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时代》 第001章 女人与狐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北乡村很偏僻,很多村民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十里外的卧牛山。 当那群鲜衣怒马的陌生人闯进村的时候,一直平静安谧的小村子蓦地沸腾起来。十几个脸颊上染着污泥的小孩子跟在那几辆布满尘土的马车后面,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兴奋和些许的恐惧。有机警的小伙子早就跑去通知村长,待年迈的老村长迎出来时,那行陌生人已经来到村子中央的空地上。 老村长年轻时进过几次府城,在村里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他望着面前的四辆马车以及旁边身携兵器眼神锐利的年轻人,浑浊的目光里透出一丝不安。 马车帘被掀开,依次走下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袭深紫色的袍子,头上戴着一顶紫貂皮帽,将他那张十分俊俏的脸庞遮去小半。他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望着四周神色兴奋不安的村民,皱眉说道:“早知道是这种穷困之地,我就不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自己死缠烂打要跟来的。”从第四辆马车上走下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子,她听到同伴的那句抱怨,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紫袍男子自知说漏了嘴,不以为意地朝其他同伴笑笑,然后便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衣物。 北乡村的男人们以往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就是村东王石头的媳妇,今天看见这个比画上更俊俏的女人,一个个激动地大小腿打颤,一边躲着自家媳妇一边往前挤,有好几个哈喇子都流了出来,更别提那几个整天梦见王石头媳妇的光棍,这会怕是连自家老爹是谁都分不清了。 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年轻女人仿佛没有看见四下垂涎的目光,她神态自若地来到老村长面前,柔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淡:“老人家,叨扰了。” 老村长记得年轻时听府城里的人说过一句话,越漂亮的女人越可怕,所以当他面对这个漂亮的女人时,下意识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地答道:“这位贵人,可是有什么事儿要问老头子?” 年轻女人道:“我们来到此地,是想请老人家帮一个小忙。” 老村长打量着四周那些带着兵器的年轻人,吞了吞口水说道:“我们都是些没本事的庄稼人,哪里能帮到贵人们?” 年轻女人轻声笑道:“我们打算进雪原。” 老村长心头一紧,他生于斯长于斯,自然清楚雪原是什么地方,如此一来,这个漂亮女人的目的也就很清楚了,可是雪原这种险恶之地,又怎是普通人能够进去的?自己这把老骨头别说进雪原,就是进了荒林,恐怕也要丢在那里。 年轻女人看着犹豫中的老村长,简明直接地说道:“我想请老人家帮忙寻一个向导,这世间要说能深入雪原的猎人,只有你们北乡村中才有,所以冒昧来此,请老人家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面对这群非富即贵的大人物,老村长根本生不出拒绝的念头,可他同样明白深入雪原是怎样危险的一件事情,正在苦思时,一块亮晃晃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被正午的阳光一照,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紧接着四周响起一片整齐的吸气声,原来那是一块银子,至少有二十两,很多村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老村长为难地笑着,递出银子的紫袍男人冷声道:“找个向导来,这银子就是你的。” “萧鹤!”年轻女人转过头,神色冷如冰霜。 “凶我做什么?我是在帮你。”萧鹤的笑容中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来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年轻女人有些厌烦地说道。 “行行行,算我多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萧鹤无可奈何地摆着手,手中的银子随意地丢在了地上,一抹戾色被他很好地隐藏在眼底深处。 被他这么一打岔,老村长总算回过神来,他心想着虽然眼下世道还算太平,可这北乡村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如果今天拒绝这个女人,恐怕要给村子带来一场灾难,所以没等那女人再开口,他便主动说道:“敢问贵人,你们要去雪原哪里?” 年轻女人稍一思索,说道:“应该是极深处。” “恕我多嘴问一句,贵人进雪原所为何事?” 年轻女人对着老村长有些紧张惧怕的目光,坦然说道:“我要捕猎冰狐。” 果然是冰狐! 老村长嘴角一哆嗦,没敢继续往下想,踌躇道:“我听老人说过,冰狐生活在雪原最深处,想要找到它是极难的事情,村里没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不过贵人要只是去找一找,我倒可以帮你寻摸一个人,但这娃儿性子有些古怪,我不敢保证他一定会答应你。” 年轻女人微笑说道:“这个没关系,老人家你只需要告诉我,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片刻之后,这群陌生人匆忙离开,留下老村长站在空地中央,身边围着一群大呼小叫的村民。老村长的右手轻轻颤抖着,掌心里是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他攥着银票,心里默默叹道:“裴城啊裴城,不是老家伙不帮你,为了咱村数百口的性命,只好委屈你了呀!” 一般来说,每个地方都有一个值得当地人骄傲的存在,即便渺小如北乡村也不例外。身为北乡村最大骄傲的裴城,此时正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在抓鱼,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贯待自己如亲孙子的老村长给卖了。 这条小河位于村北十多里外,即便现在是炎炎夏日,河面上也是一层厚厚的冰,人踩马踏也不会撼动分毫。裴城所谓的抓鱼,便是在河面上弄出一个冰洞,然后让那群小子在洞边趴着,遇到来洞口仰望阳光的笨鱼便抓上来。 裴城在冰面上走着,不时蹲下身敲着冰面,遇到比较薄的地方便卷起袖子,然后全身力量贯注右臂,一拳砸下去便是一个洞,干净利落得很。 二蛋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羡慕地望着他的拳头,讨好道:“裴大哥,你力气真大,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你一样,一拳头砸出个洞来?” 裴城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根儿,他伸出手拍了拍二蛋的脑袋,笑道:“二蛋啊,不是哥打击你,你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 二蛋一听眉毛都耷拉下去,一脸比他爹揍他时更痛苦的表情。 “瞧你这副孬样,好吧,哥说错了。” “真的吗?那裴大哥你教我武功好不好?”二蛋兴奋地问道。 “你不仅是这辈子没指望,怕是连下辈子也没指望咯。”裴城哈哈大笑,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 二蛋顿时大怒,但他看了看彼此的拳头,只好将愤怒压在心底,涨红着脸怒视裴城,片刻后嘴一撇,肩膀眉毛一起塌下来,转身去寻那几个伙伴的麻烦。他是老村长的孙子,在这群小子里本身极有威信,虽然不敢寻裴城的霉头,对付那几个家伙却不成问题,所以那边顿时鸡飞狗跳,一阵阵嚎叫不绝于耳。 裴城双手抱胸,看戏一般望着那群小子,脸上荡漾着奸诈的笑容。北乡村地处极北,气候阴冷,风景单调,生活在这里是非常枯燥的事情。裴城有限的乐趣便在于挑唆这些小子打架,又或者怂恿他们去趴王石头家的围墙,看那北乡一枝花洗澡的样子,再不然就是带着他们抓鱼捕猎,如此种种。 看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有些腻了,转身一望,目光却变得严肃起来,流露出少见的凝重。 四辆宽敞豪华的马车停在河边,旁边跟着很多练家子,裴城下意识地转变姿态,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他还是进入防御的态势,并且让那些小子站到他身后。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来到河面上,身后跟着两个神情肃穆步伐稳重的年轻人。她在裴城身前三尺处站定,神态自若地开口说道:“你就是裴城?我想请你做向导,带我们去雪原上捕猎冰狐。” 裴城打量着对方,从五官上看,这个女人自然是很漂亮的,她只是淡抹妆粉,但那股天然散发出来的韵致无法隐藏,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面闪动着优雅而自如的光芒。裴城形容女子一般只会用漂亮二字,这个女人在他心中已经称得上是十分漂亮。他的目光往下移动,对方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年纪,身段已出落得非常窈窕,尽管她此时穿着十分耐寒的羽纱,却无法完全遮住衣服之下玲珑有致的身躯。 他这样盯着对方看自然不是很礼貌的行为,但那女人看起来并不介意,而是继续开出自己的条件:“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万两银子,并送你一份很好的前程。如果事不成,我一样会给你五千两银子。” 这样的条件自然诱人,要知道二十两银子足够北乡村一个四口之家很好地生活一年。 裴城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然后转过身,看到身后一群小子正张大着嘴巴流口水,不禁暗骂了一声没用的家伙,随即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转身面对这女子,换上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 从始至终,这女子都很沉稳,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如今的秦国对于男女大防并不苛刻,却也不提倡女子抛头露面。这女子表现出来的气度,想来不知经过多少磨砺而成,绝非一般的小家碧玉能够伪装出来。 她沉默地望着裴城,打量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家伙。如果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普通人,听到她开出的条件恐怕早就应承下来,而面前这家伙显然不是那种人。此刻他应该在考虑此事的得失,虽然表现得有些惫懒,却也不是莽撞冲动之人。 只不过他的表情变化得有些频繁,让人难以把握他的真实心境。 倒是一个有趣的家伙。安宁在心里这般评价道。 裴城思考片刻,目光越过这女子,停留在她身后那两个沉默的年轻人身上。这是两个身怀高超武艺的人,从他们内蕴神光的双眸就可以看出来,裴城心里一估量,觉得自己以一对二的话应该还有胜算,不过当他目光远眺,望见河边那一群手拿兵器的男人时,心底不由得悄悄叹口气。 安宁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看到此刻,她心里已经有了把握,脸上神情发生了些许变化,露出一个十分浅淡的笑容。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裴城竟然轻笑出声,望着她有些羞涩地问道:“如果,我不愿意答应你呢?” 第002章 暂别离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裴家小子,这包袱里是两块腌好的猪肉,你带着路上吃。” “小城啊,叔知道你这次去要好久才回来,这点烟叶是我攒了很久的,你省着点抽。” “城大哥,我给你做了双新鞋子,比上次那双还要费功夫呢,雪原上很冷,你莫要冻坏了身子……” …… 裴城一边道谢,一边推辞,终究还是敌不过村民们的热情,那些礼物只能全部收下。这些都还好,裴城只有点畏惧那位给他做鞋子的小细姑娘,此时望着他的眼神水汪汪的,其中的情意更是浓得化不开。 小细和裴城之间的事情,村民们一直是津津乐道的。那些大娘大婶们,更是经常拿这件事来调侃裴城,偶尔会问他什么时候将小细娶回家。对于这种十分尖锐的问题,裴城总是会一味地逃避。其实认真说起来,小细是个很不错的姑娘,长相身段都过得去,且家里父母健在,还有一个沉默寡言但是很勤劳的弟弟,家境算得上殷实,配上裴城这个孤家寡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对于裴城来说,这并非是什么面子的问题,虽然他也一贯自得于自己是北乡村最年轻英俊本事又好的骄傲人物,然而这两件事却不能混为一谈。小细对他的情意让他有点难以招架,虽然他也曾对小细婉言拒绝过,但效果却有点惨淡。 从本质上来讲,裴城对小细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 一一道谢过后,裴城寻了个理由将村民们都送出门外,就连那位小细姑娘也不例外。关上门后,屋内顿时黯淡下来,裴城没有去管那堆礼物,而是走进卧房呈一个大字型躺在床上,脑海里闪现方才河边的那一幕。 “如果,我不愿意答应你呢?” 这句话只是他的一次试探,因为他确实不想深入雪原,陪这些富家子弟玩什么捕猎冰狐的游戏。雪原上的凶险,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大概就是冰雪漫天朔风怒吼之类,然而裴城清楚,雪原上有很多凶悍残暴的野兽,更有难以察觉隐藏在冰层之下的暗涌,到了雪原深处这样的地方,生死存亡都要看自然的心意,在那里任何权势财富都起不了用处。 那女子并未开口说话,反倒是她身边那两个护卫之类的年轻人说了几句平淡的狠话,例如你敢不去就杀你全家,再顺手杀光这个村子里的人然后放把火之类。很庸俗的威胁,很平淡的语气,给裴城的感觉就像是咱们一起去洗菜然后做个炒青菜一般。 裴城很无奈,所以便答应下来,只是顺带着对那个漂亮姑娘的观感也差了起来。 现在裴城躺在床上,想着刚才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下来?如果他不愿意去,凭借自己的身手,找个机会逃掉应该不成问题。想了许久,裴城终于明白一些事情,他原本是个无牵无挂随性自由的人,然而在这北乡村生活了一年多,有些东西终于在心里慢慢生长,如枝蔓丛生,缠绕住他的心。 裴城明白,那是因为那些质朴的村民们,也是因为这个温暖的小村子,让他心里有了一丝牵挂。 光阴流逝,裴城已经学会接受并适应这个新的世界,以及身边的一切。反正于他而言,要适应一个环境并不是难事。只是偶尔午夜梦醒时,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心中依然忍不住泛起无尽的无奈和愤怒。 那真是一场可笑的悲剧。 显然,裴城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来到此地的陌生人。他前世生活在一个很美好但不乏丑恶的地方,那地方有一个很朴实但让他无比怀念的名字,叫做地球。在那个蔚蓝色的星球上,裴城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在当时绝大多数世人的眼中,裴城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一个真正的天才。从一个普通的机修工,成长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机械大师,进而深入研究经典力学,在他结婚后的第二年,发表了一篇名为《零力系的结构模式与等效研究》的论文,瞬间震动了整个世界。当然,这些只是他传奇事迹的一部分。 裴城的另外一个身份,则只被极少数人知晓,而且这些人并不愿意谈及。因为在他们眼中,裴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家伙想的事情和正在做的事情,很可能会让整个世界遭遇不可逆转的毁灭。 天才也好,疯子也好,如果一个人太出色,出色到令人羡慕嫉妒恨都无法解决的地步,那么迎接他的很有可能便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于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当裴城在实验室里准备自己那个非常重要的实验时,危险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他。当他按下实验启动的按钮,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准备目睹一个微小但真实的十维空间的到来时,一场已经无法用猛烈来形容的爆炸席卷了整个实验室,理所当然,片刻之后,整个实验室包括裴城都彻底地消失了。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着一条冰河上,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服,身边围着几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一个个都无比关切地望着他。 从那以后,他便是裴城,北乡村里异军突起的最厉害的猎人。 了解了这个新的世界之后,裴城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自己到底是因为那场大爆炸而鬼使神差的穿过空间褶皱,附身在这个孤儿身上,还是因为在大爆炸来临的前夕,那个十维空间已经绽放开真实的面目,将自己纳入一个新奇的世界? 后来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他才慢慢明白过来,前一种可能性更高,自己身处的这颗星球虽然不是地球,却也没超脱出宇宙的范畴。所幸他的心里素质足够强大,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没变成真的疯子,而是慢慢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新的身份。 如此年岁一晃而过,他似乎已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猎人,当然,这个前提是北乡村最厉害的猎人。 裴城躺在床上放空了片刻,然后起身从床底摸出一个长方形的布包,擦了擦上面些许的灰尘,然后背在身上。接着他打开房里仅有的那个柜子,从最下面摸出一堆小瓶子,细心地挑出一些放在包袱里。 做好这些,裴城推开门,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从墙脚角落里揪出鬼鬼祟祟的二蛋,指着屋里那堆礼物吩咐他挨家挨户送回去。然后又恐吓他不要跟着自己,否则就打断他的双腿。二蛋悄悄躲在这里其实是想跟他去玩耍,面对这样的要求自然是不太情愿的,不过他历来被裴城欺负惯了,此时也不敢出言反驳,只好一一答应下来。 “裴大哥,你再考虑一下,带我去怎么样?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二蛋,你说今天来到村里的那女人好看不?” “嘿,好看……” “喜欢不?” “当然喜欢啦……” “喜欢也没你的份。” “……”二蛋看着裴城的眼神很幽怨。 “二蛋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做媳妇?” “我没想过,我爷爷说,要过几年才给我张罗亲事呢。” “真的没想过?哎,可惜啊。”裴城狡黠的眼神在二蛋身上转来转去,显然在做着某种不怀好意的打算。 二蛋有些迷茫,邓邓呆呆地问道:“裴大哥,你究竟在说啥?” “我给你介绍一个媳妇怎么样?那姑娘又漂亮又贤惠,最关键的是屁股很大,非常适合你的胃口哦。”裴城就像一个披着翅膀的恶魔似的,不停地诱惑这个半大小子。二蛋今年十五岁,已经到了开始发情的日子,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对大屁股的女人格外感兴趣,这一点裴城是很清楚的。 二蛋咽了咽口水,一脸白痴的笑容道:“裴大哥你说的是谁啊?告诉我好不好。” “那个姑娘就是……我瞎说的,逗你玩呢。” 裴城大笑,二蛋大怒,痛苦地谴责道:“裴大哥,你怎么老是喜欢耍我呢!” “因为啊,看到你不开心,我才会变得很开心嘛。” 裴城跟这小子唠叨半日,有些沉重的心情放松不少,他估摸那女人等急了,这才迈步离开。他走得不快,路上遇见村民,会面带真诚笑容地打招呼,并对对方的关心表示感谢。如此拖拖拉拉,等他来到约定的地点时,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太阳已快落山,天际挂着几抹落霞,分外鲜艳。 安宁的涵养是极好的,并未对裴城这种磨蹭的行为表示不满。倒是跟在她身边那几个富家子弟,尤以那个萧鹤为甚,看着裴城的目光就显得很不友好,只是看着安宁的份上,没有当场将他训斥一番。在他们想来,如裴城这种泥腿子,若不是要顾及安宁的感受,自己是想打杀便打杀的,根本不用考虑什么。 裴城跟安宁聊了几句,一行人便正式踏上了旅程。 走了一段时间,北乡村已经彻底从裴城的视线里消失,这算是他第一次长时间离开那个小村子,而且归期难定前途未卜,心中总是有些难言的感觉。幸好他终究是个心性开朗的人,不会长久地陷在低沉的情绪之中。 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小细姑娘已经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想到这里,裴城有些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第003章 启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北乡村再往北,约二十里不到,在接近那片荒林的边缘有一个驻所,这是秦国北疆最北的一个兵站,驻扎着一队军士。依秦国军制,一队为百五十人,由队正统领。裴城跟着这群富家子弟一路向北,走到这个没有名字的驻所时天色已黑,驻所里早接到快马通报,队正带着十几个军士,满脸不自然的笑容在那里等候着。 这是一群和苦哈哈差不多的大头兵,被派在这里驻扎已经类似于流放,所以也不怎么懂得礼数。安宁并不在意这些,和那个名叫萧髯的队正简单聊了几句,便回到手下给她安排的房间休息。得益于她的照顾,裴城也有一间房子休息。他秉着多看多吃少说少做的心思,从伙房里领了一些吃食,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裴城才刚刚睁开眼睛,便有人过来请他去谈事。 来到驻所内唯一一间可以称作议事厅的房间内,只见安宁和萧髯正在聊着事情,裴城便上前打了招呼,然后在一旁坐下来静心听着。 萧髯是知道安宁的身份的,正因如此,他一贯萎靡的心思也不禁活泛起来。在他想来,只要能靠上这棵大树,那自己要调离这个苦地方不过是对方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从最早接到命令开始,他便发动全队军士,一丝不苟地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前两日还命令所有人将驻所清扫干净,只求给面前这个身份贵不可言的女子留下一个好印象。 “……萧队正,方才说到这荒林,要去往雪原的话,难道没有别的路可走?”安宁冲裴城点点头,便继续朝萧髯问道。 “也不是说无路可走,只是这片荒林范围很大,想要绕过去的话太费时间,有些得不偿失。说来有些惭愧,萧某受命驻扎于此五年时间,依然没有走遍这片荒林。至于雪原,天时好的时候萧某倒是带着弟兄去过几次,不过也只是在边缘附近转悠,未曾深入过。”萧髯恭恭敬敬地回道。 “我从西京过来时,也听人说起过雪原上十分凶险,萧队正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特别注意的呢?”安宁气度雍然地问道。 她的语气依旧轻松,但是在萧髯听来,这里面就有些考校的意味了,于是正经危坐,神情严肃地说道:“穿荒林入雪原,有几个地方需要特别注意。首先是荒林,这片林子看似稀疏,然而范围宽广,路径难辨,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引导,进去了很容易迷路,再想转出来就很难了。而且这林子里有几种古怪野兽,如虎兕怪,灰背熊,野山猪等等,大都成群出没,性情残暴凶狠,不可轻视。” 安宁若有所思,转而对裴城说道:“你对荒林熟悉么?” 裴城看着这身份地位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人一问一答,正看得有趣,被安宁这么冷不丁一问,倒有些发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荒林我很熟悉,如果能多带些高手的话,穿过去问题不大。” 萧髯昨晚已经知道了裴城的身份,此时亦点头道:“有北乡村的猎人带路,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斟酌着说道:“关于雪原,萧某了解得比较少,姑娘不妨多询问一下这位裴兄弟,北乡村的猎人在这一带是很有名气的。” 他看了一下安宁的神色,便起身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二位先聊着,如果有什么需要萧某效劳的地方,尽管开口吩咐便是。” 安宁颔首示意,裴城起身目送。 “那个萧队正,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裴城并不这么认为,只不过安宁这样说,他也只好含糊应道:“在这种地方待久了,没意思也会找点意思。”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安宁打量着裴城,眼神中透着一丝好奇。 她的目光其实很柔和,并没有多少冷冽高傲的味道。裴城两世为人,见过很多身份显贵权势熏天的人物,这样的人无论怎么掩饰,在看向普通人的时候总会有着天然的居高临下意味。此时坐在他身侧的这个女人自然也是身份贵不可言的人物,否则很难让军伍中人如此恭敬。偏偏这样一个人,眼神却出奇的柔和。 裴城迎着她的目光,心中蓦然发紧,这女人好像能看透自己的心事一般。 “我很好奇,朝廷为什么会在荒林边缘设立一个驻所?在这里驻扎军士是为了防备谁呢?如果说是北边的敌人,可北边雪原上只有野兽,我从来没有发现过野人之类的存在。”裴城并不着急,论心思城府,他自然也不是黄口小儿般肤浅。 安宁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头发,柔声道:“你既然说了是朝廷的决定,那我又怎会知道原因。” 裴城干笑道:“我总以为,像你们这样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弟,是什么事情都知道来龙去脉的。” 安宁摇头道:“你说的不是什么贵族子弟,而是神仙。” 裴城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道:“我可不敢亵渎神灵。” 安宁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信神?” 裴城呵呵一笑,反问道:“我为什么不可以信神?” 安宁的目光从他脸庞上扫过,抿嘴道:“因为我觉得你不像。” “大家彼此彼此。”其实裴城并非无神论者,只不过他心中的神仙这种概念,恐怕与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不相同。 “我和你不同。” 裴城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在我印象里,像你们这样的人物,如果想要什么东西,只需吩咐一声,自然有大把人抢着去做,比如那位萧队正,又何必这么辛苦,自己跑到雪原上找寻冰狐?” “对于我喜欢的东西,我更喜欢自己亲手得到,假别人之手虽然省事,却少了那份乐趣。” 裴城沉默不语,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安宁姑娘,抛开她的身份背景不提,其实算得上一个蛮有趣的人,起码跟她聊天不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说说这次的行程吧。” “安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今日最佳。” “这太着急了一点吧?” “既然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何要踌躇不前?” 这句话似有深意,然而裴城与她只是初识,自然不明白其中含着怎样的心思。只是他既然答应做这个向导,那肯定要尽心尽力,不为别的,也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 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雪原,可不是去青山溪边踏青野炊。 “安小姐,关于此行捕猎,你究竟是做着什么样的打算?”裴城淡然相问。 “打算……一开始我便和你说得很清楚,我此行去雪原,是要捕猎冰狐。” “如果找不到呢?” “那便留在雪原上,直到找到为止。”说这句话时,安宁脸上的神情从容而坚毅,透着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决心。 裴城道:“雪原不比西京,在那里待的时间太久,是会死人的。” “既然请你来做向导,有些事我自然不会瞒你。一年前,我便派了一批人去往雪原边缘,在那里生活,帮我驯养一批能够在雪原上来去自如的猎犬,乃至打造冰橇,储备粮草,足够我们在雪原上生活数年之久,并且能极大地提高我们此行的成功可能。” 她说的很淡然,然而裴城心中很震惊。一开始,他对这帮富家子弟是有些不屑的,觉得他们是心血来潮,想当然地跑到雪原上去,这实际上和送死没多大区别。此时听到安宁一席话,他才发现面前这个淡雅如菊的女人心思多么缜密。 所谓谋定而后动,不过如此。 几乎是下意识地,裴城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冰狐对你如此重要?” 安宁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不想说也没关系。”裴城呵呵一笑,随即话锋一转道:“既然你做了如此周密的准备,那何必要拉上我这个向导?我去与不去,于你此行影响不大。” 安宁缓缓摇头,动作不大,但是很坚决。 裴城微咳,这个女人真的很难应付,她太聪明,心思太缜密,更关键的是,在她显贵的身份背后,她还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几乎不用多加思索,裴城便能断定,以前栽在这女人手上的男人肯定很多。 估计至少也是一个加强连的数量。 “你放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本来这里是我说了算,但是从现在开始,整个队伍的行进事宜,全部都由你来决定,我不会横加干涉。” “可是我不放心你那几个朋友,如果他们在路上捣乱,我该怎么办?”裴城说的很直接,不知为何,在安宁面前,他不愿意拐弯抹角,感觉直接一点更好。 “不管路上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我都会当做没看见的。”安宁回答的更痛快。 “但他们总归是你的朋友……” “我说过吗?”安宁很无辜地反问,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 “……” 本来就是一场极危险的旅程,偏偏又碰上这么几个貌合神离的同伴,裴城心中暗暗发狠,回来后一定要把二蛋的屁股打肿,谁让他那不知羞的爷爷为了一百两银票就把自己给卖了。 “如何过荒林?” “徒步。” 安宁点头,淡然道:“那就这样,用完早饭后启程。” 日上三竿时,他们一行五十余人,在萧髯和一群大头兵的目送下,离开秦国最北疆的驻所,朝着几里外那片看似荒疏实则危险密布的林子行去。 第004章 荒林里的猪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裴城,你有没有发现一些不对劲?” “安小姐是想说,这一路上太过安静?” “我不会质疑你对这片地方的熟悉程度,路线既然是你选择的,那我相信会省去很多麻烦。但现在的情况是安静得有些诡异,一路行来,居然连一头野兽都没遇见过,在你看来这算正常么?” 这段对话开端于启程后的第七天下午,此时整个队伍行进在寂寥的荒林中。天色看起来很阴沉,一大片乌云如厚重的毛毯,沉甸甸地压在人头上。林中出奇地安静,前几日偶尔还能听到的飞鸟鸣叫,到此时化作一片静谧,偶尔有风从林间穿过,也是呜呜地令人心生厌烦。 队伍的前方是十多个安宁的属下,按照裴城的安排散开呈线型当前开路,他和安宁行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身后则是萧鹤那几个富家公子,护卫统领朱西东佑护在安宁身侧,其他人则走在队伍的后面。 “确实有点不太寻常。我进过荒林很多次,第一次发现这样的情况。”裴城心里有些担忧,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安宁眉头轻蹙道:“那我们要不要暂时停下,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裴城还未说话,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萧鹤语气不善地插口道:“先歇息一下再走吧,也不知道你这蠢货怎么带的路?整天绕来绕去,走了这么多天还在林子里转悠,真是个废物。” 萧鹤的心思并不难猜,起码裴城心里很明白。这一路上安宁几乎一直在跟他谈事,基本没有理会过那几个同伴,面对萧鹤不时的讨好殷勤也很冷淡。萧鹤不敢对安宁说什么重话,自然将怨气洒在了裴城的身上。 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 裴城心里一叹,扬眉望着萧鹤,不卑不亢说道:“你可以自己选择路线,然后想怎么走都可以,没人会拦着你。” 萧鹤忽然一阵冷笑,道:“哟,嘴皮子还挺利索的?你知道我是谁么?敢这样跟我说话,我真有点佩服你的勇气。” 裴城换上一副很迷人的笑容,对萧鹤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在你眼中我自然是脚边的一只蚂蚁,何必浪费唇舌?我有个更好的建议,保证以后谁见了你都退避三舍,想不想听?” 他的笑容越轻松,萧鹤心里的怒火就越旺盛。若不是老爹再三叮嘱,他又怎会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没成想安宁这一路对自己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反倒是对裴城这个泥腿子十分礼敬,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蔑视,让他如何能忍? 于是他面色阴沉地朝着裴城说道:“你想说什么?” 裴城一脸正经地说道:“建议你以后出门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你知道我爹是谁么?’这样就没人敢惹你了……” “噗嗤”一声,一贯冷静淡然的安宁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笑意吟吟地看着裴城,心想这家伙平时看起来挺稳重厚道的一个人,损起人来居然也这么厉害。 萧鹤的脸色就像暴雨来袭前的乌云,阴沉得发黑,他身边那几位同伴脸色也不好看。他们的家世虽然比不上安宁,但在西京城里也是出名的高门大族,平时自然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儿。这几位公子哥儿顶着自家老爹的名头,往日在都城里无恶不作,此时被裴城一语道破玄机,自然会有恼羞成怒的表现。 萧鹤那俊俏而泛着惨白的脸庞开始拧结,一字字道:“很好,小子,我告诉你,你完了。” 裴城一脸无辜道:“你恐吓我?太不讲道理了,我是在帮你出主意呀,你居然这样对我?” 此时他这无辜的表情倒与安宁有些类似,同样的惹人心怜,娇柔得跟一朵水莲花似的。 萧鹤不傻,更不是个任人调笑的白痴,他从裴城浅笑的眼神里看出一抹鄙视,还有发自于心底的不屑,于是一股暴烈的燥意直冲脑门,让他暴喝道:“朱西东,给我打死他!” 朱西东是护卫统领,身手自然不凡,然而听到萧鹤这个命令,他的身形稳如大山,根本没有行动的准备,只是将眼神投向安宁,带着丝询问的意味。 安宁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泛起轻柔的弧度,微微摇头。 萧鹤的脸色顿时涨如猪肝,此行他的护卫都留在博罗府城,一个都没带过来,以至于眼下一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不由又怒又羞,狠狠地瞪了身边的同伴一眼,然后一步上前,右手高高扬起,朝着裴城的脸颊直接扇了过去。 萧鹤觉得自己猜中了对方的想法,在这片远离繁华的荒林里,和自己耍耍嘴皮子不是太危险的事情,但他绝对不敢跟自己动手。萧鹤在西京里也遇到过这样的小混混,动起嘴来不可一世,可只要自己动手,他们除了抱头求饶,还能做什么? 他不信裴城敢跟自己动手,除非他不怕自己出去后杀了他全家,他敢么?! 掌风袭来,裴城右脚退了一步,冷漠地看着萧鹤,然后右臂抬起,掌锋竖起如刀,快如闪电地一切,斩在萧鹤的手腕上。 一声惨嚎响起在空旷的林中,萧鹤连退数步,抱着无力垂下的右手,脸色立刻渗出豆大的汗珠,疼得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处儿。 他竟然真的敢还手! 无视萧鹤怨毒的眼神,裴城上前一步,冷厉的目光扫过身边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富家子弟,没有再刻意地压抑自己身上的气势,那宛若实质的杀机顿时牢牢地锁住了萧鹤,令他心底蓦然生出一股寒意,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朱西东微微皱眉,下意识地转动身形,挡在安宁的身前。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这里不是西京,是荒林!我知道,你们几个应该是什么贵族子弟,自以为仗着家里的权势和地位就可以横行无忌,呸,真是一帮蠢货!等你遇到虎兕怪的时候,你去跟他讲你家里多么有势力,你看它鸟不鸟你?”裴城上前紧紧盯着萧鹤的双眼,声音无比冷漠。 林中的气氛变得很紧张很怪异,那些护卫没有得到安宁的命令,自然站在旁边围观,他们很好奇,往常不可一世的萧鹤现在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一般,任由那个身份低微的向导训斥,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只有萧鹤清楚,他从裴城的眼神里看出危险的意味,那是一种只要自己敢反驳就会真的杀人的味道,一种和暴怒的野兽并无二致的凶悍。 其实认真说起来,还是因为裴城习惯用前世的态度来生活,即便是在北乡村待了一年多,因为接触的只是一些淳朴的村民,所以没有那种尊卑贵贱的心理,遇到挑衅做出反击,这是他最自然的反应。 裴城教训了他一顿,然后掩去自己身上的气息,换上笑容说道:“萧公子,我是个粗人,你可以把我当成虎兕怪之类的野兽,所以,这一路上你都不要惹我,好不好?” 萧鹤本不想做出反应,可不知为何,当他看见裴城的眼神,竟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随着他这一点头,这场闹剧自然落下帷幕。安宁好像此时才反应过来,派手下将萧鹤扶到一边查看伤势,然后站在裴城身边,毫不顾忌地打量着他。 护卫们散开了一定距离,那几个萧鹤的同伴则离裴城远远的,显然他们认为这人是个神经病,在这荒郊野外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好看吗?”裴城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安宁露着淡淡的笑意,道:“旅程无趣,偶尔有这样的事情看看,也挺有意思的。” 裴城自然不会被她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糊弄过去,他很严肃地看着安宁,问道:“下次别再玩这种游戏了。” “嗯?”安宁反问,一脸疑惑。 “你是很聪明,但请不要将我当成萧鹤一样的傻子可以吗?你路上做的这一切,无非就是想激化萧鹤对我的怒气,然后让我跟他之间发生矛盾,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也很配合地演了这么一出。之所以说得这么清楚,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玩这种把戏了。另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那几个家伙印象这么差劲?” 安宁眨眨眼睛,笑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裴城沉默。 “那你猜呀。” 继续沉默。 “你不肯猜,那就跟我没关系啦。不过呢,我倒是有个猜测,你可不要急着否认。” “什么?” “你杀过人,对不对?” “不要瞎说,我是遵纪守法的好人。” 这一点裴城倒没有否认,他附身之前的那人是个乖孩子,连杀只鸡都会跟神佛祷告一番,而他附身后的这三年,他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做个猎人,从来没有跟人交过手,更不要提杀人这类的事情。 两人互相对视,发现彼此的表情都很无辜且纯良,于是十分默契地转过头,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这个狡猾的狐狸!” 就在这时,原本静谧的荒林忽然如战鼓齐擂一般,低沉但又雄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惊起一片片不知藏身何处的飞鸟,黑压压地从众人头顶飞过,几近遮挡住日光。众人脚下的大地也似乎在颤抖,就像地下有什么恐怖的怪兽在翻身一样。 “怎么回事?”安宁诧异地看着裴城,快速问道。 裴城望着前方突然汹涌腾起的尘灰,喃喃道:“猪……” 安宁的护卫确实不是普通人,在异变发生的第一刻,就有两人如大鸟投林一般朝前飞了过去,想要打探一番究竟,其他人则立刻回收围在安宁的身边,组成一个半圆形防御阵势。 “砰!砰!” 那两个上前打探的护卫从前方的灰尘中倒飞出来,然后在地上滑行数丈,一动不动。 紧接着众人便看到一幕无法想象的情景,无数头野山猪从灰尘中奔袭而出,从左到右漫长而没有边际,这些野山猪一个个身高丈余,通体黑色的片鳞,额上有一个尖锐的硬角。它们挥洒着雄壮的四肢,鼻孔里冒着白色的热气,状若癫狂地朝众人飞奔过来! 见众人还在发呆,裴城目眦欲裂,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安宁的手臂,身子一跃便飞奔上身边的一棵大树,同时嘴里大吼着。 “这是兽潮,全部上树,快点!” 第005章 大弓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野山猪群声势凶猛地席卷过来,大有吞噬一切的气势。 裴城一手挽着安宁的胳膊,一手扶着背后的布包,双脚交替踩在粗壮的树干上,登登几下便跃上三丈多高的枝桠分叉处。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反应迅速,有的人是自愿的,有的人则纯属被迫。 “安宁,救我!”一缕惊慌失措的声音从两人身下传来。 裴城低头一看,只见萧鹤双手双脚紧紧抱在树干上,离地不过三尺,脸上的表情无比惊恐,仿佛野山猪的锐角已经顶在他屁股上。安宁双手扶着树干站在枝桠上,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禁失笑。 她虽然不满意对方的死缠烂打,却也不想让他死在这个地方,毕竟两家世交,自己不喜欢他,略施薄惩也就足够了。 裴城被她的眼神逼得没办法,只好反手从背后取下布包,然后往下一探,等萧鹤抓牢之后将其提了上来。当此危局之时,场中大部分人都是仓皇奔命,找着附近的大树便拼了命地往上爬。 当然也有人依旧镇定,护卫统领朱西东在野山猪群出现的第一瞬间,便领着十来个身手高明的护卫,呈一条线站在众人身前,迎着无数双目赤红的野山猪,一个个就像钉在了地上一般,毫不畏惧地想要阻挡野山猪群的攻击。 他们这么做,自然是想给其他人争取一丁点宝贵的时间。 裴城睁大眼睛,注视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思绪澎湃如海,想不到这些护卫胆气如此雄壮,更关键的是,他们的实力足够强悍,面对野山猪群狂躁的冲击,以护卫朱西东为首的这十多个人,竟然能够死死地挡住! 在野山猪群冲过来的刹那,朱西东猛然双手合抱,然后一拳击在当先那头野山猪的锐角上,那头野山猪身体猛地向前一甩,裴城甚至能看见山猪身上肌肉块的颤动,即便如此,它却被朱西东硬生生挡下来了,竟是无法再前进分毫。 其他人亦是同样的动作,从上空望去,地面上呈现一幅诡异的场景,无数狂躁的野山猪席卷而过,唯有众人身下有一片空地,两侧的野山猪在众人身后再度合流。此情此景,犹如大海中一个渺小的孤岛,在狂风暴雨中岌岌可危,却始终屹立不倒。 裴城转头望去,萧鹤脸色发白,身子瑟瑟发抖。另一边的安宁眼中流露出一丝哀痛的神色,随即被她狠狠甩掉,变成无比骄傲的神情。 能有这样的属下,确实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场中的形势开始恶化,野山猪群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变化,中间这一块被人挡住,后面的山猪则开始发疯一般向前顶,不时发出低沉慑人的吼声,这一块的山猪越聚越多,施加给众护卫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有人顶不住,一声惨哼便仰面倒下,随即被席卷而过的山猪踏成了肉泥。 安宁紧张地看着下面,见所有人都爬上了树,便大声喊道:“朱大哥,你们快上来!” “他们现在没法脱身,只要一卸去力量,马上就会被野山猪掀翻。”裴城在她身边冷静地说道。 “那该怎么办,裴城,你快点想个办法!”饶是安宁智计百出,此刻也失了主意,声音微微颤抖着。 下面又有三个护卫挡不住野山猪的冲击,瞬间倒下湮没在灰尘中。 裴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安宁的胳膊,然后解开身上的带子,拿下那个布包。他神态冷静地半蹲着,在安宁和萧鹤的注视下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一把大弓,弓身长四尺三寸,干才为柘木,角为本白牛角,俱是上等材质。大弓旁边,放着十多枝长箭,箭身长二尺三寸,箭头形状不一。 安宁心中焦急,但是看见裴城专注挑选箭头的模样,便没有出声催促。 裴城拿了三支箭,左手持弓,眺望着下面的情势,双眼里瞳孔猛然收缩。 在离朱西东不远的地方,一头与身边山猪明显不同的野山猪定定站在那里,仿佛在积蓄力量,它身高接近两丈,浑身上下的鳞片竟然隐隐泛着金光,额上那个锐角竟长达两尺,如果戳在人身上,很轻易便是一个对穿。除此之外,裴城注意到它的眼神,此时正狠狠地盯着朱西东,就像人类一样,里面竟然有着极度愤怒的情绪。 裴城来不及多想,将三支箭咬在嘴里,然后右手伸出抓住一根枝条,身子一荡便朝场下划了过去。 “裴城,小心着些!”安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便在此时,那头异常强悍的野山猪王昂首发出一声怒吼,双蹄一跃,庞大的身躯竟然腾空而起,踩在前方的同伴身上,那头可怜的野山猪身子蓦然一垮,软绵绵地塌在了地上。野山猪王借助这反弹的力量,身体再往上一提,然后一跃迈过数丈的距离,如乌云蔽日一般,朝朱西东压了过来。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呼叫。 裴城双脚绞住枝条,然后身子倒垂而下,右手一抹,从嘴里取出一支长箭,手腕一翻,便搭在大弓上,随即双手猛然用力,这张六石的长弓被他拉得形如满月! 他的身体随着枝条晃荡,但是双手却稳如大山,眼神死死盯着那头野山猪王。 众人一边看着那头腾在半空之中的野山猪王,一边望着裴城手中根本不曾颤动一丝的长箭,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嗖”的一声,长箭如流星般疾驰而出,下一个瞬间,长箭已钉入那头野山猪王的左眼内,疼得这头凶悍的野兽闷声长吼,在半空中的身躯一顿扭动。 如连珠炮响一般,随后接连两支箭顷刻间发出,一入野山猪王的右眼,一入它前腿之间最薄弱的地方。 如同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野山猪王口中哀叫着,但是剧痛和乏力同时袭来,它不甘地扭动着,在就要踏中朱西东脑袋的那一刻,庞大的身躯轰然落下,正好砸在跟朱西东僵持的那头野山猪身上。 朱西东只觉身前一轻,还来不及细想,一只手便伸了过来,拉住自己的胳膊,紧接着身子便飞临于半空之中。裴城身子依然倒垂,一手持弓一手拉人,借势往回一荡,然后一甩,朱西东便稳稳落在他自己刚刚站立的枝桠上。 安宁看到朱西东安然无恙,心中一轻,淡淡的喜色浮上双眸,看向裴城的眼神里带着几许感激。 裴城抬眼一看,见还有六个护卫在苦苦支撑,便头也不回地大吼道:“箭来!” 朱西东似乎与他心有灵犀,在听到这声大喝之后,他从面前的布包里抓起六枝长箭,然后朝裴城一送,手心里吐出一股柔和的力量。 裴城反手一抓,将六枝箭牢牢抓住,然后左手一翻,长弓平放,右手长箭全部搭上,扣住弓弦用力一拉,这把质地上乘的大弓几乎要被他拉断! 破空声连绵不断,箭去如流星似闪电。 六枝长箭按照不同的轨迹,如同精确计算好一般,分别射向那六名护卫,从他们腋下穿过,然后直接将那六头野山猪的小腿刺个对穿,即便如此,长箭去势未尽,接着深深地刺入地面之下。 就像六颗长钉一般,将这些野山猪牢牢钉在地上!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那六个护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纷纷腾身跃起,向着四面的大树跳了过去,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手,站到了安全的地方。 裴城松了一口气,身子一翻然后一荡,回到了安宁站立的那条枝桠上。 在他站稳身形的那一刻,林间爆发出一阵无比热烈的叫好声。 朱西东面对着他,十分恭敬地行礼,眼中尽是感激神色,他显然不善辞色,犹豫半天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还是安宁解了他的围,显然她很清楚自己属下的性情,上前说道:“裴城,这次多亏了你,谢谢。” 裴城的目光扫过场中众人,除了那几位依旧面色发白的富家公子之外,其他人在看向他的眼神中,除了感激敬佩之外,还多了一点亲切,这倒是让裴城没有想到的结果。 但是在看到地上那几位牺牲护卫若隐若现的衣裳时,他的语气也不禁有些黯然:“何必言谢?我是向导,本该避开这些危险的,这件事无论如何,责任总在我身上的。” 萧鹤心中一喜,正准备伺机发难,却被安宁极为冷厉地一瞪,顿时失去了仅有的那点勇气,呐呐不言语。 “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安宁柔和地望着裴城,劝解道:“不用你说明,我也清楚,像今天这般兽潮是极少发生的事情,又怎能预料?所以你不必自责,而且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裴城洒然一笑,不再过多解释。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安宁问道。 其实她本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否则也难做成一些事情。只是荒林这种环境她显然不太适应,今天的事儿又冲击太大,所以下意识地询问其裴城的意见。之前她只是为了了解情况而找裴城聊天,现在却是认真地征询,这种潜在的变化,其实安宁心中也未必清楚。 裴城在思考的时候,眉头会皱成一个川字,给他英俊的脸庞上添了几许厚重的味道。 “兽潮之所以会发生,必然是荒林中出了很大的变故。野山猪虽然是群居生活,但每一群也就百来头,像今天这样大规模奔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荒林里出现让它们恐惧的存在,逼迫它们不得不集体发狂奔走。”裴城冷静地回答道。 “会不会是其他的野兽?”安宁的脸色也不太好,如果事情真如裴城所言,那他们此行就不太安全了。 裴城很果断地摇头,道:“像荒林这么大的林子,里面野兽种类不知凡几,但没有哪种野兽如此强悍,哪怕是虎兕怪,也不可能让这么多野山猪惊吓奔走,所以可能只有一个。” 安宁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眉头紧锁道:“你是想说人?” 裴城略带赞许地望着她,沉吟道:“不错,只有人,才会比这些野兽更凶猛。” 第006章 长夜话鬼神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兽潮结束时已是月上梢头,地面上一片狼藉,很多小树被撞倒在地踩踏成泥,原本碧绿的林间草地也是坑坑洼洼。除了偶尔能听到的鸟鸣声,林间一片死寂。 这种情况不适合继续赶路,裴城在确认野山猪群不会去而复返后,招呼众人就地扎营歇息。北疆的夜晚十分寒冷,随着一堆堆火光燃起,众人只觉胸腹间温暖了不少。裴城坐在火堆边,整理着白天射出去的箭枝,细心地打磨着箭头,边上十来个护卫的目光不时停留在他身上,带着些许好奇。 “裴兄弟,你这身功夫真不赖。”众人吃着干粮,一个护卫满脸善意的笑容,打破了场间的安静。 “我这三脚猫功夫不值一提,在各位面前算不得什么。”裴城微笑着说道。 “裴兄弟太谦虚了,就你那手出神入化的箭术,在我大秦军中也罕有对手,更不必说那份胆气,我是十分佩服你的。”那护卫赞道,其他人亦纷纷点头。他们能成为安宁的护卫,自然手底下都有真功夫,眼光更不会太差,所以对裴城的举动大加赞赏。 众人闲聊一阵,朱西东走过来,跟裴城说安宁有请。 裴城跟众人微笑暂别,跟着一脸默然的朱西东向不远处走去。 安宁孤单地坐在火堆旁,凝望着跳动的火苗,神情有些寂寞,她身边没有别人,就连萧鹤那几个人,也是离得远远的。裴城见她没有说话,便坦然坐了下来,离她稍稍有些距离,当然并不是太远。 待朱西东离开后,安宁便开口问道:“你一直生活在北乡村?”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日间经历的兽潮带来的惊惧还未消散,安宁却对裴城的往事有了兴趣,这让他心底开始思量。有些事情他早就在想,比如这一路上安宁对待他的态度。他从未刻意看低自己,但也不会过于高看,所以安宁对他态度越礼敬,他心中的疑窦就越深。毕竟当日在驻所里,安宁对队正萧髯的平淡表情他是亲眼所见的。 而安宁对他,则让他有种遇见老友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便试探地说道:“我的生活,你不是很清楚?” 安宁的嘴角荡漾开一个浅淡的笑容,在月光碎影下显得十分恬淡,一如她的名字,随即摇头说道:“我才认识你几天时间,你以前的事情我又怎么清楚?” 裴城纳闷道:“那又为何对这些事情有了兴趣?” “因为你的身手。” 听到这个回答,裴城大致明白了一些。秦国疆域辽阔,敌人不少,且以武立国,对于武将还是颇为看重的。朝堂之上,文有宰相,武有太尉,双方势力均衡。在如今的时代,以武谋身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而依裴城的身手,进入军中自然是很有前途的。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猎人这个身份也很对我的胃口,最重要是足够自由,没有什么人或事让我感觉拘束。”这倒是裴城的心里话,只不过安宁是否相信就另当别论了。 安宁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毕竟刚刚相识,交浅言深并不是什么好事。夜里之所以把裴城找来,是因为下午的时候谈及兽潮发生的原因,显然荒林里不止他们这队人,而且那些人做的事情并不小,能够逼迫无数的野山猪仓惶奔走,这让她心里有些慌乱。 对方是什么人?来到这荒林有什么目的?是否和自己的这次行动有关联?这些问题于她来说很重要,然而如裴城所说,这里是荒林不是西京,身份地位权势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她的机智谋断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那些基础之上,如今的情况,让她有种失去掌握的担忧。 于是她想找个人聊聊天,借此来静静心,思来想去,发现这林中只有裴城这个向导比较合适。 远处的火堆旁边,护卫们窃窃私语,不时有人隐秘地朝这边望过来。裴城装作没有看见,随性地摆弄着手中的一根树枝。他并不讨厌沉默,相反很喜欢这种感觉。偶尔转眼看过去,见安宁的脸色不太好,眼里神色不停变幻,显然有很重的心事,裴城踌躇片刻,终究开口笑道:“既然你也不喜欢那几个人,为什么还要带上他们,这样一来,岂不是碍了自己的手脚?” 安宁的长眉不自觉地拧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淡淡道:“左右不过是些俗事,怎么也避免不了的。我可以请你来,他们当然也可以不请自来。” “胡说,我明明是被你绑来的。”裴城反驳,既然熟悉了些,他也不再那么谨慎,偶尔开开玩笑是无伤大雅的。 安宁道:“凭你的身手,想要悄悄逃走又不是什么难事,我猜你是放不下那个小村子里的人吧?” 裴城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萧鹤他们……其实和我也算是自幼相识,彼此家族之间的交情都不错,他们为人是跋扈了些,但这么多年被家人宠溺惯了,在西京城里也是横行霸道,所以得罪了你,你尽量不要放在心上。” “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你不必这么看重我。再说了,等这件事办完,我便会离开,以后断然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想必他们也没兴趣对我穷追猛打。” “那可……未必。”安宁欲言又止,也不知她说的是没有交集这件事还是穷追猛打这件事,她脑子里想了想,终究没有往深里说,只扔出这风轻云淡的几个字。 裴城对她的态度转变有了兴趣,仔细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想必今天下午发生的兽潮对安宁产生了影响,在这样一个突生巨变又遍布危险的荒林里,她需要借助自己的地方还有很多,自然不能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向导。 “究竟是什么人进了荒林,然后又引发这么大规模的兽潮?”安宁不解地问道,这个问题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很有可能会影响这次行动的成败。 “其实不用去考虑兽潮,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不如将角度换一下,这么多人进入荒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荒林中除了野兽之外并无什么奇珍异宝,那么我们可以猜测一下,他们只是路过荒林呢?”裴城缓缓说道,双眼注视着安宁。 安宁心中一震,微微变色道:“他们要去雪原?” 在这个时间段,这么多人去雪原,安宁甚至不用细想就能断定,对方的目的和自己一样,是冲着冰狐去的。 裴城沉吟道:“不会这么简单,也有可能是从雪原回来。” 如果事情的真相如裴城所说,那自己这一趟不是做无用功?一想到此事造成的连锁后果,安宁的脸色不禁发沉。 看见她的神色,裴城问道:“冰狐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你不清楚关于冰狐的故事?”安宁反问道。 裴城回忆了一番,然后说道:“冰狐是宝贝我当然知道,传闻它浑身上下皆是宝物,那冰狐血更是能起死回生的至宝,难道你找它是为了救人?” 安宁摇摇头,冰狐血虽然珍稀,却也不至于让她如此看重,她凝望着裴城,犹豫片刻,还是坦坦然说道:“我之所以早做谋划,费尽心机也想得到这冰狐,是因为它事关我秦国的气运,所以我必须要得到它。” 这么严重?裴城也是有见识的人,他怎么也不觉得,一个小小的冰狐,能影响到秦国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国运。 安宁十分郑重地问道:“你听说过长生祭吗?” 裴城对这个世界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三年时光里,他除了苦修武艺之外,也算是遍览群书,便答道:“这个我倒没听说过,但是我知道长生神庙。” 安宁悠悠说道:“长生祭是比较隐秘的一件事,当然,这只是相对于普通人来说,但凡有点背景和地位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长生祭由长生神庙发起,每三年举行一次,举办地则轮流放在世间各国都城。如今这一次便是在西京,两年前确定下来的时候,神庙的使者便明确提出来,这次长生祭的主祭品便是雪原上的冰狐王,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冰狐聚集地的原因。” 长生神庙是一个很怪异的存在,它超然于世间之外,并不干涉世间诸国之间的纷争,然而它又靠世间诸国奉养。经过安宁的解释,裴城才明白过来,所谓三年一次的长生祭,其实便是诸国向长生神庙奉献的日子。 在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对此很不满,觉得这个神秘的神庙是唬弄人心的存在,便坚决不肯奉献,于是数月后,这个国家皇室上千人一夜惨死,若不是秦国出手相助,恐怕会彻底覆灭。当然,从此以后,这个名叫齐国的小朝廷彻底成为秦国的附庸。 长生神庙依旧神秘,没人知道这座庙究竟在哪里,只不过从那以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忤逆来自神庙的使者。 如此一想,裴城终于清楚安宁为何心神不宁,毕竟冰狐王作为主祭品,到时候若秦国拿不出来,会遭遇怎样的后果就不好说了,而安宁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长生庙……倒真是一个很强大的存在呢。”裴城咂咂嘴,其实心里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明年初春便是长生祭开启的时候,现在我只剩下大半年的时间了。”安宁黯然说道。也许明日天亮后,她又是那个冷静果断智谋迭出的女人,只是现在夜风习习寒意浸体的时候,对这件事的担忧以及背后的影响,让她显得有些脆弱。 “既然还有时间,那先不要担心后果,尽力把这件事做好吧。”裴城在一边安慰道。 安宁勉强一笑,道:“你可不许半路逃跑,帮我做好这件事行不行?” 这算是赖上自己了?还是病急乱投医?裴城也不清楚她对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只是看到火光映照下她略略发白的脸庞,心中便没来由地一软,只好点头道:“我会尽力助你。” 安宁这才稍稍放下心头的担忧,开颜一笑,无比诱人心魄。 第007章 尸横遍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翌日清晨,当明亮的日光洒下来时,众人看着面前的景象,心底不由泛起一丝凉气。 原本静谧安详的荒林,此时如同大地翻身一般,小树横七竖八,草地坑坑洼洼,那一个个深洞落在众人眼中颇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地上四处倒着野山猪的尸体,深绿色的血液蜿蜒流淌,染得草地上一片惨绿。 昨日一场兽潮,安宁损失了十一个手下的性命,若非是裴城见机得快,这个数字恐怕会更令人心寒。 裴城放眼望去,活着的护卫们虽然沉默依旧,但是眉眼间并无胆怯恐惧神色,反而愈发冷硬刚强。他不禁有些好奇,这些人如果只是普通的看家护卫,恐怕不会有这么好的坚定素质,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军中精锐。然而大秦立国至今,从未有女子能从军带兵,所以安宁的身份实在有些令人深思。 众人迎着新生的骄阳踏上路途,这次裴城愈发小心,他将整个队伍分成三批,他亲自领着十个护卫当前开路,朱西东则保护安宁居中,萧鹤那几个人则被他安排在队伍的最后,三批人之间隔着百丈距离,这样既不会走丢也能相互照应。 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应该位于荒林的中间地带,往东走了半日,一条宽敞奔涌的大河出现在众人面前。 河面宽四十余丈,河水湍急呼啸,朝南方奔涌而去。 “这就是雄河?”安宁驻足河边,双眸被这澎湃河水所吸引。 “雪原中有穹山,雄河便发源于穹山脚下,一路奔涌南下,然后被无为山所阻,改道东流,从吴国腹地间穿过,最终汇入茫茫汪洋之中。”裴城面色沉静地答道。 安宁看过的书不少,但大都是史家手笔,对这些地志奇闻了解得比较少,听了裴城这段话,不禁略带诧异地问道:“不是说雪原上冰封万里?为何会发源出这样一条大河?” 裴城微笑道:“因为穹山是座火山。” 安宁这才心领神会,颔首微笑。 裴城目视远方,道:“再往前走二十余里,雄河在那里有一段河道变得很窄,有一座索桥可以过去,然后再往东北方向走两三天,就能看到雪原了。” 众人听说,心中一松,这一路跋涉步行并不轻松,此时知道目的地将要到达,虽然还要几天时间,但是心情总算能轻松下来。 队伍重新出发,安宁见裴城走在自己身边,便冲朱西东使了个眼色,待他离开之后便轻声问道:“你有事找我商量?”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裴城一声苦笑,发觉女孩子如果太聪明,那身边的男人压力实在不小,镇定心神之后,问道:“你前来雪原捕猎冰狐一事,知道的人多吗?” 安宁蹙眉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件事瞒是瞒不了的,因为在西京,知道长生祭的人并不少,所以我在这个时候离开西京,有心人只要稍微打探一番,就能知道我来了这里。我明白了,你是想说,昨天我们遇见的兽潮,和这件事有关?” 裴城点头道:“对方能在荒林里闹出这般动静,所图必然非小,更不可能是随意为之。所以我可以先假设一下,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我们,那他们必须要掌握我们的行踪,然后才能把握好时机,驱逐这么多的野山猪,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起致命一击。” 安宁觉得背后有点发凉,沉声道:“就算西京里有人猜测到我的动向,也不可能知晓我这一路的行踪。” 裴城压低声音问道:“那队伍里的人呢?” 安宁摇头道:“不可能,这些护卫从小便跟着我父亲,个个都是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这等事。至于萧鹤他们几个,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们的为人,但一来他们与我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二来他们也没有那份胆气做这种事。” 裴城叹道:“但愿如此。” 安宁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裴城忽然发现,在安宁恬淡素雅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一颗十分敏感的心,便宽慰道:“这件事自然和你无关,我只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队伍里有几十号人,难保不会出现纰漏。” 安宁不是蛮不讲理的千金小姐,自然也明白裴城的担忧自有道理,只是心里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罢了,又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裴城沉吟道:“像昨天的兽潮可一不可再,而且我们现在有了防备,别人再想搞鬼就难了,除非是正面攻击,这就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如今的局面下,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赶到雪原,到你之前筹备的那个地方去,我担心那里会出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安宁心底不禁有些发慌,雪原上的筹备花费她无数资源和精力,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这一趟雪原之行便可以提前宣告失败,而由此带来的后果,恐怕是她父亲也无法坦然承受的。 因为心中焦急,所以脚下便越来越快,在安宁的催促下,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一再提高,虽然裴城跟护卫们没有压力,可萧鹤几人却苦不堪言,他们本是权贵子弟,平时出门都是马车或者轿子,哪像今日这般狼奔豚突?他们不敢对安宁报以怨言,只好把恨意全都加在裴城身上,看着这年轻向导的眼神愈发阴冷。 裴城早就注意到这些人的眼神不善,只不过如今身处荒林,且安宁对自己信任有加,量对方不敢有什么恶意的举动。至于日后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二十余里路程,如果一路慢悠悠行去,至少也要大半日时光,然而在安宁的催促下,不过大半个时辰过后,裴城所说的那座索桥已然在望。 雄河水一路奔涌澎湃,到这里更加湍急凶险,河道遽然变窄,河水随即高涨,雪白的浪花层层迭起,似拍起千层雪,湿润的水汽漫天洒下,给这冰寒的北地更添几分冷意。两岸河堤似峡谷,被连绵不断的绿树遮盖,俯下身望去,咆哮的河水似近在眼前,又似远如天边。 索桥连接两岸,仅可供一人通过,索绳上的木板锈迹斑斑,人立于上则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可能会跌入河中。 众人在裴城的安排下开始渡桥,他自己则蹲在岸边,细心地查看着地上的蛛丝马迹。 安宁站在他身边,半俯着身体,腰腹着力,臀部微微翘起,露出十分美妙的曲线,她自己浑然未察觉,开口问道:“有什么发现?” 裴城身为一个猎人,自然善于在林中找寻猎物的痕迹,他将手掌按在泥地上,感受着肉眼难以发现的痕迹,半晌过后方回道:“这些人通过这座桥没有多久,最多也就是两日前的事情。” 他凝眸望着北方,道:“如果他们是去往雪原,那我们加快速度,还能赶得上。” 后半句他没有说,相信安宁心中也能明白,如果对方是从雪原上回来,那么八成已经得手,自己这帮人还想去找寻冰狐,恐怕最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过了索桥后,众人就地休息片刻,然后继续赶路。所有人都清楚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如今瞧见安宁难得一见的沉默严肃,他们自然不敢再懈怠。队伍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气氛也愈发肃穆,没有人再说说笑笑,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 在这种深沉的气氛中,原本需要两天多才能走完的路程,他们竟然只用了一天半,在第二天黄昏时分,终于走出荒林,来到了雪原边缘。 这般快速的前提是,他们已经整整两天没有休息片刻,连夜晚都在赶路。 安宁一脸疲惫地走在最前面,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纯白,在蔚蓝纯粹的天空衬托下,雪原呈现出纯澈到极致的美感。 但是她眼中没有丁点喜悦,反而是罕见的熊熊燃烧的怒火。 裴城在心底叹息一声,自己预料过的最坏的结果竟然成为了现实。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惨状,十多间用厚重原木搭成的木屋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尸体,有人类的,也有猎犬的,而且这些人死状都很惨烈,显然在死前都经过十分激烈的搏斗。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动,朱西东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般,他走到一具早已冻得坚硬的尸体旁边,伸出手缓缓抚平死者瞪圆的双眼,眼中的热泪簌簌落下,打在冰冷的雪原上,融成一个个小坑。 “那是他的弟弟。”安宁的声音虽然很低,但裴城还是听出其中蕴含的愤怒和内疚。 裴城不太懂得如何安慰别人,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安宁的后背,然后蹲下身检查着尸体,道:“他们死了有一段时间,大概在一个多月之前。” 安宁双眼微微眯着,双唇中迸出冰冷的杀意:“好一个赶尽杀绝!” “在这个时候,你需要冷静。”裴城站起身来,看着脸色冰冷得几乎能挤出水的安宁,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愤怒,在她有些讶异有些恨意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说道:“虽然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直接,但是你要明白,如果是你自己出手,针对的是一个很有势力的敌人,那么一击必杀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想想看,对方怎么可能在做了决定之后,还瞻前顾后进退失据?他们既然敢对你的手下动手,那么绝不会给你反应过来的时间。所以,从你离开西京开始,对方就走在你的前面,先是动手剪除你设置在雪原上的势力,然后直接找到冰狐,更在回程的路上顺手逼迫野山猪群发动兽潮,差点置我们于死地。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更需要格外冷静,而不是一味地愤怒。”其实这些话裴城本不需要说,但是看见安宁渐渐失去理智的模样,却又脱口而出。 安宁沉默着,直到深深地吸口气,往昔的从容又回到她脸上,才张口问道:“冷静就能解决问题?” “冷静当然不能直接解决问题,却是我们此时最好的选择。”裴城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然后将身边这具俯卧着的尸体翻过来,从他紧握中的手中拉出那块布条,递到安宁的面前,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这缕布条显然是从别人身上撕下来的,在温暖的阳光下,泛出金银色相间的纹理,而且上面隐隐露出一个霸字。 这个标志实在是太有名气,哪怕是裴城这样山野之人都认识。 安宁蓦然抬起头来,银牙暗咬,一字字道:“平江霸刀营!” 第008章 裴城的决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在安宁得出这个判断之后,朱西东等人对尸体的检查也印证了她的想法。 当初安宁派往雪原上的属下共计有七十六人,由朱西东的弟弟朱西涯统领,如今在这烧焦的木屋左近,一共发现了七十六具尸体,全都是被暴烈的刀劲所杀,有的人是被一刀毙命,而像朱西涯这样少数的高手,则身中十余刀,刀伤深可见骨,皮肉外翻,其状既惨烈又悲壮。 由此可见,能够集合如此众多的用刀高手,又有裴城发现的布条印证,安宁已经可以断定,自己的对手便是不可一世的平江霸刀营。 裴城在帮护卫们归拢尸体,死者为大,此时即便有再多事情要去做,首先还是要让这些人入土为安。雪原上吹来冰冷的朔风,风中漂浮着坚硬的颗粒,飞舞着打在人身上,阳光洒在一望无际的冰层上,折射出斑斓的光彩。在这种寂寥而广袤的景象里,活着的人帮死去的人收尸,更是增添了许多悲凉的意味。 安宁双手环胸,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如影随形般挥之不去。 平江原本是个很小的镇子,没有几个人知道,就像现在的北乡村一样。大概是在一百多年前,平江方家一个名叫方谢晓的男人横空出世,以一手霸道刀法投身吴国军中,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过十余年时间,就官居上柱国宣威将军,封世袭威国公,手掌十万天策军,成为吴国最骁勇善战的大将。 秦国与吴国毗邻,都在大陆的北端,两者国力相近,虽然偶尔会一方占据优势,但从来没有谁能彻底压制对方。自从方谢晓横空出世后,对阵秦国前后七次大战,竟无一败绩,生生将两国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 在方谢晓去世之后,经过秦国两代帝王的努力,才缓缓将这份差距缩小,然而平江方家,对于秦国来说依然是一个极具威慑的存在。平江霸刀营,便是方家所掌的天策军中最核心的力量,营中子弟全部来自平江镇,自幼便练习方家霸刀,勇武剽悍当时罕有其敌。 安宁心中所想的那个男人叫方赫,年纪比她稍大,在两年前那场长生祭上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方赫便已经掌管霸刀营,身为天策军副将,是方家这一代年轻人里的翘楚。最近几年秦吴两国之间的关系渐渐缓和,两边朝堂上的大人物之间往来也逐渐密切。对于霸刀营这个强大的存在,秦国上层其实动了许多心思,甚至想通过联姻这种手段来实现目的。在一些人别有用心的鼓动下,秦国皇室竟然有了将安宁指婚给方赫的想法。 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压了下去,原因很简单,安宁是安家唯一的子女,她的父亲决不允许这种事变成事实。 安宁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唇边凝成白雾。 她知道方赫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多余的感觉,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将来总会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却想不到在这寒冷的边疆,双方陡然便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在想什么呢?” 裴城做完手中的事,见安宁杵在这里发呆,脸色很不好看,便走过来问道。 “终究还是被人抢先了一步。”说出这句话时,安宁心中有着很重的挫败感。 “既然失了先手,那不妨试试后发制人。”裴城冷静地说道。 “后发制人?”安宁琢磨着这四个字,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随即想到这雪原上的遍地尸首,不禁有些惘然,她话锋一转道:“是我害死了他们。” 裴城道:“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安宁固执地摇头道:“我以为这里的安排很隐秘,他们不会有危险,所以根本没派高手过来,只让朱西涯在这里坐镇,想不到……” “霸刀营的狠辣嚣张我也有所耳闻,其实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从种种痕迹来判断,他们多半已经得手,而且这里所做的准备化为乌有,我们也没办法靠着两条腿去雪原深处。何去何从,你要早做决断。” “找到霸刀营的人,夺回冰狐。”安宁的回答很干脆。 裴城道:“怎么找?难道你要去平江?” 平江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是距离吴国都城雁回城只有不到五十里路程,自从方家发迹之后,这里便是天策军的驻地,守卫之森严无与伦比,莫说安宁手下几十号护卫,即便是上千人,也绝对闯不进去。 安宁显然明白这个问题,所以她的语气也不再那么肯定:“现在追上去应该能来得及,只要在他们进入虎城之前截住,那么事情还有挽救的可能。” 裴城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一片的地形,片刻后得出结论,摇头道:“我看过你手下所受刀伤的痕迹,从力道的大小来看,对方这次最多派出了二十多人。这么点人在荒林里如大海一粟,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如果找不到踪迹,那么你绝对追不上他们的。” 安宁道:“我明白,可是不尽力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裴城注视着安宁的脸庞,认真地说道:“这样盲目地追击不会有效果的,如果想找到霸刀营的人,只能另外想办法。” 安宁陷入沉默中,她看着裴城的眉眼,想从中找出一丝阴谋的味道,但是她只看见单纯的善意和关切,心中不免有些感动,所谓萍水相逢,对方却能拔刀相助,这让看惯了人心冷暖熟悉了尔虞我诈的安宁心中有了一丝悸动,于是柔声说道:“裴城,我知道你有办法,帮我这一次可以么?” 裴城脑海中斟酌着,这一路上的接触,让他知道安宁本质上来说是个很善良的人,哪怕自己此刻离去,她也不会有什么报复的举动,毕竟现在冰狐是摆明了没有指望的。但是,自己真的要这样离去? 犹豫片刻后,裴城扬起浓眉,沉声说道:“我可以尽力试试,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安宁连忙点头道:“你说。” 裴城道:“第一,从现在开始,所有事情由我来决定;第二,萧鹤他们是累赘,敌人很强大,我们不能再带着他们。” 对于第一点,安宁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裴城提出的第二点,她也只是稍稍犹豫一些便答应下来。萧鹤等人虽然重要,但此时此刻,绝不能成为自己的累赘,因为自己现在所要面对的并非雪原上的野兽,而是霸刀营这般强悍难缠的敌人。更何况之前裴城说过,自己此行踪迹早已暴露,内奸还未查出,所以要更加小心。也许自己回到西京后会遇到一些麻烦,但是在眼下的局势里,萧鹤等人的生死,其实已经可以弃之一旁了。 所以哪怕她清楚裴城的本意是什么,此刻也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两人达成一致后,很快便行动起来。 裴城在废墟旁边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安宁将朱西东、萧鹤以及其他几个比较重要的人全部叫了过来,众人席地而坐。 安宁将目前的局面原原本本地说清楚,朱西东在听完之后沉声道:“小姐,你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 安宁莞尔一笑,道:“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听裴城的,包括我在内,直到找回冰狐为止。” 众人脸色不一,惊讶者有之,郁闷者有之,欣喜者亦有之。 但是裴城却没有过多解释,因为他明白现在的情况很不妙,所以开门见山道:“第一点,我们现在已经确认对手是吴国军中精锐,所以能否追回冰狐,在于我们能否在虎城之前截住他们。”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打开后平铺在地上,然后对众人说道:“这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画的北疆地域图,可能不够精确,但是大概方位不会错。我们现在处于这个位置,从地域上来说已经是吴国的疆域内。雄河从雪原上发源,然后一路南下,河西为秦国,河东为吴国。” 他的神情严肃且认真,眼中神彩熠熠,安宁凝视着他的表情,不禁有些入神。 裴城的手指在绢布上滑动,顺着雄河一路南下,道:“雄河将荒林一分为二,荒林西边,如果一直朝南走,便可看到咱们秦国的边关重镇博罗府城,顺着博罗府城往东走,便是吴国背靠无为山面临雄河建筑的虎城,所以我们要赶在对方的前面,在他们进入虎城之前设好埋伏。” 一直认真倾听的朱西东插言问道:“为什么你能断定他们会选择这条路线?” 裴城微笑道:“因为在雄河东部,从荒林到吴国北疆之间,是广袤的黑泥潭,无论什么人走这条路,都会是九死无生。” 所谓黑泥潭,便是黑泥沼泽,不光有数之不尽的泥沙陷阱,还有遍布其中的毒蛇毒虫。 安宁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该如何追击?” “后发制人。”裴城沉声道:“他们已经走在前面,我们不能在后面疲于奔命,只有另辟蹊径,才有可能提前赶到虎城。” 众人面面相觑,捷径说来简单,可是哪有那么好找?否则霸刀营的人肯定不会选择在秦国疆域内穿行。安宁看着裴城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奇道:“捷径在哪里?” 裴城微笑不答,然后手指重重点在绢布的一点上。 “雄河?!”安宁低呼。 “不错。”裴城见其他人还是一脸茫然,便细心解释道:“如果从陆上走,我们基本没希望追上对方,所以只有走雄河,顺流而下,那么便可在很短的时间内抵达虎城。” 这下众人都明白过来,可是新的疑问随即产生,朱西东皱眉道:“办法是不错,可雄河水势湍急,奔涌澎湃,咱们能确保安全么?” 裴城道:“安全问题我自有把握,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更为重要,需要我们先做决定。” 安宁问道:“什么事情?” 裴城的目光扫过萧鹤等一众富家子弟,看得后者心里发慌,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善良的家伙在打什么主意,接下来裴城一席话果然让他们目瞪口呆:“既然是去追击,那我们需要兵分两路。请萧鹤几位兄弟离开大部队,穿过荒林前往博罗府城报信,以做好接应的准备,毕竟你们不会武艺,留下来的话我们也没办法给予照应。至于其他人则前往虎城,一定要将冰狐抢回来。” 萧鹤几个一听就变了脸色,他们可是见识过野山猪的厉害,现在让他们单独行动,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萧鹤当即反对道:“不行!我不答应!” 裴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淡淡地嘲讽道:“你不敢?” “谁说我不敢?我只是……” “既然敢就行了,放心,我会准备好路线图,然后找两个身手不错的兄弟护送你们过去。”裴城根本没有给他废话的机会,直接将他所有退路都堵死。 萧鹤憋了一个面红耳赤,转眼看见安宁淡漠的眼神,一颗心便像掉进无底洞般。 第009章 雄河虎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安宁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所以在裴城提出那个想法之后,她用自己的冷漠来表达着坚定的支持。 裴城选了两个护卫,然后将粗略绘制的地形图交给他们,嘱咐他们将萧鹤等人带到博罗府城,并且在必要的时候予以接应。 风萧萧兮扑面寒,即便有再多愤怒与不甘,萧鹤等人也只能不情愿地离去。 希望你们别把小命丢在荒林里,即便侥幸活下来,以后也千万不要再想着怎么对付我。 裴城在心里这般想着,面上表情依旧平淡如古井不波,对于自己的敌人,无论是强大的还是弱小的,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这次给萧鹤等人一个深刻的教训,就是为了日后能少去一些麻烦。 众人兵分两路,裴城和安宁领着护卫们原路返回,在雄河边扎营歇息。毕竟奔袭了一日一夜,再不休息的话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夜里很安静,许是太过疲惫的原因,安宁也没有再来找裴城聊天。 裴城靠着大树闭眼假寐,脑子里依然在谋划,想要征服雄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他这一年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雄河里漂流,但现如今是数十人的队伍,由不得他肆意而行,总要做好足够的准备。 次日清晨,众人在裴城的指挥下开始伐木,另有几个比较手巧的护卫则找寻藤蔓编成绳索。 裴城选择杉木作为木筏的材料,这种木头很轻但是足够坚韧,结构均匀且纹理通直。所谓人多力量大,更何况这些护卫们身手都很不错,即便没有趁手的工具,凭借手中的武器也够用了,所以不到三个时辰,四具像模像样的木筏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裴城带着七个护卫登上第一具木筏,安宁在朱西东的护卫下登上第二具,其余护卫依次跟上,随着裴城一声清啸,木筏滑入奔涌澎湃的雄河中,朝南方逶迤而去。 雄河之险有十余处,其中最为险恶的关卡是迷魂滩,此处河道高低不平,有暗礁顽石无数,且因为河道变窄的缘故,水流变得异常湍急,想要顺利通过十分困难。裴城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迷魂滩在雄河上游,他们这一路南下,其实是碰不上的。 即便这样,他们这一路也是几次遇险,毕竟迷魂滩之外,雄河还有龙脊石、虎跃涧、卧虎滩和九里道等众多险滩,幸亏裴城对这里的水道足够了解,及时地带领众人避开危险,否则虎城未到,恐怕他们已经葬身鱼腹了。 道虽险,风景却独好。 木筏顺着河水一路快速南下,两岸青葱景色目不暇接。尤其是越靠近南方,景色便愈发秀丽,河谷中也变得更加温暖。湿润的水汽造就两岸碧绿的植物,间或有鸟语花香,莹莹绕绕,让人心旷神怡。 在有惊无险地渡过千夫滩后,雄河变得安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暴躁,如今的雄河更像一位温柔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孕育出富饶安详的土地。众人立于木筏上,就着清澈的河水吃着干粮,极目望去,那座雄伟无匹的高山已然在望,那座虎踞龙盘一般的大城已经若隐若现。 从他们踏上木筏开始,此时才是第四天,已经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 虎城。 秦国先帝昭武帝曾经有言,若无虎城,则大秦铁骑早已踏遍吴地。 这句话是在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东征无功而返之后的感慨,当年他亲自领军出征,三十万大秦铁骑被挡在虎城之外,足足攻打了半年之久,这座雄城依然安好无损,最后不得不退兵,虎城之坚固之雄伟,由此可见一斑。 虎城位于无为山脚,倚靠大山而建,当年吴国先祖征调数十万民夫,前后历时十余年,才建好这座盖世雄城,用掉的石料数以千万计,尤其是正西门左右的城墙,更是用上千斤的整块巨石堆砌而成,辅以黏土灰浆,其坚固根本不惧火攻炮击。吴国之所以耗费无数人力财力修建虎城,其实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因为虎城再往东,直至吴国腹地,这大片的土地是沃野千里的高阳平原,也是吴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说是吴国的命脉也不为过。 世人皆知,吴国皇室手下有三大强军,第一军是平江方家统率护卫雁回城的天策军,第二军则是驻扎在虎城及左右两个辅城中的虎贲军,第三军则是驻守南方大江一带的神水军。虎贲军人数保持在十五万之上,由建威将军、定国公段重阳统领,像颗钉子般牢牢地钉在秦吴两国的边界上。 虎城东北侧是静静流过的雄河,南方背靠高耸入云的无为山,只留下西边一条小道连接秦国,道路两边是连绵不断的小山,大片大片的灌木丛覆盖着山坡,此时盛夏时节,燥意总是难免,连那些飞禽走兽也变得慵懒,不到日落清凉时绝不出现。 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隐约可见人头晃动,正是及时登岸一路潜行过来的裴城等人。 “如果霸刀营的人再过几天都不出现,我们就得面对一个麻烦。”安宁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对身边的裴城轻声说道。 裴城的眼神依旧清澈,倒是身边的安宁,这几天让他屡屡惊讶。一路南下,雄河之上颇多风浪,她能够毫无怨言地坚持过来,而且到此时依然精神不殆,显然也是有些武艺,虽然不见得有多厉害,但在女子中也算难得。 “干粮还能坚持三天。”裴城观察着道路上的情况,冷静地答道。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要省力许多,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对方就能明白自己所想。 安宁心中流过一丝温暖的感觉,但是对于未来她并无太大把握,所以声音里难免有些担忧:“如果三天之内霸刀营的人还不出现,干粮总是个问题,虽然这里离虎城尚有数十里路程,可难保吴国的斥候不会出现,要是靠打猎解决问题的话,很可能被他们发现。” 她想了想,又道:“不如我们从现在开始省着点吃?” 裴城很坚决地摇头道:“不可以,如果不保持足够的体力,到时候腿都软了,怎么去跟霸刀营的强人交手?” 安宁郁闷地说道:“那只好寄希望于他们早点出现。” 裴城微笑道:“他们肯定比我们还着急,毕竟脚下是秦国的土地,按照路程来说,只要他们不在路上耽搁,那么这两天也该赶到这里了。” 他轻淡的笑容让安宁感觉心安,问道:“你怎么能肯定他们会从这条路走?” “博罗府城离这里一百多里地,而且现在两国之间关系还算平和,所以他们不必担心会遇到秦军。想要回到吴国,一边是雄河,另一边则要绕过无为山还要穿过秦国繁华的腹地,他们手里掌握着冰狐,肯定会尽快回到吴国,所以这条路才是最佳的选择。” 听裴城将这里面的门道说完,安宁忽地偏过头来,那双秋水长眸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 裴城被她专注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尴尬地笑道:“我脸上有花?” “我突然觉得,你是个极聪明的人。” “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安宁笑道:“当然是夸奖,真心实意。” “你这样说让我觉得蛮荣幸。”裴城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身体,树丛之中,两人的身体原本离得极近,裴城甚至能感受到安宁呼出的气息。 “你真的只是一个猎人?能给我讲讲你之前的事情么?”安宁嘴角翘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个问题之前已经聊过,那还是在荒林中的时候,当时兽潮刚过,地上满是野山猪留下的痕迹,安宁则心神未定,如今时过境迁,两人的心绪不同往昔,她此时再度发问,场间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同,沉静之中,带着一丝旖旎的味道。 裴城轻声说道:“练武,看书,打猎,这便是我之前的生活,如假包换,绝无欺瞒。” 不知是相信了他的话,还是不愿意纠缠下去,安宁仿若自言自语道:“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猎人,打猎寻踪这些自然是你应该有的能耐,可是想不到你对于人心的把握那么老道,仅仅是从这些蛛丝马迹上,就能预判出对方的动向。如果这次真的能夺回冰狐,我不知道该要怎么谢谢你。” 裴城露出一丝坏笑,眼角一挑道:“那就以身相许怎么样?” 安宁面色一红,双眸一眯,这显然是个危险的前兆,她此时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像极了娇媚的春风:“我倒是敢嫁,可是你敢娶么?” 然而裴城根本不吃她的激将法,一本正经地道:“不敢。” 安宁红着脸轻啐了一口,凶巴巴的眼神瞪着他。 裴城道:“很失望?” 安宁笑骂了一句:“你想得倒美。” 如果不是有未知的敌人在前方等待着,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因为裴城觉得,跟安宁这样的姑娘聊天是件很舒心的事儿,偶尔说说无伤大雅的玩笑,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聊聊彼此的观感,相信日后回想起来,肯定是段很不错的回忆。 只是这样的时光终究会结束。 在第二天下午,阳光逐渐温柔下去的时候,一队人马出现在小道的尽头。 随着裴城一声令下,整个树丛附近变得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心跳加速,仿佛一头野兽正在蛰伏,随时会对视线里的猎物亮出锋利的爪牙。 第010章 刀如长虹劈长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将时间推回到一天前,裴城正在对所有护卫们做着缜密的安排。 这一年多来他始终将自己当做一个猎人,早已习惯这种角色,所以此刻在他看来,将要到来的伏击其实就是一次狩猎。他们是猎人,霸刀营的刀手们则是猎物,只不过和以往相比,这次的猎物是块硬骨头,如果不小心的话,很可能会嗑掉自己的牙。 护卫们算上朱西东还有四十人,其中两个很机灵的小子被裴城指派在安宁身边,对于即将到来的厮杀,安宁显然不适合上场搏斗,且不论裴城是否答应,以朱西东为首的护卫们也绝不会允许。其余三十八人则分为两队,朱西东带领十九人为先锋,其余十八人则原地待命,等待裴城的指令。 至于裴城自己,他一直在山坡后晃荡,在大树之间来回观察,有时还会爬上树梢,仿佛在寻找什么。 即便条件有限,他还是习惯性地做着最好的准备。 所以此时当小道的尽头出现那队人的身影,树丛中气氛虽然肃穆,却没有过多紧张压抑的情绪。安宁手下的护卫当然不是简单的家丁护院,其中很多人都是沙场百战余生,尤其是统领朱西东,即便放在藏龙卧虎的西京城里,也能算得上有数的高手。 朱西东神色默然地半蹲着,十九个兄弟呈扇形潜伏在他身后,其余人则按照裴城的安排消失在远处。 阳光斜照,将小道远处那群人的影子拉得悠长。 朱西东一个个数过去,这群人个个跨刀,总计有十八个人,跟裴城预料的人数相差无几。他不用过多思索,就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因为他们身上那种极力压制但仍然勃发的气势,行进时龙行虎步的态势,眸中隐约可见的警惕神色,此时毫无顾忌地走在这条小道上,除了平江霸刀营还能有谁? 十八刀客彼此之间保持着合理的距离,隐隐将中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严密地保护起来,那男人手中拎着一个箱子,上面开着很多小孔。朱西东看到这个箱子,眼中眸光一沉,呼吸下意识地急促起来。 那个箱子里,装的应该就是雪原冰狐。 刀客们越走越近,林间飞禽走兽似乎感觉到这里的危险气息,避之不及般飞快地逃离。朱西东看着那些神情冷酷的刀客,想起雪原上弟弟的死状,双瞳爆发出血红的色彩,右手死死地握住剑柄,他极其辛苦地克制着胸中澎湃的杀意,静静等待着来自裴城的指令。 刀客们身经百战,显然也察觉出附近的异常,居中的男人打了一个手势,便有一个刀客立刻飞身上前,准备登上旁边的山坡打探究竟。 一声清脆的尖啸忽地划破长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刀客跃在半空中的身体陡然向后倒飞,一枝长箭狠狠地插在他心口上,带动着他的身体于半空中滑行,箭尾兀自在激烈地颤抖着。 一箭飞来,如同战场上的号角般,迅疾拉开这场死命搏杀的序幕! 树丛如破浪般纷纷绽开,一个个剽悍的人影从中快速涌出,然后脚步一蹬,便从三丈多高的山坡上一跃而下,如巨石入潭般砸入刀客群中,荡起汹涌的一波波浪花。朱西东身先士卒,在跃起的瞬间长剑已经出鞘,在半空划出一个半圆,朝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刀客脖颈上削去。 平江霸刀营不愧是世间雄兵,今日这十八人更是营中高手,遇此杀局,他们没有片刻慌乱,没有理会那个被一箭射杀的同伴,沉默地握着刀柄,十七人如一人般,十分默契地同时后退。 居中的男人凝眸看着半空中的剑影,冷漠地吼道:“结阵!” 刀客们身影晃动,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却有迹可循。三人当先矗立,左右两翼各两人游走,一人拖后,其他人则紧紧护卫着居中的男人。 “拔刀!”又是一声低吼传来。 “哐哐”之声连绵响起,如龙吟虎啸,刺穿这杀意磅礴的战场,刺耳但又悦耳。刀客们用的是清一色的玄铁霸刀,刀身长三尺有余,带着细小的弧度,刀刃薄如蝉翼,却又异常锋利,如同死神手中的镰刀,以人血为最爱。 他们是吴国精锐,以朱西东为首的护卫们同样是大秦铁骑! 霸刀虽狠厉,他们手中的长剑又有何惧之!无非是弹剑狂歌,砍之杀之! 两拨人迅疾地接近然后交汇,如同水与火,彼此阵营分明,此时却难解难分,刀剑相交,摩擦出火光与锐利的杀气。朱西东一剑挥去,站在最前方的刀客双眼冷漠,双手握刀,身体稳如大山,根本没有躲避的想法,只见他力贯双臂,霸刀如巨斧般拦腰砍去,哪怕朱西东这一剑能将他刺个对穿,他手中的霸刀一样可以将对方砍成两截! 他自然看出来,朱西东是这群人的首领,所以一上来便是以命换命的打法,非要跟对方拼个同归于尽不可。 霸刀营为何屡战屡胜,除了他们身手高明装备优良之外,这股将生死完全置于度外的雄壮是最重要的原因。然而,他们今天遇见的不是蹩脚角色,而是强大的秦国铁骑,同样是一群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物。 朱西东身在半空中,看似无法避过那暴烈的一刀。在斜阳的照耀下,使出这一刀的刀客忽然眼前一花,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见朱西东的身体奇怪地一扭,像一张白纸般柔软地折叠起来,竟然堪堪避过这一刀,随即他脚尖在刀背上一点,整个人蓦然爆发开来,气势随之暴涨,那本要收回去的长剑在空中一个回旋,蓦然发力砍在刀客的右臂上! 剑影落,鲜血流,刀客痛苦地闷哼一声,眼中杀意绽放! 这一剑,他用刀的右臂被朱西东齐根砍断。 虽然他眼中泛起无穷恨意,但是长久训练养成的习惯竟然让他保持冷静,身影快速后退,身后的同伴便上来一人,站在他的位置上。 那居中的男人目睹这一幕的发生,没有流露出任何震惊的情绪,甚至于说,他的大部分心神并未放在眼前的搏杀上,一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兄弟有足够的信心,二是因为刚刚那天外一箭,让他心里生出强烈的警惕。 对方显然还有后手,而且比眼前的厮杀更危险,这让他不得不强力保持着冷静,无法全神贯注在面前的局面上。 朱西东一剑废一人,心中却无太多喜悦情绪,因为他看到面前的刀客们神色依旧冷酷,不仅没有胆怯,反而眼中逐渐爆发出嗜血的神彩,显然鲜血狠狠地刺激到他们,无论这血是敌人的还是同伴的。 两名刀客上前缠住朱西东,他们十分注意朱西东的身法,霸刀虽然大开大阖,却没有着急冒进,反而只为了缠住他,不让他分身去支援其他护卫。两拨人开始嗜血的互杀,然而其他护卫们虽然悍勇,武艺却要弱于这些刀客们,毕竟杀场之上凭借的是真本事,如果能力不够,那么只能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 或许是因为裴城那一箭的震慑,那居中的男人和身边七个刀客始终保持静默,没有参与到这场惨烈的搏杀中。 在另一边的山坡上,两棵大树相伴而生,一张俏媚的脸庞上闪烁着紧张的神色,正是被裴城强行撵到这里的安宁。她如今的位置离小道很远,但是因为地势的原因,所以对此时的局面看得很清楚。 朱西东虽有余力,只是苦于被两名刀客死死缠住,所以分身乏术。其他护卫人数虽多,基本都是以二对一,可是这些刀客的武艺显然要强出不少,在这样的局势下竟然还能占据优势,很快便有护卫被霸刀砍倒,鲜血四溅,染了旁边的同伴满身。 嘶吼声连绵响起,刀与剑的互砍无法停止,金属摩擦的锐声和人痛苦的吼声交相辉映,在这葱绿的山间小道上传出很远。 安宁双手握拳,身体甚至在轻微的颤抖,她远眺那边的山坡,虽然看不见裴城的身影,但是她明白,那个心思如海的男人一定会有办法挽救眼前的局面。 燕小乙年仅二十,是护卫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除朱西东之外身手最强的人,此时他带着十多个护卫,埋伏在前方百丈之外,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倒下,他的心里如同在滴血,然而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机,对方的锐气依旧旺盛。 身边的同伴有人快要按捺不住沸腾的热血,却被他用极为严厉的眼神制止。 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一分为二,一半放在场间激烈的搏杀上,另一半则放在那块空阔寂寥的山坡上。 刀客之中,那个居中的男人同样如此,他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山坡上,似乎在猜测下一枝箭将从哪里射出来,又将会射向谁的身上。 场间局势彻底恶化,护卫们还能站着的不到十个人,可是刀客们仅仅损失了三个人,还包括一开始朱西东废掉的那个人。 夹攻朱西东的两个刀客交换了一下眼神,心有灵犀地同时滑步上前,手中霸刀一左一右,似乎想将朱西东砍成数截。面对他们突然改变的打法,朱西东毫不慌乱,没有按照对方的预想般退步,反而欺身上前,手中长剑一圆一圈,从他们的脖子附近翩然划过。 死又如何?以一换二,无非是同归于尽罢了。 然而那两名刀客却忽地撤步让开,趁着朱西东招式用老之际,毫不犹豫地让开身后空当。 一直沉默地守护在居中男人身边的一名刀客,不知何时来到前方,趁着这个空当拔身而起,长刀破空刮起一阵呜咽之声,随着一声暴喝,一片璀璨刀光将朱西东当头盖住! 第011章 箭如流星弦似月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他叫方七,他手中的霸刀跟别人一样,又有不一样之处,在刀身上有两个字,是方赫亲自命人刻上去,那两个字正是他的名字。 在平江霸刀营里,这样的待遇被视作最高的荣耀。 方七凌空跃起,手中霸刀当头砍下,挟大山压顶之势,欲将朱西东一刀劈成两半。喧嚣的杀场在这一刻忽地安静下来,唯有刀锋破空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响。方七神情冷酷至极,哪怕此时其他同伴都被鲜血与死亡刺激得双眼发红,他脸上依旧是一片冷漠肃穆神色,看着朱西东的眼神里流露出极为冷硬的冰寒。 在这一刻,朱西东在心中竟是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不知该如何抵挡这极为霸道凌厉的一刀。护卫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人忍不住别过头去,仿佛不愿看见朱西东身首异处的惨状。 “崩!” 弓弦声响起,如重锤敲击闷鼓,如铁拳怒击青石。 那个居中的男人蓦然转首,双眼中绽放昂然神彩,抬手一挥,早已待命观察的两名刀客便如虎跃龙翔一般,长刀拖地,几个纵跃间便登上山坡,杀意汹涌地朝着目标中的大树奔袭而去。 方七早有准备,他这一刀出手,一为诛杀朱西东,二为引出那个神秘的箭手。所以在听到那声弓弦响动后,他不慌不忙地在半空中身体一侧,长刀顺势回砍,挡在自己身前,同时如同钢鞭般的右腿一摆,朝朱西东的脑袋踢了过去。 如此准备不可谓不周全,而且在方七高明的身手衬托下,这一连串动作更是极尽应变之能事。方七面色如常,但是心里不免有些倨傲与自得。就在这时,久经沙场练就的本能让他感到一阵莫大的危险,人在半空的方七扭头一看,只见刚才还被吓得愣神的朱西东朝他露出一个阴险狠毒的笑容。 朱西东这般人物显然不会像他平时表现的那样,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好人,也只有极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家伙本质上是非常狠辣的人物,该见血时绝不手软,一如此时。他按照裴城的吩咐一再示弱,现在终于到了展露狰狞的时候。 他手中长剑如一泓秋水,剑起时又如秋雨绵绵,一改方才的寸步难进,眨眼间就攻出十三剑,逼的人在空中的方七一阵手忙脚乱,纵是让他躲开了杀招,身上也不免被划出了几道伤口。 护卫们看到此情此景,顿时大受鼓舞,挥舞着手中长剑与那些刀客们再度交织搏杀起来。 方七失了先手,被朱西东逼的步步后退,此时他心中不免骇然,因为对手的武艺完全不在他之下,刚才被两个刀客缠住分明是故意示弱! 居中的男人眉头紧锁,他抬眼望着林中,第一次露出焦急神色。 山坡之上,两名刀客身影快如疾风,一左一右朝那棵大树包围过去。 裴城站在枝桠上,左手持弓,右手握箭,身后背着十余根长箭,见那两人来势甚急,嘴角微笑,不慌不忙地眺望了一眼小道上的战局,然后抓住身边的枝条,向左一荡! 他在半空中晃荡,于剧烈的移动中依然张弓搭箭,这一箭,他瞄准的正是方七的太阳穴! 何谓飒沓如流星? 此箭便如是! 方七感觉到极速袭来的危险,然而对面朱西东的长剑如跗骨之蛆,他此时已是左支右绌,难有余力来应付那天外来箭,只得尽力向后一倒,可是为时已晚,裴城那一箭正中他的左臂,剧痛传来,让一贯阴狠沉默的方七忍不住仰天怒吼,可是这吼声戛然而止。 朱西东手中剑如毒蛇一般,趁着他分心的时候一剑刺中他的心口。 那两名追击裴城的刀客见状怒极,在他们联手合围下,对方还能如此轻易伤人,这对习惯了眼高于顶的霸刀营刀客来说,简直是人生最大的耻辱! 可是他们刀法虽凌厉,却连裴城的衣角都碰不到,对方在大树之间仗着枝条来回飞跃,简直比泥鳅还要滑溜,若仅是如此也倒罢了,偏偏裴城还能趁着间隙射箭伤人,这让两个刀客心头被怒火封住一般,已经憋愤得快要发疯! 局势惊险到如此程度,居中男人身边的四名刀客却依旧没有动作,他们沉默地盯着腾出手来帮助同伴的朱西东,以及警惕地望着裴城,以便随时遮挡他射来的利箭。 场间呈现出极其怪异且凶险的局面,护卫们在朱西东加入之后,声势大振,瞬间将其他刀客们的攻势压了下去,两边之间的局势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刀客们一边要提防裴城手中的箭,一边要应付武艺明显强出一筹的朱西东,这样的局面不可谓不凶险,而且身后强大的同伴没有半点支援的意思,就算是这样,这些刀客竟然没有半点退却的想法,反而一个个状若疯虎,完全不顾自己露出的空当,和护卫们拼命起来。 裴城面色平静,然而心中波涛汹涌,这平江霸刀营的刀客,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感叹归感叹,他手中的大弓却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 一名刀客将手中的霸刀狠狠劈砍在一名护卫的肩膀上,一枝神出鬼没的长箭猛地射穿了他的脖子,刀客桀桀叫了几声,伸出手想要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可是这又怎么捂得住?终究只能不甘地倒了下去。 一名刀客正与对手相持,先是被斜后方的朱西东一剑刺穿了腰腹,接着心口又中了一箭,立刻丢了性命。 一名刀客斩杀了对面的护卫,转身正要支援同伴,裴城的长箭如勾魂的使者一般,从他后背射进去,箭头从胸口钻了出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抹了一把嘴角流出来的鲜血,然后倒地瘫下。 …… 裴城每发一箭,必然会命中一人,要么受伤,要么毙命,可谓真正的箭无虚发,这般出神入化的箭术,在场无论是刀客还是护卫们都没有见识过,随着场间能站立的人越来越少,还活着的人心中惊惧也愈来愈盛。 若不是他这一箭之威,恐怕今日这打头阵的二十名护卫要全军覆没,朱西东武艺再好也是独木难支。即便有他助阵,在刀客们最后的疯狂反扑下,即便他们自己全部倒下,但护卫们还能站着的也只剩下三个人,而且个个带伤。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的居中男人,看了一眼鲜血满身朝自己走来的朱西东,眼中虽然震惊之色涌现,却无太多担心的情绪,因为自己这边还有七个人没有怎么动作,对方却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被裴城带着越追越远的两个手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神色一变,大吼道:“回来!” 仿佛在与他呼应一般,在他吼声出口之时,原本朝这边过来的朱西东及三个护卫,身体一转飞快地朝后面奔袭而去! 裴城只剩下一枝长箭,那两个一直被他甩在屁股后面的刀客表情跟疯了一样,双眼赤红,视线里只有这个手持长弓不可一世的家伙,即便是头领在后面怒吼,他们也根本没有听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抓到他,杀死他,用几十种方法反复杀死他! 裴城忽然停下脚步,从枝条上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站在十分茂密的树丛旁边,举起手中大弓,搭上最后一枝长箭,瞄向疯牛一般朝自己冲过来的两个刀客,脸上神情从容而淡定。 追到现在,两个可怜刀客的神智都有点不太清醒,见裴城停步不跑,心中一阵狂喜,根本没有去考虑别的,拖着霸刀便急速冲了过来。 在朱西东等人开始往回跑之时,那个居中的男人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他大手一挥,和身边的四名刀客一起朝前疯跑,嘴里极度愤怒地骂了一句:“这帮禽兽,居然还有埋伏!” 弓弦如满月,长箭稳稳地搭在大弓上,裴城心中一片清明。 那两个刀客已经突入矮树丛之中,离裴城不过十几丈的距离,裴城已经能看见他们血色的瞳孔,脸上扭曲的表情。 他手指一松,长箭划过空气,如劈风破浪一般,似慢实快地朝两人中间射了过去,两名刀客早已清楚裴城的一箭之威,此时虽然情绪处于爆发的边缘,也不敢掠其锋芒,同时向外侧一个转身,继而狂笑着举起霸刀朝裴城砍了过来。 便在此时,树丛猛地炸开,近二十个护卫忽地站起,脸上既悲痛又振奋,二话不说,荡起手中长剑便朝两个刀客围攻而去。 他们便是裴城埋伏在此地的燕小乙等人! 两名刀客的脸上表情煞是精彩,先是一片赤红,接着转为惨白,继而变成深紫,最后化成一片深绿色,他们无比愤怒地怒视裴城,嘴里暴喝道:“他娘的,你耍赖!” 然后便被护卫们的怒吼声淹没。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这两人武艺虽高,几乎与方七不相上下,可他们面对的是近二十个护卫,一直被愤怒与痛苦燃烧的护卫,苦苦憋到现在不发泄就会发疯的护卫! 十个打一个,结果毫无悬念。 对于那居中的男人来说,这仅仅百丈的路程竟是如此漫长,他们才刚刚跑过一半的距离,那两个刀客已经被乱剑砍死,死得不能再死,几乎是面目全非,差一点就被砍成了两摊肉泥。 他缓缓停下脚步,皱眉望着远处那个手持长弓的年轻人,心中升起一片了悟。 这样一场堪称完美的伏杀,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组织的,而且对方对于时机的把握,对于人心的预判,实在是让他心底生出一阵寒意:秦国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年轻的厉害角色?竟然能将霸刀营玩弄于鼓掌之间,朝廷的那帮人却一点情报都没发现,真是他娘的一群废物。 此时已经容不得他继续愤怒下去,因为对方已经步步为营地逼过来,形成一个合围之势,位于最前面的是三个人,一个自然是手持长弓的裴城,在他左边的是扮猪吃老虎的朱西东,右边的则是燕小乙。两人将裴城拱卫在中间,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 “你们想要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裴城没有说话,而是一手指向他手中的箱子。 这男人顿时明白了一切发生的原因,他心念电转之际,冷漠地说道:“放我们走,否则我杀了这条冰狐王。” 裴城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你要杀便杀,到时候让长生庙的人找你们要冰狐便是,另外等着两国正式开战吧。不过,你要是愿意放下冰狐,可以让你离开。” 这男人被裴城一语说中要害,心知只有活着的冰狐王才能要挟到秦国,便不再多话,而是发狠道:“那就来拿吧,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 他终于准备出手了。 裴城左右看了一眼,将长弓递给身后一个护卫,然后从燕小乙手里接过一把捡来的霸刀,持刀而立,如渊渟岳峙。 第012章 强悍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小道上的战斗看似进入了尾声,但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真正危险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朱西东和燕小乙领衔的大秦护卫们,显然是真正的高手,比之前打头阵的同伴更为强悍。然而对面的五个人,更是平江霸刀营里精锐中的精锐,能在这样激烈的杀场上保持平静到现在,这份心志已经不负世间雄兵之名。 在两名护卫的保护下,安宁站在远处的山坡上,视线牢牢锁定在裴城身上。他的弓箭本领自不必说,便是军中铁骑也难有人及,就是不知道他的白刃功夫又如何?能否挡住敌人霸道的一刀? 对冰狐王的患得患失,对忠心属下的感动与神伤,对裴城的感激与担忧,在她心中纠缠激荡,微风拂过她的面庞,却抹不平她心中翻滚的思绪。 小道上,那个居中男人目视裴城,声音里有了一抹棋逢对手的兴奋:“方有道,平江霸刀营副统领,请教阁下大名?” 裴城心神凝重,回道:“裴城,无名小卒。” 方有道放声大笑,没有去纠缠这句话的真假,朗声道:“好一个无名小卒,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杀一个痛快!” “杀!”众刀客齐声怒吼,声势惊人。 方有道当先而动,速度极快,一手拎着箱子,一手反持霸刀,目标正是裴城。在他想来,这个心思缜密的年轻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该离自己这么近。天策军中也有很多骑射好手,但是正所谓一心难二用,既然他的射术如此厉害,那么手上功夫必然稀松,因为世间哪有那么多天才人物! 朱西东和燕小乙神情凝重,两柄长剑同时迎了上来,显然他们也有点担忧,怕裴城挡不住对方一刀之狠。 “让开!”方有道一声暴喝,双目圆瞪,气势汹涌如天神下凡。他手中霸刀高高扬起,身体在奔跑过程中一个回旋,霸刀借势舞动,挟天地之威斩风劈浪,竟是硬生生逼得朱燕二人避开三尺,不敢与之争锋。 “小心啊!”这一声呐喊被安宁死死地压在喉咙里,她神情紧张地看着小道上,裴城竟是没有任何动作,看似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被方有道的气势完全震慑住。 如果说,片刻之前方有道心里对这个年轻人还有点惜才之心,此时便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杀意,这也是霸刀营的规矩,对付敌人,必须拥有杀之而后快的决心。 随着方有道的魁梧身影越来越近,裴城终于有了动作,他的右腿微微后撤,双手紧紧握住霸刀的刀柄,眼中血色越来越浓。 “死吧!”方有道手中霸刀从前到后一绕,身体微微跃起,离地约有二尺,刀锋猛然下劈,朝裴城当头砍下。 这一刀与之前方七对朱西东那一刀轨迹相同,但是形似而神不似,方有道的气势更足,让人心生震骇,那一往无前的勇猛,真正显出方家霸刀的威风。若从力量和速度相比较,方七那一刀更像是小孩玩闹。 裴城无暇他顾,眼里只有那雪泥飞鸿一般的刀身,他没有做出躲闪的动作,因为他明白,如果此时逃开,或许是明智之举,但一路伏杀以来累积的气势将化为乌有,极有可能影响到这场杀戮的成败! 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你需要的是抗住这一刀的勇气。 不仅如此,裴城更想知道,自己这钢筋铁骨一般的身体,究竟强悍到什么程度! 他口中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双臂抬起,那把霸刀横挡在自己面前,对着方有道势若雷霆的一刀,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两刀相接,落在众人耳里如惊雷怒吼,震得人头皮发麻。裴城双臂上的肌肉寸寸炸起,快要挣破他厚实的布袖,汗珠从他额头上凝结,然后顺着脸庞滑下,他双颊发红,眼中绽放开暴烈的杀气。 方有道这一刀,果然足够霸道。 可是裴城仅仅退了一步。 方有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这一刀便是霸刀营的高手也不敢轻易硬接,很容易就会被他震伤脏腑,其中蕴含的力量霸道至极,绝非等闲人能接得住,可面前这个年轻人仅仅是退了一步,面上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表现出来。 看似漫长的静止,实则须弥之间,裴城趁着方有道愣神的瞬间,猛地弃刀,然后侧身一让,紧接着右拳凝如钢钵,身体一摆,全身力量从腰腹传到右臂,一拳击出如开碑裂石,狠狠地砸在方有道的胸口上。 方有道被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胸口上,他只觉双眼一黑,一股甜猩立刻涌上喉头,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用铁锤打得错了位,在他胸腔内一股暴躁的气息到处乱窜,各种各样的剧痛仿佛在一瞬间冒了出来,痛苦让他几乎在这一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极力地睁开眼睛,便又看见一个硕大的拳头印了上来,根本来不及躲避,这一拳毫无悬念地打在他鼻子上,鲜血立刻喷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痕迹。他被这一拳打得脑子里嗡嗡乱响,就像被雷劈中一般,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交叠辉映。 第三拳紧跟而来,目标则是方有道的腰眼上。这一拳就像是打开了水闸般,他体内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逃逸,甚至于,此时此刻他已经感觉不到痛苦的存在,整个人就如同漂浮在云层之上,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他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面前变成那个防卫森严的军营,而自己依然是那个日复一日手拿霸刀重复下劈动作的少年。 裴城最后一拳打在方有道的咽喉处,只听咔嚓一声,这个平江霸刀营的副统领,这个吴国军内名气甚大的暴躁男人,就在裴城的面前,面露迷茫笑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小道上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冻成冰,让人无法喘过气来。 无论是霸刀营的刀客,又或者是护卫们,还是燕小乙和朱西东,甚至是远处观战的安宁,此时此刻都是一个表情,双眼圆瞪,神色迷茫,有的人因为惊恐下意识地吞着口水。 谁能想象,平江霸刀营的副统领,这个仅次于统领的二号人物,居然被裴城四拳活活打死? 燕小乙不可置信地望着裴城,手中长剑缓缓垂下,握着剑柄的手竟在颤抖。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使劲地眨着眼睛,因为他怀疑自己还在做梦,眼前这一切都他娘是假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方有道能一刀破开自己和朱西东的联手攻击,居然被这个家伙给活活打死了,还他娘的用的是拳头! 裴城右拳握紧又放松,手指关节处已经破皮流血,残留着用力过猛的惨白。他俯下身翻开方有道的尸体,然后将那个箱子拎起来,紧紧攥在手中。 一直以来,裴城心中就有个难以解决的疑问,那就是他的身体素质为什么会那么强悍。除了他穿越时的那次昏倒,这一年多来他的身体内总是有着无限充沛的精力,而且身体素质好的吓人,否则也不会整天带着北乡村那群小子乱窜,更不会做出单臂砸开冰层抓鱼这种事。要知道那条河的冰面至少也有一尺厚。 至于在荒林中徒手搏杀虎兕怪,拿着一截木头就敢在雄河里玩漂流,或者赤身裸体在雪原上打滚之类的事情,他真的没少干。 所以今天他没有躲避,一是不能避,二是想看看自己这副身躯究竟有多强。 结果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像平江霸刀营副统领这样的人物,想来一身技艺差不到哪里去,居然如此轻松被自己打死,虽然占了一点对方措手不及的便宜,却也从侧面证明自己的身体素质之强悍。 原本会很惨烈甚至是两败俱伤的战斗,随着裴城这边出人意料地解决了方有道,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变得极其简单。还能站着的那四名刀客斗志全无,估计脑子里全是自家副统领被那个恐怖的年轻人殴打致死的场面。裴城那四拳不仅仅是放倒了方有道,更将他们心中的骄傲和长久以来战无不胜的信念打得粉碎。 朱西东终究要老道一些,虽然心中也是惊涛骇浪一般,但还是很快收敛心志,带着手下将那四个刀客料理掉。 对这些人,他心中根本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因为秦吴两国打打停停上百年,二者之间的仇恨是用鲜血凝结而成的,无论如何也化解不开。 斜阳已经隐入群山的背后,天边挂着一朵朵深红的彩霞,成为眼前这个修罗场最好的背景与注解。 自燕小乙以下,所有人望着裴城的眼神都变了。一开始他们对这个年轻向导并没有什么感觉,连关注的眼神都欠奉,直到当日在荒林里面对兽潮时,裴城的箭术和胆气第一次震动了他们,然后带着他们闯过雄河的处处险境,直到今日这一场伏杀的结束,他们在看向裴城的眼神里,除了崇敬之外,便是深深的敬畏。 这是一个讲究实力的世界,而裴城,自然拥有让他们敬服的实力。 安宁从山坡上缓缓走下来,今日要论心中之震撼,恐怕要算她受到的冲击最深,所以此时她的眼神有点失焦,显然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裴城迎了上去,然后在她面前站定,打开那个箱子,露出来一个十分可爱而又带着些害怕眼神的脑袋,正是让安宁担心忧惧的冰狐之王,她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这条冰狐通体的毛发都是火红色,鲜艳惹眼之极。 原本已经失败的任务峰回路转,让安宁心中有了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于是她抬眼看着裴城,眼神无比复杂。 第013章 博罗府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小道一战,安宁手下护卫损失过半,即便是冰狐王成功夺回,也没有让她喜笑颜开。活着的人大多疲惫,有的人是精神上损耗太多,有的则是身体精力流失过甚,她与裴城商议一番,决定先赶回博罗府城,然后再派人回来处理死去兄弟的尸首。 死去的护卫们被简单地埋葬在山坡之上,这里绿地葱葱,树木环绕,倒也不差。至于霸刀营的那些刀客,在裴城的主张下,也被简单的安葬,而那十八把霸刀,自然成为此战的战利品,由朱西东统一保管。 朱西东其实心思很细腻,他很清楚自家小姐对裴城的态度,所以直接将方有道用的那把霸刀塞给了裴城。 裴城没有过多推辞,这一路上他所起的作用太过显著,此时再客气的话不免有矫情之嫌疑。 与之前的匆忙奔袭相比,虽然是连夜返回博罗府城,但众人的心情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此时的队伍里,虽然还有哀吊同伴的伤感情绪存在,但是总体上还是比较轻松。这一夜星光灿烂,月弯如勾,挂在幽深的天幕上,像极了豆蔻少女喜悦的眸眼。 裴城走在安宁身边,其他人将他们护在中间。一路上安宁好几次欲言又止,不时偷偷地侧眼打量着裴城,让某人心中有些忐忑的感觉。 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毕竟离博罗府城也不过百里路程,待得天明晨光微曦时,众人已经能看见博罗府城高耸的城墙。 关于博罗府城,裴城自然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来这里看看。北乡村地处极北,在区划上并不属于博罗府,而是属于秦国最东北的雍川府。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北乡村、雍川府城和博罗府城恰好在一条直线上。 秦国一京十二府,一京自然是都城西京,在十二府中,恐怕要属博罗府和南方的宾归府名气最大。原因其实很简单,宾归府镇守南方,与天下最富庶又最弱小的中江七国隔大江而对,而正东方的博罗府直面秦国最大的敌人吴国,其重要性不必赘言。 博罗府下辖五州二十八县,但是府城却不像其他府城那般繁华热闹,确切一点来说,这是一座军城,因为城内城外常驻大军十六万,与吴国虎城相持,守护着秦国东面边疆的安全。 天才刚刚亮,博罗府城的东门正在打开,守城的军士眼睛有些发红,兀自打着哈欠,突然就从眼前冒出来二十多个手拿兵器的陌生人,把他们吓了一跳,差点就发出警报信号。还好朱西东早有准备,连忙举手上前分说。 城门官一开始自然是不信,不过等朱西东从怀中摸出信物,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之后,他脸色立刻变了,连忙放行不说,还派了一个属下即刻前往城内报信,并一叠声地派人给安宁等人带路。 看到这一切的发生,裴城心中很感兴趣。昨晚上他旁敲侧击了几句,想弄清楚安宁的家世情况,哪想到这小妮子比狐狸还要狡猾,不仅没老实交代,反而套了不少裴城的话。 当然,这也是裴城心中有数,像安宁这样的人家,总归是那种大贵之家,反正她总不会摇身一变成皇帝的女儿。 带路的军士得到上头的嘱咐,这一路上很是客气,还自告奋勇地给安宁等人当起了导游,虽然说的磕磕巴巴,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博罗府城从一开始建城时就定位成军城,所以城内的建筑简单却又大气,有着浓烈的军人风格。城内的房子统一都是三层楼高,外形上差别不大,硬要说区别的话,就是每栋房子的门面都有不同的地方,而且像匾额这样的东西也只有部分房子才有,想来这就是区别主人身份与地位的标志。 穿过瓮城后,一行人进入内城。 长街十分宽敞,并排跑过三架马车没有问题,地面上清一色用青石铺就,十分平坦整齐。因为辰光尚早,所以长街上比较安静,这个时候开门的大多是一些临街商铺,伙计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始洒扫庭除。府城虽是军城,却也少不了各色商户,诸如青楼酒肆,匠铺茶馆之类的地方,很受军士们的欢迎。 安宁等人走了小半个时辰,长街对面忽地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打破了原本宁静的气氛。 来的是一队骑兵,个个高头大马,俊伟不凡。马上的骑士全服披挂,手执长枪,身披轻甲,头戴皮帽,神情威武,气势悍然,整个队伍在行进的过程中分毫不乱,可见军纪之严明。纵马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身躯魁梧,面如平湖,然而那双眼睛里精光湛然,透出一丝精明与剽悍交织的神色。 安宁等人原本停下脚步,准备在街边暂避。但是当那老者的身影出现时,裴城察觉到身边这姑娘变得格外喜悦起来。 人未至,声先闻,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安丫头,果真是你,哈哈哈哈!” 安宁在此刻更像一个小女孩,欢快地抢上前去,嘴里笑道:“王伯伯,安宁说过要给您一个惊喜,我没说谎吧?” 那老者身手矫健得狠,双手一勒马缰,然后纵身一跃,施施然跳下去,赶到安宁面前,扶住她的双臂道:“果然是个大大的惊喜,老头子刚才还以为做梦呢,后来一想,那帮小兔崽子也没那个胆子骗我,否则还不得让我踢烂他们的屁股!” 安宁撇嘴道:“您还是这样,一点都不文雅。” 老者不以为杵,挠挠头道:“现在这年头,文雅顶个屁用,要不是烦透了那帮唧唧歪歪的家伙,我也不会待在这里十几年,连你的十八岁生日都没来得及赶回去。” 安宁眨眨眼睛道:“辰溪姐姐早就对我解释过了,而且您送了那么多礼物,我开心得很呢。” 老者一摆手道:“什么礼物不礼物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安丫头,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安宁道:“这个说来可就话长咯。” 老者大笑道:“那就慢慢说,好不容易来了,就不要急着走,老头子时间多得很呐。” 说罢他大手一挥,骑兵队当先开路,簇拥着他向来路走去。裴城和朱西东等人自然跟着队伍行进,安宁坐在一匹娇小可爱的母马上,还不忘回头冲裴城递来一个调皮的眼神。 在朱西东一路的低声解说下,裴城知道了前方那个昂然纵马的老者身份。秦国西京自有禁军守卫,而其他十二府,便相继筹措练成十二府军,每一路府军都归镇守司统领,最高长官则是镇守使。按照朝廷的规定,镇守使对府军只有领军的权力,而人事的任命则归于太尉府,兵饷的安排和发放的权力则归于兵部,这样的安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利于遏制各路镇守使手中的实际权力。 当然,秦国疆域辽阔,不可能事事都要汇报西京太尉府,所以卫一级以下的军官任免都由镇守使自行决定。 今日亲自来迎接安宁的老者是秦国军界的一个特殊人物,因为他和本朝太尉一直看不对眼,两人在军中各有影响力,明争暗斗也有将近二十多年。这老者名叫王安之,听起来很文雅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个极暴躁粗鲁的性子。因为他带兵打仗很有一手,且一直忠心耿耿,所以深得当今顺德帝的信任。 王安之并非博罗府镇守使,他的权力要大的多,十多年前,顺德帝命他为总制东三府军政大使,敕封从一品宣德将军,加封世袭楚国公,总管东三府军事民政财赋,权柄之重,在顺德帝之下,也只有三人可与他堪堪并肩。 所谓东三府,便是在秦国东部边境上,自北而南的雍川府、博罗府和齐山府,是面对吴国的第一道屏障,秦帝肯将这三府一切大权都交予王安之,等于是将秦国半壁江山交托给这个暴躁老头子。 听朱西东讲述这其中的门道,裴城心中也有些惊讶,他在北乡村生活了一段时间,自然清楚这东三府在地理位置上的重要性。雍川府面对荒林雪原,是大秦朝最重要的良马木材产地,而齐山府背靠无为山脉,面临天纵河与大江交汇处,可谓兵家必争之地,至于博罗府不必细说,仅仅与吴国虎城遥遥相对这一点,说是大秦第一府也不过分。 而面前不远处和安宁有说有笑的那个老头,居然就是这东三府的主宰,从认知上来说,裴城还很难将这两个形象结合到一起。 众人说笑之间,前方骑兵队缓缓停下脚步,出现在裴城面前的是一座和其他建筑并无区别的三层楼房,只是一层门匾上那个四个烫金大字显示出此地主人的不凡身份。 楚国公府。 入府之后,裴城才发现这里内有乾坤,府内占地宽广,虽然无假山小湖点缀,却也别有一番疏朗大气风韵,左右两侧厢房无数,前行过了正厅才是后院。 护卫们自有家仆领去休息,裴城亦准备离去,却被朱西东留了下来,陪着安宁一起往正厅行去。 一直走在前方的王安之这时忽地回过头来,安宁仍然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这老者的眼神停留在裴城身上,唇边浮起一抹笑容,然而双眸气度威严,似是惋惜,更多的则是赞许。 裴城被他这眼神盯了许久,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难免有点别扭。 接下来并未发生什么事情,这帮人奔波了一夜,自然要先去歇息,安宁被王安之带入后院中,朱西东和裴城则有家仆过来相请,安排到一间厢房内休息。 躺在床上,裴城久久不曾合眼,显然他在思索,安宁这个小妮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呢? 第014章 王安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当今秦帝喜爱读书,所以上行下效,哪怕是身为武将之首的太尉大人,书房里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籍珍本。然而眼前这间书房却迥然不同,不仅连一本书都找不到,反而挂满了各种兵器。 这些兵器,都是王安之数十年戎马生涯的战利品。 老头今夜心情很好,他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仔细欣赏着手中那把长刀,嘴里不时发出赞叹之声。那双老辣的眼睛里一时赞叹,一时愤怒,诸般对立的情绪交杂浮现。 安宁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水云刺,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眼角的余光不时瞟向有些激动的老头,嘴角浅淡的笑容显得颇为狡猾。 “丫头,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王安之放下这把霸刀,显然对安宁刚才所说的事情不太相信。他驻守东三府十多年,和虎城的虎贲军多有交手,也见识过平江霸刀营的刀客,深知这帮人的骁勇霸蛮。今夜听安宁说起小道一战,他下意识里持着怀疑的态度,对方既然是由副统领这个级别的人带领,那么手底下功夫肯定强悍。 他不是瞧不起安宁手下的护卫,毕竟这些人也是出身于大秦铁骑,只是他很清楚,一个绝顶高手和一个普通高手之间的差距,那是真正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安宁吃吃笑着,索性将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从去北乡村找到裴城开始,然后一直说到裴城在小道上如何设伏,又如何肉拳打死方有道,听得王安之眉飞色舞,到后面更是拍着大腿叫好,恨不得自己马上杀去虎城,再拉几个吴国大将出来砍砍。 “王伯伯,这下您总该信了吧?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安宁横了他一眼,颇有些小女儿的娇柔姿态,这副表情寻常时候断然是见不着的。 王安之老脸一红,岔开话题道:“你父亲这几年过得也不容易。” 听到这句话,安宁脸色有些黯然,轻声说道:“现在的形势,表面上看是一片歌舞升平,底下却是暗流汹涌。爹爹在家里虽不曾提及,但是我明白,他心里颇多烦闷,然而又无解决的办法。” 王安之感叹道:“药师能有你这么个女儿,也算是他的幸运之处。如果我在西京,也许局面会好一点,但是你也清楚,陛下将东三府交付到我手中,我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的。唉,话说回来,也不知道陛下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 安宁道:“现在西京城里乱得很,爹爹上次下了狠心,抓了数百个四处散播谣言的,这里面竟然还有几个皇子的属下,爹爹怕陛下知道这件事后病情加重,所以一直瞒着。从宫里传出的消息看,陛下的病愈发严重了,恐怕这次是没有办法了。” 她说的比较委婉,但是王安之心里明白,想起西京城里那个老家伙,自己当年和他一起长大,一起许下宏愿要让大秦铁骑踏遍天下,而如今自己已是两鬓染霜,他更是缠绵病榻。想到这里,叹岁月之无情,一贯霸气不减当年的王安之双眼里也不禁有了湿意,悠悠说道:“难道,陛下连这个冬天也坚持不过去了?” 安宁默然道:“爹爹说,在长生祭结束前,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王安之点点头,亦知道生老病死这种事情难以强求,只得叹道:“多事之秋啊。” “其实此行在出发之前,爹爹就曾嘱咐过我,无论事情办的怎样,都要到王伯伯这里来一趟。”安宁微微一顿,然后直视着王安之沧桑的面庞,沉声道:“他不放心别人,所以让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有几件事想听听您的看法。” “这里安全得很,你放心说便是。”王安之总管东三府十多年,早就将这博罗府城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滴水不进。 “爹爹想问王伯伯,如果将来事有不谐,您会站在哪一边?”安宁问道,当初她听父亲说起这段话,心中也有担心。秦国十二府,其他府城拥有的实力都有限,基本被朝堂上三股势力所瓜分掌握,唯有这东三府,一直牢牢地掌控在面前的老者手里,所谓拳头决定话语权,平时朝堂上的大人物可以当做不记得这个老头子,但真到了那一天,这老头子的意见就变得非常重要。 书房里蓦然变得无比安静,王安之面容古板地望着烛火,许久没有开口。 安宁静静地等待着。 “陛下的意思呢?”半晌过后,王安之方开口问道,声音十分低沉。 “陛下打算在长生祭上立二皇子为太子。”安宁轻声说道,这件事隐秘之极,知道内幕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不过面对王安之,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长生祭?”王安之双眼微微眯着,随即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就怕有些人不甘心,爹爹这些年尽心辅佐陛下,没有去剥夺他们手里的权柄,如今尾大难掉,这件事情一个处理不善,就可能引起一连串凶狠的反扑。”安宁叹道。 王安之赞同道:“这件事不能怪你父亲,都怪陛下这么多年犹豫不决,如果当年就将储君的事情定下来,现在哪会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儿。本来,只要我们几个老家伙好端端的,别人也翻不了天,偏偏他说病就病了,还病得那么重,我又在东三府待着挪不了窝,只好靠你父亲一个人在西京撑着,也算是难为他了。” 他毫无顾忌地一阵埋怨,安宁却不好说这种话,只得微微笑着,并不接话。 牢骚归牢骚,老头显然还能分清事情的主次,道:“回去告诉你父亲,这边的事情他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料理妥当。他在西京,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陛下的周全,不要给宵小可趁之机。” 安宁点头道:“我明白,现在皇城的守卫力量一分为二,内卫由狄萧统领,禁卫则掌控在父亲手里,但是禁军大部还是由太尉府掌控,毕竟他们经营这么多年,父亲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西京的护卫力量分为几个层次,最内保护内宫的是皇宫内卫,外层则是护卫皇城的禁卫,禁军则是保卫整个西京的一支精锐部队,分为七大营,除此之外,便是都城九门守卫师。 王安之皱眉道:“狄萧这个人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忠诚上没有什么问题。至于禁军,只能徐徐图之了。告诉你父亲,如果将来真的走到那一天,他一定要保护好其他人,至少也要将人带出西京,往东边来,我会尽起数十万大军,助他一臂之力。” “是。”安宁低头应道,随即黯然问道:“真的会走到那一天?” 王安之拍拍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慈爱神色,道:“你不用太过担心,这不过是做好最坏的打算罢了。” 安宁心里清楚,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便不再谈论,徒增烦恼而已。她想起自己这几日纠结的那件事,有点忐忑地问道:“王伯伯,您觉得裴城这个人怎么样?” 王安之打量着安宁,神色间颇有些调侃的意味,笑道:“我知道你这个小妮子在想什么,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其实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害臊的想法。你要是不好开口,一会我去跟他说,保准他立马答应下来。” 安宁双颊一红,啐道:“您胡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他很有能力,想带他去西京而已。” 王安之故作踌躇道:“这就直接带回家?不太好吧,难道说你们已经发展到那一步了?唉,谁让我那么疼你呢,你放心,你父亲那里我会代为说项的。” 安宁明知他在说笑,心底那根弦却仿佛被拨动一般,一时有些心慌意乱,生气地说道:“王伯伯,您再这般为老不尊,我可真要着恼了。”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王安之爽朗一笑,然后正色道:“丫头,不是我愿意帮你这个忙,而是我觉得,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带裴城去西京,哪怕你再看好他也不行。” “恩?为什么?”安宁诧异地抬起头。 王安之道:“道理很简单,西京这个时候太乱了,你父亲自顾不暇,哪有精力顾及到这小子?而且从你的描述来看,裴城的性情沉稳又不乏果断,善谋而刚毅,这样的人,当然只有投身我大秦铁骑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了半天,敢情您是要和我抢人了。”安宁嘟起嘴,其实心底也明白过来,老头子说的是对的。 “还是先问问他自己的意思吧,别到时候人家哪都不愿意去,那咱一老一少白白浪费功夫,自作多情了。你先等一等,我叫人把他带过来。”王安之微微笑着,朗声吩咐下去。 裴城在国公府家仆的邀请下往后院行去,此时大厅里热闹得很,交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朱西东还算沉稳,燕小乙则是个跳脱性子,此时跟府城驻军的将领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拼得不亦快哉。 裴城缓步走着,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清晨时分王安之看向自己的眼神。 歇息一天之后,他的思维变得十分清明,此时一细想,已经大概揣摩出安宁的用意,似乎是想将自己吸纳成属下。 那么,现在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么? 第015章 礼物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去西京?还是投身于大秦铁骑? 安宁和裴城相处了这段时间,早已清楚这个人极有主见,所以这一路上屡屡想要提起,却因为害怕他会直接拒绝,所以迟迟没有开口。如今王安之直接挑明了这两条路,她望向裴城的眼眸里有些不安与期待。 说来也怪,当初裴城自己还说过,像安宁这样身份的人,要找人替她做事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世间人谁不爱名利?谁不爱权势?如果有那么一条捷径可以少奋斗二十年,恐怕谁都会欣然答应。但安宁知道裴城不是这种人,他过于淡然甚至有些淡漠,仿佛回到那个小村子做个猎人才是他最喜欢的生活。 如果她使些手段,或许可以逼迫裴城就范,只可惜,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女孩果决谋断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着一颗善良而又柔韧的心。 相较于安宁,王安之则显得从容许多。他对裴城有着不假辞色的欣赏,但也仅此而已,心里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东三府面积广阔,他手底下不乏谋臣虎将,裴城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固然强悍,倒也不至于让这个权势熏天的老头子食不知味。 书房里的沉默延续很久,裴城眉头微皱,拧成一个川字,在烛光中透出一贯的沉稳态度。他在思考,并非是思考去哪里,而是在想怎么拒绝这两人的邀请。 不错,就是拒绝。 去西京太过遥远,他暂时没有那个打算。至于从军这事,他散漫惯了,也自由惯了,暂时并没有什么理由,让他能放弃原本很自在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虽然从书中了解许多知识与局势,但因为他只是一个不速之客,陡然就降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王图霸业也好,倚马千言也罢,在他于北乡村生活的这一年多期间,压根没有在他心里产生一些特殊的兴趣。 不过,出于他对安宁的观感很不错,他的语气里不免有了些尴尬和歉意:“承蒙你们看得起我,但是,我习惯了做个闲云野鹤,真的不想放弃我之前的生活。这次出手相助,一是因为当初应承了安宁,二是朋友之间理该拔刀相助,并无它意,还请二位谅解。” 安宁在听到他说出但是二字时,心里便蓦然一凉,有些空空落落的感觉。她轻咬着嘴唇,勉强笑道:“人各有志,我不会勉强你的。” 裴城凝望着她,叹道:“多谢。” “不必如此,应该是我谢你,否则冰狐怎么拿的回来。”安宁摇头道。 “好啦!”看他们两个谢来谢去没个完结,王安之轻拍桌面道:“你们两个小家伙,怎么比我这老头还要暮气沉沉?裴城有他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安丫头更不必难过,你们以后又不是做不成朋友见不了面,再不要做这种小儿女姿态,看得我头痛。” 两人被老头这么一说,似乎触到了某些隐秘的心事,彼此之间的目光也变得尴尬起来,同时转过头去,状若无事地打量着书房里的兵器。 裴城心绪不宁,便找了个话题道:“安小姐……” 安宁立刻打断他道:“既然做了朋友,干嘛这么客气?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显然,这位一贯冷静从容的姑娘此时火气不太小。 裴城苦笑一声,重新说道:“安宁,一路上问了你很多次,每次你都含糊过去,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安宁面无表情道:“你听说过太史台阁吗?” 裴城知道她在不高兴,原因当然是自己回绝了她的邀请。不过女人就是这样,在这种时候争论或者较真是极其不明智的举动,等过段时间她自己想明白了自然一切归于风平浪静。所以裴城没有计较什么,点头道:“略有耳闻。” 王安之看着这对小家伙此时暗战,心思却飘到了远方,无它,老头子触景生情,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青葱岁月了。 安宁表情虽冷漠,却也没拿腔作势,一板一眼地说道:“既然你知道太史台阁,那我便告诉你,我父亲便是太史台阁左令斗,掌阁中一切事务。他需要坐镇西京,所以有些事情需要出京的话,便交给我来办,譬如这次去雪原寻找冰狐。” 裴城讶道:“你父亲便是安药师?” 安宁问道:“你听说过?” 裴城苦笑道:“当然,安药师的名字我自然知道,原来你是他的女儿,其实我早该猜到了,真可谓是一叶障目而不知大山。” 见他始终一副笑脸,并不习惯冷漠待人的安宁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色也变得柔和了些,轻声道:“倒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知道我父亲在外的名声不太好,所以不想吓到你。” 裴城纳闷道:“这又是为何?” 一直神游物外的王安之适时插了句嘴:“你既然知道安药师,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西京城里但凡是做官的,十个里面有九个恨他不早点去死,剩下一个正在给他准备后事。” “王伯伯,哪有你说得那么难听!”安宁瞪了他一眼。 王安之哈哈大笑,摆手道:“大意如此,裴城你领会精神即可。” 他们虽然没细说,但是裴城已经明白过来,这太史台阁必然是极招人厌的,而身为左令斗的安药师,恐怕早就成朝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陪着安宁说笑一阵,见这姑娘终于放下不快,才安下心来。 王安之再次拿起书桌上的那把霸刀,在烛光下观赏着刀身,看见上面刻着的“方有道”三字,忍不住叹道:“方有道这个人我也听说过,是个用刀的高手,他这把刀也杀了不少咱们大秦子弟,想不到如今死在你的手上,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裴城察其颜色,道:“既然公爷喜欢这把刀,不如就将其挂在书房墙上。” 王安之正色道:“这把刀是你的战利品,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岂能夺人之功?” 裴城笑道:“晚辈初次来此地,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如果公爷不嫌弃,那就让我借花献佛如何?” 王安之此时倒不好再拒绝,另外他也确实喜爱这把刀,便笑道:“裴城如此说,那老头子就腆着脸收下了。但是你毕竟是晚辈,没有让你空手而归的道理,我这里有个小玩意,你不妨拿回去,闲时把玩也不错。” 他起身走到书柜前,从一个抽屉里面寻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然后递到裴城面前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你将就收下吧。” 借着明亮的烛光,裴城定睛一看,心中一惊,连忙双手虚推道:“公爷这礼物太过贵重,晚辈万万不能收的。” 安宁也凑过来一看,不禁低呼一声,原来那是一块手掌大的令牌,四周纹着祥云飞龙,正中间则是一个镀金的“王”字,底部还有一行小字,隔着远些看不清楚。 安宁有点惊诧,心想王伯伯不会高兴昏了头,把调兵的虎符送给裴城吧?她虽然没见过虎符,但这块令牌实在有些相似。而且老头子经常干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她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王安之见两个小家伙脸色都变了,仔细一琢磨也回过神来,大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莫非以为我要把虎符送给裴城?老头子还没糊涂到那种程度,再说了,即便是我敢送,裴城他也不敢接呀,我怎么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裴城,你不要瞎猜了,这只是我私人的象征,绝对调动不了军队,哈哈,放心收下便是。” 裴城坚定地摇头道:“即便如此,这礼物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当然明白这令牌的含义,见令如见人,有了这玩意,至少在东三府的地面上,谁敢对自己不敬?然而换句话说,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自己接下这令牌,不就意味成了王安之的人?他再要安排什么事情,自己也不好过于坚决的拒绝了。 这片刻间他心念电转,然而王安之世间打滚数十年,心思绝非外表那样粗鲁不堪,他赞许地望着裴城,丝毫没有诡计被看穿的尴尬,有些惋惜地说道:“老头子不会做那种拐弯抹角的事情,你收下吧,这次你帮安宁找回冰狐,又替我大秦男儿狠狠地教训了霸刀营那帮孙子,这点小礼物算什么?再不收下老头子可要发飙哦。”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城无法再拒绝了,只得起身恭敬接过,放好之后再道谢。 “一代新人换旧人。”王安之轻声一叹,看着书房内的两个年轻人,道:“以后这秦国就得看你们的了。丫头,多年不见,来了也不要着急回京,我带你们在这一带好好转转。至于你那些壮烈的手下,我已经派人过去处理,过几天就会有消息。” 安宁垂首谢过,看了裴城一眼,心下诸般感慨汇聚。 这一夜一老二少在书房聊到很晚,半夜时家仆送了温热的夜宵过来,还按照王安之的吩咐烫了几壶好酒。老头跟裴城把酒言欢,越谈越投机,若不是裴城拼命拒绝,恐怕第二天一觉醒来,两人就成了烧黄纸喝鸡血的把兄弟。 安宁在一旁瞧得乐不可支,后来也跟裴城拼酒谈笑起来。 烛光摇,人影对,一番愁绪随风去,万般豪情入酒中。 第016章 屠村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北疆的天空,在清晨时分是最美的景致。 蔚蓝的天幕带着一层淡淡的乳白色,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给人予视觉上美好的享受。天空延伸到目光难及的地方,仿佛没有边界。远处的大地泛着淡淡的银色,那里便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在荒林以南的这一带地方,小山是连绵不断的,而这一片小山怀抱中的那个村落,有种平和安详的美感。 清晨的北疆自然比较寒冷,哪怕是微风徐徐吹来,也带起能够渗透衣物的寒意。在北乡村西边不远处,有座村民们俗称为蛇山的小山,山高不过百丈,此时在山顶那逼仄的平地上,有三人三骑临崖而立。 从山顶向下望去,一共百来户人家的村落正在安静的沉睡中。无论是猫狗还是鸡鸭,都躲在各自的小窝里,不肯在这寒冷的清晨出来晃荡。 美梦中的村民们不知道,危险已经悄悄的到来。 三骑立在小山顶,居中的男人面色苍白,像是长期不见天日般,皮肤显得十分病态,鲜红的细微血管蛰伏在皮肤之下,像是一条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他的颧骨很高,显得双眼凹陷进去,眼球上布满血丝,瞳孔呈现出妖异的暗红色。 在他右边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年纪,普通到随便扔到哪个人群里都不会被发现。年轻人的表情一如他的长相,古板,平淡,还有一点深藏于眼底的冷漠。他的头发有点长,遮住了双耳,但是头发梳理得很平整,没有一丝杂乱的痕迹。 在他左边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有一脸茂密的毛发,从两颊蔓延,然后在下巴处汇集,长出一蓬半寸长的胡须。他盯着下方的村子,双眼里是阴沉的眸光。他的身躯很魁梧,相较于两个同伴来说,就像一座小山般,沉甸甸地压在胯下的骏马身上。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静谧的小村落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北乡村的居民一贯如此,基本上要到日上三竿才离开温暖的被窝。 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转头问道:“云苍,确定是这里?”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云苍,他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是。” 面色苍白的男人便不再说话,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来之前有人一再叮嘱,要他将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要出一丁点纰漏。当时他只是敷衍的应承,一方面是因为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心底深处有些不屑。 一个小村子,自己坐镇不说,还要出动另外两个一贯不对付的家伙,且不说杀鸡焉用牛刀,反正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想到这里,他斜睨了左边的魁梧男人一眼,这个名叫斗霄的蠢货,一路上无事生非很多次,若不是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次出行,他真的可能会将其一掌拍死。 他心里想了很多,面上依旧是那副活死人般的表情,转头对斗霄说道:“都安排好了么?” 斗霄没有说话,鼻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没有跟这个蛮牛一般的家伙计较,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行动吧。” 斗霄大手一挥,山坡下面便传来响动。 小山两边的山路上,一队队骑士现出身影,他们身穿黑色甲胄,手里拿着一丈多长的镔铁长枪,枪头上泛着冰冷的寒光。骑士们脸上戴着黑色的面具,将脸庞严实地隐藏起来,他们从山路上缓缓行出,没有去看山坡上的三人,而是朝着北乡村的方向,在前方的一块空地上站定列阵。 骏马打着响鼻儿,驮着黑衣骑士们,矫健地移动着步伐,组成一个箭头般楔形阵势。 黑衣骑士人数并没有太多,一共不到百骑,但是此刻沉默地组成阵势,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甲胄,同样的镔铁长枪,甚至连呼吸频率都逐渐一致,一股浓重的杀气在队伍间凝结然后弥漫,肃杀的气氛如黑云压城,厚重且令人窒息。 面色苍白的男人望着晨光中的北乡村,冷声说道:“杀光他们。” 号令一下,黑衣骑士们开始移动,他们催动着胯下的骏马,先是缓步走着,然后变成小跑,逐渐提升速度,杀气也逐渐凝重,等到离北乡村不到五十丈时,马蹄声已经变成惊雷一般,轰隆隆地擂响大地。 一道黑色狂风逼近村落,在村头那块荒凉的石碑前一分为二,从两边齐头并进,很快便将整个村落围了起来。 李海涛今天醒的比较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睛,只不过因为长久养成的习惯,让他没有离开温热的被窝。窗棂上透出一层淡淡的白光,屋内的光线依旧昏暗。他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抬起,枕在脑袋下面,没有惊醒尚在梦乡里的媳妇。 前几年,李海涛还是北乡村里最厉害的猎人,只不过裴城那小子在冰河上昏倒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个模样。那小子天生就是个猎人,李海涛读过几年书,大致只能做出“狡诈如狐凶狠似虎”的评价,不过这也足够了,自那以后,他和几个老一辈的猎人便很少出门打猎,有裴城带着,那些半大小子们已经将周围快扫荡一空了。 不过,裴城可不是个喜欢吃独食的人,每次打猎归来,他总会指挥那群小子们挨家挨户地送猎物,正因为像这样的事情,村里人也都喜欢那个家伙。 李海涛想到老村长说的那番话,心里也不禁有些担忧,他也是猎人,也知道雪原上有怎样的险恶,所以裴城离去这些时间,他心里一直难以落在实处,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不仅仅是他,村里有这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他侧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婆娘,虽然年纪已大,且饱经风霜,但在他看来还是像十多年前成亲时那么好看,温良,以及不时流露出来的主动与风情。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跟婆娘亲热一番的时候,床板突然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紧接着一阵闷雷般的响声传入耳中。 不过是片刻间的功夫,这响声便震天撼地,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来不及出门查看,李海涛一把掀开被子,健壮的右臂一把拎起自家婆娘,然后随手抓起几件衣服盖上,一边奔跑出屋一边张口大吼:“大家快起来,地龙翻身啦!” 多年来练就的本领让他的反应和行动格外迅速,在用最快的时间将婆娘送出门外,没有理会她半睡半醒之间的骂骂咧咧,李海涛又飞快地奔向右边厢房,他的两个孩子就在那里睡觉。 他直接撞开房门,一手一个抓着两个孩子往外面飞奔,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他都没有感觉到,大地其实根本没有颤动过一丝。 李海涛刚刚跑到门外,便瞧见眼前一道黑色闪电疾驰而过,顺带着一根黑色长枪一抽一送,翩若惊鸿般从他面前闪过,随即一蓬鲜血猛地喷在他身上。 七尺男儿瞬间愣在那里,他的媳妇用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偏着身,向他伸出了手,眼里满是迷茫和痛苦的表情,她胸口那处伤口依然在汨汨地流着鲜血,宛若一朵血色的梅花,在她白色的衣服上猛然绽放。 李海涛呆立片刻,他艰难地转动下眼珠,然后如同受伤的猛虎般纵身上前,扶住自家婆娘的身体,听着她痛苦的嘶声,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漆黑一片,连两个孩子受到惊吓爆发出来的哭声他都没有听见。 抬头看,眼前已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被声响吸引出门的北乡村民,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自门前飞奔而过的黑衣骑士一枪夺去了性命,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后,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彪悍和无畏早就融汇进他们的血液里,所以他们一边招呼女人与孩子躲进屋里,一边拿起手边的武器跟这些杀神拼起命来。 黑衣骑士一边杀人,一边顺手燃起火折子,丢在房屋上面。他们沉默地杀戮着,显然是要将整个北乡村的人屠戮干净。 没过多久,整个北乡村便陷在一片火海里。 蛇山山顶上,魁梧如山的斗霄望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没有半点怜悯情绪,反而不屑地说道:“老子怎么感觉被耍了?” 在他身边面色苍白的男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淡淡地说道:“也许他们觉得自己豢养的黑军不堪一击,可能会被这些普通的村民打败,所以才派我们过来压阵。” 这是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说的人面无表情,听的人毫无反应,在这清晨寒冷的北疆,只能吹起一阵白雾。 村民们虽然尽力反抗,但是依旧纷纷倒下,不是他们太弱,而是黑衣骑士太强,那一条条长枪,就像死神最无情的笑容,咆哮着收割生命。 李海涛和十几个关系默契的猎人聚在一起,此时他一个人要面对两条镔铁长枪,早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但是他一步都不敢退,因为在他身后是一群孩子。 二蛋脸上挂满泪珠,他之所以能跑到这里来,是因为他爷爷帮他挡住了那夺命一枪,他一边跑着一边回头望,爷爷的身躯轰然倒地,但是脸上依旧挂着慈祥的笑容,只是眼中有着浓浓的不甘心。 二蛋的眼泪就像断了线一般流着,怎么都停不下来,但是他不敢哭,因为在他身边还有一堆伙伴,总共十来个孩子,此时都是泪流满面,但是这群孩子出奇地一致,没有一个人放声痛哭,尽管他们跟二蛋一样,脸上满是眼泪。 李海涛感觉到村里活着的人越来越少,那些解决了其他人的黑衣骑士正往这边汇聚,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便奋力一挥手中大刀,对其他人大吼道:“进屋!”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长期以来养成的默契让他们行动一致,二蛋先带着同伴们进屋,大人们则一步一步退往门边,挥舞着手中兵器拼死抵抗着。 李海涛先一步走进屋内,他看了一眼门外媳妇的尸体,眼中满是不甘与痛苦,但是他随即狠狠地一甩脑袋,将所有杂念抛至一旁,快步走进右边厢房,从桌子底下拉起一块木板,然后对孩子们说道:“都进去,快!” 二蛋最后一个钻进地窖内,他用不舍的眼神望着李海涛。 李海涛抓着他的手,快速说道:“二蛋,下去拉下右边的那根绳子,照顾好他们,等裴城回来,一定要等他回来!” 说完,他猛地盖上那块地板。 其他人已经被黑衣骑士们逼得进了屋内,眼看就要全部覆灭,李海涛从桌上拿起火折子,望着地上柜子后边露出来的很隐秘的那条木线,惨烈一笑道:“阿珍,我这就下来陪你。” “轰”地一声巨响,震动了大地。 面色苍白的男人看着那团火云升起,丝毫没有理会十多个黑衣骑士同样被炸死,手中马缰一动,催动胯下骏马向山下走去。 “真是可惜啊,就这样全都死了。” 第017章 归去来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风起时,归途萧瑟,别情微酣。 博罗府城出西城十里,有一亭,名春风。 春风亭里无春风,西出送别故人情。 几辆马车置于道旁,拉车的骏马轻踏着前蹄,偶尔转动着脑袋,喷出一股股热气。马车之旁,则是一匹高头骏马,神骏非凡,便是在军中也属于罕见的良驹。 送别的人不少,在春风亭外站了一大群,自博罗府镇守使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来了上百人。这些人望着亭内的两个年轻人,虽然他们并不是很清楚这两人的身份,但是见王安之的表情十分罕见地那么热切,心中便有了计较,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恭敬。 亭中有一张简陋石桌,上面摆放着一坛酒,数个大碗。 在边军待得久了,本就粗犷性子的王安之变得愈发直接爽利,五十多岁的人比年轻小伙还要冲劲十足,他端起一大碗酒,望着裴城目露笑意道:“小家伙,真的不再考虑下?” 裴城不嗜酒,却也不惧,所以他也有模有样地端起大碗,坚定地笑道:“公爷,我还是想回村子里看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王安之点点头,对方既然没有把话说死,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死缠烂打,便昂首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不过能认识你这个小家伙,我很欣慰也很畅快,来,干了这杯酒,为你践行!” 碗是极其普通的青瓷大碗,酒在边关最常见的武曲酿,两人相对而立,重重地一撞碗,然后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自然好一番烧灼滚烫,裴城被酒劲一顶,英俊的面庞有些发红。 王安之赞了一声,心中逐渐泛起淡淡的不舍。在他的邀请下,安宁和裴城在博罗府城停留了七日,将这一带逛了个遍。老头一贯只相信眼见为实,所以特地带着裴城去了校场,亲自试了试他的弓马功夫。 这一试结果自不必细说,王安之好歹掌军几十年,却依然被裴城那神乎其神的箭术震撼。试完箭术,自小练就一身横练功夫的老头亲自下场,不容裴城拒绝地来了几个回合,然后才心悦诚服,感慨那群霸刀营的刀客死得不冤。 所以今日送别,他心里确实很惋惜,这么一块优秀的军人材料,自己竟然不能抓在手里,老头心里别提有多不爽。 他将那些情绪压在心底,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安宁说道:“回京之后,转告你父亲,让他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不妨快马报到边关,我还没老,还有一把子力气。” 安宁郑重地点头,此次东行,她夺回了冰狐,也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事情,可以称作圆满。只不过――安宁转头看着裴城,心中有些不舍,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我就送到这里,祝你们一路顺风,来日再见!” 老头很痛快地一挥手,然后转身离去,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上前道别,博罗府镇守使身为王安之之下这一带最大的官,上前温言说了几句,主要是对安宁恭敬问好,顺带着对裴城劝勉了几句,然后便告辞离去,其他人如随波逐流的浪花一般,跟在这两位大人的脚步后面散去。 众人走后,春风亭蓦然安静下来。 朱西东领着一众护卫站在远处,貌似在打量着边关风景,实际上两个耳朵仍然微微侧着,想听到这边的只言片语。 春风亭内,两个年轻人相对无言。 于裴城而言,今日一别,或许离愁泛滥,却不至于伤心愁思,他抬眼瞟着远处那个富家公子,心思不由得荡到远处。当日雪原一别,萧鹤被迫带着几个同伴及两个护卫迈上路途,尝试着闯一番荒林,虽然有裴城的简略地形图在手,这一路他们依然遇到许多危险,最后能安全回到博罗府城的只有他跟另外一个护卫。 经此一事,萧鹤心目中裴城的形象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在这个富家公子看来,裴城这种人属于疯子的行列,自己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还是不要招惹得好,所以昨日两人在楚国公府相见后,他的态度竟然罕见的平和,没有一丝骄纵之气,对裴城十分友善,倒是让安宁颇感惊诧。 裴城心知肚明,自然不会点破其中的缘由。 当然,像萧鹤这样的人,虽然在西京城里有着非常霸道的权势与地位,在这边关荒郊野岭中却不值一提。安宁自然领悟到这一点,也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委,此时她站在石桌旁,凝望着裴城,眼神里闪着期待而又不舍的光彩。 “今日一别,倒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安宁这般说道。她心中自然有着许多想法,此时表现出来的是颇为不舍,虽然只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同行,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在她心中,还是在裴城心中,甚至在那些普通的护卫心中,都是一段十分难舍的回忆。所以她才一再表露出那种想法,希望裴城能跟自己一起回西京。 “总会再相见的,毕竟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裴城一声感慨,其实包含某种不为人知的恶趣味,一种只属于他自己也只有他能理解的笑话。 “何时?何地?”安宁却无比认真地问道。 裴城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较真,毕竟两人一路行来,总归有些友谊在那里,是无法断然甩去的,所以他稍稍沉吟,然后说道:“不如定一个三年之期?” 安宁虽然不会表现得特别急切,却也不会接受裴城的笑谈,沉吟道:“不如就明年春暖花开时,怎样?” 明年? 眼下已经是夏末,距离明年也不过半年的时间,更重要的是,裴城知道对方肯定会将再聚的地点定在西京城,所以有些踌躇,缓缓说道:“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 安宁抿嘴笑道:“长生祭就在那个时候举行,你不愿意来看看?” 裴城忽然想起这一路来的艰辛,原因都在那条极其美丽的冰狐身上,不由得动了心思,仔细思量一番,然后说道:“好的,我答应你。明年春天,我会去西京找你,顺便见识下长生祭究竟是怎样恢弘庄严的仪式。” 安宁所求不多,能得到裴城这样一个答复,她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来日再见。”她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轻移莲步,向着远处那几辆马车行去。 裴城注视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思绪激荡。 自己与她,算是朋友?或许是吧,尽管裴城自己对这个答案也不能完全确定。 年轻人们终归有分别的时候,在一众护卫的陪伴下,安宁的马车一路西行,朝着秦国那座最雄伟巍峨的城池进发,而裴城单人匹马,一路北上,想早日回到那个渺小但是温暖的村落。 跋山涉水,披星戴月。 王安之从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所以送给裴城的是一匹世间罕见的良驹,据说产自极西大草原上西众国的国土上,是那个仗着游骑剽悍行走的民族驯养的马匹中最优良的一种,也不知王安之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极其大方地送给裴城。 这匹马通体乌黑,只有额头上一缕雪白,裴城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风流。这个名字自然别有深意,大抵是因为裴城自认本质上是个酸腐不堪的老儒一般人物,所以希望自己的马儿能风流俊雅,给自己带来一丝英俊的气质。 风流堪称神驹,日行能达八百里,夜间也只需歇息两三个时辰,便可继续突进三四百里,有此为助力,裴城可横穿雍川府,直达北乡村。 他背上依旧背着那个布包,里面放着他心爱的大弓还有十多枝长箭,腰畔悬着方七所用的霸刀,胯下是名为风流的神驹,这一路逢山迈过,逢水趟过,自然是十分潇洒。 旬日后,裴城的身影出现在朝向博罗府城的官道上。 与去时不同,此时他身边跟着十多个小孩子,还有一队士气颓丧的军士。 那日他回到北乡村,呈现在他面前是一片焦黑,以及尸横遍野,就像之前在雪原上看到的景象一般。裴城怒极,却不知道这怒火该朝哪里发泄,与雪原上的敌人不同,这次的敌人没有留下丝毫踪迹。而且他无法理解,究竟是怎样的人要屠戮这个小村落? 若不是他之前的一次玩闹,恐怕这个村子真的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说起那次玩闹,也是因为他前世的身份作祟。在这个世界上,火药的使用程度依然停留在焰火阶段,还没有人想到利用这个做出炸药。裴城在一次进雍川府城贩卖野味的时候,了解到几种材料的存在,便兴致勃勃地买回去配置了一款炸药。 李海涛偶然知道这件事,便一个劲地缠着裴城,要搞清楚**,裴城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只是帮他做了一批炸药,并且严正地告诉他这个东西的危害性。李海涛带着裴城回了一趟家里,告诉他地窖和炸药的位置,裴城之前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家里做这样的布置,李海涛只是浅笑着说,是为了防备万一出现的荒林兽潮。 直到今日,裴城仿佛明白了一些事情,尤其是在他闯进李海涛家中废墟,在地窖里找到这帮孩子之后。 至于跟在裴城身后的那百余名军士,正是秦国最北的那个兵站里驻扎的人,以队正萧髯为首。 裴城抬眼看去,博罗府城已然在望。 分别不过十余日,却似度日如年。 第018章 谁人知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萧髯今年刚至而立,十三年前秉着为国效力的心思投身军中,却没想到本来如火如荼的战争蓦然平息,在先帝昭武帝最后一次东征结束后,秦吴两国便没有再发生大规模的征伐,其后关系一度缓和,以至于将军解甲战士归田,一派祥和气氛。 国无战事,军中升迁便格外艰难,萧髯自觉一身本事,蹉跎十余年也只混到一个队正,手底下只有百五十兄弟,而且驻守的是秦国最北疆看似毫无用处的兵站,心中之愁苦自然无法排解。 原本以为这一生便要碌碌无为地混过去,却没想到陡然一场大火,将他烧得立刻清醒过来。 北乡村离他的兵站格外近,而且上任之初,他的顶头上司曾经提过几句,这个小村子要稍稍看顾一下,不要被北方来的兽潮吞没了,毕竟这是秦国的子民,秦国的军人自然有保护的责任。 然而等他急急忙忙地率军赶到北乡村时,这里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焦土之中尸首遍野,死状十分凄惨。太平年间发生这样的屠村大祸,即便是萧髯这样粗犷的军人也不禁惶然,他一边命人快马赶赴雍川府城通报消息,一边派出几个得力手下四处搜寻凶手的踪迹,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守在村口,不敢擅离。 两日后,他没有等到雍川府镇守使派来的人,却等来了单人单骑的裴城。 这个年轻人很小心,萧髯布下的暗哨竟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反而是他自己确认安全之后才现出身形。萧髯是识货之人,看见裴城胯下的良驹便眼放神彩,由此推想开来,他暗忖裴城应该帮助安宁完成了任务,所以才被赠予这等骏马。 重逢之时却不是叙话之日,裴城也没有心情跟他畅谈,在村子里搜寻一番后,在李海涛家里地窖中找到以二蛋为首的一帮孩子,裴城的脸色愈发阴沉似水。 一直以来,裴城拥有很多种表情,而且善变,让人难以察觉出他的真实心态。只是此时他一脸沉痛,绝非是为了掩饰什么,连萧髯这样的粗人也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对这个小村子的感情实在很深。 在他们检查村子里的尸体查看是否还有活口时,一队人马带起无数烟尘飞奔过来。 令萧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是雍川府镇守使李中川。 镇守使掌一府军事,实权极大,虽说这东三府由楚国公王安之统管,但是一府镇守使相较于萧髯这个小小的队正来说,依然是云端上的人物。李中川身材魁梧,面色黝黑,宛如锅底,一双小眼睛里透出冷冰冰的光。 他年约四十,正是各方面能力渐趋顶峰的时候,兼之在那雄壮如山的身躯映衬下,一股勃然而发的气势喷涌而出。他一眼扫过眼前沦为废土的村落,催动着身下骏马来到萧髯身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为何没有救下村民?” 他的语调冰冷之极,其中蕴含的愤怒宛如实质,萧髯额头滴下汗珠,躬身道:“卑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他并没有等来料想中的痛斥,李中川的目光越过他的身体,望向眼前这一片废墟,声音仿若飘在云端:“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这极北之地设立一个兵站?” 萧髯心中纳闷,其实这也是他一直弄不明白的问题。 李中川悠悠一叹,道:“我给你一百多个人,却连这样一个小村子都照护不周全,要你何用?萧髯,我原本对你很看重,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萧髯被他说的一头雾水,难道说自己这个兵站的作用是为了保护这个小村子?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一股离奇的味道。而且他说看重自己,虽然尊卑有别萧髯不敢驳斥,却也很想冷冷问一句,十三年戎马生涯,自己只混了一个队正,这也叫看重?! 似乎猜到他心中在想什么,李中川冷声斥道:“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我府军精锐?如果我真的要放逐你,会让你带着这些精锐吗?蠢货!” 这又是一个萧髯长久以来想不明白的问题,他这个小队虽然只有百五十人,却是从府军各营中抽调出来的好手,骑射功夫都是一流,而且基本都读书识字,绝非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头兵。此时听到李中川的前后话语,萧髯心中逐渐勾勒出事实的真相。他又不是真的粗笨之人,此时回过神来,才发现镇守使的话语说明一件事实。 这个最北的兵站集百五十名府军精锐,真的是为了照应北乡村这个小村落的安全! 他心中骇然,终于明白自己这次犯大错了。 李中川心中恼怒,这次的事情他也有责任,当时上面的人递来消息,说得语焉不详,所以他也没特别认真地对待此事,觉得凭着萧髯这一百多人,照看一个小村子绰绰有余。然而此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也犯错了,所以原本极其愤怒的心情里多了一丝惶恐,对处罚萧髯也就提不起太多的兴趣,沉声道:“这事终究是你的责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收拾一下行装,即刻去崂山营报备吧。” 萧髯神情大变,化为一片恐慌,在兵站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队正,好歹还有一份希望,可要是去了崂山营那个鬼地方,那可真的比流放还要凄惨!他正鼓起勇气求饶时,旁边蓦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将军,此事与萧队正无关。” 李中川侧首望去,见是一个年轻人领着一帮孩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李中川冷冷道:“你是何人?” 裴城道:“我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这群孩子跟我一样。” 听到还有人活了下来,李中川的表情稍稍舒缓了些,他看着裴城英俊的眉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试探地问道:“你是裴城?” 裴城纳闷道:“正是,想不到将军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李中川呵呵一笑,没有过多地解释,语调倒是变得平和不少:“你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吗?” 裴城摇头道:“查不出来,对方的手脚很干净。但是,这个村子里猎人不少,我很清楚他们的武艺,既然毫无抵抗之力,那说明对方的实力很强大,或许不弱于我秦国铁骑。” 这个判断很重要,尤其是这些人一出手就是屠戮全村,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都毒辣之极,秦国治内极少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情,所以李中川心中压力也不小,他凝望着裴城,像是在做出一番承诺道:“你放心,这件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裴城心下愈发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值得这位封疆大吏如此看重。 但是李中川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他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裴城踌躇半晌,方道:“我想先给这些孩子们找个容身之处。” 李中川状若无意地说道:“不如跟我回府城,我会帮你安排。” 裴城摇摇头,这种平白无故掉下来的便宜他不想占,一直以来他都秉着这样的想法,太轻易的便宜不要占,否则自己日后终究要吃亏,而且关于这件事他已经有了打算,便十分诚恳地婉拒道:“多谢将军美意,在下不方便叨扰麻烦将军,所以打算带他们去博罗府城。” 他甚至在想,这个镇守使不会别有目的吧,如果事有不谐,只能抬出王安之这尊大佛了。 不过李中川并没有极力挽留,他黝黑的脸庞上闪过一抹怪异的笑容,然后说道:“去博罗也不错,有楚国公在那里坐镇,你想做事的话总要方便一些。” 裴城心中恍然,暗叹这官场上的消息传得也太快了些,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原本毫无关系的雍川镇守使也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只是看这人的态度,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跟王安之有了一层并不算深厚的关系就如此客气? 恐怕,这里面还有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紧接着,李中川又做出一个让他十分惊诧的决定,这个大人物一指萧髯,道:“你带着手下的兄弟,护送裴城和这些孩子们去博罗,凡事听他调遣,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错。这事儿若办得好,之前的罪责一笔勾销,若是依旧没有办好,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找个风水不错的地儿自行了结吧。” 萧髯早前被崂山营三个字惊出一身冷汗,此刻峰回路转,也没有去细想这个决定隐藏的深意,连忙恭敬应下,又拍着胸脯担保说绝对不会出差错,末了看着裴城,投去一抹十分感激的眼神。 今天受到的震撼太多,裴城已经快要麻木了,此时脑袋里一片混乱,也懒得去分析什么内涵,只是十分平静地跟李中川道谢。 李中川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便没有再多话,叮嘱了萧髯几句,然后对裴城说道:“小兄弟,有缘再见。” 一句小兄弟,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这个看似粗鲁不堪长相可怖的镇守使,显然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直到他领着一队骑兵离去,裴城还有些出神。 在萧髯和他手下兄弟的帮助下,村子里死去的人终究入土为安。 裴城凝望着一处处新起的坟茔,心中的感觉十分惘然,自从安宁来到这个村子之后,自己原本平和且平凡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一路走来,跟在他身边的满是杀戮和血光,白骨与尸首,令人无比心惊。 此间事了,裴城带着众人上路,朝博罗府城行去。 这个队伍的组成很是怪异,一个极英俊又极沉默的年轻人,一帮面色悲伤的孩子,一队精悍的军士,偶有路人遇见,便会驻足围观,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谈资一般。 只是这一切,远远没有裴城心中的怪异来得那么真切,那么浓烈。 第019章 寒雨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仇恨是很难忘却的记忆。 裴城本质上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他很自私,爱恨皆由心生,对于自己爱的人或者物,他会倾尽全力地保护,对于自己恨的人或事,他会冷眼旁观,将对方的模样刻在脑海里,只要瞅准时机,他会用自己的刀或者剑,将对方劈成桃花朵朵满天飞。 用前世的观点来说,他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爱恨之间,不过是身前三尺之地。 所以无论是在荒林里,还是在雪原上,又或者是在那条洒满余晖的小道上,看见无数的鲜血淋漓,无数的刀剑相加,无数的死亡与悲伤,他内心里并没有太多的震动。直到站在北乡村的那片废墟里,看着眼前惨淡凄凉一片,他的心蓦然开始一阵阵的绞痛。 在他们赶到博罗府城的时候,一场小雨突如其来地下了起来。 进城之后,裴城带着众人直接去往楚国公府。 王安之今日正好在府中,老头亲自从府内走出来,在前院内见到了裴城一行。 简短的交流之后,王安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眉间不似作伪地闪过一抹痛色,然后命属下给萧髯等人安排住处,然后又带着裴城和那帮小孩子,去往府内一处别院,将他们安顿在这里。 老头看出来裴城的心情,所以也只是温言劝勉了几句,便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迈着大步离去,只是没忘记命家中仆人好好伺候。 王安之离去时,小雨依旧绵延不断,淅淅沥沥,雨势虽然不大,但是没有停止的痕迹,就像情人之间的离别,欲语还休,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缠绕在心头,并不惊心动魄,亦无死生契阔,但就是让人心忧心烦,不知该如何自处。 裴城的目光穿过浅浅的雨幕,望向那阴沉的虚空。 老村长在看着他。 李海涛在看着他。 柳大婶在看着他。 小细姑娘同样在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 楚国公府的建筑风格大气恢弘,与边关的景致十分契合。裴城居住的这座别院位于府中东北角,右边不远处就是正厅,院前是一块平整宽阔的青石地,雨水落在青石面上,砸出一道道细微的纹路,然后顺着青石之间的缝隙,汇聚成流,流向远方。 关于那个小村落的记忆,裴城一直认为都是美好的,却没有想到结局是如此惨烈。 灰色的虚空,映照出裴城灰色的心情,关于这一年多来所发生的事情,所结识的人,一一出现在他面前的灰幕上,让他避无可避。一直以来,身为一个穿越客,而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乡村人,他并不清楚自己对这个村子的感觉是怎么样的,直到此时此刻,他才霍然惊觉,某种很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人毁去。 生活是什么?于他而言,生活就是那个小村子。 平实,温暖,仿佛一个港湾,能够让他平复前世的怒火,消弭今生的迷茫。 然而现在,有人将他的生活毁了。 可笑的是,即便他想要报仇,想要替面前虚空中这一张张面庞报仇,却不知道找谁下手。 像倾尽全力的一拳砸出去,却打在一团蓬松的棉花上。 那是一种很无力的挫败感。 …… “裴大哥。” 裴城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个半大小子,想要如往常一般伸出手掌拍拍他的脑袋,但是不知为何,他的手停留在半途,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只能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二蛋面色很沉郁,不似以前那般活泼跳动,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心志远远无法和裴城这样世上走过两遭的人相比。他的悲痛都写在眼睛里,惊惧之外,还带着一丝迷茫。对于他来说,那日清晨发生的事情远比噩梦更恐怖,尤其是自己的爷爷倒在血泊之中、眼中带着不甘的景象,每一个夜晚都会在他脑海里重现。 他走到裴城身边,蹲了下去,双手托着下巴,像裴城一样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青石广场。 往常见面,裴城总会开他的玩笑,要么就会怂恿他们这般小子去干坏事,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只不过此时此地,裴城自然没有那份心情。 “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吧。”裴城的语调尽量柔和,尽量不刺激到身边这个半大孩子,其实若可以,他也不想这么快就揭开那道伤疤,让鲜血与皮肉暴露在这阴寒的雨幕中,但是裴城没有办法,想要找出凶手,就只要尽快弄清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在这十几个幸存者,二蛋年纪最大,心志也较为成熟一些,裴城只能问他。 二蛋双眼闪过一丝迷茫,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转过头去,看见裴城温和中带着一丝鼓励的眼神,不安的心稍微放松了些,然后拨动嘶哑的嗓子,缓缓说道:“那天早上,我在睡眠中被爷爷摇醒,然后就听到外面吵闹声特别大,我跟着爷爷出门,就见到很多骑着马的黑衣人在村子里杀人……” 屠村之日,若不是很多人拼却自己性命的保护,二蛋他们绝对活不下来。 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回想起当日自己看见的场面,眼泪便掉了下来。 这段时间裴城也在思索,究竟是因为怎样的缘故,会有人对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下狠手,而且非要杀光全村人,这得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可是,北乡村里只住着一群猎人而已,裴城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多,对每户人家都很熟悉,以他的眼光,也看不出来这些朴实的猎人有什么不同。诸如大富大贵之家隐姓埋名然后被仇家发现,进而遭满门屠戮的事情,终究只是小说里的情节,裴城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村子里的人都是普通的猎户人家。 既然如此,又是什么人下此毒手? “你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吗?”裴城轻声问道。 二蛋摇摇头,道:“我只记得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盔甲,手里的武器是长枪。” 裴城心中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不可能注意到太多的细节,只顾得仓皇奔走。 二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那些人武功很高,而且从头到尾没有人说过话,很沉默……也很狠毒。” 骑兵,黑甲,长枪,冷漠。 这些印象在裴城脑海中组合,逐渐形成一个强大而嗜杀的面孔,只是他并非无所不知的神灵,所以也不清楚这些人究竟属于什么势力。只不过按照二蛋的说法,像这般强大的力量,用来对付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二蛋咬着嘴唇,道:“裴大哥,爷爷临去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应该是说给你听的。” 裴城道:“什么话?” “他说,你是个孤儿,十八年前被人遗弃在村口,是他捡回来的。” 裴城心中一震,面现骇然,仿佛一道闪电劈中他的心口。 他继承了之前那十七年的记忆,却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北乡村的一个孤儿,老村长曾经告诉他,他的父母在一次狩猎中双双亡故,所以是村子里的人将他养大。而无论是之前的那个清秀少年,还是现在的裴城,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因为村子里的人一直对他特别好,特别友善,特别关心,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毕竟这个时代的村落,人们大都沾亲带故,裴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直到此时,从二蛋口中听到这个关于身世的秘密,裴城才彻底地呆住了。 北乡村只有这么大,所以不可能是村子里的人遗弃自己的孩子,裴城只有可能是外人路过这个村子时候故意遗弃的,而这些淳朴可爱的村民,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嫌弃他,反而对他视如己出,大婶们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猎人们则传授给他一身技艺,让他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疏离的感觉。 二蛋年纪还小,并不能想得太深,但是裴城敏锐地从老村长的那句遗言里发现一丝端倪。 在那个时刻,老村长说出这句话,自然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说出裴城的身世,更是点明了一件事情,这队强大暴戾的杀手,很有可能跟裴城的身世有关。 裴城又问了一些事情,但是二蛋也只知道这句话,他年纪比裴城还小,又哪里知道详细?知道的人,恐怕都已化作一捧黄土了。 直到此刻,裴城的心无法克制地痛了起来。 这群朴实的村民,收养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孤儿,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直至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裴城很痛苦,很愤怒,很想杀人。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极力地克制着心中的杀意,转过头换上温和的面孔,望着身子依然在轻微发抖的少年,道:“我们会报仇的,终有一天,会一刀一刀将仇人砍成碎片。” 是的,他就是这般想的,他本质上便是这样一个人,爱恨由心,绝不遗忘。 二蛋重重的点头,他对身边这个年长几岁的人一直有着深刻的信心,既然他这么说,那他一定能做到。 “别想太多。”裴城的手掌揉着他乱糟糟的头发,道:“你们还小,这些事暂时不要去想,我会安排好你们的将来,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长大,等着,看着我怎么将那些人全部杀死。” 二蛋,不,柳傲郑重地点头,被忧伤惊惧填满的眼眸里挤出一丝冷冽的杀气。 寒雨如幕,却遮盖不住这漫天杀意。 第020章 清茶烈酒,掌中乾坤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王安之平生有几大爱好,一为收藏世间锋利兵器,二为烈酒,三为清茶。 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两坛上好的武曲酿,一壶清新芬芳的无为春,若干吃食。王安之与裴城相对而坐,书房内并没有家仆下人的存在。 很多年前,先帝尚在世的时候,西京城里远不及如今的繁华奢靡。那时的秦国偏居一隅,西有西众国虎视眈眈,东有大吴气势汹汹,正值开疆拓土之际,本就尚武的秦国子民自然枕戈达旦,欲在纷乱的天下中谋取更多的国土。当时以王安之和安药师为首的一帮年轻人,将西京城变成斗武的场所,整日里兵戈相向,好不热闹。 后来昭武帝三次东征,前两次将吴国打得大败而回,第三次受阻于虎城,才停下征伐的脚步。自此以后,西京城里渐趋繁华,剽悍勇武的氛围逐渐转向笙歌夜舞。 王安之十多年前东行边疆,粗犷狠厉的性子却一点没变,反而因为边疆的特殊地理位置变得更加凶悍,只不过今日他十分难得地按捺住性情,跟裴城一起品茶论酒。 一壶上好的无为春价值百金,更重要的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喝到这茶,以王安之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有那方面的担心,但每年也不过能享用到一斤而已。这茶产自无为山南麓,半山腰云雾飘渺之处,产量极低,经老道茶农历十余道工序炒制而成,一贯是秦国皇室享用的贡品。 很多年前,即便是秦国皇室,想要品尝这无为春,也必须经过辗转多方渠道,才能以黄金购得,因为无为山南麓一带属于齐国的国土。只不过在当年那场震惊世人的暗夜杀戮之后,齐国皇室一夜尽丧,整个国家陷入即将崩溃的局面,秦国适时出手,扶持了一个傀儡皇室,从此暗中控制这个小国家,才有今日成为贡品的无为春。 裴城没有想到,王安之竟也是茶道高手,滚水三沸,清茶的淡香弥漫在书房内,予人以舒心淡雅的感觉。 “我喜欢喝酒,也喜欢喝茶,除此之外,便是杀人夺城,看吴国一朝倾丧。”王安之语调平淡,然而杀意浓烈,比烈酒更醇。 裴城倒喜欢这位楚国公直接爽利的性子,跟这种人相处总要容易一些,如果是那种心思阴沉难测的人,恐怕说个三天三夜还在水面上晃悠。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直接来到博罗城,进了楚国公府的原因。 “你喜欢什么?打猎?”见他不说话,王安之将一个茶杯放在他面前,问道。 裴城恭敬接过,摇头道:“公爷说笑了,对于我来说,打猎是生存的技能,而非喜好。我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喜好,呃,如果说我喜欢看着小孩子们趴人家墙头,这算不算?” 他没有说实话,只是说了实话对面的老头也听不懂,毕竟机械一类的事情,离这个世界确实遥远了些。 王安之哈哈一笑,老怀甚慰道:“爬墙算什么?老夫年轻时便经常去爬墙,要不是这样,哪来的国公夫人?” 裴城一愣,心想这位公爷真是毫无顾忌,这等私隐的事情,居然想都不想便当着自己这个晚辈的面说出来,果真是爽利得紧。 王安之显然不在乎这种事情,他话锋一转道:“关于北乡村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查,你不必太过伤心,这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提到北乡村,裴城的情绪便有些黯然,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那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着实让他很憋闷。但是关于自己的身世问题,他一个字都没有吐露,虽然王安之对他的态度很好,他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冒半点风险。 “这件事暂且放下,今日老夫请你过来,是有别的事情想问问。” 王安之这般说,裴城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实际上当日决定往博罗府城来,他心中便做了决断。终究是要寻点事情做的,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投身军中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起码凭他这一身本事,总能掌握一些实力,将来真到了仇人相见的那一日,复仇的把握也会更大些。 “不知公爷有何见教?” “不急,不急,先来喝酒。” 王安之的笑容很爽朗,先品清茶,再饮烈酒,这样的生活显然很惬意,而且对面坐着的是裴城这个忘年小友,所以他能一改往日之粗犷,变得不慌不忙起来。 揭开封泥,武曲酿的浓烈酒意瞬时盖过了无为春的清香,裴城从他手中接过酒坛,给两人面前的大碗斟上,然后端起酒碗以示敬意,一饮而尽。 王安之咂咂嘴,脸上露出十分神往的表情,道:“我听说秋水潭里一泓好泉水,酿得一种好酒,比咱们现在喝的武曲酿更烈数分,堪称天下烈酒之醉。只是老夫从未喝过,实在是平生一大憾事。如此美酒而不得,心向往之啊!” 裴城笑问道:“不知这秋水潭在什么地方?” 王安之目露深意地看着他,道:“不过一处小水潭,一座小山,我听说这地方离平江镇很近,左右不过是二三十里的路程。” 裴城一听这个地名,便了然于心。一想到王安之的心思,他便不禁感叹老当益壮这四个字真是此人最佳的写照,以知天命之数,依然向往开疆拓土之功。只是这吴国哪里是那么好攻下的,光一个虎城,便像是掐在咽喉上的一只手,死死地挡住秦国铁骑东进之路。 “若过了虎城,我秦国铁骑便能长驱直入,横穿高阳平原,直抵吴都雁回城下,再取平江镇不算什么难事。霸刀营虽勇猛,但是在百万军中终究不算什么,而且,号称从未有过一败的霸刀营前些日子便大败一场,十八个刀客连带着副统领一齐折损在你的手上。”王安之望着裴城,想到这件事,依旧忍不住开怀大笑。 裴城谦逊地微笑着,道:“这件事终究是诸般巧合,而且得益于安宁小姐的属下悍不畏死,若是我一个人,也做不成这件事情。” “你居首功。”王安之给这件事盖棺定论,然后笑道:“我已经将这件事写成奏章,快马报往西京,同时命人四处散播,相信用不了多久,天下人都会知道不可一世的平江霸刀营是如何败于我大秦铁骑之手的。” 裴城心中一惊,试探道:“公爷,你不会把我也卖了吧?” 王安之眉眼一瞪,不喜道:“什么叫卖了?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我帮你出名,你这个臭小子还不领情?” 裴城苦笑,碰上这么个位高权重又性情粗犷,表面上一意孤行实际上是为自己着想的国公,实在是无可奈何,偏偏心中还生不出对他的怨怼之心。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名字会传入吴国,一想到平江霸刀营的凶悍骠勇,以及可能出现的身手高明的刀客杀手,他的后背也不禁有些发凉。 以霸刀营的骄纵之气,在自己手里吃了这么大个苦头,他不相信对方会漠然处之,十有八九会派人过来杀掉自己,这样才能一雪前耻。 他不是王安之,出入不会有如云扈从,就算他一身技艺十分强悍,然而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对方一出手肯定是致命一击,他总不可能日日防贼。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对王安之埋怨道:“公爷,你真是给晚辈挖了一个好大的坑。” 从相识至今,他对王安之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毕恭毕敬,有的时候在称呼上也不是很恭敬,老头偏生习惯这一套,所以根本不介意。他听着裴城的埋怨,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道:“傻小子,你怕什么?霸刀营虽然凶悍,可我大秦铁骑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你投身军中,还怕他们作甚?” 得,绕来绕去,王安之这条老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或许是上次裴城拒绝的太过干脆,所以这次他明显换了一个方向,改而以势压人,现如今茶也品了,酒也喝了,霸刀营的刀客说不定上路了,你究竟是听我的话从军呢,还是一个人去面对刀客的复仇? 当然,他不知道裴城既然来了博罗城,心中早就做了决断,所以根本不存在选择的痛苦。 面对这条老狐狸,裴城心中发笑,脸上倒依旧是十分为难的表情,演了一会戏,表达出自己的犹豫与踌躇后,他看起来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王安之一拍桌面,道:“这不就行了!你放心,有老夫在这里,那些刀客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管保叫他们有来无回。” 裴城应承着,心底深处却有一丝感动,这老头与自己算不上特别深的交情,但是对自己确实不错。 “不知公爷对我如何安排?”裴城问道。 王安之沉吟道:“东三府三路府军,无论是步兵营还是骑兵营,其实都不太适合你,你的能力和身手都很强,但是就这样让你去做一个小兵,显然是种浪费。但是,如果说一开始就让你带兵打仗,这在军中是件很犯忌讳的事情,而且我也不会同意。” 他的观点裴城很认同,心下不由感叹,这个老头看起来粗犷,其实倒也不笨。 王安之继续说道:“上次见到你后,我便有一个想法,只不过你执意离去,我也不好多说。如今形势不同,我自然要跟你好好计较一番。虎城之固,便是派数十万大军轮番攻打,恐怕也很难看到效果,所以我打算在军中另立一营,仿效平江霸刀营,专司暗杀、传谣、斩将以及刺探之事,只有让吴国内部乱起来,我这边才有把握取下虎城。” 裴城惊讶道:“公爷不会打算让我来做这件事吧?” “你是一个天生的猎人。”王安之狡诈一笑,道:“那些孩子你现在也不方便照顾,我会派人安顿好他们,让他们进府学读书,一应用度都从国公府拨付,你不用担心。筹措暗营一事,你不用心急,我先拨给你二百人,你将这个架子立起来,之后再慢慢壮大。” 这便是恩威并施了,裴城心中明白,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所以没有再反对,点头应下。 “好好做事,老夫不会亏待你的。”王安之爽朗一笑,开怀之极。 裴城淡淡一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第021章 藏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杜成峰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 昨天清晨,营官将他叫到大帐,单独问了他一些问题,然后很不舍地掏出一张纸,让他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纸上的内容不多,杜成峰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份保证书,要求自己不得将今后所参与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按军法处置。 他心中虽然疑惑,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服从军令。 走的时候,他朝营官问了几句,一直都很看重他的营官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这件事是楚国公亲自安排下来的。 出大营后,杜成峰看见在营门外等候的两个人,旁边还有三匹骏马。这两个人很沉默,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带着杜成峰朝博罗府城的方向疾驰而去。杜成峰本身也是个很寡言的人,所以倒没有感觉到不自在,只是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愈发感兴趣。 一行三人并没有直接打马入博罗城,而是在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转向朝北,一直到今日正午,带路的两人才放缓速度,朝杜成峰说了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前方山脚下便是目的地,你自己过去。” 杜成峰道了一声谢,然后自己催马过去,走到一片开阔地前,便明白自己到了。 面前一座山,依山一条河,山脚一片开阔平地,四周密林环绕,唯有脚下一条小道。这座山并不算特别高,杜成峰昂首望去,山顶隐约可见,远处那条河并不算很宽,河面上波光粼粼,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折射开五彩的光华。身周这片密林倒是生长得很繁茂,一眼望去望不穿,林中隐约可见走兽的身影。面前这条小道不算宽敞,倒也能容五骑并行,杜成峰催马缓缓前行,便见到路边的树木上系着马缰,疲乏的马儿在低头嚼着青草。 走到小道的尽头,杜成峰望见平地上有不少人,三五成群地散立着,他视力很好,所以一眼扫去,竟然从中瞧见了几个认识的朋友,便将自己的马栓好,然后走了过去。 故友重逢,自然好一番亲切喧闹,引得周遭军士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杜成峰跟几个老朋友一聊,才知道他们也是昨天得到命令,并且同他一样写了那份古怪的保证书,然后一路疾驰赶到这里的,但是都不清楚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号人,都在这块平地上站着,也没有人来招呼他们。杜成峰正与朋友说笑,陡然发现场间安静下来,他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略高的土丘上,站着一个头发微白的长者,他身后立着一个年轻人,土丘之下,站了数十个极其悍勇的护卫。 “小伙子们,我是王安之。” 老者一开口,便将所有年轻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在这东三府的地面上,尤其是在场这些军士的耳中,王安之这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声名赫赫。 王安之看着下面这两百个年轻人,心中满是感慨。其实筹建暗营一事,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理想中的人物。而裴城的出现,正如他之前评价的那番,这是一个天生的猎人,与暗营这种行走于黑暗间取人首级的行事手段完全契合,所以当裴城第一次拒绝时,他很是惋惜,没想到此事峰回路转,一下来个这么大的转折。正因为此事他思索良久,所以真正筹办起来效率极高,一百多个从军中各营挑选的矫健之士两日内便聚齐,堪称神速。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面子摆在那里,否则那些骄横的营官可不愿这么轻易放走自己的得力属下。 “我知道,你们并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里,这没什么,只要你们记住,你们是大秦铁骑中的一员,你们终究要踏遍天下每一寸土地,你们要为我大秦打下一片大好河山!你们以前分属于不同的地方,但是从今往后,你们便是一起奋战的同袍!” 王安之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场间回响,听得众人心中的热血逐渐沸腾起来。 裴城站在王安之身后,听着他鼓动人心的话语,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身后的这座山叫首阳山,并不出名,但是在谈论到暗营的驻地时,裴城一眼便选中了这个地方。这里有山有水,而且密林为屏障,离博罗府城又不远,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地方。 在选定这个地方的时候,王安之曾经提过要再准备一段时日,毕竟修建营房驻地以及各种设施都需要时间。然而这个提议被裴城拒绝了,他认为暗营不同于军伍,要让这些人改变之前的习气,那么从头参与自己动手才会有更好的效果。 他抬眼望去,见萧髯和他之前的十多个属下站在队伍中,目露敬意地望着王安之。在王安之提出筹建暗营一事时,他便想起这个枯守北疆数载的大汉,想着彼此有过那么一段交集,便试探着说留下他们,王安之没有反对,但也说只能留下十多个人,毕竟其他的人选他已经观察了几年。 萧髯虽然不清楚要做什么事,但是有楚国公的那番话,他自然满心乐意,总比回雍川府强,说不定李中川哪天不高兴了真把自己撵到崂山营去,他又挑了十来个得力的兄弟,至于其他人则让他们回雍川府报备。 李中川那里他并不担心,有王安之的手令在,无论如何对方也不会驳回此事。 从王安之的话语中,场下两百精锐终于明白自己来这里的缘故,原来是要组建一支直属于楚国公府的精锐队伍,一想到这里众人不禁浑身发烫。他们本就是各营的强手,之前还在忐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所以被发配到这里,此时搞明白自己的任务,一个个都热血激荡起来,望向王安之的目光也愈发崇敬。 “不过,你们之前学的那一套并不适合你们之后的任务,所以我把你们弄到这里来,是希望你们学会转变,不再是战场上大开大阖的搏杀,而要学会怎样在暗中做事。”王安之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微微侧身,让出身后的裴城,指着他对众人说道:“他叫裴城,从今往后你们由他统率。” 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裴城上前一步,看着这两百名秦军男儿,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豪壮之意,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平淡朴实之极:“各位,奔波数日,想必都很疲乏,所以暂去歇息,两个时辰之后依旧在这里集合。” 这是一个相当别致的见面辞,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在他们的设想中,虽然不知这个年轻人究竟有怎样的能耐,但是王安之既然这么说了,那他总是有本事的,可他既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给众人来个下马威,反而是这样平淡轻松,仿佛他与众人早就相识一般。 杜成峰望着周遭这一片荒地,犹豫片刻后大声问道:“裴统领,不知我们在哪里歇息?” “以天为盖以地为席,这样不好?”裴城微笑着,又说了一句:“这就是你们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军士,而是暗谍,衣食住行这样的问题自己解决,不要再来问我。” 话说到最后,已经渐有冷冽之意,众人不敢再问,只好自己去寻个干净地方。 王安之目视着眼前的景象,微笑道:“这里我就交给你了。” 裴城道:“公爷,暗营这个名字不好听啊,不如改个如何?” “哦?”王安之停下脚步,道:“改成什么?” “依晚辈之见,不如叫藏锋营如何?” “藏锋营……如锥入囊中,藏锋于内,这个名字好,贴切,很好!”王安之略一思索,便大声赞道。 裴城点点头,然后面上浮起一丝苦笑道:“公爷厚爱,将这等重任交给我,晚辈实在担心,怕有负公爷所托。” 王安之道:“你不要再谦虚了,我这个人看人很准,让你来做这件事就不会有什么疑心。另外呢,这两百人虽然都只是各营的普通军士,却都是大秦精锐,可能一时半会不太习惯新的身份,所以你要多用点心。” 两人并肩走下土丘,裴城拖后半个身位,点头道:“晚辈自当尽力。” 土丘另一侧,停留着十来架驴车,上面堆放着各种物品,王安之看着这些东西,微微皱眉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只是真的不需要我派人过来修筑驻地?” 裴城很坚定地摇头,到:“公爷到时候就会明白,晚辈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王安之哈哈一笑,便也不再多问,跟裴城又聊了几句,便率领扈从离开。 裴城转身望着面前的平地上,这两百人不分日夜的奔波,此时已经累极,在听到裴城那句话后,竟真的没有去理会太多,而是在地上随意找了个地方歇息,毕竟都是军营里摸爬滚打的硬汉,哪里会在意那么多小节。 只是面前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两百人横七竖八,就像厮杀过后的战场一样,别样怪异。 首阳山的清风吹来,裴城心中一荡,这里是属于他的生活,虽然此时只是一片荒地,但终究会成长为繁华世界。 新的身份,新的征途。 第022章 第一课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正午的太阳稍稍偏移,距离这两百人刚刚躺下不到半个时辰,裴城抬眼望过去,只见大部分人都随意地躺在地上睡觉,只有极少数几个人坐在那里,目光不时瞟向他。 他转身走向一辆驴车,取下一个做了标记的箱子,从中取出一叠纸,一根木槌,一面铜锣。 刺耳的锣声猛地在山脚下响起,将这些刚刚进入梦乡的军士蓦然震醒,很多人依旧保持着军营中的习惯,以为发生了敌袭一般的大事,一个翻身便爬了起来,想要抓起身边的兵器却摸了个空,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前两日离开营地的时候,兵器已经被收缴上去。 这些人看着敲锣敲得不亦乐乎的裴城,此时就算是再笨也明白过来,许多人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怒色,觉得这个陌生的统领所作所为很可恶。然而秦军军纪森严,他们心中便是有再多不满,在此时也不敢表现出来,最多就是脸色变得很阴沉。 裴城将这些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走上土丘,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能听见:“刚才我说过,你们以后要忘记自己之前的身份,你们不再是军营里的兵,而是黑夜中的匕首。没有人会再帮你们放哨,没有人会再提醒你们敌人在哪里,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 众人依旧有些转不过弯来,在他们看来,同样是在楚国公手下做事,不论是在哪个营,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裴城心里很清楚,要让他们马上转变过来是不可能的,但他肯定要坚持这样做下去,凡事开头难,如果一开始不让他们养成习惯,到后面可就没什么指望了,所以他继续沉声说道:“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进了藏锋营,无论在任何时刻、任何地方,都要保持绝对的警惕性,因为你随时都可能遇到敌人,在睡觉中被惊醒算什么?哪怕你此刻正蹲在茅坑里拉肚子,也要保持足够高的警惕心!” 对于藏锋营的定位,王安之只说了一个大概,裴城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知道大概的训练路子,因为他要多出太多的见识和阅历,左右无非是按照特种部队的训练方式来进行即可,再根据如今的实际情况做出一些调整。面前这两百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是秦军铁骑中的佼佼者,这会让裴城省去许多麻烦。 众人听着裴城的训导,渐渐发现,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统领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虽然他不像有些将领那样善于鼓动人心,也不像有些人那样冷血淡漠,但他讲的话很有条理,更有道理,而且,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份从容和冷静,不知不觉感染了许多人。 或许,一个偏理科的科学家也有他的性格优点。 队伍中的些许怨气逐渐消散,裴城是个极善于观察的人,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再继续分析下去,而是拿起手中那叠纸,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及后面标示的来历,开口说道:“现在我来安排你们的队属,这里目前有两百人,分为两队,每队十组,每组十人,每一组我念到的第一个名字的人暂时代为组长,队长暂时不设,等以后看你们的表现。” 他看了众人一眼,道:“念到名字的人自动出列,每一组排成一列,从左至右。第一队第一组,萧髯,冷贺,袁成筹,丘山……” “第一队第二组,杜成峰,李大志,李广……”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叫到,军士们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成列站立,用了小半个时辰,裴城才念完全部名字,随着众人来回走动,平地上扬起一层细密的飞尘。众人站好之后,裴城发现整个队伍松松垮垮的,便皱眉冷声道:“难道你们在原来的军营中也是这般形象?拿出一点大秦将士的气势来!” 一阵细密的步点声响起,裴城看着截然不同的队伍,点头道:“这才有点大秦精锐的样子,从今往后,不要让我看到你们那种松垮垮的痞样,否则从哪来给我回哪去,藏锋营不需要这样的人!” 众人听到这句话,心神俱是一凛,下意识地有些紧张起来。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个藏锋营很受楚国公的重视,如果真的被撵回去,恐怕要被自己原来的营官揍死。 裴城在做事的时候从不惮于使用手段,先是一番谆谆教导,然后便是极有效果的威胁,这样两管其下,只要花点时间,他不信降服不了这帮骄兵。 烈日当头,众人在阳光底下挺身肃立,一动也不敢动,虽然这日光并不算十分晒人,可要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对于他们来说依然十分难熬。但是他们不敢动,因为裴城跟他们一样,静静地站立着,连汗珠滑到眼眶里都不为所动。 就这样一个时辰过去,有人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但依旧死死地挺立着。 裴城心中比较满意,这群人底子很不错,可以省去他很多功夫,他活动一下脖子,开口说道:“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吃午饭,然后咱们开始藏锋营的第一课。” 萧髯看着神情沉着的裴城,心中感叹际遇之奇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裴统领,午饭在哪里?” 裴城对他并没有格外和善的表情,一指身后的一辆驴车道:“那里有干粮和清水,每个组的组长过来领,其他人留在原地。” 听到这句话,二十个组长走了过来,其他人则依然僵立在原地。 裴城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解散。” 众人依旧保持不动,只是眼神一片迷茫。 裴城立刻醒悟过来,淡淡解释道:“以后,我再说解散这两个字,表示你们可以停止训练,原地休息。” “轰”得一声,整个场地间立刻喧嚣起来,所有人都在叫苦。 裴城一叹,看来这些人还是得好好操练才行啊。 组长们从驴车上取下干粮和清水,然后个个都跟抗了一座小山似得回到自己队伍所在的地方,众人这一路基本没怎么好好吃饭,所以此刻眼巴巴地从各自的组长手里接过吃食,然后大口大口咽了起来。 裴城见没出什么乱子,便走到驴车旁边,取出一点干粮一壶清水,然后站在原地吃了起来。 李广来自雍川府军,是营中出名的神射手,目力极好,他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悄悄望着裴城,对身边的组长杜成峰低声说道:“杜哥,你看咱们统领,居然也没吃饭,还跟咱们吃一样的东西呢。” 杜成峰知道身边这个家伙是个自来熟,这才没一会的功夫就开始称兄道弟了,但他也不介意,毕竟大家刚刚认识,组里有这样一个家伙气氛也会好点,便点点头道:“裴统领人不错。” 李广眼睛里透出好奇,道:“不知道他什么来路?看他和楚国公的交情,似乎两人很熟悉呢,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咱东三府里有这样一号人物?” 这话扯的就太远了,杜成峰道:“不要非议上官。” 李广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消灭干粮,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短暂,起码对于这些人来说是如此,以前在军营中他们也没少操练,但是很少像今天这样,连续的长途奔波之后,刚刚躺下没一会儿就被一面破锣敲醒,紧接着又在烈日下站了一个时辰,很多人脑袋还在发晕。 裴城估摸着时间,稍微让他们多休息了一会,然后走到这片非常宽阔的平地上,冷声道:“集合!” 这次不用他解释,众人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阵尘土飞扬,这些人尽最快的速度按小组列队站立。 裴城看着众人,朗声道:“楚国公跟我说,想派工匠过来修筑驻地,但是被我拒绝了,他想知道原因,我没有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什么我要这样做。首先问大家一个问题,藏锋营是做什么的?” 场间一片寂静。 裴城面无表情,指着一人说道:“你来回答。” 那人有点茫然,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回道:“杀人?” 裴城先是点点头,然后摇头道:“杀人是我们职责的一部分,与你们之前接受的训练不同,藏锋营的人,不仅仅要敢于杀人,而且要学会怎样杀人。我们的敌人,不会像以前一样出现在战场上,而是可能会躲在深宅大院里,可能会藏在重重军营中,所以我们要学一些新的东西。” “今天要教给你们的第一课,就是四个字,思考,协作。” “思考,是指在做一件事之前收集情报,然后分析,然后确定行动的方法。协作,则是因为以后我们很少会单独行动,最少都是一个小组出动,所以我们要学会怎样跟自己的同袍配合。” “具体到现如今的事务上”,裴城稍稍停顿,唇边露出一抹笑意,然后指着面前这块空地说:“就是给我们自己建好营地。” 众人努力地思考着裴城话语里的意思,显然对于他们来说,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突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这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 思考协作?那是个什么鸟玩意儿? 裴城没有再做详细解释,而是提高声音道:“所有组长跟我走,我会交待给你们不同的任务,其他人,原地肃立。” 第023章 热火朝天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原本宁静的首阳山下,如今热闹非凡,两百个大秦将士摇身一变,成了与木材石料作伴的工匠,为了自己的营地而奋斗着。如今这里好似裴城前世看过的工地,烟尘弥漫,人声鼎沸,好一副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劳工图。 要说将士们心中完全没有怨气,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第一天裴城就宣布了十条藏锋营的临时军规,第一条便是完全无条件地服从命令,如果有人敢触犯,那么请整理好自己的行装,然后圆润地滚回自己原来的营地。 军营之中的风气,自然是凡事都要争口气,所以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即便心里有不满,也会深深地埋在心底。 虽然众人都有了心理准备,却对如何修建营地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懂这里面的道理,即便是那二十个组长,在商议这件事时也是满脑门子官司,如果让他们去战场厮杀,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要做这种手艺活,确实有点难为人。 对此裴城早有准备,在博罗府城时,他便列出了一串长长的单子,上面写着各种这个世界应该有的工具,然后装在那些驴车上拉了过来。至于营地的规划,这事更是难不倒他,作为一个理科近乎全能的禽兽级天才,设计一个小小的两百人的营地还不是轻而易举。 无论是营房还是伙房,哪怕是茅厕,他都画了相应的设计图。这些图纸简明易了,即便是军中这些硬汉,也能看个明白。在画这些图的时候,他并没有借助工具,只是用一根细毫毛笔,画出来的图纸便十分整洁漂亮,让一旁观摩的王安之叹为观止。 二十个小组,都有各自的任务。每天晚上,裴城都会将小组长们集合在一起,告诉他们各个小组翌日的任务,十分清楚详细。在设计这些任务的时候,裴城也是动了一番脑筋,既要考虑到任务量,也要考虑到他们之间的相互协作。但是对于命令的下达,裴城不会给他们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全部是必须完成的死命令。 这是他最初的考虑,因为这些人不是一张白纸,而是军中打滚了不少年的人物,说好听点是精锐,说难听点就是兵油子,所以裴城需要他们尽快适应自己新的身份,同时也要改掉他们身上的一些恶习。 规矩之外,裴城还定下了奖惩的办法。每天表现最好的一个小组,将会享受到第二天多休息一个时辰的奖励,而每天表现最差的那个小组,则要在晚饭之后清洗全部两百人的衣服。裴城用来判定表现的办法,自然是根据他们每天完成任务的速度和质量来定,绝对公平公开公正,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每天清晨,刚刚拂晓的时候,幽静的首阳山脚下便会响起刺耳的敲锣声,然后所有人条件反射似得一骨碌爬起来,朝着首阳山跑步前进,上山不易下山更难,在并不宽阔的山道上奔跑,跑完一趟后休息片刻,用早饭,然后开始各自的任务。 没有人敢发出怨言,一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军人,血液里流着服从的因子,二是因为裴城跟他们同样训练,睡一起,吃一样,不搞任何特殊举动,让他们根本无话可说。接连几日的操练下来,这些人也逐渐接受了裴城的存在,不会再用特殊的眼光看着他。 傍晚时,结束了一天劳作的将士们,又会被裴城带着来次首阳山一轮游,然后才是吃晚饭。至于表现最差的那个组,在吃完饭后还得给全营的人洗衣服,简直惨不忍睹苦不堪言。 为了这件事,二十个组长也发了狠,因为洗衣服他们也跑不掉,还要被别的组长嘲笑,所以也顾及不了其他,每天跟狼一样盯着自己的小组,谁敢偷懒便是一顿操练,反正有军规压制,他们也不怕底下的人造反。 这就是裴城立下规矩的好处,当官的要做在前头吃在后头,底下人即便犯了错也没办法顶嘴,哪怕这个官只是一个没品没级的组长。 十五天后,一座简朴但是功能齐全的崭新营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面是两排营房,二十个单间,裴城的要求是每个组一间营房,这样方便管理。营房左侧是伙房,包括一个可以容纳两百人用餐的饭堂,右侧则是裴城居住的房间,以及议事堂,再往右则是库房,至于茅厕这种玩意,则修建在不远处那条河的下游地带。 本来那些组长对这个都不怎么在意,当兵的谁在乎这个? 可裴城坚持了这一点,他很喜欢首阳山这一带的风景,实在不愿弄成生化垃圾场,当然最重要的则是卫生问题,他很清楚这一点的重要性。 整个营地外围,修建了一圈木栏,几乎将整片平地围了起来,自然有大片大片空余的土地,在营地朝向那条小道的入口处,则修建了一道高大的木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营地很简陋,可是两百将士看着自己一手建造的营地,心底生出别样的情绪,那是一种浓浓的归属感,和没有半点杂质的喜悦。而且经过这半个月的磨练,他们和身边的同袍已经完全熟识,渐渐有了情谊。 一想到可以脱离这种生活,将士们便眉开眼笑起来。 裴城看着这群人,心中泛起一抹笑意,这不过是道开胃菜罢了,你们这么开心作甚?真正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营地建好之日,一辆辆大马车从那条小道上开进来,上面自然是各种军需物品。毕竟营地可以自己动手,床褥生活用品这些总不能自己做,裴城练的是精兵,而不是真的要培养出一群手艺人。 这个日子是裴城和王安之约定好的,所以当楚国公来了之后,看着面前平地而起的营地,也不禁大为赞赏,对裴城的办事能力更放心了。 王安之既然来了,自然要对将士们好好勉励一番。 裴城对此并不反感,他神情淡然地站在王安之身后。 当兵的图什么?抛开为国效死那些大道理,自然是为了前途,为了银子。裴城现在手中并没有什么权势,既然能借王安之的势,他自然不会介意。 不过说到银子,他确实有一笔巨款。 当日在北乡村时,安宁曾经亲口说到,事成之后会给他一份大大的前程,还有一万两银票。前程这种事,裴城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奋斗,至于银票,安宁离开博罗府城之前,竟是一下子拿出五十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裴城怀里。 五万两通宝钱庄发行的银票是什么概念?就拿秦国来说,虽然疆域辽阔,但一年的税收也不过六百万两雪花银,相较于这么一个庞然大国,可以想象安宁这是多么爽快大方的一次出手。饶是裴城心志坚毅,也被这些银票砸得有些发晕,想要推辞一番,可是安宁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一念及此,他便想起那位善良的姑娘,心思有些出神。 王安之来去都很匆忙,心思敏锐的裴城发现这位老大人似乎有什么烦心事,略略提了一下,王安之并未明言,只是嘱咐他好好训练将士,争取早日将藏锋营锻造成一把利器。 与军需物品一起送来的,还有这半个月的饷银,因为后日便是新的一月,所以王安之顺带将这半个月的饷银带了过来,并说好以后每个月的饷银从三府总制衙门拨付,每月二十日下发。 秦国的军饷制度十分统一,除了守卫西京的禁军之外,其他十二府的军饷制度大致相同,可能有些许差别,都是因为各府的重要性不同,例如博罗府,宾归府,剑南府等守卫边疆的府军饷银要高一些,而内陆的泾河府等地则要低些,但差距不是太大。 东三府的饷银制度完全一致,当兵的每月饷银为谷四石,折银二两,藏锋营虽然性质特殊,但是饷银上也只是稍高一些,为每人二两五钱。 这次王安之还按照裴城的请求,带来了几个厨子,几个杂役,以及三个医官,还带来一个书记官,此人名叫王志喜,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书卷气息颇为浓厚,主要协助裴城处理一些营中杂务。 将士们面带笑容地排队等候发饷,后面的人心痒难耐,毕竟再好的身份也得靠银子衬托不是?但是从议事堂里出来的人却一个个面色怪异,后面的人不禁有些发蒙,难道这饷银克扣得太凶了? 军官吃兵血是常事,就算在东三府,王安之也无法完全禁绝,他对吃空饷一事管的很严,至于克扣,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无事发生。 这些人都来自东三府,往常领饷银的时候多少也能领个七成,这还是在东三府的地面上,听说在那些内陆府军里,很多人只能领个五成,最少的甚至是三成! 看着领完饷银出来的人脸上那副表情,后面的人不禁在琢磨,难道咱真看错了那个裴统领?不会真的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吧。 等到他们进入议事堂领完饷银,脸色也变得十分精彩起来,因为手中拿着的是实打实的二两五钱雪花银,一点克扣都没有! 领完饷银后,裴城命所有人集合,此时众人看着裴城的目光有些不同了,敬畏之中,带着一丝疑惑和钦佩。 当裴城宣布休假一日,并且可以去博罗府城逛逛之后,早被憋的心痒难耐的将士们兴奋得大吼大叫起来。手里有钱,又有闲,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 因为裴城不允许纵马入城,所以众人都只能换上日常服饰,然后步行前往,不过这并不能打击这些人的兴致,他们望着远处根本望不见的博罗城,心思早已飞到那些红姑娘们的床上去了。 第024章 一手杀人,一手赚钱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倥偬之间,夏去秋来,又是一月时间过去。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裴城将这些骄悍的军士们操练得生不如死。 除去每日的操练之外,另外一件事更让这些人头疼,那就是裴城亲自制定的藏锋营四十七条军规,他要求每个人都要将这些条令熟记,要做到倒背如流,随时随地都能清楚地说出每一条军规的内容。 裴城给了这些人十天的期限,到时若背不出,他不会惩罚当事人,而是罚该人的组长,责打军棍十记。到了第十天傍晚,裴城从每组里随机抽了一人,在所有人面前背诵四十七条军规,结果八人顺利通关,另外两人背到一半便涨红着脸背不下去了。 众人本以为裴城会睁只眼闭只眼,毕竟绝大部分人过关了。可是裴城没有理会其他组长的求饶,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打了那两个组长的军棍。 裴城亲自看着,动刑的军士不敢放水,这一记记军棍打下去,衣服直接撕裂开,皮肉绽开鲜血流了一地。那两个组长倒也硬气,死命咬着牙齿,一声惨哼都没发出来。倒是那两个没背出军规的军士又是内疚又是感激,直接跪在裴城面前,请求能让自己来领罚。 裴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着十记军棍打完。 慈不掌兵啊。 要想练出一支精兵,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打完军棍之后,裴城命人将这两个组长抬到议事堂去,然后对着所有人说了一句他们终身不会忘记的话:“藏锋营内,军令如山,军士犯错,组长领罚,组长犯错,队长领罚,以此类推,哪怕是我也不能例外。我希望你们记住,在这里军令便是唯一的准则,没有任何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回到议事堂后,裴城从医官那里接过金疮药,然后给这两个组长上药。这两位也是脸厚之人,见裴城亲自动手,假假推辞一番,然后便大笑起来,看着甚是得意,想来冷面统领给自己上药是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所谓冷面,自然是这帮人暗地给裴城取的绰号。 裴城瞪了两人一眼,然后好一通教训,训得两人跟灰孙子似得。 这整整一个月,裴城跟所有人吃住在一块,摸爬滚打在一起,反复地向他们灌输令行禁止的道理。每日清晨起来便是首阳山一轮游,吃完早饭后则是各种大运动量的操练,中午吃饭前则是清水河一轮游,下午则学习各种野外生存和团队合作的技能,傍晚则又是首阳山一轮游。 至于半夜一通破锣声,将众人拉起来弄个密林野游的事儿,也是常有发生。 裴城通过自己整理的前世训练特种部队的方法,再结合这些将士的身体素质,总结出一套十分有效的操典,在这个阶段他并没有安排太多高层次的训练科目,毕竟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步子迈得太大,很容易扯着蛋。 这一个月的操练效果十分明显,两百将士本就是军中精锐,再经过裴城这一番地狱历练式的打磨和操练,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往日那种兵痞的习气全然抹去,如今那股悍勇肃杀的精锐气息,从每个人的骨子里散发出来。 更为可贵的是,一开始对于命令,他们是习惯性的服从,但是经过裴城不断的强化和填鸭式教育,这种习惯逐渐深入到骨子里,成为他们思想的一部分。 这一阶段操练结束后,裴城根据所有小组的表现,提拔萧髯为第一队队长,杜成峰为第二队队长,这两人前者忠勇可靠,后者心思缜密,在所有组长的表现里名列前茅。 裴城观察着每个人的状态,终于确定,可以开始下一轮的操练了。 又到月末,这群人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显然上个月末博罗府城的姑娘们给他们留下太多美好的印象,所以他们希望这个月也是一样,更希望裴城能将这个习惯维持下去,直至形成惯例。所以连着几天,营地里总有一股小小的骚动在弥漫,有些人仗着与组长关系好,便私下里打探消息,看那冷面裴统领是否会开恩给一天假期。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到了这一天清晨,所有人早早都在校场上集合,一个个挺立得跟白杨木似得,脸上的表情要多神圣就有多神圣,放眼望去,不知情的人不禁感叹,好一队精兵强将! 殊不知这些人早已是淫虫上脑,满眼都是姑娘的肚兜儿。 营地只有巴掌大地方,对于这股骚动裴城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此刻看着这群挺能装样儿的家伙,不由感叹自己训练的毕竟不是一堆木头,是人都有需求,只看自己如何引导了。 略微思忖一番,他昂首望着众人,开口说道:“今天又到月末了。” 众人等得脖子都快酸掉了,依然没有下文。 裴城面色淡然,又说道:“诸位的饷银已经拿到手了,想必快捂熟了。” 众人发出一阵傻笑声。 裴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有点纳闷:“你们来这里四十多天了,我现在还想问问,藏锋营是做什么的?” “杀人!还有……学会怎么杀人!”有胆大的军士大声回道。 裴城看了那人一眼,问道:“如果我们要杀的人在异国他乡,怎么杀?” 李广见裴城并不生气,便壮着胆子回道:“当然是去他家杀!” 众人一阵哄笑,裴城也露出一抹笑容,反问道:“跑到异国他乡杀人,这种胆气是值得肯定的。不过呢,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诸位经过这段时间的操练,加上本就底子不错,确实敢杀人而且能杀人,但是,像你们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加上你们在军营中待久了,必然会在一些细节上与常人格格不入,恐怕一进他国的国境就会被人查出身份,请问这样怎么能杀人?” 众人这次没有笑,只是被裴城说得有点迷糊,道理他们都懂,可又要练一身本事,又要跟普通人一样,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杜成峰沉吟片刻,斟酌着回道:“禀统领,我们可以不入城,专选山间林中赶路,一路潜伏,然后夜中杀人。” 裴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摇头道:“人总是要吃饭的,一去异国路途遥远,你能背多少干粮?还是说我专门派一队人给你准备粮草?” 杜成峰默然无言,其他人在裴城的引导下,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裴城打住这个话头,知道这颗种子已经埋下去了,效果如何,总要看个人的悟性,这一点他很难帮忙,于是转用轻松的语调说道:“今天你们可以去博罗府城。” 众人一愣,随即难以克制地欢呼起来。 好不容易等他们的尖叫声平息,裴城又是一盆冷水泼了过去:“不过我不是让你们去玩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裴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城继续说道:“待会你们出门时,我要挨个的检查,每人身上最多只能带一两银子,由王书记登记在案,等到晚上回营时,我要看到每人身上至少有一两一钱银子,也就是说,今日整整一天,你们要想办法赚到一钱银子,我不管你们是去帮人做工,还是自己做生意,想什么办法都行。但是,切记不可仗着自己军人的身份行不法之事,不可偷抢拐骗,只能走正当的路子。我提醒你们一句,府城有楚国公坐镇,你们千万别想乱来,否则出了事谁都救不了你。” 看着众人忐忑不安的神情,裴城解释道:“明白地跟你们说,这个任务,一是为了让你们学会怎么跟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二是让你们多少学会一些生存的技能,因为在很多时候,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记住,这是一个任务,是命令,必须完成,晚上回来时没有完成任务的人,自己去领军棍。” 说完这些,他便和书记官王志喜往营门边走去,等着这些人的到来。 在各个小组长的吼声中,众人忙不迭地返回营房,将多余的银两放到自己的储物柜中。裴城对检查结果很满意,这些人对于命令已经形成条件反射般的服从,没有一个人试图多带银子出去。 等所有人走后,裴城跟王志喜聊了几句,然后也离开了营地。 他也要去博罗府城。 一路行来,青山绿水,怀中还揣着十张千两面额的银票,裴城有些期待。 作为一个天生习惯于计算的人,他自然不会将这些钱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发霉,只是这段时间为了操练那帮家伙,没有时间顾及到这个。如今去博罗府城,自然是想看看,自己这些银票有没有发光发热的地方。 拥有超出这个时代的知识是他的优势,虽然那些尖端的理论没有用武之地,但是很多知识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尤其是在机械方面,这是裴城的老本行,可谓是梦里也能画出一副副精细的器具图纸,抛开一些此时根本用不上的,总有这个世界需要的玩意。 当然,裴城没有想过,随便去趟府城就能找到发财的门路,这次主要是去研究一下,带上银票则是有备无患之举。 关于银子这种东西,没有人会嫌少,而在裴城的心中,则是一个被量化的数据。从理智的角度来看,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要做什么事情,没有银子肯定是寸步难行,既然需要,那么便要攒积。 这是一个十分简单而又强大的逻辑,对于裴城来说便是如此。 一路思一路行,二十余里的路程裴城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博罗府城下时,阳光才将将洒向大地。 他来到府城的正北门外,看着面前的争执喧闹,那双英挺的剑眉便皱了起来。 第025章 入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博罗府城是边关重镇,虽然在东北和东南两个方向各有一座防卫森严的军营,而且王安之在通往吴国虎城的方向洒了很多暗哨密探,但这些并不意味着博罗城的守卫很松懈,相反入城的检查很严格,主要是为了防备吴国派来的探子。 裴城来到北门的时候,这里已经排了一条数十人的队伍,而且一直停滞不前,原因是在城门口发生了一场争执,一个中年男人被守门的军士撕扯着,嘴里不停地在恳求分辨,但是那军士的脸色十分阴沉,死活都不让他进城。 城门官被吵闹声惊动,走过来问了几句,看向那中年男人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排队等候入城的人被堵在城外,一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两三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裴城侧耳听了一会,大致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入城时神色紧张口不择言,而且……在守门军士暗示的时候,他也没拿出一点好处,只是在那里百般分辨,所以才僵持到现在。 裴城抬眼望去,见那中年男人神色慌张,身上衣物多有破烂之处,原本价值不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此时变得跟乞儿一般,也难怪军士会起了疑心。 他正看着,那城门官似乎颇不耐烦,手下的军士便直接一刀鞘拍在那中年男人的肩膀上,将对方打得一个趔趄,随即上前扣住他的双手,就要往城门洞里拖。 裴城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拦住了那个军士。 走到跟前,他打量了这个中年男人一眼,发现对方虽然衣着狼狈,但是目光中和平正,脸色虽然焦急,却无太多恐惧神色,而且四十多岁的人,身体保养得很好,脸色白皙红润,看起来不似普通平民。 守城的军士瞅了裴城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道:“干什么?没看军爷在忙着?要入城到后面排队去。” 裴城面色平静,道:“兄弟,这事应该是误会。” “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滚一边去!”军士扬了扬手中的刀鞘,凶狠地骂道。 “嘴巴干净点。”裴城双眼微眯,冷声道。 “嘿,你这个夯货真有意思。怎么,想在这里跟军爷叫板呢?”军士将那中年男人甩到一边,转身面对裴城,右手摸上了刀柄。 “他不是什么奸细,不过是个遭了难的普通人,何必为难他?至于叫板,我没兴趣跟你叫板。”裴城这段时间一直在操练那帮大汉,不知不觉中养出了一股威严气度,此刻他神色平静,眼神肃然,看起来颇有点镇定自若的味道,所以那军士显得有些迟疑,显然也在猜测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像他们这样的人,其实眼力劲儿都不差,否则哪天就会得罪那些出城入城的大人物。而且守城门这事虽然很苦,但是油水也不少,平时吃拿卡要的,他们也没少占便宜,当然对象都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 那个城门官在裴城不卑不亢地说出“兄弟”二字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人应该不是普通平民,而且此时看他的气度,再看他的长相,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所以心中也有点犹疑,便走过来说道:“小六儿,收起你那破落户脾气,让他们进城。” 小六儿不甘心地嘟囔了几句,然后站到了一边。 裴城转身看着那位城门官,然后语态平静地道了声谢,便扶起那个中年男人入了城。 一场小风波消弭于无形,北门外的长队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入了府城后,那个中年男人对裴城一叠声的感激之语,言谈之间甚是恭敬,裴城倒没怎么激动,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瞧其神态,观其言行,裴城愈发肯定这人恐怕是遇到了大麻烦。 “恩公,今日一事,成某感激不尽,没齿难忘。”中年男人竟是朝裴城作了个大揖。 裴城连忙侧身让过,微笑道:“长者何必如此?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千万不要再如此礼重。而且恩公二字,我实在不能愧受,还请长者莫要记在心上。” 中年男人正色道:“恩公厚意,成某岂敢怠慢?恩公若不介意,还请拨冗赴宴,成某愿办一桌水酒,以酬恩公大恩。” 裴城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固执得有些可爱,只是他实在不愿挟恩图报,便十分坚决地推辞。而且这个中年男人衣衫破烂,脸上尚有污泥痕迹,眼底深处那抹焦急虽然极力隐藏,却骗不过裴城,所以又闲聊了几句,他便推说有事要办,然后离去。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追问道:“请恩公留下名号,好待日后相报!” “裴城。”声音落下,人已走远。 中年男人深深地叹口气,然后迈着大步,急匆匆地朝远处一座客栈走去。 进了客栈,他像一阵风似得穿过前堂直入后院,近乎小跑地回到自己定的小院中,一推开门便看见一个中年女子神色焦急地坐在那里,一见他出现,她便连忙迎上来道:“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中年男人跺脚道:“天降不幸啊!我从齐山府启程时,便听到消息说这一路上多出了许多山贼,提心吊胆地走了半路,却还是碰到了山贼,这批货全部被抢了,家仆死得死,逃得逃,我一路仓皇奔逃,侥幸活了下来!” 中年女子的眼眶瞬时便红了,看到自家相公的神态,那双手便开始颤抖起来。 “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哀痛地说着,眼泪连成了线。 中年男人无奈地叹气,惆怅道:“话虽如此,可这批货价值那么大,如今被山贼抢去,已经是血本无归了,而且这边的商户还等着我交货,如今货也没了,怕是连信誉也要丢得一干二净了!” 商人最注重的就是信誉,这个比货物的损失更为严重,一想到这里,中年男人便心神俱丧,垂泪道:“想不到我成家世代经商,结果祖宗基业全部败在我手里,我真是一个不肖子孙啊,不肖子孙……” 话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声竭力嘶。 中年女人闻言也是心恸不已,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家男人,只能抱着他的身体哀哀哭泣。 “爹爹,娘亲,出了什么事儿?”一侧的卧房内,走出一个十五六岁袅袅婷婷的女孩,身后跟着一个梳着丫髻的半大丫头。女孩面容标致,柳叶眉下一双杏核眼,脸似银盘肌如凝脂,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的脸色不禁发白,神态也有些紧张。 中年男人看见自家女儿,便收住了哭泣,默然不知该如何言语。 中年女子叹口气,道:“清儿,没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老爷,现在该怎么办?” 中年男人面色黯然道:“这边的事情没办法继续了,只能回齐山府,那里好歹还有一点家底。至于这批货,已经没法按时交上,只能倾我所有赔偿罢了。” 那年轻的女孩儿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是看到面前双亲悲痛的模样,她强自挣扎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且不说客栈内这一家人愁云惨雾,裴城与那中年男人分别之后,便在府城内逛了起来。 博罗城内的商铺大多集中在西城一带,尤以洛水、清微和柳枝三条大街最为繁华。当初在修筑博罗城的时候,因为考虑到驻军和家属的问题,城内的规划多以实用为主,所以并没有什么风景可言。而这三条大街,则是博罗城内最值得一看的地方。 裴城一路走来,见洛水街上商铺鳞次栉比,清微街上匠铺罗列,柳枝街上青楼酒肆齐聚,虽然谈不上多么奢华富丽,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他在清微街上停留的时间最长,去了几家铁匠铺和木作铺,这个时候的匠人都是手工制作,对于机械的利用率极低,在他估算看来,秦国的科技水平大致与前世那个盛唐时期相当。就拿他之前自己捣鼓出来的火药来说,前世在晚唐时期才发明黑火药,而在这个世界上,火药材料的使用依然停留在焰火这个阶段。 不过,裴城并未打算着手大规模研究火药,无它,现在的时机并不成熟,而且他手中的力量太弱小,一旦盲目地打开那个盒子,对他自己的助力并不明显,而且还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此时的目光基本都放在一些民生的用具上,譬如耕作的用具,或者一些简易的机械工具上,转了一圈之后,他依然没有发现自己现在就能着手的项目,便抛开这些杂念,转而欣赏起此时的风土人情来。 逛了半天,裴城又去府学里看望了柳傲等一帮北乡村的孤儿,陪他们聊聊天,说些军营里的趣事,然后才折身回营地。 傍晚时,出去忙了一天的军士们陆陆续续回营,然后跟守在门口的书记官王志喜汇报自己这一天的成果,总体上来看,一日打工记还是有点效果的,有人去做小工,有人仗着头脑灵活在集市上倒卖零碎玩意,还有的人直接进了赌场,当然,这样的人不敢说老实话,寻了个理由便糊弄过去了。 大部分人都完成了任务,少数一脸愁苦的家伙,裴城也没有真的用军棍收拾他们,反而是温言鼓励了几句,说得那几个家伙面红耳赤,百般难为情。 然而夜色沉沉之时,王志喜向裴城报告,说是第二队第七小组至今未归,整个小组一个人都没回来。 裴城脸色冷了下来,身边的人甚至能感受到那股蓦然迸发的寒意。 第026章 打狗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翌日清晨,营地内的校场上,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 第七小组竟然一夜未归,显然不会是因为他们全部喝得烂醉如泥倒在温柔乡里,有森严的军规在那里放着,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是整整一个小组。那么只能说明,他们在城里出事了。 在夜间博罗府城根本不会打开城门,所以裴城只好等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便起床来到校场上,随即萧髯和杜成峰两个队长也来到他身边,神情同样严肃沉郁。 当太阳从天边露出眉眼的时候,一个人从小道上快速地跑了过来,有人眼尖,认出那是第七小组的人。 来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裴城跟前,道:“统领,出……出事了!” “说清楚!”裴城一声怒喝。 那人拼命地吸了几口气,然后快速说道:“昨天我们进城的时候,组长跟我们说好,让傍晚的时候在北门口集合一起回来,可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组一个叫张皓的兄弟始终没有出现,组长带着我们去找,结果在碧云楼门口发现了他,张皓兄弟不知道和那个楼里的人起了什么冲突,竟然……竟然……” 说到这里,他一张脸黑里带红,竟是说不下去。 站在裴城身后的杜成峰脸色阴沉地说道:“到底怎么样,你快点说!” 那人抬眼看了一下裴城,羞怒道:“他们竟然将张皓绑在门前的树上,嘴里还说着各种羞辱的话,我们组长和他理论半天,可对方始终不放人,所以僵持了一夜,天一亮组长就让我回营地通知统领大人。” 他的声音很大,在场的人几乎都能听见,此时晨风中的空气似乎凝结,变得无比压抑起来。 裴城双眼微眯,迸出冰寒之极的光芒,沉声道:“为何不亮明自己的身份?” “昨日大人曾说,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我们组长不敢违抗,所以,所以让我回来报信……”他迎着裴城冷峻的眼神,声音越来越低。 裴城并没有和他计较,他的胸膛在不断起伏着,环视了在场众人一眼,喝道:“第一队集合,备马,带上兵器!” 对于他的命令,杜成峰和萧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领人去库房,一直站在旁边的王志喜看这情势,估计今天会闹出大事儿,所以上前低声劝了一句:“裴统领,事情毕竟在府城发生的,若带太多人去,恐怕不妥。” 裴城回身看了他一眼,眼中那冷冽的光芒竟是让他如坠冰窟,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将士们的动作十分迅速,这也是因为感同身受,如今他们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藏锋营的一份子,如今同袍被辱,岂不是自己也被人骂了?所以整个队伍瞬间冲起一股野兽般的愤怒气息。 “萧髯,你带着第二队留下来看守营地,其他人跟我走!” 裴城胯下是那匹名为风流的神驹,一马当先冲出营地,杜成峰紧随其后,其他人纷纷拍马跟上,王志喜看着带起一阵冲天灰尘的队伍,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百余人的队伍在行进过程中无比沉默,然而在这沉默中发酵的是浓烈的杀意。 藏锋营是什么?那是直属于楚国公,将来会成为东三府最精锐最强悍的大杀器,现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小的酒楼踩到头上,这种事情如何忍?怎能忍! 骏马飞驰,片刻后便来到了博罗府城北门。 守城的军士看见这队骑兵吓了一跳,若不是他们身上穿着秦军的甲胄,恐怕就要直接发出警报了。虽然这群骑兵来势异常凶猛,但是职责所在,城门官还是上前大吼道:“前面来的是哪个部属的兄弟?请下马慢行!” 裴城根本不理会他,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高高举在空中,暴喝道:“紧急军情,滚开!” 风流迈动四蹄宛若腾云驾雾,眨眼间就冲到城门口,若不是那城门官见机得快,恐怕会被这神驹直接踏在地上,变成一滩烂泥。他睁大双眼看着裴城手中的令牌,见上面一个王字,心中一阵后怕,差点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百余骑兵无比迅疾地通过城门,裴城一路扬着自己手中的令牌,可谓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碧云楼位于柳枝大街街口,门前是一个三岔口路,两侧各有一棵古槐树。这座酒楼高三层,是府城内最豪华大气的酒楼,也是那些大富大贵之人饮宴的首选之地。 此时晨光尚早,所以酒楼并无客人,而在门前却聚集了两帮人相互对峙,在右侧的那棵古槐树上,绑着一个年轻人,正是不知为何被扣下的张皓,而在他身边围了一群青衣大汉,个个手执棍棒,约莫三十多人,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男人,此刻正冷眼斜睨对面的那队人。 第七小组的组长名叫徐江柳,在入藏锋营之前是博罗府城内的军士,对这碧云楼也有些了解,知道这楼背后的主人颇有权势,所以在事发之后,他才没有直接抢人,一是因为裴城的命令,二是担心将这事闹得太大不好收场。 徐江柳正思考着应对的办法,清晨的大街上忽然响起一阵鼓点般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队剽悍的骑兵出现在长街另一头,朝这边飞驰过来。 徐江柳回头一看,便瞧见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心中一黯,脸上一片羞愧之色。 骏马飞驰到碧云楼门前,裴城一勒马缰,同时右臂一抬,后面的人顿时令行禁止,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下。 徐江柳连忙上前迎接,肃立道:“大人!” 裴城瞟了他一眼,道:“你先退下,有事回营再说。” 徐江柳不敢多言,连忙带着手下的兄弟闪到一边。 裴城上前几步,目光越过那群青衣大汉,停留在张皓的身上。张皓虽然被绑了一夜,倒也没受什么伤,只是此时看见自家统领,羞愤之余,唯有低头望着地下,不敢与裴城对视。裴城瞧见他额头上一道伤口,应该是被人用鞭子打出来的伤痕,心中怒气升腾,冷哼道:“抬起头来!” 张皓不敢犹豫,连忙抬起头来。 那白面男人一见这队骑兵在长街那头出现,便知道自己这次遇见的不是善茬,早就使了个眼色给一个手下,命他去通风报信。此刻见裴城训斥自己的手下,便上前咳嗽数声,然后拱手笑道:“这位官爷请了,在下莫峰,忝为碧云楼掌柜。” 裴城冷眼看着他,道:“此人是我的手下。” 莫峰心中一嘲,咱又不是瞎子,难道连这也看不出来?你大清早地说这些废话,难道是来消遣我的?他面色依旧带着一丝矜持的笑容,缓缓道:“官爷容秉,您的这位手下昨日来碧云楼,说是要找份小工做,在下出于好心,便让他暂时在后厨帮忙打杂,谁知他笨手笨脚打碎了几个名贵的瓷盘不说,还在楼里撒泼打人,所以在下不得已让人将他捆了起来,还请官爷明鉴。” 话音未落,张皓在那边怒吼道:“你放屁!” 裴城淡淡地扫了张皓一眼,他便立刻闭上了嘴。 裴城微微抬头,道:“我说,他是我的手下,你是聋子?” 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后百名将士一齐上前一步,手中长刀已经出鞘。 莫峰心中有点惧意,但是见裴城十分面生,自己认识的博罗这一带将军里根本没这号人物,所以断定他只是个营官,想借势让自己屈服,顿时面色一变,冷笑道:“这位官爷,在下敬你是个营官,所以一再退让,却不是怕了你!你可知道,这碧云楼是东城卫李指挥使的产业?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听我一句劝,别在这里闹事,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裴城冷冷一笑,道:“你觉得我怎么做比较好?” 莫峰同样冷笑道:“在下就当是跟官爷交个朋友,你让你的手下赔个礼认个错,然后带着你的人离开,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也不会让李将军知晓。” “朋友?”裴城注视着面前的白面男人,脸色猛地一变,骂道:“你他娘的也配?!” 伴着这句怒吼,裴城右手扬起,用足十分力气直接扇在莫峰脸上! 百余斤的人直接被他一巴掌扇飞了起来,越过那三十多名青衣大汉,砸进碧云楼中,撞倒了几张椅子,一直没有再爬起来。 裴城望着这些蠢蠢欲动的青衣大汉,喝道:“谁敢动手,直接给我剁了!” 身后众人一声怒吼,然后上前将这些人团团围住,杜成峰直接上前将张皓身上的绳子砍断,然后将他带了出来。那些青衣大汉看看自己手中的烧火棍,又看着身旁这些军士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和脸色欲择人而噬的表情,十分明智地蹲了下去,扔掉手中的棍棒,双手抱头。 杜成峰见裴城脸色依旧铁青,知道自家统领余怒未消,便上前请示道:“大人?” 裴城看着面前装潢奢华的酒楼,闷声道:“砸了。” 杜成峰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看裴城冰冷的眼神,心中一凛,便对其他人一招手,吼道:“给我把这鸟酒楼拆了!” 这群狠人冲进酒楼,有如狼入羊群,一通乱砸,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桌椅板凳一地狼藉,酒坛瓷盘砰然粉碎,酒楼里的小二厨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大堂里只躺着一个哀哀呻吟的掌柜。裴城那一巴掌夹着他满腔的怒火,全身力量贯注其中,便是一个练家子也不敢硬接,更何况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废物? 要知道在那条小道上,方有道这样的人物都被裴城四拳活活打死了。 裴城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心中的怒意稍微发泄了些许,只是面色依旧肃穆,他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并不完全是因为碧云楼的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有些对手下人怒其不争的味道在里面。 不消片刻的功夫,整个碧云楼上下三层连带各种装潢都被砸成了破烂,博罗府城最豪华的酒楼眨眼间便成过眼云烟,想要重新修缮,花费银两巨大不说,没好几个月的功夫也修不好。 此时,长街再度响起一阵马蹄声。 裴城转身望去,见一队高头大马朝这边匆匆赶来,领头的是一个全身披挂的将领。 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冷冷道:“这博罗城里,狗还真多。” 第027章 自取其辱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队骑兵的首领不是狗,相反,在博罗府城中他算是颇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秦国军制,一队百五十人,主官称队正,无品无级;十队为一营,营官称统领,为正六品武官;五营为一卫,主官称指挥使,为正四品武官,这是普通武官到将军的分水岭。卫以上,便是秦国十二路府军,每路府军因为管辖的地域大小和重要性的差别,统辖的卫军数量并不相同。 以东三府为例,雍川府军人数最少,仅有两卫军马;南方的齐山府稍多一些,原本有五卫军马,但是这些年因为一个特殊原因,被朝廷裁撤了两卫,只剩下三卫兵马。而博罗府一是因为王安之亲自坐镇,二是因为直面吴国虎城,所以军马之多堪称秦国之最,下辖十五卫兵马,总兵力达到十三万以上。 博罗府十五卫军马,除去下面五州各一卫,以及府城外两座军营里的五卫兵马,城内依然驻扎着五卫,分别是东城卫、西城卫、南城卫、北城卫以及中军卫,今日来到这条长街之上的便是东城卫指挥使,宣武将军李逸扬,同时也是被裴城砸掉的碧云楼的幕后主人。 这种事情本来不需要他亲自出面,然而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敏锐地察觉一些问题。博罗府城不是荒郊野外,这里是秦国最重要的军城,对于军队的掌控和管制一贯严苛,而如今竟然有人能带着百余骑兵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奔驰,镇守使府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里面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虽然说在这里,镇守使只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摆设,可连总制三府衙门和楚国公府也没有表态,那这事就有点意思了,李逸扬不相信,这样大的事情那个狡猾的老头一点都不知情,所以下意识里,他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所以才带着自己的亲兵队赶了过来。 藏锋营的将士在杜成峰的号令下如流水般撤出碧云楼,然后迅速上马列阵,拱卫在裴城的身前,手中的长刀在朝阳的照射下泛出刺眼的光芒。 或许在以前,他们没有胆量跟对面明显是将军的大人物对抗,但是在藏锋营近两个月非人般的操练中,服从军令已经深入到他们的血液里。而且今日这一趟,让他们从心底生出对裴城的崇敬之情。 切莫小看这些大头兵,只要为将者能用真心实意对待他们,那么收获的必然是以死相随的忠诚。裴城一个砸楼的命令,不仅仅是为了泄愤,更是砸去了藏锋营将士心中的所有疑惑和杂念。这让他们明白,只要自己出了事,这个冷面统领一定会替自己出头讨回公道。 碧云楼为什么被砸?还不是因为张皓被人打了一鞭子。 在他们看来,裴城实在是一个难得的上官,既不克扣饷银,又能同甘共苦,那些层出不穷的操练手段虽然痛苦,却也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实力的提升,更重要的是,裴城肯为他们出头! 在军营里,不会护短的上官不是好上官,哪怕他能力再强,也只能让下面的人佩服,却绝对不会誓死跟随。 所以此刻众人面对李逸扬和他身后数百名剽悍的亲兵队,没有一丝惧色,反而有些隐隐的兴奋,那是一种面对敌人自然激发出来的战意。 李逸扬一勒马缰,手下亲兵护卫在他的身边,两拨人马在长街上对峙,中间隔着约二十余丈的距离。 气氛凝重如山,风雨将来,长街萧瑟肃杀。 裴城纵马朝前,藏锋营的将士极其自然地给他让出一条路,他来到队伍的最前面,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对面的李逸扬。杜成峰紧紧跟在他身后,双手捧着那把刻着方七名字的霸刀,刀柄朝前,放在裴城一伸手就可以拔出的位置上。 杜成峰平生心思冷静沉着,他当然清楚如果今日真的动手,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然而这一路行来,胸中热血激荡,他几乎没做任何考虑便下了决心。 李逸扬的目光越过被藏锋营一个小组控制的青衣大汉们,看着碧云楼里一片狼藉,以及那个挣扎着爬到门口的身影,浓眉拧结,朝身后挥了挥手。 一队亲兵下马朝碧云楼走去,完全无视藏锋营的将士,将莫峰架了起来,然后走到李逸扬身前。 李逸扬看着莫峰那半边肿如小山的脸,以及张嘴呼气时被裴城扇掉的半边牙齿,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城,淡然道:“好俊的功夫。” 裴城脸上露出一个不知真假的笑容,道:“打狗的功夫我一直很擅长。” 一问一答,两句看似平淡的话却激起长街上浓烈无边的杀气。 李逸扬悠悠说道:“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裴城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果有必要,狗主人也是可以打一打的。” 这句话一出口,两边便一阵骚动。藏锋营这边的将士,是兴奋中带着一丝激动,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而亲兵队那边,则是无比的愤怒,若不是李逸扬治军颇严,恐怕此时已经闹腾起来。 李逸扬眼里闪过一抹凶光,他看着神态自若的裴城,不知道这个家伙凭什么如此狂妄?他那话里的意思竟是丝毫不把自己瞧在眼里,他一个小小的营官,是谁给他这么大的底气?一想到今日府城里诡异的安静,他极力压制心中翻腾的怒气,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一队剽悍不弱于自己亲兵队的人马。 “你是哪一卫的营官?北大营还是南大营?”李逸扬冷声问道,他既想先弄清楚对方的来历,也是在警告对方别得寸进尺,要知道在军营里,以下犯上可是重罪。 裴城摇摇头,道:“我的来历,恐怕李指挥使无权知道。” 李逸扬不怒反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不管你是哪一卫的人,今日在这府城中,你先是殴打平民,又是纵容手下毁人财物,我倒想知道,犯了这么多军规,你能逃得了军法处置?” 裴城微微一笑,冷静说道:“李指挥使不要着急给我扣帽子,首先,这位莫掌柜殴打我军中将士,别说我只是打了他一巴掌,就算我当场把他砍了,也是他活该。其次,至于这座碧云楼,被砸了也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你以为旁人都是瞎子?几句话就可以脱罪?真是可笑之极。” 裴城叹道:“我听说碧云楼是府城最好的酒楼,所以带着兄弟们过来,想尝尝这楼中美味,谁知这座鸟楼一个接待的人都没有,那个莫掌柜还不让我们进楼,百般羞辱于我,手下兄弟们一时激动,出手重了些,实在惋惜得很。” 李逸扬气得不善,道:“好一张利嘴,今天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让你变成死人!” “哐啷”一阵声响,他手下的亲兵队刀出鞘,箭上弦。 藏锋营的将士面无惧色,整齐地催马上前一步,针锋相对。 裴城一抬手,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他望着李逸扬,声音平和道:“不知李指挥使想怎么样呢?” 李逸扬纵马上前几步,来到莫峰身边,冷冷道:“我的人我自然会教训,但是也只能我来教训,你既然动了手,要么将你那个犯事的手下交给我处置,要么你自己动手,在这长街上用军法处置。” 裴城抬头道:“不知道这位殴打军人的莫掌柜,李指挥使打算怎么处置呢?” 李逸扬冷笑道:“拖到路边去,军棍二十记。” 莫峰顿时吓得抖如筛糠,哭喊求饶,可是李逸扬的亲兵根本不予理会,直接拖到路边按在地上就是一顿乱棍,打得他有进气没出气,二十棍下去,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李逸扬死死盯着裴城,道:“该你了。” 裴城转身,看着人群中的张皓,看着他额头上那一道伤痕。张皓见事情发生到如此地步,心想各打五十大板也算公平,自己不能让统领太过难做,毕竟之前裴城那一巴掌还有被砸掉的碧云楼,已经给他足够多的面子,所以便打算挺身而出领罚,谁知却被裴城转过来的眼神极为严厉地一瞪,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裴城颇为歉意地朝李逸扬笑道:“李指挥使,恐怕这个要求我没法满足你。你的人本就是狗,主人打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我的手下是人,是我的兄弟,就算他有错,也要等我回到营地再处置,却不需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李逸扬的脸色顿时深沉如墨,他根本想不到,对面这个小小的营官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不等他说话,裴城先是扫了一眼碧云楼,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块细碎银子,道:“碧云楼被我的兄弟不小心打碎了一些器具,我深表歉意,这些银子便是赔偿,请李指挥使笑纳。” 他随手一甩,这块不足二两的碎银便扔到了李逸扬马下,在阳光下折射出嘲笑的光芒。 这已经不是道歉,而是赤裸裸的嘲讽,赤裸裸的打脸! “好好好!你想找死,我成全你!”李逸扬气急,右手一抬,手下亲兵队便如山洪迸发,朝这边碾压过来! 然而藏锋营的将士毫不退避,直接迎了上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泛出狂热的光芒,尤其是张皓等人,眼中更是闪着泪花。 士为知己者死,他们不算国士,可是他们根本不怕死! 裴城看着即将接近的两边将士,眼中神色依旧平静。 他之所以在长街上敢如此挑衅,是因为他想到了李逸扬想到的事情,甚至比他想得要更深一层。从藏锋营入城到现在,足足过去了近一个时辰,王安之怎么可能不知情?既然他知情,那么他必然会有所反应,而到现在为止,长街上依然没有别人出现,那就只能说明王安之希望他做这一切,希望他和李逸扬发生冲突。 至于原因,裴城暂时并不需要考虑。 他伸出右手,握住了霸刀的刀柄。 第028章 扬名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裴城的刀没有拔出来。 因为在两边即将短兵相接的时刻,一声苍老的暴喝在长街上响起:“都给我住手!” 众人转眼望去,只见楚国公王安之在一队人数众多且装备精良的骑兵簇拥下朝这边走来,便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既然东三府最高首脑来到此地,那么无论两边有多么深的仇恨,这场架自然打不起来了,除非他们真的想造反。 王安之纵马过来,嘴里骂骂咧咧道:“一群小兔崽子,想造反啊?是不是力气没地方使,要不要我把你们全部调到崂山营里挖坑?” 两边将士匆忙还刀入鞘,有些紧张地下马肃立。 裴城和李逸扬同时下马,然后迎上前去,朝王安之行了一个军礼。 王安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看着裴城时却露出一闪而过的笑意,嘴里依旧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们两个身为主将,却带着手下在街上打架,这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吗?你们是军人,不是他娘的地痞流氓!是不是昨晚上吃撑了,脑子里进了水?想打是吧,好呀,你们两个现在就打,就在这里打,什么时候打舒服了什么时候回去!” 一顿劈头盖脸地训斥,老头的口水飞舞四溅,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就这么杵在大街上使劲骂街,嘴里的脏话骂了半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他说裴城和李逸扬像地痞流氓,但这位老先生此时的形象,跟泼妇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等他骂爽了,周遭众将士的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裴城倒还好,并没有太多尴尬的情绪,反倒是李逸扬,被王安之这么一顿指桑骂槐的连损带骂,那张脸已经阴沉地快要滴下水来,然而王安之地位太尊崇,即便是他背后有靠山,此时也不敢硬顶。 王安之歇了口气,然后换上一副笑容道:“军人嘛,打个架算不了什么,你们两个都是我很看重的人,这次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可别再这么胡闹了。” 明明是裴城伤人砸楼在先,王安之却硬说成打架,话里话外的倾向已经不言而喻,李逸扬深深地看了裴城一眼,有点纳闷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得这个老头如此看重。 王安之下马走了过来,对李逸扬说道:“老李,这事儿给我个面子,就当是个误会,当个屁放了吧,如何?” 李逸扬连忙拱手道:“公爷太客气了,既然您这么说,那么李某自当听令。” 王安之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怨气,不过他毫不在意,笑道:“来来来,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李逸扬,东城卫指挥使,大将之才。” 裴城微笑道:“见过李指挥使。” 李逸扬别过脸去,没有答话。 王安之笑着拍了拍裴城的肩膀,对李逸扬说道:“老李,这个年轻人可了不得,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灭了方家霸刀营十八个刀客的裴城。” 李逸扬心中一惊,这件事早就传遍了东三府,他也一直很好奇那叫裴城的年轻人是何等人物,今日一见,才知道王安之对这个年轻人为何这般看重。 王安之的声音很洪亮,所以在场的将士基本都听见了。藏锋营的人听见这句话,眼中再度泛起激动神色,他们早就认定自家统领不是普通人,今日从楚国公的嘴里知道,原来裴城还做过那等大事! 平江霸刀营多么凶悍他们就算没见过也早就耳熟能详,裴城竟然能干掉十八个刀客,这种能力身手岂是寻常人!隐隐间,他们再看向裴城的时候,发现自家统领身上有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王安之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笑道:“他现在在我手下做事,帮我练一个营,不属于博罗十五卫。老李啊,这个年轻人很不错,你以后要多照顾照顾。” 李逸扬的心里跟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可是面上终究不好表露得太明显,便朝王安之强笑道:“公爷有令,李某自当遵从。只是卫中还有事情处理,李某不好在这里待太久,现在得回去,请公爷恕罪。” 王安之很大度地摆手道:“没事,你去忙吧。” 李逸扬冷漠的眼光扫过裴城,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年狩之日,我等着你。” 然后他不再多言,带着自己的亲兵队离开这条长街。 王安之望着李逸扬仓皇而去的背影,毫无顾忌地在长街上哈哈大笑起来。 裴城轻声叹了口气。 此间事了,藏锋营跟在王安之亲兵营的后面,而裴城和王安之并辔而行。 裴城望着长街两侧的商铺,悠悠说道:“公爷,我的武艺虽然不错,可我不想做一把别人手里的刀。” 这句话太过直白,太过自我,王安之听了之后愣了一下,有些诧异,也有些欣赏裴城的坦白。一直以来,虽然交情不错,但是王安之始终看不透裴城是怎样的一个人,直至今日长街之上,他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窥到一丝裴城的心境。 他不禁有些感慨,身边的年轻人显然猜透了今天这件事背后的意味,他想了想,然后佯怒道:“臭小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城话锋一转,问道:“公爷,这个李逸扬究竟是谁的人?” 王安之笑骂道:“当然是老夫的人。” 裴城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像看着一个白痴,道:“公爷,你觉得晚辈会相信吗?” 王安之语含深意地反问道:“他是谁的人不重要,关键是,你是谁的人?” 裴城呵呵一笑,道:“我?公爷愿意我是谁的人,那么我就是谁的人。” 王安之心想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志太坚定了一些,便道:“少跟我打马虎眼,不管老夫怎么想,你都只是你自己的人,对不对?不过,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算你是那个老鳏夫的人又如何?李逸扬没少做小动作,老夫不照样用他?” 裴城心中了然,道:“公爷,你又在玩我,分明是你不得不用,却说成是你知人善任。” 王安之哈哈笑道:“你这臭小子胆子真不小,竟然连老夫的脸面都不顾。” 这就叫对症下药,裴城知道身边的老头是个什么人,所以才会用什么样的交流手段。如果自己换上一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态度,恐怕这老头从心底就瞧不上自己。这里面有个度,裴城一直在努力掌握好这个度,而不至于说得太过分,让王安之真的下不了台。 他继续问道:“那个老鳏夫又是谁?” 王安之面上浮起一丝不屑道:“咱们大秦的太尉大人。” 一国太尉掌举国军事,却被王安之用如此不屑且狠毒的词语来形容,抛开王安之自身的地位不提,裴城就是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这两个人的真实关系怎么样。这也就能说明李逸扬为什么不过是一卫指挥使,却敢于在王安之的地面上开一座最繁华的酒楼。 这个李逸扬,应该就是太尉安插在东三府的手下人。 裴城想起李逸扬走时说的那句话,问道:“公爷,年狩日是什么?” “每年冬天年底时,东三府会搞一次各军联合比武,这就是年狩日。” 听了王安之的话,裴城明白那个人想做什么,看来是想在年狩日里找自己麻烦。不过现在才是八月出头,暂时不需要去考虑那么远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把藏锋营操练成型,这才是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帮你这么大个忙,你打算怎么谢我?”王安之侧首笑道。 裴城一阵苦笑,这老头脸皮也挺厚的,如果不是他暗中默许,今天这架根本就打不起来。不过这些事不需要摆在台面上,所以他反问道:“我是公爷的人,还需要谢吗?” 王安之自然不会就这样让他蒙混过去,骂道:“我可不是说打架这件屁大的事,我是说帮你扬名这件事,现在是东三府,要不了多久整个秦国都会知道,是你裴城一手打破了霸刀营从未一败的记录,你想想这是多么大的好处?” 裴城面露苦涩道:“公爷,这算什么好处?这分明是被你架在火上烤,也许要不了多久,你就得替我收尸,然后去找霸刀营的人帮我报仇了。” “你这张嘴啊,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王安之颇为无奈,笑骂了几句。 裴城注意到他眼底的烦闷,想起那日在营中也见过类似的表情,便郑重地问道:“公爷,你到底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王安之叹口气,悠悠道:“说起来确实有件麻烦的事情。” “公爷请说。” “齐山府北上博罗府的官道一带,最近不知怎么多了很多山贼强盗,过往旅人和商人经常被抢,轻则丢失财物,重则性命俱丧,这件事弄得我很是烦恼,两府府尹找了我很多次,希望能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否则商路不通,民间怨声载道啊。” 裴城十分纳闷,奇道:“些许蟊贼也值得公爷如此烦恼?派一营将士去自然能扫荡乾坤。” “如果真这么简单我烦个屁?”王安之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清楚那一带的地形,官道东侧是大片密林,紧靠着无为山脉,那么大的地方就是派三卫兵马过去也有疏漏,那些蟊贼一听到风声就往密林大山里钻,哪有那么容易剿灭的。” 裴城一想便明白过来,这种游击战术倒真是让人头疼,王安之总不能真的派几卫兵马将官道守起来,一来劳民伤财,二来徒惹笑话。 不过一时之间,他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王安之叨叨了几句,然后对他说道:“你带人回营地吧,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你就帮我好好操练他们,缺什么直接派人来府上找我。” 裴城应了一声,见队伍来到了内城门口,便向王安之道别,然后领着百余骑兵放慢速度朝城外行去。 第029章 藏锋营的风格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行人回到营地时,萧髯正带着自己的第二队将士在校场上操练。 每天的操练科目都是裴城亲自制定的,容不得半点水分,哪怕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留在营地里的人依然在一丝不苟地训练,当然心中肯定有些安定不下来。 萧髯见裴城带着人回来,便停下了操练,然后自己迎了上去。 第二队的人看着第一队的同袍,见这些家伙出去时一个个跟火烧屁股一样,回来的时候却都是兴高采烈,那表情比吃了春药还要亢奋激动,不由得心中生出无限好奇。 所有人都集合站好,裴城注视着面前这两百个越来越有精锐模样的兄弟,心中颇为感慨,有些事哪怕他并不喜欢做,也不得不做,所以装作没看见这些人高兴的表情,沉声道:“第二队第七组,全体出列!” 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响起,走在最前头的是组长徐江柳,后面跟着的是张皓,其他人依次走了过来。 他们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在裴城的吩咐下面朝众人而立。 裴城走了过去,挨个在众人面前停了一会,看着每个人紧绷着的神情,最后停留在张皓面前,见这个小子十分紧张,便问道:“现在你来告诉我,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昨天我去碧云楼做工,因为不熟练打碎了几个盘子,然后那里的掌柜要我赔偿十两银子,我不愿意,跟他争执了几句,他就让人把我绑了起来。” “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大人您说过,不能表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行不法之事。” 裴城笑容古怪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他,走到徐江柳身前,面色一沉道:“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徐江柳咬了咬牙,摇头道:“卑下不知。” 裴城转身走了几步,没有再看他们,而是望着盯着自己的这一百多人,声音十分低沉:“在这件事情里,张皓你犯了一个错误,我是说过不能行不法之事,但是我没说过,让你挨打不还手!而徐江柳,你身为组长,更是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在自己的兄弟被人绑在树上被侮辱的时候,你竟然无动于衷!或者说,你想做些什么,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没有做!” 他扭头冷冷地看着徐江柳,语气转而十分严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是为我这个统领考虑?” 徐江柳背上惊起一串冷汗,肃然道:“卑下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裴城一声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知道你原来是博罗府军的人,估计也了解这个碧云楼的后台,你觉得自己这样做,可以替我省去一些麻烦,甚至可以跟那个李逸扬处好关系,对不对?” 徐江柳低头默然,裴城的话完全说中了他的心事。 “你以为你帮我挣了脸面,但是你完全丢掉了我藏锋营的脸面!”裴城忽地上前几步,伸出手指着徐江柳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蠢货!对方那一鞭子打在张皓的脸上,实际上是打在我们藏锋营的脸上!你当时竟然不给我狠狠地打回去,居然还在那里跟人谈判,谈个屁的判!” 校场上肃立的两百人看着裴城愤怒的表情,听着从他嘴里喷出来的脏话,心中的热血开始燃烧,沸腾,直欲冲上脑门。 “你们给我记住,藏锋营的脸面,是靠自己挣回来的,是靠拳头打回来的,是靠刀枪杀回来的!我们不需要别人给面子,以前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更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裴城的话语掷地有声。 “是!”回应他的是两百将士的怒吼,声震云霄。 裴城冷眼看着徐江柳,淡漠道:“你连自己的兄弟都护不住,就不要留在藏锋营了,去收拾一下行装,然后回原来的营地报备吧。” 徐江柳呆住了,第七小组的人也呆住了,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知道裴城很生气,所以一顿责罚肯定是跑不了的,但是没有谁能想到,这个责罚居然如此严重,如此残酷,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说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抱着争口气的想法在这里坚持,可是到了今天,尤其是今日府城一行,他们真的开始喜欢上这个简陋的营地,喜欢这里的氛围,更喜欢裴城这个营官的性格和为人。 徐江柳脸色顿时一片飒白,七尺男儿眼泪都快出来了。 萧髯是第二队队长,徐江柳也是他很欣赏的一个组长,此时看见这种情况,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求情道:“大人,徐江柳犯错不假,毕竟是初犯,还请给他一次机会吧。” 杜成峰也上前求情,徐江柳感激地看着两个队长,自己却是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 裴城见两个队长一起求情,考虑了片刻,然后才说道:“不撵你出去也行,组长就不要再当了,另外自己去领三十军棍,有没有问题?” 徐江柳心中悔恨不已,此时见事情有了转机,哪里还不同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得,他这副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倒惹得裴城笑了起来。 裴城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张皓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更是笑得最为夸张。 等众人安静下来,裴城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家进了藏锋营,以后就是兄弟,甚至比兄弟还要更亲。你们要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多么重要多么危险,所以一定要相互扶持。如果你们犯了错,我的军规不会饶了你们,但是如果外人想欺负你们,那就要让他问问我们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藏锋营的人,就是要学会护短!明白了吗!”裴城眼中杀意大作,大声喝道。 “明白!”这一声怒吼,很多人都是从激荡的胸腔中撕扯出来的。 “继续操练!” 徐江柳自己找人执行军法去了,裴城一招手,萧髯和杜成峰两个人跟着他进了议事堂。 等他们走后,校场上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咱们统领一个人杀了霸刀营十八个刀客呢!” “真的假的呀?” “这还能有假?我亲耳听见楚国公说的,咱们一队的人都听见了呢!” “就是就是,我也听见了!” “嘿,太厉害了!对了,今儿你们去府城,究竟干了些什么?” “今天太爽了,说出来羡慕死你!那个东城卫指挥使知道不?姓李的,被咱们统领训得跟灰孙子似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奶奶的,那你们今天可不是出尽了风头?” “那可不是,碧云楼都被咱们砸成了稀巴烂!哈哈哈哈!” “下次这样的事情咱也要去!” “去你的吧,就你这身板,去了也是给咱们统领丢人!” “放你娘的屁!就你这样的,老子一只手可以打十个!” “来来来,咱们单练一下!” “喂,你们几个兔崽子,嘀咕什么呢!一个个都笑得跟兔儿爷一样,给老子好好操练!” 校场上一片笑声。 议事堂内,一张条形长桌,裴城坐在上首,两个队长分居两侧,有杂役给三人泡上茶,端了上来。 “有些事情,我要和你们商量一下。”裴城说道。 “大人请吩咐!”二人同时恭声道。 裴城笑骂了一句,摆手道:“别跟我来官场上那一套,咱们私下里说话,不要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藏锋营靠我一个人是弄不好的,还需要你们的协助。” 裴城话说的客气,但是这两人都不笨,当然不会真的那么认为,毕竟裴城的能力和手腕,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两百骄兵搓成一团,他们是自叹不如的。同时心中也有了一些野望,能够跟着这样一个有能力的上官,自家的前途也要光明许多。 说到底,人都是有私心的,圣人这种存在,出现的概率实在很低。 杜成峰问道:“不知大人所说的是什么事情?” 裴城沉吟道:“关于接下来的操练,你们有什么看法?” 两人想了想,杜成峰道:“卑下觉得就按之前的办法操练下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萧髯亦点头赞同。 裴城摇头道:“之前的操练,一直停留在训练他们体魄的程度上,跟之前他们在军营里接受的训练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强度增大了而已。你们应该也清楚,对于藏锋营楚国公是寄予厚望的,将来的作用并不仅仅是放在战场上,而要做很多更高难度的事情。” 杜成峰与萧髯之前也不过是小人物,哪有什么练兵的谋略,当然裴城也没指望他们突然变成一代名将,他需要的是这两个人明白自己的意图,将自己的想法忠实地贯彻下去,便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基本的操练仍然保持,但是要缩短一半时间,其余的时间要让他们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像昨天的任务,以后要保持下去,每月至少一次。” 二人凝神细听,不敢遗漏裴城说得每一个字。 裴城道:“杜成峰的第一队,按小组练习伏杀合击之术,这里面包括埋伏时候的隐藏踪迹、伪装自己、时机的掌握和对目标的跟梢,另外便是以小组为单位,采用不同的长短兵器,练习联手杀敌之术,相关的阵型,我一会专门写给你。萧髯的第二队,练习长途奔袭杀敌之术,要能做到日行数百里,尚能格杀目标,我会从楚国公那里申请调一批良驹过来,并且请几个兽医过来,专门负责马匹的医治。两队的训练项目七天一换,明白了吗?” “卑下遵命!”两人拱手应道。 “还有一件事。”裴城思索片刻,沉声说道:“从今天开始,夜晚需要安排暗哨轮值,范围就在咱们营地外围的小道及左右密林一带,这件事情你们两个商量着办。” 安排暗哨,自然是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突然情况。裴城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尤其是今天和李逸扬发生了冲突之后,他虽然不敢保证对方会使下作手段,但是有备无患才是良策。 等二人出去后,裴城放松下来,轻声一叹。 人前风光,自然只有靠人后吃苦了。 第030章 信中一把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裴城坐在高高的首阳山山石上,看着下面紧张有序的营地。 眼前薄云飘荡,碧空万里如洗,天气好得让人浑身舒爽。裴城看着风景,手里拿着两张信纸,心思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裴城,数月未见,你可还好?我听父亲说起过王伯伯的奏章,知道你如今在他手下做事,所以一时感怀,便给你写了这封信,希望你收到信的时候不要太过惊讶。我带着冰狐,顺利地回到了西京,总算没有误事,明年的长生祭可以如期进行,你可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封信是从西京寄过来的,出自安宁的手笔,昨日王安之派人往营地送器械的时候,顺便让人带了过来。诚如她信中所说,裴城在接到信的时候确实有点惊讶。在这首阳山下,每日琢磨藏锋营的事务之外,裴城也想起过那个姑娘,只是次数很少,而且记忆都很清淡,并不如何深刻铭心。 他将信放了一晚,迟迟没有拆开,等到今日营中事务不是那么繁重,才爬上首阳山,在半山腰处寻了一块光滑山石,一边望着山下的将士,一边看着来自西京的信。 “原以为有很多话想说,提笔之后却不知从何说起。也罢,跟你讲讲西京的事儿吧,也许你对这个不感兴趣,可是又怎么样呢,反正你只能看不能反对,呵。我在西京长大,对这里很熟悉,可越熟悉就越不喜欢这里,只是没办法离开。这世间有很多牵绊人的因素,导致我们在做选择时总会无可奈何,你说对吗?” 营地中,杜成峰正带着几个小组训练射术,一为弓箭,二为弩箭。 弓箭于裴城来说,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营中军士都受过他的教导,比如那个来自雍川府的李广,曾经以箭术闻名,在训练时满脸兴奋的挑战,结果自然是输给裴城。 凭心而论,李广的箭术不错,百步内能射中拳头大的目标,但是裴城的综合实力要强过他很多,无论是心志还是身体素质,在准确性和力量以及频率三个方面都要比他强悍。两人在全营将士的围观下比了一场,十息之内,李广命中了百步外的五个目标,而裴城射出了十二箭,全部命中。 裴城并没有使出多箭齐射的功夫,光凭那十二箭就镇服了全营将士,李广更是兴奋得想要下跪拜师,被裴城一脚踹出去老远,众人都是一片哄笑。 所以在弓箭一道上,裴城毫不藏私,而且对每个人都有教导,是以藏锋营的齐射之术操练的效果很好。至于弩箭,则是裴城朝王安之申请的,直接从三府总制衙门的库房里搬过来三百具弩机,弩箭无数,这个的难度并不大,只要用心学,几天时间就能熟练。 裴城对他们的要求很严格,必须要熟练地掌握两种箭术,而且转换自如,两者配合,才能形成最大的远程攻击力量。 裴城面色淡然,琢磨着信的内容,觉得安宁这个姑娘写这封信倒没有什么深意,也许她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所以在字里行间描述的都是她的生活,西京的风貌,权贵的跋扈,朝堂的诡谲,人心的可怕。 有些困惑,有些忧伤,还有些淡淡的厌世情绪在字句中弥漫。 不过从这一点看,安宁对裴城确实有着某种外人不知的信任。 其实这个看起来很成熟,而且一直表现得很成熟的姑娘,本质上倒是一个惯于悲春伤秋的文艺女青年啊。 裴城心中一动,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回想起之前那不到一个月时间的同行,他愈发确认了这一点。荒林里遭遇兽潮时的紧张,雪原上目睹惨景的愤怒,还有她对自己的尊重,无不说明这是一个很善良的姑娘,而且习惯于将自己的柔弱隐藏起来。 但是裴城不会从一个方面来判断别人,安宁虽然善良,却不简单,更不会是一张没被红尘俗世浸染过的白纸,否则她一介女子,怎么能够替她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外出办事?更不要说她的那些手下对她无比的忠诚。 这些事情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能做出来的。 他继续看着信。 “我很想在外面走走看看,可是每次都是脚步匆匆,很少有能够停下脚步的时候。东疆一行,无疑是非常快乐的旅程,尽管这其中有很多令人伤心愤怒的故事,可我回到西京的时候,便分外想念那里的景致,那一望无际的雪原,树影斑驳的荒林,还有那条波涛汹涌的雄河。一次次午夜梦醒,我就会想起那林中的野兽,河边的野花,还有那小道上的刀光。我想,这些记忆是值得珍藏的,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能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 这是一段回忆录性质的文字,裴城看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果然是文艺女青年,才会有这般敏感的思绪,有这般抒情的文字。 然而,那段回忆并非属于安宁独有,它同样是属于裴城的。 两个人的记忆,在这薄薄的纸笺上融合。 营地外忽地传来一阵沉闷激烈的马蹄声,远处那条小道上灰尘飞扬,裴城定睛看去,是萧髯带着他的骑兵队伍回营。 在确定新一轮的操练方式后,裴城亲自去了趟府城,跟王安之大眼瞪小眼地磨了半天,终于从他手里抠出来两百匹产自西众国草原的良驹,给藏锋营的将士换上,之前的那两百匹军马则找了几个牧民在附近放养,作平时代步之用。 这两百匹良驹让王安之的脸色黑了好几天,甚至对手下亲兵下令,三个月内不要让裴城进国公府,否则这家伙来一次扫荡一次,他的家底再厚实,也经不起裴城这么扒拉,这家伙看起来挺清秀一人,怎么比强盗还要凶狠? 裴城听说后一笑置之,想练精兵,那可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藏锋营一个月的伙食开销,就能抵得上随便哪一卫中三个营的总和。 有些话不需要说到明处,王安之既然想要一把最锋利的刀,那么就要做好出血的准备,只不过,他到底能不能挥动这把刀,还要看裴城是否愿意配合他。当然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不错,因为王安之清楚裴城心里清楚,离开他这个楚国公,裴城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如果哪一天安宁真的想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或许会发现,这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从小到大,我似乎一直在选择,可每次选择的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经常在想,如果我家这一代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几个兄弟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吧?明明违背本心却又不得不做,其实我也想像西京里的大家闺秀一般,在家里绣绣花读读诗赏赏月,踏青的时候隔着马车的帘子偷偷打量城里的年轻才俊。但是我父亲和娘亲的感情极好,娘亲去世后他便从未有过续弦的打算,他是不愿选择,所以我便没得选择。” 裴城从中读出一些幽怨和无奈,更多的则是她的自白。虽然裴城不清楚安宁为什么要对自己讲这些,可是他能感受得到,在写这封信的时候,那个西京城里的姑娘心情一定很差。然而他无从探寻,因为这个姑娘看似说了很多,却什么都没说。 这是一个习惯将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的人。 至于选择,在裴城理智的脑海里,这种事情无非是一个量化后的分析,最终的结果则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 可是……正如安宁所说,人生羁绊太多,不可能事事都能如意。 裴城前世只做过一次违心的选择,而正是这次错误的选择,导致那个阴谋的诞生,也让他的心血付诸于一次惊天动地的轰炸,然后他便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此时再看安宁的信,言及选择一事,他不禁苦笑一声,感叹命运之奇妙,之无常。 “裴城,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改变主意?王伯伯的奏章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所以我在想,在我离开后那短短几天时间里,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你仅仅是因为不想让我失望,所以要等我走之后再答应王伯伯的邀请,我不理解,难道在你心中,我是一个那样不讲道理的人?” “我认为我们之间是同生共死过的情谊,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所以,这件事让我很生气,所以,你明年来西京的时候一定要解释给我听,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我发怒是什么样子的,哼哼!” 最后两个哼哼看得裴城心里一紧,仿佛看见一个长着角的恶魔朝自己扑了过来。 这个习惯隐藏自己心事的姑娘,终于在信的末尾处露出一丝心迹。自作多情?这份情谊究竟是她和裴城同行的情谊,还是别有所指? 女孩的心思总是深沉如海,裴城不想再猜,反正也猜不明白。 王安之想要把他变成手中的刀,而他想把藏锋营打造成自己的刀,可这封薄薄的信里,远方那个姑娘的情谊却是真正的一把刀,砍在裴城无比坚韧的心头。 刀刀使人慌。 第031章 一个刀客的野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平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秋水潭泉水清澈甘甜,独仙河如绸缎绕身,半片青山屹立于平江西侧,这一带山清水秀,孕育出无数人杰,在吴国可谓家喻户晓,隐隐之中,这里已经被奉为吴国第一镇。 若追溯到百五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很小的村子,村民不过百来户,总共五六百人口,那时此地还不叫平江镇,而叫方家村,村里所有人都是方姓。自从那位被称作吴国军神的方谢晓横空出世后,这个村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展壮大,到如今已经是拥有十万余户的大镇。 平江方家,成为世间无人能忽视的世家大族。 这百来年间,嫁入平江镇的吴国贵族女子不计其数,光是公主和郡主就有七位,其他与平江方家联姻的高官大将更是上百位,到了今时今日,方家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世家,而是拥有左右吴国朝政能力的显赫门第。 不过,天才这种人物总是极其稀有的,方谢晓在世时,曾经为吴国打下大片国土,七战七捷将秦国打得偏居一隅。自从他去世后,方家再也没有人能够达到他的高度,反而是秦国两代帝王励精图治,将当年丢失的国土尽数收回,一直打到了虎城之下才停住脚步。 所以对于方家来说,祖上的荣光已经渐渐失色,今日的局面,更需要自家子弟担起重任。 今日的平江镇,比博罗府城更像一座守卫森严的军营,外人入镇,要经过十分严苛繁琐的检查,而在镇子的外围,则有为数众多的天策军暗哨,在幽暗的角落里盯着每个靠近镇子的外人。不过这里的防卫是外紧内松,进了镇子之后,基本不会遭遇探子的跟踪,而且镇里的气氛要平和放松许多。 镇内规模最大的建筑群便是方家的府邸,紧紧靠在它旁边的就是霸刀营的营地。 方府别院中,有一块面积广阔的校场,即便是纵马奔驰也不会觉得逼仄。在校场之旁有一座凉棚,黄杨木整体雕琢的桌椅排成行,上面摆放着无数鲜艳欲滴的水果,另有点心茶水,每样都是极其昂贵的贡品。 这样的规格有些逾制,但这是吴国君王亲自下的旨意,以示对平江方家之恩宠。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凉棚内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年过而立,一脸中正严肃神色,长相普通平凡,却让人无法生出轻视之心。女子双十年华,姿容艳殊,风韵别致,顾盼之间眉目如画,正是女人一生中青涩褪去芳华盛放的美好年纪。 这两人没有交谈,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校场上那个挺拔的身影。 灼热的阳光照耀下,校场上一个略显孤独的男人,手中一把锋利的长刀。 方家刀法以气势压人,以雄霸取胜,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世间武艺技法无数,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各有所长,无论如何比较,长刀都是威猛力量的代表,而方家刀法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男人的步法朴实无华,很少有跃起腾挪的时候,双腿如老树生根一般,牢牢地钉在地面上,或进或退,双脚绝不会同时离地,而他手中长刀的动作更是十分简练,或劈或削或刺,每一刀出手都是简单之极,看似毫无霸蛮气息。 然而只有行家才能看出来,这个男人所使的刀法早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他不屑于那些诡谲奇异的路子,一刀刀砍下去如大巧若拙,配合他浑身上下绽放开的威势,只有真正面对他的刀,才能感觉到那股死亡气息的浓重,才会发现自己避无可避的惊慌恐惧。 一轮刀法舞毕,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男人收刀而立,转身朝凉棚这边走来。 他穿着一身短打武服,脑后头发束成一缕,长相英俊刚毅,脸上轮廓分明,眉眼棱角坚硬,颇有大将风采。虽是正午时分,他又练了一轮刀法,但是脸色依旧平常,连汗珠都未滴出来,显然这点动作根本没有令他感到疲乏。 他走到凉棚下自己的座位边,从桌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从那美艳女子手中接过一杯茶,饮了几口才坐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右边那个面露温和笑意的男人,问道:“兄长来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三郎,你这性子,哥哥拿你真没办法,难道我来看你,一定要有事才行?”这个做兄长的明显是个脾气和善的人,他虽然那般说,但是眼眸里尽是笑意,显然并未真的着恼。 三郎的性子则要刚硬许多,并不习惯用这种调侃的口吻,所以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 另一边的那女子巧笑倩兮,打趣道:“二哥,你可知道我最烦恼的是什么事情?” 那兄长笑道:“不知弟妹有什么烦心事?” 女子眼波横了三郎一下,笑道:“每日看见三郎这副表情,我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两人对视一笑,那三郎虽然一贯严肃,倒不是小气之人,更何况在座的两人都是他的至亲,他们想拿自己逗逗乐也无妨,只得批以“胡说”二字。 能够坐在方府内谈笑风生的人,自然只能是方家人。凉棚内的三人,都是方家年青一代里的人物,那将过而立的男人名叫方准,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是嫡出长子,身份尊崇。而那女子,来历却是不小,敕封昌平郡主,乃是当今康王次女,而康王则是当今吴国天顺帝的亲弟弟。她在去年嫁入方府,是这三郎的正室夫人。 至于这练得一手好刀法的三郎,便是方家这年青一代里的翘楚。 方赫,年仅二十有四,十年前入霸刀营,到如今已是霸刀营的掌舵人,更是十万天策军的副将,至于主将,自然是他的父亲,承袭威国公爵位的方家当代家主方笑蛮。 方家老太君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百年来成百上千的方家子弟中,只有方赫得到了先祖军神的一些真传。而方赫本人也极为争气,不到二十岁就将霸刀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三年前更是率领霸刀营,突袭大江下游,直入南方宋国境内,一路穿城过府,以三千精锐纵横驰骋于宋国国境之内,破敌数万,逼得宋国皇帝亲自修了一封国书求和。 这一战是百年来霸刀营最大的荣耀,风头之劲虽然无法和当年军神的七战七捷相比,却也一时无两,此后霸刀营的名头在世间更是响亮无比。 方赫为人板正冷硬如石,用兵却狡诈阴险似狐,这两种背道而驰的性格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形成一股无比强烈的个人风格,霸刀营中强手无数,然而只要方赫一声令下,全营上下五千将士无不拼死效命。 有这样一个强悍的弟弟,方准从表面上看自然压力不小,但他对于武技军事一道乏善可陈,相反对于政务十分热衷,三十岁的年纪已经在吴国朝堂上牢牢站稳根基,如今官居吏部左侍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外界闲人曾言,将来方家家主之争恐怕要闹出大事,毕竟最有可能的兄弟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是谁又知道,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如此莫逆? “二哥,最近朝中可还安稳?”方赫沉声问道。 方准和昌平郡主相视一笑,无奈道:“朝中能有什么事?你呀,不要整天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事情上,像今日这般好天气,在家里练什么刀?带弟妹出去转转不好吗?” 方赫摇头道:“时不我待。” 方准奇道:“此话何解?” 方赫道:“朝中风气不好,朝臣整日沉迷争权夺利,像二哥这般做实事的人却太少,蝇营狗苟之人遍地都是。如此一来,我大吴境况堪忧。” 方准摇头道:“你也不必过忧,天下事就是这样,再说了,不光是我大吴,其他如秦国宋国周国,莫不如是。毕竟这天下太平了二三十年,人心总是会懈怠的。” 方赫道:“别人可以懈怠,但是我们不行。” 方准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缓缓说道:“你还在愤怒那件事?” 能让方赫愤怒的自然不是普通事,而是霸刀营创建以来最大的耻辱,十八个刀客被秦人全部杀死,尸首扔在虎城之下,一时之间震惊整个吴国。 方赫道:“老匹夫是想激怒我,我心里清楚。” 方准提醒道:“你可不要小瞧王安之这个人。” 方赫摇摇头,道:“我不会那么自大狂妄,而且他就算想谋虎城,我也不担心。虎城有定国公段重阳坐镇,他用兵极稳,手下十五万虎贲将士都是善战之辈,王安之在他手上占不了什么便宜。只是,根据探子回报的消息来看,方有道被杀,并非是王安之的手笔。” 方准对于霸刀营的军务并不了解,之前还一直以为那件事是王安之做的,此时一听才知另有其人,讶异道:“不是王安之,还能是谁?” 方赫皱眉道:“是一个名叫裴城的年轻人,很奇怪的是,他不是秦军中人,而且我手下的探子基本打探不到他的消息,关于身世履历这些,都是一片空白。” 方准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方赫道:“这个仇肯定是要报的,我已经派人去秦国打探消息,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要南下一趟。” 一直安静坐着的昌平郡主闻言一愣,问道:“南下?你要去哪里?” 方赫的目光深远悠长,淡然道:“齐国。” “齐国?”方准和昌平郡主同时问出口来。 然而方赫并未细说,一直以来,他做出的决定都只是通知别人一声,从来不会开口解释,今日也是如此。 昌平郡主与他感情一直都很好,成亲之后更是相敬如宾,清楚自家夫婿的性格,自己只能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望着他的背影,所以此刻虽然有点担忧,终究没有说出来。 方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要做事,我自然不会拦你,只是要去他国,还是多带些护卫,安全方面的问题不可轻视。” 方赫点点头,没有说话。 此去齐国,一是为了找寻他心中那个疑惑的答案,二是为下一步的动作打好基础。虽然他与昌平郡主成婚,但他一直都能将感情和大事分得清楚明白,用自己极为冷硬的性格将其强行剥离开来。 与他同床共枕的昌平郡主心中并不知道,方赫对当今吴国皇室这么多年的腐朽不堪早已失望透顶。 到了现在,是有必要换换血了,否则天下如何逐之? 第032章 请缨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王安之从来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可是就算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他看到藏锋营近三个月的各种开支总单,那两道浓眉也不禁拧了起来。 两百匹西众国良驹,三百具弩机,三百张三石良弓,三百把仿照吴国霸刀打制的精良秦刀,三百副重量很轻但是防御效果极佳的轻铠,另外用于操练的器具无数,在清单上列了长长一串。 库房的人已经跑来跟王安之叫苦好多次,说照裴城这种速度搬下去,东三府的家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个英俊的年轻人搬空了。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不过王安之依然不明白,明明藏锋营只有两百人,为什么裴城要的东西全部是三百之数? 裴城对他解释过,这些装备总会有损坏的情况,所以有备无患。 肉痛归肉痛,王安之还是大手一挥全部批准,无论是他还是裴城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现在的两百人只是骨架,将来还是要填充成一个正式的营。秦国一营千五百人,而藏锋营恐怕要超出这个数量,比如平江霸刀营,同样是一个营,人家足额至少是五千以上。 现在只是一个开始,如果这时候就心疼银子,那藏锋营也就没必要成立了。 王安之不仅对裴城的要求全部满足,还额外每个月都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多注意营中将士的身体,在饮食上一定要保证,因为他去过营地几次,亲眼见着裴城是如何操练那帮人,那副情景,即便是王安之这样的老将,看了也有点于心不忍。 实在是非人一般的折磨。 藏锋营的操练有多苦,外人是难以想象的。就拿博罗十五卫来说,他们的操练强度恐怕连藏锋营的五分之一都赶不上。换句话说,在藏锋营里,每日只有四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其他任何时间都是在操练,要么就是在去操练的路上。 吃苦才能有收获,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如今的藏锋营将士,平时打闹时跟普通人差别不大,但是只要一上马一列阵,那股摄人心魄的强悍气势就会自然激发出来,仿佛他们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执行力、精神力和战斗力都处于巅峰状态的杀人兵器。 如裴城所安排的那样,藏锋营最近一段时间的操练,主要以合击杀人和长途奔袭为主,裴城从王安之那里请来手令,自己带着手下兄弟演练过长途奔袭,最远去过内陆的奔宵府,那个地方位于博罗府和西京之间的中间位置,距离营地约七百里地。 长途奔袭并非是简单的骑马去杀人,这一点是裴城在训练之初,就对将士们讲明的事情。一路奔袭,需要综合考虑地形和情报,在确定假想敌之后,如何选择路线,如何分配体力,以及保养马匹,这都是需要学习和适应的情况。当然,假想敌毕竟是假想敌,赶到目标地方之后,裴城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众人讲讲奇袭的要点,然后便打马回营地。 关于合击之术,裴城考虑到众人的武艺算不上高手,充其量只是军营中的好手,但是距离真正的武学高手还差得比较远,所以他强调众人以小组为单位,先是分配彼此的武器选择,有长有短,有近程有远程,相互配合,然后便是攻击阵型的演练,要做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即便对方武艺再强悍,也要照顾到他身上每一个空隙和破绽。 当然,在演练合击之术的时候,裴城作为营中武艺最强悍的人,同时也是打败霸刀营刀客的高手,自然是被围攻的对象。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将士们彼此配合还不是十分默契,裴城经常能逐个击破,到后来只能维持不败的局面,再往后就很难维持,除非他一上手就是杀招。裴城对于这个科目十分满意,以后藏锋营将士即便是碰上真正的高手,也能有一战之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藏锋营这把锋利的刀已经锻造成型,逐渐散发出冷冽而夺目的光彩,等到出鞘的那一天,必然会引起世间震动。 可是裴城依然不满意。 按理来说,三个月的时间,能将藏锋营训练成这般模样,他应该感到骄傲了。可是裴城经过十分理智的分析,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藏锋营的班底不是一片空白,首先这两百人都是老兵,是东三府军中被王安之一直牢牢压在底层的精锐,这些人本身就有足够的能力和素质;其次,藏锋营的装备别说是东三府,就算在整个秦国也是首屈一指,也只有王安之的身份和权势,才能不理会太尉府的掣肘而全力支持;最后,裴城觉得自己的操练方式已经很完善了,逐步深入且方法正规。 可以说,这两百人倾注他无数的心血,这不是光凭银子就能做到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地方让裴城不满意呢? 他自己也在想,一直在想,那种时有时无的不适感是从哪里来的,直到一天下午,他看见奉他的命令出营打猎而归的两组将士,看着他们手上那些血淋淋的猎物,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霍然开朗,就好像一道亮光猛然劈中他的脑海。 裴城二话不说,一声口哨,风流从营房后侧飞奔而来,他飞身而上,直接朝营外奔去。 杜成峰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在后面一叠声地追喊,问他到哪里去。 裴城兴奋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着。 “请令剿匪!” 剿匪?剿哪门子的匪?杜成峰一脑门子雾水,想了半宿也没想明白。 在看见那些猎物的一瞬间,裴城就想明白困扰自己一段时间的问题,他之所以对藏锋营的现状不是完全满意,就是因为这里的人哪怕心里每天念叨一万次自己敢杀人,可实际上他们依然是群没怎么见过血的雏儿。 秦国上次东征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这些年来和吴国虽然有摩擦,也有小型战争,但终究是和平世界,打仗这种事已经不那么常见了。东三府虽然地处边境,却也不是经常有仗打,近几年来更是一次都没有。 藏锋营的人,勇猛剽悍都足够,令行禁止也不是问题,他们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见过多少血,说直接一点,就是没怎么杀过人。 没杀过人的军队也能称军队?每一支精锐军队的魂魄都是用鲜血铸成的。 如果说藏锋营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刀,现在正是需要给它开刃的时候。 要见血,就要杀人,但是不能胡乱杀人,裴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群该杀的人。 那群困扰王安之很长时间的山贼强盗。 楚国公府,裴城将来意说明之后,王安之陷入沉默的思考当中。 裴城深夜入城,自然不是为了来消遣他,而且他说得也有道理,但是王安之依然在犹豫,原因有二,一是因为那些山贼虽然让人头痛,但毕竟只是山贼,而藏锋营是自己一手打造的杀器,如果用来剿灭山贼,会不会惹人耻笑?二是考虑到那片地区的特殊地形,他有点担心藏锋营这两百人一去就陷进去了,到时若是损失严重,那自己可真要心疼死了。 他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裴城听了之后,仔细地分析道:“公爷,藏锋营的定位是什么跟这件事并没有关系,而且这次的行动正好可以检验一下这三个月操练的效果。我们迟早要面对那些强大的敌人,如果连一群山贼强盗都搞不定,我也没脸来见你了。” 王安之叹道:“你说的我当然明白。只是不瞒你说,我已经前后派了一卫兵马去荡寇,可是收效甚微啊。” 他起身走到一副挂着的东三府地图前,划出一片区域,道:“你看看,从齐山府到博罗府,这一段官道长三百余里,东侧是大片繁茂的密林,这片密林连接着无为山一带,可谓是崇山峻岭无数,那些山贼只要一感觉到危险,就立刻往茫茫大山里钻,等我的兵马撤走之后,他们又钻了出来,如此周而复始,始终无法清扫。” 裴城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如果派大军清缴,效果如何且不说,光是这粮草供给,就是一件麻烦事。但是,公爷,这种情况对藏锋营来说不算什么,首先我们的人轻装简行,粮草的供应上不会太麻烦,其次之前大军清缴,我们在明山贼在暗,如果是藏锋营出动,两百人往密林里一洒,他们绝对打探不到我们的行踪,这样的话双方就处在公平的位置上。” 他微微一笑,道:“公爷你可还记得,藏锋营是一把黑夜里的匕首,用来剿灭这些藏起来的山贼,是再恰当不过了。” 见他把握十足,王安之也下定决心,问道:“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你有什么要求?” 裴城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一个地方,道:“粮草供给安置在这里,然后按照我的要求,提前在密林中设置一些供应点,只需将我们要用的东西埋在地下然后做好标记,同时在官道上这三个位置各设一营人马,万一我们将这些老鼠从山里赶出来,要做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准备,不能让他们闯进内陆腹地。” 王安之仔细核查了一遍,点头道:“如此安排可谓周全,我会命人去准备。裴城,这件事情你尽力而为,毕竟大山里有很多难以预料的情况,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切记不要逞强,一定不能太过冒险。” 这老头,还是怕藏锋营折损在这山里呀。 裴城心里一笑,点头答应下来。 离开国公府时,夜风习习,月明星稀,裴城心情十分舒畅,还带着一丝兴奋与激动。 第033章 有贼自远方来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新的一周来了,亲爱的小伙伴们,求推荐票求点赞,谢谢大家啦。) 霸州城。 正是一年丰收时,秋收时节,城外那一望无际的稻田里人影憧憧,都是为了收割粮食而辛勤耕作的百姓。今年老天开眼,一年来风调雨顺,没有大旱过,就连天纵河的水,也是乖巧地像自己的小猫儿。百姓靠天吃地,遇见这样的好年景,自然心中欢喜,哪怕农忙时节再苦再累,也绝不会对上天发出一声抱怨。 稻田如星罗棋布,田间小路纵横交错,而在这一片广阔良田的东边,就是那条起于齐山府终于博罗府的官道。 霸州是博罗五州之一,位于最南边,再往南走便是齐山府的地界。 正午时分,官道上行来二十多骑,打马自北方而来。这些人衣着寻常,腰畔悬着长刀,神情略显疲惫,他们身下的骏马倒是姿容不凡,许是见了这道旁青青草地,显得有些躁动兴奋。这个时候田间地头的百姓们都寻着阴凉处,拿出自己带的简单吃食,解决肚子的问题,看见官道上突然出现的二十多骑,也不过是略略打量了几眼,并不显得如何好奇。 官道上闹山贼强盗,而且阵势不小,这件事他们多少也是听说过,只是并不如何担心。从最早开始,这些山贼就只盯着官道上来往的商旅,从来没有打过他们这些本地百姓的主意。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不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他们也不会去探寻个究竟,顶多就是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从官道上经过的正是裴城一行,他带着二十多个手下,数日前从博罗启程,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夜晚从不赶路,白天则是一边行路一边观赏道旁的风景。 南边人烟更为稠密,城池也更加繁华。 这便是裴城这一路走来最直观的感受。 到了霸州地界,眼前这一幕比比皆是,相较于北疆的阴寒酷冷,这里的气候要宜人许多。境内的漯河虽然是一条小河,但是发源于横穿秦国然后改道南流的天纵河,水源充足,这为农田的灌溉提供了诸多便利,加之这里气候温暖适宜,所以这一带是秦国十分重要的粮食产地。 霸州城占地范围极广,最外围是一条宽约五丈的护城河,城墙高约十丈有余,修筑的十分坚固。城内并未驻兵,繁华远胜博罗府城。裴城一行径直入城,虽然他们个个都携带兵器,但是在出发之前,裴城便已经办好了所需要的各种凭证,所以未受什么刁难。 入城后,裴城带着众人走了不到半里地,便看见等候在街口的杜成峰。 “大人!”杜成峰迎上前来,恭声叫道。 裴城微微一笑,道:“等了多久?” 杜成峰永远都是一副平静漠然的表现,有时候裴城会嘲笑他是一个没有表情的人,所以他依旧淡然说道:“卑下估计大人今天能到,所以早起便在这里等候,不敢擅离,怕耽误了正事。” “能有什么正事,你不必这么紧张。”裴城心情还不错,笑道:“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找个地方犒劳下肚子。” 杜成峰道:“卑下已经命人安排好,一早便去和醉仙楼的掌柜说了,让他们备着五桌席面,方才我已经让李广去了醉仙楼,让他们把席面直接送到小院去。” “果然细心,你办事,我放心。走吧,头前带路。”裴城满意地笑道。 所谓小院,是杜成峰提前来霸州后,找的一处大户人家闲置的院落,用做这段时间藏锋营的驻地。名为小院,实际上一点也不小,前后三进房间,连带花园小湖,面积非常广阔。裴城到了院子,也忍不住感叹一番。在北疆待得久了,还真是有点怀念这种精致园林。 入了院子,留在这里看家的二十多个人纷纷上前见礼,裴城一一见过,又问着杜成峰租这套院子花了多少银两,杜成峰一五一十地回报,竟是便宜得很,说是一月二十两,到走的时候一起结算。 裴城赞了一声,倒也没有细问,像杜成峰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自然有他的手段,自己事事过问的话,反而显得不信任他。 博罗的碧云楼被这帮大汉砸成了稀烂,自然没法和眼前醉仙楼的酒席比较一番,不过这一顿吃下来,这些糙汉个个都是赞不绝口,尤其是那每桌一坛的醉仙酿,更是被他们视若珍宝,要不是裴城在首位坐镇,恐怕他们早就为美酒打了起来。 没办法,自从进了藏锋营,他们肚子里的酒虫子憋了太久,即便是每月那仅有的一天外出,也不敢私自饮酒,毕竟四十七条军规不是说着玩的,他们早就见识过裴城在这件事上的冷面无情。今日裴城提前便说明可以饮酒,只是每桌限一坛,不可多饮。饶是如此,也把这群人高兴得不行。 一席尽欢,跟着裴城南下的二十多人自去歇息,其他人则收拾院子,然后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小院最深处一排房子,裴城的住处便在其中,另外也有专门的议事的书房。 裴城双手负在背后,打量着书房内的装饰,望着墙上悬挂的字画,莞尔道:“这些你也懂?” 杜成峰难得地老脸一红,道:“大人说笑了,卑下哪里懂得这些?都是这院子的主人自己捯饬的,我来时便是这副模样。” 裴城看了一会,评了两个字:“不错。” 其实他基本看不懂,说到画,他大致能分出工笔画和水墨画的区别,至于字,只能分得出行书和草书,要让他说出好坏,那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说,文化人不是那么好伪装的,即便你肚子里装着李杜王白的那些名作,可只要一落到纸上就会现出马脚,笔墨上的造诣没有个十几几十年的苦练,哪里会有什么功底。 不过出于某种恶趣味,裴城并不介意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在自己脑子里存量有限的那点玩意一股脑抛出来,毕竟好歹穿越一场,让这个世界的人见识一下地球上出现过的牛逼人物的本事也不错。 杜成峰自己去泡好茶,然后放在裴城面前,寻着下首的位置坐下来。 说了几句闲话,聊天便进入了正题。 “萧髯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裴城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杜成峰道:“根据大人的安排,我们提前赶到霸州城,萧队长已经带着兄弟们出去打探了,他们以小组为单位,分头行动,涉及的范围遍布霸州周围百里。” 裴城点点头,安排道:“这件事情要做好,剿匪的事情不是一日之功。所谓知己知彼,才是取胜之道。来之前,我了解过这群山贼,他们的出现很突然,大概是在半年前,就像是从地底钻出来一样。以前这条官道上,也会有些小蟊贼,但都是小打小闹,而且官军一出,就会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这次的情况不同,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很狡猾,不可轻视。” 裴城心中很好奇,这种游击战术,究竟是哪个天才强盗发明的? 杜成峰沉声应道:“卑下明白。” “要搞清楚他们最常出现的地方,以及撤退时的方向,大概的人数。我走之前,从楚国公府借阅了一批卷宗,根据上面的记录来看,最近这三个月,向官府报案的商户就有上百家,还不包括一些被山贼全部杀死的商旅,可见这群人猖獗到什么程度。但是,他们越猖獗,就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他们不是普通的山贼,应该很有实力,二是他们可能在官府中有内应,所以行事如此嚣张无忌。”裴城缓缓分析道。 杜成峰心中升起一丝明悟,恍然道:“难怪大人要求我们不得暴露行踪,更不得与地方官府有联系。” 裴城笑道:“两百人突然来这里,想要完全隐藏踪迹是不可能的,恐怕在你们入城的第一天,就有人注意到了你们,否则这座院子哪会这么便宜。” 杜成峰惭愧道:“卑下办事不利,让大人失望了。” 裴城摆摆手,道:“跟你无关,我早就预料到这一点,让他们去猜吧,只要我们不主动表露身份,不和他们有明面上的联系就行。我会给你一份手令,如果有人借着官府的名义来啰唣,你就说是国公府私事,不与他们相干。” “是。” “你也去休息吧,这几日无事,只是记得约束一下兄弟们,不要外出闹事。其他的事情,等萧髯他们全部回来之后,再做商议。”裴城淡淡吩咐道。 待杜成峰离开后,裴城从一叠卷宗中抽出一张地形图,看着上面标注的几个点,手指从霸州东边那广阔的密林往东划去,停留在绵延的无为山一带,眉头微微皱着,自言自语道:“你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做事情之前,习惯考虑各方面的因素。旁人一提到山贼土匪,要么是不屑一顾,要么就是直接派兵剿灭,可裴城不同,他的大脑如同一部精密的仪器,总是喜欢思考每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群山贼既然是突然出现,而且势头不小,那么就不能用常理度之。 从一些幸存者的口中得知,这群山贼应该不是秦国人,那么他们是从哪里跑来的?裴城的目光越过无为山脉,然后停留在东方的吴国疆域内,看了半天,他缓缓摇头。且不说要翻过那高耸艰险的无为山脉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裴城纯粹从山贼的角度来看,放着吴国腹地内富饶无比的平原地带不去抢,跑到这异国他乡来做事,他不相信这些山贼会有如此伟大的抱负和爱国情怀。 他的目光往下移动,如果不是从吴国来的,那就很有可能是从齐国来的。 霸州这一带和齐国之间,隔着一个秦国的齐山府,倒也算不上路途艰险,而且齐国面积不大,不像秦国这样地域辽阔,闪转腾挪的空间极大。 齐国?裴城一想到这个被秦国暗中控制的小国家,心头不禁浮上一丝怪异的念头。 有贼自远方来,自己要好好招待他们才是。 第034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今日天气晴朗,风和景明,正适合外出游玩。 来到霸州,裴城才发现这个时代的城池也有繁华之地。若说这个世界依然是农业社会,但是商业的发展已经现出了雏形,比如金钱的流通,在霸州城内就有大型钱庄七家,其中当然以通宝钱庄的分号规模最大。 这年头的钱庄,凭借信誉经营,既可以存钱取钱,也可以自行放贷,如果有人想要借贷,就要拿着自己的不动产做抵押,可以是地契田契,也可以是自己产业的股子,钱庄有专门的人来审查这方面的内容。 大钱庄发行的银票很受世人欢迎,比如通宝钱庄,在这里兑换的银票可以在天下任意一家分号里兑取足额银子。关于通宝钱庄,裴城也略略了解,这家钱庄出现的时间有些年头了,可谓财大气粗富可敌国,据说总号设立在齐国境内。 因为萧髯还带着大部队在外打探消息,所以裴城这两日显得很是清闲,每日里都会去街上转转,原本他只想孤身前往,但是杜成峰说什么也要派一组人跟着他。裴城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派头,但他也知道杜成峰是一片好意,只好随他去了。 今天跟着裴城出来的是李广一组人,自从杜成峰升任第一队队长后,他便将这个家伙提拔成组长。李广对裴城的崇拜,整个藏锋营的人都知道,经常在背地里嘲笑他,李广一贯大大咧咧的,也不在意这些,只要有机会便屁颠屁颠地跟在裴城身后。 一路行去,街边小吃无数,糜子油糕、酸捞饭、黄米粿、珍珠粉粑,样样色香味俱全,勾引得人食指大动,对于李广这些人来说,这样的日子好比梦中,而且还是公费吃喝,个个吃得满嘴流油。 街头巷尾,卖艺的人各自占着地方,喷火,耍枪,吹拉弹唱,百般把戏不一而足,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看到高潮处,自然要叫声好,然后掏出几个铜板打赏一下。对于长期生活在军营里的人来说,这些把戏或许算不上高深,但是胜在趣味十足,一行人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转过一条大街,裴城仿佛突然陷进了温柔乡里,街边俱是高楼耸立,而且风格各有特点,或清雅忘俗,或绮靡艳丽,瞧那二楼上,有美人倚栏而立,神情慵懒,衣着诱惑,也有人长身而立,手中拿着小剪子,修剪着栏杆边的花花草草,偶尔冲楼下望去,唇齿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裴城转头望去,李广等人个个呆立,做口歪目斜状,好一副猪哥模样。 裴城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带着他们离开这烟花之地。 来到另外一条大街上,这里大都是客栈,霸州作为连接南北的枢纽,往来人流极多,所以客栈也多,而且这一行很是发达。虽然对裴城来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他还是顺着脚步朝前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裴城一行人朝前走去,行人大都会自动闪避到一边,一开始裴城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不过想想也没这个可能,直到他回头一看,见李广这群人个个都是鼓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睛,那凶相毕露的模样活脱脱一副纨绔打手的形象。 裴城一阵无语,转头踹了几脚,这才好了一点。 “大人,你看。”李广凑上前,挤眉弄眼地说道。 裴城闻言望去,只见前面两个女子,背影袅袅婷婷,身段很是苗条,拖后一些的那个应该还是个女孩,走在前面的姑娘一头如瀑青丝,身着一袭水蓝色纱衣,裙摆拖下,将一双长腿隐在其中,引人无限遐想。 “光天化日的,你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嘴脸?”裴城瞪了他一眼,训道。 李广的脸皮很厚,而且他知道裴城并未真的生气,所以嘿嘿笑了几声,垂下头道:“大人,我今年二十三了。” “嗯?”裴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咳咳,大人,我是说,我还没娶亲呢。”李广忸怩道。 裴城淡淡哦了一声,然后送给他四个字:“关我屁事。” 李广被打击得不轻,然后脑子里想想,大人这意思,好像是让自己想办法?还是说自己可以上前去搭讪那个姑娘?那要是自己跟她看对眼的话,能不能请大人帮自己提亲呢?这个聘礼可有点麻烦,自己得好好琢磨一下…… 不能怪他想象力太丰富,只能怪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是个大难题。 “大人,大人,这事咱们再商量下呗。”李广跟在后面说道。 裴城没有理会他,反而是瞳孔猛地收缩,因为长街对面,一骑骏马飞奔而来,丝毫不注意闪避路上的行人,而且前面那两位姑娘,显然是柔弱的女子,眼看着骏马朝自己踏过来,竟然像是呆住了一般,根本没有闪避的动作。 长街上响起一阵惊呼声,裴城下意识地有所动作,却看见那纵马的骑士猛地一勒马缰,双腿用力一夹,那匹骏马前蹄抬起,接着整个身躯腾空跃起,直接从两个姑娘头上飞了过去。 众人都惊出一身冷汗,那骑士落下后便停在那里,然后下马走到那年轻姑娘身前,温柔问道:“你没事吧?” 那姑娘显然还在震惊当中,只是傻傻地摇了摇头。 那骑士温和地笑着,又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打马离去。这幕情景落在李广眼中,便朝地上啐了无数口唾沫,然后又低声骂了无数句娘。 裴城见事情平息,便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在他身边响起:“恩公?” 裴城转头一看,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面相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没想起对方是谁。那人看见裴城的面容,原本试探的表情顿时化作惊喜,上前拉住裴城的胳膊,喜道:“恩公,您不记得我了?我是成飞和啊!那天在博罗府城,进城的时候你可帮了我的大忙,还记得吗?” 原来是这个人,裴城想起来了,笑道:“原来是成兄,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成飞和点头道:“不瞒恩公,在博罗城的时候,我也曾打听过恩公的消息,却是没有着落。离开时,我还想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今天却在这霸州遇见,真是意外之喜。” 裴城见他神态平和,虽然有些疲惫,却没有当初见他时那份焦灼,以为他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便笑道:“世事奇妙,只能说是缘分二字,妙不可言。” 成飞和神态十分热切,又道:“恩公,上次匆匆一别,我心中十分懊悔,今日既然再见面,那就让我做回地主,备上水酒一席,还请恩公不要推辞。” 裴城想了想左右无事,而且这人如此热情,倒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点头应允。 成飞和大喜,连忙一叠声地朝那边叫道:“清儿,你过来,这位是你父时常提起的那位恩人。” 又道:“恩公,这是小女,名筱清,年方十六,尚待字闺中。” 裴城大窘,李广大恸,就连那位缓缓走过来的姑娘,脸上也是羞成一片赤红,恼怒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哪有这样介绍自己女儿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跟裴城推销自己的女儿一般。 裴城也被成飞和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十分尴尬,抬眼望去,发现这位名叫成筱清的姑娘正是刚才在那匹骏马下侥幸逃脱的女子,面容倒是十分标致,只不过此时脸色羞红,垂首而立,下巴快要到地面了。 成筱清上前行礼,声若蚁闻道:“见过裴公子。” 裴城侧身避过,道:“见过成姑娘。” 成飞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场间的尴尬气氛,拉着裴城的胳膊,便朝一旁的客栈走去,嘴里不停说道:“恩公,今日成某要好好敬你几杯,切莫推辞啊。” 裴城颔首,不着痕迹地脱开成飞和拉着自己的手,然后跟着他进了客栈。成筱清在转身时悄悄望了一眼裴城,然后在自己丫鬟的陪伴下进了客栈,直入客房。 “组长,咱们也进去吧?”一名藏锋营的将士站在李广身边,低声道。 李广极为幽怨地看着裴城和成筱清的背影,痛苦地说道:“进就进!你这个蠢货,这点事还来问我!” 将士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不知道组长这冲天的悲愤从何而来。 客栈雅间之中,裴城跟成飞和相对而坐,两人用着酒菜,闲聊起来。 从成飞和的口中,裴城明白了这个中年男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原来在半年之前,博罗府那边有几家商户看中了成家的货,跟他商议了一笔很大的单子,并且付了定金,约定好交期。谁知这段时间山贼突然闹了起来,成飞和不放心,亲自带着伙计将货押送上路,还请了不少身手高明的镖师。 可就是这样,他的货依然被劫了,只有自己侥幸逃了出去。 这批货价值数十万银子,再加上对博罗那边商户的赔偿,成飞和一下子就损失了将近七十万两银子,几乎将家底全部赔了进去。成家在齐山府世代经商,算得上实力前茅的商户,可就因为这件事,原本富裕的家境一下子就掉了个头,虽然不至于一贫如洗,可要想回到以前的局面,那可是万难了。 这个中年男人说到最后,已经是满眼泪花。 裴城宽慰几句,又问他以后做何打算。 成飞和怅然道:“还能怎么办?我打算带着妻女回齐山府,操持一些祖产,好歹能勉强度日。” 裴城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极大,道:“成兄,你这段时间先留在霸州吧,先不要急着回去。” 成飞和奇道:“这是为何?” 裴城正色道:“你信得过我吗?” 成飞和点头道:“当然,恩公我当然信得过。” 裴城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问我原因,到时候你就知道。” 成飞和十分纳闷,而是听裴城如此说,便也不再追问,两人复又饮酒聊天。 一席用罢,裴城跟他定好了联络的方式,然后便出了雅间,叫上在外面吃饭的李广等人,告辞离去。 (书友们有兴趣可以猜一猜,裴城这么做的打算是什么?) 第035章 引蛇出洞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三日后的清晨,萧髯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霸州。 在他之前,已经有别的小组陆陆续续地回到霸州。出发之前,裴城曾经强调过,所以这些人都换上寻常旅人穿的衣服,连武器也没带,所以这一路打探也没出什么纰漏,进霸州城之后,他们小心地隐藏行踪,七拐八弯地回到杜成峰租下的别院。 萧髯带着两个小组回到别院,他们是最后一批回来的人。 进了别院后,他来不及休息,找了一个将士问清后,便带着手下两个组长急匆匆地往书房赶。 他到了书房一看,这里已经坐了十多个人,都是这次带队出去打探消息的组长,坐在上首的裴城和旁边的杜成峰正凝神细听,望着那个在讲述一路见闻的组长。 裴城见他进来,颔首示意,然后用目光指着身边的座位,让萧髯先坐下喝口茶。 “大人,我和兄弟们一路南下,走到龙蟠口这个关隘附近,没有惊动关隘上的官兵,而是去附近野外一带转悠,装作迷路的行人,去了几户猎人家,打探到一些消息。”一个组长开口说道。 裴城站起身来,走到身后那张挂着的地形图前,伸出手指点在霸州城上,然后一路往南下滑,停留在一个小小的关口处,沉吟道:“龙蟠口?这里的地形看来很凶险,往南走的话是一段山道,两边都是高山,中间一条小道。” 那组长点头道:“大人说的不错,我亲眼看过,那里的地形十分险恶,两边是群山中间是狭路,非常适合山贼强盗埋伏。不出我们所料,从那些猎户口中得知,在龙蟠口南方这段路上,已经发生了十多起命案,遇难的都是过往的商队,而动手的山贼应该是同一伙人,人数在三百左右。” 裴城皱眉道:“这个数目能确定吗?” 那组长道:“应该可以,有两个猎户在上山采药的时候碰见过他们打劫行商。据他们所说,这群山贼行动有组织,而且身手都不弱,那被抢的商队有一百多人,其中有一大半的护卫,但是最后都被这些山贼杀了。” 裴城问道:“你有没有问过他们,为何那些商队不走别的路,非要走这条路?” 组长苦笑道:“大人,那条路就是官道,如果要走别的路,只能从齐山府坐船沿着天纵河北上,然后再转一个大圈赶往博罗府城,这样费时太久,商人最注重效率,这样耗时间他们很难接受。有的商队自持护卫身手高明,有的则是想碰碰运气,所以大都还会选择这条路。” 裴城望着他,目露笑意道:“袁成筹你做得不错,打探消息不仅仅是要弄清楚对象,更重要的是能综合考虑和分析,你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很好。” 袁成筹最开始的时候是萧髯组里的人,后来萧髯升任队长,便将他提为组长,此时听到裴城的夸赞,他脸上浮起感激的笑容,恭声道:“谢大人夸奖。” 裴城摆摆手,转向看着傻呵呵笑着的萧髯,笑道:“看你笑得这么开心,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发现了,来,跟大家讲讲,让我们也开心一下。” 萧髯正因为袁成筹被夸奖而高兴,觉得自己有识人的眼光,被裴城猛地一问,顿时愣在那里,半晌没反应过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书房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萧髯回过神来,瞪着这群没义气的家伙,冲裴城赔笑道:“大人,这一路上卑下倒是憋了很多话,但是这会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裴城微笑道:“不要急,慢慢说。” 萧髯倒没有说谎,这次外出打探消息,算是藏锋营创建以来第一个正式任务,所以他和杜成峰十分重视,在裴城下达命令之后,两人便凑在一起商量数次,直至赶到霸州的那个晚上,两人还议了一个通宵。最后两人决定杜成峰带着两个小组看家,他则带着十五个小组全部出去打探消息。 以霸州为中心,然后朝着南北两个方向的官道扩散,几乎囊括了这条长达数百里的官道的全部范围,而萧髯身为队长,不仅自己要带着两个小组打探消息,还要联络综合所有小组的信息和位置,可谓十分辛苦,所以这数日的功夫,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 不过付出就有收获,虽然都是从侧面打听,但他心中对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山贼土匪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所以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大人,这些山贼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裴城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萧髯镇定神色,道:“不是说他们是两群,而是说从反馈的消息来看,这群山贼有两拨,第一拨是大半年前就出现的那群,这里面又分为大概两到三个群落,他们人数不详,但是出手狠辣,只要被他们盯上的商队,基本上就不会留下活口,只有极少数人才能逃出生天,所以我打探不到关于他们太详细的消息,只知道这两三群山贼一般都在无为山脉一带活动,只有打听到有大队商队出现在官道上,他们才会行动。” 这几队山贼应该就是裴城判断的从远方来的贼,看他们行事的手段和风格,这显然不是一些咋咋呼呼的土匪,而是一群极为隐忍极为残忍的心狠手辣之辈。 萧髯继续说道:“至于第二拨山贼,则是后面逐渐多起来的,有很多群,人数一般就是一两百,他们都是在密林一带活动,而且下手的对象不分大小,只要看见商队就会动手,不过他们没那么残忍,一般只劫掠货物,如果他们哪天动了杀心,可能只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 裴城沉吟道:“第二拨山贼应该是闻风而动的一些蟊贼,看见这个时机自然聚集起来,想从中谋取财物。” 萧髯道:“不错,卑下也是这么想的,这些蟊贼战斗力不算特别强,所以要剿灭他们只是需要一些功夫,但不是很难。难的地方在于躲在深山里的那几群山贼,我们很难掌握到他们的详细情况,如果冒然闯进山里,很难说最后结果会怎样。”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书房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沉眉思索的裴城。 裴城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萧髯和其他组长所说的情况,对他的判断当然很有用处,只不过这些消息并没超出他的预料,很多只是印证了他之前的一些猜测,所以不会让他太惊讶。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刚才萧髯提到的那个时间点,又一次勾起了他心中的疑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放到山贼这件事上,同样如此,大家都忙着剿匪剿匪,可很少有人思考过这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或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山贼强盗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有人觉得活不下去了,就会上山落草为寇。可是裴城想不明白,如果这群山贼的出现真这么简单,何至于让王安之那么头痛?这些人明摆着不是一时冲动落草为寇的普通山贼啊。 可是大半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裴城百思不得其解,这也不能怪他,大半年前他还在北乡村天天打猎抓鱼呢,哪里会关注千里以南的一群突然冒出来的山贼。 等到他回过神来,发现书房里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便微笑道:“躲在深山里的那些家伙,我们暂时不必去惊动他们,等以后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再说。至于那些趁势而动的小蟊贼们,我们可以先冲他们下手。” 杜成峰问道:“大人请安排。” “很简单,引蛇出洞。”裴城道。 杜成峰凝眉道:“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主动出来找我们?” 裴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见其他人大多还是一脸迷惑,便解释道:“这些人之所以会出现,无非是因为之前的那几群山贼让官府束手无策,所以他们趁乱而起,浑水摸鱼,想趁这个机会大发一笔,说白了这些人就是贪财,只要看见财物,那么肯定会闻风而动。就像方才萧髯说的,他们只要遇见商队,那么就不会视而不见,肯定会下手。” “我们现在人还少,而且不打算大张旗鼓,所以主动去密林里搜寻不太实际,所以现在我们要打扮一下,把自己弄成一副商队的样子,然后在官道上走一圈,这样自然会有小股的山贼冒出来。”裴城笑道。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然后纷纷感叹还是大人英明,不过这些家伙都是沙场上打滚的人物,论杀人那是一把好手,可要说到拍马屁,那就全是惨不忍睹的笨拙手法,一个个马屁生硬无比臭不可闻,让裴城脸色变得十分尴尬。 杜成峰见势不妙,连忙岔开话题道:“大人,具体该怎么做,还请示下。” 裴城咳了几声,道:“我拨二十人给人,你打扮成富户的样子,然后在这霸州城里招到足够的伙计和普通护卫,然后购置货物组成商队,沿着官道一路南下。” 杜成峰沉声道:“是!” 他随即苦着脸道:“大人,卑下这里的银子都是官中拨付的,而且数目不多,想要弄出一个庞大的商队,恐怕有些困难。” 裴城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银子。就这样吧,你去负责这件事,其他人留在别院里,等你的商队南下后,我们会跟在你们后面,所以不用担心。今天就说到这里,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袁成筹留下。”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书房,袁成筹有些激动有些疑惑,不知道统领把自己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裴城沉吟片刻,道:“袁成筹,我有件极为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办。” 袁成筹脸色兴奋神情一闪而过,长身而立道:“大人请吩咐,卑下定不辱使命!” “很好,记住你说的这句话,这个任务必须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旁人知道。”裴城站起身来,走到袁成筹身前,缓缓说道:“你在营里挑五个熟悉的兄弟,现在马上启程,必须在半个月之内做好这件事。” 袁成筹肃慎道:“卑下明白!” 裴城低语一阵后,便让袁成筹去杜成峰那里领取盘缠,立刻起身。 其实这件事他并没有多少把握,但是终归要试一下。 第036章 进击的山贼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龙蟠口是秦国东南方向相当重要的一处关隘,当初齐国尚未臣服,南方齐山府并无险要可守,龙蟠口虽然不大,但是这里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严,所以修筑得十分坚固。如果有敌军来攻打,若不付出数十倍的伤亡,休想拿下这座关隘。 龙蟠口往南,便是很长一段狭长山道,两侧高山延绵起伏,中间一条道路,高山遮挡住阳光,所以这里常年潮湿。官道修建得倒也平整,虽然比不得北方道路那么宽阔,倒也勉强能容两架马车并肩齐驱。 往南走二十余里,群山之中有座当地人称为鸡鸣山的高山,山上原本很安静,可是在几个月前,一群面相凶狠的人住进山坳里,从此这里便热闹起来。这群人集合在一起,经常集体出动袭击官道上往来的商队,手段很干脆利落。他们原本是齐山府内的一群惯盗,自从听说山贼一事后,便兴冲冲地集合起来,抢了这鸡鸣山当做山头,专干劫道的事儿。 这几个月来他们收获颇丰,抢了十多个商队,所得银两货物无数,按照山贼坐地分赃的规矩,这些抢来的财物被分了个干净。有了钱自然要追求一些更高层次的享受,所以不干活的时候,这些人便会三两成群地进城找乐子。 然而山贼闹得太凶,这段时间走官道的商队越来越少了,偶尔有几次商队路过,都是很多商户集结在一块的,而且请了数百护卫,这样的商队他们根本不吃下,只好躲在路边山上叹气。 鸡鸣山的山坳里,欢乐的喧嚣少了,埋怨和对骂声逐渐多了起来。 刘猛坐在上首的位置,右手捏着一个酒坛子,左脚踩在椅子上,看着下面两排对坐叫骂的手下,心中无比郁闷:这群家伙,只知道端起碗喝酒放下筷子就骂娘,连个能给自己出出主意的人都没有,真他娘一群废物。 “吵个屁啊,都给老子闭嘴!”刘猛心头怒火更盛,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大声怒骂。 众人转过身来,看见头领阴狠的眼神,便自动闭上嘴了。 刘猛摸摸下巴,阴冷地说道:“这段日子没有什么油水,老子心里正烦着呢,哪个不开眼的夯货再啰唣,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你们这群饭桶,就知道吃喝玩乐,遇到事儿的时候,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被刘猛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敢反驳,很多年前刘猛便是他们的老大,如今占了这鸡鸣山,更是威压日重。 刘猛烦闷地喝着酒,大声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如果没有商队路过,难道我们要饿死在这里不成?” 众山贼中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要不我再去齐山府踩几个点子?咱们杀个回马枪好好捞一票?” 刘猛乐道:“你这个蠢货居然还知道回马枪,有点意思。至于去齐山府,你他娘的脑子被驴踢了?现在我们闹得这么凶,官府早就提高了警惕,现在回府城找事,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刘猛性情无常,刚还是一脸笑容转脸便阴云密布,其他山贼看同伙吃瘪,不约而同地心里乐了起来。说话的那人见自己触了霉头,便不敢再开口,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 刘猛挠着头,对眼前的局面十分不爽,却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虽然说很多年前就做了惯盗,但他是有很大抱负和志向的人,哪怕是做山贼,也要做最厉害的那种。这些年他绞尽脑汁,四处拉人,总算拉起两百多人的队伍,带着他们打家劫舍,才有今日鸡鸣山这般规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每每想到这些没正形的家伙,刘猛就一脑门子惆怅,说白了这些人都是为了钱,没钱就镇不住他们,一时半会还好,可要是长期找不到财路,刘猛敢保证这些人肯定会造反。可是谁让前段时间闹得太凶,现在那条官道上往来的商队是越来越少了,偶尔有一个,也是几家大商户联合起来的数百人队伍,他们这伙人根本吃不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是一脸颓丧像。 就在这时,一个小头目突然跑进来,嘴里嚷道:“大哥,官道上来了一支商队!” 刘猛腾地站起身来,目露精光道:“真的?” 小头目兴奋地说道:“我亲眼看见的!” “快,快说说,什么样的商队?”刘猛大笑,身边众山贼也都激动地围了过来。 小头目喘了口气,道:“不到一百人,一半是跑腿的,还有二十多个护卫,不过剩下那二十来个人都是硬茬,虽然他们掩饰的不错,但是骗不了我的眼睛,他们是从霸州那个方向过来的。” 众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刘猛,一百人的商队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合适不过,就算有二十多个好手又怎么样?自己这边两百多人,十个打一个,吓也能吓死他们。 刘猛慢悠悠地坐回位子上,声音里有丝犹疑:“他们押送的是什么货物?” 小头目道:“这个不太清楚,但是有二十多辆马车,而且看车辙的痕迹,可以确定都是满载货物的,只是车上都是木箱,所以也看不见具体是什么货。” 刘猛依然在犹豫,这段时间很少有这种小规模的商队路过,此时突然冒出来一队,他下意识里有些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是旁边的其他山贼可想不到那么多,二十多辆马车啊,而且走的是长途押送,那肯定不是什么不值钱的货,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险走这条路了,如果这次能抢下来,岂不是可以逍遥快活很长一段时间? 如此一想,这些人都激动的脸色发红,就围在刘猛旁边开始劝说起来。 被他们这么一番轮流轰炸,刘猛也有点吃不住劲,此时不能再强制地压住他们,否则这帮家伙肯定要闹事,所以他没有再继续思考下去,而是朝身边一个山贼问道:“老八,这段时间霸州城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老八摇摇头,木讷道:“大哥,城里平静得很。” 刘猛听了之后,一咬牙,狠狠道:“告诉兄弟们,收拾家伙,准备干活!” 众山贼轰然叫了一声,然后立刻快步冲去外面召集自己的手下。 刘猛看着这些人激动的背影,慢慢从脑海里剔除掉那些想法,回过神来,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越混越回去,这么点小事就提心吊胆的,如果没有野心,咱怎么从一个山贼朝更高的层次迈进? 毕竟是从事山贼这份职业很多年的专业人员,两百多人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集合完毕,然后一路朝官道那边走去。从鸡鸣山下来之后,这群人在群山间的小路中拐着弯,不消片刻就摸上另外一座山。 这一路行来众人屏息凝神,安静得连飞鸟都没有惊起。 刘猛看到这一幕,不禁满意地点点头,自己这些手下还是有点本事的,假以时日,有可能成为一支精兵啊! 爬上这座不高的山头,在山顶一排嶙峋怪石后找到了两个提前观察的山贼,刘猛走上前,从缝隙间朝山下的官道上望去,只见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商队呢?”刘猛问道。 “大哥,他们估计还要一会才到这里,我看着他们出了龙蟠口,然后一路抄小路赶回来的,所以还得等一会。”一个山贼回答道。 刘猛点点头,不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怪石上。 天上白云悠悠,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天气,在这种光景里杀杀人,不失为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刘猛自小便有大志向,向往那些说话人口中的英雄世界,总觉得自己将来也会成为类似的人物。只不过他时运不济,而且家徒四壁,想求学家里花费不起,想从军又忍受不了那份煎熬,最后文不成武不就,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就做了偷儿,后来被人抓住报官,在大牢里脱了几层皮,出来后索性落草做了强盗。 到如今,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大哥,他们来了!” 刘猛猛地从回忆中惊醒,爬起来转身望去,只见官道上果然走来一支商队,打头的是二十多个带着兵器的护卫,中间则是二十多辆马车,拖后的则是四五十个跑腿。刘猛的目光停留在马车旁边那二十来个年轻人的身上,方才那个小头目说得没错,这些人才是真正扎手的角色。 做山贼做久了,刘猛的一对招子还是毒辣得紧,能够分辨出对方的大概身手。 只不过事到如今,想要临阵退缩是不可能的了,就算刘猛想这么做,他也要顾及到其他人的想法。 “老八,你带着他们在山上埋伏,老九,你带着人去堵他们后路,其他人跟着我,从正面堵上他们。”刘猛快速地吩咐下去。 山贼劫道从来不讲究手段,像刘猛这样已经属于比较细致的了。 官道上,那支商队依然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而在他们后方大概两里多远的右侧山上,在树木遮挡之间,有几双眼睛正朝这边打量着。 “大人,杜队长他们出了龙蟠口,就被人瞧见了,我们的人已经坠上去了,一路上都没被他们发现,根据返回来的消息,那群山贼应该就在前面那里设下了埋伏。”说话的是萧髯,此刻脸上颇有得意神色。 裴城点点头,藏锋营的人训练了那么久,又专门练了跟踪盯梢之术,如果连个山贼都能跟丢,那自己也可以带着他们打道回府了。 他伸出右臂一挥,立刻便有一队人借着林间的遮挡朝前扑了过去。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裴城问道。 萧髯挠挠头,犹豫道:“他们是山贼,还能怎么做?应该就是直接冲老杜他们下手吧。” “还是做最细致的准备吧,山贼劫道,最多也就是拦住前路,堵住退路,然后在山上留下一批人埋伏,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萧髯神情一肃,沉声道:“卑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裴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嘴里咬着一根长长的野草根,缓步朝前方走去。 第037章 吹灰之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官道上,商队慢悠悠地前行,前方的二十多个护卫警惕地望着左右,而跟在后面负责看护货物的四五十个跑腿则忐忑不安地走着,他们是这一带人士,知道如今山贼凶到什么程度。可是山贼再凶,饭总是要吃的,家里一大堆等着开饭的嘴,总不能因为山贼肆虐就天天躲在城里晒太阳,再加上这家主顾给的银子很丰厚,所以这些人都提心吊胆地上了路。 走过这一段山道,前方就是通往齐山府的宽阔大道,那里离官军驻地距离不远,很少有山贼出现,想到这里,众人脚下的速度便快了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怪叫,前方山洼处霍然跑出一群人,约莫百来人,个个手执兵器,此时正一脸贪婪神色地望着商队。 此时阳光正烈,日过晌午,刘猛举起手中大刀,挡住迎面射来的日光,看着对面那些护卫紧张的神色,脸色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还以为有什么阴谋,终究是群没血性的孬种。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绣花枕头一般的护卫,落在中间那二十多辆马车上,心中的热血开始沸腾起来,这一趟看来收获颇丰,这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像之前那样抢了货物便坐地分赃,而是要跟这群家伙讲清楚,只有改变方向,做出一番大事业才有出路。 他冷冷地望着商队前方的护卫,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笑容。 商队的护卫都是从霸州城雇来的,虽然武艺不见得如何高明,但是起码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所以即便一眼看见山贼冒出来,却也没有一个人逃跑,各自紧握着兵器,挡在马车之前。但是在后方,那四五十个跑腿就没有这么硬气了,他们本就是靠着劳力吃饭的苦哈哈,哪有什么觉悟,这一趟报酬再丰厚,也没有自己的小命要紧,所以当山贼出现后,这伙人几乎脚步一致地向后散逃而去。 可是他们没跑出两步就停了下来,因为在后方同样一群山贼出现,一个个狞笑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人,现在该怎么做?”商队中央,一个眉清目秀地年轻人面对他身侧沉默的男人,轻声问道。 杜成峰看着前方的山贼,轻声道:“怕死吗?” 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猛地摇头,道:“当然不怕!” 杜成峰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怕死,那跟他们拼命就好。” 前后都有山贼堵住,而且商队中不过四十多个会武的人,可是山贼足足有两百余人,这是一个强弱悬殊的对比,所以那些可怜的跑腿此刻神色惶惶,双腿都在打颤儿。 刘猛朝前走了几步,拔高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狰狞:“你们听着,我们只要货物,不要你们的狗命,所以留下马车,你们可以滚了!” 他不是一意杀人的武夫,而且两边厮杀起来肯定互有损伤,他不愿平白浪费手下的性命,所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好的方式。听到他的话,前后两头的山贼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窄窄的通道。 那些跑腿见有一条生路,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般奔逃而过,眨眼间便跑出去几里地。 站在商队最前方的护卫们虽然脸色泛起艰难的犹豫,但终究没有人离开,而是一个个坚持站在原地。 看到这里,一直沉默的杜成峰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刘猛见这些练家子依然不肯逃走,只是沉默而又冷峻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朝地上啐了一口唾骂,扬起手臂就要发起进攻的讯号,就在这时,前后狭长山谷里忽然响起一阵震天般喊声! 众山贼一阵慌乱,有人探头朝前望去,有人则扭身看向后方。 只见两边山道,在这眨眼之间,一群甲胄鲜亮兵器泛光的军士疾步而出,他们步伐统一,行走之间撼动大地,嘴中整齐地发出低沉的音节,如大风呼啸,席卷整个山谷! 刘猛的瞳孔猛然收缩,心中泛起鼓点般的焦虑,他放眼看去,两队军士从前后同时进入山谷,虽然人数不多,各有五六十人,可这些人的衣着和兵器表明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大秦官军!更何况他们气势悍然,虽沉默但如山洪迸发,此刻汹涌而入山谷,着实有一番摄人心魄的威势! 此时山谷中如同一个夹心,位于最中间的是杜成峰带领的两个小组以及一些护卫,然后夹在两边的是刘猛的山贼手下,最外面的则是萧髯带领的藏锋营主力。 刘猛的心在止不住地往下沉,他清楚自己今天着了别人的道,可是,他毕竟是有大志向和雄伟抱负的人,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击倒的,所以他扭过头去,冲身边揣揣不安的手下递了一个眼色。 只见那人抬起手中弓箭,朝右侧山坡上射出一支响箭。 刘猛昂首望去,可是山坡上半晌没有动静,他心里不禁一凉,如坠冰窟。 山坡上,是他留在那里的数十个弓箭好手,要知道这年头搞到军用良弓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他也是费了无数银子才找到门路,装备了这数十把三石良弓,就指望着他们在关键时刻出一把力,可是响箭已出,山坡上却没有半点反应,这已经能足够说明问题了。 刘猛的脸色顿时变成一片惨白。 他紧咬钢牙,心知此时已经到了人生中最险恶时刻,容不得自己有半点胆怯,所以用凶狠的目光扫过身边手下,凄厉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不想死就杀掉商队的人,然后一起冲出去!” 不得不说,这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虽然堵在两边山道的只有数十军士,可他不敢打赌后面没有埋伏,所以杀掉中间那帮人,然后两百兄弟聚集在一起,朝一个方向冲杀过去,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山贼们毕竟是见过血光的,在短暂惊慌之后,这些人爆发出骨子里的悍勇,几乎是在刘猛话音落下的同时,两拨人同时爆发出怒吼,然后朝中间的杜成峰等人挤压掩杀过去。 右侧山坡上,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刘猛费尽心机弄来的长弓有的仍紧紧握在尸体手中,有的则被丢弃在一旁。藏锋营的将士在仔细地检查尸体,看是否有躲过刚才致命一击的侥幸之人。 方才刘猛出现在下方官道上的时候,营中精于刺杀的高手在裴城的带领下摸到山坡下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突击,一个回合便将这些埋伏的山贼屠杀干净,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此时将士们在打扫战场,而裴城站到了山坡上,望着下方即将冲撞在一起的人流。 这是藏锋营的第一战! 他站在这里,一是为了解决可能出现的埋伏,二则是想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看看自己亲手训练了数个月的藏锋营究竟如何,是不是能算一把极其锋利的刀。 如果他们连这群山贼都收拾不了,还要裴城自己下去动手的话,那么就不要想着什么刀了,说是一根烧火棍还差不多。 下方官道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在刘猛的怒吼中,山贼们迅疾奔过数十丈的距离,如两波狂流汇合在一起,将商队的人立刻挤压在一处。位于最前方的那些护卫,虽然恪守职责没有逃走,可手底下功夫不强,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山贼那股陷入绝境中的狂暴气息,所以被刘猛带头一冲便散。 最中间,是杜成峰和两个藏锋营的小组。 杜成峰为人沉默凛然,用一杆镔铁长枪,枪法如人,内敛而又犀利,他一人独自面对从后方来的上百山贼,神色间毫不畏惧,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惊慌,仿佛此时来的不是山贼,而是营中的兄弟,仿佛面前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而是校场上激烈又不动真格的演武。 一个人,一杆枪,上百山贼竟然寸步不可进! 杜成峰的枪法朴实无华,可是每一枪刺出去,必然有一名山贼倒地,而这丈二长的长枪舞动开来,他身周三丈之地无人可以通过! 刘猛看着情势,心中如火烧一般灼热,可是挡在他面前的,是二十个藏锋营的年轻将士,他们分为两组,每十人形成一个方阵,彼此武器身法配合得十分默契,刘猛一把大砍刀舞动起来虎虎生风,可就是闯不进对方的阵势!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刘猛的后方,数十人狂奔而来,脚步踏在大地上,震起山谷间连绵回响。 萧髯一马当先,手中一根七十斤的狼牙棒拖地而行。 虽然他们没有骑马,可是此刻同进同退,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千军万马在山谷中奔腾,敲在那些山贼心头,如雷击般震骇。 山贼们奋力冲杀,可是一边杜成峰如磐石屹立,任尔大浪侵袭,一边十人阵型天衣无缝,即便是刘猛亲自带头,可是依然斩破不开这个极其坚固的阵型。 瞬息过后,在外围的藏锋营将士已经冲了上来,一入山贼群中,犹如滚汤泼雪,瞬间就冲散了山贼的阵型。 杜成峰长枪无敌,萧髯狼牙棒纵横,山坡之上,李广长弓在手,一箭便是一条人命。 藏锋营对阵鸡鸣山山贼,这一战赢得十分轻松写意,不费吹灰之力。 若不是裴城提前下了命令,恐怕刘猛的人头早已被杜成峰和萧髯拿下。 即便如此,也只有他和仅有的几个头目侥幸活了下来,其余两百余山贼没有一个逃出去,全部葬身于这狭长山谷之中。 第038章 收获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厮杀过后的山谷中,满眼都是尸体与鲜血,那些临时雇来的跑腿早就跑得没影儿,而那些坚持站在那里的护卫,有十多个在山贼第一波冲击的时候丢了性命,其他人则或多或少带了伤。 有藏锋营的将士带着伤药过来,细心地帮他们包扎伤口。这些护卫看着脸上依旧带着杀意的官军,心中的震骇早已波涛汹涌。他们在霸州城里打滚讨生活,眼力不差,自然能感觉出身周这些人不同的气势。 那是一股与他们往日所见官军截然不同的气势。 护卫们心中无比好奇,这样一队官军究竟是从哪里过来的,不过也只是这么想想,起码现在他们不敢将这些疑惑问出来。 过了一会,那个在霸州城里雇佣他们的冷面汉子走了过来,护卫们当然知道这个人肯定是官军的头目,一个个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 杜成峰上前扶住一个伤势颇重的护卫,先是问了一下他们的伤情,然后对众人说道:“诸位,谢谢你们的坚守,帮了我们不小的忙。按照来之前我们约定好的,牺牲的兄弟,每人五十两银子以作抚恤,受伤的兄弟所有医药费我们都出了,另外每人五两银子辛苦费。” 这番话说得众护卫老脸一红,说到坚守不过是因为行有行规,像做他们这一行的可以收费高,但是绝不能扔下主顾自己逃跑。至于起到了什么作用,今天他们除了挡了山贼几瞬的时间外,再也没有做任何有用的事情。 如今这帮摆明是官军的人不仅不嘲笑他们,反而给出那么丰厚的酬报,这让一众护卫愈发忐忑不安,总觉着这事儿有什么蹊跷,于是一个领头的站出来对杜成峰千恩万谢,至于他所说的银子,则是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杜成峰淡然道:“这钱你们一定得收下,因为这是我们统领决定的事情。” 一边说着,他朝那边山坡上的人影看了一眼。 护卫的头领看见杜成峰笃定的神情,倒也不敢再推辞,生怕惹得这帮人不高兴,然后堆起笑容问道:“大人,不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效劳?” 杜成峰叮嘱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请各位一定要烂在肚子里,我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半点闲言碎语。” 护卫们连连点头道:“大人请放心,小的干这一行,绝对能守口如瓶!” 杜成峰道:“其他就没你们的事情了,你们稍稍休息一番,然后便可以领银子回霸州。” 他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见藏锋营的将士依然在打扫山谷,想了一想,便转身朝右侧山坡走去。 山坡上,裴城站在一块峭石旁边,目光投注在山下那躺成一片的尸体上。 两百多山贼,最后只活下四个人,此刻被牢牢地捆了起来,扔在山脚下有专人看管。这场战斗其实从前后两拨藏锋营将士围堵上来后,便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山贼们在交战之后勉强抵挡一阵,然后便在彼此悬殊的实力对比下,丧失了仅有的那一丝斗志和战意,所以战斗到了后来,已经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这种局面是在裴城的预料之中,他站得高看得远,自然看得到有些山贼已经放下武器蹲在地上,可是迎来的依然是一刀又一刀。裴城并不想否认,在某个时刻他有些不忍心,想要制止这场屠杀,当然,只要他一道命令,藏锋营的将士自然会遵从,哪怕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可是裴城并没有这么做。 他努力地将心中那丝并不必要的怜悯撵走,用冷漠的态度注视这一切的发生。 这些山贼是否该死?是否该这样死?裴城无意做一个道德上的审判者,或者说他从来厌恶那种抢占道德制高点的感觉。 藏锋营的将士需要见血,需要适应这种生活,将来在战场上,没有人该死又如何?你不杀死一个并不该死的人,那么死的就是你自己。 更何况,这些山贼作恶多端,一死以谢天下是他们必然的结局。 “大人,匪首带来了。” 裴城转身看着杜成峰,然后目光移到他身边被牢牢捆住的山贼身上,这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面相普通,神色惨白,嘴角仿佛控制不住般轻微抽搐着。 “你叫什么?”裴城冷冷问道。 “刘猛。”事已至此,刘猛不敢如往日般狂妄,事实上他早就有了必死的准备。 山谷中的尸体他何尝没有看见?这群人下手之狠完全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显然没有打算留下活口,若不是自己和几个头目有点用处,恐怕早就跟其他兄弟一样惨死在下面了。 所以,刘猛现在的态度很配合,只求一个痛快的死法,而不是被各种折磨后死去。 “想死?” 裴城口中突然迸出这两个字,刘猛一愣,然后下意识地明白过来,自己或许不用死!这个发现让他心神猛地一震,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大……大人,饶命!” “饶命可以,说出你知道的,交出你抢来的。”裴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刘猛,一开口就想要将这个中年男人的价值压榨干净。 “大人,如果小的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小的能活下来吗?”刘猛倒也不是真傻,他当然清楚这些当官的翻云覆雨的本事,所以想在他的下属面前求个保证。 裴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一笑,一旁的杜成峰走上前来,拎着他的衣领便是左右开弓十几个大耳光,扇得他脸庞肿起眼冒金星,两侧的槽牙都松动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说……我说……不要打了!” 杜成峰喷了他一脸唾沫,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大人面前谈条件!” 刘猛一脸颓丧,在身边藏锋营将士的虎视眈眈下,心中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竹筒倒豆子般将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裴城在一旁认真听着,但是他们这伙山贼实力有限,跟官府并无太大关联,刘猛弄来的那几十把良弓,也是辗转经过多方渠道,并没有跟官府的主事人搭上线,替他牵线的是齐山府一个姓莫的商人,而且这件事的手脚很干净,想要攀扯上那位齐山镇守司的大官很难,更重要的是,裴城现在对这件事情并不重视。 山贼打劫商队,自然会得到很多财物,鸡鸣山这群山贼尽管多日没有开伙,之前抢来的银子也被花销得差不多,可是刘猛身为山贼首领,自然会藏有私财。 被杜成峰一番敲打后,刘猛老老实实地吐出了自己的家底,其他那几个头目亦是如此,裴城见状便让杜成峰带着一队人马,押着这几个山贼去往鸡鸣山,将那里的家底起个干净。 日落之时,杜成峰带着喜气洋洋的藏锋营将士回到这里,连忙跑来跟裴城报告成果。 通宝钱庄银票十八万两,黄金将近三百两,另有散银若干。 这些财物都是刘猛他们这么多年攒下来的,抢来的货物都低价转售,只收银子和黄金。 难怪这些家伙这么高兴,原来是发财了。 裴城微笑着,见处理山谷尸体的将士们也忙完了,便将众人集合起来,朗声道:“今天一战我们打了一个开门红,你们干的很不错,这些银子这般安排,银票收缴作为以后的备用,散银充作平时的开销,至于黄金,两个队长每人五两,所有组长每人三两,其他兄弟每人一两,就这样吧。” “谢大人!” 这一声直上云霄,而且众人都是出自于真心实意,个个面上带着激动的笑容。 虽然普通将士每人只能得到一两黄金,可那也是将近十一两银子,对于藏锋营的将士来说已经是差不多四个月的饷银,等于是发了一笔横财。更重要的是,这才是刚刚开始,以后剿灭的山贼越多,自己能赚到的银子就越多。 想到这里,很多人激动得不能自已,恨不得现在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山贼窝。 刘猛和几个头目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看着裴城拿自己的棺材本做人情,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可是面上不敢表露出丝毫愤恨,毕竟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命还掐在这群大爷手里呢。 裴城吩咐众将士自去休息,转过身来瞧着这几位可怜的山贼,对跟在身边的杜成峰说道:“将刘猛留下来,你找个人看管他,暂时就跟着我们行动,至于其他人,找几个机灵的兄弟,将他们捆好塞住嘴巴,趁着半夜送到龙蟠口关隘下,然后让守关的军士知道。” 杜成峰连忙答应下来,自去安排这一切。 刘猛是第一个倒霉的山贼头领,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藏锋营的小子们就像吃了药一般,用几近疯狂的姿态投入到伟大的剿匪事业当中,这一带的山贼们突然感觉到,冬天提前来临了。 在裴城有意识的引导下,藏锋营将士将这一片地区变成了战场,熟悉各种战斗方式,比如第一次剿灭鸡鸣山山贼时的引诱,比如事先摸到山贼的老窝然后奇袭,比如挑起两帮山贼的争斗然后坐收渔利之利,到了最后,这帮人愈发有了无耻的迹象,甚至事先换上山贼的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跑到真山贼的地盘叫嚣,等人家出来摆好阵势,再举着优良的秦刀,挽着精良的长弓,用锋利的攻击阵型冲杀过去,将山贼杀得漫山遍野奔逃。 然后,便是他们最喜欢的节目,冲到山贼的老窝挖掘各种埋藏的财物。 可以说,到了后来,这帮人比山贼更像山贼。 没用多久的时间,南起齐山府,北至博罗府,在官道东侧附近的山贼几乎被他们一扫而光,只有那传说中的无为山中的山贼没有出现。山贼被清剿,在官道上往来商队的感觉是最直接的,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是哪路官军出动,居然能将这些山贼端个清光。 关于藏锋营的传说在这一路州府开始传播,世人虽不知道藏锋营,可是他们的名声早已响亮起来。 这一带官府自然早就在关注这件事,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得到知会,这次行动是楚国公亲自指挥,下面的人不可插手,否则直接罢官处理。 风声愈演愈烈,直到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一个苗条清秀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霸州城,在大街上转悠一圈之后,从知州府衙的后门走了进去。 第039章 五湖先生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秦国一直实行军政分治,互不干涉,文官武将之间总会有些明争暗斗。 霸州设知州一名,主管全州政事,而霸州卫的驻地则在城郊不远处,由指挥使统帅。这知州和指挥使脾气相冲,除了必要的公务交涉外,两人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霸州府衙设在城西,前后数进房间。 知州段河,昭武二十一年生人,籍贯剑南府,自幼善学,饱读经书,是地道的士子,所以对那些舞刀弄枪的武夫颇为鄙夷。他前年赴任,只身一人,家眷都留在西京,所以就住在府衙内,所幸府衙占地宽广,他的住所很宽敞。 不过府衙里的人都知道,段知州是个喜静的人,所以后院除了他从西京带过来的几个家人,便只有一些做粗活的杂役。 在后院的书房内,这里十分简朴,摆设简陋,富贵气息一洗皆无,除了几大柜书籍之外,竟是别无长物,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情身份。 此刻书桌旁的暖炉上,正烧着滚烫尖叫的开水,书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俱是凡品。年近五十的段知州面容清癯,神态自然,着一身朴素长袍,动作轻盈地提起水壶,在茶壶中洒上一把茶叶,然后滚水一烫,如是者三。 段河拿起一个小巧瓷杯,茶倒七分满,然后朝书桌对面轻轻一推,轻笑道:“五湖先生在这时节来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段某的一杯茶吧?”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身段窈窕,笑容婉约,一袭淡蓝色衣衫愈发衬托出她的娴静气质。只不过,这女子虽然身段气质俱上佳,容貌却是中下之资,她双眼黯淡无神,浓眉过粗,脸庞肌肤松弛,鼻梁不挺,鼻头过大,脸颊上还有些许点墨一般的雀斑。 她的容貌其实不算很丑陋,整体上第一眼看过去还算可以,只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张脸上处处都是毛病,让人无法生出亲近的感觉。 书房内只有两人,段河口中的五湖先生自然只能是这个女子。 先生一词,倒也并非专指男人,若是女子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也可这么称呼,只是不知这位在一州首官面前安然就座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五湖先生莞尔道:“难道段大人的茶很好喝?” 段河一愣,随即朗声笑道:“不好喝你还喝?每次你来我也没见你推辞过。” 五湖先生状若认真地道:“大人的茶,推辞才是不敬,五湖虽然懵懂,这点礼节还是知道的。” 段河摆手道:“说辞如此无辜,实际上还是在笑段某的茶叶粗劣,罢了,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的能耐我很清楚,十个段某绑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 “大人又在说笑”,五湖先生清婉一笑,声音清澈动听,又说道:“五湖也只有这点本事了,否则又怎会次次让大人占去便宜?” 她嘴里说着这般近似调笑的话语,脸上神情却清洌不可欺,明明是极暧昧的内容,可这书房内偏生是一股淡然气息。段河心中感叹,这女子若不是这般容貌,该是怎样一个妖物?恐怕没有几个男人能挡得住她这般如空谷幽兰的气质,还有那于清淡的感觉中夹杂着一丝蚀骨的魅惑。 他听着五湖先生那如莺啼一般美妙的声音,心中深深地叹息着。 段河忽地陷入沉默,暖炉上的水壶也渐渐停止了跳动,书房里忽地变得很安静。五湖先生坐在那里,姿态端庄,目光在两侧宽大的书柜上游移,偶有停驻,大多是一些关于史实的书籍。 她上次进霸州府还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如今时过境迁,心情也不如那时一般轻松,只不过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变化。 段河在沉默思索,五湖先生便静坐等待,一点也不焦急。 良久后,这位外表颇有文人风骨的段知州缓缓开口道:“如果你要求太高,我很难帮你。” 五湖先生不紧不慢地问道:“大人想怎么出手帮助我们呢?” 段河呵呵一笑,望着她说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五湖先生说的是我们,而段河问的却是你,两人之间的谈话显然有些出入,而且两人都很清楚,段河并非是对五湖感兴趣。 她那双神色黯淡的眸子里似乎有亮光射出,摇头道:“大人,如果您想得到的太多,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有过之前那几次打交道,段河已经有些了解面前这个面容平凡的女子,知道想要从她口中挖出一点有用的东西,那实在是件很难的事情。所以此时见事情的发展似乎又有之前的趋势,不禁感叹对方的精明,也感叹这样一个女子,偏生活在山贼窝里,还是那群匹夫的军师,世事之奇妙有趣莫过如此。 五湖之所以被尊为先生,缘由便是如此。 段河心里很清楚,困扰楚国公王安之很长时间的山贼之患,便是面前这个女子一手挑弄起来的。所以她虽然是女儿身,但是在那群山贼中威信颇高,甚至比他们的首领还要受尊重,先生之名便是如此得来。 当然,以段河一州长官的身份,称其为先生不免有些折节下交的味道。 段河打量着五湖先生的神情,忽地上身微微前倾,嘴角浮起一抹诡谲的笑容,轻声道:“五湖先生瞧不上段某的茶,是否在思念清新芬芳的无为春?” 他本以为这句话抛出来,对面的女子至少会有一丝动容,然而令他颇感失望的是,对方面容古井不波,竟是没有一点异常的反应。 五湖先生素手前伸,捏着那小巧精致的瓷杯,轻抿了一口,浅笑道:“我很久都没有尝过无为春了,经大人这么一说,着实有点思念那个味道。” 她这句话等于是变相默认了段河说出的隐秘,旁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像她这样一个只是谋划山贼就能弄出这般大阵势的女子,竟然是一个齐国人,那个满族皇室一夜尽丧然后被秦国暗中控制的小国家。 在很多年前,无为春属于齐国皇室独有。 段河心中再次感叹,这件事情他是费了很多精力和资源才打听出来的,本以为就算不能击溃对面女子的心防,至少也能看见她失态的一幕,虽然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他得到多少好处,可是起码能让他看见那期待的一刻。 须知文人总是有些类似的怪癖。 他收敛心神,沉声道:“既然你是齐国人,那么今天我不会让你离开这座府衙。” 五湖先生神色平和,迎着他压迫感极重的眼神,轻声道:“大人,您在抓犯人之前,都喜欢跟对方品茶谈心么?” 段河哈哈一笑,不再谈及此事,就此一笑揭过。 片刻后,他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肃声道:“抛开这些不提,如今这件事,我也帮不了你太多。” 五湖先生也不再说笑,点头道:“五湖所求不多,只想知道一件事。” 段河道:“你问。” 五湖先生道:“这股精锐从何而来?” 段河道:“很显然是从博罗府过来的,但是那边将这件事的内情捂得很严实,据说是楚国公爷亲自下了命令,所以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一路官军。” 五湖先生摇头道:“大人,这次来的不是官军。” 段河讶异道:“何出此言?” 五湖先生沉吟道:“不瞒大人,我在来霸州之前,去过几个比较大的山贼驻地,在周遭查看过战斗的痕迹,这股精锐只有数百人,而且打仗的方式很特殊狠辣,恕我直言,东三府目前的卫所中没有一支军队能够做到这一点。” 段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显然手段很厉害,竟然能够摸清东三府的军力,若不是他知道山贼的实力,很想问她一句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疑问被他按在心底,问道:“会不会是楚国公的私军?” 五湖先生摇头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大人,这股精锐应该就驻在霸州城中,您是否可以弄到一些他们的消息?” 段河失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进霸州城第一天我就知道了,还特意派人给他们寻了一处宽敞的园子,一个月的租银才二十两,但是这帮人的口风很严实,和你差不多。上次龙蟠口的守军发现被绑住扔在关下的山贼,我就意识到和他们有关,然后命人去试探了几次,都被赶了回来,然后我又派捕快去探消息,人家直接拿出王安之的手令,说是楚国公府公干,我的手下连门都进不去。” 五湖先生点头道:“原来如此。大人,五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段河笑吟吟道:“之前说过,如果你要求的太高,我可帮不上忙。” 五湖先生不为所动,直接说道:“份例涨三成。” 只是五个字,却让段河心中猛然一跳。 所谓份例,便是二人之间的约定。 五湖先生能在这霸州城内行走无碍,就是因为她第一次进城时,便通过关系找到段河,双手奉上十万两银票,并且言明以后每个月都是如此,只求段河能给她一些方便,并在适当的时候告知一些消息。 十万两银子,对于段河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当时他正为银子烦心,上面的人不时下来催促,可他虽然也捞钱,但是哪有搜刮寸土的能力和决心?毕竟这霸州是在王安之的治下,闹出事可没人能救他。 便在这个时候,五湖先生适时出现,段河只不过稍稍犹豫一下,便应承下来。 对此他心里并无负罪感,风骨是给别人看的,银子才是自己拿的,更何况他需要这么多银子,也不仅仅是为了中饱私囊。只不过他毕竟是个考虑周全的人,所以和对面女子一再言明,山贼绝对不可扰民,尤其是在他的治下。 三成,那就是三万两银子,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是段河深知报酬越高风险越大的道理,所以并未立刻答应下来,而是问道:“你想要什么?” 五湖先生凝视着他的眼神,柔声道:“我想跟大人借一支兵。” 段河摇头道:“霸州卫我可插不了手。” 五湖先生道:“我说的不是霸州卫,而是大人您的州军。” 州军负责城内防御,人数不多,毕竟霸州是内陆州城,但是也有三千之数,而且装备战力比山贼要强上许多。 段河略微思索片刻,依然摇头道:“不成。” 五湖先生紧接着说道:“五成,五百人。” 段河轻轻叹口气,道:“你要州军做什么?” 五湖先生浅笑道:“大人放心,我不会让您太难做,而且这拨州军我也指挥不动,都是您的亲信手下,还能出事不成?我只是希望在我派人送信过来的时候,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毕竟如果让那帮人得手,对大人您来说也没有好处。” 段河沉声道:“我答应你。” 五湖先生起身款款道:“多谢大人,时日不早,五湖这就告辞了。” 段河看着她,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身段苗条风韵十足的女子浅浅一笑,樱唇微张道:“当然是陪那帮精锐好好玩玩,大人,您说对么?” 段河微微点头,然后伸手送客,注视着她如春风拂柳般离去,心中思绪万千。 第040章 黑云压山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如果说虎城是吴国人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大城,用来阻挡秦国铁骑东进之路,那么延绵起伏数千里的无为山脉,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天然屏障。 世事变化,沧海桑田,百年间一切都变了模样。 百年以前,军神方谢晓率吴国大军,一路西出,十年中七战七捷,这几次大战将秦国官军打得肝胆俱裂,一路且战且败且退,一直退到国都西京城下。就在这时,方谢晓下了一道命令,吴国皇室集结举国之力修筑虎城,终于在这位军神大人去世前夕竣工。 或许是那位军神大人发现了什么,又或者当时那只是他的无心之举,却得以让吴国在这百年间保住自己的国土。自从方谢晓去世后,吴国朝廷内部发生动乱,而秦国终于缓过劲来,最重要的是方谢晓这座他们头顶的大山被搬走,他们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后面的故事无需赘述,秦国收复了国土,一直打到虎城脚下。 吴国皇室这些年愈发昏聩,若不是还有平江霸刀营守住一丝脸面,恐怕早就引来世间群狼的窥伺。 当然,最重要的是吴国的特殊地理位置,北有吞噬生命的黑泥潭,南方则是浩浩汤汤入海流的大江,东边是广袤无垠的汪洋,而西边将整个吴国的边疆遮挡住的,便是这连绵的无为山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若不是有这样一个四面都有屏障的特殊位置,吴国皇室也不会昏庸腐朽到渗出腐烂的味道。 无为山不是一座山,而是横亘在秦国和吴国之间的雄伟山脉,它北起虎城之侧,南至齐国都城佑京,绵延数千里,五千丈以上高峰有六座,千丈以上高峰不计其数,在这个地域极其广阔的山脉中,形成无数片没有人踏足过的原始丛林,珍禽异兽数不胜数,若是有人犯了事,只要往无为山脉里一钻,那么谁也找不到。 当然,原始森林里遍布危险,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的猎人,也不敢过于深入这一片山脉。 在无为山接壤秦国疆界的西边,还有一大片密林,丛林茂密无比,林中路径难辨,与荒林不相上下。在这段时间骚扰秦国官道的山贼,很大一部分就在密林的外围地带活动,因为这一带的地形复杂,所以之前王安之派出的官军清缴效果甚微。 不过到了现在,这些浑水摸鱼的山贼大都销声匿迹,极少数侥幸没消失的山贼群落,也都胆战心惊,早就收拾好了行装,有的一路南下去往齐国,那里因为历史原因管制并不严格,一贯是江洋大盗的乐土,还有的山贼则抱着一搏的心态,准备西穿官道直入秦国腹地之内,但是被早有准备埋伏在各个关隘处的秦军一网成擒。 裴城率领下的藏锋营就像一匹冲入羊群的恶狼,将这些山贼打得打杀得杀,他充分发挥藏锋营的机动性和强大战斗力,同时用高额的赏金刺激,用严苛的军规约束,在转战密林的这段时间里,藏锋营的战斗风格逐渐成型。 那些在他们手下落败的山贼感触最深,这群人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支官军,他们残忍、狡猾、坚毅,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不忌讳任何手段。 即便有山贼侥幸逃脱,也被与裴城配合默契的王安之指挥官军一网打尽。 肃清之日,就在眼前。 站在密林树木的枝桠上,向东边望去,可以看见那些耸立在云端的高山,然而看山跑死马,尤其是在路径难辨的密林之中,从这里走到无为山脉附近需要很长的时间。 密林中没有路,即便在某些地方能看到山贼之前活动的痕迹,也很难找到一条宽敞些的道路。林中树木交绕,地上植被蔓延,在这种环境中,一队人马缓缓前行。 对于长期生活在荒林中的裴城来说,眼前的景象颇为熟悉,唯一的不同在于色彩上的差异。荒林因为地处北疆,所以树木经久枯黄,林中大片大片淡黄的色彩,一派疏朗景象,而在面前这片密林中,则是处处生机盎然,即便是秋天,也是入目尽草绿。 藏锋营的将士在密林中沉默的行走,前方五里地外则有几个经验丰富的出身猎户的将士,他们在裴城的安排下提前打探路途。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这群人变得愈发像一个整体,一百余人的队伍在行进时如同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显得例外,连他们呼吸的频率,也随着行走的调整也变得统一起来。 这将是一段漫长的路程,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懂得在这个时候保存体力。 不得不说,山贼的眼光极佳,选的藏身之所十分安全,这密林之中完全无法让大军通过。虽然藏锋营有两百匹西众国的良驹,而且在这种路况下也可以勉强前行,不过裴城出于实战的考虑放弃了骑马进林,等到了无为山脉,那里尽是崎岖山路,良驹也起不了作用,反而会成为自己的累赘,毕竟不是每一匹良驹都叫风流,能够跋山涉水毫无阻碍。 在进密林之前,裴城曾与秘密赶到霸州城的王安之有过一次长谈,两人对是否现在进入密林前往无为山脉持有不同的意见。在裴城看来,这件事自然越快越好,趁热打铁才是上策。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清缴密林边缘的山贼过程中,他已经掌握了藏在无为山脉中的山贼的信息。 这些消息很零散,那些活动在密林边缘的山贼所掌握的信息都比较片面,但是裴城将其综合整理后,对那些神秘的无为山山贼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躲藏在无为山脉附近的山贼分为两拨,从大半年前出现,就好像是凭空在地底冒出来一般,他们的目标都是往来在官道上的大型商队,这群人就像躲在暗处的毒蛇一般,找准机会就会吐出毒信,一击得手后迅速退入密林,然后隐藏在茫茫群山之中。 王安之之所以不想现在就派藏锋营出动,主要还是有点担心那两伙山贼的实力,毕竟藏锋营只有两百人,而且在前段时间的清缴行动中伤了将近二十个人,现在只能留在霸州城内治伤。 他的看法是先派人摸清楚那些山贼的底细,然后再大军轻装简行,直扑无为山,争取能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最后两人经过一番讨论达成一致,裴城带着藏锋营入林,作为前哨打探,而王安之从博罗府紧急调过来的一卫精兵则跟随其后,两边保持联系,同时王安之坐镇霸州,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最后一点的考虑,是裴城提出来的,因为他在之前清缴山贼的过程中,也发现一些问题,这些人如果没有和官府中人勾结,那么很难在之前王安之派出的大军清缴中存活下来。 今天是入林的第三天,裴城已经察觉到,藏锋营的迈进速度有点快,将身后那一卫秦军抛离得有些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军行动不比寻常,要保证队伍的延续性,还要考虑到粮草的保障,远远不能像藏锋营这百八十人这么轻松,所以两支队伍之间的距离也越拉越大。 也幸亏他是一个天生的猎人,才能在这枝叶遮天的密林中辨明方向,他之前了解到的关于无为山山贼位置的信息,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方位,毕竟那伙人行踪很神秘,即便是身为同行的其他山贼,也难以了解清楚。 藏锋营的将士沉默前行,前方有人探路,队伍尾端的将士则会不时留下一些标记,这是给后面的那一卫官军指明方向,否则那些人会迷失在林中也说不一定。 正午时分,阳光透过繁茂枝叶的间隙洒下来,映照在地上,一片碎影斑驳。 处于队伍中间位置的裴城停下脚步,然后抬起右臂,随着一声声号令响起,队伍猛地停了下来。 杜成峰走上前来,目视裴城问道:“大人,怎么了?” 裴城抬头看了一眼日头,道:“让大家休息一下,吃点干粮再继续赶路。” 杜成峰自去安排,将士们听到命令之后,然后各自散开,以小组为单位围坐一地,取出背后包袱中的干粮,慢慢地吃着,直到此时,众人才开始悄声交谈。 裴城对这次出动十分重视,准备的也很充分,除了随身携带的兵器之外,藏锋营的将士每人都带着充沛的干粮、盐巴以及火种,随队前行的医官则背着充足的疗伤药物,另外这里水源充足,密林中有几条潺潺流动的小河,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取水之前先试一下是否含有毒素。 密林中也有野果,除去有毒的那些,剩下的都能填饱肚子,而且味道甘甜。 得益于裴城之前的操练,藏锋营的将士早就习惯了这种长途奔袭,负重行进也不在话下,所以这一路虽然很辛苦,但是众人的精神都很不错,且在体力的保持上做得很好。 裴城自己同样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不仅有其他人都有的东西,还有很多资料,除此之外,他甚至还背了一份三个医官所携带加起来的药物,光这玩意就有数十斤重,在他背上像一座小山似的。 杜成峰和萧髯很是看不下去,怎么说这也是自家长官,不是驴子,让他扛着这么多东西走路,藏锋营的脸面往哪搁? 裴城笑骂一句屁的脸面,然后没理会他们,反正他的力量太强,而且精力过于旺盛,背这么多东西也不怎么觉得累。有他做榜样,下面这帮人跟比赛一样往自己的包袱里塞东西,吃的,用的,甚至还有人背了几副牌具,让一旁看着的王安之为之惊叹,搞不清楚这帮人到底是去剿灭山贼,还是寻个借口去无为山郊游踏青? 简单吃完午饭后,众人稍事休息片刻,然后便继续踏上路途。 三天后,他们终于走出密林,看着眼前这幕群山环绕的壮观景象,众人不由得深深吸口气。 裴城没有心情欣赏美景,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那如并蒂花开一般的两座山峰上,那里离他们所处的密林边缘并不远,也没深入到无为山脉深处,更重要的是,那两座山峰如双生一般相似,应该就是情报里所说的山贼驻地,或者山贼就躲藏在不远处。 这两座山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双头山。 一阵暴雨袭来,将藏锋营将士琳了一个全身湿透。 而此刻黑云压山,不知是否昭示着即将要发生的大事。 第041章 双头山的夜与月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又到新的一周,求小伙伴们的推荐票支持,另外感谢悦悦和逍行纪一直不懈的支持,给你们点赞!) 双头山并排而立,两山一般高,外形极为相似,可谓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 下午一场暴雨袭来,傍晚方停。 入夜后,山中气息被暴雨一洗而净,十分清爽舒适。在左山面对无为山脉的那一侧,半山腰处有火光点点,间或有人声传出。这一片区域是块十分平整的地面,盖有简易房子数十间,如棋盘上的棋子一般,紧紧挨在一起。 双头山虽然只是位于无为山脉的边缘,在之前却是人迹罕至,直到一群神秘人的来临,这里才有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张有才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年方二十,个子不高,但是相貌颇英俊,浓眉大眼之间露出些许英气。放在数年前,他还是一个在私塾里苦苦研读的学子,每日被先生折磨得很是痛苦,当时埋首故纸堆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成为一个山贼。 今夜轮到他放哨,早早吃完晚饭后,他便拿着武器,走到山腰畔一棵垂松下面,噔噔几下便爬到树干上,寻了一个被枝叶挡住的枝桠,然后蜷缩着双腿坐了下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双眼朝下方四处梭巡着。 他从小在佑京长大,家中双亲在两年前相继去世,便只剩下他一个人,原以为混个功名在身,便这样过完一生,可是去年春天一个晚上,一个陌生人潜入他的陋室,跟他说了一番话。 张有才的人生轨迹从那一刻开始改变,他义无反顾地扔下一切,将祖宅变卖,换成银子后跟着那个陌生人走了,颇有疯癫之态。旁人不清楚,但是张有才心中一点都不后悔,他相信,任何一个还有点自尊的齐国人,在听到那个人的话之后,都会抛下所有跟他走。 尤其是当之后他见到那个人之后,他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之后的一年里,他和其他许多陌生的年轻人一样,被扔到一个偏僻的山洼里,接受了长时间艰苦的操练,从一个柔弱的学子变成一个勇猛的战士,这其中吃过多少苦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是他绝不后悔。 后来,他们在那个人的带领下分散潜行,穿过齐国与秦国的边境,来到这里干起了山贼的活计。 夜风有些凉,张有才心里却无比火热,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他昂起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感受着那皎洁的月华,不禁陷入了长久的默然之中。 “傻小子,看什么呢?” 一声轻柔的话语从上方传来,惊得张有才身体一晃,差点就摔下去。 “什么人?” 张有才低声质问,同时右手已经摸上了刀柄。 树上枝叶簌簌而动,宛若微风吹过,张有才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苗条的身影落在他面前的枝干上,他本能地拔刀出鞘,但是在月光下看清那人的脸庞,便立刻站起身来,刀尖向下垂着,恭敬地说道:“公主殿下!” 五湖先生站在他对面,那张有些难看的面庞上泛起一个清淡的笑容,摇头道:“说过很多次,不要叫我公主殿下,你可以叫我先生。” 张有才有些执拗地说道:“您就是公主殿下,草民不敢无礼!” 看着他硬顶着脖子的可爱模样,五湖微笑着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抹痛惜,道:“齐国都亡了,还有什么公主殿下?不过你说得对,我们还是有一个公主殿下,只不过她在佑京的皇宫里,而不是在这里。” 张有才英俊的面庞上有着比较稚嫩的怒气,他冷声道:“那座皇宫里的人,没有资格做齐国人。” 这段对话又牵涉到那件事情,在当年的齐国皇室被疑似长生神庙的人一夜杀尽后,早就意图颠覆齐国的秦国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挥动手下势力,趁着齐国政局混乱的时候,立了一个傀儡政权,那是一个齐国的小家族,也就是如今的齐国皇室。 至于原本统治齐国的秋氏一族,世人都以为死在了神庙来人的手下,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女婴侥幸活了下来,也就是如今站在张有才面前的五湖先生。 霸州知州段河如果能打探到这个消息,那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离开,可是这个消息是齐国如今最大的秘辛,但凡是知道内情的人,都绝不会背叛他们的公主殿下。 “不说这个了。”五湖语调微冷,显然这个话题触动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她转过身去,牵着裙摆坐在树干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轻声道:“你也坐。” 虽然认识有一年多,张有才在她面前还是显得很紧张,他缓缓坐在树干上,和五湖之间隔着很大一段距离。 “辛苦吗?”五湖开口问道。 “恩?”张有才没反应过来,懵懂问道:“殿下您在说什么?” 五湖淡淡一笑,看出他内心的紧张,柔声道:“我是说,让你们过来当山贼,是委屈你们了。” 张有才猛地摇头说道:“一点都不辛苦,跟着殿下,草民觉得很踏实。” 五湖叹道:“不要再一口一个草民了,连我都能看清现实,你是读过书的人,何必自欺欺人?我确实是秋家的后人,可当年皇族覆灭时,我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如今国亡家破,又有什么资格受你一声殿下。” 张有才固执地说道:“殿下也说了,当年您还小,那事跟您有什么关系?现在做山贼我觉得挺好的,秦国人趁火打劫,还派兵占领佑京,美其名说保护齐国皇室,分明就是狼子野心!现在跟着殿下您,在秦国的地界上杀人放火,我觉得这样挺好。” 像张有才这样的年轻人,在这里全部都是,他们曾经都有着不错的身份和前途,但是五湖一声召唤,他们就义无反顾地跟了过来。 齐国皇室虽亡,但是人心未亡。 五湖见他终于不再自称草民,而是改称我,心中稍微舒服一些,她早已习惯在世人面前波澜不惊,也只有在这里,才不用那么费心地掩饰自己。 “可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微微叹道。 张有才纳闷道:“为什么不可以?之前秦国不也是派了大军过来吗?可是他们连密林都进不了,更何况这里的地形更为复杂,殿下,您不用担心,再说还有我们呢!” 五湖望着这张年轻脸庞上庄严的表情,心中一阵悸动。 这八百死士,是她手中唯一的希望。 “你说得对,他们拿我们没办法,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晚上夜凉,你多穿点衣服,注意自己的身体。” 五湖细心地叮嘱,让张有才心中无比感动,望着她飘然跃下的身影,他连忙轻声道:“恭送殿下。” 五湖从数丈高的枝干上一跃而下,落地时悄然无声,姿态轻盈飘逸,显然有一身非常不错的武功。 她一路逶迤而行,回到自己的屋外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便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人的面孔隐藏在黑暗之中,声音十分醇厚:“刚到。” “进屋说吧。”五湖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当先推开屋门。 屋内陈设很简单,一张书桌,几把藤椅,两排书柜,左侧一间卧房,中间以屏风相隔。这样的摆设与她的身份极不相称,可是如她所说,国难如此,已经不是追求享受的时候了,一切能简则简。 两人隔桌坐定,在烛光的映照下,那个男人脸型刚毅,神色不怒自威。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五湖倒了一杯茶,递到那人面前。 男人点头道:“我估计你这段时间要发动,所以便提前起身。” 五湖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男人反问道:“你真的要放弃这里?” 五湖微笑道:“这里有什么用?不过是个栖身之地而已,在哪里找不到?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么?这个局谋划一年之久,如今也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男人双眼精光微露,道:“看来你很有把握。” 五湖说道:“你早就确认这一点,否则你怎么肯借我一支兵。” 男人失笑道:“我做过很多猜测,却没想到你将我霸刀营的人用做山贼,五湖先生之行事,实在是出人意料。” 五湖淡笑不语,心中同样震惊无比,这个人能穿过自己在双头山设下的重重暗哨,悄无声息地潜行到自己的住所,这份心机与能力确实让人惊叹。不过,她略略一想也就释然,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么会被人称作军神之后? 这个男人,便是吴国霸刀营统领、天策军副将方赫。 当日他与自家二哥及妻子说要南下齐国,此时却出现在这绵延无际的无为山中。 而一直困扰王安之的两伙藏在无为山的山贼,便是这两人联合之作,一伙山贼是五湖亲自训练的齐国死士,而另一伙则是方赫借给她的霸刀营刀客,如此强大的组合,也难怪之前秦国官军一直束手无策。 方赫沉声问道:“人我已经借给你了,并且信守承诺,我从未干涉过你的计划,交给你的人应该没有违背过你的命令,现在你是否该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五湖沉吟道:“你和我的目标都一样,那就是要让秦国乱起来,所以,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方赫神情一变,冷冽说道:“对你或许不重要,对我却非常重要,所以我必须要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五湖讶异道:“为什么?” 方赫凝望着她的双眸,一字字道:“霸刀营的人都是我的兄弟,我不允许你将他们放到一个危险的境地。” 五湖并未对他阴沉的目光生出惧意,斟酌道:“我的人有了回报,秦国的一股精锐力量已经摸到了密林边缘,相信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支大军。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王安之现在不在博罗,而是悄悄地来到霸州。” 方赫长久沉默不语,然后冷笑道:“五湖先生,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我之所以帮你,是与齐国有关,而与秦国无关,你想怎么对付王安之,我并不在乎,如果你没那个能力,他日我自会取其项上人头。说明白一点,你对秦国东三府布的局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在这里的计划,你究竟想怎么对付秦军,是凭你手中的八百死士,还是想让我霸刀营的人当替死鬼?” 五湖心中一冷,面上淡然道:“方统领大可放心,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我不屑于做,更何况将来我要仰仗你的事情还有很多,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见她执意不说,方赫心中同样在思索,面前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显然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单凭她一介女子能在秦国弄出这般动静,即便孤傲如他,心中也有着一丝敬佩。 他点点头,说道:“如此最好,我相信凭五湖先生的能力,要让我霸刀营数百将士安全退回齐国,应该不是问题。” 五湖淡淡一笑,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方统领,我和你约定的另外一件事,不会出问题吧?” 方赫沉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来之前已经知会过段将军,等你的人在博罗府一发动,他便会挥师西进,不过,我必须要提前跟你说明,现在不是开启战端的时机,所以我们只会佯攻,而不是真的要挑起一场大战。” 五湖点头道:“如此便足够。” 方赫到此时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道:“我要连夜赶回佑京,希望五湖先生你不要忘记自己做过的承诺。” 五湖微笑以对,反问道:“不知道我这算不算前门拒虎,后门放狼?” 方赫大笑道:“方某人不是秦国皇室那帮蠢物,你大可放心。” 说罢,起身潇洒离去,孤身一人的身影在暗夜里竟是显得无比强大。 五湖静静地看着他离去,良久之后,她抬起手指敲击着书桌桌面。 一个灵巧的人影瞬间进入她的屋子,在书桌前微躬站立。 “打探清楚那帮人的位置没有?”五湖清冷问道。 “回禀殿下,已经弄清楚了。”那人回道。 “很好。你去告诉卫首领这件事,然后立刻放出信鸽,同时派出得力兄弟,利用我们提前设置好的暗桩,一路换马不停,分别通知霸州和博罗府的兄弟,在五日后子夜时分准时发动。”五湖冷静吩咐道。 “是!”那人应下,随即犹豫片刻,问道:“殿下,您要不要暂时回佑京?秦军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到时必然有一番恶战。” 五湖摇头道:“有什么好怕的?这几天我先带着他们在这山里转转,记住,遇大事先静心,这才是成事之道。” 那人尴尬地微笑着,然后告辞离去。 屋门依旧敞开着,夜色微稀,月辉明亮,五湖起身走到门前,凝望着双头山的夜与月,那张脸庞上闪现出一抹孤独和冷寂,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怜惜之心。 第042章 猎与被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冷雨年过三十,官居博罗府城北城卫指挥使,手掌七千雄兵。 博罗城中五卫,除去东城卫掌握在李逸扬手中,其他四卫都是楚国公王安之在军中的嫡系力量,无论是装备还是战力都是秦军之中的翘楚。冷雨出身平凡,若不是得王安之赏识,以他的出身,绝无可能在派系林立的秦军中爬升这么快,而立之年便能掌握一卫精兵。 王安之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对王安之忠心耿耿。 半个月前,他接到王安之一道机密手令,便即刻整肃全军,然后用演习的名义秘密离开博罗府,一路南下,沿偏僻小路而行,直扑密林。进入密林后,他与等在那里的裴城碰面,然后从这个年轻人的嘴里听到了此行的目的。 直到此时,他才看见藏锋营的真实面目,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愈发好奇起来。 拜李逸扬所赐,现在博罗府的秦军大将都知道了藏锋营的存在,却因为王安之的掩盖,所以没几个人清楚内情。而长街对峙对于李逸扬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耻辱,所以他也不愿多加提及,弄得像冷雨这样手中掌兵的大将心痒痒的,很想看看楚国公秘密组建的藏锋营是个什么模样。 在密林中,冷雨终于一尝所愿,见识到这群成色各异行动统一的虎狼之师,藏锋营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以他带兵多年的眼光来看,自然能发现这些人的不凡之处,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对裴城更是高看几分,觉得此人能得王安之的器重绝非偶然。 两人在密林边缘一番深谈,就接下来的配合动作商定细节,令冷雨十分欣赏的是,这个年轻人心思非常缜密,包括藏锋营和北城卫的联络,进退之间的配合,到达无为山脉后的举动,都有很详尽的构想。而这些构想在戎马生涯的冷雨看来,显然并非一个刚从军的雏儿能领悟出来的。 此后便是分别,裴城带着藏锋营先行进发,而冷雨率领北城卫随后跟进,不过因为两边的速度差异,所以他们在密林中相隔的距离也越来越大。 及至今日,冷雨估计藏锋营早就到了无为山脉附近,可他的北城卫却依然被困在密林之中。 秋日时节本来天高气爽,可从他们进入密林的第五天开始,便是连续的暴雨,往往是一天之中只有两到三个时辰雨势停歇,其他时间都是瓢泼大雨,原本干燥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淤泥和杂草混在一起,很容易就会勾住人的步伐。 这种天气地势中,一个人的行走都会无比艰难,更何况是携带着必备辎重的七千大军,碰见这种情况,一贯以行军突击坚决勇猛突出的冷雨也没有好办法,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副将下令。 距离他们出发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天,冷雨抬头看看阴沉的天幕,眼见着一天又要过去,转眼便是傍晚,可是今天才走了不到二十里路程,往往是还没走出几步,就会有马车陷在泥地里,然后众人要帮助战马将车拉出困境,如是者不断重复,路没走出多远,整个北城卫的将士已经是人困马乏。 他望着渐渐昏暗的天色,一抬手招来令官,吩咐道:“全军停下,暂且扎营休息。” “是!”令官领命而去,在密林中扯着嗓子呼喊,命众将士寻些干净地方扎营。 因为连日的暴雨,这密林中已经是处处泥泞,想要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将士们只好尽量将就着,在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开始定桩扎营,好不容易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地幽暗,林中四处燃起火把,伙夫小心翼翼地掏出火种,然后开始生火做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这个时间没有下雨,所以众人还能安心吃顿热饭,而不必像几天前那样顿顿吃着冰冷坚硬的干粮。但是一顿热饭也足够煎熬,因为林中的树枝大多潮湿,伙夫想尽办法点燃之后,林中便升腾起一团团浓重的白烟,呛得众人咳嗽不止。 冷雨端坐在中军帐中,脚下依然是一片泥巴地,在他身前围坐着一群卫中将官,有副指挥使,参赞,以及各营统领。 一张简易的木桌上,铺开一张宽大的地图,众人围在桌前,看着地图上的标记,不由得一个个露出轻松的神色。 冷雨抬眼问道:“魏统领,藏锋营留下的标记确认没有?” 魏统领点头道:“回报大人,末将亲自去确认过,确实是藏锋营留下的标记。” 陡然一团浓烈的白烟弥漫在帐内,众人纷纷咳嗽起来,冷雨皱着眉头朝帐外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看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冷雨抬起手臂,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对众人说道。 副指挥使廖海沉声道:“大人,看来我们最迟后天就可以走出密林,到达和那位裴统领约定好的地方。” 冷雨皱眉道:“藏锋营一路留下标记,证明他们在密林中没有遇到问题。可是按照约定,我们最迟在三天之前就应该到达无为山脉左近,如今迟了这么久,藏锋营却无任何消息回传,我担心他们那里出了问题。” 二营统领魏庄摇头道:“大人不必担心,藏锋营的小伙子都是精锐,即便不能生吃了那群山贼,却不会轻易输给对方。” 冷雨看了他一眼,心中不以为然,别人不清楚,他可是从王安之的手令里发现了一些端倪,如果山贼真那么简单,怎么会这般大费周章?而且王安之舍近求远,宁愿从博罗调来自己的嫡系,也不愿就地征调霸州卫,这里面的问题可能很严重。 廖海瞪了魏庄一眼,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他跟冷雨合作了十多年,深知这位指挥使大人未虑胜先虑败的性格,他稍稍思索,然后开口说道:“大人,担心无益,不如让将士们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傍晚之前必须要赶到约定地点,争取和藏锋营取得联系。” 冷雨点点头,如今之计,也只有如此方可。 众人又对冷雨汇报了一番扎营的细节,然后才发现一阵阵香气顺着风飘进帐内,顿时帐内响起一阵闷雷轰鸣声,一群大老粗都摸着干瘪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着。 冷雨也忍俊不禁,正要开口让他们离去,却猛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目光一凝,立刻站起身来,身后众将紧紧跟着,一齐走出中军大帐。 只见数个军士飞快地奔跑过来,当先的那个人在来到冷雨面前时猛地单膝跪下,双手高举过头抱拳说道:“禀大人,有敌袭!” 敌袭?在场众将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天气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泥泞的密林不适合他们赶路,可同样不会让来偷袭的人占得什么便宜。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会有谁来偷袭?就凭那群山贼?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一队哨军,而是足足七千之数的一卫大军,就算这里地形复杂,可单凭几百上千山贼,来这里挑衅无异于自寻死路。 冷雨神情凝重,问道:“到底什么情况,说详细一些!” 那军士点头道:“是,大人。方才我带着一群兄弟轮值放哨,在西北方向八里处发现异常,还没等我们过去巡查,猛地便出来一群人,有一百多人,不由分说便冲了过来,我们迅速后撤,可是那群人行动极快武艺极高,一个照面便有十来个兄弟死在他们刀下!” 听到这里,众人脸色不禁变得严肃起来。 哨兵大多身手高明,对方虽然占着先手的便宜,可是一个照面就差点吃掉一队哨军,显然实力不弱。 “下令,全军警戒,哨军继续外放,延伸出十五里之外!”冷雨厉声喝道。 “报!在东南方向发现敌情!” 一个哨兵跌跌撞撞地奔到中军大帐附近,满身泥泞。 众人脸色一变,冷雨沉稳道:“不要慌,命令将士们马上做好迎敌准备,第二营,第三营立刻前出西北、东南方向,第一营护卫后方辎重,第四营和第五营整顿装备,马上随我前行。” “末将得令!” 众人面色凝重地抱拳行礼,然后匆匆离去。 冷雨转身望着肃立一旁的廖海,沉声道:“廖兄弟,你现在带着我的亲兵营,准备好干粮,立刻连夜行军,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约定地点,和藏锋营取得联系。” 廖海稍稍有些迟疑,因为亲兵营是卫中最强悍的武力,相当于预备队,如果自己就这么带走,那万一这里出事怎么办? 冷雨看出他心中的疑惑,道:“你不必担心,敌人分明是疑兵之计,如果真的想偷袭我们,方才做饭时才是最好的时机,如今我们有了准备,凭我手中数千将士,没人能讨得了好处去。我倒是担心裴城那里出了问题,现在情况不明朗,加上我们耽误的时间有些多,所以不能再延误下去了!” 廖海听完之后重重一点头,道:“大人您多加小心,我一定会尽快找到藏锋营。” “快去吧,时间紧要。” 廖海和冷雨道别,然后召集亲兵营一千将士,骑上这次带来的千匹骏马,直接朝东方奋力催马前行。 第043章 那山那人那枪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大人,按照之前的约定,冷指挥使的北城卫应该在三天前赶到约定地点。” “密林地形复杂,大军辎重繁重,而且这段时间这一带突然下起了连绵暴雨,他们很难按照原定计划赶到的。” 裴城伸出手拍掉自己身上的草屑,对身边的杜成峰解释道。 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双头山以东,于一条狭窄山谷中谨慎前行。 “第三天了,这些山贼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杜成峰颇为烦闷地发着牢骚,从五天前他们赶到无为山脉附近开始,到现在为止他们仍然没有抓住那些狡猾的山贼的尾巴。他们一开始很小心翼翼,提防着山贼可能设下的埋伏,然而这一带平静得有些诡异,根本没有一丝异动的迹象。 三天前,他们摸上双头山,发现了山贼们的两个营地,按照营地规模的估计,这两群山贼人数都在数百,不会上千,而且分别驻扎在两个山头上,看起来不像是一伙的。因为对山贼人数有了判断,所以这几日他们一直在这群山之中搜寻。 山贼并没有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是经常会露出一些踪迹,就像一根鱼饵,时不时地挑逗一下藏锋营的将士。 “老杜,你猜这些山贼究竟想做什么?” 裴城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根,一脸平静地问道。 杜成峰挠了挠头,显然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没有一个答案,便叹道:“也许他们舍不得这片地方,但是又不敢和我们交手,所以才在大山里转悠。” 估计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说法,所以说了一半便闭上嘴。 裴城深沉的目光看着前方的道路,缓缓道:“四处是山,并没有什么分别,在哪里落脚都一样。这里地形茫茫,如果他们想逃,随时都可以脱离我们的视线,南下齐国,或者直接往深山里躲个一年半载,这都不成问题。” 山贼似逃未逃,所以裴城一直约束着藏锋营的行进速度,在没有弄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时,他不想对那些山贼跟得太紧,因为这样会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 “你说,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杜成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问题不是刚才就说了?大人怎么又说了一遍?他转眼看着裴城一脸沉肃的神色,才明白裴城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没有接话,而是安静地在一旁走着。 裴城想了很久,忽地问道:“你见过猎人打猎没有?” “恩?”杜成峰下意识地回了一声,然后反问道:“卑下倒是见过,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裴城道:“假如你是一个猎人,你要去捕猎一匹很强悍的野兽,比如虎兕怪比如烈熊,当然这些都可以,你一个人显然是没办法搞定它的,在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杜成峰傻眼道:“既然搞不定,那么自然是回去多找几个帮手了。” 裴城继续问道:“如果没有帮手呢?” 杜成峰忽然想扒开裴城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如果…… 裴城没有理会他的走神,沉吟道:“如果是我,我会在不伤害到自己的前提下,想尽办法去逗弄这匹野兽,充分损耗它的体力和精神,等到它疲乏不堪的时候,我会在它不注意的情况下发起致命一击。” 末了,他转头对杜成峰说道:“你看,是不是和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相似?” 杜成峰恍然道:“大人是想说,这些山贼把我们当猴溜呢?” 他有些不敢相信,难道那些山贼的胃口竟然这么大,敢直接对官军下手? 裴城望着他的表情,点头道:“你也知道这种情况很特殊,可是你仔细想想,这群山贼明明可以提前逃掉,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非要在山里和我们兜圈子,你觉得还有其他可能么?那么,接下来就有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山贼,你的目标是什么?” 杜成峰苦着脸道:“大人,卑下不会做山贼,万一要做这份没有前途的行当,那也是为了抢劫。” 裴城叹道:“对呀,当山贼是为了抢劫,抢人也好劫财也罢,可你是否听说过,有这样一群山贼,他们的目标是为了抢官军?” 杜成峰一贯精明沉着的人,此刻也被裴城弄得无比困惑。在他看来,山贼这几天的举动肯定是有目的,但是目的或许有很多种可能,裴城所说的可能他认为是最不可能的一种。 打劫官军?他们当官军是三岁小孩? 所以他摇头道:“卑下觉得不太可能。” 裴城知道这种想法有些惊人,所以耐心说道:“那咱们把整件事情回溯一下,大半年前,山贼突然出现在这一片地区,从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双头山的两伙山贼不是秦国人,不论他们是齐国人还是吴国人,这个暂且不管。这些异国来的山贼,到我们秦国境内发家致富,可是面对官军,他们不仅不马上逃跑,反而摆出一副诱战的架势,我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也许他们的本意就不是做山贼,而是想利用这个身份做一些事情。” 杜成峰这下是彻底呆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裴城的分析太精彩还是这种论调太无稽,反正是半晌没回过神来,喃喃问道:“大人,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不就是我开始问你的事情么?”裴城浓眉微皱,叹道:“也许他们是想利用山贼来引诱秦军的到来,再想办法一口吃掉我们。” 杜成峰拼命摇头道:“不可能,就算那两伙山贼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人,能吃掉一卫官军?除非他们是神人降世。” 裴城道:“增兵减灶这种事并不难,而且在这片茫茫大山,莫说数千人,就是数万人藏在某个角落,我们也查不到。你想想,这帮人为什么一直没有举动?或许他们已经猜出来,我们只是先锋,所以他们不动,而是等大军一到,到时候铺天盖地的敌人出现,将我们一网打尽。” “如果真有数万大军的调动,那么对方绝对做不到悄无声息!不管是齐国也好,还是吴国,他们都没有这个能力。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是真的,他们花费无数人力财力,就为了藏在大山中吃掉咱们秦国一卫兵马?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杜成峰总算恢复了清明,冷静地反驳道。 谁知裴城的神色并未轻松,反而愈发沉重地说道:“如果不是这样,那事情就更有趣了。他们选了这样一个无法与外界联络的地方,又不肯逃走,那就说明他们只想拖住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很显然,他们有更大的图谋。” 更大的图谋? 杜成峰凝重地说道:“那会是什么?” “首先要确认的是,他们肯定不想做什么好事。”裴城眼中一抹沉郁,缓缓说道:“既然他们的重心不在这里,那么肯定是想对付别人。在东三府,你说谁最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杜成峰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名字跃到他咽喉处,将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裴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切,继而说出一件更严重的事情:“楚国公已经离开博罗,替我们坐镇后方,而霸州的防卫显然无法和博罗相比。如果对方是想要调虎离山,那么此时已经达到目的,可是这些山贼依然在带着我们兜圈子,说明什么?说明他们野心更大,至少想吃掉藏锋营。” 杜成峰用了好长时间才消化裴城所说的一切,末了他用一种十分惊恐的眼神望着裴城,问道:“大人,您说的都只是猜测,应该不是真的。” 裴城笑骂了他一句,道:“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都有大麻烦了。你现在通知下去,让大家停下,然后前队变后队,从原路返回赶往与北城卫约定好的地方。他们想引着我们兜圈子,我们不能再顺着他们的节奏行事,在目前的局势下,先以不变应万变。” 杜成峰沉声应是,然后匆忙过去传令。 所幸藏锋营就百八十人,转变方向十分容易,裴城在折身回转的那瞬间,心中甚至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对于裴城的命令,藏锋营的将士十分服从的遵守,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他们沿着来路返回,朝无为山脉与密林的那片接壤处行去。 途径一座高不过百丈的小山时,前方探哨的数名将士忽地快步返回,打出停止前进的手势,然后一路疾行,跑到裴城跟前。 “什么情况?”裴城问道。 为首的李大志快速说道:“大人,前方有厮杀的声音传来,我悄悄看了几眼,发现是两拨人在厮杀,人数不多,一边二十多人,一边五六十人。” “带我去看看,杜成峰,命兄弟们做好战斗准备。” “是!” 李大志当先而行,裴城跟在其后,他身后跟着两组将士。一行人放轻脚步,前行约五里地,在小山的拐角处潜行到一堆碎石旁边,从缝隙里望过去,只见拐角之后是一片空地,此刻如李大志所说,有两拨人正在亡命厮杀。 裴城朝那边望过去,眼神随即凝重起来。 其中人多的一方都穿着杂色衣服,另一方却都是一身标准的秦军轻铠,但是那群杂色衣服的人竟是占了战斗的上风,虽然他们人数是要多些,可武艺丝毫不弱,两三个人打一个秦军,转眼便取了对方性命,等裴城等人赶到碎石后方的时候,秦军还站着的人已经只有四个。 可是裴城的目光却被其中一人深深吸引住。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手执一条镔铁长枪,脚下步伐灵活,长枪神出鬼没,围攻他的有六七个强手,可竟然被他一个人打得步步后退,仿佛不是他们在围攻这个年轻人,而是他一条枪围攻对方! 他的铠甲上血迹鲜红,还有不少都溅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平凡的面孔平添几分疯狂杀气。 在这刹那间,只听他一声暴喝,脚下往后一撤,手中长枪猛地朝后一顿,打在一名刀客的胸口,那人顿时一口鲜血朝前喷了出来,他随即转身长枪抡圆一扫,紧接着掉转枪头向后一插,无比精准地插在一名正欲扑向他后背的剑手咽喉处! 须发怒张,昂首长啸,长枪无敌,杀人无算! 即便是裴城也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句:“好一员虎将!” 随即他抬手一挥,对隐蔽跟来的藏锋营将士喝道:“上!” 第044章 虎将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空地之上,使一杆镔铁长枪的年轻人余力尚足,枪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虽然被数十个着杂色衣服的人围攻,可他浑然不惧,仿佛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此时在他眼中,便只有敌人和手中长枪,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对方那领头的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惊讶于在这里突然撞见的年轻人竟是如此生猛的角色,可数十人对一人,他们断然没有就此撤走的道理,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如果放过这位秦军虎将,可能会对整件大事造成某种无法预估的影响,他们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他们正准备咬牙加劲结果那小子,却听得不远处猛然响起一声暴喝,立刻回头一望,只见一票凶悍的秦军从山谷中杀出,朝这边飞奔过来,目测不下百人。 “撤!”领头之人当机立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藏锋营将士汹涌而出,可是很快所有人表情都有点呆滞,因为在他们身前,一个敏捷的身影飞奔的速度快如闪电,竟是眨眼间就把他们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杜成峰彻底傻眼,当裴城喊出那声“上!”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带队突击的准备,却没料到自家统领大人当先绕过碎石,以奔雷之势朝空地上扑了过去,而且他的速度实在太快,这边藏锋营的将士才冲出拐角数十步,他已经将要接近那群人厮杀的范围之内。 杜成峰望着提着一把霸刀身影无比迅捷的裴城,心中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这要是万一裴城有个什么损伤,那楚国公还不活剥了自己的皮? 他左右望了一眼,双眼暴瞪骂道:“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 反应过来的藏锋营将士顿时一齐怒吼,一个个像发情的野兽般撒开脚丫子朝前飞奔,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阵型策略了,只盼能及时赶到,然后将自家统领包围保护起来。 同样被这边阵势惊动的还有那个杀红了眼的年轻人,此时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其中有二十三人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兄弟,剩下的十多具都死于他的枪下,可他一点都没有任何激动兴奋的情绪,满心里尽是悲伧,无处发泄的愤怒与痛苦让他手中的长枪变成复仇的死亡镰刀。 周遭这些人的动作忽地有些迟缓笨拙,耳中听到远处传来的惊人吼声,他转头望去,却见到一副无比怪异的画面,只见一个身穿秦军将官衣服的年轻人飞奔而来,手中握着一把狭长钢刀,而在他身后数十丈处,则跟着百来个哇哇怪叫的秦军士兵。 “这家伙还真不怕死。”他吐出一句话,手中长枪却丝毫没有停顿,一抽一送,又结果了一个敌人的性命。 裴城并未理会自己孤身深入,只听到对方有一人喊出一个“撤”字,便长刀挥起,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人群中两个靠近外围的家伙虽然被对面那百来人冲锋制造的阵势所震慑,却没把这个孤零零一个人冲上来的家伙放在眼里,同时脸上泛起狰狞的笑容,然后挥起自己手中的武器,一个刺向裴城的胸口,另一个则横扫裴城的下三路。 裴城猛地加速向前冲了数步,然后高高举起霸刀,没有任何多余花哨的动作,只是伴着一声怒吼然后用尽全身力量的一劈! 这是他从方七和方有道手中学来的方家霸刀之法,利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来挥动狭长的霸刀。 那两个倒霉的家伙根本没有闪躲的反应,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随即两声异常尖锐的惨叫同时响起。 两只半截胳膊掉落在地上,鲜血喷洒得四处都是,裴城身上也溅了不少。 这一照面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对方那领头的是一个身躯魁梧的壮年男人,两手握着一对亮银锤,看到被裴城一刀同时斩下胳膊的两个嚎叫的手下,眉头紧紧一皱,眼中杀意大作,然而他扫了一眼即将包围上来的百来秦军,唯有用恨恨的眼神盯了一眼裴城,随即大手一挥,怒道:“咱们走!” 还能站着的四十来人迅疾如潮水般向远方退去,没有理会躺在裴城身前的两个同伴。 使枪的年轻人微微错愕,裴城已经冲到他身边,骂道:“发什么呆?留住他们!” 他已经意识到,这些穿着杂色衣服的人很可能跟山贼有关联。 年轻人平凡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重重点头,跟裴城并肩朝前冲去。 两人一杆长枪,一把霸刀,如饿虎扑食般冲入前方奔逃的人群中,手下竟无一回之敌,那手持一对亮银锤的壮汉几次想要返回身,却被手下死死拽住,连拉带拽的朝前方跑着。 一路追,一路逃,半个时辰后,眼见太阳已经坠落到群山之后,这群人终于借着复杂的地形逃离了裴城的视线,最终只跑掉十来个人,包括那个领头的壮汉。而他们留下了一路的鲜血,二十多个同伴的性命,还有几个身受重伤躺在地上的同伴。 裴城这一路追击,和那个年轻人配合的相得益彰,虽然两人并不认识,可是在杀场之上,却仿佛有种天然的默契,长枪与霸刀,形成一个极其变态的战斗组合,只要被他们圈进来的敌人,没有一个能逃得了。 直到那帮人直接跳下一处矮崖,然后顺着崖下的一条长河游走,裴城才抬手命众人停下脚步。 杜成峰和萧髯自去收拾那几个还没死的人,裴城站在崖边,手中的霸刀依旧滴着对方的鲜血,而那个年轻人手持长枪柱地,左手扶着腰侧,跟裴城一样望着下面的那条长河。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背影拉得悠长。 “我杀了十七个。”年轻人忽地开口说道。 裴城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说道:“我杀了九个。” “你比我多一个。”他有些认真地说道。 裴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过身望着这个拥有一身非凡武艺的年轻人,道:“认识一下,我叫裴城,现在归属于博罗卫,藏锋营统领。”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转身面对裴城道:“我叫杜鹤飞,齐山卫三营统领。” 齐山卫?裴城一愣,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杜鹤飞回身看了一眼远处的空地,那里躺着他二十多个兄弟,神情微黯道:“我是为了追击一群逃兵才来到这里的。” 裴城观其神情,知道这个年轻人定然有一些难言之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的兄弟会帮你的兄弟处理好后事,走吧,咱们寻个坐的地方聊聊。” 藏锋营的将士开始打扫战场,查看是否还有活口,而审理那几个重伤的人的责任,则有杜成峰和萧髯两大悍将亲自执行。裴城跟杜鹤飞缓步前行,来到一处平坦干净的空地上,随意地坐在地上,有藏锋营的将士给二人拿来了干粮和清水。 他们都是军人,所以对吃喝并不挑剔,更不在意杀人之后犒劳五脏庙,所以一顿狼吞虎咽之后,两人才放下手中的袋子,相对却无言,一时半会不知该从何说起。 杜鹤飞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尤其是面对裴城这样一个十分陌生的人,哪怕对方刚刚帮了他一个大忙。 “从齐山府追到这里,你们也怪辛苦的。”过了片刻,终究还是裴城打开了话匣子。 杜鹤飞今年二十五岁,比裴城要大几岁,但以他的年纪能做到一营统领也算难能可贵,不过裴城见识过他的武艺,心中思量过如果跟他是对手,自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只不过这位虎将的性格就过于内向木讷。 “辛苦倒没什么,只是前几天这一带突然连续暴雨,结果给跟丢了。” 裴城“哦”了一声,指着远处那些尸体问道:“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杜鹤飞此时一脸愤怒道:“这些人是我们突然撞上的,本来我只是觉得他们这几十人藏在这里有些奇怪,不像是什么好人,谁知他们二话不说就开打,我和兄弟们措手不及,才吃了大亏。” 裴城悠悠道:“这么一大群人,又个个武艺不弱,一见到官军就发疯,八成便是山贼。” “山贼?”杜鹤飞有些不可置信道:“他们连官军都敢动手?这可是造反。” 裴城冷笑道:“难道你不知道这里的山贼嚣张到什么程度?” 杜鹤飞道:“我有所耳闻,听说官道这一带山贼闹得很凶。” 裴城点点头道:“这可不是一群普通的山贼,比杀官军严重的事情他们都敢做。” 杜鹤飞听出一些别的意思,盯着裴城问道:“裴统领这话似乎别有所指?” 裴城呵呵一笑,却未继续说下去,反而带着些怂恿的味道说道:“想不想报仇?” 杜鹤飞斩钉截铁道:“这是自然!兄弟们的仇不报,我哪还有脸面做人!” 裴城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你这个机会,跟着我,很快就能让你报仇。” 杜鹤飞疑惑道:“对了,裴统领,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裴城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对付这帮山贼,而且以我的估计,咱们很快就能见到这些山贼了。” 杜鹤飞呆呆地点头,随即站起身有些迷惘地问道:“裴统领,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要帮我?” 裴城哈哈一笑,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咱们在刚才杀人的时候特别默契?虽然咱们今天才认识,可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一起练习了很久一样。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缘分,你为了追逃兵,我为了杀山贼,在这里碰到一起,而且这般有默契,怎么能不继续下去,共同进退,杀山贼以狂歌?” 杜鹤飞有些明白又不是太明白,还想问几句,却被裴城揽住他的肩膀,朝着远处藏锋营将士的歇息地走去。 刚刚搞定那几个还活着的家伙的萧髯猛一回头,随即使劲地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心中忍不住有些荒谬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家统领对一个人如此热切,还是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家伙。 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在他发呆的时候,远方的密林之中,一支千人骑兵正艰辛跋涉而来。 夜幕逐渐降临,一场恶战的硝烟,在深沉的夜幕中逐渐升起。 第045章 夜战之山风激荡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夜色初黯,山中寒气逼人。 茫茫山中几点火光闪烁,那是藏锋营的宿营地,从远处看去隐约能见到放哨的士兵在来回走动。下午一场厮杀过后,他们没有再继续赶路,而是就地扎营歇息。山中的夜晚渐转寒冷,不比白日那般温暖舒适。 营地不大,毕竟只有百八十人,放哨的人也不多,明哨只有四五人,暗哨则无法探明。在营地一侧,是一片稀疏的林子,左右不过百丈方圆,生长着一些枯枝残叶。 夜愈深,寒气愈重。 林中忽地有轻微的枝叶响动声,在浓黑如墨的夜色中无法看清,只有走进了才能看见一群人在林中缓慢的移动。这群人大概两百余人,此刻都猫着身子凝神屏息地向藏锋营营地潜行,领头的是一个身躯魁梧的壮汉,手中拎着一对数十斤重的亮银锤。 他叫潘聂,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给人放牛为生,家境虽穷,却从小生得一副好身板,兼之力大无穷,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八岁那年,他在山上放牛时遇到一个长相出尘的中年女人,教了他一些拳脚把式,从此他日日苦练,到十五岁时已经是寻常一二十大汉近不了身。十七岁那年,他与雇主家的小纨绔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废了对方一对胳膊,然后仓惶逃逸。后来辗转从了军,暴脾气却一直没改,因此在军中也不得人喜欢。 最终还是他的暴脾气犯了事,得罪了主官,被寻了个由头投进大牢,眼看便是秋后问斩的结局。这时一个身份神秘的女子及时出手,救下了他的性命,并且把他带到一个偏僻的山洼,让他帮忙训练一批很有朝气的小伙子。从那时开始,他变得沉默寡言,然而打心底对那个坚持别人喊她五湖先生的女子死心塌地的跟随。 将要接近藏锋营的营地时,潘聂一抬手,两百多人便整齐地停下脚步。 他那张冷漠的面庞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那片灯火鲜明的营地,然后注视着几个来回走动的岗哨。他转过头,朝几个手下招招手,然后仔细地安排下去。这几个人便如猿猴一般敏捷地朝前爬行而去,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潘聂冷静地看着前面的动静,直到几声沉闷低沉的响动传来,那几个岗哨纷纷倒了下去,他忽地站起身来,挺拔的身躯如一座雄伟的高山,回头望着两百手下,一声低吼道:“冲!” 如出闸的猛虎一般,两百人手执兵器朝前方营地冲去。 霎时间,大地震动如惊雷。 远处一座矮小的山丘上,数个身影正朝这边望过来。 “你怎么知道会有山贼偷袭?”杜鹤飞一脸讶异地问道。 裴城微笑道:“都是老杜和老萧的功劳。” 被裴城点名夸奖的两位队长表情不一,杜成峰依然是那副古井不波的表情,只不过眼角那抹皱纹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萧髯则要外露得多,这个经过十多年磨砺的中年男人一脸温和的笑容,显然心里很舒服。 “下午咱们抓到的那几个活口,被他们撬开了嘴巴,正是山贼的人,他们虽然因为层级太低不知道太多的内情,但正好清楚今晚上他们的偷营行动。”裴城见杜鹤飞依然有点迷茫,便笑着解释道。 远处那两百余山贼已经亮出身形,正朝藏锋营的营地迅疾冲去。 裴城缓缓抽出霸刀,朝身边说道:“萧髯,整肃全营,今夜就让这群山贼见识一下,咱们藏锋营的锋利!” “卑下遵命!” 潘聂手持一对亮银锤,一马当先地冲出小林子,双脚沉重而又飞快地踩在地上,魁梧如山的身躯带起一股浓烈如酒的杀气。他刚刚冲进营地,双眼瞳孔却猛地收缩,因为这营地上虽然篝火冉冉,四处的帐篷里却空空如也! 中计了! 他在心底骂了一句,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神色,紧跟着他冲进营地的山贼同样发现了不对劲,这个营地除了那几个一开始在巡逻的明哨,竟是空无一人。 “撤!”潘聂当机立断的下令。 然而已经迟了,一阵让人牙龈发酸的弓弦拉动声在暗夜里此起彼伏,紧接着便是一阵恐怖的箭雨朝山贼当头飞来,漆黑的夜里根本看不见有多少支箭在空中飞行,只能凭借那些闪动的火光看到箭头上的寒光,让人无比心惊。 潘聂武艺不凡,一对亮银锤面对着箭来的方向挥动的密不透风,将射向他的箭枝全部击落在半空中,可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一个眨眼间便有二三十人倒在这第一轮恐怖的箭雨中。 他怒吼一声,冲手下兄弟说道:“冲过去,不要给他们继续发箭的机会!” 下午他逃是因为局势不利,而且五湖先生交给他的任务便是骚扰和跟踪藏锋营,他不敢违抗这个命令。可是现在不同,对方摆明了早有准备,在黑夜中必定做了无数的埋伏,这个时候慌不择路的逃跑,只会引发更大的损伤,便是全军覆灭也有可能。 潘聂心中清楚,五湖先生对这齐国八百死士是如何看重,他无法坐视四分之一的力量损失在自己手里,所以他迈开大步,几近疯狂地冲在最前面,朝着箭来的方向飞奔而去。在他身后,两百齐国死士没有一个孬种,所有人都发出疯狂的吼声,跟着他冲了过去。 裴城站在山丘之上,脸色分毫不变,紧紧盯着席卷而来的山贼,冷静地抬手道:“再放!” 相比于第一轮箭雨,这一次齐国死士损失了十多个人。 “放!” “再放!” 因为山贼们只是靠着两条腿冲锋,所以这一百来丈的距离藏锋营的将士放了四轮箭雨,杀伤了数十名山贼,裴城冷漠地站在山丘上,举手投足之间冷静十足,对于放箭的时机把握得十分精确,在一旁看着他的杜鹤飞不禁微微点头。 潘聂双目赤红,望着已经在黑夜中现出身影的两排秦军,紧紧抿着双唇,鼻中呼出愤怒的气息。 近了,更近了,只要再近一点,自己一定要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双方距离只有二十丈不到,在这个距离上已经不适合齐射,然而秦军的阵型依然保持着沉稳,没有一个人产生慌乱的情绪,看着那些面孔逐渐清晰神色无比狰狞的山贼,一股火热的战意在众人心中弥漫。 “换弩机!”裴城冷喝。 潘聂听到这三个字,神色猛地一变,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弩箭的威力大得吓人,穿透两层重甲完全不在话下,更何况山贼们最多只是在衣服里穿了一层软甲,如何能够阻挡得住?可是冲锋之势已成,这个时候绝对没有办法改变,否则的话全军就会立刻溃散,如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冲过去,跟秦军厮杀在一起! 二十丈的距离,注定是一些齐国死士死亡的沟壑,无法迈过。 隐隐的火光照耀下,面色狰狞的山贼一个个倒在如闷雷惊响的弩箭之下,坚硬的箭枝穿透骨肉的声音迭发,在黑夜里震人心魄。 四轮箭雨加一轮弩箭,倒在这百来丈路上的齐国死士已过百人。 双方终于接触到一起,那威势便如山洪迸发。 裴城高举霸刀,朝身后怒喝道:“藏锋营的好儿郎,随我杀贼去!” 应者如云,他当先跃下山丘,冷冽的刀光闪耀在山贼群中,紧跟而下的是一杆长枪如蛟龙的杜鹤飞,还有同样用枪的杜成峰,使一根数十斤重狼牙棒的萧髯,还有那个个爆发出吼声的藏锋营将士。 狰狞怒吼的齐国死士毫不畏惧,两方人马如痴恋中的情人般纠缠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说话的是这群死士的首领卫江河,他一脸焦急地看着不远处的战场,朝身边冷眼注视前方的五湖劝道。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六百齐国死士。 “再等一等。”五湖极其坚决地说道。 卫江河想再劝一劝,可是看到五湖的表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心中无比沉痛。 这八百死士,几乎是他一手操练,像潘聂那样的教头,也是他费劲心力打探得知,可以收,这些人是他这一辈子付出最多的心血,之前在打劫秦国商队的大半年里,一个人都没有折损,可是在刚才那短短的一个冲锋之间,就牺牲了上百人,这让他的心中仿佛在滴血一般。 其实五湖心中比他更要沉痛,然而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对他解释又似安慰自己一般说道:“这些人我们必须要吃下来,否则王安之不会心痛发疯,他不发疯,我们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对方不是土鸡瓦狗,我们必须靠潘聂把他们缠住,顺带消磨他们的锐气,才能做到将他们全部消灭。” 卫江河道:“殿下,他们才两百人,我们人数是他们的四倍,即便是光明正大地对阵,也完全可以吃掉他们啊!” 五湖摇头说道:“秦军追不上我们,你又怎么追上他们?这里大山茫茫,随便找条小路跑掉我们就会被甩掉。之前几天这帮人太小心,竟是一个埋伏都不吃,我才做出这个决定。” 卫江河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前方的战局,右手死死地抓住了刀柄。 五湖看着前方逐渐形成混战的两拨人,藏在衣袖中的左手微微颤抖着。 第046章 夜战之烽火连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夜风凝霜,城池冰寒。 立秋后,北疆明显冷了许多,尤其是在晚上,除非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的猛人,大多会将自己包裹得十分严实。窝在自家床上的当然暖意融融,可大半夜还要出门的,只能借助厚重的衣物来御寒了。 东三府数十卫军中,最苦的活计怕是要属轮值巡城这件事。过了立秋后更是如此,别人躲在屋里烤着小火吃着小酒,自己却要抱着兵器在城墙上迎着寒风看着月亮,夏天再美的景象到此时也变得有些可恶。 博罗府城作为边疆重镇,只有四门,以东西南北区别。北门的城门官名叫周厚德,挺老气质朴的一个名字,为人却很懂得进退,三十多岁的年纪,如今混了一个正七品的城门官,不算好也不算差,没什么地位,但是手里油水很足。而且他这个职务属于府城直辖,不归任何一卫统管,所以要少受许多腌臜气。 城门一地,对于博罗这样的边境重镇来说自然是非常重要,必须要十分靠得住的人才会派下来,否则哪天偷偷打开城门,引敌军进来那可就是大麻烦。所以博罗四门城门官都是王安之知根知底的人,周厚德便是如此。他之前不过是楚国公府一个马夫,后来因缘际会被王安之瞧上眼,带着他来到东三府,给了这么一个差使。周厚德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知恩图报四个字还是铭记于心。这些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银子没忘记捞,但是手底下的人管得很紧,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如今天气愈发寒冷起来,周厚德在值勤的时候大多缩在门洞旁的小屋子里,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下属孝敬的城东柳记的烤羊腿,吃得满嘴流油,偶尔会喝点小酒,但是绝不过量,他怕喝醉误事,在楚国公那里没法交待,十数年来都是如此。 今夜是他当值,下午在家里跟前不久一抬小轿弄进来的小妾厮混一番,这姑娘原本是碧云楼里唱曲的小角儿,前段时间碧云楼被人砸了,他便趁着这个机会拿上银子去谈了一下,然后顺顺当当地抬回家里。 回到城门边的小屋子,早有下属弄好了炭火,他一进门便搓搓手,嘴里骂道:“他娘的鬼天气,还没入冬就这么冷,老子腿都冻硬了!” 下属们一阵哄笑,小六子在一旁打趣道:“叔,这不是好事吗?那条腿冻硬了,管保什么娘们都得跟你求饶。” 众人一阵猥琐的笑声,周厚德笑骂道:“滚蛋,你这个泼皮玩意儿。” 他骂得很凶,但是眼睛里笑意盎然,小六子也不以为意,坐在那里傻呵呵地小口喝酒。屋里坐着十来个军士,对这副场面都习以为常。小六子是个孤儿,四年前从别处流浪到了博罗,不知怎么认识了周厚德,此后关系逐渐熟稔起来。周厚德膝下一子一女,对年纪不到二十的小六子却格外照顾,后来还认了他做远房侄子。 屋里的军士心里都明白,一直被人叫做小六子的年轻人其实没有自己的名字,当初他随着一股流民进了博罗城,只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是孤儿,没有亲人,没有名字,甚至连家乡在哪都不知道。周厚德帮他取了个名字,叫周重贤,只不过平常大家都习惯叫他小六子。这个年轻人很勤快,胆气也不弱,虽然有时候脾气冲点嘴巴臭点,但是为人热心肠,颇有侠义之风,谁家出了什么事情或者需要帮手,他总是第一个到场,而且格外卖力。 所以不光是周厚德,这里的军士都很喜欢他,也很迁就他。 周厚德觉得小六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脾气太冲,比如那一次在城门边,对那个中年男人下了重手,还引来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当时周厚德就觉得那个年轻人很眼熟,后来还见识过他率领百名骑兵怒闯北门,手中拿着王安之的令牌,到那时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有一次去楚国公府办事,在前院见过这个年轻人。 再后来传来碧云楼被砸的消息,也有一些关于藏锋营的小道消息流传,周厚德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只不过没有过多关注,因为他虽然也是楚国公府出来的人,但是和那个明显前途远大的年轻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屋子里的气氛很和谐,小六子在这个时候自然是主角,插科打诨说学逗唱,偶尔说几个露骨的荤段子,引得众人齐齐放声大笑。当然,这也是因为周厚德的性格敦厚却不古板,对他们平时很宽松,只有涉及到大事的时候才严厉。 他扔下手里的羊骨,忽地似乎听见外面一声喧闹,他原本以为是寒风呼啸或者自己听错了,可过了一会,又一阵喧嚣声传入他的耳中,这次十分清楚,他脸色变了一下,站起身道:“出去看看。” 博罗是重镇,安全方面一直把控的很严,晚上虽然没有实行宵禁,却没什么人敢在街上喧闹,而且北门一带驻扎着北城卫,那位名叫冷雨的指挥使治军甚严,属下军士不敢出来胡闹。 周厚德推开门,一阵寒风打着旋儿吹进来,将屋内的烛火吹的摇摆不定。 众人跟在他身后走到街上,果然看见远处火光明亮,不知是什么地方走了水,人影憧憧之外喊叫声连绵不绝。周厚德微微皱眉,回首望去,见城墙上不少巡逻的士兵也被那里的火光吸引了目光。 小六子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叔,不过是走了水,咱们没必要担心,回屋歇着吧。” 周厚德犹豫片刻,点点头,转身走回了屋里。 突发的火灾成了新的谈资,周厚德很少说话,看着一帮手下说个不停,偶尔一转眼,却发现小六子心思重重,一副满腔心事的模样,便开口问道:“小六子,在想什么呢?” 小六子霍然惊觉,随即猛地摇头道:“没什么,叔。” 旁边有人笑说小六子肯定是想女人了,是该找个婆娘了。小六子笑骂反驳,还从桌上拿起一块牛肉去堵他的嘴,一时间屋里热闹得很。 众人喝着小酒,小六子见周厚德一口没喝,便拿着酒壶坐到他身边说道:“叔,喝点暖暖身。” 周厚德摇头道:“你们喝吧,别喝多了,我担心晚上有事,就不喝了。” 小六子又笑着劝了几次,见他态度坚决,便只好放下酒壶,拿着干净杯子的手猛地抖了几下,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屋内和谐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等周厚德再次带着他们冲出小屋的时候,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望着视线里十多处熊熊燃烧的火光,喃喃道:“出事了。” 每到晚上都会变得十分安静的博罗城,今夜无比喧嚣,这份喧嚣中夹杂着一份恐慌和混乱,十多处地方同时起火,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被烧的地方都是民居接连,即便当初为了安全考虑,博罗城里的房子都是砖石建造,可木制家具和门窗免不了,这一夜火起延绵,瞬间照亮这座城池的夜空。 大街上人流汹涌,有哭喊着寻找亲人的,有急匆匆救火的,也有一队队军士跑过长街,在各个险要处严阵以待,可是有心人忽然发现,在这个时刻楚国公却没有现身。 因为王安之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霸州,而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此时也面临着极大的凶险。 博罗城里乱纷纷,无论军民都是心慌慌,不知道有多少敌人的探子在城中纵火,而且不少江洋大盗趁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机会行动起来,有的人在街上抢夺财物,胆子大的甚至直接登门入室,朝那些大户人家下手。 周厚德心中十分担心家中妻子儿女,可是一转眼看见属下惊慌的表情,沉着说道:“不要再喝酒了,回去拿好兵器,探子不会无缘无故的纵火,说不定有人要偷城。” 众人匆忙奔回屋子,正要拿起武器,走在最前面的莫凡第一个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紧接着其他人纷纷头晕目眩地倒下去,到最后还能站着的,只有周厚德和小六子以及另外两个加入城门军不久的年轻人。 到了这个时候,周厚德无论如何也明白过来,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小六子,道:“小六,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六子惨然一笑,道:“叔,没事的,你先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周厚德见另外两个人对自己形成一个包围的架势,猛地后退一步,一把捞起手边的水壶,举起来对三人说道:“别过来!小六,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吴国的奸细!” 小六子摇摇头,道:“叔,我不是吴国人,我不想伤你,你就好好睡一觉,明天肯定会没事的,相信我。” 周厚德心中被愤懑填满,他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受伤虎狼一般的暴戾,痛苦地吼道:“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小六子缓缓上前一步,道:“叔,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 他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同时出手,朝周厚德袭了过来,周厚德身体强壮,但是手上功夫并不怎么样,只一个照面便被其中一人搭上胳膊,一股绵劲涌来,他便怎么也动弹不了。 周厚德没有理会另外两人将自己绑成一个粽子,他仿佛要喷火一般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小六,年轻人不愿意与他对视,一直微微低着头,指挥另外两人做事,脸色带着若有若无惨淡的笑容,脸色苍白似纸。 “你们去打开城门,我跟叔说几句话。” 小六淡淡吩咐,然后屋子里忽地安静下来,他与周厚德对面而坐。 “叔,我是齐国人,从小在佑京长大,我没骗你,我确实是个孤儿,但我记得父母双亲,他们是死在秦国军人的手上。我来到博罗城,是为了执行一个任务,你没有想错,就是今天晚上的事情。现在吴国虎城的先锋军应该到了博罗城下,就等在北门外边。城里很乱,大部分官军都在处理火灾的事情,只要我这里打开城门,吴国人很快就能攻进来。” “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只能对你说声谢谢,你一直把我当亲侄子看待,婶也是这样,我从小就没了父母,是你们让我知道一个家该是什么样子。我对不起你们,可我没有办法,我是齐国人,我的父母都在天上看着我,我只能这么做。” “叔,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周厚德一直呆呆地看着小六,听着他说自己的往事,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微微翕动着双唇,眼睛里一片惨然神伤。 屋外城门打开的吱呀声传来,寒风呼啸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个暴烈的声音传来:“本官中军卫指挥使洛维,给我把这两个奸细砍了!” 然后便是两声惨叫。 小六神情不变,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任务将要失败,他定定地看着周厚德,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泪水,似欣慰又似遗憾地说道:“叔,我走了,你看,我说过没事的,我之前就匿名给洛指挥使送了消息。” 他站起身来,准备朝外走去,脸色已是一片决绝神色。 “小六!”周厚德失声大吼,语带哽咽。 小六回头一笑,一如当年他流落到博罗,被周厚德收留时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叔,其实我有名字,我叫彭聪。” 第047章 夜战之壮怀激烈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藏锋营中,自然以裴城武艺最强,一身钢筋铁骨,力量堪称手裂虎豹,全营上下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虽然他觉得杜鹤飞与自己难分上下,可是两人毕竟没有交过手,不好妄下定论。不过在今夜一战之中,藏锋营的将士见识到了一个能与自家统领力拼不退的敌人。 潘聂一对亮银锤,在夜幕中如狂风大浪,挥舞起来声势惊人,几近挡者披靡。 在第一时间,裴城的霸刀就迎上了他的双锤。 藏锋营的将士则在杜鹤飞等人的带领下,和这群山贼绞杀在一起,此刻战局复杂,方才被数轮箭弩放倒百人的山贼,在与对方开始近身白刃战之后,陡然爆发出强悍的战力,无论武艺还是悍勇,他们都不弱于藏锋营,一时之间,双方交缠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但是藏锋营的将士占据人数上的优势,所以胜利的天平在朝他们一点点倾斜。 杀场中间,一块方圆数丈土地,两个男人正在搏命厮杀,旁边的人几乎是本能地避开这里,以免被那霸道的招式误伤。 裴城最为擅长者,自然是那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术,至于其他诸般兵器,他都了解和练习过,但是并没有出人意料的杀招,招式大都平实,手中霸刀走的是厚重路子,刀法并不出彩,可他一身强悍力量最适合霸刀这种武器,所以发挥起来相得益彰。 潘聂与他不同,从八岁那年由那个出尘的中年女人传授招式套路之后,他便一直练习双锤之术,只不过长大后换上了更重的亮银锤。当初在军中饱受羞辱责难,却没人敢和他对手,就是怕被他这一对亮银锤砸成肉泥。 此时他气势煊赫,莽夫之态大作,与裴城刚一照面,便是右手一挥,铁锤激起无数风声呼啸,朝裴城当头砸下。 裴城当初敢硬接方有道的一刀,如今面对潘聂深沉肃杀的脸色,几乎是本能般后撤了一步,同时霸刀从另外一个方向巧妙上撩,直刺潘聂的腰眼。 潘聂一声冷笑,左手锤毫不费劲地一摆,便将裴城的霸刀砸了出去。 他见对方不敢硬接,便笃定裴城力量弱小,只一味仰仗自己的身法脚步,顿时心中大定,不再顾虑犹疑,双锤轮番击出,不停地砸向裴城的前胸,同时脚下快速迈步,如同一个巨大的风车般向前推进,逼得裴城一步又一步地后退。 山贼一个又一个倒下,两拨人马缠杀在一处,然而潘聂毫不动心,他的视野里只有不停后撤的裴城,方才就是这个年轻人发号施令,让自己折损了百余兄弟,若不将他击杀于锤下,他心中那口愤恨没有办法化解。 瞬息之间,潘聂砸出了数十锤,而裴城已经退了数十步。 “无胆鼠辈,不敢与爷爷放对,就滚到一边去,找个爷们过来!” 潘聂旁若无人地放声嘲笑,裴城面色不变,倒是附近的藏锋营将士面生不忿,有几个人已经拿着兵器围了过来。 “退开。” 裴城轻声一喝,倒不是觉得有帮手丢了面子,而是怕这些兄弟被殃及池鱼。 潘聂见裴城不再后退,而是凭借怪异的身法来躲避自己的双锤,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然后蓦然右手前伸,手中亮银锤竟直接飞了出去,砸向裴城的腰腹。 裴城一侧身,霸刀看似轻盈地在锤上点了一下,亮银锤便方向一歪,就要朝旁边飞去,可是锤身的轨迹猛然一变,竟又朝裴城摆了过来。到此时,裴城才发觉锤柄末端系着一截链子,而链子的另一端则牢牢握在潘聂的手中。 竟然用二十多斤重的亮银锤做流星锤?他心中一惊,这个潘聂的力量太变态了。 但自以为出其不意的潘聂不知道,这给了裴城一个绝佳的机会。 方才一直呈守势的裴城猛然一动,身影快如闪电,潘聂只觉眼前一花,对方竟然就钻到他面前!而右手扔出的亮银锤,此刻被裴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潘聂不慌不忙,双眉猛然上挑,一声暴喝之后,左手锤划出一个半圆,朝自己胸前直接砸了过来! 一抹极其冰寒冷冽的刀锋刺透夜幕,从潘聂的肋间猛然插入,刀尖从他背部钻出,露出一丝血光。 而他的左手锤也在这个时候砸在了裴城的背上。 “砰”的一声闷响,裴城硬生生抗下这一锤,胸腔内一阵抖动,脑海中嗡嗡乱响,一股甜猩立刻涌上他的喉头,但是被他强硬地吞了回去。 两人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贴面站在一起,潘聂喉头一阵耸动,嘴角缓缓流出一行鲜血,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当裴城扑上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门户大开,已经难以摆脱死亡的命运,那一锤只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可是从小到大都自豪于自身力量的潘聂发现,对方只是面色变了变,看起来并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这怎么可能? 裴城缓缓拔出将潘聂刺了一个对穿的霸刀,伤口处喷出来的鲜血洒满他的前胸。 潘聂嘴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没有实际意义的怪叫,然后魁梧如山的身躯轰然倒地。 国难未已,身先死。 裴城一直注视着他瞪大的双眼,在他倒下的瞬间,他看见那双眼睛里无尽的遗憾和愤怒,唯独没有哀伤和悔恨。 最后,裴城看见了一丝解脱。 杀场之上,依旧是无穷无尽的怒吼和惨嚎,他们身份对立,一是官军一是山贼,天生就注定要来这样一场厮杀,以鲜血为赌注,以生命为底牌,人人赤红双眼,不死不休。 声若闷雷的奔跑声在四周响起,裴城蓦然扫视过去,只见在黑夜中,四面八方围上来无数的山贼,将两拨正在厮杀的人马团团围在一起。 藏锋营的将士面色一变,而还在以命换命的几十个山贼猛地爆发出一阵呐喊。 五湖站在人群后方,神情复杂地望着杀场中央持刀而立的年轻男人。 这个包围圈并不厚实,虽然山贼大部冲出来的时候声势惊人,但等他们彻底现出身形后,裴城便看出来对方人数也只有数百,只不过现在藏锋营与之前那部分山贼缠斗在一处,想要立刻突围有点困难。 萧髯解决掉对面的山贼,几个大步来到裴城身侧,沉声道:“大人,速做决断!” 杀还是撤,不能再迟疑下去,否则军心不稳。 裴城双眼一片冷漠,高声道:“杜鹤飞,你我二人为箭头!” 他并未细说,可是一杆长枪几近无敌的年轻人心中便已了然,他之前为了给自己的兄弟报仇,已经杀了十来个山贼,此刻正是气势顶峰,听到裴城的话,便重重一点头,随即长枪一挑,一条人影便朝外围飞了出去。 黑暗之中不辨路径,只不过裴城下午时已经查看过。 他与杜鹤飞当先而行,两人一杆长枪一把霸刀合二为一,威力加强了数倍,其余藏锋营的将士从昂然杀意中挣扎而出,跟在两人身后,两个队长和其他组长则为殿后,众人几乎在瞬间就形成了一股合力,朝右侧奔袭杀去。 卫江河手持一把斩马刀,带着数十个山贼拦在裴城突进的方向上,虎目含泪道:“想跑?留下你们的狗命!” 潘聂在八百死士中与他关系最好,两人几乎是亲兄弟一般感情,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裴城刀下,所以此时身先士卒,双眼死死盯着裴城越来越近的身影,喷出能燃烧一切的怒火。 其他各个方向的山贼如浪花般席卷而来,疯狂地朝前迈进,想要死死缠住藏锋营,奈何留下殿后的是武艺突出的组长和队长,他们边杀边走,不停地杀死扑上来的山贼,可是山贼宛如毫不畏死的虎狼,死了一个马上填上去一个,一直紧紧缀在藏锋营的后面。 拦在裴城等人前进方向上的山贼,怒吼着堵了上去,瞬间鲜血四溅,断肢横飞,武器砍过皮肉的沉闷声音在黑夜里让人心颤。 裴城终究是被潘聂那垂死一击震伤了心肺,与之前他行动迅速相比,此刻他的步伐有些迟缓,可是他面色如常,手中霸刀依旧疯狂地收割着山贼的生命。 直到那一把斩马刀砍向他的脖颈。 当时他的霸刀被两个山贼直接用手拽住,对方根本不在乎手掌正在汨汨流血,眼神中满是惨然壮烈的笑意,两人一前一后,四只手掌牢牢地困住他的霸刀。 便在此时,卫江河的斩马刀挟天地之威砍来,直取他的大好头颅。 裴城身后的藏锋营将士目睹此刻景象,一个个目眦欲裂,想要冲上来替自家统领挡住这一刀,可是杀局纷乱,岂能在眨眼之间抽身? 裴城望着那抹刀光越来越近,似乎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时间仿佛在此时停顿。 一杆镔铁长枪如天外飞仙一般,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钻出,猛地刺在卫江河的右肩! 斩马刀落。 杜鹤飞朝裴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轻轻点点头。 裴城目露笑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身后,是藏锋营将士于厮杀的缝隙中爆发出的震天喝彩声。 卫江河被山贼匆忙拖入后阵,主将受伤无法再战,挡在这里的山贼再也无法拦住裴城和杜鹤飞,顷刻间包围圈就被打开一个豁口,藏锋营将士从这里蜂拥而出,如蛟龙脱困,前方已是天高任鸟飞。 五湖目视对手突围而出,并无惋惜遗憾神情,只是一挥手,其他死士们便紧紧咬着藏锋营的尾巴追了过去。她在两个亲信护卫的簇拥下走到卫江河的身边,蹲下身帮他查看伤势。杜鹤飞那一枪刺中他的右肩,却因为急于救人,所以力量并未用到极致,卫江河的伤势看着吓人,只不过是鲜血漫过肩膀,并未伤到骨头,休养一段时间便可。 卫江河挣扎道:“殿下,我没事,您快带着大家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五湖没有说话,微弱火光映照下的脸庞有一抹淡淡哀伤,只见她忽地出指如风,飞快地在卫江河肩膀胸口几个地方点了一下,伤口处便立即停止了流血,颇为神奇。 “好好养伤。”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起身带着护卫朝大部队的方向走了过去,身形稳健,然而脚下速度极快,宛若出尘仙子凌波微步。 裴城当先带路,率领藏锋营朝一条狭长山谷飞奔而去,然而众山贼衔尾急追,竟是一刻也甩不掉他们。裴城见势不妙,在进入山谷之前便放缓速度,来到队伍的末端,亲自出手斩杀了几个山贼之后,双方才拉开一段距离。 藏锋营如湍急河水一般涌入山谷之中,裴城落在最后,等他进入山谷时,却发现十个人一脸决然地站在那里。 “你们要干什么?”裴城发现气氛有些诡异,便出声问道。 徐江柳温和一笑,道:“大人,请让第七小组断后!” 这个原本小有城府的男人在藏锋营与东城卫的冲突中差点被裴城撵走,虽然经过杜成峰和萧髯的求情留了下来,但是也被剥夺了组长的职务,还领了三十军棍,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后来他知耻后勇,在一系列的操练中表现得格外突出,终于又重新做回了组长。 裴城双眼匆匆一扫,徐江柳站在最前,跟在他身边的是傻里傻气的张皓,其他人依次排开,个个脸上带着无畏的笑容,还有两个家伙受了轻伤挂了彩,也毫不在乎地拿手擦脸,糊了自己满脸血迹。 “不用断后,大家一起走。”裴城心中感动,脸色依旧冷漠。 徐江柳道:“大人,咱没什么大本事,但是记性还不错。大人说过,入了藏锋营,大家就要比亲兄弟还亲,现在我们十个人没什么别的愿望,只求大人回去之后,能帮咱们兄弟照看一下家人,逢年过节时,给咱们上柱香,给点好酒喝,就够了。” 裴城看着他们一个个满不在乎而又年轻的笑容,心中猛然一阵撕裂的痛。 “大人,他们快进山谷了,你快带着大家走吧,这里有我们呢,拦住那帮孙子半个时辰没有问题。”张皓笑呵呵地说道。 “我会帮你们报仇。” 裴城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前走,脚步迈得极快,他生怕自己在下一个瞬间就会返回,跟那几个傻子一起同生共死。 走了很远,他耳边隐约传来山贼杀入狭长山谷中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张皓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他忍不住回了头,望着那十个年轻的背影。 是那般壮怀激烈。 第048章 夜战之一剑无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霸州城外,星光点点。 城郊十里迎春亭,在这个时间本应该极其空寂,此刻却显得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足有上千人,不过这些人屏息凝神,场间十分安静,没有一丝不该有的声音响起。 亭中两人相对而坐,左侧老者年过五十,精神依旧矍铄,满脸威严气势不怒自威。右侧男人年近四十,正是男人一生中最成熟稳重的时期,他生就一张古板国字脸,双眉浓厚如大剑。 “国公爷,那里暂时没有异动。”国字脸男人开口说道。 老者正是楚国公王安之,他前段时间秘密来到霸州,却不是孤身而来,除去他日常携带的亲兵营,还有两卫上万人马,更为惊人的这两卫竟有大半都是骑兵,只有少部分步兵,机动性之强在秦军中堪称翘楚。 此刻坐在王安之对面的国字脸男人,便是带领这两卫军马一路护送王安之秘密南下的主将,也是王安之最为信任的大将之一,博罗城北大营主帅,从二品定国将军阮国邦,手下掌管三卫军马,而与之对应的南大营则驻扎着两卫军马。 这次阮国邦随王安之南下,北大营中只留下一卫军马守护,可以说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王安之沉吟道:“这次做了如此多的准备,自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冷雨的北城卫已经入山,相信有他和裴城相互配合,应该能将那些山贼清缴干净。霸州这边,既然霸州卫暂时没有异动,那你也保持原状,只是要盯紧一点,虽然我也不相信霸州卫会出来闹事,可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阮国邦点点头,道:“我已经安排下了多路探马,只要他们一有动作,我这边就可以立刻出兵解决他们。对了,国公爷,我也早就听说藏锋营,什么时候让我和那个裴城见见?” 王安之哈哈一笑,道:“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阮国邦有些好奇地说道:“倒是在很多地方听说过他的名字,想来是个很有趣的年轻人,这样的人有机会自然是要见见的。” 王安之道:“不光是个有趣的年轻人,还是个很难缠的小家伙。” 阮国邦微笑不语,他跟着王安之已经二十多年,对这位老上司的心思一贯很清楚,既然他能给裴城这般评价,那就说明那个年轻人确实有点能耐,而非沽名钓誉之辈。 “国邦啊,你跟了我多久了?” “二十三年。” 王安之露出一个安详的笑容,似乎在追忆往事,好半晌才缓缓说道:“那会你才多大?十五六岁的小娃娃,非要拽着我的马缰绳说从军,这么多年走过来,你也不容易,跟着我吃了很多苦,现在呢,勉强算是功成名就,手底下也有两万人马,不比当年。你是知道我的,这辈子总有一些心结解不开,西京城里的老哥哥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吴国。先帝东征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没怎么见识过那般波澜壮阔的大场面。等我自己到了边疆,时局就不一样了,想打仗也因为这样那样的掣肘,总是没办法痛痛快快地一偿心愿。到如今,我也老了,没多少时间了,可是人活着不就是因为一份念想?这几天我总在想,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走了,咱们秦国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阮国邦听到这番话,心中蓦然生出一丝恐慌,王安之这番说辞听起来有点不详的味道,他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贯气势煊赫的老公爷如此沮丧,只得勉强笑道:“公爷这是什么话?您现在是老当益壮,正需要重振旗鼓,吴国之险,在于虎城,只要咱们能拿下虎城,自可长驱直入,到时候末将将那吴国皇帝从雁回城里拎出来,交给您老处置。” 王安之喟叹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现在愈发感觉力不从心了。有些事你不知道,比如那西京城里,几个龙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陛下又身染重病,若不是药师在那里撑着,现在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先帝打下的大好河山,如今看似一片祥和,可实际上早就出了问题,吴国之患在秦国,而秦国之患,在于咱们自身啊。” “若是能早日立下储君,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阮国邦这句话很大胆,但是王安之不以为意,点点头道:“现在已经迟了。不是每一个掌权的都像你一样恪尽职守,现在很多人都在急着站队找门路,比如霸州知州段河,早几年就搭上了大皇子的船,本来我不愿过早挑起朝争,所以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这些人胆子太大,竟然为了敛财什么事情都敢做。” 阮国邦双眉一沉,冷声道:“公爷,难道这个姓段的和山贼有勾结?” 王安之冷笑道:“裴城走之前给我提醒过这件事,然后我派人去查,发现他每个月从山贼那里收十万两银子,给那些山贼提供便利和情报,我说之前几次剿匪都没有丁点效果,原来问题出在咱们内部。” 阮国邦道:“公爷打算怎么做?” 方才有些低沉的王安之花眉一扬,冷冷道:“大皇子的面子算什么?我不想去招惹他,只不过是不想给陛下添堵,可如今他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真以为我是一只垂死的病猫?我倒要让他看看,这东三府究竟是谁的地界!” 阮国邦心中一振,起身道:“公爷放心,我现在就点兵入城,把那个姓段的提到您面前来。” 王安之摆摆手,起身说道:“你帮我看住霸州卫就可以,段河我自己去解决。” 阮国邦略微迟疑,王安之便笑骂道:“莫非你也以为我老了?!” 阮国邦心中一想,霸州城里不过数千州军,而且他们总不敢跟着段河欺上造反,再加上老公爷的亲兵营那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自己这般心思确实过于小心了。 想到这里,他便拱手说道:“末将多事了。” 王安之走出亭时,忽地低声说了一句:“国邦啊,你也该找个人替你抗下北大营了,今年年狩之后,来东三府总制衙门帮我做事。” 阮国邦沉声应是,双眸精光微露。 他目送王安之率领千五百亲兵营朝霸州城方向疾驰而去,自己则翻身上马,领着十来个亲兵打马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黑夜中千匹骏马奔腾的声音如战鼓擂响,划破这漆黑的夜色,直达霸州城下。 城内守军早就被惊动,城门楼上燃起一排火炬,守城将官望着下面黝黑一片,耳中听着那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心中大为震骇。霸州是内陆州城,基本没有可能被敌人偷袭到这里,如果是国内调军,那总会有提前书令抵达,而不至于这样深夜奔袭。 待王安之的亲兵营抵达城下,守城将官一边命令手下军士张弓搭箭,对准下方黑压压一片骑兵,一边高声大喊道:“本人霸州守将吴亦凡,请下面的队伍立刻勒马停步,否则弓箭无情!请报上你们的名号!” 只见下方一骑如风卷残云般飞奔到护城河附近,也不说话,反手拿起一张大弓,随即一支长箭猛地射出,擦着守将的脖子牢牢钉在城门楼上,惊出他一身冷汗。 他回头一看,见长箭末端系着一封帛书,拿下来一看,顿时脸色无比紧张,连忙朝城下喊道:“快开城门!放下吊桥!楚国公驾到!”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王安之领着亲兵营长驱直入,压根没有理会站在路边神情恭敬的守将。 亲兵营在他的率领下直接赶往霸州知州衙门,一路上风驰电掣,马蹄踏在深夜的长街上嘚嘚作响,将不少人从美梦中惊醒。 赶到州衙时,已经察觉到动静的段河正好来到大门外,身后跟着两个三十多岁幕僚打扮的书生,至于其他官员,因为不是住在州衙之内,所以此刻还未赶来。 段河自然认识王安之,且不说每年都要去博罗府城述职,当年在西京城里,这位国公爷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气之响亮只有那位整日待在太史台阁的安药师能相提并论。他整肃一番匆匆穿就的官府,脸上现出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上前一步扶住王安之的马缰道:“不知国公爷深夜来此,下官有失远迎,还祈恕罪。” 王安之安然坐在马上,没有下马的打算,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年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霸州知州,半晌方说道:“段大人,不知你有什么罪?” 段河恭敬的笑脸有些僵硬,他刚才那句话不过是官场上必要的客套,可王安之却当真发问,而且看这位楚国公的神色与气势,倒真的有点像兴师问罪的样子,他不由得心中一紧,面上勉力保持镇静笑道:“国公爷说笑了,外面夜深露重,寒气侵体,还请公爷先入州衙。” 王安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下马独自前行,身后上百亲兵径直入了州衙,瞬间就控制住整个衙门内的安全,其他亲兵则站在州衙之外,没有一丝一毫行动的打算。 段河跟在王安之身后,小心应对。他的两个幕僚则拖在后面,两人互视一眼,心中不由感叹,这位楚国公今夜显然是来者不善。 进了州衙大堂,王安之坐在上首,段河则在下方恭敬作陪,他的两个幕僚站在后面。在王安之身侧,十多个魁梧剽悍的亲兵一字排开,个个眼神冷漠。 “公爷,您这次来霸州,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好让下官有个准备。”段河笑呵呵地说道。 王安之没有答话,大堂里的气氛陡然有些冰冷,他看着远方,片刻后冷笑道:“段河,你来霸州数年,我待你如何?” 这话里面的意思可堪琢磨,段河心中紧张,连忙起身回道:“公爷对下官关怀备至,下官感激不尽。” 王安之不耐烦地说道:“场面话就不多说了,你是谁的人,我清楚你也清楚,但是我并未刻意为难过你,你以为我是看在老大的面上?哼,老夫要不是看陛下的面子,怕他心里不舒服,早就叫你从哪来滚哪去!敢在老夫的地界上搞三搞四,你真以为老大能保住你这条命?!” 话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段河背上冷汗阵阵,瞬间染湿了内里的单衣。他不敢抬头,愈发低头颤声道:“不知下官做错了什么,还请公爷明示!” 王安之不屑地望着他,冷冷道:“我倒想问问,究竟是谁给你泼天的胆子,居然和山贼内外勾结,荼毒民商!” 段河心中咯噔一下,顿时知道自己完蛋了,虽然他早就投靠了大皇子,可这里是什么地方?大皇子即便实力雄厚,那也是鞭长莫及,说句难听的话,在东三府的地界上,王安之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 “噗通”一声,段河猛地跪了下去,磕头不止道:“公爷,下官知错,可那些银子并非下官贪墨,而是大皇子逼下官敛收的啊!” 王安之站起身来,上前数步,命段河抬起头来,然后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怒喝道:“死到临头还要攀咬大皇子,你这个狗东西!” 段河被他一巴掌扇得倒在地上,神色萎顿,双手不停颤抖,再也没有一丝往日文人的风骨。 王安之此时不再是一个火爆老者,而是真正恢复到他权势无双的身份。或许他已经沉寂了许多年,所以很多人都忘记当年他初来东三府时,那一身煊赫霸道气势,还有死在他屠刀之下的无数贪官,那一年,整个东三府被处死的贪官和武将接近三百人,博罗城北门口血迹染红了土地,那股慑人的凶恶气息经久不散。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段河,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剥了他的官服,斩立决。” 亲兵应声而动,将抖如筛糠的段河拖出大堂。 就在这时,众人只见一泓秋水般的剑光闪亮大堂,随之一声长喝响起。 “段大人,大皇子命你杀此老贼,岂可懦弱至此!” 动手的是段河的一个幕僚,三十多岁的阴柔男人,他在王安之转身的那一刹,猛地抽出腰间软剑,然后身形一跃,软剑便弹向王安之的脖颈! 正在哀求中的段河看见这一幕,顿时惊吓得连魂魄都飞走了,他只不过受命敛财而已,可从未对王安之起过杀心,否则今夜也不会这般束手就擒。贪墨,也只是他一人受死,可是刺杀楚国公,那可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啊! 众亲兵同时上前,奋不顾身地想要替王安之挡住这一剑。 然而幕僚以有心算无心,身形比他们更快,在他们动身的那一刻,软剑已经接近王安之的身体。 “竖子敢尔!” 王安之一身暴喝,当此危局毫不慌乱,身子猛地前倾倒下,然后右脚向后踢出! 幕僚人在半空轻巧地一个转身,手中软剑一个回旋,从侧后方再度刺向王安之的腰眼。 王安之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只能双目圆瞪地看着软剑刺过来。 谁知幕僚身子一抖,不知是否在这一刻力竭,手中软剑虽然刺中了王安之的身体,却因为身体带动改变了方向,刺入了王安之的大腿。 幕僚刚一落地,就被蜂拥而至的亲兵拳脚相加,这些亲兵中有多人是武道高手,放在草野之中那就是足以开宗立派的猛人,此刻楚国公被刺更是激发出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手下毫不留情,三五息之间,已经将这个幕僚打得奄奄一息。 “住手!”被亲兵扶起来坐回上首的王安之沉声喝道,然后目光转向另外一个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幕僚。 “将他们全部带下去,段河暂时留他一条性命,将这件事给我查清楚!” 众亲兵应下,门外发现异常的亲兵瞬间涌进来上百人,将整个大堂团团包围住,随军行动的医官立刻被召唤进来,帮助王安之包扎伤口。 所幸那一剑力道已弱,伤口不算太深。 这一夜,霸州所有官员被召集到州衙大堂,当他们听到楚国公深夜来霸州的消息,一个个都震惊不语,紧接着一个更恐怖的消息传开,知州段河不知吃了什么迷药,竟然指使手下幕僚刺杀楚国公! 这些官员们心中宛若天地震裂一般,有几个胆小的当场就昏了过去。 今夜注定无眠。 第049章 夜战之大好头颅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在黑夜中急匆匆奔走,裴城依靠自己强悍的记忆力,为众人指明路途。 穿过双头山中间的山谷,朝着密林方向奔跑,藏锋营没有停下片刻时间,虽然第七小组在那条狭长山谷中为他们殿后,可是十个人能挡住那些山贼多久,没有一个将士心中持着乐观态度。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返回身去,跟那些山贼拼个同归于尽,然而裴城打消了他们这个念头。军规在前,他们不敢违背,可是心中对那些山贼仇恨愈发深刻,面色愈发沉默,阴冷似水,很多人眼中射出愤怒的幽光,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火。 不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他们确实无法体会当初裴城所说的那些话。 “入我藏锋营,从此亲于兄弟!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必杀之!” 言犹在耳,此刻他们终于认同了这句话,而手中的秦刀在嗡嗡作响,似乎在渴望鲜血的洗礼。 残月一弯如勾,垂于天边树梢头。 半夜奔袭,连场厮杀,即便是饱经操练的藏锋营将士,此时也感觉到腿软头晕,浑身乏力。好在经过这半夜强行军,他们终于赶到了预定的地点,当初裴城与冷雨约好的会面之处,位于双头山以西,在密林边上的一块空地,右侧不远处一座高山,脚下一条大河,从这座高山身侧绕过,宛若一条华美的绸带。 裴城一声令下,藏锋营原地歇息,众人纷纷从怀中取出珍贵的干粮,就着清澈的河水,用手掰下来一点点地放入口中,缓缓地咀嚼吞咽。 茫茫群山,杀机四伏,裴城不敢在这种时候疏忽大意,即便四周一片静谧,他仍然派出了两个小组的哨探,一有情况便会飞速回报。安排完这些,他也来不及休息,开始清点藏锋营在方才一战中的伤亡情况。 第七小组至今没有音信,即便裴城再如何不舍,也只得暂时将他们算进牺牲的范围内,另外在刚才的战斗中,有十五个人没有归队,显然这些年轻的生命都消散在刚才的战场上。被同伴背回来的有七个重伤,已经没有继续战斗的能力,另外还有十多个轻伤员,医官正在忙着帮他们包扎伤口,这些人问题不大,处理及时就能再度拿起武器。 此番征伐,藏锋营出动时共计百八十人,到现在还能继续战斗的只剩下一百四十多人。 裴城眉头深锁,缓缓坐在草地上,双膝折起,撑在地上的两个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在不停地轻微颤抖着。 打仗就会死人,这是任何人都懂的道理。 但是懂不代表就能安然接受,尤其裴城是看着这帮家伙成长起来的,可以说与手足无异。现如今一战就损失了近三十人,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吃点东西吧。”杜鹤飞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扔过来两块干粮。 裴城感激地冲他笑笑,一是因为他那一枪救了自己的命,二则是因为他帮自己分担了不小的压力。尤其是在最后突围的时候,若非他的霸刀和杜鹤飞的长枪并肩前行,藏锋营未必能那么轻易地甩开那些状若疯癫的山贼。 杜鹤飞见他拿起干粮却没有往嘴边送的打算,便伸出手拍拍裴城的肩膀,叹道:“打仗就是这样,如果接受不了这种事情,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不如打起精神,我看那帮山贼不会轻易放弃,今晚的战斗远远没有结束。” 裴城点头道:“今天晚上会很漫长。” 杜鹤飞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那杆长枪,此刻亦如是,他将长枪平放在自己身前,随手撕下衣襟的一块下摆,细心地擦拭着镔铁枪头上的深红血迹。 下午相遇,晚上便并肩作战,裴城目视着这个相貌很平凡偶尔神情羞涩的年轻人,惊讶于这副并不魁梧的身躯内总是能爆发出那么强横的力量,也感叹于对方这一路拼死相助,若没有他这一杆长枪,今夜究竟会出现什么结局,裴城难以预料。 “干嘛盯着我看?”杜鹤飞微笑问道。 裴城目光淡然,道:“其实我不太明白,像你这样的统领手下,怎么还会出现逃兵?” 这一点他想不明白,杜鹤飞的为人性格,从这短短的半天时间来看,自然是一个极有担当的男人,这种性格在军营中十分受欢迎,而且他一身武艺高深莫测,并非裴城自矜,从现在看来,杜鹤飞简直是另一个他,以他如今在藏锋营的地位来看,他不明白杜鹤飞手下的将士为什么会做逃兵。 说到这件事情,杜鹤飞的表情有些沉郁,缓缓说道:“之前我家里出事,便休假回乡探亲,等回到齐山府,那十几个家伙已经逃出了军营,指挥使大人命我亲手将他们抓回来,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逃走。” 裴城虽然不是那种自扫门前雪的人,对这种事情却也无能为力,只得宽慰道:“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和你一起去找你的兄弟。” 杜鹤飞感激地笑笑。 两人说了一阵,裴城总算有了些胃口,拿起干粮啃了一口,原本寂静的空地外围忽地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他猛地站了起来,手中已经握紧霸刀的刀柄。 “他们来了。”杜鹤飞长身而起,镔铁长枪拄在地上。 “李广!”裴城一身暴喝。 长相清秀的年轻人闻言快步跑了过来,脸上的血迹还没去洗干净。他背上背着一个长方形的布包,眼中神色无比清澈,这一夜杀伐显然没有动摇他的心志。 “拿来。”裴城冲他伸出了右手。 李广有些不舍有些期待地解下布包,交到裴城手中,刚想问话,便听裴城说道:“你带着自己的小组,保护那几个医官和身受重伤的兄弟离开,能不能做到?” 李广顿时张大嘴巴,半晌方为难地说道:“大人,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裴城坚决地摇头道:“你为人机警,我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不要让我失望。” 李广不敢再争辩,可是心里终究有些不乐意,眼下又是一场大战来临,这个时候离开,他怕兄弟们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可是军令如山,他只得去召集自己的小组,然后帮那些医官运送重伤员先行离开,往后方密林中撤去。 藏锋营的将士在听到示警后迅疾停下吃喝,立刻以小组为单位排成整齐的队列。 裴城来到他们面前,负责放哨的两个小组也飞速退了回来,归入队列之中。 敌人的身影随着一根根火把的靠近现出身影,他们从两个方向同时进发,一前一后,用两个半圆阵势将藏锋营的将士夹在中间。这一次他们没有着急冒进,而是极为沉稳地缓步前行,一点一点地接近敌人。 裴城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目视着左右方向挤压过来的敌人。杜鹤飞立在他身侧,而萧髯和杜成峰则手执兵器,紧紧地护卫在他身后。 “为什么不逃?”杜鹤飞轻声问道。 相比之前在营地那里遭遇的包围,此刻敌人的围困之势显得无比松散,无论是前方还是后方都有大片的空当,只要裴城一声令下,那么藏锋营可以迅速退走。 裴城微微摇摇头,道:“现在再逃,那么藏锋营的气魄就会丢光了。” 杜鹤飞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旋即又带着一丝丝激动说道:“那咱们再杀个痛快!” 裴城没有说话,目光转向左边,望着那群从密林方向走出来的敌人,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不光是他,从杜鹤飞往下,每一个藏锋营将士看到那些人目光中的杀意,心中都震怒不已。 那些人不是山贼,而是秦军! 他们虽然穿着州军服饰,可依然是秦军,即便藏锋营的人平时不把这些州军放在眼里,可此时此地看见,依然有一种遭遇背叛的强烈愤怒。 他们之所以如此肯定这些州军是来对付自己的,是因为右边缓缓包围过来的就是刚才厮杀过的山贼,而这些人的神情如此镇定,显然与左边的这些州军是一伙的。 裴城没有理会右边的山贼,而是死死盯着左边的州军,冷声问道:“你们来自霸州?” 州军阵中一片沉默,然而某些时候,沉默便代表着默认。 裴城冷笑数声,不愿意再多费唇舌,解开手中的长方形布袋,在淡淡的月华下,那把六石大弓冷峻地露出面目,旁边依然是装着十多枝长箭的箭壶。 他取出一支长箭,然后将箭壶反手绑在背后。 州军阵中走出一人,前行数步,看着藏锋营这边,最后目光落在最前方的裴城身上,夜色昏暗,虽然有火把照耀,但是他并未看清裴城手下的动作,所以稍稍思索后朗声说道:“这位兄弟,本人不想多造杀孽,只要你们愿意放下武器,我担保你们不死。” 藏锋营阵中寂静如死,却不是被他一句话吓倒,而是愤怒无法宣泄。 裴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州军的头目,漠然道:“告诉他,藏锋营的人怕不怕死。” 一言既出,身后应声如雷! “死战!死战!死战!” 裴城轻蔑地望着那个头目,嘲讽道:“听到了吗?” 那头目脸上十分挂不住,此行来之前段知州就交代过,要么不杀,要动手的话,就绝对不能留下活口。想到这里,他不禁冷笑道:“这是你自找的,下去之后,别怪我手下无情。”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影子穿破虚空,如闪电般捅开他与裴城之间的距离,“噗”的一声插入他的咽喉! 裴城放下大弓,沉声道:“不过是颗大好头颅罢了,我还怕你来咬我的鸟?” 只不过这头目再也无法回答他了,他勉强伸出双手扶住插在自己咽喉上的长箭,怪叫几声,仰面倒了下去。 一箭既出,全场俱静! 瞬息过后,藏锋营这边欢呼声响彻云霄,而州军那边面面相觑,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拔刀!”裴城大喝。 龙吟虎啸之声大作,藏锋营将士个个手举秦刀,杀气冲天。 “来战!”裴城原本淡然的双眼中染上一片血红神色。 “死战!死战!死战!”在他身后,藏锋营百余将士齐声高喊。 州军的阵型有些散乱的迹象,在此时,山贼那边终于动了,他们不发一言一语,脸上没有半点惊慌神色,一点也不畏惧藏锋营此刻冲天的气势,沉默着飞奔而来,手中武器泛着冰冷的寒光。 裴城当先而上,迎着山贼的阵型箭头冲了上去。 五湖站在山贼阵型后方,刚才一直冷眼望着场中发生的那一幕,一句话也没有说,只不过眼中杀伐之意大作,到了此刻,她明白眼前这些人非死不可。 她调五百霸州州军来助阵,又命伪装成另外一伙山贼的平江霸刀营五百刀客赶往密林,牵制住那一卫秦军人马,这几日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此刻? 可是不知为何,她望着冲在最前方的那个年轻人,心中依然生出一丝敬佩之情。 这一次没有任何试探,没有游走和闪退,藏锋营和齐国八百死士一碰而撞,宛若巨浪拍击礁石,荡起无数层浪花。 第050章 夜战之生死同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密林边缘,一行二十余人正迈步疾走。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片空地上,嘶吼的杀声正撩拨每个人的心。 李广走在最前面,他背上背着一个身受重伤断了左臂的年轻人,虽然被医官简单包扎而且敷了伤药,可是鲜血依然染红了洁白的纱布。李广步伐虽快,但是脚下动作很稳,不会让背上的兄弟太过颠簸。 裴城给他下了命令,要将这些重伤员平安送回霸州。 在他身后,是他小组的九个兄弟,有些伤员还能行走的便坚持自己走着,伤势过重的,便由其他人背着或者抬着。他的兄弟们脸上神情很复杂,一方面他们也不想让这些受伤的兄弟自生自灭,另一方面他们心里无比牵挂着那片空地上的厮杀。 小队伍里的气氛很凝重,没有一个人说话。 走了数里地,李广背上的年轻人忽地拍着他的肩膀,道:“李哥。” “嗯?”李广脚步不停,鼻子里哼了一声。 “停下来吧。”年轻人说道。 李广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扭头说道:“是不是伤口不舒服?” 背上这个年轻人左臂被山贼砍断,小腹中了很深的一刀,能够活下来已经属于大幸。谁知他并没有承认,只是说道:“李哥,咱们不能这样就走了。” 他的语调很平淡,并没有多少壮怀激烈的味道,只不过李广在听到这句话后,便停下了脚步,惨然一笑道:“别说傻话,咱们现在回去只是给大人添乱,你放心就是,有大人在,那帮孙子就占不到什么便宜,都是些不经打的夯货。” 年轻人微微一笑,幽凉的月色里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摇头道:“李哥,你说的话你自己都不相信,咱们几个缺胳膊断腿的是没什么用,可是你们呢?你们一个小组十个人,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能帮大人多少忙?再说我们,我们现在是不能和之前相比,可都有一把子力气,断了胳膊的能用脚踹,断了腿的能用刀砍,就算胳膊腿都断了,不还是有一口牙齿吗?”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李广小组的战士看着自己的组长,满脸希冀,而那些受伤的人,一个个都是满不在乎的笑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显然十分赞同这个年轻人的话。 李广面上阴晴不定,脑海中天人交战。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乎反抗裴城的军令,大不了此战过后求一死,而且如果此时回去,他根本就没打算能活着回去。可是,他转过身,一个个望过去,这些重伤员身上尚流着鲜血,虽然他们脸上都是笑容,眼神里都是期待的色彩,可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他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回去送死。 短暂的思考,场间却像是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在背上年轻人希冀的眼神中,李广终于缓缓摇头,咬牙吐出两个字:“不行。” 一片沉默。 李广忽然察觉到背上的年轻人有动作,问道:“你要做什么?” 年轻人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掏出一把藏锋营将士人人配备的锋利匕首,笑着说道:“我们不怕死,可是怕拖累大家,虽然断了一条胳膊,可是还有自尽的力气。李哥,如果你不肯答应我,我大不了立刻死在你的面前,这样你就可以带着兄弟们去帮大人了。” 李广连忙走到一棵树边,靠着树将他放了下来,回过身望着年轻人抵在自己咽喉处的锋利匕首,嘴中无比苦涩,胸膛里一阵翻腾,苦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年轻人坚定地说道:“如果就这样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李广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人,无论是受伤的将士,还是他自己小组的兄弟,都同时点头,显然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他的目光移到三个医官的身上,为首的那个四十多岁的文雅男人连忙说道:“李组长,我们虽然是大夫,但只要给我们每人一把刀就行。” 李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咬牙道:“那咱们回去!” 众人一片雀跃,几个受伤行动不便地相互扶持着站起来,那三个医官每人分到了一把秦刀,伤员们则纷纷掏出自己腰畔的匕首。 空地之上,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五百州军虽然战力一般,但是胜在人多,他们头目被裴城一箭射死,所以此刻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如恶狼般扑向藏锋营的尾部。在裴城的安排下,杜鹤飞留在最后,跟几个小组的将士一起抵挡州军,也幸好有他这样一杆定海神枪的存在,藏锋营的尾部才没有被州军冲散。 真正的搏命厮杀发生在另外一端,虽然在之前的营地猎杀和突围中,藏锋营的将士早已领略到这些山贼的悍勇,可当此时正面对战,他们才清楚地感觉到,这些山贼竟是和精锐军队一样,无论战力还是胆魄,都不是普通人能抵抗的。 因为他们不知道,山贼只不过是这群人的外衣,他们的真实身份是被五湖和齐国良将操练许久的八百死士,虽然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不到六百人,可双方人数上的差距太过悬殊,所以给藏锋营带来莫大的压力。 裴城冲在最前方,杜成峰和萧髯紧紧跟在他身侧,帮他挡住来自侧方的攻击。 虽然杀了很多人,可是裴城的手依然很稳,霸刀在挥出去的瞬间没有一丝颤动,无比精准地斩在那些山贼的要害。他的脸色很冷,眼神中精光熠熠,也许今夜一战会是死亡的结局,但是此刻他心中没有半点惧意。 裴城在战斗之中猛然一个撤步,反手一砍,结果了一个摸上来偷袭杜成峰的山贼,吼道:“小心点!” 杜成峰重重点头,手中长枪强横一扫,逼得山贼们向后退去。 在这喧嚣的战场上,忽地响起一阵整齐的歌声。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这首歌藏锋营的将士都很熟悉,是在之前的操练间隙中,裴城教他们的一首歌。正在厮杀中的藏锋营将士听到有人唱起这首歌,没有去理会究竟是谁在唱,几乎都是下意识地跟着嘶吼起来。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 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雄浑的歌声在战场上突兀地响起,那些州军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而藏锋营的将士被歌声所鼓舞,顿时觉得体内的力量没有穷尽地喷涌而出,直欲将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歌声的源头是二十多个从密林中跑出来的将士,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往常爱说笑如今却异常严肃的李广,而在他后面,有几个人格外引人注目,他们大多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疯狂地扑向战场,扑向他们眼中的敌人。 其中有个家伙,左腿明显瘸了,依然在同伴的扶持下,挥舞着手中一把小小的匕首,有些滑稽地狂吼着冲了上来。 有些州军看到这一幕,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裴城扭头看着这些违背命令的家伙,力劈一刀,深入一个山贼的肩窝,然后猛地抽了出来。 萧髯看着这一幕,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忽地重重抹了把脸,用尽全身力气骂道:“你们这群疯子!” 他们不是疯子,这些已经身受重伤的将士只想用自己的行动说明一件事,他们不怕死,他们是藏锋营的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也要和自己的兄弟死在一起! 无它耳,生死同归! 二十多人的到来,并不能对战局产生太大的影响,山贼们依然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兵器,想要将藏锋营全部杀死,他们人数占优,而且装备和体力都不弱,所以藏锋营渐渐被州军和山贼挤压到一起,幸亏裴城和杜鹤飞在一首一尾挡着,才勉强抵挡住两边的压力。 然而山贼和州军逐渐发现,此时的藏锋营更难对付,如果说刚才他们还只是悍不畏死,可是到了现在,这些人压根就没想着活下去这件事,他们疯狂地扑上来,用刀砍,用拳头砸,用脚踹,用牙齿咬,一个个嘴里吼着那古怪的歌声,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血芒,一上来就是以命换命的架势,根本不知道躲闪。 藏锋营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磕得对方遍体鳞伤! 五湖站在远处,神情阴沉地望着眼前激烈的战局。她已经打探到一些关于藏锋营的消息,知道这支精锐的队伍是王安之这半年来最重视的事情,所以才下定决心吃掉藏锋营,这样才能让王安之心痛到失去理智,走进她精心策划的圈套里。 她的神情还算镇定,然而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眼前这支秦军精锐,显然已经让她大吃一惊。相比于自己训练的八百死士,他们更有纪律性,战斗力也要高出一筹,至于拼命的勇气更是一点不缺。她不禁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自己足够重视对方,今夜一战实在是结局难料。就拿远处从段河那里借来的州军来说,恐怕只要藏锋营两个冲锋,这帮人就会被冲垮。 齐国死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她的心里也在滴血。 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流逝,包围圈越来越小,毕竟对方两边人数加起来有上千人,而藏锋营这边只有一百多人,差不多是十比一的阵势,若非有裴城和杜鹤飞各自挡住一边,恐怕他们的阵型早就被冲散了。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时,杜鹤飞已经遭遇了好几次险情,裴城这边也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萧髯那根往日轻松戏耍的狼牙棒此时也变得无比沉重,他勉强挥出砸死一个山贼,扭头道:“大人,卑下有事要说!” “说!”裴城嘴中喝道,手下霸刀动作不停。 “下辈子还要在你手下做事!” 忠厚老实的男人随即一阵大笑,血迹斑驳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神色。 “我也是!”另一边的杜成峰高声应道。 裴城放声大笑,道:“好!来世再做兄弟!” 在厮杀中倒下的藏锋营将士被同伴迅速拖回本阵之中,他们不会让同袍的尸体被敌人践踏。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直到天边露出一抹微白时,战斗依然在继续,只不过所有人的声音都十分沙哑低沉,仿佛受了重伤的野兽。 百五十人对阵一千一百人,藏锋营的伤亡已经过了五成,可是队伍依然没有溃散,他们已经坚持了两个时辰,并且依然在继续坚持厮杀。 看样子,他们是要坚持到死。 一阵突兀响起的马蹄声踏在众人心头上,借着微弱的晨曦,所有人都扭头望去,只见一个骑兵从密林中窜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望不到头的骑兵从密林中奔涌出来,一刻不停地朝空地飞奔而来。 是冷雨的北城卫骑兵! 看到这一幕,裴城心头终于一松。 这支骑兵正是冷雨的亲兵营,由北城卫副指挥使廖海带领,在接受冷雨的命令后,他带着这支千人骑兵队疯狂奔袭,片刻不敢歇息地朝约定地点赶来,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 廖海望着空地上,几近惨烈的局面映入他眼帘,让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瞬间湿了眼眶。 藏锋营这一战,打得太惨烈了! 他猛地一挥手,咬牙吼道:“杀过去,一个都不放过!” 骑兵营一个冲锋,州军迅速溃散,在冲锋的马蹄下侥幸没死的立刻扔下兵器,漫山遍野地逃窜,廖海见状立刻分兵一百人,去追杀那些州军。 因为骑兵营出现得太过突然,山贼当时正与藏锋营纠缠在一起,所以根本来不及撤退,而且这片空地非常适合骑兵突击,眨眼间他们就被骑兵营包围起来,内有藏锋营,外有骑兵营,原本占据优势的山贼顿时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一个都不放过!” 这是秦军统一的口号。 山贼们见形势已经无法挽回,便不再执着于杀光藏锋营的人,他们此时还能一战的还有三百余人,便立刻组织突围。 五湖被山贼们保护在最中间,临退之前她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手拿霸刀的年轻人。 山贼们奋力拼杀,终于浴血杀出一条路,迅速往右边撤退,这一次轮到藏锋营和亲兵营紧追不舍。 山贼们人数锐减,赶到右侧高山山脚时,已经不足两百人。在五湖的带领下,他们一路朝山上奔去,因为左右都没有路,他们不得不走上这样一条死路。 藏锋营和骑兵营衔尾急追。 山贼和秦军在山道上一路追赶一路厮杀,鲜血染红了山路,尸首碾断了草枝。 追到半山腰一处悬崖上时,双方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已经没路,因为山贼们已经死伤殆尽,尸首铺满了这漫长的一条山路。 五湖静静地站在悬崖边上,在她身前还有一名山贼,那是一个浑身鲜血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张有才望着眼前没有尽头的敌人,扬起手中的长刀,恨恨道:“秦狗!想过去,就从老子的尸体上跨过去!” 裴城伸手止住身边手拿一杆大砍刀想要上前的廖海,手握霸刀缓缓走了过去。 张有才嘶吼道:“先生,我先走一步!” 这个原本埋首故纸堆的年轻人,带着一腔国仇家恨,义无反顾地冲了上来。 在他身后,一贯平静内敛的五湖泪流满面。 裴城看着面前缓缓倒下的年轻人,抽出插在他胸口的霸刀,没有再前走,只是望着对面姿容平常的女子,叹道:“想不到,山贼的首领是个女人。” 五湖带着一丝嘲讽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裴城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想知道什么呢?”五湖看着他,神态平静。 “很多。但是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是谁?”裴城身后是还能站着的藏锋营将士,此时已经不到六十人,这一战藏锋营的损失可谓无比惨重。 五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漠地说道:“你叫裴城是吧?果然有一套,藏锋营确实是个凶悍的对手,很可惜,今天晚上没能吃掉你们。” 裴城冷冷道:“以后你更没有机会。” “是么?”五湖不置可否地一声反问,随即淡淡道:“等你能抓到我再说吧。” 话音未落,她忽地转身,朝身后悬崖纵身一跃! 裴城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想也未想,便快速朝前冲了几步,然后如大鸟一般展开双臂,跟着五湖跳了下去! 身后众将士蜂拥上前,嘴里纵声高喊,朝下方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 (夜战这一段终于写完了,希望大家满意。小伙伴们,如果喜欢这本书的话,就用推荐票支持一下吧,谢谢你们了!) 第051章 流年乱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秦国顺德二十七年秋天的这一夜,纷纷繁繁,令人眼花缭乱。 霸州知州段河指使幕僚刺杀楚国公王安之,虽然没有得手,却足以在整个秦国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事发后,段河及行刺的幕僚被收押进霸州大狱,然后由王安之亲自审理此案。第一次过堂时,段河百般否认,绝不肯承认此事跟自己有关,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自己的幕僚身上。 他的幕僚名叫柳承志,齐山府人氏,两年前来到霸州,经他人介绍后给段河做幕僚,然而柳承志在面对王安之的审问时,一口咬定这件事是段河和大皇子密谋,然后命他找机会行刺楚国公。最为关键的是,他从身上掏出一封书信,是段河写给大皇子的,却不知为何没有送往西京。 这封信上的内容很要命,确切来说是要段河的命。他在信中提及了行刺王安之一事,并且说自己和山贼有了联系,一定会妥善安排好一切云云。 王安之命人寻了霸州衙门一众文书,又从段河的书房内搜出他的一些书法作品,经过详细的比对,终于确认这封信就是段河亲手书写。 等到第二次过堂时,段河忽然改变了口风,承认这件事是自己指使,但是依然不承认是大皇子幕后安排。王安之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他这样做自有考虑,现在还没到和大皇子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西京城里波诡云谲,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段河和幕僚柳承志被判了斩立决,王安之顺带把霸州的官场厘清了一遍,抓出来不少贪官污吏,统统送上了刑场,一时间霸州官场人人风声鹤唳,王安之暂住的霸州州衙有了几分阎罗殿的阴森味道。 霸州卫那边倒一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阮国邦便匆忙带着一卫军马返回博罗北大营,留下一卫军马在霸州城外,负责保护王安之的安全。 但是他还没有启程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博罗八百里快马送来。 有人妄图打开博罗北门,引吴军入城!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连王安之也被吓了一跳。 据来人所报,那个北门守城军里的奸细隐藏得很深,他先是用蒙汗药放倒了当晚值勤的军士,又让同伴打开北大门,当时吴国虎城的虎贲军已经突袭到博罗城北十里之外,因为北大营被阮国邦带走了两卫军马,所以巡查能力大大减弱,若非有人通风报信,博罗中军卫指挥使洛维及时带着人马赶往北城,那当晚虎贲军就能直接闯入博罗城! 若是博罗城失陷,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王安之也一阵后怕。 剿灭山贼的行动一直在秘密进行,阮国邦和冷雨的兵马南下,也用了各种名义,做足了隐蔽功夫,想不到这样都被敌人知晓,差点就酿成大错。 来汇报消息的军士还送上来此时的审理结果,根据那个名叫彭聪的奸细招认,他本是齐国人士,然后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段河、山贼和吴国之间的共同奸细,他潜伏在博罗的目的就是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为吴国虎贲军打开城门。 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洛维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命人快马赶往霸州报信。 这一切宛如镜花水月,让人看不明白幕后黑手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王安之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编织这个阴谋的人极有可能便是大皇子。虽然顺德帝一直未立储,然而秦国官场上层人都很清楚,秦帝更喜欢二皇子,多次流露出要立其为储君的意思。而身为顺德帝两大臂膀的安药师和王安之,自然而然就成为二皇子的坚定支持者。 大皇子此举,自然是想要一举铲除王安之,先是以山贼来扰乱东三府的形势,趁着这个机会将王安之引出博罗城,任何人都明白,想要在博罗城里刺杀王安之,那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只有楚国公离开那个盘踞着十多万大军的雄城,别人才有机会。 于是山贼和大皇子心腹段河相勾结,阵势越闹越大,逼得王安之亲自赶往霸州,就算他身边还带着亲兵营,想要刺杀他却比在博罗简单很多,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利用早就埋伏好的奸细,引吴军入博罗,只要博罗一出问题,那么王安之的责任首当其冲,这座城池不比其他州府,万一落在吴国手里,那后果跟吴国丢了虎城并无区别。 到那时,王安之想不以死谢罪都不行。 “好一个连环绝户计!”霸州衙门后堂,王安之铁青着脸说道。 这十多年来,他只回过三次西京,每次待的时间都很短,而且大部分时间要待在皇宫里,和顺德帝商议一些事情,所以对于这些皇子没怎么接触,即便是温和恭良的二皇子,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略略聊了几句。 在他印象中,大皇子还是那个年方弱冠性情冲动的年轻人,想不到一别经年,对方的手段已经老辣至斯,不动声色间险些将自己一脚踹进深渊。 可是,他心中无比愤怒,倒不是因为大皇子想要对付自己,而是对方所用的手段,简直不配做一个秦人! 指使山贼扰民,引吴军入博罗,这些事情竟然是一个秦国皇子做出来的,他已然无法想象!他很想现在就冲到西京去,当面问对方一句,难道东三府的百姓就不是秦国的子民?博罗城就不是秦国的土地?你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欲做出这种事情,你的所作所为哪里配得上一个秦国皇子的身份?! 原本今天要启程的阮国邦坐在旁边,看着王安之阴沉似水的脸色,叹道:“大皇子此举,着实有点……无耻。” “何止是无耻,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为了那个皇位,他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做?弑父杀弟,我看就在不远的将来!”王安之恨恨道。 阮国邦咳咳数声,轻声道:“公爷,慎言啊,他毕竟是皇族长子,应该不至于此。” 王安之摆手道:“你不必替他说话,这件事我必然会跟他讨个公道!不为我自己,是为这大半年来无辜死伤的东三府百姓,也为我军中男儿!咱们在边疆劳心费力,他在后边搞三搞四,还私通外国,我就不信王法收拾不了他!” 阮国邦悚然一惊,道:“公爷,这是要和大皇子直接开战?” 王安之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若只是他派人刺杀我,我可以暂时隐忍不发,可他这次做得太过分了,若是让这样的人登上皇位,那秦国必亡!国邦,你带着一卫军马留在霸州,准备接应冷雨和裴城他们,我现在要赶回博罗,否则不放心。而且我准备现在就写奏章,把这件事前后经过告诉西京城那帮人,我看他们这次怎么解释!” 阮国邦注视着王安之的神情,知道这件事已经不可挽回,楚国公和大皇子之间这道裂痕太大,主要是大皇子这次做得太过分,彻底激出老公爷的真火。只是一想到两人公开决裂,对整个秦国朝堂乃至朝野上下的影响,他不禁有些担忧。这些年来,他早就习惯了站在王安之的身后,为他解决麻烦,所以他是王安之最坚定的支持者。只不过这一次的敌人是大皇子,那是皇族长子,而且生母是最受秦帝宠爱的德贵妃,两个舅舅和太尉有着十分深厚的关系,可不是一个随便揉捏的小角色。 当然他并不惧怕这些,只是觉得好日子快到头了,这些年来秦国繁盛表面下的乱流终于要彻底爆发出来,日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公爷放心,我今日就派一营军马进入密林,去接应冷雨和裴城。”他虽然善谋,却也没在这个当口继续给王安之添堵,反正时日还长,王安之的奏章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西京,有什么问题日后再说便是。 王安之点点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还有一件事,如果裴城他们此行得手,顺利剿灭山贼的话,你不妨把迎接的阵势弄大一些,然后派人把藏锋营的名头宣扬出去。” 阮国邦道:“公爷这是打算让藏锋营出现在世人面前?” “以免珠玉蒙尘而已。” “好的,末将会办好这些。” 王安之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走出州衙大堂点齐亲兵营,然后带上在城外等待的一卫军马,这次没有再隐藏行踪,他大大方方地亮出楚国公的仪仗,一路赶往博罗城。 无为山中。 前夜的厮杀仿佛恍若隔世,此时只剩下尸骨与乌黑的血迹。 那天天亮时,他们追杀山贼到了半山腰悬崖处,明显是山贼头目的女子猛然跳下悬崖,紧接着裴城也跳了下去,藏锋营将士肝胆俱裂,赶到悬崖边时只能望见下方白茫茫一片。他们鏖战了一天一夜,到此刻都是无比疲乏,可是没有一个人喊累,从山上往下看看不到人,他们便一路狂奔下山,绕过好长一段距离来到悬崖下方的林子里,想要找到自家的冷面统领。 廖海率领的骑兵营也全部加入搜寻的队伍中,整整找了一天,依然没有发现裴城和那个女子的踪迹,这两个人就像是消失在那白茫茫的浓雾中一般。 到了当天下午,冷雨率领的北城卫大队人马也终于赶到,之前骚扰他们的小股山贼在天亮后便消失了去向,他也顾不得去追杀他们,只是领着大队军马赶往无为山。 北城卫到来之后,冷雨听到廖海的汇报,也立刻重视起来,除去留下一营人马守卫驻地,其他所有人都被他派出寻找裴城。 冷雨找到杜鹤飞和萧髯、杜成峰三人,强制命令他们收拢藏锋营的将士,立刻去休息,否则别等裴城没找到,他们先累倒了。 随大军前来的医官投入到救治伤员的行动中,冷雨看着这些身受重伤依然在询问自家统领下落的年轻人,看着那些被硬拖回来然后随地倒下就睡的年轻人,心中猛然涌起强烈的震动。 这样一群兵,已经不能简单地用精锐来形容,如果他们不止是两百人,而是两千人甚至是两万人的话,这世间格局会是个什么样子? 冷雨没继续想下去,他只是觉得,能带出这样一群兵的裴城,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翌日搜寻工作依然在继续,睡了十多个时辰的藏锋营将士急急忙忙地跑到林子中,继而将搜寻的范围扩大了好几倍,可是最后依然没有找到裴城的下落。 即便是这样,他们没有一个人陷入绝望,言谈之间,依然是在调笑自家统领,说他见到女人就走不动步,八成是把那个女人拉到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做小孩子不能听的事情了。又有人说那女的不漂亮啊,咱家大人怎么就动心了?立刻便有人跳出来训斥,说那女人是不怎么漂亮,可是人家里面有货啊,咱家大人火眼金睛,也许就好这一口呢? 有胆子大的家伙就说你怎么知道咱家大人喜欢里面有货的女人?我看咱家大人是看中那女人胸口有货! 说这话的家伙立刻被其他人拖出去殴打了二十遍。 冷雨望着这群人,心中感触颇深。 他们胡说八道,他们矢志不移,他们信念坚定,他们生死同归。 这就是藏锋营。 第052章 男女之间一场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谢谢书友~!默默的打赏和评价票支持!) 夜色深沉,山风呼啸。 裴城在这瞬间来不及去想别的,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那女子跳下了悬崖。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虽然这处悬崖只是半山腰,却仍然高达数百丈,所以云雾缭绕,看不清下方的景象。女子的身影就在裴城前方,正以极快的速度下坠着。 五湖听到身后的动静,正准备扭头回望,突然之间一双大手搂住她的腰身,紧接着一个健壮的身躯贴了上来,将她牢牢抱住。 “放开我!”下坠的过程中,五湖满脸惊恐地挣扎道。 “想死?没这么容易的事情。”裴城在她耳边大声说道,呼出的热气喷在五湖耳垂处,让她顿觉一阵瘙痒和别扭。 裴城的一双手在五湖小腹前交缠,两人的身躯可谓是毫无空隙地紧紧贴在一起,怀中温香软玉,但这个时候裴城却没有太多旖旎心思,因为现在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不过是几息的时间过去,下方的景象已经逐渐清晰,那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大树参天,如笔直的利剑般插向天空。 “护住心脉!”裴城一身大喝,然后猛然腰腹发力,在这半空中毫无借力的地方,竟然奇迹般抱着五湖朝左下方斜撞了过去。 左边就是山壁,在他们下方有一块稍稍突出来的岩石,五湖不知道这个男人想做什么,只是他的胳膊是这么有力,而怀抱竟然有些温暖,让独身十九年的她有种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觉。 “该死!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五湖在心中郁闷地骂了自己一句,这个男人是秦国人,是自己的敌人,对于在现在这种时刻,自己心里居然出现如此杂念,五湖深感羞愧。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可是在明白这个男人竟然跟着自己跳下来的时候,她心中确实深受震动。此时见他竟然抱着自己撞向那块突出的岩石,五湖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这是想和自己同归于尽?这个男人难道对他自己也这么狠?完全不留余地的做法,让她智计卓绝的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 自己又不是跳崖寻死,他要不要这么狠呀? 裴城根本不知道怀中的女人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事情,他只是觉得对方实在太傻了,想也不想便跳崖,这般刚烈的女人已经不多见了。 两人的身体合在一处,飞快地朝那块石头撞了过去。 将要撞上的一瞬间,裴城猛然发力,两人的身体转了一个方向,从原先的姿态变成他在下面五湖在上面,于是裴城的后背跟岩石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而五湖因为有了一个肉垫,所以除了全身一震外,倒没有受什么伤。 一撞过后,两人的身体继续朝下落,只不过因为方才一撞抵消了大部分下落的力量,所以此时下坠的速度没有之前那么恐怖。 在刚才撞击的瞬间,五湖清晰地听到身下男人一根肋骨断裂的声音,在随后下落的过程中,一些液体竟然流入她的脖颈间,闻着风中淡淡的血腥味,她可以确认这个男人吐了一口血,恰好喷在自己的后颈处,可是一贯喜洁的五湖心中却没有多少厌恶的情绪。 “原来是想用这个办法,真是……笨得可以。”五湖在心中叹道。 地面已经越来越近,裴城抱着五湖,再次偏移一些方向,朝一棵大树落了下去。 “还来?”五湖冲身后喊道。 裴城没有说话,可是这一次却没有转换两个人的体位,而是就这般直接地落了下去。 “有没有搞错!”五湖尖叫一声,看着离自己脸蛋越来越近的枝桠,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身后是裴城得意的奸笑声。 一连串声音响起,两人先是狠狠撞在树干上,五湖这一次被震得眼冒金星,随即两人穿过繁茂的枝叶,在树枝间挂来挂去,最后终于一起摔在地面上。 五湖的衣衫被树枝挂破不少地方,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她仰面躺着,缓缓移开捂着脸庞的双手,十分无奈地说道:“现在,你可以松开手了吧?” 裴城努力地从她身下探出脑袋,握紧的双手却没有松开的迹象,哼哼道:“我受了重伤,所以不能松开,万一松开你跑了怎么办?” “我不跑。”五湖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信。”裴城此刻的表情倔强地像个小孩。 五湖的手掌在裴城看不到的地方竖起如刀,她犹豫半晌,终究像是让步一样说道:“那你想怎样?一直抱着我不放手?” 裴城好整以暇地说道:“想我放开手也容易,你告诉我你是谁,你来秦国想做什么?” 五湖面无表情地笑了几声,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掌忽地凝握成拳,重重地一下砸在裴城的腰眼上,嘴里斥道:“做你的美梦去吧!” 她这一下用力极狠,砸的位置又很关键,所以裴城虽未痛晕过去,捆在五湖小腹前的双手却松了开来。五湖趁这个机会左手撑地,一个腾身便翻起站立。她立在晨光初露的林中,面带嘲讽地望着裴城,还不忘记伸出手整理一下自己的一头青丝。 裴城揉着腰部,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有些意外地望着五湖说道:“想不到你还会功夫。”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别自视甚高。”五湖满腔复杂情绪,忍不住打击裴城。 裴城向前走了几步,距离五湖越来越近。 五湖不以为意,冷笑道:“又想抓我?有本事你就来呀。” 话音未落,她忽地一个转身,然后便朝林子深处飞快离去,也不见她一步能跨过多少距离,可就是这般闲庭信步一般,转眼已走出十多丈的距离。 裴城双眼一亮,赞道:“小姑娘好俊的身法!” 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跟了上去。 两人在林中一逃一追,穿树绕花,速度极快。五湖身形翩翩若仙,裴城大步疾走,始终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虽然没能追上五湖,却也没被她甩开。 五湖心中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此刻凝神听着后面那个男人平稳的呼吸声,便头也不回地讥讽道:“你这个骗子!还说自己受了重伤,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像受了伤的人?” 裴城笑道:“我确实受了伤,只不过本人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所以现在没什么大碍了,谢谢姑娘如此关心。” 五湖冷哼一声,没有再和裴城斗嘴,而是专心致志地奔逃起来。 半天时间过去后,两人已经钻出了这大片林子,来到一条两山之间的河边,到了这里,五湖终于确定自己无法甩开身后的男人,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拉开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这个男人就像一只怎么甩也甩不开的苍蝇,让她无可奈何。 她在河边停下脚步,然后转身用警惕的眼神望着裴城。 裴城也停了下来,摸着胸口说道:“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跑下去呢,没想到你还有成为阿甘的潜质,再跑下去的话,我这伤口快要支持不住了。” 五湖冷冷道:“装模作样。阿甘是谁?” “你不认识。”裴城笑笑没有解释,从另一边走到河畔,蹲下身掬一把清澈的河水洗着脸,然后说道:“怎么不跑了?” 五湖依然站在原地,跟裴城保持着合理的距离,从昨夜到现在,她已经认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强悍的身体,所以不会让他再靠近自己。她转头望着闪着粼粼波光的河面,眼睛里渴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裴城的观察能力细致入微,连这个小小的细节也没有放过,便微笑道:“渴了?还是饿了?还是想洗个澡?” 五湖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河边,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巾,在河水中打湿之后轻轻地擦脸,片刻后吐出两个字:“粗鄙。” 正午的阳光很温暖,略带着一丝热气,裴城旁若无人地在河畔收拾干净自己,然后仰面躺在碧绿的草地上,随手掐了一截野草根叼在嘴里,轻声哼道:“我本是卧龙岗上粗鄙的人,算成败难登天怎扭乾坤,小傻子忽听闻炮声三响,谁知是无来由黄粱一梦……闲无事在河边我亮一亮嗓音,哈哈哈,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一曲《空城计》的唱段被裴城改的面目全非,可他微微闭着眼,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落在五湖耳中的是一段古怪的唱腔,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也没见识过这种唱腔,不由得满心荒诞无稽的感觉,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唱词,她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刻她有些承认,身边这个家伙,倒不算是很讨厌的人。 “喂,要不要吃点?” 五湖稍稍出神,裴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转过头去,见那家伙一只手里有块干粮,正朝自己的方向摇晃着,便冷笑道:“你这么好心?还有,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裴城叹道:“你又没告诉过我,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就算你是女人,是不怎么漂亮的女人,也不要这么刁蛮可以么?” 五湖被他气得不轻,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刁蛮”二字评价她,真是新奇得很,她微微愠怒道:“你可以叫我五湖先生。” “先生?看起来你很喜欢这个称呼啊。”裴城微笑道。 “不可以?”五湖反问道。 裴城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说了算,要不要吃点?放心,我身上没带毒药,没办法害你。” 五湖不说话,裴城便直接扔了过来,五湖伸出二指,随意一夹,然后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吃着。 “功夫不错,跟谁学的?”裴城一边嚼着干粮一边问道。 五湖起身来到河边,用双手捧起清澈的河水喝了一口,然后淡淡道:“不想告诉你。” 裴城吃完干粮,将双手枕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五湖,你这样是不对的,虽然咱们是敌人,可我现在对你这么友善,你也应该适当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否则照你现在的样子,咱们是没法继续沟通下去的。” 五湖坐在草地上,道:“友善?是谁昨晚上杀了我八百兄弟?” 裴城眯着眼说道:“听说女人最厉害的杀手锏有两种,一是翻旧账,二是冷暴力,我看你两样都占了,不愧是女人中的佼佼者,随随便便就能在异国他乡挑起滔天大浪。” 听着他从嘴里接连蹦出来的新奇词语,五湖不禁皱眉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儿,你看起来不是这么轻佻的人,能不能正常一点?” “我很正常啊,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现在是最正常的时刻,你不知道,一个人要伪装一时或许不难,可是要长期的伪装成另一个人,也许还要伪装一辈子,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五湖依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她忽然感觉到他的孤独。 那是一种无处诉说的孤独。 良久的沉默过后,五湖开口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城凝眸望着天空,声音有些飘渺:“我原本是个死人,后来又变成了活人,我以为自己是好人,可是别人逼着我做坏人,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你说说看,我究竟算什么人?” 五湖努力地想要分辨出他话中真假,只是最后不得不放弃,啐了一口说道:“少故弄玄虚,你是秦人,是恶人,是我的仇人。” “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宽恕才是你的解药。”裴城悠悠说道。 “呸!”五湖的回答简短有力。 “你很仇恨秦国人?”裴城问道。 五湖脸色有些黯然,倒不似装出来的,她的声音很压抑:“我是齐国人,我的父母都死在秦人手上,你说我恨不恨?” 裴城释然道:“所以你就来秦国当山贼?” 五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裴城叹息道:“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要报仇,也得去找真正的凶手,用这种迁怒他人的手段,恐怕不妥吧?” 五湖道:“秦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裴城听出这句话里冰霜一样的寒意,所以没有辩解下去,因为在他本心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秦人,如果五湖说地球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恐怕他会立刻跳起来指着对方鼻子训斥,因为不管怎么说,裴城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这样一对四肢发达大脑同样不简单的男女,在这午后的河边,编织着各自的谎言,等待着对方跳进自己的陷阱,其乐融融,不亦快哉。 一个谎言需要一个更大的谎言来遮盖,所以这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聊了半晌后,裴城渐渐有些乏了。 杀伐一夜,又接连受了几次伤,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会疲倦,他能撑到此刻已经非常难得。倦意上涌,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本来是微眯的双眼也紧紧闭了起来。 五湖依旧坐在那里,许久后见裴城真的睡着了,才试探性地叫了几声,见裴城没有反应,她站起身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十分犹豫。 河面上呈现出她的倒影,片刻后,女子的右臂抬了起来,手掌竖起如刀,然后对着裴城的脖颈,狠狠地砍了下去! 第053章 算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对敌人不忍心就是对自己狠心。 五湖一直信奉这句话,虽然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不以为然,且多次告诫她要慈悲为怀,五湖当面不敢反驳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师父,背地里却没有真正记在心里。 面前这个男人究竟该不该死,她甚至懒得去思考这种问题。也许,在崖上跳下来落地之后,她有过那么片刻恍惚,可是经过这半日追逐半日闲聊,她又恢复到往常心硬如铁的状态。 所以她这一掌斩下去,洁白如玉锋利似刀的掌缘处带起冷硬的破风声。 上一刻还发出轻微鼾声的裴城在五湖手刀将要砍实之际,猛然睁开双眼,眸子里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不慌不忙地伸出双手拦在自己身前。这幕情景,就好似五湖主动伸出右臂,放入他双手之中一般。 “你果真是个无赖。”五湖右臂用力,却抽不出来,裴城那双手如铁箍一般,紧一用力便将她的手腕牢牢卡死。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与我何干?”裴城语调平淡,却带着一丝让五湖真火冒起的戏虐神情。 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总会有一些偷袭不成反被人抓个现行的羞恼,就好比是千方百计避开自家娘子偷腥却无意中撞见娘子与泼皮勾勾搭搭的倒霉男人,然而五湖脸上除了一丝愤怒之外,竟是再也找不到半点羞愧神色,仿佛她偷袭裴城是无比光明正大的行为。 “有本事你就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五湖冷哼一声,看了眼自己被裴城抓住的白嫩皓腕,皱眉道:“还不松开?” 裴城坚定地摇头道:“不松,好不容易抓住你,难道还要再来一次无休止的跑路?” 五湖忽地娇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跑了。” 裴城一翻白眼道:“你要是白痴,我就相信你。” “无赖!” “白痴!” “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信你我就是白痴!” 五湖见恐吓没有效果,眼珠一转,便改变语气说道:“喂,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跟人家一介小女子较劲很有趣?” 裴城冷笑道:“首先,我不叫喂,我是有名字的。” “小气鬼。”五湖嘟囔了一句,却还是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记好了,我的姓是堂堂国姓,也就是秦,单名一个霸字。” 五湖疑惑道:“秦国国姓不是姬姓么?而且你的名字怎么那么古怪,秦霸?” “诶!”裴城连忙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一副生怕这两个字掉在地上的样子。 看到这厮得意的笑容,五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此时也回过神来,明白被这个讨厌的男人占了自己的便宜,那两道厚如男人的浓眉顿时倒竖,脸上愠色大作,怒道:“好个无赖,你真是找死!” 她的右手手腕依然被裴城握在手中,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裴城感觉到一股绵软悠长的力量瞬间涌入自己的双臂,宛若春风缠绕,自己双手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裴城心中蓦然一惊,随即便察觉到这股古怪力量并不能伤害到自己的身体,只是如牛筋绳一般牢牢捆住自己,自己的四肢在这一刻仿佛完全僵硬,极其强悍的力量丁点也发不出来。 “怎么样,好受吗?”五湖笑吟吟地望着裴城,眉眼间却是冷如冰霜。 裴城察觉到她双颊上浮出一抹病态的娇红,顿时意识到这女子的武功虽然古怪,却也需要她付出极大的代价,所以并不惊慌,反而故意调笑道:“原来是我看走眼了,敢情不是我要抓住你,而是你要制住我然后做些羞于见人的事情。女侠,我已经放弃抵抗了,你现在就可以尽情地蹂躏我。” 五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这个男人居然是如此一种无赖性格,跟那个仗着一把长刀奔袭突击于战场之上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饶是她这些年来修身修性,即便是面对段河那种老狐狸也能隐隐占据上风,可是与这个男人相对,她却总是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裴城的调笑并未引起五湖的羞恼娇嗔,她不过是趁着这个机会击开裴城的双手,然后再次跳开,跟这个男人保持着合理安全的距离。 裴城揉揉双臂,叹道:“可惜啊,你这个女人真是比狐狸还要狡猾,偏偏还会这么多旁门左道,我在想如果我们不是敌人,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旁门左道?你怎么不说自己孤陋寡闻坐井观天?”五湖冷声反驳道。 裴城缓缓站起身来,见五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便摆手笑道:“不要这么紧张,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不会一口吃了你。” “师父说过,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离你远一点。” 裴城没有理会她话中带着的刺,只是偏着头问道:“你还有师父?这我倒真是想见一见,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你师父该是怎样不世出的奇人?” 自知失言的五湖没有搭理他,反而问道:“我已经告诉你我的身份,为何你还要纠缠我?我虽然杀不了你,可是你也抓不住我,这般耗下去有什么意义?” 裴城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刚才说过的话:“信你我就是白痴。” “信不信由你。”五湖声音平静,作势欲离开。 “等等。”裴城在碧绿草地上踱步,缓缓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我猜一猜。” 五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静待下文。 “首先我要承认,山贼确实是个不错的职业,可是对于你来说,这就有点屈尊降纡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盯着我。你聪明,我也不傻,真以为我把你们当成山贼了?从你们偷袭藏锋营营地开始,一直到你被逼上悬崖,不下八百人死战不退,竟至全员战死,你能不能告诉我,哪里的山贼有这份必死的决心和勇气?反过来说,有这身本事,怎么会跑去当山贼?难道在这世间还找不到一个体面的饭碗?八百死士啊,别说那些富商大贾,就是各国手掌通天权势的大人物,恐怕也会笑脸相迎。所以我说,五湖先生,那些虚招花腔就没有必要再玩了,我不怀疑你是齐国人,可我怀疑的是你究竟想做什么?”裴城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宛若抽丝剥茧一般将这件事的真相逐渐揪了出来。 “那你说我想做什么?”五湖神态从容,只是双眸中闪着一丝亮光。 “想知道你做什么,只能看有什么人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我虽然自承有点能耐,但是依旧一无名小卒,恐怕入不了你的法眼。东三府境内,若说地位身份,当然首推楚国公王安之,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正是这位楚国公率领三万铁骑,星夜奔袭一路到了佑京。所以,我猜你真正想对付的人便是他吧?”裴城一口气说完,见五湖依然不动声色,便有些佩服她起来。 五湖冷冷一笑,道:“似楚国公那般权势熏天的人物,又怎么是我一介小女子能对付得了?” 裴城摇头说道:“若是正面相抗,就凭你手中八百死士,还不够楚国公塞牙缝的,所以我猜你是想迂回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观你行事,七分疯狂三分冷静,然而身心极为缜密,尤其擅长借势。比如这霸州州军,虽然没有对战局产生实质影响,却成功将霸州衙门拖下了水,那位知州大人,这次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我不相信你仅仅是为了掠夺财物而做山贼,至于你的真实用意,我依然在猜。” “那你猜出来了么?”五湖神情不变,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一般,有些不敢置信。 裴城笑道:“我要是猜出来了,还跟你较什么劲?不过你既然要拖霸州知州下水,目的又是为了对付楚国公,那只能从段河的身份去分析了。只不过我对秦国官场了解不多,所以一时半会也猜不出来。” 其实他已经距离真相不远了。 五湖心中轻声叹息了一句,忽地想起裴城方才说的那句话,不由得有些赞同,如果彼此不是敌人,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她镇定心神,微笑道:“其实你不用猜了,这件事我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真正想要对付你那位楚国公的另有其人。” “哦?”裴城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表现出太多兴趣。 “不想知道?”五湖反问道。 “想啊。”裴城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 “那告诉我你的名字。”五湖双眉微微弯着,这张普通之极的脸蛋上竟然生出几许别样的妖媚。 “裴城。” “你就是裴城?”五湖微微吃惊。 “你认识我?”裴城上下打量着五湖,有些诧异地说道。 “听说过,吴国霸刀营百年来未尝一败,却在离虎城不到百里的地方被一个名叫裴城的年轻人斩杀了十八个刀客,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我想不知道也难。”五湖不由得重新审视起面前有些无赖的男人,老实说,抛开他那些泼皮一般的话语,倒确实像是一个高手。 “呵呵。”裴城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心里却将王安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我就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你们秦国有人想对付楚国公,所以霸州知州段河就找上了我,他负责向我通风报信,反正就是要把山贼这件事越闹越大,逼得王安之离开博罗城,只要他来到霸州,自然会有人对付他。”五湖慢条斯理地说完,然后轻声呼出一口气。 裴城没有再问下去,五湖所说的和他猜测的有些相符,虽然他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却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现在,我可以走了吧?”五湖见他一副沉思的表情,便出声问道。 裴城猛然抬起头,想了一会很坚决地说道:“不行!” 五湖怒道:“你又想干什么?” 裴城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冷漠,沉声道:“算账。” 被他突然勃发的气势一激,五湖不知为何竟有点心虚,问道:“算账?” 裴城缓缓踏前一步,冷冷道:“不错,我不管你究竟为什么做下这些事,可我藏锋营的兄弟不能白死,如果我身为统领却不能帮他们报仇,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听出他话语中无比冰冷的杀意,五湖蓦地呆立在那里。 第054章 一战春风来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五湖见识过裴城在战场之上杀气纵横的悍勇,见识过他抱着自己直接撞向崖壁的无畏,还见识过他百般无赖的泼皮性格,却唯独没有真正见过他的武功。 河边,草地,两人之间约莫七丈的距离,裴城一步跨过,弹指间便冲到五湖身前,此刻他手中无刀,更无箭,可是浑身上下勃然爆发的冰冷杀意让五湖瞬间寒毛炸起。 这个男人以手做刀,与方才五湖偷袭他的那一下并无二致,可是威力却有云泥之别。恍惚间,五湖仿佛回到幼年时居住的大江边,看江水奔腾澎湃,以大浪滔天之势压来,让人浑身惊颤唯有暂避。 五湖一避,再避,三避。 瞬息时间她退开三十丈,心中极度震骇,因为这一刀如影随形,竟似毫无避开的可能! 裴城面无表情,双眸冷如寒潭水,右臂笔直前伸,手掌竖起如寒铁冷芒,直取五湖的项上人头。 五湖一身本领学自她那位身份神秘之极的师父,那个中年男人并未教授她杀人功夫,只是一味帮她打好根基,用一门极其隐秘的内家功法帮她调息筑基。五湖生性聪颖,天资之外更是无比勤奋,早已将这套内家功法磨练得纯熟无比,十四岁时便可立于大江潮头之上,任凭巨浪席卷捶打而面不改色。 可是今日裴城以手作刀,却让她避无可避。 碧绿草地上猛然破出一条直线,裂痕肉眼可见,两边草屑激射而出,在空中飞舞绽放。五湖曾听师父说过,武功之道,练到极致时便可使自身力量破体而出,譬如南方周国那位近三十年不肯踏出草庐一步的剑人,一剑刺出便可取十丈之外他人首级,多年前有一位周国家世雄厚的富贵浪荡公子,在草庐外二十丈处口出不逊,他那些随从只听见草庐中一声龙吟,再回首望时,自己少爷的脑袋已经咕噜噜滚下山,伫立在那里的无头身躯犹在颤抖。 其时五湖尚年幼,对于这种剑气取人首级的故事兴趣缺缺,唯独对那个人的古怪名字有些好奇,她记得师父当时说,那人从小便是个贱人,后来不知为何悟出一身顶尖剑术,世人怕他惧他,便在背后喊他剑人。 时至今日,五湖心中猛然泛起与当日被剑人手中长剑一声龙吟斩下头颅的公子哥同样的心情,那便是无比惊恐诧异。 草地上的裂痕依然在延伸,裴城一记手刀击出,五湖连退数十丈,可是刀式没有丝毫减弱的味道,反而愈发增强了几分。 五湖浓眉猛然一挑,双脚同时停步不再后退,两条瘦弱的胳膊伸出挡在身前,左手沿右臂向前划出,然后回归身侧,紧接着右臂向左边探出,在身前画了一个半圆收在胸前,一个看不见的古怪图案在她胸前成型,正中的位置正好对上裴城破风而来的手掌。 并无想象中的轰然巨响发出,也无飞沙走石狂风卷起,裴城的手刀仿佛撞在一堵绵软而又弹性十足的墙上,即便离五湖胸前要害只有三寸距离,却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力涨便会力消,断无无穷无尽之理,所以僵持片刻之后,裴城这一刀的威力终于消失殆尽。 “又是这种古怪的功夫。”裴城双眼微眯,想起方才五湖用的那个古怪手势,喃喃道:“竟然是太极?” “什么是太极?”五湖皱眉反问,置于身后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裴城微微摇头,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无论是方家霸刀,还是朱西东那秋水缠绵一般的剑法,都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在他看来,所谓武功,无非是锻炼自己的身体,从而比别人更快更准更强,至多有些闪转腾挪的能力提升,然而今日与五湖数次交手,却让他见识到一个完全新奇的天地,面前这个女人,对于力量的运用显然超出他的想象,仅仅靠双手画个圆,就能挡住自己倾力一刀?如果这样就可以的话,方有道是不是死得太冤了? 无形之中,五湖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殊不知,对面女子心中的震动远比他要深重。 五湖已经可以确认,裴城并未习练过正统的武学,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野路子,更不要说那些神秘的内家功法。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竟然逼得自己接连用出春蚕功和浑元手两种绝学,后一种更是师父传授给自己的保命功夫,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出手,如今却被一个普通人逼得自己用了出来,究竟是自己太弱还是对方太强? 五湖惊诧地打量着裴城,难以想象,这个年轻人的肉身力量究竟强悍到什么地步?仅凭他的速度和耐力就能跟住自己的忘尘身法,一双手臂就能困住自己的手腕,她不得不用春蚕功脱身,最后这一刀更是凌厉无比,结果浑元手不得不使出。 她的神情蓦然有些恍惚,因为她记起一个传说,世间千年降生一个天元者,无需修习任何功法,出生便身具天元之力,一副身躯堪称世间最凶悍的利器,在天元者面前,钢筋铁骨之类的称呼压根算不上赞誉,因为世间没有任何一种兵器能与其抗衡。 难道自己对面双眉紧锁的年轻人,真是那传说中千年一遇的天元者? 裴城略一思索,便将那个新奇的世界抛诸脑后,他双脚前后站立,左手挡在身前,右手悄悄挪到背后,这种姿势代表他遇到最危险的敌人,即将发起最疯狂的攻击。在北乡村那一年多时间里,他只出现过两次这种情况,一次是在荒林中遇见一头八百斤重的灰背熊王,另一次则是在雄河漂流时,与一条三十余丈的巨蟒狭路相逢。 如今他再度摆出这个姿势,表明他已经将五湖列为最危险的对手。 五湖看见他这个略显古怪的姿势,再一扫他脸上凝重神色,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危险预感,竟是转身一跃,莲足轻点,越河而去! 这一刻,五湖对师父生出了些许埋怨,如果不是他不肯传授自己杀人的功夫,今日何至于此?面对一个极有可能是天元者的敌人,如果只能一味防御,五湖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对方一掌拍死。 她性情果决,所以逃得干脆之极。 裴城一愣,立刻发足狂奔,他的动作不如五湖那般潇洒飘逸,可是宽数十丈的河面,竟是被他疯狂踏过,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 此时五湖恰好回头一望,只见裴城的身影竟是在河面上拉出一道残影,速度之快难以想象,立刻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连忙向无为山脉深处逃了过去。 这一追便是两个时辰。 月华清幽,夜色迷离,在延绵的群山之间,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飞速掠过。追逐至今,五湖已经察觉到体内力量的快速流失,她已经无法再坚持太久,可是身后男人明明没有练过上层武学,到了现在却依旧气息悠长,丝毫不见溃散迹象。 五湖心中闪过一丝绝望。 罢了,今日就与你拼一场,如果你真是那传说中的天元者,那么我死得也不算冤枉! 她猛然停步回身,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裴城措不及防,险些一个冲刺撞在她身上。然而裴城反应极快,并无半句废话,冲上来时便是右臂抬起,一肘砸向五湖的胸口。 五湖这次没有丝毫保留,左手浑元四象依次画出,一道又一道挡住裴城的攻势,右手伸出食指,极其清雅地一指点向裴城左肩。 裴城早已有了防备,左肩一沉,右臂猛然伸直,变拳为抓,探向五湖肩膀。 五湖身子滴溜溜一旋,躲过裴城钢爪般一抓,右脚出尘脱俗地一甩,妙到毫巅地踢在裴城的膝窝。 裴城察觉到身后劲风,竟是不躲不闪,硬抗了五湖这一脚,趁机身体向后一靠,双手从背后伸出,五指分开用力一抓。 五湖措不及防,退避不及,且因为两人距离太近,根本没有闪转的空间。 只听得“嗤啦”一声,在夜色中十分突兀地响起。 裴城回身一看,顿时忘记了继续出招,而是呆立在那里。 五湖一张不好看的脸庞红到了脖子根,就像煮熟的螃蟹一般。原来裴城这一抓好死不死地抓在五湖的衣带上,用力一抓的后果就是将可怜姑娘的上衣扒了下来! 更为恐怖的事情是失去外衣的遮掩之后,五湖胸前那一对雄伟山峦再也无法隐藏,就那般挺立在裴城面前。 他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虽身段窈窕却偏瘦的五湖竟藏了这么一座奇崛风景,所以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己此刻的任务。 这一幕在夜色中显得无比诡异,五湖满心愤怒羞涩,顿时连自尽的心思都有了。她为了抛头露面做了很多准备,很小心地将自己的身段隐藏起来,因为她不想为了狂蜂浪蝶耗费心力,而要把心思全都用在正事上,谁知今日竟然被一个敌人看了去,这让她无所适从。 裴城犹豫片刻,试探性地问出一个十分煞风景的问题:“还打吗?” “我要杀了你!”五湖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杀不了我。”裴城很认真地摇头,经过连续的交手之后,他早已将五湖的底细摸了个清楚,现在连她外衣下的底细都看清楚了,自然是处于不败的境地。 “去死吧!”五湖终于失去了理智,疯狂地扑了上来,手中尽是一些乱七八糟又夹杂着愤怒的招式,极速奔走之中,胸前那对莹莹玉兔上下跳跃,一时间波涛汹涌,蔚为壮观。 裴城被她陷入疯狂之中不虑自保只求杀敌的攻势弄得有些手忙脚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轻重,狠狠一巴掌扇在她长着一些雀斑的脸颊上,怒道:“你够了没有!” 五湖没有说话,抬头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望着裴城,猛然抓住裴城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地咬了下去。 裴城一身金刚不坏躯体,竟然被五湖咬得痛彻心扉,他心中怒极,左手探出牢牢抓住五湖的手臂,用力一甩便将她掀翻在地,然后骑在她身上怒视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只是不小心撕了你的外衣,又不是把你脱光,要不要这么恨我!” 五湖冷冷地望着他,语带嘲讽道:“有本事你就脱。” “小娘皮!欺人太甚!”裴城动了真怒,连多年没有讲过的粗口都爆了出来。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动手,在这夜色笼罩的青山绿水间,将五湖扒成了一只小白羊! 裴城示威地望着五湖,冷笑道:“满意了吧?” 五湖没有回答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眸深处是赤裸裸的深沉恨意。 裴城低下头,看着身下那白皙娇嫩的赤裸身躯,心底一团火猛然腾起。 这副身躯太完美,让他双手下意识颤抖起来。 五湖注视着他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这个笑容彻底点燃裴城心里的邪火,他低下身去,吻上五湖冰凉的双唇。 许久之后,五湖一声痛苦的呻吟在林间响起。 裴城感受到那份泥泞紧致,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又过了许久,五湖忽地出声道:“等等。” 裴城茫然地望着她。 五湖扬起手臂,在自己脸上揉弄了几下,裴城看到一幕奇观在瞬间发生,她那浓而厚的双眉变得细如柳叶,一双眸子里闪着冰冷而妖异的色彩,脸上的雀斑消失不见,鼻子变得小挺,下巴略尖而光滑似玉。 裴城看着身下完全陌生的脸庞,彻底呆住。 一顾倾城倾国,便是如此。 第055章 荒唐人,荒唐言,荒唐泪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林间幽静,唯有风儿轻声呢喃,或许这里杀气太重,那些飞禽走兽都远远地避开。周遭三两棵参天大树疏朗矗立,淡淡月光穿过枝叶落在地上便是碎影斑驳,照在草地上两具年轻躯体身上,便是点点珍珠冷冷光。 男人与女人的声音交叠响起,男声粗狂,女声冷靡,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咚回响,绕树不绝。 此山过后可有高峰不可攀?登上顶峰的那一刹,裴城的身体一阵轻微的颤栗,随即便是无法诉说的舒爽与通透。 在他身下,五湖未着寸缕,胸前壮阔雄伟起伏如高山,小腹光洁平坦似美玉,一双长腿纤长而又弹性十足,肌肤赛雪欺霜,身材玲珑有致,那张绝美容颜上泛着淡淡红晕,人比桃花美,桃花见人羞抬头。 她眼中神色复杂,不缺愤怒与哀伤,偶尔会冒出一丝怜悯,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裴城。 于女子而言,破瓜之痛自然刻骨铭心,倒并非单纯是身体上的痛楚,走到这一步,等于这女子失去了所有屏障,将自己完全赤裸地呈现在男人面前。五湖修习内家功法经年累月,可此时依旧难逃此列。只不过她心性终究非常人,在初尝人事的痛楚过后,她便一直逼自己盯着裴城,似乎想要将这个男人脸上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海里。 这其中有多少恨意又有多少情意,无人能知。 一曲终了,裴城却没有下来,依旧趴在五湖身上,用俯视的姿态凝望着身下女子,眼中并无得意神色,激情褪去,神志冷静之后,他心中蓦然生出一股荒诞的感觉。 彼此原本是誓杀对方的仇敌,缘何会走到这一步? 她处心积虑,在异国他乡连番落子,只求为当年血仇收回一点利息,甚至想要一口吃掉他的心血藏锋营;而他以力破敌,仗手中一把蛮横霸刀荡尽敌人,虽然气运上佳,终究是灭了她手中的八百齐国死士。 换做其他任何时候,两人都属于一见面便拔刀相向的死敌,断然不会发生现在这般诡异中带着一丝旖旎的情况。 世事多无稽,世人多自扰。 尤其让裴城想不明白的是,方才提枪上阵之时,依五湖那层出不穷的手段来说,不说趁机袭杀自己,想要自保终归没有问题,事实却是她毫无反抗,任由自己施为。 “看够了吗?”五湖终于出声,语调不冷不热,让人无法察觉她的心境。 裴城虽然脸皮厚时如城墙,在此时终究有些尴尬,却没有翻身下去,缓缓说道:“你为什么不反抗?” 五湖冷冷一笑,容颜清冷,眼神悲戗。裴城望着这张美到极致的脸庞,一时喃喃自语。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其实他跟其他女子没有什么交际。在安宁出现之前,便只有那位小细姑娘痴缠于他,后来安宁忽然出现在小河之畔,裴城顿时惊为天人,直到此刻瞧见五湖真正的面容,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倾国倾城。 论姿色身段,五湖在他两世见过的女子中当仁不让能居首位。 五湖银牙轻咬下唇,半晌后猛地一挺腰,一股柔和力量从她体内流淌而出,将裴城逼下身去,她丝毫不顾及自己一丝不挂,翻身坐在裴城身上,小蛮腰盈盈一握,自胸前而下,一条勾人魂魄的玲珑曲线浮现在裴城眼前。 裴城望着她脸上红晕顿起,惊诧道:“你想做什么?” 五湖没有答话,双手撑在裴城胸口上,伏下头,柔软舌尖带起一层妖媚蚀骨的触感。 裴城瞬间便有了反应。 这女子真是天生尤物。 她的动作还很青涩,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然而就是这份欲语还休的羞态,令人格外动心动情,她属于那种内媚浸染的女子,自内而外散发开来,一低头一抬眼俱是风情。 这对男女,相识于杀伐战场,相熟于追逐袭杀,相缠于肢体之间。 果真是一对荒唐人。 “为什么要这样做?”裴城抬眼看着上方,眸中尽是疑惑神情。 五湖蛮腰款摆,声音里透出一丝冷冽,道:“你一次,我一次,这样才公平。” 裴城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女子的性情是他平生仅见,而这春风二度,又让他如坠温柔梦乡,种种美妙滋味,言语难述其万一。 五湖的脸上绽放开一个十分孤独的笑容,声音低沉如黄莺夜啼:“你是不是觉得,我天生是个放浪女子?” 裴城摇头,很慢,但是很坚决。 “呵呵。”五湖双手撑在裴城的胸口上,无所谓地淡淡一笑,眼中的悲伤与情欲混杂在一起,让人猜不透看不明。 “我会对你负责。”裴城伸出双手,搭在她白皙光滑的大腿外侧。 “以身侍人?”五湖两道柳叶眉猛然一跳,忽地用力一坐,丰腴饱满的翘臀狠狠坐在裴城身上,口中话语却是杀气凛然:“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这样做?不过是一介武夫,就能让我付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裴城惊讶愣神,反问道:“那你会对我负责吗?” 五湖没有理会他这一句插科打诨,眼中情欲如烈火般燃烧起来,神志却依然清醒无比,道:“灭我八百死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赢了?” 一句话让裴城沉默下去,身体内快感如潮奔涌,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你在想我何必自轻自贱对吗?实话告诉你又何妨,反正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给你不给你又如何?你这人虽然无赖之极,但我并不讨厌,勉强算是顺眼。既然你想要,我便给你,可这不代表我喜欢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因为我是秦人?” “与此无关。” “那是为什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那如果我喜欢上你了呢?” “与我何干?” 寥寥几句话,将五湖性情中的清冷决然一面展露无遗,她自幼家族覆灭,身上血海深仇一直如大山般压在心头,近二十年来一刻不曾松缓。当她将将能站立之时,便被师父带着暂居于南方大江之畔,日夜练习内家功法,读史书读兵法读纵横之术读厚黑之学,稍稍长大后,便孤身入世,尝人情冷暖品世态炎凉看尽红尘万丈。以她的身份,本应该坐在佑京皇宫中赏花赏月赏世间俊彦,却偏偏比一个农户女儿还不如,短短二十年,就已经尝尽人间一切苦楚。 这些裴城不知道,所以他无法理解,身上这个看起来永远从容平淡的女子,为何会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癫之态。 片刻过后,两人换了上下。 初次尝到人伦乐趣的五湖一声悠长的嘤咛,如泣如诉,似在浪潮巅峰上来回穿梭,终至极乐深处。 这一次五湖没有片刻犹豫,极为果决地将裴城一把推开,然后起身穿衣。 她的动作很慢,姿态优美,尤其是那一弯白皙修长的脖颈,宛若白天鹅一般优美。 穿上衣服后,裴城猛然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疏离。 发生这种事情后,两人的关系应该亲近一些,可是等五湖穿戴妥当之后,她便不再看向裴城,脸色清冷寂寞,方才炽热的情欲消失无踪。 “你不过是在山中赢了我,可是我在山外布的局,早就圆满,留你在山中数日,是因为你发现了一些端倪,却并非是你真的能跟住我。如果我真想逃,你可以试试看,能否抓住我的影子。”五湖侧身对着裴城,缓缓说道。 裴城苦笑道:“你这人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但是我现在改了主意,如果你肯跟我回齐国,而不是做那王安之的走狗,我会请师父收你做关门弟子,传你世间最厉害的一切。”五湖斟酌着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决定?”裴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望着她美丽的侧影,柔声问道。 “能练出藏锋营这样的精兵,你的能力毋庸置疑,所以我想让你跟着我,你为我做事,我保你前程。”五湖这番话说得很自负,只不过裴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微微出神,随即问道:“你那师父能教我什么?从你身上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厉害之处。” 五湖嘲讽一笑,道:“若不是你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又有大队秦军帮忙,你能活下来?东三府一战,我筹划了数年之久,即便你的出现成为一个变数,让结局不是那么完美,可于大局没有太多影响。霸州知州段河是大皇子的人,这位莽撞皇子要求他月贡十万雪花银,可这里是王安之的地盘,段河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我便搭上他这条线,更早之前,有一个我的心腹手下就进了段府,成为那个外表如狐内里似猪的知州手下幕僚,他的作用就是关键时刻行刺王安之。” 她看了一眼裴城,见年轻男人正凝眸沉思,便继续说道:“博罗北门同样有我安排的奸细,只为了关键时刻打开城门,引吴国虎贲军入城。这次山贼之患便是引子,只要段河的幕僚刺杀王安之,同时探子打开博罗北门,我在山中剿杀王安之最重视的精锐,数管齐下,你说王安之会不会发疯?明面上全是大皇子在搞鬼,他只会觉得这是那位莽撞皇子在阴谋害他,又怎么会怀疑到我这样一个普通山贼身上?到时王安之与势力雄厚的大皇子公然开战,你猜这表面上一派繁盛的秦国会怎样?” 裴城将整件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后背上隐隐冒出一层冷汗。 五湖当面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他却明白如果自己回去这样说,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相信。 他目含深意地看着五湖,终于明白这张绝美容颜背后的心机与智谋。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如果你答应跟我走,那么八百死士之仇一笔勾销,我会给你很大的权力,你不是喜欢练兵么?我会招募数万人交给你。你要是喜欢上流武功,我会让师父给你数本珍贵秘笈,能让你的武艺一日千里。你要是喜欢豪宅美婢,我会在佑京给你置办一套大宅子,买下美婢上百,让你夜夜笙歌尽欢。” 这样的条件看似无比诱人,然而裴城脸上并无丝毫激动,他只是淡淡问道:“如果我要你陪我呢?” 五湖没有丝毫犹豫,毅然道:“当然可以,只要我有空闲,可以陪你做任何事情。” 裴城看着她认真严肃的表情,忽地放声大笑,笑声中几许苍凉几许癫狂,五湖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年轻男人。 裴城笑了很久,好不容易停下之后,他伸出手指着五湖,轻声笑道:“你是个疯子。” 五湖淡然回道:“我若不疯,地下那上千亡魂会将我逼疯。” “够了!”裴城霍然起身,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大声斥道:“你为了报仇已经走火入魔,这样做值得?更何况,齐国皇室覆灭和秦国何干?你要报仇,就去找长生神庙!” 五湖端坐在地上,瞟了他一眼,道:“这种话你也信?神庙不干世事数千年,怎会为了一些祭品大动干戈?而且你不要忘记,那些祭品是在你秦国境内被人劫走的!我齐国三百高手押送,却在一夜之间全军覆没,你告诉我,哪路山贼有这种能耐!” 对于那段尘封的历史,裴城知之不详,此刻更无法说服面前这个心性狠倔到了极点的女子。 五湖自嘲一笑,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失望神情,她款款站起身来,冷漠说道:“我本不该做这种梦,你是秦人,又怎会为我做事?果然荒唐啊,荒唐人说荒唐言,尽是荒唐。” 裴城脸色微黯,看着她慢步离开的清瘦背影,出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 “这是我最后一次答应你的要求,我的名字叫秋若耶。”五湖头也不回,继续说道:“日后再见,便是陌路,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裴城右臂伸出,将至一半时颓然垂下,听到那句杀意席卷而来的诀别辞,他没有反驳,只是定定看着秋若耶远去的背影,是那般萧索黯然。 这一次他没有追上来。 秋若耶缓缓走出很远,一刻没有停留,脸上浮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一滴眼泪从她脸上滑落,晶莹剔透,宛若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第056章 荣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艳阳高照,秋风送爽。 今年立秋之日,无风无雨,天气晴朗,故而接下来这段时间炎热依旧,民间俗称秋老虎。无为山中虽然下了数日连绵暴雨,东三府一带却是连日晴天,滴雨未落。 霸州城外,一条笔直大道上铺上了大红地毯,据说是城中首富杨万年出资购买,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城外十里迎春亭,可谓财大气粗阵势惊人。道路两侧,站立着成千上万的霸州百姓,人影憧憧,摩肩接踵。能够站在红毯之旁的,则个个衣着华贵,大多是各地富商大贾。 今日,霸州城万人空巷。 究其缘由,据杨万年杨大善人透露,袭扰东三府官道大半年的山贼已经悉数被灭,今日便是要迎接剿灭这些山贼的秦军好儿郎,才弄出这般大的阵仗。 杨万年出身贫寒,能够爬到霸州首富的位置上,自然历经艰辛曲折,其中不乏心酸血泪往事,到如今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他童年便入作坊当学徒,烧制得一手好瓷器,后以此发家,一路钻营扩张,终于有今日成就,殊为不易。时至今日,霸州万年瓷名声极其响亮,即便是西京皇宫里的贵人,也对这些精美的瓷器赞不绝口。 杨万年为人机警不缺城府,深知家大业大容易引人觊觎的道理,所以这些年拼命地在官场上拉关系。所以这次留守霸州的阮国邦稍稍透出口风,他便立刻下了大本钱,这十里红毯不过是前戏,他为得胜归来的秦军准备的犒劳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这位霸州首富此刻站在迎春亭外,目视端坐亭中的中年男人,心中感叹不已。亭中长着一张威严国字脸的男人可不是普通人,那是堂堂北大营主帅,正儿八经的正三品武将,手底下两万铁骑,而且此人深受楚国公王安之的信任,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他收回隐秘的目光,面容无奇,眼底精光一闪而没,下意识地松了松身上名贵的袍子。 从一个小学徒走到今天一方豪商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运气,比如这一次知州段河命丧黄泉,他就没有受到一丝牵连,因为他早就看出那位知州大人前途灰暗,所以彼此之间并无太深交情,不过都是面子功夫罢了。 他不时看着端坐亭中面前一壶两杯的阮国邦,而这位博罗北大营的主帅则是凝眸望着官道的尽头。 山中一战的结果,已经有斥候回来禀告,思及这一战中藏锋营的表现,阮国邦也不禁有了浮一大白的冲动。如今天下处于一种怪异的和平中,偶有小打小闹,但是大国之间都保持着难得的理智,大秦铁骑修养生息二十年之久,渐渐丢掉了曾经的血性和悍勇。如今看到藏锋营异军突起,单纯从一个秦军老卒的角度去想,阮国邦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代,想起了那股胸中激荡夜不能寐的壮志豪情。 官道上,一支军队整齐前行,走在最前面的是藏锋营,跟在其后的是冷雨率领的博罗北城卫,最后面的则是阮国邦派去的一营人马。官道上探马往来不息,与等候在霸州城外的迎接人群保持着联系。 去之前,藏锋营整整百八十人,如今凯旋归来,走在队伍中的只有九十三人。 此战过后,有将近半数同袍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营地突围,十二人牺牲,山谷阻击,第七小组全部壮烈,空地一战,战死四十七人,残疾十三人。 剩下的,都走在队伍之中。 裴城没有骑马,跟其他将士一样步行,只不过他走在最前方。杜鹤飞跟他并肩前行,身后则是萧髯和杜成峰,其他将士以小组为单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霸州城行进。 与秋若耶林中一别后,裴城没有多作停留,匆忙赶往空地与藏锋营汇合。然后他又带着几组人去了那条狭长山谷,一是为了给第七小组的兄弟收敛尸体,二是存了万一之念,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出现。 到了山谷之后,裴城发现了徐江柳的尸体,这个小有城府的男人身中七刀六箭,身上的轻铠已成破烂,被鲜血染成了乌黑色。其他八个兄弟的尸体都被找到,唯独缺了一人,便是张皓。裴城带着手下寻了半座山,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家伙,最后只得放弃。 如果说张皓侥幸活了下来,没有理由不来寻找藏锋营,可实际情况便是如此,裴城心中猜测尸体可能被野兽叼走,心中更增几分伤感悲凉。 今日凯旋荣归,藏锋营将士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是一片肃穆神情。 跟在他们身后的北城卫将士打量着这些挺拔的背影,许多人都在暗自唏嘘,山中那一战他们听冷大人亲兵营的同袍讲起过,即便是这些眼高于顶的虎将悍卒,也忍不住为藏锋营竖起了大拇指。 一百人对阵一千人,竟无一人胆怯后退,个个死战到底,若非如此,他们绝对坚持不到亲兵营的到来。 想到这里,一贯自诩为博罗第一卫的北城卫将士不禁自惭。 这百八十人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啊! 前方一处凉亭,四周铁骑护卫,再往远方,便是万千民众夹道迎接。 所有藏锋营将士都愣住了。 裴城也愣住了。 虽然之前有消息传来会有一个迎接仪式,但是他没有想到居然是这般大阵势,看这情形难道霸州百姓全都出来了? 位于藏锋营身后的北城卫将士个个面露羡慕之色,但是没有人嫉妒,这可是人家拿性命换来的荣誉,同为秦国军人,他们不会也不敢眼红,只是有点遗憾自身没赶上这场恶战。 “恭贺藏锋营将士凯旋而归!” 数千北大营将士齐声高喊,身后百姓欢呼喝彩声震云霄。 阮国邦当先而行,在他身后一派赳赳武夫,都是北大营的猛将,另一派文质彬彬的文官,则是霸州本地官员。 裴城迎上前去,其他人原地肃立。 “裴统领,藏锋营一战扫平山贼,令人敬佩神往!本将北大营主帅阮国邦,奉楚国公之命,特地在此恭迎众将士!” 裴城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乃是王安之得力臂膀之一,当下没有托大,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而后说道:“微末之功,不敢劳动阮帅大驾。” 阮国邦温厚笑道:“山贼袭商扰民,乃东三府一患,如今藏锋营一出,便荡平贼寇,实乃造福黎民之举。藏锋营虽然组建不久,但楚国公曾说日后大秦铁骑踏平天下之时,藏锋营必为冲阵先锋不二之选,今日一见,阮某不得不心悦诚服!” 裴城听到这番话心中颇为惊讶,阮国邦其人,在东三府军界中名气十分响亮,都说他是王安之帐下第一帅才,若不是这些年边疆无战事,他早就名震四海。所以此刻裴城听到他这般赞誉,下意识觉得有些怪异。 阮国邦身后两派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只不过此时眼神都有些讶异,他们很清楚今日这位北大营主帅一番话说出口,他日藏锋营的名气必然传遍四方。 “阮帅美誉,藏锋营愧不敢当。”裴城再次行礼道。 “你们当得起!”阮国邦朗声一笑,随即说道:“来人,给藏锋营壮士上酒!” 凉亭右侧一众将士鱼贯而出,人人手中端着酒坛海碗,来到藏锋营众人面前,给每人都倒上满满一碗烈酒。 阮国邦同样端起一碗酒,面对藏锋营说道:“千里跋涉,纵横群山,你们这一战赢得不容易,但是胜得漂亮!这碗酒,阮某敬诸位大秦好儿郎!” 年近四十的赫赫大将端起海碗,仰脖一饮而尽。 然而藏锋营将士无人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最前方那个年轻人身上。 阮国邦身后众将见此情形,脾气暴躁的顿时目露阴沉,咱们大帅是何等人物?跟你们一群小兵小卒敬酒,你们居然没有反应?还真把自己当成拯救万民于倒悬的盖世英豪了? 察觉到身后骚动,阮国邦轻轻一抬手,后面顿时鸦雀无声。他看着身前的裴城,并未出言怪罪,反而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 这个年轻人,带兵确实很有一套。 裴城朝他歉意一笑,开口说道:“阮帅,这碗酒,我们不敬天地不敬鬼神,只想敬给此战中壮烈的同袍。” 阮国邦面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了然,微微点头。 裴城转过身去,藏锋营九十二人同时转身,面朝东方无为山脉的方向。 在裴城身侧,双手举着海碗的萧髯深吸一口气,放声高喊道:“诸位同袍,一路走好!” “诸位同袍,一路走好!”九十三人同声高喊,声震四野。 阮国邦一声叹息。 他身后十多位桀骜不驯的猛将微微变色。 一众霸州本地官员面面相觑。 站在远处的北城卫指挥使冷雨面色一黯,如果不是他们被延绵暴雨拖住脚步,藏锋营的损失不会如此惨重。 “魂兮归去,吾愿替汝保家乡!”裴城一声长吟,顿喝道:“饮酒!” 藏锋营九十三人同时抬起手臂,翻腕,一股股清澈的酒水倒在干燥的土地上,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浓烈的酒香。 九十三只海碗同时摔在地上,裴城转过身来,对阮国邦说道:“小子行事孟浪,请阮帅不要怪罪。” “无妨。”阮国邦大度地摆摆手,气度雍和说道:“是阮某想得不周到,不过裴统领大可放心,关于抚恤善后一事,我会亲自呈报给楚国公,一定会给此战壮烈的将士一个妥善的交待。” “多谢阮帅。”裴城方才有些激动,此时平静下来。 “不必这么客气。”阮国邦笑道,随即说道:“来,我带你见见其他人。” 阮国邦麾下众将依次上前,大多人都只是和裴城简单打了个招呼,个别数人多聊了几句。然后便是霸州本地官员,每人都上前说了几句恭维话,裴城一一应付过去。 接着便是以杨万年为首的一众富商大贾,虽说红毯两侧的百姓神情激动,不过是因为这种阵势难得一见。而这些商贾对藏锋营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因为山贼之患,就属这些商贾损失惨重,如今山贼被清缴干净,他们自然喜上眉梢,对裴城也格外感激,言谈之间多有崇敬。 裴城面带温和笑容,言谈十分客气,没有一丝军人骄纵悍气,令这些大商贾如沐春风,顿时赞誉激赏纷至沓来,一片热闹喧嚣气氛。 简单交谈之后,阮国邦来到裴城身侧,笑道:“裴统领,今日你率领藏锋营壮士当先入城。” “这可使不得,阮帅,末将岂能逾矩?”裴城连忙推辞道。 阮国邦果决说道:“今日就该如此,不必多言,请。” 裴城带着藏锋营踏上十里长的红毯,在两边百姓的喝彩声中,一步一步走入霸州城。 在他们身后,是以阮国邦为首的一众文臣武将,个个面带笑容。 这一日,藏锋营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第057章 师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黄昏时分,一对男女步行入霸州。 男人身着宽袖长袍,脑后却是梳了一个道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面相中正,神态从容,双臂修长过膝,身形清瘦。走在他身边的女子体态婀娜,不过姿色平平,勉强算是中人之姿。 道髻男人皮肤光滑,看不出具体年龄,大约是在三十上下。女子则是双十年华,着一身青色濡裙,腰间一根白色丝带,衬托出盈盈一握的细腰。霸州地处南北交汇,行商旅人不计其数,所以这对男女并不引人注目。他们行走在大街之上,两人并无交谈。 霸州城南有座隐仙楼,是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楼分三层,左侧是景色优美的卧春湖,背靠香火繁盛的隐仙峰,风景雅致迷人,所以一跃成为霸州一景。但凡达官贵人饮宴,大都会选择这里。隐仙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想要在这里饮酒聚会,需要提前三天相订,否则酒楼概不接待。一般来说,能在这里摆宴请客,对于霸州人来说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但是难度一点都不小,往往需要提前旬日预约。 令人讶异的是,隐仙楼提前十日放出消息,今日酒楼不接待外客。后来有人传出消息,原来今日隐仙楼被杨万年包了下来,宴请北大营主帅阮国邦和剿灭山贼凯旋归来的藏锋营。 一大早,隐仙楼的伙计就开始打扫楼前地面,同时对整座酒楼进行装扮,一时间三层酒楼张灯结彩,华彩昭然。 午后时分,阮国邦在手下猛将以及霸州本地上得台面的一众官员陪同下,邀请裴城及藏锋营将士来到隐仙楼。一贯躲在幕后的隐仙楼掌柜和杨万年在门前迎接。 入得楼中,只见处处莺莺燕燕,个个国色天香,绝非庸脂俗粉。这些女子都是青楼红倌人,不光有霸州本地花魁,还有星夜从其他州府请过来的丽人,今日齐聚隐仙楼,只为一众贵客添酒布菜,抚琴吟曲。 隐仙楼后方,便是高仅三百余丈的隐仙峰。 山不在高,在于神灵。 对于霸州本地百姓来说,隐仙峰上仙气缭绕,实属福地,每日上山祈福祷告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是以山上那座寺庙香火旺盛。 寺名青黄,寺中僧人修的是苦行禅,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早晚功课,其余时间则是自我修行。僧人们每日只食一餐,多为青菜土豆就米饭,份量很少,油水毫无。除此之外,这些僧人每日都要做诸多苦活,十分清苦,与寺中旺盛的香火钱形成鲜明对比。 青黄寺建于五百年前,是一位法号断尘的僧人花费三十年时间独立修建,传闻这位断尘僧在寺庙建成之日,坐地成佛,乃至后来世人传说隐仙峰仙气缭绕,皆是由此而来。 青黄寺位于山顶,寺前有一座塔林,白塔数十,山门三座,各以金刚力士守护,其后便是佛堂法堂僧堂西净等院落。与其他寺庙唯一不同的是,在寺庙左侧修有一间鼓楼。 鼓楼不高,约七丈,并无专职僧人守卫,任何人来到青黄寺都可上去欣赏山下风景。 从鼓楼向山下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名气响亮的隐仙楼。 那对男女走到鼓楼顶层,面朝隐仙楼方向望去。 “若耶,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道髻男人声音平和,一如他的长相,不会给人半点跋扈凶悍感觉。 女子便是秋若耶,至于面容自然是做过修饰,与她之前面对段河时那张瑕疵众多的皮相相比,如今这一张倒是显得普通得多,看起来有些小家碧玉的模样。 “师父,你往常教我要平常心看世间事,可我如今真的静不下来。”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沉闷。 身边道髻男人便是她的师父,当年齐国皇室一夜尽丧,尚在襁褓之中的她被人救起,长大后才知道是师父伸出援手。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其实了解得不多,这些年来一直跟他学武功学权谋,却从未了解过这个身份神秘的师父,只是发现二十年来,师父的面容竟未发生过任何变化,没有一丝老去的迹象。 “胜败是兵家常事,更何况你这次没有败。不过是输在小部,赢在全局。你当初说要报仇,我不拦你,但无论是复仇还是复国,都是世间困难事,急不得。”道髻男人目视远处隐仙楼,淡淡说着,语气中有一丝关切。 秋风拂过,送来一阵金石丝竹之声。 隐仙楼中热闹非凡,三层楼大开筵席,自阮国邦以下,算上一众文官武将,以及身为主角的藏锋营,煌煌两百余人,以主次尊卑列席而座,三巡酒后,气氛开始热闹喧嚣起来。 推杯换盏之声,即便是数里之外的隐仙峰上也可以隐约听见。 “这世间真的有天元者?”秋若耶看着那座豪奢酒楼,似乎能望见里面那个英挺的身影,喃喃自语。 道髻男人淡然一笑,察觉到身边徒弟这些天悄然变化的心境,微笑道:“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无人亲见,所以以讹传讹,很多时候不过是庸人自扰。天元者之说,我在很多年前就听人谈起过,但是从未见过,想来也觉得有些无稽,人的肉身无非血肉骨,何来金刚不坏的说法?如果真有这种霸道躯体,那就不该是人了。” “不是人,难道还是鬼神?”秋若耶没好气地说道。 道髻男人看到徒弟难得一见的赌气模样,不禁哈哈大笑,摇头道:“这就更荒诞了。按照你的描述,那个秦军将领虽然没有正统学过武艺,但是身体素质十分惊人,其实这没什么好惊讶的,类似的人物我也见过。当年我游历天下,路过宋国一间铁匠铺,就见识过什么叫做真正的金刚不坏。” “哦?”秋若耶往常并不喜欢听师父讲这些奇闻异事,在她看来讨论这些事情纯属浪费时间,于正事毫无益处,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偏偏有了兴趣,便追问道:“怎样金刚不坏?” 道髻男人微微皱眉,追忆往事道:“那人是个铁匠,在那个小铺子里打了三十多年的铁,本来只是个小学徒,后来老铁匠去世后,便将这个铺子交给了他。我路过那里时,恰好碰见有人寻他麻烦,说是他打出来的长刀刀刃太钝,根本杀不了人,那铁匠听了之后也不反驳,只是从那人手里拿过长刀,然后掀开自己的衣襟,一刀切腹,鲜血横流,伤口深两寸半。寻衅的人见到这种情形,吓得不敢再言语,抢过长刀就落荒而逃。”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秋若耶疑惑道:“这算什么金刚不坏?” 道髻男人叹道:“等那人走后,我悄悄查看,发现那个铁匠竟然若无其事地继续打铁,我耐不住好奇,跑进铺子掀开他的衣襟,发现他腹部虽然血迹犹在,可是伤口却平滑如初,压根没有一丝皮肉绽开的迹象。” 秋若耶震惊无语,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就太过耸人听闻了,自己切了小腹一刀,片刻后就能复原,这究竟是人是鬼? 可这是从师父口中说出的故事,她坚信不疑。 “世间之大,我不敢说自己走遍天下寸土,可是如那个不知名的铁匠一般的奇人异事,我确实见过不少,所以像你所说的那个年轻人,虽然有些能耐,但不算如何出奇,比他更为强横的人物不计其数,你何必庸人自扰?”道髻男人转头看着秋若耶,语含深意。 领悟到师父是在变相劝诫自己,秋若耶镇定心神,恢复往日的冷静从容,点头道:“师父教训得是,我不该这么莽撞。” 道髻男人摆摆手,又道:“当初我救你,只是顺手而为,并无太多计较。如今你长大成人,要复仇复国,我不反对也不支持,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只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不要把目光仅仅放在秦国皇帝身上。” 秋若耶略一思量,问道:“请师父点拨一二。” “秦帝的身子坚持不了多久,等他死后,秦国必将陷入大乱,但是吴国自顾不暇,没有那个能力西征,其他如周国宋国,这些年来耽于享乐,没有那个雄心。所以,秦国即便是乱了,也只局限于他们自身,如果你真的想要火中取栗,就得把目光实实在在地放在秦国内部。我记得有个老朋友说过,世间一切雄关,都是从内部攻破的。”道髻男人一语说到最后,似乎是想起那个久未入世的老朋友,神情有些沉郁。 秋若耶耐心地咀嚼师父这席话,结合她多年来打探到关于秦国内部各种势力的消息,冷静而又仔细地分析着。道髻男人见徒弟陷入沉默思索中,也不打扰,走了几步来到栏杆边,解下垂在腰畔的葫芦,仰头喝了几口秋水醉,满意地咂咂嘴。 “酒虽好,可是方老头死后,就真的没以前那个烈劲了。”他喃喃自语。 秋水醉,取吴国平江镇左近秋水潭泉水酿造,堪称天下第一烈酒,楚国公王安之对这酒更是念念不忘,心神向往。 男人嘴里所说的方老头,自然只能是那位一生中百战无一败绩的吴国军神方谢晓。 师徒二人就站在青黄寺外的鼓楼上,一站便是一个下午,秋若耶陷入沉思中后,便如着魔一般,不再发一言一语,那双清冷眸子定定地望着虚空,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似在琢磨新的谋划。 道髻男人对此见怪不怪,他这徒弟从懂事开始便是如此,一心一念都是陈年血泪,对于自己毫无怜惜之心,若非如此,本不愿传授她武艺的男人也不会破例在内家功法之外又教了她不少保命绝学。至于不肯传授她武学,倒不是他敝帚自珍,而是因为一些不便出口的原因。 至于他自己,很多年来便是一只闲云野鹤,看似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只要有酒有景便可。 入夜后,隐仙楼一片灯火辉煌,更是映衬得青黄寺这边冷冷清清。 “师父,我不会杀他。”沉默半日,秋若耶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外人听来没头没脑的话。 然而道髻男人心如明镜,自然知晓她口中的他是何人,略带着一丝戏虐问道:“不要告诉师父,你这是因恨生爱?” 秋若耶瞪了他一眼,似乎恼怒于师父为老不尊,冷漠摇头道:“没有恨,哪来的爱?” “你手下八百子弟因他而死,这不是恨?” “即便要恨,也只能恨我自己,与他无关,各为其主罢了。” “那又是为何不杀他?” 秋若耶微微停顿,沉吟道:“师父既然说要着眼于全局,不可着眼于一人,我忽然觉得,从他入手或许是个不错的方向。” 道髻男人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用一种格外认真的表情盯着秋若耶,开口却是打趣问道:“何时领他来见见师父?” 秋若耶一愣,随即明白他话中所指,那一夜荒唐她虽然没有说起过,可是以师父的目光心机,自然早就发现异常,只不过一直没有提起,此刻见他说起这件事,倾城女子不知是羞是恼,顿足说道:“我要四处走走去!” 道髻男人哈哈大笑,颇为畅快。 等秋若耶离开鼓楼之后,他神情一变,显得有些萧索寂然,望着那座人声鼎沸的酒楼,淡淡自问道:“何来金刚不坏?不过是一场荒唐罢了。十八年未见,也许是时候见见你了。” 第058章 东南齐山,藏龙卧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隐仙楼连摆三日酒席,只不过第二日裴城就未出席,倒不是他故意托大,实在是因为扛不住连番酒水杀伐,只让萧髯和杜成峰两人提杯上阵,以应对前来恭贺的各方人士,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裴城需要为友人送行。 杜鹤飞行囊简单,一杆镔铁长枪,几件换洗衣物,一些用做盘缠的碎银,其他便是身无长物。临行前,裴城欲送他一笔银子,被他一力推辞,只说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受不得如此厚礼馈赠。 裴城知道他是个谦谦君子一般的人物,所以也没强求,只是坚持要送他一程。 两人在霸州城外一片金黄稻田旁的官道上缓步前行,身后跟着李广和一个小组的将士。 两人之前序了年岁,杜鹤飞今年二十四岁,比裴城要大上不少。他十五岁从军,九年时间,从一个背景普通的小卒升为一营统领,不光是因为他一身枪法凌厉无匹,也因为他带兵有方,手下千余将士在齐山卫中称得上首屈一指的精兵。 关于逃兵一事,在回到霸州后,他与裴城商议一番,觉得其中蹊跷颇多,所以决定先回齐山府,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做打算。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裴城对身边有些腼腆的青年好感颇深,他能看出对方清秀外表下隐藏的那颗侠义之心,在这乱世中十分难得。除此之外,杜鹤飞那手枪法勾得他心痒痒,很想找个机会较量一番。 杜鹤飞微微一笑,道:“见面的机会自然还是有的,如果我回去之后没遇到大麻烦,说不定年底就可以再见。” “年底?”裴城蓦然想起碧云楼前那个冷厉武将的威胁话语,眼前一亮道:“今年你会来博罗参加年狩?” “应该是的。”杜鹤飞没有多少自矜表情,反而有些羞涩道:“我的第三营在各项比试中一直位于全卫前列,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会是我带着第三营代表齐山卫参加年狩。” “甚好啊!”裴城心中喜悦,道:“你不妨给我说说,这个年狩大概是个什么流程?” 杜鹤飞一边思索,一边沉吟道:“按照往年的惯例,年狩之前,东三府每一卫中会抽调出一营军马作为代表,然后赶往博罗府城,遵照东三府总制衙门制定的章程,进行各种比试。我初入行伍时,年狩便已经举行过数次,听说是楚国公来了之后,弄出来的新规定,后来就延续下来,到今年应该是第十四次了。至于楚国公的初衷,我想大概是因为东线无战事,要保持咱们秦军的战力,只能做出这般决定。” “你有多大把握在年狩中夺魁?”裴城微笑问道。 杜鹤飞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神情凝重道:“这个还不好说,行不行,只有打过才能知道。” 裴城开怀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赞道:“输人不输阵,再说了,凭你的本事,我相信你的第三营至少能排进前三甲。” 杜鹤飞神往道:“我知道这很难,往年的头名都出自博罗十五卫,尤其是近三年来,都是阮帅的北大营夺魁,去年更是被北大营包揽前三甲,要知道北大营统共只出动三营人马。” 裴城想起那个始终风轻云淡,面容板正如治学老儒一般的中年男人,不禁惊讶道:“北大营这般强势?” “当然。”杜鹤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北大营两万多人,八成以上都是骑兵,其中轻骑重骑各半,步军只负责后勤杂务。而且北大营的哨探最为厉害,据说足足占到一营人数,由楚国公亲自命名为毒刺营,那里面个个都是游骑高手,精通各种杀人手段。” 裴城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沉默起来。 如果真像杜鹤飞所说的那样,毒刺营那么强悍,王安之为何还要组建藏锋营?两者的作用好像已经重叠,并不像王安之当初说的那样,要依仗藏锋营攻打虎城。裴城继而想到那个一张国字脸的北大营主帅,难道说毒刺营只听阮国邦的调令而无视王安之的命令? 要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陷进这两人之间的斗争之中? 一念及此,裴城不禁有些头痛。 看来有必要找王老头好好聊聊,裴城不愿藏锋营陷进这些官场斗争的腌臜事中。 杜鹤飞看见他略显阴沉的表情,以为他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便开解道:“你不用担心,藏锋营的战力我是亲眼见识过的,即便是对上北大营最强悍的毒刺营,胜负也在五五之数,甚至你们的机会还要大些。” 裴城暂时放下心中忧虑,淡笑道:“如你所说,到底行不行,还是要打过才知道。” 杜鹤飞冲他伸出一个大拇指,然后问道:“我听你说过,藏锋营满打满算才两百人,这样的话可是没办法参加年狩的,毕竟每营都有千五百人。” 裴城道:“等过几天我们回博罗之后,应该就会扩大规模了。” 杜鹤飞点点头,忽地停下脚步,郑重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就此别过吧,否则你就得跟我一块回齐山府了。” 裴城也不是矫情之人,便冲他一抱拳,沉声道:“兄弟,保重!” 杜鹤飞一如既往地腼腆笑着,道:“保重!” 两人就此分别,裴城注视着杜鹤飞孤身远去的背影,那一杆长枪横放在肩上,露出难得的一丝霸气。 裴城笑了笑,朝那个清瘦的背影挥挥手,然后转身前行。 之前一直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的李广小跑迎上来,问道:“大人,咱们现在去哪儿?” 裴城忽地侧首很严肃地盯着李广,让这个年纪不小却始终有些痞态的家伙楞了一下,继而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以为脸上有了什么脏东西。 “你说你今年二十四岁?”裴城问道。 “是啊。”李广茫然地点头,不清楚统领为何问这个事情。 “还没娶媳妇?”裴城继续问道。 这下李广更迷糊了,脸上极为罕见地露出一丝羞涩,试探着问道:“大人,莫非你想帮我找个媳妇?” 裴城微笑不语,继续朝前走着。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很清楚,当夜空地一战,那首赳赳老秦的战歌,就是当先从这个平时没个正形的家伙嘴里吼出来的,而且那夜为了保护一个受伤的同袍,李广愣是抱着自己的兄弟,任由山贼一刀砍在自己的后背,鲜血刹那间就染红了战袍。 不过这家伙身体素质极好,这十来天的功夫竟然痊愈如初,即便是裴城也忍不住小小惊讶一番。今天来送杜鹤飞返回齐山府,裴城本意是自己一人便可,但是李广执意要带着手下小组跟随,他也只好听任之。 反正今日要去见那对故人,如果那女子愿意的话,自己不妨做次媒人。 他没有将这些话明说,任由李广这个惫懒家伙自己瞎猜去。 一行人回到霸州城,没有返回那个面积宽广充当藏锋营驻地的院落,而是转向那条客栈鳞次栉比的大街。 越靠近曾经来过的地方,李广心里就愈发激动起来。 说实话,他这么多年见过很多漂亮女子,唯有对那天在这条长街上见过的身着一袭水蓝色纱衣的姑娘念念不忘,虽然两人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就是怎么也忘不掉,可谓是日思夜想,几近成魔。 来到一间客栈前,裴城当先走了进去,后面十条精壮大汉鱼贯而入。 店小二自然是看人下菜碟的高手,眼力劲十分高明,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来人身份非富即贵,连忙迎上前来,半弓着腰问好。 裴城寻了一张靠窗雅座坐了下来,然后冲小二吩咐了几声,便命他去将故人请出来。 李广等人各自寻了座位,在裴城附近坐了下来,要了一些小吃茶水。 片刻后,一位半百男人急匆匆地从后院奔了过来,眼睛一扫便瞧见裴城,匆忙走过来施礼道:“见过恩公!” 裴城笑道:“成老哥,你再这么客气我下次可就不敢来了,快请坐。” 成飞和坚持道:“礼不可废,恩公自有大气度,但是小老儿岂能不知进退?” 裴城早已领会过这个中年男人的骨鲠一面,所以没再强求,命小二上一席上等酒菜,然后便不急不缓地跟成飞和聊了起来。 成飞和率先打开了话匣子,略显激动地说道:“恩公当初让我在霸州等上一等,说句实在的,小老儿一直很迷糊,不知道恩公此举是为何意。直到前几天听到那个好消息,然后又在城外见到恩公的部下,才明白您是军伍中人,这些日子来霸州就是为了扫平山贼,小老儿实在是有眼无珠呀。” “成老哥言重了。”裴城没有顺势说起自己如何威风,反而摇头道:“我让老哥暂时留在霸州,倒不是为了让你看我怎么剿灭山贼,而是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议一下。” 成飞和道:“恩公这是什么话?您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只要小老儿能够做到,绝不会有二话!” 在旁边磕着瓜子的李广听到这句话觉得十分顺耳,再加上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岳丈,不禁眉开眼笑,乐得跟一朵狗尾巴花似的。 裴城当做没有看见李广白痴一般的笑容,微笑道:“老哥,我想问问你,如果现在回齐山府的话,家里的产业能否像以前一样繁盛?” 说到这件事,成飞和不禁黯然,摇头道:“不怕恩公笑话,之前被山贼祸害一次,成家已经是元气大伤,想回到以前的规模绝无可能,能保住一些祖产基业就不错了。” 裴城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老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成家之前一直做得是玉器生意对不对?这次被山贼劫走的货物价值七十万两银子,再加上要赔偿博罗那边的商户,这一次总共损失了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几乎是你成家家产的总和,可对?” 成飞和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裴城。 他当然不是觉得裴城对自己有恶意,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调查自己,而且这段时间裴城一直忙于清剿山贼,哪里有空闲时间南下齐山府? 裴城没有细说,当初在霸州偶遇成飞和父女,了解到他的一些基本情况,便生出了一些想法。等提前派出调查的山贼一百多人回到霸州后,裴城派出自己很欣赏的袁成筹,让他带着五个兄弟奔赴齐山府,就是为了调查清楚成飞和的底细。 他从无为山回到霸州后,袁成筹已经在那座园林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将自己查到的结果禀报裴城,后者忍不住有些吃惊。 齐山府控扼南北要道,连接东西驿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天纵河横贯秦国疆域,然后南下穿过齐山府,与大江交汇,因为交通便利,齐山府的商业十分发达,与大江南方的中川七国并称世间两大繁华地。 齐山府的富商大贾远非霸州能比,而其中有四大商会最为实力雄厚,其中成家在二十年前还是第一大商会冰湖商会的执牛耳者,只不过这些年屡经波折,早就从商会首领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而这次成飞和孤注一掷想要东山再起的大买卖,更是将家底赔了个干净。 了解到这些之后,裴城愈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打算。 他没有解释自己调查成飞和底细的原因,只是缓缓说道:“老哥,我想和你做笔生意。” 成飞和下意识有些犹豫,虽然家道中落,可是自古以来就是民不与官斗,而且对面这个年轻人是手握精兵的军人,更是不好打交道,他对自己有恩是一回事,想要合作是另外一回事。之前家道中落无非是日子紧巴一点,跟军人合作却有掉脑袋的风险,由不得他不谨慎一些。 裴城看出他心中的担忧,温言道:“老哥大可放心,我不会逼你做触犯刑律的事情。” 成飞和对上他清澈的目光,一咬牙道:“恩公请说,要小老儿做些什么?” “很简单,我想让你们成家重新成为冰湖商会的首领。” 一句话轻轻淡淡,落在成飞和耳中却如石破天惊。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那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老哥,咱们能够相识是缘分,所以我也不故弄玄虚。我会以个人名义,给你五十万两银子,但不是白给,而是要入股。” “入股?”成飞和吞了吞口水,反问道。 放在二十年前,五十万两银子对于成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到了今天,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裴城点点头,道:“我要你成家商号一半的股子。” 成飞和脑子里飞速盘算起来,其实现在成家商号愈发败落,股子压根就不值什么钱,裴城肯出五十万两银子却只要一半股子,实在是相当厚道了。 裴城这么做也有自己的考虑,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亲自去赚钱,只好寻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别人出面做事,自己隐在幕后。至于这五十万两银子,则是之前扫荡那些山贼积累下来的财富,除去给藏锋营伤亡兄弟的抚恤,再扣除这五十万两,其实藏锋营还剩下一笔积蓄,由此可以想象这一趟清剿山贼的收获之丰。 他开出来的条件对于此时的成飞和来说根本无法拒绝,再加上裴城将话挑明,会在霸州城里直接找官府作为见证,双方立下文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成飞和听完之后,便也不再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这些具体事宜,裴城的意思是明日再办,成飞和也不焦急,两人继续喝酒。 “恩公,虽说有您这五十万两银子入股,可小老儿说句实话,想要重新执掌冰湖商会,这件事不是光靠银子就能做成的。”成飞和有些尴尬地说道。 裴城赞许地点点头,这个中年男人没有失去理智,显然是件好事,他沉吟道:“除了这些银子,我还有一些关于经商的策略,以及一些手艺,到时候我会安排人交付到你手上。” 成飞和有些好奇,莫非面前这个年轻人出身于经商世家?要知道这年头懂得做生意的年轻人真的很少。他见裴城似乎不愿多谈,便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酒足饭饱之后,裴城忽地朝旁边桌上招招手,道:“李广,过来。” 李广等了半天,一泡尿憋得不敢离开,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他瞧了一眼心中认定的未来岳丈,有些扭捏地来到二人桌前,红着一张老脸,半晌没有说话。 裴城忍不住笑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跟成老哥打个招呼?” 成飞和有些好奇,转身望着看起来很紧张的年轻人,不知道这闹的是哪一出。 李广很认真地看着成飞和,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个字,却让裴城和其他将士笑破了肚皮。 “爹!” 成飞和脸色一黑一白,煞是精彩。 第059章 南渡北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很抱歉,昨天临时出差,没有码字,导致今天没有在早上按时更新,向各位书友解释一下,现在继续码字,明天按时更新。) 李广被裴城一脚踹到了客栈外面的大街上,呈一个大字型趴在地上。 接着他向成飞和提了几句,无非是说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但因为常年居住在军营中,所以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久而久之个人的终身大事就成了难题。 裴城说得很委婉,但成飞和是多么老练的一个大商人,立刻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领悟到真实的含义。方才那个年轻人一声“爹”确实将他吓得不轻,还以为是自己的私生子上门寻父,正惊恐地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如今裴城将话说开,他的脸色没有瞬间好转,倒是一如刚才的沉默。 他与夫人相敬如宾,这么些年没有纳过一个侍妾,膝下只有成筱清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视为掌上明珠,近两年上门说媒的大有人在,其中不乏齐山府四大商会中实力雄厚的大贾,可依然被他一一婉拒,即便他知道如果答应其中一人,自己成家的日子会好过许多。但只要成筱清自己不愿意,他就不会勉强这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孩子。 成飞和虽然一心想要振作祖业,却不屑于做出那等卖女求荣的腌臜事。 李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屁颠屁颠地跑进客栈,先冲裴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后转身看着成飞和,勉强维持住一派正经的模样。 成飞和一阵头大,倒不是因为李广的粗鲁模样,只是不知该怎么回应裴城的要求。这种事没法一口应承或者拒绝,虽然说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但成飞和打心眼里疼爱成筱清,所以想先问问自己女儿的意思。至于李广的家世背景,他倒不怎么在意,经过这段日子的煎熬,很多事情他已经看的淡了。 他转头瞧见裴城一脸温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恩公,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还得容我再想想。” 裴城点头笑道:“老哥说得极是。” 两人一问一答,谁都没有点明,倒是在一旁的李广看得云里雾里,又不敢出言发问,站在那里着急得很。 裴城起身笑道:“老哥,关于成家商号的事情,明天我会带人过来跟你详谈,这两日就会敲定下来。” 成飞和连忙起身相送道:“恩公放心,小老儿必当尽心尽力,不会枉费恩公一番好心。” “不必送了,老哥留步。”裴城瞪了傻站在那里的李广一眼,后者有些不情愿地跟了上来。 成飞和送出客栈外面,站在那一株桐木下方,凝望着裴城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半是感激半是感慨。 “大人,到底怎么说,我那未来岳丈应承下来了没?”李广急得抓耳挠腮,一副原形毕露的猴急样。 裴城强忍住继续踹他的冲动,叮嘱道:“这种事情哪能着急?今天我把你介绍给成飞和,他自然懂我的意思,至于结果如何,那得看你自己的能耐,你总不能什么事都靠别人。” 李广恍然点头,兴高采烈道:“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去提亲下聘!” 裴城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李广的脑袋上,哭笑不得道:“提你个头去!明后两天我要和成飞和商议商号的事情,你也跟着一起去,就当混个脸熟。这件事完了之后,我们要开拔回博罗,成飞和一家子肯定要回齐山府。虽然说山贼已经被剿灭,但这一路肯定不算太平,到时候你带几个兄弟,护送他们回齐山府。” 李广眉开眼笑道:“谢大人!大人对于卑下来说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裴城这番用意他就算是白痴也明白过来了,这一路南下齐山府,怎么也得大半个月的时间,一来二去,自己还找不到机会跟那位一袭水蓝色纱衣的姑娘混熟? “我姓裴,不姓谢,少拍马屁,否则我就让你现在就滚回博罗。”裴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心想要不是在战场上亲眼见过,真的很难相信这个惫懒家伙也是条不畏死的好汉。 李广立刻噤声,十分威武地护卫在裴城身侧,显然现在裴城的话比圣旨还管用,他绝对不敢有半分质疑。 一行人回到院落后,裴城叫来萧髯和杜成峰,将入股成家商号的事情跟二人说了一下。 “大人,这样怕是不妥。”杜成峰心思缜密,听完之后缓缓说道。 裴城道:“说来听听。” “虽然那些大将军暗中操持商业的不在少数,可人家有够硬的背景,不会忌惮那些风言风语,但是我们要做这件事,会有一些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太史台阁的乌鸦嗅到风声,然后来找咱们的麻烦。毕竟官员插手商号,很容易让人怀疑与贪腐有关。”杜成峰对于这些门道显然比较了解,不急不缓地说道。 “这个不妨,太史台阁那边不用担心。我之所以想要入股成家商号,一是因为不想将这次收获的银两闲置在那里发霉,另外一个目的,则是要给咱们藏锋营的将士谋一个福利。”裴城胸有成竹地说道。 杜成峰有些好奇,太史台阁那是什么存在?王朝之内,除了高高在上的顺德帝和极少数皇族人员,其他人没有不惧怕那个神秘的地方,尤其是俗称为乌鸦的太史台阁密探,是最让全天下秦朝官员头痛畏惧的人物。他见裴城不动声色,显然是没把太史台阁当回事,一时也弄不清裴城是后台深厚还是不知者无畏,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裴城有些出神,显然那四个字让他想起一个人。 坐在另外一侧的萧髯心中没有那些弯弯绕,他只听见了福利两个字,便问道:“大人,这件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裴城楞了一下,随后笑道:“过几天回博罗,到营地之后我想藏锋营肯定要扩张成正式的营,人数起码将近两千。我打算在营中设立一套奖惩办法,简而言之就是实行军功积分制,以后军功积分和各人在营中的职务直接挂钩,同时,积分达到一定数额,在审核通过之后,我们可以奖励给他成家商号的股子。” 说到钱,萧髯的眼睛就泛出淡淡的绿光,没办法,三十好几的人了,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光靠自己那点饷银,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军中又没什么来钱的路子,他一直都在为这个事情苦恼。如今听裴城这么一说,他心思不禁活泛起来,只要能挣到足够的军功,到时候拿到成家商号的股子,那可是一笔源源不断的钱啊。 他下意识地吞吞口水,道:“大人,您实在是太为咱们兄弟着想了,萧髯何其有幸,能跟在大人手下做事!” 裴城摆摆手,笑道:“萧大哥,你就不要学李广那个混小子拍马屁了,我当初留下你,可不是因为你会这些门道。” 萧髯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感激的神色却一点未减。 “大人此举确实是造福全营将士,卑下叹服。”杜成峰神色冷静,显然他说出这番话更有说服力,顿了一顿之后,他又道:“此次南下,我们一共剿灭十二个山贼群落,共计收获银两八十五万余两,按照大人的安排,其中十五万两用来抚恤牺牲的弟兄,以及帮助那些残疾的弟兄谋一份生计,另外五十万两银票用来入股成家商号,还剩下二十万两银子,不知这部分该怎么处理?” 银子全部都由杜成峰保管,裴城很信任这个沉稳的男人,微笑道:“等回到博罗后,拿出十万两银票交给楚国公,毕竟咱们得有个交待,虽然他们不一定能想到这点,但是打个先手,总比日后授人话柄要强,其他的暂时由你保管,等日后有用处再说。” 三人商议决定之后,次日裴城带着李广和杜成峰来到那间客栈,与成飞和立下文书,藏锋营这边持股的人则是裴城,双方签字按下手印之后,又找了衙门负责这一块的官吏做了见证,这件事便算圆满搞定。 裴城告知成飞和,关于经商的一些策略和几种新奇物品的设计图,他会在离开之前派李广送到客栈来。 成飞和满口应承下来,同时心中也生出许多好奇。 三日后,霸州城外官道上,浩浩荡荡的秦军队伍向北行进。 阮国邦亲自率领的北大营两卫铁骑,冷雨率领的北城卫,再加上裴城的藏锋营,一共两万余人,队伍延绵开二十多里,缓缓朝北方开动。 与此同时,在李广一脸讨好的笑容陪伴下,一脸无奈的成飞和带着笑意温婉的夫人和神情迷惑的成筱清踏上南下的路程。 霸州城东三十多里外,一处半山腰悬崖上,一对男女看着那条延绵蜿蜒的铁骑洪流。 “师父,你真不去和那个裴城见一面?”秋若耶心情看来不错,对身边的道髻男人打趣道。 道髻男人愁苦道:“你这个丫头,耳朵怎么那么尖?我不过是随意唠叨一句,就被你取笑到今天。” 那日他在青黄寺外鼓楼上的一句感叹,被还没走远的秋若耶听见,这几天一直在追问他与裴城之间的关系,这姑娘像是发现了新奇的好玩意,抓着不放,将他弄得焦头烂额,却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秋若耶今日没有在面容上做手脚,那张绝美的容颜在山风吹拂下更显得出尘脱俗宛若下凡仙子。 她那双杏核眼里笑意昂然,道:“师父你要是说清楚,我也不会缠着你呀。我一直以为师父你在世间无牵无挂,却没想到突然蹦出来一个年轻男人跟你有关系,想不好奇都难呢。” “不过是故人之子罢了,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道髻男人被她纠缠不过,终究吐露了一些内幕。 “故人之子?”秋若耶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他的说辞,笑问道:“我还以为是师父你的儿子呢。” “胡说。”道髻男人忍俊不禁地轻声驳斥,摇头道:“日后你会明白的。” “就这么看一眼就走?”秋若耶不依不饶地调侃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某个小丫头一心要来看某人最后一眼吧?”道髻男人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毫不留情地调笑道。 秋若耶面色微微一红,倒没有正色反驳,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远方那道人流,轻声道:“师父,咱们走吧。” 道髻男人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徒儿的心思,他心底微微叹息一声,罢了,这种事情自己没有必要插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他点点头,道:“走吧,之前听你说过几次,我也对那个方赫有些兴趣,想看看当年方老头的后代能得他几分真传,希望这次在齐国,这个年轻人不会让我失望。” 两人下山,朝着齐国都城佑京的方向徒步而去。 秋若耶心中默念,今日一别,他日再见,不知是你死于我手中,还是……能从此并肩江湖,好比那神仙眷侣。 她双颊酡红,眉眼间杀意盈盈风情无限,四周天地风景顿时黯然失色,唯有一抹倩影傲世独立。 第060章 重装上阵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博罗城外雨纷纷。 酷热的秋老虎过后,北方陷进了连绵秋雨之中。 春雨贵如油,秋雨使人愁,尤其是这般缠绵不断、伴随着寒风渐起的秋雨,更容易使人陷入悲秋的境地中。 秦国对于官道驿路的保养一直做的很好,即便是这场秋雨下了旬日,路面依然很平整,并未变得坑坑洼洼,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位已经隐退的老人。当年正是他协助昭武帝整饬军备,大力发展境内的道路网,才使得秦军的突击和情报的传递格外迅捷,也才有了三次东征的煌煌大胜。 这位老人可谓天纵之才,在军事民政诸多方面都有经纬之才,当年曾被昭武帝尊称为帝师,虽然地位尊崇,但他从未接受过任何官职,连昭武帝敕封的爵位都婉拒,虽是一身布衣,却能左右朝纲,是以民间多用“布衣宰相”这个称谓来表达对那个老人的崇敬之心。 昭武帝驾崩之后,名为柳中正的老人便悄然而去,留下了三十年间昭武帝的各种赏赐,孤身一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之后没有人再见过他,亦不知其是否还活在世上。 但是无论如何,柳中正这个名字,是大秦历史画卷上永远熠熠生辉的一个标志。 博罗城外,这条连接南北的官道,据说便是柳中正亲自主持修建的。 雨打残叶声声焦,万骑雄兵滚滚来。 从齐山府启程的两万余精兵,在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午后来到博罗城外。 一个年过五十身躯魁梧的老人站在城外,在他身后矗立着千余剽悍骑兵。 楚国公王安之亲自出城迎接。 早有探马报来消息,以阮国邦为首,冷雨和裴城跟在身后,三人在看见那个刚强身影时,便一齐翻身下马,快步向前方跑去。 王安之上前数步,脸上浮现宽慰的笑容,一一从三人的脸上看过去,接连说了几个好字。 “公爷,末将等人担不起您这般厚爱。”阮国邦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恭敬说道。 王安之笑着摇头道:“国邦啊,你可不要说我偏心,这趟出城,我主要是为了迎接裴城这小子。” 阮国邦不以为杵,他跟随王安之二十多年,当然清楚老公爷是什么人,更不会产生嫉妒裴城的心里,毕竟他如今是堂堂北大营主帅,是被外界最为看好的王安之的接班人,如果连这点心胸气度都没有,岂不是惹人笑话。 冷雨在旁洒然一笑,他同样是王安之一手提拔起来的武将,心思更为豁达。 裴城在面对阮国邦和冷雨等人时非常客气,礼数十足,偏偏在王安之跟前很直接,他翻了翻白眼道:“公爷,你这次打算把我放在火堆上烤多久?” 阮国邦微微有些诧异,不明白裴城为何用这种语气和王安之说话。 王安之朝裴城眨眨眼睛,有些滑稽地说道:“冬天来了,烤烤火对身体有好处。” 裴城说的是霸州那件事,弄出那么大的阵势,他即便是想韬光养晦也困难了,后来寻了个机会问阮国邦,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王安之的授意,心中更是别扭,宛若一股闷气发不出来。 王安之这是在帮他造势,这一点他当然明白,只不过面前的老者看似粗豪,实则城府极深,他做的每件事都有深层的用意,放在裴城身上,就让他不得不多番猜测。 总之,王安之这般着急地将藏锋营推到世人眼前,完全不符合藏锋营最初的定位。裴城记得在那间书房里,两人就着清茶烈酒谈练兵,分明是要藏锋营做一个黑暗中的王者,甚至一开始的名字就叫暗营,可如今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渲染造势,藏锋营在世人眼中还有什么神秘可言? 老头十分狡猾,裴城决定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口风。 四人站在原地聊了几句,阮国邦告辞而去,带着两卫人马径直朝北大营疾驰而去,冷雨见王安之似乎有话要对裴城说,便也带着北城卫入城,片刻过后,城外顿时安静下来,王安之的亲兵营和藏锋营九十多人分散站在四周,裴城则陪着王安之边走边聊。 雨势虽然小了许多,但是依旧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王安之此刻的脸色有些沉郁,不复方才的爽朗,他忽地伸出手,掌心朝上五指分开,沉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次我们好像落进别人陷进里了?” 事情的原委裴城比他知道的更为详细,前提是那个疯疯癫癫的秋若耶没有说谎。 他斟酌道:“西京那边,有什么消息?” 王安之赞许地看他一眼,道:“我这边的奏章才刚刚发出去,西京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不瞒你说,是安宁的父亲动用了太史台阁最高等级的密报传递线路,告诉我要小心行事,因为那几天朝中风云变幻,众多暗中依附在大皇子羽下的朝臣群起弹劾我。” “他们都编织了什么罪名?”裴城皱眉问道。 王安之坦然一笑,道:“倒也不全是捏造的罪名,起码有几件事他们说在了点子上,一是山贼扰民,二是博罗城差点失陷。这群蛀虫闹得很凶,连陛下都被他们逼得下了罪己诏,所幸博罗没有真的丢了,否则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裴城稍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从秋若耶那里听来的全部说出来。 王安之陷入思索中,片刻后点头道:“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就能说得通。” “公爷,你的奏章追回来没有?”裴城有些担心地问道。 王安之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还没老到那种昏庸的地步,收到安药师传来的消息之后,我便派人将奏章追了回来。毕竟大皇子那边先发制人,如果此时我再说是他的责任,只会让人感觉我是在恶意攀咬,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话虽如此说,但是公爷这份奏章还是要送去西京。”裴城沉吟道。 “哦?此话怎讲?”王安之问道。 “当然要换个方式,之前你肯定是打算跟朝中众臣摊牌,逼迫大皇子一派狗急跳墙,现如今他们占了先手,那你就不能这样做。但是,奏章还是要送,用秘密的方式,经由安药师送到陛下手里,相信以陛下对公爷的信任,他不会怀疑你所写的内容。这样陛下心里有了分寸,在之后的朝堂风波中就不会轻信小人构陷。”裴城娓娓道来,显得胸有成竹。 王安之毕竟一直待在军营中,对于这些勾心斗角未免有些生疏,此时经裴城的提点,他也意识到其中的疏漏,便点头答应下来。 裴城看了一眼远处的藏锋营将士,抱拳道:“公爷,末将想先回营地看看。” 王安之忽地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道:“也好,咱们改日再聚。” 两拨人马在城外分道扬镳,裴城在回营地的路上,没来由地想起那一对男女,一个是秦国的大皇子,一个是齐国身份尊贵的女子,两人竟然能勾结到一块,同时朝王安之发难,实在令人惊叹。 这两个人,倒真是疯狂的一对。 藏锋营在林间道上纵马奔腾,朝他们那个亲手建造的营地驰去。 去时两百人,归来百余人。 十余里的路程不过是眨眼便到,然后前方的骑士率先停下,后面的人紧接着勒紧缰绳,所有人都看着面前的景象,一个个楞在当场。 “娘咧,俺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在空地一战中受伤三处却拼死四个山贼的李大志喃喃道。 “应该……没走错吧?”他身边的同袍有些不敢确定,没什么底气地反问。 落在后面的裴城打马上前,望着小道尽头凭空冒出来的整齐划一的大片营房,焕然一新的营地格局,最夸张的是此刻站在营地中央校场上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饶是他沉稳如山,此刻也不禁微微变色。 站在全新修建高达五丈的营门前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此刻笑意温和地望着前方猛然停步的一队骑兵。 当初王安之派他来这里担任书记官,王志喜本心是不太乐意的,毕竟他说起来是王安之的亲外甥,来一个两百人的营当一个没有品级的书记官,以他的年龄来说实在没有前途。可后来相处过之后,他也渐渐喜欢上了这里,也明白藏锋营注定是会发展的。 他迎上前来,牵住裴城的马缰,微笑道:“恭喜大人凯旋归来。” 裴城打量着这个清秀的书记官,点点头,一跃下马,边走边问道:“这里什么时候弄好的?” 王志喜一五一十地回道:“大人率军南下之后,楚国公便派过来众多工匠,加上用料方面十分富足,所以一个多月的时间营地便扩建完毕,我估计国公爷没告诉大人,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裴城身后将士纷纷下马,然后跟着他走进崭新气派的营地。 校场上,乌压压地站着数千人,此时看见裴城一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过来。 裴城看了他们一眼,问道:“这些人什么来路?” 王志喜道:“他们也是从军中各部调过来的,不过与之前的兄弟相比,参军的时间都比较短,有很多是今年年初入伍的。” “都是些新鸟啊。”裴城身后,萧髯有些不满地说道。 “萧队长,这些人虽然都算不上老兵,但是各方面素质都很不错,国公爷亲口说过的。”王志喜不卑不亢地说道。 “没杀过人,不算老兵。”另一旁的杜成峰冷声说道。 裴城抬手止住他们的讨论,问道:“总共多少人?” 王志喜道:“总计三千人整,名册和资料在卑下那里,一会就送到大人书房去。” 三千? 裴城心中一震,老王这次是下了血本啊,藏锋营一个营能比得上普通两个营了,虽然比霸刀营还是要少,但在秦军内部,已经是独一份了。 他静静地打量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第061章 秋意浓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当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时,整齐嘹亮的口号声在首阳山下响起。 营地经过大批专业工匠的改造,如今变得规模宏大阵势整齐,在那条小道尽头是一道五丈高的营门,之前那一圈包围整片平地的木栅栏换成了两丈多高的围墙,上面扎满了碎石铁钉,围墙外面则安置了大量陷阱,即便有探子摸到营地外围且没被发现,他们也很难通过这第一道屏障。 营地内部,裴城居住的房子和营部议事堂安置在最中心的位置,以此为圆心,众将士的营房朝四面八方辐射开来,在议事堂的后方,则是库房,饭堂则在营地的东边,靠近那条长河。校场位于入营后那一片广阔开朗地,在营房后面靠近首阳山的空地,则是王志喜按照裴城之前的设想,命人打造的一片比较特殊的操练场地。 晨光微曦,天气清朗,仿佛因为藏锋营的回归,那一连半个多月的绵雨终于止住了势头,天空露出清澈悦目的蔚蓝。 裴城很早便起床,收拾妥当后来到校场边缘,看着这些新入营的将士在老兵的带领下进行操练。 按照秦国军制,一营十队,每队百五十人,可现在藏锋营足足有三千一百余人,普通的建制自然不太合适。裴城前日去了一趟博罗城,找到王安之请示了一下,对藏锋营的建制进行崭新的划分。 全营划分为三标,第一标人数为一千二百人,标长为杜成峰,第二标人数同样是一千两百,标长为萧髯,第三标人数只有五百人,标长为之前剿灭山贼一系列行动中战功卓著的雍川府大汉莫青山。按照惯例,剩下的一百人编为裴城的亲兵队,队长的位置裴城则留给了此刻南下齐山府的李广。 每标分为十队,每队百二十人,再往下便是取代之前小组长职务的拾长,负责管理手下的九名将士。跟随裴城出生入死归来的百余老兵,则分别安插进三标之中,担任起队长和拾长的职务。 裴城这段时间设想的军功积分制趁这个机会推行开来,他同王志喜商议之后,建立起藏锋营完整的军功制度,按照操练、遵守纪律、执行任务和作战效果四个方面,列出五十条能够积攒军功积分的详细途径,同时对之前这百余老兵几个月的表现进行审核评定,按照军功积分的多少来安排他们的职务,即便是三个标长,也是因为他们积分最多才能担任相应的职务。 藏锋营的五十条军功积分制度和之前的四十七条军规同时运行,这也成为日后裴城手下大军的必备要求。 新兵入营,自然先是一番地狱折磨般的操练,只不过如今这些事情不需要裴城亲自动手,他手底下三个标长就能很好地完成这一切。 在裴城的预想中,藏锋营三标的侧重点各有不同,虽然从整体上来说三标将士都需要具备极其强悍的作战能力,但是在大方向上还是有所区别。杜成峰率领的第一标,更注重刺探消息和敌后活动这方面,而萧髯领军的第二标,则重点是在正面厮杀上马陷阵,至于莫青山的五百人第三标,在组建之前,裴城就对王志喜送来的资料进行甄别,将武艺出众的新兵统一归入第三标,他们的任务也最危险刺激,就是组织埋伏和暗杀,所以第三标人数最少,但是单兵战斗能力却是最强。 标长这一职务并不存在于秦国军制中,属于裴城的首创,也是因为藏锋营的特殊性。王安之拥有决断东三府军政大事的权力,便毫不吝啬地将标长提为正七品武官,杜成峰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喜不自禁,正七品虽然只是小官,可他们从此正式迈进了武将的行列,即便是面对正一品的军方大员,他们也可以自称末将而不是更为卑微的卑下。 这一批入营的三千人基本都是新兵,之前在各自营地里也都接受过新兵训练,可如今在藏锋营这批老兵的操练下,他们才发现之前觉得很辛苦的新兵训练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般的生活。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晚上闭上眼,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操练,这种高强度大运动量的训练,让他们十分辛苦,第三天就倒下了十二个人,可那些面色冷漠的拾长队长根本毫不在意,只不过打个招呼,立刻便有候在校场外的医馆冲进来,在杂役的帮手下抬出去,救治完毕之后又撵进来。 即便操练很艰辛,可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闹事,因为这些队长拾长和他们一样操练,甚至比他们休息得更少,不仅吃住方面跟他们一模一样,即便是操练时这些老兵对自己也狠到极致。 他们不明白,这些从杀伐中活下来的老兵已经领悟到一个道理,想要在战场上活下来,平时操练就得付出百倍的努力。 裴城并未对他们灌输过这些大道理,只是带着他们去战场上转了一圈,收获的效果就比千言万语还要管用。 藏锋营的操练有三个标长监督率领,一些文案上的杂务裴城则交给王志喜。这个年轻人一直不显山露水,直到现在裴城才发现他身上隐藏的光芒,交给他的任务从来都是完成的恰到好处。虽然王志喜的性子也很沉稳,却不像杜成峰那样一味朝着内敛的路子上走,反而是动静皆宜,待人处事都可圈可点,与人打交道十分擅长。譬如复杂的军需一事,就是由王志喜和博罗城内的大小官吏接触,他从未挂起自己是王安之亲侄儿这面大旗,反而刻意低调做人,只凭自己的能力与那些官吏周旋,所以直到现在连裴城也不清楚他与王安之的真实关系。 三千新兵在操练之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围在那些队长拾长的身边,听他们讲述藏锋营的故事,尤其是自家统领当初孤身一人大战霸刀营十八刀客的故事,更是让他们听得如痴如醉。当初在王安之的刻意掩盖下,并没有人知晓小道一战中安宁手下护卫的存在,所以众人都以为是裴城独自斩杀十八刀客,这也让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愈发神秘高大。 城中一怒砸酒楼,城外奔袭上千里,斗狡猾山贼,杀霸州州军,事情虽然算不上很多,可是一桩桩一件件,在这些唾沫横飞的队长拾长嘴中说出来,更多了几分真实可信,毕竟这些人都是亲历者。 新兵不敢去纠缠一贯冷面的裴城,可是背地里望向自家统领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敬畏和崇拜。 这些事情裴城自然知晓,只不过没有过多理会。即便没有这些人在背后为他渲染造势,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要降服这些新入伍的雏儿不是难事。 藏锋营的操练有条不紊地进行,裴城的心思则飘到了数千里之外。 成家商号对于他来说,是一记非常重要的落子,很多时候他甚至断定,这家老牌商号能否重新崛起,对于自己和藏锋营的前程来说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他的棋艺并不算出众,更不能算作国手,可他毕竟看过无数名家对局,深知为人不能只看眼下,能看到多远很大程度上就能决定这个人的前途和命运。 说白了就是忧患意识,他与王安之的关系目前是处在蜜月期,可这种关系有多牢固?又能维持多久?王安之觉得自己看不透裴城,裴城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对这个老人心存感激和崇敬,但这无关于他自己的前途,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不愿做任何人手中的刀,哪怕这个人是王安之也不行。 所以他悄然将目光投向了成家商号,想要在这个乱世中稳稳立足,那么钱与人都不可或缺,有钱才能养人,有人才能护钱,二者缺一不可。裴城这是给自己找了一条退路,万一哪天王安之撒手不管,他也得能将这三千人完好无损地带出去,活下去。 到那个时候,成家商号的那一半股子就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即便不需要走到那一步,裴城也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更能从容进退。 当然,想要将成家商号打造成世间首屈一指的大商号,光靠那五十万两银子不过是痴人说梦,即便成家商号二十年前是四大商会之后的冰湖商会执牛耳者,现在虽然败落可底蕴犹在,但若是没有非常完美的运作手段和大量资金支持,想要做到那一步无异于天方夜谭。 成飞和已经算是很有能力的商人,可这些年修修补补,依然没有大起色,好不容易想要孤注一掷,却被山贼洗劫一空,差点连命都丢了。 裴城离开霸州时交给他几封信,其中有一些关于经营的策略,譬如降价式推销和广告效应,裴城结合如今这个世界的风俗习惯,略做调整之外详细地告诉了成飞和。除此之外,裴城还设计了两种物品,用来给成飞和投石问路。第一种是改进过后的铁炉风箱,通过对内部结构的重新调整,能极大地节省体力和时间,相信这玩意会受到各种匠铺的欢迎。第二种则是裴城设计的新东西,一种能够存放珍贵物品的匣子,类似于后世的小型保险柜。裴城利用内部设计的机括,是这匣子只要关上之后,如果不知道打开方法,除非用蛮力将匣子内的东西一并毁去,绝对没有办法强行打开,很适合那些高门大族人家存放一些重要的物品。 裴城之所以让李广陪伴成飞和一家南下,除去为他与那位成家姑娘制造相处机会,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让他监督成飞和的行动,同时了解一下这些计划的大概效果,以便随后做出调整。 裴城很有耐心,并不指望成家商号立刻变成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他可以等待,直到成家商号重新震惊整个齐山府那一天的到来。 在他的计划中,等开年去一趟西京后,回来就会找王安之请示,希望能带着藏锋营南下齐山府,明面上可以找个恰当的理由,暗地里则是为成家商号的腾飞保驾护航。 想到那个理由,裴城自然想起有过春风二度的秋若耶。 当时秋若耶并未顾虑太多,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随着后来裴城有心的挖掘,终于发现一个秘密。 秋姓在齐国属于国姓,虽然现在齐国皇宫里的皇族都姓严,可没有齐国人认同他们。 秋若耶,如果裴城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应该就是齐国皇族的遗孤。 现在想想,裴城觉得自己不太地道,既然和她发生了这种关系,怎么能任由她那样离开?日后一定要打探她的行踪,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总要做一个了断,且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裴城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想到秋若耶,自然就想到那位未见面先闻名的大皇子,然后无法避免地想起那个温柔善良却用坚强外表掩饰的姑娘。 裴城隐隐觉得有些头疼,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啊。 第062章 何处藏身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无为山脉南麓紧贴着齐国疆土,挡住了齐国东北部上千里边界,齐国都城佑京便在这大山怀抱之中,与东边吴国隔山相对,占据天险屏障。 昔日有人评定天下十大名城,佑京位列第四,虽然未进三甲,却也能从侧面说明这座雄城的气势恢宏。 齐国国力在天下诸国中属于中等偏弱,却建造了这样一座容纳百万居民的大城,倒也算是一桩趣事,免不了被其他国家的士子讥讽嘲笑,说是齐国之所以积弱,很大原因就是当初劳民伤财修建这座都城,导致这么多年国力一直没有缓过劲来。 没人知道齐国的开国皇帝为什么要下令平地而起建造佑京城,事实的真相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只不过如今佑京依旧屹立,而齐国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弱小却硬气的国家。 当年那桩血案,知情者不多,很多人都是道听途说而来,只知道齐国皇室一夜尽丧,传闻这件事是神庙所为。这种说法很多人半信半疑,却很少敢在公开场合议论神庙是非,毕竟那座隐藏于世外的神庙虽然极少出现在世人眼前,可人们对于未知的存在总是心存畏惧。 这件事说起来不过寥寥数语,然而其中的惊心动魄外人难以想象,要知道佑京城占据天险屏障,城内城外有十万大军护卫,皇宫之中更是守卫森严,在这种情况下要一夜杀尽重重侍卫保护中的齐国皇族,显然是人力难以完成的事情,所以即便有人怀疑这件事是秦国暗中操纵,也觉得秦军没有那么恐怖的实力,否则天下诸国的皇族还不得夜夜提心吊胆? 只不过秦国在这件事里捞到天大的好处却毋庸置疑,血案发生后,秦军反应迅速,当时驻扎在齐山府的两卫精兵在王安之的率领下星夜奔驰,一路过关斩将,直奔佑京城,利用当时齐国群龙无首政局混乱的宝贵时机,使出挑拨刺杀威胁利诱诸多手段,又动用了数个埋伏在齐国朝堂上二十多年的宝贵棋子,终于成功将齐国国内一个严姓家族扶上皇族宝座。 至于这其中发生了多少利益交换,又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恐怕只有那位坐镇东三府的老人心中才清楚。 此后齐山府两卫精兵就驻扎在佑京城,一在城东一在城西互为犄角之势,与同样驻扎在城内的齐国军队形成怪异的共处。 齐国的百姓是一群复杂的人,一方面他们痛恨秦国人插手自己国家的政事,另一方面却对这些驻扎在佑京城内的秦军不甚反感,这些人纪律严明秋毫不犯,从未有过扰民的举动,反而对齐国人十分友好尊重,有些时候甚至还能得到佑京百姓的笑脸相对。 像潘聂那样性情暴躁却为国赴死的莽夫,像张有才那样年轻懵懂却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学子,这样的人齐国不是没有,可是太少,所以秋若耶这些年苦心孤诣,收获的成果也很微薄。或许是因为齐国位于天下诸国的枢纽地带,百姓生活质量不错,长久以来,也就逐渐失去了那份血性。 如果当初秦国不是用这般怀柔手段,而是直接大军压境,反而会激发出齐国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可如今这般情况,半死不活地齐国人反倒很难鼓舞起斗志。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有吃有喝才是关键,至于坐在龙椅上的人姓秋还是姓严,他们其实不怎么关注,只会比较在谁治下徭役更重,仅此而已。 驻扎在佑京城内的两卫秦军都是悍勇铁骑,当年博罗北大营与齐山府五卫并称秦国东疆双雄,可见这支军队的实力。即便是来到佑京,他们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番号,一为骁骑卫一为神武卫,其中骁骑卫驻扎在城东军营内,与佑京最为繁华的灯市大街相距不远。 灯市大街上有座游春楼,是家正经酒楼,楼内五种齐国菜系十分出名,是那些老饕食客的首选之地。楼高七层,第七层上可以眺望城内大半风光。 今日游春楼上有一位年轻客人,他径直来到第七层,要了一个靠窗的雅座,点了一些吃食两壶定州老窖,自斟自饮,偶尔目光会透出窗外,看向不远处那座守备森严的军营。 这个年轻男人脸型刚毅棱角分明,看起来年岁不大,却自有一股饱经沧桑的成熟味道,惹得旁边一张雅座上两个贵妇打扮的成熟女子不是偷瞄过来,在这两位早已千帆过尽的贵妇看来,像这种面容英俊且成熟稳重的男人简直就是致命的春药,多看几眼,几乎就能浮现满眼春色。 年轻男人没有理会偶尔投射过来的视线,依然自得其乐地喝酒吃肉,只不过看向那座军营时,目光会有些阴沉。 那座军营里驻扎的是秦国骁骑卫。 就在那两位贵妇准备寻个机会搭讪之时,一个年轻女子走上第七层,款款走向年轻男人的桌子旁,直接坐在他对面,脸上笑容清淡,看这情形两人分明相识。那两位贵妇看见女子普通的面容,顿时大失所望,同时心中隐隐泛起了妒忌之心。 年轻男人喝了一杯酒,道:“看来你很让人讨厌。” 年轻女人轻笑道:“那也只能怪方将军太过引人注目。” 年轻男人便是方赫,他望着女子的面容,好奇道:“五湖先生,难道你每次出门都会换张面孔?” 秋若耶拿起酒壶,给自己面前酒杯倒至半满,然后端起杯子品了一口,缓缓说道:“我虽然有无数张可以变换的面孔,心思却只有一个。方将军倒是只有一张面孔,心思却是七窍玲珑,让人怎么也猜不透你的想法。” “别跟我打机锋,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方赫摆摆手,认真说道。 秋若耶点头道:“方将军说得极是,口舌之争终究落于下乘,手掌十万雄兵,令旗指处便是国土,这种为人行事才是真豪杰。” 方赫忍不住皱眉道:“五湖先生,为何每次一见面,你就要对我冷嘲热讽?” 秋若耶笑道:“人家都说由爱生恨,如果我说我喜欢上你了,你信吗?” 方赫神情一窒,没有说话,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秋若耶心中没来由一叹,恐怕以后再也没人会对自己说信你我就是白痴这种话了。 “还是说正事吧。”方赫十分明智地没有继续闲聊下去。 “正事?”秋若耶眉梢一挑,道:“方将军,你的五百刀客我已经全数奉还,没有一个人死在山中,我已经做到了你的要求,现在是不是该你行动了?” 方赫揉揉眉心道:“我在这里观察了几天,秦军的营地防卫堪称兵法大家所为,想要混进去太难了。” 秋若耶不以为意道:“五湖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子,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很不擅长,只能仰仗方将军了。” 方赫并不在意她的话中带刺,反而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给我一些事情,毕竟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仓促行事,恐怕会让秦军警觉,那样反而不妙。” 秋若耶点点头,表示赞成他的意见。 方赫见她的目光从窗外看向下方,十分认真的模样,不禁问道:“五湖先生在看什么?” 秋若耶没有转头,只是喃喃说道:“很有趣的人。” 窗外下方便是灯市大街,方赫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便一眼瞧见了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 齐国百姓崇尚华美风格,所以即便家境不优,也会在衣着上耗费心思,可楼下那个在大街上缓慢行走的男人,一身装扮就有点惊世骇俗了。他上身衣物破破烂烂,下身穿着一条破旧的绒裤,脚上是一双露出脚趾的布鞋。 这个男人头发乱如杂草,脸上污迹斑斑,看不清真实长相。 他叫张皓。 他曾经是藏锋营第七小组的兵,如今已经成为十死士灵位上的一个名字,这件事他并不知道,可是他能猜到,所以心中愈发羞愧难当,更不愿回到那个温暖的营地去,只想逃离,越远越好。 所有人都以为第七小组全部战死沙场,即便没有找到张皓的尸体,裴城也只以为被野兽叼走,所以心中更加悲伤。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回到那一个惨烈悲壮的夜晚,第七小组主动请缨留下为其他人断后,张皓当时并无惧意,可当死亡来临时,他却没有忍住心中胆颤,竟然做了一件旁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在被人砍了一刀之后,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却就地倒下装死。 当时山贼急于追击藏锋营大部,所以根本没有仔细检查这些死士的尸体,张皓就此逃过一命,可当山贼走后,张皓悄悄睁开眼睛,却发现组长徐江柳就倒在自己身侧,那双瞪大的眼睛看着自己,死不瞑目。 徐江柳未必发现了张皓的装死行径,可张皓心中宛若天塌下来一般,虽然活了下来,可只要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徐江柳瞪圆的双眼,心中比死还要难受。 他不敢在原地停留,立刻拔脚飞奔,朝着南方没有目的地奔跑而去。 一路哭一路跑,饿了就喝泉水,渴了就吃野果,就这样一路跑到了齐国境内,他偷了几件百姓的衣服,将那副秦军制式轻铠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起来。 一同被埋掉的,还有他的人生和梦想。 此后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般在齐国境内游荡,今日竟然出现在了佑京城里。 街道两旁一些孩子看见这个怪人,调皮地拿石子砸他,张皓似乎毫无感觉,任由那些石子扔在自己的脸上身上,继续缓慢地朝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可以藏身? 几个路过的行人看到张皓这副模样,其中一个牙尖齿利地年轻人忍不住皱眉骂道:“哪里来的野狗,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 张皓猛然停住脚步,一把抓住那个年轻人的衣领,竟然将他提离了地面,他惨然一笑,脸上神情格外渗人,张嘴便是一口唾沫喷在那个年轻人脸上,吼道:“老子是秦国人,听到了吗,秦国人!你们齐国这些没卵蛋的玩意有什么资格骂老子!” 他声音很大,再加上方赫和秋若耶都是耳目聪敏之人,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秋若耶面色一沉,可是对面的方赫表情更为奇怪,他先是皱眉沉思,继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饶是秋若耶智计无双,看到方赫露出这个表情,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不寒而栗的恐惧。 第063章 煮酒论生死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千年百尺凤凰台,送尽潮回凤不回。 但凡书生才子,只要登上凤凰台,不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是断然不肯离去的。而那些如玉佳人,闲暇时分也喜欢登台览风光,却不知是真的在欣赏风景还是欣赏风景中的人。 西京城屹立数百年,名胜风景无数,要说到第一等大气去处,还是首选寒沙河畔的凤凰台。 相传两百年前,有三只状似孔雀的大鸟,也就是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凤凰,飞落在寒沙河畔的李树上,招来大群各种鸟类随其比翼飞翔,呈现百鸟朝凤的盛世景象。为庆贺和纪念此美事,当时的秦朝先帝命人在河畔筑台,名凤凰台。 凤凰台下有一队官军象征性地看护,并不禁止普通百姓登台赏景,只不过今日天亮后便有数百名精锐士卒将凤凰台包围起来,这些面色冷漠的军士丝毫不理会想要登台的普通人,最后众人大声抗议群情汹汹,一个领队的将官走下凤凰台,只对众人说了一句话,底下便立刻鸦雀无声。 今日大皇子专程来到凤凰台,只为在这个福地祈求上天,能够让身染重病的顺德帝驱除病魔,早日康复。 众人感叹大皇子孝心至纯,当下便不敢再呱噪,一个个怀着崇敬的目光悄然离去。 凤凰台高九十九丈,基座长宽各九十丈,台顶有亭阁,四面飞檐,阁顶有一尊凤凰雕像,栩栩如生,傲世百鸟。 阁中香气缭绕,透过四面半掩着的窗户散发出去。 大皇子跪在一个干净的蒲团上,双眼微闭,朝正上方百鸟之王的塑像诚心祈祷,嘴巴微微翕动着,只不过没有发出声音。 焚香三柱,祷告之后,大皇子长身而起,转身看着坐在那里的两个半百老者,微微一笑。 他身高七尺,体形魁梧,双目炯炯有神,脸型有些粗犷,与清秀斯文无缘,反而愈发映衬出这一身剽悍气息。如果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会以为这个昂藏大汉是杀敌无数的大将军。 “严相,大师父,要二位屈尊来到此地,还望多多担待,毕竟安药师手下的乌鸦鼻子太灵,我不想多生事端。”大皇子声音宏亮,中气十足,只不过语气倒十分客气,甚至有些恭谨。 雅座两侧的老者同时摇头,右边的这位气度雍然,双鬓微白,脸上笑容平易近人,左边这位着一身普通长衫,头发整齐束在脑后,皮肤有些苍白,更为引人注意的是他双眼里空洞洞,竟然是个瞎子。 大皇子坐下来,端起桌上准备好的酒壶,便为二位老者斟酒。 气度雍然的老者微笑道:“大殿下,你知道严某不饮酒的。” 大皇子一拍脑袋,直爽地说道:“瞧我这记性,严相既然不喝酒,那就品一品我今天特意带过来的茶,风家老四弄来的君山毫尖,据他说这茶一年只产一斤多,明前采摘,三火而出,堪称茶中极品,另外有的没的说了一箩筐,我就没记住。” 严相面色沉稳,只不过此时的笑容更真诚了些,点头道:“老朽久闻君山毫尖之名,苦于囊中羞涩,只能望茶兴叹,想不到今日能借大殿下的东风,品品这天下第一茶,实乃人生幸事。” 大皇子没有说话,反倒是坐在另一边的瞎子老者笑声古怪,道:“严相也会囊中羞涩?这话说出去恐怕没一个人会相信,否则东城之名从何而来?” 这话牵扯到一件往事,严相全名严东城,家中产业众多,实乃秦国一等一的大富之家,传闻他出生时,严父给孩子取名,想到自家财富就能买下西京东城,顿时豪兴大发,给他取名严东城。 严父本想严东城子承父业,却没想到自家儿子挤过了科举的独木桥,从此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为稳当,三十年后,已经成为秦国权势煊赫的当朝宰相,东城之名,已经逐渐被人遗忘。有心人说起这件往事,总会悄悄笑话一声,依照严家如今的权势财富,东城之名已然不妥,改做半城才算恰当。 大皇子无奈笑道:“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严相入仕之后便跟本家将界线划分得很清楚,从未依靠过本家的财力支持,这些年都是靠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 瞎老者不同于普通目盲,他的眼眶里空无一物,分明是被人挖去了双眼,那一对空洞宛若九幽深渊,让人不敢多看,只不过大皇子显然不惧怕这个,他在对老者说话的时候双目直视对方的眼眶,脸上神情显得很亲切。 瞎老者似乎能感应到大皇子的眼神,不再打趣严东城,反过来调侃大皇子道:“殿下,这次你可太心急了,瞎子只不过离开西京个把月的时间,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对王安之下手,这和我们之前商议好的进程有些出入,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指点你这么做的?” 他的言语很直白不客气,但大皇子并未因此感到被冒犯,他心知自己这个师父性格就是如此,从来不会虚与委蛇,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仇家弄瞎双眼。他见师父的“目光”往严东城那边挪过去,不禁苦笑道:“师父,这件事与严相无关,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弄这么一出,就是想请严相过来,帮忙分析一下这件事情。” 严东城稳如泰山,不论是瞎子意有所指的指桑骂槐,还是大皇子言语之间的试探,他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有波动的情绪,那张白净的面皮上始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笑容。 大皇子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的性子本来就是直接干脆,不像阴森内敛的老四和工于心计的老六,虽然大家的目标都是那把椅子,可他并未遮遮掩掩,而是很大方地表露出自己的想法。 别人都说争权要走迂回的路子,可是大皇子偏偏反其道而行,结果出乎预料的好,一些与老二无法相交的臣子纷纷投靠在他的旗下,尤其是在顺德帝病重以后,这股风潮愈演愈烈,让他几乎在半年之间就有了与老二相抗衡的实力。 话局陡然有些沉闷,大皇子并不着急,严东城以茶代酒,他和瞎子师父便频频碰杯,两人显然都是海量,半个时辰各有一斤老酒下肚。 酒喝得尽兴,话题自然会扯得比较远。 “严相,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大皇子借着酒劲,将这个极其大胆的想法直接问了出来。 严东城微微一笑,大皇子总是这么剑走偏锋,难怪许多人看好他。他既然这么问了,严东城也不好继续装哑巴,否则今天来这里做什么?他凝眉略思,温言道:“大殿下,恕我直言,只要天还没塌下来,你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说这句话的时候,严东城抬手指了指头顶。 大皇子顿时明白过来,其实他心思并不粗笨,只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很多时候都让人觉得他是个性格刚毅的武夫。 严东城说天还没塌下来,自然是指那位躺在深宫里的老人,也就是大皇子的父亲。 即便他想要争那把椅子,可对现在椅子上的那位只有敬服,并无其他忤逆之心。想到这里,他的笑容不禁有些苦涩,问道:“千年以来,可有皇族嫡长子登不上皇位的先例?” 严东城缓缓摇头道:“没有。如果说登上皇位后被亲兄弟造反杀死的,倒是有三位。” 大皇子没有细究那三个倒霉鬼是谁,在博闻强识这方面,恐怕连自己的师父也不如严东城,一时间他有些出神,恍惚道:“难道亲兄弟互相残杀的惨事,本朝终于要出一次?” 他与老二同为皇后所生,他更是嫡长子,按理来说是铁打的太子,可问题偏偏出在这里,顺德帝在很多年前就想立二皇子为储君,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之大,所以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以至于拖到今天。 瞎子师父慢悠悠道:“殿下,你现在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他说的是大皇子率先朝王安之发难这件事,朝臣皆知,安药师和王安之一文一武,是顺德帝的左膀右臂,同时也是二皇子的坚定支持者。两人一掌太史台阁,一握十五万雄兵,只要这两人在一天,二皇子的地位就会无比稳固。 一直守拙的严东城忽地出声道:“其实这样做也无不可,就当作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但是这件事到此为止,大殿下没有必要操之过急,反正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个一年半载,因为拖得越久,朝中反弹就会越大,情势对你只会更有利。” 大皇子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愧是文官之首的严相,这才是老成持重的谋国之道。 瞎子师父有些惋惜道:“只可惜这次行动并不能伤及王安之的根本,根据东三府传来的消息回馈,殿下你联络的那批山贼终究还是失手了,博罗城安好无损,那批山贼也被吃个干净,虽然王安之中了一剑,可这老家伙居然学精了,没有按照你的预想派人进京问罪,所以你准备的一系列后手也就成了摆设。到时候他递上一份请罪折子,这件事恐怕就会不了了之了。” 大皇子点头道:“我其实没有打算凭这次就能扳倒王安之,但是可以给他添些麻烦,哪怕于大局无益,好歹也能出我心中一口恶气。这些年来我一直弄不明白,父皇喜欢老二,安药师也喜欢老二,连王安之这个几年回次西京的老头也喜欢他,每次回来还要特意去见见他。可是我呢?他入宫的时候,我专门在路边候着他,他不过是淡淡问句好,连几句客套话都不愿多讲,难道我比老二差了那么多?” 严东城摇头微笑道:“大殿下,这两位都是人精,他们这么做自然是做给陛下看的。” 大皇子气息有些急促,显然说到这件事又揭开了他心口的伤疤。 严东城继而叹道:“只不过这次被安药师抓住了我做的手脚,咱们这些年隐藏的关系怕是瞒不过那个老毒物的眼睛了。” 当日朝堂上,大皇子一派的臣子率先朝王安之发难,紧接着一些原本属于严东城手下的文臣也附议,这才形成百官逼驾的局面,若非安药师当场硬顶了回去,那一日顺德帝为了平息百官愤怒,恐怕不得不给王安之一点苦头吃。 严东城还清晰记得,下朝时,安药师朝自己投来的一抹若有所悟的目光。 瞎子师父点头道:“之前他们都以为殿下最大的依仗是太尉那个莽夫,这一次却骗不过安药师了,这个老毒物一双招子比毒蛇还毒,我不信他看不出殿下与严相的真实关系。” 大皇子有些愧疚地说道:“是我孟浪了。” 严东城摆手道:“事情过去了不必再提,其实这未尝不是个机会,现在他们即便是猜测到我们的关系,可终究需要时间去确认,而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先断掉二皇子的一只臂膀。” 大皇子摇摇头道:“这一次没能扳倒王安之,再用计策的话父皇终究会反应过来的。” “老朽说的不是他。”严东城道。 “那是谁?”大皇子疑惑地看过去。 严东城转过头去,却见瞎子师父正好看向自己,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安药师!” 大皇子顿时一阵头大,为难道:“想动安药师实在太难了。” 他宁愿去招惹那个脾气暴躁的楚国公,也不愿沾上安药师的目光,那个整日待在太史台阁深处的中年男人实在不好惹,要是没一次弄死他,被他阴险的双眼盯上之后,大皇子确信自己在西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然而严东城脸上并无惧意,他淡淡说道:“安宁去极北雪原猎取冰狐的消息,是我派人传递给吴国霸刀营的。” 大皇子心中一惊,没做丝毫掩饰地看向这位权柄深重的宰相大人。 “安宁若是死了,安药师才会发疯,他不发疯,凭他与陛下三十年如一日的关系,我们怎么可能扳倒他?”严东城抬手揉揉微皱的眉心,显然那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不是那么好对付。 大皇子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朝他下手?” 瞎子师父接话道:“明年长生祭,是最好的机会,恐怕也是唯一的机会。” “不错。”严东城赞许地看了一眼瞎子,很严肃地点头。 大皇子心中天人交战,说实话,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去动安药师,尤其是手中还掌握着太史台阁的安药师,可当他抬起头,看着面前两位老者期待的目光,一股豪气顿时从心底涌出。 他端起酒碗,缓慢而又一点不露地喝完,然后将海碗倒扣在桌上,沉声一字字道:“就这么定了!” 严东城心中舒了口气,和瞎子师父再次相“视”一笑。 第064章 雪中长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今年第一场雪来得纷纷扬扬。 辰光尚早,窗外已是一片银白,有些刺骨的寒意刺穿温暖的被窝,渗进人的骨头里。这场雪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往年大都在这个时候,北方就会飘起洁白的雪花。大概是从昨夜子时开始,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开始下雪,从一开始的细碎雪花,到后面的鹅毛大雪,短短几个时辰后,大雪便为北疆披上了一层银装素裹,除去比较高的建筑和大树之外,整个北地都笼罩在一片晶莹的白色中。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今年这场雪下了之后气温变得格外寒冷,算是近十年来最冷的初冬。 首阳山下,积雪已经厚至半尺,但是清晨哨声一响,藏锋营依旧全体出动开始操练。所谓习惯成自然,经过那些拾长队长不断的敲打和磨砺,三千新兵也习惯了服从,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他们也不敢有半点怨言,听到哨声便一骨碌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来,穿戴整齐后一路小跑来到校场上。 以小队为单位,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一路朝首阳山峰顶跑去。 路面积雪难行,不多时便有人滑倒在地,很快便又努力地挣扎爬起,不敢拖了自己小队的后腿。 藏锋营的很多好习惯还是保持下来,比如早晚首阳山一轮游,比如一人落后全队受罚的规矩,再加上军功积分制度和小队评比制度,每天的操练都好像是一场生死竞赛,没有一个人敢偷懒,更没有一个人敢丢下自己的同袍。 体能操练结束之后,便是三标各自的训练。 今日大雪纷飞,杜成峰的第一标没有外出,而是坐在营地左侧一排新建的犹如学堂一般的房子里,而且每间房子里都有一个老儒般人物,这些人都是裴城特意从博罗城请过来的,主要负责向这些新兵传授常识。 裴城请他们来,自然不是为了教授诗书经义,而是给这些人讲解各地风俗人情,毕竟第一标以后最重要的任务是打探消息和刺探军情,必然要去一些陌生的地方独立行动,如果对这世间各地全然不知,到了别人的地界上两眼一抹黑,想要完成任务自然是异想天开。 不光是各地风俗之类的知识,裴城还从王安之那里请来十多个经验丰富的探子,让这些老手给新兵们传授一些自己的感悟和经历,效果显然不错。 用完早饭后,萧髯带着第二标的将士,骑上高头骏马,趁着初雪的良机,去演练长途奔袭,今日的目的地则是雍川府城,来回上千里路途,得要好几天时间才能赶回来,所以他们带上了足够的干粮,至于清水,这遍地白雪皑皑,随地都可以取用,方便之极。 第一标躲进营房做好学生,第二标则出营演练长途奔袭,不过营地内并不安静,因为还有莫青山的第三标在校场上操练。 第三标五百人,虽然不算顶尖高手,可是放在大秦军中,也都能算第一等的好手,这些人在入伍前大都有武学基础,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天生神力,杜成峰曾笑言,如果不论战场厮杀,而是空手斗殴,自己的第一标绝对不是第三标的对手。 莫青山是雍川府人士,家境尚可,家中双亲健在,还有两个亲弟弟,现在都在用心读书,争取早日能考上一个功名。说起来他进藏锋营后一直很低调,以至于没人瞧出这个身形清瘦的男人竟然是一个武道高手,当夜空地一战,除去裴城和杜鹤飞,就属他杀的山贼最多,手中一把长剑如蜻蜓点水,然而每出一剑必然会刺透一名山贼的咽喉,又准又狠,简直杀人不见血。 回到霸州后,在裴城的安排下,他与杜成峰和萧髯各自私底下比试了一场,结果萧髯只走了三招就被他一剑抵在咽喉,手中狼牙棒根本递不出去,杜成峰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被莫青山用剑身敲在手腕上,长枪应声落地。 就这样,他一跃成为藏锋营仅次于裴城的高手,再加上剿灭山贼中立下的军功,顺理成章地升为第三标的标长。 校场上,五百新兵两两相对,手中拿着木剑搏命厮杀,而莫青山往来巡视,不时会停下来,指点身边手下的招式,神情清冷威严自生。 他见裴城来到校场边上,没有立即过来,而是继续跟身边的将士指点诀窍,说完之后便快步跑了过来。 “大人!”莫青山举手投足间颇有文人儒雅气息,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个战场上斩将夺旗的高手。 “现在有没有空闲?”裴城没有和他客套寒暄。 莫青山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 裴城一招手,道:“让副官盯着操练,你跟我来。” 莫青山匆忙和副将说了一声,然后便跟着裴城走到营地的中心,来到裴城住所的小院里。 裴城就站在小院中,任由雪花飘落在自己的身上,凝神回忆着那次和秋若耶交手的每一个细节,像是自言自语般问道:“什么是武学?” 莫青山一愣,不明白统领特意将自己叫到这里来,又问出这样一个笼统到极致的问题是何用意,他学着裴城那样在雪花中踱步,皱眉道:“大人,如果按照我师父的说法,武学也是分为几种层次的。” 裴城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说来听听。” “武学的起源已经不可考,大概是在上古时期,人们为了对抗野兽,所以拼命地锻炼自己的身体,使得力量更强速度更快,可是人力毕竟有穷尽时,在第一阶段为了强身健体的训练达到极致时,便开始追求起工具,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用的武器,继而衍生出各种使用兵器的方法,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招式,这应该算是第二个阶段。再到后来,出现了一种可以强化自己内里的方法,所为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这个方法便是为了锻炼自己内在的那口气,用我师父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内家功法。一般来说,武学就分为这三个层次。”莫青山缓缓道来,自然想起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师父,一时间神情有些惘然。 三个层次?裴城仔细琢磨着莫青山所说的每一个字,片刻后问道:“何为内家功法?” 莫青山微微皱眉,然后在裴城的注视下,忽地伸出手掌,猛然朝前方虚空拍出一掌,只见原本纷纷扬扬的雪花忽地出现一片空隙,在莫青山拍出那一掌的范围内,所有雪花顷刻之间被融为乌有。 裴城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幕,叹道:“这就是你身体内的力量?” 莫青山点头道:“就是这样,内家功法无非就是将那口气融汇在自己的血脉中,人身的潜力总是难以想象的,通过这种锻炼,可以将力量容纳在自己的身体内,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激发出来,到那时就是伤人的利器。” 裴城道:“既然你已经能做到这一点,岂不是代表你已经站到了武学的最高层次上?” 莫青山略略觍颜道:“末将不敢妄自尊大,虽然说这世间大部分人还停留在淬炼身体的第一阶段,小部分人可以借助兵器的力量,但像我这样学习过内家功法的人并不少,而且,那些淬炼自身经脉到了极致的人,可能具备更加难以想象的力量。” 裴城便将与秋若耶的数次交手详细说了出来,包括对方体内那种诡异的力量,以及一些很神奇的门道,没有一丝遗漏。莫青山听得很认真,时而点头,时而就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反复追问。 “照你看来,这个女人的武功位于什么层次?”裴城问道。 莫青山道:“单论内功的话,她要比我深厚,从大人你的描绘来看,这个女子的功法很像尧山附近的云鼎阁一派,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 裴城好奇地道:“如果你们两人对上,谁胜谁负?” 莫青山不敢说大话,但是相当自信地道:“我想杀她很难,但她想杀我更不可能。” 裴城翻身走进屋内,出来的时候手中握着那把霸刀,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我很少听到关于这些武学高人的传闻?本以为世间并不存在这些玄乎的事情。” “上层武学对于选才格外严格挑剔,世间尚武之人不计其数,可真正能入得了一些武学门派高人法眼的人还是很少,再加上各朝对以武犯禁的现象管制得很严,所以江湖上的门派都很低调,一般来说这些门派的弟子很少会在世间行走,更不会对普通人动武。”莫青山看着裴城手中的霸刀,有些好奇。 裴城听到这句话,便挑眉望着莫青山。 莫青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末将并不是门派中人,当年我师父是路过雍川府,机缘巧合之下收我为徒的。” 裴城便没有追问他的私隐,而是拔出霸刀,微笑道:“来,我们过过招。” 莫青山对裴城的武艺一直有些好奇,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出来裴城确实没练习过内家功法,可是这么久来裴城所表现出的强悍战斗能力,让他不禁刮目相看,此时听到裴城的话,清秀男人心中顿时燃起澎湃的战意,跃跃欲试道:“还请大人赐教。” 裴城道:“不必客气,尽管使出你最拿手的招式。” 莫青山先是一抱拳道:“大人,得罪了!” 他随即反手拔出腰间长剑,手腕一抖,一个漂亮的剑花便出现在空中。 裴城看着气势陡然一变的莫青山,双脚拉开一段距离,肩膀微微下沉,右手握住霸刀刀柄,左手扶住右手手腕。 莫青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沉稳如山地看着裴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霸刀扬起,裴城双脚轮番剧烈踩踏在雪地上,踏出一个个极深的雪坑,两人之间不过三丈的距离,裴城仅仅用了五步就迈过,雪花环绕着他飞舞,被他高速奔跑瞬间带起来的狂风撕得粉碎! 莫青山双眼露出凝重神色,连退三步,手中长剑从左边一圈至右边,然后猛地转向,直刺裴城的双手! 裴城手肘一沉,刀柄顺势击在剑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龙吟,随即沉腰扭胯,雄浑无匹的力量经由双臂传至双手,斜刺里一刀朝莫青山的腰间斩去。 莫青山脚尖一点,身体腾空丈余,双脚齐齐踩在刀背上,身子重心用力一沉,接着长剑如天外飞仙般横扫而去,直接削向裴城的脖颈。 莫青山看起来很清瘦,可当他站在刀背上,裴城便感觉到一股千钧之力牢牢压住自己的双臂,霸刀竟然不能上移分毫,而面前雪亮的剑光越来越近,形势危险之极。 “啊!”裴城一声暴喝,双臂上的衣袖轰然炸开,在飞舞的雪花中露出两条青筋乍起的胳膊,手中霸刀猛然上提,竟然直接将莫青山甩了出去! 莫青山眼中闪过一抹惊诧,身子宛若鹅毛般荡到小院一角,只用剑尖在墙壁上点了一下,便安好无恙地落在角落。 可是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裴城手举霸刀挟漫天雪花急冲而至,对着他就是连续不停地疯狂劈下。 莫青山无路可退,只能用长剑硬挡。 兵器相交爆出的刺耳声连绵不断,裴城的动作已经不是在劈刀,而是在剁人。 在他体内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持下,裴城连续砍出十四刀。 到第十四刀时,只听得“呛然”一声,莫青山手中的长剑断为两截,而这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只是已经是一脸飒白,满目惊慌。 裴城收刀而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莫青山看着手中伴随自己十多年的断剑,心中惊魂未定,方才裴城那身气势实在太过吓人。 裴城看着地上的一截断剑,尴尬道:“我会帮你寻一把好剑。” 莫青山丝毫没有在乎这个问题,虽然那把剑对他来说很有意义,可他此时满心都被疑问占据,连忙问道:“大人,您真的没有练过内家心法?” 裴城很果断地摇头道:“从来没有。” 若不是还记着彼此的身份,莫青山几乎忍不住要上前仔细查看裴城的身躯,他先是苦笑一声,然后叹道:“当年师父曾经跟我说过,这世间奇人无数,总有人只凭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就能一力降十会,宛若怒目金刚,任凭你功法招式无数,我自岿然不坏。” 裴城想起这两年来自己的种种遭遇,想起那头惨死在自己拳下的灰背熊王,想起那条在缠斗中被自己用双腿夹死的巨蟒,还有小道上被自己四拳活活砸死的霸刀营副统领方有道,此刻听到莫青山的感叹,他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难道我真是天赋异禀?” 莫青山苦笑道:“大人,如果您这还不算天赋异禀,那我们这些练了十几二十年武功的人都该找块豆腐撞死了。” 裴城罕见地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道:“如果我寻些高明的内家功法练习,会不会更好一些?” 莫青山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正色道:“大人,属下建议您暂时不要这样做,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找个机会问问武学高人,听听这些人的意见。” 裴城想了想,认可他这个说法,捡起地上的断剑交到莫青山手中。 “青山,索性你今天不要再去操练了,陪我到博罗城去一趟。” 莫青山点头道:“属下遵命,大人,要不要再叫些护卫?” 裴城摇头笑道:“不用了,今天我们是去探亲,陡然下雪,天气这么冷,如果不去看看的话,我不太放心。” 他没说要去探望什么亲人,莫青山便知趣地没问,先是去校场上交待了一下,然后两人便骑上骏马,朝博罗城行去。 第065章 府学来了个年轻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博罗府学始建于百年前,位于城西玲珑塔后方,被一片幽翠绿林遮挡住,是个难得的清静读书地。东三府民风偏于剽悍,对于读书考功名这件事并不算特别热衷,也就是近几十年天下局势比较稳定,文人风尚逐渐大行其道,不少百姓都将自家儿孙送进学堂,不指望高官厚禄,只求能识文断字。 博罗城中自然不只有府学一座学堂,但是府学地位最高,而且专管一府学子并各类私塾,地位崇高。当然,博罗府学与内陆府学相比,还是要差了不少分量。近二十年来,博罗府学能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晋于殿试的学子只有三人,和其他州府相比简直少得可怜。 不过并没人因此轻视博罗学子,因为就是那三个进入殿试的学子,为博罗府拿回来三个一甲状元,放眼整个秦国,能有这种百发百中能力的州府再无第二个,于是很多人将这三位学子并称为博罗三子,如今都在朝中为官,前途似锦。 博罗府学便是这样一个很诡异的情况,每次大考要么无人中举,要么就是一举拿下状元,令人称奇。到如今,府学日常收纳三千余学子,按照学子功底的深厚分为四个等级,甲等为最优,是准备在大考中一跃龙门的用功学子,丁等为最末,基本都是靠关系混进府学,呆个几年混混日子的纨绔子弟。 之所以造成博罗府学这种特殊情况,也和博罗是座军城有关,城里住的大多是将官子弟,这些做长辈的自己都大字不认识几个,在他们看来读书就是卖弄些酸腐情调,哪有在战场上烈血厮杀来得痛快?受他们的影响,这些进入府学读书的孩子不喜经书诗词,反而喜欢舞枪弄棒,没事就在学堂里大战个三百回合,将好好一座清净读书地弄得乌烟瘴气。 这些浪荡子因为各自家世的原因,在学堂里拉帮结派各立山头,小小一座学堂,也有了一些江湖的味道,让人既觉得有趣又很无奈。 阮大铖就是府学一霸,他今年不过十六岁,可是身体发育得极好,将近七尺高的个头,浑身都是健硕肌肉,为人既嚣张霸道又悍不畏死,自从两年前被父亲塞进学堂,这个整日混在军营中耳濡目染的小霸王立刻拉拢起一批手下,整日在学堂里耀武扬威,除去两个看不对眼的死对头,其他学子见了他无不绕着走。 几个月前,府学里来了十几个新学童,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十岁,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外府人士,而且这些孩子学术功底极为差劲,除了那个十五岁的能勉强跟上先生的进度,其他人连千字文都背不出来三分之一。 他们入学后被分到丁等学舍,阮大铖听说这件事后,便带着几个顽劣不堪的手下来到丁等学舍,将这些外府学童叫了出来,告诉他们以后在府学里要听自己的话,当然受欺负了也可以找他帮忙。 阮大铖对这种事得心应手,很多新入学的学童被他三言两语就吓得抖如筛糠,半个不字都不敢说出来,可这一次注定会让他吃惊。 对方领头的那个小子静静听他说完,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带着身边同伴返回了学舍。 阮大铖第一次见到这般胆大包天的角色,往常那些学童就算不会当场应承自己,也会态度恭敬地聊上几句,从来没有人敢像这个家伙一样,对自己摆出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府学小霸王岂是浪得虚名?阮大铖根本不用身边喽啰鼓噪,当即喊住那个小子,然后上前便是一记炮锤。 那小子被他家传绝学一拳打的倒退跌坐于地,脸上表情分明十分痛苦,可偏偏硬咬着牙一声不发。他站起身后,让身边的小兄弟们返回学舍,然后便如一头发疯的小牛般冲上来,跟阮大铖厮打在一起。 阮大铖身高体重都要远远胜过对方,而且自小打磨筋骨,跟军营里那帮杀人不眨眼的猛汉放对,身手自然不凡,很轻易地就能将对方甩出去。 十五岁的少年不吭声不吵闹,即便一次次被阮大铖摔倒在地,可他没有半点犹豫,擦去嘴角的血迹便上来继续纠缠,用自己所有的手段来攻击阮大铖。 这场大战吸引了数十名学子远远围观,最后少年已经浑身是伤,脸上尽是血迹泥土,可阮大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没受伤,身上衣服却被对方撕咬得破破烂烂。 又是一记凶狠的窝心脚,少年被阮大铖踹飞出去,这一次他没能立刻爬起来,用了好长时间才缓慢地站起来,可他脸上依旧没有丁点畏惧神色,而是如受伤的孤狼一般看着阮大铖,那双眼睛里的寒光冷如冰霜。 阮大铖看见那双眸子的时候,心底竟然泛起了一丝寒意,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恐惧,因为那双眸子根本不像人类的眼睛,反而和他在外出狩猎时看见过的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 少年再次步履蹒跚的冲过来,阮大铖敏捷的身手在这一刻竟然有些迟钝,被少年猛地抱住自己的双手,然后便见他张开嘴巴,朝阮大铖的脖子用力地咬了下去! 阮大铖感觉到一阵剧痛传来,还有那越来越浓厚的恐惧,他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少年推倒在地,伸出手一摸,手上满满都是鲜血。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再次要爬起来的少年,失措骂道:“你他娘的是野狗吗?老子懒得跟你这个疯子一般见识!” 说完这句话,阮大铖便带着一脸震惊的手下们离开丁等学舍,自去找人包扎伤口。 大名叫做柳傲的少年一战成名,凭借一股疯狗般的气势瞬间跻身府学三大疯子之列,学舍里原本几个吊儿郎当想占他们便宜的纨绔子弟立刻换了张笑脸,对他的态度和刚入学时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 柳傲带着一身伤痕回到学舍的时候,年纪最小的李牧冉吓得哭泣不止,柳傲皱眉骂了一句:“哭个鸟!别跟娘们一样!” 李牧冉立刻噤声,旁边有人问道:“二蛋哥,要不要去看下郎中?” 柳傲摇头道:“那家伙下手有分寸,没有真的伤到我,只不过我咬他脖子那一下没有收住,恐怕伤得不轻。再说了,咱们以后要明白一件事,家没了,大人都不在了,所以要学会靠自己!” 那人懦懦道:“其实可以找裴大哥帮忙的。” 柳傲想也不想,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裴大哥是做大事的人,咱们别为了这些破事去烦他,谁要是跟孬种一样去找裴大哥帮忙,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其他孩子没人敢说话,半晌后,李牧冉低声担忧道:“二蛋哥,要是那帮人还来找麻烦怎么办?” 柳傲神情蓦然狠厉,咬牙道:“大不了跟他拼了,村里人都死了,也不差我一个,你们别怕,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到你们!” 北乡村惨遭大祸,十五岁的少年仿佛一夜长大。 那次斗殴之后,很奇怪的是府学里的先生并没有做出一些惩罚,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不过之后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再来找北乡村孤儿的麻烦,毕竟欺负人是有乐趣,可要欺负一个疯子,乐趣不仅会变成无趣,自己也会被咬上几口。 阮大铖后来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单独一人过来,他的态度依然那般嚣张,每次来到丁等学舍,都会指名找柳傲,不过两人没有再打架,而是出人意料地聊上了天,每次聊个小半个时辰,阮大铖便会离去。 日子总是很难平静下来,阮大铖没有继续找柳傲的麻烦,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毕竟府学里像他这么霸道强势的纨绔子弟还有两个,而且当他们听说阮大铖在丁等学舍吃了大亏之后,更想寻个机会将这个疯子收为自己的手下。 阮大铖做不到的事情,他们能做到,不仅可以显示自己的实力,更能狠狠地打阮大铖的脸,这对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于是当第一场冬雪飘落的时候,一群纨绔公子哥儿来到丁等学舍附近,将准备去读书的柳傲一群人拦了下来。 柳傲看着这群来者不善的公子哥儿,将同伴护在身后,神情冷漠地挡在前方。 “哟,这小子长得不错,本小姐挺喜欢的。” 当先说话的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打扮得文静秀丽,长相如出水芙蓉般脱俗,眉眼已经张开,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可是一张口说话却是泼辣之极。 她此刻盯着柳傲,眼神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 柳傲面相确实不错,与那些整日混迹脂粉堆的纨绔子弟不同,他更有一股雄武气息,加上五官端正眼神清明,称得上英气勃发。 “二姐,你别看这小子皮相不错,可实际上是条疯狗,咬起人来跟不要命一样,上次连阮大铖都被他咬伤了脖子,现在府学里都叫他柳疯狗呢。”少女身边,一个长相猥琐的纨绔脖子上插着一把扇子,在这大雪天里显得格外滑稽。 少女厌恶地看他一眼,转眼望着柳傲,便调笑道:“俊小子,本小姐今天高兴,赏你做本小姐的头号跟班,还不快过来磕头?” 柳傲双手握拳,指甲已经深深地钻入肉里,他从牙缝里蹦出来两个字:“让开!” 少女饶有兴趣地说道:“果然脾气不小呢,本小姐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乖乖听本小姐的话,保证以后没人敢欺负你,如若不然的话,小心马上就有人将你们赶出府学!” 柳傲不傻,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少女的名头,光是对方府学中唯一一个女学生的身份,就可以想象她的家世背景。连阮大铖也说过,他在府学里唯一不想招惹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名叫王仙芝的女魔头。 如果对方一上来就拳脚相加,柳傲一点也不怕,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就是,可他们显然吸取了阮大铖的教训,那些唯王仙芝马首是瞻的纨绔们站在那里极尽言语羞辱之能事,可偏偏就是不动手,而是要逼着柳傲先动手。 要打架柳傲不怕,可是他听着王仙芝一点不似作伪的威胁,心中不禁犹豫起来,他知道裴城是找了关系才让自己这些人进府学读书,如果就这样被人赶出去,自己有什么脸去见裴城? 王仙芝一点也不着急地看着柳傲,她这次前来可是做足了准备的,仔细打探过这群新入学的小子的情况,所以此刻十分从容,笃定面前的俊小子会屈服。 “怎么样?过来给本小姐磕个头,以后你就是本小姐的头号跟班了。”王仙芝脸上的笑容带着点魅惑,让她身边的纨绔小子们一个个看呆在那里。 柳傲只觉双腿如有千均之重,想要迈出那一步难如登天,可是如果不这样,自己又能如何?难道真的冲上去咬死这个女魔头?身后的弟弟们怎么办?裴大哥怎么办? 他咬着钢牙,就要踏出那一步。 王仙芝心中大定,脸上笑容更加和蔼可亲。 “想不到来一趟府学,还能见到一条没有教养的小母狗。” 一个很轻淡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可话语中的内容却极尽嘲讽之能事,王仙芝身边的纨绔们勃然变色,便是那个在府学中横行无忌的女魔头,也忍不住回头望去,想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走过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脸上满是笑容,可眼眸深处早已是万年积雪,冷厉之极。 柳傲望着缓缓走来的年轻人,这个在府学中受尽羞辱却从未低过头求过饶的十五岁少年,在这一刻忽然满脸泪水。 第066章 谁伴你同行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王仙芝静静转身,眼波流转,打量着施施然走来的年轻人。 脖子后面倒插一柄扇子的年轻纨绔冷着脸迎上前,伸出手拦住这个口出不逊的年轻人,歪着脑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小爷没听清楚,有本事再说一遍。” 他之所以会摆出这副古怪模样,是因为对面年轻人比他高出一个头,这样歪着脑袋会舒服一点,不至于让他有种仰视的感觉。 年轻人的目光直接越过他,看向不动声色的王仙芝,嘴里淡淡说道:“好狗不挡道。” 小纨绔仅仅是在王仙芝面前会伏低做小,在旁人面前一贯都是不可一世的二世祖作风,此刻见对方对自己视若无睹,那股嚣张气息瞬间爆发出来,从脑后掏出那柄扇子,直接挥向对方的脸颊,嘴里骂道:“小爷问你话没听见?哪里来的狗东西!” 年轻人右臂一抬,便抓住那柄扇子,任由小纨绔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挪动分毫。他冷眼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小纨绔,忽地张开左手,猛然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无比清脆响亮,在场众人一脸惊愕神色,即便是王仙芝也不禁微微动容。 小纨绔倒很硬气,他捂着自己瞬间红肿的脸颊,目光极其阴冷地看着年轻人,连声叫好道:“打得好!希望你一会还能这么嚣张,别到时候跟孙子一样跪在小爷面前求饶!” 说着他放下手,朝年轻人伸过去右边脸颊,嘴里冷冷道:“来来来,继续打,不打你是小爷养大的。” 年轻人终于正眼看着他,看见他脸上的阴森愤恨表情,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次,他稍微加了几分力道,小纨绔被他一耳光直接扇飞起来,以狗吃屎的姿态跌落在旁边的雪堆中,半晌没有爬起来。 一群公子哥儿同时上前,年轻人只不过冷眼一扫,那股冰冷的杀意竟然逼迫他们同时止住脚步。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鼓掌声在陡然寂静如死的学舍前响起,王仙芝朝前走来,打量着年轻人的目光就像看一个死人,轻启樱唇说道:“本小姐为人很大度,就算你刚才骂了我,我最多当被野狗咬了一口,却也不会真的拿你怎么样。可你这两巴掌打出来,我实话告诉你,你完了。不管你有什么背景,今天都休想完好无损地走出府学。” 脑袋直接插进雪堆的小纨绔在同伴的搀扶下站起来,吐出嘴里的血水,终于无法保持之前的嚣张形象,几乎像是疯了一般朝年轻人扑过去,却被身边的同伴死死拉住,他嘴里怒喊道:“今天不废掉你一对胳膊,小爷的名字倒着写!” 年轻人双臂环胸,冷笑看着眼前这一幕,等那小纨绔叫嚣得累了,才张口说道:“你叫洛河图?你老子便是中军卫指挥使洛维?世人都说虎父无犬子,为什么洛指挥使如此虎将,却有你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洛河图更加暴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既然你知道我爹是谁,那你就等着吧,小爷我迟早扒了你的皮!” 年轻人失望地摇摇头,道:“又来这套?如果你能凭自己的实力打倒我,我就任由你处置怎么样?出了事只会回家搬救兵?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就这点出息?打不过就回家求爹娘,你们也不想想,如果没有你们的老子,你们算什么东西!” 一席话将在场的所有小纨绔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嘲讽力度十足,所有纨绔都变了脸色,此刻看向年轻人的神情无不是咬牙切齿,可是这年轻人气势太强,而且一巴掌能将一个人直接打飞出去,显然还是个练家子,他们今日可没带着家中护卫,正如年轻人所说,仗势欺人他们个个都很娴熟,可要自己亲自上阵,这就有点困难了。 王仙芝是唯一一个保持冷静的人,她敏锐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在说出洛河图的身份时,双眼中没有一丝担忧,而是十分冷静,这说明什么?这个年轻人在明知对方身份的前提下,依然毫不犹豫地扇了洛河图两个响亮的耳光,说明他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他是疯子么?王仙芝看着这个十分英俊的年轻人,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她出言制止住身边纨绔想要一拥而上围殴年轻人的冲动,缓缓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年轻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你姓王对不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楚国公是你的亲爷爷,所以你在学堂里才能这么横行无忌。现在来查我的底细,是不是准备转过身就去找你爷爷告状?” 众纨绔的脸色顿时一变,这个年轻人竟然能猜出王仙芝的身份,而且神情依旧如此淡定,显然他拥有极为深厚的背景,所以今日才这般嚣张。 纨绔怕什么?当然是怕更大的纨绔。 王仙芝拥有远超出她这个年轻的成熟与从容,她莞尔一笑,笑容十分乖巧,脆生生地说道:“怎么会呢,大哥哥,你可不要把我想得那么下作,之所以问你的身份,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罢了。” “二姐!”脸颊高高肿起的洛河图出声抗议道。 “闭嘴!”王仙芝冷冷呵斥,眸如寒霜。 年轻人目光望见满脸泪水的柳傲,还有他身后一群带着激动委屈神色的小家伙,顿时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他神色严肃地盯着王仙芝,道:“带着你的这些虾兵蟹将马上离开,你想就此息事宁人也可以,想找人埋伏我也可以,想去找你爷爷告状也请便,我现在没有心情陪你们玩。当然,如果你们有这个勇气现在就群殴我,我不介意替你们的父辈教育教育你们。” 他一摆手,直接从人群中穿过,完全没将这些小纨绔们放在眼里。 王仙芝神色阴晴不定,最终只是从小瑶鼻里冷哼了一声,道:“大哥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小魔女一挥手,所有公子哥儿都十分听话地跟她离去,还没走出多远,便见府学祭酒大人在一个腰间佩剑的年轻人陪伴下匆匆赶来,见没闹出不可收拾的乱子,长着一把花白胡须的祭酒大人松了口气,对那个腰间佩剑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便一阵呵斥将这些纨绔全部赶走。 “二姐,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走远之后,双颊生疼的洛河图一边吸着气,一边恨恨问道。 王仙芝冷然道:“你急个什么?先打探清楚他的底细,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远处那座学舍,虽然看不见那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心湖上却已经牢牢印刻下那人的模样。 学舍前,北乡村的孤儿们一路小跑上前,只有柳傲依然傻傻站在那里,任由泪水在脸上流着。 “裴大哥!”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着,围在年轻人的身边,几个年纪小的早已忍不住泪水的肆意流淌。 几个月来,他们在府学里受尽白眼,却从未找过裴城,今时今日见面,心中的委屈终究是无法忍住。 裴城看着这些懂事的孩子,伸出手挨个摸着他们的脑袋,温言安慰着他们。 孤儿们的悲伤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裴城终于出现,很快他们就忘记了那些酸楚,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围着裴城问这问那,学舍前顿时变得十分热闹。 将这些孩子安抚住后,裴城让他们先去上课,并说自己今天不会走,会等他们放学后一起去外面吃饭。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跟他道别,然后一路开心说笑着跑去学堂。 柳傲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裴城走上前来,打量着这个成熟不少的少年,想了想,微笑说道:“二蛋,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我?” 柳傲固执地摇着头,不肯说话。 裴城轻轻叹口气,说道:“其实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你以为我把你们扔在府学不管不问,是因为你们都是累赘?难道在你心里,裴大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要知道,我是你爷爷、李牧冉的父亲和村里的老老少少养大的,现在他们都离开了,我就要好好照顾你们。之所以之前没有帮你们教训那些纨绔子弟,是想让你们自己明白一些事情,我可以照顾你们一时,也可以照顾你们一世,甚至可以帮你们安排好以后的路,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如果老村长还在,我想他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你们的路终究要靠自己走,我可以帮你们扫平一些障碍,但不能一辈子牵着你们走,你能明白裴大哥的苦心吗?” 柳傲重重地点头,可那眼泪愈发凶猛,颇有大河决堤的趋势。 裴城无奈地笑笑,伸出手帮他擦着眼泪,道:“不说话,就是心里还记恨裴大哥对不对?” “不是。”柳傲哽咽着挤出两个字,然后带着哭腔说道:“裴大哥,我从没恨过你,我只是想爷爷了,想村里的人了,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们,可他们从来都不跟我说话,裴大哥,你会不会像爷爷他们一样,有一天会离开我们?” 裴城心中一痛,眼里泪花闪烁着,他猛地将十五岁的少年抱在自己怀中,下巴抵着他的脑袋,低声道:“裴大哥不会离开你们的,永远不会。” 远处,望着这一幕的莫青山忍不住转过头去,心中感慨万千。 第067章 老汉与老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风雪阻倦客。 博罗城东有条水井街,街道两旁有许多吃食摊子,往日这条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是些老饕食客,因为这条街上几乎有秦国境内所有具备代表性的小吃摊子,只不过今日长街上显得寂寥许多,不仅出摊的人很少,连过来寻些吃食的人也没有几个。 晌午时分,风雪愈大,纷纷扬扬的雪花铺满了整条长街。 水井街东头有家面点摊子,两张杨木方桌,几条长凳,桌上摆着筷壶和几种调料,桌面上刻着斑驳的痕迹,显然有些年头。摊子上方搭着一张棚子,勉强能抵御风雪。面摊师傅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身子倒还硬朗,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袄,此刻正坐在煮面火炉的后面,双手伸在火炉旁取暖。 两个年轻人踏雪前来,来到棚子下,坐在一张桌子旁。 老汉连忙站起身来,笑呵呵地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其中一个年轻人将腰间佩着的长剑取下来,横放在桌上,温言道:“老丈,来四碗油泼辣子面。” “好嘞,二位稍等,马上就好。”老汉沧桑的脸庞上满是和善的笑容,掀开锅盖添了些水,又将火炉的火头弄大,接着在面前的桌板上抓起一个面团,开始拉面。 “这么冷的天,老丈怎么不在家里歇着?”另外一个相貌很英俊的年轻人笑着问道。 老丈头也不抬,一边在面团上洒些菜油,然后反复地捶打,一边说道:“在家里也是闲着,人老了,这身子骨反而一天也闲不住,不出来活动活动就特别难受。咱这个面摊摆了三十年,很多街坊都吃习惯了,不怕客官笑话,老汉现在也不靠这个活计赚钱,只想着这么大冷天,路上行人想要寻点方便吃食恐怕不容易,老汉摆个面摊,别人幸许能方便些。” 那年轻人闻言点点头,道:“老丈是个热心肠的人。” 老汉笑着摇头道:“客官哪里话,老汉只不过是闲不住罢了。老实说,也就是现在日子好过了,放在以前,虽然也要不管下雨下雪都出来摆摊,可那会一心只想多赚些银子,跟现在的情况可比不了。” 年轻人望着他娴熟的动作,面团在他的揉搓下改变形状,从一大坨变成一根根细长的面条,十分有趣。随着老汉反复的拉伸,面条终于成型,被他扔进滚水的大锅里。老汉又掀开旁边一个小些的锅子,倒上几许菜油,然后抓些配料放进去,不一会儿锅里就吱吱作响。 “大人,这个老汉名叫田忠才,府城本地人。”莫青山低声提醒道。 他与裴城去了趟府学,与那群孤儿告别后,便在城里逛荡。从裴城的口中他知道了那些孤儿的来历,也不禁很是感慨,世间不幸何其多,那些孤儿唯一的幸运之处,恐怕就是当年他们的父辈收留养育了裴城这个孤儿,否则这滚滚红尘,他们一群半大孩子又将如何生存下去? 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裴城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忙碌的老汉身上,点头道:“之前听说,他在这里摆了数十年的面摊,所以今天特意过来尝尝。” 韧劲十足的面条盛进大碗里,滚烫的热油往上面一浇,洒上厚厚一层的火红辣子,点上几片香菜叶,老汉用一个很大的托盆端着,送上来四大碗香喷喷的油泼辣子面。 裴城与莫青山一人两碗,老汉擦擦手,没有回到火炉后边,而是坐在另外一张桌子边,笑道:“客官尝尝老汉这手艺怎么样。” 裴城拿起筷子,将辣子与面条拌了拌,然后夹起一大筷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然后朝老汉竖起大拇指道:“面条够劲道,辣子够香,老丈这手艺真不赖!我看您也就是喜欢这里的生活,要是早些年开个酒楼,那就没碧云楼什么事儿了!” 老汉那张老脸上顿时笑出了褶子,仿佛这是他听到的最高的赞赏,有些不好意思道:“客官说笑了,老汉也就这碗面伺候得好,换做别的就不行了,碧云楼那可是咱们博罗最好的酒楼呢,咱们哪里比得上。” “比得上!”裴城大口吃着面,喝一口火辣辣的面汤,赞道:“这大冬天里,来碗辣乎乎的面条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痛快。” 莫青山的吃相与裴城相比就要文雅许多,不过这面实在够味,连他也按捺不住口腹间的痛快,一连叫了几声好,额头上竟然沁出不少汗珠。 裴城很快吃完面前这碗,将另外一碗拿过来,叹道:“要是能来碗烈酒,可就比神仙快活多了。” 老汉在一旁问道:“客官,我这里有些老酒,是自家酿的,就是味道不怎么样,要不尝尝?” 裴城看着他笑道:“那敢情好,劳烦老丈倒两碗来,待会一并算钱。” “都说了是自家酿的,老汉不至于那么小气,客官可不要再提钱的事情啦。”老汉扶着桌子站起来,到火炉后边摸出一个酒坛子,拿了两个干净的大碗,给二人各倒上满满一碗,就放在桌子上。 老酒略略现出一分淡黄的色彩,但是并不浑浊,裴城接过酒碗,先是小喝了一口,然后回味道:“这老酒看着清淡,入口却是极香,看来老丈不光下的面好吃,连酿酒的手艺也好,晚辈今日可有口福了。” 老汉见他二人兴致很高,寻思着今天估计没什么客人,便也给自己倒上一碗,道:“咱家这酒和别人家的不一样,是用秋枣酿的,所以闻起来很淡,但是喝起来很香。” “原来是这样。”裴城点点头,然后继续扫荡着碗里的面条,不一会儿便吃了个干净。 “要不要老汉再去下点面?”老汉见状问道。 裴城笑着摇头,满足地拍拍肚子说道:“这样刚好,要是再吃下去,晚辈怕是会走不动道,得在老丈这里歇个几天了。” 老汉也不勉强,他喝酒喝得很慢,一口口抿着,又问道:“听客官的口音,不像是府城人氏?” 裴城道:“这点自然瞒不过老丈,我和这位同伴只来过府城几次,平时都在外地做事。对了,老丈,这府城里大多是将官人家,您既然是土生土长的府城人,恐怕家里也有人在行伍里做事吧?” 老汉听到这句话,忽地一反常态,狠狠喝了一大口酒,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半是欣慰半是伤心地说道:“像老汉这样年纪的人,若说家里没个行伍中人,说出去恐怕别人也不会信。不瞒客官,我家里一子两女,儿子年纪最小,两年前报名从了军。” “令郎定然很有出息。”裴城十分肯定地说道。 老汉又喝了一口酒,道:“这小子从小就很顽皮,老汉也试着送他去私塾读书,虽然说供个读书人要不少银子,可老汉家除了这个面摊,也还有些别的营生,将就着也能应付。可他就爱舞枪弄棒,前两年偷偷去报了名入了行伍,等老汉知道后也晚了。后来一想,他既然想做这门事,老汉要是不让他去,保不准他还会记恨咱,索性就随他去了。他入伍两年,虽然说没混个一官半职,倒也没惹什么乱子,而且人结实了也懂事了,还知道将自己那点饷银拿回来补贴家用,其实啊,老汉家里倒也过得去,不指望他那点碎银子,不过孩子一片孝心,咱也不能当睁眼瞎子是不?客官,老汉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指望他多出息,就想着他能平平安安,这比什么都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裴城眼眸深处有一丝黯然,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丈您也不容易。” 老汉苦笑道:“谁家做长辈的不是这样?可孩子大了,很多事情也就由不得咱了,大概是半年前,这小子回了趟家,看着倒是很高兴,也不知道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问他他也不说,只说要换个地方,前程好得不得了,当时老汉也没多想,可没成想这一去就是半年,再回来时,人已经变了样子,好端端的一条胳膊就那样没了,也不肯告诉咱发生了啥事,老汉这几天真是愁得没办法。” 老汉一仰脖,半碗老酒一饮而尽。 裴城与莫青山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心中的丝丝愧疚。 裴城拿过酒坛子,给老汉满满倒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老丈,我敬你一杯。” 说完,他先端起海碗,仰头一滴不剩地喝光。 老汉抹抹脸,擦去眼角的老泪,慌忙道:“老汉胡乱说话了,客官您可别放在心里。” 裴城沉默片刻,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白雾,他双颊微红,问道:“老丈,令郎肯定是在军中受了伤,上面没有发放安家的银子吗?” 老汉道:“这倒是有的,那天他拿回来五百两银子,全部交给老汉手里,说这是上面发下来的安家费用,可是客官啊,银子什么时候都可以赚,可这条胳膊是再也长不回来了,您说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一条胳膊?以后要是没法帮他找个婆娘,咱就是死了也不能闭眼啊!” 面摊上忽地变得安静许多,只剩下寒风在呼啸,四周洁白的雪花在空中飞舞着。 世间路难行,有笑中带泪,有乐中含悲,可是最苦最痛,却是像裴城眼前的老者一样,苦到哭不出来。 裴城望着面前老泪纵横却发不出声音的老者,忽地站起身来,朝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汉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连忙道:“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爹,我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三人旁边响起。 这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右手提着一篮子青菜,左臂袖子却是空荡荡的,他先是一脸笑意地走过来,等靠近后看见刚好直起身的裴城,顿时满眼惊喜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叫田清河,藏锋营第一队第八小组普通一员,先是在营地突围一战中与山贼奋勇拼杀,被山贼砍断左臂,然后又在撤退途中对李广以死相胁,使得众人原地返回加入空地死战中,这才有了那首赳赳老秦的壮烈轰响。 裴城走上前来,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眼中尽是欣慰与愧疚。 田清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汉这么大年纪,心思自然不迂,联想到裴城方才突兀鞠躬的举动,顿时明白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肯定是军伍将官,连忙走上前,搓着手道:“军爷,您怎么也不说一声,老汉刚才都是胡言乱语,您可不要放在心上。” “爹,你跟大人胡说啥了?”田清河一听可就有点担心,他对裴城十分敬畏,生怕自家老爹说错话得罪了裴城。 “怎么跟你爹说话的?”裴城轻声斥了一句,然后转身道:“老丈,我今天过来,就是为小田这件事跟您赔个不是,我是他的头儿,但是没保护好他,实在对不住。之所以刚才没表露身份,也是因为心中有愧,抹不开这面儿。” 田老汉连忙摆手道:“使不得,军爷,老汉那些话都是喝醉了才说的,真的使不得。” “使得。”裴城重重地点点头,然后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青山,留下面钱。” 一旁的莫青山点点头,便从荷包里摸出一些碎银子。 田清河为难道:“大人,您好不容易来我家吃碗面,如果我敢收您的钱,会被那帮家伙指着脊梁骨骂娘的。” 田老汉同样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莫青山递过来的银子。 裴城看见莫青山递来的询问眼神,示意他将银子放在桌上,对田老汉笑道:“老丈,这钱您要是不肯收,那晚辈下次可不敢过来吃面了。” 田老汉这才收下,脸色神情显得有些感激而又不自然。 他当然知道,裴城说来吃面不过是个说法,本意还是希望彼此之间的关系不要断了。 裴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田清河,叮嘱道:“虽然说你现在不在藏锋营里,但是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是藏锋营的人,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来找我,不管什么样的麻烦,我都会帮你解决,你知道,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田清河点点头,开心地笑道:“大人您放心,藏锋营出来的人,从来都不怕麻烦!” 裴城捏了捏他左臂空荡荡的袖子,沉沉一叹,道:“走了,不送。” 父子两人目送裴城与莫青山冒雪离去,一直到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田老汉叹道:“儿子,你这个头儿是个好人啊。” “那是当然,他不光是个好人,还是我最佩服的人!” 田清河一脸爽朗笑容,神情无比骄傲。 第068章 风雪未亡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趟府城之行,裴城去了几个城内的藏锋营将士家里,这些人都是在剿灭山贼一战中伤亡的将士,一路行来,裴城的心情显得很沉重,不过这些因为残疾无法留在军营中而解甲归田的年轻人,反倒显得十分乐观开朗,都像田清河一样,并没有拉着裴城如何诉苦,予人以豁达而宽容的感受。 傍晚时分,裴城带着北乡村的孩子们去城中另外一家挺不错的九重楼吃饭,孩子们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豪华的酒楼,小心翼翼之余,不免带着一些羞涩,如今的柳傲越来越像一个大人,不仅会照顾自己的弟弟们,也懂得跟裴城询问一些近况,言谈之间比以往成熟了不少。 这种变化是裴城乐于见到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他们以后的路注定荆棘密布,早点体会到世间的苦难不是一件坏事。 这顿饭孩子们吃得很开心,饭后裴城与柳傲约定,等忙完手头上的事情,过年前肯定会带着他们回一趟北乡村,要去拜祭村里故去的长辈,跟他们说说自己如今过得还好。 忙累一天,裴城并没有多少倦意,胸中倒是心宿翻转,今天所见的一幕幕给他不小震动,让他十分难得地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人生来。 如今他已经不是孑然一身,身边渐渐围聚起不少人,比如藏锋营,比如北乡村的孤儿们,比如那些姑娘,一丝一缕将他缠绕起来,如今想要再回到北乡村做一个逍遥闲散的猎人,恐怕只能是痴人说梦。 回去的路上,裴城又与莫青山聊了一些武学上的事情,从莫青山的口中,他大概明白了如今这个世界的江湖是个什么模样。 江湖是另外一个世界,虽在世间却不入世,他们有自己的规则,也有自己的玩法,如今在江湖上比较出名的有四大门派,像莫青山之前提到过的尧山的云鼎派,黑木崖上的六承宗,首望山上的逍遥门,还有传闻躲藏在极西南燕民部落之内的白马盟,另外还有江湖四大奇人,十大宗师,七大美人之类的,裴城听过之后只是笑笑,全当做在听传奇故事,无非是图个新奇有趣罢了。 起码他不觉得这些真假难辨的传说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回营之后,裴城开始逐渐将藏锋营的操练强度加大,并且亲自参与到操练中,这些都是为了年底即将到来的年狩大会做准备,之前他已经从王安之的口中得知,藏锋营肯定会参加今年的年狩,并且将是重点观察的对象。 裴城从来不喜欢输,他只喜欢赢,胜负或许难以断定,可他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与此同时,藏锋营的触角逐渐向外伸去,主要是了解打探东三府各卫所的实力,重点放在博罗五卫和北大营,全当是检验营内将士操练效果的手段。 藏锋营的操练情况暂且按下不提,且说博罗以北,一路放眼望去,处处皑皑白雪,入目尽是一片银装素裹,愈往北天气愈冷,随便呵出一口气,都能看见空中瞬间凝出冰渣子,那些北疆冬天不能在野外方便,否则方便的工具会直接被冻住的传闻,看来不是有人以讹传讹。 从博罗府城步行到雍川府城,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从雍川府城步行到北乡村,则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北乡村如今早已是人烟渺渺,除去偶尔有外地的猎人来到这里,平素根本瞧不见半个人影。 小小的村子如今是一片废墟,而北面那座设立数年的兵站,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一切都变了模样,虽然称不上沧海桑田,却也让人心生感慨,尤其是看见洁白雪花下露出来的残垣断壁,不免会触景伤情。 在北乡村西边那块缓坡上,矗立着上百个坟茔,当初裴城在萧髯的帮助下,让北乡村的村民入土为安,便将他们葬在家乡的旁边,后来去了博罗城后,又托王安之派人过来将之前立的简单墓碑换成了石碑,顺带将坟茔重新整修了一遍。 右边是形同废墟一般的村子,左边是纵横排列的碑林,裴城迟迟没有带孩子们返回北乡村,倒不是忘记这件事,只是觉得如果让他们看到这一幕,难免会在幼小的心灵上烙上一层难以抹去的阴影。 而他自己,终归是一种无处话凄凉的痛苦感受。 缓坡最上方,有一座单独孤立的坟墓,里面葬着的便是老村长,裴城在北乡村住了十八年,从来没听别人讲起过老人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柳,是一个看透了人情冷暖性情豁达的老人,对他对村里每个人都很和善。 老人说自己年轻时候经常去府城,还见过不少漂亮姑娘,每到这个时候,村里的晚辈总会聚集在他身边,尤其是那些年轻后生,眼巴巴地看着老人,指望他说得更详细一些,就当自己也去了一趟府城,看看那些倚栏而立的天仙般的姑娘。 老人的往事已经湮没在黄土中,裴城有时候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知这位善良的老村长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雪花打着旋儿,风愈急,天色愈阴沉。 两个男人慢慢走上缓坡,来到老村长的坟墓前,静静伫立。 左边的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名贵狐裘,他的年纪很大,面庞上有许多老人斑,尽管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那双眼睛倒还很精神。此刻他站在坟墓前,看着面前的石碑,上面没有名字,只有寥寥四个字,柳老之墓。 此举裴城也很无奈,村子被一场大火烧成废墟,根本找不到北乡村的族谱之类的东西,那些孩子更不知道老村长的名字,不光是这位老人,很多人的全名都没有,裴城虽然知道这些人的姓氏,可毕竟不知道每个人的名字,所以缓坡上百座坟墓前的部分石碑上只有姓没有名。 老者静立凝望许久,缓缓叹道:“生前才名惊世人,死后一个土馒头。” 一语叹,说不尽的荒凉悲伤。 他身边站着一个面相俊美的年轻男人,最多不过二十来岁,此刻正搀扶着老人,看向眼前坟茔的眼神有些好奇,灵动的眸子不时转来转去。 老者拍拍年轻人扶着自己的手背,轻声道:“善生,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带你到这里来?” 名叫善生的年轻人认真想想,回道:“爷爷,坟里的人是您的故交?” 他心底便是这般猜测,这些年爷爷在家里都独居在小院中,平素根本不见外人,不说那些踏破门槛想要来拉关系的王公贵族,就是自己家里的至亲,想要走进那座小院也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就连自己的父亲,除去年节祭祖的时候,也很难见到爷爷。 整座大宅里,也只有他能时常进入小院看望爷爷。 老者淡淡一笑,眼神里有着一丝遗憾,道:“说是故交也不错,不过,要说是敌人恐怕更为恰当一些。” “敌人?”善生轻声喃喃,片刻后升起一丝明悟道:“那这位老人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不着痕迹地拍了下爷爷的马屁,老者有些开怀地笑笑,摇头道:“你这个小家伙,不用变着法子逗我开心。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一生历经风雨跌宕,始终屹立不倒,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能舍得,能做到这一点,即便是爷爷也自愧弗如。” 善生道:“爷爷,那您给我讲讲这位老人的故事,可以吗?” 老者点头道:“今天带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些陈年旧事,这些年看着你成长起来,我心里很高兴,如今这些老家伙们一个个走了,很快就要轮到爷爷了,所以再教你最后一程,我就可以安心闭眼了。” 善生的眼神很清澈,他坚定地摇头道:“善生不想离开爷爷。” 老者疼惜地望着他,轻声笑道:“生老病死,是人都逃不过,而且爷爷活了这么多年,说实话有些累了。善生,你听说过秦国三次东征的故事吗?” 善生点头道:“看过这方面的史料,知道这三次东征的大部分故事。” 老者的目光很深邃,似乎透过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又回到了那个风云激荡的岁月,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宛若飘在云端上:“像吴国军神方谢晓那样的人物,爷爷这辈子只听说过他一个,凭着一己之力能打到秦国西京城下,这人在战场上堪称无敌的存在,不过在他故去之后,我却见识到另外一人的能耐,虽然他不喜欢在战场上摧城拔寨,可他擅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三次东征,不仅将秦国丢失的国土全部收回,甚至逼得吴国只能靠虎城苟延残喘,你可知道,这背后全是因为那人筹划,他甚至从来没有上过一次战场?” 善生听着这般传奇的故事,下意识地说道:“爷爷说得那个人,就是眼前躺在坟冢里的老人?” “不错。”老者轻叹一声,缓缓说道:“爷爷一辈子给人出谋划策,却难以比上他万一,先帝在世时,有好事者编排出西京三杰,一为谋杰,二为杀杰,三为人杰,爷爷一生沽名钓誉,混了一个谋杰的称号,另外一人擅长用计杀人,称之为杀杰,可只有面前这位老哥,能真正配得上人杰二字。” 善生听着听着,猛然间想到一个名字,再联系爷爷所说的话一想,不禁微微惊讶道:“爷爷,面前这位老人不会就是布衣宰相柳中正?” 老者点点头道:“就是他。” 善生一脸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位传奇般的老人居然会躺在面前这座孤单的坟冢里,左右一看,入目都是荒山野岭,右边那个废墟一般的村子更是惨不忍睹,他实在无法将这些场景和柳中正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老者微笑道:“想不到吧?所以我说他是真正懂得舍得两个字的人,先帝在位时,他不贪恋权势财富,一心只想强大秦国,修筑官道,稳固民生,操练军队,几乎付出自己全部的心血,没有他哪来的三次东征?先帝走了之后,他便孤身离去,世人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如果不是那些年爷爷和他关系不错,又怎么会找得到这个地方?” 善生领悟道:“爷爷,我明白了。您常说欲治国先修身,今天带我到这里来,是想跟这位老人学习修身一道。” 老者欣慰地点点头:“你的悟性一直很好,柳老头的本事还有很多,可无论什么,都比不上他当年这一退,激流勇退四个字说来容易,可世间不知多少英雄好汉倒在这上面。你是我的孙子,也会是朝家将来最有出息的子侄,入世做事是逃不了的,所以你更要明白舍得两个字的含义,才不至于将来迷失在人心中。” “善生记下了。”年轻男人认真点头,他看着四周的情况,疑惑道:“爷爷,看眼前的情形,这位老人好像不是自然故去的,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呵呵。”老者淡淡笑了一声,问道:“善生,你还想听故事吗?” 朝善生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老者歇了一会,缓缓说道:“当年我们三人在先帝爷手下做事,结下不少仇家,比如现在还留在西京城给大皇子做师父的那个老头,就被人挖去了双眼,而我行事相对隐蔽些,不像他那么刚烈直接,所以这些年没碰到过什么麻烦。至于柳中正,说实话他得罪过的人不少,可走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路子,让人输得无话可说,至少我没听说过,有谁想要在背后报复他。你说得不错,这个村子是被人毁去的,而眼前这百来座坟墓是同一时间立起来的,显然是被人屠戮残杀,但是我可以确定,这件事和柳中正没有关系,这位曾经名震天下的老人,竟然不过是受到牵连被人杀害,你说世间事还有没有道理可言?” 朝善生轻轻一叹,看向眼前坟墓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 老者有些苍凉地对着坟墓说道:“老哥啊,你这一辈子究竟是为谁活着呢?” 坟墓静悄悄的,除了漫天风雪,天地间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更不会有人像当年那样拍着他的肩膀,温和笑着对他说:“荀火,今晚到我家来,嫂子做了你最爱吃的炖狗肉。” 他始终将他视作要赶超的一生之敌,而他仅仅是将他当做这辈子需要照顾的弟弟,所以他一辈子没有接受任何官职爵位,在新帝登基之后,更是飘然而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弟弟头上压了半辈子,是时候让他展露自己的峥嵘了。 老者伫立在风雪中,在这一刻挣脱开孙子的手臂,朝只有四个字的石碑缓缓跪下。 这一跪,晚了数十年。 第069章 爱打麻将的老头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西京城郊有座燕山,气候宜人,冬暖夏凉,风景秀丽,入眼如画,最适合休养度假。燕山上有一二十栋风格迥异的别院,其中有三座皇家别院,另外则是一些权势地位到了一定层次的王公贵族的别院。 能住在燕山上,对于西京人来说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在燕山背面半山腰处,有座风格古朴简单的别院,随山势而建,颇得天然之妙趣。燕山上的别院很少有相互往来的,大多是各家子侄来这里赏景,而且因为彼此身份的尊贵,很少会出现大声喧哗的情况,除了鸟鸣虫叫之外,燕山一直都很安静。 不过这间别院不太一样,经常会有人大声嚷嚷,作风十分粗鲁,与燕山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有趣的是其他别院的贵人对此并不介意,反而会在路过时投来一瞥带着些许敬意的目光。 雪花飘飘,正是上燕山赏雪景的时候。 别院里房子数十间,基本都铺了地龙,在房间内温暖如春,压根不需要穿着臃肿的御寒衣物。此刻在左边那间宽敞的厢房内,正摆着一张桌子,四个男人分东西南北而坐,旁边有几个容貌俏丽举止婀娜的十六七岁少女,为这四人端茶递水,尽心服侍。 桌子上摆着很多小小的木质方块,上面还刻着不同的图案,每人身前都摆着一排木块,坐在东边的是一位老者,面容苍老,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威严,与一位田间耕作的普通老人没什么区别。 老者伸出手,在桌子中间摆放如城墙的暗扣木块中摸了一块,放在掌心里用食指摸了摸,然后猛地往桌面上一拍,朗声笑道:“有了!” 另外三人齐齐伸头过去,只见老者翻开手掌,露出那块木块正面刻的字,却是古朴的五万二字。 北边的男人四十多岁,一双吊梢眉显得很滑稽,他无奈地叹道:“我的老大人,您今儿这手气也太吓人了,末将带了这点银子,还没玩上一个时辰就快见底了。” 老者没理会他的叫苦,伸出一只大手笑道:“快点,快点,不就几个小钱嘛,不要在老子面前摆这副哭丧样!” 北边的男人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摸出银子,还没给钱又先去查了查老者的牌,被老者狠狠瞪了一眼,他才慢慢地数着银子,数了一半又腆着脸说道:“老大人,那点零头就抹了吧。” 老者连忙摆手道:“不行!你小子别跟我哭穷,你会缺这点碎银子?” 男人一脸哭丧的表情,叹道:“穷是不穷,也不缺这点银子,可它们还没在我怀里捂热呢,就这么去了老大人的百宝箱,我有点心疼啊。” 坐在西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秀男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神情温文尔雅道:“李龙海,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越舍不得给,待会大人就专门赢你的。” 李龙海一听这话动作立刻麻利起来,将算得清清楚楚的银子恭敬地递到老者手里,惹得老人笑骂他几句,他也不生气,只是一直看着银子,怎么看都有点像割肉一般的痛苦。 给完了银子,李龙海愈发愁眉苦脸,不禁叹道:“段微晴,你可别在这里幸灾乐祸,谁不知道你家里银子怎么花也花不完?我要是有你家老头那样一个爹,别说这点银子,就是每天送个几万两给老大人花花又怎样?咳,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小气了,那银子死了能带着走吗?与其堆在你家地窖里发霉,不如拿出来给兄弟们花花呀。” 不等他说完,面容清秀的段微晴直接举起双手,求饶道:“得得得,我的李大哥,你就放过我吧,小弟知错了,再也不敢惹你了。” 李龙海兀自喋喋不休,段微晴直接让丫鬟寻了两块碎布堵住自己的耳朵,让身边娇俏的女孩子们捂嘴偷笑。 坐在南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魁梧男人,壮实的身板如钢浇铁铸一般,一看就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爆炸性的力量。他的神情和平和,见到眼前这幕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景象,不禁与老者对视一眼,发出会心而又无奈的笑容。 老者看不下去呵斥了一声,然后说道:“你们两个这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拿出来说?老子耳朵都听出茧了,要么换点新鲜的,要么安安静静地打麻将,还指望从你们这里再赢个几千两呢,耽误老子的大事,一脚把你们踹下山去。” 不错,他说的就是麻将,如果此时裴城出现在这间厢房内,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惊掉下巴,因为这里出现了他无法想象的一种东西。 老者面前的麻将牌跟裴城在前世见过的并无二致,一样分为饼子,条子和万三种,东西南北四风俱全,红中发财白板一个不缺,这四人采用的是最流行也最简单的打法,每人起手十三张牌,可以吃牌也可以碰牌,和裴城以前玩过的规则并无不同。 老者摸了一张牌,撇撇嘴道:“你们说,究竟是哪个天才发明了这玩意?小小一张木块,却也暗暗隐含兵法在其中,真是有趣。” 刚刚整理好自己面前木块的段微晴听到后停下动作,微笑道:“大人,这麻将的出现有些年头了,不过流传开来只是近十几年的事情。我听家里长辈说,最早是因为先帝爷忙于政事,平时也没个休闲的手段,柳中正柳老爷子便琢磨出来这个玩意,一开始不过是宫里的那些贵人玩玩,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出了宫外,这才开始流行起来。” 老者闻言眉头一蹙,语含深意地说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一直沉默的魁梧男人点头道:“柳老爷子确实不是普通人。” 老者乐了,望着他笑道:“想不到你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也会评价别人,那你来说说,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魁梧男人认真的皱眉思索,片刻后一字字道:“大人是咱们大秦铁骑的定海神针,也是国之柱石。” 老者开怀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指着他道:“你真是有一套,要么就跟哑巴一样,要么就一句话吓死别人。” 段微晴微笑道:“哑巴这话说的不错,很是公允。” 李龙海连忙凑过来说道:“哑巴说得太对了,咱们的老大人是什么人物,岂会跟我们较真?大人,那些银子你还是赏给末将吧,家里等着米下锅呢。” 老者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笑骂道:“滚你娘的蛋,你家里金子银子堆成了山,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要是想不开,就一头撞在你那个二十七姨太胸脯上寻死去。” 李龙海傻笑道:“老大人真是好记性,连我的姨太们都记得清楚。” 老者笑了一阵,叹道:“说起来,老子这辈子只佩服两个人,一个便是先帝爷,另外一个便是柳中正,没有这两个人,此刻咱们哪有空闲打麻将,八成在跟吴国那些龟儿子拼命呢。” 被笑作哑巴的魁梧男人点头道:“大人说得极是,我也很佩服这两人。” 他眼前这位跟普通农夫没什么区别的老人,便是如今秦国军方扛鼎第一人,太尉楚黄牧,主掌秦国一朝军事,权柄煊赫之极。 而陪楚黄牧打麻将的三个男人,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三员猛将,看起来很抠门的李龙海用兵极其狡诈,段微晴则是文武全才,颇有儒将风采,至于被笑做哑巴的申思豹,一杆长戟从无敌手,勇猛剽悍当世罕有其敌,堪称陷阵杀敌第一猛将。 这三人,便是鼎鼎有名的楚门三虎,他们从入伍开始便跟在楚黄牧手下,到现在已经成长为太尉大人手里最有力量的底牌。 楚黄牧一生戎马生涯,可谓徒子徒孙无数,门生故吏几乎遍布大秦军中,不过从头到尾,他最信任的便是面前这三个男人,太尉府的事情除了一些极重要的决定,他都会分派给这三人去做,而在三人之中,申思豹对军务并不感兴趣,李龙海为人又过于阴损,所以大多时候反倒是年纪最轻的段微晴来决策。 段微晴一边打着牌,一边朝楚黄牧说道:“大人,东边李逸扬送来一封密报,跟楚国公有些关系。” 楚黄牧闻言双眼微眯,点头道:“说来听听。” 段微晴左右看了一眼,见另外两人也下意识放慢动作,便轻声说道:“李逸扬在密报中说到,楚国公今年新立一营,名为藏锋营,统领是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这个藏锋营一开始很神秘,直接由楚国公统帅,他很难打探到对方的消息,后来有一次,他与藏锋营发生了冲突,才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里,楚黄牧忽地抬手道:“这不是巧合,王安之这个老东西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他眼中精光一闪,手下摸牌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段微晴顿了一顿,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便接着说道:“后来东三府那边山贼闹得很凶,大皇子一派还借此对楚国公发起了攻讦,当时便是这个藏锋营出动剿灭了山贼。李逸扬在信中提到,那个年轻统领名叫裴城,虽然年轻但是带兵有一套,而且功夫很不错,曾经独自斩杀了霸刀营十八个刀客。” 李龙海不屑地撇撇嘴,倒是习惯沉默的申思豹猛然抬起头,双眼中难得的精光熠熠。 楚黄牧摸摸下巴上的胡须,沉吟道:“不要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你们一起参详下,王安之为什么要组建这个劳什子藏锋营?” 段微晴当先说道:“楚国公似乎想要将藏锋营弄成吴国霸刀营那样的怪胎。” 楚黄牧摇头道:“他没这个能力,霸刀营这种怪胎不是有银子就能做出来的,他也不想想是谁打下霸刀营的基础与魂魄,那可是方谢晓这种天才,王安之对于军务算是有点能耐,可想和方谢晓比肩,他不会没有这点自知之明。” 李龙海说道:“就算比不上霸刀营,可他也许是想在咱们大秦铁骑中独树一帜,这样更有底气和老大人抗衡。” 楚黄牧依旧摇头道:“你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王安之的行事风格,我十分了解,当年跟他在西京斗了那么多年,不过是平分秋色的局面,所以千万别小看他。” 厢房里陡然有些安静,片刻后,申思豹忽地出言说道:“楚国公不是在为自己练兵。” 段微晴猛然一惊,他想到一个可能,讶异道:“难道是为了那位?” 楚黄牧赞许地看了申思豹一眼,点头道:“对于王安之来说,一支藏锋营算不得什么,虽然这些年他捂得很严实,可我知道东三府藏了不少精兵,所以即便组建了这个什么藏锋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是如果把这支兵放到西京,交到安药师手下,自然给那个老鬼加了一道保命符。” 这样一来,事情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段微晴皱眉问道:“大人,李逸扬在信中还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楚黄牧抬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极其冷漠地下令道:“告诉李逸扬,趁着他们年狩的机会,给我做掉这支藏锋营,不要怕王安之的反应,我会保住他的性命。” 三人同时起身应下。 楚黄牧转头看着窗外,冷冷道:“王安之啊王安之,在东边还不老实,想把手插到西京来?你敢插手西京的事情,我就砍断你这只手,我看你又能如何!” 第070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是李广第一次来到楚国公府。 一趟齐山府之行,他的脾气有了小小的变化,如今显得有些安静,不似之前表现出来的那般跳脱浮躁。他是三天前回到博罗的,带着那几个兄弟,回来后便知道裴城任命自己为亲兵队长的消息,对于这件事他自然很乐意,再加上之前他就做过这方面的事情,所以此刻倒也十分顺手,今日裴城进府城,他便带着十多人跟在后面。 他与裴城聊过南方的事情,齐山府果然是难以想象的繁华,而这一趟行程,最让他吃惊的不是那里的熙熙攘攘,而是那个成姑娘的本事。裴城交付的一些资料并非由成飞和来推行,而是那个成筱清,虽然她没有直接出面,但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她在幕后策划。李广到了成家之后,住了一段时间,暗中冷静观察,发现这个女孩在经商之道上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不知道以前为何没有展露出来,否则成家不至于败落到如今的境况。 至于他和成筱清的私事,裴城没有多问,不过看见李广的悄然转变,心中便已了然,他不禁感叹世间女子多奇人,不仅能改变世界,更擅长于改变男人。 李广的本性很洒脱,凡事都不会怎么惧怕,只不过来到楚国公府,他面色也有些忐忑,这里住的可不是普通国公,而是手掌东三府军政大权的楚国公,在整个秦国境内,能与这位老人地位并肩的贵人并不多。 尤其是在大秦军中,唯一能与太尉楚黄牧抗衡的大人物,也就只有王安之了。 进了楚国公府后,自有管事的领着李广等人去一旁的厢房吃茶歇息,裴城则在家仆的带领下走进王安之的书房。 曾经就在这间挂满各种名贵武器的书房里,王安之与裴城一番长谈,便有了藏锋营的诞生,眨眼间半年时间过去,藏锋营也已经开始展露锋芒,裴城的名字也映入了一些人的心中,而这位举手投足间便能定人生死的楚国公却开始低调起来,除了必要的巡视和处理军务之外,他便待在国公府内,甚少出门,颇有结庐而居的意境。 裴城走进书房之后,见桌边摆着一个炭盆,因为地上没有铺地龙,所以书房内的气息有些清冷。炭火很旺,不停地散发着热气,青色的火苗在轻柔地摇曳着。书房北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那个身形魁梧的老人此刻站在地图前,双手负在身后凝神细看。 这幅地图上是这片大陆的整个疆域图,裴城也是第一次看见,他们目前所在的东三府在地图上不过是很小的一块地方。裴城心中有些惊讶,他知道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想要完整绘制出这样一幅巨大的地图有多么困难,不像他前世那样可以运用各种仪器工具,如今绘制地形只能靠人的双脚去丈量,更不要说绘制出其他国家的地形,这可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正因如此,这幅地图才显得愈发珍贵。 王安之没有转头,他依旧盯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淡淡道:“我来东三府十多年,除了练兵之外,便只做了这一件事。” 这件事,便是绘制这幅地图。 裴城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禁肃然起敬,他当然知道,王安之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包含了多少心血和艰辛,尤其是那些洒在异国他乡的探子们,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丧他乡,此生不能再回故土。 如果要写一本关于这幅地图来历的传纪,那恐怕会是一个鲜血与死亡堆成的传奇。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地图,秦国的疆域在诸国中不算最大,位于正北方,再往北便是千年严寒的雪原。秦国西边是草原之上的西众国,东边是四面皆有屏障的吴国,东南方向,无为山脉的尽头,便是大约可称作天下中枢的齐国。 南方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江,将天下一分为二,切为两个部分,大江之南,有富饶昌盛的中川七国,有自视为天下正统的周王朝,也有偏安一隅的宋国,在西南那片神秘的土地上,生活着更加神秘的燕民部落。 看到地图上这四个字,裴城蓦然想起莫青山对自己说过,江湖上有个四大门派之一的白马盟,便是隐藏在这个神秘的部落中。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感叹,其实这个世界真的不像自己最开始预料的那么简单,很多东西且不论真假,至少自己还有很多方面需要去了解。 “公爷此举,可谓是雄心壮志不减当年。”他望着地图,轻声叹道。 王安之笑着摇摇头,道:“虽然说军人自当马革裹尸,可到了我这把年纪,已经不会去奢望太多了。百年前若不是军神方谢晓横空出世,如今吴国都城雁回城早已是咱们秦国所辖州府之一。可即便是方谢晓那样惊采绝艳的人物,也不可能逆天而行,他死之后,吴国是一代不如一代,虽说这些年出了一个方赫,旁人都说这个年轻人有乃祖之风,不过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形似而已,不要说和方谢晓相比,就连比之那位龟缩在虎城里的段重阳,他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裴城苦笑道:“公爷戎马一生,自然不会将这种后辈如何看重,可是对我来说,这个方赫始终是藏在暗处的一把刀,无法掉以轻心。” 王安之瞪了他一眼,佯怒道:“臭小子,还在记恨老夫?” 裴城微微摇头,道:“那到谈不上,不过霸刀营和方赫这个人,我也了解过一些,知道对方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物,更何况公爷将我说成独自砍杀十八刀客的高手,以他的性格脾气,不来找我报仇,他又凭什么能让霸刀营五千精兵誓死效命。” 王安之面上浮现起狡黠的笑容,道:“这样也好,反正你们迟早都会在战场上见面,与其一无所知,不如先体验体验对方的手段。” 裴城惊讶道:“公爷,你是打算不让我从火堆上下来了?还是说,公爷已经做好了继续东征讨伐吴国的准备?” 王安之在地图前缓缓踱步,经脉暴起的右手按在地图上,从虎城一路向东,直至吴国都城雁回城,可并未停留,却是划了一个大圈,绕回无为山脉的南端,变掌为拳,轻轻砸在标注为佑京的雄城上,转脸静静看着裴城,眼中有一丝调侃。 裴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些东西,这个外人总以为是鲁莽武夫的老人显然看出来一些东西,尤其是佑京这个地方,和裴城某些设想不谋而合,让他心中竟有些轻微的惊慌。 “公爷想说什么?”裴城面色从容,迎着他古怪的目光问道。 “知道老夫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王安之反问道。 裴城老老实实地摇头,静待下文。 王安之道:“天下中枢是齐国,多方势力都在这里交汇,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同时,这里也是四战之地,老夫此生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当年率领齐山两卫精兵,连日奔袭上千里,在柳老爷子的谋划下,成功地掌控住齐国中枢。” “柳老爷子?可是那位布衣宰相柳中正?”裴城问道。 王安之点点头,眼神里忽然有一抹怜惜,轻声道:“其实你见过他。” 裴城满脸不可思议,疑惑地看着王安之。 “你应该听说过,柳老爷子在当今陛下登基后便归隐,世人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而你所生活的北乡村,是不是有位和善的老村长?”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瞬间将裴城击倒于地。 “公爷,这个玩笑可不好笑。”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摇晃的身体,艰难地笑道。 王安之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半晌方道:“我没有骗你,那位收留你的老村长,就是咱们大秦朝的国之柱石柳老爷子。其实我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敢相信,毕竟柳老爷子虽然归隐,可在我们想来,他总会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而且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伤到他,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他离开朝堂后,我们这些人并未太担心他的安危。” 裴城后退数步,惨然一笑,跌坐在那张太师椅中,轻轻摇头,脸上神情分不清是震惊还是痛苦。 王安之轻声叹口气,走到书桌边,给裴城倒了一杯老酒。 裴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痛从喉间烧上来,直冲他的脑门。 “北乡村被屠村,会不会是老爷子的仇家寻上门来?”良久的沉默过后,裴城缓缓问道。 王安之摇头道:“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是很小,你想想,连我们这些人都查不到老爷子的行踪,他那些手下败将又怎么拥有那种能耐?当年先帝爷手下三大谋士,柳老爷子在先帝驾崩后便归隐,朝荀火又待了十来年也告老还乡,只有瞎子墨如海还留在西京,如今在大皇子身边做事,要说仇家,朝荀火和墨如海的更多,他们两人尚且好好活着,一生和善待人的老爷子又怎么会遭此横祸。” 王安之的分析不能不说很有道理,裴城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公爷,老爷子去世前留下遗言,说我并非是北乡村的孤儿,而是外人丢弃在村边被他捡来的,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次北乡村被屠村和我的身世有关?” 王安之宽慰地看他一眼,叹道:“这种事情太过久远,你的身世现在想要查明白很难,毕竟老爷子这些人都故去了,没有谁知道当初的详细情况。你也不用自责,这件事不一定和你有关,我会派人继续查下去,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裴城的心情却没有半点好转,在知道老村长便是那位传奇般存在的柳中正后,他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惊诧又是酸楚,虽然王安之也说这件事和他未必有关系,可冥冥中裴城就是认定那些黑衣杀神是为自己而来,连带着杀光了北乡村的人。 像老爷子那样的人物,却因为被自己牵连而死,裴城如何能够淡然处之? “今天叫你来,一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毕竟我当初答应你要查个明白,不能食而言肥。另外一件事,就是想问问你准备的如何,年狩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有多少把握?”王安之见他的情绪十分低沉,便话锋一转问道。 裴城楞了一会,勉强镇定心神,借用当初杜鹤飞说过的那句话回答道:“行不行,要打过才知道,但是我相信,藏锋营不会让公爷丢脸。” 王安之呵呵一笑,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书房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剥剥声,许久过后,裴城的声音忽然响起:“公爷,你为什么要创立藏锋营?” 王安之正在烤火,听到这句话后双眉一扬,宛若将要出鞘的利剑,不过片刻后又恢复平静,轻声道:“明年你要去西京了。” “终究还是这样,要我去保护安药师?” “你不愿意?” “西京狠人太多,安药师的敌人也不少,这样很容易死人的。” “你会怕吗?” “怕不怕是另外一回事,想不想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王安之面对裴城极不客气的话语,并未动怒,反而放下心来一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裴城没有丝毫慌乱,他冷静地思索过后,问道:“公爷,你先告诉我,西京的局势如果恶化,究竟会到哪个程度,竟然需要你提前练出一支精兵前去。” 王安之沉吟道:“我不要你主动做什么,也不是要你去西京大杀四方,我只有一个要求,万一西京发生动乱,你要帮我把该带的人带出来,安全地带到我身边。” 裴城叹道:“藏锋营最早的初衷就是这个吧?是我答应安宁明年长生祭之前要去西京,公爷就开始谋划这一步?” 王安之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裴城忽地说道:“公爷,我可以说句赞美你的话吗?” “说来听听。” “您真是一条狡兔三窟的老狐狸。” 王安之哈哈大笑,不以为杵,指着裴城好一番大笑,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想从老夫这里得到什么?” 裴城冲他眨了眨眼睛,道:“我还没想出来,不过等我想到之后,公爷你可别拒绝。对了,现在有件小事,公爷你知道柳老爷子的亲孙子在府学读书,而你的那位宝贝孙女女魔头也在府学,和那些孩子有些小摩擦,公爷你就行行好,去降服那个小女魔头吧,就当是先给我一点甜头尝尝。” “你这个狡猾的小狐狸!” 第071章 四方云动会博罗 顺德二十七年冬十二月初,纷纷扰扰的一年终于走到了尽头。 对于数十万东三府将士来说,这一年却算是真正的开始了。 从十一月底开始,一支支精兵开始到达博罗城外,暂且驻扎在城外南北两个庞大军营中。这些都是来参加东三府年狩大会的各地强军,按照王安之往常的规定,每一卫军中抽出一营人马,东三府如今总计二十卫,于是此时汇聚在博罗城附近的便有二十个营,再加上裴城的藏锋营,今年参加年狩的军队一共有三万余人,可谓规模空前盛大。 如此气势磅礴的盛会,不仅牵动着东三府每一个军人的心,也吸引了其他各地的目光,来自西京的圣旨于半月前就抵达博罗,顺德帝在圣旨中对王安之好生勉励一番,同时也寄望于参加本届年狩的数万精兵,希望他们能彰显出大秦铁骑的威风。 大秦太尉府、六部之一的兵部以及太史台阁都派出了观礼的官员,这些人都于近日到达了博罗城,除了太史台阁那位官衔仅次于左令斗安药师的右令辰抵达时,王安之亲自出府迎接,其他如太尉府和兵部的官员到达时,都是由有名无实的博罗府镇守使穆旦负责迎接。 除了这些往年都会来此地的官员之外,今年还多了不少不速之客,比如二皇子的先生兰宾之,西京有名的号称辩才无双的宰相府清客单先仁,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据说是五皇子奏请秦帝之后,亲自出资将西京最出名的青楼舞姬组合裂帛坊请到了博罗,说是要为最后得胜的将士一舞庆贺,王安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便皱起了眉头,若不是阮国邦力劝,恐怕他会立即将那些娇柔的女子们撵回西京。 林林总总,诸如此类,身份不同地位迥异的各色人物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齐聚博罗城,更有不少他国的探子趁机混了进来,想要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秦国铁骑的真实战力。不过有了那个奸细彭聪的前车之鉴,王安之这次下了狠心,北大营的毒刺营全员出动,全城搜查各国探子,第一次抓到的警示一番然后礼送出境,第二次就不会客气了,直接枭首示众,砍下来的脑袋就挂在博罗东门外面。 所有参加年狩的秦军都安置在两大军营内,不过在各自将官的约束下,以及军法队的日夜监视下,这些骄兵悍将都比较安静,没有发生什么异常,这让直接主持这届年狩的阮国邦心中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来,他与王安之日夜操劳,便是为了安排年狩的详细事宜,裴城则要清闲一些,他与藏锋营依旧待在自己的营地内,除了日常训练,便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当得知各路军马都赶到博罗之后,他特地去了一趟北大营,可是回来的时候却很失落。 他见到了齐山府的军马,也证实了来参加本届年狩的正是齐山卫第三营,可带队的统领却不是杜鹤飞,而是一个性情平和的中年男人,他询问杜鹤飞的去向,对方只是摇头表示不知情,然后他又找了几个第三营的将士,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不过裴城注意到,有几个人在回答他的问题时有些躲闪,看似知道些什么,却碍于某种担忧不敢直说。 他们愈发如此,裴城心里就越担心,担心那个有些内秀的年轻人出了什么事,可是他现在分身乏术,更不要说南下齐山府一个来回那得要一个多月,眼下年狩马上就要开始,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没办法去查个究竟,只好暂时放下。 除了感叹人生的无奈,裴城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所以这几日心情都有些郁卒。 直到年狩开始,他的脸色依然有些阴沉,杜成峰等人大概知道一些内情,也不敢多劝,只觉得统领大人从霸州回来之后,心情一直都很低落,他们这些糙汉倒是想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倒把他们急得不行。 十二月初六,为期七天的年狩正式开始。 在博罗城西,往内陆方向有一片地形复杂的区域,这里有高山有峡谷也有大河平川,往西南方向是一片丛林,北方不远处则有茂盛整齐的草原,这里便是本届年狩举行的地方。 一大早,数万精兵在眼前的平原上整齐列队,人人表情肃穆,身下骏马嘶鸣。 北风呼啸,旌旗猎猎作响。 一共二十一个方阵,这是来自东三府二十个卫所的精兵,排在最后面的则是裴城率领的藏锋营,他们足足有三千余人,是其他营的两倍,而且与其他营的着装不同,藏锋营如今已经换上了最新式的制式轻铠,清一色的藏青亮色铠甲,头戴亮银盔,腰挎精制秦刀,身下全是从西众国运来的良驹,所以他们一亮相,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是一些识货的营官,看向藏锋营的眼神多了一丝羡慕与疑惑,也幸好他们排在方阵的最后方,否则必然会成为今日誓师大会的焦点。 伴随着三声炮响,东三府总制大使、楚国公王安之在一众高官大将的陪伴下,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方阵前方,与此同时,负责传递王安之说话的巡逻官也开始催马奔驰起来。 当王安之登上搭建好的点将台,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射过来。 众所周知,年狩是检验东三府各部的大会,所以不可避免地要进行各种比拼,王安之一开口,首先说的就是本届年狩的章程,其实这些章程已经提前下发到各营统领的手中,他此刻讲的不过是一些需要重点注意的地方。 年狩共分七天举行,前三天都是各营将士的单项比拼,后四天则是全营出动真刀真枪的大比武。 前三天的比拼大多是每营选出自己最强悍的士卒,进行各种项目的比试,比如马术、箭术、负重奔袭以及最引人注目的武技大比拼。按照往年的惯例来说,后四天的比武则是由总制衙门提前设定一个目标,比如所有营同时出发,在行进路途上可以攻击其他人,最后谁最先到达目的地,则为获胜,按照到达次序来决定名次。 年狩结束后,总制衙门会将各营在单项比拼和全体比武两方面的成绩叠加,决出最终名次。去年阮国邦手下的北大营大放异彩,无论是在单项比拼中,还是在最后的全体比武中,他手下的三营军马都稳居三甲,最后也是当之无愧的前三名。 不过当各营统领拿到今年的章程之后,先看了看单项的比拼内容,发现和往年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当他们看到后面的内容,不禁有些诧异,因为今年的全体比武可谓是别出心裁,让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都不太敢相信。 今年的全体比武竟然是要二十个营围攻一个营! 章程上写得清清楚楚,时限为四天,地点为划定好的这片区域,东至博罗府城,西至华阴府的边界,北至雍川府的柳州城,南至霸州城,这片广袤的区域就是他们的战场。而这一次的章程中特别注明,这一次的围攻不是真实的剿杀,会有大量的观察员跟随他们行动,允许有真实的交手,不过二十个营的最终目标是要将这个营围困住,也就是说前期允许有摩擦,也可以为了拖住对方展开攻击,但是最终战略目标是要死死围住这个营,能做到这一步,二十个营就算胜利,而如果他们在四天之内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是那一个营胜利。 看到这里,这些统领的心中都很不是个滋味,能被选中来到博罗府城的,哪一个不是带着当地卫所中最强悍的精兵?如今却要二十个打对方一个,说出去真怕别人笑掉大牙。要是顺利完成任务还好,要是二十个营堵不住那一个营,这以后真没脸出去见人了。 烦恼归烦恼,这些将官还是对章程上那三个有些刺眼的大字产生了兴趣,来这里之前,一些消息灵通的将官也听说过藏锋营,知道这是楚国公亲自弄起来的精锐,是要和吴国霸刀营并肩的大杀器。 当初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大多数人都只是笑笑而已。 霸刀营确实霸道,可那是人家百年来一战一战打出来的,是用鲜血和死亡堆起来的,藏锋营算什么?他们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军营中的人物最讲究的就是脚踏实地,最厌恶的就是胡乱吹嘘,所以藏锋营放出来的消息在他们看来更像是个笑话。 后来更详细的一些信息传出来,当他们听到藏锋营的年轻统领曾经独自斩杀霸刀营十八刀客,其中更有霸刀营的副统领,那个倒霉副统领的佩刀就挂在楚国公的书房里,这事虽然没人敢去找王安之求证,可他们信了,因为别人他们可以不信,王安之这位老人却不得不信。 再后来,霸州闹山贼,藏锋营全体出动,连番恶战,两百人战死一半,这才真正触动了这些眼高于顶的将官,尤其是这件事有冷雨的博罗北城卫证实,更让这些人小小地惊讶了一把。 不过,也只是惊讶而已,毕竟此时站在这块平原上的二十个营,可谓是王安之手下除了个别隐藏力量之外的最精锐军队,而能够带领这些营的将官,无不是大有前途的军方俊彦,将来前程难以估量,想要他们心服口服,那必须要靠战场上的血战来证明。 而年狩之战,就是他们审视藏锋营与裴城的第一道目光。 在王安之一声中气十足的号令下,顺德二十七年的东三府年狩正式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