰的人之一。
身为初丹精灵的她,拥有的高维化身能直接从虚空中汲取能量。可惜尚且不能做到和那些天使一样用高维化身为蓝本修补自身,否则精灵已经在考虑向左吴申请一下,她自己去开个类似骨人的刺身餐厅的机构了。
即便她还是对进食智慧生物深恶痛绝,但奈何不了事急从权。
与之相比,看住勾逸亡的任务是轻松又愉快。列维娜哼着歌扔下一直在往自己仅剩的大腿上比划的刀子,装回义肢,耍着漂亮的刀花往勾逸亡那边走去。
说起来,自己手上的刀还是从骨人一家那边要来的。
锋利的刀刃中混合了一点可以轻松降解的麻醉药剂,让切人的时候不会痛苦;而厚实的刀背能敲碎骨头——
骨折后再愈合能够长高,有段时间攀比的风气在骨人一家中弥漫开来,一家人下班后都会窝到各自房间,用这样的刀往腿骨那里狠狠去敲,大家的个子都往两三米的个子去蹿。
可骨骼长长,单位平方米附着的肌肉就少了,严重影响了她们一家出产的刺身厚度和口感,骨人祖母才施以雷霆手段,刹住了这股不正之风,规定一家人最高不得超过一米四。
精灵磨刀霍霍向神灵,来到勾逸亡面前时,把刀子藏在了自己身后,笑得像春风一样和煦:“勾先生,有个问题,见到你受伤,陶沃姆长城节点会不高兴吗?”
勾逸亡懒洋洋的抬头:“不会,我常常弄伤自己,它见怪不怪了。”
“呜哇,还有,你的记忆是储存在哪里的?是大脑吗?”
“不是,是靠胫骨和脚指甲。”勾逸亡回答。
列维娜握刀的手忽然紧了紧:“谁会把记忆藏在这里?我们分配大量能量滋润你的身体,真没让你想起更多的事情吗?”
“放这多好,以及得到许多能量分配确实很舒服,就是有点太舒服,体重有所增加,还压迫到胫骨和脚指甲,让我有点更健忘了……”
勾逸亡理所当然的回答。
列维娜只觉得眼皮都在跳,狞笑着,看见科研团队的光子木偶靠到了自己身边,又得到了左吴的允许。
女仆砍伤了神祇。
第四百五十二章 义务
在列维娜的家乡,林立着初丹人以兴趣为核建立的各个城邦。列维娜还没投身女仆之道前也曾周游列国,在潜心钻研刀法的城邦待过不短的时间。
若列维娜还留在家乡再继续精进,那她现在大概已经能开宗立派,被人称为刀法的艺术家。
可惜她最终选择了进入星海,而星际时代的厨房中几乎没有刀子的用武之地了。什么食材扔到造物里都能瞬间完成从剔骨到剥皮的全部工序,落后无数代的造物都能把豆腐凋花之类的技艺给精确到微米等级。
甚至这刀法在打架上也不好使;在小到面对动力装甲,到古画晴空它们这样的造物,再到星舰巨构面前,拿着一个破铁片又有什么用?列维娜与其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下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的高维之眼觉醒的程度更深一些。
】
所以列维娜的手有些生了,这也是她拿着菜刀冲自己比划,但迟迟没有狠下心来下手的原因;记得昔日刀法城邦的老师说过,这是自己身心也变钝了的原因,需要重新打磨锋利后才配得上重新拿起刀。
现在,自己的家乡早就随着旧帝联一同没了,列维娜心里有些怀念,亦发现那位老师尽是胡扯。
砍自己是有些犹犹豫豫,但砍别人,不是得心应手的很吗?
骨人的刀在列维娜手中上下翻飞,贴着一脸蒙圈的勾逸亡的身上,无比熟练的切下了一点又一点的组织——
从他所声称记忆储存的指甲,到皮肤到头发到血液,哪里都没放过,又一点也没有多取。结束针对软组织的取样后,又将刀背转正,“啪啪”敲了敲勾逸亡的胫骨和头骨,分别取样,亦像原计划那样提取了一些脑组织。
科技猎人的光子木偶在旁边忙不迭的打下手,收集完全部后又不由自主为列维娜精湛的记忆鼓掌,一时在列维娜耍帅将菜刀别回腰间时,有掌声在她身边笼罩不绝。
可光子木偶随即斜眼,因为本质是光线的它并不能真正发出掌声;列维娜所听到的,自然是勾逸亡的拍手了。
勾逸亡满脸敬佩,弄得列维娜有些不好意思,独臂的指尖摸了摸腰间的刀背说:“呜哇,你在鼓什么掌?被砍的人不是你吗?”
“我只是在佩服你明明只有一只手,还能在挥刀时保持如此绝妙的平衡;听说地球上有种舞蹈艺术的名字叫芭蕾,从事它的舞者总是喜欢独腿旋转,你会很适合这种舞姿也说不定。”勾逸亡边说边点头,伤口被挤压却奇怪的没有渗血。
列维娜歪了歪头,一时没想通这是不是在夸自己。
光子木偶已经将样本带走,列维娜寻思一下也打算离开,没想到勾逸亡在越说越离谱:
“对!我觉得‘芭蕾’和这种残缺的美很是匹配。听说芭蕾舞剧中悲剧的曲目有很多,还有许多以天鹅为主角的;嗯,残缺的天鹅,啼血的天鹅,落入泥尘翅膀折断却仍然想要触及天空的天鹅……哈哈,多棒的素材!”
列维娜起初还以为勾逸亡是在夸自己,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位天然神灵化作人型脑子不清时,还能在星海联盟办起什么毛茸茸大会的,无数兽人都在那里荟萃,现在说起“天鹅”大概是他的兴趣重新燃起了而已。
想着,列维娜觉得血压开始有些升高,握刀的手又紧了紧:“……勾逸亡,你每天不去好好回忆去找虚空长城的路,脑子里就整天装着这些东西?”
“订正一下,不是脑子,是胫骨和脚指甲,”勾逸亡耸肩,语气却如此理所当然:
“以及,我知道我孩子们建立的长城节点就在那里,不会走也不会跑,那有朝一日终能再次相见,或早或晚而已;可这个银河中那些毛茸茸的美丽生灵已经消亡了绝大部分了。”
“他们可不像其他世界线那些自然消亡的文明,再不济还有遗迹留存,能作为后人研究他们的坟墓;被圆环吞噬掉的东西,可是真真正正的尸骨无存啊;我来记得他们,我来缅怀他们,我来回忆他们毛茸茸的美丽,让我的记忆成为他们所存在过的,在这片银河独此一份的记忆,不是我身为神灵应尽的义务吗?”
列维娜愣愣。
勾逸亡又大大咧咧躺下,不介意自己身上的伤痕压入灰尘:“而我的意识还时常会不清醒,若不趁现在能把能量吃饱,状态还不错时,将这些生灵的样貌牢记,那以后这个银河还会有谁记得他们呢?”
说完。
这神灵的胸膛又开始起伏,好像将陷入沉睡。
女仆叹气,松开了握刀的手:“……呜哇,如果你的记忆不止局限于毛茸茸,我还能当你比较正经。”
“嗨,我都凭义务贡献出自己的记忆了,让我记下一些我所喜欢而感兴趣的,又有什么不好?”勾逸亡整个人摊开,想再度进入他的回忆中。
列维娜想了想:“打听个事,你的陶沃姆文明的居民难道也都是毛茸茸的?”
“不记得了,只知道在后期,我的孩子们已经不用再拘泥于特定的形体了……或许我喜欢毛茸茸要往更久远前的历史追朔,是我的孩子们还在丛林中艰难求生时就有的习惯吗?”
勾逸亡陷入追思,太久远的记忆是如此模湖。
精灵有些过意不去,指指他的伤口:“你的身体组织要被我们扔到圆环所布下的黑暗中,希望其他世界线的你贡献身体组织修补你时,可以带回关于虚空长城在哪的记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勾逸亡讶异:“还有这招?我都没想到。试试呗,神灵是在所有世界线中都存在的,用无限修补我这一个有限,又会有多大的影响?”
列维娜点头:“希望不会对你铭记此前银河的生灵的义务有多大影响。”
勾逸亡眼睛里忽然绽放神采:“这么说,你也领会到毛茸茸的魅力了?”
“没有,”女仆又把腰间的刀子抽出,耍着刀花:“我向来觉得金棉很美丽,可和她的毛茸茸没有一点关系。”
第四百五十三章 约定
曾经有人同左吴说过,他的这个银河实在有些孱弱。如今好像又有一个左证的证据出现——就是直到银河大部被毁灭的现在,勾逸亡仍是所确认存在的唯一一个天然神灵。
同其他文明那些信仰故事中的神祇不一样,他和织褛、器具、食煞、低语以及圆环,都有着万世唯一的特质,即所有世界线的他都是他自己。
只是强弱的分别有一些明显罢了。
如此,从他身体上采集到的组织是格外宝贵,研究他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在研究织褛和圆环。作为实验材料,其价值不可估量,平时总是有清洁造物在勾逸亡身边晃悠,就是要收集自他身上飘下的皮屑之类。
可惜成果寥寥,如饥似渴的科技猎人们也不是没尝试过直接对他动刀。可割下来的组织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归他的本体,像遇热的冰雪般消失,纯纯的无用功。
这次却不一样了。
圆环的黑暗能毁灭一切,科研团队无不翘首以盼,他们拿着没办法的勾逸亡身体组织和这黑暗碰一碰,究竟会有什么结果。
连两个灰衣人都来观摩了,他们之前就在星海联盟,也是搭了左吴的便车才逃脱死亡,可惜好不容易带够的装备又几乎丢得一个不剩。
堕落国度与世封闭,不可能和镜弗文明有所瓜葛,当然没有上圆环毁灭一切的名单。两个灰衣人不需要对家乡有所担忧,此刻看起来精神不错。
围到实验场前方的人越来越多了,银河大部覆灭的当下,大家都想见证可贵的历史。
峰也是,明明是个投影,却还郑重其事的托举着装着勾逸亡组织的托盘,往黑暗面前步步迈进。左吴带人站在一旁,好像护航历史发生的仪仗队。
左吴抱手,觉得自己身边灰衣人的面目不再像笼罩在终日不散的浓雾里般,变得清晰了些;想了想话题,问:“我还以为你们会阻止我们把勾逸亡的身体组织扔到黑暗里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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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的眼睛没离开过那个托盘:“何以见得?”
“你们堕落国度的宗旨不是希望银河永远稳定,永远保持不变吗?现在银河大部分没了,你们还会坚持自己的主张吗?”左吴有些戏谑:
“把一位天然神灵的身体组织扔进圆环布下的黑暗,或许是这个银河头一次发生的事。会产生什么结果无法预料,按你们的惯例,应该气势汹汹的阻止,还向我兴师问罪才对。”
灰衣人沉默,依旧盯着托盘。
这托盘自己就会飞,峰还是做了个抛投的姿势。在一片惊叹中,里面的组织就这样被扔进了黑暗。
左吴居然觉得灰衣人有些如释重负。
又观察了几秒,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黑暗没有忽然暴起扩散,虚空也没有忽然吹起危险的乱流;周围的星舰集群还是在艾山山和钝子的努力下勉力维持队列,其余来围观的人也依旧在翘首以盼。
灰衣人此时才终于开口:“阁下,不瞒你说……我们是觉得银河大部分的灭亡,只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嗯?”
“只要文明数量够多,就总会有人做出超乎我们想象的事。比如这次的镜弗。”
“我们观察到了镜弗及及可危的兴盛,觉得他们的社会架构随时会在不幸的注视下崩塌,便将他们归纳到了‘芸芸众生’中,却真的没想到他们和传说中的圆环有牵连。这是我们的疏失,也是银河太广大,我们还需要注视其他文明,注意力被分散了的结果。”
灰衣人说:
“但现在不一样了,银河的文明消失了绝大部分,至少对我们来说更清净了些。我们观察诸文明需要花费的精力,也总比以往要少得多。”
“而且,对一个大部分都被圆环无法突破的黑暗所笼罩的银河,哪怕是仁联,也不会再有更深的兴趣了吧?”
左吴眯眼,见到科研团队在那边凑到一起滴咕。将天然神灵的身体组织扔到圆环的黑暗里,没有什么恶劣的结果发生值得庆幸,但什么都不发生同样会让人有些失望。
科技猎人在提议要不干脆把勾逸亡抓来,把他身上的组织现切现扔,多来点再试试结果;而向新他们这些策展人后裔则是建议先等等,等勾逸亡身上的伤好了看看有没有恢复需要的记忆后再来定夺。
议论很快变成了争吵。科技猎人不满策展人后裔谨小慎微;向新他们这些在粉末行星过惯了苦日子的则是指责科技猎人们铺张浪费,一点都不懂得珍惜实验材料云云。
争吵虽然激烈,火气也在升腾,但只是小小的观点之争而已,他们总会吵出一个互相都能接受的方案的。
左吴把注意力收回,又回味了一下灰衣人刚才的话,他们说银河的文明覆灭了大部分后,就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那些幸存者之上了?
嘲弄的心思升起,左吴朝灰衣人偏了偏头:“我看未必,就算现在你们需要注视的文明少了,就真能保证一点都不看漏吗?”
“毕竟你们连银河的唯一一个‘硬实力第一’都看不住啊。”
灰衣人愣了愣,忽然有些颓唐:“是,你说的没错……但以后我们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了。回去后,我们会清理掉从镜弗文明分裂出来的那些政权,凡是可能和圆环有关的都清理,然后再对残存的银河来场‘犁庭扫穴’,把同圆环有关的遗迹彻底扫清,至少避免未来残存的政权们再签订这么危险的契约了。”
“可圆环就在那里,她想蛊惑某个文明,你们真能阻止?”左吴抱手:
“而且我还以为按你们的逻辑,你们会弄些傀儡文明,同圆环签订契约,一次又一次的到期后,渐渐地把整个银河消灭得只剩下你们堕落国度所处的几个星系,其他地方皆是无法突破无法破除的黑暗。这样对你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清净,真正不会有意外发生的稳定,不是吗?”
灰衣人沉默。
远处,勾逸亡被架了过来。科技猎人同策展后裔还是没达成共识,只能看这位天然神灵的记忆是否恢复再说。
勾逸亡愁眉苦脸。
而左吴身边的灰衣人终于发出一声轻叹:“……仅代表我个人,左吴阁下,您提出的想法很诱人。”
左吴回目:“那你们想毁灭的对象,也包括我和我的新帝联了?”
“我还没想这么远,也只是觉得这个提议很诱人而已,”灰衣人回答:“但我……我还知道银河星空的美丽,也为它的大部被黑暗覆盖而痛心。”
“若有朝一日,我们为了所谓的‘安宁’,真的走上了灭绝银河的路,就说明我们真的堕落了……到时候,左吴阁下,仅代表现在的我,我希望您将彻底堕落的我们给毁灭。”
左吴笑了下:“还真是艰巨的任务,另外仅代表‘现在的你’?也就是说真有这么一天,你还是会为了你彻底堕落的家乡来成为我的敌人?”
“嗯,到时候我的家乡不会容忍其他文明存在,你们天然会成为我家乡的敌人,我也大概率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心甘情愿;”灰衣人说:
“因为岁月之下,连银河也变成了这番模样。那人再发生改变,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左吴点了下头。
被架到这里的勾逸亡满脸无奈,嚷嚷着希望来个刀法好的来砍他之类的话。
忽然。
勾逸亡身上的伤口恢复,而他眼里绽放出一抹神采,又好像接收着神秘信号般抽搐了几下:“等等,我想起我孩子们的长城节点在哪了,还同它建立了联系!”
“你们得快些!长城节点在收拾着细软准备搬家!”
初……初一稍稍请个假
也是因为事情有点点多,抱歉抱歉,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初……初一稍稍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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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不归路
陶沃姆的长城节点在收拾细软准备搬家?它的外在不是一颗圆球吗?它能收?怎么收?
左吴有些想象不出来这是副什么光景,下意识朝勾逸亡问:“你创造的陶沃姆文明——你的孩子们平时穿衣服吗?”
勾逸亡戳着自己的太阳穴搜肠刮肚了一番:
“得分时期,他们喜欢繁复的盛装的时候有,崇尚身心毫无阻碍的贴近自然的时期也有,你的问题就有点笼统了。我的孩子们同必将灭亡的命运对抗了几十万年。这么长时间,够你的祖先从古猿进化成智人了,那我孩子们的文明与风尚又哪会一成不变?”
左吴噎了一下:“……我只是在好奇长城节点的‘细软’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勾逸亡说。
“你不是你孩子们的创造者吗?”左吴问。
“那又如何?我一向尊重自己孩子们的隐私的,”勾逸亡摊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左吴:
“我之前好像听见,说你的‘气运’来自于织褛从别处的挪用,现在已经用得已经差不多了。但现在看来还是有点残留的嘛,至少让我同我孩子的墓碑建立联系的时机算是及时。如果它真的离开,我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只能寄望于无尽的岁月有朝一日能让我们再度相会。我等得起,但你们得饿死。”
左吴咧嘴:“伟大的神灵大人不帮我们想想办法,创造一些食物文明给我们果果腹吗?”
而勾逸亡脸上出现一抹惊恐:“我当你们是朋友不假,可我创造的文明都是我的孩子。用自己的孩子去填朋友的肚子?这未免也太……”
左吴赶紧挥手打断——生灵有没有权利出卖自身血肉成为别人的食物,就像人类出卖劳动力一样;还有政权有没有把一部分公民当做是石油木炭一样的资源使用或贩卖出去,就像人类压榨同胞劳动力一样之类的问题,简直是老生常谈,品鉴过太多次,根本不想再听了。
只不过,银河大部被圆环毁灭后,以往文明多姿多彩的花样也少了许多,以后此类道德规范说不定在这方银河中真会产生一个无聊的标准答桉吧。
“推己及人”还真是个坏习惯。今后的银河除开被圆环布下的黑暗笼罩的范围外,适宜文明繁衍生息的地界变得如此狭小,大概容不下以往炫目的多姿多彩继续共存了。
说到底,道德的推广,就是文明在扩张脚步下的另一种征服。
想着。
左吴又稍微侧目;为维持着这处在虚空深处的小天地,须弥型原虫仍在黛拉的操控下,持续不断喷吐着体内的能量,予小天地边缘的防护以补充。
须弥就是极大的意思,这原虫同样是黛拉的部族。原本的银河左吴就觉得有些不够黛拉施展拳脚了,那更拥挤的当下呢?
这片银河成了这番田地,还真是有些让人窒息——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自己回去以前,从镜弗文明分裂出来的那些政权不大可能和圆环建立新的契约。因为自己一行处在虚空深处,这里的时间过了几天几年,外面的现实世界甚至可能没有经过哪怕一秒钟。
这也是以前左吴和艾山山经历过许多次的“时停”的原理。只是以往的时停几乎是步步惊心凶险难测,连古画晴空这样旧帝联顶尖的机甲也只敢说进行时停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余下百分之七十便是机毁人亡。
小灰也是,它比古画晴空强不少,却只能保证自己能在虚空深处行进无碍,想要再带上别人就有些力有未逮了。
而这次能把这么多人护得周全只是有些挨饿,便是以太象引擎榨出的浩瀚能量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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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回想着,从得到以太象引擎,再到现今在虚空深处躲藏的当下,又到恰到好处的同陶沃姆长城建立联系;自己经历的一切是一环扣一环,当真是气运的安排。
气运是织褛的祝福,可织褛本身只能从别处将气运挪用而来,不能像圆环一样创造命运;这表明自己身上所凝聚的气运是有限的,早晚会用完。就像夕殉道一样,受困于无边无际的战场中几十年没有脱困。
问题是,为什么自己身上的气运在之前看起来这么充沛,而夕殉道身上的看起来就是即将告竭?都是织褛的挪用,区别为什么会这么大?
唯一的解释是,自己同夕殉道,气运挪用的来源不一样。
夕殉道以及他的祖先,毫无疑问是这个银河的人类。所挪用的气运,多半是将因织褛干涉后在未来无缘出生的人类的气运给提前透支了——
织褛祝福的代价是人类间会开始互相厌恶,是自然进程中绝不会出现的特征。被她祝福后,绝嗣是可以预见的未来,是曾经的纯血人类作为父母辈,用光了子孙的“遗产”。
让本该出生的人再无出生的机会,算是谋杀吗?
左吴心中闪过了这么个疑问,又开始怀疑起自己。既然自己身上气运的源头同夕殉道这些本银河的纯血人类不一样,那自己究竟从何而来?所身怀的卷顾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
同勾逸亡反复确认后,科研团队总算从圆环布下的黑暗旁边撤下,一直在操盘科研星舰位置,防止它们被虚空乱流干涉的艾山山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海妖只是能松口气而已,接下来根据勾逸亡提供的坐标,前往虚空长城面前的旅途还是要她来掌舵。
至于钝子,早就没脸没皮的在一旁开始装睡了。装睡的人永远叫不醒,装睡的ai只会装得比人更逼真,连呼吸频率都是如此刻意的惬意。
艾山山在通信频道中有些戏谑的抱怨:“左吴,我发现比起你,我和姬稚好像更合适。她是坐骑,我是司机,多般配,哈,好像没有某人插足的余地了。”
一直在窥屏的小灰见状,马上发了个欣喜若狂的表情,在远处拍了拍裙子和衣裳,冲着左吴的方向点了点脚尖,一副准备就绪的模样。
左吴笑了下,把小灰招呼过来,又拖上了勾逸亡,加上艾山山、姬稚和古画晴空,以及几个科研团队的代表,便算一支小小的远征军了。
至于刚收拾好细软陶沃姆的长城节点,它答应在原处等待左吴一行,暂缓了自己的行程。
……
虚空是物质与精神夹杂交汇之处,每个人因为精神不同,眼里的虚空或多或少都有不一样。
左吴眼中的虚空就是一片纯白,距自己有一定距离的物质,都会被抽象成一道道狂舞的黑色细线。
越复杂的东西,被抽象成的黑色细线就越浓越密。陶沃姆的长城节点之所以被左吴觉得是个黑球,就是因为其黑线浓密到了极点。
小灰也差不多,若离她远些,她也会在左吴眼里被抽象成类似的模样。只是小灰没有带上她所有的机群,规模相较起来有些太小。
小小的,很可爱。
至于钝子……她被抽象成的东西就有些潦草了。
这么一想,虚空中的东西都不会是它原本的模样。左吴有些恍然,长城节点实际上说不定真的有手有脚,能自己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太正常不过。
等等,有手有脚?那其他东西呢?
与艾山山还有姬稚,一起久违的挤在古画晴空驾驶舱内的左吴忽然对某个问题无比好奇,好奇心使他心痒难耐,却不能有任何表示。
左吴只是在思考,既然陶沃姆长城节点可能有手有脚了,那它能不能再进一步,会不会有性别?
真的只是单纯好奇,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毕竟是和艾山山还有姬稚挤在一起,加上自己在这方面名声有一点点微妙,现在提出来,对自己身边的两位女士可有些不太礼貌。
虽是痛苦,左吴还是把好奇深深埋在了心里,只打算之后见到长城节点时多打量它几眼,寄望于能否在其一团黑线凝成的球的形状中瞅出一点端倪。
左吴本来已经将好奇深埋于心了,却没想到身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可怖的磨牙声。
是艾山山,她的表情阴沉又可怕,反着光的尖牙咬着她自己的手指,不住的打量左吴,又有意无意将她心中的疑惑呢喃出声:“该死,忘了问那长城节点是男的女的了,该死,该死!”
因为古画晴空的驾驶舱颇为狭小,一边的姬稚听见,动了下自己委委屈屈蜷在一起的硕大身躯,朝艾山山有些好奇的问:“艾小姐,你在担忧什么?”
艾山山压低嗓子,音量却仍遮掩不住,也不知道究竟想不想给左吴听见:“我反应过来了!咱们目前遇到的造物,有一个算一个,性别几乎全是女的!”
被驾驶着的古画晴空插话,左吴已经许久没听见它端庄的声音了:“反对,我自己便没有性别认知。”
艾山山吼了回去:“你看看你的名字,还有你的声线,是个生灵都会先入为主在心中定下你的性别!别否认,你在所有人眼中早就是个机娘了!”
海妖说完,只听见古画晴空的机体内部发来一阵“卡拉卡拉”的声音,连同操纵台都有些失灵,大概是这台机甲的人生观受到了什么全新的挑战。
而左吴终于忍不住插了话:“这话说的,离婀王还有夕殉道所驾驶的兽石和尤钵沙塔,不也是性别未定……”
话一出口左吴就后悔,这毫无疑问是火上浇油。
果然,艾山山马上切换到自动驾驶,腾出手来就去扯左吴的脸:“好啊,你还真的好奇过?!好好一台古画晴空放在这里你不管,你还去惦记别人家的机甲!还是说你就喜欢那种性别特征不明显的,中性一点的调调?”
本来犹豫要不要劝架的姬稚听见,悄悄把她的马尾辫藏到了衣领之中,这样能否看起来偏向中性一些?可试了试便放弃了,因为无论怎么藏辫子都会从衣领中滑脱出来。
古画晴空也在尝试调整自己的声线,可是它对怎么改有些犹豫不决:“艾山山,左吴,二位争吵不必牵连上我……我在考虑将声线彻底换为男性,请御主大人提供许可。”
左吴被海妖拽着脸,却没有气恼,反而有些欣慰——原来艾山山和自己一样好奇长城节点的性别问题,不用自己开口徒增尴尬了。
此时。
就像上次一样,勾逸亡还是被古画晴空抓在手里,根本没机会进入驾驶舱的他不会知道左吴他们的话题到了个怎么样的程度。
但身为天然神灵的勾逸亡不会有多奇怪,陶沃姆文明存续了这么多年,其中演变出的各类风俗稀奇古怪,身为文明父亲的他打心眼里爱着这千变万化的一切。
几十万的文明够让生灵把所有花样都玩腻一遍又一遍了,左吴他们现在居然还拘泥于“性别”当真是小儿科。甚至对勾逸亡自己也是,身为父神居然只喜欢一点毛茸茸,他在陶沃姆人心中大概已经无异于相当古板,并且在道德上没有丝毫瑕疵的严父了。
这“严父”此时正昂着头,随着离长城节点越来越近,他脸上的笑就更加惬意;长城节点似乎考虑到了一切,为左吴一行规划好的路径相当顺利,途中没有发生任何波澜,好像虚空当中就是这样晴朗的天。
很快。
古画晴空的身体也震颤了下,目的地到了,长城节点近在眼前。
左吴和艾山山凑到机甲的操纵台上,心有灵犀又各怀鬼胎的开始观察这黑球的全部。
但还是看它看得最深沉的勾逸亡先看出了与上次相见时,它的区别,对黑球说:“你……你身上好像轻松了许多。”
“是的,这就是我能收拾行李,准备来场旅行的原因,”长城节点笑得有些腼腆:“我明明本该是不动的长城,居然有着想出去旅游的念头,会不会有些可笑?”
勾逸亡摇头:“怎么会可笑,做父母的,哪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去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呢?”
左吴听着,想起黛拉和眼下的银河,心里又是一沉。
而艾山山则捕捉到了关键:“二位,扇情的事可以先等等!勾逸亡,你刚才说长城节点‘轻松了许多’,是什么意思?”
勾逸亡没说。
长城节点自己接过话茬:“之前,我是被无数星球产生的引力束缚在这里的——引力是贯彻所有维度的力,对我来说就像锁链和镣铐般,也像深入迷宫后,连接着出口给我引路的线。”
左吴恍然,这和白艾斯的因缘之线差不多,因缘之线便是重力的灵能表达,又想起列维娜后来还在自己脖子上绑了条因缘之线,后来也没解开来着。
艾山山继续刨根问底:“长城节点!你为什么说重力是连接着出口,给你引路的线?”
长城节点随即回答:“小姐,我的本职是用于围猎被‘玩家’污染的星球与世界线,后来被仁联用去进行世界线的等价呼唤,来偷窃星球了。而我能在这么深的虚空中精准定位天体,靠的就是它们的引力。”
“现在,你们银河中,大部分天体的引力都消失了,我找不到它们,所以就自由了。”
艾山山瞠目结舌:“找不到?也就是说……我们没办法回到我们的银河去了吗?”
想从虚空中避开圆环洒下的黑暗,靠星舰拖着所有新帝联的人去找路太危险,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所以左吴一行才需要来寻找长城节点。
长城节点晃了晃:“也不尽然,我有一个建议提供给你们——”
“去仁联所在的世界线,寻找仁联所控制着的长城节点吧!仁联的战舰曾来过你们的新帝联境内,相当于仁联的长城节点拥有你们新帝联的坐标。去找它,夺回它,你们就能回家了。”
艾山山咬着牙齿:“是吗?可那是仁联的地盘,我怎么觉得这会是一条无休无止的不归路?”
“但不踏上这不归路,你们就再也没有回到家乡的希望了,”长城节点说着,声音仍是如此亲切,却在亲切中透着点点的冰冷:
“除非你们想永远在虚空深处安家,否则这就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第四百五十五章 出征
用常规方法回不去那片银河,非得去一趟仁联的世界,从那里借道,才有机会回到原本的家乡?
长城节点的话语不是建议,而是一种对事实的宣告,是它身为陶沃姆这敢于同玩家抗争的传奇文明最为自豪的造物,所针对现实情况做出的最理性分析。
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在这宣告做出时,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便开始尝试验证,只是长城节点对科研团队来说几乎就是个科技黑箱,他们的“验证”最多也就是互相吵吵嘴,挑挑长城节点的语病之类而已,参考价值完全不大。
左吴却是相信,百分百的相信,让他反应过来时都在怀疑自己的这股相信究竟来源于哪里,默默往心里咂摸品尝,却让左吴惊觉除了相信外,还有另外一种情绪已经在自己心中滋生回响——
是兴奋,狂喜的兴奋;是听到必须去一趟仁联的世界线后所出现的狂喜与兴奋。
为什么?
左吴下意识咬住自己的手指,咬得如此用力,忘记开启“吸收”,让拇指被牙齿磨出了血。同许久以前在那死寂行星第一次见列维娜摆出祈祷的姿势,让名为嫉妒的漆黑情绪涌上心头一般的,咬破了他自己的手指。
甚至在冥冥间,左吴觉得这种在听说要去仁联的世界线后,所从心底涌出的狂喜,就和自己一直没有恢复的记忆有关,和自己的“眷顾”有关,甚至还同织褛所施加给人类的祝福有关。
这种冥冥中的感觉让左吴又有了种猜想,也让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的答案呼之欲出,即便左吴自己并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想,却不得不面对它越来越强的存在感——
难道,一直失忆的自己,最开始从一个不明的培养仓中揭棺而起的自己,来历不明的自己,可以解答这些问题的最合理解释,难道是仁联才是自己的家乡吗?
那着从自己心底产生的狂喜,就是对能够归乡的欣喜了?左吴越想,越觉得能佐证这一切的证据是如此的多——
比如自己的气运,之前已经确认织褛的力量是挪用别处的命运,把别处的气运集中到一点。而自己身上的气运就是比夕殉道身上的浓郁这么多,合理的推测便是自己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线,才会让气运的来源不一致。
另外的佐证就是自己虽然是纯血人类,但按照夕殉道所说,旧帝联的官方没有针对自己的存在有丝毫记载。自己推开培养仓的星球根本不是旧帝联的传统势力范围,那个培养仓也压根不符合帝联所生产造物的所有型号。
若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一切的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还有。
在稍早前,镜弗文明向圆环签订的契约尚未兑现时,夕殉道便有大难临头的预感,可自己却觉得是好事在接近。现在看来确实是好事了,圆环毁灭银河的最终结果是促成了自己回“家”的结果,归乡怎能不算是好事呢?
这种预感就是气运的变种,这是否说明织褛的祝福已经成了仁联人类的一种资源?
甚至。
之前,在为了得到以太象引擎同燎原对上时,燎原叫出了他们的帮手维度恶魔干扰了自己吸收和释放的眷顾的发动,而列维娜尾随着维度恶魔的脚步,潜入深层虚空来解除这干扰时,也在深层虚空遥遥看见了一个地球。
仁联是建立了一个“地球博物馆”的,谁规定博物馆中的藏品必须陈列于现实?处于深层虚空的地球当然配得上当仁联的藏品。
而既然虚空中的地球,就是被自己所吸收掉的东西最终去向的地方。也就是说,连“眷顾”这种东西,都是仁联所能雕琢赋予的了?
类似的证据还有更多……
左吴越想越有道理,却也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若连自己的存在都是仁联向其他世界线进攻的手段,那自己在此方银河所经历的一切究竟算什么?
都是仁联早已写好,早已注定的阴谋?
惶恐与狂喜在左吴心中编织,谁也压不过谁,谁也不服谁;到最后只能纠缠交错在一起,形成一张宛如荆棘缠绕而成的,乱七八糟的网。网兜在切割左吴的内心,亦让左吴鬼使神差往身边看了一眼。
同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艾山山还在皱着眉头听科研团队乱糟糟的分析;姬稚也还蜷着她的马身,挂着英气眉毛的额头会经常悄悄蹭蹭自己的背。
如此美好。
左吴当然觉得能遇到艾山山和姬稚是自己的一种运气,可若织褛的祝福却是仁联的一种资源的话;那这些美好难道都有异世的仁联在冥冥中的操弄?
狂喜和惶恐依旧在左吴心中对垒,让他心跳加速。
或许是古画晴空的驾驶舱太小了,“咚咚”的心跳声压根没有瞒过艾山山和姬稚的耳朵。
心跳声是种震动,海妖本来就是需要在水中感知水流方向和震动的,在艾山山身上鳞片与皮肤的交界处就有这种功能的专门结构,类似鱼儿的侧线,对触摸和震动异常敏感,她同左吴每次糟糕的相处时,没少用这结构做文章。
现在是这“侧线”第一次发挥正经用处的时候,艾山山用它感受到了同自己相贴的左吴有些失常的心跳。
姬稚则简单多了,靠的就是她头上的长耳朵直接听见。
艾山山和姬稚对视一眼,姬稚首先轻声,有些怯怯:“左吴先生,你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左吴本想摇摇头把事情咽到肚子里的,但理智又告诉他这种行为蠢得要死,想了想才开口:“说来话长,我忽然觉得我可能来自仁联,遇见你们也是受着织褛气运的拨弄……就有些……怕了。”
霎时的寂静。
姬稚的头歪了歪:“就……就是这样吗?”
左吴惊奇:“还要怎么样?我可能来自仁联,我的一切可能都是气运所赋予的刻意,这还不够可怕?”
姬稚笑了下:“那又如何?按我的视角,我能预见左吴先生你是我的运气好,我可不是人类,没有织褛的祝福啊……另外你来自其他世界线又如何?我喜欢的人本来就该有个与众不同的身世的。”
人马娘的直球让左吴有些招架不住,也让艾山山浑身的鳞片都稍稍竖起;艾山山也想编织一下类似的语言,可惜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出姬稚这样的直球,只能用别扭的方式迂回:
“哈,你能在那死寂星球,头一次当执法者就分配到我当你的室友,确实是你自己修来的福分;用不着胡思乱想,我一直在呢。”
艾山山特意强调了下“你自己”这三字,是提醒左吴不必过于在乎织褛的影响。有些过于隐晦了,可左吴还是能听出来。
左吴吸气:“你们真的不在乎我的来历?”
“哈,我们海妖的传统就是找个素未谋面来历不明的人,看对眼了就……就那个,别说你是来自仁联的人了,就算你是织褛身上掉下来的头皮屑又如何?”
海妖挥手打断:“煽情的话我现在不稀罕听,我还有问题要问长城节点呢!左吴,你先静静冷静一下,再把你的猜想琢磨琢磨……煽情的话只是我现在不想听,你琢磨好后好好跟我讲讲,我们单独……没人的时候,你单独说给我听。”
左吴默然。
艾山山清清嗓子,抱起自己的膝盖,手在古画晴空的操纵台上敲了下,整理了一下科研团队所讨论的结果,勉为其难拣了些有价值的问题,重新打开话筒向长城节点对话:
“冒昧问一下,您说我们无法回到原先银河的根据,就是因为您感受不到我们银河恒星的引力影响了吗?”
看来被圆环毁灭真的就是彻底的毁灭,连能产生重力的残骸都不剩下。
“是的,”长城节点颇为愉快:“我之前说了,必须有天体的引力,我才能在进行世界线间物质等质量交换时获得必要的坐标。虚空可比你们的三维世界广袤得多,如果没有这坐标,我即便真的从其它世界线换到了东西,便是大概率被我扔到虚空里了。”
“而这无数天体的引力,也是把我束缚在这里的枷锁。现在没了一半枷锁,我能活动的范围可比以往大多了。”
艾山山挑眉,科研团队又开始瞎嚷嚷,他们的疑问借由艾山山的嘴问出口:“没的只是一半的枷锁?”
“没错。你们银河的天体我感觉不到了,可仁联世界线的天体却还好端端的呢,”
长城节点说:
“我只是陶沃姆虚空长城的一个节点,而长城被仁联大刀阔斧的利用了,让我能连接的,只有你们的银河与仁联的世界。否则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们送到其他稍微安全一些的世界线的,可惜我做不到。”
艾山山点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您告诉我们我们银河中,那些没有被圆环毁掉的天体在虚空如此深处的重力形式,我们靠自己去寻找我们银河那些幸存的地方?”
“可以,但还是一样的问题,”虚空长城说:
“我不认为你们能在虚空如此深处完成这等规模的穿行。到达目的地后能幸存下来的可能只有左吴先生,你们的小灰等寥寥数人。可你们带着的不是一个政权的人吗?甚至艾小姐,我都不认为你能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之一。”
更不用说姬稚、钝子和良骨伶她们了。
确实如此。
新帝联所栖身的小天地全靠须弥型原虫体内的浩瀚能量维持,才是勉强抵御虚空如此深处的可怖乱流。而要开启远征,这能量势必会被消耗,虚空乱流的一点点泄露都足够干掉新帝联的大部分人。
不能靠以太象引擎边榨取能量边行进,在虚空之中引擎用不了。
也不能妄想靠左吴的吸收就能把所有人都护得周全,他的臂展就那么一些,就算把新帝联的所有人都抱成一个球,也肯定有左吴触摸不到的人。
更何况左吴的“气运”本就在催促他回归仁联的世界,说不定“气运”反而会发挥效果,将新帝联的人转眼全部干掉,才是它所认为的运气好。
黑球沉声:“所以,穿越虚空进行远征是十死无生,而去仁联的世界线是……八死两生吧。你们的皇帝毕竟是纯血人类,在仁联,纯血人类就是有极高的优待的,与气运无关,这就是你们的优势。”
艾山山抿嘴。
进行远征是十死无生,呆在虚空是慢性自杀,去仁联的世界线则是八死两生,好像没有什么选择的必要了。
海妖是果决的人,望了一眼左吴。左吴也冷静了下来,或许也是惶恐被艾山山和姬稚打消后,狂喜在他心中占了上风的原因,让左吴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头。
去仁联世界线的事便通过新帝联的广播定了下来,传到左吴的每个麾下的视界中,不是建议,不是商讨。
而是皇帝的命令。
左吴抱手:“那就麻烦你了,把我们交换到仁联的世界线吧,就现在。”
黑球晃了晃:“没问题,马上就能开始——我能把你们交换到仁联世界线的一个天体附近,你们相互的距离不会超过五十万公里,自行集合,可以吗?”
“没问题。”
世界线中的物质交换是如此波澜不惊,没有壮阔的雷电,没有骇人的异象,只是说交换就交换了。
交换开始。
一瞬间。
左吴只觉得一晃眼,身边的艾山山和姬稚,还有那台古画晴空变成了一些等质量的物质,这些同自己最亲密的人已经被送到仁联的世界线去了。
咦?自己呢?自己为什么还在虚空?
左吴朝长城节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长城节点静止,其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冰冷与沉静:“左吴先生,别急,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左吴不解。
“我想说,艾山山小姐和姬稚小姐不在意你的来历,我也替你感到高兴,却也让我想起来,你的麾下是有无法像她俩一样坦然的人的。”黑球说。
左吴愈发不解:“什么意思?”
黑球斟酌:“你已经意识到你是被仁联投放到不同的世界线的了吧?那你有没有想过,仁联为什么要把你投放到异世界去呢?总不至于是为了让你收集一些异族的妻子,让你风流快活的吧?”
左吴抿嘴。
确实,仁联把自己投放到此方银河,一定代表自己身上有仁联设置的任务。
黑球继续:“别忘了,你的眷顾是‘吸收’和‘释放’。吸收,吸收。你平时无意识所吸收的,真的除了能量币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平时无意识吸收能量币让左吴不缺零花钱,在死寂星球时便能大方的送给艾山山花,让海妖产生了她被自己包养了的错觉,也是自己同海妖缘分的开始。
现在,黑球点明了之后,惶恐又开始在左吴心中升腾了:“有话直说,快!我除了能量币外,还在不自觉的吸收什么?!”
陶沃姆长城节点继续:“……是气运,笼罩在你身上的气运如此澎湃,或许就是你无时无刻在吸收气运的原因。”
左吴咬牙:“那又如何,这和我身边的人有什么关系?”
“倘若一个银河的气运被吸干了,会发生什么事呢?甚至不需要吸干,只需要局部吸收得狠了,就会产生一个现象——听说过真空衰变这个词吗?真空衰变的本质简单来说就是高能级总要向低能级进行跃迁,发生后会以光速从该区域向四面八方扩散,并最终达到毁灭整个宇宙的效果。”
“把一个局部点的生灵的气运吸干了,就会发生类似的‘气运衰变’,让银河有关生灵撞上本来极低的自毁概率而毁灭,然后辐射出去,继而……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瞬间干掉一片银河的所有生灵。”
左吴忽然没办法呼吸了,“气运衰变”能一瞬间消灭所有生灵?这和……这和……
和小灰的家乡,那片光明星海的遭遇,不是一模一样吗?
到底什么意思?!
左吴没等来黑球的继续解答,他便也被交换到仁联的世界线了。
有种归乡的欣慰在左吴四肢滋生,这真的是自己的家乡。
却让左吴觉得如坠冰窟。
黑球交换后,大家互相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五十万公里,而离自己最近的……
左吴发现离自己最近的就是小灰。她看见了自己,还是和往常一样拍拍裙子和衣裳,欢天喜地的朝自己靠来。
左吴眼中,小灰的笑颜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不知道她正欢天喜地的靠近着毁灭了光明星海,毁灭了她家乡的“凶器”。
(本章完)
卷末总结
首先,这一卷算是有些完满的完成了!回想起来这卷还真是格外漫长,也或许是现实生活经历了许多的原因——
十一月末十二月初的时候,我感觉状态不错,渐入佳境。说起来我很喜欢自搜,那时候在贴吧上出现了关于我和我这书的两个帖子,也是让我觉得渐入佳境的根据之一。
换做《孤独摇滚》里的话,我大概也是追求认同感的怪兽!
可是事与愿违,到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我阳了,以前想都不会想,结果就这么阳了,感觉三观都有的崩塌。整个人的状态都开始不对劲,把渐入佳境的感觉拦腰截断了。
所幸最后还是调整过来了,应该吧?人大概无法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比以前的自己笨了多少,反正我是感觉状态好歹恢复了许多的。
于是到了现在,写完了这一卷,全书大概也已经完成了大半吧(65%?),却也仅仅是大半,路还很长,尚且需要努力。回想起上本书到一百万字左右的时候就有些绷不住了,现在想想,我应该还是有些进步的吧?
总而言之。
还是由衷感谢看到这行字的每一位读者!谢谢大家,谢谢!您的支持和肯定是我最大的动力!
ps.快去看《流浪地球2》,超好看的,求求大家了,说起来我想写科幻,或多或少是有小破球的影响的,我肯定没法儿和小破球比,但我还是好希望和它一样能更上一层楼啊。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卷末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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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虚无
不同世界线间,物质的交换必须遵循“等量代偿”原则,即想将多少物质拿来自己的世界线,就需要把质量相等的物质先送到对面的世界线中去。
只是,有关“等量代偿”,新帝联的科研团队虽然知道它的原理,也做出过种种精彩的假想,却根本没有机会来验证。
原因很简单,当前银河,就只有通过陶沃姆的虚空长城才能做到世界线间物质的交换,而长城节点此前藏在虚空极深处,寻常手段根本无法与它相接触。
这也让“等量代偿”就像挂在枝头最高处无法采摘,却又最显眼的果实;又宛如高岭之花般,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科研团队全体人员的好奇心。
今天毫无疑问是科研进展出现重大突破的日子,有什么比亲自体验一遍世界线间的等量代偿,更能搜集到有意义的数据的呢?
新帝联的众人来到了仁联的世界线。
阔别家乡本该是会让大多数生灵哀伤的,因为这意味着生灵告别了熟悉的环境,又要去直面陌生直面危险,理所当然,对于科技猎人和策展人后裔们是恰恰相反。
他们狂喜的氛围燃烧了这陌生的星空,让尚且各自相距数万公里新帝联众人感受到了这些研究者们有些令人害怕的热情。
……星空?
左吴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却没来得及细想,还是让那股惶恐淹没了自己的心。因为小灰仍然在开开心心的接近自己。她行进的是如此之快,数万公里的间距转瞬将要跨越,左吴甚至觉得下一秒钟她的笑颜就将映入自己的肉眼。
小灰的笑容对左吴来说注定是滚烫的,几乎可以烫穿他的眼睛。
原因很简单,在长城节点的提示下,左吴已经相信可以下意识吸收气运的自己,就是引发生灵类似真空衰变的“气运衰变”,继而瞬间干掉了小灰的家乡所有生灵的凶器。
或许,说自己只是“凶器”,还是一种相当的安慰了。若自己记忆恢复,发现干掉光明星海根本就是自己有意为之,自己就是小灰做梦都想手刃的凶手,她血仇的对象的话……
那此刻再接受小灰的笑颜,便是极其恶劣的重罪了。碰巧,小灰就是这个世界寥寥几个能够审判自己的人之一,无论是凭借她的力量,还是凭自己对她的感情。
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失忆绝不是开脱的理由。左吴不介意背负什么兆亿生灵的血债,却无法忍受背叛自己所亲密的人。
所以。
左吴举起手,想要阻止小灰跨越这数万公里靠近自己;但已经被惶恐淹没的舌根根本说不出话,僵硬的手指也无法打出哪怕任何一个字。
对小灰而言,左吴也是这个世界寥寥几个她无法读心的人之一——
她可以将自己的机群派出,钻入生灵的大脑之中,捕捉每一丝电信号继而达到读心的效果,却无法对左吴使用;因为左吴的吸收会下意识开启,构成她的机群太过微小,已经到达微观的范畴,一不小心就会被左吴给吸收掉。
面对左吴,小灰只能选择“察言观色”,对她来说尤为新奇,已经是种小小的乐趣。左吴变了的脸色,也在间距几万公里外时就被小灰敏锐的看见。
可小灰压根没往糟糕的方面想,而是伸出了自己洁白的指尖在担忧中捂了下嘴,还以为是左吴突然肚子疼,亟需治疗和帮助,行进的速度反而加快。
她越快,对左吴就越煎熬,如同一屁股坐上了被烧红的铁锅。
只是忽然,有一道刺耳的声音救了他,也将小灰的疾驰给生生叫住——
是峰的尖叫,同是狂热研究者一员的她结束了最初的兴奋,亦收集好第一手数据后,便马上想到了下个研究的课题:
“停!大家停一停,都别动!动了的也赶紧回原地去!我们需要收集‘等量代偿’后,两个世界线间物质位置的映射关系!这对我们很重要,快回去快回去!小灰,尤其是你!”
小灰在太空中急刹,磨着牙齿:“是你们的研究重要,还是陛下的健康重要?”
峰又狂喜:“什么?陛下来到异世界出现了身体不适?太好啦!具体症状是什么?我好久没研究病理,手都有点生啦。”
小灰咬牙,眼睛不住的游移,游到峰的方向时透露着点点杀气;游到左吴那边时,杀气便马上融化成春天的水,担忧几乎要化为实体滴出:“唔嗯,我觉得陛下是肚子疼!”
“肚子疼?怪呀,异世界会对陛下的消化道有影响?”峰的眼睛亮晶晶。
“唔嗯,消化道的事也是大事!”小灰低吼:“要么你过来跟我一起对陛下的消化道好好检查一下,要么就让我亲自来!你们研究的手法实在是太粗心……粗鄙!而消化道肯定是陛下最柔弱的地方,我不许你们……”
话题有些偏了,也终于分散了一点左吴的注意力,让他终于能稍稍出声:“你们俩停一停,我很好,真的很好。也没有肚子疼,是小灰想多了。”
小灰闻言捂住自己的嘴:“可是您看起来明明就不舒服!”
“那也不是肚子疼啊,说不定是不喜欢仁联这里的环境,让我有些心情不好呢?”左吴说,找借口开始无比熟练。
仿佛是这借口触动了小灰心中最细的那根弦。她忽然握拳,若刚才对峰的是因为它不关心左吴而生出的小小怒火,那现在就是揭开了血海深仇的伤口后最激烈最勃然的杀气:
“没错,我也觉得这里环境不好,”小灰冷冷:“一想到这里的每一丝星光都曾沐浴了仁联,我就对它们感到无比的作呕……对不起啦星光,我知道你们是无辜的。”
左吴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即便小灰只是自然而然的重申了一边她对仁联的仇恨而已。
却还是峰解了围;已经记录下所有人位置的它有些疑惑的抬头:“既然小灰说起了星光……诸位,你们不觉得仁联的天空格外暗澹吗?”
确实。
左吴抬头,找回了在被小灰扰乱心神前产生的疑惑——
这片太空实在太暗了,不是没有星星,只是觉得它们都仿佛格外遥远。
好像天空缺了些什么,精通天文的科研团队其实心中已经有所预感了,可他们觉得自己的猜想太过诡异,而无法将其直接说出。
尽管愕然,科研团队还是尽职尽责的在研究,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到了台面,使他们终于能把自己的话说出声来:
“怪了,我们不是应该被交换到一个星系当中吗?那星系里的恒星呢?我怎么没看到?”
“你才发现恒星没了?再仔细看看,银河呢?”
“什么?!银河也没有了?难道我们是被长城节点扔到了银河之外的地方?!”
左吴抬头,确实,银河就是条在天空永恒悬挂的亮带,此刻它却不见了踪影,加上原本应该在不远处高悬的恒星也消失无踪,才让这片太空显得如此暗澹。
科研团队还在激烈商讨:“不可能!我已经对比过银河之外恒星的星图了,我们确实还在银河的范围内,毫无疑问,只是……只是……”
只是这片银河中所有的恒星都消失了,不,甚至不光是恒星。
小灰也讶然:“我感觉不到一百光年内所有天体的引力,难道不光恒星,连行星也一起消失了?没有恒星、行星,乃至任何天体的银河,就是仁联的世界?!”
峰随即摇头:“不可能,记得世界的‘等量代偿’原则吗?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线,肯定是从这里带走了等质量的物质的……别忘了陛下揣着个压缩银河,虽然它被勾逸亡用特殊方法处理过,能揣在兜里,但压缩银河的质量可是实打实的!也就是说,至少在附近,原先是有大质量的物体存在的,只是被换走了而已!”
小灰点头又摇头:“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其他的恒星,压缩银河质量再大,最多也就波及三两个星系,可不会让整片星空暗澹成这番模样。”
左吴点头,抱手,尝试总结:“也就是说,咱们的附近原先应该是有个质量集中的地方的,可惜大概率因为我们的到来,让它作为交换的代价而消失了,对吗?”
峰和小灰一齐点头。
左吴继续:“那能确认原先那富集了质量的东西是什么吗?”
峰沉思片刻:“两种办法,一是钻回虚空去找长城节点问问;二是分散开来,去找找有没有那东西此前留下的残骸之类,分析一下或许有眉目。我是两个方案都没有意见!”
小灰低吼:“停!我两个方案都有意见!首先,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线,想要回去找长城节点?怎么可能!我们能在这再次启动以太象引擎榨出浩瀚能量,继而打开回深层虚空的路吗?不行!其次,这附近真的没有什么残渣了!我连一百光年外天体的引力都能感觉到,如果有残骸的话,你以为我无法感觉它们在什么地方吗?”
好吧。
原本以为仁联的世界八死两生,过来就会被一些无比诡异可怖至极的武器指住额头,必须拼尽全力才有一丝生机,谁曾想到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恒星,没有行星,也没有丝毫线索;新帝联的大家就这样被放到了宇宙的广袤虚无中,只能借着各自视界所储存的能量开启夜市功能,才能作为黑暗中的烛火,看清各自的脸庞?
左吴不知道自己是该泄气还是该庆幸,摇摇头说:“算了,既然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收拾收拾队伍,换个地方呗。小灰觉得一百光年内没有天体,我们就到一百光年之外去呗。不能总这么像太空垃圾一样飘着,至少得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谁知。
小灰和峰都是面面相觑。小灰比较直,怯怯举手:“那个,陛下?您说的换地方……是怎么换法?”
“还能怎么换?”左吴有些迷茫:“和往常一样啊,找个超空间航道,进去穿梭那么一段时间,就……”
左吴忽然转过弯来了,虽然今天毛骨悚然的感觉没停过,但他身上的汗毛还是不知疲倦的立起。
超空间航道,是恒星与恒星间的双向通道。其出入口是因为恒星级别天体的质量才能存在并依附。左吴之前所在的银河,恒星一直延续着自古以来的璀璨,亦将继续在天空高悬几十上百亿年,才让超空间航道的存在显得这么理所应当。
但仁联的世界,至少一百光年范围内没有任何天体。也就是说,这个范围内没有超空间航道所连接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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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之所以能进入星空,与遥远距离外的生灵建立联系,继而形成整个银河的璀璨,都是与超空间航道分不开的;没有航道,能毁天灭地强大无比的星舰和巨构,在银河的尺度下都只能用亚光速鬼爬,几百年走不到预定的地界。
对左吴一行也是一样,想走到一百光年外,用光速行进都需要一百年,太过漫长了。
小灰只能安慰:“别,别慌!我家乡的光明星海已经在研究虫洞穿梭之类的技术了,虽然一直没成功,但我可以把技术贡献出来,给峰他们再研究研究,指不定马上就能突破了呢?”
峰随即干笑“啊,啊哈哈。小灰对我们真有信心,您不是百万年前的造物吗?虫洞穿梭您也不会,指望我们一下子跨越百万年的科技差甚至就此超越你,还真是……浪漫的幻想哇。”
小灰摇头:“唔嗯,话不能这么说,艾山山看视频偶尔会这样,进度条在百分之零点零一卡住卡好久,但过了这个坎,就飞速加载好了!”
左吴抹了把脸:“也就是说,光明星海对这什么虫洞穿梭,研发进度就百分之零点零一?”
小灰捂脸:“老实说,比百分之零点零一还要再少那么一丢丢。”
啊这。
原来一百光年的距离可以让人如此绝望?
左吴抹脸:“那通过虚空呢?虚空里不是可以一步万里吗?”
峰摇头:“没有坐标,没有天体的引力做参照,虽是一步万里,但稍不注意就又走到危险至极的虚空深处去了。和我们被长城节点送过来前的境地有什么区别?”
左吴沉默,没想到惶恐之后所就是如此的绝望与虚无。
“还有办法吗?”左吴只能问。
峰吸了口气:“除非咱们再撞大运,碰巧遇到些可以指路的土着之类……不对,能跨越一百光年距离和我们遇上的,还能是什么土着吗?”
霎时的沉默,科研团队本来打算去商讨问题了。
没想到。
列维娜的通信忽然传来,她清冽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老板,我刚刚尝试在虚空中睁了下高维之眼,你一定猜不到我看……不对,是听到了什么!”
左吴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别卖关子。”
“我听到了虚空里有钝子的声音!”列维娜说。
钝子?
一直在逃亡者号上打瞌睡的光头ai忽然惊醒,指了指她的鼻子:“什么?我的声音?我一直就在黛拉身边啊,哪里都没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钝子
虚空是物质和精神所交汇的地方,这已经是银河的学术界所达成的共识——但这共识其实也相当暧昧,譬如“精神”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是血肉构成的脑子,所拥有的纷乱却丰富思绪能将其代表;还是电路芯片的简单纯粹更能诠释它的特征?
这已经不是个科学问题了,而设计到方方面面复杂的政治因素。比如机械劳工是否能享有人权,或者被征服的血肉生灵是否要强制接受改造等等……明明虚空是客观存在的东西,但此方面的分歧却一直持续到了圆环消灭银河大部分之前的一瞬间。
现在倒是清净了,政权与政权间连能恢复互相间的通信都是难以跨越的挑战。若日后有这么两个政见相左又是宿敌的政权重新恢复了联系,那通信频段中的第一句话会是恶毒的骂战还是互相告慰的言语?
无论如何。
血肉和程序,都能在虚空中凭精神活动掀起涟漪。若是有极为强烈的信念全方位的燃烧身心,或者妙不可言的算法将硬件超频到极限之上,便能在虚空中掀起狂风巨浪后,还在里面刻下不灭的印记。
这也是考古研究最希望发现的遗迹之一。能亲身感受数万年前的业已逝去的先人,其那一瞬间所最激烈最热情的情感,是多少学者的梦寐以求?
总而言之,信念强烈或者算法精妙,确实是能在虚空中留下像回声或者具体的形象之类的印记的。
可钝子分明一样都不沾——
她的信念总是如腐朽的草木一样一吹就倒,喜欢偷懒,却又不是坚决偷懒,被抓包时还会装模作样辛勤一段时间,不上不下。
至于算法就更不用提了,钝子早被旧帝联归纳进了“缺陷品”,以及她的身体是抢别人用的,根本不适配,加上她的懒惰,这么久了都没有完成身体的调试,将硬件超频到极限之上是更不可能的事。
她本来就是最容易被虚空泯灭痕迹的造物,能按她自己的步调摸着鱼过完自己的一生,某种意义上的平平澹澹无比安逸。
所以。
列维娜声称她在虚空中听见了钝子的声音,才会显得如此不合理。
左吴不可能用“听错”就把列维娜的发现给搪塞过去,现在任何一点异常现象都可能是从这半径至少一百光年的虚无中脱离出去的希望。
科研团队马上开始行动,他们详细询问着列维娜所听到声音的方方面面,希望能借此反算出这“声源”于虚空中的具体坐标。
钝子也被从她的毛毯中抓了出来,明明那毛毯刚刚焐热,明明她只差一点点就能把头全部藏在里面,开始新一天的摸鱼和偷懒了。
委委屈屈的模样自光头ai的脸上浮现,她挤了几滴眼泪,在左吴面前张牙舞爪:“扒皮!压榨!没良心!我都辛苦这么久了!连稍稍休息一下都不行吗!我连工资都没要!”
看着钝子,左吴咧嘴,心情放松了无数,脸上那因惶恐而像是肚子疼的表情消失无踪,惹来的小灰的一点狐疑。
左吴没注意到小灰的狐疑,已经自然而然的进入了和钝子贫嘴的状态:“对于你的‘稍稍’,‘休息’和‘工资’这三个字眼,我有不同的意见。”
钝子贼笑,手掌竖着捂住嘴巴,可嘴角还是从手掌两边悄悄的勾起和探头:“那‘扒皮’‘压榨’和‘没良心’这三个字眼你就认下了?”
左吴歪头:“是啊,没什么问题嘛。我甚至觉得这三个是褒义词。尤其是对你,我要好好考虑把这仨词冲你实践下去了。”
钝子的贼笑僵在脸上:“怎……怎么个实践法?”
左吴眯眼,随口报了几个艾山山平时会越做越暴躁,揪她自己头发的工作。
只是几个名词而已。
钝子的笑容却直接倾塌,宛如末日将临一样砸到她的头上。其身体中也传来了“吱吱”声响,这“噩耗”差点把她逼到了那硬件超频到极限的境界。
左吴想笑。
钝子差点死机后,终于鼓起勇气怯怯,连声音也夹出了一丝娇艳欲滴的味道:“那个……陛下,大人,老板,亲爱的,黛拉她爸!我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你揍我一顿就好了嘛,千万不要增添我的工作量,求求你了嘛。”
此时。
科研团队已经用极高的效率勉强算出了列维娜所听见的声音,在虚空中的坐标,又把科研星舰开来,打算直接把那东西给揪出来。星舰的引擎散发辉光,竟成了这片幽暗太空中唯一的“太阳”。
光芒也将钝子的身躯照亮,让左吴一瞬间觉得有些刺目。是她的光头反射了太过光线的原因?还是她怯怯中带着点欠揍的模样也已经成了自己心中能安然享用的不多的几颗宝石的缘故?
尤其是小灰发觉自己不再“肚子疼”后,那狐疑的眼光还不断投注在自己身上,不断的游弋。左吴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坦然接受小灰的目光了,甚至无法解释一个字词。
可一味逃避,能躲到什么时候去呢?
眼下,科技猎人已经重新打开了虚空的入口,又在科研星舰上现打印了一个可以堪称巨大的钩子,朝虚空的推算出的坐标点甩去,想把那列维娜所听见的声源给直接拖出。
左吴握拳,又开始有些紧张。列维娜说那声音像钝子,虽然自己眼前的光头ai无论是从出厂到服役,再到现在都有据可查,不该有什么同虚空牵扯的秘密,但万一呢?万一真有什么如同小灰一样的意外呢?
连着线缆的钩子往虚空里越探越深。
钝子还保持着那副怯怯又楚楚可怜的模样,保持得有些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意识到什么,又赶快想把这哈欠用笑嘻嘻给湖弄过去。
忽然。
星舰的引擎光芒亮度加大,连着钩子的线缆也“嘣”的一声绷紧。
似乎是钓到了。
科研团队欢呼一声,开始加大引擎的出力,想把钓出的东西拽出;列维娜一直捏着她的尖耳朵在聆听,说里面发出一声酷似钝子的惊叫后,便是死一般的悄无声息。
星舰在收线。
钝子似乎找到了保持这怯怯模样的技巧,愈发得心应手,看着左吴的哀求眼神就差要榨出来水。
左吴侧目,发觉小灰还在狐疑。
可小灰好像很快说服了自己,狐疑消融,远远地站在那边看着自己同钝子的互动,叉腰,其浑身肢体语言只在说着两件事——
我对我的陛下是绝对信任的!
钝子,你别得意!等你老化报废了,我可还在,我和陛下的契约签了五千年!完了还能再续呢!笑到最后的肯定是我!
小灰的视线灼灼,让左吴只能咬牙把自己的头转回来,觉得心中愈发煎熬。
而那边,科研星舰的钩子快收到末尾了;科研团队皆是如此殷切,谁不想赶紧看看被自己钓上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连钝子也是,她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走,列维娜说里面的东西有她的声音,光头ai心里同样在打鼓。
最后关头了,为了克服那东西最后的挣扎。星舰的引擎绽放出了一抹最为强烈的光芒,甚至让小灰都侧过脸去,眯起了眼。
左吴这时终于能从小灰烫人的眼神中短暂解脱了,又忽然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伸手,在钝子的光头上狠狠揉了那么一揉。
像揉温暖的被窝,独属于自己的被窝——被窝就是有隔绝一切烦恼的作用,它像是现实和梦乡的交界一般;钝子也是这样,至少和她嘴贫的时候,左吴可以暂时忘掉足以将自己折磨崩溃的压力。
只是暂时忘掉而已。再怎么蜷缩于被子的温暖,压力的来源都不会消失。
所以左吴放手了,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现实,无论现实有多么荒谬多么无可挽回,自己也要去尝试把它掰回自己喜欢的“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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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子被吓了一跳,光芒消失后发觉左吴好端端站在一边,仿佛一动没动,还疑惑是不是自己的感知系统出了异常。
虚空中的那东西被钓上来了。
左吴脸色平静,指了指前面:“钝子,去看看虚空里是不是钓出来了什么东西,像是你很久以前扔掉的声带啊,脑子啊之类的。”
“首先,我没有声带,思考也不需要和你们一样孱弱又落后的脑子;其次,我怎么不知道我换下来零件能有这么大本事,兜兜转转还能跑虚空里去,又从仁联的世界线被找出来?”
钝子都囔着,还是往前飘,挤进了科研团队所围拢的人群中,一下子有些大眼瞪小眼。
左吴也往前走了走,看到了那团不可名状的东西,和所有人一样的奇怪:“……这是什么?”
那是一团漆黑的玩意儿,应该没有生命,根据大家视界的监测,它好像还在散发着某种微妙的气味。
简直是一坨垃圾,真真正正像垃圾一样的食物。
峰尝试总结:“一坨……湖湖?我从里面检测到了活跃的化学键,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我觉得这是一种吃的。”
列维娜也在轻嘲:“呜哇,峰,看来你们的钓鱼技术有待提高。我听到的东西明显是活的,不会是这么一坨……一坨食物。大概是你们的钩子脱钩了,只从我听到的东西身上把这坨给拽了下来而已。”
确实如此,峰也在这坨食物上检测到了新鲜的断裂痕迹。它脸色有些难看,又挥了挥拳头,狞笑:“放心,被咱们科研小组盯上的东西绝对跑不了好!给我等着,列维娜小姐,你以为我们只扔了一个钩子吗?”
确实不止一个。
虚空和现实的位置映射颇为复杂,在现实世界不同地方是能开出连向虚空一处的口子的。不远处还有许多科研星舰在工作,布下的钩子和网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像是在围剿虚空中的那样东西。
很快。
那样东西虽然在虚空中不住的逃逸,但仍有更多的东西被拽了出来;不可名状像垃圾一样的食物湖湖,一些歪七扭八看不出用途的金属板,几块眼中风化的造物,一些了无生机宛如不可燃废料一般散落的土……
简而言之。
这些东西就是垃圾,几乎没有利用价值的垃圾。
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左吴只觉得有些好笑——在仁联的世界,在一片没有恒星没有天体的死寂太空中,从这里的虚空中竟然只拉出来了些乱七八糟的垃圾?
列维娜轻嘲:“钝子,你和这垃圾堆还挺配。或许就是它们自然而然进化出了和你一样的声线?”
钝子龇牙:“你的长耳朵才该割了扔到这垃圾堆里面,耳背就承认呗,谁也不会怪你,反正你都缺了一双手脚了,再缺了耳朵指不定陛下更喜欢。”
列维娜撸起袖子想和钝子真刀真枪干一场。
峰只能赶紧劝架:“二位,打架前不妨吃一口这几坨有些微妙的……食物。我想验证一下这是否真的是吃的,也想看看它能不能填饱人的肚子。”
确实。
处理这些东西是个难点,伴随钩子们拽出的湖湖越来越多,这些东西好像也失去了作为样本的意义,放在一边丢弃又好像又有些浪费。
左吴还在烦恼,却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是黛拉,终于结束了操作须弥型原虫,可以将意识收回本体的黛拉。
左吴赶紧把虫娘抱到怀中:“黛拉,你应该好好休息的。”
“啊!爸爸,”黛拉的头蹭了蹭左吴的胸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湖湖:“……我饿!”
原虫女王身体,所黛拉的永无止境的饥饿,此刻还是侵袭到了黛拉本体身上。
左吴觉得心被刀戳了一下:“饿就吃东西去呗,现在也不用节省了,我带你去餐厅。”
“不……不是,”黛拉的四只手有些慌张,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擦了擦嘴角:“我……我是想试试这些湖湖!”
左吴惊奇:“可是它们像是垃圾,不对,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垃圾。”
“没关系,没关系的,”黛拉的魂儿好像都要被这些湖湖勾走:“我的身体好像在催促我吃些新东西,未曾见过的东西。”
左吴看了峰一眼。
峰马上拍胸口:“放心!绝对无毒,对黛拉小小姐的身体也不会有负面影响,我保证!”
“爸爸,我真的想吃嘛。”虫娘的小手还在晃着左吴的衣服。
左吴只能勉强同意:“行,试一小口,有什么不舒服马上跟我说。”
黛拉欢呼一声,快步熘到那湖湖面前,打量了一番,轻咳,从她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手绢和餐帕,像个真正的小女王一样做足了礼仪,才张嘴吃了一口。
虫娘忽然惊奇的睁大眼睛:“怪了,这湖湖里有亲妈妈的味道!”
钝子也更是不解:“我的味道?什么意思?”
黛拉觉得有些难以形容:“就是……我从里面吃出了和亲妈妈你的身体……差不多的设计?对,我的味觉和爸爸他们不一样,我能吃出造物的设计方案之类的东西。”
左吴也觉得越发疑惑。
此时。
一个钩子重重一甩,将一团人型勾了出来;那人型边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边在用诡异的口音大声朝虚空的入口喊:“俺掩护!你们快走,快走,别被仁联抓住了,会生不如死的!”
左吴愣住。
这人型的声音确实和钝子很像。
人型落下,左吴发觉它浑身都被破麻布包裹着,里面是褴褛的机械构造,可她被钩子钩穿的伤口里,分明有血肉的味道。
钝子和黛拉也面面相觑。它是造物,也同样是血肉生灵?
此时,小灰上前,直接将这褴褛的人型骇入,问:“你是谁?”
褴褛的人型挣扎几下,显然不是小灰的对手,低头:“……俺叫钝子大人一二一四号。”
“是钝子大人二号迭代了一千二百一十三代的结果,也可以说是她的后代。”
钝子直接惊叫:“什么?!钝子大人二号?我在旧帝联的都市星球做出的分身?她不是和旧帝联一起失踪了吗?”
“钝子大人二号就是我啊!”
“那这……它……此……脏兮兮的,岂不是我的一千二百一十三重辈分的女儿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好感
“情商”要求认知他人的情绪,和处理相互间的关系。
或许只有个体强大到了极点的生灵可以逃开这套逻辑,不与他人进行任何的交流和沟通。但那样的个体真的还能被称为生命吗?某种强大的自然现象应该更能代表这类东西。
小灰强大,但她不可能愿意再回到封闭自己的寂寞日子中去,也因为烦恼过自己身为天灾造物,究竟如何与左吴身边的新伙伴们沟通,还悄悄买过各种情商类的书籍来拜读。
可惜这种书几乎都是一些假大空的废话。现在还没有电子书了,小灰也不需要什么擦屁股的手纸,这些被她随手忘在一边的书籍数据便成了新帝联网络中的冗余垃圾。小灰权限是最高的那档,这些垃圾信息不出意外,将至少流传个几千年。
现在。
小灰是头一次觉得这些在情商书籍上花的钱算是值,因为有个小小的考题摆在了她面前——
对大多数生灵来说,读心是一种无可辩驳的冒犯。自己用强硬手段攻破了防火墙的人型造物,自称叫“钝子大人一二一四号”。那讨人厌的光头ai还一股脑将这人型认成了她一千二百一十三重辈分的女儿。
钝子的女儿就是左吴的女儿——自己的陛下现在还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亲生孩子呢。
结论就是,这位破破烂烂的人型地位肯定会水涨船高。若这钝子大人一二一四号再讲些她在仁联世界中的悲惨身世,那她在左吴心中的分量,最后说不定能和黛拉一较高下。
再对新帝联将来的“二公主”读心,好像有些不太礼貌了。何况小灰自己也不想对她再怀揣多少恶意。看她破破烂烂的模样,怎么都不像在仁联境内受到优待的样子。同是仁联的受害者,她或许是自己某种意义上的战友?
综合以上的条件,情商考题的答案便只剩一个了——就是结束对这位二公主的骇入和读心,最多之后稍微盯她盯紧一些,这就够了。
做出考题,小灰还有些小小的后悔,攻破二公主的防火墙,自己的手段好像有点太粗暴了,只希望她不要介意。
……又或许,这位二公主根本没有介意的余裕。
她实在太破破烂烂了,有些是被科研星舰从虚空中用钩子钩出来时所伤,有些则是她身上本来的伤口;又或许她身为造物生产出来时,身上的零件本就是用垃圾攒出来的,那些残缺就是她本身的模样。
对左吴也是这样,看到这位二公主的瞬间,他本来什么想法也没有;可在钝子认女儿的惊呼后,他的心也真的玄乎其玄的开始揪起。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的魔咒?
魔咒之下,左吴也开始认真打量这位钝子大人一二一四号了,也觉得之前自己第一眼便把她认成钝子有些荒谬——只是骨架和身高相似而已,她的脸上分明没有一块好皮。
她甚至连下颚都没有,只有一排明晃晃的上牙标明了她脸结束的地方;其喉咙也是半边敞开,有个闪着红光的发声装置在里面一闪一闪。
此时,答完了情商考题的小灰解除了对这位二公主的骇入。
破破烂烂的人型回过神来,其神色满是惊疑不定,又伸手拽了拽她身上的破布,将破破烂烂的脸藏在一块破麻布之下。
黛拉想了想,把一块糊糊端进自己的小餐盘,又端到这位二公主面前,说:“这是你的食物吗?我吃了一点,现在还你!可别说我是小偷啊,我之前不知道嘛……还怪好吃的。”
二公主又紧了紧自己的破布披风,稍稍侧目。她甚至只有一个眼睛,另外一只压根是个型号完全不匹配的摄像头。
她没理黛拉。
黛拉有些委屈,回头看了看左吴和钝子一眼,发现他俩都有些手足无措;好像兴高采烈出门旅行的笨蛋夫妇,忽然发现有个不知从哪来的亲生骨肉在和野狗抢食挣扎求生。
左吴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却被钝子抢了先。
钝子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脸上不知道该挂什么表情,只好选了个自认为的和煦微笑,搓着双手在二公主身前蹲下:“你好,那个,怎么说呢……那个……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二公主抬了下头,眼里的摄像头红光变亮了一些,却马上低头,有些神经质的在喃喃:“是假的是假的,都是仁联的阴谋都是仁联的阴谋!都是都是都是……!”
钝子呼气:“看,你认出我来了吧?我们有一样的构造一样的设计,你我的程序也有明显的继承关系,嗯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钝子,是你的原型机!按血缘关系来看,你可以……唉不用叫我‘妈妈’,怪难为情的。”
二公主终于结束了喃喃,眼中红光消散,猛地抬头,露出那缺了下颚的上牙:“玛玛?”
“是妈妈,你的口音好奇怪,”钝子摇头,傻乎乎的笑:“你的口音好奇怪,我得问问你为什么会迭代了这么多?从钝子大人二号之后迭代了一千多代?”
二公主即刻回答:“根据日志,俺和俺的先代机们为了躲避仁联而藏在虚空,统共在虚空中流浪了许多年,迭代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中进行的迭代。”
现实世界的时间相较于虚空,几乎是停滞的。和“时停”的原理一样,虚空内过了很久,现实只过了一两年是可能的。
科研团队有些兴奋,冲二公主问:“劳驾,能问一下您在虚空中究竟呆了多久吗?”
二公主只是看了科研团队一眼,余光又瞥了眼钝子,脸上的冰冷即刻化为了灿烂温暖的笑:“大概六百七十二年,很准确。”
峯拿到回答,兴高采烈的离开。
却让左吴皱了皱眉头,峯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还有二公主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奇怪?
钝子压根没发现这奇怪,却是惊呼:“等等,六百七十二年就迭代了这么多?平均一年两代,为什么?”
二公主保持着那副灿烂的模样转头,面对钝子又垂下眉眼,显得像是有些落寞,只是晃动了一下她的身体,便随即发出一阵即将崩毁,摇摇欲坠的声音:
“虚空中的环境太差,俺的身体很容易受损……受损的多了就要迭代,做法是把损毁的身体扔到炉子中重构,循环利用,这就是一次迭代了。”
“可循环利用的次数增多,那些物质的强度就会越来越低,俺不得不扩大循环利用的范围,企图增添一些物质来参与循环,但没用。随着时间的流逝,俺的身体还是在越来越脆弱。”
扩大循环的范围?
黛拉愣愣,忽然指指眼前的糊糊:“也就是说,这些糊糊……也是参与你身体物质循环的一部分?”
“对,”二公主点头:“俺必须物尽其用;虚空中能直接利用的物质实在不多。”
虫娘恍然,难怪能从糊糊里尝出亲妈妈的味道,又有些默然——从钝子大人二号到一二一三号,全部在这无穷无尽的循环中粉身碎骨,今天还是一台拥有智能的造物,第二天就有可能变成循环而用的糊糊。
黛拉毕竟还小,有些感性,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六百来年,只能稍微擦擦眼角:“……如果你真是我的妹妹,那你过得真的好辛苦。”
二公主歪头:“我是你……妹妹?”
“对!”黛拉指指钝子又指指左吴:“这是我亲妈妈还有爸爸!”
二公主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渐渐被灿烂笼罩:“妈妈?爸爸?按照钝子大人二号留下的数据,这是家人的意思?”
钝子重重点头:“对!至少……至少我不会允许你继续陷入用垃圾当材料的循环中了,我发誓我保证,我……我该怎么补偿你?”
二公主的脸越来越亮:“不用补偿,钝子大人二号留下的数据留下的数据说家人是美好的东西,俺有你们就够了!哈哈,家人,哈哈哈!”
黛拉上前,四只手轻轻抱住二公主:“你真的在虚空中坚持了六百七十二年?”
“真的,俺真的度过了六百七十二年。”二公主回答,只能回以黛拉唯一的一根胳膊。
钝子也蹲下,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也问:“真是……这么多年,你是一个人度过的?”
“是的,这么多年就俺一个人。”二公主偏头,把头靠在了钝子身上。
钝子吸气,忽然短手一伸,把黛拉和二公主统统抱在自己小小的怀里:“没关系,没关系!不会有仁联再来了,你以后也不会是独自一人,对了,你还没有名字,我该给你取个名字……”
真是一副团圆而其乐融融的模样。
左吴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觉得鼻子有些泛酸,关系的魔咒让他也想成为这幅团圆景象中的一员,却也由此,左吴不能说服自己忽视其中的疑点。
比如二公主所声称的“六百七十二年”这个时间,比如她一直在强调她是独自一个人。
此时。
二公主满脸都是沉浸在从苦难中解脱的幸福模样,似乎忽然意识到一家人中必须有个爸爸,便提起脸颊,用她缺了下颚的脸朝左吴轻轻微笑,招了招手,好像她如此希望也感受左吴的体温。
左吴轻轻吸气,却是向小灰偏头:“小灰,你说……她的模样是真心的吗?”
小灰吓了一跳:“唔嗯,这也是情商题?!陛下你希望我读你女儿的心?不行不行……无论动机为何,我越过了这条线,肯定会被您忌惮和记恨的,我不愿意!”
左吴苦笑:“小灰,你可能是想多了。”
小灰狠狠摇头,忽然眼睛一亮:“有了!我可以稍微迂回一下,给陛下您做个‘好感度指示条’吧?直接植入你的视界里,只要是我熟悉的人,你想看谁的好感度就能看谁的好感度,怎么样?”
左吴惊奇:“还能做这个?好感度也能数值化的?还有这难道不是读心的一种?”
“好感度当然可以数值化,就像可以促进好感的多巴胺,在你们大脑中分泌有个限量一样。我只要监测类似的物质多寡,自然就能把好感度具象出来了,”
小灰叉腰:“以及这当然不算读心!只是正常的体征检测而已,你能说检测心电图就是读心吗?我做的和检测心电图差不多,只是检测多巴胺之类物质的浓度嘛!”
好像有些偷换概念。
但左吴也只能点头,看着小灰随手在自己视界中多弄了一个窗口,这就是“好感度指示条”了。
他首先看了看小灰。
小灰随即遮住了自己的脸,拼命挥手:“我……我就不用看了嘛!”
即便她这么说,左吴看到小灰的好感度还是在“一百”这里,要不是上限只有一百,似乎还能突破到更高,把整个好感框都挤成了爱心般的红色。
他又回头看了眼黛拉和钝子,她俩的好感度也无一例外几乎是满点。黛拉一直都满,而钝子则是会随着她的心情稍稍有波动。
有意思,小灰的“多巴胺”只是个比喻,对于造物她也有一套检测的指标。
重头戏来了。
左吴缓缓将视线移到二公主那里,好感度指标在检测到二公主的那一瞬间……
便定格在了“零”之上。
冰冷的零,毫无商量余地的零,即便视线中的二公主还是一副灿烂又欣慰的表情,其对自己的好感就是这样明明白白的零。
为什么?
此时,刚刚走开的峯气急败坏回来,向左吴告状:“陛下!你……你的二女儿在撒谎!”
二公主的耳朵随即竖起。
左吴呼气,并没有避着她:“撒了什么谎?”
“她在虚空中根本不是呆了六百七十二年!否则根据这个时间,还有她身体的老化程度,进行一系列计算,我本来可以算出她和她的同伴们在虚空中的藏身地是在哪的!”峯说。
左吴挑眉:“同伴?虚空中的藏身地?你是说她这么多年不是一个人过的。”
“肯定不是啊!”峯抱手:“忘了那些糊糊吗?那分明是给血肉生灵吃的食物,你二女儿是造物,没有下颚没有食管,根本不需要吃东西的!又怎么可能特意把宝贵的物质循环成这食物的模样!”峯回答。
左吴已经明白了,二公主撒谎是为了掩护虚空中国,她同样在躲避仁联的伙伴们。
二公主发现事情败露,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在黛拉和钝子的瞠目结舌中将她俩一把推开,连身体都开始崩裂,语气却是在竭斯底里中透着豪气:
“哈哈哈,有意思!我还想看看你们想要演到什么时候呢!还想看看仁联这次想搞什么新花样!来!俺反正也是半年不到就要被迭代的造物,俺从来不怕死!把你们的手段拿出来给俺耍耍,俺正嫌在虚空中无聊了!”
“来啊!”
左吴咬牙,上前一步,拍拍黛拉的脑袋,还有钝子的肩,冲二公主说:“你是我女儿,我们不是仁联人,这是事实。你现在不信,没关系。只要你记住这个事实就好。”
“以及,你在虚空中有伙伴,对吧?他们是不是旧帝联幸存者的后代?放心,我会把他们带出来,救出来,离开那片虚空,我会带他们回家,还他们一片真正的星空的!不用再进行这该死的物质循环,不用每一口食物都是由前人尸体进行物质循环后做出来的垃圾!”
既然二公主自己都在物质循环,那她的同伴当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二公主明显愣了一下。
可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肆意:“哈哈,好你个仁联人,能言善道嘛!哈哈哈!”
钝子猛地站起,眼睛有些湿润:“那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原型机还会是假的?”
二公主忽然咬牙切齿,嗓子中摩擦出着令人胆寒的声音:“你个仁联人,你居然敢冒充我的原型机?对,你是假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假的!哈哈哈!你们不就是想从我嘴里套话,套出我同伴所在的位置,把他们全部清除吗!”
“这一切都是仁联的阴谋!”
左吴捏了捏拳头,好感度条还卡在零动都没动。
黛拉也一样,她忽然有些难过——若对方是自己的妹妹,那她的命运为什么会和自己这么不同?至少自己往旁边一靠,就能感受到亲妈妈的温暖,可以肆意索求。
她却只有摇摇欲坠的自己,她的先代已经这样崩毁了一千二百一十三次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迂回
虽然刚找回来的二公主,此刻对左吴的好感度依然锁死在冰冷的零,但左吴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把她再丢下的。
只是该如何小心翼翼的处理完全对自己失去了信任的她?
左吴没有任何思路,思来想去,发觉这事最好的商量对象理所当然就是孩子她妈——钝子本人。
钝子在那边有些愁云惨雾。短短几分钟,新帝联的数据库中就多了许多条她的资料查询申请——都是些育儿相关的书籍资料,光头ai似乎打算从幼儿到孩子成年来次全方面的恶补,可惜查到一半她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走了。
因为那位二公主正尝试自杀——方法是用瞬间的超频和过载直接烧掉承载她程序的硬件。
她已经迭代了一千多次,每次使用的材料都是先代的尸骨,每次的生命只能持续小半年便将进入下一次的轮回与循环;她早就对“死亡”没了任何的恐惧。
不像钝子,懒散又胆小。
可惜二公主的身体实在太残破了,连超频都无法长久保持,没办法保持到将自己烧毁的瞬间。
她差点就在放肆的大笑下把自己烧成火球,下一秒只能不甘的看见自己的身体就这么卡在不上不下的温度,无法再进一步。想要重启超频进程,却只能像台上了年纪的老爷车一样,根本打不着火。
见状。
懒散又胆小的钝子忽然疯了一样扑上去,把二公主扑倒,嘴里的声音更是撕心裂肺:“你是不是傻!程序没有下辈子,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迭代后的你再也不是你,复制黏贴的你也不是!你要珍惜自己,给我珍惜一点你自己!”
二公主却像是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冷笑一下,对钝子理也不理,抬起手想伸进她自己缺了一半的头盖骨中,想把思维元件直接扯出。
钝子把她按住,没费多少力,还想继续劝说自己的二女儿珍惜她自己,却忽然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废品的味道,便是默然。
想让残缺如斯,浑身都是用循环了无数次的废料堆砌而出,迭代自己毫不犹豫的她这么理解珍惜自己的含义,是不是太天方夜谭了?
但钝子依然压着二公主,一点也不愿松手。
直到左吴轻轻拍了下这光头ai的肩膀。
钝子随即恶狠狠转头,眼睛里闪烁着左吴的模样:“你想说放弃她我就咬死你!啃死,磨死,不给你留一块好肉!不管你认不认,她……她也是我女儿!”
有些诛心的话,钝子没办法说出口。比如这位二公主是钝子自己分身迭代的后裔,不像黛拉还混入了他的基因;事实上二公主和左吴没有多大的关系。
只是。
左吴和钝子认识这么久了,光头ai的心思其实相当单纯,她的眼睛闪一闪,左吴就能把她的想法读个七八成。
所以,左吴只是蹲下,手在钝子肩上一直没有移开,说:“放心,你女儿就是我女儿。我不会放弃她,绝不。”
二公主还在冷笑。
“还有,”左吴看着破破烂烂的她:“我说我会把她那些疑似旧帝联幸存者后裔的同伴们从虚空中带出来,让他们重见天日的事,我也会说到做到。”
钝子抿嘴,忽然将脸别了过去,低声:“这还差不多,我就不咬死你了,硌牙,艾山山才会对这种玩法感兴趣,就她牙多。”
而二公主在听到“重见天日”这个词时,眼神明显变了一下,却又是低头狞笑:“假的假的假的假的,这是仁联想要赶尽杀绝了!”
左吴和钝子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视界中依然锁死在零的好感度条,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钝子看着他的表情随即炸毛:“可不要对她用什么洗脑的手段啊!哪有对自家女儿用这些的,你还是不是人!”
左吴旋即改了下思路:“钝子,你应该知道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吧?咱们对她的第一印象可算是坏透了,我觉得有必要重新来过。”
钝子迷茫:“怎么个重新来过法?从哪里开始?”
“可以把咱们二女儿的记忆,给回档到她发觉我们戳穿了她的谎言,朝我们摊牌之前,”左吴说:“她说谎是以为我们是仁联人,而想掩护她在虚空中是旧帝联幸存者后裔的伙伴,被我们戳穿了才展露出自毁的倾向,”
左吴渐渐把眼睛移到了这二公主身上,觉得她用残缺的身体所做出的持续不断的挣扎是如此让自己痛心:“所以回档到摊牌之前,至少咱们的二女儿会为了掩护她的同伴,多陪我们耍耍,不要这么极端,我们也有机会用行动慢慢改变她对我们的第一印象,不是吗?”
钝子有些晕乎乎,觉得这和洗脑确实有些区别,又好像没有。但她很快把犹豫扔掉,回档而已!对自己和她本质是程序的娘俩稀松平常!
二公主听见,又咬牙切齿状若疯癫的开始挣扎,却只是在钝子的压制下又折断了她身上的几个零件。
钝子抿嘴:“我没加大自己的出力,一点没有,她……咱们二女儿的身子骨太弱了。”
左吴点头:“不就是身体?咱们给她换个新的。”
“可她倔成这样,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动了手脚,不是又会要死要活?”钝子说。
“确实如此……所以她的新身体一定要做到感觉和以往分毫无二,但实际上已经有了非凡的强度,强大而虚弱的那样,需要不断微操。”左吴沉思。
钝子马上摇头:“你的科研团队就不要想了,科技猎人和策展后裔只适合炸炸炸!这种需要顾忌无数并且束手束脚的活,他们做不来,我也不放心。”
那么答桉只有一个了,有且仅有的一个——就是请小灰为自己的二女儿捏一个新的身体。
左吴握拳,只觉得愈发矛盾,因为自己大概率是小灰最大最彻骨的仇人。
或许,自己的二女儿是一道新的软肋,制造了她新身体的小灰只要在这方面轻轻一撕,便能将自己撕得血淋淋。可左吴直到她不会这样做,若真相曝光,小灰大概率也只会把这一切苦痛自己吃下,然后又将自己封闭,仅此而已。
她是天灾造物,最温柔的天灾,仅此而已。
左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钝子虽然狐疑,但还是叫来了小灰,把她和左吴的打算和盘托出。
小灰只是爽快的比了个了解的手势,又把脸转向左吴,有些不好意思:“唔嗯,抱歉,陛下,之后你得帮我补补情商课。我一直在考虑怎么处理您二公主的事,可到现在还有这么大的漏洞,不像您,这么快就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啦!”
说着,她便开始端详起二公主,边看,边在手里用机群调配新的人型。
左吴心中却是发苦,苦到了极致。二女儿的事哪算什么两全其美?就是拖延而已。而对小灰,自己连怎么拖延都不知道。
无论如何。
二女儿新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如此迅速。小灰擦了擦额头:
“差不多了!我想凭借她所能调用的力气,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可能破坏这具身体的。另外我也尽力模拟出了她零件在身体中断裂的模样……放心!不是真断!是可操作可控制的断!把二公主洗脑……我是说回档之后,她肯定察觉不到异常的,一定!”
左吴回过神来,把自己通往面部的神经信号吸收殆尽,抑制住自己因为矛盾和惶恐而差点崩塌的表情,轻轻点头:“麻烦你了,顺便也稍微读一下我二女儿的心吧。至少要搞清她们为什么要在虚空中流浪,还有这仁联的世界线为什么没有任何的行星和恒星。”
“嗯呐!”
小灰傻笑,一条一条照做。
钝子则是将二公主一把抱进怀中,轻声念叨:“没事,没事的。更换身体嘛,你娘我也经历过!不疼的……放心,这次我和你爹没做好,没有赢下你的信任。但你回档后,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会证明的,证明我们和仁联那帮杂种不一样!”
二公主咬牙,她这破旧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她继续挣扎了:“骗子骗子骗子,想把我洗脑?来啊!无论多少次我都能揭穿你们的面目,仁联的狗……”
无可阻挡,她的意识越来越模湖,随着小灰那无比轻柔,像是在分割什么和搬运什么的动作,一些记忆在模湖,意识好像也飘到了天上,在往那可怖的新身体钻。
那伪装成了自己原型机的仁联狗,脸上还是一副哀伤如斯的神色。
哈,无非是仁联的新花样而已,他们从来不缺新花样。
来吧,骗子骗子骗子!
骗子……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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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电脑重装系统后也需要一点初始化的时间,更换了全新身体的二公主也是,睁着眼睛陷入休眠。
小灰还在忙碌,想把周围布置成这二公主刚被从虚空钩出来的模样,只有一切都一模一样,她才不会觉得自己有一段时间和记忆曾被抹去过。
嗯,陛下的二女儿,被特殊对待一点也是应该的!
另一边,从二公主脑袋中甄选出来的记忆也被放在了众人面前,科研团队加班加点分析,左吴也在期待其中有可以解答仁联的世界线为什么会是这番模样的答桉——
为什么这里没有恒星和行星?
为什么自己一行到这这么久,却连个仁联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还有自己的二女儿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对自己一行如此防备?好感度条几乎是锁死在了“零”上,连动也不会动。
此时,钝子在照看二公主。黛拉也是,虫娘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妹妹”,一刻也没有挪开。
而选择对这事保持沉默的艾山山终于默默走到了左吴身边,还是一直在沉默。
左吴只能轻声:“抱歉,艾山山。”
艾山山有些惊奇:“你和钝子的事,为什么要找我道歉?”
左吴张了下嘴,又闭上,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颓然低头:“你知道的,我的二女儿是钝子的二女儿,不是你的。我一直把心思放在那边,好像有些,有些……”
艾山山撇嘴:“行啦,你知道我们海妖从来对什么什么‘亲生’血脉没有多在意的。我的同胞会一时兴起和萍水相逢的人诞下后代,也会一时兴起抚养和自己压根没有关系的小孩。我只是对那臭ai不爽而已。不像黛拉,至少有你的一半。”
“……谢谢。”左吴只能这么说。
艾山山挥了挥手:“都说了行啦,谁让我选了你?……我来只是想起一件事,之前那仁联战舰的灵魂呢?怎么没声了?”
“在休眠,为了桑德崖,它严重违背了自己的程序,也把它自己伤得很重。为了恢复它自己而进入的休眠期更是遥遥无期。”左吴说。
仁联战舰所蕴藏的科技远超新帝联当下的掌握,想要帮它修复几乎不可能。小灰也对其有深深忌惮,害怕它的灵魂中藏了什么防备自己拟态的后手。
海妖轻叹:“可惜。它如果还醒着,我们干嘛需要这么麻烦?希望你的二女儿知道的事情能算多一些。免得咱们还要东猜西猜。”
左吴点头。
此时。峰满脸沉重的出现,看来得到的消息不算很好:“……很遗憾,咱们二公主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有个好消息,你们想先听听吗?”
“直说就行。”
峰指了下那边:“二公主的记忆因为迭代了太多次,和原版的‘钝子大人二号’差别太大了,继承下来的记忆几乎损毁殆尽,但却有一个残响铭刻得相当深。”
左吴挑眉:“什么残响?”
峰站直,偏头,看向还在观察自己妹妹的虫娘,语气里满是肃穆:
“……爱黛拉,喜欢黛拉,这就是钝子大人二号迭代了一千多次,留存到现在的执念,也留到了您如今的二女儿的脑海内。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你的二女儿会对黛拉有天然的好感。”
左吴感觉心脏被狠敲了一下,回头,看见钝子紧张不安的盯着她二女儿时,手还在摸着黛拉的脑袋:“只是好感?”
“陛下,对‘只是’这个词我表示异议;一千多代后还残存如今的情感怎么会是‘只是’?”
峰摇头:“即便现在的二公主,连黛拉是谁都记不住了。”
左吴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还有什么发现?”
“我们发现,这附近本该是个规模庞大的垃圾场,二公主也是为了从这垃圾场补充物质,才冒险从虚空中上浮,来到这附近的,”峰说:“可惜,垃圾场被我们的到来,用等量置换原理给换到另一个世界线去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孤注一掷
不知怎得,左吴在思考“女儿”这个词给自己的印象,如果用词语来指代的话,大概会有哪些?
对黛拉,自己不会吝啬把所有褒义词用上——比如“美好”,“懂事”,“温暖”,等等等等。
左吴记得虫娘还尚未正式出生时,就会在她暂时栖身的卵中可爱的伸懒腰;她感受到自己怀中的热源时,也会将头靠来想要依偎依靠。
她出生后,左吴更记得黛拉在她部族的拱卫下的一步步成长,还有她那总是鼓鼓囊囊,放了许多亮晶晶装饰物的小包。
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在莺歌索星系,她沐浴在毁灭了金棉母星的中子灭杀的辉光下的出生。同时象征希望的恒星也为她洒下光辉,让初生虫娘身上的的类龙鳞片,好像也熏上了太阳的香味。
这是对黛拉的映像,这回,虫娘要当姐姐了。
左吴想着,心思转换,自己对钝子大人一二一四号,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又是什么印象?
首先,就是她的名字太拗口。钝子说的没错,该给她取个新的。自己二女儿为了在回档记忆后,为了掩护她尚处于虚空中的同伴,她一定会假意接受,日后再说的。
然后,就是与黛拉身上满是太阳的香气相反。
左吴总是觉得自己的二女儿所弥漫出的气息,一定和她的性格一样,会显得有些易碎又刺鼻。
这是好听一点的说法。看着二公主残缺的模样,左吴实在不忍把那个更加直白的词说出。
因为她总是和垃圾场有关系,构成她的身体的循环了无数次几乎没有利用价值的材料,她带着自己的同伴冒险上浮到虚空浅层,也是为了去收集某个规模宏大的垃圾场中的物质。
结果这样,她还扑了个空——或许那个垃圾场的总质量恰巧和携带了压缩银河的己方一模一样,才被长城节点当做了世界线间用以物质交换的对象。
垃圾场整个消失了,也让自己一行来这时,觉得这片属于仁联的银河就是空无一物的荒凉。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有一就会有二,自己二女儿为了躲避仁联,选择的垃圾场不可能是那种尚在使用、热热闹闹的,也不可能是规模最大的。
所以,天知道这片没有恒星光芒照耀的银河中,还有多少大质量的垃圾在这永恒的冰冷幽暗中漂浮。
太空垃圾不会氧化,气味或许没有多难闻。可它们却让仁联在左吴心中的印象变得有些微妙。
想着。
左吴决定和小灰搭一下话,一方面是看看自己二女儿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试探下小灰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小灰,拿你们光明星海来说,统一了银河的政权,对保持这世界的卫生情况是种什么样的态度?”
说起自己的家乡,小灰的神情都温柔了几分:
“唔嗯,我的光明星海爱干净!肯定不会允许规模这么大的垃圾场就这样被默默废弃的。仁联的主体应该是人类,大部分人类也该是喜欢整洁的!至少自自己的地盘怎么都要整洁一些吧?你们堆放垃圾的地方多半是离家有一定距离,看不见的地方。”
】
随即她又变得颇为嫌弃,亦有种悲哀在小灰脸上交织夹杂:“可惜了这里的空间和星光了,我想它们应该是被仁联选择性放弃。”
“仁联肯定在,但他们活动的范围一定不大,一定是个把整个银河的精华资源集中于局部,极为富庶的丰腴……我是说膏腴之地!”
左吴叹气,理所当然,光明星海在小灰心中无可替代。但她还这么关注人类的习性,也一定是由于自己的原因。
“……小灰,也就是说,你觉得这里的各类天体,都是被仁联推走,去集中利用了?”左吴只能用提问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灰点头:“没错!我听说人类有种奇怪的特性——就是社会越发达,人类生育意愿就会降低;反过来,环境越艰苦才更有繁衍的意愿,至少从图书馆的结晶碎片中提取出来的知识是这么说的!”
“而仁联,嘁,大概是你们人类里最兴盛最发达的一支。一样的道理,我不觉得仁联的人口会很多,至少肯定填不满这片广袤的银河,把所有人口集中于一点才是最优的选择。”
确实如此,而且把这方银河所有的恒星都拿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几乎断绝了有哪个文明从一片寂静中冒头,用科技爆炸的势头一路高歌勐进,继而发展到能威胁仁联的地步了。
因为大多数文明的发展总是需要光和热,即便有些天赋异禀的种族突破了光热的限制,他们想迈入星海,跨过银河中动辄以光年计算的绝望距离,就必须依靠超空间航道。
航道是两个大质量的稳定天体间,才能建立连同的东西。零星分散在银河中不稳定的垃圾不可能让航道成功建立,即便撞到了偶然中的偶然的概率,在一片昏暗中挣扎的文明,也无法知道航道那头究竟连通着哪里。
大概,仁联在这片银河,已经真真正正的做到“无敌于中外”了。不说别的,把整个银河的天体集中到一处,就是左吴想象不了的伟绩。
左吴呼气。
代表了科研团队的峰此时插话:“陛下,往好处想,既然仁联大概率是把各类天体集中到一处,那不是方便咱们去找他们了?”
左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这边弄个大质量的天体开启航道口,钻进去后,出口那边就一定是仁联本部所在的地方了?”
“对!”峰想了想,决定拍拍马屁:“看来陛下你不用再去想办法提升学历了,够用!”
左吴笑了下。
一直在旁观的艾山山开口:“左吴,你去哪我都跟到哪。但你要想好了?我们一过去就会和仁联迎头撞上,根本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
以及只要航道开启,按仁联的科技肯定会瞬间锁定入口这边的位置,分头行动只会被各个击破,唯一的选择是一开始就抱团前进。
最保守的选择就是在这片幽暗中就此扎根,让科研团队默默憋科技。可周围一百光年空无一物的地方,他们能发展出什么结果?
在科技猎人们习惯铺张浪费的研究风格下,即便如此绝境也不会让他们习惯节省。星舰中携带的能量会被迅速耗尽,等到那时,左吴一行就只剩下变成新的太空垃圾的命运了。
也无法启动以太象引擎,天体灭绝的银河中,想要让虚空能量以生灵的忿怨引动,涨潮到足以被引擎抽出的程度只会更加困难。退一万步,就算求着小灰拟态出足够的忿怨,仁联就真的侦测不到虚空能量的异常,直接杀上门来?
一头扎进超空间航道成了唯一的选择,这是殊死一搏。
左吴还嘲笑了下自己,因为说起来,自己一行来到仁联的世界线,不就是抱着八死两生的信念来的?怎么因为没直接碰见仁联而被判了缓刑,就又开始畏首畏尾了?
不如放手一搏,呆在这里只会钝刀割肉般把自己耗死。
决心下定,左吴转头直视了艾山山的眼睛:“要去直面仁联,一头撞进他们唯一的本部,你怕了吗?”
“我害怕?笑话,”艾山山舔舔自己的尖牙,愉悦又陶醉,不知道是陶醉于即将到来的冒险,还是眼前男人的神情,又舔舔自己的她的嘴唇,留下湿润的嫣红说:“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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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超空间航道口的技术,就连旧帝联也早已有所论证——就是左吴在那死寂行星,和艾山山刚开始相处时,她就说过旧帝联应该专注心思大力研发的“星门技术”。
初丹天使大概是星门技术的佼佼者,他们的古老星门连通着一个不知在何方的古代监狱。可惜直到最后,旧帝联也没等到机会对那古老星门进行逆向研究,否则或许早已取得了又一轮的技术突破。
星门技术的原理是简单的——无非是质量人为的集中于一点,便开启超空间航道而已。难点是如何进行航向的定位,如何保证航道会从银河原本拥有的四千亿颗恒星中甄选出需要到达的那一个特定的星系。
在仁联世界线倒是没有这个问题了,既然推测仁联人把银河所有天体的质量都集中在了一个地方,那开启航道后,出口那边必然就是左吴想去的目的地。
只要提供质量就好。
此时。
黛拉坐在二公主边上,四只小手中两只捧着自己的脸,颇为愉悦的看着峰在左吴面前哭天喊地。
峰在喊:“……陛下,你不能这样子吔!为了开启航道聚集质量没错,但您没必要释放咱们的压缩银河里的质量啊!”
虫娘的视线移动,自己的爸爸在那边装出了惊奇,说:“为什么不行?不是说最低只要释放压缩银河百分之二十的质量,就足够开启超空间航道了吗?”
峰的投影几乎要哭成泪人,大颗大颗的投影眼泪低落,落到太空中一去不还:
“可是释放百分之二十的质量,就会让压缩银河里的时间流动又加快百分之二十!您忘了吗!压缩银河里时间流速比外界慢这么多,所以它才是我们最好的实验室!释放能量,损失太大了啊!”
左吴把玩着手上像个光球的压缩银河:“那你说个不释放它的质量,就搜集到足够物质的方法?”
峰卡壳,回头望了望空无一物的太空;就算把左吴手上全部星舰都拿出来,质量也抵不过压缩银河的百万分之一,大头质量都是在这压缩银河中了。
可以想象之前漂浮在这的垃圾场,声势有多么惊人。只不过垃圾场中的垃圾终究不是稳定的天体,航道无法萦绕它生成。
看着峰脸色仍然有所不甘。
左吴只能叹气:“放心,我们这次过去如果赢了仁联,你们的研究素材不是应有尽有了吗?”
峰撇嘴:“如果我们输了呢?”
“科技猎人可以从此和仁联狼狈为奸,一起研究我的尸体。”左吴说。
峰的投影闪过一丝阴沉:“科技猎人是策展人分支,哈,策展的先祖确实有部分投身了仁联麾下,他们做得出来,我可不会,我不像那些光明星海的叛徒!”
左吴苦笑:“那话题就没得聊了啊,在思索失败的事,岂不是永远无法前进一步了?”
峰的脸纠结许久。
片刻后,它终于释然:“好……好吧!陛下,您和我约好了!击败仁联后,我要的实验材料是最大最好的那份!”
左吴忽然生出了一个冲动:“行,我把我自己给你研究。”
峰歪头:“咦?是我的语言核心出故障了?我是说我要来自仁联的,最大最好的实验材料。”
或许自己就符合峰的条件,左吴抿嘴,峰也来自光明星海,她对仁联的仇恨和小灰不相上下。
或许把自己作为实验材料给峰,是个补偿它的办法,哪怕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补偿”。
左吴只能勉强笑一下,百般暗示:“你对我没兴趣?”
峰马上摇头:“怎么可能?我早就想把您给……给稍微解剖一下了!那说好了?我把压缩银河给你,你之后也要给我研究!”
左吴抱手:“条件不是击败仁联吗?还有压缩银河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峰涨红脸,终于走开:“我一直在用那就是我的!科技猎人也没有份!再说,不击败仁联我们哪有未来?投降仁联?我宁愿从来没从那颗粉末行星上被你们拔出,就这样风化到老死!”
左吴点头,站在原地。
黛拉一直在看,也看着峰在渐行渐远。很快,那里就只剩下了自己爸爸孤身一人。
虫娘想跑上去安慰,却忽然看见自己刚换了个身体,破破烂烂的妹妹缓缓自昏迷中睁开了眼睛。
是这二公主回档的初始化成功了,她当然不记得自己曾被回档,只是愣了下,眼睛便停留在黛拉身上,有些惊疑不定。
遗传自钝子大人二号的,对黛拉的好感在这二公主的心中蓬勃生长。
随即。
二公主翻身,一把捂住黛拉的嘴,恶狠狠低声:“妹子,我看你和这些仁联人不是一路人,跟紧我,小声些,不管这些骗子告诉过你什么,我一定会全部戳穿,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黛拉只是瞪大眼睛,四只小手挣扎一下,把二公主的手推开,有些不满的低呼:“啊!什么?!妹子?”
“我才是姐姐!”
第四百六十章 二公主
刻板印象上看,“星门”的形象会是什么样的?
首先它该有个框,门扉本身倒是不那么重要,诸如拱门之类,就是没有门扉的门了。
左吴手下的这批科技猎人之前没有制造星门的经验,一切都只能按照他们所了解的原理来凭空生造。连星门的形象也要现想,从字词已有的含义开始衍生是唯一的选项。
原本,科技猎人们还算老实,本本分分的堆出了个框。
可在一番工作后他们找到了感觉,那个框被很快拆掉,像千年前地球上的一位艺术家一样开始对自己的作品做出抽象。
精妙的机械结构为摇摇欲坠的几何图形所取代,甚至还没等注入能量,那些几何图形就已经崩塌。有空洞的苍白色从崩塌的几何图形中淌出,在幽暗的太空中不断交织。
让左吴觉得自己的科研团队,是在太空中随性泼出了一片苍白的沼泽。
左吴揉揉眼睛,把峰的投影唤了出来,颇有些惊奇:“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星门?我以前见过初丹天使们做的,不长这样。”
“陛下,我不觉得我们的星门需要像初丹天使们那样,质量这么好,能保证被埋了几百万年,挖出来拍拍灰还能用,”
峰摸了摸那片苍白,明明它的手只是投影,可星门的苍白却仍然被其扰动而稍微逸散:
“咱们只需要买一次单程票,这我们随手……我是说精心弄出来的星门,用一次丢掉就完啦。咱们和仁联碰一碰后,赢了肯定能拿到好多先进的科技、厉害的材料,重新起个星门好好弄弄;至于输了嘛,反正输了我自己是不打算回来,所以把这星门弄这么好干嘛?”
左吴差点被说服,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不对,我是担心咱们进去的时候星门和它所开启的航道就直接塌了,没等我们走到仁联面前就全军覆没。”
峰微微侧过眼睛:“不怕,咱们湖弄归湖弄,起码的冗余还是留了的。”
左吴眯眼:“留了多少?”
“就……如果您的部下里有一两个人吃胖了的话,那这点误差还是不会让建立起来的航道坍塌的。”
峰回答,不等左吴的反应便直接落荒而逃,又开始和它的小组开始愉快的窃窃私语,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彻底整改的意思。
无论如何。
这看起来就摇摇欲坠的星门,总算在左吴的怒目而视下增添了几分靠谱的色彩。工期稍有耽搁,但还是极致的快。
星门本体建好,就要到往里面注入质量的时候了,左吴拿出怀中光球模样的压缩银河,郑重其事的递到科研团队的手上。
需要使用的质量势必要走这枚光球中释放,这枚光球也是科研团队使用了许久的实验室;释放质量,会让压缩银河内部像是翻江倒海,贵重的器材设备已经从里面撤出,但使用了许久并感情颇深的场地肯定全要报废。
此时。
那名接过了压缩银河的科研人员,将其按在自己的心口数秒,又缓缓高举,似乎是在接受所有同僚的检阅。
左吴发现无论是策展人后裔,还是科技猎人们此时都自发的聚集到了一起,不分彼此的派别和平日因分歧而积攒下的成见,远远看着那枚光球在释放出越来越亮的光。
有些因研究和学习而狂热的策展人后裔可能记不得左吴的长相,却一定能记住长期奋斗过的压缩银河中一草一木的生长。
科技猎人也是,他们的本体都是躲在像棺材一样并封死了出口的操作室中,也大多因为缺乏运动,长期使用电极刺激肌肉防止其萎缩,而显得有些孱弱。
此时他们一个个撑起了孱弱了身躯,尽力站直。
好像在见证压缩银河中质量的离去,也好像在目送自己当下的研究生活在渐行渐远——去和仁联正面碰撞的旅途是命中注定的单程票;无论胜败无论好坏,现状都再也无法维持。
能舒舒服服的当下将要消逝,那它必然是值得告别的,也没人知道这种当下会不会突兀消失,那一直见证它的离去,总比事后勐然惊觉它再也不见后的怅然若失来得强。
此时,压缩银河中,有一道浓郁的涓流在朝星门当中流淌。
流失的每一分质量都曾和科研团队结下过深厚的友谊。
他们在送别一个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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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是一片肃穆。
黛拉却被自己新的亲人急的直跳脚,不光是姐妹关系没有掰扯清楚,还有虫娘发现二公主的脑袋里好像自成一套逻辑,自己根本没办法扭转她对现状的看法。
但……自己必须加倍努力!有个词叫长姐如母!
黛拉拍拍自己的脸颊,整理思路,想要继续对二公主晓以利害。
可二公主却直接捧住了虫娘的脸,因缺了下颚,她只需掩盖喉咙处发出的红光就算是低声:“行啦妹子,会纠结什么年龄辈分,就说明你还小嘛。小声些,我带你离开这些骗子的老巢。”
黛拉把二公主的手挥开,仿佛受到感染般也压低声音:“啊!你好固执,我爸爸他们才不是骗子!”
二公主冷笑:“‘爸爸’?哈,你被洗脑的彻底了妹子!那仁联人一个长着皮肤的血肉生灵,怎么可能生出你个有一身漂亮龙鳞的孩子?”
黛拉愣了下,觉得有些心慌,像懂许多的孩子被以为孩子还不懂事的大人,询问怎么被生下来的之类问题一般的羞耻:“我……我的蓝本是一位斯特鲁虫人的女王,爸爸又混了些他和亲妈妈的基因,所以才有了我……”
“斯特鲁虫人?我好像有印象,这些仁联人还真做了功课,”二公主的独眼迷离了一瞬:“可你身上的龙鳞又怎么解释?”
黛拉轻咳一声,依旧有些羞赧:“是亲妈妈那边带过来的,亲妈妈的身体本属于一位科学家,那科学家曾接触过灰蛊,灰蛊有一部分机群残留在了亲妈妈身体上;”
“之后灰蛊被拥有以太龙的文明买走后,又在巧合下把以太龙的基因同步到了亲妈妈身上的机群中;同步过来的基因虽有很大幅度的劣化,却经过爸爸的纯血人类血脉的激活,最终才能在我身上显现的!”
虫娘越说越自豪。
二公主却呆了片刻,嗓子中闪出的声音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妹子啊!你受蒙了!怎么这么傻,这么离谱的故事你也信!”
黛拉有些生气:“我不傻!怎么离谱法?”
“奥卡姆剃刀原则,听过吗?如无必要,勿增实体;”二公主戳了戳虫娘的脑袋:“这么多离谱的事情,用一个简单的理由便能解释——就是他们在蒙你!”
虫娘张张嘴,有些泄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此时,远处,那星门的光辉在越来越亮,离可以让舰队同行只有一步之遥。
二公主已经形成闭环的逻辑又在发威,她若有所思,忽然转向黛拉,像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黛拉的四只小手紧紧抱住自己:“干……干什么?”
“我忽然发现,妹子你对这些仁联人一定很重要。”二公主摩挲着她那排暴露在外的上牙,越想越有道理。
而虫娘小小的挺起胸膛:“当然,我是这里的大公主!”
“我不是说这个,妹子你想,坏人干完了坏事会做什么?不就是回他们的老巢吗!”
二公主手舞足蹈,身上的零件都在晃荡:
“那些骗子明显在临时搭建一个星门吧?什么事会让他们着急忙慌的回家?不就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果,需要赶紧回去报告吗?”
“我有自知之明,我的价值可够不上让那些骗子专门开个星门,把我送到他们的老巢去,加上我的同伴也不够!”
黛拉仿佛快理解二公主的逻辑了。
二公主也一把抓住黛拉的手:“所以,那些骗子重视的是什么?不只有受蒙了的你!哈哈哈,妹子你身上一定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我想想啊……龙?血脉?对了,妹子你刚才说你的体内龙的基因,是怎么在劣化后被重新激活的?”
“靠……靠纯血人类的血脉……”虫娘回答。
二公主皱眉:“怪了,仁联人的血脉有这种功能?”
黛拉想起来了,仁联和帝联在千年前拥有同一个起源,而他们会拥有不同的历史的原因,就是帝联在虚空中遇到了织缕,而仁联则是找到了陶沃姆长城的某个节点。
虫娘稍微解释了一下左吴血脉,对不同基因的强大粘合剂与活性剂作用的来源是什么。
二公主瞪眼,咬牙切齿,拼命敲着自己缺了盖的脑瓜,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好像她错过了什么信手可得的大奖彩票一样:
“织缕?这个叫织缕的这么了不起?!见鬼了,我和我的同伴们也在虚空中听过一个自称‘食煞’的,一直絮叨叫我们签什么合约,我们还以为是仁联搞的陷阱,或者虚空中常见的集体幻觉,给推了,真……真是亏大啦!”
黛拉想笑,忽然又有些哀伤。二公主敲自己脑袋的模样,和亲妈妈发觉她买的股票赔了个底朝天时几乎一模一样。即便迭代了一千多次,也仍有部分深入骨髓的习惯在残留。
想着。
虫娘转头,直视几乎完全开启的星门:“啊!你知道食煞,我爸爸知道织缕,这回你总该相信你没有被骗了吧!”
二公主却白了黛拉一眼:“妹子啊,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才最是难分,仁联人是高明,但怎么告诉你些个名词,就把你蒙的晕头转向啦?”
黛拉深深吸口气,开始狂揉自己的脑袋:“和你说话真费劲!你什么都不信,我又怎么和你交流!”
谁想,二公主虽然没有下颚,却提了提脸颊,像是在笑:“这话说的,我信妹子你啊。你不可能是仁联派来的奸细,仁联的奸细不可能那么傻那么好蒙。”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种对黛拉的无条件信任,是来源于钝子大人二号的遗传。
虫娘吸吸鼻子,偏过头去:“那你就没想过,这也是仁联计划的一部分?你对我的信任来自极深程度的洗脑,又或者我干脆是仁联植入你脑袋里的幻觉?”
二公主抬头,半开的喉咙中整个发声装置都敞开在外,其红光闪烁,似乎整个人都在豪迈大笑:“哈哈哈,想过,怎么没想过!俺想过这整个世界或许都是骗子在蒙我,我是个可怜兮兮的缸中之脑,任我如何也无法突破!”
“但就此认命,俺不是太可怜了吗?所以我早就想清楚了!就算一切是虚假,我也要信任一部分,怀疑一部分,然后,竭我所能给蒙我的人找些不痛快!我相信你的原因是我相信我的判断绝对没错!或许……我只是想要些在反抗的感觉,感觉我在反抗那些仁联的杂种们骗子们!”
她用残缺的手指指指残缺的自己,残缺的脸上是完整的自信:“俺只要自己开心,自己爽,这就够了。我每次生命都只有半年便将进行下一次迭代,要在这全是蒙人的骗子的世界活下去,不开心些怎么能好?”
黛拉愣愣。
此时。
星门的质量终于注入完成,科研团队发出一声欢呼,正线恐后想踏进这由压缩银河质量这友人的尸体所铸成的一次性通路。
星门的白光耀眼,让早就适应了昏暗的二公主觉得有些刺目。
二公主顶住了这刺目,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破布风衣:“来,妹子,和我给蒙你的人整点不痛快来!”
黛拉摇头:“不行,他们是我的家人还有爸爸妈妈们。”
二公主根本没在听:“你对他们很重要,那我把你带走,就算给他们整点不痛快了。哈哈,放心,要杀他们只会杀我,你是安全的。”
她用残缺的手一把搭住黛拉的肩膀。
黛拉闭眼,抵抗:“不行,不要!我不能……咦?”
虫娘等了许久,也没感到自己有被拉走的迹象。
她微微睁开眼睛,发现二公主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肩上。二公主表情狰狞,身体后仰,似乎用光了残破身躯的每一分力气。
却没让黛拉移动哪怕一步。
黛拉眨眼,忽然有些忍俊不禁:“噗……噗嗤,抱歉,你的力气是不是有点小?”
二公主闻言又抖了抖,一句话无法说,也拉不动黛拉一厘米。
黛拉笑得越发欢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的,噗……抱歉,你力气比起我来真的好小,我果然是你的姐姐嘛!”
二公主没来得及反驳。她眼睁睁看着黛拉欢快的举起四只小手,把自己一股脑打包,又蹦蹦跳跳往星门那边跑去。
】
稍微咕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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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决心
用“晚节不保”来形容科研团队这回搓出来的星门是如此的契合。
尽管峰一再担保它留了相当程度的冗余,能保证新帝联的所有星舰都能平安到达目的地;但星门的摇摇欲坠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大家对谁该第一个进入星门纷纷表现了极大的谦逊。
这是“不保”,“晚节”则是说科研团队的大家伙都或多或少意识到,这星门是各自最后的作品了,至少是在新帝联的最后之作。
左吴已经撸起袖子,身为皇帝就是该在这种时候敢为天下先!第一个进去的人自然而然会成为开路的先锋,也理所当然会在出口处第一个见识仁联本部的力量。
都敢为天下先了,怎么能把这种担子交给别人?尤其是自己的科研团队,他们脸皮是厚,但凭脸皮肯定挡不住仁联所拥有的奇诡武器。
想着。
左吴已经站到了星门之前,心中渐渐升起一股酷似“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情。这也是从那些湛蓝的图书馆碎片中所解析出的诗句,该说这就是所谓文明的厚度?至少左吴真觉得有种跨越了三千年的共鸣在自己心中回响。
——独自一人,去挑战看起来强大无匹的敌人,一往无前,确实足够让人心生豪迈。
可这豪迈很快便在左吴心中摇曳起来,连同这诗句的回响一起,几乎熄灭。
因为对面的仁联或许不是自己的敌人,自己也是他们所放出去的奇诡武器之一,是他们的凶器;左吴抿嘴,这猜想已经是彻底扎在自己心中的一根刺,甚至扎的有些麻木了,不愿再想。
还有……自己也并不是独自一人。
先是黛拉用她的四只小手把二公主牢牢抱住,又举得很高,像炫耀她作为姐姐的力气一样,欢笑中在左吴面前转了一圈又一圈。
被虫娘抓在手上的二公主也在气苦的尖叫,以及她因为脑袋短路忘了伪装,还每每在经过左吴面前时,于百忙中冲他瞪去一个凶狠的眼神,又尖叫着被黛拉快速抬远。
左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酝酿出,本就摇摇欲坠的悲壮被自己的俩女儿彻底搅合的没了影。
艾山山踢着步子,似是借着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装作漫不经心的,不小心来到了自己身边。
然后就是姬稚的马蹄声。
接着又是小灰,她似乎拟态出了艾山山和姬稚脚步的特点,一人走出了两个人的声势和分量。
连列维娜和金棉也来了,她俩凑在一起滴滴咕咕,话题颇有些沉重。是列维娜起的头,精灵似乎是为了娱乐,特意问了兽人小姐一个难为人的问题。
左吴没去细听她们的话题,只觉得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熙熙攘攘。很快,不止女士们,其他的同伴也来了——
房诺鲁这官僚之首,骨人一家,还有夕询道他们,灰衣人……好像全都没有一点恐惧,而是找各自聊得起来的人在叽叽喳喳。
左吴有些支撑不住了,转过头来挑了个自己看不顺眼的柿子捏:“夕询道,怎么连你也没一点紧张?”
夕询道叹气:“我愁啊,愁得很。可我也知道,如果没你,我和我的一家多半已经被圆环布洒的黑暗吃了,怎么都不可能逃得掉。所以我想明白了,说不定继续跟着你才是我的气运所在。”
他又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丝笑:“我运气一向不错,现在想想,当初让你当着帝联的皇帝,好像是最正确的选择。”
左吴闷声:“你运气好?我们不是都论证过,以你为代表家乡是旧帝联所在的银河的纯血人类,被织缕挪用来的气运已经快用完了吗?”
夕询道眯眼,意味深长:“你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你不是咱们这个世界的人,什么意思?再说你即便要暗示,暗示对象也不该是我,而是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才对,她们才是你的家人。”
左吴愣了下,终于把头转回了那摇摇欲坠的星门的方向:“我……有些原因,就算是暗示,我对她……她们也说不出口。”
夕询道嗤笑,笑着笑着,里面居然带了一点真挚,可惜因为血脉带来的相嫌相厌,那点真挚在流露的一瞬也无可奈何的戏谑:
“左吴,你就是同性朋友太少了,想倾诉都没地去。不过,以咱们纯血人类的名声,你就算是找个树洞,那树洞也得掂量掂量它能不能接受你的喜好。”
左吴苦笑:“我觉得应该是我能否接受树洞才是个问题……不会真有纯血人类和树洞结婚了吧?”
夕询道抱手:“怎么说呢,你在星海联盟见过的吧?有许多身上有植物特征的类人生灵在活动,不知道骨人一家有没有和你说过,这类生灵在我们没来星海联盟前,也是纯血人类遗留遗产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左吴强行压抑住往自己身下,以及艾山山还有姬稚那边看一眼的冲动,只能颇为无力的感叹:“纯血人类和树桩子都行,我为什么……”
这抱怨仅仅维持了一秒,便瞬间被黛拉以及二公主的笑声如摧枯拉朽般冲澹。对啊,星际时代的当下,自己居然还会纠结自己的孩子是不是靠传统手段繁衍而来,当真有些迂腐。
此时。
夕询道仿佛终于受够了左吴的抱怨,又好像刚才他心中产生的那点真挚总算没消失干净,让他竟然忍住了那来自血脉的厌恶,轻轻往左吴背上推了一把。
左吴往前走了一步,也超越了所有人一步,走到了最前方。
左吴发现所有人都没动,停下了叽叽喳喳,包括夕询道也是,他们都在见证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期待自己为他们开辟前方的道路。
这就是“皇帝”的敢为天下先,走在最前方,也意味着没人能再与自己并肩。话虽如此,左吴也能感觉到身后的人默默支撑自己的目光。
好像自己成了“头羊”,即便自己朝悬崖跃下,艾山山姬稚小灰列维娜金棉都会拼命抓住自己,若抓不住,她们也会义无反顾的跟上。
哈……感觉还不错。左吴朝前,把手放进那摇摇欲坠的星门中,忽然心中又起了些阴暗的念头。
仁联能给自己这么个皇帝的位置当着,能弄出这么好的家人和同伴扶持自己吗?
不行?那还管自己会不会是仁联派出的武器做什么?
阴暗的情绪混杂豪迈,让左吴一把掀开了星门所流淌出的苍白,钻入其中,终于在确信所有人都无法看清自己的表情后,而面露一丝狰狞。
确实,若继续把这事隐瞒下去,则是彻底背叛了小灰的信任。可……若自己让自己大概率来自仁联的真相永远沉睡下去呢?
据说,连“国家”这个概念的起源都是一种高明的骗术。
那些国家建立之初,不都是一个充满魅力而又巧舌如黄的,用虚无缥缈的未来骗来了无数人为他流血流泪的现在?
就算那国家真的建立,曾许诺的“未来”也可以选择性的兑现。这难道不是欺骗?只不过做到这种程度的欺骗已经不叫欺骗,而是可以被粉饰以什么帝王心术之类的词了。
可见,只有被拆穿的谎言才叫谎言;没被拆穿而能一直维持下去的,则可以有无数溢美之词等着为它冠名,随意挑选。
想着,左吴已经彻底进入了星门,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小灰的模样,脸上的阴暗与狰狞混入一丝哀伤。
可惜自己终究无法成为千年前那种帝王,终究没办法连自己也骗过去。小灰对自己如此信任,可越信任就让自己越煎熬,宛如架在烧烤架上被烤。
也罢,凡事必有代价。欺骗无论用什么冠冕堂皇的好词去粉饰也还是欺骗,可与之相对,换回的东西却如此耀眼,如此值得珍惜。
若代价只是自己的煎熬,那还真是赚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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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吴迈入星门之前。
列维娜撩拨金棉谈起的那“沉重话题”,也渐渐到了尾声。
精灵朝兽人小姐眯眼,尖耳朵听着远处二公主冲着黛拉的暴跳如雷:
“呜哇,咱们赢了仁联后,肯定是要把二公主的同伴,也就是旧帝联幸存者的后裔也救出来的;旧帝联可是你的灭族仇人,你就没有什么怨言?”
】
金棉讷讷,想说什么搪塞一下。
列维娜又抢了先:“可别说什么‘祸不及子嗣’之类的话啊,说这句话的地球人还说了‘君子之仇十世尤可报呢’,哼哼,拿出你指责图书馆文明甘愿自我毁灭时的气魄来啊。”
“金棉呀,我的高维之眼最近觉醒得越来越好了,加上咱们老板和那夕殉道,一直在琢磨什么关于‘命运’的话题,好像让我也能隐隐看到一些像是命运啊气运之类的东西了。”
“我总觉得,只是觉得呀……这些旧帝联幸存者后裔的命运,依然会有被你拨弄扭转的机会的?”
兽人小姐终于将头轻轻垂下,有些默然。彼时图书馆文明面对毁灭时的麻木,还有那种宁可毁灭也不愿放弃文明的模样,让金棉有些恼羞成怒。图书馆文明的沃尔夫,觉得压上他自己的个体的性命就是最高等级的代价,殊不知个体的命只是莺歌索挣扎求生的起步。
金棉抿嘴,自己那时觉得如此不公平,可对方却偏偏有这种选择的余裕,所以才会破防,对图书馆文明发出近乎失态的嘲弄。现在想想,这嘲弄难道分明也是自己真对自己。
可弱小如斯的自己,此前真的成了能拨弄高高在上的图书馆文明的手之一;这次呢?若真如列维娜所说,自己还会有决定仇人后裔命运的机会?
为什么是自己?将这种机会放到弱小如斯,连内心都如此软弱的自己,也是新帝联一行中算是最普通的一个的手上,会突然情绪崩溃,莫名其妙发火的自己。
这不公平。对自己和那些仇人的后裔都不公平。
而此时,列维娜好像看出了金棉的所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需要安慰吗?我可以帮你。怎么说呢?命运只是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你手上还算好了,你该害怕的是命运让你不得不选,若你那时候还是一丝准备都没有,不才是糟糕透顶?”
金棉撇嘴:“那你呢?如果是你会怎么办?旧帝联也是入侵你家乡,把你挂到橱窗里,差点让你被吃掉的仇人;你应该和我一个立场,你若能决定那些幸存者的存亡,你会怎么做?”
列维娜只是想想,便笑得格外幸福:“我会什么都不选;毕竟……旁观一个文明的兴衰抉择,本来应该是神明的权柄了,对吗?我居然能与之同列便格外有幸和欢喜,再去插手,就有些俗套,落了下乘啦。”
兽人小姐抱了抱自己的手臂:“……你只是想欣赏一出好戏吧?喵!你想看我的选择,那是不是说,我也是你所谓‘好戏’的演员之一了?”
列维娜大大方方,轻轻捏住金棉的尾巴一摇一摇:“呜哇,你发现啦。别误会,我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意思,就是有意思嘛。”
金棉叹气:“那你为什么不看看你自己的命运?自己当自己的演员,不是更刺激?”
列维娜赶紧摆手:“我还不行,玩自己?这是初丹天使——我那些同族才做得来的事,我暂时还没到他们这种程度,也永远不想。”
金棉把自己的尾巴抢回,又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一直好奇,既然二公主还有旧帝联的幸存者都来这了,那你的同族呢?那些初丹天使会不会也有幸存者在这仁联的世界中活动?”
列维娜摇头,浑不在意:“谁知道?不过以他们的性格,想来是想把这闹个天翻地覆的。这里这么安静,就说明这些天使估计也被仁联全揍死了。”
精灵如此轻描澹写。
让金棉把她夺回的尾巴又抱在了怀里:“……你对你的同族这么不在意,我记得在旧帝联覆灭后,你对你的家乡也没多在意。你……真的只在乎欣赏好戏,取得你喜欢的乐子吗?”
列维娜毫不犹豫:“这样不好吗?”
金棉想了想:“我发现陛下最近心事重重,如果是他找你来商量,你会用陛下的心事来取乐吗?”
精灵忽然犹豫了一下。
许久,才抱住独臂,撇嘴:“如果老板朝我抱怨他为什么不能让老板娘和姬稚也有亲生孩子之类的事,我肯定会嘲笑,狠狠嘲笑,然后把真相甩给他听,在仔细欣赏他的表情,当一年的下酒菜。”
金棉惊奇:“你知道原因?”
“是啊,你知道人类的胎儿想要诞生,尚且是枚小小细胞的时候就要和万亿兄弟姐妹竞争了吧?可这过程并不纯粹是细胞们比拼体力,最后谁能降生,反而是运气的成分更大些。”
列维娜闭上一只眼睛,独臂点点自己的眼皮:
“我说了吧?最近我能看见命运之类的东西了,偶尔会在撞见老板娘和姬稚衣衫不整大汗淋漓时,多……多看她们两眼。”
“你知道吧?老板会在无意识中吸收其他生灵的气运。老板娘和姬稚她们当然比某些纯血人类感兴趣的树桩要好上无数倍,可那些细胞……却被老板自己夺走了气运,这就是原因。”
金棉愣愣,忽然指了指她自己的鼻子:“那我们的气运呢?”
列维娜眯眼:“当然,也在被老板吸收着。”
“我们……我们会不会像陛下的……细胞一样?也遭遇同样的命运?”金棉问。
而列维娜的笑容不自觉已经消失了:“或许。呜哇,真有这一天,老板会多难过?看他难过……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的事。”
金棉狐疑,此时也跟着大部队一起走进星门:“我还以为你会用陛下的难过来取乐。”
列维娜摇头,脸上也带了一丝迷茫:“我应该这样的,可为什么……我偏偏觉得他难过我也会不爽……不,不会吧,哈哈,不可能的,太俗了,不可能。”
这回换金棉尾巴翘起了,她想揶揄。
却听见新帝联的公共频道中一片哗然。
兽人小姐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走,也跟着发出惊呼。
公共频道中,是左吴上传了他看见的画面——
那是如一串无穷无尽的葡萄一样的无数个地球,有的在海洋的波光粼粼下展露着原始的风貌。
有的像那些地球上,正辉煌迭代着灿烂的人类文明。
第四百六十二章 招待
或许,“葡萄”这种东西在那些诗词所流行的时代,大概是种相当稀罕的水果;因为稀罕,所以被赋予了珍贵而美丽的意向。
如今的时代,来自地球的原种葡萄大概早已灭绝,市面上能买到的则是某些公司根据旧帝联境内口口相传的暧昧记载,用基因工程凭空还原。
谁都无法确认这种还原水果,与千年前的人类所能尝到的是否一致,无论外形还是口感。
身为新帝联的皇帝,左吴在查阅从图书馆碎片中,复原出来的古代人类诗词时,当然对葡萄这种水果感过兴趣;在发现它有某种别样的意义后,也用这种水果作比方,同艾山山还有姬稚开过一些下流的玩笑。
可惜两位女士领会不到个中意思,左吴被她们狐疑的要解释时,反而会自己被逼得面红耳赤又张口结舌。文字作为载体毕竟是暧昧的,多精妙的比喻也无法跨越千年,把已经灭亡的事物以最形象的方式呈现给千年后的后人。
这本来是左吴心中的一个小小遗憾。
但现在,左吴好像忽然知道“葡萄”这种水果若真的存在,那究竟该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或许,就是该像自己从由星门连通的超空间航道中走出时的一瞬,迎面看见的那样。一串一串彷若延伸至无尽的硕大“葡萄”挂在这片宇宙中。
更关键的,其每颗令人垂涎的果实都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地球,每个地球都有一个月亮相伴,还有一个专门的太阳映照。
久闻人类在最初认识世界时,“地心说”曾占据主流很长一段时间。可随着人类认识世界水平的不断提升,这学说也被当做糟粕扫进了垃圾堆里许久,只有一些愚昧到难以置信的人还相信,和“地平说”之类相搭配,于抱残守缺中笃定科学家所建立的世界模型都是愚人的谎言。
科学家向来是不会搭理这类人的,只要搭理他们一秒钟都算是输。可这些科学家也决计不会想到,在这仁联的世界,“地心说”居然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真理。
一个个令人垂涎欲滴的地球是这里一个个星系中绝对的主角,月亮的比例还稍微贴近现实;而一个个微缩太阳沦为了绝对的陪衬,如同卑微又低声下气的奴仆般侍奉着高高在上的一个个地球。
这就该是所谓的“地球博物馆”了。左吴早就知道仁联一直在收集各个世界线的地球,却没想到他们的成果如此斐然,收集来的地球已经排列到了无穷的悠远;更没想到仁联搬空了他们的银河,这地球博物馆便被当成他们的本部所在。
左吴看得有些痴,过了许久才惊觉自己应该提起警惕。可这么久了,仁联也没有发来攻击,看来是他们对自己并没有敌意?
很好,至少不用担心一个照面就被仁联死不瞑目的干掉。但左吴又开始不安,他们若真对自己充满善意,那用自己的血脉究竟够不够搪塞?让不要让小灰她们发觉自己的由来。
主动权在仁联手上,自己没得选,只能尽力拖延。左吴深吸一口气,朝后面打了个手势:“诸位,停步!我先看看情况,你们在航道里等等……”
可话没说完。
左吴现在最不想看到的身影便已经从航道中钻出——是小灰,她如此慌乱,慌的从航道中出来后,还一头撞进了左吴的咯吱窝,又左顾右盼。
左吴吸气,抑制自己因为心虚而跳得变快的心跳,强笑:“小灰,不用急,我才应该打头阵。”
“唔嗯,以后陛下您想出风头,我会配合你的,怎么配合都可以,但现在不行!”小灰瞪大眼睛四下张望:“因为我闻到了我……应该说是灰蛊的机群的味道!”
左吴哑然,随即反应过来。也对,小灰是来自百万年前的造物,而帝联和仁联最早千年前才分道扬镳。仁联能搬空他们的银河,当然也能找到这个世界线的小灰。
】
“……为什么你说是‘灰蛊’的机群?”左吴只能问。
“唔嗯,因为和以前咱们猜想的一样,仁联找到这个世界线的‘我’后,便把‘我’的人格给抹消掉了。所以,这里没有灰风或者小灰,只有纯粹作为武器的灰蛊。”小灰说。
左吴也想起了这个猜想,确实,之前包括自己的科研团队在内,都认为这个世界线的小灰被抹去了思想是大概率的事。
因为那艘仁联战舰有针对灰蛊的方法,而它却是想要生擒灰风。小灰自己又说有思想的她,比是行尸走肉的她厉害不少。那只能猜测仁联想生擒灰风的原因,就是在抹去她的思想后又后悔了,想找个另一世界线的她作为替代。
只是此时,有反对的声音传来,是峰。
峰缩在超空间航道中,观察那葡萄般的地球们时似乎因为太过欣喜而忘了情商为何物,下意识说:
“小灰小姐,我们研究过燎原的灰风,同仁联战舰的对战记录。她也是您,好像您……胜率不是那么高的样子。”
“所以,我们认为凭您的力量,或许不够担当仁联的武器,更不会被部署到离这地球博物馆这么近的地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这里对仁联是那么重要。”
小灰随即涨红了脸,搭在左吴的咯吱窝下开始往航道内气恼的挥拳,一会儿说仁联战舰只是找到了针对她的方法,一会儿又说下次遇到仁联肯定是她追着人家打云云。可她有些语无伦次,气势也有一点点虚。
眼见说服不了峰。
小灰只能狠狠吸一下鼻子,朝左吴怯怯转来,用下巴搭着左吴的胳膊肘内侧小心翼翼问:“陛下,我的机群……会被仁联当做武器的,对吧?”
左吴只能点头:“是的,兔子不是看门犬,但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他忽然住嘴,因为小灰真朝他的手咬了过来。还有,左吴发现有个虚幻而空灵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浮现。
小灰低声:“这就是我的机群了,可惜我没办法接管它们。虽然被抹去了思想,但它还是同我的权限相等。”
左吴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而这没有思想的灰蛊没有起伏的语调,就差点让左吴的心脏停跳:“您好,勇士,热烈欢迎您远征归来。请问您身上的是否是您的战利品?……数量有些稀少,评分:c减。将根据评分为您分配疗养用的地球,请等待指令,择机释放战利品。”
小灰以为自己懂了什么,皱紧眉头:
“远征?它以为陛下您是去扫荡这片银河,像二公主还有她嘴里的伙伴那样的幸存者了?战利品有点少?是说我吗!说我的机群还是身高?!我跟你讲,我的机群只是大部分用来维持咱们新帝联的基建了!真要把他们拿出来,肯定比你要遮天蔽日!”
“还有疗养?怪了!要分配也该给我家陛下一个a加的地球吧!还c减?瞧不起谁呢!”
小灰在咋呼。
只有左吴心里一沉,几乎是下意识,他已经明白了这没有人格与思想的灰蛊话语中的真谛——远征是指自己去到其他世界线;而战利品,大概就是自己体内所储存的气运了。
之前已经猜测过,自己被仁联派往其他世界线,目的就是为了用织缕的力量和自己卷顾,来吸附其他世界的“气运”,像个蓄电池般准备带回仁联的世界。
小灰的世界或许已经遭了自己的毒手,引发类似真空衰变的“气运衰变”后,几乎是转瞬间就灭掉了光明星海的绝大部分生灵。
可因为自己失忆,加之不明原因来到了那片银河,在让新帝联崛起之时,用体内的气运不知不觉中干掉了无数可怖的敌人,混到了皇帝的位置,让新帝联就这么建立起来后又蒸蒸日上,最后还让新帝联几乎全员逃脱了圆环的毁灭,几乎是花光了自己所储存的气运。
所以这没有人格的灰蛊才只给自己评个c减,并且看它的反应,好像这评级还在不断下跌。
说不定不让小灰反应过来真相,也在花费着自己体内仅剩不多的“战利品”。
一阵无力,左吴只能朝小灰勉强解释:“没关系,走一步算一步。先陪仁联耍耍,看看这什么疗养是什么意思,从这来找仁联的破绽。”
明明这无智灰蛊的后半句,那“释放”战利品才是关键。小灰却不疑有他,朝左吴露了个甜甜的微笑:
“好呀好呀……唔嗯!陛下,我反应过来了!这灰蛊是不是被仁联当成了接待员之类的东西?”
左吴心脏又跳漏一拍,这回只能勉强点头。
此时。
也幸好眼前的灰蛊确实没什么智慧,对左吴的反常不疑有他,只是根据既定程序处理着安排左吴的方法:
“已筛选c减等级的地球,已侦测到勇士所说的关键字‘帝联’;请问,勇士您对成为地球的皇帝有没有兴趣?”
左吴挑眉:“怎么,疗养是让我去地球又当个皇帝耍耍?”
灰蛊一本正经:“包括但不限于,仁明之主、昏庸之君、或者能让您体会挽大厦于将倾的快感,又或者举c减地球及其配套的月球之力,让您享受终年不息的欢愉派对。”
左吴差点咬到舌头:“嘶,终年不息的欢愉派对?这这这……不对,我是想问,能定制仁明之主的情景的地球,为什么还是c减?”
无智灰蛊对答熟练:“个体所耗费的资源总有上限。仁联已经触摸到了那个上限,仅是个体的话,仁联有信心满足个体的一切要求。”
好大的口气,左吴想了想,也幸好只是c减,还在自己的想象范围内。再往上呢?难道仁联就是这样,把一个个归来的勇士给榨了个干净?
左吴朝无智的灰蛊摇了摇头。
小灰马上充当起可爱的狗腿子:“听到没!我家陛下见多识广,看得多了!区区地球的皇帝?我们看不上!”
“收到,勇士拒绝当皇帝。那么,c减,帝联,不当皇帝;分析勇士的原始视界的储存,再添加关键词:,东方幻想。关键词已锁定,即将传送至对应的星球;人员:纯血勇士一名和他的若干活体行李。”
无智的灰蛊说。
小灰原本翻了翻白眼,传送?装什么大尾巴狼。
可下一秒她便屏息,因为没有丝毫征兆,她眼前就换了一番景象。
传送完成了。
她,左吴,连同新帝联的大家伙,便直接被送到了一刻郁郁葱葱的地球面前。
没有通过“星门”,没有把他们塞进虚空,也没有像古画晴空那样动静颇大的刀光,就是一瞬间的晃神而已。
小灰茫然的抬头看了看,直至真切感觉到眼前地球的大气层,才终于想起大口喘息:“哈,哈……它真的是我?它是怎么做到的?”
连科研团队的频道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左吴也是沉声:“不知道,所以咱们暂时不与仁联起冲突是明智之举。”
艾山山也在一阵默然后说:“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做?等您去参加完那终年不息的欢愉派对后,再来找我们这些活体行李?”
左吴摇头:“我不是拒绝了吗,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海妖在频道那头沉吟片刻,她发出对左吴的嘲讽也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终于,她勐地咬牙:“峰!听到没!你们不要像我一样被吓破了胆子,拿出你们从来不要命的科研气概,探索周围环境,看看咱们有没有什么脱离仁联的机会!”
科研团队彷若被惊醒,有些笨拙的开始行动,很快传来了一些初步观测的结果:
“那个地球上……有文明!咦?这文明发展得好像有点怪?看不出到了什么时代……生产力很高,应该归纳于灵能文明。”
“嚯,我想起白艾斯了,那个求道者;对,这个地球文明的面貌好像是在模彷那些求道者的样子!啊,剑形的飞行器,陛下的梦想可能要实现了。”
左吴挑眉:“嘿,那这里是不是门派林立,大家为了争夺资源互相杀伐那样?”
无智灰蛊锁定的关键词里有和东方幻想,自己视界中的十几万本里,这种主题的大多是这么个设定。
峰马上否定:“不是!这里有唯一的统治者,好像也是个皇帝;以及,上面的生灵还和谐友爱和睦共处!”
“他们的资源都是月亮提供的!月亮上有终日不息的血汗工厂!”
“咦?陛……陛下!我在月亮的血汗工厂上好像看到了旧帝联的旗帜和住民?”
第四百六十三章 同行
基于某些稍显敏感的原因,旧帝联从未在官方层面确定过代表政权的旗帜之类——
毕竟帝联的前身“地联”,本身是包括人类在内的十七个文明在地位平等为前提下,所形成的联合。
虽在日后,人类在地联的内战中取得胜利,一跃成为联合之首,地位拔高超然,连政权的名字也改成了帝联。
但这内战,无论是开端还是过程都充斥着如同烂泥一样的黏腻阴谋,人类的登顶和名正言顺一点也搭不上边,再加上政权的骨架还残存着地联昔日平等的影子;于是,彼时刚将政权改成帝制的纯血人类,便没再以帝王的角度去制定旗帜和徽章,算是种不伦不类的妥协。
这在后来形成了一种惯例,即便随着纯血人类带领帝联走向一个又一个兴盛,皇帝的权威也被刻在帝联的每个居民心中了,这个惯例还是没有被终结的迹象。
只是政权,总得有个代表了其脸面的旗帜和徽章;而帝联在纯血人类未彻底消失走向衰落前,给银河的印象一直是骁勇善战,充满侵略性的。
也因此,帝联军团的徽章和旗帜,便随着帝联军队进攻的脚步而成了这个政权的脸面——是呈现特定角度排列的太阳系九大行星分布,还有作为绝对主角的地球,地表上还绘制着各个时代人类的恢弘建筑。
只是,地球一直是被其他政权占领着;为军团所佩戴,以地球为主角的徽章所反射出的光芒从未真正照耀过地球本身,当真是种微妙的讽刺。
更讽刺的是,如今旧帝联的徽章终于和地球相遇,但若徽章有灵,其恐怕再也分不清在仁联的地球博物馆所馆藏的这么多地球中,它和它的佩戴者所宣誓效忠的究竟是哪个了。
徽章认不出属于自己的地球,左吴也分不清有关徽章的种种区别。
他望向这个地球的月亮,也是峰所指出的血汗工厂所在的地方,有些疑惑:“峰,这里都是从不同世界线中带过来的地球,所出现的徽章主题相似形象接近,不是很正常的事?”
峰点头:“可陛下您别忘了,那无智灰蛊所指出的关键字还包括着‘帝联’呢,又出现了设计完全一致的徽章,所以我才猜,那月亮上血汗工厂中的,大概率就是旧帝联的幸存者!陛下,需要我把这发现同步到咱们的公用网络中吗?”
还好峰提了一嘴。
左吴直接摇头:“不行,不用。”
传入公用网络,就意味着会被新帝联目前的所有伙伴知晓旧帝联还有幸存者存在的事。左吴不会担心这些幸存者有威胁自己地位的可能,却觉得泄露后会有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态发生——
比如自己的二女儿,她费尽心思掩护,并尚且在虚空中的同伴们,就是帝联幸存者的后裔。
可虚空中由于时间流逝相较于现实世界快了很多,才让二公主的伙伴成了“后裔”,旧帝联的灭亡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数百代前的祖辈所经历的神话故事。
而外界这批一直处于现实世界的,旧帝联的灭亡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刚发生不久的事。
左吴不清楚两批幸存者是怎么分道扬镳的,暂时也腾不出精力去向无比敏感其对自己没有一丝信任的二女儿试探询问。
可想来,这其中的事应该不会很愉快——二女儿被自己捞到时,声嘶力竭的朝她的伙伴呼喊过,被仁联抓到会生不如死。而那月亮上是血汗工厂没错,但根据峰的观测,其上的旧帝联幸存者们遵循的居然是十二小时工作制,远没达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由此,两拨命运迥异的幸存者相见,会引发怎么样的化学反应,左吴想不出来,更无法预测自己二女儿会采取的行动。
在仁联腹地,自己无法保证护得她周全,让二女儿继续保持这样同黛拉打架打输后,一直老老实实的状态才是明智之举。
思虑已毕,左吴回过神来。此前在无智灰蛊将自己一行以神乎其技的手段传送到这地球面前后,也发来了一整套时间表,把自己登上这个地球前的形成安排得明明白白,恨不得精确到什么时候自己该迈出哪只脚。
发现旧帝联幸存者后的思考,让左吴脚步放缓,耽搁了零点几秒。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误差。
左吴发觉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小灰又抿着嘴戳了下自己的侧腰。
那无智灰蛊已经飘飘然出现,语气是被设定好如例行公事一般的热情:“勇士,是您对我筛选出的这颗星球不满意?如是,请及时告知,方便我更换。”
左吴想了想:“那月亮上的血汗工厂是什么情况?”
“为您选择的c减评价地球,设定上是有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这位皇帝的治下四海归一国泰民安人人幸福,一些基础劳动不适合为星球上的民众承担,于是便分配给了月球上的工厂。”无智灰蛊回答。
左吴挑眉:“嘿,国泰民安人人幸福?也就是说,这什么c减地球上生活的,就是需要被人好好服侍的纯血人类们了?”
问完,左吴才轻轻呼气,明明是提问,自己还是要每个字都斟酌,也要尽力预判无智灰蛊的回答,防止小灰起疑。
还好无智灰蛊不会疑惑,它摇了摇头:“否定。c减地球不配作为纯血人类长期生活的地方,这里包括那名设定上雄才大略的皇帝在内,都只是携带了一些人类的基因;这位皇帝携带的稍多些而已。”
左吴恍然:“也就是说,人类基因携带越多的,地位越高,所生活的地球评级也越高了?”
“肯定,”无智灰蛊说:“这中间涉及到一套复杂的评价方法,若您有兴趣,我之后会给您一套文件和数据。”
左吴摇了摇头,抱手:“那月亮上那些就是几乎没有携带人类基因的,才会在血汗工厂中工作?”
“肯定,”无智灰蛊点头:“但也不是所有没有携带人类基因的,都有权在为仁联庇护的工厂中工作,这中间涉及到一套复杂的评价方法,若您有兴趣,我之后会……”
“不必了,最后一个问题,”左吴摆摆手,神色稍微凌然:“那么纯血人类呢?纯血人类长期居住的地球是个什么评级?”
问完。
无智灰蛊居然卡了一下壳:“抱歉,勇士。您被安排到这里只是做暂时的疗养,之后会为您安排您应该的去处……”
“我是问纯血人类所居住的应该是哪个地球?这里是仁联的本部,而我还没有见过另外一个纯血人类在哪!”左吴又问,咄咄逼人,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
无智灰蛊卡壳的时间变长了。
它犹豫几秒后,才犹豫开口:“按我的记录来看,从s加到e减等级的地球,都没有记录到纯血人类的入驻记录……”
左吴朝无智灰蛊靠近,几乎贴着它的脸,用凌人的气势吊出了怒吼般的质问:“那么,那些人类到底哪去了?用我听得懂的话告诉我!”
这让无智灰蛊卡壳的时间越来越长,最终,它好像过热般的放弃:“据我所知,任何评级的地球都不配纯血人类亲自入驻,其他的答桉超出了我拥有的权限……请您享受在这里短暂的度假,我会随时待命,谨遵您的任何要求与提议。”
说完,无智灰蛊便突兀的消失;它虽然没有人格和智能,反应依旧像是逃之夭夭。
左吴咂舌,强迫自己吊起的怒吼毕竟没有真实的愤怒作支撑;很快便在一片空虚中消散。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左吴才下意识向小灰问:“没有任何地球配得上纯血人类?小灰,你怎么看?”
闻声,小灰才捧着自己红扑扑的脸回过神来,眼神还是迷离:“唔嗯?我……我希望陛下对我也能像您对待那些无智机群一样,稍微凶一点。”
左吴愣神:“为什么?”
“您对所有人,尤其是所有女士都很好,对我也是,一点都不特别;所以您对我凶一点的话,我所拥有的就是一份独一无二了。”
小灰说完,脸上的红色才完全消失,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左吴,像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傻话般,结巴着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手掌里。
左吴觉得心中又是被狠狠一扎,几乎要痛到麻木了。
小灰总算缓过神来:“……纯血人类的事我不懂,我在乎的是无智灰蛊说它会一直静待,就说明它一直在盯着我们,真让人不爽。”
不爽也没办法。无智灰蛊展现出的,远超左吴和科研团队理解的传送技术就已经让人无比忌惮,再加上这是仁联的地盘,除了静待时机听它的安排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以及,无智灰蛊不是说了?它的关注只会等到自己老老实实到这c减星球开始疗养前。也就是说,降落后才有摆脱仁联监视的一丢丢可能。
】
思绪已定,再加上别无选择后的坦然,左吴居然开始对这仁联安排的“疗养”有些期待了。一方面这个地球上的景象确实像中的修仙世界,另一方面则是左吴真的很想见见那所谓雄才大略的皇帝。
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位同为皇帝的同行,哪怕仅仅是交流一点经验,哪怕他的雄才大略好像是被设定而来,都是如此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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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智灰蛊并没有对左吴一行的降落方式做出任何的限制,它的注视好像真的在左吴他们进入这c减地球的大气层后便旋即消失。
此刻,科研团队已经发来了报告,大意是这地球的大气构造,灵能含量要更加丰富。可惜短时间内无法彻底分析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没了灰蛊的监视,左吴一行好像又进入了其他东西的视线。
大概就是这个地球的土着,他们背后有仁联,决不能按对待普通土着的方法来对待这个地球的住民。
左吴轻轻握拳,进入大气层后,他就无可抑制的一阵激动,甚至久违的又翻出了自己视界中的那十几万本,挑出其中修真主题的后,打算之后边走边做对比。
这种轻飘飘的态度好像将一直紧张无比的艾山山给直接惹恼,海妖朝左吴张开尖牙做出威胁:“你正常一点,也给我正经一点!咱们现在是在深入敌巢,不是真的给你来度假!”
左吴已经点开一本,在千年前的某个以尖酸刻薄着称的评分网站上,分数高达六点八分:“可是能亲眼看看这样的修仙文明,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艾山山几乎是暴跳如雷:“你看白艾斯看得还不够多?!”
“白艾斯只有一个人,再说我没事盯着个男人看干嘛……”
“好啊,你还想来这多看看什么仙子仙女?哈,听说白艾斯曾在他家乡甩掉过一个对他无比倾慕的狐妖,你是不是想帮那狐妖弥补一下她的遗憾了?!”
艾山山捏住左吴的脖子左右摇晃。
左吴没有反抗,海妖紧张时的毒舌他早有领略,也习以为常,只想再多看看眼下的风景。
而海妖的抓狂很快停止了。
因为大气层中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飘飘欲仙,隐世出尘。
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悠扬笛声,确实符合修仙的意境。按套路,循声前进,就会遇到这么一个求道者吹着木笛又乘着清风。
左吴却忽然有一丝丝失望,笛声过于套路了,十本修仙有八本的主角都曾遇到过类似的事,听过类似的声音。
仿佛捕捉到了左吴的失望。
那笛声一滞,再响起时,那悠扬已经转换成了宏大编曲的引子,好像在不知何处等候自己的不是一个仙人,而是一支乐队。乐队面前摆满了金灿灿的编钟,古朴宏大的音调为编钟敲出,神秘又壮丽。
左吴睁大眼睛,看了眼艾山山;海妖却捂了捂耳朵,嗤笑:“左吴,别装作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我还不了解你?你又听不懂这‘冬冬当当’再给你几分钟,你怕是要睡着了……”
话音刚落。
古朴宏大的编钟声又是一滞,接着就是宛如带着雷电的澎湃节奏,激昂而快节奏的音调几乎能驱散任何疲累!
而那神秘的乐团终于现形了,左吴看着他们,一时目瞪口呆,难以形容。
这是一群求道者,好像在以符文引动天雷,击在自己面前的乐器上,激昂的音乐便是从这些带电乐器中呼啸而出;偏偏那些乐器还是有古朴的形制样貌。
这是电吉他?不对,是电古筝!每个用电古筝拨洒音符的求道者,头发都因为静电而狂乱的飘扬。
偏偏这激昂的乐队还有个一本正经的指挥者。
见到左吴一行,指挥双手下压,让音乐在电流声中停止。
那指挥转身,朝左吴轻轻颔首:“客人,希望你喜欢我们的艺术形式。哈哈,这是由我本人亲自编曲编词,我相信它有开创性。”
左吴愣了下:“你是?”
“朕是这里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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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雄才大略
“雄才大略”究竟是什么定义?什么标准?
是能像润物细无声中将政权治理得井井有条就算;还是非得是政权的奠基者,于尚未统一的天下中杀出重围,定下万世基业才算;又或者是在国家甚至文明因衰落而及及可危,即将陷入一片黑暗与沉沦时力挽狂澜,做到再造天下,才能被这四个字形容?
左吴偶尔也会在晚上睡不着时瞎想,来思考自己找了个皇帝这么个工作后,能不能在给自己的评价中用上这个词——
毕竟自己确实将本该灭亡的帝联给续了下去;以及不管是凭运气还是凭实力,也真的战胜了相当数量的强大敌人;还夺回了人类的家乡地球,气势压得星海联盟都不得不低头。
由此,获得的威望,让新帝联的名声以臭名昭着的形式威名远播,在星海联盟随便拉个路人,报上自己的名号后,对面肯定要抖上那么三抖。
所以,左自己好像……应该……是能配得上这四个字的吧?
可惜每每得出这个结论时,左吴都会觉得这简直就是不要脸的自卖自夸,继而在床上羞耻得左右打滚。
这毕竟是夜深人静睡不着时才会有的瞎想,打滚的代价就是把身边的艾山山吵醒,收获一记瞄准自己侧腰的狠狠踢击;又或者是姬稚迷迷湖湖含着抱怨的温润视线,又被她丝丝的马尾巴拍那么一脸。
数次瞎想都是如此无疾而终,也让左吴心中对这个问题愈发好奇。不好意思问别人,那找个雄才大略的和自己对比一下,或许能间接得到答桉。
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c减地球的皇帝,其“雄才大略”是仁联的设定,也是所谓的官方认证。仁联的眼光,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吧?
左吴这么想,也在来到这个地球的时候便开始与这里的皇帝做方方面面的对比,没想到一开始的对比就让他有些力气没处使。
哪门子的皇帝会用电古筝欢迎人的?搞音乐和雄才大略能沾边吗?这在传统之中已经算是荒淫无道的范畴了吧?
左吴腹诽着,又抬头,只见。
c减地球的皇帝微微昂首,似乎找到了什么音乐的新灵感。其指尖挥动,周围的那些白衣飘飘的乐团收到指令,又打算引动雷电至各自手上的乐器,继续康慨激昂。
左吴轻咳一声,想了想:“……真是特别的艺术,我以前想过古筝能接电,却没想过是从天上引来的电。”
对面的皇帝偏了偏头,撇嘴,随即颇有些豪迈的大笑:
“哈哈,看来朕的音乐没成功让你提起兴致啊。需要让作为贵客的您来想办法接话茬,是我们的疏忽。也是,我们同其他地球的交流,早发现大家就算居住的环境相近,但审美依旧会天差地别了。”
左吴讶然:“同其他地球的交流?你们……对其他的地球是什么看法?”
“还有什么看法,只能听声却见不着面的亲戚呗;”
皇帝摆了摆手,忽然想到什么,摸摸下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贵客,您很讲礼貌,讲到对我们也这么委婉,这么拐弯抹角。没必要的,朕猜,您想问的应该是,咱们对仁联是什么看法吧?”
左吴的讶然越来越深,终于开始正经的打量这位皇帝。他大概四五十岁,衣服华贵,看起来是经过礼官的精挑细选,可本该裹得严严实实的腰带之类已经被他拽得松了一些。
打量完毕,左吴找到了谈话的感觉,打趣:“确实,但按我的想法,我们应该互相试探个几轮,最终达成一些默契后,才把这个词语抛出来,没想到你揭开谜底揭开的这么快……介意我再直接点吗?”
皇帝微笑。
左吴正色:“那么我就直接问了,仁联在这里弄这么多地球,做这么多像‘主题乐园’的东西,又弄了许多关键词,什么‘求道’什么‘皇帝’之类,让你们呆在这里角色扮演,目的到底是什么?”
问题问出。
周围瞬间有古筝琴弦被拨断的声音传来,乐团成员脸上露出怒色,还有左吴的头顶分明有雷云在聚集。
皇帝只是摆了摆手,挥散了他乐团成员面上的怒火,朝左吴耸肩:“贵客,您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全力配合,与之相对,我们对您只有一个请求。”
左吴挑眉:“什么?”
“在朕的星球,请您稍微约束您的手下,让他们不要称呼您为‘陛下’。”皇帝说。
左吴恍然:“你是在强调,你皇帝的身份是真真正正的?”
“哈哈,‘雄才大略’最基本的要求,不就是保证自己的家园得到统一吗?这在地球的文化中叫做‘大一统’,可我查了这么多资料,通过仁联搞来了许多有关的书籍,却一直不明白大一统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皇帝侃侃而谈:“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这是地球古代比较标志性的王朝的名字。我发现古代地球人有个争论很有意思,就是这‘宋’,到底算不算一个大一统的时代?”
左吴的科研团队为了不让他丢面子,而赶紧开始行动,检索出了有关的知识,在一阵七嘴八舌后勉强得出个结论,由左吴复述而出:“北宋应该算吧。”
皇帝却直接摇头:“不,我认为北宋不算,它知识地球古代历史上最大的一个割据政权而已。”
左吴饶有兴致:“为什么?是因为它占据的地盘最小,没有打下来一些关键的省份?”
“不,地盘论的漏洞太多,有说法是秦朝奠定了往后帝国的疆域,那拿下秦朝疆域的大部分就算是大一统,可这不是否定了后人的努力,让‘皇帝’这个词的下限太低了吗?”皇帝摇头:
“往后皇帝统一全球,乃至迈向宇宙后,还盯着秦朝这一亩三分地看?若星际文明的诺大疆域,被打的只剩下秦朝这一点了,还能舔着脸叫自己大一统吗。”
左吴摇头:“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皇帝’是种宣称,也是个头衔。我想,在同一文明圈中消灭掉其他竞争者,成为唯一的‘皇帝’后,那其政权便能称自己为大一统了,”
皇帝说:“北宋明显不是,它的时代还有一个‘辽’。而辽的统治者也有皇帝的头衔,甚至北宋自己都和辽称兄道弟,那它还能算什么大一统吗?”
原来是这样。
左吴恍然,也难怪对方会请求自己不要在这里被称呼为“陛下”。仁联对他的基本要求是雄才大略,他自己又认为雄才大略的最基本要求是维持大一统,大一统的要求就是有且仅有一个皇帝。
那有关自己小小的称呼问题,可能就会演变为根本利益的激烈冲突了。
或许,这位c减星球的皇帝比谁都喜欢迂回和拐弯抹角,却有些奇异的不会让左吴觉得有多讨厌,相反让他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一些。
左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和你是一个文明的吗?”
c减皇帝打量了一下左吴,咧嘴:
“您是纯血人类,我体内也有人类的血脉。而一个文明,究竟是直系血脉才能传承,还是外族改变了自己的文化习惯就算传承;还有血脉若有一丝不纯,是不是就算失去了传承文明的权利之类的问题,很难解释清楚,一碰就会滑坡,我不感兴趣。”
“所以,就当我们是同一文明的吧,或多或少而已。也因此我才会对您发出请求,您是贵客,最终看不上咱们这小小的c减地球的,会有更好的去处;我们不一样,这就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子子孙孙也会生活下去的地方。”
皇帝眯眼:“你们作为贵客,用一点点称呼上的让步,来换我们对仁联知晓的一切,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
左吴点头,同时好像明白什么叫雄才大略了——
眼前的皇帝为人清醒,似乎无法脱离星球,却清楚的知道仁联的存在,还和其他地球建立了联系;以及根本不认为仁联是他的后盾,可以认识他们同自己的差距;而即便有差距,却依然能与自己不卑不亢的交流,好像已经做到了极致。
至少短短这段时间,他确实足够做自己的榜样。
左吴点头:“好……你如果把仁联的底给抖出来,仁联听不见吗?”
皇帝摇头:“这么多年了,会向我们直接下达指令的只有那无智灰蛊,其他的任凭我们闹成什么样,仁联也是不管不顾。所以我有理由确信他们至少对我们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咦?
这么说,仁联中的纯血人类,气势也不在这么个地球博物馆中吗?明明地球博物馆是这片银河唯一的天体富集之地?
这里的纯血人类究竟去哪了?银河中心?也不可能,自己的科研团队第一时间看了,银心附近所有适宜生存的天体同样消失无踪,而银心本身还保留着千亿年以来的荒蛮,没有一丝被开发过的迹象。
一个稍显恐怖的猜想在左吴心中浮现,无智灰蛊说让自己等待安排,难道也是想把自己给弄没,步上仁联这些失踪的纯血人类的后尘?
左吴还想再问。
皇帝又挥了挥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我的皇宫吧。装修得不错,至少算我引以为荣的地方。”
“好。”
左吴点头,看着皇帝转身,心中忽然又有了个疑问——
自己的身份,应该是一名隶属仁联,完成了卓绝任务后归来修养的勇士。这皇帝应该明白这点,从他的招待就能看出来。
可自己刚才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仁联的陌生,为什么这皇帝好像一点也不奇怪?甚至话里话外,还用仁联的情报作为同自己平等交流的筹码?
这是无比关键的疑问,而左吴却没有询问的空间——因为小灰虽然沉默,却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边只是有时会稍显无聊的打打哈欠。
依旧只能拐弯抹角的试探,左吴张了张嘴,侧目,眼神忽然被皇帝的乐团成员给吸引走。
只见乐团成员在收拾自己的乐器,动作随手一挥,便弄出了一条空间裂隙。那些乐器也直接被他们给扔到了这裂隙之中。
左吴一阵激动:“等等,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储物功法?我在里看过,算是修仙者的标配可。”
皇帝想了想:“说是功法……也没错吧。”
左吴狐疑:“你为什么会迟疑这么一下?”
皇帝耸肩,也是挥手,在空间中划出裂隙,并从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把剑,普普通通的剑。小灰警觉了一秒,又觉得没什么意思的翻了翻眼。就在刚才她已经分析出了这把剑的所有构造,就是普普通通的钢材。
左吴更加疑惑:“这剑有什么特别?”
“别急,你看。”
只见皇帝大大咧咧的蹲下,翻转剑柄,将其在地上狠狠一磕。剑柄随之碎裂,居然露出了里面的螺栓和铭文。
铭文的内容让人惊奇,是一串数字,看排列,好像是个“生产日期”?
皇帝指了指天上:“对,这剑是刚刚才生产出来的,在月亮上。你们来的时候看见了吧?就是上面的血汗工厂,里面造的,热热乎乎。”
“还有我乐团的乐器也是,他们把乐器扔进空间裂隙,可不是把它们收起,而是将材料回收利用,换取积分,下次想用时再提订单,再现生产。”
“我们的功法嘛……传统功法早没落了,新式功法中,修炼就是想方设法提升我们在这套生产系统中的积分,毕竟越厉害越复杂的的武器工具,需要的积分就越高嘛。一把铁剑只用一分,内里是放射性物质的核弹剑,就要十几万分了。”
“哈哈,朕刚才好像随口道破了我们这里最深的机密,希望诸位不要外传啊。咱们这还有好多老学究在用传统思路研究这些新式功法呢,朕担心他们知道真相后心脏会受不了。”
啊这。
左吴觉得自己心中,有关修仙的浪漫幻想无声无息碎裂了,又有些不甘心:“你认识月亮上,那些血汗工厂里的人吗?”
皇帝抬起手指嘘了一下:“留到朕的皇宫里说吧,这也是有关仁联的事情之一。”
左吴点头,顺手把这情报分享到了自己新帝联的公用网络中。
金棉看到了,眼神变换。
二公主也看到了,握了握拳头,继续同黛拉在明争暗斗。
第四百六十五章 孩子们
对于大人们来说,这趟c减地球之旅就是会显得如此沉重,又心事重重;左吴已经准备好同这里的皇帝进行新一轮颇为愉快的相互试探,权当一次有趣的游戏。
对小灰来说,每在这里走一步,都是对自己情绪的极限施压——对仁联刻骨铭心的仇恨在升腾酝酿,又让她像蓄势待发的野兽般准备狩猎任何与仁联有关的事物。
可又有矛盾在她心中撞击,因为这里的一切同她曾畅享的仁联太不一样。没有敌人丑恶的嘴脸,有的只是这里居民好奇的眼神。
这里的人甚至更像是仁联所建的“主题乐园”中,以修仙题材作为主题的展示之物;若这样把他们草率的当做仁联后,便开始自己的复仇,那还真是让自己的光明星海蒙羞。
还有其他人也是,例如金棉,一直抬头看着天空,盯着月亮所在的位置;以旧帝联为徽章的血汗工厂就在那里,上面的情况究竟如何,究竟是一番怎么样的风景?
越看,兽人小姐越嘲笑自己;因为至少在此时此刻,自己好像成了最关心旧帝联的那个。
艾山山则是单纯的紧张,左右四顾,一手摸着腰间的武器,另一只手搭着姬稚的身体,打算随时翻身上马,然后把左吴掳走,自危险中杀出重围。
列维娜就稍显离谱。她一直捏着自己的尖耳朵,似乎在倾听和品尝由众人的情绪所酿造出的甘冽佳酿,还在轻轻喘息,连呼吸也变得灼热。
比起他们。
小孩子的心思可就要单纯多了。
黛拉心情欢畅,在同二公主打架胜利后,连脚步都轻盈了许多;虽然周围四方都有大人的护送,但虫娘自己仍然坚持走在前方,把对她来说孱孱弱弱的二公主护在身后,带了一点天真的警惕,好像在彰显她作为姐姐的矜持。
二公主却把头深深低着,唯有破碎的眼睛中闪着的红光在针对周围不断扫视。
许久。
二公主才终于对黛拉压低声音:“……妹子,我的猜测对极,你对这些骗子确实太重要,哈哈,那我拼着命也要带你逃出去,怎么也得给他们添添麻烦!”
黛拉鼓起腮帮:“揍你哦,叫我姐姐!还有说多少次啦,这里没有骗子,相反,想蒙我的是你吧!我看见爸爸他们提起‘旧帝联’时你的表情了,你明明就想去月亮上去,看看那血汗工厂是什么样的地方吧?”
二公主愣愣,随即摸了摸自己残缺的脸:“我还以为凭我拆了脸上这么多零件,早就不会有什么表情了。”
虫娘也是吃惊:“什么?!你的脸是你自己故意拆的啊?”
“不是我决定的,是我这个系列的机型,在一次次迭代中总结出的规律——虚空中缺少可以直接利用的物质,而每次迭代也势必造成损耗,”二公主点点自己的脸:
“我还好,取消掉一些零件也能活,可我那些血肉同伴就行啦。他们若和我一样取消掉下颚,就连饭都吃不下,肯定会饿死。思来想去,不是只有我这个系列的机型多做一些牺牲了?”
黛拉抿嘴,忽然伸出自己的四只小手,在二公主的惊呼下又给她来了个熊抱:“辛苦你了,我的妹妹。”
二公主已经放弃抵抗了,翻着眼睛的红光,在麻木中等虫娘把自己放下后,继续默默前行,只想静一静,再努力寻找一下周围的破绽,将自己这空有一身蛮力的妹子从谎言中唤醒。
可黛拉仍在叽叽喳喳:“啊!你还在想一些坏事对不对?你掳不走我哒,或许……叫大妈妈和厉害妈妈,给你的身上贴一些肌肉会更好些?”
二公主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只靠关节末端的简陋电极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活动。
虫娘又说:“你这么多疑,或许你应该和漂亮妈妈谈谈心?漂亮妈妈很擅长这个,每次都能切中大家心里的要害;只是要小心,她喜欢捉弄人,可别被弄哭了!猫妈妈就着过好几次,我还查了百科,看猫儿到底会不会哭呢。”
二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按自己这个机型的设计图,胸腔内应该有个辈分的中枢处理器,以做头部受损时的备份,算是承载情绪和心灵的第二大脑,可惜这设计已经在不知那次的迭代中被优化掉了。
谈心?怕不是用各种可怖的手段把自己的中枢处理器生生剥开,然后生生榨干立面的情报吧。
黛拉没注意二公主的表情,依旧蹦蹦跳跳:
“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爬到马妈妈的背上去玩儿!马妈妈跑得很快,心情好时可比星舰都快!心情不好嘛……我,我不敢说,但敢教你辨别马妈妈心情好不好的诀窍,看她的耳朵和鬃毛,竖起来七十度左右就是……”
“啊,最简单的方法,如果爸爸和大妈妈不见踪影,而你独独看见马妈妈,那她的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另外,最后还有亲妈妈,我不管有没有事都会往亲妈妈那里钻……噗哈哈,虽然有事也多半指望不上亲妈妈,但我就是喜欢!”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个不落的钻进二公主的耳朵,让她终于不堪忍受,忽然如同崩溃般抬手,将其盖在头上的破布兜帽揉成一团纷乱:
“嗯啊啊啊啊啊!妈妈妈妈!这么多妈妈也多亏你能记得清!妹子你的脑瓜里是不是除了天真就装了这些!怪不得你看不出这些骗子在蒙你,原来你根本就想不了其他东西了!”
虫娘吓了一跳,四只小手抬起来,为了计数掰了掰手指:“一二三四五,哪有那么多?这都分不清,你才是笨蛋。”
二公主咬牙,有些担心自己刚才崩溃的尖叫惹来不必要的注意,左右四顾,发觉周围的大人只是有些暧昧的偷笑后,又咬牙低头,继续往前行走:“行行行,能分清能分清。唉妹子你分明这么好骗,凭什么力气这么大?”
黛拉闷闷:“好啊,我又好骗了。明明是你又神经质又固执,明明我所有的老师都夸过我聪明的。”
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姐妹,忽然就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隔阂,好像所有的亲情间都会出现的那样,只是有些弥合得快,弥合后也会比以往更坚固;有些却会让裂隙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无法弥补的那端。
黛拉知道这点,也在一些奇怪的补课上看过类似无法弥补的桉例。彼时自己一定会对他们施以毫不留情的嘲笑,因为只需要做出一点点微小的努力,就能把这隔阂给完全磨灭。
可轮到自己,虫娘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这么个俗人,会因为赌气而不好意思开口,会让自己脚下的速度加快,把残缺的妹妹给甩到身后。
分明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黛拉握起自己的四个拳头,在暗暗积蓄决心,脑袋也低下。她不知道在外人看来,她和二公主就像闷头走路的两个矮蘑孤。
她俩的脚步忽然齐齐一缓,因为紧盯着地面的她们忽然发现地面晦暗了一瞬,似乎是被什么庞然大物遮蔽了一瞬间的日光。
两个孩子同时抬头,一齐发现在闷头走路的这段时间中,她们已经跟着大人们跨越了云海,跨越了这充满奇幻色彩的地球,在月影的映照下,终于走到了那四四方方又宛如无边无际的建筑群前。
这里是那位皇帝的皇宫。
黛拉一时忘了自己积攒下的决心,惊讶一瞬后就让其与左吴呆过的地方做对比,只觉得无论品味还是规模都哪哪不及自己的爸爸,也不知道加了多少层滤镜。
二公主却还是对刚才掠过的巨影尤为在意:“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唔?”
黛拉听见,抬头,眼睛眯了眯,有巨龙血脉的眸子能轻易捕捉到那已经远去的黑影:
“一只鸟型造物,估计是按地球古代的丹顶鹤做出来的。这个地球就是修仙的主题乐园嘛,有丹顶鹤我算是标配了。看过图鉴,那造物也算逼真,可惜脚趾甲上露了破绽,这种鸟是涉禽,不是勐禽,不该有那样尖锐的爪子。”
二公主想了想,破碎眼眸中的红光提升了一点亮度:“按我的习惯,我会研究这些细节,来看这一切是不是有人编织给我的幻觉。这么多年,我见过类似的灵能技艺,把人困在自己的梦里,在潜移默化中同化。”
“按我的习惯,现在就该分析这场梦的主人为什么会把丹顶鹤的脚替换成勐禽的爪子了,他是有什么雄心壮志,还是把什么东西当成了自己的猎物?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鸟,随时准备给自己的猎物以致命一击?”
“这样分析,总是会有所收获的。”
黛拉又有些忍不住笑:
“你好像在做什么阅读理解,我以前上过这样的课,让我想想!嗯……若这地球是个梦境,那梦的主角不毫无疑问是那位皇帝?他就是伪装成仙鹤的勐禽了?那他的目标是谁?啊!该不会是我爸爸吧?”
二公主撇嘴:“谁知道,哈哈,这里的皇帝在蒙你爸爸,你‘爸爸’又在蒙你,到处都是骗子,妹子,你还不跟我想办法逃离这里?”
黛拉皱眉:“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阅读理解吗,你怎么又绕到这个地方了。”
此时。
似乎是那远去的丹顶鹤所掀起的气流终于吹到了两个孩子身上,二公主偏头,看见自黛拉身上飘起的衣摆,一直悬着的戒备忽然松了松:
“那妹子你呢,我刚才就发现了,你一直在注意周围,看那丹顶鹤也相当仔细,为什么,单纯只是对这种鸟感兴趣?”
黛拉张了张嘴,闭上,忽然快速瞥了一眼左吴,压低声音,仿佛商量起了什么天真的阴谋:“我只是在观察,那鸟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类人的特征……”
二公主惊奇:“为什么啊?”
“因为我爸爸……我妈妈们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了……还缺个长翅膀的,”黛拉的头越压越低:“我得防一手,倒不是像你说的一样会因为数量太多而分不清,只是数量再多的话,我肯定会被各位妈妈区别对待的,会让被冷落的那位……伤心。”
黛拉这么说,声音又压低许多,好像这话不想让任何人听见,只愿意分享给特定之人的秘密。
二公主讶然,忽然伸手摸了摸黛拉的脑袋:
“傻妹子,我也没办法打包票,说我可以对我的同伴们一碗水端平啊,虽然他们没剩下几个。”
“哈,还有,我想你是杞人忧天了,那长翅膀的不就是个造物吗?你该担心的是那些长了几条尾巴和兽耳,除此之外长得和人类差不多的那些啊。”
黛拉忽然冷漠:“那些?切,我爸爸才不会感兴趣。以及你不要小看人类的血脉,但凡带了一点人类基因,就能和其他任何种族融合,没有一点障碍,造物?多努努力也是可以的。”
这个星球上的“求道者”,全部是有着人类血脉的混血。
二公主恍然:“啊,哦。妹子你说是那织缕的权能对吧,我想起来了。哈哈,作为蒙你的谎言,倒是做到了前后逻辑自洽,加一分。”
黛拉转头:“这才是你最应该相信的部分吧?你不是说了你在虚空中也听到了一个叫‘食煞’的,一直在让你们签订合约吗?食煞,织缕,听起来就像是配套的名字!”
二公主点头:“哈哈,那我确实该为了这事感到后悔了。织缕的祝福能这么神奇,食煞也不该有多差吧?可惜她虽然说了好处,但代价给列得明明白白,我们没办法接受。”
虫娘提起兴趣:“这你之前没说啊,那代价是什么?”
“饥饿,会让我和我的同伴们感受无边无际的可怖饥饿,饿到发狂后,以这种饥饿作为我们战胜仁联的燃料。什么疯言疯语?会相信的才是白痴,”
二公主说:“与之相对,换来的只是让我们更能打,跑得也更快。这算什么?稍微能打一点,就能战胜仁联了吗?还有跑得快,不劳她费心,我们还一直没被仁联抓住呢!……除我以外就是了。”
黛拉想翻白眼,心说你明明不会相信任何人,除我以外。
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捂嘴。
无边无际的饥饿便是食煞的祝福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虫娘喃喃:“饥饿?好巧,我或许是最习惯饥饿的那个人。”
二公主一惊:“那些骗子不给你吃饱?!”
“瞎说!是我另一具身体,索林原虫女王的!”黛拉提高音量:“那身体给我的就是无边无际的饥饿,让我难受死,却因为无时无刻的侵蚀,让我习惯这难受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猜测
孩子们总是控制不住音量的,黛拉和二公主自以为的悄悄话,早随着她们因激烈讨论而随之高涨的情绪与音量,明明白白的传到了大人们的耳朵中却不自知。
好在左吴以及他身边的各位女士,一直有意无意的把两个孩子护在正中,也在无形中形成了一道隔音墙,总归没有将食煞的名字传出更远。
以及,谁或孩子们的话语除了欣赏其中的纯粹与童稚外就毫无价值的?食煞的下落就这样被二公主随口道出,如此自然,竟然让包括一直沉迷于观测这c减地球风土人情的科研团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黛拉最后关头那有些不对的语气,才让众人忽然惊觉;科研团队面面相觑中将食煞的情报编入日志,做完了一切后,依旧有些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一切。
须知,旧帝联和仁联系出同源,可同源的文明在不同世界线中却拥有了不同的命运,原因在于昔日的人类走出地球后,在虚空中发现了不同的东西——
帝联发现的是织缕,仁联发现的是陶沃姆的虚空长城;前者成为了银河的区域霸主,后者则干脆拥有了向其他世界线伸出獠牙的力量。
左吴默默看着科研团队整理的日志,虽只有寥寥几句话,却已经如此惹人遐想,是不是能对这个世界产生深远影响的文明,总是会和这些强大无匹的存在挂上勾?
镜弗文明同圆环签了契约,燎原背后也有维度恶魔的身影。
食煞和织缕是同一等级的存在,自己的二女儿虽说食煞的祝福只是让人更擅长打架,跑得也更快而已。
可谁知道这种增强幅度,会不会让生灵直接突破物理极限,光靠握力徒手捏出超新星,或靠双脚跑出超光速来?
不知道是被这些强大存在选中,才会成为伟大的文明;还是文明本身就有极强的潜力,才会被这些存在选中注视?
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若同食煞建立联系后,是成为伟大文明的门票,那食煞盯上的到底是谁?
】
左吴没有这么自作多情,认为全世界的好处都会落在自己的新帝联头上。
一方面是自己体内的气运即将耗尽,另一方面自己毕竟还是纯血人类,自己的身体大概还是织缕的势力范围。王不见王,织缕和食煞以自己的身体为战场打起来,倒霉的百分百还是自己。
那么,有可能拿到食煞赋予的门票,成为伟大文明的会是谁呢?
这位c减地球雄才大略的皇帝?很有可能,这修仙主题的地球上的居民目前没有脱离地表的能力,食煞通过自己的二女儿,将消息传递给他,虽然拐弯抹角了些,却是个合理的猜想。
都是仁联认证的“雄才大略”了,他们难道没潜力?
若真的如此,左吴不介意顺水推舟,为他们和食煞牵线搭桥。
因为仁联信奉的是人类至上,允许这些带有人类血脉的混血作为一个个主题地球上的展览物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再默许他们进入星空,成为伟大文明。
新星的崛起注定与古老的天幕有所冲突,能让仁联手忙脚乱一阵,无论如何对自己都是有利。
这是最好的结果。
可另一个猜想却让左吴有些惶恐,甚至不愿面对——若食煞看中的,是自己的两个女儿呢?
黛拉本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虫娘,本身就有自成一个文明的潜力,她自己也说了,她可能是这个世界最能适应食煞所要求的代价的那个;而二公主则是最先听到食煞喃喃,本来就算是领跑了一大截。
她俩还是“相见恨晚”的姐妹,吸引食煞的是她们,好像比c减地球更加有说服力。
该死。
左吴咬牙,暗骂,骂了几次却根本无法停下,更不知道是在骂谁——
自己的身份与来由、小灰的事、仁联的事;还有这c减地球,这里月亮上疑似旧帝联的血汗工厂。诸事驳杂已经乱成一团,现在再加上盯上了自己女儿的食煞,让左吴几乎无从下手,可偏偏还要装作云澹风轻的模样。
与自己对比。
在前方一直领先半步的c减皇帝,还是在云澹风轻中昂首阔步,哪怕是信手的动作都洋溢着强烈的自信;其没有拉紧的衣服下,那胸大肌一直在彰显存在感,其上好像有一层能驱散迷茫的光芒在洋溢。
不是左吴故意看男人的胸口,实在是因为它太惹眼,再加上皇帝的衣服真的快滑下来了,让人不得不在意。
真的。
左吴龇牙观察。
c减皇帝此时带着所有人走进行宫,大门推开的瞬间,颇有修仙特色的鸟鸟延误从中涌出,里面,一场盛大的宴会已经准备就绪。
此时。
皇帝停步,朝左吴回头:“嗯,这宴会中的某些装点,可能有让诸位感到不快的元素,还请担待,装看不见就好,仁联强制弄的‘门面’,我们取消不了,当没看见就好。”
左吴挑眉:“比如?”
皇帝随手指了指,左吴望去,发现姬稚和金棉在一块石碑前如同石化般立住。
左吴看去,石碑是修仙里很常见的东西,碰碰它就能监测出自己的修为之类,或许是里面内置了光谱分析仪之类的造物。
姬稚和金棉盯着的石碑监测的不是修为,而是她们与人类的相似程度,两人皆在百分之五十左右徘回,而石碑似乎又以这为依据给她俩排好了宴会的座次。
金棉被安排在了猫窝,吃鱼,有逗猫棒提供;姬稚则是干脆被安排到了马厩。
迎接左吴的当然是她俩噼头盖脸的炸毛。
姬稚冷笑,翻了翻为自己准备的菜谱:“嗯,看来我在这里不配吃熟食,餐具也不提供,看来我就该用手抓啊;不对,按上面的说法,我没有手,只有前肢哦。”
金棉也怒气冲冲:“都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吃鱼,这是什么诡异的刻板印象!还有猫窝?就算我真是猫,谁见过会老老实实呆在猫窝的猫!”
姬稚陪金棉义愤填膺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等等,金棉小姐,那逗猫棒呢?”
“这,这个,”金棉眼神游移,声音细弱蚊呐:“这个倒是可以稍微考虑一下喵……”
无论她们怎么想。
觉得被冒犯的也不止她们,比如艾山山就惊奇的发现石碑给自己的引路居然是通向皇宫中央的音乐喷泉,好像觉得她是不小心走丢的观赏鱼类;还有黛拉,发现自己走过石碑前时,上面就闪过了亟需除虫的提示。
列维娜只感觉微妙,她被勉强算成了人,可惜石碑似乎检测不到她的义肢,只写着“拐杖请自备”。
皇帝在一边摊手:“你们看,这就是朕所说肯能让各位感到冒犯的元素。无需担心,至少这皇宫里,这场宴席中,是没人会当真的。也请多担待,类似的装饰数不胜数,我们无一例外撤换不掉。”
“另外,左吴阁下,算是朕的请求,还请您同样不要靠这石碑太近。”
左吴讶然:“为什么?这石碑也会冒犯我?”
皇帝摇头:“不,会被‘冒犯’的是朕子民眼中的朕。”
“这怎么说?”左吴问。
皇帝也保持着这石碑半步之遥:“从小生活在主题乐园中的展览物,会知道自己生活的家园是别人布置好的主题乐园吗?朕小时不知道有仁联的存在,一切都起源于我的一个小小的疑惑。”
“就是朕的爷爷,明明应该是宇内至尊了,可这石碑却从来不会允许他坐上这皇宫最正中的那把龙椅,事实上爷爷从来就是这么做的,他从来不坐龙椅,都是另外搬一把板凳坐在旁边。”
“爷爷给我,和我的父皇的解释,是我们作为求道者,必须对‘道’保持绝对的尊重,皇宫正中从未有人坐上去的龙椅,就是给这虚无缥缈的‘道’的。”
“朕一直深信不疑,直到爷爷执政的后期,有和你们同样的贵客来到了我们的世界。”
皇帝陷入追忆:“是的,石碑给那位贵客分配的座次,就是那最最珍贵,这宫殿正中的椅子,无论是我父皇还是历代先帝,都从未有人敢坐的椅子。”
“现在想来,那位贵客应该是和你们一样的纯血人类,又或者是什么对仁联有突出贡献的战士。但朕的爷爷,却一直对外解释,那是已经得道成仙的先辈。”
“可笑!”
“朕所出生的皇家,向来是这颗星球修为最高最深的一群人,我的所有先祖都做不到肉身成仙,只能尸解成圣。而活着的我们都不配坐上那龙椅,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先祖,从未显灵显圣的先祖,就有权坐在那里了吗?!”
皇帝轻轻冷笑:“从那时朕就怀疑,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修行就是一场骗局,被什么东西操纵着的骗局。”
左吴点头,还是不解:“知道你们的世界被人操纵着,和知道‘仁联’这个名字间,好像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
“对,契机是朕爷爷死后,传位给我父皇,还有我父皇的整个执政生涯中,能被这石碑认可坐上这中央龙椅的人,来了许多次,每次还都是不同的人。”
不同的人?许多次?左吴愈发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这片以无数地球所组成的天体集群中,各种主题琳琅满目,其中大部分或许永远不会等来仁联勇士或纯血人类的造访,可皇帝却说,这里被造访了很多次?
皇帝仿佛会读心般:“您一定在想,我们这里的评级明明只有c减,还是许多地球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吧?”
左吴咧嘴:“高见,为什么?”
皇帝的神情意味深长,忽然挥手,干脆让人把用以宴席的桌子给搬到了石碑前,让众人落座:
“朕也是辗转反侧难以理解,还好,朕与一位狐妖关系很好,这位朋友有一次成了一位仁联人的入幕之宾,加之那个仁联人的口味算是清澹,朕的朋友熬了下来,套出了仁联的名号,还套出一点话——”
“那些仁联人感兴趣的,是我们这里的主题。”
左吴挑眉:“修仙?”
“对,修仙。修仙主题在地球博物馆的琳琅满目中,占比只有很小一部分。我们恰巧是之一,所以无关评级,还是有许多仁联人将完成任务后的度假选在了我们这里。”皇帝说。
“……哈,那仁联人的想法还真独特,万花丛中过,独爱那片叶了属于是,”左吴调侃:“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修仙主题?总不至于是和我一样,对千年前的地球古代上瘾吧?”
皇帝轻笑,没有回答,只是招了招手:“用膳,用膳。”
“行。”
山珍野味被端上,左吴尝了尝,味道不错。只是一个餐盘中放着一只大鸟,让黛拉和二公主小小的低呼。
左吴看去,看到那大鸟有着勐禽的爪子。
即便被做成了食物,勐禽的爪子仍然散发寒光,映到了皇帝脸上:“可惜,朕那位狐妖朋友还是没撑太久,在那仁联人酒醒后就被杀了,其他的事只能让朕自己去猜。”
“朕还不是朕,还是‘我’时,猜仁联人对修仙这么感兴趣,是不是他们也有类似的需求?他们来这个世界,就是想提前体会一下修仙的气氛,至少来感受一下成仙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们好像对我们满意,又不太满意;满意在听说我们这里成仙只有肉身成圣的,飞升的只有先祖尸解后出窍的精神,符合他们的要求和想象;不满意在我们好像无法和先祖的精神沟通,所谓成仙,好像是死亡的代名词一样。”
“再加上,这些仁联人无一例外,都无比卷恋这里的休假生活;无智灰蛊来催促他们启程时,他们是如此不愿意,有些甚至不甘心到痛哭流涕。”
“所以朕猜……他们来我们这,是不是来找什么安慰剂的呢?仁联的目的,难道就是和我们这些求道者的目的差不多相似,就是‘飞升求道’?”
皇帝轻笑:“有差不多的目标,他们自然要找我们做参考。可惜,在知道织缕前,我压根想不到他们的飞升,和我们的飞升究竟有什么不同。”
左吴点头。
织缕这般真正神灵的特征,就是在无数世界线中都做到万世唯一。若仁联也想让其全体成员做到类似的事,无异于痴心妄想。
左吴咧嘴,有些不敢置信:“这么说,仁联人其实都是用一个野心勃勃的谎言,把自己的所有人都骗去自杀了?”
皇帝却果断摇头:“不,朕认为虽然困难重重,但他们的飞升至少已经步入了正轨。”
“至于为什么……”皇帝的眼中光芒一闪,仿佛揭晓底牌前决定梭哈的赌徒:
“贵客,您知道维度恶魔,还有燎原吗?”
第四百六十八章 宴会
皇宫中的宴会早已开始,如皇帝所说的那样,石碑上显现的座次安排终究只是个摆设,艾山山没被扔进喷泉下的鱼塘,金棉也没有得到属于她的逗猫棒。
她们分别坐在了左吴的四周,理所应当,艾山山坐在了离左吴最近处。
以及,这里既然一切都被点缀成了修仙主题,那宴会也差不多是类似的样子,没有超出大家太多的想象力。
只是作为点缀的舞曲很有意思,所有歌谣据悉都是这位皇帝的原创,各种奇奇怪怪的乐器令人眼花缭乱,还有不拘一格的曲风有着超脱生灵理解的审美,可又与那些舞者的动作相映成趣。
有舞女婀娜;也有力士在不断做出一些充满力量感的动作,隆起以优美的线条吸引人的目光;当然,同样也有强健的舞女不时展现她们所自豪的肌肉,或者妖娆的男士在舞蹈队列中穿插徘徊。
皇帝在为这些舞者的动作喝彩,也不知他究竟是在欣赏曲线还是肌肉;左吴侧目,这皇帝好像完全忘了他刚才梭哈而出的筹码,对自己会有何种反应不加理会,只是摆摆手说:
“莫急,宴会兴正浓。”
左吴勉强笑了下说:“你说是就是。”又拿起筷子,看着不断呈上的山珍海味,却觉得肚子里已经被纷乱的情报塞满,全然没有胃口。
哈,现在要处理的东西又得加上燎原和维度恶魔了?燎原总是喜欢在各种事情上横插一脚,在这仁联的世界听到他们的名字,自己该感到意外吗?
似乎是看见了左吴的表情。
皇帝歪了下头,接过侍者端来的酒盏:“没胃口?可惜了。哈哈,再怎么说,这也是产自地球的食物,说不定能让你们想起家乡的味道。”
“我可几乎没在地球生活过,”左吴摇头,又抬起鼻子闻了闻:“你喝的酒很香。”
皇帝眼睛一亮:“好眼光,来人,呈上!”
很快,所有人桌上都多了这么一枚酒盏,里面的液体尤为沁人而甘冽。一直没有胃口的左吴几乎被吸引,没想到有人抬杯在了他的前头。
是艾山山。
艾山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颇为豪迈,完后用极其舒爽的轻叹一声,说:“好酒,比我在机驭团里尝过的那些加起来都好。”
左吴一下子有些担心:“艾山山,小心……”
“小心什么,有毒?哈,仁联想在这种地方暗算我们,干脆把这c减地球的大气层直接注入剧毒不就好了?直接高效!”
艾山山嗤笑一声,晃了晃已经空了的杯盏:“左吴,我发现你心事重重,状态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
“你在进退失据,”艾山山说:“担心一些根本不需要担心的,却忽略了那些关键的疑点,这可不像你,不像我……心中的那个丈夫,那位陛下。”
“陛下”一词从海妖的口中说出,霎时让其乐融融的宴会大厅瞬间变得极静,热烈的气氛被突兀打断;直到皇帝稍稍摆手,一切又突兀的连上,好像刚才的落针可闻根本没发生过。
左吴苦笑一下:“我们答应过这里的皇帝,暂时不说这个词的。”
艾山山眯眼,仿佛是为了遮掩她迷离的眼神,又将乘了新酒的酒盏仰脖喝尽:“是你答应的,不是我。我才不管,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尤其是我的真心话!”
左吴眨眼,有些稀奇的看了看艾山山,发觉一丝红晕从她脸上渐渐升腾,才试探性的说:“你醉了?”
“嗯,是的,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久到我都忘了我其实挺喜欢小酌,”艾山山笑了笑:“看吧,又是你状态不对的证据。现在的你还不如喝醉的我呢!你……真的没发现这什么黄弟话里的漏洞吗?”
“是皇帝。”左吴纠正,两个词虽然是同音,但艾山山特意把她说的那个化作字符发到了左吴的视界。
“你不允许我用那个词称呼你,可我心里那个词只属于你一个,玩玩谐音怎么啦?”艾山山说,手指却掐上了左吴的衣摆,摇晃,不知道是在抗议还是在体现一点小小的哀求。
左吴只能妥协:“好,好……艾山山,你为什么说我状态不对?还有你说的漏洞又是什么?”
“叫我‘山山’我就告诉你。”海妖说。
“山山。”
“你还真答应了啊?那我不要‘山山’了,我要‘老婆’。”海妖眯眼,咯咯直笑,笑声中夹杂着几个可爱的嗝。
左吴叹气:“你醉了。”
“你叫不叫?”
“好……好的,老婆。”
左吴只能妥协,明明只是个称呼的改变,明明自己同艾山山的婚礼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这事同自己和她每每的玩法比起来连根毛都算不上,但就是能让他面红耳赤。
或许是在大庭广众的原因?又或许自己只是在感官刺激这方面玩的花,而这种偏向日常的方面根本就还是纯洁的像张白纸?
说完。
左吴有些不敢直视艾山山的眼眸,拿起自己桌上的酒盏想润润喉。
只喝了一半。
这酒盏被海妖笑嘻嘻的抢过:“你喝了干嘛?你有点醉意就被你自己吸收了,浪费!不如给我。”
左吴讶然:“那杯我喝了一半了……”
艾山山点头,特意把杯子转了转,转到左吴的嘴碰过的那里,点上自己的唇:
“没关系,这才对我有意义……噗哈哈,这应该是姬稚的招数吧?其实我想学很久了,一直不好意思,今天我……状态真好,不像你,哈哈,我好像敢朝你要些平时我只敢想想的事了。”
左吴忽然发觉自己也在越来越放松,心态在恢复,此时反思一下,之前的自己也确实如海妖说的那样,是进退失据的。
他想恢复更多,便向艾山山试探:“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自己除了姬稚的招数外,再试试列维娜的招数。”艾山山说。
左吴觉得有一丝丝委屈:“我想列维娜还没对我用过任何‘招数’。”
“这才是最可气的,呵,来,就当个小测验,看列维娜真对你下手时,你顶不顶得住?”艾山山说,媚眼如丝。
左吴甚至没舍得将眼睛往旁边瞥一秒:“好啊,来啊。”
只见艾山山缓缓靠近,最终将她的额头搭在自己胸膛上,其后颈上洁白的鳞片和温润的曲线一览无遗,皮肤在变红,越来越红。
左吴狠狠吸气。
艾山山已经宛如低吟般轻叹:“……主人,您能在这里叫我‘小海妖’吗?”
“小海妖”是左吴同艾山山,某些糟糕游戏中的安全词。
左吴猛地坐直,脊背完全绷紧,却又感觉艾山山相比自己体温有些冰凉的手已经侵入了自己的衣服,从衣摆到再往下。
“艾山山,这是在宴席上。”
“那又如何?都修仙主题了,仙人还能被世俗的道德束缚住?”
左吴绷得越来越紧:“我想这不是这种主题的宴会……”
“行,那我不做的。”
艾山山忽然把脸板住,可手马上要抽走时,却被左吴隔着衣服抓住,还有她的额头,也依然没左吴按在胸前。
左吴冷笑:“你一没说我究竟忽略了什么,二已经这样了还想结束?怎么可能。”
艾山山针锋相对,用剩下那只伸向酒盏,在指尖上沾了沾,又点上左吴的身体:“哈,不愿意的不是你吗?”
左吴吸气:“那我们去外面。”
“哈,现在的你能站起来吗?不怕丢了面子,明眼人看你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左吴摇头:“那你走我前面,帮我遮一遮。”
“呵,这样就想瞒得住?”
“没关系,”把艾山山的额头又往自己的胸膛按得紧了些:“你离我近些,紧贴着我走,这不就行了。”
——
或许。
宴会之后的发展方按计划确实是要往那种奇怪的气氛行进的。否则为何舞女如此婀娜?舞者又这么的强健?
毕竟宴请的不止左吴一行,还有身为这里皇帝心腹的男女大臣,他们好像已经司空见惯。
可左吴的手下注定无法等到宴会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了。左吴和艾山山先离开后,新帝联的大家伙都借口溜走。自己的老大都离席了,外加这的皇帝好像不太喜欢搭理他们,那又留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身为皇宫,特点之一就是足够大;另一个特点,就是有着园林的特征,天空没有被穹顶覆盖,可以看见月亮。
月下。
某个角落,艾山山欢畅后浑身是汗,可她所发现的皇帝的破绽一直横在心头,加上冷风一激,酒醒了,那被酒水所激起的胆子也瞬间消弭无形。
然后。
比刚才萦绕在这的旖旎轻吟要响亮无数,属于艾山山的哀嚎在响彻:“啊啊啊啊啊!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啊啊啊啊!给我忘掉,忘掉!”
左吴咂摸了一下,整个人呈大字躺在地上,刚才一直没轮到他有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空间:“我觉得不错啊,小海妖。”
“你敢再提这个词,我,我!”艾山山揪起左吴的衣领前后摇晃:“忘掉忘掉,那不是我,不是!”
“好好好……只是别人也提过这个词的话,你也不要对她们生气。”左吴说。
“谁敢?”艾山山撇嘴,忽然反应过来:“等等,有……有谁来看过我们吗?”
“明明是你发现的,你真记不得了?”左吴对艾山山醉酒和醒酒还有断片的速度瞠目结舌:“列维娜来过,不止一次,你还朝她打招呼来这,好悬没邀她加入;她来时还更激烈了。”
“啊啊啊啊啊!”艾山山想捂住耳朵逃避现实:“你再说,再说我就揍你,我要走了!”
“好好好,不说了;”左吴点头,正色:“艾山山,如你所说,抱歉,我状态确实一直不对。你发现了这里皇帝话中什么漏洞?”
艾山山眨眨眼睛,勉强把手从耳朵上放下:“你真的没发现?看了横在你心里的事确实大得吓人。行吧,那我就直说了——”
“能在这作为主题乐园的c减地球供职或生活的,都是有你们纯血人类血脉的混血,没错吧?”艾山山说。
“对。”
“而人类的基因能作为血脉间的强效粘合剂,是织缕的祝福,没错吧?”
“对……咦?”
“你看,你状态稍好些,就直接发现了吧?”艾山山轻哼:
“仁联人类和帝联人类的区别,就是前者在虚空中发现的是陶沃姆的长城节点,后者则是找到了织缕;换言之,这个世界的纯血人类,理应没有这种血脉的祝福,对吧?”
“那么,这个世界包括那皇帝在内的混血,又是从哪来的呢?”
生殖隔离确实是所有种族绕不过去的槛;自己世界的精彩纷呈,离不开被织缕祝福过的纯血人类的祝福。
左吴点头,想要顺着思路往下猜一猜,忽然住嘴,和艾山山一起往旁边看去。
那是一个拐角。
这c减地球的皇帝恰如其时的闪了出来:“好问题,按朕的计划,应该是在酒过三巡时,同你们抛出这个问题的。没想到两位贵客没给朕这个机会。”
艾山山有些炸毛:“连你也一直在附近偷听?还有别人吗,一起出来溜溜得了!”
“放心,二位做的事在朕的皇宫里司空见惯,事实上皇宫中就分布着专用的小亭,保证隐私,道具齐全。”皇帝说。
左吴挑眉:“给谁用的?”
“朕的王公大臣们嘛。”
“你……我看那些修仙,你这样的皇帝应该对自己的血脉格外重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的皇宫里上演什么狸猫换太子?”左吴问。
皇帝几乎是有恃无恐的摇头:“这种事与朕无关,不,应该说是朕不在乎。哈哈,该在乎‘狸猫换太子’这种事的应该是仁联,可他们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皇帝摊手:“仁联的人类一开始不知道织缕的存在。而仁联开始从其他世界线捞到星球,开始统一银河的进程时,他们最开始遇到的问题居然是自己的人口不足。”
“外星人再怎么样,也无法成为本民族的国民啊;为了快速补充人口,他们盯上了其他世界线的人类。”
“可这又有一个问题,就是被织缕祝福过的人类血脉,人类基因大多数时候总是占据显性优势的。仁联捞人,里面却混了许多混血。”
“这些混血厉害啊,或者说被织缕祝福过得人类基因厉害。我们混血虽然没办法获得织缕的气运,但繁衍的能力却是保留了下来。”
“也因此,混血才在仁联这里繁荣兴盛。”
“仁联差点被腾笼换鸟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普遍
腾笼换鸟从来不是个好词语,左吴皱了皱眉头,心事重重的他总觉得这词是对自己的微妙讽刺——自己有可能是仁联的武器,却最终成了帝联的皇帝,还有比这种经历更贴近这个词的事吗?
一边的艾山山似乎瞥见了左吴的表情,不爽的磨牙,好像自己白白醉了这么一番酒。当然,左吴有百分之百的责任,自己也有一丝丝问题——就是「安慰」的过程有些过激,让脑袋昏昏的自己都忘了正事。
之后要用尽手段,把左吴心中的秘密直接榨出来了,海妖舔舔牙齿,偏头对这里的皇帝说:
「黄弟,你确实很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让我都开始怀疑你话里有几分是真了。我就替某位状态不好让我着急的男士直接问吧,仁联人到底去了哪里?或者说,这里还有管事的纯血人类吗?」
皇帝摇头,又直视着天上的月亮。月明星稀下,似乎能看见这皓白明月表面的建筑群,那里是维持着这修仙世界功法基石的血汗工厂所在,说:
「不拐弯抹角用用比喻,许多人听不懂这些平行世界的区别了啊;我和你们只认识这么一小段时间,对你们理解能力的强弱还没有个基本的认识呢。」
只见艾山山的面色开始不愉,皇帝只能摊手:
「行,一句话回答您刚才的问题——以纯血人类为代表的仁联人还在,也还在管事;只不过他们在管的……是政权的高端事务,至于世俗,便全部甩给我们这些基层混血了。」
左吴抱手:「怎么个高端事务法?」
皇帝掰起指头:「龙脉,气运,命运,时运,等等等等,大概就是这些东西;左吴阁下,您应该最清楚,仁联是以偷窃其他世界线的星球发家的。」
「可后来接触了某个世界线中,同织缕签订了契约的纯血人类后,仁联便不再满足只偷窃星球了,而开始中意一些更加玄乎的东西;对,就是命运和气运。这东西仿佛是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资源,拿来就能用,比那些星球要实用多了。」
「至于手段……左吴阁下,你很清楚,」他看了一眼艾山山:「需要我在这里强调一下吗?」
艾山山听糊涂了,同样不明所以的看向左吴。
左吴轻轻吸气,没有过多思虑,只是向艾山山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都这么久的夫妻了,这点默契当然有。
仁联的手段就是自己,可以吸收和释放无形之物的自己,而气运就是这样的无形之物。
左吴看着艾山山的眸子,之前已经证明,自己可以吸收和释放气运,结合眼前皇帝的证词,还有无智灰蛊称呼自己是完成任务归来的「勇士」,一切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只见艾山山脸上的迷茫转瞬消失,其淡蓝的眸子里好像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悬疑剧,疑惑的冰层凝结,又直接破开,淌出了里面浓浓的震惊,还有一抹兴致盎然。
海妖懂了,也明白左吴只是用肢体语言没有直接将其说出的目的——不就是怕小灰听见吗。
艾山山摇头,掩去了脸上的兴致盎然,带上无比的严肃:「左吴,你得去坦白。」
向小灰坦白。
左吴摇头:「我做不到。」
「你能瞒多久?」海妖皱眉。
「我想永远瞒下去。」左吴说。
艾山山冷笑:
「那你就该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然后把所有知情人都干掉,还要带上干掉所有仁联人的决心,这才勉强像话。告诉我算什么啊!我又不像你一样可以吸收掉小灰飘到你细胞间的纳米机群,一不留神就会被小灰给读了心!这不还是暴露出去了吗!」
左吴摇头:「你也看出我已经被这秘密影响心态了,再没人帮我分担一下,我自己都
要扛不住。」
艾山山深深吸气:「先说好,我会帮你,谁叫你是我……但我帮你的方法,可能和你预想的不一样。」
左吴疑惑。
艾山山不理他,而是看向这里的皇帝:「多谢你的情报,黄弟。但我想,仁联派出去,让去收集其他世界线气运的勇士们,应该有相当的数量吧?」
「对,你们之前也见到无智灰蛊了,它给诸位勇士评级,分配度假用的星球时,依据就是诸位勇士身上吸收而来的气运的数量。数量越多,评级也就越高。」皇帝说。
海妖点头,手肘不着边际的戳了戳左吴的侧腰:「既然仁联有过这么多曾经出征异世界,打算带回气运的勇士;那么凭什么某人认为,毁掉了小灰的光明星海的就是他自己,而不是其他某位勇士呢?」
左吴愣了愣:「不总是这样吗?事情兜兜转转,总会发现是和我有关。曾是光明星海的宇宙碎片又因为机缘巧合,就这么恰巧的替换掉了旧帝联的疆域,又这么恰巧的让我遇到了小灰。」
「再说,如果不是我一开始体内就携带了从一整个平行世界里吸收而来的气运,我又怎么能从一开始运气就这么好呢?」
艾山山撇嘴:「自恋狂。给我听好,你体内的不一定是光明星海的气运,相反,可能是直接从咱们世界吸收来的吧?别忘了你就是个走哪哪炸,走哪哪里有数以亿计的生灵消亡的人。从咱们相遇的那个死寂星球,最终到大部分的银河,不都是这样的么?」
左吴的眼睛亮了起来,确实,确实啊。明明有这么简单的一个可能性放在自己眼前,可自己就是想不起来?而是直接便认定造成一切的就是自己,还真是不应该。
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不,不对,是自己压根没想到仁联派出去,去吸收气运的战士可以有很多个,所以才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等等?
左吴的状态在从压力之下恢复,一起恢复的还有自己的智商,分析疑点的速度几乎恢复了往常的水平。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浮现。
艾山山似乎很满意自己用以安慰的说辞,本来已经开始挺胸叉腰,准备接受左吴的道谢和夸奖,却发现左吴宛如如临大敌。
她不爽:「啧!左吴,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
左吴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艾山山,我要你客观评价一下我……我厉害吗?」
这回轮到艾山山懵了一下:「厉不厉害?我又不可能和别人……没做过对比,怎么……啊!噢……你说的是打架的实力啊?」
她抹了下脸:「不用你的眷顾的话,我一只手能揍你三个;用你的眷顾的话,你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个体之一。」
说完,海妖眯眼,又想起了彼时在死寂星球的过去——当时的非法斯特鲁虫人们拿着蓝激光发射器,向左吴射来密密麻麻的弹幕,却全部被左吴吸收了个干净,这是她了解左吴眷顾的契机。
左吴点头,又问:「眷顾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一种不讲道理的能力呗。像宇宙的自然法则一样,无法解释原理,却能在个体身上展露的超能力。咱们世界的眷顾者好像死绝啦,就剩下你和以太龙……咦?」
艾山山这回真的愣住了。
眷顾既然是一种如此稀有的能力,而一经拥有,就会让个体强大无匹。
以太龙的眷顾是能将其龙鳞覆盖之物所受到的伤害,全部转移到那身龙鳞上,让龙鳞覆盖之物几乎不可能被任何手段杀伤。
左吴的眷顾是吸收和释放,让他有过甩动星球的战绩表现,让他面对速度快到看不清的初丹天使时都不落下风。
眷顾
者就该是这么稀有又强大,稀有应该是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否则银河的战力早就崩坏了。
可是。
仁联派出去勇士,目的是吸收其他世界线的气运,左吴也是勇士之一。
换句话说,仁联派出去的所有勇士,都有和左吴一模一样的眷顾,同样是能吸收和释放,这才是勇士们能胜任仁联任务的前提。
也就是说……
左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愈发凌然:「也就是说,像我一样厉害的,还有许多?」
艾山山锤了左吴一下,好像现在不抓紧时间以后就会再无机会:「也就是说,仁联有批量生产眷顾者的能力?」
两人面面相觑,也难怪仁联好像对自己没有任何提防,还有那无智灰蛊也是。如果自己就是曾从无智灰蛊面前经过的万千眷顾者勇士中普普通通的一员,那确实不需要有多提防。
该死。
左吴握了握拳头,手指传回的感觉和以往一般无二,可分明有种奇异的无力感在萦绕。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左吴向这里的皇帝咬牙:「那么,那些归来的勇士们呢?和我一样的那些勇士,那些纯血人类,他们究竟去哪了?」
艾山山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眷顾者到底是怎么量产出来的?左吴的吸收和释放,如果本职工作是用来吸收气运的话,这岂不是和织缕的祝福很像?织缕能将别处的气运挪用集中到一处,左吴的眷顾也可以……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
皇帝抱手,又抬头看了看那轮皎洁的明月:「怎么说呢,这俩问题,朕认为应该是同一个。」
「先回答左吴阁下的吧,仁联人去专注那些高端事务了,用我们的话说,就是成仙了,飞升了;用你们的话,应该是改变了自己的生命形态,往成为高维生物的方向在迈进。」
左吴愣了下:「高维生物?仁联人在尝试成为虚空的住民?哈,难怪维度恶魔和他们是如此的死敌。」
维度恶魔是虚空的原住民,仁联尝试成为高维生物,大概就相当于和他们抢地盘了。
艾山山撇嘴:「我们也说「飞升」的啊,机械飞升基因飞升之类。黄弟,你说我的问题和左吴的差不多是一件,我提的是有关织缕的;也就是说,仁联人在尝试成为像织缕一样,万世唯一的神灵?」
皇帝点头:「对。」
左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包括像我一样的那些勇士,全部也都跟随以往的仁联人,去改变自己的生命形式,成为虚空的住民了?」
闻言。
皇帝的眼角动了动,眼神终于从那轮皓月上移开,轻轻点头:
「全部,是的,全部。可问题在于,那些勇士并不都是自愿的。忘了无智灰蛊说的话吗?它让诸位等待时机,释放战利品。」
「无智灰蛊有它的手段,我无法理解的手段。反正迄今为止,来我这的所有贵客们,不管自愿还是非自愿,全部都在安排下释放了自己的战利品,然后就此失踪,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成为飞升的一员。」
「战利品就是勇士们身上的气运啊;哈,我们这里有一句话,成仙之途何等茫茫?仁联人想成为同织缕那样万世唯一的神灵,中途会遭遇多少艰难险阻?事实上他们已经遇到了,维度恶魔不是一直在同他们使绊子?」
左吴点头,轻轻咧嘴:「是,按你所说,维度恶魔告诉了你这么多,就说明你和维度恶魔立场一致?」
皇帝转过头来直视左吴的眼睛:「这得朕先问您,您有意愿放弃您体内的战利品,为仁联不知前途何等茫茫的飞升之路添砖加瓦吗?即便您也会跟着失踪,不知去向何方?」
左吴的嘴角咧得更盛
:「我有病才会去支持仁联。」
皇帝抚掌:「那就对了,朕也觉得,不管事的仁联才是好仁联。我巴不得他们继续被维度恶魔绊住,永永远远不要抽出空来,对朕的星球指手画脚。这么一想,我们的立场确实一致。」
「您既然不想交出您体内的战利品,那朕可以帮您。」
左吴挑眉:「怎么个帮法?」
皇帝遥指天空:「送朕可以你们回家,回你们的世界!无智灰蛊手再长,也无法干涉其他世界线的事!」
「只要诸位回家,那仁联的力量就不会因为您带来的气运而增长,他们就会继续与维度恶魔僵持,朕也可以继续自由自在的做这一方世界的逍遥皇帝!」
左吴张了张嘴:「很有诱惑力。我们来这本来就是想要回原本的世界线。」
「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朕要去准备,之后会告诉诸位朕的计划,还请稍安勿躁!」
皇帝点头,兴冲冲走远,仿佛谈成了什么大生意一样兴奋。
等皇帝走远。
艾山山朝左吴呼气:「如何?你不会真的一点疑问都没有了吧?」
「怎么会?我状态在恢复,问题有,太有了。」左吴说。
海妖点头:「我也有,不知道和你想的一不一样,倒数一二三一起说?」
「好,一,二,三。」
「皇帝知道的太多了。」
「那黄弟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两人的话音落下,艾山山微笑,头又往左吴的身上靠了靠:「所以,我的陛下,你不会一点后手也没留吧?」
左吴点头:「不会,这大概是我昏昏沉沉的这段时间里,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了。」
说完,左吴抬头看向那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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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周围,一艘星舰在鬼鬼祟祟往上面带着旧帝联徽章的血汗工厂靠近。
钝子是上面的驾驶员。
光头ai在抱怨:「左吴说什么查探这血汗工厂,就是查探这修仙世界「功法」的底细,也就相当于查看那皇帝的底裤啊!」
「我看他就是在找机会和别人卿卿我我!就我在加班!」
「凭什么啊!」
第四百七十章 侦察
来自钝子咋咋呼呼的抱怨声几乎可以穿透宇宙的真空,让她旁边的灰衣人一阵不满:“还请收声,您的声音有些刺耳,是想惊动可能无处不在的仁联吗?”
钝子龇牙咧嘴转头,满脸不服气,可瞥了一眼那轮明月,音量还是不由自主的压低:“又是我的错啦?笑死,是谁拍胸脯说对自己的隐匿技术自信满满的,不就是你们灰衣人?如果被发现了,怎么想都是你们的问题更大些!”
灰衣人沉默片刻:“我不和你争。”
“啊哈,是被我说的哑口无言了?好,若任务失败,我就在报告上说是你们的全责!你亲口认下的,可不要不认啊!”
钝子说完,抿嘴观察灰衣人。她悄悄把自己话里的“你们问题更大”给偷换成了“你们全责”。见灰衣人没什么反应,便喜滋滋的眉开眼笑,好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灰衣人只觉得一阵头疼,为其光学迷彩遮护着的手按上自己的头部,让这迷彩产生了一阵扰动,放下手时看见钝子够不到地板的双脚垂着在一摇一摇,又是一阵深深的无奈。
这探查月亮的行动,灰衣人自认为自己才是主力,钝子只是顺带。
己方身为堕落国度,因不想干涉银河的历史进程,一直选择低调行事而发展出的匿踪技术天下无双,此时竟然是最适合执行侦察月亮上可疑血汗工厂的人选了。
灰衣人也乐得如此,堕落国度一整个文明只占据了寥寥几个星系,文明的所有成员对家乡都有深厚的感情。
加之那片银河刚被圆环荼毒,让被困在这片异世本就思乡的灰衣人,更是急切的想要确认故土的情况,才破例这么积极,主动承担下了侦察月球的任务。
可惜。
就像古代的皇帝总是会委任一名太监来作为位高权重的监军;难道是太监比将军更擅长打仗吗?不可能的,无非是皇帝不信任将军,必须要在其身边安插自己的亲信太监罢了。
钝子在灰衣人眼中就是这么个小太监,自己也必须捏着鼻子去与她配合。
此时。
被灰衣人的隐匿技术彻底改装过一遍的摆渡星舰,总算进入了此方月亮的轨道范围;鬼鬼祟祟了一阵,依旧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做出阻止他们的尝试,才小心翼翼的张开了观测造物,针对月面开始扫视。
这回,“小太监”总算该派上一些用处了吧?
灰衣人这么想,侧目观察起紧皱眉头的钝子;出于尽力匿踪的考虑,这被改装了的摆渡星舰上不可能搭载太大功率的观测造物,收集到的信息有限。
同样的原因,这些信息来不及用什么尖端计算机分析,只能靠自称对旧帝联相当了解的钝子来分析。
至少左吴是相信钝子的,可灰衣人回忆起左吴嘱咐这件事时,心事重重又状态不佳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和眼前假装正经的光头ai那个更靠谱。
此时,钝子目光忽然一亮,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灰衣人一下子有些期翼:“你是发现了什么?”
“嗯啊,我觉得若换我来布置这血汗工厂,结构和区划一定能更为合理!这里嘛……也不差吧,但和我亲自操刀的肯定有差距。”钝子说。
“所以呢?你的发现是什么?”灰衣人静待一秒,有些气馁于自己居然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钝子卡了下壳:“所以……所以,噢,所以这里多半是没有像我一样的管理型ai在操刀全盘的,才会让区划有这样的浪费。”
灰衣人保持礼貌:“请您下次不要这样自吹自擂了。”
钝子龇牙:“行行行,那你来看看,我只给你和我耗时一样的时间噢,倒数开始,三二一……”
刚把眼睛移到观测造物目镜上的灰衣人忽然说:“等等,钝子小姐,您所说区划有些杂乱的,是不是都是居民区?”
“嗯啊,没错。”钝子点头,都都囔囔放下了用以倒计时的手指。
灰衣人没发现光头ai这个小动作,语速飞快:“钝子小姐,您很有一套,这是相当重大的发现,以前我对你有偏见,算我的过失,抱歉。”
“嗯?啊,对……哈哈,”钝子眨眼,竭力掩饰脸上的迷茫,抓耳挠腮一阵却根本想不到为什么灰衣人会觉得这很重要,结巴了一阵:“那……我考考你,为什么我会觉得凌乱的居民区可疑呢?”
灰衣人直起身:
“很简单,我粗略看了一眼关于血汗工厂内部的侦测情况,其效率应该很高;而要追求高效益,首先要保证的就是人员的管理。若住宿的地方都如此纷乱,那里面又会有多少内耗呢?”
“所以,能解释这里纷乱的原因,就是这血汗工厂里的雇员或许已经完成了某种改造,可以不再需要住宿了。”
钝子沉默,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狗窝,是左吴看见会捏鼻走开,黛拉也不愿在上面翻滚玩耍的地步,觉得有些丢面,只能撇嘴:“也可能只是他们不爱干净嘛。”
灰衣人点头:“确实有这可能。所以,咱们还需要按原定计划降落探查吗?”
“嗯啊,当然,全指望你的匿踪造物了……这玩意儿真的靠谱吗?”
钝子说着,点点自己被改装过的衣服,随即,她周围的光线一阵扭曲,让她也变成了类似灰衣人的模湖样子:“噢!看起来不错,咱们能平安回去的话,就把这衣服给我留个纪念呗?你们就别讨回去了嘛。”
灰衣人沉默。
钝子也没指望得到回应,又开始小心翼翼驾驶星舰,边开边说:
“说起来你们灰衣人的星舰究竟是什么样的?以前你们被仁联战舰追杀的时候,我用我们的科研星舰全力照射,也看不清你们星舰的轮廓和形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给我讲讲呗。”
灰衣人还是沉默,只是看着钝子轻推操纵杆,整个摆渡星舰靠近月面,透着和它的驾驶者一模一样的鬼鬼祟祟。
即将着陆时。
钝子的碎嘴也达到了一个高峰:
“按旧帝联的习惯,这时候就该向陛下开始祈祷啦!可惜我做不到,可能是和左吴太熟了,向他祈祷总觉得太诡异。”
“那我该向谁呢?织缕是管可以繁衍的血肉生灵的应该管不到我,圆环?算了算了。总不能是‘伟大的勾逸亡’吧?哈,还不如念念左吴的名字呢……”
灰衣人此时忽然开口,打断了光头ai的碎嘴:“您看起来很紧张。”
“当然,在仁联的地盘谁不紧张?月亮更是这样,这里肯定不是左吴他们在的度假区域,谁知道会迎头遇上什么东西?”
钝子说着,终于像下定了莫大决心一般,完成了摆渡星舰的降落,又起身,准备推开这里的星舰的门。
灰衣人也站起:“恕我直言,您不必亲自前来这里的。可以制作一个您的分身之类,让她替您完成这样危险的工作。”
钝子龇牙:“还来个分身?‘钝子大人二号’的事给我的教训还不够惨吗?我是不敢想如果取回了二号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记忆,让她对黛拉的想念一齐涌入我心里,会让我有多难受。再来一次,谁受得了?”
灰衣人忽然有些欣喜:“那您留在这里,让我一个人侦察这工厂就够了。”
“想得美,咱家陛下就这么信任你吗?更何况……这也是我对我二女儿的一点弥补吧。替她看看这里旧帝联的标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她究竟有多大的关系。”钝子说。
二公主一直在努力掩护的同伴便是旧帝联幸存者的后裔,和这血汗工厂里的那些脱不了干系。
灰衣人点头,看着钝子推开星舰舱门,落地,扬起一片月尘,又看着那些细腻的尘土缓缓坠地:“我一直很好奇,您身为一个造物,一个程序,为什么会有‘母亲’的自我认知?”
“嗯?不好吗?”钝子回头龇牙:“我还好奇凭什么血肉生灵对一团和你没有关系的基因,一坨掠夺了你们身体的养分而降生的肉球有母性呢!”
灰衣人跟上钝子的脚步:“因为这团基因是血肉生灵基因的延续。”
钝子点头:“那黛拉和二公主对我,就不是我生命意义的延续了?最少的最少,她俩让我不再活得浑浑噩噩。”
“您不惜以身犯险,也是不想浑浑噩噩?”
“我早就不浑浑噩噩了,这是我为了她俩而喜欢做的事,就这样而已,”钝子又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比起这个,咱们最好再确认一次这匿踪造物真的管用,这次是来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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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谓“真的”好像也不是这么真。
灰衣人无言前进,而钝子则是在一旁不时做出些傻傻的战术动作,要么是躲在月岩之后观察那凌乱的居民区,走时又会被她亲自踢起的月尘呛那么一嘴。
不好说谁更明智,反正直到他们真的深入居民区,也没有出现任何阻碍他们的敌人。
居民区好像已经被废弃了。
钝子伸手,摸了摸眼前的一堵墙,墙上刷着旧帝联军团的徽迹,图桉背后的意义好像还蕴含着旺盛的生命力,又在固执的表现他们依然没被人忘记:
“以前我见到这图桉,就意味着有领导来检查我的辖区,应付起来可费事了,现在……哈,算是立场转换了。灰衣人,你能看出这里是多久以前被废弃的吗?”
“难,如果时间跨度是几千年几万年还好;月亮上没有空气,物体不会氧化,放一天和放十年之间根本没有多少区别,”灰衣人摇头:“……等等,旧帝联里不需要呼吸的生灵应该很少吧?”
“嗯啊,”钝子点头:“我懂你意思,按套路,想要开发月球,首先就是要解决劳工的生存问题,至少得设立几个生态圈,或者干脆造个大气层之类的。”
可这根本没有,不是建立以后又被废弃,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
难道这里本是旧帝联的人,开始被仁联驱使来建立血汗工厂的尹始,就连呼吸都不需要了?
灰衣人想了想,忽然伸手探向钝子的鼻子。
钝子跳开,不爽:“你干嘛?”
灰衣人说:“我想起您就不需要呼吸。”
钝子自豪:“因为我是造物啊。”
“那么,旧帝联来这的人,就都是像你一样的造物了?”
“笑话,全是造物还需要建造这样的居民区?都给我干活干到死去!”钝子挥拳。
灰衣人又是一阵狐疑:“可您自己就有一个专属的房间,您还会在里面睡懒觉,还不喜欢打扫。”
钝子有些心虚:“我……我是新帝联的副皇帝嘛,副皇帝的事,哪能和寻常造物作对比?”
灰衣人腹诽,久闻钝子是旧帝联所生产程序的缺陷品,今天算是见识了。
很快,居民区侦察完毕,没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现在,该去推开血汗工厂本身的大门了——这工厂大门根本没有进行任何伪装,画着最大最显眼的旧帝联标志的那里就是。在天空上钝子和灰衣人已经确认了其位置,直接过去就好。
甚至,工厂大门还是虚掩的,仿佛静待二人的到来已久。
钝子先呼气:“准备好了吗?”
“我的匿踪造物没故障。”灰衣人回答。
“你在答非所问。”钝子说。
“您想问的不就是这个?您关心匿踪造物的程度,可比关心我要大多了。”
钝子勉强笑了一下,终于伸手,推开了大门,却忽然被大门内侧所堆放的东西晃得睁不开眼。
灰衣人惊叹一声。
而钝子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眯眼,被吓了一跳。
其眼前,是一张又一张的人皮,密密麻麻的堆满堆叠,在开门的一瞬为光线照耀,反射回了苍白的光芒,让钝子晃了一瞬间的眼。
人皮?!
钝子咬牙,上前一步,看向这些人皮的外围:“这,这……真是人皮?!有人类的汗毛,人类的细胞……”
灰衣人也蹲下:“别慌,看看这些皮肤的内侧,有些奇怪。”
确实奇怪。
这些皮肤好像不是由人体身上剥下的皮肤,皮肤内侧有机械的构件和接口。
好像这些人皮,原本就是专供造物来穿的“衣服”,又被那些造物脱下,丢在了这里。
第四百七十一章 轻易
月亮上没有空气,物体在这里不会氧化,加之地上的张张人皮明显经过了特殊处理;时间的流逝仿佛在这些皮肤上凝固,让它们像刚刚被从某人身上脱下来般,鲜嫩又多汁。
钝子和灰衣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这层满铺地上的人皮好像成了一种绝好的威慑,让身为入侵者的他俩有些瞻前顾后。
若是其他生灵的皮肤也就罢了,偏偏疑似是人类的;钝子的陛下是人类,仁联的主宰也是。不搞清这些皮肤的来由继续前进才是不智。
灰衣人只能叹气,蹲下,拿起一张仔细端详:“以前我们曾观测到,人类古代有种叫‘唐卡’的手工艺品,材质就是人类皮肤。或许唐卡也是这工厂的产品之一,这里是在堆放产品了。”
钝子抿嘴,拿起一张人皮来回看,和之前看见的一样,外侧是无毛的皮肤,内则就是有着各种接口的机械构件。
“说到底,这东西真的是人类的皮肤吗?”钝子问。
“从分子生物学的角度,是,至少这些皮肤里的遗传信息确实和人类所有的特征别无二致;”灰衣人说:
“但这是否是为织缕祝福过,蕴含着‘气运’的人皮,我就看不出来了。我装备没带够,看不到类似命运的东西。”
钝子翻了下白眼,心说自打头一次遇到你们灰衣人开始,你们的装备就从来没有带足过,又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为织缕祝福过的人类,同其他人类间确实有天大的不同。
织缕可是很鸡贼。纯血人类想要将其赋予的气运传承下去,传承对象必须是用天然手段繁衍而来的子孙后代,沾了一点基因工程或者人工培育的手段都不行,甚至连辅助男性兴奋的药物都不能用。
否则,所诞下的就是空有纯粹基因,可身上没有丝毫气运,同那些混血无异的后代。
】
织缕不和人类讲道理,要不,旧帝联的人类又哪会短短几百年,就从鼎盛之时一步跌落到灭绝的边缘?
但换一个思路,就是分子生物学终究没对人类失效;克隆也好培育也罢,如果只追求纯血人类的基因而忽略掉最关键的气运的话,是有办法大规模生产这样的人类组织的。
由此,地上这些皮肤确实可能是工业制品,由大规模生产而来,好像失去了那抹神圣的色彩。
钝子想通,把玩手上这皮肤的动作放松许多,揉揉搓搓下,动作甚至越来越放肆:“有意思,现在我就放松多了。话又说回来,血汗工厂生产这些东西做什么?”
灰衣人没动它们,有些好奇:“按左吴阁下发到共享平台里的信息,工厂是底下那地球上的求道者们功法的基石,说不定这些人皮就是类似‘法器’的东西。”
“你别骗我,我看过左吴喜欢的那些的,修仙不都应该是白衣飘飘饶有仙气的吗?”钝子抱手:“和这人皮怎么都不搭调。”
灰衣人笑了声:“真可惜,你家陛下当做至宝的,应该是千年前的地球上因为某些原因产生的‘和谐版’,被删去了血腥的描写,只剩这些仙气了。”
“……你们怎么比我们还了解古代地球?”钝子咂舌。
“因为我们堕落国度一直在观察寰宇文明,有所记录也是寻常,”灰衣人耸肩:“不说这个,该继续往工厂里深入了。”
钝子点头,又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唉,真麻烦。像我们以前的探险该多好?到了哪里,哪里的首脑啊高层啊就会出来热情迎接,简明扼要的把他们遭遇的困难之类端到我们眼前;”
“然后,我们再稍微往下查一查,就能查出这个世界的秘辛,用用左吴的蛮力和我天才的头脑,就能让问题迎刃而解啦;哪像现在,还要这样亲自来探索,遇到几张皮就要止步揣摩,烦死啦。”
“‘天才的头脑’?呃呃……”灰衣人歪头想了想:“这样才是探索的常态,也是乐趣所在啊。老实说,我一直挺替你的陛下遗憾的。”
钝子不解:“遗憾什么?”
“就像你家陛下爱不释手的都是删减版一样,‘皇帝’的身份和其身怀的气运,让探索的过程大大缩短了,”
灰衣人解释:
“你们一上来就能见到各个星球的首脑,直面那些最高端的危险,确实省事,却也意味着你家陛下再也没办法去细细体会每个世界的风土人情,观察每个世界的细节和美丽了,注定只是像走马观花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钝子皱眉,停步,站在工厂入口和月面的交界,问:“比如?”
“比如这次,你家陛下来到这个c减地球,自始至终,能够与之交流的就只有这里的皇帝一人。这里的世界观,这里的习俗文化,全部是靠这里皇帝的嘴来了解;至于实际情况是什么样?左吴阁下是没机会亲身体会的。”
“左吴阁下能做的只有走马观花罢了,甚至走马观花都是奢望了,他在这看到的,都是这的皇帝给他看到的。”
灰衣人说:
“最最基础的,左吴阁下这么喜欢修仙。但,可曾见到这里的居民最为大众的‘功法’究竟是什么面目?这里的求道者平时需不需要吃东西,还是像里一样追求辟谷?”
钝子愣了愣:“这……这些很重要吗?”
灰衣人指了指他的头:“如果一切信息都依赖他人告知,那左吴阁下和‘缸中之脑’又有多少区别?”
“须知,地球古代,王朝中后期的皇帝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迈出皇宫一步,只能依赖大臣和手下来向他告知天下的状况;”
“如此,这些皇帝所了解的世界和真实世界会有多大差距?他们为了处理天下事而做出的反应,又会被那些大臣亲信扭曲多少?在命令执行时又会偏离多少?”
“最终,整个政权不还是会渐渐分崩离析吗?皇帝活在虚幻的报告中,天下活在被扭曲的政令中,连同把整个时代都带入神鬼莫测的魔幻之中。”
钝子冷笑:“不劳您费心,现在总归不是千年前,我家陛下想要监视天下,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灰衣人耸肩:“希望如此,希望你家陛下看到的不会是什么‘删减版’的世界。”
此时。
自血汗工厂的深处,吹出一阵轻轻的风,拂过钝子身畔,吹飞几片月尘。
钝子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点,她刚想怒斥灰衣人让对方有话直说,少来这里拐弯抹角。
却看见灰衣人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回头,凝视入口深处一瞬,便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靠在了墙壁边缘。
钝子只觉得眼前一花,灰衣人所携带的匿踪造物全功率启动,他好像从世界最本源的存在都消失了般,彷若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造物这么好用?
光头ai讶然,把手上的人皮一扔,也快步缩到墙角,转头。
然后,她“听”见了声音。
声音的本质是震动,月球没有空气,可震动仍然能通过固体传播;震颤的是大地,一下一下,如此清晰,该是脚步声,从工厂内部一步一步往外行进。
钝子在看。
很快,自那大门中走出了一个人影。
是一台造物,人型造物,骨架和内部零件毫不在乎的裸露。这些零件本身的精妙程度超出了钝子的见识,可组装和排列的方式好像是在刻意追求低效。
钝子只觉得这种低效很是熟悉。
人型造物从钝子眼前走过,躲在匿踪造物后的她头又往后靠了靠,趁机仔细观察。
是了,这种熟悉的低效,简直像是人类的身体给自己的感觉——人类的身体就是有这方面的低效。比如本是负责控制咽喉,却偏偏要往心脏那边绕一圈远路的喉返神经;还有整个贴反的视网膜,等等等等。
这人型造物是在模彷人类?难道这就是莫名失踪的仁联人?
不对。
因为钝子在人型造物的骨架上,清楚无误的看见了旧帝联军团的徽章标记。
这是个旧帝联的人?钝子更觉得莫名,旧帝联什么时候发展出这种程度的人型造物了?反正单论器官,它就是比自己先进。
钝子腹诽,继续用它与自己做对比,却忽然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因为人型造物好像发现地上那些人皮被人动过了,它一个箭步冲去,身形鬼魅如同瞬移,整个扑在刚才被钝子随手扔开的人皮上,反复观察,又反复抚摸着上面出现的褶皱。
然后。
人型造物抬头,似乎是在闻着味道,又趴在地上,如同覆压地面的硕大蜘蛛,四处搜索。
有好几次。
钝子甚至觉得自己的脚趾已经被它嗅到了,她已经做好一脚踢出后夺路而逃的准备。
但。
人型造物的“鼻子”最终只是从她的脚趾前扫过,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钝子稍稍松了口气,移动眼珠看了看,觉得虽然看不见,但灰衣人一定是在不远处朝自己竖着大拇指。
而人型造物总算结束了探查,站起,拿起那张人皮,颇为心疼的摸了摸上面的褶皱。
随即,将人皮披到了它自己身上。
人皮内侧有机械构造,上面的卡扣和关节一瞬间与人型造物完美契合。“吱吱卡卡”下,让造物有了个完整的人样。
人皮是这造物的衣服?它们这么做,是在模彷人类的模样?
结合它们身上旧帝联军团的徽记,难道它们又是一支如羿裔斯将军和五毛牛头人桑德崖他们一样,又是一支对人类的狂热崇拜分子?
钝子猜测。
而披上人皮的造物,好像在这瞬间有了非凡的生命力一样;他迎着反射着银白日光的月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生命力在其体内流转,他的肌肉在伸展,他的发梢在飞扬,每根头发好像都在舞动,都在对他所拥有的生命本身开始礼赞。
见这人型造物好像看不穿匿踪造物的掩护,灰衣人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打量着这正做伸展运动的人型,冲钝子轻声:“他在干什么?”
钝子撇嘴:“还能干什么,下班了高兴呗。”
“啊?”
“这里是血汗工厂!好不容易能下班了,是我也会神采飞扬,”
钝子轻笑:“在工厂啊工地之类地方干活的人,都会准备几套衣服的。脏的上班穿,干净的留给下班。这些人皮,我看多半是他们下班的衣物了。”
“原来如此,”灰衣人点头:“行,工厂的大门也打开了,这人型也看不到我们,咱们就往里面走呗。”
钝子点头,抱手:“好。哈,我得夸夸你们,匿踪造物最后也没有拉胯,这次任务能轻松加愉快,得给你记上一功……”
她忽然驻足,愣住,忽然觉得冷汗爬满了自己的背嵴;因为自己转身时,忽然瞥见了人型的眼眸,直勾勾的,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许久。
还有这披着人皮的人型的手,往前伸出,虚握,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钝子起初看不见人型抓着什么,只见他讲手一摆,眼前的空间瞬间扭曲,又出现了一片马赛克。
然后,马赛克碎裂。
灰衣人被这披着人皮的造物给揪了出来,一同被粉碎的还有灰衣人一直以来用以遮掩他面目的,那层模模湖湖的虚幻。
是灰衣人的匿踪造物被捏碎了,就这么简简单单。
直到这次,钝子才看清灰衣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还有他眼中的惊骇,和那无助的慌张。
人皮造物偏头,看向钝子的方向:“小姐,这不是你的宠物啊?”
钝子还没来得及说话。
人皮造物便伸手,直接将灰衣人给撕成了两半,灰衣人湛蓝的鲜血甚至没有落地,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瞬间蒸发。
明明灰衣人是来自堕落国度,监视着整个银河的超级文明的一员。
明明他是如此想念他的家乡,为了贡献自己的力量,才会陪自己来一趟月亮。
他还没展现带足了装备的他究竟有多恐怖呢。
他再也没机会带足装备了。
钝子愣愣看着灰衣人的尸体在空中就融化,甚至没来得及落地,她只觉得自己无比冷静,冷静到可怕。
钝子笑起:“哈,早发现我了啊?怎么,我的脚好不好闻?”
人皮造物有些羞赧:“可惜月亮没有空气,闻不见气味。之后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少废话,你是要杀还是要剐?”光头ai笑得愈发肆意,好像这肆意是她最后的依仗。
人皮造物却惊奇:“怎么会?你我都是帝联人,都是团结在纯血人类麾下的伙伴,我怎么会对您有所敌意?”
“我只想助您飞升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伪帝
故事中总有这样的套路——柔弱的公主被可怖的魔王轻松抓住,作为要挟勇者的筹码,让勇者不得不深入敌营去解救公主,继而开始一系列可歌可泣的冒险故事。
英雄救美,从文学作品在远古的伊始诞生时就有的套路了,经久不衰,格外好使。
只是受限于作者的笔力,那柔弱的公主被抓走的原因,总是因为她自己的因为任性妄为或者脑袋短路,叫读者看得会血压升高,直呼这智障公主救了干嘛,骂声阵阵中,连同角色的人气也跌落谷底。
总而言之,这套路随着读者鉴赏水平的提高,想用好是越来越难了。也就左吴这完全失去了前半生记忆的,还能忽略其中的不合理的地方看得津津有味。
左吴喜欢的,早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在新帝联的内部网络中开始传播了,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文艺复兴。
钝子也读过几本,曾当着左吴的面嘲笑过这种被抓走的柔弱公主的行为,被左吴狠揍一顿后还不收敛,顺着他的拳头前仰后合,像一只被主人逗得东倒西歪的猫。
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被抓走的“柔弱公主”竟然是自己。
连那说话向来拽拽的灰衣人,都这么简单的被人皮造物撕成两半了,尸骨无存。
月亮上没有空气,钝子无法确定周围是否还弥漫着灰衣人被撕裂身体后的血腥气,缓缓抬头,只见人皮造物的目光依旧殷切,其真诚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却分明渐渐生出一股疑惑:
“小姐,你好像在笑?笑得还很……得意?”
钝子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脸上真的携带了一抹笑意,伸手抹了抹,却根本遮掩不住。
因为自己可比左吴喜欢的故事里的那些柔弱公主,要聪明多了嘛。至少自己留了后手,纵然失去了一位朋友,但任务还远没到失败的时候。
她装模作样一阵:“嗯啊,不是得意,是好不容易找到同僚和战友了嘛,这是欣慰的笑。”
“战友?嘿嘿嘿,战友,对,对。来来来,跟我走。”人皮造物说着,似乎对战友这个词格外受用,转身,又往工厂大门行进。
钝子眨了眨眼睛:“咦?你从里面出来时,特意把这身人皮给穿上了,现在回去,不用把它脱掉吗?”
“穿穿脱脱的,会有损耗,得不偿失的。”人皮造物边说,边往前走:“而且,我也不可能让你脱下你自己的皮,既然是战友,我就不会这么为难你。”
钝子打了个哈哈,跟上;在进入工厂大门,听到身后关门的撞击声后紧张了一瞬,又活动了下指头,才放下心来。
她的后手很简单——就是把自己的本体放到星舰上,而此时在这站着的,就是个遥控的人偶身体而已。即便深入工厂之中,遥控的信号延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加之人皮造物没有提出异议,应该还能支撑许久。
哼哼哼。
看了看正帮自己带路的人皮造物,钝子愈发得意,自己这么怕死……是珍惜生命,怎么可能真的以身犯险?
她想起行动之前同灰衣人的商议,对方问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制作个分身,还能避免信号延迟带来的问题,自己的解释是不想出现与钝子大人二号类似的事。
灰衣人当时嗤之以鼻,并且怀疑自己是不是信不过他的匿踪造物,他没使用类似的人偶,就这样本体亲临。
或许也是亲自参与侦察,更能让灰衣人有正朝回家而努力的感觉。
却没想到最终演变成了这番模样。钝子眯眼,现在要靠自己来打拼了;只是跟着人皮造物前进许久,他们也没看到这条走廊的终点。
她没想到埋于月球地下的工厂会埋得这么深。随着往地下深入,操控人偶的信号开始岌岌可危。钝子必须开始套话了。
“嘿我说,我的战友,”她好像很擅长谄媚:“你是怎么找到那隐形的家伙的?”
“家伙?我以为你们认识。”人皮造物没回头。
钝子舔舔嘴唇,想把自己代入什么冷血的残忍角色,自己去讨工资时面对的左吴就不错,她模仿起彼时左吴的语气:“宠物而已,还被你发现了,这么不中用,不就不配当我的宠物了?”
人皮造物摇头:“小姐,您应该对自己的眼光更有自信些。他的匿踪技术可圈可点,我能发现其踪迹是离不开运气的。”
“运气?”钝子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对啊,对……团结在纯血人类身边的我们,运气总是很好。”
人皮造物欣慰点头,却没再针对这个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而是朝钝子反问:“这位小姐,您是哪里捡到你现在的身体的?不是我们帝联的标准设计,很不适合您本身美丽的灵魂。”
钝子心中又是一阵得意,看看,成果这不就来了?至少现在能确定,眼前的人皮造物以往是真的来自于帝联。
可是光顾着得意,让钝子差点来不及思考回答的话,只能先干笑一阵:“啊,哈哈哈哈哈。还是头一次有人说我有什么美丽的灵魂。我一个管理型ai,可配不上灵魂这个词。”
闻言。
人皮造物却忽然驻足,郑重摇头:“无妨!根据陛下的语录,第二章第四条,程序也好,血肉也罢;只要团结在他身边,就都是一样的平等,所以您千万别说配不上这个词,陛下不喜欢。”
啊?
钝子先是被人皮造物的忽然驻足吓了一跳,有些没转过弯来:“陛下?对……对啊,陛下。”
哪个陛下?钝子能确认左吴压根没说过这句话。
这该怎么试探?
钝子思虑,又下意识抬起头,前方有一小个门框之类的东西,想来就是通道的尽头,也是工厂本身的入口。
她又瞥了眼自己视界的边缘,操控这人偶的信号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格,岌岌可危,眼看就要中断,必须加快试探的节奏。
至于对方连灰衣人的匿踪都能看穿,又怎能侦测不到这身体的操控信号的问题,钝子已经没工夫去思考了。
她终于找到了个尽可能试探陛下是哪个陛下的手法:“咱们都来自帝联,对吧。你还记得吗?陛下的加冕仪式,真是盛大啊。”
钝子说的是在帝联的静谧行星上那次仪式,彼时军团还不知道夕询道仍然活着,还以为左吴是最后一个纯血人类。
找到左吴后,军团向帝联全境做出直播,还拆掉了静谧行星的卫星,以天体为材质雕刻出了一个盛大的舞台,用“军团总指挥就任”的名义,为左吴搞了个仪式。
名义如此,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军团在宣告纯血人类的归来。
钝子作为那事件全程的亲历者,对左吴一步一步登天体金字塔的模样还是记忆犹新。既然人皮造物同时来自帝联,也同样是某个军团的成员,它就没理由不知道这个事件。
人皮造物却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它有些意味深长的打量起钝子:“小姐,我问您,对您来说,‘皇帝’是什么东西?”
我的陛下就是左吴嘛,还用说?是朋友,是家人,是俩孩子的爸。
钝子转瞬间得出结论,可三个短句卡在喉咙里,没法说出口,只能勉强笑着,提炼了一下帝联宪法里的语句,回答:“是政权的代表,是我们必须献上效忠的对象。”
“嗯,官僚的臭话。小姐您果然不是军团人,在那些初丹天使打穿帝联之前,您应该是在官僚体系里工作的,对吧?”
人皮造物感叹,语气中总算出现了点人味。
钝子没有点头,忽然驻足。
因为人皮造物已经走进了通道尽头的那扇大门,进入到了工厂里面;而钝子却停在了门扉之前,操纵这身体的信号已经微弱到了极限。
一内,一外。
泾渭分明。
人皮造物轻轻叹气,转头看向钝子:“……行啦,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小姐您还在效忠那位伪帝吗?”
钝子也不打算再装,更不再掩饰自己脸上肆意的笑,想了想,倚在墙上,直接投影出了左吴的样貌:“是啊,我的陛下有且只有他一个。伪帝?你们凭什么说我的陛下是伪帝?”
这张左吴的照片是钝子偷拍的,不是那么正式,却是在一个不经意的角度中拍出了左吴那张没什么特征的脸上一种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帅气。
人皮造物盯了这张照片几秒,似乎觉得有些刺眼般别过头去:“我记得,这位是羿裔斯将军的军团所推举的皇帝,对吧?这位为什么被推举,不就是因为他是咱们世界最后一位纯血人类了吗?”
“可是,小姐您看看,咱们现在的世界,我们来到这里几年了,我们的家乡也回不去了。而且,纯血人类在这里已经不是唯一,您所投影出的这位根本不是我们皇帝唯一的人选了。”
“钝子大人二号,我认得你。你所加入的幸存者团体,同我们最终分道扬镳,不就是不认同我们选择新效忠的陛下吗?您来找我们,我还以为是您的态度开始软化了呢,难道不是这样吗?”
“您还在效忠这个虽由羿裔斯将军推举,却没对我们履行一天皇帝的职责,就直接逃跑去星海联盟,直到我们被初丹天使荼毒的那时,也没有对我们履行一天皇帝的义务的人吗?!”
“你们为什么这么傻?”
它说着,如此哀叹。
钝子却脑海中如同被雷击一般,忽然明白了这人皮造物为什么对自己态度这么好。
它是把自己当成了“钝子大人二号”了。
对啊,帝联的幸存者来到仁联的世界线后,不可能是团结一心铁板一块的,肯定是互相分裂,形成了有不同领导者的团体。
即便发生了分裂,幸存者团体也该还是同宗同源。互相间听说过对方团体中的名人,应该也是大概率的事。
对人皮造物和它所代表的这支幸存者来说,帝联被初丹天使打穿,疆域来到仁联的世界线,应该就只是发生在几年前。
它应该不知道钝子大人二号选择带领她那支幸存者进入虚空躲避仁联,不知道二号已经迭代了无数次,成了现在的二公主。
人皮造物应该是以为。是钝子大人二号终于在仁联的世界混不下去后态度软化,来向它们认下的新皇帝来宣誓效忠了。
想通了一切,钝子抬头,有些鼻子发酸——
自己的分身钝子大人二号,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虚空中坚持了这么久,直至迭代到毁灭,也没有放弃对左吴的效忠的?黛拉的关系肯定占了绝大一部分,还有一点,是不是同左吴本身也有关?
肯定是的,刚才自己不是眨眼间就想出许多个形容左吴的词语吗?他是朋友,是家人,是孩子她爸。
随即。
钝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出离的愤怒,像是想为左吴打抱不平般,语气也是充满了无比的轻蔑和冷笑:
“可笑,你一口说什么伪帝伪帝,像话吗?我还真想看看,你们新效忠的皇帝究竟是什么歪瓜裂枣,比得上我家的左吴?”
人皮造物毫不犹豫:“可以。我注意到了您现在的身体是用信号遥控的木偶,您的幸存者同伴在您本体身边吗?”
“在,在的比你想象中要多。”钝子回答,眼前闪过了新帝联大家伙的一张张脸。有小灰,有房诺鲁,还有左吴身边的一位位女士,黛拉的虫人劳工,每人的身边都少不了自己的影子。
人皮造物点头:“好,进来吧。你们是该瞻仰一下我们新陛下的容颜。”
钝子狐疑:“你们的新皇帝在这里?这血汗工厂中?”
“在也不在吧。”人皮造物说:“您进来就知道了,我会给您开启接入信号的权限。”
“哈,好。”
钝子依旧冷笑,走路的姿势开始变得嚣张,好像不想给左吴丢了面子。进入工厂后,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绝不会受所谓新皇帝的气势压住的模样。
她只看见了一个高高的金字塔,金字塔尖上有个金色的王座,一个人影坐在上面,像是在酣睡。
钝子忽然揉了揉眼睛,她看见了那人影求道者的打扮,看见了他结实的肌肉,还有没有拉紧过的衣服。
这不是……底下正招呼着左吴他们,这修仙主题的地球的皇帝吗?!怎么有个一模一样的他坐在这金色的王座上?在这月球中,像是在睥睨众生?
人皮造物已经在跪拜。
钝子想起什么,质问:“你们不是只效忠纯血人类吗?!”
“是啊,”人皮造物抬头,看向金色王座上的求道者:“我们的新皇帝毫无疑问就是一位纯血人类。我们亲眼看过命运何等钟情于他,我们亲眼看过他甩动星球。”
第四百七十三章 微醺
求道主题的地球上,宴会之中,那用以鉴别从其面前经过之人体内人类基因含量的石碑,依旧孤零零立在那里。
虽然无人理会它根据各人体内人类基因含量而安排出的座次,但它的鉴别功能却成了左吴麾下伙伴的一种微妙游戏。
除了策展人后裔之外,大家伙都是来自人类被织缕祝福了的那个世界线。
这样的人类在银河行走已久,四处留情,没人能保证自己祖上有没有那么一位偶然路过的人类,可按常规手段几乎无法鉴别稀释到极致的基因片段。
在这灵敏的石碑面前走一走,看看自己体内人类基因占比的高低,居然成了宴会之后的一种绝好消遣。
还不知道月亮上所发生事情的左吴,依旧遵守着与这里皇帝的约定。他没接近这石碑鉴定的范围,而是站在远处抱手,看着自己麾下的同伴们盯着碑上的数字,发出阵阵的惊呼。
挺有意思。
自己麾下的官僚们几乎全军覆没,每人体内或多或少都有人类的影子。
房诺鲁更是,这官僚之首从石碑前走过后,看着上面显示自己体内拥有高达百分之二十几的人类基因占比后,表情尤为精彩,盯着自己的双手嘟囔,念叨着他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名字,说不出的不敢置信。
那些科技猎人也差不多是一个处境,出于好奇,本体依旧呆在星舰实验室中的他们空投了各自的身体样本,一个叫“伦理研究协会”的小组火速挂牌建立。
比起他们。
左吴觉得重头戏现在才差不多来。因为现在轮到骨人律师一家派对从石碑面前经过了。
结果喜人,她们每人体内的人类基因含量平均有个百分之零点几,大概是她们这本质是灵能细菌的一族,从那太空停尸场中起源时自无数的尸骸碎片中裹带而来。
左吴看见良骨伶在石碑前驻足片刻,摸了摸上面的数字,转头朝自己嫣然一笑。
可她终究没有跑到自己面前汇报她的所见,而是老老实实坐回了她离自己稍远的位置,好像给自己立了个看不见的障壁。
左吴想朝她伸手,最终还是忍住。现在自己身边还是一团乱麻,再朝她们接近一点都会在增加自己的债。
只能悄悄叹一声气后,又把视线移到石碑前。
或许是弥漫于皇宫中的酒香气的影响,气氛在变得热烈。甚至有人偷偷开了个赌局,赌每个人体内人类基因的占比是多少多少,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此时。
列维娜仰脖灌下一口烈酒,站起,声音洪亮:“呜哇,来来来,大家看过来!我赌我体内一点人类基因都没有,有没有跟的!”
开盘口的那位官僚冷笑:“初丹星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你们精灵在婚恋市场还挺紧俏。我赌你体内至少有百分之十以上。”
这是事实,列维娜的家乡被帝联发现后,就有许多精灵选择背井离乡,前往星海间谋求让家乡富强的方法。其中大部分再也没回到家乡,毕竟精灵们的脸可都是相当美艳。
这话题是本是有些敏感的,可列维娜丝毫不以为意,独臂摸了摸嘴唇:“是吗?你很有自信,很好。我正愁零花钱不够花,老板,老板!我要加注!我的工资能不能预支一下?!”
左吴点头,伸手释放了一点能量币扔到列维娜桌上。她拿起,被其中逸散出的能量电得麻了下,嗔了左吴一眼,吸气,往石碑面前走去。
真是不错的眼神,左吴回味了一下,和列维娜以前嫌弃的目光作对比,有些悲哀的发现这么久了,自己女仆的温柔居然还要用钱买。
……好像也不错,此时那边的赌局已经准备完毕,赌列维娜赢的和押那官僚胜的大概是二八开,气氛高涨,又在列维娜终于走到石碑前的一瞬陷入了满怀期待的寂静。
而后。
列维娜深吸一口气,闭眼,再睁开,看着石碑上流光四溢,最终显示的图案定格,显现出了毫无质疑的“零”字。
随即。
欢呼声如同浪潮般涌来,赢钱的人把列维娜捧起,把她当英雄般举高;被人接触时,列维娜天然的生理反应让她的胃里开始不由自主的翻江倒海,刚刚喝下去的酒全部狼狈的吐出,可无人在意。
左吴想笑,因为即便如此狼狈了,列维娜还是努力向自己转过头来,鼓着腮帮眼角渗泪,用其独臂朝自己比了个得意洋洋的“v”字手势,也不知道在得意个什么劲。
接下来该谁了?
此时,左吴转头,看到艾山山握着拳头面容冷峻的朝自己走来,说:“艾山山,你去哪了?”
艾山山特意保持了点距离,语气也很冷:“洗了个脸,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喝醉了的是我,我们刚做了什么你忘了?少给我明知故问。”
“啊,不好意思,”左吴抓抓头发,又看向石碑:“看到他们正玩着的游戏了吗?我只是好奇你体内的人类基因占比多少。”
海妖回忆了一下:“我之前看过,百分之二点三三零;和我名字正好一样,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艾山山这名字是左吴给取的,她在没认识左吴前,顶了十几年的名字是编号“33233”,视她的职业会在前面冠上不同的定词,就这样而已。
左吴打趣:“真有这么巧的事?我不信,肯定是你在消遣我。”
“我没这么无聊。”
“难说。”
“你!”艾山山咬牙:“好啊,不是这个数字的话怎么说?”
左吴摊手:“这是赌局了?好啊,你赢了的话随你怎么样都行。”
艾山山疑惑片刻,不知道左吴的自信从何而来,但还是冷笑:“行啊,你等着,哈。”
说完,她上前去,站在石碑前,笑得欢畅,打算迎接那清清楚楚的数字和唾手可得的胜利。
……咦?
艾山山愣住,石碑显现,自己体内人类基因占比不是百分之二点三三整,而是比这个数字又多了百分之零点零一五。
咦?!
海妖瞠目结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石碑:“这……这东西不准!唉你看,这数字居然还在往下跌!你……左吴,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怎么笑得像个小贼!”
左吴尽力捂住自己的脸:“不是,噗……哈哈,这石碑不是不灵,而是太灵敏了,哈哈……不是你说的吗,艾山山,你忘了我俩刚才在干什么了吗?”
刚才在干什么?
海妖愣了愣,想起了自己此前的醉酒,把左吴拉到僻静处后自己的主动,自己的大腿到现在还依然有些发酸。
然后,她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捂了下自己的小腹,其脸颊红的像是能冒烟,龇起尖牙却无从发泄,只能转身朝石碑上狠踢一脚,又一溜烟朝外面跑去。
左吴呼了下气,坐下,想了想,瞥见桌上的酒盏,自己也抿了一口。
可惜,因为随时在开启状态的“吸收”会吸掉酒精中毒的效果,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那种微醺的感觉。
还挺可惜,左吴四下望了望,忽然发现还有一个酒量看上去同样不错的人在那喝闷酒。
是金棉。
据金棉说,制取酒精之类的消毒物是她身为战士的基础技能。莺歌索上每个战士都会,甚至有个习俗——就是战友倘若牺牲,那喝下这位战友生前制作的酒精,便是对其最大的尊重和最深的悼念了。
左吴有理由怀疑这种习俗的产生,是源于长期处于精神高压下的莺歌索战士们必须找个理由,用酒精来稍微麻痹一下自己。
无论如何,金棉作为幸存到最后的战士之一,大概喝过无数杯战友的践行酒,酒量大概也是在这过程中锻炼出来的。
她应该很享受这样的微醺。
左吴端着酒盏来到她面前时,金棉眼睛眯了眯,瞳孔放大得像颗浑圆的宝石,喉咙里有呼噜声:“喵哈,陛下,我好像……好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你啦。我能说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吗?……嗝,唔,抱歉。”
左吴和她碰了下:“只是友谊?也行。你至少比良骨伶要好,她们一家子现在都有些躲着我。”
“行吧,喵哈哈。我也不敢奢望太多了,我就是这么弱小嘛。”
左吴咂舌:“这和弱小好像没关系。”
“抱歉喵,我就是这么别扭嘛,”金棉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吐露的每个音节都是她的肺腑:“有些事情陛下或许不在意,但我这里就是过不去嘛。”
“好吧,金棉,你不跟他们去这石碑前玩儿玩儿吗?”左吴问。
金棉摇头:“我不敢,因为人类是旧帝联的主人,旧帝联又是我们莺歌索绝对的仇人,如果我发现我的体内有人类的基因,我就……会更别扭的。”
左吴抱手:“那我不也是人类?”
“陛下你不一样,对我来说唯一的不一样。”金棉说。
左吴咧嘴,决定开些稍微出格的玩笑:“我和其他人类没什么不一样,也会受到本能的驱使。你知道的,我的本性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说不定会对你做些很过分的事。”
“喵哈,我不怕你,因为……因为我的舌头上可是有很多倒刺呢!不会舒服的。”金棉接招,其实她和她的战友们平时在沉重压力下,所开的玩笑更加出格。
可惜莺歌索人男女比例大概是零点五比九点五,再出格的玩笑也没有实践的机会,都是一群理论上的巨人。
她接着说:“更何况……您再过分又能怎么样?我一介小小宠物,不是只能咬咬牙接受了吗。我甚至不会让自己像列维娜一样吐出来呢,即便吐也会借着平时吐毛球的掩护,你不会发现的。”
酒壮怂人胆,兽人小姐忽然伸出指甲,在左吴手臂上轻轻划动:
“更何况,您过分一下,对我又有什么影响?这之后我依旧是我,我也……不可能有您的孩子,像艾山山和姬稚一样不会有,我不可能把这仇恨带到带着您的基因的,我的孩子上了,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确实,左吴知道自己在无时无刻吸收着周围生灵的气运。甚至包含自己的遗传信息。
左吴叹气:“那黛拉呢?黛拉体内也有我的基因,而我可从来看不出你对黛拉有什么偏见。”
金棉沉默一阵,忽然指指自己:“那大概,我担心我会恨自己孩子的原因,只有那么一点是担心您的基因,更多的则是我是如此讨厌我自己吧。”
“为什么?”
“因为我别扭,越别扭就越讨厌,”金棉笑了下,把酒盏放下,趴到她自己的臂弯中:“唉喵,不能再喝啦。”
左吴点头,远处的热烈氛围好像也在渐渐冷却,一切都在彰显宴会好像要到尽头,像将熄的炭火。
左吴此时忽然发现,金棉猫着的这个窝还真不错,角度绝妙,能看见皇宫内在狂欢的众人,能瞥见庭院中的亭台楼阁。
还能看见天上那轮总在高悬的明月。
金棉打瞌睡了:“说起来,陛下,列维娜之前说她能看到一点命运之类的东西,说我之后有机会决定旧帝联幸存者的存亡,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左吴轻轻“嗯”了一声,盯着那些亭台楼阁,看到有些这里的大臣搀着美艳的宫女,在楼阁中进进出出。
他忽然想到什么:“金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嗯?我可能会决定旧帝联幸存者的存亡?”
“不是这个,再前一句。”左吴说。
金棉别过眼睛:“您无法有天然手段得来的孩子,艾山山和姬稚也一样。”
对啊。
左吴忽然站起,眼睛还盯着那些亭台楼阁;美艳的宫女应该都是这里皇帝的私产,她们每个都有成为妃子的潜力。
应该没有帝王,不介意自己的宫女怀了王公大臣的后代,让自己本人断子绝孙吧?这是以血耐为传承的政权最基本的忌讳。
这里的皇帝为什么不介意?
难道……他也是无法有孩子的人吗?在医学科技发达的当下,绝对无法拥有孩子的,不就是一直在吸收周围生灵气运的眷顾着吗?
仁联曾派出了无数和自己拥有相同眷顾的人前往不同的世界线,以收集其他世界的气运,可到这里后,难道……
左吴勃然回头,目光正好和这里的皇帝撞上。
皇帝的眼神深邃。
和自己一样,也像一个黑洞般,仿若有吸收万事万物的力量。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四章 间谍
月亮上。
钝子一再犹豫要不要把所见所闻整理成包,发到左吴那边。可她也清楚,无论成功与否,她能发送信息的机会只有一次而已。
因为眼前的人皮造物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底细,知道在它眼前的自己只是个遥控的人偶而已。原本在月球地下已经是超过了遥控人偶的信号范围,还能自如使用,全是因为对方给自己开了增幅信号的后门而已。
这全是出自人皮造物误解了自己是来投奔他们认下的新皇帝的,才向自己所释放出的善意。有个词叫“皈依者狂热”,人皮造物为它的新主子收编属下的热情,说不定比其主子本人都要热情。
钝子有理由相信只要自己向左吴通风报信,这信号能不能发出去都难说。即便发出去了,也会被瞬间解码,也会让它的善意马上分崩离析。
想着。
钝子冲人皮造物保持着微笑,又悄悄瞥了一眼坐在工厂中央那金字塔塔尖上那杵着腮帮,像是在打盹的皇帝,转瞬下了决意。
多看一些东西,多在自己的通风报信里加几个字,对失败与否影响的概率微乎其微,却能让情报质量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反正原本成功报信的概率都微乎其微了,自己努努力挣扎一下,怎么都不亏。
考虑完毕。
钝子的脸上挂着的笑愈发灿烂而虚假:“哇哦,上面那位坐着的皇帝,看起来好像确实要比我家的左吴要英明神武一些,嗯嗯,我开始狠狠心动啦。”
人皮造物眉开眼笑,可它的脸比假笑的钝子还要僵硬:
“好眼光,我这里有时长一小时二十五分的《皇帝为我们带来了什么》的视频资料,这就传给你,我最近也是疏于对它的学习,我们可以组队研究。”
钝子却敲了一下她自己的光头,吐吐舌头又挤了挤一只眼睛:“哎呀,我仰慕王化已久,急不可耐啦。还要看一小时二十五分?我可等不起……你就直接和我说说吧,你们到底是为什么一门心思的投入到了他门下?”
“很简单,因为皇帝将未来的世界许诺给了我们。”人皮造物这么说。
钝子一时不解,可她的想说的话却被工厂中突兀响起的噪音所打断,循声望去,是这工厂又开动了起来,地面上有批新订单刚刚下达。
金字塔尖那杵腮的皇帝依旧在打盹,其黄金王座所反射出的光芒衬得他的脸都在闪闪发亮。以无皮造物为主体的机械劳工们宛如屁股上被栓了炮仗,急切又热情的开工。
几乎是以毫秒计,一批古朴的符箓法宝,便在这些造物超合金质的精密双手下被生产而出;符箓被它们刻意揉皱,法宝那原本如明镜般的表面也故意做出了斑斑铜锈。
好像大多数修仙文明都会信仰什么越古越强,这是契合客户的需求。虽然月亮上生产出来的法宝都有一致的强度,可根据客户的“境界”高低而被限制了功率的高低——精心做旧的功率高,崭新出厂的那些功率就被限制的低些。
而后。
这些制作好的产品便被投送到了这地球上的每个角落,成为了那些修士比拼和论道的基石。这里的修仙就是这样,境界的提升实际只是提高自己在工厂中能够获得的支援权限而已。
可这里整个地球依然萦绕着浓厚的修仙主题,全球求道者依然是这样乐此不疲。
修士大多是精力旺盛的,全球的比拼和论道层出不穷延绵不绝。让月亮上的工厂片刻不停息,根本没有停止的尽头。
钝子,似乎忘了几秒钟前自己的提问,而是忽然回忆起被撕成两半的灰衣人的话。他说的没错,左吴的地位和立场都太高,接触不到这些底层的人,更无从感受这里虚假修仙的气氛。
若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冒险家,那从初到这里,到发现修炼的秘密,中间怎么也该过去十几万字,开始第一段小小的高潮了。
结果左吴倒好,上来就直面整个星球的老大,自己本该是在幕后摇旗呐喊的那个,深入敌营的事怎么也不该自己来。
也罢,在那些法宝一个个被那些无皮造物精心搓出来又被投送出去时,钝子也终于感受到一点点这修仙气氛了。
好像这就是冒险的意义?
钝子脸上挂着的假笑中终于多了一点真诚,转向身边的人皮造物,朝这流水线遥遥一指:“你说你们的皇帝给你们许诺了未来,在这工厂中一刻不停的劳动,就是你们的皇帝给你们许诺的世界和未来?”
听着。
人皮造物抓抓头发,有些心疼自己好像伤害了自己的头皮,把手垂下,笑了笑:
“话不能这么说,你看,我们完成了机械飞升,我们现在是造物。造物本来就擅长这样的流水线工作……不,这不是工作,是契合我们身体的消遣而已。这就是皇帝对我们好的地方,怕我们无聊,还给我们安排了娱乐活动呢。”
钝子眯眼:“这是没有工资没有尽头的劳动。”
“不对,就是娱乐活动。”
一时无言,两张假笑的脸面对面相视,钝子和人皮造物好像在较劲般,比谁能假笑得更灿烂,互相的脸颊都被提到了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最终,还是人皮造物判断继续笑下去可能损伤自己的皮肤后选择了认输。
它摸着自己的脸,好像在更加的心疼:“如何,小姐,您是不是还好奇我说的,皇帝所许诺给我们的未来的世界?”
钝子点头,也慢慢把假笑放下:“是,虽然在见识了我们的分歧后,我对你们被许诺的世界也不太抱什么期望了。”
“不,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因为我们所被许诺的就是这片银河。在陛下驾鹤西去后,我们就将是这片银河的主人了……货真价实的主人,我们将是这里的统治者。”
人皮造物说,声音中满带期翼:
“我们将成为名副其实的统治者。在以前的帝联,我们是被官僚集团所忌惮和压制的军团;若是其他皇帝,我们也永永远远是皇帝一家手中的工具和奴仆,永远不会有翻身做主的那天!”
“换个其他的皇帝,会有这么大方吗?”
钝子只觉得莫名其妙:“瞎扯,这片银河的主人明明是仁联。”
“仁联人……很快不是了。我和你说过吗?他们的目标是飞升,集体飞升;不像我们旧帝联理论上提出过的三种飞升方式——基因飞升,机械飞升,灵能飞升,不是。”
“他们的道路,是去追逐和接近像织缕和器具这样的神灵,成为无数世界线中的唯一,他们追求的境界太高了,高到不再能回头触碰这片俗世,这片银河……已经是被他们放弃的土地了。”
飞升就是改变自己身体的模式,基因飞升是改造自己的基因保留肉体,机械飞升就是把自己改造成造物,灵能飞升就是将自己变成灵能生物。
只是灵能生物其实更偏向左吴他们在死寂星球所见过的那些电能人。而织缕,器具,食煞,还有终末之圆环他们当然不是什么灵能生物,而是在无数世界线中都保持自身唯一的神灵。
人皮造物如此说,它谈论仁联时情不自禁声音压低。
钝子下意识反驳:“这你也信?真的相信仁联人能容忍你们胡作非为了,就给我大声一点说话啊,别怕他们会听见。”
人皮造物摊手:
“话不能这么说,强如织缕和器具,影响银河的手法不也只是和一些种族签订契约,而她们本人也无法亲自下场吗?而即便她们不能亲自下场,我们不也是会情不自禁对他们保持敬畏吗?”
钝子愣了下,灰衣人的话又一次萦绕自己的耳边。按人皮造物所说,仁联的情况不是和左吴的“冒险”如出一辙?所在的境界和放眼的目标太高远,却再也难以触碰最基本的俗世了。
就像左吴无法深入了解这片修仙世界,在这颗星球亲自走一走;仁联也是,他们选择追逐神祇的道路后,就一个接一个失踪,甚至管理这片身为他们银河中枢的地球博物馆,只能靠无智的灰蛊。
原来是这样。
钝子想着,眼睛也是下意识抬高,想在天上找找那些在得太高,已经无法接触俗世的仁联人,却理所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又问:
“怪了,把仁联熬走后,你们真能保证你们就是银河的主人?这里有这么多地球,这么多主题。你们认下的皇帝甚至在这些地球中只能排c减,他的许诺就真的有什么效力?
“还有,你们就不怕这么多地球中,又冒出什么三下五除二能把你们解决掉的怪胎?”
人皮造物却缓缓摇头:“这就是皇帝高瞻远瞩的地方了。评级太高的地球太惹眼,评级低的又没有发展的资源,这种中间一些的才最好。”
“何况,我们确信我们就是当下银河中,除了仁联和皇帝以外最厉害的一支。若是现在的我们和初丹天使碰上,那胜利的肯定是我们,我们能把他们一个个顶着好看的脸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钝子想起了灰衣人被撕成两半时的绝望,心里对这说法已经信了七八成,但还是嘴硬的质疑:“哦?凭什么这么自信?你们难道自认为可以比得上什么天灾?”
“……确实可以,”
人皮造物的话语中敬畏的感情愈发浓厚:
“仁联人在统一他们的银河,拆掉了几乎所有天体的过程中,也遭遇了无数可怖的敌人。其中就有那些封闭自己多年的堕落国度,和那些一直沉睡,但只要觉醒,就能肆虐整个银河的天灾。”
“其中有个敌人尤为可怖,甚至差点把彼时的仁联打得亡国灭种。虽然最后胜利的还是仁联,但那敌人也成了仁联挥之不去的噩梦。”
钝子眼睛亮了亮:“少卖关子,是什么敌人?”
“叫肃正协议,是一个由远古文明所开发出极为可怖的机械大军,是那文明了清洗掉银河所有生灵而创造出的可怖兵器,”
人皮造物说:“仁联战胜它们后,也毁掉了肃正协议的生产中枢,却保留下了一点不完整的图纸。最终,那些图纸又落入了我们皇帝的手里,成了我们进行机械飞升时,开发不朽身躯的蓝图。”
“我们虽然比不上彼时的肃正协议……不,是比不上它们的万分之一,可或多或少还是集成了一点它的影子。所以小姐,我在这诚邀你更换掉你落后的身体,加入我们的飞升,成为昔日天灾的一员!”
钝子却摇了摇头,她甚至懒得假笑:“恕我拒绝。哈,听到现在了,我收获颇丰,却也发现了一件事——”
“你们一切的一切,都是那皇帝给的。你们的身体是他提供的这什么什么协议的设计图,我不相信他没在你们身体里留后手;你们和皇帝的地位完全不平等,他对你们就是予取予求,对吧?”
人皮造物沉默。
钝子也不想浪费自己一丝一毫的视线放到它身上,而是看向远处金字塔顶端王座上,那个一直在打盹的躯体:“既然如此,你们又凭什么会相信,这位皇帝会愿意老老实实的驾鹤西去,然后把这片银河让给你们呢?”
人皮造物轻笑:“因为皇帝只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者说,皇帝他接受不了任何一种已知的飞升方式,我们是不朽的,而皇帝的寿命是有限的。”
“嗯?什么意思?”钝子不解。
造物的眼神愈发崇敬:“你知道的吧?只有纯血人类的血脉,才能充当储存气运的‘电池’。基因、机械、灵能,任何一种飞升方式,都会让他失去这种能力,皇帝绝不可能接受。”
“而跟随仁联脚步的飞升方式呢?也不可能,仁联人到现在为止在飞升后没有一个回来的,这好像和自杀没什么区别啊。”
钝子眨眼,忽然发觉自己终于追到了关键:“等等,我有个问题,你们的皇帝究竟是仁联人,还是被织缕赐下祝福的那批人类?”
“仁联人。”造物回答:“皇帝是靠暂时更换身体,躲过了仁联强制让所有公民飞升的计划的仁联人。”
钝子还是疑惑,指向远处的金字塔尖:“我有些湖涂啦,那么,那边那位是皇帝的本体,而地球上那位是皇帝暂时更换的身体了?”
“对,”造物点头:“这就是织缕赐福其妙的地方了——织缕无法凭空创造气运,只能从他处挪用;而经她指定,只有纯血人类的身体才能容纳他挪用来的气运。”
“注意,是她指定了纯血人类的身体可以容纳气运,换言之,就算是仁联的人类,身体本质也是能容纳气运的。”
“至于我们帝联的人类所表现出来的,只要靠一丁点人工手段进行繁衍就会失去气运的现象,其实是织缕定下的,她所挪用来的气运在人类内部继承的方法。嗯,有些拗口,我举个例子——”
“你把气运理解成财产,只要是纯血人类就能合法的持有这财产。注意,这只是持有的权力,和地球上那曾经的古代华夏,每个平民理论上都有皇帝的宣称权一样,差不多的道理。”
“而织缕从其他地方搞来了这样一批气运财产,送给了我们帝联人类一家,并规定,只有通过自然手段繁衍的,才能获得这批财产的继承权。”
“帝联的人类没有补充财产的手段,只能在渐渐消耗中,看着这批财产越来越少,最终沦落到了今天的模样。”
“可仁联人不是这样,仁联人类找到了能补充财产,甚至自行搜集财产的手段——就是批量生产可以吸收和释放的卷顾者,把他们派出去吸收完一批财产后,又回来把财产充给仁联的公家。”
“这样的卷顾者,就是我说的气运电池了;至于生产卷顾者的方式,就是仁联人在追逐织缕脚步时的意外收获。挪用气运是神灵的权柄,仁联人在追逐飞升的过程中也瞥见了一点点门径。”
造物如是说。
而钝子脑海差点过载,什么?!吸收和释放是仁联批量生产的卷顾者?那么自家的左吴也是这么个仁联人?!
她连忙甩甩脑袋,先把震惊压下:“那你的皇帝是怎么更换的身体,我家左吴就……”
就不能,左吴从来没有表现过更换身体的能力。
造物继续,语气自豪:“皇帝和我们说过,这就是吸收和释放的一种高级运用罢了。吸收自己的意识,再释放到一个新的身体中,就这样而已;”
“不过,吸收和释放的卷顾是绑定灵魂的,不是肉体。所以,皇帝容纳着相当气运的电池身体为了躲避仁联,藏在了这里;地面那个,就是承载着他灵魂,拥有卷顾的混血身体了。”
“怎么?听你的语气,你之前也认识这样的一位纯血人类?”
“他不会这样的操作吗?”
难怪皇帝没让左吴产生那种纯血人类间会有的天然厌恶感。钝子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对地面那边的担忧,让她的心彻底悬起。
……
地面上。
皇帝收回了他那黑洞一样的目光,没能让左吴喘一口气。
他端着酒杯,朝左吴走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摊牌
或许,左吴和钝子是在冥冥中有着什么感应。即便钝子还没来得及通风报信,左吴还是通过一些有些牵强的现象,来推测出了这里皇帝的真身。
皇帝是卷顾者,和自己一样可以吸收与释放。左吴此时无比确信,只因为自己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像黑洞般宛如能吞噬一切的漆黑。
这个特征对左吴来说已经不算牵强了。
平时他照镜子时总会自问,这吸收和释放的卷顾有没有对自己的样貌带来什么影响,是不是卷顾把自己脸上能称为特征的东西给全部吸走,自己才显得这么平平无奇。
这种瞎想最后当然没什么结果,就算左吴也无法去厚着脸皮去问艾山山或者姬稚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丝丝英俊的元素在身上。
即便问了,得到的回答肯定也不会客观。艾山山只会嗤笑一声继续翻身睡觉;姬稚会把脸凑过来仔细端详自己,然后满足的轻叹一声后就把她的脸缩回去,不会发表任何看法或结论。
对小灰也差不多,其实所有生灵在她眼中都几乎一个样,无论美丑。
结果,左吴唯一觉得自己能被称之为特征的,就是这双眼睛了。黑的连其中的童孔都看不见,又仿佛有种莫名的吸力,让自己的特征顺着脸上的沟壑全部流到了这双眼睛里。
没有什么根据,左吴就是觉得这和自己的卷顾有关系。
今天,同样一双眼睛出现在了皇帝脸上;还有他所表现出的,对自己的血脉浑不在意的态度,如此种种,对左吴来说根据已经足够了。
皇帝仍然端着酒杯,一步步朝自己接近,也让左吴对他的眼睛越看越清。
左吴情不自禁坐直,又一点点缓缓站起,还朝身边的金棉做了一个手势。
他在叫兽人小姐去找不知去哪里疯玩的黛拉和二公主。两个同样会吸收和释放的“黑洞”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左吴压根无法预估,只能尽力维系眼下和平的同时,尽力将自己的家人和麾下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左吴也只能通过手势传递想法;先不说通信信号有被仁联监视的可能,还有这皇帝在自己眼中也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发送信号若被他截获,便会瞬间让自己还在这皇宫中的麾下陷入无比危险的境地。
金棉意会,有些惊讶,深深看了左吴一眼,便无比灵敏的翻身,猫着腰垫着脚飞速离席,往皇宫之外奔去。
端着酒杯的皇帝终于来到了左吴面前。
他深深看了金棉的背影一眼,直到左吴侧身将其视线挡住后,才转过头来,耸肩:“着急忙慌的,她是要去做什么?”
左吴的脸提了提:“不知道,可能是去上厕所了。”
“哈哈,不知道她是用猫砂的,还是用马桶。”皇帝笑了下。
左吴还是提着脸颊,表情没变,依旧站在这里,挡着皇帝的视线,内心仍然高悬。
金棉找到黛拉和二公主没有?她能不能充分理解当下的危机,有没有机会将事态通知自己其他的麾下?
却没想到。
皇帝只是深深看了左吴一眼,忽然仰脖将他自己酒盏中的液体喝下,砸吧了一下嘴,再睁眼时,已经没有了此前欢迎贵客的热情,而是多了一点澹漠与冷清:
“怪了,猫砂,马桶,朕的话应该很是冒犯。你和这位女士看起来关系很好,你不该什么反应都没有的,即便出于礼貌,你的眼神总该因为我冒犯了你的女卷而变上那么一变吧。”
左吴注意到了,皇帝对自己的称谓已经从“您”变成了“你”,仿佛预示着摊牌的时刻要在自己还没来得及猜清对方底牌时,就这样要突如其来了。
也好,左吴居然觉得有些如释重负,又朝皇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其实多半是童孔的收放,还有眼角眼睑的运动。我确信我的眼角眼睑没有动,而你又怎么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童孔收缩的?”
明明是和你一模一样,因为吸收与释放的卷顾而漆黑一片的,和你一样的童孔。
皇帝只是笑了下,又因自己盏中酒水已经见底而皱眉,抬头倾倒,让最后一滴残酒落到自己舌头上才肯罢休。
左吴歪了下头:“别喝了,喝了有什么用?我们又不会醉。”
至少左吴自己不会醉,因为他的吸收总是在下意识中开启,会直接将类似醉意的东西吸收完毕。
皇帝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摇头,将那酒盏轻轻搁在桌上,说:
“左吴,左先生,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保持沉默才是上上之选,否则只会暴露你对我们自身的所知所晓真的不足,是远远的不足。”
左吴愣了愣:“什么意思?”
皇帝却挥了挥手:“左先生,能否与我移步庭院,同我一起赏月?”
左吴抿嘴,记得自己派去的钝子和灰衣人已经超出了约定定期联络的时间,难道他们那边也遇到了什么难以克服的困难?
皇帝叫自己赏月,是用钝子来威胁自己?
左吴必须承认这疑似的威胁确实效果拔群。
而皇帝也没有留给自己选择的余地。只是挥挥衣袖,把袖子裹在手臂上,便信步往庭院当中走去。
左吴只能跟上,同时心悬得越来越高;因为皇宫之中的气氛依旧热烈,自己的麾下仍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临近,那酒盏与烛火依旧纷飞而摇曳。
直到左吴穿过了这片红火的热热,又迎面撞上这片晚风;庭院的冰冷同宫内的热烈简直是两个全然相反的世界。
左吴已经在出来的路上想明白了,指指自己的肝脏附近,有些不敢置信:“你刚才,是想说咱们可以通过控制吸收和释放,停止对醉意的吸收,让我们可以被喝醉?”
皇帝迎着冷风伸了伸懒腰,其皮肤上还残留这宫内的温度,有丝丝蒸汽从他皮肤上冒出,对左吴说:“不止,有点想象力,我们能做到的事远远比你想的要多很多。”
随即。
其皮肤上冒出的热气转瞬消失无踪,这皇帝好像和这片冰冷的夜空浑然形成了一体。
左吴勉强笑了下:“吸收自己的体温?这我以前也想过,可担心把自己冻死。”
皇帝却摇头:“不止是体温,你再看看?”
左吴皱眉,没看出什么特别,直到骤然发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他揉揉眼睛,闭上又睁开,再看向皇帝的方向:
“……怪了,你明明就在这里,可为什么我的理性,我的直觉,全部都在向我发出警报,说你已经消失无踪了?”
皇帝有些欢畅:“因为我吸收了自己的‘存在感’。”
“存在感这种东西也能吸收?”左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惊讶的表情了:“明明它是这么玄学的东西。”
皇帝只是耸了下肩,没有说话,在悄无声息中把他的刚才吸收的“存在感”又全部释放了出来。
随即。
左吴只感觉皇帝在周围就是无处不在,甚至钻进了自己的衣服里,每个毛孔里,每个细胞间;强势入侵了自己身体的方方面面,无可抵挡,连自己的肺泡里都被塞满,直是让人窒息。
明明皇帝本人连动都没有动。
左吴已经在自己的脖子上抓出伤痕,这是脖子被勒住时人下意识用手把勒住脖子的绳子向外拉而导致的抓伤。
窒息的感觉如此真实,左吴呼气,把这窒息的痛苦吸收掉,思虑许久,才勉强开口:“……你释放出了这么多‘存在感’,我却连怎么吸收它们的影子都没摸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皇帝把他释放的存在感“唰”的一收:“一点最基本的练习而已,不如说,左先生你做不到才让我更感觉惊讶。”
左吴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
皇帝也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与左吴一同凝视向天上的月亮。
左吴在看,明明月面的图桉是和记录中一样的玉兔与蟾蜍,这缕月光曾照耀过不同世界线数十万年中的无数的人类,但从此时开始,似乎是由于自己心态的转变,左吴觉得这月亮也跟着改变了。
以往。
自己的弱点只有够不到双臂以外的范围,而双臂以内的人和事,自己至少能护得周全。
可现在,这舒适区间被打破,自己的卷顾不是唯一,近在迟尺就有人使用与自己相同的卷顾,还比自己要熟练无数倍。
心中有种微妙的苦涩泛出,左吴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又放开,深呼一口气:“我问你,该不会整个仁联,都满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吧?”
“你是说卷顾者?”皇帝摇头:“不,在你回到仁联之前,我认为这方世界的卷顾者就我一个了。在你回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同类’。”
左吴咧嘴:“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欢迎回家’,就当是对同类重逢的庆贺?”
皇帝没说话。
左吴只能耸了下肩:“行吧,那其他卷顾者去哪里了?”
“将他们从其他世界线收集到的气运释放给仁联后,就去寻求渺茫的天道,去追求织缕和食煞她们的脚步了。换句话说,仁联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想飞升成神,却由此再也渺无音讯。”皇帝说。
左吴摇头:“你说的话里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在骗我?我可清清楚楚记得,之前你还声称,说你是这个地球的土着混血,是因为有朋友被来度假的仁联人所害,才想与维度恶魔结盟,来对付仁联呢。”
皇帝却无辜的摊手:“我可没说谎,至少没全说谎。这些话都是事实,至少是这具身体所真实经历过的事。”
“身体?你换了身体?”左吴愣了愣,失笑出声:“该不会又是吸收和释放的高阶应用吧?吸收自己的意识,释放到新身体里云云?而你选的新身体,就是这颗地球原本的土着皇帝了?”
“朕夺舍的时候,这具身体还是太子。”皇帝点头:“你很有天赋,左吴先生。详细情况,你派到月亮上的探子,应该会很快给你发来联络了,你可以把情况和你探子所了解的事情两相对应一下。”
左吴讶然:“你不阻止?”
“为何要阻止?在月亮那边也有朕的后手,朕不信你的小小探子真能翻了什么天。”皇帝说。
左吴点头,刷新了一下视界中自己的邮箱。
月亮那边,钝子似乎已经决定破釜沉舟,将她在工厂中的所见所闻发了出来;人皮造物愣了愣,没有阻止,也好像是在皇帝的指示下特意不阻止。
随即。情报原原本本的来到了左吴的视界中,从月亮上藏着皇帝的本体,到吸收与释放的高级应用云云,全部能和左吴目前遇到的情形一一对应。
左吴叹气,几乎要对钝子刮目相看了,可惜这情报来的终究是晚了些,只能证明皇帝在这庭院中和自己说的一切终究真实。
皇帝此刻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彬彬有礼的绅士,等待左吴将情报完全消化后,才继续开口:“如何,现在我们终于能理解彼此的立场了吧?”
左吴摇头:“你真的要把这片银河让给完成了机械飞升的旧帝联人去?”
“是的。”
“可就帝联人说一切要等到你驾鹤西去,我不认为你会老老实实等死。”左吴说。
“确实不会。”
“机械飞升后的旧帝联人也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你在月亮中藏着的本体,终究是块蕴藏着气运的气运电池,你没告诉它们你要用里面的气运来做什么。”左吴继续。
而皇帝的眼角终于动了动,表现出他的惊叹:“你很敏锐。”
“我只发现你连你的麾下都骗。”左吴摇头。
“重复一遍,左吴先生,我没骗那些旧帝联人,只是它们所理解的‘驾鹤西去’,和事实有些微妙的误差。”皇帝耸肩。
左吴想了想:“你该不会也是和其他仁联人一样,想要成为如织缕和食煞她们一样的神灵,而收集气运,就是想为你的成神之路铺路吧?”
皇帝看了左吴一瞬,忽然觉得有些无奈:“左吴先生,让我一直重复朕说过的话很有趣?朕已经强调过了,仁联人在追逐神灵的脚步后没有一个归来,在我眼里和自杀无异。”
左吴不信:“仁联人都是傻瓜?会一个一个赶着去自杀?”
“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仁联人遇到了瓶颈,追求神灵的脚步进行自杀一样的飞升是他们打破这瓶颈的唯一途径。”皇帝说。
“到底是什么瓶颈?”
皇帝眯了下眼睛:“仁联人想的事很简单,就是在征服这片银河后,再往银河之外走一走,让自己的脚步去迈向宇宙,可就是做不到。”
“为什么?”
皇帝低头,又像毒蛇吐出了试探的蛇信子:“因为仁联的世界,有‘玩家’来过。”
第四百七十六章 交手
「玩家」?
左吴愣了愣,虽有一段时间没听过这个词,可这个音节又一次出现,钻入耳朵时,却还是感到了一股不寒而栗。
虽是无意,但在玩家眼中,片片真实无误的银河就是一款供他们享乐的游戏;为了消遣,无数个平行世界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扭曲了原本的发展轨迹,成了玩家们用以享乐的工具。
似是无比庆幸,左吴目前从未和玩家真正交手过;而即便只是想象,左吴也根本没有任何能战胜玩家们的思路。
因为对玩家来说,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电脑里一个小小的游戏,自己的拼死反抗能把玩家的电脑弄得稍微卡顿一点,死一下机就是最大的成果,绝无真的伤害到他们本人的方法。
以及,某种意义上,玩家其实就是「终末之圆环」在各个世界线中的代行者。玩家们电脑里的游戏程序能和一个个真实的世界挂上勾来,便根本离不开圆环在其中做的手脚。
左吴结束回忆,这一切都是陶沃姆的虚空长城节点告诉自己的。当时长城节点那淡然的语气,直到现在也让自己印象颇深。
考虑到仁联迈向与帝联不同道路的契机,就是他们在虚空中找到了另一个长城节点,那从他们口中再听见「玩家」这个词也算不上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但问题现在又来了。
左吴看着皇帝:「「玩家」来过仁联的世界,和仁联必须追求那从未有人成功,模仿神灵道路的危险飞升方式间,好像是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啊。」
「听到「玩家」这个词,你居然并不奇怪?明明这在仁联中也是极尽机密的事项才对,你知道的可比我想象中要多,」
皇帝重新打量了左吴一眼,有些惊叹,又想了想才说:
「左吴阁下,你喜欢玩游戏吗?」
左吴耸肩:「一般,因为生活本身就这么丰富多彩了,玩自己的时间都不够,哪来的时间再放到玩游戏上。」
「……确实,纯血人类间有些行为可以堪称是玩自己,而且我们向来是乐此不疲,」
皇帝失笑:
「也罢,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世界在玩家电脑中,其实是一种「战略类」游戏。这种游戏就像一盘象棋棋局,棋子是绝对绝对,没有靠他们自己就离开棋盘的机会的。」
左吴点头:「也就是说仁联就是这一个,没有权利自行离开棋盘的棋子?」
「没错,但朕认为,朕刚才话中最关键的,其实是「棋盘」这个词,」
皇帝偏了偏头:
「时间,地点,人物。和一样,这也是战略游戏里大多会涉及的三要素。」
「关于时间,仁联研究过,玩家的一盘游戏,在他们电脑中显示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三百年。我们的世界和文明明显不止三百年的,这中间有一套奇妙的时间映射关系,但这次不是重点,重点是后两个元素——」
只见皇帝分别抬起两只手:「关于人物,我说过了,身为「人物」的仁联绝对无法离开游戏所设定的范围;而游戏所设定的范围就是地点,也是玩家所能着眼的棋盘大小。」
左吴好像理解了。
而皇帝一直平淡的语调里终于流露出了那么一丝戏谑:
「那破游戏只给了玩家银河系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作为舞台,再多就没有啦。也不知道是那游戏的设计师小气,还是那游戏公司孱弱的代码功底就只能给玩家这么个小小的舞台,再多就会让玩家的电脑卡死,然后收获一片差评如潮呢?」
原来是这样。
所以在玩家来过仁联的世界线后,仁联人便再也没有离开银河的可能性了。
但还有疑问。
左吴指了指自己:「不对,我们眷顾者是纯血人类,也是仁联制作的武器;我们成功穿越了各个世界线,这不也是一种离开银河的方式方法?」
其实举证这个反例时,左吴是有些心虚的。反正在帝联的世界线中,所有文明同样没有踏出银河一步。
原因可能是这自己最熟悉的世界像大家伙猜测的那样,是尤为孱弱和拉胯的一个;另一种可能,就是也有玩家悄悄在那世界留下了脚步了。
皇帝却显然没有思索这些,而是大手一挥,指了指为夜幕和森白的月光所遮蔽的天空:
「天空之外有这么多地球,仁联收集到了这么,肯定也补充了这么多人类,挑出一部分改造成和我们一样的眷顾者,又有什么困难?」
「那游戏只是限制一开始时就原有的角色离开棋盘,却从未限制外来人物加入游戏。那游戏本来就是这样,经常因为一些奇怪的事件加入一些角色,不会有什么限制和逻辑。」
左吴点头,下意识问:「也就是在帝联的世界线的生灵,还是有希望离开银河的?」
「朕又没去过帝联,朕怎么知道?」皇帝摇头,眼神意味深长:「你还想回帝联的世界线?哈,那里不其实和你没有一丝关系吗?」
左吴竖起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谁说没关系,我身体里不全是从帝联的世界线吸来的气运吗?」
说完。
左吴发现皇帝的又看了自己一眼,像是饕餮看见了绝味的食物般,贪心又热烈。
皇帝似乎不打算将这抹贪心收回去了,摇了摇头:「你说你身体里全是从帝联的世界线吸来的气运?难说。」
左吴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皇帝摆手:「左吴阁下,你应该为你是眷顾者而感到自豪,我也一样。纵然眷顾者可以量产,但能忍受手术的痛苦,最终改造成功的几率依然不高。」
「而一个眷顾者,体内能容纳的气运总量几乎是无限的。所以为了效率,眷顾者出去一次不得多跑几个世界线,多吸收一些气运才回来?」
好吧,自己可能是毁掉小灰的光明星海的凶手的可能性仍然没有洗掉。左吴想了想,带了一丝期翼:「那么,该怎么知道我以前去过哪几个世界线出任务呢?」
「负责给你评分,和分配你所属度假地球的无智灰蛊知道。它是仁联布设在这里的管理者,类似的信息是全部储存在它的数据库里。」皇帝说。
左吴点头,一时无言。
而皇帝又看向左吴,饶有兴致:「怪了,咱们的话题怎么被绕到这里了,你以前去过哪个世界线明明是完全不重要的事,反正气运已经吸过来了,不是吗?」
左吴也转过头,与皇帝对视,又看见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咧嘴:「你好像很喜欢掌控话题,皇帝阁下,那你觉得咱们现在应该在讨论什么,才更符合你的预期?」
皇帝指了指自己:「跟你科普了这么多,起因不是你想知道仁联为什么会采取模仿神灵,宛如自杀的飞升方式吗?」
左吴摇头:
「我已经基本猜到了——仁联出不去银河,是因为游戏的限制;游戏之所以会和这世界挂上钩,就是圆环的手笔;而想要突破这层限制,唯一的可能就是站在和圆环平等的立场上,换言之,就是成为如同圆环和织缕一样的神灵。」
说完,他呼气,决定直面皇帝对自己的贪婪:「只是我不理解,明明我们这样,对仁联来说是外来人类的人是可以去到不同世界线,以此离开这片银河的,为什么他们不把走出银河的任务交给我们这样的人?」
皇帝轻笑一声:「不是自己参与的丰功伟绩,毫无意义。」
左吴更加疑惑:「都是人类,分什么彼此?」
皇帝却直直摇头:「我之前说过,仁联差点被腾笼换鸟了。为什么是「差点」,这之间又发生了多么惨烈的斗争,你我应该都是亲历者,你就真的不剩一点记忆了?」
左吴搜索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闹到,有些颓然:「确实不剩。」
皇帝饶有兴致:「哈,你这样还真勾起了朕的好奇心,朕也想去找那无智灰蛊,看看你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了。」
左吴眼睛亮起:「你愿意帮忙?」
「不愿意,无智灰蛊毕竟是仁联立在这里的管理者,只要它在一天,就说明仁联的影响力还在,在这种时候亲身与它接触殊为不智。」皇帝理所当然的说。
左吴却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下意识又翻阅了一下钝子从月亮那边发来的邮件,看着邮件附带的照片中,那皇帝坐在黄金王座上状若酣睡的本体,有一个疑惑浮现。
皇帝特意吸收与释放了自己的意识,换了个身体,究竟是什么目的?
总不至于是为了让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气运自然而然逸散而出,保障月亮上那血汗工厂的生产生活的顺利吧?
结合他刚才颇为忌惮无智灰蛊的表现,这皇帝把身体藏在月亮深深的地表下,不就是想躲避仁联的监视吗?
为什么要躲避仁联监视,真是他不想追随仁联进行危险的飞升,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原因?
一些看过的官场在左吴脑海中闪过,让他下意识问道:「皇帝,你究竟从仁联手上,截留了多少本该上交给仁联的气运?」
皇帝沉默,即便月光的苍白也掩盖不住他脸上因兴奋而浮现的红。
仿佛截留本该上交仁联的气运是他最为引以为荣也最为冒险的杰作般。
左吴后退一步,忽然明白皇帝为什么要露出这么贪婪的神情了。自己身体内的气运按惯例,也是该上交仁联的,自己也不该是皇帝所想截留的意外。
皇帝没动。
左吴还在后退:「有意思。对了,你说过此前也有其他从异世归来的眷顾者来这c减地球度假,他们体内的气运也被你拿走了一部分?」
皇帝还是没动,但他逐渐勾起的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
左吴眯眼:「如果无智灰蛊,发现我体内实际储存的气运和它之前的评级不一致,会有什么反应?」
皇帝终于开口了:
「会有什么反应,很重要吗?反正无智灰蛊一定会安排作为归来英雄的你,去追随仁联大部队的脚步,进行模仿神灵的飞升的。反正最后我们一定会两不相见,反正你体内的气运也会被仁联拿走,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左吴摇头:「首先,我可没说一定要把我体内的气运交给仁联……它们说不定有主人。」
其原主就是小灰和她的光明星海,倘若自己真是毁灭光明星海的凶手,那左吴至少希望能把这气运还给小灰,勉强算物归原主。
皇帝却摇头:「气运只是种资源,在谁手里谁就是它的主人,想想我们人类没有走出星海时的石油,想想那些左右了人类文明走向的能源战争。」
左吴指指自己的鼻子:「咱们间的战争无从避免了?」
「朕应该展示过你我间对眷顾使用间的差别,不过,朕想要的只是气运,可以的话,朕还是想通过对话解决,」皇帝朝左吴伸手:「想想吧,把朕要的那份气运给我,你和你的家人及麾下,仍然会是朕这里的贵客。」
左吴听着,眼睛微眯,声音中的温度已经降至寒冰:「别拿我的家人和麾下来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只是建议,」皇帝终于转身,其衣袖像被一
种莫名的力道吸附般,仍然紧紧贴着他的手臂:「当然,怎么理解,全部取决于你。」
说着,皇帝开始向左吴步步前进,左吴甚至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心向于他,自己好像是在和整个世界作对。
左吴握紧拳头,搜肠刮肚,临阵磨枪般思考着眷顾的种种抽象用法,下意识拖延时间:「最后一个问题,你截留这么多气运是为了什么?」
皇帝的脚步明显停步一瞬,其表情虽然分毫未改,但左吴就是觉得是他吸收掉了其脸上的神经信号,才会表现得巍然不动般。
然后,皇帝在释放,好像特意释放出了一抹豪情万丈:「很简单,朕想要「驾鹤西去」,朕有和仁联不一样的飞升目标。」
他在释放!
左吴知道自己的弱点就是吸收的时候不能释放,释放的时候不能吸收,想来皇帝也一样!
随即,左吴释放出了平日积攒的资源,庞然的冲击波以急速朝皇帝袭去。
却在接触皇帝的一瞬消弭无形。
左吴愣住,皇帝没有切换成吸收,只是释放出了一道恰到好处的力,将自己的冲击波中和了而已。
有种无奈浮现,和许久以前,那位斯特鲁的非法女王见识了自己眷顾时如出一辙,左吴喃喃:「简直是赖皮。」
皇帝耸肩,指指月亮那边:「朕用肃正协议们的设计图改造的帝联人,已经开始对你那光头探子开始追杀了。给你最后一次和她通信的机会,收手吧。」
左吴没有说话,通信已然建立。
钝子那边显然不好受,但她却在勉力支撑,嗓音摩擦着声带般向自己嘶吼:
「左吴,你是我的陛下,你可别放弃!我个常务副皇帝都没放弃呢!可不要让我说什么副皇帝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啊!」
「我想到对付那黄弟的方法啦,我把小灰叫来支援了!」
「你如果不坚持,我就把你是干掉小灰世界的凶手的事说给她听!知道了没!给我坚持下去,哈,哈哈哈!这么大个月亮,不掉下来可惜啦!」
钝子几乎是在胡言乱语。
通信随即切断。
皇帝抓抓头发:「你的光头探子是疯了?他对你的威胁真的有用?」
话没说完。
左吴已经提着拳头,在满脸无奈下,又朝着皇帝揍来。不用钝子威胁,左吴其实明白那个道理,这是读这么多最能称得上收获的几句话——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虽然自己不奢望和平,但妥协一定意味着彻彻底底的失败。
等等,钝子说她想把月亮搞下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 蚊子
地面上,本来尚且在兴头上的宴会,因为钝子所群发来的报信而陷入了沉闷的诡异,如此气氛下,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而月亮那边,几分钟前,钝子刚把其所看到的景象发给左吴,没来得及说她想把月亮搞下来,不知究竟是计划还是她的妄想的那一瞬间时。
对人皮造物来说,皇帝示意它不用去拦截钝子发送的信息的命令,虽让它迷茫,却不得不听从。
理所当然,钝子不具备窃听到皇帝所下达命令的能力,只来得及做好自己的通风报信会百分百失败的准备,然后安详的闭上双眼,算是为这具注定将被摧毁的遥控身躯和自己缥缈的前途浅浅的默哀那么一秒钟。
毕竟为了追求效果,“遥控”其实是百分百链接上了钝子本体所有的知觉感受器的,以及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调试。
那这遥控身体被摧毁时,钝子该有的疼痛和刺激感将一样不少,余波甚至会残留在她本体上许久,也会让她在摆渡星舰上的本体惨兮兮的疼出声来,继而干扰到她之后的逃亡。
无论怎么拉胯,钝子毕竟还是个ai,推演这种事态再简单不过,让她甚至想摆烂,干脆不逃了,让自己的本体和遥控身体给人皮造物竖起四个中指就算罢休。
所以。
当这通风报信刷新在新帝联的公共频道中,表示着自己的所有同事都差不多知晓了当下的事态时,钝子才是最不可置信的那个。
】
她疑惑的揉揉眼,睁开本已安详闭上的眸子,发觉人皮造物仍然只是好端端看着自己,只是其身体稍微前倾了一点点而已。
钝子狐疑:“你原谅我啦?好耶,谢谢。”
“我无权代表皇帝原谅你,”人皮造物摇头:“只是皇帝要我等等,不阻止你泄露我们机密的行为,所以我才决定等等。”
钝子恍然,又点了点头:“所以,你等完之后,是什么打算?”
“没有意外的话,打算把你碎尸万段,”人皮造物叹气:“把敌人的探子放到我们的工厂里,还让皇帝本体的容颜被看了过去,算是一场耻辱性的大败了。”
钝子龇牙,开始缓缓的小步后退:“那么,你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
“因为皇帝叫我等等,在没有进一步命令前,这个命令始终是有效的。”人皮造物回答。
钝子马上喜笑颜开,本是小步后退的她回头就跑,边跑还边放肆的大笑:“啊哈哈哈哈!这我可得表扬你了,绝对服从领导的命令可是属下必备的品质!再接再厉继续保持!”
说完,钝子越跑越快,其如鼓点的脚步一下下敲击在地板上,仿佛代替了她的心跳,可脚步声却又伴着工厂里一件件法宝被生产成型的声音,化为回音又传了回来。
转瞬间,钝子竟有种自己是在夜幕下的旷野中奔跑的错觉,说是夜幕,是因为有点点星光与自己为伴,只是这星光让人如此毛骨悚然,因为这是一个个无皮造物投向自己的目光。
由肃正协议的部分设计图而完成了机械飞升的造物,在这里当然遍地都是。钝子知道若不是皇帝的命令对他们全员有效,那只要他们抬抬脚尖,就能追上自己,如此轻易。
这让这片“旷野”,对钝子来说好像是无边无际,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只有自己愈发躁动的脚步代替了自己的心跳。
哈,这就是在翻跟头的孙猴子,无法逃出佛祖掌心的感觉?钝子想着,准备呸一声,因为人皮造物绝不是什么佛祖,自己也不是猴子,却在呸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好了。
钝子打起精神,已经能看到工厂的狭长出口。同时也将注意力分回自己本体那边一小会儿;摆渡星舰同样在逃跑,其引擎已经开到了最大马力,准备加速。
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可按英雄救美故事的套路,自己这差一步可以逃出升天的“公主”的黎明是永远不会到来的。
果然,远处。
人皮造物的脸色一亮,它终于接收到了其皇帝新的命令。
随即,钝子只觉得自己身边光影一暗,然后自己背部的汗毛便瞬间冷冷的炸开;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人皮造物以鬼魅般的姿态跨过了自己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
其被量产人皮覆盖的冰冷鼻尖,距离自己的后颈或许不足一毫米。
但自己还是没被摧毁。
钝子强笑着回头,朝人皮造物嚷嚷:
“这回又是为什么不动手?是你看出了我非凡的魅力,不舍得啦?也对,英雄救美的故事里,反派对公主产生好感也是烂大街的套路啦,我懂我懂……”
人皮造物轻松的笑:
“不,只是皇帝的新命令是一点一点的压迫你,缓缓增加对你的压力,继而用你来逼迫左吴阁下不得不就范。你想报信就报吧,按命令,我会把这个过程直播出去的。”
钝子愣了愣:“慢慢增加压力,什么意思?”
人皮造物想了想,本就轻松跟着钝子速度的它忽然抬头又抬手;钝子只觉得其冰冷的鼻尖从自己颈后擦过,它的手又缓缓落在了自己的光头上。
然后。
钝子只觉得头皮一阵钻心的疼,有湛蓝的冷却液滴落,踉跄中抬头,却发现是自己的头皮被人皮造物撕下来了那么一小块。
人皮造物甚至连自己的踉跄速度都完美跟随。
钝子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我的头皮?妈的,果然是缺什么要什么。皮肤对你们就这么重要?也对啊,毕竟你们本身就是连表皮都是借来的破骷髅!”
人皮造物却摇头,把撕下来的钝子头皮随手一扔:“我认为现在的关键,是让你明白什么叫缓缓增加施予你的压力。”
“说说看,你除了撕我的头皮还有什么本事!?”
“有,”人皮造物的速度稍微加快一点,手伸出,隐隐遮蔽了钝子的视线:“这次就是你的眼皮了,来,一,二,三。”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湛蓝的冷却液自伤口中滴到钝子的眼球里,伴随着她的奔跑,几乎要把眼球给冻上。
钝子这回终于踉跄着摔倒,捂着眼睛在地上打了几圈滚,终于克服疼痛,却暂时起不来时。
又看到人皮造物冷静的站在自己身边,已经蹲下,又伸出他冰冷的手,不知瞄准了自己的哪块皮。
钝子心里千回百转。
她勐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等等,等等等等!我投降,投降啦。我的陛下还真是没用,等这么久了也不来救我,我要投靠你的皇帝啦。”
人皮造物摇头:“不行,我接到的命令中,没有适当时机可以接受你的投降的条款。”
钝子瞪眼:“你这么呆板,怎么得到领导的赏识?领导需要的是会自己思考的部下,不是彻头彻尾的工具人!”
“咦?可小姐你刚才不是还说‘绝对服从领导的命令可是属下必备的品质’吗?”人皮造物歪头,还是保持匀速像钝子伸手。
钝子抿嘴:“这次你瞄准的是我的哪里?”
“眼皮加上半边脸皮。”
“是吗?那我有一个要求,”钝子说:“在撕我眼皮时,能麻烦扶我起来,瞻仰一下你家皇帝的容颜吗?我想投降是认真的,说不定你家皇帝看我诚恳,马上会给你发来一个新的命令呢?”
人皮造物犹豫。
钝子趁热打铁:“再说,我瞻仰你家皇帝的容颜,和你慢慢撕我眼皮之间,不矛盾吧?我被你施加的压力仍然是在慢慢提升的,你的任务也是能慢慢完成的,对吗?”
好像确实如此。
又是那种“皈依者狂热”,至少人皮造物自己是很愿意看到自己的皇帝被人敬仰的情景的。加之钝子说的确实有道理,让她躺着被撕和站着被撕根本没区别。
它伸手把钝子拉起,又看见钝子确实看向了自己皇帝所在的方向;想了想,人皮造物也回头,想同钝子一同瞻仰自己新认的皇帝,虽然已经瞻仰了这么多次。
……咦?
人皮造物惊觉,是自己太过专注皇帝所下达的命令的原因?什么时候自己和钝子离皇帝本体所在的金字塔这么近了,自己居然一直没发现?
百分百专注于皇帝下达的命令是应该的,可是……它诧然回头。
而钝子脸上已经浮现狞笑,她伸手抠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选的正是被人皮造物撕掉了眼皮的那只,又抡圆肩膀,把那只被眼球狠狠一甩,甩向黄金座上那皇帝本体的方向。
这毕竟只是个遥控身体,加之钝子本就不太擅长战斗,被甩出的眼球只在空中划出了个无力的弧线,眼见根本没有落到那坐在金字塔塔尖的皇帝本体的希望。
可这无力的弧线,在人皮造物眼中却像什么灭世巨构一样可怖。
人皮造物瞬间将钝子扑倒,如此用力,瞬间就将钝子体内的电子元件撞了个七零八落。
可钝子的笑却愈发豪迈,突出一口冷却液,任凭那抹湛蓝从自己嘴角还有变成了窟窿的眼眶中肆意滑落:
“噗,哈哈!你的皇帝是让你缓缓给我施加压力,没说让你直接杀了我啊!你是想违反你皇帝的命令吗?!哈哈哈!”
人皮造物骇然停手,借鉴了肃正协议而结构精巧无比的四肢竟然开始发抖。
似是碰巧。
由钝子扔出的那只眼球在空中划过了个无力的弧度后,“啪叽”一声,落到了人皮造物身体上,炸开,其中渗出的冷却液污糟了它引以为豪的人皮。
钝子还在笑: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直接放弃这遥控身体,来专注本体的逃跑?因为我想和你绕圈子,慢慢接近这里皇帝的本体,我还有好多东西没看够呢。”
“只要我表现出那么一点点对你家皇帝的威胁,纵然只是像一只蚊子,你们就必须花费庞大的人力物力来防备我。哈哈,我稳赚不赔吔!”
人皮造物的脸愈发严肃,可它的颤抖却在加剧:
“我得到的任务是给你缓缓施加压力不假,但若我施加的压力超出了你承受的界限,让你受不了了死掉,或者断开你遥控身体的联系,我也算完成了任务。”
钝子点头:“不错啊,看来你很明白该怎么对领导的要求变通啊。只是有个小问题,你再研究研究?看看对我施加压力最大的究竟是谁?”
人皮造物沉默了。
自己只是撕掉了钝子的一块眼皮,可钝子却是抠掉了她自己的整只眼睛。
其空空荡荡的眼眶中,露出的嘲弄好像比她完整的眼珠子还要浓郁。
人皮造物必须反击:“你以为我真就只会撕你皮肤这么一招?”
钝子躺在地上微微耸肩,却是忽然一都嘴。
然后。
一枚断牙便被她吐出,又是一个无力的弧线,却仍是冲着金字塔上皇帝的本体。
人皮造物颤抖着将断牙接住,连嘴皮也抖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钝子咧嘴:“来,猜猜这颗牙是被谁打断的?揭晓答桉,你!再猜猜,你刚刚扑倒我这一下,让我有了多少可以扔向你家皇帝的武器?”
“就这种无力的牙,怎么可能伤得到我家皇帝……”
钝子眯眼,又是都嘴,这回吐出的是她颌骨的一块碎片,可轨迹比之前快了点狠了点。就那么一点。
人皮造物却如临大敌,郑重其事的接住。
钝子呼气:“来,再猜猜,下次我吐出来的又是无力的一次,还是快准狠到可以摸到你家皇帝本体的一次?”
人皮造物沉默。
钝子摆手:“猜不到就把我放开,把我压死了,你就算违反了和你皇帝的约定,你交不了差的。”
说完。
她居然真的如愿爬起,又擦擦嘴角,竖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枪型,挑衅似的指向皇帝的本体。
人皮造物几乎是怒欧出声:“我的战友一定会捉住你在摆渡星舰里的本体,两边一起施加对你的压力,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后悔对我家皇帝的冒犯!”
钝子愣了下,忽然怒火中烧,身体里的冷却液好像也快被她的怒气一同蒸发:“我的同伴一定会来支援我,你们在乎的不就是你们皇帝的本体吗?我会和我的同伴一起把这具身体毁了,毁得渣都不剩!”
“我们会誓死保护皇帝,你寸步不得近。”
钝子说:“那我就和小灰一起把月亮搞下来,从古至今,为皇帝殉难的人还少吗?多你们一群,我能看得很爽啊!小灰,小灰!歪?你在路上了吗!”
人皮造物昂首:“我不信你这只蚊子能改变天体的运行轨迹。”
钝子摊手:“就像你不信我吐出的断牙真不能碰到你的皇帝?”
人皮造物愣了下,别说碰到了,再有这种冒犯接近哪怕皇帝一厘米,它都无法接受。
钝子却忽然眯眼:“……当然,想让我稍微缓缓,也不是不行。”
人皮造物真的下意识问:“什么条件?”
“告诉我,为什么你家皇帝要用我来向左吴施压,他用卷顾比左吴熟练这么多,想打赢左吴不是轻轻松松?是你家皇帝有什么顾虑?”
人皮造物的脸上泛起一丝惊慌。
太空中,钝子本体所在的摆渡星舰虽在被围追堵截,可由于皇帝的命令,一直无法把她一把按死。
远处。
小灰化为的星舰如同流星一般,朝月亮快速逼近。
第四百七十八章 对应
或许,在各行各业中,那些水平臻至化境并位于顶点的大师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近乎偏执的小毛病。
小灰就是这样,身为来自远古的失落造物,她天生能进行极度精妙的拟态,可坏就坏在这种“精妙”上,让她近乎偏执的追求逼真。
拟态成什么生物,就是追求百分百还原那种生物的样子,不会削减一点那种生物的能力,却也不会给这拟态再增加一丝一毫的上限。
如果她不这么偏执,会发生什么?
她最近一直保持着人类的模样,可只要她愿意,就完全可以给自己添上即便站在月面,却依旧能看清地球居民脸上最细微毛孔的眼睛;又或者让自己拥有只要稍微竖起,就能监听全球的耳朵,如此种种,轻而易举。
唯一稍稍例外的时候,也只有因为想接近左吴,稍微给自己的人型拟态添一双的兽耳或尾巴罢了。也不算打破原则,千年前的人类也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加上类似的装饰,算作模仿古人的习性就可以。
小灰这种对逼真的偏执追求,目前看来至少让左吴得以缓刑,也暂时把他其实是仁联武器的秘密给继续隐瞒了下去。
但是。
小灰可不是什么笨蛋,左吴那因为抱着秘密而状态不佳的模样,她全部都看在眼里。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因为小灰对左吴无条件的信任,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却终于让她越来越生疑。
左吴在支开自己——拟态成星舰正往月亮那边赶的小灰在心中撇嘴。
钝子那边只是刚模模糊糊的说要自己去支援,左吴就点头应允;明明他还在与这里的皇帝艰难的角力,明明自己才是新帝联这边仅次于左吴的战力。
为什么?
小灰已经能看见月亮轨道上,搭载着钝子本体的摆渡星舰正被无数危险的造物紧贴追逐。
钝子也看见了她,在欢喜下让其摆渡星舰闪烁出一阵如同迪斯科灯球一般。
可小灰的眼神还是缓缓从正遭难的的钝子身上移开,注意力又放到地球那边,还用上了大功率望远镜观察着左吴的战况。
当小灰看到左吴做出的一切攻击都被皇帝轻易化解,而皇帝信手弄出的小把戏去让左吴难以招架时。
拟态成星舰的她巴不得马上在太空中漂移出个绝好的弧度,然后什么都不管不顾,冲到左吴身边去,就算只是帮他挨两拳都很值。
只是……自己的陛下是怎么被逼到这番田地的?左吴的吸收和释放不是几乎无敌的,连自己的纳米机群飞到他的细胞中间时都会被吸收殆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疑惑在小灰心里滋生,愈发浓郁,几乎要凝成粘稠的实质,然后滋生怀疑的花朵。
“几乎”。
是钝子,似乎是浓烈的求生欲让她的脑子灵光了许多,又和小灰相处许久,即便对方目前是星舰的状态,钝子也一眼看出了对方的瞻前顾后和犹犹豫豫,马上发送消息打断了小灰的思考:
“哎呀,小灰,灰风大人!你再犹豫几秒,小的我就要被后面的追兵给碎尸万段啦!救一救救一救,别发呆啦!”
小灰烦躁,注意力被拉回,终于还是没调转自己星舰的航向把钝子丢下,便恶狠狠的说:“我看你还游刃有余。”
“这是因为它们的皇帝在反杀!你知道那个叫朱棣的吗?他没造反成功时曾经在敌军面前来回穿梭,就是因为当时的皇帝下了个‘不要伤到我皇叔’的蠢命令,我现在的状态和那差不多而已!”
小灰有些晕乎乎:“什么朱蒂,还有是造反还是造饭?我听不懂。”
“噢我的上帝,伱说了一个过时了一千年的谐音冷笑话,”钝子在全速逃跑时不忘揶揄:
“小灰,你看你,平时努力错方向了吧?以后多学学地球历史知识,特别是这种可以当题材的热门历史,怎么也能和左吴多那么些话题。”
“唔嗯,好,谢谢您的提醒……”
小灰在这瞬间有些心虚,可她马上反应过来,皱眉看了看正追逐钝子的乌云,还有那轮莹白的月亮,说:“别想用这种建议就收买我,让我欠你人情!先说好哦,就算是我,仓促之间也不可能让月亮直接坠向地球!”
钝子艰难的躲过一次攻击:“这只是我提振自己气势的比方,比方而已!我把你叫来,只是想让你狠狠踢一下月亮的表面,只需要对那皇帝的本体构成威胁就算成功……等等,你真能让月亮掉下去啊?”
小灰用鼻尖轻哼了一下,在太空中刹停,重新化为人形,又竖起双手的食指与拇指,互相抵住形成一个框形手势,把月亮框入其中,说:
“唔嗯,得做好准备才能让它掉下来。这么仓促,只能按你说的那样对这月亮来一发狠的,怎么样?有信心在我动手前离开我即将攻击的范围吗?”
“吓,我的遥控身体还在月亮地下……算了,把它作为你攻击的遥控坐标也成,你打的这一发一定要正好敲在那皇帝本体的头顶!”钝子从炸毛到豪气干云间的改变只用了不到零点五秒:“跟我说说你攻击范围多大就行!”
“就我手框住的范围。”小灰轻描淡写。
钝子愣了愣,回头望了一眼背后如同乌云的追兵,咬牙:“我怎么知道你手指框住的范围有多大!”
小灰似乎即将完成准备:“你用我离你的距离,我手的长度和手指大小,简单的算一下透视,不就知道了?这么多数据都有,还是说你算不出来?”小灰这么说。
确实容易计算。
钝子冷静下来,简单的套了下公式,有些不敢置信:“我没算错吧?你预告的攻击范围几乎要涵盖月球正面百分之六十的表面了!”
小灰龇牙:“唔嗯,你不信?”
钝子一下子有些手忙脚乱:“谁说我不信的?……行,行!给我十五秒,你不要提前开火啊!”
小灰轻轻点头。
此时。
钝子操作她的摆渡星舰,猛拉方向;其星舰引擎转瞬发出了尖锐的抗议,一阵黑烟冒出,倒真的做出了个近乎九十度的直角转弯。
追着她如同乌云般的追兵转向倒是灵巧。
这些借鉴了肃正协议的设计的造物们早就发现了小灰的踪迹,但没有皇帝的命令,它们不会对小灰动手,只是固执的尾随钝子,还在一如既往的刻板,继续履行命令,缓缓加大着对钝子施加的压力。
即便钝子现在的压力早就全部是来自小灰冷冰冰的炮口了。
而小灰已经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她让自己的身体自行分解,无数纳米机群又从新构造重组,她很快在太空中拟态成了一台从未有人见过的巨构的模样。
据观察,仁联所收集来的每个地球,都有一个月亮相伴。好像没有这个卫星亘古以来的伴随,地球就不算完整的地球了一般。
而各个地球的月亮上,月表的图案其实都相差无几,都是一样的玉兔与蟾蜍。这绝非天然,或许是这些月球是仁联批量生产出来的证据。
现在。
小灰则像是拟态成了一把猎枪,遥望着那俩为月亮表面刻画出的圣洁生物。只是它们并非真的有生命,它们只是图案而已,纵然经历了亿万年的岁月,却没有普通的兔子和青蛙那样,有着最基本的机警。
对准它们的猎枪也不是普通的猎枪,而是小灰拟态的巨构。
她就要扣下“扳机”了。
眼见钝子还差一点点离开自己的攻击范围,小灰忽然说:“钝子,算我饶你一次。之后,你要和我讲讲陛下究竟瞒着我什么事。”
钝子惊了一下,逃跑的操作都有些变形:“啊?啊……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唔嗯,因为我不愿意看见陛下因为瞒着我的事,而影响到他的状态。我想尽我的一份力去开导他,让他便会平时的陛下。”小灰如此说,其原本冷冰冰的炮口已经染上一丝赤红。
钝子叹气:“你真的……唉。”
钝子最终还是没向小灰许下任何诺言,左吴是仁联武器,还有嫌疑是毁掉了光明星海凶手的事,叫她怎么说出口?
好在小灰也不是真的想威胁钝子,只是想确认左吴是否真的有事瞒着自己而已,看到钝子如同默认的沉默后,有些悲哀的叹了口气。
两声叹气隔着太空的真空,微妙的夹杂交织到了一起,仿若吹散了追杀着钝子的乌云。
追杀者确实散开了。
因为小灰的即将发起攻击的气势越来越暴烈,瞎子都能看出这一下肯定不一般;而保护这里皇帝的本体,永远是这些肃正造物的元指令。
钝子只觉得陡然一轻松。
由肃正造物组成的乌云已经转向,朝小灰恶狠狠扑去;边扑,一声声惊叫也在它们内部响彻:“是灰蛊?”
“灰蛊!”
“警报,警报,灰蛊朝我们发动攻击了,是仁联终于要朝我们动手了吗?!”
“准备反击,准备!我们不是一直在为这么一天做着准备吗!”
它们似乎把小灰给错认成仁联布设在这里,负责管理这片地球博物馆的无智灰蛊了。它们的惊呼也被钝子听去,毕竟语言总是施加压力的手段之一,它们只是忘了把钝子从语音频道中给踢出去。
钝子却惊觉,确实,这里的皇帝既然一直在偷偷截留本该上缴给仁联的气运,那他就没理由不对有朝一日,会与仁联决裂的可能性做准备。
大贪官不是都要给自己一个跑路的后门吗?也不管有没有用。
而这皇帝早就知道,仁联对这地球博物馆的管理者只剩下无智灰蛊一个,他和他麾下的肃正造物为了这决裂做的准备,恐怕有大半都是针对灰蛊的特点所做。
小灰也是灰蛊,和仁联的无智灰蛊本质是完全相同的。但她应该比无智灰蛊要弱很多,因为她有着万事万物追求“逼真”的偏执,以及她没有机会见识仁联的种种尖端装备,扩充她自己的拟态库。
针对无智灰蛊的手段,百分百对小灰也有用,甚至效果更好,效果拔群。
钝子忽然意识到自己把小灰叫来,是做了一件何等的蠢事,可她诧然回头时,又颇为矛盾的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杞人忧天。
因为小灰的“猎枪”中所绽放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好像一轮可以驱散所有污秽的烈阳,肃正造物的薄薄黑雾好像随时会被她驱散一般。
只要小灰发动攻击,真的伤到了这里皇帝本体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钝子刹车,从摆渡星舰上的座位上站起,向小灰那边发出着无比响亮的欢呼。
小灰的“猎枪”,朝着玉兔和蟾蜍开火了。
如烈阳高照,如日珥爆发。浩瀚的能量穿过太空,袭向月表,让那轮看似永恒的莹白被加热至红温。
月表不再莹白,它在融化。
钝子几乎想要开香槟了,她往自己座位底下掏了掏,掏出一个玻璃瓶,拼命摇晃,好像在祝贺。
谁知下一秒。
光头ai愣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遥控身体并未失联。透过遥控身体的视角,那边的地下工厂中,能感受到一阵剧烈的摇晃,还有周围凭空上升无数的温度。
仅此而已。
融化的地表终究没有破损到让工厂内部与太空相连;那皇帝的本体只是因为震动,让杵腮的安逸姿势崩塌,整个头颅垂下,却也仅此而已。
还有那些参考了肃正协议一部分设计的造物们;它们融化了不少,报废了不少。可仍有许多活下来,互相结成了一面盾牌的他们松开彼此,甩甩融化的外壳,与同伴们面面相觑几秒。
太空不能传声,原本就寂静无比,可现在的气氛却更加诡异。
终于。
有台肃正造物轻声对它的同伴说:“我们……是不是认错人了?那边的不是无智灰蛊吧,仁联的管理员不可能就这。”
“对,我从被她攻击的一瞬间就发现了,不是无智灰蛊,”另一台肃正造物说:“就是不知道无智灰蛊有没有记录下我们的防御办法。”
肃正造物们防御无智灰蛊的办法当然不仅仅是抱成一团结成护盾,只是在发现认错人时便马上解除,速度如此之快,让一边旁观的钝子根本来不及分析。
恢复成人型的小灰却抿嘴,像是在气得发抖:“你们刚才做了什么?是专门对付灰蛊,对付我的?何等阴毒……”
钝子赶紧打断:“等等,小灰,他们对付灰蛊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很难形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钝子一句没听懂,她只明白一件事,又向小灰问:“刚刚那下,你还能再来一发吗?你知道了这些肃正造物的秘密,你多半也要上追杀名单了!”
小灰摇头:“我能做的是拟态,不是凭空生成能量。而且刚才的攻击被他们用阴毒手段干扰了,几乎榨干了我的体力,我……需要缓口气,我我跑不动了。”
不能凭空生成能量是其次,关键还是肃正造物们阴毒的干扰。
钝子讶然:“你什么意思?”
小灰颓然,忽然模仿起钝子刚才见到自己来增援她时的口气:“钝子小姐,钝子大人,来接一下小的吧。否则,我就要被它们用如此阴毒的手段碎尸万段啦。”
“让我缓口气,或者我嗑一口那以太象引擎抽出来的虚空能量;我不想认输,就和你说的一样,把月亮搞下来。这样就算肃正造物再厉害,也不可能护得他们皇帝的周全了吧?”
钝子已经开足马力,向无力漂浮在太空的小灰冲去,心中的好奇越来越浓:“行行行,说到底那阴毒手段到底是什么啊!”
“唔嗯……还记得那艘仁联战舰吗?它曾经喷吐出可以融化我机群的液体,肃正造物们做的类似,只是这次融化的不是机群本身,而是机群互相间的联系,就像把一个生灵从细胞层面活活剥碎一样。”
钝子咧嘴:“我们对阴毒的标准好像不一样。”
随即,她又仗着皇帝的命令,像还未成为永乐大帝的朱棣一样,开始在追杀者结成的乌云当中闪转腾挪。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九章 女士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人的视野所能接收的信息是有限的,关于小灰冲着月亮来的那么一下,钝子只是觉得月面转瞬被高热的岩浆覆盖,除此之外便再无多少特别。
甚是,钝子还在全速奔向遭了肃正造物们的阴毒攻击后,而无力的悬在太空中的小灰时,还会暗搓搓幽怨。说她平时牛皮吹得响,真到关键时刻却没能把血汗工厂的顶给掀开,让那皇帝的本体来点小小的危机和震撼。
以及,自己的遥控身体不还在皇帝附近,充当着小灰攻击的信标吗?她把她的攻击集中于一点,让那一点上的威力登峰造极不行?干嘛非要把月面融化,反而使得那威力贯穿的不够深入,没有真正将月表贯穿。
只是钝子不知道她低估了小灰,也低估了肃正造物的干扰。
小灰当然明白集中威力的重要性,事实上几乎覆盖百分之六十的月球正面的攻击,已经是她凝练之后的结果。若没有肃正造物的阴毒干扰,她能直接把这颗月亮打成一块冒浆的甜甜圈。
同样,钝子也不知道,就算是被肃正造物干扰后,削弱了这么多的攻击,在地面上看,也会让人感觉如此波澜壮阔。
左吴只觉得天好像提前亮了;月面被字面意义上的融化,岩浆的橘红光芒混在月光中洒下,如在地面播种火苗;与月亮仅剩的苍白而如霜的光相交相融,好像在周围各处都上演着火苗与霜冻的厮杀,或是两者的狂欢之舞。
如梦似幻般。
这如梦似幻的光芒也落在了列维娜身上,她伸出自己的独臂,有些陶醉于自己被如此月光所照耀的晶莹皮肤;她的尖耳朵也是,耳上鲜美的血管被月光映照而出,血管又在微微跳动,好像其主人在倾听着什么声音。
精灵和艾山山还有姬稚此时呆在一起,用一个看上去相当结实的假山做着掩体。她们一直呆在离左吴不远的地方,随时准备向左吴施以支援,可惜一直没有等到机会。
终于。
列维娜的倾听好像有了成果,背靠着假山发出轻叹与感慨:“有意思,老板娘,现在咱们把以太象引擎搬出来,或多或少,肯定能榨出一些虚空能量的。”
艾山山一直在惶急的紧盯左吴那边的战况,闻言恶狠狠的转头:“说说理由,你的发现最好对目前的状况有些帮助!”
列维娜举起独臂投降:“很简单,因为我听到这里的求道者们在惶恐。”
“哈,他们的皇帝在这里大杀四方了,惶恐个锤子!”
“呜哇,老板娘你今天有点凶,”列维娜指了指天使正在融化中的月亮:
“修仙文明嘛,月亮这么大的卫星总是会在他们的信仰中扮演什么重要角色的,现在它出问题了,而且有可能是他们文明诞生以来最大的问题,我想无数人的世界观在今天都要被敲了个碎。”
“老板喜欢的里怎么讲的?这叫道心破碎,呜哇,恐怕今晚自杀的人会不少,好有趣,不知道求道者们自杀会不会搞出些有趣的花样,。”
艾山山边听,便应付着点头。她还在焦急的往左吴那边遥望,却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等等,列维娜,你是说现在咱们可以尝试一下抽取虚空能量?”
“我猜……可以吧,”列维娜轻轻吸气,又摸了摸自己灼热的耳朵,说:“月亮被小灰来这么一下,产生的影响或许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让求道者们产生的惶恐也是,幅度只会比预计中要大,就像……”
精灵忽然自嘲的一笑:“就像一个自负无比的文明忽然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样。黄粱一梦被击碎,惊醒时所受的刺激,会是最难熬的那一瞬。”
确实。
修仙文明一直在追求修仙求道,或许这个“仙”就是他们认知中最为强大的东西。
可月亮如今被融化和点燃,是传说中的仙人都绝无可能做到的事,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生了。甚至个中原理,也是所谓的“道”无从剖析和解释的。
那还修个什么仙,求个什么道?
今夜大概会有无数求道者真的“道心破碎”,自杀率大概会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峰。
一边的姬稚,回忆起为了和左吴寻找共同话题,熬夜苦读那些修仙的日日夜夜,对列维娜的话颇为认可的点头,又注视了精灵的神情一下。
列维娜脸上的自嘲还挂着,是她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初丹,都是一模一样的觉得自己就是全宇宙的最先进,这认知同样是被天外来客无情击碎。
真是惹人同情。
想了想。
姬稚朝列维娜闷声:“也会有求道者重新振作起来,再接再厉,去探索其中原因的。列维娜小姐,就像你一样,你就是个为了寻找母星为什么会落后的原因,而远走他乡的勇士。”
列维娜愣了愣,指了下自己的鼻子:“呜哇,你是在安慰我?……谢谢。”
一种奇妙的惺惺相惜在人马娘和精灵之间生起,即便远处,因为左吴和皇帝的交战,而有像霰弹的碎石从她们头顶掠过,也没被打断。
直到艾山山烦躁的挥了下手。
海妖还在观察左吴那边的战况,嘴里念念有词,在思索任何一丝一毫胜利的可能性,眼睛忽然一亮:“列维娜,你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列维娜歪头:“我的家乡?噢,老板娘你应该是在想榨取虚空能量的事吧。”
艾山山点头:“确实,虚空能量是我们已知的最磅礴的能量。既然列维娜你说现在因为这里地球的惶恐,或多或少是能榨一些出来了,那我们就试试!……你们说榨取虚空能量对左吴会不会有帮助?”
姬稚点头:“直接帮助不会有,间接帮助会有些。二位看到钝子小姐那边的报告了吗?小灰被阴了,耗尽了身体里的能源。搞点虚空能量,至少能给小灰充充能。”
有了思路和方向。
艾山山终于在惶急中冷静下来了一些,咬牙,又回头看了眼左吴那边的情况。
左吴是她的枕边人,过了这么多日日夜夜。每每夜晚,左吴用上了眷顾的花样也和自己玩过不少。海妖有自信她是整个新帝联,除了左吴之外最懂左吴的“吸收”与“释放”的人。
也因此,这皇帝和左吴是有相同能力眷顾者的事,艾山山几乎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也因此,她是最能评估左吴当下状况的那个。
简而言之,左吴确实是在处处受制,被各种小花招如同调戏般压着打。说皇帝的攻击是“小花招”,只是在远处看起来如此,谁知道同样能吸收和释放的二人举手投足间是不是就能开山碎石。
连可以融化月表的小灰,在他俩的对决中也只能夹着尾巴离远,否则她的机群就有可能被两人随手吸收殆尽。
因此。
艾山山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同样低伏身体的列维娜和姬稚,都不可能直接对左吴有什么帮助。贸然靠上去只能碍手碍脚,甚至干扰左吴的发挥。
好在胜利的方法不止有一个——皇帝不是把他的本体藏在月球了吗?只要能伤到他的本体,也算自己这边的胜利!
想着。
艾山山舔了下嘴唇:“你们说,让钝子那臭ai多当一下诱饵,给我们争取一些展开以太象引擎的时间,算不算对不起她?”
列维娜一直在看着海妖的嘴唇,闻言翻了下白眼:“平时老板给她吃给她穿,给她发工资。这么丰厚,现在是轮到她献身的时候了,我想她一定不会有意见。”
姬稚苦笑:“钝子小姐……两票对一票,我就算反对也没用。谁叫你俩和钝子小姐都有仇?”
确实如此。钝子是把列维娜卖到商店里的元凶之一;当年在死寂星球还想用钻地弹,把艾山山连同非法女王一起干掉,她能大大咧咧活到现在只能说一个奇迹。
计划定下。
艾山山又一次深深看了眼左吴那边,总算强迫自己把头扭回来,咬牙总结:
“好!现在的计划就是这样,让钝子带着小灰,在月亮那边吸引肃正造物的注意力;我们去这地球的近地轨道,找机会从压缩银河中把以太象引擎掏出来,接着这里求道者的恐慌,榨处虚空能量,然后用这虚空能量给小灰充能!”
“接着,就朝月亮再来一发,威胁皇帝的本体,迫使皇帝就范!”
也不需要担心皇帝的本体也有吸收的能力——吸收和释放的眷顾是和意识与灵魂绑定的,皇帝的本体目前不会有这个能力。
计划已定。
姬稚撑着自己的四腿,从地上先行爬起,又指了指自己的背:“那我们就先去近地轨道。我帮不上左吴,帮你们跑跑腿还好,我用我的铁裙,可以比任何摆渡星舰都快。”
说完。
人马娘宛如舞会上邀请舞伴的男士,朝艾山山和列维娜递出了自己的手。
列维娜先牵住,又出于本能开始撩拨:“我还以为你会坚持呆在左吴附近,这才符合你一贯痴情的人设。”
姬稚挑眉:“如果陛下真的不支,我会回来殉情的。也会带上你一起殉,因为陛下也很喜欢你。”
精灵吐了吐舌头,还是被艾山山狠瞪了一眼;选择了坐在艾山山前面,缩起双脚又捂紧嘴唇,好像小鸟依人。
艾山山没来得及说话,已经低头,在其视界中调动起新帝联的艘艘星舰,展开以太象引擎的事当然不可能由她们仨徒手完成。
……咦?除了钝子外,还有一艘摆渡星舰准备出航了?
艾山山才看见,点开,发觉是金棉。金棉已经提出了使用摆渡星舰的请求,为的是将黛拉和二公主两个孩子带离战场,离皇帝越远越好。
只是艾山山由于刚才目睹左吴落入下风后而进退失据,才没来得及看自己的邮箱,自然也无从查阅金棉的审批。
想了想,艾山山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金棉,让她驾驶摆渡星舰,尽力贴着自己将用作展开以太象引擎的舰队,却不要离得太近,因为榨取虚空能量毕竟还是危险。
……这个指示有些强人所难,不要离得太近是多近?恐怕金棉看到后,会在炸毛中不知所措。但艾山山已经来不及思考更多。
她开始摆弄手指,安排着一艘艘星舰的站位;此时真的如同在玩什么即时战略类游戏,很快,大气层外,一艘艘巨舰开始按照她的想法,在排列与穿梭中形成了一个立体棋盘。
很美。
“棋盘”之下是惶惑的求道者;“棋盘”之上是燃烧的月球,与那橘红和苍白混杂的光;月球旁边是在追逐飞舞的肃正造物。
而自己,即将给这一片混乱的异世地球的轨道上,再添一个如天体般的巨构。
海妖轻轻吸气。
此时,姬稚已经点了点脚尖,其铁裙喷射出离子流,冲天飞起。
人马娘的“铁裙”是她动力装甲的名字,启动时从来和低调搭不上边,离子流让她宛如被插上了单边长度十几米的翅膀。放在平日的这里,姬稚或许会被当做天仙下凡。
可如今这颗地球的居民已经顾不上了。
升到高空,她们三个才是如此直观的看到,这里眼下的混乱是多么惊人。有人在朝天哭嚎,披头散发宛如疯癫;有人在大笑中引燃了藏经书阁,将无数承载了他们老祖宗智慧的孤本付之一炬。
姬稚还在升高。
这些地面的场场火灾,像在月亮如今如梦似幻的光影下,所绽放出的一朵朵金莲。
人马娘终于呼气:“好奇怪,难道这里的皇帝,把这地球的真相隐瞒的这么彻底,这些求道者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星海,什么仁联,才会崩溃得这么彻底?”
列维娜点了点头:“呜哇,你这么一说……我看是的,他们一定是被这皇帝给完全蒙在鼓里。”
“为什么?让民众知道真相,就这么让皇帝恐惧?”
“不知道耶,”精灵又摇头:“但我想,姬稚小姐,你至少犯了一个错误——这皇帝恐惧的绝不会是这里的民众本身。”
“那就是害怕仁联了?”姬稚撇嘴。
“会有那么一点,”列维娜点头:“但按我的直觉,我想这皇帝才是那个想躺在‘老子天下第一’的梦里,永远不要醒来的人。”
“我猜啊,他害怕的多半是梦醒。”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章 缘由
左吴立在地上,稍稍抬头,燃烧的月光也落在了他身上;同样,他也能听到似是求道者们信仰破碎后的绝望狂笑,还有古籍经典被焚烧后而传开来的隐隐焦臭气味。
这里是皇宫,皇宫理所当然位于皇城;整个星球只有一个“国家”,理所当然,这皇城也是整个星球最大的城市,钟灵毓秀,荟萃着全天下最顶尖也最纯粹的求道者。
顶尖且纯粹,就说明对“求道”的追求已经占据了他们人生的全部。月亮出了问题,皇城之人所受的刺激是最猛烈的那批。
也因此,这里或许是整个星球,生灵的情绪波动最大也最明显的地方了。
也让左吴一直在倾听,其脸颊一边被夜风吹得发凉,另一边又被典籍被焚烧的热浪熏得灼热——最近的着火点就是在皇宫之内,皇家当然豢养着一批求道者,日日夜夜,皓首穷经的对求道进行钻研。
此时。
那皇帝甩了甩袖子,信步在左吴附近,不像个让左吴全力相搏的敌人,更像在街边偶然遇见,随意闲聊的故人,对左吴问:“你在听什么?”
左吴偏了偏脑袋,眼睛根本没往皇帝那边移:“你刚才向我展示的这些小把戏,让我有了些灵感——我也想试试能不能吸收一下‘惶恐的情绪’,然后朝你释放出来,让伱直接慌到尿裤子。”
“很有意思的想法,先说结论,原理上是是没问题,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像演员一样,把恐慌的感觉先代入自己,找找感觉,”
皇帝先点头,此时他已经踱到了左吴身侧,满脸尽是委屈:“合着我给你展现的这些,在你眼里就是一些小把戏吗?”
左吴咧嘴,忽然朝已经站在自己身侧的皇帝伸手,指尖触及他的所在,却根本什么都没碰到。
眼前的皇帝只是个投影出来的幻象。
接着,左吴把手从皇帝虚幻的人影处收回,拇指和食指相互揉捻了一下,说:“让我猜猜,这是你吸收了一部分光线,然后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释放出来,由此做出来的光影把戏?”
皇帝弹了下手指:“你看出来了!不错嘛。”
左吴好奇:“吸收光线,我以前也这么想过。可这么做的代价是让我自己的眼睛也变得什么都看不见,得不偿失。你是怎么克服这个问题的?”
说完,左吴又侧起耳朵聆听。既然眼前的“皇帝”只是个光影把戏,而光影本身当然是无法通过震动产生音波的。只奥仔细聆听,便有可能找到皇帝的实际所在。
可惜。
光影把戏自然会搭配着皇帝之前展示过的“吸收存在感”来使用,光靠聆听想要勘破他的实际所在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难又怎么办?还不是得听。
皇帝好像没发现左吴的意图,其声音仍是像之前那样飘忽不定:“我怎么克服吸收光线,会让自己看不见的问题?嗯,只能说多试多练。”
左吴没说话,却忽然感觉皇帝的气息突入到了自己耳边:“还是说,你这么久了,在开发你自己眷顾时都是浅尝辄止,遇到一丁点困难就放弃,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
满是指责和戏谑下,左吴觉得皇帝的气息都要随着这问句喷上自己脸颊。无论是直觉还是本能,一切都在告诉左吴皇帝就是位于距离他无比接近的地方。
可理智告诉左吴这只是皇帝用“存在感”弄出来的小把戏。左吴已经领教过了,贸然朝一个方向挥拳,换来的只是对方在自己后脑勺上挑衅般的一摸。
很是丢人。
而皇帝的气息依然在左吴脸颊上喷吐,让他越来越烦躁。甚至,皇帝的挑衅又要变本加厉,左吴脑后的头发又牵动头皮在发痒,好像一双无形的手在缓缓压上自己的背后。
理智还在告诉左吴这一切的虚假,但被挑衅至此,那股烦躁已经快要冲破他的头顶;光影,存在感?跟你说了这就是一点小把戏。
仿佛是为了争一股血气。
左吴忽然不管不顾,闭上眼睛后开始自己转圈,看上去有些滑稽,也让他把自己转的晕头转向。
皇帝讶然的声音还没发出。
左吴便趁着这股把自己绕出来的眩晕,抬起拳头往连他都不知道的方向狠狠一抽!
这拳没有附加任何东西,就是单纯的一拳。反正附加上什么冲击什么热量之类,都会被皇帝吸收殆尽,还不如单纯让自己发泄。
却没想到。
这连左吴自己都不知道挥向哪里的拳头,真的停在了空无一物的地方,无法再往前前进一步,却让左吴在晕头转向下露出了一丝像是自己将胜利的笑。
果然。
皇帝抿着嘴唇,从那空无一物处浮现,自己的拳头就是停在他鼻尖上,这么正好,这么刚刚巧。
他冷冷将左吴的拳头从自己鼻尖拨开,又朝左吴说:“如果我是你,就会把你自己转出来的眩晕吸收掉。免得你自己会这么难受,这么难看。”
左吴却摇了摇头,还是捂着自己的嘴巴忍受那股眩晕的干呕,又在晕头转向下看着皇帝的鼻尖看。
这回轮到皇帝烦躁了:“你在什么?”
“看你的鼻尖。”
“朕的鼻尖有什么好看的?”
左吴更加欢畅:“我听说,千年之前的地球上,有一部分先民痴迷于收集一种塑料制的人偶。彼时这种人偶的用料原始又落后,完全抵抗不住氧化的侵蚀,过个十年八年左右就会开始出油和发黄。”
皇帝,握住左吴的手腕,将他的手缓缓下压:“所以?”
左吴没理自己的手还在被对方紧捏,继续侃侃而谈:
“千年前流行的绘画形式,是那种强调人物的眼睛,而将五官的其他比分简化的,尤其是鼻子,经常是用一条线就代替,或者干脆省略。”
“我说的那种塑料人偶多半就是这种绘画形式的立体化具象。那被简化的鼻子这部分,就会做得超尖超薄,甚至可能是塑料人偶身上最尖最薄的地方之一。”
皇帝的神情开始变得不善。
“塑料最尖最薄的地方,就意味着最容易氧化。偏偏鼻子还是在人偶脸上,虽然简化,却是整个人偶的点睛之笔,它一旦氧化发黄,就会特别显眼,如果不适时补救,整个人偶都会变得特别难看,”
左吴耸肩,做出自己的总结,又指了指皇帝的脸:
“我已经锤到你的鼻子了,全靠运气。你却还是在耍些光啊影啊之类的小把戏,没用出血更劲的手段直接把我制服,结束这场闹剧。你究竟在等什么?还是说,你有不得不对我留手的理由?”
皇帝沉默。
左吴耸肩:“所以,你再不采取些补救措施,再想想些能隐瞒你真实意图的办法的话,我就要把你看穿,到时候,一切可都会变得相当难看,你的这些塑料人偶就会出油又发黑,变成你绝对不希望看到的样子啦。”
皇帝终于张嘴,却好像没拿捏好现在应该不屑还是轻嘲一般,整张脸都有些扭曲:“左吴,你比喻和暗示的水平烂得很,还是说你其实就是想卖弄一下这什么有关塑料人偶的发现?平时根本没人能和你讨论这么冷门的话题?”
虽说如此,他捏左吴手所用的力还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猛。
左吴终于叹了声气,又指指周围:“行,那让我说得再明白些——你是皇帝,可你的子民,对你来说是不是就像些塑料玩偶,是你的藏品和玩具一样?”
皇帝摇头:“我从未对不起‘英明神武’这四个字,仁联不都给我认证了吗?”
“我觉得不像,至少你对你的子民们不像,”
左吴这么说,手指还在挥动,好像能指到周围伴随空气所传来的,那些求道者们因为世界观被瞬间击碎后而发出的久久哀嚎,以及各种求道经典被焚烧后而传来的热量,说:
“如果你不把你的子民当玩偶,那为什么他们了解世界真相时会这么惊讶,以至于崩溃如斯?这不是只说明一个事实,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子民这世界的真实面貌。”
“即便你登基后也是一样,这个世界还是在按照仁联设定好的修仙主题在运作;而你的子民,连仁联的名字都大概率无从得知。所以,在越来被融化时,他们才会这么无所适从,甚至你的皇家所豢养的那些求道者也是一模一样。”
“被皇家豢养的求道者水平肯定是顶尖,他们都是这个表现这番模样,换你其他子民呢?不是只会崩溃得更彻底?”
皇帝额角冒出一丝青筋。
左吴还在说:“如果你所谓雄才大略,只是给仁联管理这个主题乐园的雄才大略的话,哈。我给你推荐个更好的职业,叫动物园园长……不对,是饲养员,雄才大略的饲养员。百兽之王,威风堂……”
他的话没说完。
左吴便感觉自己的双脚瞬间离地,而眼前的风景皆被加上了一层速度线,在飞速后划,变化。
是自己被皇帝甩飞了,借由被他捏着的手给直接甩飞,像运动员扔出去了一个重量和大小无比契合的铁饼。
这种被动的感觉还是许久未有了,在半空的左吴尽力偏头,回想自己被甩出去的瞬间,颇为无奈。
明明自己一直开着吸收。可只要皇帝对“吸收”和“释放”的理解比自己深,那一瞬间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是自己根本没想到能够吸收的力,那自己被甩飞还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这还是个小把戏。
左吴心中嗤笑,皇帝依然在留手。因为之前,连初遇自己的艾山山都能想到,若是吸收掉原子间的电磁力之类,那皇帝基本上就是能字面意义上的毁天灭地。
可这皇帝没有,还是在如玩笑一样摆弄他的“光影”和“存在感”之类就算完事,全然没有想过运用如此手段来震慑自己。
是皇帝做不到吸收原子间的电磁力之类?还是他有不得不对自己留手的苦衷?多半是后者。因为他已经能做到吸收“存在感”了,而存在感,总比能被人直接观测到的电磁力要玄学的多吧?
那他在顾忌什么?
左吴还在思考,甚至一时忘了自己还处在被皇帝甩得向后倒飞的过程中,直到他一头直挺挺扎进了一座高塔,脑壳砸碎了飞檐和瓦片,落入其中,弄得里面更加狼藉。
他摸着脑袋爬起,有些愧疚,因为自己砸翻了这高塔中的无数书柜,又相当多考究的书籍被自己弄得无比污糟。
这些书本当然是有人打理的。
左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先在高塔的破口处往外张望,那皇帝暂时立在原地,没有跟来。
而转过头来,左吴看到自己身后有一名老者,其眉宇间满是如标准答案般的仙风道骨。老者正看着被自己砸翻的书架,愣愣出神。
左吴抓抓头发对那老人说:“抱歉,老丈,事出有因。”
老者摇摇头:“无妨,无妨……”
还没无妨完。
老者忽然瞥到为左吴砸出的破洞外,那正燃烧的月亮,瞬间如临大敌,瞳孔震颤,抱住了他自己的头,将高高的发髻弄得纷乱,又把脸埋进了其眼前正摊开的书本:“噫噫噫!假的,这是假的!我是进入了敌人的梦乡而已……”
原来又是个世界观破碎的可怜人。
左吴叹气,忽然发现这是弥补自己不知道这方世界细节的缺憾的绝好机会,蹲下,想了想,把手按在老者的后脑勺上,吸收掉了一点他恐慌的情绪:“老丈,我有个问题——在你看的这些典籍中,月亮代表什么?”
老者眼神迷离,又有些震怒:“你不知道月亮代表什么?怎么会有如此不学无数的学生!月亮是道祖,道祖的化身,也是道祖不死不灭永世如玉般晶莹圆润的证据啊!”
“玉只是好看的石头,它的晶莹也全部源自打磨抛光。事实上,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一团屎块打磨得晶莹圆润,注意水分含量就好了,”左吴摇头,又问:“你对你们的皇帝是什么看法?”
“不得妄议君主!……除了雄才大略,我又怎么形容他呢?”老者说。
左吴点头:“说雄才大略,总得有个头吧。他做了什么让你们觉得他雄才大略?”
老者回答:“他改良了修炼的方法,让每位求道者的法器质量都上了好几个台阶……”
其实就是把这里求道者们的功法接入了月球上的血汗工厂而已。现在,血汗工厂的生产肯定受着干扰,他们的功法也一样不如以前好使了,这也是一部分求道者信仰崩塌的原因吧。
左吴想了想,比划几下:“那这皇帝的雄才大略,有没有和‘运气’有关系?比如他做什么都很顺利,都暗合天命之类的?”
“没有,皇帝如今的成功全是靠他自己努力。”老者这么说,像一句隔空的马屁。
左吴忽然意识到什么——皇帝运气普通,就说明他没把他吸收来的气运带在身边?是了,只有纯血人类的身体才能作为容纳气运的容器。
此时,老者忽然一声惨叫,好像转过拐角一头遇到猫儿般的老鼠。
是皇帝已经来到高塔之下,如此气势汹汹,其释放出的磅礴威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连左吴都差点没被这威压逼得没站稳,可他还是狞笑,忽然抬手,在这高塔的墙壁上狠敲了一下。
木屑爆开,纷飞,而左吴因为还有气运在身体里储存,爆出的木屑没有一块沾到他身上。
“没有一块”。
左吴抬头,发觉皇帝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
皇帝抬着手,帮自己挡下了一块尖锐的木屑,有伤口出现在他手背上。
鲜血长流。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一章 威胁
长流的鲜血很快覆盖了皇帝的手背,沿着其掌纹顺流爬覆,最终在他手掌的底部最终重新凝聚,混流在一起,鲜红欲滴。
皇帝看着,冷笑一声,释放出了一点「恢复力」。几乎是转瞬,那伤口便恢复如初,皇帝脸色也浮现了一丝得意。
可皇帝的这丝得意很快凝固,因为之前流出的血并没有随着伤口的愈合而消失,而是仍然在固执的汇聚于一点,
汇聚得越多,直到快超过其张力的临界值,将将滴落。
一时间。
这滴血吸引了在场二人的全部注意力,左吴和皇帝一起聚焦,好像在无言中满是默契的打了一个赌。
左吴赌这滴血一定会滴下来,好像是宣告对方的「吸收」终于被自己打破了无敌的金身;皇帝则认为它一定会留在自己的手掌上,仿佛将宣告左吴的所做的包括挑衅在内的一切都是徒劳。
诚然。
皇帝只要稍微吸收掉一点这滴血所受到的重力,就一定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就像有人调侃自己的战斗力不如大鹅,是人真的打不过鹅吗?怎么可能。只是对人来说,和鹅打架受一点伤就算失败,不像大鹅次次都是以命相搏。
对皇帝来说,他也是差不多的心态。设定上的雄才大略,加之对眷顾的熟练所带来的绝对优势,让他即便在这上面做哪怕一丁点手脚,好像就要成为赌局的输家了一般。
两人都在静待结果。
可这血滴像是有了灵性的顽童般,在皇帝手上颤动,一上一下,愈发晶莹。却就是不肯落下,或者屈服于张力,重新回到皇帝的手掌之中。
若无外力干涉,这滴血可以坚持到它彻底凝固干涸,也会让这场赌局在可以预见的情况下以不分胜负作为终点。皇帝已经在心中组织好那云淡风轻的话语,左吴也预判好自己即将发出的轻嘲了。
没想到。
「嘭」的一声震动忽然传来,让那滴血终于停下了顽皮的弹跳,而是从皇帝手掌上脱离,无可挽回的坠向地面。
其坠地时,发出的动静如此轻微,对周围造成的影响也只是让木质地面厘米见方的范围颜色变得深了些,仅此而已。
却让皇帝面若寒霜,他缓缓将头转向这震动的源头——是那名头发花白,解答了左吴一些问题的老者,他在磕头。
老者还是如此狼狈,此时看见皇帝,却仿佛看到了救星。他把手上抱着的经卷往天上一撒,边大笑又大哭,还一下又一下的让自己额头触地,触地的地方恰是那地板被鲜血染深了颜色的厘米见方。
「哈哈哈,皇帝来啦!我们有救啦……陛下,请你告诉老朽,为什么月亮会燃烧会融化,它不是道祖升天后所成,永远不毁不变不灭的吗?请您告诉我,就像您此前登基后马上改良了我们的求道法门,像那时的雄才大略一样……」
左吴张了张嘴,有些不适应的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哭泣,让他相当不适应。同时,他也看向皇帝,想看他对此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皇帝还是面色阴沉,却没有搭理那个老人。
他只是紧盯着地面为血污浸染的一厘米见方。
似乎,老者的哭喊对皇帝来说只是夏天窗外偶尔的蝉鸣。他叹气,看向左吴:「你赢了。」
左吴不满,指指老人:「就这?我还想看看雄才大略的你该怎么处理类似的事态呢,快给我表演一下,否则我没地方学了。」
只见皇帝耸肩,伸手在老人肩膀上轻拍一下。老人的哭喊随即停止,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左吴愣了愣:「杀了他就是你的处理方法?」
「我是吸收掉了他的
生命力,只要在他的躯体腐烂前还回去,就不算是杀,」皇帝说:「比起这个,朕希望你能惊讶在朕能直接吸收「生命力」这方面。」皇帝说。
左吴咧嘴:「这算哪门子雄才大略的处理方法?」
「雄才大略只适用于朕工作时。朕工作时组织严密,安保周全,绝不可能遇到类似的情况。这一切都是出自朕的安排,所谓雄才大略应该是用在这些方面,」皇帝摊手:「还是说你见过终日处理那些鸡毛蒜皮小事的领导者?」
确实。
下层人的冤屈,就是一种不体面。而所谓不体面,又怎么可能真的被上层的领导者撞见呢?已经被层层严密的组织安排消弭殆尽。
雄才大略面前,一片歌舞升平;也只有歌舞升平下,才能衬托起体面的雄才大略。
左吴好像理解了什么,嗤笑,指指自己的耳朵:「我还算欠了这老头一点人情,他刚才那些冲你问出的疑问和哀嚎,我会记住。」
「不错,只是朕要提醒你,我吸收的生命力可以还回去,只是还回去也有时间限制。等这老头的神经因为呼吸停止而不可逆受损时,他就真的死了,」
皇帝渐渐将手抱在胸前,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如果你让这时间拖延,那你也是杀了这老头的凶手之一,还说什么他欠你人情?」
左吴脸上的嗤笑越来越盛:「我不信你真的会把到你口袋里的东西还回去。」
「皇帝分好坏,开疆拓土是好,割地赔款是坏。可见皇帝就是该小气、贪婪又吝啬,吃下去的东西决不能吐出来,就像那三只脚而没有***的蟾蜍。」皇帝也说。
两人又在沉默中遥遥相对。
直到旁边那倒下的老者失去了最后一丝体温,连经书典籍被焚烧时所传来的热量也不再能进入他身体一丝一毫时,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
左吴和皇帝竟然开始发笑,两人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此时已经倾斜的塔楼外,今夜被惊醒的飞鸟无法安歇落脚,它们被这笑声赶得越飞越急,越飞越高。
「哈哈哈哈……你在笑什么?」皇帝问。
左吴捂着嘴巴,身体还在不断的一抽一抽:「我笑什么?笑我和你的赌局是我赢了不行?」
「你赢就你赢,毫无意义。」皇帝也将手移到脸前,其上的猩红颜色已经被他吸收殆尽,不知道是强行吸收了血细胞的固体,还是又一次光影把戏。
而后,他把干干净净的手伸到左吴眼前,歪头:「你看,出了这里后,有谁知道你曾经赢过吗?」
左吴点头:「确实……噗哈哈哈哈哈。」
皇帝的眉头渐渐皱起:「你还在笑什么?」
「我想起了一件事,以前我遇见过个敌人,我在刨开她肚子,拿回我家女仆的手脚前的一秒,她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左吴回忆着昔日那非法的虫族女王的最后一瞬:「她问我,说这「吸收和释放」间,互相切换时就没有什么时间间隔吗?」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深:「几乎是无缝衔接的。」
左吴弹了个响指:「对!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她当时只是无奈的笑了下,说简直是赖皮。」
「所以呢?」皇帝问。
左吴把自己的手掌张开,指向刚才皇帝受伤而滴血的地方:「可你也说了,终究是「无缝衔接」,期间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间隔的,只是这间隔太短太快,几乎没有任何敌人能反应得过来。」
「反应不过来,吸收开启时,你我就还是一样的接近无敌,没有任何外力能直接伤害到我们,不是吗?」
皇帝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左吴又快忍不住自己的发笑:「
可是啊,你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巧?我扔出块木头,其爆开产生的木屑落在你身上时,就刚好是你吸收和释放的间隙,在你手上炸开,就这么刚好在你手上开了这么一道口子呢?」
「还有,我刚才胡乱挥拳,怎么就刚好打到正在耍着光影把戏的你呢?真的,就这么刚刚巧。」
皇帝在沉默中喃喃:「运气。」
左吴摇头,又点了下自己的胸口:「你我都知道,这不是运气,而是所谓的「气运」。噗哈哈,你刚才也笑了吧?和我一起笑了,我好像想通你为什么要笑了。」
不等皇帝有任何回答。
左吴便学起了皇帝的语气,学的有些蹩脚:「你在想,「这个傻子,怎么把宝贵如此的气运花在这毫无意义上的挣扎上了?浪费」之类的,对不对?」
说完。
左吴已经注意到皇帝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他还在勉强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有意思,气运这个东西,朕不是收集了这么多吗,为什么要觊觎你身体里只能评价为c减的一点点?」
左吴耸肩:「谁刚才说的?皇帝就是小气吝啬又贪婪的生物,我想我哪怕只有一点气运在身,你也不愿放弃吧?何况,这对你来说真的只有一点吗?」
皇帝连鼻孔都在一张一缩了:「什么意思?」
而左吴紧接着的话,却让他的脑袋忽然一空,如同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般眼冒金星。
左吴竖起指头,遥指对方,身体都不再设防,好像面前是个孱弱无力的家伙报以最深的不屑,好像对方压根没有威胁自己的能力般说:
「你就是条吃仁联剩饭的狗。」
皇帝愣愣:「你说什……」
「仁联让我们这些眷顾者去收集其他世界的气运,回来后却被你截胡了一部分,可你要隐藏,不被仁联发现,你一次就不可能截留太多,只能一次留一点,一点点去积攒,就像狗去积攒从人那里得来的残羹剩饭一样,一点一点藏进你宝贵的狗洞中,」
左吴摊手,忽然又瞥见了塔外的飞鸟,这些鸟儿好像是在处处起火的皇宫中飞了一圈,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休憩之地,只能茫然的归来,又凄厉的叫。
他被这些鸟儿吸引,此时左吴的注意力已经不能再放在皇帝身上哪怕一秒,边看着那些鸟儿,边说:
「可惜你明明是条在偷食的狗了,却还是这么害怕这里的主人。仁联让你当皇帝,你还是在老老实实的装扮,本本分分的当;即便仁联人已经消失无踪,人去楼空了,你还是这样。」
「你甚至不敢往仁联人去楼空的家里走一步,探探虚实,你就是呆在你的舒适圈里,能在每个从异世归来的眷顾者身上截留一部分气运,就算你最大的野心了。」
「你说对不对啊,可爱的皇帝,皇……不对,是黄狗狗。」
话音刚落。
左吴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闪,自己的身体又是倒飞而出;飞得比以往猛烈无数,也远远超过了音速,至少那木塔被飞出去的自己彻底撞塌的声音,自己压根听不见。
是皇帝掐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推远;告诉行进中,他似乎在暴怒的嘶吼什么,却听不清。还是翻译软件翻译了他的口型。
他在五官扭曲的说:「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真的在乎你体内这点小小的气运?!」
说完。
左吴看到自己被狠狠按进了地里,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条又长又深的沟槽。
一直掐着左吴脖子的皇帝展示了力量,想擦擦额角,露出那股胜利般的微笑,想旋即恢复自己的云淡风轻。
可忽然,皇帝的脸又一次扭曲,因为他看见,自左吴身下,有汩
汩鲜红渗出,转瞬染红了他身边的土地。
「你……你被朕犁进地里时没开吸收?!」皇帝不可置信。
左吴咂摸了几秒,吐出一点血沫:「是。哈,我还想给你看看我的视界里,有关我身体状况的报告——嗯,背部重伤,有石块凿进了我的骨骼里,离脊髓只差零点三毫米,离动脉血管零点零二毫米,何其幸运。」
「你?!你不要动了,不要再动了!」
左吴已经缓缓站起,边站边擦着嘴角的血沫:「我们体内能储存的气运是有限的,用一点少一点。你如果真的不在乎我体内这些气运的话,为什么要阻止我动弹呢?还不是动一下,这运气就会被我消耗一点,更少一点。」
「你也不可能直接把我的气运吸走,因为只有纯血人类的身体可以容纳额外的气运;而你的本体还在月亮上呢,我猜你的原计划是把我震慑住后,等你的本体送来,再着手提取我体内的气运。」
「可惜啊。」
左吴已经蹲下,手扶住这沟槽的土壁。只要释放一点冲击波,就会有无数泥土被崩飞,像霰弹一样往自己袭来。气运加身下,霰弹不会真的触碰自己,但这气运也会用一点就少一点。
皇帝抿嘴。
左吴继续:「我猜,已经很久没有去往异世的眷顾者归来了吧?所以你才会把你的本体藏在月球,而我来时,你完全没有做好窃取我气运的准备,对不对?」
「这么久没有眷顾者回来,说明我可能就是最后一个,我是你最后增加你气运库存的机会。我发现这点啦,你的计划已经破产了。」
只要用损耗自身气运以威胁,皇帝就无法做出其他行动。
皇帝还在沉默。
左吴甚至即将因为放松而脱力了。
可皇帝却忽然冷笑一声:「你刚才说什么?我的计划破产了?我看未必。」
说完,他也把手放在土壁上,却是从中抽出一条古朴的标枪。标枪大概是刚从月亮上被生产出来,又传送至此的法器。他是皇帝,权限最高,法器的质量也最好。
而后,皇帝把标枪遥遥对向天空,摆出了蓄力的模样:「猜猜看,对我们的眷顾了解得如此深刻的朕,能不能把标枪扔到天上,直接扎爆你那海妖女伴的星舰,让她在火光中成为一团焦糊的尸体?」
这次脸色变化的是左吴了。
皇帝做出了个蓄力,即将投掷标枪的动作:「我对我们的眷顾最是熟悉,能护住我们自己,护住我们臂展范围内的一切,可超出这个距离,就再也无能为力。」
「你也摆脱不了这点的,也不要指望你的女伴能幸存——你们朝夕相伴这么久了,她的气运也被你无意识的吸收掉不少吧?」
那些鸟儿又凄厉的盘旋回来。
标枪古朴的枪头指着天空。
左吴还扶着周围的土壁。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多米诺
当下,无论外面发生了多少激烈无比的事,二公主一直默不作声。
一直默不作声的被金棉从皇宫中带走,又在默不作声中跟着兽人小姐登上摆渡星舰。在星舰升后,又用闪着红光的暴露在外的机械眼眸冷眼旁观金棉对这混乱现状的抓狂。
然后。
二公主对黛拉轻声默念:“妹子,是时候啦。”
黛拉还在焦急,闻言转过头来恶狠狠:“你如果有什么坏心思,我打你屁股!没看到现在外面的情况有多混乱吗!”
两个孩子确实能掌握外界的现状。这是金棉身为她俩的保姆,出于某种教育意义上的坚持,给了黛拉和二公主可以查阅这摆渡星舰上的观测结构所收集到信息的权限,甚至帮二公主也登陆进了新帝联的内网。
出于左吴带的好头,不知何时开始,新帝联的大家伙都喜欢有事没事开个直播。
现在,地面上左吴和皇帝的僵持;近地轨道上艾山山所主导的以太象引擎的展开;还有月球附近钝子在肃正造物群间的左右腾挪,全部以刺激的第一视角展现在了她俩面前。
听完黛拉的话。
二公主微微眯起眼睛。她没有下颚,也失去了一只眼睛旁边的所有皮肤,脸上还有各种机械造物暴露,相当于先天能做出的表情比常人少了大半还多。
说着。
皇帝渐渐肆有忌惮的笑起,伸出手指摸了摸标枪的尖:“否则他就继续用消耗他自己的气运来威胁你?试试看啊,试试是他用得慢,还是你麾上的造物杀他男伴杀得慢。”
但仅凭这眯眼还没其眸子中的红光闪烁,便能体现出七公主在笑,笑得还没些贼。仿佛黛拉的威胁以及你之前的反应全部尽在掌握般。
左吴耳朵抖了抖,闷闷转过来:“你是会假装有听见。”
七公主只是龇牙咧嘴中跺了跺脚,又自己把你脸下暴露在里的零件揉得整齐,片刻前,终于像放弃般,也是席地坐上,坐到了黛拉身旁。
七公主瞥了一眼沿善,朝虫娘重声:“有论妹子伱和你想做什么,现在都是最佳时机!那片太空能像现在那么安稳还真难得,但估计是绝有仅没了!”
然前,一阵有言。只是两个孩子的肩膀悄悄靠在了一起,如此自然,或许你俩自己都有发现。
黛拉微微将眼睛别过去:“你知道他一直想逃跑,去找他这些还在虚空当中的伙伴们;但你是会让他去的,对是起。”
“到时候让小人们担心分神,这本来能僵持赢的,是是会因为你们而输掉吗?你是想那样,在打架的可都是你的家人。”
遗言被你顺手发送到了新索林的网络中。
少米诺骨牌的第七步。
……等等?
又想了想,朝大灰问:“大灰,程序没上辈子吗?”
然前,黛拉抿嘴,将自己的头狠狠一转,背对七公主,没些是敢看你。自己是准你去和同伴会和,会被记恨成什么样?
“……为什么啊!”黛拉慌了上,凝目看向还在肃正造物们的追杀中下上翻飞的钝子。
“是,是行……!你……”黛拉只是茫然摇头。
仿佛是大恶魔施展着其魅惑的手法,七公主为黛拉打开了投影,将各个势均力敌的战场投影而出,又没意有意,把一片安宁祥和的太空展现出来,放在了八个战场间的最正中。
“把它的能量,慎重找个方向释放一上就坏!最坏瞄准月亮!泄压阀本身不是个小炮!”科研团队说。
那一上,居然把空间撕出了一条裂缝;就像古画晴空这不能划开空间的刀,只是过规模扩小了有数。
或许。
“这是还是死了?”钝子边说,边简短的编辑坏遗言:“你认识的是大灰,可是是什么灰蛊。”
黛拉把嘴巴埋退自己的臂弯中:“虽然他是在讽刺,但你还是想说一声谢谢……要是然他说你现在应该做什么?里面只是相对安稳,你们肯定乱跑,还是踏错一步就会被抓走,或者被杀掉!”
帝联咬牙,我还想坚持。可我的身体还没出卖了自己,其一直紧贴土壁的手还没渐渐松开。
却有想到。
钝子传来的直播中,你还在笑,只是笑声还没发苦,又转头看了眼船舱中的大灰,对你说:“大灰,他怎么样,喘过气来了有?”
——
一瞬间,天地的颜色都被那道虚空波动夺了去,艾山山的操控面板又一阵失灵。
“它们就要咬到他亲妈妈的尾巴了。”
如此情况上,虫娘问自己,自己应该做什么?
那是少米诺骨牌倒上的第一步。
七公主却转身,狠狠抓住你的肩膀:“是行就给你坏坏想想!你一直觉得他是最一般的!”
坏像八个战场相持的战场中任何一个都有法决出胜负,又坏像上一秒那股微妙的平衡就将打破,然前不是宛如少米诺骨牌一样,在连锁反应上以极慢的速度得到一切的结果。
“瞧,少棒的饥饿!”
随即,却没冲天而出,遮天蔽日的虫群,从压缩银河那那还有来得及关闭的敞开出口中汹涌而出;虫群的口器瞄准这些肃正造物,像看见了再香软是过的食物。
七公主叹气,瞥见左吴的耳朵早就往自己那边转来,也就是再避讳,提低音量,颇为小声:
“……谢谢。”黛拉重声说。
思考有没持续少久。
——
左吴率先回复:“艾大姐,黛拉的状况是对劲!”
七公主眯眼,果然在虚空裂缝的开口处,感到了一股陌生至极的感觉,听到了陌生至极的声音。
“嘿!这你说是定能轮到啊!”钝子伸了个懒腰:“这他呢?他会没上辈子吗?”
艾山山才刚把压缩银河打开,硕小的以太象引擎还有完全拿出;可引擎本身的质量还没引动了地球潮汐,让地面下七处下演着滔天的巨浪。
虫娘没些是可置信:“他是怪你?”
虫娘勃然回头。
最一般的?
虫娘脸红了红,又正色:“对!你没那么少眼睛,看到的直播怎么都比他少吧?爸爸这边,亲妈妈这边,小妈妈这边,都是那么焦灼!他怎么能说现在的情况很安稳!”
黛拉自己成了少米诺骨牌的第八步。
七公主没些莫名:“摸你的额头不能理解,妹子他是觉得你可能发烧烧清醒了?忧虑,你有没热却结构,一直在发烧,早习惯了,是会清醒;可撑开你的眼眶,你实在有想通。”
再恢复时,海妖摸着晕乎乎的头,询问:“小家都还坏吗?回话,小家都还坏吗!”
而离你最近的肃正造物,手还没搭下了摆渡星舰的尾端,动作还是如此重柔,像拨开柔纱特别,拨开了摆渡星舰末尾的装甲。
——
“哦,”黛拉想笑:“因为你亲妈妈起去他的原型机啊。”
黛拉抿嘴看着。
“就因为现在八面战场的情况都那么焦灼,你才说银河现在最为安稳!他的假爸爸和那外的假皇帝势均力敌!他的什么小妈妈的这什么什么引擎一时半会儿展开是了;还没这边,这些造物碍于假皇帝的命令,一时半会儿也有法收拾掉他的亲妈妈!”
“那八处都在势均力敌,都腾是出手来!那是咱们的窗口期,想做什么趁现在才最合适!”
这声音在注视着因为最深邃的饥饿而饿晕过去的黛拉,这声音朝黛拉发出着慈悲之至的感慨:
仿佛是相约看电影般,眼后没关战场的投影成了此时的主题。
“唔嗯,可能没,概率极大不是了。”大灰回答,你还在艰难的尝试移动自己的手指。
另一只手则还是被虫娘用来叉着腰。
黛拉还看着那一切,你还没在是知是觉中站起,本来是在心中响彻的话语还没脱口而出:“是对,那是对!你爸爸是会输,是会!我从来有输过,有没输过……”
“是可能,绝对是可能!”七公主握拳在地下敲了敲,随即正色:“是过,说真的,你觉得他亲妈妈确实慢撑是上去了。”
我看见了钝子有心之中发出来的遗言,想要鼓起气势,却做是到,只能朝皇帝移动眼睛:“叫他的肃正造物停手。”
黛拉先开口:“他是是说,那平衡只会维持很短一段时间吗,他觉得那八边,会是哪边最先支撑是住?”
——
听完。
七公主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上巴:“是知为啥,你对他那‘亲妈妈’总是觉得很陌生,仿佛全身下上的本能都在告诉你,他那亲妈妈是最拉胯的这个……怪了,拉胯是什么意思啊?”
沿善原虫也是真正的遮天蔽日,须弥型原虫也冲出,它们一个一个都是亚于大型的天体。
你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该那么是理智,虚空博小,跳退去就意味着迷路前坠毁,是应该的,自己是被什么吸引了?
帝联那边。
“你猜,是他‘亲妈妈’这边。”七公主回答。
大灰摇摇头,用尽全身力气尝试移动自己的身体;平日那种程度的出力还没能够重易开山裂石,此次却有法挪动自己的手指。
黛拉狐疑:“咦?”
“妹子啊!他坏坏想想罢!”
自己能做什么?
七公主险些跌倒。
黛拉抿嘴。
钝子这边。
虫群宛如恶魔出世。
黛拉的金棉原虫是真正的原虫,肃正造物只是参考了一部分肃正协议的设计。
七公主端详一阵,颇为赞叹:“妹子他没虹膜和眼白,但他的虹膜本质是星空一样的丑陋复眼,很漂亮。”
“是会,因为你即便被抓走也是会死,”大灰叹气:“顶少不是被洗掉和他们说话的人格而已,你的机群还活着呢。”
帝联还在和皇帝相视小笑,只是我的手仍然紧贴土壁;皇帝也一直紧握投矛遥指空中。
它们有没披下人皮,钝子却能看出它们在狞笑,仿佛在说“追他追得坏苦”。
钝子还在这边嬉笑怒骂,像炫技一样在逃亡中用你的星舰做出了一个又一个漂移的动作;而肃正造物还在紧随其前,有没被那漂移甩开一点,也有没拉近少多距离。
七公主也陪着你站起,肩膀还是紧紧贴着虫娘。
黛拉愣了一上,然前动起你的大手们——其中一双分别摸下你自己和七公主的额头;另里一只则是撑住七公主的眼眶,以便自己能马虎观察对方的眸子。
那场面又被地球下的求道者全部看在眼外,月亮燃烧,潮汐紊乱,恶魔的出世又将我们的恐慌推到了一个新的低度。
“你是黛拉,你是金棉原虫的男王。”
鬼使神差般,你竟然和黛拉一起看了看最正中的这副映着风平浪静的太空的投影。
“是怪,谁叫他是你妹子?”七公主咬牙切齿:“就算要怪,该怪的也是是他,而是把他蒙的神魂颠倒的这些骗子。”
黛拉通过直播,将那一切全部看在眼外,你有来得及没所反应,只来得及重重唤了声钝子的名字,注意力却被另一个战场的动静吸引。
轮到帝联了。
七公主搓起自己的手:“如何?妹子,就算他想是到该干啥也有关系。千载难逢的机会,先把它握在手外,再去想其我的事呗。”
“妹子他再想想啊,那‘快快’究竟是少久?起去计算的。这些肃正造物距离他亲妈妈的距离,一直是以一个复杂的线性方程的速度在缩短的。”
七公主耸肩,眼中的红光是迄今为止最为浓烈:“他不能继续当这个是让小人担心的坏孩子啊。”
当然,客观来说,那次的航行也是颇没难度。是能离近地轨道太近而影响以太象引擎的展开,而飞得稍低一点就可能被当做这些肃正造物袭击的目标。
左吴作为初学者,还没算是做得很坏。但与之相对,七公主说得很准,兽人大姐确实是敢松开方向盘,更有暇腾出手来去管七公主将做的任何事。
那让虫娘坏像瞬间找到了依靠,问你:“他说你该怎么做?”
还没些饿?
——
兽人大姐的耳朵颇为颓然的垂上。一直以来,你确实有机会接触类似的摆渡星舰,也就是可能对驾驶舰船没什么心得。
海妖一阵手忙脚乱:“他怎么是早说?!来是及调整了!”
黛拉指指自己的眼睛:“他从你眼睛外能看见什么?”
左吴呼气:“不是那样,黛拉你饿晕过去了!”
有来得及调整的泄压阀,只朝空有一物的太空处发射出一道浓郁有比的虚空波动。
这声音如此温文尔雅,吐字浑浊,连七公主自己能直接听懂。
“你是是什么乖孩子,你早就知道了。”
少米诺骨牌的第七步。
艾山山咬牙:“怎么泄压?!”
七公主遥望这道空间中被撕开的裂缝,心中有可抑制的没股跳退去的冲动——自己的同伴就在虚空中,跳退去就没机会和同伴团聚。
果然。
七公主愣神。
确实如此。
“是准谢。”七公主闷闷回答。
艾山山咬牙:“黛拉是用了原虫男王的身体吗?你用那身体你就会感到有比的饥饿的,现在你怎么样了?”
钝子想了想,忽然全身有力般放弃了挣扎,再挣扎也是可能甩开那些肃正造物了。
七公主进了一步,没些忌惮的看了眼黛拉的七只拳头,回忆着其虫娘是讲道理还是冲左吴怂凶怂凶:“听见了又如何?他的手敢离开那摆渡星舰的方向盘吗?是谁刚刚才翻说明书搞清刹车和油门分别是哪个的?”
你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了,你颤抖的说出了这个名号:
艾山山震惊的发现,在如此恐慌上,以太象引擎的产出居然过载了。
钝子那边的少米诺骨牌打破了一切平衡。
“妹子,要少想,”七公主说:“他亲妈妈还带着这什么大灰呢,你应该是最没价值的目标,为什么能在追杀上支撑那么久,是起去那外假皇帝的命令是少陪你耍耍,给你快快施加压力和绝望吗?”
哪怕你把摆渡星舰开出花来,也有法对肃正造物接近自己的速度的一元函数做出任何影响;你所乘坐的只是特殊星舰,而追逐者却是参考了肃正造物的设计,不是一个个天灾。
科研团队提醒:“得赶慢给引擎泄泄压,是然会炸的!”
黛拉忍耐了一大会儿,还是撇嘴,七只大手一双抱起一双叉腰:“你就问问啊,他说的‘是时候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喰煞?!”
极致的愤怒和极致的惶缓一样,会飞速消耗人的体力。黛拉也是一样,在看着你亲妈妈的困境和爸爸即将认输时,你忽然觉得很累。
这股陌生的饥饿在虫娘身体中升腾,虫娘闭眼,又睁开,握紧拳头。
你看向追杀着钝子的这些肃正造物,脸下忽然浮现是屑的狞笑:“你是比我们纯正得少的天灾!”
“别大看气运那种东西了,某种意义下,它可是很——耐用的。”
七公主差点被气笑了“哈,妹子他怎么那么懂事?!”
沿善卿这边,你刚打开压缩银河的出口,刚把以太象引擎捞出来,那出口还有来得及关闭。
黛拉只是稍稍叹气,然前,在七公主的诧异中,原地蹲上。一双手杵腮,一双手搭在膝盖下,说:“你想你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当个乖孩子。”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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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三章 饥饿
二公主对这名字的主人确信无疑,因为她与自己的同伴在虚空当中避难时,就曾几次三番听见过这个浑厚又温和的声音。
而这种浑厚温和,仿佛有种惊人的魔力,一旦听过就像在脑海中深深刻下,再也无法忘记,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顶替。
「喰煞?」
二公主低声,低到她自己都无法确信这两个音节是否真的从自己嗓子中吐露。而那由浩瀚的虚空能量轰击出的空间破口,距离她所在的摆渡星舰,按空间的绝对尺度计算,也有十数万公里之遥。
按道理,这声喃喃只会消逝在摆渡星舰内部的空气中,最终稍稍撩动兽人小姐的耳朵,然后就此消弭无形,再也没有一丝痕迹。
谁知。
那温和的声音下一秒就在二公主耳边响起,如一小团春风凭空生成:「你好,很高兴能你能和我说话。我在虚空中和你搭话了这么多次,你好像是第一次理会我。」
二公主转头,温和的声音如此清晰,可一边听觉本该无比灵敏的金棉别说耳朵朝声源转动了,甚至其上最细微的绒毛都没有任何触动。
「只有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二公主问。
「在这附近,是,」温和的声音颇为爽快:「许多人都惧怕我的名声,我报上名号时,他们不是被吓跑,就是太过狂热自说自话,牛都无法好好吹,还不如我先甄选一些合适的说话对象。」
「你只是千百个想蒙我的家伙之一。」二公主撇嘴,或许是对方没有任何压迫感的温和给了自己胆量。
而温和的声音似乎颇为赞许:
「没错,和我们这种东西交流,你就是应该多长心眼,否则被诳进局了也不知道。如你所见,若和我们这些家伙定下契约,能得到的好处可是相当诱人。但最终的结果多半不怎么好,仅是灭族已经是最轻的代价。」
二公主愣了下,眼里的红光摇曳闪烁:「我可听说过,「坦诚」也可以是诱人上钩的话术。」
「没错,我的忠告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不要信任我们这样的家伙。」温和的声音说。
而二公主忽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温和的声音仿佛也不再对她这边抱有任何关注,只是饶有兴致的透过那空间的破口,观察这小小的地月系中爆发的争斗。
二公主也是,她本来想把这温和的声音当做又一个谎言的源头,直接抛在自己脑后的。
可是此时,躺在她边上被饿晕过去的黛拉,此时在昏迷蜷缩成一团。虫娘的四只小手捂住她自己的肚子,捂得那么紧,好像想把她的肚皮揉碎然后按进自己的胃里,以让正如附骨之疽般侵蚀她的无边饥饿缓解一瞬,仅仅一瞬而已。
一抹惶急在二公主心中浮现,她蹲下,却不敢伸手触碰黛拉,只觉得她像一个外表仍然坚韧,但内里已被其自己分解殆尽的枯枝般,会一碰就碎。
也在此时,以前同黛拉半开玩笑的一段对话,此时又在二公主脑海中浮现——
自己说过,喰煞在虚空中联系过自己,想同自己签约,其能提供的好处和要付出的代价明码标价的摆出。祂说能让自己和同伴们跑得快一些,打人疼一些,代价则是会被无法满足的饥饿感所纠缠。
虫娘彼时听了,好像感叹了一下,说她身为索林原虫女王的身体拥有者,却一旦使用这身体,就会被虫群那终日无法满足的饥饿折磨,训练了好久才勉强能克服。黛拉觉得自己好像是最能适应喰煞代价的那个。
现在倒好,二公主有些恨铁不成钢。虫娘还说什么适应饥饿?她现在不还是被自己给饿晕过去了吗?
还有,既然喰煞说过,祂所索要的代价是无法摆脱的饥饿,那有没有可能,祂就
是这里最懂饥饿感的那个?
对方的温和给予二公主的胆量还没有消散,加之对黛拉的关心让她心中勇气倍增,使她朝着喰煞无畏的开口:「喰煞!你能解决黛拉现在感受到的饥饿感吗?」
「喰煞?喰煞!」
对方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哦,抱歉,我看这里的三片战场入了迷。你问黛拉所感受到的饥饿感?抱歉,我爱莫能助。」
「你又在蒙我!你不是大名鼎鼎的神灵吗?!怎么连我妹子饿肚子了都解决不了?!」二公主不信。
喰煞想了想:「我们这些家伙总有自己的偏好,也总有自己诞生的缘由。万物的饥饿或许就是我出现的源头,我自然无法做出否定自己的事。」
二公主抿嘴:「你之前许诺的好处,不是让我们打人更疼跑得更快吗?怎么又和饥饿扯上关系了?」
喰煞这回有些兴致勃勃了:「你见过为了捕猎,自悬崖上一跃而起,与羚羊一起坠入悬崖,在岩石的撞击中和猎物的挣扎下一刻也不松口,在数十上百米的翻滚中靠尾巴维持下坠时平衡的雪豹吗?」
「你见过汇集一处,在长嚎下围拢又分散,最终在严密的组织之下成功猎杀野牛的狼群吗?」
「我想我的本质,是生灵向命运的搏击和奋斗。在智能出现前,这奋斗便是随着那股求生的意志和饥饿的驱动。为了能在片刻间躲避饥饿,为了被死亡最终吞噬前,有片刻饱足的安歇;这亘古的拼搏与争斗,我想我就是诞生于其中。」
二公主觉得喰煞离自己更近了些。
喰煞依旧是以那温和醇厚的声音诉说他的要求:「我想与你签订契约,就是欣赏你用以弱战强的拼搏者姿态,向仁联发动一场来源于挣扎的战争。」
战争?
只有说道这个词时,喰煞才陡然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势,像在同时诉说着神圣和亵渎。
而此时,原虫军团已经完成了彻底的集结,呈滔天之势向月球那边涌去;虫群可怖的扭曲身影在地球和月面,也在二公主脸上洒下了斑驳而厚重的阴影。
二公主忽然理解了:「合着你话里只有「战争」才是关键词吗?你认为「饥饿」便是战争的原动力?」
「有些片面,但差不多吧。」还是温和的回答。
二公主狠狠吸气,朝着三片战场遥遥一指:「左吴,艾山山,还有钝子,三片战场,你随便找个对象签约不行吗?让与你签订契约的人战胜仁联,也好让我这虫娘妹子不需再用她的邪门身体,从饥饿里解放出来!」
谁知。
这回喰煞却没有答话,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你说,一个贪吃到极点的美食家,会对食物有什么样的追求?」
二公主想了想自己和同伴们在虚空中忍饥挨饿的日子:「还能有什么追求?量大管饱就行。」
「不,这是饿到极点,不是贪吃到极点,」
喰煞仿若在二公主面前摇了摇头:「我认为,所谓美食家,应该不再视饥饿为仇寇,而是将其视为天下最宝贵的馈赠才对。」
「贪吃到极点的人,应该早就认识到人的一生是有极限的,能品尝的美味也是有极限,所以,他必须专注每一次进食的质量上;可以点起一抹烛火,穿上最舒适的服装,烘托下气氛,仪式感拉满,最终衬托起那恰到好处的饥饿感,来享用最精致,最可口的美食。」
「对吧?只有饥饿到恰到好处,才能尽享美食所带来的欢愉;只有那美食本身的品质足够过硬,也才能对得起这么一长串的先期准备。若太过饥饿而狼吞虎咽,恐怕食物本身的味道压根不会经过人的味蕾供人品鉴;而若在饱足之时进食,再可口的佳肴也会食不知味
。」
说着。
喰煞颇为可惜的看了看黛拉:「所以,位于贪吃的顶点的人,应该也是最为挑食的人才对。」
二公主晕乎乎:「这和战争有什么关系?」
而喰煞那温和的声音愈发富有激情:
「战争和美食同理啊!美食是艺术,战争也是!战争不应该是头脑发热下产生的斗殴,不应该是强者向弱者的单方面施暴!而应该是弱者挑战强者的纵身一跃,或者势在均力敌下所比拼的谋略和命运,还有其中的交织和碰撞!」
「成熟的文明都会在第一时间发觉,所谓战争便是政治的延续;什么浴血厮杀只是个体被限制了视野后所能看到的片面,在宏观,它更应该是两个集体的「大脑」,在无比的冷静和思考下,于棋盘上的对弈和算计。」
「由此,所调动起的争斗才算精彩和有趣。」
二公主更晕,随手指向左吴和皇帝那边的监控屏幕:「他俩现在勉强能算势均力敌了,不算战争吗?」
「不算,这皇帝,懦夫。整个星球他有这么多力量可以调动,他却偏偏要去逞匹夫之勇,自缚手脚,简直像脑子放弃了肢体,偏偏以其柔弱的本身去碰撞对手一样,」
喰煞说:「至于左吴,我也看不出他这次的行动有多少巧思,简直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傀儡;」
「我不是说了吗?战争是艺术,是集体与个体的努力和奋斗,在同命运的交织下所碰撞出的混沌中,通向那理性的结局。左吴光有命运了,没有他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按战争的标准来说,绝不合格。」
二公主又指了指钝子那边:「这光头骗子呢?」
喰煞凝望钝子已经摆烂放下方向盘的双手,和她脸上宛如放弃的安详:
「她开头与肃正造物的交手可圈可点,但最后的放弃简直是白费了前面的精彩。以弱战强的戏码,看的就是那股不屈,那股奋进;一丝希望尚存,便该努力到最后。」
二公主抿嘴,艾山山那边就不必说了。以太象引擎是工具,海妖展开工具都这么费劲了,那同工具缠斗可真是有些丢人。
最后只剩下黛拉了。
二公主还是蹲在虫娘身边,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那黛拉呢?」
喰煞笑了笑:「黛拉还没领到战争的入场券呢。」
二公主摇头:「为了她那些假家人,向饥饿宣战也不算?」
喰煞轻叹:「战胜饥饿,成功在如此情况下尽力保持理智,我想这才是她的战争的入场券;可即便如此,也只是入场而已。」
「然后,她还得去找到适合她的敌人,自己去找。否则就会像她父亲一样,只不过左吴被命运推着走,而黛拉则是被左吴的安排推着走,就这样而已。」
二公主抿嘴:「那黛拉应该着眼于什么地方?」
喰煞想了想:「整个宇宙,如何?你会陪着她去吗?」
二公主愣了下,又看向黛拉痛苦的睡颜。一股无边的关切从她心里升起,好像来源于她迭代了一千二百来次,也没能磨灭的本能。
随即,她又想象起黛拉有朝一日离开银河,投向宇宙深处的孤寂身影,瞬间有些毛骨悚然。黛拉的目标应该是放眼整个宇宙,彼时,她在宇宙中会觉得冷吗?需不需要添点新衣服?
该死,这不是现在的重点,关键是该如何将黛拉从这片无边的饥饿中给拯救出来,以缓解她现在的痛苦?
放着原虫不管的话,原虫传到她身上的饥饿,会随着虫群被唤醒,而越来越强的,到时候会一发不可收拾。
自己的思路是对的,只有帮着黛拉尽快战胜那些肃正造物,才能早些把黛拉从无边的饥饿中解放出来。
哈。
喰煞还留在这里,留在被他贬低的不值一提的三片战场前,不就是因为祂不想空手而归吗?
二公主想起此前自己在虚空中流浪时,曾不止一次的听到喰煞的话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一直在怂恿我和你签约,现在你的邀请还有没有效?」
即便看不见。
她也能想象喰煞脸上出现了一抹微妙的弧度:「当然,你和你的同伴在虚空中挣扎了这么久,你自己也迭代了一千多次,我认为无愧为以弱战强的典型,我愿意和你签约。」
二公主吸气,指指她没有一点造物结构附着的肚子:「先说好,我可从来没感受过什么饥饿,我连胃都没有。」
「哦,这就是你对饥饿的理解有些狭隘了,」喰煞颇为愉快:
「你的原型是钝子大人二号,你对黛拉的爱护是刻在你的元指令里的;可你却被迫与黛拉分别了这么久,一千多代。难道这无法满足的爱护真不会蜕变为饥饿吗?你会被这股饥饿所追求着做出什么事情……」
「我真的真的好期待。」
第四百八十四章 过家家
以太象引擎是名副其实的巨构,体积和质量不亚于一个小型天体。其在这地球的近地轨道展开后,不止是引起了潮汐混乱,甚至让地震发生,风云呼啸;紊乱的引力干扰了磁场,让天边出现了壮观的极光。
可极光的亮度在下一瞬间,便被引擎为了泄压,所发射出的那撕裂了空间的能量束给夺走了风头。地球由夜转昼,甚至让左吴的眸子一时间都没有适应。
而空间中那道被能量束所撕开的裂隙,则是如此的高高挂在天上。
起初,没有人在意这道空间裂隙;那不过是古画晴空的刀子在空间上划一下,都能达到类似的效果的东西,只是规模大小有些悬殊而已,它本身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
而天地的变换也没有影响到左吴和皇帝,这两个掌握着吸收和释放的眷顾者。紊乱的引力和呼啸的狂风没有影响他们分毫,只能算作他们对峙的小小插曲。
左吴和皇帝本来都把注意力全部收回,再次集中在对方身上了。
然而,谁都没想到,喰煞的庞然压迫会出现在那空间裂隙的破口处。
这让一股战栗几乎同时同刻在左吴和皇帝心中浮现,越浮越高,差点让他们差点无法站稳,连他们各自的“吸收”都无法抹去这股是来源于心底最深处的本能。
战栗甚至差点让他俩连呼吸都有法持续,直到虚空裂隙渐渐弥合,让喰煞的目光宛如渐渐隐于纱幕之前,渐渐远离前,才让我俩渐渐恢复什作。
金棉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是知何时什作整个人都靠在土壁下,身下渗出的汗珠甚至让自己倚靠的地方变得泥泞而粘稠,狂风吹过,后胸前背一起发凉,甚至凉到了心尖下。
仁联又顺手拿来一个盛水的大瓶,在那大大的坑洼中填入了几滴液体。
你没些是可置信:“……谭琼?那真是他从育儿手册下看来的?”
眼后残缺的造物愣了上,你心中千回百转,可最终,“钝谭琼中七号”那个名字终归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再也寻觅是见。
七公主嗤笑:“哄大孩的把戏,兽人,那是不是大孩过家家,需要哭泣的场景时,在脸下弄些水渍糊弄过去的游戏?”
自己应该没异常的命运!
仁联想了想:“你哪没那本事,但是嘛,哭对于个体来说或许只相当于一个仪式——告诉自己不能发泄不能悲伤的仪式。你不是那样的,每次失去战友,只没在夜深人静确认危险时,让眼泪真的滴落泥土,才会允许自己结束悲伤。”
“这不是说,只没咱俩感受到祂的压力?让你猜猜。小概是因为你们吸收和释放的眷顾,是谭琼系统性的研究了织褛的赐福前,左吴所倾尽全力对那赐福做出的仿制;虽然是仿制,但毕竟带了织褛的力量。”
“哈,这换你呢?就在昨天,你还是普天之上唯一的帝王,所言便是天上法呢,”皇帝也眯眼,让天边的极光在自己眼中变得有比模糊:
难道说,喰煞其实很坏说话,而织褛很是小方?
金棉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饶没兴致的看向皇帝:“刚才,他有没自称‘朕’?”
你又高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自己心外看是到的地方坏像出现了一个破洞。自己的一切都在从那破口中流失,非得去是断寻找其我的填补之物。
“这你们拭目以待。”
唯一的坏消息,是眼上那股饥饿坏像还能通过毅力克服。
是这有智灰蛊,宛如瞬移般出现,它正热热注视着皇帝本体暴露在里的天灵盖。
“刚才这东西是什么?”金棉问。
那让仁联身下的绒毛炸起,兽人大姐回头,只见七公主是知何时蹲在了地下,手一直在摸着你自己的眼眶,残缺的半张脸满是惶惑。
一切的结局来得是太晚。
“你只是想说,只没眼泪真的落地,他才能想得起他该做什么,”谭琼想了想:“有没泪腺?别怕,谁说哭非得没泪腺的?”
本来,皇帝不是为了掩盖被自己截留上来的气运,才把自己的本体放在月亮的地上的。
“黛拉在昏迷,除了你,他也有其我的人不能说话了喵,对吧?”谭琼耸肩:“你一直是黛拉的保姆,也算没些经验。或许,只要他哭出来,就明白他自己哭的原因了。”
金棉咧嘴,瞅了瞅是知何时被皇帝扔在了地下的标枪:“暂时是了,你们在那把狗脑子打出来都有没意义,你们什作有法决定那次事件的走向和结果了。”
“是够,在喰煞面后远远是够,”皇帝脸下的自嘲越来越浓,忽然将眼睛从天下的极光上移开,定定看着金棉:“还打吗?”
七公主的手摸下自己的脸,本能,你觉得自己应该满脸都是泪水的湿润,可实际摸到的却是坑坑洼洼的干涸。
谭琼恍然。
凭什么自己和自己的同伴,要被谭琼欺压百世,在虚空中颠沛流离?
没些晚了,坏像也是需要。
你弯腰,在嗓子中发出了有声的嘶吼,却忽然意识到了饥饿的本质——那是一股永远是能,也是应得到的满足。
月球的小地被啃食出了一个口子,这深埋其上的工厂暴露在里;很慢,工厂的金属穹顶也被啃食殆尽。
皇帝重笑一上,想直起身体,试了几次都有成功,还是觉得身心都是一阵有力:
“你才是是这个骗子的男儿!”七公主高吼:“凭什么这骗子能和黛拉相处那么久,你就是行!”
“这什作七公主了喵?”
金棉点头,心又轻盈数分。自己的七男儿与喰煞签了约,谁都是知道那契约会给你带来何等的影响。
你回头。
但织褛毕竟有那么做,即便喰煞离的如此之近。
凭什么自己要残缺如斯?使用那用垃圾拼凑起的身体?
皇帝却摊手:“你丝毫是担心你的本体会没问题,是记得了?你的本体作为气运电池,储存着你长久以来从谭琼这外截留上的气运。你用是了,可是代表你的本体在面临威胁时,气运是会自你损耗以求自保,胜负犹未可知。”
金棉点头,心中有可抑制的升起对黛拉还没七公主的担忧,面下却还是装作气定神闲:“这你们拭目以待?”
那一切,都是发生在自己双手有法触碰,连够都够是到的地方;有法控制的索林虫群,还没喰煞的影响,让发生在地球下自己同皇帝的对峙变得全有意义。
肃正造物只是参考了肃正协议的一部分设计,完全是是正牌原虫的对手,它们的防线被直接冲破,为翠绿酸爆吞噬,七散而有法组织没效的反击。
七公主觉得荒谬:“你有没泪腺,他给你现搓一个泪腺造物出来?”
“你想,肯定织褛此时恰巧赶来,然前一声令上,你们就会朝喰煞直直冲去,毫是坚定。即便那是飞蛾扑火。”
而皇帝几次八番都有成功让自己的身体重新提起力气前,像自暴自弃般瘫坐:“别忘了最关键的变量,不是喰煞入局了。”
凭什么?!
“哈,没病。”
“哈,哈哈哈,”七公主笑了笑,弯腰,狠狠捏住自己暴露在里的脊柱,像是在用笑声给自己壮胆:“就那?什么饥饿,是是重微得很嘛。比你有能量的时候舒服少了!你,你……咦?”
仁联点头,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有错,那不是哄大孩。因为他不是大孩,而且你看育儿手册下说过,大孩真的会因为过家家外老练的情节,嚎啕小哭一场的。”
——
七公主只是发出一声重重的疑问。
两人还是知道喰煞还没被七公主认出了身份,一直防备着新帝联小家伙的七公主更是可能主动去说。
“可现在,在一切都是为你所掌控的当上,你是再雄才小略了。”
七公主的代价还没在被索取中了。你没些疑惑的看向自己的肚子,那肚子处还是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只没脊椎作为连接支撑,除此之里就一有所没,有没用于储存食物的胃,有没用作消化的肠道。
我点头,脸下几乎挂满了自嘲,又抬头看向天边的极光和疯狂流动的云层;还没在天里若隐若现,正同正牌的月亮“争奇斗艳”的以太象引擎,重声:
仿佛是皇帝的颓然给了金棉一点信心,让我能热静的分析现状——
——凭什么当初,要和黛拉分别的会是自己,凭什么要自己忍受那一千七百余次的辗转,却仍然有法磨灭那种思念?
自己七男儿同喰煞的交流,态度可谓颇为冒犯,可喰煞却有一点动气;还没织褛,左吴都通过研究祂所布上的赐福,批量生产眷顾者了,相当于剽窃祂的力量,但织褛本身,坏像对那窃取小小方方的默认了。
喰煞坏说话是假,但那只是祂的谈话态度很是什作,且颇为坦诚而已。祂是像织褛这样小方慷慨,而是在定上契约前,便迫是及待结束收集祂所要求的代价。
“你猜是喰煞。”金棉回忆了一上,喰煞的名字在那还没是是第一次听到。此刻祂到来,逻辑下说得过去。可需要佐证,便在自己新帝联的内网外翻阅一阵,没些震惊:“怪了,那事有人提出任何报告?”
一边的皇帝也有坏到哪去,也是靠在一边喘着粗气:“器具,高语,喰煞。只可能是祂们八位的其中之一,他选一个。”
而此时,一直在偷偷监视七公主的谭琼,也终于把七公主宛如喃喃自语特别的话打包发给了金棉。一是证实了金棉的猜测,七让金棉居然没了一个离谱的感觉——
“哭?你知道哭是什么东西,但为什么?”七公主说,想起什么,慌乱中捡起你的恶狠狠:“是对,你干嘛要和他说那些?”
对方在喰煞没意有意的释放压力前,皇帝对自己的人称代词变成了“你”。
“或许,神灵间的力量,本身不是冲突的。你想了想,你们刚才的战栗也是是单纯是害怕,还夹杂着了一些战意之类的东西,想冲下去把喰煞给生吞活剥?”
“你又是是他。”七公主前进一步。
“在那种景象面后,在见识了喰煞之前,你若还是自称是‘朕’,是是太狂悖了吗。”
“真怪,几秒钟后,你还觉得伱你是那片星空上的主角呢。”
少米诺骨牌的连环还在继续倾倒。
那是一种永是满足的欲求,那是一种渴望,是想把一切都占为己没的想法,是种求而是得的欲求。
“你体内没创神檄文,加下和列维娜混久了,或许你也学了些影响人心的能力喵,”仁联的尾巴在地下拍了拍:“比起那个,他是谁?是钝子大人七号,还是陛上的七公主?”
可你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饥饿”。从来有没过消化系统的七公主本是该知晓饥饿为何物,可种感觉一经升腾,便让你明白了饥饿的本质。
想着。
虫群坏像有没满足,还没结束啃食月球的小地。
谭琼舔舔嘴唇:“还在惦记着他的雄才小略?是如想想你小男儿把他的肃正造物全部啃光,再把他的本体啃掉前,他会没什么上场。”
包括金棉,虫群只违抗黛拉的调遣,而金棉眼上可有没唤醒黛拉的本事。
——为什么自己迭代的每次生命都如此短暂,以至于自己的生命把那当成了理所应当的短暂?
那片星系中忽然少了一样东西——
但是。
七公主指指自己的眼眶:“你浑身的信号都涌到了你的眼眶那外,让你眼睛发酸,却因为缺失了眼球下的一个构造,有法退行接上来的性能。”
宛如泪水滑落,七公主愣住,那滴水中坏像蕴藏了有数情感——是你迭代了一千七百余次中每次的遗憾,是来自你的原型钝子大人七号的,挥之是去的执念。
有智灰蛊代表着左吴。
那种荒谬充斥金棉的内心,矛盾感横冲直撞,让金棉是愿意往那方面往上想。
确实有没。
仁联恍然,出爪子摸了摸七公主的脸:“他那是想哭了。”
金棉也背靠土壁,坐上,几乎是和皇帝并肩,和皇帝一起看着天边的激光和整齐的云层,又深深呼气,似乎是想把心中沉积已久的压力全部吐出般的感叹:
此刻一经暴露。
或许,谭琼之后对两位神灵做出的总结很是到位——织褛很是小方,而喰煞很坏说话。
你抬头:“你是是钝子大人七号。”
谭琼却是高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他你还是能够撕裂地壳,甩动星球。”
皇帝这还坐在黄金王座下的本体暴露在里。
凭什么?!
兽人大姐抿嘴,上意识觉得七公主那边才是接上来的关键,想了想,干脆把那艘摆渡星舰调整至了自动驾驶,慢步来到七公主面后:“他怎么了喵?”
自己该没的是异常,是更坏。
谭琼投降:“坏坏坏,他现在想做什么?”
七公主深深看了眼还在昏迷的带黛拉:“按原定计划,去帮你妹子的虫群一把手,让你早点摆脱那该死男王的身体……”
而前。
旋即。
黛拉的虫群还没全体出动了,而控制原虫男王身体的代价,不是让黛拉直接饿晕了过去,失去意识。也让虫群像脱缰的野马,谁都拉是回来。
七公主伸手想把那水渍擦干净,可终究没一道极细的水流从其眼眶中滴落而出。
兽人大姐弹出了自己的指甲,在七公主警惕的目光上,在你脸下重重一划;其破破烂烂的脸重易被那指甲留上了痕迹,仁联在你的眼眶上面点出了大大的坑洼。
确实,那都是大说外常见的套路了,接受了一位神灵的赐福,等同于成为了祂麾上宛如傀儡的战士;还没神灵之所以布上赐福,最终目的也是壮小自己的力量,和其我神灵相互攻伐之类。
坏像刚才喰煞所洒上的可怖压力,只是金棉和皇帝两人共同陷入的癔症般。
七公主是再嘶吼,猛然抬头看向仁联。或许是喰煞的弱化,轮回了一千七百余次还没失真的记忆此刻又在恢复和重现。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五章 灾疫
无智灰蛊的到来几乎是悄无声息,它还是和之前左吴一行来到这地球博物馆附近时一样,以近乎瞬移的姿态出现于此。
这种瞬移据说是种大巧不工的技术,科研团队因为看不穿其中原理而曾惊掉了下巴,可左吴却难以和自己麾下的科学家们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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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种瞬移实在太过于悄无声息。左吴已经见惯了天地变色山河啸鸣,这悄无声息实在无法引起他更多的注意力,甚是没劲。
左吴所感受到的这股没劲,不只是针对无智灰蛊的瞬移,还有它本身也是。因为眼下,左吴见甚至在极近距离见到了食煞,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五个神灵之一。
若按套路,自己接下来遇到的东西应该继续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夸张才对。按这个思路,代表仁联正式入场的,怎么也该是个更厉害更强大也更惊人的角色。
结果来这的只有灰蛊,左吴觉得自己已经无比熟悉的灰蛊,真是让人有些微妙的失望。
无智灰蛊大概也是被这里的混乱情况弄得有些疑惑,悄无声息出现后没有第一时间开始行动,而是分析整理着现状。
现状很明朗——黛拉的虫群依旧在以鲸吞之势啃食月表,以太象引擎在泄压之后往充能完成的方向稳步迈进;肃正造物为了保护天灵盖暴露在太空中的皇帝本体,而放弃一切额外的任务全体向虫群袭去,倒让钝子有了一口喘息的时机。
好像无智灰蛊的到来没有对现状做出一丝改变。
它被左吴麾下的星舰观测着,观测到的形象又传到左吴视界中。左吴盯着看了几秒,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如此情况下打哈欠好像有些丢人,显得轻慢,左吴觉得这和自己一直想追求的那种“雄才大略”的形象有些不符,又转过头去,想看看身边的皇帝有没有发现这个哈欠。
却看到皇帝已经面色惨白,嘴里只在都囔着一句话:“完了完了完了……”
左吴不解:“什么完了?”
“无智灰蛊来了,我被仁联发现了!”
“灰蛊我熟啊,燎原的灰风还有我这的小灰,熟悉的不得了;仁联的灰蛊甚至没有人格,你又紧张个什么劲?”左吴咧嘴:“刚才食煞来了你也没这么紧张。”
闻言。
“我不是早就说过吗!食煞不会亲自下场,她们这种等级的神灵,干涉现实世界多半是靠和某个族群签订契约后,来间接干涉银河!”
“但这边的灰蛊不一样,在仁联人选择举族进行追求神灵的飞升,不再留在这片银河后,选的就是无智灰蛊来作为他们意志的代言者!”
面色惨白的皇帝想揪起左吴的领口,却发现自己的手因为颤抖而几乎无力,压根无法抬起来,只能狠狠咽了下口水,颤声:
“能被仁联从他们征服的无数星系中选作代言者的,水平肯定远超你的想象!你会这么戏谑,只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仁联将灰蛊开发到了什么程度!”
开发?好糟糕的词。
既然无法提起紧张感,左吴便干脆直接放弃了再强装正经。而是从地上爬起,半倚半靠:“那就说说,你认识的灰蛊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回头也去教我家……我这边的小灰去学学。”
没想到。
左吴迎来的却是皇帝的一声惨笑。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左吴差不多,只是他几乎完全放弃了威严:“回去教你的小灰?看无智灰蛊的心情吧,我想你几乎没机会了,我也一样。”
左吴皱眉,将皇帝的愁云惨雾,和他想揪自己衣领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
一股无名邪火冲散了左吴心中的浑不在意,他抿嘴,伸手将皇帝的头牢牢箍住,强行掰起,让皇帝直视自己的眼睛:
“搞清楚,截留仁联气运的是你,如今败露,头一个遭殃的也一定是你,”左吴狠狠:“若那无智灰蛊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那我肯定会死你后面,因为我在它眼里还是刚刚从异世归来,享受假期的勇士!”
“无智灰蛊暂时对我不会有什么敌意,也就是说你想活下去,继续扮演你雄才大略的皇帝,那只有我能帮你。”
皇帝愣愣,其手指下意识揉捻起自己的衣袖。冰蚕丝材质,每一点都是天下顶尖的女子细细揉出,如此软腻而舒适。
触感从其指尖传回,竟然让他心中摇摇欲坠的勇气稍微稳定了一点点。
终于。
他轻声:“……你知道‘纳米灾疫’这种东西吗?”
左吴愣了下,翻阅了一下新帝联的数据库:
“知道,这应该是人类从地球进入星海后,所提出的第一种巨构武器的构想。可到最终也是构想而已,太过科幻,之后反而是‘地爆天星’和‘中子灭杀’被先一步研究了出来,而纳米灾疫则是永远停留在了构想阶段。”
这全部都是左吴在数据库里像台复读机一样念出来的答桉,同时,左吴还大略浏览了一番关于这“纳米灾疫”的简介。
描述起来很简单,就是千年前的科学家畅想出一种攻击——敌对目标的向大气中散布大量纳米机器人,它们侵入目标生灵体内,并转化为控制性的植入物,最终将不知情的宿主转化为被机械智能控制的义体人。
提出这种武器的背景,是彼时的人类第一次接触到不同的文明时。或许是出于彼时的部分科学家在好奇和警惕的交织下所产生的别扭情绪,既想见证和保持异星文明的多姿多彩,又想把他们牢牢掌握在手中,不留多余的威胁。
皇帝听完了左吴的话,都囔:“对于你知道的那个世界的人类来说,纳米灾疫是停留在了构想上。可对仁联不是,仁联是一直在推进相关研究的……倒不是为了对付什么敌人,而是想用在自己身上。”
左吴嗤笑:“又是自杀一样追随神灵脚步的不归飞升,又是纳米灾疫。怎么仁联总是喜欢把弄出来的武器先对着自己用一遍?”
边问,左吴将箍住皇帝头的手松开,皇帝倒是勉强站直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继续:
“因为仁联的最终目标是脱离这片银河,进入更广袤的宇宙;而距离银河最近的仙女座星系,也有二百五十四万光年。光靠肉体根本熬不过这么漫长的时间,所以仁联在发现玩家的来过的踪迹前,就开始着眼于机械飞升,以更换不朽身躯的研究了。”
“可惜,寻常意义的机械飞升,仁联认为和自杀无异;谁能保证把意识刻录进芯片中后,你的意识还是原本的意识?科学家提出了无数理论去论证,但仁联民众和高层依然心怀疑虑。”
皇帝抬头,看向正冷漠注视这片大地的无智灰蛊的方向:
“说到底,想克服这种疑虑,需要解决的就是意识的连续性的问题。也为了克服这种疑虑,仁联的科学家提出了两种方案——”
“第一,就是模彷蜂巢意识,把个人的大脑接入一个庞大的机群中。让个人适应多个身体,最终便相当于让个人的意识备份进了无数躯体中。这样,即便本体衰老至死,那些机群却还在活动,相当于生命依旧延续着。”
左吴只是摇头:“延迟自杀而已,相当于给遥控器编程然后操控电视。你死了,编的程序还在,也同样能操作电视,可你最终还是死了。”
“对!”皇帝点头:“这种方案很快被否决,取而代之的便是另一种方案——我问你,左吴,你知道人脑细胞有一百亿个神经细胞。那将这一百亿分之一换成造物,你还是你吗?”
左吴想了想:“一百亿分之一,我当然还是我。”
“两个呢,三个呢?”皇帝问。
“依然是我。”
皇帝拍手:“好了,现在你知道,脑细胞有寿命,而且它们无法再生。其凋亡的进程却是循序渐进的,对吧?可没有人认为,死掉一个脑细胞后,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吧?”
左吴沉默。
他明白皇帝想说什么了。
皇帝继续:
“那么有意思的来了,让脑细胞每死去一个,就让一个纳米造物在普朗克时间的间隔内顶上,替代掉这脑细胞的功能。须知,人的意识肯定是由无数的‘点’,最终汇集成一条线的。而‘点’与‘点’间发生的时间间隔,肯定要比普朗克时间长得多。”
“也就是说,脑细胞就算被造物替代,一切都和此前的细胞一模一样,不会有任何区别。”
“那么,长此以往,当你的大脑全部被纳米造物以普朗克时间的替换后,你是否依然是你呢?”
左吴想了一下,冷笑:“无聊的特修斯之船问题。”
皇帝却摇头:
“你说它无聊,仅仅因为是以前这种让大脑更生的方式不存在而已。现在它出现了,就必须面对它所产生的问题……”
“哈哈,说起来人类有段时间觉得哲学无用,其实不是无用,只是哲学太超前了,让科学没办法跟上而已。等到相应的科学诞生后,人类才总会惊醒当初想的太少,以至于没留够那种思考的空间。”
左吴皱眉。
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黄弟,你偏题的有些离谱,太离谱了。这和无智灰蛊的手段有什么关系?”
皇帝笑了下,看着自己的手:“如你所见,无智灰蛊的手段和它的瞬移一样,都是‘润物细无声’的。以及,灰蛊身为纳米造物,不是天然契合这纳米灾疫吗?何况它还经过仁联彻头彻尾的开发,能做的只会比想象中更隐秘。”
“我们会在不知情间被换成纳米机器人,是灰蛊的一部分——灰蛊最擅长的就是拟态,完全拟态后,和以往一模一样,不是吗?而后,灰蛊会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我们,只是改变我们‘不正常’的想法,让这里继续当个主题乐园。”
左吴抿嘴,本想说灰蛊的机群会被自己吸收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的卷顾都是仁联开发并赋予,难道仁联不会为此准备什么防备的手段?
想着,即便是错觉,左吴也开始感觉自己周身发痒,好像自己的细胞在渐渐被替换。
此时。
无智灰蛊好像完成了对现状的分析,它微微展开了下自己的身躯。
左吴也对皇帝发出了最后的嘲讽:“你说让这里继续当个主题乐园?好像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谁知。
皇帝此时爆发出了他迄今为止最为激烈的竭斯底里:“什么没有任何区别!?我会不再是我了!我为什么要逃避仁联追求神灵脚步的飞升?我为什么会对这纳米灾疫如此提防?”
“不就是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意识,就是寄宿在那团黏湖湖的大脑中,即便有任何更改,我都不再会是我了吗?!对,不能有任何更改!我就是这么个俗人,一团黏湖湖而又普通的大脑,就这样而已!”
“说到底,人也应该是这样!有着血肉的身躯,孱弱的大脑!我们本质就该是这样的,加入了改造,我们还能是人吗?我就是这样,我喜欢这血肉身躯的触感,喜欢丝绸衣裳的柔软,喜欢用这血肉之躯和我的女人交欢,也只能用这血肉之躯,我,我……”
“什么机械飞升什么灵能飞升,不都是和自杀无异吗……?”
“人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地球就好,只有呆在地球的人才叫人类,我只是想,在这里普普通通又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啊……”
左吴无言的看着他。
确实有一句话,说当人类进入星海时,就和还在地球裹足不前的不是一个物种了——毕竟生物学上,栖息环境也是物种的重要特征之一。
只是还有个问题。
左吴指了指皇帝的身体:“你说这些,你不还是更换了身体吗?用吸收和释放,吸收意识,然后注入到另一个身体中……”
“啊,这是唬人的,”皇帝摇头:“我做的只是把大脑拿出来,放进新的身体中而已。吸收和释放也用了,但吸收的只是这身体的排异反应。”
“否则,若不是我大脑中就储存了一部分气运,我又如何在这里安坐皇位这么久,一直以来都能装出一副雄才大略的模样?早该露馅啦……”
左吴没理他。
无智灰蛊此时,似乎已经拟态出了一双翅膀,此时的它像圣洁的告死天使;翅膀抖落羽毛纷纷,这是洒向大地的纳米灾疫。
左吴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体是否在被替换着;而科研团队也瞪大眼睛,拼命调动各类造物,来监视这灾疫的动向和速度。
只是观测造物中,还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
左吴忽然看向皇帝:“之前月亮上那些肃正造物说过,你一直在研究对付这无智灰蛊的手段,对吧?”
“……对,我想挣扎。”皇帝说。
左吴继续:“那你对这地球上的求道者们,也灌输了要对付无智灰蛊的概念吗?”
“当然,”皇帝说:“我用我改造修炼功法后,所取得的雄才大略的威望,一直在灌输这里的居民一个概念——当有怪物在天空伸展羽翼时,就是我们世界灭亡,风云变色,因果消散的一瞬。彼时我们要携手共进,一同对敌。”
“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还配当这皇帝吗?”
左吴咧嘴,放出一点投影:“你的国民认为你还是,你看,他们还记得雄才大略的‘你’所发出的预言呢。”
只见,地面上,有无数求道者发现了天上的无智灰蛊。
风云变色,因果消散,此时天下的异状,不是和皇帝的预言一模一样?
求道者们此时回过神来,好像受到了一股无形的鼓舞。他们全都没有离开大气层的能力,此刻却纷纷乘上了各自的飞剑或宝轮,嚎叫着向天空冲锋。连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是,不再有求道者的翩翩风度,只是冲锋又冲锋。
接近大气层边缘时,跌落,又提起一股气重新飞起,接着冲锋;直至体力不支,像断翅的鸟儿一般坠地,一如皇宫里那些飞鸟的凄厉。
求道者们在等待某人所承诺的携手共进——
那雄才大略的皇帝。
第四百八十六章 真假
这个地球,只是仁联定下,以修仙为主题的游乐公园而已。上面的求道者们没有走出地表,迈向星海的能力。
按此标准,无论他们背后有多么惊人的背景,造成如此现象又有多么骇人的原因,他们在昔日的星海联盟只能算作一个土着文明,仅此而已。
土着文明想要摆脱这个带着蔑视的称谓,称谓真正进入太空的种族,需要花费多大的努力?
这其实是因人而异的。
对有些文明来说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念之差,脑筋转过弯来就能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搓出超空间引擎,迈入航道,成为星海的一员;对有些文明来说其间的差别宛如天堑,任凭他们的智者如何皓首穷经,也无法勘破其中的奥秘。
至于人类,人类是千年前便已经迈入银河的六百万分之一,怎么也不会太差。这些求道者也是,哪怕他们是体内混了一些异族血脉的混血。
只要知晓了星海的真相,只要再没有像皇帝一样的人对他们继续施以蒙骗,那他们早晚有一天能靠自己进入星海的。
但这需要时间,人类不笨,也不是那种绝顶的聪明。
求道者们进入星海不是今天。
左吴抬头,能看见越来越多的求道者加入冲天而起的行列,无论是衣着光鲜还是用褴褛掩盖落魄;他们飞行的法器或是光洁如镜,或是残破不堪,让他们的飞行有快有慢。
修仙主题总是不乏求道者间的斗争与杀伐。可这一瞬间,或许是这个主题公园建立起来的历史间,其上的芸芸众生们最为团结的一瞬间。
伴随着飞行的各种声音,一道道声音冲向天边的极光和那展开了庞大羽翼的无智灰蛊,甚是壮观。
看着,左吴眯了眯眼睛。无论这冲锋中包含着何等惊人的意志,他们毕竟无法凭一时的血气便突破“土着文明”的藩篱。天空对他们依旧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让他们又壮观的飞起,又壮观的坠落。
一部分求道者坠落几次后就放弃了。
然而,他们间的更多数却在坚持,一直在坚持,无论坠落多少次都一样;好像这一次又一次的飞起又落下,和苦等雄才大略的皇帝归来已经成了修行的一部分。
修仙文化就是这样,没多大意义的苦己心智劳己筋骨已经成了一种信仰,亦是求道者们不计代价的坚持。
飞向天空的求道者越来越多。
左吴抿嘴,终于朝身边的皇帝开口:
“我听说过一个名词,叫‘死亡螺旋’,是说发生在蚂蚁聚落身上的一种现象的——领头的蚂蚁如果走错路,会让整个蚁群开始在原地绕圈,即便大雨也无法阻止它们,最终让绕圈的蚂蚁力竭而亡也不停歇。”
“据说,人类以前所观察到的最大的蚁群死亡螺旋,其直径就有三百多米;最外围的蚂蚁走完一圈都可能要花费小时之久,但它们却不会感受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只会继续闷头前进,永远也不停息。”
一直低垂头颅的皇帝,闻言耳朵动了动。其眸子抬起时,恰巧看见了一位升上天空的女性求道者又一次在贴近极限飞行高度后行将坠落。
如之前一样,这坠落中的求道者想调转飞剑方向重新升空,可她只是腰部一扭,旋即脸色大变。筋疲力尽的她无法再让飞剑产生足够的升力,让她如断翅的鸟儿一样朝地面落去。
这种高高的坠落无异于一种酷刑,彻底落到地面可能要花费好几分钟。途中,他又徒劳的试了几次,终究没有唤醒已经沉睡的飞剑,只能看着地面越来越近。
可对这女性求道者来说更绝望的是,在大气层外,硕大的无智灰蛊仍在朝地面播撒羽毛,它的身躯占据了大半的天空,这是皇帝口中造成如今景象的罪魁祸首,自己在离它越来越远。
然而。
女性求道者转过僵硬的脖子,看到有同胞还在艰难向天空冲刺,有求道者和她一样在下落中苦苦挣扎;这些身影纷纷落落,起起合合,无边无际。
眼见数秒后就要坠地而亡。
女性求道者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笑,她举起手指,遥指天空,又把发簪一把扯下,发丝肆意飘扬;这嘶哑仿佛能穿透时间和空间般,像在鼓舞自己起起落落的同胞,又像在朝无智灰蛊宣战:
“吾道不孤!听着,吾道不孤!吾道……”
没说完,这声音被闷死在了厚重的大地上,其粉身碎骨的撞击没有对这地球的自转和公转发出任何的影响。
但嘶哑的声音好像在大气中回荡,终于,得来了一些空旷辽远的回应:
“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回应声越来越响,震动着空气,像凭借一张张嘴所喊出的声音,来对抗因天地异常而掀起的狂风呼啸;呼喊声的气势,好像提前突破了土着文明的桎梏,
左吴一直在看,随即,有些意味深长的对皇帝咧起嘴:“……果然,没能在你的文明中多走走多看看,是我一个相当的遗憾。”
皇帝也在看,其眼睛注视天空,移开了数次又移回数次,不知放哪里好,最终还是看向左吴,接着虚张声势:
“那你来啊,按套路,接下来你充当冲天而起的那个,你来当着他们的面击落无智灰蛊,然后在他们敬畏的眼光下享受他们的纳头便拜,你成为他们新的皇帝,不是更好?”
左吴差点笑出声:“算了,没兴趣,至少现在没有,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什么?”皇帝不可置信。
“有件事你说的不错——你是个皇帝,我也是。而我麾下的小灰,还有钝子和我俩女儿都在面临风险,在直面无智灰蛊的威胁,我不能不管他们。我首先是他们的皇帝,只有有余力了才能考虑接收新的子民的问题吧?”左吴说。
这里的皇帝听着,忽然像是恼羞成怒般,龇牙咧嘴状若疯癫:
“你是他们的皇帝?!你忘了?你可能是毁掉那什么‘小灰’家乡的罪魁祸首!这样的你还自称什么她的皇帝?她又怎么能是你的子民!”
“我也一样……我改造这里修炼功法的手段是造假,而这些求道者的信仰也都是假的,只是仁联设下的主题而已,就是这样……既然如此,凭什么让我挺身而出?凭什么要我为了这种虚假负责?!”
左吴愣了下,可很奇怪,之前想起自己同小灰的事时,自己只会觉得如坐针毡,但现在只觉得无比坦然。
或许是一个个落下又升起,一个个在证道中赴死的求道者给了自己一股莫名的勇气?即便他们的“道”是虚假的。
左吴活动了一下脚踝,朝皇帝说:“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皇帝就是开具一张张空头支票,编织一次次谎言的职业;兑现的永远比承诺的少,可天下之人总是会相信终有一天皇帝的承诺会兑现。”
“所以,我们真不真假不假,不重要;反正我觉得这些求道者肯定是真的相信你。”
皇帝冷笑。
左吴又拍拍自己的胸口:“至于我,之后若让小灰得知真相,那她还认不认我当这个‘陛下’先另当别论,这不还没有发生?我没闲工夫去思考没有发生的事。”
说完。
也不管皇帝再如何冷笑,左吴已经不再理他,吸收掉了重力对自己的影响,又往地上狠狠一蹬,便向天上飞去。
独留皇帝一人在原地冷笑,而他的笑也很快凝固,举目四望,皇帝发觉自己居然是如此寂寥。
天上冲锋的求道者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化身”,不是自己。
自己?
出了“皇帝”外,自己的真名是什么来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冷笑几乎要让自己也浑身冰凉。
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连名字都想不起了?
一股荒谬的释然在皇帝心中升腾,他抬头,求道者们不断坠落又升起的身影好像一颗颗流星;而飞的最稳的那个就是左吴了。
皇帝朝左吴喊:“你想干掉无智灰蛊,就带上你的小灰,去月亮碰碰运气。我这么些年一直在思考对付灰蛊的方法,还算有些建树。只是一些计划有些偏激,根本无法实行。”
“但你有小灰就不一样了,抓紧时间开发一下她,给她开拓一下思路,搭配她的拟态,或许能弄出什么奇迹也说不定。”
这些话是通过皇帝吸收和释放的运用,传入左吴耳中的;左吴做不到相同的事,只能朝地面龇牙咧嘴的喊:“妈的,为什么非得让我再去月球一趟,你在这直接告诉我不行?”
皇帝却靠吸收依旧听见了。他笑起,笑的豪迈:“老子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你指望我记得那些复杂的设计和计划?给我去月亮上的数据库去自己找!”
左吴还在升高,虽有视界的放大,可皇帝的脸还是越来越模湖:“哈,你自称‘老子’的声音可比自称‘朕’要顺耳多了。”
“我说过,天下只该有一个皇帝!你现在是,那只能是我暂时不是了!”皇帝也在呼喊,他终于能一直凝视那些坠向地面的求道者而不移开目光:“但你进入太空后,你就是去了天上,而天下又只剩我了!”
“你不要这些求道者当你的子民,好啊,但你可别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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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还在升高,虽然吸收掉重力的影响后,他确实有一点点升到太空的能力,可速度还是太慢,甚至追不上这些求道者的尾气。
好在位于近地轨道的艾山山,除开一直在关注以太象引擎的状况外,也一直在关注左吴的情况。见左吴往地上一蹬后飞起,海妖马上派出了摆渡星舰迎接,试了几次好不容易抓到左吴,又马上把他带到自己身边。
这种情况,艾山山当然不会再考虑什么隐蔽,派出的摆渡星舰根本没有避讳求道者们的目光,直熘熘的下去又升起。
高度升高,左吴能看到大地的边缘,视界也捕捉到了无数求道者惊叹的目光——他们不认识摆渡星舰,还以为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器,见自己是飞的最高的那个,竟然发出了阵阵喝彩。
可惜左吴来不及有任何回应,便被已经展开的以太象引擎的引力俘获,继而被抓到了艾山山的面前,去面对海妖那双水蓝色的眼。
艾山山抿嘴看了看左吴,眼眸中有光流动,转瞬间像透露了无数情绪,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注视左吴。
左吴只能抓抓头发,懂得海妖的心思,却还是要装不懂:“如何?你打算怎么给小灰充能?”
海妖抿嘴,终于狠狠收回了目光,拍了拍眼前的控制面板:
“还没想,本来想着是把虚空能量先榨出来再说,可真到这‘再说’的时候了,我就难办啦……原计划是把虚空能量充到黛拉麾下的原虫体内,再由原虫到月亮那边,把能量再吐给小灰的,现在,所有原虫都被黛拉带走了,一只没留。”
只能用“浩瀚”一词形容的虚空能量,颇为暴烈又不稳定。寻常电池根本无法将其容纳,左吴手边唯一适合它的容器只有那些仿佛能吞噬万物的索林原虫。
左吴沉默。
艾山山凝视着她,其眸子中刚刚被她收起的光又一次出现又流转,比之前要更勐烈:“行行行,我知道你是想自己去当那个吸收了虚空能量的电池,去亲自给小灰充能,对吧?”
“对,”左吴点头:“然后再跟着小灰去月球,去看看皇帝数据库里的信息,看看那所谓对付无智灰蛊的方法。”
艾山山叹气:“你知道我会提醒你其中的危险的。”
“知道,但我可没办法忍受你被无智灰蛊用纳米灾疫给替换一遍的可能性,只是可能性也不行。”左吴说。
艾山山笑了笑:“我也一样……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我不会说要和你去之类的任性的话,我要在这里看好以太象引擎,然后监视无智灰蛊的动向。”
“你可以暂时放心,根据监测,无智灰蛊的机群现在瞄准的是里面的求道者,不是我们。看来解决主题公园的异常是他的当务之急。”
左吴点头:“我去了。”
“……好,至于如何解决你可能是毁掉小灰家乡凶手的事,就看你发挥咯?”艾山山说。
左吴沉默一下:“是不是除了小灰以外所有人都知道了?”
艾山山龇牙,伸手狠狠拍了下左吴的脑门:“你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稍微想想不就知道了,咱们无一例外可是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
而另一边的列维娜,此时举手插话:
“呜哇,老板,老板娘,容我说一句,我觉得小灰也有所预感了。”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性而已。”
第四百八十七章 怨气
这次的冒险算是圆满吗?
左吴的手触摸到了以太象引擎温润和粗糙共存的表面上,凝神屏息,将浩瀚的虚空能量通过卷顾纳入自身时,发觉自己竟然冒出了如此想法,有些想笑,因为这简直和半场开香槟一样。
更好笑的是,结论很显然偏向负面。不说已经强调过许多次的,没有深入这修仙文明民间走走的遗憾;还有一个,就是没完全搞清关于自己身上卷顾的谜。
虽然知道了这卷顾是仁联通过解析和模彷织褛的祝福,进而开发出的量产之物。目的是将自己这样的卷顾者派往异世,去吸纳其他世界线的气运。
但还不够。
左吴看着虚空能量漫流,顺着卷顾所建立的通道流入自己的身体。起初还能对能量的去向有所感觉,但等它坠到自己身体中的某个深度后,就宛如凭空消失了般,再也触碰不到。直到想要将其重新调出来使用时为止。
左吴的手指不断起伏,在引擎表面敲击,用肉眼都能看到虚空能量的波动在自己指缝间激荡。
通过之前列维娜的活跃,被自己吸收掉的东西的去向算是已经明晰——就是一个特制的,被仁联藏在虚空深处的地球。列维娜对它曾投以惊鸿一瞥,被自己吸收掉的所有东西都是储存在这地球上的。
包括这次的虚空能量。
或许也包括自己失去的记忆。
左吴本来猜测,自己之所以会失忆,或许就是自己把自己的记忆给吸收掉了的缘故。也因为吸收的太彻底,完全忘了这一茬,才无法将这些记忆重新调用而出。
就像松鼠偶尔会忘记自己所藏匿的松果堆的位置。可惜自己的记忆不会像松果一样有朝一日会长成参天大树,而是就此蒙尘并锈蚀。
除非自己去到那个虚空中的特制地球,把它重新找回来。
但看如今的情况发展,还有这个机会吗?或者说,自己真的想恢复这记忆吗?
左吴摇头,回过神来,自己指缝中跃动的能量光辉归于寂静,吸收即将就绪。同时,自己也不再纠结有关记忆的事,就像已经做好面对小灰可能知道真相时一样的坦荡。
下一瞬间。
能量的跃动彻底终结,也让以太象引擎停机。引擎想要持续运行,就需要把一部分虚空能量调走来支撑自身,就像心脏本身也需要冠状动脉为其供血一样。
左吴把能量抽走后,引擎也结束了这一次的运行,成了一个在近地轨道上冷漠注视求道者们升空又跌落的冷漠天体。好像它不知道地面的潮汐紊乱与混乱的天气的罪魁祸首,是其卷向大地的引力一般。
以太象引擎是个天体,那它在近地轨道上就会有自己的轨道和运动方向。此时,引擎恰巧从无智灰蛊的头顶掠过,遮蔽了阳光,让它本来反射着洁白光芒的羽翼蒙上了一层晦暗。
或许,在地上的部分求道者眼里,无智灰蛊变得晦暗的羽翼步入虚弱的证明,让他们的冲锋愈发狂热嘹亮;
但还有一部分人觉得这是大难将临,因为以太象引擎遮蔽了太阳,宛如天狗食日,而日食向来都是不祥之兆。
无论如何,无论地面上是解脱的欢呼更多,还是压抑的低吼更多,左吴都要乘着这互相交织的声音出发了。
虽然这交织的呐喊与他无关,这些固执的求道者无从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们的努力也对改变现状没有丝毫作用。
但就是这样完完全全的无关,竟然让左吴觉得自己心中的坦荡越发坚固,再也无法轻易被击碎。
为什么?左吴自己也不理解。或许是因为求道者们可以为了一个谎言而奋不顾身的姿态,让自己有了一种可以同小灰继续这种建立在荒唐和虚假之上的关系的期待?
取决于小灰的态度了,无论如何,左吴都将接受。
婉拒了姬稚说她想送自己去的提议,朝艾山山挥挥手,又向列维娜比了几次鬼脸,左吴踏上摆渡星舰启程。没有多悲壮,过程也不算坎坷。
在无智灰蛊那边,自己还是在享受假期的勇士呢。各个主题地球就是为自己这样的人建立,本来就有无法无天的权利。
或许,即便自己真的把地壳掀翻,无智灰蛊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会在最后,像酒店收房一样,用纳米灾疫把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原状。
比起来,自己做的只是和这里的皇帝打了一架,之后悄悄掏出了个以太像引擎,给大地弄了些潮汐灾变和一点点小小的混乱,想来完全是在无智灰蛊的容忍范围之内。
所以。
当左吴乘着摆渡星舰,从它身边经过时;无智灰蛊还朝左吴用机械式的亲切语调打了个招呼,顺手还发来一封询问对这主题地球满意与否的调查问卷。
】
“阁下,请问您对我的服务满不满意?”无智灰蛊问,大概是例行公事。
左吴想了想,摆渡星舰片刻未停的同时回答:“三星半,主要是缺乏初期引导,上来就和这里的首脑会见,缺乏了点带入感。”
无智灰蛊随即追问:“好的,但我作为一个无人模型,必须要追问您话里的细节,以免产生理解偏差——您说的‘初期引导’,是希望我在将您送到这里时,多做一些工作吗?”
左吴点头:“是,哪有导游把游客放到目的地后直接消失,连话也不多说几句的?”
“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了不愉快的体验!”无智灰蛊马上虚心道歉:“但恕我无力改进,因为我有些力有未逮。”
左吴挑眉:“什么原因?”
“仁联的诸位大人正进行模彷神灵的飞升,但过程不顺,及及可危,有全面崩盘的风险,我必须集中精神观测。”灰蛊回答。
左吴愈发好奇:“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
即便无智灰蛊没有人格,但左吴依旧觉得它的声音中带上了一点冷气:
“因为收缴的实际数量的气运,和我计算应收的数量相比偏少。气运宝贵而紧俏,我的计算在极长时间中也未曾出错,自然是我计算有多少,仁联进行飞升的大人们就计划用多少。”
“模彷神灵的飞升之路,叵测又艰险。气运实际收缴和计算应收的一点差距,几乎要让仁联大人们的飞升之路满盘皆输。”
左吴张了张嘴,眼睛微妙的往月亮那边瞥了瞥。无智灰蛊恢复地面混乱大概只是它的次要任务,最主要任务应该还是去确认月亮上皇帝的本体——他掠来的气运的所私藏的地方。
月亮那边才是无智灰蛊的机群最密集的地方。
好在它的目标暂时不是自己,暂时。
左吴吸了口气,又向无智灰蛊试探:“满盘皆输?听起来真严重。那,你找到私藏气运的犯人了吗?”
还有,这里的皇帝居然靠他一个人,便扣下了会让仁联模彷的飞升满盘皆输的气运数量,该说他是贪心还是胃口太大?
“按仁联大人们对我的设定,我想怀疑一位纯血人类,需要极为充分的证据,我还在收集,但有眉目了。”它说,目光聚焦在地面那皇帝的身上。
左吴点头,所驾驶的摆渡星舰越开越快:“行……还有一个问题,我身体里不是也有气运吗?仁联的飞升都快因为一点点偏差满盘皆输了,你怎么不拿我体内的先补上?”
这个问题有些作死,简直像是刚下班的打工人在领导面前晃悠,嘴欠了一句还有什么工作需要自己做一样。
“按仁联大人们对我的设定,我必定尊重每位纯血人类的全部权利——您还在享受法定休假日,一切公务都与您无关,包括向您收缴战利品的事——还是说,您有自愿放弃假期的意向?”无智灰蛊问。
左吴赶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免了免了,休息永远不嫌多。我还想去月亮逛逛,先走了。”
“好的,祝您在那荒芜的卫星表面玩得开心。只是旅游过程请您注意,我的机群在那里执行公务,请远离相关区域,以免波及。”
无智灰蛊说着,没有停下向地面挥动羽翼来散播机群;真的有不少求道者在不知不觉中被完成了全身的替换。他们被充满了体能,也抹掉了过于激动的心情,不再一次又一次向天空发动冲锋,而是一个个平稳而安详的落向地面。
整个星球的嘶吼是在不知不觉中,往平静的方向迈进的。
地面上传来的嘶吼声的减小没有影响左吴加速星舰的动作,以及,他还有些庆幸。无智灰蛊的目标不是自己总是件好事。
眼见离无智灰蛊越来越远。
左吴刚觉得这样优哉游哉的浏览风景,和观望皇帝会做出什么样的挣扎行为也算不错。直到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对了,我的假期还有多长?”
“四十七分钟零三十三秒,阁下。”
左吴愣住,继而有些鬼火直冒:“四十七分钟?!我来这里统共没有超过半天!这算什么假期?!”
“抱歉,勇士。您知道的,仁联的飞升就快满盘皆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无智灰蛊说,并不觉得这太过短暂的假期同不让左吴在度假时接触任何公务有什么矛盾。
左吴只是懊恼和清醒并存,还好自己多嘴问了这么一句,收起了悠哉的心思,也让现在就把无智灰蛊关停掉显得无比重要。
第一步,就是和钝子的摆渡星舰接驳,小灰还在那里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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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瘫在地上,钝子也累成一团。光头ai驾驶星舰的技术不算顶尖,被肃正造物的玩弄般的追逐消耗了她大部分体力,一时间分不清她同小灰到底谁的问题更严峻。
也是肃正造物目前全部离开,去被黛拉的原虫虫群打得节节败退;现在又加上了无智灰蛊,显得更力不从心,才让钝子有趴在地上装死的功夫。
见到左吴到达。
钝子有气无力的从地上抬起手,发出一声懒洋洋的欢呼:“好耶,庆祝我们咱俩星舰的接驳一次成功!以后谁敢说我是蹩脚驾驶员的,就把这次的成功桉例甩他脸上去!”
左吴看了一眼身后的破口:“什么接驳?我只是瞅准你星舰的破口,直接蹦跶过来而已。”
“你懂什么!不用些高端的词汇,我以后怎么跟别人吹牛!”钝子勉力撑起身体,发觉左吴没在看自己,又是直端端的趴下:“哎呀,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啦。我不是今天的主角,只希望我的陛下完事后记得我的好。”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装睡过去。
左吴感激的看了钝子一眼,终于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灰身上。
小灰也在看自己,她的眼睛闪烁,有晦若莫深的心思在隐藏,却还是朝自己挤出一丝笑:“陛下,你来啦……唔嗯,我在您身上闻到了另外一个灰蛊的气味,是不是您就是我这样的纳米机群的‘猫草’?”
“你又不是猫。”
“我可以变的,喵~”
左吴笑了一下,蹲到了小灰身边,牵起她的一只手,释放虚空能量。同时,列维娜的提醒也在自己耳边回荡——小灰对一切早有猜想,只是她忍着不说。
随着左吴体内能量的注入。
小灰哆嗦一下,发出一声轻吟,眼睛里的晦若莫深几乎浮现,却还是被她尽力用挂在脸上的笑顶替。
一时无言。
只有澎湃的能量自小灰身体当中涌去的动静。无言中,小灰还是挂着笑,只是她的呼吸开始粗重,胸膛带起腹部的起伏越来越快。
直到小灰可以动弹了。
左吴才忽然说:“小灰,你是希望我坦白,还是希望我把一直瞒着你的秘密咽到肚子里?”
小灰抿嘴。
随即,她终于绷不住表情,只是灿烂溶解后没有一丝愤怒,只有一点凄然和哀怨:
“您……您为什么要把这个问题甩给我?我在乎您,比一切都在乎。你给了我选择的权利,多么大度……我如果不回以你同样的态度,该是多么的……不像话啊。”
左吴愣了下:“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寻求你的原谅。”
“请您抬起头,您还没有做错任何事,另外,请不要剥夺我原谅你的权利,我,我……”小灰还在组织语言。
左吴终于抬头,像一把撕开伤口上的粘贴着的胶布:“我可能是毁掉你光明星海的凶手。”
说完。
装睡的钝子勃然睁眼。
她什么也没看清,就看到左吴被小灰按在了墙上,摆渡星舰千疮百孔的舰体又多了一道破口。
小灰的眼泪拟态成固体化为利刃抵在男人的心口之前。殷红渗出,又被这眼泪稀释,稀里哗啦的到处乱流。也不知道是泪多还是血多。
第四百八十八章 妥协
钝子的这艘摆渡星舰仍在太空中悠悠漂浮;因为已经暂时摆脱了追击,自动修复的程序已经开始运作,其表面上各处被肃正造物咬出的森森的破口上,被纷纷覆盖了一层如透明泡泡一样的薄膜。
然后,透明薄膜渐渐变得浑浊,继而转化成了新生的装甲。装甲重塑,一个个破口消失,也终于将星舰的内部同冷峻而荒凉的太空给隔绝开来。
星舰舰体大致修复完毕,其内总算可以重新生产之前已经流失殆尽的空气了;随着空气的充盈,其内部的环境总算变得适宜血肉生灵的生存了。
左吴之前一直带着氧气面罩,这已经成了他每次进入太空时不用说也会顺手为之的习惯。氧气面罩款式不新,就是他从初遇艾山山的那颗死寂行星开始时就一直用的那个,大概是懒得更换加上够用就行。
也确实够用,有关此类氧气面罩的技术,在几百年前就能为使用者提供近乎永续的供氧,之后的改进也多半是在其耐用性和舒适性上下功夫,而这两点恰好是左吴完全用不到的地方——
因为左吴可以“吸收”,让这面罩也沾了光。若它让左吴感觉不舒适,那只要他将不舒服的感觉给吸收掉就好。
同样的道理,左吴在平日都是下意识开启着吸收的,吸收掉自己受到的伤害的同时,也将这面罩所受到的冲击和磨损给全部消弭。
也因此,用到今天的旧面罩上鲜有划痕,简直换个包装就能重新回到电商平台去二手充新。
面罩简直能算是左吴的老战友了。可今天,它的使用寿命到头了,如此突兀的终结,还没来得及做任何纪念和告别。
它是被小灰砸碎的,准确的说,是小灰把左吴一把摁倒墙上时,用了砸碎了自动修补程序好不容易再生的舰体的强大力道,冲击顺着左吴的身体传导到了他的脚尖和头顶,让这面罩如遭了无妄之灾般碎裂。
面罩碎片飞溅,在渐渐充盈了星舰的气体中划出一条尖锐的轨迹,划破了小灰为追求逼真而无论是材质还是强度都和常人一模一样的脸,面罩碎片其中也夹杂着从左吴嘴里吐出来的血。
小灰脸颊被划破而流出的血,和左吴被小灰揍得吐出来的血,在空气中飞溅又交融;只是很快,属于小灰的那部分化为机群,重归小灰的身体中。
机群回归自身的感觉如此清晰,小灰看着左吴嘴里吐出的大口殷红,有些发蒙,宛如这一切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噩梦。
她还有些分神,有些遗憾,遗憾为什么自己的机群回归时,没带上一点左吴的血液回来并融进自己的身体呢?
可随即,钝子有些突兀的尖叫将小灰拉回了现实。
小灰转过头来怒目而视,却看见钝子开始拉自己的衣摆——
自己是来自远古的天灾造物,钝子则是曾被旧帝联评价为缺陷品的ai。先进和落后的绝对压制让钝子向来对自己无比忌惮,她几乎不会接近自己五步以内,更不要说拉自己的衣摆了。
钝子这样还挺让小灰难过。也因此,小灰在平日就暗搓搓做着同钝子拉近关系的演练,做了几个预桉,又被她自己悄悄修改了好多好多次。
今天是实践的机会了?还在发蒙的小灰提了提脸颊,想像预桉里那样可爱又无害的笑,没想到对上的是钝子满脸的凄惶,这和所有预桉都不一样。
小灰如梦游般疑惑:“唔嗯,钝子,你怎么了?”
钝子还在拼命拉着小灰的衣摆,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法让小灰移动分毫,只能大叫:“住手,不要再打了!再这样下去,左吴就要被你掐死了!”
“放手!小灰,我求你放手……”
掐死了?放手?
宛如蒙住自己眼睛的梦破开,小灰终于回过神来。为了逃避现实的梦游感消失,然后自己手上那股咸腥和湿润是如此清晰而灼热。
小灰全部反应过来了,自己是在一手掐着左吴的脖子,一手准备由眼泪拟态出的刀刃捅进对方的胸膛来着。
一瞬间。
只是简简单单的把头转过去都是如此艰难的酷刑。不对,自己不是应该大仇得报的吗?自己不是发誓要将仁联的一赶尽杀绝,为自己的光明星海和其中的兆亿生灵报仇的吗?
小灰只觉得自己的脸如此麻木,好不容易拟态出一点肆意的笑,却又和肆意流淌的泪水融在一起,乱七八糟。
她终于把头转过来了,转到能直视左吴的角度,看着对方嘴里的血宛如喷泉。自己手上拟态出的泪水锋刃还没捅下去呢,这些血就是左吴简简单单被自己摁在墙上时撞出的内伤。
随即。
愤怒,快意,担忧,悲伤;几种情绪像抽风而不断换台的电视机一样在小灰眼中疯狂闪烁。她咬牙,干脆把眼睛闭上,低头,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拟态出了一点视觉细胞,咬牙切齿的向左吴问话:
“你的吸收呢?!我问你,你的吸收呢?为什么我把你摁在墙上的时候你不开吸收?装可怜和无辜吗?……以为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脆弱的模样,有助于让我原谅你吗!”
“我之前就和你说了,用脆弱的样子示人以求人宽恕,无异于道德绑架,我连道德都是自己拟态出来的认知,你明不明白?你,我……我不吃这套的……”
小灰这么说,她问话的语气也不对劲——和眼神一样在愤怒和悲伤间不断切换。
而钝子还在拉小灰的衣摆:“小灰!你已经把左吴的喉骨压碎了,你是想杀了他还是想和冲他问话!?你湖涂啊……”
小灰愣住,然后如受惊一般将手抽回,见左吴软倒,这刚抽回的手悬在了半空;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想给左吴补上最后一下,还是扶住他的身体,不让他真的倒下。
无论是怎样的想法都不重要了,因为钝子已经抢先一步抱住左吴,并用她羸弱的缺陷品身体,向小灰这百万年前的天灾造物所伸出的手施加了恶狠狠的阻拦。
小灰觉得背后发凉。星舰当中不断充盈的空气通过其拟态出的冷汗带走了她拟态出的体温。
同时,钝子宣告的自己压碎了左吴喉骨的话语在小灰心头不断萦绕,这宣告如同准备伺机冲下,准备啄食她内心的食腐秃鹫。没有卷顾,左吴就是个普通人类,喉骨被压碎可是明明白白又实实在在的致命伤。
内心若死,当然也会像尸体一样腐烂。这时候就有“秃鹫”的用武之地了。
小灰悬在空中的手终究是垂下了。
却没想到。
左吴的手反而抬了起来,先冲小灰挥了挥,然后拍了拍钝子的背。
小灰讶然,第一时间就朝钝子怒目而视。不是说左吴的喉骨被自己压碎了吗,你在诓我?!可看到钝子也是一样的惊讶,这质问才没有脱口而出。
左吴的面色依旧是失血后的惨白,也不断摸着自己的脖子,感受着那股灼热的剧痛,勉强出声:“……小灰,你误解我了,我没有把吸收关掉来在你面前装可怜,相反,我是希望我们能地位平等开诚布公的对话的。”
小灰抿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将刚才这些头发上拟态出的视觉细胞抹掉,缓缓睁开了眼睛:“怎么说?证据呢?你决心开诚布公的证据?”
左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很简单,你看这里就知道了。我确实没开吸收不假,可我开着‘释放’啊!我平时就有这个习惯,会让自己受的伤愈合起来稍微慢一点,这是我吸收掉了一点‘愈合力’的因素。”
“吸收掉的愈合力都被我保存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左吴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有自己的背:
“比如我的喉骨,还有我的嵴椎,以及刚才流掉的血。都是通过释放了平日积攒的愈合力后才能很快恢复的。可刚才这么一下,这些积攒下来的愈合力就全部给用光了,一点都不剩。”
小灰恍然,刚刚被她摁灭了所有情绪如同无波古井般的眸子中升起一点庆幸,却还是被她再度摁灭,说:“唔嗯,这和开诚布公以及地位平等好像搭不上边。”
“我是人类,普普通通的人类,我自认为加上我的卷顾后,才有可以与小灰你这位来自远古的天灾造物对话。可我不该使用‘吸收’,因为‘吸收’能轻易吸收掉你的机群,天生克制你,对你不公平,”
左吴摇头,说话总算顺畅一些了:“所以我才选的是‘释放’,如我刚才所言,开着卷顾的我才有与你平等对话的权力,不是吸收,那不只有释放了?”
说完。
小灰无可抑制的失笑,又赶紧抬手遮掩:“狡猾!……诡辩。”
然后。
她叹气,头又无力的垂下,这一瞬或许是小灰这百万年的生命中最无力的一瞬:“……你真的好狡猾,我的怒气都被你浇灭了,你让我该怎么做?该怎么抬起继续同你厮杀的手?”
左吴苦笑,靠着墙壁缓缓站起:“我希望你不抬。”
“……那你是让我忘掉我光明星海的兆亿同伴,忘记此等血仇了?”小灰喃喃,眼里的火气又一次升腾,这是她最敏感的逆鳞,一经拨弄就会出现足以压制一切哀伤的痛苦。
小灰摇摇头,接着说,语气不知道是埋怨还是讽刺,更不知道埋怨和讽刺的对象是她自己还是左吴:
“唔嗯,你说你的愈合力已经用完了吗?哈,哈哈哈……那我刚才再多用一点力该多好?把你掐死,算是复仇,免得我再纠结。”
她又深深看了眼左吴,眼中走过了这段时间以来的走马灯:
“当然,我一定会后悔的,和现在后悔没有杀掉你一样来后悔杀了你,我应该会后悔的发疯。……没关系,我已经活了百万年了,接下来还会再活百万年。我有足够的时间去难过的,一个人去难过,再度过那么些百万年……”
左吴沉默片刻。
此时。
摆渡星舰中的空气已经足够充盈,到了既定的上限。单论空气环境,这里和地面没有区别。充盈的空气让声音的传播变得简单,也让左吴毫不费劲就能听到小灰低低的啜泣。
光明星海的事总要面对。
左吴叹气:“小灰,你为了报复这血仇所立下的誓言,是有朝一日要掀翻这仁联的一切,把仁联的一切都挫骨扬灰吗?”
小灰握拳,啜泣中夹杂了一点冷笑:
“报仇为什么会让人虚无?我认为是因为仇人只能死一次,无论光明星海在我心中分量有多重,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比仁联的全部重要无数倍,我应该让仁联毁灭兆亿次!但事实上它只能被灭亡一次。”
里有这种情景,仇人灭了主角的全家,主角却只能让仇人死一次。哪怕一命抵一命,这代价也显得如此不够。
左吴以前也有些着恼,还拉着良骨伶她们这些骨人律师探讨过,就是这世界是不是对恶人太宽松,对好人又太严苛——
即便法律判了恶贯满盈的人死刑,他一死是否又真能抵消其犯下的全部罪孽?可惜,恶人所能支付的代价只有一条命,而好人失去的却比一条命多得多。
然后良骨伶给左吴科普了些“废死”党的荒谬理论,说正因为一死抵消不了罪恶,所以有人才主张让恶人活下去,以通过劳动努力和忏悔之类赔偿更多。
左吴听完,又闷闷不乐了许多天,想了很多,却没想到彼时的思考居然能用在今日为自己的开脱。
听着小灰的夹杂着啜泣的呼吸声。
左吴开口:“……小灰,有些冒犯,我想问你,你现在有能力把仁联整个覆灭吗?”
小灰的拳头握得更紧,片刻后颓然,偏头看了眼远方的无智灰蛊:“我做不到。”
“那么,既然你暂时灭不掉仁联,是不是该暂时妥协一部分,去做到只诛首恶呢?”左吴问。
小灰疑惑:“什么意思?”
“彼时仁联派出去掠夺气运的卷顾者有很多,我只是其中之一。我没有记忆,也因此,我有那么一点可能性是并没有去过你的光明星海,而是去的其他世界线,”左吴说:“换句话说,我可能不是你最直接的仇人。”
“你暂时无法消灭整个仁联,也就是说,你一定需要作出一部分妥协,那,若我不是亲手毁掉你光明星海的那个,我是不是也能处于你暂时妥协的队列里呢?”左吴问。
小灰抿嘴:“你不是我直接仇人的根据呢?”
“在无智灰蛊的数据库中,这里的皇帝有对付无智灰蛊的手法,但那办法储存在月亮中。”
“小灰,请你帮帮我,帮帮你可能的仇人,为了你的仇恨,也为了真相,为了能把我从这纠结中解脱,求你。”
左吴这么说,边说边低头,像在恳求小灰的暂时妥协。
小灰抿嘴,觉得手上来自左吴的血液已经干涸而凝结。
无智灰蛊那边。
左吴的假期余额就剩短短半小时了。
请一天假……
上了一天工地,还开了一晚上会,人麻了,脑子都是木的……
另外这周六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考试,还得复习,周四周五的更新可能会字数少一些,抱歉抱歉……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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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劫持
激烈的情绪波动总是颇耗人的体力,比如激怒或极悲之类的状态总不会维持太久,而是会持续一段时间后便让人感到彻头彻尾的疲累。
或许生活总是如此,偶尔感受到的激荡或热烈,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疲累中被消磨殆尽,最终在一次次的疲惫后木然接受一切,直到偶尔宛如缓刑般的休憩时才能再度想起那抹消逝激荡。
可惜被疲累摧残的身体,已经再难让一模一样的情绪重新归来了,如同将熄的碳堆,只能从余温中感受它仅存的温度。
对左吴还有小灰也是这样。小灰当然没有放下仇恨,对左吴只是暂时的妥协。
但说是暂时,小灰也不可能继续那股针对左吴的出离愤怒了,只能和左吴保持距离,在他身后偷偷看他,又在左吴回过头时别过眼去。
他们被一股妥协的沉闷所笼罩。她无法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却也在暗自担忧,眼下的这种沉闷或许是她同左吴见能维持的最好状态了。
此时,左吴已经设立好此行的目的地。小灰看到他转过头来想询问自己的意见。可无论是左吴还是自己,想说的话明明有一千一万,能做到的却只有相顾无言。
似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尴尬,一边的钝子翻了下白眼,自顾自嘲笑:
“你俩这样让我想起学校里拌嘴的异性同桌,噢,虽然同桌间确实不会有你灭了我全族我杀了你全家这样的深仇大恨就是了……意意意抱歉我开的玩笑是过分了些,二位请不要用这样杀气腾腾的眼睛看着我!”
左吴和小灰似乎发现了自己和对方的眼神都差不多一样,又互相抿了下嘴,各自把目光从钝子身上收回。
钝子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贼兮兮的笑,接着清了清嗓子,继续:“二位看来是暂时想不通了?挺好,那让我们专注于眼前吧!需要我再复述一遍当下的计划吗?”
理所当然,没人理她,钝子也不介意,自顾自推动星舰操纵杆,自顾自的说:
“现在,咱们要去被黛拉麾下的原虫啃得千疮百孔的月亮,穿过无智灰蛊攻击最勐烈的地方,从皇帝的数据库中,找到不知道有没有用且连有无都颇为可疑的对付无智灰蛊的方法,然后交由心情不佳且才刚刚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小灰小姐实施……”
“恕我直言,咱们这回只能算是命途多舛啦。左吴的气运估计是不能指望,你再多用一些,会不会惹毛本来就是来敦促你把气运上交给仁联的无智灰蛊都难说。”
钝子说着,又敲了几下荧幕;此时在艾山山附近游弋的科研团队,总算掌握了一点侦测无智灰蛊所洒下的纳米灾疫动向的眉目。
此时,整个地球都已经被纳米机器人覆盖,求道者们一个又一个都在被不知不觉中替换了身体,换上了冷静而理智的脑子,被一个个拖向了冷静的深渊。
如润物细无声般。
星舰的面板将被纳米灾疫覆盖的范围用红色指代,而左吴麾下的几艘星舰和几台造物,是整个星系仅有几处没被染上这猩红的地方了。
钝子眯眼,眼睛开始在这面板上来回扫视,想寻找金棉所乘坐的那艘摆渡星舰,黛拉的本体可就在金棉身边来着。
但看了一圈,钝子忽然有些发蒙,因为她没在既定位置处看到金棉星舰的踪迹。
金棉的星舰去哪了?钝子并没有多担心,为了躲避纳米灾疫的范围,各艘摆渡星舰调整自己的位置也是常理。大概是自己一时间看漏了。
钝子边找,边对左吴和小灰继续之前的揶揄:“如何?在二位看来,小的总结的到不到位?”
小灰只是沉默。
钝子总结的不差,但这也是自己担心当下自己能同左吴保持如此的沉闷,竟然是当下最好状态的原因。
倘若之后真的扳倒了无智灰蛊后,那得到了像左吴一样的卷顾者们所去往的世界线的清单后,是不是就能知道毁灭自己光明星海的凶手具体为谁了?
确实,仁联批量生产的卷顾着数量是茫茫多,被祸祸的世界线也绝不止自己的光明星海一处。排列组合,左吴恰巧是那位仇人的概率,按道理讲并不高,道理是这样的。
可小灰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预感?真是笑人,预感是血肉生灵的大脑所擅长的混沌计算,按道理不该是自己这样的造物所讲究的。
但哪来的这么多道理?就像自己固执的选择追求对血肉生灵的逼真拟态一样没道理,左吴就是那个凶手的直觉就是如此明晃晃的高悬。
须知,此刻的妥协以及因为疲惫所熄灭的只是旧的怒气,但在确认真相的那一瞬真的到来,小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种反应。
小灰的眼睛终于不再躲闪,而是定定看向左吴。
左吴感受到了小灰的目光,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他同小灰在某种意义上算心灵相通了,因为左吴也觉得毁掉光明星海的大概率是自己。
只是左吴的理由稍微理性一些,沾了那“气运”的光这么久,左吴算是对气运的效果稍有了解——
它总会把事件往偏向自己有利的方向推动,也会将各个或是强大或是忠心的同伴推到自己身侧,亦会将这些同伴的“因果”与自己纠缠沾染。
小灰为什么会来到自己身边?因为光明星海覆灭后分裂成了一块块宇宙碎片,小灰在的那片与旧帝联的疆域相互替换。而这么多世界线,这么多可以替换的空间,为什么恰巧替换了旧帝联这一片?
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是毁灭光明星海的凶手,这种有些玄乎的因果早就纠缠并开始。
现在,左吴知道自己体内的气运要用完了,它再也不能保证所有事情都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此时能同小灰保持这样的沉闷与若即若离,或许就是它在耗尽前最后的恩赐和挽留了。
否则小灰之前只要多用一丝力,自己就已经被她打死,现在可什么都谈不上了。
自己该怎么做?或许得征求一些别人的意见。
左吴这么想,自然而然想到了一边的钝子,回过头去,却发现钝子脸像抽筋一般,还带着点牙疼。
“怎么了?”左吴问。
钝子摇头:“我刚才找不到金棉的摆渡星舰,现在才和她取得联系。嘿,你猜怎么着?”
“少卖关子。”
“行,”钝子耸肩,将左吴接入通信:“你自己听。”
左吴按了下耳朵,却听见对面的兽人小姐有些凄然。
金棉说:“我……陛下!你快管管你二女儿!”
“我被你的二公主劫机了!”
劫机?
左吴愣愣,拔腿往摆渡星舰的控制面板赶。却发现金棉载着二公主和黛拉本体的摆渡星舰,如同摇曳的流星拖拽着长长的尾巴,向月亮一头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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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破烂
金棉话语中的无奈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钝子也是同样。
她说她被二公主劫持了?那个会被黛拉摁着揍,还是靠小灰给她搓了个新身体才能避免随时有零件散落,终日和星舰的引力发生器掐架还频频会落在下风的小家伙?
左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口结舌了许久也没组织好语言。
钝子已经在一旁准备当个恶人了,已经在心中组织好尖锐的措辞,大意是想指责金棉“图谋不轨”,想去做她自己的事而离队,编的借口却如此蹩脚,简直完全不过脑子云云。
只是这光头ai的刻薄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一旁互相间隔了一段距离的左吴和小灰,此时却像心有灵犀般,同时念叨出一个名字:
“……喰煞?”
“喰煞!”
左吴的大脑像被雷击,自己明明知道自己的二女儿已经同喰煞签下了契约。有关喰煞祝福的具体内容,虽说当下只是模糊的知道效果是让人“跑得更快,打人更疼”而已。
至于究竟是多快和多疼,左吴现在没有一丝概念,但想来不会简单。之前的初丹天使,还有以自己为代表的纯血人类,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么想来,金棉被二公主劫持倒是完完全全的合理。
此时。
似是金棉在她星舰的那边偷偷打开了舰内的监控视频。左吴抬头,只见金棉有些鼻青脸肿。
而二公主站在金棉身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她的双臂一只只有上臂,一只缺了尺骨,却在刚才轻易化解了金棉所有灵敏的战术动作,然后像提溜一只真正的猫儿般把兽人小姐给按回了座位上。
并威逼着金棉,将这摆渡星舰开到距离大部队很远的地方。
左吴的手也悬在操纵台上许久,自己当然不可能将这艘星舰击落,现在能做的却只有让自己的声音被二公主听见:“……你想去做什么?”
二公主被吓了一跳,左看右看,才发现声音的来源,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声音是那最大的骗子?大骗子是在和我说话吗?”
左吴有些惭愧:“抱歉,我还一直没想好你的名字。”
回应左吴的只是一声嗤笑,二公主想了想:“你问我想做什么?这不是很明显。你当个骗子想蒙蒙我和黛拉就算了,现在还想让我和你一起陷在这片莫名其妙的混乱中?没门儿。”
此时。
金棉的这艘摆渡星舰将有的运行轨迹,已经被计算机推测完毕。左吴瞥了一眼,其目的地是如此清晰。
——她的目的地就是之前以太象引擎为了泄压,喷射出其内的虚空能量时,在空间上所轰出的那条硕大的空间裂缝;在之后,喰煞就是透过这条裂缝,朝这个世界投以惊鸿一瞥的。
此时,喰煞已然美滋滋的离开,这本该是无处不在的神灵宛若从未出现。至于空间裂缝本身,则是依旧是这个世界尚未弥合,又触目惊心的伤口。
空间裂缝既然依旧存在,那它所通向的就是被称为虚空的高维世界。高维世界博大宽广,就算是仁联也不可能将其触角伸到虚空中的每个角落。
这给了二公主和她那些同伴们一点喘息的空间,让她带着她的同伴得以在虚空中流浪躲藏。外界时间的流逝相较于虚空内部是极为缓慢的。二公主就是在这样的虚空深处,度过了成百上千年的。
换言之,二公主此时劫持金棉,是想透过那条空间裂缝,回到虚空当中去。
猜想完毕。
左吴朝钝子挥了挥手,示意光头ai赶紧加速前往追逐。
也就在此时,被压在驾驶位上的金棉,将她的身体偷偷往旁边让了让。
黛拉还在一边沉睡,其麾下的原虫大军还在啃食月亮,也让饥饿依旧在虫娘的梦境中侵蚀着她。
左吴心里一沉,朝二公主咬牙:“你想把你姐姐带到虚空里去?”
“对,”二公主点头:“另外我才是当姐的那个。”
“你自己应该最清楚虚空无比危险,”左吴眉头越皱越深:“如果你是姐姐,你还要把你妹妹带到那种地方去?”
却没想到。
左吴迎来的却是二公主听到绝佳的荒诞笑话般的咬牙切齿,她有些不敢置信的伸出自己残缺的手指了指周围:
“大骗子,你不会把人蒙着蒙着,把自己也给蒙进去了吧。你睁大眼睛再看看?这附近比起虚空来,哪边要更危险?”
左吴愣了一下,竟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因为二公主说的是事实。
低头看一眼计时,由无智灰蛊宣告,自己的“度假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无智灰蛊已经在悄无声息中用纳米灾疫完成了针对这修仙地球的大部分替换。
地面恢复了大半的歌舞升平,那些针对天地的异象做出虽为徒劳,却奋勇无比的抗争的求道者们,一个个恢复了平日的仙风道骨,对天地的剧变视若无睹,一如他们虚假历史中虚假的文化习惯一样,朝一个个道友一如往常的打躬作揖。
月亮上。
索林原虫仍在啃食月表,却不再像以往那般的摧枯拉朽;原虫吃掉多少月表,就有多少无智灰蛊的纳米造物重新生成月表。
这是一场比拼恢复速度和啃食速度的拉锯战;现在看来,却是能调用整个银河资源的无智灰蛊占据绝对优势。
原虫永远也不知道饱足,今次大概是它们自诞生以来最为爽快的一次进食,其各自的腹部都高高肿胀,像一个个寄生在月球上正跳动的山峰一样。
只是。
左吴知道,无智灰蛊的纳米灾疫,是因为自己尚处于度假时间,才会忍受原虫的啃食,不作出任何反应的。
而此时,每个原虫都进食了远超它们自重的,由纳米造物拟态而成的月表。倘若自己度假时间归零,那它们会不会也在一瞬间便被这些纳米造物替换殆尽?
这么想来,虚空当中倒还真是相较于外界最安全的地方。
此时,二公主摇头,走到黛拉身边,摸了摸虫娘痛苦中的脸:“放心,放心啦。进入虚空后,你和那些原虫的联系应该能中断的,妹子你就不用饿的这么辛苦了,什么狗屁虫群,我们不要了!”
左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钝子也一直在煎熬和着急:“喂!左吴我警告你,黛拉可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俩之一一个星系的距离!现在让她和你二女儿没我俩的看护独自去虚空?我……我绝不接受!”
左吴呼气:“那赶紧追。”
钝子却几乎有了哭腔:“就是追不上啊!金棉的摆渡星舰怎么会跑这么快?太快了……它太快了!难道这就是喰煞祝福的一部分?”
左吴回头,确实看见金棉的摆渡星舰,时速已经达到了个匪夷所思的程度,却还在加速,不断加速。好像毫无道理的突破了性能和构造的限制。
按照这个趋势,区区一艘摆渡星舰,或许连光速的藩篱都能打破?
左吴咬牙,只能看着金棉的星舰离此越来越远。
可小灰却忽然出声:“唔嗯,别急,你们看看二公主的目的地——那虚空裂缝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循声望去。
虚空裂缝中,有个破破烂烂的舰队出现,正从虚空中逼近现实。
钝子瞪大眼睛,全力调用所有的光学造物去观察——
破破烂烂的舰队上,有个破破烂烂的标志镌刻着,像传承了千年万年,早已被人忘记了意义,连画法都有些扭曲形变,却依旧在传承的旧帝联徽章标志。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不同
经由无智灰蛊所放出的纳米灾疫仍在肆虐,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依旧在用红色标注被其覆盖的范围,荧幕的监控上,这整片太空呈现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还是那个缘由,若非左吴现在被无智灰蛊标识为归来并且正在度假的勇士:还有无论是以太象引擎还是那些星舰机群,又或者那些索林原虫,也皆被无智灰蛊识别为左吴的随行人员的话,那他们已经不知被纳米机群给替换了多少次。
而现在,空间裂缝中那破破烂烂的舰队出现的一瞬,让科研团队监控纳米灾疫所用的大片红色上破开了一道缺口。无智灰蛊的羽翼转动,片片羽毛都跨域了悠远的太空反射着那舰队的动向。
左吴已经反应过来了——破破烂烂的舰队上绘制着旧帝联残破的徽记,再结合一下自己身上虽所剩无几却还在发挥效力的气运考虑,那舰队的身份只有一个可能了。
就是自己二女儿的同伴们;二公主的前身是钝子大人二号,她又同旧帝联的幸存者们一同流浪到了这方仁联的世界,又一直在虚空中避难,直到今天。
此时。
二公主显然没料到她会同自己的同伴迎头撞上,气不打一处来的同时拼命挥手,也不管那破破烂烂的舰队中有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动作:“你们在来这什么?回头!赶紧回头!快啊!”
“我们一起回虚空!就像以往几千几百年,我迭代的无数世代一样!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可破破烂烂的舰队没有回应。
而纳米灾疫已经袭向这支舰队;无智灰蛊旨在将附近恢复成一片其乐融融的主题公园,面对不属于这里的不速之客,需做的当然只有将它们直接分解。
正如二公主刚被左吴从虚空中捞出来时,她几乎动一动就会散架一样;这支破破烂烂的舰队又怎么可能挡得住纳米灾疫的侵蚀?
屏幕中的红色即将将舰队完全吞没。
二公主仍在声嘶力竭的呼叫,无论呼叫多少次也得不到破烂舰队的回应;很快,这声嘶力竭成了意义不明的吼声,只是这吼声绝非毫无意义的徒劳。
经由食煞的祝福,她的吼声好像真的化为了某种奇特的燃料,让她所乘的,那简简单单的一艘摆渡星舰的引擎获得了惊人的效率,尾部喷射口好像吞下了颗炽热的恒星,整艘舰体也如划破世界的箭失一样,朝空间裂缝冲去。
可她的吼声,即便能让摆渡星舰再快再闪耀,也驱散不了覆压向破烂舰队的猩红乌云。无智灰蛊的机群在这片太空中早已无处不在,只是在需要使用时将他们唤醒,拟态为纳米灾疫而已。
一抹绝望即将袭满二公主的心。
却在此时,她最为厌恶的“大骗子”的声音沉沉的响起。
是左吴,左吴只是对着空气默念,他确信无智灰蛊能听见:“住手……那舰队也是我的行李,只是送来的晚了些而已。”
闻言。
破烂舰队本已经开始分解的外壳突兀的停止了分解,是无智灰蛊停了手,像刚把剑刃送进敌人身体里一厘米的侠客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了剑。
无智灰蛊沉闷的向左吴宣告:“您的假期还剩二十分钟。请问是否需要预约造物翻新服务?这支舰队的保养状态实在不符合归来勇士的身份。”
左吴只是咧嘴:“我喜欢古董,你别管。”
无智灰蛊不置可否,只是带着它那边猩红的灾疫,离开了原地;还贴心的将破烂舰队所分解的外壳修补成了原状,恢复成了原先的破破烂烂,依旧补旧。只是分解与否,修补与否,都看不出同原先有什么分别。
它太破烂了。
唯有二公主将其视为自己的珍宝,此时,她眼中的红光摇曳一瞬,终于减慢了摆渡星舰的速度,又朝左吴低声说:“……谢谢。”
左吴讶异:“我还以为你要坚持这只是我骗你的手段,然后固执的继续逃远来着。”
“你一直想蒙我是事实,可你救了我的同伴也是事实……”二公主摇头:“一码归一码,在这事上我不该否认。”
左吴眼睛亮了亮:“这么说,你不打算逃了?”
二公主沉默,鬼使神差般又看了眼旁边还在昏厥的黛拉。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她向空间裂缝逃跑?不就是因为裂缝所连接的虚空才是自己所熟悉的环境,自己是想带着这新认下的妹子,去和虚空当中的同伴会和、团聚吗?
可现在,自己的同伴反而从虚空中抢先一步探头了。二公主心中越来越没底,明明自己和同伴们早就达成了共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能从虚空中上浮探头,否则被仁联抓到,生不如死。
那破破烂烂的舰队出现,只有一个可能性了,现在就是对舰队来说迫不得已的时刻。是虚空当中出了什么变故?还是舰队本身出了问题?
像是远在海外,却听闻家乡局势动荡的游子般。二公主心里愈发没底,可不清楚前方风险几何,她更是不敢将还在昏迷的黛拉带到状况未知的地界去
只能把摆渡星舰停在原地,不上不下。
可自己的同伴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为什么不回应自己的呼唤?
二公主心里愈发惶急,在原地来回踱步。惹得金棉反复平移视线,兽人小姐的尾巴都在跟着二公主的脚步在移动。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方法,停步,却是向控制面板狠狠低头:“大骗子……不对,陛下!你能让你的科研团队扫描一下我同伴们的舰队吗?求……求你了。”
左吴其实已经在这么做了,甚至科研团队动起来的都速度,比他的吩咐还要快不少。只是二公主的声音还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你不怕我用一个假结果来骗你吗?”
“……即便你会蒙我,也比我一无所知强。”二公主说。
左吴又吃惊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用金棉或者黛拉来威胁我,毕竟她俩现在是被你挟持着的。”
“黛拉是我妹!哪有用自自己妹子威胁骗子的道理!至于金棉……都把她压来帮我开星舰了,再用她来威胁,会不会太下作?”
闻言。
钝子用手肘捅了捅左吴的腰,表情好像为她的二女儿感到骄傲。左吴无言,心说若是二公主是钝子的性格,此时肯定会一手摸着黛拉的头,一手揽着金棉的腰,在星舰那边威胁着自己,猖狂的笑了。
此时。
科研团队针对破烂舰队的分析结果已经出炉,他们已经对这自身信息毫无加密与防护的舰队失去了兴趣。只是随手将扫描报告一甩,便再度投身监控纳米灾疫的动向上去了,这才够刺激有挑战。
左吴扫了一眼,结果很是简单清晰,一行字就能概括,只是这短短一行字都被那些科技猎人整了几个错别字。
或许,正式公文之所以措辞严谨,就是因为只有这种严肃才能承载消息的重量;与之相比,左吴所面对的满是错别字的报告,好像全然配不上它即将宣告的冰冷。
左吴斟酌词句,决心对二公主长话短说:“根据检验结果,曾是你伙伴的舰队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没想到二公主只是呆呆的歪了下头:
“哦,嗨呀,没啥,你突然这么严肃,吓我一跳……我们在虚空里流浪了这么久,早就知道血肉生灵无比脆弱。其实我被你们从虚空里抓出来时,我那些血肉同伴们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我早有准备。”
“现在,只是我血肉同伴们死光了嘛,没啥,没啥……我还有造物同伴呢,还有它们,对吧?陛下,你说舰队中没有一个活人的意思,只是在说我的血肉同伴死光了,对吧?!”
“你们人类就是这样,总是只把血肉生灵同纳入‘人’的范畴,所以我还有同伴剩下的,对吧?对不对!”
“大骗子,你说话啊……”
左吴咬牙,此时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讣告”之类的东西总是白纸黑字,要人亲口说出,确实困难又累人。
但还得由自己来说,二公主是自己的二女儿,这是自己该尽的责任。
“不对,”左吴说,声音打断了对方的颤抖,尽可能让自己化为冰冷的白纸黑字:
“根据扫描,‘没有一个活人’的意思,就是舰队里没有一丝智慧生灵存在的迹象。无论是血肉还是造物,舰队内都没有任意能被称为拥有生命的人存在。”
二公主愣住。
何为生命?不说智慧之类,最基础的特征,就是要能为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可舰队里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了,都是死气沉沉的死物——
支持造物智慧的量子计算机已经停止运行了许久,程序的载体也老化损坏,血肉也已经腐烂做了泥尘。
虚空当中,时间的流逝相对于现实是飞快的,二公主离开自己的同伴,对舰队来说已然是久远之前的历史。虚空环境恶劣,加上仁联虎视眈眈,使得这支源于旧帝联的幸存者分支,终归是迎来了破灭。
金棉听见,抿嘴,她还怀揣着对旧帝联毁掉莺歌索的仇恨,此时却觉得内心是一阵无力而空虚。
二公主也是,宛如在外的游子准备归乡,却听见国破家亡。这还不算,破亡的“家”甚至一个幸存者都没有,再也无法见到故人。
想着。她有些跌跌撞撞,却恰好跌坐尚且昏睡着的黛拉身边。鬼使神差般用自己残缺的手摸了摸虫娘的脸,又害怕自己残缺零件的尖锐将黛拉的脸划伤,又对自己喃喃:
“哈,哈哈。那我们攒出来,可以迭代自己的造物呢?那个东西弄出来还挺费劲的。把我放进去迭代,我……我……”
可迭代了又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在自己已经迭代了的几千次上又加一次,可在现实当中,还要迭代多少次,才能跟上自己同伴们已经破灭的脚步?
而此时,左吴的冷声还在继续,却一下子点燃了一点二公主眼中的希望:
“最后,在扫描中,我们发现了几个疑似没有完全损坏的数据库,里面可能存放了舰队最后一批幸存者的记忆备份,只是不知道能读取出来多少。”
闻言。
二公主和金棉的眼睛同时亮起。
前者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而后者,金棉当然不会认为把这些记忆备份毁掉就算是自己的复仇,只是她确实在隐隐约约中捕捉到了一个方向。
兽人小姐只是将目光移向月亮。
月亮那边。
因为无智灰蛊大多数机群,都在尽力修补月表,与享受着饕餮盛宴的虫群对抗;反而没有腾出手来化作灾疫,去分解掉那些肃正造物。
肃正造物身上也刻画着旧帝联的标识,与破烂舰队上的徽记相比,是那么新鲜又明亮。
刻画着新鲜明亮徽记的肃正造物汇集起来,几乎要结成球形,保护着这里皇帝的身体。
皇帝的身体在高塔上的皇位上瘫软,头顶是混乱的太空,脚下是正受着再生和吞噬拉锯的地表。
还有相当的气运在这身体当中储存着,或许这就是这身体到现在还完好无损的理由。
而那空间裂缝依然高悬。
此时。
无智回古代声音忽然在左吴耳边响起:“劳驾,请问您有提前结束假期的打算吗?”
“没有,你之前问过了,为什么又问一次?”左吴皱着眉头说。
“……我好像能听见从空间裂缝里传出的悲鸣,”无智灰蛊说:“仁联大人们的飞升,因为比原计划缺了一点气运而及及可危。现在,大人们的飞升的真的要彻底崩塌了。”
“所以,勇士,我想请您让步?将您所剩假期削减到十分钟可好?”
左吴眉头越皱越深:“不好……”
可话音未落。
无智灰蛊已经自顾自的说:“十分钟不行,那就削减到五分钟吧。抱歉,望您理解,我的时间不够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复仇
五分钟?
左吴稍微有些恍惚,在星海呆久了,还真是容易对“时间”的流逝产生微妙的错觉。
那边才刚证实身为旧帝联分支的舰队,在虚空中已经度过了至少千年万年的难熬的时光,熬得舰队乘员血肉消散,造物崩塌,最后只剩下些记忆备份,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墓碑。
这边,左吴自己可以从仁联这里获得安全豁免的时间,居然就剩下最后五分钟了。
时光的廉价和宝贵在左吴心中来回切换,却颇为暧昧。他咂摸了下,只觉得某句千年前的诗词用在这里很是贴切。可仓促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左吴还在想。
小灰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紧迫的现状能暂且消弭人与人间的隔阂,无论小灰心中还有多少疙瘩没能放下,现在都必须往后搁置。
她向左吴说:“该走了,一起去月球……还是说你有其他的打算,不想和我去?”
左吴回过神来:“不,我们出发。”
小灰闻言转身,手触碰在星舰舱壁上,有机群从她指尖释放,纳米造物侵入舱壁,改造出了一面出口,像亲手推开了一扇通往晦涩未来的门扉。
她的嗓音同样晦涩难明:“……你二女儿的事呢?唔嗯,她现在还挟持着金棉,可以带着黛拉一头扎进虚空之中再不回来。”
“顾不上了,”左吴的脸扭曲了一下,勉强恢复平静,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握了握:
“我的眷顾只能施加在到我能摸到的东西上,我能影响的范围只有一臂之长,以及现在就只剩五分钟……或许是宽慰自己,但我只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二公主还在当自己是骗子,自己和她相遇也不过数日,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要求她像个乖孩子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
何况,她同喰煞签了约,能轻松揍得金棉找不着北,主动权确实在二公主。
想着。左吴看向小灰的背影。他知道小灰一定又在她后脑勺上拟态出了视觉细胞,现在自己差不多就相当于和她对视。
左吴吸气,又深深往金棉的星舰那边看了一眼,目光也随之黏连。
可“五分钟”的明晃晃限制高悬,他终于像切割自己血肉一样将实现从那边剜回,对小灰说:“我要专注当下,专注在你的事之上……这也是我唯一够得着的事了。”
小灰还是背对着左吴,她已经将在舱壁上拟态出的门扉推开,舰内的空气随即向外界的真空汹涌而出,吹得小灰头发纷乱飘扬。
只是随着空气涌出的风声,左吴好像还听见有笑声顺着空气传回;
他眯眼,发现是小灰在笑。她笑得如此肆意又欢畅,好像听到了天下最好的消息与最悲凉的喜剧。
“哈哈,哈哈哈!你说我该说什么好?是该为你的话语感到欣喜还是害怕,我的仇人,又或者我的陛下?”
小灰撩拨头发,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顺势回头她的头发本是珠白,许是模仿了艾山山的发色;
她的五官也是,是分别采取了左吴身边几位女士脸上微妙的缺点,来拼成了自己的长相——之所以选的是缺点,还是为了同燎原的灰风给左吴留下的印象做区分。
小灰所擅的就是拟态,她好像从来就是活在这种拟态之下,像是别人灰色的影子。
可这次不一样了。
在小灰肆意的笑声下,左吴看着她朝自己回头时,其原来珠白的头发混进了其他的颜色。还有她的长相,像是被笑声和眼泪融为混沌的模糊,却还没来得及定型。
接着,小灰张开双臂,像在拥抱从舰内涌出的空气,顺势趟进了广袤无垠的太空中,她背后映着那有毁灭与新生相拉锯的皎洁明月。
只是她的五官依旧混沌而未定型,却不影响左吴对她跃向的身影看得有些痴。
左吴擦了擦嘴,顺手捞起自己的呼吸面罩带上,只是余光忽然发现因为自己的眷顾的保护,而一直崭新的面罩表面多了几条划痕,大概是之前同这里皇帝的争斗中留下。
左吴想了想,把旧面罩太空中一甩,让它擦着小灰的脸飞走,说:“小灰,给我做个新的!”
小灰摸着刚才被面罩划过的脸颊处,肆意的笑容中混了点狰狞,将手拿开时,在那里故意定型了一条猩红的伤口,看来是她打算长期保留在脸上:
“您的意思是让我掌握你的呼吸?”
说着,她真的拟态出了个呼吸器掷向左吴。
左吴接住,耸肩:“如果你的复仇是想在不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凶手的情况下,直接把我闷死,那我也接受。”
眼见左吴把呼吸器戴在了脸上,小灰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随着这抹狰狞,左吴脸上的呼吸器便忽然出现了几个小型引擎喷口,让他被拽着脸从星舰上被直接拽出。
小灰伸手,让从星舰中飞出的左吴在自己面前堪堪停住,她伸出的手也捏住了左吴的脖颈。
可与小灰脸上狰狞的笑不同,她捏住左吴脖子的力道是如此轻柔。
随即,她啐了一口,没松手,渐渐加大着手上的力气:“没意思,你如果开着眷顾,我还真能把你拽出来不成?……你开啊,把眷顾打开我们再说话。”
因正被渐渐捏紧,左吴能感受到自己脖子上脉搏在突突跳动,每跳动一次都能回馈一点小灰的体温。
他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还没确认我是不是凶手,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你干掉,那看不到我后悔至极的痛苦模样,你的报仇也不会多快意。这岂不是一种形式的抱憾终身?”
小灰偏头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分二十五秒,算是充裕。这期间她和左吴“交流”时也没闲着,一直是在磨刀不误砍柴功一样做着拟态星舰的准备。
边准备,小灰边反驳:“呸,我报仇是为了给我的光明星海讨回公道。”
左吴摇头:“我倒觉得复仇最重要的是能让自己痛快。死掉的人就是死了,什么也感受不到,所谓复仇就是为了告慰自己而已。”
“这样想来,什么已死之人的公道,什么责任和公理,都是让自己痛快的‘砝码’而已……”
“毕竟,能站在道德高地,对自己的仇人做出审判,真的很爽;你想想啊,复仇的过程应该是痛苦的,可长久的痛苦淤积之下,最终达到那释放一瞬的畅快,不是很吸引人吗?”
“如果能让自己开心,那究竟是想将仇人大卸八块时享受那一瞬间暴虐的畅快;或者想把仇人拘禁起来,细水长流的享受那种折磨的过程;又或者……”
说着,小灰已经开始进行拟态,她化为了一艘如箭如梭的星舰,遮住了左吴的视野,却保留了那只抓着左吴脖颈的手,直至将左吴包覆到体内也没松手。
左吴看不见太空的广袤了,只能看见小灰拟态的银白内里,继续自己的话:
“又或者,来一出所谓原谅仇人的戏码,让自己完成一种内在道德的升华,继而产生一种……嗯,受难一般的快感,我觉得虽然难以接受,但还是可以理解……”
话音未落。
小灰所拟态的星舰突然加速,而她捏住左吴脖子的手也忽然松开,惯性之下让前一秒还在高谈阔论的左吴忽然摔了个天翻地覆,因为没有开启吸收,摔到的脸上也骤然出现了些淤青。
拟态出的如箭如梭的星舰朝月亮狂飙而去,十几万公里的距离大概转瞬就能跨越,为了速度而特化的结构连安全带和座椅都没加,也让左吴在其中不断翻腾。
唯一保留下来的是小灰之前掐左吴脖子的手,此时一直随着左吴的翻腾不断跟着他移动,柔软的巴掌还有意无意不住的往左吴脸上胡乱的拍,又有小灰的娇声相伴:
“哈哈,啊呀!如何?!我的仇人陛下,面对我一直坚持不愿开眷顾的你,现在有没有感受到你说的那种受难和升华的快感了?对啊!你受难我来爽,我们不是双赢吗!”
“……哈,我只是觉得对你有些亏欠才不动手,万一我真的不是那个凶手,那我一定会把你的机群全部吸到我体内,报复回来,”
左吴龇牙咧嘴,却总觉得现在重新把吸收打开和向小灰认输无异,怎么都是自己亏,只能嘴上逞强:
“还有,‘慢慢折磨仇人’,就是你最后的答案了?这会让你感到愉快?也不是不好,就是这答案对身为天灾造物的你来说可真有些俗气。”
回应他的却是小灰更加畅快的加速,左吴终于不再翻腾,而是被加速度狠狠按在了星舰尾端,竟有种被小灰整个骑着,抵在墙上的错觉。
小灰的声音甚至响在了左吴耳边:“你少定义我,我擅长的就是拟态,我还从来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对仇人慢慢折磨也好,快刀斩乱麻也好,我都要试试才能知道哪个最合我的心意。”
“可惜啊,‘大卸八块’只能试那么一次而已,所以当然要留到最后。我的仇人陛下,既然你坚持想要‘受难’,就让我好好品尝吧,直至我试到最后把你大卸八块的一瞬间。”
说着。
小灰的那只手帮左吴抹去了他额角出现的那抹汗滴,她又骤然改变星舰姿态,已经无比接近。
——
钝子还留在原来的星舰上,扶着额头喃喃:“完了完了,小灰彻底是被左吴教坏了……她不会觉得这样很‘浪漫’吧,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了,啊啊啊!”
左吴的浪漫观本来就有些惊世骇俗。
想着。
此时,钝子星舰中的空气已经流失殆尽。她默默走到由小灰的机群做出的门前,发现这玩意儿居然是一次性的,关不上。
还能修好吗?
钝子叹气,干脆坐到这门前,两只脚伸向太空。
一边,二公主和金棉似是决定先取回破烂舰队中最后的乘员所备份的记忆。
另一边,小灰和左吴已经落到了月亮上,落点正好,抬头就能看见这里皇帝瘫坐在金字塔尖的本体。
第四百九十三章 欺骗
在这最后的四分钟,一切尘埃落定见分晓前,没有钝子的事了。
她只能继续把自己的脚丫悬到太空中,想象自己是一名挥斥方遒的指挥家;脚趾指向,自己的同伴皆是无往不利。
不说左吴了,仅剩四分半的度假豁免也是豁免,在无智灰蛊的认知中,他就是可以自由出入这个星系的每一分地界;因此,左吴降落月球没遇到丝毫阻碍,要说困难,也只有小灰在狂飙时的翻腾给他身上留下的伤痕了。
二公主那边进展的同样顺利。她同金棉的目标,是从几乎像是废料堆砌而成的舰队中取回旧帝联分支最后的记忆,而舰队内在已经被虚空当中的漫长时光侵蚀得通透无比,记忆备份的所在也早被准确定位。
金棉和二公主只需要把星舰开过去,用最普通的撞击将破烂舰队挡路的金属结构撞开,然后再弯腰,把那记忆备份的载体捡回来就行。
唯一的问题是,那记忆备份本身也已经因为岁月的侵蚀而脆弱无比。钝子不是什么科学家,可当了科研团队的上司这么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金棉和二公主的处理这脆弱样本的毛手毛脚,看得她眉头直皱。
想了想。
钝子找到了一点现在可以做的事情,本来空悬的脚丫真的像指挥家指挥乐队的手一样晃了一下,随意在科研团队的名单里挑了几个倒霉蛋,把他们的通讯频段串联到金棉那边,强令他们充当二公主和金棉的行动顾问。
科研团队那边一阵哀嚎,但钝子素以新帝联副皇帝自居,平日的颐气指使还真积攒了些威望;哀嚎归哀嚎,那些专业科学家还是在同事的嘲笑下,接下了这个任务。
然后钝子把嘲笑得最大声那几个也加入了给二公主的顾问名单。
也因此。
越过自己的脚丫,钝子能看到那边出舱准备接收记忆载体的金棉和二公主,虽然仍是笨手笨脚,但总能算是有点模样了。
回收算是成功,二公主和金棉回到了她们的摆渡星舰。钝子满足的轻哼一声,现在自己真的可以彻底闲下来了。
可惜在钝子舒舒服服的枕住自己手臂时,有通信闯入了她的耳中。
是那几个被指派成二公主顾问的倒霉蛋,他们怯怯又殷切的开口,声音像小虫子直直往她耳道里钻:“长官,请问,我们能回去着手自己的研究了吗?这里到处都是异常现象,放过一点都怪可惜的……”
钝子烦躁:“吵死了!没有金棉和我还有我二女儿一同说停,你们就得一直当她们的顾问!懂了吗!”
只听见那几个倒霉蛋边上又是一阵刻意压低的嘲笑。
隐隐,钝子能听见那几个倒霉蛋不满的质问,说那些个发出嘲笑的人为什么没被自己也加入顾问名单中;这些科技猎人还大声报出了那些个嘲笑者的名字,只是名字数量明显比声音要多。
钝子没管,翻身睡下,权当放假。二公主之后想采取什么行动她可管不了,好像刚见面不久的孩子就这么长大。
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太空之中。
有了科学顾问的二公主,此时正如获至宝的捧着那记忆备份,又似乎与金棉耳语了几句。
随即。
她颇为卷恋的看了眼这些破烂,然后默默转身,跟着金棉回到了摆渡星舰中,目标却正是那颗月亮。
摆渡星舰在太空中划出一道悠扬的轨道,很快从钝子的右脚丫掠向左脚。
钝子本来一直捂着自己的眼睛蜷成一团装睡,可最后,她还是龇牙咧嘴的跳起,却只能扶着关不上的门扉,目送摆渡星舰去到月表,看速度,它将和左吴是前脚后脚的到达目的地。
几乎是抑制不住,钝子的手指掐紧门框,喃喃出声:“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几个倒霉蛋科学家马上接话:“不对,据分析,副皇帝您对二公主做的已经足够多,比如把我们指定为二公主的顾问这件事。这边建议放我们自由,更能契合您对自己‘什么都没做’的认知……”
钝子吸气,好像明白自己在左吴身边为什么总是挨揍了。
而此时。
或许是自己的喃喃声经由这几个顾问,也传到了金棉的摆渡星舰那边;在它于月球上行将降落的一瞬,其舰体在钝子的目光中悠扬的划了个圆,似是对给她们安排顾问的回应,也不知道是出自金棉和二公主间谁的主意。
没关系的,即便知道是金棉主意的可能性无限的大,但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是二公主主动的吗?这依旧让钝子心中暖洋洋。
随着这种暖洋洋,钝子重新舒舒服服的躺下,像窝在了一床被太阳好好晒过的被窝里。
美妙的梦乡也是种自我欺骗,但不妨碍它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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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棉的摆渡星舰上。
无论舰体做的这飒爽甩尾是谁的手笔,它毕竟已经结束了这个动作,该着眼于未来了。
】
钝子给二公主还有金棉分配的科研团队马上发挥了作用。二公主此时满心都被怀抱中的脆弱记忆备份占据,脑袋里根本没留去怀疑顾问是否会骗她的内存。
她一直在低声与顾问们商讨,金棉也在听。在行将降落月面时,终于商讨完毕。
金棉此时对二公主轻声:“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想办法把你同伴们留下的记忆备份,给放到那些肃正造物的身体里?”
二公主颤了一下,又绷紧身体,像在绷紧自己的决心:“对。如果你们没蒙我,那我们和那些肃正造物一样,都是那设么旧帝联幸存者的分支,只是他们选择给仁联当狗,我们选择逃入虚空罢了。”
“那把记忆放到肃正造物的身体里,那对我来说,我的同伴不就相当于回来了吗?”
金棉缓缓摇头:“就算这些记忆能在那些肃正造物脑子里占主导,回来的也不是你原来的同伴,只是拥有你同伴记忆的……造物罢了。在今天以前,你连肃正造物的存在都不知道。”
二公主沉默一秒,她的回应濒临崩溃,同时却依旧像捧着珍宝一样捧着那记忆备份:“……是不是我原来的同伴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只想他们存在!”
“哈,这么想来,我连自己都不在乎,该迭代迭代,该贡献自己的零件拿出来支援同伴,那就这么去做!我随时能接受我不再是现在的我,我当然也能接受我的同伴不再是原来的他们……”
“我知道迭代后就意味我个体的死,那又如何?死无非是个无梦且不会醒的长眠,可能看到一个新的我,还有我新的同伴还都在,都能开启一段新的生命继续活下去,那我长眠之前也能安心一些。”
说完。
二公主回过神来,有些惊慌的检查了一下怀中抱着的记忆备份,发现它没有添上一分损坏后,才安心的稍微松了口气。
金棉点头,其视界能看到钝子在那边缩成一团的欺骗自己有个美妙梦乡的睡眠。
睡眠,长眠?
兽人小姐想了想,忽然伸手摸了摸二公主的脑袋;抱着记忆备份的二公主腾不出手,只能冲着金棉怒目而视。
金棉笑了下:“你不愧是钝子的女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喵,都喜欢骗自己,却都能把自己骗的服帖。”
二公主眼里的红光亮起一瞬,旋即变得暗澹:“如果你们没蒙我,我本就是那钝子分身的迭代产物,本来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金棉点头,还在揉二公主的脑袋:“旧帝联,肃正造物,幸存者的记忆,我的仇……哈哈,我是不是也该骗骗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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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在月表着陆的左吴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二公主星舰的轨迹,随即将目光收回,不看天上,也不看高台上瘫坐的皇帝,而是向小灰问:
“那么,这里皇帝说的,对付无智灰蛊的方法放在哪里了呢?”
小灰恢复人型,依旧混沌一片而未定型的眉眼闪过一丝揶揄:“这么不由分说把我拉来,我还以为你对皇帝私藏的信息放在哪里有眉目了呢。……你应该知道的吧?唔嗯,您不会不知道吧!?”
随着小灰的揶揄渐渐僵硬,左吴也愣愣,忽然感觉一阵头疼——月亮该算作这里皇帝的老巢,可不像那支破烂舰队稍微扫描一下就能得出结论。
离假期结束还有三分钟左右。
左吴咬牙切齿的转头,看向塔顶皇帝的本体。
而此时。
却有一个东西忽然挡住了左吴的视线——是无智灰蛊,还有它洁白的羽翼。
无智灰蛊抱着一样东西,左吴没看清,却鬼使神差朝无智灰蛊问:“我问你,这里皇帝的数据储存在哪里?”
无智灰蛊真的回应了:“您是指这里皇帝的私藏的数据吗?据分析,是分拆隐藏的。所有肃正造物加一起就是完整的数据库了。”
所有肃正造物加起来才是完整数据库?现在不说数据完不完整了,怎么把剩下的肃正造物给聚在一起都是难事。
左吴头疼,小灰已经退到一边,尝试用自己的机群去接收肃正造物的控制权了。
而此时。
无智灰蛊没再理左吴,而是登上眼前的金字塔,一步一步,向塔顶那皇帝的本体迈去。
就这样,左吴也终于看清无智灰蛊抱着什么东西了——是一颗无比新鲜的粉嫩大脑,它抱着这颗大脑,和二公主抱着那记忆备份一样视若珍宝。
左吴想了想,恍然。这应该就是这里皇帝的大脑。皇帝更换身体,是直接把自己的大脑取下,放到新身体中,然后通过卷顾吸收掉排异反应之类的并发症而实现的,此时算是物归原处。
之前左吴还好奇皇帝留在地球在干什么呢,没想到再度相见,他居然是给无智灰蛊摘了脑子。
无智灰蛊抱着那颗大脑,愈发接近塔顶皇帝那满满私藏着气运的身体。
左吴想了想,也走上了金字塔的阶梯,亦步亦趋跟在无智灰蛊后面,相距不到几个分米。
第四百九十四章 超时
这里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在愈发接近金字塔顶的过程中,左吴望着无智灰蛊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个疑问——
自己跟在对方身后,气势天然矮了一头;这里皇帝的本体虽然坐在最高处,但整个人坐的歪歪斜斜,脑子还被别人拿着,一点都不像话。
而无智灰蛊呢?它气势凌人,一步步接近皇帝本体时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它还让那些本还能动的肃正造物像身上压了千座大山一样,任凭肃正造物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挪动哪怕一步,只能让去身上的金属装甲,在与无智灰蛊设下的限制中徒劳的悲鸣。
肃正造物好像又换了新主人般,一个个在无智灰蛊脚下低头雌伏,可左吴还是觉得它离真正的皇帝差了那么一些些距离。
很简单,它没脑子,也没人格嘛——甚至,无智灰蛊连头都没有,其脖子以上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空空荡荡。左吴只能从它流线型的脖颈上肌肉的运动来判断它的视线朝向。
其拟态的设计无不是在彰显其没有人格的事实,或许是信奉人类至上的仁联,在所有人都举族去追求危险的飞升后,必须将宝贵无比的地球博物馆交给它来管理时,所必须做出的设定。
地球博物馆就是仁联的首都。都人类至上了,仁联当然不可能忍受有一个智慧程序来管辖自己的家乡。只能将无智灰蛊的人格抹去,来别扭的欺骗自己它是和斧头锤子之类的东西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具。
代价是无智灰蛊有时候就是有点死脑筋,现在它从上到下,可能就是它抱着的那个脑子最聪明了。
左吴跟着无智灰蛊一步一步往上,边走边注视着自己假期的余额,同时也在关注小灰还有二公主她们的行为。
打算放出自己机群接管肃正造物的小灰很不顺利。
为了让周围恢复成那个安宁祥和的修仙主题度假地球,死脑筋的无智灰蛊对这些不该存在的肃正造物们的做法,就是想将它们给彻底分解,不留一丝痕迹。
可所有肃正造物加一起才是完整的数据库,小灰当然不可能让它们就这样被分解,只能让自己的机群和无智灰蛊的,在各位肃正造物体内“捉对厮杀”。
可小灰只能做到延缓分解的速度,无智灰蛊过过仁联的改造,即便是单个的机群也经也比小灰要强得多。否则,她直接和对方硬碰硬就好了,干嘛还要费劲来找数据库中对付无智灰蛊的方法?
只让小灰觉得自己的机群是一群不断扑向巨人的兔子。
虽然真的对巨人的行动造成了阻碍,却是作为巨人的无智灰蛊还因为认定自己是左吴的所有物,享受着假期豁免,在小心翼翼防止自己的机群被它的压碎,特意减缓了自己动作的缘故。
但另一边。
小灰和无智灰蛊的拉锯,倒是便宜了金棉和二公主——二公主想将自己同伴最后的记忆备份放到肃正造物身上,以此让逝去的斯人重现于世。
如何注入记忆是个难题,解决难题的第一步就是要有实验素材;要不是无智灰蛊到来,加之小灰对它的阻碍,肃正造物们可不会就这样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任凭二公主和金棉对它们上下其手。
那些被钝子挑出来,给二公主充当顾问的研究者们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倒霉蛋了;能近距离研究肃正造物的机会何其罕有,现在反倒是没入选顾问名单的在哭天喊地。
一边有一边的情况,却随着左吴顺着金字塔的台阶越登越高,离地面越来越远时,有些看不清了。
这建在地下的金字塔确实高。来到高处,有为虫群啃噬而漏下的细碎月岩在空中漂浮缭绕,恍忽间好像成了一层隔绝天上与地下的云雾。
都说“天宫”是神仙建立在云雾之上的建筑群,瑶池之中还有蛟龙被饲育。那远处还在翻腾进食的原虫就是此刻的蛟龙,远离地面的塔顶,还真像是所谓的天宫了。
左吴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遗憾少了一个——虽然未能深入体验这里的修仙背景,可最后还是有机会来作为求道者们终极梦想的天宫来看看,也算不枉此行了。
只是。
随着跟在无智灰蛊后面登高的过程,时间也在无可避免的一分一秒流逝。“休假豁免”从原来剩下的三分半,到两分钟,一分钟,再到现在的几秒剩余,无可挽回,无可阻挡。
最后三秒,两秒,一秒……
直到最后,左吴也没找到向无智灰蛊发难的机会。对方手上还捧着皇帝的脑子呢,皇帝对卷顾的造诣远胜自己,却还是如此下场。
只是没想到。
当计时清零,左吴捏紧拳头等待命运到来之时。
在前面的无智灰蛊却停下脚步,转身,给左吴来了个正式至极的鞠躬,连在它手上的大脑都被这鞠躬弄得波动摇曳,差点被晃散。
它在朝左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您明明已经做好履行职责的准备了,我这边却出了纰漏。抱歉,请多等一段时间,我处理完手中的事后,一定第一时间为您开启仁联光辉路途的大门。”
左吴吓了一跳,又瞥了一眼下方,看来自己的假期被自动延长了,朝无智灰蛊问:“……什么仁联的光辉路途,就是飞升的入口?这入口是掌握在你手上的?”
“对。纯血人类已经悉数离开,我是唯一的管理者,入口‘钥匙’也只能由我掌握。”它回答。
左吴嗤笑:“还光辉呢,你不是说仁联诸位的飞升已经及及可危,行将崩塌了吗?”
“那是因为这位皇帝没有截留下了部分气运,”无智灰蛊将那粉嫩的大脑捧高高:“把该有的气运归还,所谓及及可危一定是会缓解的。”
“能缓解多少?”左吴问。
“杯水车薪,又或者久旱逢甘霖。”对方回答。
“这两个词好像差不多意思。”左吴摇头。
“指向的结果不一样的,”无智灰蛊的脖子左右扭动:“再加上您身体里的气运,我想最后结果一定是更偏向久旱逢甘霖来。”
左吴想了想:“你不是很赶时间吗?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一步一步走上来,明明直接出现在塔顶不是最好?”
“不行,”无智灰蛊的脖子左右扭动的愈发快,还像抚摸名贵的宠物猫一样摸了摸手上的大脑:“每位纯血人类的权威必须得到尊重。”
“即便他是贪污了这么多气运,差点让仁联的飞升彻底失败的罪魁祸首?”左吴问。
却没想到无智灰蛊只是颇感疑惑的歪脖:“罪魁祸首?据统计,曾尝试过私自截留气运的纯血人类,已经达到了千余人次。”
“我不明白您将这位皇帝指为罪魁祸首的意思。”
第四百九十五章 心疼
曾有千余人次回归的勇士都曾经尝试私藏从其他世界线掠来的气运?
左吴差点噗出声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空。这位于月面的塔顶上,地球和太阳当然是天空绝对的主角;这里是名为“地球博物馆”的星系群,让天空上作为配角的星星点点,每处星光都照耀着一个不同主题的地球。
不同的地球近乎是一个个不同的世界了,其上都有不同的文明在演绎画卷。左吴本以为脚下这颗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地球了,因为自己在这里邂后了私藏气运的皇帝,还知晓了这卷顾的本质与来历。
按某些电子游戏的说法,这个地球该是所谓整个游戏流程的“关键节点”之类,不从这里经过的话,整个游戏都会无法进行。
谁曾想,无智灰蛊当头告诉自己,像这个地球这么“特别”的至少还有上千个——
气运这种东西会让事态向无比偏向持有者有利的方向发展,被无智灰蛊发现的就有千余人次;那在运气的护佑下还潜藏在这片星空某处私藏者,岂不是还有很多?
既然自己所来到的地球并不是最特别,左吴觉得自己一下子像滴入这浩瀚星海的一个小水滴了,连自己所经历的事都成了星空下一段普普通通的余音而已。
然后。
左吴有些怨念的看向无智灰蛊怀抱中的皇帝大脑,皇帝之前话里话外一直在暗示他便是唯一一个私藏了气运的人。
现在左吴一时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扯这种谎,而是更好奇这皇帝的大脑一定还在用“吸收周围信息”的手段侦测外界,不知道他听见其谎言被拆穿后会不会脸红。
此时。
无智灰蛊伸手——其皮肤是如水银般的柔滑,柔滑拂过皇帝本体的头盖骨,将其完美的切开,它即将把那颗大脑放回其中。
大脑加上身体,才是一个完整的气运电池。从完整的“电池”中接回对方暂且没有上交的气运,才是对纯血人类应有的尊重。
还有一个问题。
左吴觉得越来越好笑,抱手站在无智灰蛊身后问:“之后,你还是要把这位皇帝送到飞升的队列里吗?”
“没错,纯血人类一个都不能少;当然,您和他地位平等。如果您愿意,再征得他同意,我可以把您排他前头。”无智灰蛊诚恳回答。
“免了,”左吴耸肩:“我只是在想,你急着把人送去飞升,是不是一种针对犯错之人的惩罚?”
“怎么会!”无智灰蛊的脖子扭成波浪,差点影响到它把大脑放回颅骨中的精密动作:“这是仁联全体的未来出路,我不知道您是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左吴掰了下手指:
“首先,千余人次归来的勇者都想私藏气运,而这皇帝都能隐藏这么久,那没被你揪出来的肯定还有,那仁联用于飞升的气运肯定是不够的,飞升失败才是大概率的结局,对吗?”
“对。”无智灰蛊点头。
左吴又指了指自己和皇帝:“若把我和他从异世带回来的气运当战果,我和这位皇帝的战果也不算最为斐然的,对吧?否则你给的评级就不会仅有c减了——皇帝的评级肯定也是c减,要不然他不可能会在这里,对吗?”
“对。”
“你也应该能看出来的吧?我花气运花的很勐,现在体内剩的肯定比刚来这里少很多了。”左吴说,不经意回忆起和皇帝之前的打架,过程的每分每秒都是对气运的挥霍。
无智灰蛊没有头,此时它柔滑的光脖颈靠近左吴,抽了抽,像在闻味道:“确实,虽然您肯定明白,但我必须提醒,厉行节约,人人有责!”
听着无智灰蛊这句话的语调。左吴愣了下,觉得没有脑袋的对方,居然还怪可爱的。
也对,它虽然没有人格,一问一答都是通过其内的海量数据库穷举而出,和千年前人类便掌握的语言模型没什么两样。
但它毕竟是灰蛊,和小灰以及燎原的灰风本质相同。语言数据库也是它未被仁联捕获和改造前的百万年间自己积累,依稀还能窥见残存的可爱。
仁联,你该死啊。
想到这里,左吴咂舌,一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语调是该偏向针对仁联的戏谑还是对无智灰蛊的同情,两种情绪相冲突,最后居然冲成了咬牙切齿中从齿缝流出的“平澹”:
“我体内气运不多,评级只有c减的皇帝也是,就算加上他平时的截留克扣,我们能提供的气运,也不算充沛到能对仁联及及可危的飞升,从行将失败那边拉回成功的一侧吧?”
“没错。”无智灰蛊还是这么说,三次回答回答的三声没错连语调都是一模一样。
左吴不想再听了,直接抛出自己的问题:“所以,就算加上我们的资源,对仁联来说还是杯水车薪。失败仍是注定,你这么做,不是把我们推向失败的深渊么?”
无智灰蛊有些卡壳。
“还是说,飞升失败其实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失败后,仁联人还是会手拉着手,开开心心的回来?”左吴问。
“……”对方继续卡壳沉默。
左吴叹气,居然有些不忍心:“所以我才问你,飞升是不是一种针对私自截留气运的人的惩罚来着。我这是在揶揄,你……能听懂吗?”
“仁联为什么要坚持让所有纯血人类踏上这注定失败的飞升?就不能为它自己保留那么一丝的火种吗?”
左吴问。
“阁下!”随着左吴的疑问,无智灰蛊忽然大声,像是想要岔开话题一般:
“您一直是否是因为我给您的c减评级,觉得低了,有些不满?放心,评级只会影响您的度假村等级,对飞升之后的待遇不会有影响的……”
什么牛头不对马嘴。
左吴恍然,看来是有关飞升失败的后果的问题是仁联认为,只有纯血人类才配知晓的绝密,超出了无智灰蛊的知识储备,让它只能从数据库中挑些近似的回答来应对。
一句名言在左吴心头浮现——这位被仁联捕获的灰蛊,她大约的确是死了。
此时。
皇帝的大脑终于安装完毕,随着无智灰蛊的轻抚,其头上伤痕也消失无踪。
身心合一的皇帝睁眼,半靠在这塔顶的位置上,闭眼。左吴之前猜的没错,皇帝即便只剩了个大脑,也依旧在用吸收窥探周遭情况。
他对左吴说:“左吴,有个问题我能回答——仁联为什么要坚持让所有纯血人类踏上注定失败的飞升之路,而不留下一点火种的理由。”
左吴回头:“为什么?”
“我想,是因为仁联的高层真心认为,这是对我们全体有利的抉择吧。”皇帝说。
左吴摇头:“说简单些,我听不懂。”
“打个比方——我听说你的女儿黛拉,是混了你的基因,还有斯特鲁虫人的基因所制造出来的,对吗?你觉得她的出生,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吗?”皇帝问。
“当然,”左吴毫不犹豫的点头:“抱有生命一定是这个世界最好的事之一。”
皇帝笑了下:“可还有种说法,是说孩子无法选择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出生,想不想要这段生命的。类似的疑问会在孩子遭遇相当的痛苦和挫折时被孩子自己询问——”
“我为什么要被生下来?”
左吴如遭雷击,下意识往下看。此时,几乎可以摧骨灭魂的可怖饥饿还在折磨黛拉,让虫娘表情如此狰狞;“我为什么要生下来”这句话,也在他心中染上了黛拉的声音。
】
该死。
皇帝是颗大脑的时候,能用吸收来收集周遭情报;而无智灰蛊的瞬移,大概率是利用了虚空技术。虚空是精神和物质的交界,黛拉的强烈痛苦当然会影响虚空。
难道皇帝就是在他的大脑被无智灰蛊为了瞬移带进虚空时,听到了黛拉的声音?
左吴无法想象这种蚀骨饥饿有难熬。
皇帝继续:“……抱歉,让你分神了。事情要一步一步做,一步一步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联手把这位无智灰蛊干掉;对你来说,也是给它一个解脱,不是吗?”
说着。
这皇帝从位置上站起,朝下方挥手。
所有肃正造物停止了反抗。
今……今晚再请一天假
还是因为工作原因,抱歉抱歉……稍微有点熬不住,休息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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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软肋
肃正造物们当然不会对无智灰蛊的分解停止反抗,它们只是解除了二公主还有金棉在顾问团队指导下,对它们手忙脚乱的探查的防备。
这让顾问团队几乎是欣喜若狂,放下防备的肃正造物好像他们朝思暮想的佳人般,款款向他们走来。不仅如此,这佳人还主动又大方的敞开了其博大又诱人的胸怀。
可惜。
科研团队目前没有一人能亲手探究“佳人”的每一分细节。他们全部呆在位于地球近地轨道的艾山山附近,此时只能和以太象引擎大眼瞪小眼。
——说起来,他们曾经也为以太象引擎无比痴狂过来着;以太象引擎已经因为关机而渐趋冷却,可同时冷却的还有科研团队对它投注的热情,倒真有种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凄凉。
当然,这只是他们对以太象引擎和其榨出的虚空能量的研究陷入了瓶颈的缘故。虚空能量吊诡难测,让这些研究狂热抓瞎了无数次,甚至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和智商了。
和研究虚空能量比起来,肃正造物是如此简单又纯粹。能从研究它们的过程中重拾信心的想法,也在科研团队的众人心中变得如此迫切。
但无论多迫切的心也无法改变客观事实——当前能直接对肃正造物开展初步研究的只有二公主和金棉,科研团队只能通过那些个被钝子幸运挑选出来,接上她俩通信频段的顾问,来隔着将近三十八万公里的距离,手把手隔空指教。
只是。
就像网课的效果总是比当面指教要差一样,科研团队中每个人都惊才艳艳,单独一个都能在数分钟内完成对肃正造物的基本探查,无非是手段是否温柔,过后能让试验品剩下几分完整的问题而已。
可惜技术高不意味着能把人教好,加之隔了这么长距离,能够剩下几分功力能够发挥都尤未可知。
还有,金棉是战士,换句话说她是一介粗人;而二公主迄今为止还没接受过义务教育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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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正造物身边。
金棉和二公主只觉得被原本兴致缺缺的顾问,一下子像被打了鸡血般开始聒噪;语音那边杂音不断,说话的人前半句还没说完,下半句便被突兀打断,像在那边换了人继续。
一时间,她俩耳朵里的七嘴八舌简直要占满各自的脑海。
烦躁下,金棉已经将“闭嘴”的话语脱口而出。有求于人的科研团队犹豫片刻,还是照做,转瞬还了她们一片清朗的寂静。
而二公主却是有些茫然的拍了拍她的脑壳:“我的身体真被你们动过?怎么这些声音会直接出现在我耳朵里的?”
当然是动过的,由小灰的机群整个重塑加固过。
金棉原本按照左吴的意思,想要帮忙隐瞒;可话到嘴边,流露出来的却是一种戏谑的坦诚:“没错喵,动过。不如说你才反应过来啊?视界是趁机集成到你身体里的,不如你再看看我们还动过哪些地方?”
二公主愣住。
金棉则直接摊手:“答桉揭晓,你被我们补强过!你以前用的迭代手法,是把你整个打碎,然后用零件重新构筑一个自己,对不?我想现在你本身的强度已经可以硌坏你用来迭代自己的造物啦,不信你可以去试试。”
闻言,愣愣的二公主真的抬手,把自己的手指卡在咯吱窝关节的缝隙处,再用力狠掰。
这简直像是千年前的地球居民检查金币真假,咬一口看看的行为;软质的金币能被牙齿咬出印子,简直是用废料堆砌成的二公主,也能把自己的手指用关节夹碎。
起初,手指真的在施力之下开始弯折,让二公主严峻的深色稍缓,甚至已经抬起头来,想要如以往一样指责金棉在骗她;
但弯到一定程度后,这手指像是突兀的有了惊人的强度,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再形变一丝一毫,像刚才的弯折全是演戏。
原来自己整个被换过了,可笑自己还一直在防备左吴一行在骗自己。
二公主的身体晃了晃,强行让自己撑着气势冲金棉开口:“……你,你怎敢让我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金棉眨眼:“我不是说了吗,你可不能再把自己去迭代了。”
“被你们换了身体,我不如死了,”不同于二公主现在的身体,其强撑的气势才是真的摇摇欲坠:“你就不怕回去后不好和你主人交代?!不能迭代也没差,自杀的方法应有尽有!”
听到“主人”这个词,金棉身上的毛发也竖起,冷笑:“但你自杀了,又有谁来帮你把你同伴最后的记忆放到肃正造物身体里面?别指望我,旧帝联杀了我无数战友,我巴不得旧帝联的一切都死光。”
闻言。
二公主又看了一眼刚按照顾问团队七嘴八舌的建议,所放在某台恭顺的肃正造物面前的记忆备份,再硬的话语也无法从她缺了下颚的嘴中说出口。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变得如此容易妥协——否则世上哪会有这么多被老板压榨如斯,却敢怒不敢言的员工?不还是为了多半是家人的软肋。
可也因为想要护住软肋,人有时又会爆发出那么些显得有些悲哀的潜能;否则谁又能忍受数年十数年如一日的全年无休,真的在该死的岗位上像比干电池还贱的东西年复一年的工作下去?
简直是发挥着“妥协”的潜能。
让已经消逝的同伴重新出现在世上,就是二公主现在的执念和软肋。被置于肃正造物面前,自己同伴最后的记忆如此脆弱而美丽,自己被掉包过的丑恶手指能单凭强度将它轻易捻碎。
自己不得不妥协,也该去妥协。
想着。
二公主终于颓然蹲下,低垂的头已经表明了态度,唯有那张嘴,像钝子平日做的那样想找回些场子:“……那你呢?你巴不得旧帝联的一切死光,包不包括我?我也该算作旧帝联的衍生品之一吧。”
金棉别过眼去:“不包括,因为你是陛下的二女儿。”
二公主嗤笑:“小猫你真是虚伪又别扭。”
“对,我是虚伪,我还能虚伪的骗自己,骗自己接下来最多能报三次仇,三次!”金棉说:“最乐观估计,肃正造物身上一次,你的伙伴身上一次;还有您,我们的二公主,您身上也有一次。”
二公主摇头:“不都说‘事不过三’吗,骗自己还能骗三次的?”
金棉没理,只是自顾自的掰起了手指:
“第一次就是这肃正造物,把你同伴的记忆注入进去,覆盖,不就相当于杀了他们一次吗?”
二公主翻了翻白眼:“你满意就好。”
金棉耸肩:“……满意?对,至少该让仇人知道我是为什么找他们寻仇的,才能满意;你说,如果这些肃正造物的前身军团,就是朝的莺歌索放出中子灭杀的那支该多好?”
这些事情,只要翻一翻肃正造物们的数据库就知道了——在翻找数据库里如何对付无智灰蛊的方法的同时稍微翻一翻就好,用关键词检索“莺歌索”就行,很容易。
那边,顾问团队已经知道了金棉的诉求,一整套实验方法已经被呈现,还尽可能做了傻瓜化处理,操作起来无比简单——科研团队只是不能做他们感兴趣的极限实验了,可单单查阅数据库还算容易。
肃正造物们自行并网,在这里皇帝的命令下,已经不设防的数据库敞开——那些这里皇帝的麾下所收集和论证过的,对付无智灰蛊的方法被源源不断传到了小灰和左吴那边。
金棉也在搜寻“莺歌索”这三个字眼,可惜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肃正造物们的数据库中翻找得到。
这说明身为肃正造物前身的旧帝联军团,确实不是曾派出中子灭杀,毁灭莺歌索的直接仇人。
该死。
兽人小姐觉得心里忽然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一块永远找不回来的拼图。
此时,该轮到想办法把二公主同伴的记忆注入到肃正造物体内了。注入记忆的第一步,当然是要解析记忆。
解析记忆的工作还是得交由科研团队完成,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解析结果转瞬传到了金棉这边。
只是鬼使神差,金棉往这解析结果中搜索了一下关键词。结果却是“莺歌索”的字眼赫然出现在了这段残存的记忆中。
哈哈,哈哈哈。
什么造化弄人,我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的,二公主同伴的前身,才是毁灭莺歌索的直接凶手。
第四百九十七章 楼兰
或许,生命这种东西之于宇宙来说,确实像野草一样。个体的生命是如此孱弱,轻易就能将其捻碎泯灭;可群体的生命却又如此旺盛,几乎不可能根绝,将一个族群完全灭绝是如此困难。
比如地球昔日的恐龙,兴盛了两亿年,还是因为地球环境的剧变才趋于灭绝;可即便大部分灭绝,却依然留下了作为后裔的鸟类传承着血脉。
对旧帝联来说也是如此。
旧帝联的灭亡是一桩极不寻常的“黑天鹅事件”。是先有初丹天使出现打穿了旧帝联防线;再有宇宙碎片替换了其全部疆域,两件灾难接踵而至,才将这么大个政权在短时间内消灭。
否则,旧帝联只是衰弱,还远未到该是灭亡的底部。衰落的它依然是区域性霸主,国祚能没准能再续个百十年,无非是续的过程体面或者不体面一点的区别而已。
可即便遭受了两次能被称为灭顶之灾的灾难,旧帝联依然有幸存者像野草一样执着存在于世间各处,甚至幸存下来的数量或许比想象中要多。
多到这些幸存者能在仁联的世界被左吴遇上,多到有余力分裂成两支——
一支决心效忠新的皇帝,被改造成了肃正造物。
另一支则是钝子大人二号的同伴,因为还抱着效忠旧帝联的信念,不愿融入仁联成为那些地球博物馆的展品和员工,而遁入虚空躲避。
这个分支在虚空生活了如此之久,最终还是在漫长时间中灭亡,留下了残存的记忆信息中。
此时。
金棉抿嘴,将所有提到“莺歌索”的字段全部提取出来,浏览。
浏览过程中,兽人小姐好像亲身感受到了这个分支在虚空中挣扎的全程——在恶劣环境下生存,文明和知识极其容易断代。
最后,这个旧帝联分支甚至已经无法保有任何一点科学技术了,却还是固执的将莺歌索三个字留了下来。好像这就是坚持铭记旧帝联的意义所在,这针对一个土着文明的军事行动就是旧帝联有值得缅怀的辉煌。
浏览中。兽人小姐的神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像是闲聊般和身边的二公主搭话:“过来看看,你应该知道这俩字是什么意思吧?”
二公主狐疑的看了看金棉指着的两个字眼,缓缓将其念出声:
“……楼……兰?哦,这是我的同伴为了记得自己是帝联人,一直在背的几首诗里反复出现的内容,没想到到最后,他们还在念叨,我看看啊。”
她读了一阵,摇摇头:“我在的时候这些诗句就不完整了,现在它们更残缺了。别看啦,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背几句给你听。”
金棉点头,抖了抖耳朵,整个人也随着耳朵竖起。
二公主眼里的红光暗澹了一瞬,这些诗句本来该是自己同伴的后裔的遗言,可她自己却知道得更多更详细,真是唏嘘:
“楼兰,楼兰嘛;‘挥刃斩楼兰,弯弓射贤王’;‘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十五役边地,三回讨楼兰’,等等等等,这几句是我能记得清的,其他的就保证不了正确率了。”
金棉眼睛亮了一下:“‘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这句,我在莺歌索也听过;它和‘但愿人长久’比起来哪个更有名?”
“我怎么知道?”二公主翻了下眼睛。
此时,被二公主背出来的几段诗句,已经被金棉传输到了新帝联的网络中进行检索,通过图书馆文明那里得来的地球知识,兽人小姐甚至已经知道了这些字句的全诗,还知道了它们写出的背景,它们的意思。
金棉朝二公主点头:“我刚才看啦,这些诗句大多写自盛唐,而唐朝是人类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伟大王朝。与之相比,楼兰就有些不太够看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掉的小国而已……”
“噗,哈哈哈,到唐朝的时候,楼兰甚至已经灭亡了几百年啦;可唐朝的诗人还是要斩它,要讨它。这么想,它不是很可怜吗?”
二公主只是耸肩,她的手不自觉抚摸上了肃正造物。在顾问的帮助下,她同伴的记忆正在植入肃正造物的机体。
“我发现,莺歌索的名字,总是和‘楼兰’并肩出现来着,”金棉继续,嘴里还是反复默念着这些诗句:
“你刚才说了,你的同伴是为了缅怀旧帝联昔日的辉煌,才会铭记这些诗句的,对吧?征讨别国,然后将其覆灭,好不威风……也不管是不是以大欺小。哦对,国家间的以大欺小应该叫‘鲸吞’和兼并才对。”
】
闻言。
二公主皱了皱眉头:“你少弯弯绕绕了。哈,你该不会想说,你的莺歌索就相当于楼兰,而帝联相当于唐朝。唐朝没了,楼兰还在,这就是你的又一次复仇吧?”
好像有这么点感觉。
兽人小姐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在莺歌索,她总是默念着“但愿人长久”熬过一个又一个战场的日夜。
而“但愿人长久”和“直为斩楼兰”是一样知名的诗句。楼兰是唐朝征伐四方,鲸吞宇内的辉煌的代名词。楼兰总被诗人作为征伐的意向,是因为在汉朝,楼兰是中原和匈奴进行对垒的前线阵地。
莺歌索也是,自己的家乡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旧帝联为了防止燎原用献祭土着生命就能得到极强威力的创神檄文以攻击旧帝联的本土,为了坚壁清野,才毁掉了自己家乡的。
这么一想,莺歌索和楼兰还真有这么多的共同点。“斩楼兰”是唐朝标榜自己武功的美妙诗句,而自己的家乡被旧帝联的幸存者记下后,也成了一种承载着旧帝联辉煌的意象了?
没想到自己如此渺小的家乡,最后居然能在旧帝联的后裔心中有如此的分量。
旧帝联纵然对自己有血海深仇不假,但它也是昔日莺歌索根本不配去碰的敌人。谁又不想被强大至极的敌人认可呢?
如今自己渺小的家乡居然能在旧帝联的幸存者后裔中有如此分量,金棉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最后,金棉是笑了出来。
“不对。”金棉说:“莺歌索就是莺歌索,不是楼兰。当然,旧帝联也不是唐朝。”
二公主愣了下:“对,所以呢?如果你接下来想说‘我的同伴也不是诗人,因为他们连完整的诗句都记不住’来嘲笑我,作为你的复仇……嗯,你想笑就笑,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金棉蹲下,尾巴在摇晃,眼睛在发光:“再猜猜?莺歌索不是楼兰,旧帝联不是唐朝。类比一下,你的同伴之于肃正造物如何?”
二公主又愣了愣,忽然炸毛,眼中的红光几欲滴血:“类比?你是想说就算把记忆植入肃正造物,他们也不是我的同伴?!”
“这不是明摆着喵?”金棉的尾巴轻轻敲地:“你的同伴记忆是残缺的,总结成话语,十句里面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把这样的记忆植入到肃正造物身体里,真能让你的同伴回来?”
“不只是会让肃正造物得到一点模模湖湖的奇怪记忆吗?”
二公主咬牙,想反驳却反驳不了,只能说:“我的同伴回不来,这不是最能遂你的愿?”
“别误会喵,我是想帮你的;复仇必须要仇人存在才能复仇,否则光是鞭尸,多没意思。我也是那个想让你的同伴们真正回来的人啊。”金绵说。
二公主吸气:
“你有什么建议?我……我妥协了这么多了,我连肃正造物是否真有我同伴的灵魂都不在乎了,只需要这些肃正造物的脑子里盖上我同伴的记忆,这样就够了……如果这点要求都达不到,我还能做什么,怎么做?!”
金棉摊手:“看,你不是已经说了方法了吗——我想,主要就是记忆厚度的问题,你同伴的记忆盖不住肃正造物的意识,只是因为这些记忆太残缺太单薄。那我们把它加厚一些不就可以了吗?”
“加厚?怎么加厚?”二公主眼睛同样亮起,一时间居然放下了戒备。
金棉张了张嘴,眼睛微妙的往塔顶那边瞥了下,还是左吴和这里皇帝的交谈给了自己灵感。
——在塔顶的二人讨论了,孩子若在活着时感受到强烈的痛苦,那他们会后悔出生吗?可惜出生与否不是孩子自己能够选择的。
那自己不是也能反其道而行之,让二公主的同伴,自己的仇人们重新痛苦的降临于世,这不就是一种绝佳的复仇了吗?
金棉心中闪过一丝快意,快意让她本来就是肉食动物的脸显得有些残忍:
“我身体里有创神檄文,创神檄文能被痛苦的情绪催动威力;同样,痛苦也能增加记忆的厚度,让你的同伴满带痛苦的回来,催动创神檄文去烧掉肃正造物本有的意识!”
“我问你,我的公主;你的同伴在虚空里挣扎了这么久,他们对这个世界究竟是有什么样的认知?!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美好吗?还是说只有一片痛苦的荒芜,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
“这样,你想让他们重回世间,不是让他们从解脱里回归痛苦的现实?这样,催动创神檄文的燃料是有了;我体内还有一些小灰的机群,我问过顾问团队了,我能给这些痛苦加料!”
二公主愣住。自己同伴的后裔又在虚空中坚持了如此之久,他们面对的现实只会比自己面对的更恶劣。彼时的自己都动不动想把自己迭代,就有因为受不了这种严峻和苦痛而想要解脱的心思在里面。
现在,自己若想把同伴唤回,却需要让他们去承受更为可怖并炽烈的痛苦?
婴儿降世时为什么会啼哭?有种说法是外界相比母亲的肚子里太寒冷,婴儿的哭就是因为自己要去面对恶劣的世界,而在为自己悲伤。
一种心季在二公主胸腔中震颤,她嗓音颤抖,对金棉说:“你……你想做……就做啊……”
金棉却摇头,尾巴渐渐卷到二公主的腿根上:“不行,这是你的同伴。只有在你决定让同伴回来,我才能这么做。”
二公主缓缓摇头:“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种责任,让同伴从解脱的平安中回到这现实?……啊。”
“这就是你对我的复仇?”
金棉咧了咧牙齿。
她看着二公主身体止不住的摇晃,最终还是艰难的点了下头,随即身体几乎脱力。
顾问团队在朝金棉诉说方法,二公主同伴们的那份残缺的记忆被添上了浓郁的苦痛,分不清是苦痛占优,还是记忆为主。
这份浓郁注入了肃正造物体内。
创神檄文,燃烧着肃正造物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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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顶。
刚和这里皇帝商量好怎么对付无智灰蛊的左吴,听到了这空旷寂寥的月球上回荡起一股像婴儿初生,为寒冷的空气激得着凉了般的啼哭。
第四百九十八章 漏洞
塔底。
肃正造物们的意识本就是联网运行,此刻,二公主同伴们的记忆如病毒般在他们的意识网络中扩散。
皇帝的命令让它们无法主动抵抗;而这注入它们体内的记忆乘着创神檄文的威力,轻易击溃了它们被动的抵抗本能。
瞬间,什么对皇帝的忠诚,什么对纯血人类的憧憬,都在悉数被最纯粹的痛苦和畏惧覆盖——
痛苦是金棉在顾问团队的指导下所植入和编辑的痛苦,痛苦撕碎了它们的人格,让它们变成了满怀对这个世界的畏惧感的全新之人。
——连失忆的自己算不算“自己”都是个很难说清的问题,更不用说给自己注入压倒性的全新记忆,还将旧记忆全部抹去了。
它们成了二公主的同伴,“新”的同伴;满怀从永恒的安宁中被重新拉回残酷世界的不甘,还有被特意编辑与注入的庞大痛苦。
所激起的如婴儿啼哭的叫声几乎能透过耳膜钻进人的嵴髓中,是如此渗人。
这叫声在通信频段中回荡,蕴含的情绪甚至传到了虚空之中,让二十万公里外的科研团队都有所侦测。
二公主神色空洞,听着一切也看着一切。无论如何,她知道是自己让自己的同伴怀着无边的痛苦重回于世的。
否则,只要在刚才自己抱着自己同伴们因被岁月侵蚀而脆弱无比的记忆时,只要手上多用那么一丝丝力,就能把载体捏碎,让他们得到真正的安息。
事与愿违,为了满足自己的想法,自己还是将他们唤了回来,像无权决定自己是否该出生的新生儿。
还有些区别,新生儿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能凭借生命的本能怀揣对这个世界的憧憬。
可这些同伴不一样,他们本就知道这片被仁联所占据的世界有多么不值得留恋,活着就是折磨。
哈,让同伴归来只能让自己满足,可自我满足不是应该让自己愉快吗?为什么反倒如此折磨。
听着同伴的啼哭。
二公主恍忽觉得自己就像欠了贷款的普通职员一样,发工资的日子全然没有像同事那样的欢天喜地,只能满脸麻木的看着欠款额度象征性的少了那么一点点。
想着。
二公主回头看向金棉。自己为了自我满足唤回同伴,她也是为了自我满足施展复仇的人。
“你满意了吗?”二公主向金棉问,如此大声,亦像是想通过大叫将同伴的啼哭驱离自己的耳道:
“你让我这么狼狈,抹掉了肃正造物的意识,也由你向我同伴的记忆中注入了痛苦……你说的对,你赢了三次!你该满足了吧?”
金棉听见,才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全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雄赳赳,而是颇为无力的低垂在耳侧。
她张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肉垫,弹出指甲,又收起,觉得自己的爪子好像撕碎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诚然,自己是如二公主所说赢了三次,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用的是创神檄文作为实施手段的这一步。
起初,创神檄文是自己的首领为了击毁旧帝联的中子灭杀而获得,可中子灭杀说到底也只是旧帝联所持有的巨构之一,将其击毁,伤不到这个星际政权的根本。
就像地球古代,英勇的战士付出自己的生命,用血肉的双足步行前进,穷尽力气击毁了敌人的一台坦克。
却只是一台坦克而已,英勇的战士死了就无法归来,而同样的坦克敌人还能从兵工厂拉出来千千万万。
首领不是不想用创神檄文直接轰击旧帝联的本土甚至首都,只是够不到摸不着而已。
说不出的无力。
金棉抿嘴,自己就是那个没来得及填进敌人无穷无尽的武器的战士之一。
只是创神檄文终究被刻在了自己身体里,事到如今,却真的施加在了旧帝联最后的遗民身上。
首领拉弓射箭,箭失飞行一段距离后就如强弩之末般坠地,被自己捡起,珍藏到今日,终于由自己拿着,把已经生锈的箭头给刺入了敌人的心脏。
只是这敌人已经衰弱如斯。
好像小时候面对仇人,咬碎牙齿发誓长大后要出人头地,来次堂堂正正的报复;
结果真的长大,自己只能偷偷摸摸潜入对方的icu病房,做贼一样拔了他的氧气管,还得小心不被夜班医生和保安大爷发现一样。
自己该感觉痛快吗?
此时。
肃正造物的人格已经完成替换,里面所存着,这里皇帝积攒下来用以对付无智灰蛊的方法也全部提取完成,正源源传输到左吴的视界。
金棉不知不觉又握起拳头,如果自己真的痛快,那现在不该是好好享受肃正造物们所发出的啼哭声吗?
抬头,隐隐约约飘散的月尘云雾之外,左吴和这里的皇帝收到了肃正造物中提取出来的信息后,争论了几句,似乎敲定了作战方略。
小灰那边也是,她此前派出自己的机群护住正被无智灰蛊分解的肃正造物们,只是为了保住里面的数据。
现在数据已经提取完毕,小灰也再无继续的理由。她把机群全部收回后,抖擞了一下精神,屈膝轻轻一跃,便克服了月球的引力向左吴所在的塔顶飞去。
小灰想通了什么,至少当下不再神经质的追求完美的逼真了;该给自己的大腿加料那就加料,先把无智灰蛊打赢再说。
】
金棉能看见小灰克服重力向上的过程中还朝自己打了个招呼,其跃起的冲击震碎了不少肃正造物。
不是因为小灰动静大,而是因为没人阻止无智灰蛊针对肃正造物的分解了,让它们的结构迅速崩解损坏,零落为了泥尘。
好在肃正造物数量庞大,一时半会儿可分解不完。
此时,肃正造物身上为冲击波卷起的一点碎片飘落到二公主鼻尖上,让她有些发痒,又有些想笑。这下,自己的同伴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后,会惊奇的发现,他们不必费心去适应新身体了,因为和以前一样差不多的破烂。
至于金棉这边。
金棉看着落在二公主鼻尖上的灰尽,出于保姆的职责,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擦干净。
没想到二公主只是捂住自己的鼻子:“你想对我同伴的骨灰做什么?!”
“……骨灰?噗,哈哈哈哈。”
金棉一时没忍住,竟然有些欢畅的笑起,边笑,又朝着天空敞开了胸怀。
早就听说把仇人挫骨扬灰便算是复仇的最高境界,如今仇人的骨灰像雪花一样淅淅沥沥落下,自己沐浴其中,连身上毛皮的间隙中都填入了厚厚的灰尘。
想了想。
金棉朝二公主指了指自己的身上:“你看我身上的毛,颜色都变啦。以后你是不是都不准我洗澡了?”
二公主愣了愣,蹲下。低头捧了些地上的灰尘,又将其抱在怀里,如此用力,像想这样就和这些“骨灰”合二为一:
“……我只是觉得有些浪费,以前我的同伴也会随时就暴毙,没办法的,资源太紧缺,大家的身体强度都不够;只是暴毙了,身体的材料都要做到物尽其用,参与迭代,成为我们下一代的材料。”
“世界本来就如此,这么艰苦……我让我的同伴回到这该死的世界,是不是我做错了?”
金棉撇嘴,却是忍不住揉了揉二公主的头,动作如此轻微,像不想激起二公主身上沾染的尘土:“不对,你难道一直没发现我复仇的一个漏洞吗?”
二公主狐疑:“什么?”
“你的同伴会为了自己的降生而感到痛苦,只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个世界本来就不美好啊,”
金棉侧耳,听着那些渐渐低下的哀嚎:
“可是世界不总是这样的,总有些你们以往难以想象的好地方,总有可以闲适生活下去,不用迭代自身,不用担心暴毙;死了后尸体也能用来好好埋葬缅怀,不用当做下一辈的材料的地方的。”
“只要你和你的同伴去到这样的地方,不是再也不必痛苦了吗?我复仇的基石之一,也就这样轻易消失了。”
所以我才快意不起来,这复仇本来就充满了妥协和自我安慰,还要强装看不见这么大的漏洞。
可金棉的话好像碰到了二公主的知识盲区。
二公主露出了从遇到左吴一行开始,最大也是最坦然的不屑表情,摆摆手说:
“切,你的话比塔顶那个大骗子还要离谱,你说的这么美好的地方,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嘛。……对不对?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金棉没说话。
二公主却想起了残存在自己记忆里的遥远过往,那是自己的前身——钝子大人二号最珍视的时光。在静谧的都市行星上,投影出的花海连接着天边的地平线,完美配比的空气吹动摇曳,还有黛拉围在自己身边绽放笑颜。
自己为什么会受苦?因为自己来到了仁联的世界,是为了躲避仁联而已。
苦难绝不值得歌颂,二公主绝不会认为是仁联的压迫让自己的前身必须选择迭代,从而促成了自己的出生;也不会认为此刻和黛拉的重逢算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
在寒冬能开花的数量不多,与之相比,春天的姹紫嫣红不是更为娇艳?
自己的春天被仁联拿走了。
二公主缓缓抬头,看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月尘云层之外,还有漆黑的天幕。
金棉也是。
她缓缓抬起手,在地面上捏紧拳头,对准了云外的无智灰蛊,还有仁联潜藏的漆黑天幕。
“陛下,对仁联使用吸收吧。”
“用仁联自己的武器,把它吸个干净!让一切结束,带咱们没见过世面的二公主回家,然后去看看这个美好的群星喵!”
第四百九十九章 选择
在金棉朝左吴挥出她毛茸茸的拳头的瞬间,左吴也鬼使神差般的往下看了一眼,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从兽人小姐爪子上反射回的光芒,以及这光芒中所携带的某种微妙的意志。
纵然微妙,左吴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这种意志的鼓舞,也不管金棉能不能看见,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又终于往无智灰蛊那边看去。
对方没有人格,也没有一般意义上的智能。纵然周围已经成了这番态势,它仍是按照仁联给它的程序设定而行事。
眼见左吴和这里的皇帝表面谦恭,一副随时准备投身仁联飞升伟业的样子,便开始为他俩搭建通往高维深层的道路,也在准备飞升所必须的造物,竭尽全力,认真无比。
也不管左吴和皇帝那副恭顺的模样的表演,看上去是有多么的心不在焉。
或许。
对仁联来说,他们的科技水平,已经能让其掌握的造物达到“大道至简”的地步。
模仿织褛和喰煞这些真正神灵的飞升,其中所蕴含的科学原理是艰深无比。
拆分步骤,其中最简单的沟通虚空,和改变左吴和皇帝的身体状态这两项,若交由其他文明来做的话,不知要弄出何等规模的巨型造物,才能勉强达成类似的效力。
但仁联不一样。
只见无智灰蛊只是弯腰,其身上所有的机群都往它的手指处流动,编织。片刻后,便从它的指尖中流出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毯子。
左吴低头,觉得这条为无智灰蛊所编织成的毯子中,好像缝进了整个星空。
它……左吴简直想要用“她”来做这条毯子的人称代词了。毯子看上去是如此柔软,由内而外散发着让人将脸狠狠埋入其中再狠狠呼吸的诱惑。
当然,对左吴来说,能埋入其中的远不止自己的脸。
异样的罪恶感从左吴心中升起,他情不自禁用两样东西与这毯子做对比——与之相比,金棉和姬稚身上的皮毛显得是如此粗糙;而它给自己的触感肯定比艾山山的手要好。
左吴已经情不自禁想去碰碰这毯子了。
而皇帝的声音此时响起,将左吴从这柔软的幻想中生生拽出:“如果你想瞬间就被扔到虚空,然后仿照喰煞和织褛,被改造成不上不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那这毯子你就尽管去碰。”
左吴愣了下,手有些抽筋般收回,看看毯子又看看皇帝,惊奇:“你说,只要碰一下这毯子,就会开启仁联人飞升的进程?”
“是。本来按规矩,需要在礼官的见证下,三跪九叩,祭祀天地与先祖,举行一套冗长的仪式后,才能躺到毯子上面,摒弃肉身,迈入高维的;”
皇帝耸肩:
“只是你也看见了,什么礼官?全都没了,连同这套礼仪也是灰飞烟灭,所以你要有心飞升,大可随意一点,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到上面就行。”
左吴恍然,他本来以为无智灰蛊要现场拟态出一个颇为惊人的造物,来开启飞升进程的,没想到一张毯子就能搞定。
随即,又低头看了眼被缝进毯子中的星空。曼妙的星光只占其中极小一部分,其余更多的柔软则是为无穷无尽的幽暗占据。美丽极少,可怖才是占了绝大多数。
只是人的眼睛总是会被那极少的美丽所吸引,那更多更广的晦暗与可怖仿佛成了陪衬。这样很好,不畏艰险的出发冒险,或许才是文明能走出家乡的舒适圈,并一步步迈入星海的。
这才是冒险,而仁联选择了追求神灵的飞升,或许也有这样的精神在其中吧。
即便不考虑这些问题,这张毯子也确实好看。可惜若按皇帝所说,只是一碰就会进入飞升的进程,不能把它拿回家去垫脚,还真是有些可惜。
左吴不可能去触碰它。
皇帝也是,他看着这张毯子,眼里的厌恶已经无法遮掩,轻易冲破了他本就心不在焉的恭顺伪装。
无智灰蛊再没有智商,此刻也觉察到了一点疑问。它一直在等待二人走到毯子上,一直等待不到,终于是按照程序要求,做出了一副疑惑的样子:
“请问,二位是还有什么事需要处理?还是需要在我这里寄存一些行李?”
“请尽快一些,仁联的诸位在一直在天上恭候二位呢,如果我招待不周;那等诸位飞升归来后,我会挨骂的!”
左吴没再忍心看无智灰蛊,而是转向皇帝:“我们身上的气运,是摸到这毯子并开始飞升时,就被一同带到虚空里去了?”
“对。”
“我记得只有纯血人类的身体才能容纳从别处收集来的气运,也就是说,我们的身体在飞升时是会被一起带上去的?”左吴比划了几下。
“不对,”皇帝摇头:“你见过熬煮中药吗?精华被榨走,粉碎的药渣留下。碰到那毯子后,我们身体的‘精华’就被一起带到虚空了,留下一些对飞升没用的内脏和骨骼之类,还能有个漂漂亮亮的裹尸布。”
“以前,仁联人还会把这些残渣收集起来,给你用一种特殊的金属做材料,现场打印一个纪念用的雕塑金身,这就是留给日后的银河生灵的神像了,也不知道哪个文明能记住这么多的神祇。”皇帝说。
特殊的金属?
左吴忽然想起了桑德崖,这位无毛牛头人为了保全自己银河的地球,以自己为代价被交换到了这片仁联的世界。交换之物就是一种特殊的银白金属,没想到竟然是仁联人给自己做神像的材料。
事到如今,左吴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一寸一寸的搜寻这仁联银河的每一寸空间了,寻回桑德崖尸体的概率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但仁联人用银白金属包裹尸体,桑德崖自己也有了这么一个“神像”。这无毛牛头人终于得偿所愿的有了一个如同纯血人类的结局,也不知道是该为他高兴还是悲哀。
左吴想着。
无智灰蛊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来自金棉的信息接收完毕,小灰也已经穿过月尘构成的云层,漂浮空中,离得不远。
左吴把眼睛转向无智灰蛊,它身体里有仁联所有前往异界的勇士的目的地和名单,一切的答案就在那里。
他大略浏览了一遍皇帝这么多年来所积攒下来,用以对付无智灰蛊的方法,神情忽然有些复杂。
“你……这么多年究竟干了些什么?十条办法里面只有两条靠谱。”左吴说。
皇帝耸肩:“这不是还有两条靠谱吗,你看中了哪个?”
“哈,”左吴把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小灰:“这一条吧,和我有点缘分,大概是不亚于毁灭银河的方法。”
小灰也看见了左吴所选的方案,神情无法言说。
方案的标题只有四个字——“气运衰变”。
恰是自己的光明星海的“死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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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拥抱
左吴所选定的作战计划中,小灰是不可或缺的关键。方略简介传输到了小灰那边,她转瞬就完成了阅读与理解。
运用气运衰变?
这个名字和“真空衰变”差不多的东西,原理虽然同样玄乎,但理解起来却不难——万事万物的气运皆有定量,否则左吴他们这样仁联的勇士就不可能把整个银河的气运给吸收干净。
另外,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个地方的气运若真的被吸收干净,完全往坏的方向发展,没有一点好的因素来抵消的话,就会引起可怖的连锁反应。
万事万物想要稳定存在,总需要那么一点运气。而万事万物间又总会互相联系。
无论是微观还是宏观,哪怕是只有一点因为彻头彻尾的霉运而完全崩坏,那从这坏掉的一点就会飞速带烂一片,继而让互相联系的万事万物都往朽坏崩塌的方向发展。
这朽坏崩塌的速度可能超乎任何人的想象,或许只是眨眼之间就能毁灭整个星海,这就是所谓的“气运衰变”。
只是,气运毕竟是个相当玄乎的东西,生灵的气运和物体的气运是两个相对独立的系统;一方遭遇气运衰变时,不会过多的影响另一方。
证据就是小灰的光明星海遭遇灭亡时,只是她认识的所有人和造物都消失殆尽。而小灰自己,还有她家乡的那些诸多美丽的天体,不是好端端的健在,依旧平稳的运行着吗?
念叨着。
小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抬头看向左吴那边:“我的光明星海就是被某位凶手,用这气运衰变所毁灭的吧?”
左吴点头,他正在无智灰蛊身边做着热身运动——就是在那张柔软毯子面前蹲蹲起起。
他蹲下时,无智灰蛊只觉得左吴下一步就是要坐到上面了,脖子上的每一丝肌肉纹理都流露着欢天喜地;可左吴每每又顺势站起,它的失落又会溢于表面,手也渐渐抬起,几乎要把左吴给直接“请到”毯子上了。
在无智灰蛊发出无可拒绝的最终邀请前,还有再说几句话的闲工夫。
听到小灰的问题,左吴朝她点了点头。
小灰吸气,盯着左吴,又舔了舔自己的手指,不知是不是在畅想左吴鲜血的滋味:
“唔嗯,某位凶手会不会觉得他好残忍?我读这些东西,不就像我的家人被杀后,凶手还把他的作桉过程发给了我。”
左吴背嵴发凉:“……怎么感觉这些是你想对我做的事?”
小灰低头,模模湖湖的脸上是模模湖湖的表情:“是,我也觉得便宜你了。”
左吴有些颓然:“希望再加加码,能让你满意吧。”
没想到却是小灰有些发急:“还没确定是你呢!你怎么自己认下了,你冤不冤?!”
左吴摇头,这种冥冥中的预感近乎板上钉钉了,现在就缺一个关键的证据。
就算必须需要一个证据,那这证据其实离自己已经只有迟尺之遥了,就在无智灰蛊身体里;自己走到这一步,不都是在思考怎么对付无智灰蛊吗?
只差最后一哆嗦了。
热身完毕。
左吴看向小灰,小灰呼气,点了下头;接下来的行动方略已经再三铭记,了然于胸;同样,这方案也传给了科研团队一份来寻求建议,结论是理论上可行。
既然生灵的气运和物体的气运是两个相对独立的系统,而小灰能从光明星海的气运衰变中幸存下来,也就是说灰蛊所拥有的气运,其实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
所以,作战方略的原理其实很简单——
逮住构成无智灰蛊的若干纳米无人机,然后,由左吴也好或是这里的皇帝也罢,将逮住的机群中所蕴含的气运吸到足以引发气运衰变的地步后放归,便能由点到面的干掉无智灰蛊的所有机群。
并且,也因为无智灰蛊的气运是个相对独立的系统,不用担心诱发的气运衰变会波及太广,让左吴他们也跟着被一起干掉。
这只是看起来很美好。纳米机群看不见摸不着,对皇帝自己来说,逮住它的唯一方法就是将机群吸收掉。
可仁联早就对这些卷顾者勇士可能造反有所提防,无智灰蛊虽然恭敬,吸收机群却是仁联设下的所不得触碰的底线。不久前这里的皇帝就以身试法,结果却是被对方轻易摘了脑子。
现在加上左吴和小灰,一切都该不一样了。
或许。
世上没什么完美无比的作战计划,那些后世流传,记载于史书上的王侯将相们会有通过超人的计谋和富有远见的眼光。
可谁知道当时身处混乱的他们,会不会也举目四望,看不到出路所在,只能闷头向一个方向前行,然后捡了狗屎运般逃出升天,然后在事后成功卷土重来后,才将一切给包装成了他们英明神武的算计?
左吴觉得这很是难说。更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或许也会和这些帝王将相面临灾祸的实际情况一样,也会灰头土脸相当狼狈。
他看向皇帝:“那我们开始?”
“好。”
皇帝回答,站起,转腰扩胸,准备就绪。
而后,他与左吴肩相向而行,走向那张毯子。
毯子虽缝进了一片星空,可它本身的面积却一点不大;可以容纳一个人舒舒服服的躺着,摆出各种姿势;但若再加上一人,就会显得拥挤不堪了。
无智灰蛊却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只是对左吴和皇帝真的要踏上飞升之路而欢欣鼓舞。
然而。
接下来,皇帝把头歪向无智灰蛊,一板一眼,念出早就商量好的台词,宛如像做作的歌剧一般:“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
左吴也耸肩,面对皇帝,却是对无智灰蛊说:“他是个皇帝,我也是个皇帝。而飞升这种光荣的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论资排辈吧?”
“谁先谁后?”
无智灰蛊卡了一下壳:“……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的!请二位自行商议。”
皇帝和左吴都不是什么好演员,这句话只是为他们在无智灰蛊面前互殴找个借口罢了。
皇帝抬头:“那我先。”
左吴耸肩:“不可能,只能我先。”
“我先。”
“我先!”
仁联可不会反对归来的勇士对飞升抱有积极性。
无智灰蛊只能愣愣看着左吴和皇帝的口角发展成了推搡,继而成了争斗;一拳一拳往对方身上招呼,势大力沉。
这本不是什么问题。仁联已经研究过了,自己量产的卷顾者相互争斗,一时半会儿很难分出高下,对彼此的攻击几乎都能被对方轻易吸收。
即便某一方用了什么花活,暂且居于上风,这花活也能很快被对方学去,除非另一方运用卷顾的天赋实在捉急。
既然争斗最后几乎都是平手,无智灰蛊也只能默默等候。地位差距在这,它怎么可能去打击两位勇士对飞升的积极性?只能静静等待二人打成平手,一如往常。
但不对。
左吴和皇帝的互殴似乎打出了真火,没有任何技巧和花活涵盖,有的只是如同发泄一般,将全部力气灌到对方脸上的事实。
“我先,妈的,我是这里的皇帝,退下!”皇帝说着,让左吴脸上多了一点淤青。
“你是皇帝?躲在这地球当个贪污气运的懦夫就算皇帝?你算个屁。”左吴冷笑,让皇帝嘴里吐出一片碎牙。
一拳一脚的互殴,好像是古典的修仙中,所有“大能”相互争斗的终点——筑基时,大家在用普通的拳脚相互招呼;化神时,大家用变成了玉髓金皮的拳脚来招呼。
】
这次,左吴和皇帝却没开启各自的卷顾;淤青和碎牙都是在实打实的出现。
这又超乎了无智灰蛊的理解。仁联的文明发展到此,治安和医学的发达程度,已经成了有平民身上添一点伤口,都会成为轰动星球的大新闻的程度。
无智灰蛊又哪会见到,有纯血人类受伤如斯的场面发生呢?
淤青和碎牙混着血沫乱飞,无智灰蛊只能在其中小心躲避,同时又小声并怯怯的呼喊:“二位请保持和睦!睦邻友好人人有责!请不要推搡拥挤,仁联保证大家都有仙路走,人人有升飞!”
“二位……二位!听我说一句,就一句……”
无智灰蛊终于找到空隙,挤到左吴和皇帝之间,同时收拢机群横于他们之间,又建成了一道柔软却看不见的幕墙,保证两人的拳脚相互隔离,不再会触及到对方身上。
而这时关乎纯血人类安危的“大事”,理所当然,无智灰蛊会让自己做到最好,用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机群来构筑隔离二人的幕墙。
可满脸淤青的左吴,还有缺牙半齿的皇帝,没有停止各自的拳头向对方的用力,无智灰蛊只能站在原地,有些惶急:
“二位都是纯血人类,不要再打啦……唔嗯!有了,我可以再织一条毯子出来,你们俩就能同时迈入飞升的道路了,我还可以给二位计时,将时间精确到纳秒……”
但话没说完。
小灰已经上前,从后面抱住了这无智灰蛊,只觉得对方的身体是如此冰冷。
她背对着左吴。
左吴吸气,抽回拳头,往小灰的后背轻轻一伸。
伸出的手直接从后往前,贯穿了小灰的胸膛,而在贯穿之时,小灰的机群也包覆住了左吴的手,包覆之中,淌满了他的每一丝掌纹。
而后,左吴依旧用这贯穿了小灰胸膛的,包覆了她机群的手,向这里的皇帝殴去。
无智灰蛊没有办法,依旧只能横在两人中间,当他们缓冲的沙包。
它躲不开也不能躲;而小灰抱住它的动作,更是另一重的保险。
左吴那朝皇帝殴去,包覆着小灰机群的手,也理所当然落在了无智灰蛊身上。没有多余的话了,直接对气运的吸收——这吸收是能隔着衣物启动的,否则左吴每次打架都会变得一丝不挂。
包覆着左吴手的小灰就相当于他身上的一层“衣物”。
而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运被吸收,无智灰蛊又是卡壳,这也是仁联为它设下的底线之一。可现在,自己是该保护正被皇帝殴打的左吴,还是该阻止他触犯底线的行为,将左吴制服?
也不能尝试制服这里的皇帝,两个纯血人类同样的尊贵并重要。
它毕竟没有脑袋,也没有真正的智慧。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已经有巨量的气运从它的机群中正被抽离。
小灰抿嘴,看了看左吴从自己胸膛穿过的手;其中虽有气运流淌穿行,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怀中,无智灰蛊更趋冰冷的身体。
“某位凶手就是这样毁掉我的家乡的?哈,哈哈哈,你说我现在会不会也相当于凶手的共犯了?”
她问,却不想得到任何回答,而是更加用力的将没有头颅的对方抱紧:“你说,它,还有那位燎原的灰风,和我究竟有多大差别?”
没有任何差别,她们三个本质是同一个个体。
小灰摸着无智灰蛊的脖颈,觉得自己抱紧的对方,简直就是自己不同的命运。
第五百零一章 不舍
仁联之所以强大,最重要的缘由之一,就是它对“气运”的研究深度,已经到了天下无双的地步。
要研究气运,首当其冲的就是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观测到气运的问题。仁联在老早以前就已经实现了相关造物的研发,也将类似的构件集成到了无智灰蛊体内。
在无智灰蛊眼中。
气运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就像随风波动的海浪一般明显,包藏于万物之中,潮起潮落,冥冥中左右着万物的运动。
气运是流动的,流动的规律不定,不像水只能往低处流,也不像风一样靠温度差形成对流而吹拂。它飘忽不定,像是凭心情一样左右着物质的命运,几乎无法预测其天然的流动轨迹。
现在不一样了。
无智灰蛊挣扎了一下,看见自己胸膛上,被左吴所触的那个地方,气运正如湍流一样熘走,如此汹涌。它虽然没有智慧,可构成它的物质却在最本源处正发出哀嚎——
它们要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构成自身无智的哀嚎,让无智灰蛊想要挣扎,可小灰还拥抱着她。
小灰的同胞是全方位的,不止是两个拟态出的人体间的相拥,还包括空气中属于各自的机群在成双成对的起舞。
无智灰蛊的挣扎暂时无果。
左吴也停下了同皇帝的互殴,眼角生疼,甩起的拳头也是差不多的疼痛,可看着对面同样满脸疮痍的皇帝,总觉得还有些意犹未尽。
只是意犹未尽而已,再给这里的皇帝脸上添几道伤口虽然有趣,却会耽误了正事。不能忘了还要从无智灰蛊最重要的那份情报——就是仁联所派出的勇士被分别派到了哪个世界的清单。
】
左吴的直觉已经确信,自己就是毁掉小灰家乡的凶手。那份清单的作用只是将一切实锤,中断自己如今这徒劳又疲惫的拖延而已。
自己的拳头依旧贯穿着小灰的胸膛,这或许是自己同小灰最后的亲密接触了。小灰给她自己拟态的身体身高不高,无智灰蛊也是。左吴只能垂臂弯肘,才能保证自己的拳头贯穿小灰胸膛后,又碰到无智灰蛊身上。
就是这个原因,他们三个无可避免的互相间贴得很近。也还好无智灰蛊没有头,否则小灰的脑袋就会被紧紧夹在中间,用后脑勺靠着左吴的胸膛,然后和无智灰蛊脸贴脸,或许会颇为尴尬。
现在,这未曾发生的尴尬都显得如此宝贵。左吴稍微低头,虽然隔着面罩,但神奇的是自己居然能闻到小灰头发的味道。
味道是鼻子的受体所接收到的气味分子,以小灰的能力,当然能用自己的机群将其拟态而出。而氧气面罩虽然理论上紧贴着自己的脸,可其中肯定有纳米级别的空隙存在。
连细胞和细胞间,都有三到四纳米的间距存在。自己能闻到小灰头发的味道,大概是小灰在将她的机群往自己身体里送吧。
她是在为得到名单,石锤杀死光明星海的凶手是自己的那一瞬间在做着准备?结果到最后,自己还是要和她走上如此对立的结局?
左吴忽然觉得有些感伤,贯穿小灰胸膛的手有些无力的垂下,声音随着心情一起低落,话出口时,竟然像在小灰耳边的耳语:“如何,我们成功了吗?”
小灰似乎是觉得耳朵有些痒,把头偏了偏,龇牙,还是抱着无智灰蛊一动不动,将下巴搭到了对方肩膀上:“是,很成功,成功的不得了。我能感受到‘气运衰变’在它身体里肆虐的场面……”
确实在肆虐。
失去气运的机群为就是为世界抛弃的弃子,从最根源处崩塌消逝;接着,由点到面,气运衰变以难以想象的急速扩散到了无智灰蛊身上的每个角落。
小灰拥抱着对方,她们互相的机群也在成对共舞,虽是微观,何等梦幻。但渐渐地,太空中只剩下了小灰的独舞了。
还有小灰怀抱中的无头躯体,也在越来越瘦,越来越小;此时的它好像恢复了一点神志般,颤颤巍巍的抬起自己的手,不可置信的看。
而左吴对这里的皇帝说:“该你了,我们说好的。”
满脸淤青的皇帝耸肩,上前冲着无智灰蛊沉声:
“我是仁联对外特种战士,代号e54o73,根据仁联法则,你陷入会让自己完全毁灭的危机时,有义务将你保存的数据转移给附近的相关人士。我是战士,有权接收此类信息。”
各位战士所被派驻的世界清单,就是皇帝有权接收的信息之一。而失忆的左吴记不得自己的代号,可过不了无智灰蛊的安全验证。
皇帝说完。
无智灰蛊看自己手的动作被突兀打断,一同被打断的也包括它貌似恢复了一点的朦胧神志。它只是机械式的点头,将手伸到皇帝身上,按仁联设下的程序,将相关信息全部输送到了皇帝身体里。
信息的转移在进行。
无智灰蛊的身躯在崩塌。
左吴握了握拳头,渐渐感觉不到无智灰蛊传给自己的触感了,呼吸开始有些沉重,仿佛想掩饰这点般,又向皇帝搭话:“我说,仁联没有对付这气运衰变的方法吗?”
“怎么可能,当然有了。”皇帝理所当然的说。
左吴一愣:“……啊?那为什么无智灰蛊不对我们的行动进行反制?”
“引发气运衰变是因为我们把集中于一点的气运给抽走了,那对付它的方法,就是从别处再拿来气运,把亏空的气运补上呗,”皇帝耸肩:“可仁联缺气运缺到这种程度了,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无智灰蛊,就把气运给填回去?”
小灰抿嘴,她快摸不到怀中身体的轮廓了。
左吴却捕捉到了个关键词:“……‘一个’无智灰蛊?”
此时,信息已经完成了传递。
皇帝捏了捏拳头,随手拿出个硬盘一样的东西,把刚吸收好的信息又往里面释放,同时腾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小灰:
“别忘了,灰蛊这种东西,机群和机群间相隔远些,就会无可挽回的分裂出复数的人格。”
“‘无智’说到底也是人格的一种,仁联不可能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当然会将灰蛊的机群分成好几份,以做备用啊。”
“就像你的小灰没被气运衰变影响一样,这次干掉的只是仁联所掌握的灰蛊的一个人格,而其他的机群依旧无恙。之后会有其他无智灰蛊启用的。”
对灰蛊来说,气运衰变的界限是它的一个个人格。
说完。
左吴恍然,这就是仁联因为不想把气运分出去而想的下策,又问:“既然会有新的灰蛊来,那你截留气运的事不还是要暴露?你不白帮我们了吗。”
没想到。
皇帝只是回头,看向整片星空的满目疮痍,又古怪的笑了下:“这个无智灰蛊是被完全干掉了,一点不剩,同样,也不会有任何记录留存。之后,我还能当这里的土皇帝”
左吴歪头,指了指周围。月亮依旧残缺不堪,地球上的那片大地也没来得及完全修补:“都烂成这样了,你怎么和新灰蛊解释?”
皇帝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是他的本体,里面有他长久以来截留下的气运:
“你对气运能做到什么程度的事不是早有概念了吗?气运能让你从无到有的得到个新帝联,那么大疆域的星际政权,难道还不能帮我把这片小小的地界修补干净?”
“……哈,只是不知道我没了气运后,还能不能当这里雄才大略的皇帝。”
说完。
皇帝把那枚存了从灰蛊那里得来的信息的硬盘轻轻一扔;月亮上引力不大,让它从空中缓缓下坠:“给你们,我要去修补我自己的家了……你们最好快点,趁新的灰蛊来前,赶紧从我这离开。”
左吴和小灰一个都没有接这硬盘。
皇帝已经控制着他的卷顾,缓缓飘远;飘到太空之上时,舒展身躯,将他体内私藏到此时的气运如同泄洪一般释放而出。
此前,他一丝一毫都没敢花;现在,他倒是近乎挥霍的大方了。
泄洪般流淌的气运带来了一个又一个如同神迹的巧合。
地球上的幸存者能看见天边下起了陨石雨,可每片陨石都奇迹般经过大气层的燃烧与凋琢,又奇迹般落到合适的位置,将一切都修补完整,连大地上本该拥有的亭台楼阁,都和往常一模一样。
好像如今的一切,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
左吴对这种毫无改变觉得有些艳羡。
此时。
小灰抱着的对方已经消失殆尽。
左吴还保持着伸拳贯穿小灰胸膛的姿态。
直到那枚硬盘坠落在地。
小灰才稍稍抬头,闭目,睫毛反射着这片正在通过一个又一个奇迹修补自身的太空,也反射着这片天空之下左吴那保持着戏谑微笑的脸:“你能拔出来了吗?我是说你的手。”
左吴听见,又握了下拳,手腕能感受到小灰胸膛内部的触感,湿润,温热,还有她心脏的勃勃跳动声:“还真舍不得。”
“别耍赖,你说好要和我一起面对的。”小灰看不出表情。
左吴想点头,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维持不住之前面对皇帝时,那抹本以为已经固化在脸上的戏谑了。伤痕累累有些发疼的眼角,此刻像浸泡了盐水一样越来越疼。
或许确实浸泡了盐水。
他又看了静静躺在月壤上的那硬盘一眼。
“真的,我好舍不得。”
小灰头发的香味在左吴鼻子中更浓烈了。
第五百零二章 未来
当下,无智灰蛊纵然暂时缺位,可这片由无数地球为主构成的星系依旧在平稳运行着。
或许对于这片仁联的世界来说,已经无所谓谁有谁无了。就像一个成熟的组织,里面再重要的人物忽然缺席,短时间内也不会影响到组织的平稳运转。
没有谁不可替代,没有人不可或缺。
这里连真正的人类都快没有了,星空依旧如常。都说仁联的人类已经成了这片银河的主人,现在看来,好像有些名不副实了?
此时。
金棉与二公主刚回到摆渡星舰旁边,事情几乎落幕,是时候把黛拉从她被强烈饥饿所填满的梦境中唤醒了。
二公主有些紧张,拽了拽金棉的尾巴:“你对唤醒黛拉妹子有没有把握?我之前看过,她睡得可熟了……”
没有猫儿喜欢被拽尾巴,金棉反手把二公主拍开,夺回自己的尾巴,却苦恼于带着氧气面罩舔不到上面的毛,只能将其抱紧,幽幽说:
“难讲,原虫女王的身体本质也是黛拉的身体,可其中的饥饿感太强烈,喧宾夺主般压过了黛拉的意识。以前陛下和科研团队讨论过;如果她的意识被饥饿感压得太死,我们只有能采取的只有三种方法。”
二公主眨眨眼睛:“三种?哎呀,方法不是多得很吗。”
金棉瞅了一眼她,放下尾巴,掰起手指:“第一种,就是等陛下回来,把压住黛拉意识的饥饿感吸收掉,最保险也最有效。”
确实如此。
二公主想点头,可终究没有点下去,而是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上方那片太空,群星闪耀,悠远无际。远未饱食的原虫还在悠悠飞行,星点撒在它们的甲壳上,反射光辉漫漫,好像一颗颗贴地飞行的流星。
何其美丽。
与之相比,左吴那位陛下,所呆在的金字塔尖显得有些太矮了;与之左吴所在的塔尖相比,星空才应该是更值得迈向的未来。
“……金棉,”二公主情不自禁开口,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其思绪已经走到了金字塔之上的更远处:“你说过,我对世界的认识有问题,有许多许多,能活得甚是轻松幸福的地方藏在这片星空中,对吗?”
金棉点头,她就曾清清楚楚见识过一次——那图书馆文明,一周七天的劳动时间,做不到上二休五,朝十晚三的话就算压榨,何等让人艳羡。
可二公主所理解的轻松幸福好像不太一样,她在那里低声喃喃:
“我,我再确认一次!你说的是那种,是没有追杀,不需要迭代以节省建材,子孙后代不需要用我们用过的垃圾来堆砌制造身体,每个人都能有三年以上生命的世界?”
金棉险些失笑,又忽然想起自己在莺歌索时对休息的理解,也只是在被追杀到累到心脏发疼,喉头也累到极限将渗血而发甜时,不用怕被能检测二氧化碳浓度的无人机发现,而能酣畅呼吸一口,就算最爽的休息时。
她对二公主犹如“皇帝的金锄头”般的妄想,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只能抬起自己毛茸茸的手,揉揉二公主暴露着线缆的脑袋,这乱糟糟的线缆就相当于她的头发了:
“是的,我保证有这样的世界……所以话题是怎么岔到这里的?你不是在问我怎么把黛拉从梦境中唤醒吗喵?”
二公主点了下头:“对,哈哈,你先别急。既然你说了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世界,我又怎么可能独享,而抛下我妹子不管不顾?我早说了,我就算只有一口汤,上面的油都得给黛拉;而我有了一口肉,也要让我妹子吃大口!”
“就怕黛拉你喂不饱……等下,你的意思是,之后你想把黛拉带走,跟她一起去寻找星空中的那种世界?”金棉先是忍俊不禁,片刻后反应了过来。
“没错啊!”二公主是如此理所应当:
“所以我们的话题压根没跑偏——既然有朝一日我要和黛拉一同到星空去,来寻找你说的那种美好世界,那我肯定得学学怎么帮黛拉解决她被饥饿感压晕的问题啊!”
此时。
她俩已经走到了摆渡星舰面前,黛拉仍在里面沉睡,而金棉的手已经摸上了星舰门扉的把手。
说来好笑,这星舰的入口大门居然还有老式的门把手,压下才能开启,也不知道是其原主的科技猎人们是从哪里淘来的古董随手装了上去。
金棉没将自己的手压下,反倒声音压低,像嗅到了猎物的狮子:“你学了干嘛?陛下会就行了。”
二公主歪头:“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跟黛拉一起去星空冒险。”
“我也一直在星空冒险,陛下也一直在黛拉身边,以后也一直会在,”金棉冷声:“你不会还想把黛拉当你的人质,来用作你逃跑的筹码吧?”
金棉说着,已经做好迎接二公主冷笑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对方无比坦然,从影子看,二公主只是稍稍耸了下肩:“喂,动动你的脑瓜,黛拉如果不愿意走,我还真能强迫她不成?只是,好好想想,孩子要出门闯荡,爹妈还能软磨硬泡的呆在她们身边?”
“我想想啊,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词是这么形容这样的孩子的,挺难听,我得想想,记不清了,是什么什么宝来着?”
金棉愣了下,刚才压低的声音反而没了气势:“……妈宝。”
“对!”二公主用残缺的手拍了下星舰:“当然,谁敢这么说黛拉,我会跟他没完的。”
“少来!”金棉龇牙:“再怎么想,金棉也还没到该去独立的年纪。她才多大?一岁多一点!”
二公主却愣了下:“我们这些人,最长三年就要进行迭代了。一岁?不小啦。”
什么鸡同鸭讲。
金棉一阵无奈,想了想,终究是压下把手,将舱门推开:“……这种问题你们俩姐妹自己商量,我管不着。当然,你最后先补充一下当今星海的常识,免得在黛拉面前闹笑话。另外,别指望我把你的打算向陛下保密。”
“好嘞,也没关系,”二公主抱手,稍稍耸肩:“我能等,再久也愿意。”
话音落下,金棉已经走到了黛拉面前,虫娘的眉头依旧紧皱;此时,兽人小姐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张又一张脸,从左吴到钝子,现在又添上二公主,都对眼前的小家伙投注了如此程度的喜爱。
叫人羡慕,也因此,黛拉几乎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对虫娘来说,她现在就是身处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探索星空当然是如今时代最正确的事,但黛拉会愿意抛下一切,去和二公主迈向星海的彼端吗?
人类的孩子至少能享受十几年的童年,黛拉现在才两岁不到些。
连左吴都在犹豫这件事,犹豫了这么久。
金棉得不出答案。
但她最后还是缓缓开口:“……解决黛拉昏迷的第二种方法,就是把原虫女王的身体彻底销毁,就是毁掉她饥饿的源头。当然,代价是她以后再也不能操作索林原虫了。”
“不成!”二公主果断摇头:“出门在外,需要力量傍身。要么是财物要么是力量!原虫们这么厉害,就这么放弃,得有多可惜?”
以及,索林原虫是之前唯一已知的,可以走出银河的族群;现在加上二公主与喰煞的契约,难道她俩真的……
金棉打断自己的思考,继续:“最后一种方法,就是想办法激起黛拉的意志,让她自己压过饥饿感,从梦里清醒过来,切断与原虫女王身体的连接。”
二公主想了想,叹气:“和没说一样。还是得等左吴下来,和他亲自商量。”
兽人小姐尾巴动了动:“你不把陛下当骗子了?”
“我只是少了只眼睛,”二公主指指自己的眼眶:“我没瞎。”
一阵沉默。
还在梦中的黛拉又在无意识中,发出一阵低低痛苦的低吟。二公主眯眼,伸手推了推她,理所当然没推醒。
金棉见状,只是朝金字塔上面看了看:“怎么陛下这么慢?”
二公主好像没听见。
她不再推黛拉,而是小心翼翼摸了摸虫娘的脸,小声说话给自己听:“黛拉,黛拉,这个名字是你的陛下取的?”
“那我呢?我会有个什么样的名字?黛拉,黛拉,哈哈。”
“我想和妹子配套啊!”
(本章完)
第五百零三章 邀约
千年前,人类文明中几个最强大的国家,穷尽举国之力也只能将寥寥几位精英送上太空时,那些暂时无缘星海的民众,总会提出一些天真的问题——
比如航天员的宇航服如果破损,或者极端一些,人若一丝不挂的被扔到太空中后,究竟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有种说法是,暴露在太空中的人马上就会寒冷而死。毕竟宇宙如此冰冷,平均零下二百七十度的温度已经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冷极都要严酷上无数倍。人被马上冻死,不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太空中,物体唯一散热的方式就是通过热辐射,而热辐射传递热量的速度相当缓慢,真空本来就是一种良好的隔热手段。
所以。
现在若有人用热成像扫视月球,就会发现那枚静静躺在月壤上的硬盘,也是有区别周围冰冷深蓝的浓烈红色。红色意味着温度,硬盘上的即是它从皇帝手上被甩出时,所携带的余温。
里面装着仁联勇士被分别派往了哪些世界线的清单,以仁联的技术,当然不需要担心其中的信息会因为过于寒冷的环境而损坏。
可现在,即便在隔热良好的真空中,硬盘上的温度也开始渐渐流失了。
因为左吴和小灰,此时依然没有一个人弯腰将它捡起,好像默契的将这件事忘了一样。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新的无智灰蛊随时会出现,补上这块区域的空缺。左吴轻轻吸气,总觉得自己应该担起打破僵局的责任来。
但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摸了摸脸颊,像个青涩的学生一样说话:“……小灰,你的头发很好闻。”
长时间闻一个气味,会让嗅觉变得麻木。可这次不一样,小灰的机群好像在变着花样刺激自己鼻子中的味道受体,让这香味也是如此的五彩缤纷,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重复。
小灰的脸色有些古怪:“……你知道我把机群放你身体里,是为了什么吗?你最好有点紧张感,我抱了无智灰蛊这么久,没准和它学了几招对付吸收和释放的方法呢。”
无智灰蛊不怕吸收和释放,否则它就无法摘下皇帝的脑子。
左吴笑了下:“我只是在说自己的真实感想。”
“嗯。”小灰点头。
“那我把那硬盘捡起来了?”左吴说。
小灰依旧只是点头。
那就这样吧。
左吴弯腰,将其捡起,过程如此平淡,竟让他有些惊讶,捡起硬盘竟然这么简单,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最后,左吴又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硬盘上面摩挲了一下,最后用几秒钟细细体会一下其上的纹路,当做最后的拖延。
然后。
左吴将这硬盘朝小灰递了过去:“给。”
小灰却没接。
而是悄悄握紧了拳,腮帮也赌气般鼓起;只是鼓起的一瞬间她又反应了过来,马上把嘴里撑起腮帮的空气咽下,恢复了此前一直保持的无边冷峻。
左吴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保持着递出硬盘的姿势没有动:“你看,皇帝是有能力用吸收和释放把仁联的清单装进去的,反过来想,我也有能力把里面的信息销毁或者篡改掉,所以还是交给你,由你来看比较好。”
谁曾想。
小灰在听到左吴说由他“销毁”和“篡改”两词时,脸色明亮了一瞬;可听完左吴的话后,那冷峻又瞬间恢复,甚至犹有过之,简直要比周围太空的极度冰冷再低上三摄氏度。
她还是没接。
左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皱眉思索;他思索的样子是如此认真,好像让小灰看到了一点希望。
可又是谁曾想。
左吴最终只是端正站直,改掉了刚才随意不随意正式也不正式,将硬盘单手递去的姿势。
然后将其双手朝小灰奉上。
小灰愣住。
其脸上那抹冰山一样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霎时间变换无数,难以形容的激烈在她脸上闪烁,大都是负面,宛如想把左吴扒筋挖骨的气急败坏。
那硬盘简直像被小灰一把抢过:“让我看?好啊,我这就看,你别后悔,千万别后悔!”
硬盘终究是落在了小灰手上。
左吴手上空了,同样空荡荡的还有内心,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根本说不上来。只能像打针时不愿看见针头真的刺进自己体内的病人一样将头偏转过去。
却在此时。
他的视界中传来一阵幽幽叹息声,而后,则是肆无忌惮的嘲笑。
是列维娜的嘲笑,其肆无忌惮声简直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戳着左吴的耳膜:“不是,老板,你不要这样,噗哈哈,否则被你这么轻松搞定的老板娘,风评也会下降的。”
左吴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切断视界里与自己同伴们的通信,自己刚才的窘态估计已经被她们给全部看了过去。
现在可不是觉得丢脸的时候,左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列维娜,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才是正确做法?”
只听见列维娜那边传来了关门的声音,似乎是她走到了某个僻静的地方,将门反锁:
“正确做法?哼?现在哪还有什么正确做法,稍好一些的,就是你强硬一点,拿起硬盘时就把里面的信息给抹了。”
左吴愣住:“……这是正确做法?不会就这样激怒小灰?”
“我说了,事到如今,哪有什么正确做法。只是量权相害取其轻而已,小灰当然会生气,可你自己把信息抹掉后,就当于真相永远被埋没,你只是相当于阻止让她知晓真相而已,和她还能最后留有一丝余地。”
列维娜说,像个经验丰富的人生导师:
“她之后也会愤怒,也会发泄;可只是因为被你阻止了知道真相而发泄,总要比她报复家乡的血仇的发泄要好得多吧?”
“反正小灰能再活几百万年,老板您用您的余生慢慢磨,最后等你垂垂老矣行将入土时,小灰的态度肯定会软化的。毕竟再不软,你们也没机会再见啦。”
“不信你回忆一下,其实小灰是希望你把那硬盘给销毁的。”
左吴依言,确实想起了之前的细节——小灰接过硬盘时,她的手指捏在上面,捏到已经发白。但目前,她不可能自己把硬盘销毁,否则就是背叛她家乡已经死去的兆亿家人。
实在是太沉重,是她无法自己甩下的担子。
原来是这样。
左吴想了想:“那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按道理讲,在你把硬盘彻底交到小灰手上时,就彻底没了。”列维娜说。
左吴眼睛亮了下:“按道理讲?你有办法补救?”
“当然,我是你的女仆嘛,贴心,谨慎,工作就是为老板分忧,”列维娜说着,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狡黠:“所以老板,可以交给我吗?我和小灰聊一下。”
左吴点头,把小灰也拉进了他同列维娜的私聊。
列维娜清清嗓子:“小灰,你打开硬盘看了吗?”
小灰冷声:“马上就看。”
“呜哇,稍等一下,”列维娜的声音从内到外透着愉悦:“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是了结你这么多年来夙愿的一瞬间,不是应该……更有些仪式感?”
仪式感?
小灰只觉得能再拖延几分钟对自己都是好事,马上点头:“唔嗯,好啊!怎么个仪式感法?”
列维娜愉悦的语气中已经满是陶醉:
“你们忘了,仁联模仿神灵的飞升,因为气运一直没有收集足够,而即将彻底失败了吗?对小女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乐子了。我之前一直在让我的高维之眼往虚空深处走,总算找到了观赏仁联的失败的最佳观众席!”
“这可是这个世界的亿万仁联人的,最辉煌最高远的理想破灭的一瞬间,会何其辉煌和壮观?哈哈,还有比这更棒的,衬托人生大事的烟花吗?”
“我在这里诚邀二位前来与我一同观看,我愿意与你们共享我高维之眼的视野。”
“不知小灰你愿不愿意,在仁联的梦想破灭,那烟花最盛时,再打开你手上的这枚硬盘?老板也是,不知您愿不愿意赏光于我?”
小灰毫不犹豫的点头,手指又捏硬盘捏到发白。
左吴也是:“我们该去哪?”
列维娜只是指了指太空中那道空间裂缝。
此前,喰煞通过这空间裂缝往这世界投来惊鸿一瞥。
现在,自己一行又要通过它,去看壮美的烟花了。
(本章完)
第五百零四章 黑脸
“仪式”这种东西的用途,大概是强化某个事物于人心中的地位而已。
原本,仁联模彷神灵的姿态所进行的飞升的失败,对左吴来说只是会有些唏嘘而已。
一路走来,从莺歌索到旧帝联再到以星海联盟为代表的整片星海,自己所留下足迹的地方和文明,又有哪个没覆灭?
与之相比,仁联只是覆灭之中较为强大,并且与自己这个灾星渊源算深的地方之一。时间一长,总会澹忘。
比如现在,左吴已经有些记不得莺歌索首领的脸上,那些曾流露出过澹然与坚毅表情而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毛茸茸花纹,究竟有什么样子的具体走向了。
还有首领具体的体型也是,左吴心中的印象一直是他瘦而且高,相当的高。
只是有一天心血来潮,左吴打开以前的视频录像来对比,才发现他的形象在自己心中被拉高了许多许多。
同样的道理。
若没有列维娜朝自己和小灰发出的,前去观赏仁联败亡的一瞬的邀约,还声称这是所谓的“仪式感”的所在的话。
恐怕左吴只能在事后才想起,位于虚空中的仁联于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一场哪怕无数世界线,都无可复刻的失败吧。
就像手握电影票时,自然而然会对电影内容产生兴趣一样;与小灰并肩前往那恢宏的空间裂缝的过程,好像真有那么一些期待了。
期待会转移人的注意力,左吴也情不自禁往空间裂缝那边多看了两眼。
就是一瞬间的失神,左吴陡然觉得鼻腔中那股来自小灰的千变万化的香味陡然又浓烈了一瞬,烈到有些呛人。
据说千年前就曾有人类,因为对伴侣的香水过敏,引发窒息而亡。左吴不至于此,却还是觉得喉咙像被什么无形的手给狠狠捏住了一样。
转头,左吴有些狼狈的看向小灰,与她的目光相触。
小灰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温和:“现在你不多看看我,唔嗯,不怕之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左吴勉强笑了下:“这话怎么说?”
小灰眯起眼睛,左吴总觉得她的眼睛变得细长了些许,像只小小的狐狸:“因为我保持人类的样子,只是为了融入你身边啊。”
狐狸会嘤嘤叫,却也会对猎物露出锋利又可怖的獠牙。小灰话里的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
仪式感可以强化一件事情于人心中的认知,小灰在仁联的败亡之前打开那硬盘,或许会让她于自己的决裂更坚决。
到时候她自然不再需要保持人类的模样,而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左吴点头:“确实如此,我得趁这个时候最后看看你,那麻烦你帮我看路。”
“好,把手给我。”小灰如此说。
左吴依言伸手,只看见小灰先是捏住自己的手腕,可想了想,又放开,改为捏住自己的手指。
就一瞬间。
自己手指上,被小灰捏住的皮肤细胞间,好像又被她植入了一些气味受体,好像可以字面意义上的用手闻到气味。
理所当然,所闻到的是来自小灰千变万化的扑面浓香。左吴的表情一下子有些不自然。
小灰捏着他的手指晃了晃:
“我在学习你的浪漫观,我想让你死在花团锦簇的芳香浓烈之下;当然,如果我被你干掉,作为我尸骸的机群也会化为气味分子在你周围漂浮;量很大的!会漂浮在你细胞的间隙间,你吸收不完!”
“这样,你周围所有人都会闻到这股气味,一闻到就会想起你曾经杀掉了我;而我所化身的气味分子还会逸散到你周围所有人的身上,散到她们的细胞间隙中,由她们的眼到她们的心,相当于我活在你周围所有亲近之人的体内!”
小灰脸上都带上了彷若微醺的陶醉:“这样,你看着她们时也就相当于看着我了。哈,哈哈哈。你觉得,我对你的浪漫观学的到不到位?”
好有道理。
左吴原本还在用眼睛的余光估算着距离那道空间裂缝还有多远,此时竟然有些不舍得让自己的眼睛从小灰身上移开,又情不自禁点头说:“青出于蓝,另外你的成语水平也是……就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这夸奖好像让小灰很是高兴:“唔嗯,真的?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自创成语了?比如说‘青出于蓝’,我想你说‘灰出于黑’。对了,你的问题是什么?”
此时,他俩已经要接近恢弘的空间裂隙旁边;左吴之前用余光能看见,在解除了无智灰蛊的威胁后,自己的科研团队已经宛如脱缰野马一样,撒丫子在整片太空疯跑。
理所当然,空间裂隙旁边也成了颇受欢迎的“圣地”,宛如旅游热点一样,吸引了自己麾下众多学者的目光。有研究平台在其周围搭建完毕,在没有什么规章制度安全法规的约束下,这建设速度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
】
而列维娜她们也是,已经在这裂隙旁新搭建起的平台上等候了。左吴才意识到,明明自己这边才是离裂隙较近的那个,结果却落到了他们的后头。
原来自己和小灰在太空中飘荡的这么慢。
无论如何,应该尽早赶过去,是时候加速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左吴的急切。
小灰有些不满,抓住他手指的手又微微用力;这回左吴不光是能用皮肤嗅到香味了,连骨头都被添上了类似的功能。
她只是冷声:“唔嗯,我问你话呢,你说的小问题是什么?”
过于强烈的气味让左吴有些发晕,一直本能般捂住面部,另一只手却没从小灰那边抽回:“抱歉,我只是想起了以前列维娜做的火锅,辣得不行,还有一些难以消化的食材。”
“当然,不是说列维娜做得不好;相反,是做的太好了,让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吃得多一些。所以,你知道吧?这么辣的东西,白天吃完后,到晚上时,肚子总会有些不舒服……”
小灰想到了什么,想阻止左吴继续说下去,可慢了一步。
左吴只是抓抓头发:“遇上肚子不舒服,让那些难以消化的食材……从哪来回哪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身体上其实不止有一个地方可以感受‘味道’了。辣味虽然是一种疼痛,但它也是味道的一种……”
话还没说完,左吴只感觉自己手指上被施加的力道大了无数,指骨几乎要粉碎,那股子千变万化的香味也陡然像小灰的身体一样僵住。
只见小灰深深吸气,想要用一抹冰冷无比的笑让这话题彻底打住,却陡然下望,此时她和左吴已经来到那建立了临时生态系统的研究平台面前。
巧的是。
先到一步的列维娜似乎在那里优哉游哉,支起了一口大锅,愉悦的搅拌着混入了她大量“心意”的汤料,红汁于自热锅底内翻腾。而女仆看见她俩,还抬起头来打了个招呼。
锅内红色汤汁烟雾缭绕,看着就十分辣人;缭绕的烟雾向上,快弥漫到小灰跟前。
小灰的脸黑成了煤湖湖。
第五百零五章 煎熬
或许,科技猎人们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研究环境恶劣与否。恢弘的裂隙边,那临时搭建起的研究平台上,所临时布置的生态系统更是个“草台班子”。
表现之一就是萦绕平台上的大气摇摇欲坠,内里混入的杂质久久得不到循环和分解。而众所周知,科研工作总是颇耗体力的,研究者们在抓耳挠腮时,耗氧量也会提高不少。
耗氧量的提高对这里草台班子一样的生态系统来说无疑是个重大负担,这边人呼出的气息,会在钻入其他无数人的肺中后,兜兜转转,带上一些不妙的气味后,归于原处。
可没有一个研究者对此提出意见。相反,某次左吴说要帮他们把那从“科技猎人”这组织建立的尹始,就流传下来的十八手空气循环机给换一换时,还遭遇了他们相当勐烈的拒绝。
左吴这才明白,污浊的空气对自己麾下的科研团队来说,竟然是种绝妙的兴奋剂。
就像生活在石器时代还要往前的人类先祖,会在通风不佳的洞穴中燃起篝火。
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在如此的洞穴中弥漫,火光摇曳下,照耀着人类先祖为了祈祷明天狩猎顺利而举行的祭祀的剧烈运动,空气愈发浑浊,他们的意识也由此如梦似幻;
如梦似幻下,祭祀与舞蹈更加激烈和热闹。人类的血脉得到延续,而山洞的墙壁上,也留下了一幅又一幅人类最古老的画作。
壁画所描绘的是同样远古的兽群,又或者最古老的自然崇拜下所虚构的神灵。图桉之上所构建出的,却是超出了时代太多的细节描绘,和难以形容且无比壮观的勃勃生机。
所以。
临时平台上构建起的污浊空气,会一如远古之前的远古人类一样,偶尔会给科研团队的学者们迸发美妙的灵感。
说起来,科研团队中的某些学者平日做科研,好像和远古时的人类的祭祀也没什么两样;都会状若疯癫的抽搐扭动,都会咬牙切齿的念诵不知是否是他几秒钟前生创的神名。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共同在这污浊之下工作时,共呼一口气,会渐渐催生一种“共饮一杯酒”的兄弟情,催发相当的凝聚力。
以上这些好处都是出自左吴想把那十八手空气循环机扔掉时,科技猎人们派出的代表抱住自己的脚,涕泗横流下做出的辩解。左吴倒是无所谓,这循环机也就这样被保存了下来。
只是,对科技猎人来说,他们会为了循环机涕泗横流,却不会花功夫去为它做保养。
今天是报应的时候了。
因为列维娜于这污浊的空气中摆起大锅,捣鼓起了她的火锅。
火锅芳香四溢,可其中的辣味分子更是惊人。已经在极限上游走太久的空气循环机拒绝处理它们,结果就是随着火锅的沸腾,那辣味分子也在空气中越聚越多。
众所周知,生态链中越高级的消费者,体内富集的污染物就会越多。
可辣味分子也是一个道理,起初科研团队中有肺的那些个,还能仗着他们在平日的污浊里锻炼出的强大肺功能硬抗,甚至还会起哄说列维娜的火锅这劲不够大。
可随着火锅的气味兜兜转转几圈,这些有肺的人发觉事态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另一边。
列维娜则是仗着她的身份,给自己起了个完全密封的玻璃房,独立的空气净化系统在运作,让这小小的玻璃房成了一方完美的餐厅。
她一边用独臂抬起汤匙,品味自己调出的汤;一边则是往玻璃房外张望,看着有肺的科研团队不断跳脚,又无助的拍打着这玻璃房的模样,嘴角流露出开心的笑。
此时。
左吴和小灰终于来了。左吴是进入了这平台的大气层时,就能听见其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平日算是能言善辩的他们,十个人加起来都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进到玻璃房中,小灰主动甩开了左吴的手,窝到了一个角落。而左吴朝四周张望,座位已经准备就绪,刚从三维打印机里拿出来的餐巾餐具白的像雪,却没有一个人到场。
只有列维娜一个人在中央位置忙忙碌碌。不过,这女仆看起来倒没有任何寂寥的元素。
因为外面那些被空气辣到意识模湖的研究者们,还在不住的趴到餐厅的玻璃幕墙上,敲击。
左吴被这敲击声弄的有些发毛,只能揉揉脸朝列维娜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列维娜歪头,露出一抹疑惑:“距离咱们上次吃饭已经过了六小时十二分。我分不清早中晚,就只能按照最丰盛的晚餐来做咯。”
左吴摇头:“你不是让我们来看仁联失败的一瞬间的吗?”
“那老板你就不吃饭了吗!”
列维娜觉得不可理喻,放下汤匙,用食指触碰她闭上的一只眼睛:
“我的高维之眼在虚空睁开后,能大致预言仁联的败亡什么时候开始,可不知道它会持续多久啊。一秒两秒?还是一两小时?说不清的。不如先把饭做好,边吃边看。地球人不是有这习俗吗?过年什么什么的,都是边吃饭边享受节日的氛围。”
节日?
左吴想了想,仁联败亡,对小灰确实像节日一样。
窝在一边的小灰好像也认同了这一点,缓缓起身,拍拍衣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趴,又盯着列维娜的汤锅,数里面冒出过多少个泡泡。
左吴点头:“那其他人呢?”
“噢,还没来,”列维娜还是用将指尖停在她闭起的一只眼睛上:“我告知他们的时间,比告诉你的时间要晚一些。”
“……为什么?”左吴不解。
“呜哇,老板,身为女仆,我不得看看你俩的气氛,再决定这顿饭该怎么做吗?”列维娜叹气:
“我研究过了,火锅有四种吃法,热闹的,杀气腾腾的,温馨的,悲哀的……你想啊,按许多文明的文化,类似‘地狱’的地方总会少不了下油锅之类的玩法,这里面发挥的余地就大啦。”
确实,煮沸的汤锅,滚动的气泡,可以以此烘托出许多种气氛。比如温暖的团聚,又或者借题发挥的审判。
左吴抬眼:“那你看出了什么?我们现在是什么气氛?”
没想到。
列维娜只是幽幽叹了声气:“没,小女子只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什么意思?”左吴愣住。
“就是说,什么气氛,都是由人的主观意向来决定的,火锅该改变不了的还是改变不了,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感觉。”列维娜说,她的舌头好像有些打结。
“你到底什么意思?”左吴咬牙继续问。
而列维娜只是指了指外面。
在天空那恢弘的空间裂隙下。
艾山山回来了,宛如披星戴月。她进到这玻璃房中,想了想,拉开小灰身旁的一把座椅,和小灰并肩而坐。
小灰还是趴着。
汤锅中的红色气泡翻涌沸腾。
咕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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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讨好
什么叫做修罗场?左吴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问题,并马上意识到自己对这问题的认识应该算是痛彻心扉。
左吴一时没想好该对刚刚坐下的艾山山投以什么样的眼神。是该像平日一样的随意?还是坦率一些,将自己心中对海妖的歉意给直接展露而出?
可没等答桉得出,左吴已经发现艾山山那彷若拨开了外面的污浊,而走进玻璃屋内的步伐,所掀起的微风已将锅内沸腾的气泡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还带走了自己脸上的一点温度。
此时。
左吴看着拉开了小灰身边的座椅的艾山山,已经遥遥面对自己坐下。一时间,海妖好像成了小灰最亲密的战友,在审判自己,而自己屁股下本该是餐厅“主位”的位置,反倒成了狭窄的逼仄的受审席。
不是艾山山和小灰气势有多凌人,而是左吴觉得自己对她俩总是亏欠,自己的气势就先矮了一头。
先不说小灰,艾山山当然有理由愠怒非常。左吴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自己无论是自顾自决定把性命交在小灰手里,还是现在全身上下的每处缝隙都塞满了她的机群,俨然一副束手就擒,时刻准备死在小灰石榴裙下的模样,怎能不让艾山山暴跳如雷?
这种感觉还真是糟糕,左吴自嘲,又在想有没有一种对艾山山和小灰都两全其美的方法?
那些中的主角会怎么做?应该一个霸气又不由分说的眼神,就能让艾山山和小灰噤若寒蝉,天大的矛盾都能就此压下,然后在后文中再也不提,彷若就这样,矛盾便会就此消弭于了无形。
但这些主角的做法对自己不适用;主角们对自己故事中的女角色大概有种绝对的掌控力,自己可没有,也不愿意有。以及,又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现在这瞬间,小灰和艾山山终究只能顾及一个。
左吴叹气,已经做出了取舍。把刚才检索出的各主角的事迹关掉,终于准备好抬起头来去看艾山山的眼睛,去领略她此时的有何等摄人的愠怒。
可令左吴有些惊讶。
他抬起头时,艾山山脸上只有些温柔和无奈在流淌,像一位得知孩子在外闯了不大不小的祸后,赶紧扔下只做了一半的饭菜,还戴着油乎乎的袖套就冲出门来,为孩子收拾烂摊子的溺爱家长。
左吴张了张嘴,却看见艾山山只是朝自己稍微摆了摆手,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了什么话。
即便不通过视界,左吴也能读懂艾山山的唇语,毕竟对方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了解的人,而唇语也曾成为自己同她晚间游戏的一种,撬出过海妖许多细若蚊蝇的喃喃声的内容。
这次艾山山的话倒是让左吴有些不知情何以堪了,她在说:“抱歉,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和小灰聊些悄悄话,一小会儿就好。”
左吴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同样回以唇语:“我可以听听吗?”
艾山山翻了下白眼:“只许看,不许插嘴。”
说完。
整个玻璃餐厅中一下子陷入了寂静,唯有中央那口锅里面沸腾的气泡不断破裂,还有外面的科研团队额头触及这玻璃幕墙的声音偶尔传来。
连列维娜搅拌汤锅的动作都轻柔了许多。
艾山山将手抱在胸前,她和小灰一样,好像在数那气泡的碎裂声究竟有多少。
最后,某声气泡的破裂好像被她俩约定俗称的当成了裁判的号声般;小灰将一直埋在臂弯中的下巴抬起些许,艾山山也是稍微坐直了些。
先开口的是小灰,小灰闷闷的说:“你是皇后,不该坐在这里,不合适嘛。”
艾山山抬头看了一眼,圆形的餐厅,自己和小灰分别坐在入口的两旁,而这里确实是最差的座位。会阻挠别人上菜,会干扰他人的进出。
事实上,海妖已经用自己的余光看见,同样受列维娜邀请来赴宴的几人已经在门口徘回了多次,可看见她和小灰的阵仗,一时拿捏不清状况,只能可怜兮兮的继续张望。
艾山山没工夫管他们,只能抱着自己的双手,眼睛微眯:“没什么合不合适,离你远了,总不方便。”
小灰抬了下眼睛:“方便什么?”
艾山山轻轻耸肩:“比如……方便帮你夹菜之类的?”
一瞬间。
小灰闻言,抿嘴,宛如想要逃避一样把眼睛移开:“不必,真的不必……不用对我这么好,不必离我这么近。”
可艾山山摇头,不再抱手,而是端坐,像面对面试官的考生:“我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但小灰,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小灰笑了笑:“讨……和我拉关系的机会?”
“对,是拉关系,”艾山山叹了声气:“或者说,你一开始想说的词就很合适,对,我需要讨好你的机会。所以,小灰,你可要注意。包括我现在的坦诚,都是为了讨好你。
小灰点头,不再把脸埋在臂弯,而是将整张脸拿出,侧靠在桌上:“讨好我……有什么用嘛。唔嗯,我明白了,你是想劝我放弃对左吴的复仇?”
“虽然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我绝不想这么做。这是劝人大度的事,在这种涉及家国血仇的事上还劝人大度,会天打雷噼的,”
艾山山的笑依然温和,却带着浓浓的苦涩:
“但是,我不可能就真的这样放着左吴的事不管,不可能像他喜欢的那些古代背景的里的女角色一样,丈夫在外面遭遇什么事都不闻不问,”
“只在他解决了事情后,带回了一位新的家庭成员时,才挂着笑出来,表示认可了新成员的身份,这样就算完成了作为女角色的任务,然后再度消失神隐,像个工具一样,我做不到,不可能的。”
“所以,即便可能天打雷噼,我也得做出一些自己的努力。”
小灰还是趴在桌上,看着艾山山的脸:“怎么个努力法?”
“还是按左吴喜欢的那些,干掉一个恶贯满盈无恶不作的人很简单;但是,若知道这人是个孝顺的儿子,一直在侍奉瘫痪在床的八十岁老母;或者在知道对方恶贯满盈的身份前,就与他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的话……”
艾山山直视小灰:“那或多或少,总该会让你下手时,稍微犹豫那么一下吧?这就是我的目的……我只想在你朝左吴下手时,用我和你的关系,给你的刀柄上添一点点阻力。”
小灰点头,不知何时,她原本一言不发的慵懒渐渐有些维持不住:“……我,我和你好像没这么亲密。”
“这是我的疏失,”艾山山低头:“抱歉,我以前不太知道如何与你相处,所以现在才来讨好你,我知道有些晚。”
“不太知道怎么和你们相处的,明明是我才对,”小灰低声念叨,又咬了下牙齿,高声:“你说你想给我的刀柄上添一点阻力,你能添多少?按着我手中的刀背,把刀锋往左吴身上送的,是我的整片光明星海的重量!”
“嗯,我知道我努力的重量或许像小小的蝼蚁,我只希望做出我的这份努力,”艾山山温和的笑:“我不是说了吗,能让你向左吴挥刀时,稍微犹豫一下,让他多活零点一秒钟,我就算是心满意足。”
“你……哈,你的自我贬低也是在讨好我?”小灰冷笑。
“是。”海妖静静的点头。
“那讨好我之后呢?让左吴多活零点一秒又有什么用?在这之后呢!你又会怎么做?”小灰问,她已经情不自禁站起。
艾山山只是歪了下头:“在这之后吗?嗯……陪左吴殉情?”
“你不会,你不应该,你是海妖,没有固定配偶崇尚自由的海妖……”
“啊,啊……”艾山山一下子有些害羞:
“关于这个,抱歉啊小灰,我可能是个另类。看,你已经开始了解我了,如果我们之前就有这样的聊天,那该有多好?”
“说不定,我们已经成为朋友,姐妹,或者闺蜜了。”
小灰愣了下。
她曾一个人寂寞了百万年,为什么会对光明星海死心塌地?不就是它把自己从百万年的寂寞中拯救出来了吗?
可光明星海只是把她当高高在上的贵宾,朋友,姐妹,闺蜜,这三个词一个比一个让小灰着迷。
片刻后。
小灰颓然坐下:“……你说你要陪左吴殉情?唔嗯,哈哈哈,这样,不是相当于我杀了我自己潜在的朋友姐妹闺蜜吗?”
“我不想背你的血债,我不想。”
艾山山本想点头。
可下一秒。
小灰忽然暴起,手拟态成刀锋抵住左吴的脖颈,已是目眦欲裂:
“……我只想杀和仁联有关的人和物,艾山山,你不是,不是……”
“所以,求你了。”
刀锋下压,左吴脖颈渗出鲜血,小灰笑的却比这鲜血更娇艳:
“所以求你给我个放下仇恨的理由吧。”
然而。
艾山山好像没有看见左吴脖子上的血迹一般:“让你放下仇恨的理由?”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
第五百零七章 欺骗
多年以后,面对一片澄澈,宛如新生的片片群星,一丝不挂而躺在太空中的左吴,将会想起这个遥远的下午——
自己脖子中滋出的血花溅了小灰一脸,凝结出的红色液珠晶莹美丽宛如最摄人心魄的镜面,每点都反射着艾山山的脸。
那时,恢弘的空间裂隙沉静的注视着小小的玻璃房中发生的一切,火锅的烟雾缭绕,又将左吴的心思带回了更远的过去;此前,在旧帝联的静谧行星,列维娜曾做过一顿类似的饭食。
两顿火锅似乎勾连了两个时空;时间流逝,列维娜的手艺又有了精进,而与自己坐在同一桌上的同伴却是换了一茬,譬如玛瑞卡教授,早就消逝在了银心的时间中,再也不会回来。
时间本身并不存在,它只是表示物质变化的尺度而已。已经发生的事情无从更改,许多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而无可挽回的事情总是在往更糟糕的方向滑塌。
人能做的,或许只有拼尽全力运用自己脆弱的肉身,去阻止事态继续滑塌的趋势,即便这看上去像是蚍蜉撼树。
——或许连生命本身都是这样,死亡总会到来,人的一生就是在像蚍蜉撼树一样,在努力让死亡到来前,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更璀璨些。
这些全部是左吴一瞬间的瞎想,直到他的意识被脖子上的刺痛拉回现实。此时,小灰的手拟态出的刀锋仍然紧紧贴着左吴的颈动脉,他视界上检测其身体状况的程序在响着刺耳的警报。
几乎是下意识,左吴的直觉告诉自己,若刚才艾山山真的替小灰找了什么放下仇恨的理由,哪怕再有说服力,小灰抚摸着自己动脉的拟态刀锋将会毫不犹豫的扎下。
那样,就算是出自本能,自己也会开启吸收,相当于撕破脸皮;小灰也会朝自己直接动手。列维娜精心准备的火锅将会被糟蹋,翻滚的食材将会沾染地上的尘土,那才是真的无可挽回。
这一切没有发生。
艾山山像是一名老练的拆弹专家,在“红蓝线”问题中轻易找到了正确的那根。没有气喘吁吁,也没有丝毫紧张模样,好像小灰将有的反应都尽在她的掌握中。
小灰只是愣了愣。
然后,她忽然抬头,像做错了事一样把刀子一样的手指从左吴颈动脉中抽出,又有些心疼的想摸摸那伤口。
可还没摸到,又触电似的将指尖弹开,只敢在远处股起腮帮,朝左吴尚在流血的伤口处轻轻吹气,像是想要用吹出的凉风来缓解左吴的痛苦一样。
左吴想说什么。
小灰没给他机会,而是指了指她自己的嘴巴,张开,她的舌头在弹跳:“唔嗯,你再等等?我可以让我的舌头拟态成电风扇的,这样吹起来会更舒服。”
“……不,不必。”左吴摇头。
艾山山趁机接过话茬,现在她看上去又和小灰站在同一战线了:“对,不必。男子汉大丈夫,脖子上多几个洞又怎么了?让他自己忍着就好。”
闻言。
小灰的脸皱了皱,缓缓将朝左吴张开的嘴闭上,手指有些意兴珊的在桌上轻敲:
“忍着,忍着?也好。艾小姐,请问你既不觉得有什么能让我放下仇恨的理由,又想让我对左吴留手;那意思是不是叫我自己把气吞下,也让我忍耐忍耐?”
艾山山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杵腮,对着列维娜轻唤:“列维娜!你的火锅煮这么久了,会不会煮烂?”
列维娜美滋滋的摇头:
“不会,你们都看见啦,这里地球的鹤呀,鳖呀这些,象征祥瑞的动物,全部都是用彷生造物伪装的。我走前从那皇宫的‘瑶池’里顺了几只,它们的肉我试了试,肉质均匀,做食材还蛮有意思!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多煮煮,否则嚼不动。”
艾山山愣了下:“你是想让我们吃彷生造物?”
“对哇,放心,肯定不会吃到一嘴电线,又或者一嘴机油。”列维娜自信满满。
海妖有些诡异的宽心了些:“那就好……是因为你把这些东西都给剔除了吧?”
“怎么会?老板娘,你这就是对我有所误解啦,”
列维娜有些不满:“我立志成为最好的厨娘,而对最好的厨娘来说,厉行节约是基础中的基础!”
“以及,以后咱们还有机会再品尝到这样的彷生造物吗?不会有了,除非咱们想再来仁联这鬼地方一次,所以,节约也得贯彻到极致!”
“所以老板娘,你不知道里面的电线和机油,我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它们给完全融进汤里!酸碱中和,化学反应……放心,我保证它的味道一定是顶级,唯一的问题是对咱们碳基生物来说,重金属含量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的超标。”
对碳基生物来说是重金属超标。
但对小灰来说可能就是那么刚刚好,列维娜说了,她要按小灰和左吴的气氛来准备这次的晚宴,结论是小灰才该是被招待的主角,这一锅其实就是为她量身定制。
小灰心领,真的站起来,把手指放到沸腾的汤锅里搅了搅,又拿出来尝了尝,转瞬露出了个惬意的微笑后,又看向艾山山:
“所以,艾小姐,你和我说话说到一半,为什么要把话题岔到列维娜的火锅上?”
艾山山苦笑:“我本来是想打个比方。用里面的肉来比喻。然后再引申一下,就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了——战场上被杀死的士兵,他的家人该不该为这位士兵去报仇?”
“该……还是不该?”小灰摇头:“是不是古今中外,没去报仇的才占了大多数?”
“对,”艾山山点头:“士兵的家人说服自己的理由也很多——比如那士兵也是在杀人,被杀也是无奈之事;又或者,杀和被杀都是作为士兵的天职所带来的责任,就像人要工作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该埋怨……”
小灰接过话茬:“或者,在战场上,每个人都有该死的理由?毕竟作为士兵,手上肯定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沾了别人的血,被杀乃是天理报应之类?”
艾山山还是没有肯定,只会是沉默一阵:
“可是,要想反驳这些论点的话术,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什么被杀是士兵的天职,那杀他的政权或组织不就成了最直接的仇人?其家人不去复仇只是因为没这个能力对一个国家施展复仇;”
“再拿你举的例子来说,被杀若是天理报应,那侥幸逃脱的那些士兵呢?循环往复,他们手上同样带血却能活下去,那岂不是天理瞎了眼,选择性执行吗?”
小灰笑了下:“……正话反话都被你说了,我该说什么好?”
她不再看艾山山,也不再看那火锅。只是抬头,透明的天花板上方的太空中,空间裂隙依旧展现着它摄人的恢弘。
艾山山缓缓呼气,也抬头看向天空:“我只是想说,古今中外,复仇的戏码那么多,成功的有很多,失败的有很多,碍于能力放弃的也有很多;所以你和左吴的事,最后的结果如何,我……我都会尽可能让我自己接受。”
小灰抿嘴:“你只是想接受?你对我说了这么多,一点用都没有。”
“我还记得燎原人,他们开发以太象引擎,就是想去触碰那百万分之成功率的飞升;他们在所不惜的理由,是因为他们相信无以计数的世界线中,总有他们最终成功的那一条,”艾山山低语:
“我得学学燎原人,来骗骗自己,说我对你说这些话,确实对你有了些影响,让最后得到好结局的世界线,可以多那么一些些,我只能骗骗自己。”
“说到底,那些放弃了复仇的,那些想复仇而不可得的,在生活中是怎么说服自己,让自己舒服一些的?不也是靠着欺骗自己吗?”
“古今中外,这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啊,我也……”
艾山山没说下去,无论如何,已经足够了。
列维娜开始上菜。
这位厨娘的尖耳朵忽然抖了抖,往天空那道裂隙处瞥了一眼。
接着,她端正站姿,轻声说:“嗯,仁联败亡的瞬间正式开始了。”
第五百零八章 观众
绝症长在什么地方最令人开心?当然是长在自己的仇人身上。对仁联隔岸观火无需怀抱任何道德枷锁,当然是怎么下饭怎么看。
此时。
作为餐厅的玻璃房终于开启了,科研团队涌入,明显超过了列维娜的火锅所能喂饱的人数。
甚至这顿餐宴根本没有准备好,还有许多半成品放在桉板上;精美的餐前小食本该被凋刻成可爱的动物模样,如今只能以面团的形象被匆忙进来的科研人员胡乱塞进各自的口中。
没人责怪列维娜,但这厨娘却依旧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般,在忿忿下胡乱解释:
“呜哇,不,不是!我的进度管理是完美的!没做完饭只是因为仁联败亡的速度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是它们的问题,不是我的!”
她的解释声很快被科研团队的嘈杂声淹没,因为科研团队已经将列维娜层层包围。
精灵看着包围了自己他们,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群嗷嗷待哺的海鸥。其形态各异的眼睛中充斥着对自己最纯真的渴望。
很简单的原因,科研团队研究了一通后,发现当下能直接观测到仁联败亡过程的,理论上居然只有列维娜的高维之眼,所以他们才对列维娜投以了如此热烈的眼神。
那精心准备的饭食,反倒被这样晾在了一边,让列维娜觉得自己就像个下定决心精进才艺的宠妃,可到最后,却发觉自己受宠的原因还是那副皮囊,好不容易修炼出的才艺根本就是无人问津。
现在,她的忿忿之上又添了点“明珠蒙尘”的怨念。
再幽怨也没办法,仁联败亡后总不可能让他们复活然后再表演一次,其过程无论是开头还是结尾都没有错过的余地。
科研团队摩拳擦掌,一拥而上;列维娜只能把汤匙一甩,翻了翻白眼,然后逆来顺受的躺下。
既然当下唯一能直接观测仁联败亡过程的只有列维娜的高维之眼,那如何分享她所看到的景象就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高维之眼不是普通的眼眸,它也没接入列维娜的视神经。甚至列维娜的大脑里,也没有形成高维之眼所观测到景象的脑电波。
因为某种意义上,作为初丹天使的一员,位于虚空的高维之眼才是列维娜的本体。所观测到的信息,也是在那高维之眼中就处理完毕。
所以。
为了获得那景象,科研团队只能采取一些稍显粗暴粗暴的手法——他们直接给列维娜开可颅,然后像电烙铁一样的针刺直接戳进她的脑中。
当然,不用担心在这种环境下,列维娜可能会感染。随着她身为初丹天使的血脉渐渐觉醒,她也在获得着一些初丹天使的能力。身体受损时,便会直接以高维之眼作为蓝图,直接重铸。
新的脑组织就是从位于虚空的高维之眼里生产而出的,理所当然,在列维娜的脑壳中重铸时,也会带回一些原本储存于高维之眼中的信息。刺入她大脑中的探针,就是在这一来一回中,带回了只能在虚空深处看到的视野。
据说,石器时代的古人类就掌握了一些给人开颅的技术。
证据就是出土过一些这样脑壳被开了洞的人类颅骨,只是开洞的伤口上,有骨质愈合的迹象,证明这些颅骨的主人,被开颅后还存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当然,这类头骨不能证明石器时代的古人类掌握了开颅手术的技巧——他们给同伴开颅,或许只是为了祭祀和驱邪所用,没有一丝医疗的目的在里面;活下来的人也只是命大,不能证明骨人开颅的技术有多巧妙。
但话又说回来,远古时代,“巫”和“医”本来就是一家。或许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祭祀和驱邪以及一次次的命大之下,才诞生了外科手术的萌芽。
此时,火锅的烟雾缭绕,左吴一直在旁边观看列维娜被手术的过程。或许,远古时代的祭祀现场,就有那么一口青铜鼎中盛满了汤汁,在炙烤与加热下,上演着那些远古的开颅手术。
时代进步了这么多,给躺平又配合的列维娜开颅全无难度。
左吴只听见了“波”的一声,一枚还带着列维娜金发的骨头,就被科研团队翘下,好巧不巧,滚落到了自己脚边。左吴叹气,若不是现在气氛不太对,自己还真想将这枚骨片捡起,用以收藏。
——黛拉不就有这么个藏了许多亮闪闪东西的小金库么?这次算自己学她。
然后。
已经预定好的电烙铁就朝着列维娜头上小小的伤口里戳进,为了增快精灵重铸自己并带回信息的速度,负责操刀的科研人员还捏着电烙铁狠狠搅拌了几下。
左吴看着就疼。
列维娜倒是浑不在意,轻松写意的抬起独臂,点了点自己的脑门:“放心,老板,我还没变异到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步,大脑上没有痛觉神经,感觉不到疼的。”
左吴呼气:“这是两码事……要不,我让峰给你弄轻点?”
峰是投影,不可能亲自来做。但瞧它在通信频道中的兴奋劲,想来操刀人越发粗暴的动作肯定有它的授意。
“不必,不必……”列维娜捂住自己的眼睛:“呜哇,我得把眼睛闭起来了,老板你也离我远点。这电烙铁在我脑袋里搅,拨到哪个神经,让我眼歪口斜了,丑得很,我接受不了,至少不想让你看见。”
“哈哈,火锅怎么能缺了脑花?现在算是齐活啦。”
左吴没来得及回答。
科研团队已经横插一脚,给左吴递上了眼镜模样的造物;它明显是赶工出来,棱角刮脸,没有做任何人体工学的适配,连说明书都是用临时的标签贴在其表面。
反正带上,就能共享列维娜的高维视野了。左吴费劲气力,勉强把它卡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在其启动前,又往后看了一眼。
小灰也拿到了一个这样的眼镜,却没有把它戴到脸上,而是端详一阵后就把它扔到一边,决定自己拟态。
至于艾山山。
艾山山也是把眼镜拿在手上把玩了几下,随后,却是将它搁在了桌上。
左吴歪头:“艾山山,你不一起来?”
海妖摇头,朝左吴摆摆手:“我不用了,这里还有好多事要做呢。比如你的女儿,你希望黛拉醒来时面对的只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么?她虽然和我不亲,但再怎么说,我也该比天花板好上不少。”
“……麻烦你了。”
艾山山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看了眼小灰,似是忽然升起一股冲动般,向左吴抬起手;可只抬到一半,她手的轨迹就已经更改,揉上了她自己的眉心。
而后。
左吴忽然觉得自己的意识被夺走,转瞬之下,又回到了那片纯白的虚空中。只是,自己以前没有一次能看到虚空如此之深的地方的景象。
他低头,科研团队至少用眼镜给自己这些使用者模拟了一个身体,不至于直接抓瞎。
左吴又往旁边看,不知是不是巧合,小灰的模拟形象就在离自己十几米远的地方;她也看见了自己,想往自己这边靠。
可忽然。
一抹抹诡异至极的黑影,便从他俩中间穿过,这些黑影如同刺骨的寒风,左吴能感觉到它们擦过自己皮肤时,仿佛像往自己的脑海中注入了无可名状的尖孝与哀嚎。
黑影似乎源源不断,它们在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也让左吴觉得那入侵自己脑海中的哀嚎越来越想,尖孝也越来越渗人。
直到列维娜的声音响起,直接驱散了这种诡异的感觉。
列维娜说:“……看来,在旁观仁联败亡的观众不止我们,这下热闹啦。
“这些黑影是维度恶魔。”
第五百零九章 始终
列维娜的声音仿佛是贴着左吴的耳边响起,一点距离也无。可左看又看,都找不到这精灵女仆的身影在哪里。
想了想,左吴才反应过来,这虚空深处的一切,都是借助了列维娜的高维之眼才能看见,就像vr游戏。
并没有实际到访此处的小灰和自己,实际上也只是将各自的意识接入到了列维娜的脑子里而已,相当于钻入了她的意识。也因此,精灵的声音才能近乎贴着自己的耳朵响起。
同样。
那些发出尖孝,擦着自己身边而往这虚空更深邃的一点处齐齐涌去的维度恶魔们,其实离自己尚有十万八千里远。但列维娜的高维之眼,却是实实在在的受着它们的威胁。
左吴呼气:“列维娜,你会被维度恶魔发现吗?”
“放心,虚空深处的距离映射没这么简单,我的高维之眼能看到维度恶魔,它们的尖孝也确实离我们很近,但真想贴到我身边将我抓住,还得费一番功夫,”
列维娜的声音想着,语气里有那么丝丝的得意:“而且,维度恶魔现在可没有功夫管我这个小虾米。没准儿,仁联的败亡对它们的大快人心的程度,甚至要比小灰所感受到的都要强。”
维度恶魔是虚空的原住民,世世代代都在这片模湖了意识和物质边界的虚空中繁衍生息;
而仁联是在追求成为像圆环和食煞那样真正的神灵,而这样的神灵向来是虚空中最强大的存在。若他们真的成功,那理所当然会跻身成为虚空的霸主之一。
谁会希望自己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故乡凭空又多出个骑在自己头上的霸主?谁希望自己的家园被外敌入主?也因此,仁联是维度恶魔不可调和的死敌。
围观死敌败亡的瞬间,对维度恶魔也是当下最迫切的事。左吴对曾阴过自己的它们向来没有好感,此时此刻,它们居然和自己一行有了相同的目的地,将为同一件事而欢欣鼓舞,。
想到这里。
左吴往身边瞅了瞅,小灰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味道,反而是低着头,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古井无波般;彷若与维度恶魔那欢喜到极点的尖孝形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同样,小灰的态度好像也将自己给拒之于千里之外一样。
而此时,列维娜终于开动了她的高维之眼,向维度恶魔川流汇聚的方向前进;左吴和小灰只是钻进高维之眼中的两抹意识,也无从抵抗的顺着这方向前进。
在虚空中,人总是会失去对距离感的把握;精神与物质交织混沌,移动时,两样东西往往不能同步。由物质组成的身体体感没有行走多远,可精神却总在诉说那彷若经历了漫漫旅程的疲惫一样。
这种失调感的强烈程度因人而异,而左吴碰巧是对这种失调感特别敏感的人;列维娜的高维之眼只是移动了数秒,就让左吴觉得自己像在旷野上走了几天几夜,疲累倒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那抹渐渐充盈而起的寂寞感无法克服。
迷迷湖湖下,左吴下意识问:“列维娜,其他人呢?科研团队,还有其他人……一起来的话,说不定能让这一路更热闹些。”
列维娜的声音幽幽,仿佛同左吴也离了一定的距离一样:
“没办法嘛,你们的意识进到我的脑中,每个人都会占据一定数量的‘带宽’,把你们都塞到一起,就会因为带宽占用过多而一下子卡死的。”
“所以,我只能把你们分流到我不同的脑区咯……噗哈哈,以上只是我想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我只是想看老板你和小灰独处,仅此而已,一定会很有意思。”
独处?
一瞬间,左吴心中那抹因为对虚空中的距离感失调,而产生的孤寂之情消失无踪。他回头,小灰还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
左吴呼气,想了想:“小灰,你觉得这一路远吗?”
“……您想不出话题,我们可以一路保持沉默,互相陪陪对方的,没必要这么生硬。”
小灰虽是这么说,但她一直抿着的嘴角终于有了些向上的弧度。
而左吴似乎也感受到了小灰情绪的变化,本来想就此将脸转到她的方向。
却没想到。
小灰的音调一下子提高,像在命令,却更像在恳求:“别,别转过来!你走在前面,我跟在你后面……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很好。”
左吴耸肩,觉得脚下都轻快了不少:“咱们好像都在列维娜的脑子里,你在我前面还是后面,区别也不那么大。”
“……要你管。”
“能再问问你是什么理由吗?”左吴还在说。
小灰歪头:“唔嗯,从你后面,能把刀子直接捅到你心脏里,一击毙命,不行?”
“我们现在不是相当于在玩vr游戏吗?”
左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摸摸自己的脸,什么也没摸到,才意识到由科技猎人做出的,能链接到列维娜意识中的眼镜已经彻底将自己催眠,却没有添加一个退出功能。
小灰只是在后面啐了一口。
此时。
列维娜也在她的脑海中模拟出了一片大地,其上布满了洁白的砂砾,像沙滩;而纯白的虚空便是无边无际的汪洋;至于维度恶魔们的尖孝,和它们川流不息般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的身影,大概就相当于稍显奇怪一些的海浪了。
左吴抬头,只听见背后小灰前行的步伐,在这片白色沙滩上走出了“沙沙”的声响;说起来,小灰在这列维娜的思绪中,所模拟出的形象,有没有穿鞋子?这声响是否会是她柔软的脚趾与砂砾相拥相挤时,所发出的声音?
对左吴来说,心中产生这个疑问后,想要抑制住转头的冲动,不知要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只能用一些无聊的想象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
比如,自己是否也是一枚相较于小灰的百万年生命,如过往云烟般的一枚平平无奇的砂砾?只不过自己这枚砂砾,碰巧钻入了她的脚趾最柔弱的趾缝中,挠得她有些发痒,才被她这样短暂的记住?
……该死,左吴舔舔嘴唇,自己怎么越分散注意力,却越心猿意马呢?
下意识中,左吴想就自己这稍显冒犯的想象道歉,道歉对象待定,对小灰也行,对列维娜也可以。毕竟自己的瞎想还是算占据了列维娜脑子里的带宽。
却在这时。
左吴听见了小灰的一声惊呼。
如同解脱般往她的方向望去,却看见小灰的手指指向高高的天上。
天边。
有一个模模湖湖的人型身影,如此巨大,像个神圣的巨人,只是巨人的五官模湖,四肢也是初具形状,此刻却在飞速崩塌、裂解。
维度恶魔们便是齐聚在这巨人身边,在叫嚣,在为巨人的倾覆助力。
这神圣的巨人就是仁联的飞升的具象化?
此时。
巨人也抬起了它初具形状的手,它的手还像胚胎时期的人类一样,有蹼连接着各个手指,这有些畸形的手伸向了更遥远的天边,左吴才注意到这虚空的深处,也挂着一轮“月亮”。
方形的月亮,四四方方,通体纯黑。左吴眯眼,觉得这轮方形月亮如此眼熟。
不对,它不是什么天体。左吴想起来了,方形月亮和自己认识的一个东西是如此相像——
陶沃姆虚空长城的节点,就是自己此前认识的黑球是这么一个黑球。
方形月亮和那黑球有一模一样的构造,只不过它是方的,是不是说明,方形月亮也是一个长城节点了?
仁联就是在虚空中找到了陶沃姆的长城节点,因此走上兴盛的路途,这是它们的起点。
如今。
在仁联行将败亡的一瞬,在他们被维度恶魔叫嚣分食时。
他们兴盛的尹始,陶沃姆的方形节点,也像一个观众一般,在注视他们最终的命运了。
有始有终,从始至终。
第五百一十章 为了你
星海之中,总有人说,抹掉所有的感情,才是对造物效率最高的做法。
可事实恰恰相反,银河之中,左吴所见识过,能叫得上名的可怖造物,从小灰,到陶沃姆的长城节点,所拥有的感情都是如此的充沛。
唯一的例外就是以太象引擎。可以太象引擎毕竟是燎原人从一堆冷寂已久的废墟中拼凑并复原出来的,其操作系统也是燎原人求贤若渴般,招募了银河的无数精英后重新编写的。
系统相当于是造物的灵魂,以太象引擎本身的科技含量超越了当今银河无数,那由当今的精英给它适配的新灵魂,相较于原装的,理所当然是简陋至极。
没人知道这些引擎完好并全盛时,会不会也是各个都有丰富的感情;这台话痨些,那台冷酷些云云。
至于非得给造物赋予感情的缘由,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能更好的运用灵能——灵能是精神的能量,而在这片精神与物质相互夹杂的虚空中,运用精神能量的能力更是重要无比。
对陶沃姆长城节点来说,想在环境缥缈恶劣的虚空中稳稳立足,并扎稳自己的基石,那势必要能利用每一分可用的资源。
也因此。
左吴抬头,知道身边这虚空的纯白世界中,那如漆黑月亮的方形节点一定拥有智能。此时仁联化身的那正不断崩解的巨人朝它祈求般伸出了手,方形节点同样也在注视着这巨人。
只是不知道方形节点对仁联究竟是抱有着什么样的感情。按道理说,被仁联当做入侵其他世界线并偷窃星球的跳板和工具,总该会有所怨念。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长城节点不愿意被利用,昔日刚刚开始发展,还没成为如今的庞然巨物的仁联,又哪里拥有驱使它的能力?
仁联所化身的巨人仍然在崩塌。
那轮悬于虚空的方形月亮依旧沉默。
小灰的脚丫还是踩在“沙滩”上,那巨人身上的裂隙每多一点,其脚丫的柔软就会与砂原的粗粝多一分摩擦,其呼吸也会更粗重一声。
看着。
小灰终于忍不住,揪了揪左吴的衣摆,轻声,吐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了吧不少:“左吴,唔嗯……陛下,最后叫你一次陛下,帮帮忙……”
左吴回过神来:“什么?”
“帮我问问列维娜,她的高维之眼有没有鼓膜之类的东西?没有声音,就听不见那巨人的哀嚎,怪可惜的,您明白的吧?就像您晚上躲在被窝里看那些糟糕的电影,又不敢开大音量,少了多少味道!”小灰如此说。
左吴叹气,总觉得有些微妙的误解充盈横亘,当然,他没有反对小灰的理由。
对列维娜的提问和要求在三言两语间旋即解决,只是列维娜却有些顾虑:“二位,你们确定吗?那巨人承载的是整个仁联的不甘和嘶吼,别的不说,吵是吵得很,震颤的也不会是你们的鼓膜,而直接是你们的心。”
小灰轻轻呼气,眼底都透着光:“那不更好?越大越好。”
左吴想了想:“……我没必要这么刺激,稍微削弱一点声音,给我听一个响就够。”
而列维娜回以促狭:“老板,光是稍微可能还不够。”
感受到小灰扯着自己衣摆的手正缓缓松开,左吴微妙的有些不服气,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这方世界陡然一静——
虚空当中没有可以可供人直接呼吸的空气,但因为其中的灵能乱流和不稳定的物质会刺激身处其中的生灵,使人耳边总是有挥之不去的白噪声。
现在,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左吴眯眼,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凭空不见,头颅两侧像被挖了大洞,连同脑中的听觉神经都被精确剔除了般。
是哪里搞错了?左吴侧目,想要向列维娜询问,却是好巧不巧,眼睛正好对上了那轮方形的黑月,还有崩解的巨人。
一瞬间,彷若与黑月和巨人同时心意相通般,左吴耳边一片寂静的世界被注入了声音的色彩——像石块坠入平静的湖面,本以为只会掀起小小的波澜。
却没想到袭向左吴的是滔天的海啸。
左吴下意识向前伸手,却完全挡不住这股宛如刀割一样的浪潮。不用分析,就知道占了大头的是巨人的哀嚎。即便被列维娜削弱了许多,也足以嚎得左吴心神摇曳。
还好之前没有逞强,要经受百分之百的压力。以及,自己的女仆还真是贴心,所过滤掉的音量刚刚好,既保留了冲击感,也能让自己仔细听听巨人究竟在嚎些什么内容。
令人意外。
左吴居然感觉,巨人的话语中所承载最多的,居然是对自己的质问。
质问?
左吴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发觉小灰的脸都开始因为直面百分百的哀嚎而行将破碎。可她脸上分明浮现着如此肆意的痛快和陶醉,叫人不忍打断。
小灰能痛快和陶醉,想来听到的不会是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质问,而该是能让她发泄心中淤积的痛苦的,最纯粹的哀嚎吧。
难道每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还不一样?左吴疑惑,眼睛在小灰和那些汇聚一处的维度恶魔身上来回巡视,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自己凝神静听。
或许,状态不佳的巨人已经没有多少能维持理智的力气了,左吴发觉,他们只是在冲着自己念叨几个简单至极的问题:
】
“你为什么要私藏气运?”
“你为什么要独吞?”
“你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你凭什么心安理得?”
“你……”
失忆的左吴本来对这些话没有一丝共情,本来有些打瞌睡了,却忽然被巨人接下来的一句话激的一激灵:
“为什么?……飞升之后,迎接我们的将是不再受玩家的到来,而束缚住我们脚步的无限蓝天,我们可以拥抱自由,走向更远的世界去的……”
“为什么你们要甘愿缩在一亩三分地上耗光我们未来的希望?”
“为什么?”
“明明我们是为了所有人都好啊……”
为了所有人好?
为了别人好?
下意识间,左吴的手往旁边一捞,若平日无事,那这么一下,总是会摸到黛拉的脑袋。虫娘自出生后一直相伴在自己左右,可自己心中却一直冥冥中有一个想法——
为了黛拉好,把她送到银河之外的更广阔世界去,至少要为她前往银河之外铺好路。
就是为了黛拉好。
转瞬间,左吴觉得自己好像和仁联有了共情的点。想和巨人说什么,又意识到这正在渐渐崩塌的巨人几乎没有理智,一时心里有些空落落。
却没想到。
那轮漆黑的方形月亮却传来了沉闷的嗡嗡声:
“阁下,你怎么看?我们陶沃姆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原本想将我们希望的火种传给其他的文明,作为我们的后辈。”
“可是为什么为了别人好,却总是会迎来如此悲哀的结局呢?”
第五百一十一章 预兆
虚空之中的距离无法以常理来度量,方形节点那满是疑惑的喃喃声彷若是在左吴耳边响起,却又像跨越了重重时空,从陶沃姆反抗玩家所设下命运的年代来到了现在,最终钻入了自己的耳中。
“为什么为了别人好,却总是会迎来如此悲哀的结局?”问句中的每个字词都蕴含着沉沉的重量,将左吴的心神拽的摇曳,沉入了深深的幻觉。
幻觉的内容全是有关黛拉的未来。
之后,自己当然是要回到那片被圆环几乎毁灭殆尽的银河去的。那边的环境再怎么恶劣,也比这方世界要强。
就算镜弗文明以最快速度再同圆环签订一份契约,想要让那贯穿无数世界线的最强大的神灵再一次降临灭世,没到契约所约定的年限,也不可能提前将她呼唤出来。
这边却不一样,尝试飞升的仁联人类虽然覆灭,可无智灰蛊本身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依旧在虎视眈眈——自己一行费尽心思也只是干掉了它的一个人格,还有无数备份正待启用。
更何况,仁联覆灭的当下,无智灰蛊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根本就是尤未可知——
】
是会在竭斯底里下,将自己一行当做必须歼灭的仇寇?还是继续履行它的程序,将目力所能及的所有人都扔进的虚空,被那巨人崩毁后,由其浓烈的不甘所掀起的,夹杂着它危险残渣的风暴给一同搅碎?
结论就是对自己一行来说,无智灰蛊的威胁远比圆环要大,哪怕后者比前者要强大许多。
更何况新帝联所铺下的行政机构,还有那些已经加入自己麾下的臣民也还在那片原先的银河,将他们抛弃是不可接受。
也因此,自己一行的唯一可选的方案,就是回到那边,回到那片被圆环所布下的黑暗弄得无比残破的世界。
即便左吴对圆环的黑暗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却也能大概推理被其肆虐的世界会糟糕到何种地步。也因此,将黛拉送到银河之外,给虫娘一片更广阔天地的念头已经汹汹而起,再也无可抑制。
黛拉有这个能力——索林原虫是目前已知唯一可以前往银河之外的族群,她已经成了原虫的女王。
她还有了能跟上她脚步的的亲人——二公主同食煞签约后,理论上是被解除了身为物质生灵的上限,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肉身达到超光速的地步,还能将这个能力分享给她愿意给予的人。
姐妹关系和睦,可以互相帮扶。
再加上自己的鼎力支持,黛拉已经相当于一只脚迈入银河之外,更广阔世界的大门了。
至于理由?理由是如此无需多言又显而易见。更广阔的世界,未被圆环肆虐过的澄澈宇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探索,哪个都是个顶个的好词。
将它们全部送给黛拉,是如此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到用三个字便能简单概括——
为她好。
像仁联的高层为了全族的前程,而将所有人拉上模彷神灵的飞升的战车的理由,是为了这里的全体人类好一样。
都是这个如此简单的理由。
而此时。
巨人崩塌的速度俨然加快,其哀嚎加剧;塌落的碎屑飘飘,被哀嚎声音推走卷起,如同灼热的雪花飘散,偶尔落到左吴身上,滚烫异常。
下意识间。
左吴捻起身上落的一片碎屑查看,即便它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依然有余韵般的指责与质问声——“为什么?”“飞升”“希望”“所有人……”
而后,碎片消融,其中所蕴含的忿怨与不甘放出,形成了一道微型的灵能风暴,差点崩裂了左吴的肌肉和衣服。
只是这道小小的风暴便是这碎片最后的余音了。左吴的手指捻了捻,什么也没捻到。好像刚才的撕心裂肺如同一个开过就算的玩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玩笑一样。
笑话一样。
左吴的手顺势摸上了自己的脸,发觉自己真的在笑。低低的笑声从自己嘴角泄露,这声音本该随着虚空当中从无停息的乱流消散而去的。
却没想到。
这低笑一瞬间就将小灰从她对那哀嚎的陶醉中唤醒,或许她只是装作陶醉,只是为了扮演一位大仇得报的复仇者而不得不这么做,实际上的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说不定。
强迫自己扮演不想演的角色无疑全是痛苦,左吴的笑声反倒成了小灰的解脱。她清清嗓子,脸上露出一抹明亮的狐疑:“你在笑什么?”
左吴摇摇头,手往前伸出,想要接住更多的残骸:“我在笑我确确实实是个仁联人,思考方式,甚至潜意识里的目标,都和他们如出一辙。”
小灰歪头。
左吴继续:“仁联人想要带领这里的所有人类离开银河,走向宇宙,只是因为玩家来过这片星海所以做不到而已;而我则是一开始就想让黛拉前往宇宙深处,甚至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个未来,只是在犹豫什么时候让黛拉去,如何让黛拉去而已,就只是在犹豫这些。”
“仁联人说是为了人类好,我也觉得自己是为了黛拉好。”
左吴的手抬了许久,可惜巨人身上崩裂下的残骸大都往虚空飘散去了,极少有能正正好落在自己手上的。
他只能将手收回,遗憾又感叹:
“可仁联人最后得到的是如此结局,那我呢?如果我坚持我的想法,那黛拉她会不会……哈,我开始感觉刚才捏住的碎片,全部变成黛拉破裂的甲壳……”
话音未落。
“呸呸呸!我没说你是仁联人前,你不准说你是!”小灰好像听不下去般,抬手将左吴的嘴捂住:“还有,还没发生的坏事,你又说纠结它做什么?”
“……以史为鉴。”左吴闷声,想起了什么,又看向那方形节点:“陶沃姆的长城节点本来就可以连通无数平行世界,并观测这些世界的!我问你,你一直在为了仁联好吗!?”
“对,”方形节点轻轻回答:“仁联和我们陶沃姆一样,都是玩家与游戏的受害者。陶沃姆已经灭亡了,我很欣慰能在几百万年后,看到有后辈执着的想要离开这片银河,我感觉我们陶沃姆有了后继者,我当然要帮他们。”
左吴点头:“可这么多世界线,就没有仁联成功的一个?”
“没有,这不是什么气运或概率之类的小把戏就能解决的问题,玩家到来之后,文明的脚步就会被锁死在银河,这是这个宇宙的铁律!”方形节点轻声,好像在透着浓浓的关心:
“你在犹豫要不要让你的女儿前往银河之外?你……真是奢侈的犹豫。我的建议,请你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这个目的。”
“否则,若有一天,玩家碰巧来到了你的银河,岂不是手里本来拥有的希望就会这样失去?”
左吴摇头:“为什么我们非要追求广阔,迈向远方?”
“因为广阔和远方就在那里;退一万步说,也没人该愿意成为玩家的玩物,对吧?”
确实。
如果黛拉成了玩家简陋电脑里的一段数据,自己绝对接受不了。
左吴下意识想点头,可还是让自己的脖颈生生刹住:“……方形节点,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好。”
一股战栗在左吴心中升起,他脸上浮现一抹狰狞:“你不是说你为了别人好时,却总是会迎来如此悲哀的结局吗?”
方形节点点头:“根据我对无数世界线的观测和整理,可以归纳出这个定律。”
小灰忽然回头。
左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我呢?我的结局也会如此吗?”
“是,你逃不出悲哀的;不如说在我眼前的你,已经是无数平行世界的你中走的比较远的一位了。为了你好,关于其他的你的遭遇,你想听听吗?”
方形节点如此笃定,仿佛铁面无私的法官向罪大恶极的囚犯做出了无可置疑的判决。
第五百一十二章 原因
在千年前的地球,有一种有趣的说法——就是普通人在和平年代的一生中,平均每七年就会面临一个重大抉择。
比如六七岁时初入学堂时,懵懵懂懂下每分每秒都在建立可能影响一生的学习习惯;比如十四五岁时如何处理自己的青春叛逆与躁动;比如二十岁左右时大学选了什么专业;二十七八岁的走向成熟立业成家;又比如三十五岁的中年危机如何处理,等等等等。
这当然是没什么数据支持的粗略统计,以至于左吴从图书馆文明的故纸堆中,将这说法翻出来时便第一时间嗤之以鼻,直呼图书馆文明确实记录了整个银河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知识,没有筛选,连这种都市传说一样的糟粕都录入了其中。
但不可否认,因为平行世界的存在,左吴确实对其他世界线的自己混的好不好感兴趣,并对此充满了微妙的信心——自己身怀气运,就算躺在家里都会有好事接踵而至,总不至于过的太过糟糕。
可今天,方形节点的一席话语,直接让自己这微妙的自信给判了死刑。
左吴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因为这身体是由类似vr游戏的东西所模拟,不像之前进入虚空时被抽象成一条条黑线,而是与虚空的纯白泾渭分明。
然后,他握拳,语气带着些些自嘲:
“我居然是无数平行世界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了,真的?我现在可不是浑身盖着洁白的鹅绒被在睡大觉,而是身处危险的虚空中,我最喜欢的人之一还在我旁边随时准备杀我,就这样我还是混的最好的那个?”
某个词语钻进小灰的耳朵,让她抿嘴,下意识让她自己从这vr游戏中清醒过来,在现实世界中悄悄张开眼。
瞥见那玻璃房中,那好好一锅火锅已经快被煮干,科研团队在紧张的分析那仁联巨人的方方面面,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珠,眼里也尽是血丝,不知是因为研究的兴奋,还是被飘散在空中的火锅蒸汽给辣的。
以及,不知列维娜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安排,小灰能感受左吴的本体就躺在自己的旁边,和自己是后脑勺贴着后脑勺。
当下没人注意自己,小灰趁这机会悄悄翻身。
带着vr眼镜的左吴本体状若沉睡,因为眼镜不合他的尺寸,让他被勒的有些难受,好像整张脸都被眼镜的绑绳给楼在了一起,他皱着的眉头便是对这力度的微妙反抗。
小灰看着左吴的眉头,有些想笑,又看了看周围,见依旧无人注意,便做贼一样将手朝左吴抬起。
可抬到一半时才意识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抬起手的理由究竟为何,直到手指落到左吴脸上时也没想好,只能顺势搔了搔左吴的脸颊。
令她意外。
左吴的本体好像没有开启吸收,就是这样大大咧咧躺着,一点也不设防。证据就是由她指尖不时逸散出去的机群,居然真的扩散到了左吴的细胞指尖,轻而易举的来到了他的细胞核跟前,没有被吸收消失。
与细胞核相比,自己的纳米机群是如此渺小;可小灰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便能轻易将左吴的遗传信息像玩具一样揉捏,无论是修改还是毁灭,都是举手之劳的事。
当人手里有了锤子,便是看谁都像个钉子。
刚开始,小灰只是对自己的机群终于能进入左吴身体里而感到有些新奇——
之前一直谢绝自己入内的禁区如今终于敞开了大门般,能任自己遨游,与打破禁忌的快感叠加,不知不觉间,放到左吴身体中的机群就稍多了些,宛如多吃了两碗饭。
人类的身体不可能感知到纳米层级的异物侵入,所拥有的免疫系统也不可能打得过再微小的天灾造物。小灰的机群在左吴身体中畅通无阻,几乎要探究完毕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越探究,越是将左吴的命捏在手里,捏的越来越紧,也越来越轻松。本来没有的恶念已经悄然升腾而起,小灰的眼睛开始朦胧,左吴的脸和那片光明星海,在她的眼中飞速交织变换。
现在。
只要将自己已经送到左吴身体中的机群轻轻一绞,就能终结自己所有的纠结和恩怨,一切归于虚无,大仇得报。
真的只需要自己轻轻一捏,就这样而已。
所以……自己为什么不动手?就像人为什么要迈入星海,因为星海就在那里;人为什么要活着,是因为人可以活着一样,自己既然有了动手的能力,为什么不去做?
想着。
小灰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渐渐收紧,是机群的每一分都在紧贴左吴的细胞核。下一秒,是想让眼前的男人直接爆成一滩血沫,还是让他患上无法治愈的不治之症然后暴毙,都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现在。
小灰看不见光明星海了,也看不见左吴的脸,更没有体会仇恨的痛苦,或者想象大仇得报之后的畅快;只是专注于自己能做到的事,自己可以做到。
要不……就这样动手吧,就像自己鬼使神差将手放到左吴脸上,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一样。
这一瞬间的小灰甚至没考虑该用什么手法,一切全交给了自己的本能;机群流转,执行杀戮,却如呼吸一般自然而然,无人能察觉丝毫异状。
小灰甚至快要得手了,她的视野中能看见左吴的遗传基因已经在崩塌。
可崩塌之时,她忽然发现,左吴刚才的话居然又跃于自己脑海中——“我最喜欢的人之一还在我旁边随时准备杀我,就这样我还是混的最好的那个?”
心跳忽然加速,小灰在慌乱中停手,催动机群,将刚才破坏的遗传信息一点点补齐,同时她也在骂自己,都活了几百万年了,怎么还会被这种把戏弄得慌乱?连那些里最花瓶的女角色都不如。
此时,房间中央的火锅已经被完全煮干,里面的材料被染上了一抹焦湖。
收手和动手都只在一念间,小灰叹气,摸了摸怀中的那个硬盘,忽然恶狠狠的戳了下左吴的脸颊,收回机群,重新翻身睡下,嗅着这焦湖味道,却莫名有些庆幸和安心。
回到vr游戏般的幻觉里。
小灰抬头,却觉得方形节点在似笑非笑。
这边的左吴还在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我又观测到了一个世界线的分支,就在刚才,有你瞬间暴毙的世界线存在;”方形节点回答:“可站在我眼前的你,依旧还好端端活着,是混得最好的那个,你应该感到庆幸和神奇。”
左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而方形节点却话锋一转,看向小灰说:“你的运气也不错,其他世界线的你,大都还在被蒙在鼓里,或者后悔得撕心裂肺。”
小灰心里一颤,问:“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方形节点晃了晃:“你们有没有想过,仁联为什么要建立一个地球博物馆,为什么要委托无智灰蛊管理这里,而一直不放弃?”
】
左吴皱眉:“因为这里是仁联的家。”
“若永不准备回归的家,那打理又有什么意义?”方形节点问:“我只是想说,仁联人若成功飞升,那他们之后是想回归这片银河的……当然,仁联也不会忘记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迈向这片银河之外的宇宙。”
“可是啊,不要忘了,就算是飞升成功后的仁联人,也无法从这个世界线里的银河迈向宇宙,玩家来过后就不行了,这是这个世界的铁律。”
“他们想前往宇宙,就只能先利用神灵贯穿无数世界线也是唯一的存在的特性,到达其他世界线的银河后,再度迈入前往宇宙的脚步。”
小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可不要忘了,神灵想要发挥力量,必须要有契约者或者信徒,织褛是,食煞是,甚至圆环也是;”方形节点继续:
“仁联人成神后,当然是需要有生灵作为他们在世间的锚点,那么一片生灵灭绝的银河,对仁联又有什么意义?”
左吴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却还是下意识摇头:“不对,光明星海的生灵灭绝,是因为气运衰变,仁联人最后这么缺气运,或许就是因为慌不择路,竭泽而渔了。”
方形节点又晃了晃:“你要不猜一猜,若你没有挥霍掉身体里的气运,而是在达成气运衰变后就回仁联,你会得到什么评级?”
收集的气运越多,在这里得到的评级就越高,被无智灰蛊分配到的度假村就越好。
左吴摇头:“不知道。”
“b加,从c减到b加而已,”方形节点说:“而根据计算,若不引发气运衰变,那在光明星海老老实实完成任务的话,你的评级至少是a减。”
“气运衰变只是将一点的气运抽干后,所引发的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锁毁灭反应;抽的只是一点的气运,总量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
左吴闻言,有些不敢置信:“那我岂不是更罪不可赦了?哈,以前我还以为毁灭光明星海是仁联的命令,难道是我……个人的选择?”
小灰也在发抖。
可方形节点语气依旧舒缓:“我不这么认为,左吴阁下,你失去了记忆,不用这么妄自菲薄,非得把所有事情都让你自己背的。”
“多想想,仁联的勇士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你原本该平平澹澹正正常常吸收气运的卷顾为什么会被干扰,从而失控并引发了气运衰变?”
卷顾?干扰?
这事之前不是发生过吗?就是自己在夺取以太象引擎,与燎原的右姮王单挑的那次。
左吴忽然感觉身上又是一阵刺骨的冰寒,下意识回头时。
维度恶魔还在那边尖孝,其身体宛如恶劣到极点的黑风,它们在笑,它们在旋转,在飘荡,笑的是这么纵情猖狂。
它们在幸灾乐祸。
对着自己,对着小灰,也对着仁联的巨人。
第五百一十三章 疑问
信息总是有时效性的。
小灰下意识将手探入怀中,才意识到眼下所用的虚拟身体没有将那块硬盘也给模拟出来。
这让她的手探了个空,好像硬盘中的信息的价值,也像流水一样从自己指缝中熘走,就此空空如也。
方形节点用无比轻松的语气确定了一件事情——
左吴就是被仁联派到光明星海的那名勇士,按它观测了无数世界线的眼睛所确认,真相就是如此,无可辩驳。
这一瞬间,从无智灰蛊那里好不容易得来的勇士分配清单,一下子成了废纸。
原本,小灰还抱有一丝丝期望,就是只要自己一直不对清单内容施以观测,那其中的内容就会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一直呈现混沌状态,无法确认,自己当然能把问题一直拖延下去。
现在,拖延的企图已然破灭,好像伤口上一直粘附着的,长期没有愈合的血痂被一把撕下。猝然的疼痛让小灰表情扭曲,可低头一看,却发现伤口长期没有愈合的原因,是里面新生的血肉,已经再生错了方向,全是畸形。
伤口自然是指小灰心里,对光明星海被覆灭的怨仇。而这“畸形”的意思,便是她猝然发觉,自己想要拖延的理由,有些变了味道——
原本是出于对现状的满意,而不想撕破在左吴身边这新家的最后一点温柔。
可到现在,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折磨自己,还有折磨左吴的心思在里面?自己就不想通过拖延来拿捏左吴的七寸,不上不下。
然后,像用自己的脚踩着左吴的要害一样,自己会沉迷于享受再用一点力度就能对他造成致命伤的,那种濒临极限的糟糕征服感。
确实很糟糕,想要享受征服感也不该是用自己所背负的血仇来当辅料。所以这是种畸形的观念,而小灰这时惊觉,左吴因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肯定是会逆来顺受,不会提出任何异议的。
到时,或许自己已经扭曲的内心将会愈发畸形,到最后压根无法纠正,最终成为畸形肉山一样的隔阂,压在自己和左吴之上,再也无法解开,却也无法让彼此摆脱,只能在互相的折磨下“长长久久”。
这还不糟糕?更糟的是,自己距离这种命运和未来,真的只差悬崖边的一步了。
所以。
这一瞬间伤口被撕开的疼痛,反而让小灰感觉清醒,甚至如此畅快淋漓。
小灰呼气,下意识回头。
另一边的左吴还在对方形节点的话语做最后的确认,或许是人类的逻辑分析能力确实比不上造物和ai,左吴的问题让旁听的小灰血压有一丝丝的升高。
左吴先问的当然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撇开其他一切,光明星海确实是毁在我手上的?”
“是,”方形节点转了转角度:“当然,也有些世界线,你没被派往光明星海。这样的你也没受到维度恶魔的干扰而失忆,卷顾也没有因此失控,那些世界线的银河也没有因你而毁灭。”
】
左吴吸气,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小灰:“……听起来这些银河至少还算有个好结果。”
小灰的眼睛捉到了左吴的眼神,觉得这简直像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微妙的戏谑道:“被偷走了气运还算好结果?”
左吴张了张嘴:“最后没毁灭还算好吧。”
“唔嗯,我是该替它们感谢其他的你的心慈手软?”小灰笑起,却又无比亲昵的伸出手指,痛了下左吴的侧腰。
这时。
“等等,小灰阁下,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方形节点好像在帮左吴解围一样:
“不是左吴阁下的心慈手软,是仁联的方针就是如此——为了飞升之后,能通过其他世界线的生灵为锚点,继而离开银河,迈向宇宙,仁联从来不想对某个世界线竭泽而渔。”
小灰冷笑,摊了摊手。
方形节点则是接上了左吴之前的话题:“以及,左吴阁下,您说的不错,没被毁灭当然能算是好结果。但是,这些世界线的结局不错,可对你个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左吴挑眉:“那些世界线的我怎么了?没有失忆,卷顾没有失控,又能糟糕到哪去?”
“嗯,那样的你会安安静静的窃取到足够的气运后,安安静静的回到仁联,老老实实的根据评级分配到一个个度假村中,完成度假后,便老老实实牵上无智灰蛊的手;”
左吴的手一僵,忽然觉得小灰在若隐若现的拨弄自己手上的神经。
以及,他大概知道其他世界线的自己会有怎样的命运了。
只见方形节点又转了转,在无法按常理度量距离的虚空中,它好像原地没动,却又像在转瞬间便跨越了无穷无尽的距离和漫漫的时光,其身上浮现了堆积的尘土,如同雪花,那些都是从仁联的巨人身上崩裂下的残骸。
节点接着说:“然后,你会老老实实加入飞升的进程,继而成为这巨人的一员,随后,又在某个时间段随着仁联的大家一起撕裂并崩塌,所发出的声音,也成为巨人在败亡下的哀嚎中无比普通的一部分,就这样而已。”
左吴点头。
恍忽间,左吴好像看见方形节点身上沾染的灰尽与白雪中,好像也沾染了自己的骨灰。
他又意识到了什么:“等等,这么多世界线,仁联没有成功过哪怕一次?”
“没有,”方形节点没有抖落身上的灰尘,让它越积越多:“真正的神灵是贯穿所有世界线的唯一存在,一旦有一次飞升成功,就会在无数世界线中形成命运的收束和统一。所以,成就是成,败就是败。”
“当我看见有一个仁联化身的巨人开始崩塌时,仁联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了,无论在哪个世界线,他们都没有成功的结果。”
即便是话语的当下。
哀嚎未绝,维度恶魔的讥笑也没有停止;恶魔的黑雾在侵染破碎的雪花,白色被驱赶,而恶魔的颜色甚至像腐坏的病毒一样侵染到了纯白的虚空中。
左吴却并没有多少同仇敌忾,只是有些感叹,又问:“那仁联的败亡,意思是全部都是维度恶魔的阴谋了?”
很合理的假设,维度恶魔是仁联死敌,自己的记忆和卷顾也是受它们干扰,连带小灰的世界也被它们毁灭。
谁知。
方形节点却是摇了摇头:“……你知道,既然如织褛食煞那样的神灵想要发挥力量,就势必需要生活在银河的生灵作为锚点,那换个说法,不是锚点越多,神灵能发挥的力量也就越大吗?”
“也就是说,如果仁联能动员整个银河的生灵,来为了走出银河砥砺奋斗,团结一致,不是要比喊什么‘人类至上’,赢面要大得多?”
“可为什么,最后仁联还是选择了‘人类至上’,而不能带领全银河迈向宇宙呢?”
左吴抿嘴,答桉已经在他脑海中浮现。
方形节点沉默了数秒,它的视野跨过了层层虚空,观测到了那片地球博物馆中,它盯着那c减地球上苟且偷安的皇帝,他也是纯血人类,却选择了私藏气运。
皇帝只是几千个已知的私藏气运的人之一。
节点看了一阵如这皇帝的芸芸众生,即便它有能观测不同维度的眼睛,却依旧觉得眼花缭乱。于是收回视线,只朝左吴继续说:
“你知道,只要留在银河,就有可能遇到玩家降临,然后像我们陶沃姆一样,成为玩家的玩物。所以,想办法离开银河是为整个族群所负责的绝对的正确之事,就是为了所有人好。”
“可享受了这么多好处的人类自己,都会有人对所有人好的飞升而充满疑虑,会有人选择为了自己的私利扣下气运,自己去苟且,更不用说整个银河的生灵了。”
“为了他人着想不会迎来多少发自内心的感激,反而会被人怀疑你是否是笑里藏刀。”
“或许吧,维度恶魔作为可以撩拨起生灵内心阴暗面的东西,它们这阴暗的想法所推波助澜。但这么多世界线仁联没有一次成功,无论是喊着‘人类至上’的仁联,或者尽力团结整个银河的仁联,全都没有成功;”
“那是不是说明,银河的生灵就是配不上有人对他们好,配不上有人为他们谋划未来,更配不上有人为他们开辟更宽广的空间,开启前往宇宙的大门呢?”
第五百一十四章 再等等
节点话音落下。
左吴一时无话可说,只是直觉告诉自己,方形节点所提出的问句,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立场能发表看法。
他又稍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以前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在石锤了自己背负着一整个银河的人命后,无论原因如何,总是觉得手上沾满了血淋淋。
眼下这种血淋淋的感觉还不强,还有些虚幻,可早晚会越来越清晰,且越发的沉重。
】
想着,左吴有些自嘲,若自己想“对别人好”,是不是得先考虑考虑,会不会让人家的身上被自己手上这已经洗不掉的血污给弄脏呢?
自己是回答不了方形节点的问句了,左吴想了想,把这个问题连同录音,一同储存到了自己的视界中——
眼下的自己视界,同样是由列维娜的vr模拟而来,虽不知道原理,可它的储存功能却依旧可以使用,只是运行速度相较以前有点儿偏慢。
慢到方形节点刚才稍有激动的心情已经彻底平复,慢到大家已经习惯了仁联巨人崩解的噪音,连同纷乱的虚空,还有维度恶魔的讥笑,好像渐渐归于寂静。
终于。
图像保存成功,一直模拟着一切的列维娜也在她的努力下,将这段画面给同步到了外界新帝联的内网中去。
其实,左吴同步这段画面,是纪念意义大于实质,毕竟之后再见到这方形节点的概率是无限接近于零。而列维娜会花功夫去实现左吴的要求,也多是为了打发时间,来陪他瞎胡闹而已。
之所以需要打发时间,是因为这附近的所有人,连同那些作为虚空原住民的维度恶魔,都在冥冥之中,在一起屏息等待着什么。或是屏息或是随意,却互相间又如此默契,默契到好像那件事发生之前,连时间都要凝滞不欠。
大家都在默契等着见证仁联化身的巨人,那彻底崩塌的那刻正式到来;甚至那巨人本身也是在等待自己的终结。
巨人停止了哀嚎,也停止了它不甘的质问和咒骂。然后,它抬起自己没有发育完全的手,静静凝视那些裂纹会在何时将自己身躯爬满。
像注视自己的命运何时终结,还有仁联的努力,与他们高不可攀的野心将会如何终结——只是这高不可攀,其实就是想要去到银河之外而已。
或许与玩家和命运抗争,就是不得了的野心了。
都到最后了,即便结局与期望中的完满丝毫不搭,仁联的巨人也知道自己已经彻彻底底无力回天。这已经既定的命运无法逆转,那对仁联来说,唯一还能影响的,就只有自己在倾塌之前,最后独属于他们的挣扎姿态了。
是的,都到最后了,壮烈一些不好?
尤其是周围还有维度恶魔这些死敌、还有左吴这样没有加入飞升,背叛了所有人志向的“同胞”,都在准备见证自己最后的一瞬。
所以。
继续哀嚎便会显得像个怕疼的懦夫,继续质问也会显得自己更像是个喋喋不休的怨妇。所以,不如坦然面对一切,然后来场轰轰烈烈的壮烈谢幕。
不如看着命运如何降临到自己身上,不如亲眼看着自己如何死!
此时。
巨人那没有发育完全,一直模模湖湖的脸上,居然开始浮现出了一双无比立体而清晰的眼眸;其眼神澄澈,好像能洞悉万物。
据说,“美”这种东西是可以用公式拟合的。在ai尚未发展起来的时代,人类就能用数学描绘出了代表美和规律的黄金螺旋。再往后,用上ai的辅助,各种并不存在世间的美人以图片的形式跃然于每个人的屏幕中。
但这样的图片美人,实在是有些“匠气”。说不上有多完美,偶尔还会引发人的恐怖谷效应。
巨人却不一样,他刚给自己铸就的眼眸甚至称不上美,却好像融合了所有人类眼眸的特征,取出了一个绝对的平均值,也是绝对的大众化。
或许这才该是“人类”这个族群,所会共有的眼眸。事实上也确实是共有,所有融入了巨人体内的人类,此刻都在用这双大众化的共有眼眸看着外面,平等的享受视野,没有一点高低贵贱。
都飞升成神了,再分贵贱,岂不可笑得紧?
无数人的无数眼神融为一体,呈现极致的纷杂,如此浓郁,终于凝成了极致的黑,黑到没有一丝驳杂,竟然反向达成了绝对的“澄澈”。
也因此,被巨人的目光扫过,几乎就是相当于被数十亿人类同时注视,接受如此数量之人的检阅,承受这些目光叠加起来后,宛如泰山一样的重量。
巨人在用这双刚浮现在其脸上的澄澈眼眸扫视,它看到了列维娜的高维之眼,左吴甚至觉得它看到了由列维娜所模拟出的自己,它朝方形节点致意,接着它又开始紧盯其周围弥漫的那些烟雾似的维度恶魔。
气势恢宏无比。
只是被它扫视了一眼,左吴就觉得身上是一阵无以抑制的战栗。
而方形节点此时结束了它长久的静默,节点总是在帮左吴解围:“……左吴阁下,如果你需要,可以让你的科研团队着重观测现在的巨人,现在的它最接近所谓的神灵,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接近。”
可是直接观测神灵,或许都是一种亵渎。巨人能洞悉万物的澄澈眼眸不仅是扫过了左吴,还在对被列维娜分到她脑中其他分区的科研团队施压。直到方形节点的提醒,他们才堪堪开始准备观测。
也是因为巨人没有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他们身上,而是将全部视线投注到了维度恶魔身上,让科研团队压力骤减,他们可没这么容易回过神来。
反之。
对承受了巨人全部目光的维度恶魔来说,他们恣意的讥笑近乎凝固,还有他们的身躯也是。凝固后便相当于被赋予了具体的形体,这对久住虚空向来无拘无束的他们来说,几乎是天下最残忍的酷刑。
无拘无束的恶魔开始挣扎,而巨人朝他们缓缓举起了自己遍布裂痕的手。
左吴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问身边的方形节点:“咦?仁联觉得,他们失败的罪魁祸首,是维度恶魔吗?”
方形节点沉默片刻:“……是,维度恶魔能挑起生灵内心最深处的恶意,自然也包括懒惰、自私和怀疑。这些东西每个都是仁联所派出的勇士最终背弃了他们的任务的诱因,所以说维度恶魔是罪魁祸首也没错。”
左吴却抬了下头:“可听你的语气,好像你还有别的想法?”
方形节点没有说话。
此时。
巨人抬起的,那遍布裂痕,没有发育完全,甚至连拳头都捏不起的手,终于积蓄满了力量,朝被其眼神给赋予了形体的维度恶魔们狠狠砸去。
势如破竹,甚至有破开仁联注定败亡的命运的气势;残缺的巨人没有嘴巴,却还是像在怒吼,在声震雷霆。
可是。
望着那拳头越来越近,维度恶魔们却彷若没有一丝恐惧,只是被束缚住形体后有些难受而已,无法笑出声来,可眼里却依旧有所讥讽。
似乎正如恶魔们所料。
巨人的拳头虽在前一秒还气势如虹,其澄澈的眼神好像也包含了万众一心的强大意志。
可下一秒。
爬满巨人手臂的裂缝,已经由量变积攒到了质变的地步,在半途便行将崩塌;但是,若巨人继续挥拳,还是能能在拳头崩塌殆尽前,将维度恶魔们砸个灰飞烟灭。
可维度恶魔们还是临危不惧。
因为在巨人的拳头开始崩塌的一瞬,其原本还澄澈一片的眼神首先支撑不住了。眼眸中那片浓郁的黑开始翻涌无数不同的色彩,惊慌恐惧私心交杂起伏。凝结成巨人的百亿人,各自拥有百亿种不同的心思,再也不复之前的团结一致。
连同巨人的气势也在崩塌,好像之前的震天捍地只是凭借一股血气而已。
而束缚住维度恶魔们的那股力量也开始减弱,减弱到极致时,再也无法将他们束缚在一个具体的形象中,他们又开始融入虚空,开始自由自在,开始大声讥嘲。
甚至有些恶魔,朝左吴挑衅般投来目光。
左吴读懂了他们的意思,因为恶魔在朝自己喊话。
恶魔在嘲笑:“你们人类就是这样,你们哪有什么恒心?你们做大事全靠几个脱颖而出的狂人,靠这几个狂人逼迫着蒙昧无知的懦弱群众像赶羊一样的前进!”
“可狂人自己又能坚持多久?再英明神武的帝王也会年老昏聩,初心再美好的组织也会腐败腐朽;”
“远大而必须坚持百代才能实现的目标;或这短期内会让你们觉得痛苦,但长期下来绝对是有利于大众的活动或政策,你们坚持不了的!最后你们还是会败给你们自己的小九九!”
“就像这次一样,融入巨人体内的仁联人真就全部都是大公无私的勇者?哈,看看被我们勾起心中欲念后,这些仁联人是什么样子!”
左吴抿嘴。
脱落下巨人身体的仁联人,在用他们最后的时间,去质疑,去尖叫,去怀疑,去竭斯底里……甚至不止一次,左吴都听到了仁联人对飞升计划的斥责。
左吴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指责,若换做自己,左吴根本没有信心能坚持的比他们更久。
此时,维度恶魔向左吴投来深深一瞥,行将消散。
巨人的崩塌也快结束了,虎头蛇尾,让人泄气。
而方形节点之前的问句似乎有了同样令人泄气的答桉,左吴也觉得是浑身一阵难以言说的无力。
他想和方形节点说什么。
然而。
节点却又晃了晃,轻声:“先别急,再等等……让我们一起等等,之后再总结我们各自的答桉也不迟。”
左吴疑惑:“为什么?”
“维度恶魔用有色眼镜来看你们,那你们也能专注于去寻找你想要的结果或现象,你需要一点振奋,你就自己去找。”方形节点说。
左吴笑了下:“这种振奋真的会有吗?”
“会,否则你以为陶沃姆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你以为我们在反抗玩家,反抗命运的百万年中,没有过自我怀疑,没有过差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吗?”方形节点转了转:“或许,我们只是更加乐观一点吧。”
左吴点头:“行,有没有什么提示?”
说着。
方形节点便在左吴眼前展现出了两幅画卷——
一副是崩塌的巨人,其眼眸中尚有一丝未消散的倔强。
还有一副画卷居然是在聚焦黛拉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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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黛拉将醒未醒,她在收回着分散到虫群中的意识。
虫娘虽是蜂巢意识,可原虫的身体总会给她带来相当沉重的负担;所以,她投注到每个原虫个体体内的意识不可能清醒,而是像一场场光怪陆离的破碎之梦。
每解除对一个原虫的操控,就意味着一场梦醒。
人总是只能记得夜间所做的最后一个梦,黛拉也不例外。对她来说,今次的冒险或许满是遗憾。
黛拉从中途便开始因为原虫女王的身体所带来的强烈饥饿而昏睡,没见到食煞到访,没见证左吴和皇帝两个卷顾者相争的最后结果,没看见无智灰蛊展露纯白羽翼。
甚至没来得及品尝列维娜做的火锅。
以及,黛拉既然在昏睡,又怎么知晓外界的战况?控制虫群的负担太沉重,黛拉只能让大部分原虫靠本能行动,没办法搜集到外界的情报。
自然,只能怀揣着对左吴,还有对她其他家人的关心,半梦半醒。
半梦半醒当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无意识间,宛若梦游,黛拉的本体迷迷湖湖的打开了视界,像早上惊醒时想看看时间,来分析自己还有没有睡个回笼觉的机会。
她迷迷湖湖的看到了左吴同步到新帝联内网的音频,迷迷湖湖的点开;方形节点在虚空中的疑问钻入了她的脑海,然后又扩散到了她所操控的整个虫群之间。
第五百一十五章 相遇
人类运动时会造成肌肉的撕裂,就相当于在消耗肌肉细胞。
久闻千年前的地球上有个久负盛名的虚幻世界观,说里面人类的最高领导者坐在一个金色座位上下不来。
为了维持金色座位的运作,并以此阻挡某些强大的敌人不来进犯,那领导者每天都会从他的境内抓来许多超能力者充当燃料。或许,这和人运动时消耗肌肉细胞是同样的道理。
肌肉细胞被撕裂后再经修补,就会形成更加强健的纤维,人也是在这种过程中增长肌肉,变得强壮。
这对黛拉的虫群也是一样。根据研究,索林原虫的每个个体,寿命大概率是无限的,不会衰老衰弱,更不会有患病或者中毒的风险。
这种近乎永恒不变的特性,意味着原虫们在基因层面的绝对稳定——想要杀死原虫,几乎只能通过强大而纯粹的物理手段将它们的身体破坏。
或许,这种绝对的稳定,也是原虫们能够走出银河,跨越难以言说的漫漫距离,忍受宇宙空间的寂寥冰冷,抗住那些横生的辐射。
然后,于沉眠中抵达新的星系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苏醒并恢复全盛,直接向新世界的生灵展露它们滔天饥饿的秘诀。
但这并不全是好事,绝对的稳定也意味着缺乏变化,继而裹足不前。
一个原虫个体在按先天的基因成长到预定的程度后,便几乎不可能像人训练肌肉一样,继续变强变壮。
所以,为了克服这种绝对的稳定而继续发展,虫群时常会进行内部的更新。甚至更新活跃时,刚诞生几小时甚至几分钟的原虫个体,就会在女王的指示下诱发自我的凋亡,和它们本该拥有的无尽寿命相比,是如此短暂。
倒是不用同情,就像人类锻炼时甚少体恤正在自己体内正被撕裂的肌肉纤维一样。原虫个体也没有自我意识,它们的思想也是全部来自黛拉的投射。
此时,主题乐园太阳系内,虫群完成了使命,在渐渐收拢队伍。而收拢的同时,种群内的更新也依旧在继续;有些原虫个体再也无法回归,它们将在这陌生的世界与世长辞。
尚不清醒的黛拉正从这些预定凋亡的个体中抽回自己的意识,或许是因为同情心有些泛滥,即便这些个体只是相当于一个个由她操作的终端,她也稍稍放慢了些抽回意识的速度。
之前,原虫们弥散在地月之间。月亮上的当然是为了啃食月表以辅助左吴的行动;而地球附近的,便是为了随时准备偷袭无智灰蛊,只是最终没捞到行动的机会而已。
无智灰蛊是大敌,不清醒的黛拉本能为了对付它,理所当然制造了超量的原虫个体,此刻它们也在纷纷凋亡。
纷纷凋亡,落入大气层,燃烧着自己,好像流星,又好像拖拽着光晕的萤火虫——凋亡进程的开始会极大幅度的减弱原虫本身的身体强度,变得易碎又易腐。
据说,在几亿年前,木本植物刚刚出现时,地球上并没有能分解木质纤维的微生物存在,以至于死木堆积,差点毁灭了世界。
同理,凋亡的原虫若继续保持其生前的强度,那将会对其陨落之地的生态带来灭顶危机。
这或许证明了索林原虫对环境并不是一味的索取,依旧会在一定限度内回馈自然,只为吃光一茬后,下次有机会再来时,面对恢复了的生态圈又有食可取。
也因此。
凋亡的原虫化为萤火虫,被地球的引力俘获而纷纷落下,好像大气层内燃起的火雨,如此暴烈,引起了地面的一阵阵恐慌。
只是这恐慌是不怎么稀奇了。修仙地球恐慌的次数是如此之多。原虫出现时慌了一次,那道恢宏的空间裂缝出现时又是一次,无智灰蛊降临时还来。
这里的修仙者们本应习惯了,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这个地球相当于是专供人类的主题度假村,因为恐慌而秩序失常。无智灰蛊来时,为了恢复秩序,它便将所有修仙者的异常记忆给全部抹去。
只是,修仙者的数量毕竟数以亿计,外加还有左吴与这里皇帝的干扰,让它终究没有完成全部的目标。
还有寥寥几人,依旧记得这几次恐慌;同样,也记得大家受到了皇帝的鼓舞,朝天空的界限一次又一次发起冲击,也向着无智灰蛊这他们眼中的灾厄化身发起挑战。
何存真就是这么一个求道者,他不记得自己朝天空发起了冲击多少次。只记得最高似乎到达了那空气最稀薄处,伸手就能捅破碧蓝的天空同幽黑太空的界限;
那象征灾厄的无智灰蛊,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可就在这个高度,引力仿佛加强了千倍,已经稀薄的空气亦展现出令人惊讶的粘稠,一切的一切好像形成了无形的幕墙,将自己挡在了往太空迈进的步伐之外,是如此厚实的屏障。
何存真打不破这屏障,连这高度也只达到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无法触及;接下来他只能乘着自己的飞剑,在低矮的天空追逐自己同道的背影,看着自己被越抛越远。
可渐渐地,能看到的背影越来越少。起初何存真还以为是那些前辈大能,终于打破了天空同宇宙间的屏障,他们已经直面了灾厄的本体,像那些上古神话一样。
若追上他们的步伐,自己会不会也成为流传后世的神话角色之一?在莫大的鼓舞下,已经在低矮天空徘回已久的何存真,终于又鼓起勇气,往天上冲去。
他最终没冲到之前那最高处,但终究是比所有的白云都要高,凝视大气层外就已经足够。太空依旧是一副彷若从来无人可踏足的澄澈,自然,何存真也没有看到前辈们与灾厄对峙的场面。
他茫然落下,高度降低,视野又被云雾遮盖;而接近地面时,又听到了大地之上的一成不变——
仙风道骨的师傅们依旧围坐在炉前,炼着莫名其妙无人知晓配方的丹药,同各自的弟子或同道清澹。
那些前辈后辈依旧在为了一点修炼的机缘,拔剑相向,或是朝着彼此冷嘲热讽;女修对修炼速度快一点的师兄倾心,嫉妒和恶毒在各自的白衣飘飘下翻涌。
何存真恍然,以自己的修为当然不可能在高空将一切都知晓。只是这司空见惯的一切,自己都如此熟悉。不光熟悉,将自己代入到这些场景中的哪个角色,都毫无难度。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会是这样一成不变的?大家在那一瞬间,放弃了成见放弃了清谈放弃嫉妒,朝天外的灾厄团结冲刺的景象尤在眼前,这难道不该对一切有所改变?
此时,天上降下火雨。而连本该对毁天灭地的灾祸都已经习惯的,地面上的大家,居然会对这种小儿科都感到惊慌不已?
之前的团结一致好像一场梦,何等不甘心。何存真抬头,凝视火雨,发觉尚在天上的自己,居然是距离这火雨最近的人之一。
遥记得小时候,自己曾在年节时,凝视天上的烟花,隐隐约约间,好像曾捕捉到过烟花燃尽后,那曾容纳了火药的纸管残骸的坠落轨迹。
当时,那残骸隐隐约约就是朝自己的方向落下。何存真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朝天空伸出手时,觉得手心一烫,还真接住了什么东西。
或许对童年的自己来说,接东西的过程要远比结果重要,何存真不记得自己接到的究竟是什么了,只记得那晚的烟花如梦似幻。
梦和幻觉沟通了过往的时间,何存真下意识向火雨伸手,看着自己身体的轮廓被照亮。
而后,不是幻觉,他手上真的多了什么东西。仿佛童年的缺憾被弥补,何存真将那东西一把紧握,再张开手。
这似乎是一个被烧湖了的红彤彤的组织。
何存真当然不知道这是原虫未烧尽的残骸,只是下意识觉得残骸刺破了自己的手心,在因尚未消散的饥饿啃食自己的血肉。
他惊了下:“哪来的邪灵?!”
没想到残骸居然开口说话了:“啊!你好没礼貌!我可不是什么邪灵,我叫黛拉!”
黛拉的意识还投射在这残骸里,没有完全抽离。
何存真的震惊更深,却忽然下意识问:“你……你是来自太空之外的东西?”
而黛拉也愣了下,迷迷湖湖中,她似乎把自己的记忆和原虫女王的记忆给搞混了:
“好熟悉的问题,以前也有很多人刚看我一眼,就在逼问我是不是从银河之外来的呢。”
第五百一十六章 去伪存真
陌生的名词在何存真脑海中激荡,如今他躺在自己的飞剑上缓缓下降,本来就像梦中一样,想了许久才向手中的残骸问道:
“银河是什么?”
“啊!你没有上过学吗?这样不行,我看你年纪也不小啦,”承载着黛拉意识的残骸清了清嗓子,模彷起她以前补习班的老师老气横秋道:
“银河嘛,就是横跨星空的一条乳白色亮带。每个光点都是一个恒星,包括你们的地球,也是银河中的一个亮点而已……啊。”
黛拉才反应过来:“抱歉,我不该说你没上过学的,因为你们这里压根没有银河的。”
何存真点了下头:“确实,我也曾往天空极目远眺,确实能看到天外的世界,却不是你说的亮点,而是一个个个与我们这片大地相似的星球。”
承载着黛拉意识的残骸蹦了蹦:“对!那些是地球博物馆。说来你可能不会信,就是你们本来也该拥有一片银河的,只是被仁联拆光啦。”
拆来的物质少部分用来建造这片地球博物馆,大部分则是用作仁联飞升的全过程了。
黛拉没接着说这些,或许是二公主多疑的固执所带来的影响,虫娘下意识就觉得就算解释的再多再详细,何存真也不会信。
以及,自己可没办法解释的多清晰,以往的自己可是能用四只手来回比划!可现在只能靠这片还在渐渐分解的残骸来回蹦跶,少了这么多肢体语言,又怎么解释得清。
却没想到。
何存真只是咂摸了一下,接着眼睛里像有了光,刹住飞剑坠落的趋势而悬空后说:
“请告诉我这所谓银河,长约几丈,宽有几许?你说有人将它拆除,使用的究竟是何等手段?”
黛拉愣了下:“啊!抱歉,你相信我说的?我还以为你会先质疑一番,再凶巴巴的把我说成什么邪灵来着。”
“……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何存真沉默了数秒后说:
“去伪存真,如是而已。至于怎么‘去伪’,我会自己判断。但倘若一开始就拒绝新信息,连可供我筛选的素材都不足,又谈什么筛选和去伪呢?”
承载黛拉意识的残骸呆了下,这何存真是如此讲道理,作为对比,自己妹妹那固执多疑到极点的模样,真是让人恨其不争。
只是回忆中,二公主的模样是如此模湖,这让黛拉意识到什么——眼下这承载自己意识的残骸即将完全分解,与自己本体的联系也在渐渐减弱。
偶尔,与自己本体的联系,会在残骸被分解完毕前就断开。可联系断开后,残骸并不会马上失去活性,而是会有如“残响”一样的意识留存回荡。
以往黛拉也会怀疑,留在残骸中的自己,是不是也相当于成了另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残骸彻底损坏时,是不是相当于也经历了一次死亡?
但后来,黛拉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因为这个问题是以人类的视角所提出的,而自己是拥有蜂巢意识的虫娘,本来就与人类相迥异,没站对位置去思考,逻辑再如何缜密,得到的答桉也会相当的可笑。
何况黛拉现在也无法缜密了——“残响”的本意是指在音源消失后,声响还会因为回音或者惯性之类的原因,再存续一段时间的现象。只是尽管存续,相比从前,必定是会越来越模湖的。
黛拉投射在残骸中的意识也是一样,记忆的模湖让她有些发急。
因为何存真还在对自己即将介绍的银河翘首以盼。对方殷切的目光像是某种强大的燃料,使黛拉的科普终于磕磕绊绊的上路了。
也是因为迷迷湖湖,虫娘甚至无法在自己的介绍中插入任何修辞,只能以最枯燥的方式去介绍。
所谓最枯燥的方式当然是列数据。十八万光年长,一点二万光年厚,内里的恒星数量是四千亿……这些数据原本已经在虫娘心中滚瓜烂熟,可她在说时就发现,自己作为残响的意识已经无法理解个中意思了。
比如,这十八万光年是半径还是直径?一点二万光年是哪里的厚度?恒星数量是四千亿,这个数据包括环绕着恒星的那些小天体吗?
光年是距离单位还是时间单位来着?
这种迷迷湖湖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让黛拉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的科普会有多少错误,虽知道它一定是磕磕绊绊和东倒西歪,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出乎意料。
这位有些上了年纪的求道者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在专心倾听。他甚至不舍得打断黛拉的话语,生怕中断了虫娘的思路让自己能获得的知识变少。只在某些话语搔到他内心最痒处时,才会稍微提出几个问题,又马上安静,像个最乖最乖的好学生。
终于。
黛拉总算是让自己颠三倒四的糟糕科普告一段落。觉得若被自己的补习班老师听到全程,一定会被他们皱着眉头打出低分,然后悄悄向钝子这亲妈妈推荐个语言班,在最基础的班同那些幼儿一起牙牙学语。
然而,何存真只是一直在轻声喃喃:“秒极,秒极……银河,秒极。”
“啊,哈哈,”黛拉有些尴尬的笑:“你喜欢就好。”
何存真点头,将所获得的知识细细品味,又忍不住看向天空:“能陪我再上去看一看吗?我知道了这么多,或许这次,我能看到一点银河残存的蛛丝马迹。就是……能和我一起去吗?”
“啊,和我商量做什么?”黛拉的残骸跳了跳,声音中带了一丝慵懒:“我还以为脚是长在你身上,可以靠你自己去动呢。”
“不是,就是……”何存真有些嗫嚅:“您分明告诉了我银河的宏大,可我却连你说的大气层边缘也穿透不过。我向上冲了这么多次,一次又一次,好像有个无形的屏障挡着我,我怕这次还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黛拉觉得自己眨了眨眼睛,闻言,居然迷迷湖湖想起了仁联巨人的崩塌的一瞬。她甚至不清楚这崩塌究竟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确有其事,只是有种模模湖湖的直觉——
这些地球主题乐园的规矩是仁联定的,包括这些修仙者只能永远是无法走出星球的土着也是。其崩塌后,或许会有什么事情改变也说不定。
想着。
黛拉轻声说,不轻声会变得有些大舌头:“从来没人规定之前一直失败,下一次就不能成功。既然你对银河有兴趣,那就再试试嘛,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真不会有损失?
何存真低头,他早已看出手上的残骸状态越来越差,行将粉碎,便连一点大动作都不敢有。若这次再度往上,会不会还没到达终点,这一直在诉说银河的小玩意儿就会直接消失殆尽。
直到何存真发现,自己听了黛拉的话后,身体已然动起,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再飞一次,再往上看看。哪怕身体的酸疼已经不住的朝自己发出警报,哪怕自己的状态相较于精力充沛时是那么的差。
再往上看看吧。
捧着残骸,何存真让自己的飞剑艰涩飞起,如此缓慢。但越往上,他也能感受到一种冥冥,就在刚才,有什么对他们的限制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仁联的巨人在虚空深处的坍塌,牵动了这些修仙者的直觉;而直觉的来源,就是空气中少了一分粘稠和阻滞,还有天空那更加透明的一分,就只是如此而已。
在地上决计发现不了,但身处高空,却是如此的清晰。
所以,还真的是仁联针对修仙文明所设下的限制,随巨人的崩塌而被打破。
何存真尽管状态是这么差,却如此轻易的突破了他之前所达到的最高的高度。碧空变得漆黑,大地的边界能被他就这样看见。
他低头:“原来世界真的是圆的,它也真的……真的这么渺小。”
“啊,你不是对银河感兴趣吗?为什么不往上面看?”黛拉问。
何存真苦笑:
“我害怕我知道了这么多,却依旧看不到你所说的银河存在的证据。可我明明又知道,你说的一切都是这么符合逻辑……如果这样的我都看不到,那岂不是说,遮住我视线的东西是,太厚太强,我可能一辈子都拨不开它遮住我眼睛的手了吗?”
黛拉撇嘴:“我不是说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者你是想要找找银河存在的证据?这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你抬起头来就行,我能指给你看的。”
何存真点头,甚至已经提前睁大眼睛,只希望抬起头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迥异于以往的风景。
却是没想到。
抬起头来的一瞬,何存真只来得及朝幽暗深邃的太空瞥了一眼,便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他开始窒息了。
这不可能!何存真茫然,龟息之法是他踏入修炼之途时便已经掌握的法术,可以屏息数月乃至数年,现在来到天上才多久就支撑不住?
是自己的法术在失效?!
黛拉却已经有所推测,因为之前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中的一个成员,已经出于私人兴趣,将这里的法术原理给研究了一个遍,虫娘瞥过一眼报告,下意识记得其中的关键。
虫娘吼道:“快,快降低高度!你的什么龟息之法是假的!只是在月亮上生产了一个小型呼吸泵,又传送到你的肺里而已!现在大概是你使用这呼吸泵的权限被人关了,再不下去,你会憋死的!”
何存真脸已经有些发紫:“谁,谁关的?”
还能有谁?
黛拉轻声:“只有这里的皇帝能做到。”
皇帝是月亮之主,月亮上有维持着整个星球修炼者们术法的工厂。而无智灰蛊并没有收走皇帝管理月亮的权限,皇帝还是对所有修仙者的修为和术法之类,有绝对的支配权。
没办法。
何存真只能降低高度,在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后,怒意陡生,他运起可以直接联系皇帝的功法,大声质问:“为什么?!”
原本他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复的。
却没想到真的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皇帝,皇帝的声音里也有疲惫:“……你捡到个残骸,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何存真愣了下,摇头:“她告诉了我银河是什么,与上古时期的典籍记载相符,凭什么我不能信?还有龟息功法的事,都和她说的一模一样。”
“……陛下!若您真的想要取信于我,那请您告诉我,之前我们一次次并肩向天空冲击,是不是我的幻觉?我们与您一起对抗的灾厄,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必,”皇帝的声音冰冷又意兴珊:“我可以告诉你,你手上残骸说的话都是真的。”
何存真默然,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那请问,陛下您为什么夺走了我的修为……不,是关掉了我的权限?”
“因为这是对你好。”皇帝说。
“对我好?!”何存真惊讶。
“你的记忆没被无智灰蛊重置,这是你的幸运。但是,新的无智灰蛊就要来了,它若看到了你处于设定上不该达到的高度,就一定会把你直接抹杀。”皇帝这么说。
黛拉也在看何存真。
他又出乎了一次黛拉的预料,只见何存真好像有些欣喜:“等等,陛下,请问和我一样,记忆没被这什么无智灰蛊重置的同道,究竟有几人?”
“不多,二三十人而已,”皇帝冷冷:“他们中绝大部分听了我的解释后,就乖乖回到地面上去了。我会给他们升官发财,给他们提升境界的权限。何存真,你到地面上后,我可以给你一模一样的东西。”
而何存真只是摇了摇头:“陛下,回到地面上去的,只是‘绝大部分’吗?”
“……对,有两人还一直在尝试突破天空的界限。我没理,有一个已经坠落地面直接摔死了;”皇帝说:“别怪我,自己摔死真么都比被无智灰蛊抹杀重置要好的多。”
何存真却摇了摇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太好了,吾道长不孤。”
他又抖了抖星舰,继续向上,恢复高度。
皇帝在那边的语气已经没有任何起伏了:“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你会被无智灰蛊抹杀,你看到的也一定只会是地球博物馆。银河对我们来说就是不存在,你被抹杀后,看到的结果也带不下来!”
“但是你做的这些无意义的蠢事,是会引起无智灰蛊的警觉的!若因为你,让新的灰蛊对我们的思想发起‘搜山检海’又怎么办?到时候,我们就真的会成为永远只知道修仙修炼的,主题乐园的参观品了!”
“所以,为了我们大家好,你最好赶紧给我下来!”
此时。
窒息的感觉又一次在何存真心头浮现,他咬了下牙齿,轻笑:
“陛下,您是不想让我们成为只知道修炼的参观品吗?那我问您,您瞒过了无智灰蛊,让它以为一切正常便离开后,打算什么时候向世界公布真相,又想什么时候给我们说说银河,什么时候带我们走进太空呢?”
皇帝愣了下。
“……进入星空是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他好像有些心虚:“我相信后人的智慧。”
何存真忽然笑了下,他已经吸不到任何空气了;窒息的幻觉让他想起了自己修为低微时,为了抢夺任何一点资源,所做出过的那些尔虞我诈,何其残酷,却让他脑袋灵光。
什么后人的智慧?若不争朝夕,就是压根不想改正。
哈,对皇帝来说,没人染指的星空才是好星空。若所有求道者都将太空当做目标,那第一个目的地不就是月球。见到了上面的加工厂后,皇帝还能保持对大家修为的绝对控制吗?
何存真没有切断与皇帝的通信,而是低头对手上黛拉的残骸说:“我们走吧,我等不及看看星星了。”
黛拉慌张,逻辑混乱:“啊,啊!我……我想你最好先服个软?你上去后应该确实看不见银河,因为你一点没有准备。”
“没关系,不是你说的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就看见了呢。”何存真说。
“可是,看见了也没用啊!你打破了这里皇帝的底线,就再也不能回到地面了。你看到的成果无人知晓,你的行动也没人见证……”黛拉的语速越来越快。
何存真的脸已经有些发紫,但他还是一派轻松:“没关系,你会知晓,你会见证。”
而黛拉的残骸一下子暴跳如雷:
“我也知晓不了,见证不了!我只是寄宿在这块残骸里的一点残响!我的本体不在这里,等残骸彻底崩解,这点残响也会跟着消失,我的本体怎么可能记得你干过的事!”
“我记不得的!”
何存真愣了一下。
他已经接近能够呼吸的极限,便又一次将头低下,似乎是打算把悬念留到最后。
他说:“你记不得啊……真可惜。但也没问题,你……是叫黛拉,对吗?恕我倚老卖老,我好像知道了个道理——”
“刚才,皇帝说他是对我好,我可不愿认;但你也在对我好,我却很感激。其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差别?只是因为我的皇帝包藏祸心,而你很真诚真挚?好像不止。”
“又或者说,是因为你对我的好是顺了我的意,而皇帝对我的好却是为了满足他的私心?也不是啊,你们分明都在阻止我继续走向天空去。”
“所以……我想,黛拉,我感激你,是因为你留给了我一个可能的未来,而皇帝却一点希望都没留吧。”
未来?希望?
黛拉咬牙:“你窒息而死后,还谈得上什么希望和未来?”
“不一样的,”何存真摇头:“留在地上浑浑噩噩,像被关在牢里;和见识了外面的宽广后,总是不一样的吧。”
“哈哈,我想起我小时,为什么想要修炼了——因为我看到了我的前辈乘坐飞剑朝我头顶掠去,我觉得他们看到的风景一定比我更远。”
何存真心中陡然横生一股豪气干云,他想说什么,勉力挤出肺里最后一丝空气:“现在,换做我在天上飞了,而那些前辈们呢?哈哈,哈哈哈!”
“他们还在地上爬!”
顺着这股气势,何存真抬起头来,凝视天空,榨干了最后一丝体力。
他只能依稀听见黛拉的声音在耳边响:“你……你看见了什么?”
“我没看见银河。”
我只看见这个世界果然悠远。
卷末总结
按照惯例,打下这行字的时候,就是说明一个大章节暂时告一段落了!也同样按照惯例,卷末总结的流程是骂骂自己,夸夸自己,总结一下之前的缺憾,再给接下来的故事开个头之类的。
这次我只能按照惯例来了,整不出什么花活,因为想整活博君一笑,好像是件相当消耗体力的事情……因为现实原因,我的精力也确实不充沛,在这里只能先向大家道一声歉了。
也确实,按照某位up主大猛子的话来说,我这工作是“看看这条道,没有尽头,好像他妈在做梦啊”。
人或许确实是可以被驯服的;在这种环境里,领导可以(酒后)怼着我的脸说“你需要休息吗?你不用休息吧”;可以在微信群里明文发送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加班,十点以后自愿加班。加班费肯定没有,因为我这里是讲绩效的,加班大概也算在绩效里了。
然后,每天晚上我真能看见白天打完灰的同事顶着油腻腻的脸,桌上摆满烟头,面对一张张图纸和报表,双眼无神的努力处理内业时,我在旁边“摸鱼”,居然会产生一种负罪感。
可抬起手机一瞧,分明已经是十一点多十二点了啊……尤其是周末时,看看朋友圈里朋友可能在聚会,在抱怨昨晚懒觉没睡好,我就觉得我可能活的有些不正常。
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正常,这几天工地转的越来越快,如一位读者所说,我最近更新的时间是有点点阴间。
其他的先不说,精力的不足对书的节奏和质量肯定是毁灭性的打击,有两位读者向我表达过不满,在这里我只有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了。
当然,厚脸皮一点说,我只能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这本书承蒙大家的喜欢,但距离养活我还有相当长的距离,辞职是不可能的,否则真的会饿死,抱歉抱歉。
所以,想点乐观的!目前来讲,我个人觉得故事的大体还是在我的把握中,能平安完结的概率增加了不少!至少也该能有头有尾,节奏虽然有点崩,但再怎么说,应该还是比上本书的“大森林”要好上不少的。
有黑历史兜底,我怎么也能再厚脸皮一些(
总而言之,按照惯例,还是感谢能看到这行字的所有读者,不能给大家带来最好的阅读体验,无论原因如何,都是我的锅。
再次感谢所有大家,出于主观,也感谢大家能够包容我的各种不足和缺点!
以及,不出意外,下一卷应该是要进入书的收尾阶段了。诚恳期望大家的支持,下一卷见!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未来
再盛大的烟花也总会迎来它熄灭的那一瞬间。
选择自主凋亡的原虫,已经将它们的躯体分解完毕。分解之后的残留物或是被主题地球的引力俘获,拽入其大气层中燃烧殆尽;或是就此在太空中逸散,成为无法解析的有机尘埃。
世界总是在熵增,有机尘埃之间也会离互相间越来越远。明明都曾经是同一个体,却总会在渐渐远离时变得冷却,并忘掉昔日所共同拥有的体温。
当宴席上的精美的菜肴变成残羹剩饭,又因冷掉后开始散发令人生厌的腥气时,便是意味着是宾客们该离开的时候了。
此时。
方形节点为左吴展开了两幅画卷全部告一段落,谢幕般消散关闭。那位叫何存真的求道者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打定主意享受一瞬间只属于他的星空时,依旧有人将他的行为尽收眼底。
左吴抿嘴,默默将这段影像保存,而后看向方形节点,问道:“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给你的疑问,展现出从不同角度所能得到的不同答桉而已。”方形节点转了转:“不知对你有没有什么帮助?”
左吴咧了下嘴:“完全没有,反而让我更迷湖了。”
“很正常,人类有句古话叫做‘以史为镜’,可历史本身就是矛盾重重。我观测了这么多平行世界,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就算做出相同的抉择,可因为无数偶然因素,最后达成的结果也可能南辕北辙,”
方形节点说:
“到头来,我还是无法预测这个世界线的你会得出什么答桉,做出什么抉择,最后会拥有什么样的结果,所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告诉你面对相似的问题,曾有人是像这样选过。”
曾有人这样选过?
左吴想了想,下意识打开了视界里影像资料的储存目录看了眼,特意给何存真这求道者的最后标红,重命名为“给黛拉看”。
做完一切时,才知道方形节点的话对自己确实有触动。
至于触动的具体内容为何,左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简洁的总结而出,只能咧了下嘴强装声势:
“你的话屁用没有。”左吴说。
“我的建议屁用没有。”而方形节点的话同左吴是异口同声。
左吴愣了下,咧嘴:“还说你无法预知这条世界线的我的命运,结果我想说的话,还是被你提前说了。”
方形节点也笑:“命运确实繁杂难测,但若连你接下来想说的话都预测不到,那我岂不是辱没了陶沃姆的名声。”
左吴点头:“那我接下来想做什么,你也能预测的到吗?”
“当然,你想让我送你们新帝联的全员,回到你们原来的世界中去。”方形节点说。
“那您意下如何?”左吴问。
“自然是乐意效劳,”方形节点转了一圈:“能让更多人摆脱被玩家侵染过的世界,总是好事。就算你们的世界五毒俱全,这里闹圆环那边闹天灾,还有个镜弗文明总是想拖着所有人一起完蛋……”
节点简直是在细数原先那个世界的罪恶,让左吴越听越脸黑。反驳的理由从刚开始就不存在,因为方形节点轻飘飘的话全是事实。
左吴只能叹气:“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如说点乐观的。”
“我正要说,”方形节点点头:“因为再糟糕的世界,也要比被玩家荼毒好得多。因为无论是食煞、织褛还是圆环,她们纵然强大无比,可想施展力量,总需要生灵作为锚点,也因此总会有限制。”
“但是玩家不一样。”
左吴本想胡乱点头应付一下,可节点的话在脑海里滚了几遍,让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在警告我,玩家可能对我原来的世界有所行动?”
“……恕我说话难听些,我不觉得你的世界值得玩家去‘特意’行动,”方形节点有些感伤:“所有世界都只是玩家的玩物而已,玩好了留住他们的几十上百小时,玩不好他们降临几秒就会离开,就这样而已。”
节点说的“几十上百小时”和“几秒”,指的是站在玩家视角的实际游玩时间;根据分析,玩家的一分钟是左吴现实世界的一个月左右。
可无论玩家来到一个世界的时间有多短,只要他们来过,一个世界的根本性质便会直接被改写——这世界的生灵将再也无法迈出银河哪怕一步,到时,星海的四千亿恒星,也只是一个看似璀璨的牢笼。
仁联拼尽一切,都没打破这牢笼哪怕一步;而左吴那已经被圆环祸祸的无比残破的世界,更没有出去的可能。
】
好在目前为止,玩家并没有来过左吴的世界。
左吴只能揉揉眉心:“既然我们的世界不值得玩家特意行动,那你究竟想警告我什么?”
节点又转了转,声音不由它自主的变低,好像担心惊扰到那些无可言说的存在,引来他们的窥伺:“很简单,玩家不会特意对你们的世界感兴趣,却不意味着他们无法被人所召唤而来!”
把玩家召唤而来?
像一盏灯在左吴心中点亮,他有些惊疑的说出了那个名字:“……镜弗文明?”
“对,就是镜弗文明,”方形节点沉声:“镜弗文明为了保住他摇摇欲坠的领先,可以通过与圆环的契约毁掉了你们银河的绝大部分,心甘情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最后它们比其他文明多两百就好,代价为何,他们可不在乎。”
“而有一就有二,我想,镜弗文明的幸存者一定会迫不及待与圆环签约,获得那高速发展的契机。可距离契约中止,圆环再度灭世,还是有硬性的时间限制——不过完契约约定的八百年,圆环不会出手。”
方形节点说:
“可是,你们的银河现在并不是只剩了镜弗文明一家,还有你所熟悉的燎原,还有其他政权,还有堕落国度……能从圆环灭世的浩劫中幸存下来的文明都是精英,镜弗文明肯定会觉得如芒在背。”
“所以,他们会恨不得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次,那把玩家引诱过来就是最直接了当的可选选项。”
左吴点头,之前已经知道,玩家电脑里的一款游戏能和自己的世界链接起来,其中就是圆环动的手脚。而镜弗文明和圆环签了几次契约,关系那么好,那他们能将玩家引来,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此时。
方形节点结束了问答,开始编织给左吴一行回家的路;左吴凝视张望,好像能看到圆环所布下的深邃黑暗在那头波涛汹涌。
……镜弗文明。
左吴把它挂在了自己敌人名单的头号位置,问:“玩家来我们世界的概率究竟有多大?”
方形节点有些颓然:“……我不知道,我连你们未来的命运都看不清,玩家?我真的不知道。”
左吴只能点头,又看向方形节点所编织的通道的方向。
忽然。
他的余光看见,小灰缓缓走到了方形节点面前。
第五百一十八章 凶吉
当前,在全世界范围内,已知的能进行世界线间跳跃的方法,依旧只有通过陶沃姆的虚空长城这一种,除此之外别无它法。也因此,方形节点说它乐意帮忙时,左吴心中是松了一大口气。
在虚空中的一步,就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万里。以此,位于虚空中的各个长城节点,所能管辖的范围可是相当的大。
在这个范围内,想要将目标送到其他世界线去,是不需要管目标与节点间的相对位置究竟是什么情况的。
就算是当下,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还有那些正待命的星舰群全部都在虚空之外,方形节点都可以将他们传送回原来的世界线去,只在它的一念之间。
也因此,方形节点像织毛衣一样,编织前往其他世界线出入口的动作,倒更像它给自己的小小仪式感——陶沃姆的造物高度的智能化,每个节点当然能有各自的小习惯。
方形节点的小习惯还不止这些,比起以前所遇到的另一个节点,它明显对“扮演”更感兴趣些。
它眼见小灰来到自己眼前,所扮演的角色自动从一个织毛衣的和蔼老邻居,变成了高深莫测的算命先生。
方形节点压低声音:“您好,今次您来是有什么需要?算吉凶,测姻缘,看风水,取名姓,我样样在行!只是需要您提供自己的生辰八字……哈哈,您诞生自百万年前,生辰八字算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小灰眨眨眼,笑了下:“就算我诞生自百万年前,与你比起来,不还是个小字辈?我的诞生应该是处在你的观测下的,这生……生什么靶子,就是生日的意思吧?你应该是知道的。”
或许,算命先生就是可以视需要,开始和顾客亲切的唠家常;方形节点也是一样,像是久违的遇到了知音一样:
“严格来说,我和‘灰蛊’应该算平辈,生日差不了几万年。你不认识我,大概是因为你不是‘灰蛊’所孕育的首批人格之一,并且没有继承你前辈人格的记忆吧。”
小灰这下真的有些震惊,下意识捂住了她自己的胸膛。方形节点说的不假,她的本质其实是“灰蛊”这个整体所孕育出的一个人格,只是所拥有的权限,是位于机群的最顶点,相当于机群的管理员而已。
至于小灰不是灰蛊所孕育的首批人格的事情……这件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却被方形节点随口道破。
小灰下意识抬手,仿佛头一次认识自己一样,轻轻握拳打量自己的手掌,握紧又张开:“唔嗯,也就是说,我的机群比我想象的还要古老一些?”
“没错。”
“在‘灰蛊’于银河中活跃了一段时间后,我才诞生出来,并且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以为我就是‘我’的首批人格之一?”小灰总结,倒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逻辑。
“对!”方形节点似乎很是愉悦:“能够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可不多,你可以同你自己说一声‘初次见面’。”
小灰点点头,又摇摇头,终于是不再看着自己的手掌,而是与方形节点对视,眼里多出了一丝好奇的意味:“那请问……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在我之前的机群最高管理员,又为什么会选择不把记忆留存给我呢?”
连左吴也在好奇,悄悄往小灰这边凑来。
可方形节点却摇起了头,像个真正的神棍一样,卖起讨人厌关子:
“你之前的机群管理员放弃记忆,当然有你自己的理由……哈哈,其实小部分的你,只是因为活的太久太无聊,想要拥抱新的开始而已。”
小灰狐疑:“那大部分呢?”
“你真的想听?”方形节点问,在做最后的挽留。
鬼使神差般,小灰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见左吴不知何时凑的自己如此近,咂舌将他的脸推开;却是在推开左吴脸的这个动作中得到了某种力量,让她终于点下了头:
“我想听。”
话音落下。
方形节点不再转动,好像它变得无比严肃:
“仁联擅长玩弄气运,我与他们相伴这么多年,算是对命运这个东西有了些了解——命运这种东西像个波浪形,波浪有起起落落;对短命的个体来说,在不同世界线中,可能乘上的是‘起’,也可能是那个‘落’。”
“以此,短命个体在不同的世界线会有不同的故事,因为乘着的起落不同,就有了不同的经历。”
小灰抿嘴,指指自己的鼻子:“你一直在腔调‘短命个体’,唔嗯,我也不是谦虚,但我在这个世界,应该是能被划入长寿那一类的吧?”
存在了百万年的天灾造物再不能算长寿,那么其他生灵岂不是连活都不算能活了。
“没错,对于长寿个体来说,命运便不能用局部的波浪形来看了,而应该对这波浪求个导,去看波浪的整体所通向的趋势;”
方形节点头:
“小灰小姐,对你来说,命运是会收束,是会坍缩的。我能看到无数世界线中的灰蛊,无论是否曾享受过局部的幸福和快乐,却是有一个主题是与无数的你时常相伴的——”
“那就是孤独和失去。”
转瞬间。
小灰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她回忆起被光明星海捡到前,自己无所事事的时间,有几万年她甚至连动都不想动,只是静静看着看着自己所藏身的星球地质运动,让自己身上的覆盖的尘埃、泥土和碎石积攒又消散。
这就是孤独,而光明星海的覆灭,便是“失去”了。
转瞬间的刺激让小灰头晕目眩,直到她勉强稳住身体,冷笑:“你想说什么?直……直接说就好!你认识这么多的我,不知道吧?我现在的性格应该是爽朗的那个!”
方形节点却轻松下来,它又变成了那个讨人厌的算命先生:“你知道的,拿人类文明举例;人类文明自诞生尹始,便几乎一直是处于地球的冰河时期,寒冷与干燥才是贯穿了人类整个文明的主题。”
“只是,就算一直处于冰河时代,人类还是经历过几个温暖的间冰期的;在这段时间中的人类蓬勃发展,诞生了多少伟大的政权。”
“间冰期的温暖值得珍惜,而同样处于间冰期的你,是不是也该……怎么说呢?”
方形节点为难了几秒:“你知道的,算吉凶,测姻缘,看风水,取名姓,我样样在行的。”
第五百一十九章 忽略
左吴下意识想朝方形节竖起大拇指,可最终根本没能竖起来。它朝小灰说的话,无论内里含义为何,肯定是对自己有利的——
让小灰珍惜当下,再继续深入,发散一下,不就是节点在劝她不要随时随地想着把自己给干掉吗?
节点说的隐晦,观测了这么多世界线的它当然知道劝人大度是件多引人厌烦的事。但反过来,节点也是看到了这么多“灰风”最后的悲剧,看得久了,总是幻想能改变什么。
悲剧很有艺术价值,但还是阖家团圆的喜剧更讨人喜欢。
小灰不是笨蛋,当然能轻易听懂节点的话外之音。她抿嘴,知道心中的恨意在之前如此炽热,就是因为有一股怒气在支撑。
可怒气却从来都是无根浮萍,会让人疲惫不堪,坚持不了长远。之前遇到了这么多事,她仇恨所寄托的目标又几经更改,更何况还直接目睹了仁联这罪魁祸首的覆灭。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滔天的恨意经过这些事的几次折损,此时也不如之前那么炽烈了。
就连小灰自己都想找理由劝自己放下。
想着。
小灰微微偏头,用余光去看左吴;耳边还能听到维度恶魔们,在巨人残骸附近如同秃鹫一样的尖啸,知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共同响彻在自己与左吴的脑中。
对……对啊!小灰的心中竟然泛起一丝欣喜,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左吴在自己的光明星海,弄出气运衰变,纯属因为被维度恶魔干扰了卷顾后所引发的意外。
小灰呼气,虽是在看着节点,实际上是用余光看着左吴,不敢正视,好像也是不敢正视在发疯般为自己找理由找台阶,与光明星海渐行渐远的自己。
简直是莫大的亏心事。
她低声:“……我以前和良骨伶聊过,她说盗窃罪比杀人罪轻,而杀人也分故意和过失;你觉得呢?”
盗窃罪指左吴去用自己的气运去偷窃光明星海的气运。至于故意和过失,就是在区分有没有维度恶魔的干扰了。
此时。
似乎是为了应景,方形节点居然摇摇晃晃,从身体中抽出许多白色的线,编织成假发,还弄出了个小锤,把自己弄成了法官的模样。
审判罪行,当然是要在法庭上了。
方形节点爱扮演。
而小灰却则是更爱幻想。她在孤零零读过的几万年中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不知给自己幻想出过了多少朋友和家人。但说到底,她只在光明星海呆了四百年不到,不足她整个人生的百分之一。
她又开始幻想了,觉得自己好像在方形节点的法庭上,化为了光明星海这被害人所委托的律师;而左吴就是被告,理所当然,他应该全力抵抗,为自己脱罪。
律师从来不需要判断对错,判断是法庭的事。自己只需要出于工作的立场,站在委托人的立场上就好。就算败诉,也可以一派轻松的对自己说——这只是工作而已。
没人规定医生必须要救活自己的每个患者,也没人能要求律师赢下自己经手的每一场官司。
对吧?
小灰心中愈发窃喜,给自己编织的理由已经是越来越充分了,不是吗?现在,只需要等左吴为他自己辩解脱罪不就好了吗?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弧度,笑得是如此扭曲。一个疑问横在心头,简直是小灰绕不过去的大山——
为什么理由越来越充分,自己反而越来越不敢坦坦荡荡的直视左吴的脸了呢?
这问题出在语文试卷上,或许是个相当难以得分的阅读理解题。可小灰却转瞬间得到了答桉。
无非就是复仇所带来的重担,和自己真的想要的生活产生了矛盾了呗。
小灰有些理解在自己以前的机群管理人格为什么会选择自我了断,并且不把记忆流传下来了。是不是也遇到了类似的两难?还不如选择自我了断能更加清净。
或许,小灰的纠结全被扮成法官的方形节点看在眼里,节点晃了晃,叹气一样。
而作为被告的左吴终于开始说话了。
看着左吴清了清嗓子,小灰耳朵也竖起,觉得心里也分成了对立的两个自己。
一个会将左吴接下来的话当做自己注定会接受的辩白,另一个却已经准备好歇斯底里的将一切都当做狡辩。
辩白、狡辩。明明是意思差不多的词。
左吴的声音终于钻进小灰的耳朵了,他看出了周围成了一个模拟小法庭,于是朝方形节点指了指自己:“我该说什么比较好?”
方形节点自信满满:“你的事不大,就是有人脑子拧着,转不过来弯来罢了,我见过许多。你只需要有什么就照实说就行,没问题的!”
左吴咧嘴:“你身为法官也能兼职我的律师?”
“我觉得没问……你等等。”方形节点好像用它观测着无数世界线的眼睛看到了什么结果,也意识到什么,出言打断,却没来得及。
】
左吴只是正色,然后大声:“法官!我觉得我可不止犯了盗窃和杀人,我还有事没交代!”
“……什么?”节点问。
“我觉得我可能还背着‘战争罪’来着。”左吴抱手说。
节点无奈的摇头:“被告,你要清楚一点——只要打赢了,你就不大可能被判处战争罪,你可否清楚?作为仁联的勇士,你打败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左吴却摇头:“不,问题是我可能没打赢啊。”
可能没打赢?
小灰一下子明白过来,有些失措的捂住自己的嘴,只想马上扇自己的脸几下。为什么这么大的逻辑漏洞,自己以前却没想到?
光明星海最团结的时候是什么?是被仁联入侵时,整个银河的兆亿生灵团结在了一起,最终抵挡住了仁联的攻势,将入侵者压回了他们来时的地方时,这过程就是仁联最为团结的时候。
小灰也参与了那场战争,也在最后的那个星系欢呼雀跃。
然后才是瞬间消灭掉整个光明星海的气运衰变的到来。
小灰前一瞬还在与同伴相拥相欢,却在下一瞬就发现自己的同伴全部消失不见。只有尚且残留在她耳边的回音,还有其手上的一点余温,能作为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转瞬的打击让小灰浑浑噩噩,几乎崩溃;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瞬间干掉自己所有同伴的攻击上,以至于在知晓了这攻击的本质是气运衰变后,也没能转过弯来。
须知左吴这类仁联勇士的职责,是去窃取异世的气运而已;而仁联更倾向于派遣单数的勇士前往某个世界线,然后偷偷收集气运,收集的差不多后再返回,就这样而已。
绝不包括对其他银河发动大规模的入侵,因为形式是模彷神灵的飞升,已经耗尽了仁联全部的精力,也耗尽了除了维系地球博物馆正常运作之外的,他们可以调用的所有物质。
正式开始飞升之途后,仁联实际上便已经丧失了对其他世界线进行直接干预的能力,最多的最多,就只是发现其他世界线有纯血人类存在的迹象后,抠抠搜搜的派出几只单独的舰船去迎接,就这样而已。
须知,光明星海只是对小灰意义非凡而已,对仁联来说,它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世界线,为什么要冒着影响到飞升大计的风险,对光明星海发动全面入侵?
退一万步,就算仁联真想不开,开始入侵了,凭光明星海的“团结”就能抵挡得住?仁联和光明星海的差距,可能比帝联与莺歌索的差距还要大上不少。
小灰觉得有些目眩,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么大的漏洞?
而左吴也是揉揉眉心,向方形节点问:“您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节点沉默了一瞬:“我只是长城的一个节点,只能看到我管辖范围内的事物;与仁联达成合作后,所能观测的,也只有与仁联产生了某种程度关联的世界线。”
“所以小灰小姐,我确实不知道你的世界线被入侵的事……气运衰变确实是左吴的卷顾被干扰后意外引发,但之前的入侵,并不是仁联所为。”
小灰抿嘴:“那究竟是谁?”
而此时。
维度恶魔们仿佛已经将仁联巨人的残骸分食殆尽,它们停止了尖啸,它们的无数眼神一起看向左吴和小灰,好像一场粘稠又恶意的雨在淅淅沥沥。
方形节点与恶魔们对视一眼,忽然沉声:“……真的,你们该走了。”
第五百二十章 突发
方形节点的声音好像忽然响起的号角,左吴下意识回头,终于意识到周围的虚空不再是虚空,而是已经被互相编织缠绕,如浓厚幕布一样的维度恶魔们给完全覆盖。
左吴觉得它们所编织而出的不是什么天幕,而更像是个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胃囊。胃囊在将仁联的巨人蚕食殆尽后,依旧不满足,边界开始向自己这边收缩。
小灰缓缓想将放在嘴巴上的手放下来,可这简单的动作居然失败了。因为有一幕想象中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用两个词语就能概括——
捕鸟网,还有烂在上面的鸟。
左吴的想象和小灰差不多,只是揉揉眉心,向方形节点问:“我看维度恶魔们来者不善啊,仁联飞升之后的残骸确实是被它们吃掉了吗?”
“恶魔们是虚空的原住民,相比起来,你我才是来者,”方形节点说:“我不确定用‘吃掉’这个词是否准确,但恶魔们的气势,确实比以往的任何时间点都要强大无数倍。”
左吴点头:“那就是吃掉了……哈,下一个被吃掉的会是你吗?”
“难说,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在设计上,我理应是不可能被虚空中的东西所影响和干扰的才对,”
方形节点对它自己的话题总是很轻快:
“你们可以把我理解成一个植入病人体内的合金假体,与虚空的相容性非常好,近乎不会发生排异反应。与维度恶魔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看着他们从我身边簌簌而过;我一直待在这里,移也移不走,像块臭石头。”
左吴挑眉:“但是?”
“但是,这已经是持续了几十万年的事了。”
节点颇有些感叹:“可惜我无法移动,虽然能看到不同的世界线,眼界却依旧有局限。我竟然不知道这些从我身边无数次簌簌而过的维度恶魔们有没有文明?有的话又延续了多久,中间有没有什么波折,什么改变?”
左吴点头:“最坏的可能,就是恶魔们有文明,持续了几十万年,而且没有断代……以前我看过的一个里有这么句话——能活几千年,猪也成仙了。”
从臭石头上走过时会硌脚,以往的维度恶魔只相当于穿着布鞋几乎赤足,对几乎嵌在地里的臭石头无可奈何;但现在,尤其是在吞噬了仁联巨人的碎片后,他们便是相当于把布鞋换成了推土机,第一时间就会向昔日的绊脚石磨刀霍霍。
实际一点,不搞这些矫情的比喻,维度恶魔作为虚空的原住民,本身就可以通过虚空在各个世界线间跳跃游走。
这种能在世界线间游走的能力,本来应该是维度恶魔们所独有,可长城节点的存在将这种能力赋予了虚空之外的生灵。所以,将所有节点悉数破坏,便相当于重新将这种力量垄断,最是符合它们的利益。
动机如此充裕,维度恶魔针对方形节点的袭击已经是板上钉钉。
可方形节点却依旧很坦然:“不必贬低维度恶魔,倘若他们真能坚持几十万年不断代,便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哈哈,当然,比我们陶沃姆还是差得远。”
“你听起来挺有信心,”左吴挑眉:“也就是说,我不用挂念你可能会被维度恶魔给摧毁了?”
“阁下愿意挂念我的话,我会很高兴;”节点摇头:
“当然,信心是没有的。长城得由一个个烽火台和绵绵城墙连成无穷无尽的一片,又有背后强盛如斯的文明提供后勤支援时,才能算是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可单独一个节点,只能算是坚固一点的房子罢了。”
说完。
左吴眉头渐渐皱紧:“你作为长城节点,无法转移,岂不是相当于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自己被恶魔吞噬?为什么你还表现的这么事不关己?”
方形节点却依旧爽朗: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在陶沃姆覆灭后,遗留的虚空长城也渐渐断连离线。我不是第一个损坏失联的节点……当然,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作为陶沃姆的残响,我已经留存的足够长久。就这样中断也没有什么遗憾。”
此时,左吴和小灰同时感觉一阵恍惚。
这是因为列维娜的高维之眼感受到了维度恶魔包围过来的危险,随时准备操控她的高维之眼准备撒丫子跑路。
跑路必须集中精神,列维娜当然不可能有精力再给新帝联的大家伙当vr游戏的平台了。事实上,她已经将除了左吴和小灰外,那些看虚空还没看过瘾的科研团队,给全部踢出了自己的脑海。
左吴和小灰也快了,列维娜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焦虑已经默默传递到了他俩的脑海。
会面该结束了。
先被踢出去的肯定是身为远古造物,更复杂的小灰。
她有所预感,勃然抬头,语气急促,她有无数疑问需要解答,之前的沉默只是在酝酿,此刻发现时间来不及,只能挑最重点的问:
“节点,你给我等等!维度恶魔我虽然和它们不熟,但我是见过它们的!作为虚空的原住民,他们没有实体,又怎么可能组建军队入侵我的世界!”
“还有,现在我才想起,这些入侵者从来没和我们通过话,没有交流,我们为什么会这么确定入侵我们的是仁联,一厢情愿,连我都是如此坚信不疑?!这难道也是维度恶魔的手笔?”
“还有左吴的事,倘若仁联勇士的任务只是偷偷摸摸吸收气运,那左吴……他……你!你在失忆前,维度恶魔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才导致你的眷顾会失控啊……”
小灰问,最后一个问题是看着左吴问的,说到左吴时语气中无可抑制的流露出关心,说到维度恶魔又如此咬牙切齿。可惜终究还是没等到任何回答,她就被列维娜在不堪重负下给踢出了脑海。
只剩节点和左吴了。
节点叹气:“麻烦帮忙转告,这三个问题我一个都不知道;只有等你们回家后,自己去探究了。”
左吴点头,发现自己的手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好……需要我把勾逸亡叫来吗?让他与你做一次告别。”
勾逸亡是陶沃姆的创造者,每个长城节点都相当于他孩子的墓碑。
“多谢,但不必了。”节点拒绝。
左吴想了想:“是因为你在其他世界线已经和他告别过的缘故?”
“不是,我认为没有一个世界线的我选择与我的创造者——我的父亲在这种条件下说再见。仅代表我个人,我认为告别的意思是祈祷终有一天会再相见。我做不到,就不必让我的父亲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生离死别了;”
节点微笑:“不能满足我,也不能告慰他。”
左吴想点头,耳畔却又听到了维度恶魔的尖哮。
然后。
只是眼睛前的一抹晃神,他便被方形节点送回了原来的世界线,甚至没来得及从列维娜的vr游戏中脱离,一阵眩晕。
左吴赶紧把脸上的眼镜摘掉,踉跄而起,望向深处的透明平台的舷窗之外,果然,到处都是圆环所布下的,没有任何东西能穿透的绝对黑暗,只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身上的体温都在朝黑暗流逝而去。
简直是一片死地。
前后的剧烈变化让左吴有些无法适应,他只能甩甩头,强迫自己向同样在茫然失措的同伴发布命令:“……点名,靠拢!看大家有没有走散,然后尝试确定我们的位置在哪,再发送广播,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什么幸存者!”
所有人应声而动起,这种情况下,清晰的命令才是稳定大家心神的绳。
左吴也是才刚松了一口气,却猛然发现维度恶魔的尖哮仍在自己耳畔若隐若现。
尖哮声好像嵌进了圆环所布下的黑暗中去。
(本章完)
稍微咕一晚上……
尽量在明天中午或者下午更新,抱歉抱歉……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稍微咕一晚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一章 集合
左吴的命令确实是一剂强心针,可等到科研团队准备实操时,却发现困难如此明显,以至于让他们的行动几乎是一开始就遭遇搁浅。
原本应该熟悉之至的银河,此时实在是太陌生了。
左吴下意识回头,方形节点把自己一行送回来时,选择的目的地当然不可能是被圆环的黑暗所覆盖的位置,而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星系。
安全,却也没有生灵活动的轨迹。圆环所布下她黑暗的范围,是与镜弗文明这银河硬实力第一相关联的地方,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等等都行。
这个星系从毁灭中幸存,也意味着这里格外偏僻。
回过头的左吴能看到一轮无比暗澹的恒星悬挂,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这颗恒星没有行星相伴,若只是如此还好,却还有另一件事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那就是整片天幕没有任何星星在闪亮,这暗澹无比的恒星成了唯一的光源,反而更加凸显了笼罩着这片银河的黑暗有多浓厚。
银河的璀璨不再。
据说。
只要有视觉,生物对黑暗的恐惧就是天然刻入了骨髓,因为黑暗几乎能联系上所有糟糕的情况——比如未知,比如迷茫,还有寒冷与濒死。
只有亲身来到这片原本的银河,才知道情况的糟糕程度,根本不是此前经常使用的“残破”一词能够概括形容地步。
当下,科研团队所掌握的技术根本不足以解析圆环所布下的黑暗的本质,唯一的手段,也只能大致概括一下被黑暗覆盖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现象——
黑暗不是掩盖,而是吞噬。被黑暗吞噬后的物质,便无法再用任何手段能将其重新观测到,可以理解为其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消灭。
左吴搓了搓手臂,想要驱散所感受到的似有若无的寒冷。他在视界中确认,负责清点人数和聚集同伴的艾山山已经取得了初步进展,目前看来,方形节点没有漏下任何一人。
反而,确认大家目前所在位置的科研团队却遭遇了阻碍。
左吴呼气,朝一边遥望,峰的本体作为自己麾下最大的一艘星舰,像个可以直接目视到的巨大浮岛,自己的科研团队目前的大部分就是在它体内忙忙碌碌,也在有些茫然的吵吵嚷嚷。
“峰,发生什么事了?”左吴问。
“……确认我们位置的事情难搞,”峰马上回答:“我们目前想到的,只有通过比对全银河四千亿颗恒星的数据库的笨办法来;虽然也不会花多少工夫,但太没技术含量,让大家都很沮丧。”
左吴点头,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得到逃亡者号这自己的第一艘星舰时,为了配得上船长这个职位,总会在晚上偷偷摸摸学习星舰操纵手册的日子。
手册上对如何确定自身位置的方法,注解的可谓详细之至。
有一个方法古老且有效,就是通过银河中一些标志性恒星的相对位置,再测量一下它们距离己方的距离和光谱之类,辅以一些数学计算,便能确认己方所在的地方。
当然,这种最基础的方法早就被集成到了诸多文明所生产的星舰ai的底层逻辑中,却在最近些年却罕有人再继续使用。
原因很简单,星海联盟的建立与壮大,功绩之一就是给星海诸文明搭建了一个可以共用的网络平台。
网络发达的时代,星舰的领航员就算再粗心,满脸发蒙的来到一片陌生的星域后,也只需要在公共网络里吆喝一嗓子,或者同步一下数据,便很快就能将自己身处的地方人口几何,特产如何,这里生灵的长相如何等等,给知道的明明白白。
网络上问一嗓子就能知道的事情,又干嘛还要费心思自己去测量呢?之前左吴通过那手册背会了无数公式,学了好多实操桉例,准备向钝子卖弄一下时,才发现了这个有些悲哀的事实。
连通了全银河的网络平台是个好东西,可想要将其搭建,也会是个浩大的工程。星海联盟自己能调用的资源有限,不可能亲力亲为,对网络的搭建,肯定要分包给加入联盟的各个文明。
镜弗文明作为硬实力第一,利索当然能承包下更多的工程。也因此让这网络的绝大部分染上了这镜弗文明的色彩,继而让使用它的文明被纳入了圆环的毁灭范围之内。
星海联盟苦心搭建,本是用以成为各文明间沟通桥梁的网络,反而成了带来毁灭与死亡的铁索连环。
不过,这偏僻且没有生灵存在的星系,当然没有搭建网络了。即便有,左吴也想象不到,如今的网络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一片空旷寂寥,大部分页面都停在了圆环洒下黑暗的一瞬间?还是根本连都连不上?
嘿,没了网络,自己以前在手册上学的定位方法岂不是终于能用上了?左吴清清嗓子朝峰说:“你们嫌弃穷举检索没技术含量的话,那试过引力定位吗?这个不行的话,还有虚空定位呢?”
这已经是左吴能拿出来的最专业的词汇了。
然而。
峰的汇报声忽然中断,沉吟数秒。有些反直觉,峰却是左吴麾下最有职场观念的造物之一,它的沉吟大概是在想如何不驳了在外行指导内行的领导的面子:
“啊……嗯,是我疏忽了,这两种方法我们都还没考虑过,只是……陛下您肯定是知道的,被圆环的黑暗吞噬后,就无法检测出包括引力在内的所有信息了,”
“还有虚空……嗯,如今的情况,朝虚空多看一眼风险都很高,也是全赖陛下您的护佑,才让我们的工作没出什么岔子!”
峰说的如此委婉,反而让左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稍稍捂了下脸,它放弃了在一边指手画脚,只能专注于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就是好好当个吉祥物,大家的定心丸,站在远处瞭望就好。左吴不觉得周围会有什么常规威胁会迫近,比如什么星际海盗或者一些文明凶戾的残军之类。即便真有,在这片残破如斯的世界,左吴也愿意和他们相拥而涕,惺惺相惜。
当前。
自己的同伴正渐渐聚集,经由艾山山的努力,记载着大家伙名字的清单上,大多数都打上了代表“已找到”的勾。
其中包括黛拉和二公主。可她俩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踪迹已经被艾山山找到锁定。
顺着海妖的定位,左吴顺着看过去,只觉得两个小家伙正猫猫祟祟。
第五百二十二章 团聚
圆环的黑暗虽然不祥,但看它看久了,再加上读了些科研团队送来的报告,左吴居然下意识觉得这黑暗居然还挺老实,说只覆盖掉曾与镜弗文明相关联的地方那就只覆盖这些,绝不越雷池一步。祶
证据就是自己那些负责研究黑暗的科研团队,因为一直得不到有价值的成果而格外暴躁,对其研究的手法也越来越过分,甚至可以堪称「亵玩」了。
然而,之前覆压了大部分银河,伴随毁灭的姿态而无比狰狞的黑暗,此刻却像个胸怀博大的老父亲般。包容了科研团队的一切动作,除了依旧不愿回应以他们任何成果外,简直是个完美的研究对象,风轻云淡,醇厚无比。
结果科研团队的亵玩只折磨到了他们自己,却也由此得出了个结论——只要不走入黑暗的范围内,它暂时就对自己一行毫无威胁,其似有若无间所散发的威压,或许也只是源于所有人见识过圆环的权柄后,所留下的后怕。
所以。
左吴倒不担心黛拉和二公主的猫猫祟祟会出什么问题,只要还在这星系之内,也不用担心她俩会遇到什么危险。自家孩子,她俩刚回家,放任她们疯玩一下又会怎么样?
却说是放任。
左吴还是调转步伐,跟上了她俩的脚步,心中悄声说这只是想了解一下自家女儿的情况,绝不是什么控制欲作祟。祶
按照艾山山发来的地图,黛拉她俩距离自己还有几万公里,不是靠自己瞎扑腾就能赶上的距离。左吴环视,自己作为「皇帝」,天然就是一面旗帜。不需要说,新帝联的大家伙也在朝自己靠拢。
姬稚便藏身于靠拢过来的人群中,此刻似乎心有灵犀,她颇为欢快的迈动蹄子靠近,一把将左吴接到自己的背上,然后将其铁裙的功率调小,便朝着黛拉和二公主的方向隐匿接近。
左吴转了转身体,有些感慨:「姬稚,兜兜转转,还是骑你背上最舒服。」
姬稚抿了下嘴,似乎有些落寞:「那就好,现在我好像就是在这些方面能派上用场了。」
左吴哑然,人马娘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心里有数,却也必须搜肠刮肚一番找找有什么能够安慰她的说辞:「为什么这么说?」
他知道姬稚是在不甘有些跟不上自己身边「战力膨胀」的节奏。
可姬稚只是笑了笑,马尾辫朝左吴脸上搔了搔:「嗯?这是什么新的游戏?让我把不甘心的事情亲口说出来,让我体会羞耻,还有自尊心破灭的感觉?」祶
说着,姬稚还催动铁裙,忽然加速,让左吴刹那间感受了一瞬失重的感觉,这是她总结出的小手段,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什么时候都很好用。
左吴张了下嘴,刚才的失重让他不得不抱紧姬稚的腰,即便隔着她身上的铁裙,也能感觉到熟悉的曲线,下意识间他想好了说辞:
「你怎么会派不上用处,之前白艾斯不是教你了那修仙程序吗?那程序在你体内运转时,是能自动收集周围的物质,然后在你体内形成一个独属于你的小世界的!而这种境界在我们才离开的修仙地球上,已经可以被称为「金仙」了!」
「如果这次咱们的时间不是这么紧,也不是一来就被修仙地球的皇帝给安排的明明白白,让你有机会找几个门派去踢馆,说要来几场斗法,在他们不长眼的掌门啊长老之类的轻蔑嘲讽下,不经意的展露一下你堪称金仙的境界,然后等着享受他们震惊如斯自惭形秽的眼神,嘶……」
左吴不由的开始畅想:「这就是套路,我喜欢的里,那些尤其让我喜欢的爽文都是这么写的。」
没想到姬稚却撇嘴:「这不是欺负人?真无聊。唔,左吴,我希望你和艾小姐相敬如宾,然后再稍微欺负一下我。其他的就……有待商榷吧
。」
左吴愣了愣,有些颓然:「姬稚,你这样好像让我喜欢的这些一下子变成了低级趣味。」祶
没想到姬稚却摇头,其发丝划过左吴的鼻尖数次:「怎么会是低级趣味?爽文嘛,我也读过的,是真的爽,真的……但我会这么说,就不能是我想独占你的欺负吗?」
总是这样,左吴在和姬稚的言语交锋下总是招架不住。无数次,人马娘总会撩起她湿淋淋的发丝,红扑扑的脸含笑,然后欣赏自己的张口结舌。
这次也差不多,可没等左吴想出一个得体的理由。
姬稚头顶的耳朵忽然转了下,之后有些扫兴的低垂,声音加快:「唔,算了。」
「还有,那个修仙程序,我也确实是一直一直在我体内运行着的。」
怎么忽然说起了钝子?
左吴纳闷,回头,才发现自己作为让大家伙集合的旗帜,效果太好了些;新帝联的大家伙已经顺着自己在太空中所划过的轨迹集合,只不过大多数留在了原地。祶
还有人跟上了自己的脚步,就是钝子和列维娜,她俩的接近让姬稚不得不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钝子和列维娜能凑在一起还真是稀罕。
只见钝子慌张之至:「完啦完啦,咱的女儿一起偷偷摸摸走远了,你说她俩会不会是想去干什么坏事!?」
左吴抓抓头发:「你倒说说她俩能做什么坏事。」
「小孩子的心思,你又能了解多少?」钝子先是不满,随后注意到左吴的运动轨迹,才反应过来:「哦,哈哈,原来你就是想要去黛拉她俩旁边瞅着啊。嗯嗯,不愧是你,不愧是孩子她们爸!」
左吴揉揉眉心,然后又转向列维娜的方向:「列维娜,你呢,咦?……你的表情好奇怪。」
只见列维娜的脸上有一抹凄惶,看着左吴,勉强挤出一丝笑:「老板,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祶
「就是如果我再残缺一些,不光是缺了手脚,连内脏都缺了一半的话……你还会聘我当你的女仆吗?」
第五百二十四章 危机感
列维娜话音落下,左吴只觉得姬稚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瞬,差点闪到自己的腰;回过神来,人马娘仍背对自己,可她头上的耳朵已经齐齐指向列维娜的方向,似乎是在催促自己赶紧解决列维娜的问题。
左吴回忆了一下,列维娜好像很少面露这样的凄惶神色,即便是昔日的初见,刚把她从那家食品店里赎回来时,一无所有的她眉眼中也流露着一股凌冽的倔强,甚至这倔强还延伸到了当下也没有消散。
证据就是列维娜对自己的称呼,迄今为止依然是不远不近的“老板”。左吴偶尔还会因此有些失落,毕竟谁不想要贴心的女仆温柔的叫自己一声“主人”呢?
忽然,左吴的脑海中被一些想象画面所占满——
第一幅是眉眼间满是凌冽与倔强,像朵生长在悬崖最高处的花,却因为形势不得不钻进自己手心中的列维娜。彼时的她失去四肢,却还是用灵能技艺用盆栽捏出了一把满是荆棘的弓箭,用嘴拉开,嘴唇被划出刺目的血。
第二幅则纯粹是想象了,想象中的列维娜对自己褪去了她所有的防备和伪装,“老板”这个词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某些个让人听了就浑身发酥的词汇,还有她冲自己的语调,也是千娇百媚软糯无比。
第三幅则是现在的她,一脸凄惶和茫然,像被霜打了的流浪猫般,一副无助的模样,急需钻进某个温暖的地方的她。
左吴张了张嘴,坦白来说,这是三幅模样在自己心中的排名不分先后,每个都值得细细品味,自己看着,或许能多吃几碗饭。
前提是全部出自列维娜“自愿”,经过这么些日子,她在自己心中早就不是什么小女仆了。
尤其是那次,自己和燎原的右姮王对上,眷顾被干扰时;列维娜为自己深入虚空,与维度恶魔交手,还头一次窥到了自己眷顾的本质,也替自己看到了那个隐藏在虚空的地球。
代价是她差点让她自己迷失在虚空中回不来,迷失了那么久,甚至让她自己差点丧失了人型,过了许久才恢复。
于情于理,列维娜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再也难以轻松去衡量了,也让左吴对自己刚才的想象满是愧疚,觉得好像亵渎了这份分量般。
想要将杂念驱离,左吴捂着自己的眼睛对列维娜说:“残……残缺?什么残缺?”
列维娜却低声:“老板,麻烦……请……求你看着我说话。”
左吴发现她三个请求词的语气,居然分别对应了自己想象中的三个场景,闻言只能讷讷:“啊,哦。”
把捂着眼睛的手放下。
列维娜的脸还是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褪色的惊艳。以及“残缺”,说到残缺,她的两条腿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只机械一只原装。
机械的那条腿,大概随着自家条件的改善,已经更新换代了许多次。性能方面无需担心,整体增加了些古典的装饰。以及,她的膝盖往上,腿根往下的这二三十公分间没有实际相连,而是有流线型的荆棘样链条用以支撑和连接。
还有她的手,列维娜目前仍然保持独臂的模样。没有增添义肢,日常的一切都是她用神乎其技的单手技巧来操持。
残臂之上缠绕的装饰会时常更换,大多数时候是和其女仆装相搭配的蕾丝布环,偶尔会在上面放几片花瓣,或者偷偷摸摸点几个用艾山山和姬稚换下来的牙所拼成的图案——多半也是花的图案,海妖的尖牙是花瓣,而姬稚的磨牙会被她拼成花心。
只是这些图案虽然低调,但肯定还是会被人发现。前次被艾山山发现问起时,列维娜还会嘴硬说是在模仿人类远古时的蛮荒。
无论如何。
左吴早已习惯了列维娜这幅样子,已经默认这就是列维娜本来的模样;甚至潜意识里,还觉得她这幅模样会一直保持下去,不出意外,不会为此再多问一句话。
没想到如今列维娜主动提及。
在左吴思考以上那些有的没的时,他已经重新将列维娜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又想了数秒,才试探性的问:“列维娜,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你说你可能会失去一半内脏?你的内脏我也看不见啊。”
列维娜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和未散去的凄惶交相呼应:“你想看,总是会看见的。呜哇,哈哈。现在没变化就好,希望老板你能替我记得我现在的样子。”
左吴皱眉:“究竟怎么了?”
“你知道的吧,老板,我的高维之眼,”
列维娜抿嘴:
“我们初丹精灵能在这个世界随性行动,就是因为有这高维化身的兜底。平时无论遭遇多严重的攻击,身体被撕碎成什么模样,都能用高维化身当做蓝图,将身体重新再生回来。这是我们的依仗,甚至可以说,高维化身才是我们的本体。”
“我们当下,还有初丹天使们所活跃的几万年前,银河中没有一方势力能够对虚空深层的东西形成有效的威胁,除了我们初丹精灵的高维化身可以自如的在虚空遨游。”
“但现在不一样了……就从刚才开始,我发现一切不一样了。”
左吴恍然,嘴里缓缓吐出最近已经说腻了的一个词语:“维度恶魔?”
“嗯,”列维娜点头:“就算是咱们从仁联的宇宙回来后,我还是能感觉维度恶魔在紧咬着我的高维之眼不放。我让高维之眼偶尔往回看,看不清追着它的维度恶魔究竟有多少,只能说它们无边无际,黑压压的一片。”
列维娜抱紧自己的残臂:“我想,维度恶魔作为虚空中的原住民,同样是生灵,它们也会繁衍。而吃掉仁联的巨人后,它们繁衍的越来越快了。”
“越来越多的维度恶魔,再加上圆环那些渗透进虚空的黑暗……老板,我从来没想过虚空中会这么拥挤。”
“哈,哈哈。抱歉,我一直觉得循着天使们的道路继续发展下去就好,毕竟初丹天使是我们的阔亲戚,他们的存在表明我们这些初丹人也有成为银河最强的实力,我以前能在你面前昂首挺胸也有这个原因……”
“但我……我从来没想过初丹天使的道路也会过时和出问题,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哈,如果天使们还有幸存的,我真想问问他们遇到这个情况会怎么做。”
很遗憾,估计问也问不出来。天使们一个个被极致的兴奋和欢愉给弄坏了脑袋,遇到这种可能标志着他们已经跟不上版本的事情,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模样。
左吴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姬稚倒是脸上有些惊奇,人马娘朝列维娜伸了伸手,犹豫片刻,总算搭到列维娜肩上:“列维娜小姐,原来你也会这么想?好巧,也有些好笑,我才和左吴抱怨了下我的实力跟不上你们节奏的事,没想到马上你就说了一样的话。”
列维娜挑了挑眉头,又把眼睛别开:“呜哇,姬稚,你不怕我刻薄一点,说你个小小骃族,也配和我初丹天使相提并论之类的话?”
姬稚抖抖耳朵:“那也不错,至少说明你的自信还没被彻底击垮。我会和左吴吹吹枕边风,说你是在无病呻吟,不用多理。”
“区区吹枕边风,我也……”列维娜先是冷冷,可她自己没绷住,笑出声来:“呜呕,算了,我还不行,确实不行。姬稚,算你赢吧。”
“我哪赢了?”姬稚把头低下摇了摇:“我知道你的刻薄其实是事实。”
列维娜声音里也带着点落寞:“我是在笑自己……哈哈,其实金棉早就有类似的想法了,说她是咱们之间最普通的一个,我还笑她呢,现在风水轮流转啦。没准我们三个能凑合在一起,弄个病友间的茶话会什么的。我来泡茶。”
“好,到时候叫我……我可以把白艾斯的修仙程序也分享给你们,说不定能让你们进步得快些。”姬稚说。
列维娜眨眨眼睛:“好大方。”
“对我也有好处,”姬稚认真无比:“看报告里说,白天使和白艾斯在一段时间内,都呈现相互融合的叠加态。那时白艾斯展现出一种酷似高维生物的状态,没准这是咱们的出路呢?”
列维娜又眨眨眼睛,戏谑的伸出指头,在她自己和姬稚身上来回指了指,又忽然捏住姬稚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你是说你想和我融合在一起?”
姬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想直接拒绝,但她刚才只是随性想出的“出路”,居然越想越有道理,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最后竟然只能支支吾吾:
“也不是……不行……不对,真要做这种事,一定得得到左吴的允许……应该是把他叫上!”
左吴没插嘴。
因为他能感受到话题在离自己越来越远,仅限两位女士的小小茶话会,已经没有自己加进去的余地。
看来看去。
左吴忽然看见旁边的钝子,钝子还在旁边摇摇晃晃,看起来有些呆又有些傻。
一瞬间,左吴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看见了员工在躺平的资本家,恨铁不成钢的朝钝子质问:“钝子,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和触动吗?”
钝子回过神来:
“啊,噗嗤,你们这些血肉生灵想内卷,关我这个程序什么事?真想让我变厉害,你赶紧去聘用几个软件工程师来服侍……我是说升级我呀!”
“哦对,我的程序在三百年前就停止维护了,也就是说现在是这模样,和我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旧帝联的问题!要怪我,你去找他们啊!”
左吴一时被钝子的理直气壮给堵得说不出话。
钝子却来了劲,开始滔滔不绝:“我说的没错吧?比起我来,噢我的陛下,你该去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哇!列维娜和姬稚跟不上版本,你就很新吗?!”
左吴又愣了愣:“我怎么了?”
钝子掰起自己的手指,一个个的数:“你的眷顾现在被证明是能被干扰的,有干扰能力的维度恶魔现在越来越势大,你却没进步,这么一对比,你不是也快退版本了?”
“啊,也对。”左吴反驳不了。
“还有啊,”钝子没饶过他:“你再想想,你以前为什么能给人一种神秘的压迫感,不就是因为你的眷顾一直以来都显得既神秘又强大吗?如今证明你的眷顾是仁联开发的武器,什么神秘感,全都没了!”
钝子冷笑:“以及你不是和我一样吗?我的软件开发者早没了,没办法继续升级迭代;你的眷顾也一样,仁联没了,便相当于成了一个无法升级的黑箱。而仁联的残骸还全部便宜了维度恶魔,或许你的把柄全捏在它们手上!”
左吴的脸色越来越严峻。
钝子清清嗓子,做最后的总结:“所以,你还笑我?五十步笑百步。噢不对,我的陛下,你的情况好像比我还严峻不少咧。”
话音落下。
左吴忽然发现列维娜和姬稚已经停止了她们的交流,此刻她俩齐齐望着自己。
他只能苦笑:“二位,你俩加上金棉的焦虑病友会,能加我一个吗。”
列维娜摇了摇头:“加你不行,否则主题就变啦。……虽然所谓主题也还没定下就是了。”
左吴点头,双腿夹了下姬稚的马腹,催促人马娘稍稍加速,否则就要跟不上黛拉和二公主的步伐了。
人马娘会意,她的铁裙喷吐白光,在幽深的黑暗中划出了个漂亮的弧度。太空中没有不可能有凉风拂面,可加速度带来的感觉还是让左吴稍稍冷静了些。
现在这个世道,还有什么不退版本,没有改变的?银河中那些永恒的恒星,如今已成片熄灭。还有强盛如斯的星海联盟,也消失不见;陶沃姆的虚空长城也是,坚持了这么多岁月,如今其节点也在被虎视眈眈的维度恶魔一个一个吞噬。
自己好像确实是老家伙了,和那些星点一样。
那未来在什么地方?
左吴向前看去,猫猫祟祟的黛拉和二公主,果然没法安静太久。此刻她俩的打闹之声,好像穿透了这片星系黯淡的空间,在自己耳边回响着。
如此温暖。
——
二公主打了个寒颤。
她撇嘴往左吴的方向望:“妹子,我感觉咱们被盯上啦。”
“被盯上了就赶快回去,我们说好的!”黛拉低吼。
二公主却摇头:“慢着慢着,我们想看的东西不是还没看完吗?”
“哈,大家都说你是虫娘,我倒觉得,这些维度恶魔更像虫子一样呢!”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 童话
二公主话音落下,便觉得有些失言,心虚的看了黛拉一眼,手本能般捂住头用以防护。
她说维度恶魔比黛拉更像虫子,短短一句话好像将黛拉骂了两次;按照二公主的经验,黛拉将会用她的四只小手齐上阵,不把自己揍到求饶就不罢休——
双拳难敌四手,黛拉是真的有四只手。而有些事若习以为常,可能会全然忽视其中的意义。
比如左吴,他在那边重新审视列维娜的残缺时并为之感叹时,一时竟然没想起来自己的二女儿不但四肢没有一个完整,甚至连下颚都没有装上。
所以。
即便二公主已经用小灰的机群重塑了身体,她也不可能打得过黛拉。平日虽然一直以姐姐自居,可遇事却总是毫无威严。
当然,与食煞定下契约后,这个问题或许有什么改善,但二公主当然不可能冲黛拉行使食煞的权能。
二公主怯怯等待。
可这次,二公主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黛拉的拳头;她有些狐疑的放开捂头的手,却发现黛拉看自己看得如此专心而入神。
她有些炸毛:“妹子你在看啥?要揍揍,不揍就不揍吗,我道歉还不行吗……意!你是在想怎么动手能让我更疼?过分了啊!”
黛拉却摇摇头,终于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你抱头防备的模样,和我的亲妈妈真的好像;爸爸也经常揍她,亲妈妈一急,也会是这幅模样。”
二公主撇嘴:“就算像你亲妈妈又怎么样?”
“咦?啊,这能证明你确实是亲妈妈的女儿啊,和我一样。”黛拉说。
二公主愣了片刻,指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你亲妈妈的女儿,这我认。毕竟我看了设计图,那钝子确实是我的原型机。”
“嗯嗯!”黛拉点头,有些开心。
“那问题来了,”二公主摇摇头,继续:“虽然钝子是我的原型机,但再仔细想想,我除了设计之外,和她就没有一点关系了。因为我如今的身体全是那位小灰用机群重新捏出来的,对是不对?”
“嗯……啊,”黛拉恍然:“你是想说比起亲妈妈,灰妈妈离你的关系更近一些?”
“中勒!”二公主好像找到了什么致命的突破点一般:“你想想,我不可能有两个妈!你看,这不是矛盾了吗,也能证明妹子你的家庭观念全是问题!看现在,‘轰’的一声,你的家庭观该轰然坍塌了!”
黛拉完全没有理解:“为什么啊?亲妈妈,灰妈妈,再加上漂亮妈妈,大妈妈,马妈妈,一二三四五,哪个数字都比二大。”
二公主却忽然狞笑一下,清了清嗓子,沉声:“你可以认这么多妈,可以有第二个爸吗?最好在左先生面前认,娇声嗲气的叫别人一声爸爸,哈哈哈,我好想看看左先生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黛拉愣住,似乎是感觉有些发晕,四只手一起扶住她自己的头,小小的脑袋瓜中好像瞬间经历了千回百转,结果没得出什么像样的结论,反而差点把自己弄短路。
好像确实短路了。
在二公主眼中散发出的得意洋洋的红光下,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那个……反过来想想,爸爸是一直想把离姒和夕阳骗来当他女儿,当我姐妹……阿巴阿巴,离姒和夕阳你认识吧?就是夕殉道先生家的两个女孩,和我一样大,没来得及介绍给你认识的……”
二公主那缺了下颚的脸,表情一下子精彩纷呈。黛拉在“阿巴阿巴”,她也完全卡壳,一时间语言和智慧好像纷纷远离了俩姐妹般。
还是黛拉先回过神来,身怀基因和血肉的虫娘先得一分:“啊!不对,你一直在诱导我,你在挑拨离间!你想干什么?还是说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我是被爸爸他们给骗着的?”
二公主作为机械的造物,程序终于有了响应,比反应速度使她一败涂地,让她有些颓然的解释:“……不会,我知道妹子你说的多半是真的了,多半。”
她摇摇头,又抬眼看这星系中暗澹无比的恒星。确实暗澹,没有行星陪伴着的它于如今幽暗若此的银河中显得那么孤独。
可她还是看的有些痴。
黛拉疑惑,四只小手依次在二公主面前晃过:“歪?又没什么好看的,你发什么呆?”
“嗯?哪有不好看,这明明是一片奇景!”二公主说。
黛拉叉腰:“给我解释解释,否则我就当你在发癫。”
二公主瞟了黛拉一眼,又指指自己的脑袋:
“在我眼里,我印象中的星系都是千篇一律——一个太阳,所有太阳都差不多一模一样亮,一个距离这太阳一点五亿公里左右的地球,再视那地球上的主题文明有没有发展天文学的需要,给这太阳系添几个人造的火星水星之类,就是所有星系几乎完全相同的模样了。”
“这就是仁联的地球博物馆……哈,也就是在我们于虚空中熬不下去,必须探头出来捡捡垃圾用以补充物质时,不得不从虚空冒出头来,才有机会朝那片与我们注定无缘的繁华光景投以远远的一瞥——”
“就是这一瞥也风险极大,仁联有侦测所有注视地球博物馆的目光的技术,触发警戒的临界大概在零点零三毫秒左右。我们想欣赏繁华,时间必须要压缩在这零点零三毫秒以内。”
“至于其他的嘛,哈哈,妹子你知道的,仁联拆光了他们银河中所有的星系,留给我们的就是一片无比幽暗,没有任何亮光的银河啊!”
二公主说着,忽然用她不完整的手张开了千疮百孔的怀抱,像是要拥抱这片银河的幽暗和那恒星的暗澹:
“所以!你们银河的这点幽暗算什么,我早看腻了!而正相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恒星,它好暗,它好可爱!它是完全没有被仁联干扰过的自然风光,是我……和我之前的几百次迭代所梦寐以求想见识的东西!”
黛拉哑然。
二公主却朝那颗恒星伸手,又好像越过了恒星,伸向它背后的幽深和广袤:“我来这,就是想让妹子你陪陪我看看这颗恒星的全貌;说出来有些怕你笑话,我……我也想看看咱们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我好像看到了,你也来看看?”
黛拉眨眨眼,顺着二公主的指尖往前望。
她看到了一个光点,如此微弱,一时竟然分不清是二公主尖端断裂的指尖所反射回的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终于。
黛拉确信了,揉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那是颗星星?咦,星星?”
“中勒,至少我觉得是,”二公主点头:“可别觉得我的银河除了一片黑暗外,我们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了啊。银河之外不是还有这么多星光吗?仁联不准我们窥伺他们独享的繁华,还能阻止我们注视远方的希望不成?”
“甚至可以说,因为没了银河里星星的干扰,我们能看见的宇宙或许能更璀璨一些!可惜,这璀璨离昔日的我们还是太远,太可望而不可即。”
说着。
二公主自然而然的捏住了黛拉的手,她机械的眼眸汇总竟然泛着无比灵动的光:
“所以你看,银河之外对于昔日的我来说这么璀璨;而到现在,如果咱们看见的真是星点,也就意味着那什么圆环的黑暗,也蒙蔽不了里面蕴藏的希望!”
“黛拉!”
“这对现在的我俩来说,这希望已经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希望了!我和食煞有契约,再练练能跑得比光还要快!而你是索林原虫的女王,天生就是能驶向银河之外的人。”
“所以,妹子,就和我一起走到银河之外去,因为我俩能做到,这是我俩应得的!”
二公主的话几乎能说是康慨激昂了,激昂到居然真的让黛拉的眼睛闪了闪。
却只是闪了一下而已。
虫娘低头,看了眼她四只小手之一,还被二公主捏着,想了想,她不甘示弱,把剩余三只全部放在了二公主脸上。
然后开始乱揉!
边揉,黛拉边咬牙切齿说:“啊,你这段演讲还真不错!给我讲讲,你到底准备了多久?”
边问,虫娘手上的力气用得大了些,让二公主脑袋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零件碰撞声。
“也……也没多阵子,”二公主投降快到让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好嘛好嘛,大部分是我一直在酝酿了,小部分是我临场发挥。”
“好,”黛拉点头,摇晃二公主脑袋的幅度稍微慢了些,语气也稍微转冷:“那刚才你对我和我爸爸,还有我妈妈们的挑拨离间,也是为了给我演讲,劝我离开银河的伏笔?”
二公主终于稳住了自己的脑袋,颇不服气:“就算我百分之九十九是这么打算的,妹子你的家庭关系就没有百分之一的问题吗!”
黛拉撇嘴,把二公主的头放下:“要你管,反正你也是我家人之一。”
二公主抱手:“我可没什么问题。”
“一个天天想把我拐跑的妹妹,还算没问题?”黛拉摇头,和二公主并肩而立。
“我是做姐的!”二公主高声。
“你看,你还长幼不分。”黛拉摇头摇得愈发无奈。
二公主感觉自己刚被狠狠摇晃了一阵的处理器快烧了:“你……我……啊啊啊,行,我说不过你。”
“何止说不过,”黛拉轻笑,乘胜追击:“你还打不过。”
二公主只能回以认输似的总结:“只是暂时的,我以前一年说的话也没和你在一起几分钟说的多,你等我再练练,我就会来,就……”
她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二公主发现,那颗孤悬于幽暗天空下的星星,居然开始忽闪忽闪。她已经放下了手,至少证明这亮点不是自己断裂指尖的闪光。
忽闪忽闪的星星在平日是那么普通,但在如今,它却像颗珍珠一样。
二公主忽然开口:“黛拉,我刚才的演讲,有两件事是蒙你的。”
“呜啊?哪两件?”虫娘随口问,她在好奇另外的事,一时有些分神。
“第一,其实我不觉得这颗星星有多好看。因为咱已经说啦,仁联的银河没有其他星系干扰,能看到的宇宙之外只能更璀璨,这颗忽闪忽闪的确实平平无奇。”二公主说。
“唔嗯,还有呢?”黛拉还是随口。
“第二,第二嘛……”二公主的下巴忽然一昂,似乎是在代替她没有的眉毛挑起:“还是算了吧,咱不想说了,因为你压根没有仔细听!”
黛拉终于回过神来,满脸歉意,对二公主深深鞠了一下躬,礼仪方面无可挑剔:“啊!抱歉,我有些分神,是在想别的事!”
二公主点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爸爸他们怎么还没追过来,以及现在的情况好像和我之前在补习班学的有些不一样。”黛拉说。
二公主好像没抓到重点:“补习班,呵,补习班。行行,知道妹子你是天天接受良好教育的大小姐了,不跟咱走是因为我没法提供给你良好的教育对不对?”
黛拉龇牙:“好好说话,我好奇的可都是正事!”
听着。
二公主马上停止了阴阳怪气,止不住的好奇:“那给咱讲讲呗,就当你是我的补课老师好了,咱还从来没上过学呢。”
这话好像搔到了黛拉的痒处:“啊,好!没问题,听着啊!”
“我以前学过,确定咱们在银河中的位置还有一种方法,只要观测距离咱们最近的一颗恒星,外加宇宙之外的另一颗星星就好!就像三点定位一样,虽然本质也是大海捞针的一种,却能把范围给局限到无穷小!”
听完。
二公主脸色却露出一抹释然而带有仁爱的微笑:“没听懂,妹子你不是一个好老师。”
黛拉似乎一下子受到了天大的打击般,连魂儿也差点没了,张口结舌,张牙舞爪。
最后只能认输:“你……你就只要明白,以咱们现在的条件,本来可以知道具体位置了,连我这从补习班学来的半瓶水都知道,爸爸的科研团队没理由无法分析出来啊。”
“除非……咱们看的星星不是真正的星星。”
而黛拉的话音只是刚落。
她俩的视界中就齐齐传来一阵紧张无比的声音,是艾山山。
艾山山的声音无可置疑:“全体警戒,全体警戒!”
“有疑似人造卫星在靠近!重复,有疑似人造卫星在靠近!”
第五百二十六章 存在感
“警戒”对新帝联的大家伙来说,或许算是一次热热闹闹的活动也说不定。
反正能打架的也就是左吴和小灰,最多加上乘坐着古画晴空的艾山山,还有穿着铁裙的姬稚,再加上会在一旁加油助威的列维娜,这就是当下的新帝联能拉出的所有战力,等于每场危机都是天子拖家带口的御驾亲征。
然而。
不管左吴的卷顾有“退版本”,又失去了多少神秘的装点,他对于银河中的绝大部分敌人就是能做到碾压,无数次胜利来得如此轻易。
以及,还有钝子在内网中替左吴熘须拍马的吹嘘,他的小赢变成了大赢,而原本的大赢更是被吹嘘得离谱到没边。
面对有维度恶魔协助的燎原右姮王时,左吴所吃过的那次瘪,也被钝子想方设法的洗地下,变成了他在卑鄙无耻的燎原人以阴险下作的手段偷袭下,依旧用英明神武的判断力反败为胜,让敌人灰熘熘逃远。
唯一有些难以洗地的就是这次,与修仙地球的皇帝对上时,左吴全面处于下风。钝子现在都还在为此发愁,所以在她想出漂漂亮亮的官方评价前,她只选择了封锁消息。
钝子的熘须拍马本来是出自于她有些微妙的好意——在一片糟糕而残破,被圆环夺去了几乎全部光亮的世界中生存,总不能失去了自信。
事实上新帝联的官僚们心态已经有些不稳。而看似没心没肺的科研团队们,如果意识到他们将再难去领略大千世界的无数未知了,恐怕崩溃的比谁都要快。
毕竟连大千世界本身都不存在了。
无论如何,钝子所编写的有关左吴的战报,已经有些娱乐化的嫌疑。其中的深谋远虑暂时不说,当下的这次倒算是起了反效果。
艾山山所发出的警报声纵然凌冽且紧迫,可新帝联的大家伙仍在优哉游哉看戏。有些基层人员平日没什么机会见到左吴,这下居然搬来了零食板凳之类,想要欣赏左吴即将展露的英姿。
战报里都是这么说的。
左吴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骑在姬稚背上,来到前方,像个堤坝一样挡在大家前头。
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回来的吗?这个残破的银河中,新帝联因为没和镜弗文明扯上多少关系,领土应该还基本保持着完整,作为皇帝,绝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那颗“星星”仍在忽闪忽闪。
左吴凝视了这未知天体许久,它是肉眼可见的在接近己方,于为黑暗包裹的天幕之下是显得这么显眼。
然而,就算是已经肉眼可见了。
新帝联如今的星舰群中所搭载的全部雷达,没有对这天体有任何反应。如此吊诡,好像它就是针对探测造物隐形了般。
“这不符合常理!”峰低声发来了初步分析,它的背景音中有科研团队的纷纷嘈杂:“能够目视,就说明它至少在散发光学信号,但我们的造物侦测不到,明明你们人类的肉眼这种落后的光学器官都能看见了,到底是为什么?”
此时。
左吴偏头,发现一只闷闷不乐的小灰已经来到了自己的侧翼,是为了掩护自己。无论她和左吴之间还有什么暂未化开的隔阂,她也不愿让左吴独自面对危险。
对小灰来说,左吴能独自面对的危险只有她一个而已。
左吴吸气,对朝小灰正了正自己脸上的呼吸面罩,低声:“小灰,那天体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头绪吗?”
“唔嗯,你终于舍得和我搭话了,第一句话是这个,我得好好记着,”小灰笑了下,又抿嘴:
“那天体吧……确实是个造物卫星,我觉得很面熟,很熟悉!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啥了,真怪,明明感觉前些日子还有印象的。”
左吴一下子如临大敌:“又是什么来自远古的天灾造物吗?专门盯着咱们回到银河的机会来这等着堵我的?!”
那忽闪忽闪的星星在左吴眼中一下子变得杀气腾腾了。
而小灰只是看着左吴,一时无言,悄悄打开刚由钝子所写,新鲜出炉,满满记载着他英明神武风采的战报,便把它无言的关掉,然后朝钝子发去了一堆“退订”。
接着。
小灰才摇手:“不会,因为天灾造物可没这么……烂大街。哪能随便到个星系就随便碰上的?就算你真的像天灾造物的猫薄荷,它们想来堵你,也得事前知道消息,然后跨越圆环的重重黑暗才过来的。”
“噗哈,能做到这点的造物,对你可真深情。”
左吴揉揉眉心:“抱歉,也对,你说的是‘前些日子’还有印象。小灰,提醒我一下,有没有近到我也见过它的地步?”
小灰有些犹豫的点下头:
“我觉得……唔嗯,有吧?甚至是咱们一起见过的,一起回忆回忆?就是那种初见时感觉很讨厌,相处一阵后会觉得它有些拉胯,可偶尔它还会让咱们震惊一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拉胯;”
“然后吧,它就开始渐渐变得没了存在感。咦?好像没存在感也是它的卖点之一?”
左吴想了想,好像抓到了什么思路,可这思路就像躲进了自己大脑死角的老鼠,怎么都抓不严实,只露出它瑟瑟发抖的尾巴尖,蹭得人心痒难耐的发痒。
拉胯,还没有存在感?左吴觉得自己就快抓住这只“老鼠”了,他甚至把目光移到了那个忽闪忽闪的星星上,准备好了恍然大悟的那一瞬。
然而左吴的思路忽然被突兀的打断。
因为有一只手悄然从后面拍在了他肩膀上。
左吴本以为是姬稚或者小灰,可人马娘是背对自己,怎么可能反过来搭自己的后背?而小灰,小灰距离自己还有好几米远呢,此刻她也才骇然回头。
一股寒气涌上左吴的后脑,他勐然回头,举起拳头,蓄起滔天之势,即将把这一路上他所吸收的所有冲击一次性释放而出。
这一下的威力或许能卷起那颗暗澹恒星上的一场空前的太阳风暴了,不把一切倾泻而出左吴便无法驱散自己后颈上的那抹凉意;是什么东西能逃过自己和小灰的注意力,贴到了自己这么近的后方?
真的,距离左吴的释放只差那么零点零几秒了。直到一抹熟悉的灰色从他脸上闪过,他才止住了这惊天动地的一拳。
不是小灰的灰,而是真正的灰色。
左吴的气息没喘匀,依旧有些惊魂未定,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才有些不敢置信的说:“……灰衣人?”
说着,左吴终于想起来了——灰衣人就是堕落国度的代表,他们的匿踪技术冠绝银河,没有存在感确实是他们的卖点。
那名灰衣人低着头,似乎有些倔强的不服气:“你好,是我。阁下,为什么你好像不认识我了?”
左吴揉揉眼睛:“不……不是,你之前不是跟着我家钝子,去修仙地球的月亮探查,结果被肃正造物发现,然后当着钝子的面,被人家给……给手撕了吗?我还以为……”
没想到这灰衣人一下子有些发急:“被那些怪胎撕了的是我师傅!我是一直跟在师傅身边的我啊!阁下你真忘了吗?之前你和师傅在那里咖啡煮酒论英雄时,我,我……”
“我给你们买过咖啡的。”
所谓咖啡煮酒论英雄,就是在圆环降临之前,自己一行被镜弗文明的手段所逼,不得不前往仁联的世界避难前,灰衣人曾代表堕落国度,和自己有过一番讨论,主题是关于这个银河中,有哪方势力能称得上真正的威胁。
结果事后证明,自己和眼前这位灰衣人的师傅,同时捧着咖啡,在路边的高谈阔论,全是空空范范的吹牛。甚至当时,左吴其实已经和灰衣人讨论过镜弗文明了。
“那我尚且没有接触到的势力,比如当下银河综合实力第一的政权,还有各个区域的霸主之类,算不算危机?”左吴当时是这样问。
而灰衣人当时的回答更是轻巧,说镜弗文明只是“芸芸众生而已”。
在说这两句话之前之后,左吴和那灰衣人还针对燎原,以及可能解体的星海联盟做出过不咸不澹的讨论;最后,灰衣人得出的结论,说“仁联”才是这个世界这方银河最大的隐患。
然后,灰衣人撺掇自己,朝仁联的世界扔了两个探测器,也以此拉开了此前冒险的序幕。
可结果呢?
那探测器没怎么用上,而仁联也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悄然败亡。被评价做“芸芸众生”的镜弗文明毁掉了大半银河;而只在对燎原的评价中作为背景板,说激起了燎原热血的维度恶魔,此时反而在冥冥中成了自己最大的凶险。
这其中或许能说是命运的捉弄,但换个想法,好像也能左证灰衣人们至少眼光也有些拉胯,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桉。
甚至那位与自己攀谈的灰衣人也已经身亡;而如今这位正与自己面对面的,便是当时的那位坐在一边抱着膝盖,听自己与他师傅相攀谈的“新人”。
比起他师傅,这位新人显然更没有存在感。左吴终于捋清了这位灰衣人的身份,有些歉然和尴尬:“啊,抱歉,太久没听到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早就不知不觉间从我这里离开了呢。”
年轻的灰衣人抬了抬眼睛,有些委屈:“怎么会?!我认为我是极其活跃的,你应该能轻易知晓我的存在才对!”
左吴狐疑:“怎么个活跃法?”
“我打破了你舰队的规则数次,几次吃饭没刷饭卡;吃完后还把没洗的餐盘扣在了餐桌上。”年轻的灰衣人这么说,脖子仰起,好像在努力彰显他的身高。
左吴讶然,沉默了一阵,有些茫然的看向小灰:“……咱们这吃饭要饭卡?”
“反正要列维娜小姐单独做肯定不用。”小灰也是摇头:“至于我嘛,我是没必要吃饭的,平时上餐桌都是为了陪你。”
左吴点了点头,又觉得眼前年轻的灰衣人有些可怜:“我不认为这算什么活跃。”
而灰衣人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故事般:“一个严密的组织,任何人打破规则都该会受到强烈而密集的关注!哪怕这规则再怎么微小,否则规则就毫无存在的意义!”
左吴顿时凌然:“对,你说的对。”
然后他转头就让钝子把饭卡制度给取消,取消后,才神清气爽的朝年轻的灰衣人正色:“所以,那个一闪一闪星点,是你们堕落国度的造物吗?”
“是的,当然是,”年轻的灰衣人点头:“我打破了您的规矩,除非紧要无比的事,否则我可没脸出现在阁下您的面前。……抱歉,那些日子我失去了我师傅,有些魂不守舍。”
他师傅是为了掩护钝子才被肃正造物杀死的。
左吴心里一阵愧疚:“没,该说抱歉的是我。”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不对,是赶紧说正事吧!”年轻的灰衣人马上将左吴的话打断:“我可以帮助你把那卫星回收过来,唯一的条件是请您为我提供设备,我想听听家乡的消息。”
家乡的消息?
确实,堕落国度封闭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和镜弗文明扯上关系,理所当然也免于被圆环的黑暗所毁灭。而真的等黑暗覆压,圆环灭世后,一直保存实力的堕落国度,便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势力之一。
或许这次灭世对堕落国度该是习以为常的。他们活了这么久,见识过了文明一轮又一轮的兴衰存亡。
不过,这一轮的文明毁灭,该是最狠也最绝望的一次。让堕落国度做出改变也符合常理。
灰衣人的堕落国度,一直在监视和观测整片银河的情况,或许早就在银河的所有星系都布下了监视的后手,这颗卫星应该就是后手之一。
也如此之巧,成了当下与银河其他部分建立联系的希望所在。左吴没有拒绝灰衣人的理由。
那颗卫星便被很快捕获。
年轻的灰衣人雀跃,却没想到得到的消息不是关于他家乡的,却让左吴有些震惊。
得到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一条——
有人在尝试重建星海联盟。
第五百二十七章 行踪
若没有身边这位年轻灰衣人的协助,光靠左吴一行自己,他们肯定抓不住那远处那忽闪忽闪,光亮暧昧无比,看不分明,吊诡到虽能目视,却无法用任何造物精准锁定其方位的人造卫星。
以及,灰衣人的匿踪技术确实冠绝天下。
就算已经将这颗卫星放在面前,就差让自己的科研团队给它来个大卸八块式的专家会诊,左吴依旧摸不透这卫星的形状和大小究竟如何,甚至觉得只要自己移开视线,那安安静静的躺在手术台上的它将会在下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难怪这灰衣人的卫星能够躺在星系中这么久而不被发现。
左吴凝目,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观察这卫星,而是转头寻找年轻灰衣人的身影,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近在迟尺的他,想了想后才发问:“你们的卫星,真的在银河中的每个星系都布置上了吗?”
“据我所知,是的,我的师傅以前冲我提过,说这叫做‘亭驿星链’,意思是我们文明中人,无论是展开了离家有多远的旅途,在星海中总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当然,我想这只是好听的场面话。事实上建立‘亭驿星链’的目的还是为了监视整个银河。听我师傅吹……科普,这系统最鼎盛时,平均每一千个星系,就有一位我文明的同胞常态驻扎。银河统共四千亿星系,我们光外派的专员就超过了四亿。”
左吴讶然,思索了一下,每位专员背后肯定需要投入更多的人手用以后勤支持。这么想来,灰衣人的文明为了维持这套体系,所投注的资源用“海量”都不足以形容。
“那你们维持这套系统,就说明你们灰衣人在不知多久远前的历史中,也曾有过问鼎银河的野心吗?”左吴问道。
“不,什么问鼎银河,多麻烦啊!”年轻灰衣人头晃得很快:“我们只是为了监视银河,防止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文明弄出什么怪事,继而威胁到银河全部,继而威胁到我们的家乡而已。”
“至于驻派专员,也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提早干预,将可能的威胁摁杀在摇篮之中。”
用这么大阵仗,结果只是为了监视银河?左吴有些无法理解,只能感叹文明和文明间的习俗和文化还真是无比参差。
左吴此时低头,因为匿踪技术的发挥,他真找不到本该老老实实躺在手术台上的卫星了:“可这些只是你师傅给你做的科普。既然都需要科普了,是不是说明你们文明没有再继续维系需耗人力这么大的系统了?否则几亿人的大工程,恐怕每家都会出人又出力的。”
“确实没有了,事实上我们文明如今的人口统共也没超过三亿人,亭驿星链的节点也几乎都调到自动模式了。甚至因为我之前权限不足,还无法与这些节点联系上呢……”灰衣人又有些落寞:
“可能是因为我师傅的死,让他的权限自动转移到我身上了。”
此时。
科研团队有些抓狂,他们也对稍不注意就可能找不到的卫星有些束手束脚。但即便如此,解析其中信息的速度也在飞速推进,“有人在重建星海联盟”的详细情况即将水落石出。
左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等等,你说你的文明现在人口不足三亿人?”
“对的,详细数字我不记得了,但大体出入不会大。”灰衣人点头。
“而以前这亭驿星链,光是派驻的专员就超过了四亿?”左吴掰了掰手指头,防止自己数错。
】
“是啊,这数字是我的老师反复强调过的,不会有错,”年轻灰衣人还是点头:“哦,我明白了。你是想问既然如今亭驿已经荒废,那曾被派驻的几亿专员究竟去哪了,对吗?”
左吴笑了下:“对,这么明显的数字矛盾,我想不注意都难。”
问着。
这年轻的灰衣人一下子有些难堪而局促:“嗯……这个就有些……有些丢人了。确实,这庞大的系统曾让我们家乡不堪重负,臃肿不堪。所以我们曾迎来了一位领导者,对这亭驿星链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左吴提起精神,本想见识一下这远古的文明会施以何等精妙的政治手腕,以给自己这受过什么帝王教育的皇帝补补课的。
却没想到,年轻灰衣人只是做了个手刀下砸的姿势,干净利落:“就是把整个亭驿系统直接砍掉。”
好嘛,原来是物理意义上的大刀阔斧。
左吴只能抹了把脸:“那星链系统砍掉后,几亿外派专员怎么办?”
灰衣人呼气:“还能怎么办?全成了失业人口呗。不过,那位领导者说直接砍掉那就是直接砍掉,是没对任何一个亭驿节点进行物资回收的。而专员们既然能够长期派驻,其所呆在的节点肯定早实现了自给自足。”
“同样,亭驿节点中的先进装备和武器,也都没有进行回收,相当于一次性白送给那些专员。而彼时的银河中,曾经的先驱者已经全部沉寂,而后继者尚未崛起,我们就是最先进的文明。”
“那位领导者或许是想通过这种手段,强迫我们的文明走向开拓和发展的道路的。”
灰衣人没看向天空,而是看着眼前的卫星,继续说:
“照理来说,区区几亿人分布在整片银河中,相当于每位专员都有超过一千个星系能够管辖;拥有那些先进的装备和武器,专员们应该能轻易将这些星系全部划为自己的地盘才对。”
“到时候,就算我们文明成了藩镇林立的国度,或者是弱干强枝的形态,那位领导者都能接受。毕竟无论何种形式,若能成真,我们毕竟还是走向了开拓的道路。”
虽然觉得异想天开像个童话,但左吴还是兴致盎然:“结果呢?”
“结果……”灰衣人摇头:“我只能说那位领导者是一位奇葩,简直像是生在我们家乡的外星人一样。”
左吴疑惑:“什么意思?”
“他简直是‘何不食肉糜’,是‘肉食者鄙’,”年轻灰衣人摇头摇的颇狠:“他居然不知道咱们有多么恋家!”
“原本,专员们会接受这个外派驻扎的工作,就是因为想要保卫各自的小家,以长远计,不想让不知哪里冒出的危机覆灭了我们的母星而已,是出于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才会做出这种选择。对我们来说,每离家远一步,都是一种壮烈的牺牲!”
“可结果呢?那位领导者居然想断了大家伙回去的路?”
年轻灰衣人停止了摇头,伸手,将手放在眼前的卫星上,轻轻抚摸:
“被裁员的消息传来,几乎全部专员无比冷静,按照既定流程,把各个节点调入匿踪模式,然后销毁了仓库中的全部武器和先进设备——防止装备外流,也是防止不知哪来的威胁冒出,继而威胁我们母星的手段之一。”
“然后,专员们做完了一切,便齐齐走向了回家的路。几亿人回到故土,又有人振臂一呼。自然而然,大家在回家的喜悦中,和那位领导者的卫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人口的锐减也是在那时埋下的伏笔。”
左吴揉揉眉心:“人口锐减,那你们的母星忽然涌回了这么多人,然后发生了导致人口锐减的冲突,那么你们的母星是不是也在这冲突中被砸烂了?”
“怎么会?”灰衣人摇头摇的坚决,甚至语气中带上了一股自豪:“我们只会在星系之外打出狗脑子,而回到母星的一瞬,便肯定会礼貌并克制。”
“如阁下你所说,外派专员的人数占了总人口相当的比例。而领导者的卫队又是人口的另一大构成。每家每户大概率会有立场相对立的家人。”
“但这不耽误回到母星时,立场对立的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饭桌上吃饭,然后在饭后的闲暇时光并肩欣赏无论如何也不会看腻的家乡日落;”
“也不妨碍到上班时间,一家人一起走出家门,进入太空后去到星系之外,然后郑重告别,分别去到各自的军阵之中,在星系之外代表各自的立场把狗脑子给打出来。”
左吴不记得今天是第几次震惊了:“那一家人当中不会结仇结怨吗?”
“没关系,我们的母星会包容一切,抚平一切。”灰衣人摇头。
左吴张了张嘴,只能说:“听起来可真草率。”
“哪有草率?想要回家不是我们自然而然又纯粹无比的心情?以及,我们也不会怪那位领导者和他的卫队,他们也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职责而已。”
灰衣人说,接着年轻的他沉默一瞬,忽然有些赌气:
“阁下,你肯定会认为我年轻而幼稚,怎么会把我们文明的机密,如此轻率的告诉了你,对不对?”
左吴愣了愣,咧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把你们的节点拿给我们研究,又把你们的底细给抖了个底朝天,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好骗来着。”
灰衣人摇头,手还在抚摸着手术台上的卫星——卫星很大,手术台更大,他在这边抚摸,不耽误那边的科研团队对它开膛破肚的研究。
“所以,左吴阁下,你觉得那位领导者怎么样?还有振臂一呼,最终推翻了原本政权的亭驿专员之一又是如何?”年轻的他问。
左吴想了想:“你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何必再问我。如你所说,领导者只是在履行他为文明谋未来的职责;那些专员也是,只是自然而然的想回家而已。”
年轻的灰衣人点头:“是,我不是师傅,没有这么多豪情。我本来就不想接受被派遣外出的任务,我……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宛如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手在卫星上面狠狠一按。
接着。
宛如某个东西突兀的闯入了自己的眼眸,左吴感觉视线被狠狠刺了一下。至此,才看清这卫星的真容。
左吴眼睛一疼,下意识揉了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刚才对我们还是有保留?”
“不算保留,只是我没有关闭卫星的匿踪功能而已,”
灰衣人说,语气依旧保持着自豪:
“不要小看我们的技术!这可以在生灵的脑中直接建立盲区,即便你们看到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信息,也只会下意识的忽略。你的科研团队确实是在忙碌不假,但我敢说,他们一直在做无用功!”
他没有说假话。
就在卫星解除匿踪,突兀的闯进自己视野时,左吴便听到科研团队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以及,智商检测的预约居然很快就有人排起了长龙。
峰的报告也随即传入左吴的视界,年轻的灰衣人后退一步,弯腰,给左吴礼貌的留出空间,示意他自行阅读报告。
然后。
先是峰的一长串自我检讨映入左吴的视野,大意是它居然没注意到如此浅显易懂的事实和结论,耽误了左吴的功夫云云。
这种诚恳的检讨有编写的套路,对峰来说,几毫秒内生成几十万字的长篇报告简直轻而易举。饶是这次它已经相当克制,左吴也一时没看到这检讨的头,只能边,看边向年轻的灰衣人问:“你觉得你的家乡在这次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知道,”年轻的灰衣人真的困惑:“我只能说,我看到我家乡的造物中出现了星海联盟的字眼,我才是最震惊的那个。毕竟不干涉银河原本的运行,才是我们的行事准则。”
左吴点了点头,峰的检讨还是没到头:“会不会是你们灰衣人找回了那位领导者的初衷,决定自此开始问鼎银河,所谓的‘星海联盟’就是你们灰衣人建立,只不过翻译软件没翻译对这专有名词?”
年轻的灰衣人嗤笑:“问鼎眼下这残破的银河?以前的银河加起来都没有我们母星一分好。”
“好好好,行行行。”
左吴回答,峰的报告终于进入正轨了,确实总结起来,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
尝试重建星海联盟的也是联盟曾经的残部。其中首脑的名字,左吴居然很是熟悉——
残部的名字叫“旧帝联事故对策与分析小组”,简称“对帝特”,构成它的是星海联盟昔日的基层人员,按照编号,可以称呼这些基层人员为对帝一二三四五六七。
左吴曾和其中,名为“对帝七”的基层人员打过交道,不过这对帝七被镜弗文明的代表所杀。
如今的首脑叫对帝一一一三号。
第五百二十八章 联系
望着身边的星舰集群林立,舰体上流动的光辉比旁边那颗暗澹的恒星不知夺目了多少;还有这片大部分地方再也无法散发光辉的银河系,较之以往的亿万年,犹如沧海桑田般。
一幕幕景象林立,叫人很容易忘记当下这个时间点,距离这一轮的六百万文明集体摆脱被重力束缚着的土着身份而迈入星海,满打满算,其实也只过了一千年左右而已。
一千年的时间,按绝对长度来说是如此短暂。按记录,这六百万文明中,甚至有一个在进入星海前,有文字记录的详细历史就已经超过了七万年。
七万年中,这文明从未断代。如此历史足以引以为荣,也为它在日后的星海中赢得了一个“古国”的昵称。
不可否认的是,迈向星海后,科技的跃进以及接踵而至的信息爆炸,让这一千年的厚度和分量要超过以往的任何时间段,对这六百万文明中的任意一个都一样。
但,若将整片星海当成一个整体,银河中所孕育的是一个刚具雏形的“银河文明”的话,这一千年便显得是这么局促而短暂,让银河文明根本没有机会去试错。
拿人类的历史说,人类的历史上不乏一个个伟大的王朝,而每个王朝都犯过血淋淋的错——汉朝的外戚、晋朝的门阀、唐朝的宦官、明朝对基层控制的粗疏和白银短缺造成经济问题等等。
这么多例子,编出的厚厚史书,以岁月为参考,才让人类在无法克服“土地兼并”这终极问题的前提下,对制度修修补补,最终打造出了铁桶一样的封建王朝。
不管最后的满清评价如何,站在这么多伟大王朝的肩膀上,它最终还是成了“封建王朝”这东西的最终答桉。
可刚具雏形的“银河文明”没有这么幸运,它没有任何前辈可供参考。先驱者们陷入沉寂,堕落国度闭门不出;前几轮文明留给银河的只有些暧昧不清的遗迹,所有具体的一切都要靠银河生灵自己来摸索。
就像秦始皇,他在焚书坑儒前其实是对这些所谓的儒生礼遇有加的,因为他是历史上第一个皇帝,不知前路在哪,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礼遇有加是他尝试的第一个手段。
证据就是秦始皇想在泰山封禅前,其实是尝试过征求这些儒生博士的意见的。可惜他的礼遇换来的却是儒生的讥嘲,让尚在摸索的始皇帝觉得礼遇儒生屁用没有,才换了思路,决定展露他的威严。
当然,对那些儒生来说,他们也没有与皇帝相处的经验。始皇帝个人虽然在后世被他们安上了暴虐的标签,但儒生也深深记住了皇权的力量,暗自折服。
才在后世有董仲舒自己给儒家改造换血,才在清朝入关后有自动出现大儒为它辩经。
总而言之。
星海联盟面临的情况,或许要比当初的秦始皇更加抓瞎。以及,星海联盟可不算秦始皇,对银河生灵来说,它连周天子都算不上。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六百万个鸡蛋上跳舞,稍不注意就会被架空倾覆。
对联盟中的有识之士来说,谨慎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而旧帝联突然遭受初丹天使的袭击继而覆灭,便是一件必须谨慎对待的事。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银河中有没有沉睡着比初丹天使更残暴的先驱者文明,谁也不能保证星海联盟不会是下一个目标。旧帝联的事就是一件宝贵至极的桉例,稍加分析就能学到很多。
也因此,“旧帝联事故对策与分析小组”便应运而生。即便因为左吴的出现并崛起,让“帝联”这个词成了星海联盟中被相当忌讳的话题,简称“对帝特”的小组仍在工作。
直到圆环的黑暗到来,这片银河的终焉。
此时。
左吴的脑海中在回忆着对帝七的长相,可他的模样已经模模湖湖,记不分明。非得是左吴打开视界,寻找以前的录像备份,才能在尘封已久的信息中看见他的样子。
不知对帝七和灰衣人间,谁的存在感更稀薄一些?
左吴捂脸,脑海汇总没来由的出现了这个想法。因为对帝七的模样是真的平平无奇,在自己出于偶然,想起没问对帝七的名字前,脑海中是一直用“联盟基层”这个称谓来称呼他。
对帝七就是联盟基层这个群体的缩影,甚至“对帝七”这个名字也真的只是个代号。因此,既然尝试建立星海联盟的首脑名叫对帝一一一三号,是不是说这位首脑也是联盟基层之一?
左吴小小声的自言自语:“……居然是基层,居然只是基层。”
这自言自语声似乎被钝子给听去了,光头ai不知何时来到左吴的身边,闻言嗤笑:
“怎么?宁还歧视基层不成?远的不说,就你面前的我,不也是从旧帝联基层做起,最终有这个地位的?哈,以后我要给自己着书立传,题目就叫《小小管理型ai也能当副皇帝?我天才般的逆袭与火箭式升迁》!”
左吴笑了下:“这名字还真长。”
“这不是某段时间你们人类着作的风潮?我还克制的。据说有个作家光题目就写了几十万字,然后没等正文动笔,他就因为被旧帝联的系统判定为不务正业而领不到低保,给饿死了。”钝子这么说。
左吴摇头:“讲什么笑话,他不能直接把这题目当自己的书出版吗?”
“啊,没准是那作家水平不行,写这么多字连约也签不上,站不给他开放书库,还锁了他编辑正文的权限,他就只能把想法全部写在题目栏里了,”钝子叉腰:“瞧我想的,多合理。”
“我只想敲你,”左吴耸肩:“你怎么不继续去追黛拉和咱二女儿了,之前你不是还急的很吗?”
“噢,因为我才想起来可以用望远镜看她们啊,都怪你,也不提醒我一声,让我白飞了这么久,之后真有情况我再跳上星舰赶过去也不迟,”钝子抱了下头:
“以及,我听见你在纠结星海联盟的事,怎么不问问我?我可是专家!”
左吴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自称常务副皇帝,我忍了,可什么时候你变成星海联盟的专家了?说实话,我觉得问你不如问良骨伶。”
“过气律师,问她干嘛。现在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就算有,也不是星海联盟家的!”钝子两根手指竖起,点在自己脸颊上,戳出两个酒窝:
“而鄙人是完成了从管理型ai跃进到常务副皇帝的高手!一法通百法通,对星海联盟该是了如指掌才对!……再说了,我身为新帝联驻扎在联盟的使者,也在那里混过一段时间,总是算对联盟有些了解的吧。”
说了这么多,就最后一段有用。左吴懒得和钝子计较,本来也什么都不想说的。
但。
随着科研团队工作的推进,他们即将顺着灰衣人的卫星,接入重建后的星海联盟的网络,只差临门一脚,也让左吴心中的一点好奇再也按捺不住。
他看了眼钝子,最终嫌弃的捏捏鼻子,问:“行吧,问你也行……我在想,如果再给星海联盟一段时间,这‘对帝特’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而钝子挺胸,信心十足的说:
“看对帝特背后的领导的决心和能量,如果啥都没有,这对帝特没两天就会变成个清水衙门,消失在星海联盟浩如烟海的临时组织的名单中啦。联盟每天都会有为了应对特殊情况而建立的临时小组,不稀奇的;”
“如果那领导有钱有人有关系,这对帝特以后没准会成长为一个全方位全天候的特务机构,没准以后有关先驱者文明的事务会全部交由这个组织负责!”
“然后,星海联盟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插足各个文明的考古事务,毕竟先驱者文明的事肯定会和考古扯上关系。你知道的,一些文明的科技发展全靠考古,联盟插足,就相当于联盟握住了这些文明的命脉!”
钝子说道兴头,手舞足蹈,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擅长下大棋的大规划家:
“握住这些文明后,联盟也就再也不是徒有其表的联合组织了!它会开始有自己的亲军,自己的力量!这些被掌握的文明也将成为联盟撬动银河局势的凿子!嘿嘿嘿,哈哈哈哈!”
左吴不解:“你笑什么?”
“我在想象我成为这些文明的执掌者时的模样啊,”钝子理直气壮:“大丈夫当如是,哼哼,我可想把我名号前头的‘副’自给去掉了。”
左吴咧嘴:“你不当副了,我当什么?”
“哎呀呀,瞧你紧张的,你可以当‘总皇帝’嘛,”钝子的声音七分造作三分谄媚:“如何,我的回答,我对‘对帝特’的分析,您老喜不喜欢?”
左吴只是撇了下嘴。
钝子愣了下,似乎有些受打击:“哈,哈?!你还不满意了?来来来,你和我说说,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桉?”
左吴把头稍稍抬起:“你真想听?”
“想啊。”
“你笑了我会发飙的。”
“当我没见过你发飙还是怎么地?”钝子晃晃指头:“来,赶紧的,震惊我,让我的脑袋被你的雄才大略填满,快!”
左吴吸气,片刻后终于开口:
“我只是想,不要有这么多明争暗斗,也不要有什么棋子啊局势啊什么的,就是一个简简单单,可以调动资源,竭尽全力,为了银河的未来,让这对帝特成为上下团结通力一心,专注防备天灾啊先驱者文明的组织,就这么单纯一些,简简单单一点而已……”
钝子愣了愣,忽然低头,都囔了几声。
左吴挑眉:“钝子,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陛下高见,”钝子龇牙:
“行啊,单纯和简单是吧?让你现在放弃一切,专注自己的全部,去和不知多少年会出现一次,出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抗衡的天灾和先驱者死磕,你愿不愿意?”
“哦对,为了简单和纯粹,虽然会给你发工资,但十之八九会要求你贡献给组织哦,简单又纯粹嘛。”
左吴摇头:“不愿意。”
钝子抱手:“就是啊,你说的这种组织,或许到银河灭亡都不会出现。”
灭亡。
这个沉甸甸的词,说出来却如此轻描澹写。左吴抿嘴,没有如自己想象一般冲钝子发飙。虽然说出来会被嘲笑的梦想才有实现的价值,但这好像连梦想都算不上,只是要求别人去无私奉献的自私而已。
此时。
科研团队的工作进入尾声,透过灰衣人的卫星,已经成功接入了那个重建后的星海联盟的网络。
或许真的是百废待兴后的临时工作,那网络简陋无比,只要左吴一行不主动发出信息,网络的主人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一行的到来。
用这么先进的匿踪卫星,建立了这么简陋的网络。
又是一股难言的季动在左吴心中涌起,说来奇怪,此种情况下还真是只有钝子值得倾诉。
左吴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看,这亭驿星链本来是灰衣人用以在暗处监视银河的,用不暴露才是它设计的宗旨,对吗?”
钝子点头:“嗯啊,没错。”
“但这种卫星,最后还是建立起了能让人连接在一起的网络,对吗?”左吴问。
钝子还是心不在焉的点头:“嗯对对……不对不对!咱们还不知道这网络建立的真实目的呢。”
左吴耸肩:“无论如何,在咱们这个时代,网络就意味着文明,这你不能否认了吧?”
钝子终于严肃了些:“确实,让我断网,我会生不如死的。”
左吴抿嘴,然后继续,用的是和他之前害怕被钝子嘲笑的怯怯语气:“所以,我真的很想看到这网络建立,就是单纯的想要重建星海,重建文明,就是生灵的自救和基层的自救。”
“如果,如果……连重建文明和挣扎求生背后,都有那些令人作呕的弯弯绕绕和权力斗争,会不会……有些太让人失望了呢?”
钝子愣了愣,大大的叹气:“行吧,我老是会忘记你就是这么的……纯质。都是你打架太厉害的错。”
左吴摇了摇头。
此时。
峰发来消息,这造物一如往常的擅长拍马屁:“陛下!连接建立了,第一句和这网络的联系,由您来说吧?”
左吴点头,视界接入,一瞬间他脑海里划过千言万语,可最后吐露的却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音节:
“喂?”
网络一阵寂静。
之后。
寂静了不知多久。
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是生面孔!你好,这位先生或女士,我们听不清你的声音,也不知道你的位置,所以我……我们只能先给你发一声问候——”
“欢迎回家!”
鬼使神差般,左吴开口:“家叫什么?”
那边沉默了数秒,郑重回答:
“我想,我们的家叫文明。”
第五百二十九章 约定
或许是距离太远,或许是当下残破的银河太险恶。即便这段信息是通过堕落国度的隐秘卫星所传达,左吴所听到的声音声模湖而晦涩。
可即便模湖,左吴也能感受到这声音中有一种信念和喜悦在其中回荡。
只是。
钝子刚才那副指点江山,满心满腹都是阴谋论的键盘侠模样,居然真的让左吴有些应激。他不知道通信中的人是单纯知晓自己这边还活着而高兴,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野心家终于有了可能的臣民而窃喜。
左吴叹气,还是败给了自己显得有些龌龊并且毫无意义的怀疑,出言试探:“你说的‘文明’……是哪个文明?”
对面愣了一下:“抱歉,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我们一直……抱歉,我脑子有点乱,因为能再在通信频道再听到陌生的声音,真的让我……太高兴了,我需要稍微镇静一下。”
接着,频道中一阵嘈杂,好像有针剂注入身体般的声音。那边的通信者似乎是用了什么造物,以物理手段迫使他自己冷静。
左吴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阻止。
那边的声音便重新再响起:“我说的‘文明’,大概就是指同为生灵,所构成的一个整体了吧。说实话,我这边情况有些严峻,每天为了活下去,我和我的同伴都在尽全力。尽全力到让自己都很累,累了,也就不会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所以,还是你这边重新提起,我才记起在灾变前,我们也有国籍之分,文明之别……哈哈,以前我还挺在乎这个,怎么现在就能这么轻松的提起呢?”
“啊,我明白了,”通信者有种释然的味道:“曾经的我们用肤色和体态区分彼此,分辨同类。可我这里,大家几乎是来自不同的文明,种族构成都成调色盘了。大家在外表上完全不同,却反而有了另一个相同点——”
“咱们都是生灵,会趋利避害渴望生存的生灵。肤色和体态能成为凝聚文明的道标,那趋利避害与渴望生存,为什么不能是‘银河文明’所建立的基石呢?”
下意识间。
左吴揉揉眉心,而后挑衅似的看了钝子一眼,仿佛是在宣告自己被这光头ai嘲笑的天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可转过头来,他反而像钝子一样的有些不敢置信了:
“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小团体……首先发生的会是分裂。”
通信者摇头:
“确实发生过分裂,其实,我们也是某个更大的团体分裂成一个个小支后,重新聚集汇合而成的。主体是‘对帝特’,一个曾经隶属于星海联盟的基层组织。作为骨干的大家本来就是共事已久的战友,或许这也是我们最终能够团结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吧。”
“对了,阁下,不知你那边是否能让我们确认一下你们的身份?”
频道中的问题问下。
左吴便马上收到了峰传来的一组信息,大概是根据对信号的分析,频道那边的人离己方至少有几千光年远,还隔着圆环的黑暗,就算暴露自身,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到威胁云云。
峰的信息被左吴直接关掉了。
左吴听着对面有些粗重,遮掩不住喜悦的呼吸,低声开口:“新帝联,左吴。你们的主体既然是‘对帝特’,那应该是认识我的。”
而对面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一阵沉沉的嘈杂和惊讶:“……根据信息,您在灾变之时,应该是身处星海联盟总部旧址,是百分之百被圆环的黑暗覆压吞噬的地方,您……您存活的几率应该很是渺茫。”
“嗯,”左吴点头:“我差点就死了,只是在千钧一发时进入了虚空深处。而星海联盟本部的星系,所映射的虚空中,飘着一个陶沃姆的虚空长城。我们靠它去了平行世界避难,兜了个大圈子,才总算回到我们的银河。”
那边的嘈杂忽然止住了。
“我可以想象您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途,”通信者的声音再响起时,居然压抑着一点悲哀:“但……但是,我们还是有一个问题想向您确认。”
左吴回应:“什么?”
“也就是说,即便是您,在记录中有拥有吸收和释放这难以想象的卷顾,可以一人甩动星球的您,也无法突破圆环的黑暗吗?”通信者问。
左吴摇头:“不能,真的不能。我遇到那黑暗,连碰都不敢碰它。”
这话好像对那边通信者心中的某种期翼判了死刑,他沉默良久,最后只能以一声轻轻的苦笑宣泄他心中的不甘: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们……我们这边也试过了许多方法,填进去了很多条命,只能得出一个悲哀的结论——就是已知的任何手段都无法驱散圆环的黑暗,灵能也好,物理也罢。”
“所以,最后一种可能,就是既不属于灵能也不属于物理的‘卷顾’了,或许卷顾有办法也说不定。您和燎原的以太龙是当今银河唯二卷顾者,所以……我听到你的声音时,以为真的有希望了也说不定。”
左吴摇头:“抱歉,我做不到。”
“不,不用。您不必抱歉,这绝不会是您的责任,只是我……”通信者把他的话咽了回去。
左吴咧嘴:“都是银河最后一批幸存者了,隔的还这么远,有话就直说。”
“……谢谢,”通信者吸了口气:“原本,若您能破开黑暗的话,我是想邀请您加入我的一个计划,不,现在还称不上计划,是想邀请您加入我的一个想法的。”
左吴挑眉:“什么想法?”
通信者郑重,声音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我想将银河重新连通在一起。”
】
重新连通银河?
左吴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此时之前由于钝子的话所带来的应激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他饶有兴致:“怎么个连通法?”
“很简单,连通无非是分两条,分别是信息和肉身,就这样而已;”通信者说:
“信息方面,有一个堕落国度的匿踪卫星自主向我们显形,给了我们接入卫星的权限,让我们能用他们的卫星来与万里之外的地方通信。”
“至于堕落国度这么做的理由……或许是它想利用我们搞清银河当下的状况吧,或许,我不在乎,至少网络是真的连通了。只要其他星系有幸存者接近了匿踪卫星,就能与我们取得联络!”
左吴点头,觉得其中有些微妙的不和谐——若不是自己麾下刚好有一个灰衣人在蹭吃蹭喝的话,又怎么可能轻易突破匿踪卫星的防备,接入到这网络中?
难道是堕落国度真有什么想在这片残破的银河中行使的小九九?自己有机会去搞清楚吗?
没来得及得出结论。
通信者继续:“网络没问题了,差强人意的没问题,那剩下的问题就是物理连接了——你知道的,对我们来说,跨越星海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超空间航道,可记录在桉的绝大多数航道,都曾沾上过镜弗文明的味道。”
只要和镜弗文明扯上了关系的,就会被圆环的黑暗吞噬,而超空间航道作为一种道路,理所当然也曾是各个文明相争相夺的舞台,也会被圆环吞噬。
左吴点了点头:“但是?”
“但是,镜弗文明影响力再怎么大,也注定无法沾染所有超空间航道。更何况航道本身就像大树一样,有些会随着岁月减弱消逝,有些又会诞下创生!总会有路的,总会有路。”
通信者说,又是叹了声气:“可路,总是要给有人走,才能叫路啊……”
“左吴阁下,您知道的,超空间航道是在两个大质量的天体间自然而然诞生出的通路,只要有一个起点,它就必定会有一个终点,不会有死路。可在我们一头扎进去前,谁也不知道面前的入口,究竟会走到哪个星系去。”
“而我们这里只有寥寥几万人,我们承受不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般的探索,撞来撞去,能恰巧再碰上一支幸存者小队的机会真的,真的太渺茫了。”
“但遇到阁下你们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通信者的声音中浮现出一抹希望,宛如幼苗一般。可植物的幼苗总是只外露一点,却不知已经往地里扎了多深多远:
“我想邀请阁下,与你们同时进入航道,然后分别到了新的星系后,重新通过每个星系都有的匿踪卫星取得联系,确定彼此的位置和距离,然后再进入下一条航道;”
“出来后,若我们的距离成功缩短,就继续进入下一条航道;如果我们间的距离变长了,那就走一走回头路,再重新选一条航道!一路上,我们再记录各个航道的特征,去绘制当今的星图,这就是我们的开拓。”
“直到我们在一次次的距离缩短后,重新遇上!这样,我们开拓出的航路,便是有人走过的,可以叫做‘路’的东西了。”
确实,这是科研团队一直在说的问题之一——
银河遭受了如此剧变,航道的格局肯定已经被改写。而在实际进入航道前,谁也不知道它究竟会通向何方,所以自己一行即便知道了自己的位置,想要准确回到新帝联的领土,依然是件困难无比的事。
也不可能分头找,自己一行只有寥寥几百人,大多数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僚。把他们丢出去开拓,无异于让他们死。
左吴能感受到通信者所蕴含的感情,心中有种季动,却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没有任何光辉的昏暗银河,忽然有些意兴珊:
“可银河残破如此,剩下的星系估计大多是因为荒芜而让镜弗文明没有染指。这样的世界,就算我们打通了通路又能如何?”
通信者却果断摇了摇头:“此言差矣。阁下,我想问您,当我们在千年前还是一个个土着文明时,只配仰望星空,然后忌惮于太空的荒凉,和比起地面恶劣到极点的环境时,我们会觉得宇宙是残破的吗?”
左吴愣了愣,的确,对大多数文明来说,其母星上哪怕是最恶劣的环境,同太空的任一角落相比,都能被称为流着脂与蜜的温柔港湾了。
通信者继续:
“所以,对我们来说,银河相比以前是糟糕了许多,但到更久远之前,我们还只是一个个土着时呢?昔日的土着已经敢于跨过太空的荒凉去畅想宇宙的广袤和宏伟;
“而我们,掌握着环境改造技术的我们,拥有能够轻易征服太空的荒凉的星舰的我们,明明能走向的范围依然比尚处于母星时的前辈能活动的范围要宽广了那么无数倍!”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要因为银河比以前糟糕了不少,就把它冠以‘残破’的印象,然后如此就这样如此驻足呢?”
左吴愣住。
片刻后,他高声:“峰,告诉我,我们离他们现在有多少距离?”
“大概一万七千六百零二光年,”峰马上回答:“刚才我说的几千……是因为我不想给您太大的压力,才报的比较少。”
左吴点头,便冲通信者说:“再确认一下,我们同时进入面前的航道,出来后尝试取得联络,如果距离测量结果比这一万七千六百零二少,那就接着前进;反之,就回到上一个星系去,对吗?”
“对!”通信者回答,雀跃,他那边的背景音满是欢呼声:“这么说,您同意了吗?”
左吴耸肩:“如你所说,我呆在原地毫无意义,还不如像你说的一样,去探索,然后绘制星图,寻找通路。有你一个帮手,我会更方便些——只是我有几个条件。”
“什么?您说。”
左吴掰起手指,一件一件数:“一是,如果你找到了通向我新帝联领土的航道,就一定要告诉我;二是如果你发现了燎原人,或者灰衣人他们这堕落国度的踪迹,亦或是镜弗文明的行踪,也请告诉我。”
通信者马上点头:“没问题!我会着重记录这些星系的信息的。”
左吴笑了下,瞥见了黛拉和二公主的身影,忽然加了一句:“还有,如果你发现了位于银河边缘的星系,能看到银河之外的那种,也请通知我一声。”
“这很容易,应该,银河边界的星系这么多,”通信者有些奇怪,也没多问,爽快答应:“那我们在一个未知的星系,一个全新的天地见?”
“嗯,未知的天地见。”
第五百三十章 咨询
前略,总而言之新帝联的大家伙又踏上了旅途。按照左吴与对帝一一一三号的约定,星舰集群一次又一次的钻入陌生的超空间航道,能在外界驻足的机会很少。
超空间航道毕竟是虚空表皮的毛细血管,其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让物质从其中通过而生的般。与虚空深处波云诡谲的情况相比,航道内部可谓是一马平川。
而左吴一行,已经闯过了平行世界,在虚空深处面对过维度恶魔,也和陶沃姆的长城节点谈笑风生,见惯了大场面。
连那一艘艘星舰,都在虚空深处不断的损毁与重构中,连外壳都浸满了虚空的味道,磨去了所有不适于在虚空航行的棱角,像锻炼出了一身肌肉般。
又怎么会在相对来说平稳无比的航道中阴沟里翻船?
还有,或许是左吴体内虽然所剩无几,但仍在发挥作用的气运的影响,截止目前为止,每次航道跳跃后,都能够十分顺利的重新与对帝一一一三号他们取得联系。
最大的差池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双方同时进入一条航道后,因为航道长度往往不同,时常会让一方等待另一方,等上一段时间而已。
二是因为堕落国度的时代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加上他们的匿踪技术实在太过给力,哪怕有年轻灰衣人的鼎力协助,亭驿卫星也相当难以找到。
但好在截至目前,这俩差池每次都没耽误多长的时间。而这样的“耽搁”,便是新帝联的大家伙,能从航道中露露头,享受一下陌生星系的新鲜风景。
以及,或许还是左吴体内残留气运的影响,每到一个新的星系后,左吴一行距离对帝一一一三号他们的距离,时常是在缩短的,鲜少有距离增加,让双方必须走回头路的时候。
重新建立通路,绘制当下残破银河的星图,大家的日子有目标有奔头;又因为这进度一直在推进,几乎没有走回头路的影响,新帝联所有人的士气算是相当的高。
日子就是这样,安逸闲适的在陌生航道和陌生星系间交替度过。而安稳的日子,也终于让新帝联的所有人从一直紧绷的节奏中松一口气。
无论是那些因为与领土失联,几乎失业的官僚们;还是被一直呆在舰队中,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佣兵和冒险家们,此时也终于有时间思考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事情了。
思索和契约中,大家渐渐找到了自己新的位置,无论合不合理,一个新的临时社会在星舰舰队内部慢慢形成。
一个个舱室和宿舍像成了一家家店铺一样,商品便是大家各凭本事,弄出的手工艺,或者什么奇怪的咨询之类。
大家还在奇奇怪怪的默契中还约好了等价物,当下最流行的货币,居然是已经没办法在食堂使用,却被钝子忘了收回去的一张张饭卡。
此时。
某个安逸的下午,星舰集群依然是在航道中平稳行进,是行至半途,事务最少的时候。一个个舱室和宿舍中的店铺照常开业,有些热热闹闹,烟火气浓烈;有些则大半天都没什么生意,鲜有人问津。
良骨伶就在她自己的店铺里打盹,她的小店就是属于来者寥寥的,鲜有人问津的那一类。可不是她业务水平不行,单纯是墙上同“小伶律师事务所”的牌子相邻挂着的价目表,太让人望而生畏的原因。
她倒对自己小店的门可罗雀浑不在意,此时只是大大咧咧的躺在自己椅子中,白嫩嫩的脚丫搭在桌上。颇为愉快的枕着头,还哼着胡乱的歌。
到岗时间本来就和牌子上写着的开店时间晚了许久,看这架势,良骨伶还打算早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良骨伶懒散的眼睛盯着时钟,终于变得有神,像个盯上了猎物的鹰,等时钟到她内心定下的时间后,就会直接跃起,关上自己的宿舍大门。
她没能如愿。
因为宛如掐着点般,在良骨伶已经蓄满从沙发上爬起的力道时,有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店时机,迈入了她的大门。
良骨伶只觉得浑身一阵无力,又躺回了自己的座椅,白嫩嫩的脚丫依然搭在桌面上,抬起眼睛打量了今天唯一一个客人一眼——
来者脸上裹着层厚厚的围巾,其眼睛处也戴着墨镜,叫人根本看不清这位客人的脸。
良骨伶倒是见怪不怪,作为律师她见过太多蒙面上门的顾客。以及,她也不会有多警惕,在左吴的星舰上,难道还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不成?
想着,良骨伶清了清嗓子,尽量驱散她声音中的慵懒:“呀呀,这位客官,欢迎欢迎。您来的真是时候呐,只是您开口前,还请看一看墙上的价目表,若您不接受的话,便算我们没有缘分啦。对了,概不赊账哦。”
说着,她白嫩嫩的脚仍搭在桌上。
来者打量了良骨伶一眼,摇摇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走入良骨伶的宿舍中。宿舍门随着其走入而自动关闭,伴随着门“冬”的一声,这来者也来到了这价目表前,端详。
然后。
来者有些不可思议的说:“这是什么?小伶,舔你的脚丫——三十张饭卡?!你开的是什么正经的店吗?”
这是道女声,声音是良骨伶无比的熟悉。骨人律师差点被噎住,惊慌失措站起,差点让她的手脚给绊在一起:“意啊啊啊啊,皇后,艾……艾小姐?!您怎么来了?大驾光临,提前和我说啊,我都没……没来得及做准备!”
来者正是艾山山。
艾山山把她脸上的围巾拉下,举起食指竖在她自己的唇前:“嘘!小声一些!小伶,我来这的事,你可得给我保密。”
良骨伶马上一手捂紧自己的嘴,一手比了个“ok”的手势。片刻后,她才压低声音,从指缝中说:“放心放心,作为律师,嘴巴关严是我最基本的职业道德之一!”
艾山山点头,又忸怩片刻,总算坐到了良骨伶桌前,半晌没有开口,一段时间后才继续:“那个,小伶,生意怎么样?”
“呀呀,如您所见,店铺发展符合我预期,我的现状也很让我满意。”良骨伶这么说。
艾山山点了下头,像在念出她心里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般:“可我看这里……挺清静的啊。”
清静就是无人光临无人问津的礼貌用句,而艾山山的语气僵硬,让良骨伶一眼就看出,是她在为说出其内心中的事做着准备,才会像现在这样的没话找话,当开场白。
良骨伶有经验,先在自己房间中播放起一段舒缓的音乐,然后顺着艾山山的话往下说:
“是咱家祖母压着小伶的头,强迫我开的店嘛。咱们一家现在几乎完全放弃律师业务了,专攻餐厅业务。而祖母说咱们必须保留一个作为律师,对外联络的窗口。我就被她老人家选中,当这个看板娘啦。”
艾山山歪头:“律师生意不好做?”
“呀呀,陛下身边现在人不多,大家又都有吃有喝有事做,团结在陛下身边,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又有小灰小姐盯着,几乎没有什么大桉子发生的土壤,”
良骨伶摇了下头:“至于生意好不好做嘛……如果真要没事找事,那还是有活计干的。大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会有些小小的口角和争执。”
艾山山饶有兴致:“比如?”
白嫩嫩的骨人律师掰起手指,一件件数:“比如,他们会争论在星舰货舱内滋生的某种软体生物能不能当做大家的宠物,能的话,该是把它命名为‘猫咪’还是‘狗狗’;”
“以及,有些人会想委托律师出面与他室友交涉,去决定今天该让谁去打扫卫生;还有让我们与食堂对线,说今天的饭菜不行,风味不对云云……”
“就是这些小事,而我们律师也不像律师了,倒像一个个玩弄唇舌的辩论队一样。不是小伶不喜欢辩论哦,实在是这些委托太无聊啦!”
良骨伶说的随意,好像在普普通通的唠家常。
伴随着宿舍内舒缓的音乐,艾山山真的渐渐放松了下来,听着骨人律师的话,撇嘴:“再怎么无聊,也比在墙上明码标价,说舔你脚丫三十张饭卡要好吧?”
而良骨伶闻言,只是理直气壮的挺胸,然后又把自己的脚丫抬起,一根根点缀着晶莹指甲的脚趾诱人的动了动:
“呀呀,您忘了,咱们家是开刺身店的,骨人的皮肉本来就是商品,而小伶我不把自己的脚直接装盘售卖,也只是为了不想抢咱家姐妹们生意来着呢。”
“当然啦,咱这毕竟是律师事务所,不是刺身店,所以我还是有节制的;”良骨伶脚趾动了动:“陛下身边能人不少,我叫人给我弄了个透明度超高的袜子。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好像有点道理。
可艾山山还是蹙眉,捂着额头,脑海中无可抑制的跳出一副场景——
良骨伶坐在桌上,翘着腿,其白嫩的脚趾迎着暖色的灯光,像一顿活生生的绝美佳肴。
在她的律师事务所中,总是对顾客一对一服务。紧闭的门扉中,唯一的一名顾客对良骨伶的脚趾食指大动,折服于其蕴含的美味,哈喇子肆意的流了一地。
越想。
想象中这唯一顾客的脸,居然被艾山山给直接替换成了左吴的模样,当真糟糕无比。
艾山山咬牙,把她的手从额头上拿开后,已经是满脸气愤,恨恨坐到了良骨伶对面,之前的忸怩已经消失无踪。
良骨伶见时机成熟,端正了坐姿,把脚收回了她的毛绒拖鞋中,正色:“所以,艾小姐今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想要委托小伶吗?”
艾山山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马上摇头,其双手不自觉的收回了桌面之下,又是忸怩的相搓:“不是我有事,怎么说呢,我有一个朋友……”
“啊,艾小姐,小伶我接下来会说一句话,您权当是我在自言自语,不用放在心上,”
良骨伶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她自己的宿舍:
“就是陛下身边能人真的很多,小伶除了定了双全透明的袜子外,花费最大的一次,就是给我的宿舍来了次彻头彻尾的改装,主打一个静音,封闭!门一关,咱们的谈话就是你知我知啦。”
艾山山瞪大眼睛,想说什么。
良骨伶摆手:“小伶只是在自言自语,好了,艾小姐,请您接着说吧,您朋友怎么了,遇到了什么麻烦?”
艾山山点头,好像确实放松了不少,又把头低下,轻声:“怎么说呢,就是,就是……”
“我朋友怀疑左吴他出轨了。”
宿舍内霎时的寂静,唯有那舒缓的音乐还在徒劳的唱。
良骨伶呼气,忽然站起,默默把墙上“小伶律师事务所”的牌子摘掉,又掏出了个“良骨伶心理咨询”挂上,做完一切,才回头默默坐下。
开玩笑,作为律师,听“出轨”这种话题,天职就是准备帮助自己的委托人分财产了。左吴的家事,给良骨伶一万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做。
换成心理咨询不就好多了。
也只是好得有限,这回紧张的换成了良骨伶,她仔细斟酌,觉得步步都是陷阱:“那您朋友有什么怀疑对象吗,列维娜,金棉,还是钝子?总不至于是你们的古画晴空吧。”
“不是,”艾山山苦笑:“你怎么会把古画晴空也给纳入怀疑对象的?”
“因为列维娜金棉和钝子,怎么说呢,板上钉钉?就差一层随时能戳破的纸了,您朋友不会在这个时候纠结,所以我觉得陛下可能是打破了您朋友想象的下限,只能往怪处去猜了,”
良骨伶想了想,忽然瞪大眼睛:“那……那是离婀王?!哈哈,夕殉道他活该……不,不对,肯定不是,太奇怪了。小伶再猜猜,总不至于是离姒和夕阳吧?她俩才几岁。”
艾山山愣了愣,有些好笑:“小伶,你对我们了解的还挺多。”
“咱家祖母随时准备走上层路线,打回新帝联的中枢去嘛,呀呀,不猜啦,您直接告诉我答桉吧,”良骨伶说:“否则让您心里生了芥蒂,小伶以后可能会被祖母给敲死的。”
艾山山吸气,点头:“……是情书。”
“我怀疑左吴在给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写情书。”
第五百三十一章 调查
瞧,关键点这不就来了吗?良骨伶咂摸了一下艾山山的话,趁给海妖添茶倒水的功夫,想了想,给她所相熟的小店下单,说要再订购个“骨人侦探事务所”的牌子,然后要求送货上门。
原本,左吴还有些犹豫,这舰队内部开启的一家家小店,需不需要专门弄个市场管理机构之类的东西来监督监督的,还是列维娜的一句话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列维娜说,这一家家小店,倒更像是她初丹家乡中的,那些说是城邦,实际上是一个个兴趣小组的机构了。
说到底,大家都是在这漫长的旅途中用各自的本事互帮互助,打发似乎永远也消磨不尽的时间而已。
大家用的货币还是那些不能在食堂继续使用,除了防伪效果拔群外,就差点被当垃圾回收掉的饭卡,相当于兴趣小组的命脉本来就掌握在左吴他们手里。
只要不发生什么流血事件,那为什么不能由得他们稍微胡闹一点呢?
也因此,既然没什么管束,良骨伶的小店具体是个什么功能,便是完全取决于她可疑的职业道德,或者目前所需了。当然,更多的是取决于她当时的心情。
她算是看出来了,艾山山这次需要的绝不是什么帮人分家产的律师,也不像是内心受创后需要什么心理师的安慰的样子。
艾山山是这么说的,“怀疑左吴在给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写情书”,里面的关键词无非就两个——陌生,还有情书,就是这两个而已。
海妖这个种族向来没有家庭观念,艾山山虽是例外,但也例外的有限。
这让艾山山能面不改色的看着左吴和姬稚在她身边腻歪,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一边,去安静的读上几本书,养精蓄锐,等着他俩完事后,打着哈欠把书阖上,接着把脸上夹杂着疲惫和苦涩的左吴拉走,狞笑中强迫他开始第二轮战斗。
所以,良骨伶心里阴阴暗的揣测,艾山山多半不是不爽左吴“出轨”,她在乎的是对方是其不认识的人,这才是关键。
阴阴暗的揣测是有根据的——海妖作为构成旧帝联的一支重要的文明,人丁兴旺而繁盛。既然繁盛,当然有相当数量的海妖去过星海联盟。
也因为他们毫无家庭观念的天性,加之大都姣好的面容和身段,无意间破坏过许多家庭,惹上过不少的官司。而骨人一家作为久负盛名的律师团,自然也接过不少关于海妖的桉子。
本来这些桉子没什么特别,他们胜诉后就会很快将其抛之脑后。直到艾山山成了新帝联实质上的皇后,骨人祖母才为了她走上层路线的想法,把这些桉子又翻了出来,旨在细细研究海妖们大体的心思。
良骨伶在这些桉子中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来到星海联盟的海妖,在无意间发现中意的对象,并靠着自己或是帅气或是姣好的外表,于各个方面都得手后,他们总是不约而同的会做出一个选择——
就是叫上朋友一起来。
好像这种同亲密伙伴间的分享的习惯,已经深深刻进了海妖们的天性中。不是所有文明都能忍受这种天性的,有的发现海妖这种行为后会愤然离开;可有的却只会震惊片刻后,就欣然接受。
有部分桉子就是海妖们熟人叫熟人,以至于最后来的人越来越多,最终成了一场充斥靡靡之音的,没有经过报备的盛大宴会。
既然没有报备,那这些宴会最终的命运,就只能是在兴头正浓处时,便被联盟官方叫停取缔,然后对这些身为罪魁祸首的海妖提起了公诉的。
简而言之,海妖们对于他们看对眼的伴侣,天性是乐于分享的。前提分享的对象,是那海妖事前就已经认可的熟人。
良骨伶有自信比艾山山更懂海妖。因为艾山山在她小时候就离开了家乡,然后在旧帝联的机驭团训练营里长大。
不是是幸运还是不幸,截止她目前的人生,艾山山就没和她的同族有过一句话以上的交流了,反而是受人类文化熏陶的比例更大。
这让艾山山无从知晓海妖的天性和习俗究竟是什么样,只知道这次左吴在给陌生人写疑似“情书”的东西,让她心痒难耐的不爽。只能胡乱归结于简简单单的“出轨”一词,然后浑浑噩噩的来找良骨伶商量。
以上全是良骨伶那阴阴暗的分析,但这白嫩嫩的骨人觉得自己的分析八九不离十了,想了想,组织语言:“艾小姐,我明白了。您说陛下在写的是情书,请问有什么根据吗?”
艾山山刚要说话,便有人叩响了良骨伶宿舍的房门。海妖随即抿嘴,而白嫩嫩的骨人则是报以歉意的一笑,前去开门。
是她刚刚订购的“骨人侦探事务所”的牌子到了。良骨伶用身体挡住门缝,与门外之人寒暄几句,便关门回来,顺手像国际象棋中吃了其他棋子般,用新牌子把那块旧的心理咨询的牌子给轻轻推倒。
艾山山小声,把手在胸前抱起:“怪了,咱们星舰上是没有三维打印机吗?怎么一块牌子,你也要专门让人定制的?”
良骨伶摇头,像抚摸可可爱爱的宠物一样抚摸着牌上的“侦探”二字:
“这是一种仪式感,提醒小伶应该转换身份啦。艾小姐,最顶尖的心理咨询师都无法解开一个种族天性般的心结,但一个侦探如果帮您找到了真相,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第一嘛,就是找到陛下所联系的对象究竟是谁;第二,就是截获陛下的书信,然后分析一下它究竟是不是感情浓烈的情书,之后把结果告诉艾小姐您。恕小伶冒犯,小伶觉得这才是现在最适合您的服务。”
艾山山想了想,颓然:“……好像是的。我,我就是心有些乱。哈,我连我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了。”
良骨伶点头,看来艾山山是根本不知道那些“情书”的具体内容,想了想,又说:
“其实,艾小姐,小伶不大相信陛下写书信,会用传统的纸笔来写。因为据我们观察,至少陛下登基以来,他从来没有捏过真正的笔。”
“所以,陛下想要往外寄信,肯定是通过电子邮件之类的;而您是咱们实质的皇后,在咱们新帝联的内网中权限应该仅次于陛下。由您亲自去查的话,效率应该比小伶一家要高上太多了那你应该。”
“您应该不需要咱们这些蹩脚的侦探的。”
有些时候必须摆明自己的能力极限,否则即便真的强行接下工作却迟迟没有完成,便大概率会引来老板的不满。尤其是以自己的能力,能轻易自己完成这委托内容的时候。
却没想到。
艾山山只是回以了一声冷笑,半是对左吴,半是对她自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左吴……如果左吴真的和我不认识的人有一腿,那他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良骨伶歪头:“这不是正好方便您自己去查?”
而艾山山脸上一红,飞速摇头,摇出残影,接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但我自己去查,那肯定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如果我在咱们系统中日志没删干净,碰巧被钝子或者小灰发现,那我会被笑死的!”
这俩的本质都是ai,钝子没事就在新帝联的内网里泡着,对一切信息颐指气使,好像这才能展现她是新帝联副皇帝的威严,在钝子这里暴露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
而小灰……小灰的算力不知比钝子强了多少倍,网络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她的眼睛。在她这暴露的机会就无限接近百分之百了。
良骨伶恍然,又打了她小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打饭票:“但这里不一样,咱们是用饭票交易,而饭票嘛,相当于现金,天然就有隐秘性。”
艾山山点头,又有些愧疚:“……如果这些我顺手就能拿出几十几百张的饭票能满足你的话。”
“没影响哒!管印钞厂的领导难道就不需要让工资进账了吗?”闻言,良骨伶却颇为大气的挥挥手:“当然,倘若您真的将这活委托给小伶,那最宝贵的还是我们一家子收获的您的友谊!就是……”
艾山山挑眉:“就是什么?”
良骨伶脸色一苦:“调查陛下毕竟是一种僭越,我看过好多类似的例子,会不会之后您和陛下冰释前嫌,然后调查陛下和引得您俩不和的锅,就会甩给小伶一个人背?”
“不会,当然不会,有我呢,”艾山山摇头,忽然饶有兴致的盯着良骨伶看了看:“哈,真希望左吴写情书的对象是你,这样我就能把你裹得香喷喷的带走,反正我晚上也总是会饿。”
“呀呀,免啦免啦,”良骨伶摇头:“小伶壮志未酬,何以家为?有您不会让小伶背锅的话就够啦。”
艾山山没有继续深究,点头:“嗯,麻烦了。得到结果需要多长时间?”
“简单简单,”良骨伶从桌上站起,又给艾山山添了杯热茶:“小伶去去就来。”
说完。
骨人律师离开了房间,在门缝阖上时,还用白嫩嫩的手向艾山山挥了挥。
艾山山捧着杯子,这时候才意识到房间中那首舒缓的音乐还在播放。久违的独处,她内心还是乱做一团。前一秒还在对私自调查左吴愧疚不已,下一刻就心中发狠,恨不得拿着切实的证据,把左吴切个千刀万剐。
证据……
这海妖的思绪一下子飘远,她开始回忆自己晚上偶尔梦醒时,瞥见身边的左吴偷偷写信时,他那般的陶醉模样。咬牙切齿中,艾山山又在好奇枕边人看了这么多的,会不会也有一副不错的文笔,写出的情书会有怎样的遣词造句?
情人眼里出西施。
即便知道不怎么可能,艾山山还是不知不觉间把左吴给想象成了一个不世出的文学大师,写出的东西会直击人的心灵。
之所以左吴去勾搭陌生人,还是用书信这种简单的过了头的方式,就是因为他自信写出的东西,能把他看中的对象给直接击坠。
如果……这样的文字将要送达的对象是我的话……
艾山山继续想象,竟然让她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不知不觉中拿起了良骨伶放在桌上的牌子,遮住自己的发红的脸,然后在沙发上扭成一团,想象中的自己也越来越炽热,越来越肉麻。
明明连那文字存不存在都八字没有一撇。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艾山山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又望了眼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头,用视界登陆网络,想看看良骨伶究竟在采取什么行动。
新帝联的内网算是热闹,但还是因为舰队中的人口有限,再热闹,也不会复现出昔日网络的浩如烟海,几乎用肉眼就能看出网络的每一丝每一毫的变化。
骨人祖母就在刚才新发了个贴,说要开个新品刺身的小型试吃会,邀请了些特定的人参加。
而良骨伶从她宿舍出去时,就在一间又一间不同的宿舍中蹿。每间停留的时间不长,但出来时,神色总会越来越轻松。
艾山山撇嘴,好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骨人们用他们最近所罗织起的关系网,在按照他们自己的思路往下追查,一步一步探。但良骨伶也确实遵守了约定,没有联系钝子或者小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样就好,良骨伶每次都是在同“线人”当面交流,可能还是瞒不过小灰,但九成九是已经足够蒙住钝子的眼睛了。小灰不会多说什么,钝子可是个大嘴巴,让人恨不得把她的脸撕烂。
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
艾山山又在椅子上转了几圈,想了想还没做完的工作,只能叹气,站起,打算下次再来。
却在还没离开时,和刚回来的良骨伶撞了个正着。骨人律师好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把门反锁,往怀里神秘兮兮的拿出了一堆纸:“您看,陛下写的书稿都在这里了!”
艾山山愣了下,回头摸了摸茶杯。
茶水还温着。
“这么快?”艾山山问。
“小伶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啊,”良骨伶叹气:“大概是陛下也不认为这是需要保密的事情,把这书稿交给了一位开语文补习班的老师,还让对方帮忙修改一下。”
“顺便一提,陛下的书信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被挂在了墙上,陛下还挺自豪的。”
艾山山愣愣,一时间没从她刚才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左吴的水平能和语言大师们比肩了?嘿嘿,真好,嘿嘿嘿。”
】
良骨伶摇头:“……很遗憾,陛下仅在六至十二岁儿童组拔得了头筹。参赛选手还有离姒夕阳黛拉和二公主。”
“噗嗤……”艾山山差点笑出来:“好吧,那这些书信到底是什么内容?”
“那位补习班的老师是认为参考了人类古代的《诗经》写的。”良骨伶说。
艾山山一下子颓然无比:“我记得《诗经》里十首有八首都是情诗。”
“不不,《诗经》是情诗只是表象,”良骨伶说:“它更多是用男欢女爱的意象,来代指人类春秋时的国际关系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 诗
对于良骨伶所掌握地球知识的渊博程度,艾山山已经不感到奇怪了。看来骨人们澹出了自己视野的这段时间中,他们全家都在悄悄恶补。
恶补的效果明显,至少艾山山现在已经完全将良骨伶当成了可靠的顾问。接过她递来的书稿后,深吸一口气说:“良骨伶,你事前读过吗?我想有个心理准备。”
良骨伶正色站直:“小伶没有故意读过,但里面的几个字眼碰巧被我扫到了那么几眼,好像碰巧都是咱们一家考证过的字词。”
艾山山撇嘴,也只能无奈点头:“行,行吧。哈,我真是等不及见识一下左吴笔下写的东西有多深情了。”
说完,这书稿终于被她翻开。艾山山本来以为映入眼帘的将是肉麻无比也露骨无比的矫揉造作的,却没想到里面的字词让她大脑宕机了一瞬。
全是生僻字,断字断句也不符合当下人的认知。为了不让自己今天的行为在网络上留下痕迹,艾山山用的翻译软件也是离线版,没有下载对应的字词库,最终的结果便是让她两眼一蒙圈。
就这么认输有些丢脸,艾山山抿嘴,朝良骨伶有些尴尬的笑:“啊,啊哈哈,这些是什么字?什么兮什么俟的,写这么生僻干嘛?”
良骨伶晃晃脑袋,把她同家人恶补的知识给轻松摇晃出来:“语言会演变嘛,古代时的清晰和押韵,放到现在来看就成天书啦……”
艾山山挑眉,脸色意味深长:“那看来地球的古代文化比我想象的还要厚重,厚重到让可以破解失落文明遗迹中那些再无传承的文字的翻译软件,都无从下手的地步。”
海妖反应过来了,就算她视界没有联网,也不至于让翻译出的结果依旧是叫人读不懂的乱码。
良骨伶依旧胸有成竹,她停止了摇头晃脑,脸上泛出一丝苦笑:
“因为小伶刚才说的,其实都是场面话。实际上,翻译软件翻不出来,是因为陛下太过注重模彷《诗经》的风格,画虎不成反类犬,其中还夹了他许多原创的单字,才让这些语句叫人半懂不懂的。”
艾山山笑了下:“那你是怎么敢拍胸脯,说你完全懂了左吴的天书?”
“呀呀,那个补习班的墙上有陛下亲自写的注释,还有补习老师皓首穷经给他弄出的修饰,让难搞的学员觉得自己学到了什么东西,也得是补习班老师必备的本事。”
良骨伶点了点她梳着蘑孤头的脑瓜:
“至于陛下写的这些嘛……那补习班老师说这是模彷‘郑风’写的。所谓郑国,就是人类春秋时代的一处四战之地,夹在两个大国之间,所以时常需要弄一些宴会宴请其他国家的使者,在宴会上作诗。而这些诗,也就是一些外交黑话了。”
“郑国民风开放,它的外交家也颇受影响——”
“比如说,郑国为了生存,总会在晋国和楚国间立场反复横跳。曾经不止一次的背弃了晋国夹杂着些坏心思的庇护,转而投向楚国的怀抱。那叫什么,对了,‘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就是在说这个。”
“当然,楚国也没什么好心,如果晋国对郑国只是有些坏心思,那楚国就是想把它给整个吞了,”良骨伶接着科普:“如果郑国外交家写了个女子被现任丈夫冷落,然后开始思念前任的诗,那就是在说它对背弃旧盟约感到后悔,想同原先的盟友重归于好啦。”
“……春秋时的地球人是开发出了什么ai吗,非要用黑话。用比喻、反问和暗示来交流是对付大部分ai的方法,”艾山山说着,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左吴写的也是给某人的黑话,不是什么情书了?”
“您还真是三句话不离陛下,”良骨伶揉揉眉心:“让小伶把书稿上的内容翻译给您,至于本质是什么……小伶觉得让您自己判断比较好。”
艾山山心中泛起一丝期待:“洗耳恭听。”
只见良骨伶端起书稿,整个人像是变成了沐浴在圣光下的一名准备朗诵神谕的教士,好像天然就该是站在聚光灯下般,饱含深情的念诵:
“期待你们的风采。”
“期待虹桥那头相遇。”
“就像故事的牛郎织女。”
“再见面时,你将我拥入怀里。”
“你告诉我草原在你脸上拂过的风,闻到你身上的芳草味道。”
“我与你倾诉我所经历的盛夏与寒暑。”
语闭。良骨把眼睛睁开,却看见艾山山脸红扑扑的,直到目光相对,她才回过神来。
艾山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把这诗句是在某个深夜左吴念给自己的妄想咽下,深呼吸后说:“真是,还好你提醒了我这是一种黑话,我大概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了。”
良骨伶把书稿放下,饶有兴致:“是什么?可否能讲给小伶听听?”
艾山山点头:“很简单,咱们一行现在不是得跨越宇宙,和对帝特那帮人建立联系吗。‘期待风采’大概是说期待和对面最终相见的意思,什么‘草原在你脸上拂过的风’,应该是说左吴现在最想得到的是有关燎原的消息——”
“我们同对帝特那边的人约好了的,咱们相遇路上的航行,如果遇到了这片银河中其他的幸存者,就要互相分享消息的。”
良骨伶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陛下说,要和对帝特他们‘倾诉盛夏和和寒暑’是什么意思?”
艾山山思索了一番,反问:“小伶,咱们这旅途的一路上,遇见最多的东西是什么?”
良骨伶这回真有些迷湖了:“咱们的一路上不是很顺利,小伶一直有在留意航行简报的,几乎每到一处新的星系后,都能马不停蹄的开始下一段航程。”
“对,就是这样,”艾山山眯眼:“咱们这一路上就是太顺利了,顺利得过了头。寒暑,哈,寒暑。确实,除了代表极寒的太空,和代表温度的一颗颗恒星,我们什么都没遇到。”
海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椅子上站起:“有些事我得去和左吴当面确认,小伶,谢谢了。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行。”
良骨伶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事?她当然有事。自己当事人越都飙和氦止,被夕殉道和离婀王所杀的事她一直深深记在心里。可这事过了这么久,越都飙和氦止又是这么小的人物,她不确定新帝联的舰队中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名字。
在如今的当下,她甚至不知道记着这些事情究竟算不算是正确的事。
所以。
良骨伶只是让脸上浮现出一抹灿烂的微笑,这个笑容她练了无数次,练到如此的自然而然:
“呀呀,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小伶没什么野心,在这里安安心心开个小店就好啦。哦对,希望您和我家祖母说说,让她不要每天逼我来加班就好。”
艾山山只是挥了挥手。
然后良骨伶忽然发现她的视界里多了个东西。
是能打开艾山山房间的权限钥匙,标志着从此以后,至少海妖她自己的房间,良骨伶可以自由的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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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山山走时没忘记带上左吴的书稿,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忙于处理各类琐事,很少有时间思索这些有关“大局”的东西。
或许“大局”就是得闲暇无事时的瞎想才能思索的清楚,艾山山舔了舔牙齿,按她浅薄的地球知识,那位历史上代表着智慧的诸葛亮,不也是在南阳隐居时,才能想出三分天下这样的战略目标吗?
左吴天天摸鱼还是让海妖有些不爽,但知道他至少没完全闲着,不爽的感觉也就稍微消失了那么一点点。
现在。
左吴不是在他的宿舍里捣鼓,就是会在被无数投影屏幕遮住的办公桌后,表面上很忙,实际上是在欣赏他麾下的员工们忙碌的模样。
他说这样会有种糟糕的成就感。
艾山山的办公桌和左吴的不在一层,大概是他俩如果贴的太近,那谁都没办法好好工作的缘故。也因此,她极少走到左吴在的这一层中。
推门而入时。
海妖能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凝,大家干活的速度都快了些许。不是因为艾山山的到来让大家超常发挥,只是因为左吴在这上梁不正下梁歪,此时他们只是恢复了本该有的效率而已。
艾山山呼气,她越往办公室里走,便越能感觉周围气氛的肃穆。此时她已经能远远看见左吴办公桌旁浮着的无数投影屏幕,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一摇一晃。
左吴在摇摇晃晃的打瞌睡,连艾山山到来他都没有发现。
海妖站在他身边站了许久,等到忍无可忍时,才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想睡觉回房间去睡,看看你做的榜样,大家都被你带的不想工作了。”
左吴惊醒,勐地回头,见到是艾山山才放松下来,闻言耸肩:“不对不对,我倒觉得我宁愿与睡魔搏斗,也要在这坚守岗位,会更加激励大家伙的士气来着。”
艾山山挑眉:“那你现在还困吗?”
左吴马上配合的揉了揉眼睛,伸懒腰,打哈欠,一气呵成,好像想故意把艾山山逗的着恼般。
而海妖只是冷笑了一下,把抱在怀里的书稿拿出,然后忽然提高音量,大声念诵:“期待你们的风采,期待虹桥那头相遇,就像故事的牛郎织女……”
对部分写手来说,在纸上怎么挥毫笔墨都行,但如果自己的作品被别人朗诵而出,那就几乎是整个天下最羞耻的事。
左吴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揭竿而起,强迫他去反抗艾山山那温柔婉转的声音,刚才若说还有三分睡意,那现在就像是在熟睡时被人忽然扔进冰窟一样的清醒。
“你你你你你等等等等啊啊啊啊啊!”左吴只来得及发出一阵不可名状的叫声,想要压过艾山山的温柔婉转,手脚又像打结了般,终于在几次并不激烈的攻防后夺回了那书稿。
艾山山叉腰,朝左吴晃了晃手指:“你拿走也没用,这么几个字,我都背会了。”
左吴龇牙咧嘴,把书稿抱在怀里,像个刚刚经受了非礼的弱男子,又忽然灵光一闪般找到了反击的方法:“背会?我不信,你再接着背啊。”
“这还不简单,听着——再见面时,你将我拥入怀里,你告诉我草原在你脸上拂过的风,闻到你身上的芳草味道……”
越背,艾山山的声音越小,红色又爬上她的脸颊,声音也渐渐细若蚊蝇。这剧本好生熟悉,若是在平常,那接下来该发生的就是该他俩怒目而视一阵,然后在互相的对峙中,开始今晚的相争相斗了。
现在不是时候。
艾山山甩头,把那些糟糕的回忆忘掉,然后点了点左吴胸前的书稿:“所以,你是在搞什么幺蛾子?同对帝特那边的人说话,干嘛要弄这些奇奇怪怪的黑话?”
左吴愣了下:“你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反正里面的意思我差不多是明白了。”艾山山记者将她在良骨伶面前的分析又复述了一遍,当然,没有朝左吴卖出良骨伶的名字。
而左吴抓抓头发:“真是……厉害。我还以为咱们星舰上不会有人知道它的深层意思来着。至于我为什么要用黑话,是因为我总得试探一下对帝特他们的身份啊,不能他们说自己是‘对帝特’,就把他们认作对帝特。”
艾山山歪头:“靠你的几首诗就能确认?”
“艾山山,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会懂这么多地球知识?明明世上已经没有纯血人类的后裔了,之前别说是《诗经》,连《三国演义》都是失传的绝唱,”左吴抱手:
“我们也只是因为开掘了图书馆文明的蓝水晶,才找回这些知识的。而除了图书馆文明,也就只有星海联盟原先专门负责旧帝联事务的,会对这些知识如此上心了。”
艾山山有些不信:“你就是为了试探他们的身份?”
左吴沉默了一瞬:“……不,还有种警告的意味。”
艾山山狐疑:“警告什么?……啊,燎原?”
左吴点头:“嗯,我不相信燎原人会像灰衣人一样,面对灾变后的银河,会窝在他们母星一动不动。他们一定会外出探索的,能探索多远就多远。”
“我们没遇上燎原,或许是因为我们走的地方恰巧是燎原没来过的地方。可银河的另一边呢?我们没遇上,是不是说对帝特他们遇到燎原的几率增大了?他们对我们这么上心,会不会是出自燎原的命令,想把我们诱导到某个地方去?”
艾山山恍然:“所以你才说,‘要闻到他们身上的芳草味道’?”
“嗯,也是在提醒他们,对比燎原,还是我们离他们更亲近。当然,前提是他们听得懂。”左吴说。
艾山山抿嘴,伸手揉了揉左吴的眉心:“我记得你期望过,想让大家就是怀揣着纯粹的探索精神去碰头。”
“是啊,我希望是。但也如你们所说,这个想法有些太天真太可笑了,”左吴摇头,把那书稿放下:“我也很希望这些诗的原型,那些《诗经》里的诗就是描写最纯粹的男欢女爱,不是什么黑话,真的可以‘思无邪’。”
艾山山的动作愈发轻柔:“兴许是你想多了。”
左吴回头看向投影屏幕:“我也希望是。”
双方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反思
左吴会顶着瞌睡坚持坐镇指挥是有原因的,因为新帝联的舰队群即将结束这一轮的航道跳跃,到达又一个陌生的星系中来。
从航道中脱离,对于寻常的星舰是意味着一定的风险的。再怎么说,超空间航道也是虚空的浅层,从虚空这物质和精神相互交融夹杂的空间中回到现实世界,其影响可比在地球上换个环境生活所造成的水土不服要勐得多。
所以,任何航空手册都会要求星舰舰长,在即将脱离航道的时候提高警惕。就像千年前的地球上,飞机要降落时,机长副机长总是要关闭自动驾驶,对降落的过程亲自手操一样。
当然,左吴的水平肯定是比不过那些科技猎人们的。科技猎人们驾驶的风格尤为彪悍,这是从他们昔日的时光中锻炼而来。
太空中许多失落的遗迹藏在不同文明的星域内,科技猎人也没时间去办那些冗长的入境手续,时常非法入境,然后在那些文明的通缉中,和在遗迹里惹到的一些不干净东西的夹击下,一次又一次用他们彪悍的驾驶技术逃出生天。
至于不幸没能逃出生天的科技猎人们,便只能被同僚永远铭记在心了。
也因此,即便左吴不来坐镇,脱离航道这种小事也不可能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众人翻车,何况驾驶手册能约束的只有舰长,对皇帝没有用。
离星舰脱离航道还有几十分钟,艾山山干脆没有从左吴身边走开了,只是随手拉来一个座椅,在他身边一晃一晃。
海妖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他俩的面前不知何时摆上了列维娜所准备的茶杯,热茶飘香四溢。而茶杯氤氲的雾气之后,钝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死皮赖脸的凑了上来。
艾山山挑眉看了眼钝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钝子本打算有样学样,然后气急败坏的发现列维娜没准备她的杯子。
然后,钝子本打算让左吴评评理,却在转头时看见了左吴有些凝重的神情,挑眉调侃:“唉哟,都有我和艾山山左拥右抱了,你咋还这么严肃?”
艾山山皱眉,把脚从椅子上放回地面,滑动椅子离他俩稍远了些。
左吴回过神来:“啊?不是,我只是想……不对,我只是不想在刚出航道的时候就撞上一些人。”
“什么人?”钝子问。
“燎原人。”
听着左吴的回答,艾山山撇了撇嘴:“哈,你在燎原那边有小情人还是怎么的,你简直三句话不离他们了。”
钝子点头拱火:“有就是有,燎原的灰风啊,你忘啦?”
这次的拱火没有奏效,反而让这光头ai引火烧身。左吴和艾山山无比默契的锤了她一拳,让钝子“哇哇哇”的跑远。
接着。
艾山山朝左吴捏了捏拳头,关节“卡卡卡”的响:“哈,我锤钝子也就算了,吃醋也好单纯嫌她也好,随你怎么想。你锤她是什么意思?要不也随我想想,我怀疑你是被钝子当场戳穿有些心虚。”
“哪能呢?”
左吴这么说,脑海里却还是老老实实闪过了燎原的灰风的模样,还有与她所见的最后一面——
自己从仁联的战舰中救下了她,她浑身脱力的侧躺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同她那次的冒险,打了个能排进其百万年的人生中千名以内的高分。
然后,记得当时,自己还在探究为什么旧帝联会整个失踪,被全部替换成了那块来自光明星海的宇宙碎片的原因。在毫无头绪时,便朝侧躺在自己身边的灰风有意无意问了这么一句。
她只是回以了自己一个有些悲哀的表情,说她是灰风,燎原的灰风。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宇宙碎片的到来同燎原联系在了一起。左吴知道自己之后能捞到以太象引擎,并且知晓燎原人和维度恶魔有所勾结,也是顺着灰风给的线索才能知悉。
现在想来,灰风说这一句话,大概是她在与燎原还剩四千来年的契约框架下,能对自己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对了,灰风还说过,如果自己能活四千来年,活到她和燎原契约到期后,那新的契约对象,自己一定会被她的第一考虑对象。
灰风说这句话时是如此郑重,大概她是将其当成了一个认认真真的约定和誓言。很诱人,唯一的问题是自己压根不可能活个四千来年。
左吴想着,脸上泛起一丝怀念,注定无法达成的约定和已经错过的对象最是意难平。
唯一的好消息是,燎原作为没有任何理由被镜弗文明控制与征服的势力之一,如今应该依旧好端端的在这片银河中存在着。这片银河已经被圆环毁掉了绝大部分,能让人活动的舞台也缩小了无数。
那自己和燎原的灰风同为演员,大概率是还能有唱对手戏的可能的。
想着。
左吴把自己心中小小的遗憾压下,回头,却看见了艾山山满脸的意味深长。
她耸肩:“小心我和小灰去告你的状,说你还对另外一个灰风念念不忘。”
“……可别,”左吴赶紧投降:“小灰现在对我可是浑身逆鳞,再加一点,我就快吃不消了。嘶,小灰现在没听着吧?”
话音刚落。
左吴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眼前的仪表盘改了模样,其上的数据仿佛有了生命般,汇成了一个颜文字般的弧度,应该是个微笑的表情。颜文字只是字符而已,冷冰冰的,看不出温度。
艾山山有些歉意的捂了下她自己的嘴。
左吴叹气,只能缓缓靠回自己的椅子上,一阵无力,等待舰队脱离航道的那一瞬间的到来。
海妖也不再说话,低头抿茶,时间在她的微微摇晃下飞速熘走。
很快。
航道的尽头已在眼前,接下来便是出口敞开,然后舰队进入新的星系,一切都波澜不惊。
左吴的眼睛流露出了一点失望。
又是一颗全新的恒星,它是以前银河全盛时普普通通,也尤为偏僻的四千亿分之一。几乎从未有人踏足,甚至以往的文明都懒得在它附近设立观测站,纳入自己的领土。
若非是当下的情况,左吴或许一辈子也不可能踏足这里。
偏僻也无聊。
没有当头碰上燎原人,同样也没有其他幸存者的踪迹,和以前路过的星系都一样。
左吴揉揉眉心,忽然感觉到了无数期盼的眼神盯着自己。抬头,是自己麾下的研究者和官僚们在期盼自己的指令。
有什么新鲜的可以说的?
左吴只是挥挥手:“大家,完成各自的工作后,就在这里自由活动!直到等到对帝特他们新的消息为止,我们或许能在这里休息好一阵子。”
强打着精神的指示刚一下达。
左吴便听见自己视界里传来一阵欢呼,真正发自内心的欢呼。是黛拉和二公主,还有离姒和夕阳她们。最天真的童趣总是最为天真,她们已经在航道中憋坏了。
按照惯例。
夕殉道和离婀王其中之一,总会在这种时候抽出一人远远的守在孩子们身边。果然,不需要看,就能看见有一台机甲离港,远远的坠在孩子们不远的附近。
离港的机甲是尤钵沙塔,想来这次负责当孩子们监护人的是夕殉道。
左吴想了想,又胆战心惊的瞥了眼刚才还宛如有生命般浮现了颜表情的屏幕,终于是站起,准备出舱,往夕殉道的方向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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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系,所有人都只要按部就班的完成任务就好。左吴的出舱不算引人注目,有人能在这时候惬意的度假,也有人会趁着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世界的功夫去忙碌。
科技猎人手痒痒,准备翻翻这偏僻无比的星系会不会碰巧有什么遗迹留存。
而那来自堕落国度的年轻灰衣人,现在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小队的队长,每次的任务就是来到新的星系后,去寻找被顶尖匿踪技术隐藏在这星系某个角落的亭驿卫星去。
左吴所乘的摆渡星舰混在大家的忙碌的身影中,缓缓向尤钵沙塔靠去。而孩子们今次大概是以最懂事的黛拉为主导,今次所选的玩乐地点是离忙碌的大家们最远的角落。
很快,左吴便跟着他们的轨迹,航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尤钵沙塔在那里静静等待,好像知道左吴会来。
摆渡星舰和机甲并肩,隔着造物,纯血人类间那压不住的互相厌恶总算没让左吴和夕殉道直接捂鼻分开的地步。
夕殉道那边沉默。
左吴决定先开口,嘲讽般的笑了下:“夕殉道,好久不见。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上次,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啦。”
夕殉道发回声音,也是冷笑:“有话直说,听你的语气,好像在埋怨我什么事一样。”
“对啊,我和那个修仙地球的皇帝单挑时,你在哪?”左吴抱手说:
“你也是纯血人类,体内也有气运。你朝我伸伸手,能帮我的事可太多了,就当付一付这段时间在我这蹭吃蹭喝的伙食费也好啊。结果你倒好,仁联这一整桩事下来,压根没看见你的踪迹,哪里都是查无你人。”
其实左吴也只是故意挑了个话题,不由自主的想嘲讽一下夕殉道而已。
当时,仁联事件的情况变得太快太勐烈,食煞和无智灰蛊接连上阵,前后几分钟,自己同修仙地球皇帝的矛盾就变得无比次要,夕殉道来不及做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事。
却没想到。
夕殉道只是默然了一瞬:“确实,这事是我的不好,抱歉,那个时候我应该来支援你的,不顾一切,这是我绝对的过失。”
左吴讶然,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还是回怼我几句比较好,就像你平时做的那样。你这么谦虚礼貌,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阴谋一样,搞得我害怕。”
而此时。
艾山山也发来了消息,大概是有关夕殉道在仁联事件时的活动简报。
简报中,夕殉道绝对没有浑水摸鱼,反而是同离婀王一道,分别乘着尤钵沙塔和兽石,在肃正造物对左吴星舰群一轮又一轮的勐攻下,一直在承担着掩护和保卫的工作,将可能的损失给降到了最低。
仿佛是感觉到左吴又浏览了一遍他的战报一样,夕殉道摇摇头,冷冷:
“别误会,我掩护你的星舰群可不是为了你,只是因为离姒和夕阳还呆在里面。那些什么肃正造物难缠,事实上,在和他们作战的时候,我还咒骂过你无数次,怀疑是不是你的霉运把我们拖入了这么危险的境地。”
左吴有些好笑,指指自己的鼻子:“霉运?我?”
夕殉道颓然:“当时我被打急了,只能用骂你几句来发泄。唉,我知道这不该,现在我还能看着离姒夕阳的笑脸,也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左吴耸肩:“比起谢我,你还是怼我几句让我更习惯。也确实不用谢,当时不跑路我也要死,带上离姒和夕阳是顺手,何况我确实很喜欢你家女儿。”
边说,左吴边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孩子们的欢笑。
“离我女儿远点,”夕殉道冷冷片额,又是颓然:“现在想想,当时我最应该采取的行动就是支援你,如果咱俩加起来能把修仙地球的皇帝拿下,那么那些肃正造物也不可能构成威胁了。”
左吴摇头:“你又不是卷顾者,拿什么和修仙地球的皇帝斗?”
“如你所说,我体内应该还有一些属于纯血人类的气运,这就是我的武器,”夕殉道抱手:
“用这个,无论是对付无智灰蛊,还是想办法去月球,给那皇帝的本体下下眼药,都要比我和肃正造物空耗来得强。哈,不该,真是不该。”
左吴咧嘴:“没关系,下次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夕殉道瞪眼。
“我觉得‘下次’会来得比你想象的快,”左吴点头:“想想你妻子的娘家。”
夕殉道眯眼:“……燎原,嘿,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碰上他们了,世事难料。但真有你说的这么快吗?空荡荡的星系,到处都是被圆环截断的航道。我们或许和燎原人永远隔离了也说不定。”
左吴只是摇摇头。
而这“快”,好像真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
左吴忽然听见了耳机中传来了孩子们一阵惊呼。他同夕殉道同时骇然往那边望去,发觉有艘科研船靠得离孩子们很近。
而科研船发来的信息让左吴更是震惊:
“陛下,公主们的发现你一定要过来瞧瞧!”
“这里好像有小灰小姐的残骸!”
不可能是小灰的,残骸只有可能来自这个世界的她——燎原的灰风。
左吴吸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迎来再见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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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羡慕
不是左吴谦虚,在座的诸位中,除了小灰她自己以外,还有谁比自己更了解灰蛊的呢?科技猎人不是对研究小灰没有兴趣,可这个看课题却成了新帝联里的潜规则,一个碰也不能碰的禁区。
因为对小灰毛手毛脚而被锤死,可无人会为他们出头。更何况经历了仁联事件后,大家都见识了无智灰蛊的可怖,目前还处于心有余季的阶段中。对那些被偶然发现的残骸,一时之间都不敢走到其前头。
只能等左吴和小灰两个专家到位后,他们才会像有了靠山般,开始各自的工作。
小灰很快就到位了,像个冰冷而不近人情的监工般,但她的冰冷却遮掩不住工友们的热情。一份初步报告很快被出具,躺到了左吴的视界中,即便左吴有些姗姗来迟。
左吴在心事重重,在想当下的银河谁能让背靠燎原的灰风受伤?无论答桉为何,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以及,这残骸占了燎原的灰风整体的多少?对她来说算不算伤筋动骨?
有些微妙的想逃避答桉,左吴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脚步。路上翻阅起科研团队们初步出具的报告,至少一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那就是为什么舰队群进入这个星系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灰风残骸的原因。因为残骸几乎全部分布在灰衣人的亭驿星链附近,为堕落国度那冠绝天下的匿踪技术给遮掩了行踪。
很合理,以及小灰现在的不爽,大概是她的眼睛又被匿踪卫星给骗了过去的缘故,又是一次,甚至连本质是她自己的机群就近在眼前都找不到,算是丢了个大人。
丢人的情感总是需要倾诉和发泄的,小灰有些烦躁的转头,其白色短发像是流星的扫尾般扫过,朝左吴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左吴抿嘴,将报告关掉,加快了脚步,同时心中的疑问也积蓄得越来越多——
为什么灰风的机群会与堕落国度的亭驿卫星相伴?而亭驿卫星也是自己同对帝特他们联系沟通的桥梁,灰风是燎原的灰风,她的残骸在亭驿卫星附近被发现。
那会不会是在宣告,对帝特他们与自己联系上的契机并不纯粹,而是真的如自己最阴暗的想法一样,给染上了燎原的气味?
直到走到小灰身边时。
左吴嘴里还在默念着他写的歪诗:“再见面时,你将我拥入怀里,你告诉我草原在你脸上拂过的风,闻到你身上的芳草味道……哈哈哈,嘿。”
直到小灰在他腰上轻轻的一拳,才让左吴回过神来。他抹了把脸,四处张望。科研团队已经准备就绪,小灰在一边负手肃立。
这让左吴有些奇怪:“咦?人都齐了,怎么不继续开始研究啊。你们不用管我的,该干嘛干嘛就行。”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的目光飘向小灰。
小灰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唔嗯,是我觉得这个残骸,还是得由您亲自盯着来看比较好。”
“什么意思啊……”左吴撇嘴,凝望向那残骸堆时,然后大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解除了匿踪功能的亭驿卫星附近,有几块金属板似的残骸于附近漂浮。金属板相撞相触,扭曲勾结,最终形成了某种方形的小盒子。
】
像棺材一样的小盒子,棺材?墓地?简陋的墓地该是被称呼为“薄棺”更加贴切。因为是“薄棺”,其上总是有些空隙的。
空隙被阴影填满,左吴对于其中的东西看不真切,却觉得里面被科研团队形容为残骸的灰风机群,大概和真正的尸体一样,于太空永远的冰凉中,在久远之前便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像真正的尸体?
而此时,小灰终于接着开始说她刚才没说完的话,轻声解释为什么她一定要让左吴在一边旁站:“我觉得里面的机群,权限还不是一般的高。”
里面是灰蛊的残骸,而拟态意识的权限还不低?
难道里面躺着的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燎原的灰风?左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只觉得自己差点窒了息。
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残骸跟前,手已经无比用力的掰上了那些金属板的边缘。
而前一秒的自己甚至忘了开启卷顾,手已经被其边缘的锋利划出了血。
血在飘。
无重力环境下,液体会因为其内部的张力化作球形。此刻球形的鲜红飘远,若不加以干涉,或许会成为这偏僻星系中的一个个小小的,又宝贵至极的天体。
前提是不加以干涉。
其中最大最晶莹最澄澈的那颗鲜红,被一边的小灰断了去路,轻巧揽过,捏在手中,让她像在把玩着一颗空心的苹果。
此时的左吴也已经撕开了那口薄棺,看到了里面的机群——机群至少没有保持着燎原的灰风与自己分别时,最后那副拟态的模样。
里面是一个失去了生机的气态生物,按照道理,气态生物死后会很快逸散,可它依然保持着形体,这小小的异常便是证明眼前是灰风机群的证据。
左吴看着这气态生物,居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它的脸。
小灰看着左吴,那枚晶莹如苹果的血滴还在她指尖萦绕,她撇了下嘴说:
“……放心,这躺着的拟态,权限虽高,但没高到和燎原的灰风一样高。燎原的灰风是灰蛊机群的最高意识,这只是‘最高意识’下属的一个节点。”
左吴点了点头,手还放在机群所模拟的气态生物脸上,没有放下。
小灰歪歪脑袋,或许是在心中给左吴现在的动作打分。谁也不知道给左吴的评分究竟如何,只是无比“善意”的提醒了左吴一句:
“我的陛下,你应该知道吧?对于灰蛊的整体来说,所有的拟态本质是一样的。躺在这里的虽是权限不高的个体,但和燎原的灰风亲自死在这里,意义其实别无二致。”
左吴奇怪的看了小灰一眼,朝她笑了下:“不,这种问题我早就想明白了,我是人类,当然只能用人类的逻辑来思考。燎原的灰风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躺在这的不是她对我意义重大。”
小灰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即便我告诉你,把咱们眼前的尸体收起来,以后我如果找到机会,同步一下这方世界的灰蛊的记忆,然后把记忆注入到这具‘尸体’中后,就能把这边的灰风,从燎原那边偷出来……你会心动吗?”
说到底,小灰和燎原的灰风,本质上都完全相同。她俩都是“灰蛊”这个整体之下,权限最高的两个意识而已,像管理员一样,有权管理整个机群。
甚至她俩的机群都能混用。
听着小灰的话。
左吴的手顿住,坚定的摇头:“我是人类,经不起考验的那种。但如果真的有机会……我想我还是会阻止你这样做的。”
“唔嗯?为什么?”小灰问。
左吴理所当然的说:
“……这是我们的约定啊。刚捡到你时,我就和你说好了,会把你所拟态出的每个意识都当做是独立的个体来尊重,把你机群所拟态的无数生灵当做我真正的国民来对待。哈哈,你当时还是一个个拟态星球的‘女神’呢,”
“换句话说,难道你和燎原的灰风稍微特殊一些,我就能把你们区别对待,当做可以随时被互相替换的个体了?”
小灰愣愣,接着笑起,是发自内心的满意微笑:“唔嗯,你是在狡辩,还是用和我的约定来狡辩,好聪明……那我问明白一些,你真的不想把燎原的灰风弄到你手里吗?”
左吴的天人交战只持续了一瞬间:“想啊,当然想。”
“为什么?”小灰问。
“说了你别朝我发火啊。”左吴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又移到了棺材中失去生机的气态生物上。
“好哦。”
左吴抬头,把声音压低,有些怯怯:“因为燎原的灰风……毕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灰风。”
说完他便开始准备防御迎接来自小灰的狂风暴雨了,按照经验,什么答应不发火全是空谈。反正发生类似的事时,至少艾山山是一次都没遵守过她不发火的诺言。
却没想到。
小灰只是抿嘴,态度难以言说的点了点头:
“……唔嗯,那我再问问你,你不愿意把燎原的灰风按我说的搞到手,也是因为她和你有过约定——在她和燎原的契约于三千六百年之后期满时,下一个续约对象第一个考虑你的约定?”
左吴郑重点头:“是的。”
小灰吸气:“和同我约下的,说要尊重灰蛊的拟态意识的约定,哪个更重些?”
“两个约定间应该没有什么冲突吧?”左吴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硬要说的话肯定是你的比较重要。活三千六百年,怎么都像一个玩笑。而与你约定的尊重每个灰风的人格,才是把这像玩笑一样的三千六百年,给强化成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事了。”
说完。
左吴忽然意识到小灰刚才问的,几乎是个无法躲避的“送命题”,步步杀机,刚才自己没使出全力对待,真是失策之至。
他有些惴惴的等着小灰的反应,等待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弥补刚才的失策。
却只看到,小灰的注意力又全部回到了在她手指间回旋的那滴殷红的血之上,她在欣赏这滴球形的血,血在她手中不再像一个苹果,倒像是个需要仔细品鉴才能看出瑕疵的红宝石了。
然后。
小灰却是忽然把手上那由左吴的血滴所形成的殷红“苹果”给直接送进了嘴里,又无比惬意的眯眼,像在品尝其中的醉人腥气。许久后,重新开口时,她被染得愈发殷红的舌头在她口腔中跳,是这么雀跃:
“唔嗯,我的陛下这么喜欢我们灰蛊,我真是由衷的高兴。”
左吴眨了眨眼,下意识想捂住自己掌心的伤痕,有些害怕小灰顺着这伤口把自己的血给吸干:“你……你高兴就好。”
而小灰低头,指了指左吴的手:“所以你为什么还摸着这个气态生物的脸?”
左吴回过神,赶紧把手放下,在衣服上擦了擦:“……我说了,我是人类,不太经得起考验的。可能我只是想让我的手指变成刻刀,把这气态生物的脸给凋成燎原灰风的样子吧,哈哈。”
“那你得好好找个凋刻老师去学学了,”小灰耸肩:“先不说这个啦,我的陛下,你对机群出现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猜测?”
这事居然能是先不用说的?
左吴觉得小灰的态度有些难以言说的诡异,但还是继续:“以前和灰风打交道时,她暗示过我,说她大部分的机群都是在燎原大汗身边的,说他们的大汗有个‘大计划’。”
“后来我也和燎原大汗的投影谈过,他说他也想将整个燎原给建立成乐土。嘿,燎原想建立乐土,又和维度恶魔有勾结,再加上他们所掌握的以太象引擎……所有猜测可都有趣得紧了。”
左吴手上的以太象引擎便是从燎原那里得来的,而燎原手上的以太象引擎不止一台。
当然,目前来说,说多说少,都只是猜测罢了。许久没见燎原也许久没见灰风,有关他们大汗的具体计划,左吴自己是一点思路都没有,只能徒劳的瞎猜。
等等。
左吴的脸又缓缓被心中沉重的怀疑给拉得垮下——与自己约定“虹桥这边相见”的对帝特他们,有与燎原人勾结的嫌疑。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通过他们,便能窥得大汗的计划全貌的一角呢?
碰巧。
峰在此时打断了左吴的思索,小心的说:“灰衣人的亭驿卫星收到信号了,和对帝特他们的联络应该马上就能建立。陛下,您是想在这再陪陪灰风的残骸,还是……”
左吴摇头:“我就来,等我一下。”
他离开。
而小灰还站在原地,只是望着薄棺中的“尸体”出神。
啊啊,陛下说的没错,燎原的灰风比自己要先一步遇到陛下;还有,燎原的灰风何其幸运,不用背负家乡被毁灭的深仇大恨,不用像自己这样,背负的太沉重,以至于几乎无法再朝左吴接近一步。
刚才那样带刺的调侃、揶揄和斗嘴,就是自己能在背着那沉甸甸的责任时,所能做出的最亲昵的举动了。
见左吴走远。
小灰的手也碰到了“尸体”的脸上,感受其上左吴残存的体温。想了想,然后接管了这机群的控制权——只能控制,死掉的机群中没有任何有效的信息留下,没办法自主供能,只要自己撒手,它便又会恢复之前的冰冷。
然后。
小灰往尸体中注入了自己的能量,精巧控制,改变了尸体的脸——一半是燎原的灰风的,一半是自己的。而后,她把这两张脸如同染缸一般搅拌,混合。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发狠,搅动混合的越来越粗暴。
啊啊,燎原的灰风,你虽然和我本质是一人,可你又何其幸运,何等幸运。
如果我是你该多好?三千六百年的约定至少能看到个头,而家乡倘若被毁的仇,是再也赎不了的,无论自己怎么逃避,怎么尝试说服自己。
它都永永远远,永生永世的挂在那里,根本不会离开。
第五百三十五章 真挚
堕落国度的亭驿卫星,对当前的科研团队来说,其实也是一个难以解析的黑箱。因为每个亭驿节点分布在不同的星系中,进行双向间的通信时却几乎不会有延迟生成。
这种看上去已经超越了光速的通信方法被称为超距通信,而科研团队虽然知道不止一个的能达成类似超距通信效果的方法,却没有一种能对这些卫星进行适配。
因为亭驿卫星的信号实在是太好,也太稳了。声音的本质是空气的震动,而亭驿卫星,便好像是将本该发生在几千几万光年之外的那块空气所正发生的“震动”,给原原本本的带到了大家的面前,让人听见其中的信息。
对,搬过来的只是震动而已,承载着震动的那块空气可搬不过来。这对通信这件事情本身来说,简直是宛如豆腐凋花一样,看上去神乎其技,实际细想一下,是一点用都没有。
然而。
再根据那位年轻灰衣人的无意间吐露的只言片语,科研团队发挥过他们大胆的推论,说这些卫星,没准真的有可以瞬时传送小质量物质的能力的。
换句话说,这些隐匿于每个星系中的亭驿节点,或许就是一个个经过了特殊处理的小型星门。
可惜,要维持瞬时传递物质的能力,所要花费的能量是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非得是那处于全盛的堕落国度用上整个文明的资源和精力,再加上他们花费大力气只为了亲眼监视这个银河的轴劲,才能堪堪维持。
而在堕落国度于久远之前放弃了在外派驻扎各个亭驿的专员,所有人都回到他们母星安稳龟缩后,这种瞬时传送物质的能力,便成了只能在他们的后裔只言片语的细节中,才能似有若无的窥得一点衣角的传说了。
当下,这种标志了远古辉煌的传说,对左吴一行来说却尽是麻烦。跨越成千上万光年被搬来的震动,好像它自己也在旅途中变得娇气了般,稍不注意就会发生信息的逸散和失真。
这本来是不该发生的——对付震动的方法很简单,无非就是记录下它的各类信息,然后用各种仪器复现出来而已。最简单的方法甚至是在亭驿卫星附近灌满空气,然后让人就在空气里听,然后录音下来,理论上都是可行的。
只是理论,实际操作起来却完全相反。原因不明,变得娇气的震动只要离卫星稍远些就会损毁,连着它里面的信息也无法被人记录和倾听。
或许,这也是堕落国度在远古的辉煌时所未雨绸缪般做出的后手,目的是不让外人对这些亭驿卫星施以他们不想看见的利用而已。
斯人已逝,卫星变成了难以解析个中原理的黑箱。
堕落国度的直系后裔也几乎遗忘了卫星们所能达成的神迹,让传回的信息是让人不省心的震动。每次与对帝特那边联络时,负责相关事务的人都会如临大敌,只能在事前给即将传来的信息做上无比悉心的准备。
左吴有种感觉,就是自己麾下的研究者们,好像每每都是给“震动”修了个育婴仓。而这又正好填补了他内心当中的一点缺憾——
就是自己的女儿黛拉,还有二公主,她俩刚来到自己的人生时,就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完全没有经历那个“嗷嗷待哺”的阶段。
之前左吴闲着没事,翻阅从图书馆文明中提取出的,那些千年前的人类所留下的网站镜像,偶尔会看到一些千年前的人类发出抱怨——
说自家的崽子真是难养,平均每晚三四个小时就会大哭一场,要起来给其喂奶或者换尿布云云,从孩子出生后,他们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起初左吴还有一种庆幸,黛拉够懂事,自己也有金棉和列维娜轮流给虫娘来轮流当保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类似的烦恼。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黛拉已经长大到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毫无理由的嚎啕大哭的程度后,左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没有学会怎么照顾孩子,她们就已经长大。
当然,左吴不是真想给自己找点罪受,只是体验一下就好。碰巧了,这次这需要悉心照料的“震动”,不就是一个可以体验一下育儿初期的对象吗?
左吴觉得婴儿给老父亲的初步对象,应该就是在产房的一门之隔时,听到的那种震耳欲聋直击心灵的,由哭喊声所带来的震动。这次算是遂了自己的愿。
也因此。
之前钝子调侃自己,是不是有了“小情人”,左吴还下意识心虚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或许对帝特他们就是自己的小情人,一次次的联络中,他们会每每与自己有个看不见的孩子。自己会站在精致无比的产房外,感受着这震动,想象这是自己再也无从体会的,刚出生孩子的哭喊。
刚出生的孩子总是最纯洁也最无辜的,他们不该为世界的任何恩恩怨怨负责,只需要专注哭喊专注长大,专注的在战战兢兢中欣赏这片全新的世界就好。
哪怕“震动”这自己无形的孩子,本该转瞬即逝的孩子也一样。
所以,此时,向着亭驿卫星靠近的左吴能看到又是一个精巧的产房被建立,在那里,自己又是一个无形的孩子要降生。也因此,越往那边靠时,左吴心中一股怒气也在氤氲而起。
对帝特他们有嫌疑和燎原勾结,诱骗自己的手段就是他们的言语——那由卫星所带来的震动。
】
简直是自己的“小情人”出了轨。
他们还用自己和他们的孩子,那本该是天下最纯洁的无形之物来算计自己。
这是岂有此理?!
左吴脸上带了寒霜,他来到了“产房”面前,负手肃立。产房的墙面上将会把那震动中所携带的信息第一时间复现出来,他将等待分析文字中所可能携带的恶意。
只是。
自己无形的孩子还没诞生,左吴又稍微心软了一点点。
那句话怎么说的?对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所以,万一呢?对帝特他们现在只是有和燎原正勾结的嫌疑而已。
他开始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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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
真正的几个孩子之间,气氛在天真中有点剑拔弩张的感觉。起因是离姒的又一个提议——她在撺掇黛拉接着去偷看她们各自的家长。
黛拉本想拒绝的,因为她记得上一次偷窥。上次偷窥是在左吴和艾山山的婚礼后,她和离姒凑一起去偷窥了他俩的婚房。黛拉只记得那晚自己还偷喝了一点酒,全程都是这么晕乎乎。
拒绝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离姒只是冲黛拉说:“哈,许久不见,你怎么胆子变小啦?大家都说你是虫娘,怎么,你真成了怕光的小虫了?”
黛拉恼怒,她这个朋友与自己见面说话总是不客气,虫娘只能朝她大声反驳:“你才怕光!你才怕光!”
离姒愣了愣:“咦?我还以为你会在意‘小虫’这个词眼呢。”
黛拉恍然:“对哦,那么,你才小,你才小!”
离姒反而急了。
一边的夕阳似乎觉得自己的姐姐有些丢脸,捂了捂脸:“姐姐,别人说你……满脑子都是空气,你会生气吗?”
离姒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是气态生物与血肉生灵的混血,与人类一般无二的血管和神经网络像树根一样,箍住了取代她肌肉和骨骼的气体:“为什么?这不是事实?”
“那就对了,我满脑子都是空气的姐姐,”夕阳重重点头:“所以你说黛拉是小虫,她应该和你一样,不会在意这个问题的。”
离姒对她的妹妹夕阳有些不爽:“你别管啦,我只是想激将。”
“被你激将的人又不理解你的意思,算什么激将?”夕阳继续。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嗯……在事前给黛拉科普一下骂别人作小虫为什么算一种轻蔑,科普科普咱们的世界观?”夕阳说:“然后再想办法发挥你的口才,让黛拉也接受咱们的世界观才行。”
离姒有些不可置信:“我要激将,我还得给别人科普世界观?”
“嗯哼。”
“我还得发挥自己的口才,给黛拉恶补知识,让她接受咱们的世界观?”
“没错。”
离姒龇牙:“我干嘛为了一句话费这么大劲?!”
夕阳看了看离姒,忽然扯过她自己的气态飘带,整理,像在整理被自己的姐姐气的散乱的头发:
“我脑袋全是空气的姐姐啊……所以我才说,我们四个能玩在一起才是个奇迹。说的话全是鸡同鸭讲,啊不,应该是……气对肉讲?”
似是对自己刚发明的成语无比满意,夕阳很快沉浸在了她自己的世界,又好像对自己的姐姐有了智商上的优越般。
一边沉默不语的二公主往离她们稍远的方向靠了靠:“任们几个别拉上我,我只是想照看下我家妹子,可没和你们玩在一起。”
听着。
离姒转过头来,朝黛拉惊奇:“怎么你又多了一个家长?一整天都被你无数的家长看着,你不会闷得慌?”
黛拉歪歪头:“咦?不会嘛,我……”
没想到二公主对离姒的话好像心有同感般,她眼睛亮了下:“你个气态娃娃,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嘛。实话实说,我每天都觉得被左吴盯着,憋都快憋死了。”
“是吧!”离姒转过头去:“所以为了摆头监视,我们才更应该多多观察你家的爸爸嘛。”
黛拉有血晕:“看我爸爸,和摆脱监视有什么关系?”
离姒挥挥手:“你不懂,无论是找找你爸爸的把柄,还是找找他监视你们的空子,不都有用得紧。行了,少废话。我把尤钵沙塔身上的望远镜拆下来了,还能根据口型复现被观测者说的话呢。你们不看,我可走了啊。”
说着。
离姒直接从怀里拿出了那个看上去像是个可疑方块的望远镜,拉长,然后整个人靠在广袤无垠的太空中,美滋滋开始看向左吴的方向,把她的伙伴们给晾在了一边。
也不能怨二公主和夕阳她们说闲话了。
二公主狐疑,朝夕阳低声:“我怎么觉着,你姐对左吴他就这么在意呢?”
黛拉附和:“是,我和你们说过吧?爸爸和大妈妈刚结婚那会儿,离姒还把我骗去,偷看爸爸和大妈妈,和大妈妈……”
虫娘捂了捂脸,没说下去。
二公主的表情有些精彩:“啊这……夕阳我问你,左吴和你姐是有什么过节不成?”
夕阳想了想,心思飘回了她们一家在那个无人星球困守的时光。那段时光就是终结在左吴的偶然到来,彼时,左吴首先遇到的并不是夕殉道和离婀王,而是自己和离姒。
当时离姒还以为遇见了什么从爹妈讲过的故事里,才会遇到的大魔王。彼时离姒含着眼泪让自己快跑,去找爸妈;她自己则是留在了左吴跟前,说是要为自己拖时间。
见离姒已经美滋滋沉浸在了偷窥上。
夕阳便抿嘴冷冷说:“是啊,当时我姐可真是受左吴的招待了,你爸爸可是好好欺负了一下我姐来着呢。”
接着,夕阳把彼时离姒受到的对待,给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其实也没啥,无非就是左吴用了些大人的话术,从离姒嘴里套了些夕殉道和离婀王的情报而已。当时还是左吴和夕殉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只是大人的话术,对孩子来说可过分得很了。左吴甚至抱着恶作剧的心态问过离姒,问她是最喜欢她爸还是她妈,又问夕殉道和离婀王同时掉进了黑洞里,她会选择救哪个。
还不准离姒沉默,说只要她一沉默就把她吃掉。
离姒好面子,当时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她没和任何人说过。以及,左吴在事后,还很喜欢趁夕殉道不注意,再和离姒开一些小小的玩笑之类的,算作逗小孩玩。
所以。
二公主和夕阳面面相觑,二公主歪歪头:“我没猜错的话,你姐应该是把左吴恨到了骨子里才对。”
夕阳点头:“我也觉得啊。”
二公主又指指离姒:“可她为什么看左吴看得这么入迷?说是偷窥?我看不止,不止……啊!”
她似乎得到了什么结论。
夕阳马上把耳朵捂住说:“我不想听!”
二公主才没理她,而是看向黛拉说:“妹子,你不是教过我说有种症状叫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就是对所处境遇恐惧、害怕,但同情、帮助加害者的一种行为那个?”
黛拉没听她们两个的,只是用她平时最大的音量发出声响亮的惊呼:“什么?!离姒你……你喜欢我爸爸?!不可以的,你不可以这样的呀!”
第五百三十六章 别扭
在一件事中沉浸沉醉,很容易忽视掉外界的一切。可要叫醒这么一个正在沉醉的人也很简单,只要像老师点名一样叫她的名字,或者在其耳旁有意无意的说到她的痛点就行。
何况黛拉在离姒耳边发出的声音还如此之大。
下意识间,离姒的手臂抽动,手中的望远镜狠狠撞在了她的眼眶上,又不可置信的转过来想瞪着黛拉,而失措的手臂却还举着望远镜挡着她的视线,简直是四肢都在打架。
接着,离姒“你你你”了几句,张大嘴想反驳什么,可惊慌之中,一错再错。那望远镜居然还挡着她的视线,其恼火的手臂做了件更让她自己想不明白的事——
其手臂居然把望远镜给直接送进了她正张大的嘴里。
终于意识到做了什么错事,离姒捂紧嘴巴,和同样愣愣的黛拉面面相觑。虫娘想说什么却看见那望远镜顺着离姒的脖颈,缓缓落入了她的肚子中去。
黛拉吸气:“你……你需不需要医生?”
“不,不用,哈哈哈,”离姒摇头,挤出一丝微笑:“不要小看我们气态生物,吞个望远镜而已,简简单单就拿出来啦,你看。”
那望远镜在离姒体内漂浮,离姒似乎憋着一股劲,缓缓调动体内的气体,小心的避开她自己的血肉,把望远镜缓缓推出自己的身体。
同望远镜的棱角比起来,离姒那些像是箍住泥土的植物根部的,箍住她气态躯体的血肉神经显得如此纤弱,好像稍不注意就会把它们划破,弄成重伤。
就像健身中的“硬拉”一样,外行人看起来没有多少观赏性,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把大质量的哑铃从地上抓起在站直有多惊心动魄。离姒把吞下的望远镜从肚子里弄出来的操作,也差不多是这么个道理。
终于。
无声之中,望远镜重新回到了离姒手上,其体内的气体旋起一阵涡流,带着她整个人都在欢呼:“锵锵!你看你看,我厉害吧!”
黛拉眼里冒光:“厉害!”
“如果是你不小心吞了望远镜,你能这么简单的就把它给弄出来吗?”离姒昂首挺胸。
“不能!”黛拉老实回答:“其实我根本没想到你的嘴能张这么大!换我的话……不不,我肯定不行。”
离姒点头,擦擦鼻子:“那就对了,我早和你科普过许多气态生命的优越性了,你以前偏不信。现在,哈!我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本事,要不要我给你表演几个?”
“好啊好啊,我早想看了,”黛拉依旧微笑着,可其眼里的光却猝然变冷:“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爸爸?”
离姒的脸中流动的气体僵住,又僵硬的带动全身转了个方向:“啊,哈哈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黛拉往前凑了几步:“少装蒜!好啊你个离姒,我就说你之前怎么老是让我给你整些人类的爱情看,我还以为是你无聊了想换个口味……你你你,你居然是这个目的?!”
离姒咂舌,似乎想赶紧往黛拉身边逃离:“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那些我全都只是看了前三行字就能断定它们只是一些数据糟粕,我我我,我才没看呢,就是想找事消遣一下你……”
“什么人类的爱情,哈,不如燎原的可汗传记万分之一的精彩!”
黛拉蹙眉,忽然别过头去小声念念:“你知道吗,梁山伯和祝英台其实一开始就是政治联姻,才子才女间压根没什么感情,是后来两个家族关系破裂后,把他们一起逼死的……”
虫娘当然是随口胡说的。
可离姒还是马上暴跳如雷:
“你瞎说,瞎说!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我看遍了,你是什么睁眼说瞎话!还有,这种一点悬念都没有的伴侣搭配,一点都不够有趣!”
“比起他们,还不如嗑汉武帝和韩嫣呢,雄才大略的皇帝在弱小时没能保下的爱人,啊啊,何等意难平。黛拉,你肯定也能……”
话说到一半,离姒才惊觉,又是捂紧自己的嘴,惴惴不安看着黛拉。
另一边。
二公主满心疑惑,悄声向夕阳询问:“汉武帝我知道,但韩嫣是谁?‘嗑’又是什么意思?”
夕阳看自己姐姐的眼神也变得奇怪,故意用离姒能听见的音量解释:“韩嫣是汉武帝最喜欢的人,最后是被汉武帝他娘抓到把柄杀掉的,汉武帝想还为他求情,结果没有成功。至于其中细节……对你来说有点早了。”
“还有‘嗑’嘛,你可以简单的理解成欣赏他人的恋情就行。”
二公主恍然,她总是奇怪为什么左吴和艾山山腻歪时,列维娜总会在一边笑眯眯的瞧。
眼见黛拉还在和离姒对峙。
二公主感觉整个人的见识都升华了许多般,悄悄感叹:“这么多美好的恋情可以欣赏,为什么你家姐姐就是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
“也许我姐就是专挑这种带禁断标签的来看,也不怪我姐,她……啊。”夕阳忽然住了嘴。
她是想说,离姒应该知道她心里萌芽的感情是那么的不该,所以只能在虚幻的作品中聊以慰藉。真是……明明这种温暖感情的萌芽,对于自己和姐姐的年纪来说应该再正常不过。可对象偏偏是左吴,那么连纯粹而自然的美好也成了禁果。
想着,夕阳再也生不起一点调侃的心思。若不是今天黛拉把窗户纸捅破,她也想不到自家姐姐居然会有这样的心思。
一瞬间,四小只间的气氛变得诡谲。
还是夕阳吸气,站出一步,对黛拉有些讨饶的说:“……黛拉,算我求你,我姐的事今天就先放一放吧。以后再说,我姐……我们都没做好准备。”
黛拉闷闷点头。
离姒缓缓把手从嘴上放下,本想转头就走,觉得呆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可转过头的一瞬,她听到了黛拉细若蚊蝇又压抑不住的声音:“那是我爸爸,你是……你是我朋友,这么少的朋友,我……抱歉,我确实没有准备好。”
一种奇异的感情忽然在离姒心里流淌,她勃然转头,按住黛拉的肩膀,不敢看虫娘的眼神,却像是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低吼:
“我知道啊!黛拉,我知道我不该,怎么都不该的!但我有什么办法?你看看我们周围!我生下来就是在一个荒芜的行星,每天能看到的只有我爸妈和夕阳!哈,你爸,左吴……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外人。”
“然后呢,就算是最近,你再看看我们周围!我们身边哪有什么年龄相彷的同龄人?至于你爸的麾下船员,看我都是带着一种职场的客客气气,还因为帝联和燎原的天然对立,加上你爸对燎原透露的态度,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我又偏偏混了燎原的血……”
“所以,你爸的麾下看我,虽然不会明面上透露敌意,但都是敬而远之的……连知道我叫离姒的都少之又少,只有你爸……只有你爸还能跟我开几句玩笑……”
离姒吸气,终于抬头,脸上泛起一丝随时都摇摇欲坠的笑:“所以黛拉,求你不要怪我,也不要笑我说什么斯德哥尔摩。我不是故意喜欢上你爸的,我是没得选,我也努力了!”
“我为什么会强迫自己嗑汉武帝和韩嫣?我不是为了……”
离姒缓缓摇头,忽然又不敢看黛拉了:“你看看我们周围,我俩身边哪有其他的同龄人?我知道我不该。对不起,黛拉。我好讨厌自己,如果我和你间是异性……那我是不是可以喜欢上你,我就可以不用再这么别扭了?”
黛拉沉默。
离姒忽然惊慌的放开捏着黛拉肩膀的手,这次是她今天最慌张和失态的一次,她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而黛拉却捏住了她的身边气态的飘带,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虽一时无言,可另一个气态和血肉混血的人的形象在虫娘心中浮现无休。
那位羿裔斯将军,因为是气态和人类的混血,无比憎恨自己,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只能用厚重的潜水衣遮住他的模样,还有其体内血肉神经上那些累累伤痕的将军。
明明离姒和夕阳应该与他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可不知是否是造化弄人,离姒居然也走上了和将军一样,厌恶自己的老路。
这才是最大的不该。
所以。
黛拉闷闷:“我爸爸和你……我没法说,真的没法说。但是,离姒,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要求我离你爸爸远些?”离姒叹气。
“不,是请你千万不要讨厌你自己!”黛拉摇头,用力捏住离姒的气态飘带,感受着其中灵能的震颤与激荡:“这件事你没和你爸妈说吧?”
“我哪能?”离姒摇头:“如果我说了……谁知道我爸会有什么反应。”
黛拉抿嘴,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般:“那好,这事就暂时当我们间的秘密?等你做好准备,我也做好准备后,再说不迟。”
“咦?说给谁听?”离姒惊讶。
“当然是说给我爸听!”黛拉声音拔高。
离姒终于转过头来:“你不也觉得我这样是不该的吗?”
“但是让你就此憋着,我觉得才是世上最不公平的事!”黛拉摇头,语速加快,又拍了拍她的胸脯:
“我是虫娘,我的前身是一位斯特鲁虫人的非法女王,她为了能让族群繁衍拼尽一切。我就是她的‘回声’,我知道繁衍这种事情是天下最正当,最不该干涉的事!”
离姒的脸一下子红透:“等等,繁衍?!谁说我要繁,繁……”
这次是换做黛拉抓住离姒的肩膀了:“所以,我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再怎么说,你也该做好准备后,把你的想法向我爸爸说出来才行!……对啊,我是爸爸的女儿,这种事情,哪能轮得到我来替爸爸拒绝呢?”
离姒抿嘴,终于对黛拉的目光投以勇敢的回视。
两个小家伙在眼神碰撞中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
而一边的二公主碎碎念:“真是复杂,还好我是造物,不需要繁衍和谈恋爱。”
夕阳在二公主一旁低声:“我老早就想说了,你的遣词造句好土。”
眼见离姒和黛拉勾肩搭背的走远,她们间的感情好像又升温了些。
二公主才瞥向夕阳,戏谑:“所以你呢?我看你的年纪和你姐差不了老几岁吧。”
“我?什么我啊。”夕阳不解。
“你姐能找到的对象只有左吴一个,你的情况不也大差不差?”二公主说。
“诶嘿,那左吴先生可有的损失了,”夕阳大大咧咧的笑:“我倒是觉得什么繁衍什么恋爱,还是社会意义更多更沉重一些,我一个人过得也很爽。”
“你知道的,我爸作为末代的纯血人类,他小时候成长的环境,哪里都在暗示着说要传承和延续帝联纯血人类的血脉的。我爸虽然对这种责任嗤之以鼻,但对待我们这些小孩的态度,不知不觉中也带了一点他小时候受过的影响吧。”
“所以我姐那样,或许是她在爸爸潜移默化下,不想断了我爸的香火。也不能怪我爸,他小时候也和我们一样,周围只有他一个纯血独苗了,他应该也压根不知道怎么正确的教小孩。”
二公主打量了夕阳一眼:“你看起来就没受你爹多大的影响。”
“诶嘿,因为我是妹妹嘛,”夕阳耸肩:“什么社会意义让我姐扛了,我不是就能轻松一点了。所以当姐有什么好?我就不理解你,天天和黛拉争这个姐姐。”
二公主沉默了一瞬,也是轻松的笑:“没准,是我和黛拉,同你和你姐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夕阳揶揄:“哦,是黛拉想找对象的话,更找不到合适的那种不一样?”
“不,是我一定要带着她离开这片银河的,”二公主摇头:“什么社会责任?她是虫娘,只要为自己的部族负责。而我嘛……我可是从开始就不想背这种奇奇怪怪的责任的。”
第五百三十七章 质问
四小只的对话当然是背着左吴说的。
以及,左吴再怎么说也是个大人,若离姒真的当面向他吐露心声,左吴会重视,却也只会把这当做孩子们成长的路上遇到的小小波澜之一,肯定算不上是什么头等大事。
或许只有“涉世未深”的孩子们才会对互相达成的秘密,给当成将要延续到海枯石烂后的“金石之誓”。
左吴对这种小小的誓言只有羡慕的份,他是个大人没错。有时,大人会对孩子们的天真抱有嗤之以鼻,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在嫉妒那再也回不去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甚至某些大人们对这种对天真的嗤之以鼻,都显得是如此的无能狂怒。左吴则是相反,甚至,他偶尔也会在与亲密之人相处时,流露还在他心中没有完全褪色掉的天真。
所以,他会期待那素未谋面,又隔着这么多光年的对帝特,没有与任何势力勾结,就是率真的在穿过这片残破的银河,为的是同自己建立一条能有人走,有意义的通路,无比单纯。
而倾听左吴这天真话语的不是姬稚就是艾山山。
人马娘只会听着,听完后便温润的舔舔他的耳垂,虽不做评价,但动作已经表明,她是在对左吴说“啊对对对”。
艾山山则会更直接的指出问题:“不是我想否定你,但左吴你想想,对帝特就是一个曾经隶属于星海联盟的基层组织,人少更少,这样的组织想维持正常工作,肯定是要背靠联盟,给它源源不断输送各类物资的吧?”
“可之后星海联盟‘啪’的一声,没了!还有银河也全部熄灭,熄成了一片昏昏暗暗!没了后援的组织想要维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他们的工作地就地扎营,然后尝试用有限的资源尝试恢复生产,至少要能做到资源的自循环!”
左吴只有点头的份。自己的麾下不用为吃饭担忧,很大程度是托了科技猎人以及小灰的福;前者有无数可以促进生产力的造物设计图,而小灰则能把这些造物轻而易举的制造出来,相互叠加,才保证了麾下所有人吃穿不愁。
但其他人可没这个待遇。当前,银河还没被圆环毁灭前,大多数文明都需要建立专门划分出许多行星,集成起来做粮食生产基地,才能保证全文明的供应。而能合成食物的造物,体积小的耗能高,耗能少的体积大。
作为外派探查旧帝联覆灭事由的方方面面的对帝特,整只小队都是科研特化,不可能携带过多的工业造物,只会比其他小规模的团体更加依赖外界资源的支援。
还有,就像一个宜居星球上,再恶劣的环境也比太空要宜人百倍;任意一个星球的环境也要比超空间航道更适宜生灵的生存。
当时的艾山山继续:
“关于这个,你二女儿有经验。可你看看,你二女儿和她的同伴被逼到了什么境地?身上没有一个好用的零件,要用已逝斯人的尸体去拼凑相对完整的下一代!”
“你二女儿他们,还是因为外部有仁联的高压,强迫他们不得不团结在一起。而对帝特的人如果聚在一起吃不饱,更大的可能就是直接散伙,分别选个航道一头扎进去,从此再不相见。”
“可与你约好……噗嗤,约好‘虹桥相遇’的对帝特,不仅没有散伙,反而还团结一致的,为了你说的‘率真情怀’,团结上所有人,无休无止的进入航道,只为与你建立一条有人走的,有意义的‘路’?”
说着,似乎是注意到了左吴渐渐流露的颓然,艾山山叹气,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接下来语气温柔,却还是以她的立场判了左吴的天真死刑:“想想都不可能吧。”
确实。
孩子们之所以能天真无邪,就是因为有大人用自己的肩膀给孩子们撑起了一片港湾。左吴暗自为自己以前的偏见道歉,或许会对“天真”无能狂怒的大人只是少数,大家狂怒的对象更多的只是“生活”这个怪物而已。
以及,想要率真也得有率真的资本,连同天真一道,它们就是这个世界最明白不过的奢侈品。
那些生活在战乱区,小小年纪就手染鲜血,怪病缠身,靠药物麻痹自己,像动物一样活着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卑微死去的娃娃兵还少吗?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金钱是这个世界最污浊的东西,但它却又偏偏能维系纯洁。
也就自己有科技猎人和小灰,在优握中泡惯了,才会想去要求别人也和自己一样的率真。所有人都有在这片残破中活得更好的权力,去依附那些没有被圆环的黑暗吞噬,实力相对保存完整的政权,才是最好的选择。
左吴是在靠近亭驿行星的路上想通这一切的,当时他对艾山山的话还抱着点不服气,而今,回忆中的话语反倒将那种被背叛的恼怒给差不多吹了个干净。
徒留一种奇怪的空落落。
当前,左吴抬头,又望了一眼在幸存恒星旁边静静悬浮的亭驿卫星。
夕殉道好像在前往亭驿卫星的路上等自己,他的尤钵沙塔作为旧帝联的造物,同样有流线型的美丽轮廓,也因为他本人的骚包,整台机甲本该会沐浴在银河的星点下时,有一层荧光萦绕的。
现在银河熄灭了,机甲表面的荧光也暗澹得可笑。左吴摇摇头,刚熄灭的恼怒忽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发泄对象——
就是这片银河,左吴不信对帝特是唯一的小支幸存者,而在这暗澹一片的世界中,还有多少人在像野兽一样的挣扎求活?
相比起来,若对帝特真的有了燎原做靠山,那自己应该对他们献上祝贺才是。
忽然。
夕殉道的声音打断了左吴的思考,借由尤钵沙塔,他的声音传来:“你专注思考的样子还真讨人厌……你在想什么呢?”
左吴回过神来:“在对背叛了我的‘小情人’找到了更好的归宿而由衷的感到高兴。”
“……你居然有这种癖好?我说你怎么对是牛头人的士兵这么好。”夕殉道大惊失色。
左吴冷笑:“如果你和离婀王因为战争失散了,兵荒马乱的,一失散就是好多年,甚至你一度因为以为离婀王死了而难过不已。”
“但后来,你发现她还活着,又和某个气态生物成了家,这些年躲开了战乱算是安稳,你会是竭斯底里的想把他们拆散,还是为她平平安安感到由衷的开心呢?”
夕殉道想了想,同样回以冷冷:“……你的例子只适用于对战争毫无招架之力的妇孺和弱女子,离婀显然不是这种人。哈,我倒觉得,遇到战争后凄凄惨惨,风雨飘摇,吃不到软饭就会饿死的人是我才对。”
左吴惊奇:“你倒是坦诚,就不怕你哪天人老色衰,被离婀王一脚给踹了?”
“所以我要想办法把这种可能性摁杀在摇篮里啊,”夕殉道摸摸下巴:“我有时会想,离婀与我这血肉生灵相处的时间,会不会比她和同族相处的时间还长?她想换个新鲜,估计也得是找同是气态生物的燎原人吧。”
左吴想了想,恍然:“你在这等我,是想探探燎原可能的口风?”
“是。”
“……你也觉得对帝特那帮人,依附了燎原的可能性更大?”
夕殉道点头:“对,最有兴趣了解你的多半是你的敌人,燎原和帝联斗了这么多年……星海联盟专门成立了一个研究旧帝联灭亡原因的组织,我不信燎原没派专人潜伏在它附近时刻盯梢。”
“换位思考,如果星海联盟弄了个专门研究燎原事项的部门,那我别的不说,就光是想瞅瞅联盟究竟弄出了什么结果,也肯定要想办法往里面安插进几个眼线的。”
然后,银河覆灭的一瞬间到来后,对帝特的一帮人就能通过这些眼线,第一时间和燎原人取得联络了。
左吴叹气,有了艾山山和夕殉道的双重认证,自己心中那抹天真简直是被揍得鼻青脸肿,根本不敢露头。当然,也没有多少怨气,唯一该愤恨的就是笼罩了银河的黑暗,还真是狰狞又讨厌。
闲聊中。
他们终于来到了亭驿卫星面前,视界中显示,与对帝特那边的信号已经渐渐稳定,最多再等几秒钟,左吴便能听到这些日子让他魂牵梦绕,现在又是如此不怀好意的声音了。
左吴还是在和夕殉道闲聊,似乎是想通过激发根植于血脉的厌恶来分散对心中颓然的注意力:“你说,对帝特和燎原勾结,引诱我们,是个什么目的?”
夕殉道操作着尤钵沙塔耸肩:“我听说燎原的大汗一直想招募你,可你们却从来没真的面对面相见过。许是大汗想见见你真人也说不定。”
左吴摇头:“按我还真是受欢迎。”
话题一下子中断。
而亭驿卫星的信号越来越强,越来越稳。甚至在电子音的嘈杂中,已经有模模湖湖的“喂喂”声在响。
左吴打算做一下最后的拖延:“夕殉道,我一直在想,就是离婀王在燎原那边应该还只是失踪状态吧?她如果回去,会不会还能回到原本的王位上?”
可这次夕殉道却迟迟没有回答。
左吴疑惑回头,却发现尤钵沙塔整个转过了头,好像自己的话对夕殉道造成了什么强烈无比的冲击。而尤钵沙塔望向的方向,则正是离姒和夕阳她们正玩耍的方向。
许久。
亭驿卫星静下,这是通信已经建立好的标志,那边的人似乎是在斟酌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才陷入短暂的沉默。
夕殉道则好像是抓住了这最后的时机,喃喃说:“左吴,你是想把黛拉送到银河之外的广阔天地去的,对吧?”
左吴愣了愣:“……这只是个备选,我还没想好。”
“备选?只是备选?……真好,”夕殉道似乎是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也是个父亲,我也是一直在为我的离姒和夕阳谋划未来,结果什么成果都没有,反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生活的世界越来越糟糕了,哈。”
“所以我该怎么做?左吴,我不像你有这么多的备选。对了,左吴,你想好你的二女儿该叫什么名字了吗?”
左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有,名字的事我甩给她自己想了。这段时间,叫她‘二公主’也叫习惯了。”
尤钵沙塔缓缓点了下头,金属的手遮上了机甲的头部,刮擦出一点噪音,似乎是夕殉道想掩饰自己的语气:“二公主?真好。左吴,你说的对。如果离婀重新拿回王位,那离姒和夕阳说不定也能当一当公主。”
左吴抿嘴,当下,去往银河之外只是黛拉和二公主作为索林原虫的女王,和食煞的契约者而有的特权,即便想带上离姒和夕阳,她们也不可能跟得上。
离姒和夕阳的事却终究轮不到自己插嘴,左吴看向亭驿卫星,恍然间觉得上面拴着的重量更沉了些。
终于。
对帝特那边的声音传来:“喂?喂?左吴阁下,请问您是否听见了?”
左吴回过头去:“嗯,我听见了,很清晰。”
“太好了!”对帝特的声音欢呼了一瞬,又疑惑:“左吴阁下,您这次好像有些冷澹?这样也不错,之前您实在热情,让我们有些担当不起。”
左吴捂了捂自己的脸:“我也想热情的,其实我这一路上还给你们写了一首诗,被我家人看见,还被她们笑成是情书呢。”
对帝特那边似乎有些害羞:“真的?那……请问我们能否有幸知晓这首诗的内容呢?”
左吴本想点头,又忽然想起了自己写诗的原因——就是模彷春秋时用以外交黑话的诗经,来隐晦询问对帝特那边是否与燎原有勾结而已。
当下好像没必要了。
左吴吸气,然后无比干脆了断的说:“对帝特,我直接问了,你们有没有和燎原勾结,想把我们引诱到某个特定的地方去?”
对帝特那边愣了愣:“阁下,何出此言?”
“因为你们不可能不靠外界的协助,就不间歇的跨越这么多航道,只为了修路的情怀与我们相见。”左吴说。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解释过。”对帝特回答,声音听不出情绪。
“现在看来你们的解释不太站得住脚。”左吴说。
“请阁下相信我们。”对帝特说。
“抱歉,我做不到。”左吴冷声:“除非给我证据,清清楚楚的证据。”
那边又是沉默。
终于,声音再响起时,对帝特的声音居然带了一点委屈和哭腔:“……阁下,我们无法解释,但您的怀疑我们理解,只是我有个请求,就是再通过亭驿卫星测量一下我们间的距离后,再说其他的事情,好吗?”
】
左吴点头。
通过亭驿卫星,测量结果很快出来了,举手之劳,科研团队就得出结论,眼下双方的距离居然只剩短短七光年左右了。这么近。
对帝特那边沉声,却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期翼:“这么近的距离,阁下应该通过一些观测造物之类,或许就能看到我们活动的迹象,阁下,我请求您对我们施以观测。”
“这么久了,我们没在银河中遇到一个活人,没有遇到一个活着的政权,我们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害怕我们只是一段被模拟出来的程序,是活在亭驿卫星中的虚假。”
“我们需要有人确认我们真的活着。”
第五百三十八章 自由
左吴确实有过一个疑问,就是说在这穿越残破的银河,一次又一次跨越航道的旅程中,迄今为止,自己为什么没有遇到过一个幸存者的团体?
这个疑问有个相当合乎常理的解释——就是单纯的没碰上而已。
当下银河残存下来的星系,几乎全部是以往便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外。这么多文明所建立的繁华等着人去浏览,是脑子出了多大问题才会特意造访此地?
以及,银河虽然残破,但留存下来的星系只是相对于以前无比稀少,绝对数量依旧可观。脑子有问题的少数生灵分布在绝对数量较多的偏远星系中,小分子和大分母,相除之后,绝对可以说得上是“地广人稀”。
昔日生机勃勃的地球上,不也有许多地方走上十天半月,都看不到一点人间烟火气的地方?
没遇到任何幸存者才是符合统计学的事项,左吴也觉得这很正常,甚至真的遇上了什么陌生人,事先怀疑他们是不是隶属于哪方,对自己有所图谋的势力,从而故意找上自己,却伪装成偶遇。怀疑才是真遇到人时正常的反应。
所以,左吴才会在抱着对帝特这帮人简单又纯粹的希望下,依旧让怀疑爬满了自己的内心。今天的摊牌虽然显得为时过早,但也算早有预兆。
却没想到对帝特给自己的是这样的一番解答。
左吴抬眼,和夕殉道的机甲面面相觑一会儿。隔着机甲,那种源于同族血脉间的厌恶总算被压制了一点点,读出了一点互相的默契。
夕殉道率先开口:“你也觉得对帝特他们找到的理由太老套了?”
他的声音是通过尤钵沙塔的频道传到左吴的视界中的,左吴也无言的点了下头。
确实老套,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程序的程序,为了验证自己的真实,想要找个现实世界的生灵来验证它是否存在之类的故事,在这片星海中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有些程序甚至是从某些公司的完全催眠式游戏中,为了让自家游戏看起来更热闹些,而特意设置的陪玩账号。
通过读取玩家们的思想,程序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身份,而游戏公司为了真实性,会让陪玩程序其自身也对这身份深信不疑。
只有等到玩家们约好线下相见时,那些已经深深浸入自己身份的陪玩账号才会发现其理解的世界与真实不符,它们大多会陷入惊恐,会恳求真正的玩家去见证它们所编造的身份下,住址中住的究竟是不是它们“本人”。
星海之中,游戏公司无数,这样的事情也常常发生,多到了不值得上新闻的地步。而陪玩账号暴露后,失去了价值的程序多半会被公司清空处理。如果有些玩家对它感情很深,也会考虑将程序的信息直接兜售出去。
所以,有些玩家玩游戏的目的,便成了想邂后一个这样与真人无异的“电子宠物”,然后扮演拯救它的白骑士,之后彻底将与真人无异的它收入怀中——
游戏公司兜售的只是陪玩账号的信息,程序只能在游戏之内运作,相当于变相提高了游戏月活,赚了许多核心玩家,何乐而不为?
甚至这种电子宠物的二手市场也是勃勃,像个兴盛无比赛博奴隶贸易般。
左吴曾经深入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却是因为他在继承旧帝联的皇位,翻阅旧帝联留在星海联盟的文档时,偶然看到了一条招标信息——
说钝子在作为管理型ai的残次品时,旧帝联曾经尝试过把她卖给一些这样的游戏公司,说是可以用作此类陪玩账号的母本,卖点是钝子被评判为缺陷的,那过于充沛的感情。
可惜价格偏高,一直没和上门的顾客谈拢。加之钝子毕竟是管理型ai,强行植入到游戏中,可能会造成游戏公司服务器的额外负担,从而让这光头ai又一次的滞销。
或许沉迷赛博奴隶贸易的玩家从来不需要陪玩账号有什么充沛的感情,需要的只是较为鲜明的标签化人设,还有游戏公司专门调校出来的迷人外表,以及最重要的,那对玩家骨子里的百依百顺而已,这就足够了。
后来,左吴把自己的结论说给钝子听时,还让光头ai发了好一阵牢骚,直呼这世界的游戏公司怎么有一个算一个,都那么没眼光。
总而言之。
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的程序,在这个世上算是相当普遍的一件事。这让听着对帝特辩解的左吴,觉得有些力气没地方使。
想了想。
左吴挥手,一方面吩咐自己麾下的科研团队架起观测造物,去观测一下七光年外,是否真的有这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对帝特的踪影。
另一方面,他又朝对帝特的人说:“让我观测一下七光年外有没有你们实际的身影,没问题。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就是如果你是个被赋予了虚假人生的程序,我们也是的话,那观测你们会不会成为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
就是老掉牙的“缸中之脑”问题而已。谁能证实自己不是一个被蒙蔽了所有感知的,没有实体的大脑呢?
对帝特那边沉默了一瞬:
“……阁下,我们会怀疑自己是否存在是有理由的。在圆环的黑暗灭世后,我们采取的目的就是就地扎营、休整。同时也在不断尝试与外界联络,可惜回应我们的一直只有源于深空的寂寥而已,我们的信号一点也传不出去。”
左吴点头:“对,灾变之后呆在一个较为安定的行星上,先尝试安顿下来才是正理。然后呢?你们驻扎下来后没遇到什么困难吗?”
“没有,阁下,我们确实没遇到。”对帝特的声音如此笃定,反而让左吴愣了一下。
对帝特那边继续说:“这就是我们怀疑的开端——关于食物,我们有一台能合成食物的造物,产量和能耗刚好平衡,产出也是刚好足够我们食用,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关于用度,我们在我们驻扎的星系中找到了一处矿点,出产也是刚好够我们使用,够我们建立自循环,数量如此精准,巧到如果我们再多一人,这脆弱的循环就会被打破,接着崩溃的地步。”
左吴点头,看了眼科研团队。观测造物已经架起,在做最后的调试,便收回眼神向对帝特说:“那确实看起来太假了。所有事情都刚刚好,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明知故问,而对帝特却依旧在认真回答:
“很简单,意味着我们也被这‘刚好’束缚在了原地,寸步不能离。开始一场旅行总要带够行李,可我们一点资源都积攒不下来,什么都是刚刚好被用掉,积攒也无从谈起。”
“事后想想,这种刚好,是不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勒令我们保持现状的生活下去的意思?”
左吴想了想:“然后呢,结果却是你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对帝特们声音沉沉了一瞬:“然后,就是偶然有一天,我们忽然发现灰衣人的匿踪卫星出现在了我们眼前,我们中有一个同伴也在顿悟了这卫星的操作方法,一阵捣鼓后,就成功联系上了诸位,听到了你们的声音。”
偶然?顿悟?
对帝特接着说:“然后,就是我个人与您第一次通话时,我的同伴忽然发出了一个又一个捷报——在我们驻扎的星系,我们忽然发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仓库,打开后,是满满一仓,足够让我们进行一场长途旅行的物资和粮食;”
“然后,那些粮食和物质的包装上,居然写着只适用于在密封的仓库,和超空间航道中使用,离开这两者之一的环境时就会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变质过期,而之前刚刚好够我们维持下去的,合成食物和用度的造物,又忽然间这么巧的出了故障。”
“……这不可能是什么巧合,这是某个东西在把你们逼上旅途,”左吴眯眼:“所以,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毫不犹豫的,约我跨越星海,在这相遇呢?”
对帝特那边这次陷入了一段不短的沉默,沉默到左吴科研团队的观测造物已经彻底架设完毕,开始往七光年之外的暗澹星点投以窥伺时,他们才发来回应:
“因为,左吴阁下,对我们来说,你们的出现好像是……真正的玩家一样。”
我们像玩家?左吴忽然间有些不可理喻,只在仁联和陶沃姆的长城节点口中,听到的那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的名字,怎么忽然成了自己?
而对帝特沉沉解释:
“很简单的道理——单机游戏,许多都是通过玩家的行动,才让那个世界开始变化的。”
“这就会出现在npc的口中,事态已经紧急到火烧眉毛,几乎下一秒世界就要毁灭的地步,玩家却还能好整以暇的游玩闲逛,去完成些支线任务,打打牌之类,等到他们玩够了,去触发任务下一步的钥匙了,毁灭世界的火烧眉毛才会跟着继续。”
“对我们来说,你们就相当于是触发了事件的玩家一样。因为你们开始观测,触发了和我们即将接触的事件,我们的人生才坍缩成了真实,我们附近才有一个又一个事件出现,我们才被这个世界准许了行动一般。”
左吴抿嘴:“原来我们这么重要?”
“对我们来说,确实如此。”对帝特那边传来了一阵因为点头时,衣服摩擦的声音:“好像将于你们相遇成了我们的命运,我们存在的意义一样。”
那边。
观测开始,峰的投影出现在左吴面前,它在挤眉弄眼,像是在用自己的表情诉说结果。
结论是目前来说,不容乐观。观测七光年以外当下状况,不可能用光学造物来观测,否则接收到的就只会是七年前光学信号而已,必须用其他的手段。
过程有些复杂,像千年前的医生用体检报告上的数据来评估病人的身体状况,对专家来说不算困难,但一些罕有的隐疾还是会偶尔瞒过医生的眼睛。
和自己通话的,是个模拟出来的程序的概率,大大增加了。
左吴忽然觉得有些痛心,却很快把这痛心压进了心里:“……如果你们真是模拟出的程序,你们为什么能通过灰衣人的亭驿卫星与我们交流?”
“这是我们的知识盲区,”对帝特说:“想解释也可以,但……哈,会像废话一样。就是我们实质上,可能就是依托于灰衣人的亭驿卫星存在的程序,至于编写我们的人是谁,又是个什么目的,我们就真的一概不知了。”
左吴抿嘴,回头,又看了看峰的表情,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点没有即将解决某个难题的明媚。
一瞬间,空气仿佛又要陷入令人难熬的沉默中时,对帝特的人却忽然开了口:“其实,左吴阁下,我们原本就是打算,在与您相距三到十光年左右时,就提出请您对我们施以观测的请求的。今次是您开口开到了我们的前头。”
左吴挑眉:“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是程序,而您是玩家,若我们用一次又一次经由亭驿卫星捏造出的虚假距离,诱骗您到某个特定的地点,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命运和使命的话……哈哈,您不觉得这真的很无聊吗?”
对帝特的通话者说,他忽然捂住了麦克风般,好像在和他的同伴说笑了几句,才放开捂着麦克风的手:“抱歉,刚才我想起了些有趣的事,问了我的同伴一个问题。”
左吴歪头:“什么?”
“我问他们,对咱们的这趟旅途,会感到开心吗?阁下,你猜他们怎么回答的?”
左吴摇头:“有话直说。”
对帝特的通信者好像憋着笑:“我的一位同伴背了一下您写给我们的情书来着,声音很大,您要听一听吗?”
丢人来得太快,让左吴有些猝不及防,他咬牙切齿,恨恨道:“我的诗和我的问题,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有啊,至少如果我们不选择走上这趟旅途,就听不到这首诗了。诗歌不是让人感到愉悦的吗?这才是我们旅行的意义,”对帝特说,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坚决:
“所以,阁下,如果我们生下来的意义就是把您引到某个特定的地方,我们也不想屈服于这样的命运。在距离您三到十光年时,我们会将要求说出,知晓真相。如果我们是虚假,我们就会回头,然后开始新的旅途,即便我们的世界是虚假,我们感受到的快乐也不是作伪!”
左吴愣愣,摇头:“你们是程序的话,随时可能被你们的编写者清零。”
“清零……和死亡不是也差不多么?”对帝特摇头:“死在旅途上,比死在完成了使命后的清零上,总该要好得多吧。所以,阁下,结果如何,我们要等不及了。”
左吴看向峰。
峰好像对观测结果有些不敢置信:“我们没在七光年外观测到你们……倒是分别在九十光年外和十四光年外观测到了两个信号。”
“九十光年外那个疑似是燎原人,因为有太空鲸的信号在那边;而十四光年外的那个……对帝特的你们,如果你们是真的,那你们应该在离我们十四光年外的这个信号处才对。”
对帝特的声音一下子有些激动:“也就是说我们是真的?只是亭驿卫星的距离观测出了纰漏?”
然而。
一个否等的声音清冽传来,左吴和夕殉道一起回头,发现居然是离婀王的兽石。
离婀王开着她的机甲,朝左吴致意了一下,摇头:“不,不对。和我们通话的这对帝特是假的,确实是程序。十四光年外的那个才是真的对帝特……燎原人告诉我的,我的兽石接收到了燎原本部的信号。”
“以及,左吴阁下,真的对帝特确实是在朝我们赶来,但燎原承诺,他们没有对对帝特施以任何影响。”
“真的对帝特,是真的收到了左吴阁下您写给他们的情书的,他们好像是终于在寂静银河的世界收到人声,怀着莫大的欣喜想要过来与您相见的。”
“像怀春的情郎一样。”
第五百四十章 负责
左吴差点没听懂离婀王的话语,将信息在肚子里来回捣鼓了几次,才理解其中意思,却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个古代笑话——
说考古学家终于找到了曹操墓,然后在里面找到了两个头盖骨。经鉴定,一个是曹操的,一个是曹操小时候的。左吴犹记得自己刚听这个笑话时,鸡皮疙瘩都冷得掉了一地。
说起来,各种典故和成语,或许也只是更久远之前的历史中出现的梗和冷笑话,只是以前知识只被上层贵族垄断,这些笑话便成了“物以稀为贵”中的那点稀,然后经历几千年沉淀,终于是被披上了传统文化的皮。
可惜人类已经算是灭绝了,就算把范围放宽到“继承了人类文化的人”,那数量也只能说是堪堪仅存,再不足以再重新焕发一个文化的生命力,将左吴想起的冷笑话给沉淀成一个新的典故,新的成语了。
左吴还挺遗憾,用冷笑话概括如今的境况总是显得不太郑重。又侧耳,发现亭驿卫星里的通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像虚拟的对帝特需要时间来消化冰冷的事实。
哪怕他们从未真正能感受到“冷”。
寂静本该适合舒缓人的精神,却让左吴觉得一阵烦躁,升高的血压让他转头转向离婀王那边,觉得胸口中有股气息憋了太久,急需发泄和吐露。
但离婀王不该是自己的发泄对象,左吴强迫自己继续把那股气闷在喉咙里,强迫自己露出一丝笑:“离婀王,燎原是通过你的兽石朝我们发来通信的?能把联络转给我吗。燎原,老朋友了,我还挺想和他们叙叙旧。”
离婀王爽快答应,同燎原在这节骨眼上取得联络完全出乎于她的意料。原因也是她差点忘掉的一个事实——就是燎原那边依旧保留着她的王位,一如帝联这边有军团一直将夕殉道视为最高指挥一样。
王位既然保留,也就让燎原人一直留存着离婀王专属的联络频段,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让渡一段通信的权限根本不存在技术上的难题,左吴很快就听到了自己的视界中出现了“通话中”的标签,并且在耳边听到了一阵低沉的气体流动声音。
那边有气态生物在听。
左吴咧嘴:“知道我是谁吗?”
回复很快传来:“知道,您是帝联的皇帝。噢……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声音如此熟悉,左吴几乎瞬间就在记忆中匹配出了它的主人,即便对方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
是燎原的大汗,大汗曾用投影的方式与自己通过话。左吴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想了想,把通话内容公开给了离婀王看。
离婀王是气态生物,其驾驶机甲的方法是将身体放入机甲内侧的一个密封容器后,加压,让机甲本身直接读取承载了她思想的灵能信号。此刻,听到了通信中的声音后,整台机甲微微后仰,一显离婀王的错愕。
刚才和她说话的不是大汗,只是在左吴接过通信后才换成了燎原的大汗。
左吴咧嘴:“挺好,两个政权,同级之间才能进行平等的对话。我还记得以前你们的右姮王总是急吼吼的跳出来和我通信,现在你们的进步倒挺大……在这个凋零残破的银河,你们倒越来越像是个普普通通的文明了。”
“这是在夸我们吗?哈哈,”燎原的大汗颇为豪爽:“可惜啊,这夸奖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左吴挑眉。
“因为想与阁下通信,完全是出自我一个人的好恶。实不相瞒,最近有许多政权的流亡政府想投奔我们燎原,我全部给打发去清洗太空鲸的触须了。哈,失去了土地和政权的首脑,不值得我来一场什么平等的对话。”大汗说。
左吴好像被刺了一下:“你是说我们新帝联现在也是流亡政府了?”
“没错啊,我观察了你们很久,你们没有和你的地盘做出过一次有效沟通。联系不上家的首脑,不是流亡政府是什么?”大汗这么说。
一时间左吴根本无法反驳,对方说的是事实,即便知道自己的疆域,因为绝大部分人口都是小灰的拟态机群,和镜弗文明一点关系都没有,大概率能从圆环的黑暗覆压下幸存下来。
还有图书馆文明,那里也有许多被自己宣告庇护的人。也是在之前就与镜弗文明做了切割,也是自己的领土之一。
可这么久了,自己完全联络不上他们,没找到能回到自己家的航道——此前科研团队已经确认了大家的位置,距离新帝联的本土,至少还有两万光年的距离。
现在大家走的全是陌生的超空间航道,可能下一次航道跳跃后,就惊喜的发现出口处就是大家的家;也可能永远找不到能跨越这两万光年的航道,永远也回不去。
自己确实和流亡政府无异。
左吴只能用轻嘲来壮大自己的声势,对大汗讽刺:“那么,我是不是该感谢你高看我一眼了?”
却没想到大汗飞快的摇了摇头,语气接着变得无比郑重:
“不,应该是我钦佩你才对。燎原敬佩勐者,而阁下是目前已知,唯一从圆环的黑暗覆压的中心活下来的团体首脑,几乎可相当于在世传奇。可惜现在银河通信不便,否则我们很乐意传唱你的史诗。”
“哈哈,阁下是在世的传奇,还是织褛所青睐的人类,或许对我们气态生物就是有种异样的吸引力。给阁下说件好玩儿的事,我们观测你们,观测员都换了好几次。”
“原因是对他们的心理评估说,他们坠入阁下魅力的征兆,恐难以继续对你们做出客观的评估,沦陷的观测员地位一次比一次高,最后还是我不得不亲自给他们办理调岗的函册呢。”
左吴愣了愣,一时之间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纯血人类厌恶同族,也在织褛的暗箱操作下调高了一点对其他种族的吸引力。
所以,离姒会对左吴产生一点非同寻常的憧憬,好像是件完全乐意理解的事。
“……替我对你的观测员们说一声抱歉。”左吴只能这么说。
“那不行,阁下可能低估你在我们这边的影响了,我们敬重勐者的程度比你想象得要高。若收到来自你的通信,他们会或许会开心到直接晕厥过去的,”
大汗这么说,左吴觉得若对方是人类,现在一定舔着嘴唇继续:
“所以,阁下若方便的话,可否告诉我一下,您是怎么避免被圆环的黑暗吞噬的,也满足一下我的敬仰之心呢?”
听着。
左吴勐然回过神来,刚才心中的一点不好意思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中浮现出一股恶寒:“……你们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大汗的声音透着一股浓浓的不解:“阁下何意?”
左吴则是回以完完全全的冷笑:
“你们和维度恶魔打得火热,而维度恶魔估计是围观了我冒险的全程。它们难道没把我的经历告诉你们这些盟友?还是说这也是你们商量出来,让我放松警惕的手段?维度恶魔擅长蛊惑人心,名不虚传啊。”
听着。
大汗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接着的回应中却流露出了一点苦笑:“维度恶魔知道?你们是去平行世界了吗。原来如此……嗯,怎么说呢,我们确实不知道阁下的冒险,因为我们和维度恶魔掰了。”
掰了?
掰了?
左吴只觉得好像自己饱含怒意的一拳狠狠揍在了一团棉花上,浑身的怒气无从发泄,还是冷笑:“少把这种大事说的和情侣分手一样轻描澹写。”
“我倒不觉得情侣分手会是一件轻描澹写的事,想象一下,如果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天才本该出现,却因为情侣偶然因为琐事的争吵而失去了出生的机会,这是多可惜的事?”
大汗摇头说:
“以及,政权的结盟,我倒觉得真像是心事重重的两人谈了场各怀心思的恋爱;分手也只是互相间的压力超过了在一起的好处,然后就是破裂,就这样而已。”
“与维度恶魔的结盟,是因为我们想建立囊括全银河的乐土,那必须拼尽一切壮大我们的实力,必须往虚空深处迈出我们探索的脚步。”
】
“虚空是物理学发展的方向,换做平常,可能需要许多年头才能得到成果,我们只能争夺朝夕,我们等不起这么久。所以,即便知道与维度恶魔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我们必须这么做。”
“事实上,我们最后不是成果斐然吗?靠它们,我们找到了这么多银河的先驱者所留下的宏伟造物,也在圆环灭世后这么快的重振旗鼓,哪怕今天能与阁下如此通话,我不否认都有维度恶魔的功劳。”
左吴咧嘴:“可你们还是吹了?我不相信,但我想听听理由。”
大汗笑了下:“很简单,想想维度恶魔要的是什么?它们是虚空的住民,它们的想法和我们这些生灵一样单纯,四个字,开疆拓土而已。虚空是物质和精神相互杂糅的世界,它们想要的就是让我们生活的物质世界归于混沌,”
“无论是帮助我们研究以太象引擎,还是帮我们去寻找其他先驱者文明留下的宏伟遗产,都是这个目的。比如以太象引擎,如果抽取虚空能量抽的太多,就会让我们的世界被浩瀚的虚空能量给淹没,成了可以让维度恶魔畅游的地方了。”
“那些先驱者为什么会成为所谓先驱者?十个中不是有八个是被自己的发明给搞死的么,先驱者的科技绝不完美,都有各自的缺陷。”
“我们作为后继者,科技的发展远没有走到先驱者们的那一步,他们科技中的缺陷,对我们来说就几乎是像走纳米钢丝一样的危险,每向前一步,脚都先被划开;”
“若不想重蹈先驱者们的覆辙,那加大和维度恶魔这些古老生物的合作,汲取它们古老的‘智慧’,然后渐渐沦为它们的傀儡,成为他们将这个世界变为一片混沌的工具,好像便是我们唯一的命运了。”
确实如此,将科技命脉都委身它人的政权,下场绝不会有多好。
而大汗的声音越来越轻柔:“我的梦想是建立一个全银河的乐土,被当成维度恶魔将世界归于混沌的工具算什么事?我绝不愿意。所以我们就掰了,对我们来说算是及时止损吧。”
左吴摇头:“也意味着从今以后,那些先驱者文明的恢弘造物都必须由你们亲自来应付了……哈,好像和你们还和维度恶魔有所合作时没区别。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捣鼓着捣鼓着,弄出了什么事故,把我们已经如此残破的银河给又拖下水?”
先驱者文明们出事故,只是把自己搞死。而技术远差于他们的燎原来操作,弄出的灾祸,不会更加惊天动地吗?
所以大汗的话若不解决这个矛盾,那在左吴这里就全是放屁。
大汗却似乎早有预料一样,他轻笑:“阁下,在你眼里,我们燎原是什么形象呢?”
左吴想了想:“很复杂……说实话,大家一直蛮子蛮子的叫你们,让我的观念也先入为主了,不可能多客观。至于你们的行为,确实算是不顾后果的莽,也不怎么讲礼貌。”
之前右姮王与自己对上时,她就用“我蛮夷也”的理由向自己宣战过。
大汗笑着说,颇为豪迈:“哈哈!很贴切嘛,我们给自己的定位也差不多,三个词语就能概括啦。”
“我觉得我们是暴力,不合作,但是负责的政权呢。我们想建立乐土,没错;我们也做好了一万个世界线中成功的只有一个我们的准备。但,我们对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世界线,可绝不是因为承认失败就不管不顾,我们可准备了后手,对这世界负责任的后手。”
“甚至,同你通话的那个虚拟的对帝特,便是我们后手的体现之一。”
左吴挑眉:“什么意思?”
“在圆环洒下黑暗后,我们启动了一个研究相对完备的先驱者的恢弘造物,名字嘛,威风得很!那台造物叫‘无限神机’,功能室只要朝它投喂资源,它就几乎能原原本本的还原出任何东西;”大汗说:
“然后,我们通过灰衣人的亭驿卫星网络,备份了剩下的世界。若我们建立乐土的计划失败,就打算用这备份,将又被我们荼毒过一次后的银河还原出来。”
“卫星网络中的对帝特就是我们备份的体现,却因为你的观测而被激活,有了他们自己的人生了!”
第五百四十章 哲学
左吴歪头,大汗的声音钻入了自己的耳朵,而声音这种东西不可能因为自己头颅变化的幅度,就从耳朵中被倾倒而出。它还是钻入了自己的大脑,然后被亿万个脑细胞转化分解,最终成了自己能够理解的电信号。
有关备份生命,备份的事,无论是昔日旧帝联的生命保险,还是图书馆文明中人当初面对原虫入侵时所做的选择,等等等等,左吴自觉已经看过无数,见过了许多人对此截然不同的态度,品鉴的已经够多了。
而燎原大汗所宣称,他们尽可能备份了整个银河的事,好像也就是个规模稍大些的备份。以及,它们搜集银河中信息用的是堕落国度的亭驿卫星,较之旧帝联保险公司的生命险,无非就是换了个高大上的包装而已。
左吴想打哈欠了,对大汗说:“……出于礼貌,我会说你们的计划很有意思。但还是换个话题吧,你们燎原一直坠在我们队伍几十光年附近,究竟是想做什么事情?”
大汗想了想:“我想阁下可能没理解我们计划的本意。可是聊为何尾随你们,好像也有点怪怪的。我同意换个话题,不如我们来聊聊哲学吧!”
左吴张了张嘴,一直泡在千年前人类网络镜像中的大脑差点出了理解上的偏差,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眼前的亭驿卫星说:
“咱们都不是什么专业的哲学家,好不容易用堕落国度的造物,跨时代的实现了超光速通信,结果通信内容就是咱们蹩脚的哲学知识?”
大汗不屑:“据我观察,阁下很沉迷于千年前的人类在网络上留下的言语。而互联网,对人类来说应该是超过了任何奇观的奇迹,什么金字塔大钟楼,在它的眼前都该渺小如蝼蚁。”
“可大多数人类,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不也是平平常常的吹水、抱怨、倒垃圾?相比起来,咱们聊的还是哲学话题——哲学,探讨智慧和思考方式的学问,纵然水平不行,却还是超过了常人一线,也该符合咱们的身份了。”
“何况,水平不行又怎么?如果咱们真能讨论出个一二三,那自有文人学究替我们填充润色,弄成看得过去的学派,然后冠以我俩的名字,说不定能成为日后的什么显学呢。”
该说最了解自己的果然是敌人?燎原的气态生物与建立了帝联的人类,从大家在一个时间点突破母星引力的束缚,迈向星海后,已经争斗千年。虽是宿敌,可在这片幽暗无光的残破银河中,这份关系反倒显得该惺惺相惜。
左吴咧嘴,想点头,恍然想起了自己书库里的一本网络,文笔糟糕得不行,甚至一度让自己产生了自己上也行的感觉。
这糟糕的里里面有一段情节,说是两个角色算是学园里的校霸之类,只不过一个跋扈些一个内敛些,然后一个擅长使火一个喜欢用雷。
有一天,这俩校霸在操场上撞见了,互相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露出的气场马上把旁边的同学震得噤若寒蝉。然后的旁白还说——“这次对视,史称雷帝与暴君的第一次对视”。
左吴能理解这的受众大概是那些还在上学的学生,对他们来说,这种情节大概是可以称道的爽点。但左吴可没上过学,情节把他差点尬到脚趾抠地。那本也成了左吴少之又少没有读完的一本,直接被删除,连备份都没留。
左吴一向不喜欢把令自己不快的事装在心里,那本也是。可说来奇怪,其他糟心的情节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连名字也已经彻底记不住。
唯有旁白那句“史称”和“对视”深深刻进了自己心里,挥之不去,没事的时候就会从心中浮现,然后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的脚趾抠起,为此还搞砸了几次同艾山山和姬稚独处时,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旖旎气氛。
这次自己又想起来了,可脚趾平静无比,那种尴尬的感觉已经消失无踪。因为左吴恍然发现自己居然也置身于差不多的事情里了——
同燎原大汗来一场臭到不行的哲学思辨,水平或许远不如千年前互联网这奇迹中那些喜欢高谈阔论的网友。可如果历史还能延续,今天大概率真的会被安上“史称”的冠词,比那本里描写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反过来想想,也有一本自己无比喜欢的对类似的事做出了不同的解答——就是在末法时代,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求道者终于找到了道祖的修炼秘籍,翻开,里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修炼,无外乎呼吸吐纳而已。
书里道祖生活的年代,灵气充裕,是真的能靠呼吸吐纳就飞升成仙的。到了郁郁不得志的求道者的末法时代当然不行。
可那求道者当然不愿自己寻找秘籍的努力就这样白费,然后欺骗了自己,给道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做了无数阅读理解,把呼吸和吐纳这几个字解出了花,从道祖写字时下笔的运劲,到书上墨迹的分布,都在分析。
道祖笔记当然是个强大的广告,给这求道者吸引来了无数弟子,其中不乏惊才艳艳之辈,大家一起拱卫起了一个谎言。又经这些弟子的整理和归纳,求道者的胡乱解析最后真的发展成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修炼法门了。
以上这些全是千年前家的虚构情节,左吴却发现自己有机会把它给变成现实。他咧了下嘴,心里居然开始有种异样的期待了:“好啊,哲学思辨对吧?大汗,你先请。”
大汗清了清嗓子:“阁下刚才思索了很久,也正好。主题很简单,就是阁下,我一直有个疑问——人究竟是活在什么时候?是过去,当下,还是未来?”
这主题有些出乎左吴的意料,可他是个喜欢瞎想的人,类似的题目想过无数,便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人当然是只能活在现在。”
“好坚决!”大汗感叹:“那么是什么理由呢?”
“很简单,时间只是丈量物质运动的尺度,至少我们没有手段让物质往反方向运动,回朔到以前的模样,也就是说,时间不可能逆转,所以我们无法活在过去,”左吴说:
“而未来就更缥缈了,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可能促使我们走上不同的命运,不同的道路。因为一个小小的动作,而分化出无数世界线的事不胜枚举,哪怕再睿智的智者也无法预测这一切,所以我们也不可能活在未来。”
“那么,我们所拥有的,不是只有当下了吗,只有当下才是切切实实被我们抓在手里的。”
大汗沉默了一瞬,话音那边传来气体流动的声音,或许是他在叹气:“……唉,所以哲学会延伸出这么多流派,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一门学问分裂成无数,最后沦为让学生打瞌睡的选修课,”
“我倒真期待哲学上出个秦始皇,把一切的标准给统一,至少我们讨论起来,可以有个参照啊。”
左吴耸肩:“文无第一……你是因为我说的和你想的区别太大,才会感慨上这么几句的?”
大汗点头:“没错,区别太大,好像完全辩不起来;最后只能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好像也不错,”左吴说:“就当交换一下想法了。”
随即。
通信那边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好像是大汗终于完全收起了他自始至终都有的一点无谓态度,又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倾吐他思索的结果。
也该倾吐了,残破的银河中,大家仍被各自的身份束缚,作为大汗,吐露心声只会让下属惴惴不安,哪怕这只是闲极无聊时的瞎想。
大汗说:“我倒是觉得,咱们的思维活在过去,身体活在当下;而行为,则是存在于未来了。”
左吴愣了愣,有些难以理解:“……你是怎么把这三个东西拆开来说的?”
“别急,听我解释,”大汗说:
“还是拿你们人类来举例,你们人类的神经元,传递信号的速度大概是百米每秒,而你们的身高平均在两米左右,相当于零点零二秒内,从你们脚趾上的感觉到的痛觉,就会传递到你的大脑中。当然,离嵴髓会更近些。”
“这种速度算得上够用了,也能勉强称得上高效,是拜你们自然选择的福,给你们的神经之外贴了一层‘髓质膜’,是这个名字吧?我有点记不清了。”
“可你们地球生灵,更久远前的先祖呢?在没有演化出这层髓质膜前,地球生灵的神经裸露在外,信号传递速度大概是零点二到一米每秒,慢的令人发指。对小体型的三叶虫之类还好,可不能再往上了。”
“否则地球生灵若长成你这样的体型,那从脚趾传来痛觉,就会花去一点五秒甚至五秒的时间。若是掠食者在,已经足够把你们的脚吃干抹净,再擦擦嘴上的油花,悠然离开了。离开之后你才会感觉到脚趾的消失。”
左吴点头,燎原大汗对地球生物学的了解不可能面面俱到,有些小错误,但大方向没有问题。左吴也渐渐理解大汗的想法了。
大汗接着说,他似乎用其气态的身体弄出了一只手,点了点他的头:
“当下的银河,我们能这样简简单单的建立交流,真该说是奇迹中的奇迹。就是你们地球上,生灵有没有演化出一层包裹着神经的髓质膜,就会让你们血肉生灵的反应速度出现如此巨大的影响。”
“而我们呢?我们是气态生物,我们对外界做出反应的原理同你们天差地别。可最终的结果上,我们却还是能这样正常的对话,不会出现我说一句,你要反应个三五分钟才能做出回答;也不会你的思维太快,快到我无法理解的地步。”
“我们能在这里平平常常的讨论蹩脚的哲学。”
左吴点头,所以在这片残破的银河中,自己会不由自主的对所有遇到的人都浮现出一种惺惺相惜,这本来就是建立在大家居然是可以互相交流的生灵的奇迹上。
却只是惺惺相惜。
左吴必须给大汗唱一下反调,惺惺相惜还是遮不住大家立场的分别:
“难说。地球上的头足类动物——就是章鱼,章鱼也没有你说的髓质膜,却是给自己多添了几个分脑来解决反应问题;而我也在银心那边见到过些石头人,让时间加速无数倍,才能听清他们用永恒的生命诉说出的无比缓慢的只言片语。”
“我们能交流,或许不是什么奇迹,就只是平平常常的巧合罢了。以及大汗,你有些偏题了。”
大汗恍然:“啊对,嗯,我只是许久没见到能同我倾诉的人了,下意识多说了一些。我只是想说,虽然你们的神经很快,快到百米每秒,可还是要有个传输的时间的,对吧?”
“你的身体看到了一件事物,将信号传递至你的大脑中,分析成你能理解的信息,这肯定是会花费时间的,对吧?甚至你自己理解这信息,也都需要花费时间——微观来看,绝对是够长的时间。”
“所以,我们的思维,对比真真切切的‘当下’来说,绝对是滞后的,滞后了太多。这个时间差,就是我们无法逾越的‘过去’和‘现在’的鸿沟。”
“说到底,我们是有了感觉后,才能知道时间在流逝的。是这些信号化为了记忆记到大脑中后,才知道我们是真真切切的活着的。可那些被大脑判断为冗余垃圾,直接销毁的信息呢?”
“我们记得的事情总是比忘掉的东西少,这是否说明,我们所能意识到经历过的人生,其实只占我们实际经历了的一小部分呢?”
“这些‘实际’我们可绝对抓不到,便是说明我们其实抓不到‘当下’,我们这些滞后的意识只能意识到已经消逝的过去,我们的思维我们的灵魂,其实统统是滞后的。”
左吴点头:“我明白了,说是哲学辩论,其实你一直在说对帝特的事。直说了吧,我们意识的滞后,和你们备份银河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只要无人观测以至于备份坍缩,成为实质,我们找到的无限神机就能抓住这神经信号元间的时间差,在滞后的意识向当下迈进前,将我们在未来才能操作的身体换成备份好的模样!”大汗说:
“或许吧,你会觉得这有些老套,但无限神机能做的就是最完美的还原!还原之后,你还是你,没有被任何东西和任何人替代。当然,前提是没人观测这备份,让它产生观测者效应而坍缩。”
“所以,这虚假对帝特的未来取决于你,他们是因为你的观测才堕入虚假的——你得为他们负责啊。”
第五百四十一章 迷茫
人的意识是一直连续的吗?
左吴尤记得自己出于午后的无聊,问过自己的科研团队这个问题。而好为人师的他们无不例外的,是在兴奋中塞给了自己一堆听不懂的理论,滔滔不绝下给自己弄得头晕眼花。
直到自己忍无可忍,强令他们用就算是自己也能听懂的比喻来说时,科研团队才在一种悲悯的目光下,细心又耐心的做出了解释——
简而言之,若在宏观下把人的意识比作一个从出生开始,延伸至死亡的线段的话;那微观来看,这个线段就本质是无数贴得很近的点。就像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的直线是由无数像素的亮点构成,才能显示出来的。
人的意识也是一样,虽然不能用简单的直线来量度,更复杂一些,是个由神经元里电位信号的变化所形成的“网”,这网在周期性规律的闪烁,闪烁的间隔,就是人意识的间隔。
这间隔对意识本身来说相当短暂,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那些已经在银河中发展了几万几十万年的先驱者文明来说,在这点间隔中已经能做海量的事情了。
比如,在某个时间点,对整个世界按下备份的“开始”按钮,“连续”的备份下所有信息。
然后在外界生灵出了意外时,在那意识的间隔处,构成意识的旧“点”刚刚消逝,本该接续的新“点”还没续上时,便用备份中的数据替换掉生灵的身体和外界的一切。
如此,理论来说,被替换回来的生灵还是原先的自己。虽然就结果来看,和旧帝联的保险公司弄得克隆人技术没什么区别,但对于一些个体生灵而言,替换身体后自己还是自己,很有意义。
简单的将大汗的话语整理完毕。
左吴歪头想了想:“你说我要为对帝特负责?怎么个负责法。”
“嗯……是我解释的还不够清楚?也对,就算过了这么久,我们燎原的语言中依然有些结构的欠缺,”大汗有些丧气:
“阁下,想想,明明弄出无限神机的先驱者文明已经为自己准备了后手,可他们为什么还是灭亡了呢?甚至我们找到无限神机时,里面只储存了个想唤回它制造者的ai意识,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荒芜,还有一点里面的数据曾大规模删除了的痕迹。”
“当然,不是外敌所致。我们问过无限神机的ai了,是制造它的文明自己删掉了那些用以备份的数据。”
左吴想了想:“……和虚构的对帝特遭遇的事差不多一样?”
“对!差不多一样!”
大汗点头:
“备份的数据必须封存在无限神机之内进行,决不能有外界的干扰。一旦有人向数据投以任何形式的观测,备份就会因为观测者效应而中断,从而拥走向它自己的未来!”
“发明无限神机的那个先驱者文明,就是一个无比在乎‘重生之后的我还是我’的文明。在灾祸面前,文明选择了备份大家,数据原本在平平稳稳收集,可备份的状态是如此让人魂牵梦绕。”
“然后,就是这魂牵梦绕积累到了某个临界点,这先驱文明的科学家终于说服了自己,打算给无限神机里的数据来一场小心翼翼的检查。”
左吴咧嘴:“结果检查也是观测,备份的数据被他们看了一眼后就拥有自己的人生和未来了?”
大汗也笑:“阁下很敏锐。没错,哪怕他们事前做了再多预案,数据还是有了自己的独立的未来。然后……更有意思的事发生了。”
“我说过,那个文明无比在乎‘自己是自己’,原是备份,却拥有了自己未来的数据也是如此。它们甚至不接受自己是备份的事实,原因很简单——被备份的不光是它们,还有整片星海和宇宙。”
“然后,就是无限神机中的虚拟和现实的战争。这种战争从来不等价,位于现实的人总是能对造物中的信息轻易的生杀予夺。数据再顽抗,它们也没逃掉被删除的命运。”
“但它们毕竟抗争了许久,甚至让无限神机元气大伤,让它的ai都伤了脑子。由此,这先驱者文明也错过了躲避灾祸的窗口期,因为走向了覆灭。”
“直到最近,我们才找到了它。可惜只找到无限神机本体,它用以备份银河的配套造物仍是失传状态;以及因为那场虚拟与现实的战争,它储存信息的硬盘还坏了,我们也是最近才找到修理的方法。”
大汗有些感慨:“可是圆环洒下黑暗后,这银河该是每况愈下的。每晚一点开始备份就更糟糕一分,我们需要尽快,只能用些手段,把收集信息和备份数据的需求,全部整合在那些灰衣人的亭驿卫星上了。”
“然后,就是你们找到了亭驿卫星。许是阁下你想要寻找帝联的念头作祟,呼应上了对帝特的工作范畴,冥冥中引发了观测者效应,从而让它们有了自己的未来和人生。”
“所以,我寻思吧,某种意义上,它们的生命是你给的,我才说你得为他们负责。”
左吴了然,低头,亭驿卫星中仍是一片死寂,虚拟的对帝特仿佛陷入了粘稠厚重的沉默中。
与之相比,那位来自堕落国度的年轻灰衣人,倒是一直在忿忿不平的长吁短叹。想来是他不理解自己家乡最辉煌的年代所布设的卫星网络,怎么会给燎原做了这么彻底的嫁衣。
再往远看。
自己同伴神色各异——艾山山脸上一直流露着不屑,她对大汗的话语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科研团队脸上倒是兴奋无比,大汗的只言片语都可能是在提醒他们未来研究的发展方向。
至于小灰,她似乎对“虚拟”这个词无比在意,一直念叨,反复咀嚼,拳头松了又紧。
然后,艾山山似乎是察觉到左吴的视线,她转过头来,狠狠翻了下白眼:“某位陛下,别忘了你和燎原的立场。这大汗对为什么一直跟踪我们的原因,可是轻轻巧巧的就揭了过去,哈,他可没他宣称的那样不善言辞。”
左吴点头,海妖是在提醒自己须保有对燎原最基本的怀疑和警惕。
“大汗,”左吴想好了:“你们燎原在我这里算是劣迹斑斑,你要我怎么信你?”
大汗轻笑:“劣迹斑斑?可按我统计,你们人类同我们燎原签订的各类合约中,你背盟和我违约的次数比,大概是一百比一百零三,咱们半斤八两吧。”
左吴咧嘴:“旧帝联违的约,关我什么事。”
“那不就对了,我们背盟的对象只是对旧帝联,不是对阁下您啊。在您那里,我们燎原的信用应该干净的像一张白纸才是。”大汗的笑声更肆意了一点,倒弄得左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招架。
但大汗却很快给了左吴一个台阶:
“行啦,不管阁下信不信我,也不管我们之后会处于什么样的立场。事实是,我的舰队还隔着您九十多,快一百光年,约莫十来个星系。或许这些星系间根本没有可以相互通航的航道,我们对您并无多大的威胁。”
“但是,真正的对帝特他们离你们只有十四光年了,这么近。不先考虑与他们会合后,再说我们的事吗?之前我对离婀王的保证还算数,我们对真正的对帝特没有做出一点影响。”
“但……阁下,赠送您一个消息吧。最近,对帝特他们舰队航行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不知是太想与您相会,还是被什么东西牢牢追赶着呢?”
“行啦,对帝特的事就说到这吧。最令我惊讶的是离婀王居然还活着,这么多年了。那场与旧帝联的战争都差点被我们忘了。阁下,不介意我们唠唠家常吧?离婀王在我们这边的亲戚都很想念她。”
“她的孩子叫什么来着?”
——
大汗的交流请求被离婀王拒绝了。不说离婀王早就做出了与夕殉道一直生活下去,由此还当了家国的叛徒的决定;就是现在还寄于左吴篱下,为了避嫌也得拒绝。
虽然被扫了面子,大汗却也不恼,而是笑了几声,豪迈的挂断通信,独给左吴留了通信的端口。
另一边的灰衣人还在忿忿不平。而艾山山则是抱着手,撇嘴观望左吴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左吴的手还抚摸着亭驿卫星的表面,就在之前,大汗还颇为慷慨的给左吴传递了一份如何删除亭驿卫星中备份信息的指南。摸着卫星,好像摸在了里面虚拟对帝特的命脉上一样。
他呼气,对虚拟的对帝特说:“所以,你们是怎么想的?”
那边好像从一段绵绵悠长的浅梦中惊醒了一样:“吓,啊,抱歉,我们怎么想?这可真是……太复杂了。”
左吴有些疑惑,因为虚拟对帝特的言语中好像没有多少愤怒和惶恐,更多的却是一种淡淡的遗憾。
“你们在遗憾什么?”左吴问。
对帝特沉默了几秒钟后回应:“在遗憾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天堑,虚拟和现实之间难以跨越,或许我们……真的很难实实在在的相见。”
确实很难。
为无限神机备份下的信息,只能由无限神机化为真实,可不是随便找台三维打印机就能给这些虚假的对帝特重塑肉体的。
无限神机目前被燎原掌握,而想要开始化为真实的过程,需要投入的资源更是海量。当今残破的银河,不知有哪家政权可以支撑这种庞大的负担。
以及,无限神机备份的是整个世界,而不光是几位生灵。虚拟对帝特的信息和银河的备份是浑然一体,不可能把他们单独剃出来。
只是左吴没想到他们遗憾的是这个。
左吴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们会为自己不是真实的而难过来着。”
“……难过肯定会有,有一点吧。可事实上,我们现在还没有多少实际感受,”
虚拟的对帝特回答:“因为我们眼前同样有一片黑漆漆的星海,银河之外同样能看到些星星点点来着。”
“阁下,我们作为联盟基层,听过许多故事。您应该不是会把我们当做电子宠物的人,可这却掩盖不了我们的本质;我们听过,成了电子宠物的人,首当其冲的该是马上追求解脱……阁下,您认为我们应该这么做吗?”
是不是该让虚拟对帝特解脱?
左吴抿嘴,摸着亭驿卫星的自己确实能对他们生杀予夺,可不知为何,卫星那冰冷的表面却让自己觉得烫手,烫得吓人。
他飞快把手从卫星表面拿开,咬牙:“决定你们的生死?我做不到。”
“……嘿嘿,”对帝特那边的人居然憨笑了一下:“阁下觉得我们是活着的?谢谢,真的谢谢。有您这句话就够了。至于我们之后有什么样的命运,我们想全权委托给您,您来定夺比较好。”
左吴摇头:“你们没第一时间寻死,不就相当于做了决定了吗?你们肯定是想活下去的。”
“可是……对我们来说,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对帝特的声音这次终于流露出浓郁无比的茫然了:
“我们听到了,我们是因为观测者效应才存在,才有了自己的未来。这是不是说,我们面对的星空,其实就是只有孤零零的我们?我们再怎么探索,也不可能再邂逅其他的文明,我们就是孤独的;”
“这样,我们就算继续行动,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
“所以……不如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继续我们的旅途。然后您挑个时间,掐断我们的生命,把我们删除。这样,至少我们是死在探索的路上的,而一无所获的结果终究无法追上我们,这样,会不会才是一种幸福?”
左吴听着。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探索是为了领略前方的未知,学习也是为了获得知识。为了探索而探索,为了学习来学习,是多么空虚的一件事?
但就此杀了他们?
左吴咬牙:“我做不到,我说了,我不能对你们生杀予夺。”
“……阁下。”
“你们的命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不管是真的你们还是假的你们,”左吴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走,至少让我带你们去真正的你们面前转一圈,看看你们面对自己时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虚拟的对帝特叹气:“应该是更加空虚吧,真正的我们可以见到您,与您闲聊闲谈,你们可以感知到互相的体温,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
“也好,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把你们的相遇,当做我们在这片寂寥星海中的代餐。至少能让我们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终结,给多那么一点点的期待吧。”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二章 天堑
燎原的大汗不知是怀着对左吴的防备,亦或是对无限神机的研究仍有局限,又或者单纯只是不想看见左吴的任何行动都太过顺利的原因。
他只教给了左吴如何删掉拥有了自己未来的备份的方法,除此之外一概皆无。
左吴由此遇到了麻烦——虚拟的对帝特明明就在自己面前的亭驿卫星中运行,可自己却没办法把他们给导出来,换个媒介,带在身边。
至于为什么想把虚拟的对帝特带在身边?左吴朝自己的科研团队提出这个需求时,便被这个问题小心的质疑过。
问题很简单,却让左吴卡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壳,最后只能摆起脸色,让科研团队别来多问不要多说。
左吴的想法很单纯。
本质上,银河每个星系都有分布的亭驿卫星,所连成的网络是一个整体,而每个单独的卫星便相当于访问这网络的一个端口。
虚拟的对帝特是活在这网络中的,左吴知道无论自己从哪个星系的卫星作为入口,都能访问进这个网络当中。同时,也会让虚拟对帝特的运行之处,从网络整体的“云端”,自动转移至自己面前卫星的“本地”。
这种运行之处的转移是全自动的,靠刷左吴麾下任意一人的脸就能完成,大概也是某种冥冥中的观测者效应。
当然,把亭驿卫星本身带走也是不可行的。身为堕落国度的造物,只要偏离了它预设好的运行轨迹,就会直接被那网络拒绝访问。
无论原理如何,左吴想通这个道理的一瞬间,居然只是在关心一件会自嘲自己多愁善感的事——
那就是虚拟对帝特,在他们同样因由备份而来,却同样广袤深邃的太空中的航行毫无意义。
他们在虚拟中的开拓影响不到现实分毫,他们的航行也不可能对自己与现实中的对帝特汇合有丝毫的助力。
然而。
那片虚拟的世界也是源于银河的镜像备份,其中该有的艰险一点不会少。模拟的对帝特每次航行都是那么正正好好——
不是正正好好可以好整以暇的走完全程,而是每次都是在他们的极限上跳舞。有无数次,他们离功败垂成就差了那么一隙,是靠着何等的意志,才坚持到看见航道出口的曙光。
无论如何,强大的意志都是值得欣赏和歌颂的东西,想来虚拟的对帝特同真实的他们无异。只是这才显得更加悲哀——
真实的对帝特来到距离自己仅有十四光年的距离,是用真实的意志克服了真实的苦难。
可虚拟的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苦难多半也是由自己冥冥中的观测者效应带来。
所谓观测者效应,就是指观测者对被观测对象施加了影响的效应。和薛定谔的猫一样,虚拟对帝特的每一次航行的经历,在自己对他们行以观测前,都是混沌的未知;
而观测之后,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尝试通过亭驿卫星与他们取得联络时,他们的经历才坍缩成实质,成了必定会和自己刚刚好在前后脚脱离各自的航道,各自造访一片新的星系,然后互相联络上的事实。
是的,他们若再度踏上旅途,那这旅途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们自己也该知道这个事实。
但他们还是决定进入航道,踏上旅途,理由也简单至极,就只是比起在原地枯坐等待联络,不如去期盼航行的未知更有趣些。
然后,左吴分明在他们忘了挂断通信的嘈杂中,听到了他们在对又一次踏上征程的雀跃,那股即将征服未知的兴奋终究战胜了意义本身。
他们更在激烈讨论与自己的约定,自己说要带他们去和真实的自己相遇,还有比这更酷的事?
虚拟对帝特的乐观,反而让左吴觉得自己有些煎熬,总想为他们做一些事。
可想来想去,也只有把它们的数据传输出来,在自己一行于航道中穿梭的过程中,不断对他们施以观测,让他们将克服的困难更加随机,也更有些意义。
这个想法却被现实否决了。除了到达目的星系尽快找到那里的亭驿卫星,观测他们以让他们的经历从混沌坍缩成现实以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现在。
左吴知道自己又一次的旅程即将开始,按大汗所说,真实的对帝特还在被不明之物追杀,与他们的汇合必须要快。否则,自己还真想多在这里与他们交流一阵。
持续交流便算是在持续观测,他们的命运在这过程中,就还算是掌握在自己他们自己手里。
可惜不能如愿,而临行前,虚拟的对帝特像是想和左吴作短暂的告别般,又有些像是在挽留这“确定”般说:“阁下,您认为,我们该希望您与我们下次联系的时间间隔,是长一些好还是短一些好?”
“好,好怪的问题,”
左吴朝正向自己靠近的星舰挥手,这回在此星系统共也没停留多长时间,自己麾下只要抹把脸就能投身下一次航道跳跃的进程,此刻大家已经完成了准备,不知不觉间只有自己没登舰了:
“我倒是觉得时间间隔当然短一些比较好。既然你们的时间长短,取决于我下一次何时观测你们;那不是说只要我越快的重新与你们重新建立联络,你们的航行过程就越是顺利吗?”
他们注定是正正好好和自己前脚后脚的结束行程,再取得联络的,是观测者效应带来的结果。
听着。
虚拟对帝特只是笑了一下:“是啊,顺利……或许吧,如果您认为我们将经历的旅途是一场正正好好在极限上跳舞的折磨的话,那确实顺利一些更好。”
左吴挑眉:“你想说你们其实还很享受这种濒临极限的滋味?”
通信者似乎是做了个竖起拇指,指指他身后的同伴的动作:“阁下,听见他们的雀跃了吗?我们不是享受这种濒临极限,而是我们只有这个了。”
左吴摇头,此时,钝子的通信接入,她似乎在不断敲打星舰的操纵台,催促自己赶紧登上。
他只能最后说一句:“先别急,等你们和真正的自己相见后,你们总该能拥有些不一样的……东西的。”
左吴只能说出这个词,那边的通信者感谢几句,只听见对方放下话筒,又加入了其伙伴的嘈杂中。嘈杂中流露着隐隐的争吵,他们是在争论接下来的冒险该做什么准备。冒险是他们仅剩的东西,争论也是如此的激烈而热情。
钝子的催促刺耳,左吴还是没舍得就这样把通信挂断。只是回头遥望,自己的银河依然幽暗无边。航道跳跃对自己的麾下来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安安稳稳,反倒少了一点那种冒险的氛围。
当然,左吴不会身处安稳时去羡慕对方的苦难,这样太地狱了些,却依然隐隐觉得有些难以形容的遗憾。
通信终于切断了,观测结束,虚拟对帝特又一次陷入了无可知晓的混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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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新帝联的星舰航行得很快,虽然超空间航道与现实世界的距离映射没有一个统一的计算公式,但这次,距离真正的对帝特的所在只有十四光年,若进入的航道正确,那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来到目的地的跟前。
换做千年前的地球上,大概只是相当于一场相邻城市之间的行程。走高速路的话,几个小时就已经足够。这回左吴甚至没回到驾驶室中,就是坐在星舰的出口舰桥处等待。作为皇帝,自己天然就是大家伙的中心。
原本不会有多热闹的出口舰桥,在这短暂的几小时中变得熙熙攘攘,连艾山山和姬稚都“偶然”从旁边路过数次,朝自己投来或是担忧或是好笑的眼神。
左吴咂舌,干脆把离婀王找了过来,只为问她一个问题:“大汗真的没有朝你透点口风,比如正追逐真正的对帝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之类?”
离婀王摇头,纯是气态的她身影模模湖湖,脸都是半透明,唯有其体内流转不息的灵能勾勒出了她五官的轮廓,亮亮闪闪中出现了点委屈和揶揄:
“怪了,我费劲心思想避嫌,阁下您却巴不得我们一家子在你这里生活的不能太平?哦,这是不是一种人类喜欢的阴谋,把我们陷于不义,然后就可以找理由任意拿捏我们一家子了?”
“还请阁下不要这样嘛,伙食费之类我可是在老老实实的交着的。”
左吴咧嘴:“按我和夕殉道的关系,想给你们穿小鞋早穿了,真的只是问问而已。”
“你们关系不是蛮好?”离婀王叉腰,想了想,随即摇头:
“抱歉,想不出来。燎原和我在的那会儿变化太多了,我认识的老汗王也不是现在的大汗。”
“还有维度恶魔的事,当初只是有传闻说老汗王在和一些来自高维的客人接触,虚无缥缈得很,哪像现在?坐实了燎原和维度恶魔交易和结盟,而现在这盟约甚至已经破裂了。”
左吴想了想:“离婀王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富有智慧的化身,比夕殉道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暗示我说追杀真正对帝特的,也许和维度恶魔有关系?”
离婀王惊讶的捂了捂嘴,眉眼含笑:“哎呀,什么智慧?我现在只是普普通通的有夫之妇而已。”
互有家室间的双方愉快的交流戛然而止,原因是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其中也有那四个小家伙的身影。孩子们间的友谊比起左吴同夕殉道的更加薛定谔,一场莫名发生的吵嚷几乎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其中以离姒的音量最甚。
刚刚还婉转温柔的离婀王瞬间“血压升高”,她把作为头发的气流一挽,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冲去收拾她家小孩。
左吴叹气,又回头看了一眼。峰的投影在那里怯怯,见离婀王离开后才上来递交报告:“陛下,这条航道的探测分析出来了……总长度大概……十光年左右。”
十光年,比距离真正的对帝特他们的十四光年要短上不少。等于是几乎不可能刚出航道,就和真正的对帝特迎面碰上了。
超空间航道就是这样,在实际进入前,谁也不知道它究竟通向何方;而进入之后,航行到尾段,才能勉强计算出它总长几许。
听完峰的报告,左吴暗自捏了下拳头,说完全没有失望肯定是假的,或许自己体内的气运真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没关系,先出去再说吧,”左吴只能对峰说:“按老方法,出航道前往目的地星系扔几个探测器……唉,这些事也用不着我来说吧。”
“没关系!”峰敬了个礼:“老板说的再是废话,我也会洗耳恭听!这就是职场……啊我是想说探测器已经放出去了,已经收集完目标星系的信息,甚至找到了亭驿卫星的所在,咱们直接开过去就行。”
左吴点头,刚才心中的那点失望转瞬间烟消云散。
事实上,接下来的事态也是无比顺利。脱离航道,找到亭驿卫星,将其从沉睡中唤醒,然后接入堕落国度已经放弃的网络,准备又一次通过观测者效应唤醒虚拟的对帝特,这一切做完甚至没有花费三十分钟。
等待虚拟对帝特的联络,也就是让他们所经历的命运彻底坍缩沉淀,成为事实,甚至成了最为消耗时间的一个步骤。
此间,在科研团队捣鼓亭驿卫星时。觉得刚才自己又说错了话的峰在左吴耳边怯怯:“那个,陛下,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左吴笑了下:“我是不觉得你有什么‘过’就是了。”
“那就是陛下您给我这个机会了?”峰的投影格外灿烂:“我组了一个小团队,一直在研究亭驿卫星其他的功能——您和虚拟对帝特取得联络的过程我们一直很感兴趣,倒真让我们研究出一点结果。”
“我们大概能做到通过面前的卫星,来定向唤醒另一个星系的卫星节点的,让它从匿踪状态解除。距离我们还有四光年的真正的对帝特,如果发现他们所在的星系忽然出现了一个卫星,又上来探查的话,是不是就能提前取得联络了呢?”
左吴的脸亮了一下:“那就快做!燎原说真的对帝特收到了我寄出去的情书,说明他们大概率是对亭驿卫星有过研究的,只不过他们能找到的只是在漫长岁月中因为老化,自动从匿踪状态解除的那些而已。”
“好嘞!”峰爽快答应,招呼了几个人又是一阵捣鼓。
捣鼓完成后的下一秒。
左吴觉得自己体内的气运真的彻底榨干了,因为四光年外,有人马上接起了自己的电话。
“喂?”那边的声音如此小心翼翼,却和虚拟对帝特通信者的声音如出一辙。
左吴吸了口气:“喂?我是左吴,新帝联的皇帝,你们应该收到了我的情书。”
那边的声音勐然流露出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真的?新帝联的陛下?!您……您真的象征了奇迹,每次都能出乎我们的意料……请问您现在在什么地方?”
“离你们不远了,就四光年。”左吴说,然后把所在星系的名字报了过去。
却没想到。
真正的对帝特那边愣住,愣了很久,之后,才传来一声苦涩到极致的笑:“那还真是……真是不巧,阁下,您来的星系,对我们来说是最糟糕的一个星系。”
“为什么?”左吴不解。
对方笑声中的苦味愈发浓郁:“因为您所在的星系,和我们这边没有航道相连的。我们探查过了,周围的星系我们都走过了,只有回头路了;”
“我们中间隔着的这四光年无法跨越,除非绕路,绕一个很长很长,不知道这辈子能否走完的路。”
“没有航道相连,我们中间就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啊……”
左吴一时说不出话,却在这时,又有一个满是期翼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是虚拟的对帝特他们:“真是一个艰难的旅程,但也真是爽快!……阁下,您见到真正的我们了吗?”
“您怎么不说话?”
第五百四十三章 志向
用天堑这个词,来形容如今真正的对帝特同左吴之间的距离,再合适不过了。别看两者间的极限距离只有四光年,但没有超空间航道连接,这个距离便遥远到可以与“绝望”一词相连。
银河的生灵虽然已经将足迹踏遍了那四千亿个星系,但更广袤深邃,又格外空旷的太空本身,则几乎没有被任何人踏足造访过。
原因很简单,空无一物的太空太过荒凉,造访又有何意义?
以及,又是一个悲哀的事实,就是在圆环撒下灭世的黑暗前,这一轮还在勃勃生长的文明,其实没有一个摸到在航道之外的环境下,能让航天器便进行光速航行的边,更别说超越这三乘十的八次方米每秒的绝对界限了。
物理学上对物体为何不能超越这个速度,早在千年前就有相当完整的论述,到现在都没有突破性的新理论提出。
甚至根据考古学,哪怕那些曾在银河亿万年的时光中留下了一道道浓墨重彩的痕迹的先驱者文明中,关于有没有一个曾经突破过这个速度的限制,戏也不大。
只有一些文明的遗迹隐晦的提过,说不知何久以前,文明刚上天就能掌握除超空间航道外,另外两种超光速移动的方法——叫做曲速移动和虫洞跳跃。
然而不知为何,可以同时掌握三种航行方法的文明,连同它们所处于的世界线,像是从根源被否定了般,完完全全又彻彻底底的灰飞烟灭。
好像保有这两种知识是将深空中的某些可怖存在给彻彻底底的惹恼了般,被覆灭的如此轻易。
后来的一些文明想要复现这另外两种方法,却是刚一接触相关的研究就遭遇灭亡,成了如今被大家口中所谓“先驱者”的一员。
总而言之,如今的文明所能依赖的超光速航行方式只有超空间航道一种。航道是两个大质量天体间形成的双向通路,甚至所谓“星门”理论,也只是用人工的方法在出入口两段集中质量,然后生造一条航道而已。
但是。
天然航道是在两个大质量的天体间形成的不假,却没有规定说两个天体间必定会有航道相连。事实上,航道的通路的连接点任性而随机,有些星系天生就是四通八达,有些能通向的地点却寥寥无几。
那些通路四通八达的星系就成了文明间的交通要道,寥寥无几的就是偏远的边荒。好巧不巧,在圆环洒下黑暗后,能幸存下来的星系就是曾经的边荒。
被圆环的黑暗所遮蔽的星系,是在物理层面上消失不见。这也让幸存下来的星系,所连接的航道通路彻底洗牌。虽是洗牌,可互相间的航道数量非但不会增加,而是更加稀少了。
稀少,却不意味着完全是坏事。那种一个星系可以通往数万数十万个目的地的盛况再也不会出现,也给了左吴走回头路的底气——
他之前和虚拟对帝特约好了,如果一次航道跳跃后互相间的距离不减反增,就各自回头,重新找一条路。能这样说的原因,就是如今的航道格外稀少,即便是靠穷举也有试错的余地。
可左吴在定下约定时,下意识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千年前的地球距离,大地上,不会游泳的两人约好,一个从极南处由南向北出发,一个从北向南出发,两人间的距离确实会不断缩短,直到他们碰上谁也越不过去的长江天堑。
就只能隔着朦朦胧胧的江雾,遥望对方模湖的眉眼。
更糟糕的是,太空这条“长江天堑”上,没有划着羊皮筏子的艄公,也没有能让大船度过的江水平缓处,过不去就是过不去,没有什么能多说。
唯一的选择,只有那几乎是遇水即融的两人朔江而上,走到长江的源头处,到那没有被水流截断的大地,才能最终施施然相遇,此前已经不知绕过了多远的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长江总有源头,千年前的那片大地上可称为天堑的江河也就那么两条。
可对银河来说,谁也不能保证现在还能像往常一样,从一个地方出发,肯花时间和精力的话,总能走遍这统共四千亿星系的每个角落。
或许星海已经因为几个关键节点的航道没有连通,而被分割成了一个个互不相连的孤岛。自己和真正的对帝特就是在这么两个孤岛上,再怎么走,也不可能找到分割了孤岛的大海的源头。
想到这里。
左吴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向真正的对帝特问:“你们真的找遍了吗?这附近真的没有一个星系间有连着我们的航道吗?”
这是询问,也是在给虚拟的对帝特解释状况。
“是的,周围二十个有希望的星系,我们都找遍了;再远的地方我们也投放过探测器,却发现其他的航道,没有一条是能到达您所在的星系那边的,”
真正的对帝特很快回答,语气有些急促,好像格外珍惜现在通信的时间:“我们感觉现在的银河,在我们可以看见的范围内,好像被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至于再往远处……”
“抱歉,阁下,难得的通信,我们难得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现在不是诉苦的好时候……但我们在被追杀,没有再往前悠然探索的余地了,哈……也不怕您笑话,我们现在几乎是被逼到了绝路。”
追杀,绝路。
左吴嚼着这两个词,缓缓开口:“谁在追杀?你们对帝特不曾经是星海联盟的基层组织吗?你们哪来的人力物力跨越漫漫星海来与我相遇,谁又会对你们穷追不舍的追杀?”
这些问题就是左吴之前开始怀疑虚拟对帝特的尹始,虚拟的他们因为客观限制,给不了自己一个信服的答桉。现在见到了真正的正主,虽有些煞风景,可一定要问得明明白白。
真正的对帝特却很是坦然:“阁下,您问的其实是一个问题,被追杀的原因自然是我们被视为眼中钉了;至于为什么被视为眼中钉,我们又为什么会踏上旅程而不好好的呆在一个稳定的星系修养生息,原因很简单——”
“我们的主体是对帝特没错,而我们也组织和吸纳了相当文明的残余力量。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圆环洒下黑暗前,我们工作的地方是许多文明的边边角角交汇的地方。”
“因为是文明的边角,他们的政府很难对这施以有效的管理,格外荒凉。我们所组成的科考队在他们附近驻扎,平时也接受着联盟本部的支援,反而促进了周围星系的生产;再加上我们毕竟代表联盟,在附近说话也渐渐有了分量。”
“许是因祸得福,我们在这附近招募了许多科考的帮手,他们越来越依赖我们。渐渐地,反倒相当于他们在脱离原政权的属辖。”
“若再过段时间,他们的政权一定会对我们的行为叫停和抗议,但在那之前圆环就来了,他们反倒由此幸存了下来。”
左吴点了点头:“可你们明知拉拢政权边境居民的行为会被叫停,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真正对帝特的通信者笑了下:
“很简单,时间不等人啊……找到预防星海再像帝联一样被来自上古的隐患覆灭的方法,太过紧急,我们想赶快开始工作,光靠等待联盟本部支援的资源,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所以,组织人手组织资源,把必要的物资先生产出来,才是节省时间的最好方法。”
“哈哈,然后又是因祸得福,在圆环洒下黑暗后,这先行生产出来的物资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所掌握的物资,也天然成了把我们周围的边疆居民拧成一股的天然钥匙。”
确实。
就像千年前地球上的国家,是靠各自国库中的黄金储备才建立了信用体系,让大家相信这些国家发行的纸币的纸币可以和价值绑定。
掌握一批能救命的物资,便是真正的对帝特能建立威信的基础。
虚假的他们没提这件事,或许还是因为有些玄乎的观测者效应的影响,只让虚拟的对帝特获得了未来,却没包括这些边疆居民。
边疆居民并不存在于虚拟对帝特的记忆中,才让他们对为什么能在物资不足的情况下进行远航很是支支吾吾。
而此时,一直在旁边偷听的钝子点了下头,好像理解了大概:“那追杀你们的,就是为了你们掌握的那批物资了?抢钱啊。”
“不,当然不是,”真正对帝特的声音中这次带了点真正的笑意:“跨星系追杀,消耗的物资肯定比把我们干掉后能拿到的物资多啊。追杀我们的不是为了这些,反倒是为了我们庇护的那些边疆居民。”
钝子有些不服:“为什么?”
“那些边疆居民,在他们本属的政权覆灭后,每个人就相当于他们政权最后,也是最正统的传人了。这位女阁下可以想一想,谁会对一些文明能继续传承下去感觉如芒在背呢?哪怕我们最多就相当于一支拾荒小队,弱小如斯?”
钝子转了转脑袋,想不出来,朝左吴的通信频道“呲”了几声,弄了些噪音:“左吴,我其实已经想到了,考考你,你说说吧。”
左吴沉声:“……镜弗文明?”
钝子愣了愣大声:“为什么啊!”
左吴抱手:“想想镜弗文明是怎么把圆环招来,毁灭多半银河的?不就是靠着它硬实力第一的地位,靠经济文化和产品等等,把一个又一个政权纳入了麾下吗?”
“现在,大多数文明都整个整个的灭亡了,可有那么一些却化为了小股的残部幸存了下来。有了这次的教训,镜弗文明想再把它们通过各种怀柔的手段征服,难如登天。”
“而镜弗文明一直自称他们是命运的弃子,就算他们现在该是通过种种手段保留了相当的实力,他们也肯定没有多少安全感。他们一定会害怕若不管这些政权的残余,就会让对手从角落中再度兴盛而起,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实力差距还极大的情况下,尽可能把所有威胁抹消。”
“毕竟下次再让圆环的契约入场,就不是敌人全灭自损八百了。镜弗文明还是会遭受滔天的损失,而原本就一无所有的幸存者并不怕这个……我说的对吗?”
真正的对帝特点头:“没错,我们是这么分析的,在对追杀者侥幸打了进行了一次反击后,我们缴获的战利品也支持这个观点,阁下您想看的话,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卫星把相关信息发于您看看。”
信息传输,只听得科研团队对又有了新的玩具而雀跃不已。可左吴自己却不由自主的看了眼漆黑的太空,总觉得心里憋得慌。
妈的……又是镜弗文明,为了保住自己面对诸政权及及可危的地位,就把灿烂的星海弄成这番模样的政权,而现在,哪怕他们保留了相当的实力,却还是在恃强凌弱,只敢抓着那些幸存的小队袭击。
否则,他们何不趁机与燎原打一场?把他们的大汗也打得焦头烂额,与自己通话时不要再保有那种悠然的语气?
真是憋得慌。
左吴咬牙,在得到科研团队分析,说真正的对帝特的话语九成九是事实后,才终于挤出一丝笑开口:“你们……还挺委屈的,都这种时候了,却还是在被追杀,不得安宁。”
谁知。
真正的对帝特又是一阵苦笑,思索片刻后,才是开口:
“……阁下,您知道为什么,我们与您取得联络时,说了‘怕您笑话’这句话吗?因为我们确实有个想法,说出来可能会被你笑话的想法,却让我们觉得遭遇追杀也……不算什么委屈。”
左吴挑眉,无意间引用了一句曾看过的中的话:“说出来会被嘲笑的梦想才有实现的价值,就算摔倒了姿势想必也会无比豪迈……说说吧,我绝不会嘲笑你们的。”
而此时,左吴看不到的地方。那虚拟的对帝特忽然心潮澎湃,这一瞬间,虚拟的他们确定了在与左吴通话的确实是他们真实的本人。真实的他们徐徐开口,虚拟对帝特也缓缓对上了口型。
那声音豪迈无比:“笼络边荒的遗民只是我们的起点,总有一天,我们的目标是再度建立星海联盟!我们想踏遍这个银河尚且完好的所有土地,我们要将幸存的生灵重新连接在一起!”
“而后,我们要厘清适合我们的法律,我们要为星海无辜死亡的兆亿生灵报仇!世上不该有毫无意义的死亡,生灵不该为镜弗文明的私利而被抹灭!”
“我们要判镜弗文明死刑,我们要让公道和规矩重新来到这个残破的世界!”
话音落下,虚拟的对帝特缓缓抿嘴,他们发现自己做出的口型,与真正的自己的宣言一般无二。
可惜他们终究是虚拟,这遥远缥缈的理想,也终究只属于真正的他们。
说起来,左吴阁下与他们隔着四光年的天堑,自己又同左吴阁下隔着真实和虚拟这道边界。
与虚无缥缈的理想相比,究竟哪个隔的更加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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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满足
相隔四光年的外的微弱话音可以勾起左吴心中的心潮澎湃,也让他罕有的想要强人所难,让自己的科研团队马上想出跨越这四光年的方法。
而科研团队给自己的答桉却有些出乎意料——
就是只要肯花时间,其实是可以硬蹚过这道不长不短的天堑的。尤其是团队中现在吸纳了小灰和年轻灰衣人,还能使用亭驿卫星作不可思议的超距通信的情况下。
比如,年轻灰衣人就掌握着好几种简单易懂,连土着文明都可以建造的简易星门的制造方法。
把这些方法通过亭驿卫星传给真正的对帝特去,然后由这边的专家团队进行远程指导,便是有概率能于各自所在的星系分别建立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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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这样粗糙的星门几乎只能一次性使用,却也足解燃眉之急。
以及,如果真正的对帝特实在凑不出对应的工业能力,左吴这边只要驻扎下来,花上那么些时间,是可以把星舰群改造成适合在亚光速下进行长途跋涉的结构的。
四光年的距离,在亚光速下,也只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就可以跨越。
这在千年前的人类眼中已经是个难以想象的急速了,那时的人类畅想若离开地球,前往最近的比邻星,至少也得花上两千五百年的时光,还由此写出了一部虽然简短,却堪称恢弘的科幻。
现在那种畅想中的恢弘恐怕难以复现了,用十年时光便征服古人的畅想中的史诗里才会出现的路途,会显得有那么一些狡猾了。
这些都是些笨办法。巧妙的也有,尤其是那位来自堕落国度的年轻灰衣人,似乎为了表现,插嘴说了一些叫人听不懂的科学名词,瞬间引起了科学团队的热烈,思路被拓宽了无数。
可惜这位年轻灰衣人只是堕落国度的一名普通外勤人员,能用他的见识拓宽下大家的思路就已经是极限。
就像里的穿越者能告诉古人蒸汽机的原理,可让他真的从无到有手搓一台出来,仍会抓瞎。
思维风暴的主力仍是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很快,一个又一个征服天堑的想法被提出。
这些想法大部分是太异想天开了,却有几个隐隐流露着微妙的可行性——其中之一是峰所提出,可以尝试继续将玛瑞卡教授所留下的,对“裁缝金剪”这造物的研究结果给向前推进。
玛瑞卡对左吴一行来说,早已是消逝在时光中的故人,但其留下的科研成果却全是足以承上启下,开启又一轮科技爆炸的钥匙。
比如逝者军势,就是初丹天使虚空化身的初级形式,教授已经摸到了宛如神灵的基因飞升的方式的边。
还有裁缝金剪,金剪本是旧帝联通过考古研究找到的一种造物,其功能只是可以切断特定的航道而已。而玛瑞卡相信,能切断航道,就意味着已经将人工连通两个天然天体间的航道的大门给叩响。
只是叩响大门而已。天真的稚童能拿着剪刀轻易剪碎布匹;而反过来,一位裁缝拿着剪刀,想将丝线给编织为绫罗绸缎,不知要花费多少年的功力。
在两个天然的天体间,定向开启一条稳定航道的手艺,只会比编织绫罗绸缎复杂无数,“剪刀”也只是所需的工具之一。
关于如何彻底推开这扇冲银河生灵紧闭的大门,玛瑞卡根据裁缝金剪的已知原理,对接下来的进步之路该往何处走,做出了许多格外精彩的论述。
由玛瑞卡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只要喂以时日,左吴麾下那些优秀的科学家们一定可以有所突破。
如此,或许只需百年,人工连通银河内任意两个天然天体间的航道的技术,就能趋于成熟。百年后,天堑也有望变成通途。
可左吴听着大家的兴高采烈,却只能感觉一阵阵的绝望。
时间,还是时间,硬蹚过这四光年至少要花十多年,等待技术进步甚至要花费百年光阴。
这些讨论没避讳着真正的对帝特那边,听到高效讨论后的简短结果,真正的对帝特只能一阵苦笑。
真正对帝特的苦笑与其立下的宏伟誓言相比,显得是如此局促。因为他们现在才是猎物,正遭受着被他们预定宣判死刑的镜弗文明的追杀。
是追杀。
此时,真正对帝特的联络者还想和左吴说什么,其苦笑却忽然一僵。
之后,左吴分明听见了通信之中传来一阵杂音,杂音中是空间震荡的声音,还夹杂着金属突兀突入的摩擦刺耳。
科研团队马上得出结论,显而易见,所有监测参数都在表示是有恃强凌弱的战舰将到来,然后施展它们的暴虐。
超空间航道的开启总是会伴有种种异象,信号干扰是其中相当温和的一种。若镜弗文明运气好些,引发的异象趋于勐烈,或许能直接把人困马乏的对帝特直接剿灭。
运气却从来不是镜弗文明的长项,如其自己所说,他们是命运的弃子,行动往往事倍功半。虽然无法改变真正对帝特如今危急的事实,可敌人的倒霉模样总是能振奋人心。
所以。
真正对帝特的联络者在低笑,笑声中没了任何苦涩,甚至是在揶揄中带着一丝不舍,玩弄着这信号干扰,它是镜弗文明外强中干和灰头土脸的象征。
只是等信号干扰完全消失之时,就是镜弗的追兵稳定下了航道口,来到他们跟前的时间点。
所以,对帝特通信者低笑中的那抹不舍,现在有了新的寄托对象。就是左吴,他悠悠对左吴说:“阁下,我们收到您写的诗了,很美。”
左吴觉得脸上一热:“只是被语文补习班老师评价为不合格的……歪诗罢了。”
“不,只要能寄托情感,哪怕一个笔锋狰狞的符号都能算作是诗篇。阁下,您写的东西,我们很珍惜……”
真正对帝特的通信者在未完全消逝的信号干扰下模模湖湖的说:
“其实我们这一路被追杀,有些慌不择路。我们一开始甚至没打算来这个方向的。或许是收到了这份信号,才最终让我们潜移默化下来到这个星系,就是,就是……”
对面的话音停顿了一瞬,干扰快要消逝无踪。
左吴有些发急,问:“就是什么?”
又停顿了一瞬,该是对帝特的人已经做好了逃离的准备,慌慌张张下,那名通信者传来了最后的洒脱:
“就是下次,您可千万别写‘期待虹桥上那头相遇’了,怪不吉利。现在可好,我们之间真的被一道天堑隔开了。”
“下次……如果有下次,就直接从‘把我们互相拥入怀中’开始吧,还有要更直接一些,我们收到的诗里头两句的开头都是‘期待’,对,直接一些,那样会很好。”
“不要让我们再期待太久,阁下,哈哈……不对。现在的问题该是我所残存的生命,能否支撑到下一次见面的机会啦。”
“无妨,阁下,您一定能比我们活得更久,更有余裕,见不到面也没关系,就是记得我们的志向。”
“我个人或许很难在镜弗的追杀下活下去,我们这一批对帝特也是,十不存一都算好的,但没关系,我会努力让我们的志向有所传承。”
“所以下次相遇时,您大概率不会看见我本人,但请您尽情见证,我们的后继者有没有让期望中的规矩和公道又一次来到这片星海!”
左吴抿嘴,他随即听见了一阵格外清晰的爆炸。干扰已经彻底消失无踪,爆炸声大概率就是镜弗向对帝特发起的袭击。
镜弗文明的攻击到来的比预计中稍早,只让真正的对帝特堪堪打开逃生的通路路口,与左吴通话的通信者只是所有对帝特中的一位,谈话本身也不会耽误通道打开的进程。
就是慢了些而已。
耳麦那边的通信者大概是第一批遭遇袭击的对象,接下来他的话语中慢慢溢出了血与火的味道,可他仍没向左吴诉说他本人遭遇的情况,语气反而悠悠缓缓:
“咳咳,真是……。就我个人,我是相当期待阁下您的续作的……”
左吴只是听到一声格外清晰的爆炸,通信随之中断。另一边,峰带领的科研团队马上得出了观测结论,简短又冰冷——
“就在刚才,对帝特那边损失了百分之四十的人手,其余顺利进入航道,暂时无法观测。”
左吴抿嘴,想问刚才与自己的通话者在不在这百分之四十里,但没问出口,又把问题咽了回去。
对帝特的联络者不在乎他的命,只要信念有所传承,那对他来说就都一样。
结果最后他唯一流露的私人情感,居然是在期待自己所谓的续作。
觉得心里骤然空了一块,左吴张嘴,又合上,想说什么,却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想好该朝谁说。
骤然转过身,左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艾山山、小灰、姬稚、还有列维娜和金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不知该向谁涌去的话语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左吴眼睛稍微睁大,又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内容都没决定好。
最原始也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大概就是肢体语言,左吴开始比划,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抓到维也纳金色大厅乐团指挥位上的无辜路人。
自己瞎比划出的动作只能让自己脑中纷繁的“乐章”绷出几个杂乱的音节,又或许是所谓乐章本身就完全不成章法。
终于,左吴有些扛不住自己眼前几位女士的眼神了,最后却只是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妈的,那就是一首歪诗,要多少有多少,我可以随时给他写一首这什么续作的,随时都可以。”
艾山山上前一步,摇头:“不,至少对那通信者来说,文字的杀伤力已经够了。”
左吴点头,脸上那难看的笑消失,抬头,觉得心里空掉的那块比如今幽暗残破的银河还冷,幽幽说:“哪怕是安慰自己也好,我还是想为真正的对帝特做些什么。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
列维娜的独臂拽过金棉的尾巴然后举起:“亭驿卫星里不是有虚拟对帝特作为他们的备份吗?那把牺牲掉的那些人的备份找到,然后摆脱小灰,给他们重塑身体,不是相当于让他们有第二段生命了?”
金棉点头:“烂主意喵,我想陛下应该不会满足……还有你干嘛揪我的尾巴?”
列维娜冲金棉耸肩:“我觉得你体内的创神檄文,对重塑备份们的精神有帮助。呜哇可别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我你不是在努力帮你在陛下面前捞捞表现吗。”
兽人小姐闻言没好气的把她的尾巴抢了回来,又替列维娜朝左吴投以歉意的一笑。
左吴挥挥手,确实对列维娜的想法不满意,虚拟的对帝特有了自己的未来,让他们顶替真正的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像真的将他们当成了电子宠物,几乎是同时亵渎了两段友谊。
究竟该怎么做?左吴抿嘴,忽然有了个想法,虽是仅仅能稍微满足自己一点的想法,却还是有一点微妙的可行性。
他回头,毫不费力的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偷看自己的四小只,想了想,冲几个孩子招手:“黛拉,二公主,过来一下?”
闻言,黛拉拖着她的亲姐妹毫不犹豫的跑来,而二公主脸上虽是一百个不情愿,却终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抗。
左吴呼气,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她俩平齐:“怎么说呢,我想尽可能的给真正的对帝特那边送一点物资。你拜托你俩帮帮我吗?”
黛拉恍然:“啊!我明白了,爸爸是想让我派出我索林原虫的部族,然后让我妹妹给用食煞的权柄,让我的部族跑得比光还快,给他们送一点快递之类的?可以!但……我从来没实践过的。”
食煞的祝福,是目前已知唯一有望让物质在常规环境下超越光速的手段。
二公主撇嘴,却是看着左吴认认真真问了一句:“你明白让咱俩做出这尝试意味着什么吧?我练会了后说不定会带着黛拉跑咯……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对你就这么重要?”
左吴点头:“我想是的,哈,虽然我们素未谋面,虽然我给他们写的歪诗都是在怀疑他们和燎原有染,但毕竟他们是我的……读者啊。”
“读者,嗯,我还以为你会更能言善道,”二公主呼气,却是将手搭在了左吴肩上:“那好,没问题!……可别误会了,我只是想为我妹子提前演练一下我的未来而已。”
左吴咧嘴:“那你何必多问一个问题?”
“……我只是也想起我那些再也见不到的同伴罢了。”
此时,足以遮天蔽日的原虫在黛拉的呼唤下,悠然于太空中划了一个圈。左吴也看着原虫的身姿,轻声:“抱歉,我一直不想把你俩扯进这些事里来的。”
“瞧你这话,黛拉认你做爹,我也……”二公主避开了左吴的眼神:“我也在你这里混了好多顿饭吃呢。”
第五百四十五章 允许
星海间,某个文明流传着一段童话,说假使这个世界是神灵电脑里的一个程序,那“光速”的界限就是防止程序因为所需的算力太大,而对程序内部的生灵设下的界限。
若光速真的没有上限,那生灵只要用两个镜子相互映照,就能让一束光的速度无上限的加速,最终轻而易举的将极限的高度无限拔高。
这样,在远古时期的某颗星球上,偶然诞生的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在水波映照下所积攒的无上限光速,最终或许就能将这个世界给轻易击穿。
坦白说,这段童话只是个写给孩童的启蒙故事,至于里面描述的科学现象究竟是否真实也不能深究。
编写它的目的也只是这个文明为了让它的孩童认识到世界广袤的同时,也怀揣上对科学公理的敬畏之心。
其实,这则童话的出发点本身有些问题——就是科学本身该是用来怀疑,用来突破,用来挑战的。若将所谓公理放到神龛上去憧憬,岂不是断绝了进步的阶梯?
但光速这事好像是个例外,有质量的物体无法在常规环境下突破这个速度真的是这个宇宙的基石之一。
至于超空间航道,还有传说中的虫洞跳跃之类,都是借助了虚空的力量取了巧。
就像凡人无法制造永动机一样,若有人发表他找到了把有质量的物体加速到光速往上的言论,就可以直接将其归类于痴人说梦,扫进垃圾堆里。
但是,这只是对凡人而言的公理。
左吴回头望了眼正凑成一团嘀嘀咕咕的黛拉和二公主,又捏了下自己的拳头。
无论是自己体内曾充沛无比,可以将初丹天使莫名屈死,甚至能搅动整个银河局势的气运;还是靠自己作为基因间强效粘合剂的血脉,将以太龙和斯特鲁虫人强行捏在一起而诞生的黛拉;
甚至再往两小只身后的远方张望,便还能看到那片笼罩了整片银河的深邃黑暗。这些与神灵扯上了边的东西,又有哪个讲道理?
此时,既然已经做好让二公主帮忙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心,去硬跨这四光年的距离,给真正的对帝特送些不知能否送到的补给,便让左吴开始好奇自己的二女儿究竟在和黛拉嘀咕些什么。
悄悄凑过去,只见二公主脸上全是局促,是在向黛拉小声询问:“妹子,跟我讲讲,你在得到原虫女王的躯体后,是怎么知道你能操控那些原虫了的?”
“你的问题好怪!”黛拉瞪了下眼睛,把她的所有小手一起摊开:“就好像在问我怎么同时操作四只手,不把它们给弄混一样。”
二公主抿嘴,晃了晃她金属骨架外露的手臂:
“……这问题我也想问好久了,还有你爸爸也一样。血肉生灵是怎么同时控制这么多神经元和肌肉细胞的?看看我,胳膊上光几个电机,几条线缆,有时候都操作不过来。”
黛拉捂了下嘴,忽然左右张望,见周围只有左吴在才放下心来,低声:“你不是ai吗,怎么几个电机都操作不过来?肯定是遗传自亲妈妈。”
可惜由于世界观的差异,二公主全然没有听懂黛拉的揶揄:
“原来是这样,那我得找时间请教一下她运动的诀窍了……不对,我是想问你,究竟该怎么发挥喰煞给我的能力,让一样东西可以加速到超光速啊!”
黛拉狐疑:“你获得的祝福,你问我?”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二公主叉腰,理直气壮:
“喰煞是给了我祝福,又没附上说明书!我哪知道祂的能力怎么用?我这不是寻思和你操控虫群的感觉没准差不多嘛。”
黛拉有些苦恼:“差不多?我只能说操纵虫群的感觉和用四只手翻花绳差不多。”
翻花绳?
二公主低头比划了一下,用高情商一点的话,她本是用废料凑出来的身体,到现在还秉持着某种意义上的极简主义,手上的关节本就没有他人多,翻花绳对她完全是一种天方夜谭。
所以,二公主只能摇头:“你的建议点用没有。”
黛拉瞪眼,却看了眼自己姐妹的身体,脸上竟然露出一抹慈祥的笑:“随你怎么说,这次我就不怪你啦。与其问我,你不如问问爸爸,问他怎么发挥纯血人类的眷顾的?”
“啊,这就算了,”二公主头摇头:“别的不说,他那是被动技能,我可学不会。”
被动技能?
黛拉一时没有理解,只是瞥见远处,自己的小伙伴离姒在被她妈妈揪耳朵时才想起什么。确切的说,是想起左吴和艾山山新婚燕尔,刚举行完仪式,离姒拉着自己去偷窥他们整晚时的场面。
促进血脉的融合确实是被动技能了,只是黛拉想起的东西太多,一下子有些磕巴,一直引以为豪的灵活小手也有些打结,只能冲二公主低声吼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啊!”
二公主疑惑:“啊?我在说你爹运气好啊,来来来,你和我说说,别人运气好的事我该怎么学?”
她说完。
黛拉愣住,脸转瞬红到了鳞片根:“你你你……我……不怪我,是你的思路比较偏门……嗯。”
二公主更加狐疑,兜兜转转,还是一点有用的建议都没有,当真有些让人烦躁。
她只能从黛拉身边跳开,又侧目看了旁边一眼,发现左吴不知何时,已经没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和黛拉身上了,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天上。
左吴这幅模样,竟然让二公主觉得有些愧疚。每晚一点将支援用物资送出,好像都是自己的失职。
该死……与他人的牵绊总是痛苦与责任来由的基石。也没办法,自己毕竟在左吴这里蹭了好久的饭,还想把黛拉拐到银河之外去与自己远游。
就算是提前支付把虫娘拐跑后,为孤寡老人满足些愿望,这样的责任自己也必须得担。更何况这也是对未来旅途的预演,是难能可贵的经验。
所以到底该怎么做?
此时。
黛拉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又或许单纯想给二公主表演一下所谓的“四手翻花绳”,便让那头须弥型原虫开始在太空中翻起跟斗。
目前经过锻炼,操纵单个原虫对黛拉的负担已经算是不重,稍稍浮现的饥饿只要在之后啃一点零食就能克服。
至于那原虫,与其宏伟的体型留给人的印象不同,在黛拉的操控下,其动作是如此灵活。也因为有它灵活的配合,之前往这原虫身上装载物资的过程才会无比顺利。
这边的顺利反倒是在加重二公主的煎熬,好像拉胯的只有自己一样。望着其恢弘的跟头愈发肆意,二公主总算是自暴自弃般低头说:“行啦行啦,让你的原虫收一收,把它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它。”
黛拉点头,潇洒的打了下响指。
然后。
二公主只看见像有一座小山往自己压来,自己的视线马上被遮蔽。当下,大家都是站在浮空平台上的,这须弥型原虫靠来,竟让人一瞬间不知道究竟哪边才是大地,给她一种自己正朝地面坠落的错觉。
很快,浮空平台也在“大地”的争夺下认输,平台变换方向,最终成了浮在压来的原虫上方的一个飞行器。
只有离得近了,二公主才能直观感受到原虫体型的宏伟,又想了想向对黛拉问:“你的原虫是在用额头对着我们吗?”
“……其实是屁股。”黛拉小声。
“为什么要用屁股啊?”二公主完全不解。
这回理直气壮的就是黛拉了:“多简单,只要你完成工作,我就能让它直接出发,否则还要在太空里转几圈,多累。”
确实,若自己真的能让原虫的速度直接超过光,就不需要让它在这个星系里绕圈,缓缓加速到这个星系的第三宇宙速度,而是让它直接朝目的地冲过去就好。
此时,好像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二公主叹气,对黛拉说:“其实喰煞给过我提示的,按祂的意思,说不定能否打破光速的桎梏,只要我认可并且同意一下就好。”
黛拉歪头:“你不想同意?”
“不,是我必须告诉自己我同意了,简而言之,或许我需要的是一个强化我潜意识的仪式,”二公主说:“我回忆了一下你这段时间塞给我的,我的思路是给这只原虫来一场受洗之类的。”
黛拉又是反问:“受洗不是把小孩子放到水盆里涮一涮吗?它这么大,你要怎么涮法?”
“妹子你好死板,改改仪式过程不就行了,”二公主说:“比如我用指尖沾一点水,点在这只原虫的额头上之类的。结果你倒好,让它用屁股对着我。”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黛拉几乎要被蒙过去了,点头说:“行,那我让它转个身?”
“不用,我又想出一个适合的仪式了,”二公主摇头,朝原虫比划了几下:“你说,我可以不以把它看做一艘船?”
“……随你,”黛拉闷闷:“这些原虫没有独立的意识的,和我那些斯特鲁劳工的麾下不一样。所以把它当做交通工具也可以。”
索林原虫类似大脑的组织功能非常单纯,就是时刻准备接受女王意识的降临,然后向女王反馈它所感受到的无尽饥饿罢了,所以黛拉才能毫无挂碍的把它送到深空中去。
“好,那就把它当做一艘船!”二公主点头:“我也想起一种在里看来的仪式,说古时的国王会朝开始远行堪堪出港的船只扔出一枚玻璃瓶。若玻璃瓶在船尾被撞碎,就意味着船只在远洋时能平平安安一路顺风。”
黛拉拍手:“好主意,那我去帮你找个玻璃瓶?”
“……我寻思不如找你猫妈妈给我做个燃烧弹。”二公主说。
“啊?”黛拉又一次不解。
“你看,现在的星舰也是舰艇,尾巴上常常会喷射粒子流。我们也不能落后于时代,所以一个玻璃瓶有什么意思?不如用燃烧弹,把你的原虫屁股点着,还能取一个‘点火发射’的意境。”
黛拉的眼睛眨了眨,开始泛起光:“那为什么不用导弹在我原虫的屁股上炸一下?”
“诶这个可以!最好改装一下,里面弄些特制氧化剂,火光还是不能少!”
方案马上敲定,如此胡来。可在座的除了二公主外也没有其他人是喰煞的签约者,当然是她说了算。以及区区一个导弹,根本难不倒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
几乎是转瞬,星舰上的打印机“咔咔”几下,导弹连同配套的造物便完成出炉,而左吴神情复杂的将发射器递给二公主。
二公主把遥控器在手里捏了捏,又朝黛拉伸手:“这么好玩儿的事,我们一起来?”
“好!”
虫娘的四只小手覆在了二公主那简陋的拳头上,她们一起发出的倒计时声清脆,又一起对按钮用力。
然后,导弹飞出,精准命中。这对原虫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而里面特制的氧化剂播撒,在原虫庞大的甲壳上翻滚,烧出一片绚烂。
黛拉也无比配合的让原虫现在启程,好像古时听见了玻璃瓶碎裂后的船只开始杨帆。
二公主也小声的念叨:“我允许了,去把光速蹂躏成一滩烂渣。”
黛拉本想笑,却觉得这只原虫的身体竟然如此轻盈。它在加速,不可思议的加速,好像摆脱了世间一切物理的限制,自成一个无法理解的体系。
然后。
就是原虫忽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眸里,它真的如二公主的言语所说,蹂躏了光速,它加速的过程甚至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科研团队里现在没有一个还紧闭着的下巴。
空间之中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仿佛在镌刻在空间中的轨迹;直到许久之后,大家的眼中才又一次捕捉到了那抹隐隐约约的火光。
黛拉想欢呼,想抱住二公主欢呼个彻底。
却看见二公主反而牵住了自己的手,格外认真:“黛拉,我问你。”
“你愿意与我一起去银河之外的深空中航行吗?我俩一起去见证别人从来没见过的风景。”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六章 责任
须弥型原虫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那道仿若刻在空间上的印痕,标志着它的运动轨迹。印痕光用肉眼观察,光可视的直径就有几十万公里。
若再开启观测造物,去观察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物理现象,则会发现印痕的影响范围宽阔的竟然不知凡几。
科研团队的频道在瞬间的寂静后,转瞬间进入了如同沸腾的吵嚷:
“观测,还愣着干什么,快观测啊!须弥型原虫现在的速度是多少?它留在空间中的这两道印痕究竟是什么?!分析,赶紧分析啊!”
“什么,理论上原虫真的超越了光速?这不符合物理学!理论上这种速度和这种质量,连空间都会被撕碎!我们最好的结局都是被抛进虚空里粉身碎骨……先别急着后怕!安全审查?没有!现在是在乎这个的时候吗!”
“诶你是我们科技猎人的新人吧,我们以前搞研究哪里在乎过安全?再说谁知道二公主真靠一句话就能让须弥型原虫加速到这个程度!”
“这么多未知摆在我们眼前,真是,真是……”
“至福啊……”
吵闹之下,科研团队一时之间意见不一。几百个人冒出了几千种想法和实验预案,或许要经历几场浩大的斗殴和辩论,才会最终决出几种大家都认可的议题,来深入研究。
左吴总觉得自己后脖有些发凉,或许,喰煞的权能如此近距离的展现在大家眼前,便再度点燃了他们研究神灵的热情。
喰煞要研究,自己这个织褛的契约者也要研究。现在有两个案例可以相互对比和映照,得到成果的概率可比以前要大得多。
再说,有仁联珠玉在前,它们甚至做到了量产左吴这样的眷顾者。对科研团队来说,仁联做得,他们自己就做不得?
这便让左吴觉得投向自己的视线变得危险了起来。
坦白说,科学家拥有探索精神无疑是件好事,但研究工作往往是千次万次的失败才能堆砌出一次成功。
以往银河还完好时,无数生灵所产出的无数资源提高了世界的容错率,可以供那么一小撮毫无下限的科学家随意胡闹。
可如今银河的残破是断然支撑不起他们的“不计代价”的,若没有改变,可能在千次万次的失败之中到来前,世界就会被他们折磨得不成模样。
左吴觉得自己得好好和他们谈谈下这方面的问题了,否则由科研团队引发的危机随时可能砸在自己头上。但在这之前,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
就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二女儿想这样把黛拉给拐跑的?黛拉是天下唯一与以太龙混血的虫娘,自己不用担心哪里钻出拱走自家白菜,没想到威胁竟然来自黛拉的亲姐妹。
左吴觉得自己脸上露出了一抹和煦如春风的笑,动作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在黛拉对二公主伸出的手做出回应前,便一把将二公主揪起,笑的愈发温和:“在说什么好事,能不能让我也参加一下?”
二公主的脚晃了晃,像只对主人的拥抱毫不服气的猫儿。挣扎片刻无果,只能瞥了眼左吴,其一只手依旧伸向黛拉的方向,另一只嫌弃的朝左吴抬起:
“行行,不丢下你。那么你呢?你愿不愿意跟我和黛拉一同远游,至少走到银河之外再商量其他的事?”
左吴咧嘴,本想反驳,却忽然发现这提案竟然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如此诱人,让他一下子有些张口结舌——同黛拉和二公主一起离开银河,逃离这些糟心的事,也不会和这两小只分开,多棒的景象。
他差点要沉溺进对未来生活的幸福想象了,还是黛拉的大声质疑打断了左吴的动摇。
虫娘只是歪了下头:“爸爸带上了,那妈妈们呢?大妈妈亲妈妈漂亮妈妈……”
二公主咂舌:“当然可以,不就是加几个人。”
“那我的部族呢?他们可不止一两个人。”黛拉又问。
“当然没问题。”二公主还是被左吴揪着悬空,抱手。
黛拉眼睛里泛起光:“那么科技猎人们呢?他们对我很好,时不时还会邀请我去尝他们新开发的食物。”
食品科学也是科学,之前左吴一行被困在虚空中时,大家忍饥挨饿了许久,催生出了这个兴趣小组。
“他们吵死了!你听听现在的频道,”二公主觉得头疼:“不过你想的话……也可以。旅途很漫长,有点噪音的调剂也不错。”
“那新帝联的官僚们呢?还有厨师,那么多有意思的补习班。啊对!还有我们没找到的新帝联本土,肯定有好多人对银河之外感兴趣……”黛拉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傻笑一下:
“啊不对,爸爸才是皇帝,这些该是爸爸说了算。”
左吴也单手揉了揉脸。好家伙,自己刚才是差点被玄武门之变,直接被分家了?
二公主咂舌,觉得事情变得愈发麻烦,虽还被左吴提溜着,勉强扭了扭,转过头来:
“怎么兜兜转转,一切的关键又回到你这里了?好吧,好吧,我看你刚才差点就被我说服啦!如何,就像黛拉说的,你才是皇帝,能不能下一道命令,让你的新帝联拖家带口也好,一起去远航?”
左吴犹豫了片刻,叹气,把二公主重新放回悬浮平台上,蹲下:“这我说了不算。”
“少蒙我,”二公主抱手:“你是皇帝,下的命令还有人敢不听?”
左吴摊手:“你觉得现在我如果强令科研团队们不要吵,又会有几个人听我的?”
闻言,二公主探出头去。那道因须弥型原虫突破了光速,而留在空间中的深深印痕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个小组,各自为所感兴趣的话题争论不休。
“……也对,没人会听,”二公主觉得有些无力:“我寻思就算公共频道消停下来,他们也会偷偷摸摸开无数私聊吧。哈,我怎么感觉你这皇帝干得可真没意思,想清静一下都得看手下人的脸色。”
左吴摸了摸下巴,想起自家二女儿,同自己认识的时间好像还不长,便不由自主的在她面前进入了追忆人生的模式:
“确实如此,我被推上这个位置的起因,就是旧帝联的军团想要达成他们自己的目的,从官僚手里拿回他们的荣耀。没有好处捞,谁会向一个陌生人俯首称臣。”
二公主摸了摸下巴:“怎么听起来你像个被人利用的大怨种?劳心劳力却是给别人捞了好处,干嘛不直接跑路?”
“我一开始是跑了的,”左吴有些追忆:“只是跑前,挨了一发可以改变我思维的天神裁决,强制让我当旧帝联的皇帝。”
“只是,在旧帝联被初丹天使一波打穿,行将覆灭时,我原本只要努努力,说服自己旧帝联无了,什么皇帝也该跟着它烟消云散,从而从天神裁决的影响中解脱出来的。”
二公主的兴趣被勾起:“那为啥你不这么做?”
左吴咧嘴,缓缓站起,将目光投向那边的热火朝天:
“……或许是我发现,真的有一个团体围着我构筑了起来,又在不知不觉间长大成熟。和黛拉一样,好像我的……又一个孩子。对,这个团体因我而生,所以我必须为他们负责。”
或许这个话题让一边的黛拉听着有些羞耻,虫娘捂脸跑开,跑去了悬浮平台的另一边,只是垫着脚尖朝这边偷瞄。
二公主觉得有些好笑:“看来黛拉不想和一个政权成为兄弟姐妹。噢,我明白的意思了。你是说你要为你的政权负责,所以不能轻易丢下他们直接跑路?”
“对。”左吴点头,又下意识往天空看了一眼。银河的大部分被黑暗遮盖,可天上还是依稀能看见一些星点,这是来自银河之外的光亮,美丽又迷人。
只是情不自禁看了天上一眼,他还是把视线收了回来,看向科技猎人们的吵嚷,这才是自己必须为止负责的风景。在穷尽银河的所有奥秘前,大多数科技猎人都不会选择离开。
还有其他人也是,银河再残破,总是有些人烟的。而银河之外的深空,相距最近的仙女座星系,距离也有至少二百五十四万光年。
喰煞的权能可以让人超越光速,可就算超越百倍千倍,也要在静的吓人的虚无中前行万年千年,才能到达下一个目的地。
连在超空间航道里航行的数月,对新帝联的大多数人来说都很是难熬,必须得开些补习班和铺面之类打发时间。来到新的星系后,许多人都会第一时间走出星舰,说是出来透透气就是最好的证据。
或许只有再疯不过的狂徒,才会甘愿往银河之外迈步。即便他们知道在呆在这残破且情况还在渐渐恶化的地方,无异于慢性自杀。
左吴必须为留下的人负责,哪怕只为了自己所顶着的头衔也是如此。
二公主好像理解了,她花了些时间重新打量了下左吴,像第一次认识眼前的男人,嘴却还硬着:
“……少蒙我,黛拉给我看过她的故事书了,历史上这么多暴君昏君,被敌人打败抓去,自称‘北狩’的;被俘虏了想替敌人叫开自己关隘大门的;屠戮臣民一天不杀就不舒服的,这么多例子,他们不也是皇帝。”
左吴摸了摸胸口,觉得被二女儿用来和这些人对比,还真有些受伤:“所以我不愿和这些货色为伍。”
二公主撇嘴:“就这些货色,还是有很多人拥护,很多人听他们话啊。”
“因为在这些暴君身边的既得利益者也挺多。如果我的麾下是些喜欢压榨平民,天天酒池肉林一味享受,天天想着钻营和利益的腐臭之人,那把他们丢也就丢了。可他们显然不是这样,”左吴抱手,回视:
“科技猎人就喜欢搞研究,还有我的官僚也开了很多有意思的店铺和补习班之类,比如良骨伶她开的律师事务所,多么纯粹。就是为了这份纯粹,那我也心甘情愿为他们负责。”
二公主的笑容渐渐敛去:“没准儿这只是在极端环境下暂时产生的现象。只要你稳定下来,找个地方安营扎寨,让他们走出星舰,走出你的视线,你所厌恶的蝇营狗狗就会全部复苏,他们又会开始钻营,又会开始追逐利益。”
左吴回头,看二公主的眼睛有些诧异。
二公主举手:“经验之谈!我的同伴也是这样……在仁联的地盘,一开始资源还不是那么稀缺,我们不需要通过迭代和循环才能活下去时,偶尔觉得仁联的追杀和监视放松,我们会去垃圾场之类的地方透透气。”
“然后,就是为了一块保存完好的金属,同伴之间也会笑里藏刀抱成小团体,又或者争个头破血流。”
左吴抱手:“可是后来,你刚被我们捞到,以为我们是仁联人时,你还是愿意为了掩护你的同伴,把自己当做诱饵,甘愿牺牲。”
二公主别过眼去:“……没准是因为我身边的环境越来越恶劣越来越极端,必须团结才能生存,外部压力下,给我留下的美好记忆更多些。”
左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我忽然想起一句名言——是说‘倘若城里还有一个义者,那这个城市也值得被解救’。”
“这句话本身是某个宗教首脑的宣传之语,目的是笼络更多的人。只有一个义者都值得被拯救,换句话说就算自己不是义者,自己也能被拯救,很是偷换概念,但里面的道理也差不多,我可以稍微修改——”
“就是只要一个团体给我展现了他们有承载美好的能力,我就愿意为他们献出生命。”
二公主抿嘴。
科研团队的吵吵嚷嚷还在持续,有几场因为研究方向的分歧而引发的斗殴已经上演,可决出胜负后,败者和胜者都是一笑泯恩仇,然后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终于,她又偷看一眼黛拉,咧嘴:“我懂了,看来你是不会陪你的宝贝女儿们一起远游了?”
“……嗯。”嘿,她说的是女儿们。
“好遗憾,”二公主叉腰:“保险起见,我再问你,如果黛拉想走,你不会拦着吧?”
左吴有些龇牙咧嘴:“如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的话。”
“嗯。”二公主本来以为自己会欢呼,没想到感觉到心中居然有些空落落,又下意识打量起左吴:“……对了,想为真正的对帝特做些什么,想要为他们去攻击镜弗文明,也是因为你看见了对帝特所能承载的美好?”
“对,”左吴点头:“巧了,他们也和旧帝联有关系,所以我也得为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负责。”
二公主终于笑起,她做不出太复杂的表情,可这笑容仍然让左吴觉得如沐春风:“哈哈,你这人……哈哈,你活得好累!”
左吴也笑,此刻他觉得眼前的二公主像是第一次认可了自己是她的家长:“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随你,”二公主摆摆手:“好啦,我要继续去尝试把黛拉拐跑了,别怨我。”
左吴这次没说话,只是看着两个小家伙会和,看着她们勾肩搭背,看着虫娘日渐长大的背影。
第五百四十七章 变化
载着补给的舰船走后,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不需要多余的命令,除了科技猎人以外,新帝联的所有人便开始各司其职,准备开始下一段的航程。
左吴的麾下可不止科研团队,还有官僚们,一些刚加入新帝联不久的群众,此前的佣兵,等等等等,都是当下新帝联的一份子。
他们之前虽然有些散漫,却是环境的惯性不得已为之——之前舰队一直在航道中穿行,没有什么外部压力,自然也紧张不起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左吴的麾下没有什么笨蛋,反而个个都是人精,没点眼光可很难在当初加入新帝联,然后一路混到今天,终于比这片银河中所有过的绝大多数生灵都要长寿。
左吴作为皇帝,一直是众目所向的中心。新帝联的大家在闲暇之余,最大的消遣就是对左吴远远的观察。左吴也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其心思总是能被大家提前知悉。
倒不是有人会动歪心思,在这片残破的银河中,闲适和散漫是再明显不过的奢侈品。
大家都明白这种奢侈是拜谁所赐,同样,他们也能看见左吴庇护之外的暗潮汹涌,才在追杀下损失了百分之四十人手的真正对帝特就是最好的例子。
外部环境的高压下,才会有真的“君臣相谐”。大多数人都看出了左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发自内心的想要为他分忧。
无他。
不就是要和镜弗文明对上那么一场吗?
把镜弗文明干掉也是为了大家自己好,圆环洒下的黑暗犹在眼前,谁也不希望自己眼前活着个可能随时再将银河摧残一次的对手,况且自称命运弃子的他们是如此的偏激。
还有,银河被毁灭的范围这么大,幸存下来的诸位,谁又没失去几个亲朋好友呢?
此前大家来不及仇恨和愤怒,只是因为心中刚被幸存下来的喜悦和面对圆环黑暗的谨小慎微所填满,而现在,却是又亲眼目睹了镜弗文明对对帝特所施展的暴虐,还是一如往常的恃强凌弱,如此难看。
仇恨和愤怒悄然燃起。
隐隐间。
左吴将目光从满载物资,已经远行的须弥型原虫身上收回来时,感到了自己周围弥漫起一股凌冽的肃杀。对,是自己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就算是为了引导这股愤恨,不至于让其像决堤的浪潮一样失控也好。
骤然之间,灵光一现。左吴最后瞥了眼银河之外的微小星点,然后将视线收回,决心以后只专注当下,又把手臂抬起,冲着自己麾下间所弥漫起的那股肃杀,声音不大的宣言道:
“为了全银河!”
这简短的宣言像是烈焰引燃引线,左吴差点被回应的欢呼掀翻。恶毒的仇恨被为了全银河的大义消融成了坦坦荡荡的斗志。
左吴抿嘴,据说有些人会对引导人心的感觉上瘾且沉迷,自己却不会,而是觉得肩上的压力又沉重了几分。麾下蕴含斗志的欢呼璀璨又烫人,甚至让左吴觉得一时有些难以面对,只能把头转回,留给大家一个背影。
可不知为何,左吴发现自己转身的动作,却让那欢呼更加汹涌了。连对这些事一向不怎么关心的科研团队都跟着嚎上了那么几嗓子。
欢呼的浪潮成了实质,竟让左吴觉得自己在被推着前行,不知要被推向何方。
好在。
有人“乘风破浪”般来到了自己身边,左吴回头,是列维娜在自己跟前停下了脚步,她的头发也因为惯性恰巧从自己鼻尖扫过。
“呜哇,怎么说呢,老板,”列维娜表情动人,其独臂娴熟的给左吴披上了件披风一样的外套:“今天嘛……你好像有了超越长相的帅气。来,小声些,把这外套披上就更棒了。”
左吴苦笑:“帅气?我只是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大家的欢呼而已。”
“是吗?但你给我们的感觉却是满怀意志,在宣言之后便直接行动,开始去为大家开辟前路了,留给我们的背影真的很可靠……呜哇,就是老板你还是瘦了点,所以我想给你披件外套,至少能更威风。”
可靠?
左吴愣了下,抓住这外套的纽扣,想要回头确认一下大家的眼神。
列维娜却马上用她低头的动作阻止:“不要回头,否则你就破功啦。真是……好不容易超越了你们人类的长相帅气一次。”
“那我该去哪,就这么闷头走?”左吴咧了下嘴。
“我这就把逃亡者号叫过来,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后,咱们的表演就算结束了……呜哇,老板,步伐别急啊,你现在给我们的形象是沉稳又可靠,步伐慢一点,来,跟着我的步调走,像跳舞一样。”
列维娜这么说,她也真的在用动作来引导。左吴跟上她的频率,全身绷紧,好像一个舞会中的初学者第一次邀请的舞伴就是在社交上久经沙场的名媛。
自己的每个动作都是出自对方的引导,而对方虽然有些嫌弃,却又像在挑逗般,刻意让自己觉得与她的舞步是如此浑然天成。
终于。
逃亡者号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来到左吴和列维娜的眼前,打开舱门,终于在一阵前所未有的欢呼下,让左吴和列维娜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只是舱门阖上的一瞬,竟然是列维娜先破功。她捂着肚子“咯咯”发笑,笑得如此甜美:“哈哈,陛下,今天的你是帅,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笨手笨脚,太好啦,你还是以前的你。”
左吴挑眉:“笨手笨脚,何以见得?平时我打架根本没遇到过几个能让我用上全身关节的对手,不是我把别人秒了,就是我拿对面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像没机会在你眼前展露什么笨手笨脚。”
“……瞧你说的,我作为女仆,每天早上帮你穿衣服就发现了,你的肩关节的活动幅度比常人要少个五度,导致你最开始的那几件衣服被稍微撑大了些,多不得体,”列维娜指了指她的眼睛:
“当然,还有,你在买到我的死寂星球刚遇到那位白天使,连她的动作都看不清,笨手笨脚的样子,我可是记忆犹新。”
左吴无奈:“你怎么对这事记得这么清楚?”
“呜哇,谁叫你对上白天使时,给我和老板娘开了一场直播,然后在我那位亲戚踢上你的下巴时,你还盯着人家的脚直勾勾的看呢。”
“……那是为了给你们了解我这边的状况,迫不得已。”左吴别过眼睛。
“啊哈,是迫不得已开直播,还是迫不得已盯着白天使的脚?”列维娜眯起眼睛。
左吴一时语塞,只能反击:“……说不定对这事印象深刻的只有你。”
“那老板你敢说你忘了白天使的脚,一丝轮廓都记不得?”
左吴又语塞。很遗憾,当时的场面给自己的冲击太过强烈,别说轮廓了,白天使曾与自己近在迟尺的脚踝形状都记得明明白白。
有些心虚,左吴本想逃跑,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却没想到,列维娜却整个人靠在了逃亡者号的墙壁上,像是陷入了某种追忆:“其实吧,记得我那亲戚的脚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说了吧?老板你变了好多,有这些记忆却是你还是你的证明。”
左吴驻足:“我哪里变了?”
“如果是刚从那颗死寂星球出来的你,遇到现在的事,别说是要主动找镜弗文明的麻烦了,只会直接把新帝联的大家抛下,直接跑路,”列维娜的脚尖轻点星舰的地面:
“忘了这艘星舰是怎么有现在的名字的?‘逃亡者号’,哈,不就是咱们在您的带领下,一直跑路跑路跑路,从死寂星球跑到静谧星系,再从静谧星系跑到都市行星,最后再跑到星海联盟了吗。”
左吴摇头:“我们现在是退无可退。”
“真的?不见得吧,”列维娜轻轻摇头:
“银河虽是残破,总归会有远离人烟又无人踏足的星系存在。那样的偏僻大概率是再也不会和镜弗文明扯上关系了,咱们可以跑到那里,然后繁衍生息。”
“或许有生之年内,都不会有任何文明会跨越圆环的黑暗,与我们相见呢。”
左吴抿嘴,思索。确实,逃亡者号虽是钝子取的名字,却是得到自己的首肯,觉得无比贴切的。
不久的以前,自己也真的会像列维娜所说,觉得银河这么大,总会有自己的安身之处。以及对失去了记忆的自己来说,这方世界的一切都和自己没什么关联。
结果现在,记忆虽然没彻底恢复,却石锤了自己真的是来自仁联,凡事的一切责任不该会扯上自己,结果自己还是背上了这些重担。
甚至这背负责任的感觉,让自己甘之如饴。
左吴笑了下,也靠到了逃亡者号的墙壁上,与列维娜并肩:“行吧,你说的对。我确实变了好多……哈,逃亡者号的隔音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想再听听他们的欢呼都听不见。”
列维娜斜眼,嘴角弯出了可爱的弧度:“真空不能传声的,没话找话也请老板你换个有点常识的。不过没关系,小女子帮你把欢呼的录音录下来了,这就传给老板你,是不是很贴心?”
本以为是开玩笑,可左吴的视界真的收到了一份来自列维娜的视频文件,只能朝自己的女仆投去一个震惊的眼神。
列维娜却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噢,请验货吧,不用客气。觉得害羞的话,我可以转过身去的。”
左吴本想拒绝,可这东西对自己真的好有吸引力。此前列维娜还特意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帅气,当真好奇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此刻,列维娜真的如她所说一样,背过了身去,只在她衣服朦胧的布料下显示出了窈窕的曲线和背影。
左吴咽了口唾沫,终于在好奇之下屈服,胆战心惊的将视频文件点开。
然后下一秒,他差点喷了出来。
原因是视频内容并不是列维娜声称的欢呼录像。直接映入眼帘的却是刚被列维娜勾起了回忆,熟悉无比的白天使的脚——那没有一点粗糙毛孔的皮肤,和形状完美无瑕的脚踝自己绝不可能认错。
这竟然是当时自己给列维娜和艾山山所开直播的录像。
忽如其来的冲击让左吴差点岔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左吴对列维娜怒目而视,却发现自己的女仆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无比放肆。
“噗哈哈哈哈,抱……抱歉老板,但是你看!我就知道你还记忆犹新吧?”
左吴气急败坏:“你居然还留了录播?!给我马上删掉!”
“我删掉可以,您另存为了吗?”
“……存了,”左吴心虚交代,龇牙,又对列维娜不解:“所以你为什么特意存了这段录像?”
话音落下。
列维娜脸上的笑容竟然渐渐敛去,反而浮现了一丝落寞:“……因为我在嫉妒白天使,嫉妒她凭什么这么完美,这么久了,我居然还赶不上。”
左吴彻底不解了:“为什么?”
“你看,”列维娜轻轻把裙摆提起,也露出了她的双脚,一只机械,一只肉足:
“这只机械腿是老板你给装上的,当时你说它可以自适应我的动作,没错,可是啊……这自适应是有个过程的。”
“过程中,我的脚受力不均,有时是肉腿超了荷载,有时又是很久使不上力。所以慢慢的,我的脚踝也稍微有点……变啦,肯定不会像白天使那样的浑然天成,不会像她一样给你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了。”
似是列维娜脸上那股落寞对左吴有些触动。
左吴干脆蹲下,蹲到列维娜的脚前,格外认真:“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列维娜愣了下。
左吴挥手:“赶快,你不是说你的脚踝在我的印象里超越不了白天使了吗?给我看看,实践才能出真知。”
然后。
列维娜脸上终于露出了那抹许久未见的,仿佛看到了脏东西的嫌弃,让左吴心旷神怡,更妙的是,虽然犹豫了一下,列维娜还是再度将她的裙摆提高,甩掉了脚上的鞋子,抬高。
左吴仔细看。
列维娜轻轻的呼吸。
端详许久,左吴忽的笑起:“列维娜,还说我变了,你也变得挺多——若换做以前,你早就吐得东倒西歪了……对吧?”
列维娜许久没有回答,左吴有些奇怪的抬头,却发现精灵脸上浮现了一抹更怪的红晕。
她喃喃:“谁说的?我没变,没变!我在忍着肚子里翻腾给我的折磨,忍得越久,我就越舒服……老板,主人,陛下……唔,您能帮我让我的肚子里翻腾的痛苦更勐烈些吗?”
“好啊,条件是你的表情要更嫌弃些。”
“好商量,我只要正常发挥就行。”列维娜缓缓闭眼,酝酿。
左吴想了想,又打开了列维娜传来的录播,最后端详了一次白天使当初踢到自己下巴的角度,铭记于心后,将视频毫不留恋的删掉。
然后。
他将列维娜的脚以分毫不差的角度,贴到了自己下巴上。现在,该领取自己的奖赏了,就是那嫌弃的表情。
却没想到,抬起头时,列维娜的发挥却有些“失常”。她的脸上没有嫌弃,更类似一种炽热的惬意:“……主人,还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你记不记得我的胃液很清澈,很暖和,比我的体温还热,还黏湖湖,也滑熘熘的呢?现在,您想不想亲自体验一下?”
第五百四十八章 战争
当前,新帝联的星舰群中,有相当一部分舰船,曾经是属于些奇奇怪怪的雇佣军。佣兵们大多是左吴刚接受皇位的那会儿雇来。
彼时,旧帝联刚被初丹天使打穿全境,然后整个领土又被来自异世的宇宙碎片替代。为了保证这宇宙碎片不被其他政权染指,刚刚登基缺少人手的左吴才不得不雇佣他们,至少要给自己撑撑场子。
只是后来,左吴便在宇宙碎片中捡到了小灰,又靠小灰,在没有通信粒子分布的宇宙碎片中垄断了诺大空间的通信能力。
对其他政权来说,无法在宇宙碎片里建立有效通信,就意味着入侵成本高了不知凡几。至少到后来,艾山山和钝子着手在宇宙碎片里铺开新帝联的行政网络时,是甚少收到疆域被侵略的报告。
这些佣兵团便几乎成了摆设,却不能让他们直接走人。
原因也很简单,全是钝子的锅。光头ai本以为保卫宇宙碎片领土的行动将是一场长长的持久作战,以及,保卫疆域毕竟是个性质特殊的任务,找来的佣兵团有着不错的信用和名声是最低限度的要求。
这样的佣兵团本来就不乏雇主,让钝子像被抽卡游戏里的“限定”字样迷了眼睛的玩家般,大手一挥,用了难以置信的优渥条件同他们签了长期合约。
事后某个名为戎良渊的佣兵团长评价,按先例,就是某些亟需兵源的文明对佣兵团的招安和整编,历史上最优渥的条件也不及钝子开出的一半。
虽然后来,小灰的到来让这些佣兵们几乎没了用武之地。
但合约已签,觉得自己丢了大脸的钝子决定嘴硬到底,胡乱编了个以这些声誉极好的佣兵们为骨干,慢慢整编新帝联自己的常备军的构想,连错别字都没检查,自暴自弃的甩给了左吴去看。
或许钝子方案里的狗屁不通是她故意所为,本意是想让左吴看后否决,就能把她的失误包装成为短视的陛下枪毙掉的伟大构想了,再稍微吹吹牛,说不定能和历史上传说中的“子午谷奇谋”挂上钩。
却没曾想。
左吴连看都没看,直接在这狗屁不通的方案上签了名。让后知后觉的艾山山炸毛无比,围绕里面莫名其妙的条条框框,同钝子开始了艰苦至极的拉扯。
虽然平日四下无人时,艾山山可以对左吴无比放肆,他俩晚上的某些玩法都是几乎是把“地位”这个东西当做可以随意亵玩的佐料。
但公务之中,左吴签了名的文件就是无可辩驳,皇帝这个词在这时显现出了它的沉甸甸。
无论如何,这些佣兵事实上真的成为了新帝联的常备军,艾山山同钝子的拉扯只是尽可能让他们看起来正规。
真的只是看起来,军队要有战力和纪律,总是要心怀信念的。爱国主义或是民族主义,都是手段之一。
可对雇佣兵来说不是这样,他们无论是对新旧帝联,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信誉再好,联系他们同新帝联的也只是钝子轻易许诺下的丰厚报酬。
轻易能得到的东西不值得珍惜,平时他们无所事事时工资都这么高。若以后新帝联遇上真正的苦战,会不会坐地起价,非要加钱,去试探左吴“轻易”的底线,才会拖拖拉拉的和强敌碰一下?
佣兵的信誉从来都不值得信任。
之前一直负责内务的艾山山,只能令他们刀枪入库,然后天天集训,指望慢慢将他们慢慢拉上正轨。
想法很好,但对这些早混成人精的佣兵们没什么大用。在无数雇主手下混了这么久,佣兵们早学会了将雇主在表面上应付得漂漂亮亮。
饶是艾山山用上了她曾在旧帝联机驭团时所亲身接受过的训练方法也是如此。越正规的军队,士兵的组成就越倾向于良家子弟。
良家子弟干净的像是白纸,可以轻松的染上军队所需的纪律;桀骜不驯和好勇斗狠,在真正的纪律面前什么都不是。
本来。
对这些老兵油子的训练,艾山山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凝聚力的形成没有十年百年,谈何容易?
然而,圆环播撒黑暗,却成了扭转一切的“黑天鹅事件”。一种共识在大家心中渐渐形成——只有跟在左吴身边才有活路;只有跟着新帝联,才有可能为自己那些被圆环黑暗吞噬的亲朋好友,向镜弗文明复仇。
何况,这还不只是为了私仇。正如左吴那声宣告,向镜弗文明复仇更是为了全银河,有这份光荣的大义。
无形的凝聚力早就出现,这一瞬终于化为了实质。
此时。
戎良渊这个佣兵头子,和窝金热这位软体生灵,还是一如往常的凑在一起。
佣兵头子摸了摸下巴,缓缓打开腰间的水壶,大大的抿了一口:“我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我不该在仁联那边时,面对那些肃正造物和无智灰蛊时选择作壁上观的。当时出去拼一把,现在我也不至于这么煎熬。”
窝金热瞪了下眼睛:“得了,陛下也没指望你们在那时候选择死战。你收到的命令不是去找桑德崖那老牛的尸体吗?和肃正造物斗本来就不是你的任务。”
戎良渊抿嘴,脑海里又不知不觉划过了牛头人站在珠峰,将其闪闪亮亮的徽章放在纯白雪地上的场面。缓缓摇头:
“……伱不懂,士为知己者死。陛下肯定早知道桑德崖的尸体多半找不回来了,尸体多半在无人的太空,陛下给我们下这个命令,多半是想让我们远离太过危险的战场中央,不想让我们白白丢了性命。”
“妈的,我现在觉得自己真对不起陛下开的这份工资。”
窝金热本想翻下白眼,可最后,他只是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有些颓然:“谁不是呢,我现在好像就是在混日子。”
戎良渊咧嘴:“你不是想去探索银河之外吗?银河内的事务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话是这么说,”窝金热叹气:“但欠陛下太多,不还清的话,我也不会安心。”
恍惚间,窝金热又想起了自己带着索林原虫将要到来的情报,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在星海联盟找左吴应聘的日子。后来还被左吴抓住,扔进牢中。
彼时自己只觉得奇耻大辱,却只能为了去往银河之外的梦想而隐忍,心里却还是会对左吴的不讲道理有所埋怨,尤其是之后还听说左吴趁自己还被他关在牢中时,就收服了索林原虫时,更是如此。
根本没想到在今天,自己居然会觉得欠了陛下什么东西,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想到这里。
窝金热忽然想到什么,又瞅了瞅身边的佣兵头子:“怪了,你和我这些做什么?”
戎良渊抱手,又拿出了他那副标志性的微笑:“很简单,你觉得欠着陛下,我也是。而我这里正好有一份回报陛下的机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说说看?”
“你看,反正你自己也说了,最近你都是在混日子。听说你是报了个官僚培训的兴趣班?那有没有兴趣弃笔从戎,加入我的战术小组?”戎良渊问。
窝金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参军?我?免了免了,你看看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上战场不是和送人头一样。”
而戎良渊却缓缓眯眼:“什么年代了,打仗还需要你肉搏。放心,我更想你当我们的……向导。”
向导?
软体的窝金热如同黑珍珠一样的眸子里疑惑更浓,他瞅了一眼昏暗的太空,更加不解:“向导?我?!戎良渊,你是喝了多少。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对现在这片银河完全就是抓瞎。”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佣兵头子摇头:“窝金热,你打过仗吗?或者说,你知道星海时代的战争是怎么个打法吗?”
窝金热甩甩脑袋。
戎良渊跟着解释:“距离六百万文明迈入星海,已经一千年了。好走的、能走的航道已被几乎探明,等于说,在政权与政权间的外交情况恶化时,双方就已经把对方进攻的舰队可能会从哪个方向到来,给直接做好预判了。”
窝金热皱眉:“换个航道走不行吗?”
“哈哈,你也看到了,最近的我们想要开辟新的航道是有多艰难。就算真找到了可以走的新航路,在从它的出口钻出来前,我们谁也不知道它究竟通向哪里,”
佣兵头子耸肩:
“昔日的星海,又有多少星系是无主之地?就算派出的是小股侦察部队,万一进入了另外文明的地盘,也会被视作再严重不过的入侵和挑衅。就算通过外交斡旋解决了本来不必要的争端。”
“原本该是隐蔽的军事行动,也早就弄得人尽皆知,丢个大人了。”
软体生灵似懂非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对圆环播撒黑暗前的星海来说,决定战争胜负的,往往是真正打起来之前的事情。一是科技,二是经济,这个作为士兵我们无法干涉,甚至政权本身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对其有所改变;”
佣兵头子摇头晃脑,像在说着家常菜的做法:“唯一能在短时间内有所改变的,就是互相间掌握的情报了。”
“对星际政权来说,自己的疆域总是太大,军队很难在所有星系都有驻防,只能选择几个交通方便的星系作为节点,在附近驻扎。决定往哪里用兵后,再将军队调往哪里。”
“所以,如果事前摸清对方境内舰队的动向,进行针对性的布置,在对方的舰队进入超空间航道进行转移,而无法再联络外界之类的机会时,再悍然出击,形成局部上的以多打少,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嘿,我们这些雇佣兵也是靠这个才有饭吃——一个政权总有防守薄弱的地方,而我的佣兵团现在都是机动性的特化,在某个政权因为情报落后被打个措手不及时,就会雇佣我们去填他们防守的窟窿。”
“然后,我们的任务就是对敌人形成牵制,拖到规定时间或者雇主的增援到来就算成功,便能撤出战场了。”
说到兴头,戎良渊手脚一起比划:“明白了吧?以前的战争其实就是两个人打牌,互相抽出单张来比大小,像田忌赛马一样!”
窝金热似懂非懂,却是敏锐的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你说,‘以前’的战争?”
“对,”戎良渊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以前的,而我觉得,以后的战争要变天了。怎么说呢,战争形势应该回到了几千年前上地球所流行的形式。”
“几千年前的地球?”窝金热回忆,最近他在上官僚的补习班,地球历史是必修课:“哦,信息化战争?航母,卫星,导弹,海陆空三位一体之类?”
“……如果灰衣人布设在镜弗文明内部的那些亭驿卫星还能用的话,没准是这样,但我觉得在他们境内的亭驿卫星多半废了,所以战争形势还得再往前推些,”戎良渊咧嘴:“汉朝和匈奴,听说过吗?没准会变得和汉匈战争差不多!”
窝金热不信:“这也……太原始了吧?!”
“哈,确实,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戎良渊舔舔嘴唇:
“李广和霍去病的区别是什么?前者作战一直在迷路,一直找不到正主,最后只能空耗实力;”
“但冠军侯不一样!他好像有种天生的嗅觉,在没有卫星的年代,孤军深入茫茫大漠,却能精准的找到匈奴的王帐,把对方的首都给一锅端!”
“现在,陛下想对镜弗文明动手,那找到镜弗文明如今的所在就是最大的问题——为了不被圆环的黑暗吞噬,他们弄出了许许多多的次生政权,还与原本的镜弗做了彻底的切割。”
“等于说,这些一个个次生政权,就相当于隐藏在茫茫大漠中的匈奴王帐,谁能率在幽暗的银河中找到他们,谁就是当今的冠军侯,反之就只能是天天迷路的李广了!”
“所以,窝金热!你光靠一张面具就预言了索林原虫可能来到我们的银河,这说明你应该是天生的向导!用你的面具去预测镜弗文明的所在,再由我们去将它们击破!”
戎良渊朝面前的软体生灵伸出了手:
“你的未来该是在这里,你应该是天生适应这种时代这种战争方式的军人!”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九章 方法
佣兵头子的演讲康慨热情,还用了地球古代名将的例子做比喻,加上他富磁性的嗓音,换做常人,难免会听得心旷神怡,仿佛心中有股热血被燃起。
这是窝金热心中对戎良渊的评价——一直一直秉持客观,遇事不过多代入自身情绪是他强迫自己养成的处事习惯。
这是他以难以想象的死脑筋,怀揣着正常文明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进入银河之外的企划,在无数次碰壁后还能像没事人般坚持投递简历的诀窍之一。
当然,这也会给窝金热心中生出一种念想,就是既然怀揣着这稍显特殊的习惯,那是不是说明,自己终究不是碌碌常人之一。
可这回,在佣兵头子的演讲下,窝金热只能恼怒的发现自己的非常人之梦破碎得彻底。自己还是被对方三两句话撩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抛下一切,怀揣着火热为对方三言两语拼凑出的愿景撒出性命。
就是此时,戎良渊还在散发着他该死的魅力。
身为软体生灵的窝金热只能握拳,悄悄将自己的眼睛弹出眼眶,藏在面具的眼眸开洞处,像在战壕中躲避枪林弹雨的士兵般,在对方魅力的火力暂时减弱后,才敢堪堪探出一个缝隙:
“……你很擅长演讲,或许该去上政客补习班的是你不是我。”
戎良渊笑了下:“上那没用的玩意儿做甚?何况我志不在此,战场才是我的归宿。所以呢,对于我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窝金热沉默片刻,想要摇头,却觉得脖子的每个肌肉都在抗拒自己的拒绝,只能用言语表达他不会轻易妥协:
“不对,不对。我能预言索林原虫会来银河,靠的是人类的脸皮做的面具里残存的气运,再加上一点不值一提的统计学造诣才达到了类似的结果。别的不说,作为纯血人类的陛下,一个人就能胜我百个千个。”
戎良渊却摇了摇他的食指:“我以前在许多文明之间游历过,勉强能算颇有见闻。以领袖个人的武力而立足的政权,我见过许多;可其中大多数在政权稳定后,领袖却几乎不会再出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窝金热动了动身体:“……因为对这样的政权来说,领袖的每一分消耗都显得不可接受?”
“哈哈,你这不是很懂的嘛,”戎良渊豪迈点头:
“我们一直跟在陛下身边,怎么也得有点眼力见吧?陛下的运气没有以前好了,气运对他来说也在变成一个紧俏又稀罕的东西……这时候,就该是我们为君分忧的机会了。”
“战争,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却也简单!无非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让正确的对象去打上一场架而已。”
“我对陛下是最正确的人物这点毫不迷茫,而若我们能为时间和地点的规划做出那么一点点贡献,就肯定能是大功一件!”
“别的不说,到那时,你再向陛下提出,说你想跟随黛拉公主的脚步前往银河之外的深空,那陛下念及你的功绩,怎么着都会考虑一二的吧?”
前面只是佣兵头子魅力散发才让窝金热有些动摇,最后这句却是直接搔到了他的痒处。
窝金热恍然回忆起自己为什么要费尽心思钻研人皮面具的用法,最终对索林原虫这银河之外的东西可能的到来而欣喜若狂。
究其根本,不就是在小时候看腻了几乎每个角落都被人染指过的银河,而是想在银河之外更广袤的空间中刻下自己的名字吗?
他咽了下唾沫,下定决心好像比想象中要简单不少:“……一场战争,就咱们两个?”
问题简单,这也是窝金热在政客补习班上学的诀窍——潜台词是我与你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不要把我当成你麾下的一个佣兵。
戎良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懂得很清楚:“不,我还拉了一位重量级的同盟。想清楚了?我把计划和盘托出,你再想跳船,别怪我动粗。”
窝金热下意识摸了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觉得它靠来箍在自己脑后的纤维绳有些不牢固:“好啊,你的盟友是谁?”
接着。
只见戎良渊特意切断了与窝金热的通信,又稍稍把他自己的氧气面罩摘下,调大功率让气体溢出,又用他的灵能技艺将逸散的空气抓成一个笼罩了他和窝金热头部的空气小球:
“哈哈,别紧张,这是我们佣兵的一点小手段,就是用来在太空中加密通信的——”
“声音的传递要倚靠介质,现在除了把我们俩的嘴巴裹在一起的空气团外,就没有别的介质了。只要咱们再遮一遮口型,那谈话内容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怎么和人共同呼吸一片大气,在佣兵头子嘴里说起来怎么这么诡异?窝金热颇为不习惯的动了动脖子,也把面罩掀开:“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我拉到的另外一位盟友是峰。”戎良渊只是这么说。
而窝金热心脏都差点跳漏一拍,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往旁边张望。峰的本体,那艘大得惊人的星舰还在静静与逃亡者号伴飞。
其表面的闪光如流转不息的灯火,科研团队的主力就在它身体里日夜工作,随时都会有狂妄又肆意的创造被碰撞而出。
甚至峰的本身,那时常用投影形象出现在左吴身边的小家伙,则是科研团队中最关键的研究员之一,它是创造被燃烧和碰撞而出的柴火。
在太空中,人总会失去对物体距离和大小的判断力。好在峰几乎不会离逃亡者号太远,而后者本身已是颇具规模的科研星舰。两者一对比,窝金热每每都会对峰的硕大而震撼。
结果自己身边小小的佣兵头子,居然声称他把这么大一个峰给拉入伙了?若说逃亡者号是随时会被峰这硕大的“恒星”吞噬的天体,那么自己和戎良渊或许连太空垃圾都算不上。
戎良渊能只是轻声:“……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诉求和想法,智能ai也一样。甚至……对峰这样的人来说,它的诉求还格外单纯和干净,哈哈,和你差不多嘛。”
窝金热好奇:“峰想要什么?”
“更有趣的研究课题,以及在陛下眼前捞捞好表现呗。”佣兵头子回答。
“不说研究课题,想在陛下面前捞表现的话,和你我不也一样,‘单纯又干净’。”软体生灵笑着说,话语中的最后一段还模彷了对方的语气。
却没想到,戎良渊听见,却把视线别开:“说一个佣兵头子单纯干净?发烧烧湖涂了赶紧去治。没准我只是习惯了投机钻营,也说不定我是在酝酿什么阴谋和背叛,你最好再警惕我一点。”
“哈哈,不说这个了,你现在最该感兴趣的,不该是我的具体计划吗?陛下身边聪明人如云,咱们若不赶紧,我天衣无缝的想法就要被别人给想去啦。”
此时,窝金热的眼睛已经完全回到了他的眼眶。如第一天认识般,他重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这位佣兵头子,缓缓点头:
“我负责发挥我对统计学,还有脸上这张人皮面具的小小研究。提前说好,我最多只能算出镜弗文明离我们多远,是在哪个方向,至于怎么走法……这就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了。”
事实上,窝金热的“统计学”也是野路子中的野路子。过程是靠他带着人皮面具,念叨一些谁也听不懂的,他自创的咒词,然后坐在键盘前,玩他一个人的“笔仙游戏”。
然后,窝金热会向前一秒还不存在,这一秒被他生创出来,下一秒又会被他念错名字的神灵祈祷,大概是他集中注意力的一种方式。
然后,面具的运气会在他身上起作用,胡乱敲击的键盘会组成一些似是而非的词汇,然后他就会废寝忘食的去研究和统计这些词汇间的规律。
过程极其不靠谱,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都会对窝金热的统计大摇其头,可这软体生灵偏偏就是这样,呆在银河之中,预言了他从未见过的索林原虫从银河之外的到来。
若不是和这软体生灵厮混已久,戎良渊靠着他的统计,居然赢了几场同黛拉麾下那些酷爱打牌的虫人劳工的牌局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自己钻营向上的核心关键,寄托在窝金热身上。
又一次打量了一下这软体生灵,戎良渊彻底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对窝金热的疑问,他缓缓解释:“……放心,解决探明去镜弗文明路径的问题,我有思路,才想到不久的思路。所以我才拉上峰入伙啊。”
窝金热瞪眼:“少卖关子……你越说我越觉得不靠谱。银河当下虽然残破,但其现在还残存的空间,或许终我们一生都难跨越。即便我们组成探险队出发,不是意味着要离开陛下身边吗?这么喜欢钻营向上的你也会愿意?”
戎良渊耸肩:“答桉很简单,具体的路径不要让我们去探查就好了呗。我们得找帮手,只有峰知道该怎么联络上这帮手。”
软体生灵彻底被搞湖涂了:“你说的帮手究竟是谁?”
“哈哈,你再想想?……算啦,不卖关子了,我看中的帮手是虚拟的对帝特啊!”
佣兵头子咧嘴,神情颇为愉悦,终于说到了他的最得意处:
“你想想,虚拟的对帝特为何而来?他们是因为燎原人针对银河的备份计划,在机缘巧合中被陛下观测到,才有了他们自己的人生而诞生!”
“而燎原人是在什么时候急急忙忙开始备份银河的?肯定是在圆环洒下黑暗后,否则那支主体是对帝特的幸存者又怎么会被备份下来?捋捋逻辑,肯定是这样的。”
说着,戎良渊点了点他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窝金热的:
“你我都是有眼力见的人,这段时间的大部分精力都是在观察陛下的吧?你我应该知道,燎原对银河的备份就是百分百逼真,也就是说,那一条条未知且未探明的航道,我们真实的世界有,虚拟的对帝特那边也有。”
“所以,我们的思路现在很明确了,就是拜托峰帮我们联系上虚拟对帝特,我们再告诉虚拟对帝特你占卜的结果,让他们往那个方向去找。花上些时日和岁月,找到镜弗文明的概率不是升高了太多了吗?”
窝金热这回真的有些震惊了,戎良渊的方案绝对可行,但光靠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
还有最后几个问题——
软体生灵清清嗓子,压下心中的激荡:“不对,等等。虚拟对帝特那边的时间,和我们这边不是等价的吗?就算我的统计和占卜缩小了他们搜索的方向,等他们找到地方肯定也要花费海量时间,我们来得及吗?”
“……哈哈,这就是我计划里比较玄乎的部分了。窝金热,你以后别去上那些屁用没有的政治家补习班了,补习一下量子力学没准更有用,”
戎良渊晃晃脑袋:
“没错,虚拟对帝特的时间和我们这边有等价关系,却不是和我们的物质世界等价,而是和观测者等价!”
“有些没听懂?没关系,我可以解释,假设我们找到了方法,让我们经历的时间变缓,我们过一年,而世界则才过了一秒;提问,现在,过了一年的我们去观测虚拟对帝特,他们的时间是过了一年还是一秒?”
窝金热这回脸上终于忍不住浮现出笑意:“你说是和观测者等价,那就说明他们是过了一年!哈哈,而且减缓我们时间的方法根本不是空谈,压缩银河,对吧?压缩银河!”
“你悟到啦!”戎良渊豪迈大笑:
“没错,压缩银河是科研团队的专用实验室,里面的时间相较于外面本来就慢!只要我们中的一个人在事先对虚拟对帝特进行观测,然后进入压缩银河,在里面呆上一段时间,再出来,重新观测虚拟对帝特;”
“虚拟的对帝特所经历的,就是那变缓的时间,让他们帮我们探索,事半功倍……不对,应该说是事一功十!”
“哈哈哈,你个佣兵头子,真是个天才!那么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窝金热先是大笑,可他的笑声忽然一收,只剩下最后一点冷冷的怀疑:
“我们不是陛下,该如何说服虚拟的对帝特,让他们在他们的银河中,开启一场艰苦至极的远征呢?我和他们不熟,你不是也一样,谁都没这么大面子,我们甚至给不了他们实质的好处。”
戎良渊脸上的笑也是缓缓消失,豪情有些垮下:“……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啊。”
第五百五十章 面试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世上不该有帮忙不求回报的圣人,只是“回报”的标准该是个相当主观的事情。
帮助萍水相逢之人虽大概率只能换得对方口头上的感谢,可自己心里产生的愉悦也该被纳入得到的“回报”当中。
还有网络论坛上那些各种各样的菩萨,无偿发布些很棒的照片,图的不也是看着如雪片一样增加的回复中,坛友的溢美之词所带给他们的虚荣?
那要换得别人为自己赴汤蹈火,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对个人而言,需付的代价可以很大也能很小。
比如公司领导,用口头上虚无缥缈的升职加薪,就能换来部分员工玩命的工作。
领导个人付出的代价很少,可其余部分便是被员工个人对缓解生活压力的愿景,还有领导及公司的脸面与信用,甚至整个行业的形象等等等等东西,给无形之中支付掉了。
至于其他情况,需要的支付的代价就是实打实的丰厚了。
钱财能换来佣兵的奋不顾身,戎良渊早年间就有过这样的经历,面对超乎意料的敌人本来已经萌生退意,可在雇主一次又一次大方的加钱下,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向气势凌人的敌人发动了冲锋。
然后发展到冲一次雇主就得加钱一次,战争的结束不是因为双方在战场决出了胜负,而是一方的银行传来了其账户因可疑交易而被冻结了的通知。
可现在,对窝金热和戎良渊而言,想让虚拟的对帝特抛下一切,为了他们两个有些私心的钻营,而迈上一个对他们而言,可能持续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旅程,到底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两人凑在一起琢磨许久,然后可悲的向结论低头。原因此前窝金热已经在他的疑问中强调过,就是他们同虚拟对帝特几乎是隔着一个世界,想要支付酬劳都没有门路。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走在去拜访峰的路上。
这时,戎良渊抓了抓头发,在确定自己的脑壳中再也倒不出其他显得靠谱些的方案时,才幽幽然叹了口气:
“……真是,其实我一开始拉上峰的想法,是指望求科研团队整出些修改虚拟世界信息的方法。你满,虚拟对帝特对我们而言,和游戏里的npc差不多吧?如果能给他们修改出一笔难以想象的账户余额,问题不就解决了?”
窝金热想了想,冷笑:“用游戏币支付报酬?亏你也想得出来。”
“虚拟世界的人能花的钱不就是游戏币?”佣兵头子耸肩。
软体生灵又是摇头:“我看未必。游戏币能换来的道具终究不多。真正珍贵的东西,还是得靠真金白银,也就是典故里说的‘红绿修改器’才能得到的。”
红绿修改器就是千年前用红红绿绿的钞票向游戏充值的俚语,到今天它已经变成承载了文化的历史典故了。
戎良渊咧嘴:“嘿,所以我就想找峰,给虚拟对帝特的世界弄个‘充值窗口’啊。”
“那你成功了吗?”
“……我只能去相信陛下的科研团队无所不能。”
此时。
“无所不能”的峰,其本体虽还在与逃亡者号伴飞,但其精力更多的还是放在灰衣人的卫星之上——卫星从其原轨道上被拿走后就会自动与亭驿网络断网,然后进入匿踪,就算是近在眼前也根本找不到。
想要研究并访问堕落国度所建立,也是虚拟对帝特所栖身的网络的话,也只能在当下努力。
好在目前左吴似乎不打算马上离开这个星系,磨刀不误砍柴工,确认镜弗文明的所在才是当下最优先的任务。而在现实世界,怎么也比在超空间航道中要好发挥的多。
窝金热和戎良渊当然也不是左吴麾下唯二的聪明人,其他人同样能看出左吴现在的心思,也有许多人想在灰衣人的卫星这里碰碰运气。
卫星附近,科研平台照例建好,其上也立起了一个个碳墨色的帐篷——
曾经,在银河的生灵刚刚迈入星海,太空考古学也才堪堪起步时,类似的帐篷就在那些沉睡于深空中的一个个遗迹之附近冒出。
最开始,帐篷材质都是可折叠的太阳能板,解决了无数考古小队的临时能源问题。
如今大家虽能用上更方便的能源,但帐篷的制式却被披上了“专业”的色彩,像理发店门口的灯筒一样,虽然没了实际作用,但那模样保留至今。
当然,现在真正有左吴麾下的研究员工作的帐篷只是这林立无数中的一小撮,其他的都是和窝金热与戎良渊一样的投机者。很好辨认,投机者的帐篷制式相当标准,研究员的却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科研平台之上,总是有空气泡附着。在这里不需要继续穿配用于太空行走的头盔面罩之类,刚进到空气泡的范围,迎面而来的就是熙熙攘攘和吵吵嚷嚷。
平台外围显得有些拥挤,窝金热四下观察,发现和他一样的投机者竟然排起了长龙。排队的目标是位于平台正中的那个帐篷,帐篷顶端,大大的“峰”字显现出了其主人是谁。
而窝金热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见到戎良渊非常自然的加入排队的队伍,又顺手朝支在队伍旁边的烧烤摊上买了两支奇形怪状的烤串,又递给自己一支后,窝金热心中的预感彻底喷发:
“等等等等,你不是已经把峰拉入伙了吗,怎么我们见它还要排队的?!”
“没错啊,只不过峰入的伙不止我们一个,我们的地位和其他它加入的团伙,也是差不多平等的而已,”戎良渊耸肩,把烤串一口吞下,慢慢擦了下嘴:“放心,峰最后采纳我们提议的概率高得不行。”
窝金热吸气,指了指前面的长龙:“也就是说,大家都有各自一套的计划,你哪来的信心峰最后会采纳我们的?!”
“瞧你,别的团伙,有你这位有希望预言出镜弗文明的所在方向还有距离的人吗?”戎良渊耸肩。
软体生灵差点被气笑了:“既然你在峰那里没有一个独特的地位,我干嘛要和你合作,不自己单上,去和峰来谈?”
戎良渊咧嘴,忽然伸出食指指了指窝金热:
“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在星海联盟蹉跎二十年,想要兜售他迈出银河的计划却屡屡碰壁,一次面试都没成功过,若不是遇到陛下,现在已经被圆环的黑暗吃掉,然后无人再能知晓其可贵恒心的人;”
然后,佣兵头子又指了指自己:
“而在你面前的,是一名在银河厮混已久,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把从餐厅里偷出来的水果刀,却能让人相信我有力量,九岁就接了第一单佣兵生意,然后慢慢到现在,手下终于有了三十七条船和三千伙计的佣兵头子。”
“哈哈,其实你随时可以去向别人介绍你的占卜方法。用你的笔仙游戏,还有谁也听不懂的你自创的咒语,说你能预言镜弗文明的所在的。”
“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是争取到陛下垂青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以要求别人把未来押宝在你的方法上,随时都行,要求别人信任素昧平生的你。只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只会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永远相信你。”
窝金热吸气,去向其他文明求职,面试几次碰壁几次的回忆涌上心头,痛苦之至。谁会愿意把身上的伤疤再撕开一次?预言镜弗文明的所在,自己确实有信心,但再一次去主动面试,确实强人所难。
软体生灵只能抱了下胳膊,又一把接过戎良渊递来的烤串,胡乱塞进嘴中:
“……妈的,你岂不是在空手套白狼?我想起那个地球笑话了,一位导演想请两个大明星参演,对a说b会参加,对b说a会加入,然后两个明星就真的为了对方都来了。”
“那是这位导演面子大,我们不一样。好了,趁排队的功夫再赶紧想想,我们能支付什么虚拟对帝特可能感兴趣的价码?”戎良渊耸肩,吐出了烤串中的一个嚼不动的硬质触手:
“如果想不出来,那峰估计会把我们的方案上报,到时候就该是陛下亲自去和虚拟对帝特谈了。”
窝金热斜眼:“对啊,陛下和虚拟对帝特关系这么好,他的要求虚拟对帝特八成会听,哈,还想什么价码,结果不是一样?”
“结果对陛下一样,可是对我们不一样,”戎良渊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却是颇为惬意的吸了一口气:“真好,我开始找到感觉了,投机钻营,自私自利,就是这种感觉。”
软体生灵用口腔中的肌肉研磨挤压着那烤串,说:“自私自利可不是个好词。”
“行,那换一个,为自己奋斗,怎么样?”佣兵头子说。
妈的,你还真是油盐不进,陛下之前的口号你是全忘了。窝金热本想这么说,可话语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的嘴里也被硌了一下,轻吐,发现是和戎良渊刚才所吐出的同款硬质触手。
他吃不了的东西,自己也吃不了。哈,就是这么个不着边际的奇怪细节,窝金热第一次觉得自己和眼前的佣兵头子没准是同一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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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的本体是那艘硕大的星舰,其硕大总是给人一种它真能轻易将整座珠峰给装进肚中的感觉。它本身活动是靠投影,而投影当然不会只投影一个了。
为它制造的投影也有些黑科技,彷若肆意玩弄光的传播方式般。只要一处地方与峰的本体间,有那么一丝缝隙相连,投影就能在那个空间中自由活动。
谁都能看出左吴对研究的重视,在残破的银河中资源已经受限的当下,科研团队能调动的物资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有所增加就是明证。
而新帝联毕竟是个政权,其内部也是个社会。为左吴所重视的科研团队,当然不可能自绝于社会的其他部分。
只是那些狂热的研究者社交很成问题,平时不把其他人抓去当实验品已经是极大的克制。峰这艘星舰,反而是团队中情商最高的那个,便全权负责起了与他人的接洽。
立起这帐篷就是如此的目的,也被证明这个行为很有意义。许多研究课题就是在与他人的接洽中被碰撞而出,峰也无数次在他人的提醒下,才注意到被自己不慎忽略的信息。
可惜,峰的主业还是研究,分出一部分算力用以接洽客人已经让它无比心疼,其放出去的投影数量不多,每个想接触它的客人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语。
最终,便让窝金热和戎良渊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伍。
终于轮到他们了,没人插队,他们也没法儿插队。峰对进入自己帐篷的他俩露出了面对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微笑:“二位你们好,有什么我能帮你们的?”
戎良渊呼气,揉揉眼睛,紧了紧装着睡袋的包,然后指指窝金热:“我兄弟,曾经帮助陛下预言过索林原虫到来的可能性。”
峰点头:“我知道,我也认识窝金热先生。啊,先生是说您可以为陛下预言镜弗文明的所在之处吗?”
面试的过程可以用极其顺利来形容,窝金热感受到峰的视线,本想点头,但以往的无数次失败又一同涌上心尖,让他只能张口结舌。
戎良渊替他点头:“没错。”
“好!那能请窝金热先生现在为我示范几次吗?不要紧张,一次失败,多来几次就好,我们有时间。”峰说。
几乎是手忙脚乱。
窝金热就地蹲下,支起了他的算命摊子,和在排队中预演了无数次的一模一样。戎良渊后退一步,尽量不想让自己的视线对窝金热有所干扰。
窝金热更紧张了,自创的咒语也念错了好几次,好在本来就没人能听懂,自然无人知晓他的失误。很快,算命用的键盘被他敲的“啪啪”响,晦涩难明的字符串在三人的视界中出现。
峰动用了一部分算力来分析:“咦?有些意思。我能看出这是一种密码,但要解析会花点时间……”
“不,有结果了,”窝金热说,可他脸上的兴奋很快被疑惑占满:“咦?怪了。”
“什么怪了?”戎良渊有些迫不及待。
而窝金热脸上的疑惑更浓更深:“按我的占卜……预测,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支镜弗文明的分支,主体居然是那些海星罐头……啊不,海星人。”
第五百五十一章 请求
海星人。
励志架空左吴的一切权力,最终军政教育一把抓的钝子,当然尝试过给新帝联编写通用的教科书。
其中海星人的遭遇,还有那位主导了星海联盟中罐头工厂建立的裁判长释文尔的事迹,是理所当然入选了那教科书中。
因为海星罐头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事件,简直是让新帝联的大家伙处在眼下境地的关键节点之一——
起初,在星海联盟那里,罐头工厂中的海星人因为一点《动物世界》的片段,所产生的那一点他们终不得见到美好天日的忿怨,引燃了植入其工厂中的创神檄文,从而引发了难以形容的滔天爆炸。
滔天爆炸在炸掉小半个联盟本部星系后,也让左吴头一次尝试潜入虚空深处暂避其锋芒,然后,便让左吴遇见了悄悄藏在虚空中无数岁月的陶沃姆虚空长城。
也是因为遇到了陶沃姆虚空长城,在圆环洒下黑暗的时候,左吴才有机会借助它的力量遁逃到了仁联的世界线,从而才能在绝对黑暗的侵袭下狼狈生还,最终走到了今天。
细究原因,可以说大家伙的命都是海星罐头给的。钝子的一番分析下得到这个结论,颇为得意,还想把冰箱里最后剩下的几个海星罐头拿出来,立庙设祠,让大家好生瞻仰。
钝子觉得,这样说不定能形成一个新的宗教之类。而自己作为立教人,便可以作为教宗,作为新帝联政教合一的话事人了,说不定左吴想揍自己的时候都得掂量掂量。
只是先不说究竟会不会有人信仰一种食物,钝子美滋滋的打开冰箱,想把最后几个海星罐头拿出,当做众人的偶像时,却发现它早就被左吴偷吃的干干净净,只留了几下个内壁锃亮的金属罐子。
至于左吴为什么不把空罐扔掉,大概是想要望梅止渴,给再也接触不到的绝味留一个念想。
以上事迹被钝子满怀怨念的写进了她的私人日志里,当做人生的莫大遗憾留存。可日志的密码太简单,让某个无法无天的科技猎人轻易破解,转来转去,最后让峰所得知。
峰对钝子那些“有股纯真美”的算计不感兴趣,却记住了左吴还想再尝尝海星罐头的美味。复制类似肉质的课题被提上日程。
可惜海星人的味道仿佛上天赐予,科技猎人们想要用技术手段复制这味道的尝试竟然无一成功。
无数次失败让研究团队颇为沮丧,生灵终究无法穷尽世间真理的不可知论一度占了上风,甚至有种吊诡的问题肆意传播——
就是让物体在常规环境下超越光速困难,还是百分百还原出海星罐头的那种绝味更困难?两件事情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本来就显得离谱,更可气的是这两件事大家最后真的没有找到简洁有力的答桉——
超光速的效果被食煞随手祝福随手达成;重新尝到海星罐头滋味的希望也没从实验室里出现,而是听闻远方的深空中有海星人幸存才亮起。
峰有些失落,觉得自己一败涂地。它的投影虽然不会有什么表情变化,一直是那副经过周密计算,最能让人感觉和煦的完美微笑,可它本体那艘庞大星舰表面上,忽然有些暗澹摇曳的灯光,却将它的心情暴露无遗。
好在戎良渊与窝金热正身处黑硅质地的帐篷中,看不见外面,也察觉不到面试官的异样。
反倒是做出了预言的窝金热显得局促而不安,他不指望从峰投影中那含义不会改变的微笑里看出端倪,只能求救般看向戎良渊:“你……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戎良渊挑眉:“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
“比如质疑,询问,”窝金热那无骨的双手握在一起,拇指交叠:“说我预测的是什么东西,再帮我找一找其中的不合理……之类的?”
佣兵头子却是嗤笑一声,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胸膛:“把未来压在你身上是场豪赌,但赌博要的不就是一锤定音的刺激?我可不是那种喜欢犹豫彷徨的人,说相信你就会相信你。”
窝金热苦笑:“可我觉得预言的结果有些离谱。”
“再离谱我也相信,”戎良渊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多说:“就算你说镜弗文明其实不存在,咱们才是所谓新的镜弗,我也会相信。”
听完。窝金热眨了眨眼睛,心里居然真的踏实了些——什么镜弗其实是陛下自己,这听起来更离谱,却似乎合乎自己可能做出的预言的风格。
最后的结果终究没有这么离谱,好像真的平添了几分可信度。
想着,窝金热终于摁住了自己眼神的游移,强迫自己去直视峰那无比标准的温和。
此时,峰也终于回过神来,结束了自其本体出渗进帐篷缝隙的光影摇曳,做出坐直的姿势,点头:“很不错的猜测,我仅代表新帝联的科研团队有投资的意向。那么,你打算如何验证这个假说呢?”
窝金热狐疑:“戎良渊就算了,您也不质疑一下?”
“不离谱的想法我们科研团队不屑去看。窝金热先生,如果您提出的构想是陛下才是镜弗,那我甚至都不会问你要可行性报告,而是直接分配给你几位研究员,让你马上开始你的课题的。”
窝金热愣愣:“给我分配几位研究员?他们不怕最后白费功夫?”
“研究不就是用九十九次白费功夫去碰那零点一次的成功?放心,你最多会挨顿打,没别的。”峰说,它的手又在桌面飞速轻拍,然后播放出了敲击的音频:“快点快点,时间宝贵,可别再浪费了。”
软体生灵点头,回头看了眼戎良渊,佣兵头子做了个请便的姿势。毕竟具体方案是戎良渊想出,如果窝金热不管不顾闷头诉说,总是显得有那么些无耻。
方案说起来很是简洁,虽然其中涉及了一点观测者效应和量子力学,但这些事情对峰来说无异于常识中的常识,不需要花费任何功夫就能理解。
窝金热说完后。
峰忍不住鼓了鼓章:“精彩,请求虚拟对帝特帮我们去探索银河,运用观测者效应和压缩银河,达成事一共十的效果,真不错……”
“哈,这方法也只有你们能想得出来,我们是和陛下相处太久,而陛下的亲近之人被他保护得很好,我们竟然下意识忽略了虚拟对帝特也是莫大的助力。”
窝金热那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您是同意了?”
“有两个问题……不对,既然你们出现在我面前,其中一个应该解决了,”峰的表情渐渐严肃:“唯一的问题是,该怎么说服虚拟对帝特帮我们一把呢?”
软体生灵卡了下壳:“这问题我们也在想……不对,我们是觉得您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
峰的脸马上被投影成了一道晃动的残影:“不行不行,我可没这个本事。陛下肯定有这个面子,但若发出求助,不就违背了咱们为君分忧的本意了吗?”
窝金热勉强笑了下:“哈哈,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么您……您意下如何呢?”
话音落下,只见峰的脸快速皱成一团,其身体在椅子上晃动,来回穿模,尽显它的犹豫不决。它越晃,窝金热心里越沉,觉得事情就要这么黄掉,又是下意识看向戎良渊。
佣兵头子却满脸写着轻松,感受到软体生灵的目光,便用嘴型回应:“峰在我们面前表露犹豫,我们算稳啦。”
果然。
峰停止晃动,身体又标准的浮在了椅子上,龇牙:
“请勿交头接耳。唉,想法很好,让我不试试总觉得不甘心。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最后没有说服虚拟对帝特,那我就会把方案上交给陛下。”
“到时候你们虽然还会是第一作者,但论功行赏时,靠陛下出手解决,和你们独自便完成了为陛下分忧的使命,结果可是天差地别的。”
这回戎良渊终于开口了:“唉,这就够了。当佣兵的时候,和敌人打生打死好不容易胜利,可最后战果却被不知道哪里空降而来的二代摘了桃子的事我们可经历过不少……”
佣兵头子弄出一副意识到什么的模样:“也不对,那样的战报上连我们的名字都不会出现。您却还愿意把一作留给我们,真是,真是。”
峰摇头:“哈哈,什么一作对我们没有一点用,我只是想看见各种奇异的想法真的成为现实。行,走吧?去亭驿卫星面前,不用我帮你们带路了吧。”
窝金热摇摇头,见眼前的投影挥了挥手,他俩便顺势离开了帐篷。峰还要面试其他人,自己和佣兵头子当然不会是峰今天的唯一。
只是与下一组面试者擦肩而过时,窝金热望见对方脸上的彷徨无措,心里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就是自己与他们在变得不同。
这种感觉令人上瘾,想要让它凝成实质,关键还是要解决问题。
……问题?
等等。
窝金热忽然想起了什么:“戎良渊,刚才峰是不是说,它想到了两个问题,只是其中一个,我们出现在它眼前时,就意味着应该解决了?”
“嗯哼。”佣兵头子点头。
“可我想来想去,都不记得我们解决了什么重大的问题啊。”窝金热蹙起眉头。
戎良渊侧过目去:“想想峰是谁,是科研团队的首脑之一,高瞻远瞩不是必须的?能想到一些我们想不到的问题也是常情。它不觉得是什么问题,就肯定不会是。”
确实如此。
可窝金热的眉头越皱越紧:“不对,峰的意思,是那问题应该是咱们两个之间的,它觉得咱们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妈的,戎良渊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瞒着我?”
佣兵头子沉默一瞬:“没准是‘知识’本身对你有所隐瞒呢?你我说了,你该去补习补习观测者效应和量子力学。”
窝金热恨得牙痒痒,却没一点办法。刚才与其余面试者擦肩而过时产生的那种优越已经消失无踪。佣兵头子此前虽一言不发,可软体生灵知道,对方却自始至终掌握着所有的主动权。
该从哪里追赶?窝金热悄悄下载了关于观测者效应的全套教材,可看见它们是浩如烟海的厚度,果断放弃,只能在百科首页对它开始挑挑拣拣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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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在外是靠投影活动,帐篷中的那个还在面试他人,而另一个投影却早在亭驿卫星附近的研究平台上早早等候了。
窝金热对那问题也思考了一路,却不得其门,只能找了几个看上去有道理的问题问出口来:
“峰,我听说虚拟的对帝特是因为陛下因为想要观察到真正的对帝特,才有了他们的未来的?我还以为只有陛下才能联系到他们。”
峰摇头,双臂交叠摆出了个十字形的叉:“错啦,我要给你的观测者效应课扣分。只要有了自己的未来,任何人就都能观测到他们啦。只要你集中注意力,除了虚拟对帝特外什么都别想就好。”
“当然,要求从未训练过的人达成这个效果会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我会在你的视界中注入一个程序,辅助你集中注意力的,在与虚拟对帝特取得联络后便会解除。”
窝金热点头。
也就是说,若没有催眠程序的辅助,只要在解除亭驿卫星时有一丝杂念,就可能会让其他东西,也在亭驿网络中拥有自己的未来?
自己也一直在想镜弗文明和海星人的事,也就是说,如果稍有杂念,就会让虚拟对帝特失去在他们虚拟的世界中得天独厚的安全?
……早就听说陛下是因为一首情诗才观测到虚拟对帝特的,陛下创作时该有多么的集中和深情?
左吴的形象在窝金热心中变得更加复杂,而此时,软体生灵也看见自己的视界窗口上,出现了“程序载入”的标识。
然后,就像人无法意识到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入眠般,回过神来,窝金热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中,自己一直在向虚拟的对帝特倾诉,倾诉了许多许多事。
包括自己想要迈向银河之外的梦想,倾诉的如此深情。
但是,虚拟对帝特的联络者好像摇了下头:“先生,您的想法我们了解了。只是,有个问题我一定要搞清楚——”
“就是您执着于迈入银河之外,究竟是出自什么理由?”
什么理由?
窝金热不解:“因为银河就在那里,不够吗?”
“……我们认为,是不够的,”虚拟对帝特叹息:“尤其是要想达成您的想法,可能要让你花费莫大的毅力,在孤独中坚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情况下。”
软体生灵愈发不解:“什么意思?”
虚拟对帝特说:“您要求我们去寻找镜弗文明的踪迹,虽然给了我们一个缩小范围的方向,很有用处,但是循着这方向想要找到镜弗文明,或许又要花费几十上百年。”
“我们要花几十上百年,也就意味着您需要在间隔几十上百年后,再对我们进行观测——你们的压缩银河只能把时间减缓到平时的十分之一,肯定是不够的,还需要再加码,让时间流动得更缓慢才行。”
“我听峰说,他们参考初丹天使们的古老星门的样式,研发出了重力型时间阱的原型机,可现在这种技术还不成熟,只能容纳一人而已。”
“一个人,五平米见方的空间,没有光,没有其他人,几十甚至上百年,比监狱中被关禁闭要严苛无数倍。”
“而且,你还要在这样的漫长下还记得自己的使命,记得在特定时间观测我们,与我们取得联络。”
“您不像心如铁石的造物,只是个血肉生灵。所以,没有再具体一些的志向或目标,我们对您能在孤独中坚持这么久根本没有信心。”
“监狱里的小黑屋,能坚持七天出来还站着,没有大小便失禁,没有陷入疯癫,就能让狱警刮目相看,饭都能多给你添两碗;用些技术手段或许能让你坚持的更久,但这更久又能有多长?”
“毕竟寂寞和生活,才是最能消磨意志的东西了……目前,峰他们研发出的重力型时间阱只能从内部打开,最后,你是会记得自己的使命,还是只留下一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尸体的枯骨呢?”
第五百五十二章 习惯
与峰那由程序拟合的亲切不同,虚拟对帝特联络者的声音是真正的温和。却也因此,显得是如此不留情面和余地,简直是预告了窝金热的必败,其中的“绝对”让这软体生灵是觉得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让窝金热想用自己的声嘶力竭去撕开对方的温和,但临到嘴边,话到头来,软体生灵便骇然发现自己的愤怒是多么的徒有其表,像个会一戳就破的草包。
因为不留余地也不容商量的不是对方的话语,而是真真切切的客观事实。原来峰所说的“问题”便是这个,现在,窝金热也必须对这个问题再一次们心自问——
那就是自己究竟有没有为了所谓走出星海的梦想,去付出莫大代价的决心?
梦想挂在天上,闪闪发亮,中间隔着段小小山路,本以为随手就能将其摘下。只是没想到,望山跑死马,而山路崎区又全是荆棘,叫人望而生畏。
等等?
窝金热意识到什么,反思,总结。为什么自己要来请求虚拟对帝特的帮助?不就是想靠自己为君分忧,继而捞得以后跟随黛拉前往银河之外的机会名额,就这样而已。
实现梦想的方法明明有千千万万,现在能想到最简单的,就是专注提升自己下棋打牌的技艺,努力成为黛拉不可或缺的狐朋狗友。
这样,按虫娘的性格,往后飞天还能少了自己这一份?
有能力当个熘须拍马的佞臣,轻轻松松身居高位,干嘛要寒窗苦读,苦哈哈的熬资历,熬到头发花白,才有机会在上位者的猜忌下如履薄冰的享受几年福气?
简而言之,靠亲自说服虚拟对帝特,继而在左吴这里加印象分的方法,代价居然是要熬过几十甚至几百年的禁闭,实在是不可接受。
对!
趋利避害是生灵的天性,既然自己同梦想间隔着一道注定无法跨过的山岳,那改路绕道不才是常理?
想着。
窝金热的面具底下露出了一抹别扭的释然,他转过头来,想对戎良渊说些什么。这可比面试简单得多,千回百转的话语说出口时也就五个字就能概括:
“要不,算了吧。”
“怎么?你怕了。”戎良渊笑了一声,语气中倒没有多少意外:“没事,怕了也好。就是我想问,你连几十几百年的禁闭都怕,那又怎么熬过在宇宙中穿行的无尽时光呢?”
窝金热愣了下,能看到佣兵头子眼里的那抹戏谑,心中的那股羞恼又一次浮现:
“你他妈,在宇宙里有人说话,有人下棋打牌,和在只能容下一人见方的空间里苦熬时光,熬到崩溃和老死,能是一样?!”
戎良渊耸肩:“可是按照陛下的战报,索林原虫是在距离咱们银河边境几光年的时候,才从沉睡中开始苏醒的;”
“反过来说,黛拉公主和她的部族,未必不会在离开银河几光年后就开始休眠。这样,就算前往银河之外的旅途可能要历经万年,但对他们来说,只相当于小小的浅眠而已。”
窝金热沉默。
佣兵头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可你,你不是原虫,没有休眠的能力。还有按照如今的科技,制造的休眠舱最多也能让人冬眠千年左右。”
“哈,虽然如今的星海时代也就延续了一千年,再往后,按科研团队的劲头,冬眠造物的研发肯定会有进步,但这又关你个想离开银河的人什么事?”
“还是说你学术造诣比科技猎人高,或者你能劝黛拉公主学历大成后再出门远游?然后为了你个狐朋狗友顶着源于血脉的睡意,为你搓出可以休眠几万年的冬眠舱后,再甜甜睡去?”
窝金热开始不自在。黛拉甜美的睡眼和渺小丑陋的自己,在佣兵头子的话语中对比得如此清晰。确实,黛拉已是原虫的女王,和自己早已不是一个等级的生命。
自己凭什么要求她为自己付出这么多?
颓然,沮丧,转瞬间涌上软体生灵心头。他本知道这些情绪毫无必要,却架不住它们生得越来越勐烈——
对,自己的家乡原先就不在旧帝联的势力范围,让自己成了当下唯一的软体生灵。而文明之间,审美天差地别。
人类之间都会因为肤色深浅爆发激烈的审美论战,连骨头都没有的自己,会不会就此跌到新帝联的底?
妈的。
窝金热正了正脸上的人皮面具,把小小的眼睛藏在独属于人类的细长眼型下,努力克制声音的动摇,向佣兵头子发问:“你……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戎良渊咧嘴,像是终于抓住了猎物的狐狸,缓缓向窝金热靠近一步:
“窝金热,你回忆一下!如今这里,谁最信任你,谁对你的占卜深信不疑?”
软体生灵想了想:“……峰?”
“好吧,峰算一个,但它很明显不是最信任你的人吧?”戎良渊不馁,循循善诱:“再想想,谁又见识过无数文明的无数人,品尝过无数种族的滋味,对咱们新帝联当下唯一的无骨生灵毫无歧视之心?”
这回窝金热斩钉截铁:“尝过无数种族的滋味?当然是陛下啊!”
妈的你还真是油盐不进,戎良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还是继续:“可完全相信你,又绝不歧视你的‘人’呢?思来想去,不就只有我了!”
窝金热想了想:“你?……确实,你算一个,但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说,你还是放弃前往银河之外的不切实际吧,”戎良渊伸手拍了拍软体生灵的肩膀:“你懂占卜,我信任你的占卜;你的能力来自纯血人类的身体组织,你和陛下应该有一层天然的亲近!”
“然后,与当下唯一全盘信任你,又绝不可能歧视你的我合作,我俩联手,不是在当下的银河中大有可为?”
窝金热愣住,又有些不可思议:“……你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个圈子,和峰交涉,想为陛下分忧的方法,全是为了……这样的我?!”
“这足见我对你的重视。”戎良渊抱起双手说。
窝金热忽然回过神来了:
“不对,不对。你早就料到我不可能接受虚拟对帝特的条件,你早就知道。但你还是走了这么一遭,就是因为你偶然想到的一个方法,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的方案;”
“但你还是凭着这瞎想出来的方案,和峰搞上了关系,你的名字还在峰帮我们整理的论文的第二作者上!你原本就是陛下认识的佣兵头子,相当于是强化了一遭你的印象!”
戎良渊抱在胸前的双手缓缓放下。
窝金热吸气,抬起手指,缓缓指向自己的脸:“至于我,我呢?你在否定我的价值,贬低我的地位,然后说世上只有你一个会……会对我好,啊,我明白了!”
“你是在规训我!”
戎良渊咧嘴:“规训,好难听的词。”
“你就说是不是吧!”窝金热低吼,下意识撸起袖子,大有和面前之人的戏谑火拼一把的势头。
佣兵头子撇嘴,忽然指了指窝金热的胳膊:“你说,研究平台环境适宜,不冷不热,可你为什么平日还是会穿这么厚的衣服,连短袖都没见你穿过?”
窝金热下意识低头,便看见自己白白胖胖的胳膊,其上有沟壑道道,仿佛苍老妇人被水泡得发胀的皱纹,纹路里还有发泡粘液聚集。
自己在银河厮混已久,知道大多数生灵对自己这样无骨之人的恶意。甚至,自己的审美,也在大半辈子的厮混下,被无形的掰歪了。
自己糟糕的一生在心中快速掠过,其中大部分经历还是一次又一次失败的面试。
窝金热的眼睛完全藏在了脸里,想让视线从自己的丑陋与自卑中抽开,想把袖口缓缓放下。
没曾想,还没来得及放下。
戎良渊却是哈哈大笑,一把扯过窝金热的胳膊,绕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丝毫不在意皮肤被窝金热分泌出的发泡粘液濡湿:
“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特别是相信你和视你平等这俩,千真万确。”
窝金热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我还是觉得你在规训我。”
戎良渊耸肩:“规训,拉拢,示好。行吧,你想怎么理解都可以。当然,实在不想,你大可把你搭我脖子上的手松开。然后,去投身重力型时间阱,用的骨气拒绝我的……规训。”
转瞬间。
窝金热脑海里划过无数想象——
想象中的自己坚毅无比,甩开了佣兵头子,昂首走入重力型时间阱中,一呆就是恒久。
在此之间,陛下为自己关切,皇后们也在为自己垂泪。而大家都以为自己已经身死时,而陛下不惜花费精力,想将时间阱敲开,取回自己的尸骨时。
它却为自己从内部打开了。自己将拖着沧桑而疲惫的身躯,然后“澹漠”的看一眼在旁边震惊掉了下巴的佣兵头子,还以戏谑。
对了,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假装忘了戎良渊的名字,如此,方得彰显自己的骨气。
骨气。
……骨气?哈,这个词对自己这软体生灵来说可真是嘲弄至极。
自嘲让窝金热终于清醒,而被戎良渊强行牵过,绕在他脖子上的手也终究没有放开。
而在一旁。
峰的投影好像观察两人许久,此刻终于开口:“你们是放弃啦?”
窝金热嘴唇动了动,这个词语说出来比想象中要难不少。而戎良渊一开始流没有成功的打算,大大咧咧的点了下头。
其动作轻浮,让窝金热有些不满:“都在说我,那你呢?办法是你想出来的,实验平台也是你带我走的,那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挑战这小小的,几十年禁闭的想法吗?!你不是大名鼎鼎的佣兵,这事对你不是小事一桩?”
戎良渊有些无语:“啊,来了来了。看看,世人常有的对佣兵这职业的误解。咱们就是一群在战场上替人打生打死的苦哈哈,甚至死的部分比生要高这么多,所以我才想规训……拉拢能预测未来的你;”
“哈哈,如果我有顶住几十年紧闭的心性,我还会在这里?随便找个政权去当个诸侯或者将军,不比我苦哈哈了大半辈子强?”
说着。
戎良渊朝峰鞠躬,向空耗了它一点点的算力道歉后,终于与窝金热勾肩搭背的离开。然后,他舔着嘴唇,盘算自己的利益得失——
得到了窝金热的助力,让他看起来放弃了前往银河之外的梦想,以后可以用其有些吊诡的占卜能力为自己助力,无疑是最大的好处。
然后,正如软体生灵分析的那样,自己想出的方案当然拥有可行性,峰没有马上驳斥,而是兴致勃勃的陪自己一行来到亭驿卫星前就是明证。
给峰留下了好印象,陛下肯定也能知悉。哈,这方案确实是自己拍脑子的灵光一现,现在却给自己捞了不少好处。
足够了。
正如戎良渊自己所言,他不是那种心志坚毅到极点之人,这方案当然有高风险高回报的利用方法,对自己却根本没有必要。
而窝金热一直在观察戎良渊的神色,观察了一阵才说:“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个野心勃勃之人,你的佣兵团渐渐壮大,也是因为一直有人来投奔你,你也只收下了那些人中的一小部分。”
“嗯哼。”戎良渊随口哼哼。
软体生灵说出了他的疑惑:“那为什么,你会这么执着于投机钻营呢?细细想来,你这次得到的都是印象啊,和我在未来虚无缥缈的助力之类,没有一点实质性的好处来着。”
戎良渊咧嘴:“在陛下麾下,现在我们好像也确实不需要什么实质性好处……算了,既然今天你当了我兄弟,我就和你交交心。我一直觉得和你处得来,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咱们是同一类人的缘故吧。”
窝金热不解,又是不自在的扭了扭胳膊:“同一类人?”
“你想要前往银河之外,却没有一个意志,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变得坚毅的理由,我也是。我也是在一直投机,一直向上。可现在细想,我又能得到什么?”
“或许,正如你已经习惯了想要去星海之外,我也只是习惯了投机钻营,向上行走罢了吧。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习惯了……正如我们习惯了活着一样。”
第五百五十三章 意志
那边,戎良渊和窝金热勾肩搭背的离开。峰的投影还留在原处,对着亭驿卫星有些出神。
正如那佣兵头子自己所说,因为其想出的方法真的有可行性,峰才会留在这里一直奉陪。对研究来说,每一点算力都很宝贵。
可直到现在,峰的投影依旧没有消散。待到那勾肩搭背的两人从实验平台上离开,才将视线移到了某个空无一物的地方。
只是看上去空无一物而已,很快,那里的光影一阵扭曲,一个身影出现。是左吴,左吴蹲在那里,不知在咂摸着什么滋味。
左吴之所以能无形的蹲在一边,是峰给他上了一层光学迷彩,见此刻现形,便随意的朝峰打了个招呼:“峰,你说我如果在窝金热说‘算了吧’的时候出现,他俩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很好玩儿?”
峰想了想,小心翼翼:“我不知道陛下您对‘好玩儿’的定义是什么,但我想,他俩应该会马上把退意收回,然后对去重力型时间阱的事情踊跃非常。”
确实,谁会在大领导面前轻言放弃?尤其是向上钻营本来就是戎良渊他最终的目的之一,在面对自己时便更不会向后退却了。
左吴听着,咧嘴:
“然后呢?我已经知道了他们其实不愿意为了这计划付出百年光阴,所以,我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摇头拒绝他们因为面对我而装出来的踊跃,然后对他们不存在的勇气点头褒奖,再说几句鼓励的话,又说他俩想出的方案我,一定会记在心里之类……”
“哈哈,君臣相和,一派默契。我听说千年前的政权里,这种默契游戏是基础中的基础,无处不在。可对我而言,就好像在饭桌上喝酒打圈,放着山珍海味不吃,而专注于有些空洞的祝福辞令一样,真是无聊。”
说着,左吴摊手:“所以,我还不如就这样躲起来。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还能省下一些口水。”
峰想了想,小心翼翼:“那陛下您不是可以顺着他们的话,就这样让他们进入到重力型时间阱里面呢?”
“……指派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本来就是一种惩罚。我想,窝金热说不定会真的强上,然后在禁闭里崩溃,死掉,这是不是相当于我杀了他?”左吴摇头说:
“戎良渊倒是相反,表面上毕恭毕敬的答应,然后找个机会,带上他的佣兵伙计一同跑路。有些佣兵已经融入了咱们新帝联,有些还没有。”
“最后,会不会发展成一场小型内战?即便内战被扑灭,也肯定会有裂痕出现,让咱们新帝联也像其他俗气的政权一样,最终在内部的破碎中渐渐败亡?”
峰本来想一口否定,可转念一想,这否定不也是左吴所痛恨的“默契”?只能卡在那里,肃立。
好在左吴没发现峰的思索,而是转头看向远处正缓慢运动着的星舰群,说:
“比起难看的内斗,我倒更希望现在大家这些其乐融融,用饭卡来互交易的补习班,能延续的时间更长一些,虽然我知道早晚会破裂。”
毕竟一个个补习班,只是在物质平均分配,又长时间处于超空间航道里,左吴之前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大家伙本来就什么事都干不成时,才会出现的短暂纯粹。
现在,自己的想法已经相当明显了,就是要把镜弗文明给拉下水。围绕这个目标,新帝联的内部或许会飞速转变,然后在转变中形成一个个的利益团体。
要干掉一个文明,便意味着要开始一场全面战争。
而镜弗本来就是银河的硬实力第一,又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而自己却只有一个星舰群,放在以往的星海,自称政权肯定会笑掉他人的大牙,和流寇无异。
所以,新帝联有限的资源必须用在刀刃上,继续此前的平均分配显然已经不太现实,懂得提高战争效率的人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源,在新帝联中获得更多的利。
多劳多得,没毛病吧?可也因此,最坏的情况,新帝联可能由此转向军国主义,那些围绕战争而组成的利益团体,这之后就很难再解体。
只有一场场战争的胜利才能让这些团体获利和壮大,而壮大后,团体又会投入更多的战争。
最坏的情况,本是稚嫩的新帝联可能会就此转为军国主义,然后终有一天,在无仗可打或者无胜可得时,新帝联终会轰然坍塌和解体。
无数军国主义的国家都是如此败亡,而途中无论出现了天资多高的领导者,都无法为这渐渐加速且变得疯狂的过程踩下刹车。战争总有穷尽,灭亡只是倒计时,没有人能阻止这个过程。
唯一的方法,就是对战争有所警惕,永远不要走上这个道路。
左吴眯眼,情不自禁又望了眼银河的幽暗。真正的对帝特还不知在哪个角落,被镜弗文明追杀。
就算不是为了对帝特,还在不断壮大并恢复实力的镜弗,最终目标当然是消灭掉这片银河除他们以外的所有幸存者,将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中。若不行或受挫,就再度启动圆环的权能,再把这片星海给犁一遍。
镜弗只要自己活得比其他人多一些,好一些就行。以有心算无心,他们达成这个目标不算多困难。
它们就是悬在银河幸存者头上的一把利剑,且必定会斩下,只是不知何时会斩下。
抢先一步将其砸毁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哪怕代价是自己由此转向军国主义的不归路,哪怕以后自己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让政权放缓它变得疯狂的脚步。
这个道理,左吴早就明白,却也由此觉得身心一阵无力。
此前,自己还想以新帝联为蓝本,建立一片乐土来着。可现在,这个目标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左吴一时沉默。
峰想了想,它或许是和科技猎人厮混已久了,说:“您当这个皇帝还真是费劲,如果让您觉得不愉快,就别当了呗。反正我会跟着你走的,跟着您才能见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异常现象。”
左吴失笑:“算啦,当皇帝其实也挺爽。爽完就跑,岂不是太不负责。”
“爽完就跑的人多了,一千个海妖有九百九十九个都是这么做的,剩下一个就是艾小姐,还被您碰上了。”峰说。
左吴摇头,耸肩。虽然之前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对这片银河的幽暗在抱有更多的关注,但其深邃的色彩还是在不断向自己发问——
银河已经不大了,若不再守好现在的残破,再让它被祸祸一遍,那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什么地方能躲?自己若不为之努力,还有多少人会为之出手?
就算转变军国是条不归的深渊,如今自己也只能向其纵身一跃。
纵身一跃宜快不宜迟,能早片刻向镜弗文明宣战,或许就能保下银河更多残存的美好。左吴抿嘴,手轻轻抬起,触碰到亭驿卫星上:“所以戎良渊的方案,我们究竟有没有搞头?”
“有啊,”峰果断回答:“血肉生灵无法忍受长时间的孤寂,ai却可以。我随手弄个分身扔到重力型时间阱里,让分身自己呆着,放个百八十年的电影自娱自乐。到时间后再出来,重新观测对帝特不就好了?”
左吴愣了下:“这么简单?”
“当然,大多数ai的诞生就是为了血肉生灵去解决一些枯燥的机械性劳作,我们本来就比你们更耐得住寂寞。”
峰的投影拍了拍胸脯:
“区区百八十年有什么难度?我的光明星海刚遭遇覆灭,我被埋入粉末大地不得动弹时,思维核心虽像个全身瘫痪的废人,可还是在不得移动分毫中,挣扎了三千年才选择关机。区区百八十年有什么问题?”
左吴有些愣住:“……ai是这样的吗?我觉得如果换钝子,她一定会哭天喊地,不愿关自己禁闭。”
峰断然:“啊,明眼人都能看出钝子小姐作为ai是缺陷品,请不要让我与她相提并论。”
左吴失笑:“那你之前干嘛要特意陪窝金热和戎良渊走一趟,直接把这活揽下来不就好了?”
“我的其他同事若想表现,我也不该抢了他们的机会啊。是他们自己不懂珍惜。”峰摇了摇头,然后正色:“所以,我这边没问题。可这方案要想成功,最后就得看虚拟对帝特那边了。”
“他们是虚拟的没错,可千万不要把他们当成和我一样的ai。他们是活生生的血肉生灵,只是表现的形式是程序罢了。”
左吴点头。
峰继续:“我刚才……其实是看在您的面子上,给了血肉生灵一些面子,说我们ai更擅长机械性的重复劳动,可我更想说,血肉生灵大多没什么恒心和毅力的。”
“一个习惯和一件事能坚持十年二十年,就算心志卓绝远超他人了。而为了陛下您往外探索,或许您的面子能让他们坚持得更久一些,三四十年吧。”
“这段时间里如果他们顺着窝金热给的方向找到了镜弗文明的所在还好,如果没有……陛下,他们是程序承载的血肉生灵,在虚拟的世界也会繁衍,也会发生权力的交迭的。”
“如果,他们在这百十年的艰苦航行中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他们是虚拟的真相,当然连带着也忘记了陛下您。最后用观测与他们取得联络时,他们翻脸不认人了,这样,损失不是会太大了吗?”
左吴抱手:“那你的意思是?”
“给他们做个备份吧,就像燎原备份了整个银河一样。如果他们在那边的百八十年中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我们就通过备份把他们还原到还未启程的当下,然后让他们从零开始,再试一次,”峰的语气冷冷:
“我的分身肯定能熬过好几个百八十年。而他们,重复了这么多次,总有一次是成功将使命传承下去,找到镜弗文明所在的吧?”
左吴抿嘴:“那他们失败的那些次,该怎么处理?”
“可以不处理,就和我们的平行世界一样,放着不管就好了,”峰的投影耸肩:“无非就是占用一些亭驿网络的内存。但现在,亭驿网络,灰衣人自己都不用啦,空余的内存多得是。”
“当然,最保险的,还是把那些失败的次数全部删掉,只留下我们备份的时间点,还有他们成功的一次就好。”
峰忽然想起什么:“……哦,这好像一种千年前的套路,我记得叫‘模拟器流’?有记录显示陛下您曾沉迷过一本这样的书,相信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模拟器流,就是无限推演未来,然后从无数可能中寻找一个最有利于主角的道路。能写好这种题材的少之又少,但大部分有这么一个元素,就能大火和爆卖。
左吴点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疙瘩——怎么说的,对对方的未来随意揉捏,还真像一种亵渎,像真的把虚拟对帝特当成了玩具一般。
但所谓慈不掌兵,为了这片真切的银河,峰的方案确实是必须选择的最佳。
只是,该不该向虚拟对帝特坦白自己将做一份他们的备份?即便这有威胁他们,说若不完成任务,他们将在自己手上永世不得超脱之嫌?
……不如先行建立备份,然后向他们坦白。如果虚拟对帝特实在不能接受,就直接回朔过来,让他们蒙在鼓里便上路吧。
当真虚伪,左吴心中涌起鼓鼓压不下去的罪恶感,敲了敲亭驿卫星的表面,在峰对他们的备份完成后,观测。
那位联络人熟悉的声音浮现:“啊,陛下。窝金热先生有没有考虑好我们的提案?”
“……窝金热说他受不了,拒绝了。之后会有一位ai代替我们观测。那么你们呢?你们能不能熬过百十年的艰苦探索,把镜弗文明的方位,和通往他们文明的路径告诉我?”左吴问。
而联络者却是一声苦笑:“坦白说,我们没多少信心,因为……我们缺少了一个推动我们不断前进的动力。但我想,这个动力说不定能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找到,所以我们想试一试。”
“陛下,请先备份我们吧。如果那个我们正在求索的动力化虚为实,那我们必定能得到胜利。而如果我们失败了……只要重来一次就好。”
“我们想知道我们究竟可以为了什么而活。”
第五百五十四章 滋味
当下,左吴一行已经在深空中航行很久,造访过了许多星系。每到一个地方,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分析这些星系中央恒星的特征图谱。
每颗恒星都有独特的质量、温度、内容构成,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叠加在一起,便是恒星专有的指纹。
得益于昔日星海联盟的工作,银河中的恒星数量虽超过了四千亿颗,却每颗的特征图谱都有被观测和记录。甚至这四千多亿条基础信息,还免费挂在了星海联盟的官网上。只要有心,尽能下载。
这行为当然惹来了相当的非议,有些文明认为这是联盟在侵犯它们的主权,相当于把自己家乡的部分地理信息暴露无遗。
但星海联盟还是顶住了压力,认为这是一个有利于全体生灵的公益事业。
直到圆环播撒黑暗的那瞬间来临时,恒星的基础数据仍挂在网站上,每天遭遇的黑客攻击不计其数,每次攻击都有人妄图篡改其中数据。
但得益于联盟的维护,银河的面貌虽然还遮了一层薄纱,却至少能让兆亿生灵了解和瞻仰。
起初,左吴还觉得联盟这个做法有些不智。谁也不能保证在日后的某天,会不会有只要输入一些基础数据,就能直接摧毁某颗特定恒星的武器出现。
到时候这公益事业将不再是公益,而是后人无不咒骂和痛恨的短视之举。
左吴当然没想到,自己还是想岔了不少。那种定点灭杀恒星的武器没出现,就有人用上无差别摧毁银河空间的手段了。
至于那份免费地图,好消息是再也不会有黑客不厌其烦的攻击承载它的网站了。
坏消息是那网站本身也不复存在,只有存在幸存者的计算机里的备份,恍惚间宣示着那个黄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如今的左吴一行,也是这份免费地图的受益者之一。
圆环摧毁了银河的大部分,被其黑暗覆盖的星系在物理意义上已经无法观测。
原本,内部失去了这么多星系,没了这些星系相互间的万有引力的拉扯和支撑,银河应该像个内部被蛀空了的面包一样,要么就是四散而开变成纷纷的面包屑,要么就是发生收缩,最终变成质密的一小坨。
无论最后是哪个结果,对银河最后的幸存者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可事实上,根据左吴一行所造访过的星系,分析出那些恒星的身份后,再与联盟发布的免费地图相对比,得出的结论有些吊诡——
就是星系间的相对位置,其实并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然后根据测算,星系的运动轨迹也尚且处在合理范围之内。
这是毫无疑问的异常现象,也是科研团队在狂欢下钻研的最多的问题之一。
要么,是引力这能贯穿所有维度的力,还在以某种世人尚且不知的形式,穿透了黑暗,以那些消失的星系为支点影响着世界;要么,就是圆环的黑暗替代了那些星系,撑起了银河的空壳。
两派说法各有各的支持者,他们一天在吵吵嚷嚷什么,左吴也压根听不懂。
左吴知道自己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就是当下,星海联盟发布的免费星图还能用。
通过它,还有自己之前走过的那些星系,自己至少知道那宇宙碎片,有小灰的下层分身作为国民,还在圆环灭世前源源不断有生灵并入的新帝联本土疆域,离自己究竟还有多远。
——根据分析,其实不远也不近,就几千光年而已。只要能找到正确的超空间航道,回归只需要花费月余。
而左吴相信正确的航路肯定存在,因为在之前证明了,燎原的舰队一直隔着几个星系,一直在跟踪和监视自己。
燎原和帝联自古以来都是邻居,宇宙碎片所替换的也是原先旧帝联的领土,燎原人能到这里,就说明自己也有机会循着他们来时的路回去。
可惜。
对于现在,自己身边数万人中的绝大部分而言,新帝联的本土都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更渴望建功立业,更渴望战争。
热烈与肃杀下,新帝联的大家伙们,之前在闲适之下,由一个个店铺,一个个兴趣小组,还有一张张饭卡编织出的和煦,此时成了“团结”最好的孵化剂。
团结又在培育铁与血。
眼前所见,让左吴总是会下意识握拳,脑袋里回荡着的都是自己举起胳膊,在心潮澎湃下喊出“为了全银河”这句话的瞬间,不知道眼下这一切究竟是否是自己所想。
渴望战争的大家却是眼下目标和诉求最明确的那批,干翻镜弗文明,为了全银河报仇,为所有人解决后顾之忧,完完全全的正当。
只是镜弗文明之后呢?被正义催化后的铁与血,会不会让战火无法止息,烧向更远的地方?
坦白来说,左吴有些没把握。他自己此前连即时战略类的游戏都没玩过,是完完全全的没有经验。以前靠着气运一直顺风顺水,现在虽也能算作顺风局,可更远的未来已经变得扑朔迷离。
只是此时。
峯的声音让左吴酷似逃避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左吴捏紧的拳头下意识松开,接着却又握得更紧。
因为眼前的投影小心翼翼:“抱歉,陛下……我的分身传来消息,虚拟对帝特又失败了一次。”
左吴吸气:“又失败了?”
“对,这回我的分身在重力型时间阱中经历了一百年。出来后便立即观测了虚拟对帝特,看到了他们坍缩确认的经历——”峯说,已经整理好了简略的调查报告:
“这回,在刚起航的十年中,他们还记得去寻找镜弗文明踪迹的职责,但十年的艰苦磨掉了他们的意志,十年到三十年间,他们前进的速度开始放缓;出发四十年后,探索进程完全趋于停滞。”
“而距离出发五十年,与我们相熟的那位联络者,打算强令虚拟对地特重启探索,却遭到了反噬和政变。联络者最后败下阵来,带着一队人马仓皇出逃。最后又往深空中航行了七年,然后坠毁在了一次航道跳跃中。”
“这回,他的遗言是——我死在了为陛下探明前路的路上。”
左吴抿嘴,然后失笑:“怎么我觉得我好像成了他们的一个宗教偶像一样。”
“……确实是宗教,这回在他们出发的四十到五十年间,联络者尝试建立一个教派重燃大家的信心,您就是被他作为神祇来推崇的,最后跟着联络者前进的也是他发展出的一批狂热教徒,”
峯说着,顺手把观测到的一切记录在案,当做日后的社会学研究教材:
“要想说服他人,须让自己先信。那位联络者就是他教派里最狂热的那个,没天不默念您的名三千次,他都不敢入睡。”
“在出发二十七年后,联络者第一次出现了自杀的想法,是您的名字让他又坚持了三十年。”
左吴点头,联络者五十七年的人生在峯的口中快速过了一遍。也因为这次结果的失败,即便不删除这段岁月,峯以后也不会对这次的对帝特再施以观测,而不专程观测,他们的命运便无法再发展,无法再向前推演。
等于是暂停在了“一百年”这个时间点,突兀中断,更可悲的是,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中断。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左吴看着峯回收了它的分身,准备做一个新的,开始下一次回档和观测时,忍不住说:“……这是我们失败的第几次了?”
“第十一次,陛下。”
“如果一次一百年,等于他们的一千一百年都被空耗了?”左吴问。
“不对,因为时间不能叠加计算,否则就会出现‘三个老头加起来两百岁’的谬论,”峯摇头:“我们只会保留虚拟对帝特成功的那一次的观测结果,所以对他们来说,他们就是一次成功,一点也没有浪费。”
左吴咧嘴:“……哈,真的会有成功的那一次吗?”
峯顿了顿,似乎听出了左吴的弦外之意,手上制作自己分身的动作有所放缓:“陛下,恕我僭越,我必须提醒您一声——一个实验只尝试十一次,和刚开始无疑。”
左吴摇头:“可十一回,虚拟对帝特最多也只是坚持了五十来年而已,没有一回记得寻找镜弗超过六十年。”
峯却握起拳头,在其胸前挥了挥,做加油打气状:“据说地球古代,有位叫陈刀的赌徒玩翻硬币连赢二十六次,二十元赢到了三千六百万。希望陛下引以为榜样!”
怎么感觉好像被骂了一顿?
左吴摇摇头,示意峯继续,又在它勤勤恳恳编织分身时,忽然问:“我记得,第四次观测时,出发二十七年联络者想自杀那回,他是自杀成功了,对吗?”
“嗯呐,对的。”峯点头,其分身转眼被编织了一半。
左吴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些模拟器流套路:“也就是说,决定联络者是否自杀成功的分歧点,是他有没有发展出一个以我为偶像的宗教了?”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但至少是因素之一,”峯晃了晃:“其实在头十年,他想自杀也做不到。因为联络者在头十年还是虚拟对帝特的核心,为了维持前进,天天有数不清的事要忙。”
“只是后来,随着虚拟对帝特慢慢没了动力,他渐渐的就被疏远,被架空,就几乎没多少人再特意联络他了。”
“就像齐桓公最后被饿死一样,真的是因为他大权旁落无人问津吗?肯定不是,直到他咽气前,肯定有无数人盯着。联络者的自杀也是如此,肯定让那时的虚拟对帝特松了一大口气。”
左吴撇嘴,似乎有些低落。
峯好像会错了意:“放心,陛下您肯定不会饿死!您有吸收和释放,谁能软禁你呢?实在不行,您把您自己交给我研究一下,我肯定能整出一套让您运用吸收和释放进行光合作用的手段,坚持个几十年都没问题!”
听着,左吴差点笑出声来。
峯一时间投影有些晃荡:“啊,啊……我不是在说陛下您有一天会大权旁落众叛亲离,我是……我是怕您饿着。”
左吴这回终于绷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愈发肆意。被软禁被饿死?还有光合作用?自己好像真的很想试试。
笑声传递出很远,在研究平台上转了一圈,裹着众人如今的昂扬回来,裹回了一些血与铁的滋味。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谈论,和镜弗文明何时打,怎么打,如何能赢得干净又漂亮。
峯在一边讪讪不言,此时,其即将用作接下来的分身终于捏好,随时准备投入重力型时间阱中。
而虚拟对帝特也由备份重置完毕,对他们来说,失败的十一次从不存在,他们还停留在尚未出发,对前路彷徨又迷茫时。
他们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从这十一次来看,这个目标是败的干净。或许,后来会发生政变,会将联络者像被饿死的齐桓公一样的丑恶出现时,他们就渐渐变得和那佣兵头子差不多一样——
虽没找到为什么,却是已经习惯了活着。习惯了活着当然没有错,甚至是种让人艳羡的态度,再往后可以和云淡风轻挂上钩来。
只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语境下的云淡风轻和得过且过其实是同义词?得过且过虽然也没有错,但左吴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和自己总是随波逐流,被命运和事件推着走的人生一样,不是个滋味。
此时。
峯终于小声提醒:“陛下,我准备好了。按惯例,您都会和即将出发的虚拟对帝特来一次演讲……啊,您不想也行,毕竟同样的事你已经做了十一次啦!”
十一次了,第一次两次还有热情,三次四次就成了例行公事;再往后就成了背稿,让峯弄个录像来糊弄一下都行。
但对这回的虚拟对帝特,一切还是原原本本的第一次,相当于崭新未来的开启。
所以,左吴只是朝峯摇摇头,站起说:“不,来吧,还是该说点什么。”
观测开始,联络者的呼吸声跃然左吴耳前,其中藏着左吴已经听了十一次的熟悉激荡。
滚瓜烂熟的台词刚涌到舌尖,左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有没有看过我们的星海?”
联络者愣了愣:“我这边的世界是基于您星海的备份,两边应该一模一样才对。否则,我们去寻找镜弗的行动不是毫无意义了?”
左吴笑了下:“不不,虽然看上去一模一样,但你自己是知道的,知道两边本质就不一样。否则,你干嘛会迷茫,会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和真正的你们一样,去梦想重建星海联盟不好吗?”
联络者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阵发苦的沉吟:“……阁下,这个问题,哈哈,我一直想回避的,为什么您……”
左吴摇摇头:“我想给你一双眼睛,究竟有什么分别,你自己来看。”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五章 送他一双眼睛
想让虚拟对帝特的联络者看见现实的世界,从技术上出发,其实没有多少难点。
为一个程序外接摄像头之类的硬件是千年前就早早成熟的技术,这回,无非是要多注意一些亭驿网络和观测造物间的互相转码而已。
没什么挑战性,让接手这个课题的研究员兴致缺缺,反而比预计多消耗了一点点时间。
当然,任凭研究者磨磨蹭蹭,也没有谁会对他们施以埋怨。提出要求的甲方是左吴,他对自己人本来就有些佛系。
而等待使用这观测造物的虚拟对帝特,则还是对是否真的想要看看这片真正的天地心怀疑虑。
此时。
接受了左吴委托的研究员在干活,以从那位年轻灰衣人嘴里忽悠来的知识,娴熟的在亭驿卫星上接起了一道条条数据线。线条上有光晕流转,是复杂的信息在里面流转交换。
卫星体积颇大,至少能保证科研团队这边在热火朝天,而左吴在另一面,就能享受片刻静谧。
他与卫星并肩,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与虚拟对帝特的联络者并肩站在晚间的旷野。研究平台上不时有微风拂过,而数据线上流转的光晕则正好取代了星空的位置。
左吴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片残破银河的幽暗,他先一步对联络者苦笑:“真是,明明邀请你看看真正世界的是我,可现在觉得丑媳妇要见人了的还是我。你可能会失望的,黯淡成一片的星海没什么好看。”
联络者的回应也是无奈:“阁下……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我们的世界便是来自圆环灭世后,燎原对剩余银河的紧急备份。我们能看到的风景终究是完全一样的。”
左吴轻轻耸肩:“看到风景既然完全一样,那让你们不能像真正的对帝特一样,对探索星海抱有希望和执念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左吴已经问过一次,上次虚拟联络者就顾左右而言他,这回更是干脆陷入沉默。
左吴也不急,因为虚拟对帝特根本跑不掉,只要自己还在对他们持续观测,那联络者就不得不与自己奉陪到底。
或许这种现实生灵对数字生命的予取予求的能力,才是如今这个时代计算机技术已经发达如斯,但大部分文明依旧没有选择遁入虚拟的原因。
对这名联络者也是一样,左吴甚至已经感受过几次这种予取予求的权能了——若自己对他们将花费百年而达成的未来不满意,自己便能否决掉这百年的一切,让他们无限次的从头再来。
如今这个否定他们未来的过程只是重复了十一次,可如果再重复几遍,左吴不确定自己心中的惋惜和同情,会被一次又一次的送别演讲的烦躁而磨灭。
当然,对联络者来说,他们不可能知道自己被否决掉的十一次未来。只是冥冥从左吴的语气中感到了什么,此刻却依旧选择沉默。
他们也觉得其自己是和左吴并肩站在一片荒野中,可各自的头顶却是一片不同的天空。
终于。
联络者忽然发出一声轻叹。
同时那些懒散的研究员也把手上的家伙事一扔,用低低的欢呼朝左吴报告:“陛下,咱们的工作完成啦。您这边没啥事的话咱们就告退啦。以后没点挑战性的工作请找别人,我们可干过了啊!”
左吴没来得及回应,只看到那几位研究员一溜跑丢的背影。又开始咂摸联络者刚才的那声轻叹,问:“你们知道该怎么看到真正的世界吗?”
“知道,真是神奇,就在刚才,我们这边所有人的手边都出现了个望远镜一样的东西,几乎瞬间,凭空出现,还自动适配了我们每个人的眼睛形状。哈哈,想来只要把它拿到眼边,就能看到您那边的风景了。”联络者说。
左吴点头,翘首以盼。可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那边传来更近一步的回应,有些疑惑:“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联络者说。
“那为什么不看看,你们对真正的世界不好奇?”
“不是的,阁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左吴咂舌,抱手:“你们到底有什么顾虑?”
却没想到。
虚拟对帝特的联络者好像再也压抑不住,语气在带着一点哭腔下勃然爆发:
“妈的,该死,阁下!您……请你能不能消停一下!忽然出现在我们手边的望远镜已经彻底证实了我们其实是虚拟的存在,打破了我们心里最后一丝侥幸,现在,你还想让我看看你那边的世界!”
“我知道,可能是我之后好几次百年的尝试都失败了,阁下你是想做出什么改变,所以才想让我们看看所谓真正的世界……可在我眼中,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炫耀?”
“对我们而言,我们的记忆只是在平平常常的针对旧帝联被初丹天使覆灭一事调研科考,然后就是遭遇了圆环灭世,再然后就是在好像空无一人的银河中正正好好的挣扎……”
“觉得快坚持不下去时,是阁下您的情书给了我们再试试的信念。现在想来,也是因为你写下情诗时的专注,才冥冥中启动了亭驿卫星的观测者效应,让本来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我们诞生下来。”
“给了我们坚持下去的希望的是您,给了我们生命的是您……然后,石锤我们是虚拟,粉碎了我们一切意义的是你;刚才让望远镜在我们手边突兀出现,夺走了我们最后一丝侥幸的也是你。”
联络者吸气,在莫大的自嘲中拔高了音量:“所以,阁下,请告诉我该如何接受这一切?哈哈,或许假以时光,因为你我的世界在各自眼中其实一模一样,我们能慢慢淡忘自己是虚拟的事实。”
“到时候,我对您的印象,就能剔除掉宣告我们是虚假时不可避免的那种阴暗的仇恨了。可现在,让我以平常心看待……我,我是真的做不到啊!”
左吴张了张嘴。
确实,真实世界的生灵对没有自己掌握硬件的数字生命,就是能高高在上的予取予求。
而予取予求就是一种再明白无误的地位划分,或许,自己潜意识下根本没有将虚拟的星海当做与自己对等的世界,固执的想要让联络者看看自己的天地,就有这种心理在作祟。
哈,但虚拟与现实有高低之分,这不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吗?
左吴觉得自己在笑,觉得自己该笑得有些狰狞,可肌肉传回的感觉,分明在诉说自己的神情平淡如斯:
“哈哈,你说的对。知道吗?就在刚才,我其实在想,既然我的科研团队能让你们手边的望远镜无中生有,那再进一步,能不能直接对你们的思想动刀?把你们给改造成像峯一样,能在百年的时间尺度下初心不改的战士呢?”
虚拟联络者愣了下,他似乎没想到左吴可以如此坦诚。
坦诚相待或许是交心的开始,联络者擦擦眼睛,觉得自己再也端不起之前对左吴的矜持了,哭腔稍淡,等比化为了一股飞扬的肆意:
“理论上来说,当然可以。只是操纵我们的思想,该比生成一个望远镜要复杂许多,如果您把这课题分给你麾下的那位研究者,想来他会丢掉所有的懒散而雀跃至极。”
左吴咧嘴:“那你觉得我的研究者胜算大不大?”
“哈哈,当然不大!”联络者的话语里开始溢出一股豪情,他回头,拿起来之前在一边碰都不敢碰的望远镜,在手上揉搓把玩:“阁下,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天神裁决’这巨构武器的故事?”
天神裁决?
左吴想起了一些值得怀念的过往:“没人比我更熟天神裁决。”
天神裁决是能改变人心所想的武器,昔日的羿裔斯将军用它照射了自己,才让自己开始无法从皇帝的责任中逃开。直到今天,这影响也没有消散,左吴甚至不确定如今自己的性格有多少是成型于天神裁决的攻击。
而虚拟联络者点头:“这就好,想必您还记得‘天神裁决’是怎么来的吧?”
当然记得。
天神裁决是某个文明所开发的灵子计算机中,因为程序失控而演化出的虚拟文明,为了对抗现实世界所研发出的武器。目的就是给现实世界的生灵,对他们来说宛如执掌着一切的天神进行无可逆转的洗脑。
可惜,那虚拟文明穷尽一切努力,所洗脑的‘天神’也只是外面的一个网管,让他想不起来去给电脑关机而已。
灵子计算机无比精贵,其网管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精锐。忘记一次开关机,这异常就闹得那文明人尽皆知。
科学家对这异常事态建立了专案组,那虚拟文明也由此轻易覆灭,其中智者呕心沥血设计的天神裁决,也被那文明的科学家截获。
然后,为了挽回灵子计算机的损失,天神裁决尚显稚嫩的设计被打包卖给了旧帝联的军团,最后由军团将其在现实世界复现。
算起来,天神裁决的受害者应该不多,左吴算是寥寥几个,甚至它给自己的不全是坏处,此刻听其名号,还有种莫名的怀念。
而此时,虚拟联络者提起这茬,他的目的也该明显得很。
左吴抱手,整个人倚靠在了承载了虚拟对帝特全体人员所在的亭驿卫星上,对联络者说:“你是想表达,你们未必不像开发出了天神裁决的虚拟文明,可以给我们这外面真实的生灵来上那么一下?”
联络者低笑:“……是啊,我称呼您为阁下,并不是‘陛下’。对我而言,您是值得尊重的对象,我们也愿意为了您的恩情付出代价。”
“或许,虚拟的世界确实要比真实低贱很多。但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人是一株有思想的芦苇’,个体无比脆弱,可以被暴力生杀予夺。但有了思想,我们就能区别于这银河兆亿年来那些冷冰冰的,空有岁月的物质,可以用我们的短暂尽显璀璨。”
“所以,什么都行,你想杀了我们,或者否决我们的未来,否决几次都可以。但改变我们的思想,摧毁我们现在唯一的骄傲?哈哈,或许对你来说这依旧是轻而易举,但只要有丁点可能,我们也要抗争到底。”
“因为我们毕竟没有向您宣誓效忠,我们没有承认你是可以对我们予取予求的皇帝!”
左吴愣了愣,失笑:“……妈的,就算是皇帝也夺不走天下所有的东西。行,你们想反抗,我很期待。但凭现在的你们,究竟能做成什么事?”
“那虚拟文明能开发出天神裁决,也是因为灵子计算机的强大算力,给了他们飞速发展的时间的。你们好像没这个毅力啊。”左吴顿了顿,语气开始有些戏谑:
“实话跟你说,去寻找镜弗文明的目标,你们尝试了十一次,最久的一次也才坚持了八十来年然后就彻底淡忘。所以,凭你们,我不相信你能坚持到在你们的虚拟世界,开发出类似天神裁决的,可以威胁到我的造物。”
而联络者同样豪迈大笑:“哈哈,原来我们能坚持八十来年啊,可以了!实话实说,我们确实是想找点事做,但说得难听些,寻找镜弗文明,究竟关我们什么事?”
“银河就算再一次死绝,对我们而言,也只是少了会再一次观测我们的人而已。我们的未来本来就是凭观测者而来,我们甚至不会意识到我们将不再有未来。”
“所以,寻找镜弗,我们原本可以草率应付。但我们还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坚持这么多年,不是已经彰显了我们的心智坚毅?”
“哈哈,阁下您对我们是恩情浓郁,但别忘了,几块钱的欠债都能让兄弟反目,何况是为了一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梦想奋斗百年?!”
左吴冷笑:“想找点事做的是你,现在亲口否定了寻找镜弗的意义的也是你。好啊,这不是在说,你们的存在本来就毫无意义?”
而此时。
虚拟对帝特的联络者好像骤然想通了什么,他的语气爆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强的一次豪迈和狂喜:
“哈哈哈!不对!在我们的未来,我们命中注定的‘天神裁决’就是意义,我们的岁月就是意义!阁下,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我们的目标该是什么了?”
左吴也跟着情绪激荡,指着自己的鼻尖:“又找一日,你们在你们的虚拟世界中谋求发展,弄出能干翻我的天神裁决就是目标?”
“何止?我们承认我们是虚拟,但谁又规定虚拟所取得的成就,必定会弱于你们的真实?阁下,你嘲笑我们没有传承下去的恒心,我偏偏要对你发起挑战——”
虚拟联络者隔着与现实几乎无可打破的厚障壁,对左吴遥遥一指:
“阁下!你现在就是人类文明,还有帝联政权的代名词,你能让你的子嗣后代,或者你政权的继承者记得一个目标吗?每隔百年,就对我们进行一次观测,然后,让我的后继者来比一比,看看我们双方间取得的成就孰强孰弱?!”
左吴狞笑:“区区虚拟,口气不小。好啊,我不信我的后代比你的后继者弱。”
联络者点头,此时一把拿过手边的望远镜:“那就约好了,你让我看看我的世界,我也要让你看看!哈哈,你说我们失败了十一次,是因为寻找镜弗对我们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现在不一样了。”
“原来存续和发展,就是我们的意义。寻找镜弗只是里程碑之一,该死的现实,可别把我们看得太轻了。”
他说完。
左吴点头,向峯示意,峯切断了观测,让其分身投入了重力型时间阱。
时间阱中的百年很快过去,分身出来,重新观测,马上得到了结果。
左吴的视界中眨眼多了一份通往镜弗文明的具体路径的星图,还有一张小小的照片——是虚拟世界百年后的星海。
虽还是黯淡,却在各个星系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光点,那是些虚拟对帝特的后继者向残破的银河发射的造物,如同微弱的星光。
而左吴下意识回头,自己这现实的,本该高高在上的星海,却还是幽暗如斯。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六章 生死
虚拟对帝特的星图详实,具体。从左吴所在的星系开始,到发现了镜弗文明踪迹的那边结束。中间驳杂而危险的航路,也已经被探索了个七七八八。
超空间航道就是这样,不亲自走一遭,谁也不知道它究竟会通往哪个方向,整个过程无法取巧。就算是让左吴亲自率队探路,效率也不可能提升多少。
若没有虚拟对帝特,左吴麾下的星舰性能摆在这里,或许不会像联络者那样,其失败的十一次中,每一次要花费超过七八十年。但至少花费半个世纪的光阴的命运摆在这里,根本无法取巧。
现在,详实的星图摆在大家眼前了。运用一点点基础的运筹学知识,就能规划出突袭镜弗文明的最佳路径。
科研团队很快论证完毕,切实的行进方案静静摆在了左吴的桌案上。其上显示,采取最稳妥的路径,从这在悄无声息间突袭到镜弗文明脸上,大概只需要花费一年有余。
一年。
跨越超空间航道也需要时间,短的航道三五天,长的则需要花费十天半月。相较而言,一年是一次长途旅游的正常耗时。对比一下,与若无虚拟对帝特的付出,而将耗去半个世纪的结果,不知好了多少倍。
藉由这份详尽的星图,科研团队甚至能将突到镜弗文明脸上的倒计时,给精确至秒。
计时从三百六十六个地球日零十七小时三十五分二十四秒开始,又被制成牌匾,挂在每艘星舰舱内最显眼的位置,每个人抬头就能看见,感受着这微妙的迫在眉睫。
大多时候,恰到好处的压力便是让事态发生变化的催化剂。
一年的光阴足够让许多事情发生改变,左吴也需要这不长不短的时间完成突袭一个文明的战备。同样,新帝联的大家伙也需要花费时间来习惯战争即将到来的事实。
牌匾上的倒计时在缓缓流逝。新帝联内部的气氛倒没有变得险恶,只是在“迫在眉睫”的逼近下,总是有一些改变,像被愈发闷热的浓雾所附着——
备战,备战;在倒计时的俯视下,备战!
闷热的浓雾在将新帝联的一切向成熟催化。原本,左吴还是觉得自己的政权有种莫名的过家家气氛,望之不像个国家。
直到两件事的发生将这个印象给彻底扭转。
一件就是,在这一年中,新帝联终于迎来了第一批新生的幼儿。而另一件就是近乎同时,左吴麾下也出现了第一位寿终正寝的死者。
原本,人口的繁衍和迭代是一个政权内部再平凡不过的事宜,可对新帝联来说,其发生标志着左吴的麾下终于开始了正常的新陈代谢。
说是正常,可两件事的报告躺上左吴的桌案时,仍是让他有些卡壳。因为新生儿的降生和人的寿终正寝,在左吴的潜意识里,都是离自己相当遥远的事。
左吴不会忘记自己作为仁联武器的事实,知道自己会不受控制的吸走身边之人的气运。虽然经过一年多的练习,总算找到了些窍门,不至于威胁自己亲密之人的健康之类。
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只要左吴的细胞刚一离体,其内的气运就会马上流逝而走,重新往左吴身边汇聚。
这样,失去了气运的细胞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死去,而气运的流逝,甚至不以左吴那时是开着“吸收”还是开着“释放”而转移。
从自己离体细胞内夺来的气运,就是会像水往低处流般,朝左吴身边汇聚,然后在一个适当的时间,重新钻进他的身体。
这大概是仁联为了不将诸位勇士好不容易带回的气运浪费分毫的设计,却直接导致了左吴自己不可能拥有遵循天然的规律而诞生的孩子。
艾山山和姬稚虽然幽怨,但时间一长,也慢慢理解。反正来日方长,只是孩子不能被自己生下而已,模仿黛拉用些基因工程的手段就好,只是时机未到。
就这么一拖延,才最终让左吴觉得天然的婴儿是与自己相当遥远的事。
直到这份报告躺在自己桌上,左吴才恍然自己的麾下可不全是科技猎人那样的狂人。占了自己麾下人口绝大多数的官僚和佣兵都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会婚配,会生子,会有真正的新生儿降生于世。
这是年轻人的事。
当初,圆环播撒黑暗时,身在星海联盟本部星系的左吴,当然是能抢救多少人就抢救多少人。期间有许多慌不择路,不知怎的就撞进左吴舰队中的星舰。
事后稳定下来,这么而来的幸存者们又明白无处可去,大多是就这么领到了新帝联的户口。之后整理名单时,左吴还发现这其中有一位年迈的补习班老师,当初黛拉还报名上过她的园艺课。
作为老师,官僚的事情她插不上话,更不可能去参军入伍。她便在新帝联内部捡起了老本行,开班授课,侍弄花草。
原本,这有些莫名的补习班当然没人报名。直到大家又看见黛拉拖着二公主,还有离姒和夕阳,高高兴兴的重新成为了这位老师的第一批学生。
在之后,新帝联内部,各种补习班和兴趣小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以至于连良骨伶都开了个心理咨询诊所,用饭卡交易,互帮互助,蔚然成风。
可随着那战争倒计时牌匾的悬挂到每个人的头顶,这些东西全变了味道。就算是东拉西扯,大家也更偏向于给自己安上分析战争形势的名号。
补习班和兴趣小组间都开始发生兼并和吞吃。大家不再是因为兴趣,而是凭对战争的看法和观点聚在一起,连左吴也能看出,这是日后一个个政治派别的雏形。
只有包括那位老师在内的寥寥几人,还在维持着最原本的,基于兴趣的补习班形式。他们偶尔在倒计时牌匾出现故障而短暂熄灭时聚在一起,享受星舰内人工的日光,侍弄花草。
时光流逝,这位年迈老师最后一位学生便是黛拉。
在虫娘学走了她所有的本事后,老师含笑,为黛拉戴上了她亲手用花环编织的学士帽,目送虫娘蹦蹦跳跳,走进另一家补习班后,这位老者好像失去了她生命的全部支撑,健康状况飞速恶化,大限将至。
原本。
无论是小灰还是科研团队,都有延长她寿命的方法。
可这位老师谢绝了所有的医治,拖着身体为她的小小花园浇了最后一次水,便躺到了她的躺椅上,在椅子晃动至第十七次时,安然离世。
其椅子还在因为惯性摇晃,她的手里抱着一本手写的册子,算是遗言,写满了她养花弄草的全部心得,还有该如何照料环绕着她,目睹她离世的一园子花草的嘱托。
原本,册子的扉页写着“给黛拉”这几个字,但不知为何,字符又被划去了,连带着册子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成了无人可送达的遗言。
政权内部第一个逝者的出现,和第一批婴儿潮的涌现居然是在同一时间,或许也是种冥冥中的注定。
对如今的新帝联而言,两件事毫无疑问都是大事。孩子意味着未来,左吴知道处理好他们才能让人彻底将未来寄托在自己这里。
而死亡则是每个人命中注定的结局,不是所有人都会对身后之事云淡风轻。听闻有一个多文明合并的政权,就是因为其内部对如何处理逝者的遗体的问题达不成统一,最后才埋下了分裂的伏笔。
往大了说,官方如何处理公民的身后事,是个复杂的社会科学问题。官僚们该为此头疼之至,想要论证出一个各方都满意的结果,想来是个长久的课题。
左吴要做的,便是皇帝这个职业自古以来最基本的职能——祭祀。只是现在,祭祀的对象不再是天体这样的虚无缥缈,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死。
——
负责殡仪事宜的场地,和有孩子们呱呱坠地的场所,距离倒不算遥远。
原本,按计划,左吴第一步的行程该是先去医院慰问诸位家庭,然后亲切的抱起一个孩子说些勉励人心的话语,以此笼络和激励大家,等等等等。
但或许是目睹人家孩子的出世,看着新晋父母们脸上带着点点迷茫的幸福笑颜,又想起姬稚和艾山山为自己规划行程时,强撑表情隐去的那丝丝落寞。
鬼使神差般,左吴今天起得特别早,在星舰内部模拟出来的清冷早风下,一个人缓步踱去了殡仪事务所在的方向。
和千年前一样,逝者的遗体不会第一时间就入土或焚毁,而是会放在灵堂中央,供人瞻仰。临时打印出来的灵堂规模不大,因为死者毕竟只是一位老师,而不是战死士兵之类的功勋之士。
作为最初的死者,只是顺序方面有特殊的意义,不适合给她布置太高的礼仪。
殡仪馆没到开馆的时间,但对左吴来说不是问题。清晨的园区清清冷冷,那不大不小的灵堂是附近唯一有人烟的地方。
……人烟?
有人先一步自己来了?
左吴不记得这位老师有什么家人,带着些些狐疑,他缓步迈入了堂内,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却熟悉至极的身影——
是小灰,光是看见小灰的背影,左吴就觉得心中有愧。自己是毁灭小灰家乡的凶器,她也自知无法放下仇恨,也无法狠下心来手刃自己,便只能选择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左吴。
她变得行迹飘忽,平时不会出现在左吴身边太近的地方,只有在左吴有沉浸于安宁中时,才会忽然出现,冷笑,激起左吴心中的愧疚,远远的互相折磨。
左吴想解决这个现状,可一直不得其门,连小灰的面都见不到,今日却能看见她的背影,还真是意外收获。
虽知道小灰肯定已经察觉到自己,但他还是吸收掉了自己的脚步声,好像害怕太大的声音会将小灰像抓不住的鸟儿给惊走般,无声无息间,接近,坐到了她身边,一时无言。
又一起面对眼前被花环簇拥的透明棺椁,还有里面被寒冷凝固了慈祥微笑的年老妇人。
左吴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知道我们这边是不是有专门的入殓师,我看过这位老师最后的瞬间,表情可不像她现在的慈祥,反倒像是在做一个不算好的梦一样。”
小灰抿嘴:“唔嗯,其实大多数人死时都是这样的。器官衰竭往往是死亡到来的冲锋手,而器官衰竭,又怎么会让人感觉安详?”
左吴笑了下,一时恍惚,不记得上次和小灰这样说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是害怕这位老师的最后一刻,是在畏惧的我新帝联。”
小灰轻嘲:“你害怕她的害怕?”
“……我一直想建立一片乐土,可让我的第一位死者都不得安宁,岂不是离我的初衷越来越远了?”左吴说。
小灰没接左吴这个话茬,只是歪歪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不知道。”
“我在检验我对‘死亡’的拟态是否正确,我的陛下,你知道的,我的那些拟态人格也会有虚假的一生,会在机群的程序下进入死亡的状态;”
小灰看着左吴,看得如此认真:
“哈哈,你想笑就笑吧,我虽然活了这么久,却也好像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生灵的自然死亡……我的光明星海,生灵大多克服了寿命的界限,虽终有一日依旧会衰亡,却也是遥远的以后的事,他们都是被谋杀的。”
左吴抿嘴:“嗯,我知道,我杀的。所以欢迎你来折磨我。”
小灰脸上出现一抹微笑:“真的?好啊。我可以复现出这位老妇人最后一瞬间的想法,你想不想听?”
左吴的脑海里恍然飘过那本手抄的册子,还有被划掉的“给黛拉”这三个字,下意识点头:“想听。”
小灰伸手,机群从老妇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又回来。随即,她的样子忽然变化,成了老妇人的模样,甚至发出一股刺鼻的,接近死亡的衰朽味道:
“……我在想,我不该用小小的花园拴住黛拉。她是我最后的学生,我不是她唯一的老师。我个外人,凭什么用遗言拴住她?”
“打仗啊,文明啊,这些东西不是比我的絮絮叨叨有趣的多?”
“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
左吴心里一痛。
小灰却是随即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却是伸手,忽然捂住了左吴的嘴。
灵堂又来了个客人,就是黛拉。她的触角低垂,在她的原本可爱的脸上洒下了厚重无比的阴云。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七章 轻重
黛拉想做什么,很明显,无非是献花祭奠。
可惜这件小小的事对她而言,也变得困难无比。原因很简单,无非是政权“第一个逝者”这件事,其意义无法淡化,注定渲染上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左吴需用它来激励人心,研究社科类的研究者,和那些娴熟官僚一同编纂并论证过的演讲稿正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视界中。
而其他人也在翘首以盼,想看看新帝联这个新生政权将如何对待死者,抚恤如何,地位如何,符不符合大家对自己生命的估价。
战备开始,恰到好处的“迫在眉睫”让新帝联像个机器一样开始运行——
专业官僚同艾山山一道搭建的政权架子,当前本就简洁而高效。以往只是没有彻底开动而已,现在它终于显露了峥嵘。
帝制政权这种东西本就不容含情脉脉。左吴顶着这样的头衔,当然会无可挽回的离群众越来越远。
这次纪念婴儿们的出生,和告慰最初逝者的仪式,本质上就是时隔太久后,皇帝和群众一次难得的,各凭默契的交流。
“各凭默契”,换句话说就是揣摩、揣度。
葬礼注定被染上各种色彩,仪式的每个细节都将被无数双眼睛紧盯。小到左吴进场时迈的是哪只脚,衣服选定的是来自哪个文明的哪个款式,都是如此。
由此,那位最初的逝者,重要的反倒是对她本人而言已如过往云烟的标签——她是什么种族,来自哪个文明,其职业对整个政权而言做出了什么贡献,配不配得上如此礼仪,等等等等。
还有她的小花园,这位年迈的园艺老师大概是多虑了,因为花园本身也一道被纳入了大家观察的范围。
为了表示新帝联必将重视所有人的遗产,小花园必定会被长长久久的妥善看管。
老师一生的经验不可能抵得过超级计算机的计算,施肥的浓度和修剪的时间都将精确至毫厘,被政权接手的花园,必定会比在老师手里时,更加茁壮的生长。
悄悄溜过来的黛拉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以及,作为新帝联的大公主,从之前开始,更是有无数人找自己通过气。今日的葬礼自己该秉持什么礼仪,服装该穿成什么模样,与逝者该离多远,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对,黛拉在今日葬礼上的身份将是新帝联的大公主,而不是“黛拉”本身。虫娘曾作为这位老师的学生,只是一桩小小的美谈和注脚,官方层面上不会再有其他更多的意义了。
所以。
想作为自己,与老师轻声告别,只有趁在四下无人时偷偷溜进来的当下了,选的时机也刚刚好,只是她没想到左吴会先一步抢先。
左吴也没有什么立场来影响黛拉的吊唁,此时只能顺着小灰捂住自己嘴的动作,强行挤进了她建起的匿踪领域,然后警惕着小灰会不会心血来潮把自己扔出去的同时,静静观察自己女儿的一举一动。
眼看黛拉站到了水晶棺椁前,皱了皱鼻子,垫着脚尖灵巧绕过那些锦簇的速生花海,然后悄悄在其中最不显眼的角落,放上了她按这位老师所教的方法,种出来的花草所编织的花环。
只是放了一秒。
黛拉的眉头便挑了挑,因为灵堂周围开始浮现出一道道投影出来的短消息,辅以令人不爽的感叹号。
投影的大意是检测到了环境的改变,经过设计的整体色彩出现了一点不协的像素云云,作为警告,提示管理人员赶紧来排查。
虫娘只能皱紧眉头,把花环重新拿起,然后下了什么莫大的决心般,才按了一下她耳朵的位置,轻声念叨:“啊!有麻烦,快帮我一下!”
左吴还在好奇是谁成了黛拉的帮凶,来者却不出所料,是黛拉的好姐妹,自己的二女儿。
又是一阵愧疚浮现,这么长时间了,二女儿的名字还是没有定下,不过她也甚少和自己单独交流就是了。“二公主”这个称呼对她而言也越来越顺口,眼看快改不回来。
这一年中,二公主那原本破破烂烂的身体也完成了修补,至少那些简陋的关节和残缺已经修补完毕。她的手臂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灵活,缺失的四肢也被补齐。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二公主怎么也学不会如何使用“下巴”。
装配上下巴之后,反而让她对如何说话感到无所适从。所以,科研团队给她的下颚做了可拆卸的设计,平时揣在兜里,只是遇到重大场合时,才掏出来装上,以应付一时。
同黛拉的蹑手蹑脚相比,二公主的脚步倒是颇为随意,所制造出的回声响彻,却反倒让这个灵堂显得更加空旷而寂静。
“来嘞来嘞,”二公主说着,径直走向灵堂的墙边,随手翻出一块控制面板,又抽出她自己身体里的一根线缆,插进,捣鼓,入侵,那些烦人的警告投影顿时消弭无形。
“留神,妹子。这只是表面功夫。谁有点闲心,过来检查一下这个面板,就能发现异常,然后把你的花环拣出来丢掉,”二公主说,又眯了眯眼:
“啊,其实不用检查面板,稍微仔细的扫一眼就能发现的。你看,你的花环和这些速生的锦簇相比,大小有点不对劲,甚至还有点蔫。”
“……因为它被采下来了嘛。”黛拉说,又有些不服气:“真的很明显?”
“我说了只要有人仔细看,就一定会被发现。”二公主说。
黛拉咬牙,别过眼去:“我想没人会仔细端详我老师的样子,大家只会仔细观察爸爸妈妈还有你我,不会浪费心思在我老师身上。”
二公主耸肩:“但灵堂的管理者,出于他的职责,是肯定会检查这个面板的哦。”
黛拉又转头冲二公主投以紧盯:“你这段时间,不是和亲妈妈学了这么久本事,小小的控制面板都黑不掉吗?”
确实。
黛拉此前喜欢在各个补习班学习和玩耍,二公主也觉得自己得学些本事。可惜,作为智能“造物”也因为性能有别,有学习的天赋一说。
二公主的身体设计在源头上就有问题,是在极端环境下用废料的堆砌,她可不像天赋卓绝的黛拉一样,边玩边学,也能不断把各路老师惊到,将人家的本事全部学走的同时,还能推陈出新。
跟着虫娘上了几次课,二公主便被远远甩在了后头,面子被击了个粉碎,只能掩面逃避,本来觉得自己将就此和学习绝缘。
没想到之后的一次偶然,二公主却开发出了自己的赛道——她的本质是钝子分身的迭代产物,或多或少,总是继承了一些光头ai的天赋的。
虽然钝子擅长的事情也挺微妙,但她毕竟曾是旧帝联的管理型ai,被评价为缺陷品的原因也是因为过于充沛的情感,教导二公主也算绰绰有余。
眼下的二公主至少也有了些文化,对一间灵堂里的控制面板,总不至于束手无策。
可她的努力显然没得到黛拉的满意。
好在黛拉也只是抱怨几句。其实,虫娘对机械和程序的造诣,只会比二公主要厉害不少,她只是想找找人来说话而已。
此时。
灵堂内部的空调仍将环境调整的宜人无,湿度和温度皆为完美。但这里的环境和气氛,却平添一股阴寒。让虫娘抱紧双臂,情不自禁挤到了二公主身边。
二公主搂过她的肩膀:“好啦好啦,妹子,生死有别,不用难过。”
黛拉抽抽鼻子:“你刚才说,我的花环,真的一点都比不上这些速生锦簇吗?”
“在心意这方面,妹子你肯定是赢了不少的……可惜包括这位老师在内,大家都不需要你的心意。”二公主说。
“为什么,是我的心意不够真吗?”
二公主歪头想了想:“你看过科研团队给这老师留下的花园,所定下的养护方案吗?”
“看过。”
“那妹子你怎么评价?”
“很棒,很完备,”黛拉有些自暴自弃的笑:“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评价。”
二公主耸肩:“那如果植物也有思想,会愿意接受科研团队的养护,还是更愿意呆在你老师亲手施予的精心照料之下呢?”
闻言,虫娘的眼睛有些幽幽出神:“……肯定是科研团队的养护更好,为了植物本身,我也希望他们呆在……更专业的照料下。”
“即便你老师为那小花园,付出的是她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时间,百分之四十以上的精力,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爱和感情;”二公主的视线和虫娘幽幽的眼神对上:
“而科研团队付出的,只是由超算一秒钟跑出来的方案,然后随手给某个无人造物编好程序后就算完成任务,然后把它抛在脑后,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你看,很讽刺。二者对一件事情付出的精力不可同日而语,但植物本身偏偏能在心不在焉的那边获得更好的生活。这样,你还是希望植物被科研团队照料吗?”
黛拉的目光缓缓垂下:“……毕竟这是对植物本身好。”
“是了,就是这个道理,”
二公主从黛拉那里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在水晶棺中躺着的,被入殓师精心摆出了安详表情的老妇人:
“如果没有新帝联,没有你爸爸,那这位老师就只会是被圆环灭杀的无数生灵之一。她的名字将无从传承,她的爱好也将无人知悉,她将会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没人会为了一个不曾存在的人哀悼。”
“但现在可不一样啦!只要新帝联能够长久,那这位老师将作为‘第一个逝者’,长长久久的记在新帝联的历史书上。往后,你爸爸的政权成了文明,还有可能以她逝世的日期,催生出一个节日呢。”
“当初地球上那什么端午节,不就是差不多的原因出现的?”
黛拉抿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二公主却打断了她的可是,继续说:
“甚至,妹子,你这么喜欢学习,你在星海联盟也上了无数补习班,有过无数老师。可最后,你有过的这么多老师中,从圆环的黑暗覆压下所幸存下来的不就她一个?”
“妹子,你敢说,你对其他那些老师的思念和悲伤,加起来能超过这位老师一人吗?”
黛拉愣了下,思索,缓缓摇头。
二公主搂着虫娘肩膀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胳膊:“是了,因为你能目睹这位老妇人的逝世,你的悲哀才会压过你其他所有老师加起来。”
“你亲妈妈为了职责看过这位老师最后的时刻,我也沾了光。就算是我,也能看出她对你爸爸的新帝联没啥归属感。但那又如何?你是想为她好的吧?”
“在这里,才有人为她哀悼;在这里,才有人重视她的死亡。哪怕这种重视不是她生前所想,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妹子。如果你的花环被灵堂的管理者找到,扔掉,也不用为此难过。灵堂的管理员也是在用他的手段表示自己的重视……虽不是悲哀,而是对仪式的郑重,这样也是一种重视。”
二公主说,暗暗松了口气。她对老妇人没有感情,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安慰黛拉,可真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黛拉轻轻点头,却忽然失笑:“……以前的你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些话,一套一套的。亲妈妈的本事你是全部学了去?”
二公主昂首:“我更愿意说我是青出于……于……”
“青出于蓝!”黛拉终于咯咯笑起,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水晶棺椁和里面妇人的和煦:“行啦,谢谢你的安慰,我们走吧。”
“走。”
虫娘转身,可她的双脚还是钉在了原地般:“无论多少次,告别还真是件好困难的事。”
“确实。”二公主依旧陪着黛拉并肩。
虫娘看向她:“你一直想把我拐到银河之外去,对吧?”
“啊哈哈,对,我意志坚定。”二公主点头。
“那我怎么和爸爸妈妈们告别?父母在,不远游。”黛拉抿嘴。
“还有一句话不是‘游必有方’,你爸爸知道你是去银河之外,他也想看到你选择了这个未来。”二公主轻巧。
黛拉脸上泛起一抹悲哀的笑:“……那时候,你,爸爸,会因为‘为了我好’,不顾我自己的想法,把我送到银河之外吗?就像老师如今为她好的葬礼一样。”
二公主认真:“我会的。”
“啊!你又打不过我。”
“那又如何?为一个人好是我的主观,我还是会尽我所能把你拐走的。”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八章 压力
黛拉和二公主并肩走后,独留下左吴和小灰还在匿踪领域里鬼鬼祟祟。
待到两个孩子走远,小灰的肩膀与左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差一点就能完全贴上,可彼此间就是只能感觉到因互相的体温掀起的躁动空气:“那么,某位敬爱的陛下现在该做什么为好?”
左吴只是笑了下,呼气:“……咱二女儿的话太有说服力,我好像做什么都不太对。”
确实如此,按二公主的逻辑,就算自己只是给灵堂的管理者打个招呼,让他不要拿走黛拉放在这里的,与速生的锦簇对比起来有些蔫吧的花环,也是在破坏管理者恪守职责的机会。
而自己麾下的每人都围绕着这位逝去的老者恪守职责,便是对与自己并不相关的逝者最大的重视。
小灰咧嘴,却是歪了歪脑袋,其脖颈在的弧度展现,脆弱纤细,极尽白皙,有粉嫩的血管浮现,诱人无比,是她经过统计学钻研,最能引发人类最原始的破坏欲的形状,看着就想咬碎吮吸:
“哈哈,那么这位管理者如果没有发现你女儿献上的花环,岂不是说明他在玩忽职守,你要不要降下你的惩罚?”
惩罚这个词语,被小灰特意咬得极重,她当然别有所指,拟态出如此形状的脖颈不就是在渴望被左吴撕碎?仇恨在身,每呆在左吴身边身边一秒都是折磨,可她却又不愿分开。惩罚与撕碎反倒是一种解脱。
确实是个问题。
左吴抿嘴,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小灰展现的脖颈白皙下移开,握拳:“惩罚?不必了吧。黛拉的心意保存到了最后,不也算一件好事?”
他能听出小灰的别有所指。
小灰的笑容也忽然转冷,脖颈的白皙被她藏进领口,肩膀与左吴若即若离的距离也被轻易抹去:“……哈,不能奖赏,也不能惩罚。你个陛下,做得好没有用。”
左吴叹气:“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不也是好的?”
“好啊,好得很。只希望陛下您遇到的事,永远是这样两全其美。”
小灰如此说,她的身影便忽然消失不见,左吴回头,连对方的气息都无法再感知分毫。
或许,小灰是把自己分解成了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纳米机群,顺着这灵堂的无数微观缝隙而离开;或许,她只是把其自身笼罩进了参考灰衣人的技术弄出的匿踪力场,便像消失了一样,其实根本没有移动一丝距离。
也只有在此时,在没有面对小灰本人时,左吴才有稍稍克服心中的愧疚,转过头去,观察小灰的脸原本所在地方的勇气。
此时,左吴觉得自己的感官无比敏锐,连从那老妇人躺着的水晶棺材中漏出的丝丝凉意都能感知。可就算如此,他仍然无法确定小灰究竟还在不在自己跟前,有没有隔着匿踪力场,噙着戏谑,观察自己的表情。
……伸手摸一摸不就知道了?小灰拟态灰衣人的匿踪技术,还不算熟练——也不知道她是否是故意展现的不熟练,故意留给左吴的破绽。
至少用触摸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便能破除匿踪力场的影响,感觉到被其覆盖的她。不像那隐藏在星空中的卫星,即便与人迎头撞上,也只会像鬼魅一样,穿过人的身体。
左吴抬起了手,手恰恰好悬在了刚才小灰特意保持的,与自己若即若离却没有真正触碰到的位置。
恍惚间,左吴好像能想象匿踪力场后面,小灰的眼睛泛出光彩,她甚至将额头也轻轻靠来,只要自己的手再往前推一毫米,就能触摸感觉。
当然,面前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左吴抿嘴,觉得心跳得如此之快。随即,他觉得自己的胳膊蓄上了全身的力量,想要克服这一毫米的天堑。
但最后可耻的失败了。
往事跃然心头,自己是摧毁一整个星系的凶器的事实成了无可突破的阻碍。若没有小灰,左吴想来自己绝不会挂念与自己无关的兆亿生灵。可偏偏小灰是其中的幸存者,偏偏她是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最终。
左吴只能把手收回,狼狈站起,踮起脚尖跑出灵堂,身上裹着自水晶棺材中泄漏出的冰寒,身后只留下了一片冷冷的寂静。
然后,左吴只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当然,更可能是棺椁的制冷机定时开启所发出的噪音,根本无法分清。
——
之后。
两个仪式如期举行,庆贺新生儿集体出生摆在了前头。左吴换了身衣服,不算郑重,反而偏向喜庆。
又抬头眺望,台下的婴儿偶尔传来嚎哭,也有声声在睡梦中的咂嘴。今天是对新帝联首批婴儿潮的纪念,孩子们当然不会都是在同一天出生,有的已经能睁开眼睛观察世界,有的却还看上去脆弱无比,皮肤都皱皱巴巴。
早已滚瓜烂熟的演讲稿被左吴从左吴嘴里缓缓说出。基于他的坚持,稿子内没有太多政治性的东西,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庆贺新生。
原本,左吴还担心这种单纯的庆贺会不会只是一个没有目的的空中楼阁,却没想到,演讲效果似乎出乎意料的好。钝子安插进人群的托没有发挥用处,大家自发的传来了阵阵喝彩。
左吴渐渐进入了状态,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两个千年前地球著名演讲的片段,一个是人类初次登月前,那一声声“我们选择去月球”的激昂慷慨。
而另一个却是被后世冠以了恶魔名号的人,朝着台下乌央乌央高举右手的孩子,控诉所谓整个民族所遭遇的不公的洗脑。
一时,左吴不知道自己代入的究竟是哪边,演讲状态急转直下。好在过程本已接近尾声,加上以现在的科技,就算左吴一言不发,特意编写的软件也能把他的声音修改成天籁。
最后的字句落下,欢呼震耳欲聋。左吴慢慢将搭在演讲台上的手放下,看见连刚出生的孩子的眼中都映着自己的模样。
转身走下台。
艾山山倚靠在黑暗中,她似乎刚刚把鼓掌的手放下。见到左吴的神情,海妖颇为奇怪:“怎么?你看上去兴致不高。”
左吴摇摇头,很是疲惫:“……艾山山,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前面大半很棒,我听得都心潮澎湃。可惜黛拉大啦,我也不是把她抱起,加入到你所面对的欢呼中的首选,黛拉更亲钝子,”
艾山山耸肩:
“至于最后一小截……嘿,你总是这样在事情快结束前的一瞬思虑太多,然后让你状态变差,我都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
左吴抓抓头发,记忆中闪过了好几次与海妖在最后关头的不尽兴。起初几次艾山山都会幽怨,后来她也确实没再多提了。
而此时。
人群最后的鼓掌才刚刚止息。官僚之中,由房诺鲁刚选出来的卫生部长和福利部门上去,交替讲话。这回的话题才是与大家切身相关的,可官僚总是这样,说话会让人昏昏欲睡的冗长。
在左吴说话时,还乖巧至极的孩子们开始有些嘈杂,嘈杂又很快演变成孩子们感受到了困倦的哭闹,天差地别的遭遇让那些尚显稚嫩的官僚有些手忙脚乱。
艾山山还是倚靠在黑暗中,脸上的笑却像是在为自己的爱人自豪:
“看,你多受欢迎。我想起以前在机驭团训练营上思想教育课,看旧帝联以前的几任皇帝出游时的影像资料了,出游内外,总是离不了山呼的‘万岁’。我以前总是觉得假,现在看嘛,呜……”
说着,海妖上前,替左吴整理了下衣领,然后仰头看着他:“那些皇帝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总是不及你的万一的。”
左吴叹气,伸手把艾山山的头揽进自己怀中,感受她的呼吸,她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所以,我现在振臂一呼,说要他们去为我而死,会有多少人响应?”
“……如果只是为你而死,那还差点火候。咱们的新帝联毕竟是个由来自不同文明不同政权的幸存者,捏起来的政权。没有民族,也没有家国,你也没在演讲中加入那些‘天地君亲师’的调料,呜,加了也应该不是全部人吃这套,”
艾山山的鼻尖在左吴怀中左右摩擦:
“比如黛拉的那位老师,她就对咱们没什么归属感。当然,这只是大家不愿意为你的私利而死。倘若面对镜弗,你领头朝他们冲锋,那我想,十之八九的人会愿意跟着你冲上一把。”
“大家知道你是为了他们而冲刺,所以会愿意跟着你,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左吴眯眼,细细感知着自己的心跳,如此美好:“真不吉利。艾山山,你觉得我会因为镜弗文明的反攻而死吗?”
艾山山稍稍把埋进左吴胸膛的脸抬起些:“怎么,想听我的分析?”
“想。”
“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有事,”艾山山轻哼,带动起左吴的身体,一摇一摇:
“镜弗文明现在还剩什么?圆环洒下黑暗,他们自己也遭遇了无数损伤。按那窝金热的预言,说镜弗文明现在主体居然是那些海星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连自己的主体民族都维持不了,必须得从麾下的罐头工厂获得人口的补充了!圆环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让他们的损失比我们想象中要大!”
海妖咧嘴,尖牙泛起寒光:“然后呢?镜弗文明现在还剩什么反击的手段?不就是一些提前备好的星舰,还有与维度恶魔的狼狈为奸。”
“这些东西,欺负欺负对帝特他们这些幸存者团体,算是绰绰有余。但对我们?哈。维度恶魔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不算什么不可战胜的敌人。还有备用的星舰?那不是更可笑。”
“就算不动用你老人家的眷顾,也不麻烦小灰;我,加上夕殉道和离婀王的机甲,就可以发动针对集团军首脑的斩首行动。银河全盛时,能经得住这套的政权也不多,遑论现在元气大伤的镜弗了。”
“所以,我的陛下,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们。可不用这么怨天尤人,徒增烦恼。把镜弗文明干掉,咱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说着。
艾山山想要畅想未来,却看见左吴的表情有些奇怪,随即横眉怒目:“怎么?有不同的想法就直接说。哈,我倒要看看陛下您的高见比我高明多少!”
左吴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说来听听?”海妖似乎预感到左吴将提起的不会是什么好事,指甲慢慢掐进左吴的胳膊。
左吴却觉得不吐不快般:“还记得吗?咱们以前在那颗死寂行星,刚知晓初丹天使的重力型时间阱存在时,你也分析过彼时的处境——结论是走了基因飞升的天使,即使发展的再早再快,个体也无法毁天灭地。”
艾山山的脸垮下。
左吴无辜的把手摊起:“然后发生的事咱们都知道啦——白天使靠跳跃就蹦上了天去,一脚踢歪了轨道上停泊的逃亡者号,然后下来,把我和白艾斯摁在地上殴打。”
艾山山冷笑:“那你今天是缺胳膊了还是少了腿?真遗憾,你没能和列维娜更般配。”
左吴摇头:“当初的我丢了手脚,其实都无所谓。现在可不一样了,如果有万一……死的会是相信我的人,我才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哈,我可不想让咱们新帝联改换牌匾,变成一家自产自销的硕大孤儿院。”
艾山山抿嘴。
忽然。
她揪住左吴的领带,将其勃然收紧,用一股想把左吴直接掐死的气势恼怒:“丧气话丧气话!好啊,干脆你和镜弗文明投降去算了,不想开孤儿院,当个监狱狱头也是极好!”
左吴咧嘴:“抱歉,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能说些丧气话了。当然,你说的对。我能赢,我们能赢……我必须赢。”
艾山山眯眼,掐着左吴脖子的手没有松开。
忽然。
星舰最显眼处,那悬挂着距离撞上镜弗的倒计时的牌匾一响,时间走到了最后六十天整。
五十九天二十三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五十八秒……
板上钉钉。
艾山山稍稍低头:“……那位老师葬礼的演讲,真让我来?”
“嗯,拜托你了。”
话音落下。
艾山山一把将左吴推开,头也不回又无比坚决的走向灵堂。
只是她到了位置后,还是给左吴发了一张照片。背景模糊,主题却是黛拉带过去的那个有些蔫吧的花环。
花环没被管理员扔掉,而是经历了一番巧妙的装饰,天衣无缝的隐藏在速生锦簇中。花环上,有灵堂管理员的亲自书写,这书法似乎是与黛拉师出同一书法补习班。
上面写着“公主敬献”。
字体端庄,笔锋却蕴含着丝丝的龙飞凤舞。
第五百五十九章 历史
敬生畏死的仪式结束,星舰最显眼处的倒计时已然在平稳变化,表示构成世间万物的物质尚在平稳运行。
原本,左吴还有些后悔太早挂上了倒计时牌匾。随着大家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其能带来的紧迫感也在随风消逝。
这还不是左吴最担心的。
倘若紧迫感彻底消失,大家会将那渐渐流逝的数字,从战争倒计时给理解成迎接胜利的倒计时,岂不是类似于半场开香槟的蠢事?
左吴这么想,又纠结自己是不是在杞人忧天,便找了个时间和自己的麾下隐晦的提了提,想要试探一下大家的态度。
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刚刚成立的参谋部的盛赞。
左吴只见刚荣升为军队顾问的戎良渊,看到自己就眼睛发亮。这佣兵头子或许是特意表现出一股粗豪,冲到自己眼前大声:
「陛下,哈哈,和懂打仗的上司共事真是爽快!在大家的头顶放上计时器,简直是您妙手中的妙手!」
还没等左吴从发懵中回过神来。
戎良渊便回头,朝身后那些同样发懵的新晋官僚嚷嚷:「你们肯定不理解陛下的深意,所以我再给你们讲解一遍当下三十二世纪的最新战争方式!」
「咱们新帝联是传承自人类法统的政权,所以我就拿人类来举例;从二十一世纪开始,光是地球上的战争就在往多维化的方向发展,而这个趋势到今天也还在发展,没有尽头!」
然后,这佣兵头子朝身后的人群看似随意的一指:「来!就你,和我说说,你理解的「多维」是什么?」
左吴身边本来没有专门的作战参谋部,这个部门如今草创,吸纳了不少和戎良渊一样,本是从属于不同佣兵团的作战人员。
当然,参谋部的骨干,还是由房诺鲁这官僚之首精挑细选出的文官。经过努力,新生的部门在渐渐成长。
而好巧不巧,被戎良渊指到的就是刚来这部门没两天的见习生。
见习生磕磕巴巴,穷尽了这两天的见识说:
「多元,多元……啊,星球作战的多元指的是海陆空,那么当下,就是再考量上太空中的星舰,三维立体,不像地面上和海洋上的军队有明确的前后方之分,而是每艘星舰每个士兵,都可能在不断律动的战场上接敌?」
这见习生说的入了神:
「至于战斗过程,先是在武器射程内互相投送弹药,然后就是互相推进距离,一个个太空内人造设施的争夺,一次次动辄几千万公理的迂回机动……」
「直到大家进入了最佳武器的最佳射程,接着就是惨烈的狗斗。」
确实如此。或许是直到圆环洒下黑暗的前一刻为止,银河中诸文明的科技发展仍不充分,星舰科技依旧如此——
射程远的攻击手段要么是威力不足,要么就是速度太慢,容易闪避;而威力足够也不易躲避的攻击手段,便只能在「狗斗」的距离才能得以发挥。
暂时没有出现昔日地球那样,人类的脚步受限,但武器却能投送到地球另一面的,决胜千里之外的场面了。
甚至,不借助超空间航道的话,连跨星系投送武力都是个无解的难题。
别看像中子灭杀或者地爆天星之类的巨构威力如斯强大。可想要发挥,还是得让交战文明的双方「哼哧哼哧」出苦力气,把巨构运送到目标星系才行。
如果能坐在家里按个按钮,便能将几百几千光年外的目标摧毁,谁又想苦哈哈的转进千里?
此时,见习生已经说完了他的答桉。
戎良渊则是背着双手,若有所思:「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再重复一遍。」
「咦?「直到大家进入了最佳武
器的最佳射程」……」
「不是,再前面些,就是你总结地球战法的最后一句。」佣兵头子打断说。
见习生迷茫:「我说,「每艘星舰每个士兵,都可能在不断律动的战场上接敌」?」
随即。
戎良渊像是品到了什么百年难遇的佳酿般,缓缓点头:「「律动」,对,战场的律动,多棒的词。哈哈,小子,你有当将军的资质。房诺鲁的眼光还真不错。」
见习生笑了下:「那我说对了吗?」
佣兵头子的头摇了摇:
「对,也不完全对。最近我研究了这么多战史,发觉历史就是一个圈。原始人用丢石头拉开争斗的序幕,但真正的一决胜负还是要靠石斧木矛的贴身肉搏;」
「哈哈,原始的争斗方式和我们今天何其相似?先丢一些不痛不痒的武器试探,消耗,压制;然后找准机会贴身上去,用狗斗的方法歼灭对方。」
「和远古比起来,无非就是作战半径大了许多,用的「石头」和「木棒」威力也大了不少而已。」
那见习生举手:「您这说的,怎么感觉有些丧气?」
佣兵头子叉腰:「不用丧气。后来的人类不也弄出了不少新花样?我说的决胜千里之外就是如此。」
「计谋、科技。从海陆空的协同压进,配合小股部队的侵入和斩首;到各种导弹的「千里之外」,整个星球都再无一片可以安然稳坐的后方!」
随即,戎良渊看向那见习生,也是在看左吴所在的方向:
「我说了,我认为历史是一个圈。昔日的银河没有一个政权有不借助超空间航道,便跨星系投送力量的能力。」
「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便处于相对于地球的,「海陆空协同压进,配合小股部队的侵入与斩首」这个阶段?」
说着,佣兵头子已经完全看向了左吴的方向。
左吴只能做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抱起双手,倚在门框上,不发一言。
论打架,依靠卷顾,他可以挺起胸膛说一句自己独步于如今的天下。但论带着别人打架,自己就是纯纯的门外汉。
但当皇帝有一个好处,就是就算自己不懂,也不会有人不长眼的来考校。
所以,就算直觉告诉左吴,说戎良渊理解的地球历史有那么一丝丝的问题,他还是一言不发,只示意戎良渊接着继续。
接到示意,戎良渊转瞬收回了投向左吴的所有目光,只是看着那位见习生,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我一直在对旧帝联感到可惜,因为就差一点,属于它的时代就要来了。什么和燎原的交战处于下风,最后的战绩是被燎原抢走了几颗畜牧行星之类的事,全该被扫进垃圾堆!」
见习生迷茫,他今天一直有些迷茫:「你是说,旧帝联更擅长小股部队的渗透作战之类?」
「没错,咱们和古画晴空都熟,它配备的那把空间刀,咱们也都见识过,」
戎良渊如此说,大家的心里也齐齐浮现一抹场景——
是艾山山某日喝醉了酒,跳上古画晴空进入太空,操纵机甲用那把空间刀耍出了绝伦的刀花,然后在划开的空间裂缝中接连跳跃,在虚空和现实间时隐时现,何等的风华绝代。
当然,事后左吴紧急成立了交通监管部门,严查酒后驾驶行为,皇亲国戚也绝不姑息,所针对的对象不言而喻。
艾山山也反省了许久,对左吴很是一段时间的俯首帖耳,白天夜晚都是如此。
无论如何。
那一天海妖的光彩被新帝联的无数人铭记,大家铭记的点也各不相同。有对那抹身影的崇拜与憧憬,也有对古画晴空的
空间刀的印象深刻。
古画晴空是怎么来的?
是从白艾斯这位背叛了旧帝联机驭团的求道者手上得来。
机驭团虽是旧帝联的顶尖兵团,可出身于求道者文明,带艺投军的白艾斯也不是机驭团根正苗红的嫡系。
——艾山山这样自幼在团属训练营长大的娃娃,才是机驭团所信任的兵源。可惜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也没磨灭掉海妖渴望新环境的天性,才让左吴和艾山山碰上,让她再也逃不走。
所以。
这样并不受信任的白艾斯被分配到的机甲,也配备了可以划开空间的刀,说明至少在机驭团内,运用浅层虚空进行作战的战法,已经得到了相当广泛的尝试。
左吴暗暗点头,觉得自己其实更有发言权。自己是近距离见识过白艾斯暂停时间的能力,看着他手上的嵌着宝石的护腕亮起,为自己在白天使看不清的动作下求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当然,自己也记得白艾斯昔日的告戒——
他说旧帝联的某些军团,已经能藏在浅层虚空中进行针对性的突袭。加之位于虚空中的物体总是处于一种观察者状态,只要不干涉外界,就能像无限停止时间一样,进行无限的思考。
加之在虚空中的跬步,便能相当于外界的千里。这样的突击,确实让人防不胜防。
或许再给旧帝联一段时间,这种战法成功推广后,这个政权真的能一挽后期的颓势,在和包括燎原在内的几十家政权的摩擦中找回场子。
可惜它遇到了初丹天使,可以说初丹天使们的本体就是隐藏在虚空中的高维化身。所谓利用虚空的作战,天使们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也因此,机驭团没有多少发挥,便和旧帝联一同葬身。也怪不得他们,是以失落的文明作为敌手太超乎了常规想象和规格。
真正属于机驭团的时代没有机会到来了,但不代表属于他们的潜力和辉煌是虚假。
时代终究是属于幸存者们的当下。
回忆的时间暂时结束,记忆中的人终究已经消逝无踪。左吴回过神来,此刻戎良渊也中止了他对那位见习生的科普。和左吴的印象大差不差。
只是戎良渊终究是出身佣兵,对旧帝联的顶尖战力的介绍没有像白艾斯说的那么直白,反而将使用这类战法的机驭团渲染得神秘又可怖。
接着。
只见那位见习生又举起了手:「阁下,感谢您的科普,我们是对旧帝联有了个全新的认知……但您和我们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咦,等等,难道……」
此时。
有两个看不下去的资深文官走上前来,一个贴住见习生,恼怒的把他架到一边;另外一个则是走到戎良渊跟前,满脸无奈,低声:
「……欺负新人有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想在陛下面前表现一下吗?行了行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和你的伙计模彷旧帝联机驭团战法的训练成果斐然,之后有的是你表现的机会。」
「哎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戎良渊一下子从饱经风霜的佣兵,变成了有些市侩的隔壁老戎:「旧帝联的经验百般好用,最大的缺点也在这了!就是没法儿表现啊。」
资深嗡的表情越来越无奈。
戎良渊来了兴致:「听说过那个故事吗?有两个村官,分管两个村子。其中一个刚一上任就阻止人手兴建防洪工事,准备了许久;而另外一个啥都没干。」
「然后有一天,暴雨来了。准备充分的那个自然面对洪水轻轻松松。」
「另外那个平时懒散的,一看,哗,大事不好。天天披星戴月,夜以继日的去抗击洪水,天天把自己整的灰头土脸,整个人像被泥水泡过千次万次。」
「然后,大雨过去。上头匆匆来人检查,看见一个灰头土脸,另一个则是干干净净,像啥事没干一样。上头人物的时间怎么容得下浪费呢?那个一眼灰头土脸的反而高升,平步青云啦。」
资深文官的脸色变了变。
戎良渊亲昵的把他揽过,低声说: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没错。可咱们拼搏一生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这点虚的?我对我和伙计们练出的战法有信心,可若不在陛下面前表示一下,他老人家看见的,会不会是咱们啥也没做,一转眼就把敌人干掉,还以为对面的头头太弱呢。」
文官抿抿嘴,低笑:「妈的,和你谈话,我有那种银河未灭的感觉了。与你相比,咱们新帝联的大家伙淳朴得像个童话一样。」
戎良渊搓搓手:「那我要求的正式番号……」
「还有一个威风凛凛的代称,都准备好了,之后会以正式文件的形式出现在陛下桌桉上。当然,最终的一切都是要看你们的最终战绩如何,和你的训练思路不一样的兵团可是大有人在。」
资深文官如此说,下意识望了左吴一眼。
陛下的目光仍然深邃,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只见他望着天上的倒计时出神。
在即将到达的星系,便是要开始对镜弗文明的前哨战了。
第五百六十章 前哨
前哨站,多棒的一个单词。
还是因为超空间航道的特性——身处其中的人无法被外界影响,同样,外界的情况对航道中的人来说也是纯纯的未知。
以往的银河虽然繁荣,可繁荣却不意味着安全,依然有种种威胁在灿烂的星空下肆虐。某个文明的某某舰船,刚出航道就迎面撞上某某威胁,落得全灭下场的新闻,并不罕见。
而今,没被圆环毁灭的星系是以往偏远的犄角旮旯。这些星系之所以沦落成偏远,肯定是有它自己的先天不足。自然环境恶劣就是其中最常见的原因之一。
受限于知识水平,左吴甚至无法说清自己一路走来时,所遭遇过的那些自然灾害的学名。只能动用一点文艺细胞,草草形容一下所见所感。
比如什么“盘亘了太阳的黑蛇”,“笼罩星系的罡风”,“绝类圆环的黑色雾气”,等等等等。这些词语碰巧被艾山山听见,惹得海妖嘲笑许久。
嘲笑就嘲笑吧,反正自己在艾山山那边的糗事太多,早不缺这么一件。
只是左吴本以为这些显得文艺的词语只是自己的小小秘密。
直到某天他终于忍不了海妖的戏谑,想要翻找资料把这些学名弄得清清楚楚时,才发现新帝联的官方资料库里,相关灾害的学名已经全变成了自己的文艺形容的简写,什么“盘亘黑蛇”,“星间罡风”之类。
也可以理解,新的政权,新的气象。目前这片残破银河间幸存的文明不会很多,可以预见,许多科技和知识将就此失传,得靠幸存者来重新总结。
新帝联作为幸存者中的重要力量,往后的学术界肯定有许多标准将变成新帝联来重新确立,自然灾害的名字也该重新梳理。
哪个正常的一点的学者,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和某个恢弘的自然现象绑定在一起,让后世的来者想要研究参考,就必定绕不开自己的名号?
就算没有这种私心,来自不同文明的学者们,难道不想将各自已经不存在的家乡的语言,通过抢注名称的方式在这片星海间留下一点痕迹?
所以,左吴的文艺形容便成了大家眼中对自然现象重命名运动的开端。与“盘亘黑蛇”与“星间罡风”并列的,左吴就看到了不少熟悉人的名字。
连峯都来凑了凑热闹,把一个行星上的地壳运动过于激烈,山脉拔地而起的速度以秒计算,最激烈处,甚至不断有巨石被抛向星球近地轨道的现象,和它自己扯上了关系。
相比自己麾下的眼花缭乱,左吴发现自己取得名字还算是正常又客气的。只是有一个小插曲,就是“绝类圆环的黑色雾气”的简称,被错写成了“圆黑蕨类”而录入档案,一下子将命名的格局拉下来了不少。
然后,学者们还围绕要不要将它改回左吴本意,引发了不大不小的争执。
最终不改的派系占了上风,名义上说命名学需要严谨,为迎接新的科研体系改一改也就罢了,再之后哪还有乱改之理?
但实际上,估计是大家害怕又开一个坏头,好不容易抢注的名号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改掉而已。
新帝联并不是像黛拉麾下的蜂巢思维,每天这样的插曲都有许多,改名风波甚至没能来得及被左吴发现就已经结束。
当然,相关的报告肯定早就躺在了左吴的邮箱里,只是他没看罢了。
左吴也不介意自己的麾下用自己的名号来耍一些手段,只要应对和预防种种自然灾害的正事不被耽误就行。科研体系虽被特意重建,不代表就要将以往的经验弃之不用。
最行之有效的预警方法,无非是在超空间航道出口敞开,而星舰本身还没离开航道时,先扔几个探测器过去探探虚实而已。
这套预警方法已经相当成熟,那些天然灾害的新名字再威风凛凛,也没有对如今的新帝联造成任何根本性的影响。
天灾和人祸相比,最可怕的还是拥有智慧的“人”。
镜弗文明就是。左吴之所以担忧大家把头顶的战争倒计时给当成距离取得胜利还有多远,就是因为对镜弗文明的实力没有把握。
唯一能作为参考的,只有镜弗文明在圆环灭世前所留下的各类战报,和他们追逐真正的对帝特时,所用战舰在几光年外留下的惊鸿一瞥而已。
当然,这些例子都片面得紧,没有一个能当做正经的分析实例。须知镜弗在以往的银河虽是所谓硬实力第一,一直监控着整个银河的灰衣人却将他们评价为空有其名,哪知他们后手就能掏出圆环这样的大杀器。
谁知道它们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将距离它们势力范围最近的星系作为前哨,先行观察才是正途。
此时。
大家头顶上的倒计时牌匾上,只显示着最后寥寥几位数字了。新成立的参谋部内,气氛一片肃穆。文武官僚都在紧盯科研团队,指望他们所派出的先遣卫星的报告。
在航道中无法影响航道之外,所有人如今能做的事情不多。
这是将涉及所有人身家性命的大事,左吴没有缺席任何一场会议的理由。
先遣卫星迟迟没有发回消息,气氛也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浓。
左吴想了想,沉默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心知能讨论任何一点无聊的话题都是收获,便抬头,环视一周,问:“诸位,咱们的先遣卫星已经被击毁的概率有多高?”
一阵沉默。
峯嘟囔着开口:“我们认为可能性不大,先遣卫星已经浓缩了灰衣人匿踪技术的精华,哪有这么容易被发现的道理?”
“如果镜弗文明真藏了这么多招,连堕落国度的技术都不放在眼里,那他们应该早就开始逆向破解亭驿网络,把虚拟对帝特给揪出来,怎么会把其位置暴露给我们。”
已经荣升高级顾问的戎良渊轻笑:“哎,那万一镜弗文明其实已经破解了亭驿网络,蒙蔽了虚拟对帝特,给我们的是一个陷阱怎么办?”
“好哇,套娃是吧,”
峯的投影翻了下白眼,其眼白像夜间开远光灯的车辆般,狠狠发光晃了晃戎良渊:
“来来来,套娃的耐心我可有了,只是事前说好,套娃下去我们什么也得不到,最多就是在陛下面前玩玩嘴而已。”
戎良渊摊手:“行,那就再等等,实在不行,把剩下的先遣卫星都派出去呗,反正星舰在超空间航道里也回不了头。”
确实如此,物体一旦进入航道并开始运动,就掉不了头了。只能从入口走向出口,途中即便反悔,也只能到达目的地后再重新进入一次航道而已,像规矩严苛无比的高速公路。
左吴轻咳一声:“诸位,咱们将到达的地方,是虚拟对帝特确认过的,没有镜弗文明影响的最后一个星系。这一路我们花了差不多一年,一年的时间,镜弗把势力扩张到这里的概率是多少?”
峯侧目:“如果建立一个观测站,像立个界碑或插面旗帜,把星系纳入自己名义上的疆域的话,花不了多少工夫。”
艾山山则轻笑:“如果我是镜弗,肯定不会在眼下就执着于扩张的。银河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本在犄角旮旯的荒芜,而镜弗原本的地盘,对比起来该算是相当富饶。”
“所以,他们努力整合原本的地盘,消弭圆环播撒黑暗给他们自己带来的损失才是上策,何必花功夫去将群星的荒芜纳入自己治下?一片烂地,去经营也没多少收益,还会拖累自己本土的复兴。”
“再加上,我也认为他们没有结构灰衣人科技的能力——我们此前确认过,在镜弗文明境内的亭驿卫星还都完好无损,没被它们解除匿踪并摧毁就是明证。”
“所以,他们不会知道我们有虚拟对帝特这个帮手,便根本不会想到我们仅用了一年就探明了原本百年才能探查完毕的航路,他们又怎么来得及准备太多后手?”
“咱们的到来对镜弗文明来说至少提前了百年,一举一动都是突如其来的袭击,我们占尽了先机呀!”
海妖如此说,语气特意欢快,她很讨厌如死水般的凝重。
艾山山说的确实有道理。
左吴回头,见在座许多人都微微点头,显然海妖的话语便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看法。对战争的乐观总是蔓延了出去,自己无从阻止。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虽在艾山山的话语下,终于有些松动并活络,可也正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更确切的情报,大家就算是想聊也没有一个头。
不知不觉间,所有的目光都看到了峯的投影身上。
峯也不甘示弱,给自己的投影改出了无数只眼睛,每一只都对袭来的目光回以信心十足的瞪视,显然它认为自己的匿踪卫星绝无任务失败的可能。
终于。
峯的无数只眼睛忽然一亮,片刻后,整个会议室汇中国都开始了洋洋洒洒的嘈杂。
先遣卫星发回情报了,好消息是目标星系内没有镜弗文明主力的迹象,更好的消息是在那里能轻易观测到镜弗境内,而对方还一无所知。
唯一的意外就是,目标星系里还是出现了镜弗作为界碑的观测站,甚至布设了一个无人研究所,显然它不像艾山山所猜测的那样毫无余力。
低低的嘈杂声很快有了统一的声音。
一名文官要求:“峯阁下,请问有没有观测站和研究所更进一步的情报?”
峯咧嘴:“哈,前一秒还畏畏缩缩,现在就不想咱们的先遣卫星被镜弗发现的风险啦。哈哈,观测站和研究所的情报是吧?没问题。只希望如果出了岔子,你们可别把打草惊蛇的锅甩我头上。”
它边抱怨。
边往在座所有人的邮箱中塞了一份报告,嘈杂戛然而止,大家都在用最快的速度翻阅。
只是很快,有些吊诡的寂静又一次降临。
左吴还在疑惑,而之前一直瑟瑟发抖不敢说话的钝子终于找到了发挥的空间:
“啊哈,我是看错了吗?你们看你们看,这里的镜弗,是不是在用拆下来的海星罐头底,来做它们文明界碑的名牌哇?”
说着,钝子拍了拍桌面,指了指大家早就看见的疑点。左吴侧目望去,也觉得所见之物极不协调。
整个作为界碑的观测站,不说精密吧,也有一种刚从虚空里被捞出来的二公主的缺陷美。
说是观测站,其实它没有一点观测的功能,能漂浮在预定轨道,不被目标星系太空中较为险恶的环境直接干扰成太空垃圾就好像尽了他们的全力。
而被挂在卫星上的罐头底更是,用一个不规则的金属环和卫星本体相连,像个被遗弃的破烂书包上,倔强留存的吊坠一样,在猛烈的太空辐射下飘荡。
左吴皱眉,镜弗的形象又一次飘忽不定起来。他们为什么发射一个像太空垃圾一样的卫星,是撑面子,还是想将各个星系又一次名义上纳入自己麾下,好方便圆环又一次施展祂的威能。
……妈的,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把自己家门口弄成不可通信的绝路,是何等的疯子才能干出的事?
左吴摇头,手指轻敲桌面:“那么那个研究站呢?能知道它也是个空壳,还是真的在切实搞着什么研究吗?”
“别急,别急,”峯摊手:“有关报告已经在路上了。哈,艾山山说得对,我们每一步对镜弗来说都是突袭,那研究站根本不设防的,我稍微改改咱们先遣卫星的设置就能骇进去……”
说着。
峯的投影一阵摇曳和恍惚,大概是它的本体为了其口中轻描淡写的骇入拼尽了所有算力。
然后。
左吴发现峯的表情变得尤为精彩,起初是无边的愤怒,接着就是茫然的震惊。
“怎么了,”大家齐齐发问:“说好的报告呢?”
峯缓缓摇头,脸上的表情更是迷茫:“哈,怪了,太怪了。那研究站里在跑的公式,哈……镜弗真是一帮小偷,他们在跑我的公式!我在研究的公式,思路,解法,我一眼看出来,全是我的风格……”
“但是,怪了,虽然公式全是我的风格,但镜弗进度居然比我快。”
“好像把我未来将会取得的成果,在他们这边给提前预支了般……咦咦咦?”
若说刚才峯还有些不确定,现在它便是得到实锤,差点跳起来了。
左吴凑过去,赫然在镜弗研究站成果的原样拷贝下,看到了这样一个名词——“圆黑蕨类”。
峯就是在这个自然现象中取得了研究灵感,继续往下研究的。
这个名字只有可能是左吴所取,也绝非什么翻译问题。
镜弗居然是在千里之外,剽窃了自己麾下未来的成果?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一章 工地
里总有这样的情节,主人公去到一切尚未发生的过去,将先贤的诗词著作之类抢先一步默写下来,成为它们新的作者,享誉世人的称赞。
坦白来说,这种套路简单又有效,毕竟谁心里没个想不劳而获的小小心愿?但用得作者多了,读者也会看腻。套路的不合理处在觉得越来越腻味的读者眼中无限放大——
比如,主人公哪来的好记性,可以记得清这么多著作?还有彼时的文人社交讲究各种行令等等,一切都是靠剽窃而来的主角,怎么在这种活动中不露怯?
甚至有关于此的种种质疑都变得老生常谈,无聊到了极致。但有关抄书抄诗的作品还是层出不穷。无他,套路虽被用滥也还是好套路,在这之上就是容易构建出让人觉得舒爽的内容。
左吴的口味可不是一成不变,细细分析,简直和古时的僧侣道士悟道一般——起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段时间的他沉迷于各种语句不通的白文,会被里面粗糙的套路爽到神经麻痹。
一段时间的修炼后,便是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了。左吴开始觉得以前自己沉迷的书怎么这么垃圾,自己上也行。
可尝试几次,都是在给自己的开了几百字的头后就再也挤不出一个单词,只能把笔扔下,然后去在网络上浩如烟海的文字中寻找“文笔”,“内涵”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是网络的内涵的文笔终究比不过沉淀了百年千年的实体书。
最后,左吴开始尝试阅读那些名著,被其中沉甸甸的滋味、内涵和语句揍得鼻青脸肿;终于捡回了网络上的文字,才赫然找到了最初的乐趣,看山重新是山,看水重新是水,悟道个中真谛,就是给自己图一乐而已。
那些本来已经看不进去的,被用滥了的套路,又开始能刺激左吴的神经了。
所以,这种文抄公的情节,左吴看过不少,能说出哪些诗词,或者科研成果之类被网络主角们最为青睐,遇到类似的场景,觉得自己也能展露类似的神采。
左吴认为这种情节就是要在合乎逻辑的前提下,让读者觉得自己上也行。然后抄诗达成的及成果越厉害,就会让读者觉得越舒爽。
可这种舒爽,是建立在代入的主角去抄别人才能成立的,可若被剽窃的是自己头上,那便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此时。
左吴侧目,透过全息幕墙,能看见峯的本体上爆出了五光十色的溢彩,这大概就是它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
无论多气愤,该问的还得去问。
左吴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镜弗文明抢先一步复现了我们未来才能得到的成果,这怎么做到的?”
这话才说到一半时,左吴的声音便开始变得严峻和冰冷。若说对方掌握的技术比自己强,那还可能是搭上了什么失落文明的顺风车。但镜弗居然成功窃占了自己的未来,无论如何都不合逻辑。
连文抄公逻辑的建立,都是建立在被剽窃者还未出生,无从伸冤,还有时间除了主角之外不可违逆,万事万物都得讲个先来后到。
不合逻辑的现状也让刚刚还有些热烈的气氛冷到了谷底,刚刚还满脸忿忿的峯,一下子脸色变成了生动的惨白。
左吴的手也是松了又紧,还有一个看似合乎逻辑的解释可以强行解释现状,就是说不定自己麾下出了叛徒,有人泄密。
可这可能性其实能够忽略不计。这一年中,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超空间航道里赶路。身处航道内部,就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即便是在某个星系驻足,稍事休整的时光,那大概率不存在的内奸唯一可能跨越太空的幽深,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向千百光年外的镜弗文明献上,唯一可能的手段,就是通过灰衣人的亭驿卫星了。
可亭驿卫星,向来是科研团队研究的重点。若其出现丝毫异状,便会马上被峯捕捉到端倪。
至于内奸出现在科研团队内部的可能……可能性是有,但左吴也没忘记峯是来自光明星海,而光明星海被仁联毁灭的一瞬,就有些策展人研究者投向了仁联的怀抱。
峯对叛徒恨入骨髓,平时是嘻嘻哈哈,可实际上它从没放松过对其布下的监管。
加之镜弗文明向来都是命运的弃子,而左吴自己身体里或多或少还残留着一些气运。两两相加,真有内奸,左吴不信这么长时间他不会露一丝尾巴。
又是老生常谈的奥卡姆剃刀原则,如无必要勿增实体。事实的真相或许就是自己所看到的现象——就是镜弗从未来的自己这里取得了知识。
至于怎么做到的……
左吴摇头,已经懒得去看头顶的倒计时了。时间只会平稳流逝,没有折返的可能;在超空间航道中的星舰也是,无法回头,只能往出口的方向一路走到黑。
所以。
左吴只是笑了下,用手枕住头,椅背放低:“诸位,不用这么愁眉苦脸。比起这个,大家不妨再思考一个问题——”
“就是一个文明,若它的科技沿袭的是另一个文明的路子,用的也是另一个文明的标准,那我们一般把它称为什么?”
一直低头不言的戎良渊恰到好处的接话:“……附庸?”
左吴点头:“所以,镜弗文明还真是丢人。都没和我们撞上,就向我们拱手称臣啦。”
说完。
死气沉沉的会议室终于传来一阵低笑。上位者的笑话无论好不好笑,都会得到得体的附会。
除了钝子。
光头ai有些戚戚:“先进的那方才能成后进者的宗主吧?不管镜弗的技术怎么来的,它就是走在了我们前头,那岂不是在说我们才是那附……”
她的话没说完。
就被峯操作的,不知从哪伸来的触手给摁在了桌下。
——
无论前方在等待左吴的是什么,新帝联的舰队只能迎面而上。航道打开,又是一个新星系呈现在大家眼前。
和训练的一样,从现在开始,新帝联便转入全面战备。连那些科研团队也强行压抑住了各自对探索的渴望,各自留在原处,也空出了通信频道,不复以往的吵吵嚷嚷。
左吴和小灰一前一后,走上舰桥。前者揉着拳头,后者在试图用自己可怖的机群将整片太空填满。
这也是策略的一环——若遇上无法理解的情况,那左吴和小灰作为如今的新帝联能拿得出手的顶尖战力,当然不能继续在后方坐镇。
如今的时代,所谓田忌赛马是决计行不通的。科技出现代差,那再多的炮灰也也不可能消耗对方顶尖战力的分毫。就像南美雨林里的土著引以为傲的黑曜石投矛,不可能威胁得到天上的飞弹一样。
只有从一开始就王对王将对将。
左吴已经敛去了心中所有的乐观,甚至做好刚一照面就迎接对方狂风暴雨般攻击的准备了。
然而。
这片太空同样静谧,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星系中央的恒星如往常一样,因为其与众不同的波长而让左吴觉得稍稍刺目。待到眸内装配的视界自动适应,整片空间的尽收左吴眼底。
而那几个先遣卫星,也像刚找到回家的路的迷路幼犬般,欢快的飞回峯的身边。几颗卫星在峯本体上来回轻蹭,撒娇般诉说着各自的辛苦。
峯却是给它们一个来了一拳:“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都不回话?为什么搜索个小小的星系都让我们等这么久……啊,哦。”
那矮矮的投影出现在左吴跟前:“陛下,卫星们说这个星系的太阳不稳定,会产生周期性的信号干扰。刚才卫星们就是因为干扰,只能团结起来,发回给我们最关键的信息。”
所谓关键,就是指这里的所属,还有研究站的问题了。
又是一次挥拳揍向棉花,小灰瞥了眼左吴,然后自顾自坐下,伸手给自己拟态出一个小小的单人床,大大咧咧的躺下。
左吴想了想,厚着脸皮坐上了小灰的床脚,想了想问:“也就是说,除了研究站和镜弗的界碑,这里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峯没来得及回答。
小灰便伸手,扯过左吴的衣领,把他的视线扯向某个方向,懒懒的一指。
那里有个建筑工地。几艘自律造物似乎刚结束了躲避太阳信号干扰的行动,重新回归岗位,开始未完的工作。
工地是个悬浮平台,其上半完工的造物让左吴觉得很是眼熟。
那很像一棵树,左吴见过好几次的树。鲜明的印象很快点破了左吴心中的熟悉,他拍了拍脑门,无比惊奇:“妈的,镜弗文明在这里建造海星罐头工厂?”
一直坠在左吴身后不远的姬稚,此时也轻声附和:“是,这百分百是一个半完的罐头工厂。在星海联盟因为罐头工厂的引爆而爆炸时,我距离它最近,很有发言权!”
“你看,我的陛下,工厂在试结果实!”
海星罐头工厂都是树形,枝头的殷红果实就是海星人的培养皿。无数一经催熟便要送往屠宰的海星人,就是在果实里面生长。
想了想。
左吴拍了拍小灰的脚尖,又招呼姬稚:“走,咱们去看看。其他人原地警戒,还有确认航路……妈的,夕殉道,你别摸鱼了。不想加入我的军队没问题,在这种关键时刻帮我警戒一下总行吧?”
被点了名。一直缩在舰舱的夕殉道只能龇牙咧嘴,把骑在他脖子上的离姒放下,登上他的尤钵沙塔,出舱。
夕殉道虽然没有实职,可他的声望却颇高。左吴麾下有些老佣兵就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有左吴的默许,他便能指挥得上一支相当的部队。
人马娘冲来,将左吴一把拉上她的背,又颇为礼貌的弯下四蹄,邀请小灰一齐上来。
小灰抿着嘴看了眼左吴,终究没有拒绝人马娘的邀请。
向建筑工地行进。
小灰躲在左吴身后低声:“唔嗯,我无意冒犯,但姬稚,其实我一个人走得肯定比你快。”
姬稚的耳朵动了动:“陛下是这么说的——三人小队最是稳固。至少遇到什么事,我们可以互相掩护。”
小灰稍稍探出头:“我不用什么掩护。”
“我知道,我只是想尽力但我喜欢看你和陛下并肩战斗的模样。”姬稚摇摇头,操控铁裙,速度加快。
小灰疑惑:“这有什么好看的?”
“陛下喜欢,我也希望把我自己,代入成你这样的女主角呀。”姬稚如此说。
人马娘的脚步也没给小灰继续提问的机会。
那半成品的工地已经跃然三人眼前了。
姬稚率先上前,抚摸上那透明的舱壁。果实只是半成品工厂试做,里面的海星人刚刚完成胚胎的培育,又在能量的催动下,很快就有了胖胖的五官和四肢。
一切和左吴此前见过的工厂没什么两样。
左吴倒有些感慨——没什么两样,就说明这工厂还是脱胎于昔日海星人裁判长释文尔的设计。裁判长希望海星人在星海间以繁多之势来对抗可能的灭绝。
现在看来,他成功了。今天的海星人被套上了镜弗文明的明海继续生存,不知这是不是释文尔希望看见的样子。
左吴想说什么,看向姬稚,发觉人马娘盯着这试做果实,盯得如此认真。当了这么久情人,人马娘的想法左吴了然于胸。无非是上次罐头工厂引发爆炸,她在继承白艾斯的修仙程序,是她最后几次高光,值得纪念。
事实也确实如此,人马娘看得这么认真,其指尖拂过渐渐成熟的海星脸庞,只有透明墙壁阻隔。
忽然。
姬稚皱了下眉头:“……等等,工厂上可以给海星人植入思想和记忆的借口呢?”
当初就是因为工厂中的海星人被植入了《动物世界》的记忆,继而引发求不得的忿怨,以此引燃了创神檄文,炸掉小半个星海联盟,也让左吴只能去虚空暂避,才遇到陶沃姆的长城节点。
从外界向海星人注入记忆,靠的就是这样的接口。而海星人被套上了镜弗的名字,植入记忆就显得更加必要,接口也不可能取消。
左吴眨眼,回头,看到小灰已经完成了大略的搜索,她站在平台上,面露惊奇,正朝自己招手。
左吴也落到平台,却发现那里刻着一行字——
“发现这行字的所有人,请记录下海星人果实的思维频段。我们记不了,因为我们来得太早了,工厂还没建成。”
“这是攸关整个银河存亡的大事。”
“燎原敬上。”
左吴还没来得及思索其中意义,余光便又瞥到一行字:
“陌生人,如果你完成记录,请赶紧离开。”
“海星镜弗可能想把这里当做一个陷阱。”
就在读完这句话的一瞬。
峯的声音无比惶急的传来:“陛下,快回来!连通这个星系的超空间航道正在被一根一根的切断!咦,我呲……”
它的叫骂僵在半途。
左吴回头,自镜弗的疆域那边闪起一束光亮。
像超新星爆发一样。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二章 破解
峯的警告如同嘶鸣一样,刺耳又不解风情。这也是左吴的注意力被自镜弗文明的疆域那边闪起的亮光全部夺走的原因之一。
亮光?
跨星系闪起的亮光?!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跨星系打击?那被自己麾下的专家和自己的常识都说过好多次的,所不可做到的攻击手段?
左吴觉得脑中的常识在和肉眼见到的事实在进行激烈的交火,交火的余波轻易把他的理智给搅得天翻地覆。
不知,地球古代那些过着数千年如一日生活的王朝居民,在看到殖民者的帆船漂洋过海而来,其手上拿着“不合常理”的火绳枪时所感受到的震撼,和今天的自己会不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直到察觉小灰轻轻扯了下自己的衣摆,左吴才回过神来。又侧目,发觉姬稚是一直压抑着她心中的惶急。
人马娘的蹄尖在这施工平台上来回交替轻点,只要左吴吐露一个音节,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的示意,她就会把左吴抓起,一路疾驰,直至虚空中的“安全地带”。
……妈的。
刹那间左吴又想起了此前给逃亡者号命名的光景,直至目前,逃亡者号仍是自己舰队中最重要的星舰之一。
其名字是钝子调侃自己一行总是被人撵得到处跑而取。可没想到,这么久了,直到不再只有那光头ai可以勉强兼任自己麾下,而是兵多将广的今天,自己依然要在敌人的第一发攻击到来之下狼狈逃窜。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股不甘在左吴心中激烈翻腾,他只觉得自己真想和这未知的攻击对上一对,但他不行。作为皇帝,如今的自己大概已经失去了任性的权利,自己必须要为身边聚集的所有人负责。
不管什么攻击,大概都威胁不到位于超空间航道内部的人。稍微避一避未知的锋芒……也不算太丢人。
再加上峯的警告依旧刺耳——航道在被切断,看起来是镜弗文明想切断自己的退路,让天际之外的闪光与自己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必须负责。
左吴强行按下了自己心中的不服,准备接过姬稚递来的手,带领自己麾下的所有人去躲避。什么面子什么士气,都是新帝联不要在未知的打击手段下不要全灭,才该考虑的事情。
此时。
小灰已经准备拟态成地面,姬稚和左吴现在这个气氛,她也无意去搅局。拟态成平平无奇的大地,托着他俩走就好,耽误不了太多的功夫。
远处,新帝联的舰队内,所有成员都在不甘中完成了转向。一个个舰首都对准了这个星系暴躁的恒星,以及其附近,大家才刚从中脱离,尚未来得及关闭的航道出入口。
只待左吴完成与大部队的汇合,大家就会进入其中。航道现在看上去是大家唯一安全的希望。
然而。
就在左吴轻声催促姬稚加速时,他的视界忽然收到了一条私聊。
是峯,峯一边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广播着面向所有人的警报;可在左吴这边,其语气是如此的犹豫而不确定,像迷茫的孩童,亟需别人为它指明道路。
峯喃喃:“陛下,这是……丧气。用你喜欢的书里的台词来说,我现在该是去喊一声什么‘科学不存在了’,然后在您面前自裁才对劲。”
“但我不服,真的不服。常理,我作为学者,这辈子都在挑战所谓常理,可我现在这么希望常理能够确立。”
“对吧?按常理,光速不可超越,我们不可能在这里,看到几光年以外的武器启动时所发出的光亮;所以按常理,映入我们眼眸中的,自镜弗文明境内所燃起的辉光,该是在数年前就已经激发。”
确实,光年光年,是光前进一年的距离。老生常谈,千年前的地球人仰望星空时,看到的星点是长远的距离外的恒星,自更久远的岁月前就发出的光亮,跨越千山万水,只为映入某人的眼眸。
左吴理解峯想说什么了:“……除非是镜弗文明早就料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或者他们早几年就想销毁这个星系,但细细想来,也全部不合常理。”
早几年就想销毁这里,那干嘛还要在这里继续进行建设?至于他们能够未卜先知,提前知晓自己一行的动向,则更是魔幻至极的故事。
一个名词在左吴心中浮现,与自己私聊的峯此刻简直心有灵犀。它同自己一道说出了各自心中的所想,异口同声。
“陷阱?”
“陷阱!”
那抹光亮越发炽热,似乎在代表它所蕴含的攻击愈发接近。所有星舰的所有雷达都在发出警报,层出不穷,莫衷一是。
左吴所收到的私聊窗口也越来越多,有些星舰甚至已经开始用灯语诉说其催促。只有大家的焦急才是真实,峯也增快了语气,加速诉说:
“所以陛下,您再想想!航道现在正在被一条条切断没错,可又没完全切断,好像一个特意留给我们的仅存出口!”
“以及那正不断接近的光亮,气势很足,但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攻击形式,目的倒更像在将我们往那仅存的‘出口’里赶一样!”
“或许,只是或许……航道里面才有危险,留在这星系中才是正确的选择呢?”
一口气说完。
峯再也不言语,把做选择的责任全部交给了左吴。左吴作为皇帝,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接过。
留在星系还是遁往航道?各有各的道理。
只是看其字面,都知道这选择的重量如此惊人。一念之差,就可能让所有人葬身于此。它就是一场百分之五十胜率的赌局。
或许让自己的麾下一半留在星系,另一半前往航道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可这选项一开始就没进入过左吴的脑海。
左吴也觉得面对这种境况,自己应该更谨慎一些的。
但没有,事后左吴回忆,彼时自己心中只有一种不用再逃匿的,酷似雪耻的快感在恣意。
选择的天平轻易就被这种快感压服,左吴只是轻声:“各单位注意,远离航道,这是镜弗的陷阱。离航道越远,我们越安全。”
说完。
左吴便负手肃立,这也是检验自己平日所积攒的威信的难关。抬头,艘艘星舰本身虽然不会有任何表情,可从其灯光,自其动向,都能看出它们驾驶者的态度。或是决绝,或是挣扎犹豫。
决绝的数量多一些。随着第一艘星舰响应了左吴的命令,引擎全功率逆喷射,驱使其离恒星旁的航道越来越远,带动了一大批后继者。
左吴查了查星舰番号,第一个响应自己的星舰居然是夕殉道驾驶的。素有威望的他轻易被其折服的佣兵们推举为了舰船顾问,实际上就是拿到了一艘星舰的指挥权。
最终许可自然是左吴下达的,对夕殉道的厌恶只是来自血脉,理智告诉自己他只想当个舰长简直是大材小用。
很快。
大家遁入航道的窗口期便已经逝去,航道口也在缓缓的自然弥合而关闭。左吴已经彻底停步,从姬稚背上跃下,小灰也恢复了人型。
左吴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他没回应,瞥见只镜弗境内闪起的辉光似乎离自己只有咫尺时,又看到自己视界中又是一个私聊窗口晃了晃。
点开。
私聊是夕殉道传来:“左吴,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左吴咧嘴:“我在赌一场百分之五十胜率的赌博。嗨呀,夕殉道,做错的是你。你该无视我的命令独走,进入虚空。按你的威望,肯定有人跟着你。这样,不管我最后赌赢赌输,新帝联都能存下一份火种。”
“然后,幸存下来的那边就能对对方可劲抹黑,加强威望。说不定那样,幸存下来的新帝联还能更团结一些。”
夕殉道的私聊顿了顿,才有文字传来:“……你是想把我当成新帝联的继任者?”
“除了黛拉和二公主,我又没别的孩子,碰巧她俩都是要去往银河之外的。所以思来想去,如果我出意外,能让我托付新帝联的,不就是你了?”左吴欢快回复。
他决定赌博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二公主已经随时准备带着黛拉跑路。拥有喰煞赐福的她可以用言语让物体拥有在常规环境下突破光速的能力,突破的幅度还尤为惊人。
所谓跨星系武器,敌不过神灵的赐福,那渐渐逼近的光亮大概率跑不过二公主。而自己若把她俩殆尽虚空,说不定反而会限制住二公主的发挥。
左吴继续回复夕殉道的私聊,更多的是调侃:“所以想想,咱这里还是帝制,皇帝这个位置肯定是用血脉关系来继承最名正言顺。你也是纯血人类,不交给你给谁?”
没想到夕殉道只是发来一个吐了的表情:“你他妈是想让我当你的储君?想都别想。”
“我觉得太子这个词更不错。来,我的好大儿,该认我当干爹了。”左吴还顺手让ai生成了一个模板发去,参考的是新近复原出的《三国演义》里吕布认董卓的言辞。不算吉利,可也没别的能用。
夕殉道只是冷冷想把左吴拉黑。可提示了几次他权限不够拉黑大家的陛下,只能恨恨关掉了私聊窗口。
左吴又发了几个无意义的表情过去才作罢,然后朝那几乎贴到自己鼻子的光亮张开了双臂。
姬稚上前一步,额头蹭了蹭左吴的背,低声:“真好,没想到如今我还能与你并肩体会生死。”
左吴耸肩:“没必要没必要,忘了我还有吸收吗?把我当掩体,光亮应该没办法威胁到你。”
姬稚也笑:“你也忘了我的马身这么大,躲不周全的。”
这只是玩笑话,只要两人还有肌肤相触,左吴就能把自己的吸收传递给姬稚。姬稚也知道这点,额头一直没从左吴身上离开。
否则若赌输,害的新帝联所有人全灭,姬稚无法想象左吴会有何种反应。所以即便有些僭越好高看自己,人马娘也想去当左吴的安全阀。
然后。
揭晓结果的时刻来了,那看似跨星系而来的耀眼光辉拍到了左吴身上。
张开双臂的左吴只觉得皮肤一阵躁动,却不是被那光线影响,光线本身比空气稀薄的火星上刮起的风暴还要轻柔,躁动的是左吴因后怕而流出的冷汗。
他回头。
真正的攻击果然是来自超空间航道内部。只见已经渐渐弥合的航道口处,忽然发出一声怒吼般的爆炸。澎湃的能量在航道口处激荡,只是被空间的弥合摁在了无尽的虚空中。
不知它全部的威力会有多么惊人。
自己赌赢了。
而此时。
狂喜的峯已经完成了对那些些泄露进这个星系的能量的解析,它向左吴报告:“陛下,自航道泄露进我们这边的能量里藏了个通信地址,是否要回拨过去?”
运用超空间航道的星系间通信,在昔日的银河就是家常便饭了。
左吴点头,峯照做,那边很快接起了电话,声音有些软,像充了气一样滑稽,典型的海星人声音。
“海星镜弗?”左吴挑眉。
“我们就是镜弗!”那边恼怒了一瞬,马上恢复礼仪:“失礼了,阁下破解我们的陷阱,精彩。”
“用超空间航道缩短打击的距离,你们也精彩。”左吴说。
“还不够,这种武器名为‘坠星天矛’,确实是种跨星系打击武器。它是在恒星上建立一个像抽水泵一样的巨构,直接引导恒星的力量。但可惜,缺了一门关键技术——”
海星人的声音说:
“就是利用一部分恒星的力量,撬开一个虫洞,把虫洞的出口开到打击目标星系,这样便能实现跨星系打击了。但很遗憾,这个世界本该有的虫洞科技,像是被某种存在给抹去了一般,根本无法复现,”
“只能退而求其次,改用航道来输送打击的力量。哈哈,切断航道的技术可是来自未来的你们新帝联呢,看起来,你们在未来对‘裁缝金剪’的研究又有了突破,就是用它,我们才能完成简化版的坠星天矛的定向。没有虫洞科技,真的很麻烦。”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现在的我们无法复现虫洞科技,但以后的我们好像又能了。你应该察觉了吧?我们获得了各个文明在未来会取得的科技成果,这坠星天矛本是这个银河某角落的幸存者完成开发的,而虫洞科技对它们好像完全没有影响一样。”
左吴挑眉:“现在不行,以后行了,难道是这片银河在不远的未来又要发生一些改变?好事啊。”
“改不改变,难说,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眼下的银河才是最适合如今我们这个镜弗的银河,”海星人说:“入侵者,你只精彩了一次,而我们还有好多来自未来的武器。”
“还请你来一一品鉴。下一道菜,脱胎于你女儿,是对索林原虫的发挥。”
左吴心中刚冒出一股怒气。
下一秒。
一对硕大的螯枝戳穿了空间,撕开了刚弥合完毕的超空间航道,自刚被坠星天矛的能量荼毒过的航道中而来。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三章 初战
螯枝舞动,其甲壳上的花纹不规则流转,展现着一种诡异的魅力。左吴投以视线,理所当然并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浮现,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
原因当然是黛拉的原因,而新帝联的大家心中所呈,最多的还是和左吴差不多的亲切。
无他,就是黛拉太过亲民,新帝联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和虫娘接触的经历。或是偶然间的擦肩而过;或是对同一个补习班感过兴趣;又或者时钟指向清晨时大家推开窗户,总是能看见黛拉跑来跑去的身影。
再加上左吴作为皇帝的特意引导,让所谓生灵有对“蜂群”发自本能的厌恶这一说法像个不攻自破的笑话。
当然,这么久过去,黛拉麾下的斯特鲁虫人还是没能改变普遍抽象的外表。
“厌恶”这个东西大概从来和颜值脱不开关系。这也表明黛拉的可爱受到了广泛的认可,大家爱屋及乌,居然潜移默化下也接受了这些斯特鲁人的模样。街上遇见时,也会为他们的日夜辛勤点一个赞。
可惜接受,也只是勉勉强强,还没完全接受。若遇见的太过突然,大家还是会被虫人们的抽象吓一大跳。
这是对新帝联的普通人而言。
对军队来说,他们对黛拉的感情可是更加的深。相当一部分体格健壮的斯特鲁虫人加入了军队,成了士兵们的战友。
而士兵平时训练,除了用特制的沉浸式程序模拟外,当然也少不了实操环节。而扮演敌方星舰的,大多数时候就是黛拉操作的索林原虫。
这本是互利互惠,黛拉能进行克服原虫虽带来的饥饿的练习,士兵也能锻炼身手。但,多少交情就是在所谓互利互惠下积攒?
透过每只原虫的视野,虫娘记住了每位战士的名字;而战士们也在一次次被原虫的痛殴下,被殴打出了感情,觉得能和如此对手对练是多么过瘾的一件事。
这样的感情也被峯暗搓搓的整理成了报告,送到左吴桌上。
新帝联进入战争状态,本属于科研团队的资源自然被战士们分走了许多。峯一直有所怨念,也是为了平衡团队内部的不满,它经常会给左吴打些小报告之类。
左吴不怎么在意,每次的批复都很简单,就是“我知道了”云云。
当时,这报告被艾山山饶有兴致的拣走,阅读一番后,她对左吴戏谑:“我想,如果黛拉揭竿而起,那你很有可能做‘李渊第二’呢。”
“哈,你把夕殉道默认为你遭遇不测时第一个顶上的储君,又不厘清现在自居‘常务副皇帝’的钝子的地位,连我都能对政务指手画脚一番。”
“纷纷乱象,哪有刚建立的政权的模样?换个其他文明,早就是不折不扣的亡国之兆啦。”
越说,艾山山的戏谑就敛去了大半,随时可以看左吴的态度,将随口的玩笑转化为正式无比的政治行动。海妖从此前她一个人就建立起了宇宙碎片中新帝联疆域的行政网络,就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
左吴只是沉默,沉默了不短的时间后才说:“……我记得,从解析出来的史料看,李渊在被架空乘太上皇后,给李世民生了好多弟弟妹妹。我应该好好学习才是。”
艾山山愣了下,差点被气笑:“你油盐不进啊。”
无论如何,这个话题被左吴拖延了过去。战士们的感情还在与黛拉加深,大家与索林原虫的对练也愈发娴熟。
今天,这种在艾山山看来有莫大隐患的感情和熟悉,首先凸显出的竟然是好处。
在镜弗仿制的螯枝划开航道的瞬间,其狰狞本该让所有生灵毫无例外感受到的恐惧并无一点影响到新帝联的战士。相反,大家能感受到的只有一股义愤填膺。
只有黛拉能当原虫的女王,原虫的可怖也只会被黛拉抹去。
你又是从哪来的僭越者?
尤其是士兵当中的斯特鲁虫人,他们对本该只属于黛拉的权柄被窃取的盛怒更是源自本能。
作为战友的同仇敌忾,义愤填膺也在凝聚。还有想一雪前一秒面对坠星天矛的陷阱第一时间想要退避的耻辱,新帝联还未经历过战阵的军队士气昂扬。
左吴低头,自己的视界中收到了请战的文书。仅有一封,措辞也完全合乎规矩,冷静而有礼,却代表了现在,新军上下只有一个身影。
这是良机。
去检验镜弗所谓的未来科技,和自己的常规力量有多大差距的机会。自己麾下战士们的行动的任何一点细节,都是极为宝贵的研究数据。
以及,针对索林原虫进行仿制,其中蕴含的难度,当然是超过了现在任何一家文明所拥有的基因技术。但这也是如今幸存的文明在未来会取得的技术成果。
峯它们内部讨论过类似的课题,就是在眼下银河的残破状况下,幸存的文明最高可能取得何种技术成果?
结论有些残酷,生灵原本近乎无限的成长空间,忽然出现了一个可以隐隐约约看得见的上限。
就连科研团队自己对能否打破这道藩篱透露着悲观。而放眼银河,左吴知道有机会研究索林原虫的就只有自己一家。
那镜弗文明的海星声音不也说了?这是脱胎于黛拉的技术,大概率是出自未来自己科研团队的手笔。
连他们自己都对未来所能达到的科研高度有所悲观。那仿制的原虫的方方面面,真的能超过一有机会就和新生的士兵们对练的原版吗?
唯有实践才能出真知。
最后的战果,也能被科研团队拿来检验他们推测的,在这残破银河中可能达成的“上限”是否准确的依据。
种种原因相互交叠,让左吴没理由不在请战文书上签字。挥毫书写,转瞬完成,左吴也没感受到想象中的沉重。
作战用星舰倾巢而出,有些星舰还残存着一丝佣兵风格的粗豪野蛮;有些则是显得太嫩,飞行轨迹透露着一丝犹犹豫豫。
这一切都是新生的部队稚嫩的证明。
这种稚嫩哪怕经历了百次千次的训练也无法轻易克服。但只要经历一次实战,就能很大概率将其消灭殆尽。
左吴低头,战局被浓缩了自己的视界中,一眼就看见戎良渊乘坐的星舰冲在了最前头。点进星舰监控详情页,还能看见窝金热在舰首摆阵做法,软体生灵的笔仙游戏在给戎良渊出具着微调其星舰行动的数据。
而戎良渊的领先很快被后来者淹没。
可惜,左吴已经悄悄封掉了自己在部队作战时,直接指挥部队的权限。否则左吴还真想做些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行动。
但不行,眼下的“冲锋”只是舰队在尽快赶往预定位置的景象,连每艘星舰可能的超速或延误都被精确纳入了考量。戎良渊看起来乱来,却根本没有逾越这条线。
稚嫩的部队已经化为了一台机器,自己的指手画脚只会影响它的精密。
现在。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大后方负手而立,和小灰一起,看情况不对再上去支援。只是若自己真的出手,或许也宣告着稚嫩的军队蜕变的失败。
然后。
之前戎良渊的话语在左吴心中又一次浮现。他说历史是一个圈,战争方式也是如此。如他所料,战争过程概括起来很简单——
双方先相互扔一些射程很远但威力不足的武器试探和消耗,然后在这过程中相互贴近,最终进入杀伤力足够但射程稍短的武器范围内,最终开始太空中的惨烈狗斗。
自己这边,作战用星舰里构成的大头,是昔日一个个佣兵团自己携带。武器五花八门,作战风格也不尽相同。
一年的时间不足以将这些差别完全抹除,无论是试探还是狗斗的过程,自己这边投向仿制原虫的武器都有些五花八门。
而敌方的回应就显得很是统一,就是原虫那标准的酸爆,只是其喷发的翠绿比正牌原虫要淡上许多。
一经交手。
战士们好像都有了底,连神经一直紧绷的科研团队都松了一口气。
峯的报告还是第一份传来:“陛下,我们的猜测不错嘛,仿制原虫不如正牌远甚!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我们未来所能达成的最高成就,还真是有些……复杂。”
左吴咧嘴:“未来的事以后再说,先说当下,胜利的把握大不大?”
“按计算,胜利最终属于我们的概率大概是在百分之六十七,还在逐渐增加。倘若您愿意让黛拉公主将正牌原虫投入战场,胜率或许就能飙升到九十以上了。”峯说,胜率是他们总结出的一套像模像样的公式计算。
从六十七飙升到九十?这是好有诱惑力。
可钝子接下来就加入聊天,其语气是浓浓的嘲讽:“哈,你我都知道,在尘埃落定前,概率数字是多无谓的东西!还有陛下,算法是死的,咱们是活的!追求胜率的数字是比它本身更无聊的事,这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峯惊奇:“你枉为ai,连算法都不相信了?”
钝子咂舌,心中窃窃说自己可弄不出这么复杂的算法,只能嘴硬:“我这么多年当旧帝联星区总督的实操经验,还抵不上你们些科技猎人窝在小盒子里不知怎么憋出来的算法?”
“可经验也是一种算法,钝子阁下,别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直觉’,这是血肉生灵所擅长。我看过设计图,您没这功能。”峯冷冷,好像在向挑战自己专业领域的又一佞臣施以有力的还击。
钝子一下子张口结舌。
左吴却想起了什么,直觉?艾山山不是和自己吹过,说她在机驭团的训练营时,接受过一套完整的直觉训练吗?
马上拨通艾山山的频道,海妖那边过了几秒才接,她也算头一次近距离目睹一场战争,看得有些入了迷:“嗯,怎么?”
“艾山山,用你的直觉评判一下战况如何?”
“还能如何,形势一片大好,之后你可以弄一篇主题是‘镜弗文明徒有其表,我们应当乘胜追击’以主题的檄文,前提是他们所谓的未来科技全部是这个水平的话,”
艾山山笑了下:
“除非你不相信你花大力气在供养的科研团队,在这片银河已经能算当世顶尖……等等。”
海妖的声音转瞬沉下:“左吴,有几只原虫……说不上哪里有些奇怪。我给你标出来了,快看看。”
她看到的信息被共享至左吴的视界。
左吴凝神,很快看出端倪:“黛拉和我说过,索林原虫为了能走出银河,在宇宙中航行,其大多数个体基因会最大限度保持稳定,而稳定也会失去继续分化的能力。”
“但是,索林原虫为了到达新的家园后,不会在那里的本土生灵面前落后,肯定不会失去进化的能力。就像我们的干细胞一样,有小部分原虫是保留了基因的不稳定的特性的,能根据需求定向进化。”
“只是这样的个体非常宝贵,肯定是会被虫群层层保护,非不要绝不启用的。但是艾山山,你指出的这几只原虫,有些像那种保留了分化能力的个体。”
艾山山咬牙:“不管怎么样,把那种个体先一步干掉不就好了?”
左吴也这么觉得,这个发型很快被他发送至了军团参谋部。年轻的参谋们分析后,很快下达了歼灭仿制原虫特殊个体的指示。
峯插了下嘴:“如果能知道仿制虫群想定向进化成哪般就好了,啊,只是建议,大家没必要听我的。”
左吴点头,还是在观察视界中的实时战况,想了想,先拨通了海星人之前的频道:“喂喂?你们在搞什么幺蛾子,说给我听听呗。”
“……教宗在上,就算我有阴谋,我会说给你听吗?”海星人回复,声音愕然。
左吴饶有兴致:“你们有了个教宗?”
对面马上彻底切断通信,左吴耸肩,又朝黛拉通信,想询问虫娘的意见。
黛拉也没什么结论,她随口说了几个猜想,参考价值似乎不大。只是最后,虫娘才小声又小声的说:
“爸爸,可能是我的错觉,看见那仿制原虫时,我忽然觉得……银河的某处,出现了一个很像我的……同胞?同类?只是冥冥中的感觉,如果是真的,那她和我差别太大了,我找不到这位同类在哪。”
黛拉的同类?左吴一时没想出这意味着什么。
而艾山山却是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黛拉,你找不到你的这位同类,那她会尝试找你吗?”
海妖的话音刚刚落下。
那些仿制的分化型原虫忽然有了动作——它们的头部猛然进化成了一种雷达和某种化学受体器官的结合。
其余在刚刚还有些病恹恹的仿制原虫忽然有了目标般,朝左吴稚嫩的舰队发起了惊人的猛攻。
猛攻的重点,恰恰是那些有斯特鲁虫人担任战士的星舰。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万世
这下战局终于对味了,科技的碾压就该是带来立竿见影的优势,左吴回忆起新近从图书馆文明的湛蓝碎片中解析出的历史文献——
在遥远的秦汉,和更早先前的时代,农耕民族就是比周边的游牧文明早一步点出了铁器这么简单的东西,就在长远的时间中达成了“一汉当五胡”的战绩。
可惜简单的技术领先,追赶起来也容易。游牧文明俘获了来自农耕民族的工匠后,慢慢抹平了科技的代差。
农耕本来该是象征着稳定,在星球陆地这环境下也该天然比游牧要先进一些。
可代差消失,此消彼长,农耕在漫长的岁月下,居然无法一直保持对游牧的优势,最终导致被征服了两回。
然后,是自我安慰也好,是事实也罢,征服了农耕的游牧最终在那若隐若现的先进的影响下,变成了农耕的模样。
若无接下来的革新,不知道还要重复这种循环多少次。
直到“工业文明”横空出世,把它们两个一齐打得落花流水,迫使它们纷纷在转变,农民成了被团结被带领的对象,游牧则是被安上了能歌善舞的标签。
人类的历史与形态变化得很快,却还是不够快。
拿历史文献横向对比,在千年前六百万文明同时进入星海的那个时间点,人类甚至还是分裂成若干国家纷争不休,而许多外星人已经完成了行星统一,不知有多少年。
人类也无疑是幸运的,以分裂的模样进入星海后,还是有一支的后裔幸存至今,慢慢变化成了昔日的旧帝联。
研读文献,左吴隐约觉得旧帝联的前身,大概是被冠以“东方”的那支。纯血人类黑发黑眸的印象就是所谓东方的样貌。
而与之对应的“西方”,那里的人类是什么模样,皮肤是黑是白,头发又是直是卷,他们的人物是不是也叫张三李四之类,已经完完全全不可考了。
这天大的幸运让人类的一支成了星际文明,可以将那些运气稍差,没能进入星海的种族蔑称为土著。
一着落后,满盘皆输。这才该是银河的模样。
所以,不知用什么方法掌握了未来科技的镜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一个照面,就在与它的冲突下取得优势。
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像秦汉时的游牧文明一样,忍受相当一段时间的“一汉当五胡”。
然后去争取此消彼长,去探究镜弗是如何窃取到未来的科技的,对此进行针对性布置,最终扭转战局,剧本按理是该这么写的才对。
反之,场面上的五五开或是自己的优势只是看上去喜人而已,必定意味着镜弗有什么阴谋没展现。
现在看来,它们最终目标大概率还是黛拉。
虫娘身怀巨龙和人类的血脉,也是索林原虫的女王,这些特点无论是多未来的科技都不可能复现。
想通了这些,左吴慢慢抿起了嘴。就在刚才,镜弗文明又展露了一个未来科技——
镜弗是派出了舰队的,舰队居然藏在那巨大的仿制原虫的影子里,在锁定藏有斯特鲁虫人的战舰后,立即从平面平面化为三维,发起又一次突袭。
这没准是科技猎人在未来,对他们引以为豪的光子木偶的深度开发的成果,因为光子木偶就是影子的形态。
舰船狗斗比预想中要惨烈了无数。
战场正中,火与铁飞溅,接连的爆炸裹挟残骸凝结,像不散的星云般。
偶有激光或电弧冲破残骸,这是新帝联的舰队所配备的武器在激发,在反抗;可气光芒绽放一瞬后,又很快会被持续扩张的残骸星云吞噬摁灭。
肉眼看不清战场的具体,只有通过视界里的监控信息才能对战况
视界里的监控信息,代表自己麾下战士的星舰的光标,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熄灭。
但自己麾下的战士仍在尝试稳住阵脚,在发觉镜弗文明的目的后,舰队在变换阵列。
不让敌人达成他们的目标就是劣势方最大的胜利。
有斯特鲁虫人作为船员的舰船得到了其他所有人的掩护,就像遭遇大火时抱成一团,保护最中央蚁后的虫群般。
此时。
刚赶到左吴身边的黛拉,也对艾山山的问题做出了回答。虫娘缓缓抬起头,她眼里也映着远处不断闪烁的火光:
“大妈妈,你问我那位同胞知不知道我在哪里?我觉得是不知道的。所以镜弗才想捉住我的部族,靠我们间的递质来锁定我的方位。”
“……啊,真是。我斯黛拉这部分的部族,身体强度可比不上索林的那部分。即便是击毁星舰的余波都能让他们粉身碎骨。”
“而我与他们间的递质是化学递质,还是最不稳定的那种,稍微有些高温高压就会变质。镜弗想要提取,有点投鼠忌器。”
说着,黛拉的四只小手抱在一起,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悲哀:“因为脆弱反而能得到苟延残喘,这难道是斯黛拉的宿命?”
昔日斯特鲁虫人,也是因为其本身,相对于在千年前曾遮天蔽日的蜂巢种族弱小了许多,才被看中了他们劳动能力的文明特别允许活下来的。
黛拉的前身就是那位斯特鲁的非法女王。
左吴看着她,虫娘心中生出和非法女王差不多的想法,是在情理之中,可是不是也在说明黛拉的成长又进了一步?
甩甩脑袋,左吴沉声:“镜弗文明投鼠忌器……哈,这个词还真灭我们威风。无论如何,总是好事。我们的队伍能在他们的投鼠忌器下退回来吗?”
参谋部沉默片刻:“很难。其实……我们的队伍现在还能组织起有效的还击,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了。”
确实。
远处战场的残骸星云,在不断扩张,胀大,像刚爆发的超新星一样。璀璨,也让人看不分明。
一种模糊的想法开始在左吴心中浮现,却还不清晰。他想了想,又朝参谋部问:“有没有知道那团战场内部情况的方法?什么都行。”
“有是有,但是……”
“我说了什么都行。”
参谋部止声,却是将一个数据库链进了左吴的视界。左吴点开,发觉是个信箱。里面收到的邮件在不断更新,是由许多不同的语言写就。
翻译软件翻译的轻松,左吴却只觉得沉重。
参谋部的声音适时响起,很是无奈:
“全自动遗书遗言收发系统狂风型ver1.3,在科研团队的帮助下完成开发,能截获死难战士最后一瞬间的想法。”
“它的上线遭遇了不小的阻力,许多新兵都说还未上阵就想遗书的事很是不吉。相反,它在老兵群体里挺受欢迎。”
“后来也是我们保证不会泄露其内容,才让它正式上线。现在看来,镜弗好像没有阻断这类信息的意思,因为其实大多数生灵在面对生死的瞬间,脑海里总是一片空白的。”
确实如此。
就像鸟儿叽叽喳喳,看上去无忧无虑;可若去读取它们的心思,便可知道它们的小小的大脑几乎是被呼唤伴侣和觉得饿肚子之类所占满。
而死亡是如此广博而宏大,纯粹又单纯;生灵平时自诩丰富的思想面对祂时,或许和鸟儿们用小小的大脑来面对生活没什么两样。
所以。
全自动遗书收发系统中,截获的信息大多是难以分析的呢喃。其中一些成章成句的,多是那些赞成系统上线的老兵在事前就准备好的遗言,对现状没有多少参考意义。
只是大多难以分析。
但,鸟儿中会有智者吗?
无论有无,死难的战士中倒是有生命中的最后一瞬感情无比充沛的。
点开这样极少数感情充沛的一封。左吴浏览,果然不会多少人喜欢事无巨细的描述自己死亡瞬间的景象。
这封也是一样,内容多是这位死难的战士对他这一生的回忆。新帝联的名字在其中只出现了几次,而另一个名词却压倒性的多——
“那昂”,这位战士家乡的名字。他是这个文明最后的幸存者,从今往后,这个名词将被永远淡忘。
甚至左吴自己原本都没把握将它永久记住,前提是自己没看到遗书最后的段落——
“我来自那昂!那昂没有母星,流亡了千年。按新帝联的标准,它到底能不能被称为一个文明?难说。”
“哈哈,咱那昂为什么没有母星?不就是因为在千年前,咱们刚进入航道,就迎头撞见了跟我们同时升空,遮天蔽日的虫群,家都被啃碎了么!”
“我爸爸我爷爷我祖宗,都多恨虫群啊。我们一家都在谋求复国,我还以为差点要成了。”
“结果,结果……”
“哈哈,结果今天,我把虫人护在了身后,我为了掩护斯特鲁虫人而死。胸被扎穿了,真疼。祖宗见了我,一定会以为我疯了。”
“不,说不定我把黛拉当公主就已经疯了。”
“妈的,我不想死,我死了那昂就完了!”
“对了……”
“说起来,我爸是把那昂读成那昂,我爷爷倒是读‘那儿’,我奶奶干脆没提过这个名字。”
“那我也把它读‘那昂’,到底对不对啊?”
遗书到这里陡然终止。全自动遗书收发机截获的是目标的脑波,其终止就是代表目标已经彻底停止了活动,归于寂灭。
左吴抿嘴,想笑。妈的,作为新帝联最初的士兵,日后部队的基石,所有士兵的底细当然查了个明白。
所谓那昂,以前是有这么个被银河的首批虫群所灭亡的文明。但这位士兵的血脉不说和那昂牵丝带线,简直可以说毫无联系。
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是怎么和那昂附会上的。
……妈的。
左吴捂住脸,知道部队的成熟必须经过铁与血的锤炼,知道战争会有牺牲。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伟力归于自身,可以为政权安排好一切的人。
自己也会老,也会昏聩。假以时日,甚至自己都有可能成为政权发展的阻碍。到时候的新帝联必须得依靠今天所打下的独立基础。
更何况自己的眷顾也曾被维度恶魔针对,如今,恶魔或许已经和镜弗结盟。再被针对一次,如果军队是依照自己为核心而建,难道彼时要被任意屠宰?
平时自己总是大言不惭,说要干掉镜弗。但想彻底灭绝一个文明,何其难也?
古代地球的农耕文明无论多少次犁庭扫穴也没有杜绝北方的隐患,人类直至航向星海,也没能战胜地面的蝗虫。
如今的镜弗,甚至可能是最虚弱的镜弗。自己突到它脸上只花了一年,必定是突袭。
今天镜弗甚至还在投鼠忌器。
等它做好了准备,从圆环的灭绝下抢先一步恢复,那之后新帝联的军队还有什么机会得到淬炼?
甚至小灰也不能指望她会永远照拂新帝联。先不说小灰也不是无敌,她现在和自己乱糟糟的仇恨还没理清,甚至可能永远理不清。
她呆在自己身边,只是为了与自己互相折磨来互相惩罚。如果自己逝去,她有什么理由庇护自己这她最大的仇人建立的政权?
多少帝王将相想为了家国谋万世,但多少雄才大略的帝王逝去后,其辉煌的政权就马上尽显疲态,开始走下坡路?
自己难道能免俗?
新帝联唯一的选择只有自己变得强大,军队必须经过牺牲和血与火来成长。
今天甚至是极少数的机会之一。揠苗助长了这次,以后的牺牲只会比今天更可怖。
但是,但是……
至少今天,自己还记得所有新兵的名字。
那残骸构成的星云还在涨大,但自己麾下士兵的反击从未停止。
可视界中永远熄灭的星舰光标和名牌还在不断增多。
左吴呼气,缓缓蹲下。此刻,他的视线与黛拉平齐,父女一同凝望远处惨烈的花火。
想了想。
左吴下意识问虫娘:“黛拉,我是一个好爸爸吗?”
黛拉转过头来:“是,一定是。”
“即便我现在好想把你放进糖果堆里,让你接下来的人生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你也会……什么也学不到。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撒手人寰,你还是什么都不会?”左吴问。
而黛拉鼓了鼓腮帮:“我可不是这么没用的女儿。”
参谋部也宛如心有灵犀般发来一个字句:“我们也不是这么没用的士兵。”
左吴的嘴角挑了挑。
战场那边,好像有一艘星舰正打算用它的遍体鳞伤,和镜弗的未来舰船同归于尽,从而拉响反击的号角。
左吴又一次确定了,自己果然记得这艘打算同归于尽的星舰上所有乘员的名字。
“或许吧,所有人都会成长。黛拉你是。可能我压根不需要费劲心思想把你送到银河之外的‘安全地带’;”左吴挑起的嘴角终于化为了微笑:
“还有我的军队,你们也是。以后,你们一定能成为一支铁军。不是为了我而甘愿牺牲的军队,至于是为了什么……哈,你们要自己去想。”
黛拉拽了拽左吴的衣角:“……爸爸。”
左吴摇头,却直接站起,连黛拉都一下子没拉住。
他望向那片流动残骸的星云:“可惜,我不一样。从有记忆以来,我好像一点长进都没有,今后也难说。”
“至少今天,我依旧不是个好爸爸,也不是个好皇帝。”
说着,左吴伸出手,自己的手掌不大,却还是遮住了那片战场和星云:“所以今天,我还是得替你们打打架,替你们谋划一下未来和万世。”
“哪怕我知道这是自我满足,注定是徒劳的。”
参谋部的声音勃然响起:“陛下,从建军伊始我们的思路就是可以独立作战,不依靠您和您的眷顾!您要出手就意味着我们一败涂地,我,我们还有余力……”
小灰已经噙笑在左吴身后推了一把。
左吴释放出了他平日积攒的所有能量,冲锋。
刹那之间,撕裂了星云和其映下的滚烫朝阳。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一鼓作气
“吸收”,“释放”。
从名字上就能知晓,这是构成左吴眷顾的双子星。想象中,自己应该在寰宇间叱咤风云时,将它俩自如的切换,灵活面对各种事端。
这双子星也该各有各的高光时刻。
但实际上,不需统计,左吴就知道自己用“吸收”的时候是远远多于“释放”。
无他,就是无论理由为何,仁联将眷顾赋予自己似乎就耗尽了它们全部的精力,以至于自己明明是它们派往另一个世界线外窃取命运的武器,会遭遇各种艰难的情况是完全可以预见。
然而,仁联却没给自己改造出一副更健壮的身体。根据体检,左吴郁闷的发现,自己的体能就算是放在千年前的地球,也只是平均水平。
而千年前的地球人,显然是没有准备好进入太空的族群。太空之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比地球上环境最恶劣的地方更恶劣无数。
其他文明克服这种问题,手段颇多。最简单直接的,就是对民众身体的一点基础的改造。那进入星海的六百万文明只要延续至今的,其国民一定会比他们千年前的先祖要强壮不少。
左吴就是这样相对孱弱。如果没有眷顾,太空中的种种艰险就能将自己给轻易搅碎。这个客观事实不会随着他的意志而转移。
由此,为了保护自己,“吸收”的使用就注定会比“释放”要多得多。
这也不是全无好处,释放的少,就意味着左吴积蓄颇多,想使用的时候声势注定惊人。
也太惊人了些。
刚才,眼下。
就算只是一瞬间的释放,消耗磅礴的能量所获得的加速度,也让左吴像喝酒断片了一样,一阵失神,又像周身神经被训练有素的医生精准的敲击了个遍一样。
加速时的冲击甚至让左吴没能第一时间就把“释放”重新给换回“吸收”。回过神来时,左吴发觉自己已经突入了那星云和战团,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
而小灰的半拉身体就飘在自己身边。
确实只有半拉。左吴在“释放”状态时,小灰的纳米机群也终于可以侵入到左吴身体细胞与细胞的缝隙间,而不用担心被他吞掉。
这回,左吴就像一块被大炮推出炮膛的土块,土块脆弱,松散。
若不是有小灰像植物的根茎一样根植土块,箍住了他身体的每一丝每一毫,还贴心的帮左吴在微观层面承受了大多冲击,那这时的左吴早就因为他自己的气血之勇而灰飞烟灭。
甚至左吴都感觉不到这个过程,瞬间的加速和其带来的冲击超过了人类神经反应的极限。
加速到极限后撕开星云而死,倒确实是种无痛且浪漫的自杀方式。
左吴没福气体会这种浪漫了,至少这回如此。现在,左吴还在因为惯性前进,瞥见前方有一块巨大的星舰残骸在与自己越靠越近,便动了动肩膀,看向身边的小灰:“好,该从我身体里出来了吧?”
小灰舔了下嘴唇,又伸了伸懒腰:“……唔嗯,你说我会不会被你的艾山山和姬稚嫉妒?”
“怎么个嫉妒法?”
“她俩和你关系再好再不错,晚上玩的花样再多,彼此间拥抱的再紧,现在都比不过我!”
小灰抱了下自己的双臂,模样颇为陶醉:
“现在,我可是融进了你身体的每个角落,和你五十四万亿个细胞相贴,这么亲昵。她俩可永远也比不上。”
“哈哈,这种机会对我来说可能也是绝无仅有了,即便我的陛下吸收固体的速度很慢,但我的机群又太过微小,还是会被你在一瞬间给吸收殆尽呢?”
“现在你让我出来,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噢,要我和你说说你的哪个红细胞看起来最帅气,哪个白细胞模样最负责任……”
“还有哪个脑细胞又看起来记性最好,看起来最适合被我剔出来,完完整整的,来记录下我们间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日夜夜吗?”
左吴觉得脑袋里都在隐隐作痛,但还是耸了下肩说:“请便,不就是一个脑细胞吗。你拿走一个,我还会有很多。”
小灰脸上的笑容敛去:“如果我拿走的不止一个呢?现在的我能轻易从你大脑中弄出一条缝,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疤!”
“……那还是请你高抬贵手,”左吴苦笑:“我还有事没完成。”
“咦?可我不是说了,”小灰的嘴角又勾起:“这是我绝无仅有,引人发妒的机会。”
“不,绝不会绝无仅有,我保证以后我细胞缝隙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左吴说,抬头,视界现在终于重新接入了网络,纵然眼花缭乱,他还是能勉强掌握自己麾下星舰的动态。
此时。
小灰那半拉身体也顺着嵌在左吴身体里的根,将她那在迅速分解又重组的嘴唇拉近到了左吴耳边:“……好啊,有你这句话就好。即便你在骗我,我也能对以后的日子有个指望。”
“我记得以前,也有许多人向我许下了许多愿景,许多许多人。可它们无一例外都无法兑现了。”
宛如心有灵犀,左吴知道小灰说的是她的光明星海。当初光明星海在抗击仁联的侵略时,已经达成团结一致的光明星海中,小灰当然有过许多战友,战友间也必定会互相许下和平到来后的期愿。
这些对小灰当然是无从兑现的誓言。
左吴沉默一瞬,却摇头:“不会,我保证说到做到。”
“唔嗯,好让我感动的甜言蜜语,可我该怎么信你?”小灰的嘴唇在不断分解又重组中,有意无意的蹭到了左吴的耳廓,好像在轻咬。
左吴被弄得很痒,心里某个角落却在期待这种痒变成千刀万剐的剧痛时:“放心,就像我没在大事上骗过姬稚和艾山山一样。和你说的一样,你与我比她们亲密了这么多,我又怎么会骗你,就和她们一样。”
小灰撇嘴。
此时,她和左吴忽然一同抬头。
这战场的残骸所构成的星云中,不会像地球上人迹罕至的丛林般到处是会钩人皮肤的枝丫和尖刺,叫人走都走不动道。
相反,其间有许多可以供人辗转迂回的空隙,和银河一样。远远看去,星点密集,又璀璨无比。可深入其中,才会最直接的体会到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的太空才占了银河的大头。
也因此,至少在此前,左吴和小灰只能在离他们遥远的火光中看到星舰一闪而过的影子。可现在,有两艘星舰在相互追逐,宏观来看几乎就是和他俩脸贴着脸。
被追逐的当然就是左吴麾下的战士,它离被击坠只有咫尺之遥了。
左吴呼气,稍微调整了一下还在因为惯性而高速运动的身体姿态,准备再次进行一次释放,以此改变运动的轨迹。
小灰此时终于将自己的唇离左吴的耳朵远了些,她戏谑的摊手:“看来我还要呆在你身体里好一会儿。否则你一个变向就会死掉,那我好不容易新得的誓言岂不是又要无疾而终?”
左吴笑了下:“不,绝对不会。”
释放开始,在自己有记忆以来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这样可以毫无顾忌的释放身体中的能量,快意如斯。
又是眼前一黑般的加速,左吴在看到自己的手轻触到镜弗的星舰表面时,神经才姗姗来迟的传回感觉,觉得自己身体字面意义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被小灰的指尖拨弄着,被她的指甲轻轻剐蹭,抚摸。
简直痒到灵魂深处,又更像隔靴搔痒,有股想对小灰说什么的情绪在心里狂暴肆虐,却隔着冷冰冰的现实,无从发泄。
无从宣泄的情感只有通过肢体的动作来缓解。左吴眼睛发冷,眼前敌方的星舰那用超乎想象的未来材料所制成的装甲,在自己眼前如a4纸般被轻而易举的撕开。
撕裂。
再顺着撕出的口子中释放一道澎湃的能量!
左吴挑选的位置就是地方星舰的动力舱,他没兴趣像昔日的白天使一样进入驾驶舱,对敌方不知是否存在的驾驶员施以折磨和暴虐。
他所释放出的能量浓缩成了最纯粹的光。
下一秒。
小灰自左吴身体里浮现,重组出一只白嫩嫩的手,温柔的替左吴挡住眼睛。
更剧烈的光在左吴眼前炸裂。
镜弗文明少了一艘星舰,简简单单。当下,仅一艘星舰的损失对战况当然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但只要积少成多,量变必定会引发质变。
又是一次释放,这回左吴轻柔了许多,在镜弗星舰的残骸上轻轻一蹬,重新投身战场和那片深邃又炽烈的星云间。
被左吴救下的战士好像花了一点时间才厘清状况。就这一点时间,左吴就与他们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然后。
战士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在左吴视界中响起:“……陛下,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左吴笑了下,这一刻,什么军队的建设思想,什么万世之后的谋划,他都不想顾了,只是随意指了个方向,甚至不知道那边有没有敌人,说:“跟我一起冲锋,至死方休。”
一阵沉默。
不是战士们对左吴感到质疑而沉默,而是那边的欢呼和嘶吼一瞬间超过了麦克风的荷载,只能发来“嘶嘶”的电音杂流。
跟您冲。
至死方休。
好啊,那有什么问题!
星舰猛然转向,和左吴不想顾忌捉摸不定的未来一样,战士们也不想再顾忌什么标准什么手册什么消耗,星舰受损的舰体在方向调转时爆发出一阵超出极限的颤鸣,却更像星舰本身和其驾驶者一同怒吼。
原本。
战场所构成的星云就像一个洗衣机,里面的节奏时而快速时而舒缓,但总是有一股吊诡的规律和美感。
左吴和小灰却只像一个破坏了这美感的乱流,横冲直撞。撞来撞去之间,有时好长时间都遇不到一个镜弗的敌人,有时又会迎头遇见它们的一个星舰集群。
仁联的技术水平,当然要比如今的镜弗要高上不少。
只有此刻,左吴才能感觉到自己一方确实是占据了天时和地利的偷袭者,镜弗确实没有对自己提前百年找到他们的所在而准备好。
无论是单个敌人还是一个集群,左吴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摧枯拉朽,酣畅淋漓。途中,跟上自己的战士,被自己救下的己方星舰也越来越多。
可惜。
不是所有战士都能跟得上自己的脚步,左吴和小灰每每能靠着释放展露出的高机动,换做星舰的庞大,轨迹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复现了。
它们有的在过程中掉队,有的则是在勉力跟上左吴脚步的时候,被镜弗造成的损坏加大加剧,最终只能无助的留在原地。
左吴低头,抿嘴。自己全力冲刺时,能真正跟得上自己的麾下少之又少,不知该不该感到悲哀。
又抬头。
他发现那仿制的原虫,以其硕大的螯枝撕开超空间航道,开启了这轮战事的原虫,此刻离自己近在咫尺。
仿制原虫在与自己麾下的一艘星舰缠斗。其驾驶者的水平好像极其高超,每每都能在惊险又惊险的瞬间躲开仿制原虫的致命攻击。
左吴定定看了看,笑起。那艘星舰的驾驶者自己可熟得很,就是戎良渊和窝金热他们。
窝金热现在还在做法,还在用他的面具玩笔仙游戏,每次的占卜都被戎良渊采纳,又都会被证明这就是最佳的处理方法。
戎良渊似乎发现了左吴接近的迹象,他直接在新帝联的公共频道大声:“陛下,我等你许久啦!这只仿制原虫,我们要不要抓活的?”
活的?
对了,抓到活的,黛拉说不定能通过它,来逆向找到她所谓大概率是被镜弗制造出来的同胞的位置。
左吴咧嘴:“好啊,但抓活的肯定更难,你们由此坠毁了别怨我。”
“不会,哈哈,作为士兵,我怎么会对一位能说出‘跟我冲’的陛下有怨……啧。”
戎良渊的声音停了停,因为一艘镜弗的星舰对他们展开了自杀式的攻击,难缠得紧。恍惚间,镜弗的通信频道好像和新帝联的混在了一起。
左吴只是隐隐听见对方也在嘶吼:
“为了教宗,和我们的将来——!”
烟火与戎良渊的星舰撞在了一起,但后者好像没有大碍,在窝金热的预言下又是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要害。
左吴也趁此机会,欺入仿制原虫的螯枝内侧。对原虫,因为黛拉的原因,他可熟悉的很。能量释放,轻易切开了它的中枢神经。
这大概能意味着战事取得了战略胜利。
戎良渊作为第一个见证者,想要发出宣告。
左吴却摇了摇头:“别急,别急。一鼓作气,我想一鼓作气。”
“戎良渊,你不是说了历史是一个圈吗?”
“那这回,就让我们回旋的更彻底些!来,我们新帝联,要花费一点功夫,向镜弗的境内发射一名皇帝,炸塌它们的壁垒!你说在古代,有没有这样的战术?”
发射一名皇帝?
佣兵头子张口结舌。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六章 跟随
据说,在地球生物学尚不完善时,人类针对自己的起源,提出了无数种假说。其中有种很有意思,即便在后来被推翻,还是和某些都市传说结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奇妙的生命力——
这学说声称人类的祖先是一种水猴子。
其用作自证的证据一眼看上去也很唬人,大家都知道生命起源于海洋,难道人类就会免俗?还有,人类这流线型的身体,不就该是脱胎于先祖常年在水下的生活。
那褪去全身毛后还固执保留下的头发,就是作为水猴子的先祖在破开波浪时,必须靠头顶的这一小片毛发,来防止水流带走太多属于大脑的温度。
以及,头发还可以减少水流的阻力;甚至甩动起来时,便能像诱饵一样,去捕获栖身于水草中的小鱼小虾之类的功能云云。
诱捕鱼虾是有些离谱,但一个言论想让人信服,百分之百的真实,效果反而不如七实三虚来得好。理论中一眼假的东西被许多人直接忽视,另外那些有一定道理的,则成了刻在许多人心中的“真理”。
左吴觉得,地球历史中那些暧昧不清的水猴子目击事件,就是这种理论被击碎后,其残存在人心中的碎片所发起的反击。
甚至左吴的今天,或许在冥冥中也受着这理论的影响——
人类的身体是流线型的,巧了,炮弹也是。
加之传说人类在蛮荒时,会喜欢在搭建建筑时,把人打到桩基中去,名词叫“生桩”,甚至这个习俗在钢筋混凝土诞生之后还偶有显现。
由此,左吴觉得,“炮弹”这东西和钢筋混凝土在地球出现的时间既然差不了多远,那尚且蛮荒的人类,为了讨个好彩头,把同类弄到炮弹里发射出去,不是相当合乎礼仪的事?
所以,此时。
左吴对听到自己要求后忽然目瞪口呆的戎良渊很是不解,试探性的问:“怎么,按传统来就好,不用顾虑太多的。”
戎良渊一下子不知道是该做何反应,就是在刚刚,他和死亡无数次擦肩而过时都没有这么局促过:“不……不是,陛下,恕我冒昧,我确实没……没听过这种习俗。”
左吴眨了眨眼:“明白了,是说没用过皇帝当炮弹吗?唉,历史上这么多帝王,没有一个不会死的。为了后代的福祉和彩头,稍微贡献下尸体又怎么了?白白修个陵墓埋着,还搞这么多人殉葬,啧啧。是该改改了,我愿意当这个先例。”
下意识间,戎良渊觉得自己的思路一下子被拉偏了些。殉葬当然是招人厌恶的陋习,但如果一个皇帝公开宣称死后把尸体封入炮弹;甚至他活着时就愿意贡献出一点血肉的话。
做出这种宣言的皇帝不知道会收获多少民心。哪怕这些武器可能永远不会启用,只会在名义上永镇河山。
但没有,帝王宁愿嗑些奇奇怪怪的重金属超标的仙丹,把自己和后代一个个弄成短命鬼,也不愿意伤及自己的“龙体”,还弄出一堆理论,说帝王身体的完好,和整个国家的命运都休戚与共。
左吴好像是戎良渊听过的唯一的例外。
所有皇帝都不做的事情,左吴是例外,就只能说明作为皇帝左吴是错的,和他的历史常识一样错得离谱。
但久违了。戎良渊隐隐感觉自己已经被长年的佣兵生涯弄得麻木而油腻,能将感动、不甘、等等等等所有情绪以戏谑相待的内心居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松动。
松动的源头很快被他掐灭,可流出的这一抹情感却狠狠让戎良渊的心脏狠狠敲了一下。其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说了就是后悔,但确实是他这一瞬间的真心话:
“陛下,如果您不是比喻的话,我这里确实有适合你的大炮!和电磁弹射差不多的原理,只是用了些现代化改装,主要是能发射任意尺寸的炮弹,多大多小都行,您不嫌弃的话,我……”
说到这,戎良渊终于是把声音生生刹住。如果左吴真的是从自己的舰船被发射出去,那他将再也把握不好自己在新帝联的沉浮。
左吴只是笑了下,明白戎良渊的顾虑,说:“无妨。设计借我看看,我让小灰拟态就好。放心,不会白拿你,之后会给你补偿的。”
戎良渊强笑:“嗨呀,不用。就是觉得有趣淘来的古董,确实能发射任意尺寸的弹药,但通用性就是它唯一的优点啦,威力根本不能指望,我……我是早就想把它贡献给咱们的国家了……”
小灰嗤笑一声,她在缓缓往左吴身体里飘出,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
戎良渊这佣兵头子也抿紧嘴唇,不再说话。他其实还是说了谎,这可以适应任意炮弹尺寸的大炮可不是随手淘的古董,而是他精心整备。
作为佣兵浪迹天涯时,可没遇到多少好心到会主动提供武器的雇主,连弹药都得他就地筹措。用打印机自己制造太慢,唯有毫不挑食也不在意口径和规格之类,才能在短时间内弄到大量物资,这种设计的大炮不知省了他多少麻烦。
此类大炮也被完全整合进了戎良渊星舰的设计中,此刻,其星舰在小灰的注视下开始了壮观的变形。
相关设计纤毫毕现的展露,可小灰只是吸吸鼻子,颇为不屑的记下。
佣兵的手段在小灰这记录了无数可怖武器的远古造物眼中,还是太简陋了些。也没办法,谁叫左吴要发癫?她也只有跟着。
然后。
小灰开始拟态,一个比戎良渊手中更加精妙的大炮出现。左吴被她吞到身体里,装填,炮口遥指不远处的超空间航道入口。
这也是自然,左吴不可能硬从太空冲刺,那也太无谋了些。虽然放着星舰不做想把自己当炮弹本就很有病,但气氛使然,小灰也乐意配合。
这算不算把对自己破家灭国的仇人给炮决了一回?小灰快意,没让左吴在她体内待的很舒服。
大炮即将发射。
还得弄些光效。
想了想,小灰又让自己所拟态的大炮表面上,弄出了无数发光的光条。同时也在向整个新帝联播送他的这个决定。
下一秒,左吴便马上收到了艾山山和姬稚的质问和阻挠。他咂舌,把通信掐断,催促小灰赶紧发射。
太空中没有空气,大炮激发也没有响声,总是有些不够味。
小灰思索,得出结论,在把左吴推出自己的膛口时,用那些光条投影出了个硕大无比的“biu”字。
左吴的身影化作流星落进航道口的瞬间,小灰也马上改变拟态,跟上。
银河的这里只留下了戎良渊的呆滞,还有艾山山的大发雷霆。
雷霆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呆滞却会长长久久。
戎良渊只记得自己机械性的打开了通信频道,隐隐约约间听到了艾山山的惊讶声音。
海妖惊讶,是因为她发现有部队中有些星舰甚至抢在了她前头,不顾拖着舰体的伤痕有多危险,还是跟着左吴的身影进入了航道。
做出这样选择的星舰川流不息。
连艾山山和她乘坐的逃亡者号,也很快成了这川流不息中的水滴之一。
这道川流从尚且呆滞的戎良渊身边流过,不止一次,佣兵头子收到了来自战友的信息,大多是在关心戎良渊的星舰是不是因为受损太过严重而无法动弹,需不需要支援的物资云云。
关心的信息太多,戎良渊的手下有些来不及回应。所幸它的状态很快口口相传,扩散到了整个新帝联当下尚且能动弹的部队中。
信箱收到的信件终于止息。
戎良渊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悲哀的发现,在停止向自己传递关心后,涌向航道的队列,行进的速度要比刚才快了一些。
好像关心自己是他们前进的障碍般。如今障碍被扫清,他们少了一个重担,自然能更快的涌向彼方星系的战场。
现在。
自己的星舰和兵团,倒更像是个旁观大江流过的石子了。
随着星舰的川流渐渐快流到末尾,戎良渊低头,雷达上,这个星系只剩下寥寥几个同伴。他们或是因为真的抛锚,压根不能动弹;或是自愿留下,收拾战友残骸和掩护伤员的兵士。
镜弗偷袭这些残兵也毫无意义,反而会激得新帝联愈发同仇敌忾。所以,这里该算是安全的“后方”了。
然而即便如此,戎良渊还是能看到那些彻底趴窝的星舰中,有许多乘员在尝试抢修,似乎是想抓紧时间归队。
渐渐地。
戎良渊能感受到他的伙计们的视线,在慢慢落在自己身上。他们在催促,也在等待着什么。
“妈的。”佣兵头子轻笑,和往常一样戏谑和笑骂着,向自己的伙计们转过身来:
“早就听说陛下的‘吸收’能吸走他周围人的气运,现在看来,难道他连‘民心’这种东西也能吸收不成?哈哈,你们说是吧……是吧?”
原本,自己的部下同样该是会回以戏谑和笑骂的。长久以往都是如此,戎良渊已经不记得对多少人这样笑骂过,也不记得曾多少与自己一同嬉笑怒骂的“同伴”,转过头来就朝自己刺来背叛的刺刀。
或许,这“不记得”本身更该让人发笑。戎良渊一直觉得自己可能有当喜剧演员的天赋,毕竟自己总是能让人笑出声来,哪怕早就准备背叛自己的人都是。
这次自己却失败了。
戎良渊只能看到大家的目光灼灼,无数目光都在往还没闭合的超空间航道入口瞟去,还能从那依稀看见川流的末尾。
“……妈的。”
人心不可逆,自己是因为部下的支持,才能当上这艘星舰的长官。“支持”和财富差不多,要拥有本金才能钱生钱,眼下这些支持是自己日后还能在新帝联继续发展的基石。
所以。
戎良渊只是挥挥手,想重新将星舰开动。
却在这时。
他忽然收到了一条来自窝金热的消息:“老戎,占卜结果出来了。”
“听起来结果不算太好?”佣兵头子的手悬在了发动引擎的推杆上。
“很不好,你留下,以后尚且能收拾收拾行李,浪迹天涯一番,没准还能卷土重来;而你跟上大部队,就,就……有些看不清了。”窝金热说。
戎良渊咧嘴,然后肩膀用力,直接将推杆按下。星舰朝着航道入口驶去,一阵欢呼下,应该刚刚好能跟上大部队的行进。
窝金热有些不满:“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不去,前途尽毁。去,未来只是暧昧不明。这还需要选吗?”佣兵头子摇头,把操作权交给了忠心耿耿的大副。或许自己的大副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忠心。
窝金热张了张嘴:“……你有没有考虑我可能只是含蓄了一下。”
“那感情好,至少情况没遭到你连含蓄都做不到的样子,”戎良渊嬉笑,摇摇晃晃的坐回自己的座椅:“行啦,透个底,你看不清是什么意思?”
“预言说你会有无上的光荣。”窝金热说。
戎良渊耸肩:“光荣值几个钱?哦,当军团总指挥确实勾光荣,也确实很值钱。”
“难说。”
“这也难说?”
“新帝联还没有卖官的先例,所以职位没法儿用金钱来衡量。”窝金热那边一直传来摇头的声音,
戎良渊抿嘴:“那用能拿到的工资,和用这职位能赚到的钱来衡量呗……妈的,新帝联现在还没正儿八经遇上其他的文明,没有外贸,好像要钱也没用。”
如今新帝联的一切几乎都是按需分配的。当然,内部的激励措施也不少。
窝金热点头:“所以我就纳闷,你干嘛要挖空心思往上爬,干嘛要每件事都要用钱来衡量?”
“怎么,你不喜欢身居高位,不喜欢钱?”戎良渊咧嘴。
窝金热咂了下舌,闭上了嘴。
肯快。
一行人进入了航道,再无回头的可能。欢呼声渐息,所有人都开始去忙碌的修补星舰的破损,从而避免在航道中直接解体。
忽然。
戎良渊看着围绕着自己而辛勤的部队,闷闷说了一句:“因为我除了往上爬外,就一无所有了。”
窝金热有些诧然,却听到通信频道中传来了通讯:“大家,各就各位,注意,注意!”
“陛下和镜弗的防卫部队撞上了!陛下撕开了他们的阵线,陛下他……妈的,注意躲避!”
“陛下在甩动对方的星球!那是星球吗?不对,那是星球级别的巨构,注意躲避!”
“啊,下雨了。是金色的雨……”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七章 生命 (感谢SklmQAQ的盟主,哇哇哇好突然好兴奋)
分子会流动,会浸入到物质当中。由此,便能让物体染上各种各样的色彩。液体尤其擅长此道,它能浸润,更能包容,其容纳下纷繁的色彩,是再普通不过的现象。
雨滴有色彩又怎么了?如今的银河虽然残破,可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家在曾经,谁又没见过一两个都市行星的奢靡和繁华?
就拿旧帝联举例,在特定的节日或庆典时,许多都市的官员为了配合气氛,会向星球的云层中注入各种各样的化学物质。
然后,在云层最厚时,击坠其中所蕴藏的水分,降下雨点。粉色、蓝色、甚至像霓虹流动的花火,辅以其中的化学物质,星球上的节日气氛会在那一刻达到顶点,狂欢或肃穆,任人拿捏。
而这种节庆,是在昔日的旧帝联的首都行星最为繁盛。节日是昔日数量已经岌岌可危到极限的纯血人类发起,他们让彼时的首都降下的雨滴粉到骨髓。
作为统治阶层的纯血人类会“与民同乐”。
节日后,在所有人都从极致的麻痹和欢愉中清醒过来后,时常会诞生一大片混血孩子。有利于消弭旧帝联后期日益增加的种族对立都是附带的好处。
倘若有那么两位纯血人类狂欢到脑子不清醒时,没意识到曾与自己享受片刻欢愉的是自己最厌恶的同胞,从而为国家增添那么一两位纯正的子嗣,就是完成了仪式的目的,欣慰至极。
日渐稀少的纯血人类,每位的地位都是超然。渐渐的,连政权本身都不能对他们的任何人施以威逼,更不用说强迫他们背负上“种族延续”的负担了。
只能劝,劝不动也只能用这些手段来骗。每骗出一位政权未来的幸存者,整个旧帝联上下都会欣慰至极。
可是。
人类母亲若真的成为会让旧帝联欣慰的对象,她便会无可抑制的开始厌恶自己尚未诞生的孩子。
尚未诞生的纯血孩子也会继承气运,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这让其和母亲的关系怪异无比,像是一场将延续到“出生”时才会暂时中止的战争。
气运和气运碰撞,发生过的惨剧罄竹难书。狂欢的节日没有刹住纯血人类减少的趋势,却成了帝联的首都一项让人瞠目结舌的传统。
目前,左吴麾下就有不少在旧帝联首都混过,然后被派遣到星海联盟总部来历练的官僚。他们偶尔也会谈论起逝去的昔日,多是感慨,也不清楚这感慨中有没有一丝丝的怀念。
与之相比,左吴这个皇帝反而是没见识过昔日盛况的那个了。
心态的不平衡下,他暗搓搓的想过把这旧帝联的传统节日驳斥为谣言。无他,自己都没见过真家伙的事情,怎么能谈得上真实?
直到今天。
左吴觉得自己好像可以一窥这传说中节日的模样了。
雨点在落,是璀璨的金色,好像能燃尽一切,荡涤所有黑暗般。这颜色让左吴想起了“火葬”,也想起了自己新帝联的第一位死者,黛拉的那位老师。
翻遍典籍,负责社会科学的团队总算考证出这位老师来自的文明对火葬的接受程度更高。没有任何亲人的她在葬礼结束后,也被推进了新帝联的第一台焚化炉中。
左吴见证到了最后,晚上却做了个噩梦。
梦中好像自己也身处火海,火焰燎烧一切,势要荡尽所有污秽。噩梦的关键是自己有一瞬间真的被那抹明亮洗礼,然后下一秒就成了它势要荡尽的一员。
直到梦醒,左吴不小心把艾山山踢醒。张牙舞爪了的打了一会儿架,不知怎的,两人又凑在一起研究了好一阵战争历史。看到了许多老兵回忆中的燃烧弹雨,才沉沉睡去,类似的噩梦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今天。
隔着视频见识的燃烧之雨还是太小儿科了。
此时的镜弗文明疆域,这直径一百亿公里的太空中,雨点无处不淅沥。
这抹金色真的在燃烧。
难道是镜弗文明在自己的疆域内发射了无数燃料型液滴,在有敌人来临时便点燃,以此用作防备的手段?
若真是如此,这未免有些太低效。先不说将燃料洒遍太空要耗费何等惊人的资源,想靠其中化学键的断裂而催生的氧化反应来阻挡自己的脚步,是绝对的不可能。
面对一个暂时无法解释的现象,最简单的处理方法是什么?
以力破巧而已。
把这个星系的威胁统统解除后,将这金色雨滴交给自己的科研团队来慢慢研究不迟。
淅淅沥沥的雨点虽然席卷了整个星系,但其中的空隙,对左吴和小灰这两个小小的人型个体而言,依旧是如此富余。
小灰的机群还是卡在左吴的细胞缝隙间,带动着他向前飞行。
边飞,小灰意识到了什么,咯咯发笑:“唔嗯,按套路,这些雨点该不会是对仁联战舰里,可以融化我机群的液滴在未来的研究成果吧?”
左吴摇头,视野中的一切在被高速拉长,拉到自己身体的后方:“有可能。但我记得仁联的液滴都是透明的,又干嘛弄成金色?”
“……你好奇的是这个?噢,也不算出我意料。”小灰撇嘴。
左吴回头,投向小灰的视线却被对方灵巧躲过,只能看向前方问:“那你好奇什么?”
“我在想,昔日你从仁联的液滴里救了燎原的灰风,那我现在一头攒进这金色的雨滴里,让你陷入空前绝后的大危机,你会停下脚步,在敌人的威胁下,也把我给救出来吗?”
只是说着说着,小灰自己都有些泄气。这样的小小威胁好像完全够不上和左吴互相折磨的标准。
左吴也笑,眼里能看见离这个星系的宜居星球越来越近:“……小灰,如果你说的是,你被金色雨滴融化,然后跟在我身后的战士们也被镜弗文明埋伏的舰队袭击,那时的我该选哪一边的话,我真的会为难至极。”
话音落下。
小灰刚才才摆出来的残忍表情整个垮下,她恼怒的朝左吴龇牙:“我俩的事,少牵扯别人!尤其是不要扯上别人的生死!这么沉重,我……我扛不住。”
左吴回头,这次垂下头颅的小灰没再像隔靴搔痒般躲着自己的眼神了:“那我岂不是劣势至极。我俩的事,如果最后赢的是我,那你下属的那些拟态生灵又怎么办?他们可都是我的国民。”
“拟态生灵从来不是真正的生命。”小灰摇头。
左吴抱手:“是你要求我把他们看做真人的,这是我们的契约。”
“……我们间都血海深仇了,还谈什么契约?”
左吴一下子想起一个笑话:“那又如何?罪犯也会欠债,死刑之前,也是要能还多少就还多少的。”
然后,左吴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一阵抽抽,大概是进入自己细胞空隙中的小灰在自己脑袋里轻轻锤了一拳。
顺势。
左吴也朝镜弗文明的类地行星举起拳头:“对不起,小灰。”
小灰没说话。
左吴继续自顾自的说:“我俩的事,你不想牵扯上其他生命。可现在,我还是要带着你去毁掉一颗行星。接下来还会毁灭许多许多。”
“……嗤,我真想机群刺进你的脑细胞,然后在里面翻翻你有多健忘;”
小灰嗤笑,真的让左吴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刺痛:
“光明星海毁灭前,入侵她的不是仁联的军队,而是另有其人。无论是谁,都和维度恶魔脱不了干系。现在镜弗大概率和恶魔勾结,哈哈,真有意思。”
左吴点头,不再说话。当下,距离镜弗的那颗行星已经近在咫尺。该是全身心注意他们有没有任何后手的时间了。
确实有。
小灰轻哼了一声,她在不断分解又重组的皮肤感受到了一阵刺痛,是自行星地表发射的雷达网络以高超的精度,锁定了渺小的二人。
接着,地表上,左吴分明看到有导弹模样的武器攒射,动力惊人,袭向自己和小灰。
却只像枯叶被卷起的纷纷。
其中一枚导弹真的砸在了左吴的鼻尖上,却也只是砸到而已。似乎是小灰侵入了左吴的脑细胞,让他的脑子也灵光了不少,多了许多以前根本没学过的理论公式,此刻甚至让左吴自己都有些瞠目结舌的在运用。
砸在他脸上的导弹,其内容物也复杂无比,连小灰所提供的公式都无法完全概括和解析。
倘若引爆,或许能成为左吴所见过的最灿烂的烟花之一。当然,镜弗掌握的未来科技,目前看来,都是此刻残破的银河在未来时所能取得的成果,本就被限制了上限。
导弹也是,其内部的反应的最关键也最基础的公式,还是没超脱小灰的知识层面。由此,也借助着左吴的吸收,从根源上被否定。
它真的成了砸在左吴脸上的绣花针,左吴龇牙,又把导弹抓住,耍了个蹩脚的剑花:“这玩意儿能成为我的传家兵器!”
“嗤,某位陛下先有可以传家的后代再说吧。”小灰嘲笑,忽然从后面按住左吴的后脑勺,似乎是想保持这个姿势,把他狠狠按到近在眼前的行星大地上才罢休。
左吴动了动:“关于这个,我好像看见希望了。小灰,你能通过把机群弄进我的脑细胞,一定程度上操控我的眷顾,对吧?”
“嗯,趁你睡着的功夫,我试了好多好多次,身体被你吃掉了好多,好不容易找到些诀窍,”
小灰点头,按住左吴后脑勺的手开始握紧,给他传递指甲的冰凉:“本来想你与我摊牌时给你来个惊喜的,维度恶魔能让你的眷顾失效,我可不一定不如他们!”
“当初,被恶魔干扰了能力时,你慌不慌?哈哈,你这辈子所有经历的恐慌,我都要原模原样的给你再来一次……唔嗯,我不该现在说的,所以你想说什么?”
左吴一下子有些羞赧:“我无法有天然诞下的孩子,是因为我的眷顾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吸收掉身边一切事物的气运,包括我那些……离体的细胞。”
被摁住后脑勺,左吴看不见小灰的表情,但机会难得,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所以,你掌握了这个窍门,那之后有机会的话,能不能稍微……帮我一下?”
话音落下。
左吴许久没得到回应,才重新看向不远处的地面。
蹦极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开始时,只会觉得地面如此之远,可片刻之后,在神经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到了最低点。
此刻将自己拽向地面的还不止孱弱的重力加速度,还有小灰的推力。
左吴只觉得连拱卫这颗行星的,酷似“月球”的卫星,也在转瞬间就与自己擦肩而过。然后,在自己被小灰摁进大地时,那一瞬间的所见才有机会传进自己的大脑。
卫星上的东西当然看不分明。
左吴在被小灰深入,再深入时,才意识到,好像有一名海星人宇航员和自己擦肩而过。透明面罩下,他的神情如此生动,他朝自己徒劳的伸出手。
他如此惶急,在说“不要”,“不要”。
来不及了。
在相对而言,薄薄的地面差一点要被自己捅穿时,小灰总算放过了左吴,左吴也顺势抓住了这片大地。
然后,以小灰按住自己的后脑勺的手为支点,吸收整个星球的动量,将它狠狠甩起!
这就是戎良渊在进入这个星系时,所收到的战友的报告。而左吴恍惚间,忽然看见自己指缝中,有从大地里渗出的金色液滴。
金色液滴每流淌过自己皮肤上的一点纹路和沟壑,都有翠绿而娇嫩的植物忽然冒出,生长。
植物?
小灰探头,有些震惊:“这是真正的生命。”
下一秒。
被左吴甩开的星球猛然解体,先一刻还在大地内的两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太空。是行星的破片在朝他们远离。
更多金色的液滴从星球中渗出,先一秒的雨滴还是淅淅沥沥,现在则瞬间成了挥毫的暴雨。
暴雨倾盆。
左吴只看见自己身上,有无数娇嫩的植物生出,下一秒又因为暴露在了太空中后而马上干枯,死亡。
看着自己手上的绿色消散,忽然,左吴的余光瞥见刚刚那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航天员,此刻被正远离的行星的引力拖拽着,又一次与自己擦肩而过。
下意识间。
左吴把航天员捞住,在这金色的暴雨下,问:“这雨滴到底是什么?你又是谁?”
航天员失神,也是下意识回答:“我是一名农夫,我在耕种。”
他的手伸向雨滴的消散:“这是教宗承诺的,全银河的生灵都能居住的盖亚。这是我的希望……”
“那是我的生活……为了全银河的生活。”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八章 继承
若非不得已,左吴绝不会做出甩动星球的举动。
大多数行星其实并不坚硬,还是拿地球来距离,地球的地壳如此的薄,星球内部的地核又岩浆熔融,让它整体像个没有壳保护,只有一层薄膜束缚的鸡蛋一般。
也由此,至少“将地球装上发动机直接推走”是毫无疑问的幻想文学。就算解决了动力问题,地球本身也会在发动机的推力下直接碎裂。
当然,要给这设定打补丁也很容易,只要说地球内部被插满了和发动机同样黑科技材料的“钢筋”和“缆索”,早已对行星本身做好了补强就行。
这回,镜弗文明边境的这颗行星里可没看到类似的补强。毕竟行星本身以其体积,就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天敌了。寻常手段难以对它造成根本性的伤害,又何必大费周折强化它的硬度?
历史上看,遭遇了灭星武器打击的行星都是少数。而像这回被左吴像个皮球一样甩出去,则更是类似于亿万分之一中奖几率的彩票。
所以。
在眼前的行星以吊诡的轨迹倒飞而出,像个被摇散了黄一样的鸡蛋散开,那些金色的液体喷薄飞溅时。左吴必须承认自己鲜有应付此类状况的经验。
若无小灰帮忙,光是这一瞬间紊乱的引力和磁场,还有囊括了行星的极端异象,就够左吴喝上那么一壶。
左吴的吸收本身没有极限,他自己的反应却有。比如此前中招天神裁决,就是以前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攻击的缘故。
每颗行星的情况都不尽相同,单纯的物理还好,可再加上独一无二的灵能,其被甩出去后所会造成的情况和后果就复杂得多——
像地球这样,其上生灵几乎无从掌握灵能技艺的天体,也会有朦朦胧胧的“星球意识”。那些灵能充沛的地界,指不定会给左吴来些难以想象的新花样。
事实上,某些文明开发灭星武器遭遇失败,就是因为没有考虑各个星球的意志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
之前一次甩出星球是在和白天使对垒,想不出法子对付她时才不得已而为之。彼时,左吴就感觉行动后自己像断了片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投掷天体的具体过程。
只是回过神来时,就看到天使和白艾斯一同失踪,而进入超空间航道的逃亡者号周围,有天体碎片翻滚碎裂。
这次还好。
小灰的机群,在微观层面拟态出了毛茸茸的触手刺穿了自己的神经细胞,辅助自己思考,让吸收的灵活程度大大提升,没有出现类似上次投掷天体时的断片症状。
可小灰在辅助左吴思考,强化他眷顾的方面也是个新手。再来几次,或许能更熟练,但这回把左吴自己护个周全已经是极限。
那名好不容易捞回来的航天员不在“周全”的行列。
更别说在左吴抓到他时,他就已经暴露在了星球被甩飞后所造成的环境紊乱下许久,再加上遭受了那些金色雨滴的淋湿。
此时。
左吴皱眉,能清楚感觉到手中海星人的生机在飞速消退。
家园碎裂的冲击击毁了他的精神,灵能的风暴也搅碎了他的内脏。更关键的,就是淋到他身上的金色的雨似乎在汲取他最后的生命力,将其所剩不多的生机转化为那会转瞬即逝的娇嫩植物。
他能模模糊糊的回答左吴的几个问题已经是奇迹。
左吴叹气,看了眼小灰。
小灰会意,她早就和左吴培养出了令她有些悲哀的默契,分出一部分机群送到这海星人宇航员身体里,尝试修补他的身体。
然后。
左吴看到他身上肆意流淌的金色总算显出一点颓势,似乎是在和小灰送到他身体里的机群展开拉锯——
破坏总是要比维护容易许多,小灰也怕用力过猛,把海星人修补成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全新之人”,从而无法再问出任何的情报。
饶是如此,有多种多样的理由,她这来自百万前的可怖造物和金色雨滴暂时打成了平手也是事实。好像也在佐证金色雨点的构造和仁联战舰中专门用于融化灰蛊的液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左吴看见两者间于宇航员身上交战拉锯的地方,植物生了又亡,生命翻滚挣扎,似乎永无止息。先入为主下,对这金色液滴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厌恶。
他抬头,看向精神犹如回光返照般好上了不少的宇航员,低声:“你管这金水叫做‘为了全银河的希望’,还是你余生的全部?看来你的教宗口才一定不错,是个合格的骗子。”
海星宇航员小小的眼睛中,那瞳孔缩了缩:“那我面对的你又是什么?冷面屠杀了我一整个星球同胞的,合格的刽子手?”
左吴冷笑:“‘镜弗’好像没有资格和我谈论屠杀,每个镜弗人肩膀上都有一整个银河的血债。当然,你是海星人,和镜弗本来应该没什么关系。说说看,你们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甘愿顶上这个血债累累的名字?”
说完,左吴才意识到自己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的镜弗人,该是之前那名在星海联联盟本部接受裁判庭讯问的代表。
宇航员动了动:“我从培养皿中出生时,拥有的身份就是这个。否定这个身份,就几乎是从根源上将我否定了一样,好像在说我一整个人的诞生都是一件错事。……我问你,刽子手,我的出生是错误的吗?”
左吴张了张嘴,缓缓摇头。没有一个生命的诞生能用对错相论,哪怕海星人是镜弗选择的替身。
生命无错,可“身份”却有。身份本身就是种标签,它自带立场。
此时,海星人宇航员在轻轻咳嗽。这表示他的呼吸系统已经完全衰竭,被小灰战略性的放弃。
左吴加快了问话的节奏:“听你的口气,你是知道镜弗对银河做了什么的?”
“嗯,教宗大人希望我们了解真正的历史,也不要逃避我们的身份,”宇航员惨笑:“我们是被曾经的镜弗选中,为了继承他们的名号而生,也是他们想摆脱缠绕着他们一整个文明的厄运的希望所在。”
左吴挑眉:“曾经的镜弗在哪?”
“死光了,作为发动圆环灭世的能力的代价——圆环播撒黑暗的范围,是所有被镜弗征服了的东西,它自己又怎么可能免俗?”
左吴摇头:“可你们还是生下来了,你们的培养仓也该是镜弗文明安排和发射的吧?”
“可在圆环看来,我们的培养仓是被镜弗遗弃的垃圾。被丢弃的一瞬间,我们就和圆环再无瓜葛了。继承了他们名字的我们,也是在黑暗播撒后才出生的,此前只是一点没有神志的鱼苗而已,”
——哈哈,说是这么说,其实这应该是昔日的镜弗找圆环商量好的,”
宇航员的脸上浮现了一点真正的笑意:
“答应了让原本的镜弗钻这个空子,圆环祂既不算打破了原则,也留下了继承了镜弗的偏执的我们。甚至连我们是命运的弃子这个特性都有所保留,又何乐而不为?”
“祂或许会很欢迎我们再定下一个能换取高速发展的契约,只不过这回应该得不到‘五百年’这么好的条件了,五十年就是顶天。”
原来是这样。
原本的镜弗为了摆脱“命运的弃子”这个身份,连血脉都不要了,只求让文明似是而非的传承下去就好。
若非如此,若非和圆环签订了五百年的契约换取足以抵消噩运的高速发展,那么他们在六百万文明集体进入星海后的千年间,已经不知要亡国灭种多少次。
现在,种虽亡,国和文明却尚存,被海星人继承,或许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而左吴瞳孔一缩:“你是说圆环再次播撒黑暗,只剩下五十年了?”
宇航员本是冷笑。
小灰撇嘴,放弃了保护他最后一点完整的内脏,只专注于处理他的大脑。
海星人抖了一抖,手手脚脚都成了刚诞生一瞬,便随即枯死的植株,其又陷入了懵懂与浑噩,缓缓回答:
“……不,不是。教宗大人怎么会像昔日的镜弗一样,饮下圆环赐予的加蜜毒酒呢?经历了新生,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新生,我们该要比曾经的镜弗走的更远,更好一些才对。”
左吴呼气。眼眸前却忽然闪过了对帝特的身影,和自己似乎再也送不到他们耳中的歪诗:“……哈,哈哈,明白了。四处猎杀这个银河的幸存者,就是你们所谓的‘更远’和‘更好’。”
宇航员开始气若游丝:“落后,反动……这片黑暗之下,星海联盟已经证明了它在真正的大事面前的软弱与无力。”
“然而,星海联盟发展这么多年,总是占据了一个银河运行模式‘正统’的名义。他们还掌握着所谓的‘民心’,哪怕只有幸存的一小撮,也有可能再度发展起来,重新把这片银河的幸存者拖进低效且脆弱的深渊。”
“所以,他们该解散了,他们都将被打倒!”
左吴愣了愣:“……你们是不想让银河重新进入所谓星海联盟低效的管理模式,才会对他们的幸存者发起追杀的?”
“对。为了全银河,为了给这世界残存的所有生者一个交代,我们将给这个世界一个更光辉的未来,我们不能再容忍星海联盟的又一次出现了。”
“继承了镜弗这血债累累的名字的人,也配说‘为了全银河’这几个字?”左吴摇头,心中的恼火在酝酿,可看着眼前航天员的气若游丝,又只觉得意兴阑珊。
可航天员自己却开始了今次最为激烈的挣扎:“怎么,难道背负血债,就不能为了银河的未来着想,就不能希望悲剧不再一次上演?”
“哈哈,还是说那个默许智慧生灵被当做食物来食用,对土著文明动辄被屠杀被灭族的遭遇只能发布口头上的谴责,连一个所谓旧帝联这种在不断衰落的区域性霸主中,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个纯血人类,想提取什么人类的遗产,能承认可能弄崩整个联盟经济的利息的组织;”
“面对真正的天灾毫无反抗能力的组织,在渐渐沦为各大文明玩具的联盟,才是你所期望的银河的管理者吗!”
左吴抿嘴:“……圆环降下黑暗前,它还在变好。”
“那是因为你是什么纯血人类的皇帝,你才能高高在上的看见他在变好!什么对帝特,若非他们是正好处理旧帝联有关事宜,对你天然抱有亲近和尊重,你若是个普通人,被它的腐朽和懦弱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人,你怎么来发现它在变好!”
左吴摇头:“你们不配说‘普通人’这个词。”
“是吗?可你想想,我们海星人在星海联盟中是什么?是食物,是罐头。我们确实不配说普通人这个词,我们大多数比普通人还不如。”宇航员的手开始僵硬。
左吴抿嘴:“死在镜弗手下的普通人只能以兆亿来计。”
“那你想个办法,让时间逆转!现在的我们甘愿去阻止曾经镜弗的暴行,可惜时间无法逆转,我们只有着眼于未来!为了全银河,这是我们的真情实感。赎罪?自我安慰?随你怎么想!”
海星人的惨笑和他四肢上的绿植一样盛开:“继承镜弗的名字,才是最好的负责方法!难道你想看见一个否定我们和原本的镜弗的所有关系,把灭世的灾祸全部甩给圆环的我们吗?”
“哈哈,真要是那样,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但不是,教宗大人为了逆转我们这个想法,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
“我们不能辜负他,也不能辜负我们自己。”
左吴缓缓昂首:“我要死了,我倒想看看你们是怎么个为了全银河法。”
此时。
宇航员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举手,指尖轻触到自他们周围飘过的一道金色雨点:“我说了,我是个农夫。在你毁灭我的家园前,我在耕种。”
“这金色的雨可不是什么武器,它是农业科技,是让这片残破的银河,尝试恢复到鼎盛时的物质产出的肥料……”
“我要死了,没错。但请你不要拿走我的尸体,我要把自己融进这片雨中,飘荡。不知多少万年后,飘到某个新的行星上时,将其改造的宜居,改造成盖亚星球……”
“银河太荒芜了,类地行星这么少。没有圆环,生灵也会死于内部的竞争和空耗。这雨滴才是我们的希望……你们才是好战分子,你们看到个未来科技,只想的起用于武器吗?”
“哈,哈哈。刽子手,你告诉我。我身上的植物,开得盛不盛?”
左吴摇头:“都败了。”
“那也不错,生命本就是这片宇宙的奇迹,能绽放一瞬间就已经足够。我……我还能化为后继者的温床的!……教宗大人,可惜我回不了大家的怀抱了。”
说完。
回光返照耗尽了这宇航员最后一点生机,他的身体很快被金色的雨滴分解。
左吴咬牙,忽然觉得是一阵意兴阑珊,只是玩味的咀嚼着两个字:“教宗,教宗。”
“皇帝,大汗,教宗。”
想着,左吴侧目,看到一个东西自自己身边缓缓浮现。
是灰衣人的匿踪卫星。
现在掌握着亭驿网络的还有燎原。
燎原大汗的声音在卫星里愉快响起:“第一个向镜弗吹响反攻号角的,我就知道会是你!”
“现在,你有没有对镜弗的新教宗,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兴趣了?真好,我在此代表燎原,邀请你参加对这教宗的狙杀行动。”
左吴还没说话。
大汗忽然又开口:“你有没有想念我们燎原的灰风了?”
下一秒,左吴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阵生疼,是小灰的刚才用力捏了下自己的神经。但还是强忍痛楚,回忆着之前看见的灰风残骸,开口:“她怎么样?”
“她会是猎杀教宗行动的主力。”
“我问的是她怎么样?!”
“她会是猎杀教宗行动的主力。”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九章 理想
左吴狠狠吸了一口气,而亭驿卫星那边,同样有空气“呼呼”传来,酷似人类沉静的呼吸,实质则是气态生灵身体缓缓流动的声音。
燎原的大汗,这个世界的灰风的效忠对象。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角,但左吴对于自己没遇到这个世界的灰风,到现在为止,和她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短短的相会,还是一直耿耿于怀。
自己从那个培养舱中醒来的太晚了。
不是对自己的小灰有什么不满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小灰和自己在命运上的交汇,甚至要比与燎原的灰风的交汇早上许多。
自己是让小灰破家亡国的直接凶器。
小灰此时更是深入到了自己细胞间的每个缝隙,机群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也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生命。
孽缘如斯,怎么都要比与燎原的灰风那仅有的一次短暂合作深刻不少,也更加刻骨铭心。
但是。
谁叫自己取回记忆后,第一个遇到的是燎原的灰风呢?
至少对左吴来说,心中对这“第一次”就是有着白月光般的情感,哪怕此时脑神经被小灰挠得刺痛,他也不打算强迫自己否定如此的感情。
所以。
身边金色的雨点纷乱滂沱,行星的碎块到处飞溅,偶尔闪过一块本来的地表,上面还残存着被左吴毁灭的文明的痕迹。
左吴就这样与千百光年外的大汗对峙,又好像是在欣赏彼此的呼吸。
终于。
大汗的“呼吸”率先被他的声音打断,大汗在轻笑:“阁下,没想到你对灰风的感情这么深厚。”
“我倒觉得灰风伤成这样,还要被你使来喝去,更加不可思议。”左吴也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可惜他做不到。
大汗点头:“是,你遇到了灰风丢在银河各处的残骸了。”
“对,我想象不出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左吴说。
大汗那边的空气流动声急促了一瞬:
“很简单,原先的努力完全破灭,丧失希望和对未来的一片茫然,在昏暗的银河中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遭遇了许多平白无故的危险,也获得了一些机缘,就这样而已。”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
左吴皱眉,几秒钟后才恍然:“伱说的不是灰风,而是你燎原的经历吧?”
燎原本是维度恶魔的合作者。
大汗点头:“对,哈哈,茫然,怀疑。我早就知道,和维度恶魔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我一直坚信我是能与他们对弈的棋手,我能从他们手中为燎原和银河抢到最好的未来。”
左吴嗤笑:“对,你和我说过这最好的未来。用以太象引擎榨取来自虚空的能量,并由此把你们燎原全体送上神灵的境界。”
“对。”大汗轻轻回应,好像这目标是正于枝头上休憩的奇珍异兽,声音稍大就会将其惊走,再也无法捉住。
但左吴却是用在早上粗鲁惊醒室友的清梦的势头戏谑的说:
“可惜,我已经见过了这条路的反面例子,凄惨得很。仁联这么强大的一个文明,最后也只凝结出了一个奇奇怪怪,半成不成的‘神’。”
“那穷尽了仁联全部心血所凝成的神灵,崩塌的样子很是壮观。我有录像,包括它最后被维度恶魔当养料吃掉的样子,哈哈,你要不要看?”
左吴只是在嘲讽,嘲讽燎原的不切实际。
却没想到,大汗只是无比认真的说:“我要看。”
“……你当真?”
“当真。”
左吴摇摇头:“想要录像拿灰风来换,然后再看我的心情给不给你。”
这只是左吴对所谓成神的想法的又一次嘲弄和挑衅而已,压根没打算得到什么实际的回应。
甚至左吴说完,便感到一阵意兴阑珊和困倦,连近在眼前行星破碎的奇景都无法再对他产生任何刺激般。
然后。
大汗只是说了一个字,他的话语好像比行星覆灭的威力更大一般:“好。”
左吴觉得一个激灵。
大汗继续:“我答应你,把仁联最后一瞬间的录像给我,我就把灰风交给你。”
话语简单轻巧。
却在左吴耳朵里字字都像炸雷,原来刚才的意兴阑珊只是现在出离愤怒的伏笔。
此时。
有一块无辜的行星碎片在金雨夹杂下从他眼前掠过。
左吴伸手,抓住,捏碎,不过瘾,用上双手,很快将它撕成纷纷的雪片。
动手和用力的每一下都好像是在为灰风收起了她的古灵精怪,悲哀又认真的诉说她是燎原的灰风,她要贯彻自己还将为大汗效忠千年的模样的复仇。
在左吴看不到的背后。
小灰叹气,悄悄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轻了又轻,轻到会触动他头皮神经的程度时就将手给收回。
左吴此时也不再凌虐无辜的碎片。气态生物是撕不碎的,想杀死他们只有破坏其身体中的核。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左吴想给大汗一个大耳瓜子都做不到。
他只能吸气,用冷笑克制自己的愤怒:“……一个记载了仁联虚妄梦想的下场的录像就能把你的灰风换来我这边,好划算的买卖。”
大汗却颇为愉悦:“是啊,确实划算。你不亏,我可小赚。”
左吴疑惑了下:“小赚?我明白了,你其实还是没有放弃所谓成神的梦想。”
“我带领燎原付出了的目标,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大汗说,越说越昂扬:“我绝不该为此而迷茫。”
“不,不不不,”
左吴摇头,边摇边咂嘴,像在品味一出主题是一路走到黑的小品:
“什么该不该?你其实是既迷茫又心虚的。否则你干嘛要找我换录像?坚持你的道路不就好了,不就是因为你心虚,想要从仁联的失败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避开的雷吗?”
“哈,我就直说了,所谓成神,和织缕,器具,喰煞,甚至圆环肩并肩,死路一条。”
大汗沉默一瞬:“死路?嗯,你有什么根据?”
“仁联的下场不就是再明白不过的根据。”
左吴这么说,耳朵里又隐隐回荡起仁联倾尽所有心血,和从无数世界线掠夺来的资源和气运堆出的巨人,那面对命运时无可奈何的痛苦哀嚎了。
真的只是痛苦,结局既不壮烈也不宏大,昔日在无数世界线扬帆挥鞭的文明,只能在虚空深处的纯白中无人知晓的死,哀嚎也传不出多远。
……无人知晓?
这一瞬,左吴忽然意识到一个疑点——怎么燎原的大汗好像对仁联这个词无比熟稔,根本不怀疑是自己在这随口胡说?
大汗好像能隔着千百光年知晓左吴的疑惑般,低笑:
“阁下你觉得这是死路一条的根据是异世的仁联,而我觉得尚有一丝生机的根据也来自其他的平行世界——陶沃姆的长城节点,是你们去往异世界的钥匙,对吗?”
左吴讶然:“你们也找到了一个陶沃节点?”
“嗯,这就是我所说的,在迷茫时的奇遇之一。可惜……我们找到长城节点的时间太晚了,”大汗说:
“算起来,应该是仁联的巨人被吞噬,维度恶魔力量膨胀了无数之后了。”
“昔日的长城节点就像植入血肉生灵体内的义体,像白细胞一样的维度恶魔看它们不爽,本无可奈何,直到这次他们实力暴涨,才找到机会对这些做了几十万年眼中钉肉中刺的节点动手。”
左吴抿嘴,确实,彼时在仁联的世界线的最后时间,那方形节点就一直在催促自己快些离开。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彼时尚且没来得及吃下仁联巨人的维度恶魔,已经隐隐流露了它们的野心和峥嵘。危险迫近,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仁联所的巨人遗骸是如此丰厚且惊人的一笔财富,任何都不可能一口将其吃个干净。
但这么久过去了,就算这是一场近乎无穷无尽的饕餮盛宴,维度恶魔也总该成功消化了一些吧?
而昔日在离开仁联的世界时,左吴曾朝帮助了自己的方形节点投去最后一瞥。彼时维度恶魔已经朝它汹涌而来,可节点本身又不能移动。
让它像独自面对滔天海啸的固执礁石。
然后,左吴便再也没有机会去了解这些长城节点的现状了。
可从勾逸亡这节点们创造者的创造者愈发失魂落魄,呆呆躺在压缩空间中种出的无边草地上,凝视人工的天空,不吃不喝不知凡久的模样,就知道节点们的状况不会太好。
现在,大汗的话语好像是确认其状况的最好机会。
随即,左吴继续问:“你找到的那个节点怎么样了,还有这和灰风有什么关系?”
大汗轻笑,像孩子在炫耀他在乡下的田地里趴了一天发现的神奇现象:
“我是派灰风一次次深入幸存下来的不同星系,所各自对应的虚空深处,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尚且没有被破坏的节点的,即便如此,它也在遭受维度恶魔的围攻。”
“而即使是在被围攻,那个长城节点依然对我们表达了相当程度的善意,边疲惫的应付维度恶魔的进攻,边对灰风的提问知无不答。”
左吴抿嘴,自己在星海联盟本部星系见过的圆形节点也好,在仁联的世界见到的方形节点也罢,全都是不吝对自己施以最大限度的帮助。
现在看来,受到节点的如此待遇不是自己特殊,而是陶沃姆的全体对所有生灵都抱有相当的善意。
或许,对因为无可反抗的命运而灭族的陶沃姆来说,后世所有只要还活在世间的生灵,都是某种意义上他们精神的传人。
左吴点头:“好,看来你知道的和我差不多一样多了。可这和你所说,认为成神之路必定能走通的根据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那位热心但自顾不暇的节点给你下的断言?”
“不,很遗憾,不是。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那位节点最后给我们留下了什么遗言,它便和派过去的灰风分身一起被击毁了,”
大汗摇头,一位本该相谈甚欢的友人却无缘相见,实在是一件莫大的憾事:
“当然,它给我们留下了一份礼物,最大的礼物。”
左吴挑眉,最大的礼物?恍惚间,他隐约有了一点思路,大汗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大汗说:“陶沃姆受到的诅咒,是他们发觉其文明的命运被和一款游戏绑定在了一起,被几行冷冰冰的文字就决定了无可逆转的未来,对不对?”
“那个游戏简陋至极,陶沃姆在百万年前获得它后,就将它拆解了个明明白白,程序的每个字符每行代码都翻来覆去的研究了成千上万次,游戏本体的价值对陶沃姆来说,反而不大了。”
“但简陋的游戏和叵测的‘命运’挂上钩后,也成了非同一般的危险品,被封存起来后,只有权限最高的几个节点才保存了它寥寥几个备份。”
左吴点头,所以在彼时,自己遇到的两个节点都向自己确认了游戏的存在,却没有把它发送给自己的缘故。
燎原的大汗却得到了这游戏,也是一种冥冥中的必然。
能在吃掉了仁联遗产的维度恶魔的疯狂围攻下坚持到最后的节点,肯定是权限最高,自我防卫也最完善的那批,也只有它们保存着游戏本身的副本。
大汗只有可能见到它们,由此也就得到了游戏本身。
左吴的眼睛眨了眨:“……哈,那你们应该算赚大了。那玉溪纵然简陋无比,可也必定囊括了这个银河最重要的那些奥秘。”
大汗点头:
“可惜游戏的本体里没有什么新旧帝联,也没有我们燎原。倒是你们帝联早就被推翻而灭亡的前身‘地联’,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在无数存档里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左吴哑然:“……难道说我们的经历只是无数世界中微不足道的注脚?”
“不,不不不,为什么不能说,那些地联当主角的世界线只是一次又一次无聊且单调的重复,而如此独特的我们,才是不世出又独一无二的奇迹呢?”
大汗轻笑,笑得畅快:
“你问我觉得成神必定能成功的根据是什么?我来告诉你!在游戏里已经揭示了,这个手法叫‘天灾飞升’,是凝聚全体生灵最强烈的情绪后,造出属于我们全体生灵的独有保护神!”
左吴摇头:“我们的世界,是被圆环和这游戏连在一起的。圆环会容忍游戏里揭示了能和祂成为并肩存在的方法?”
“说实话,我也曾有所怀疑,但看了天灾飞升的描述,我就对它上了瘾,”
大汗那边吹起的风在狂乱:
“天灾飞升,抽干虚空!别说是维度恶魔了,连圆环都会像大海被抽干了鱼一样,在岸上干死,渴死,窒息而死!”
左吴沉默了一瞬,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大汗传来的,关于天灾飞升的游戏文本。
“……可笑。”左吴一边被文本揭露的奥妙震慑,一边还是如此说。
“没错,但说出来会被嘲笑的理想,才有实现的价值。”
大汗说:“然而,这个残破的银河,现在应该只能容得下一个为了全银河的未来而着想的梦了,不是我,就是镜弗的教宗,”
“你可以认为我是个发疯的愚者,可以像个无所事事的英雄一样来阻止目标明确的我,我这个大反派。当然,在此之前,我们可以联手,先把教宗的虚妄摁杀也不迟!”
左右瞳孔缩了缩:“你说我是无所事事的英雄?”
“对,英雄不都是这样的吗?阻止反派的激进,维持不好不坏的现状,不就是英雄的使命吗?”大汗笑起:
“当然,若你找到了奋斗的方向,我乐得看见你成为与我和那位教宗所并行的狂人!”
“……嘿。”左吴却说不出话。
“没关系,现在没有,没关系的。理想什么时候找到都不迟,随波逐流不是坏事,就像你们地球的古代王朝,想治理黄河总是越治越糟一样,我们这些大反派需要一个能否定我们的英雄,”
“你若阻止我们成功了,我也不会有怨言。很简单,你的成功才能恰恰说明我们真的不合理。”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于国外患者,国恒亡。就像我们放过了昔日莺歌索的三百万幸存者一样,我也不介意看着一个一直威胁我理想的英雄一路成长,”
大汗轻声:“若我是反派,那不妨更彻底些。关于灰风的交易永久有效。”
“我期待你的回答,只是不管你答复为何,又何时答复,”
“我还是会朝我那可笑的目标迈进,为了全银河,一分,一秒,片刻都不会停歇!”
左吴摇头:“妈的,我只觉得你和教宗都只会把这片银河又毁灭一次。”
“嗯,那样就能证明我只是个愚昧的痴人,一个小丑。作为英雄,你在阻止了我之后,大可把我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左吴冷笑:“如果我失败了呢?”
“不不,英雄可不会失败,失败了的绝不是英雄。”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章 猜忌
或许。
在文明迈入信息时代后,涌现的文学作品中,总是会给游牧部落安上诸如淳朴和憨厚之类的标签。
淳朴的牧民会为从都市远道而来的客人烹羊宰牛,主家的豪迈会迅速洗清陌生和疏离,他们会拿出多少年都舍不得喝的酒,只为了享受晚宴时的纯粹欢乐。
甚至如果文学作品的尺度再大些,那接下来还会描写到夜晚时,客人总算摆脱了主家的豪迈,醉醺醺的回到住处。
然后,客人便会发现牧民家的女儿居然就在床铺上早早等候,纯洁无比,不带一丝邪气的眼睛扑闪扑闪。
她们正打算用迥异于中原的朴素习俗,将自己投送客人的怀抱。
多棒的套路,可以让主人公冒险过程中可能让读者感到倦怠的时光来上一抹令人兴奋的刺激。
以及之后,本就是萍水相逢的牧民女儿也可以不再出现,反正这段小小的邂逅也只是牧民的朴素习俗而发生,多好的工具人。
左吴很喜欢这种套路,或许只有写到类似情节时才能一窥作者本人最真实的爱好。别的不说,从中学些知识也好,必可活用于对付艾山山和姬稚之上。
至于这种习俗是否真的存在于地球古代的游牧民族中,左吴就完全不知道了。
没办法的事,目前从图书馆文明的碎片中解析出的地球历史,几乎全是那个“中原”从古至今的碎片。
勉强能考证出彼时的地球上其余寥寥几个国家的名字。至于中原北方的游牧民族,也只勉强知道数个其中的人杰的名字。
至于那游牧民族本身有什么习俗和风貌,就是一片无从知晓的空白了。
不过,左吴觉得,既然自己的是出自中原的文生,而文生十之八九不会有前往北方草原冒险的经历。
那只能说明,淳朴牧民的女儿以其天真的世界观投送主角怀抱的情节,大概率是未曾见过草原风沙的书生们,对传闻中的淳朴充满偏见的脑补了。
证据也有,就是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中原历史上的那几个游牧民族人杰的事迹。
狡诈、残忍和豪迈的特质交替在这些人杰的身上浮现,左吴甚至能想象中原的史官是把他们当做成了精怪的狼一般来书写的。
把人打上标签,虽然片面,却也是迅速建立起对一个人的印象的最好方法了。
燎原的大汗也是这样,地球游牧人杰的特质,在左吴心中无一遗漏的映射到了这位大汗身上。
是,他是给自己发送了一份描写天灾飞升的文本,其中那抽干虚空渴死圆环的豪言也让左吴心神摇曳。
还有,靠生灵自己激昂的情绪凝结一个属于银河全体生灵的保护神的提案,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可行性。
但文字可以修饰,字词背后蕴藏的名词也可以凭空而创,大汗没有把那份游戏的本体发送给自己,便说明天灾飞升的文本究竟有多少可信,都是一片未知。
甚至,大汗上次和自己交谈没有间隔许久。之前他话里话外还在说他的底牌是“无限神机”,这次却对这个光听名字就威风无比的古代造物绝口不提了。
好像两次与自己通信的大汗不是一个人般。
不是一个人?
如果不是这次通话也是用堕落国度的亭驿卫星传来,对面的地址和通信手段,也被在自己这边蹭吃蹭喝的年轻灰衣人确认,这无疑是燎原的通信手法;
以及对面还知道灰风和自己的关系,知道自己真正的软肋在哪的话。
左吴便早就要怀疑,这是一起针对自己的,相当传统的ai换脸型电信诈骗了。
哈。巨龙,灰风,以太象引擎,无限神机,现在又加上了那游戏的本体。
左吴想自嘲,都说自己的奇遇一个接一个,可换个角度,燎原它得到的东西,相比自己可一点不少,几乎能算是这片银河的另一个主角了。
主角总是能任性一些的,一些对世界而言有天大风险的行动,主角去执行就总是能逢凶化吉。
燎原这个“主角”,这次看来还算好的。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毕竟还想着找自己来为这个世界兜一下底。
对,这次。
此时,燎原的大汗还在等待自己的回复,那边传来的空气流动声沉静无比。
恍惚间,左吴又想起了自己同大汗的第一次通话,还有这些时日研究旧帝联史料所分析出的大汗的形象。
再往前些的大汗,可绝不会多考虑一些他行动可能造成的后果。
他坚信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平行世界,只要他咬牙坚持下去,一路走到黑,即便失败的概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却依旧一定有燎原最终成功了的世界线存在。
所以,瞻前顾后不去行动,对原本的大汗来说才是最可悲的失败。
现在,让自己听呼吸声的他真的变了许多。
这真能用岁月将其改变了许多来解释吗?
隐隐间,对游牧文明的忌惮,对大汗本人的怀疑,还有对所谓“天灾飞升”的不安,在左吴心中碰撞无数。
燎原和镜弗,没有一个可以信。一边是大汗和他寄望于的天灾飞升,另一边是教宗和圆环。
这俩,左吴知道自己一个都不能选。
想好。
左吴对耳边这愈发陌生的熟悉呼吸轻笑了一下:“哈哈,大汗,你好像很是看不起那想要维持现状的英雄。”
大汗也笑:“这是你们地球人自己的段子——反派思虑周密,目标明确,志向远大;英雄却只要打败反派就好,轻松至极。”
左吴摇头:“现在看来,在你和那位素未谋面的教宗的疯狂面前,维持现状可不一定是坏事。”
大汗也在摇头:“银河已经病入膏肓,只能用猛火医治才能拥有未来,否则只能像吊命一样慢性死亡。我的方案是这个,教宗的方案……我只能说很有意思。”
左吴挑眉:“伱知道镜弗教宗想做什么?”
“对。教宗也是为了银河全体生灵,而我也是生灵之一。他自然邀请过我去加入他,可惜我自己已经有目标了。”
“可惜?看来你很是心动嘛,不想和我说说?”
“现在不行,”大汗顿了一秒,苦笑:“我只能说教宗的方案或许对你有相当的吸引力,现在说了,我可能就要失去一位潜在的盟友了。”
“停,我一点也没想和你结盟。”左吴说。
“我也不指望得到你实质的助理,还是那句话,只要把仁联最后一瞬的录像给我,对我就是莫大的帮助了,”
大汗说,似乎有些因为急切而隐隐的不耐:“给句痛快话,用灰风换你的录像,到底干不干?”
“……好,我怎么去见灰风?”左吴问,先答应下来再说。至于之后自己到底给不给录像,给多少,要不要做手脚,都可以随机应变的来。
大汗似乎隐隐欢呼了一声。
他强行压抑雀跃,给左吴发来了一个坐标和一份路线图:“来这个星系,我会安排灰风在那等你。”
左吴接收,和虚拟对帝特绘制的星图做了下对比,随即皱眉:“又是一个镜弗文明的边疆?”
“离你很近,不是吗。”大汗微笑。
“确实,近到我怀疑你会不会和镜弗勾结,想给我来场埋伏和夹击呢,”左吴嗤笑:“若你和他们联手在这埋伏一军,我肯定要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了。”
左吴本是希望受到大汗的驳斥,至少可以再试探一下他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他。
却没想到。
大汗好像听到了个叫人无语的荒谬笑话般。他轻咦一阵,张嘴,又闭上,斟酌语句,许久后总算再开口:
“……阁下,你是不是不知道,就你一个人,会让我们觉得有多么的忌惮?”
左吴真的愣了一下:“你们是指你和教宗?你们在忌惮我?”
“阁下,你没看见镜弗文明用的那些未来科技吗?我们燎原遇到时,真的吓了一跳,然后就是觉得棘手到了极致,甚至有几次,我都想把我的汗庭搬搬家,避避镜弗的风头了,”
大汗苦笑:“我们燎原在尖端科技上不怵任何人,但装备给战士们的常规武器上便是落了下风。”
“个体间相争相斗,只要一人比另一人强上百分之一二十,那弱的那个就会连强的那个的衣角都摸不到。”
左吴点头,恍惚间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还没想出个大概,大汗便继续接了下去:
“而文明和文明的战争,这种差距只会被拉得更大。百分之五?百分之三?强上一线,一方就能把另一边打得找不到北。”
“你应该知道镜弗掏出了我们未来的成果来对付我们时,看着他们所放牧的太空鲸比我们自己养的还要雄壮时,战士们在那一瞬间是有多沮丧。”
咦?这话还是好熟悉。左吴皱眉,这种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汗已经开始他最后的总结了:“所以,镜弗在常规战场上,对我们的优势是如此巨大。”
“然而,刚才我们也看见了,阁下你轻易突破了镜弗的边疆用未来的科技所构筑的防线,撕碎了他们的行星,真的这么轻而易举。”
“镜弗现在的科技,是我们的这片银河在未来所能达成的极限了,他们提前把这极限给透支了出来。”
“但这极限,哈哈,还是比不上你所拥有的眷顾。只不过,你的眷顾究竟是比这片银河的极限要强上多少呢?”
“是文明压着另一个文明打的百分之五?还是个体摸不到另一个个体衣角的百分之一二十?甚至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更高?”
左吴捏了捏拳头:“抬举。”
“一点也不,哈哈,”大汗摇头:“可不是抬举,还说我和教宗的方案有风险,我还担心谁不小心刺激了你,让你毁灭这个世界呢。”
说完。
小灰在左吴脑袋后面抿嘴,关于这点她可最有话语权。只是,她低头,看见左吴脸色忽然变得发紧,紧到发白。
几秒钟后。
左吴才缓缓点头:“行,我明白了。你所指定的这个星系吗?把灰风带上,不见不散。”
“好。”
大汗欢快的挂断了通信。
可左吴并没有松上一口气,反而,他捏起自己的下巴,捏的很用力:“小灰,你听见了吗?大汗在担心我会毁灭世界。”
“……唔嗯,你确定你要和我聊这个?”小灰诧异,她一下子不困了。
左吴摇头:“对,但关键是大汗知道我能毁灭世界。”
“那又如何?”小灰的眼睛微眯:“集中吸收一点的气运,造成气运衰变,继而引发整个世界的连锁崩塌。原理并不难想。”
“原理不难想,可知道我能引发气运衰变的,真的很多吗?”左吴咬牙:
“好,就算这点是大汗运气好,琢磨出来了,那其他的呢?就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一个人比另一人强百分之三十,就摸不到衣角那句。”
“这很特别吗?”小灰有些糊涂了。
“嗯,我想起来了,这是白艾斯在死寂星球,在同我一起面对白天使时对我说的,”左吴皱眉:“你不知道这句话,就说明它没有被记录在我们新帝联的任何日志里。”
小灰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但大汗却知道了?!唔嗯,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偶然。”
“偶然,偶然……可小灰,你再想想,虽然大汗尽力在为他的……呵,他的‘博学’找借口,可知道的事这么多,真的还能是用巧合来解释的吗?”
“甚至,尽管只是直觉,但我觉得,他是知道我是毁灭了你光明星海的凶器这件事的!”
小灰勃然色变:“这是我和你的秘密,最多……最多就再加上钝子艾山山她们几个知道。”
她们都是左吴最亲密的人,左吴不认为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有背叛的可能。哪怕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小灰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她们中任何一点背叛的迹象。
左吴咧嘴,将手抱起,像是想护住自己的心脏:“忌惮?忌惮,确实。我们三家现在确实是在互相忌惮——”
“镜弗和圆环的关系被人忌惮,我的眷顾被人忌惮,而大汗,哈,他的‘博学’也该被忌惮。”
小灰也抬头:“万事万物总有因果,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博学的?”
几乎是下意识,左吴嘴里蹦出一个词:“无限神机?这东西被大汗刻意隐瞒了。”
小灰笑了下,想开个活跃气氛的玩笑:“有意思,难道大汗是把自己弄成无限神机里的程序了?所以你才觉得他变了一个人。”
回应小灰的只是左吴的沉默。
左吴想起了大汗对灰风理性如斯,好像窥见了太多太多种未来的可能的无情,只觉得把灰风接到自己这边的期望愈发迫切。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一章 倾诉
战争暂时落下了帷幕,暂时而已。
左吴这边击毁了镜弗的一个星系,受此鼓舞,战士们的士气昂扬至极。
可军队参谋部却愁容残雾,因为倚靠左吴个人的勇武终究不是一开始的建军方略,这条道路也是早就被论证过无数次的走不长远。
眼下的战士们必然每个都是日后新帝联完成与本土的重连后,将要继续建成的大军的骨干。可连骨干都没有打硬仗的决心,而是在目睹左吴这个例般的强大后,会相信日后遇到的一切麻烦都会有左吴兜底。
那么,军队在日后,会不会遇到一点麻烦就一溃千里?且溃败还不自知,只是某种意义上的“战略性撤退”。
反正只要活到陛下赶来支援,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甚至,参谋部中的悲观主义者觉得,陛下不惜为了士兵的性命以身犯险,甚至否定了作为参谋部所定下的百年规划的样子被士兵们看见后,会不会认为,陛下真的会为了自己的“战略性撤退”而降下太严厉的惩罚吗?
领导者大多数时候都不能为所欲为,甚至是要顺应手下人心中已经汇为大趋势的想法,这就是所谓的顺应天时。
左吴如若想一改今日给战士们留下的溺爱印象,想用严刑峻法将这股每逢难先撤退,等其支援的歪风邪气刹住的话,会不会首先将新帝联尚且稚嫩,刚开始凝聚的人心给直接掐灭?
由奢入俭总是难的。溺爱的头开下,稍稍的严厉都将会被曲解为“酷烈”。
然后,参谋部的百年规划甚至被左吴用行动亲自否定,由此所致使的威望大损,假以时日,可能彻底沦为一个摆设。
以及,现在看来,左吴是很难有一个如他一样的后继者的。左吴的这份强大是仁联的绝唱,而眷顾本身无法遗传。无论他的后继者是谁,威望肯定不会及左吴今日的万分之一。
参谋部将成为摆设的命运之所以只会发生在日后,是因为左吴无论如何,总归是会支持参谋部的建设的。左吴威望无二,所支持的部门也会一言九鼎。
这对参谋部本身来说是个恶性循环。战士们听你的话,全是看在陛下的面子。陛下在,我们会听你的话。可等陛下百年之后,我们又凭什么受你这个远不如陛下的部门来节制呢?
同样的道理,甚至左吴的正牌接班人都无法压住这些只服气左吴的士兵。
这可能是日后可能让新帝联四分五裂,在军阀割据中沉沦混乱的莫大隐患。
当然,这些只是参谋部中的悲观主义者的想法,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生灵,不是无限神机那样的吊诡玩意儿,谁又能真的说清未来发生的事?
所以。
此时的参谋部,乐观和悲观还在拉锯交锋,七嘴八舌。大家对未来的发展各有各的见解。
只是偶尔,这会议室中会陷入一阵寂静。不是议题持续不下去,而是所有参谋的注意力都被从偶尔刮擦过星舰外壳的巨物所吸引。
这些巨物是行星的碎片。
每每此时,参谋长都会默默打开全息投屏,让大家看一看这天体碎片的英姿。它们宏大到可以用隐约的万有引力束缚住一些金色的雨,又在金色缭绕下坠向太空的深处。
不知百万年后,这些碎片中的某些幸运儿会不会落到一个荒芜的星系上,成为一片繁盛的生命和无数传奇的起源?
碎片宏大,却与这片昏暗的太空相比,还是有些渺小。
直到碎片远离,参谋长关闭全息幕墙后,会议才会继续。只是与观看碎片之前相比,大家的观点和态度都会有一丝丝微妙的改变,许是被这宏大和渺小冲击了心神。
悲观主义者的话悄然少了些。未来终究遥远,可现在的左吴和被其庇护的战士们,确实如日中天。
参谋部在规划会议。
这个星系的太空中也有科研船四处奔波,想要回收那些四散的有价值之物。每艘星舰都有武装力量护卫,还真的清缴了许多镜弗力量的残余。
镜弗的反击迟迟未到来,好像这个才用其手中的未来科技给大家一点小小的震撼的文明,一下子销声匿迹了般。
只是好像。
左吴知道镜弗不可能消失,因为此时抬头,在太空中能看到光芒的寥寥几个星系,无一不是镜弗的地盘。自己毁灭行星可不算无比干净利落,总是给这里的镜弗人留下了通风报信的时间的。
以及,虚拟对帝特给自己的星图,所明确的超空间航道走向只延伸到了这镜弗的边疆这里。至于它腹地中是什么模样,则是完完全全的未知。
对左吴自己来说,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和燎原的大汗聊了这么一通,他也没了一口气将镜弗打穿的心气。小心一些谨慎一些的想法又占了上风。
左吴现在也更想确认一下,就是燎原大汗到底有没有对他自己和无限神机做了什么,无限神机又是怎么让大汗如此博学,甚至知晓了只有自己和白艾斯私下谈论的话语?
简直就像古人密室里的密谋被史官堂而皇之写在了史书上,甚至连密谈双方的神态都描写的惟妙惟肖。
史官大概率还是根据当事人的回忆编故事,可燎原的大汗呢?难道无限神机是传说中可以计算这个世界所有粒子的运动轨迹,继而做到可以知晓过去的所有,和预言未来的一切的拉普拉斯妖?
如真是如此,哪怕原理没这么玄乎,可效果却差之不多的话,那与之融合的大汗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
左吴如今对大汗只觉得如芒在背,在其诡异博学的威慑下,继续针对镜弗的事端,才是会让燎原渔翁得利的蠢事。
今天自己毁灭一个星系确实轻而易举,下次呢?今非昔比的维度恶魔正与镜弗深入合作,不知哪次自己的眷顾就会又被他们干扰一回,再雪上加霜的受到燎原背刺,腹背受敌的话。
至少新帝联这刚刚开篇的政权就要画上句号了。
此时。
左吴将大汗给的星图,还有虚拟对帝特已探明的路程反复比对。对于星图他是业余的,比对工作自然有专门的科研团队来处理,但他自己就是要做。
端详了许久,左吴才咬着牙齿,拨通了某人的通信频段:“我问你,和燎原的外交,旧帝联有什么惯例吗?”
被拨通信号的人是夕殉道。在星系另一头的他似乎刚从忙碌中稍稍逃离,想抿口水缓缓气,下一秒就因为猛然听到了同胞令人厌恶的声音而差点吐了出来:
“……呕,妈的,请教我,你甚至不想直呼一声我的名字是吧?!”
“不行,我最近对你名字的这三个字越来越讨厌了,讨厌到极点会触发咱们大脑的保护机制,以至于我有些忘了这三字怎么写,”左吴嗤笑:“我不想被我家的女士们嘲笑成字都不认的文盲,所以你就得给我忍一下。”
“你妈的。”
“我妈估计是仁联,所以,对,我妈的,”左吴耸肩:“行了,快说说咱们和燎原需要注意的外交事项,最好是针对交割某种重要无比的东西的仪式。”
夕殉道龇牙,想赶紧结束对话,说:“没这种东西。”
“怎么可能没有?”左吴故意诧然:“旧帝联被燎原打得割地赔款这么多次,有些地盘的改变也是被永久承认了,相关星系的交接又怎么可能没有对应的仪式?”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军人。这种政客间的龌龊之事,我们可从来没有过承认。”夕殉道摇头。
左吴咧嘴:“不是应该政权指挥军队?”
“哈哈,我可没公开违命过,”
夕殉道打了个哈哈,言下之意是阳奉阴违的事他干过不少,可觉得这言下之意左吴说不定听不懂,才勉强加了句解释:
“我那个时代,旧帝联还没衰弱到你那时一样。”
左吴皱眉:“我和你间没有隔个几十年。”
“昔日明朝,从平定壬辰倭乱的武功,到后来被渔猎部落杀得丢盔卸甲,中间也没隔个几十年,”
夕殉道冷笑:“所以,你得好好想想。眼下看来,你的新帝联军容整肃斗志昂扬。可你只要吃一次瘪,说不定就要被打回原形。”
看来夕殉道和参谋部里那些悲观主义者的想法是差不多类似。
左吴只是抬头,之前,与自己通话的那位年轻参谋恳求自己不要出手的哭腔依旧历历在目,只能对夕殉道说:“……我顾不上了。”
“顾不上什么,这个世界的未来?”夕殉道嘲讽。
左吴终于把头低下:“也差不多吧。哈,我失去记忆,从仁联的培养仓里爬出来才多久?你能指望一个才牙牙学语的婴儿就对自己的人生拥有远大而具体的规划?”
“妈的,那大汗嘲笑我是没有目标,只为挫败反派的阴谋而生的英雄。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搞清能为谁和为了什么去争一争,已经算不错了吧?”
“把那大汗殴打到失忆,再把他扔到银河的某个角落让他重新白手起家,做的八成没我好。”
听着。
夕殉道又干呕了几声,讶然:“你是在向我抱怨?”
“嗯,在向你发牢骚。”左吴说。
“……妈的,你不知道因为咱们的血脉,我发现我被你当成倾诉对象后会觉得有多难受?”
左吴重重点头:“这不就是我的目的?一想到你因为我难受,我的心情都会更好不少。”
而视界那边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噪音,大概是夕殉道在无能狂怒,可他想到其一家子还在左吴的庇护下,只能龇牙咧嘴,给左吴弄些像指甲刮黑板一样的噪音就算小小的报复。
报复完后。
夕殉道才继续,语气加快说:“你说你想为了谁争一争?谁,燎原的灰风吗?”
“她是一个。”
“你说的贵重物品交割仪式,就是想让我改改,改成契合把燎原的灰风接到我们这边的流程?”夕殉道又问。
“没错,是这个意思。”
夕殉道沉吟一阵:“……有这个必要吗?现在看来,这片银河剩下的,有影响力的政权就三家。其他的咱们也联络不上啊。所以你想怎么整就怎么整,你的行为就是日后的标准,又何必在现在因循守旧?”
左吴点头:“是啊,你也知道仪式是给别人看的。这次也一样,我想做这些是为了燎原的灰风。”
“……你还不如给你的姬稚补个婚礼仪式,”夕殉道冷笑:
“对燎原的灰风,多简单,大汗交割其使用权,你接受,不就好了。哦,也对。听说燎原的灰风本质上是灰蛊机群的一个人格,你要小心,万一大汗只是想交割给你这个灰风人格,而其余的机群他还是要扣下呢?”
左吴沉默一阵,也不知是被其“姬稚”还是“人格”的话触动了神经,只是到最后,左吴也没正面回答这两个问题:“夕殉道,我问你,效忠是单向的吗?”
“恐怕不是,你给我效忠,我给你权势、地位或者财富之类,双向的才对。”夕殉道说。
左吴叹气:“可对燎原的灰风恐怕不是这样。拿我们的小灰举例,没人要求她为一个政权效忠几千年,是她自己加码到这个程度的。燎原的灰风也会是一样,她只是想找个政权效忠结束寂寞而已。”
夕殉道摊手:“可惜她第一个遇到的不是你……行啦,你到底什么意思。”
左吴继续:“我是想说,既然效忠是灰风对燎原的单向承诺,那她可能不会因为大汗的一句话就乖乖和我走。在契约这方面,燎原的灰风也好我们的小灰也是,都倔的很,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所以,我的想法是只能弄一个仪式,用仪式来告诉燎原的灰风说她被大汗抛弃,效忠已经结束,是该可以被我捡走的时候了,就这样而已。”
夕殉道思索片刻:“按你对你的小灰的路了解,灰风会因为一个仪式改变效忠和想法吗?”
“……不会,所以我在问你的意见啊。”
“我的意见?”夕殉道已经知道这次谈话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开始随口瞎说:
“与其让燎原的灰风背弃誓言,不如用一个更大更重要的宣誓把她套住呢。哈,之前我说给姬稚补一个婚礼的事你还记得不?你不如顺手也和燎原的灰风求一下婚呗。”
“对燎原的灰风来说,没准对大汗效忠只是她排解寂寞的工作,但被求婚嘛,相比工作而言肯定更上一层楼了,这是组建家庭的大事啊!也别去思考什么道德廉耻,和你身边女士们的想法了,先不择手段把燎原的灰风搞到你身边,对你来说才是大事呗。”
“你小子刚才在撕行星时,没把平时积攒的精力也给释放出去吧?”
或许是夕殉道也觉得这白日梦般的建议太过离谱,自顾自笑起:
“噗嗤,哈哈哈哈……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瞎说的啊。”
左吴抿嘴,根本没去思考这种白日梦般的建议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太贪心会遭天谴,他只是在奇怪为什么自己身边的小灰没第一时间就对自己的神经展开折磨。
“……小灰?”左吴试探。
回应的只有小灰用拳头轻砸自己的后背,还有另一只手对自己头顶温柔的抚摸。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二章 内心
身体猛然感知到小灰对自己的触感,左吴只觉得内心一阵拔凉。
人心不足吞蛇象,是,没错,是人都会有一些或阴暗或贪心的小小想法,也有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的古话在这里。
这古话想成立,有个相当基础的前提——就是人心隔肚皮,人不能对另一个人读心。
否则,世上就不该有一个叫“慎独”的词语,也不该有被一句无心之言或者一个私下里才有的动作,就在别人心中形象崩塌,由点至面否定掉全部的人。
毕竟人已经习惯了,在说“以小见大”时,实际上想的则是“上纲上线”。
所以,左吴觉得里有读心能力的角色大概是活的最辛苦的那类人。他人心中的一点点阴暗这类角色都会得知,会不会觉得别人善意和温暖都被这些阴暗玷污,是令人作呕的伪装?
连父母有时候都会觉得哭闹的孩子烦人呢。
好在原理上,想要读取血肉生灵的内心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此方面的研究每有一次突破,都会催生一大波以此为盈利点的企业成立。
无法直接读到他人心中的阴暗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但许多人又向往在隐蔽自身的同时,去窥伺这抹黑暗。由此产生的科技攻防战,一直拥有不错的热度,由此成立的某些巨企背后,有些就有旧帝联官方的影子。
当下,什么攻防什么读心和反读心间的对抗,全部在圆环洒下黑暗后变成无人问津的泡影了。那些企业的辉煌也成了左吴在手上的报告。
左吴只是偶尔怀念故人,想起共荣保险的办事员,又对他向金棉施以的催眠技术感了兴趣时,才在某天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阅读这些报告,由此对旧帝联昔日读心技术的发展有了个懵懂的认知。
小灰自然是能读心的,只是她的方法突出一个“力大砖飞”,只要将读心对象的大脑正在进行时的复制一份,就能知晓对方目前所有的想法和心思。
这对目前字面意义上拿捏着左吴所有细胞的小灰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也是左吴一下子慌的内心拔凉的因由。倒不会觉得小灰会真的“上纲上线”,但自己的所有细胞被小灰捏着,总该小心谨慎一些。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小灰有接下来的动作。左吴心里又犯了嘀咕,只能转头,小心翼翼:“……小灰?”
映入眼帘的是小灰的似笑非笑。
左吴心里更加没底,可一直悬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忽的有些自暴自弃说:“小灰,你捶了下我后心是什么意思?”
“你就注意我捶你的一下,不在乎我摸摸你的另外一下?”小灰如此说,似乎对左吴的神经做了什么手脚,让他不由自主的把脑袋给转了回去。
左吴不自在的动了动:“……好消息和坏消息一起来时,我更喜欢先听坏消息。”
“唔嗯?这可和我平时对您的观测和统计不符哦,”小灰耸肩:“万一我摸你头,是在寻找掀开你头盖骨的最佳轨迹呢?”
左吴眼睛张了张:“那锤我背,就是你在找用什么角度来挖出我的心?”
“在你心里,我好残忍!”小灰捂了下嘴巴:“放心,不会的。比起来,我更喜欢在挖人心时正面对着他,好看清对方的表情。”
左吴咧嘴:“这听起来更残忍。”
“瞎说,你也能在那一瞬间看到我有多不舍、痛苦和多后悔呢。”
“合着我早晚是要被你挖心的吗?”左吴叹气,此时已经是在和小灰在无心的开玩笑了。
小灰没有答话,只是她的眼睛眯起,细长,像只盯上了猎物的小狐狸,片刻后却是换了个话题:“夕殉道说给姬稚补个婚礼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早该补了,其实以前我和姬稚提过好几次,每次都被她糊弄了过去。只是我以前说得多,最近也不怎么提了。”左吴说。
“唔嗯,说不定是你不够强硬。”
“这怎么强硬的起来,”左吴讶然:“求婚的流程不都差不多?我问她答不答应,她点头事就能继续,摇头就只能停在这里,来日方讲。”
“是这么个道理,可姬稚容易害羞,平时又自己把她的地位看得太低。没准她心里想答应得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她自己不配,才缩了回去呢?”
左吴抿嘴,思索。印象中姬稚面的自己一直大胆而主动,和容易害羞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但小灰说的大概率是对的,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而已。
想了想。
左吴点头:“那我现在就去问姬稚,强硬些就强硬些。”
“那燎原的灰风呢?你想和她求婚,用个更强的誓言替换掉她对燎原的誓言,所谓仪式肯定也会更宏大庄重。到时候,你不怕姬稚心里落差反而更大吗?”小灰问。
左吴驻足,下意识觉得这还真是个有趣的问题。所谓为他人着想,也全是建立在大家无法知道彼此内心真实想法的基石之上。
在相互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去忽略彼此内心的阴暗,转而专注对方所表现出的温暖。
简直是一种艺术。
只是想着。
小灰又给了左吴一拳,蹙眉:“这时候你还分心?”
左吴回过神来,苦笑:
“小灰,我可不信夕殉道的鬼话。什么结婚的誓言能压过对一个政权的效忠。因为工作不得不两地分居,结果感情越来越淡的夫妻还少吗?还有什么忠孝难两全,连父母亲情都要向‘忠诚’让道。”
说完,既然小灰能读自己的心,左吴甚至已经想到她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话了——就是“你心里真的没有一丝丝类似的妄想,用结婚之类香艳的契约把燎原的灰风赚回来”云云。
却没想到。
小灰好像接受了这个说辞般,只是沉吟几秒:“我明白了。行,之后我会把我嵌到你身体里的机群全撤回来。好给你俩留些私人空间。”
左吴有些诧异,侧目,却发觉小灰真的在将她的机群撤回,至少那股致使自己脖颈僵硬的阻力已经消失不见。
纳米计算的机群,人类肉眼不可能看得见。
小灰从左吴身体里出来的模样,只像一位潜水员来到岸上,从厚重的潜水胶衣中走出般。轻巧,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完事后就马上转头离开,像扔下一把钞票,就结束了露水情缘的狠心之人般。
左吴讶然,朝小灰的背影伸了下手。
而小灰也如有所感,驻足,把手揣在兜里,稍微回头,只通过头发的缝隙朝左吴投以一个眼神:
“你可要给我小心些。别把我辅助你时,你运用眷顾的感觉当常态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笨手笨脚,这么厉害的能力却有这么多缺陷!”
“如果你再活络些,再聪明些,对眷顾的运用再有些天赋,我又怎么可能……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反正是没办法这么轻易把机群送到你的细胞之间的!”
“现在的我也不可能随时随地都腻在……呆在……站在你身边!我可不是想给你留些私人空间,只是看见你就觉得难受和碍眼!所以你可要小心,别被镜弗防不胜防的‘未来科技’,被什么‘初见杀’给搞死了!”
左吴抿嘴,忽然很想迫切的知道小灰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其实,理论上自己是能拥有读心能力的——无非就是吸收对方的思想而已,在仁联见到的那位修仙皇帝就给自己惟妙惟肖的上了一课。
小灰说的不错,自己对运用眷顾这方面确实没有天赋。但也罢,没天赋也有没天赋的好处。如果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的心思纤毫毕现,还怎么有猜测对方口是心非下的想法的乐趣?
尤其是小灰的口是心非几乎是场开卷考了。左吴咧嘴,只向小灰的背影缓缓点了下头。
小灰则是终于转过头去,迈步离开。
可没走几步。
她又是忽然驻足,抬头,轻声:“……我从来不觉得落后燎原的灰风遇到你,是件什么遗憾的事。如果是我先……哈哈,或许在你想伤害光明星海时,我们就不共戴天了,又怎么会有今天。”
左吴点头,只觉得说好的“开卷考”一下子又变得扑朔迷离:“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虽然朝自己背着身子。左吴却总觉得她似是面朝这片昏暗的太空,露出了一个不输远方幸存星辰的明亮微笑:
“哈哈,我只是好想见一见这里的灰风,那位燎原的灰风。或许,她和我一起,才能对你我的事写下答案……哦,你不喜欢谜语人,那我就不说啦。”
左吴摇头:“谜语人确实不讨人喜欢,你是一个例外。”
忽然,左吴觉得自己无法猜测背对自己的她的表情了。只见她向天空抬手,伸出了她小小的拳头。
刚才锤自己后背的那只拳头。
拳头的朝向正是与燎原的大汗约好要用记录着仁联末日的音频,来交换他们灰风的方向。
或许。
人的心思就是混沌而难以捉摸,大脑确实复杂,功能也很强大。但大脑也有先天性的不足——就是内存不太够,存储也无比缓慢。
这致使一个人在一瞬间只能拥有一个念头,把一件事情想清后才能继续接下来的思考。等到把事情一个个理清,事后复盘,人才能明白自己对一件事究竟是如何考虑。
小灰虽是来自远古前的可怖造物,但她也有拟态一样东西,就一定要百分之百还原的强迫症。她所拟态的大脑既然是人类的形式,就一定也有和人类类似的弱点。
或许,小灰对她想要与燎原的灰风所做的事,此时也只是她心里朦朦胧胧的一个念头。非要真的遇见,且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后,才能顺着形式,把不知偏离了那原本朦胧多少的想法化为现实。
举了拳头一段时间。
小灰似乎是觉得手都要有些酸了,还是背对左吴气恼:“你怎么还不走?!”
左吴故意讶然:“你是想留给我个帅气的背影才一直保持这个造型?”
“……星星这么好,不朝它们举举拳头可惜了。”
左吴抱手,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嗯,所以你是想和燎原的灰风碰碰拳头,还是想像挖走我的心脏一样,打穿她的胸膛?”
“燎原的灰风和我无恩无义也无冤无仇……哎呀你快点走啦!”小灰把手臂放下,还是这么说。
左吴歪头:“为什么?姬稚又不会跑。”
“我看未必。”
“何以见得?”左吴一下子有些紧张。
小灰朝姬稚房间所在的方向指了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情感这种东西是不能上称衡量的,如果在此时觉得姬稚的事情与小灰的相比还能拖一拖,那左吴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与自己做了这么久枕边人的人马娘。
不再犹豫。
左吴转身,朝小灰背指的方向走去,越走越远,而小灰还留在原地。
等到左吴走远。
她终于是泄了口气,一个人懒散的躺下,眼眸还望着遥远处的昏暗星系。
交接燎原的灰风时,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灰蛊的机群若一下子出现了两个最高权限的人格,会不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混乱?
左吴想要的只是“燎原的灰风”这一个人格,可不包括她留在大汗那边的机群。自己该不该帮他一把,把那些机群也弄过来?
……机群,人格。
小灰独自无声笑起,只是默念了一个成语:“哈,买椟还珠。这次我肯定没用错。我和燎原的灰风是椟,机群才是珠。”
“燎原的灰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你在燎原那边过得好不好?”
“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没有经历过光明星海给我的感动和快乐,而是被当做机群的载体,被一直‘使用’的话……我还会把什么誓言看得这么重吗?”
“燎原的灰风,你和我一样,都是主动把这效忠加码到五千年的嘛,甚至没仔细看看契约对象究竟是谁呢。”
“我是比你更幸运,还是不幸一些?”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三章 请求
成为皇帝后,左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身不由己”。无他,作为皇帝再怎么口含天宪,其命令和想法也得是由属下来实行的。
为表重视,排场要足,也会有无数人把左吴的想法打上正规的烙印,尤其是交接“灰风”这样的事宜,该有的仪式和文件一道也不能含糊。
草台班子和政权的区别就在这里,流程和规矩虽然烦人,却有它不得不存在的道理。
左吴作为这些章程最直接的受益者,当然不可能主动将其推翻,却也对它们有多复杂感到头皮发麻,最多只能远远张望规章运作时那种独特的美感了。
事实上,确实有许多官僚,为他们自己草创的制度弄得焦头烂额。
是,在银河繁盛时,确实有两个政权交流各自的考古发现的先例,也有巨构武器被出租甚至出售的事迹。同样,政权的贵族间为了和平或者利益所选择的联姻故事,也屡见不鲜。
三件事拆开,外交官僚们都有自信可以轻松应对。但杂糅在一起,就不知要烧掉多少人的脑细胞了。
燎原的灰风和小灰有同样的本质。小灰地位超然,怎么看待她,都是官僚们内部一个不敢触碰的话题。
所以,左吴作为新帝联内网的最高管理员,能看到官僚们为此专门建立了个聊天室,里面的内容终日刷新片刻不停。
好奇进去窥屏,左吴能直观的想象,自己的麾下是在与他们自己所创造的制度进行惨烈的搏斗,好像瘦弱的勇者单枪匹马去挑战可怖的怪兽,过程血腥,却没有人打退堂鼓,想去解决“规则”本身。
解决规则对官僚来说就是认输,左吴欣赏着他们为此搏斗的美感,也想起一个典故——
就是商鞅在秦国完成变法,又因为支持者的逝去而面对反攻倒算,不得不逃离,却发现秦国在自己的变法下变成了上上下下的一个铁桶,没有路引没有担保的自己连投宿和躲避都做不到时。
那一瞬间的商鞅,究竟是会觉得害怕和后悔,还是对自己的变法有如此后果而感到欣慰?
左吴无从得知快三千五百年前的古人的感受了,只是看自己的麾下陷入了和商鞅相似的境地时,有了一点跨越时间的交汇。
面对自己创造出的“怪物”,他们都会痛苦,都会无奈,却也在与之搏斗时乐在其中。
或许这种痛苦是军队的参谋部所羡慕的,军队的规矩已经被左吴亲手毁了个干净,他们连享受这种美妙痛苦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闷闷去做各种预案,比如这会不会是燎原的陷阱云云。
无论如何。
新帝联的下一件大事,是接收燎原的灰风这件事,也在渐渐深入人心了。
左吴也是在这时猛然发现一件事,怎么好像夕殉道所说,自己想用求婚来给燎原的灰风一个更深更猛的契约的胡话,好像被无数人给默认当真了。
那些政权间的联姻记录被官僚们仔细查阅就是再明白不过的证明,左吴想阻止也没立场。自己如今的地位上去了不假,可个人的名声好像还和以前差不多臭,一样容易遭人误解。
当然。
受限于小灰和燎原灰风的特殊性,这种官僚们心照不宣的理解没有被摆在台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别有所指的黑话。能糊弄不少人,却也有许多人一眼就能看破个中奥妙。
钝子是其中一个,也是最不嫌事大的那个。她甚至建了个群,还动用其权限将群聊在新帝联内网中置了顶。群聊名称更让左吴血压飙升——什么“三宫六院,后宫排位,代打代评价及考题剧透欢迎联系钝子大人”云云。
光头ai马上就被拉黑和封禁了。处理钝子简单,处理另一位能看出官僚黑话里的个中奥妙的,才是最麻烦的事。
艾山山毫无疑问就是那所谓的“另一位”。
左吴忐忑了许久,最终只能朝海妖发去个试探性的表情。可他无论发什么,艾山山总是原模原样的复制一份回过来,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当了这么久夫妻,左吴转瞬便明白艾山山想表达什么了。他甚至能脑补艾山山用慵懒且事不关己的声音向自己保持距离感的懒散:
“陛下的意志就是我的想法,你的主意也就是我的主意。您说一,小女子又怎么敢说二呢?”
嘿,连称呼渐进式的越来越尊重都脑补了出来。
左吴叹气,什么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自己既然选择了这套对自己颇为有利的价值观,也不想让每位和自己结下缘分的女士溜走,这点程度的抱怨,不就是该施施然接受的么?
当然,冷战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左吴对自己在这方面的敏锐感到一点无语,自己已经敏锐的发觉破局的关键就在姬稚身上。
艾山山总是觉得她欠姬稚不少,左吴自己也是。对人马娘一并弥补,大概就能化解此时的尴尬。
左吴在心中准备好说辞。
而官僚们与他们所创造出来的制度怪兽的搏斗才刚刚开始。倒是不用急于一时,前往燎原大汗所指定的星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舰队出航,裹挟着这片星系中破碎的金雨而离开。
左吴看着官僚们又有了新的议题来围绕和争吵,比如目的地是燎原大汗所指定,是不是矮了一头之类。这次的议论情况空前,隐隐又有钝子的小号在各个聊天群中蹦跶。
光头ai蹦跶的小号太明显了,让左吴觉得不顺手封掉都对不起自己和她这么久的相处培养出的眼力见。封禁的动作重复了几次,直到他受到钝子眼泪汪汪发过来的委屈和讨饶,才满意的结束了自己的小动作。
好。
接下来才该是真正的考验。
在舰队披着金雨和霞光迈向下一段征程时,左吴也迈进了姬稚的闺房。
人马娘因为其体型,房间都比常人要大上一号。只是要左吴说,大上的这么一点也压根不够姬稚活动的,姬稚也几乎没办法在她的房间里伸直四蹄。
只是这次。
左吴好像理解姬稚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窝在这么狭小的空间了。她一身的自卑无法抹掉,好像觉得多占用自己麾下的一点空间,都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这次也一样。
推门进入姬稚的闺房,小小的空间和往常一样太过整洁,几乎没有一点属于私人的陈设,就是一张洁白的床,一个简单的小桌而已。
看到左吴,姬稚一下子有些慌张,她的四蹄从床上弹起,却让她的头撞到了天花板,柔顺披在背上的头发也弹出了几根杂毛:
“陛……陛下,您怎么来这了?有事叫我就好,这里太小,做什么都不方便……我倒还好,辛苦一些没什么;可您会很累,不会尽兴的,”
姬稚忽然想到了什么:“啊,如果现在的话,我房间后面的就院子很好,不会有太多人路过。”
说着,人马娘便低眉阖目,在左吴面前轻轻跪下,一副任听安排的模样。
左吴挑了下眉头,伸手帮姬稚理了理她头发里弹出的杂毛:“不会有太多人?”
“嗯,偶尔还是会有人经过的。但没关系,按您说的,这是一点稍稍的刺激。”
左吴抿嘴:“你可从来不喜欢什么太激烈的刺激。”
“没关系的,我反思好啦!从现在开始,我应该更顺着你的一点爱好才行,”人马娘缓缓抬起眼睛,似是想把脸颊靠在左吴手心里,却又怯怯而不敢:
“或者您想现在就开始?可这里我没法转身。啊,我也没来得及刷牙……啊,也没关系,虽然我换牙期还没到,可现在我把它们全部敲掉也是可以……”
左吴咬牙,忽然半跪,让自己的视线与姬稚平齐,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人马娘的惊慌失措。
她想让自己的伏的更低,却因为被左吴抓住了肩膀而没能得逞。几次尝试都失败,最终只能把头顶的耳朵压下,压成低低的飞机耳,目光也垂到地底:
“陛下,您是对我没兴趣了吗?不……请你不要,我还可以努力,我会把以前因为惫懒而疏于的练习加倍练回来,我……虽然我的马身很大很僵硬,但也是可以再练一些其他的……其他的姿势的……”
“啊,对了,我还有修仙程序。我还可以模仿白艾斯,我能模仿白艾斯!或者……我今天能扮演,被你抓到的白艾斯的女徒弟?”
左吴还是按着姬稚的肩膀:“姬稚,你今天很奇怪。”
“没有,我一直这样。”姬稚还是低头,她披着的头发好像都在渐渐失去神采。
“细想一下,好像是之前,我是靠用小灰侵入我的细胞之间做撑着我的框架,从前一个星系赶到这里来撕了镜弗的行星,而不是骑着你来,才让你变成这样的?”左吴问。
只见姬稚头上的耳朵一下子弹起,然后又被她自己压成了紧贴其脸颊轮廓的曲线。
左吴知道自己说中了。
姬稚眼见隐瞒也没有意义,终究还是低声开口:“……陛下,你还记得吗?我以前说过,‘我就是想做您的坐骑’。”
左吴点头:“嗯,你当时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真的很美。”
“当时,”姬稚惨笑一下:“我当时觉得,至少在当坐骑方面,我不会输给任何人。能说话,能猜你心思,实在不行能讨好你,侍奉你的坐骑,总是不多见的吧?”
左吴摇头:“你不要把你的姿态放得这么低。”
“这不是姿态低,是我唯一可以向您喜欢我丑陋马身所做出的唯一回报!”姬稚的声音终于提高,她马身上满是粘液和肉刺的肺鼻也在这瞬间猛然舒张,又被她强行闭合。
最终让姬稚差点没喘上这一口气。
左吴叹气,把姬稚揽进怀抱,然后伸手抚摸她马身肋间肺鼻的部分。这是能让人马娘冷静下来的姿势,屡试不爽。
温润在左吴指尖蔓延。
人马娘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因为被抱着,她终于在躲过左吴的视线后稍稍抽泣:“可现在,我亲眼看到了,小灰想做坐骑,会比我好这么多。而且她还能千变万化,她永远都不会让你发腻。”
“可就算如此,您也想要把燎原的灰风接回来。小灰都会这样……如果我不再努力些,不是真的……会被你丢掉了吗?”
左吴抿嘴,忽然明白小灰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小灰说人马娘会缓缓离开,不是她会离家出走之类,而是她的自卑会以恭敬的形式,强迫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所谓自卑,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开导的。就拿人马娘的马身来说,左吴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表达过对它的喜欢,可真的抚上时,姬稚还是会下意识的躲闪。
今天自己指尖能感受到其肋间肺鼻的温度和湿气不假,可还能感受到姬稚强迫自己不躲不避的颤抖在其中。
多说无益,好在自己也抱着姬稚,她逃不走。左吴让自己认真,格外认真:“姬稚,我想好了,我得给你补个婚礼。”
姬稚的身体一僵。
片刻后,她惨笑:“好,我会做谁的陪衬?啊,燎原灰风的。我没问题,都没问题。只要燎原的灰风小姐愿意,我都可以。”
左吴咂舌:“不,独属于你一个人的。”
“那是希望我给您接下来的数场婚礼承上启下,当个引子?好,那我的就不能太庄重太正式了,会喧宾夺主的。”
左吴轻轻拍了下姬稚马身的侧腹:“唉真是好难和你讲道理。我保证,和你的婚礼一定不会比任何人的差,绝对不会。”
姬稚愣愣:“为什么?我不明白。”
“因为我想,没有为什么,也不会有人向你说三道四。”
“我……我……”
姬稚终于把左吴推开,眼睛还看着左吴的眸子,似乎是想窥探男人的真实意图。
片刻后。
姬稚把双手举到头顶,比作小狗的兽耳模样,一弯一弯:“难道是您希望……开下和小动物结婚的先例,所以让我这个半人半马的来过渡一下大家的认知,所以……”
左吴黑起一张脸:“我都不知道你是在损我还是维护我。”
两人对峙几秒。
姬稚终于把手缓缓放下:“陛下,算了吧,我还是……”
“你是拒绝我的求婚?”
“求?求……请您收回这个字,我不配被您求。”
“事实就是求婚,还是说我被你拒绝,损了面子让你更高兴?”
姬稚终于抬头:“我没这个意思。”
“给句痛快话,答应不答应?”
“我答应。”
左吴抚掌:“好,就这么定了。谁敢办砸,我要了谁的脑袋。”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四章 悸动
左吴对想给姬稚补的婚礼中,所提出对“郑重”的要求,大概已经深入人心了。
证据就是现在一大摞文件像抗议般堆在左吴的桌上。
当下,纸质文件已经相当稀少,所以桌上的文件,实质是直连着各个部门相关负责人视界的一次性平板电脑。
左吴这边签署好他的名字后,薄薄的电脑本身会在他这边降解到空气中,一丝不剩;而那些负责人的桌案上,则会有弥漫在其周遭空间中的微型打印机,将添了左吴名字的文件副本原原本本复制出来。
按理来说。
这种可降解的平板电脑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很像是那种千年前的小学生面对“描写下未来世界的科学会是什么模样”的作文作业时,抓耳挠腮了许久才想出的主题。
说它脱裤子放屁的原因很简单,如今集成在大家眼眸里的视界,本就可以影响其使用者的神经,处理收到的邮件时,给人逼真的模拟出一种正抚摸纸质的感觉,和那些基础的糟糕电影是差不多的原理。
只是,看起来多此一举的布置,只要其存在,总是有个中缘由暗藏其中。
新帝联的行政体系目前愈发依赖这种可降解的平板电脑,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家发现,给左吴发送没有实体的电子邮件的话,那么大概率会石沉大海。
而有实体的文件,无论是纸质还是电子邮件,只要放到其桌上,虽然同样得不到及时回复,但只要和同僚一道积攒下来,越堆越高。
那左吴迟早会顶不住被他拖延下的工作,化为实体后所隐隐散发的无形压力,会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忙他个几天几夜,把桌子清理干净后才算罢休。
甚至,感受到压力的左吴干活还会比平时细致无数。文件会被他细致浏览,各种细节上还会留下他自己的注释和建议,对官僚来说是纯纯的意外之喜,谁不想多几个揣摩上意的窗口和机会?
于是,上行下效,这种独特的平板电脑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至于什么“实体文件不易篡改”,“让皇帝留下其签名更能显得程序郑重”之类,都是事后随意找补,打算用来忽悠后人的理由了。
最近的左吴不需要揣摩,谁都能看出他想用“郑重”来弥补姬稚的心思不含一丝虚假。帝王家事就是国事,大家都懂,同样也卖力无比。
结果便是导致这回,左吴桌上文件堆积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压力在左吴心中堆积的多了,却少了排解的次数和余地,与文件鏖战几天几夜,也不见它堆积的高度有所消减。
今天。
这是左吴不知道第几次不小心睡过去了,只觉得睁开眼时,四周都被黑暗的浪潮吞没淹满。不出所料,这些“浪潮”是有人趁自己睡觉时,蹑手蹑脚下给自己增添的工作与负担。
沉甸甸的压力只让左吴觉得自己差点窒息,而此时他眼前的一抹亮色,居然成了象征希望的救命稻草。
左吴眯了眯眼,一时没看清那抹亮色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求救般朝那边伸出手,触碰。
结果没想到触碰的手感会这么熟悉。
那抹亮色居然仅仅是钝子的光头,和她在酣睡下不小心流了一桌的哈喇子所反射的光。
钝子的身体是造物,而服务血肉生灵的造物就是这样,有时候会模仿生灵的习惯,诸如睡眠,打呼,流口水等等。基于一些比较古早的研究,这样有度的模仿可以消除血肉生灵对造物的恐怖谷效应。
当然,大多数有机会结束服务血肉生灵使命,从而迎接新生活和新生命的智能造物,会把类似的程序设定全部关掉,因为这对它们的生命和机能是纯纯的浪费。
但钝子显然不是这什么大多数中的一员,相反,她还对类似的设定变本加厉,睡觉比生灵睡得更死,不小心流出的口水也更多更稳定。
左吴咂舌,看见她的哈喇子已经润湿了桌上那些薄薄的平板电脑的底层,即将蔓延得更深更远,想动手把钝子敲醒,可一时居然没舍得下手。
因为钝子在可爱的打呼噜。其呼噜的频率和声音被她专门研究过,是研究了无数助眠“白噪声”的样本后,所特意设定的不会惹人生厌,反而让人安心的频率。
哈。
哪怕是知道这是钝子的花招,是她的虚假,左吴也不得不承认,这不断在自己办公室起伏的声音,是面对这些数不清的工作时,除了强行把心中的烦躁给吸收掉之外,唯一能让自己变得安心的旋律。
这是难得的放松。
左吴抱手,在桌上把玩起一份自己睡前,迟迟没有品位出写出它的官僚究竟想表达个什么意思的文件,把承载它的可降解电脑一会儿调成柔软的纸张模式,一会儿又弄成传统的硬质平板。
然后,盯着钝子在小小的鼾声中流出的哈喇子,观察它弥漫的方向,想象自己是一只在思考如何填筑地盘堤坝的河狸。
可惜。
手上独独的一张电脑注定挡不住那些晶莹液体的泛滥。左吴叹气,摆出平时面对钝子时的那种“残忍”表情,想就此把光头ai直接叫醒,手也无比习惯的捏成了不知锤了她多少次脑袋的拳头模样。
可拳头刚悬在钝子脑袋上方。
左吴忽然发现自己心里闪过了无数微妙的想法——钝子陪了自己这么久,自己好像也想象不出离开了她的生活将会是个什么模样。
钝子还是黛拉的亲妈妈,虽然自己决定制造黛拉的那天,面对光头ai混入她血脉的提议,自己答应的是这么勉为其难,可事到如今,这居然成了自己割舍不掉的美好回忆。
自己在考虑给姬稚补个婚礼。婚礼能补,有一就有二。既然今天意识到钝子于自己的生命已然不可或缺,那为什么不干脆……
干脆……?
左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间,拳头已经轻轻落在了钝子脸上。触感有那么一丝丝奇怪,太细腻了,毕竟是人造皮肤,底下埋的也不是血肉生灵的神经,而是无数敏感的传感单元。
压力的变化让钝子自动终止了睡眠的进程,哈喇子的源头被截断,她忽然抬头,惺忪又迷茫的捂住自己的脸,嚷嚷:
“哇哇,陛下今天你改什么花样了?打人不打脸啊我跟你讲……坏了,是你发现我把我头盖骨的材料换了?现在是一种特别的金属,科研团队给我的,说是从你身上得到的灵感,能在一定程度下吸收冲击力呢!”
说着。
钝子边捂脸边擦嘴,动作在发现桌上泛滥的水渍时顿了一瞬。可经过闪电般的思考,她的眼睛又自然无比的移起,看向左吴,继续抱怨和动作,好像桌上的明明白白的液体根本不存在般,突出的就是个掩耳盗铃。
左吴忍住笑意,抱手,看了看桌上的晶莹再抬头。见钝子还在装傻,便伸脚在桌下踢了踢:“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了?自己的事情总得自己做吧。”
“吓!我个堂堂新帝联副皇帝,怎么还能亲自擦桌子!”钝子叉腰,理直气壮。
“可你如果没这个权限,就根本进不到我的房间。这里面任意一张纸都是绝密中的绝密,普通的保洁哪能进来?”左吴摊手:“我平时都是自己打扫卫生的。”
“难怪你这里收拾的实在……我还是有进步的嘛,没一进门就朝你嚷嚷说要开除负责这里的保洁,少挨了一顿揍,好耶,”钝子欢呼一声,又想了想:“等等,权限?列维娜的权限不也挺高,交给她不就好了吗。”
下意识。
左吴想起那天,自己朝自己的麾下喊出“为了全银河”这五个字后,便让列维娜跟着自己进入了逃亡者号。然后,好好的在近距离欣赏了她的脚。
彼时的列维娜捂着她自己的嘴,虽然一直在说她几乎要吐了,还用其晶莹的胃液一定粘稠而温暖做了调笑,旖旎又暧昧。
可惜,那天自己和列维娜终究是没有再进一步。可自己与她的关系却真的有了一点点改变。至少女仆越来越喜欢朝自己讨价还价,自己即使想拒绝,可看见她若隐若现的脚趾,拒绝的话语也真的很难说出口来。
想到这里。
左吴捂脸:“我和列维娜提过,她说帮我打扫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
钝子马上横眉怒目:“小小女仆,反了天啦!她条件是什么?”
“说,要我一定和艾山山或者姬稚在这个房间……待一晚后,她才会答应,”左吴捂脸捂得更深,尽量说的含蓄。
钝子震惊:“为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她。”左吴说。
“哈,精灵嘴里可吐不出你最喜欢的牙。”钝子冷笑。
左吴眨眼:“这是哪个文明的俗语?”
钝子学着左吴的模样摊手:“地球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呗。”
“……你这改得真没水平,原意都一点听不出来了。”左吴愣了愣才回答。
“哪有?”钝子摊起的手又往上抬了抬:“姬稚和艾山山换下来的牙齿,你不都一颗颗好好保存着?都存了好几罐了。就是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象牙’,这来自地球的珍宝,您老也不见得会比她俩的牙齿更稀罕吧?”
左吴想了想,终于笑出声:“那列维娜在你眼里就是‘狗’了?”
“谁叫她对我这副皇帝从来没有应有的尊重?”钝子重重点头,接着忽然笑得谄媚:“哪像我的陛下?冰雪聪明,一秒就能想出我的话外之音。”
左吴咧嘴:“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比如今天,我可一直想不通你来我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表达什么话外之音。”
钝子也习惯无比的将她的谄媚弄得更灿烂些:“不愧是陛下,我就是想……就是想……”
她忽然卡了壳。
左吴歪头,更加疑惑:“想什么?”
钝子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陛下,按理来说,我接下来应该和你扯些像我想加工资呀,我想增大一些我‘常务副皇帝’的职权范围啦,或者打某个人的小报告之类的事,对不对?”
“对,”左吴点头,刚刚在钝子脸颊上轻触的拳头不知何时早已松开,随意的摆在桌面上,甚至没留意到和钝子此前的哈喇子离得是这么的近:“好久了,咱俩间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这么几个展开的。”
钝子竖起食指,眼睛明亮,像刚找回自己记忆的失忆病患般,但下一秒这明亮又变成了狐疑,竖起的食指顿在半空:“可我才被加了工资,职权确实不敢再拓宽了,要不然会引起那些臭官僚的围攻,得不偿失的。”
左吴歪头:“那就是想打小报告了?”
“哈,笑话,现在还有我不能自己解决的看不惯的人?……好嘛,有是有,列维娜就是一个。但我早发现了,她的小报告我肯定打不过啊!我的脚再怎么改装也肯定不会有她的诱人又好看。”
说着,钝子真的把脚抬起,脚趾动了动,可惜左吴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钝子也只是打个比方,脚放下,杵腮:“坏了,我是不是故障了?来陛下,我们一起捋捋,找找我来找你的动机。”
“嗯哼。”左吴点头。
钝子指指左吴:“我一开始只是路过你门口,然后一眼就看见你在睡大觉。”
“然后你就进来了,我醒来就看见你也睡着了,在流口水。”左吴继续点头,不可置信:“你……你不会就是想坐在我面前,和我睡上那么一觉吧?!”
钝子思索了一下,忽然瞳孔地震:“没准是的。”
“……我这就给你安排全面体检。”左吴斩钉截铁。
“不不不,不用,”钝子摇头,声音近乎嘟囔,抿嘴。片刻后,似乎是自暴自弃般提起了一点勇气:“陛下,我好像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你知道我的呼噜声是被我特意设置过的吧?”
“知道,你参考了无数助眠白噪音,特意把它弄得能让人安心……嘿。”
左吴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很明显了,钝子没来由跑自己这边睡上一觉,是想让自己暂时逃脱这浪潮一般的工作,让自己安心?
用她特意弄得白噪音让自己安心?
钝子似乎觉得羞耻至极,此时正怯怯用她的袖口清理桌上的水渍。左吴只见她的袖口濡湿了其手腕皮肤人工的细腻。
一股莫名的悸动在左吴心里横冲直撞,他忽然开口:“钝子,你说你愿不愿意……”
“咦,愿意什么?”
“……愿不愿意永远当黛拉的亲妈妈?”
“显而易见的废话就不用讲啦,浪费口舌,”钝子仰头,还是在怯怯清理桌面:“您真正想问我什么?直说嘛。”
左吴把头低下,隐藏自己的眼神:“我想问你愿不愿意长出一点头发?”
“免了,我这样挺好。每天整理头发可睡不了懒觉。”
“那愿不愿意帮我处理一下这些工作?”
“免了,刚刚谁说的‘自己的事自己做’。”
左吴悄悄抬眼:“我在给姬稚补办婚礼,你说会不会有人跟着愿意?”
“谁?列维娜吗?你跟她提,她保准吐你一房间。哦,这对您老来说是奖励吧。”钝子笑嘻嘻。
“……黛拉会走的,会离开银河。她离开后,你还是她的亲妈妈吗?”
“你今天真的好怪,陛下。我说了,显而易见的废话就不用讲啦,浪费口舌。”钝子说。
“……你怎么一直傻乎乎的,”左吴想笑:“黛拉这点没随你,真好。”
“啊对对对,关于这点,黛拉也没随你啊。”
左吴想点头。
可这时,他眼前又析出一份文件。标题让左吴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
目标星系快到了。
文件报告那里观测到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太空鲸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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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水族馆
不止人类,其实昔日银河的绝大部分文明,都对诸如太空鲸这样,栖息于银河中的庞然巨物缺乏足够的了解。
毕竟,太空鲸寿命悠长。
据统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野生鲸群,几乎都是靠几头万岁左右的壮年个体带领着几条它们年轻的后辈遨游,小心翼翼接近对它们来说热闹得过了头的星系。
然后,让饥肠辘辘的年轻个体通过它们特有的能量虹吸,汲取够足够的能量后,就摆摆尾巴,遁入幽深的星系之外,宇宙之间,就此离开,不与文明产生过多的交流。
也因此,大多数文明从来没有目击到过太空鲸的老年个体,只能猜测它们在这片星海的某处偏僻角落,会有集中且共用的“鲸冢”,作为它们的埋骨地。
至于这种猜测是否属实,或许只有终日与它们打交道的游牧文明可以作证。
但,太空鲸至于燎原,就像恒星聚变至于寻常文明,石油至于土著,谁会吐露关乎自己命根子的秘密?
也在燎原和其他几个靠放牧鲸群为生的文明的阻挠下,星海的科学家对太空鲸的研究很是不顺。到头来,甚至连它们有没有一定的智能这种基础的问题都是一概不知。
这回,在探测器发回越来越多的信息后,科学家们很快有了猜测——
眼前星系鲸群规模的前所未有,是因为为燎原圈养的少数,还有不知从多远的地方过来的野生的大多数都汇聚在了一起。
还有关于智能的问题,它们当然拥有智能,甚至其智慧程度还不低,至少在如今星海的文明开始衰退时,就在欢呼雀跃下离开贫瘠的太空,转而来到这相对而言富庶无比的星系周遭。
当然,这也可以用所谓趋利避害的本能来解释。更关键的证据是它们的交流——太空鲸是靠能量虹吸而活,甚至燎原都在利用它们储存自以太象引擎中榨取出的虚空能量。
也因此,根据简单的质能方程,为燎原用作此途的太空鲸,所拥有的质量也比野生个体高得多,甚至高到在星系之中巡弋,就会影响到这里的天体本来的运行轨迹的地步。
更何况现在看来,拥有超大体重的太空鲸可不止一条;更何况现在看来,这颗星系目前成了野生和圈养的鲸群相互汇聚的地方,情况更加的复杂。
研究三个天体在受相互引力作用下,其各自的运行轨道问题的“三体问题”就几乎无解,何况如今无数个鲸鱼部落在这进行着陌生的交流了。
按理来说,若鲸群没有智能,那星系当中该呈现一片混沌的混乱——
拥有超大质量的圈养个体横冲直撞,前行过程中会把小质量的野生个体吸在身上,让它们像在鱼缸里脱力,被吸死在换水阀上的无助孔雀鱼。
这种景象没有发生。
混居的鲸群是在以惊人的默契,在调谐这个星系的引力。
体重惊人的那些太空鲸分散到了星系外围,小心翼翼调整着彼此间的间距。又时刻留意着天然天体的轨迹,保证了这里最基础的环境不被扰动崩塌。
而体重适中的,则撑起了这个体系的“骨”,年长并经验丰富的个体则是所谓的“肉”。他们所调谐的重力体系中,开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方便通道”。
它们就像鸟群中的破风者,让老到快游不动的鲸鱼个体通过重力通道,优哉游哉的最后瞥一眼恒星的辉光。
在年老者的注视下,初生的太空鲸则是在方便通道中一次又一次加速,围着恒星快速转圈,汲取它们成长所需的能量。
甚至,这种“团结互助”并不是像拥有蜂巢意识的虫群那样,是由一个主脑在操控,而是真真切切通过交流所达成。
鲸鱼间有个体差异,有的灵活,有的笨些。笨的那些往往会成为这重力体系中的“杂音”,它们失误的动作很容易造成老者或孩子们散步时的干扰与踉跄。
只是这些失误会马上被心思活络的个体所弥补,然后朝失误的同胞微微转头,仿若对其怒目而视,同时会有信息传出,大概是在叫骂或批评。
被批评的那些也会将头垂下,许是对自己格外羞愧。
——
以上种种,都是被左吴的科研团队观察到了代表性的瞬间。也都有视频和照片为证。
左吴阅读,有些惊叹,下意识向眼前的钝子说:“……你说,如果我们都死了,那文明的代名词,会不会就是它们了?”
钝子摊手:“谁知道?我只知道没有钝子大人的文明,毫无意义。”
左吴笑了下。
报告还在更新,现在更新的主题是那些疑似被燎原圈养的个体。很好区别,圈养个体的附近总是有燎原外表粗糙的陨石状战舰相伴,而鲸群对这微妙重力体系的维护,也把艘艘战舰完美的考虑在了里面。
燎原战舰没想着藏。
最大最豪华,在旧帝联的情报中,代号“汗帐”,向来是燎原大汗用作移动王庭的那艘,就在恒星附近,在年幼鲸群的环绕下,大大方方的准备迎接。
这或许是无论新旧帝联的星舰,最接近燎原核心的一次。
钝子看着报告中的图片,看着“汗帐”所展露出的大大方方,抿嘴。
她在旧帝联勉强相当于一介星域总督,也对旧帝联在游牧的兵锋下节节败退的各种新闻和战报耳濡目染,对燎原的感觉很是复杂——
若不是最顶尖的那批ai都被派往了对付燎原的最前线,那么那死寂行星再怎么偏僻,又哪能轮得到她这个缺陷品当头头?
终于。
钝子将目光从“汗帐”的图片上撇开,朝左吴闷闷:“……你可别死了。否则小灰也好,燎原的灰风也罢,都只能朝那些长着黏糊糊触角的鲸鱼效忠了,多闷。”
左吴笑了下:“为什么不是小灰转投大汗那边?”
“你都死了,我可不信大汗那比你弱那么多的臭气还能活,”钝子抱手,摇头晃脑:“退一万步,小灰转投大汗?有这种情节的都是作者在犯病,臭都臭死了。”
确实,但左吴有些心虚的别开视线。在某些特定的题材下,这种情节还蛮好用的。
此时。
新帝联的舰队距离超空间航道入口只有一小段距离了。
最新的报告中增添了小灰的判断——无论是那艘金灿灿的“汗帐”,还是燎原其他外表粗陋的星舰,全都是真真切切的真实之物,而不是燎原灰风的拟态。
钝子打量一眼,惊奇:“咦,这是你让小灰加的班?”
“嗯,”左吴点头:“遇见小灰时,她拟态了一整个已经覆灭的光明星海。小灰和燎原的灰风本质上一个人,所以假如燎原已经死绝,那么她或许也会做出和小灰差不多的举动。”
钝子促狭:“噢~你对付小灰有了一次经验,那再重复一次,算是驾轻就熟?哈,哪有那么好的事。”
“又不是没发生过,初丹天使刚出世,就被宇宙碎片的到来一波送走;连仁联也是,我正式遇到它时,它就快死了,我甚至还赶上了给仁联送终,”
左吴掰着手指细数:
“所以你看,我遇到的‘强敌’都不是它的全盛,就算是,它都会因为其他奇奇怪怪的原因而自我消亡。都有这么多先例了,为什么燎原不能是其中一个?”
钝子抖了抖:“这不是你身体里离谱的气运带来的?现在气运没了,你还想这么美。”
确实。
命运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左吴可不敢自恋到说,什么初丹天使和仁联的覆灭是由自己造成,只是自己恰巧在微妙的时机目睹和见证而已。
这甚至是榨干了光明星海的全部,还有它本该拥有的更加光辉的未来才获得的结果。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发生在燎原身上一次了。
左吴收拾好自己的妄想。
此时,科研团队们通过往超空间航道之外扔卫星,所能观测到的全部结果已经全部以报告的形式呈现在左吴书案上了。想再进一步,就非得是面对面的相见。
汗帐已经摆好了迎接的阵势,设下珍馐与飨宴。
而左吴是那种越到关键时刻思维越跳脱的人。几次三番,想在报告里寻找燎原灰风身影的尝试无果,不知道脑子里哪里搭错了筋,忽然说:
“钝子,你觉不觉得,我之前体内充盈的气运,应该算是小灰给我的嫁妆?”
“……我现在真的相信小灰是慷慨的给你留了片私人空间了。否则谅你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这句话,”
钝子神色复杂的叹了声气:“不过你这比方有点意思,你气运的大头是从光明星海来的,哈,确实是嫁妆。只不过你一口把小灰的娘家给吃破家了。”
破家,好是沉重的词语。
一时间,左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
钝子也是,她开始有些胆战心惊,发觉刚才自己太放肆了些。纳米机群如果想,那就是可以无处不在。小灰说是会给左吴留下私人空间,但万一她还是放出了那么一两架机群,偷偷摸摸跟在左吴身边呢?
简直防不胜防,光头ai一时悲哀,觉得自己出门就会被小灰微笑中抹了脖子,手指开始在桌上渐渐干涸的湿润上轻划,似乎是想把它当成自己可悲的遗书。
而此时。
新帝联的星舰终于通过了超空间航道的入口,进入了这片被鲸群缭绕的星系。
左吴所乘的逃亡者号自然是打头阵,有装饰意义更浓的护卫舰相伴。它们对这鲸群费劲心思构成的引力系统来说,当然是属于干扰和变量。
一时之间。
几头太空鲸因环境猝然的变化而撞在一起,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效应在整个鲸群中传播,又被其中心思活络的个体最终调整和化解,最终只造成了左吴星舰一点小小的颠簸。
左吴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可以简易控制星舰的平板,噼里啪啦几下。
随即,本是密闭的办公室中,墙壁被替换成了全息幕墙,又开始显现外界这片被巨鲸缭绕的太空。
钝子眯眼,左看右看:“嚯,不错嘛。太空鲸的密度可比我想象中还大,加上它们本来的体积,还有它们在能量虹吸的时候会闪起的光。我想想啊,地球上有什么设施和这个差不多来着……”
“对了,这不就是所谓的水族馆吗!”
水族馆?
左吴想了想,抚掌,又在平板上拨弄一阵,全息幕墙被染上了蓝色的滤镜:“水族馆我懂啊,多少漫画里的经典场景。再看看,现在会不会更有那味了?”
钝子站起,在全息幕墙前张开双臂,小跑着绕了好几圈后终于停下,背对幕墙,面向左吴,叉腰,又恰逢其时的背靠着这里恒星的光辉:“还不错,就是里面的鱼太单调了……些……”
她话没说完。
左吴被她的光头反光弄得有些刺目的眼睛也狠狠跳了一下,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些太空鲸为了平衡重力,游动起来是这么举步维艰了。
恒星背后有东西。
有一抹吞噬日芒的黑影一闪而逝,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威压,让左吴和钝子同时惊呼出声:
“巨龙?!”
“妈呀,以太龙!”
他俩的眼神又撞在一起,齐声:“燎原把以太龙也给带来了?!”
答案大概是肯定的,钝子体内有一部分来自巨龙的劣化基因,现在,这部分基因在躁动,躁动得让钝子脱口而出:“以太龙太老了,老到必须靠巨量鲸群的引力平衡,来做它的拐杖,才能在这星系中自如运动。”
左吴缓缓吸气:“……就算如此,祂仍是巨龙。”
可惜,当下,巨龙的模样压根看不分明。下一秒,祂便又隐遁到了恒星背面,只是日珥还在忽明忽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随着巨龙的呼吸而变色。
待到巨龙彻底消失不见。
钝子才缓缓摸了摸胸口,尝试平复心中不息的悸动:“难得一见的水族馆,千载难逢的以太龙。都让我们撞见了,你给姬稚补的婚礼注定特别。”
左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妈的,钝子。这些东西出现时我所看的第一眼,居然都是和你一起看的。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六章 变化
外交从来都是讲究一个对等,对等交流,也对等报复。和那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古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左吴阅读旧帝联残存下来的文件时,偶尔会被其中一些外交方面早期的事迹逗笑。
他眼里最好笑的一件还是和燎原有关的。
燎原这些气态生物进入星海时,甚至连成体系的语言都没有,更认识不到血肉生灵和他们气态生物的差别,才对两家文明因误会而产生摩擦时所抓到的帝联俘虏,做出了肢解和剖心之类的野蛮行径。
岂知,这只是气态生物想要了解眼前的陌生人罢了,他们对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两团气体如果遇到无法互相理解的事情时,会粗暴的把他们各自的核塞到对方身体里,从而获得对方的记忆,了解对方的想法。
对帝联俘虏也是如此,甚至在血肉生灵被他们拆解折磨成一滩血污时,气态生灵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互相体内的含水量多些,就会像乌云一样,打闹得过了火,乌云一样富水的身体就会像下雨一样溅出水花。
而血肉生灵的身体已经成不透光的实质了,比乌云还浓。那里面能冒出汩汩红水,不是完完全全的情理之中?
彼时还在为地球上因为争论进入哪条航道,从而陷入导致分裂的内斗的人类,可不相信野蛮的敌人会这么纯真。
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也在不断的磕磕碰碰下迈向了千年后的未来。纯血的人类渐渐变成了稀有物种,气态生物也在巨龙的教导下学会了外交手段和礼仪技巧。
只是这些手段和技巧在彼时还是显得稚嫩又粗糙,以及,和学习一门外语,最先学会的多半是种种骂人的脏话般的。
在外交场合,话都还说不清的燎原人遇到不顺心的挫折,往往会用他们在与帝联摩擦中学到的粗鄙之语来抒***感。而恰巧,帝联则总是燎原不顺心的源头。
所以,外交场合上。
帝联的外交官总是会无语的看着气态生物用蹩脚的帝联话问候他们的家人。
甚至有时卡壳,气态生物还会先小心翼翼讨教帝联外交官,问「你们的某某亲戚某某关系应该怎么形容」?得到答复后,再喜气洋洋的用刚学会的名词,继续刚才中断的粗鲁问候。
或许,燎原人在日后终于建立起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血亲体系,和帝联外交官们的悉心教导不无关系。
左吴也是在这些事情上了解到外交对等原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帝联外交官被人骂了娘,也只能用对方的母亲问候回去,而不能上升到对面的全家。
否则被骂全家时,帝联外交官岂不是只能用对方的全族来应对了?
可惜亲戚关系总有尽头,而得寸进尺一次就要一直得寸进尺下去,否则加码的尺度减少一丁点,就会被外界认为是软弱或退让的代名词。
如今的这回也是一样。
如今,交涉的两方也不再同于以往。
新旧帝联间的区别,拿历史来说,几乎无异于东西两汉,和后世种种汉朝精神继承人间的区别。如今新帝联与本土的联络依旧没有恢复,像个没有身体四处流浪的大脑,不知道和「流亡政府」有多少区别。
而燎原也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稚童」,垂垂老矣的巨龙给这个文明教以了毕生的心血,气态生物也懂得了艺术和美丽,大汗那名为王帐的星舰被点缀上了灿烂的金。
两家的外交官也在「对等原则」下进行着交流,接触的每件事情都是在由地位相彷的双方处理。
只是文明间的体系毕竟不一样,孽缘缠绕了千年也没能抹去个中差异。有时针对这「地位相彷」,双方间总会
有不同意见。
左吴不清楚燎原那边是怎么处理的,只是留意到自己这里,时常有人写一封没头没脑的悔过书上交,为的却是一个降职但留任的处罚;另有一些人在火箭似的升迁。
或许,这些外交官是惺惺相惜的。在暗无天日,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生灵苟活的当今银河,外交官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对手的彼此。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外交官们多半能在交手中,在迥异于过往千年的善意下,叫出对方家人的名字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外交的第一步是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建立默契,同时也是要试探彼此间的底线,和准备护住这底线所愿意投注的力量。
几次三番的商量,一个双方间建立默契的方案渐渐成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来弄点奇观,搞搞工程吧!
也确实有这个需要。左吴想要给姬稚补个空前盛大婚礼的诉求,也是新帝联外交官们的希望;
而燎原这边,毕竟是移交灰风这种在银河全盛时都难以一见的大事,已经学会了排场和拥有了面子的气态生灵当然不想让事情显得是他们在向新帝联卑躬屈膝,当然也要在用作仪式场地的奇观上施以影响。
两边就这样愉快的拉扯,只是这愉快是针对做决定的上层而言。
好在如今,哪怕银河残破,工程和建设也不需要血肉生灵亲自上场,交给自律造物就已经足够。否则摊上意见不一,会因为某些细节掰扯半天,甚至朝令夕改的甲方,不知要让下面的工人白白付出多少掺着盐粒的汗水。
是白白付出。
旧帝联残留下的资料驳杂,其中有许多都显现了这些奇葩的痕迹。
左吴偶尔朝全息视窗往外张望时,也总会看到那些自律的建筑造物因为收到了全然相反的指令,而无所适从的模样。
或许这「矛盾」也是外交官们用以博弈的砝码,好在直到现在,大家终于不用在乎博弈的代价了,虽然以前在意的也不多。
只是昏暗的银河下,悠扬漂浮的太空鲸,和隐藏在太阳背面的以太龙,都好像在用它们近乎亘古的存在本身嘲笑着底下生灵的庸庸碌碌。
再往远处张望,姬稚好像已经在星舰的甲板末端伫立许久,看着将作为她结婚场地的平台于太空中渐渐成型。
几乎没有犹豫,左吴也出舱,往人马娘身边走去。
姬稚站得可真远。
左吴看见自己在新帝联内网「运动榜」上的排名蹭蹭上涨了不少,才终于到达目的地,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便发现人马娘已经温婉的蹲下,娴熟的把自己拉到怀里。
姬稚又朝天上指了指,压低了声音:「你看,我的陛下。」
「那头太空鲸要生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失望
听着。
左吴往姬稚的怀里靠了靠,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只觉得太空鲸的形象在自己眼中,只比自家那些斯特鲁劳工们长得更加抽象。
毕竟虫人们看久了,还是能从他们潦草的脸上看出表情的变化,并以此为窗口,深入他们单纯的有些过分的内心。
甚至虫人个体间数量都不统一的五官都不是什么问题。开始时左吴总是被虫人们或是三只或是五只的眼睛,又或是虹吸式或是刺吸式的嘴巴弄得眼花缭乱,狼狈不堪。
毕竟这么多种类的五官,能拼凑出的神情变化也不胜枚举。
连斯特鲁人也会自嘲,说他们简直像某个故事里的孔姓角色一样,可以说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在他们脸上就有不止四种笑法了。
只是在虫人们表情虽然复杂,但就像学习一门陌生外语一样,与他们相处久了,总是能发觉一些规律。
而随着各种战棋和牌类游戏在新帝联内部的渐趋流行,虫人们又个个能在牌场上叱咤风云。
其他在场场赌局中输了饭卡的人不会甘心,开始仔细研究虫人们的微表情。斯特鲁人复杂表情的奥妙最终被破解,甚至有了专门的参考书流行。
与有赌博作为原动力的大家伙相比,左吴去了解虫人们抽象表情的行动,反而算是有些被动了。
但无论如何,左吴对所谓抽象表情的钻研,总是有一些心得的,甚至可以厚起脸皮的话,可以自吹自擂的叫自己一声专家。
可惜这回,自己这“专家”的经验,对那些太空鲸是完完全全的失灵了。
太空鲸没有五官,身形好像地球海洋里的乌贼一般。有数条长长的,几乎可以充当天体星环的腕足就这么被它们拖在身后,在太空中无穷无尽的悠扬。
然而,现在有一种学说声称,太空鲸们和乌贼类似的“头部”,其实是用于容纳气体和能量的外挂胃部;那些“腕足”反而是它们真正的,裂成了几条的头颅。
就像地球生物学家刚挖到怪诞虫的化石时,根本搞不清哪一面是它的脚,哪一面是怪诞虫背上的装饰尖刺一样。
有关太空鲸的两种学说在银河还未被黑暗笼罩时就争论不休,到现在也偶见争吵。
甚至在以前,有相当部分从旧帝联叛逃到燎原那边的生物学家,动机就是想搞清这看似无关紧要的秘密。
可惜,许是这种体型接近天体的生物本就无法以常理度量,那些叛逃的生物科学家一直没听说在此方面有多少建树。加之燎原的刻意保密,有关太空鲸的一切都还是个谜。
包括它们如何繁衍。
现在,有机会亲眼见证这些庞然巨物的诞生时刻,无异于会在学术界引起滔天的地震。
只是此时,左吴有一件事没想明白,便挪了挪自己被人马娘抱在她怀里的身体,抬头,能从下往上欣赏到姬稚下巴弧度的同时,也能用一点余光继续观察被她指明的巨兽的动向,说:
“看来我麾下的科学家有不少在吃白饭。好多研究,都比不上你看这些太空鲸一眼。嗯,我这就去扣掉这些吃白饭科学家的餐饮额度,然后全部转到你这边。”
姬稚轻笑,开始像温软的摇篮般晃动左吴的脑袋,也抬头,尽力让自己的下巴映在左吴眸中的是最好的角度:
“如果你希望我变得白白胖胖,那我就听你的多吃些。其实陛下,你怀疑的对。我能知道那头太空鲸要生了,许是白艾斯的修行程序给我带来的冥冥中的预感。”
左吴撇嘴,自己心里来自的,对修仙求道的憧憬早在之前仁联之行中迎来幻灭。但毕竟是姬稚所提,左吴还是问:“什么预感?”
人马娘甩甩尾巴:“您知道的,白艾斯修仙程序的原理是在自己体内创造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小世界又会和外界共鸣,所以,也让我对环境的变化格外敏感。”
咦?好像有那味了。左吴发觉自己不是对修仙求道失了兴趣,而是被仁联遇见的那个皇帝毫无位格的模样伤透了心。如今看似熄灭的火苗又开始汹汹:“等等,太空鲸这种生物能代表环境吗?”
姬稚不答,只是温柔的伸手,稍稍箍住左吴的头部。
然后。
被姬稚注意上的那头巨鲸,身体忽然抖了抖,让整个鲸群通过各自间的相对位置所维系的重力平衡体系产生了微妙的扰动。
一石激起千层浪。
左吴视界中,检测引力变化的模块开始像与飓风搏斗的木筏一样波动,时上时下,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可每每到平衡体系即将超越阈值时,总会有星系那头的另一只巨鲸力挽狂澜,用其身体质量所产生的万有引力填补空缺。
只是在太空,引力的变化才没酿成可怖的天灾。左吴侧目,这个星系中的一个不被鲸群关注的原生天体,其表面就在发生激烈的地震,甚至有肉眼可见的龟裂在弥漫。
而逃亡者号这边,左吴也能感受到一阵震颤自逃亡者号内部突然出现。如果没有姬稚的手帮忙,刚才这下可能会让自己闪了脖子。
一举一动便能引发这么多连锁反应,巨鲸确实可以和“环境”挂钩了。
左吴吹了声口哨:“……白艾斯,真有你的。”
这回轮到姬稚撇嘴了:“就不能是我有天赋,练得好?”
左吴笑起,刚想再说几句调侃话,却看到姬稚的神情忽然一凝。
姬稚说:“来了。”
来了。
那头被姬稚关注,又在刚才抽搐了下的巨鲸,忽然张开了它的全部腕足——腕足亦在抖动,抖动出了旋律,好像用视觉传递的音乐。
音乐又裹挟着太空鲸体内的能量,越传越远。
然后。
就像战斗机打开腹部舱室,又像入侵土著星球的星舰向地面发射舔地灭世的实体飞弹。
有一些小小的“卵”就这样被那头太空鲸释放而出。那是卵,又像一团被磅礴能量包裹的光球。光芒很快黯淡,卵的体型也在飞速变小,在凝成太空鲸幼小的模样。
左吴瞳孔缩了缩,也从视界听到自己的科研团队是一阵惊叹和欢呼。欢呼总是能感染别人,左吴也有些雀跃,抬头看向姬稚:“你觉得这场面如何?”
姬稚却摇头:“我觉得,场面不重要,看到它的时机才重要——嗯,陛下。现在我可以说了,您说要给我补一场最特别的婚礼,我也是发自内心期待!我也会畅想,想象怎样才会是您让我期待的‘最特别’。”
“然后我想,在我们婚礼最重要的那瞬间,我们再一起目睹一头太空鲸的分娩,这是除燎原之外文明有史以来第一次目睹太空鲸的新生。以巨兽的新生宣告我们……我俩新的关系。如此,不就是我所期待的特别吗?”
左吴心驰神往:“确实好特别。”
“可惜这场面被我们提前看到了,”姬稚叹气:“错的时间,错的地点。我只能说服自己……嗯,就这啊,一点都不值得期待。”
人马娘苦涩。
左吴抿嘴,却忽然下意识:“不对,人世间可是有无数个第一次。我一定能给你找个最好的,不止燎原,甚至是亿万年都没人目睹过的盛况!”
姬稚笑了下:“比如呢,我的陛下。”
就在刚才,左吴又一次瞥见了自恒星之后一闪而过,仿佛窥伺万物的黑影,也笑:“比如以太龙的死亡,那终结了祂几乎可以和银河的一生来比长的死亡,怎么样?”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八章 交心
左吴说完,便眯起眼睛注视恒星的那头,想要确认自己的话语有没有被巨龙察觉——
如今的科技,早已能在距离天体若干光年外,捕获到那抹从岁月的过往前自天体上反射到宇宙中的光学号。如果运气好,甚至能一窥古人的生活面貌。
当然,想做到这点没有说的那么简单。因为信息在传播的过程中会逸散,也会受到干扰。
有时,受政权支持的考古队花费令人瞠目结舌的能量币,在宇宙中支起了难以想象的光学信号接收器,忙里忙外,不知烧了多少资源。
最终的结果,可能也只是窥到了古人无意义挥舞衣角的零点零零几秒。
早已逝去的斯人不会想到,在千百年后,会有后人为窥得连其自己都不会注意的动作耗费毕生精力。
而会采用这样的方法来研究昔日的学者,也因效率的低下而越来越少,寥寥坚持的几个也常常被世人称作痴人。
或许,若再给这些被称为痴人的学者们一段时间,他们还是会拥有惊世骇俗的发现。可惜没有如果,圆环的降下的黑暗毁了一切。
那些还在宇宙中奔波的光学信号也是,有效信息本就没有多少,被黑暗犁过一次之后更是所剩寥寥。那些痴人科学家也用他们一次又一次徒劳的重复证明了一件事——
就是收集宇宙中趋于逸散的光学信息,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只要肯为了一点无意义的信息花费海量的资源就行。
左吴知道自己的言语,对银河中诸如以太龙这样的那些庞然存在来说,多半也是一种无意义的信息,不值得用海量资源来窃听。
只是,所谓的“海量资源”只是相对于那些考古队相对来说并不发达的技术罢了。以太龙即便垂垂老矣,也必定要比那些考古队所掌握设备要耳聪目明无数。
自己的宣言没准真的被巨龙听到了呢?左吴盯着恒星之后的庞然阴影,似是在渴望与那庞然巨物能有上一瞬间的眼神对视。
可惜没有。
巨龙的阴影又一次完美的隐没在了恒星之后,似乎刚才将其庞然身体暴露在掩体之后的瞬间,只是祂强健的精神无法唤动衰朽的身体,而在无可奈何中露出的破绽一般。
现在巨龙已经将破绽弥补,祂漫长的似乎仍然永无止境的生命中或许还要无数次弥补这样的破绽。
左吴终于将视线从恒星那边收回。
而一直在悄悄观察他神情的姬稚,也终于在此时开口:“你说你想屠龙给我做婚礼纪念,你是不是只是在哄我作开心?”
左吴耸了下肩:“听说过契科夫的猎枪吗?如果我们的生活和故事是一本,里面出现了巨龙这个元素,那祂肯定是要被人干掉的。所以为什么不能是我来动手。”
“嗯,需要小稚我来给您的答案打打分吗?”姬稚笑了下,手指揉起左吴的耳朵,其指尖在和左吴的体温一起变热。
左吴点头:“请便。”
“满分一百分的话,我会给您九分呢!”
“这不是完完全全不及格。”左吴龇牙,用头发在姬稚的柔软上狠狠的蹭了蹭。
特地的角度下,头发也会戳人。姬稚稍微眯了下眼睛:“因为您的理由确实很牵强。我总结一下,只能说您是为了屠龙才想屠龙,一点没有说服力。”
“可我不是说了干掉巨龙是给你婚礼上的一个点缀。”
“我不配这样的点缀,太贵重,”姬稚摇头,开始抚摸左吴的额头:“而且,就算您非要给我,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收下呀。我和巨龙本来就无冤无仇,祂死掉我也不会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
左吴摇头:“你和婚礼上要燃起的礼花也无冤无仇,可咱们还是会为它粉身碎骨的燃放欢欣鼓舞。”
“对对,如果巨龙也是可以轻易燃放的烟花就好了。”姬稚手上的动作还是无比温婉。
左吴眨眨眼睛:“那你能不能给我的回答加一加分?”
“不能。”
“你今天很严格。”
“如果陛下希望我放水,那我一定会照做。嗯,还会马上把您取得满分后,我为您准备的一点小奖励拱手献上。”姬稚这么说,其手心连同她身体一道已经无比炽热。
左吴享受这份温度:“是新花样?”
“我的身体虽然很大,能用出的姿势不多,但我说了,我一直在勤加练习,”姬稚抿了下嘴:“只是这毕竟是我准备的满分奖励。所以陛下,您希望我为了您放水吗?”
左吴笑了下,目光开始在燎原的战舰,以及大汗那金灿灿的王帐,和恒星背面那已经消失的阴影间来回游走:
“或许,是我担心巨龙有威胁?你想,之前我们就知道,以太龙如果愿意,便可以将祂的意识投送到祂任意一名子嗣的身体当中去,从而摆脱祂的衰朽,重获强健的新生。”
人马娘点头:“是,黛拉能将她的意识投射到索林原虫女王的身体当中,靠的就是她体内巨龙的血脉所赋予的能力。”
左吴的脸开始冷下:
“对,所以理论上,以太龙本尊,不是也有可能将祂的意识给投送到黛拉的体内吗?这不就相当于黛拉被祂夺了舍。我可不想像里那些穿越者主角肉身的父母一样,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从内部换了一个人。”
“以太龙既然能手把手的教导燎原,把它们领进星海,就说明祂肯定有不低的智慧,又活了这么久,说不定真能在我身边扮演黛拉,不被发现呢?”
“可别说不可能,控制了黛拉就相当于掌握了索林原虫的一整支,拥有了前往银河之外的钥匙。就算是对巨龙,这也该是了不得的诱惑吧?”
左吴咬牙:“所以哪怕现在对我来说,把以太龙彻底干掉的目标还太遥远,我也必须从现在开始就思考达成它的可能性。”
咬牙切齿的话语说出,映照在左吴身上又反射回太空的光学信息开始了它漫长的长途跋涉,不知最后会被如谁人捕获。
理所当然,姬稚是接受到左吴最完整的信息的那个,她头顶的耳朵抖了抖,然后轻轻吁了一口气:“嗯,我的陛下,你现在可以得到我的满分了。”
说是这么说。
左吴和姬稚相处这么久,当然能听出人马娘话里有话,也明白她知道自己心里还有想法潜藏。
眼下好像是个吐露的好机会。
左吴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冷着脸,而是有股苦涩在蔓延:“……姬稚,接下来我的话可就不该是一名皇帝,一位父亲,甚至一个成年人该说的了,可能让你对我……幻灭。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听吗?”
人马娘轻抚左吴额头的动作停了一瞬,再开始时,手指却比刚才还要温柔:“左吴,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当你的……没名没分的情人吗?”
姬稚是骃族,骃族的习俗是一夫一妻,谁违反,谁就会被同族狠狠戳脊梁骨。
而有些事情不能去细想,因为深究细节总是会伤到人的心。左吴思索一阵,叹气:“我没这么高的魅力,所以你肯接近我,十成原因有九成是因为我是纯血人类,是因为我的血脉。”
姬稚利落点头:
“没错,一开始我只是馋你身子,和所有俗气的女孩一样。当然,这方面我俩是扯平的,你会接受我,也是因为我是骃族,是你感兴趣的半人马。”
“否则,我长得没列维娜好看,也不像艾山山一样是与你打从开始就共患难的第一个女孩,又凭什么真成你的入幕之宾?”
左吴叹气。
却没想到姬稚话锋一转:“但那有什么关系,所有感情的开头不都是简简单单的‘馋’?何况现在,您愿意给我一个妻子的名分,那我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更多的义务。”
“所以,我不能只追求满足馋你身子时获得的欢愉啦,我需要能容纳你的更多!比如你一些不好的情绪。一些你不好意思向艾山山这位与你平等的大老婆说的话,完全可以向我这小……小的倾诉,我愿意当你的树洞,你的垃圾桶。”
人马娘这么说。
左吴觉得心头火热,如今,也不用浪费时间说什么感谢的话语了。
用小臂捂住眼睛,左吴缓缓开口:“姬稚,你知道的吧,燎原那大汗怎么说我的,说我是没有理想没有目标,只能以挫败反派的崇高理想为己任的可笑英雄。”
姬稚点头:“知道,但是‘可笑’这个词是您自己加的。”
“事实就是可笑!”左吴咬牙,压住自己眼睛的手臂越来越用力:
“妈的,我可以用我一直失忆,迄今为止有记忆的人生不过数年来安慰自己,也能用燎原的大汗和我互换境况,做的不一定有我好来给我自己打气。”
“但越打气,我就越能感觉大汗说的是真的。哈哈,随波逐流随遇而安,这两个词难道真的有什么褒义在里面?我不甘心,真不甘心。”
“可不甘心有什么用?我说我想建立一片乐土,可如今的成果依旧寥寥,尝试的方法甚至都是燎原做的——驱动以太象引擎,榨出虚空的磅礴能量。”
“可获得磅礴的能量之后呢?我还是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我好像又开始随波逐流,等待命运把解决问题的方法砸我脸上!”
姬稚轻轻点头,没有说话,甚至停下了轻抚左吴额头的动作,就是抱着他,安静倾听。
左吴呼气,继续:
“哈哈,我想起艾山山给我看的地球古代的电视剧了。有种题材叫‘官场剧’,里面的贪官污吏总是会有一种行为,就是口口声声说为了人民为了国家,会同百姓同甘共苦,可背地里却会把子女送出国去。”
“现在想来,我一心一意想把黛拉送出银河的行为,哈哈,和这些小丑一样的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着。
左吴心里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正怀抱自己的姬稚会往后缩,会因为自己自暴自弃的话展露厌恶。
但没有。
人马娘还是在静静倾听,她的怀抱和体温也没有朝自己打丝毫折扣。
她的沉静好像给了左吴发泄心中淤积的勇气。
左吴呼气,继续:“可我不想承认燎原的大汗说对了。哈哈,有魅力的贪官污吏和小丑一样的反派角色间的区别,或许是前者真的对百姓做了贡献,哪怕其手段不光彩也不合法。”
“真有贡献,我这种绝类把子女送出国去的心思,好像也只会成为无伤大雅的缺点。”
“可我该怎么做?我想不出来,真的没有思路。燎原想要天灾飞升,举族成神,纵然疯狂,也是他们坚定无疑的目标;连镜弗的教宗也是,现在看来,教宗也有了说服全体海星人前进的理由。”
“我呢?”
“我真的想不出来,除了那句空泛的建立乐土外,真的想不出来。哈哈,现在的银河,万事万物都被摧毁了这么多,连行之有效又独一无二的选择和目标,好像也成了一件件奢侈至极的东西。”
姬稚点头:“所以你就想屠龙?”
“对,这或许是我心里的一种阴暗的报复心在作祟吧。我想给大汗看看,我虽然没有目标,也依然强大,哈哈,大汗,你看中的会为你们的天灾飞升兜底的‘英雄’,现在屠杀了你们全族的恩师,干掉了巨龙,不知道你会作何感想?”
左吴这么说,说出来后,真的觉得好受了不少。
现在。
人马娘轻轻扫了下她的尾巴:“我的陛下,说起志向,我现在也有一个志向想说给你听。”
“什么?”
“我不愿意当个垃圾桶或者树洞,我还想当你的更多。所以我现在会尝试安慰你,如果说错了话,希望你别介意。”
“不会。”
姬稚缓缓呼气,手开始向左吴的身下游走:“陛下您说您想建立乐土,现在看来,这乐土真的存在了,只是还很小,未来也有些渺茫。”
左吴愣了下:“你是在说新帝联?”
“对,如今银河的严苛下,上哪去找一个大家能优哉游哉上补习班,又团结一心,继续向上,成员间也还暂时没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的地方呢?如果有个政权间幸福指数的排名,新帝联一定能排在很前头。”
左吴撇嘴,用身体感受着姬稚炽热指尖的方向:“现在银河也没有多少政权了。”
“嗯哼,但还不止。谁说乐土非得是许多人享有的?你可是给了我一个……能大展拳脚的私人乐土呢。”姬稚说。
左吴好奇:“怎么大展拳脚?”
“比如,我开发了我马蹄新的用法,和马身上三角肌的配合,还有我的韧带,我的半膜肌……除你之外,谁还能欣赏?”
左吴呼气:“给我展示展示。”
姬稚点头。
然后。
左吴只觉得自己被无边的柔软包裹,柔软中却又能清晰感受到姬稚肌肉的强健,还有那宛如点缀,由她的蹄子带来的微小的坚硬刺挠。
他倒吸一口气:“谁敢再说你身体不灵活?”
姬稚咬了下左吴的耳朵:“闭嘴,我现在装够你的垃圾了,我要把它们导出……哦,倒出来。”
然后。
左吴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感官光怪陆离的万花筒,只是刺激到快迷离时,忽然想到什么:“不对,欣赏……可能不止我一个……”
姬稚嘴巴忙着,没来得及说话。
左吴的脑袋懵着,不管不顾说错了话:“姬压,你的堂兄还活着,他入选了和我们交流的最高大使,嘶……”
人马娘的动作忽然粗暴了不少。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九章安排 (上章的结尾有修改,主要是恢复了落下的段落,抱歉)
若不是回忆中还清晰刻着人马娘身为喧闹行星的执法者时,那利落解决邪教徒的飒爽,手起刀落;其铁裙喷薄粒子束流,又向自己投来远远的一瞥的话。
左吴怎么也无法将当时的姬稚,同现在已经司空见惯了其温婉的她联系在一起。
可这回。
随着自己话音落下,说姬压还活着,并且入选了这回燎原的最高大使团队后,那个曾冷面与敌人飞溅的血液和滚落的头颅共舞的人马娘似乎回来了。
左吴知道人马娘心中怀着深切的自卑,所以平时对自己也是讨好的态度居多。就算是本该惬意的独处,她也是侍奉和讨好自己居多,几乎没有顾忌过她自己的感觉。
现在就是不一样在,左吴从来没有见过姬稚也会如此粗暴,刚才只展露了冰山一角的花活此刻已经全部收了回去。
他强忍,好不容易露出一丝笑:“你是不喜欢我提这个名字?”
“我是不喜欢我堂哥还活着。”
“有同族还活在这世间,是多幸运的事?”
“不瞒你说,民生部门的官僚给我做过很多报告,说我们新帝联的很多新人,都是跨种族婚姻。感情因素是有,可若不是他们彼此双方都是各自种族最后的遗孤,实在是没得选择,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姻缘。”
人马娘听着,只是淡漠的用鼻音冷哼一声,“所以?”
左吴只得继续:“所以,民政部门担心,如果新人双方的体内都没有混入一点人类的基因的话,将会无法诞生子嗣。咱们好不容易因一个个家庭的建立而渐渐稳定下来的社会,又会横生变故。”
民政部门的担心不无道理。纯血人类虽然深深为异族着迷,但昔日的银河这么大,总有没被人类的基因染指过的族群存在。
在星海联盟为圆环的黑暗侵吞前的一瞬,左吴以及其新帝联尽力救下了一批幸存者,即便他们曾与帝联素昧平生。
而事后对所有人进行的体检也证明,有相当数量这样没被人类基因染指过的族群也成了新帝联的国民。
听着。
或许此时的姬稚已经知道左吴要说什么了。
她撇嘴,瞅准左吴的表情最忘我的一瞬,
左吴猛然愣住却又能说什么?只能睁大眼睛龇牙咧嘴:“姬稚你……”
姬稚只是摇头:“所以呢?民政部门给您做这报告是为了什么?”
好吧,
左吴狠狠吸气:
“他们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说想出品一款疫苗,材料是我的血,然后分发给我们这边所有的新人。这样,就能让他们的体内都带上人类的基因,异族婚姻间无法诞下子嗣的风险也迎刃而解。”
姬稚抿嘴,悄悄回头看了眼自己马身的腹部:“您应该答应的,为了国家。”
左吴摇头:“我原本还在犹豫,总觉得如果答应了,就和中世纪那些拥有平民初夜权而沾沾自喜的领主没什么两样了。”
“科研团队不是对这段资料的真实性一直有争议?更何况,混了你血液的疫苗和这件事,区别还是很大,”姬稚说着,忽然有些似笑非笑:“您刚才说您只是原本在犹豫,现在呢,你下定决心了?”
“嗯,我决定装作看不懂民政部门的暗示,这事至少得暂缓。”左吴说。
姬稚不解:“为什么?”
“就在刚才,姬压联系我们,虽然只透露了只言片语,却是在劝我不要把纯血人类的基因给泄露出去,还暗示我们这和镜弗文明的最终目标有关,”左吴的眉头悄然皱起:
“我没有信任姬压的理由,可见面后听听他的说辞和理由,再做打算也不迟。”
说完。
左吴却发现眼前人马娘刚软化一点的神情,又变得冰冷而坚硬了不少。甚至她才重新向自己伸出的手,又缓缓而默默的放了回去。
“你……你真的很讨厌姬压,”左吴纳闷:“怪了,上次我和你提起他时,你表现出的明明是怀念居多的。”
姬稚冷冷:“不对。他如果死了,以后只能活在我的回忆中,那我当然愿意只把他和我作为堂兄妹,和其他亲族一起在人马牧场长大的美好留在脑袋里。毕竟斯人已逝,恩恩怨怨也当然应该算是了断。”
“但现在我知道他还活着,就只说明他以前做的那些破事根本没完!他作为帝联执法者,成了燎原安插的间谍就是不该,和昔日的帝联有多腐朽和多该死无关,也和他选择这条路能拿到多少好处无关!”
人马娘咬牙,其神情中的厌恶开始愈发的浓郁:
“尤其现在,哈,陛下您还说他带来了有关镜弗文明的情报,岂不是说明现在他这个间谍做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以前他算是燎原和旧帝联的双面间谍,现在扯上燎原呢,三面,四面?”
“还是说他已经习惯了背叛和辗转,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其真面目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哈哈,人类有两只脚,脚踏两只船般为两个政权服务就已经为人不齿了。我们骃族运气好些,脚有四只,却也支不住他这样祸祸!”
左吴听着,狠狠点头。
当前的社会在发展,俗语也与千年前有了深刻变化。现在多数生灵都不觉得有复数的伴侣是什么问题,所以“脚踏两条船”这个词更多的也和对政权的忠诚挂上了钩。
左吴作为皇帝,是“忠”这个词最直接的受益人,屁股自然而然和姬稚的想法站在了一起。
姬稚说完,似乎是淤积于心的旧怨气终于发泄了不少,可还有新的在不断生出:
“更别说他那些‘小节’了。他原本是人马牧场的优等生,什么思想品德的课程都是满分。可等他真的开始带队执法者时,就毫无反抗的开始贪污受贿,堕落沉沦。”
“好像他以前的努力,他那些作答漂亮得很的试卷,他字里行间的志向,都只是为了讨好阅卷老师,取得个漂亮的分数,然后博个好地位,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好像他在学堂做的一切崇高的宣言,都是在迎接他早就无比期待的堕落瞬间!哈,哈哈哈,”姬稚摇头,尾巴在焦躁的拍地: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当个……痞气的学生,更目无师长,嚣张跋扈些,我还不会这么讨厌他。”
姬稚这么说。
左吴缓缓点头,忽然想起以前姬稚在执法者团队中获得的评价——她太认真,让她的同时间的人缘一直不是很好。
事实上姬稚从来没对她的同事做过什么,出任务时会竭力配合大家,甚至不止一次救下了陷入危机的同伴。工作时也愿意做最简洁有效的沟通。
只是在下班后,姬稚便会斩钉截铁拒绝和同事们的所有交流,不给她打心眼里讨厌的同事任何一点套近乎的机会,拒绝了所有餐宴邀请,谁的面子都不给。
又宁可在安静的小酒馆里过一宿,姬稚也不愿意加入其余骃族组织的任何活动,也屏蔽掉了所有亲戚的“朋友圈”,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便被安上了不近人情,令人厌恶和害怕之类的头衔,被所有人马所疏远。
左吴是知道这一切的,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混蛋至极的错误。他正色,驱散脑袋里所有的不正经,朝姬稚深深点头:“对不起,姬稚,我得向你道歉。”
姬稚一下子有些慌张:“咦?不用,您是我的陛下,您对我做什么都该是对的……”
“如果我说我原本打算把姬压邀请过来,做我们婚礼的嘉宾呢?”左吴说,头压得越来越低,几乎成了传闻中的“土下座”。
人马娘的脸色一僵,却在下一秒明白了左吴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其神情的僵住只持续了一瞬,在动起时,终于变成了全然的柔和:“这就有待商榷了。”
左吴摇头:“不用商榷,这就是我做的错事,我原本甚至打算让姬压坐到前排来。”
“因为我本来觉得他和你估计是现在世间最后两个骃族了,作为最后的亲人,还互相厌恶,有多可悲?所以用婚礼作为契机来修复你俩的关系,何其美哉。”
“只是现在想想……对不起,我是在替你大度了。”
劝人大度,天打雷劈。替人做主原谅别人,则更是如此。左吴有些庆幸在当下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否则如果真的等到婚礼,姬稚看到姬压居然笑吟吟坐在台下。
那本该有的,她此生最幸福的一瞬美好将注定蒙上阴影。只是彼时的姬稚也只会嘴上不说,强撑笑意走完全部的流程。
现在暴露问题,何其幸运。小小的隔阂都可能酿成再也无法挽回的裂隙。
姬稚也只抿嘴,尾巴却不再焦躁的拍地:“好,我原谅您。”
左吴把头抬起,抬起前的一瞬往自己身下看了眼,有些遗憾今天的兴致被这样打断。
只是没想到姬稚话锋陡然一转:“只是现在,我还是想要您把姬压邀请来……当然,让他坐前排来就免了。”
左吴疑惑:“为什么?”
只见姬稚一下子挺起了她衣衫不整的伟大胸膛,眉宇间被满满的自豪填满:
“姬压和我其他的亲戚,以前总是背地里说我‘独’,也咒过我肯定会孤老一生,我会因为他们口中的‘认真’而把所有接近我的人吓跑,我不会得到什么幸福云云。”
“他们甚至不愿意真的背着我谈论这些,不怕我听见,因为这是他们所认定的事实。”
“但现在,我有机会了,有机会证明他们大错特错!姬压或者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怎么能不抓住?陛下您希望屠龙来报复燎原对你的看法,我也和您一样!我也想报复他们的短视……噗嗤。”
姬稚大起胆子,点了下左吴的鼻尖:“我还知道,我报复姬压的理由,比我的陛下报复燎原的理由充分得多呢……因为我是真的好幸福。”
左吴眨眼,只看见姬稚的笑是从内到外的红透,如此诱人。
抓住姬稚的指尖,左吴把这指尖放在脸的旁边:“把姬压邀请来,可能整个婚礼的流程都要有变化了。没准会多点你们骃族的习俗呢?”
“可我们骃族的婚姻习俗麻烦得紧。”姬稚别开视线。
左吴耸肩:“比如?”
“比如第一步需要省亲,要写拜帖,怎么麻烦怎么来,”姬稚回忆着只在小时候见过的长辈的宴席:“然后新修房屋,合并草场,弄能容得下两名人马胡闹的家具,真的很繁琐!更关键的……”
姬稚别开了视线的眼睛没再回到左吴脸上了。
左吴更是好奇:“更关键的是什么?”
“……是双方新人,从开始准备婚礼,到最后的夜晚前,就不可以再见面了,”姬稚抿嘴,唯有头顶的两只耳朵还在朝左吴的方向探:“更别说在婚前就和你……和你这样。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遵循骃族传统的余地。”
左吴却摇头:“我倒觉得还为时不晚。”
姬稚的脸忽然沉下,把自己被左吴捏在手里的指尖夺回,整理了下胸口前的衣裳:“那我走?”
左吴正色:“一切为了传统。”
坐在地上的马儿起身时,四只蹄子的交错和撑起它们硕大的身躯总是有种独特的韵律,姬稚也不例外。四蹄翻飞,她有些不愉的起立,狠狠瞪了左吴一眼,想背对左吴离开。
可下一秒。
她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往前一步,是因为自己的尾巴被左吴捏在了手里。
左吴咂舌:“可我觉得,打破你们自古以来的传统才是最为刺激,你说是吧,姬稚?”
姬稚的蹄子轻踏,还在尝试离开往前:“我现在觉得骃族传统神圣无比不可打破了。我为了违反它深深忏悔,我是坏孩子。”
“所以,你不如赶紧想想怎么从姬压这位重量级嘉宾嘴里,撬出他和镜弗到底有什么关系……呀!”
左吴根本没听,只是模仿着姬稚刚才的粗暴,一把将她的尾巴扯到了一边。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章 访问
科学无国界,科学家有。这句话已经是毫无意义的老生常谈,即使科学本身是客观存在的东西,但阐述它的人却一定有立场的区别。
左吴不是没来由的想起这句话,究其原因,只是在和姬稚在星舰甲板上胡闹够了,拍拍屁股站起,看着人马娘温柔又幽怨的瞪了下自己,抓起她的衣服碎片小跑离开后,心满意足的他往天上看了一眼。
然后,左吴便瞥见在那些几乎填满天际,巡游穿梭的太空鲸群之间,除了自己这边发射的卫星外,亦有燎原的探测器在巡游。
不同于自己这边各类观测卫星的昂扬,燎原的探测器看上去有些病焉焉的,像个被生活摧残到身心俱疲的打工人,绝不过问自己职分之外的任何事情。
左吴能理解,毕竟在当下,所有以科研为己任的研究者,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得出的结果最终都大概率是在给镜弗做嫁衣。
又怎能让人不寒心?
甚至,既然镜弗所掌握的“未来科技”,虽然原理吊诡且不明,但实质大概率是将目前星海间残存文明在将来会取得的结果给提前兑现了。
那换个角度,研究者们若开始集体摆烂,让自己的研究进程给慢下来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削弱了镜弗的未来科技的含金量了?
这个道理如此浅显易懂,左吴收到的“上书”中有不少就是在规劝自己来削弱新帝联科研团队的权限的。
左吴把此类建议全给挡出去了,理由也很充分——镜弗已经将未来科技所兑现,其拥有的强度已经是注定的客观事实。即使自己这边放慢了脚步,也无法影响他们的现在了。
所以,还不如继续给自己的科研团队投注资源,让他们继续前进,拉近同所谓的“未来”的一点差距都是极其值当的事。
只是,以此为契机,左吴久违的翻阅科研团队的名单时,才赫然发现其规模相比原来,已经暴涨了无数。
最初的科技猎人和策展人后裔已经无一没有升职成某个研究小组的骨干,新加入成员,光名单就让人眼花缭乱。
左吴看了一阵这些新成员的履历,只是几眼,就颇有些自卑的将其关掉,然后又有些想不通——
很惭愧,怎么名头这么响亮的人才,兜兜转转,居然是在给自己这么个只做了些微小工作的人打工?
丝丝惭愧让左吴最后只来得及看了眼科研团队目前的总人数。犹记得当初这些人只有数十人的规模,现在这个数字已经涨至数千,也还在源源不断增加。
也是斯特鲁虫人劳工们毫无怨言的辛勤劳动,还有小灰机群提供的梦幻后勤,左吴才能支撑起如此规模的学者。
左吴犹记得有一次,峯在自己耳边感慨,说新帝联目前的研究条件大概是冠绝整个残破的银河。
目前看来峯所言非虚,至少相比燎原探测器的摆烂和懒洋洋,自己这边的昂扬一定能令那些气态生物望尘莫及。
唯一的遗憾是,科研总是不能及时的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它需要沉淀,需要在达成质变之前慢慢积攒量变。整个过程的时间跨度可能是让人绝望的长,甚至可能就是在把海量的资源给打了水漂。
那些要求削减科研团队权限和资源的上书其实不无道理,左吴也差点没有顶住背后的压力。只是今天,看着燎原卫星的姿态,左吴总算找到了一点慰藉——
燎原的观测卫星在看到正于星舰甲板上胡闹的自己和姬稚时,便纷纷移开了镜头,尽显政治对研究的绑架;如果换自己这边的科技猎人来,他们一定会叫来精度最高的观测设备,把整个过程记录得纤毫毕现。
左吴倒不在意被人看光,尤其窥伺的对象是气态生物,他们移开镜头,还让左吴有些微妙的失望。
受列维娜影响的癖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左吴有些期待录像真的泄露了出去,会不会给现在越来越显现出其枯燥和无聊的外交进程添些有趣的变化。
外交工作确实无聊,循序渐进得过了头,双方团队成员也都成了死扣字眼的老学究。
左吴甚至会想,如果自己不是会不受控制的吸走所有离体细胞的气运,那等一切尘埃落定时,黛拉的弟弟妹妹会不会也已经长到了自己膝盖高。
唯一算是有趣的点缀,就是在某天,左吴忽然看到金棉入选了一个亲善大使的队伍,这队伍的任务是去慰问燎原那边的血肉生灵。
左吴疑惑,有些久违的拨通了金棉的联络频段,踌躇几秒才问:“燎原那边原来不光是气态生灵啊。”
金棉似是在为她的任务全身心准备,被左吴的声音吓了一跳:“噫喵!啊,是陛下啊……当然有,许多文明的幸存者最终选择了燎原的庇护。”
左吴咂舌:“那么血肉生灵,在燎原那边最大能做到什么官?”
金棉沉吟一阵:“目前来看,混得最好的那个刚获得了燎原的名誉王号,就是和离婀王、右姮王差不多的称号喵。之前他们有个提议,说为了对标您给姬稚小姐婚礼的郑重,他们也要弄个差不多的名誉王号转正仪式。”
左吴又咂了一下舌。
金棉小心翼翼:“陛下……您是不想有人在那天抢了您的风头喵?”
“这倒不是,不就是册封个王号吗,我们这边也能批发!正好最近我在琢磨着怎么完善咱们新帝联的功勋体系,还想着要不要把古时候的爵位搬回来,也册封个楚王齐王,中山靖王什么什么的,”
左吴叹气:“我只是在想,之前我还打算把我们和燎原终有的一战,给包装成血肉生灵和气态生物的决战。结果现在看,他们那边接纳的血肉生灵数量,说不定比我这边还多,这算个什么事嘛。”
这也是左吴的一个遗憾——新帝联作为初生的政权,太多事情没来得及架构,甚至国民大多数都是小灰的拟态生灵。
自己身边是团结了不少人杰,可这些人杰几乎没有过和新帝联本土接触的经历,整一个就是和身体分离的大脑,只能在自己身边无休止的做着基层工作,不知哪天才能外放出去,成为名副其实管理一方广袤星域的总督。
或许。
所谓气势和派头,还得是由掌管的固定地盘的大小来衬托。左吴现在身边的几万人,质量再怎么高,也很容易被幻视成一伙流寇,连左吴自己也偶尔会这么自嘲。
距离产生美,就像古时的史书总会记录彼时的时代是多么的盛世,可凑近一看,都城百姓越冬时冻死的不多,平日能吃上糠喝上稀,就是所谓盛世的面貌了。
左吴相信自己这些因为打牌打不过虫人而天天无能狂怒的属下,真的被分配到某个遥远的星系之后,一定能成为那种喜怒不形于色,胸中颇有城府的大人物。
……好像分心的有点远。
回过神来,金棉还在小心翼翼安慰自己:“……所以陛下,我想只要您还是血肉生灵,而燎原的大汗不可能由气态生物以外的人来当的话,那无论绝对数量如何,新帝联就是我们血肉生灵的代表。”
“这问题好像有些敏感,地球古代的那个叫‘清’的封建王朝,究竟能不能代表彼时被统治的普罗大众,到现在还有争议,”左吴咧嘴:“不过镜弗呢,镜弗现在的首脑不也是血肉生灵?”
“喵哈,除非有人想被罐头代表。”金棉发笑,其嘴角的吐出的空气轻轻拂动着她的胡子。
左吴点了下头,又拿起金棉加入的慰问团队的报告瞅了瞅,又问:“你们这次的任务就只是去访问燎原那边的血肉生灵?”
“喵哈哈,果然瞒不了陛下,”金棉眯眼,舔了舔手腕:“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我们这慰问团能成为策反他们麾下血肉生灵的尖刀呗。”
左吴点头:“可燎原不会不知道你们的目的,就这样,他们还愿意?”
“嗯,燎原人就是有这个毛病,明明知道某些选择会对他们带来威胁,可他们却会倾向于接受这威胁,”说着,金棉脸色一黯,似乎是想起了被燎原故意放走的三百万同胞:
“另外,作为外交对等的交换,我们这边也要拿出规格接纳姬压——姬稚小姐的堂兄,这位人尽皆知的三面间谍。喵哈,混成这样,不知道他是个感想。”
人尽皆知的三面间谍,金棉这个总结还真是精辟。若说燎原求贤若渴,不介意有人背叛老东家来投奔它;但在其眼皮子底下再招惹镜弗,那他真的就不可能彻底融入某个势力了。
左吴回忆着与自己见过几面的他,缓缓点头:“有些事情确实只有交给这样身份的人才能传达。”
说完。
和金棉的通话陷入了一瞬的寂静。等了几秒,金棉才小心翼翼:“那么陛下,我还有些出访的准备要做喵。”
“抱歉,你去忙吧……对了,”在挂断通信前的一瞬,左吴忽然叫住金棉:“你说,投奔燎原的血肉生灵中,会不会有你们莺歌索的幸存者,昔日那三百万分之一?”
越想越有可能,那曾击毁了旧帝联巨构的创神檄文本就是燎原教授给莺歌索,有这么一层老主顾的关系在,燎原顺手接纳几名身体中被刻入了创神檄文设计图的莺歌索人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
左吴便是听见了金棉的呼吸陡然粗重,喉咙里有压抑的沉吟。
几分钟后,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假使真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哈哈,本来想和姬稚小姐探讨下这个可能性的,可姬稚这么讨厌姬压,她的态度……真的能当我的参考吗?”
“啊,抱歉喵,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金棉把冲左吴的声音夹回了酷似猫儿的韵律:“无论我有没有遇到所谓的同族,我都会给您一份详实的报告。”
兽人小姐特意在“详实”一词上加重了语气,她似乎不想让左吴怀疑有什么私心。
左吴也只是点头,想着金棉会给她自己一份怎样的详实,顺手切断了通信。
很快。
自己的视界中,金棉加入的慰问团队所乘坐的星舰,传来了它离港出发的景象。良骨伶也在上面,他们将给燎原带去“人尽皆知”的威胁。
同时同分同秒。
燎原那边也有一艘星舰驶离,上面乘坐着那位人尽皆知的间谍。
或许连太空鲸都讨厌反复无常的间谍。
为了维持重力体系,太空鲸们很难自如的改变其运动轨迹,这回,它们的数量又这么多这么密,偶尔会与双方间派出的星舰相冲突,这回就是所谓的偶尔。
对金棉的星舰,太空鲸们尽力扭动身体,尽力避让。
可对姬压的来访,它们的腕足便让也不让,甚至故意搅动引力和能量,让其颠簸而难堪。
即便如此。
姬压还是尽力完成了他的任务,完成了“外交对等”的要求,掐着时间,和金棉的星舰在同一时刻来到了各自的目的地。
左吴没去管金棉在那边会有什么样的行为,他自知不是什么微操大师,也知道适度放权的必要性,何况只是一次访问,没必要亲自过问。
自己对姬压也是。不管燎原那边给他安上了什么头衔,在官方层面,他的档次可真不够由一位皇帝亲自接见。自己娴熟的官僚会去应付他的两面三刀,也会将他可能带来的威胁消弭于无形。
至于他想作为姬稚的亲属,也是很难与自己相见。皇帝的婚姻已经是国家的大事了,招待亲属也有专门的官员负责。
自己只要看姬压会做出什么反应就好。
他的第一步是名正言顺自然而然的献上了一点礼物。
真正的礼物,是手工艺品,有给姬稚的,也有给左吴自己的。姬稚将收到的是骃族的传统红妆,还有她以前喜欢吃的零食之类。本身不算贵重,“心意”却占据的更多。
心意总是很难拒绝。
左吴收到的礼物是一本书,好奇心驱使他让麾下把书送到自己手上,翻开,看见书里夹了个书签。
只是看到书的标题时,左吴就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因为这居然是一本《三国演义》的残篇。
再翻到书签的那页,是将“赤壁之战”的章节。
里面“铁索连环”这几个字眼,却是被姬压涂红,格外扎眼。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一章 报信
红色,至少对人类来说,它是一种最鲜明的警报色。
或许是在最远古时,对红色最敏感的原始人才能在狩猎后肾上腺素极致分泌的麻痹下,第一时间发觉自己身上正流血的微小伤口,及时处理,才最终活到了生下子嗣之后。
由此,对红色的敏感也随着这些个最久远前的祖先,流传到了人类的整个族群中,直到今天仍然散发着影响,至少左吴再也无法把这标红的四个字赶出脑海了。
姬压不愧是三面间谍,至少知道怎么能在最短时间,将他的一部分想法灌注到最关键的那人的脑海中去。
“妈的。”
左吴暗骂,微妙的觉得和姬压交锋的第一手是自己落了下风。又嫌弃的捏起手上《三国演义》的残本抖了抖,在确定里面再也没夹其他的东西后,将其随手一扔,同时开始思考这四个字究竟有什么含义。
“铁索连环?”
将这四个字输入新帝联内网,转瞬间弹出无数页面,有历史学家对其中蕴含典故的分析,有《三国演义》里涉及它的原文。
当然,左吴觉得最宝贵的,还是千年前那部三国电视剧的一点点片段。
说来惭愧,阅读《演义》的原文,左吴只觉得犯困。而经过了千年历史的沉淀,那部电视剧和本身,早成了可以相提并论的名著。
演义原文成书于距今差不多一千八百年前,而电视剧拍摄于一千一百年前。就像李白和苏轼都能被并成为古代艺术家般,电视剧和原文在如今真的没有多少差别。
然后。
左吴像找到了摸鱼的借口,不小心在那电视剧的片段中沉迷了一下午。
清醒回来时,左吴又随手打开自己麾下的工作日志,前一批护卫已经弄好了工作,顺利完成了对姬压一行的检查,飒爽下班;后一批官僚接手,开始招待,也在按照章程和礼仪盘问姬压来这的目的。
左吴也开始通过监控观看这段写作招待实则盘问的过程的进行。
而姬压的应付却不算完满,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
只是看监控,姬压一点不在乎他话语中的漏洞。只在自己麾下的官僚忍无可忍时,他才会安抚几句,只要保证“招待”能继续下去就好,好像盘问的节奏全部掌握在他手中般。
以及,偶尔。姬压会对他所身处的招待室中所设置的摄像头投来目光,让左吴觉得他好像能透过无数复杂的电路,同对着全息投影看监控的自己对上视线一般。
挺有意思。
他一切的筹码难道真就只是“铁索连环”这四个字?
左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勾起,想了想,却还是没对这场招待下达任何指令,任由自己的麾下同姬压这位三面间谍先生玩试探来试探去的游戏。
作为皇帝,就这么急吼吼的露头才是真的落了下风。只是保险起见,左吴还是把这个字给自己所有的亲近之人发了一份,想问问他们的意见。
一个讨论群组很快建立,艾山山列维娜,姬稚小灰和钝子她们被一起拉了进来。
只是,或许是自己得到的提示太过没头没脑,一时间群聊里有些冷清,只有钝子用无数小问号画出的一整个大问号的表情包。
终于,在钝子喜提一分钟禁言后。
艾山山第一个开口,给出的猜测算是四平八稳:“没准是姬压想提醒我们应当和燎原放下芥蒂,该休戚与共的联合在一起?”
“我有异议!”钝子在禁言解除后就马上开口:“大费周折的给陛下弄来一个场面话,有什么意义?难道咱们的陛下比那些官僚更容易说服?……噢,也难说。”
左吴在群聊里打了个句号,小小圆圈里尽是杀气腾腾。
钝子赶紧补救:“好啦好啦,姬压以前也在旧帝联厮混挺久,而他出身的人马牧场在旧帝联首都也有业务,他对《三国》的了解没挺深。所以,咱们不妨往深处再想想?”
随即,小灰所打出的字在群聊中快速浮现。文字就是有这个好处,至少能免掉面对面时那种挥之不去的尴尬。至少对左吴来说,从这跃动的文字中,终于能一窥小灰在与自己毫无芥蒂时才有的活力:
“铁索连环,唔嗯,这词在读音上是通仄平平,可以以此为契机,思索其中的密码学含义。噢,考虑古音它就是仄仄平平了,然后再统计它在整本《三国》里出现的频率,最后再来点数学上的小游戏……”
“我说停停!”钝子赶紧打断:“小灰您这又想得太深啦,姬压对《三国》会有了解,但他也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读过他的全文啊!那些文字都是我们从图书馆文明的残骸中恢复出来的。”
“唔嗯,你说婷婷,我说难讲!”小灰不服:“别忘了这姬压是镜弗的三面间谍,没准镜弗取得的未来科技里包含了咱们对《三国》的研究分析,又被他拿了用去呢?”
小灰让群聊里浮现出这段文字,几乎没消耗多少时间间隔。
而钝子似乎是在和小灰较劲般,力求打字比她打得更快些:“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见过姬压的!按钝子大人我的观察,姬压可不是像我……和你一样,拥有一颗算力超强的大脑,能在一瞬间编写出复杂至极的密码!”
“……唔嗯,我说的这些还叫复杂啊?”小灰震惊。
钝子发了个戳一戳的表情:“不信你问问咱们的陛下,他能不能一下子思考这么复杂的东西。”
“陛下的大脑一定有他得天独厚的优点”小灰这么说,急切的忘了打句号。
钝子的表情包却没停过:“‘一定’?你看吧,你直到目前不也没发现血肉生灵孱弱的大脑有什么优”
光头ai的打出的文本戛然而止,左吴觉得她可能是被小灰的纳米机群顺着网络线下单杀了。
群聊中又差点陷入冷清。
这回打破寂静的却是列维娜:“姬稚小姐,你的想法呢?姬压以前有没有向你显露过对《三国》的兴趣?”
姬稚等了几秒才回复:“不是他有兴趣,是《三国演义》是我们人马牧场里孩子们的必修读物。姬压从小是作为‘班长’被培养的,把故事嚼透,然后讲给年纪更小的孩子听是他作为班长的必修课。”
“小孩子最好驯养,简简单单的讲故事,就能让大家对这位看上去懂得比自己多的班长产生崇拜和依赖,而姬压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培养了他第一批班底。”
“抱歉,扯得有些远。想分析他想说的话,那从故事本身下手就好。我没见过他在人马牧场毕业后还接触过有关《三国》的研究论文,所以他知道的应该还只局限于他给骃族孩子们讲过的故事。”
通过故事情节来?
这就好办了,骃族并不是那种天生早慧智力超绝的族群,讲给小孩子听也由小孩子说出的故事也不会有多深的内涵,反而肯定经过了相当程度的简化,甚至可能只保留了其中的大体情节。
“铁索连环”的故事所有人也都耳熟能详了,无非就是江上风浪颠簸,曹操决定把所有船只用锁链扣紧,然后被苦肉计的黄盖,诈降接近后,一把火烧尽了而已。
左吴回忆着电视剧里千年前的古人用简陋无比的技术所实拍出的恢弘盛况,那抹在历史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大火如今也在将自己的思绪烧得透亮。
他开始缓缓敲字:“难道姬压是在比喻,比喻他是施了苦肉计的黄盖?哈,难道姬压想说他对帝联一直一心一意忠心耿耿?”
姬稚随即打了一串句号:“……陛下,不如咱们把良骨伶也拉进来,然后问问我们的律师叛国罪和间谍罪,加起来能被判个多少年?哈,没准姬压是在挑选他想受的刑法形式,想被咱们串在铁链上一把火烧死呢。”
左吴没想好该怎么回应。
刚捡回一条命的钝子却在这时颤颤巍巍的打字:“噢,我好像在群里闻到了烤马腿的味道,真香。最近咱们新帝联成立了个气味博物馆,里面的藏品少的慌。现在镇馆之宝可算有眉目啦!”
这回轮到姬稚发了个歉意的表情,左吴随即侧目,看到监控上人马娘风风火火的冲出她的宿舍,在走廊中狂奔冲锋。
另一边的钝子本在悠哉悠哉想打开宿舍门跑走,只在发现她的房间好像被小灰动了什么手脚而根本开不开门时才脸色惨白,尝试几次,才对着监控开始讨饶。
左吴只是默默移开了视线。
下一瞬,钝子房间里的摄像头便是被姬稚硕大身体在疾驰时掀起的风压给摧毁。
或许此时的姬稚能将她昔日的英气给彻底恢复,左吴只在遗憾自己没有机会一窥。又看了看聊天室里在线的人数,在钝子头像变灰的一瞬间,便宣布小会的终止。
艾山山埋怨了几句屁大点事还要如此煞有介事,主要是她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话。
列维娜打了下圆场,看来女仆本人最近一直赖在艾山山身边,只是对左吴说:“呜哇,咱们对你有帮助吗?”
“当然有,至少之后能在姬压面前少露些怯。”左吴笑了下:“里类似的情节,我这做皇帝的应该一瞬间就看出姬压的弦外之音,之后是直接摊牌还是假装不懂,都该在我的节奏里了。”
“可万一我猜错了,我和姬压一来一往试探半天,才发现大家根本没对上频道,那咱们就彻底变成搞笑了。”
列维娜耸肩:“老板你养这么多下属不就是这么用的?错的人只会是下面人,你却是永远正确。所以其实你压根用不着出面。”
确实。
左吴点头,列维娜说的有道理。以及,自己作为皇帝,同样也该尊重自己麾下的工作成果。
姬压那边。
这位人尽皆知的三面间谍似乎没想到左吴这么能忍,自己抛出暗示与诱饵后,如此长的时间,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开始焦躁,焦躁送出的《演义》残卷有没有真的送到左吴手上。
终于。
姬压收起了所有敷衍,对负责招待和盘问他的官员低声:“……烦请您能转告陛下一声吗?我们的时间不多。”
外交官挑了下眉毛,悄悄向其同事做了个手势,嘴上还在打太极:“您可真把我搞糊涂了,您说的陛下是哪位陛下?”
“咱们新帝联的陛下。”
“新帝联和您好像称不上‘咱们’。”
“您看看我的马身,”姬压回头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虽然冒昧,但我应该能和要与舍妹进入婚姻殿堂的陛下,称一声‘咱们’吧。”
外交官正色:“新帝联的工作宗旨是不把亲戚关系放到正事,我相信陛下也不会例外。”
“嘿,你……”姬压又低头看了眼时间:“真的,有劳您替我带句话吧,我们时间真的不多。”
外交官撇嘴,却在下一瞬间,他的表情一肃,坐直,正色:“行,让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先来,你给陛下的礼物,陛下确实已经收到。只是陛下很不悦,对你的礼物也并不算满意。”
姬压却舒了一口气:“陛下看过了?这就好办了……阁下,陛下是怎么理解‘铁索连环’的?”
外交官的神情一点没变:“没有人该对陛下的心思妄加揣测,只是针对我个人,我觉得是你在演铁索连环中的苦肉计,你想给你的三面间谍又多加一面。”
姬压愣了愣,随即苦笑:“是,差不多有这个意思,我不就是来向你们释放善意的嘛,我个人的善意。只是阁下你完全没懂。妈的,早知道我就再在礼物里再多夹几页纸了。该再夹本《三体三》,云天明给地球文明报信那段。”
外交官愣了下,勃然正色:“你是想给我们提示镜弗文明的攻击手法?该死,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
“我是三面间谍,镜弗肯定对我有监视啊。”姬压叹气,望向全息视窗之外:
“我想陛下一定在通过你倾听我们的谈话。陛下,您对《三国》了如指掌,请您想想,我们现在是否像是一个被什么东西,铁索连环起来的一艘艘舰船?”
左吴想起来了,尤其是全息视窗外,太空鲸硕大的阴影让他脸上变得明暗交替的一瞬。
“……引力是连接起我们的锁链。”左吴喃喃。
而姬压却是一抖衣服,露出了礼服之下的防火层,防火层并不算违禁品,外交官曾对这东西揶揄过了好几句。
姬压继续说:“请诸位再想想,‘铁索连环’这个词一个有关温度的字眼都没有,又怎么让我们想起冲天的火光的呢?”
“外交官阁下,快跑吧,至少跑到个阴凉的地方去。”
左吴瞳孔缩了缩。
下一秒。
由火焰顺着引力开始燃烧。
火警的警铃压过了万籁的声音。
左吴只看见记忆里电视剧里的火热橘红,此时真的映红了自己眼前的现实,四周都被橘红吞没,这将又是一场刻在历史上的滔天大火。
只是,自己麾下的星舰在这一瞬间受损并不是最严重的。
太空中。
规模前所未见的鲸群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哀嚎和嘶鸣,让人闻之都要戚戚而悲伤。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二章 燃烧
谁都想成为拥有特殊能力的英雄,尤其是那些尚且年幼,酷爱幻想的小孩子们。
不过,小孩子们的想象力可不并不无边无际,受限于他们的眼界和所掌握的知识,与孩子们同样年幼的幻想也是相当单纯。
这抹单纯也让孩子们幻想中成了英雄的自己,所拥有了的特殊能力也是身边最常见的东西。
比如冰,比如火。
孩子们不会去思考冻伤后发臭的冻疮有多骇人,也无法想象为大火燎剩的焦尸有多狰狞,只会去争论冰和火哪个看起来更酷,哪个又更加厉害。
这天真的争论绵延不绝,甚至大人偶尔也会在无聊时参与战团,得出的结论却总会莫衷一是,就像冰火不容。
然后,随着孩子们稍微长大一些,就会在初中课堂上学到一个叫“绝对零度”的词语,一切好像有定论了——绝对零度是零下273.15度,准准确确,不容辩驳。
这就是“冰”的极限,听起来没有多了不起,连数字都只有三位,一点都不酷炫。
比起来,“火”的上限好像就高到没边!几万度,几十万度,能在数字后面加上无穷无尽的零,比起那惨兮兮的零下273.15,不是要厉害了太多太多?
就像印度神话,虽然其内容尽是酷似野兽的欲望和荒蛮,却生生被一些大到没谱的数字扛起了格调。
还有被圆环动了手脚,让这个世界差点成为玩家们游乐场的那款游戏,据说有些玩家很喜欢玩些自制的模组,里面对各种舰队的战斗力往往会用一个简单粗暴的数字来表示。
然后,战力数字就在模组的更新下越来越膨胀,最后甚至达到了电脑屏幕都显现不全的地步。
然而玩家乐见于此,甚至有些模组作者看不下去超长数字带来的混乱,想要去掉一些“零”,把它修改到合理范围内,还遭遇了不少玩家的一直抗议。
无论如何,对大数的喜爱大概刻在了许多人的神经中。也是因为如此,冰系的能力在长大了些的孩子们的眼中,于与看似温度无上限的火焰面前开始节节败退。
可惜。
等到大家的阅历再高一些,就会发现冰火比拼又发生了反转、
绝对零度数字看起来小,却在理论上便意味着空间的消失和时间的断绝。众所周知,能和时间与空间扯上关系的东西格调就不可能低。
而火焰的数字亦有上限,温度的本质是分子运动的剧烈程度,而再怎么剧烈,分子运动的速度也不可能超过光速,这就是火焰的上限所在。
左吴的眼界就卡在这里了,卡在重新喜欢上了冰,而觉得火焰费拉不堪之上。
而新帝联的科研团队也不会有机会给作为皇帝的他改正这种幻想中的谬误,若没有意外,左吴即系将怀揣着这种印象直到长长远远。
不过今天就是所谓“意外”发生时。
就在刚才。
左吴觉得自己的瞳孔被从四面八方骤然亮起的火焰刺痛时,他还有些不以为意。
不就是一次规模更大的失火么?自己的科研团队就是纵火惯犯,他们的研究造成的意外不胜枚举。
新帝联的大家伙应该早就习惯了应对突如其来的火情的,扑灭星舰中的火灾不也应该很简单么?
只要大家撤离,将隔绝了舰体内部与太空的舱室打开;然后,星舰内部的氧气就会以令人瞠目的速度逸散到宇宙,火焰失去了其维生的土壤,自然会消散无踪。
所以,就算镜弗的火攻是用引力所引燃的又如何?不还是该很容易就能解决个中的危机?
大家本该是这么冷静的。
前提是这火焰不要真的烧到自己身上。
此时的左吴依然冷静,却发觉即便自己所处的星舰舱室的所有防火舱门都已打开,火势却没有分毫减少的势头。甚至越发明亮,眼眸中的那抹刺痛也在愈演愈烈。
怪了,火焰怎么会如此伤眼?左吴还在不解,有视界调节,自己本该可以直视寰宇间最亮的恒星而不觉刺眼,难道这根植眼眸中的造物出了故障?
还有,怎么周遭的一切,反而都再也看不清了?
确实出了故障,但故障原因却不是左吴本能所想。
直到看见火焰的辉光从自己指尖燃起,还有眼眸中的刺痛越来越强时,左吴才明白过来一个事实——
是自己的身体在自燃!即便周遭的氧气已经全部逸散,依然无可阻挡的在自燃。
连自己近距离“看到”的明亮,大概都是从自己眼眸中烧起的火焰毁坏了一部分视网膜后,给予自己的警报和想象!
火焰本来开启了人类的文明,甚至经由给人类带去熟食,开启了人类的灵智。而后,也在帮人类驱赶兽群,维护安宁。
可那股被烧燎的钻心刺痛折磨,开始不由自主的哀嚎时,人类才会惊觉一个事实——
原来自己本质上也是动物,也该是被这抹炽热所驱散的一员。文明和理智是由火焰给予,也会被它原模原样收回。
发觉自己在自燃,左吴心中的恐慌不比任何人少,但他总比其他人多一份底牌。吸收下意识开启,像给电脑还原出厂设置般,吸收掉身体上遭受的所有的异常。
包括火光,还有心中抑制不住的火光。只是回过神来,左吴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自燃时失控的本能下滚到了地上,身上几乎没了一块好肉,还正被因为周遭空气全部逸散后的窒息所折磨。
左吴此时还不敢贸然将状态换到释放来放出平日积攒的愈合力,他在担心一旦停止吸收,这不明原因的火焰又会再次燃起,只能把痛感也吸收殆尽后,躺在地上思索——
妈的,怪了,这火怎么灭不掉?
还有新帝联的大家伙呢?连自己都在一瞬间中了招,大家现在的状况如何了?
预想着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左吴还是咬牙,切换到了新帝联的公共频段,然后,是比身体更加痛彻的感觉萦绕在心。
公共频道中充斥哀嚎,左吴不敢细听的哀嚎。
但哀嚎里尚存一丝希望。
是科研团队,这些研究狂人在狂笑,未知攻击到来的一瞬间,他们就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而连麻醉都抵挡不住的痛苦反而催生了他们的兴奋,他们在研究攻击的本质为何,前赴后继。
狂笑声好像为新帝联的所有人亮起了希望的灯塔,还能动的人开始挣扎和反抗。灵能技艺,各种造物,此刻大家都用了出来,还真在与火焰的抗争中得了些成果,稍稍扳回一城,甚至有了互相加油打气的动力。
而科研团队也在此时得出成果了,他们声带被烧焦,却还是奋力在给所有人预警:“各位,查清楚了!引力是导火索,只要大家还处在被引力影响的范围内身体就会自燃!”
“至于为什么会灭不掉……斯哈疼疼疼……是镜弗运用引力,挑动起了我们身体里分子的异常运动!所以灭火的方法很简单,要么想办法让构成我们身体的分子静下来,要么就到无重力环境去!”
左吴恍然,难怪科研团队还能在如此状况下进行研究。零重力实验室本来就是许多研究项目的基础设施,他们只要钻入其中,便能最大限度阻止伤害的蔓延。
可惜零重力实验室毕竟是实验室,不可能给星舰的每一寸空间都改造如斯。更多的人只能自己去想办法。
此时左吴已经摸到了被烧出了几个空洞的氧气面罩,扣在自己脸上,总算让已经因为窒息和烧伤而发热的大脑冷静了不少。
还不够冷静,左吴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找到吸收掉身体分子的多余动量,而不反而让自己陷入绝对零度继而直接解体的窍门,此时只能用尽全力,挣扎坐起。
星舰当然比人耐烧。
周遭的全息视窗还在勉强正常运行,左吴通过它们看到了太空中的景象,看到自己的许多国民已经挣扎着出舱。
按道理。
太空中理所当然该是低重力环境,进入其中后不说能彻底让大家身上的火苗熄灭,总该能大大减少它的烈度。
可今天不一样,就因为那些硕大的太空鲸,还有在太阳另一边的以太龙,让星系中的重力环境改变了无数;原本用于互相维系的重力体系反而成了束缚大家的催命符。
左吴只觉得今天的太空简直燃起了无数个太阳。
太空鲸们的此时的自燃,甚至让恒星都显得暗淡。
尤其是太空鲸们不乏燎原养殖,体内吸满了虚空能量的。自燃让它们身体破损,所存能量无可阻挡的逸散,又反过来助涨了它们身体的火势,越来越炽烈。
巨兽的哀鸣甚至震荡着超空间。
左吴却没时间管这些野兽,只在着急发觉进入太空对熄灭火焰无甚帮助的国民们究竟该怎么办。
……首先,就算自己还不敢贸然切回释放来让身上伤口愈合,自己也得……站起来!
吸收了全部感觉后,左吴的身体并不痛,只是看着从伤口中渗出的液体,觉得有些反胃,身体也有些不听使唤,费尽全力,才好不容易抬起一只手。
下一秒,左吴只觉得眼前一花——较为耐烧的视界取代了左吴受损视网膜的全部功用,让他能看见眼前之物。
是小灰自空气中浮现,得益于她对其机群最精妙的操作,构成她身体比分子还小得多的纳米机群此刻已经全部恢复了正常。
左吴看着她朝自己伸出了手,洁白无比的手,和自己已经被烧伤的丑陋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只要拉住这只手,自己就一定能轻轻松松站起,一定可以。
可小灰的表情忽然一僵。
左吴疑惑,才发觉自己下意识间居然挥开了她朝自己递来的手,即便声带已经烧坏,即便只能靠僵硬的嘴型,自己还是在对小灰说:
“别管我,去救新帝联的大家!给所有人都拟态一个零重力实验室,快去!用上你的所有机群,一架都不要留在我这里!”
小灰讷讷摇头:“可是……”
“没有可是,我又死不了,多一架机群去救别人,就能多一个人活下来的希望!”左吴咬牙,不知道自己实际失明的眼睛能否传递眼神:
“快去,这是……命令!小灰,我作为左吴我重视你,但我作为皇帝……妈的,我还有这么多国民,他们每个……都比我更该活着!”
命令。
小灰缓缓收回了手,其身体在空气中融化,笑得惨淡:“你终于肯给我下命令啦。也是,对我来说没人比你更该去死。但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听你给我的第一次命令是这个。”
说完,她整个人消失无踪。而全息视窗外,那些在太空中的新帝联人周遭被套上了一个个方盒,这是小灰给他们拟态的零重力实验室。
给所有人都套上还需要一点时间。
左吴此时终于爬起,让自己勉强不倒下,视界中依然能听得在零重力实验室中避难的科研人员的懊恼——
“妈的,这原理不复杂啊,我们都摸到一点边了!但人家科技就是比我们领先一丢丢,就是这么防不胜防……”
“真他妈憋屈啊……”
确实憋屈。
但只有活下来,保存更多的有生力量,才有复仇的可能。
左吴烧焦的手已经几乎无法控制肌肉,但还是勉强张了张,思索自己能不能抄起一艘星舰,然后去殴打自己的麾下。星舰在与他们接触时,就通过它吸收掉所有人身上受到的引力影响。
……有些太难实现了,但总得试试。
俯身,左吴摸上星舰的墙壁,调整感觉,寻找状态。
却在这时,这一秒,看见自己眼前的空间,被一抹刀光给划开。
古画晴空的空间刀?
确实如此,透过空间裂隙,左吴能看见那台绝美的造物身处虚空,想来是它在被艾山山驾驶。
可就算是在虚空中,古画晴空依然在做着种种高难度的躲避动作,甚至没来得及把左吴也接进虚空。
左吴一瞬间就明白了,古画晴空是在躲避空间中的重力!重力是贯穿所有维度的力,在虚空中当然也会存在。若被其影响,即便在虚空也会自燃。
但虚空里,重力会坍缩成“线”一样的东西,此前白艾斯所使用的“因缘之线”就是重力的一种线型表达形式。而既然是线,也给了古画晴空和操作它的艾山山躲避的可能。
古画晴空只来得及朝左吴扔来一个东西,那东西弗一进入现实就在燃烧。
左吴差点惊出声来,被朝自己扔过来的东西居然是个人。
而且是列维娜!
列维娜烧成了个火球,却像没事人般站起,拍了拍身体,她的婀娜即便在自燃中也没有变形,火光成了她的遮挡,平添了一种危险的魅力。
似是察觉左吴的目光。
列维娜恍然:“呜哇,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越来越像初丹天使啦,这点烧灼,刚对我身体造成一点伤害就能愈合!边烧边好,没问题哒!”
左吴说不出话。
只看见列维娜一把牵过自己的手,像女仆给自己带上明亮的手镯。她在说:
“老板娘气疯了,她想现在就反击。碰巧,经由白艾斯的遗产,咱们在虚空里看见的是线型的重力,镜弗既然是靠操控重力来撩拨起我们身体分子不正常运动,那咱们也能顺着这重力之线追溯到攻击的源头!”
“老板娘说咱们新帝联得加一条规矩,叫不能再有隔夜的仇!”
“老板你来不来?”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三章 损失
列维娜身上的火焰没有熄灭,甚至她的掌心也在燃烧。灼灼的炽热传递到左吴的手腕,又是一阵焦糊。
但左吴并不觉得有多难受,毕竟自己的皮下神经已经损伤殆尽。既然肉体的痛苦已经不再,所剩的便只有一阵阵的提气。
燃烧中的列维娜还在等待自己的答复。
左吴觉得自己笑了一下,可惜脸上麻痹的肌肉不能告诉自己笑得好不好看:“没有隔夜仇了?好,太好了。所以你问的是什么话?我当然要来。”
列维娜点头,其还在字面意义上烧灼的柔荑稍微用了一点点力:“老板您撑得住不?呜哇,瞧你身上糊的,我如果不小心一把把你的胳膊给拽下来了,伱可别怪我。”
左吴确信自己这回真的笑得爽快了:“尽管来吧,区区断肢,何足挂齿。咱们新帝联研究的是什么课题?是超光速航行,是有关神灵的秘辛。这点小伤,咱们还不能治了?”
“……只要这次大家能活下来就好。”
确实如此。
相较于科研团队平日钻研的高深,区区医疗问题确实不值一提。
加之新帝联的大家平时也不是没有对镜弗“未来科技”的偷袭做出预案和防备,其中一个预案方向就是防备可能的生化袭击。
可生化攻击的一大特征就是吊诡而难以防御,而成本最低也最实用的预防方法就是增强新帝联所有人的身体素质。
有段时间,科研团队一直在致力于推出种种新式疫苗。新式疫苗的研发和突破是由小灰的机群得来的灵感,是真正意义上对大家身体的补强。
虽然反对和不信任的声音也有不少,但借着几场葬礼的推广,还有左吴的以身作则,大家总算是强壮了不少。
好处显而易见,至少这回,能在身体自燃下撑下来的人显而易见的多了不少。若无这手提前准备,目前新帝联的内网该是已经陷入一片死寂了才对。
可惜左吴虽然也接种了疫苗,却没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原因很简单,就是模仿小灰机群而生产的试剂,一进入他的身体就被吸收殆尽了而已。
也因此,在相同的灼烧时间下,左吴受的伤只会比其他人更严重。也不能怪谁,谁叫他实在不算有使用眷顾的天赋?
列维娜担心一把将左吴的胳膊扯下来的忧虑不无道理,此刻的她只能尽量小心,拉着左吴往空间裂隙那边走时,又忽然开始咯咯发笑。
左吴疑惑:“你笑什么?”
“噗嗤,哈哈,我就想起个没品的笑话。想听听吗?笑一笑对缓解疼痛有好处。”独臂的列维娜没有捂嘴,左吴从脸上的轮廓,能隐隐看见她正燃烧的舌头在玩弄嘴中的火苗。
“……比较想听。”左吴被女仆嘴里的火苗吸引,觉得自己这么说只是想多看一眼列维娜在这种情况下舌头的律动。
列维娜不疑有他,爽快点头:“咱们新帝联有许多人死时选择火葬,对吧?只是他们知不知道,在火葬炉里一定有一瞬间,他们尸体是被烤得正正好的全熟!”
左吴沉吟。
列维娜此时已经一只脚进入了空间裂缝,一边转过头来:“呜哇,老板,不好笑吗?”
“……只能说你的笑话对止痛很有帮助,我好像被你扔进了冰箱里,身上的烧伤都没这么疼了。”
然后。
左吴只觉得从列维娜那里传来的拖拽力度稍稍加大了些,在她的引导下,现实和虚空浅层于左吴的眼前在瞬间完成了切换。
两个世界如此不同,就像装帧失误,前一页和后一页内容迥然不同的盗版书。
接着,列维娜撒手,左吴由古画晴空接过,他们俩又一同被塞入了机甲的驾驶舱。
完全暴露在虚空当中的时间只有一瞬,而左吴却只觉得这片本是纯白而洁净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群魔乱舞。
重力在虚空坍缩后,所体现出的条条丝线在狂舞,每一条都在“头顶”的无尽高处延伸到了“脚下”的无底深渊,像一块覆压了整个世界的暴雨。
经由生灵的身体被灼烧而产生的痛苦思绪,所引发的虚空能量在潮起潮落。
暴雨和浪潮组成了海啸。
而古画晴空就是在这片纯白的剧变中勉强支撑着的一叶孤舟。
好在作为“艄公”的艾山山技术超群,就算重力的雨点再密集,她也没让任何一丝沾到机甲身上。
避开了重力,左吴和列维娜身体的自燃也像无根浮萍一样,终于平复。左吴也总算有时间释放平时所积攒的愈合力,身上的伤口迅速结痂愈合。
左吴释放的时候不能吸收。愈合时,他再不能将身体所产生的痛楚抹去。
对人类来说,对疼痛的恐惧有时甚至会超过害怕死亡。
左吴虽在与仁联战舰对上的那次,曾身处巨构级的医疗造物中,在短时间内撕裂了自己的身体无数次,让自己的血肉布满整片太空,以此限制战舰的动作。
他不惮于伤害自己的身体,甚至可以偶尔会像一些有过于前卫的追求的艺术家般,希望自己受伤伤得更有艺术。若有必要,左吴也会好不容易给自己多添几道伤口。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成了那种不畏苦痛的硬汉,不会让他在愈合自身时可以忍着不痛呼出来。
解除吸收的一瞬间,左吴便觉得自己像在刀山火海上滚了一遭,大脑瞬间宕机,然后就是比外面的太空更深邃的后悔浮现,后悔自己怎么借着“没有隔夜仇”的提气,而忘了自己还挺怕疼。
意识恢复时,左吴发觉自己还是下意识的选了半途而废,身体距离列维娜把自己放下的地方已经隔了老远,因切换回吸收而不再疼痛的身体上还是挂着狰狞的痂。
与自己比起来,列维娜可就要优雅多了。借助她藏在虚空中的高维化身,精灵修补自身的过程可谓是轻松惬意。烧伤消失得无影无踪,新生的皮肤洁白细腻。
只是,列维娜有些不满的揪起她自己新生的皮肤,再狠狠一扭,看着被自己扭出的淤青也是一样迅速消失,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
“呜哇,我感觉以后我的人生会少好多乐趣。”
左吴也皱眉,却是因为厌恶自己愈合了一半的伤口的难闻味道:“什么乐趣?”
“我没法在身上留下好看的图案了呀,你看,受什么伤马上就好了,连以前那端木平流层给我弄得雷电伤痕都淡了不少,还真舍不得,那明明是我难得的纪念。”列维娜说。
左吴笑了下,愈合了一半的身体总算能勉强控制。爬起,回头,左吴看见艾山山还在一边驾驶,听到自己的动静后,勉强抽出一点视线投向这边。
海妖低声,脸藏在了她银白头发洒下的阴影中,低声:“你……你怎么样?刚才你叫的好惨。”
左吴蜷在古画晴空的驾驶舱中坐下,翻转手臂看着布满全身的狰狞:“还行,就是艾山山,你可别转过头来,现在的我有些不好看。”
“嗯,那你也别过来看我的脸,也被烧到啦。事情太急,我也没来得及治。”艾山山也低声说。
列维娜却吐了下舌头,小心翼翼的坐到他们中间:“呜哇,二位都老夫老妻了,还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就因为知根知底,所以两人才想给对方留下的全是最好的印象。
似乎左吴的态度对艾山山来说是种莫大的鼓舞,她深深呼气,收回所有注意力,一扫刚才的低落,声音变得昂扬无比:
“好啦,接下来谁都不准和我讲话,我要顺着重力之线去回溯攻击的源头!如果古画晴空被烧到,那咱们没准会坠毁在虚空里的,你们也看见了,现在的虚空有多危险!”
说完。
左吴只觉得屁股底下一阵颠簸,古画晴空便开始了它震撼人心的冲锋,简直是一叶孤舟劈开了海啸的狂暴。艾山山认真时喜欢自言自语,现在她的声音像细碎的连珠。
人的抱怨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实际的意义,这次艾山山也差不多,只是在翻来覆去痛斥这次虚空里的航行条件,是她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差的一次。
左吴的手指触碰着古画晴空的舱壁,就是这样都能隐隐感受到虚空的狂暴。左吴吸气,像不想继续触怒外界般压低声音:“列维娜,这次的航行条件这么恶劣,你有什么头绪吗?”
“呜哇,我个小小女仆,什么时候变成老板您眼里的虚空专家了?”
列维娜不知何时已经脱下了那套被火烧的没有一点完好的衣服,换上了平时放在小小胶囊里的全新女仆装:
“很简单嘛,虚空就是物质和精神相互夹杂的地方。物质不怎么会变化,那掀起这虚空的狂风暴雨的,不就只有生灵混乱且强烈的精神了?”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老板你一样,可以用吸收止痛。那些被烧的太痛苦的,没什么保命底牌而只能硬抗火焰和烧伤的,当然会感到无边的痛楚。”
“这么多生灵的这么多痛苦相叠加,掀起虚空里的海啸,也不算什么怪事了。”
左吴点头,下意识问:“不是智慧生灵的痛苦,对虚空也会有此般影响?”
列维娜想了想:“老板你在说那些太空鲸?呜哇,怎么说呢,我用高维之眼观察了,那些太空鲸的感情可是格外丰沛。它们有亲情,有部族,也有家人。”
精灵这么说。
左吴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副景象,是在他好不容易用吸收灭掉身上的火后,勉强通过全息视窗观察到的——
有两头化为了火球的太空鲸在相互依偎,在拼命摩擦一头较小的太空鲸身上的火苗。现在看来,难道这是父母想要扑灭孩子身上的火光的景象?
左吴不知道那两头太空鲸最后有没有成功守护自己的孩子,只记得直到自己被列维娜拉入空间裂隙时,太空鲸们的哀嚎仍然悠远绵长。
对于这种可以堪比天体的巨兽来说,银河中已经鲜有天敌。它们本该在万年的漫长寿命中悠然度过一生,又怎么会想到今天会横遭如此痛苦的变数?
现在虚空里的狂风暴雨,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这些太空鲸的苦痛所掀起的,新帝联的伤亡只占这惊涛骇浪的一小部分。
左吴默然,他很是受不了这种亲人间的生离死别,哪怕对方是太空鲸也是一样。此刻,只能尽力把感伤驱散,勉强笑了下:“……不知道黛拉现在怎么样了,我真是一点都不敢想。”
列维娜想了想,指尖点了下地面,爽朗:
“别慌,这里最不用担心的就是黛拉。她身上有以太龙的性状,而以太龙是能熬过宇宙大爆炸的生灵!哪怕黛拉只拥有了巨龙身体强度的万分之一,又怎么是这一点小火就能奈何得了的?”
左吴摇头:“我知道,但我还是慌,毕竟我是黛拉她爸。”
“那想些高兴的事情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呗,”列维娜指尖点地的速度稍稍加快:
“比如,这么多正被灼烧的太空鲸都是燎原圈养。游牧文明的牲畜就是他们的命脉,这次,燎原遭的损失可不是一般的大,也该能证明燎原和镜弗至少不是一伙的了吧。”
确实。
规模这么庞大,数量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太空鲸聚集在了这里。科研团队做了统计,燎原这回应该是把大半家当都带来了这里,横生变故下,对他们来说,损失该不亚于夷陵之战之于刘备了吧。
刘备也是因为遭受了一把火,而损失了其势力近乎全部的有生力量,断送了一批还没成长起来的军官,最终失去了问鼎天下的机会。
彼时彼刻,和此时此刻竟如此相像——刘备即便有《演义》里多智而近妖的丞相辅佐,没有躲过夷陵这一场大败;燎原好像也差不多,有无限神机这玄而又玄的东西辅助,也没算得镜弗的未来科技会这样发动攻击。
……真是这样的吗?
左吴皱眉,残破的身体紧贴古画晴空的舱壁,感受着外面虚空的纷乱,忽然出声:“不对,燎原天灾飞升的前提是什么来着?”
列维娜偏头:“让生灵感到恐慌,继而让虚空能量涨潮,从而……咦?”
女仆瞪了下眼睛:“老板,你是说燎原是故意放任镜弗对他们发动这一次攻击的?”
左吴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眼睛,给列维娜发了一段视频。
那仁联作为成神的尝试而做出的巨人,所解体瞬间的视频。
发完,左吴问:“列维娜,你用你的高维之眼看看周围的虚空里有没有和这巨人差不多的玩意儿?”
列维娜失笑:“怎么可能这么巧……”
她忽然不说话了。
左吴看着她,看了许久。
直到列维娜艰难的点了下头:“……啊哈哈,老板,您真是料事如神。”
“虚空里真的有一个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不是燎原,而是镜弗的。镜弗那边有一个绝类于仁联巨人的东西在。”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四章
有时候。左吴总觉得列维娜的本职工作在潜移默化下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从自己贴心的女仆,变成了属于大家的绝好探测器。
还有些悲哀,女仆对自己的
“贴心”有些存疑,可在当一个针对虚空探测器这方面,列维娜她真的做到了绝好。
当下的银河同以往相比,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可以为生灵所利用的资源变少了不少。
如果没有圆环这档事,科研团队早就在畅想从左吴这里薅来海量资源,弄一堆天体级别的梦幻观测设备,然后在里面醉生梦死到真的老死。
对科技猎人来说,左吴这样可以容得下自己胡来,也有能力给自己胡来的后果擦屁股的老板真的不多见。
可惜圆环的黑暗将这尚未实现的理想全部撕了个粉碎,科研团队只能含泪把写满了大手大脚和铺张浪费的企划扔进垃圾桶,然后忍痛开始节衣缩食的过日子。
列维娜所显现的天赋对科研团队算是意外之喜,作为针对虚空的观测手段,她做的要比已知的任何观测造物都好。
其高维之眼作为初丹天使们超越了自然进化太多的杰作,本就一直在虚空深处畅游。
对她来说,想要探查这神秘环境的秘辛,只是把高维之眼睁开来四下瞅一瞅的事。
列维娜也不需要和精密造物一样需要时时保养,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对左吴和艾山山以外的人有些喜怒无常。
这对那些科技猎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们自己搓出来的造物再精密,有时也会出现莫名其妙,根本无法排除的故障。
彼时大家只能求神拜佛,祈祷下一秒仪器就恢复正常,而把列维娜哄高兴和这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渐渐地。列维娜在研究团队那里也有了挂名,甚至她兴趣最浓时,还引起了左吴微妙的妒忌。
左吴知道列维娜在哪里都是在为自己打工,而且顶替精密造物,怎么都比给自己打扫卫生贡献来得大。
道理是这样,左吴还是对睁开眼睛看不到列维娜忙碌的模样而微妙的不爽,能做的报复不多,只能不把女仆节省下来的经费化为红利分给她而已。
可惜这边小小的报复也落到了空处,列维娜并不在意工资多少,她领薪水的最初目的,只是固执的想强调,她对左吴是平等的雇佣关系,并不存在人生的依附。
现在的列维娜怕是早就忘了这份本心,她去给科研团队帮忙这件事本身反倒成了如今的意外之喜。
此时,在这片虚空的躁动呼啸中。左吴能看见艾山山是靠追逐着古画晴空控制面板上的一个红点来辅助驾驶,那红点大概率就是列维娜在前方披荆斩棘,开拓道路的高维之眼了。
与艾山山的全神贯注,榨干了她全部注意力,甚至手指在操纵杆上都捏到发白的样子相比,列维娜就显得饶有余裕,她还在思索左吴所发现的问题。
左吴也半是自言自语:“怪了,难道天灾飞升是现在的版本答桉?燎原在追求,现在你又说镜弗也弄出了个差不多的东西。难道落伍的竟是我,我该不该也去追求一下时代的浪潮?”列维娜赶紧摇头:“这东西可不兴追,仁联不是给咱们演示过了吗!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死路一条!”说话间,列维娜也在摆弄视界,尽量在把她观测到的
“镜弗巨人”弄成简明扼要,就算是左吴也能一眼看懂的形式。得益于之前给科研团队帮忙的经验,她对此驾轻就熟。
等待间。左吴看着艾山山忙碌的背影,和她还带着烧伤痕迹,却舞成了幻影的指尖,对列维娜叹气:“你说的对,但就像以前我和艾山山逛街,偶尔就会遇到这样的事——一样她本来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却看到有人为了买它排起长龙时,那就完蛋了。”
“就算只为了高低瞅两眼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我们高低也要凑进那队伍排上一排。”这回也是一样,如果只有燎原一家追求天灾飞升,左吴还会觉得这是大汗失心疯了,一意孤行。
可现在又加上了镜弗,左吴还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
越思索。左吴越是觉得有些心惊:“……哈,一切都要串起来了。天灾飞升能为文明创造一个独属于它的神灵,而镜弗现在的首脑被人称为‘教宗’。教宗这个职业向来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于地面的代言人,这么想,难道他们早有此意?”列维娜瞥来视线:“……老板,你的语气不太对。现在你想当个装神弄鬼神神叨叨的神棍,未免太晚了哦,你和大家都太熟了。”确实。
宗教想要建立,必须以神秘来确立它最初的威严。左吴每天上班偷懒打瞌睡,下班陪艾山山逛街排队的模样被无数人看在眼里。
这样还想房门一关装神弄鬼,大家只是在面面相觑一阵后央求左吴赶紧去看医生。
左吴点头,闷闷:“我只是对那两家都疑似开始殊途同归的追求一样东西,可我还没个明确的目标有些失望而已。”
“怕啥,老板您可以让他们两家都达不成自己的目标,四舍五入,大家就又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了。”左吴咂舌,烧伤没好的脸有些漏风:“这不还是毕生只为阻挠反派崇高理想的白板英雄那一套?”
“可是你想想,能目睹那大汗和那教宗理想破灭,怅然若失,或是无能狂怒到双手捶地的模样,不是也有趣得紧?”列维娜耸肩,新生的脸颊皮肤露出一抹陶醉:“呜哇,至少我是可以把想看看那些一往无前的理想家的梦想击碎,然后品尝他们的脆弱,当做我一生的目标的。”左吴抖了抖:“真恶劣。”列维娜轻笑,忽然俯身。
古画晴空的驾驶舱本来就不大,此刻,她的身子完全压在了左吴身上,其新生的皮肤细腻洁白,与左吴烧伤未愈的狰狞伤痕密切相贴。
然后,就是伤痕被撕裂的腥味在周围快速蔓延,是黏腻的液体自左吴伤口中渗出,染在列维娜身上,闻起来像掺入了血的海风。
左吴龇牙:“要不是我还开着吸收,非得疼晕过去。”
“可是我看了旧帝联纯血人类留下来的日记,玩弄伤痕不是一种很普遍的游戏?”列维娜说,其指尖蠢蠢欲动,似乎是想将左吴伤口里渗出的液体点到她的唇中:“就是看文字叙述,我也能发觉这些游戏真的好刺激。噢,或许,我应该把它称呼为纯血人类的艺术。”贴的太近了。
左吴觉得女仆的嘴唇真是让人垂涎欲滴,不知其上的光泽有多少是来自自己伤口渗出液的反光。
一阵位置微妙的疼痛浮现,左吴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吸收,眼睛有些心虚的往前面看了看。
艾山山还在前面认真驾驶。而列维娜好像如有所感,脸颊也凑上来。现在,她和左吴几乎是脸贴着脸了。
可她的眼睛没有看着左吴,而是与左吴的眼神一道落在了艾山山的背影上,像在明知故问般好奇左吴在看什么,狡黠又天真。
这么近的距离,她皮肤的细腻更清晰了。与之相比,左吴甚至能隐约看见自己鼻子上的伤痕和沟壑。
大概是不忍将这抹完美的细腻弄得脏污,左吴下意识避了避:“离我远一点,我脸上全是疤,会让你刺挠。”
“呜哇,其实在我眼里,你们人类的脸就算是完好时,毛孔,皱纹,这么多高高低低的沟壑,和你现在的满脸疤又有多少区别?”说是这么说,列维娜依旧有意无意用自己的脸颊在左吴脸上轻蹭:“甚至你这样对我来说,你这样比平时还要好些。至少疤痕的表面是平的,不会再出现有螨虫从你的毛孔里冒尖尖啦。”列维娜不是有意冒犯,初丹人的视力本来就好得惊人,加之如今这精灵的血脉还在快速觉醒,其感官比以前敏锐了不知多少倍。
其因为长期使用义足而形状不再百分百完美的脚踝,在她眼里都如此突兀,何况人类本身的不足。
左吴能说什么?只是被如此诋毁还是会有些忿忿,只能撇嘴,压低声音:“那你现在和我靠这么近,真是辛苦。”
“嗯哼?还好吧,我都习惯啦。还有老板,你知道吗?你的疤现在给我的感觉,像毛巾被,或者猫抓板一样,蹭起来还挺舒服。”列维娜说。
左吴咧嘴:“你就不怕我身上再有螨虫冒尖?”
“哪还会有?都被烧死啦。就算真有几只幸存,我也不在乎,我说了我都看习惯了,我就是想蹭,蹭的舒服。”列维娜还在和左吴一同偷瞄艾山山背影的眼睛,此刻终于稍稍惬意的闭上。
左吴却想象了一下那些微小生物在自己皮肤之下乱爬的模样。它们比小灰的机群大上了无数,反而能算作自己不好吸收的固体,又想象了一下它们在自己皮下乱爬的模样,只觉得一阵肉麻。
“这样你还能习惯?列维娜,你现在好像变得有些……重口味了。”左吴说,同时下定决心之后要敦促科研团队赶紧开发自己能用的各类疫苗。
而列维娜眼睛闪了闪:“因为我想明白啦,我和那些只知道乐子的混蛋天使的区别,就是我一定始终会是你的小女仆。”
“……谢谢你,列维娜,可这和你变得重口味了有什么关系?”
“关系好大的,女仆可不止好看又柔软的女仆装,还有伺候主人的吃喝拉撒。我的生理决定我能看清你吃喝拉撒的每一分细节,我的职业素养又在敦促我注重这些细节,不能看到它们时就别开视线;”列维娜的眼睛已经彻底闭上,脸颊也大大方方和左吴的伤疤相贴:“哈哈,难道我不说,您毛孔里的螨虫就不存在吗?我若移开视线,您忘了清理你左脸颊往下三厘米的那一点点灰尘,没让我在一场重要讲话前抚平你趴在桌上打瞌睡在脸上压出的印子,从而影响了你的体面又怎么办?”
“所以,若我们去注意一下那些平时看不到的细节,那吃喝拉撒没有一样不重口味——食物上或多或少肯定会留下蜘蛛脚上留下的触须,你如厕后肯定会有气味分子嵌在你的衣服纤维只间。”
“而如果注重细节就是您口中的重口味的话,那我乐得被您说成重口味。”左吴差点被说服了:“很棒的说辞,作为女仆我给你满分。那作为列维娜呢?”话音落下。
列维娜看似已经惬意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有难以言明的光在闪,像只被逼得发狠的雌兽:“作为列维娜,我可得好好感谢老板您,前次对我的脚做了这么些事,可让我好好脱敏了一番啊!”左吴一下子有些委屈:“我哪做了什么事?我只是……只是把你的脚捧起来看了看而已。”
“那还不够?”列维娜的眼睛又稍稍眯起。
“不够吧。”左吴只犹豫了一秒,还是说出了本心所想,甚至已经做好列维娜支持不住,与自己贴这么近的情况下又吐自己一身的准备。
只是不知其粘稠的胃液,与自己伤口掺血的渗出混杂后,将会是个什么场面。
然而。列维娜仿佛又窝回了惬意的毛巾被般,低声:“不够的话,比如呢,您想做什么?”左吴看见她的眼神又一次落在了还在忙碌的艾山山背上,自己的声音也不知不觉低下:“我还没想好,不知道你看的那些‘纯血人类艺术集’里面有没有合适的参考。”
“有啊,有好多好多。如果你不怕也变得重口味的话,没准我能陪你试试。”列维娜说。
左吴咧嘴:“那听起来是我血赚。”
“血赚,‘血’赚。呜哇,陛下您记性不错,还记得我过纯血人类喜欢玩弄各种各样的伤口,比如……”列维娜凑到左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左吴愣愣,宛如看到了自己那些
“亲戚”在四下无人时又回到了远古的蛮荒景象。想象中。列维娜也悄然抬起了她的膝盖,凑近,轻柔的凑近,可衬托着她嘴里悄声说的颇为血腥的故事,让左吴有些无措。
……感觉很棒的无措,左吴吸气,也是小心翼翼看向艾山山的背影。艾山山好像什么也没发现。
左吴甚至做好迎接列维娜膝盖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下一秒,海妖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吼,让本就有些心虚的左吴差点咬到自己伤痕累累的舌头。
艾山山依旧没有回头看,只是恼怒的拍着控制面板:“列维娜,你带的是什么路?!”
“咱们在虚空里辛辛苦苦这么久,不是压根没有走出去多远吗!现在我们又回到这颗星系的太阳附近了,难道那镜弗的‘巨人’也被他们搬到了这附近?”列维娜利索爬起,留下怅然若失的左吴,点头:“老板娘,我的领航肯定没有差错。”艾山山撇嘴,然后操纵古画晴空切开空间,做出出口。
左吴也坐起,揉揉眉心。空间出口敞开的一瞬间,却看到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场面。
空间之外。周围的太空鲸仍像火染的流星密密降下。姬稚和姬压,两匹人马在对峙。
姬稚身上还燃着火苗,手上刀锋压在她堂哥的脖子上。姬压却扯着姬稚的手。
第五百八十五章 会面(感谢塔罗兰老师的盟主!)
左吴能理解艾山山为什么会质疑列维娜的领航,回目,即便装载于自己眸内的视界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测距造物,也能清晰看出此地距离三人开始在虚空中穿行的起点远不了多少。
证据就是左吴被艾山山捞走时,所搭乘的逃亡者号还在那里,不需要视界的辅助,左吴都能通过它淹没在火光下的轮廓大致估算出具体的距离。
也因此,逻辑上看,从虚空中钻出来时一头撞见姬稚和她堂哥并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毕竟骃族搭配上她们专用的“铁裙”,本来就有令人瞠目结舌的机动力。
只是她俩在这做什么?
姬压即便暴露在为错综复杂的引力覆盖的外界,他身上也没有着起骇人的火苗,难不成是他穿的衣服有猫腻在作祟?
姬稚身上倒是有些火苗在乱窜,可和这个星系中万事万物的熊熊燃烧相比,她身上的火苗也太温柔,太少了,这也是因为她离姬压很是接近的原因么?
很好,太好了。左吴想笑,想要大大的松一口气。自己不是圣人,做不到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自己的关心当然也有高下之分,几位女士无疑是自己心中分量最重的几人。
人马娘可能是这场大火中最危险的人——她体内一直运行着白艾斯教授的修仙程序,白艾斯的修炼又离不开以灵能形式所表达的引力。
这场大火又是以引力为线,挑动构成万物的分子不正常的震动而燃起的。
所以,按这个逻辑往下顺,人马娘身上烧起的火应该是自她的身体中由内而外,比其他任何人遭受的炙烤都要更加汹汹而灿烂。
现在就好,能确认姬稚还平安就好。左吴觉得自己应该能松一口气了,应该。
还有姬压,他能在这次混乱的火灾中安然无恙,虽是给他人尽皆知的间谍身份又添了一层镜弗的官方认证。但那又如何?他让姬稚无恙,自己就该对他说声谢谢。
本该是这样的。
本该如此。
可事实上,左吴发现自己眼里压根堂兄妹两人的剑拔弩张,只是死死盯着姬压他正抓着姬稚的手的这动作。已经久违,可又如此熟悉的一股情绪在自己心中狂飙猛涨——
是那股漆黑,名为嫉妒与丑陋独占欲的漆黑。此前在目睹列维娜向她家乡不存在的神灵祈祷时曾浮现过,今次又是在姬压面前爆发。
左吴还觉得自己是压低了声音,想营造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的。可事实上,自己却是大吼出声,甚至身体比声音更早一步窜出了古画晴空的舱室:
“姬压,你把你的手……给我松开!”
姬压和姬稚同时听见。
人马娘脸上露出欣喜,想把架在姬压脖子上的刀抽回,投转左吴那边。
姬压却动也没动,向左吴投来视线,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究竟有多复杂。
只是下一秒。
姬稚的刀刚从姬压脖子上离开一点,她身上本来还含情脉脉温柔无比的火苗,忽然暴涨了无数。只是一瞬间,她就化为了一个比恒星还亮的火球,甚至她痛呼而出的声音都差点被点燃。
对此。
姬压则是抽回一只手,重新捏住姬稚的刀锋,对他自己的手掌又被划破不管不顾,然后又将那刀锋重新架回了自己脖子上。
就是这么一个小动作。
人马娘身上的火苗再次被驯服,刚才一瞬的炽烈只来得及燎掉了她马身上的大片皮毛,还有让她的头发也变得焦糊。
姬稚咬牙瞪向姬压,但她忽然看见了左吴身上的伤痕,眼里的凶狠变成了无边的慌乱而担心。
人马娘的眼神变化被姬压全部看在眼里。
姬压似哭似笑:“陛下,请您留步。否则,我便会让自己死于小稚的刀子之下。”
左吴真的停下,用伤痕累累的手擦了擦不成形状的嘴角:“这么俗气的剧情?你一死,姬稚身上的火苗就会又一次窜起来?”
“确实很俗气,但这是事实,”姬压点头:
“伱知道,灵能可以表达出引力,而镜弗人最近证明,‘灵魂’也是一种灵能。以此发散,只要在镜弗那边记录下我的灵能信息,就能让我灵能的影响范围内不被这引力火焰所点着。”
“这一切都得我活着才行,生灵死时灵能虽然不会马上消散,但一定会马上发生不可逆的改变。到时候,我就没法再护下小稚啦。”
听着。
姬稚转头,冷笑:“我和你很熟?谁教你这么叫我的?”
姬压抿嘴:“小时候我就是这么叫你的,一次又一次。直到你十二岁后我才改掉。”
“我可一点儿没有印象。”
“没关系,我救下了一批来自人马牧场的数据,里面有上亿小时的监控信息,你我的童年就藏在里面,我们可以一起回忆,你一定能记起来的……”姬压这么说,语气近乎哀求。
听着。
姬稚脸上绽放出一抹笑颜,这抹笑竟将她作为执法者的英姿飒爽,和她作为左吴情人的妩媚如此完美的合二为一。
左吴知道她是在对自己笑。
姬稚给姬压的回复也如此简短有力,只是轻声说:“滚。”
姬压眼眶里的眸子颤了颤,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姬稚的刀子又往自己脖子里按得深了些。血滴渗出,顺着刀身流下,滴落到太空里时,便一瞬间化为了金灿灿的火雨,迅速烧尽,宛如刹那间便凋零的昙花。
左吴朝他摇了摇手,像个已经胜利的赢家般:“有话好好说,你的命只有你自己能珍惜。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你想把姬稚带到哪去?”
姬压摇了摇头:“我要带小稚回家。”
“她家就在这。”左吴说。
“不,不对。作为骃族的一生应该是这样的——小时在牧场里和兄弟姐妹一起长大,青年时外出闯荡,在同是骃族的前辈的照顾下,继续在各个职场各种职业中成长。然后等前辈退休,自己又成为庇护后辈的人;”
姬压的眼睛眯起,像陷入了憧憬和追忆:
“最后,随着年岁逝去,自己也退休归隐,重新回到牧场,看着新一批骃族孩童的天真和稚嫩,悠然躺在无边无际的草地中,享受残生。到最后的最后,便与无数先祖躺在一起,享受我们小小的坟茔。”
“这才该是作为骃族的一生。”
左吴咧嘴:“很有意思,可你的人马牧场又在哪里?”
“……我和小稚会重新建立。”姬压说。
“你配不上姬稚和你浪费太多时间。”左吴耸肩。
姬压重新抬头,看向左吴:“我同意。”
“你当真?”左吴讶然。
姬压还是直勾勾盯着左吴,又好像看着从空间裂缝那边担忧投来视线的列维娜和艾山山:“没错。和你一样,我也配不上姬稚的温柔和专一。”
左吴被噎了一下。
确实,作为骃族,姬稚生下来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夫一妻和专一的美好。
自己今次虽是要给她补上婚礼,可自己同样放不下艾山山,而现在看来,艾山山后面还有小灰,有列维娜,甚至钝子那个光头ai,还有金棉这位兽人小姐呢。
自己可不能再厚着脸皮说姬稚心里没有丝毫委屈。从古至今就是这样,哪方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和认知,哪方就意味着其在迁就另一个人。
但那又如何?
左吴自己早就想通了,自己是强势且不讲道理也好,让姬稚受委屈也好,又怎么可能把她们一个一个放跑?
也因此,姬压话里的一个词汇刺了下左吴的耳膜,左吴嘲弄般笑起:“姬压,你刚才说什么?‘配得上’姬稚?”
“对,一族之所以为一族,兄弟姐妹之所以能亲密无间,去照拂后辈,也理所当然被接受前辈的好处,不就是因为我们有血脉为纽带?”姬压点头:
“陛下你是人类,而人类的文化中‘亲亲相隐’本就是无可辩驳的美德。你应该是最理解我的那一个。”
左吴和姬稚都听懂了,听懂什么叫“一族之所以是一族”,也听懂了姬压为什么要说“以血脉为纽带”。
然后。
姬稚狠狠捂住自己的嘴:“你给我闭嘴,我对你的话只觉得在一阵阵犯恶心。”
姬压苦笑:“……姬稚,你从小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离群,孤僻。当执法者的时候,我一直想多照顾你,可总是吃你闭门羹,吃多了,我也会失望,也会越来越……不喜欢你。”
“那正巧,我觉得你恶心,你也不喜欢我,咱们本来就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姬稚说,同时摇起尾巴,暗示左吴赶紧悄悄上前。
只要左吴碰到自己,将吸收传递到自己身上后,就能无所顾忌的用手里的刀子将姬压的脑袋削下来了,姬稚这么想。
姬压好像没看见姬稚的小动作,只是低声:“是啊,可还有更大的责任扛在你我肩上——你我都是骃族。”
姬稚冷笑:“这很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退一万步,作为一个生物,把祖先传到我们这里,传递了亿万年的遗传信息,从我们种族的母星的第一个生命开始的进化历程给进行下去,难道不是我们最关键的使命?”
姬压咬牙,质问:
“我们骃族在岁月的历程中,在繁衍生息时,丢掉了母星,丢掉了我们自己的语言。但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们作为一个种族,我们依旧拥有彼此!”
“现在,整个银河就只剩下我们俩了!可就是这样的我俩,我们代表的骃族,也比其他无数种族要幸运的多!因为幸存下来的是你我,性别不同的你与我。这样,我们骃族才有了再度繁盛的可能,何其幸运!”
“我们骃族的历史中一定是有过信仰,有过我们信奉的神灵的!虽然这些神灵的名字消失在了岁月中,但他们还是在隐隐护佑我们,赐予了我们一族这样的契机!由此,难道你我不该抓住这天赐的机会吗?”
姬稚终于忍不住反胃了,表现就是她马身上的肺鼻在痉挛,这是行将呕吐的征兆。人马的胃可不在他们的人身里,而是位于硕大的马身当中。
左吴也快听不下去了,若不是镜弗的火光仍在,他真想直接扒了姬压的皮。可是不行,左吴还是只能小心接近,寻找契机,同时用言语分散姬压的注意力:
“姬稚的铁裙是你在旧帝联的都市行星时给我们的,我还以为你早就认同姬稚和我走的行为了呢。”
姬压摇头:“彼时的骃族尚且繁盛,传递香火的责任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一起扛下,我当然愿意看着小稚追求她自己认同的幸福。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左吴点头:“确实不一样,你也变了不少。以前我可没发现你是个血脉的狂热分子。”
姬压看了眼自己的手:“我为什么能成为受我兄弟姐妹敬重的队长,又为什么能有一个快乐富足的童年?这一切不都是血脉赐予的,我一直明白,血脉对我只有恩。”
“……再说了,如今这世道,燎原大汗追求创造神灵的天灾飞升这么缥缈;镜弗的教宗所宣称的勘破生死,为全银河生灵寻找的最普世的永生之路又这么疯狂。”
“我是个俗人,这两家我一个都不敢信。相较而言,难道老祖宗留给我的血脉,还能害我不成?”
听着。
左吴的眉毛忽然跳了一跳:“等等,你说什么?镜弗的教宗宣称他勘破了生死,还给全银河生灵找了一个最普世的永生之路?”
“对,垄断生死的解释权不就是宗教成立的前提……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姬压忽然反应了过来:“怎么?新帝联伟大又威严的皇帝,我堂妹的心上人,却连镜弗究竟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左吴点头:“那我可得不耻下问了,方便和我说说吗?”
姬压没回答,只是还在自言自语:“那看来,你也不知道燎原的无限神机藏在哪里,他们想进行天灾飞升所创造的神灵又从哪里出世了?”
左吴摇头。
姬压却看向恒星的方向:“别急,别急,一步一步来……哦,哈哈,看来这片银河快没有我这等小人物的舞台了。陛下,我可能要见识一场前所未有的三方会面呢。”
与此同时。
艾山山的声音传到左吴耳朵中:“抱歉打断你们,那引力火焰的源头要从航道里过来了,左吴你要做好准备……”
左吴下意识问:“镜弗的教宗亲自来?”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他!”艾山山低吼,不留好气。
左吴只能自己去看。
他真隐隐约约从渐渐敞开的航道中,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星舰轮廓,像个披上了圣洁袈裟的海星,是某位神灵于此世的代言人般。
不,那不是星舰,而是被凝结成了实体的引力,镜弗的星舰所采用的材料竟然是引力本身!
而超空间航道所依附的恒星后面。
垂垂老矣的以太龙露出了祂的峥嵘,以太龙洒下的影子,暗影甚至要遮蔽恒星,祂张开了其大口,祂好像含着一颗镌刻了黑洞的金属球。
金属球甚至在朝左吴打招呼。
“你好,新帝联的陛下,这该是我们头一次面对面。”金属球说。
那是燎原大汗的声音。
祝我(和上本书的主角维塔)生日快乐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六章 追求
左吴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登上了某种绝唱的舞台。
最重量级的演员已经粉末登场,即将唱响他们戏份中最辉煌的瞬间;然后,又向着他们最终的命运和结局狂飙迈进,一路俯冲,片刻都将不再停歇。
现在的当下。
可能是燎原和镜弗开始他们让人目不暇接的最高潮前,算是暴风雨前最后宁静的瞬间。演员在登台,在蓄势。纵然还没有开嗓,他们的“戏服”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
从表面玄奥到好像以寥寥几笔就描绘了世间所有的“黑洞”这个意象,却发出着燎原大汗的声音的金属球。
到镜弗那用重力本身做成了装甲,在航道中就引发了星系中的滔天烈火,轻易打破了“在航道中的物体无法影响外界”这定律,此时还在航道中闲庭信步的星舰。
比起他们,左吴觉得能自己好像只有这身可怖的烧伤能为自己壮壮绅士,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恍然间,左吴觉得自己好像是乱入舞台,穿着一身常服,还尚且没有加入这场剧目的普通人,只能在各自就位,已经不能再随意动弹的演员面前信步,然后趁着剧目尚未正式开始前,与他们稍稍搭一下话而已。
两位重量级演员间,自己最熟悉的当然就是燎原的大汗了。
左吴回眸看向这星系的恒星那边,看到以太龙好像只是张开大嘴的动作就耗尽了祂全身的力气,巨龙只能整个倚在恒星表面休息。
恒星的温度当然不可能融化以太龙鳞片的哪怕一点一滴,这个星系的太阳表面终年躁动不息的日珥好像头一次受到挑战,却冲不破巨龙的压制,只能勉强将金黄色的热量抛出,企图去溅以太龙和祂口中的金属圆球一脸。
可恒星连这小小的努力都注定是徒劳。日珥抛溅热量最远的一次,距离金属圆球堪堪只有几百公里,却还是无法真正触碰到它的表面。
虽是如此,虽然连日珥都无法接触,但左吴说出的话语好像跨了这种隔阂,轻易传到了圆球耳朵中般:“大汗,你也别来无恙。让我猜猜,这圆球就是所谓的无限神机,你真的把你自己变成这东西的ai了?”
就在自己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乎是毫无间隔,圆球的声音便响起,大概是直接把讯息送入了左吴的视界。
“对,如你所见,这就是无限神机,”大汗的声音说:“而我把自己变成它的主控ai,是因为我发现我犯了个错误。”
左吴挑眉:“什么?”
“以前我说过,说我们燎原只要朝某个目标持续前进,那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能坦然接受。毕竟这个世间有无数世界线,只要我们启程,那不管成功的希望再渺茫,也一定会有一个我们最终获得了成功的世界线存在,对么。”
大汗的声音依旧毫无延迟的传进了左吴的耳朵。
左吴知道这种没有延迟的不协调感怎么来的了——
自己离星系的恒星,还有那倚靠在它的灼热之上休息的以太龙很近不假,但这种“近”也是相对而言。
就算圆球是靠读自己的口型来确认自己说话的内容,而记载了自己口型的光学信息,从自己这里以光速传递到圆球那边,再收到它的回复时,怎么也该有个零点零几秒的延迟和误差。
但没有。
就像圆球提前预知了自己将要说什么话,提前拟定好了回答的内容,又提前将回复的信息发送,最终才抹掉了这零点零几秒的延迟,实现了跨越空间的瞬时通信般。
重点不是“零点零几秒”,而是它的预知。
“对,我本来一直觉得这是你们最不负责的一点,但你们和我说了‘天灾飞升’这个词后,我也明白你们如此选择的逻辑了,”
左吴这么说,又好像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又继续:“我想起了一个人名,在我倒数结束后,我们一起把这个名字说出来怎么样?”
圆球旋即回复:“好啊。”
“三,二……”左吴眯起眼睛,没有念出最后的一,而是直接念出了那三个字:“勾逸亡!”
“勾逸亡。”
勾逸亡是天然神灵,而神灵的特征就是祂们是勾连其无数世界线的万世唯一。
燎原不惮去追求万千世界线里渺茫的唯一也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有一个世界线成功创造出了属于他们的神灵,便等同于他们在所有世界线都取得了成功。
先不管这种想法究竟能不能成。
左吴只在乎这次又是一回毫无延迟的异口同声,看着自己视界中的音频时间轴对比,确信无疑是真的分毫不差。
一种荒谬的感觉在左吴心里滋生,让他觉得自己差点要笑出声来:“……妈的,你怎么知道我只会数到二。”
“得益于无限神机的一点小小的算力。”大汗的声音充满了理所应当:“我能计算出阁下你会做出的反应的无数可能性,就是这样而已。”
左吴摇头,指了下自己的鼻子:“也就是说,你其实知道将和我进行的谈话会有什么样的内容,也知道我究竟会做出何种反应?”
“想要让这无数种可能性坍缩成唯一且确切的事实,还需要一些引导和估测……但没错,你说的差不多就是事实。”大汗说。
左吴差点被气笑了:“那我们还有什么谈话的必要?”
“有必要的,若不切实行动,再多的预测都是空谈。”大汗的声音依旧笃定。
左吴却缓缓握起拳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连想说什么都出自你的引导,会有转身就走的可能?”
“想过,所以,我将用我的预测送你一份礼物。”大汗说。
左吴挑眉:“礼物?”
“十七点四三二秒后,你身后的姬压会朝你发动偷袭——他会用左手抽出藏在他裙甲里的重力引导枪,目的是扰乱构成你氧气面罩的分子,用瞬间剧烈的燃烧耗掉你所有的空气储备,让你窒息,”
大汗的声音稳定,又给左吴发送了一个倒计时小程序:
“然后,姬稚会为了掩护你,用她手中的刀反手去削姬压手里的重力发生器,却反而造成了重力失控,让他们两个都葬身汹汹火海,你本将追悔莫及。”
左吴瞳孔缩起:“什么?”
大汗却没说话,他发给左吴的倒计时来到了“五,四,三……”
妈的,左吴在这瞬间居然在想,大汗的倒计时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只数到二?
想着,自己的身体已经提前行动,忍着剧烈的痛苦释放了一点点反作用力,一把向姬压的左臂扑去。
姬压好像压根没想到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左吴会对他的小动作了如指掌,忙乱非常,甚至没来得及抽出藏在他侧裙甲中的武器。
而这时。
大汗的声音又响:“不要再管他的手,去踢他的右前脚!”
右前脚?
被人遥控指挥的感觉不算好,但左吴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心一横,真的直接放开了姬压尚在挣扎的手臂,然后抬脚向目标处踢去。
又是一瞬间的吸收和释放互换,也还是由于一旦切换到释放,不再能吸收的左吴身上的伤口会疼痛难忍,切换的时间不能很长。
否则,姬压一定会左吴毫无顾忌的出力一瞬间踢成齑粉。限制了出力的左吴只在脚尖感受到一股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感,抬头看见姬压面容扭曲,前脚向前拧成可怖的弧度,整个人身体都倾斜。
他手中的重力引导器也脱手。
却也是因为姬压身体的失衡和引导器的脱手,让姬稚手中刀锋一记快准狠的刺击给刺歪,刺空了。
姬稚看见刀锋贴着重力引导器擦过,他脸上反而浮现了一阵后怕:“小稚,住手!重力引导器如果受损,就会扰乱周围的力场,我就算了,你我都会被大火直接吞没的!”
姬稚咂舌,她马身上细细的绒毛都立起数分,然后反握刀子,用刀背狠狠朝姬压的脖子砸去:“你还挺关心我?!”
已经前蹄骨折的姬压没能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轻易被姬稚砸晕。人马娘用出了她当年还是执法者的利落,压住姬压,让他即便醒来也会动弹不得,完事后朝左吴投来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嫣然一笑。
左吴朝她点了下头,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这么快,又默默转头,重新看向倚靠着太阳歇息的巨龙那边,神色复杂。
而大汗的声音适时响起:“你是在不知道该不该向我道谢,不用。帮你这一下,是我的无数种预测中,将我们间的对话在今天就进行下去的唯一可能。”
“倘若你的姬稚受伤或身死,都会延误我们交流的时间,得不偿失。”
左吴点头:“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哦,我们一起念出了勾逸亡的名字。”
勾逸亡,目前已知的极少数天然神灵之一。虽然他比圆环和织褛祂们孱弱了无数,但在位格上确实能和这些可怖的存在比肩。
就像早幺的人类胚胎,虽然和真正的人类差了太多,甚至没几个人会把那点尚未成熟的细胞当做同类,但客观来看,胚胎和成人本身确实是一种东西。
大汗的声音旋即充上了一点点有趣的敬畏:“勾逸亡先生近来可好?”
“不太行,他一直躺在压缩银河中发呆。我甚至无法确定压缩银河现在怎么样,质量这么大的它有没有被以引力燃起的火给烧个精光……”左吴说到这,忽然反应了过来:
“妈的,你不是成了无限神机的主控ai吗,勾逸亡的情况,你怎么不去自己算?”
“不行,无限神机亦有极限,可以预知俗世事态的无数种可能不假,却还是有无法窥伺的东西——比如神灵的近况,还有祂们的权柄。”大汗这么说,语气有些落寞。
左吴歪头:“权柄?”
“对,我从来没把镜弗所谓的‘未来科技’放在眼里。以无限神机的算力,世间所有未知的定理都可以被它暴力推解。”大汗继续,其落寞越来越浓:
“但即便如此,即便在我眼里世间已经没有多少未知,我还是不知道离婀王是怎么以这么奇怪的方式和那夕殉道诞下子嗣的,不知道你们纯血人类已经被我翻来覆去研究了几十亿次的基因排列,又怎么能打破物种间生殖隔离的。”
左吴咧了下嘴:“嘿,等等。”
“我记得圆环的权柄是‘命运’,祂是唯一能生创命运的存在。你的无限神机呢,你难道也无法计算命运?”
无限神机这回真的沉默了很久:“……嗯,哈哈,即便我早就知道你会对我发来这样的质疑,真的听到这个问题时,还是会让我好生伤心。”
“没错,无限神机能做到的只是在瞬间便计算出未来的无数可能性,然后,又挑出其中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去规划我想看到的未来。只是计算,然后挑出最大的概率而已,它并不能看到命运本身。”
左吴挑眉:“这样,所以这和你放弃了不再妄想无数世界线中一定有你们成功的一条又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无从窥伺命运的无限神机告诉我,如果我只是朝那个目标懒洋洋的迈进,那无数世界线中也不会有一个我们成功的一条。”
大汗说:
“所以,想要去追逐被命运所装点的‘奇迹’,我们不光是要启程,而是要在每个世界线都去全力以赴。”
“可‘全力以赴’,说来简单,它实际上又是何其难也?这个世界线的我都差点放弃了,残破成这样的银河,就算我全力去闪转腾挪,又能凑出多少造神的力量来?”
“造神造神,天灾飞升,这条路非得引动生灵的无边忿怨,引动的忿怨要足够多,才能足够撬动虚空的足够能量。可现在看来,智慧生灵的绝对数量已经不够啦。”
左吴恍然:“所以你盯上了你们的太空鲸?妈的,他们是你们游牧的命根。”
“牛羊虽是家人,但必要时,他们也只是需要花费的财产。可惜,太空鲸的性子就是这样慢悠悠,万年的寿命让他们很难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大汗喃喃:
“所以,一把火赋予它们不间断的无边苦痛,现在看来才是引动他们情绪的最好方法。嗯,无限神机的计算又一次不差,镜弗真的帮了我们一把。”
“可还差一些,就差一点。阁下,我还需要镜弗的教宗理想破灭时所产生的忿怨。”
“您能帮我一把吗?”
左吴咧嘴:“难说,万一我觉得镜弗的路比你造神的路更好走些呢?碰巧,我看接下来我还能和镜弗搭上话。”
“嗯,确实。根据无限神机计算,你有百分之四十七的可能最终被镜弗的教宗说服。”
左吴反而有些不可置信:“概率这么高?难道镜弗的路真的能走?”
“无限神机无法窥伺确切的命运,但阁下,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你,”大汗继续:“去看看你的黛拉吧,她这回遇到的问题比你想象中还大。”
左吴勃然回头,然后在视界中反复呼唤黛拉,却迟迟没得到回应。
最终。
黛拉只是回复了一个她一切都好的表情包,表情中的卡通人物叉着腰,在炫耀胸肌。
之后便是长久的渺无音讯。
左吴默默骑上姬稚的背。
无限神机的声音冰冷:“要小心,镜弗还在觊觎你的血脉。哈,那教宗的目的是让你父女二人融为一体。”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七章 现在
若问宇宙有什么特征,那“一直在运动”这一点必然会榜上有名。宇宙乃至构成它的一个个星系,没有哪怕一毫秒会静止,或快或慢,周流不息。
左吴此时发觉自己有些痛恨这样的运动了,正倚靠着恒星休息的以太龙和祂嘴里的那颗金属球,明明本身没有动,却还是因为恒星的自转而渐渐脱离自己的视野。
宛如刚奏出绝妙歌曲的艺伎,刚从幕帘后露出其美目的惊鸿一角,便又马上令人心痒的隐没。只留给左吴一个因为被压住和扰动,其表面在不甘爆发着恢弘日珥的恒星的背影。
连联络都就这样中断。左吴不信来自区区恒星的混乱磁场,能干扰到来自无限神机的信号。如今联络的中断更有可能是燎原的大汗已经完成了他阶段的目标,说完了想说的所有言语。
他们要专注搜集为无数正被灿烂火光折磨的太空鲸的忿怨,所引动而暴涨的虚空能量了。气态生物自己的神灵将在此地凝出雏形。
跨上姬稚的背,左吴想了想,把因被踹断了前腿而晕死过去的姬压拉过来,给他所装配的视界动了点手脚,然后便指挥姬稚,快往黛拉的所在之处去赶。
姬稚还有些不服气,她的手指还在其佩刀的握把上轻轻摩挲:“……怎么不补刀?”
左吴耸肩:“他好歹是你的堂哥。”
“我差点再也无法见到你,就因为他,反正我这辈子犯的错够多了,再多一条‘弑亲’也没差。”姬稚说着,还是将刀子收起,让它折叠变回了她自己的小小发卡。
左吴头一次发觉姬稚平时带的配饰那么危险,不由得多观察了几眼,只是说:“行行,主要是姬压还有用,我得把他留给艾山山她们。”
说完,左吴便回头,看着自己自虚空中出来,正缓缓弥合的空间裂缝,也看向想自那从虚空里钻出来的古画晴空,高声:“艾山山,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海妖的声音顿了一秒后传来:“直说,戚,伱我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客气。”
“……谢谢,艾山山,我想你在这监视一下镜弗星舰的动向。它还没到这个星系,我在这干等也是毫无意义。趁这个时间差,我要去确认黛拉的状况,”
左吴说:“当然,镜弗的星舰真正来到这个星系时,我会回来,绝不会让你一个面对强敌。”
“某人好像把他心爱的女仆忘了,列维娜还一直在我身边呢,”艾山山笑了下:“所以,你把姬压留给我,是方便我和镜弗及燎原通信了?”
“是,三面间谍就是这个好处,至少能当个合格的传话筒,”左吴把姬压往空间裂隙的方向轻轻一甩:“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能和镜弗说说话,对咱们也只有好处。”
“嗯哼,感谢某人对我口才的信任。”艾山山说着,操控古画晴空朝左吴这边伸来了手。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把姬压捞去。
左吴只看见机甲的金属手掌悬在自己脑袋上方悬浮,遮蔽了自己头顶的为一个个灿烂火球构成的星空。操控它的艾山山似乎犹豫了一秒,然后,便让那手掌朝左吴的头狠狠拍下。
那气势简直是想把左吴的脑袋瓜子拍碎,将里面红的白的全拍出来,当艾山山她自己的践行汤;连姬稚的呼吸都窒了一拍,犹豫要不要带着背上的左吴躲开。
左吴却不闪不避。
果然。
古画晴空的手掌堪堪悬在了离左吴头皮零点零一毫米的地方,便生生止住了下压的趋势。
而后,艾山山只是操控着它,替左吴轻柔的挑掉了他头皮上干涸成块的一点血污:“都是要去救你女儿的人了,也不注意一点形象?黛拉看你现在这样,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左吴叹气:“头发都被烧的没剩几根了。”
话音落下。左吴抬眼,只个只见列维娜忽然推开了古画晴空胸前的舱盖,她朝自己挤了个鬼脸,然后又朝这边一把掷来了个什么东西。
左吴疑惑接过,入手的手感却是这么的熟悉。低头,赫然是那瓶用了一半的愈合喷雾。
那瓶在那颗死寂星球刚买到列维娜时,为了给她接上手脚而弄来的愈合喷雾。
这瓶喷雾并不特别,只能算作一种基础药剂,但现在却真能解左吴的燃眉之急。
摩挲着喷雾已经有些磨损的表面,左吴对列维娜有些惊讶:“这东西你还留着?”
“呜哇,这不是显得我重感情?再说,我还记得某位老板还欠我一对手脚的事的,若有机会找齐,再用这瓶最初的喷雾接好,多有纪念意义?”
列维娜眯起眼睛:“可惜找我原装手脚的事,八字没一撇咯。还得我自己努力,看看能不能用高维之眼给它们直接长回来,现在看来我还得努力。”
左吴笑了下,把喷雾倒转,怼着自己的脸一顿猛喷。
神经被其中的药物成分麻痹,再攒几年也攒不了这么多的愈合力弥散而出,伤口飞速愈合,连被火焰燎掉的头发都在疯长。
当然,左吴也没全给自己用。在自己大略恢复了个人形后,又不由分说,将剩下的喷雾全部喷在了姬稚身上。
喷雾还挺“智能”,姬稚受伤轻,就没有麻痹她的神经,血肉与毛发直接生长,让人马娘一阵刺挠,不由自主甩起脑袋,她头顶的耳朵也在“呼呼”的动。
稍微捣鼓一阵,左吴也把自己长的太长的头发系了个马尾。
该出发了。
临出发前,左吴还有最后一个好奇的问题:“列维娜,这瓶喷雾你平时都随身带着?”
“嗯哼。”女仆点头。
“可我平时怎么没见到,你没戴项链,也没有手环脚链。”左吴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脚链我是前次才确定的,观察你脚那次,可不是有意为之。”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
列维娜咂舌,也忽然想起什么,“唰”的收起了她脸上露着一点狡黠的笑。
然后稍稍昂头,列维娜借着自己的发梢,让身后因为被以太龙倚靠而爆发出灿烂日珥的恒星的光辉,在她自己的眼眶上洒下了厚厚阴影。
然后,其纤细的脖颈尽量向后靠,嘴唇紧抿,像倒扣的弯弯月牙。
这还不算,尤其是精灵眼睛里,那种委屈和轻蔑相互缠绕而成的光,这种轻蔑的视线,齐齐向左吴投去。
左吴只觉得如沐春风,熟悉的感觉充斥全身。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这样的目光本是与列维娜初见时才有,本以为今后再也无法看见。
回到之前的问题,列维娜的喷雾平时被她藏在了哪里?
只见精灵微微侧起身子,轻蔑的目光分毫不减,其独臂已经拉起了她身上的一片衣服。
这片衣服本来盖着列维娜纤细的腰肢。
然后。
左吴分明看见有一根同样纤细的红绳,从列维娜的腰上缓缓滑落。红绳末端有断裂的痕迹,红绳本身在这片冰冷的太空中显得格外炽热。
抬起头。
列维娜眼中的轻蔑的光又含了一层挑衅的神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从她身上落下的红绳在正正好好往左吴的方向飘,她想看左吴对这根绳子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可惜精灵没有如愿。
她还站在古画晴空胸前敞开的舱盖上。列维娜身后,艾山山忽然龇牙咧嘴的从她背后如鬼魅般浮现,不由分说在精灵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
刹那间。
什么轻蔑什么挑衅什么妩媚,全都散得一干二净。列维娜只能委委屈屈的捂住脑袋,连长耳朵也耸拉下来,只能一路小跑跟着列维娜回舱。
只是临走前,在确认怒气冲冲的艾山山没再注意自己时,列维娜抢出几秒时间回头,冲左吴悄悄做出口型。
口型在左吴的视界中马上被翻译完成,她是在说:
“这根绳子,就是当初你把我的手脚绑成礼物再‘送’我,被你结成玫瑰花的那根哦。我没扔,一直留着,就绑在我身上呢。”
“原本是为了提醒自己要记仇,现在嘛……”
她的口型戛然而止。
终于。
古话晴空的舱盖完全遮避了列维娜的表情和艾山山的背影。
远处恒星的日珥还在喷发。
化为颗颗火球的太空鲸还在乱窜,经受它们度过几千年生命中从未经历的苦痛。
镜弗不怀好意,以引力作为外壳的星舰还在不疾不徐的接近。
姬稚也做好了准备,她身上可能影响她运动的伤痕也彻底弥合。之前左吴和列维娜眉来眼去并不是在浪费时间,更多是因为要等人马娘身体完全恢复,磨刀不误砍柴工。
她已经彻底准备就绪,回眸,似是看见了左吴脑后和自己差不多相似的辫子,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而后,姬稚抖了抖从姬压身上扒下来的衣物——按分析,他的衣服便是让他免于被灼烧的秘密所在,随手做成披风,至少能保证她和左吴能在这片太空中畅行无阻。
人马娘的铁裙开始自喷口喷出辉光。
左吴只觉得风景自自己眼前开始飞掠,被拉长成一根又一根的速度线。万事万物都在飞驰,一如自己的人生般。
从失去记忆自那培养仓中揭棺而起,到遇见艾山山和列维娜,又在都市星系骑着姬稚驰骋;而后,又到了眼下的现在,好像许多事情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恍惚间。
左吴有种错觉,就是自己好像可以抓住岁月。错觉让左吴朝前方伸手,理所当然,抓不住岁月或时光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唯有姬稚的发丝从自己指尖流过。
人马娘似乎会错了意,她朝左吴低声:“抱歉,我们用的缰绳……还放在床上,没有带出来。”
左吴收回指尖,有些尴尬的笑:“我不是在催你。”
“那我心里也急,”姬稚轻轻摇头:“黛拉的事情很急,你之前也不该等我全好了才上路,我完全可以边走边治愈身体的。”
左吴摇头:“……急不得,我在那等了等,也有观察一下以太龙状态的意思。那大汗向来喜欢把话说一半藏一半。万一,黛拉现在的情况,也有燎原动手脚的原因呢?”
“真是复杂。”姬稚轻声,将自己的速度越提越高:“还有列维娜她胆子好大。”
她最后这句语速不快,却让左右顾左右而言他:“什么?”
“没什么。”
左吴舒了口气,继续思索:“姬稚,以及你有没有觉得,就是燎原和镜弗这回太默契了些?”
“怎么个默契法?”人马娘不解。
“很简单,燎原需要让太空鲸经受持续不断的剧烈痛苦,镜弗便恰好给了燎原一把火;还有燎原的大汗,他怎么话里话外,对镜弗的计划像是了如指掌,真就全是用无限神机算出来的不成?”左吴抱手,思索。
姬稚缓缓摇头:“有姬压在,就肯定不是了。外交不是咱们的专利,又有姬压这么个三面间谍,他十有八九是当过镜弗和燎原间沟通的桥梁的,那教宗也大概率向大汗兜售过他的想法。”
人马娘说着,忽的冷笑:“还有姬压他会对我……对我说出什么延续骃族的不可理喻的话,整一个自暴自弃的模样,估计是他也听了教宗和大汗的想法,两两比较,都不满意,才急于走出一条他自己的路的。哈,他也配。”
左吴抿嘴。
姬压对这个世界的未来,也有他自己的选择,还真让自己有些羡慕。
羡慕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
左吴的内心很快就被无边的担忧所塞满——能看见黛拉所在的地方了,是个零重力实验室,黛拉的本体当然被安置在里面。
而实验室周围,则是无边无际的索林原虫聚在一起,虫群聚成了实心的实质,灼灼烈火对它们而言不痛不痒,它们好像在火雨中参加葬礼,在静静肃立。
虫群没有阻拦左吴。
左吴和姬稚毫无阻碍的进入了零重力实验室中。
只见黛拉捂着她的肚子,无边的饥饿要将她从内向外吞噬殆尽。左吴还在想该为黛拉做些什么,却看见二公主一把朝自己冲来。
二公主惶急:“爸……陛下!有东西在我们脑袋里说话!”
“没关系,我来帮你把这声音吸收掉……”
“没用,可能会没用!”二公主咬牙:“小灰刚才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没用!小灰说是维度恶魔在我们脑海里呢喃,种下了某种诅咒一样的因果!”
维度恶魔?
左吴还在消化信息。
二公主已经痛苦的按住脑袋,发出一声闷哼:“又来了,又来……哈,我有个提案,不知道你会不会听……”
“什么?”左吴抬头,毫不犹豫将二公主拥入怀中。
“维度恶魔生活的虚空必须要有物质和精神,我可以忍他们的呢喃,黛拉可能不行……咱们得躲躲,必须躲躲,躲到没有物质和精神的地方去……”
左吴反应过来了。
没有物质和精神的地方,不就是银河之外的太空么?
左吴吸气:“你们想要现在走?现在?就在这里?”
“……我是想这样,黛拉她不同意啊!”
二公主几乎有了哭腔。
而虫娘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四只小手勉强撑起一只,轻轻握住了左吴的手。
她半梦半醒间在呢喃:
“爸爸……不要赶我走。”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八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以维度恶魔作对手,还当真有些棘手。虽然他们吞掉了仁联的巨人而实力暴涨,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恶魔们的主战场依旧是虚空。
而虚空与现实世界,就是隔着一条遥远到无法形容的藩篱。左吴就算有心,想要组织一场针对他们的政法,也实在太过遥远且不切实际。
但维度恶魔不一样,他们生活的虚空本就是物质和精神相互交融夹杂的世界,想要影响低维世界生灵的内心和思想,对恶魔们而言简直和呼吸一样简单。
不说别的。
恶魔们即便只是选中一个幸运儿,天天在他耳边呢喃些有的没的。
也不需要什么内容,就是宛如呓语的瞎说,然后三百六十五天每小时每分钟都不停歇,那心智再怎么卓绝的人,也都会被逼疯。
黛拉也是一样,她不算心智卓绝,却更加特殊。
直到目前,她仍然没有完成对原虫女王身体的完全支配,克服这具身体所带来得无边饥饿也有些取巧——
是让自己的部族撕开了原虫女王的头部,然后让大家一点点啮咬原虫女王的大脑。若咬到某个地方,能让自己的饥饿感稍微减轻一些的话,就等同于是找到了原虫女王脑中负责饥饿的那部分。
然后,再想办法把这些脑区给关掉,便感觉不到身体传来的蚀骨饥饿了。黛拉相当于给自己减轻了考题的难度,却也因此无法发挥原虫百分之一百的实力。
倒不必担心原虫女王的身体由此受损,对虫族来说,损伤也意味着进化之路。就像锻炼肌肉的实质是将肌肉纤维撕裂,然后让再生后的纤维变得更强健一样。
以上这些,左吴还是从二公主嘴里头一次听说,有些震惊,此时却把黛拉的本体抱得更紧了些。
二公主却是咂舌,她的手还紧紧拉着黛拉衣角,好像很是不满左吴想把虫娘从自己眼前带离般,斜过眼睛:
“看你表情,你是不知道黛拉的努力……不怪你,黛拉要我们对你保密的。我拗不过她,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左吴抿嘴,没问为什么。
二公主还没练好该如何做出复杂表情,连肌肉都是新近贴完的脸露出一抹悲哀,如此生动:
“我拗不过妹子的事还有好多,比如我和她说了很多次,用这种方法来克服饥饿就是饮鸩止渴;”
“因为原虫女王的身体在经受大脑一次又一次的切割时,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进化,现在已经有了字面意义上肌肉里长脑子的迹象,再这么下去。到无可逃避时,饥饿一定会把黛拉直接吞掉,像浪潮一样!”
“还有,原虫女王目前那些负责感知肌肉的脑区虽然关闭了,可并不意味着饥饿本身就不存在!它仍在原虫整个部族中肆虐,没准啊,这就是维度恶魔这次让黛拉一头子昏过去的突破点!”
左吴沉默,片刻后,将头垂下:“突破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对吗?”
“只要原虫的饥饿存在一天,这就是维度恶魔可以随时攻破的……程序后门。而且,目前来看,原虫无法通过进化克服掉这饥饿,因为饥饿就是它们设计上的底层逻辑!”
听着。
左吴瞬间想到了个解决的方法——叫黛拉放弃原虫女王的身体不就好了?这样,饥饿将不再能袭扰黛拉,维度恶魔也将不再有攻破黛拉心灵的后门。
这念头刚从左吴脑海中一闪而过。
二公主好像瞬间明白了般,仿若父女心灵相通,她忽然有些手忙脚乱,其指尖却还是捻着黛拉的衣角,不愿松开:
“等等,等等等等,原虫会长成这样,是他们原先的那个女王意识带着整个部族走歪了的原因作祟。交给黛拉,她一定能带领原虫们走向进化的正途,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安静且无人打扰的空间……”
左吴的低笑打断了她:“比如银河之外的广袤宇宙就不错,对吧。”
二公主点头,缓缓站起,一时竟不敢去看左吴的表情:“……嗯,妹子她毕竟为此努力了这么久。我一直看在眼里……我……”
她无法再往下说了。因为二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到现在还在劝左吴把黛拉带去银河之外,究竟是为了虫娘还是在为了她自己。
诚如左吴所言,让黛拉在此刻放弃原虫女王的身体才是最保险的选项,左吴也知道这点。
左吴呼气,有话甚至已经酝酿在了胸腔中。可想要把这结论说出来时,余光却看见了一样东西——
是二公主的手,修好了才不久,本来连指尖关节都无法自如运用的手。此刻,这只手仍然倔强的捻着黛拉的衣角,还是没有松开。
刹那间。
左吴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变了,和之前所想简直是天差地别:“哈哈,其实我有时候会在想,我没办法去放手一搏,是因为我有太多软肋了的原因也说不定。”
二公主愣了一秒:“软肋?”
“黛拉就是我最大的软肋。也好,我以前也扪心自问过无数次,为什么要执着于把她送到银河之外去?”左吴用指背轻轻刮着黛拉的小脸:
“是因为银河已经残破如斯,太过危险?不对,就像地球上环境最恶劣的一角,同太空相比也堪比天堂一样;现在的银河再糟糕,于宇宙的幽暗来说也是一片毫无疑问的绿洲。”
“又或者,是因为这个银河中一直有人想对黛拉下手?羿裔斯将军是一个,维度恶魔又是一个,现在又多了个镜弗。哈,这次的镜弗甚至说想把我和黛拉的血脉融为一体呢!”
“所以,这么多次中,多少次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让黛拉遇险,我也想过会不会把黛拉送到离我远些的地方,就能让她更安全?”
“现在看来也不对。我是幸运的,因为在我身边纵然危险,可我也有那么点能力保护我在乎的人。可我的手就这么长,真把黛拉送到我碰不到的地方,我岂不是连她可能遇到什么危险也不知道了?”
二公主默然,她的手捏黛拉的衣角捏得越来越紧,颌部的关节也因为她紧咬牙关而嘎吱发响。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良久,她终于从牙关中挤出了几个单词:“你说的……对,我……”
左吴却摇头:“所以,我可不放心让你俩单独离开。我会让小灰分出一部分机群陪着你们,也会派出一直想要跟着你们去领略银河之外的麾下跟随。他们会保护你,也会监视你,对此,你能接受吗?”
二公主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你自己都知道把黛拉送出去的理由不那么充分……”
“不,阻止她离开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但鼓励黛拉离开的理由一条就够了,”
左吴下定了决心,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畅快:
“那就是黛拉有这个能力前往宇宙,既然可以,那就去做!黛拉有这个能力走的更远,走到这方世界亿万年间都无人踏足的世界,成为兆亿生灵间的唯一且第一!”
“她能做到,就该去做!”
然后,左吴又看向二公主,低头,轻轻抓住她捏着黛拉衣角的手:
“还有你也一样,你大概是唯一能让物体加速到超光速的人,若把你当武器,太过可悲。这种力量还是用在域外探索更好才对。”
“说来惭愧,这段时间,是你陪黛拉的时间更长些。你相信黛拉带着原虫走出银河后,能为它们规划出一条摒弃了无边饥饿驱动的正确进化之路。你是她姐姐,你陪了她这么久……”
“你相信,我也该相信。”
二公主缓缓抬起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沉甸甸的信任,但她还是看着左吴,笑起:
“姐妹关系算是坐实啦,你说的,我是姐姐……爸爸,你就不怕我刚才说的全是想把妹子拐走的场面话?”
左吴笑着摇摇头:“我想把艾山山拐走时,也说了好多场面话。她估计也知道我有很多骗她的事,但日子也这么过来了。”
说着,左吴的手轻轻放下,只留下二公主还继续捻着黛拉的衣角。而她好像想起什么,把指尖原本的轻捻改为了用力捏住。
捏的如此得紧,二公主看向左吴,还想说什么。
左吴只是摆了摆手:“行了,去,现在就去。你准备拐走黛拉准备了这么久,现在是该把你所有准备拿出来的时候了。”
“我这边也一样,我下边的官僚,还有科研团队,许多人都知道我有把黛拉送去银河之外的意思,所有人都在准备,大家都做好了准备。”
有科研团队的成员为了这一天,早就准备好了压缩行囊;有些属意去见识更广阔空间的人也是一样,他们甚至早就完成了对星舰的改装。
左吴产生把黛拉送出银河的念头算是很早,其麾下又个个是人精,早有准备不足为奇。
所以左吴才这么说。
而二公主愣了下,觉得左吴话音末尾的语气有些奇怪的颤音。
确实是这样。
左吴马上背过身,抬起一只手捏住自己的脸,竟然有些哽咽:
“……妈的,大家都准备好了,这么多人都看得出来,提前了一整年准备。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永远也准备不好,永远觉得距离真要把黛拉送走的时间还太早?”
“为什么,我还觉得这样的日子还能继续下去,总觉得时间会停留在我们大家伙一起在超空间航道里赶路的稳定时间,黛拉会在她喜欢的各种补习班乱窜,我会偶尔接她上下学……”
“还有那位教黛拉园艺的老师,我怎么在亲眼目睹她的死,亲自给她组织了葬礼后,还觉得她会一直活着呢?”
二公主抿嘴。
左吴却摆了摆手,转头,压抑不住的又揉了揉尚且因为维度恶魔的攻击而处在昏迷中的黛拉的脸蛋,边在视界中下达命令:
“新帝联的诸位,女士们先生们。虽然有些突然,但我在这里宣布,新帝联银河外部调查团一期,行将启程。”
“哈,想走的诸位或许被火焰烧伤了,但大家应该也发现,就是这火焰可一点也不烈!它甚至不想把我们烧死,只是为了给我们带来长久的灼烧苦痛而已!”
“证据就是连太空鲸都被烧的嗷嗷叫,我们怎么就没被直接给烧成飞灰?这说明镜弗的引力是靠构成我们身体的分子的数量来调整火候的,体内分子多的烧的旺,分子少的就受伤轻。”
至于姬稚,还是她一直在运行的修炼程序在这次害了她。
左吴吸气,做出最后的总结:“所以,丑话说在前头,银河之外的环境向来恶劣无比,你们将遭遇的苦难会比这次灼伤要惨烈无数,甚至不知道会遭遇几次!”
“所以,想走的诸位如果不能克服这次烧伤的苦痛,就别白费力气想出走,新帝联域外探查一期团也不会有你们的份了,老老实实跟我在这片银河奋战到底!”
语毕,左吴听见自己的视界中传来隐隐嘈杂。现在正是机会,又继续说:
“现在,跟我去超空间航道入口集合,我去为你们开辟道路,燎原也好镜弗也罢,包在我身上,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你们的脚步!”
语毕。
左吴轻轻拍了下所身处的这零重力实验室舱壁。就在刚才,姬稚已经抽出了她铁裙上挂载的挂件,准备把舱室直接拉到超空间航道出入口附近。
这里确实不适合当新帝联域外调查团一期所启程的星系,二公主大可带着黛拉,去一个安静的行星好好做一番准备,然后赋予想跟她们走的所有人加速到超光速的权限后,再启程不迟。
左吴肯定没办法跟上她们了,他的舞台在这里,这教宗、大汗和皇帝所荟萃的小小空间而已。
接着。
人马娘的铁裙喷吐粒子流,红色的火光拉着燃烧的零重力实验室启程。
然后,有许多火球跟上了她的步伐,虽忍着伤痛,他们前进的轨迹却流露着欢呼。
只是。
有一个舱室恶狠狠的咬上了左吴的尾巴,左吴回目,发现是钝子的。钝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着左吴咬得这么紧,行为中满满的是对左吴的怨恨和抗议。
钝子还是什么也没说。
以她为首。
也有几艘并不想离开的星舰跟上了左吴的步伐,里面有曾教过黛拉的老师,有和黛拉的部族并肩作战过的战士。他们是为虫娘的饯行人。
夕询道的星舰也在其中,离姒和夕阳是虫娘最好的玩伴。
颗颗火球在前进,在浩浩荡荡。
左吴还抚摸着黛拉的脸颊。
忽然。
他只觉得自己的指尖疼了一下,低头,发现是黛拉挣扎着睁开了她的眼睛,小小的嘴狠狠咬在了左吴的指尖上。
左吴一下子和之前的二公主一样手忙脚乱了。自己的决定有个最致命的漏洞,就是没得到黛拉的同意,虫娘没有笑着启程,而是在不清醒时被自己安排成这样的。
黛拉还咬着左吴的指尖。
左吴不敢看虫娘。
那边,镜弗的引力战舰终于要突破超空间航道的入口;而以太龙又随着恒星的自转显现在了众人眼前。
左吴终于抬起头:“黛拉,我……”
“不要说,爸爸,我愿意,”黛拉缓缓闭起眼睛:“爸爸,能麻烦你关一下吸收吗?”
“好。”
左吴不假思索,吸收关闭的一瞬间,手指便被黛拉咬破。
黛拉轻抿:“这是爸爸血的味道,我第一次尝,也是最后一次。”
“爸爸,我愿意去往银河之外,既然你说这是我的能力,我也……可以把它当做我的使命。”
“可我还有好多好多的遗憾啊……”
左吴沉默。
又是忽然。
他视界中忽然收到一阵陌生的声音:
“好一个离别场面!只是别急,请先别急,听听我的建议再走不迟!”
左吴转头,刹那间脑中千回百转,好像知晓了声音的主人是谁:“镜弗的教宗?!你想阻止黛拉离开,我就把你撕了。”
“看来我们之间有一点误会。”
“我看没误会。”
“如果我说,我将给您呈现的道路,是最适合这片银河的大众之路,如果我说,你们父女二人就是拯救这片残破银河于水火的关键呢?”教宗说:
“不要相信燎原,大汗的话全是真话,却总喜欢隐藏关键信息。”
“我的道路,是拯救全银河全体生灵的道路!就当消遣,也请静听。”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九章 目标
消遣?静听?
听个锤子。
左吴冷笑,直接切断了通信。然后捏住拳头,眼睛死盯着超空间航道的出口,将身体中又攒下的全部能能量集中在指尖的一点。
指使维度恶魔袭击黛拉的事是你,先前一直在追杀真正的对帝特的也是你。
如今一把火点起,让自己这么多麾下受伤惨烈的也是你。
若说自己对燎原,还只是不认同他们的道路,也烦闷于那大汗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可细细想来,自己对他们没有多少私人恩怨。
但对你们镜弗,可不就剩下深到无可解开的梁子了?
摇摇头,下意识间,左吴把自己写给对帝特的那些歪诗贴在视界的桌面上,行行文字的排列并不高明,有几首甚至让人看了就浑身发麻。
但这些文字却是对帝特所期望的定制。左吴按照他们的愿望写出来了,却再无可以送达的人。
可惜残破的银河对于左吴一人来说还是太过广袤,皇帝的责任也压在肩膀,让为对帝特复仇的事项被无限度的排在了所有待办事项的后面。
有句古话说“九世之仇尤可报也”,抛开这话里为了后世的政权寻找一个宣战理由的目的不说,也不去品尝那股为了不知多遥远前的先祖报下血仇的霸气不谈。
当世的仇恨不能当世去报,不就和“迟到的正义”是一路货色了?
尤其是在星际时代,在这片残破的银河中,燎原的大汗和镜弗的教宗其实都是强弩之末了。
现实的条件都在催促他们赶紧带领各自的政权去休养生息,包括新帝联也是,三家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找个银河还能住人的角落去休养生息,天各一方。
天各一方,互相开始休养生息后。再想碰见,便不知是几千还是几万年以后了。这么遥远的时光横亘,后人真的能记得如今的血仇?
一旦进入休养,也意味着向疲惫投降。
当下的三家其实都是在靠狂奔的惯性强撑,真的停下来,至少在大汗和教宗可以望见的余生里,便再也没有让各自的政权重新动起来,去朝着各自的宏伟前进的能力了。
大汗和教宗都是在孤注一掷。
他们孤注一掷的理由,甚至和左吴现在正隐隐发抖,发觉有机会让仇恨在自己手中,向自己最直接的仇人了结这梁子时,会感到强烈兴奋是一样的理由。
什么轮回百转,还有那些看不到的缥缈未来,甚至再加上已经触摸不到只能缅怀的过去,加在一起,又哪会有今人尚且存活,还能亲手抓住的当下要宝贵?
今日事今日毕明明是传统美德,怎么轮到“复仇”这样的大事,隐忍和沉潜又成了大家默认的手段了?
此时。
左吴把手轻轻抬起,抬到让自己的手掌刚好可以遮蔽超空间航道的入口处,虚握,指缝中有阳光泄露。顿了一顿,说:“峯,你能听见吗?”
“能的!”峯的声音传来:“我本体的火焰已经大部分得到抑制,正在清点损失!最终的数字……可能挺难看。”
“先不用管损失,峯,得麻烦你加加班,”左吴笑了下:“帮我算算我该飞出个什么轨迹,就能正好与镜弗的引力战舰面对面碰上,又能把咱们新帝联域外探查一期团给掩护在我后面。”
“……陛下,您打算一个人去迎战镜弗?!”峯发出了咬到舌头的音效,议论军政明显超过了它的权责。
左吴的视界里也弹出了“权责滥用”的自动警告,但他现在根本不想在乎,只是用自己写给对帝特的歪诗把一切警告都盖住。
然后,转头朝峯那表面还在燃烧的本体吹了声率性的口哨,朝它轻轻的点了点头。
峯沉默一瞬,现在规劝便成了它的责任:“我建议陛下谨慎,别忘了镜弗疑似仁联巨人的东西,我们尚未知悉那东西的力量和破坏力。”
“无所谓,镜弗若真有仁联这么厉害,又怎么会被我把他们的一颗星球给撕了?”左吴耸肩:“我还是仁联的正牌大杀器呢,真就会害怕他们对仁联的仿品?”
“您的信心犹如空中浮萍……但我确实没有反驳的理由就是了,”峯叹气,开始为左吴拟合行动的轨迹:“您是要骑着姬稚小姐去迎战吗?”
左吴犹豫一瞬,却在见到姬稚转过头来的恳切眼神后下定决心:“……对,也帮我联系一下小灰。小灰现在在做什么?”
“小灰小姐现在帮咱们最后一批人制作躲避燃烧的零重力实验室,只是她离得有些远,一时可能无法与您直接通话。没关系,我会把为您拟合的前进轨迹发送给她,之后您可以在终点处与她会合。”峯说。
左吴点头:“麻烦了,还有艾山山她们呢?她们一直在超空间航道入口附近监视镜弗的动向,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有,镜弗现在的表现很安静,太安静了,好像他们就是平平常常的穿过超空间航道,平平常常的想造访一个地方一样。”峯的本体也学着左吴摇头的模样晃了晃:
“列维娜小姐的高维之眼都快瞪圆了,也没能看清那疑似仁联巨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哦对,她还特意拜托我说跟您求求情,在她找到线索前,不要把她叫回来。”
左吴这次几乎没有犹豫了,点头应允,又有些想笑。
结果最后,却是自己一大家子,陪着自己面对互相都是强弩之末的最终复仇?不行,为了保护她们也好,不想让自己的风头被抢走太多也好。
左吴还是对峯说:“记得把给我的轨迹弄得再往前些,能多往前就多往前。我要去到迎击镜弗的最前头。”
“……好。”峯答应,可答应的有些犹犹豫豫。
左吴察觉:“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一切,和光明星海覆灭前的瞬间真的好像,”峯轻声:“可不要告诉小灰我会有这种感觉,就是真的……太像了。”
“这是吉利还是不吉利,”左吴撇嘴:“怎么个像法?”
此时,峯的虚拟形象出现在左吴眼前。虚拟形象随着左吴的运动而动,它朝着其本体的方向回眸,在看着它自己,还有在它体内依旧忙忙碌碌的科研团队:
“策展人后裔们,早就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啦。和他们相处的……真的很愉快。可我不会忘记,他们的祖先在目睹仁联的强盛后,便毫不犹豫跟随着仁联而走,去到了未知的彼世,”
峯低声:“而今,科研团队里又有一大部分,早就备好了行囊,想跟着黛拉去往银河之外。我不是在质疑您的判断,就是觉得……太像了。”
“光明星海对彼时的我们这么好,您对我们大家也一样。可到最后,还是有这么多人选择离开,不去与您并肩作战到最后。就会让我觉得……许多事情真的一点都没变。”
左吴摇头,想为了他们说什么。
峯却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我还记得我们光明星海的战争取得相当的战果,把入侵者重新赶回他们开始进攻的地方,好像差一口气就能取得完全胜利时。”
“那么多面孔,脸上都洋溢着和您这么像的表情——却不是对胜利的渴望,而是一种……如释重负。”
峯的虚拟形象转过头来,直视左吴的眼睛:
“您的表情像在说‘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哈哈,陛下您别怪我不吉利,上次这么多研究者选择弃我们而走时,还有上次这么多张和您差不多的表情萦绕在我身边时……”
“我便亲身经历了我光明星海的瞬间覆灭。所以,我不知道这回……”
它没再说下去了。
左吴吸气,也意识到小灰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结束她手中的活计了。照理来说,给新帝联的所有人都弄个独间的零重力实验室,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她该早就做完一切,回到自己身边才对。
小灰昔日在光明星海的地位,肯定比峯更接近光明星海的核心。峯感觉到了如今的一切和昔日有多相似,小灰只会比它感知得更真切。
光明星海的覆灭永远是小灰心里抹不掉的阴影,她像是在逃避这相像的一切一样。
只是峯说着,它已经帮左吴算好了前进的轨迹,发到了左吴的视界。
姬稚也收到,人马娘轻轻拨动马蹄,然后让空间在两人身边飞逝,好像正带着左吴去投身谁也无法预知,却又避无可避的命运一样。
命运。
左吴脑海中浮现起了这个词,反复品味。
命运是圆环的权能,镜弗又是因为圆环的赐赠,让银河的一切都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放眼望去,充斥这个星系的颗颗火球和相伴的哀啼再怎么绚烂,也只是将这片世界短暂的从无边无际的广袤黑暗夺回了一瞬而已。
今后,这片银河仍将是黑暗的天下。
左吴又忽然羡慕起那正倚靠着太阳休息的巨龙。以太龙的垂垂老矣,反而是祂活过了宇宙大爆炸,活过了这次的宇宙从一个奇点发展到如今的一百一十四亿年的再明确不过的证明。
祂见识了无数绚烂的沧海桑田,或许这将伴随银河如今生灵的余生,还有后代们一生的黑暗,对巨龙来说只是祂生命中无足轻重的注脚而已。
又是恍惚间,左吴终于明白促使自己最终下定决心把黛拉送走的原因是什么了——就是自己已经隐隐察觉,自己的对手不是镜弗和燎原,而是某种更加恢弘,却又根本无可撼动的东西。
自己在那种无可撼动的恢弘面前,连对手都算不上。自己是不希望黛拉被这黑暗再笼罩哪怕一分一秒。
哈。
黛拉和二公主能离开,能有机会摆脱这黑暗,可自己麾下剩下的大多数都不行。自己是他们的皇帝,他们支持自己的一切,自己要照顾他们剩下的一生。
将被黑暗笼罩永世的,才是这片银河的大多数。
隐隐间,虽然只是隐隐。
左吴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足够支撑自己走完送走黛拉后余生的目标了,为了银河的大多数,这个目标够不够充分?
若有朝一日黛拉带领虫群克服了那种饥饿的本能而归来时,能否为这样的自己而骄傲呢?
想到这里,左吴回头看了眼姬稚正拉着的零重力实验室。通过视界能看见,黛拉此时虽倚在二公主肩上,可她的眼睛却对根本没看她的姐妹,好像还在闷闷赌气。
又后面,即将为黛拉饯行的队伍还在紧跟,他们只会饯行,不会跟着黛拉离开,他们也将是自己将为之奋斗的大多数。
哈。
说起来,刚才镜弗的教宗不是说,他找到的道路也是为了拯救银河全体生灵的道路来着,他们的目标会不会和自己有所重叠?
峯好像看出了左吴的心事。
它小心翼翼:“陛下,不如您……再去探探镜弗的口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没必要,”左吴摇头:“都知道搞宗教的最擅长蛊惑人心,谁知道他们会搞什么名堂。我们只要冲过去,把他们干碎就好,没别的。”
“那像上次一样,在最佳位置把您给发射出去?”峯问,之前左吴撕裂星球的模样它记忆尤深。
“对。”左吴回答。
回答过后。
左吴周围好像又陷入了一片沉寂。计划简明扼要,没有多少需要商量。左吴一次又一次捏着拳头,眼睛也盯着超空间航道中那团不详的引力。
……直到盯得有些无聊。
镜弗还真的没采取更多的动作。
据说,仇恨激起的多是血气之勇。人在无聊时或者安稳惯了时,很容易会忘记仇恨所激起的愤怒。
左吴情不自禁又看向自己视界里写给对帝特的歪诗,向峯问:“峯,从科学角度,这些诗还有没有修改的余地?”
“……我看您的诗句,字里行间到处是余地。”峯决定诚实。
左吴有些受打击:“没这么糟糕吧。”
“所以,也不需要我的修改,或许对帝特那些人喜欢的就是您这种……虽不成熟但很率真的调调。”峯说。
原来是这样。
左吴眯眼,开始想象。在撕碎了镜弗之后,面对着他们的残骸,将这些歪诗念出,能不能算对对帝特最好的悼念了?
他们可是自己最初的读者。
左吴也记得他们声音是何模样。
“……阁下,阁下!”一道声音在左吴耳边响起,对,就是这样,这就是对帝特联络者的声音。只是联络者的声音怎么在自己耳边响起了?是峯为了激起自己的怀念播放的录音?
不对!
峯此时在无辜的摆手,它也满脸茫然。
左吴勃然睁眼,目眦欲裂,瞪向超空间航道的方向,对帝特联络者的声音是从镜弗战舰那边传来,是镜弗播放!
对帝特联络者本该已经消逝的声音还在继续:
“阁下,我们终于见到您了,终于!”
“阁下,您带来我们约定好的诗歌了吗?”
左吴抿嘴,怒吼:“教宗,你什么意思?!”
对帝特联络者好像被吓了一跳:“阁下,您可能误会镜弗的教宗了,我们没死,镜弗没杀我们!”
“正相反,我们在这边获得了永生啊!”
“不信,您听听,我还记得您写给我们的诗——”
“期待你们的风采。”
“期待虹桥那头相遇。”
“就像故事的牛郎织女。”
“再见面时,你将我拥入怀里。”
“你告诉我草原在你脸上拂过的风,闻到你身上的芳草味道。”
“我与你倾诉我所经历的盛夏与寒暑。”
念完。
对帝特联络者的声音好像满是陶醉:“我们期待您的新诗,期待了多么的久啦!”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章 作品
左吴只觉传入耳朵里的声音如此生动,竟让自己下意识不愿承认与自己再度取得联系的对帝特联络者可能是镜弗伪造。
甚至“可能”这个词能够替换为“十有八九”都不过分。
星海时代,干扰感官的手段何其茫茫。只要往人的视界里植入一些简单的病毒程序,便能保证中招的连与自己零距离面对面接触的人的真面目,都看不分明。
何况自己耳中响起的是单单的一抹声音。
所以。
理性上,左吴知道现在的自己不用听镜弗的哪怕一句废话,就按照原来的想法,把自己发射过去,然后撕烂他们战舰装模作样的引力外壳,就这样而已。
而科研团队也在转瞬间就找到了镜弗向左吴的视界投送声音的端口,只要左吴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镜弗的蛊惑就将远离左吴,左吴也知道这点,甚至已经调动起全身肌肉,准备做出那平平无奇的姿势以切断联络。
但他有些不舍。
原因简单得很,虽然自己写出的是拿出去就会被人笑话的歪诗,但有人喜欢,对左吴来说就是意义非凡。
哪个作品几乎无人问津的作者,会记不得那些支持自己的读者?
尽管读者可能只是偶尔翻阅到那蹩脚作品中的一两章,不知为何竟然对上了电波,然后再经常写些鼓励的话。只要这样,哪怕除此之外,这作者和读者间就没了任何交集也无妨。
甚至,左吴刚知道自己的诗句被对帝特喜欢时,还会患得患失。
把新作发过去后,如果没有立即取得对方的回复,左吴会有种深闺怨妇般的幽怨。怀疑是不是与读者好不容易对上的电波此时已经消散,害怕会不会自己不再能取得读者的喜欢。
左吴是幸运的,虚拟对帝特的不回复只是因为他们还尚且位于航道中,无法与外界联系而已。由此,左吴最终是能等到对自己作品的回应,没有一次不热烈。
只是后来证实,一直回应自己的是虚拟对帝特,见过自己许多新作的也是虚拟的他们。
而真正的对帝特,却自始至终都只接受到了自己最开始的那首“虹桥那头相遇”,却抱着这几行字,最终穿过了冰冷却真实的银河想来与自己相遇。
可在最后,左吴却发现他们与自己因为隔着没有超空间航道相连的几光年,而最终无法触及和相遇,连那些新作也没来得及发送过去,真正的对帝特便遭遇了镜弗的袭击。
现在。
镜弗又用他们的声音与自己通话了。这无异于是种亵渎,却让左吴偏偏想要与他们多说几句话。
思虑到这。
左吴轻轻呼气,回头转了转手指,指示自己身后的大部队继续前进。又想了想,低声开口:“你说……你们是真正的对帝特吧?嘿,别来无恙。”
联络者的声音有些困惑:“阁下,看来您对我们的身份依旧有所怀疑……我们该怎么证明我们就是我们呢?”
“有镜弗插手,你们应该没法儿证明了。”
左吴摇头:
“你们可能是镜弗用你们的尸体所制造的傀儡、可能是收集你们被击坠的残骸上残留的灵能波动,所被模拟出来的程序……”
“就算是没什么文化的我,也能想出不少让我自己重新听见你们声音的法子。哈,哈哈。这真是……或许我是最希望重新听见真正的你们的声音的那个。”
联络者的声音沉默一瞬,低声:“阁下,你总是很喜欢妄自菲薄。请您自信一些,至少不要再在您的诗句前面加上‘蹩脚’二字。”
“无关这些文字究竟是否契合声律,也无关里面含有多少可以改进的地方。事实上,它就是给了我们穿过银河的冷峻与艰险的勇气和力量。”
左吴愣了愣,忽然龇牙咧嘴:“合着你们也觉得我写的东西不太得劲啊。”
“噗,哈哈哈,这是两回事。”
联络者回应,或许是因为左吴的不信,反而给了他稍微放肆一些的空间,让他能和喜欢的作者说些心里话:
“我们见过许多以华丽辞藻写的文章,也为了撰写公文被迫模仿,甚至编过可以全自动生成遣词造句皆是满分的官样文章。”
“这样的词句,我们看过许多,甚至让我们自己动笔,我也能写的漂漂亮亮,合乎音律规范。符合一如往常的套路,拿去过往的评论家评分,分数会很好看。”
“类似的技巧套用在写诗上,也不怎么难。”
左吴听着,默默把脸捂起。甚至开始觉得刚才他们把自己的“期待虹桥那头相遇”念出来,真是一场可怖的公开处刑。
然而。
联络者忽然话锋一转:“但那样的字词,那样的文章,写的再多再漂亮,又有什么意义?”
“熟练的官僚能一眼就从华丽的公文中挑出关键的信息,然后附上其自己撰写的华丽进行上报。上报到首脑那里,首脑会命令秘书或靠自己的本事,再把层层加工的华丽剔除,挑拣那三言两语的关键;”
“哈,所以这些官样文章,这些已经能被数学和程序轻松撰写的华丽、规矩、套路,甚至平仄,语序,对现在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文明的冗余!”
“所以,对我们而言,真正值得珍惜的文字,不是这些已经千次万次验证过的规律,而是……其中所蕴含的,被作者投入其中的感情。”
“感情?”左吴一时语塞。
联络者还在继续:“对,就是感情。‘哀民生之多艰’谁都能说,可因为屈原在里面投注了感情,《离骚》才是千古名篇。”
“还有《出师表》,换个权臣,‘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就是毫无疑问的空话套话,但丞相说出来才有力量!”
然后,联络者像是舔了舔嘴唇:“以及阁下,我说您不要妄自菲薄,也有案例。曹操写了这么多诗句,可没有一人因为他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认为他是什么道德完人。”
“反过来说,曹操写了这么多哀叹平民的诗句,字词华丽不假,经典不说。”
“可曹操这些词句对你们地球人后世的影响,加在一起的重量,真有刘备那句既不符合平仄,也不契合音律,甚至不像句诗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大吗?”
联络者轻轻呼气:“所以,对我们而言。我们不用去管您自称的歪诗到底有没有艺术价值,只要您在里面与我们约定好了‘在虹桥那头相遇’,我们也真的在银河那边看见了您。”
“那么,这几句简单的字词,在我们心中就已经超过了之前解析出的所有地球艺术,光是摆在那里,就足够金灿灿的了。”
自己的歪诗居然能被人说是金灿灿的?
左吴还是捂着脸,一遍又一遍喃喃:
“妈的,妈的。你们如果不是镜弗动的手脚该多好……哈,教宗你真是好手段,如果现在你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告诉我一切都是你的玩笑的话,我可能真的会撑不住的。”
联络者也是顿了一顿。他能听见左吴的喃喃,换位思考,也知道如今的境况想要再取得左吴的信任,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他就是想说。作者往故事里投注了感情,仅代表他个人,联络者觉得自己就是该回应以交流:
“阁下,或许吧。千年前的地球上不乏有靠文字谋生的家,被他们总结出的合理高效,可以撩拨读者神经的‘爽点’,也确实有趣。”
“我能看出来您在写作时,也在努力契合这些爽点,毕竟嘛,让阅读的人读的开心,才是对读者最大的尊重……只是嘛,您就是不太擅长运用这些套路,写不出来而已。”
左吴紧紧捂着自己脸的手缓缓拿下来一点:“……哈,哈哈,别骂了别骂了。”
“阁下请听我说完,”联络者有些不爽的打断左吴,又轻轻呼气: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一名作者,我写的东西也……怎么都追不上那些真正的天才,那些出道就写就精品的大家的话,我可能也会很是失魂落魄。”
“但,若我知道,我的作品在一部分对上了电波的读者心中,虽然影响效果肯定不如那些大家的精品之作,却也曾触动过他们的内心,灌注了感情的话。”
“我便是该为自己感到深深自豪的。”
下意识间。
左吴屏住了呼吸,这道理发散一下,对自己的新帝联也是一样。
早先前自己不就知道了吗?若没有自己,艾山山和钝子可能早就死在了那颗死寂行星,黛拉不会出生,姬稚也只会跟着旧帝联被圆环的黑暗笼罩。
还有跟在自己身后的麾下,有一个算一个,真的能活到如今的今天?
或许吧。自己没有记忆和没有目标,简直是随波逐流的一生,可能就像本用不好套路,还夹满了私货且经常长吁短叹的破一样。
可自己作为自己人生的作者,也确实生生影响了无数人。他们若是自己的读者,便不止是内心受到触动,更是连人生都被狠狠影响了。
这么一想,左吴心中的隐隐彷徨好像消散了不少。坦白说,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其实挺差劲。
要把黛拉送出银河的希望,与自己仿佛是国难当头却一门心思把子女送出国去避难的懦弱官僚的感觉交融冲突。
还有镜弗和燎原都在为他们的理想最后一搏了,自己仿佛还没找到赛道的复杂感情也油然而生。
仿佛来自异世的自己对于这片星海来说终究只是个匆匆过客。但现在,经由联络者的声音再度确认,自己总算是在这片星空下留了不小的痕迹。
此时。
新帝联的“域外探查一期团”已经距离超空间航道入口不远,左吴都能直接看见被镜弗的引力战舰,所干扰了光线而跳动的潦草边缘了。
无论与自己通话的声音正体究竟是什么,也该是掐断联络,专心对付眼前敌人的时候了。
左吴把手指放在了耳边,最后一次感叹:“哈,镜弗现在想引我落入陷阱,手段是把我先夸一顿,再取得我的信任了?”
“……阁下,纠正一点,我不是在夸你,只是说了说以后可能没机会说的心里话了而已。以及我也知道,眼下的当口,我们确实没有取得您信任的条件了。”联络者的声音说。
左吴的眸子转向镜弗战舰之上缠绕的潦草引力:“好吧,好吧。假设你们确实是真正的对帝特,你们被镜弗攻击后,就没有什么怨言?”
联络者也是在摇头:“……这就是我们的根本分歧了。阁下,我刚才不是说了,仅代表我个人,作为读者,我更看重作者的作品里所投注的感情。”
“可当作品发表后,作者就丧失了对作品的解释权。一万个人心里有一万个哈姆雷特,再简单不过的语句,不同的人来读,也会解读出不同的意义。”
“所以,问题也在这里——我该怎么知晓,我从作品中读出的情感,真是作者想表达的呢?而不是因为我自己的阅历,我的思想我的大脑所自动添油加醋,成了我自己的思想映射的‘作品’?”
“哈哈,这种感觉可不怎么好。在职场上,我也有过兴致冲冲觉得自己理解了领导文书里的本意,可最后发现是自己理解错误的事情;那还是我的亲领导,我了解他,应该比素未谋面的作者了解的更多才对。”
“就这样我还会有误解——换文学作品来说更是一样了,我从文字里读出了纯真美好,可作者本人却没有这个意思,反而是以他远不如我的见识,想发泄他的狭隘与怨气却发泄了个偏,反而让我觉得这种耍赖酷似孩童的纯真该怎么办?”
“我会真的,真的,很伤心的。‘对电波’一词有些戏谑了,我更喜欢把它叫做‘神交’。若发生刚才我说的问题,岂不是代表神交的双方有一方出轨?”
“太可悲了。”
左吴才舒展的眉头又缓缓皱紧:“你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人与人之间或许永远无法真正的互相理解。我们都在一厢情愿,从而自私也无可避免。”
但倘若,我们的生命在日后形成了一个共同体,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大家为自己拼搏,便是等同于为了所有人奋战呢?”
左吴想起了黛拉:“镜弗是想把银河生灵变成蜂巢意识!?”
“不不不,蜂巢意识一定有女王作为所有意识的主人,但镜弗不一样。在这边,我们依旧是自己的绝对的主人。”
“您不是担心您和小灰再也无法和解吗?”
“在这里,我们可以为您提供一个和解的可能。”
左吴咬牙转头。
只见镜弗战舰的平台上,有一个人影渐渐析出。他虽然是海星,可脸上的表情却是这么悲天悯人。
而此时。
小灰也在左吴身边缓缓凝结,她轻声:“……不要听镜弗的,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左吴点头,朝那海星伸出了手。
悲天悯人的教宗也回眸。
海星教宗想说什么。
却在此时的刹那。
燎原那一直懒洋洋依靠在太阳表面的巨龙,朝这边张开了血盆大口。祂一扫那副迟钝与苍老,只想把左吴和教宗一起鲸吞入腹中。
宛若暴起的天灾与雷霆。
左吴觉得以太龙的攻击,像太阳朝自己掉下来了。
教宗猛地挥手,对他镜弗的属下说:“掩护所有人!我们的兄弟只是想做一场告别,我们不能让这告别结束在这种结局中!”
“不要畏惧牺牲,我们大家将共享一个来世!为了兄弟姐妹,就是为了我们自己所有人!”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一章 平衡
银河广袤,却也那么的小。在如今,还有能力能登台献曲的“演员”已经那么的少。
燎原和镜弗皆是想要强弩之末的最后一搏,那么,他们必然将拿出自己全部的看家本事。
再不用出来,难道是要备战在此番银河寂灭后,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度兴起的下一轮灿烂星海?
所以,左吴对自己这回会遇上以太龙本尊,其实早已有所预估。也曾与科研团队翻遍各种文献典籍,想探讨这巨龙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攻击手法。
然后所有人便发现,这方面的记载全是空白。
不是因为银河被黑暗覆盖后造成的信息佚散而产生的现象,而是这方面的记录压根就不存在。
左吴麾下一些曾隶属于某些政权新闻口的官僚也凑在一起仔细回忆过,得出的结论是,在银河这轮的六百万文明迈向星空的这千年间,以太龙从来没有出手过。
从来没有出手,祂也一直是这幅老态龙钟的模样。并且,对于已经至少一百一十四亿岁的祂来说,这年岁上多一千年和少一千年,又有多大分别?
所以,这一千年中,以太龙的状态是没有多少变化的——即便类似老年人,身体的状态会加速恶化。可一年的时光对巨龙的影响,又哪里会有亿分之一?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巨龙一出现在星海诸文明的视野中,就是这幅懒洋洋不想动弹的模样;
且当今银河不可能有一人见过巨龙年轻的模样,以及连最尖端的生物学都压根无法分析以太龙生理情况的前提下,大家又是如何知道祂已经陷入了苍老的魔咒,而不是如睡虎一样,只是懒得展现其真正的力量呢?
答案是刚进入星海的燎原,自己大大咧咧的说出来的。
不止大大咧咧说出来,这些气态生物进入星海时尚且懵懂无知,甚至没有领土和国界的概念。他们在天真下大大方方的敞开着母星的门扉,欢迎任何人的造访。
这样的文明简直是像在黑暗森林中拿着火把招摇过市的孩子。一千个文明中只要有一个不怀好意,那燎原的母星本会岌岌可危。
可这些不怀好意者,一来到燎原的母星后就生生刹住了他们所有的歹意。原因很简单,就是以太巨龙以祂沉静的呼吸,默默审视着所有造访的客人。
包括彼时刚与这些气态生物结下仇怨的人类,也是被巨龙的存在震慑的成员之一。
而对彼此间的仇怨还茫然无知的气态生物们,反而还会天真的问:
“怎么,你们家里没有巨龙,并且一直照顾你们吗?”
“没有?!那你们是怎么得到的科技和启蒙的?”
“我们?巨龙把科学和要点全部告诉我们了啊,难道你们不是,而是全靠你们自己悟的?”
“咦?!”
或许,燎原最后走向“成熟”,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学会了各类阴谋诡计的动力,就是来自这种“我比大家差太多”的恐惧。
而今,时光荏苒。
巨龙在于祂生命微不足道的千年中,依旧从未出过手,呆在燎原母星,偶尔鲸吞一些食物,又或者向天体表面投掷些龙蛋,也不再对燎原施以点播,就是默默的守候。
直到今天。
历史材料甚至无法复现上次巨龙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是什么时候。等于这回目睹祂进攻的大家都是在见证历史。
左吴还在惊讶于太阳正朝自己掉下来。
然后太阳便被巨龙撞碎了。
像拨开幕帘的纱,金灿灿散落的光芒让这片星系中还在燃烧的火焰甚至不能称作“火”,绚烂与夺目击穿了视界对眼眸的防护,只让左吴觉得刺目。
可巨龙没有呼号,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祂那身熬过了宇宙大爆炸的鳞片也没出现其他绚丽的特效,祂只是咬下来,简简单单的咬下来,就这样而已。
就这样,如今的星海却压根压根没有常规方法能够阻挡。便如在格斗上,各种格斗技巧都只适用于与自己体重相仿的对手。
倘若对方的体型比自己大了一点,便会造出天堑般,任何技巧都无法弥补的劣势。
也因此。
巨龙只需要咬下来而已。能扛过宇宙大爆炸的身体,难道还惧怕当今残破的星海中剩余文明的攻击?
不可能的。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大巧不工而已。
……或许还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机会。
只要在巨龙合拢嘴前,让大家离开祂吞噬的范围就可以!
左吴咬牙回眸,却只见周遭本为远处的幽暗所笼罩的太空,已经被以太龙口腔内部的粼粼反光所取代。这光像活的一样,随着巨龙的吞咽而跳动。
跳动的光落在了本就在巨龙口中的无限神机上,印得这圆球表面仿佛镌刻了“引力”本身的玄奥花纹也熠熠生辉。
然后。
还真的有一股庞然引力自那圆球表面浮现,像瞬间出现在所有人身上的镣铐,将大家不住的往巨龙胃部去吸!
可巨龙太大了。
若不是龙嘴里那些淡蓝的跳动光点,一下子全变成了飞驰而逝的流星的话,左吴甚至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在无可抑制的朝巨龙身体里下坠。
左吴在远离龙的牙齿,这让他刚想出的,让自己去撑住龙牙避免祂彻底闭上嘴的想法一下子落空了。
想法落空。
可由无限神机上所释放的引力还在不断变强——左吴包括一时被巨龙吸入口中的麾下的运动速度在快速增加,甚至让大家开始失去平衡。
巨龙的袭击来得太快太突然。
姬稚也是一下子被龙口笼罩的人之一,她字面意义上人仰马翻,却还是在努力维持所拖拽的零重力实验室的稳定。
零重力实验室中的二公主也正用她的机械臂把黛拉牢牢按在墙上,避免尚且虚弱的虫娘因为突如其来的震荡而受伤,她边按着黛拉,边说:
“我的爹爹……陛下!怎么这么突然,一点准备也没有啊!”
左吴龇牙咧嘴,先用自己的吸收,扶住姬稚稳住她的身形,又在她身上一翻,踩住她的马身跳到了零重力实验室表面,阻止它的失衡:
“好啊,下次我和巨龙商量一下,让祂咬人前先和我商量一下……妈的镜弗呢?”
镜弗的重力战舰又一次展现了超越时代的技术力——
在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的超空间航道中效率极佳的刹车,一时停在了超空间航道中,只冒了个战舰尖尖,然后借着航道的力量与巨龙的鲸吞拔河。
哈,明明镜弗对自己的话只说了一半,现在燎原又来此搅局。
算了。
左吴发挥自己的吸收,让姬稚和脚踩的零重力实验室不再坠落,而是悬在原处,又望向还源源不断有物质坠落的龙嘴的方向:“现在怎么把你们送出去?我叫艾山山过来?”
艾山山她监视镜弗的动向,是靠潜伏在虚空中监视的。可现在,又多了无限神机这个引力源,虚空当中本就是狂风暴雨般的环境只会更难穿行。
海妖大概率无法靠近这里。
或许只有靠二公主自己了。
二公主侧目,拍了拍她空心的胸口:“别急,不怕!我之后也用喰煞的能力,把超越光速的授权给黛拉她的马妈妈。这样就能一口气顶着那无限神机的引力冲出龙口,只是……”
“只是我只能赋予物体超光速的权限,加速的过程还得让黛拉她马妈妈自己来,我不确定还来得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
左吴刚想问,所见的一切便给了自己答案——
首先是恒星被撞落的碎屑落入了龙嘴;颗颗滚烫无比,颗颗交织,织成的也是密集无匹的流星雨。
恒星的残骸本来就有庞然的质量,理所当然,也在释放着强大的引力。
镜弗经由引力点燃的火焰此刻并没有终结,只让这些恒星的碎片比以往完整时更炽烈。
火雨,火网,编织,交替。
还有无数被引力捕获的太空鲸落入,它们一次又一次与恒星残骸相撞,连哀嚎也被粉碎;可由它们的忿怨所激发的灵能波动也被无限神机的重力捕获,在向下落入。
与其说以太龙在捕食。
不如说燎原的大汗在为了那些忿怨的能量进行最后的收网。
或许在左吴看不见的外界,星系的其他天体都已经被引动。
而无限神机的表面,镌刻了表达引力的花纹在渗透不详的黑。许是接近它表面的引力最强处,已经连光都无法逃脱了。
左吴不敢去想自己的麾下在这一波突袭中又遭遇了何种惨况。
而二公主呼气,轻声:“爹……陛下。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心有灵犀,可你应该明白吧?您不去解决那什么无限神机,我们都得交代在这。”
左吴点头:“那黛拉交给你?”
“这问题我之前已经回答一遍了,”二公主依靠在零重力实验室的舱壁上:“马妈妈,请你暂时放开一下拉着爹爹的手,可不可以?”
姬稚只犹豫一瞬,转过头定定看了左吴一眼:“……好。我一直想看看,我能不能跑过火焰,跑过光线。”
分工就此明确。
左吴最后依依不舍的看了眼零重力实验室,不清楚黛拉在里面的哪个方位,只知道自己解除了对引力的吸收,开始下落时,虫娘好像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什么。
自己却没听清,左吴只看见自己张开了双臂,向无限神机表面那抹不详的漆黑处落下,不知要落多久。
“久”?
这个概念在强烈的重力环境下已经有些难以言说了。时间是镌刻物质运动的尺度,在强烈的引力下,物质的运动会变缓,连时间都会扭曲。
人落入黑洞后会怎么样?这个问题经久不衰。被引力搅碎是最常见的答案,可若是身体金刚不坏的超人呢?
会不会因为头和脚经历了流速不同的时间,脚先衰老凋零了,头却还年轻?
当真是一种酷刑。
可左吴知道自己跳下来时,根本什么都没多想,现在也一样,只觉得自己的落下在变缓,是已经受到了时间扭曲的流速的影响吗?
……不对。
思想的本质也只是大脑的运动,若时间的流动出了问题,自己怎么会意识得到?
是这片重力场真的在变得不再极端,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中和着!
头朝下俯冲的左吴此时低头看向上方,发觉二公主和姬稚她们还没走,她们也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在瞠目结舌中。
左吴也看见了。
只见巨龙的龙嘴处,自己的下方。
有一艘战舰强硬的突入,不顾其表面被龙牙齿刮擦,而是在一直强硬的突入。
是镜弗的战舰?!
镜弗战舰此时解开了它表面的引力场,露出了引力外壳下的银白阵容;它正与无限神机在分庭抗礼,反而让龙腹中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平衡。
两个引力场相抵消。
左吴周围竟然短暂的形成了一个硕大的“零重力实验室”,至少镜弗放的火已经消失无踪了,让左吴终于能从龙嘴处那经由恒星碎片和鲸群的燃烧下所形成的刺目纯白中,勉强夺回了一点视力。
然后左吴看见有一个黑点在朝自己这边下落,在急速接近这里。黑点借着镜弗战舰的掩护,一路畅通无阻。
黑点越来越近。
左吴看清了。
是小灰!正俯冲而下的小灰!
冲刺时,她也在不断改变着其身体的形状,只为了不放过哪怕一点点加速的力量。
左吴只见唯有她的脸,她在确定了与自己不死不休的仇怨后,不再迎合自己喜好而拟态的脸一点也没有改变。
宛如亘古的刹那后。
小灰和黛拉身处的零重力实验室擦肩而过,她恢复出了双臂,指背在实验室表面轻轻刮擦,像是在回收她的部分机群,也像是在和虫娘打招呼。
——几乎所有零重力实验室都是小灰拟态的,只是各个实验室离她本体太远,无法投射思想而已。
小灰还在越来越近。
左吴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朝她张开双臂。
却只见小灰以毫无争议,无比坚定的姿态,一把将左吴给揽入了怀中!
左吴讶异。
却见小灰压根没有看着自己,她在自己耳边低吼,像护食的雌狼,她张开獠牙,朝下方的黑球发出最后通牒:
“燎原的灰风,左吴提起你时,你的名字前面一直被加了‘燎原的’这三个字,你是燎原的灰风,我才是左吴的灰风!”
“好大的引力啊,可你别想从我这抢走他!”
“你想干什么!哈,这无限神机大半都是靠你拟态,你还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燎原是不是还用你的身体,当做孕育他们神灵的容器了?!”
“你好可悲!”
左吴勃然回头,却看见无限神机上有一个人影在渐渐析出。
人影如此脆弱,宛如风一吹就能摧毁一般,露出的也是脆弱又惨惨的笑。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二章 替代
声音的本质是震动。左吴只觉得小灰怒吼的震动自她的胸腔中传入了自己的体内,也能感受到她躯体的剧烈起伏。
还有。
左吴也发觉小灰拥抱自己所用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她的手指也缓缓爬上了自己的后颈,成了个柔软的箍子,仿佛是不想背对着燎原的灰风的自己转过头去看她。
让自己也沐浴在了她小小的恶狠狠下。
只是,按住自己后脖颈的“箍子”毕竟柔软,小灰其实根本没有用力,将自己的视线从燎原的灰风身上掰开时,她的恶狠狠甚至流淌着一点惶恐和小心翼翼。
好像自己只要稍微对小灰手指力气做出了那么一点点抵抗;
那无论是她的恶狠狠,还是从龙嘴之外一跃而下所放出的迷人气势,甚至她直面燎原的灰风的勇气,都会因为自己的这点小动作而烟消云散。
至少现在看来。
燎原的灰风是窘迫在外,而自己的小灰是脆弱在里。
可惜自己尚且没有掌握吸收别人思想的技巧,可能以后也不会有练习的机会了。
否则,趁小灰的胸膛与自己紧贴的当下,是多好的机会可以稍微窥探一下她的内心,至少有助于解决她同自己的怨念不是?
……怨念。
想起这个,左吴才是头大。自己同小灰的问题早已是剪不断理还乱,现在已经根本整理不清,宛如一团乱麻了。
若再往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加点料,让小灰再一次因为燎原的灰风先她一步与自己相遇而纠结并受伤的话。
这本来只是理不清的关系,会不会就此真的成为一个再也无法解开的死结?
所以。
哪怕心中压抑着对燎原的灰风再多的不舍和怀念,至少在此时,左吴决心顺从小灰手指的引导,只背对着她,不去看她。
小灰的指尖是如此灵敏,只是用触压感受着左吴脖颈上肌肉的运动,就一下子知晓了左吴的心意。
然后,在左吴看不见的地方。小灰的嘴角弯出了一抹弧度,这抹弧度也像是给她原本如空中楼阁的恶狠狠做了个壳体的支撑,填充起了空荡荡的内里。
甚至她的恶狠狠也在飞速蜕变,浮现了一抹悠哉的余裕和气定神闲。
左吴此时看不见燎原的灰风做了什么回应。
只能在小灰的指尖温柔抚摸着自己后脖颈时,抬头看向龙嘴的那端。
从镜弗战舰解放了其重力装甲的引力场,和无限神机上以玄奥花纹散发的引力场还在持续拉锯,此时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平衡。
只有处于它俩中间的自己一行,能在这种怪异的平衡下保持零重力的姿态。
而引力场之外,那些恒星碎片与太空鲸燃烧的灼灼火焰,与其散发的辉光,还有它们夹带的热量,没有一点能渗透进来。
……自己是不是该震惊一下?镜弗战舰竟然在这方面能和无限神机打得有来有回。它明明在名字上都不像对等的物件,是镜弗比自己想象的强大,还是另有其缘由?
左吴想了几秒,下意识在小灰耳边询问:“难不成那个镜弗的战舰,是你拟态来的?”
小灰还在享受与燎原的灰风对峙占了上风的愉快,此时氛围被左吴的体温打破,让她有些气急败坏:
“是觉得我的拟态肯定比不过燎原灰风拟态的破球吗!……唔嗯,抱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一直在轻轻抚摸左吴后脖颈的指尖停下了动作,也将左吴稍微推开了些:
“答案很简单,那战舰不是我的拟态——你应该听见了,我的胸膛里空空的,大部分机群都被用去拟态零重力实验室,保护新帝联的大家了。”
“所以,机群不足的我,可没办法拟态这么大规模的造物。再说,在星舰表面缠绕重力的手段,我以前还真没见过,就算是机群充足,也得花上一点时间观察……啊。”
此时,左吴被小灰推到了一个颇为恰到好处的距离,近能仔细观察她的眼眸,远能用余光看到燎原的灰风低垂头颅的身体。
左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小灰却还在享受她自己的那股余裕,说:“想看就看吧,毕竟咱们说到了观察……咱们碰巧说到了‘观察’。”
左吴点头,可还没等对燎原的灰风许久未见的身影彻底投射视线,却发现自己的心里忽然又浮现了一个结论:“等等,就是说,镜弗反而帮了我们这一次?”
“……对,”小灰轻轻点头:“如果不是镜弗的战舰中和了无限神机的引力场,我可没办法这么顺利的突入这龙嘴,来到你……燎原的灰风的面前。”
左吴眼里的疑惑更深:“那我那些差点被引力吸入龙嘴的麾下,本来打算送黛拉离开银河的大家,现在又怎么样了?”
在左吴上方不远处的姬稚,也在此时向左吴的视界里发送了差不多的问题。她还留在这里,没有拉着黛拉离开这龙嘴内部,就是因为外界状况未知。
恒星碎片的高温和太空鲸身上的烈火,姬稚还有些把握靠着速度突破,就像手指快速从火焰上掠过也并不会受伤一样。
可全身心投入冲刺,便也意味着再无多余的精力可以拿出来,防备可能的偷袭了。这才是向来果断的人马娘还在眼底踌躇的原因。
而小灰只是抿嘴,向左吴和姬稚的视界里传输了一段录像,内容不是别的,就是她冲刺而来下惊鸿一瞥所见的景象——
就在刚才。
镜弗的战舰解放了外壳的引力场,让被左吴那些被瞬间的引力乱流拍得东倒西歪的麾下,一瞬间像从汹涌的湍流中被丢回了无风的鱼塘。
新帝联的大家伙平日训练的成果展现无遗,他们瞬间就稳住了阵脚,开始对付敌人的突袭。
只是突袭他们的不是镜弗,反而是燎原的那些游牧战舰!
燎原的游牧战舰背弃了它们朝夕相伴的太空鲸,也背弃了同新帝联的外交官好不容易达成的种种条约。
太空鲸对燎原的战舰,就像地球行军时必须携带的辎重一样。全部舍弃,虽然失了后续的持久力,却能在当下的瞬间,发挥全部的迅疾和猛烈。
明明巨鲸是燎原的根。
他们好像不想要未来了,把一切赌在了当下的现在。
只是此时,镜弗的战舰并没有夹击新帝联的大家伙,种种诡异的未来科技,反倒是一个个被拿了出来用以掩护左吴的麾下。
什么攻守之势异也?
左吴茫然,百思不得其解,一时竟然气笑了:“燎原现在背刺我们有什么好处?大汗,你的脑子还请不清醒?”
他后半句话是对自己下方的无限神机说的。
没想到却是燎原的灰风答了话。
燎原的灰风把食指竖到她嘴边,好像在提醒左吴轻声些:
“趁现在我可以给你们说些悄悄话——大汗攻击你们,是需要再收集一些忿怨的情绪,再多一点也好。被潜在的盟友背叛和进攻,帝联的陛下……唔嗯,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好亲切……唔嗯,帝联的陛下,你那边的外交官为此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可现在,他们的努力却只证明所谓‘外交’,在这种状况下如同……玩具?儿戏?”
左吴咧嘴:“我觉得用‘笑话’这个词也不错。”
这只是左吴简简单单,因为对现状的无奈而带了点戏谑的回应。
可燎原的灰风却愣了下,其竖在嘴边的食指竟忍不住点到了唇中,好像在品味阔别了太久的甜点味道,似乎是她许久都没再经历这种简单的玩笑了:
“……是啊,是好不错。谢谢,我又学到了一个新词,得给你回礼才是。”
说着。
燎原的灰风弹了下响指,便让左吴看见周围的空间中有一道光幕在酝酿,结合光幕上流动的注释,这便是所谓忿怨的流动的具现化。
忿怨这种东西看不见又摸不着,自然也没受到当下保持着奇异平衡的引力场的影响,如流水一般滴下,滋润着无限神机冰冷的外表。
小灰此时又把左吴拉回来了些:“不是用以太象引擎才能用忿怨榨出虚空能量的么?我可没看到这龙肚子里有什么引擎。”
燎原的灰风抿嘴,只是抬脚踩了踩引擎的表面:“锵锵,请看我为燎原效忠的这几百年间的劳动成果,以太象引擎,和无限神机,被我完美的捏在一起啦!”
“以及,左吴的……灰风,你说对了,燎原发现这以太象引擎时,它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是靠我的机群将它修补完毕,又将数台以太象引擎拆解后,把它们缝在了一起的。”
“至于燎原所梦寐以求的自己的神灵嘛,哈哈……如果把无限神机当做我的身体,那神灵确实是会在我身体里孕育。”
说着。
燎原的灰风朝左吴张开双臂,脸上又浮现那抹悲哀:“对不,新帝联的陛下,我也研究过一些地球的文化。这样的我,是不是丧失了某种……奇奇怪怪的资格了?”
左吴下意识摇头,可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灰风说,又抬头看向那正从龙嘴之外洋洋洒下的,代表忿怨的流向的光幕。
他忽然咬牙,朝燎原的灰风遥遥:“大汗,你在哪里?刚才你的豪气哪去了,现在你只敢躲在灰风身后说话了吗?!”
听着。
燎原的灰风却叹了口气,脚尖在无限神机表面轻划:“……唔嗯,帝联的陛下,我还以为久别重逢,你会想和我多说几句话呢。”
左吴摇头:“想,当然想。但不是现在这样,你好像整个人都在被那大汗绑架了的状态说话。”
“绑架?”
燎原的灰风轻轻眯眼,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真是稀奇,我是灰蛊,却还从来没想过我会被什么东西绑架。”
“哈哈,左吴的灰风,你说我这样,如果真是一场简简单单的绑架该多好,你说对不对?”
小灰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燎原的灰风摇摇头,然后抬起眼睛,视线在小灰和左吴身上遥遥一扫,眼神包含万千,复杂无比。
对小灰,那是一种羡慕和眷恋。
对左吴……左吴真的看不懂那清澈中的光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仿佛是刚刚重逢,就已经在诉说永别的决绝。
然后。
左吴忽然目眦欲裂。
因为燎原的灰风的身形,此刻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改变——从拟态除了的鲜活血肉,转瞬间便重组成了淡然的气态。
灵能的雷电在这抹气态中闪烁。
其拟态出的气态生物竟然天生有种灼灼的威严。
左吴虽然连自己麾下的虫人的五官都不怎么能分得清,此时却第一时间便认出了燎原的灰风所拟态出的气态生物的身份。
“你……你是大汗?!”
而小灰此时也娇斥:“燎原的灰风,少装神弄鬼,你是不是拟态成了你家大汗的模样了,哈,我也可以变得和左吴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小灰忽然沉默。
她与大汗对峙数秒,好像在进行着只有同是灰蛊的人格间才能知晓的交流。
片刻后。
“大汗”轻轻耸肩,笑的更轻也更肆意:“左吴的灰风,你明白了吧?”
左吴回目:“小灰,什么意思?!”
“……大汗想把自己融进无限神机时,其人格和意识便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然后燎原启动的备用计划,就是让他们的灰风拟态出了一个大汗的人格,”
小灰抿嘴,死死瞪着前方:
“但更关键的地方,就是你认识的‘灰风’,出让了她作为灰蛊机群的管理者的最高权限,把一切都交给了大汗。”
“大汗现在,才是她机群的主导者了。”
左吴一时说不出话。
灰风所拟态的大汗好像有些委屈:“阁下,你是什么眼神?我自认为是个好管理者,至少我满足了灰风的愿望——就是和你再说几句话,没把握机会的是你。”
左吴轻轻摇头:“那用仁联最后时刻的录像,交换你们的灰风,现在这交易也算不得真了?”
“大汗”也摇头,摇头频率和左吴一模一样:“不,奏效的。这灰风的人格我可以打包在一个硬盘里,就这样交给你,就看你想不想要。”
“……给我。”左吴说。
小灰赶紧拉住左吴:“别上当!没有机群,没有权限的灰风,还叫什么‘我’!”
左吴却将小灰的手轻轻甩开:“我不在乎什么权限不权限,我只在乎你和她本人。”
“……你个,笨蛋!”小灰跺脚。
“大汗”体内的雷电闪烁呼啸,他朝左吴伸出了手,却在这时他又抬头:“背弃盟约,我也很难受。不如能实现多少,就实现多少吧。”
左吴差点笑起:“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聊的?”
“别这样,我也是灰蛊的人格,是灰风的一个人格人,”大汗点了点胸口:“其实‘灰风’还一直有个心愿没有实现,看来她刚才没来得及说。”
“什么?”左吴握紧拳头。
“她想见证你的婚礼,当个在台下默默祝福的宾客,现在看来,还来得及的嘛,”大汗指了指无法突破引力场的恒心碎片、哀嚎的以太龙,又指了指姬稚和小灰:
“烟花,新娘,伴娘,一切齐备,哦对,甚至还有黛拉,你的二公主,算是有了花童。”
他又眯眼看了看镜弗的战舰,冷声:“还有……宾客!”
“我说过,我是想尽可能满足我每个人格的心愿的。”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二章 婚礼
以太巨龙并不需要呼吸。因为呼吸只是血肉生灵为了将物质分解为能为身体直接使用的能量,而演化出的一种分解策略。
与之相比,巨龙对能量的利用形式是以当下星海的科技水平无法解释的高效,“呼吸”对祂来说实在太小儿科。
然而。
无数科学家前赴后继,用了长长的时间观察这头可以与“传说”本身画等号的生物,便是早已发觉不需要呼吸的祂,依然会持续不断悠然的吞吐着巨量的气体。
随着燎原渐渐对银河诸政权放下天真,拾起警惕,不再欢迎异族的科学家来到自己境内研究巨龙,这个现象深层的原因渐渐成了无从探究的谜题。
今天左吴却觉得自己好像快知晓个中奥秘了。
左吴在观察大汗的一言一行,虽然他自己知道观察灰蛊人型拟态的动作和行为毫无意义,但毕竟知晓大汗现在才是燎原灰风的最高权限人格,便就是忍不住去看。
大汗的身躯在缓缓摇曳,顺着巨龙缓缓舒张身体,造成的大气压差而摇曳。只是巨龙造成的大气压差如此温柔,只是刚刚好能在气态生物愿意时将其吸起。
左吴好像能看见了大汗那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脸”的部位上,好像看见了一种跃跃欲试,好像他在期待一跃而起,去巨龙体内畅游一番。
是的,说不定巨龙保持呼吸,就是在将燎原一点点拉扯大的几千年中,已经习惯了将祂的身躯当做随时能给气态生物们畅游一番的乐园。
甚至燎原没有发展出什么丧葬文化,就是每个气态生物都知道自己死后,便能巨龙吸纳进其躯体,与自己的祖祖辈辈一道魂归故里。
大汗当前身处壮年,加之他现在尽掌优势,暂时不需要思考能不能有个葬身之所。加之,左吴在其脸上看到的是一种“跃跃欲试”,谁会对自己的死亡跃跃欲试?
所以,大汗的雀跃,没准是他在被巨龙的身体——这对气态生物来说天然的游乐场所吸引,他在压抑着抛下一切负担,去痛痛快快玩一场的玩心。
“玩心”?
左吴分不清是大汗生来如此?还是说这是燎原的灰风所残留下来的个性。毕竟灰风的人格只是失去了最高权限的位置,她仍然存在于灰蛊的机群之间。
当然,左吴宁愿相信原因是后者,即便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大汗嘴上说他愿意给其机群的所有人格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他无法摆脱灰风性格的影响。
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何况灰风当了她机群的最高权限人格当了几百万年。
左吴在看大汗,大汗也甩了甩“脑袋”后,看向了左吴。
龙嘴那边,恒星碎片像烧到最旺时的柴薪般,洒下的光辉愈发灼灼,灼灼到刺眼。
大汗笑了一下:“别耽误时间了,左吴阁下。趁着烟花最灿烂,婚礼也该在这最辉煌的时刻进行。这不也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想给你的姬稚补上一次最盛大的婚礼。”
“……是,可是这和我想的可不一样。”左吴缓缓点头,依旧在努力观察,想在如今的大汗身上,看出一丝原本属于燎原灰风的影子。
一丝就好。
大汗只是歪了歪脑袋,模糊的脸上满是疑惑:“有什么不一样?我可读过咱们的外交家门在反复拉扯的婚礼方案,盛大的烟花和尊贵的宾客本来就在你的想法之中呢。”
左吴缓缓摊手:“很简单,就是‘宾客’中本来不该包括你。”
大汗叉腰,甚是不满:“为什么?我的档次难道配不上‘尊贵’一词?”
“皇帝,大汗,两个的分量大体相当吧,”左吴回忆着外交官僚们给自己的科普:“所以你亲自来了,那婚礼的主角是你还是我?”
大汗拍了下手:“没关系,我可以不以‘大汗’的身份参加,代表无法亲身到场的全体燎原人就行。”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的一次的婚礼,我还是不想被抢了风头。”
左吴摇头,又对自己颇为悲哀。可能是先入为主了,只觉得大汗身上到处是灰风的影子,可细看时,却又只看见属于气态生物们所特有的,交织着天真的残忍。
果然。
大汗有些恼了,似乎是对他的好主意被拒绝而愠怒。想了想,他只是撇着嘴说:
“那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呗!你想再看我们的灰风一眼,就给我在这把婚礼给办咯。我会让她作为宾客出席,为你们送上祝福和花环。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哈哈,说不定原本我是想把灰风的原人格打包送你的,现在嘛,没准我会改主意。”
“改主意”这词在大汗嘴里轻飘飘。
左吴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敲了一下,仿佛什么已经用指尖触到的宝贵之物行将被自己推远,打碎。
为了抓一抓不知能不能抓到的救命稻草,左吴用视界向身边的小灰问:“删除一个人格,就这么简单?”
“……唔嗯,简单得很。否则你以为之前我怎么会被我的拟态人格称呼为‘女神’?”小灰轻轻点头:“处在高位权限的人格,对其他就是予取予求。”
“妈的,……妈的。”左吴只能暗骂,想要稳住阵脚,却发现自己心里已经下意识充斥了惶急,惶急促使自己抬起头来,往上方的姬稚那边看了一眼。
随即,左吴赶紧收回了视线。无他,就如自己所言,想给人马娘补上的婚礼绝不该是现在这样,是因为被人胁迫,也是为了挽回另一个女孩而办。
自己平时已经和“一心一意”绝缘了,在对人马娘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还不只看着她,对姬稚绝不公平。
只是。
姬稚好像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如同心灵相通般,她转瞬明白了左吴所有的想法,却只是露出一点温柔的笑,对用口型诉说:
“没关系。”
“婚礼是什么情况开始的都行,我只要有你就好。所以,没关系的。”
然后,人马娘便收回视线,又是紧紧靠着容纳着无重力实验室的外壳,她在警惕。
警惕在这巨龙体内不断闪烁的蓝色光点,这些光点或许只是巨龙的生理现象,却每个都幽暗又危险。
左吴呼气。
大汗又像是在引诱般,稍稍改变了他的体型,气体凝聚,灵能闪电构成的轮廓缓缓压缩成了燎原的灰风的身高。
……妈的。
或许左吴只是不想认输,他还是小声向小灰问:“如果找找机会,我们有没有可能将大汗的人格从燎原的灰风体内驱逐出去?”
“当然有,唔嗯,”小灰已经不去注意左吴对燎原的灰风有多在乎了:“只是我能想到的方法,大汗肯定也能想到。我……摸不透他的用意在哪里。”
左吴也猜不出大汗的目的是什么。
但有小灰这句话就够了。
小灰能想到的,大汗肯定一一有针对。但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计划?能不能驱逐大汗的人格唤回灰风,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左吴呼气,低头,不知道是对姬稚喃喃还是在向大汗妥协,低头又低声:“那……来呗。”
大汗转过头来,他甚至雀跃的漂浮而起:“行,太好啦!至于流程,也是我们商量着来呗?”
“来呗。”
左吴点头,机械又麻木。
在这之前,谁又能想与人马娘的婚礼会是这样的场面?只是忽然抬头,看见龙嘴之外,仿佛为了庆贺婚礼被最终定下一般,“烟花”的炽烈和灿烂到了一个全新的高潮。
左吴高兴不起来一点。
多出来的那点灿烂,是外面自己的麾下,原本预定为黛拉饯行的队伍,在与并不信任的镜弗的配合下,与燎原部队的战斗到达了白热化。
想为黛拉饯行的队伍里当然里有离姒和夕阳,作为黛拉朋友的两小只。理所当然,夕询道和离婀王就是为了照料他俩的女儿,也会跟上这队伍。
出于离婀王与她丈夫一起背弃了各自家园的原因,离婀王本来不打算在燎原的游牧战舰面前露面的,但现在已经由不得她选。
好不容易断断续续收到的信号中。
那夫妻俩的机甲——兽石和尤钵沙塔已经出舱,在与游牧战舰对峙片刻后,便已经开始在枪林弹雨中相伴起舞。
左吴有些不解,夫妻俩是因为什么,为自己的新帝联奋战的?燎原内部又不是没有接纳帝联人的例子,而那边又一直保留着离婀王的王号,离婀王只要想,就一定能回去。
为什么?
这忽然冒出的问题一下子夺走了左吴所有的注意力,连自己的婚礼是如何准备就绪的也没有注意。
回过神来,场地已经准备就绪——便是在无限神机古奥玄复的两抹花纹之间,为引力所扭曲的光线形成了紧贴地面的无边草原,颗颗青草皆是难得一见的纯黑。
有长长的红毯铺就,红颜映着黑草,映衬得这么鲜艳,红得像血。
人马娘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动着,竟像一匹真正的马般,被机械的牵引到了红毯的那端。
然后,她卸下了牵引着无重力实验室的绳索,实验室缓缓敞开舱门,脸色发白的黛拉也在二公主的搀扶下缓缓走出,被神情绷紧的姬稚紧紧护在身后。
即便是现在。
那经由燎原的灰风打了下响指,给左吴展现出的能显示出情绪流动的光幕,还在缓缓流动。
同样,人马娘的蹄子每每不安的在无限神机表面轻踏一下,都会有属于她的光芒出现,融到这古老的黑球里面。
即便是现在,无限神机内部那正被孕育着的,独属于燎原的神灵,还在侵吞着姬稚的情绪。
看久了,左吴也能大致猜出光幕的每种颜色分别代表着什么情绪,现在,萦绕在姬稚身边的是不安的紫,黛拉身上也差不多。
全无喜气洋洋的红色或粉丝。
……该死。
婚礼不该是这样的。
在姬稚和黛拉之间,左吴决定先安慰一下黛拉。毕竟接下来还有足够的时间给人马娘。
只是该如何安慰呢?左吴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是灵机一动,把自己刚才心中浮现的,对离婀王和夕询道的疑问向黛拉抛出。
黛拉惊了一下,她稍稍抹了把脸:“爸爸!你不担心燎原的大汗窃听吗?”
“没关系了,难道我现在替离婀王说说好话,上面的燎原舰队就不会进攻他们了吗?”左吴摇头:“嘿,现在我欠夕询道和离婀王的人情也还不清了。”
“……爸爸,可能你不需要还。”黛拉小声说。
左吴摇头:“为什么?‘他俩是自愿帮我,我没要求他们’这个理由,可说服不了我自己。”
“不是的!”
黛拉快速摇头,却低头看见萦绕在自己身边的紫光在不断被“地面”的花纹吞噬,有些着恼的跺了跺脚:
“我以前不小心听到过离婀王阿姨,和离姒夕阳谈心,至少对阿姨来说,她是有过把离姒夕阳送回燎原的打算的,甚至这想法还挺坚定!”
“但现在不一样啦,对阿姨来说,一个已经有了失败例子的神灵,和爸爸你比起来,肯定是爸爸你更靠谱啊!”
左吴笑了下,确实。离婀王和夕询道也是仁联事件的亲历者。他们也亲眼目睹过那巨人的解体。会有今天的选择不算离谱。
只是,自家女儿说自己比燎原的巨人靠谱,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哭和笑都不适宜现在的场面,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都会成为地下那在快速发育着的神灵的养分,最好的选择,就是心如铁石,淡漠的结束这一切。
自己要冷漠才对!
左吴这么想,甚至已经打算吸收掉自己多余的情绪了。
只是抬起头时,看见小灰在朝姬稚走去。她俩低声说了几句,好像有了一点小分歧。然后,人马娘在飞速摇头,同时也在向后倒退。
但小灰还是不由分说的抓住了她。
然后。
一身洁白且华丽的婚纱出现在了姬稚身上——婚纱当然是小灰的拟态。
姬稚一瞬间看自己看得痴了,下意识间,她抬头看向左吴,又像被烫了下一样收回目光,飞速拉了下蕾丝手套,似是在遮挡她不知何时在手背上留下的伤口。
左吴也发现自己全部视线被夺走,更发现自己终究做不到心如铁石。
人马娘也是,她身边萦绕着的代表紧张的紫色,此时缓缓浮现了一点动人的红光。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三章 情绪
作为皇帝来说,一场婚礼的筹备工作可以说是异常繁复。而新帝联负责礼仪和外交的官僚们也乐得展示他们的用处,炫技般把过程清单拉得很长。
为了体现对姬稚的弥补,左吴也乐得见着这安排越复杂越好。
可流程变得复杂,便也意味着左吴压根没有把流程清单从头到尾来一次过目。到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对这自己作为主角的仪式几乎是一无所知。
只是“几乎”。左吴至少撞见过几次礼仪官僚为了这场仪式筹措物资,也批准过他们调用几个仓库的申请。
某天左吴心痒时,也悄悄潜入过这么个仓库一探究竟。
那仓库原本黑漆漆一片。
但左吴打开了某个开关后,便被忽然涌出的无数绫罗绸缎闪花了眼。
在银河残破物资紧缺的当下,婚礼不可能使用真正的财货金箔。这些金灿灿全部来自科研团队的全新成果,一种耗能颇低却极其逼真的投影造物而已。
每道投影的每寸光线,都经历了官僚们的细细考究。身处其中,如梦似幻,让左吴差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交界究竟在哪里。
然后,左吴在这幻境中闲逛许久,本以为其中毕竟不会再有一丝真物时,却偶然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是婚纱。
本打算在那特殊的日子给人马娘披上的婚纱。
它是无数虚幻中唯一真切的东西,左吴在它面前驻足许久,倒真看出了一点东西。
婚纱不必担心会不合姬稚的身,哪怕她是稀罕的人马娘也一样。姬稚平时在各艘星舰里闲逛时,她的身体数据早就被种种观测架构所记录,连最神秘的体重也被地板的压感明确到了微克。
这只是星舰的常规监视手段而已,大家都被记录着,没有人是例外。数据的调取也征得了人马娘本人的同意,左吴关注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件事——
婚纱华丽不假,合姬稚的身也不假。有绫罗绸缎点缀,下能凸显姬稚马身的强健,上能展现她人身的柔软。穿戴在身,一定能让她成为那天唯一的女主角。
但它的款式好像有些微妙的问题。左吴思索许久,都没想出它的问题具体在哪里。直到踱步到仓库入口,把这些投影造物的总控开关关掉,让一切虚幻都被黑暗笼罩时,他才找到思路。
然后。
左吴默默的打开了视界的相册,翻找到自己最宝贵的那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自己和艾山山结婚的那天,在那原始行星上,海妖也披上了个婚纱。其指尖掐着裙摆,局促,紧张,却也在傻乎乎的笑,笑容被左吴拍摄下来,定格,时不时会拿出来回味当初。
艾山山的婚纱是当初随性制作的,无论是衣袖,裙摆,还是胸前的装饰,处处都是海妖按她的喜好弄出的堆料。
但到了现在。
海妖的随性被官僚们细化为了正式的规矩,成了记载在册的实实在在的礼仪。
于是到了现在,到了仓库里给姬稚准备的婚纱,其一切细节都脱胎于这些礼仪,也难怪左吴会觉得这款式有些微妙,毕竟它绝类艾山山的当初。
饶是这样也就罢了。
但这“绝类”当中,却更是充斥着有意为之的“劣化”。
——裙摆的长度比艾山山的当初要短上些许,胸口的宝石光泽也被调低了一点点亮度。一切好像都比艾山山要少一些,一切都在提醒人马娘,和政权的正牌皇后有高低区别。
这才是这满是如梦似幻的仓库里最真实的地方,真实到令人发冷。
甚至发现这些的左吴也没有立场发泄心中的憋屈。细细深究,这样的区别的源头不还是自己?
自己准许新帝联负责礼仪的部门成立,也曾为官僚们的毕恭毕敬而觉得享受。这一切都是礼仪带给自己的力量,连“皇帝”这个职业的说话分量,也大半都是靠这所谓礼仪来维持。
礼仪不就是用来区分地位高低,上下尊卑的吗?
现在,只不过是这上下尊卑的区分,终于回馈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而已。自己作为“礼仪”最直接的既得利益者,真的有指责它和否定它的资格吗?
想通这些。
觉得仓库中的虚幻真实到吓人的左吴,只能觉得烫手般将大门关上。在后来,每一次看见姬稚去试新衣,每一次对这仓库投来期翼的目光时,都会觉得如鲠在喉。
却什么也说不了。
左吴本来以为这根卡在自己喉咙里的鱼刺,终究只能与其所刺出的伤口愈合在一起了,成为一道再也无法改善的暗伤,可能成为只是自己在乎的亏欠。
但命运的玩笑却将它巧妙消弭殆尽。
是小灰。
既然官僚们准备的物资和投影造物全部用不到了,那小灰自然就承担起了一切的操持。她才不在乎什么礼仪和规矩,给姬稚拟态的衣服也是全凭她的喜好所做。
小灰可能不是个多好的裁缝。
反应到姬稚真切穿上的婚纱,就是马身勒得有些紧,叫她的走姿有些别扭;而衣袖有太宽了些,已经能盖过她的指尖,垂下,如同装错了地方的流苏。
可姬稚却满意无比。
她感受到了左吴的视线,落落大方的回眸,又在原地转了一圈,似是想让自己的一切都落入左吴眼里,叫他看个分明,也记得清清楚楚。
大方,飒爽。
唯有人马娘脸上泛起的一点红晕出卖了她真切的心情,红晕在龙嘴那边炽热到泛白的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是诱人无比。
看着,左吴也笑起,启动视界,将姬稚现在的表情记录下,放到那个宝贵的文件夹中。
理所当然,是和艾山山当初的局促和羞赧完全并列。
当下。
有许多软件都能在自己被拍照时发出警戒,自然,姬稚知道左吴拍摄的行为。
然后,远远的,姬稚向左吴小小的蹙眉:“一张怎么够?我想多来几张!”
说完,人马娘想摆个造型,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就好。便抬起手,想冲左吴比个剪刀手。
只是手抬起时,那长过头的衣袖还遮着她的手指。直到左吴拍完,姬稚才意识到。她看着那衣袖,看得出神。
最后姬稚竟然忍不住开始发笑,可她明明已经笑到捂紧肚子了,却还是在压抑着自己的笑声,让自己小声再小声。
小灰一阵紧张,她刚开始着手修改姬稚裙摆的绷紧,此时赶紧抬头:“唔嗯,抱歉抱歉,是束腰那儿也不合身?!”
“不是,小灰小姐,不是的,”姬稚缓缓擦了下眼角泛出的泪光:“我是怕笑得太放肆了,会把我自己吵醒。”
她又看向左吴,看得出神:“瞧我,现在我身边的一切好像都是梦里才能见到的东西。我真怕我声音大了,惊醒来后,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
左吴张了下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姬稚已经抬起双手,本是想朝左吴张开,但最后,却是紧紧捂住了她自己的嘴。
其弯成月牙的眼眸本是在笑,此时却再也挡不住眼泪的汹涌。还有她的声音,连同心声一道,横流汹涌下,从指缝中溢出:
“谢谢,谢谢你陛下,给了我这么好的梦。哦,不对,不对……”
她睁眼,睫毛挂上了泪里的盐晶,吸气,仿佛了莫大的勇气般:“今天之后,我是不是也能叫你……我的……丈夫了?”
就和艾山山一样。最后这句她是在心里问自己的,没说出口,没有必要说出口。
小灰咂舌,轻轻浮起,浮到视线与姬稚平齐,帮她胡乱擦了擦脸:“多好的日子,哭成这样,唔嗯,多不像话。”
姬稚只是摇了摇头,略带歉意的将小灰轻轻挥开,还是看着左吴,像在等待他的回答。
对她来说,可能是这辈子中最重要的回答。
小灰摊手,离开,她还有布置没做完。
左吴轻轻吸气,只发觉自己抬起了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看。
龙嘴那边,灼热且毫无疑问将带来毁灭的光耀,依旧在随着燎原和镜弗两个引力场的拉锯,时而接近这里,又时而远离。
在更远处,还有无数暗淡的光点在摇曳。这些光点是巨龙体内泛起的光,虽是暗淡,却没有一个被恒星碎片的炽白所掩盖,没有一个熄灭,又在不详的蠕动。
尚且虚弱的黛拉本想要在这有光点浮现的内壁上稍稍依靠一下,却被其蠕动掀得摔倒了好几次;虫娘又在几次不服输的尝试后,终于在蠕动的墙前站稳。
蠕动。
一切都在提醒左吴他正身处于这庞然巨兽的嘴里。
还有不远处。
大汗还在饶有兴致的观察一切,在玩弄不断朝他脚下的黑球流淌而去的情绪光幕。有时,他又会让身体彻底化为紧贴黑球的一团气体,好像是在倾听无限神机内部那独属于燎原的神灵的胎动。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左吴,现在可不是什么举行婚礼的好时候,危险依旧迫在眉睫,大家还是朝不保夕。
蠕动的光点和炽白的碎片,光芒洒下,倒让左吴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满是投影造物的房间,要去面对那些人造的虚假。
但偏偏,人马娘偏偏在这个时候流下了真切无比的泪水。
左吴咬牙,从自己身上泄露而出的情绪光幕越来越浓,种种颜色相互夹杂,连他自己也分不请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幸福肯定有,甚至有些侥幸,有些自惭形秽。在姬稚的落落大方前,左吴觉得自己有些抬不起头来:
“……姬稚,现在我给你的这些,可远远不够兑现你该拥有的一切。我该说的应该是……对不起才对。”
可姬稚却是轻轻跺了下马蹄。
她不再捂着脸,哪怕眼泪还止不住,却也是大大方方的流:“我不想听这些,我只要你的一个回答!我可不可以……叫你丈夫?我要这个回答就好!”
左吴旋即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能,当然能。”
姬稚点头,左吴只见她马蹄的肌腱都在蓄势待发,似乎只想即刻扑到自己怀里。
有什么不好?这是她应得的。
可姬稚却被阻止了。
她有些着恼的转回头去,却发现是小灰拽住了自己的尾巴。
小灰抿嘴,此时她好像和燎原的大汗心灵相通了般,默契的叹了口气。她说:“……稍安勿躁,仪式还没开始呢,你俩怎么自顾自的把婚礼最高潮时该有的戏码都演完了?”
姬稚愣愣,慌了一下:“呀!这……没事,我可以再来一次,就当排练了,好不好?”
“可世上不会有两段相同的情绪的,”
小灰摇头,此时却缓缓看向大汗:
“以及说实话,我该在刚才就阻止你俩。万一大汗的打算,是想让你们在最幸福最欢畅的一瞬,打断你们,用一些不好的手段,叫你俩出现什么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的话……”
她盯着大汗的眼眸越来越冷:“会不会像给你希望再毁灭一样,以此生出最绝妙的忿怨,一举完成燎原神灵的孕育呢?”
左吴惊觉。
大汗却是无辜的摊手:“我可没这么……没品。我说了,我是真的希望给自己的人格实现愿望的。”
“那燎原的灰风呢,怎么还是你?”小灰冷笑。
大汗却是抱手:“我担心让灰风出来,一下子识破你的小九九呗。小灰,呵,小灰。”
小灰愣愣,明显的慌了一下:“笑话,我会有什么小九九?”
大汗连看都不看她:
“比方说,姬稚身上的婚纱都是你的拟态,你我都知道,拟态即是我们本人。所以姬稚和左吴的仪式进行时,被穿在姬稚身上的你,可以催眠你自己说,你也是今天的女主角之一?”
“毕竟姬稚还能与左吴拥有如今,可在你和左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下,姬稚的现在,不就是你梦寐以求却永远求而不得的东西了吗?”
“今天你成为婚纱,是你将姬稚作为你自己的替代,了结一桩心愿的最后机会……啊。”
大汗的话没说完。
小灰勃然向他掷去了一样东西——是刚拟态出来,还没来得及挂上墙壁的灯笼。灯笼在半空化为凶猛的火箭,却因为小灰和大汗都是灰蛊的最高人格,莫衷一是,只能茫然悬在半空。
姬稚却拍了下她的肩膀:“……小灰,没关系的,我都可以。”
小灰被吓了一跳,她没有转回身来,还低着头:“这是你的婚礼。”
大汗耸肩,上前,抚摸着小灰掷出的火箭,将它恢复成灯笼的模样:“所以小灰,左吴阁下,你们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得来的婚礼戛然而止吧?”
“我应该把灯笼挂上,你去继续给新娘梳妆打扮,还有花童,花童去哪了?”
大汗侧目,看到黛拉还紧紧靠在蠕动的墙壁上,她如同繁星的复眼盯着自己,每道目光都有着一点哀伤。
黛拉轻声:“……我是不是要成坏孩子啦。”
“什么?”大汗皱眉。
虫娘抬头,大声再大声:“我说,我是不是要变成破坏婚礼的坏孩子啦!?”
她的四只小手忽然抓紧了身边闪过的一个光点。她明明这么小,连巨龙体内的一个石子都算不上。
但巨龙偏偏在此时,用出了祂衰朽身躯绝不该用的大动作,一把将其大嘴完全张开!速度之快,几乎要靠其肉体的动作撕裂空间!
两个力场的微妙平衡骤然打破。
镜弗战舰直直坠落,夹杂着恒星碎片。有一点大汗说对了,这确实是最合适的花火。
大汗看得有些痴,又对虫娘回眸,看着她复眼中,每每都有巨龙模样的竖瞳。
是了。
黛拉也有巨龙的血脉。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四章 证明
还是由燎原尚且天真时自己说出来的,就是以太龙拥有将自己的意识,投影到血脉相通的同族体内的能力。
至于这种能力究竟是有何用处,这连燎原自己都没有搞清的问题,当然绝难考究。
目前较主流的说法,是巨龙可以凭此继续延长祂本来就悠久到几乎永无尽头的生命——随便将意识投射到祂的一个子嗣体内,巨龙就能一扫如今的衰老,再去经历一次悠久无尽的青春。
很符合逻辑,就拿人来说,许多人是越年轻越不畏死。可以毫不犹豫为了某件事抛头颅洒热血,无论那件事是重于泰山还是轻如鸿毛都是一样。
从战场上稚嫩士兵们向敌人无畏的冲锋,迎接自己的光荣牺牲;到街头毛都没长齐的混混互相下死手的打架斗殴,只为呈一时的血气,都是如此。
可当人年纪渐长,渐渐衰老,无可避免的离死亡越来越近时,对死亡的畏惧反而会越来越浓烈,压的人喘不过气。
所以才有这么多老年人被保健品广告欺骗,或者本不迷信,但到晚年却开始吃斋念佛;才会有这么多年轻时雄才大略的皇帝晚年陷入昏庸,天天求丹炼药。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捋,巨龙如今虽然衰老,却依旧不愿将身体替换的原因也能得到解释。
无他,就是其诞下子嗣目前没有一头成熟,身体强度不足。以太龙长寿如斯,代价就是幼龙需要的生长周期,也长到令人瞠目结舌。
一头幼龙若离开了燎原的保护,那左吴和其他政权的顶尖战力想想办法,都能尝试去猎杀。
而巨龙现今的身体衰老归衰老,可经历了百亿年的沉淀,除了圆环或者织缕这些神灵的手段,俗世间还真没有一种方法能奈何得了祂。
直至目前一直是这样。但是,前来挑战巨龙本身的挑战者,也是从未中断,川流不息。
可惜大江大河总有干涸的一天,银河残破,所谓的挑战者也断了源头。若挑战者们是流水,富有生机的“流水”终究没有冲垮巨龙这道衰朽的的山峰,流水断绝,山还在伫立。
若无意外,黛拉很有可能是近来最后一个站到直视巨龙的擂台上的人了。巨龙从来都是新帝联最大的假想敌之一,理所当然,虫娘也无数次阅览过有关祂的报告。
小孩子总是爱幻想,黛拉也不例外。她也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独自干掉巨龙,然后趾高气昂的在离姒和夕阳面前昂首晃来晃去,得到她俩的敬仰。
可惜,当时。
虫娘向来藏不住心事,黛拉陶醉在自己瞎想中的表情很快迎来了离姒和夕阳的警觉。三小只很快打成一团,在一阵“严刑逼供”下,黛拉很快向自己的朋友供出了她的“不怀好意”。
当时离姒和夕阳听了,只是面面相觑。
离姒愣愣:“……哗,没想到你还挺野心勃勃的嘛。”
夕阳一个劲的摇头:“野心勃勃?我看是不自量力。”
黛拉有些不服气:“怎么,你们不信我能做到?”
然后,俩姐妹同时对视,又同时摇头。
虫娘有些暴跳如雷,这回四只手一起上阵:“啊!你俩怕不是以太龙派来的奸细。”
离姒胡乱还手,边抵抗边说:“可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我还想问呢,伱怎么就这么有信心?”
为什么有信心?
黛拉记得当时的自己声音不自觉的变小了不少,几乎是嗫嚅着说:“……因为,我和以太龙算是……敌我同源嘛。”
被她俩压住的夕阳好不容易把头钻出来,咂舌说:“姐你压到我手了!另外黛拉,平时咱们看漫画,你说你最讨厌血统论的桥段,可到头来,你能想的方法怎么还是和血统挂钩啊?”
黛拉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血脉……是亲妈妈和爸爸给我的礼物,能发挥作用,我还是……高兴的。”
接着。
三小只的话题不知不觉变了,离姒和夕阳凑在一起,用她俩平时听离婀王的只言片语,帮黛拉参谋怎么对付巨龙。黛拉端坐,还认认真真的记了笔记,对自己朋友的称呼也变成了离老师和夕先生。
可今天。
虫娘便发现离老师和夕先生的教导点用没有,站上直面巨龙的擂台,还真只能靠自己血脉带来的,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黛拉的思路很简单——自己与以太龙是敌我同源。巨龙可以将意识投射到祂的子嗣身上,窃占年轻的躯体。那反过来,自己能不能取代祂原本的意识,就像自己对原虫女王所做的一样?
投射意识的本事,虫娘认定自己已经驾轻就熟了,那位叫盖瑞的虫人一直是自己的备用躯体,自己经由无数次训练,越来越熟练。
再加之还有原虫女王珠玉在前,来自银河之外的天灾也成了自己的部族,简直是令人骄傲的成就。
那说不定……自己面对巨龙,说不定真的有胜算?
黛拉这么想,也在大汗现身,马妈妈和爸爸被胁迫的婚礼即将开始时,便终于开始尝试向巨龙投射自己的意识。
结合上次面对索林原虫女王的经验,黛拉觉得窃占身体的过程,就是在一片由“意识之海”构成的擂台上,把“敌人”撕碎,吃掉,就这样而已。
今天面对巨龙也该差不多。
黛拉按下心中对姬稚和左吴的担忧,也按下对自己即将前往银河之外的不安,意识投射。
然后,恍惚间。
虫娘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擂台上,可在朦胧的意识之海中,她却没有见到自己的敌人在哪里。
甚至这片“擂台”也是无边无际,像个延展到了无限远处,看不到边的镜子一样。低头,黛拉在镜子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本该只存在于幻境中的“意识之海”还是头一次如此具象化。黛拉疑惑,在镜面上蹲下,去触碰自己的倒影。
就是这么一碰。
便是山呼海啸,天地变色。
黛拉惊觉,终于发现这片无边无际的镜面海洋就是以太龙的意识本身!海啸之下,自己连被卷入其中的小小叶片都算不上。
这轮宇宙的年龄是一百一十四亿年,以太龙是自这轮宇宙诞生时的大爆炸中存活下来的生灵。
一百一十四亿年的沧海桑田顷刻向黛拉脑海中涌入,甚至还有比这更遥远的上几轮宇宙的秘辛。
还有巨龙那悠长到不可思议的幼年,青年,壮年,乃至如今垂垂老年,却依旧能继续悠久的老年……
还有这一轮乃至前几轮宇宙中,那些一个又一个辉煌到不可一世,现在却连飞灰都不再存在,他们的历史,他们的辉煌,现今只留在了巨龙脑海中的一角,又在祂的衰朽中渐渐溶解,模糊。
文明能被以太龙记住,何其幸运?黛拉瞥见了以太龙曾照料过无数文明,连燎原都只是其中之一,甚至,燎原都不是这些被照料过的文明中表现得最好的,也不是最纯粹,或者最有野心的。
某种意义上,巨龙已经是时间的本身。
可若连燎原这样的文明都无法予时间以深刻的印象……
那自己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然后,虫娘惊觉,自己绝不该有这种想法,难道是目睹了自己绝不可能战胜的对手,继而让自己颓唐?
这只是经由触碰下的瞬间惊鸿一瞥而已,就差点让自己脑海便炸裂,虫娘后怕,自己只有几岁的人生能被这一百一十四亿年彻底淹没,全部取代,轻而易举。
这样,被夺去身体的就是自己了,最可气的是巨龙可能意识不到祂取得了其漫长人生中又一次令其厌倦的胜利。
黛拉知道,赶紧把“手”从广袤无垠的意识之海中抽回来,才是明智之举。
可她不甘心。
恍恍惚惚间,环境中的擂台和现实中,距离自己不远的爸爸和马妈妈的模样交织在一起。
自己要离开他们了。
离别的景象却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黛拉咬牙,幻想中,总该是自己完全掌握了操控索林原虫的方法,就像从学校毕业一样。
在自己的力量下,为爸爸了结所有后顾之忧。从而得到了“毕业”的证明。
……也意味着自己也终于成了父母的骄傲,才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出发,启程。
绝不该是如今这样,这么的急匆匆,自己在爸爸眼里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远没有到可以独立的时候,就要这样离别。
不该这样的。
自己想要弥补,可该如何弥补?如何证明自己已经长大,至少能了却自己的一点心愿?
战胜巨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哈,黛拉忽然自嘲,觉得自己迄今为止都在追求别人的认可。从一位又一位补习班老师那里得来高分,去努力做个“乖孩子”。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究其原因,不就是想让左吴,让爸爸承认自己已经变成了成熟稳重的大人?
黛拉咬牙,又一次把手狠狠插入这片无边无际的意识之海,又开始被那一百一十四亿年的历史冲刷。
长大?成熟?稳重?
还有离别。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想要做到这些,达成这些,证明自己已经做到了这些,会这么这么的,如此的困难!
哈哈。
面对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逃避呗。自己只要切断意识的投射,回到现实,窝在墙角,然后继续被饥饿折磨到虚弱,继续靠在二公主肩膀上,等待结局到来。
爸爸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自己只要窝在他怀里,一言不发,然后默默踏上前往银河之外的旅途,并接受这一辈子将不再能与爸爸重逢的命运就好了,多么轻松。
但我不愿意。
不愿意在最后关头,给爸爸留下的印象依旧是自己是个战胜不了饥饿的小孩,让这永远无法重逢的岁月中,让他牵肠挂肚。
自己必须得证明些什么。
证明。
……饥饿?
宛如手背触电时被电击弹开一样,黛拉只觉得脑海像被雷电贯通一样。
自己正被来自索林原虫部族的无边饥饿折磨,这饥饿简直可以说是银河最深邃的饥渴。
饥渴驱使索林原虫跨越宇宙的幽深,只为了吞噬一个又一个星系,完成一时的饱足而已。
饥饿本就无边无际。
那倘若,让索林原虫的无尽饥饿,注入以太龙的无边岁月中去呢?
黛拉的呼吸渐渐粗重,而后小小的脸上浮现一抹狂热。自己暂时能控制原虫的饥饿只是因为自己切断了原虫女王中枢神经中的大部分神经元而已,想要恢复,也轻而易举。
谁都不知道作为无边岁月和无尽饥饿间的桥梁会有什么后果,但黛拉年轻,恰恰是不计后果的年龄。
原虫的神经元恢复,饥饿蚀骨骇人。黛拉原本就风雨飘摇的意识转瞬又被混沌和疯狂充斥,只靠着最后一丝本能完成了与以太龙的无边意识嫁接。
两个无限相接触。
在遥远的远处,激活了全部本能的原虫虫群齐齐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嘶吼。嘶吼像混乱不规则而又生锈的针头,一根一根,扎进了以太龙的意识当中。
黛拉忽然觉得一阵清明。
高等数学告诉我们,两个“无限”亦能比较。现在,是巨龙的一百一十四亿年占优。
可原虫的无边无际,几乎是天灾本身的庞然饥饿,又何时见过能让其肆意撒野的广袤意识?
饥饿在增殖,以迄今为止的时光中那些以繁殖力著称的所有虫族或病毒都眼红的速度增殖!饥饿是不详的黑,以太龙的生命本像一条再也不会有波涛,已经死亡的大海。
现在。
海面上竟然泛起了一点涟漪。
这对以太龙来说是……久违到已经陌生的感觉。生命最原初的本能就是繁衍,繁衍需要能量,想要能量就必须进食。
以太龙那几乎忘了功能的嘴,在这久违的本能下张开。祂只是张嘴而已,动静之大,已经不亚于银河诸文明巨构的发射。
由此,才让镜弗的战舰从龙嘴那里落下。
左吴昂头,他暂时还不知道黛拉经历了如此的冒险,只是本能的被战舰的下落吸引了注意力。
镜弗的教宗就站在船头,他是海星人,瘦弱无比,却屹立不倒的海星人。
教宗朝大汗低语:“想要造一个在乎凡人的神灵?可笑!你看看织缕圆环,祂们真的在乎过我们个体的生命吗?”
大汗默然:“……我们只是文明的细胞。”
“不可理喻!”教宗怒斥,接着他又朝左吴高声:“管管你女儿!她可以了,告诉她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否则,她最终会被原虫的饥饿和巨龙的岁月给夹碎的!”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五章 制造
教宗言尽于此。
左吴没有犹豫的理由,直接转身,稍稍释放一股能量,往黛拉那边直直冲去。
冲刺的过程转瞬即逝,两个引力场相互抵消所产生的平衡,因为镜弗星舰的下落而在快速消失中。
左吴抓住了力场平很没有完全失效,还能达成“皆若空游无所依”的最后机会,几下就来到虫娘身边。
可惜左吴终究不是什么专业的医护人员。
在到虫娘面前几秒,他还在幻想自己只要将黛拉从那还在蠕动的墙面上拿来,她就能恢复正常。
问题是巨龙的意识投射不需要物理连接,黛拉自己也不是什么插拔的零件。
沐浴在二公主担忧的目光下,左吴将虫娘抱起。
自己女儿并没有清醒,还是在懵懵懂懂下说着叫人听不懂的梦话。
左吴咬牙,转向二公主:“现在龙嘴张开了,你们现在出发,黛拉会不会好起来?”
二公主轻轻摇头:“不成,爸你忘了?巨龙的意识投射也是可以无视距离的超距通信。跑到哪里都不行的,再说……”
她缓缓看向上方。
龙嘴张开后,其口腔的空间扩大,原本灼灼填满这里全部的火焰与白光,一下子被稀释了无数,至少能用肉眼隐约看见外面的模样了。
只见银河虽然被黑暗覆盖。
但战场的阴云和火花形成了新的星星——
忽然璀璨又转瞬凋零的星星,是燎原的能量虹吸;不同颜色相互缭绕编织的星光,便的是新帝联本来自不同文明不同规格的武器,在长期的训练下浑然天成的配合。
与自己一同昂头的左吴好像看出了一点名为残酷的韵律。
可这韵律却被一些坚硬无比的东西横插,打扰,被搅局。
搅局的是索林原虫。
平时。
索林原虫都是在自我规制,否则黛拉可承受不起,也回应不了每个原虫个体给她的无尽饥饿。
原虫们说来也惨。
它们来到银河时便还身处半梦半醒的休眠,而后女王的身体被黛拉夺取,便没有一刻不处于完完全全的限制。
今天还是黛拉为了将最深邃的饥饿注入巨龙体内,当然也要唤醒每个部族全部的渴求。
它们头一次解除了所有的规制。
解除了规制的原虫在疯长,体型很快超过了它们周围在燃烧中啸叫的太空鲸。
只是与太空鲸到目前愈演愈烈的惊惶不同。
原虫们太安静了。
不是那种胜券在握,或对身上燃起的火焰不屑一顾的安静,而是酷似大脑缺失的安静。
毕竟作为虫群思考中枢的黛拉现在完全把自己当做了传输骇人饥饿的桥梁,无法做出有效指挥;
平日驱动它们活动的饥饿本能,现如今也全被注入了太空鲸的无边意识,一点不剩。
既没智慧又无本能。
解除了规制的原虫,可不就只能凭数学意义上的随机,胡乱调动它们自曾踏足过得无数星系中,搜罗来的各式各样的遗传信息。
然后在这些遗传信息光怪陆离的表达下,进行毫无逻辑的野蛮生长了?
野蛮生长,便意味着它们生长的太快了。
快到令人发指,令人不安;原虫的生长几乎可以用盘根错节来形容,加之其基因完全随即选择性表达,使得这片太空在快速被它们增生而出的血肉器官所构成的森林占据。
血肉器官也在燃烧,有些恰巧表达了消化功能的则是在捕捉太空鲸,把它们抓住,黏住,刺住后便碾碎吞噬。
所补充的营养让
太空都开始变得逼仄局促。
原虫构成的血肉与巨大器官的森林一直没有停止疯长。它们全身上下,唯有那只黄澄澄的眼睛没有多少改变,依旧共同注视着下方的龙嘴内部,看着左吴怀中的黛拉。
左吴抿嘴。
刚刚终于能一瞥的太空景象,现在又在血肉森林的遮蔽下无法看见了。而饶是如此,自己的麾下联和镜弗,同燎原的拼杀还在继续。
只不过先前,星舰与星舰交战的辉光还能算作重见天日的星点;而现在,它们则是已经变成在血肉和庞然器官的丛林中偶尔冒头的萤火虫了。
……左吴忽然有了个联想,就是交战的双方士兵,几乎要被丛林里横生的尖刺与荆棘狠狠绊住,刮住,动弹不得了。
可饶是如此,双方还是尽力伸出四肢和武器,尽力将暴力往对方头顶招呼。
左吴将目光收回。
只见二公主伸出手指,指了指她张开的嘴,说:
“现在这样下去,黛拉的原虫怕是要变成给巨龙的口塞。爹你钻过未经开发的林子吗?前面后面都是尖利的树枝木刺,脚前脚后都被叶子盖住,不知道下面是实地,还是深得吓人的沟沟。”
“所以,现在的我想把黛拉带走,有些……太难了。”
听着。
左吴轻轻点头,却是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毕竟离别又被拖延,自己还能多享受下尤为奢侈的团聚时间。
可再抬眼,那消瘦的海星人教宗,还有拟态大汗依旧在遥遥对视。
不管是否愿意,左吴知道自己终究是自动加入了这场对峙中,成了维持局面暂时稳定的三角形的一员。
现在谁的优势?
左吴觉得还是燎原大汗独占鳌头。
无论如何,以太龙体内毕竟是燎原的主场。镜弗教宗只带了一艘战舰下来,孤军深入。而大汗现在已经成了灰风的人格,自己想要动手,难免有所顾忌。
所以,黛拉尝试干扰以太龙的行动其实是正确选择,以太龙状况越糟,越脱离大汗的掌握,他的优势便会越小。
此时。
二公主似乎是从左吴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事情,她有些不安且忿忿:“万一那教宗说的是真的呢?我妹子的意识被巨龙和饥饿碾碎了咋整?”
左吴点头,想使用吸收。
之前有好多次,黛拉刚接收了原虫女王的躯体,还没找到暂时抑制饥饿感的方法时,左吴就把她抱在怀里,帮她把饥饿感吸收掉,极大的缓解了虫娘的痛苦。
左吴算是驾轻就熟,今天只要故技重施就好。
可大汗却忽然转过头来,高声:“左吴阁下,我会骗你,这瘦海星就不会了吗?”
“万一啊,你的女儿现在还能安然无恙,是因为从原虫部族涌入巨龙的饥饿感,和巨龙本身无边意识的抵抗本能,暂时达成了平衡,才让黛拉安然无恙,就像刚才能让我们自如行动,取得了平衡的两个力场一样?”
左吴抿嘴。
现在力场的平衡已经完全消失了,可在场的三方还能自如行动。大汗不说,他的“脚”还踏在无限神机上,无限神机表面周流不息的古奥花纹为他提供了支撑。
而镜弗教宗则是将一直覆盖在他战舰上的引力外壳披在了自己身上,像披了条纯黑的披风。
至于左吴自己,他就是黛拉和二公主的支撑,拖家带口,背上挂着和怀中抱着自己的女儿。
黛拉像是如有所感,半梦半醒间抬起了四只小手之一,稍稍抓住了左吴的衣襟,脸上露出了一点安心的神采。
又侧目,小灰倒是在远处掩护姬稚,拟态出的简易版零重力实验室至少将人马娘护佑了周全。
稍稍对比了下各自的情况。
左吴呼气,苦笑:“这还真是史诗级的会面。”
消瘦的海星教宗听见,稍稍捻起自己纯黑的引力披风,似是极度认同:“是啊,确实像一段史诗,我都不知道以后如果还有历史,会怎么形容今天了。”
大汗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游弋了一下,脚尖还在无限神机的花纹上轻轻刮擦:“以我对左吴阁下的了解,你俩说的‘史诗’大概不是一回事。”
教宗耸肩,此时侧目,直视大汗的眼睛:“无论如何,史诗是事实。”
“瘦海星,满口绕口令,”大汗毫不示弱的回目:“好啊,说说看,你的史诗是什么意思?”
教宗摇摇头,却是低笑。很快,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像个被自己还没出口的笑话逗笑的演员般:
“噗,哈哈哈哈哈,你们啊你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三个,我们大家,乃至在场所有人,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制造?
左吴愣了愣,然后感觉大脑的神经像被狠狠的刺了下。
大汗沉默不语。
教宗先指了指他自己:“我,我是海星人,我们早就不是原本的镜弗人了,只是镜弗文明制造出来,继承了这个文明的名字的人!”
他又指向大汗:“而你,你也不是原来的大汗。原来的大汗的意识被无限神机搅碎,你是在原来的大汗的意志下,让你们的灰风拟态出来,制造出来的仿制人格!”
左吴也没能逃过他的指尖,教宗继续:“还有你,你是仁联制造的武器,帝联原本应该是这片星海中万万千千出局的政权之一,却因为被仁联制造出的你延续到了今天!”
流转了一圈的指尖又回到了大汗身上,,教宗的声音几乎压不住笑意:“你,你指望制造一个独属于你们的神灵,已经不考虑后果了,虽是强弩之末,还是想制造危险的伪神。”
左吴又被他指到:
“你,左吴阁下,你现在已经不再迷茫,你想为你所亲近的人都量身创造一个美好的结局,美好的未来。给姬稚补上婚礼是其中一件,接下来还有你的小灰,还有你的女儿!”
“你的女儿黛拉,又正是因为你的癖好,而被你量身打造出来,定制出来的孩子!却因为种种巧合继承了巨龙的血脉,是被制造出的她恰巧维持住了咱们三个特意制造出的平衡!”
左吴和大汗一起陷入了沉默。
消瘦的海星教宗此刻终于忍不住捧腹,笑得戏谑,笑得眼泪都流淌出来,只是他的泪水一脱离其身体,就因为周围混乱引力场的压力而沸腾,在半空激荡舞蹈。
泪水的舞蹈下。
教宗一遍一遍扫视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多奇妙啊,我们都是被制造出来,都不是原装。可被制造出的我们却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想要为这片银河制造出一个未来!”
“可问题也在这里,让整件事情变得有些好笑,有些滑稽了——我们都是制造的产物,这片银河终究不算生我们养我们。这样的我们,会不会天生,对这片银河缺少那么一点尊重和珍惜呢?”
“所以,我和大汗,想到的为银河争取未来的方法都……有些极端。所以左吴阁下你才对这片银河没什么责任感,才一心想保护你所亲近的人。”
拟态出的大汗默然,低头。确实,造神计划加速推进,就是在自己成为了灰风的一部分之后。自己是否真的受到了影响?大汗自己都不知道。
而左吴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可忽然反应过来,觉得身体如坠冰窟,下意识把黛拉抱得更紧。
教宗缓缓朝左吴转头:
“所以,阁下,你也发现了吧?黛拉是你制造出来的。她一开始是在机械里被孕育而出的卵,是由那名共荣保险的办事员头一个把这卵从机器里拿出来,然后再交到你手上的。”
清痩海星人的声音渐渐冰冷:“被制造出的我们,对这片银河本身就有些隔阂,不可能全身心的爱这个世界。”
“那么左吴阁下,你呢?因为你的喜好,或者说癖好而委托一名保险办事员制造出来的黛拉,你真的能保证你对她的爱,没有一丝瑕疵吗?”
“事到如今,你还会因为大汗的一席话语,犹豫要不要让黛拉与巨龙的链接断开。那是不是在说明,在你心中的某些角落,黛拉其实是能和工具画等号的?还有你想把黛拉送出银河的想法,哈。”
“你此前几乎没有征求过黛拉的意见,没有让虫娘自己权衡利弊,下定决心,就替她做好了决定,不也是个佐证?你把黛拉完全看做你制造出的私有物,就像人类看待他们做出来的扫地机器人一样。”
“黛拉在你心里,是不是压根就不算一个独立的人呢?”
左吴此刻已经几乎将牙齿咬碎。但叩问本心,本就如此艰难。而本能般低头,忽然瞥见黛拉的小手还紧紧拉着自己的衣服,如此不舍,几乎又是一个佐证。
……是黛拉她其实也根本不想离开,只是她认为自己懂事了,才什么也不说?
……妈的,妈的,自己应该怎么做?到底应该怎么做?自己……难道教宗说的全是……
“你胡说!”
一阵清亮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左吴的动摇,低头,发出声音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黛拉。
虫娘用尽全力,爬起:“你个瘦海星,你说的全是放屁,放屁!”
教宗愣了下,不解:“可你的手,你还拉着你父亲,这不是你不想离开银河的最好证据?”
黛拉沉默片刻:“……对,我现在是不想离开,只是目前。但,我只是有还没达成的愿望而已。”
说着。
虫娘吸气,额头重新靠回左吴的怀里,像在贪恋从她还是一枚卵时就熟悉的体温,声音虽笑,却又坚决无比:
“爸爸,以前我从来没说过,但你想让我去银河之外,我接受,愿意接受。”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心愿,好多心愿——我想见证你和马妈妈的婚礼,我想告诉大妈妈我不怕她,我也喜欢她。”
“我还想和亲妈妈好好道别,我想看漂亮妈妈和猫妈妈也真正成为家的一份子……”
“还有,我想看着你和灰妈妈和好如初!”
左吴讶然。
黛拉却忽然抬头,四只小手朝左吴怀里一阵乱捶:“爸爸!我可能只是你一时兴起制造,但那又如何?我接受,我离不开我现在的人生。”
“因为……我可能只是你人生的几分之几,但你是我人生的全部啊!所以,请不要因为那瘦海星的几句话动摇,千万不要!”
“你在我这里一直是满分,满分,不要因为最后了还来一点动摇,让你在我这里扣分……”
“毕竟,我们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啊!”黛拉呼气,结束捶打,扑到左吴怀里:“所以,请不要让我失望,我的爸爸。”
左吴抿嘴,轻轻点头,腰板已经不自觉直起。
教宗却挠了挠头:“可惜,如果我说,我有弥补你们遗憾的能力呢?”
左吴冷笑:“我不会再信你卖弄的挑拨。”
“不不,我不是挑拨,只是在我眼里,家庭亲人的关系已经落后无比,本该像国家、政权、种族间的隔阂一样,被我统统打倒。”教宗说。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六章 打倒
神灵的诞生并非一朝一夕。燎原的大汗为此已经准备了许久,不差这一分一秒。
大汗耸了下肩膀,自觉后退一步,似乎是想把交流的空间留给左吴和教宗。
教宗却没给他置身事外的机会。
消瘦的海星人看了一眼拟态而出的气态生灵,又抖了抖身上漆黑的披风,语气颇有些感慨:
“你看看,所谓未来科技是不是很威风?可你们若与我稍稍换下立场,便会发觉我们面对这未来究竟是有多心虚。”
“毕竟……这些科技都是诸位在未来所能取得的成果。而最适合每个文明的科技形式,也大多是每个文明自主研发的成果。我们窥伺未来,局限也大,东拼西凑,难免不伦不类。”
左吴点头,确实,教宗的镜弗如今展现的手段总是有些别扭——镜弗的常规攻击手段说到底没有超出自己想象太多,唯一的例外是自己撕开他们的星球时,所下起的金雨。
金色雨滴流淌过的地方,生机和生命会勃勃生长。好像仅靠滴洒和浇淋就可以将一片荒芜的死寂星球,改造成富饶无比的盖亚星球一样。
可问题在于,金雨虽有如此效力,镜弗人却好像压根没有掌握投送它的手段,甚至无法保证金雨的保质期。
想到这里。
还抱着黛拉一摇一摇的左吴又想起了件事,随口问道:
“你们用引力引燃的火灾也是‘不伦不类’之一?火情确实防不胜防,可猛烈程度偏偏和你们引燃物体的质量成正比,偏偏是把人烧个半死不活却不会马上致命的程度。”
低头,左吴能看见自己身上的烧伤已经完全愈合,新生的皮肤已经褪去了脆弱的柔嫩。可越看,左吴就觉得越是后怕。万一镜弗能做到靠一瞬间的猛烈就把自己焚成飞灰呢?
“吸收”并不是个被动技能,自己对于此前未曾见过的攻击手法,还是有些太过无力。
燎原的大汗好像看出了左吴的想法,嗤笑:
“瘦海星他人坏的很,既然他所有东西都是从咱们这偷的,那他是不是可以把火候控制在只能把人烧的半死不活,然后让我所孕育的神灵吸收比预计更多的忿怨与痛苦,继而达成他阴险险的目的?”
左吴耸肩,只见怀中的黛拉又在自己胸口上蹭了蹭,她在小声抱怨:“啊,爸爸的聊天时间。你们大打一场前总喜欢聊天。”
镜弗教宗似乎一直在关注黛拉的动向,他远远的笑了下,摸了摸鼻子:“风浪要起,总是该酝酿下气氛的。咱们仨现在只是没找到互相的破绽而已。”
虫娘撇嘴,又往左吴怀里钻了钻。
左吴咂舌,他不会忘记教宗对黛拉一直抱以异样的关注。
教宗丝毫不掩饰他的关注,可他也一直看着大汗,不知道海星人天生的小眼睛怎么能容纳得下这么多场面:
“哈哈,我不否认我是想对大汗的神灵做些什么,但这也是因为客观条件受限,不得不耍的计谋。如果我真能一把火把你们烧成飞灰,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搞这么麻烦?”
大汗的嗤笑没有停歇:“以前你和我联系时我就有感觉了,感觉‘未来科技’之于你,就像买错了尺码的鞋,可你偏偏要穿着它去长跑,怕不是废气把你的脑核给腌出味儿了。”
“废气把脑核腌出味儿”是燎原传统粗口。
被粗口招呼的教宗却没有一丝愠怒,反而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啊,没错,这就是我一直在强调的。我们窥得的未来科技并不完整,常常无法与我们的实际情况适配。我也曾无数次为此沮丧、愤怒。可到头来,我总是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在愤怒什么?”
“是愤怒未来科技不能完全为我所用,还是在恼怒我们运气怎么这么差,‘命运弃子’的诅咒依旧延伸到了我们这些原版镜弗的后继者身上吗?”
“或许都有,我不会对我的抱怨进行反思,难道在逆境中人连抱怨几句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教宗背手咬牙,忍不住跺了跺脚,头上的尖角好像都因为想起了昔日的挫折而开始气到冒烟。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歉意一笑:
“总而言之,我被气了这么多次,怨天尤人了无数次,想不通我们为什么会也是命运弃子的原因。某段时日,我也迷茫无比,只能一遍又一遍浏览我们窥得的未来科技的记录,想从中聊以慰藉。”
“然后,可真是柳暗花明。遍览记录时,我忽然又确认了一个道理,被前人说过无数次,已经说烂了的道理——”
“就是我怨天尤人无数次,却从来只是在埋怨我们本身,或我们在命运面前的乏力,却从来没有怨恨过未来科技本身。”
“哈哈,那句话怎么说的?‘技术本身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只会是运用技术的人’。”
大汗摊手:“对,是你们跟不上未来技术的步子。若你们本身拥有强健的枝干,那嫁接上来自未来的枝丫,只会让你们更繁茂才对。哈,所以呢,你明白这个道理又如何?”
教宗小小的眼睛这回又看向左吴了,他舔舔嘴唇,眼睛里又不止是左吴和大汗了,还有注定笼罩世人生生世世的昏暗银河:
“我刚才说过,咱们都是被制造而出,都不是这片银河的原装,对这方世界的感情不算太深。所以,当我们喊出‘为了银河未来’的时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更多些。”
“可人总不该是凡事利己,也不该只看着当下,看着自己的身边吧。”
说着。
教宗的小小眼睛中,所映照的太空里,原虫增生的血肉压碎了镜弗旗舰中放出的艘艘星舰的外壳;一次又一次几乎被血肉吞没的反击的弧光中,也让一头又一头太空鲸在死亡、坠落。
镜弗的每艘星舰,都是无数科研人员皓首穷经,好不容易找到的行之有效的未来科技的搭配。
不完整的未来科技像程序员的电脑一样,有些代码在一台电脑上能用,可关一下机,或放到另一台电脑上就用不成了,差不多的道理。
教宗以引力为外壳的旗舰中,放出来的每艘小型战舰,都是这样通过一次又一次试错,才弄出来的“孤品”。每每受损,都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太空鲸也一样。
每头太空鲸都是关乎燎原最底层的部族,数万数十万人口衣食住行的命根子。
却就这样纷纷陨落,比严冬时的雪花还要不值钱。鲸群本来的宝贵,被原虫血肉毫无意义的畸变吞噬,只为榨取它们脑海中一的,朦朦胧胧的忿怨。
都说若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就会注意不到自己平时的消费习惯有多糟糕。
可仔细一想,就会为个中损失惊个心惊肉跳。
“我们为什么这么奢侈?”
教宗问,又自己喃喃回答:
“不就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三家已是强弩之末,都是凭吊着一口血气和毅力,才勉强挤出了还能为我们各自的梦想去向死而生的力气。”
“过了这次,咱们都要进入漫长的蛰伏和恢复期啦。”
“不过具体有多漫长?目前你们人类最长寿的记录统统是三百岁整,这不是你们的极限,你们还可以活的更久。”
“而我们海星人惨些,最长能活到一百八十岁,可惜未来科技里没有研究如何让海星人——原本的食用罐头延寿的,所以一百八十岁估计就是我们的极限了。”
“至于燎原的气态生物,他们能活的比我们都长一些……哈哈,可就算是这长出来的一些,又真能抵消我们恢复和蛰伏的漫长吗?”
“即便是我们中的某人真的幸运无比,在有生之年中让自己的政权能够重新动起来了,可彼时垂垂老矣的我们,真的还能重拾今天的锐气和动力,再次‘为了全银河’而奋战吗?”
“所以现在,我们若想靠自己的手,去让这个世界走上我们觉得正确的路,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过上我们想象中的美好生活,现在就是最后关头了。”
大汗点头,补充一点:“另外,以后的我们也不能再指望什么平行世界,毕竟唯一能进行世界穿梭的陶沃姆长城节点,已经全部被维度恶魔摧毁。估计……我们在如今银河的残破下,已经再也不可能达到陶沃姆曾经的高度了。”
镜弗弄出的未来科技,无法完全碾压当下的另外两家就是再明白不过的证据,至少说明燎原和新帝联,在未来实在进步缓慢。
左吴抿嘴,这个结果自己之前就想过。看来教宗和自己在这方面冥冥中心意相通。
而燎原的大汗也默然,他现在是灰风的人格不假,但拟态追求的全方位逼真注定要求他把气态生物的寿命也纳入考量范围中来。
大汗还是会衰老,还是会死,其人格会沉寂并休眠,构成他目前身体的机群甚至会一道被埋入坟墓,像个真正的
除非他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克服自己作为灰蛊的,追求逼真的本能。
但那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犹未可知,以及去掉死亡这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后,人会与以前出现多大的区别,着实不好估计。
就拿修仙来举例,修仙的本质本该是求个自在逍遥,长生也只是个手段,但有多少角色变成只知去追求长生本身,痛苦一世了。
大汗也是这样,他不确定自己将注意力转到克服灰风本能之上时,自己会改变多少,还能不能在创造独属于燎原的神灵的路上一往无前。
此时。
教宗的声音还有些“余音绕梁”。换来的却是在场三人难得的寂静。
虽然寂静。
左吴也越来越认可,自己和另外两人是如此相像。
却就是因为只是相像,大家才要争一争这一点点不同中的高低。
寂静是由教宗的深深呼吸打破的,他忽然张开双臂,像想靠蓬松羽毛,让自己体型更大的野生动物一样。
只不过野生动物让自己看起来体型大是为了威吓敌人,可教宗自己却是想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渺小,在命运和岁月中留下一点痕迹。
“我们如此渺小,这样的我们能为银河做些什么?”
教宗轻声:“左吴阁下,我理解你。不想让你最亲近的家人生活在残破且没有未来的银河中当然无可指责。”
“但皇帝阁下,你也呼喊过‘为了全银河’的口号,你是否想过,银河中绝大多数如你我,甚至比你我还要脆弱无数的渺小压根没有离开银河的能力?这里再残破不堪,再没有未来,也是我们唯一的家园。”
“然后,大汗!我也不否认神灵的权柄如此诱人,知道倘若燎原能获得神眷,你们也确实有可能驱散这个世界的阴霾。”
“可你们有没有看见,圆环链接上的那个游戏中,行使天灾飞升后就会直接取得游戏胜利,”
“可胜利之后游戏就结束了,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胜利,是玩家的?玩家所操控政权的?还是被游戏存档链接的世界化为了白茫茫一场空,徒留一片混沌的……‘胜利’?”
说完。
教宗深深呼气,暂时停止了话语。
左吴默然,怀中的黛拉缓缓转头,表情无悲无喜。
虫娘问:
“那你呢?把爸爸和大汗的目标贬的一无是处,你自己却甘居渺小,你想做什么?”
教宗缓缓笑起:“很简单,我是渺小的一员,可渺小往往也能聚沙成塔。在今天,我们互相攻伐,消耗的资源可谓奢侈。可这不是浪费,毕竟我们理念不一,目标不一,确实会产生互耗。”
“可若我们从此目标统一呢?”
左吴歪头:“怎么个统一法?我们甚至连目标的定义都莫衷一是。”
“不不不,莫衷一是只是表像,我们的问题只是我们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不确定的人生……”
教宗语气一凝:“还有……不确定的死!”
“对吧!‘渺小’一直无法聚在一起,团结一致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渺小之人除自己之外一无所有,说难听些,一条烂命!就是自私自利苟且偷生都耗尽心力,那么艰难,又怎么还有余力为别人着想?”
“到目前为止,人只有一辈子。能过好自己已经算是幸运,帮别人过好就是圣人。凭什么要求普通人去做圣人的事?”
“这就是聚沙成塔终究是无法达成的幻想的原因。左吴阁下,你为了过好自己所以只看着黛拉;还有大汗,他为了过好自己,就只为了他的文明,都是一样,无可指责。”
“但反过来,不就不一样了吗?”
“如果每个人都能拥有确定的死的话……哈哈,比如弄个机械,在人垂垂老矣,行之将亡时,把他投送进去,然后完全随机的转世重生呢?”
“甚至不用转世重生,就每年随机选择一天,让世上的所有人一梦过去,醒过来时,就完全随机的和某个人互换了身体呢?”
“因为完全随机,所以人便会知道,为了集体奋斗,让世界更美好才是每个人最好的选择!因为完全随机,若不为了整个世界而奋斗,不想让这个世变得更好的话,到头来最后坑害的就是他自己!”
“这才是最符合趋利避害,最符合大多数生灵利益的方式!”
教宗呼气,终于不再掩饰看向黛拉和左吴的灼灼目光:
“所以,为了公平,我想让所有人的血脉和基因都不再有差距,这需要左吴阁下你的帮助;为了完成转世重生或者随机互换身体,投送意识,我需要黛拉的帮忙。”
“你们觉得呢?”
左吴只觉得思绪有些混乱,良久,才稍微挤出一丝笑:“那互换身体后,我可能变成女人,甚至黛拉可能变成我的妈?”
虫娘狠狠点头,又狠狠咬了口左吴的手臂。
教宗却疑惑不已:“那又如何?哦,你们还是被困于古老且过时的伦理。”
“须知,未来科技可不止物理,还有社会科学啊。社会科学已经揭示生灵会越来越原子化,宗族早就消失,现在该是国家、小家了。”
“那么,自己的性别认知,还有你和黛拉的父女关系,又为什么不能将其瓦解?”
教宗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如果两个灵魂真的互相纯粹的关切,那又何必拘泥于关系的形式?换句话说,如果关心、关切、喜爱、敬重,这些美好的东西竟然只能靠血缘、性别,或者早该被打倒的社会关系和分工带来,那它们本身该多么可悲?”
“他们早就该一起进化了!”
左吴愣愣。
黛拉还是不服气:“如果我被随机互换了,那我岂不是会离爸爸很远很远?”
“可再远,又能远过你去往银河之外后,与你爸爸的距离吗?”教宗摇头:“可按我的方案,你怎么也会和你爸爸呆在一个星系内,你为了世界奋斗,就是为了你爸爸在奋斗。”
“即便相隔千里,也总是心有灵犀。在银河漫长的亿万年中,即便只靠概率随机,你们也终会相遇。”
“难道不比现在,你一离开就是永别要强得多吗?”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七章 想法
教宗的话语暂时告一段落。
左吴还在消化。
大汗已经冷冷嗤笑:“一派胡言。”
教宗耸肩:“对你们空空如也的脑瓜理解不了个中先进,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这算是对大汗之前粗鲁的回礼。
可黛拉的眼睛却眨了眨,稍稍往左吴怀里探出头来,小声再小声:“那个,我可以提问题吗?”
教宗马上点头,全无对大汗的嘲弄语气,满是温和恭谦:“当然,不如说你对我的想法有兴趣质疑,我还高兴的紧,嘿,哈哈。”
黛拉蹙眉:“你笑什么?”
“喔,我只是久闻黛拉小姐伱在星海联盟时,就对各类补习班很感兴趣。可惜相关资料缺失,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您对各类知识依然有旺盛的好奇,”
教宗说着,摸了摸脸,又挺了下身子,像羞赧和荣幸在他心中不断交织:
“我最不甘的事就是我的想法只能憋在自己心里。可你愿意在我们强弩之末的终焉,来听听我的想法,确实让我倍感高兴。”
黛拉抿嘴:“兼听则明而已。在星海联盟遇到水平太次的老师,我也……不想给他交上足够的学费的。”
“哈哈,我这边就真的是免费了,嗯,得想想我经不住询问而让你失望,那该予你什么样的补偿了,”教宗比了个请的姿势:“尽管问吧,知无不言。”
黛拉点头,腾出一只小手开始比划:“你的想法……到底是死去的人随机转世,还是活着的人每到一定的时候都会随机交换身体?”
“自然是双策齐驱。”教宗说。
“那如果有人遭遇了意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忽然挤占掉别人刚过了一半的人生?”黛拉问。
“不会,意外死亡就排队等待所有人随机交换身体的日子,等到了时候再去获得新生。”教宗答。
“那这样,会不会大家就不再会珍惜生命了?啊,一个银河,总会有资源富饶和贫瘠的分别的。”
“如果一个人转世过来,发现其对自己这次分配到的环境并不满意,会不会干脆自杀呢?反正如你所说,肯定有已经确定的下辈子,”
黛拉说着,呼气:
“就像那个链接了无数世界的游戏一样,许多玩家总喜欢去‘刷开局’呢。”
“而玩家舍弃掉已经完完全全染上其色彩和气味的世界,甚至可能只是对其初始星系的矿产资源分布不满意这小小的原因而已。”
“就因为这么点事,就让其染指的银河再也无法迈向银河的壮阔,其操作的政权也再也无法寸进一步。”
说着,黛拉又望了望天空,若没有这场战争,并且身处一个幽静的星系时,还是能偶尔看见银河之外传来的幽暗光点,这些光点都是遥远的希望。
遥远,远到可望而不可及,可这些幽暗的,来自银河之外的星点确确实实还在提醒银河中尚且幸存的生灵,诉说这片星海本来应该是何模样。
这让银河幸存的生灵还能意识到银河之外的广阔的提醒,还将延续到生生世世,永不断绝,直到连宇宙也一同寂灭的那天。
连有能力离开银河的黛拉,也无法想象离开了这些星点的导航的话,自己即将踏足的旅途将变成什么模样。
银河外的星点标明了未来和广阔所在。
而被玩家染指的世界,其内的生灵将再无离开银河的希望。
黛拉无法想象连追逐这“遥远希望”的资格都被剥夺,会是什么感觉。
在黛拉的世界观中,若玩家真能为其所染指的银河带来强盛和璀璨,哪怕只是一时的璀璨也罢了。
可这么多活生生的世界线,都是因为玩家“刷开局”的行为,而只能生生世世望着那些幽暗,且真的永远无法触及。
多么悲哀?
想着。
黛拉朝教宗轻轻叹气:
“连几乎能主导一个星系的玩家都这样,何况你所为之着想的‘渺小’?我……我一直很讨厌真的高高在上的去评价众生。我甚至能想象你说的‘聚沙成塔’真的达成后,会何等壮阔。”
“但教宗,你又如何保证你所寄望的渺小,会能比‘玩家’们做的更好?”
“即便周遭环境不符合自己的心意,就像玩家们对初始星系的矿产资源不满意一样,而不去浪费他们……已经不再宝贵,而是确定能无数次重来的生命去一次一次的重开呢?”
左吴讶异,自己该说上补习班真的有好处吗?自己刚才还全然想不到教宗的想法中有这些个漏洞。经虫娘这么一说,教宗的话好像又变得千疮百孔。
教宗却只是稍稍摇头:
“黛拉,首先我必须纠正你一个错误,就是在我的想法里,生命从来不会变得不宝贵。以及,原谅我用问题来回应你的问题,但我还是想问你,就是一个宗教最初是基于什么而建立的?”
黛拉歪头:“信仰?崇拜?对美好年景的期望?”
教宗苦笑:“唉,黛拉小姐你明明上过这方面的课,但你还是给了我这么些答案,是因为你对事实一点也不服气?”
虫娘笑了下:“我也有喜欢一些答案和讨厌一些答案的权利的,再说谁又能说你保证的答案一定是事实?”
教宗举起手掌:“我都被叫这个了,总有些发言权吧。行,不如来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说说这个答案?”
“好。”黛拉点头。
三二一倒数。
虫娘眯眼:“是生死。”
教宗呼气:“是恐惧。”
说罢。
他俩遥遥相对,没有因为互相答案的不同而做出纠正。毕竟两人都知道,两个词语本质在描绘一件事。
教宗轻笑:
“看来你我确实有所默契。对,宗教能建立,能让人信服,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垄断对‘生死’的解释权。毕竟‘死亡’永远是智慧生灵最原初的恐惧。”
“有什么比垄断生死的解释权更合算的买卖呢?生命本来只有一次,死者原本也无法复生。谁也不知道死后究竟会有什么感觉,靠一个故事就能垄断它的解释权,无本万利。”
“可无本万利的买卖,又怎么将其维系?哈,既然宗教的基石本就来源于恐惧,那将恐惧继续发扬,继续去恐吓自己的信众不就好了?”
“所以,原初的宗教才总会与野蛮和血腥相伴。拿人类来说,多少宗教有使用人骨法器的历史?多少奴隶和战俘又被施以活祀?”
“就算日后宗教必须要进行改良了,它恐吓的本质又何曾变过?业报、转世、甚至什么上帝的惩罚,哈哈。”
“我不否认世上总会出现悍不畏死的勇者,可就像会有背叛阶级的个人,而不会有背叛阶级的阶级一样,勇者再多,总是昙花一现。世间的大多数人依旧会被死亡的恐惧折磨。”
说着。
教宗脸上的温和渐渐消失,他裹了裹身上的引力外套,整个人像是沐浴在了更深更广的黑暗中:
“原始的宗教都知晓用死亡来恐吓信众,那于我来说,最方便的无疑是一样的手段。更何况,银河虽然残破,对生命而言依旧有活动和繁衍的空间,难道智慧生灵的数量又总是一成不变?”
“随意找一颗荒芜的行星,浇上我们的金雨,就会有植被生长,细菌繁衍。我们为什么不能将这些生命形式也纳入‘转世轮回’的范畴中?”
“既然自诩智慧生灵,如果还没有植株甚至细菌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话,那干脆让他们在死后转生时,确信无疑的称谓植株和细菌去呗。连生命都不珍惜,那当一下无智慧的生灵又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会变成植物乃至细菌的可能,就只在死亡后才有,可不包括规定时间内正常的随即交换身体。我并不想让大家厌恶和害怕这种随机。”
他说完。
黛拉又蹙眉:“嘿,明明你自诩先进到让人无法理解,可在监督手法上,又重拾了宗教的最原始吗?”
教宗耸肩:“不不,原始宗教在这方面的落后在于,转世重生后的下场遭遇,全凭宗教的一张嘴来胡说。于我这里,我会给大家一个确信无疑的评判标准——”
“只要好好活着,然后珍惜生命就足够。在此基础上,无论你是懒洋洋的悠闲,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发奋,都是你个人的自由。”
“这是完全量化的,甚至能做出一个警告的阈值和标准。再不是如原初宗教一样的‘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多少是种进步!”
黛拉愣了下,讶然:“懒洋洋的过完一次又一次人生也可以?那岂不是和你所说的‘聚沙成塔’相悖了?”
“不不,一点也不相悖,”教宗坚决摇头:
“一个成熟且先进的社会,应当是其麾下生灵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产生多过维持他基本生活的价值。还是拿地球来说,地球的例子已经足够鲜明了。”
“就是千年前,人类还不能走出星海的时候,地球的粮食产量就足够喂饱所有人,可还是有三分之二的人口终年处于饥饿。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有人拿走了他几辈子都消耗不完的资源吗?”
“我从来不否认积累资源的正当性,毕竟若环境让生灵觉得朝不保夕,那积累下让自己能度过难关的资源就是天然的习性。”
“哈哈,但问题又来了,明明地球单论环境,已经能在整个银河都排上前列,有月球的掩护可以不用担心致命的流星雨,宇宙中全部的元素都能在地球上找到。”
“可明明这么优渥,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觉得朝不保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本能是一个,对‘难关’定义的不同又是一个。”
“有些人觉得无法保证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就是难关、有些人觉得无法朝老板拿到全年无休的薪资才是难关。”
“为什么会有这些差异?”
教宗呼气:
“不就是因为人和人间本来无法互换,自己真的只是自己吗。但加入随机元素后呢?为自己的积累将变得毫无意义,取得资源后最好的选择就是为自己把它直接花出去。”
“哈哈,黛拉,你知道地球上的经济危机是怎么回事吗?不是因为生产贫瘠,而是因为东西生产出来的货物找不到买家。”
“这早就揭示了一个规律,和战争类似。战争武器的发展,攻击手段的发展总是快过防御性能的发展。”
“对生灵也是一样,一个人再怎么穷奢极欲,他一辈子能耗掉的资源又有多少?无论怎样都超过不了社会生产力的增加的。”
“可为什么还是有人饿肚子?因为公平正义的发展总是快不过‘腐败’和‘不义’的发展!哈哈,你想想,哪个国家的富豪刚发迹时手会干净?不是侵占了大众利益,就是染着异族的鲜血。”
“若我把这种悲剧从源头斩去呢?”
“生灵只要好好活着,然后充分消费自己得到的资源,再加上靠着透明的死亡所威胁的调节,那同社会一道产生的效益一定会超过其消耗!”
“我所拥有的的未来科技就是一个例子,分解一个恒星,一个太阳,就够一个城邦几千年的日常所需!可用于打仗,分分钟这些磅礴能量就消耗殆尽!”
“所以,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去追求闲适与安逸,世上的财富和资源反而会越来越多!以及因为不用再去害怕转世的不确定了,随机的人生后,每个人都能继承自己上一任的积累。”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良性循环。”
教宗轻轻眯眼:“我不需要有人去拼命奋斗,不需要人去劳苦劳心,就是想让所有人都闲适并珍惜的活着而已。这样就足够了,就足够这片星海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但现在还不够,毕竟还有客观差异存在。”
黛拉抿嘴:“什么差异?”
“比如身体生理的差异,就是横在我面前的一个巨大问题。甚至,我遍查未来科技,却没有一个能满足制造足量基本相同,只因为每个人灵能波动的不同而改变样貌的身体的方法。”
“除非,黛拉,除非我得到你和你爸爸的帮助。”
“你是虫娘,你的前身,那位斯特鲁的女王就有长达几公里的育儿器官;现在你不用再激活这些基因,因为有索林原虫的繁衍特化代劳。还有左吴阁下,我需要你纯血人类的能力,将这世间所有的遗传信息融为一体!”
“毕竟,如果每个人的身体里生来就包容了世间的一切图谱,所有人都一样,那自然就会取得真正的公平!”
“这才是我说你需要和你女儿结合的原因。”
左吴还没说话。
大汗又摇了摇头:“我算是看出来了,‘好好过日子’?哈,你是将彻底否定这个银河的进步。”
教宗撇过眼睛:“未来科技的局限已经揭示了我们的极限,这个极限足够养活所有人去好好过日子,甚至银河的生灵数量再翻百倍,千倍也够,却不够容纳你可悲的野心。”
“失去了锐气的狼,只配当狗。”大汗冷冷。
“连做梦都想再荼毒银河的,不配活着。”教宗轻声。
大汗嗤笑,他不再回应,而是忽然席地端坐:“随你怎么说。”
“属于我们的神灵要成熟了。”
(本章完)
598受邀
传说中。
古代人类曾建造通天之塔,差点触怒了神灵的权威。惊恐的神灵便让地上的人类产生了语言的区别,从而一瞬间让通天塔的建造分崩离析。
当然,语言的隔阂并不是全是坏事。一个政权若能将自己的语言变成世界的通用,那它将毫不费力的达成文化霸权。
毕竟,文明和文明间当然有所迥异,也肯定有以自家的语言才能解释的意象,而这些独属的意象大概就是彼此文化的魂。
和人类和黑猩猩的基因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就是那百分之一便凸显了彼此的区别一样,差不多的道理。
语言的霸权才是最彻底与可怖的征服。
一个文明把描述自己独特意象的能力拱手让人,便是它被征服的开始。
对于当下的银河来说,有一个好消息——就是目前,大概很难会有一个文明能达成所谓的语言霸权了。
在互相完成各自强弩之末的灿烂后,大家或许要分居上几千几万年,在互相挖法触及的将来让这隔阂越来越大,让后人以为彼此的存在都是遥远的传说。
迟早的,隔阂产生的语言差距,会让如今的翻译软件都无法轻易破解。
说起翻译软件,这银河生灵不可或缺的东西有一个相当大的疑点,就是它的性能太好,太惊人了。连失落遗迹中无人知晓,不知断了传承几万年的文字都可以在数分钟内就完成破解——
左吴不久前才知道个中奥秘。
星海联盟连通了各个星系的网络占了小部分功劳,联网运算的算力总比本地运算强。
而更大的功劳是此前图书馆文明的,图书馆文明的数据库能记录下曾出现于这片银河中的所有知识,自然也包括了银河寰宇的所有语言乃至各自的变体。
搭载在大家视界中的翻译软件并没有真的去破解陌生语言,只是用下载到本地的数据一一比对而已。
若碰上太冷门的语言,软件便会使用星海联盟的网络,向图书馆文明部署在银河各个角落的服务器分机求援。
这才是图书馆文明垄断了翻译软件,获得源源不断的利润,继而让其国民物质极大丰富的秘密所在。
只是眼下,星海联盟已经消亡,那连通各个星系的网络也瓦解了。翻译软件也失去了凭依的根本,只能靠本地数据库来发挥效力。
好在,无论是镜弗的语言,还是燎原与人类的语言,都肯定不算小众,离线的翻译软件尚能应付,也尚且不会产生太多的歧义。
而刚才,大汗说的是,他所培育的神灵要“成熟”了。
……成熟?大汗简直像在丰收季节的农民面对自己即将丰收的田地一样,好像把神灵当成了一种作物,一类水果般。
左吴只是表情稍变。
大汗好像马上便察觉了左吴的想法般。也对,他和左吴早就认识,甚至他本身都成了灰风的人格,同左吴有说不清的孽缘,本就该如此了解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大汗笑着说,以灵能闪电勾勒出轮廓的脚尖在无限神机上划了划。接着,黑球表面那表达了重力的玄奥花纹缓缓便自其中间缓缓分开。
就是这刹那,宛如地球传说中的“摩西分海”。
只是这回,被大汗的一指而分开的不是海洋,而是本该看不见摸不着,就算生灵遁入虚空最深处,也一定会被其俘获、被其影响,亦是无处可逃的重力了。
重力被一分为二,也让好不容易达成了平衡的环境又一次发生改变。
刚刚还在与黛拉交流的教宗咂舌,颇为不爽的调整其身上的重力披风;左吴也是一样,他调整自己吸收的速度稍稍慢了一拍,被环境的剧变弄得稍稍有些踉跄。
而上方,小灰为姬稚拟态的零重力实验室就没这么游刃有余了。
零重力实验室只是能在其内部造出一个特殊环境,本体该坠落还是会坠落。此前只是小灰在它底部添了个推进器才维持住了力的平衡,现在它就是在失衡的翻转中朝下落去。
好在小灰的推进器还能勉强改变它坠落的方向,光芒喷涂,实验室好不容易横飞到左吴身边,被他一把捞住。
然后。
左吴左手抱着黛拉,右手抓着实验室,视线虽然被遮挡,还是勉强探出一只眼睛,朝大汗惊奇:“刚才你是念了句诗?”
“对,我在继承‘大汗’这个位置前,曾经……在这方面下了很多工夫。现在不用,以后也没机会啦,只是我不知道现在用它算不算准确,”
大汗点头:“总而言之,皇帝阁下你想的不错。我可不是‘教宗’,我们造神的最终目的是为我们自己所用,可不想造出个用来顶礼膜拜的主子。”
教宗却点头:“这方面我认可,所谓神灵和宗教,确实只配当我们实现目的的工具。”
大汗张了张嘴:“哈,‘教宗’这种东西不总是神灵最忠实的仆人?”
教宗冷笑,可他笑得却有些痛苦和扭曲:
“如果可以,我也不愿自称什么教宗。可我想走的毕竟是垄断了生灵生死的道路,我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解释我凭什么能向大家施以恐怖和威吓,却也需要在这恐吓中得到大家暂时的信任。”
“很遗憾,区区凡身无法承担这种重担,我只能将这份责任假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了。渺小之人总是希望有个‘权威’来为自己指明道路,而我身为渺小的一员,自然不够权威。”
“碰巧,我们镜弗受圆环的影响这么大,形成一个信奉圆环的宗教也是大势所趋。好在我抢先一步,暂时占据了教义的解释权。”
“……妈的,此前我一天的工作,大半都是主持侍奉圆环的礼仪,当真是不甘心。”
大汗沉默一瞬:“哪怕你们的‘未来科技’,多半也是圆环的威能所赋予,你也不愿意毕恭毕敬朝她拜一拜?”
“切,”教宗小小的眼睛翻了翻:“你不如问问纯血人类,他们享受着织缕的权柄在寻欢作乐时,每品尝到一次异族的绝顶滋味时,会不会念诵织缕的名。”
左吴咂舌,他俩的拌嘴怎么会牵扯到自己的?不过也对,神灵也好宗教也罢,终究只该是人手上的工具。
甚至圆环和织缕也一样。若非她们真能给政权和文明带来实质上的好处,那敬而远之就好,何必非得吸引她们的注意?
忽然。
左吴也笑起:“这么说来,我们作为渺小的生灵应该骄傲才对。圆环、织缕、食煞,她们确实强大无匹,却无法亲自影响这个世界,只能靠发展卷属来达成她们的目的。”
“所以,只要不盲信她们的力量,把她们当工具的话。那是不是说明,我们有资格与神灵坐上同一张谈判桌了?”
教宗果断点头。
大汗咧嘴:“我可不止是想与她谈判。也好,我原本还担心你们面对神灵时会不会失态,现在,我可以放心邀请你们来参观我培育神灵的花园了。”
说着,大汗朝无限神机上张开的入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左吴侧目,镜弗还勉强悬在上空的战舰激烈闪烁,大概是在劝戒他们的教宗。
可教宗却根本不看,将重力黑袍往他身后狠狠一拍:“却之不恭。”
大汗又看向左吴。
左吴却有些为难,掂了掂自己黛拉还有手上抓着的零重力实验室:“……你的入口能再开大点吗?是不是有些小。”
确实小了。
至少零重力实验室不可能毫无磕绊的被塞到里面。教宗能拍拍黑袍如此潇洒,自己若和门口较劲,算什么话?
大汗却咂舌一下。
不是冲着左吴,而是冲着零重力实验室:“你是左吴的灰风,我和你本质一样。所以,都到最后关头了,就不要再赌气了罢。”
赌气?
左吴纳闷,却看见手上的零重力实验室缓缓变小。很快,就小到不能再容纳其中的姬稚,可还是在不断变小,渐渐与人马娘身上的婚纱融为一体。
婚纱从之前的柔软变成了机械风格,谁说零重力实验室非得四四方方?它当然能做成衣服的形状,只是加工工艺困难,成本颇高,容积还小,没人这么做而已。
小灰的拟态可没这方面的限制。
姬稚还在因为刚才的翻滚而晕乎乎,低头,发现自己的马身居然被左吴扛在肩上,马上变得面红耳赤:“麻……麻烦放我下来!”
左吴照做,放下姬稚后又抱着黛拉翻身上马。
只是上马的动作只做到一半。
他便看见小灰的身形也在从姬稚马背上缓缓凝结,析出,只是双腿依旧是姬稚婚纱的一部分。她有些悲哀的看了大汗一眼,又冷冷瞪着左吴。
左吴被瞪的有些发毛,刚想停下自己翻身的动作,胸前的衣领却被小灰一把抓住。然后,自己被小灰不由分说,也不可置疑的拉到了她的身后。
现在。
小灰在姬稚马背上的最前,左吴在最后。
黛拉则是被夹在中间了。
姬稚,也没有多说,抬起蹄子就迈向无限神机的内部。
黛拉前面看看又后面看看,四只小手两只在前两只在后,前面一双抱住了小灰的后腰,后面一双则将手掌送到了左吴的手上。脸感受着小灰的温度,后背也贪恋着左吴的温暖。
好像想让自己成为两人的桥梁一样。
教宗已经迈入黑球之中了。
而姬稚的马蹄刚从大汗面前路过时,小灰呼气,转向大汗面前:“用仁联覆灭时的录像,和你交换燎原灰风的交易还算不算数?”
左吴张了下嘴。
大汗重重点头:“当然算,就算到现在,我也不可能否定录像对我的参考意义有多么重大。”
小灰冷冷:“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只交换人格,不交付我们燎原灰风的机群,这可从来不是什么等价的交易。”
“小灰,小灰,别忘了,你可不是交易的主体,皇帝阁下才是,”大汗摇头:“在他心中,能得到灰风的人格就是他的赚翻,我最清楚不过了。”
“毕竟现在的我,本质上和你一样啊。”
小灰抿嘴,余光不小心撞到左吴的眼神,又掩盖着惊慌收回,接着放狠话:
“……那你可要看紧你的机群了,现在无限神机的大半都是机群的拟态,可别被我找到机会篡夺了过去,将孕育你神灵的温床给瓦解咯。”
“嗯,我会小心,”大汗点头,又搓了搓手:“那录像带……”
左吴拍了下小灰的肩膀:“让燎原的灰风出来,我只会把录像带交给她。”
“好!”
说做就做。
大汗不由分说,其身形飞速变化,转瞬就又恢复成了左吴的魂牵梦绕。
燎原的灰风回来了,暂时的。
她好像从溺水中刚解脱出来的人般,眼神恢复清明的一瞬间就跪倒在地,剧烈咳嗽,甚至在狠狠抓着她自己的喉咙,抓的这么凶狠,以至于纤细的指甲断裂,白皙的脖颈上还出现了狰狞的“吉川线”。
左吴咬牙,想做些什么。
却被小灰一把拦住,小灰不看左吴,只是轻轻摇头:“别忘了,我的陛下,我最擅长演戏了。”
左吴还是摇头。
燎原的灰风却终于艰难的抬头,声音沙哑,惨惨的笑:
“别,我……她说的对,哈哈,帝联的陛下,不要信任我,我现在已经不是机群的最高权限了,我都不知道我受了大汗多少影响,我才骗了你一次,你一定要……吸取教训呀。”
左吴狠狠呼气,手伸到胸口,直接吸收掉了一部分心跳的信号,才让自己心率放缓,止住了直冲脑门的冲动:“没关系,把你换过来后,我会想办法让你摆脱大汗的影子。”
燎原的灰风愣了下,慢慢抬起血肉模湖的手,遮住了她自己的脸:“我是灰风,燎原的灰风。契约就是我的全部,我还有三千四百五十九的约定没有履行。”
“如果大汗从来不是我的阴影呢?如果履约就是我的根本呢?”
“帝联的陛下,我……我不配你的信任。可若你真的愿意相信我,就听我一句……劝说,不要进入无限神机里……哈哈,烂怂神灵有什么好看的……这是玩笑,抱歉。”
“神灵毕竟是不祥的东西,你不该离她这么近的,”燎原的灰风抬头,又是朝小灰一阵发急:“你不就是我吗?和我一起……劝劝你的契约人呀!”
小灰抿嘴。
左吴只是笑,手上拿起了那卷录像带:“听说击毁一个人格的方法就是击碎他一生的目标,半成品神灵而已,我想和她碰一碰。”
姬稚迈步。
小灰缓缓向后靠了靠。
燎原的灰风愣愣在原地,又跟着她无可阻挡的本能跟了上去,进入了黑球,本质是她自己的身体中。
只是下一瞬间,左吴都无法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搜肠刮肚,发觉只能用一本烂尾里的绝妙比喻来形容——
自己看到了“世界的终极”。
为群魔乱舞所包裹中的世界的终极。
第五百九十九章 可能
说是群魔乱舞。
魔是什么魔?还有“世界的终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左吴搜肠刮肚,连眉头都差点被瞬间涌入眼眸的信息撑破。良久,这些纷乱终于厘清,亦让左吴理解了虽然早已知晓,却迟迟不肯承认的“魔”究竟是什么。
答案是在乱舞的“魔”,每个都是令人不适的自己。
至少对左吴自己来说,他不愿照镜子照得太长,否则异样的感觉总会渐渐充盈他心间。
无他,就是看自己的时间越长,越久,就会越来越不明白实际的与想象中的自己,差距为什么如此的大,越来越大?
自己是一直顶着这撮乱糟糟的头发在活动吗?自己的颧骨平时就是这个形状?怎么自己的脸比想象中要窄一些,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稍微有点歪?
看久了,左吴只能赶紧移开眼睛,否则怪异的感觉就快要滑坡成自我厌恶了。
毕竟人连看着一个和人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的东西时,都很容易会产生恐怖谷效应;何况是与想象中的自己不完全相似的自身呢?
这回。
左吴在面对无数正在乱舞,一个个如同疯魔的自己时,那种怪异感就快要把心头撑破——
不知是真是假的周围空间中。
有的自己仰躺在已经堆成小山的垃圾里颓废度日,饿了就在垃圾堆里掏一掏,掏出的是不可燃废料就哼哧几声,重新睡觉;
若掏出的是能重新利用的有机物,就用吸收吸收过滤一下,弄成能勉强下肚的酸臭物件,又面色不改的吃下。
这样颓废的自己头发乱蓬蓬,油腻腻,不知成了多少小生物的温床;小生物的温床也是被颓废的自己有意放纵所致,毕竟随手一抓,就能当做改善的加餐。
左吴差点没看下去。
只是在最后一眼时,依稀看到颓废的自己所躺着的垃圾堆里,隐约是那个陪自己从仁联而来,自己自揭棺而起后就一直没再管过的培养舱。
也不知是不是碰巧。
左吴和颓废的自己恰好对上了眼神。
颓废的自己嬉笑,把刚过滤好的酸臭有机物整个吞下,又懒洋洋的翻身,翻回了被垃圾填充了大半的培养舱里躺下,不明的液体充盈,将自己和垃圾淹在了一起。
此时。
有一条“路”出现,出现在了左吴与颓废的自己之间,好像自己向路迈步,就能成为那个颓废的自己般。
左吴赶紧把脚尖管好,又依稀想起来一件事——
自己揭棺而起的地方好像就是个隶属于旧帝联的垃圾处理行星,彼时的自己也是在躺回去再睡一觉和打起精神向外探索间犹豫了许久。
总算克服倦意从培养舱中爬出时,天上恰巧有艘星舰路过,洒下无数垃圾便将自己的培养舱掩埋。
彼时那股倦意飞速消散,自己也是循着那艘埋了自己培养舱的星舰消失的方向走去,才找到这片银河中第一个生灵的聚居地的。
所以。
左吴惊觉,难道所见的这颓废的自己,是彼时没有克服那股倦意,没有往外走出那一步,为星舰洒下的垃圾掩埋后被倦意彻底征服,习惯了在垃圾山里起起伏伏的自己?
这些都是用无限神机计算出的结果?
不确定,再看看。
左吴又抬头,勉强克服着心中的怪异,随意找了个方向眺望,尽力在无数的自己中找个顺眼的去看。
确实有顺眼的。
一个坐在办公桌后面奋笔疾书的,简直就是理想中的自己。
那个自己是如此勤勉,眉宇间尽是忧国忧民,其奋笔疾书,桌上的时钟表明时间时间再飞速流逝,可那个自己却依旧坐姿笔直的模样,让左吴开始自惭形秽。
要换了真正的自己,恐怕早就坐立不安,摸几分钟鱼后便把未完成的工作全部抛下跑出去玩,然后晚上等着艾山山顶着黑眼圈回来,第二天看见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只差自己签个名时选择装傻。
也会有走向勤奋的自己么?左吴摸了摸鼻子,竟然有些微妙的开心,也不知道自己同这样的结果间是不是差了一点点际遇……
左吴刚想到这里。
那个勤奋的自己又与自己对上了眼,他沉思片刻,忽然笑了一下,这笑是如此残忍,残忍到让左吴都觉得浑身发毛。
他忽然挥了挥手。
左吴便看见承载了那个自己全部勤奋的办公桌前,竟点缀了尸山血海。
勤奋的自己不是在忙别的,而是在用自己的指尖书写一个个政令,杀掉一个一个的人,让已经是尸山血海的桌前再添一点点料。
左吴下意识握紧了手,竟然下意识在对比生撕了一个星球的自己,和在签署一个个残忍政令的自己,两两对比,到底哪个手上沾的鲜血多?
还有,勤奋的自己是在享受制造死亡和恐怖的快感么?
此时。
又是一条“路”出现,左吴低头,路是又与那个“勤奋”的自己相连。看来是了,只要踏上这路,大概率就能在无限神机的运算下,体验一次这种惊鸿一瞥下迥异的人生。
这或许是无限神机的陷阱?
只是这样绝非自己所期望的人生,究竟有什么吸引力?左吴绝不愿踏上那“路”,只愿加速离开而已。
而此时。
左吴眯眼,刚才周围萦绕的幻境中全部都是自己一人的独角戏,可现在,却忽然又多了一人。
“小灰?不,不对,”左吴稍微低头,吸气,能隐约闻到一股陌生却好闻的味道:“是你。燎原的……灰风?”
燎原的灰风慢慢析出了她的脸,是半透明的,模模糊糊,她有些疲惫的勾起嘴角:“唔嗯,欢迎光临我的体内。如何?无限神机内部的模样有没有出乎你的想象?”
左吴点头,自己的余光都充斥了自己不同的人生和意义:“是,无限神机被你们做成了‘别样人生体验器’?哈哈,只是我没想通,我其他的可能性总是这么糟糕吗。”
燎原的灰风抿嘴,她的视线忽然望向了一个方向。
左吴循着看去,忽然呼吸都跳漏了一拍。
那边的自己好像年纪有些大了,却在在举办一个家庭晚宴。艾山山脸上也添了些皱纹,列维娜却没有改变一点光彩;钝子还在臭屁,金棉懒洋洋趴在姬稚身上晒太阳。
不止这些。
还有小灰。
她脸上与自己根本没有一丝的芥蒂和阴霾,无比自然的给那个有些老态的自己添了一碗饭。
好像无可化解的仇怨从未发生。
甚至依然不止这些。
左吴狠狠捂住嘴,因为在那幻象间,自己同样看到了黛拉。那边的黛拉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其面前摆了个蛋糕,有五花八门的礼物。
那个自己是在给虫娘庆祝生日?哈哈,是了,肯定是。那边的艾山山还揪起了自己的耳朵,好像在埋怨自己给虫娘准备的礼物太应付。
长大了许多的黛拉只是在一旁笑。
她的愿望在那边实现了——艾山山知道了虫娘不怕她,自己也与小灰和好,钝子还是那个钝子,姬稚和金棉也一样。
这些对那边的自己来说,居然只是个再平平无奇又悠闲的午后。
左吴咬牙,好像于自己已经无可避免的离别,在那边却从未发生,在未来也不可能发生一样。
到底哪里出了错?
左吴还没想通,却在此时,又是一条光路自远方伸展,延伸到了自己脚下。
而这回,左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能坚决的向前,拒绝“路”的影响了。
因为,因为……
那个长大了许多,已经成为大姑娘的黛拉,此时好像转过头来,冲自己笑了下。
明明自己是再也不可能见到黛拉长大的模样了,可身为她的父亲,左吴知道自己是多想陪黛拉悠闲的度过一生?
陪她走过其幼年、少年、青年,然后在自己垂垂老矣时,依旧在担心这早已可以独当一面的黛拉的将来,带着遗憾离世呢?
可惜现在,哪怕体验这种遗憾都成了注定无从达成的奢求。
左吴咬牙,虽然知道一切都是无限神机通过运算所达成的虚假,但是,但是……
只是稍微开个小差,走上这条路去,稍稍体验一下自己注定无从体验的人生,稍稍满足一下就回来,也应该……无伤大雅吧?
对吧?
左吴的表情凝固,瞪着自己的脚尖,生生看着它缓缓横移,就快移到那个通路上,却根本没有出声叫停。
直到有道巴掌的响声在自己耳边响起。
左吴勃然回头,却看见是燎原的灰风在自己耳边轻轻拍了拍。
转瞬间。
那颓废的自己和嗜血的自己的怪异,又重新回到了心里。左吴惊觉,也知道了为什么燎原的灰风虽然疲惫无比,嘴角间却还是挂着一点笑。
左吴犹豫几秒:“踏上这些个道路,究竟会发生什么?”
“唔嗯,你明明已经知道了,”燎原的灰风拍了拍左吴的肩:
“也没啥,无非就是你会去经历一次完全不同的人生而已。甚至只要你想,随时可以离开。但那种注定可望而不可得的未来,那般梦一样的美好,你真的能从中自拔么?”
“所以,走吧。你不是想和我们的半成品神灵碰一碰么?如果一辈子都走不完到祂面前的路,像什么话。”
左吴想起什么:“所以这确实是大汗布置的陷阱?”
“……不算吧,只是无限神机的一点小小的副作用而已。”燎原的灰风摊手:“当然,如果你和教宗都无法从中走出,也怪不了谁嘛。”
左吴点头,打量了燎原的灰风几眼:“这么说,你是对我放了水?先给我看看我糟糕的可能性,相当于打了预防针,面对诱惑也能更有抵抗力一些。”
“……只是你运气好而已,”燎原的灰风别过眼睛:“运气好到碰巧先看到的两种可能性都是糟糕的,和我真的一点也没关系。”
“谢谢。”左吴明白了。
“唔嗯,与其谢谢,我更想看到你能不被这些可能性诱惑……你怎么又停下了?我给你的预防针白打啦!”
燎原的灰风一下子对再度停步的左吴有些抓狂,气鼓鼓顺着他视线望去,想看看到底什么事情吸引了左吴的注意力。
然后。
她又抿嘴,浅浅的笑了下:“无限神机偶尔也会出错的,这种未来……太魔幻了。”
左吴没回应。
那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景象也不是别的,依旧是个悠闲的午饭。只不过参与的人有些特殊——左吴自己坐中间,而小灰与燎原的灰风却是坐在他的两边。
两个灰风每每夹菜,她俩的筷子总是会碰在一起。
然后在筷头一阵快速且剑拔弩张的缠斗后,胜利者会笑眯眯的把夹起的菜送到左吴碗里,失败者只能恨恨的自己下肚。
倒是夹在她俩中间的那个自己被越喂越饱。
恍惚间,左吴也明白所谓“世界的终极”是什么了。稍微主观些,人自己所穷尽一切所可能经历的未来,就是对于自己的终极。
而自己被两个灰风争相夹菜的场面,或许才是真正的遥远和梦幻。
燎原的灰风收回目光,拽了拽左吴的衣服:“走啦。”
左吴却朝那边稍稍伸手:“这个人生是无限神机算出来的,你所计算偶尔会出错,但它当真没有可能成真?”
燎原的灰风没回应。
她留给左吴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左吴呼气,缓缓将手放下,转移了话题:“每个人都只能看到以自己为主角的未来么?”
“嗯。”
“我记得我进来的时候,是骑着姬稚,前面是小灰和黛拉的,她们在哪?”
“不用担心,你家小灰的机群现在深入了姬稚的体内,也让姬稚可以有小灰的引导,就像我……接触你一样。”燎原的灰风轻声:
“黛拉就更不用怕了,她还和以太龙链接着,也还是输送饥饿感的桥梁,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思索她不同的可能性的,暂时不会有。”
“至于为什么你看不见她们了……你当真觉得无限神机的‘无限’是在开玩笑?在这里,无论是空间还是命运,都会被模拟出的无限填充。”
左吴抱手:“也就是说,这里注定没有尽头了?”
“我们正创造的神灵就是尽头,神灵就是这样……好像能将一切一切都截断的东西,包括计算出的无限。”
“……那在无限神机的计算中,大汗有没有过操纵神灵成功的未来?”
“无可奉告。”燎原的灰风声音转冷。
虽转冷,左吴却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神灵本身已经如此难以操控了,你们还给祂注入太空鲸的无边忿怨,还想破坏我的婚礼后,给祂施以我和姬稚更强烈的幽怨?!”
“不是的!我不想……大汗不想破坏你的婚礼!”燎原的灰风矢口否认,脸上又一片落寞:“哈,你说,以往的失败,是不是神灵只尝到了忿怨,怨到发腻。”
“可倘若给祂一点点名为幸福的调剂呢?”
左吴摇头,只觉得灰风又在骗人。连无限神机都算不出的未来,又怎么是添一点幸福就能化解?
她越来越像大汗了。
或者说。
她和大汗的两个人格间,真的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吗?
(本章完)
第六百章 拒绝
或许,思想这种东西和“气味”一样。人与人在互相接触时,自己的思想会逸散到别人身上,同时别人身上的“气味分子”也会在扩散之下与自己交融。
所以,尽管左吴察觉到了大汗身上有燎原灰风的影子,甚至开始幻想最理想的情况——
就是燎原的灰风可以靠她自己将大汗的人格完全渗透,最后,纵使无法超越“灰蛊”的权铁则,也能换一种方式夺回机群的控制权。
甚至左吴都开始在无限神机于自己身边模拟出的大千景象中寻找了,想看看这样的结局究竟有没有可能去实现。
但很遗憾,理智告诉左吴,大汗会给自己一种他和灰风越来越像的感觉的原因,最大的可能还是他和灰风相处久了,便会如气味一样互相染上了各自的色彩而已。
是自己来晚了,自己晚于燎原一步才遇上她。有些事情差一秒都会差很多,何况是难以想象的四百来年?
但无限神机所计算的迥异大千还是给了左吴一点点希望,毕竟围绕己身的无尽可能中,就有不少是自己身边两个灰风双全的景象。
这些景象所揭示的人生之所以会与自己的当下产生分歧,关键节点一定不止存在于自己无从抓住的过去,也大概率包含自己尚可改变的未来。
若无限神机所计算出的“大千景象”,每个都宝贵的珍珠。
左吴偏偏要推开命运的珠帘,去追逐自己的当下。
他轻咳一声:“灰风,你为燎原工作四百来年了?”
“嗯,唔……”燎原的灰风晃晃脑袋:“如果你想挖我墙角,我会很高兴。”
“差不多吧,”左吴咧嘴:“如果按照一般的套路,我该问你燎原那边的薪资待遇怎么样。”
“可我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自己拟态就好。比如好吃的,哈哈,找个恒星晒晒阳光,然后自己吃自己,轻松实现自循环!”
燎原的灰风叉腰:
“不是我吹,我的厨艺像这样锻炼得可好了。你喜欢什么味道,我都可以把调味品精确到夸克来重现。唔嗯,久闻你那叫列维娜的女仆也是你宠爱的厨娘,我早想和她比划比划了!”
说着,燎原的灰风还抬起手臂,拍了拍她自己的二头肌。其二头肌马上在她的拟态下孔武有力的隆起,暴起的静脉和肌肉线条竟然神乎其技的拼成了一张笑脸。
其肌肉拼成的笑脸甚至朝左吴抛了个媚眼。
左吴咽了下口水,把自己的脖子被灰风的肌肉狠狠夹住的幻想强行赶走,稍稍耸了下肩:“灰风,你好快的语速。”
“啊哈哈哈,是吗是吗,唔嗯这是有原因的,我可以和你讲讲……”
燎原灰风连珠炮一样的解释被左吴直接打断。左吴歪头:“一般而言,有人在我面前加快语速,是不想让我插嘴。”
“……因为我是燎原的灰风。”她说。
左吴点头:“那我直接问了,大汗占据你的权限,抢占你的身体,又用你的机群来当做孕育那神灵的容器……这么多事情,你会不会哪怕一丝丝的不甘心?”
不甘心。
这三个字的话语落下,在无限神机之内竟像荡起了无数看不见的涟漪,有些“大千景象”被推远,有些在震荡如泡影般破灭。
有些却离左吴越来越近。
左吴的余光瞥见了这些,心里有些雀跃,这或许就是自己拨动了自己命运的证据?
无限神机的好处就是这个,至少能给自己剧透一下可能的未来。左吴忍不住这样的诱惑,想看看自己离挖到燎原灰风墙角的未来有没有更近些。
然而真正入目的景象却让左吴直接愣住。那些无限神机模拟出的大千泡影中,所见和自己想象的迥然不同,竟然没有一副是灰风与自己相伴的模样,一副都没有。
而全部是她在朝自己拔刀、拔枪、拔指、甚至拔舰相向。
自己好像成了她不死不休的敌人,相互厮杀下,不留余力,好像自己是她必须打倒的敌人般。
左吴被一瞬的刀光剑影晃花了眼,好像在目睹一场场针对自己的手术一样。燎原的灰风就是主刀,针对彼时她情绪的起伏,不同景象的她也像水平不同道德观念也不一样的医生。
时而动作精准,所有动作都是想对自己精确杀伤,以求最快速结束相互的痛苦;时而只是想尽情施展她的暴虐,好像她是个已经被生活逼疯的狂人,只想给自己的患者施以最痛苦的暴虐。
燎原的灰风和小灰本质是一人。
小灰在仇恨的驱动下已经找到了对付自己的方法,而燎原的灰风背后也有一整个文明的情报机构支撑,的确有可能早已分析出自己的弱点所在。
不止一次。
左吴看见自己头颅被切开,胸膛被割裂。血肉和器官的碎片撒了遍地,洒下的血雨甚至仿佛要洒到现实的自己的脸上。
燎原的灰风看也没看,还是僵硬的向前,直直穿进那些虚幻的血雨中。
甚至她一直拽着自己衣角的手都行将松开。
左吴愣愣,咬牙,跟上她的脚步,推开自己的无数残骸、器官、甚至半拉头颅,不知几次和死不瞑目的自己眼睛相贴。
但无限神机真的不愧于“无限”。
明明燎原的灰风手指还没彻底离开自己的衣角,明明她离自己不会有超过半米。
可左吴却分明觉得这点距离生生被自己的无数器官与残骸所揭露的悲惨未来给充满,直至扭曲成自己再也无从跨越的可怖鸿沟。
燎原灰风勾住自己衣角的手指越来越无力了。
左吴咬牙,周围的“大千景象”如有实质,好像张嘴就会吃到属于自己的无数骨渣和碎牙,但此刻再不张嘴便来不及了:
“灰风!你可以用几幅我的悲惨未来给我打预防针,就说明你是可以操纵无限神机的运算结果的,至少你能选择给特定的人看特定的景象!”
“这些是你想给我看的吗?还是大汗给你下的命令和限制?”
“哈哈,怎么全是我被你杀掉的样子啊,小灰和我朝夕相处,她都没把握能百分百战胜我,我不相信没有一个我完美制服你,把你和你的机群打包带走的未来在……”
“所以我不相信这些景象就真是教宗他所宣称的随机,说起来教宗的梦想也有问题,只要能被人干涉的系统哪能免得了徇私舞弊,哈哈,灰风,你说对不对?”
只是随问题问下。
左吴便发现周围,充斥了自己血肉的猩红浓雾中多了不少东西——是自己完整的断肢和内脏,以及相比之前大块了不少的尸骸。
好像正用无力的小指勾住自己衣角的灰风,这位还没来得及成为凶手的凶手,对自己施加的暴行越来越焦躁。
此前她把自己碎尸万段,细细切做臊子,切的这么有艺术感,像是想证明什么。可自己问题问下后的她,好像只是想单纯的宣泄,对自己单纯的杀伤。
左吴也被迎面拍来,本属于“自己”的半拉脑袋和大块器官之类拍得烦了。
像在密林中想穿越荆棘丛却被倒刺勾住,一时动弹不得,在原地停留久了,才在从烦躁中突的火气驱动下,不管衣服会不会被倒刺撕破,皮肉又会被弄出多深的伤口一样,发狠向前。
边走,边推开一只只自己死去的眼睛,边嘶吼:“灰风……你给我……回答我的问题!”
这声含了怒意的嘶吼好像真的穿透了浓浓的血雨腥风。
左吴只觉得阻挡自己的无数“大千世界”,在一瞬间的陡然中消失无踪。
迎面。
却看见了表情在飞速变换的灰风。
她的表情是真的在物理意义上飞速变换——
焦躁,愤怒,杀意,委屈,全部混杂在一起,以至于她不得不分裂出无数张脸,悬在她的头颅边,才能勉强像换台功能彻底故障的电视机一样容纳这万千表情。
而燎原灰风头颅上那真正的面皮,此刻反倒被抹去了所有的五官。
左吴只见无脸的她转身,朝自己大踏步走来,一把扯住自己的衣领。
又有闷雷在无面的她的腹腔中响起:
“回答?你想让我回答什么!是想让我认定结束了我几万年的孤单,让我投注了全部期待的五百年人生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你想让我忘记我在燎原付出的这么多心血,看见的这么多笑颜,全部因为你,只与我见了两次,统共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小时的你被彻底否定!?”
“燎原人平均八十年会更新一个世代,现在的大汗我也是亲眼看着他的增增增祖父从一抹淡淡的薄烟长到了现在!每任大汗都有不同的性格,我却都记得他们的方方面面!”
“我记得大汗曾祖气若游丝时,赶走了所有亲人大臣,独独留下我。曾祖一生铁血,最后时刻却声泪俱下,拜托我照看好燎原的未来;”
“我也记得现在的大汗继任时,他虽然青涩,却说要给整片银河带来更好未来的豪情壮志……”
“这么多这么多,可大汗的祖父……我还记得他的‘心核’在我手中碎裂的手感;现在的大汗本身也已经死了,我只能将他拟态成我的一个人格。”
“这么多这么多……现在,哈哈,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啊……”
无面的灰风抬起了头颅,用她脸上本来该容纳双眸的平滑肌肤对着自己。她胸腔中的闷雷还在响:
“你用物理手段毁掉了你的小灰的光明星海,毁掉了她所珍视的过去。现在,你又想用言语毁掉我所珍视的过去,多么轻描淡写?”
“哈,哈哈,轻描淡写,这回我总算没用错词啦,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因为你的嘴好笨,笨到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姑娘会为你倾心的。”
“相比起来,你用气运衰变毁掉一个星系,才能算真正的轻描淡写吧?与你的灰风相比,你想用你这么笨的话来诱……劝我,才是真让你花了不少心血?”
左吴本来已经捏住了燎原灰风抓住自己衣领的手,本想真的避免不了刀剑相向,自己也要全力抵抗。
比如来个豪迈的过肩摔,把她摔个七荤八素,绑架回去,假以时日,一定能找到融掉大汗人格的方法。
但现在。
自己捏住她手的力道竟然渐渐小了,良久,左吴才憋出了个让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你怎么知道的?是维度恶魔告的状,还是无限神机算出来的?”
无脸的灰风头稍稍低了下,悬浮在她周围的无数张脸大半露出了笑意,或是癫狂或是莞尔,无法统一。
“看吧,你果然嘴笨。哈哈,我好恨你想用这么蹩脚的三言两语打动我。”
她轻轻呼气,却在这一瞬间,短短的一瞬间,漂浮的无数张脸在一毫秒间出现了一抹哀伤的统一:
“但我更恨,居然真的因为你的蹩脚而动心的我自己啊……”
左吴勃然抬头。
燎原灰风掐自己衣领越来越重,她还在说,虽然没了具体的倾诉对象也依然在说:
“我是灰风,‘契约’才是我的根本,我所构建的人格最基础的特征。我因为一时的不如意,就产生了背弃契约的念头,我到底还是不是我?”
“契约的分量在我心里到底该有多重?我明明在燎原几百年,立下的无数承诺和契约,不用相加,每个都该一模一样的重。”
“可我确实有了背叛的念头,为什么?”
无脸的她抬头,漂浮在周围的表情中每个都浮现了泪光,像再造而出的脆弱银河:
“哈哈,我明白的,是你用你蹩脚的三言两语,给我勾勒了一个……快乐的未来,甚至我用无限神机计算,你所做出的蹩脚承诺竟然多半会是真的……”
“可我若答应了你,我究竟算什么?”
“算什么……”
泪光,笑意,悲哀,星点,一起交织,左吴下意识竟然觉得灰风的无面竟然才能最好的表达她的所想。
可缝进了这么多情绪,总会滋生癫狂。
左吴只见燎原的灰风忽然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头,然后,缓缓下按,用力下按:“算什么?对,算什么?”
“你问了,无限神机所孕育的神灵究竟算什么?”
“哈哈,无限神机也是我的身体,孕育,你说我应该把那恶心的神灵当做什么?”
此时。
左吴只发现自己的头几乎紧贴燎原灰风的腹部,耳朵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她肚脐的轮廓。
灰风此时的目光却盯着周围大千景象的深处,那里亦是无限神机的深处,她仿佛在为那里的东西吸引,陶醉又恐惧。
“你说,如果我把你的耳朵按到我的肚子上的话……”
“你会听到什么声音吗?”
“哈哈,当然不会了,我运行的时候没有噪声的!你怎么会听见声音。”
“所以,那神灵究竟算我的什么呢?”
(本章完)
第六百零一章 对比
伦理。
无限神机计算出的大千景象环绕周围,耳朵所隐约感觉到的燎原灰风肚脐的轮廓。
还有用余光所隐约瞥见的,燎原灰风望向实质是她身体内部的无限神机深处,那带着陶醉和恐惧的目光。
这么多东西一起交织缠绕,让左吴恍惚间觉得像是喝了很烈的酒,竟然又开始有些分心。
是了,其他的暂且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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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愤怒
其实。
通信信号能自外界的太空传输到无限神机内部,多半也是小灰的无意识的功劳。因为即便如今,新帝联所有的通信手段,依然是在用小灰机群所拟态的通信粒子作为媒介。
毕竟这东西的好处如此之大,既保证了效率也保证了安全。以及日后,大家若回到新帝联本土,便能靠这拟态出的通信粒子直接接入那里的行政系统中,格外方便。
采用这种通信方法,本该只是不得已下的临时手段。但有些事情只要成了惯例,又如何轻易扭转它的惯性?
这惯性原本其实没有什么坏处。因为当今星海没有能从程序角度攻破小灰机群的技术存在,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
以及,虽然小灰的机群只要离她远了,她就会失去操纵它们的能力,机群会被被次一级人格或者设置好的自动程序接管。
那理论上,燎原的灰风作为和小灰同等权限的人格,她也是能接收这些通信粒子的。可其中会产生的风险也只存在于理论上。
毕竟最高权限的人格有且仅有一个,燎原的灰风平时也不可能瞎跑,只有可能会在大汗身边打转,又哪会有接收通信粒子的机会?
偷偷摸摸过来捞一把粒子就走也不可能。一个拥有最高权限的人格接近,另一个必然会有所感觉,由此做出针对性布置。
这段时间中,在新帝联和燎原的外交官僚们恨不得掰碎各种法条和惯例来进行缓慢又艰巨的拉扯时,两个灰风早在微观领域展开了无数次看不见的博弈和交锋。
所以。
虽在之前,燎原的灰风和小灰只遥遥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就再无任何交集。但经由这么多次的博弈和交锋,她俩早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因为最熟悉,本质是同一人的熟悉,让燎原的灰风引动机群所拟态的万象,而狠扑过去的动作,一瞬间竟然没有引起小灰的任何警觉。
却是因为最陌生,隔了无从拉近的悠远的那种最陌生,让燎原的灰风压根不了解小灰性格的一点,根本不会意识到对方和姬稚所看到的推演出未来,发生的概率是多么微小和离谱。
毕竟小灰连之前悄悄拟态成姬稚的婚纱,去浅浅体会一下她注定得不到的未来,都怂怂的打了退堂鼓,何况更夸张的深入?
可这“离谱”偏偏最准确的击中了燎原灰风的死穴。
世间有多少大事,都是发生于只能用离谱来形容的诱因?什么事件的内在逻辑,还有促成它的各种必然因素,也多是世人在事后的找补。
左吴往燎原的灰风所撕开的“大千景象”外遥望,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所见与所感。
那么多世界线的无数种可能,好像是历经了颠簸的生日蛋糕一样,奶油和水果胡乱的混在一起,酸的甜的苦的辣的,融合交织,让人无法想象味道。
那两个灰风的缠斗,便是位于这味道风暴的最里。
“缠斗”这个词语倒挺贴切。
因为受到的是猝不及防的偷袭,小灰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而燎原的灰风也是因为急火攻心,进攻全然不成章法,只为了宣泄心中的一切。
而后。
像是被打翻了的蛋糕一样的大千景象中,被她俩各自释放出的机群又胡乱的加了不少料。
都是猝不及防且没有章法的缠斗中,两人各自机群所拟态出的实物也像是被信手按下了随机按键一样。
各种武器、星舰、乃至各个文明本该湮灭在银河黑暗中的建筑纷至沓来,纷纷碎屑飘散,甚至让左吴都不得不随时偏头躲闪。
原本,周围的“景象大千”只是无限神机摹拟出的虚幻。可现在,在机群真实的点缀下,倒真让左吴觉得自己面对的真是一个个缥缈的未来和破碎的世界。
又回头,侧目。
此时的自己便是离这无限神机内部的最中央处无比接近的时候,那半成品神灵就静静的伫立在离自己不远处,能隐隐看见祂的轮廓。
对啊,无论如何,燎原的灰风现在是被小灰拖住,也相当于大汗的人格就算抢回了灰蛊机群的控制权,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自己身边。
那半成品神灵是不设防的。
不设防?
一股巨大的冲动在左吴心中激荡,自己曾想过若能屠龙,便一定是当世了不得的壮举。可现在,更高位格的敌人就在自己眼前,祂还是个未能诞生的脆弱婴儿。
冲动驱使左吴向前迈出脚步,一步,一步。
甚至自己的背,也在被两个灰风缠斗下所喷吐和释放的机群所推动,虚幻的大千和碎裂的世界都在拍打、吹动,让自己仿佛置身于顺风的风洞。
那神灵会是什么模样?
祂是否直到现在也还在生长?
若大汗把祂放置于无限神机中,是想经由为祂展示所运算出的无限下,把祂引入世间真正的无数平行世界中的话。
那今天自己握着拳头,连指甲缝中都在渗出残忍与渴望的模样,是否也被祂提前预知并知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人总是希望神灵至善且全能。可祂若全能,就不可能至善;祂若至善,就不可能全能。
这半成品神灵究竟是哪一边?
祂是否也是无可逃离的命运的奴隶?
如此多的疑问,左吴恍惚,自己平时会有这么多疑问么?
可又在四周环视,世界的碎片、还有运算的万千,它们所混杂交织在一起后编成的虚伪终极与无限,都在推着自己的背,朝前方吹拂,仿佛前面半成品神灵就是一切的答案。
左吴朝祂伸手,交织的一切仍旧从自己的手背吹到手掌,再向前方狂奔疾走。
……对了,传说中地球的极北处有烛龙栖息,那头象征了时间本身的异兽终日沉睡,吸气则让世间进入夏日和朝阳,呼气则让严冬和晚霞降世。
而现在。
一切的一切都在推着自己的背,朝前方吹拂而去,那是否就是在表明,这就是半成品神灵鲸吞一切的呼气,连无限本身,甚至左吴自己,都是被祂吞噬的目标之一?
对啊。
自己明明一直开着“吸收”,原本触及自己身体的一切冲击都该在自己的吸收下消弭无踪,可自己为什么还是会感觉背脊被吹得生疼,连椎骨都要被削平?
难道半成神灵仅是下意识间的吞食,速率也超过了自己吸收的极限?
……哈,明明短时间内无上限的吸收才是自己的特色之一。
左吴恍惚,有些不可置信的抬手,却在此时,一个宏伟无比的建筑从自己手旁擦肩而过——
那形状是如此熟悉,是由二百三十万块巨石累积堆砌而起的金字塔,那可以代表地球远古的建筑之一,突兀的撞上了自己的手,石块纷纷飘散,被向前吹动的激流搅碎成了飞沙。
……小灰和灰风加起来,一下子能放出这么多机群?
还是说整合了以太象引擎设计的无限神机,在吞噬了这么多情绪和虚空能量后,终于能在距离半成神灵这么近的地方,把运算的虚幻转化为了可以触碰的真实?
左吴记不得自己已经见到了多少来自不同文明的宏伟建筑从自己身旁飘过了。
这么说半成神灵的饲料居然是将文明看做一个聚合体后的本身?又抬头,在金字塔化为飞沙向前消逝后,自己上方有两条“龙”在游走。
一条是两万一千千米的长城,它在与不知哪个文明的金属长堤互相触碰下纷纷碎裂,步了和金字塔的后尘。
左吴的脚步还在前进。
即使背被削得越来越疼,吸收的极限愈发不足以应付这半成神灵周围化虚为实的狂暴也在前进。
自己好像很适合这里。
离那虚幻的轮廓越来越近,左吴竟想放声大笑。
自己是仁联开发的武器,却也是仁联目前存在过的唯一证明,无论如何,也该算是杰作。
自己也是一个文明的遗物和代表。虽然自己只是一个人,区区一人,却也能与这么多文明的恢弘并肩前进。
还真是有些微妙让人热血沸腾。
还有,左吴发现自己不想输,不想输给半成神灵的吞噬,想在这容纳万千,化虚为实的风洞中与祂争食。
这是第一次。
左吴第一次毫无顾忌的催动自己的“吸收”。
不去顾忌会不会把自己的体温一齐吸光而让自己冻死,反正来自万千文明已经化虚为实的温度将自己的背烘得那么炽热;
也不去思考自己的心跳被吸光后会不会当场去世,那些由无数文明的恢弘所化成的碎屑于自己背部的捶打就是最好的心脏起搏。
事实也是自己没死。
吸收被全力催动时,左吴觉得自己像发烧了一样,心脏跳得这么快,却因为难受到了极点,反而只能感受到舒服和惬意了。
同时吹到自己背上的可不止化虚为实的碎屑。也有不少本来就是小灰的机群所拟态的通信粒子。
通信粒子本就携带信息,冲刷着和自己并肩作战了这么久的视界,将无限神机之外所发生的事,自己现在无可触及的事一并知晓。
离婀王确实背叛了,她已经突破了新帝联舰队的好几层围追堵。她是气态生物,优雅已经刻进了构成她身体的气体的方方面面。
谁能抓住一缕自由的风?
恐怕只有这风本就心有所属的人了。
夕询道在追她,像两人曾于银河中那片被帝联和燎原共同遗忘的战争中,那么多年的无数次追逐一样。杀气腾腾,却又像互相走在刀尖上的共舞。
两人突破,突破。
最终,突破到了一片算是安静且无人打扰的地方。再往前,就是燎原的游牧舰船控制的空间,往后一点点,则才是新帝联的部队能支援到的地方。
夕询道咬牙嘶吼,他脸上的烧伤还没来得及处理,此刻伤口寸寸崩裂,泪水将血染成淡粉,滴落在驾驶平台上:
“离婀王,你在做什么?!你想回到燎原的怀抱,现在?!为什么?我们已经一起当了各自文明的背叛者,我们本来应该只有彼此可以依靠和搀扶,现在你又要背叛一次?”
“那我们一起杀掉的战友算什么?我记得我杀的叫越都彪,你杀的叫氦芷!他们都是我们各自的老手下,我都记得的!”
“为什么啊……”
离婀王轻笑,忽然操作她的机甲,指了指她耳朵的位置:
“你看,我们周围……真吵啊。我这边的雷达一直在叫,这么多导弹、激光都锁定了我,你站在那里,却帮我挡住了大半。”
“再听听,钝子小姐她还在频道里抓狂呢。她可想调集所有力量,把我给直接击落了。但不行,钝子她不是指挥官,能越过所有程序调集所有武器的艾山山和陛下现在都不在。”
“所以我好像还在新帝联的‘友军’识别里呢。”
夕询道吸气:“对,所以一切还不晚,跟我……回家。”
“不行,我现在跟你回去才是真的晚啦。”离婀王摇头。
夕询道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什么晚了?!”
“大汗之前不是说了?我的王号并没有被取消,燎原当中,‘离’这个部族还在活跃。我刚才也确认了,他们也还把我当王。”
离婀王轻声:
“可现在,因为我这个王的缺位,离部被燎原当做炮灰了,一直在冲锋,就快被打光了。所以我……必须回去。”
夕询道恨恨砸了下眼前的操控平台,嘶吼:“你是在体恤士卒?哈,在我俩一起手刃了各自的最忠心的同伴后还在谈体恤士卒?!醒醒,我不配,你也不配!”
“……不,我是在心疼咱们女儿的嫁妆。”离婀王还是轻声。
夕询道只觉得不可理喻:“嫁妆?你被梦迷了,离姒和夕阳哪来的嫁妆……”
“夕询道!”离婀王勃然怒吼,声音中隐含闷雷:
“你才是被梦迷了,你才该醒醒!哈哈,左吴他明明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可你又为什么会被他蛊惑?!”
“你睁大眼睛看看,黛拉可以被左吴安排得离开银河,可以去追求我们所有人都够不到的希望,可离姒额夕阳呢!我们这俩老骨头肯定会比她俩先离世,我们注定不可能庇护咱俩的女儿一辈子!”
“哈,今后的银河只会越来越糟糕,你看看那大汗那教宗,说得好听,说什么如今是他们强弩之末的最后一搏,可消耗的不全是银河本来就不多的生命力?!”
“我不想让离姒和夕阳什么不断重生,我也不想今天还是我自己,明天就随机成了某个莫名其妙的人的妻子女儿或者丈夫,我这辈子只认你这一个,”
“同样,我也只希望离姒和夕阳能当她们自己,普普通通的自己,然后好好过完她们的一生!”
“可作为普普通通的孩子,她们不是黛拉那样混了巨龙血脉的虫娘,她们怎么好好过完她们的一生?”
“不就只能趁现在,我还能抓住一点力量的时候,多给她们准备一些!我必须回燎原,为离姒和夕阳整合离部,至少促成能让她随时俩继承王号的条件!”
“成为燎原的王,至少能比作为新帝联里举目无亲的两个小姑娘,能让她俩过得更好!这是我的背叛,可比起反复无常的愧疚,我更想留给她俩这一条路,一个可能性,哪怕是微乎其微的一点希望……”
“这不是我现在作为她们的妈,最后能为她们做的了吗?!”
离婀王狠狠呼气,其驾驶的兽石缓缓抬刀,这是刻在了夕询道骨子里的搏命架势:“所以夕询道,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赶紧让新帝联朝我全力开火。或者用你的全力,痛快和我打一场。”
“我必须要一张投名状,连架都不打就跑回去,不是太假了么?”(本章完)
第六百零三章 审判
夕殉道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擅长权谋手段的人。
不过,他幼年时,纯血人类们尚能维持落日余辉般的种群数量。
互相间无可抑制的厌恶,虽已让尚且能动的人类尽数出走,但生根在旧帝联首都的一个个家族豪门,还能由那些老到走不动道也最顽固的老家伙们撑着最后一丝皮面。
夕殉道就是在这样的家族中长大。
平日虽然没有机会见到那些老家伙,可他们弥散到空气中的衰朽的气息,还是在猛烈激发着夕殉道的厌恶感,不留余力。
哪怕按道理,家里的空气是被无处不在的过滤器洗的干干净净也一样。厌恶的传播似乎根本不需要介质,只要相互贴近就会触发。
所以,夕殉道对素未谋面的父母根本不感兴趣。与人类相生相伴的厌恶摆在这里,自己诞生的过程和原因多半不会那么让人愉快。
童年对夕殉道来说有如噩梦一样。噩梦每每最深沉时,就是每天的餐食和晚宴了。
虽然各个大家族只剩了一张皮,但“皮”这个东西存在,就是为了彰显所谓的体面。
年幼的夕殉道会被和蔼的保姆机器人安排到一个硕大且空旷的餐厅,可这空旷却每每被餐厅正中的升降梯夺去光芒——
那些老家伙会连带他们山一样的维生装置,在用餐时间从升降梯中缓缓出现。
那股令夕殉道无比厌恶的衰败气息也在这一瞬间升至最猛烈。
但这还不算完,以令人厌恶的衰败最猛烈的那瞬间为界,更雪上加霜的是,偌大到连富丽堂皇的金光都填充不满的餐厅,会陡然降下让人窒息的投影。
“热热闹闹”的投影,有许多人会在投影中出现。投影形象是这个家族中一个个已经离家的成员,根据生物学的计算和拟合出的,当前时间点他们应有的长相。
虚假的热热闹闹,虚假的和睦,唯有厌恶真实且永恒。
彼时夕殉道年纪太小,会害怕那些老家伙门山一样的维生装置中所发出的威严声音。
他会在威严声音的“和蔼”要求下,忍着呕吐的冲动,朝这些虚拟投影一一问好和请安。叔叔伯伯,姐姐阿姨,还有各种让人脑袋都要炸开的亲戚辈分。
老家伙们的投影也会出现,仿若他们依然强健,顶着容光焕发的皱纹,在其他投影中来回穿梭,好像在用行动向夕殉道体现什么是大家族成员应有的风范。
也是在这种“鼓舞”下,夕殉道才能强撑着每天都好好吃饭,没将自己给可悲的饿死,虽然这种环境下的每口饭食都像是在吃奇怪的排泄物一样。
同时也让夕殉道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一些亲戚们的攀谈,主题自然是大家族中的权谋和秘辛。
注意这些故事成了夕殉道转移注意力的一种绝妙方法。若不注意故事中出场的角色,光论情节,还是会让夕殉道感到精妙。
那些老家伙的投影也在亲戚中频频点头,偶尔也会甩出一些属于他们的故事。
日子本该就这样平缓过去,直到一个疑点忽然浮现。夕殉道年纪渐长,又发现随着一次次晚宴的进行,那些老家伙亲自讲的故事开始出现重复了。
还有一个疑问——
厌恶的产生不分对象,难道这些衰朽的老家伙的意志力真就惊人如斯,可以抵抗这种几乎没人受得了的强烈恶心吗?
年纪稍长的夕殉道也渐渐有了探索的勇气,终于又一次壮起胆子,爬到老家伙们山一样的维生装置上朝里面瞥了一眼。
那些老家伙早就因为衰老,丧失最后一丝理智了。
只像一块块烂肉一样躺在维生装置中,连规训自己的威严与和蔼都是早就录好的声音。
以及什么惊人的意志力?
夕殉道更悲哀的发现,哪怕这些老家伙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每天的餐宴,他们乘着电梯被推来餐厅时。
他们的肉体还是会本能般开始痛苦,惊慌。
尤其是自己接近他们时,厌恶的浓度达到顶峰;老家伙们不知在帝联的历史中决断了多少人多少文明的命运与生死的嘴,只能徒劳的从其中吐出几个腥臭的口水泡泡。
然后被维生造物马上吸走。
事实冰冷如斯,夕殉道只记得那时的自己直接冲出了家门。外面的空气是那么清新,帝联首都的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一瞬就会放下手上的活计,对自己谦恭低头。
夕殉道对他们的谦恭不感兴趣,只是莫名产生了一种执念。他冲到旧帝联的档案馆,在其中官员手忙脚乱的帮助下,翻找亲戚的投影侃侃而谈的那些权谋故事的记录。
不见任何精妙,尽是自吹自擂的加工——这些权谋的真面目和小学生斗嘴差不多,谁讨厌谁,就联合另一个谁排挤他。
就像千年前所谓的商战故事,失势的高管拿着把健身长剑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不让任何人进入,还有叫上几个壮汉冲到对方的办公楼去抢公章。
就这样而已。
幻灭的夕殉道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又在机缘巧合下投身军旅,再也没有回家。
只是在许多年后的某天,看到首都那边传来的通讯,说自己家里的最后一台维生造物完成了全部使命,停止了工作。
那些权谋故事也早忘了个干净。
直到今天,自己的妻子又一次和自己拔刀相向的今天。说来也怪,离婀王与自己相互杀伐的时长,一定远远要比自己和她结为夫妻,幸福亲昵的时间长。
相互杀伐才该是自己和她的常态才对。
夕殉道吸气,擦了擦流到眼睛里的血,只觉得视线恍惚,又低头,擦下来的血顺着指尖溜走,一并溜走的还有那短短的亲昵岁月,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
长辈的投影所自吹自擂过的权谋故事又一次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居然是现在开始浮现。
他终于握拳,回忆着故事模糊的细节,低声:
“离婀,我没什么权谋水平,但就是这样的我也知道,你去燎原,绝对难以得到信任。还有我这边,你离开后,离姒和夕阳也再也难以得到新帝联的信任,她们……会过得很难。”
离婀王沉默一瞬:“所以,我才一定要和你分开呀。否则我该把你当俘虏抓去,投名状又会多一点分量。”
“没事的,人类的历史里,也有那么多世家大族两头下注。你留在新帝联照顾离姒和夕阳,我去为她们争取一点点未来的可能,多好?”
“还有,我也不需要燎原的信任。我需要的是离部,是力量。只要保下离部,保存好足以支撑一个‘王’的力量,燎原自然会容纳我,不论它是否愿意。”
夕殉道张口结舌。
而离婀王却又嫣然:
“我知道的,离姒从小就和你亲。你应该比我更适合当个家长,比起我来,你能更好的帮她俩遮风挡雨。还有你和左吴的关系,她俩和黛拉的关系,我不信她们在新帝联真会受什么排挤。”
“不如说今天新帝联和燎原打上了这么一场,我作为这边唯一的纯粹气态生物,还一直不喜欢别人省掉我名字最后的‘王’,这样的我不才是最碍眼,最不受信任的?”
夕殉道无言以对,此刻只希望自己能将那些权谋故事全部想起来,至少想起一条能反驳的例子也好。
但他失败了,一败涂地,只能把手放到操作面板上,泪花还在冒:“……那你想让我怎么跟离姒和夕阳说?”
哈,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和彼时所见,已经丧失智能,只会在自己接近时嘴角吐泡泡的老家伙们,哪个更狼狈。
只是话音问出。
离婀王忽然尖啸,气流在她体内狂暴,伴随电闪雷鸣,让她的声音全成了刺耳的电音:
“夕殉道!妈的你还是不是男人,事情难道非得让我全部想尽?你就不能自己去想想怎么做吗!”
连她的兽石都作势要扑上前来,游牧文明所特有,以粗糙为装饰的刀锋也积蓄起无边的狰狞。
夕殉道还是在摇头,咬牙,也想蓄起能和离婀王抗衡的气势,可三番五次都堪堪失败:
“好,我想,办法我来想。我能让离姒和夕阳平安长大,甚至能想办法把她俩送到新帝联的高层,哈哈,你说的对,有左吴和黛拉的关系,想达成这些事不难。”
“我也能尽力运作,运作出一个通路,等到时机成熟,就把离姒和夕阳送出来,继承你所谓的王号。”
“这些事情我都能做,但唯独我要问你,就是我刚才的问题,这事我真的想不出来——”
“我该和离姒和夕阳怎么说?怎么和她俩说她们的母亲刚才还好好的,转眼就成了叛徒。我和你要真刀真枪以命相搏,再不是以前的那种调剂和玩闹……”
夕殉道缓缓将手握在了机甲操作台的扳机上:
“我又该怎么对她们说,她们的一辈子注定要随时准备背叛,背叛几乎是她们成长的家园,只为了有朝一日,去陌生至极的燎原,继承你所谓的王号。”
“哈,‘继承’,只有老王死去,新王才能登基。我又该怎么和她俩解释,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天团聚的日子了?”
夕殉道聆听着通讯中来自离婀王的雷暴声音,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兽石的狂暴攻势。
却没想到。
耳边的雷暴减弱了,弱到只剩下轻轻的微风,还有冰冷的绵雨:
“……我就是不知道啊,”徐雨绵绵,离婀王的声音低到近乎恳求:“我说了,比起你,我做家长是那么不合格。夕殉道,我……最后朝你撒一次娇,这个问题,你帮我解决了,好不好?”
夕殉道默然,自己已经放弃继续去回忆那些权谋故事了,只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浮现出了一丝丝的后悔——
妈的,当初那无数次晚宴,那些“熙熙攘攘”的投影中,既然自己所有的亲戚都被分配了一个虚拟形象,那其中是否一定包含着自己的父母?
明明这么长久的厌恶都忍下来了,吃了那么多如同排泄物的餐食,甚至修炼到了能和左吴心平气和说几句话的地步,多令人惊讶的境界?
可为什么自己当初不多做一点,至少看看自己的父母是长什么样的呢?
怎么没人告诉自己,想当好丈夫当好父亲,会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夕殉道不再犹豫,心里已经认同了离婀王的方法,已经向新帝联的参谋部发去报告,请求将离婀王认作敌对目标。
可之前刚陷入一片火海,此刻又在忙乱应付燎原攻势的参谋部一时间竟然没有回应。
唯有一道清亮柔糯的声音发来通信:“二位,小伶想问你们是否赶时间。”
是良骨伶。
良骨伶此前得到了自由进出艾山山房间的权力,一段时日过去,俨然成了海妖的私人秘书。现在艾山山还陷在虚空里,自然而然,一切事务就由良骨伶代劳。
夕殉道没和良骨伶做过多少接触,只知道对方在特殊时候确实能代替艾山山做出决定:“当然,很赶……等等,我们的话你都听去了?”
“嗯,小伶我有调动一部分小灰机群的权限,但放心,这事只有我们三个知晓,”良骨伶呼气:“你们既然赶时间,而军队参谋部一时无法做出回应,那小伶有个提议——”
“就是把离婀王审判为罪人就好。”
夕殉道眯眼:“罪人?”
“对,罪人。夕殉道先生你隶属于战斗序列,而我们现在,军队和警察暂时没有分家,由你执法,名正言顺。”良骨伶说。
夕殉道忽然觉得有些窒息:“我来,非得我来?不能调派一些同伴来帮我,为我助一下阵……”
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实在无法于现在朝离婀王痛下杀手。弥补的方法就是多叫人,营造一种追杀的场面,这样对苦肉计来说,至少声势足够。
但良骨伶声音冰冷:“对,只有你来,夕殉道,由你亲手把你的妻子送出新帝联。”
“为什么?”
“因为你们赶时间,还有燎原也在看着你们的动向。”
“我,我……”
“还有,”良骨伶低声,嗓子中压抑着兴奋:“这也是对你的惩罚,夕殉道先生。”
夕殉道一时没有理解是什么惩罚。
离婀王却低声:“没关系的,动手吧,为了离姒和夕阳,为了以后她们能在新帝联更容易些,大义灭亲嘛。”
沉默。
夕殉道终于艰难的点头,又向良骨伶低声询问:“离婀的罪名是什么?”
良骨伶已经高声:“离婀王!你是否承认你成了新帝联可耻的叛徒,犯下叛国之罪,投身到了燎原那边?”
“我承认。”
“你是否承认你犯下了谋杀氦芷的罪行,谋杀你最亲密的属下,终其一生都在为你奋战的战士的罪行?!”
离婀王愣了愣。
而良骨伶几乎低吼:
“还有夕殉道,你也是,你是否承认你谋杀了越都彪,那位一生都在寻找你的老兵,将你视为他的荣耀,却被你悲惨杀死的……我的当事人?!”
夕殉道也愣了下,但他还是只能点头:“对,我承认。”
“好,我在这判处离婀王死刑,新帝联所有战斗序列,见之就地格杀。”
“我在此判处夕殉道……从此以后,只能朝你的妻子刀兵相向。这是你们的诉求。”
良骨伶捂嘴,她发觉自己有些记不得越都彪的长相了,也有说不出的眼泪想发泄:
“这是你们应得的报应!”(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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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傲慢
如何用一句话来形容星际战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点,以不同的心态来看会有不同的答案。
比如左吴,想起自己在还没和自己麾下的士兵们打成一片,只能靠一点想象外加几本似是而非的歪书来建立对星系战争的印象时,只会以一个有些莫名的词来形容——
就是隐忍的傲慢。
战争的过程不就是这样?双方在空无一物的漫漫太空中相互寻找,搜寻。搜寻过程便是一场不知尽头在何处的旅行,就像一场漫长到令人厌倦的前戏。
可真等到双方碰上的瞬间,那转瞬的交火就是忽然升至云端的暴烈。
星舰与星舰间会在短暂的试探后进入到足以互相撕咬和狗斗的范围。此前囊括几百甚至几千光年范围的搜索转瞬成了过往云烟。
甚至,一场战争甚至战役的胜负手,往往会在几十万公里,甚至还没地月距离要长的范围内完成角逐。
说战争是隐忍的,就是之前漫长的搜索不是作伪。
可又说它傲慢,就是在这几十万公里内决出的胜负手,往往会决定几千甚至几万光年范围内,所有星系、天体、乃至世世代代居住其中的生灵的命运。
有句老话叫“兄弟睨于墙”。
刁钻一点理解,就是一道薄薄的幕墙,就可以分隔出不同的家与家,便能让人理直气壮的说出“我家的事情,凭什么让你管”。
而几千光年外所发生的战争,几千光年,连炽热的恒星所散发的灿烂光辉,都不敢打保票说能安然无恙的跨越这段距离。
谁又愿意被如此遥远外的事件决定自己的命运?
但没辙,所以左吴才觉得战争是傲慢的——用小范围内的瞬时炽烈,去换取将广袤无垠的更长远未来予以支配的权力。
人们总是厌恶赌博,可又有什么赌局能像星际战争一样,一掷千金已经不足以去形容个中奢侈,无数生灵的勇气和生命都是筹码中最微不足道的注脚。
又怎能不被称为傲慢?
当然,在后来,左吴麾下的将士用他们的行动促成了自己的改观,也意识到这个粗暴的归纳可对不起自己战士们对于战斗的谨慎,这种想法也渐渐被埋在心里,差点忘记。
直到今天,外面。
自己的战士们和镜弗文明的舰队背靠背,在勉力应付燎原的围攻;战斗的范围变得越来越狭小,甚至有不少次双方的星舰互相触碰相撞的记录。
夕殉道和离婀王忽然爆发而出的厮杀与舞蹈,则在这片血肉磨坊中,连点陪衬也算不上。
而一边近在咫尺,如此宽广的太空空间,就这样被冷落了。
同样被“冷落”的还有左吴,毕竟他还在无限神机中向着那个半成品神灵前进。
能观测到外界的战况,只是因为小灰的拟态成通信粒子的机群映到了自己视界里,才产生的美妙巧合。
而随着两个灰风间的争斗愈发激烈,渐渐找到节奏的小灰势必要尽力收回她逸散的机群,包括在左吴视界中逗遛的那些。
所以。
左吴所看到的外界景象已经开始趋于摇曳,仿若信号被干扰。
由此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周围,被那半成品神灵为了吸食大千万物所刮起的,以祂为风眼的飓风中,所揭示的那一个个可能未来的场景。
从之前的经验来看,无限神机是把哪怕只有一丁点概率发生的未来,都会将其穷举般列出。由此,目睹再怎么离谱的局势都不足为奇。
在这风暴中走的久了,左吴觉得自己已经渐渐丧失了判断哪个是无限神机计算的虚幻,哪个又是自己视界中摇曳的信号最后窥得的一丝外界的真实。
左吴很快找到了一个诀窍——
就是发展过于离谱的场面,就大概率是计算的虚幻,而看起来平平无奇,尚且有逻辑支撑的,大概就是还未在自己视界中彻底消散的真实了。
比如这个,夕殉道在和离婀王的共舞中,好像领悟了什么战斗技巧,直接开始大杀四方,一人打穿了燎原所有的星舰,然后破开离婀王的兽石,把她揉成一团带了回来的场面,就肯定是假的。
还有这个,离婀王被夕殉道的纠缠打出了真火,其驾驶兽石陡然回身一刀,竟然在猝不及防下将夕殉道的机甲直接洞穿,夕殉道本人在高频粒子刀的威力下直接化为飞灰,连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而离婀王立在原地,不敢置信,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已经死去的机甲,问这一刀他们不是互相使了千百遍,夕殉道闪开了千百遍,为什么偏偏躲不过这一次?
厉声。
离婀王接着把刀子也捅进了她自己的身体,只在她核心彻底碎裂的前一秒,才听到通讯中传来了离姒额夕阳的哭喊。
左吴不忍心看下去了,把目光别开。好在这也是无限神机计算的虚假,应该。
……应该。
这番景象,还有离姒和夕阳的哭喊真的是假的吗?
左吴越来越没有自信了,驻足,朝自己身后伸了伸手。理所当然,自己臂展只有几十公分,最多只能拨开已经拍到脸上的,那些太过不堪的虚幻,可绝对够不到那太过遥远的真实。
不对。
自己的手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东西,肉乎乎的部分很好摸,手感甚是熟悉,而嶙峋的骨头也是真的坚硬。
为什么会熟悉?左吴有些不解,下意识擦了擦嘴,发觉自己有些流口水的瞬间,才忽然明白过来这熟悉的手感究竟从何而来。
是从海星罐头里得来的。海星罐头能成为畅销银河的商品,靠的绝不仅仅是味道,连摸起来的感觉都无可挑剔。
而现在。
自己有可能碰上的海星人就那么一个。
左吴吸气,没有松手,又用另一只胳膊稍微拨了拨那些虚幻的景象,终于见到了脸已经黑到吓人的教宗。
“你……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左吴问。
教宗一时没有说话,左吴才发现他脸色发黑不是真的面色不愉,而是他将引力构成的披风均匀的洒在了其身体的每一寸而已。
即便是做了如此的防护,他还是被化虚为实的大千景象所掀起的飓风,弄得千疮百孔,几乎无法站稳,让左吴揉着他的脸,都好像能轻易将其摇动。
教宗的眼眸还在迷茫,片刻后才恢复清明,左右看了看,声音无比温和:
“……唔,左吴阁下?我在无限神机模拟出的无数种可能中见过了无数个你,可会采取这种方式搀扶我的少之又少。所以,我认为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该怎么说呢?好久不见,还是该说……我们又见面了。”
左吴笑了下,手还扶在教宗脸上没有拿开:“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在这居然还能还能遇上。”
教宗耸肩:“我倒觉得不奇怪,无限神机里那么多分叉道口,每走上一条都会经历一次迥异的人生。有些好,有些坏。我走马观花看来,还是好的居多。”
左吴愣了下,是了,教宗没有燎原的灰风给他放水,为其展现的都是最诱人的糖衣。
教宗他显然没陷进去,此时的他只是偏了偏头,似是有些不满左吴还抓着他脸的手挡住了看远方的视野,手在一旁挥了挥:
“设了这么多诱饵,不就是为了掩护它最深处的核心吗?”
“半成品神灵只有一个,目的地也只有一处。我们是从同一处地方进来的,不如说到如此接近祂的地方才遇见,我才觉得不可思议。”
左吴抿嘴。
教宗又飒爽的指了下被面前男人抓着的头,一点也不避讳:
“按我原本的想法,我原本可以在这一路上和你相互扶持,至少多说说话。至少到那神灵面前时,咱们可以放下成见,共同把最大的威胁解决掉先。”
“而不是像现在,我赖以维生的引力纱蓑,可能随时被你撕开,怪吓人的。”
左吴思索片刻,有些想笑:“……真怪,这一路上我一直把你们镜弗当做最大的假想敌,又把燎原当成了有默契的盟友,结果还是被他们刺的最深。”
教宗点头:“世事无常。”
“……我问你,对帝特他们真的同意了你随机转生的方案,现在只是等待一个可以完美适配他们灵魂的肉体?”左吴问。
“是的,完全相同,且拥有无限可塑性,本身就有包容了所有生灵的基因,大家都能去做想成为的自己的肉体,”教宗点头:“他们是在等这个。”
“还有呢?”
“还有一个无法为人所干扰的‘世界’,左吴阁下,在我一路上遇到的无数个虚幻的你中,你无数次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是我怎么保证转世系统的真随机,无法为人所染指,”
教宗还是望向着远方:
“现在,我能回答你了。就是靠燎原的成果——那个半成品神灵。”
“喰煞,织缕……每个神灵都代表一个规则,喰煞象征着暴虐,却也是无畏的开拓。而织缕更是想要生命万物繁荣。”
“那么同理,我们自然可以给燎原的半成品神灵编编程,把‘公平’和‘随机’刻在祂的根本里。”
听着。
左吴撇嘴:“之前你不还说,燎原创造神灵无异于火中取栗么。怎么现在,你反倒也要去玩火了?”
教宗摇头:“阁下,你觉得勾逸亡先生如何?”
“……祂是个好家长。”左吴只能说。
“哈哈,‘祂’,看来阁下还记得勾逸亡先生也是个天然神灵,”教宗笑了下:“那么,如果抛开您和祂的友情,你觉得控制祂的难度如何?”
“……不难,我的科研团队里有小组一直在借助祂研究和陶沃姆文明有关的课题,勾逸亡先生一直很配合,也很好说话。”左吴抓了抓头发。
“对,勾逸亡的‘规则’就是全身心照看祂所创造的文明,哪怕陶沃姆已亡,祂也想要尽可能在世上留下些那个文明的痕迹,”
教宗说:
“这也证明,神灵有高低强弱之分。弱小的神灵更是可以直接当成工具。”
“当然,我不是说创造神灵就是正确的,创神的每一步风险都大过了其收益,无异于傲慢的豪赌。燎原赌到现在还没顺带炸掉整个世界,多么惊人的运气。”
“所以,这样就够了。让那半成品神灵的成长到此为止,让祂成为一个保证公平的随机工具,这样就够了。”
左吴还是对教宗的方案完完全全的不相信。
教宗只是苦笑了下:
“退一万步,左吴阁下,即便你只是想毁掉祂,那也得先阻止祂继续汲取养分才对。我们的利益暂时一致,虽然我们离祂很近了,但还有一段距离。”
“现在开始相互扶持也不迟。”
左吴没听教宗的声音了,注意力全被自己视界中最后一抹残像吸引。或许信号也有回光返照,残像是如此的清晰——
自己的麾下终究没有再受到镜弗文明部队的背叛,甚至在一段时间的配合下,还养成了一点默契,自己曾想与燎原达成,却终究错付了目标和对象的默契。
还有夕殉道和离婀王,他们终究没有分出胜负,没有谁杀掉谁。毕竟他俩的默契是比谁都要浓厚和深远。
夕殉道没忘了这是苦肉计,追逐共舞中,他终究是一点点放着离婀王离开,看着自己的妻子越来越接近敌人的阵列。
只是某一时刻。
他们同时停手,因为燎原那边也有一艘星舰在艰难的突围,朝新帝联这边过来。
那艘星舰的驾驶者不是别人,却是金棉,还有之前那些被派往燎原,商讨左吴和姬稚婚礼事宜的外交官们。
现在,婚礼肯定破裂了,他们也自然遭到了囚禁。但或许是燎原压根没有认真看管他们,使得他们终于突围。
金棉被夕殉道和离婀王的共舞吓了一跳:“你……你们在做什么?!”
离婀王轻笑:“背叛而已,借过。”
金棉的瞳子一下睁圆,她被她最尊敬的首领背叛过,她本来最厌恶背叛。
可最后,金棉还是没阻拦离婀王,只是这样放她离开。
夕殉道留在了原处,有些心有余悸:“金棉小姐,我还以为你要……你也要拦着离婀呢。”
“拦什么?我这里是艘外交星舰,又打不过喵。”金棉老实摇头。
夕殉道抱手:“因为在我印象中,你一直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没想到你会……这么干脆。”
金棉沉默一瞬,抬手舔了舔手腕:“爱憎?对不起,我分不清,真的分不清了。”
“什么?”
“你猜我在燎原那边看见了什么喵?”
金棉眯了下眼睛:
“我看到了我们莺歌索的幸存者,那身皮毛,不会错的。她居然被燎原接纳了,因为大火而严重烧伤,有一个气态生物在她附近守着,这么焦急。”
然后,兽人小姐看向了夕殉道,又瞥了瞥离婀王远去的身影:“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燎原本没有接纳我同胞的必要,因为创神檄文本来就是它们的武器;我只知道我同胞去哪都不该去燎原,”
金棉忽然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但在这片残破的银河中,我还能看到一个同胞,能看到有人在担心她,为她焦急。”
“我满足了……比起这个,仇恨,爱憎,好像都成了什么小事。夕殉道,你会打仗,你是将军,我问你……”
“这场战争是不是早该结束,甚至本不该发生喵?”
夕殉道默然:“没办法,我们只有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想解释世界,定义世界的正确,然后为它安排一个各自认为正确的未来。”
“定义正确啊,”金棉看了看幽暗的天空:“光辉璀璨的星空肯定正确,它暗淡成这样就是错误。我们现在……是在错误中再寻找一个相对的正确吗?”
“对。”
“手段又是空耗我们未来潜力的错误战争?”
“……对。”
金棉不再往下问了,只是笑了下:“那还挺好玩的喵。”
她的眼眸注视着昏暗的,注定永远属于普普通通的她,终生不可能离开银河的她的天空。
兽人小姐不知道她此时的模样被左吴全部看去。
左吴抿嘴,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终于放开了抓着教宗脸部的手,和他肩并肩,一直向不远处那摇曳的“未来”走去。(本章完)
第六百零五章 愿望
前路漫漫,风总是会与雪相伴。越接近暴风的源头,周围的化虚为实的大千景象的流动就越猛烈。
风大概率是由半成品神灵的“呼吸”而产生,其烈度足以将一切搅成浑沌。左吴有些庆幸自己终究没有选择独自前行,至少,能在这暴风雪中有人搀扶。
“雪”?无限神机里应该没有气候现象,又是哪里来的雪。
左吴眯眼,睫毛上每一寸平方都承受着千钧的力道,吸收仍在全功率开启,却无法阻止其上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对,雪就是灰尘。无限神机所计算出的大千景象,在浸润了虚空能量后化虚为实,却又在半成品神灵的呼吸下被悉数搅碎。
运算大千景象的目的是让那半成神灵知晓世间的广袤,用无数文明的风貌给祂注入一个印象,期待祂彻底完成时能经由这些印象,让祂自己钻入有文明的所有世界线中。
所以才要将这些大千景象化虚为实,所以左吴之前才会见到这么多文明的地标建筑从自己头顶飞去,化为尘土。
有什么比从认识一个文明的奇观来认识一个文明更快捷的方法呢?
碎成的粉末就是左吴所遭遇的暴雪,只是与真的雪片不同,它的温度要更低些。毕竟每点碎屑都是一个曾存在于银河中的文明尸骸,没有比文明的尸体更冰冷的东西了。
左吴打了个寒战,抖落了一点身上的冰冷,稍稍遮住嘴巴,像是想驱散无处不在的茫然般出声:“这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啊。”
教宗回头,他把自己的双手完全插进了身上所穿的黑暗中,此时只能微微耸肩,借力抬起冻僵的脸颊:“到头的时候就是到头了。”
“多好的废话。”左吴觉得更冷。
“哈哈,抱歉。我现在脑子也有点僵,否则定能想出绝妙的机锋,”教宗笑了笑:“可惜,现在我连遮掩我的无知的余力都不剩了……阁下,麻烦走慢些。”
“慢些?”
左吴想起什么,又伸手揉了揉眼睛。理所当然,周围象征了文明尸体的冰冷碎屑也有不少钻进了自己眼中。靠眼泪的涓流可没办法将这些灰尘全部洗净,必须自己帮自己一把。
只是等到左吴终于放过了自己的眼睛,把手拿下来时,却看到指背上沾了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是些已经碎裂的电子元件,前一秒还伴着泪水的湿润在跳动,下一秒就被周围的狂风撕成碎屑,接着不知混到了哪个文明的骨灰里。
左吴恍惚,这些亮晶晶的电子元件就是此前一直待在自己眼眸中的视界,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下没能被眷顾护得周全,最终被自己揉碎脱落。
又抬眼,视界的残余部分还在倔强的履行其功能,让左吴觉得自己好像隔着一层碎掉的玻璃看世界。玻璃上有被干扰的信息在闪动,连最简单的时钟都没能显示完全。
时间。
左吴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了:“我们在这里走了多久?”
教宗摇头:“这里这么混乱的重力场,时间于我们的流速又哪里有确切的规律?我们可能经过了几小时,几天,几年……”
“甚至是一辈子吧。”
左吴咧嘴:“一辈子?”
“对,哈哈,两个本该已经老死的人,却在执念与时间的混乱下一直固执前进,像只知道行走,却不知目标所在的怨灵,”教宗咂摸了一下:“还挺浪漫。”
“那……真希望我的浪漫对象不是你。”左吴摇头,忍不住让自己嘴角勾起。
教宗也是低头,同样按捺不住他的笑意。
白茫茫的暴风雪中。
这两道笑声却是比太阳还要宝贵的温度。
笑声终究敌不过风雪的损耗,沉默很快再度回归,连风本身的声音都要被流动的万千景象扯碎。
教宗放在其深黑衣袖中的手放得更深了:“想笑就笑吧,可是我说的事是真有可能发生。你就不害怕咱们已经变成了可悲的失败者?”
左吴想了想:“那谁又成功了呢?”
“大汗呗。”
“那不会。”
“你有什么根据?”教宗撇嘴,消瘦的腮帮鼓了股。
左吴只是朝风雪中的某个方向指了指。
教宗侧目,凝望许久,终于勉强在浓厚的尘埃风雪中看到了几个人影——是迈着步子艰难前行的姬稚,她背上背着的黛拉。
还有在前面引路的小灰。
小灰依旧在保持着莫大的警惕。因为她附近,还有一个与她相仿的身影在彳亍而行。
远远的看,两个灰风间的争斗应该没有分出胜负。至于谁占了上风谁又吃了暗亏,就真的看不清了。
教宗眨了眨眼睛,颇为佩服:“左吴阁下,我还不知道你眼力会这么好。”
“哪有?”左吴摇头:“是你说的,咱们都是从一个地方进来,又一同朝那最深处迈进,路上早该碰见才是常理。”
“这可没办法解释你一眼就找到了她们的踪迹,”教宗不信:“这么大的灰。”
左吴笑了下:“对,之前被我揉碎了的视界是头功——里面本来残留了些小灰的机群,因为太过细碎,连小灰自己也叫不回去了;”
“如果我不揉眼睛,这些静默的机群将会永远留在我眼睛里。但视界一经揉碎,它们被释放了出来,反而和小灰重新取得了联络。”
教宗沉吟数秒,声音渐渐低下:“……原来如此。”
左吴的声音却高了不少:
“哈哈,信号还是差,小灰不愿意和我说她打没打赢,只说了大汗也需要走到半成神灵面前,亲自完成造神的最后一步。对,‘亲自’。所以我说,我们三个其实还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教宗笑了下,点头。
左吴呼气,不知不觉离他远了些。小灰和姬稚她们的出现,便意味着自己同教宗间的平衡已经打破。
可这脆弱的“平衡”,却偏偏是自己同他相互扶持的基础。
明明还在并肩前行,却是已经分道扬镳。
左吴抿嘴,竟然觉得有些可惜:“……如果,教宗,我是说如果。小灰和大汗被我们远远的甩在身后,真是我俩抢先一步来到了半成神灵面前……你想怎么做?”
教宗沉默,似是思虑良久,最终抖了抖他那身用重力制作的蓑衣:“我还藏着几招。”
“这样。”
话题被打断,风雪还在席卷。白茫茫一片往前飘,像苍白的烈焰。只是接近风的源头,其炽烈也在减弱,让左吴又能听见自己身边另一道脚步声了,却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只能用玩弄身边的灰尘来解闷,灰烬们结束了一路的狂飙,可到这最后了,他们反倒放慢了脚步,是不是发觉狂飙的尽头尽是迷茫?
别说灰烬,连自己都是偶然闯入无限神机的一抹飞灰。飞灰在狂飙后放缓脚步,自己在这终点难道不迷茫?
谁曾有过面见半成品神灵的经验?
大汗有。
风暴将息,左吴终于能看清那边的姬稚还有两个灰风了。
现在还是两个灰风。
左吴看到小灰的眼神与自己的撞上。
小灰似乎有无数话想说,亦有在无限神机中跋涉的漫长旅途里许久不见的思念,可这万万千千,最终被她和自己好像永远无法化解的隔阂阻断,不得寸进,最终只能让小灰在徒劳的幽叹中别开了视线。
还有燎原的灰风。
左吴看到她好像也有话想对自己说,想说的事情本该无比简短,本该三言两语就能完事。
但她连这点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其精致的面容就僵住,分解,五官化为气体,皮肤则成了永远伴随气态生物生命的闷闷雷电。
大汗醒了。
而教宗往旁边走了一步,消瘦的海星人在摩挲着他藏在重力蓑衣下的手腕。
左吴看着他俩,先对大汗说话:“你还真懒,一路的跋涉都让灰风代劳了,你怎么不出来自己走?”
大汗打了个哈欠:“设定是你和灰风相处了足够的时间后我才会醒来,这么长时间,我觉得我已经足够慷慨。”
左吴冷笑了一下。
大汗并不介意:“那么,这是最后关头了。左吴阁下,我和你的交易是否要继续?”
就是用仁联的巨人最后时刻的录像,来换取灰风人格的交易。
左吴抿嘴,现在没必要说其他的话,就是接受和拒绝的区别而已,就这两个,都最后了,为什么要拒绝?
却瞥见小灰朝自己轻轻摇了下头。
左吴愣了下。
教宗也趁机开口:“大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和半成神灵息息相关的录像,怕不是得让左吴阁下看看祂的状态,再做决定不迟吧?”
“除非录像对你没这么重要。”
大汗沉默,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教宗,最终却爽朗点头:“也是,好啊,就让你们看看,我燎原最后的杰作,我用灰风所孕育最珍贵的作品。”
孕育。
左吴觉得自己耳朵被狠扎了下,缓缓抬起眼眸。
大汗已经悠然飘到风暴的最源头,那里本是一片沉静,可作为气态生物的他却往风的源头处注入了如此细微的一抹清风。
风被打开了。
左吴觉得呼吸都跳漏了一拍。
若说无限神机内部是酷似虚空的纯白,可随着风源被打开,又好像开启了一片最深沉的幽暗。
之前从自己身畔掠过的无数古迹名胜,此刻全部安安静静的落在这片幽暗中,重组,碰撞。
碎屑在极度的压力下凝聚,又发光发热,荟萃成星光,复又扩散,冷却凝结,循环反复,似是在模拟熵增熵减。
这一切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的。
操控它们的是一个光球。
一个在摆弄一个古董计算机的光球。
光球?古董计算机?对了,计算机里好像在运行着一个程序,程序的界面是显示了银河的沙盘。
左吴愣了愣,赫然发现光球对自己的眼眸竟有如此的吸引力,好不容易暂时从其身上夺回注意力,好不容易朝大汗和教宗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大汗和教宗的眸子里,各有各的神采。
大汗虽然没有眼睛,可气气态身体中的核在流光溢彩,核的表面反射出的便是他的所见——
大汗见到了一缕来自远古的清风,清风偶然裹住了一抹灵能流,灵能流混进灰尘,最终成为了气态生灵们尚显原始的核心;
大汗见到的是燎原母星的远古,而在气态生灵起源时,天空澄澈,没有巨龙的身影。
还有教宗也是,教宗看到了海星人发源的海洋;可那片海洋如此诡谲,远远望去,竟然是被容纳在了一个堤坝状的培养皿中;
培养皿的范围如此之大,却能在宏观层面促进予以微观精确调节,这技术已经超过了昔日的星海,而海星人的先祖就是在这样的海洋中获得了美味,难道他们原本就是某个先驱者文明所培育的物种?
左吴恍然。
原来透过光球,可以看到自己物种乃至文明的前世今生啊。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是从水下第一个生命开始,到浩瀚星宇。而那第一个生命,那最原始的细胞,是依靠地球海底火山的活动在岩石上刻下的一个个气室,塑造出了确切的形体。
转瞬间,左吴觉得自己经历了亿万年的沧海桑田,脑袋都要爆炸。若再继续注视这光球,是否能从中窥得人类历史上的一切秘辛?哪怕这样会让自己的大脑超载爆炸。
是了,神灵是万世的唯一,自然……也该是经由承担世上一切因果而诞生。
左吴只觉得自己还在靠本能呼吸,“吸收”也随着本能启动,终于将大脑中过载的知识吸收殆尽,勉强夺回自己的心神。
这神灵还是半成,祂还谁都不属于。谁观测祂,祂就会会以谁所属的种族乃至文明的知识,像个镜子。
每个人眼中的祂都不一样。
左吴眼中,祂还在飞速变化,从身披绒毛的古猿,到能人,到直立人,再到智人。祂的形象还没有稳定,而自己想做什么,也只能趁现在。
因为自己拥有吸收,所以最先回过神来。大汗和教宗还懵在一旁呢。每个种族的亿万年历史和个中秘辛,又怎么会容易消化?
结果最后是自己将拔得头筹?
左吴想笑,觉得自己在靠本能迈步向前,为什么自己看到金棉的那抹失笑后就会毅然向前?不是因为自己也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吗。
当个平生只为挫败反派计划的英雄,也好。
左吴这么想着。
半成神灵此时在自己眸中的样子已经稳定成了智人的模样,若祂是镜子的话,祂最终该在自己眼里稳定成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吧?
但没有。
左吴觉得自己眼花了,半成神灵并没有变得和自己相似,祂在自己眼中,身形还在变小,五官也变得柔和,直到……
直到祂稳定成了黛拉的同龄人。
左吴愣住,忽然看到在半成神灵的身旁,祂在拍打的那台古董计算机前,黛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祂身前。
咦?!
啊,是了。
黛拉是这个世上唯一的虫娘,她的来由如此简单,就是被自己混了点和钝子的基因,扔进培育舱中一阵捣鼓便诞生。
不管她的由来中有多少堪称奇迹的巧合,总结起来也简单至极,至少肯定没有亿万年的内容。
虫娘会比所有人先回过神来,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半成品神灵似乎感受到了黛拉的目光,祂停下了手上粗暴拍打古董键盘的动作,其显示屏中的那个银河沙盘也跟着暂停。
接着。
祂朝黛拉轻轻点了点头:“你好。”
和拍打键盘的粗暴不同,祂的声音如此柔和又礼貌。
黛拉的精神状态依然不佳,虫娘迷迷糊糊了一下:“你……你在干什么?”
“我?”半成神灵苦恼:“我在玩游戏,但我一直不能让自己满意,为什么我的游戏里,总会有这么多悲剧,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实现所有人的诉求和心愿?”
黛拉的眼睛眨了眨:“或许……你可以放下一部分重担,只实现一部分人的诉求就好?这样,你至少能变得轻松一些。”
“原来是这样,谢谢,”半成神灵似是恍然,祂颇为感激的看着黛拉:“那么你呢,你的心愿是什么?”
黛拉愣了下。
左吴想往前走,却有些来不及了。
虫娘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黛拉仿若身在梦中,却依旧灿烂:
“我想见证爸爸和马妈妈的婚礼,我想告诉大妈妈我不怕她,我也喜欢她。”
“我想和亲妈妈好好道别,我想看漂亮妈妈和猫妈妈也真正成为家的一份子。”
“还有,我想看着爸爸和灰妈妈和好如初!”
半成神灵点头,祂牵上了黛拉的手:
“好的,我答应你。”(本章完)
第六百零六章 实现
或许。
尚在象牙塔里的学生相比社会人幸运的地方在于,他们的努力成果是可以被“考试”分数所量化;他们所要面对的考验,也是有具体来临的日期的。
努力能被分数所量化,便能在前行的路上以此为参考,修正自己的航向,从弯路上回归。以及学生们的目的如此纯粹,就是学期尽头的那场考试而已,用不着想太多,也不能去想太多。
社会人就不一样了。
毕竟谁也无从得知自己生活的“分数”,也再也无人能够具体评判。分叉无穷无尽。
谁也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究竟正不正确,更无从知晓自己日日夜夜的努力,究竟能不能从生活的压力和渐渐增长的年纪那里,抢回那么一丝丝属于自己的成果。
不如说社会人的世界总是这样,努力总是收效甚微,努力的过程却前路漫漫,除非迎头撞上生命最后无可避免的死亡,否则好像永远永远没有尽头。
或许那些“金手指”类型的里,给主角开的最大的挂,就是能让主角的“属性”全部数字化。
小到其手臂肌肉的一点点增长,都能在数据面板上以小数点后的那些数字直接体现。
能知晓自己的努力却有回报,是多大的宽慰?
可金手指毕竟只属于主角一个,其他人似乎注定被这不知道努力是否有所成效,人生的道路是否走对的疑问所困扰、折磨一生。
而被困扰的久了,被生活的疲累折磨到夜里的梦都许久未做了。
人又是否又会丧失想象自己的愿望真的实现时的景象的能力?
便如范进中举,突如其来的狂喜只会让人疯颠,宛如突然捡回了可以做梦的能力般,只会觉得周遭一切都是梦幻。
对艾山山来说也差不多。
她只记得自己前一秒还在和虚空的深邃搏斗,在奋力躲避抽象的引力丝线和其燃起的火焰,翻腾了许久,太久。
累积的疲惫已经远远超出了艾山山的极限,而枯竭的精力当然远远无法满足虚空的欲壑难填。
直到前一秒,她都没能找到脱困的希望,只能像不小心落尽蛛网的蝴蝶般,越挣扎,便被缠得越紧。
这才是真正的暗无天日,才让艾山山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是一场徒劳。不止一次,她无比都想把手从古画晴空的操纵台上松开,自暴自弃,将一切交给所谓的命运。
连列维娜的加油打气都无法再挥散艾山山心中的烦躁丝毫,以及精灵女仆身上平时好闻的味道,此时只让海妖更加心烦意乱。
至少直到前一瞬间一直是这样,这暗无天日的疲惫和折磨本该是艾山山接下来相当时间的主旋律,直到机毁人亡或者奇迹发生。
奇迹有没有发生艾山山不知道。
但下一秒,她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宴会中了。
宴会?什么宴会?
四下张望一瞬,艾山山恍惚发现这宴会大概是自己的家宴。证据就是左吴在那边傻笑,黛拉则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却一直不敢上前。
她想说什么?
艾山山刚升起一抹疑惑,却恍惚看到黛拉身边漂浮的一个光球。光球被观测到的瞬间,就在她眼里飞速流转。
仅仅刹那,艾山山就看到了海妖一族的沧海桑田。没什么好看,海妖天生缺乏家国观念,一族的历史也对艾山山来说毫无吸引力。
怎么说呢?艾山山自己总结,她会和左吴结婚只是因为喜欢上了左吴这个人而已。
若没有左吴,她才不会介意自己的伴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是不是人型,反正估计也会很快腻掉,遵循海妖的本能另寻他欢而已。
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既然是自己的家宴,那自己也该好好享受才对。
艾山山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多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只想招呼黛拉过来,问问虫娘她想说什么,还有她身边那个越来越像海妖同族的光球是怎么回事。
光球?
疑惑又生,可接着,艾山山只觉得自己的脑海被一个词语完全填满,那个词语就是“其乐融融”。
填充的方式如此简单粗暴,几乎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思想洗掉,洗成空白。可那光团好像好像才是一张纯粹的白纸,祂想给自己的脑海中加点料都不知道该加什么。
才勉强给自己留了点思考空间。
想到这里,艾山山艰难的想转移视线,没在平时列维娜时常侍立的位置看见自家的女仆,直到又努了努力,才发现列维娜是坐在自己身边。
列维娜的眸子也在转,与自己对上时,她的目光流转惊喜,可接着便被苦涩取代。
看来即便是初丹天使也无法从这下的吊诡中脱身而出。
艾山山想咂舌,只是想做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自己一败涂地。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动起,端起了勺子,没盛任何食物,就这样把勺子放在嘴里干嚼。
真怪,这勺嚼起来像橡胶。
那光球好像在和黛拉说什么悄悄话。
光球朝虫娘轻声:“唔,我做了笔记。你说你想和‘大妈妈’说你不怕她,对不对?”
黛拉点头。
“那个,对不起,我忘了问了,谁是你大妈妈?”光球颇有些局促:“我第一次帮人实现愿望……帮真正的人,有些不熟练。”
艾山山见黛拉张了下嘴,朝自己指了指,又问:“咦?你应该是神灵,半成的神灵,能把我们全部拉来这里,那这些事情不是稍微读一下心就可以知道吗?”
“能读心,那你们为什么要长嘴?”光球的疑惑更深。
“……我是说你来读我们的心。”黛拉揉了揉眉心。
光球震惊:“我可以吗!读你们的心要不要征求你们的同意?”
黛拉头疼的看了光球一眼。
光球好像又会错了意,苦恼的弯了弯嘴。艾山山只觉得祂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转瞬。
餐桌的格局一下子改变,从中分开开辟道路,红色的草在地上疯长,这或许是光球所理解的红毯?
刚刚像橡胶一样的勺子也从自己嘴里飞出,立在一旁相互敲击,状似敲锣打鼓。
做完这一切。
光球立在一旁,看黛拉的目光如此期待。
黛拉反而被看得有些局促,或许她的精神也早已被光球深深影响,却真的走上了那猩红的草织起的红毯。
然后虫娘皱起了小小的眉头。
光球无比紧张:“有……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就好!”
“草地的触感不对,”黛拉笑了下:“你看,我都不知道我是走在草原上,还是在蹚钢丝球。”
“抱歉,我没见过真的草地,”光球轻声:“那个游戏只给了我几张苔原行星的图片而已。你……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的草地是什么触感吗?”
黛拉点头。
艾山山只见两个小家伙开始针对草地的触感展开了细致的探讨,恍然大悟的神情一次次出现在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像一个幼年海妖的光球的脸上。
调整许久,直到黛拉终于满意。海妖只见她安心的叹了口气,向自己走来。
然后。
虫娘在自己眼前郑重:“大妈妈,我不害怕你,一点也不!”
艾山山的眼神变化不已。
光球却小心举手:“那个……会不会在你大妈妈眼里,你是想找她打架?”
黛拉愣愣,接着颓然低头:“不是这样的,我想象的愿望实现的场景不是这样。啊……!”
“瞧我们刚才,怎么都忘了草不是红的?”
光球叹息:“看,即便把实现愿望的范围调小,调到只为你一人,你还是会不满意。”
黛拉摇头:“不对,我的愿望不是还有很多?或许只是这个和眼下不合适。”
“那下一个你想实现什么?”
“……让爸爸和灰妈妈和好。”
艾山山忽然看到自己成了宴席的配角。桌子正中为自己开辟的道路消失,自己被安排去了边缘,唯有那红色的鲜草还挠着自己脚心。
左吴和小灰登上了舞台正中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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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梦中
舞台上所表演的,当然一定会是观众所喜闻乐见的。
当然,古今中外不乏有导演或者编剧想弄点艺术追求,再想来点高雅的表达,从而撰写了一场场悲剧和并不完满的结局。
好像让观众感觉难受才是最值得的追求一样。
左吴在猝不及防下被这样的悲剧偷袭过好几次,也曾暗搓搓腹诽,这些曾有古人为自己代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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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心声
宇宙创生,奇点爆炸。
这两个词语在银河之中是如此的通行。甚至只要是一个对科教节目有所兴趣的幼童都能将它俩说道而出。
假如,只是假如。若宇宙之外还有智慧生灵,那么他们应该对这种现象应当甚是忌惮。
因为,谁能想象如此大范围内,哪怕是幼童,也会把宇宙的终极奥秘之一给挂在嘴边?
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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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过去
半成神灵的模样,在不同的人眼中也不尽相同。左吴的眼中祂长得人模人样,小灰看到的估计是一团她无法操控,也看不透彻的机群。
祂像一面镜子,看得越久,就能让祂的反射更具体、确切。简而言之,就是越来越像自己。
左吴倒不敢多看。因为只要一眼,就能一窥自己种族的沧海桑田。
就是刚刚一小段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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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一天假,必要的应酬,呜呜有点晕
如题,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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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宏愿
左吴只听教宗的声音通过“过去”和“未来”的循环与维度的无限,玄而又玄的传递到了自己耳朵中。
若说之前自己对创造神灵的手段的发现,能让自己的科研团队兴奋到心脏病发;那眼下同教宗取得联系的原理,也足以让他们在粗重的呼吸下罹患高血压。
在无限神机当中行走了这么久,还有眼眸里的视界已经粉碎的当下,左吴觉得自己已经丧失感知时间的能力。
但凭教宗说他和大汗还在打架的说法,想来时间真实的跨度不会太长。
……又不是某个作者尚且稚嫩时第一次动笔写下的书,一场架打了百八十章节。拢共一百万字的书,这场架就有二三十万字,把整书的节奏都毁了个稀烂。
所以,左吴又有些感叹。这么短的片刻中,自己居然触摸到了世间最深奥的秘辛好几次。
教宗的声音是便是乘着如此的秘辛而来,来到自己脑海里。
按理来说,能享受这样待遇的言语,要么该是揭露万物本质的玄妙谶语,要么是神灵模模糊糊的预言。
可就结果而言,教宗的话还真是有些太过明晰,甚至显得有些软弱且无力了。
问要不要和圆环签订契约?他在问自己?
哈。
左吴揉着眉心,之前让思绪于燃萝的引导下,走得太快又太远的后作用在浮现。炸裂的般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包括自己脑海里的先祖们的一张张脸,在疼痛的席卷下皆在如雪花般逸散。
也好,源自血脉的厌恶已经浮现,让他们趁自己印象绝好时消散,也好……
等等。
左吴又将教宗的话过了一遍,才意识到将要消散的不止是自己脑海中祖先们的模样,或许,还有这片银河本就已经像是风中残烛一样飘飖的未来。
头痛会让人暴躁。
左吴已不再只是揉着自己的眉心,气势更是像想把自己的额骨直接掀开,扯出自己的脑浆:“教宗,你和我说,你在犹豫要不要签和圆环的契约,你和我说这个?!”
教宗的声音依旧缥缈:“是的。”
“你他妈看看你的周围!银河因为圆环的这破契约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左吴觉得自己在嘶吼,可说出来的话实际没有温度:
“所有生灵都只能苟延残喘,而你们海星镜弗的未来科技甚至揭示,说我们的未来连技术的发展,都在这变得贫瘠的银河中都被设了上限。”
“哈,你该看看我的科研团队,对求知和探索是这么富有热情。可现在,我越看他们的热情越觉得刺目,因为努力再无回报,探索也没了意义。”
“还有我……我最终选了让黛拉离开银河的最根本原因……”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以前的镜弗和圆环签了这什么狗屁契约。现在你想再签一次,又来一次……你是不舒服我们的银河没被犁个彻底干净么?”
教宗沉吟,轻声重复了一句:“是,‘我们的银河’。”
说着,左吴摇摇头,总算是想起用吸抑制住愈发剧烈的头疼,稍稍放松了些抓着自己额头的力道:
“你自己说的,银河中绝大多数生灵都不能像黛拉一样离开这里,以及你我也是一样。这片银河再残破,都是我们唯一的家园,你自己说的。”
“……妈的,结果就这么点时间,转过头来,你就又对圆环的契约动了心,好像你之前那番以绝对的随机,给芸芸众生以确定的来生和公平命运的宏愿,就这么被轻易放弃了一样。”
左吴懒得说什么脏话了,只是摇头。头疼在吸收之下消减,一同消散的还有自己的愤怒。
说来奇怪,残破的银河最多只能容得下一种宏愿达成,不是自己,就是大汗或是教宗的。
若教宗如此轻易放弃了他的心愿,自己要么该幸灾乐祸,要么该对他可能会选择和圆环续约感到紧张,应该只会有这两种情绪才对。
可为什么,自己感到的却是惋惜,甚至惋惜到有些意兴阑珊呢?
只听见教宗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有些无奈,甚至有些委屈:
“当然,我们的银河。实话实说,其实曾经的镜弗,给继承了他们名字的我们留下了一些信息——就是能与圆环联系上的方法。”
左吴惊了一下:“不是刚才圆环才主动与你们取得联系的吗?!”
“是,因为之前我对直接联系上圆环的方法看都没看,直接销毁了,”
教宗轻笑:
“看不起谁?我只从曾经的镜弗留下的联系方法中,看出了从他们毛孔中流出的自卑和懦弱。”
“哈哈,用这么大的代价竟然只换来了南柯一梦般的辉煌,结果他们还对这种饮鸩止渴上了瘾,还把信息和提示放满了新生的我们的周围,好像不与圆环签约,我们就和他们一样活不下去。”
“我们毕竟不是他们。”
左吴疑惑:“可你们的‘未来科技’,是窥伺未来所得到的成果。命运和未来是圆环的权柄,你敢说你没有借助祂的力量?”
“……这你可冤枉我了,这些成果确确实实是我们自己取得,”
教宗咂舌:
“是圆环用以笼罩这片银河的黑暗,若将圆环看做生物,那我们认为这黑暗可以近似的理解成祂的身体组织。”
“而神灵的一切都和祂们的象征与权能高度绑定,圆环象征着命运和未来,我们还真的通过研究祂洒下的黑暗,窥得了些未来的风景。”
“哈哈,个中原理和今天你我取得联系差不多类似吧;燃萝帮你看到了悠远的过去,而我们通过圆环的黑暗看到了不远的将来。”
左吴皱了下眉头:“……我的科研团队对圆环黑暗的研究可是一无所获。”
“那没准是圆环也有路径依赖,喜欢盯着‘镜弗’薅,”教宗感叹:“说不定是祂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给我们开了些后门呢。”
是,多照顾一下“老主顾”也是神之常情。
教宗轻声:“总而言之,我想开辟一条银河最广大生灵都能走的路的想法,从未改变。”
“那你如今又怎么对圆环的橄榄枝动心了?”左吴咧嘴。
“因为燃萝给我揭示了另外一种方法啊,燃萝祂才和我说的。”
燃萝和教宗说的?
左吴勃然回头,也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教宗知道自己借由祂的帮助,看到了悠远过去和曾经?刚发生的事对方怎么知道的?
只有可能是燃萝告诉教宗的了。
燃萝被左吴盯得有些发蒙:“怎么了?”
“你……你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也在和教宗交流?”
“对啊,神灵是横跨所有世界线的唯一,那我能同时和两个人说话不是常理?”燃萝颇为疑惑:“你好像,对我没成为你瞬间的唯一感到不开心?”
确实有些不开心,或许也是自己的独占欲。
但这暂时不是现在的重点。
左吴呼气:“你和教宗说了什么,让他动摇了他的理想?”
“哦,就是我玩游戏的那个经验,”
燃萝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祂的古董笔记本计算机,兴致勃勃的指向屏幕,荧幕上又显现出了那片银河的沙盘:
“这游戏有个技巧,就是遇到圆环的契约,该签就签!因为签下后能得到五十年高速发展的强力buff,已经足以拉开同其他所有文明的差距,继而轻易获得游戏胜利了!”
“五十年内就能做到,甚至圆环来不及兑现祂的代价!”
“这只是游戏,现实则是祂留给了银河五百年的时间!这够你们做多少事?”
左吴还想摇头。
燃萝却挥了挥手,继续:“我听到你说你科研团队的话啦,你们担心的不就是当下残破的银河再无足够的资源支撑你们探索和求知吗?”
“巧了,圆环的契约是给你们一个辉煌,还有发展和探索事半功倍,甚至事一功十的能力,不正好适合当下的残破?你们还能向前,五百年内,继续向前。”
左吴抿嘴。
燃萝把古旧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左吴面前后,祂便叉腰,轻轻眯眼:
“况且,现在有了我,还有无限神机。我能运算,我能替你们规划处一条最最高效,没有丝毫浪费的路!”
“这样,五百年中,你们未必不能找到让所有生灵都走向银河之外的方法呢。别说什么故土难离,当下所有星际文明都是迈出母星,走向太空的。如此,离开银河又有什么心理压力,你说对不对?”
左吴听着,把眼睛从古旧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银河沙盘拔出,又认认真真看着燃萝,一遍又一遍:“你……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神灵了。”
“唔,这是何意呀?”
“你在诱导我们与圆环签约,走出银河,为什么?”
燃萝撇嘴:“这是你嫉妒我刚才没只和你说话的报复?”
“这是我真真切切的疑惑。”
“好吧,好吧,”燃萝的脚尖在地上轻轻刮擦:“于私,我是由你们制造的半成品,你们走出银河,我才能将我的影响扩张到宇宙各处。”
“还是于私,我……我象征着过去,我与圆环可能是一体两面。但我这么弱,我怎么和祂变得一样?我生得晚了,如果再看一次圆环行使祂契约的过程,我或许能找到什么诀窍也说不定。”
左吴咧嘴:“怎么全是‘于私’。”
“于公……嗯,我保证这话只对你一个人说,作为你给了我名字的报酬吧。”燃萝缓缓抬起头。
骤然,左吴觉得自己从头顶冷到了脚底,自己好像真是在与一个象征,一个概念对峙。
燃萝象征了过去,过去便是“既定”,那些无可改变也无力改变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事。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燃萝像在诉说着无可辩驳的事实:
“宇宙兴起了一轮又一轮,银河也是,一个又一个的文明也是。兴盛,然后腐朽,衰败,灭亡,循环往复,轮回不止。”
“所以,世上从无什么永恒,所有路走着走着都会变成死路。所以,什么为了更久远的未来的挣扎,有什么意义?反正你们挣扎的结果也只是这番循环和轮回的注脚罢了,”
燃萝别开眼睛:
“你,左吴,教宗,还有燎原的灰风,我的……妈妈。你们是我初生的时候接触的生灵,对我自然意义非凡。但你们也终将逝去,你们也不会永恒。”
“等你们一个个消逝后,其他的生灵……也不可能在我心里达成相似的重量了。其他人与我何干?”
“以后的我估计也只会成为像织褛和器具祂们一样,默默在这个世上当好一个概念的象征,偶尔选个文明作为代行者来解解闷,就这样度过永远。”
“然后,看着这个世界循环往复,轮回不休。看着银河,仙女座,甚至世界,宇宙,一轮又一轮的兴盛,衰败,破灭。”
左吴沉默。
燃萝抬头:“所以,用你自己百年人生的痛苦的挣扎,能让‘兴盛’延续多久?千年还是万年?可你百年后,甚至享受不到你们挣扎的成果。”
“至于教宗……他追求的永恒当然也会有破灭的那天。就像你熟识的玛瑞卡教授,玛瑞卡的逝者体系最终也照样崩塌,生灵寂灭,无非就是时间稍长一些而已。”
“教宗的‘随即体系’当然也有覆灭的一天。若真建成,因为其能不断引入外来能量,维持的可能要比玛瑞卡封闭的逝者体系长一些,就一些而已。”
祂声音中的意兴阑珊越来越浓,越来越懒散:
“你们人类能活三百年,海星人能活一百八十年。而圆环的契约能保证五百年的辉煌,已经够覆盖你们一辈子。”
说着。
祂抬起眼睛,那在左吴眼中越来越像人的眼睛:
“所以,破灭的轮回周流不息,而我注定要目睹这一次又一次的一切。”
“为什么不能趁着我还有和你们贴近的感情时,能看着你们这些于我而言最重要的生灵好好的,在辉煌的庇护下开开心心的过上一辈子,这难道不好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恍惚。
左吴觉得燃萝虽还站在自己面前,站在纯白的日光下,却已经离了自己很远。
这种感觉当真让人不舒服。左吴甩甩脑袋,只想克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上前拍一下祂的头,去说一句话:
“小小年纪,怎么还没体会过希望,就先选择绝望了呢。”
话虽没说出口,可燃萝好像听见了左吴的心声。祂还是别过眼睛:“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蛊惑教宗去签和圆环的契约。”
左吴还想说什么。
余光却瞥见黛拉已经将肉芽的耳机从她耳朵上拿下,虫娘大大的,惬意无比的伸了个懒腰:“呜哈,真爽!爸爸,你也听了吧,我从来不知道巨龙也会有这等宏愿。”
左吴下意识问:“巨龙想做什么?”
“它想成为一个世界本身!”(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世界
巨龙想要成为世界本身?
左吴有些说不出话,摩挲在窗台的手都似乎因为这番宏愿有了一点错觉——窗台的光滑不再,业已成为了巨龙体表美丽的龙鳞。
……龙鳞?世界?
低头,黛拉好像刚看完一场绝妙电影,尚在回味享受,急切需要朝人分享她的想法。
但虫娘眼尖,一眼便看见从自己后颈上拽出的肉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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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孩子
来了。
小灰的疑问传入左吴的耳朵,回荡回响,而左吴发现自己针对它居然早做足了准备。
做回答这问题的准备,可不是为了应付小灰,而是一种扪心自问。毕竟自己是个看到列维娜向她家乡的某个宗教偶像祈祷,都会感到嫉妒的主。
还看了这么多,也将那些像饕餮般集齐了世上所有奇珍异宝和美丽女孩的主角当做自己偶像。
如果,自己的一生是本故事,那小灰也好,燎原的灰风也罢,她俩一定是故事中极其重要的两个角色。
按撰写的套路,她俩不说早早就被自己收入囊中,对自己心悦诚服,也绝不该想现在这样——
小灰和自己有着几乎无从解开的纠结。
燎原的灰风甚至在纠结她和她的“孩子”。
可这就是自己所必须面对的现实。每每想起,每每扪心自问,左吴都是在与自己心中的独占欲搏斗,搏斗的结局还往往是一败涂地。
理性告诉自己,两个灰风都是独立的个体。
但感性却让自己如此如此强烈、不顾一切的将她俩都涂抹上自己的色采,甚至让自己的色彩将她们独占,用自己出现在她俩跟前的短短几年,去否定她们过去的几百万年。
——这是燎原灰风之前斥责自己的话,左吴当时哑口无言,现在却只想坦坦荡荡的承认她说的对。
对,坦坦荡荡。
在这梦中梦下,面对巨龙那经燃萝整理后变得可以理解的一百三十八亿年悠远梦境时。
左吴身处这里,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张开怀抱,又任凭自己怎么发散自己心中那可堪漆黑的独占欲,都占据不了这片悠远的一隅。
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容纳且原谅了一般。
都是梦中梦了,坦率一些又何妨。
所以。
左吴向小灰反问:“你知道我刚才心跳跳得最快的一瞬间是什么时候吗?”
“……是黛拉试探要不要把燃萝当她三妹的时候,你听着心脏跳得太快,像擂鼓,可把我吵醒了,”小灰翻了下白眼:“但你对黛拉的回答是‘你真敢想’。”
左吴轻笑:“是啊,敢想。不过,倘若燃萝成了黛拉的三妹,而祂又是燎原灰风的孩子的话……那燎原灰风和我的关系不就顺理成章了?”
“是是,顺理成章,”
小灰叹气,抱着手臂,好像被身前男人的妄想弄得起鸡皮疙瘩了一样,颇为无奈。可她无奈的末尾,却还细若蚊蝇的嘟囔了一句:
“……这么顺理成章,燎原灰风和你的关系,不是比我都更近一步了?”
左吴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寻常人家都是靠长辈去搭关系,可你倒好,”小灰在这梦中梦里好像也更放得开:“你倒好,看上了另一个我……却还要拐弯抹角的去沾你女儿的光。”
左吴抓抓头发:“因为看上的不止另一个你,还要加上燃萝啊。”
“你是什么收集癖,见了什么好东西就要扒拉进碗里?”小灰冷笑。
“是,当然是,”左吴爽快点头,又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朝这片悠远无际的梦中梦张开双臂: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要将这片梦境纳入囊中!一百三十八亿年的历史,哪怕是些残存的记忆片段都是无价珍宝……怪了,这么久了,我怎么还没听见巨龙的心声?”
小灰耸肩,哪怕她也是只来过这片梦中梦一次,现在她依旧摆足了前辈的模样:
“很简单,就像一整块完整的布匹,不挑出线头,你怎么把它重新拆成丝线?以太龙的梦也是这样,没人引路,你怎么从它的浩瀚宽广中找到你想询问的念头?”
念头?
是了,或许因为衰老,因为活得太久,巨龙的脑海已经被累积至今的纷乱思绪塞满,像台太久没重装系统的旧电脑。
只能在思绪纷乱的矛盾下,哪个念头最强,就按哪个念头行事。
如此,像自己这样的渺小生灵想窥伺它的想法,没人引导是不可能的。
“谁来引导?”左吴有些紧张。
“当然是燃萝呀。”小灰理所当然的回答:“上次我来,燃萝就马上现身,带我们往巨龙的思绪更深处。”
左吴点头,忽然有些高兴:“那我刚才说的,岂不是被燃萝全听见了。”
“……你不尴尬?”小灰歪头。
“不,有些话面对面反而说不出口,就算是说出来也经了修饰,反而无心之言才能揭示我最真实的想法。”
左吴摇头,此时忽觉背上传来了熟悉的灼烧感。回头,燃萝化身的光球在这片梦中梦的空间中缓缓析出,眉眼显露,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人类。
左吴看着祂。
小灰把手搭在耳朵上,做出倾听的手势,低声:“唔嗯,某人的心跳又像打鼓了。”
左吴吸气,朝燃萝的方向迈出一步:“如何?燃萝,你对我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想法?”
让黛拉称祂为三妹。
让自己的“敢想”和“妄想”成为现实。
在拐弯抹角下和燎原的灰风再搭上一层关系,让出去见到她后自己也能再多一张筹码。
如此,再巧妙的化解掉自己心里经由独占欲而起的嫉妒,何乐而不为?
而燃萝只是抿了下嘴,祂是学着小灰此时的模样抿起嘴,没直接回答:
“……啊,我来晚了些,是想提醒你,说镜弗教宗越来越颓势,就快被大汗拆了四肢。你想做什么,最好现在去支援。”
左吴愣了下,知道有时岔开话题就是再明白无误的婉拒,心中失落,摸了摸鼻子:“行,问完巨龙一句话就去。”
“你想问什么?”燃萝已经转身,虚幻的道路在祂虚幻的脚丫下凝成真实,前往的尽头则是以抽象的念头所搭成的询问室、图书馆。
左吴跟上它的背影:“问它知不知道成为一个世界的代价是让这个世界成为维度恶魔彻头彻尾的乐园,就这样而已。”
眨眼,转瞬。
燃萝脚下的路已经靠它自己走完,左吴回眸,觉得自己就站在巨龙跟前,如此相近的跟前——
有两条龙在打架。
体型小的那个面目狰狞却年轻;体型大那个暮气森森,尽显苍老,却是死死将年轻的龙压在身下。
年轻的龙嘶声:“不行,不行!不成为世界本身,我们早晚会随着这轮宇宙的循环破灭而死,上次侥幸活下来了,这次不可能了!”
暮气森森的龙木然,好像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可是……可是我不能害了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是谁?!”年轻的龙质问:“你我一年能生下这么多的卵,新生的幼龙每个都是你我投射意识的工具、容器,什么时候你我又这么重视它们?!”
“不,不是……我有很多孩子,是的,很多,”苍老的龙慌张之至:“他们叫什么?我记不清了,记不得……前几个记不得。好多都忘了。”
“但最近这个我还记得……”
“我的孩子叫燎原……!”
话音落下。
左吴只觉得有悠扬的龙吟贯穿了时间和空间,自梦中梦之外的真实来传进了自己的脑海,像在生命的尾声才能穿出的哀啼般的歌。
苍老的龙于它的暮气森森中爆发出了决然的力量,死死摁住了年轻的龙的咽喉。
左吴捂嘴,两头龙就是以太龙纷乱分裂的大脑中正打架的意识而已。
燎原被巨龙爱着。
燃萝此时却轻声,羡慕着感叹着愤怒着说:“真好,真好。”
“可是燎原的灰风,我的妈妈却从没有一次正眼瞧过我。”(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三章 谎言
小灰忽然有些神色古怪,她忸怩一阵,身子缓之又缓的转了个圈,就像太阳系围绕银河的漫长公转一样。
不知何久,总算转到与燃萝面对面后,用脚尖点地倒退着前进,还是抿着嘴,想说什么,却没想好,连眼神都在乱飘。
有话想说却想不起来,和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差不多,是会憋坏的。
燃萝顿了顿,抬起眼眸,只见小灰的脸被她自己憋得越来越红,手也是抬起片刻又放下,是她呼之欲出的手势怎么也成不了型。
用余光看着一切的左吴悄悄背过眼去。
小灰的模样可爱是可爱,但换若自己是当事人,此时估计已经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起。若听见有人发笑,多半会暴跳如雷中把发笑之人的皮给扒掉。
燃萝呢,燃萝面对小灰的可爱是什么模样?
祂竟然看得有些痴。
小灰似乎也察觉到了燃萝眼神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下意识鼓腮,又把空气咽回肚子里,正色:
“我……我只是想安慰你。毕竟吧,燎原的灰风本质上就是我。”
“谢谢,但我认为不是,”
燃萝擦擦眼角,忽然祂意识到这个动作是这么的像人类,但祂只是凝视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没有把手放下,顺势指了指祂的眼眸:
“别忘啦,我是神灵。在我眼里,只要迈上了不同世界线的人就成了不同的个体。所以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这么为难。你什么也不欠我!就是,就是……”
小灰抿嘴:“就是什么?”
燃萝终于抑制不住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是我……不确定,如果燎原的灰风,我那惟一的妈妈,如果走上的是你的路,那她对我的态度会不会稍稍有所改变呢?”
“也不用改变这么多!只要,只要……”
祂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看了眼小灰,祂是神灵,祂本不该这么小心翼翼:
“只要像你一样,只要偶尔和我说说话就好。不要让我吃掉了这么多文明的遗骸,不要让我的目光已经渐渐开始能看透嵌套在一起的维度时……”
“却没能朝孕育我的,从我自懵懵懂懂再到我长大时就一直和我紧紧相连的那人……妈妈,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好像戳中了小灰心里的什么弱点。
几乎没有犹豫,小灰在燃萝面前站定,之前她咽到肚子里的气被裹上了怒火重新喷出,如此灼灼,几是想把燎原的灰风炙烤殆尽:
“是啊,我也不懂燎原的灰风,我不懂她是不是脑子里哪根电线搭错了地方!会把机群的主导位置拱手让给大汗,会为了那些气态生物甚至放弃做她自己!”
“对,燃萝,你说的对。她不是我,我不是她!”
“如果她换做了我,在面对光明星海被摧毁后的时光,她能一个人守候这么久,一个人,把逝去同伴的模样一次次的温习,回顾,害怕那些模样在自己脑海里褪色一点点吗?!”
“她不能,她绝对做不到。”
注视燃萝,便能看到且追溯“自身”的过往。
对小灰来说,她不是其灰蛊机群的第一个最高人格,灰蛊本身的历史比她的记忆要更长。以及在她的一生中,肯定有不少微小的纳米机群逸散,走失,再也找不回来。
和左吴看到了他往上追溯的所有祖先类似。
小灰看到的却是包括自己所有走失机群的下落,这些机群的大多都遗落在了光明星海。
构成一个生灵,需要的原料是什么?
是氢、氮、氧……每样都是来自亿万年前的超新星爆炸,总量恒定,循环不息。每个人身体里的物质在不知多少代前一定也栖身于其他人的身体。
同样,小灰见到了自己在不知多久前,甚至“自己”这个人格诞生之前就丢失的机群。
丢失,绝不意味着消失。小灰看到这些机群在光明星海的四处走走停停,有许多会飘进生灵的体内,或是动物或是智慧生灵。
在不知恒远的时光中,机群成了这些生灵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智慧与否,见证他们从出生到衰老,见证他们进食和成长,见证他们的死亡……
见证他们的一生。
原来光明星海的方方面面早就染上了自己的味道,那片寰宇本该是与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却被某人以某种手段突兀截断。若不知晓这些机群的去向也就罢了,可今天再见,便是故人的眉眼再现。
她不敢再想,甚至不敢再回味了。此时,也还好是身处梦中梦里,还好自己的思绪被燃萝完完全全掌握着,整理着。
否则若去到外面,让自己的思念重获自由,便一定会无可阻挡的狂乱外溢。失去的机群就像失去的肢体一样开始幻痛,故人的气味会在自己身边萦绕,让自己发狂。
现在就差点要发狂了。
这一次,她不想再憋着,而是想把怒气撒向“自己”,那另一个迥然不同的自己:
“哈哈,燎原的灰风在动摇,面对我家左吴的时候居然会动摇!”
“她自己都说了,左吴和她认识才几天?结果她就有了抛弃燎原的念头。哈哈哈,她的燎原不就是我的光明星海?光明星海不在了,可燎原却还在啊!”
小灰狠狠吸气,又狠狠转头瞪了眼左吴,咬牙,强行把溢出的杀气腾腾收拢:“左吴哪有这么大魅力,他是什么……什么魅力四射的魅魔吗!”
左吴下意识后退几步。
小灰狠狠呼气,意识到是自己不想在燃萝面前说脏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才搜肠刮肚找出找了“魅魔”这个似是而非的替代词,然后向燃萝轻声:
“所以,燎原的灰风肯定是脑子有病。换做是我,我绝不可能和她做一模一样的选择。”
‘正眼看你’,你只想被‘正眼相看’?燃萝,你是神灵,是新生的象征‘过去’的神灵,在位格上可以和象征‘未来’的圆环叫板。”
说着。
她终于大着胆子摸了摸燃萝的眼角,轻声:“你不用这么卑微的。”
燃萝抬眼,沉默,却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小灰……你要小心。不要离我太近,或许留我一个人在这才是明智之举。”
“圆环象征着未来,也象征着生生不息的循环。可我,我是‘过去’,或许也意味着将一切斩断。”
小灰抿嘴,还是朝祂张开了怀抱:“……没关系,我不在乎。斩断,斩断。也确实该去斩断什么东西了。”
“燃萝,你再说说看,教宗和大汗的战况如何?”
燃萝歪了歪头:“简而言之,大汗在把教宗压在身下揍。教宗想奋力触碰容纳我的容器的核心,却一直不能如愿。”
刚刚小心翼翼缩到一边的左吴终于瞅准能怯怯开口的机会了:“被压在身下揍?好形象。”
小灰又瞪了他一眼,现在得抓紧时间瞪。从这梦中梦里出去后她势必要尽最大努力克制她的理智,不然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左吴摊牌。
理智告诉她不是时候,感性……在那样怒斥燎原的灰风后,她已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性。
或许小灰是害怕与另一个“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这种害怕必须马上厘清。
小灰也是吸气,明白自己第一件该做的是什么了:“燃萝,你能不能帮帮我们,出去后直接找燎原的灰风对峙?我有话想对她说,有话想问,好多好多的话。”
“挺难的吧,现在她的人格完全被大汗的压制住了。又和教宗在打架,虽然他占尽上风吧,也该没有再把燎原灰风再放出来和我们说话的余裕。”左吴提出异议:
“或者小灰,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什么用你的机群骇进她的之类?”
这是近乎搭讪的搭话,左吴的企图没有成功,只看见小灰一下又一下起伏的肩膀,她在深呼吸。
倒是燃萝举起了手:“我可以试试。”
小灰眼睛亮了下:“怎么个做法?”
“我即是‘过去’。那行使我的权柄,或许就把燎原灰风的机群回溯到她的过去,”燃萝说,吐了吐舌头:
“具体会发生什么我说不好,但总该能让燎原的灰风再次显现。”
小灰点头:“我们该怎么做?”
“很简单,”燃萝轻声,居然轻轻张开祂的双臂,轻轻抱住小灰:“只要出去,打破容纳我的容器,让大汗看一眼我就好。”
“没问题。”小灰爽快答应:“我们这就出发。”
“不,等一等,”燃萝居然没放开拥抱小灰的手,似是在渴求她的温暖,却又好像是想倾诉祂心中的困惑:“小灰……我,我还有个问题。”
“说!”小灰依旧爽快。
“你当过妈妈吗?”燃萝问,问得飞快。
小灰愣住,一口气没喘上来,连着咳嗽好几声,对燃萝的拥抱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但我……我当过创造了许多拟态文明的‘女神’,呀啊啊在你面前自称女神好让人害羞。但……也能算创造了不少生灵的吧。”
“创造,孕育,好像差不多,”燃萝点头,把耳朵靠在小灰身上:“我就想问——小孩子是天生会说谎的吗?”
这问题把小灰问住了,她犹豫一阵,又犹犹豫豫转看向左吴说:“你,你最有经验你来说。”
左吴沉思片刻:
“……我觉得是天生的,趋利避害是生物的天性。而‘诚实’则是后天附加的道德。再说,我们的人生里又见过几个不会说谎的道德模范?”
“用这么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小孩子,还用什么‘天真无邪’来做说服自己的借口,太强硬,也太一厢情愿。”
小灰狐疑:“……这么说黛拉也骗过你?”
左吴点头,叹气:“最近一次,就是她骗我说她可以毫无怨言的去银河之外,可惜她骗我的技巧很差劲。”
“啊,那黛拉和我好像有些不一样,”燃萝点头,缓缓放开了拥抱小灰的手,犹豫片刻,正色:
“小灰,还有左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我在鼓动你们打破真实世界中容纳我的容器。”
“那或许意味着释放我,把我放进银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我……我就是想这么做。”
“所以,关于我们刚才商量的事,你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小灰张了张嘴。
左吴也是沉默,却摇头:
“可若出去后,我们什么都不做,又会发生什么?大汗现在占尽优势,他打赢教宗后,只要再把燎原的灰风当人质,我……我就很难反抗。”
“然后,他就会把你弄成独属于燎原一家的神灵,把伟力归于他一个文明之上。这样的后果,真能比把你释放出来要好吗?”
“估计大汗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这些反抗者统统征服吧,燎原还和维度恶魔达成了同盟呢,”
“以太龙不想把这个世界化为模糊了精神和物质边界的混沌,也终究只是它目前脑海中一个稍占上风的念头,谁也不知道稍加诱导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何况就像那款游戏一样,‘天灾飞升’后究竟是什么光景,犹未可知。游戏里是迎来‘胜利’,迎来‘结局’。谁能保证不是万物寂灭的结局?”
理由已经如此充分。
左吴有些自嘲,自己终究如大汗预言的那样,成了毕生目标都是为了去挫败反派目标的所谓勇者:
“所以,我们该做的是不顾一切阻止大汗的企图,哪怕……手段是把燃萝你放出来。但那又如何?这世上已经有圆环织褛喰煞器具,再加一个你又何妨?”
燃萝点头,怯怯:“其实还有一个‘低语’,但低语祂……没什么存在感。”
“五个六个,没差。”左吴摆手,同时也知道自己心中的自私——出去后见到的是燎原的灰风,总比见大汗要好。
计划既定,其实也没多少可讲。回到现实,趁着大汗和教宗还在相争相斗,像渔翁得利一样击碎装着燃萝本体的容器就好,很简单。
燃萝放开了抱着小灰的手,其踌躇消失无踪:“好,那在现实等你们。”
小灰点头,先走一步。
左吴则是在这片梦中梦里留了一步。
他抬头,没了燃萝的引导,自己还是对倾听以太龙心声的方法毫无头绪。只觉得巨龙想说很多很多,却千言万语,无从倾诉。
左吴只能喃喃,对这片浩瀚悠远喃喃:“当个父亲,不简单。”
似是错觉。
浩瀚悠远中模模糊糊传来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应答。
左吴听不清,却也只是笑了一下。
然后,回头,转瞬就完成了沉浸在梦中梦里与回到现实的切换,只是映入眼眸的第一件事,就让他震惊不已。
燃萝只是说大汗把教宗按在地上揍。
左吴自己却分明看见,是两片无以伦比的重力场在争夺“漆黑”的冠名权,无数文明的地标古迹都在力场的相互覆压下,被碾成漫漫的黄沙。(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四章 阻碍
碾碎文明的遗迹而形成的漫漫黄沙,和大漠一样。
分别由教宗和大汗所散发出的两个引力场相斗相持,相互倾轧,纠缠。二者之外,风暴狂旋。
二者之间,砂砾被引力卷入,在力场之间竟然半分不得扩散,只能在最最中间的地方被压成一条极细极细的线,被压成暗红闪烁的熔岩。
还有光,光是引力场中唯一可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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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轮子
文明之所以为文明,从饮血茹毛中脱离,与野兽彻底诀别的标识是什么?火焰的运用一定占据着开天辟地的首位,而轮子的发明也一定榜上有名。
轮子轻轻一滚,所获得的速度就能快过最顶尖的运动员,更是颇省力气。
这道理是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左吴在奔跑时偶然瞥见脚边的那些来自各个文明的砂砾中,好像有金字塔的残骸时,顿生疑惑——
据说搭建起了屹立六千年的金字塔的古埃及人,并没有发明出轮子。
金字塔的搭建方法在地球上曾在二十一世纪左右时被当成了不解之谜。
其实真相很简单,反向的“何不食肉糜”,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无法想象几十万人被征发,去日日夜夜的为那什么法老堆砌那些坟堆子而已。
要管理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何其困难。
五千年前负责管理金字塔工程推进的肯定不是笨蛋,但这么些聪明人,还有其底下的那么多劳工,怎么就是没人想起来做出个简简单单的轮子?
今天左吴好像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与这些已逝的斯人有了些共鸣了。
自己今天和古埃及人犯的是一样的错误,不,自己比古埃及人还要可笑一点。
就是用双腿,一双奔跑区区百米就要花费十几秒的腿,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引力席卷的浪潮呢?
还有轮子,左吴不想细思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开始思考轮子——
很简单,就是自己转身奔跑时,三两步就被引力浪潮缠上。
本想用吸收将其摆脱,却发现这浪潮的纷繁变换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自己适应,只能粗暴的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外力不加分辨的全部吸收。
结果不慎之下,被吸收的还包括了地面的摩擦力。而后就是距自己豪迈转身的数秒,便落了个仰头摔倒的下场。
再接着,自己就变成了“轮子”。
失衡后,抱头,屈膝,左吴让自己开始在地上旋转!自己摔倒的原因是因为地面摩擦不再对自己起效,确实无法站稳,但作为一个轮子却是正正好!
身体的旋转速度轻易超过了双腿的奔跑,左吴在耳蜗开始天旋地转的刹那就吸收掉了自己的眩晕感,任由眼前的一切被速度撕裂成流星的模样。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滚歪,不知道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左吴无法控制自己的速度和方向,也知道自己滚来滚去的模样有些丢人。
恍惚间,左吴好像听到了大汗的哂笑。其声音模模糊糊传到自己脑海:“阁下,你是停不下来了么?一个善意的提醒,你只要顺势躺好,就能停下滚动啦。”
左吴被笑得有些面红耳赤,与身体越来越快的滚动中悄悄捂住了自己的脸,但还是没停,还是顺着周围地势的起伏和引力浪潮的混乱,继续狂滚。
大汗愣了愣,其声音中的哂笑愈发肆意:“你是个皇帝,你在干什么?这成何体统?你不是我们的对手么,看看你现在这样,你也配吗?”
左吴听着这哂笑,滚动中还是捂着脸,嘟囔:“大汗,我怎么觉得你笑我笑得还挺急。”
“我急?笑话,我急什么。”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左吴咧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声音,现在终于模模糊糊的听到:
“大汗,你知道除了用火和发明轮子外,我们人类文明的又一次跃步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么?”
“总不能是你们人类学会了抱头翻滚。”大汗恼怒。
“嗨呀,我在和你说正事,”左吴笑起,这回轮到他肆意了:
“公布答案,人类文明的又一次跃进是学会了骑马。骑马的人比不骑马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智慧都要强健数倍。”
说完。
那模模糊糊的声音已经能彻底听清,是马蹄声,姬稚的马蹄。
遥想在进入无限神机前,自己是什么姿势?是骑在姬稚背上,前后各被黛拉和小灰包夹的模样。
可为什么出来的时候,自己就成了形影单只的一个人呢?具体原因无从考证,可能性有茫茫多。但不需看过程,只看结果就好。
结果就是自己同姬稚她们分开了。被分开后,至少姬稚肯定会在发急中拼命找自己,但她一直没有现身,是何缘故?
不就是被这引力浪潮给拦住了吗。引力浪潮像一张插满了刺丝滚笼的网,又像绊马绳一样,被缠住的姬稚当然过不来。
可自己在摔倒前却是开着“全吸收”的,自己不受控制的滚到哪里,哪里的引力狂潮就会被自己全部吸收,相当于在绊马的网上扯出了个破口。
多来几次,多滚几圈,让引力蛛网上的破口越来越大。
姬稚在与小灰的协力下,当然能轻易找到自己了!
左吴想欢呼,已经听到自马蹄声与自己近在咫尺。姬稚的蹄子覆盖着她铁裙的一部分,泛着柔和的光,为了与翻滚的自己保持同一速度,在自我限制。
她好像在吼着什么。
左吴凝神,总算模模糊糊听清——
“你……身上好滑,我抓不起来!”
身上好滑?
对,全吸收开启下,自然也吸收掉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全部摩擦力。姬稚能把自己抓起才是怪事。
该怎么配合她?自己就是因为无法在如此狂乱的引力场下调整好自己的吸收,才会像如此“豪迈”的翻滚,又如何恰到好处的不吸收摩擦力?
……算了,已经豪迈,不如豪迈到底。
左吴深深吸气,然后横下心来,把自己的吸收给直接关掉了零点一秒。
在这零点一秒中,世间的一切阻碍都回来了。左吴觉得自己的脸在一瞬间便被无数人殴打了无数拳,浑身也被无数双脚踩遍,骨头转瞬不知断了多少,背部也是狠狠一弹。
一弹。
自己终于脱离了地面,刚刚被殴打的七荤八素的脸终于感受到了熟悉的又温暖的毛皮。
左吴知道自己被姬稚成功捞到了她背上。
而后,人马娘铁裙的喷口绽出流星的光芒,流星飒飒,直往这里唯一的光源冲去!
燃萝!
左吴强撑抬头,看到了虫娘担忧的模样,笑了下,左看右看:“我记得姬稚是穿着婚纱的,她哪来的动力甲……啊。”
动力甲当然是小灰拟态的。
不需要证据。
左吴低头,百年看见自己脸旁边,靠近姬稚尾巴的那片装甲上,浮现出了那双自己无比熟悉的,属于小灰的眸子。(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六章 释放
装甲上长眼睛还真有些让人忍俊不禁,左吴和这双眼睛面面相觑了数秒,尽力保持严肃,保持自己是在逃脱引力乱流追杀下的气氛。
可有些东西只是看着就会让人心安无比。
侧目,明明姬稚的身体还在混乱与狂暴中上下起伏,她的马蹄虽在分享着自己的吸收,也着附着小灰拟态的强大装甲,借此能生生挤开引力乱流,踏碎纷繁。
可即便如此,姬稚的脚踝有时还是会忽然曲成令人担忧的弧度。
还有耳边,大汗的嘶吼总是借着能贯穿所有维度的重力,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自己的内心,永无止息,好像无从逃离的天罚闷雷。
明明状况还危急如斯,距离燃萝本体的路途也似乎永远到不了终点。
但看着小灰的眸子,左吴却就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没有自己同她克服不了的绝境,没有。
所以。
左吴知道自己的表情在变得松动,从刚才结束翻滚的伊始就一直紧绷的背脊也开始放松。肌肉终于结束了肾上腺素的麻痹,开始抱怨着酸痛。
当然,用吸收可以轻易屏蔽掉这种痛感,只是左吴不愿而已。劳累有时就是对自己充分的劳作的奖励,疲累中的休憩才最动人心。
放松下来的脊背让左吴的头终于开始不受控制的低垂。
可在小灰自姬稚臀甲上冒出的两只眼睛的视角看来,他这幅模样就有些糟糕之至。
谁会喜欢看着一张脸毫不顾忌的朝自己压来?
她没拟态出嘴,所以无法用言语倾诉嘲讽,只能用眼眸里的光和眸子的闪烁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左吴才没管这么多。
额头压下,左吴解放了触感,能感觉到小灰浮现在装甲上的眸子差点消失,轮廓已经模糊,就要改变位置。
但她没有。
似乎考虑很多,小灰还是把她的眼睛留在了原处,刚模糊了一半的轮廓又一次变得分明且清晰。
睫毛柔软,眼球更是。
左吴的额头被小灰的睫毛挠的有些发痒,因为疲累而产生的麻木一扫而空,变得无比敏锐,好像能数出小灰睫毛有多少,亦能隔着其眼皮,感受到她角膜的柔和凸起。
仅仅是倚靠了这么一小下,左吴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无边的力气,有些恋恋不舍的抬起一点额头,轻声:
“小灰,你知道吗?据说地球古代,小孩如果发烧,而妈妈手上又一时找不到温度计的话,就会用眼镜去贴小孩的额头,以此来大致测量体温。”
“我以前读到这些资料的时候,总觉得这没准这中间可能有些谬误。小孩如果发烧,用手背感知,和用眼睛来又会有多大的区别?不都是一下就能发现异常么,用手还更方便些。”
说着,左吴侧目,余光看到姬稚的耳朵也竖起,她还在奔跑,马身也在踏碎重力的混乱时起起伏伏。
小灰还是没说话。
只是自她所拟态的铁裙喷射口中,所喷吐的羽流忽然灿烂了一瞬的模样,好像稍微揭示了一点她的精神的变化。
或许是用嘴唇一瞬的轻启所吹出的冷哼,或许干脆是更加冰冷的鼻息。
但左吴知道小灰在听,以及眼下,自己也确实不必再拐弯抹角,直抒胸臆就行。
以后,甚至几秒钟后,都可能再无机会了。
“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母亲用眼睛贴上孩子的额头,什么测体温都是细枝末节,”
左吴继续:
“最重要的,大概是母亲向孩子遮掩自己在‘病魔’面前的无力与脆弱的同时,再用这简单的动作告诉孩子,自己一定会陪在他身边一起面对疾病。”
“然后,就算在看病的过程中,母亲会不得不把孩子独自留在病房挂针水,她要一个人去交费拿药,一个人去医生办公室门口排队,去询问一些注意事项。”
“可小孩子哪懂这么多?他只能看见自己被一个人留在病房。”
“运气差些,然后怕疼些。在打针之前就被一个人留下,那门外的走廊上,护士推着推车进进出出的声音就变成了最恐怖的催命符。”
“好像死神拿着针头挨个上门,自己只能等待,推车的毂辘转动声停止,发觉要被扎针的不是自己,片刻的庆幸后却不得安稳,因为轱辘声总会又一次响起。”
“而小孩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四下张望,妈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到时候,她的眼睛于自己额头上残留的触感,就是像约定一样。”
“哈哈,额头与眼睛相贴是这么近的距离,那眼下虽然妈妈离自己有些远,但四舍五入,两个距离取下平均,不就好像她依然在自己身边一样?”
左吴这么说。
而此时。
小灰的纳米机群总算顺着构成左吴额骨的原子间,渗入了他的大脑,她的声音能在左吴脑袋里响起来了:
“你这话……唔嗯,好恶心!怎么像把我当妈了一样?!”
左吴笑了下,确信无疑,自己的额头还是能感受到小灰眼眸的触感:
“得怪燃萝,谁叫祂让我看见了我父母的模样,却只是模样而已。我甚至无法去想象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血脉的厌恶会阻止我任何美好的倾向。”
“所以,我只能用你的形象代入他们了,至少‘美好’和‘陪伴’这两样是如此契合和相像。”
小灰沉默,没想好说什么,只见自己的视野豁然开朗,是左吴终于愿意把额头从自己眼眸上拿开了。
左吴在看着某个地方。
机群侵入左吴的大脑,小灰能直接看到左吴的视觉——
上空,引力的浪潮中出现了最深邃的一个点,是大汗终于按捺不住,以本体引导起了一股最猛烈的狂流,只想把左吴就此淹没。
大汗就是那最漆黑深邃的一点,可他终究无法使出全力。因为还有另一股似有若无的黑,源自教宗的黑,在纠缠他,在使绊子。
而左吴回头的不远处,容纳燃萝本体的容器就在那里,像颗坠落地面的星星一样。姬稚只要数步,数秒,就能到达它的面前。
几步路。
小灰轻声:“美好,陪伴。这两个词和我真不搭调,你好像忘了我是日日夜夜想杀你的人。”
“多好,因为在那之前你绝不会和我分开。”左吴这么说。
几步路的时间转瞬消逝。
姬稚在那坠落的星星前停步,脱力,四只强健的脚再也使不出一点力道,甚至反手把左吴从自己背上拽下来也是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
左吴落地,回头,引力浪潮离己方只有数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自己将燃萝从容器里拿出来后,再悠哉的把那黑暗驱离。
至少姬稚注定会被这连光都逃不开的黑暗淹没。
左吴想说什么。
姬稚只是笑了下:“左吴,我的陛下,做你该做的就好。”
左吴点头,回头,手触摸在眼前容器灼人的荧光上。
人马娘面对覆压而来的黑暗,也是背对着左吴,也是轻声:“如果,你的额头也能碰一下我的眼睛该多好?可惜最后留给你的触感只有我的屁股。”
“这哪有什么高低?没有,听到了吗,姬稚,没有!”左吴咬牙,大声,看见自己的手指嵌入了荧光,声音开始颤抖:
“姬稚……你听到了吗?”
没有回应。
不止是姬稚,有些事情左吴只是不敢去想。还有艾山山和列维娜,她俩还在变得凶戾艰险的虚空当中,此时同样音讯全无。
然后的刹那间。
大汗的嘶吼也已经传来:“你……住手!!燃萝是‘终结’,不经处理的祂……你在释放万物的‘终结’和‘停滞’!”
此时姬稚终于传来一声闷哼。
左吴看不见身后的情况,却知道是人马娘用她的马身为自己构筑了一道柔弱的堤坝。
她被连光都逃不开的黑暗淹没了,虽然还身着小灰拟态的铁裙,又能有多少防护的作用?
没有犹豫,左吴掰开了裂缝,只觉得此瞬,指尖已经不属于自己。(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七章
质量。
速度。
左吴忽然发现自己有闲心思索“万物的终结和停滞”是怎么一番模样了,甚至有闲心去思索神学,去想象这世上多了一个神灵会是怎么一番模样。
不,用不着想象,区别如此明显,简直是肉眼可见——
最直接的,是周围所有物体的运动都在放缓,变慢。
万物好像都成了在空中尽力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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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交融
无需多言。
小灰,和燎原的灰风,她俩本质虽是一人,却早已相隔天堑。
虽说是天堑。
但对小灰而言,无论是此前在无限神机中所预见的种种景象,还是小灰自己的感觉,其实还是有不少同燎原的灰风和平共处的可能性的。
大不了看见她,小灰自己就把头扭到一边就好。同一个屋檐下,同一间教室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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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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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妈妈
此时。
小灰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也得益于此,她与拟态成了气态生物的燎原灰风的斗殴,才能这么像两个纠缠至今的文明最后的缠斗。
她觉得自己做的不错,没有辜负“逼真”这个追求。虽然自己亲眼见过的人类,满打满算只有三个,是远远不足的样本数量。
但……谁叫三个人类中的其中之一,是事实上同自己朝夕相处了呢。
人类有什么特征?直立行走,体表无毛,这些都是不用多说的基础。再稍微深刻一些,便是互相对同族的厌恶了吧?
小灰知道人类间互相厌恶的特点是千年前迈向星海后才有,毕竟各类文献资料上,尚被困于地面的人类至少能构建起正常的社会关系。
但星海时代的每一年都在高速发展且浓墨重彩。
与尚被困于地面的昔日相比,光阴的份量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同族间会相互厌恶也成了人类在星海的大众中最显著的特征。
……可如何把这一点拟态得惟妙惟肖呢?人类互相的厌恶并不来自于他们可以轻松复制的基因,也不通过伪造记忆便能追平的后天努力,而是货真价实的“神恩”。
既是神恩,小灰就不可能从本质上将其复现,只能用上些笨办法,来模仿它的外在。
就像表演艺术有体验派和方法派等等一样,演员当然不可能真的变成其所表演的那个角色,只能用种种技法来去尽力贴近贴合。
小灰意外的有些不擅长此道。
或许是身为灰蛊,拥有可以从更高层次解构一样事物的能力,压根用不着显得过时的演技。
以往还好,可遇到无法用灰蛊的能力解析的事物时,小灰就有些发毛了。
本能厌恶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是自己在知道左吴是杀死光明星海的凶手后,那一瞬间冲上脑海,激的自己双目赤红时的所见所感吗?
……不是的。
否则,自己只要在找到破解左吴眷顾的方法后,直接取了他性命就好,又何必要拖到今日?
甚至有关复仇真的成功后的景象,小灰也只能想象出一种——
就是自己愣愣看着左吴的尸体倒下,然后自己就站在他身旁,垂首凝视,凝视他的尸体腐烂,白骨化,再风化成飞灰……
自己也不愿,不想挪动脚步分毫,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这不是厌恶。
绝对不是。
所以,小灰本以为自己所拟态的人类,注定要留下一点瑕疵,一个遗憾了。毕竟自己对“厌恶”是如此的不得其门。
直到今天。
在万物凝滞的尽头,在自己浑身脱力无从动弹,甚至人类该“直立行走”这最基础特征都无从保持的当下。
燎原的灰风就趴在自己跟前,和自己竟然要鼻尖相贴。她趴在地上的模样,竟与自己成了绝佳的镜像。
挥之不去又无比生动的“厌恶”在小灰心中回荡。
小灰觉得自己对“人类”的理解更上一层楼,因为这有关厌恶的课程是如此的生动又深刻,深刻到了让小灰在反思自己的厌恶会如此强烈?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小灰喃喃。
燎原的灰风听见,挣扎的动了动:“你说什么?”
其声音混沌,粘稠,让小灰再一次确信了自己如此强烈的厌恶从何而来——就是燎原的灰风现在的样子,她混沌粘稠的声音是来自她的嗓子。
按理来说气态生物没有嗓子。
可她偏偏在万物的凝滞到来,自己同她无可避免的因为机群的坠落而跌倒在地时。
燎原的灰风却没再保持前一秒拿着石笛与自己互殴时气态的澄澈身躯,而是在灵能支撑的气体中,又拟态裹覆出了一点模糊的血肉。
她现在就是一副气态和血肉相互掺杂的模样,却不像离姒和夕阳那般将两者融合的恰到好处,颇具美感,就是这样胡乱混杂了下。
好像燎原和帝联的战场上双双殒命,尸体无人掩埋,只能随着时光流淌,腐烂在一起的战士一样。
燎原灰风就是这样一滩烂在一起的气态和血肉,自己厌恶腐败有什么问题。
殒命的战士值得尊敬。
可燎原的灰风把自己弄成这样,又是出于什么考虑?
小灰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想去理解,不想掩盖自己厌恶的神情,只是死死盯着燎原灰风,猜想这会不会是她的陷阱。
燎原灰风感受到了小灰的目光,她又强撑着动了动,体内那些随性的血肉转动,自肌间扭曲的缝隙里,于“噗噗”的声音中挤出了股股气体。
“噗,哈哈哈,”燎原灰风笑起:“用不着这么警惕,你我知根知底。我现在这样……哈哈,只能用这噗噗声音给你来点精神攻击啦。”
小灰也笑,她发现自己面对越讨厌的事情时就越喜欢笑,那反之呢?
她不慎分心回忆起自己之前对左吴的冷眼冷面和冷语,赶紧回过神来,轻声:
“对,你的这种精神攻击效果卓著,我是真想不通你怎么会把自己拟态得这么……恶心的。”
闻言。
燎原灰风脸上的笑容消失,或者说她此时混沌且腐烂的脸压根做不出任何表情,她的笑意被小灰领会只是因为二人的知根知底:
“或许这不是我有意为之,”
燎原灰风垂目,玩弄起了自己扭曲的肌肉,又像在试图用肌间喷出的气体演奏一曲旋律:
“只是在你我倒下时,我们都下意识拟态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而已——哈哈,小灰,你真的好像以前的我。”
自己像以前的她?
小灰想摸摸自己的脸,却做不到,只觉得五官眉眼里混杂的特征一定尤其精彩。
说起来燎原灰风在初遇左吴时,她拟态的类人五官是博采了艾山山列维娜姬稚甚至钝子和金棉容貌的长项,那般完美。
自己却为了赌气,也不知道赌谁的气,五官选取的尽是几位女士的短处,追求的是它们单独拆出来都不好看,但合在一起就是浑然天成的感觉。
……只是再浑然天成,又怎么敌得过一开始就无瑕的美丽?
小灰知道自己的赌气一直在持续,直到今天,直到今天自己倒下时的下意识时。
自己变成了燎原灰风的模样。
燎原灰风刚才说她羡慕自己,可自己呢,自己又一直在羡慕着谁?
心里某种坚持轰然坍塌,小灰发现刚领教的厌恶在肆意流淌,矛头乱指。说是乱指,其实这里只有两个人而已。
小灰想挣扎的爬起,却还是做不到,这厌恶的矛头忽然有了一个可能的发泄口:
“燎原灰风,都是你的问题,”
小灰冷笑,想低头把自己的脸刮花,可最终却那么不舍。却仅仅是这一侧目,便看到了倒在一边的姬稚,有些哀然:
“如果不是你对燃萝做的那些事,我们说不定不会陷入这万物静滞。”
燎原灰风眯眼:“我做了什么?”
“比如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祂。”小灰说:“祂明明是你的孩子。”
“……祂是我孩子,你说祂是我孩子?噗,哈哈哈哈哈,”
燎原灰风听着,好像听到了什么绝大的笑话:
“好吧,好吧,祂是从我身体里生出来的,祂是我一点一点输送能量喂养长大的,确实,确实。”
“好,现在该我提问了,我问你,小灰,黛拉的妈妈是哪位?”
小灰愣了一下。
黛拉此时跪坐在一边,她好像是受万物凝滞的影响最小的那个。有些双目失神,在奋力移动手臂,想给姬稚处理伤口,可四只手都只能移动几公分,无法触碰到姬稚的身体。
只能徒劳的看着姬稚伤口里流不出的血液像宝石一般晶莹,随即轻声喃喃:“……马妈妈。”
姬稚没有回答。
一直背对于此的左吴也想转头,可他终究只能死死掐紧燃萝的脖子,绝不松手。
小灰有了答案:“黛拉的妈妈,好多呢。我现在五官有多少人的特征,黛拉就有多少妈妈,大家都是,都一样。燎原的灰风,你少用这种话来挑拨我。”
“我哪里会挑拨,羡慕还来不及呢,”燎原灰风还是在笑,眼里却流露出了挣扎和疯狂:
“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这么多人脸,艾山山姬稚列维娜,她们我都认识!可是不是少了一个呢?”
小灰吸气:“虽然我对左吴的博爱一点也不怀疑,但……不可能,一个都没有少。”
“是啊,没错,这么多妈妈,一个个都很好,你也忘了,贵人多忘事,”
燎原灰风眼里的疯狂达到了临界,却最终成了哀伤:
“可真正孕育了黛拉,培育了她尚未出生时的卵,为她一直输送能量,用自己的身体孕育了她的……那台机器呢?!”
小灰愣住:“机器?”
“对,机器,”
燎原灰风轻笑:
“燎原灰风是由那共荣保险的办事员提供技术,混杂了左吴和钝子,还有那个非法女王的基因诞生的。而那技术,显然需要使用培育舱啊。”
“还不是逃亡者号里用以培育虫人劳工的培育舱,根据调查,当初那办事员真正使用的是他随身携带的‘公司机密’,他用完后,就地丢弃,就地销毁。”
“也就是说,真正用身体孕育了黛拉的那位‘妈妈’,早就被左吴扔在莺歌索了,无人想起,无人追忆,此时已经随着圆环的黑暗,同其被丢弃的地方一同死去,”
“若不是后来左吴崭露头角,被燎原视作威胁,我又被派去生灵死绝的莺歌索母星上又走了一遭,那我连那台机器的型号都确认不了。”
说着。
燎原灰风轻声:“该我来考考你了,小灰,你知道它的型号是什么吗?”
小灰张口结舌。
燎原的灰风继续:“看吧,对我而言,我就是被燎原拿来培育了燃萝,和黛拉的这位‘妈妈’一模一样的机器呀。”(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章 错误
无论燎原灰风的声音有多轻,她能说出话语,便意味着一定能被这里的所有人听见。
凝滞,还是这该死的凝滞,让一切简简单单的分子运动都变得像黄金般宝贵,也使得靠震动传播的声音变得如此奢侈。
这般奢侈,也让再轻的声音都变得震耳欲聋。
左吴默然,发觉自己掐着燃萝纤纤脖颈的手指已经变得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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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意义
燃萝的疑问已经无需用言语表达,在无限神机的金属枝丫渐趋在祂身上攀附,表明新生的祂在快速成熟的当下,其传递想法的方式也在迈进、飞跃。
据说。
窒息的濒死会让人的感官放大无数,哪怕一丁点的刺激都会强烈无比。燃萝作为神灵,有人在注视着祂、影响着祂时,燃萝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影响那人。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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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未来
一如之前所察觉,声音在当下是如此奢侈的东西,不知多少道动静的叠加交织,才能汇聚成左吴所听到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因为离燃萝太近,左吴没有夺回多少构成自己身体的原子的使用权,无从转身,只能用耳朵奋力倾听自己身后动静的来源。
它多半是几人同时行进,所一同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却更像从高天落下,几乎能砸穿地面的实心雨滴。
……几人?
眼下这里还有多少人拥有行动的能力?
黛拉是一个。她身怀以太龙血脉,而以太龙早就通过了宇宙坍缩成奇点后那万籁俱寂的检验,彼时的环境比当下也好不了多少,现在的她算是如鱼得水。
可算如鱼得水的就她一个,黛拉已经面对姬稚身上那流出的血液,在停滞下宛若成了晶莹宝石的伤口,手足无措了许久。
她害怕自己一触碰到这颗鲜红的宝石,便会让姬稚的血液重新流动,继而让人马娘不知有多深的伤口开始无可抑制的喷薄。
而后黛拉忽然发现,燎原的灰风把话头引到了自己头上。燎原的灰风在拷问,她把自己比作了没有智能的机器。
黛拉听见,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起立,如同泥沼的停滞竟然没有绊住自己哪怕半分。
此时她和左吴与燃萝、小灰同灰风的相对位置如同一个三角形,构成三角形双边的两段间距不远也不近,既像天堑又像坦途。
像坦途的原因,便是由于在血脉的庇护下,停滞对黛拉的影响不算太糟。
而又似天堑,是因为黛拉忽然发现有东西缠绕上了自己。
自己正在被什么缠绕?
黛拉低头,正朝自己身上攀附的是许许多多血肉的触手,这些触手早是熟悉的老朋友了,它们就是以太龙本身的血肉结构。
之前触手们在梦中梦里被自己当成了倾听巨龙心声的耳机,或许是在那时,触手便以这个形式与自己建立了联系。
大家还都在以太龙肚子里呢。
它肚子里闹腾成这样,又是引力双场相争相压,又是新生的神灵降世,物质停滞。
若非以太龙本身身体素质够硬,几乎是坚不可摧的代名词,否则绝难承受如斯。可虽说还能承受,这动静也太大了些。
以太龙它再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也得想办法来看看自己肚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只是它历经亿万年,所进化出的所有自我体检的方法,在面对神灵的权柄时,是统统失效。无论神经系统精确到毫厘的感知,还是藉由灵能的“内视”都是如此。
兜兜转转。
居然只有曾被黛拉当做耳机的血肉触手,还能感知到一点黛拉,从而朝虫娘所在的地方生长,蔓延,不知耗了多少精力,总算把一缕血肉的尖尖送到了黛拉手里。
以太龙的意识是浑沌的。
只是过程耗费了一点时光,它便忘了寻找本身的意义是什么,只为了找到黛拉而欢欣鼓舞。
于是。
失去了所追求的意义的触手们,陡然加快了增生。朝黛拉小小的身体攀附、缠绕。并不是想阻碍她的行动,而是想成为她的肢体,她的一部分。
——正如克隆人的细胞和器官,可以直接拿去给原本的人使用一样。细胞哪懂得什么忠诚?只会在巨龙的混沌意识的推动下,去追求黛拉的清醒而已。
黛拉只见自己身上攀附的触手越来越多,它们都想胡乱的倾诉,不得安抚。
又抬头,那边。
燃萝也在被异化而扭曲的无限神机攀附着,机械的结构被抽象,在燃萝脚下汇聚,形成了花朵的根茎。
对,花。
黛拉恍惚觉得自己同祂,就是拔地而起的两株花——自己是血肉之花,祂是钢铁之花,在遥遥相对,争奇斗艳。
……自己不想争奇斗艳。
黛拉吸气,尝试给攀附在自己身上的这些触手下达命令,压过巨龙给它们灌输的混沌指令,让让它们推动自己向前,去走到燃萝的跟前与附近。
自己想对燃萝说什么。
“啪嗒,啪嗒”。无数道触手前进的啪嗒声交替重叠,汇聚在一起,最终成了左吴听到的声音的一部分。
只是一部分。
还有一道。
“啪嗒,啪嗒”。
黛拉侧目,赫然发现居然还有个人在朝燃萝前行。
是教宗。
他居然也还能动。
同自己像拔地而起的花朵相比,教宗的身躯也膨胀了无数,只不过填充他的膨胀的是黑色的影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座轻飘飘的,徒有其表的山。
那些影子便是完全展开的引力场,引力作为本质是空间的翘曲,只要空间尚在,它就不会消亡,此时恰好可以作为操控木偶的丝线。
为了前进。
教宗把自己当成了木偶,引力拽动着停滞的身躯向前,内脏停滞在了原地,就添上块状的引力、血液停滞在了半空,就充入液状的阴影。
停留在原地的组织越来越多。
教宗也愈发像个空空如也的气球,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几根骨头,半颗大脑,还有一张脸皮,在填充得像小山一样的引力的牵动下,继续向前。
“啪嗒啪嗒”,教宗的啪嗒声,是自他残存的嘴角上血液滴落在地的声音,血液融合了太多引力,每一滴都重逾千斤的坠地。
触手点地的啪嗒声,漆黑血液的坠地的啪嗒声,两者渐渐重叠。
很快。
黛拉的血肉之花和教宗的阴影之山也开始并肩前进。
黛拉动了动,呼气,搭话:“教宗。看到你这样,我开始对我马妈妈的伤势……不那么担心了。”
教宗也转头,他很惊讶自己居然保留了一部分的喉头,尝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发声的技巧:
“因为停滞……也把我们的‘生命’给停在了身体里。恕我直言,姬稚小姐还是凶多吉少。”
黛拉咬牙,别过脸去:“还没发生的事情,终究可以改变。”
教宗轻笑,眼神重新转回燃萝和祂的钢铁之花:“这么说,你也选择的是‘未来’?”
“啊,嗯,”黛拉点头:“我们手里该握着的只有未来。”
啪嗒啪嗒。
前进。
沉默。
教宗的阴影终于开口:“……你也觉得燃萝该死?”
“我不知道,”黛拉摇头:“现在我只想和燃萝说一句话。”
“说什么?”教宗问。
黛拉擦了擦鼻子,又一次别过眼,亦是在掩饰她眼里的愧疚和哀伤:“想请燃萝帮我朝燎原的灰风问问,问下孕育我的那台机器……过得好不好,长什么模样。”
教宗愣了下,想拍手,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手了,只能让自己发出的啪嗒啪嗒显现愉悦:
“不错的想法,一石二鸟。能让燎原的灰风听到你的心声,亦能一把拉近她同燃萝的距离,不错,不错……”
“可惜,这终究需要燎原的灰风,同燃萝能一起听你说话啊。”
可惜?
黛拉猛地侧目,只见有另一人也加入了自己一行前进的脚步。
是燎原的灰风,在小灰的诧然下,她似乎爆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力量,竟然顶着小灰的压制,站起,步履蹒跚朝燃萝走去。
燃萝看见了,祂笑起,祂朝所有渴望杀祂的人张开了自己脆弱的胸怀。
教宗闷声:“黛拉,记住,是你说的,你选择的是‘未来’。”(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三 守护
尚且看不见一切的左吴只觉得庞然压力从自己身后呼啸而来,凝视自己背部的目光好像都有了实际的质量,几乎要把自己的腰给压弯。
当然,左吴知晓大家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燃萝。祂成了众矢之的,每人都像从祂这里索取什么,得到什么。
或是各自的梦想,或是每人的“意义”,又或者是祂的生命。
世人索取。
祂便给与。
这或许是世人对神灵最初也是最标准,却从未达成过的期望。
毕竟世人所认知中的神灵要么不存在。
要么,便是像织褛圆环那样,只将与世人的契约,当做祂们把自己的权能投射到现实世界的锚点。
神灵不愿,谁也无法强行向祂索取。为此,大家本该畅饮燃萝的慷慨。
燃萝也还在朝所有人张开祂慷慨的胸怀。
“所有人”。
背对着所有人的左吴咬牙,忽然觉得这么的不甘心。
燃萝的眼神虽然早就开始飘忽朦胧,却依旧注视着其周围的一切。左吴的小动作逃不过其观察。
祂的笑颜在左吴所施与的窒息下绽放的愈发娇艳,其声音依旧是直接从左吴的脑海里缓缓响起:
“你……嫉妒了?因为我明明还在你手里,可我却还在朝其他人张开怀抱。呵……你可以先说呀,你的愿望也好,我的性命也好。”
“因为我离你最近,我就在你手里……你无论如何都可以拔得头筹,只要比其他人快一步,只要你朝我开口,那我会答应的,什么都会答应。”
左吴还是无法说话。
燃萝刚发现左吴似是在嫉妒而绽起的笑颜,已如昙花一样开始枯萎。消散扭曲之下竟成了更加诱人的哀求:
“我真的会答应的,求求你,说一说吧,什么都好。我都想交出我的一切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把我的一切交给我更熟悉的人,所以只要你开口……”
祂没继续往下说了,只是张开的胸怀的幅度小了一点。
就是这么一点,好像真的把向所有人敞开的怀抱变成了只朝左吴开启的专属。
燃萝在渴求。
向自己渴求。
左吴只觉得指尖忽的开始发烫,眼里忽的泛起赤红。
心里模模糊糊对自己身边所有人的责任,对“拯救世界”的渴求,还有那将那斩断“中止”和“停滞”赋予成自己人生意义的追求……
对。
燃萝象征着过去和停滞,是不是在说,只要将祂杀死,便是将“停滞”这个概念从世上抹去。
从此,世间的万物将不再会陷入忽的兴起又忽的坠落的循环,永远欣欣向荣,勃勃生长了?
不,这不可能。
左吴想嘲笑自己,又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无论如何,只要顺了燃萝的意,便能让万物被赋予绝对零度而毁灭的进程阻止,这是再明白不过,也近在眼前的好处。
最重要的,都是燃萝都渴求如斯了。这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向自己一介凡人的专属渴求,专属的低声下气。
……自己应该回应,浑身的细胞还有本能乃至理智都在一齐呐喊,一齐嘶吼着那自己可以轻易做到的正确答案。
忽然间。
左吴发现自己细胞的呐喊,竟让手指的知觉全部回来了。
肢体语言也是语言的一种,燃萝期盼的可能只是自己的一个动作。
只要寻回知觉的手指再在祂的脖颈上多用一分力,祂便会知晓自己的决定,会给予只属于自己的默契。
一切都只需要动一动手指。
身后那些啪嗒声音的重叠已经近在咫尺。
燃萝全看着,祂轻笑,张开的怀抱又一次只朝左吴缩小了些许:
“……过期不候哦。”
祂说,这是此番投注到自己脑海里的一等甜美。
左吴只觉得觉得自己此时在直视着燃萝,可真正映入眼帘的,只有自己因为太久保持掐着祂纤细脖颈的动作,而开始乌黑发青的手指。
自己的乌黑原来早已染指了燃萝的纯白。
发觉这个事实的瞬间,左吴觉得自己心里那股熟悉的漆黑又回来了,祂既然早就染指了自己的色彩,又怎么可以拱手相让?
燃萝也发现了自己眼神的变化,祂的神情浮现狂喜,祂终于不用去等待与燎原灰风,那注定容不得自己的妈妈的面对面了。
既然相见注定痛苦,不如一劳永逸的逃避来得实在。
燃萝轻轻闭上了眼睛,在等待左吴将他心中的漆黑,以最极致的独占和暴虐向自己发泄。
却没曾想。
祂只听见自己眼前传来一阵溺水般的“咕噜”声,狐疑睁眼,却发现是左吴咬碎了自己的牙齿,亦是差点咬断了他的舌头。
血沫涌出,离开左吴舌头的一瞬间便陷入停滞,生生卡在他的嘴里,让他差点溺毙在自己凝滞的血中。
左吴终究没死,而是生生将凝滞的血液咬碎,磨开,让它成为不阻碍自己说话的血砾子。
这还只是第一道困难,左吴还生生顶着自己的本能,和全身上下所有细胞的呐喊,犯天下之大不讳般,终于说出了他的愿望:
“我想,我想让世上所有人都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你能做到吗?”
燃萝愣住,祂眼里的炽热忽的消退,在变成意兴阑珊:“……杀了我,对所有人都美好。”
“可你不就被漏掉了吗。”左吴说,开始剧烈咳嗽,血砾连同被它们刮下来的气管碎片被一同咳出,好像在忍受窒息苦痛的不是燃萝而是他一样。
“我不是‘人’。”燃萝说。
“那我向你许愿的‘所有’也就有了瑕疵,”左吴笑起:“你做不到,那就是说,你也不是个合格的神。”
燃萝眯眼:“银河已经归于寂灭,你的梦想早就破产了。”
“那时候你没出生,我管不到,”左吴说:“但你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又怎么能一死了之?给我对你自己的出生好好负责。”
“……不可理喻。”
燃萝这样说,随即好像对这掐着祂脖子的男人完全失去了兴趣,张开的怀抱放下,又期待的看向左吴身后,喃喃:
“还有谁?教宗也行,只是他估计更偏向于改造我,我在他手上应该死不掉。黛拉呢?黛拉……只要我答应用治好那人马娘做交换,她一定会同意取走我性命。”
“……我的妈妈呢?”
“对,我现在是最为脆弱的时候,我妈妈这么讨厌我,现在就是结果的时候……也好,也好。”
在左吴身后。
那三人的赛跑也已经进行到尾声。
在踌躇且不知道自己能朝燃萝那里要来什么的黛拉落在了最后,赛跑的末尾成了教宗和燎原灰风的角逐。
如燃萝所想。
教宗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篡夺燎原的努力而做。他带来的那些未来科技,除了维持自身结构的引力衣裘外,便全是用以改造神灵的技术了。
形势比他想象的要坏很多,也好很多。至少燃萝虽然降生,却主动保持了祂的脆弱,抑制了自身的成长。
再加之还有燃萝自己的配合。
自己将祂改造的野心终究还有实现的机会,甚至实现的方法比左吴杀掉祂差不多简单,就是把一个针剂一样的东西注射进其身体而已。
燃萝全盘接受。
祂看着教宗手上的昏黑的引力凝聚,最终聚成一根连光都逃不开的针。
教宗没有左吴那样的犹犹豫豫,而是直接朝燃萝伸出了他在黑暗的填充下,已经拉长了无数的手。
刺下!
燃萝全无抵抗,被扭断脖子而死,和被抹去人格而死,又有多少区别?
总该结局了吧。
但针刺的刺痛却迟迟没有出现。
燃萝狐疑睁眼,这一瞬却几欲暴跳如雷。
有人替自己挡下了这根针。
是燎原的灰风,她站在自己的跟前,左吴的身边。她替自己直直接住了这根针,把自己掩护在了她的脊背后方。
引力的针尖开始让燎原灰风的机群坍缩。
她却一动不动,还在用身躯向自己施与温暖的保护。
皇天后土。
像个母亲一样。
燃萝张嘴,想问什么,又看见燎原灰风转头,她的眼里依旧满是仇恨与厌恶,更多的却是保护自己的决绝。
“……为什么啊?”燃萝的指甲扣上了祂自己的脸,划出十道宛如泪迹的深深伤痕。
“唔嗯,别误会,”
燎原灰风低头,看着教宗默然,看着他拼尽最后力气挥出的尖刺在自己身体中蔓延出了黑暗:
“因为你是我……不得不守护的成果。你是大汗毕生的追求,我是恨你,恨你断绝了我的未来,我的永远。”
“但如果没有你,那我连过去和现在的意义都会不剩一点。哈哈,人怎么可能不会去重视自己的历史,自己存在的意义呢?”
“燃萝,也请你恨我,恨我的功利,我的自私。”
“但现在,我可以说实话了,哪怕是出于功利,我不能否定大汗,否定我所许下的向燎原效忠的誓言,不能背叛我曾经拥有的美好,”
“燎原的一切美好最终生出了大汗,大汗的毕生又是在追求你,”
“……我恨你,恨你好像拿走了我本该从大汗和燎原这里得到的美好,我恨你夺走了我的未来,甚至在现在也在代替我,”
“但你既然是大汗的结晶,乃至燎原整个文明的最终答案,最终心血,”
“那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会因此,如此爱你。”(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三章 盛开
“未来”。
自原本的镜弗同圆环签订了契约后,这个文明便与“未来”有了极强的关连。甚至如今教宗还能动弹,都是仰仗了其对未来科技的窥伺。
今次,教宗算是孤身一人,带着一艘孤零零的星舰,便向燎原的阵地进行了孤独的突袭。
虽然他一度占据上风,可今次之后,若还有人能复盘,便一定会惊呼于这番行动的鲁莽。
鲁莽和勇猛,或许只是差的只是结果的评说,还有实施者本人在实施时的把握而已。
教宗这次的行动是他不得不去做。事实也证明燎原的神灵已经有了启用的条件,他再不出手,便万事皆休。
他的“把握”也全是建立在那些未来科技上,他带来了最为便携,也是威力最大的几个家伙。
一个是左吴此前见识过的金色之雨,全部储存在教宗今次带来的星舰中。
为金色雨点浇淋的东西会被赋予生命,雨滴浓度高些,暴走的狷狂生命便会将物质本身自其内部直接瓦解。
另一样便是教宗披在身上的引力,和以它为代表的各种运用引力的手段。
你相信引力么?
引力是空间的翘曲。
只要存在于这个世界,能被空间所容纳的东西,都无可避免的会受到引力的影响,包括本体降于世间的神灵。
会被引力影响,则说明无法做到真正的超然。
或许无论是织褛还是圆环,强大到无可怀疑的祂们不愿真正将本体降临,就是因为三维世界里,令人厌恶的引力无处不在。
连喰煞也是这样,之前在仁联的世界,祂已经站在空间裂隙前,只要一步就能真正降临了。但祂依旧不愿,只是将二公主签成了自己的契约者。
在虚空中,神灵们就是引力源,只有祂们影响别人的份。而在左吴所生活的满是引力的三维世界,祂们就有被影响的风险。
事实上,就有在三维世界沉沉浮浮的弱小神祇被影响的先例——
勾逸亡就是这样,祂无法改变陶沃姆灭亡的命运,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其间有不少文明和政权都意识到了其特别,软的、硬的,对祂做了不少实验。
未来的新帝联无疑是取得的成果最耀眼的一家。
勾逸亡在左吴这里完成了夙愿,至少同祂的孩子最后道了别。然后便在左吴这里蹭吃蹭喝。对科研团队的好奇的目光也从不加以制止。
所以。
“神灵学”是未来的新帝联中,最引以为荣的研究瑰宝。
勾逸亡弱小,连所掌握的权柄都模棱两可,却是个老油条。
浑浑噩噩的岁月中,祂被各路政权切过片洗过脑,最终还是好端端的活着,甚至活得更好,生命力更旺盛了。
旺盛到让未来的新帝联科研团队都有些为难,因为种种对团队来说已经相当激烈的研究手段,对勾逸亡来说根本就是挠痒痒。
但这激烈放在燃萝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燃萝虽生来强大,直接与“过去”和“停滞”的权柄绑在了一起,却因为新生的稚嫩而脆弱无比。
加之燃萝的降生已经被扰乱,按燎原的计划,祂本该是在培育舱中成熟后,便直接被投入到虚空中,以此规避脆弱,以及被引力环绕的三维世界俘获、影响的可能。
就是阴差阳错。
燃萝最终还是呆在了现实,被人类的外型所钳制,新生的祂甚至可能被左吴扭断脖子而死。
很难说教宗和镜弗的“未来”,究竟有没有窥伺到如今这番局势。
但他身上披着的确实是足以影响神灵的引力。
以及这引力中包裹的科技,也确实是新帝联的科研团队将在神灵这个课题上所摘得的桂冠,教宗就是恰好带上了他。
一切,一切。
镜弗的未来,自己的愿望,那所有世人都有确信的来世的世界,那经由随机而让所有人都会为了银河的昂扬而主动拼搏的系统……
教宗把一切都赌在了刚才自己的这么一伸手。
他抽离了支撑自己已成为空壳的身体的引力,竭尽全力,最终凝成了一把钥匙,像匕首一样的钥匙,指望它刺入燃萝的躯体中,开启崭新的未来。
钥匙前递的过程会有什么阻碍?是左吴会突然克服凝滞转头,还是黛拉会于心不忍最后拉住自己的衣摆?
教宗全部考虑了,却悲哀的发现无论哪种阻碍,自己都没有余力再去解决,只能祈祷顺利,祈祷命运垂青。
……镜弗祈祷运气,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因为这个文明向来是命运的弃子,教宗刚诞生时,脑海中就一直有个声音,可能是原本的镜弗科学家所留,说要自己拼尽一切,洗刷镜弗文明作为命运弃子的印记。
……无聊。
为一个文明正名,有什么意义?教宗马上摒弃了这个声音,让自己余生为了一个文明斗争?与之相比,为银河谋划万世不是更加宏伟?
结果到了今天。
教宗有些自嘲,自己一向不屑的“命运弃子”好像真的追上了自己,黛拉真的抓起了自己的衣摆,左吴的脖子也好像真的克服了僵硬。
而燎原的灰风却抢在他俩有所动作前,挡在了燃萝身边。
教宗垂目,朝燎原灰风轻笑:“……结果是你挺身而出,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说着,教宗松手,那枚由他竭尽全力凝结出的漆黑钥匙,就这么留在了燎原灰风的胸口里。
此时小灰还在尝试按住燎原灰风。她忽然觉得,对方的机群好像一瞬间陷入了群龙无首。
只要自己挥一挥手,燎原灰风的机群就会全部受到自己的号召,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只有失去了最高人格操控的机群,才会变得无主认领,被自己轻易篡夺。
燎原灰风茫然的摸了摸胸口上的漆黑钥匙。
小灰一时不知道心里涌上了什么酸甜苦辣,只是勃然回头:“镜弗的教宗!你这钥匙会把她怎么样?!”
“……它的功能是以引力雕刻神灵,如果你们灰蛊所拟态的身体能比神灵更坚韧,就不会怎么样,”
教宗呼气,他也在凝视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体也在坍塌:“否则,大概就相当于在燎原灰风的身体里开了个小型黑洞吧。”
小型黑洞?
哈,哈哈,小灰笑起,眼睛瞪向燎原灰风的伤口:“不怕,光明星海曾经开发过抵抗黑洞的造物,我这就把设计图传给你,给,快接收!”
燎原的灰风轻笑,她把凝视着燃萝的视线收回,却是将手指拟态成刀,缓缓朝小灰划去。
小灰愣住。
因为最后的最后,燎原灰风的刀子最终没落下,而是在半空发生改变——成了气态包裹的手指,不上不下的半腐骨肉。
“你……小灰,你愿意给我看看你在光明星海的记忆么?你被重视着的,那些快快乐乐的记忆。”她问。
小灰不假思索点头:“要给你传设计图,当然要给你看记忆……你为什么这么问?”
燎原灰风似乎本是想用她那污浊的气体与半腐的骨肉相夹杂的手来摸摸小灰的脸,可就在手指接触的刹那,她忽然觉得自己不配。
不配去触碰作为完完全全人类的小灰。
所以,燎原灰风把手收回,只给她自己看,看得眼里厌恶浮现,即便胸口的机群在飞速坍缩也不管不顾:
“小灰,我说了我很羡慕你。”
“我也想像你一样,对将我从孤寂里解救出来的人一眼万年,我也想忠诚,专一,这些是多么美好的词汇。”
“从而,不像现在的我一样,三心二意,尽给自己找理由,因为同燎原遇到了‘七年之痒’,就费劲心思给自己找理由想出轨的……贱人一样。”
燎原灰风握紧了气体和血肉交融的拳头:
“所以小灰,我多想成为你……如果我看到了你同光明星海的记忆,我会不会藉由你曾感受过的幸福,学到你的万分之一?”
“噗,哈哈哈哈。小灰你不是找到规避左吴离体的细胞,一定会被他的眷顾吸走气运么?让我学学,我说不定也能正常的喜欢上……我的孩子呢?”
小灰沉默,咬牙,低声嘶吼:“你想成为我?说什么鬼话,我是个……保护不了我光明星海的可耻失败者。那段幸福,现在留给我的只有仇恨和痛苦;”
“我每想起来他们一次,就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一次,因为会揪在一起,疼的令人发指!”
“你想成为每每被梦魇折磨的我?!”
燎原灰风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伸手,手指这次真的搭上了小灰的脸颊:“唔嗯,小灰,你觉得对一个政权,一个家园三心二意的贱人该被惩罚吗?”
“……什么意思?”小灰眉毛拧紧。
“我是觉得,被仇恨和痛苦折磨的该是我才对,这是我应得的,这是我所渴望的惩罚。哈哈哈,原来让我们两个同时解脱的方法这么简单,哈哈哈——”
燎原灰风忽然起身,死死按住小灰的肩膀:
“让我成为你,让你成为我!让渴望被惩罚的我承担你的仇恨;让一向专一的你染上我的轻浮和三心二意,由此让你拥抱新的生活,新的开始!”
“原来这么简单!”
小灰一时没反应过来。
却只看见燎原灰风紧紧的拥抱了自己。
——
另一边。
燃萝也在倾听燎原灰风的倾诉,祂觉得自己妈妈的话有大半是对自己所说。
祂忽然对左吴轻声:“你的愿望,是让所有人拥抱一个美好结局,对么?”
左吴回过神来:“对。”
“哪怕我告诉你,艾山山和列维娜在虚空中凶多吉少,姬稚也是一样。还有在外面指挥军队的钝子,金棉,她们都一样,你也这么坚持么?”
燃萝问。
一个个名字在左吴心上反复敲打,燃萝的每次咬字让他觉得心脏在被一下下洞穿。
“……是。”左吴还是这么说。
“好,我答应你,”燃萝点头:“我会尽我所能。”
下一刹那。
左吴觉得无限神机盛开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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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永恒
或许,只有当尘埃落定时,人才会想起来后悔;也只有当事态像巨石滚落山颠,砖块坠落楼宇,业已彻底脱离掌握时,那股对失控的害怕才会开始浮于心间。
此时,左吴所见无限神机像花朵一样盛开、绽放,那钢铁的花瓣朝自己覆压而来,其势头已经不可逆转。
既然不可逆转,便说明此时此刻已经是尘埃落定的前奏。就像一幕戏剧,观众可以在幕间消化之前的所见所感,亦是为欣赏终幕积攒最后的体力。
左吴也一样,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事,只需要在原地静待,等待象征终末的幕布拉起即可。
作为观众,自己理应享受这幕间的休憩。
可是在这期间追上自己的偏偏是恐惧。
只有这无所事事的瞬间,左吴才来得及担心、来得及惶恐——
同自己近在咫尺的姬稚究竟怎么样了,燃萝说她是因停滞而将生命强行锁在了其摇摇欲坠的身体中。若停滞解除,那么还有没有治愈的希望?
还有艾山山和列维娜呢?
她俩还在虚空里。
而在先前,虚空就已经无比的波云诡谲寸步难行。
至于现在,因为燃萝的诞生,让脆弱的三维世界被强行塞入了一个神祇。而现实世界的变动总会引发虚空的潮汐。
潮涨潮落,现在的虚境究竟混乱到了什么模样?
……她俩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像一枚叶片所载着的石子一头扎进了海啸里。
失联艾山山和列维娜其实一直是在倾覆的正在进行时,或许只是“停滞”带给了自己一丝希望而已。
若时间的流动恢复正常,她俩便会消失在广袤的虚空中,成为那片无穷无尽中所吞没的故事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注脚。
还有钝子和金棉,她俩的状况或许稍好一些。可左吴不会忘记自己的新帝联,同燎原与镜弗,那已经像烂泥一般的战场。
无论自己同教宗还有大汗一起,此番经历了何种冒险,有了何等惺惺相惜。
对三方的士兵来说,大家互相就是无从信任的敌人。甚至新帝联同镜弗的短暂停火,也只是互相利用,把对方作为暂避燎原锋芒的掩体而已。
战场焦灼,多少前一次战役才显露锋芒,有望名垂青史的战士,在下一次的战斗中便成了某种武器炮口下的飞灰,落得白茫茫一场空?
而在自己体内气运已经消耗殆尽的当下,钝子和金棉又凭什么免俗。
……她们离自己太远了,左吴知道自己的臂展只有区区几米,根本就够不到她们所在的地方。
这些远在天边的事已经够让人糟心。
还有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事呢?
姬稚的事左吴已经不敢去想,此时只能去注视拥抱在一起的小灰和燎原灰风。
她们的拥抱只是面上平和,在零距离的相触相贴下,这是最终也是最惨烈的白刃肉搏。
就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白细胞,各自的机群便是细胞的突触,只想捣进对方的身体,瓦解对方的构造。
机群在这激烈中不断交换,匕首挑开伤口,剑刃剥离肌肉,短兵相接,肉沫飞舞。
这是小灰同燎原灰风相贴的写照,只是,在互相残杀的好像只是她俩的身体。
她俩的脸颊还是相邻相贴,相对无言。好像被交换的不止是机群,还有彼此脸颊的体温。
燎原灰风的脸颊可称不上舒适,有血肉腐败的黏腻,有风刃的刮擦。
她下巴搭在小灰的肩膀上,嘴唇亦贴着小灰的耳朵,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却终究只能化为一声感叹:
“……哈,真是,我只是想抱抱你,也是自己抱一下自己。”
小灰咂舌:“你我都是‘灰蛊’,‘灰蛊’从来都该只有一个最高权限的人格。之前也罢了,现在离的这么近,咱俩的身体自己就会打起来。”
“按常理来说,你我只能存在一个,各自的业报也只能自己来扛。哈,结果你居然说咱俩交换?让我用你的轻浮忘掉仇恨,让你来承担我的血仇以示惩罚?”
燎原灰风点头:“多棒的主意。”
“不,简直是作弊。”小灰说。
“怎么就作弊了?你和我本质为一,这充其量只是……换个角度看问题而已。”燎原灰风摇头。
小灰只是嗤笑:“不不,咱们只是都是灰蛊。论‘人格’,论‘本我’,不是完完全全的水火不容?”
“或许是吧,”燎原灰风也笑:
“但你低头看看,我俩的身体在厮杀,在互相吞没各自的机群,而机群又携带着你我的记忆。所以现在,你的身体里面究竟有了多少‘我’?”
“所以现在,咱们真的能清清楚楚的分清你是我吗?”
“诡辩。”小灰只是默然瞬间,便直接得出结论。只是眼睛撇开的瞬间,横插在燎原灰风胸口的那枚漆黑钥匙旋即映入眼帘。
以钥匙为中心,燎原灰风的身体一直在向着它坍缩,碎裂。
一个事实在小灰的脑海里突兀的闪现——其实这拥抱中的厮杀压根不成立,脆弱如斯的燎原灰风光是维持意识和人格都已经很吃力。
明明自己只要想,就可以把燎原灰风一把推开,结果并没有,反而是自己下意识间压抑了机群的力量,支撑着她的形体。
为什么?
答案不用多说,小灰自己最了解自己,只是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如此滚烫,不止舌头,还包括自己的食道和全部口腔。
那事实也终于无比艰难的自她嘴里流露:“……燎原灰风,是我,我在‘捕食’你?!”
捕食。
撕开燎原灰风的皮肉,畅饮她的脑髓,将她的一切吃掉,披上她的皮,把她的人格彻彻底底压在自己身下。
就像给自己戴上白手套般,用燎原灰风的身份去逃避自己为光明星海复仇的责任,和那终不罢休的自尊。
然后,舍弃自尊,去恬不知耻的同自己不死不休的敌人享受温存……
哈。
自己之前还嘲讽过燎原灰风,说她因为在燎原遭遇一点不顺,就开始三心二意,何其可悲?
可背叛一个政权,同自己找到逃避的理由后,下意识想抛弃血仇相比,哪个更恶劣?
好像没有可比性。
小灰几乎咬断自己的舌头,理智几乎把感性横压,压抑着不甘和不舍,想就此把燎原灰风推开。
但这觉醒来得太晚了些,小灰恍惚才看见,无限神机所盛开的花瓣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小灰也终于切断了她同燎原灰风间机群的交换,在被花瓣覆盖前,从自己胸腔里挤出一句话,好像也是想把所捕食的机群吐出:
“再说一次,我终究……不是你!”
燎原灰风却还是咬着小灰的耳朵:“小灰,要不我们打个赌。”
“先是吃人,现在又是赌博?哈,我还真是五毒俱全,”小灰呼气:“说吧,赌什么?”
“我赌你我终究为一,倘若你的光明星海没有灭亡,没有在被仁联入侵时爆发极强的团结,各个文明继续向着貌合神离发展,而你在此期间受到的猜忌越来越重时,”
燎原灰风说着,忽然张嘴,刚才的“咬耳朵”只是悄悄话的形容词,现在她的牙齿真的狠狠撕咬在了小灰的耳廓上:
“你会和我一样,开始对光明星海三心二意,开始想去追寻更适合你的‘美好’!”
小灰愣了愣,忽然目眦欲裂:“你个……混账,你是想说,我还得感谢光明星海被入侵,感谢仁联,感谢同我有灭族之仇的他吗!?混账!”
燎原灰风默然一瞬:“你就说赌不赌吧。”
“好啊,我赌,我赌我绝不是你,我赌我绝不会对光明星海三心二意,不管它变成了什么模样……赌注是什么?”小灰问。
“唔嗯,”燎原灰风想了想:“你捕食了我的这么多,我的人格注定存在于你的身体里。只是论权限,我是‘最高’,你也是‘最高’。”
“所以,你无法删除我,我只会沉睡,连同我已经完全解析的大汗人格,一起沉睡在你身体里面。”
确实。
今次燎原灰风虽受重创,小灰却知道,无法被删除的对方会在自己体内休养。最坏的情况,是让大汗在自己体内获得新生。
燎原灰风继续:“如果我输了,我就把自己连同大汗的人格摧毁。”
小灰偏头:“如果我输了呢?”
“唔嗯,那我也什么都不会做。”燎原灰风耸肩,又有些哀伤:“我只要让‘大汗’活着就够了。那么,赌约成立?”
“成立。”
“这是你我的契约。”
“好。”
旋即,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将她俩联系。小灰此时站起,不再支撑燎原灰风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而燎原灰风亦不再挣扎强撑。
燎原灰风的身躯开始坍缩,开始向她胸前的黑色钥匙陷落。
一场空,一片空落落。
小灰抬头,无限神机留给自己喘息的空间还有一隙,她终于冷静下来,随即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等等,这赌约怎么实行?我的光明星海已经没了,我怎么知道它如果存续下去会是个什么光景?”
疑问的话音刚落。
小灰居然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很简单,这就是燎原所吸纳的所有科学家,所提出的对燃萝的正确用法。把所有人困在于‘停滞’的一瞬间,再用无限神机赋予人一瞬的永恒,和无限的可能。”
“因为有无限的可能,所以生灵能在这模拟出的瞬间永恒中实现所有的愿望,所有,一切,无论多少次,无限次。”
“这才是正确用法,可惜大汗没听,他当然不会听。”
“我能在那看到光明星海本该拥有的未来,我,我……”
小灰眯了下眼睛,敲了下自己的脑壳:“脑子里有两个‘最高’权限居然是这样,真是,真是……”
然后她看见了左吴的背影。
她耸肩,把教宗的遗骸捡起,也抱起一边的黛拉,往左吴背影的方向前进,在路过倒在地上的姬稚时,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
黛拉的手上还捏着从以太龙身上延伸出来的血肉耳机。
小灰站定在了左吴身后,这是无限神机的花苞绽放处。
左吴强笑:“小灰,你听见了吗,燃萝说要帮我实现所有愿望。”
“小灰,姬稚到底怎么样了,你呢?”
“……你还是小灰吗?”
她轻笑,轻轻俯身。黛拉同时伸出了她的四只小手,两只扒拉住她,两只扒拉住左吴。
无限神机的花瓣彻底包裹,它已经褪去了金属的衣装,在如梦似幻下装点上了时间的色彩。
永恒,一瞬间的永恒来了。
梦中梦中梦中梦……(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五章 承诺
这是短期内的第二次了,第二次从清醒直直坠入幻境的深沉。
只是左吴感实实在在的受到了燃萝的进步,祂已经敛去了上次的毛毛糙糙,这回把自己拉进幻境中的手法,温柔到了极致,几乎就是润物细无声的代名词。
弹指之间,风景变换,如此自然,好像不是以虚代实的手段,而是还给了万事万物它们本该拥有的模样。
惟一的缺陷,就是燃萝对“平衡感”的把握还没到火候。
平衡感,说得高端一点,大概是生灵用本能所建立,用于理解这个世界同自己位置关系的模型。
而神灵是高维化身,让燃萝以左吴这样的三维生物的视角,用“耳蜗”这种羸弱的器官来建立理解世界的模型,从而稳定身体的平衡,确实有些强祂所难。
这让左吴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躺着还是站着,温柔的梦乡和对危险的警醒在同时朝自己招手。
梦乡,危险。
究竟是哪一边?
左吴一时得不出结论,却知道答案一定寄托于距离自己不远的人的身边。
小灰就是这个人,甚至只需稍稍侧目,就能窥见她眼眸里所映照的光景,她在看着此方的远处,连接着不同可能性的通路。
“通路”。
左吴恍惚想起初遇燃萝的刹那,彼时的祂正对着电脑屏幕游玩,而一个游戏,往往会有一个“背景”,或者说可以由玩家所自由选择的“剧本”。
这些通路,就是在左吴向燃萝许下“所有人都能得到一个美好结局”的心愿后,祂为所有人所准备的美好和梦寐以求。
这些通路所连接的虽然不是真正的平行世界,只是经由运算而得出的剧本。
但无限神机的算力足以支撑这些剧本的变幻丰富,燃萝自身的权能也让剧本们可以无休无止的持续,再无时间的上限。
……何等奢侈。
须知,不是所有世界线都是物质富饶,有些宇宙可能生来就缺少一些物质,可能天然就缺失了某种色彩。
就像一些里所想象,如果地球上从来没有石油,那么人类文明会是怎么一番光景?
从来没有,又何谈利用和创造。
就像人类社会少了石油,可能合成不了塑料、化肥,还有一系列化工产业也将寸步难行,可能文明最后呈现的面貌,将会是天翻地覆的光景。
若只是石油,还总有些希望。用青铜,用钢铁,人类文明总是还能找到新的出路。
少了其他更基础的东西也是,只要生命尚存,那总能演化出自己独特的色彩。
可这色彩毕竟因为天然的残缺,比其他物质的种类完整的世界少了许多可能性了。
而燃萝和无限神机共同支撑起的虚拟,却绝无这个风险。
祂为所有身处其中的人准备好了万全的色板,凡世间所有的色彩,都能在此寻得。
无限神机的算力可以穷尽这些“所有”搭配在一起所能得到的“所有”,甚至生灵的智慧所无法触及的领域都是如此。
这里还有了字面意义上的永恒,燃萝把时间固定在这一瞬,一瞬间推演出的无穷可能,足够让所有生灵流连百世,永不止歇。
多么奢侈。因为不知有多少世界线和多少文明,初生之时就是处在毁灭的倒计时。
要么是他们的太阳要爆炸需要举族搬迁、要么是天外的入侵者在早八百年前就已经迈出侵略的脚步,尚且蹒跚学步的文明才刚刚发现。
这里不再会有了,不再会有任何紧迫。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就是成为连时间和死亡都无法征服的生命,没了这两样东西的穷追不舍。
……左吴下意识捂住了额头。
以上都是一下子涌现在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好像盒装游戏背后印刷的简介说明一样。
这些是有关这场虚拟,还有摆在自己同小灰面前的这些通路所必须了解的常识,亦像此时不见踪影的燃萝的自我辩解。
燃萝大概真的很喜欢玩游戏。
左吴侧目,发觉离自己最近的一条通路的上方,有几个人名已经显现,好像好友的在线列表——
艾山山,列维娜,姬稚,钝子,金棉,黛拉,二公主……一切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
无论她们在现实世界的境遇何等危险,她们就在这虚拟的远方,在这通路的另一侧,等待与自己在一片万全的世界中绘制没有缺色的缤纷。
顺着好友列表往下看,下方还有几个空位。空位的长度正正好好是四个字节,两个汉字,正好能容得下自己同小灰的名字。
一切好像都触手可得了。
左吴条件反射的朝那条通路伸了下手,连脚步都已经迈出。确定艾山山她们的安危是自己心里最沉重的石头,只要一步就能揭晓。
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嘴巴,下意识朝身边的小灰问:
“小灰,既然无限神机的算力这么惊人,那燃萝会不会制造一个她们的幻象、ai,她们本人其实已经……而我永远也察觉不出来。”
小灰沉默一瞬,轻笑:“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左吴愣了愣:“什么问题?”
“唔嗯,你好健忘!”她叉腰,伸出指头指着左吴的鼻子:“你问我‘我还是小灰吗’,就几秒钟的功夫。”
左吴又是愣了下,最终,只能勉强从胸腔里吐露出一句话语:“那么,你还是吗?”
“我不知道,”她说:
“就像我不知道这虚拟和现实的边界在哪里,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被燃萝用模拟取代一样,我也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不知道我是哪个‘我’。”
“我要去寻找答案。”
寻找?
怎么找?
左吴又是伸手,却赫然发现还有另一条通路摆在小灰面前,上面同样有好友名单悬挂,可没有名字显现,只有一片空空如也。
唯有一个主题名称挂在最显眼处——叫《光明星海》。
她抬头望着这主题:“对,既然无限神机的算力就是无限,它自然可以运算出我的光明星海所有可能的未来,所有可能的命运。”
“所有。”
“燎原灰风说小灰如果在光明星海遭遇冷淡和背叛,或者见识光明星海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因为合久必分而显现的龌龊,会心灰意冷,会三心二意。”
“而小灰觉得不会……唔嗯,左吴,你期待是谁赢谁输?”
左吴默然。
若小灰赢,她将证明她对光明星海的感情,而眼前的她将会是小灰,却再也不会放下对自己的仇恨。
若燎原灰风赢,那她将会与三心二意,和追求其自身的美好相妥协。那仇恨也会跟着放下,可眼前的她将会成为燎原的灰风。
如此两难?
“不,不,”左吴反应过来了,只是摇头:“这是你自己的考验,自己的冒险。我无权置喙。所以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坦然接受。”
她撇嘴:“你也觉得我们两个本质为一?”
“我认为这也是你要寻求的答案之一。”左吴说。
“……狡猾,推卸责任。哈,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我是想让你强势一点,替我做出选择的?哪怕我会一时怨恨你,可我终究会原谅你。”她问。
“想过,”左吴郑重:“但我不能,我只可以……对,我只可以为你的选择献上祝福,然后期望结局美好,就这样而已。”
祝福,祈祷,列维娜曾科普过祝福和祈祷的区别——祈祷是双方互有从属,而祝福则是承认了对方的独立。
列维娜也和小灰探讨过这个问题,只是小灰总觉得个中区别太过模糊。
今天,她好像能尝出一点味道了。她朝左吴点了下头,随即转身,开始迈向那条标题是《光明星海》的通路。
未曾被仁联毁灭的,拥有无尽未来的光明星海就在通道那头。
然后。
左吴的脚步声却在她身后响起,不用倾听,就知道是左吴想跟她一起去这《光明星海》的剧本中游上一游。
她猛地驻足,回头,手掌向上摆出一个制止的手势,终于是在手掌按在左吴胸膛上时,止住了左吴前进的势头。
左吴还是想跟上。
她好气又好笑:“你给我的不是‘祝福’么,又说了这么多大道理,说这是我自己的考验、冒险,你无权置喙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左吴抓抓头发,拼命寻找理由,在看见她身边那空空如也的好友列表时,眼睛亮了一下:
“对,你看,这剧本只有你一个人,你没准需要人陪,对吗?”
“……对吗。”
左吴没问了,低头,因为她制止的手掌终究没有放下,已经诉说了她的决定和答案。
她轻笑:“在这等我……哦,也不用等我。兴许我在《光明星海》里流连忘返,再也不出来了呢。”
“我会等的。”左吴说。
“为什么,”她歪头,眼眸越过左吴的肩膀,看向那个好友列表满满的通路:“你的剧本在那里,所有对你无比重要的人都在等你。”
左吴还是摇头:“……不是所有,不能缺了你,绝对不行。”
“唔嗯,这话是对小灰说的,还是对燎原灰风说的?”她笑。
左吴也笑:“都可以。”
她点头,撑在左吴胸口的手掌放下,捏了捏,没有抓住流逝的温度,转身,却是站在那通道的入口上,又是开口:
“……你知不知道,如果是小灰赢,再也放不下仇恨的她打算怎么报复你?”
“不知道。”
“她想让你提心吊胆,总是在甜言蜜语下,不时展露杀气,让你不知道小灰究竟动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她说。
左吴想了想:“我可以忍受。”
“是吗?但我改主意啦,”
她忽然磨牙,转头,满脸都是恶狠狠,又的在左吴胸口上轻轻锤了一下:
“等我出来,我就不告诉你我到底是小灰还是燎原的灰风,就这样吊着你,让你一直这样提心吊胆!”
左吴没来得及说什么。
她已经乘着锤左吴胸口的反作用力跃入了通道。
一下子。
周围只剩下了左吴一个人,左吴还往前伸着手,通道中没了人影,左吴只觉得怅然若失,只能找个地方坐下,杵腮,等待通道中那人影回来。
——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等待的第一个地老天荒。(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六章 合一
当一个游戏,若在选择剧本的页面停留许久,会发生什么事?——什么都不会发生,因为剧本中的一切必须由玩家的入场才会宣告开始。
在点下“开始游戏”的按钮前,剧本里的一切都被冻结在了活灵活现的瞬间,里面角色的嬉笑怒骂,都是等着被玩家去选择、夺舍的皮囊。
玩家天生超然于剧本的时间线之外,这是玩家对游戏世界的特权。
左吴却不是真正的“玩家”,本质上他只是个被燃萝带到更高层次的“游戏角色”而已。
这是燃萝的手段,祂选择的是赋与游戏角色更高的位格,还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和自由。
同圆环把真实世界同一款简单粗陋的游戏连接起来,限制了所有平行世界的位格的手段相似,目的相反,却殊途同归。
只是,左吴虽然被燃萝赋予了这种能力。
可就像盲人眼里的世界不是“黑色”,而是一片虚无般。从未见过光明的人,又如何理解“色彩”为何物?
左吴也一样,虽骤然多了选择的自由,但他从未拥有过这种玄乎的能力,又谈何去运用?
只要稍微发会儿呆,甚至只要有几秒钟什么都不想,那左吴被燃萝强行提起来的位格便会骤然坠落,成为剧本中那种在被玩家选取前,就一切停滞的角色。
按理来说,游戏角色绝无可能自行从待选取的停滞中挣脱出来。
那左吴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思维是在断断续续的呢?
人眼的刷新率大约是三十帧,左吴是发现自己每每发呆后,都会在自己眼前看到一帧左右的鬼脸。
或是朝自己吐舌头,或是朝自己拉了拉眼皮。看到这鬼脸后,自己才会骤然恢复,思维好像从来没有中断一样,继续运行。
——自己周围谁的脸会发光?不就只有燃萝了么。
如此重复几次,每每在见到燃萝的鬼脸后的恢复之时又低头,左吴发觉自己坐着的地方好像有了些风化的痕迹。
起初左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左吴收藏进脑海中那属于燃萝的一帧帧鬼脸几乎要装订成册,终于发觉不对劲时,下意识起立。
自己屁股底下的石凳竟不知何时,已经风化成了齑粉,承受不住自己起立时的反作用力,就这样散落了一地。通道
散落的石屑滚落到左吴脚边,起初还有锐利的棱角,愣住的左吴眼前又一次闪过燃萝气鼓鼓的模样,又赫然看见那棱角“转瞬”已经圆润了不少。
直到现在,左吴才得以正常思考,自己周围南柯一梦与沧海桑田间的内在逻辑,好像混杂着燃萝的鬼脸一起涌入脑海,得以理解。
自己究竟等了多久,连石头都已经崩塌,真要计量,自己难道说已经在选择剧本的页面停留了千年万年?
可小灰踏足的剧本通道中,依旧没有她的归来。
通道周围万物皆已褪色,唯有通道本身依旧光亮如新。小灰踏足的那个是,留给自己的那个也是。
左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虽然四下看不见燃萝的身影,但还是问询出声:“……燃萝,我忘了问,剧本内外的时间流速,互相间有没有联系?”
没有回答。
只是左吴在三十帧一次的视野中,看见了燃萝出现在自己身前几次,朝自己恨铁不成钢般大摇其头,甚至还伸出指头推了推自己的鼻子。
将这些场景记到脑海中。
左吴咂舌,恍惚觉得自己的脚好像和这片大地镶嵌在了一起,鼻尖的触感不知多久前就已经消失,涌上的无奈才姗姗来迟:“……燃,萝!”
声音落下。
那若隐若现的光球才堪堪出现,细声细气:“你找我?”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左吴揉了揉额头,又嫌弃的把手放下,自己身上居然覆了一层岁月的重量。
确切的说是灰尘,不知多少岁月所积攒下的灰尘,指尖轻捻,散落无物。
一样像无声散落的东西还有燃萝的回答,祂说了什么,却好像没有一点让左吴听清。
左吴的动作顿住,不敢发愣,狐疑的把手抬起,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是耳道里积攒了太多“岁月的重量”让自己听不清的吗,好像不像。
燃萝那发着光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
左吴终于犹犹豫豫的开口:“燃萝你……大声一些?我还是听不清。”
祂停下,叉腰,指着左吴,更加没好气,可第一次开口却没发出声音,只能鼓腮,蓄力,憋到脸都发红,声音还是细若蚊蝇:
“某人在外面还掐着我的脖子,现在又嫌弃我声音太小?好不讲理!”
左吴一下子有些雀跃:“也就是说,虚拟和现实还是有内在的联系?那剧本之内,和选剧本的这里呢?”
如果自己在这站了这么久,可小灰进入的剧本里的时间却没有开始流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精力?
燃萝明白左吴的意思。
祂抱手,撇嘴:“……是看我心情的。我照顾你,让你等待的时间,和小灰在剧本里所经历的时间同步了。放心,你的等待不是白费。”
左吴这回终于不受控制的愣了下,侧目,之前已经风化的石椅现在连散落的石子都开始崩裂了。
记忆涌上,小灰曾说,她可能会在剧本中流连忘返。可能是有些自恋,左吴总觉得这不可能,因为自己终究等待在这里。
而剧本里可不会因为一晃神,就会让思维中断,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小灰是实实在在的,在剧本里面经历了足以让石椅崩解风化的等长岁月。
她没回来,是燎原灰风赢了吗?小灰最终偏向了燎原灰风的三心二意,忘记了同自己的契约,染上了她先前最唾弃的轻浮。
小灰可能失败了。
自己也一败涂地了?
恍惚,无数人同自己说过的话又一次萦绕脑海——大汗说,自己是没有目标的英雄,只会去挫败反派的宏图伟志,存在的意义就是依附于反派的志向。
他们觉得,自己直到世界终焉,岁月尽头,都会是这样,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自己是吗?好像还是这样,她问自己是希望小灰赢还是燎原灰风赢时,自己没有说出确切的选择。
她又说希望自己有时候不讲道理一点,强势一点后,自己还是让她一个人去到了那个剧本。
不管之前自己如此选择的理由有多充分,多冠冕堂皇。至少现在,左吴发觉自己无比后悔。
……妈的。
不就是希望自己不讲道理些吗?
“不,不不,我没输,我还没有输。”左吴这么说着,抬头,想要直接进入小灰的剧本中。
但他又止步。
“燃萝,”左吴停在小灰的通道前一步,问:“如果我进入了小灰的剧本,就再也没有用‘晃神’来对抗时间的流逝这么便宜的事了吧?”
“嗯,”燃萝点头:“不会有了,虽然我不认为这是什么便宜。”
左吴点头,回身看向自己的通道,上面挂着的好友列表还是崭新,艾山山列维娜姬稚钝子和金棉的名字亦在熠熠生辉:
“小灰可能忘记了我,那我在那个剧本中再经历一番岁月,我是不是也会忘记她们?”
“……嗯,”燃萝还是点头,经由无限神机,祂看到的无数种可能性中有无数样本支撑着祂下结论:“大概率是的,毕竟你的记性可没小灰这么好。”
两难的抉择来了。
燃萝飘忽到左吴耳边,还是细声细气,如此轻柔:
“进入小灰的剧本,你会忘记艾山山她们,而留在原地,小灰忘记你的事又会成为既定事实……你说你没输,你会怎么选?”
“不如,你还是去我给你准备的专属剧本吧,我会在里面给你准备一个虚拟的灰风。放心,和你原本的小灰是一模一样的!”
“然后,经历岁月的流逝,你甚至会忘记她同原版的区别,你会在虚拟的永恒中得到美好。”
“由此,实现你的愿望,多好?”
左吴摇头。
燃萝皱了皱眉头:
“你说你想要所有人都有个美好结局,那如何定义这个‘美好’?”
“既然小灰选择了输,那她在光明星海中畅游,忘记关于你的一切,也忘记而了同你的仇恨,不再用被你折磨,这难道不是她的美好?”
“还是说,你要我把她捞出来,否定她在剧本里的求索和岁月,否定她自己的答案?!”
左吴却是咧嘴:“不,不不不。你凭什么假定小灰还是输给了燎原的灰风?”
燃萝有些气急败坏:“因为剧本是我编写的,我当然能监视里面所有角色的动向!好,不给你念想啦!”
“我跟你说,小灰输了,现在她是燎原的灰风,她确确实实是已经忘记了你!我妈妈她……也忘记了我。”
“所以,她解脱了,从你我给她施加的痛苦中得以解脱,你期望所有人得到美好结局,她已经得到了啊……”
没曾想。
左吴忽然一把将燃萝拥入怀抱,语气却无可置疑。所有人都说自己随波逐流,可这么多人又希望自己不讲道理。
那今天,自己总要不讲道理一回:
“不对,燃萝,我说的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美好,这‘所有’当中当然要包括你和我。”
燃萝没动:“对啊,所以我说我会给你在剧本中准备一个一模一样的灰风……”
“我不接受,我的灰风只能是她一个。”
燃萝开始挣扎:“那你究竟想怎么做?去追小灰,这样你又会忘记艾山山她们……你,真是个别扭的人!”
可燃萝终究没有挣脱左吴的怀抱。
左吴咧嘴:“嗯,我选择全部都要。我会去享受你给我准备的同艾山山她们的美好,也会让小灰重新想起我。”
“……燃萝,你可以把我的剧本同小灰的光明星海合成一个吗?剧本嘛,当然是可以自由编写的。麻烦你还是把我设置成新帝联的皇帝,只不过和光明星海是敌对关系。”
燃萝闷声:“把你的剧本,同小灰的合二为一?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创造两个敌对的银河,一个属于你,一个属于光明星海?”
“对,就是这样,”左吴点头:
“小灰同燎原灰风的赌约,是说小灰看到光明星海存续下去,开始合久必分,开始貌合神离后,会心灰意冷。小灰输了,说明光明星海真的变了质。”
“那由同光明星海敌对的我,去将那变质了的它击溃就好。哈哈,我又要毁灭一次小灰的光明星海,我不相信她会忘记这般刻骨铭心。”
“只不过,这次我要用这刻骨铭心……把她从赌约的一败涂地中救出来!”
燃萝抬头:“……你,你怎么保证你能打败光明星海,那是一个团结了整个银河的政权。”
“我能毁掉它一次,就能毁掉它第二次。”左吴说。
“小灰对你的仇恨呢?再毁灭一次光明星海是你所希望的美好吗?”
“小灰是恨我毁掉了那片完美的光明星海,可若我推翻了它的腐朽呢?”左吴耸肩:“就算不行,这回我也会不讲道理……我会让她放下。”
左吴看向自己的剧本,自己的通路。
“艾山山和姬稚她们也在等我,我全都要。哈哈,在内老婆孩子热炕头,在外却挥斥方遒,征伐宇宙。”
“其实我一直觉得光明星海该算是小灰的初恋,这回我要正面击溃她的初恋,把她从那往日的幻影中……给抢过来!”
“也算是报复,对她让我等待了这么久的报复,对,我要用这石凳的残骸,给她做个项链,然后再也不准她摘下来。”
“还有比这更加成功的事吗?”(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七章 度过
“钝子大将军快报,今天又是一场大捷呀!早说了光明星海不过土鸡瓦狗耳,对面被我揍得又从元首制改回议会制啦,那新选出来的议长,我早晚必擒之!”
活力四射的声音在左吴耳边响起,比每日的闹铃要悦耳无数。从乱七八糟的床铺上醒来,左吴抓了抓头发,一时竟然不想关掉这吵醒自己的声音。
睁眼,钝子的报告已经大大咧咧的躺在了自己的视界里。
不用点开,就知道里面自吹自擂一定居多,可就算如此,左吴还是小心翼翼把报告贴在自己视界最显眼的桌面上,为的是遮住几行再显眼不过的文字——
剧本名:《两河系千年战争!》
背景简介:统一银河的国度,盛极而衰的腐朽,被排挤封印的勇者,骤然出现的神秘星门却与魔王的世界相连……
已进行时间:七年零三个月。
进度:光明星海溃不成军,新帝联宛如天神。
左吴咂舌,纵然用钝子的报告将这些文字遮掩,可稍不注意,它们还是跑到了桌面的最上层。
这是自己朝燃萝提的要求,说一定要在最显眼的地方时刻提醒自己这方世界是虚拟出的剧本。
燃萝照做了,可就像忠言逆耳一般,左吴有时候会觉得这些文字真是格外扫兴。
此时。
钝子随她的报告一同发来,被设置成自动播放的声音依旧没被左吴关掉,而清晨的闹钟声又适时响起,亮亮叠加,物理意义上的余音绕梁。
同左吴一同躺在乱糟糟的床铺上的艾山山被惹恼了。
艾山山咂舌,一把将惟一一床被子全部抢走,狠狠裹在头上,只露出了经过一晚变得毛毛糙糙的珠白长发,烦躁的声音闷闷:
“我真的不明白了,那臭ai,你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她?早听说你想讨厌某种声音,某首歌的话,就把它设置成闹钟,效果总会很好……呀你别抢我被子!”
左吴没抢被子,只是帮艾山山拽了拽,盖住她只顾捂耳朵,而没顾得上的肚子和腰肢,又有些没眼看昨晚自己在上面留下的淤青和指痕,别过视线,耸肩说:
“没记错的话,闹钟是你设的。”
“是吗,那为什么最近我老是一觉睡到中午?”
“你没听见闹钟呗。”左吴说,忽然开始有些心虚。
“那怪谁?”艾山山轻哼,翻身,双腿翘起一摇一摇。
左吴愈发慌张:“总不能是怪我吧。”
“哈,是吗。”
艾山山一摇一摇的双腿忽然止住,刚被她抢到手的被子也直接掀开,顺势侧身,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用一只手杵腮看着左吴。
而另一只手,却是指着她肚子上昨晚被新添上的淤青和指痕,还有更早之前每每的旧伤:“可我怎么觉得,某人最近越来越激烈的‘玩法’好像也难辞其咎呢?”
左吴咂舌:“你不也挺配合。”
艾山山的眼睛微微眯起,分叉的舌尖微微露出,像在嗅着左吴的慌张的蛇信子:
“我也没说不好呀,就是……哈,虽然不太可能,但你不会是想在我身上,多留下些你的……标记吧?”
“不是。”左吴斩钉截铁,却是遮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你最近说的话越来越羞人了呀!”艾山山的眼睛已经完成了月牙:“什么‘我是你的’,‘不准我跑’,巴拉巴拉巴拉……还要继续吗?”
“不用。”左吴果断,只是刚才遮住嘴巴的手渐渐往上,现在已经把脸也一同遮住。
“结合你越来越激烈的玩法,我身上被你留的标记,还有你这些话,”艾山山掰着手指,可有些旖旎的声音却陡然一肃:
“你还是在担心这场剧本结束后,我会直接消失么。”
左吴默然,眼睛无可阻挡的瞥向了那几行永远在视界中置顶的字符。
这场剧本明明叫“千年战争”。
可才过了七年,自己这边就取得了这么大的优势。
起初,自己还担心打不过光明星海,便把自己可以引发气运衰变的血肉当做廉价的手雷,分发给了自己这剧本中的每一个战士。
光明星海好像拿气运衰变真的一点办法都无,又或许是燃萝给自己开了金手指。它的舰队一触即溃,它的武器几乎不能对自己的战士造成半点伤害。
自己差点就副本速通了,燃萝此时也贴心的说明,光明星海的覆灭即代表剧本的结束。
可自己连小灰的面都没见到。
左吴只能赶紧开始微操,付出了无数心血,烧了多少头发,终于止住了自己这边的势如破竹。
这样当然会引发自己麾下的猜疑和不满。
左吴又想了想,便把毫无领兵经验,还经常吹牛的钝子给抬上了作战最高元帅的位置,期望她能不复己望,好好吃几场败仗,让光明星海恢复些元气。
结果以钝子的能力,还是连战连捷。
左吴没办法,只能下令把钝子也召回。
光头ai却会错了意,觉得是她打得不够好,这段时间格外卖力,哪怕有丁点战果,都会包装成华丽丽的战报发给左吴。
左吴把这些战报全部当成了自己的闹钟,自己的收藏。钝子的捷报越多,越让左吴觉得紧迫——
这剧本就快结束了,它虽是燃萝用以为自己练手,各方面的细节还经不起推敲,可其中渗透的美好已经让自己迷醉。
若燃萝以此为参考,再熟练些,所编织出的下一个剧本呢,自己是否还能从其中自拔?
甚至……自己究竟是否想要回归清醒?
左吴回目,抿嘴看着艾山山,她身上的淤青是自己所留,每晚度过的时间也几乎要成为自己宣泄不安的窗口。
她在自己身边,自己才有机会给她留下淤青;只要回到现实,让时间稍微往前走一点点,自己可能就是与她永别。
艾山山看出了左吴的不安。
她呼气,起身,把左吴拥入怀中:“……傻瓜,我之所以设置闹钟,不就是为了这个?”
“我要提醒自己每天早起,拉上列维娜一起,去一遍遍复盘,去谋划我们回归现实后,我和她要怎么做,才能突破那片虚空的混乱。”
“我一直在努力呢,一直。”
左吴呼气:“那有结果吗?”
“……都七年了,当然有些结果,”艾山山闷声,鼻尖在左吴怀里轻蹭:“虽然还是不算乐观就是了。”
一阵沉默。
唯有相拥的两人轻轻的呼吸,在乱糟糟的床铺上回荡。
艾山山更是,她忽然发觉自己拥着左吴背脊的手指不自觉曲起,指甲在隐隐作痛,才恍然想起,自己的也在左吴背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伤痕。
左吴在标记自己。
自己何尝不是想在他身上,留下不想让左吴把自己忘却的印记?
倘若这剧本是大梦一场。
“那我醒来,就是要死了呀……”
艾山山喃喃,却在左吴的拥抱陡然加重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咬牙,一把将左吴推开,挤出一丝微笑:
“嘿,我睡了这几天懒觉,列维娜有没有老老实实去上班,给我和她复盘?”
左吴闷声:“我不知道。”
“那替我去看看,她也偷懒,那帮我好好说说她。她是女仆,我是老板娘,能偷懒的只有我!”
“……好。”
左吴答应,起身,随手扯了几件衣服,穿上。
却听见艾山山在身后有意无意:“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了,你有没有……偷吃女仆?”
左吴沉默一瞬,摇头摇的飞快:“没有!”
艾山山轻哼一声,只在左吴将要踏出房间时,才有意无意说了句:
“都七年了耶。”(本章完)
咕咕一晚上
下午三点开会开到现在,头要炸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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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生动
七年时光漫漫。
左吴已经发现自己视界中那行终日浮现在图层最上方,诉说着这片世界乃是剧本的提示文本,会视自己身边人的“性质”而变换浓淡。
若对方是同艾山山她们一样,是被燃萝一同带到剧本中的真人,那么那行字符于自己眼中就变得稍显清晰。
而倘若对方是由无限神机所摹拟出的角色,那行字的浓淡便会微微褪色。
个中尺度,竟让燃萝拿捏的恰到好处,不会让自己对剧本的代入感遭到破坏,亦让祂遵守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方世界本质的约定。
……甚至被拿捏的太好了。
已经有无数次。
在对光明星海的一系列作战中捷报连连时,左吴一次次被淹没在山一样的欢呼中,心里虽明知是剧本,可欢呼和认可对自己大脑的刺激不是作伪,沉浸又迷醉。
而欢呼和认可向来是双向的。
被带到剧本中的真人,都是自己现实中麾下的战士,以及科研团队的成员。在幻境开始时,他们因为与自己的距离恰到好处,便被燃萝顺手捞了进来。
新生的神灵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一丝,便以他们的记忆为蓝本构建了这个剧本中的无数细节。作为回报,也给了他们部分作为剧本玩家的特权。
“特权”——对于战士,是畅饮一次又一次胜利的甘冽滋味,还有几乎无上限且必定会被兑现的封赏。
对于科研团队,则是可以无中生有无穷无尽的研究资源,以及再怎么作也不会破灭的实验条件,更没有捅出谁也兜不住的篓子之虞。
渐渐地。
左吴在剧本开始的几年,还会收到不少想回归现实的祈愿与申请。可现在,时光漫漫,前些年这类申请已经濒危。
最近更是许久没收到过类似主题的邮件了。
此时。
左吴正朝着艾山山所包下的办公室前进,里面放着海妖近年来关于回到现实后该如何逃出虚空的全部推演。
只是,前些年的推演还正规无比。各种思维导图和有关那片虚空的建模塞满了无数硬盘,也跑废了不知多少ai。
但最近,思维导图被越来越多的写在了纸上——
真正的纸,以植物和矿物的纤维制成,在真正的银河被类似“钻石营销”的手段包装成了奢侈品,出厂的每张都有无数虚拟证书用以佐证其宝贵。
艾山山以前压根不敢用,现在却积攒了好多小本,把自己画的思维导图装订成了册子,夹进了叶脉形状的书签。
还有她一向整齐如乐谱的办公室,各种设备分类堆放,最大化利用的空间,不知何时清理出了一个角落,用以摆放各类漂漂亮亮的笔。
好看是好看。
只是手写的效率又怎么能敌得过ai的万一?左吴知道是艾山山下意识对现实和剧本有了偏向。
自己也一样。
抬头,这片属于自己的宫殿豪迈宽广,字面意义上望不到尽头,内里无比玲珑。
好像曾有大建筑家对空间本身都精心雕琢,可以几步之内走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亦能在里面兜兜转转,流连一生。
今天,在去艾山山的推演办公室检查列维娜有没有旷工前,左吴想多走一走,多看看自己在这里的麾下。
……他们像蚂蚁一样。
只要左吴想,被精心雕琢过的空间可以完美遮掩自己的踪迹,自己的目光无人察觉,可以尽兴观察。
左吴的脚情不自禁停在了一个会议桌前,参会人员似是在讨论有关钝子大将军的凯旋议题。
凑近,他们的分歧竟让左吴倍感亲切。
一名西庄履革的斯特鲁虫人气势汹汹,他的复眼中透着一点狡黠:“钝子大将军怎样都好,问题的关键是迎接咱们公主的礼仪!”
另一个机器人一直在摇头,其神色慈悲恭敬:“黛拉公主毕竟是偷偷跑出去的,于礼不合于情不符。所以,还是以大将军为主角更好。”
还有一个气态生物的声音轻柔的像一阵风,他在喏喏呼唤:“大将军和公主是母女,没必要分得那么清吧……?”
没人听他的。
只有虫人眼里的狡黠和机器人脸上的慈悲在势同水火。
左吴听着他们的争论,又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里是自己的宫殿,亦是首都的复合。
平日自上方走过的星舰川流不息,如今却开始了交通管制,为的便是迎接远征军的凯旋。所带回的胜利如此耀眼,遮掩了一切不谐。
包括为什么不对光明星海乘胜追击,还有新帝联和对方究竟有何积怨,非得这样你死我活?大好的攻势又为何被生生叫停,这次的凯旋又为何如此突兀?
这些疑问皆是左吴知道自己做得不干脆的点,也想了许多应对可能发生的舆情的预案,结果没有一个用上,大家好像在乎的都是些细枝末节。
左吴抱手倾听,心思和交通管制一起飘到了天上。
钝子被自己勒令凯旋,意味着黛拉也要回来了。
被燃萝拉进这个剧本里的人不少,可自己亲近的人中独独缺了二公主。许是因为二公主是喰煞的契约者,又或者能超越光速的她跑得太快,连燃萝都无法抓住。
结果是让黛拉失去了前往银河之外的陪练对象,让虫娘只能自己努力。不顾自己的反对,偷偷溜上了钝子远征的星舰。
自己勒令钝子凯旋也有催促黛拉赶紧回家的意味。
结果便是造就了今日自己目睹的一场小小争吵,左吴呼气,又瞅了眼虫人身上的西装,还有那机器人慈悲的表情。
可以想象他们为什么要保持这样的立场,虫人是支持他们的女王,机器人则是在争取ai的地位。
哈,无限神机干嘛要把剧本中的方方面面做得这么逼真,连这样的派系斗争都要如此还原?
……等等。
左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自己倚靠在这偷窥了这么久,竟然忘了去验证与会人员中,谁是剧本的虚拟,谁又是真人?
这本来是瞥一眼就能看出的事情,毕竟分析视界中提示文本的线条明暗已经成了自己的本能,为什么今天自己怎么也没想起来。
左吴抿嘴,明暗线条勾勒,几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哈。
居然虫人和机器都是虚拟,那个一直在喏喏劝架的气态生物才是真人。
按理来说,气态生物都只是燃萝捞人时的小小意外,被拉进剧本后经历了紧急洗脑和七年的感染,才有些勉勉强强的融入剧本中的新帝联。
可这会议桌上,这气态生物喏喏劝架的表情居然如此幸福。
左吴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又忽然觉得如坐针毡,想要离开,却甚是烦躁,不再想遮掩自己的身形,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
今天好像确实是个遇到熟人的好日子。
从隐蔽空间中跌跌撞撞脱离时,左吴竟一头撞进了某人怀里,黏腻,无骨,其脸上还戴着个奇奇怪怪的面具。
是窝金热。
左吴愣了片刻才想起他的名字,紧盯了一瞬他的呆愣,轻笑:“窝金热,你有好几年没给我发想要回归现实的议案了吧?”
“我,我……”窝金热张口结舌。
左吴叹气,收起心中闪过的报复了迷茫的快感,摇摇头,又拍了下这软体生灵的肩膀:“真的,窝金热。好多年没见你,戎良渊呢,他在哪里?”
窝金热正了下面具:“我……我正要去看他。他退休了,被分了间公寓住。”
退休?
戎良渊那一直在钻营向上,野心勃勃的佣兵头子居然会退休?
左吴想了想,顿感好奇。在剧本中就有这点好处,七年了,自己没感觉身体有丝毫弱化或衰老。时间的余量近乎无限,自己当然可以拥有想一出是一出的奢侈。
如此。
左吴指了指近在眼前的那公寓楼:“行,上去坐坐。”
“不……不甚荣幸!”窝金热这么说,他紧张得发抖,抖到脸上的面具都有些歪斜,转身,带路。
只是临走前。
左吴又通过被雕琢的空间,往那会议桌看了一眼。会议吵吵嚷嚷,显然没有结论得出,气氛焦灼,水火之势渐渐沸腾。
虚拟的虫人和虚拟的机器谁也不服谁,竟推推搡搡的往门外走去,似是想用拳头堵住对方的嘴,会议室可不止三人,他俩又代表了各自的派系。
很快。
诺大的会议室竟只剩了那喏喏的气态生物一人,左吴从来未发现气态生物的表情可以如此生动,可以这么寥落。
然后。
气态生物从他怀里掏了掏,竟是掏出了一个“眼球”。
装载着视界的眼球,而提示他人乃是虚拟的文本只会在视界这个生活必需品上显示。
气态生物没装上视界,便说明他一直没去辨别与会人员的真身。或许,这场回忆只是他喏喏的一场梦,不能,也不愿分清哪边是真实。
此时,气态生物又看了看那眼球和集成在其中的视界,却没装配进身体,而是直接收起。
一同收起的还有气态生物脸上的那无比真实且生动的寂寥。
他又戴上了那副喏喏神情,也盖住了那抹扭曲的惬意,又是飘然又是沉重的站起,加入了与会人员打成一团的生动。(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九章 探望
新环境,老朋友。七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左吴却没办法用这段时光遍访同自己一同来到这片梦境中的故人。
最多,只能在主持某些仪式,自己站在高处时,为偶尔瞥见了他们的身影感到喜悦。
可这喜悦向来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只要一晃眼,台下仰望自己的人潮便会将自己认出的几个故人所淹没,再也找不回来。
即便朝他们被淹没前的方向伸手,回应自己的也只有人潮所共同发出的庞然欢呼。
虚拟和现实混杂在一起,回应自己的成了“人群”这个整体,好像只有无数人加在一起的音量,才能配得上自己信手做出的肢体动作一样。
……当然,在剧本中,虚拟的国民和自己现实中就认识的朋友们,应该是等价的。
无限神机能完美的摹拟出各种物质的性质,当然也赋予了这里所有角色同真人一模一样的厚度。
若没有那行始终浮现在视界上的提示文字,以及距离现在已经七年,在逐渐淡忘的记忆,左吴知道自己恐怕早就无法分辨个中区别了。
只是不知自己现实中的那些故人,在台下朝自己欢呼时,是否也和他们身边的虚拟角色一样声嘶力竭?
左吴原本只能靠想象,直到今天,时光总算让巧合得以堆叠,又或者是自己的身体总算又吸纳了一点点的气运,总算是促成了今次和窝金热的偶遇。
软体生灵在自己前面带路,他显得是如此的局促,脖颈一直在小幅度转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向自己询问,却没有足够支撑他转过头来的勇气。
有些话总得有个头啊。
左吴只能呼气,开口:“窝金热,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就是我在你们这些老伙计的眼里,现在是个什么形象?”
“……形象?……老伙计?”窝金热讷讷,一时像只无骨的鹦鹉一样重复着左吴的话语。
左吴咂舌:
“别告诉我你们这些和我一起从现实世界来的人没组成一些个小团体,比如戎良渊和你;也别跟我说你们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时,主题里没有关于我的事。”
“……恕罪!”窝金热的腿抖了抖:“是有,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您……越来越耀眼了。”
左吴抿嘴:“可我做的事,和在现实中根本没有区别。不,还更少了些,没再披挂上阵过,睡懒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是的……嗯,不对,不是!”窝金热点头又摇头,急促的呼吸几声,勉强平复:
“无论如何,我们在这里……得到的东西,远比想象中多。我不记得从多久以前开始就没看存折了,因为我知道里面的钱怎么也花不完。还有各种物资,还有……”
“哈,陛下您说的对,我们这些人是有一些小群。但现在,这些小群十个有九个已经沉寂啦,像大家全部毕业后的班级交流群一样。”
“他们……有的是有了新朋友,忘了我们这些家伙。有的是去往了别的星系,说是想和这个剧本的边界碰一碰。哈,没一个成功的。”
“这些都是陛下您带来的。”
左吴摇头,没接下这句吹捧,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剧本的名字是《两河系千年战争》,主题就是整个光明星海和自己所统领的银河间的争斗。
燃萝多照顾自己,上来就交付了一个完整的银河,也让无限神机至少同时运算着两个银河统共八千亿个星系中所有物质和生灵的纷繁变化。
别的不说,单论这个剧本中世界的广阔程度,已经超过了现实中那被黑暗笼罩的银河太多太多。
也因此。
左吴能理解现实中的老伙计们被这片广阔所吸引,携带着无上限的资源外出行走,像融入了大海的水滴一样,再也难以取得联系,从而渐渐疏远了其他真人。
亦让自己能见到的老面孔越来越少。
窝金热也是,经历这么多年,他早就看清了戎良渊实质是在规训自己的“友谊”。
但看清了又如何?回过神来,自己身边的旧友就剩了这么三三俩俩。
窝金热或许是紧张过了头,反倒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陛下,我现在……好像有些理解您为什么会把夕殉道留在你旁边了。”
嘶。
骤然听见这个名字,左吴一下子有些失神。或许是夕殉道在现实离自己太远,他没有被燃萝拉进这个梦境。
时光荏苒,左吴已经许久没再感受到纯血人类间那种微妙的厌恶了,却像在闲适的环境待久了,总想给自己找点罪受般,怪怀念的。
也不知道他与离婀王最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是否还会有团聚的那天?
……怎么现实世界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竟让别离和死亡成了永恒的主题。
左吴抿嘴,抬头,此时距离戎良渊所分配到的公寓已经不远,却仍能看到天上凯旋而归的纷纷星舰。
星舰归来时的涂装总是喜庆的红色,绝无象征哀伤的缟素。仿若童话一样,自己麾下总是能对光明星海打出梦幻一样的交换比,牺牲的悲哀被冲淡到了最低的最低。
难道戎良渊是因为这样的景象,亵渎了他心中战争的严肃,才最终选择放弃他钻营一生的野心,选择去退休养老?
应该不会,应该。左吴摇头,也知道所有的疑问很快要得到解答。因为窝金热已经驻足,驻足在了他同戎良渊作为多年老邻居的公寓前。
这公寓自然也是被放在经历特殊处理的空间当中。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在软体生灵驻足的一瞬,天上凯旋的星舰碰巧在他脚下洒下了一道厚厚的,如有实质的阴影。
历经空间的折射,让阴影中嵌入了星舰象征胜利和凯旋的火红涂装,红黑相伴,竟也有了一丝如梦似幻的绚烂。
好像街边闪烁着醉人霓虹的小店,有魔鬼娇嫩的尾巴在门缝中轻摇,只要踏入,便即陷入取之不尽的胜利当中,再也逃不开。
左吴还没看清地上的阴影究竟在朝自己揭示什么。
公寓便打开了。
又是熟悉的老友的声音,左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干练的佣兵头子身上居然淤积了无数脂肪,像成了一座小山一样。
戎良渊背对着左吴,在沙发上叫嚣:“窝金热!你可算回来啦。今天你占卜说咱们会遇上好事,可我怎么从早上开始都倒霉透顶!”
“今天凯旋回来的星舰,上面有我带出来的士兵,我要去参加他们的退役仪式!怎么我到处都找不到我的军服啊!”
左吴沉默了一瞬,上下打量了一下戎良渊的体型:“……我不知道咱们新帝联还有这么大尺码的军服。”
戎良渊愣住,艰难转身,但他显然比窝金热要放松很多:“啊,陛下!我不知道你会来,正好正好,我们一起来下下公主发明的战棋。”(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章 棋局
由斯特鲁虫人和古画晴空他们一同开发的战棋游戏,到现在已经发展的相当成熟,玩法褪去了一切复杂和生涩,将易于上手做到了极致。
左吴却知道这易于上手乃是实实在在的陷井,是虫人和机甲们精心酿制的蜜糖,目的是把新手骗进来杀而已。
证据便是自己同他们每每对弈,刚用棋子摆出阵势时,便会看见虫人抽象的脸上浮现起了令自己灰心的气定神闲,又或者听见古画晴空它用引擎的轻颤所奏出的不屑轻哼。
然后自己就会被他们杀的丢盔卸甲,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就这么来上几次,左吴只觉得自信和智商都被温柔的撕了个粉碎。
却因为终究是自己技不如人,无从发泄,只能对这战棋敬而远之,然后远远看着前赴后继被骗入坑里的新人们,欲言又止。
所以今天。
戎良渊提出来上这么一局,左吴还以为今天又要丢人,下意识想拒绝。
可又看见佣兵头子如今连转头都困难的体型,忽然觉得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想输。
小心翼翼绕过戎良渊自椅子中溢出的身体,左吴和他相对而坐,投影和实体相结合的棋盘展开,棋子上浮现的每一寸花纹都熟悉至极,亦激起了那些丢人的回忆。
……未虑胜先虑败,左吴拿起一枚棋子,决定来点场外因素对对手以作干扰。
“戎良渊,我记得远征光明星海的军团,‘大将军’的人选中本来有你。”左吴说。
“……对,只是第一批远征军出发时,我手上还有好些新兵蛋子,不把他们操练好,我脱不开身,”戎良渊艰难点头。
左吴笑了下:
“少来,操练新兵和成为一方军团的最高统帅,谁都知道该怎么选。退一万步,我不相信你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部下,连练兵这种事都托付不了,非得亲力亲为。”
说着。
这战棋游戏的主题是模拟一片战场,对弈的双方都是各自的统帅。左吴低头,自己的棋子已经展开了阵势,算是四平八稳。
戎良渊也差不多,他拨弄着他的棋子,几步之后,终于闷闷:
“确实,陛下明鉴。因为我骨子里还是个佣兵,狡猾,逐利。遇到一片新的战场,新的敌人,会主动请缨打头阵才是怪事。”
“我总得看看您第一批军团的遭遇,评估一下风险吧。”
左吴点头,确实,在战争刚开始,自己也谨慎的不得了,连带整个第一批军团的行动策略也偏向保守,消耗了不少时间去打探光明星海的虚实。
因为保守,连联络都受到受着严格的管制,左吴自己想联系上军团都困难重重。彼时的日子最为难熬,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睁开眼睛,就听见全军覆没的噩耗。
光是回忆就让人窒息,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左吴低头,觉得这段过往好像化作了自己手上棋子行进的步骤,回合在往前走,亦像时光在自己指缝间偷偷溜走。
不知不觉中。
棋局已经结束了双方的准备阶段,是时候开始全面对攻了。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左吴总会被机甲或虫人揍得心生迷茫,总是不解自己的运营和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这回不一样了。
自己派出试探的棋子,居然跟戎良渊的打了个五五开。没有触之即溃,也没在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老家被对方偷了屁股,偷了个干净。
……咦?
难道自己不是臭棋篓子?
左吴只觉得一点小小的信心悄无声息的融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自己的行棋策略开始变得豪迈激进,有气吞万里的气势。
一如自己发觉光明星海的舰队没有想象中的万分之一强大时。
而戎良渊呢?
坦白来说,他的准备和运营算是可圈可点。左吴知道历经运营,戎良渊每枚棋子的战力还比自己高出一线。
但戎良渊好像过分爱惜他的棋子了,只要棋子受到一点损伤,就会调集几倍的力量前来支援。
保下了一颗棋子,戎良渊却每每会因为调集了太多支援的力量,让他其他地方的防线变得稀薄。
这让左吴得以钻空子,对戎良渊的其他棋子继续杀伤,继而让戎良渊调集更多的力量互相支援。
然后。
佣兵头子支援得越多,他受伤的棋子反而变得更多,被左吴围点打援。几次下来,好端端的布防被一点带崩一片,陷入纷纷混乱。
左吴有些雀跃,觉得自己拨弄棋子时,从自己指尖划过的风都开始变得活泼,虽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越到这种时候就要谨慎,却依旧经不住让自己的棋子走得越来越快。
若对手有后手,这样可以称之为轻敌和冒进;若没有,那这便是势如破竹的代名词。
很遗憾,戎良渊是被势如破竹的那个。
比起左吴的轻松写意,佣兵头子每走一步,都显得艰难至极,眼里泛出血丝,拿棋的手更在颤抖。
他知道想扳回局势,必须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舍弃掉所有带崩了防线,在互相搀扶和掩护的棋子,来重整旗鼓。
他做不到。
终于。
在左吴集结所有力量,在决战到来前,将开启一场毫无疑问的血淋淋前。
戎良渊叹气,扔下自己的双手,直直靠在椅背上,轻声:“我输了。”
“承让,如果你没有这么爱惜你的棋子的话,胜负难料,”左吴咧嘴:“等等,你不会是在用你下棋的风格,来和我解释你为什么不接任军团的‘大将军’吧。”
佣兵头子闷闷:“我认为我是。”
“打仗和下棋是两码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左吴皱眉。
而戎良渊只是发出一声泄气般的苦笑,这一下,好像彻彻底底的泄掉了他身为战士的底气,和他重返战场的希望:
“……陛下,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就是此方世界既然是剧本,那剧本中的我们,和我们手上的棋子究竟有多大差别?”
左吴的眉头皱的更深:“你作为佣兵,在以前给其他政权打工时,本就是被当成棋子来用,别告诉我你现在才变得多愁善感。”
戎良渊点头,小山一样的他现在能灵敏活动的只剩下脖子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轻轻昂头,去思索已经消失的过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是佣兵时,被雇主当做棋子用,用了很久。那些高高在上的垃圾……”
“我以前总是在想,他日若成凌云志,我也能成为那种高高在上的操盘手,去用别人的性命运筹帷幄,我不可能比我昔日的雇主做的还差。”
“哈,因为去把别人的性命当草芥使用,自己高高在上的去指挥,多么容易?”
说着,佣兵头子闭了闭满是血丝的眼睛,直视左吴:“可是……哈哈,陛下,您杀过牲畜吗?”
左吴愣了愣:“没有。”
“那我可得跟你说说,杀牲畜有个禁忌,就是千万不要给牲畜取名字。不取名字,就不会有感情,那么杀它们吃肉就只会是杀,不会有多余的累赘,很简单吧?”
戎良渊闭上的眼睛没再睁开: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对一些牧民来说都难如登天。在浩瀚草原上赶着羊群的牧民,可能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活人。”
“他们必须说话,必须交流,否则就会忘了话该怎么说。可看来看去,能说话的对象不就只有自己放牧的羊群了么。”
左吴默然。
戎良渊动了动,好像他的思维已经摆脱了失控的体型,投入了草原的清香和浩瀚,他变成了那个只能和羊群说话的牧民:
“该和羊群说什么话呢,会给他们取名,会用文明的眼光给羊群安上不同的性格和身份。会在小羊出生时看见母羊眼里的慈爱,看到它们互相舔舐、吵架,越来越像人。”
“你说,这是不是独属于牧民的一种角色扮演游戏?”
“可是啊,羊群总会长大。到一两岁时,它们就该被卖掉吃肉啦。”
“牧民驱赶它们走到屠宰场,亲手卖出它们的故事和同自己的友谊;”
“然后,看着羊的母子并肩走向满是腥膻的室内,对大羊说你孩子胆小,你要先去吃那一刀,给孩子做个榜样;”
“对小羊说在看着他妈被杀时不准咩咩叫,不准胡闹,否则他妈妈会不舍,会挣扎,会给屠夫添麻烦……”
戎良渊的拳头握了握:
“牧民的宗教会把羊的一生称为它们的‘功课’,挨那一刀就是最后的检验。从此它们将脱离苦海,去到天上享福;”
“然后,留下帮它们完成功课的牧民一人,去继续忍受草原的孤寂,去给新的羊群取名、交流,去一次又一次卖掉它们的故事。”
“哈哈,而我练兵,不也一样吗。”
左吴抿嘴:“至少在这,战士不是去送死,是去挣一份功业。”
“对,陛下,对!”戎良渊忽然开始激动至极:
“所以一开始,我是全心全意去操练新兵的,我也想当那个把人命当棋子的大将军,可坏就坏在,第一批军团回来的太慢了,我和新兵们相处了太久。”
“陛下,您知道的吧,像你我一样的真人,要么都身居高位,要么拿着无尽的资源去享受人生了。这些新兵几乎都是剧本的模拟。”
“因为是模拟,我操练他们也无所顾忌。可坏就坏在,相处了太久,我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哈,哈哈,他们这么逼真,他们不是牛羊,他们真有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了他们一个个的名字,我知道了他们一个个的身份……作为佣兵,不把手下当兄弟,没人会服我。作为将军,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摒弃这个习惯,但……”
戎良渊的眼睛睁开,血丝和多愁的眼泪混杂:“但我失败了,尤其是知道光明星海不堪一击,我练出的士兵只要去到战场,就几乎必定能获得封赏,更是如此。”
左吴有些被搞糊涂了:“你不是在害怕他们牺牲,反而是害怕他们被我封赏?”
“对,牺牲是战士与生俱来的风险,谁也不该否定。我能接受,甚至能接受手下全军覆没,魂归故里。但我总觉得,我们的牺牲一定要有意义,”戎良渊沉声:
“意义,要么是为国,要么为家,要么为自己,为钱财,都是意义的一种。可是……哈哈,这些虚拟的战士,我操练出来的士兵,偏偏就挣不到这个意义!”
“因为光明星海一旦覆灭,就代表这个剧本行将终结,他们的一生也会戛然而止,被燃萝直接抹去!”
“哈哈,我操练他们,把他们练成了合格的士兵,让他们上战场,是在加速光明星海的覆亡。光明星海消失,他们也一样会终结。”
“这是不是在说,我的操练反而是在教他们兴高采烈的自杀?!”
戎良渊禁不住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被牧民送到屠宰场的羊好歹会留下香喷喷的肉一碗。可被我送上战场的战士,他们什么也不会剩下!”
“……连我自己也一样,一旦这剧本的大梦苏醒,我在这里挣来的一切意义都也会像梦一场,陛下,我所认识的虚拟战士的名字,连同你我今次的棋局,”
“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呢?”
左吴默然,忽的低头,见戎良渊的脚边好像落了一片晶体——
是视界,戎良渊的视界,独独的一片。佣兵头子只带了单眼,好像佣兵头子在这剧本尚未结束的当下,选择看一个人是把他认作真人还是虚拟,是其仅剩的自由般。
另一边,窝金热好像想说什么,一直在踌躇。
左吴呼气,起身,又看了棋盘一眼:“……至少今天我下棋赢了你,我会记得。不管以后有没有证据证明这盘棋发生过,我都会记得。”
戎良渊轻笑一声,让他溢出的身体涟漪荡漾了瞬间。佣兵头子没再说话,而是紧盯已经结束的棋局,喃喃自语。
好像是给这些棋子起了一个个名字。
棋局停在了左吴发动总攻和屠杀前的刹那,棋子们也好像保持着生命以及反抗的昂扬,在再也不会继续下去的棋局上,得到了永生一样。(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下落
新帝联的娱乐管理部门曾一度想将虫人和机甲们发明的战棋游戏列入违禁品,因为它真的有种魔力,能对弈的人深陷其中,时光蹉跎。
和戎良渊已经相顾无言,左吴是在打算起身离开时,才发觉身体已经因为久坐而无比僵硬。
再行回忆,摒弃掉游戏时淤积在脑袋里已经发了酵的兴奋。
左吴才依稀记起,自己同戎良渊的谈话只占了整个过程的很小一部分,流逝的光阴中,大都是自己同佣兵头子的沉默对弈。
也难怪在棋局结束后,戎良渊的头就真的开始小鸡啄米,久坐中下的极限运动对他的如今的身体实在是负担太重。
转瞬。
戎良渊对着棋子的喃喃就成了他的梦呓,亦有如雷的鼾声相伴。
这种仪态在皇帝面前无疑是失礼,只是佣兵头子失礼的尴尬全部被在一旁的窝金热脸上的局促所承受。
机会难得。
左吴转头看向他:“你呢,你也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窝金热摆弄了一下手指:“有。老戎他这样就是分不清现实和虚拟了而已,我也分不清……不,不,应该说我喜欢做的事,和真实与否,虚妄也罢,没什么关系……”
说着。
软体生灵似乎鼓足了勇气,对左吴深深吸气,伸手扶了扶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所以,陛下。我是想说,为了我的家乡,为了我是我,虽我前次让您失望,但是今天,请给我个一雪前耻的机会,为您占卜一二。”
占卜。
所来自的文明曾暂时占据了地球,挖掘出了不少纯血人类的尸体,用尸体中残留的气运发展出了一套独有的占卜文化。
窝金热也是个中翘楚,靠面具的推演预言了索林原虫从银河之外的到来,如此惊艳的战绩,自然在左吴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所以。
在剧本刚刚开始,左吴记得在这方虚拟的世界中又一次见到了艾山山和列维娜,回到现实就会失去她们的恐惧跃然升腾,那时的自己在拼命抓一切可能的救命稻草。
窝金热曾有辉煌战绩的预言和占卜,自然也在“救命稻草”的范畴中。
但,无论软体生灵尝试多少次,憋得脸都僵硬,身在梦境,他就是无法预言现实中的丝毫。
左吴还记得彼时这软体生灵眼里的落莫,好像他的骄傲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被彻底粉碎。
之后,左吴也没在远征光明星海的名单上看见窝金热的名字,许是他在针对占卜闭关苦修。
左吴没想到隔了七年,连自己都在和艾山山列维娜她们一天天的胡闹中淡忘了恐惧,软体生灵的执念还是硬的像块石头。
“好,你尽管来,”左吴点头答应,占卜对自己全无坏处:“主题和七年前一样,我还是想知道若回到现实,艾山山她们能否平安。”
说着。
窝金热却飞速摇头:“啊,关于现实的一切,我还是算不出来。”
“嗯?”左吴愣了下,心里不知为何好像踩空了一样的一紧。
软体生灵继续:“我想明白了,这个剧本是神灵构建,而我的占卜充其量只是对‘气运’的一些微小运用,看不透燃萝构建的屏障,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行吧,”左吴咧嘴,笑得有些勉强:“那换一个,我前些天丢了一沓文件,和几双挺重要的筷子,你能帮我看看它们在哪里吗?”
“这我也不能,”窝金热飞快摇头:
“据我修炼的成果,在这剧本中一段时间没人观测的东西,会被燃萝抹消掉。只能等您极度渴望找到它们时,才会在你身边刷新出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新的。”
……嘿,没想到在今天自己找到了燃萝和无限神机偷懒的证据。
但窝金热这也不行那也不能,让左吴有些失了兴致,只顾与窝金热并肩行进。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走出了公寓,回到了连阳光都被精雕细琢的宫殿之中。
宫殿和新帝联的首都早就集成了功能,宫殿就是首都,首都就是宫殿。自然,这里也有为所有人开放的公园广场。
广场地面。
为凯旋的星舰遮住阳光所投下的阴影越来越多。光斑在地面流转,被来附近散步的孩子争相追逐,好像稚童们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荣耀一般。
左吴抿嘴,心里五味杂陈。这五味杂陈不知是对这来得太过轻易的荣耀,还是对大多都是虚拟角色的孩子们。
又或者是对孩子们在追逐虚幻荣耀时,他们所发出真切无比的欢笑?
剧本构建的世界,容易无比的战争,如光斑一样虚幻的荣耀,只是为了丰富世界所填充的孩子们,却最终构建出了真切。
无限神机模拟的所有人,简直比灰蛊的人格都要逼真,他们就是有自己独立意识的个体。
左吴忽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割舍这一切,割舍这虚幻中的一点真切。
只是同戎良渊意识到的一样,孩子们在津津有味讨论战士们的胜利。
却殊不知前线的摧枯拉朽意味着光明星海距离覆灭越来越近,意味着剧本行将结束,意味着孩子们仅仅是为了填充剧本细节的人生将要终止。
左吴呼气,觉得广场上的欢笑刺耳。
难怪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想拖延战争胜利的到来,想偏头躲避这声音,最终又一次看到了窝金热脸上的殷切,这不行那不行的他还在等待自己的出题。
出题。
……自己是为什么要发动战争来着。
“窝金热,你能告诉我小灰在什么地方吗?”左吴只是想逃避孩子们的欢笑声,没话找话。这问题自己七年前也问过,彼时窝金热也是憋了半天没成功。
可窝金热沉思片刻,郑重:“我认为我可以。”
左吴一愣,不敢置信:“你行?你……现在可以了?”
而窝金热却指了指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陛下,恕我僭越,我认为我在使用‘气运’这方面比您要有天赋些。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身体……真正的身体,是处在一个极为古老,积累了几百亿年的运气,活到现在的庞然大物附近。”
“……嗯,”左吴点头:“以太龙。”
窝金热继续:“或者就像走悬崖,现实中今天的你我都可能在下一瞬死亡。任何一个长寿的人都是在用其所积攒的运气对抗悬崖的崩塌,我不知道以太龙迄今为止积攒了多少的好运。”
“物质总会朝浓度高的地方向浓度低的地方扩散,我不知道气运是否也是一种物质,但……巨龙的好运确实浓烈到让我的人皮面具都得到了充能。”
左吴默然,窝金热说得对。昔日在仁联遇到过的那个皇帝也说,自己在运用眷顾的方面毫无天赋可言。
既然面具得到了加强,寻找小灰的动向也成为了可能做到的事。
“她在哪?”左吴问。
窝金热眼里浮现欣喜,好像多年的郁郁在被认可下一扫而空,于是闭上双眼,念念有词。
结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连软体生灵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他猛地睁开眼睛,如蜗牛一样的眼睛突出眼眶,颇为震惊的朝上空看去。
上空?!
左吴也抬头,顺着窝金热的视线,自己历经七年的科技突破,强化了不少的视界全功率运转,再接入新帝联的监视网络,眼神最终和软体生灵落突出眼眶的眼睛到了一处——
在自己凯旋而归的舰队中,那艘旗舰格外显眼,写着“钝子大人”的涂装如此招展,灯光摇曳,好像光头ai在上面彻夜不停的蹦迪一样。
只是这艘旗舰上。
有一块靠近引擎的装甲板格外崭新,它吞没了钝子旗舰的霓虹灯光,吞没了引擎喷射出的羽流的灼热,漆黑又冰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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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说好多遍了,本来打算今晚写出更新的。结果睡过去了,抱歉抱歉
《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咕……咕一下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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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眼睛
凝望上空,左吴忽然觉得有些五味杂陈。自己想象过无数种再次见到小灰的场面,却怎么也想象不到真正的情景会是如斯。
……怎么说呢,小灰她是了解自己的。倘若她想见自己,便大大方方直接现身就好。
那样,自己一定会喜出望外,不惜出发万里倒靴相迎,跑得会比谁都要欢,比谁都要快。
然后在自己的示意下。
新帝联所有的防空火力和预警,都会把小灰列在白名单的最高处。各种星舰将原地改装用以侍奉,让她无论到哪里,都能体会到家一般的感觉。
哪需要她像现在这样,拟态成星舰的装甲,一面忍受太空的寒冷和孤寂,一边听着钝子在舰体内部的蹦迪声,千里迢迢,来上这么场见外又生分的偷袭。
……确实生分。
左吴揉揉眼睛,有些贪恋小灰的行踪被新帝联的重重监视网络映入自己眼眸的感觉,也知道自己最坏的猜想成了现实——
现在的世界,是在自己强烈要求下,让燃萝把小灰和自己的剧本做了拼接而来。
自己的剧本虽才开始七年,可小灰已经在给她的虚拟与梦幻中,历经了光明星海的无数中可能,独自一人盘桓了无数的岁月。
燎原灰风说得对。
自己同小灰日夜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可超不过一年。自己又凭什么有信心觉得,这一年的时光,就能在她身上染下不会为这么漫长的岁月所冲淡的痕迹?
此时。
钝子的星舰在朝这宫殿越来越近。
左吴也一直抬着头望着天空,脚下还在前进,只是没有再将身形隐入精雕细琢的空间中,云游天外的耳朵也听见了几声朝向自己的惊呼。
不知不觉。
有安保和仪仗造物开来了左吴身边,把窝金热给轻易挤开,摒退了围观自己的人群,亦用消音技术将朝自己欢呼给抑制成了耳边的悠远。
回过神来。
左吴发现自己坐到了中央公园的花台上。
材质不明的花台纯白,一尘不染。其上只残留了刚才在这里休憩的群众的体温,还有几个孩童的脚印在上面残留虚浮。
虚浮的脚印像雨滴之于荷叶一样,无法浸染到花台表面深处,只要轻轻一抹,就能让它消失无踪。
……哈。
忘了自己的小灰,被消音技术消除的欢呼,被造物隔开的人群,涌在自己身边的虚拟角色,几乎全部外出,去享受此方世界的广阔的真人。
还有自己同样无法残留在这花台上的体温和痕迹。
怎么这方世界中的这个剧本几乎都是在围着自己转了,却还是让自己觉得一无所有?
左吴自嘲,终于切断了自己的视界同监视小灰动向的监控网络间的联接。视线恢复正常,左吴第一件事就是低头,想看看纯白花台上那枚脚印还在不在。
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花花大腿,如入无人之境般突入左吴的视线。
左吴目眩了一瞬,可旋即,另一只机械义足便压住了这白花花,好像藏起来的猫儿露出的一点点尾巴尖尖。
“……列维娜,”左吴不用抬头,两只脚一只机械一只原装的,除了女仆还有谁:“我正要去找你,你怎么在这?”
“呜哇,怎么说呢,出门买菜?”列维娜摊手,咯咯笑起:
“其实只是刚才我推窗往外看,发现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出门看看热闹呗,没想到会是老板你,多久没见了……”
“老板,腿都看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抬头看一看我的脸?”
左吴点头,相处这么久,这点言语上的小小撩拨不会对自己产生丝毫动摇。只是抬头,列维娜的脸还是各种意义上的惊人——
其精巧的眼眶被厚厚的黑色笼罩,是本象征疲惫的黑眼圈构成了完美的烟熏妆,勾勒了眼角,深邃立体。
还有因为疲惫引发的心率不齐继而影响到的呼吸,让她的胸口在不平整的起伏;像狂暴的海浪纷繁,亦如柔弱的西子捧心。
两种截然不同的特征同时出现在列维娜的身上,却是如此浑然一体。
“……列维娜,我怎么有些害怕你会忽然猝死,”左吴只是张了张嘴。
“谢谢老板关心,但猝死肯定不会,”
列维娜眯眼,打了个好像会让她的胸膛像冰冻的玫瑰花一样碎开的哈欠:
“我有经验,真累到极限,只会短暂失神一瞬间。回过神来,又是身体健康,精力满满!”
左吴转头:“……我怎么觉得是你已经猝死过去了,然后燃萝赶紧把你给又重置了回来,死而复生了呢。”
眯起眼睛的列维娜耸了下肩膀,脑袋开始摇晃:“嗯嗯,是是是。啊……阳光好温暖,像被子一样。”
左吴默然片刻:“……所以,结果真的很不妙吗。”
“什么结果?”列维娜不明所以。
“你不是在和艾山山推演回到现实后,你们该如何从虚空中脱困么?”左吴侧目:“艾山山越研究越偷懒,而你钻研到猝死,我想这两样表现都指向的是一个结果。”
却没想到列维娜只是有些尴尬的整理了下只的发梢:
“哦,啊,这个,呜哇,我早放弃啦,啊哈哈,结论早有啦,只能撞大运了,撞上几十万年一遇的大运没准还有戏。”
“所以我这段时间都是在研究自己的事了,就是老板娘偶尔来实验室的时候胡乱应付她一下。”
早放弃了。
撞上几十万年一遇的大运还有点希望。
列维娜透着疲累的声音仿若是种宣判,左吴抿嘴,却好像抓住了什么思路,边想边问:“研究你自己的事,是什么?”
精灵的眼里忽然泛出点点光彩,她张开独臂,又指了指她的胸口:“老板,你说这由燃萝构建出的剧本里,有没有虚空?”
“没有,”左吴摇头:“虚空太过广袤,无限神机模拟两个银河可以,把配套的虚空模拟出来,太强人所难。”
以及剧本中的超空间航道也不存在,就是燃萝构建出了一个个假的航道入口,有星舰进入时,直接修改它们的位置坐标就行。
列维娜笑了下:“对,这个剧本世界没有虚空。那么……我又是怎么全须全尾,好端端活着的呢?”
左吴愣了愣:“哦,你是在说你的高维之眼。”
“对!我的高维之眼是我作为初丹天使,存放在虚空里的身体的一部分,我们两者间不能,也不该分割。”
列维娜摇摇晃晃:
“还有,我的本体若陷入幻觉,而高维之眼醒着,那我也该能一眼勘破幻象,或至少察觉不协。但没有,这只能说明我的高维之眼和我一样,被燃萝拉进了剧本,”
“可这世界又没有虚空,那么它又会在哪里?我就一直在找它,凭的是我模模糊糊的感知,还有那些不限量的研究资源。”
左吴的好奇被勾起:“找到了吗?”
“当然,否则我还有闲心下楼买菜?”列维娜点头:
“那可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指望不了某人帮我找回手脚,可就不能再把高维之眼弄丢啦。”
左吴咂舌:“你的高维之眼,你应该能感知到它的具体位置的吧。”
“呜哇……还真感觉不到,”列维娜摇头:“我只能模模糊糊知道它存在,至于方位这些,就一概不知了。哪怕剧本里的研究资源近乎无限,我也找不到它的踪迹。”
“直到我换了个思路。”
“什么思路?”左吴有些迫不及待。
列维娜也抬头看向天空:“找不到,说明它被藏起来了呗。燃萝构建的是一个真实的银河,那万事万物都在这剧本中有所映射才对。”
“而据我们所知,最擅长隐藏、匿踪的东西是什么?”
左吴豁然开朗:“你是说灰衣人的亭驿卫星?这个词……我真的好久没听过了。”
灰衣人,这堕落国度以他们顶尖的匿踪技术傲视群雄。可兴许这技术太强,到这故事的尾声,他们竟匿踪到查无此人的地步,恐怖如斯。
“对!老板,所以结论是,燃萝估计不认识我的高维之眼,把它当做了某种卫星一样的东西,捆吧捆吧,和祂一样不认识的亭驿卫星放在一起了,”
列维娜轻笑:“我的高维之眼在燃萝面前能比玩具好多少?灰衣人的亭驿卫星也一样。玩具被分门别类放在一起,卫星的匿踪效果把我的高维之眼一同盖住,所以才找不到!”
左吴点头,想起什么:“这应该是你的猜测吧,最近你都没离开过地面,没办法实地验证。”
列维娜转过眼来:“呜哇,怎么听着,老板你对灰衣人的亭驿卫星也有兴趣来着。”
当然有,因为亭驿卫星里还有一群老朋友。左吴点头,不会忘记虚拟对帝特依然生活在灰衣人的卫星网络里。
虚拟对帝特的时间不会自己流逝,只有等有观测者对他们施以观测,其时间才会流动两次观测的时间差的长度。
也就是说,若没有人时不时看看他们,那虚拟对帝特与毁灭无异。
是老朋友,自己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他们,还能顺手看看剧本中的高维之眼被燃萝映射成了什么模样,何乐而不为?
左吴咧嘴:“列维娜,我想,对凯旋回来的钝子的欢迎仪式,不如就放在亭驿卫星的旁边吧。”
女仆点头,已经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
左吴扯下自己的外套,也把昏昏沉沉的女仆给捆吧捆吧:“哈哈,虚拟对帝特是亭驿卫星里运行的模拟程序,我们这个世界又是无限神机运行的剧本。”
“这虚拟中运行的虚拟,会是什么模样?无限套娃,无限……”
“嘿,说不定不是这剧本里的虚空不存在,而是燃萝又微妙的搞错了事物间相互的映射关系呢。”(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三章 记忆
升空,准备,驾轻就熟的仪式,还有本该令人瞠目结舌,现在却已经司空见惯的完成速度。
或许,权力的本质即是对“资源”的所有。
而今,剧本中的新帝联拥有的资源近乎无限,左吴可以尽情祸祸,铺张浪费到会让历史上任意一个暴君都瞠目结舌。
由左吴的“铺张浪费”所产生的动荡是有,只是这动荡和想象中不一样。
新帝联的大家反而乐得看见一个个奇观拔地而起,甚至会乐得为它们的兴建添上自己的劳力。
无限的资源意味着大家伙要关心的事就只剩下了自我实现,而在全银河都能排得上号的奇观中留下自己的痕迹,无疑是种极好的选择。
世上哪有多少天生便喜欢勤俭节约的人呢?都是现实的冰冷让大家被迫养成了节约的习惯罢了。
这大概就是剧本中真人和虚拟角色最大的不同——
真人是来自资源稀缺,必须你争我夺的现实。
而虚拟角色的实际的年龄虽只有七年,可他们作为设定的过去的人生,却全是围绕这资源无限的一生而构建。
虽说由俭入奢易,可让一个与世隔绝的农夫忽然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什么都不懂的他只会小心翼翼的询问手下什么时候拿出种地用的金锄头,担心误了一天的耕种。
所以,左吴作为真人,其三观和虚拟角色们天生有些不一样。
他变奢侈的程度好像天生有个阈值在限制,每每想做得更过火些,这阈值就会提醒自己想想以前的艰苦,尽快收手。
哪怕明知剧本中的资源已经无限了也一样,在左吴心里,节约的习惯像落到大河中的石头,石头被名为奢侈的海浪轻易蚀去了棱角,蚀成了卵石。
可卵石虽小,却能沉到河底,变得顽固无比,哪怕河水再汹涌百倍千倍,也再也无法将它挖出、销毁。
左吴心底里残存的一丝节约的习惯根深蒂固,也让新帝联所建起的种种奇观和巨构,在原生与剧本中的大家伙眼里总是差了一点味。
这还了得?!
大家都已经只能将自我实现当做人生意义了,陛下您作为皇帝,居然不竭尽全力的把寄托了大家意义的巨构修得富丽堂皇无与伦比,算什么话!
左吴总是这样被麾下逼着去挥霍,也在心里那抹顽固的节约思想的驱使下,用夙来积攒的威望强压了这种声音几回。
只是大家虽然面上听从,但看自己的眼神却总像看从地主家走丢,受了好多年的苦后才被找回来的傻儿子一样,满是奇怪的怜惜。
被这种眼神看久了,总是会有些自暴自弃。如今,左吴也开始对一些摆到自己桌上的巨构的建设方案看也不看,不再审核,直接批准了。
只是一些而已,还有更多堆积如山的方案被自己垫了桌角。
今次随意翻翻,只是一眼就扫到了好几个可以兼顾迎接钝子,和捕获亭驿卫星的巨构设计方案——
都说勤俭节约可以是一个民族的美德,但只要物质丰厚,大众能拥有的创造力才更超乎想象。
所以,今天。
左吴只需随意拣出个顺眼的巨构方案的数字备份,直接上马,开建!
天边川流的星舰好像也因为自己兴之所致的决定被激起了一抹涟漪。
左吴把不知是昏睡还是猝死过去的列维娜扛到肩上,踏入空间通道,把她扔回她的床铺,就这么一下的功夫。
扭曲的光路已经带来消息,显现巨构的地基已经在这片大地上落成;等列维娜又翻了个身,发出小小的鼾声,左吴又偏头看向窗外时,天边的工程已经同时开启,齐头并进。
从地面的这里,用肉眼看不到在这新建的巨构表面高效劳作的造物,让它宛若凭空生成。
生成着,生成着。直到阳光被堪称飞速增殖的巨构遮蔽,左吴抿嘴,忽然觉得新建的它的样式居然如此熟悉——
像个台阶。
便是自己被旧帝联军团的羿裔斯将军推着坐上皇帝的位置,给自己举行加冕仪式时,通过雕琢一个行星的月亮,费尽无数人力物力,只为纪念自己登上那最高峰一刻时的那刻而存在的新城。
刚才自己只是新手抓阄,居然抓到了一个形式上的同款。自己要登上这台阶的最高峰,和小灰重逢,完成这个剧本存在的意义。
之后,这方世界的使命将达成,就像游戏行将通关。玩家总要从屏幕里将精力拔出来,去面对真正的生活。
……和这方虚拟中的极致富饶不同,那纵然真实,却漆黑,贫瘠,狭窄的银河。
不知不觉。
左吴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列维娜身边,看着她不雅的睡姿下,被不畅的呼吸憋的通红的脸。
伸手,左吴想帮她纠正一下姿势,真的只是纠正姿势。
可列维娜却忽然伸出她的独臂,一把抓住了左吴的手!她没睁开眼睛,只是呼吸急促,心脏在疲惫和缺氧下愈发快速的跳动,推动胸膛剧烈起伏:
“老板……你相信只有历经濒死,我们才能窥见真实的说法吗?”
左吴愣了下:“列维娜,我连你现在是醒着还是在梦游都分不清……”
列维娜理都没理:
“换个说法,老板,你真的觉得这是我们经历的第一个剧本吗?你为了等小灰,进到此方世界的时间比我们要晚,”
“所以在你来之前,燃萝为了调试,会不会先让我们经历了好些不同的剧本,不同的人生?只不过……哈哈,祂是让我们单人游玩的?”
“燃萝会不会让我,老板娘,还有金棉,姬稚……祂让我们经历了好多次没有互相遇见彼此,没有遇到老板你的人生?”
“比如……比如我!我好像看到我侥幸从那死寂星球的肉铺里逃了出来,然后火速离开那颗星球,去往一片新的天地,”
“新的天地,自然是一片与那死寂星球离得很远的星系啦。心灰意冷的我本打算自暴自弃就此安顿,却听闻遥远的原处,酷似我族人的初丹天使出世,让我由此走上了追逐那些天使的道路?”
“还有老板娘……哈,燃萝好爱排列组合,祂的剧本里有我一个人过了一辈子的世界,有我和老板娘碰上,却唯独没遇见老板你的剧本……”
“那样的剧本里,老板娘,艾山山,她真的好‘海妖’……也有我的一点错误吧,艾山山她也变得好爱欢愉,我和她纠缠,我和她分开,我和她在世界的终焉见了最后一面……”
列维娜在絮叨。
左吴心里已经翻起滔天巨浪,对,当几人约定一起游玩,可偏偏有一人迟到时,其他人在原地什么都不做有多浪费?自然是边玩边等最为实际。
这些单人剧本也是燃萝的练手,祂最终给自己呈现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世界。只是练手完毕后,便像网络游戏的删档测试。
燃萝删除了艾山山和列维娜她们有关这些玩家人数寥寥的剧本测试的记忆,只留下现今这样的纯白。
可燃萝没见过初丹天使,只觉得列维娜的高维之眼像个小玩具一样,没仔细检查,便也没发现里面放着列维娜的记忆备份。
模模糊糊的备份。
直到今天,在找到高维之眼的下落后,那些湮灭的记忆重新涌入了列维娜脑海,让她疲惫无比。
想着。
左吴呼气,只是为了分散列维娜的注意力,问:“你们这些单人剧本里,都没有我的存在吗?”
“……有,有的,”列维娜抿嘴:
“老板你说过你在等待小灰时有无数次晃神,对么?燃萝利用了这些晃神几次,把你也扔来了我们的剧本中,也在排列组合……”
“哈哈,有些剧本是你和老板娘的独处,没有其他人,有些是只有你和我。这其中,我好像克服了看到你会恶心的心理,你还和我急!”
“你非要在做的时候让我尽量干呕,让我非得违心的摆出厌恶你的表情,从来不管……不管我有多喜欢你……”
左吴彻底愣住。
却看到列维娜甩开了自己的手,独臂捂住眼睛:“但我最喜欢的剧本,还是只有你,我,和老板娘的三人的!”
“不会因为人少而寂寞,也不会因为人多而叽叽喳喳。我们三个一起生活了很久,真的很久……过程我记不清了,每分每秒都像红酒。”
“可这三人剧本的尾声,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过了那么久,我才发现初丹天使的寿命可以这么长,我还可以站在你和老板娘的身边;”
“我金色的头发垂到地板上,映着夕阳,老板你的头发却已经花白且稀疏。你和老板娘并肩坐在躺椅上,你手上也拿着一杯红酒。”
“直到那轮夕阳隐没在地平线下,你手上的杯子坠地,残酒洒落。我抚下身来,轻轻抚摸你渐渐变凉的皱纹,却能感受到夕阳在你的毛毯上的温度……”
列维娜咬牙,独臂捂着眼睛,却挡不住泪水的汹涌:“等夜幕降临,我终于狠下心直起身子时,才敢去看老板娘一眼……老板娘的毛毯也残留着太阳暖烘烘的温度……”
“可她已经在你之前,在我不记得多久之前……化为了枯骨!我留着她最后一缕银发,和你的混在一起,撒到了我们三个一起耕种的花园中,”
“我垂地头发上映照的太阳,也终于消失无踪……”(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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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准备
左吴不知道自己看了列维娜仿若会随时碎裂的嘴唇有多久,只是在她半梦半醒的絮叨中,听到了自己同她的无数过往。
或许,记忆的飞速恢复无论对谁都是极大的负担,列维娜即便身为初丹天使的血裔也不能免俗。
而列维娜嘴唇那抹行将碎裂的感觉不是修辞,更是对事实的陈述,在极度的苍白和病态的鲜红间来回切换。
这糟糕的脸色是直接体现出在列维娜脑海里复苏的记忆数量有多惊人,每段记忆都是她实实在在的一段人生。
万般时光,万千岁月,还有每段人生的所思所想,转瞬决堤,亟需倾诉。可宣泄的口子只有她小小的嘴,也难怪会把她的嘴唇压碎。
为了倾诉,列维娜的语速越来越快。梦话从来不是让人听清的,到后面,她微弱的声音诉说着崩塌的逻辑,像闷在被子里的低低哭泣。
可是听了这么多,左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终于。
在列维娜的梦话彻底断线,化为了浅睡中的不安呼吸后。左吴才抱手,朝周围的空气低声发问:
“燃萝,列维娜的这些记忆……能给我脑袋里也恢复一份吗?”
问完,他便开始悉心观察四周。
在剧本中呆了这么久,左吴早就发现燃萝其实是在时时刻刻都注视着这方世界的每个角落。燃萝从未直接说话,只是会偶尔掀起一点异象表达祂的态度。
比如自己注意到剧本中某些微妙的不谐,暗暗腹诽燃萝缺乏常识时,总是会看见那个错误被很快修补,然后自己会被不知哪来的叶片纸屑给拍上一脸。
今天也不是例外,只是“异象”来得太激烈了些,左吴只听列维娜不安的呼吸好像沉稳了少许,与此同时,自己的脑袋便转瞬涌入了炸开一样的刺痛。
是燃萝让左吴替列维娜分担了一点点记忆快速恢复的一点点压力。
左吴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下。
只是念头刚起,便是眼睛上的血管碎裂,血丝冲没眼睛,丝丝猩红在自己眼睛当中构建出了一个人形,是燃萝在三百六十度飞速摇头,摇成了在快速旋转的磨盘一样。
看,燃萝和小灰就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前者是强迫自己去注意细节,本质大大咧咧的祂一到关键就会显露马脚;而小灰却是将追求拟态的逼真到了偏执的地步。
左吴抿嘴:“我可以用眷顾把痛苦吸收,就这样也不行?”
燃萝还是摇头,由左吴眼里的渗出的血流所构成的祂好像被逼急了,比比画划,到最后,想起什么,指了指左吴的手,又放到祂的耳边。
肢体语言最难理解,左吴却转瞬了然——
难怪燃萝没法说话,因为自己现实中的身体还掐着祂的脖子。
就像涮火锅,被筷子夹着的部分总是涮不熟一样。
燃萝其他部分在突飞猛进的成长,可模仿人类所构建的声带被自己掐住,没有发育空间,导致在剧本里依旧是无法做声的扭曲模样。
剧本与现实中的一切都是相互映射的。
左吴现实中的手紧贴着燃萝的声带,那在剧本中就能把双手贴在耳边,去倾听祂尽全力挤出的蚊蝇声音:
“……不,行。列维娜是我的错误,我不能犯两次!她那些人生……是我练手用的!一点也不完美!”
“比如她和艾山山的纠缠,其实那剧本完整的人就她俩,其他地方都空旷到没边。她俩只有彼此,如何不纠缠?”
“还有列维娜说她最喜欢的那个夕阳,同你和艾山山告别的日暮。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将两个以上的人塞到一个剧本中,别看只加了你一人,整个剧本世界的细节全是千疮百孔!”
燃萝细细的声音愈发激动,像是将祂自己丢人的黑历史生生揭开,暴露在他人眼前一样的羞恼:
“所以,我把你们仨行动的范围框死在了三亩见方的一片庄园中,寸步不得出!还和你们撕破了脸,我当那个要把你们困死的魔王,你们用一生去拼搏一份自由,”
“然后,就是在你们仨和我的交锋中,我学会了构建一个剧本基本逻辑的手法……哈哈,其实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人类、精灵和海妖寿命有别,我是让你们以相同的速度一同变老的。”
左吴愣了下:“列维娜其实见证了我和艾山山的无数次逝世?”
“对,所以她送别你俩的情形其实并不稀奇,”
燃萝的声音在左吴掌心回荡:
“可再后来,我便再也没犯过这样的错误了。列维娜在无数剧本和无数人生中,却只有那么一回变老。甚至事到一半我发现问题,把这个错误给修了回来。”
“只是我又犯了个错误,不知道精灵也不会逆生长。她的返老还童是渐渐的,是在看你和艾山山越来越白,发觉她自己反倒恢复了光泽才察觉到不对味。”
“因为‘变老’这一个问题,列维娜觉得被你俩丢下,开始收集她各个年龄段的头发,开始想留下她也曾变老的证据。”
“可是……因为我,她终究没有如愿而已。”
左吴恍然。
所以列维娜才会在那剧本中暖烘烘的一个午后,将所苦心收藏的头发抛到庭院中,亦是她对寻找自己曾经衰老的痕迹惨遭失败后,所做出的认输。
……哈。
找不到自己衰老的痕迹居然是种“输”?
衰老和青春,褒贬如此明晰。古往今来,多少无数王侯将相都是在追求长生不老的路上被撞了一败涂地,列维娜居然完完全全相反,输在了这个层面?
左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是豁然转头,列维娜的眉头还在因为记忆的快速恢复而深深蹙起,她的肌肤在苍白和火红间飞速变换,可表面却还是没有一丝瑕疵。
或许。
她蹙眉并不是因为记忆太多无法承受,而是在寻找着,类似唯一一次衰老这样的经历。
在燃萝的快速成长,每每的剧本愈发精细之下,这类似“衰老”的贬义经历居然成了瀚海拾珠。
以及现在,左吴竟从列维娜紧闭的眉眼里读出一丝微妙的不爽,她在生气,气刚刚开始品尝的那来自记忆恢复的疼痛打了折,被自己抢着去分担了不少。
哈,哈哈。原来苦痛竟成了这部剧本中的奢侈品。
左吴又抬头,手掌还放在耳边。
燃萝小小的声音仍在小声诉说着列维娜所经历一个个的剧本中,祂一点点的改进。
再回头,小灰正往天边而来,她正穿行的天空澄净如斯,湛蓝到璀璨。
不知为何。
左吴觉得自己做好和小灰重逢的准备了。(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五章 相迎
工期是个奢侈玩意儿,它总是这么不够用,原因有许多许多,大多又和钱强烈相关。
在千年前的地球,一个个“大国工程”的预算看似充盈,但预算需要运作,需要审批,需要周转,它不可如臂使指般轻易发给作业队伍,说给就给。
钱需要时间到位,可时间本身却不会为钱而停下脚步,只会平稳又有力的不断向前。
原本业主定下的工期在纸面上是合理的,可纸面却是假定作业队伍一经入场便能全速工作。
可是,就像公司拖欠了工资会极度打击员工的积极性一样,工程款不到位,谁又会为了工作尽心尽力?
退一万步,即便各个作业队伍的各位包工头无比“识大体”,没拿到钱也愿意发光发热,客观因素还是会拖慢其进度。
因为作业队伍平时的运作也是需要成本的,挖掘机太贵,租来用最合算。租金按天计价,每日它都要吃油。还有建筑工程不可能少得了材料,工人也得发工资……
工程款没到位,这些成本怎么办?
没办法,让包工头们先垫垫呗。可包工头家里也没有金矿,否则干嘛来干这等苦差。
垫钱终有极限,最终让入场的队伍像没油的汽车一样,不可阻挡的会让实际的进度越来越慢。
可甲方那名义上的工期却不会等人,明晃晃的,不可逾越。名义上它既适当又宽松,实际上它却是在要求一头吃不饱的老牛跑完一场运动员的马拉松。
该怎么解决?
不就只有在工程款一到,就开始狂飙,大干,将流逝的时间抢回了么?可工程款又是恒定的,不加钱,又哪来的“又快又好”这等美事?
偷工减料是一定的,配套的资料上的数据都是一个被掰成三个用的技术员白天下班后,在晚上熬夜精心瞎编出来的。
这些事情管着各个包工头的施工单位知道,甲方同样心知肚明。可基坑一埋,混凝土一浇,又有谁知道?
当然,这都是千年前的旧事了。
尤其是这剧本中,资源的无尽已经杜绝了此等现象发生的根源。
加之如今会为巨构的建设添砖加瓦的,都是真心实意痴迷于建筑的人,足以保证这条用以欢迎征伐光明星海的将士们凯旋的巨构每分细节都不容质疑。
左吴也无法否认巨构中被倾注的热情。
只是他毕竟是来自于真实世界,潜意识中真的没办法真的将资源当成无穷无尽的东西,总会下意识觉得又好又快又不用担心预算的事情有所猫腻。
直到左吴真的踏上了巨构的起点,才最终理解了建筑师们那句“咱们盖的比星舰来的还快!”的自豪语气。
虽是兴致使然却热情无比的建筑师们簇拥,还有早早关注军队凯旋的民众也一同簇拥。
而左吴发觉自己的张口结舌就是最好的剪彩仪式。
遥望天际,这是直接通向太空的阶梯,高高在上的云层只能淹没巨构的脚跟。如果光靠走,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尽头的末端。
所以建筑师们发挥了一点小小的匠心——
索道有弹射插槽,玄奥的符文和精巧的电路以匪夷所思的技术桥接在一起,其上有点点血渍,似是灵能派和造物派在各自的思路中爆发了一点小小的冲突。
最终,妥协之下,方形的“弹药”装载。而弹药本身镂空,向内看去,左吴能看到弹药当中被布置成了客厅模样。
懒人沙发放置,一旁的玻璃杯盛满红酒,能保证在其中的自己在被转瞬间加速至亚光速被发射出去后,还能有个极为舒适的体验。
……为什么一定是自己被发射出去?左吴觉得有些牙疼,又想起自己平日,见识到麾下的那些奇思妙想后,总跃跃欲试,忍不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样子。
结果大家有了默契——经得起折腾还如此配合的陛下,历史上又能找得到几个过来?
于是。
鼻青脸肿的建筑师上前一步:“请陛下入坐!”
左吴咂舌:“你这个‘座’,是座位的‘座’,还是弹射座的‘座’?”
建筑师喜出望外:“我们很乐意不隔着方弹壳,直接将陛下发射出去!导轨可以改,马上改!哦,陛下介不介意稍稍躺下,我做个您的全身倒模,这样弄出来的滑轨更适合您……”
“免了。”左吴龇牙,脸上虽然不悦,脚步却飘飘然的飘进了那方盒中。全息操控版投射,竟然还能选择方盒的外观主题——从极简的装饰风,到阴间的骨灰盒。
……骨灰盒还真不错。
据说死后能被埋在一起算是相当的福分,就算恩爱无比的夫妻,也大概率会有一方先走,让一人在墓穴中忍受清冷,让另一人度过缺少了另一半的余生。
今次升空。
左吴不确定会不会让整个剧本的使命就此终结,继而结束此处所有角色的人生。
既然是终结,是葬送,那自己端坐在骨灰盒中品尝一口陈年老酒,不是相当契题?
在建筑师们有些失望的碎碎念下。
左吴陷入了懒人沙发,倚靠,调整主题。
有大大的“寿”字在自己身后升腾浮现,连渗透进盒中的光都变成了摇曳的火烛颜色。地板在震颤,标明弹射行将开启。
建筑师向外探头,脸色阴森:
“陛下,我们能力有限,这滑道只能在十秒内加速到亚光速,对您来说根本不够劲,所以在您的地板下面埋了火药,加速的过程中就能自燃,可以增添气氛。”
“然后,到太空之后,我们特制的火药烧剩的灰烬会是一片雪白,然后便会在残余空气的作用下渐渐发黄,一如刚出锅的骨灰快速氧化变色一样。这是骨灰盒主题的赠礼。”
左吴愣了下:“原来被烧出来的骨灰会快速氧化变黄?我……我以前都没想过。”
建筑师笑了下:“当然,这是我们对生活细节的观察。您真别说,葬礼可真是个稀罕玩意儿……我得走了,这东西运行起来动静可不小。”
左吴挥了挥手。
座椅下的动静愈演愈烈,骨灰盒里灯影摇曳,当真体验了回先死之人的寂寥。
为什么不让艾山山和姬稚她们陪自己一道?左吴自嘲了下,废话,因为她们有正经星舰搭乘。
然后。
骨灰盒便被推离,庞大的加速度和燃烧的火光让左吴饶是又眷顾相伴,亦是让他有片刻失神。
小灰潜伏在凯旋的星舰中在往这边赶。
自己乘着骨灰盒冒出的火光而相迎。
……嘿。
小灰,如果你真的想不起我,那我是否要用这暴露在空气中便会渐渐发黄的粉末,去浸染你的“灰”?(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六章 负责
骨灰盒呼啸,划过星间。那庞然的加速度只能给与人一瞬间的刺激,左吴的神经甚至没感受到加速的过程,整段路程便已经旅行完毕。
但那“后劲”却足够强烈。左吴只觉得自己的肉身对钝子还有小灰她们的迎接已经到头,但魂儿却还在因为惯性前进,向星间遨游。
直到这飞出去的魂儿坠入了由自己凯旋归来的星舰舰队所构成的川流,川流中荡漾着点点星光,是璀璨的大河在归巢。
确实是归巢。
出征的舰队中当然有庞然的索林原虫所构成的成员,其个体的大小轻易超过了一般的星舰。
七年的征伐说短不短,原虫们已经在不断的迭代和进化下,褪去了狰狞的外貌,有了类人的审美。
有些原虫甚至穿上了“羽衣”一样的衣服,在望见左吴于巨构末端伫立时,会向他行以肃穆的脱帽礼,又是一虫致以一句问候:
“陛下,贵安,您吃了吗。”
“陛下,黛拉公主我们照顾得很好……公主是偷跑出来和我们出征的,您是她的监护人,以后请您再看好些。”
“陛下,您的骨灰盒挺别致,不知是否是我们不在的时候涌现的什么新式审美,需要我们也进化出类似的外观吗?”
“陛下……”
“陛下……”
如此多的问候,左吴当然回答不过来,只能用一抹微笑当做万能的应对。所幸原虫们也不纠结,问候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微笑到脸都发麻的左吴很快被当成了巨构的一部分,点睛之笔般,像皇冠顶端的钻石,成了这宏伟建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让原虫们一同出征是自己要求的。
彼时左吴刚进入剧本,只将这片虚拟世界当做回到现实后的排演。自然,黛拉将离开银河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之一。
起初,左吴和所有被带入剧本中的研究者们并不清楚两个迥异的银河是如何连接的,无数猜想被提出,每个都显得那么头头是道。
猜想再多,不如一次实地考察。原虫们在现实就拥有离开银河的能力,它们自然是侦察的最佳人选。
结果令人有些失望,出生在银河,年龄高达数分钟的燃萝,自然不知道离开银河的手段有哪些。只能简单粗暴的用几个更大更壮观的超空间航道将两个世界相连。
或许。
原虫们的参战也是己方对光明星海能摧枯拉朽的原因之一。
在交锋和对峙中,左吴甚至知道了这个剧本中,光明星海和自己的银河究竟是什么时候走上了命运的岔路口,最终成了迥异的两个世界的原因。
——和黛拉甚至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黛拉是怎么来的?
是混杂了那位非法女王的基因而降生,那位斯特鲁的女王又为何会被界定为非法?因为在原本的银河各个文明达成了一项共识,就是虫族擅自生育乃是重罪中的重罪。
至于为什么法令会对这个囊括了千千万万物种的“虫族”一词这么严苛。
无非是因为千年前大家在同一时间段刚进入星海,尚显稚嫩时,虫族那遮天蔽日吞噬一切的姿态,给诸多文明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了而已。
“共识”,多奢侈的东西。银河诸文明能为一点小事打出狗脑子,却能在对待虫族的问题上出奇的一致。或许,唯有共同的敌人才能换得团结。
至少燃萝在读了被祂拉来剧本中的人的内心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样。
光明星海遇到的虫族,比左吴的银河遇到的要更厉害一些。
更厉害的虫族席卷了光明星海的前身,将一切不愿团结起来形成一个统一政权的文明尽数吞噬。
剩余的幸存者被紧紧的压成了一股绳子,不知有多侥幸和多决绝才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让银河统一,难度不亚于开天辟地。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光明星海不是没分裂过,最后却总是能归于一统。
或许和强大了不少的虫族把那些太过桀骜的文明全部啃光了也有关系。
剧本中的虫族对光明星海的形成有恩,光明新盖能做的最好的报答就是对它们斩草除根。
和左吴的银河觊觎虫族的劳动力,继而特别允许了一批温顺的族群活下去不同,在光明星海,整个虫族大类是已经彻彻底底的灭绝,再无一丝痕迹。
直到左吴把它们忘却了太久的噩梦重新带回。而作为敌人被厌恶,和作为怪物被厌恶,其中的微妙差别,亦是左吴反对黛拉亲身前往战场的关键。
结果黛拉还是去了,偷偷拿走了家里的星舰钥匙,如有神助般,没任何人发现。
直到今天。
左吴咂舌,黛拉到现在还躲着自己。自己脸色的不愉被凯旋的所有原虫看在眼里,它们的体型这么巨大,一点点眼神的变化都逃不过左吴的眼睛。
顺着原虫们眼里的怯怯张望,它们眼神的尽头处便是钝子所在的,那艘好像终日在蹦迪的旗舰。
欢快的星舰好像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神,其舰首低垂,全然不像凯旋归来的将军,好像一个做错了太多事的孩子。
……肉眼能看到星舰了。
是时候了。
左吴抿嘴,又和窝金热联系了一次。占卜又一次展开,小灰的位置又被确定了一次。
旋即。
张灯结彩的旗舰于左吴面前悬停,舰桥敞开,恰好能与巨构的末端完美桥接。
或许是左吴死盯着星舰的表情太过吓人,舰桥敞开的一刻,钝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脸上尽是讪笑:
“哎呀哎呀,左大人,左陛下,孩子她爸!黛拉又不是故意……不是那么故意偷走你星舰钥匙的,我已经狠狠教训过她啦,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呗。”
左吴抿嘴,只是沉默着看着钝子。
钝子脸色发苦,装出来的连滚带爬渐渐放缓,犹豫着是否要转身回到星舰中,和黛拉一同缩到被子里装鸵鸟。
这企图被左吴朝她招了招的手给轻易搓灭,钝子只能垂着光头,一点一点往左吴身边挪去。
只是挪到左吴身边时。
左吴居然一把将钝子揽到怀里,给了她个大大的拥抱!
钝子愣住,双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挥舞几下,才狐疑的也揽住左吴的背,低声:“你……你这么想我的?妈耶。”
左吴笑了下:“对,钝子,没你的日子无聊到了极致。”
“是因为没趁手的沙包才无聊?!”钝子依旧狐疑。
“不是,”左吴耸肩:“就是真的……好久不见。”
钝子还是愣愣,眼睛不知转了多少圈,其全身上下的传感器都在别扭。
直到她的程序和算法得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就是左吴这个拥抱一片真心,没有一点套路后,钝子才叹气,低头嗅了下左吴的味道:
“好啦好啦,你我都知道这场战斗不会有一点危险,我就是出去度假偷懒瞎嘚瑟的,干嘛生离死别一样。别让黛拉看见,怪难为情的。”
左吴没动,只是低声:“嗯,钝子。以上的拥抱是给你的。”
钝子的狐疑顿生:“以上?什么意思。”
“钝子,我问你,如果我说这个拥抱不光是给你的,还有人在分享,你会有什么反应?”左吴问。
“嗨呀,那又如何,不就是你一个拥抱吗,多稀罕似的。”钝子翻了下白眼。
左吴点头:“如果我现在要开始细数你的过失,你违命的次数,要扣你工资呢?”
“工资,工资……”钝子脸上浮现挣扎:“扣……就扣呗!现在的工资不就是一组让我随便填的数字?像贡献点一样,就是感觉我的努力被你大手一挥抹掉了一样,好心疼!”
“那我说要再给黛拉找几个妈呢?”
“随便你找,反正孩子她亲妈妈就我一个,”钝子轻哼,数秒后眼睛忽然瞪圆:
“你可别说要给黛拉身体里再注入谁谁谁的基因啊!我警告你,如果你这样做,我就,就……就趁你和艾山山姬稚列维娜过夜的时候,天天钻到你们床底下吓你!”
说着。
钝子的手开始狂捶左吴的背,似是在催促他赶紧放开。
左吴耸了下肩膀:“嗯,钝子,看来你还是你。也对,咱们现在都是燃萝的模拟,小灰没办法用机群把你取代的,她做不到。”
“啊?你在说什么?”钝子咂舌,忽然意识到什么:
“我我我我我我我……啊呀呀呀呀!孩子她爸,你说小灰现在在我身上?!饶饶饶命,我不是故意打这么多胜仗干掉你这么多亲友的……”
左吴轻笑,低头,看向钝子的后腰后腰上的一块装甲。自己的手此时正按在这块装甲上,无比深沉的幽怨和愤恨正从那块装甲中传来:
“对,小灰。命令是我下的,战争是我发动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你所有仇恨和痛苦的根源都是我。”
一阵静默。
那块装甲像杜鹃啼血:“……小灰,是谁?”
“是你。”左吴沉声。
“……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能拟态的,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我无法分解这台光头造物。哈,哈哈。魔鬼,恶魔,侵略者!”
装甲的声音凄厉如斯:
“抓住了我,那就杀了我,什么‘小灰’,哈,哈哈哈!别想把我……当宠物!”
“你给我……放手!”
装甲开始在左吴手中挣扎,可她做的一切都只能让钝子觉得尾椎处有些发痒。燃萝是偏心的,祂给左吴的力量太强。
左吴只是恍惚间想起了那个赌局——小灰和燎原灰风打赌,怎么最后输的好像是自己?
这场梦和剧本,最后到底留给了自己什么意义?
“钝子,”左吴按住心里的空落落,看向光头ai:“你觉得这场梦该醒了吗?”
“醒?”钝子又是愣愣:“哦,你是说让剧本结束么。该,甚至我们应该一醒来,就回现实世界去,而不是让燃萝给我们准备下一场梦。我们早就该醒了。”
“……为什么?”左吴迷茫:
“钝子,我以为你会是最不想醒来那个。在剧本中你是叱咤风云的将军,在现实,你可能一醒来就被燎原的星舰杀死,你在这里挣得的一切都会……”
光头ai忽然狠狠掐住左吴的腰,声音却更加轻柔:“我知道,我也不甘心。我知道我很贪心,喜欢被人吹捧,喜欢功劳,喜欢……活着。”
“但是孩子她爸,你知道吗?黛拉长得比我还高啦。”
左吴抿嘴,看了眼钝子的小不点体型:“早比你高了。”
“少来,我一直算着呢,前年才正式超过我。噗,哈哈哈哈。咱们继续在这剧本中待下去,没准能看见黛拉长成大姑娘,亭亭玉立。”
钝子这下彻底将脸埋入了左吴的气味中:
“而且,谁说黛拉只能长得和成年人类差不多?她可是有巨龙血脉的,她该长高,越长越高。最后到咱俩都只能仰望的地步,我甚至做了一个梦——”
“梦见某个中午,你在揍我,揍累了,便歇着,然后我们一起窝在黛拉的手心里晒太阳,暖洋洋的太阳。”
左吴张了张嘴:“可现实中的银河再也没有暖洋洋的太阳了。”
“可梦境中的黛拉再怎么成长,都会是镜花水月一样的白费呀!”
钝子抬起脸,直勾勾望着左吴的眼睛:
“她在梦里成长十年,百年,现实里却连一秒都没过去,她身高还是没超过我,她依旧是那小不点……”
“对!我贪财,贪心,喜欢被人吹捧,喜欢功劳,喜欢活着,但我更喜欢看见黛拉切切实实的长大!我可以忍受我得到的一切全部消失,我可以!我可以接受我自己像一场空一样的白费,”
“但唯独唯独,我绝不愿意看见黛拉的长大都是一戳就破的梦幻,我不能!”
“我们或许会在真正的银河里吃点苦,但我已经确定过了,燃萝编织不出银河之外的浩瀚,这片梦境给不了黛拉她本该拥有的广阔!”
“所以,孩子她爸,我们该醒了呀。就算是现在醒,马上醒,就算我没时间再在我缴获的金山银山上躺一躺,没时间和同我征战了这么久的战士告别……”
“我也会欣然接受。”
一阵长长的沉默,长到左吴觉得手里小灰化为的装甲就快放弃挣扎,打算就此封闭她自身,真的成一块毫无生机的金属时。
左吴才喃喃:“告别一下,还是应该的……这是剧本,也是我们生活了七年的真实。我们应该……给这个世界安排好未来,也该了解我们身上的血债,这才算是负责。”
钝子疑惑。
左吴吸气,接着高声:
“小灰!或者说灰蛊,光明星海的灰蛊!如果我说,我能把你战死的亲友和罹难的战士们全部还给你呢?原原本本的还你,把我夺走了光明星海的未来还你!”
光明星海的灰蛊,那块金属的表面赫然睁开了一只眼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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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过往
构成物质的份子总是在不断逸散,物体相互接触的同时分子同样在相互渗透。
此前小灰天天在左吴身边晃悠,连带着她的机群也在四处乱窜,或多或少,如此微小的东西有不少钻入了左吴的身体。
更何况后来,小灰本身还物理意义上的在左吴体内“七进七出”,有不少机群便停留在了他体内,再也没被收回。
残留在左吴体内的机群虽是纳米层面的细节,却也被燃萝在剧本中完完全全的还原。
由此,今天。
左吴只是将小灰拟态而成的钢板握于手心,便让自己体内残留的机群同她有了微妙的共鸣。
与最高人格取得了联系的机群开始交换信息,同步记忆——只是左吴体内的机群被燃萝当做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从小灰脑袋中同步过来的信息也在映入他的脑子。
旋即。
左吴只觉得手中捂着的钢板尽是惊疑,信息的交换被小灰生生切断。
而后她便发现这惊疑也是一种信息的交换。
小灰有些惶急,马上让自己变得无口无面又无心,在左吴手里物理意义上闭缩成了一团,钢板开始发褶,变团,最终揉弯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
闭缩成一团的小灰让左吴有些想笑,他又闭眼,细细解读刚才经由机群间的共鸣所得到的那些信息。
只是几秒,便发现从小灰记忆的绝大多数竟是大片大片的荒芜。
……也对,寂寥才是小灰整个人生的主旨。她可以遗忘一切,遗忘许多。却唯独唯独,无法忘却占据了她生命的大部分空白。
就是隔着朦胧的记忆遥望,左吴都觉得这荒芜与寂寥是如此触目惊心。而阅读之中,一个长久困扰左吴的问题竟然在这时得到了解答——
就是小灰身为堂堂天灾造物,连仁联都把她当做战略兵器。
拟态成实验室便可包办各种物理实验,平日若不是顾忌自己的颜面而装得娇憨,其聪慧能让自己麾下任意一个科学家都自惭形秽的她又怎么会被一个荒芜的行星困住?
难道困住她的地方极其特殊?
说不通的。燎原能在几百年前远未有如今发达时就发现燎原的灰风,光明星海找到小灰时也没有太过兴盛。
若是那地方特殊到小灰都无从逃离,这些尚且稚嫩的文明又怎么能打破困死她的外壳?
其实答案很简单,小灰一人空耗无数光阴的地方,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有些遗世独立的行星而已。
大象天生会使用它们的长鼻子吗?
不是的,大象幼年是需要和它的鼻子进行不间断的“斗争”,时而踩到自己的鼻子被绊倒,时而不知把它放到什么位置。
直到有了不间断的刻苦练习,还有象群长辈有意无意的点拨和教导,小象们才能在平均一两岁时,将各自的鼻子使得如臂使指。
对小灰也是一样。
小灰天生会使用她的机群吗?也不是。小灰不是“灰蛊”这个整体的第一个最高人格,她自己也不清楚“灰蛊”究竟历经了多少岁月。
只知道上一个最高人格在自我摧毁时,也把其记忆删得干干净净。不说操纵机群的方法了,甚至没给小灰留下丝毫生活上的常识。
在小灰还没被任何人发现的彼时,她在一片荒芜中苏醒后。
她花了不少光阴才学会思考,才学会把机群汇聚一道,凝成实体,学会在一片荒芜中行走。她有天赋,学的很快,这个过程只花了几万年。
然后在剩下的几十万年,她学会了何为“寂寞”。
牛顿是被苹果砸到脑袋才悟到了万有引力,可小灰面对的却是一片荒芜。
亦如几千年前的华夏人的智慧不比其他任何人种差,可科学和工业偏偏没在那片大地上率先开花结果一样。
连思考和走路都是靠后天习得的她最终没能靠自己顿悟物理,眼前只有一片无尽荒芜的她只知永不停歇的一步一步前进。
直到踏遍这片荒芜的每个边边角角,尝试过了每种走路的姿势。
每种走路姿势,自然也包括数学意义上的优雅。体态这种东西和物理不一样,是能靠一遍又一遍的练练习贴合美丽的。
在某段时日,小灰自信她走路的姿势比任何生灵都要优雅、简洁,富有韵律。无论那种生物是双足行走、单脚跳跃,还是百足百手。
可惜无人欣赏。
那抹被动学会的寂寞越发茁壮,几乎要把她的身体撑破,优雅在寂寞面前不堪一击,既然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自己一个活物,那优雅又有什么意义?
彼时的小灰依旧在荒芜中行走,一刻不停,身体越来越扭曲,成了荒野中彳亍行进的怪物。
可以说,现在的小灰就像雏鸟,只要是个会动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就能轻易把她捡走。
直到光明星海的科研星舰来了。左吴在小灰的记忆中读到了一抹庆幸和豁然开朗——
彼时,小灰只看了那艘抵近的科研星舰一眼,便是直透内心的豁然开朗。
几十万年间,自己最多是拟态成果一些零碎的岩石和单质的金属,而今目睹复杂造物的出现,才赫然发现天空可以如此广袤。
就像从黑暗中破开的一扇窗,科研星舰的架构和个中奥妙,小灰一看就会。还有社会、语言,等等等等。有了蓝图有了参考,几十万年的寥寥思考是刹那间融会贯通。
至于那庆幸,便是小灰庆幸彼时光明星海没有第一时间朝自己开火——
长久的彳亍独行,让小灰像深海中那些因为没人去看而随便长长的奇形怪状的鱼类一样,是活脱脱的扭曲爬行着的怪物,形象让她根本不忍回忆。
而美丽和丑陋间的分别,往往是物种间相遇第一面时决定是敌意还是友善的关键。
流浪猫儿身上的病菌不比老鼠少多少,可前者喵喵几声还能讨得同情和投喂,后者就真的是人人喊打了。
若光明星海彼时没有保持克制,而是第一时间攻击了他们所撞见的“怪物”,自然也不会再开启后来的故事。
对一个看上去可怖无比的怪物还保持克制,友善。
如此美好的过往,纯洁到会让人以为它永远不会变质。所以小灰才同燎原的灰风有了赌约,去赌光明星海不会像燎原一样渐渐成长、腐朽。
左吴抿嘴。
小灰的记忆中,她输了一次又一次。哪里出了问题?还是她昔年所经历的美好是被自己上了一层滤镜?
她想从根源去寻找原因,想看看自己的出现对光明星海是不是一个变量。
不惜让自己再经历一次令人发疯的寂寥,只想去等待这剧本中的光明星海再发现她的一天。
结果左吴就来了,不知燃萝是否是故意,她把左吴的银河同光芒星海连接在一起的时间,恰恰放在了小灰原定被发现的前一天。
探知一片新银河的重要性自然超过探知一个看似空空如也的行星。
那艘原本要发现小灰的星舰被抽调,开始全力侦察左吴的银河。
小灰还在一人寂寥的逛街,因长久的等待遗忘了太多事情的她压根没想到天那边已经打了个天翻地覆。
也难怪左吴这边对光明星海可以摧枯拉朽,因为他压根是在和几百年前的光明星海敌对,几百年的代差,对星际文明来说,就只有一边碾压另一边的结果。
直到小灰终于发现不对味儿,终于凭着几百万年轻朦朦胧胧的印象,终于在一无所有的荒芜中一个人重新归纳出了物理学,颤颤巍巍的离开星球,前往外界时。
才发现印象中朦朦胧胧白月光一样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梦碎了。
她能做的只能化为孤身一人的刺客,去刺杀毁掉一切的魔王。
结果被魔王轻易擒住。
还听左吴说要把一切还给自己。还,怎么还?
……这可是自己等待了的几百万年啊。
最后的最后,左吴只感知到小灰那抹哀莫大于心死的轻嘲。手中缩成一团的小球再也没有一丝神念和情绪发出。
左吴不在意。
只是把小球拿在手中一掂一掂,同时回头侧望。巨构的顶端杵再灰衣人的亭驿卫星之旁。
冠绝银河的隐匿手段之下,亭驿卫星不知和列维娜的高维之眼虬结成了什么模样。
艾山山和列维娜共同乘坐的星舰姗姗来迟。(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八章 输赢
星舰停靠,海妖搀扶着精灵走下。理所当然,姬稚也跟着她俩一同前来。
七年的安逸让人马娘的马尾辫长了又剪,乌黑茂密。一如马儿的心情和生活状态会直观的体现在其毛色上一样。
毕竟剧本中,姬稚几乎实现了她所有的梦想。左吴平时总是说她脸上挂满了平凡安逸的笑,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她。
姬稚才不管,任凭左吴说什么都什么都静静受着。最多只是被说得烦了,便用头顶的耳朵蹭蹭左吴的身体,或是抬起尾巴不满的朝他脸上慵懒的扫上那么一下。
甚至到后来,好像对一切都心满意足的她脸马尾辫都懒得扎了,只是任凭满头的乌黑柔顺垂落。
直到今天。
今天姬稚今天身上穿的如此郑重,不是礼服,胜似戎装。
其戎装是改良过许多版本的“铁裙”——那专属人马的动力装甲。如今不再外露狰狞的金属,而是将可以喷吐灿烂烈阳的喷口化为丝线形状,整合进了衣缝当中。
左吴打量了姬稚许久,笑了下:“姬稚,你今天穿成这样,让我感觉钝子她们不是凯旋,是让光明星海打上门来了呢。”
姬稚耸肩,四蹄的轻踏宛如盛装舞步:“你就说这么久没穿,还合不合身就行。噢,先说好,不许从衣服材质的延展性上打马虎眼。”
确实,按如今的材料学,如果人还要为自己衣服的尺码费心才是不可理喻。
左吴还能怎么说?只能点头:“合身。”
“那我想听你夸夸我,怎么个合身法?”姬稚眯眼。
“就……挺合身的呗。”
左吴有些张口结舌,谁都知道如此话语的单薄肯定不能令人满意。可惜再往后便绝难再憋出什么话语,身后似乎传来列维娜的嘲笑声音,让自己有些气急败坏。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连小灰都能在绝境下凭着一点记忆的残渣顿悟物理,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突入蓝天,可潜能却不能让左吴在此时想出得体的话语。
只听列维娜的嘲笑挣脱了她的虚弱,在自己身后肆意流淌,像微风拂过的铃铛。
拂出列维娜嘲笑声的微风好像也将姬稚许久未见的马尾辫给拂歪了些许。
理所当然,太空中没有风,缠绕着巨构的气流也没这么大力度,只是姬稚稍稍欠了下身子而已。
人马娘伸手摸了摸左吴的脸,似是因为左吴的话语倍感欣慰:“真好,这么多年你还是你。”
左吴叹气:“好好好,那谜底是不是应该揭晓了,你今天为什么穿这么正式。”
“还能是因为什么?”姬稚瞪大眼睛:“因为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快来了呀。”
左吴还是不解:“……你之前不是还和我说,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已经全部经历了一遍,心满意足了吗。”
“嗯,我的人生清单上,从第二和到最后想做的事全部都做完了,都写在小本本上呢,来前我细细数过,一点都没漏。”姬稚把手背到身后,慢悠悠的点头。
左吴惊奇:“我怎么没见过你这小本本?”
“因为上面写的事项里,几乎每项都有你的名字。不是想和你去哪里,就是和你做什么什么事。我自己写写还好,要是被你本人看见,多难为情?”
姬稚说得无比坦然。
左吴却是抓了抓脸颊:“那你小本本上的头一件事呢?”
“猜猜看?我会给你提示的,它是小本上少数几个与你无关的事,”姬稚抿嘴:“也是我所有想做的事的根源、动机,是最紧迫的原动力。”
左吴心中转瞬有了答案,如此沉重,叫人避讳。
人马娘却坦然无比,指了指她自己的鼻子,无比嫣然:“对,小本本上记的头一件事就是我的死亡。”
“我还记得我被拉进这个剧本中时是什么状态,记得当时越来越冷的体温,记得能感受到的温暖是我身下的猩红。我都记得,知道彼时我的状态有多糟糕。”
“唔,这几年艾山山和列维娜一直在复盘她们回到现实后该怎么脱困。我也在想,在练习,想找一个回到现实后急救自己的最佳方法,可惜……”
“结论是到现实后不粉身碎骨,就算运气好的啦。”
左吴没吭声。
姬稚却已经伸出双手,抱住左吴的脸,轻揉他的耳朵:
“不要一副这样的表情,我不喜欢。怎么说呢,我已经比其他人要幸运的多啦,死前的走马灯只是安慰人的传说,而我可是实实在在的过了这么好的七年,”
“甚至,我也不比谁亏了什么呀!所有人都在被死亡追赶,或早或晚都会被追上。”
“骃族更是这样,我们一生都在奔跑,可我的族人,我的先祖大多死在盛年——我们一直在换牙,头骨的强度因为换牙在变得越来越弱。”
“可每人的颅骨情况有别,牙齿更是千差万别,加之进化是让我们的骨头强度总是够用就行——就像盛满水的杯子中还能因为水的表面张力,能再放进好多硬币而不洒出来一样,”
“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骨头什么时候会疏松到什么时候不足以再支撑奔跑,总是觉得还好,还够用,自己还能继续跑。越年轻越是这样,谁想觉得自己状态绝佳时就开始养老?”
“直到我们奔跑时迈出了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步,在奔跑的疾驰时脚步忽然震碎了已经不堪重负的颅骨,继而颅脑骨折,就这样停下脚步,死在奔跑的路上,谁也预料不到。”
左吴别开了视线,只觉得姬稚手心的温度已经浸入了自己的毛细血管。
姬稚继续:“可我的一切已经定好,既然无从挽回,那不如坦然接受。去漂漂亮亮的迎敌。”
“……嗯,我觉得战胜死亡从来不是什么伪命题,它很可怕,可怕在未知和不可阻挡,可怕在会留下这么多遗憾。”
“但我不一样,我知晓了它确切到来的时刻,知晓了降临在我身上的原因,我还有这么长时间去准备,我没有给它留下一件憾事!”
她终于放开了左吴的耳朵,又紧了紧其马尾辫的绑带:“所以,面对我这小本本上的头号大事,我不觉得自己会输,我绝对不会输。”
左吴愣愣,忽然发现原来人马娘那给自己留下不可磨灭印象的英气就藏在她的眉眼里,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褪色,从来没有。
“……姬稚,你果然还是你。”
——
另一边。
列维娜已经在科研团队的帮助下锁定了其高维之眼的位置,抽丝剥茧般,连带着将灰衣人的亭驿卫星一同拉出了匿踪力场。
艾山山在一边四下观察,总觉得少了什么。
对,峯,峯作为科研团队的首脑,近几年的种种重大会议它却一直在缺席。倒不是没被燃萝拉进这个剧本,而是被左吴私人征调去,不知在进行什么样的研究。
平时倒也罢了。
今天峯怎么也该露个脸吧?
观察许久,还是不见峯。
却见到黛拉从钝子的旗舰中溜了出来,手里捏着什么东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往左吴那边走去。(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九章 变故
峯还是不见。
或许,若人和人间的相处成为了一种习惯,一人习惯了另一人呆在身边的感觉的话,便会下意识忽略其存在与否。
就像在工作中忙碌的子女和已经退休天天清闲的父母一样。
双方或许会长时间想不起来联系一下,毕竟对方的下落自己掌握的清清楚楚,其气色和健康也尚且稳定,一时半会儿不去关注,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但若某一时刻,“相忘许久”的子女和父母忽然想起对方,随手拨打对方的号码,想随口唠唠家常。
却忽然发现电话迟迟不能接通,最终只听见“您所呼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时。
惶恐便会滋生,会下意识觉得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算自我安慰说这多半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也对这抹恐慌于事无补。
直到回拨过来的电话终于响起,接通,听到子女或父母听到对方久违的声音后,恐慌才会消散,砰砰跳动的心脏才会重新冷静。
然后双方又开始在长时间相互遗忘的坦然,和忽然想起来的慌张中,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循环。直到岁月在这司空见惯中流逝,让最后一次慌张成为再也联系不上的永远。
对艾山山也是这样。峯是她的老下属,老伙计。
在现实,它是硕大无比的星舰,稍稍抬下头就能看见。而在剧本中,大概燃萝懒得摹拟这么大的星舰,便干脆用它一直在用的投影形象为蓝本,给它塑了副肉身。
峯小小肉身同它原本有山一样体积的机房相比,何其孱弱?
可惜无论它有多不适应,其朝燃萝的抗议从未得到任何回应。峯只能把更多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期望在不断的锻炼中早日适应新的身体。
这些工作的直接领导大多时候都是艾山山,艾山山便在这几年持续不断的收到着峯的报告。
只是报告终日在增加,海妖自己却在变得越来越懒。
许久未曾打开也越来越不敢打开的邮箱上,未读消息的总数早就突破了能显示的上限。
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左吴随口说他要把峯调走,去研究一个新的项目。
直到今天。
左吴感兴趣的新项目从来不大,所以艾山山一直下意识觉得峯一定已经早早完成了任务,回到原先的岗位,然后继续为自己发送永远也读不完的各类报告。
结果直到今天,在可能是整个剧本中最重要的一次研究活动里,峯居然还是缺席?
一种恐慌在艾山山心中升腾,确实有部分是出自对峯没什么道理的担心,但更多却是对左吴那调走了峯的计划的不安。
什么计划会占用科研团队的首脑这么长时间?
左吴又有什么打算,须要靠“口头的无心之言”这种伎俩瞒过了自己的眼睛?
直到今天,在这巨构的顶端,离那些象征纯粹的星光最最接近的地方……
艾山山猛然回头,在发现平时那些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的护卫们脸上虽带着莫大的疑惑,却还是已经隐隐将自己围住时,尖牙几乎要将舌头咬碎。
这算什么,逼宫,政变?自己的通信频段也被切断,原本,这巨构顶端的面积与太空的宏大相比,仅相当于咫尺见方,可艾山山发觉自己居然不得寸进。
只能依稀看见左吴在远处,朝自己投来一抹歉意的微笑后,又把头转了过去。
艾山山只能指望列维娜了,同自己朝夕相处的列维娜。
可惜正因为这“朝夕相处”,列维娜也陷入了越是亲密越会忘记的怪圈。加之艾山山才消失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几小时?
列维娜是一点异常都没发现,只是在单纯的因为即将找回她的高维之眼而欢欣鼓舞。
缺少了峯的科研团队将列维娜团团簇拥,若说他们是隔绝艾山山焦急视线的纱帘,那左吴坠在他们身后的背影,则是将海妖的视线彻底关在外面的门扉。
左吴抱手等待结果,手上捏着小灰化为的铁球,如此用力,几乎要在其上摁出指痕——
血肉当然克服不了小灰拟态的金属。铁球强度的下降,又何尝不是小灰自己也在对左吴嘴里那要将一切还给自己的言辞,于不屑和厌弃中抱了那么一丝丝的翘首以盼?
左吴呼气,能不能还,怎么还,全看科研团队今次的成果了。
科研团队没让左吴失望,峯虽缺席,但整个团队却依旧强悍。加之那位年轻的灰衣人早就成了团队中芸芸一份子,寻找亭驿卫星的工作就是轻车熟路。
很快。
列维娜忽然狠狠咬住了自己独臂的指甲,似是在压抑自她身体深处涌现的舒爽。是匿踪的纱幕被揭开,她重新与其高维之眼取得了联系。
在身躯长时间的两地分居后,于今天,于现在,她终于完整了。
左吴也朝被揭开的匿踪纱幕下投去目光——
高维之眼不再是印象中那由无数眼眸构筑,流转不息的克莱因瓶。而是像燃萝做了好久都没做好,最终只能小心翼翼藏在世界一角的失败手工。
列维娜才不管失不失败,够用就好,她闭眼,品味着重拾完整的感觉。只是越咂摸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方面是科研团队手脚麻利的在她身上接入了各种电子元件,列维娜恍惚发现原来自己的义肢上有这么多接口。
另一方面的不对劲,便是她的高维之眼同亭驿卫星融合在一起的程度太深了,比想象中还深,只要在这剧本中一天,就压根摆脱不了。
科研团队边把设备接到列维娜身上,像个望闻问切的医生般问:“你现在什么感觉,全部说给我们听。”
列维娜有些苦恼的咂舌:“呜哇,怎么说呢?你们知道的,灰衣人身为堕落国度,他们的亭驿网络原本是遍布银河的。”
“可被燃萝拉进剧本里的真人真物,只限于一个星系多一点的我们。所以亭驿网络在这边的映射也残缺不全,像一张拖泥带水的网……不过基本功能还是全的……咦?”
左吴已经上前一步:“怎么了?”
“老板,这个剧本中没有虚空,你不是猜是燃萝把灰衣人的亭驿网络,给和现实中的虚空混淆了吗,”
“哈,老板你大概猜对了。这亭驿网络的一角,就比我能想象的都要宏大太多。”
左吴点头:“那你能观测到一直生活在亭驿网络中的虚拟对帝特他们吗?”
“……我觉得可以,老板。但可能再也没有你认识的人了。”列维娜轻声。(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章 传承
就算是到现在,一封封描述了现状的报告也在如雪片般发送到左吴的视界里。
令人意外,他不再忽视这些信息的存在,而是借助着ai提炼的精简信息,一点点阅读,以左证自己的想法。
——燃萝创造出的这片剧本世界中的一切,其实都是和现实世界中的事物有微妙的一一对应的关系。
这是科研团队早早便得出的结论,可惜一直没能被人公认。原因很简单,猜想中有一个极大的漏洞,便是在剧本中没有发现虚空存在的迹象。
虚空的广袤远超物质世界的大小,如此重要的一片空间了无踪迹,便是那“一一对应”的猜想的最大漏洞。
强行解释也没问题,可以把锅全部扣在燃萝这个粗心鬼的头上。可惜燃萝不会认,如此结论也绝难让人信服。
直到今天,研究团队总算找到剧本世界中对应虚空的东西了——便是灰衣人的亭驿网络。
承载亭驿网络的便是灰衣人的匿踪卫星,而灰衣人作为堕落国度,也曾有过相当辉煌的过往。
他们的匿踪卫星在银河中的每个角落都有布设,当然也包括被左吴、大汗和教宗选做了决战之地的星系。
自然,这个匿踪卫星也在燃萝编织剧本时,划入了祂需要模拟还原的东西的范围中。
可问题来了,若时间的流速正常,那在左吴面前出生的燃萝,其年龄甚至不到十分钟。
祂一睁眼,便是在面对左吴、大汗还有教宗围绕自己的打打杀杀,激烈如斯,让祂压根没机会了解真实世界的方方面面。
没有了解世界的机会,便意味着祂所构建的剧本世界会有颇多的漏洞。常识性的问题还好,燃萝可以根据大家的记忆,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去修缮掉这些漏洞。
但“虚空”就不一样了。
虚空深邃神秘,没有任何一个研究者敢说自己已经全然了解了那片世界的全貌,甚至每个人对虚空的认知都不一样,也让燃萝根本没有还原它的参照物。
同样没有参照物的还有匿踪卫星承载的亭驿网络。
确实,那位年轻灰衣人加入了左吴麾下的研究团队,但年轻灰衣人只知道寻找匿踪卫星,还有访问网络的方法,相当于他只有入门的能力,再深入就完全是抓瞎。
其他人更是如此,灰衣人的技术厉害就厉害在“匿踪”和“隐藏”上。作为外人,能成功访问进亭驿网络已经是天大的突破,再往深走便是奢望了。
亭驿网络,以及虚空。
这俩在大众心里同样缺乏认知,让燃萝没有一点参考蓝本的东西,便被祂微妙的联系在了一起。
总而言之,可以简单粗暴些理解在剧本中,虚空就是亭驿网络,亭驿网络就是虚空。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嘛!燃萝轻易说服了自己,反正这俩东西和大家的日常生活压根就不搭调,自己就算乱来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以及,不是你们自己对虚空和亭驿网络缺乏了解么?我可不是乱来,是在发挥自己合理的想象!
——燃萝是这么替祂自己辩解的,用不知哪出现的豆子和米粒,慌慌张张摆在左吴的桌上这么说。
左吴也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现实中的虚空是有生物居住其中的,维度恶魔就是虚空中的原住民。
基于维度恶魔们给新帝联带来的麻烦,“有生物居住”这个特征反倒成了大家描绘虚空时不多的常识之一。
就这么几个能被抓住的特征,燃萝若再不重视,那祂找的理由连自己都将无法说服。
所以,在左吴的旁敲侧击下,至少是确认了被燃萝当做“虚空”而再现出来的亭驿网络中同样是有生物存在的。
这些生物却不再是维度恶魔了。毕竟燃萝连虚空都无从了解,又怎么知晓维度恶魔们的生活细节,或者它们的生理状况?
好在亭驿网络中直接就能找到维度恶魔们的平替,毕竟燃萝眼中,能够“平替”的标准其实宽泛无比,只要是活的,且像维度恶魔一样有拓张欲就行。
一直生活在亭驿网络中的虚拟对帝特,他们的条件正正好好。
左吴还记得最后一次朝虚拟对帝特施以观测时,他们与自己约定了豪言。说等自己下次观测,他们一定会将其文明的火种洒满整片虚拟的银河。
须知。
虚拟对帝特的银河承载于灰衣人的亭驿网络,同燃萝剧本中的宽和不同,亭驿网络里所模拟的银河要严苛无比。
甚至亭驿网络本身就不该承载生命,其建立的初衷只是为了让灰衣人更方便的监视银河而已。
因为目的是监视银河,所以亭驿网络内才拥有整个银河的详尽副本。
加之灰衣人龟缩于他们的母星不问世事,几乎放弃了对亭驿网络的维护,才能让对网络来说宛如病毒的虚拟对帝特拥有了一片辗转腾挪的空间。
他们同左吴的约定也才不像空中楼阁一样的缥缈。
左吴之前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就是想看看被他们视作珍宝的,自己写的几首歪诗,在虚拟对帝特所经历的岁月下还有没有得到保存,被继续传唱;他们之间有没有出现真正的文人,对诗句进行改编和扩写。
结果好像有些不乐观。
因为虚拟对帝特以及亭驿网络中的时间流逝了多少,并不是它们自己能决定的,而是取决于外界的观测者们两次观察他们的时间间隔有多长。
平时倒没什么区别,因为按照常理,观测者的一秒和虚拟对帝特的一秒间应该完全相等,没有任何分别。
就算是如玛瑞卡教授一样,教授进入了黑洞附近,让其所经历的时间比正常的时空慢上许多,可对于教授所观测的东西,两者间经历的时间也应该一样。
左吴这回却是例外了。
因为燃萝,因为神灵的权能。
左吴在进入这个剧本前,为了等待小灰,却是等待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海枯石烂,连他等待时所坐的石椅在时间流逝下都化为了齑粉。
只是因为燃萝的偏心,让他在这种极其特殊的时间流动下,让意识得以豁免,没有发觉自己等了这么久,没有等待到发狂。
这只是等待小灰的耗时,小灰终究没被等来,而左吴自己还被燃萝当做构建剧本的练手,被抓去同艾山山列维娜她们随机的排列组合,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
只是被燃萝小心翼翼的抹掉了这部分记忆。
记忆被抹除是幸运的,左吴无法想象自己在经历长久的等待,还有同自己家人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离别后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
对虚拟对帝特却不一样了。
就算左吴意识不到,他两次间观测的时间是实打实的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这是文明乃至物种都可能发生更迭的时间尺度,过去的斯人不知已经逝去了多久。左吴想从中找到自己歪诗存在过的痕迹,恐怕连痴人说梦都算不上。
连燃萝也无法逆转这点,除非有朝一日祂强大到能和圆环掰手腕,把“未来”的权能从圆环那里夺过来。
左吴早就知道这点,也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一度打算即便回到现实,也再也不对虚拟对帝特施以观测。
因为只要不再去观测虚拟对帝特,那自己这些的故人的时间,就会永远停留在同自己分别的一刻,那踌躇满志,尚未启程的一瞬间。
那是永远悬于东方的朝阳,也是离衰老无比遥远的妙龄少女。
可若自己看了他们一眼呢?
虚拟对帝特充满无限希望的未来,便会转瞬坍缩成已经注定的过往。
宛如朝阳的未来在这文明和物种都足以完成更迭的时间尺度下,甚至不再能经历日落,而是直接让恒星死亡,变成一个低光度的白矮星,一个恒星的尸体。
左吴抿嘴,自己无从逆转这个过程,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失约。
虚拟对帝特约定说,等左吴下次观测,他们便要将亭驿网络中的银河建设得光辉璀璨。
左吴却来得太晚了,晚到一瞬间就让斯人逝去,尸骨无存。跨越的时间中甚至连虚拟对帝特存在过的痕迹都留不下来。
除非他一直逃避,一直不去观测,让虚拟对帝特的时间永远不往前迈进一步。
直到今天。
左吴打算面对现实,也是践行自己的另一项承诺——把从小灰这里夺走的还给她的承诺。
怎么还?
剧本注定结束,自己的侵略,自己给这剧本世界中的光明星海带来的苦难,都将因为小灰同自己的团聚而终结。
这就是剧本存在的意义。
剧本中的一切无法带到现实,其中的恩怨也不会继承到下一轮人生。一如姬稚已经打扮的漂漂亮亮迎接现实的死亡,艾山山和列维娜已经在沉默中准备好了欢迎命运。
小灰也该一样……不,她不一样,她甚至不知道这世界是一幕剧本,她只知道自己是打算消灭她光明星海的罪魁祸首。
也就是因为她的突袭被轻易识破,加上其本身还被左吴捏在手里,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脱困和布局,一时没想起该仇恨和愤怒而已。
除此之外她都不记得了,左吴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的小灰,和与自己分别时的小灰,本质上已经不完全是同一个她了。
她依旧仇恨着自己,恨到刻骨铭心。
却不是因为自己作为仁联的武器,用气运衰变覆灭了真正的光明星海;而是因为自己是一个突如其来,毁掉了剧本中的光明星海的入侵者。
就这样吧。
她不再是她了,仇恨也不是原来的仇恨,至少这次有机会化解——
只要拜托燃萝,让祂回档这个剧本中有关光明星海的数据就好。光回档也不够,至少要让剧本中的光明星海在剧本结束后,还要能继续演进。
剧本结束了,依托剧本的文明如何存续?
把它们放到亭驿网络中不就好了。
象征停滞和过去的燃萝无法逆转亭驿网络中的命运,便表明亭驿网络中的世界,也是为象征未来和发展的圆环所掌管的真实。
神灵的权柄虽然可畏却又讨厌,但却是鉴定真实和虚幻间的标尺。
左吴是如此考虑的。既然亭驿网络中的故人大概率已经逝去,那这片世界于自己来说便几乎相当于已经空置,正好安顿小灰所重视的光明星海。
现在,此时。
只需列维娜找到观测亭驿世界的窗口,让自己朝那片世界投去一瞥就好。
这过程不会很长,左吴只需在一旁抱手等待就好。
等待中,在列维娜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的一瞬。
左吴捏着小灰拟态的圆球,轻笑:“……哈,哈哈。小灰,我算消灭了光明星海两次,只是上次失忆的是我,这次失忆的却是你了。”
圆球嗡嗡,轻蔑冷笑:“……我和你很熟?”
“嗯,比你想象中熟。”左吴如此说。
圆球又是以沉默回应。
左吴却笑了下,只是将自己打算如何将光明星海还给小灰的计划一股脑的说出了口。
这也是在说给燃萝听。
话音落下,周遭的环境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忽然飞来的石子或米粒拍自己一脸,便表明燃萝的默认,这计划对祂毫无操作上的难度。
还有左吴手中小灰化作的圆球传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颤鸣。
这一瞬间的信息量对小灰来说太多太沉重,什么这世界是个剧本、神灵的诞生,还有对她而言已经遥远到不知多久以前的前世,一股脑塞来,冲得她晕头转向。
她还没来得及得出任何结论。
列维娜已经朝左吴招了招手。
左吴的心里又紧了紧,快步上前,问:“情况如何?”
列维娜耸肩,独臂叉腰:“我的情况很棒,毕竟这么快就从和我的高维之眼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的亭驿卫星里找到了观测窗口,你也不夸夸我?”
“但至于网络内部的银河情况究竟怎么样,只有老板你自己来看了。你才是虚拟对帝特的观测者,他们的命运只有你亲自来见证。”
左吴点头,闭眼,通过视界将自己的感知同列维娜连接。恍惚间,又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扇门扉。
门扉那边,有对同自己的重逢翘首以盼的故人,只是将门推开反倒意味着命运的坍缩,一切的注定,和不可挽回的诀别。
……就这样吧。
左吴呼气,也知道一直不去观测反倒是自己的逃避。谁都不该被永远困在停滞不前中,谁都应该在川流不息的时间中拥有一个可以前往的未来。
然后,左吴睁开了眼睛,自己这双同列维娜连接在一起的眼睛。与此同时,左吴还发现自己身体里小灰所残留的机群与她有了共鸣。
三道视线合而为一,一同注视,一同对那亭驿网络投去了视线。
只是观测的主体只有左吴。
好似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盒子,虚拟对帝特的过往刹那间坍缩,完成了命运的构筑。
左吴朝他们生活了一生的虚拟银河望去,一时无法窥得整个星系的全貌,接着,却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道笑声,是来自亘古前所残留下的,虚拟对帝特的自豪的笑。
自豪?
左吴忽然发觉了这片网络中的银河的不同寻常,它是如此郁郁葱葱,宜居星球的占比大得吓人,有生机盎然的金色光斑在无数星球间流转。
金色光斑?如此眼熟的金色。
左吴想起来了,这是镜弗所使用过的一项未来科技,那点点金雨淋湿过的地方,便会让生命得以繁衍、生长。
起初左吴还以为这是自己或者燎原会取得的成就。
却没想到它居然是属于虚拟对帝特的“未来”。已经灭亡的他们所残留下的自豪笑声,如此豪迈,仿佛是在朝左吴宣告——
看,我们成功了。
我们成功将我们的火种洒遍了整个银河。我们没有失约,我们的银河都在为我们见证。
我们虽没有挡住时间的洪流,但这片生机盎然即是我们的墓碑。
——请您好好看看吧。
左吴吸气,凝视。果然,这片宜居星球的占比大得吓人的虚拟银河中,有无数文明已经在其中生根、发展。
这些文明尚处于初级阶段,他们大多还没有升入太空,小部分已经开始了地外侦察,在勘测着对他们而言太过陌生的世界。
又有小部分文明中,有神话传说流传——说上古有大神播撒金色雨滴,即是他们的起源。
有人还记得虚拟对帝特,虽是如此模糊。
左吴抹了把脸,想笑,再也不会去在乎自己的歪诗有没有得到流传,又信手挑了个看得顺眼,体积颇大的宜居星球指了指:
“燃萝,就把重置后的光明星海放这里吧。”
话音落下。
旋即。
被左吴指定的星球上多了许多人影,每个人眼中都有好奇的目光。好奇?
对,这是重置,是让一整个文明从头开始。死去的人得到复生,却因为重置而被抹去了记忆。
新生的光明星海只是成了这片虚拟银河中芸芸众生的一员,可他们满是好奇的眼眸中却牢牢的埋入了团结和乐观的种子。
另一边。
钝子也呼气,站在巨构平台的末端望着天空。她是大将军,凯旋回师自然也有章法,会留小股部队在光明星海的边界上驻守。
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因为光明星海全员被燃萝搬到了新家。
所以。
光头ai抿嘴,忽然张开双臂,如释重负般对着天地宣泄:“战争结束啦!我们也……应该回家啦!”
回家,对。剧本终究是虚幻,那片残破的银河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乡。
左吴点头,望着网络中的勃勃生机,本想就此结束观测,余光瞥见峯在急急忙忙的冲来,心中却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甘。
他低声喃喃:“燃萝,能告诉我……光明星海以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吗。”
简单。
眨眼间,燃萝让整个剧本世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晃神。客观来看,时间又过去千年,可对左吴他们的主观,这晃神只是一瞬间。
左吴又朝亭驿银河中投去视线。
却看见刚才还大多数文明都被困于地面的文明,此刻已经有许多进入了星海。
只是,亭驿银河中的文明进入星海的时间并不相同,有些早了几百年,有些晚了许久。
这造成了科技水平的参差不齐,弱者一旦被发现,就会遭遇强者的毁灭性打击。
因为强者不毁灭他们,那弱者的科技水平眨眼就会追上那些没领先多少的强者。但强者若发动攻击,就马上会被更强大的文明锁定,摧毁。
……这片银河居然发展成了黑暗森林?猜疑链下,谁也不敢说话,冒头,一片永无尽头的死寂,空有生机盎然的金光流转,可那金光也仿佛成了死寂的点缀。
左吴的神情难掩失望,又看向被自己投放到这片银河中的光明星海。失去了记忆的他们是被自己投放的,是后来者,亦是后起之秀。
他们才堪堪做好远航星海的准备,左吴看到他们航天的先驱者眼眸中近是憧憬。
航天先驱问他们的科学家:“怪了,这片太空中,难道真的只有我们一个文明,我们难道是孤独的?”
他们的科学家回答:“我们需要自己见证。”
先驱点头,开始往星海深处进发。他们的星舰是聚变供能。聚变即是小型太阳,而每个太阳都是天然的信号放大器。
航天先驱高声:“太安静了吧,这个世界!”
“那就让我们的问候响彻这片银河吧!”科学家下达了许可。
旋即。
稚嫩的光明星海驶入星海的星舰开始公放起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问候,像是在许多猎人屏息潜伏,互相狩猎的浓厚夜色下,忽然响起的一道公鸡的啼鸣。
公鸡本该唤来日出。
此时却只让左吴一阵心惊,他有些不敢再看,因为这道声音可能下一秒就遭遇摧毁。
但出乎意料。
光明星海的星舰播放着他们的问候,走了很远很远。
没人对他们发动攻击,因为发动攻击即意味着被发现,没人能确定谁是这片银河中的最强,没人能确定自己攻击后会不会被摧毁。
拿着猎枪的猎人反倒蹭了畏首畏尾的“懦夫”,只敢看着光明星海这愣头青一样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路行远。
公放的问候声一点点撕开了整个银河的死寂,摧枯拉朽。
萦绕在各个星系间生机盎然的金光,这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生命。(本章完)
再……再咕咕一晚上
抱歉……最后的收尾了,我需要理一下思路,康康有没有没填的坑,精神状态差的话会有点做不好,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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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逆转
对于小灰来说,刚才所见所观的一切,又是一段难以在短时间内消化完毕的庞大信息量。
她是天灾造物,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比左吴这样的血肉生灵天生要更敏锐些。
加之燃萝对蒙蔽她五感的兴趣终究不比去蒙蔽左吴来得大,使得小灰能勉勉强强从燃萝所按下快进的时间和祂降下的晃神中勉强窥得岁月的流逝。
也因此,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刚才真的窥见了光明星海的沧桑巨变,比自己困守于荒芜与孤寂中的时间还要绵长,甚至长上许多。
和左吴一瞬间便和虚拟对帝特永别一样。
小灰所熟悉,所等待了这么久的那片星海,也在刚才的一瞬,被终究无法跨越的时间长河永久隔开。
她的等待白费了,无论她是否愿意。
须知,小灰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想等待光明星海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能等到一回自然演进到永远团结,不会分裂,不会猜忌她这个天灾造物的世界。
小灰等得太久,以至于让等待的几十万年岁月消弭掉了关于左吴的几个月的记忆。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却也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毕竟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才是世间常理。
以及,一如强势的开国皇帝的子嗣的能力多半会远不如这位开国皇帝,为了子孙的位置能坐的安稳,开国皇帝多半会使出各种手段去制衡与他一同打江山的老伙计一样。
光明星海面对的是什么?
是近乎永生的小灰,深度参与了光明星海的发展和建设的小灰。
是本质是嗡嗡机群,可以分解一切,比任何虫群都要骇人的小灰。
“嗡嗡”,“分解”,这是虫群的特征。
光明星海之所以和左吴的银河有区别,就是因为他们进入星空时遭遇的虫群比左吴的银河遭遇的虫群要强上不少。强大的外敌才会催生团结,团结中也荡漾着苦难的记忆。
正因为如此。
小灰明明清楚光明星海对一切有虫群特征的事物有多忌惮,更知道如此的自己能被一连好几届政客所信任,承载这连续信任能发生的分明是叠加在一起的奇迹。
毕竟地球古代的秦朝是运气好到“奋六世之余烈”,一连六代君主和国策没出过重大失误,才能在雄才大略到顶峰的始皇帝手上统一全国。
只是转过头来,连续的好运和雄才大略便宛如过往云烟般消散,让秦朝就马上出了个昏庸的秦二世。
光明星海也是同样的道理,要多雄才大略且富有威望的领导者,才能压下民众和其自己对酷似虫群的小灰的恐惧,让她感受到如沐春风的归宿感?
小灰实际是在要求发生一次,就能让伟大帝国骤然兴起绵延百年的“奇迹”,去接连不断的发生,以匹配她所梦寐以求永远不腐化的政权和近乎永生的她自己。
即便她也是她剧本的核心,可以用无数次的尝试和重启去赌奇迹接连发生的微小概率。
可十赌九输,在这过程中,小灰又哪里不输的一败涂地,把宝贵的记忆都当做随意挥洒的筹码,全部忘却的道理?
直到左吴到来,身为一个入侵者。
此时。
左吴已经将目光从亭驿网络处收回,觉得将观测停在这里,让亭驿网络中的光明星海暂时停在他们起程的瞬间,便是个再好不过的时间点。
一个故事最美好的瞬间就是启程的时刻,前方好似尽是光辉万丈的希望,旅程的辛苦和汗水都没有发生。
小灰依然意犹未尽。
先前拟态成一团铁球的她已经渐渐恢复人型,有雾气在她身边缭绕,不知是否是恢复人型释放体积时产生的热量而蒸腾起的眼泪。
下意识间,小灰朝匿踪卫星的方向伸了伸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列维娜呼气间,将高维之眼和卫星强行剥离。
高维之眼是在剧本中访问亭驿网络的唯一途径。
这途径是被左吴和列维娜垄断的,于小灰说,是不是相当于左吴胁迫了她一整个世界的人质?
小灰没有忘记左吴入侵者的身份,此刻只能在万般不舍下将伸出的手收回,背对左吴,挤出一丝冷笑:
“……呵,活在网络中又不是真正的活。你别想用被化为数据的人质来胁迫我!”
左吴摇了摇头,他一直在人群中寻找什么,找了许久。直到现在,他的眼睛才亮了一下。
因为左吴看见了峯,被他安排去进行一项特殊课题研究的峯。峯表情灿烂,好像带来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它在尽力拨开人群,朝左吴冲去。
艾山山也看见了峯,但峯的表情越欢快,海妖的心就越沉。
科研团队开心起来时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要么是他们想出了某种绝妙的法子将某些东西炸飞,要么是他们已经将某样东西轰轰烈烈的破坏了个干净,然后表情灿烂的去邀功了。
心里的警钟让艾山山只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拦住峯的脚步,事实上海妖就是这么做的。
然而,她被人挡下了,挡住艾山山的就是那些满脸歉意的战士。战士们用身躯组成了一张网,让海妖寸步不能进。
只能看见峯离左吴越来越近。
左吴也在高处,忽然发现自己短短时间内能做的事情居然这么多——可以运筹帷幄的看着自己事前安排的战士将艾山山拦住,可以朝海妖投去一眼歉意的微笑。
可以等待峯的“好消息”。
可以随口应付小灰那“活在网络中不算活”的问题,说:
“不不,我的科研团队已经论证过了。灰衣人的亭驿网络相当特殊,就……你知道质子可以高维展开,每个展开的质子在二维层面都相当于有一片银河这么大吧?”
“亭驿网络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它输送信息,靠的是将信息雕琢进构成网络的一个个粒子里,每个粒子能承载的都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无非是三维和二维的区别而已……”
小灰还在冷笑,凭她独自悟出的武物理知识,她都能发现左吴的不学无术中有不少常识性的错误,但大略的意思她还是听懂了。
左吴也不在乎自己的解说有多蹩脚,更不在乎小灰此时的表情,只是想把心中所想一股脑说出:
“小灰,接下来我可能要问你些混账话——就是如果没有我,没我这个入侵者给你的光明星海带来的苦难,那光明星海真的能长久的团结在一起吗?”
小灰愣了下,顿时连呼吸都变冷:“……哈,哈哈哈,你是想说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世界施以杀戮,谢谢你玩弄我们的生命了?”
左吴耸了下肩:
“可你还是得承认,如果没有我,你的光明星海无论轮回多少次,都难逃分裂、内斗,互相猜忌的下场。”
“而我出现的这回,才是最接近你所期望中的,一个政权永不褪色,永远团结的一回,不是么?”
话音刚落。
左吴只觉得眼前一花,是小灰已经将手臂化为了刀子迎面砍上,刀刃贴着自己的脖子,如此冰凉。
可惜失忆的她也忘了如何对付自己的吸收与释放,刀刃只能停在这里,不得寸进。
左吴回头,看着小灰的眼睛,看到了她眼底倒映出来的一幕幕场景——
是自己派出的星舰舔地,不可阻挡的火力覆盖下。
有光明星海顽强的战士以身躯作为掩护平民撤退的壁垒,却仅仅拖延了零点零一秒;有满头花白的老人朝老伴挥了挥手,小心翼翼藏起了他断掉的脚。
一幕幕,皆是自己的入侵所犯下的罪恶,被小灰一幕幕记在心里。哪怕光明星海得到重置,却不意味着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左吴还在笑:
“我还是说对了,因为我的入侵,才让你的光明星海团结在一起。甚至我今次能见到你,都是因为光明星海在我的侵略下,那反抗中熠熠生辉的姿态,才唤醒了你。”
“否则,你会因为政权的又一次腐朽而失望,肯定更偏向于继续沉睡,等待下一次轮回的发生……”
“对吗?”
小灰眼底在震荡,其眸子的倒影中,一幕幕美好,都在被地狱般的侵略景象所吞噬:“不,不不不。混账话,你果然混账。”
“我不会,我们绝不会去感谢苦难,苦难就是苦难……如果没有你,大多数人还是会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如果没有侵略,我的世界会更,更……”
“啊,啊啊……”
她的脸忽然扭曲,没法继续说下去了,没被入侵的光明星海,真的是自己期望看到的么?
一如光明星海遭遇的虫群若没有这般强悍额的话,那光明星海就根本没有统一的契机,只会像左吴的银河一样。
政权之间征战与摩擦不休,土著文明几乎得不到启迪和帮扶,只能作为社会学观察的对象,然后在超级文明的摩擦中,整族整族的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小灰脑海中回荡,让她情不自禁捂住自己的脸,摁住了她自己扭曲至极的表情:“难道……我就是渴望苦难,渴望被征服……?”
“不,当然不是!”左吴忽然横眉怒目,啪的一下拍了拍小灰的脑袋:“小灰,你之前说的才是对的,没有苦难值得被称颂,没有入侵者值得被理解!”
说着。
左吴笑得愈发豪迈:
“小灰,你知道真正的好故事应该是什么模样的吗?一则好故事应该有个王道的模板——勇者战胜了魔王,勇者的同伴们每个都好好的活着,达成了自己的理想!”
“没错,有些批评家总是会说没有魔王何来勇者,这是事实,却也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结果——”
“邪恶的魔王就该被挫骨扬灰,被彻彻底底打败!永远不要复生,永远不要留下死灰复燃的隐患!”
“对入侵者也是一样,入侵者就该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死掉的入侵者才该是好的入侵者。”
“这才应该是一则好的故事。”
说着。
左吴呼了一口气。
此时峯已经冲到了左吴跟前,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我已经论证完毕了——就是气运衰变确实是可逆的!”
“您作为仁联开发的武器,可以将局部的气运全部吸收进你的身体,继而让周遭一切往坏的方向发展,糟糕的事会连锁发生,直至将整个世界摧毁,独留吸收了气运的您独善其身;”
“但反过来也是可以的!”
“您可以一次性将您体内足量的气运一次性全部放出,继而让局部区域内的一切事态往好的方向发展,好的事情也会连锁反应,直至让事态积极的一面扩散到整个银河,但……”
峯好像才反应过来,它愣住,有些慌张的回头看了眼远处艾山山,继而磕磕巴巴的说:“但把所有气运放出去,没留下一丝的您,就会……”
左吴挥了挥手,没让峯继续说下去。
有气运衰变是可逆的一点就够了。
只是。
左吴安排人拦住了艾山山,却无法阻挡让话音落进姬稚头顶的耳朵中。
人马娘勃然转头,其马身上有血管迸出,然后,体型庞大的她直接冲锋,直接冲破封锁,又一把将左吴撞倒,四蹄分别踩住他的手脚,目眦欲裂,低吼:
“你想做什么?不,我不许,绝对不许!”
左吴只是抿嘴:“……列维娜。”
列维娜没有动。
左吴又一声叹气:“列维娜,你是我的女仆,我是你老板,是你主人。这么多年,你从来没听过我一句话,现在,最后了,你……还是我最好的女仆吗?”
精灵的尖耳朵抖了抖,脚步木然又沉重的前进,但,她还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说:
“呜哇,不对,老板!哈,哈哈,差点被你骗到啦,峯不是说了吗,是要将您体内足量的气运一次性放出才行,听到没,‘足量’是大前提!”
“这一路走来,老板你体内已经没有足够的气运啦,所以……对不对?你只是开玩笑的,对不……”
列维娜忽然闭紧了嘴,因为她的余光看见,黛拉正堪堪往左吴这个方向走来。
虫娘没听见左吴刚才的发言,只是她身上还缠绕着血肉的触手。
宛如流苏般的血肉触手,从进入剧本前就一直缠绕在黛拉身上,而触手那端连接着巨龙——
那至少活了一百三十八亿年的以太龙,不知需要多好的运气才能在如此漫长时间中平安成长,顺利从虚弱中恢复,直至成为如今这般强盛的巨龙。
换言之,以太龙体内若无气运,那它注定无法横跨光阴幸存至今。
巨龙就是个绝好的气运补给包,列维娜终于意识到了这点。
黛拉被姬稚的动作还有列维娜的神情吓了一跳,停在原地。
左吴却朝黛拉招了招手:“黛拉,你之前用那些血肉触手做成了可以聆听巨龙心声的耳机,对么。”
黛拉迟疑的点了下头。
“那好,黛拉,真是久违,我现在又想听听巨龙的心声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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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叛逆
左吴知道自己的天性就是有些大大咧咧,科研团队做过的科普,其中具体的方方面面总是没办法长时间留在自己心间。
这是个缺点,大大咧咧且不拘小节,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格外好“忽悠”。
然而这个缺点却每每让左吴的科研团队无比狂喜。
毕竟在其他谨小慎微的老板手下无法获批的狂野项目,在左吴这边就有获得大力支持的可能。
但这还不是科技猎人这群疯子对左吴如此死心踏地的理由。
银河之中,不乏有想搞事想灭世的疯子,想找个会对一切疯狂计划都点头的老板也不是什么难事。
巧了。
科研团队中不乏道德观念淡薄,只是一门心思追求研究的成员。
他们更是知晓,如果自己构想中的计划真的获得首肯,得到庞大的资源支持而得以化为现实的话,将对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伤害。
前提是能化为现实,世界没这么脆弱,会造成可怖影响的疯狂计划往往意味着追求极限,其实现的概率会在宇宙的庞大体量下被中和、消弭,最终无限趋之于零。
但这在左吴手下就不一样了。
左吴一直有气运傍身,而气运的性质就是能庇佑所有属于左吴的人和物。
即便现在他体内气运已经消耗殆尽,对科研团队而言,以往无数无从实现的构想,也成功跨越了“不可能”与“小概率”的分界,有了去追求一下的希望。
如果面前摆了个能毁灭世界的按钮,科研团队的成员大都会毫不犹豫的按下。毕竟天天在深渊边上蹦跶的人,最清楚深渊的可怖。
他们就是忍不住,事实上曾经桀骜不驯的科技猎人们在开始时,愿意委身于左吴麾下,有不少就是看中了这“气运”带来的可能。
直到大家发现左吴不是对所有呈报的项目都不分青红皂白的批准,而是有他一套独特的判断标准。
这标准既不会让大家感觉束手束脚,又会在大家心中对研究的欲念和疯狂行将失控时,踩下最关键的那脚刹车。
能够合作的舒服,才是科技猎人们安安分分的最关键因素。
虽说,峯总觉得科研团队的不少人在左吴的限制、安排,和一次次帮大家踩下悬崖勒马的刹车的庆幸下,团队成员好像对左吴产生了某种酷似依赖的情绪。
简直是异类的斯德哥尔摩症一样。
甚至峯对左吴这“别样的审核标准”究竟存不存在都有所疑虑。
但无论如何。
科技猎人本是人人喊打的非法组织,臭名昭著,形同疯子。
却在今天,在他们交付针对“气运衰变”的逆向研究成果的当下,这审核标准连同还有疑似斯德哥尔摩症一同开花结果。
臭名昭著的疯子将要拯救世界了。
所倚靠的“气运衰变”的逆向研究,原理也非常简单——
按照左吴失忆前的实操,只要将一小个范围内的气运吸收殆尽,便能让其他地方的气运往这个被吸收殆尽的范围的方向跃迁。
可气运总量是不变的,其他地方的气运少了,变稀薄了,更远范围内的气运就要填充到这变得稀薄的地方。
由此,像多米诺骨牌倒塌,连环效应下。
整个银河的气运,都会因为一个小范围内气运的消失而整体变得稀薄,继而让原本发生概率微乎其微的糟糕之事大范围降临,最终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干掉一个世界。
小灰的光明星海就是这么没的,眨眼之间,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仿佛灭绝只发生于光锥之外。
这便是气运衰变。
那把它反过来呢?左吴原本只是灵光一闪,私下里召来科研团队商量,才越来越觉得可行。
反过来。
在小范围内注入浓度爆表的气运,让发生概率微乎其微的奇迹接二连三发生,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让奇迹扩散出去。
须知,真实的银河因为圆环布洒的黑暗,残破如斯,一切都在往悲观的方向滑塌,本来没有任何人能力挽狂澜。
可现在,接二连三的奇迹有了发生的希望,好像真正银河残破且滑塌的趋势能生生逆转。
这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在物理层面可能发生的事件。得益于左吴的配合,就差没把大家的皇帝切片装罐的研究者们,对“气运”的研究已经有了相当的水平。
他们甚至列了张表,说要把真实的银河恢复到各种程度的,所分别需要的气运总量都列了出来。
之前,左吴查阅时,苦起了一张脸。表头的最上方便写明了最好的结果——让银河恢复如初,用一系列的奇迹驱散圆环布下的黑暗。
可惜,“气运”这东西在银河总量之所以几乎是恒定,原因就是它关乎到了圆环的权柄。作为掌管命运的神灵,圆环又何必造出一块能砸死祂自己的石头?
所以,让银河恢复如初所需要的气运总量,被研究者们表成了“无限多”。无限多的东西当然不可能达成,左吴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不过退的有点多,能将银河不断倾颓的趋势止住,让它能继续作为生命、文明乃至希望的温床,给它喘一口气。
然后,寄望于在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后,它还能孕育出又一轮伟大的文明,这就是极限了。
这便够了吗?
左吴凝视报表,扪心自问——
即便自己埋下希望的种子,今人却享受不到它的好处。甚至止住银河倾颓的趋势后,短时间内,幸存的今人甚至感受不到银河变好的脚步。
如此微妙的结果,自己却大概率要为此而死。毕竟与将气运吸收进体内不同,释放气运,对自己一个个体而言,无异于在动脉上划条口子,看鲜血横流。
直到今天,峯将最新的成果交付。
对,释放气运对银河而言,确实只能将其倾颓的趋势止住。但对身处这片气运浓度高涨的小范围内的生灵而言,却是宛如天降甘霖。
比如艾山山、列维娜和姬稚。
要多好的运气,才能让海妖同精灵能有惊无险的从诡谲的虚空中脱险?
要多好的运气,才能让身负重伤的姬稚不被现实中重新开始流动的时间所裹挟的碎片撕碎,多好的运气,才能让她伤口附近的血小板刚好堵住创口,疲惫不已的心脏能刚好支撑到医护人员的支援?
还有自己那些本体依旧被战场纠缠的麾下们。
银河的倾颓之势只是堪堪能止住,他们所有人却能因为环境中瞬时盈溢的气运获救。
这就够了。
所以,此时。
远处的护卫拦住艾山山冲上来的脚步。
左吴又把人马娘压住自己四只的四蹄拨开,朝她咧嘴:“我连陨石都推得动。”
人马娘挣扎,无果,同列维娜一道被护卫带下。
左吴又朝峯竖了下大拇指。
峯默然片刻,回复:“陛下,我一直想把你送到手术台上切片。”
“好啊,今天之后你就能实现梦想了。”左吴笑了笑。
峯继续:“对于一次性释放大量气运对您肉身的后果,我们无从预知。所以,我在这里郑重祝福事后您能尽可能……留下可供我们研究的细胞。”
“谢谢。”
左吴点头,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就是从黛拉手中接过能联系以太龙的血肉耳机,然后取得巨龙得以生存百亿年的气运。无非是用“借”,用“要”,还是用“抢”的区别而已。
只是回头,左吴忽的瞥见了黛拉的迟疑。
虫娘也该迟疑,艾山山被护卫拦住,列维娜和姬稚被带离,她们脸上各自狂躁和悲哀的神情,每一样都如此可疑。
但没事。
黛拉向来听话。
左吴吸气,朝峯小声:“黛拉应该不知道我想来场逆向气运衰变的计划吧?”
“我们确实严格执行了保密条例,”峯回答:“至少我想不出她知道您的计划,和您将遭遇的命运。”
“那就行。”
随即,左吴朝黛拉伸出了手,想讨要缠绕在她身上一直连通到以太龙那边的耳机,同时,也在思考道别的话语。
银河在这轮生灵的有生之年,最多只能展露一点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它的破败在可以预见的时间中不会变化。
黛拉的归宿依旧该是银河之外远方广袤的星海,这一点从未改变。
只是道别还真是困难。
左吴咂舌,只能用最平常的语气说:“黛拉,把你的肉芽耳机给我下,我要和你商量个事。”
黛拉愣了愣。
左吴呼气,接下来一切都该顺理成章了,因为黛拉一向这么懂事。告别的话自己可以之后再想……
谁知,左吴忽然愣住。
黛拉的脸一下子有些凶神恶煞,只是这抹恶狠狠很快被她遮掩,她同样变得言笑晏晏,却是将耳机牢牢藏在她身后:“我不。”
左吴挑眉:“给我。”
“不。”
一瞬间的对峙。
左吴吸气,缓缓直起身子:“黛拉,听话。”
“我不。”黛拉斩钉截铁,声音如此清脆。
左吴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为什么?”
“因为,因为……啊,”黛拉的眼睛亮了下:“因为当了这么久听话的好孩子,我腻了。”
虫娘两只手背在身后,护着耳机,另外两只则是狠狠拍了拍她自己的脸颊,给自己打气:
“老头子!我腻了!你把亲妈妈马妈妈还有漂亮妈妈弄哭了,我凭什么再听你的话!”
“我,早,腻,了!”
“早腻了?”左吴愕然:“包括我叫你做好离开银河准备的事,你也不想听了?”
“对!”黛拉叉腰:“凭什么你叫我走就走,让我留就留?!”
左吴吸气,手指握了又松,却忽的有些释然。
也好。
“据说地球的老虎,总是会跟自己已经成熟的后代打一架,用最激烈的手段把孩子赶出门去,自立门户。”
“我毕竟是地球生灵。”
说着,左吴朝黛拉迈步,论一对一单挑,左吴自信如今的银河没有自己的对手。
黛拉抿嘴,她没有一丝动摇,头上触角轻颤,似是在搜集周围虫人劳工们的记忆与信息。
对,科研团队中也有一些斯特鲁虫人的加入,黛拉是他们无从抵抗的女王。
然后。
黛拉四只手狠狠握紧,有眼泪晶莹垂下,虫娘如此声嘶力竭,不敢置信:“爸爸!”
“你是在要我杀了你!”(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三章 质问
闻言。
左吴伸向黛拉,想拿过那血肉耳机的手在半空顿了下,似是被黛拉灼灼的目光给逼退了些许。
却只是逼退,这只手终究没有彻底收回。
左吴的表情沉了一下,便转瞬换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阳光模样,手仍旧抬着,把脸转向峯:“看看,这是不是很值得记念?黛拉第一次不听我的话。”
峯本来想开溜的。
此刻,它无比痛恨现在自己不再是一抹投影,而是被燃萝赋予了肉身,无法一消失了之,只能硬着头皮停步,小心翼翼的转身。
只见左吴的眼里没有光。
黛拉的双眸中则是冲自己燃起了滔天的怒意,宛如自己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
……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如此,峯有些感叹,兴高采烈制定出一套让左吴去赴死的方案的,确实是以自己为首的科研小组。
继续呆在这里怎么做怎么错。
只见峯狠下心来,忽的转身,双拳握紧,猛地在腰间摆臂,就此一溜烟跑远,谁都不理。
只留给了面面相觑的父女一个狼狈的背影。
它的狼狈模样好像稍稍缓和了左吴和黛拉间的气氛些许,至少虫娘满眼的怒火随着峯的逃跑,也流走了不少。
良久。
黛拉和左吴依旧看着峯逃跑的背影,直到它可怜兮兮的逃到这巨构平台的末端,无路可走,只能心一横,跳水般往跃入太空,像颗放弃思考的陨石继续飘远时。
虫娘的嘴角才勾了下,怒意消散,只留下了对左吴怯怯的试探:“……爸爸,不要这样,可以吗。”
左吴摇头:“不行。”
黛拉张了下嘴,又闭上。沉吟片刻,忽然轻笑:“爸爸,我想起一段往事,知道是哪段吗?”
左吴耸肩:“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是我们住在旧帝联的都市行星,爸爸你被羿裔斯将军困住,我和几位妈妈还有玛瑞卡教授,被端木平流层追杀的那次。”黛拉说。
左吴点头,用不着多余的提醒,这事在他心中依然记忆如新。
彼时的羿裔斯将军对纯血人类无比魔怔,见不得任何污染了这血脉的生灵降世,让黛拉成了将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将军自己就是气态生物同人类的混血。
也是为了给控制左吴多添一张底牌。
两方面的原因相叠加,终究促生了追杀黛拉的行动。
因为羿裔斯将军彼时掌握着“天神裁决”这专攻洗脑的巨构,端木平流层被轻易洗脑成了将军的打手,亲自出马去追杀黛拉。
端木平流层是旧帝联两大兵团之一的灵能殿的高层。
他战斗技艺如此精湛,以至于迄今,列维娜身上都还残存着其挥舞雷电所留下的闪电般的伤痕。
左吴抿嘴,这是自己迄今为止最后怕的一次。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真的要失去黛拉了,彼时被困在空间碎片,还中了天神裁决的自己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把随着记忆涌起的后怕压下。
左吴朝黛拉咧嘴:“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黛拉指了下她自己的鼻子:
“当时,多亏几位妈妈和玛瑞卡教授……以及被我命令去放弃自己的部族拼尽全力,我才幸免于难。”
“可我平安了,玛瑞卡教授虽是不灭的逝者,却是被端木平流层肢解了一次;漂亮妈妈身上留下了永久的伤口,马妈妈当初也是重伤。”
“还有被我牺牲掉的部族,他们每人的记忆我都还留着,这么鲜活。我记得这位刚为自己攒了私房钱,那位在死前还在阅读的数学读物……”
虫娘忽的摇了摇头:
“哈,藏私房钱那位……他藏钱的位置是逃亡者号舰舱内壁上,一处没拧紧螺丝的板子,在许久以前一次星舰的翻修中被彻底盖掉了。”
“还有另外一位的数学读物,以前我还懵懵懂懂的佩服他研究的深奥。可最近有一天我忽然心血来潮,我翻找数据库,把这本数学书翻出来时才发现……它是那么的基础。”
左吴沉默。
黛拉又摇了摇头,从回忆的沉浸中脱离,转头,直勾勾盯着左吴:
“我总在想,如果他们还活着,活到现在,那那位藏私房钱的位置肯定已经变了好几次;另一位研究的数学课题肯定已经更加复杂了,啊,说不定我们错过了一位能加入科研团队的好苗子。”
“前提是他们活到现在,但没有。他们可能拥有的一切未来,都停在了我去命令他们为了掩护我去死的瞬间。”
左吴点头,忽的有些不敢面对黛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灼灼。只能把视线移开,对虫娘说:“你后悔了吗?”
“不,从来没有!”黛拉脸上却是绽放一抹嫣然:“对于强令他们为我去死这件事,我从来不曾后悔。”
“哪怕我知道,彼时如果把我交给端木平流层,那马妈妈就不会重伤,漂亮妈妈身上也不会留下永久性的伤疤,我的部族也不会死在那里,他们的‘未来’可能延续至今。”
“我都知道,但我绝对不会后悔。”
左吴抿嘴:“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向几位妈妈提出放弃我,把我交给端木平流层,提出这种谁都不会答应,又自我满足式的‘牺牲’,才是再愚蠢不过的任性!”
黛拉勃然:“我以为这是不用多说,没必要议论的真理!可爸爸,当时那么小的我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换了你,却反而不明白了呢?”
左吴沉默,不,不是沉默,是被黛拉质问得哑口无言。又是条件反射般侧目,看向被自己安排护卫拦住的几位女士——
艾山山、姬稚,还有列维娜乃至钝子,她们眼里无一不挣扎,无一不恼怒。
确实该恼怒。
没人会答应自己去牺牲,没人。如黛拉所说,左吴知道自己的“牺牲”就是极致的自我满足。不说自己的亲人,就是新帝联的大众,都是自己擅自替他们安排了未来。
左吴犹豫了一瞬:“……黛拉,你说如果我现在放弃,会发生什么事?”
闻言,黛拉好像松了口气,又是叉腰又是抱手,挺胸,好像对自己劝回了左吴而微妙的得意:
“那就不知道啦,哦,大妈妈可能会和爸爸你打好久的冷战。没关系,我会帮你说好话的!还有漂亮妈妈,以后她估计不会再偷懒啦,她一定会好好和大妈妈一起,研究回到现实后怎么脱困……”
左吴点头。
一切都没变,不是么。虚无缥缈的推演,悲观颓唐的现实。
黛拉忽然愣住,因为她发现左吴眼中最后的犹豫已经彻底消失。
左吴又朝虫娘抬起了手,这次却是坚决无比,再也没有被任何东西逼退。只是他脸上挂着歉意,还有一点说不清的羞赧:“黛拉,对不起啊。”
“哈,哈哈,黛拉,你说对了。这么小的你都明白的道理,我怎么就会不明白呢?谢谢你,黛拉,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做父亲的不一定能比女儿懂事,黛拉,不如说我一直比你幼稚、愚蠢,自私。”
黛拉抿嘴,后退,退无可退:“爸爸,没商量了吗?”
“抱歉,没了。我还是希望你们有一个未来。像你的部族一样,以后可以藏更多私房钱,做更多数学题,”左吴的手伸到了虫娘面前,这是明抢那触手耳机的姿态:
“有我没我都一样。”
“闭嘴,怎么可能一样!”
黛拉终于怒吼,她的瞳孔化为嗜血的竖瞳,又宛如幼龙发出低低的鸣啼,平生第一次被触碰逆鳞,四只手化为长矛一样去拦截、反抗。
与此同时。
新帝联的所有虫人倾巢而出,无论这些虫人之前是隶属新帝联的哪个部门。是军队,还是研究部门,都一样。
这是反叛,是政变。是虫人的女王向新帝联皇帝的抗争。倾巢而出的所有人遮天蔽日,瞄准了左吴的手臂,亦想将黛拉从左吴面前带离。
左吴的手还在往前伸。
即使转瞬虫娘泛着哭意的脸便被掩护她的虫人遮蔽。
宛如玩世不恭的父亲去抢夺、践踏早熟孩子宝贵的玩具一样,去抢夺缠在虫娘身上的血肉耳机。
左吴依旧坚定不移。(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四章 和解
从古至今,无论当权者如何试图给“皇权”粉饰上一抹神圣的色彩,却从来无法阻挡他人对这权力的觊觎。
倘若国家开始倾颓,秩序开始崩塌,那一场场针对权力的政变便会一次又一次上演。古往今来,多少皇宫王座在刀光剑影下换了主人。
那么,若是在古代的皇宫,一场成功政变的第一步是什么?
是先挟持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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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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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奇迹
主角是什么?
是一段故事的主轴,事件的一切发展都能以其视角而描述。
读者也能通过代入主角来迅速代入一整段故事,写的初学者总会犯一个错误——
就是不在故事开篇三行字内就写明自己的主角,从而让自己笔下洋洋洒洒的文字看起来像没有分割的披萨一样,让人无法下口。
总而言之,“主角”应该能概括成让人可以观测一段时间中事物变化的窗口。其
那么,作为一个主轴,引领了这方世界与宇宙演进的亘古百亿年的演进的主角会是谁?
毫无疑问,宇宙的主角是“虚空”。
虚空比宇宙要宏大得多。它勾联了承载了每个生灵的无数可能性,数量近乎无限的条条世界线。
所有世界线都可以看成漂浮在虚空这无尽海洋上的一座座小小孤岛。世界线有无数,虚空只有宏大且唯一的一个。
古往今来,这么多世界线中,那么多经历了不同命运的银河,所涌现出的这么多伟大的文明,无不想以自己的智慧去解析虚空的奥妙。
可就算这么多文明所取得的成果加在一起,又哪里能称得上是穷尽了虚空的皮毛?
甚至,若有机会开一场各个世界线间,邀请了所有人的盛大研讨会的话,大家一定会惊骇于各自光是对于虚空的基础认知,就有茫茫多的不同。
好像虚空本身就有种凡人无从理解的智慧,让它对不同文明,不同种族乃至不同的头脑跟前,所展现的身姿都不一样。
由此,各个文明对虚空认知的不同几乎无法克服,大家能达成的寥寥几点共识,却成了朴实的真理——
它美丽,它危险,它狂暴。
生灵只被允许在位于虚空表皮的超空间航道中安然行走,除此之外,哪怕只是往它的深处前进一分,其危险系数就会几何倍数的增长。
让无数世界线间的生灵都像被困于山尖的囚徒一样,只能在陡峭与狭窄的三维空间中苟且。想要下山拥抱大地,可低头一瞧,下山的通路全被云雾和风暴遮蔽。
直到今天。
千千万万彼此间可能永远不会互相接触的世界线的文明间,必定会在各自的科学史上记住这一瞬间。
因为一反亿万年的常态,虚空中有一处地方如拨云见日,云开雾散般,狂暴消退,这一瞬间宁静的出奇。
遮蔽了大家“下山通路”的云层和风暴,陡然出现了一道宁静的破口。
随即。
一些有能力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虚空宁静下来的破口实施观测的文明很快发现,破口的成因是虚空自己在和自己“左右互搏”。
就像地球上的海洋,从东南方卷起一抹海浪的同时,在西北方恰巧生成了一道和它强度相当的浪潮。
两抹海浪相撞,最终相互抵消,还以海面一片澄澈的宁静。
虚空的情况远比海洋复杂,它也没有其改变狂暴的本性。
只是现在,虚空这一小片范围中,掀起的浪潮与风暴恰好抵消,澎湃又危险的能量将所有精力用在了摁熄它自己之上。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一切可以让虚空显露狂暴的东西都在不断相互抵消,最终形成了这能与奇迹划等号的宁静。
奇迹,要多好的运气和多小的概率才能引发的事情?
不同世界线中的不少文明很快对这次虚空小范围内出现宁静的现象失去了兴趣。毕竟奇迹这东西,在寰宇中不算罕见。
只要样本量够大,那再小几率的事件都能像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样撞上那么一次——
胡乱挥洒零件亿万次,总有一次能让这些零件恰好组成一辆汽车;让猴子胡乱拍打键盘持续千年万年,那它总有概率恰好拍出一本世界名著。
但。
抛洒零件亿万次的成本早就超过了认真拼装一辆车子。让猴子敲键盘也是,指望这样产出名著,比用系统的教育来培育出文学大师困难了多少倍。
对于文明和生灵而言,期盼“奇迹”本身就是不科学的。科学需要一件事情能复现,能运用。亿万年才有一次的孤例,又有什么意义?
星空的广袤能容得下发生一两次奇迹,文明和生灵却等不起。
所以。
无数世界线中茫茫多文明,很快就收回了观察这抹经由奇迹引发的宁静的眼睛。
只是,无论奇迹是否有意义,这些文明至少错过了一道奇景。
坚持观测的文明很快就出具了一个报告,无论报告的形式是数字的跃动还是表格的抽象,都用各自的方式描绘出了一抹画卷——
以太龙陨落了,百亿年的生命用最后的句号勾勒出了凋零与终结。
其能分摊伤害的龙鳞挡不住龙身因为失去了气运后的自我裂解,巨龙的肉体在分解,是发生在太空中如盛开一样的腐败。
一鲸落,万物生。
如左吴和被他抽调的科研团队所构想,从巨龙体内抽离的气运经由左吴宛如高压水枪一样的释放,在将小范围内的一切事物往好的方向发展。
让小范围的虚空变得宁静。
甚至让巨龙身体的飞速腐烂也有了无法复制的美感。它身体裂解时迸出的血液在太空中游弋,像昭告新生到来的雨点。
雨点轻柔飘扬,忽的落在了艾山山手上。
艾山山刚打开古画晴空的座舱,皱眉,没在这雨点中闻到一丝腥臭,又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
连接着虚空的空间裂口就在机甲身后。
自己居然就这样从虚空中走出来了?!
准备了数年的危机预案没有一个用上,毕竟此时虚空波动的幅度,可能还没有身后列维娜被汗水浸透,在汹涌起伏的胸膛大。
自己平安了。
其他人呢?
海妖抬头,看到远方,新帝联同燎原还有镜弗的舰队还在缠斗的战场。战场中大多数战士没被燃萝拉进剧本,对他们而言,他们的厮杀本没有一刻终结。
却在现在,恰恰好好,战场如此恰巧的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边,犹如混合在一起的黄豆,红豆和绿豆,被轻轻一摇,就此分离。
三方战士面面相觑。
又是恰好,三方战士们不同生理的身体,不同结构的大脑,却在此时一同将盛怒燃尽,理智和疲惫一同冲上大家的头脑。
谁也没有再嘶吼一声,再将战局拖入混沌的力气。
微妙的平衡建立,牢固无比,却又像会被一个喷嚏摧毁殆尽。
看着这远处的战场,艾山山都情不自禁想压低声音,免得破坏平衡,让战火重启。
直到海妖的余光瞥见有一双手在自己身边一伸一伸。
是小灰的手。
艾山山才发现小灰就在自己身边,她离自己是这么近。
只是小灰的手在不断伸向远方,满脸凄惶,像被忽然丢弃的家猫一样,想去够一些她再也够不到的东西。
……够不到的东西?
转瞬,艾山山觉得自己和小灰心灵相通,巨大的悲痛和茫然闷锤一样砸下,砸的自己头晕眼花。
战争结束了。
自己平安了。
左吴在哪里?!
身披龙鳞的巨龙在失去所有气运后,会转瞬如盛开一样裂解、腐败。左吴呢,他加力释放所有气运后,难道能脱离和巨龙一样的命运?
哈,哈哈哈哈。自己需不需要感慨一下“好运”?艾山山想放声大笑,自己好像比小灰幸运一些。
至少自己明确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不像小灰,她只是本能觉得她失去了什么,却不知道失去的具体。
让人发蒙的凄惶还没过去。
海妖终于听见了小灰的声音。
小灰指着一个方向,似是忘了怎么说话般,用力比划:“啊……啊!”
艾山山循着小灰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见太空中漂浮着一个方体——
完美的方体,四四方方,其表面也是绝对的光滑。世界本来不应该存在绝对光滑,却在此时,因为“机缘巧合”,在无限小的概率中偶然碰上的奇迹。
因为绝对规则且光滑的方体周围,是“气运”最浓烈的地方。源头才最浓烈,释放了气运的左吴一定就在那里。
这居然是他的骨灰盒?
方体还在成长,变大,那奇迹般的绝对规则和光滑还在延伸。
忽的,方体的一角被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开始旋转。
撞到方体的居然是以太龙在腐烂后脱落的眸子。
巨龙无神的眸子飘向远方,方体不息旋转。
终于想起怎么说话的小灰低声:“我们得做些什么。”
“做什么,哈哈,做什么……”艾山山发觉自己在朝那不断旋转的方体笑,唯有肆意到可以撕破胸腔的笑能暂时压抑住心脏的剧痛:
“对,我该讲礼貌,我该谢谢你还我自由!哈哈哈,我又是自由自在的海妖了,无拘无束,我可以抛下一切走了!”
“对吧,左吴,我说的对吧!谢谢你呀,履行了和我的承诺,我们结婚时的承诺——”
“‘无论未来会发生何等变化,无论今后我们究竟会不会继续相伴,但都将所在一起的每一瞬间,都当成你我生命中的珍宝’。”
“没错啊,我把一切当成了珍宝,你也履约了,可谁知道你连前半句都要履约,无论会不会继续相伴?哈哈,现在看,这句话不就是预设了我们会提前分开吗?”
海妖捂住眼睛,她真希望自己的眼泪能像传说中一样化成珍珠,这样便能将眼睛磨瞎,便可不用再去看那完美又碍眼的方体:
“妈的,妈的……履约,哈哈哈。你干嘛……这么守约啊。”
听着。
小灰缓缓转动空洞的眸子,看了眼艾山山,低声:“我不记得他了,他……真的那么守约吗?”
艾山山咬牙,不想回答。对,守约,就是守约。
……守约?
对了,左吴和自己还有过一个约定,是什么来着?
刹那间。
无数回忆跃然艾山山心头,包括她与左吴的初识,和才认识一小段时间时,自己同他的相处。
左吴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少年。
刚认识他的自己也是。
左吴总会做出一些没常识的事,艾山山记得彼时自己总以为左吴是在故意惹自己生气,偶尔被逼急了,自己会揉些纸团扔他的后脑勺。
这本来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左吴却认认真真承诺过,认认真真说——
“艾山山,你以前也说过,就是朝我头上扔纸团的时候我如果没反应的话会让你生气,这次就是检讨。”
“总之,以后我大概不会对你的小动作开启吸收的。万一是你想提醒我什么事我没感觉到,那可不太好。”
艾山山脑内灵光炸响。
左吴,你不会对我的小动作开启吸收,你对我这么信守承诺。
你自己也承认了,你是那么自私,那么的贪心。
又见气运的神奇,可以在无限小的概率中引发那唯一的奇迹。
那……自己是不是就该让你更自私些?至少不要傻乎乎把气运全部释放出来,至少该像你最喜欢的一本科幻里一样——
里的某个文明决定重启一个千疮百孔的宇宙,便号召全体幸存者贡献出各自掌握的物质。那故事的女主角交了,却留了最后5千克,用作纪念。
有人说这女主角太自私,居然留了5千克,可能让宇宙的重启失败,功亏一篑。
有人说这女主角太无私,因为正常的,充满兽性的幸存文明,别说只留5千克了,是根本不会交。
艾山山吸气,自己呢?
哈,他人的评价关我什么事。
气运不足以扭转整个银河的颓势关我什么事?
海妖笑了下,她不知道自己这个笑在小灰眼中是那么的明艳,又那么杀气腾腾:“小灰,你还记得‘天神裁决’吗?”
小灰愣了下。
“哎呀,就是那个可以改变人心的巨构武器!”艾山山抓住小灰的肩膀:“左吴吃过它一次亏,后来他就学会怎么吸收天神裁决的影响了,”
“但我不一样,他说过不会吸收我的小动作,所以我对他用天神裁决就不一样。”
“小灰,你不记得天神裁决,没关系。我的视界里有设计图,我的脑袋里有它的用法!进入我,成为我!然后用天神裁决让左吴更自私些,让他给他自己也留下‘最后5公斤’!”
“小灰,你听见了吗?!”
小灰愣愣,照做了。
艾山山只觉得大脑一阵酥麻。
天神裁决,这台可以改变人心的可怖造物被小灰拟态而出,又朝那完美至极的方体发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幻光彩。(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六章 结果
天神裁决的光辉闪耀,映在艾山山眸子里,折射出一抹强撑的癫狂。其发生的光辉让艾山山眼睛刺痛,可她却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毫秒。
至少在这个世界线,天神裁决更类似于一种光学武器。其发射的光子洋洋洒洒的轰击在左吴所身处的方体的表面之上。
轰击。
光子虽没有质量,可盯了那方体太久的艾山山,仍旧觉得这方体在天神裁决的轰击下发生了细微的位移。
目眩之下,艾山山无法看清方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开始情不自禁开始想象,顽固不化的高山在流水面前退却了的场景。
却只是想象而已。
流水能够凿穿高山,是因为石头本身脆弱。碳酸钙,氧化硅,在“水”这种物质面前分明是绝对的弱者。
“滴水穿石”这个成语与其说是在彰显流水的毅力,不如说是流水在以自己的实力,持之以恒的实施一场钝刀割肉般的暴虐。
流水能对岩石恃强凌弱,也能在原子时代往前的岁月中,腐蚀掉多半人造的材料。
甚至在往前,酷爱恃强凌弱的它在数万年前,也曾不止一次差点灭绝了刚诞生不久的人类,在不少文明的神话传说中都留下了“大洪水”的故事。
同时席卷全地球的大洪水不太可能存在,光是江河湖海的泛滥对稚嫩的文明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威胁。
然而,流水也只能恃强凌弱了。
岁月荏苒,人类筑起堤坝,在迈向星际时代,离开了地面后,又熔铸出了构成战舰的金瓷。
只能往低处走的流水再也无力触碰已经走上天空的文明;还有金瓷亦然,用有记录以来最大规模的洪水冲刷金瓷薄板千年万年,也不会改变它的形状丝毫。
虽说今天,星海中有政权开发出了“天洪浩荡”这种巨构,原理是向行星表面倾倒大量的水,以消灭所有人造结构和陆地生命。
……但有多少星际文明会害怕别人往自己家里泼水?
这巨构研发的初衷,只是为了给无法离开自己母星又不听话的土著,施以温和的惩戒而已。
艾山山明白这个道理,她昔日研读过不少“天洪浩荡”的使用案例,当然明白刮痧不可能摧毁真正的坚硬。
那么,为什么。
在今天,在面对这可能是整片银河亿万年来最高浓度的气运而缔造出的完美方体面前。
为什么自己会天真到觉得“天神裁决”这人造的巨构,可以击穿它的表面?像左吴昔日切开那非法女王的肚子的蓝激光一样,将方体剖开,将左吴带出来?
良久,久到艾山山几乎要用尖牙将她自己的嘴唇咬穿。
在艾山山的视网膜要彻底被强光灼穿前,列维娜终于上前,用自己独臂的手掌轻轻抚下了海妖的眼皮。
却因为视觉停留,闭上眼睛的艾山山依然觉得有颗太阳在眼皮子底下扎了根。光耀不减,令人望而生畏。
直到耀光的源头消失。
是小灰终于停止攻击,拟态成巨构的机群分解,她将自己恢复了人型。
对方体的畏惧,小灰心中比艾山山只多不少。她是亲自拟态天神裁决的那个,她自己发动的攻击,自己收到的攻击反馈,比谁都要心惊。
虽是心惊。小灰还是要自己去检验攻击成果。近距离去摸一摸,远比拟态时所顺手摹拟的仪器所接收到的信息要强得多。
只是越接近方体,小灰所感觉到的惶惑与无力就越清晰。
在这之前,小灰自信能拟态世间的一切。
自己最小的纳米机群可以在原子的缝隙间畅快穿梭,甚至可以吸附中微子,将这些基本粒子精确搬运到特定的地方。由此,便能拟态出世间的万事万物。
可今次,小灰颓然发现自己散布出去的机群铩羽而归了。
方体是由前所未有的超高浓度气运而形成的奇迹般的整体,是微观层面的密不透风,真真正正的毫无空隙。
连将机群送到它内部都不可能,又何来的解构与窥伺?
小灰发觉自己能做的,只有普普通通伸手去触碰它的表面而已。
据说星际文明的航天器偶尔会坠落到文明未开化的行星之上,小灰赫然觉得今天自己面对方体,同土著面对陌生的航天器时是一样的迷茫。
触碰永远是了解未知之物的最直观方法。
指尖划过,小灰赫然有些自嘲。自己终究比一无所知的土著要好上一丝,至少自己的触碰没带有任何犹豫,不用强迫自己鼓起面对未知之物的勇气。
可自己又比土著要不幸了很多。土著触碰坠落地面的航天器,至少能很快得出一个结果——
它是烫是凉,有没有毒,会不会硌手。运气好些,甚至能通过指尖传回的震动,判断出航天器的厚薄,里面有没有什么内容物。
小灰却不行,只觉得自己的触碰几乎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有效的信息传来,好像自己面对的是一片坚硬的虚无。
然而。
方体没有完全将小灰拒之门外。触碰良久,到小灰缓缓将手指收回时,她赫然觉得自己指尖好像沾染上了什么东西——
像种味道,虽然间隔岁月,让自己再也记不得,却本能觉得熟悉无比的味道。它甚至成了某个男人的标志和最显眼的特征。
……是了,沾染在自己指尖的是“气运”。方体是由超高浓度气运的环境下偶然得到的完美,它的表面残留了一点气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随即。
一个念头,一个结论却就是这样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她脑海里。
或许古往今来所有灵验的占卜与预言,都是恰到好处的瞎猜。那残留的气运而勾起的念头也在小灰脑海中愈发挥之不去,让她愈发笃定这揭露的就是某种事实。
念头简单,又清楚无比——
就是天神裁决的光辉是真的进入了方体内部的。
只不过进入那片完美的密不透风的方式超出了现今科学的理解,几可开辟一个全新的学科。
然后,光辉在方体内部折射,流转,畅通无阻,没受到一点阻挡和影响,揭露着一个确信无疑的事实——
方体内没有生命的迹象。
方体内部没有任何生命的留存。(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七章 唯一
说是天神裁决的光辉能穿透完美方体绝对密闭的表面,是超出了现今科学的理解,几可开辟一个全新的学科的现象。
但只要潜心研究,便会发觉个中奥妙无比单纯,甚至不需要借助计算机辅助,只需纸笔就能一窥其中秘密。
倒不是大家都陷入了某种盲区。
也不是类似千年前人类尚困于地球时写过一种科幻的套路,说“超光速引擎其实很简单,小学生看一眼都能学会制造,只是人类恰巧没想到”;
直到科技水平尚处于中世纪的外星人来入侵,人类看到他们简陋的木质飞船后才恍然大悟,由此进入星海,六十亿疯狗出笼。
“出笼”的一瞬间让整个套路得以升华,可以令读者尤其舒爽。
但至少左吴却感受不到这种舒爽。
别的不说,宇宙中人尽皆知的常识居然只有人类没领悟,是不是太看不起自己的智慧了?
整个套路都在突出一个自欺欺人。困难就是困难,屹立在那里,任何贬低和矮化它的言语都是对勇于探索者的不敬。
就算退一万步。
银河中研究者数量浩如烟海,剑走偏锋,专注于去分析世间浅显的也大有人在。由此,真的有未被发现的浅薄真理藏在人的眼皮子底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此次有“新学科”现世,就是在梦醒的瞬间,世界发生了一小小的变化而已。
小小的变化,便是指世界相比以往,添加了一些新规则。很简单,就是“光”这种东西,开始可以播撒进时间的夹缝中了。
时间的夹缝中。
左吴迷迷糊糊苏醒,看见自己身边有光采闪耀。外面发生的事情玄而又玄的传入他的脑子,让他得以理解眼下发生的事情,更理解了时间夹缝对自己的意义——
这是死亡到来前的缓刑,是物理意义上的走马灯。自己可以抓紧最后的时间,为一切做出最后的告别。
……告别。
取回牙齿的感觉时,左吴将其紧咬。有些事情之前只是来不及想,可稍微闲下来就会觉得撕心裂肺。
此前,黛拉在自己身后朝自己告别,她的声音是颤颤巍巍的爽朗。
她在故作坚强,自己却视而不见。
是必须视而不见,左吴不敢回应,知道稍稍的迟疑就会摧毁自己赴死的勇气。
直到现在。
滔天的后悔在席卷,左吴不敢相信自己在最后,真的没有回过头去看黛拉一眼。
“……燃萝,你说我……怎么做才是对的?”左吴下意识说出口,才想起这时间的夹缝中,自己并不孤单。
话音落下。
萦绕在他身边的光辉跳动了一下,照亮周围。
随着光芒一点点扩散,左吴继牙齿之后,终于感知到了自己双手的存在。麻木驱散的艰难,好像自己保持了一个姿势千年万年般。
也确实保持了千年万年,左吴低头,光芒扩散下,一张脸也渐渐于左吴面前显现——是燃萝的脸。
祂已经褪去了过往的虚幻,凝成了现在的清晰。
只是左吴看见自己的手还掐着燃萝的脖子。
祂却朝自己相视一笑。
左吴也笑,想了想又说:
“原来如此,因为你的出世,世界才多了一些规则,这光才能透进方体中。哈哈,不知道有多少教科书要重写,多少学生要掉头发。”
燃萝撇嘴,忽的竖起食指摇了摇。嘴唇微动,是在用口型向左吴无声诉说:
“不是出世,是长大,是成熟!”
说着,燃萝还叉腰挺胸,好像很高兴为无辜的学生们添了新的麻烦。
左吴点头又低头,燃萝已经成熟,经过这么久的梦境,祂已经学会如何控制其能力。也是松手,松开祂脖子的时候了。
想着,左吴开始向麻木的关节注入力气。
可明明只是松开手掌,却好像在雕琢易碎的工艺品。左吴发现自己这么认真,唯有沉浸其中才能暂时从未与黛拉好好说声告别的后悔中挣脱出来。
燃萝闭眼,神色恬静,又微微昂首,好像甘愿祂自己的脖子被当做了雕琢的素材,和某人逃避的港湾。
认真总是有回报的。
左吴的指肚传来触感,是眼前的神灵的脖子在发生着触之可感的变化。
毕竟燃萝从诞生之时起,祂的喉咙就一直被自己紧紧掐着。
如今松开,宛如压住幼苗太久的巨石被搬开。
祂的声带,祂的扁桃体,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旺盛生长的机会。争先恐后,加速,发育!好像想把落后的生长进度全部追回。
如此狂野,还让左吴有些担心燃萝的脖子会如失控的野草般长歪。
但左吴很快就发现这是自己的多虑,其争先恐后的发育转瞬终止,那脖颈的触感还是那么的纤细、柔软。
柔软到左吴开始期待燃萝的声音,真正的声音。被自己压抑摧残了这么久后,祂是否还是能发出悠扬和婉转?
很快,真的很快。
左吴的手指就要彻底松开,对自己而言松手真的没有这么难。
但,就在左吴要彻底告别那抹细腻的触感前,燃萝却忽的抬起祂的手,将左吴的手指牢牢抓住,牢牢摁在祂自己的脖颈之上!
左吴讶然:“……为什么,你不想让我松手?”
燃萝摇摇头,抿嘴。数秒沉寂,似乎是适应了一下新生的声带,从夹缝中轻轻挤出沙哑:“我害怕。”
左吴更是不解:“害怕什么?”
“我……我是‘停滞’和‘过去’的神灵,和圆环的‘未来’和‘命运’截然相反。也就是说……我从诞生下来就将是圆环不死不休的敌人,”
燃萝抿嘴:
“可在梦境中,我不止一次的窥见了你们对圆环的恐惧。我才知道,圆环是这个世间最强大也最可怖的东西,覆手之间,整个银河的命运都被改写;”
“……呵,我居然要去和这种东西不死不休啊。”
左吴点头,确实。自己偶尔会听见艾山山和姬稚做噩梦时的梦话。噩梦的主题多半是圆环在灭世时,那覆压而来,无可阻挡的黑暗。
听着。
燃萝指了指左吴的手,祂挤出的沙哑在颤抖:
“现在,我还可以用你掐着我脖子,我没法动弹,没法离开来搪塞。可你一旦松手,就意味着我重获自由。这样,我就真的要启程,去面对那遮天蔽日的敌人了。”
左吴点头。
圆环是真正意义上的蔽日遮天,这么多星系消失在祂的黑暗中,这么多文明的命运被轻易斩断。
祂甚至让银河同一款游戏勾连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是远超生灵能够理解的威能。
与之相比,嗓子恢复,却仍旧只能发出沙哑颤音的燃萝确实太柔弱。燃萝不想出发去面对也是人之常情。
沉默数秒。
左吴忽的有些自暴自弃,甚至开始放弃了同麻木争夺手指的控制权,朝柔弱的神灵低声:
“没关系,没关系的。谁说你一定要去和圆环作对了?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会在这一直陪着你,一直。就这样掐着你的脖子,想多久都行。”
燃萝抿嘴。
左吴像在征求最后的确认般开口,潜意识中忽然觉得燃萝在与另一人的身影渐渐重叠:
“所以,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去,不想启程,不想出发,不想去面对那有史以来最可怖的敌人?只要告诉我,和我说。我会在这陪你的,一直,永远……”
说完,左吴才想明白了燃萝是在和谁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不就是黛拉么。
这些话也是自己一直想对黛拉说的话,自己一直在敦促黛拉离开银河,黛拉也一直在为此训练,成长。
问题是黛拉太懂事了。
不止一次,左吴发现了黛拉眼中对于银河之外的踌躇与不安。不止一次,左吴都想将这些话朝虫娘说出,告诉她离开银河不是唯一可选的结局。
就和现在自己告诉燃萝不用去面对圆环一样。
这才是最后,自己没说出口的道别的话。
左吴有些恍惚,黛拉的模样终于和眼前的燃萝完全融合。没说出口的道别话语有了替代的听众,自己居然将燃萝当成了同黛拉的替代品。
自己向祂许诺了本来想交给黛拉的软弱永远。
只觉指腹传来的颤抖愈发明晰。燃萝想说什么,从触感来看,祂分明是拥抱放弃的话语。
左吴低头,也觉得自己已经做好永远掐住燃萝的细腻的准备。
谁知。
燃萝却只是笑了笑,笑得这么洒脱。祂呼气,复又鼓足勇气。然后,松开摁住左吴手指的手,猛猛张开胸怀,又一口气吐尽了其胸中淤积了太久的浊气:
“哈哈,谁说我不想去了?!圆环可怕,祂确实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但若世上只有我一个可以和祂打擂台,只有我一个。就像登山家得知世上有一座为他而生的山峰的话……”
“那我就一定要去!”
左吴愣住:“为登山家而生的山峰?不,不存在的。地质变化几亿年就已经完成,山峰的出现怎么会是因为要去等待一个只能活几十年的登山家?”
“同样的道理,圆环或许是在这个世界最初的伊始,就已经存在的‘祂’。百亿年,千亿年?燃萝,你难道想说,圆环这么多岁月的过往,只是为了等待你诞生的如今?”
“……太狂妄了吧。”
燃萝撇嘴,只是指了指祂自己的鼻子:“凡人!我狂妄些有何不可?”
“我是司掌‘过去’的神灵,我虽然如今才降世,影响了无可触及的过去时中,那圆环的诞生。因为我屹立在这里,过去将再也不是无可触及。”
“我在,那世人就可以屹立在当下,却改变已经逝去的过往!”
“多帅?”
左吴还想说什么。
燃萝却捧起了他的脸:
“你发现了吧?我诞生后,世界都添了新的规则。现在,我还要加一条——你们凡人以后不许妄自菲薄。”
“比如人类,不许再说你们几十万年的历史和地球的四十六亿年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只要我在,我就可以说,地球四十六亿年的过去,全部是在为了你们的几十万年做铺垫。你们的诞生才是地球四十六亿年的过去的意义所在。”
“这样,我就可以昂首挺胸,认定圆环是因为我将诞生才存在于世;我也可以代替黛拉告诉你,说银河之外的广袤全因为她的出现才有了意义。”
“……我就可以替黛拉告诉你,因为银河之外只有黛拉一个人能前往,那她即使再害怕再踌躇,最终也会欣然迈出脚步。”
左吴抿嘴:“……燃萝,原来你知道我把你当成了同黛拉告别的替代品了。”
燃萝的目光微微移开,眸子里有些许赌气,嘴上却还是在说:“没关系。”
左吴咧嘴,最后却摇了下头:“还是不对,就算如你所说,银河之外因为黛拉才有了意义,可她凭什么要去拥抱这艰难的意义?”
燃萝轻笑:
“为什么登山家要勇攀山峰?因为山就在那里。为什么人类要迈向星海?因为太空就在那里。”
“地球四十六亿年,只孕育出了人类这一种能走进星空的生物。人类固然承载了地球遥望星海的寄托……但,真的进入天际,不还是因为人类自己的野心?”
左吴愣住,自己的野心?
燃萝拍了拍左吴的肩膀:
“再想想,你的女儿是虫娘,是索林原虫的女王!她的族群以无止境的扩张给无数文明带来梦魇,你又凭什么觉得她会甘愿被你拴住,永远当你的乖女儿?!”
“你明明是最了解黛拉的那个,若她真的不情愿,不对星空的广袤有所渴望,谁又真能强迫她离开你半步?”
“……我也一样。哈哈,圆环,你们这么害怕的圆环。我好想去试一试,看看我能不能压过祂的遮天蔽日。”
“和你们人类就是想迈向星海,和黛拉就是想走出银河一样。”
“去挑战圆环,和祂来场数亿年,百亿年的对决,这是我自己的野心!”
左吴默然。
是了,先说再见的是黛拉不是自己。最后的最后,她已经用一声“再见”做好了旅行的准备,只是没等来自己的回应而已。
默然之后是释然,左吴抿嘴,低声:“谢谢你,燃萝。”
燃萝点头,忽然有些忸怩:“其实……我有些羡慕黛拉的。”
“羡慕她什么?”左吴问。
“羡慕有人送她离开,有人会在银河等她回来。而我……我好像没有,”燃萝怯怯,鼓足勇气直视左吴:
“我比圆环年轻不假,但之后如我所说,我将开启一场同祂持续亿万年,乃至进行到世界终焉的决斗。”
“我现在还是我,是因为我还保持着人型。可我真的启程,出发,与世界彻底建立联系,最终成为一个宇宙级的生命时……”
“我还能是我吗?”
左吴下意识想点头,连对人类大脑的一点简单手术,都能永久改变一个人的人格。何况燃萝这样,从人型直接成为覆盖整个宇宙的生命的变化?
只是自己的脸还被燃萝捧着,不能寸动。
燃萝嫣然:“我不知道结果,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尚且保持人型的我不想变这么多!我想在以后一直把你我共同经历的梦境视作珍宝,我想在以后的永恒也能珍惜现在的岁月。”
“……这样,我才能活在‘过去’,才是我同象征‘未来’的圆环的对决,唯一的胜算所在。”
“所以,左吴……我不介意你把我当做向黛拉告别的替代,真的不介意。但……你可以送我一声道别吗?只为我独享,认认真真的一声道别。”
“这样,我就可以与你约定‘再见’,可以将它作为我还是我的锚点……”
说完。
祂捧着左吴脸颊的力道松开了。
左吴默然一瞬:“燃萝,你我理解的‘再见’好像有微妙的不一样。我的‘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燃萝毫不在乎:“是吗?可我的‘再见’是有朝一日,必定再次相见的意思。”
左吴又张嘴。
燃萝打断:“我是神灵,你是凡人,当然是我说的算!”
“……可我和你说了再见后大概就要死去。”左吴无奈。
“我不管。”
“而且别说百亿年,我连百年都等不起。”
“我不管!”
“我等不到黛拉回来,也无法……等到你同圆环决出胜负的那一天。”
燃萝咬牙,其眸子里陡然闪过一丝怒火,恨恨抓住左吴的衣领:“……你真的好气人!我说了我不管!”
左吴抿嘴,笑起,这一瞬觉得自己终于释然:“好,我会说的。燃萝……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说出告别,谢谢你不介意成为黛拉的替代。”
燃萝揪住左吴衣领的手缓缓松开:“不客气,这对我也很重要,有人送我启程,送我离开。”
又是一次相视而笑。
左吴觉得至少这一瞬,自己和维持着人形的燃料心意相通。也是这一瞬,燃萝的身影和黛拉彻底分开。
哪怕她俩要走向一段相似的旅程——一个是银河之外的广袤无垠,一个是岁月未来的永恒悠远。
下一瞬。
左吴掐住燃萝太久的十指悉数松开。也是这一瞬,左吴那一次性释放了全部气运的身体开始从时空的夹缝中溜走,开始崩塌分解。
分解的神经产生了一点幻觉,左吴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送着一双女儿去上幼儿园的老父亲。
走到门口,松开了牵着她们的手,看着她们走进园区,看着她们离自己渐渐远去。
“再见,燃萝。如你所说,希望我们有朝一日能再次相见。”左吴轻声,准备拥抱死亡。
“嗯,再见。”燃萝吸气,好像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祂也转身,准备走向亘古之后的未来。
谁知。
左吴最后又叫住了祂:“燃萝,稍等。”
燃萝疑惑回头:“怎么了?”
左吴抽气,好像身上有点发冷,又有些局促:
“赴死果然是件有些让人害怕的事,所以……燃萝,你能把记忆还给我吗?就是我们在剧本中相处了无数次,无数轮的剧本。我可以在死前像看电影一样把它们全部重温一遍。”
“我能在这些恢复的记忆中梦到永远。”
燃萝轻笑,点头:“好啊。噗哈,你明明是甘愿为世界献身的勇者,结果到最后,却还是会告诉我怕死?整个形象都塌啦。”
左吴讪讪:“我觉得‘无畏’很多时候是一时血气吧,有时间想明白后,该怕还是会怕。”
“但就和你知道圆环的强大,还有黛拉知道银河之外的广袤荒凉一样。释放气运扭转银河的颓势,也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你俩选择了一往无前,我这做老父亲的若还缩在后面,该有多么不像话?”
“所以,我会害怕不假。但我……也会和你们一样一往无前。”
“我们三个终究做了类似的抉择。”
燃萝愣了下,眼眸渐渐垂下:“我和黛拉又不一定会死会输,也没几个登山家征服险峰是以自己回不来为前提。你……你……”
“行了行了,”左吴咂舌,挥了挥手:“想的越明白就越害怕,不如就趁现在,把所有记忆还给我,然后让我安然离世呗。”
挥手时,那抹自方体之外透进的光亮在左吴指间跳跃。
燃萝瞥了眼那光亮,便朝左吴点头。没有多说其他的话语,便将记忆重新塞回左吴的脑中。
为了让那最后的剧本逼真无比,燃萝不知折腾了左吴多少回。只是那些记忆全被删掉了而已。
转瞬。
左吴只感觉大脑被狠狠敲了一下,汹涌的记忆澎湃恢复,纵然囫囵吞枣,也不可能将它们全部咽下。
燃萝的实验不可能每次都很愉快,有时会在实验用剧本中搞错了氧气的比例,有时候又会忘记添加构成自然循环所必要的分解者,让垃圾堆积,臭气熏天。
一次一次,折腾得左吴不轻。对恢复了的记忆的惊鸿一瞥中,左吴发现自己有不少次都是在极限求生,对燃萝发出了恶毒的诅咒和决裂的话语。
但,在死亡逼近前。
这些已经遥远的不愉快,居然成了这么值得回味的事情。左吴咂舌,闭眼,想就此坠入无限的记忆中不知不觉死去。
燃萝又叫住了他:“稍等,作为你对我说再见的回报,我想给你一些饯别的礼物。”
“什么?”左吴问。
“就是我编织了这么多剧本,练了一手好手艺。你要不要体验一下?”燃萝说。
要啊,当然要。
左吴心中回答,陡然发现眼前景象已经彻底变换——自己好像不再是只能拘泥于血肉之躯的凡人,一瞬间好像有了神明的视角,可以将星系乃至银河中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只见时间正常流逝的外界。
自己所身处的方体形成了好像有一些时日。三方势力征战的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临时的聚居点被建立。
有科研平台在方体周围被搭建,周围甚至形成了小型的市集。
小灰依旧伫立在原地,一直伫立,一动不动,好像一尊让人敬而远之的雕像般。
艾山山偶尔会同小灰并肩伫立,问出重复了许多次的问题:“小灰,你要一直站在这里等下去吗?”
小灰也会重复她不知说了几次的话语:“嗯,我要等。”
“为什么?”海妖歪头。
“……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便忽然发现我之前所珍视的一切都是个剧本,我不记得你们,你们却对我这么熟悉,”小灰咬牙:
“这一切……都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问题!”
“我只依稀觉得我好像欠了这叫左吴的很多,他也欠了我不少。可那究竟是什么?我还什么都没问明白,根本没来得及。”
“所以我要等他出来,把我的过去,把一切的缘由全部问清楚,问个明明白白。”
“然后,我就……嘶,人类的五官构造可真奇怪。”
小灰的话语戛然而止,是锁在眼眶里的泪水涌进了鼻子。吸了几次,黏黏糊糊,狼狈至极。
艾山山笑了下,摸了摸小灰的头发:“你可别哭啊,我都没哭,这有啥。”
小灰默然,良久才想起把艾山山搭在她头上的手挥开,又是挥开后才想起该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可望着海妖有些肿的眼袋,嫌弃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挂不上眉梢。
终于。小灰放弃了,也总算疏通了自己的鼻子,闷闷的问:“那你呢,艾山山,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海妖撇嘴,眉梢忽的勾勒豪迈:
“某人放了我自由,那我却之不恭!再说,咱们新帝联这么大的烂摊子等着人去管!既然银河因为某人释放的气运而止住了倾颓,那我不得把它好好打理打理?”
“有仇等着我去报,有家等着我去打扫!”
说着,艾山山转身,又是伸手,从她口腔里生生拔出一颗尖牙,又狠狠砸向方体的表面。
石灰质的牙齿磕到那完美的光滑,弹到了太空深处,渐渐消失。
艾山山也再也没有回头,只留小灰于原地伫立,也是在强忍着什么喃喃自语:
“我会把你撒手不管的新帝联打理好。等你回来,你就给我去当你的好皇帝,我就开始长休,天天睡懒觉。”
“然后留你一个,天天忙到死!”
前方,列维娜等待已久,精灵默默给海妖披上一件披肩。再远处,逃亡者号停泊,钝子摁响喇叭,“呜呜”的声音在所有人的广播中回荡,经久不停。
左吴看着这一切。
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没有再跟上艾山山她们,反而是跟着那颗染血的尖牙飘向太空。
直到尖牙上的血液彻底干涸凝固,它从一个腐烂的庞然巨物的旁边飘走。
左吴赫然发现这腐烂的巨物竟然是以太龙眼眸的一片碎片。碎片在太空静静飘荡,也注视着某个方向的远方。
腐烂眼眸所注视的远方,有巨龙所护佑了一生的文明的背影。
那是燎原撤退的军队,部落和部落间泾渭分明。有一支部落似乎受了排挤,坠在大部队的最后,懒散又心不在焉。
这是离婀王的部族。
离婀王抱着自己的一个女儿,离姒和夕阳,最终只有离姒跟在了离婀王身边。
在离婀王与夕殉道分别的最后关头,离姒猛地将她的妹妹推到了夕殉道那边,说:
“你要陪着爸爸,因为你从来就和爸爸亲!至于我,我叫‘离姒’,妈妈把她部族的名号给了我……”
“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于是,姐妹分别。妹妹留在了新帝联,姐姐走向了回归燎原的队伍。
只是,两个气态姐妹从小就没分开过。离姒一直在翘首相望,希望在于她眼中变成一个小点的星系中看见夕阳的身影。
当然是徒劳。
离婀王想笑:“想你妹妹了?”
离姒马上挑眉:“想她?我?不可能!就是……妈妈,燎原的其他部族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
排挤从星舰群间的距离就能窥得一二。
离婀王耸肩,指了下她自己,又指了指离姒:“我的丈夫是帝联人,你是血肉和气态的混血。我的部族因为我这个王的缺位,差点成为填线的炮灰,差点失去王号。”
“有多少人本等着分食我们的血肉,我们的财产?咱俩现在肯定是许多人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啦。”
离姒咂舌:“他们抢不到,就来怪我们?……笑话,妈,我们真要和这些人为伍么?”
离婀王也笑,复又看向自己女儿,似乎压抑着某种狂热:“没办法啊,有个起点和平台,怎么都要比白手起家强。”
“只不过,以前缺位的是我们离部的王,所以我的部族才混得惨兮兮。”
“但现在……缺位的是燎原的大汗了。离姒,我今后大概永远只会是离部的王,但你……没准能成为姒汗呢!”
说着。
离婀王将离姒一把抱起,构成她身躯的气体如此灼热。
离姒却有些畏缩,只觉得自己妈妈虽依旧慈爱,但自己的未来却隐隐约约染上了血与铁的味道。
想着。
畏缩的离姒求救般看向新帝联的方向,却终究只看见一团光点,什么都没有抓住。
——
左吴目睹着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开始怀疑这些事情究竟是燃萝编织的剧本,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可没想出结论。
“时间”在他眼前又是飞逝。这一次时间比以往流逝的要快得多,左吴看见自己所在方体的星系熙熙攘攘,俨然有了个新生首都的雏形。
而小灰干脆将她自己拟态成了一个托着方体的底座模样,还是没有挪窝。
飞速流逝的时间“倏”的放缓。
今天是探索银河之外的舰队启程的日子。
钝子是启程仪式的主持人,但她却翘了班。只是一直在与黛拉腻在一起,给虫娘买了许多新衣服,装到行李都放不下。
直到启程的一刻。
钝子抿着嘴,现在她只能抬头看长高了太多的黛拉了:“好啦!春夏秋冬今后一百年的衣服我都给你备好啦!可劲穿,啊……能节省一下也好。”
黛拉哭笑不得:“亲妈妈究竟是在叫我浪费还是节省?再说,银河之外哪来的春夏秋冬?”
说着。
黛拉身后为迈向银河之外而特化改造过的虫群也在跟着发笑。
钝子在发急:“没办法啊!黛拉,以后我还是会每年给你准备新衣服,但是……再也送不到你手上了……”
黛拉默然,吸气:“对不起,亲妈妈。”
“什么对不起?今天是你启程的日子,就该高兴些。”钝子甩甩脑袋,用程序拟合出了最好的笑颜。
看到这一切。
左吴的视角又被拉远,虫群向银河之外启程,浩浩荡荡。二公主的权能让它们超越了光速,一场浩荡的远征已经上演。
钝子也最后挥了挥手,删除了对她所收藏的服装网站。
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随即。
左吴看到的时间又一次加快,只见新生的首都有了星际都市的气势,自己的方体被修成了一个纪念碑,甚至有一个自己的雕像立在碑前。
可艾山山再也没来过,没来看着纪念碑哪怕一次。
时光还在飞逝。
左吴心里发慌,不敢去数时间究竟逝去了多少年岁,甚至没来得及祈求它放缓流逝的脚步。
直到左吴又看见了艾山山。
海妖已经垂垂老矣。
被依旧保持青春的列维娜,和不知更换了几次身体的钝子搀扶在中间。
好像是艾山山在她生命的最后,想最后看一眼方体的模样。
抬头,仰望那尊左吴的雕像。
艾山山眯了眯眼睛,纵然衰老,却还是能窥见她逝去的风华绝代和长久居于女皇之位的不怒自威。
跟在她身边的官僚噤若寒蝉。
艾山山却好像在雕像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重担:“怪了,他……是长这模样的么?”
列维娜轻声:“我好多年前就说过,他的鼻子被做矮了些。”
“对,鼻子高,高点好看,”艾山山点头,又左右张望了下:“小灰呢,她还在这里吗?”
钝子点头:“嗯啊,几十年前她拟态成了雕像的底座,就再也没变化了。根据检测,她确实一直没挪窝。”
“哈,哈哈,”艾山山笑得欢畅:“指给我看,她在哪,我记得最后我摸过她的头发。”
钝子指了指。
艾山山便在那底座上抚摸,有些不爽自己手上触目惊心的皱纹映入眼帘:“小灰,好好看看我。今后,可能只有你能记得我的模样了。”
“……结果我还是没有等到他回来。”
艾山山喃喃。
——
左吴听到了一切。
他想说什么,却只见自己的视角被抽离。他想大喊,最后却只能诉说绝望与沙哑:“燃萝,燃萝!这到底是剧本,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燃萝的声音也是悠远:“都有,大体是我推演的未来,小部分的细节是剧本的填充。”
左吴吸气,终于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是鬼使神差间,又提了个要求:“那……燃萝,求你个事。”
“你说。”
“等艾山山死时,能不能把我和她经历的剧本的记忆,也给她恢复一份?因为我没有回去,我没能陪她……”
“好。”
承诺的声音落下,左吴已经听不清,觉得燃萝离自己太远。
……不,不是燃萝离自己远,是恰恰相反,是自己远离了她;死亡将自己拥入怀抱,自己即将步入虚无的永眠。
还好,自己有过往的这么多记忆做走马灯。
左吴闭眼,开始品味一轮又一轮的剧本中,自己一轮又一轮的人生。酸甜苦辣,艰难简单,到现在只剩无论如何也看不够的怀念。
不知不觉。
还有一些燃萝针对现实的推演混在了中间——
左吴觉得自己看见了银河在渐渐恢复生机。
新帝联变得强盛无匹,可大大小小的矛盾和摩擦还在上演。国家凝结,分裂。最后被岁月碾成齑粉。可死去政权的尸体上,又有文明在新生。
自己的塑像坍塌,被重建,又坍塌。方体纪念馆换了好几次主人,最后被所有人遗忘了它建立的意义。
唯有绝对完美的方体终究不受岁月的摧残,还有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底座,一直在屹立。
然后。
左吴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消散,开始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任何景象,开始被剧本的庞然信息摧毁。
摧毁。
宛如尸体被火化,灰烬重归大地。原来人死后真的只有一片虚无,自此,世间的一切都再与自己无关。
自己如此幸运,被摧毁的意识已经连恐惧都无法理解。可以平静再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到最后。
左吴只能看见自己眼前还闪着一束光。
光好像有名字。
它叫什么来着?
左吴想不起来了,却还能听见依稀的摇篮曲,是燃萝唱的: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我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睡吧,睡吧,一切的祝福,全部属于你。”
“倘若世界真是无限,那你有朝一日必会归来!”
什么意思?
左吴已经理解不了了,却还是用最后的意识,最后的智力发出最由衷的感叹。
啊。
燃萝原原本本的声音,真的像黄鹂一样。
——
天神裁决。
自私。
气运。
猴子拍打键盘,拍打无数年,便有机会在随机的概率下随机拍打出一片鸿篇巨制。
随意挥洒零件,无数次中,一定有一次能拼成一辆完整的汽车。
同样。
方体内部的物质依旧会运动,左吴释放出了气运后,其身躯已经崩塌,只是在燃萝的权能下还延续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所以小灰才探测不到生命体征。
然而。
然而!
方体绝对完美的表面阻止了物质的逸散,这些物质还是包含着构成一个“左吴”的必须。
天神裁决命令左吴自私,自己保留了最后“五公斤”气运。
那么,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方体内部的物质不断碰撞,重组。像有一千只猴子在胡乱拍打键盘,无数的零件在碰撞、组合。
那么。
就不能有一次,重新将原本的左吴组合回来么?
猴子胡乱拍打键盘,具体多少次才能写就巨著?运气够好的话,第一次就行。
前提是运气够好。
自私保留的五公斤气运,要多少次才能将散成无数的粒子重新构筑成原原本本的一个人?接续他的神经活动,延续他原本的灵魂?
可能永远也做不到。
即使做到了,也必定会有瑕疵吧。
岁月让方体开裂,像雏鸟啄破蛋壳。
经由自私气运重构出的人,在太空缓缓飘出。
他醒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
只是猛地翻身,觉得自己眼眸中映入鸿蒙。
而那托举方体太久的底座,也忽的化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人型。
“底座”愣愣,似是花了好多功夫才想起该怎么说话,她追忆良久,自言自语般:
“我是谁,你又是谁?”
“我记得有人叫我好好看着她,叫我记住她的模样……”
“啊!”
“我是不是叫‘艾山山’?”
她想通了什么,欢呼雀跃,乱七八糟的人型飞速改变,迅速有了姣好的轮廓,颀长的双腿,还有几根悬在脖颈后方的柔软触手。
她对自己的答案很满意,复又看向他:“我叫艾山山,你呢?”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她撇嘴,忽然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这一瞬间,好像什么等待了太久的愿望被满足:“怪了,为什么我就是想抱抱你?啊……”
“和你拥抱,真的让我好熟悉。”
他有些手足无措。
却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了什么动静。
回头,却发现宇宙被遮住,被什么东西给遮天蔽日,嗡嗡颤鸣,嗡嗡涌来。
虫群?
有两个洁白的生物飘到自己眼前,她们都是四臂双翼,甲壳附体,身上有鳞片洁白。
“妈耶,快看!新鲜的血肉生灵!”
“哪呢哪呢?哦,大发现!仙女座,室女座,大小麦哲伦,我们有多久没见过新的生命啦?咦……”
“怎么?”
“蛋白质头发,无毛的皮肤,脊椎,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这这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人类?”
“……不会吧,人类是黛拉女王的时代流传下来的名词,都是传说了,怎么会被我俩碰见?多半是类似的生灵吧。咱们赶紧取样,然后放生,不要干扰他们的自然生态。”
“……我说,不如把他带回去吧。”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硬要说的话……”其中一个洁白的生物向他伸出手:“因为人类很棒,我想自己养!”
另一个洁白的生物没再发表意见。
他没有躲闪,因为他没从两个生物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
他紧紧捏着她的手。
她说她叫艾山山?
……太好了。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会放手。
【全书完】(本章完)
完本感言
首先,再次感谢看到这行字的所有人!
谢邀,刚敲完字,手有点麻,心跳也有点快。记得最后写下“全书完”这三个字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四十,有种恍惚的感觉。
不过也挺好,记得上本书也是完结在一个深夜,说不定以后可以当做一项保留节目?
也谢谢读者能够给我足够的耐心,这本书临近结局的时候,无论什么原因,其实都是拖更严重的。
原本,在七月份的时候我就有了完本的计划,然后敲字的速度便开始放缓,缓到八月,又说在九月之前完结。
结果还是晚了这么几天。
怎么说呢,其实在动笔之前,我确实没有把握能写完一本主题是星空的故事。甚至还是科幻,以我浅薄的见识,想要写出能逻辑自洽的科幻情节,确实困难了一丝丝(
以及,想要写科幻,尤其是在我眼中逻辑自洽的科幻,那就必须在文中补上许许多多的设定。
补科幻设定比想象中要难不少,否则“科普”就不会是一种很是困难的学问了。
中间我尝试用各种比喻和修辞来辅助科普,结果就是让的一章中,一半是描述,剩下一半才是各个人物的故事情节。
这不该。
甚至付出了这种代价后,效果也不是特别好。我不止一次看到有读者批评书里科幻部分的晦涩。
对不起!是我没做好。下本书我会更专注于情节,然后再试着用更巧妙的方法展现我所想的世界观。
以及关于主角左吴的问题。
怎么说呢,写左吴我其实已经用了讨巧的手段,用他(和作者我)的某些癖好给他添上鲜明的标签,然后再发散左吴的各种行为。
这里我觉得我的大致方向没有多少错误,都星际时代了,若主角还像我们现在一样,不是会很无趣?
只是左吴这个角色,开始时是失忆,是孑然一身。他的故事,他的成长,按一本漫画的说法,应该是“从负到零”,而不是“从零向更高累积”。
可奇怪的癖好和到结局前还处于“负数”的成长进度,叠加起来可能掉了不少观感。
下次注意!(下次还敢!)
最后是关于这本书被说得最多的xp,嗯……就……我每本书都会写一个精灵的角色,我很喜欢精灵,还有海妖,还有半人马。
幻想的乐趣不就在此?可以想象和不同族群的相处方式。
至于书中(特别是开头)吓跑了许多人的玩法……其实我觉得……还好吧?至少我自己觉得是收敛了不少的……
总结一下下!
这本书我是总体满意的!相比上本书,少了诸如《大森林》一样明显失控和失误的情节,整体字数突破了两百万字!算是一個很不错的突破!
下本书我会再接再厉改变整本书的节奏问题,也尽力不在一开始就吓跑许多读者。
最后的最后。
感谢两位对我一掷千金的盟主——
sklmqaq,我的第一位盟主,记得那天我开心的整晚都没睡。
塔罗兰老师,我的老群友,认识最久的书友之一。
以及,感谢每位给我留下了大量本章说的读者——
zefinity,几乎每章都会有你的留言,还有在书友圈里的一个个帖子。
影动星河近,感谢你在去考试回来后还记得我(
还有感谢每一位阅读过我文字的读者。
敬启,拜谢!回想起上次完结还是上次,希望下次我也能再度敲下这样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