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君》 第一章 长安侯李明水垂头跪在皇上面前。 “是个女孩儿?”皇上声音微沉。 “是。说是,很像臣。”李明水喉咙有些紧。 “你的意思呢?”皇上沉默片刻,问道。 “请皇上拿个主意。”李明水头往下垂的更低了。 “接回来吧。”皇上应的很快,“朕也想看看。” “是。” 李明水磕了个头,站起来,垂手垂头往外退。 “明水,”皇上突然叫住李明水,“现在还梦到她吗?” “是。”李明水站住。 “朕很后悔。” “皇上,”李明水抬头看向皇上,“您知道,臣一直感激您,就象当初,您让臣离开您,到军中历练一样,虽九死一生,却精彩痛快。臣不悔。” …………………… 阳光灿烂。 李苒坐在廊下小杌子上,后背靠着墙,伸直双腿慢慢晃着,看着眼前这个四方小院。 半夜醒来时,漆黑一团中,听着闷钝的更梆声,她以为到地府了。 可没等来牛头马面,天却亮了。 她看着一个高大健壮的老妇人拎着一小一大两只红铜壶,推门进来,好象没看到她一般,将小壶放到桌子上,拎着大壶往帘子那边的铜脸盆和红铜牙缸里倒上水。 她坐在床上,看的呆愣。 好象不是地府。 老妇人出去,李苒站起来。 小壶里是茶,茶清香而淡,牙缸脸盆里的水温热正好。 老妇人再次进来,送了一碗米粥,一个馒头,一碟子咸菜。 老妇人出去,再进来,开始铺床叠被,细细擦试床柜桌椅,接着开始跪在地上擦地。 李苒和她说话,才发现她是个聋子,聋子都哑。 她已经照过镜子了。 镜子在窗下的梳妆台上,两只巴掌那么大,镜面大约从来没磨过,模模糊糊,不过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张陌生面孔,挺好看,很稚嫩。 屋子窄长,一边挂着帘子,帘子里面一只沐桶,一只马桶,脸盆架上放着红铜脸盆。牙缸牙刷。 帘子这边,一床一柜,柜子里除了两床半旧的被褥,就是衣服了,分成三摞:夏天,春秋,和冬天,叠放的整整齐齐。 衣服都是她的,干净齐整,没有任何破损,却旧的颜色都快褪尽了。 床上被褥干爽松软,却旧,和衣服一样。 屋子另一边,一只书架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书架上有几十本书,全是诗集,翻的很旧。 书桌上有笔墨纸砚,笔是旧笔,墨用了一半,纸是裁好的,整整齐齐码在一只木盒子里,上面压着把雪亮锋利的裁纸刀。 却没有一丝半张写过字的纸。 屋子正中,放着张方桌,桌子旁只有一把椅子。后面靠墙放着张条几,条几上放着个小小的红铜滴漏。 外面一间小院,两间厢房。 一间厢房里只有一张床,是聋哑妇人的住处。 另一间是厨房,干净的发亮,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整个院子,所有一切,风格统一:干净,整齐,旧。 唯一不寻常的,是柜子里有一只一尺长半尺宽半尺厚的小箱子,箱子没有锁,一掀就开,里面已经空了一半,另一半,整整齐齐码着三寸来厚的金页子。 院子太小,东西太少,片刻功夫,李苒就看无可看,坐到廊下发呆了。 眼前的境况,让她仿佛回到了上学第一天。 那天一早,她被居委主任带着,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书包,在学校里过了长到那么大以来最快乐最满足的一天。 放学回到家,那个常年脏乱不堪的小院里,空空如也,她熟悉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只有那个叫房东的老太婆,用力扫着地,骂骂咧咧。 她被抛弃了,却从此得到了自由。 眼下,她应该是被囚禁了,且耐心等一等,看一看。 李苒晃着脚,心情不算好,可也绝不算不好。 …………………… 滴漏上的指针指到午正,老妇人端进一小碟炒青菜,一小碗干虾仁炖豆腐,一碟子葱爆羊肉,以及一小碗米饭。 菜炒的很好吃,米也很好吃,是粳米。 吃了午饭,李苒接着坐在小杌子上,看着老妇人从厨房出来,开始擦窗户,柱子,墙,廊下和院子里的青砖地。 李苒的目光从老妇人脖子上摇来晃去的钥匙上,看向高高的院墙,小小的院门。 院门从里面上了锁,钥匙就挂在老妇人脖子上。她要过一回,她不给。 她现在的高度,好象一米六略上一点的样子,很瘦,非常弱,她站在老妇人面前,仰着头掂量过了,完全不是对手。 出门这事不急,眼下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屋里有书和纸笔,以及,老妇人除了送水送饭,别的一概不理的态度,说明小姑娘是个能照顾自己,能读书能写字的正常人。 那她是怎么来的? 或者说,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死的?谁杀了她? 肯定不是这个老妇人,要是她动的手,早上看到她还活着时,绝对不可能看不出丝毫异样。 肯定不是自杀,她始终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伤,也没有异味儿。 这件事,严重,也紧急,但她没有办法,全无下嘴处。唉,只能耐心等着了。 李苒慢慢晃着脚,坐着发了一天呆。 太阳落下地平线时,老妇人送了一碗小米粥,两只小馒头,一碟子香油炒鸡蛋。 李苒吃了饭,看着老妇人再次送了洗脸水进来,刷了牙,洗了脸,坐到梳台前,将长而浓厚的头发梳透,睡到床上。 且先安心,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 李苒一向日落而息,睡的很沉,起的很早。 门从外面推开,和昨天一样,老妇人进来,放一壶茶,倒上洗脸水。 李苒刷了牙洗了脸,坐到妆台前,将满头长发梳梳通,就过去吃饭。 她不会梳任何发型,活了将近三十年,头发最长的时候,也就是刚刚过耳朵,有十几年,她的头发比男人都短。 昨天她就披头散发了一整天。 没等李苒坐下,院门外先是一声呼喊,“我们是来接姑娘的,请姑娘开门。”接着就是咣咣噹噹的推门声。 李苒一窜而起,冲进厨房,拍着老妇人,示意她外面有人。 老妇人走到院门口,没开锁,凑近被推开的一寸多宽的门缝,往外看。 李苒看的扬起了眉,她这样子,警惕的很哪。 李苒紧挨在老妇人身后,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也往外看。 外面的人从门缝里递了个什么东西给老妇人,老妇人收进怀里,咣的先关上门,接着开了锁,将院门拉开,转身就往厢房去了。 李苒有点儿懞,她没看清外面递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门外,几个浑身绫罗的妇人齐齐盯着李苒。 站在最前面的妇人五十岁左右,神情严肃。 “这位必定就是姑娘了。”最前的妇人连院门都没进,端庄无比的冲李苒曲了曲膝,“小妇人姓钱,姑娘叫我钱嬷嬷吧。奉命来接姑娘回府,请姑娘上车吧。” 李苒愕然,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瞄见老妇人挽着个小小的包袱,从厢房出来,挤过她和几个绫罗妇人,径自出院门走了。 李苒嘴巴抿住了,眼睛却没能控制住,瞪的老大。 她就这么走了?这怎么跟拐卖人口中途交接一样? 钱嬷嬷的目光斜过李苒,一边转身往外,一边吩咐:“老黄家的侍候姑娘上车,给她把头发梳起来。” 站在钱嬷嬷身后的一个妇人抬脚跨进院门,李苒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躲过那个老黄家的,直视着钱嬷嬷叫道:“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她们是凭着信物进的门,看到她的头一句话,是必定就是姑娘了,那就是说,她们没见过她,她和她们是陌生人,可以质问一下。 “刚才不是跟姑娘说了,小妇人姓钱,来接姑娘回府。” 刚转过半个身的钱嬷嬷站住,拧头看向李苒,目光中流露出丝丝警惕。 “哪个府里?谁让你们来的?”李苒再往后退了一步。 “长安侯府,老夫人的吩咐。”钱嬷嬷声调平平,面无表情。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李苒紧盯着钱嬷嬷。 “小妇人一个下人,奉命来接姑娘,姑娘要是有什么事什么话,回到府里,姑娘自己去问就是了,请不要难为下人。” 李苒暗暗松了口气。 这句不要难为下人,至少说明她不是奴婢瘦马什么的,还好还好。 “还不快侍候姑娘上车。”钱嬷嬷呵斥了句。 “我要拿点东西。”李苒说着,转身进屋,片刻,抱着那只装着金页子的小箱子出来。 钱要拿好,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车子就堵在院门口,油润的木头,围着亮蓝绸车围,车前的两匹马矫健漂亮,车夫年青壮实。 老黄家的拿着把梳子,站在车门前,拦住李苒,三两下,就拢起李苒的头发,一左一右挽了两个发髻。 李苒被推上了车,车里满铺着厚而松软的垫子,宽敞到可以伸直腿躺下,四周放着的靠垫都是崭新的丝绸。 没等李苒坐稳,车子就晃动往前了。 李苒急忙放下小箱子,扑到车厢一侧,好不容易搞清楚怎么打开车窗时,车子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车窗外面是高到看不到顶的石头墙,车子很快转个弯,四周猛的暗下来,片刻又明亮起来。 李苒急忙将头伸出车窗,往后看到了一个城门洞,以及城门上面,巨大的善县两个字。 那个小院所在的地方,叫善县。 出了城门,马就小跑起来,车子颠簸的十分厉害。 李苒坚强的趴在车窗台上,看着外面络绎不断的行人,看不清卖什么的小摊小贩,以及远处田里劳作的农人。 很快,小摊小贩没有了,行人稀疏起来,只有劳作的农人。 李苒看了一个来小时,累了,往后倒下。 歇了一会儿,爬起来,在颠簸中,一点点细细察看整个车厢。 一个个小抽屉都是空的,有暖窠茶壶杯子,也是空的。 李苒再次倒在车厢里,伸手摸到她的小箱子,拉到身边,叹了口气。 这个长安侯府,很不欢迎她么。 情况不大妙啊。 李苒早上起来的时候就饿了,早饭没来得及吃,从院门被推响到刚才,一连串儿的事儿让她浑身紧绷的顾不上饿,这会儿稍一放松,肚子就开始小声咕咕。 李苒一动不动躺着,感受着肚子里的叽叽咕咕。 她不打算喊一句她饿了,先看看再说。反正,挨饿这事,她非常擅长。 大约十二点一点的时候,车子停在间茅草搭起的棚子旁,棚子里摆着粗陋的桌子凳子,棚子那一边,几间瓦房,一排灶台,看样子是个做路人生意的小饭铺。 几个布衣婆子迎在棚子外,请李苒到旁边布幔围起的马桶上方便过,送了水洗了手,uu看书 ww.uuknhu 再请李苒坐到中间一张桌子旁。 钱嬷嬷和另外两个婆子,在她坐下后,在棚子最边上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布衣婆子送了饭菜上来。 李苒面前,摆了一小钵浓白的羊肉萝卜汤,一碟子醋炝莲藕,一碟子炒鸡丁,一碟子翠绿的不知道什么菜,以及,一小碗米饭,和两只小小的馒头。 钱嬷嬷三个人面前摆的菜比她这边多,她看不到是什么。 李苒先喝了两碗汤,接着吃饭。 她安静无声的吃,钱嬷嬷那边,更是一声没有,偶尔一两声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也是她碰响的。 李苒很想把汤菜饭都吃光,她能挨饿,也很能吃。不过,这具身体不行,汤喝的太多,她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撑的吃不下了。 婆子撤了饭菜,送上茶壶杯子,很好的茶,清香透亮。 李苒站起来,走到车旁,踮脚探身,摸出暖窠里的那只空茶壶,回到桌子旁,将茶从这只壶倒进那只壶里,放回到车上暖窠里。 钱嬷嬷和两个婆子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放好茶壶,李苒没再回棚子,沿着棚子走到靠近镇子一边,看了片刻,正要转向另一面,钱嬷嬷的声音传来:“姑娘请上车吧。” 李苒上了车,趴到车窗台上,看着一晃而过的镇子,远处的农田,和更远处的山林树木。 她知道了现在是早秋季节,这一路上有山有水,农田密布,看起来十分美好。 天近傍晚,车子停进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院子,院门口有牌子,叫迎阳驿。 第一章 初来乍到 长安侯李明水垂头跪在皇上面前。 “是个女孩儿?”皇上声音微沉。 “是。说是,很像臣。”李明水喉咙有些紧。 “你的意思呢?”皇上沉默片刻,问道。 “请皇上拿个主意。”李明水头往下垂的更低了。 “接回来吧。”皇上应的很快,“朕也想看看。” “是。” 李明水磕了个头,站起来,垂手垂头往外退。 “明水,”皇上突然叫住李明水,“现在还梦到她吗?” “是。”李明水站住。 “朕很后悔。” “皇上,”李明水抬头看向皇上,“您知道,臣一直感激您,就象当初,您让臣离开您,到军中历练一样,虽九死一生,却精彩痛快。臣不悔。” …………………… 阳光灿烂。 李苒坐在廊下小杌子上,后背靠着墙,伸直双腿慢慢晃着,看着眼前这个四方小院。 半夜醒来时,漆黑一团中,听着闷钝的更梆声,她以为到地府了。 可没等来牛头马面,天却亮了。 她看着一个高大健壮的老妇人拎着一小一大两只红铜壶,推门进来,好象没看到她一般,将小壶放到桌子上,拎着大壶往帘子那边的铜脸盆和红铜牙缸里倒上水。 她坐在床上,看的呆愣。 好象不是地府。 老妇人出去,李苒站起来。 小壶里是茶,茶清香而淡,牙缸脸盆里的水温热正好。 老妇人再次进来,送了一碗米粥,一个馒头,一碟子咸菜。 老妇人出去,再进来,开始铺床叠被,细细擦试床柜桌椅,接着开始跪在地上擦地。 李苒和她说话,才发现她是个聋子,聋子都哑。 她已经照过镜子了。 镜子在窗下的梳妆台上,两只巴掌那么大,镜面大约从来没磨过,模模糊糊,不过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张陌生面孔,挺好看,很稚嫩。 屋子窄长,一边挂着帘子,帘子里面一只沐桶,一只马桶,脸盆架上放着红铜脸盆。牙缸牙刷。 帘子这边,一床一柜,柜子里除了两床半旧的被褥,就是衣服了,分成三摞:夏天,春秋,和冬天,叠放的整整齐齐。 衣服都是她的,干净齐整,没有任何破损,却旧的颜色都快褪尽了。 床上被褥干爽松软,却旧,和衣服一样。 屋子另一边,一只书架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书架上有几十本书,全是诗集,翻的很旧。 书桌上有笔墨纸砚,笔是旧笔,墨用了一半,纸是裁好的,整整齐齐码在一只木盒子里,上面压着把雪亮锋利的裁纸刀。 却没有一丝半张写过字的纸。 屋子正中,放着张方桌,桌子旁只有一把椅子。后面靠墙放着张条几,条几上放着个小小的红铜滴漏。 外面一间小院,两间厢房。 一间厢房里只有一张床,是聋哑妇人的住处。 另一间是厨房,干净的发亮,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整个院子,所有一切,风格统一:干净,整齐,旧。 唯一不寻常的,是柜子里有一只一尺长半尺宽半尺厚的小箱子,箱子没有锁,一掀就开,里面已经空了一半,另一半,整整齐齐码着三寸来厚的金页子。 院子太小,东西太少,片刻功夫,李苒就看无可看,坐到廊下发呆了。 眼前的境况,让她仿佛回到了上学第一天。 那天一早,她被居委主任带着,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书包,在学校里过了长到那么大以来最快乐最满足的一天。 放学回到家,那个常年脏乱不堪的小院里,空空如也,她熟悉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只有那个叫房东的老太婆,用力扫着地,骂骂咧咧。 她被抛弃了,却从此得到了自由。 眼下,她应该是被囚禁了,且耐心等一等,看一看。 李苒晃着脚,心情不算好,可也绝不算不好。 …………………… 滴漏上的指针指到午正,老妇人端进一小碟炒青菜,一小碗干虾仁炖豆腐,一碟子葱爆羊肉,以及一小碗米饭。 菜炒的很好吃,米也很好吃,是粳米。 吃了午饭,李苒接着坐在小杌子上,看着老妇人从厨房出来,开始擦窗户,柱子,墙,廊下和院子里的青砖地。 李苒的目光从老妇人脖子上摇来晃去的钥匙上,看向高高的院墙,小小的院门。 院门从里面上了锁,钥匙就挂在老妇人脖子上。她要过一回,她不给。 她现在的高度,好象一米六略上一点的样子,很瘦,非常弱,她站在老妇人面前,仰着头掂量过了,完全不是对手。 出门这事不急,眼下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屋里有书和纸笔,以及,老妇人除了送水送饭,别的一概不理的态度,说明小姑娘是个能照顾自己,能读书能写字的正常人。 那她是怎么来的? 或者说,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死的?谁杀了她? 肯定不是这个老妇人,要是她动的手,早上看到她还活着时,绝对不可能看不出丝毫异样。 肯定不是自杀,她始终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伤,也没有异味儿。 这件事,严重,也紧急,但她没有办法,全无下嘴处。唉,只能耐心等着了。 李苒慢慢晃着脚,坐着发了一天呆。 太阳落下地平线时,老妇人送了一碗小米粥,两只小馒头,一碟子香油炒鸡蛋。 李苒吃了饭,看着老妇人再次送了洗脸水进来,刷了牙,洗了脸,坐到梳台前,将长而浓厚的头发梳透,睡到床上。 且先安心,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 李苒一向日落而息,睡的很沉,起的很早。 门从外面推开,和昨天一样,老妇人进来,放一壶茶,倒上洗脸水。 李苒刷了牙洗了脸,坐到妆台前,将满头长发梳梳通,就过去吃饭。 她不会梳任何发型,活了将近三十年,头发最长的时候,也就是刚刚过耳朵,有十几年,她的头发比男人都短。 昨天她就披头散发了一整天。 没等李苒坐下,院门外先是一声呼喊,“我们是来接姑娘的,请姑娘开门。”接着就是咣咣噹噹的推门声。 李苒一窜而起,冲进厨房,拍着老妇人,示意她外面有人。 老妇人走到院门口,没开锁,凑近被推开的一寸多宽的门缝,往外看。 李苒看的扬起了眉,她这样子,警惕的很哪。 李苒紧挨在老妇人身后,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也往外看。 外面的人从门缝里递了个什么东西给老妇人,老妇人收进怀里,咣的先关上门,接着开了锁,将院门拉开,转身就往厢房去了。 李苒有点儿懞,她没看清外面递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门外,几个浑身绫罗的妇人齐齐盯着李苒。 站在最前面的妇人五十岁左右,神情严肃。 “这位必定就是姑娘了。”最前的妇人连院门都没进,端庄无比的冲李苒曲了曲膝,“小妇人姓钱,姑娘叫我钱嬷嬷吧。奉命来接姑娘回府,请姑娘上车吧。” 李苒愕然,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瞄见老妇人挽着个小小的包袱,从厢房出来,挤过她和几个绫罗妇人,径自出院门走了。 李苒嘴巴抿住了,眼睛却没能控制住,瞪的老大。 她就这么走了?这怎么跟拐卖人口中途交接一样? 钱嬷嬷的目光斜过李苒,一边转身往外,一边吩咐:“老黄家的侍候姑娘上车,给她把头发梳起来。” 站在钱嬷嬷身后的一个妇人抬脚跨进院门,李苒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躲过那个老黄家的,直视着钱嬷嬷叫道:“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她们是凭着信物进的门,看到她的头一句话,是必定就是姑娘了,那就是说,她们没见过她,她和她们是陌生人,可以质问一下。 “刚才不是跟姑娘说了,小妇人姓钱,来接姑娘回府。” 刚转过半个身的钱嬷嬷站住,拧头看向李苒,目光中流露出丝丝警惕。 “哪个府里?谁让你们来的?”李苒再往后退了一步。 “长安侯府,老夫人的吩咐。”钱嬷嬷声调平平,面无表情。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李苒紧盯着钱嬷嬷。 “小妇人一个下人,奉命来接姑娘,姑娘要是有什么事什么话,回到府里,姑娘自己去问就是了,请不要难为下人。” 李苒暗暗松了口气。 这句不要难为下人,至少说明她不是奴婢瘦马什么的,还好还好。 “还不快侍候姑娘上车。”钱嬷嬷呵斥了句。 “我要拿点东西。”李苒说着,转身进屋,片刻,抱着那只装着金页子的小箱子出来。 钱要拿好,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车子就堵在院门口,油润的木头,围着亮蓝绸车围,车前的两匹马矫健漂亮,车夫年青壮实。 老黄家的拿着把梳子,站在车门前,拦住李苒,三两下,就拢起李苒的头发,一左一右挽了两个发髻。 李苒被推上了车,车里满铺着厚而松软的垫子,宽敞到可以伸直腿躺下,四周放着的靠垫都是崭新的丝绸。 没等李苒坐稳,车子就晃动往前了。 李苒急忙放下小箱子,扑到车厢一侧,好不容易搞清楚怎么打开车窗时,车子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车窗外面是高到看不到顶的石头墙,车子很快转个弯,四周猛的暗下来,片刻又明亮起来。 李苒急忙将头伸出车窗,往后看到了一个城门洞,以及城门上面,巨大的善县两个字。 那个小院所在的地方,叫善县。 出了城门,马就小跑起来,车子颠簸的十分厉害。 李苒坚强的趴在车窗台上,看着外面络绎不断的行人,看不清卖什么的小摊小贩,以及远处田里劳作的农人。 很快,小摊小贩没有了,行人稀疏起来,只有劳作的农人。 李苒看了一个来小时,累了,往后倒下。 歇了一会儿,爬起来,在颠簸中,一点点细细察看整个车厢。 一个个小抽屉都是空的,有暖窠茶壶杯子,也是空的。 李苒再次倒在车厢里,伸手摸到她的小箱子,拉到身边,叹了口气。 这个长安侯府,很不欢迎她么。 情况不大妙啊。 李苒早上起来的时候就饿了,早饭没来得及吃,从院门被推响到刚才,一连串儿的事儿让她浑身紧绷的顾不上饿,这会儿稍一放松,肚子就开始小声咕咕。 李苒一动不动躺着,感受着肚子里的叽叽咕咕。 她不打算喊一句她饿了,先看看再说。反正,挨饿这事,她非常擅长。 大约十二点一点的时候,车子停在间茅草搭起的棚子旁,棚子里摆着粗陋的桌子凳子,棚子那一边,几间瓦房,一排灶台,看样子是个做路人生意的小饭铺。 几个布衣婆子迎在棚子外,请李苒到旁边布幔围起的马桶上方便过,送了水洗了手,uu看书ww.ukanhu再请李苒坐到中间一张桌子旁。 钱嬷嬷和另外两个婆子,在她坐下后,在棚子最边上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布衣婆子送了饭菜上来。 李苒面前,摆了一小钵浓白的羊肉萝卜汤,一碟子醋炝莲藕,一碟子炒鸡丁,一碟子翠绿的不知道什么菜,以及,一小碗米饭,和两只小小的馒头。 钱嬷嬷三个人面前摆的菜比她这边多,她看不到是什么。 李苒先喝了两碗汤,接着吃饭。 她安静无声的吃,钱嬷嬷那边,更是一声没有,偶尔一两声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也是她碰响的。 李苒很想把汤菜饭都吃光,她能挨饿,也很能吃。不过,这具身体不行,汤喝的太多,她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撑的吃不下了。 婆子撤了饭菜,送上茶壶杯子,很好的茶,清香透亮。 李苒站起来,走到车旁,踮脚探身,摸出暖窠里的那只空茶壶,回到桌子旁,将茶从这只壶倒进那只壶里,放回到车上暖窠里。 钱嬷嬷和两个婆子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放好茶壶,李苒没再回棚子,沿着棚子走到靠近镇子一边,看了片刻,正要转向另一面,钱嬷嬷的声音传来:“姑娘请上车吧。” 李苒上了车,趴到车窗台上,看着一晃而过的镇子,远处的农田,和更远处的山林树木。 她知道了现在是早秋季节,这一路上有山有水,农田密布,看起来十分美好。 天近傍晚,车子停进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院子,院门口有牌子,叫迎阳驿。 第二章 1把臭牌 傍晚,京城长安侯府。 阔大府邸中,居中的荣萱院里,长安侯李明水的母亲陈老夫人脸色阴沉,慢慢抿了半杯茶,吩咐小丫头,“请夫人过来一趟。” 长安侯夫人张氏过来的很快。 陈老夫人见她进来,挥手屏退屋里的丫头婆子,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那年,在荣安城……” 听到荣安城三个字,张夫人脸色变了。 “唉,”陈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拍了拍张夫人的手,“她已经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安哥儿他爹,还有我,都是才知道这事儿。 就是大前天,安哥儿他爹下朝回来的路上,有人拦住他,递了信儿,人就在善县。 我知道后,立刻打发人赶去善县,杀了她。” 张夫人张了张嘴,没等她说话,陈老夫人看着她道:“不全是为了你,她留下的孩子,虽说是个女孩儿,还是死了比活着好,对安哥儿他爹,对咱们李家,都是死了最好。” 张夫人低低嗯了一声。 “前天早上,我照常打发人去接她,让老钱去的,我原本想着,接一具尸体回来,到城外让安哥儿他爹去看一眼,找个地方埋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要是这样,这事,我不打算再告诉你。可是,刚刚老钱打发人来报信,说是,人已经接到了,活生生的。” 张夫人眼睛瞪大了。 “人是信得过的,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人了,说是用被子闷死的,看着死透了才走的。”陈老夫人一脸苦笑,连声长叹,“你看看,这是个祸害!” 张夫人脸色发白。 “安哥儿他爹说,皇上已经知道了,让先接回来。咱们这里,一时半会的……”陈老夫人的话顿住。 皇上已经知道了,又发了话,她们就不能再动手了。 “只能先接回来,委屈你了。”陈老夫人怜惜的看着儿媳妇。 …………………… 第二天天刚亮,李苒就被敲门声叫醒,刚坐起来,屋门被推开,两个布衣婆子拿走床后的马桶,换了只干净的,接着又送进洗脸水和牙刷青盐。 然后是早饭,一碗米汁,两只小馒头,一碟子香油拌芥菜丝,一碟子腌鹅肉,一块腐乳。 李苒吃了饭,散着满头头发,直接出门。 接她的三个仆妇,只把她一个光杆人带走了,她们又什么都没带来。昨天晚上她和衣而睡,今天早上,屋里连把梳子都没有,当然,有也没用,她不会梳头。 和昨天一样,老黄家的站在车前,给她梳了和昨天一样的发髻。 车子走的很快,太阳升到头顶时,路上车马行人,越来越多,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巍峨黑沉的一座巨大城池。 善县离京城很近。 李苒紧挨车窗,专注的看着外面的车马行人。 她最喜欢看人,没有什么比人更有意思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面传来,由远而近的很快。 李苒从车窗探头出去。 车前车旁,车马行人纷纷闪避。 前面,一大群人,鲜衣怒马,迎面而来。 人马冲到车前车旁,急急勒住。 “这辆车?”一个清亮的男声问道。 李苒刚刚从车窗外缩回头,前面车门就被咣的拉开,一个漂亮阳光的令人眼晕的年青男子探身进来,无视李苒直瞪着他的目光,仔仔细细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边笑,一边缩身回去,和旁边的年青男子笑道:“还真是象你父亲。” 李苒多看了漂亮男子几眼,才仰头看向另外一个年青男子。 一眼看过去,她就知道钱嬷嬷看到她时,那句这位必定就是姑娘的必定,是怎么来的了。 眼前的年青男子,一看就是和她一套基因长出来的,眉眼鼻唇,一个味儿,只是男子十分健壮,不似她细瘦孱弱。 她这个血亲也正打量着她,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厌恶、警惕、好奇,大约还有些烦恼,唯独没有友善。 “跟你说了,偏不信,看到了吧?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李苒那位血亲移开目光,勒转马头。 “好看还是挺好看的。”漂亮男子一边笑一边答着话,又看了李苒一眼,勒转马头,纵马而去。 车门被车夫重新关上,李苒一点点萎顿下去。 他们对她既不尊重,也不放在眼里。 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她拿到的,又是一把屎一样的烂牌。 车子临近城门,车窗被人从外面咣的放下来。 这是不许她再往外看了。 李苒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由安静而热闹,再由热闹到安静。 又走了一个来小时,车子停下,车门打开,车门前已经放好了脚踏,李苒抱着她那半箱金页子,下了车。 没等李苒站稳,钱嬷嬷就催促道:“赶紧走吧。” 李苒抱着小箱子,跟在钱嬷嬷身后进了月洞门 钱嬷嬷脚步极快,李苒这具身体十分瘦弱,又抱着只沉重的箱子,连走带跑,气喘吁吁,完全顾不上观察周围的情形了。 足足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李苒走的头晕眼花、喉咙发甜,钱嬷嬷总算停下了,斜着李苒,交待了两个字:“等着。”往前上了台阶。 李苒呼呼喘着粗气,抖着手抹了把额头的热汗,仰头看着眼前的白墙绿瓦。触目所及,都透着富贵两个字。 院门上,荣萱院三个字,气势昂然。 这么四平八稳,有荣有萱的院名,只能是一家之主的地盘了,十有八九,是那位老夫人。 “进来吧。”一个婆子从院门里喊了句。 李苒喘着粗气,上了台阶。 她很想心平气和的进去,可这气息,不是她想平,就能平下来的。 院门两边,左右倒座房前面,是宽宽的游廊,中间的院子很大,叠着假山,种着花草,一道深溪从里面蜿蜒出来,水流很快,水里锦鲤亮闪。 沿着游廊又进了一道门。 这肯定就是所谓的垂花门了。 李苒站住,仰头多看了几眼层层叠叠、雕画精美的斗拱和花板,以及门头两边垂下来的足有七八层花瓣的垂莲头。 垂花门正中,放着架富贵花开绣屏。 李苒走近一步,伸头过去,仔细看,还真是绣出来的,这纱质量真好,薄到透明,精细的看不到经纬线,真是好手艺。 绕过绣屏,迎面五间上房华美高大,正中的一扇门垂着厚重的深紫色团纹缎面帘子,帘子外面,垂手站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李苒走到帘子外,帘子从里往外掀开,一股子令人舒适的清新果香扑面而来。 “进来吧。”一个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女,脸上带着笑,示意李苒。 李苒跨过又高又厚的门槛。 屋里非常宽敞,富贵逼人。 靠东边一张塌上,半歪半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塌前扶手椅上,坐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除此之外,就是垂手侍立的丫头婆子了。 老妇人和妇人都是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 李苒抱着她的小箱子,站在屋里,垂眼垂头。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一无所知。 “老夫人,侯爷来了。”门外传来小丫头脆声禀报。 塌上的老夫人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扶手椅上的妇人从李苒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百宝阁。 李苒往旁边挪了挪,趁机转了点儿身,看向门口。 一个高大壮硕,五十岁左右的华服男子进来,径直走到塌前,欠身长揖,“阿娘。” 扶手椅上的妇人站起来,冲男子曲了曲膝,往旁边半步,站到了扶手椅侧后。 李苒抱着小箱子,默然看着。 这个男子,一看就是进城前她看到的那个年青男子的父亲,应该也是她的父亲,生物学父亲,那位长安侯。 这两个妇人,看来一个是他娘,另一个,肯定是他媳妇了。 “坐吧。”老夫人指了指那把扶手椅。 长安侯李明水坐下,这才看向李苒,目光落在李苒怀里的小箱子上,眼神骤利,脸色变了,“这箱子,看书 .uukanshu.m里面是金页子?” “是。”李苒答的干脆利落。 很明显,他认得这箱子,也许这箱子是他的,金子也是他的。 “用了?”长安侯喉咙发紧。 “还有一半。”李苒没有正面回答,她不知道这箱子里原来有多少金页子,也就不知道用没用。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端起杯子垂眼喝茶。 站在长安侯李明水背后的妇人抿着嘴唇,目无焦距的看着屋角。 长安侯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才看向老夫人,欠身道:“她娘没给她起名,也没告诉她她的身世,阿娘替她起个名吧。” “我有名字。”李苒立刻接话道。 “谁给你起的名?”长安侯很是意外。 “我自己,我叫苒,苒苒齐芳草。”李苒迎着长安侯的目光。 “那字呢?”长安侯说不出什么神情,接着问道。 李苒一个怔神,是了,名和字是两回事。 “字也是苒。”李苒打了个马虎眼。 “她既然给自己起了名了,就叫苒吧。”老夫人看着李苒,目光冷冷。 “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吗?”长安侯呆了片刻,又问道。 李苒摇头。 那位生母连个名都没给她起,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就太正常了。 “你今年十七,生在十月初九,寅末,你姓李,是我的女儿。这是你太婆,这是你母亲。我们刚刚知道……”长安侯喉咙微哽,“我还有个女儿。” 长安侯李明水看着李苒。李苒在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第三章 既来之则安之 李苒跟着个婆子,出了荣萱院,沿着条青砖路,绕往荣萱院后面。 从她进去到出来,那位老夫人和夫人,没和她说一句话。 李苒一颗心倒踏实了不少,老夫人和夫人这态度,至少说明这两位都挺实在的,相比于口蜜腹剑,还是明刀明枪更让人安心。 这一家子,从那几位仆妇,到这位老夫人,这份明朗态度,让她大致能推出整件事: 小姑娘的生母是那位长安侯一时之欢,瞧长安侯那幅样子,大约还挺喜欢那位生母。 不知道为什么,长安侯留了种之后,一走了之,当然也可能是那位生母一走了之,总之,长安侯应该是不知道他留了种,还结了只瓜。 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然后,她被接回来了。 长安侯和他媳妇儿,大约挺恩爱。那位夫人那满腔的愤懑,简直要喷薄而出。 有感情,才有愤怒啊。 这事儿,换了自己,对着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以及长安侯那一脸的怀念,她早就一巴掌甩在长安侯那张老脸上了。 可那位老夫人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们的逻辑,不都是只要是她儿子的种,就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多子多孙多多益善么? 他家这么富贵,又不是养不起。 怎么这老夫人看自己,也跟看仇人一样? 难道这老夫人不是长安侯的娘,长安侯是倒插门?可那位夫人和老夫人,一点也不象,长安侯跟那位老夫人好歹还有几分相像…… 李苒一边走一边想一边到处看。 这个府,非常大,非常漂亮,非常新,透着股子过于端庄的味儿,看来那位夫人很能干。 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座和这个侯府一样漂亮崭新的院子前。 婆子站住,冲院子里喊了声:“秋月姑娘,姑娘来了。” 李苒站在台阶下,仰头先看了看院门上翠微居三个字,目光下落,看向院门口挤成一排的七八个小丫头。 打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漂亮丫头,已经提着裙子跑下台阶,先和带她来的婆子欠身笑道:“有劳。” 带她来的婆子和秋月客气了两句,转身走了。 秋月飞快的将李苒打量了一遍,曲膝笑道:“姑娘辛苦了,婢子叫秋月,姑娘请。” 李苒抱着小箱子,上了台阶。 这个院子和老夫人那个荣萱院差不多布局,只是小了很多。 走个十几步,就进了垂花门。 垂花门也是简装版,没有屏风,却有两扇门,站在垂花门下,三间上房就在面前。 这个院子和善县那个小院比起来,差距之大,相当于豪华宫殿和民房。 可是,宫殿只怕居之不易啊。 不易就不易吧,李苒已经大体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也就放宽了心。 至少这会儿,她还看不到努力的方向,而且,照她的直觉,短时间内,她所有的努力都只会是负作用。 那就先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想洗个澡。”李苒干脆直接的提要求。 正不停打量着李苒的秋月意外到愣忡,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曲膝应了声是。 李苒说完,径直进了上房,放下小箱子,将三间上房从东到西看了一遍,站在屋子中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笑起来。 这三间上房,比善县那三间,宽大很多,豪华很多,东西多了很多,但是,这三间上房给她的感觉,和善县一模一样。 冷冰冰态度鲜明:就是仅仅是让你活着。 …………………… 长安侯李明水从母亲陈老夫人的正院出来,回到自己院里,呆坐了很久,扬声吩咐道:“叫周娥来。” 外面应了一声,没多大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在门口禀报一声,进了屋。 “我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长安侯语调凝涩。 周娥抬头,满脸惊讶。 长安侯看着周娥那一脸的惊讶,苦笑道:“是她的女儿,已经接进府了,安置在翠微居,你去照看一阵子。” “怎么照看?”周娥看着长安侯问道。 “别太委屈了她……算了,就平平安安吧。”长安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周娥应了声是,正要垂手退出,长安侯又叫住了她,“她有个匣子,你看看里面还有多少金页子,缺的,替她补满,找朱战支取。” 朱战是长安侯身边的长随头儿,他经手的银钱,都是长安侯亦公亦私的诸多隐秘收支,那位姑娘的用度从这儿支用,真是合适极了。 “要是以后又缺了呢?”周娥一向仔细周全,又问了句。 “补满就是了。” 周娥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 李苒三四天没洗澡洗头了,这会儿知道了大体境况,一时半会坏不到哪儿去了,一颗心安定下来,痛痛快快的洗了个舒服。 李苒从沐桶里站起来,刚才给她洗头的丫头举着件披风一样的棉长衣给她裹上,李苒出了沐桶,两三个丫头围着她,擦干水,一件件给她穿衣服。 李苒认真仔细的看着那些衣服,这几天她都是和衣而睡,要是没人帮忙,她真不会穿这些衣服。 丫头们穿好衣服,请李苒坐下,又穿了鞋袜,李苒出来时,周娥已经站在屋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从净房中出来的李苒。 李苒却没注意到这屋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院子里有多少人,都是谁,她不打算多管。 用脚指头也能想出来,这个院子里的人,不管是那位夫人挑的,还是老夫人点的,必定都是挑出来看着她的。 她一个孤女,要和这府里当家夫人、老夫人抢人手争人心,那就太白痴了。 这一块,没有努力的必要,也就不用多花心思。 “我渴了,uu看书 wukanh也饿了。”李苒坐到塌上。 一个丫头上前替她脱鞋,另一个抱着一厚叠棉帕子,半跪在她身后,替她绞头发。 大丫头秋月曲膝道:“不知道姑娘的口味,茶是淡一些还是浓一些?热一些还是凉一些?这会儿只有龙凤茶和乌顶……” “都行,茶淡一点。”李苒打断了秋月的话。 在善县时,那些茶很淡,她先尽量靠近那位小姑娘曾经的生活。 “是。”秋月示意一个丫头去沏茶,瞄了眼周娥,接着陪笑道:“这会儿已经过了饭时,厨房已经封了火,要是现做,得请了夫人示下,姑娘先吃几块点心垫一垫行不行?” “行。”李苒答的干脆利落。 一直看着李苒的周娥眼里闪过丝丝怜悯。 “姑娘,这是周姑姑,是侯爷特意点过来侍候姑娘的。”秋月接着陪笑道。 从她被点过来侍候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到现在,一天多时间里,她预想过无数种这位姑娘会说什么做什么哪能哪能,她又该如何应对,可眼前这位姑娘这份直接淡漠,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这份淡漠,让她生出股莫名其妙的不托底不自在,不由自主想找些话说说,或是找点事做做。 李苒看向周娥,周娥冲她微微躬身。 “有劳。”李苒点了下头,算是还了礼。 侯爷点过来的,点过来干什么?看着她?还是看着别人?大约都有,好象不是坏事。 周娥被她这一句有劳,说的眉梢微挑。 这位姑娘气势难得,到底血脉不一样。 第四章 来历不凡啊 宫中。 一身黑衣的谢泽刚刚踏上延福殿的台阶,垂手侍立在殿门口的内侍就欠身笑道:“皇上吩咐过了,请谢将军直接进殿觐见。” 谢泽嗯了一声,抬脚跨进门槛。 “小谢来了。”皇上放下手里的朱笔,用力挺了挺后背,“朕真是累坏了。刚从善县回来?” “是。”谢泽走近些,跪下见礼。 “起来起来,快说说。坐那儿说,朕可不想仰头看着你,脖子累。”皇上看起来很有兴致。 “是。”谢泽站起来,正襟危坐在皇上示意的锦凳上。 “陶忠是乙未年十一月初,带着那位姑娘到的善县,陶忠在善县一直做妇人打扮。 初到善县,陶忠抱着那位姑娘,住在接福客栈,五天后,就买下了那位姑娘居住的小院,找了个外地逃难到善县的妇人给那位姑娘做奶娘。 找奶娘是客栈掌柜经的手,说记得很清楚,陶忠一连看了几十个,才挑中的,奶娘姓邹,当时只有二十出头,头生子刚刚病死,掌柜说邹氏话极少,人很秀气,仔细能干。” “陶忠挑的人,差不了。”皇上悠悠然接了句。 “是,两年后,邹氏离开善县返家,陶忠又从女学找了位自梳的女先生,姓黄,照顾那位姑娘。 两年前,黄先生病故,病故前半年,陶忠就将她搬出那间小院,托在两三里外的尼庵里,请人照顾,饮食医药都十分精心,黄先生死后,照自梳女规矩火化后撒灰入土。 黄先生之后,是现在这位既聋且哑的孤寡妇人,她是逃难到善县的,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哪儿人,都叫她聋婆子。照顾那位姑娘之前,聋婆子四处打零工为生。 臣属下有个能和聋人比划些话的,仔细问了,她能比划的意思极少,知道的也极少,只翻来覆去说那位姑娘可怜,说那位姑娘是个哑子,大约那位姑娘极少说话。 周围邻居都没见过那位姑娘,奶娘邹氏和黄先生都是话极少的人,也极少出门。” “陶忠真没跟他家姑娘住在一起?”皇上眉头微皱。 “是,先是在隔壁租房居住,后来买下了那两间屋,臣到的时候,屋里已经空无一物。 照顾黄先生最后时日的两个姑子,仔细审过,说黄先生从来没跟她们提过那位姑娘,那个邹氏,已经让人去找了,不过。”谢泽看着皇上,“十四年前,正是皇上迅猛推进,扩展疆土的时候,可能的州县太多,找到的希望渺茫。” “不用找了,陶忠能放她走,她就肯定一无所知。” “臣也这么认为。” “陶忠说那位姑娘不知道自己身世,也不认识他,你怎么看?”皇上站到谢泽面前,低头看着他问道。 “那位姑娘眼神明亮灵活,举止却有些粗野,臣以为陶忠所言为实。” “唉。”皇上长叹了口气,“看来,真象陶忠说的,他家主子是真的恨明水,恨到连他的孩子都不愿看一眼,唉,何苦呢,唉,这事别跟明水说。” “是。”谢泽垂下眼皮。 陶忠说他那位主子,不是恨李明水,她是极其的厌恶和鄙夷他,以及皇上。 “陶忠把他家主子埋在哪里了,只怕没人知道了。”皇上神情怅然。 “臣……”谢泽就要站起来。 “坐下坐下。”皇上抬手按在谢泽肩上,“这事,你有什么错?陶忠油尽灯干之人,审无可审,再说,朕吩咐过你,他说多少就听多少。 这件事不提了,那位姑娘,你挑几个人看着些,明水已经安排人看着她了,你的人远着些,别让明水知道。” “是。” “去见见太子吧,明天早朝没什么大事,你辛苦了这几天,明天不用起早,好好睡一觉歇歇。对了,别忘了跟太子提一句,朕累坏了。”皇上指着自己的脸。 “是。”谢泽嘴角露出丝丝笑意,站起来告退出去了。 皇上看着谢泽出去,站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坐回去,接着看奏折。 …………………… 李苒绞干头发,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两三杯茶,见这张塌比床还宽敞许多,有靠垫有薄被,干脆躺倒睡着了。 她在路上颠簸了两天,夜里又没睡好,又累又困。 秋月看着李苒自己躺下,拉被子盖上,片刻功夫就呼吸绵长,明显是睡着了,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恍过神。 这位姑娘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她简直是个怪物! “周姑姑,姑娘到的急,我过来的也急,好些东西都没收拾过来,姑娘这会儿睡着了,烦您看一会儿,我去拿点急用的东西。”秋月陪笑和周娥道。 她原来是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 周娥明了的笑道:“你得另安排人看着,我不会侍候人。” “是我糊涂了。”秋月忙笑应了句,和几个小丫头交待了几句,急匆匆出去了。 眼下的情形,她必须赶紧和老夫人禀报,再求得指示。 荣萱院里,长安侯夫人张氏也在。 秋月从看到李苒头一眼说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表情如何,uu看书ukanshu甚至李苒从哪儿到哪儿走了几步,都说清楚了,一直说到李苒睡着了,她过来禀报。 “……老夫人,夫人,这位姑娘,”秋月的话顿了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份怪异的感觉,“有点儿吓人。” “让周娥去侍候她?”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道。 她的关注点可不在秋月说的李苒如何如何。 张夫人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周娥是跟着侯爷冲锋陷阵的亲兵,有职位领俸禄,不是府里的仆从奴婢,她不会侍候人,她去,只能是去保护那位姑娘的。 “你回去吧,先好好侍候那位姑娘,别让她挑出毛病。”陈老夫人也想到了,沉默片刻,吩咐秋月。 “那周姑姑?”秋月迟疑道。 原本老夫人让她主理翠微居,现在侯爷又点了周姑姑过去,那翠微居该由谁主理?她可管不了周姑姑。 “她不是说过了,她不会侍候人。你只管做你的事。”老夫人有几分不耐烦。 秋月虽然觉得老夫人这句话等于没说,却不敢再问,曲膝应了,垂手退出。 “周娥的事,一会儿我跟侯爷说,翠微居的人都是从我这儿挑过去的,他要不放心,也是不放心我。你别多想。”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道。 “嗯。”张夫人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强笑道:“阿娘,他要护,就让他护着吧,一个姑娘家,已经十七了,一年两年嫁出去,也就不相干了。” “唉,”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总是比我看得开,也是,那就早点打发她出嫁,嫁的远远的。” 第五章 只有底线 李苒在过去将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养成的习惯之一,是白天随时都能睡,但每次只睡一会儿。 这个习惯跟来了这里,哪怕是躺平睡好,盖着被子,周围安静的一丝声音没有,她还是只睡了十来分钟就醒了。 秋月还没回来,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头十分慌张,急急的向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小丫头用力使眼色。 李苒下了榻,走到妆台前,看着明显一脸惊慌的小丫头问道:“会梳头吗?给我把头发梳起来。” 小丫头如蒙大赦,急忙过来给李苒梳头。 李苒闲坐无聊,打开妆台上的匣子,将匣子里的金簪子,以及她不知道名字的头饰拿出来,一件件仔细的看。 她从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金饰,跟这些根本没法比。 手里这件,这金丝怎么能扯到这么细?还没有头发粗,这么多细丝,竟然盘的纹丝不乱,她不是强迫症,可看着这些无比细致流畅的金丝,也觉得相当的舒心解压。 这是什么图案?真是好看! 小丫头却被李苒看的提心吊胆。 这位姑娘的衣服首饰,都是现从外头采买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凡象样点儿的人家,都不会穿针角粗陋成这样的衣服。 还有这些金钗金簪什么的,还不如秋月姐姐用的精细呢,姑娘手里这支,是过时的老样儿,去年就没人用了…… 这位姑娘看的这样仔细,肯定看出来了,要是问到她头上,她该怎么说? 秋月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大约是为了拖长时间好等她秋月姐姐回来,小丫头给李苒梳了个极其复杂的发型,总算在头发梳好的时候,秋月回来了。 秋月也没比这小丫头出息到哪儿去。 她刚进院门,听说姑娘醒了,一路小跑进到上房时,还没能淡定下来,当然,大约也是因为翠微居太小了点,从院门口走到上房的时间太短。 “姑娘醒了,没睡好?刚看姑娘睡着了,姑娘累了一天了,以为姑娘要多睡一会儿,我才出去,拿点东西……”拿点东西这句,秋月说的极其含糊,“又去了趟厨房,姑娘晚饭想吃点什么?” “吃点什么能由着我点吗?”李苒挑眉惊讶,看着秋月问道。 秋月噎住,这话她可不敢答。 “是老夫人让你来的,还是夫人让你来的?”李苒看着噎的脸都要红了的秋月,想笑。 这个丫头像极了那些看过一堆什么升职术心眼学厚黑法则的职场新人,摩拳擦掌,自以为可以斗遍整间公司了。 “从前在老夫人院里当差。”秋月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姑娘这是敲打她吗? “以后要禀报什么的,不用偷偷摸摸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 秋月脸都青了,连李苒这句问话都不知道怎么答了。 “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李苒看着张口结舌的秋月,再问一遍。 “是是是,老夫人姓陈,夫人姓张。”秋月只觉得后背一层冷汗。 “你们侯爷姓李,”李苒笑起来。 姓李真好,要是姓个别的姓,她还得适应一阵子。 “你们侯爷有妾吗?有几个?”李苒接着问。 “一个也没有。”秋月简直懞圈儿懞的头都晕了。 “是现在没有,还是从前也没有?”李苒想着她那个生物学母亲。 “婢子不知道。”秋月汗都要下来了。 这位姑娘是侯爷的闺女,却不是夫人生的,那肯定从前有过妾啊什么的,可她进府这七八年,从来没听说过侯爷有过什么妾啊通房的,这话她答不了。 “喔,不知道啊。”李苒斜着秋月额角的冷汗,这么几句话,冷汗都出来了,真是个小丫头噢。 “那你们侯爷有几子几女?都是夫人生的?”李苒接着问。 “三子三女……不是,四女。”这一回,秋月额角的汗真的滴下来了,“除了姑娘,都是夫人生的。” “那说说。”李苒看着秋月,嘴角抿出丝丝笑意,她有点儿喜欢这个小丫头了。 “是。”秋月一声口水咽的咕咚一声,“大爷,二爷,三爷……”秋月卡住了,她整个人一团懞,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大爷是老大?今年多大了?”李苒瞟了眼从门口往屋里探头的周娥。 “是,大爷今年二十八了。” “二十八了啊,那娶媳妇没有?有孩子没有?有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几岁了?大爷现在做什么呢?” “娶……成过亲了,有,两个,一男一女,大哥儿六岁,二姐儿两岁,大爷现在北边,在霍帅帐下,是位参将了。”秋月不敢不答,不敢多答,问一句答一句。 “那说说第二个,就照这么说。”李苒再瞟一眼悄悄进屋,站在屋角看热闹的周娥。 “是,二爷今年二十六,已经成亲了,有一个女儿,大姐儿,今年四岁,二爷赐了进士出身,现在户部,是六品堂官。 三爷今年十九,还没议亲,现在太学念书,是太子的伴读。 大姑娘今年二十三,已经出嫁了,今年年初跟姑爷赴任去了。 二姑娘今年二十一,也出嫁了,姑爷……”秋月舌头打了个转,姑爷做什么,应该不用说吧,她没问姑爷。“……念书呢。三姑娘今年十七。”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 三姑娘十七,她也十七。 李苒接着叹了口气,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穿越时空也是至理名言。 …………………… 晚饭是几个仆妇提着食盒送到翠微居的。 萝卜排骨汤,红烧羊肉,虾皮冬瓜,烧白菜,拌芥菜丝和红油腐乳两样咸菜拼在一个碟子里,米饭几乎粒粒透明,很好看也很好吃,还有一碟子三只极小的馒头。 很丰盛,味道也很好,李苒吃的非常满意。 侍候李苒吃了饭,秋月说要去送还食盒,顺便吃饭,李苒干脆答应,自己也出了屋,准备将她这个小院好好看几遍,顺便散步消食。 秋月交还了食盒,先去找厨房头儿郭旺家的。 “大嫂子,您这差使当的也太不经心了些,那位姑娘再怎么着,那也是……那啥对吧,您看看今天这晚饭,排骨汤烧白菜都送过去了,还有红烧羊肉,这是晚饭,这么腻的东西,这也太过了吧? 侯爷把周姑姑点到那位姑娘身边了,这事儿您听说没有? 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是不是?要不然,真闹起来,还不是咱们倒霉?大嫂子我跟你说,我瞧着那位,不象是个省事儿的。” 秋月这顿抱怨可没有恶意,她跟郭旺家的还沾着亲呢。 “不是我不经心,就为了她这顿饭,我白了好几根头发。”郭旺家的肚皮里的怨气更多,“咱们府上,侯爷,老夫人不说了,不在我这儿侍候。夫人,二爷二奶奶,三爷,三娘子,每天吃什么,都是现点下来现采买现做的,你说,你们那位,能不能也这样?她点什么,采买上买什么,我这儿做什么?” 秋月哑了,她哪知道能不能啊?不过照她的直觉,十有八九不能。 “要是不能想吃什么点什么,那她这每天吃什么菜,谁来定?我往上问到了任嬷嬷,你知道任嬷嬷怎么说?任嬷嬷说,府里不是有规矩吗?这还要问?府里有这个规矩?” 秋月被郭旺家的问的上身后仰。她哪知道府里有没有这个规矩啊,好象真没有。 “咱们府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儿! 我这里六位主子,大姐儿不说了,才刚断奶的孩子,三爷十顿最多在家吃一顿两顿,三娘子十顿有十顿是跟老夫人一起吃的,余下的,就是二爷二奶奶,还有夫人这两顿晚饭,你说我比照谁? 二爷二奶奶是在一起的,她一个人总不能吃两个人的量吧?那撤掉哪个菜留下哪个?谁作主?要不就得比照夫人?可她能比照夫人不?肯定不行是吧?那就只有任嬷嬷她们了吧?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好吧好吧。”秋月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我不管了,我去吃饭了。” …………………… 到第三天下午,李苒基本上确定了一件事: 从善县到这里,她都是一只养在笼中的鸟儿,区别只是在善县是木头笼子,到这儿换成了金丝笼儿。 鸟儿还有主人时不常逗一逗,她这只鸟儿,连主人的面也见不到。 她甚至怀疑在善县时,养她的就是这个侯爷爹,完全一样的风格么。 李苒坐在廊下,认认真真思考了小半天。 这突如其来的一生,暂定她能活一生吧,这一生她的底线在哪里? 嗯,一生太长,先想想她现在的底线在哪里吧。 至于想过什么日子这种想法,前生她从来没有过,现在就更不用想了。 生活,不是你想过什么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的,你只能过你能过的日子。 所以对于生活,她一向是只有一道底线。至于其它,那就要看条件下菜碟儿了。 首先,象坐牢一样被拘在这个四方小院里,她没法容忍。 嗯,这是目前所知有限的情况下,唯一的底线。 她要突破这个拘限,先从哪儿入手呢? 李苒站起来,背着手,沿着游廊晃了一圈,站到秋月面前,“这府里有书房吗?” “有。”秋月完全是下意识的答了句。 三天了,除了那回她问她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姓什么,家里都有什么人,之后,她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现在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秋月愣的反应不过来。 “带我去看看。”李苒抬脚就往外走。 “啊?”秋月傻眼了,瞪着李苒,看着她走出四五步,才反应过来,拎着裙子冲到李苒面前,张着胳膊,“姑娘姑娘!” “嗯?”李苒看着秋月急切惊慌的脸,和下意识伸出来的两根胳膊,用一个嗯字代替疑问。 到现在,这里最让她满意的一个地方,就是她不想说话时,没人非得找她说话,这一条真是让她愉快极了。 “姑娘要去哪个书房?不是不是,我是说,府里的书房,侯爷的书房都是公务,从来不许人进去,除了在书房里侍候的。二爷的书房,那个,三爷的书房……” 秋月舌头打结,二爷和三爷的书房,侯爷老夫人夫人二奶奶三娘子都能随便进,可不一定让这位姑娘进啊。 “其它的书房呢?”李苒看着急红了脸的秋月。 “其它……周姑姑!周姑姑!姑娘要去书房,周姑姑!”秋月正急的浑身燥汗,一眼看到从后院转进来的周娥,立刻两眼放光。 李苒拧过头,看向周娥。 “姑娘去书房做什么?”周娥一边走,一边迎着李苒的目光笑问道。 “找几本书看。”李苒微笑。 “府里有座书楼,藏了不少书,让秋月带姑娘去那里看看吧。”周娥走到离李苒四五步,站住笑道。 “好。”李苒答应的极其干脆。 书房书楼无所谓,她要的,第一是看看能不能走出这个小院,第二,要是再能找点书来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那就更好了。 秋月跟在李苒后面,一边往外走,一边到处使眼色。 周娥看着走的悠悠闲闲的李苒,犹豫片刻,也背着手跟了上去。 李苒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关于她出了院子这件事,府里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得了秋月眼风的那个小丫头,一口气冲进荣萱院上房时,长安侯李明水刚刚进来,还没坐稳。 “出什么事了?怎么跑成这样?”长安侯夫人张氏皱眉先训斥了一句。 “是,那位姑娘,出去了!”小丫头喘着粗气,一脸惊慌。 “去哪儿了?”长安侯上身前倾,uu看书 . 立刻追问道。 “去……”小丫头张口结舌。 她是刚进院门时接到的秋月的眼风,前情不知,就看到那位姑娘背着手昂然出了院门,别的,她不知道啊! “看看她去哪儿了!”陈老夫人恼怒的吩咐侍立在旁边的钱嬷嬷。 钱嬷嬷答应一声,示意小丫头跟她出去。 看着小丫头出了门,长安侯看着张夫人道:“这些丫头婆子,是去侍候她,也是去看着她的,该挑些机灵的,你看看……” “人是我挑的,你看着我说话。”陈老夫人打断了长安侯的话,“别弄这些指桑骂槐的事儿,有事没事儿的就知道拿你媳妇出气,丢人不?” “阿娘,我哪敢?您看您。”长安侯一脸无奈,“我就是说一句,小苒那边,是得看着点儿,阿娘想的周到,我就是说这人,得挑机灵点儿的。还有件事。” 长安侯一脸苦恼的看着陈老夫人,“我今天早早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皇上说,后天的重阳节宴,让您把小苒也带上,说是娘娘的意思,想看看小苒。” 陈老夫人冷着脸,哼了一声。 这事儿她没有太多的意外,皇上要是不想看看这个孽种,那才怪了呢。 “我知道了,你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陈老夫人冷脸吩咐长安侯。 长安侯站起来,“是,我去看看小苒去哪儿了,别惹出什么事儿。” “这府里,她不惹事,没人惹她。”陈老夫人没好气的接了句。 “阿娘说的是。”长安侯一脸干笑,带着几分小意退了出去。 第六章 金光闪闪 书楼离李苒那间翠微居不远,说是书楼,还真是栋楼,虽说只有两层,却很阔大,层高也比她那间上房高出很多。 楼里一排排放着也不知道是紫檀还是什么黄花梨的巨大书架,从房子到书架,以及书架上的书,都是崭崭新。 一楼的书架有将近一半放了书,二楼的书架,全是空的。 从这个刚开始装书的崭新书楼看,这个家,不是书香世家,但正准备往书香世家的方向努力。 李苒心情很好,背着手,先直上二楼,在空空的书架中间穿行一遍,下到一楼,一本本仔细看架子上的书。 从她那间小院里顺顺当当的出来,顺顺当当的到了这书楼,这让她十分高兴。 …………………… 长安侯李明水从荣萱堂出来,走了没几步,就得了禀报:李苒去书楼了。 长安侯说不清为什么的松了口气,大步流星,直奔书楼。 离书楼十来步,长安侯站住。 斜靠在门框上,正一脸无聊的周娥看到长安侯李明水,忙迎上去,垂手禀报了李苒的行踪,“……这会儿正一本一本的翻呢,翻的挺快。” 长安侯嗯了一声,抬脚要往前走,犹豫了下,又落脚回去,往旁边绕过去,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李苒一小半侧影,片刻,低下头走了。 李苒在书楼里一直呆到天黑的看不见字了,才抱着十来本书出来往回走。 这一趟书楼之行,她十分满意。 ……………………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苒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到廊下,两只脚踩着游廊栏杆,悠悠哉哉看她抱回来的几本书。 一本书刚翻了没几页,院门口的婆子扬声禀报:钱嬷嬷来了。 李苒坐着没动,听着脚步声近了,抬头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离李苒四五步站住,皱眉看着踩着游廊栏杆,坐的相当不雅的李苒。 李苒看了眼钱嬷嬷,见她拧眉看着她不说话,垂下目光,接着看她的书。 “姑娘。”钱嬷嬷曲了曲膝,算是见了礼,再次看向李苒翘起的两只脚,想说她这样的坐姿过于粗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她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姑娘,明天老夫人要带姑娘一起进宫,参加重阳节宴,请姑娘准备准备。” 李苒听的心里猛跳了两跳,放下书放下脚,看着钱嬷嬷问道:“皇宫吗?” 钱嬷嬷一脸无语的看着李苒,不是皇宫,还能是什么宫?仙宫? “要准备什么?秋月知道吗?”李苒看着钱嬷嬷那一脸透着鄙夷的无语,接着问道。 钱嬷嬷更加无语,要准备什么这事儿,可有点儿说不清。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姑娘收拾打扮好,别犯了忌讳就行。” “要是犯了忌讳,是只杀我一个,还是大家一起倒霉?”李苒挥着手里的书划了一圈,以表示这个大家,是这个府里。 钱嬷嬷胸口一阵堵闷,这是怎么说话呢?这让她怎么答? “秋月从前常侍候老夫人入宫的事儿,姑娘要是不知道,就问秋月好了。” “好。”李苒弯起的嘴角流露出丝丝笑意。 钱嬷嬷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垂眼曲膝,转身走了。 李苒看着钱嬷嬷出了垂花门,举起书,却有点儿看不进去了。 明天要带她进皇宫参加重阳节宴,明天是重阳节?这个重阳节也是九月初九?那现在是九月初了? 为什么要带她进宫?背后的推手是谁?有什么目的? 信息有限,无从推测。 就象她入职最后一家公司时那样,猎头莫名其妙的找到她…… 唉,最后都是会水落石出的。 不过,不管什么目的,第一,十有八九不是为了她好,第二,她能出府亮相,站到这里的终极大老板皇上面前,照常理推测,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象悄无声息死掉这件事,可能性会小不少。 李苒从垂手站在十来步外的小丫头,看到坐在对面廊下,有一针没一针做着针线,时不时看她一眼的秋月。 眼下的境况,她们想让她怎么死,她就得怎么死。 也就是因为看清楚这个,从在善县被撮上车,不对,撮上车之前,她就无比光棍的根本不管生死这件事了,反正也毫无办法不是。 还是想想好的一面吧,要去皇宫了,皇宫呀! 李苒是个干脆利落的人,立刻抛开诸般为什么,开始因为皇宫两个字,愉快兴奋起来。 皇宫她参观过不少,都是一间间空到不能再空的空屋子。 看着空屋子想象皇宫的生活,简直就象看着个空戏台想象一台戏,根本无从想象。 现在能去一个活生生的皇宫看一看,真是太难得了。 李苒畅想了好久,才举起书接着翻。 她看这些书只是翻翻看个大概,翻的很快,她得先对这里有个概况,再说其它。 到傍晚,她抱回来的十来本书,就全部翻完了。 李苒看着廊下已经点起的灯笼,犹豫了片刻,算了,不去书楼了,明天要去皇宫,大约也没时间看书了,等从皇宫回来再说吧。 果然,第二天早上,早饭还没吃完,钱嬷嬷就带着个婆子,抱着几件衣服进来。 “姑娘回来的急,家常的衣服好歹赶了几件出来,可这出门的衣服,只好从二奶奶那里现挑了几件最好的,姑娘别嫌弃。” 钱嬷嬷交待了几句,放下衣服,交待秋月赶紧侍候姑娘换衣服,别让老夫人久等,就走了。 李苒听到钱嬷嬷最后一句别让老夫人久等,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纳闷,从昨天传话到这趟,这位钱嬷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郁忿和扑鼻的酸味儿。 这份郁忿和酸味儿,上次接她的时候可没有,现在有了,应该和她去皇宫这事有关。 今天这句让老夫人久等,明显是替老夫人委屈呢,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去皇宫的推手和原因,不是那位长安侯呢? 作为儿子的长安侯,可没有资格委屈他娘陈老夫人。 那谁能委屈一位侯府老夫人? 李苒想的兴致盎然。 秋月见李苒直直看着门帘子,笑的两眼眯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无法控制的往下扯。 从昨天得了进宫的信儿,这位姑娘就这样一脸傻笑,真是丟人现眼! “姑娘!”秋月提高声音叫了句,她觉得她再不及时叫醒这位姑娘,只怕她就要笑傻了。 “嗯?”李苒用最简短的语句,表达了她的疑问。 “姑娘要是用好饭了,就得赶紧换衣服,刚才钱嬷嬷不是说了,别让老夫人久等。”秋月指着榻上那一堆衣服。 “嗯。”李苒放下筷子,表示她吃好了。 秋月叫了两个丫头进来,三个人手脚很快,给李苒重新梳了头,插了满头的金掩鬓金花钿金挑心金头簪金顶簪,插的满头金光闪闪密不见发。 钱嬷嬷送来的那套二奶奶的衣服,缂丝掐金,金光闪闪的花开富贵满绣到底,整件衣服,长短上很合适,因为过于厚硬以及闪亮,根本看不出肥不肥。 李苒只觉得自己两条胳膊都垂不下去了。 从头到脚武装好,李苒站在那面两尺多高的大铜镜前,被自己满身的金光晃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把她打扮成这样,这是要恶心谁呢? 李苒一身金光,淡定出门。 在二门里没等多大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挽着陈老夫人,张夫人走在陈老夫人另一边,一起从月洞门里出来。 小姑娘从看到李苒起,就直着眼睛打量她。 李苒也打量着小姑娘,这位应该就是这府里最小的孩子,三娘子李清柔了。 三娘子李清柔一件石榴红裙,酡颜抹胸,外面一件深蓝灰褙子,褙子略短,腰身微收,一身打扮活泼大方。 这一家子的审美很正常么。 李苒从三娘子李清柔看向张夫人。 这位三娘子长的不难看,也不胖,和她娘张夫人一看就是娘俩,一模一样的敦实端庄,厚重有余灵巧缺乏。 这一家的孩子,她见过的两个,都是不偏不倚、完美的集合了父母的特征。 张夫人看到李苒,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陈老夫人脸也沉了,“上车吧。时候不早了。” 一共四辆车,陈老夫人那辆朱轮车在最前,李苒的车和三娘子的一模一样,看书ukansh 走在最后。 皇宫没有李苒想象的奢华,也不是李苒想象的那样,一举一动都不能随意,倒有点儿象个大型游园会,甚至连个类似集体磕头这样的仪式都没有。 这个游园会的园子很大,有座肯定是人工堆出来,但真不算矮的小山,山边有个湖,湖很大。 从山脚到山顶,彩带飘摇,看样子这座小山是主场,重阳么,讲究的是登高。 陈老夫人和一群穿着打扮差不多的老夫人,簇拥着一位面相柔和、四五十岁的妇人,走在最前,沿着飘摇的彩带缓步上山。 张夫人则和一群跟她年纪参差,却都是差不多打扮的夫人们一起,跟在前面一群老夫人后面。 再后面,看样子都是小姑娘了,一大群中间又分成大大小小的群,叽叽喳喳,活泼可爱。 李苒走在这群小姑娘中间,一片娇嫩鲜花中间,她是只活动的闪光金器,亮眼瞩目。 从李苒走进来那一刻起,连那些老夫人在内,几乎……不是几乎,就是全部,全部的人,都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之后,再时不时瞄她一眼。 她是全场唯一的焦点。 至于她周围的小姑娘,李苒觉得,从她进来起,她们议论的主题,就非她莫属,而且只怕还是唯一的主题。 只是,虽说她是今天游园会绝对的主角,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和她攀话。 和从前一样,她还是一群山鸡里的仙鹤。 李苒想象着仙鹤的模样,昂着头,淡定自若的左看右看,看一切她想看的人和物,比如那些面目清秀的内侍们。 第七章 果然不凡 重阳节宴,当然不是只有女眷。 山顶阁楼里,皇上站在窗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越走越近的李苒。 “这一身衣服谁给她挑的?”也不知道是被李苒满身金光闪着了眼,还是看不下眼了,皇上侧了侧头。 “她饮食起居都是阿娘经手安排,阿娘不愿意多操心,都是随她的心意。”长安侯李明水答道。 他并不清楚李苒怎么会穿成这样,不过,这要是李苒自己挑的,不过是个穿的不合适。 李苒初初回家,穿着不当什么的,不算什么事儿。 可要是别人给她穿成这样,不管是他娘,还是他媳妇儿,这可都不算是什么好事儿,说重了,逄得上是他们府上一大丑事儿。 这种明摆着的事,不用权衡,自然应该是李苒自己挑的。 “她长的象你,可是更象她。”李苒走的更近了,皇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苒,低低感慨了句。 长安侯李明水移开了目光。 皇上看着李苒,长安侯目无焦距的看着屋角,沉默片刻,皇上问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她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别的,应该不知道。”长安侯李明水收敛心神,垂眼答道。 “朕倒是觉得,她应该知道点儿,她挑的那十来本书,一多半是梁朝旧闻?” 长安侯李明水垂着头没答话。 “她这身世瞒不住,你告诉她,比别人告诉她好,告诉她吧。”皇上看着仰着头,仔细打量他所在楼阁的李苒。 “是。”长安侯李明水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山顶阁楼稍矮一些的另一侧,太子站在窗前,仔细打量着李苒。 太子侧后,河间郡王幼子霍文灿霍三公子一边看一边笑,“这一身金光闪闪,亏她们怎么想出来的,就是穿成这样,那一群里,还是她最好看。那天她坐在车里,就看了一眼,没怎么看出来,这会儿才看出来,真是好看,风韵天成。” 霍三公子啧啧赞叹了几声,转头看着站在他旁边,一脸烦恼的长安侯幼子李清宁,“怪不得令尊到现在念念不忘。” “谁说我阿爹念念不忘了?怎么说话呢。”李清宁李三爷更加烦恼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太子回头接了句。 李清宁唉唉了几声,“我的意思,这是个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这是好事。”太子嘿笑了几声,转过半边身,看向离他十来步,一身白衣、负手直立的谢泽,“你说是吧?” 谢泽从金光闪闪的李苒身上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 这一场皇宫里的重阳节宴,李苒大饱了眼福,把能拿到的点心挨样尝了一遍,点心味道真心一般。 这一趟,除了想着她一身披挂,方便的时候太不方便,茶没敢多喝,略有些遗憾之外,别的,李苒心满意足。 回到翠微居,卸了那一身披挂,李苒洗了个澡,打着呵欠正要睡一觉,周娥掀帘进来,传的是长安侯李明水的话:他要见她,让她过去。 不用李苒吩咐,秋月赶紧上前侍候李苒梳头换衣服。 李苒跟着周娥出来,往前面走了半个多小时,进了一座疏朗到有几分空旷的院子。 周娥在垂花门外站住,示意李苒自己进去。 这间院子虽空却很大。 李苒站在垂花门下,度量了一下走游廊、和径直穿过天井的距离,就是个长方形的三条边和一条边,一目了然,极好选择。 李苒下了台阶,径直穿过连盆花都没放的天井。 上房门口,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垂手侍立,见李苒过来,一个小厮掀起帘子禀报:姑娘来了。 她们都称她姑娘,那位三娘子,她们是称呼三娘子的,嗯,她不入排行。 长安侯李明水端坐在上首椅子上,正蹙着眉头喝茶。见李苒进来,抬头看了她片刻,放下杯子,示意直视着他的李苒,“怎么……算了,你坐吧。” 她进来,连个礼都不见,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站着,直视着他,要不是她站着他坐着,都不知道谁是尊长了,真是无礼极了。 唉,算了算了,她只是个可怜孩子,只怕是不懂这些礼数。 李苒坐到长安侯李明水示意的椅子上,看向长安侯。 长安侯迎着李苒坦直的目光,从宫里出来就一直在准备的腹稿消失到不知道哪儿去了,一层层封锁在心底的那些痛苦思念,泛滥而出。 “你很像她。”长安侯声音苦涩。 李苒眉梢微挑,看来她跟李家那两个孩子一样,均衡的集中了父母的特征。 那她的生母应该很漂亮,这是必然的,不管是做妾,还是露水情缘,能诱惑住男人的,只有美貌。 “你的母亲,”长安侯的话哽住,“你知道你的母亲吗?” 李苒摇头。 “你的母亲,是前朝乐平公主。”长安侯别过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李苒目瞪口呆。 她这会儿的感觉,和当年听到林辉说他一直爱着她时,一模一样,没有喜悦,也没有感动,只觉得荒谬到变形。 “前朝,梁?已经没有了吧?全灭了?”李苒咽了口口水。 长安侯点头。 “是你灭的?你俘获了乐平公主?还有其它人?”李苒打量着长安侯。 除非灭国俘获,否则他这么个已婚男人,长的又不好看,公主可看不上他。 “是皇上和我。”长安侯只答了李苒第一个问题。 “我是怎么长大的?”李苒叹了口气。 皇上和他,这个朝的皇上,十六,或者十七年前还在打仗,那这个朝,必定建国不久。 刚刚灭亡的梁朝,是不是还有地盘?是不是还有很多余力在游斗复国? 除了这个新朝,是不是还有其它并立的大国小国? 竟然是个乱世,她手里这把牌,比她预想的更差。 “你母亲身边,有位旧日宫中少监,姓陶,陶忠,奉了你母亲遗命,照顾你长大。”长安侯李明水看向李苒,眼角那滴泪已经过去了。 李苒紧紧抿着嘴,用表情表达疑惑,她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从到善县起,陶忠就一直做妇人打扮,他就住在你隔壁,他说他时常能看到你,却没让你看到过他。 刚到善县时,陶忠找了个姓邹的媳妇,把你奶到两岁,你大约不记得了,接着就请了黄先生照顾你,之后,你都知道的。”长安侯声音轻缓。 李苒暗暗舒了口气,“陶忠呢?” “五天前过世了。他送你回来,就是因为他病重不治,无力再照顾你。” “黄先生呢?”李苒试探着再问。 “从你那里搬出去半年后,就病故了,病故前,陶忠把她照顾得很好,你放心。” “那位聋哑婆婆呢?”李苒看着已经收拾起情绪的长安侯。 “在善县,我让人在县衙给她找了份做牢饭的活儿,你放心。” 李苒慢慢呼出口气,心里涌起股悲哀。 陶忠照顾那位小姑娘,却从来不见她,为什么? 这位长安侯是怎么跟那位公主在一起的? 他不知道这个女儿,那就是后来又不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在一起了? 那位公主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陶忠不早早把小姑娘交给长安侯? 唉,现在,好象问题更多了。 “现在天下安定了吗?梁朝呢?还有吗?我只读过诗,没看过别的书。”李苒谨慎的再往前一步试探。 “大致安定了。”长安侯答的很谨慎。 李苒垂下眼帘。 只是大致,他回避了后面的问题,看来,梁朝还有余力,唉,真让人头痛。 “梁朝皇室,还有多少人活着?”李苒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长安侯沉默良久,久到李苒觉得他不会回答她时,突然低低道:“嫡支中,你是唯一的血脉。” 李苒差点呛着,好吧,现在这把牌臭到底了。 回去的路上,李苒绕到书楼,又挑了十几本书,这一回挑的全是和梁朝有关的。 回到翠微居,抱着书坐到廊下,举起一本,却有些看不进去。 李苒举着书呆坐片刻,扔下书站起来,径直进屋,将放在床头的那只小箱子打开,看着里面压的满满的金页子。 她抱着这只小箱子住进这个院子的第二天,就发现小箱子被填满了。 李苒对着小箱子发了一会儿呆,合上小箱子,出到廊下,重新坐回那把椅子上,招手叫周娥。 刚才长安侯那些话,让她知道哪些话是可以问一问的了。 “你坐。”李苒示意周娥。 周娥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鹅颈椅上。 “你知道我的生母是谁,一开始就知道?”李苒问的干脆直接。 “是。”周娥的回答更加干脆直接。 “十七年前,梁朝城破国灭,乐平公主被俘的时候,你在哪儿?” “是十八年前,十一月初九那天,荣安城破。我当时在侯爷身边听令。”周娥看向李苒,目光平和。 “能说说当时的情形么?梁朝皇室,都死光了?”李苒挪了挪,端正而坐。 眼前这位周姑姑,当时在侯爷身边听令,她不是仆妇,她是将士,是位职业女性,还是很高级的那种。 她尊重一切职业女性,特别是男权社会里的职业女性。 “当时兵分了两路,河间郡王霍大帅率西路,皇上当时还是太子,带着侯爷从东路直逼荣安城,我们围住荣安城第三天,霍大帅就拿下了荣安城的西面屏障兴荣关,仁宗皇帝……” “仁宗?”李苒惊讶。 “嗯,这是皇上亲自挑的字。仁宗皇帝隔天就递了书信给皇上,听说书信上说:梁朝享国四百多年,既然天命已到,他不想再多填人命。 第二天,侯爷跟着皇上,我跟着侯爷,进城之后直奔宫城。” 周娥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后来听说,仁宗皇帝递书信给皇上前,已经下了旨意给宗室子弟,说是陆氏享国四百余年,当与国共存亡,如今国破,陆氏子孙断没有幸活之理,死的是陆氏子孙,苟活的就不再是陆氏子孙,不许再姓陆,须改他姓。 我们到皇宫时,仁宗夫妻,太子夫妻和小皇孙,都已经服毒而亡,只有乐平公主还活着,不是乐平公主贪生怕死。” 周娥看向李苒,“是陶忠,说公主年幼,又是个女儿家,偷偷替换了公主的毒酒,原本打算带公主离开,可皇上到的,比他预想的快。” 李苒慢慢吐出口气,她知道如今这个皇上,为什么要给那位仁宗挑个仁字了,作为一个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王朝,荣安城必定人口众多,只这一城的人命,就足以担得起一个仁字了。 “乐平公主生的极美,姑娘很象她。”周娥看着李苒,叹了口气。 “乐平公主怎么落到侯爷手里了?”沉默良久,李苒问道。 “皇上的赏赐。”周娥避开李苒的目光,“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多谢你。”良久,李苒低低谢了句。 “不敢当。”周娥站起来,刚要转身,李苒突然问道:“金页子是你放的吗?” “是。”周娥迎上李苒的目光,补充了句,“是侯爷的吩咐。” 李苒看着周娥转进后院,上身往下软,瘫坐在椅子里,只想叹气。 书是看不进去了,李苒再往下瘫一点,几乎平躺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崭新美丽的屋顶。 乐平公主很可怜。 陶忠也许是爱慕她的,国灭城破之时,他以为机会来了,替换了公主的那杯毒,要偷偷带走她,据为已有。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公主成了战利品。 长安侯能得到公主这种赏赐,看来,他极得皇上的信任。 那后来,乐平公主这样的战利品,是怎么失控的?陶忠? 陶忠带着小姑娘到善县后,是奶娘照顾了这个小姑娘头两年,小姑娘那时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 那个时候,乐平公主必定已经死了,否则陶忠不会不跟在公主身边。 陶忠带着乐平公主从长安侯,甚至皇上的控制下逃出来,一路上必定颠沛流离,困苦不堪。 乐平公主逃出来时,长安侯极大概率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公主这种级别的战利品,必定看管很严,月事什么的……乐平公主逃走时,uu看书 ww.uukanshu怀孕这事,大概率不超过两个月。 唉,极美的、娇弱的公主,怀着身孕,是怎么承受那样的苦难的? 她大约是生产时死的,所以陶忠不得不带大这个小姑娘,因为她是公主的女儿,但又痛恨这个小姑娘,因为她害死了公主。 这样,陶忠对小姑娘那种不近常情到变态的照顾,就能说得通了。 唉,小姑娘比她娘还可怜。 梁朝那位仁宗,能放手开城,又自杀殉国,仁和节都有,见识也不会差,也应该是个随和仁慈的性子,这样的人,亡国必定不是他的错,而是一代代积累下来,到他手里,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这样的皇帝,口碑人气应该都不差,亡国之后,就算有仁宗那道旨意,就算皇族真的能遵守,可还是会有不知道多少不甘心的旧官臣旧贵族,打着各种旗号希望恢复昨日荣光。 那么,她这个梁朝皇室唯一的直系血脉,是不是就炙手可热了? 长安侯接她回来,还有今天的进宫,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吧。 象她这样的资源,总归是紧握在他们手心里,才能让他们放心么。 唉,这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局面,而且,她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可能。 当然,她可以往好处想想,比如:她还是挺尊贵的,再比如,她的生死,甚至生活状况,都不是这个府里的人能决定的…… 因为这个,那位夫人,才把她打扮成一只行走的金器,来发泄愤怒吗? 李苒想的笑起来。 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啊! 第八章 再次出门 第二天,李苒吩咐秋月抱着那十来本书,直奔书楼。 这一次,她干脆就坐在书楼那宽大的窗台上看书,一边看书,一边看着秋月急的团团转。 秋月急的汗都出来了。 姑娘呆在这里不走了,偏偏她出来的急,忘了叫个小丫头跟着,这书楼位置偏,府里又从来没有人过来看过什么书,这周围就几乎没什么人,要找个能往老夫人和夫人那里递个话的人都找不到。 上一回,因为那个小丫头只知道姑娘出去了,不知道姑娘去哪儿这件事,她被夫人好一通训,她可不敢再随便找个人传话了。 唉,就是她想随便找一个,这会儿也找不到啊,这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书楼一角的滴漏指向午正,李苒抬头看向秋月,“你去把午饭提到这里来吧。” “是!”秋月如蒙大赦,提着裙子就往回跑。 可算有机会去跟老夫人、夫人说一声了。 至于李苒那句把午饭提到这里来,她没顾上多想。 秋月是灰头土脸回来的。 “姑娘,这书楼是读书写字,做学问的洁净之地,不是吃饭的地方。”秋月垂头和李苒道。 “这是老夫人说的,还是夫人的话?”李苒看着秋月问道。 秋月顿时涨红了脸,“是……夫人的话。” “那哪里能吃饭?那里可以吗?那里呢?”李苒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又指了指离书楼二三十步远,放在一棵桂花树下的石桌石凳。 “那……” “你再去问一趟。”李苒打断了秋月的话。 秋月的脸更红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垂头耷肩转身要走时,李苒又叫住了她,“你是这府里的奴婢,只能听主人的话,办好主人的差使。所以,该去禀报就去禀报,该去请示下就去请示下,大大方方的去,用不着藏藏掖掖。” “姑娘,我不是……我……”秋月窘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去吧。”李苒挥了挥手,低头看书。 秋月再次回来,带着两个小丫头,将饭菜摆在了稍远一点的亭子里。 李苒吃了饭接着看书,一直看到看不到字了,才拎了两本书往回走。 钱嬷嬷和她前后脚,也进了翠微居,见了礼,撂了句话:河间郡王府请老夫人、夫人、三娘子和姑娘明天过府赏菊。 李苒看着撂下话就走的钱嬷嬷,眉毛一点点挑起,好一会儿才落下来。 和上次传话进宫相比,酸味儿还在,可那股子郁忿没有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挺有意思的。 隔天不是一大早出发,而是午饭后。 午饭比平时早了一刻钟,吃饭时,秋月委婉无比的催了两回,没象上次那样明催。 李苒从前吃饭极快,现在这个小身板十分孱弱,她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可是,因为这个小身板的饭量最多是从前的三分之一,她吃饭的时间,还跟从前差不多,甚至更短一些。 这样的吃饭速度,当年是能傲视整个大学食堂的,放在这里,难道能慢了? 就算她吃饭慢,那不是应该早点送饭菜过来吗? 今天要出门这事,可是昨天就知道的。 唉,她还是这样的脾气,虽然不计较这样的小细节,可还是会想,还要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象林辉说的那样,她就是个斤斤计较无比小气的人,她没报复,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因为她没有能力没有本事。 可她真不是计较,她只是喜欢想的明明白白而已。 想到林辉,李苒有几分怔忡出神。 林睛把她诱入死地,林辉是知道的吧,要是不知道,那也是他不想知道…… “姑娘,时辰不早了。”秋月看着举着一勺子汤出神的李苒,只好明着催了。 “喔。”李苒放下勺子,示意她吃好了。 秋月却犹豫上了,“姑娘穿哪件衣服?” “出门就得穿出门的衣服是不是?我有几件出门的衣服?”李苒反问了句。 秋月一脸尴尬,“出门的衣服……” “只有一套是吧?”李苒走到妆台前,“那就穿那一套,没有什么穿过的衣服不能再穿的规矩吧?” “那……”秋月想说那套衣服实在太那个啥,可一个那字出口,后面的话,怎么想怎么说不出口。 算了,反正姑娘穿着那套那个啥的衣服,连宫里都去过了。 和上次一样,李苒在二门里等了一会儿,三娘子李清柔挽着陈老夫人,刘夫人落后半步跟着,刘夫人后面,跟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一起出月洞门过来。 李苒打量着那位年青媳妇。 这位必定就是老二李清平的媳妇,二奶奶曹氏了,她身上的衣服就是她的,长短正好,略胖而已。 这位二奶奶果然身材窈窕,长的也十分秀气,行动举止间,书卷气十足。 三娘子李清柔瞪着李苒那一身金光,下意识的唉了一声,看向她二嫂。 李苒是头一回见二奶奶曹氏,曹氏却不是头一回看到她,就是这套金光闪闪的披挂,也是第二回看到了,上一回大约是离得远,看着还好,这次再看到,怎么这么刺眼呢? 这位姑娘这份淡定,是不知道自己穿成了什么样儿?还是知道后依旧淡定自若? 只怕是知道的,毕竟是皇家的血脉,还是绵延了四百多年、真真正正的皇室贵胄,肯定和一般人不一样。 张夫人脸色微青。 陈老夫人紧拧着眉头,脸上怒意隐隐,拐杖在地上猛戳了下,哼了一声,“她既然喜欢,就让她穿着吧。”说着,一下下戳着拐杖,扶着张夫人的手上了车。 二奶奶曹氏虚扶着张夫人上车,三娘子李清柔往后走,经过李苒,手指在李苒僵直的衣袖上划了下,说不上什么意味的唉了一声。 李苒看着三娘子白胖的手指从她衣袖上划过去,转过身,往最后一辆车上去。 河间郡王府离的不算太远。 进到河间郡王府二门里,河间郡王长子媳妇曹夫人扶下长安侯母亲陈老夫人,抬眼间,看到最后一辆车里一片金光闪出来,那份惊愕差点没能掩饰住。 那天在宫里,看到长安侯府这位新归家的四娘子这一身金光闪闪,她不过微微惊讶,可今天看到她竟然还是这一身,曹夫人不光愕然,还十分无语了。 怪不得母亲嫌长安侯一家市井人家乍富乍贵,脸面上过于豁得出去,还真是,这么糟践这位四娘子,稍稍明理一点的,只能觉得四娘子可怜,这糟践的,是他们府上老夫人,夫人,以及长安侯的脸面。 可看她们老夫人和夫人这样子,可半点没有觉得没脸的意思。 曹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转着心思,也没耽误和陈老夫人、张夫人,以及曹二奶奶和三娘子李清柔寒暄客气。 “大姐儿好些没有?用艾条炙肚脐没有?”陈老夫人先热情的关心曹夫人的长女。 “炙了一回,还真是管用,已经好多了。”曹夫人笑应着,正要陪着往里走,张夫人笑着拦住她,“咱们两家跟一家人有什么分别?不用客气,我侍候我们老夫人进去就行,让老二媳妇在这儿给你帮个忙,你们姐妹也正好说说话儿。琳姐儿也忙着呢?” 河间郡王府里,跟她们长安侯府一样,都有一子一女正在议亲。 三公子霍文灿是张夫人和陈老夫人眼中最佳女婿人选,幼女霍文琳,则是两人眼中最佳媳妇儿人选。 张夫人和陈老夫人,正致力于能和霍家结上一门亲。 “可不是。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人呢。”曹夫人语笑亲热,“琳姐儿在迎芳阁,她们小姑娘都在那儿玩呢,三姐儿带你妹妹也过去玩去,可别客气。” 李苒站在这一团寒暄之外,细细打量着河间郡王府这个二门。从雕刻着不知道什么典故的影壁,看到古老高大的银杏树,以及另一只角上那棵枝繁叶茂,开的正盛的金桂。 房子易建,古树难得。 “让她跟着我。”陈老夫人一把拉住要去拉李苒的三娘子李清柔,和曹夫人笑道:“你也知道,这姑娘跟三姐儿她们可不一样,三姐儿她们都是只知道玩笑的傻妮子,可看不住她,三姐儿去找你琳姐姐玩去,不用管她。” “老夫人想的真周到。”曹夫人一脸笑。 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没拿这位姑娘当自家人看,得让人提醒琳姐儿一句,别说错了话。 王老夫人一行几人进了月洞门,曹二奶奶留下来帮忙。 她和曹夫人是同族堂姐妹,出嫁前关系不错,出嫁后来往的很密,十分亲厚。 曹夫人示意曹二奶奶等一等,先招手叫过心腹丫头,低低吩咐了几句,让她赶紧去给大娘子霍文琳提个醒儿,至于婆婆杜王妃,比她精明多了,就不用她操心了。 曹二奶奶看着曹夫人吩咐好,才过去两步说话。 “怎么穿成这样?听说是你的衣服?”曹夫人往月洞门里努了努嘴。 进宫那回,曹二奶奶没去,这是自李苒到长安侯府以来,她们堂姐妹头一回见面。 “这事儿,真不能怪我们夫人。”曹二奶奶压低声音,“本来谁也没说这衣服不衣服的事儿,是侯爷,特特打发人传话给我们夫人,说什么她头一回进宫,多少只眼睛都看着呢,让夫人多操点儿心,还说什么外头现买的衣服,只怕不合适什么的。 你也看到她了,我们三娘子比她矮半头,倒圆了小半圈,那衣服怎么穿?只能从我这儿找,侯爷既然说了,夫人就吩咐我,把最值钱的衣服拿出来,夫人说的明白,最值钱的衣服。” 曹二奶奶重重咬着最值钱三个字。 曹夫人唉了一声,一脸无语,片刻,也压低声音,“你们夫人,这股子怨气可不小。” “这事儿……”曹二奶奶一脸干笑,“你看我们夫人,咱们家老祖宗说过一回,我们夫人那样的,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从嫁进李家,十二年里头,生了三子三女六个孩子,这还是我们侯爷在外头东征西战,u看书 .uuknshu.co 不怎么在一起呢。 荣安城那时候,我们夫人正怀着三娘子,那之后……” 后面的话,曹二奶奶没说下去,只摊着手。 三娘子是她们府上最小的孩子。 “唉,”曹夫人况味不明的叹了口气,声音压的更低,“我听我们王妃说过一回两回的,说你们夫人和侯爷青梅竹马,患难夫妻,从前那些年,情份深得很。” “青梅竹马是真的,患难夫妻也是真的,一块儿枪林箭雨中搏过命呢。情份,那就不知道了,我嫁过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侯爷在前院,夫人在后院,隔了半个府,除了过年过节,没在一个桌上吃过饭。” 曹二奶奶跟着叹气,她听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说过一回,老夫人待夫人好成那样,是因为心疼夫人受的委屈。 “前儿从宫里回来,我们王妃感慨了好久,说她从小儿就听说那位公主这个那个,神仙一样的人品,王妃说她没见过公主,说听我们王爷说过,是真真正正的神仙一样。 就看那位姑娘,说句老实话,要不是亲眼看到,让我怎么想,也想不到长的像你们侯爷,也能好看成那样。 经过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儿,回头再对着你们夫人,是有点儿……” 曹夫人抬手掩着嘴,轻咳了几声。 “唉,可不是。这事儿,我瞧我们老夫人那意思,挺抱怨皇上的。”曹二奶奶往曹夫人身边凑过去,耳语道。 “也是……”曹夫人正要再说话,婆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又有客人来了,曹夫人忙止语迎上去。 第九章 光棍1根 李苒清清楚楚的听着那些你来我往的寒暄,在进了月洞门不远的分岔路口,不用谁说话,就跟在了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这对婆媳身后。 张夫人不时回头瞄她一眼,见李苒肆无忌惮的东张西望,心头那团恼怒越聚越多。 她觉得她又把这身衣服穿出来是故意的,现在这样全无教养的东张西望,也是故意的,故意要给她难堪,故意要惹她发脾气训斥她。 她极少发脾气,也极少与人计较,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她心里就有团火生出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看得刺心恼火。 “你别理她。” 陈老夫人拍了拍张夫人,没有压低声音,明显就是要说给李苒听到。 “她既不是你生的,又没在你手底下长大,教养的好不好,懂不懂事,跟你什么相干?享国四百多年的陆家,这血脉也就这样,怪不得气数尽了。” 张夫人嗯了一声,气息渐平。 阿娘说得对,她怎么样,不关她的事儿,也不关长安侯府的事儿。 李苒听着陈老夫人的话,心平气和,嗯,这话说的很对。 这座河间郡王府,有新有旧,假山上岁月斑驳,兰草长在青苔中,透着幽幽古意,和长安侯府清一色儿崭崭新的模样很不一样,看来这是家有年头的世家。 当然,也可能府旧人新,毕竟,这是个崭崭新的王朝,理应有一批崭崭新的新贵。 李苒一路走一路看的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座四周摆满菊花的大暖阁前。 暖阁四周的门窗都卸了下来,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欣赏到姿态各异、美丽非常的菊花。 暖阁里放了一圈窄榻,已经坐着十来位老夫人、夫人。 侍立的暖阁台阶下的管事婆子迎上陈老夫人,恭恭敬敬的上前虚扶着陈老夫人,送进暖阁。 暖阁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热闹亲热的见礼,招呼着陈老夫人和张夫人,眼角余光却带着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瞄在李苒身上。 李苒站在暖阁门口,仔细打量着暖阁。 最先迎上前和陈老夫人寒暄的河间郡王妃杜氏看着李苒,和张夫人笑道:“这就是小苒姑娘吧,上次离得远,没看清,生的真是单薄。” “照我说,就不该让她出门。”正和另一位老夫人寒暄的陈老夫人扭头接了句,再看着诸老夫人、夫人道:“这是个不该有的人,可既然有了,也没办法再塞回去,就该找个地方,好吃好喝养到死,哪能让她出来? 可安哥儿他爹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就皇上的意思吧,没办法,只能走到哪儿看到哪儿。 你到那儿坐着,别给人家添乱。” 最后两句,陈老夫人点着李苒,又点了点暖阁门口的拐角,虎着脸吩咐道。 河间郡王妃杜氏带着一脸笑,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示意垂手侍立在暖阁门口的婆子,“在那边靠窗添张矮几,搬个舒服点些的椅子来,小苒姑娘喜欢吃什么?” 杜王妃最后一句,看着张夫人,却又瞄着李苒,说不清是在问谁。 “她虽说瘦,胃口却好,有什么拿些就行,不用格外费心。”张夫人一眼没看李苒,笑应道。 杜王妃又吩咐了几句,让着张夫人,往榻上落座。 婆子手脚极其利落,杜王妃和张夫人你谦我让两个来回,还没坐稳,小茶几椅子已经摆好。 李苒不用婆子来请,走过去坐下,仔细看了看小茶几上摆的几样点心,掂了一块,一边咬着,一边欣赏着窗外如画般的景致。 这家应该是有点儿年头的旧世家,点心很好吃,景色漂亮的耐看而低调,不象长安侯府,连花草都透着股崭崭新的的富贵味儿。 和上次在皇宫中一样,满屋的老夫人、夫人们,从脸上看,仿佛都没留意到暖阁里还有李苒这个人,可各人眼角的余光,却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笼在李苒身上。 李苒慢慢吃着点心,喝着茶,看着景,听着落入耳中的话,心情相当的好。 让她出门,是皇上的意思啊,真是好极了。 这句话,是她这趟出门最大的收获。 …………………… 河间郡王府三公子霍文灿大步流星进了景华殿,一边和太子见礼,一边看着长安侯府三爷李清宁笑道:“三郎,你那个妹妹,今天又是那天进宫那一身,你们府上……” 后面的话,霍文灿没说下去,笑起来。 “这是你太婆的意思吧?”太子转头看向李清宁。 “真不是,是阿爹,也是好意,让给她挑一身贵重些的,您也知道,我们府上不养绣娘,一年做两回衣服,都是现请人回来做,这会儿不是做衣服的时候。” 李清宁满身满脸的苦恼。 “你不是说她穿什么都好看?既然穿什么都好看,那不是穿什么都无所谓?”李清宁斜着霍文灿。 “你这话说的,嘿。”霍文灿一声干笑,不说话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 李苒吃好了点心,喝好了茶,看好了景,听足了闲话,在陈老夫人起身告辞时,款款站起来。 满屋的老夫人、夫人装着没看见她,她也当她们都看不见她,跟在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身后,出了暖阁,在二门里会合了二奶奶曹氏和三娘子李清柔,上车回府。 李苒回到翠微居,卸下那身铠甲,洗了个澡出来,正绞着头发,秋月从外面进来,吭吭哧哧禀报:老夫人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姑娘在河间郡王府点心吃多了,晚饭不能再吃,以免撑着。 李苒眼皮都没抬的嗯了一声。 她是吃了不少点心,也吃饱了,可老夫人传的这话,肯定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老夫人对于她在河间郡王府的表现,很生气。 她哪一条没做好? 真是因为点心吃的太多了? 肯定不是,应该是因为她没把她放眼里,她不怕她。 李苒叹了口气。 她上初一的时候,有一回数学竞赛,她自己报名,自己去考,拿了个省一等奖。 校长带她到省城去领奖,回来之后,大会小会、公开私下,只要有机会必定批评她:没有礼貌,傲慢自大,自私自利,懒馋骄散…… 她惶恐不安的反省了一年多,后来偶然知道,校长的愤怒是因为:她竟然不认为她得到的这个奖、她的一切,都是校长的恩典,以及,她竟然不觉得她的未来如何,也将取决于校长。她竟然认为:她现在的一切,未来的一切,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知道了之后,她对校长,多添了一份浓浓的鄙夷,她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以至于,初中毕业,她考进省里最好的高中,到省城上学时,跟着她的,是满满一本子的负面描述。 老夫人和校长这份异曲同工之妙,让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生出股亲切之感,人还是一样的人哪。 李苒嘴角往下,扯出丝丝冷笑。 她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活过死过,不怕活也不怕死,她不是不怕她们,她是压根没把她们放眼里。 …………………… 之后将近一个月,没有谁再让李苒去哪儿。 李苒的日子十分规律:每天吃了早饭,就到书楼,一本本的翻看,中午饭就在书楼外面的小亭子里吃。 吃了两天,李苒要求吃热腾腾的饭菜。 秋月带着两个婆子,提了个小小的红铜火锅过来。 从那以后,李苒就隔三岔五的对她的饭菜提一些小小的要求,比如:她不喜欢吃鱼,uu看书 .uuansh.co 比如菜有点儿淡了,比如汤太油了,比如她不喜欢吃羊肉…… 进了十月,一天比一天冷,可李苒的厚衣服,一件也没送过来。 秋月挖空心思,找到个借口,凑到府里总管事任嬷嬷面前,东拉西扯了半天,倒是任嬷嬷干脆,不等秋月问出来,就直截了当的告诉秋月: 老夫人说了,今年夏天赶着收成时下了几场雨,一多半粮食没收上来,收成不好,这一年就得节俭些,今年的秋衣冬装晚两个月再说,先穿去年的衣服吧。 秋月回来,想了无数说辞,提着颗心等着李苒问起这秋衣冬装,她要怎么怎么的挡回去,让她无话可说。 可李苒仿佛压根没意识到还有秋衣冬装这件事,半个字没提过。 在有一天早上,李苒让她抱着榻上那床薄锦被去了书楼,在书楼窗台上,裹着锦被,跟着太阳换着窗台看了一天书之后,秋月觉得这位姑娘应该是不会问起秋衣冬装了。 意识到这个不会问起之后,秋月那颗心没往下落,反倒又提的高了些。 这位姑娘不简单这事,她是认定了的,既然不简单,那秋衣冬装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好好儿、啥事儿也没有的过去。 她总觉得,得生出点儿什么事儿,说不定还是件大事。 唉,她侍候了她有两个月了,可对这位姑娘的脾气性格,除了知道她能一天一天的不说话,一连几天不说话之外,别的,一无所知! 唉,听说当皇帝的,一个个先得圣心难测,看样子是真的,眼前这位皇帝的外孙女,就是个测不到的。 第一十章 说走就走 离书楼不远不近的一座假山后头,二奶奶曹氏和奶娘袁嬷嬷紧挨假山站着,看着裹着薄锦被,晒在阳光里看书的李苒。 “这事儿可真是。”袁嬷嬷撇着嘴,“要是再下一场雨,只怕得裹着被子出门了,这叫什么事儿,要是让人看见……”后面的话,袁嬷嬷没说出来,只啧啧了几声。 “看见怎么了?老夫人和夫人可不怕人家看见。”二奶奶曹氏嘿了一声,“阿娘说过一回,说咱们老夫人和夫人,不上台面也不上台面的坦坦荡荡,不藏不掖,结亲前看着什么样儿,嫁过去就是什么样儿。” “那倒是。可这不让人家穿暖,也太……”袁嬷嬷摇头啧啧,这太丢人了,“还不如干脆发句话,别让出门得了。” “能发话就好了,皇上发过话,说是别拘着她。”二奶奶曹氏下意识的压低声音。 “就算有这个话,这不给人家衣服……”袁嬷嬷撇着嘴,她还是觉得太丢人。 “不就是因为太不上台面,”二奶奶曹氏明白袁嬷嬷没说出来的意思,嘿笑连连,“河间郡王府才不肯跟咱们府上结亲。” “老夫人还存着这份心哪?”袁嬷嬷高挑着两根眉毛,一脸八卦。 “三公子和琳姐儿这亲事,一天没定下来,老夫人和夫人这份心哪,就死不了。”二奶奶曹氏声音压低,“前儿夫人拿了三姐儿几幅画,让我拿给堂姐,让堂姐再转给三公子,说什么请三公子指点指点。” “三公子不是早就说了,要娶个才貌俱全的?还是当着夫人的面说的。”袁嬷嬷眉毛抬的更高了。 “老夫人和夫人都觉得三姐儿这貌上可一点儿不差,不但不差,还有条好生养的长处呢。”二奶奶曹氏话没说完,就笑起来。 袁嬷嬷唉了一声,也笑起来。 …………………… 天冷的很快,秋月等翠微居的丫头们撑不住了,扔下李苒一个人一身单衣,穿上了薄棉袄。 这天一早上,天就阴沉沉的,李苒裹着薄被坐了片刻,站起来,挑了十来本书,连同锦被交给秋月抱着,出书楼往回走。 秋月暗暗松了口气,姑娘总算冷的受不住了。 李苒沿着中间那条宽宽的青石路,到转向翠微居的路口时,没拐弯,还是往前。 “姑娘,该转弯了。”秋月急忙提醒, “嗯,走走。”李苒脚步依旧,只随口应了一声。 “哎……”秋月只哎了半声,后面就没音了。 算了,走走就走走吧,翠微居跟书楼差不多冷,与其回去冻着,还不如走走暖和暖和。 她找过任嬷嬷。 任嬷嬷说:老夫人说了,虽然现在富贵了,可也不能奢侈无度抛费东西,这个天儿可不算冷,用不着炭盆,当年她和夫人过日子,哪知道什么叫炭盆? 要是她家姑娘觉得冷,让她家姑娘去找老夫人说话。三娘子屋里的炭盆,也是三娘子找老夫人说了,才现添的呢。 这话她没跟姑娘说,她觉得她说不出口。 反正,姑娘也从来没提过炭盆的事儿。 秋月抱着薄被和十来本书,跟在李苒后面,烦恼的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一抬头,见李苒离二门只有几步远了,在她反应过来,哎出声前,李苒抬脚迈出了二门。 守二门的两个婆子一个抱着只手炉,一个握着杯茶,瞪眼看着李苒出了二门。 她们看门,看的是下人们不许随意进出,可从来没领过不许主子们随意进出的吩咐。 这位姑娘,毫无疑问,是位主子。 秋月一声哎字,正要冲出去,两个婆子反应过来了,眼疾手快的拦在秋月面前。 一急之下,两个婆子倒生出了智计,“你追上有什么用?难道能强拉回来?还不赶紧去禀告上头!” 秋月一想可不是,掉头就往荣萱院冲过去。 两个婆子看着秋月跑的书都掉地上了,对视了一眼,抱手炉的婆子将手炉塞到另一个婆子手里,“得跟任嬷嬷说一声,你看着门儿,唉哟!这事儿!” 李苒出了二门,脚步就更快了。 她头一回进府时,就转圈仔细看过这个二门,这会儿目标明确,直奔离她最近的一个侧门。 侧门外,两个门房正面对面站着闲磕牙,李苒从两人中间穿过,下了台阶,走到巷子中间了,两个门房才反应过来。 “哎!”一个门房抬脚就要追出去,却被另一个一把揪住,“不能,那个,你看……是那位不是?” “唉哟可不是!”要追出去的门房猛一跺脚,那位可揪不得。 “你看着,我去禀报,得赶紧!” 出了府门,李苒脚步更快了,到巷子口,一头扎进热闹的人群中,才缓缓吐出口气。 …………………… 秋月一阵狂跑,冲进荣萱院时,十几本书早就掉光了,只有那床薄锦被紧紧抱在怀里。 “不得了!老夫人,夫人,姑娘……姑娘,跑了,跑了!”秋月跑的嗓子干的火辣辣的痛。 “跑了?好好说话!什么叫跑了?”陈老夫人一下子直起了上身。 “是,就是,出了二门了,今天冷,姑娘说走走,走到二门,就走了!”秋月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这事儿可不能怪她! “把那被子给她拿走!抱着床被子到处跑,成什么样子!”陈老夫人先训了秋月一句。 “你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张夫人吩咐跟在身边的大丫头小福。 小福刚出垂花门就折回来了,后头跟着二门管事雷嬷嬷。 雷嬷嬷进屋,垂手禀报:姑娘从侧门出去,走的很快,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了。 张夫人挥手打发了雷嬷嬷,看向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往后靠到靠枕上,“她自己要跑,这有什么办法?皇上说了,不要拘着她。” 张夫人嗯了一声,端起杯子,低头喝茶。 秋月一脸茫然,看看陈老夫人,再看看张夫人,好一会儿,若有所悟。 这是巴不得姑娘跑了? 也是,跑没了多省心呢。 真跑没了,她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胆难为无比了。在老夫人院里当她的二等丫头多省心呢。 现在在翠微居做这领头大丫头,活多了不知道多少,天天担忧操心,可月钱却一文没涨! …………………… 李苒全身贯注在身后和身边,走过十来间铺子,见毫无异样,才真正松了口气,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起周围。 她打量四周之前,周围的人早就都在看她了。 她一身衣着,都是绫罗中的上上品,上衣裙子都压着金线的边儿,头上更是金光闪闪,富贵的让人得眯着眼看。 可一身衣服却又单薄的一看就是夏装,冻的鼻头发红脸发青。 而且她还十分漂亮,走在街上,实在是惹眼极了。 李苒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冷的透骨,左右看了看,冲着旁边铺子里直着两只眼,看她看呆了的伙计过去,站到他面前,在伙计一张脸涨红的同时,笑问道:“请问,最好的成衣铺子是哪家?怎么过去?” “啊?成衣铺子?”伙计有点儿懞。 “我要买衣服,买最好的衣服,到哪里?”李苒怕他没听懂,换了个说法。 “那里那里,玲珑坊,前面,往东,再往北……” “多谢。”李苒越过伙计,大步往前。 玲珑坊,这名字挺好听。 前面,往东,哪是东? 没关系,到前面再问。 玲珑坊不算远,李苒走走问问,很快就到了玲珑坊门口,先仔细打量。 门脸不算大,门口正有一辆看起来跟她坐过的车差不多奢华的车子刚刚停下,门里几个看着就让人舒心的婆子迎出来,象是一对母女下了车,进了玲珑坊。 马车往前,经过李苒,进了十来米外的一个院子。 看样子是个高档地方。 李苒径直往玲珑坊进去。 “姑娘。”门口几个婆子愕然看着冻的鼻尖下垂着串清鼻涕的李苒。 “我姓李,长安侯府李家姑娘,来买衣服。”李苒对着几个婆子,几句话说的清晰而慢。 几个婆子更加愕然,不过作为商业精英,再愕然也没影响她们围上来招呼李苒,uu看书 .ukanshu “李姑娘这边请,姑娘想看什么样的……姑娘要不要先喝碗姜汤?” “好,多谢你。”李苒微笑。 两个婆子引着李苒往里,另外几个婆子中的一个,急急去禀告当班管事。 作为京城最高档的成衣坊,八卦消息自然灵通无比。 对于长安侯府新归家了一位梁朝公主生的姑娘,这么件京城达官贵族之家人尽皆知的大事儿,玲珑坊不但知道,还知道的不少。 这也是这一阵子,玲珑坊的婆子们最喜欢议论的话题之一。 长安侯府三位小娘子,加上那位侯夫人,都是玲珑坊的常客,这位从没见过的李家姑娘,只能是那位公主生的姑娘了。 可真是好看! 当班管事俞嬷嬷得了禀报,赶紧一路小跑进了水月阁。 李苒刚刚坐下,姜汤还没送来,俞管事已经到了,恭敬无比的见了礼,欠身笑道:“小妇人姓俞,是玲珑坊早班管事。小妇人先给姑娘赔个礼,这两位到小号不到一年,见识短浅,竟把姑娘请到了这儿,这儿狭隘了些,只怕铺陈不开,能不能请姑娘移步到凌月阁?” “好。”李苒站起来。 俞管事忙上前一步,将手里托着的一件白狐斗蓬往上托给李苒,“外头寒气重,这件斗蓬是昨儿个刚做出来的花色式样,还没放出去,请姑娘赏光,这也是小号刚才不周的一点歉意。” “多谢。”李苒接过斗蓬,抖开看了看,披在身上。 俞管事急忙上前,给李苒系上斗蓬带子,侧身往前,引着李苒进了凌月阁。 第一十一章 玲珑坊 凌月阁比刚才的水月阁大了一倍不止,暖香馥郁。 李苒解下斗蓬,捧在手里仔细看。 这件斗蓬里子用的是白狐皮,狐皮质量极佳,毛尖根根亮闪。 外面厚密非常的老银色缎面上,用深深浅浅的妃红、桃红、海棠红、樱桃红等红色绣着大大小小的牡丹,艳丽异常,却又极其雅致。 李苒看的赞叹,只看这件衣服,这配色这构图,玲珑坊这个京城第一成衣坊,只怕也是天下数得着的成衣坊。 “姑娘喜欢这样的?让她们再拿些过来看看?”看着李苒脸上明显十分满意的神情,俞管事暗暗松了口气,欠身陪笑道。 李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放下衣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金页子,递到俞管事面前,“这件衣服,这样的金页子,需要多少?” “姑娘稍等。”俞管事忙接过金页子。 旁边的婆子不用俞管事吩咐,赶紧出去拿了戥子过来。 俞管事当着李苒的面,称了那片金页子,笑道:“这一片是五钱,这件斗蓬虽说没压金,可皮子和绣工都是上上,一件两百到三百银,这样的金页子,要四十到六十张。” 李苒折算了下,暗暗松了口气,她那满满一小箱子金页子,二三十斤肯定有的。 “这样的,再拿几件我看看,再拿些别的衣服,秋冬的厚衣服。”李苒微笑道,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你们这里最贵的衣服,是什么样的?要多少银?” “把那件太平貂鹤氅拿来,请姑娘过过目。”俞管事先吩咐了一句,才接着笑道:“姑娘也知道,太平貂十分难得,小号这两三年收的太平貂,挑挑拣拣,只凑了一件鹤氅的料子,因为那一家不喜奢华,就用了和姑娘这件斗蓬一样的素缎做面,绣了几丛兰草而已,小号也就收个本儿,七千银。” 李苒默默算了下,七千两银,七十斤黄金,她那个小箱子,两箱不够,得三箱。 这可真是不喜奢华! 几个婆子连着串儿,送了一堆衣服过来。 再两个婆子,一个捧着,一个护着,送了件裹在深灰绸套里的衣服进来,铺在半人高的宽大台面上。 “就是这件了。”俞管事欠身笑道。 李苒站起来,走近仔细看。 这太平貂皮竟然是翠碧色的,翠的流光溢彩,光影变幻,漂亮极了。 真是开眼。 李苒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一指头没碰。 她不敢碰,太贵重了,碰一碰都该收钱的那种贵重。 “真是好东西,多谢。”李苒看好了,退后几步,微笑谢道。 “姑娘客气了,这东西经了姑娘的眼,是这东西的福份。”俞管事客气中始终透着股子毕恭毕敬。 李苒多看了她几眼。 看来她是公主闺女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的么。 看起来,这位俞管事,甚至这家玲珑坊,很敬重这份血脉。 唉,这敬重,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不是对她,是对她们。 “烦你替我挑些秋冬衣服吧,不用多,够穿就行了。” 李苒看了看一会儿功夫就挂的满满当当的两大架子衣架,以及旁边案子上摆了两三排的鞋子靴子,和俞管事笑道。 她还没搞清楚这些衣服都是哪跟哪儿,哪件搭哪件,自然很难挑的合适。 专业的事,交给专家去做最好。 她自己只要再挑一件斗蓬就好了。 这种长及脚踝的毛皮斗蓬,穿起来太舒服了,再说,她买得起。 “是,这是姑娘给小妇人的脸面。”俞管事笑应了,先让着李苒坐下。 站在一排鞋靴旁边的两个婆子急忙上前, 两个婆子和俞管事一起,脱了李苒的鞋子,拿着把小巧的尺子,托着李苒的脚,仔仔细细量了足有一刻钟。 “姑娘的脚细巧得很,这一双鞋子,还有这双靴子,姑娘试试能不能穿,要是能穿,请姑娘先凑和三四天,鞋子靴子要现做鞋样儿,做好了还要撑上一天一夜,快不得,等做好了,小妇人给姑娘送到府上。” 俞管事一边说,一边接过双小巧的羊皮靴子,套到李苒脚上。 李苒站起来走了几步,这靴子可比她穿来的鞋子舒服太多了。 “很好。”李苒表示满意。 俞管事示意婆子包起李苒穿来的那双鞋子,将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挑出来,一边给李苒看,一边说着这一件搭哪一件娇艳,搭哪一件素雅,哪一件出门穿合适,哪一件在家穿舒服,每一件都顺口而不经意的报了价,一口气挑了二三十件。 李苒一边听,一边算着价。 相比于狐狸皮斗蓬,这些夹袄,长衣,夹裤,薄裙厚裙等等,就十分便宜了。 在俞管事的建议下,李苒又挑了件丁香色素缎面白狐斗蓬,示意俞管事算了总价,从两只衣袖,以及腰带、裙子里,一张张往外摸金页子。 俞管事和几个婆子,两眼呆滞的看着淡定自若、变戏法般往外摸金页子的李苒。 “称一称吧,应该差不多了。” 李苒一边摸一边数,数着差不多了,指着台面上一堆金页子,和俞管事道。 俞管事急忙抓过戥子,低着头称那堆金页子。 “能不能麻烦你们,把这些衣服送到长安侯府翠微居,交给秋月就行,我还想再逛逛。”看着俞管事称好金页子,李苒笑问道。 “姑娘放心。”俞管事忙欠身答应,扫了眼李苒,指着件薄袄笑道:“姑娘要换件衣服吗?” “不用,我穿这件斗蓬就行,多谢你。”李苒站起来,拿起俞管事送给她的那件斗蓬。 “拿只手炉给姑娘用?”俞管事一边紧前一步带路,一边侧身笑道。 李苒犹豫了下。 俞管事立刻笑道:“小号刚好做了一批小巧的红铜手炉,就是备着各府上姑娘奶奶们忘了带,临时用一用。” 俞管事一边说,一边冲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提着裙子,从院子里穿过去,准备手炉去了。 李苒走到玲珑坊门口时,手炉正好送过来,俞管事接过,递给李苒。 李苒捧着手炉,心情愉快的和俞管事告别。 谁跟她说过来着,买奢侈品最大的享受,先是服务,其次才是商品。 真理啊。 李苒穿着舒适暖和的新靴子,轻柔温暖的新斗蓬,捧着热的正正好的手炉,站在玲珑坊门口,愉快的深吸了口气,刚刚在心里感叹了声有钱真好,抬眼看到了拢着手、站在台阶下的周娥。 李苒低头看着周娥,周娥仰头看着李苒。 对视了片刻,李苒下了台阶,越过周娥,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周娥转过身,跟在了李苒身后。 沿着长长的、热闹的西角楼大街走了几十米远,李苒见周娥一声不响只跟着她,心里微松。 看来她的判断是对的,长安侯和他的皇上要拿她钓鱼,那就应该希望她到处走动走动。 她不会钓鱼,不过也听说过,钓大鱼都是要用活铒的。 李苒心里说不上来是愉快还是难过什么什么的,她早就学会了从不分析整理自己的情绪。 再说,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呢:她饿了。 刚才俞管事说这附近有家叫清风楼的,是京城数得着的好酒楼,有一样水晶脍,公认的京城第一,她想去尝尝。 李苒瞄着个不停的瞄着她的伙计,走过去问了路,慢慢闲逛着,往清风楼过去。 …………………… 西角楼大街,玲珑坊对面,那座防火瞭望塔楼里,谢泽白衣胜雪,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从玲珑坊出来的李苒,看着她和周娥对视,看着她越过周娥,走的悠闲自若。 谢泽移开目光,细细打量着李苒周围的行人。 她的衣服好看,人更好看,走在街上,如同一幅名家仕女图缓缓铺开。 街上的行人都在看她,她过于显眼了。 “将军,问的是往清风楼怎么走。”小厮进来,垂手禀报。 谢泽眼睛微眯又舒开。 从玲珑坊出来,又要去清风楼,她摆出这样一幅好奢华会享受的姿态,给谁看? 长安侯?皇上? 皇上不会在意她是奢华还是简朴,是聪慧还是愚笨。 长安侯那样的人,更不会在意。 …………………… 李苒后面跟着周娥,进了清风楼,悠闲自在的吃了顿丰盛的午饭。 饭后出来,信步往前逛了一会儿,穿过条安静的青石板巷子,沿着另一条街逛了一会儿,又回到西角楼大街,往长安侯府回去。 李苒一边走,一边买看中的吃食:一包五香羊肉,几只麻酱烧饼,一包酥鱼,一只香卤童子鸡,一包酥烂羊蹄,半袋红红的果子,抱了满怀,再也拿不下了,才只看不再买。 路过玲珑坊,李苒站在台阶下,uu看书 .kansu.m和急步迎下来的婆子笑道:“这手炉我过几天再还过来,行不行?” “姑娘太客气了,这手炉就算备着给诸位姑娘奶奶临时用用,也没有轮换着用的理儿,这手炉是粗陋了些,姑娘回头赏人用吧。”婆子忙陪笑道。 “那多谢,嗯,能不能帮我换上新炭?”李苒接着笑道。 “姑娘稍候。”婆子立刻接过手炉,小跑进去,片刻小跑出来,手炉里已经换上了刚烧好的新炭。 李苒抱着满怀吃食,拎着手炉,往长安侯府回去。 …………………………………………… 最前有一篇作品相关,是一些关于文中出现的规矩风俗吃食以及其它,以及参考来源的说明,类似下面金页子的介绍,可以看看哈。 10月9日补充: 关于金页子,也是金叶子,只是小闲觉得,从形状上来说,金页子更合适一些。 金页子是过去为了方便携带而出现的,象书页一样,可以夹在书里,大多很薄,页面有大有小,用的时候,可以很方便的剪下来,而不必用专门的夹剪。 这个宋代很多笔记里都提过,叫叶子金,页子金,金箔,箔金,金纸,或是其它名称。 《梦梁录》里,记的有一家叫汪家金纸铺,在临安李博士桥边上,专做这个。 极薄的金页子,也就是金箔啦,这个现在还有。 这个有出土的实物,好象残片全片都有,哪个地方博物馆啊,温州啊,好象是,记不清了,展出的有实物,有温州的朋友,顺路的话,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啊。 第一十二章 看客 长安侯府。 自从玲珑坊那一堆衣服送进来,指明交给翠微居的秋月姑娘之后,满府的气氛,就一路往下压低,一直低到连大门口的几个门房,都压着声音,踮起脚尖走路。 李苒抱着大包小包走进长安侯府侧门时,两个门房直愣愣看着她。 呆的太过也有好处,用不着纠结要不要见礼,以及怎么称呼这位了。 周娥跟在李苒身后,经过二门时,顿住,和守二门的婆子道:“去个人,跟老夫人禀报一声,姑娘回来了。” “是是是是。”婆子一迭连声的答应。 唉哟喂,要出大事了! 李苒回到翠微居,翠微居里,从里到外,一个人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李苒放下抱了满怀的吃食,铺好床,将手炉塞进被子里,出来往旁边占了一间耳屋的茶水间去。 茶水间炉子封着火,炉子上的铜壶里,水已经很热了,李苒将炉子捅开些,找了只小铜壶烧开一壶水,拎着进了上房。 她渴了,想喝杯茶。 周娥站在廊下,看着带着一脸愉快笑意,忙进忙出的李苒。 看着李苒沏上一壶茶,坐到榻上,解开那包酥烂羊蹄,拿了几本书,看着书喝着茶吃起了羊蹄。 周娥退出来,先往长安侯李明水的书房过去。 长安侯李明水还没回来,周娥掉头往荣萱院过去。 离荣萱院几十步,周娥看到在院门口跪成一排的翠微居的丫头们,顿住脚步,犹豫了片刻,转身回去了。 自从荣安城大捷后,侯爷和夫人这关系,有多微妙,就有多尴尬。 这事儿府里无人不知,他们这些偏将护卫,也是无人不知。 这会儿,又添了那位姑娘,这可就不只是尴尬了。 作为一名战将,她可犯不着沾惹这些家务府务,再说,她讨厌这些家长里短人心人情。 侯爷让她看着那位姑娘,保她个平安,别的,都与她无关。 嗯,看这位姑娘今天这手笔,一会儿她就得去找一趟朱爷,领些金页子,只怕得补不少进去。 周娥回到翠微居,李苒还在吃羊脚子。 “秋月她们,都在荣萱院门口跪着呢。”周娥站在上房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提醒了句。 “嗯?”李苒用一个尾声上扬的嗯字,表达了她的疑问。 她跟她说这么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她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 “她们罚跪,是因为你出府这事。”周娥也不是个话多的,点到为止。 “我明天还想出去。”李苒沉默片刻,扫了一遍屋里,淡然道:“明天还得再去买些衣服。” 周娥跟着看了一圈,玲珑坊送来的衣服没在这里,那些衣服现在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嗯,买来的衣服没了,是得再去买一趟。 衣服这事儿,秋月跟她真真假假抱怨过好几回。 唉,真是丟人,不过这事她管不着。 李苒走了将近一天,累坏了,没多大会儿,呵欠上来,收拾好她那堆吃食,拎了那一大壶热水过来,擦牙洗脸烫脚,寒瑟瑟换了衣服,一头扎进被手炉烘的热呼呼的松软被窝里,几乎是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整个长安侯府,大概就李苒一个人安安稳稳呼呼睡着了。 李家新贵乍起,宗啊族啊都是在这座李府盖起来之后才有的,连近带远的亲戚没几个,族务什么的,根本没有,至于长安侯府,家口简单下人不多,家务也极少。 不过长安侯夫人张氏是个有眼光有见识的,虽然没什么家务事儿,但规矩要先立好,也就和那些世家大族一样,定好时辰理事。 只不过那些世家大族光一个家务就得一两个时辰,长安侯府的族务家务加一起,一刻钟足够了。 以往,张夫人带着二奶奶曹氏处理好家务,就到荣萱院,和陈老夫人一起,看当天收到的邀请,商量今天去哪儿赴请,要是没什么要赴的邀请,就想想要不要去哪里上柱香,或是去哪儿逛逛看看。 这自己家出门上香闲逛的事儿,多半听女儿们的意见。 从前三个姑娘都没出嫁,陈老夫人和张夫人最喜欢听她们姐妹三个叽叽喳喳的你要去这儿、我要去那儿。 现在家里就三娘子李清柔一位姑娘了,那就是三娘子说了算。 至于二奶奶曹氏,一来她好静,不喜出门;二来,她出门闲逛,十回有七八回是和二爷李清平一起去的,一向是事不关已的听着小姑子们叽喳着要去哪儿,时不时凑趣出个主意提个建议。 这一派祥和,被李苒的突然到来打断了。 自从李苒进了长安侯府,张夫人还是照着时辰早起理事,可她那脸色却不对了,脾气也大的不得了,挨骂挨罚的管事,比从前翻了好几个跟头。 张夫人理好事,还是去荣萱院说话,不过,十回有八九回,张夫人一进荣萱院,就把二奶奶曹氏和三娘子李清柔打发走。 没打发走的那一两回,三娘子李清柔呆不了多大会儿,也要找借口溜走,她太婆和她阿娘阴沉沉的两张脸,看的她既提心吊胆,又堵得慌。 从那天去了河间郡王府回来,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连外出赴请都停了。 因为,来请赏花赏景的各家,都要强调一句两位小娘子。 为了不让那个孽种再出去丢人现眼,大家都不去得了。 三娘子李清柔郁闷非常,二奶奶曹氏给她出了主意,让她递话给各家交好的小娘子,让她们下帖子单请她。 李苒出府那天,三娘子李清柔也没在家,她和河间郡王府大娘子霍文琳,以及其它四五个交好的小娘子,早就约好了去金明池吃湖鲜玩耍,一大早就出门了。 三娘子李清柔回来的时候,翠微居的几个丫头已经在荣萱院门口跪成了一排。她太婆和她阿娘的脸色,比平时阴沉了不知道多少倍。 三娘子李清柔满肚皮的纳闷被她二嫂一眼比一眼用力的眼风挡回,赶紧告退出来,让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儿。 从玲珑坊送了一堆衣服进来起,李苒的行踪就不时的报到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这里。 也没什么,不过是她去了清风楼,从清风楼出来了,回府了,进翠微居了,睡着了。 听说她睡着了,陈老夫人气的脸都要青了,啪的一巴掌拍在榻几上,“简直无法无天!” “看看侯爷回来没有。”张夫人就淡定多了。 李苒突然跑出去这事,长安侯李明水知道的很早。 他正随侍在皇上身边,内侍进来禀报:他身边的长随头儿朱战请他转告他们侯爷,李姑娘出门了,这会儿在玲珑坊。 关于李苒的事儿,可以随时递话进来,这是皇上发过的话儿。 内侍这传话是当着皇上和李明水说的,李明水谢了内侍,看向皇上。 “去玲珑坊,买衣服?她有银子?挂到你帐上?”皇上一脸的这事有意思。 “当年……拿走的一小箱金页子,在小苒那里。”李明水含糊了乐平公主四个字,这四个字,他想一想就是一阵刺痛,说出来时,如同有刀从心口划过。 “还有不少?你家那位老夫人,这脾气真是一点儿没变。 如今不比从前,堂堂一个诰命夫人,不是当年在街头刨食的时候了,得讲点脸面,这大冷的天,不给棉衣服,炭盆有没有?也没有,这有点儿过了。 你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这样不行。” 皇上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李明水垂着头,应了声是。 没多大会儿,小内侍再次进来禀报: 玲珑坊送了件价值二百多两银子的白狐斗蓬给李姑娘,李姑娘又挑了件二百多两银子的银狐里斗蓬,还有其它三十几件衣服,以及两双鞋子三双靴子,总计三百七十银,用金页子会的帐。 皇上笑个不停,先示意垂手站在榻前的老内侍,“把这些折子给太子送去,就说朕这会儿要开导开导明水,这些都是急事,拖不得,让他赶紧批出去。 还有,把玲珑坊送了件斗蓬给李苒这事,说给太子听,就说朕让你跟他说一声。” 老内侍垂手应了,上前抱起折子,退了出去。 “臣没事。”看着老内侍出去,李明水垂着头道。 “三百七十两银,三十七两金,可不算少,她怎么带出府的? 你家老夫人,还跟当年一样,使力不使心,吃亏吃在暗地里,占便宜占在明面上。”皇上一边说一边啧啧有声。 “玲珑坊总号在荣安城。”李明水努力想把话题岔开。 “这个交给太子,让他去操心。朕瞧这小妮子不简单,你说她能一天不说一句话?这可不容易。” “她对着个聋婆子两三年,uu看书ww.uuknshu.o 习惯了。”李明水下意识的替李苒辩解了句。 “倒也是,乐平公主话也不多,温柔喜静,在你那里,就常常一天一天不说话,女儿随娘,你说她是逛好了回府,还是……”皇上拖着尾音,“就此跑了?” “周娥一直跟着呢。”李明水干巴巴道。 “回去跟你们老夫人说一声,象衣服炭盆这样的事,太难看,你看看,她这一趟跑出去,这衣服一买……”皇上的话戛然而止,“这大冷的天,她一身单薄夏装出的你们府门?从你们府上到玲珑坊可不近,西角楼大街那么热闹的地方,啧,唉,你瞧瞧,你们府上这脸面,全丢在大街上了。” 李明水垂着头一言不发。 小内侍再次进来禀报: 李姑娘去清风楼了,点了水晶脍,糟鲥鱼,荔枝腰子,炒蟹,入炉羊肉,几样应季素菜,还有一壶玉堂春。 皇上惊讶的抬起眉毛,片刻大笑起来。 “你们府上,不会连吃食也克扣了吧?”皇上看着李明水问道。 “吃食上倒没有。”李明水顿了顿,“她说不喜欢吃鱼,也不喜欢吃羊肉。” 皇上挑眉看着李明水,李明水看了眼皇上,垂下眼皮接着道:“阿娘说不能惯着挑食的坏毛病。”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你家老夫人可真是根直肠子。你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还有张氏,当年的事儿,再怎么怪,也怪不到这小妮子头上,一个小丫头而已,过几年嫁了,也就跟没有一样了,这几年,就抬抬手吧。” 李明水欠身应是。 第一十三章 刺儿硬且多 李苒一觉醒来时,秋月和一众丫头已经回来了。 李苒打量着秋月:全须全尾,只是有些灰头土脸,垂着眼皮,显的很不高兴。 李苒没理会秋月的不高兴。 她没办法让她高兴,就象她没办法让那位老夫人和夫人满意一样。 毫无办法的事,她一向是不理会的。 丫头们回来,衣服也回来了。 李苒挑了件丝棉袄,一条厚毛裙穿了。 洗了脸出来,丫头给李苒梳头时,外面有婆子通禀了进来,先垂手禀报:“回姑娘,姑娘这屋里的暖炕,烟道还得查看一遍,二奶奶一早上就吩咐下来了,要是没什么事儿,午时前后,就能好了。” “多谢。”李苒谢了,微微侧身,看着几个婆子抬了几个炭盆进来,又拎进来几盆烧的红旺的炭,放到暖笼里。 秋月将李苒昨天带回来的手炉里的残炭倒了,让婆子重新装了炭,送到李苒面前。 早饭送过来时,屋里已经暖和起来了。 李苒坐到餐桌前,看着明显不一样的早饭:羊肉包子,豆腐皮素包,碧粳粥,拌笋丁儿,酸白菜丝儿,韭菜炒鸡蛋。 “郭旺媳妇说,昨儿个姑娘歇得早,没来得及请姑娘示下,这早饭是照着夫人的早饭备的,姑娘中午晚上想吃什么,请姑娘示下。”秋月摆好早饭,退后两步,垂眼道。 “中午,把我买回来的那包酥鱼蒸热,童子鸡拆一拆,放些白菜什么的脍一碗,那几只麻酱烧饼放火上烤一烤,这些就够了。 晚上用那包五香羊肉做个羊肉锅子吧,要是有羊肚羊肺什么的,搭配些,羊杂要洗干净,让她再看着搭配些素菜。 还有,有新鲜的果子什么的,送些过来。” 李苒不客气的吩咐道。 秋月垂手应是,拿着李苒昨天买回来的那堆吃食,出门和送早饭的两个婆子传了话。 李苒这顿早饭吃的心情愉快。 事情果然和她预想的差不多,那位皇上,是很愿意她这个鲜活铒料出门走走的。 饭后,李苒抱着手炉,穿上那件丁香色素绸面银狐里斗蓬,吩咐秋月不用拿被子了,一路蹓跶到书楼,顺排拿了十来本书让秋月捧着,往翠微居回来。 现在的翠微居。暖洋洋相当舒适,当然要在翠微居看书了。 李苒回到翠微居,听小丫头禀报说看好烟道,已经烧上炕了,在屋里转了两圈。 炕在哪里呢? 李苒再转了一圈,福至心灵,伸手摸在榻上,果然,榻上已经有了丝丝暖意。 原来她认错了,这个能看到的四边框都是上好的木头的榻,其实是个舒服无比的大炕。 李苒刚刚愉快的坐到炕上,小丫头一路小跑进来禀报:二奶奶来了。 刚刚沏好杯茶、正端着送过来的秋月,连手里的茶都没来得及放下,掉头急迎出去。 李苒慢悠悠下了炕,拖上鞋迎到门口。 秋月从外面掀着帘子,满脸笑容的往里让二奶奶曹氏,“外头冷,二奶奶赶紧进屋。” 二奶奶曹氏跨过门槛,看着一身新衣,站在两三步外的李苒。 李苒带着丝微笑,侧身往里让,“二奶奶请炕上坐吧。” “也没打声招呼就过来了,姑娘别见怪。” 说不清为什么,二奶奶曹氏对上李苒的目光,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这一句客气话儿脱口说出来,立刻就觉得不合适。 再怎么着,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不该说这样的话。 二奶奶曹氏这句不怎么合适的客气话儿听在李苒耳朵里,领会到了那份疏远,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和想法,这是句多好的实在话儿啊。 “二奶奶请坐。”李苒坐回自己的位置,往对面让二奶奶曹氏。 “二奶奶喝杯茶暖一暖。” 秋月掀帘子让进二奶奶曹氏,就急奔过去沏茶了,这会儿捧着杯茶,春风满面的递到曹氏面前。 “这是老夫人赏的龙凤团茶,我分了一点儿,一直没舍得喝,二奶奶尝尝我沏的好不好。” 二奶奶曹氏瞄了眼对面几上空空,手里也空空的李苒,笑道:“先请你们姑娘尝尝。” 秋月一个怔神,这才想起来,咦,刚才给姑娘沏的茶呢?哪儿去了? “她很好。”迎上二奶奶曹氏的目光,李苒微笑道。 “咱们家立家晚,真正富贵起来,也就这十来年,老夫人、夫人又是极宽和的性子,府里的下人跟真正的世家大族,可是没法比了,一个个都粗直得很。” 二奶奶曹氏被李苒这一句她很好,说的一阵尴尬,急忙解释道。 说到最后一句,见李苒嘴角往上,挑出丝丝笑意,顿时醒悟过来,粗直这句,岂不是说秋月这样,是出自真心实意? 唉,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二奶奶曹氏一阵接一阵的懊恼,她怎么也这么不会说话了? “二奶奶有什么事儿吗?”李苒没理会紫涨着脸的秋月,只看着曹氏微笑道。 “瞧姑娘这话说的,哪有什么事儿?姑娘回来这一两个月了,我天天忙着,一直不得空儿,今天总算有了些空儿,就过来跟姑娘说说话儿,哪有什么事儿?就是说说闲话罢了。” 二奶奶曹氏一通客气话儿说完,一颗心稍稍松缓了些。 这样的闲话儿说起来就好了,扯着扯着就能扯到正题了。 “我今天没空,二奶奶既然没事,就请回吧,以后你我都空了,再说闲话。”李苒微笑不变。 “嗯?”曹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反应过来,腾的涨红了脸。 这样被人当面往外赶的时候,从她记事儿以来,这是头一回。 李苒已经拿起了她的书。 “也不是没事儿。”二奶奶曹氏深吸了口气,这句话简直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嗯,二奶奶请讲。”李苒将书放到炕几上。 “姑娘……”二奶奶曹氏刚开口就卡住了,她要说的话儿,旁敲侧击,话里有话,话赶话正好说到最合适,现在直接说出来,怎么说? 李苒端正坐着,看着二奶奶曹氏,作洗耳恭听状。 “这事儿,这个……”曹氏憋的脸都红了,猛一口气吐出来,“算了算了,姑娘这样的爽快人,我就实话直说,姑娘别介……姑娘这样的性子,自然是不介意的。 我这趟来,是领了老夫人和夫人的吩咐,跟姑娘说说……就是,姑娘从回来到现在,这幅样子,老夫人和夫人都生气得很,就是侯爷,也很不高兴。” 二奶奶曹氏一番话说出来,简直想拍自己几巴掌,她这话说的稀烂不说,这意思好象也不怎么对。 唉,秋月说的对,这位姑娘就是个怪物! “老夫人,夫人,还有你们侯爷,大约从听到有个我那会儿起,就不高兴了。她们要我做什么?要我怎么样?”李苒淡定问道。 二奶奶曹氏呆看着李苒,片刻,移开目光。 “姑娘既然回到府里,该有的规矩总要有,象昨天出门,再怎么,也得跟老夫人、夫人禀告一声,您说是不是?” “我要是禀告了,还能出得去吗?”李苒直视着曹氏问道。 曹氏噎住了。 “你们老夫人、夫人,还有你们侯爷,都不愿意我到这个府里,”李苒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应该是,你们老夫人、夫人,和你们侯爷,都希望这个世上没有我。 最好,我没生下来,没活下来。 我自己也是这么希望,希望自己没被生下来,没能活下来。 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是不是?” 二奶奶曹氏看着李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话,老夫人确实说过,侯爷也说过…… “到这个府里,也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一个人,立个女户什么的。”李苒沉默片刻,“你们府上也不愿意接我过来,不过是不得不接,大家都是不得已,对不对?” “姑娘这话……”二奶奶曹氏想挤出点笑,却没能挤出来。 这确实都是皇上的意旨,她们府上绝不敢违背的意旨。 “都是不得已,uu看书wwuukansh你们老夫人、夫人却把怨愤发泄到我身上,很不应该。” “姑娘这话……总是长辈。”二奶奶曹氏后悔了。刚才老夫人让她过来一趟时,她应该找借口推掉的。 “我没有长辈,一个都没有,父慈子才孝呢,他们没把自己当长辈,我自然也不必当他们是长辈。”李苒声音轻缓。 “唉。”二奶奶曹氏一声叹气之后,倒豁开了,“姑娘就算替自己着想,姑娘想想,你总要嫁人吧?这可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事儿,就算为了这个,姑娘也不能往死地得罪老夫人和夫人不是?” “第一,我嫁不嫁人,嫁给谁,只怕老夫人和夫人说了不算。 第二,你觉得我做到什么程度,能让老夫人和夫人满意?让她们在嫁人这件事上替我着想?” 曹氏瞪着李苒,接不出话。 她做到什么程度,老夫人和夫人都不会满意。 “要让老夫人和夫人满意,只有一个办法,我现在立刻就死了。 这死,最好别死在这府里,比如昨天出去的时候,找个地方一头碰死,就很不错。 死之前,最好再写点字儿,说老夫人和夫人,以及侯爷如何疼爱我远胜过她们所有的儿子女儿,如何对我恩重如山,侯爷是活着的圣人,老夫人和夫人是活着的圣女,还要写的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李苒看着二奶奶曹氏,满脸讥笑。 “可是,我不想死。” 曹氏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径直走了。 李苒拿起书,往后靠舒服了,翻看起来。 第一十四章 不情不愿的邀请 太子处理政务的景华殿里,长安侯府三爷李清宁正一脸苦恼的和太子等人说着他二嫂去劝李苒的经过。 “……就这样,一句话没劝进去,倒被她一通排喧,我二嫂恼的什么似的,要不是我说得跟太子爷仔细禀报,她一个字也不肯再提。” “她这些话也没说错,就是太直白了。”河间郡王府三公子霍文灿折扇点着李清宁,笑说了句,又看向太子,“倒是个聪明人。” 太子嗯了一声。 “什么没错?连长辈都不认还不错?”李清宁没好气道:“太婆气的,要不是阿娘劝着,这口气都上不来了,我们家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孝之人。” “你太婆有长辈的样子?”霍文灿不客气的怼了句,“父慈子孝,父慈是在前头的。” “你这话混账,照这么说,那还有个君义臣行呢。”李清宁更加不客气。 “王朝更替,多半是因为君不义。”太子接了句。 李清宁咽了口气,不说话了。 “你们府上这冬装还做不做了?听说今天之前,那位姑娘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太子看着李清宁问道。 李清宁红了脸,“炭盆的事,我也是今天才听说,冬装,没听说做不做,我们家不是年年都做冬装,太婆和阿娘都节俭得很。” 霍文灿一声嗤笑,李清宁狠瞪了他一眼。 太子斜了李清宁一眼,叹了口气,“昨儿个皇上交待过你阿爹了,不用我再多说。你刚才说这长辈不长辈的,你是那位姑娘的兄长,你这个兄长做的怎么样?你妹妹冻到现在你不知道?兄友这一条,你做的怎么样?” 李清宁顿时红涨了脸。 “你这个妹妹怎么长大的,你也知道些,她那几句不得已,不象是假话,不管是谁的错,不管从哪儿说起,她确实无辜,你太婆和你阿娘,是太过了,也有些……不上台面。” 下作两个字到了太子嘴边,又被他咽回去,换了句不上台面。 “是。”李清宁垂着头,一张脸涨的通红。 “皇上发话接她回来,确实有些别的打算,与私与公,你太婆,你阿娘,你们家,都不该这样苛待她,这话,你回去说给你太婆和你阿娘听。” “是。”李清宁头垂的更低了。 “他太婆那脾气,他爹都没办法,皇上肯定没少交待长安侯,还不是……”霍文灿替李清宁解围道。 “你妹妹年纪跟她差不多大,”太子看着霍文灿道:“让你妹妹提点提点李家那位三姑娘,她阿娘归她阿娘,她们姐妹们应该好好相处。 还有,让你妹妹请她几趟,带她认识些京城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要是能结交几个说得来的……” 太子的话顿住。 就听这位姑娘和她二嫂说的这些话,就知道是个极其明白,又极其冷漠苛刻的性子,别说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就是上了年纪的,只怕也极难找到能和她说得来的。 “唉,”太子忍不住叹气,“能结交到朋友最好,就算没有能说得来的,多往外走动走动也好。她是个可怜人。” “是。”霍文灿凝神听了,欠身答应。 霍文灿回到河间郡王府,直奔去见母亲杜王妃。 杜王妃听儿子说完,眉头拧起,看向大儿媳妇曹夫人。 曹夫人迎着杜王妃的目光,也皱起了眉,“上回是娘娘,这回,太子发了话。” “唉。”杜王妃叹了口气,看向霍文灿道:“我和你大嫂商量商量,你,唉,算了,不用我再交待你,你去吧。” 霍文灿应声退出。 “上回娘娘发话也就算了,不是光和咱们一家说的,今儿太子发这话……”曹夫人忧虑不安的看着杜王妃。 “先别多想,灿儿刚才不是说了,当时就他和李家哥儿在,自然就吩咐到他头上了。”杜王妃话是这么说,脸色却一点松缓的意思也没有。 “我也是这么想。”曹夫人话接的很快,“老三不是说,他跟太子说过,这媳妇儿要挑个他自己满意的?太是子点了头的。 再说,我跟李家二奶奶是一个祖父的堂姐妹,咱们跟李家,也算是有了亲了,再结上一门亲,可有点儿犯不着。阿娘想开些。” “是这话。”杜王妃脸色稍稍和缓了些,片刻,又叹了口气,“李家其实是门好亲,我不是瞧不上他们家,只是,他家三姐儿,跟灿哥儿实在说不到一起去。 灿哥儿又没有王家三哥儿那样的好脾气,真娶回来,灿哥儿那脾气,哪能处得好?委屈了李家三姐儿,就不是结亲,成结仇了。” “就是呢,李家老夫人和夫人,都是极疼孩子的。”曹夫人想着李家老夫人和夫人,忍不住叹气。 这两位怎么就那么执拗呢,他家三姐儿跟灿哥儿不合适,他家三哥儿跟琳姐儿更不合适,这两位,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先不说这个了,太子发了话,琳姐儿这请客,不能拖,明天就得把帖子送出去,咱们商量商量,请哪几家。”杜王妃摆了下手,仿佛要挥开那份烦恼担忧。 “太子那话,是想让那位姑娘结交到能走动说话的,王家六娘子得请。”曹夫人立刻进入状况。 “嗯,孙家和杨家也得请。”杜王妃点头道。 婆媳两个细细商量了大半个时辰,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这才打发人,去叫了杜王妃唯一的女儿、大娘子霍文琳过来,细细交待她。 …………………… 李苒有生以来头一回,接到了一张除了结婚请柬之外的请帖。 对着请帖落款的霍文琳这个名,李苒全无概念,对这件事的起因,也是毫无头绪。 她只知道,这位霍氏文琳,给她和三娘子李清柔各下了一张请帖,这是送请帖的那个婆子说的。 还有就是,送请帖的婆子是被荣萱院的小丫头带过来的,那婆子说了,先给老夫人和夫人请了安,才过来她这里的。 李苒捏着请帖,慢慢晃着。 去,还是不去呢? 不去容易,可是,为什么不去呢? 去的话,怎么去?这府里老夫人和夫人,会给她安排出门这件事吗?不安排的话,她要去,就得自己想办法。 嗯,还是明天早上看看再说吧。 李苒将请帖扔到炕几上,接着看书。 秋月站在熏炉旁,不错眼的斜瞄着李苒。 姑娘收了张请帖这样的大事,她得看清楚了,一会儿跟老夫人、夫人禀报的时候,姑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表情,都得能说的清清楚楚的才行呢。 一直到第二天吃早饭,没人来说过那张请帖,以及李苒去不去河间郡王府的事儿。 李苒不知道霍文琳这个请客,是吃了早饭就过去,还是吃了中午饭再过去。 那张请帖上只写了请她过府小聚,赏花品茶如何如何。 她决定吃好早饭就去,走过去。 她喜欢走路。 从这里到河间郡王府好象不算太近,早点出门,一路逛过去,到河间郡王府,差不多中午时分。 要是这小聚上午就开始了,那她就是晚到了,要是下午开始,她就是到的早了点儿,怎么都合适。 李苒不紧不慢吃好早饭,披上那件丁香色素缎面斗蓬,拿上手炉,掀帘出门。 “姑娘去哪儿?是去书楼吗?”秋月急忙跟上问道。 李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她再次擅自出门这件事,秋月不知道比知道好,不知者不罪么。 秋月抓了件斗蓬披上,急急忙忙跟上李苒。 从一早上起,就站在院子里专心看花草的周娥也跟了上去。 帖子的事她知道,照她的经验,这位姑娘到底去不去可说不准,她得照着她去打算,早点准备好等她出门。 秋月见李苒出了院门径直往前,直奔二门去了,呆了,转头看到周娥,顿时象有了救命稻草,“烦周姑姑看着姑娘,我去跟老夫人禀报!” 秋月话没说完,搂着裙子就跑。 走在前面的李苒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头也不回径直往前。 周娥没理会秋月,侧身让过她,跟上李苒。 李苒后头跟着周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府门,李苒站住,看着周娥问道:“河间郡王府往哪边走?” “那边。”周娥淡定的抬手指了指。 她果然是要去赴霍大娘子这份邀请,这是要走过去? 十有八九。 到现在,这位姑娘还没按常理办过事儿。 李苒捧着手炉,顺着周娥的指向,uu看书 .uukanh 一边左看右看,一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从长安侯府到河间郡王府,坐车半个时辰,李苒边走边逛,时不常停下来看一看,从长安侯府走到河间郡王府,已经将近两个时辰过去了。 河间郡王府大娘子霍文琳召集的这种小娘子聚会,都会有个主题,比如祭花神、鉴香,品茶什么的。 当然,这个主题多数时候只是个招牌而已。 今天这场小娘子聚会,主题是给李苒接风。 不过,霍文琳没把这个主题写在请帖上,只是让送请帖的婆子和诸人说了一句。 只除了李苒和长安侯府没说。 没和李苒明说,是曹夫人的意思,杜王妃很赞同。 两人想法一致:这一场邀请,李苒不来最好。 作为新朝之前就富贵数代,又是早早跟随皇上起事的家族,他们府上已经封了世袭王爵,贵极人臣。 河间郡王现如今统帅新朝过半大军,长子次子深受重用,老三又是太子自小的伴当。 他们这样的人家,现在已经不用再往前,只宜守成稳重。 象李苒这样身份敏感、脾气不好的大麻烦,她们河间郡王府半点不想沾惹。 不和李苒说这趟邀请是为她接风,是盼着她不想来,或者出不来,总之不能赴这趟邀请。 要是说了,这一场邀请是专门为她接风而设,作为主客,李苒就不好不来了。 至于长安侯府,太子发话让霍文琳请一趟李苒时,李家三爷李清宁就在旁边,这趟邀请的来龙去脉,李家知道的一清二楚,用不着再多说。 第一十五章 难为人啊 小娘子们的聚会多数赶早。 长安侯府李家三娘子李清柔的早饭,一向是和太婆陈老夫人一起吃的。 刚吃好早饭,她阿娘张夫人和二嫂曹氏就到了。 三个人围着她,细细的交待了再交待。 李清柔刚要出门,秋月一阵风冲进来禀报:那位姑娘又出府了。 陈老夫人气的紧紧抿着嘴。 李清柔眼睛瞪大了,她出府干什么去了?她不准备去河间郡王府了?还是,她出府是去河间郡王府?那么远,她怎么过去? 二奶奶曹氏紧紧拧着眉头,看看陈老夫人,再看看张夫人,不打算多话。 一来不是她能多话的事儿,二来,那位姑娘的事儿,她是再也不想沾手了。 张夫人倒是淡定,“阿娘别往心里去,侯爷不是说了么,随她。” “真是个丧门星,败家货,扫帚精,铁扫帚精!”陈老夫人气的骂了一串儿。 “你去吧,这样也好,要是她没到,问起来,你就说她一早上就出门了,谁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要是到了,你也是统不知道。这是实话。”张夫人柔声交待女儿。 李清柔点头应了,出门上车。到了河间郡王府时,李苒还慢悠悠的在街上边走边逛着。 霍文琳听李清柔说李苒一早上就出门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让进李清柔,急忙打发人去和母亲杜王妃禀报。 杜王妃让霍文琳只管招待她请的小娘子们,打发了两个稳妥婆子,到离她们府上最近的街口守着。 “也不知道……”杜王妃看着大儿媳妇曹夫人,含糊道。 “只怕是正往咱们这儿来呢。”曹夫人明白杜王妃的意思,苦笑中透着尴尬,她是替长安侯府尴尬。 这位李苒姑娘,上一趟出门,往长安侯府门脸上狠打了一巴掌,这一趟出门,只怕又是一巴掌。 “那府上也真是,要让她来,就车马仆妇安排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不想让她出来,就把门看好了。怎么又闹出这样的事儿。”杜王妃摇头叹气。 “当初她们府上到曹家提亲,二婶觉得那两位夫人过于市井,二妹妹嫁过去,万一有什么不好,曹家上上下下,可没有一个能象她们那样抹得下脸儿的。 是太婆发了话,说市井是过于市井了些,好在没什么心眼,有什么都在脸上。还真是。”曹夫人落低声音笑道。 “你太婆是明眼人。确实过于市井了些,这不光是没心眼的事儿,目光也过于短浅了,凡事又由着脾气。唉,算了,咱们不说人家的事儿。 阿灿的亲事,得早点定下来,还有琳姐儿。” 杜王妃想到还没定下亲事的一儿一女,眉头蹙起。 “琳姐儿还小,再说有老三顶在前头,总得有个大小先后,就是老三这亲事……”曹夫人唉了一声,“王家六姐儿多好,老三非得嫌人家长的不够好。” “这孩子,从小起就惯坏了,现在长到这么大,他阿爹又不在,真是。” 一想到小儿子的挑剔,以及她管不了他这件事,杜王妃头疼起来。 …………………… 李苒刚跨进河间郡王府侧门,霍文琳霍大娘子提着裙子,从里面一路急走迎出来。 重阳宫宴的时候,霍文琳仔细看过李苒,可李苒对着无数陌生面孔,根本不知道谁是谁,这是她头一回见到霍文琳。 李苒站住,仔细打量着急步迎上来的霍文琳。 霍文琳眉眼飞扬,面相和她哥哥极似,比自己略高一些,身形修长,穿着件翡翠色亮绸面白狐斗蓬,因为走的快,白底绣翡翠色折枝花卉的裙子从斗蓬里扬出来。 迎面而来,明丽清新,神彩奕奕。 是个相当漂亮且醒目的小姑娘。 霍文琳迎到李苒面前,目光先落在李苒傍了一层尘土的斗蓬下摆。 京城的街道很干净,可离干净到没有尘土,还差了上千年的文明。 李苒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娇嫩的丁香色斗蓬下摆,由下而上,由深而浅的落了一层灰尘,颇为显眼。 霍文琳打量李苒的同时,已经一边曲膝见礼,一边笑道:“刚才还在说,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到,三娘子也是刚到。” 李苒学着霍文琳,似是而非的曲了曲膝,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她极不擅长这样的应酬,没想好怎么回答霍文琳这几句客套话。 “大家都到了,难得到的这么齐整。 咱们今天在快睛阁,您也知道,我们家园子里,到冬天,就数快睛阁景色最好。” 霍文琳对着李苒,紧张之下,反倒格外的语笑叮咚。 “多谢你。”李苒这一声谢,郑重而真心实意。 不管霍文琳为什么请她,她请她这件事,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只好不坏,或者好大于坏的事,该认真谢一句。 “姐姐太客气了。”霍文琳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住了,“我是正月生的,我比姐……你大呢,咱们进去吧,都等着呢。” 说不上来为什么,对着李苒,霍文琳一句姐姐喊的极其顺溜,妹妹两个字,却在舌尖卡着说不出来。 李苒跟着霍文琳进了二门,周娥跟进二门,向左拐进旁边几间厢房。 那是河间郡王府女护卫当值的地方,她跟河间郡王府的女护卫们并肩作战多年,很熟。 “三娘子比……”霍文琳将李苒让进二门,刚一开口就卡住了。 她该怎么称呼这位姑娘? 她比她小,称姐姐不行,称妹妹她叫不出来,称姑娘太生份了,再说,也没有当面称呼姑娘的啊。 该称她四娘子,或是四姐儿。 可她们长安侯府从来没承认过这位是四娘子,她怎么好替人家排行? 这是阿娘特意交待过的。 李苒看着卡的张口结舌的霍文琳,片刻,错开目光,带着丝笑意,打量起周围的景色。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尴尬起来,可她却很能理解她的处境。 自己这样的身份,已经过于尴尬了,偏偏还要添上一份长安侯府的敌意。 这位霍家小娘子不容易,换了自己,大概早就退缩逃开了。 “不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霍文琳卡了半晌,缓了口气,干脆换个话题。 “我不挑食。”李苒犹豫了下,答道。 霍文琳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答,她在这里吃过的东西很少,也不知道这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吃食,她没法答。 霍文琳再次尴尬起来。 “我怎么称呼你?”李苒看着霍文琳的尴尬,想找点话题缓和一下,可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寒暄。 “嗯?噢,她们,有叫我大娘子的,有叫我琳姐儿的,您……” 霍文琳被李苒这一句问的,简直不知道怎么答才好,头一回有人问她怎么称呼她。 “那我称你大娘子吧,多谢大娘子。”李苒微笑,“大娘子叫我的名就行,或者象她们那样,称我姑娘。” “我比你大,就叫你阿苒吧。” 霍文琳暗暗松了口气,称姑娘实在是过于生份,阿苒就比较合适了。 “你有妹妹吗?几个妹妹?”李苒接着找话。 “没有,我是家里最小的。”霍文琳惊讶的看着李苒。 她竟然连她们河间郡王府有哪些人都不知道。 李苒喔了一声,就有点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她的问题很多,但好象都不适合问出来。 “就在前面,咱们到了!”霍文琳这一句简直就是欢呼。 总算到了! 暖阁里朝向她们这一面,窗户全开,每一扇窗户里,都挤着几个满头珠翠的小姑娘。 李苒的目光掠过窗户,看向四周。 她不在意这些目光。 她是在这样好奇怜悯鄙夷,以及这样那样的嫉恨的目光下长大的。 李苒跟在霍文琳身后,缓步上了台阶。 跨过门槛,看到迎面一排十几个小娘子,站成个错落的半圆,只只眼睛都看着她。 大约是因为不用一个人面对李苒了,霍文琳神情和声调都轻松而活泼起来,uu看书w.uukanshu “我来介绍,其实大家都是见过的。这是李家妹妹,单名一个苒字,三姐儿,她比你小是不是?” 霍文琳看向李家三娘子李清柔,盼着她能说一句:这是她妹妹。 要是那样,她就可以顺着李清柔一句妹妹,给李苒一个四娘子的称呼,解了她和大家对李苒称呼的难题。 “我不知道,我们家没人说过。” 李清柔并不是领会到了霍文琳的意思,一口堵回去,她只是实诚实的答话。 她和李苒谁大谁小,太婆,阿爹和阿娘可从来没跟她说过。 而且,她很不喜欢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姐妹,她有两个姐姐,足够了,她很喜欢做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个,她一点儿都不愿意有个妹妹。 李苒嘴角抿着丝笑意,看着三娘子李清柔。 她跟她阿娘、她太婆一样,都是这么直接了当。 “是么,哪,那个,对了,这是王家姐姐,六娘子王舲……”霍文琳尴尬的哼啊了几声,立刻开始介绍其它人。 李苒随着霍文琳的介绍,一一含笑点头,却没用心去记哪位是哪位。 从前,她曾经极其努力的去记住每一个人,用心交好讨好每一个人,努力想让自己和她们一样,想让自己融入她们。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她不是她们圈子里的人,她和她们不一样,这不是她用心就能弥补的,她再用心,也融不到她们中间去。 现在,她和她们的差距更大,甚至,她和这个世界都差距巨大,她不打算再做这种无谓的努力了。 第一十六章 王家6娘子 霍文琳刚介绍完,李苒就看着霍文琳微笑道:“我有点儿累了,那边景色好,我就在那儿歇一歇。” 霍文琳一个怔神,差点反应不过来。 她待客作客这十来年,头一回碰到李苒这样,直截了当说自己累了,要先歇歇的。 嗯,她一路走过来,也确实该累坏了。 李苒和霍文琳说完,不等她答话,已经走过去,解下斗蓬。 河间郡王府里,能点出来待客的丫头,都是极有眼色的,不用霍文琳吩咐,已经急步上前,接过李苒的斗蓬,再侍候李苒坐下。 满暖阁的小娘子,都或大或小的睁大了双眼,瞪着李苒。 “我去陪她。”王舲王六娘子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霍文琳,低低道。 霍文琳明显松了口气,满眼感激的看着王舲,连连点头。 王家六姐姐最稳妥不过,王家跟李家这位姑娘又很有些交情,王家六姐姐肯过去陪她,那是再让人放心不过的了。 王舲走过去,坐到李苒侧旁。 李苒记得这位王家六娘子王舲。 这位六娘子眉眼清淡,气质清华,让人一眼难忘。 “重阳那次宫宴前,我受了凉,不大舒服,就没去,没能见到姑娘。”王舲的客气中透着隐隐的恭敬。 李苒微笑,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应酬是她一直没能学会学好的事情之一。 “我家祖籍金陵。”迎着李苒客气却疏离的笑意,王舲有几分犹豫的解释了句。 李苒接着微笑。 她不知道她这句祖籍金陵是想表达什么意思,还是这是这里的风俗,见面先介绍祖籍? “姑娘没听说过金陵王家?”王舲见李苒笑容不变,纳闷了。 “到长安侯府之前,我只读过几本诗集,也没见过外人,抱歉。”李苒眼皮微垂。 王舲呆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急忙低下头,抿茶掩饰。 李苒侧头看着突然失态的王舲,微微蹙眉。 看她这样子,对自己很是关切,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我曾祖父,是仁宗的先生,官封太子太傅,谥号文忠,是仁宗亲自挑的字。 我大翁翁时任副相,驻守兴荣关,和大伯一起战死在兴荣关。 二翁翁随侍在仁宗身边,仁宗殉国时,二翁翁一家,也一起服毒殉国。”王舲看着李苒,声音缓而沉。 李苒听的怔忡,端直起上身,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翁翁是曾祖父第三子,我太婆安老夫人,出自洛阳安家,是仁宗皇后,就是姑娘外祖母的堂姐。我太婆和姑娘的外祖母,同一祖父。”王舲接着道。 “安家,在洛阳?”李苒看着王舲,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这算亲戚么? 她从来没有过亲戚。 “安氏在前梁兴庆年间以军功起家,之后将近三百年,为国戍边,号称天下第一将门。 荣安城破前一年,安氏一族为国尽忠,已经死伤殆尽……” 王舲的喉咙哽住,片刻,才接着道:“现在,已经没有安家了。” 李苒呆了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你到京城前一天,翁翁才知道你。”王舲也叹了口气。 知道有个她那天,翁翁和太婆很晚才歇下。 “我是不该生下来,不该活下来的人,母亲更不该活下来。”李苒迎着王舲的目光。 “荣安城那些事,不是公主的错,更不是你的错,这是太婆的话。”王舲的声音低而柔和。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那位公主,是个真正可怜的弱女子,多活的那十来个月,大约生不如死。 “你在长安侯府,还好吧?”两人沉默片刻,王舲话里有话的问道。 “挺好。”李苒微笑,“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那就好。”王舲看着垂着眼皮抿茶的李苒,正努力想着该说些什么,李苒抬头看向她,“能说说长安侯家吗?” “噢?好。”王舲下意识的瞄了眼正气愤愤说着什么的长安侯府三娘子李清柔。 李苒垂眼抿着茶,没关注王舲这一眼,也不理会时不时飘过来的只言片语。 “李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长安侯祖父死的早,祖母陶太夫人是个稳婆,陈老夫人是陶太夫人捡回家,当女儿养大的童养媳,陈老夫人到李家时,听说只有六七岁。 听说最初,陈老夫人是跟着陶太夫人学做稳婆的。 有一回,陶太夫人给一家富户接生,难产,陶太夫人保住了大人,却没能保住孩子,是个男孩。 那家三个儿子三房媳妇,生了六个闺女,这是头一个儿子,竟然没能活下来,那家老太太就恼了,让人把陶太夫人狠狠打了一顿。 陶太夫人被人抬回去,没几天就死了,死前留下遗言,不许陈老夫人再做稳婆。 陶太夫人死时,陈老夫人只有十四五岁,长安侯的父亲是独子,比陈老夫人小两岁,听说一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好,常年病着。 听说陈老夫人当年,几乎什么都干过,在猫食场帮过工,在香水巷洗过衣服,哭过丧,沿街卖过花,卖过香口丸。 陈老夫人十八岁那年,请邻居做见证,和长安侯父亲成了亲,隔年生下长安侯,长安侯出生前,他父亲就病没了。 长安侯七八岁的时候,皇上……” 王舲的话顿了顿,解释了几句。 “当时,天下已经乱相丛生了几十年,这里你来我往,城头大旗几次变幻,直到太祖占了这里,才安稳下来。 太祖是秋天落脚在这里,隔年春天,太祖征召家丁,十岁以上皆可报名。 长安侯就谎称十岁,去报了名,挑人那天,皇上也在,正巧看到长安侯,就把他带在身边做了小厮。 长安侯跟在皇上身边侍候了七年,后来,皇上让他到了军中,从十夫长做起,四处征战,直到去年,才回到京城,掌管京畿大营和京城防卫。 皇上待长安侯极好,翁翁说,皇上最偏爱,最信得过的人,就是长安侯。” 王舲的话顿住,看了看李苒,李苒凝神听的专注。 “张夫人也是童养媳,陈老夫人把张夫人捡回家时,张夫人只有四五岁。 长安侯十七岁那年,和张夫人成了亲。 那时候,长安侯还只是个百夫长,成亲之后,张夫人就一直象亲兵一样,跟在长安侯身边打理照顾。 浏河大战,皇上惨败,长安侯那一支全军覆没。 张夫人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身一人在死人堆里找了一夜一天,把还有一口气的长安侯背了回去。 长安侯夫妻,是真正同生死共患难过来的。” 李苒轻轻哈了一声。 这样生死患难的过往,这样的恩情,还是有了个她! 男人哪! “当初打死长安侯祖母陶太夫人的那一家,在长安侯成了皇上的贴身小厮后,一家人跪到陈老夫人门前,负荆请罪。” 王舲接着道。 “陈老夫人说,过去的事她不想再提,只是不想在京城再看到那一家子。 那一家人就卖房卖地搬走了,听说搬的很远。 这件事,陈老夫人做的大度有锋芒,这是我太婆的话。 太祖称帝之前,这座城曾经被围困过两三回。 有一回,太祖领兵在外,城内空虚,十分危急,陈老夫人带着街坊邻居,帮着守城,陈老夫人自己,到城头厮杀了一天一夜。 连皇上在内,大家很是尊重她。” 王舲说着,目光落在李苒污脏的裙边。 在对待这位姑娘这件事上,到目前为止,陈老夫人所做所为,就都是让人撇嘴的地方了。 “荣安城的事,你知道吗?”李苒犹豫了下,看着王舲问道。 “知道的不多。”王舲低低叹了口气,“乐平公主是皇上赏赐给长安侯的。这件事,皇上做的不妥当,这话,翁翁说,皇上自己也说过。” 王舲顿住,看着李苒,声音落低了些,“阿爹说,皇上好恶作剧这个毛病儿,实在是害人不浅。” 李苒听的眉毛挑起,难道这一场悲剧,只是因为那个皇上的恶作剧? 王舲看着李苒挑起的眉,一脸苦笑。 “你就当闲话儿听听。 听说皇上嫌长安侯不解风情,乐平公主以风姿卓约闻名天下,皇上把公主赏赐给长安侯,说是让他领略领略什么叫风情。” 李苒听的眼睛微眯。 真是一对儿混账!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听说荣安城破之前,长安侯夫妻情份很好,之后。”王舲的话顿了顿,uu看书.uunsu.co “李三娘子比你大半年,她之后,张夫人再无所出。” 李苒慢慢吐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长安侯,领略了风情之后,回不去了。 真是活该! “玲珑坊,你去过吗?”李苒瞄了眼自己的裙角,想着玲珑坊送给她的斗蓬和那份恭敬,换了话题。 “去过,京城差不多的人家,都是玲珑坊的常客。 玲珑坊总号在荣安城。不过,自从荣安城破之后,玲珑坊最大最好的铺子,就挪到这座城里了。每年的新花色新样儿,也都是从这儿的玲珑坊最先出来。 近百年来,玲珑坊都是天下最好的绣坊和成衣坊。” 王舲一脸明了的看着李苒。 “不光玲珑坊,整个荣安城,以及象我们这样的人家,都很感激仁宗。” “因为献了城?”李苒露出丝丝笑意。 这位王家六娘子,真是聪明敏锐极了。 “不光是献城。献城之前,仁宗颁了道旨意,说国之更替,有如人之生老病死,大梁享国四百余年,气数已尽,要臣民不要再多做无益之事。 旨意上还说,无论何朝何国,子民都是一样的子民,为子民尽力,就是为国尽忠。 因为这道旨意,翁翁和阿爹他们,才在国破之后,应召入仕了新朝。” 李苒嗯了一声。 真不愧这个仁字,这一张旨意,解决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脸面问题。当然,也给她带来了应该是很多很多的感激。 可这份感激,不全是好事啊,对她来说,人气过旺,是要被烤死的。 第一十七章 该走就得走 霍文琳这场小姐妹聚会,最操心的不是她,是她娘杜王妃和她大嫂曹夫人。 从李家三娘子李清柔进门起,前一天挑出来的十来个有眼力的管事婆子,就一刻钟一趟,往杜王妃和曹夫人那里禀报:谁来了,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到李苒进来后,就是一刻钟两三趟的来回禀报,以及请示下。 听说李苒走的半截斗蓬都是尘土,杜王妃还好,曹夫人失笑出声,“这也太丢人了。” “要不是这样,还用得着琳姐儿请这一场?这是她们家的事,咱们管不了,可是,唉。”杜王妃叹气连连,管不了却要受连累。 “咱们请过这一场,太子再要怎么着,也得另找一家,阿娘放宽心。”曹夫人明白杜王妃的意思,急忙宽慰。 婆子一趟趟进来禀报。 听说王家六娘子王舲主动过去陪李苒说话,杜王妃十分满意,“你看看,这孩子就是懂事儿。” “可不是,王家父子三人都是深受仁宗重用的股肱之臣,又都殉了国,她先过去招呼,最合适不过。”曹夫人跟着笑道。 “也算是亲戚呢。”杜王妃想着安家,声音低落。 她嫡亲的姑姑嫁进了安家,和丈夫一起殉国时,还没到三十岁。 婆子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王家六娘子还和李苒坐一起说着话儿,杜王妃就有点儿急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怎么还一直说上了?” 王家六娘子是她最看中的三儿媳妇人选,比起别的小娘子,就多了一份关切。 “这时候可不短了。”曹夫人看了眼滴漏,说了两刻多钟的话了,太长了。 “唉,这孩子太实诚了,她们家跟仁宗太亲近,打招呼归打招呼,可更得避嫌哪,这是说什么呢?怎么能说这么长时候?难道真投了契?”杜王妃看着管事婆子急道。 管事婆子一脸为难,“六娘子的丫头都没近前,婢子们也不敢靠的太近,她们两个说话声音低,要不……” “不合适。”曹夫人止住管事婆子的话,和杜王妃道:“我瞧那位姑娘不象个没心眼的,咱们离得太近,要是让她想多了,那可就不好了,再说,六娘子是个懂事儿的,肯定不会说不该说的话,阿娘别担心。” “嗯。”杜王妃屏退管事婆子,和曹夫人叹气道:“这位姑娘聪明的很呢,你听她跟她二嫂说的那些话,多明白多透彻,论见事明白,长安侯府上那两位可都不如她。” “到底血脉不一样。”曹夫人感慨了句,“阿娘,您看,要不要提醒六娘子一句?” “不好,人多眼杂的,提醒了她,咱们倒要搭进去了。”杜王妃沉吟了片刻,叹气道。 管事婆子一趟接一趟的过来禀报。 李苒这边,始终就是王舲陪着说话,一直就她俩。 三娘子李清柔那边,每一趟都是一堆的话: 什么她出门的时候,李苒早就不见了,根本就不是她太婆她阿娘她们安排不周啦; 什么李苒从来不给她太婆她阿娘请安,怎么怎么无礼傲慢啦; 什么李苒怎么怎么样说出府就出府,跟谁都不打招呼,她太婆她阿娘拿她没办法啦; 什么李苒怎么怎么一天不说一个字,侍候她的丫头都被她吓坏啦; …… 杜王妃和曹夫人听的连声叹气,再一次坚定了信念:李家这门亲,无论如何不能结! …………………… 霍文琳的为难和勉强,李苒从进门那一刻起,就看的一清二楚。 她请她这一趟,十有八九跟她到宫里参加重阳节宴那回一样,都是有人发了话,不得不请。 她过来一趟,逛了街,又从王舲这里听到了这么多信息,所获极其丰厚。 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她得替霍文琳着想一二,比如,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歇好了,就该走了。 李苒先欠身和王舲告别,“我该回去了,谢谢你。” 王舲一个怔神。 象她们这种小姑娘聚会,玩到傍晚极其寻常,再怎么,也都要吃了中午饭,再喝上几遍茶,才好告辞。 李苒这样略坐一坐就走,十分失礼。 “霍大娘子这趟邀请,只怕是不得已。我不好不来,可呆久了,更不好。”李苒和王舲解释了句。 不管是王舲介绍的那些她和她的关系,还是她对王舲的观感,都让她觉得,王舲至少是个能坦白说话的人,不至于连说句明白话,都要翻手云覆手雨的坑害她,或是转过脸就把她当成笑话儿,笑个前仰后合。 王舲立刻就明白了,随着李苒站起来,低低道:“别想太多。” “嗯,多谢。”李苒再次谢了,迎着霍文琳过去,离了四五步,微笑道:“我还有点事儿,先告辞了,多谢您,能来这一趟,很高兴。” 说完,不等霍文琳答话,转身就往暖阁门口走,迎上一个婆子的目光,微笑道:“麻烦你把斗蓬给我拿来。” “姑……阿苒,那个……”霍文琳觉得她应该挽留,这会儿就走,实在是太早了! 可刚要开口,又想到阿娘的交待:这场聚会,最多到未末,要是没到未末她就要走,那是最好不过,一定不要挽留。 今天点过来侍候的婆子丫头都是极有眼力的,一看霍文琳张口结舌,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立刻拿来了李苒的斗蓬。 “唉,那个……”霍文琳反应很快,想到不能留的同时,就想到了李苒该怎么回去的问题,立刻看向三娘子李清柔。 李苒是走过来的,现在要走,总不能让她再走回去吧,可派车这事…… 最好三娘子说一句,她们姐妹一起回去啦,或是,用她的车先送她回去。 可三娘子李清柔根本就不是个能明白霍文琳这一眼是什么意思的人,而且,她绝对不会让李苒上她的车,她讨厌别人用她的东西。 李清柔根本不明白霍文琳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当然更不可能接茬。 霍文琳被她阿娘严厉交待过:不许自作主张多说多做。 那这派车的事,肯定算多做,她不能多做,那句她让人送李苒回去,就卡着说不出口了。 “我送李姑娘回去吧。”王舲在霍文琳第二个那个之后,微笑道。 “不用。”李苒已经接过斗蓬,一边披,一边往前,已经走到了暖阁门口,回头看着王舲微笑道:“刚才来的时候,看到有几个地方很有意思,怕到这儿晚了,没敢耽误,回去的时候,正好去看一看。” “姑娘不必客气……” “不是客气,街上很热闹很有趣,我想逛逛,一个人逛,多谢,别过。”李苒打断了王舲的话,微微提起斗蓬和裙子,径直下了台阶,往外出去。 “我送你!”霍文琳急急跟在后面,跑下台阶,跟上李苒。 李苒脚步很快,周娥瞄见她出来,出来跟上,两人出了河间郡王府侧门,走出去几十步了,得了杜王妃吩咐,传话给霍文琳,让她派辆车送李苒回去的管事婆子,才飞奔过来。 霍文琳听了管事婆子的话,连连跺脚,“已经出了门了……” 这会儿人已经出了府门,快到街口了,再叫住再派车,就更不好了吧? 再说,看那位姑娘那样子,十有八九不会站着等她们府上把这车拉出来。 要是她不肯等,转过弯就是条热闹大街,人来人往,等车拉出来,早没地方找人了。 管事婆子也是个明白人,一脸苦笑,u看书 .ukanshu “大娘子别急,我再去请王妃示下。” “别去了,算了,你去吧,跟阿娘禀报一声就行了,人早走远了。”霍文琳烦恼不已。 长这么大,赴请待客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么狼狈,还真是头一回。 …………………… 李苒转上那条热闹大街,在熙熙攘攘繁华喧嚣中深吸了口气,心情一点点平复,一点点轻松愉快起来。 她喜欢沉落在喧嚣热闹之中,象街角那块无人多看一眼的石头一样,陷在热闹中,又身在热闹外。 只是,现在的她,和从前的她大不一样。 从前的她,真就是街角的一块石头,现在的她,衣着过于光鲜,长的过于好看,走在大街上,象黑夜中一盏亮闪夺目的琉璃灯。 眼下的境况,她要足够亮闪,才能安全。 真象街角的石头,这条街逛不完,她就得象个抛入海中的泥巴粒儿,落入人群,就消融的一干二净了。 李苒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天有些阴,她看不到太阳在哪儿,但她很饿了。 她早上吃的不多,刚才在河间郡王府,又只顾听王舲说话,没顾上吃点心,嗯,这样正好,留着这小小的食量,可以认真挑一家酒楼,好好吃一顿了。 李苒向站在门口招揽生意的店铺伙计问了,离这儿最近、京城数得着的好酒楼是丰乐楼,又问了怎么走,顺着伙计的指点,往丰乐楼逛过去。 周娥跟在李苒后面,跟她一样淡定,她停她也停,她走她也走,她东张西望什么都看,她对她看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只看着她。 第一十八章 霍3公子 丰乐楼确实不远,一条街逛到一半,就看到了光鲜亮丽、招牌巨大的丰乐楼。 丰乐楼只有两层,却比一般的两层楼高出不少。 李苒进了彩绸飘动的欢门。 欢门下站着的一排迎客小厮,看她看呆怔了。 到他们丰乐楼来的女眷不少,可女眷来,都是坐着车,从边门直接进去。 象眼前这样,锦衣狐裘,却孤身一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到处看着,施施然进了欢门的,他们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李苒抬脚踏上台阶时,专管迎客的管事灵光闪现: 这肯定就是前几天逛了玲珑坊,又去了清风楼的那位姑娘,那位前朝公主生的侯府姑娘了。 “姑娘大驾光临,姑娘里面请,楼上有清静的雅间,姑娘到楼上坐?” 管事反应极快,心里刚有所想,手脚嘴巴已经动了,几步冲前,躬身陪笑,往里让着李苒,顺便提出建议。 李苒点头,跟着管事上了楼梯,周娥跟在后面,也往楼上去。 管事一边往楼上让李苒,一边打着手势示意茶饭量酒博士。 李苒进到雅间,茶饭量酒博士带着个蓝裙白衫、腰里系着青花布带的利落妇人进来,摆了几样细巧点心,沏茶上茶。 “什么时辰了?”李苒一边落坐,一边问道。 “午正两刻了。”妇人忙笑答道。 “你也坐,咱们吃了中午饭再走。”李苒示意跟进来,靠门边站着的周娥。 周娥犹豫了下,在下首坐了。 “姑娘想吃点什么?”茶酒博士先躬身再说话。 “你们这里最拿手的是什么?”李苒问道。 “这会儿,小店的蟹粉狮子头,清炖羊肉,水晶肴肉还不错,在咱们京城也是有点儿小名气的。 还有铛头刚刚酿好的酒蟹,鲜嫩肥美,还有蟹酿橙,芙蓉蟹斗,都是小店拿得出手的。 正巧,小店今儿早上刚进了十几篓子上好肥蟹,姑娘也知道,这会儿正是吃蟹的时候。” 茶酒博士介绍的十分详细。 “清炖羊肉,芙蓉蟹斗,两只酒蟹,再让铛头看着配几样新鲜素菜,有酒吗?” “有,小店的玉露酒,都说跟清风楼的玉堂春比,也不差什么。”茶酒博士忙笑答道。 “那就来一壶玉露酒。”李苒露出丝笑意。 拿清风楼的玉堂春比较,是因为知道她去过清风楼吗?他们知道她是谁了? 是这些酒楼之间有他们自己传递消息的渠道,还是她已经名满京城了? “你呢?”李苒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周娥问道。 “让铛头给我做碗炒蟹面就行。”周娥干脆利落的点了菜。 茶酒博士连声答应,退了出去。 两只酒蟹,几个凉碟,几样素菜和酒上来的很快,李苒抿着酒,一点点细细品味着那些精致小菜。 周娥不喝酒,也不吃菜,喝着茶等她的炒蟹面。 …………………… 谢泽刚出了宫门,小厮石南急忙迎上来禀报:“将军,李姑娘去河间郡王府赴请,卯末从长安侯府出来,沿西角楼大街到南门大街,再到高头街,走的很慢,巳末到的河间郡王府。午正从河间郡王府出来,午正两刻进了丰乐楼。 现在丰乐楼二楼雅间。周娥一直跟在李姑娘身边。 一路上没什么异常。” 谢泽凝神听了,嗯了一声,吩咐了句继续盯着,上马回府了。 …………………… 河间郡王府三公子霍文灿随侍在太子身边,忙了一上午,中午出来,急急忙忙往家赶。 今天他妹妹请那位李姑娘过府这事,可是太子交待的公事,他得回去看看,一来看看别出了什么差错,二来,这件事他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禀报给太子,最好悄悄看上几眼。 霍文灿进了二门,听婆子说李姑娘已经走了,顿时错愕,急忙加快脚步,进到后园,随便找了个地方等着,命人去叫妹妹霍文琳。 霍文琳过来的很快。 霍文灿听妹妹说到李苒是从长安侯府走过来的,眼睛就瞪大了,等霍文琳叮叮咚咚一路说到李苒又走回去了,简直是目瞪口呆。 “走……走回去的?” 霍文灿手指点着府门方向,都有些口吃了。 “李三娘子不接话,你就让她走回去了? 从咱们家到长安侯府,多远哪,你不知道?你怎么能让她走回去? 琳姐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怎么能让她走回去?” “不是我!” 霍文琳连急带委屈,差点哭出来。 “从昨天阿娘说让我请客起,哪一件是我能做主的? 从写帖子开始,一边坐着阿娘,一边站着大嫂,四只眼睛看着我写。 李姑娘那张帖子,阿娘挑一回毛病,大嫂挑一回毛病,阿娘再挑一回毛病,我足足写了四五遍! 今儿这请客,从里到外,不论大小,都是大嫂过一遍,阿娘再过一遍,哪里轮得着我说话? 家里的管事嬷嬷,全在暖阁里盯着,连给李姑娘换杯茶上碟子点心,都是她们请了阿娘示下,再去换去上的呢。 我不是没想让人送她回去,可我想有什么用?这人这车,是我能派出去的? 换杯茶都得请了阿娘的示下呢。 还有,阿娘没说不派车,是她走的太急了,根本没等阿娘把车派出来!” 说到最后,霍文琳眼泪下来了。 她已经够委屈的了,三哥还怪她。 “阿娘阿娘,你得有自己的主意!” 霍文灿一声没吼完,看着妹妹的眼泪,尾音立刻掉转往下,声音瞬间转软。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是我性子太急。 别哭了,我没怪你。行了啊,别哭了。 李姑娘什么时候走的?我去找找,得把她送回去。 等我回来再去找阿娘说话,怎么能这样! 这事不怪你,别哭了啊,我走了。” 霍文灿转身就走,霍文琳追出两步,张了张嘴,却没能喊出来。 从李苒走出去到现在,她一直担着心,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儿…… 三哥要去送李姑娘回去,这事儿,要不要现在去跟阿娘说一声? 算了,还是不去说了,她现在去说了,阿娘也就是干着急而已,她又管不了三哥。 再说,刚才三哥说了,他回来就去找阿娘说话。 霍文琳犹豫了好一会儿,低着头往暖阁过去。 …………………… 霍文灿大步流星出了府门,吩咐小厮去打听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位漂亮的锦衣姑娘。 小厮奔出去再奔回来的快极了,这个打听,简直就是随便一问,人人知道。 霍文灿直奔进丰乐楼时,李苒的洒菜刚刚上齐,周娥刚开始吃她的炒蟹面。 站在雅间门口,看到李苒,霍文灿先松了口气,迎上李苒意外的目光,欠身拱手,“小妹招待不周,委屈姑娘了。” “我很好,令妹也很好。” 对于霍文灿这份看起来很真诚的道歉,李苒很是意外。 “我送姑娘回去。”霍文灿往旁边侧过身子。 李苒更加错愕,看他这样子,这是要立刻就送她回去? “我正在吃饭。”李苒点了点摆了满桌子的菜碟,不怎么确定的说了句。 她不确定眼前这位贵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要立刻就送她回去? 难道他没看到她刚刚要了这一桌子的菜,还没开始吃吗? 或者,他是别的什么意思? 毕竟,她对贵公子这种生物了解极少,对眼下这个世界的礼仪规矩,同样了解极少。 霍文灿拧起了眉,目光从李苒手指,uu看书.uuknshu.c 看到满桌子的菜,又看向那壶酒和李苒面前已经斟上酒的杯子,好象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退后半步,“我在楼下等姑娘。” “哎!”李苒见霍文灿转身要走,急忙叫住,“多谢,不过不用你送,有周姑姑,再说,我还想再逛一逛。” 周娥只是不紧不慢专心吃面。 霍文灿眉头拧的更紧,看着李苒,脸色沉下去不少,重复道:“我在楼下等姑娘。” 李苒看着转身就走的霍文灿,呆了片刻,哈了一声,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慢慢品了品,咽下酒,开始吃芙蓉蟹斗。 这丰乐楼敢拿芙蓉蟹斗出来当门脸,确实做的相当不错。 周娥吃了面,倒了杯茶喝着,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细细品酒品菜的李苒。 霍文灿在楼下等了将近两刻钟,烦躁上来,招手叫了掌柜,“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掌柜陪着一脸笑,一路小跑到楼上雅间外,叫出侍立在门口的焌糟,低低道:“三公子让问问,等急了,都两刻钟了,你……” 掌柜往雅间里努努嘴,示意焌糟去催一催。 焌糟心领神会,进了雅间,先给李苒斟了酒,接着陪笑道;“今儿的黄鱼馄饨最新鲜不过,姑娘要不要尝尝?再吃几个馄饨,就能饱了。” “不用。”李苒看向焌糟,“刚才那位公子让人来催了?说什么了?” “倒没说什么,是掌柜的,大约等的急躁了。”焌糟含糊道。 李苒嗯了一声,接着慢条斯理的细品慢吃。 焌糟不敢再多说了,垂手站回雅间门口。 第一十九章 不讨喜 霍文灿盯着滴漏,再等了一刻多钟,深吸了口气,吩咐小厮,“上去看看。” 小厮垂手应了,一溜小跑上楼。 他比他家三公子更着急。 他家三公子下午还有公务呢,中午吃饭的功夫有限,再多耽误一会儿,他家三公子今天这中午饭可就一口也吃不上了。 饿着了三公子,这可就是他们这些小厮侍候不周了,就算不扣月钱,那也是件极其没脸的事儿。 小厮步子轻快,到雅间门口,隔着帘子恭声道:“姑娘,车子已经备好了,我们三爷一直在楼下等着呢。” 李苒刚刚盛了点儿羊肉汤,示意焌糟掀起帘子,看着小厮道:“我刚才不是跟你们三爷说过了,不用他送,我自己回去。替我再谢谢你们三爷,告诉他,我自己回去。” 小厮垂着眼皮,欠身应了,退了两步,转身下楼。 霍文灿气的一甩袍角,直冲上楼,一把甩开雅间的帘子。 周娥忙拧身回头,看了眼霍文灿,转回身接着喝茶。 她不管这样的闲事,也轮不着她管。 “小妹是不周了些,我已经给姑娘赔了礼,姑娘还这样拿乔,也太过了吧!”霍文灿真的很生气。 这位姑娘太不讨人喜欢了。 李苒听的连眨了几下眼。 他竟然是这样想的,有意思。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第一,令妹很好,第二,我不用你送,第三,吃好饭,我还要逛一逛,逛到天黑,再吃了晚饭,才能回去呢。” “你!”霍文灿气的脸都要青了,“怪不得……”话冲到一半,霍文灿硬生生咽下后一半,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苒端起酒抿着,想着霍文灿这个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她? 她是不讨人喜欢,从前是,现在肯定更是了。 李苒慢慢悠悠吃好喝好,又喝了几杯茶,摸出张金页子准备结帐时,已经又过去两刻多钟了。 没等她开口,焌糟忙上前笑道:“三公子已经会过帐了。” 李苒低低哈了一声,收起金页子,下了楼。 果然,刚才上楼催过她的那个小厮正垂手等在楼梯口,见她下来,迎上一步,欠身道:“我家三爷吩咐小的等在这里,侍候姑娘回府。” 李苒站住,片刻,示意小厮,“走吧。” 周娥跟在后面,很有几分意外的看着跟着小厮往边门上车的李苒。 她以为她真要逛到天黑后,吃了晚饭再回去呢。 李苒回到长安侯府。 这一回跟上一次不同,她进到翠微居时,翠微居里的丫头和她出去时一样,一个没少。 她一进屋就有热帕子擦脸,热茶润喉。 只有秋月,脸色相当不好看,眼角仿佛还有点儿泪光。 三娘子走后,她先被夫人一通训,又被老夫人训了一通,这会儿,心里还正堆满着扑天盖地的委屈。 她有什么错? 这么位姑娘,她有什么办法?她能怎么办? 夫人和老夫人不也拿她没有办法吗? 她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主事大丫头了! …………………… 霍文灿中午真没能吃上饭,回到府里,换了衣服,包了一包点心带上,就急急出城,往几十里外的京畿大营清点查看刚刚运到的冬衣。 到京畿大营没多大会儿,留在丰乐楼送李苒回去的小厮就赶到了。 听小厮说李苒又过了两刻多钟才下了楼,下了楼倒是直接上了车。小厮是看着她进了长安侯府才离开的。 霍文灿莫名松了口气,随即又想错牙。 这位姑娘,真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 长安侯府里。 陈老夫人听门房禀报说,是霍三公子的小厮湛金送李苒回来的,一下子就沉了脸。 陈老夫人耐着性子,等三娘子李清柔回来,和张夫人两个,仔仔细细盘问清楚了,打发走李清柔,陈老夫人就咬牙切齿上了。 “这个祸害!我就知道这是个祸害!你看看,是灿哥儿送她回来的!这事儿,柔姐儿竟然不知道!” 张夫人脸色也很难看,“灿哥儿说要找个好看的。” “柔姐儿不好看?柔姐儿多好的孩子,多端庄多好看,哪儿不好看了?还好生养! 武将之家,这子嗣最要紧! 柔姐儿哪儿不好了? 这不是灿哥儿的事儿,这是那个祸害!跟她娘一样,狐狸精,害人精! 她这是使了什么法术?她怎么搭上灿哥儿了?她是怎么搭上的? 灿哥儿是个好孩子,哪见过经过她这样的狐狸精? 这个狐狸精,这个害人精,我就知道她要害人!” 陈老夫人越说越气,把炕几拍的啪啪乱响。 “柔姐儿是个傻孩子。”张夫人脸色微微泛白。 “不能由着她害人!”陈老夫人是个果断的,“她娘害了安哥儿他爹,我不能再让她害了灿哥儿,害了咱们柔姐儿! 给她找个婆家,把她嫁出去,越快越好! 这样的祸害,不能多留,一天也不能多留!” 陈老夫人气的啪啪拍着炕几。 “嗯,这样最好,就算不嫁出去,也得先找门亲事定下来。定了亲之后,她要是再敢作妖……” 张夫人话没说完,就被陈老夫人打断:“她再敢作妖,那再好不过!她再敢作妖,那就是作死!” 陈老夫人和张夫人都是干脆利落人,隔天一早,陈老夫人就把一等官媒花媒婆叫进了府。 花媒婆早先和陈老夫人她们家是邻居,陈老夫人成亲时,就是托在花媒婆手里张罗的。 当然,当年的花媒婆,还是个不入流的最低等媒婆,后来一路水涨船高,到如今,已经坐到京城媒婆行当的头把交椅,只在象长安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走动说媒了。 花媒婆带着大儿媳妇乔大嫂子,到的极快,听陈老夫人说让她给李苒找个婆家,立刻满口答应。 出了长安侯府,乔大嫂子低低抱怨道:“阿娘,你看你,全应下了,这事儿可不好办。” “我知道。”花媒婆瞥了儿媳妇一眼,“我平时怎么教你来着?先看脸色再说话。 你没看到老夫人那脸色?是能说话的脸色不是? 这会儿,不管她说什么,都得先应下来,不但要应,还得应的干脆,应的利落,但凡迟疑一星半点儿,多说半个字,那就是把人家得罪了。” “可这事儿,应完了,后头咋办?她们府上这位姑娘,满京城谁不知道?那身份儿可不一般,谁家……” 后面的话,乔大嫂子没说出来。 老夫人要给那位姑娘找个商户,还得是外地来的行商,娶完了就得走,走的越远越好,走了就不能再回来,还说年青的拿不住她,得找个上了年纪能拿得住管得住她的。 这样的商户人家有,还有不少,可有胆子敢娶她们府上那位的,她觉得没有,一家都没有。 “你瞧瞧你,又冒傻气了吧。 我教过你多少回了,我,你,咱们,能比人家老夫人还聪明了?难道人家想不到? 噢,人家都想不到,就你想到了是吧?瞧把你聪明的。 我不是教过你,不该聪明的时候,不能犯傻!” 花媒婆一巴掌拍在儿媳妇后背上。 “她说怎么找,咱们就怎么找,咱们只管找她说的那样的人家。 至于人家肯不肯娶,敢不敢要,咱能知道?咱肯定不知道。 再说了,你咋知道这满京城没一家肯的?这话你敢说? 这事儿,得一步一步的走,先找人家,别的,”花媒婆一声干笑,“咱们可不能比老夫人聪明了,犯不着!” 乔大嫂子恍然悟了。 可不是,能不能找到这样的人家,是她们婆媳的事儿。找到了人家,人家肯不肯娶,那就是不是她们的事儿了。u看书ww.uansh.om 她不能多管闲事,替别人作主。 …………………… 霍文灿一直忙到第二天将近中午,才回到京城。 太子比他更忙,直到傍晚,霍文灿才找到机会和太子几句闲话。 霍文灿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他妹妹昨天请客经过。 这场请客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太简单太明了了。 至于他追到丰乐楼,等了大半个时辰这事,霍文灿一句没多说,只交待了句追上她,让小厮把她送回去了。 说不清为什么,他不愿意多提这件事儿。 “她们说了什么?”太子凝神听了,转头看向谢泽问道。 王家六娘子王舲的阿娘谢夫人,是谢泽嫡亲的姑母,谢泽和姑母还算亲近。 “她不知道金陵王家,也不知道安家,说是只看过几本诗书,从没见过外人,这些应该都是实话。”谢泽的声音微沉而清冷。 太子嗯了一声。 她的住处,是谢泽亲自去查看的,确实是只有几本诗集,确实没见过外人。 “她说自己是不该出生,也不该活着的人。说乐平公主不该活着。说现在在长安侯府很好。问了长安侯府的过往,问了荣安城,还问了玲珑居。 说霍大娘子邀请她,只怕是不得已,她不好不到,更不好久留。” 李苒和王舲说过的话题,谢泽件件都说到了,却又简洁之极。 “问了玲珑居?”太子眉梢微挑。 “嗯,她很敏锐。”谢泽点头。 “是好事儿。”太子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 第二十章 逛街的和看热闹的 李苒这第二趟跑出去,老夫人会怎么样,夫人会怎么样,甚至侯爷会怎么样,秋月比李苒上心也担心多了。 连着往老夫人院里跑了三四天,就听说了老夫人正在给李苒找婆家这事儿。 秋月顿时一颗心提的老高,赶紧找借口回了趟家,让她娘提了份厚礼,往钱嬷嬷家走了一趟。 老夫人和夫人都是干脆利落的性子,给这位姑娘找好了婆家,肯定就得把她嫁出去了。 那位再怎么也是位侯府姑娘,是侯爷亲生闺女,这出嫁,陪嫁丫头不可能一个没有,她可不想当这个陪嫁丫头。 倒不是她嫌弃这位姑娘肯定嫁的不好,肯定没前程怎么怎么的,她是受不了她一天一天不说话,让人摸不着看不透,这是个没法侍候的。 …………………… 李苒等了四五天,府里安静的仿佛她去了趟河间郡王府这件事儿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很好。 书楼里的书,她已经翻了不少,大体知道了些,现在,她该出去走走了。 李苒再次出了长安侯府。 这次,连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跨出二门的秋月,都十分淡定了。 秋月站在二门里,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往荣萱院过去禀报。 虽说老夫人和夫人都不管、也不在乎这位姑娘出不出门这事儿,可也没发话说不用禀报,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多禀报多请示下至少没坏处。 周娥照例跟在李苒身后,她往哪儿去,她往哪儿跟。 李苒这趟出来没什么目的,沿着西角楼大街一路往前逛,她决定先把这条街逛到底。 西角楼大街非常热闹,两边店铺一家挨一家,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至少有两三成,是李苒闻所未闻的。 一条街上的铺面,至少有一半,都是要问过了,她才能知道卖的那些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经过家修破扇的极小门脸,她站在门外,大瞪着双眼,看那个干瘦老头修一把绢扇,足足看了一刻钟。 路过家卖升官图朝报什么的,李苒干脆一样样细看,翻没几份,竟然看到了一份京城胜景图。 李苒大喜过望,忙拿过来仔细看。 这一排一堆,不光有京城胜景图,还有荣安城胜景图,以及其它她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胜景图,都画的十分细致,后面还写着各个胜景的介绍,以及最佳观赏时间。 这份胜景图,是完全可以当地图用的。 李苒立刻把各大地方胜景图各买了一份。 店铺掌柜对着她拎出来的那张金页子瞪大了双眼。 买几张胜景图用金页子会帐的,他是头一回碰到。 李苒又买了份升官图,几张朝报,还有一厚叠子来不及细看什么内容的小报,把小店里的这个图那个报,统统买了一遍。 厚厚一叠子捧在手里,收好掌柜找给她的两块碎银子,拎起一大串儿铜钱,李苒出了小店,继续往前逛。 路过家书肆,李苒干脆之极的把今年的新书,各买了一套。 这些书就贵多了,李苒拿了四张金页子出来,才付清了帐。 李苒连那几份胜景图什么的,一起交给掌柜,让他包好,送到长安侯府翠微居,交给秋月。 再逛了一家笔店和一家墨店,把掌柜说好的笔各买了一支,又买了几锭墨,李苒有点儿累,也饿了。 清风楼她去过了,李苒回头看向周娥,“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除了清风楼。” 周娥一个怔神。 她极少主动和她说话,确切的说,她极少说话。 “前面的史家老店,面食汤羹都不错。”周娥答道。 史家老店的瓠子汤面,味儿极好,跟她老家一个做法,一个味儿,她常去吃。 李苒嗯了一声,顺着周娥手指的方向,往史家老店过去。 史家老店远不如清风楼那么高大上,也是座两层楼,不过比清风楼、丰乐楼的楼,矮了很多,楼上楼下人声鼎沸。 李苒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进了店,对着个一脸呆怔直瞪着她的伙计,抬手在他面前挥了下,“有空位吗?我们两个人。” “啊?有,有有有!”伙计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又一个急旋转回来,“楼上清静,两位……姑娘,到楼上行不行?” “哪儿都行。”李苒答了句,径直往楼梯过去。 伙计急忙跟上,侧身挤到李苒前面,带着两人到了靠窗的一张桌子旁,抽出白条毛巾,将干净的桌面用力再擦了一圈,退后一步,冲李苒,和坐到李苒对面的周娥各哈了一回腰。 “两位想吃点什么?” “你们店里有什么拿手的?”李苒问道。 “小店的海鲜羹、杂菜素羹、带汁煎馄饨、虾仁汤包、鲶鱼面,都有些口碑。”伙计欠身笑答。 “给我一份海鲜羹,一份煎馄饨,你呢?”李苒问周娥。 “一碗瓠子面,一份酥炸焦鱼。” 周娥话音没落,李苒立刻接口道:“也给我一份酥炸焦鱼。” 伙计应了,扬声报着菜名,一溜小跑下楼了。 没多大会儿,李苒和周娥要的吃食就送上来了。 周娥埋头吃面吃焦鱼。 李苒先一样样细细尝过: 海鲜羹浓淡正好,鲜美非常;煎馄饨底脆皮软馅鲜;酥炸焦鱼用的是一指多长的杂鱼,已经抽掉了鱼骨,一口咬下去,酥脆鲜嫩,汁水流溢。 李苒吃的十分满意。 …………………… 霍文灿是在李苒买书的时候,看到她的。 他上午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悄悄跟在李苒后面,看着她一家一家的逛,看着她买了笔,买了墨,又进了史家老店。 见时辰不早了,霍文灿留了个机灵的小厮看着,自己匆匆回府,匆匆吃了几口饭,赶到宫中。 太子已经吃好了午饭,正和李清宁等几个伴读,端坐听国子祭酒王邵讲一篇文章。 霍文灿踮着脚尖,悄悄溜进去,端坐听讲。 王祭酒讲好文章,连太子在内,众人恭敬送走王祭酒。 霍文灿见只余了李清宁,王航、曹茗等几个亲近伴读,和太子笑道:“隅中的时候,我到西角楼大街那家书肆去看看有什么新书没有,谁知道看到了那位姑娘。” 霍文灿冲李清宁抬了抬下巴,“就是他们府上那位姑娘。也在买书,买的极有气派。” 霍文灿抬着下巴,抬起手,食指往前弹了两下,捏着嗓子,“这些都是今年的新书?我都要了。” 太子刚刚端起杯茶,一声咳笑,忙放下茶杯,“你连听课都迟了,就是因为盯着人家姑娘看热闹了?” “真是这样,让您说着了。”霍文灿一边笑,一边瞄了眼脸色不怎么好的李清宁,“实在是有意思。我就悄悄跟在她后面看。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拿了一厚叠子……后来她把那叠子东西交给书肆掌柜,让包好一起送回长安侯府,我问了书肆掌柜,说是一叠子胜景图,足有二三十张,看样子是把天下胜景买全了。真是豪气。” 霍文灿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比划。 “她左手拎着这么大一大串铜钱,也不嫌沉。她买书用金页子会的帐,那一袋子铜钱,看样子是卖胜景图的找给她的。 你知道她把金页子放在哪儿了?放在靴筒里,在书肆里,就这么……” 霍文灿高抬起脚,比划着,“一脚踩到长凳子上,裙子一搂,弯腰往外摸金页子,摸一张再摸一张,真是,啧。” 霍文灿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观感和心情,只好啧啧连声。 “会好帐,她拎着她那一大串铜钱,出来没走几步,站在隔壁那家茶汤铺门口,看人家点酥螺儿看直了眼。 就这样,瞪着俩大眼看,看的点酥螺儿的那个伙计一连点坏了好几个。 我瞧茶汤铺掌柜那样子,要不是她那件狐狸皮斗蓬实在太值钱,手里又拎着那么大一串儿铜钱,那掌柜指定就得抓一把酥螺儿,把她当要饭的打发了。” 太子再也忍不住,噗一声笑出了声。 “她什么都看,看那样子,看什么都稀奇。 连人家箍桶的,她也能站在人家门口,直着眼看上一刻钟,看的那个箍桶的老头儿后来不箍桶了,瞪着眼跟她对着看。 后来她进了周家笔铺,把满铺子的笔,挨个问了一遍价。 问了价还要问,这个为什么贵,那个为什么便宜,那笔是怎么做出来的,还问那狼毫真是从狼身上拨的毛?拨的哪儿的毛,还问这周围哪儿有狼。 我真是,啧,头一回听到有人问的这么细,买个笔,连狼是哪儿来的都盘问清楚了。 她问了足有两刻来钟,从最便宜的,到最贵的,买了十支笔。 周家笔铺隔壁不就是家徽墨铺子么,她一模一样挨个问一遍,从最便宜到最贵,买了四锭墨,买好出来,已经正午了。 我看着她进了史家老店,uu看书.uukanshu.om已经正午了,想着中午王先生要讲书,没敢再看,就赶紧过来了。 对了,周娥一直跟着她。” 太子听到最后,叹了口气,“她确实应该看什么都稀奇,都是她没见过的。 她长到这么大,到长安侯府上之前,从没出过那个小院,什么都没见过。” 刚端起杯子要喝茶的霍文灿一个怔神,举着杯子的手僵住了,他光顾看笑话了,竟然没想到这个。 霍文灿恍悟过来,随即涌起股羞愧,夹杂着怜悯和丝丝说不清的感觉,接着就懊悔起来。 他刚才不该那样笑话她。 “十五岁之前,有个女先生陪着她,教她读书写字,总还有个人说说话。 后两年,是个聋哑婆子照顾她,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这样长大,现在,一天能说上一句两句话,跟一年两年不说话比,已经算说话很多了,她是个可怜人。” 太子说到最后一句,看向李清宁,“你父亲说她见了长辈,连见礼都不会。” 李清宁红涨着脸,没能说出话。 “你太婆在给你这个妹妹找婆家,这事你知道吗?”太子看着李清宁,问了句。 李清宁愕然,“这个妹妹?这我真不知道。” “嗯,说要找个行商,家离京城越远越好。” “行商?那姑娘那身份,有敢娶她的行商?能找得着?”霍文灿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 “就是没找着。不说这个了,你们看看那几份折子,议一议。”太子从李清宁身上移开目光,指着长案上的几份折子道。 第二十一章 亲疏远近 日落时分,霍文灿等人从太子宫中告退出来。 出了东华门,李清宁拉了拉霍文灿,霍文灿会意,别了王航和曹茗,也不上马,和李清宁并肩往前。 “刚才我一直在想太婆给她议亲这件事,这事大约是从你身上起来的。”李清宁压低声音道。 “什么?”霍文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从我身上?这关我什么事儿?这跟我怎么能搭得上?还有,你刚才不是说你不知道议亲这事儿?你怎么能跟太子……” “不是,我是真不知道太婆真去给她找婆家了。” 李清宁重重咬着两个真字。 “你听我说,就是大前天,她到你们府上做客的隔天。 那天我回去的早,在太婆那儿吃的饭,太婆让厨房现添了几个我爱吃的菜,就慢了。 等我吃好饭过去,听太婆和阿娘说闲话,正好听到你的名字,我站住偷听了几句,说是。” 李清宁一脸尴尬,干咳了好几声,落低声音。 “就是狐狸精什么不什么的。 我太婆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说话又直又难听。 接着就说到了你,还有我,说咱们都傻什么的,这话你肯定懂,你阿娘也常说对不对,反正就是什么咱们都是傻孩子。” 霍文灿斜着李清宁,想驳回他那句他阿娘也常说,他阿娘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他忍住了,这是小事,没必要驳回去,特别是这会儿。 霍文灿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示意李清宁接着说。 “原话我就不说了,反正那意思就是,怕你鬼迷心窍,被狐狸精迷住什么的,这狐狸精,就是说她,刚刚说过,对吧? 接着就说,得赶紧给她找户人家什么的。 我就听到这里,当时真没往心里去。 我太婆还有我阿娘,你也知道,在一起说话,话不过三句,就得扯到给阿柔找婆家的事儿上,要么就是给我找媳妇的事儿。 早先是我大哥二哥,大姐二姐,这两年就是我和阿柔。 反正她们俩在一起,说的不是找婆家,就是挑媳妇,没别的事儿,我就没在意。 真没想到,太婆不是光说说,还真找上了,还要找什么行商。” 李清宁唉声叹气。 “当时吧,找不找婆家这事我真没往心里去,不过太婆说那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迷什么心窍不心窍的,事情关着你,我就放心上了,出来就去找阿柔,问她听太婆说过这样的话没有。 这事是怎么来的,我得问清楚了,你说是不是,这事关着你。 阿柔说她也听太婆骂过她是狐狸精。 阿柔说她昨天从你们府上回去,被太婆和阿娘审了小半个时辰,翻来覆去的问你送……那位,那个谁回去,问阿柔知道吧,阿柔说不知道,就问阿柔怎么能不知道。 阿柔说又问她,看没看到那位跟你说话。 阿柔说没有,太婆就说她没心眼,就是有,只怕她也看不到。 还说太婆一边问一边骂她是狐狸精。 这话,你听听,是不是疑心上你什么什么了? 你那天不该送她回去,就是送,打发个婆子送不就行了,你说你干嘛非得让湛金走这一趟? 别说我太婆,还有我阿娘那样的,我听说的时候,也怔了一怔。 你竟然让湛金送她回去……不光是她,就算是别家小娘子,也不合适啊。 这事是你不思量。” 李清宁不停的叹气。 “要是没有今天这事,这件事儿,我没打算这么直通通的跟你说,这话这么一说,多没意思,你说是不是? 我是想着,找个机会,点一点你就行了,你是个聪明人。 可你生出上午这事儿,你说你,盯着人家一看小半天,你这个这个……唉! 只能直接跟你说了。 你自己想想,今儿一上午,你跟在她后面这小半天,你这样的脾气,一向凡事由着性子不多想,看热闹就直着眼睛只看热闹,对不对? 可你自己想想,好好想想,你跟在人家后面,看的直着眼睛,还得一边看一边傻乐对不对? 你自己想想,你那个样子,要是让人看到,人家会怎么想?会生出什么样的闲话,那个…… 这事还是你不思量! 唉,你可真是!” 李清宁摊着手,不停的叹气摇头。 “我怎么样,关你太婆和你阿娘什么事儿? 我跟不跟你四妹妹说话,关你三妹妹什么事儿?怎么她没看见就是没心眼了? 你太婆跟你阿娘这主意打的可够结实的,瞧这意思,已经把我归到你三妹妹手里了是吧?” 霍文灿不理会李清宁后半截话,只盯着他前半截话,手指点着李清宁,看那样子,简直想要直接啐到李清宁脸上。 李清宁上身后仰,连声唉唉唉。“你看看你,我不是……” “你听好,我跟你三妹妹不合适,从头到脚,都不合适! 你太婆跟你阿娘,你们府上,主意打的再好都没用! 省省心吧!”霍文灿看起来真动气儿了。 “你看你,你跟我急眼有什么用?我跟你妹妹也不合适呢,我跟我太婆,跟我阿娘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你看我这嘴皮子都磨薄了。 我太婆跟我阿娘,大字不识一个,又都是执拗性子,你难道不知道?我妹妹配不上你……” “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事儿,是我跟你三妹妹说不到一起去,从小儿到现在,我跟她说话,就是鸡同鸭讲,这你难道不知道?鸡同鸭讲这话,还是你说的呢!” 霍文灿往空中猛抽了两个响鞭,一脸恼怒。 “你不松口,你阿娘不吐口,我太婆,我阿娘,就是瞎想想。 她俩瞎想的事儿多了,又不是你这一件。 反正,你又不在我家住,又不是我,有什么好烦恼的?我才是真烦呢!”李清宁背着手,一脸一身的烦恼。 “这话也是。”霍文灿斜着烦恼的背都要伛偻起来的李清宁,嘿笑了几声。 “你!以后别老盯着那个……那位看热闹。 你看看现在,你让湛金送了她一趟,就生出要给她找家行商嫁了的事儿。 虽说是瞎折腾,可这事儿……唉,你以后省点事儿吧,就算你不在乎,也替她想想,别给她找事儿,她……” 李清宁顿了顿,声音落低,“够可怜,够不容易了。” “你也知道她可怜?知道她不容易?你是她哥,太子也提点过你好几回了吧?你这个当哥的,伸过手,帮过她没有?你怎么好意思说我?”霍文灿用马鞭敲着李清宁的肩膀。 “唉,这事你不懂。” 李清宁更加烦恼了。 “我怎么不懂了?来来,你说说,好好说说,你这儿,竟然还有什么是我不懂的? 咱们俩,从小到大,可是从来没有过你懂了,我竟然没懂的事儿。 好好说说,是什么事儿,你懂了,我竟然不懂的?” 霍文灿伸头过去,凑到李清宁脸上看。 他和李清宁一块儿长大,交情极好,李清宁不管学什么做什么,还真从来没能比他强过。 “从荣安城大捷到现在,我阿爹跟我阿娘……” 李清宁长叹了好几口气,摊着手。 “不用我说,你都知道是不是?懂了吧?这事儿,你说说,我阿娘有什么错? 现在,又忽然多出来这么一位,往我们家一住,正正经经的长安侯府李家姑娘,又是那样的性子,满府里,就数她下巴抬得最高,谁都不在她眼里。 我知道她身份儿尊贵。 可我阿娘那样的拧脾气,uu看书.uuans 天天看着听着,刺不刺心?得多刺心? 我要是象你说的那样,象对三妹妹那样对她,哪怕不象对三妹妹,象个哥哥那样吧,你想想,我阿娘会怎么想?是什么心情? 从她进府前一天,到现在,我就没见我阿娘笑过,太婆也是,两个人,天天阴沉着两张脸。 三妹妹前儿跟我说,不想到太婆那儿吃饭了,说是看着太婆和阿娘的脸色,堵得慌。 我再……唉。” 李清宁再次长叹。“我要是把她当妹妹照顾,那就是逆着我阿娘的意思,我太婆就不提了,你说说,我阿娘得多难过? 我得先替我阿娘着想,不然我阿娘就太可怜了。” 顿了顿,李清宁声音低落下去。 “我知道她也很可怜,可是,总是有个亲疏远近,你说是吧。 我不欺负她,不害她,可别的,我先是不能伤我阿娘的心。” 霍文灿斜着李清宁,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再叹了口气,推着他往前走。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两全。 都没错,都可怜。 …………………… 李苒这个身体还有些孱弱,逛了一上午,就累的不想再逛了。 慢慢悠悠吃好歇好,从史家老店出来,李苒就顺着来路,慢慢悠悠往回走。 进了长安侯府,从府门,一直到翠微居,跟上次一样,安静如常。 仿佛她出门闲逛这事,极寻常不过,或者是,她出门闲逛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第二十二章 试探 下午,李苒坐在暖炕上,翻着她刚买来的一堆胜景图朝报小报,却有些心不在焉。 从她上次去河间郡王府那趟,再到这趟,老夫人和夫人,这府里上上下下,这份完完全全的安静,过于安静了。 这样的安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照她以往无数的经验,以及那份到了这里还是一样敏锐的直觉,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样的安静,是要给她迎头痛击的征兆。 会有什么样的痛击呢? 她的作用还没发挥,杀了她是不可能的。 把她关起来也不大可能,关起来她还怎么当活饵? 把她嫁出去?嗯,这倒是很有可能。 不过,这会儿,她肯定还没钓上来什么。 长安侯最得皇上信任,那她在这座长安侯府里,必定也最让皇上放心。 在她没能钓上来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们应该不会给她换地方,嫁人就必定要换地方。 嗯,除非把她嫁了这件事更有利益,否则,他们不会这会儿就把嫁她出去。 如果嫁她更有利益,目前来说,就是一桩不可抗力,是她多想无用的事。 那么,目前就没什么大事了。 其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会关起来,暂时死不了,也就是没什么大事。 李苒低下头,专心看起了各种八卦,看的兴致盎然,笑意隐约。 …………………… 第二天,直到将近日中,李苒才遛溜达达从长安侯府出来,转上大街,站住回头,看着周娥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前面拐弯,启圣院街上的唐家酒楼不错。”周娥抬了抬下巴,答的干脆利落。 李苒嗯了一声,顺着周娥下巴指向,往前拐上了启圣院街。 唐家酒楼跟清风楼差不多奢华,李苒直上二楼雅间,要了四五样唐家酒楼的拿手菜,一壶酒。 周娥照例只要了一碗面,这一回是羊肉面。 等着上酒菜的空档儿,李苒站到窗户前,往下看着后面不算小的清雅院子。 她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但凡叫酒楼的,都是象这种,十分高档十分昂贵,叫老店老号什么的,好象都十分平民化。 酒菜上来,李苒慢慢吃慢慢喝,吃饱喝好,下了楼,干脆顺着启圣院街,接着往前走。 这条街也十分热闹,但跟西角楼大街就没法比了。 路过座道观,李苒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接着往前,走过一条巷子,前面豁然开朗,一股子和她看过的街道上极不相同的热闹扑面而来。 眼前也不是一条街道两边都是店铺的模样,迎着她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建筑周围热闹非常,隔了几十米,是另一个小一些的圆形建筑。 李苒的目光从彩带飘招的圆形建筑上,看向圆形建筑周围一群群一团团的人,以及离她最近、她能看清楚是皮影戏之类的一团热闹,轻轻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周娥。 “这是西城瓦子,嬉戏玩乐的地方。”周娥淡定答道。 李苒往街旁边角落里挪进去,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周娥意外的高挑起了眉毛,看着转身回走的李苒,迟了两三步,才急忙抬脚跟上。 以她对什么都好奇无比的样子,以及,她刚才看向她时,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她以为她肯定要进去好好看个够,可她怎么转身走了? 这位姑娘,真象秋月说的,让人难猜心思。 李苒往回走的很快,走出一段,才放慢了脚步,慢慢的、轻轻的呼了口气。 刚刚,看到西城瓦子这样的地方,她有一点点激动。 京城的繁华远超出她的想象。 现在,她竟然又看到了象西城瓦子这样的地方,这里,她一定要好好的逛一逛! 这样的地方,肯定比所有的店铺加一起,还要有意思。 天天逛街,她已经累了。 她本来就不是个喜欢逛街的,从前她买东西,都是目不斜视直奔过去,买好转身就走,从不旁逸斜出。 昨天晚上,她就有些发愁了,她不想再逛街了,她逛累了。 现在好了,有西城瓦子这样的地方,肯定有不少可以坐着看热闹的去处,她就不用这么累了。 只是,她现在不能去,不能贸贸然然就冲进去。 她还不熟悉这里,还不知道围在她四周的界限在哪里。 周娥刚才说,西城瓦子是嬉戏玩乐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都是堕落不上进的代名词,不应该是一个符合标准的正常人常来常逛的地方,何况她还是个女人,一位小娘子。 西城瓦子就在那里,不会走不会跑,她不必急在这一刻这一时。 她得先知道足够的风俗规矩,明的暗的,她还要再探一探她身周的界限大致在哪里。 之后,再去西城瓦子,或者迂回一下,想个办法去那里。 既然去了,她就要能常常的去。 李苒心情愉快的逛出启圣院街,穿过西角楼大街,沿着条两边都是住户,十分安静的窄街,慢悠悠往前逛。 转了两三道弯,前面,几丈宽的空地之外,一道宽宽的、高出两三个台阶的石头河堤,长长的绵延过来,再绵延过去。 宽阔碧清的河水那边,耸立着一座精美巍峨的角楼,角楼两边,两道高大坚固的石头城墙伸展开去。 李苒站到河堤上,迎着风,往左边走一段,又往右边走一段,看着对岸那座美丽无比的角楼,和皇城之上持枪站的笔直的锦衣侍卫。 看了好一会儿,李苒满足的叹了口气,下了河堤,沿着来路往回走。 周娥站在巷子口,并没有跟着李苒过去。 看着李苒看好回来,经过她时,周娥一边随着经过的李苒转身,一边开口道:“那里不许人靠近,犯忌讳的地方。” 李苒喔了一声,顿住脚步,看向周娥。 她刚才怎么没提醒她? 迎着李苒看过来的目光,周娥神情淡然,“初到京城的人,都喜欢过来这里,还有东角楼,远远的看上一眼两眼,也是一景。” 李苒嗯了一声,垂下眼皮,拢了拢斗蓬,低头往回走。 隔着护城河,那座石头高墙内的皇城,以及皇城里面的宫城,是这个帝国的中枢所在,是这个世间无上权力所在。 初到京城的人,自然要过来远远的瞻仰一二,开开眼界。 可这里,别人可以常看,她看一眼就足够了,不可多看,她要是看的多了,有心人想的多了,那就犯了忌讳。 她懂了。 李苒走回到西角楼大街,顺脚拐进条小街,进了家茶坊,要了两壶茶,几样茶点,靠窗坐下,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慢慢喝茶。 她有点儿累了。 周娥坐在李苒对面,垂着眼专心喝她的那壶茶。 “还有哪些地方不能去?”喝了两三杯茶,李苒看着周娥,突然问道。 周娥一个怔神,反应过来之后,却不知道怎么答才好。 “我问错了,是还有哪些地方不适合我去。”李苒对着周娥瞪起的双眼,有几分赧然。 她擅长不说话,不怎么会说话。 “你看看这茶坊里,有象姑娘这样的吗?” 周娥头转了一圈,李苒跟着看了一圈。 咦,还真没有。 这茶坊里,除了几个擦桌子递送茶汤的妇人,客人中的女人,就她和周娥两个。 “你是跟在长安侯身边的将士,和男人一样。”李苒明白了周娥的意思,看着周娥皱眉道:“象你这样的,不只是你一个,是不是?” “十几年之前,在田里直着脖子拉犁种田的,多数都是女人。 东水门外码头上扛活的,也有很多女人,陈老夫人就在码头上扛过活。 你昨天买墨的那家,姓尚,传了一两百年的制墨世家,制墨的手艺,一向传男不传女,uu看书 .uukanshu.co 可现在的当家人,是位尚家闺女,尚家全挂子手艺都在她身上。 兵慌马乱的时候,什么讲究都没有了,都只能求个活字。 到了现在,太平年间,那就是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田里是男人,码头上男人,锅灶上是女人,尚家接着传男不传女。” 李苒默然。 周娥的话意,她明白了:规矩和礼节,都是极具弹性的东西。 仓廪实了,开始讲究礼节,太平之下,规矩就要兴盛。 “长安侯是去年才回到京城,你也是去年回到京城的?”沉默良久,李苒接着问道。 “嗯。”周娥的回答简洁至极。 “天下太平了吗?大一统了?” “太平了十之六七吧。”周娥一句话回答了李苒两个问题。 李苒低低喔了一声,垂下眼皮,喝起了茶。 太平了十之六七,那余下的十之三四,有多少打着前梁的旗号? 她这个所谓的血脉的消息,传到哪儿了?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吧。 李苒不再说话,周娥也不说话,两人对坐沉默,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李苒站起来,出了茶坊,往长安侯府回去了。 …………………… 第二天,李苒吃了中午饭才出来,转上启圣院街,直奔西城瓦子。 周娥跟在她后面,有几分意外,再一想,又没什么好意外的。 瓦子这样的地方,换了谁都要见识见识。 可昨天,她怎么突然掉头走了呢? 这小丫头,这份心思也能算得上九曲十八弯了。 第二十三章 听曲儿 李苒走在前面,神情淡然,目标明确。 昨天她问了周娥那句还有哪儿她不能去,周娥的回答,她回去想了一晚上。 规矩礼法,都是因时因地,因人而不同,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统一的标准。 她住在长安侯府,就在长安侯府的规矩之外;她行走在京城,也是行走在京城诸多规矩的里外之间。 她本身,就是一件在规矩内和规矩外游离不定的存在。 她不用想太多。 不该她去的地方,以及,她不能做的事,自然会有人把她挡回去。 没人挡没人拦,那就是可以。 李苒进了西城瓦子,一群尖嘴猴腮的算卦人,有急有慢的凑上来,冲她七嘴八舌的喊着: “姑娘!我看你印堂发暗,且止步,我送你一卦。” “姑娘,我看你骨骼清奇,不是凡人,姑娘你听我说,我张铁嘴……” “姑娘一看就是富贵不凡之相貌,姑娘且慢,待我送你一卦。” …… 李苒听而不闻,从这群舌灿莲花的算卦人中间径直穿过,往离她最近,也是最大的那个棚子过去。 照胜景图上标的,这个好象叫牡丹棚。 从进了瓦子,周娥就跟李苒跟的很紧,几乎紧挨着李苒,也站到牡丹棚门侧。 李苒转着头看那些贴成长串儿的花花绿绿的招贴,周娥背着手,带着几分冷漠厌恶,冷冷打量着四周。 牡丹棚门口,人流涌动,十分热闹。 李苒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看的差不多明白了,原来跟从前看电影看戏一样,都是要买票进场的。 牡丹棚卖票的地方,是在一扇小门外放了张桌子。 李苒过去,迎着卖票的白胖老头惊讶的目光,问道:“多少钱一个人?都是一个价吗?” “得看什么座儿,不是一个价儿,最便宜的五个大钱,没座得站着,有座儿的……这会儿只有最前几个雅间了,论间儿不论人,让我看看,还有两间,都是五两银的。” 白胖老头惊讶归惊讶,话答的极其利落。 “嗯,够不够?”李苒从袖子里摸了张金页子递过去。 “您稍候。”白胖老头动作极快,一句话没说完,就拿过戥子,飞快称了,一脸笑点头哈腰道:“五钱略不足一点点,也算够了,姑娘,这边请。小虎!” 白胖老头收戥子收金页子外加说话,以及吼了一声小虎,节奏分明各不耽误,极是利落。 一个胖墩小厮应声而到。 “带这位姑娘去喜字雅间,再跟你老娘说一声,有贵客,让她用心侍候。”白胖老头吩咐了小虎,冲李苒连连哈腰。 李苒跟着小虎,绕到后面一扇小门,进了牡丹棚。 喜字号雅间在二楼,位置极好,看高出地面一米多点的戏台,舒服而清楚。 李苒坐下,示意周娥,“坐下看吧。” 周娥将高几另一边的椅子往后面拉了些坐下。 一个蓝裙白衫、干净利落的婆子送了几碟子干鲜果品,看看李苒,再看看周娥,一脸为难。 李苒没留意婆子的为难,周娥瞄了眼正仔细打量周围的李苒,和婆子道:“把茶水拎过来就行,我们自己沏茶。” 婆子松了口气,冲周娥曲了曲膝,片刻,拎了红泥茶炉,水壶团茶等过来,一一摆到旁边茶桌上。 李苒听到周娥说话,回过头,一直看到婆子拎齐摆好炉子茶具,才挪开目光,接着看棚子里的热闹。 象她这样,只有周娥这么个一看就不象仆妇的人跟着,不管是走在大街上,还是在这里,好象都没有第二个,这个婆子,肯定是不知道怎么对待她和周娥了,她这是给人家出难题了。 …………………… 谢泽刚进离东华门不远的皇城司小院,小厮槐枝迎上来,低声禀报:“将军,李姑娘午正一刻出长安侯府,沿启圣院街,去了西城瓦子,进了牡丹棚,现在牡丹棚喜字号雅间。” 谢泽顿住步,眉头微皱,“她昨天也去了启圣院街?” “是,昨天在唐家酒楼吃了饭后,到离西城瓦子一射之地,没进去,往回走了。”槐枝垂手答道。 谢泽沉默片刻,转身往外走。 槐枝等人急忙跟上,在院外上马,往西城瓦子过去。 谢泽从一扇隐蔽的小门,进到牡丹棚时,牡丹棚内,台子上一群引客刚刚鱼贯而上,棚子里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正热闹的不堪。 小厮槐枝在前,引着谢泽进了戏台旁边的暗间,上了楼,透过纱窗,看向不远处喜字雅间里的李苒。 李苒一只手支在旁边高几上,托着腮,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台子上跑成串儿的引客。 谢泽垂下眼皮,看向下面台子上扭来拧去骚首弄姿的引客,看着她们娇笑着,拉着长长的褙子系带,要用力又有些手软的样子,厌恶的皱了皱眉,抬眼看向李苒。 李苒嘴角抿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目光灼灼的看着台上。 看着引客们一起拉开褙子系带,仿佛有几分惊慌的看着掉落的褙子,再娇羞的捡起来,款款扔往后台,李苒嘴角的笑意显露出来。 谢泽眉梢微挑又落下。 她这幅样子,很象个猎艳多年的老手。 引客们一件件脱着衣服,台下的口哨声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中间夹杂着跺脚声笑声,以及各种狂喊怪叫声。 李苒由笑意隐隐而微笑,到笑的眉眼弯弯。 谢泽盯着李苒,看的眼睛微眯。 台上的引客脱到一丝不挂时,李苒托着腮的手舒开,按着额头,从额头滑下,按着半边脸,笑的谢泽仿佛能听到她的笑声。 “真是,太有意思了!”李苒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一边笑一边和周娥道。 周娥抿着杯茶,面无表情的斜了眼李苒,没理她。 她没看出来这有什么意思,更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笑成这样。 周娥的目光从李苒看向戏台,再从戏台往上抬,在落到谢泽站立的那间暗间前,顿住,落下去,垂眼抿茶。 引客们退入后台,棚子里的兴奋下落,落成嘈杂一片。 李苒站起来,走到旁边茶桌旁,自己沏茶。 周娥象她说的那样,不会侍候人,也不侍候人。 李苒扫了眼周娥旁边几上放的一壶一杯,拿了余下的一只茶壶,沏了茶,连壶带杯拿到自己旁边的高几上。 下面台上,已经上来了两个中年男子,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架起二胡,弹奏起来。 两个长相秀美的妙龄女子一模一样打扮,一左一右站到台子中间,敲着象牙板,唱起了一支不知道什么曲子。 李苒端着茶,凝神细听。 不远处的暗间里,谢泽看着侧耳凝神、听的一脸专注的李苒,片刻,目光从李苒身上移开,从喜字号雅间看向四周,看遍了整个棚子,目光又落回到李苒身上。 台上两个妙龄女子嗓音甜美,唱腔柔婉,虽说李苒对唱词听懂一半不懂一半,还是听的十分愉快。 妙龄女子牙板打响时,棚子里的嘈杂声直落下去,落成了一片厚重的嗡嗡声,在两个女子一曲唱完,深福到底,垂手退往后台时,嗡嗡声再次扬成了一片热闹无比的嘈杂声。 李苒呼了口气,这再次扬起的嘈杂声,让她有一种课间休息的放松感觉。 这种热闹喧嚣的戏园子里,除去表演带给人的愉快,这种氛围本身,更令人愉快。 台上的两个男子叮叮咚咚的拨着乐音,又有一老一少两个男子上来,老者抱着琴,坐到两个男子中间,年青些的拿着支笛子,站到后面,拨琴举笛,合音而起。 琴声笛声一起,棚子里的嘈杂声直落下去,这份有些突兀的直落,让李苒下意识的直起上身,看向戏台。 戏台一侧的大红帘子掀起,一个身材高挑,一身亮丽宝蓝的女子站在帘子下。 棚子里一下子安静到鸦雀无声,片刻,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夹杂着尖锐口哨声,震的李苒下意识的想捂耳朵。 宝蓝衣女子笑容绽放,扭着腰肢走上了台。 从她开始走动起,李苒就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的嘴巴半张,uu看书 ww.uukanshu几乎惊叹出声,她也想吹一声口哨了。 女子皮肤很黑,看不出年纪,李苒甚至看不清楚她的五官。 刚刚她站在帘子下时,李苒只不过想多看几眼而已,等她一动起来,那股子透骨的媚气妖气,和说不出来的气韵,流动流淌,变幻万千,那种诱惑的美,让人目不暇接。 女子走到台子中间,站住,头微微后倾,斜着眼,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目光慢慢扫过整个棚子。 摆足了姿态,才挪了两步,转身面向满棚的看客,抬起手的同时,牙板声响,微哑却清透无比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李苒听的轻轻抽了口气,这是所谓的烟嗓,这也是烟嗓! 烟嗓她听过几回,可象台上女子这样,这份微哑柔媚到让人脸红心跳,萌发出无数想象的嗓声,在听到之前,她连想象都无从想象起。 李苒屏气静声,看的入神,听的迷醉。 暗间里的谢泽看着听的入迷失神的李苒,眼睛微眯又舒开。 她这个样子,半点不似长安侯,大约是随了她母亲吧。 这个桃浓刚刚名满京城那一年,皇上带着长安侯,悄悄来听过几回,长安侯那幅索然无味、百无聊赖的模样,他记得很清楚。 那位乐平公主,不知道是何等样的风姿。 桃浓一曲终了,转身进了后台。 直到看不见了,李苒才深吸了口气,恍过神来。 之后的弹唱舞蹈,就很是索然无味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李苒站起来,出了牡丹棚,径直往长安侯府回去。 第二十四章 第2次邀请 谢泽到延福殿台阶下,正迎上从殿里出来的太子。 谢泽往旁边避让半步,长揖见礼。 太子快步下了台阶,往殿内侧了侧头,“谢尚书正说事儿呢。” “嗯。”谢泽低低嗯了一声,侧身让过太子,往旁边两间矮小的当值房进去。 等了一刻来钟,看着谢尚书从延福殿出来,走远了,谢泽出了当值房,往延福殿进去。 皇上正一脸一身的烦恼,往后仰在靠枕上,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 听到小内侍通传,皇上直起上身,两根手指揉着眉间,看着谢泽烦恼道:“你是刚到,还是等谢岭走了才进来的?” 谢泽垂着眼皮,没答皇上这句话。 皇上连声叹气,“好吧好吧,朕不管你这闲事,省得你家太子又跟朕撂脸子。有事儿?好事儿还是麻烦事儿?要是麻烦事儿,去找你家太子,朕累坏了。” “是长安侯府那位姑娘的事儿。”谢泽一脸犹豫,看起来拿不准是算好事,还是算麻烦事儿。 “嗯,说说!坐下说。”皇上坐直了。 “她今天午正一刻出府,直接去了西城瓦子,进了牡丹棚,我跟过去看了看。”谢泽坐到皇上指给他的锦凳上。 “牡丹棚有什么热闹?”皇上眉梢挑起。 “桃浓。”谢泽的回答简洁之极。 “桃浓还搭在双喜班?”皇上看起来兴致更浓了。 “是。” “双喜班也就是那帮引客,那帮引客呢?上台了?她看到了?你快说,仔细说说。” “是,都看到了,从引客脱褙子起,面露笑容,到脱到最后一件,大笑不已。” “呃。”皇上响亮的呃了一声,“大笑?” “是。” 皇上再次呃了一声,“大笑!她一直看?不害臊?没捂脸?还大笑?” “是。” 皇上两根眉毛挑的高高的,片刻,哈哈大笑,“大笑!这小丫头,有意思。那桃浓呢?她看到桃浓的时候,怎么样?” “看直了眼。”谢泽顿了顿,带着几分嫌恶,“口水欲滴。” 皇上噗哧一声,再次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猛拍着炕几,“口水!这小丫头!有意思。这可一点也不象明水,明水怎么说桃浓来着?一块黑炭?” 谢泽端直坐着,面无表情。 “这是个真正不同寻常的,后来呢?她又去哪儿了?” 皇上兴致勃勃,迎着谢泽明显对他这样态度相当不赞成的目光,摆着手道:“你这孩子,第一,别象明水那样,一根人形木头,多没意思,第二,也别跟你家太子学着,他是君,你又不是。 赶紧说说,她又去哪儿了?” “周娥一直跟在她旁边……”谢泽垂下眼皮,开始说正事。 “这些你跟太子去说,朕累坏了,你就算替你家太子尽孝心了,快说说,她又去哪儿了?”皇上打断了谢泽的正事。 “桃浓之后,她又听了两支曲子,出了牡丹棚,直接回长安侯府了。” “直接回去了。”皇上看起来颇有几分失望,“她这几天天天出府,你说她明天会不会再去看桃浓?毕竟,口水都要滴下来了!”皇上说着,再次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不知道。” “朕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皇上一脸向往。 “皇上……”谢泽站起来就要往下跪。 “起来起来!”皇上冲谢泽挥着手,“朕知道,朕就是说说,没打算去。唉,朕可不想再看到你家太子跟朕拍桌子。 让人盯着,要是她又去了,看清楚,赶紧回来跟朕好好说说。” “是。”谢泽没再坐下。 “去吧去吧,跟你家太子说正事去吧。” “是。”谢泽应了,垂手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皇上又叫住他道:“阿泽啊,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世间快乐美妙事很多,你别总是这样。” “是。”沉默片刻,谢泽低低应了一声。 “唉,去吧去吧。”皇上看着谢泽,无奈中透着心疼。 …………………… 第二天一大早,李苒还在吃早饭,二奶奶曹氏的奶娘袁嬷嬷带着个婆子进来,曲膝陪笑道:“姑娘,这位是曹府杨嬷嬷,是曹家三姐儿打发过来的。” 说完这一句,袁嬷嬷就往旁边侧过半步,不准备再多话了。 曹府那位杨嬷嬷忙上前笑道:“请姑娘安,我家三娘子和四娘子打发小妇人来请姑娘过府喝茶。” 李苒放下筷子,先看着袁嬷嬷问道:“你是?” 这府里的下人,她只认识极其有限的那几个,比如钱嬷嬷,比如秋月,眼前这位倒是有点儿眼熟,可也就是眼熟而已。 袁嬷嬷呆怔住了,猛呃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老奴……婢子在二奶奶院里当差,是二奶奶的陪嫁奶嬷嬷。” “姓袁。”杨嬷嬷比袁嬷嬷更呆怔,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姓袁,竟然接的天衣无缝。 “你们二奶奶姓曹……”李苒这一句是自言自语,二奶奶姓曹,她好象在哪儿听到过一句。 袁嬷嬷脸都要青了,不认识她也就算了,难道她连二奶奶姓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这是当面打她们的脸呢。 杨嬷嬷眼睛都瞪大了,这位姑娘,这是傻呢,还是厉害的过头了? “是二奶奶娘家?”李苒看着杨嬷嬷问道。 “是。”杨嬷嬷答的飞快,她其实没怎么反应过来,这一个是,完全是本能反应。 “三娘子四娘子是二奶奶亲妹妹?堂妹妹?”李苒接着问道。 “三娘子是二奶奶嫡亲的妹妹,四娘子是二奶奶堂妹妹,都是亲妹妹,曹家还没分家呢。”袁嬷嬷答道。 她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总之气息乱成了一团。 “嗯,远吗?”李苒明白了,也想好了,这个茶,应该去喝一杯。 袁嬷嬷被她这一句远吗问傻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远吗? 杨嬷嬷倒是有点儿明白,不过她不敢肯定。 “曹府离这儿,有多远?比河间郡王府近,还是远?”李苒解释了几句,眼前这两位一个呆傻一个呆怔,明显没懂她的意思。 这一解释,袁嬷嬷瞬间就明白了,一明白过来,脸色就开始泛白。 杨嬷嬷眼里闪过丝怜悯,忙陪笑道:“也不算太远,就是想着姑娘头一趟到我们府上,怕姑娘路不熟不好走,我们三娘子备了车,吩咐小妇人侍候姑娘过去。” 李苒明白了,点头,“好,能不能麻烦你等我一会儿,我把早饭吃完。” “是是……姑娘,是小妇人没有眼色,小妇人在二门里侍候。” 李苒这一句说的杨嬷嬷脸色红涨,话都有点儿零乱了。 刚才进来时,看到李苒正吃饭,她就觉得不妥当了。 这要是在她们府上,赶着她们夫人姑娘吃饭的时候,别说带外府回事婆子进去,就是自己府上管事什么的不长眼,上前回事,不等说话,先得打一顿漏风大嘴巴子。 杨嬷嬷跟着袁嬷嬷出了翠微居院门,走出去十来步,杨嬷嬷慢慢呼出口气,话没说出来,先叹气,“唉,这位,真是个怪物。” “你自己领教了?”袁嬷嬷斜了杨嬷嬷一眼,接着一声长叹,“她这样脾气,那样身份,又夹着皇上和太子今天一句交待,明天一句吩咐,不停的这个那个,你说我们老夫人跟夫人还能怎么样?只能随她了,这事儿,真不能都怪我们老夫人跟夫人。” “也是,可这府上……”杨嬷嬷一声干笑,“她还吃着饭呢,那丫头就敢带咱们进去,就不怕这姑娘发作起来?” “她还真从来没发作过下人,秋月说,平时象沏茶什么的,uu看书ww.uuanshu 要是丫头们一时没看到,她就自己沏,茶凉了,就自己去加点热的,唉,是个可怜人。” 袁嬷嬷说到最后,心酸了。 “唉。”杨嬷嬷跟着叹气。 “曹府突然请这一场,是得了什么话儿了?”两人沉默走了一段,袁嬷嬷低低问道。 “那倒不是,是老夫人,说是,等着上头发话,那就不好了,咱们府上跟这府上,这样的亲戚,论理说,早就该给这位姑娘接风洗尘什么的。” 杨嬷嬷也压低声音,她是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的心腹人,知道的清楚。 “这是接风洗尘?是老夫人出面?所以才让你来接这一趟?”袁嬷嬷惊讶了。 “瞧你这话说的,京城有给她接风洗尘的没有?一家都没有,咱们老夫人能冲在最前,当这头一个? 这一场,就是三娘子四娘子她们小姐妹聚会,跟前儿霍家大娘子请的那一回一样。” 杨嬷嬷白了袁嬷嬷一眼。 看来这长安侯府确实是人口简单啥事没有,她跟着二奶奶陪嫁过来这几年,心眼没多,好象还比以前少了。 “我来这一趟,是老夫人怕别人不妥当,你想想,我这可是带着车上门的,这是既打脸,又得罪人的事儿,老夫人可不想把你们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得罪了,给你们二奶奶添难为。”杨嬷嬷多解释了几句。 “也是,这事也就您出面,才能这么妥妥当当的,刚才在我们老夫人和夫人面前,那些话,你说的多好。” 袁嬷嬷一脸赞叹。 杨嬷嬷白了她一眼,没接话。 第二十五章 无知 杨嬷嬷在二门里等了没多大会儿,李苒就出来了,还是那件老银色绣折枝牡丹的斗蓬。 她一共两件斗蓬,一天一件换着穿,昨天穿了丁香色那件,今天就该换这件了。 杨嬷嬷恭敬迎上去,目光在斗蓬一角一块茶渍上顿了顿,侧身往车上让李苒。 “一向是这么早的吗?”李苒在脚踏前顿住,看着杨嬷嬷问道。 “是,小娘子们都爱玩,今儿先在我们府上赏梅花,中午我们三娘子和四娘子订了延真观的素斋,吃了素斋,到迎祥池放生,快到冬至了,再晚几天,迎祥池就要挤的水泄不通了。” 杨嬷嬷问一答十,十分殷勤。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郑重谢了杨嬷嬷,上了车。 杨嬷嬷被李苒郑重一谢,谢的意外而怔神,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急忙示意车夫可以走了,自己紧几步跑上后面一辆车,往曹府过去。 李苒在曹府二门里下了车,抬眼就看到了六娘子王舲。 王舲笑迎上来,“真巧,刚下车就看到姑娘了。” 李苒露出笑意,照着王舲的模样曲了曲膝,“多谢。” 她知道这不是真巧,而是她专程在这儿等她的。 王舲听到李苒一句多谢,眉梢挑起,唉了一声,笑起来,“姑娘真是……我来给姑娘介绍,这是曹家三娘子,单名一个葶字。” 王舲笑到一半,见曹家姐妹迎上来,忙和李苒介绍起来。 李苒仔细打量着曹葶。 这是长安侯府那位二奶奶嫡亲的妹妹,姐妹两个长的很像,只是二奶奶看起来爽利得多,这位三娘子看起来极其柔和。 曹葶明显提着颗心,神情紧张中透着小意,随着王舲的介绍,曲膝见礼。 “这是曹家四娘子,曹芊。”王舲接着介绍落后半步的曹四娘子。 李苒曲膝颔首和曹三娘子见了礼,随着王舲的介绍,看向曹四娘子。 曹四娘子正大瞪着双眼,满眼好奇的打量着李苒。 这位四娘子,明显比三娘子胆大活泼的多得多,一看就是个深受宠爱的孩子。 “姐姐真好看。”王舲话音刚落,曹四娘子先惊叹了一声。 重阳宫宴她没去,李苒头一次去河间郡王府时,她倒是去了,可李苒一直在暖阁里,和老夫人、夫人们在一起,她没能见到,霍文琳请客那一回,她太婆吴老夫人说她太小不懂事,又口无遮拦,没敢让她去,这是她头一回看到李苒。 “四娘子更好看,三娘子也很好看。”李苒微笑。 她从前也很好看,但凡有人夸她好看,她都是这么回答,没出过什么差错。 只除了林辉夸她那回,她回说他更好看,林辉弯腰伸头,脸几乎凑到她脸上,一脸笑问个不停;“真的?哪儿好看?眼睛?很深邃是不是?嘴唇也好看对吧……” “姐姐真会说话,我和三姐姐就是不难看罢了。姐姐你真能好几天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真的假的?” 关于李苒的传说中,能一天几天不说一个字这一条,最让曹四娘子觉得不能理解不可思议,这会儿见李苒笑意融融,看起来十分可亲,实在忍不住,脱口问了出来。 “是妙娘的车子吧?” 没等曹四娘子的问话落音,王舲就指着两个小跑出去拉车进来的婆子笑着打岔道。 曹三娘子悄悄拉了拉曹四娘子,曹四娘子吐了下舌尖,赶紧接话道;“好象是呢。” “我陪李姑娘进去就行。”王舲接着笑道,一边说,一边抬手让着李苒,进了月洞门。 走出几步,王舲微微探身,仔细看了看李苒的脸色,抿嘴笑道:“姑娘真是好气度。” “嗯?”李苒怔了下,随即微笑道:“不是气度好,换了我,大约也很好奇。” 顿了顿,李苒接着道:“翠微居有个小丫头,不管我什么时候看到她,她都在说话,我就很想问问她,说那么多话,喉咙痛不痛?渴不渴?” 王舲噗一声笑起来。 “怕她以为我是在责备她,就一直没敢问,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问一问。”李苒接着道。 王舲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其实你挺随和的。” “嗯。”李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我不懂的事太多,不知道的更多。” 王舲怔了一瞬,犹豫问道:“她们说,您都是到净房弯着腰擦牙洗脸?” 李苒一个怔神,“嗯,不然呢?怎么擦牙?怎么洗脸?” 王舲呆的嘴巴都差点张开了,好不容易压下那股子愕然,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李苒的问题。 李苒看着王舲,片刻,移开目光,看着远处的花花草草,和不远处垂手垂头侍立的仆妇,闲话般道:“我连怎么称呼别人都不知道,比如长安侯,我该怎么称呼他?上次去河间郡王府,看得出来,霍大娘子很是纠结怎么称呼我,称我姑娘不是挺好么,为什么那么纠结?” 王舲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强笑道:“长安侯府侯爷和夫人,三娘子是称阿爹阿娘的,老夫人这个祖母,三娘子称太婆,您,” 王舲顿了顿,“要是觉得太亲呢,称父亲母亲,称祖母就可以。还有,象我,我们这样的身份,称呼长安侯,就有些不恭敬,多是说侯爷,或是长安侯府李侯爷。 当面称姑娘,多多少少有些下对上的意味,比如你们府上下人,那位周姑姑,大约都是称您姑娘的。” 李苒听到这里,脚步微顿,看着王舲,“那你?” 她一直称她姑娘。 “嗯,称您姑娘,在我,很合适。”王舲垂眼敛容,微微欠身。 “是我不懂,唐突了。你叫我的名吧,或是阿苒,我听霍大娘子这么称呼过我。”李苒同样垂眼欠身,还了一礼。 “长安侯府不给您入族谱,也不给您论排行,这称呼上,可就难为了不少人。”王舲微微侧身,稍稍避过李苒的还礼,一边说,一边苦笑。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咱们到的早,往那边走走逛逛再过去吧。 曹家这座宅子,是前朝一位翰林学士的退养之处,那位翰林学士花了十年修建这座宅子,其中八年,是花在这个园子上,这个园子很值得看看,正好说说闲话。” 王舲指着旁边一条路,和李苒笑道。 李苒笑应了,转向王舲指示的那条路。 “曹家也算书香世族,只是,照他们府上老夫人的话说,总是差了那么口气。近百年来,更是坎坷的厉害。 曹家老夫人姓吴,今年七十有三,商户出身,是个极不简单的。 吴老夫人的丈夫曹老太爷的曾祖父,因为陷入争储,又受党争牵连,被赐死,曹氏一族深受打击,到曹老太爷时,曹氏已经岌岌可危。 曹老太爷的父亲看中了吴老夫人见识不凡、有勇有谋,不计较吴家商户身份,替儿子求娶了吴老夫人。” 王舲的话顿住,看着李苒解释道:“当时,曹家眼看着一路往下,曾经和曹家差不多的人家里,和吴老夫人差不多,甚至比吴老夫人更好的女孩子有的是,只是,以曹家当时的情形,曹老太爷又不是个很出色的,曾经门当户对,甚至当时还门当户对的人家,女孩子略好一点点,人家都是不肯结这门亲的。” 李苒点头,这个,她太理解了。 门当户对时,双方必定也是彼此相当的。 好女配孬汉,那门户金钱上,好女必定是仰头高嫁的,反之亦然。 那也是当年让林睛忿然不平,以至于要杀掉她的最大原因。 林辉长相能力俱佳,有情有趣,家世不凡,无可挑剔,她除了人一无所有,她凭什么高攀林辉? 她配不上林辉,配不上她们林家。 “曹老太爷三十岁那年,谋得了临潼县县令的差使,到任一年,一股乱军到了临潼。那时候,天下已经不太平了好些年了。曹老太爷吓坏了,处置失当,自己也死在了乱军中。uu看书wwuukanshu.om ” 李苒叹了口气。 “曹老太爷去赴任那年,吴老夫人刚刚生下第二个儿子,没能跟过去。 太祖占了这里隔年,吴老夫人就带着两个儿子搬到了这里。 当时正赶上太祖征召家丁,曹家大老爷那时候刚满十岁,吴老夫人送他去应征,太祖问到他的家世,收下他,让他跟着习学文书。” 王舲顿了顿,笑道:“象吴老夫人说的那样,曹家,总是差了那么口气,曹家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极好的机遇,偏偏才具很是一般。 如今,曹家大老爷在工部做侍郎,二老爷外任知府,吴老夫人和太婆说过一两回,说她这两个儿子,前程也就这样了,再往上,担不起来,反而要招祸。 好在,吴老夫人的孙子孙女,都还不错。 曹家大老爷两子两女,长女曹芫,是河间郡王府世子妃。 长子曹葳,赐了进士出身,点了个中等县的县令,现在任上,听说很不错,可到底怎么样,要过几年才看得出来。 次子曹茗,是太子伴读,准备走科举的路子,阿爹说他有中上之姿。” 王舲看了眼听的专注的李苒,转话题问道:“长安侯府上二娘子,是我三嫂,这事你知道吗?” 李苒很是意外,忙摇了摇头。 “是娘娘保的媒,三哥说是太子的意思,三哥也是太子的伴读,也在准备明年的春闱。”王舲低低叹了口气,“翁翁说,皇上和太子,都很希望我们这样的人家,和长安侯府这样的人家多亲近,能联姻最好,翁翁说,也确实应该如此。” 第二十六章 茶里茶外 “你三哥……”后面的话,李苒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还好。”王舲答的极快,“三哥性子温和,从小话就少,挺好的。” 李苒看着王舲,无声的叹了口气,错开目光,看向不远处层峦迭嶂的假山。 温和,话少,这是能容能忍的性子。 那位李家二娘子,如果和她妹妹差不太多,对于类似王舲这样的人来说,确实是一种需要容忍的存在。 “曹家二老爷夫妇都在任上,两女一子,长女就是你们府上二奶奶,长子曹芝,也是要走科举的,现在这府里备考,娶的是忠勇伯孙家二娘子。孙家大娘子嫁给了你们府上大爷。” 王舲顿住,看向李苒,李苒忙摇头,以示这些她都不知道。 “忠勇伯孙讳强,”王舲再次顿住,看向李苒,李苒点头,“孙强,这个我懂。” “是。”王舲笑起来,“孙伯爷……”王舲再次笑起来,“反正孙家也从不忌讳这些过往。 孙伯爷的母亲孙老夫人是被骗私奔,孙伯爷的生父将怀了身孕的孙老夫人带到京城,典给了城东一家大车店做粗活,拿了三年的典身钱,一走了之,从此再无踪影。”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当时,陈老夫人也在大车店做粗活,孙老夫人生产时,是陈老夫人给她接生,当时是冬月,孙老夫人常常说起那一段的艰难:陈老夫人怎么照顾她,怎么一个月没让她手沾凉水,那家大车店东家又是怎么照顾她,灶上但凡有点儿荤腥,就盛上半碗一碗让人端给她。 孙伯爷和李侯爷是一块儿长大的。李侯爷从皇上身边到军中时,孙伯爷投奔到了李侯爷身边。 孙家三娘子孙妙娘,和你们府上三娘子最为交好。” “刚才你说妙娘的车子到了,就是这个孙妙娘?”李苒听的津津有味儿。 果然,开国之初,每一家显贵,都是一本活生生的传奇。 “是。今天来的,还有忠毅伯高家二娘子高桂英,今年十七,也跟你们府上三娘子十分要好。 高伯爷是跟孙伯爷一起去投奔的李侯爷,从了军,从了龙。 从前,比起李家和孙家,高家略富庶些,高伯爷和李侯爷十分亲近,高家老夫人和夫人,和陈老夫人婆媳,就没那么亲近了。” “今天来的还有别人吗?”李苒笑问道。 “别的,就是霍三娘子了。这府上老夫人是个极精明谨慎的,肯定是宁少请不会多请。” “挺难为大家的。”李苒叹了口气。 王舲眉梢挑起,片刻,笑起来,“姑娘真是,明明都是跟姑娘相关的事儿,可姑娘听起说起,倒象是听些不相干的旁人的古话儿。” 李苒笑起来,她确实觉得都是些有意思的古话儿。 “陈老夫人给您挑婆家的事,您知道吗?” 李苒这样的态度,让王舲有一种和她说话可以肆无忌惮的爽利感觉。 李苒摇头。 王舲探头看着她,“您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又不是她能作主的事儿。”李苒摊手道。 王舲失笑出声,“可不是,姑娘真是聪明。翁翁还担心呢,昨天特意交待我,让我跟您说一声,不用担心,也不必理会。” 李苒想多问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轻重,要是问了不该问的话,那就是给王舲出难题。这样不好。 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不要问了。 王舲微微侧头看着李苒,犹豫了片刻,下意识的落低声音笑道:“太婆担心你,让阿娘悄悄去问过一回谢将军,阿娘说,谢将军说你过的很自在。 太婆掉眼泪了,说现在这样的日子都能很自在,那从前,不知道姑娘是怎样的苦,阿娘劝了好半天。” “从前也不苦,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大管别人的,也不在乎身外事。”李苒低低道。 “嗯,我看出来了,我也是这么跟太婆说的。” “谢将军是谁?”李苒问道。 “是我表哥,我阿娘是谢将军嫡亲的姑母。”王舲的话微顿,笑起来,“姑娘的话,不该这么答。谢将军单名一个泽字,是殿前都指挥副使,兼领太子亲卫。 您该知道,肯定有人看着您,不管是谁在看着您,必定绕不过谢将军,所以,太婆才让阿娘去问谢将军。” 李苒嗯了一声,笑意隐隐,和王舲低低道:“就是因为必定有人看着我,所以,我才能到处乱走,不用担心。” 王舲呆了下,随即失笑出声,“姑娘真是……咱们到了,前面那片梅林,在京城是数得着的,三娘子和四娘子的茶席,就设在那间暖阁里。” 李苒和王舲两个,说着话闲逛着,走的很慢,其它几位小娘子各有各的原因,都比平时到的早,这会儿的暖阁里,人已经到齐了。 和上一回比,这一次,至少大家没再围成个半圆围观李苒。 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看到王舲和李苒,急忙一前一后迎出来。 霍大娘子也跟在后面迎上前。 三娘子李清柔站在暖阁中间,微微嘟着嘴,斜睨着微笑致意的李苒。 忠勇伯府三娘子孙妙娘和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一左一右站在李清柔两边,一个撇着嘴,一脸愤愤然,一个带着几分不忿和鄙夷,斜瞥着李苒。 霍三娘子挽着王舲,曹四娘子语笑叮咚,和曹三娘子一左一右让着李苒进了暖阁,在长长的茶席尽头坐下。 又长又宽的茶席摆设的很是用心,一反插花不可喧宾夺主的讲究,中间一排梅花高大遒劲、挤挤挨挨的挡住了李苒的视线,也档住了坐在茶席另一头的李清柔的视线。 不过,也许这儿的茶席,就是要这样花色逼人呢。 她又不知道这儿摆茶席是什么讲究。 李苒抿着笑意,看向窗外。 她今天心情很好。 王舲坐到了李苒左侧,三娘子霍文琳坐到李苒右侧,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挨着王舲和霍文琳,两人旁边,分别是孙妙娘和高桂英。 王舲瞄着李苒嘴角的笑意,垂下眼帘,也抿嘴笑起来。 这位姑娘聪明极了。 刚刚坐定,霍文琳就从丫头手里接过只荷包,递给李苒,“前儿得了只新鲜样儿的荷包,想着你也许喜欢,你看看好不好?” 李苒惊讶的接过荷包,“多谢,真好看,我很喜欢。” 这礼物只有她带了,只给了她,看来这是专程送给她的。 为什么?觉得上次招待不周?委婉的道个歉? 可她哥哥已经道过歉,也已经把她送回去了。 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再陪一遍礼? 对着她这么个尴尬人,犯得着么? 她可是连一声姑娘也不肯称呼她的人。 有意思。 “柔姐儿跟你那么好,你得了好东西,竟然只想着别人,哼。”孙妙娘说着霍文琳,目光却狠剜着李苒。 “我是瞧着阿苒没有这样东西,在外头看到好的,就给她带了一个。这是外头买的荷包,三姐儿从来不用外头的荷包什么的,三姐儿,我没记错吧?”霍文琳上身后仰,从诸人身后看向李清柔笑道。 “难道你们用外头的东西?谁知道谁的手摸过,又脏又臭的。” 李清柔声气不算很平和,她讨厌跟这个来历不明、让人讨厌的所谓李家姑娘一起出门做客,更讨厌大家围着她,对她的关注和热情胜过对自己。 “外头也有好东西,玲珑坊的香袋多精细呢,我们家那些绣娘就做不出来,你们家呢?难道能做出来?” 曹四娘子平时就不大喜欢李清柔,见她说霍文琳送的荷包又脏又臭,就不怎么高兴了。 李苒捏着荷包,看着你来我往的几个人,眉梢微挑。 这几个小姑娘,年纪小小,就这么会说话、会吵架了,你来我往这几个来回,全是暗箭,厉害厉害。 王舲一直瞄着李苒,见她眉梢微挑,一幅颇有兴致,又仿佛带着几分赞叹的神情,莫名想笑。 这位姑娘这份豁达实在难得。 “这梅花这么香,茶这么好,你们倒论上荷包香袋了。”王舲抿着笑意,接过曹四娘子的话笑道:“说起香袋,uu看书.uuansh 我差点忘了,四姐儿,能不能让人给我收点你们家的白梅花蕊,我窨茶用。去年就想着了。” “对啊,我也想要些,不过我要绿梅花蕊,我觉得绿梅的香味儿窨茶最好。”霍文琳忙跟着笑道。 李苒往后靠到椅背上,看看王舲,又看看霍文琳,这两个小妮子是和稀泥的高手。 这位霍大娘子,比那头三位加一起,还要懂事很多啊。 嗯,比她哥哥强多了。 “已经想到了,从头一朵梅花盛开起,就让人去收花蕊了,都有呢。”曹三娘子忙接过话,又欠身和李清柔笑道:“三姐儿,你呢?是我窨好茶给你送过去,还是你自己窨一回试试?” “今儿的茶,就是我和三姐姐用红梅花蕊和绿梅花蕊窨的,今年白梅花开的晚,还没来得及窨呢。我觉得今年窨的特别好,大家一定要好好尝尝。”曹四娘子这会儿意识到了自己这个主家身份,忙跟着三姐和稀泥。 几个丫头上前沏茶斟茶。 李苒捧起茶,对着这杯还得分红梅绿梅白梅花蕊窨出来的茶,和这一桌子六七个小姑娘,只有赞叹的份儿了。 这日子过的,太精致了!这说话这心眼,厉害厉害! 这儿的品茶,讲究的也是安安静静慢慢的细品。 李苒全神贯注在手里的茶杯上,梅花的香味儿,她真闻出了那么一丝半点儿,可这红梅花蕊和绿梅花蕊的分别,五六轮茶喝完,她还是半分方向也没有。 算了,别难为自己了,自己就是个大俗人,能闻出点儿梅花香味儿,已经很了不得了。 第二十七章 大家都是爽快人 几轮茶品好之后,曹三娘子陪着李清柔和孙妙娘、高桂英三人,去湖边赏梅花,看暖坞里的鸳鸯。 霍文琳要亲手挑些红梅花蕾做暗香汤。 今年夏天她在大相国寺遇到谢尚书夫人邵氏,邵夫人请她喝过一回,滚水冲进去,朵朵绿梅随水滚动绽放,简直象在枝头绽放一样,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她已经跟邵夫人讨得了做法,曹府的梅花最好看,她要采些红梅花蕾回去,也腌渍些出来,明年夏天,她也能有暗香汤待客了。 她觉得红梅肯定比绿梅更好看。 暖阁里只余了李苒和王舲。 两人离开宽大的茶席,坐到暖阁一边凹进去的小暖阁里。 今天这场茶,不光茶席讲究,这个暖阁选的也极其讲究。 中间一个大暖阁,连着几处或小亭子或小暖阁,彼此隔开又不隔断,非常适合李家两位小娘子的这份尴尬。 小暖阁里拢着炭盆,对着梅林的窗户大开着,暖和又不耽误赏景。 李苒走到窗户边往外看。 外面虽然风不大,可还是有风的,照她刚才的感觉,这风应该能吹进窗户,可她却没感觉到有风。 李苒走近窗户,微微探头,就看到了立在窗户一侧的步障,这些步障挡住了斜吹向窗户的几缕寒风。 果然,所有的享受,都离不开金钱,很多很多的金钱。 王舲站在李苒侧后,抿嘴笑着,看着她四下打量。 都说这位姑娘古怪不近人情,连谢将军也说她怪异,可她却觉得她很可爱,很随和,也很好相处。 李苒四下看好,才坐下。 扶手椅上铺着厚软的锦垫,很宽大很舒服。 王舲坐到另一把扶手椅上,捧着茶,李苒悠闲的看着外面的风景,她也看着窗外,赏着景。 “忠勇伯孙家那位二娘子,和她这个妹妹像吗?”李苒瞄见了从暖阁外经过的杨嬷嬷,好奇问道。 曹家这一场茶会,明显比河间郡王府那次赏花周到圆滑的多得多。 曹家两位小娘子,一位略有些绵软胆怯,一个心直口快,都不算太聪明,那份机灵和长袖善舞,明显应该是长期教导训练的结果。 这府里那位一力撑起曹家,复兴了曹家的老夫人,极不简单。 要是嫁进这座曹府的那位孙二娘子,也和她这个妹妹差不多,那她在这样的曹家,在那位极不简单的老夫人手底下,是怎么过日子的?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实在是好奇极了,可也只是好奇而已。 王舲抬手掩着嘴,笑了一会儿,才低低道:“孙家大娘子孙秀娘,听说很小起,就能替她阿娘陶夫人当家作主,我见过孙大奶奶几回,明理大方,长相也是三姐妹中最好的。要不然,陈老夫人也不能把她娶回去,做了长子媳妇。 老二孙巧娘,比三娘子孙妙娘……” 王舲的话顿住,一脸干笑。 “总归是大了几岁年纪,总是要懂事些。孙二奶奶是前年嫁进曹家的,听说吴老夫人最疼爱她,吴老夫人走到哪儿,就把她带到哪儿,很是离不开她。” 李苒连眨了几下眼,迎着王舲一脸似笑非笑斜过来的目光,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最疼爱,这个一直带在身边,是被吴老夫人拘在身边牢牢看住,顺便教导训练的吧。 唉,这位孙二奶奶不容易,不过,那位老夫人更不容易。 “李家三位爷,二爷平常些,早早就走了恩荫的路子。 李大爷从很小就跟在李侯爷身边拼杀,带兵冲阵,说是比起李侯爷,青出于蓝。 李三爷从小就跟在太子身边伴读,读书上头的天份很不错。 太子自小的伴读,加上我三哥,一共四个,都在准备科举,也不过一两科、两三科,都是要中的。 往后,李家大爷袭爵从武,李三爷科举从文,李家这路,就算走开了。” 有丫头过来沏茶换茶,王舲顿住话,等丫头换好茶出去,才接着说闲话。 “李家大娘子是前年出嫁的。前年春闱放榜后,娘娘做媒,嫁给了新科传胪胡荣,胡家是山西旺族,书香世家,胡荣才貌俱佳,是一门好亲。 成亲后,胡荣点了富春县令,现在夫妻两个在富春任上。 现在,长安侯府最小的一子一女都还没定亲,陈老夫人看中了霍大娘子和她三哥。” 正喝着茶的李苒呃了一声,差点噎着。 “陈老夫人这个人,想做什么,从来都是大张旗鼓,不藏不掖。”王舲一脸说不清什么表情。 “把李清柔嫁进河间郡王府,同时把霍大娘子娶回去?”李苒放下杯子,不敢相信的和王舲确认道。 “陈老夫人说过,要是能这样,那是千好万好。她没敢多想,这两桩都是哪儿都好的好亲,能结成一桩,她就心满意足了。” “是李家哪儿都好吧,霍家可不一定。”李苒莫名想笑。 “嗯。”王舲想笑,却又叹了口气,“好在是河间郡王府,大约能抗得住。” “霍大娘子……”李苒拖长声音,“不知道怎么样,霍家那位三公子,可不见得是三娘子的良配。” 李苒想着霍三公子凌人的盛气,和那份说一不二,再想想李清柔的脾气和智商,对李清柔来说,这位三公子,真不是桩好亲。 “三哥说……”王舲的话被一阵说笑声和脚步声打断,去暖坞看鸳鸯的李清柔一群人回来,进了另一边的小暖阁。 “三哥说……”王舲听着脚步声停了,正要接着刚才的话,另一边的小暖阁里,传过来一个响亮尖锐的声音,“你别拦着我,我还没说完呢,有话不让说,要是把我憋出个好歹怎么办?” 听起来是忠勇伯府三娘子孙妙娘的声音。 王舲看着微微侧头,听的颇有兴致的李苒,一颗心微微提起,凭着直觉,她觉得孙家三娘子的这份尖利,只怕和李苒有关。 李苒看了眼王舲,抬手往下按了按,又往那边小暖阁指了指,示意想要做些什么的王舲,安静的听一听。 “就是啊,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觉得妙娘说的很对,妙娘你别理她,你说你的。”是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的声音。 “就是,要是见不得人,也是她见不得人,又不是我们见不得人,凭什么不能说?” 孙妙娘的声音仿佛比刚才还要高昂。 “我就是瞧不惯她那幅装模作样的德行,真把自己当公主郡主啦?呸! 仁宗皇帝那份旨意,天下人谁不知道?是怎么说的?不肯赴死的,都不是他们陆家子孙,连陆都不许姓的! 她那个娘,贪生怕死!不忠不孝,仁宗皇上让她死她不死,还扯着公主的招牌招摇撞骗,一点儿脸都不要!呸!丢人丢死了! 换了我,有这样贪死怕死,不忠不孝,一回回违背仁宗皇上旨意的娘,这辈子都抬不起头,要是我,早一头碰死了,她竟然还敢到处招摇,哪儿来得脸?” 王舲脸都青了,呼的站起来,伸手就去拉李苒。 李苒拉住她的手,一边将她往下拉,一边低低道:“没事,你坐下,她说的,至少有一半都不错,是这么个理儿,你坐下。” 王舲被李苒拉着坐下,浑身绷紧,上身挺的笔直。 “就是啊,妙娘说的太对了!说的太好了! 我们家学里的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家学里的先生还说,别说什么公主了,就是提一个陆字,都是对仁宗皇上大不敬呢。 说她是什么前朝血脉,公主什么什么的,那置仁宗皇帝于何地? 要是贪生怕死、不忠不孝的人还称什么公主,还说什么皇族血脉,仁宗皇帝那两份旨意,岂不成放屁了?” 高桂英愉快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清脆的巴掌声。 “咱们出去走走。”王舲再次站起来,伸手去拉李苒。 李苒慢慢呼了口气,推开王舲的手,缓缓站起来,跟在王舲后面,出了小暖阁,在大暖阁门口,顿住步,看着又要伸手拉她的王舲,低低笑道:“我过去说几句话,你放心。” 说着,不等王舲答话,李苒转身往另一边小暖阁过去。 “哎!”王舲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急忙跟上,伸手拉了把李苒,却被李苒甩开,再要拉时,李苒已经进了小暖阁。 小暖阁里,曹三娘子背对着入口,正压着声音,急急的想劝住孙妙娘。 孙妙娘面对入口,正一只手叉腰,一只手不停的往外拨着要拉住她的曹三娘子,气势昂扬,“听到就听到,听到怎么啦?难道我说错了?难道我怕她不……” 看到突然闯进来的李苒,孙妙娘高昂的话语一下子噎住,下意识的垂下叉着腰的那只手,脸上浮出层仓皇和不安,片刻,反应过来,猛的抬起双手,左右叉在腰上,高抬起下巴,冲李苒用力哼了一声,“听到就听到!我既然说了,就不怕你听到!” 李苒没理会孙妙娘,目光从站在孙妙娘侧旁,正一脸兴奋,不停的拍着巴掌的高桂英,看到坐在旁边扶手椅上,一只手拎着帕子角,已经僵在那里的李清柔。 “王家姐姐!”曹三娘子看到李苒进来,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再一眼看到紧跟李苒进来的王舲,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你说的那些,旨意血脉什么的,有几分道理,只是,贪生怕死这一句,说错了。”李苒看着孙妙娘,心平气和道。 孙妙娘见李苒脸上还带着笑,胆气上升,气势上扬,“不是贪生怕死是什么?就是贪生怕死! 什么公主,什么皇家贵胄,什么高贵血脉,呸! 我们老孙家不高贵,可我们老孙家,没有贪生怕死的人,一个都没有! 哼!” 高桂英用力拍着巴掌,“妙娘说得太好了!就是就是!我们老高家也是,我们家也没有贪生怕死的人,一个都没有!不就是个死字么,有什么好怕的?妙娘说得好!” “真不怕死啊,那好啊。” 李苒慢吞吞说着,目光从孙妙娘斜到狂拍巴掌的高桂英,往后退了一步,突然伸手,从高几上抓起个银光闪闪的东西,另一只手抄起杯热茶,一步往前,扬起手,银光高扬,往高桂英脖子上猛扎过去。 “那就杀了你们!” 高桂英听到个杀字时,脖子上一阵冰凉刺痛,顿时厉声惨叫,凄惨骇人。 她的脖子断了,她要死了! 高桂英惨叫声起时,孙妙娘被李苒另一只手里的热茶泼了一脸,顿时两眼圆瞪,惊恐万状的纵声尖叫着,uu看书 .uukanhu 往地上软瘫下去。 她杀了桂英,这是血,喷在了她脸上身上,热热的,血! 从李苒那个狠厉的杀字出口,手里的银光扬起时,李清柔就圆瞪双眼,僵硬呆直的一动不能动了。高桂英和孙妙娘两嗓子惨叫声冲耳而入时,李清柔跟着惨叫出声,头一歪晕了过去,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 曹三娘子傻成了一个木头人,两眼圆瞪,嘴巴半张,木傻的连呼吸都停顿了。 王舲反应最快,木呆片刻,猛一个转身,冲着小暖阁外狂叫:“快来人!来人!” 狂喊几声,猛的转过身,正迎上悠悠闲闲转过身,笑盈盈看着她的李苒。 李苒将抓起的那根银筷子托在手里,送到王舲面前,手微微倾斜,银筷子落到地上,清脆叮当。 王舲直直怔怔的目光从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的银筷子上抬起,看着李苒举起另一只手,将茶杯在几根手指间愉快的转了几圈,放到了旁边高几上。 王舲呆怔的已经不会思考了,只呆呆的看着李苒搂起裙子,蹲到孙妙娘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提起孙妙娘的裙子,看着裙子下湿成了一大片的白绫裤子,轻笑了一声,将拎起的裙子往上放,把那一大片尿渍清晰的露出来。 王舲猛抽了口气,恍回来几分心神,侧身让过一涌而进的婆子丫头,看着李苒挪了挪,把高桂英的裙子也掀起来。 李苒站起来,满意的看着两大滩尿渍,愉快的拍了拍手,转头和王舲笑道:“这算不算贪生怕死?” 王舲直直看着李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二十八章 鸡飞狗跳 曹家这场茶会,结束的极其热闹。 李苒是被王舲拖着霍文琳,一起送回长安侯府的。 到了府门口,李苒没让她们进去。 王舲犹豫半天,没跟进去。 她和霍文琳要是送进去,要不要去给陈老夫人和杨夫人请安? 不请安肯定太失礼了,可要是去请安,肯定避不过刚才那一场事,三娘子可是被抬上车的,陈老夫人又是个耿直性子……实在太尴尬太左右为难,说不定还要火上浇油; 再说,陈老夫人那样脾气,就算当着她们的面,该怎么发作肯定就是怎么发作,她们两个又能怎么样? 象李苒说的那样,她和霍文琳就算送进去,也是半点忙帮不上。 唉,今儿这场事,有点儿大。 三娘子李清柔是在曹府被掐醒,又请太医诊过了脉,才由曹三娘子带着几个老成婆子,送回到长安侯府。 忠勇伯府三娘子孙妙娘,则是由她二姐,曹家二奶奶孙巧娘带人送回去的,至于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曹家大太太林夫人亲自出面,将她送回忠毅伯府。 整个曹家,忙了个人仰马翻。 李清柔被直接抬进了陈老夫人的荣萱院。 张夫人瞪着李清柔被掐的通红发紫的人中,心疼的一迭连声的吩咐请太医。 二奶奶曹氏吓的手指尖都是凉的,这是在曹家出的事儿!竟然在曹家出了事儿! 李清柔从进了荣萱院,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曹三娘子被吓飞的魂魄已经回来的差不多了,临出府前,又被太婆吴老夫人耳提面命交待了半天,至少看起来镇静多了,对着陈老夫人和张夫人,将前后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陈老夫人听的脸色铁青,紧紧抿着嘴,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竟然闹到你们府上,还闹成这样,唉。”张夫人看了眼一脸怒气的陈老夫人,先开了口,“老二媳妇,你跟三娘子走一趟,先替我跟吴老夫人陪个礼。” 张夫人吩咐了二奶奶曹氏一句,又看着曹三娘子道:“今天都乱着,明天我再过府,给老夫人陪礼。” “夫人言重了,都是我和四妹妹待客不周,不敢当。”曹三娘子瞄着二奶奶曹氏,深曲膝以示不敢当。 张夫人只怕要致个歉意,这话太婆交待过她,至于怎么应付,太婆让她只看着她二姐就行。 “要不要往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也走一趟?”二奶奶曹氏先应了一声,又看着张夫人问道。 “走一趟吧。”张夫人神情中透着丝丝疲惫。“多挑几样东西。” “是。”二奶奶曹氏曲膝应了,使了眼色给妹妹曹三娘子,两个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阿娘。”李清柔痛哭了一阵子,总算能说出句话了。 “哭什么哭!”陈老夫人猛的一声吼,“一根银筷子,泼了杯茶,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丢不丟人哪?啊?你哪还有脸哭!” 李清柔猛的呃了一声,撇着嘴刚要再哭上一场,转眼瞥见她太婆脸色铁青,目光狠厉,刚涌上来一半的委屈戛然而落。 “柔姐儿还小……” “小?那个比她还小半年呢!小什么小?”陈老夫人极不客气的堵回了张夫人的话。 张夫人垂下眼皮,不敢说话了。 “你爹,你娘,你太婆我,哪一个不是血里肉里杀出来的,养了个你,怎么能没出息成这样? 不就是一根银筷子?就是刀子又怎么样?杀了人又怎么样?你还没死呢,你怎么不跟她打?你不能把刀夺过来,你不能杀了她? 人家拿刀,你就往那儿一瘫,叫什么事儿?嫌人家杀的不便当是吧?啊?就等着人家来杀你?” 陈老夫人越说越气。 “就算不冲上去,你怎么不逃?刀还没砍到你头上呢,你往那儿一瘫算什么?啊?你说你怎么没出息成这样?” 陈老夫人气的一巴掌打在李清柔头上。 李清柔想哭又不敢哭,挪了挪,一头扎进张夫人怀里,闷声抽泣的浑身抽抽。 “阿娘,您消消气,阿柔,还有三哥儿他们,跟咱们那时候不一样,三哥儿连杀鸡都不敢看,连二哥儿都是,咱们那时候,那不都是逼出来的?” 张夫人搂着李清柔,看着陈老夫人道。 “都是惯的!这是好事?这不是好事儿!你看看这事儿,这从头到尾,她倒比柔姐儿更象李家人,这都是你惯的!”陈老夫人怒气上冲,把炕几拍的啪啪乱响。 “阿娘,那一个,谁知道是怎么长大的,你看看这手段,不一定没杀过人,柔姐儿跟她不一样。”张夫人叹了口气。 “唉!”陈老夫人呆了片刻,晦暗上涌,压过怒气,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我就是怕这个,就是怕她是个不知道怎么长大的,你看看,你看看这,怕什么就是什么吧。 唉,算了算了,我不说了,反正,接她回来,是皇上发话,不拘着她,让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是皇上的话,她闹出什么事儿,那也是皇上的事,不是咱们的事,我不管了,不管了!” 陈老夫人往后靠在靠枕上,神情疲倦。 张夫人垂着眼,搂着李清柔,轻轻拍着她,见她情绪平复下来,叫了几个稳妥的婆子进来,扶着李清柔到旁边暖阁里歇着。 “那是个真能杀人的。”看着婆子扶着李清柔出去了,陈老夫人长叹道。 “阿娘,别管她了,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皇上也发过话了,她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是咱们的事儿,您就别管她了,您也管不了,咱们只管过咱们的日子。”张夫人神情平和中透着晦暗,看着陈老夫人劝道。 “唉,好!这些年,得亏你常劝着我,行,听你的,不管她了,咱们只管过咱们的日子。”陈老夫人再次长叹。 …………………… 曹府里这场事儿,从曹府一路鸡飞狗跳到太医院。 先是曹府请太医过府,再请了太医送到长安侯府忠勇伯府忠毅伯府,接着长安侯府请太医过府,再请了太医送到忠勇伯府忠毅伯府,忠勇伯府也请了太医,也请了太医往长安侯府去…… 一群太医骑着马坐着车,在曹府、长安侯府忠勇伯府忠毅伯府之间,转着圈儿跑。 热闹成这样,一群太医头一圈儿没跑全,皇上和太子自然就都知道了。 在曹府里,当然不能象在大街上那样盯的一丝儿不落,为了尽快查清查明,谢泽吩咐小厮去请王舲过来。 王舲离开长安侯府,刚和霍文琳分开,马车就被谢泽的小厮石南拦住,换了辆车直奔东华门。 谢泽等在离东华门最近的紫宸殿偏殿里,石南带着王舲,径直进了偏殿。 王舲不用谢泽问,就从霍文琳给了李苒一个荷包说起。 她觉得后面孙妙娘那场发作,跟那个荷包有关,荷包这事不能不说。 从荷包一口气说到她和霍文琳送李苒到长安侯府门口,李苒如何淡然自若,半点不用她和霍文琳安慰,倒是安慰了她和霍文琳一路子。 谢泽面无表情,只在听到孙妙娘那几句贪生怕死时,眼眶似有似无的缩了缩。 王舲一口气说完,谢泽嗯了一声,仔细看了看王舲的神情,见她没什么事儿,招手叫进石南,吩咐石南送王舲回去。 看着王舲出偏殿上了车,谢泽转到和偏殿只隔了一道镂空木隔断的正殿。 正殿里,太子坐在靠近偏殿的扶手椅上,uu看书uuknsu 迎着谢泽的目光,眉毛挑起,一脸说不清什么表情的表情,片刻,哈了一声,猛拍了下椅子扶手,一边按着扶手站起来,一边挥手示意谢泽,“你赶紧去跟阿爹说一声,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打发人来催过两趟了。这小妮子。” 谢泽欠身应了,退了几步,出紫宸殿,往延福殿过去。 太子看向站在一旁的霍文灿几个。 迎着太子的目光,霍文灿先噗的笑出了声,“还把裙子掀起来,这姑娘太促狭了,还得问一句算不算贪生怕死,真有意思。” “那荷包,是你让你妹妹送给她的?”太子斜着笑的眉飞色舞的霍文灿,突然问道。 霍文灿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神情尴尬起来,“是。那回,我看她从靴筒里掏金页子,实在不雅相,哎,你们府上也太不上心了……” “你还往我身上抱怨?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再多管闲事,你看看你又惹出事儿了吧!”李清宁呆了一瞬,气的忍不住怒目霍文灿,一口怼了回去。 太子从霍文灿斜向李清宁,片刻,哼了一声,移开目光,“小丫头吵吵闹闹而已,行了,都别看热闹了。 曹茗替我往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走一趟,跟两家老夫人说一声:都是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受了惊吓一时失态,不算什么大事,不必过多责备。” 曹茗忙欠身答应,退后几步出去了。 霍文灿两根眉毛抬的老高,和李清宁对视了一眼,想笑又赶紧抿住。 太子这话,竟然是让两家府上别多责备他们家小娘子,这可就有意思了。 第二十九章 压压惊 曹府里,吴老夫人亲自坐阵指挥,刚刚人仰马翻的忙完一圈,三爷曹茗急匆匆回来,急匆匆到吴老夫人面前,低低说了太子的话。 吴老夫人打发走小孙子,沉默片刻,打发人赶紧去赶刚刚出去的曹二奶奶,告诉她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现在最好别去了,先回去长安侯府,以后去不去,等她们府上三爷回去再说。 打发人赶紧去挑几样礼物,又嘱咐了一句,多拿些过来,她要亲自过目,再打发人去看看大太太林夫人到哪儿了。 打发人去给大老爷递话,让他立刻去寻一趟长安侯李侯爷,就说招待不周,替三姐儿四姐儿当面陪个礼,别的不用多提,当然,这会儿,他也不知道别的。 几个婆子抬着一堆东西过来,吴老夫人亲自挑好礼物,再赶紧打发人带着礼物去迎大太太,让她赶紧去一趟长安侯府,替她给陈老夫人和张夫人好好陪个礼,只说招待不周,多关心关心三娘子怎么样了,其余不必多提。 再打发人去看看二奶奶孙巧娘从忠勇伯府出来没有,要是没出来,别惊动,离远些等着,要是出来了,就让她赶紧回来。 又一通人仰马翻、一趟一趟的把人打发出去之后,吴老夫人无滋无味的抿着茶,等着各处都有了回话,一切妥当了,才松了半口气。 提着颗心侍候在旁边的杨嬷嬷瞄着吴老夫人的脸色,也跟着松了半口气,这才敢陪笑道:“怪不得那府上陈老夫人总说要看着她,看紧她,这位姑娘,可真是……” 杨嬷嬷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干笑着,低低啧了几声。 “这孩子多好呢。”吴老夫人眼睛微眯,先赞叹了句,接着,带着无数惋惜叹了口气,“可惜有那样的身世,要不然,娶回来给小三当媳妇多好。” 杨嬷嬷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两只眼睛就瞪圆了。 吴老夫人斜着她,“瞧你这样子,跟了我大半辈子,怎么还这么没眼光?你瞧瞧这孩子,多聪明呢,又大气,长相气度更好,看看这手段这胆识,唉,倒是小三配不上她,哪一头都配不上。” 杨嬷嬷眼睛是不可能再瞪大了,只好抽了口凉气。 她们家三爷以后是要当家主,是要撑起整个曹家的,三爷这媳妇,老夫人从七八年前就开始挑了…… 好吧,她这眼力儿跟老夫人比……跟老夫人那肯定没法比。 这位姑娘…… 也是,这一场事,这打脸打的,多痛快呢! “话又说回来,”慢悠悠抿了半杯茶的吴老夫人,声音悠悠慢慢,“那样的身世,那又怎么样?这孩子多好,这个事儿,也不是不能想想。” 杨嬷嬷不停的眨着眼,想着那位姑娘,片刻就想远了:都说那是个不好侍候的主儿,不过,照她的小眼光,那姑娘明理得很呢,只要明理,那就好侍候! …………………… 谢泽禀报了前因后果,以及该有的细节,退出延福殿。 皇上沉着脸,站起来,走到大殿门口,负手站着,好大一会儿,低低叹气道:“明水啊,当年,朕真是虑事不周。 乐平当年,不过是个十七八岁、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唉,朕当年,过于苛求她了。” 长安侯李明水站在皇上侧后,垂着头,一言不发。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就是朕……”皇上的话顿住,微微昂着头,出了好一会儿神,长叹了口气。 大殿内外安静无声,皇上又站了一会儿,跺了跺脚,一边转身往殿内进去,一边笑道:“这小丫头不简单,真不怎么象你闺女,这份莽撞你有,可这份急智,你没有!” 李明水转过身,跟着皇上往殿内走,还是没接皇上的话。 皇上坐到榻上,接过内侍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再次笑起来,“这小丫头,她还把人家裙子掀起来,还问算不算贪生怕死,她怎么知道吓狠了就尿裤子?难道她也吓尿过? 说起来,明水,吓尿这事,你可有过两三回。” “就一回。”李明水闷声辩解了句。 “两回!朕记的清清楚楚。你说,这小丫头遇到什么事儿吓尿过?会不会跟你当年一样?” “不会,她进京城前,没出过善县那间小院。”李明水答的干脆。 “也是。啧,这小丫头真不错,比你聪明多了,要是个儿子,指定能把你们李家发扬光大,可惜是个女孩儿,这丫头这份聪明刁钻,真是一点儿也不象你。这丫头真不错。” 皇上啧啧不已。 李明水垂着头,不说话了。 “你去挑几匣子点心,多挑几样,带给小丫头,和她说,就说朕的话:让她多吃几块,压压惊。” 皇上啧啧了几声,再次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吩咐李明水。 李明水垂手应是。 …………………… 李苒回到翠微居,歪在炕上,心不在焉的看着本书,等着这件事的后续。 今天这事,肯定不能算小事,这府里,还有府外那些人,肯定会有所反应。 要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她这心里,就彻底没底了,而且,要是那样,只怕是只能说明,她的处境极其不妙。 早上送走李苒,秋月往荣萱院跑了一趟之后,就没再出去。 李苒没到正午就回来了,秋月虽然觉得姑娘回来的太早了,不过,这位姑娘是个怪物,她早就确立了不管怎么反常的事,在这位姑娘身上都是寻常这个认知。 所以,秋月压根没意识到出事了。 整个翠微居,一片岁月静好。 临近正午,长安侯李明水突然进了翠微居。 秋月直着两只眼,看着她们家侯爷一只手里托着一摞子七八个点心盒子进来,看着她们家侯爷将高高一摞点心盒子放到李苒面前的炕几上,看着她们家侯爷一脸淡定的对李苒说了句:“这是皇上的赏赐,皇上说,让你多吃几块,压压惊。” 再看着她们家侯爷出了垂花门,走的远到不知道哪儿去了,秋月才恍然意识到,这位姑娘从她们家侯爷进来到出去,自始至终挺直上身端坐在炕上,一动没动过! 秋月猛一口气抽上来,从垂花门下一口气冲进屋里,看着已经将七八个点心盒子摆成一片,全部打开,正伸着头,挨盒拿一个咬一口的李苒,到嘴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侯爷都没说什么,她有什么好说的? 侯爷为什么来了?不对,是,那一堆点心是皇上的赏赐?侯爷怎么说的来着?压压惊? 难道,出什么事儿了? 秋月总算真正反应过来了。 正好也到中午吃饭的时辰了,秋月直奔大厨房。 大厨房里一派神秘兮兮的热闹。 吃饭的仆妇丫头一个个食不知味,头抵着头,嘀嘀咕咕压着声音,兴奋的议论着自己听到的知道的只言片语。 秋月饭都没顾上吃,到处打听听话,总算听到了大致经过: 住在她们翠微居的那位姑娘,在曹府做客时,差一点杀了忠勇伯府三娘子和忠毅伯府二娘子。 她们家三娘子吓的当场晕倒,忠勇伯府三娘子不但晕过去了,还把一条裙子尿的湿透,忠毅伯府二娘子也是湿透了一条裙子,都是抬回去的。 秋月一边听一边抽凉气,一口接一口抽了一肚子凉气,虽说没吃饭,却也饱了。 秋月呆呆怔怔的想着侯爷手里那高高一摞点心盒子,和侯爷那几句话: 这是皇上的赏赐,皇上说了,多吃几块,压压惊。 皇上这点心,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压惊这话,侯爷是不是听错了?要不就是她听错了? 秋月觉得她很晕,uu看书 .uukanshu.cm 晕的有点儿透不过气,赶紧找了个凳子坐下。 周娥跟秋月差不多时候听到的信儿,当然她听到的,比秋月详细多了,前因后果,几处细节,都是全的。 周娥听的眉毛高抬,好半天才落回去。 回到翠微居,周娥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将上房帘子掀起条缝,看着听到动静,看向她的李苒。 周娥目光下落,仔细打量着李苒的胳膊、和李苒拿着书的手。 李苒等她打量完,再迎上周娥的目光,微笑道:“是那两只太蠢。” 周娥眉毛挑起,片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放下了帘子。 李苒往后靠回靠枕里,挪了挪,坐舒服了,从炕几上的点心盒子里拿了块点心咬着。 皇上赏过来的这一高摞点心,完全在她预想之外。 可有了这一厚摞点心,这府里,和这府外的安静无声,就完全在预想之内了。 赏给她点心压惊,还让她多吃几块,这不是压惊,这是让她长力气的吧? 这位皇上,是变相的告诉她,他认为错不在她,还是,这也是恶作剧? 这是个不好以常理推测的皇上。 …………………… 谢泽很晚才回到他那座将军府。 进了府门,谢泽沉着脸径直往后园过去,一直走到湖边,沿着湖慢慢走了半圈,从九曲桥上了深入湖中的水阁,坐在水阁前的平台上,让人送了酒,在寒风中,一杯接一杯,直喝到后半夜,才醉的步子踉跄的回去歇下。 第三十章 旧衣新朋 第二天午后,李苒抱着她那件老银色斗蓬,出了长安侯府。 现在的长安侯府,满府下人,看到李苒,头一个念头是退避三舍,实在避不开,一个个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这位姑娘可是差点杀了两位伯府小娘子,连句责备都没领受的存在。 不但没有半个字的责备,皇上还赏给她一堆点心,还让她多吃点儿。 这么个主儿,惹了她不高兴,一刀捅了她他们,十有八九,死了白死。 白死可犯不着。 周娥照例跟在李苒身后,瞄了几眼李苒怀里抱着的斗蓬,照例一句话没有。 这位姑娘心里有数的很呢,可是她抱着这斗蓬干嘛? 李苒先溜达到玲珑坊,看她转弯往玲珑坊过来,几个婆子急忙去请当班管事。 李苒踏进玲珑坊门槛时,管事已经一溜小跑迎出来。 今天当班的还是那位俞管事。 李苒迎着俞管事微笑道:“麻烦您看看这件斗蓬,这里有茶渍,能洗吗?还有这里,钩脱丝了,能补一补吗?” 俞管事接过斗蓬,抖开看了看,和李苒笑道:“姑娘这件斗蓬,这老银色最不经洗,一沾了水,这些绣线的颜色只怕就要晕染开。 小号正好新进了一样酡颜料子。素纹的料子,就好看的不得了,绣了花反倒糟蹋了。要不,把这个面子拆下,换新进的酡颜料子怎么样?”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这就跟奢华高定从来不考虑下水洗这个问题一样,她这件斗蓬,也是不能洗的。 象李清柔这样的贵门小娘子,在府里不见尘土,出门就是车子,象这样的衣服鞋子必定都是干干净净,根本不用洗。 可象她这样,整天甩开两条腿到处跑,这衣服就脏的快了。 是不是象她这样到处走脏了衣服,比没出门就上车,两只脚从来不沾尘,还要费钱? “照你说的这么换,得多少银子?”李苒直接问道。 “素纹不绣花极便宜,连工带料,十两银子就够了。”俞管事忙笑回道。 “嗯,那就照你说的换吧。”李苒从霍文琳送给她的荷包里,捏了两根卷成小棍子的金页子出来,“你称称够不够。” “是。”俞管事忙接过递给一个婆子,瞄着李苒那只荷包笑道:“这是小号前儿刚出的新鲜样子,姑娘要是喜欢这样的,老沈,再拿些过来。” 俞管事一边说,一边给沈婆子使了个眼色,沈婆子领会了,来去极快的托了一托盘的香袋,扇套,荷包等等过来,送到李苒面前。 俞管事先拿起只莲花香袋,和李苒笑道:“这只香袋,里面放些香丸,或是香口丸,都很合适,这是最新的花色样式。这京城的小娘子,最爱用的就是香袋。” “多谢。我不喜欢身上有味儿,也不吃香口丸,用不着香袋。” 李苒听明白了俞管事的意思,这是教她要戴要用哪些东西呢。 不过,她从来不跟潮流随大众。最初是无能为力,她一直穷极了,后来不穷了,可她对潮流早已经没有半点兴趣,也早就习惯了我行我素。 “这个太小了,有比这个再大些的吗?”李苒挨个扫过托盘里的东西,拿起只荷包问道。 俞管事忙陪笑道:“再大就不够秀气……小妇人糊涂了,姑娘想用多大的?这些小东西,现做也容易得很,不过两三天就好了。” “有这两个大吧。”李苒托起霍文琳给她的那只荷包,掂量了下,不能再大了,再大就太沉了。再掂量了下,李苒放下荷包,在腰间圈了下,问道:“能不能做成长条的,可以系在这里,中间隔开,这样能多放些。” “那倒不难。” 俞管事是个极明白的人,李苒略一比划,她就明白了,这位姑娘是照着能多带金页子要的,看样子根本没考虑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事儿。 她要的,这不叫荷包,得叫褡裢了。 想着上一回李苒满身摸金页子的场面,俞管事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姑娘这份孤单伶仃,她不敢再多想,再多想,眼泪就下来了。 “姑娘放心,姑娘的意思小妇人明白了,小妇人先让人做两个,大后天吧,小妇人让人送到府上……” 俞管事说到送到府上,看着李苒,放慢语速。 对这位姑娘来说,长安侯府可不是善地,倒是她过来看更合适些,只是这话她不好先说出来。 “我过来吧。”李苒接的极快。 “那好,大后天姑娘过来看看,要是不合适,那就再做,一直做到姑娘满意为止。”俞管事忙笑接道。 旁边婆子已经称好了那两片金页子,见有了话缝,忙将一丁点碎银子递给俞管事,“俞姐,这是找头。” 俞管事接过找回的银子,递给李苒,李苒接过放进荷包,谢了俞管事,转身出了玲珑坊,径直往西城瓦子过去。 李苒再次坐进牡丹棚喜字号雅间。 一回生,第二回,侍候喜字号雅间的那婆子就熟了,干脆利落的送了干鲜果品上来,分别沏了两壶茶,给李苒和周娥放到各自高几上。 李苒去玲珑坊耽误了一会儿,等她坐定时,满台的引客已经在沸反盈天的热闹中,退入后台。 桃浓之前的曲子,换了一位老者和一个极年青的小姑娘,老者人虽然老旧,声音却柔婉清新,十分动听。 桃浓今天一身浓紫,衬着黑黑的面容,艳丽到让人目眩。 李苒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看着桃浓,听完了一支曲子,忍不住呼出口气。 这个桃浓,恰当无比的诠释了什么叫倾城倾国,红颜祸水。 桃浓退回台后,李苒换了个姿势,摸摸茶壶,大约是在她投入的看桃浓时换过了,还是热热的,李苒倒了杯茶,抿了没几口,身后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姑娘。” 李苒急忙回头。 桃浓一只手挑着帘子,一只手叉在腰间,斜侧着头,笑盈盈看着李苒。 李苒站了起来。 “可不敢当。”桃浓放下帘子进来,冲李苒深曲膝见礼,“上次看到姑娘,桃浓简直不敢相信,今儿姑娘又来了,桃浓甚是荣幸。” “天下已经没有陆氏了。”李苒一听就明白了,一边微微曲膝算是还礼,一边微笑道。 “有没有,只看各人吧,你觉得没有,在你就是没有,我觉得有,在我就是有。” 桃浓侧身避过李苒那似是而非的还礼,手指往外点了点,“桃浓想请姑娘到后面喝一杯茶,这里人眼过多。” 桃浓抬了抬下巴,示意已经人头攒动,都努力想往喜字号雅间看上一眼的棚内闲人。 李苒转身往下面看了眼,微笑道:“我觉得这里挺好,桃浓姑娘要是怕人看……” 桃浓一声噗笑,打断了李苒的话,“姑娘这话说的,我还能怕人看?姑娘既然觉得这里好,那就这里吧,讨姑娘一杯茶喝了。” 桃浓说着,见李苒要去拿杯子给她倒茶,急忙伸手拦住,“不敢当,我自己来吧。” 李苒笑应了,坐回刚才的椅子上,桃浓先拖过把空椅子,放到李苒旁边略后一些,倒了杯茶,坐到椅子上。 台上已经在一片喧嚣中,跳起了一支热烈的舞。 “你是从荣安城到这里来的?”李苒稍稍侧过身,看着桃浓问道。 “在荣安城呆过几年,荣安城失陷前后,我在兴荣关。”桃浓语笑盈盈。 李苒有些意外,她看过好多篇关于兴荣关那场血战的文章,各种角度,但笔下所述,都是极其惨烈。 霍帅的大军,往兴荣关推进,推进兴荣关,u看书wwuuanshu推倒兴荣关,每行进一步,都是以尸山血海为代价的。 “那时候你多大?”李苒仔细看了看桃浓,离的这么近,她还是无法判断她的年纪。 “十七,象你现在这么大。”桃浓笑起来,“我就当姑娘夸我呢。” “我看不出你的年纪。”李苒也笑起来。 “不光你。”桃浓一边说一边笑的让李苒眼晕。“桃浓的年纪,是这京城的谜团之一,从十七到七十,都有人猜呢。” 李苒微微一怔。 既然是这样的谜团,那就是她极少,或者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她的年纪,现在,她直言不讳的告诉了她! 她没想到她的年纪是个秘密,她不该问刚才那句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枕浓极其敏锐的感觉到了李苒微微怔忡,再次笑起来,“也不是没跟人说过,可我说四十他们不信,说三十、二十,他们也不信,是他们自己要猜,可不是我故弄玄虚。” 李苒失笑。 “我娘是个到处招摇撞骗的。”桃浓挑了碟梨条放到自己面前,语调闲适。 李苒却被她这一句话说的,忍不住眉梢扬起。 “从我记事起,她就带着我到处走,在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就到另一个地方,我们娘俩什么都干。 后来,在荣安城遇到个老琴师,说我一把好嗓子,不唱小曲儿可惜了,不要钱,白教我唱,还管吃管住,我就跟着他,学了将近两年。 荣安城被围前半年,我娘骗了个惹不起的人,我们娘俩就搭上个总给我捧场的偏将,跟着他进了兴荣关。” 第三十一章 1份歉意 桃浓微微眯着眼,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后来,满天下都知道,打起来了。打到后来,全都红了眼,是个人都拎着刀往前冲,都死光了,我娘也死了,我在血水里泡了两天吧。” 桃浓侧头斜眼,瞄着端直上身的李苒,一边笑一边接着道:“霍帅的大军也累坏了,歇了三天才开始清理尸山尸海,他们清理前,我就醒了,那不就是两天?” 李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我娘就在我旁边,我找个地方把她埋了。”桃浓掂了块梨条咬着,“我娘活了快四十年,三十四五年五六年吧,从来没觉得她是大梁人,被人砍了一刀,快死了,跟我说,她是大梁人,让我给她立块碑,还得是花岗石的,上面得写清楚,她是大梁人。” 桃浓一边说一边笑,李苒却听的满心悲怆。 “后来我就给她立了这么大一块花岗石碑,上面写着大梁桃氏。”桃浓笑声微落,叹了口气。 “你姓陶?”李苒下意识问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姓什么陶?我没有姓,我娘也没有,跟着师父学曲儿后,师父给我起了现在这个艺名,我就一直叫桃浓了,之前么,我娘高兴了就叫宝儿,不高兴了就叫死货。”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我们这样的人,其实活的挺快活的。”桃浓再掂了一根梨条,“就象姑娘,我瞧姑娘也活的挺快活的,象姑娘这样,一个人过来听曲儿看热闹的,我知道的,可就姑娘一个。” 桃浓一边说一边笑,笑的梨条都掉回碟子里了,“前儿姑娘看那帮引客,看的笑的多开心,那帮小妮子回到台后,一个劲儿的跟我叫,说你笑成那样,指定是出什么岔子了。 我就说她们,什么岔子不岔子的,就是看你们好看才笑的,怎么,许男人看美人儿,就不许女人看美人儿了?” “我确实是看她们活泼好看才笑的。”李苒也笑个不停。 “我就说嘛!”桃浓双手一拍,“姑娘跟我一样,都不是一般人儿。” “是是是。”李苒笑的止不住。 “除了这里,姑娘还去哪儿看过?”桃浓掂起那块梨条,接着吃。 “没有,头一趟进瓦子,就来这儿了,第二趟还是到这儿。”李苒笑道。 “这里不热闹,你该去里瓦,莲花棚里财喜班正演洞灵记,不光正剧好,前头的小艳段,也有意思极了,都是极好的角儿,嗓子也好。 还有夜叉棚里,东胜班和泰安班争擂主,这半个月就见分晓了。一输一赢,可是一天一地,好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象棚里那些杂耍倒没什么大意思。” 李苒听的十分向往,“里瓦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潘楼街过去就是,姑娘这话,难道姑娘到哪儿去,都是走着去的?”桃浓高桃着眉毛,惊讶道。 看来她对李苒的事,知道的还不少。 李苒点头,“我没有车。” “哎!”桃浓一脸无语的斜着李苒,“姑娘啊,那满大街拉车儿的,你要多少车没有?要什么样儿的没有?你又不是没有钱,你来一回雅间这五两银子,最好的车,大青走骡,包一辆也够包上两三个月了。” 李苒呃了一声,“我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明天就去。” 桃浓一边笑一边站起来,“从姑娘府上到里瓦,十个大钱就够了,姑娘可别花了冤枉钱。我得走了,桑家瓦子还有一场,再晚就来不及了,等有空,再寻姑娘说话。” 见李苒也要站起来,桃浓急忙抬手往下按,“不敢当,可不敢当,姑娘宽坐,我走了。” 桃浓说着,稍稍曲膝,转身走了。 …………………… 周娥跟着李苒,刚刚回到长安侯府,就被叫出去了。 周娥是个明白人,出府门上马,进皇城前下了马,跟着个小内侍,径直进了延福殿。 延福殿内,皇上坐在榻上,长安侯李明水侍立在旁,周娥磕头见了礼,直截了当的从桃浓掀帘子打招呼说起。 皇上凝神听周娥说完,眉梢扬起,“这么说,桃浓今年三十五了?她说她守过兴荣关,这事儿竟然是真的!有意思。辛苦你了。” 周娥听到皇上一句辛苦,忙磕了头,站起来,退了出去。 长安侯李明水看着周娥出了大殿,和皇上道:“让人盯一盯桃浓?” “不用。”皇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嘿嘿笑了几声,“这小丫头,有意思。” …………………… 午饭后没多久,二奶奶曹氏就对着只提盒,一肚皮苦恼上了。 这只提盒是她太婆打发人送过来的。 昨天她从曹府出来,往忠勇伯府走到一半,就被太婆差人截了回来,没多大会儿,大伯娘又过来她们侯府,好一通陪不是。 接着侯爷托回了那一厚摞子点心,老三又带了太子那两句话回来。 老实说,她也觉得这一场事,是孙家姐儿和高家姐儿的不对。 当着那位姑娘的面说那样的话,不就是摆明了欺负那位姑娘无依无靠么。 她很讨厌这种知道你不能怎么着我所以就是欺负你的蠢人,欺负就欺负了,还得摆出一脸的我就是欺负你了怎么样吧。 可偏偏那位姑娘真不是个能欺负的。 找打了吧。 想远了,太婆不让她去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昨天又让大伯娘过来陪礼,今天再次打发人过来看望三姐儿,这些她都想到了,可这个提盒,她真没想到。 太婆让杨嬷嬷带了这只提盒来,送到她这里,让她当面交给那位姑娘,还要她好好儿的替三姐儿和四姐儿,以及曹府陪个礼,这是为什么? 大伯娘昨天过来陪礼,可是一个字也没提那位姑娘,一通嘘寒问暖,全在三姐儿身上。 而且,太婆让人把这个提盒送到她这里,这事儿能瞒得过老夫人和夫人,可这只提盒经她的手,往翠微居一送,那可就是满府皆知了,这些,太婆肯定明明白白的知道,太婆难道不怕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 还是,宁可让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也要交好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有什么好交好的?和她交好,哪有好处? 要么,就是还有什么事儿,太婆知道,自己不知道。 二奶奶曹氏越想越乱,越想越没头绪,只想的揉着眉间,唉声叹气。 算了算了,不想了,太婆多精明的人呢,走一步能看十来步,她哪里看得懂?还是别多想,反正,太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吧。 二奶奶曹氏让人留心着那位姑娘,李苒刚刚回到翠微居,二奶奶曹氏带着个丫头,提着提盒就到了。 这一回,秋月没敢直接奔出去欢迎二奶奶。 昨天听说曹府那场事儿,她是越想越怕,一直想到后半夜,一直想到这些天,她不但是死里逃生,还死里逃生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李苒还是站在屋里,看着笑容满面进来的二奶奶曹氏。 “知道姑娘一直忙着,一直没敢打扰。”曹氏提着颗心,瞄着李苒的神情,客气话没敢多说,“这是刚刚太婆打发人送过来的,让我替三姐儿和四姐儿,给姑娘陪个礼,昨儿个是曹家招待不周,委屈姑娘……” 曹氏一句委屈姑娘了没说完,就觉出好象不对,这位姑娘有委屈可是当场就发作了,这句不妥当,不过已经说了,只好硬着头皮接着笑道:“这里头几样果品,都是曹家自己庄子里出的。” 曹氏说着,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提盒,往前几步,放到高几上。 李苒十分意外,这算是给她陪礼道歉么? 这份道歉是因为昨天皇上赏下来的那一大摞点心? “是我冒失了。” 李苒垂眼曲膝道。 她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必敬回一丈的。 昨天的事,虽然她不觉得她有什么错,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uu看书 .uukashu 对方表达了歉意,她要表达回去。 “不敢当不敢当,是三姐儿和四姐儿不懂事,我就不多打扰姑娘了,有什么事,或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姑娘只管打发人去找我说一声,姑娘忙,我先走了。” 曹氏送出了提盒,见李苒这态度居然还相当不错,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告辞。 事儿办完赶紧走,免得哪一句没说对,被她当面顶回来,那份难堪,她可不想再领教第二回了。 李苒往外跟了几步,送出门槛,看着曹氏脚步轻快的出了垂花门,转身进去,打开提盒。 提盒一共两层,上面放着的两只琉璃盖碗里,一只放着些阿胶枣儿,一只放着十来粒姜丝梅,下面一层,放了六只通红的大石榴。 李苒拿出只琉璃盖碗,仔细看了一会儿。 这只提盒,石榴和枣儿都不值钱,可这两只琉璃盖碗只怕不便宜,还有这只提盒,李苒放下盖碗,转着提盒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好象是雕漆,很贵重的东西。 这两只琉璃盖碗和这只提盒,应该是要还回去的吧? 刚才,她是不是应该现场打开,把东西倒下来,把这碗和这提盒给二奶奶带走? 现在要还,怎么还? 这是她头一回收到这种提盒礼,这儿应该怎么个礼尚往来法,她一无所知。 当然,从前她也不懂这些礼尚往来。 唉,生活中的这些人情细节,对她来说,全是张爱玲说的华美的袍子里的虱子,烦人而无从下手。 先放着吧。 李苒将琉璃碗放回去,盖上了提盒。 第三十二章 请客的和出钱的 秋月屏着口气,小心的站在旁边,偷眼瞄着李苒。 看这位姑娘这样子,好象不怎么高兴,是嫌就这么个提盒,这仨枣俩石榴,太轻了? 也是,就这么仨瓜俩枣的算什么?听说昨天曹家夫人来,给三娘子送的,全是贵重的不得了的东西,送了好多! 嗯,这事儿,要不要跟二奶奶说一声? 还有,二奶奶来这一趟,肯定禀过老夫人的吧?那老夫人那边,她还要不要再去说一声? 不说吧,好象不对,说吧,这位姑娘可是能杀人的主儿! 唉,她这日子,越过越艰难了! 昨儿个她回去过一趟了,让她娘往钱嬷嬷家走一趟,看能不能替她求一求,让她回去荣萱院侍候,也不知道阿娘去了没有…… 唉,当时,老夫人问她愿不愿意,她竟然点了头,她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啊! …………………… 太子忙了一天,直到晚饭后,才听谢泽说了李苒和桃浓见面的事儿。 好一会儿,太子叹了口气,“听说霍义山自兴荣关一战后,逢寺必入,所求唯山河太平,再无战事?” “是,霍帅初一十五茹素,也是自兴荣关一战之后。”谢泽垂眼答道。 “大梁数次中兴,到仁宗,实在是沉疴过于深重。仁宗励精图治,所及也不过荣安城周边,兴荣关一战,荣安城不战而开,倒是给大梁聚回了不少民心。” “大梁气数尽了。”谢泽看了眼太子。 “嗯,近百年来,只有兴荣关那一战,才是真正的大梁血性。桃浓经历过兴荣关那一战,怪不得气韵不同寻常。”太子感慨道。 谢泽没说话。 “李姑娘今天是第二趟去玲珑坊,因为斗蓬脏了?”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转了话题。 “是,还订了两个荷包。” “她一共两件斗蓬,一天一件换着穿,现在这一件不能穿了……”太子笑着摇头,“可真是节俭。和玲珑坊说一声,让他们每个月往翠微居送两趟衣服,要让她每天都有新衣服穿,让他们去找李明水会帐。” 谢泽看了眼太子,嗯了一声。 太子迎着他这一眼,笑道:“我不是阿爹。她这样天天在外面走,这样很好,可是不能旧衣脏衫,要光鲜亮丽才好,既然有旧日人心,那就不能伤了那些旧日人心。 再说,长安侯府那几位姑娘,个个都是衣履光鲜长大的,这位也是侯府姑娘,是他李明水该承担的。李明水有的是银子,不差这点小钱儿。 噢,对了,别的,首饰这些,一并交给玲珑坊,想来,玲珑坊必定尽心尽力,打理的很好。” “她很聪明。”谢泽嗯了一声道。 “是啊,桃浓邀她到后台,她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那句天下已经没有陆氏了,极有意思。” 太子说着,又笑又叹,“她这份聪明,不知道是陆氏遗泽尚存,还是仁宗留下的福祉。” “都有吧,这也是您和皇上的福祉。” “是,这位姑娘要是真像你我想的那样聪明,于宁氏天下大有好处,这人心上,又能稳妥不少。”太子想了片刻,慢慢呼了口气。 …………………… 第二天,李苒刚吃好早饭,玲珑坊那位俞管事带着一群婆子,一个个抱着举着提着满怀满手的东西,进了翠微居上房。 李苒定力相当不错了,可对着挤挤挨挨站了满屋的婆子,和婆子们怀里手里的各色衣物,还是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回姑娘,”俞管事恭恭敬敬,“昨儿晚上,谢将军亲自光临小号,传了话,让小号一个月两趟给姑娘送衣服首饰过来。 昨儿夜里,小号掌柜亲自挑了这些衣服,并这些首饰,也是乔掌柜亲自往几家大银庄挑选的,请姑娘过目,要是不合适,小妇人带回去,另换合适的送过来。” 俞管事说着,从离她最近的婆子手里接过件斗蓬,正要说话,李苒瞪着她问道:“银子呢?谁出?” “说是请侯爷会帐。”俞管事瞄着李苒的神情,小心的答了句,见李苒不说话了,开始介绍手里的斗蓬:“这件斗蓬用的灰鼠皮,是从上千条皮中细细挑出来的,几乎没什么瑕疵,这份齐整难得,配了大红羽缎,大气端庄。 这件青猾皮斗蓬……” 俞管事一口气介绍完站在前面的两三个婆子提着抱着的斗蓬袄裙,和李苒欠身陪笑道:“姑娘,这些都是小号新出的花色样式,还没放到柜上,乔掌柜吩咐小妇人和姑娘禀告一声,这几种花色样式既然送到姑娘这里了,就不能再放到柜上,往后,姑娘的衣服,都是只做一件,掌柜已经拨了人专做姑娘的衣服。 那些,都是小号柜上的衣服。 昨儿晚上才得了吩咐,实在是来不及,只好从柜上现挑了些,要是晚几天再送过来,想着姑娘上次拿的衣服不多,实在不敢耽误,请姑娘多担待。” “嗯。”李苒有几分心不在焉。 是谢将军亲临玲珑坊传的话,王舲说谢将军是什么殿前都指挥副使,兼领太子亲卫,她记得李明水是殿前都指挥使,这个都指挥使是副使的上司吗?这是李明水的吩咐? 肯定不是,要是李明水给她衣服,肯定不会让玲珑坊这么送过来。 不是李明水,那就是皇上,或是那个太子,谢将军领太子亲卫,能领太子亲卫,必定是太子极其信任的人,替皇上,或是太子传这个话,很合理。 要是皇上,或是太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恶作剧?那就太过了吧。 不过,贵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太过…… 李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俞管事的介绍。 俞管事这份职业素养真是没话说,介绍的清楚明白、干脆利落。 “……这是姚记老号最新出的式样,从前年起,赤金的东西就不怎么时兴了,今年特别时兴这种用玛瑙、绿松、青金、碧玺等颜色鲜亮的宝石攒出来的东西,姑娘看这枝掩鬓,五彩缤纷,却又十分雅致,这支掩鬓是姚老爷子亲手做的,听说姑娘用,才拿出来的。 这枝掩鬓,还有这些华胜、花钿、梳篦,都是艳丽又雅致,姑娘要是怕麻烦,用一件就极好了,这些用来搭衣服,搭哪一件都好。 这边这些,姑娘要用的时候,放到衣服上,姑娘眼光好,瞧着好看,那就是极合适的。” “多谢。”李苒明白她是极委婉的在教她怎么搭配首饰和衣服,低低谢了句。u看书.uknshu.cm “不敢,这里还有几根抹额,想着姑娘时常外出,风寒时,勒一根抹额,省得冷风吹的头痛。”俞管事又从一个婆子手里接过只匣子,拿出里面六七根抹额,给李苒看。 直介绍了将近一个时辰,俞管事留下满桌满椅、再堆满半边炕的衣服首饰,带着众婆子,垂手退了出去。 秋月和几个小丫头,呆呆看着堆了满屋的衣服首饰,到底还是秋月反应快一些,在周娥一声猛咳之后,一口气抽上来,脱口问道:“姑娘,这些衣服要收起来吗?” 正掂着支掩鬓细看的李苒被她这突然一叫,吓的手里的掩鬓差点掉了。 “是是是,是我昏了头,姑娘今天要穿哪件?不是不是,我是说,姑娘还要换一身衣服吗?不是不是,我是……” 秋月被李苒一眼看的肝儿颤了好几颤,急忙语无伦次的描补。 “这件斗蓬,你看着配条裙子,再挑件薄袄。”李苒指了指离她最近的一件靛青斗蓬。 “是是是。” 李苒一声吩咐下来,秋月顿时感觉好多了,忙上前拎着那件斗蓬,挑了袄子和裙子出来,又挑了双靛蓝小羊皮靴子。 李苒将手里那只五彩缤纷的掩鬓递给秋月,秋月忙上前一步,给李苒重新梳了头,只用了那一只掩鬓,又侍候她换上挑出来的一身衣服。 李苒站到铜镜前,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斗蓬披上转了转,对自己很是满意。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送这些衣服首饰过来,只能是让她穿的,那就穿上吧。 第三十三章 乐不可极 李苒和前几天一样,午饭后从长安侯府出来,走到街口,左看看右看看,回头看向周娥问道:“哪些是拉人的车?怎么叫车?” 周娥往前两步,看了看,冲一辆围着靛青粗布,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的大车招了招手。 正挽着拉车的骡子,不时往李苒这边看一眼的车夫顿时眉开眼笑,手里的鞭子利落的甩出声脆响,拉着骡子,小跑过来。 “两位姑娘要去哪儿?姑娘看,这车围子,这垫子,都是刚洗刚换上的。”中年车夫离了四五步,拉住骡子转个方向,一边哈腰,一边笑道。 “去里瓦,莲花棚吧。”李苒答了句,顿了顿,又问道:“多少钱?” “随姑娘赏。”中年车夫不停的点头哈腰。 “我不赏人,只付车钱,多少钱?”李苒皱眉道。 她讨厌这个随便赏,就象从前,遇到要给小费的时候,回回都让她头痛无比,她穷了二十多年,在赏人这种事上,大方不起来。 “随……” “再叫一辆吧。”李苒退了一步,和周娥道。 “十……十五……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中年车夫急忙叫道。 “嗯。”李苒低头,从荷包里数了十个大钱出来,伸手递给车夫,搂起斗蓬和裙子,踩着车夫放下来的脚踏,坐到车上,抬手将车帘子高高挂起。 周娥跳到车前坐下,车夫牵着骡子,往里瓦过去。 虽然这大车也算是步行,不过车夫的步速,比李苒快得太多了,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在里瓦莲花棚外。 李苒站在莲花棚外,先转身打量四周。 这里果然比城西瓦子热闹多了,莲花棚斜侧,是一个和莲花棚差不多大小的圆形建筑,正锣鼓喧天,两群光着一边胳膊的汉子,你一阵锣我一阵鼓,叫的震天响,大冬天里,生生吼出了夏天的感觉。 不过李苒听不清他们在叫些什么。 莲花棚侧前,一个简直有两个牡丹棚那么大的巨大圆形建筑看的李苒都有几分震撼了。 李苒转圈看够了,才往莲花棚过去。 进棚看戏要买票,这个李苒是熟门熟路了,远远瞄见一扇小门外有张桌子,直奔过去。 小桌旁边,或站或坐有七八个人,个个瞪着两只大眼,直直看着直奔他们过来的李苒。 坐在一把破竹椅上的中年胖子,一眼瞄见紧跟在李苒身后的周娥,一窜而起,一脚绊在椅子腿上,一屁股摔回去,把破竹椅砸的当场散了架。 七八个人中间,有的赶紧拉起摔的狼狈不堪的中年胖子,有的赶紧迎上前,冲着李苒和周娥,有长揖的,有半跪的,还有不停点头哈腰的。 中年胖子摔的动静太大了,李苒看着他被人扶起来,顺着胖子恐惧的目光,侧身看了眼周娥。 周娥背着手,目光冷冷。 李苒调转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我要个雅间。” “雅间早没……” 中间一个瘦子懞头懞脑,嘴却快,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紧挨他站着的一个白净面中年人一巴掌拍开了。 “姑娘必定是要上好的雅间,姑娘先请里面喝杯茶,容小人调度一二,也就一会儿。” 李苒犹豫了下,看样子是雅间没了,他这个调度,是要让谁转让一间出来? 这一群人,看来都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她已经如此有名气了么? 李苒看着白净中年人道:“我随便转转,一会儿再过来,要是没有,我明儿再来。” “是是是,姑娘放心,必定是有的。” 白净中年人连连躬身,看着李苒转过身,脸看着李苒的背影还笑着,已经伸手抓过刚才多话的瘦子,凑到他耳边,先错牙训斥:“下回再敢快嘴胡说八道,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是……”瘦子缩着脖子,一迭连声答应。 “胖子,你赶紧跑一趟马家,他家离这儿最近,跟马二爷说,他那个雅间,咱出十两银子买回来,再告诉他,这雅间,是腾给长安侯府那位姑娘的,快去!” 不等瘦子的是是说完,白净中年人一把甩开瘦子,冲刚才摔了一跤的胖子道。 胖子一边答应,一边甩开胳膊往外跑,这胖子胖归胖,跑起来飞快。 白净中年人再一把揪过个身长腿长的年青人,“你去迎一迎柳二老爷,该在路上了,跟他说,长安侯府那位姑娘要来看戏,给他换个二等雅间行不行,别提银子,一会儿我请大当家的当面致谢。” “二当家的放心。”年青人甩开两条长腿,跑的飞快。 “你,过来!”二当家的再招手叫人。 …… 李苒围着前面最大的那个象棚逛了一圈回来,白净中年人额角带着几粒明晃晃的汗珠子,迎上几步,垂手陪笑道:“都安排好了,福字号雅间,姑娘这边请。” “多少银子?”李苒没动,看着中年人问道。 “姑娘光临,是小人们的荣幸,哪敢……”中年人话没说完,见李苒厌烦的皱起眉头,话风急转,“三两银子。” “牡丹棚是五两银子,怎么你这儿反倒便宜?”李苒皱眉问道。 “回姑娘,牡丹棚五两那场,是有桃浓小姐唱小曲儿。 桃浓小姐在莲花棚唱曲儿时,莲花棚最好的雅间,也是五两,次一等二两银的,加到三两,再次一等的一两座,加到一两五钱。散座不加价儿。 其它名角儿,也是这样,看角儿大小,加多加少而已。咱们京城的名角儿,都是靠贵人们养活的。 财喜班刚到京城,这出戏之后,最好的雅间儿,只怕也要五两银子了。” 中年人解释的十分仔细。 李苒嗯了一声,低头从荷包中取了支金页卷儿,递给中年人,“要有找零,最好给我银角子。” 上回买胜景图时,找回的碎银子中间,有一块五厘的银角子,用起来十分方便。 “是是是。”中年人一句多话不敢有,飞快的称了金页子,将找回的一两多银子都挑银角子,找了只茶盘托着,送到李苒面前。 李苒收了银角子,跟着中年人,进了莲花棚。 莲花棚里满满当当,也是一派热闹非凡,只是,这份热闹不象牡丹棚那样一会儿拍手跺脚、震耳欲聋,一会儿鸦雀无声。 这儿的热闹如同梅雨季的雨,一直嗡嗡不断的热闹着,一会儿嗡嗡声扬起,似疾风骤雨,一会儿嗡嗡声又落下去,细细密密如和风细雨。 李苒刚刚坐下,台上锣鼓声起,一层幕布拉开。 一个只有六七岁小孩那么高的红衣小丑一只手飞快的转着把折扇,一只手捂着头,从台后一角窜出来,小丑后面,一个两腮各按了团团一块红胭脂的老旦举着把扫帚追出来,在窄长的台上,一个花样百出的逃,一个千折百回的追。 几丈长的戏台上,硬生生被两个角儿追出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丑角跑到另一边台角,纵身跳起时,李苒才发现矮小小丑有一双长长的腿。 李苒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样功力精湛的矮子功,她是头一回见到。 到后面几个帽子戏,李苒觉得她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这些叫小艳段了,这小艳段确实色彩鲜艳,跟牡丹棚的那些引客,异曲同工啊。 坐在李苒侧后的周娥,斜眼瞄着看小艳段看的时不时拍手大笑的李苒,突然醒悟过来,这位姑娘,只怕是压根不知道那台上你来我往的是什么东西吧? 嗯,很可能,肯定是这样,这位姑娘到京城前,从来没出过善县那个小院,这男女之间的事,她哪能知道? 她肯定不知道! 要不要提醒她一句? 怎么提醒?怎么说? 没法说。 从她在牡丹棚看引客起,到现在,一圈儿的人,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她要是说了,那就是多嘴。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桃浓那句话说的挺好,男人能看美人儿,女人怎么就不能了?男人能看荤段子,女人怎么就不能了? 再说,这位姑娘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一般人了,既然不是一般人,活的高兴就好了,看就看呗。 李苒愉快的看完小艳段,接着看那出洞灵记。 她从小就喜欢看戏。 从记事起,一直到上了大学,她才有钱到舍得花钱去看一回电影,之前,她能看的,只有草台班子唱的大戏。 有一年过年,小学校后面的村子里请了台大戏,一连唱了半个月,她一场不落的看了半个月。 好几场,都是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台下看,她觉得幸福极了,因为这个还写了一篇作文,赞叹草台班子的敬业。 很后来了,她才知道,那个村子请那半个月的大戏,是用来祭祀祖先的,那戏,根本就不是唱给活人听的。 她也才知道,当年老师念她那篇作文时,为什么一边念一边笑。 那些草台班子跟眼前的财喜班可就没法比了,象桃浓说的,这台戏每一个角儿,都是真正的角儿,个个精彩。 李苒看的连茶都没顾上喝,一出戏看完,心满意足。 从莲花棚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可整个里瓦通火通明,人流如织,比她来的时候更加热闹。 这一天,学会了当街叫车,从西城瓦子逛到了里瓦,听了一出精妙大戏,眼前还有无数热闹,李苒心情愉快而飞扬。 “吃了饭再回去吧,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李苒看着周娥微笑道。 “这附近都是好吃的,前面不远是樊楼,那边有家宋家老店,还有家马铛头汤铺,那边徐家老号也不错。”周娥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一口气推荐了好几家。 “先去徐家老号吧,一家一家吃。”李苒顺着周娥最后那一指的方向往前。 周娥背着手跟在后面。 徐家老号突破了李苒刚刚悟出来的认知。 这家叫老号的,竟然比清风楼还要豪华几分,当然,也可能因为是在夜晚,各式各样垂着流苏、流光溢彩的灯笼之下,比白天更显得豪华富丽。 进了欢门,李苒对着大堂左边一排右边一排的华服美人儿,瞪大了双眼。 那两排华服美人儿,也或大或小的瞪大眼睛,惊讶而好奇的看着李苒和李苒身后的周娥。 李苒想回头问周娥一句,这是吃饭的地方,还是寻欢的地方,不过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周娥既然推荐了,那自然是吃饭的地方。 开门做生意的,个个八面玲珑,茶酒博士引着李苒,上了二楼雅间。 李苒坐下,看着忙着摆点心沏茶的焌糟问道:“楼下那两排美人儿,是做什么用的?” 焌糟想笑忙又忍住,“不是用……可不是就是个用,那是用来备着客人要听个曲儿,uu看书 .uukanshu.om 还有别的什么的。” 李苒也想听个曲儿,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今天的尝试已经足够了,这个小曲儿,以后再说。 乐不可极,饭不能吃撑,凡事都要留一线。 李苒照例要了店里最拿手的几样和一壶酒,周娥总算不吃面了,换了两只清油烧饼,一碗海鲜浓汤。 吃饱出来,李苒穿过店铺林立的潘楼街,往长安侯府方向走。 夜晚的潘楼街,比白天更加热闹繁华。两边的铺子屋檐下,一个挨一个的挂着一个比一个好看的灯笼。 一家家的店铺,里面更加明亮,看起来都是做大生意的,里面人影晃动之间,柜台柜子漆面光亮,珠光闪动。 李苒看的目不瑕接,恍惚之间,想起了那首天上的街市,灯笼是落凡的星辰,满街里的铺子里,都是她没见过的珍奇。 李苒边走边看,慢慢穿过潘楼街,进了条小巷。 巷子很安静,星辰般的灯笼和喧嚣繁华都渐渐落往身后。 今天是圆月,李苒仰头看了看皎洁温柔的明月,忍不住笑起来,今天真好。 李苒悠闲自在的走在巷子中,前面远远的,两团令人心悸的亮光闪现出来,缓缓而来。 李苒站住,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两团亮极的光团,和已经能看出轮廓的黑影,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那两团光,那黑影……她已经能看清楚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老虎,白底黑纹,月光下,毛色晶亮闪动,她甚至看到了它锋利雪亮的牙齿,听到了它低沉的吼声。 第三十四章 1份关切 李苒紧紧贴着石头墙,惊恐的看着那只巨大的老虎朝着她缓步而来,从她身边缓步擦过。 老虎身后,一个高而笔直的黑衣人仿佛没看到李苒和周娥,背着手,缓步而过。 看着老虎走远了,李苒一口气抽上来,腿一软,扑倒在地。 这京城,在这样的热闹地方,怎么会有老虎? 她刚才是真看到老虎了,还是眼花了?撞邪了? “你没事吧?”周娥站到李苒身边,见她两只手撑着地,呆呆怔怔,半天没爬起来,弯腰问道。 “刚才,是不是有只老虎?”李苒抖着两只手和两条腿,用力撑起,再扶着墙,一点点往上,总算爬起来了。 “嗯。”周娥看起来淡定无比。 “嗯?你也看到了?真是老虎?真有老虎?”李苒不敢置信的看着周娥,失声叫道。 “那是谢将军的白虎。跟谢将军一样,也是位上将军呢,监兵神君,一个月的俸禄,比谢将军还多不少。”周娥见李苒爬起来了,背着手,越过她,缓步往前。 “哪个谢将军?谢泽?”李苒急忙跟上周娥。 刚才那口惊气还没过去,她可不敢落了单。 “嗯。”周娥还是只嗯了一声。 李苒紧跟着周娥,脑子里的那一片混乱乱的更厉害了。 谢将军的白虎?这话什么意思? 她怎么能这么淡定?难道这儿人兽杂居,是个玄幻世界?有虎将军,那是不是还有龙骑兵?熊武士? “这虎,当将军的都有?都是虎,还是还有别的?比如,狼?豹?熊?是不是还有龙什么的?那你呢?你的是什么?” 周娥猛的顿住脚步,拧过身,无语之极的看着差点撞到她身上的李苒。 “你当演神鬼戏呢?还龙呢?还我有什么?我有一匹马,别的人,都跟我一样,人手一匹马,再别的,没有了。” “那谢泽……”李苒两只手一起抹了把脸,她觉得好多了,世界还是正常的。 “谢将军!那是谢将军的缘法。” 周娥先纠正了李苒的直呼其名。 李苒深吸了口气,再吸了口气。 缘法,原来是缘法。 好吧,她的魂魄又飞回来一个,好象都回来了,现在。她感觉好多了。 谢将军有只老虎这件事,王舲肯定知道,现在,这会儿,她很想念王舲。 这一天夜里,到这里以来头一回,李苒做了噩梦。 睡梦中,一团令人恐惧的漆黑缓慢却避无可避的往她身上压下来,李苒惊恐之下,睁开了眼。 屋里静悄一片,李苒翻个身,看着正对着她的南窗上的一片寒白。 她睡的床如同一间小房子,头一天睡在这里,她就没让秋月放下那一层层的帘幔。 她觉轻,睡得再沉,一点点小动静都能惊醒她,和被层层围裹起来相比,她更喜欢敞开,敞开之下,她可以更好的感觉到周围的动静,以及危险。 这三间上房只睡了她一个人,周围很安静,屋外,风吹过树梢,远远的,有隐隐约约的更梆声。 屋里很暖和,李苒将胳膊放到被子外,看着那扇窗户,无所思,亦无所想。 …………………… 第二天上午,李苒拿了本书,晒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似看非看。 虽然她很想去找王舲,问一问那只虎,可这事,这会儿,也就是想想算了。 她这样的处境,有所顾忌和无所顾忌,对她来说,没什么分别,可王舲不是她,也不是她这样的处境。 象王舲和王家这样的,必定禁忌众多,顾忌重重。 她不能用她的无所顾忌,去让人家难为。 而且,王舲对她非常好,对她好的人,她都是要尽力对她们好,尽力替她们着想。 那只虎,既然现实存在,在那儿了,早一天知道,晚一天知道,也没什么分别。 李苒看了一上午书,吃了中午饭,出了长安侯府,直奔里瓦莲花棚。 她喜欢看戏,更喜欢看象财喜班这样的精彩大戏,她要好好看几天,好好看个够。 至少,先把这本洞灵记看全了,再去看别的热闹! 挨着福字号雅间,霍文灿霍三公子和李清宁坐在寿字雅间的黑暗中,看着福字号雅间里看小艳段看的笑不可支的李苒。 “笑成这样,我都替她脸红!”霍文灿手里的折扇半开,抵着额头掩着脸,一脸的不忍目睹。 “她到京城之前,一步没出过善县那个小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哪知道这是什么?你这个人,满肚皮龌龊,就想着人家也跟你一样?”李清宁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也是,是我疏忽了。你说她都听不懂,她笑什么?你看她笑的,没脸看哪。”霍文灿倒是勇于认错,可看着李苒的笑脸,还是觉得没眼看。 “关你什么事儿?”李清宁没好气的再次怼回去。 “是不关我的事,可关你的事吧?”霍文灿干脆不看李苒了,挪了挪,正对着李清宁,“那可是你们长安侯府李家姑娘,不管你太婆,你阿娘怎么自欺欺人,她就在那儿,她姓李。 行,你太婆你阿娘大字不识一个,不提她们。 那你呢?也能看着她这样到处乱跑,看引客脱衣服,看小艳段看的……你看看。” 霍文灿揪着李清宁,把他的脸对着笑的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的李苒。 “你知道她一无所知,我也知道,可别人呢?这满棚子的无知蠢货呢?他们怎么想?他们会怎么说?你就算不替她着想,也得替你们长安侯府想想吧,这是什么名声?” “我阿爹都没说什么,皇上也没说什么,太子……” 李清宁摊着手,刚说到太子,就被霍文灿打断了: “来前我跟太子爷说,要和你一起,到莲花棚看看,你看太子爷说什么没有?太子爷让咱们来,这就是态度!还要说什么? 你说皇上,皇上不提了,雄才大略,不知道他想啥。你阿爹,啧!” “你啧什么啧,我跟你说过,阿爹管不了她。”李清宁苦恼极了。 霍文灿啧啧有声,“管不了?嘿,也是,你爹……行行行,不说了,说你,你这个当哥的,不提当哥的,你这个当儿子的,昨天先生讲的课,这个孝字,有小孝有大孝……” “行行行,你说我怎么大孝?我该怎么大孝?你说,我听你的,行了吧?”李清宁被霍文灿喷了一脸口水,一边抹口水,一边无限烦恼道。 “去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天天往外跑,逛街也就算了,还跑到瓦子里看戏听小曲儿,算了,这个也先不说,你总得跟她说说这小艳段,还有引客,这哪是小姑娘能听能看的?”霍文灿不客气的指挥道。 “这小艳段,这话,这怎么说?”李清宁一张脸苦巴成一团。 “什么叫怎么说?正正经经的话,怎么叫怎么说?我瞧你也是一肚皮龌龊,这怎么就怎么说了?”霍文灿总算硬找个机会,把龌龊两个字还给了李清宁。 “那你去说。”李清宁手一摊。 “我去说就我去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走!”霍文灿气势的一站而起。 李清宁急忙跟着站起来,李清宁刚站起来,霍文灿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现在不能去,得等这些小艳段唱完了,要不然……咳!”霍文灿威严的咳了一声。 李清宁一声没响也坐回去了,也是,他们两个大男人,跟她坐一起听小艳段儿…… 前面的小艳段儿结束,在台上一阵炫技的鼓点声中,李苒站起来,重新沏了茶,挑了碟子话梅丁儿拿到自己面前,重新坐下。 刚刚坐好,刚刚准备好要欣赏接下来的一出大戏,李苒听到身后一连几声咳嗽。 李苒转过头,雅间入口的帘子被高高挑起,李清宁和霍文灿一前一后站在雅间入口。 李苒脸上的笑容敛去,回过头,看向戏台。 站在前面的李清宁,被霍文灿一把推进雅间时,伸手先拿起雅间一角几上的烛台,将烛台放到地上。 李苒感觉到烛光的变化,看了眼放到地上的烛台。 原来这烛台是要放在地上的,嗯,这样确实好多了,看雅间内还是清清楚楚,但外面看向雅间,应该就很难看到什么了。 霍文灿紧跟进来,见李苒和周娥两个人都是一动没动,李清宁的小厮墨香忙侧身挤进来,拖过两把椅子,放到李苒旁边。 李清宁先一步抢过离李苒远点的那把椅子,点着中间的椅子,示意给瞪着他的霍文灿。 周娥抓了把瓜子嗑起来。 霍文灿坐下,看着已经专心看起台上大戏的李苒,咳了一声,张开嘴,却突然往后拧头,看着周娥笑道:“刚才那些……那个啥,一小段儿一小段儿的,您没跟你们姑娘说一声?” 周娥吐出嘴里的瓜子皮,神情严肃,“我从侯爷那里领的吩咐,是护卫姑娘安全。” 霍文灿干笑着转回头,李清宁迎上他的目光,忙往雅间门口努了努嘴,示意他还是赶紧走算了。 霍文灿明白李清宁的意思,狠横了他一眼。 他霍文灿从来都是迎难而上,什么时候退缩过? 李清宁无语的往上翻了个白眼,好吧,他非要找没趣,他也没办法了。 霍文灿挪了又挪,双手扶在膝盖上,端正坐好,又咳了一声,看向看台上大戏看的是真入神的李苒。 “咳,李姑娘。”霍文灿神情严肃,声调严肃,不过,这一声李姑娘,李苒没听到。 “咳!李姑娘!”见李苒还是两只眼盯着台上,支着两只耳朵,听的一脸专注,霍文灿只好提高声音,再叫了一声。 这一回李苒听到了,微微蹙眉看向霍文灿。 她看到他们两个进来了,可她正忙着看戏,实在没空去细想去多管他们两个来干什么,可她不想管,他们两个好象不容她不管。 “有事吗?”见霍文灿迎上她的目光,却不说话了,李苒眉头往里拧了点,不客气的问道。 “有。”霍文灿这个有字倒是答的底气十足。 “说吧。”李苒转回目光,看向戏台。 “姑娘这样一个人到处乱跑,还跑到这瓦子里看戏,这不合适,京城的小娘子,没有姑娘这样的。”霍文灿心一横,有话直说。 “那我该干什么?”李苒看向霍文灿。 “姑娘前一阵子在府里看书,不是挺好?”霍文灿虽然一个怔神,却反应极快。 “我看了十几年的书,坐了十七年的牢,我不想再看书,更不想再坐牢了。”李苒淡然答了句,转头看向戏台。 “行,你要出来,也行,可你……” 霍文灿咽了口气,她这句话说的他心里酸软,对自己刚才那句到处乱跑,生出了丝丝后悔,那句话说的太重了,得回转一下,可刚要说不能一个人,立刻就想起来,她哪有伴儿呢?就连他妹妹,看到她也想绕着走。 “好吧,”霍文灿噎回后面一堆话,“别的也就算了,刚才,那些小……我是说,那些帽子戏,就不是小姑娘该看的该听的!还有牡丹棚的那些引客,你难道没看看周围,有象你这样的小姑娘没有?哪家小娘子看那些东西?啊?” 李苒转头看着霍文灿,他这些话里透出的善意,每一丝每一缕,她都能感觉到。 “多谢你。”李苒敛眉垂眼,微微欠身,郑重谢了句。 霍文灿被她这一声谢,谢的一脸呆怔。 他已经准备好了被她怼回来,也准备好了再怼回去。 “那些引客都很好看,鲜灵灵活生生,象花儿一样。刚才那些帽子戏,也很好看,唱念做打都极到位。至于别的,我没多想,就是看个好看。” 李苒微微侧身,对着霍文灿,仔细而认真的解释道。 “是,那个,是好看,我是说,我的意思。” 李苒态度之好,让霍文灿意外的简直慌乱起来。 “那个,我知道,其实没什么,就是,惹闲话,你想想,这么多人,都看着你看那些东西,他们怎么想?又会怎么说?这名声……是吧?” “我不在乎那些。”李苒露出丝丝微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会儿,我能象现在这样,到处走,到处看,看那么漂亮的引客,看这么精彩的大戏,这么愉快,这么开心,之后,不管以后怎么样,不管有没有以后,我都能不虚此生了。 谢谢你。” 霍文灿被李苒这几句话说的。心里一下子堵满了辛辣悲怆,只堵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李清宁站起来,拉起霍文灿,低头往外走。 两人出了莲花棚,uu看书uukanshu.om李清宁长叹了好几口气,霍文灿缓过口气,紧拧起了眉:“何至于此?她这是怎么说话呢?这想也太多了吧?这真是……唉。” 霍文灿说到一半,也叹起气来。 她的未来,确实很难说,比如她要是被人挟持裹胁,立为幌子…… …………………… 傍晚的景华殿外,太子背着手,一边缓步往前,一边和落后半步的谢泽低低说着话。 “……你听听这些话,她的通透明白,还在你我的预料之上。” 谢泽低低嗯了一声。 “是个可怜人。你多留心点,只要她不想走,就不要让有心人带走她。”太子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吩咐道。 “嗯。”谢泽低应了一声。 第三十五章 2位公子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出洞灵记演到最后一折,正看的专心,听的入神的李苒,被背后一声猛咳惊动。 回过头,又是霍文灿和李清宁,不过这一回是霍文灿站在前面,迎着李苒看过去的目光,拱了拱手,抬脚就进了雅间,李清宁紧跟在后面。 两人各自拉了椅子,坐到李苒旁边。 “今天有点儿事儿,刚刚忙完,和太子爷告了假,过来……咦,这是快完了?”霍文灿含糊了过来后面的话,上身前倾,指着戏台夸张的惊讶道。 李清宁的目光先落在放到地上的烛台上,片刻,才抬眼斜向一脸夸张的霍文灿,嘴角往下扯了扯,越过霍文灿,和李苒道:“我和三公子早就想看这本洞灵记,听说极好,偏偏雅间极不好订,只好到你这里讨扰一回。” 李苒笑嗯了一声,指了指台上,示意两人安静看戏。 霍文灿和李清宁不说话了,心不在焉的专心看戏。 不过一刻多钟,最后一折演完,幕布拉上,李苒满足的长呼了口气,伸手端起杯子,才想起来旁边还坐着霍文灿和李清宁,忙歉意道:“你们喝不喝茶?就是有点儿凉了。” 霍文灿高挑着一根眉毛,看着李苒那一脸的满足,忍不住道:“你真这么喜欢看这戏?这有什么意思?” 李清宁已经示意小厮进来沏茶,再指着李苒手里的杯子道:“凉了就别喝了,大冷的天,喝病了不得了,让他们给你换杯热的。” “对对对,你怎么喝凉茶?喜欢喝凉茶?”霍文灿刚才一句话后,对着李苒极其明显的一脸无语,赶紧接过李清宁的话,算是岔过去了。 “不喜欢,懒得动。”李苒将杯子放到几上。 霍文灿被李苒这一句话说的呃了一声,随即转向李清宁,刚要说话,迎着李清宁瞪大的双眼,嘿了一声,忙转回身,看着李苒干笑道:“也是也是,可不是懒得动。这戏唱完了,你还要去哪儿?还是这就回去了?” “我们要去宋家老店吃饭,吃了饭再回去。”李苒微笑道。 她要先把周娥说的那几家挨家吃过,已经吃了徐家老号、马铛头汤铺,今天该吃宋家老店了。 “宋家老店有什么好吃的?”霍文灿看向李清宁问道。 “我又没去过,去吃一回不就知道了。”李清宁从小厮手里接过杯茶,递给李苒。 “宋家老店有什么好吃的?”霍文灿转头再问李苒。 李苒失笑,“不是说了,去吃过才知道。” “我还以为你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才奔着去的,既然是去了才知道,那不如去樊楼了,樊楼你去过没有?”霍文灿连说带笑。 李苒摇头,她准备明天去樊楼的。 “今天晚上柳大郎在樊楼会文,请了清风楼和遇仙店的铛头过去做拿手菜,难得一家店聚齐三家铛头,咱们也去蹭个口福怎么样?”霍文灿紧接着建议道。 李苒立刻点头。 眼前这两位,都是太子伴读,昨天和今天这两趟,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可不好说,他们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好了。 而且,有文会,有三家铛头,能凑上去,那是求之不得啊。 “爽快!”霍文灿拍手赞叹了句,一跃而起,“走!” 李清宁一杯茶才喝了一半,忙放下杯子,往旁边让过一步,先让出李苒,跟在李苒后面,出了雅间。 李苒跟着霍文灿,从一扇她从没走过的小门出去,门外,一群长随小厮围成个半圆,半圆之外,马头攒动。 李苒站住,看着霍文灿和李清宁。 眼前的两个,是真正的贵人,贵人的世界她不懂,不懂的时候,就往后退几步,听别人安排。 “樊楼就在前面不远,走过去也就一刻钟,这里人多,你又不……你会骑马吗?”霍文灿说到一半,突然问了句。 李苒摇头。 林辉带她骑过马,她会骑,只是骑术很差,不过,这会儿她只能摇头,在这里,怎么说她都不该会骑马。 而且,她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打高尔夫。 “那就走过去?”霍文灿从李苒看向李清宁。 李苒头点的很快,李清宁看着李苒点头,跟着点头,他本来就无可无不可,怎么都行。 霍文灿和李清宁的小厮们个个都是伶俐极了的人,见李苒和李清宁点了头,霍文灿吩咐下来前,牵着马先赶往樊楼的赶紧退避让开,其余的小厮长随,围在三人周围,往樊楼过去。 李苒走在霍文灿和李清宁中间,周娥还是紧跟着她,李苒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享受象眼前这两位这种层级的贵人的待遇。 长随护卫们在外面围了一层,小厮们在里面又围了一层,将他们和外面的市井隔离开。 “你头一天也在福字号雅间?”霍文灿找了个话题。 虽然他知道李苒是个可以几天不说一个字的人,不过,跟她走在一起,一言不发,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而且十分尴尬,得找点话说说。 “嗯。” “你知不知道现在这莲花棚的雅间,提前个三五天都订不到?”霍文灿再问道。 李苒摇头。 她真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霍文灿笑起来,“你那个福字号雅间,听说一大通折腾,才倒腾出来的,管这莲花棚的,也真是有本事。 先是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出一个三等雅间,把高推官老爹一个二等雅间,换成了三等,又求了柳翰林的弟弟柳二老爷,把他一个一等雅间,换了二等,再求了钟副相的侄子钟三爷,把他那间福字号,换给了你。 昨天柳翰林看到我和你三哥。特特过来说他弟弟让了雅间这件事儿,嘿。”霍文灿一声干笑。 “福字号是最好的雅间?”李苒问道。 “莲花棚一等雅间一共八个,福禄寿喜,安乐吉祥,其实八间差不多,不过福字号打头,打头么,就有点儿不一样的感觉。”霍文灿解释了几句,啧了一声,笑起来。 这位姑娘根本不知道她那个福字号雅间有多难得! 前儿她说来就来,这莲花棚硬生生给她倒腾出了福字号雅间,这是多大的人情,她竟然全不知道! 霍文灿十分同情莲花棚,明珠投暗,也就能暗成这样了。 “让你们搭人情进去了?”李苒看了眼李清宁。 “我们搭什么人情?”霍文灿一声嗤笑,“这是莲花棚那帮人要孝敬你,要搭人情,也是莲花棚欠他们这一圈儿人的人情,关我们什么事儿?再说。” 霍文灿的话微顿,随即笑道:“你这个人,爽利的出奇,我就直说,柳翰林的弟弟也罢,钟副相的侄儿也好,还有别的谁谁,让这个雅间,是为了给长安侯府脸面?肯定不是对不对,大家都是明白人儿。 至于我们霍家,咱两家搭不上对不对?跟我们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敬的让的,是你……身份贵重么,对吧,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柳翰林偏偏找到我跟你三哥,说了那么几句,嘿,怪不得都说柳翰林做学问做傻了,倒三不着两。” “你这么说,我心情好多了。”李苒抿嘴笑道。 霍文灿笑起来,往旁边错了半步,伸手拍着李清宁道:“你看看你妹妹多聪明,你们一大家子,就数你这个妹妹最聪明,唉,你别瞪眼,这可是皇上说的。” 李苒心里一跳,皇上说的,说她最聪明。 “你好好走路行不行?你看看,你绊着阿苒了。”李清宁没好气的一把推回霍文灿。 三个人……其实也就是霍文灿一个人,说话间,前面已经能看到樊楼了。 再走近一些,樊楼欢门内外的热闹,就几乎扑到脸上了。 欢门外看不到车,马匹小厮一片拥挤却井然有序,看样子都是骑马来的。 “咱们从后门进去。”霍文灿看着李苒解释,“你看看这门口,要是让他们看见……” 霍文灿拖出点儿长音,干笑一声,“柳大郎给我,还有你三哥,下过帖子,我俩都说没空回了,回都回了,这会儿过去,那就不好了是不是。 再说,他们会文,没意思极了,咱们是来吃三家铛头的,不是来跟他们会文的。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霍文灿越过李苒,看着李清宁笑道。 “你说得对!”李清宁捧场捧的干脆利落却没诚意。 李苒抿嘴笑着,跟着点头。 小厮在前面引路,一众人熟门熟路的进了樊楼后门,上了二楼雅间。 “听说清风楼和遇仙店的铛头都过来了?”霍文灿进了雅间,看着急急赶过来见礼的掌柜笑问道。 “是,都是柳大公子的金面。”掌柜哈腰笑应。 “我们是来饱口福的,连你们家铛头在内,照他们三位挑拿手的做,对了,别惊动柳大郎。”霍文灿的吩咐干脆利落。 掌柜连声答应,垂手退出。 李清宁走到看往楼下大堂的窗户前,将窗户推开些,往楼下看。 李苒也站过去,往楼下看热闹。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文会这种活动,以及,头一回看到这么多这个帝国的年青精英聚在一起。 霍文灿转着折扇,也踱过来,从李苒和李清宁中间,伸头看了看楼下,努了努嘴道:“中间那个,穿藕色衣服的,就是柳大郎,杨国公的长子,咱们京城文坛领袖。” 霍文灿介绍之前,李苒正看着柳大郎。 阔朗的楼下大厅里,这位柳大郎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站在二三十个各有风采的年青才俊中间,依旧是鹤立鸡群的感觉。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你没听出什么不对?”霍文灿一句话之后,见李苒毫无反应,忍不住问了句。 “嗯?” 李苒一个怔神,什么不对? “柳大郎,是杨国公的长子!”霍文灿重重咬着柳和杨字,一脸的你不应该这么笨啊。 “杨国公,杨是姓?姓杨的国公?”李苒眉毛微抬。 李清宁噗的笑出了声,抬手拍着霍文灿,却笑的说不出话。 “是。”霍文灿折扇拍头,“是我的错,总是忘了你……咳,杨国公,也是,这国公什么的,最容易搅扰不清。 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你知道是什么吧?” 霍文灿这回没忘李苒什么也不懂。 李苒抿着嘴笑,“这个我懂,吏部是管官员考课升迁的,尚书是一部之首。” “你懂的不少,我不问你了,要是哪儿不懂,你就问。”霍文灿交待了句。 李苒笑着点头。 “吏部尚书杨睿,中间有个讳字,我省略了,不是不尊重他,你知道就行。就是杨国公。 杨国公二十出头的时候,就什么风云际会,跟在皇上身边参赞了。 这个人,啧,聪明的不得了,什么算无遗策什么的,开国后,封了国公,鲁国公。 咦,是挺难分的,鲁国公,杨国公,杨是姓,鲁也是姓。不过从前有过鲁国,可没有过杨国,所以这封号,有鲁字,可没有杨字。” 李苒一边听一边笑。 这位三公子这份心地,很让她感动,以及感谢。 “照杨国公的功劳,是能封王的,可他说:和以血肉之躯冲杀在前的将士相比,无论如何,他都该排在后面。 还说什么,他的谋划安排,能够功成,全凭将士生死不顾,奋力冲杀,若有失误,填进去的,也都是将士的性命血肉。嘿。” 霍文灿一声嘿笑,看着李苒道:“你听听这话说的,啧,越听越舒服是不是?” 李苒点头。 “就没封王,封了个国公。听说,皇上还想过让他为相,统领百官,可他觉得自己威望不够,荐了王相,就是王六娘子的祖父。”霍文灿给李苒解释了句。 李苒低低喔了一声。 那位王六娘子王舲,祖父为相,父亲是太子的先生…… “杨国公是真聪明,他大儿子,姓柳。”霍文灿看着李苒,眨了下眼。 李苒失笑,随口问道:“杨国公夫人姓柳?” “你可真聪明!瞧瞧,比你聪明多了吧。”霍文灿猛拍几下李清宁,拍的李清宁对他怒目而视。 “这有什么聪明的。”李苒忍不住笑。 不随爹姓,就随娘姓,这多正常啊……不对,在这儿恐怕不正常。 “杨国公这个人,做人做事,让人无可挑剔。”霍文灿这一句赞叹,真心诚意。 “杨国公夫人姓柳,两人青梅竹马,杨国公的父亲和他岳父是结义兄弟,两家吧,都挺穷的。 杨国公从小就聪慧,两家就凑钱,送他去念书,又磕空了家底,送他去考秋闱,他考秋闱的路上,遇到皇上,从此从了龙。 后来,等杨国公派人回家时,两家人都已经死光了。兵荒马乱的,那些年又都是灾年,不是旱就是涝,唉。 柳夫人当时跟着杨国公一起去考秋闱,穷么,带个媳妇当小厮丫头用,两家,就活了他俩。 柳夫人生了长子,长到七八岁上,看着才能出众,哪儿都出众,杨国公才让他姓的柳。杨国公不但要过继,还要过继个能把柳家撑起来的。难得吧?” 霍文灿啧啧了几声,抬下巴示意楼下的柳大郎,uu看书w.uansh “你看看,人品出众吧,才情也难得的很,出口成章,人又精明,长袖善舞,真是什么都好啊。 去年刚成的亲,娶的是谢使司的长女,谢将军的堂妹,金童玉女。啧,未来的相才。” 霍文灿这一声声的赞叹里,李苒听出了隐隐的酸意,挑眉看向霍文灿。 霍文灿敏感极了,上身后仰,“我可没妒嫉他,我就是觉得他媳妇儿娶的挺好,谢家人都漂亮,他那个媳妇,是个才女,人又漂亮,真正的林下之风,也不是这个,这是说哪儿去了……” “要是没有柳公子,咱们霍三公子就是京城第一美男子第一名公子,偏偏有位柳公子,让人不能不酸。”李清宁慢悠悠接话道。 李苒笑的连话都说不成句了,“现在他,成亲了,你就,第一了,成亲后,再美男子,也是别人家的了,那就是,死鱼眼珠子了。” 李清宁噗一声笑喷了,一边笑一边狂拍霍文灿,“说的好!你总算第一了!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六章 请客 李苒这顿饭吃的很愉快,一半是因为三家铛头的拿手菜,确实极其美味,另一半,是因为霍文灿的健谈,以及李清宁时不时的损上几句,让她一直听的笑个不停。 两个人流露出的善意,让她深感温暖。 吃了饭出来,霍文灿强烈建议李苒骑上马试试,反正有小厮牵着马,她只要坐稳就行了。 李苒顺从而配合,踩着小厮搭叠的双手,侧身坐到马鞍上。 霍文灿夸张的拍着手,夸张的赞叹夸奖个不停。 霍文灿执意要送李苒和李清宁先回府,一路送到长安侯府,看着李清宁和李苒下马进了府门,才拨转马头回去。 李苒回去翠微居,洗了澡就睡了,她累坏了。 李清宁刚回到自己院里,连杯茶都没喝上,钱嬷嬷就急步进来,请他去荣萱院。 李清宁一路走一路苦恼。 从这个妹妹回到府里,他就一直避开她,就连太子几次提点,他也硬着头皮顶过去了,就是因为,他不想因为跟她接触太多,生出怜惜,伤了阿娘的心。 可霍三这货…… 唉,一会儿怎么跟太婆说?太婆已经知道了,那阿娘呢?阿娘是不是难过了?阿娘在不在荣萱院?要是阿娘在,他一会儿该怎么说话,怎么样才能不惹阿娘更加难过? 好头痛,他一向没有急智,也不擅长八面玲珑。 李清宁一路苦恼为难,只觉得一眨眼,就进了荣萱院。 荣萱院上房,只有陈老夫人一人。 李清宁暗暗松了口气。 “你过来,坐这儿。”陈老夫人指了指自己旁边。 李清宁过去,侧身坐到炕沿上。 “你跟那妮子一起回来的?霍家三哥儿也跟你们一起?”陈老夫人一向有话直说。 “是,我跟霍三郎去里瓦,正好碰到她,一起到樊楼吃了饭。 今天柳大郎在樊楼开文会,不过我跟霍三郎没去文会,柳大郎的文会,我跟霍三回回去,回回都是提着心怕出丑,实在难受,就没去文会,只是吃了个饭,吃好就回来了。” 李清宁尽可能的避重就轻。 “是霍家三哥儿要去的?霍家三哥儿这是什么意思?看上她了?” 陈老夫人的直白直爽,那是没话说的。 “瞧太婆这话说的。” 李清宁心里打鼓是因为觉得愧对他阿娘,略有点儿心虚,他可不怕他太婆,被陈老夫人这一句话说的,眼睛都瞪大了。 “太婆,您不能总这么说话,这要是让外人听到,这成什么啦?” “你别跟我打岔,三哥儿是不是看上她了?”陈老夫人拍了李清宁一巴掌。 “没有!您看您这话说的!他看上她什么?三郎眼光有多高,您还不知道?您看您这是,这都是往哪儿想呢?”李清宁简直想冲他太婆翻白眼。 “真没看上?”陈老夫人拧着眉,紧盯着李清宁,追问了句。 “真!没!有!”李清宁一字一顿,“太婆,您说话别这么直捅捅的行不行?您看看您这话,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要是没看上,他巴巴去请她吃什么饭?还把你拖上,是他拖的你,还是你把他拖上的?”陈老夫人问完了最关心的事儿,接着问别的。 “没有谁拖谁,唉,是太子,说到……” 李清宁想说李苒看引客和小艳段,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这话还是别跟太婆说了,不说比说了好。 “就是,您知道啊,都盯着她对不对。霍三就跟我说,要不我们也去看一回,再怎么,说出去,那也是咱们长安侯府李家姑娘,对不对?我一想这话很是,太婆您说是吧? 我们就去了。 今天一天事多,我和霍三一直忙一直忙,都是忙了一整天,等出来的时候,就是晚饭的时候了,那就吃顿饭吧,就是这样,真没什么。” 陈老夫人斜着李清宁,没说话。 “太婆,其实,”李清宁唉了几声,“她也挺可怜的,再怎么……唉,她孤零零的,什么都不懂,我知道阿娘……唉,这事儿,也不知道是谁的错……” “皇上的错!还有你爹。”陈老夫人极不客气道。 李清宁呃了一声,看着陈老夫人,摊着手,“那,您看,对吧?” “对什么对?”陈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李清宁头上,“你不知道这把刀是捅在你娘心口上的?我看什么看?” “那也不是她捅的。”李清宁头往后仰,避开了陈老夫人第二巴掌。 “不是她捅的,可她是那刀!” 陈老夫人往前欠身,还是拍了李清宁一巴掌。 “你这个不孝顺的,你不先顾着你娘,你去管她! 我告诉你,你别给我念书念成个傻子。 这人活着,先得有爹有娘,你爹不提了,你娘不容易!你得知道跟谁亲,你得知道先顾谁,那律法上,还有个亲亲相隐呢,你要是再敢犯混帐,我拿荆条抽你,你试试看看!” “我没有!我知道跟阿娘亲。我就是遇到她,吃了顿饭,跟她一起回来,唉,总不能见了她就打就骂吧?唉!真是。”李清宁烦恼的唉声叹气。 “三哥儿,我再跟你说一遍,咱们这个家,有今天,你爹四成功劳,你娘有六成! 当年,皇上身边的小厮,上了战场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活下来几个?就你爹一个! 你爹为什么能活下来?是因为有你娘! 你娘把你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几回? 你爹那身上,伤疤摞着伤疤,那些伤疤,要是没有你娘没日没夜的侍候他,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你娘都喂他喝过自己的血,还不只一回。 你爹没良心,你可不能再没有良心!” 陈老夫人说一句打一巴掌,李清宁快被她打懞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唉,太婆你别打了,没良心的又不是我,太婆别打了,阿爹也难受,您不是……” “他活该!”陈老夫人抹了把眼泪,“虽然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也不心疼他,他活该!小三儿啊,你可不能象你爹那样没良心,你娘……” “我知道,我知道了。”李清宁窜起来,转了个圈,倒了杯茶递给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连抹了几把眼泪,接过茶,“你们几个孩子,都比你爹强,比你爹懂事。” “太婆,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都懂,我没有不孝顺阿娘。就是,唉。” 李清宁叹着气,将李苒那几句话说给陈老夫人。 “……太婆,您听听这话,她活了十七年,坐了十七年的牢,现在,跟等死一样活着,您说,咱们……唉,太婆,您刚才说的都对,我都知道,我没说别的,可就是,您说说,从她到咱们家,她……” 李清宁挥了几下手,“明明白白的什么都知道,您说,她能怎么办?我不是替她着想,太婆,我就是觉得,实在不忍心再怎么着。 她说那几句话,说不管以后怎么样,不管有没有以后,我当时眼泪都下来了。 她是那把刀,可这事儿,她也没错是不是?您说的对,这是皇上的错,是阿爹的错,可要是阿爹的错……那个……那个啥……” 李清宁看着陈老夫人,摊着手。 这事儿是他阿爹的错,那也得算是他们家的错吧? 陈老夫人横着李清宁,好一会儿,一口气叹出来,上身往后,靠在靠枕上,又是一声长叹,“算了算了,我不说你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你记着别惹你阿娘伤心就行,唉。” “太婆放心。太婆,那个,今天这事儿,阿娘知道不?”李清宁站起来,忍不住问了句。 “你说呢?你这孩子傻不傻?你阿娘管着这家,你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回来的,这事儿她能不知道?”陈老夫人没好气道。 “那阿娘,生气啦?”李清宁提起了心。 “你阿娘生什么气?唉,你阿娘那脾气,爱闷在心里,不象我。 你明天得空,去陪你阿娘说说话,你最会劝你阿娘,你多劝劝她。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陈老夫人一脸一身的烦恼。 …………………… 李苒是从中间开始听那本洞灵记,听到最后一出,再从头一出听起。 一连三四天,霍文灿和李清宁没再过去。 李苒暗暗松了口气。 这两位要是天天那么过来,她这份自由和自得,只怕就要没有了。 她非常喜欢和享受现在这份自由自在。 从头一出听起,一直听到头一天听到过的那一出时,李苒愉快的决定,把听过的再复习一遍! 一出戏复习完,李苒满足的叹了口气,喝了半杯凉茶,站起来,刚掀帘出了雅间,就看到了桃浓。 桃浓冲她笑着招手,李苒忙紧几步过去,桃浓看着她笑道:“姑娘在这儿看了几天了?看了一遍,还要再看一遍?” “就今天这一场是看过一回的。”李苒笑道。 “姑娘这几天一天不落的过来看戏,把财喜班石班头得意的,我瞧着都不会走路了。”桃浓一边带着李苒往外走,一边低低说笑道。 李苒失笑。 “姑娘能不能赏我个脸,让我请姑娘吃顿饭?”桃浓接着笑道,又探头往后,和周娥笑道:“周将军也赏我个脸。” 周娥没说话,脸上却带着笑,冲李苒努了努嘴。 李苒也回头看了眼周娥,和桃浓笑道:“我请你吧。” 这会儿,她有的是金页子,且得之轻易。桃浓肯定不象她这样有钱。 “瞧姑娘说的,我虽说不象姑娘这样,金页子用不完,可请姑娘吃顿饭的银子,还是有的。 不瞒姑娘,我唱一场小曲儿,再怎么也有一二十两银子拿,请姑娘吃顿饭才几个钱?姑娘只要赏我这个脸就行了。” 桃浓看起来很愉快,让着李苒出了莲花棚,左转右转,穿过条巷子,到了座廊檐很宽、结实朴素的两层楼的…… 李苒不知道这样的该怎么称呼。 这里明显是个吃饭的地方,宽廊下东一堆西一堆的堆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东西旁边多半竖着扁担斗笠什么的,中间夹杂摆着几张桌子竹椅子,桌子椅子都很矮,坐满了人,旁边还有不少蹲着的,都捧着大碗,吃的喝的呼噜有声。 见李苒大睁着眼睛四下打量,桃浓笑道:“姑娘没到过这种地方吧?别看地方不怎么样,东西好得很呢。” “这样的,叫脚店。”周娥在桃浓之后,补充了句。 桃浓眉毛挑起,片刻落下,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随即扬起声调,“咱们进去吧。吴嫂子,我带贵客来了,快出来迎一迎!” 一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极是爽利的妇人脚步极快的迎出来,从周娥看到李苒,咦了一声,“这就是那位姑娘?怎么这么瘦?给姑娘请安,给周将军请安。” “你瞧你这大堂里乱的,别在这里说话,快带我们进去。”桃浓看起来和这位吴嫂子极熟,推着她连说带笑。 “姑娘这边请,周将军请。”吴嫂子走在前面,带着她们转过楼梯,进了后面一间小厢房。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我前儿可就让你准备着了。”桃浓还没进屋,就笑问道。 “你又没说定哪天来。” 吴嫂子一边答着话,一边欠身让李苒和周娥坐。 “前儿买了几根上好的小刺参,已经发好了,这会儿整煨是来不及了,要不,切成丁,正好有上好的小嫩笋,香菇也有,鸡汤也是现成的,煨一碗汤怎么样?” 吴嫂子看着李苒说话。 李苒只是微笑,她一向客随主便,而且,在吃食上头,她真不怎么懂。 “行,汤有了,别的呢?”桃浓一边和吴嫂子说着话,一边帮着拿杯子沏茶。 “刚刚煨好了一只整猪头……” “唉哟,有口福!就这个。” 吴嫂子的话被桃浓一声惊喜的唉哟打断。 “再炒个虾油豆腐,火腿片煨个黄芽菜,猪油渣炒个萝卜,够不够?”吴嫂子接着笑问道。 “有包子再拿两笼就够了,要豆芽粉丝素包子。”桃浓愉快的眉宇飞扬。 李苒听的笑起来,她很喜欢听她们这样你来我往的商量吃什么,喜欢这种烟火气中的家常里短。 “那我去炒菜了,你替我招呼姑娘和周将军。”吴嫂子交待了句,急步匆匆出去了。 “吴嫂子煨猪头用的是甜洒,极讲究火候,我吃过的猪头肉,就数吴嫂子煨的最好,一绝!” 桃浓坐下,和李苒以及周娥笑道。 片刻功夫,一个十三四岁,相貌很似吴嫂子的小姑娘托了只托盘,送了酸白菜,萝卜丁,香油笋丝和小咸鱼等几样小菜上来。 桃浓从托盘里拿出几样小菜摆好,将小咸鱼放到李苒面前,“姑娘尝尝这个,越嚼越香。” 咸鱼极小,李苒挟了一条放到嘴里,还真是越嚼越香。 “有酒没有?”周娥也挟了一条放嘴里,嚼了几下,看着桃浓问道。 “有有有,我去拿。” 桃浓笑起来,转身出去,手里提着两瓶酒,回来的很快,“这是我的酒,寄在她这里的,上好的桃花酿。” 桃浓三杯酒倒好,刚才的小姑娘再次进来,这次托盘里只放了热气腾腾一只石头深盘,连托盘一起,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中间。uu看书 .om 周娥伸头看了看,抽了抽鼻子,抓起筷子先挟起汁水淋漓的一块,吹了吹,放到嘴里,呼呼呵呵嚼的眉毛扬起。咽了猪头肉,端起酒喝了一口,呼了口气,冲桃浓笑道:“这个好吃,确实一绝。让她们再切一盘,这一盘不够。” 李苒也吃的赞叹不已,这猪头肉糯而不腻,入口既化却又觉得筋肉弹牙,确实美味极了。 桃浓哈哈笑着,愉快的扬声高叫,让吴嫂子再切一盘猪头肉。 虾油豆腐等几样菜上来的也很快,李苒一样样吃过,都极其美味,再喝半碗海参羹,吃了一个豆芽粉丝素包,只吃的心满意足,愉快非常。 周娥一个人吃了至少过半的猪头肉,再喝碗海参羹,一脸的满足愉快。 桃浓笑的眼睛都弯了。 几个人吃好出来,叫了辆车,桃浓看着李苒和周娥上车走了,和吴嫂子道了别,沿着热闹的街道,往住处回去。 第三十七章 好脾气 没几天就进了腊月,整个京城都忙碌起来。 只有李苒,依旧每天出门,看戏听小曲儿逛街看热闹吃吃喝喝。 刚进腊月,霍文灿和李清宁就领了旨意,往霍帅大军中代太子劳军。 桃浓还是只在西城瓦子和桑家瓦子唱两场,可堂会却多了起来,倒是特意来碰过几回李苒,可每次都是匆匆说几句话,打个招呼就赶紧走了。 这让李苒很是纳闷了一阵子。 既然都忙得很,难道不是忙得没空听小曲儿了吗,怎么唱小曲儿的桃浓,忙成了这样?难道是忙着听小曲儿吗? 李苒对过年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感觉,她从不过年,也不过节。 不过长安侯府里,却是一天比一天忙碌,一天比一天喜庆,过年的气氛一天浓过一天。 在秋月开始指挥着丫头婆子们满院子擦洗时,李苒站在廊下,看了好一会儿。 直觉中,这个府里对她,以及这座翠微居的态度,好象有那么点儿不一样。 比如那个钱嬷嬷过来过一趟,到处看了一圈,指挥着换了糊窗户的纱; 有个姓任的管事过来了一趟,往她那三间空空荡荡的上房抬进来不少摆设。 隔天一早,秋月不知道从哪儿捧着一大盘子佛手柑放到了屋里,接着又捧了两大瓶红梅摆进屋里。 秋月这一通擦洗,虽说比外面晚了两天,可总是开始了,看起来擦的洗的还挺认真。 难道过年的时候,她和她这座翠微居,需要对外展示么?或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李苒不过想了想,就抛之不管了。一来她管不了,二来,外面的热闹实在太多了。 财喜班排了新戏,挪到了象棚去演了,她去听过一回,新戏很好; 莲花棚里演起了神鬼戏,几个武生功力精湛,在戏台上上天入地,精彩的不得了; 旁边夜叉棚里的摔跤摔出了胜负,新擂主上台,悬赏打擂,上台打擂的,有本事的不多,笑话儿可正经不少,热闹的不行。她看不懂门道,就喜欢看热闹; 迎祥池在斗社戏,据说统共有三四百支社戏队,最后只留下一百支左右,到上元节那天,满城游走表演。说是排进前三的社戏队,还能到皇上面前展展艺呢。 这些社戏里,舞狮旱船高跷等等,李苒看过的有,李苒没看到过的更多。 同样是舞狮子,这里社戏里的技艺,真是高超的不得了,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回回看的李苒目瞪口呆。 还有西城瓦子边上一家茶坊里,来了位讲书的先儿,讲的是真精彩啊。 …… 精彩太多,李苒分身乏术,无限怀念能录像的手机,和高科技无数的便利。 这会儿,在这里,她要看什么听什么,只能亲自跑过去,亲眼看亲耳听,别无他法。 时间有限,肉身只有一个,每天要去看什么听什么,李苒都要经过一番痛苦的掂量和抉择。 这天午后出来,李苒叫了辆车,直奔迎祥池。 社戏已经斗完了第一轮,从今天开始第二轮,据茶坊的?a糟说,第一轮没看头,第二轮就精彩了,可第一轮,她已经看的目瞪口呆了! 这二轮,她准备一场不落的看,毕竟,这斗社戏,一年可就这一回。 对她来说,也许看过这一回,就再没有第二回了。 如今,在使用金钱,以及利用她这个独特的身份,来创造便利这一条上,李苒已经驾轻就熟了。 早在头一回来看斗社戏那天起,她就每天一张金页子,订下了位置最好的茶楼上视野最好的雅间,一直订到斗社戏结束那天。 李苒进了雅间,?a糟挑李苒和周娥爱吃的,以及店里刚出的新鲜样儿的干果点心,摆了满满一桌,沏了茶,再将从隔壁买来的松子儿糖酥摆上来,淋上蜂蜜汁儿。 这松子儿糖酥是周娥爱吃的。 再往红泥炉上放上小银壶,?a糟就退了出去。 李苒和周娥,都是不介意自己动动手,却不喜欢被人盯着侍候的。 李苒和周娥一左一右,对着窗户坐下,看着下面迎祥池那一大片空地四周,正在做准备的社戏队伍。 周娥看斗社戏的热情,比李苒还要高涨,常常看的坐不住,站起来捶着窗台叫好,或是捶着窗台唉叹痛惜。 周娥是看门道,李苒就只会看热闹了。 两个人关注点不同,各看各的,各自惊呼拍手,各管各,谁也不理谁,既不议论,也不说话。 李苒觉得很自在,周娥也觉得很自在。 一声鼓声响起,社戏队的鼓都跟着敲起欢快的得胜鼓。 李苒急忙再挪了下椅子,重新坐好,这一通得胜鼓之后,就要开始斗社戏了,她得准备好。 “这位爷,大爷!”门外传来?a糟焦急的呼声。 李苒回头,正看到雅间门被从外面咣的推开,一个幞头微斜的年青男子一步踩进来,看到李苒和周娥,惊奇的咦了一声,“他娘的还真有人!这明明是老子包下的,你们怎么敢放人进来?啊?” 男子说到真有人时,转回头对着?a糟,喷了?a糟好一脸口水。 “大爷,都跟您说了,这是这位姑娘定下的,早就定下了。” ?a糟顾不上抹脸上的口水,想拉男子又不敢,当然她也拉不动,这男子看起来挺壮实,只急的不停的回头看,掌柜怎么还没来? “放你娘的屁!”男子接着往?a糟脸上喷口水,“老子昨天就在这里看了一天了,前儿也看了一天了,这是老子早就定下的,怎么?这一眨眼,老母鸡就变了鸭了?” “大爷,真不是……”?a糟脸都青了,前天和昨天这位姑娘没来,掌柜的就把这雅间又卖了一回银子…… 李苒转过身,接着看迎祥池里的斗社戏。 她已经听明白了,一间雅间卖两回,碰到刺儿头楞头青了么。 这样的麻烦,是茶坊的麻烦,不关她的事儿。 她也不打算跟茶坊计较这件事儿,她懒得多说话。 “别跟老子鬼扯,这就是老子的雅间!”男子扬胳膊甩开?a糟,一脚踏进雅间,“不过,老子今儿大度,这小美人儿不错,老子就让她跟老子一起热闹热闹。” “快去把他请出来,大爷,这位是长安侯府李家姑娘,这位大爷,长安侯府您总该知道吧,您赶紧出来,不然就出大事了。” 外面,掌柜总算带着几个伙计赶到了,不过走廊狭窄,这间雅间儿也不大,茶炉茶桌中间的方桌上又堆满了东西,掌柜的站在门口,?a糟都被挤后面了,再后面的伙计根本凑不上来。 刚才是?a糟一个人对着男子,这会儿换掌柜一个人对着男子,掌柜倒是牛高马壮的,可他不敢真动手。 毕竟,这位锦衣华服,明显是外地人的大爷,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他们还不知道,万一是个惹不起的呢? 李苒和周娥面向窗户坐着,两人后面,是摆满了干鲜果品,点心汤水的桌子。 男子拉了把椅子,坐到靠近李苒这一边的桌子旁边,伸头往李苒凑过来,“跟你说了,别跟老子鬼扯,还侯府姑娘,别说侯府姑娘,就是秀才家姑娘,哪个不是丫头婆子一跟一群?都给老子滚!这位小姐儿,啧,这不是侯府姑娘,这是位小姐。” 男子说着,伸手就去撩李苒头上一支步摇。 李苒上身后仰,避过男子那一撩,侧头看向周娥,周娥高挑着眉,正一脸稀奇的看着男子。 李苒将头再次后仰,避开男子伸过来的手,转回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她在这京城到处乱跑了好几个月了,这样的事儿,这是头一回。 满京城,敢惹她的人,敢这么嚣张…… 这人,是有什么来历,有什么原因?还是,就是个二楞子,让她赶上了? 看周娥的神情…… 李苒又斜了周娥一眼,她好象跟她一样意外。 “这位小姐,有花名没有?跟爷说说。”男子拖着椅子挪了挪,再伸手去撩李苒那根步摇。 李苒伸手拿起窗台上的那杯热茶,照着男子的脸泼了上去。 周娥两眼瞪大,上身后仰,仿佛是要避开从男子脸上溅弹回来的水滴。 “他娘的……” 男子抬手抹脸,刚抹了一半,李苒已经站起来,从桌子上拿了碟子窝丝糖,连糖带碟子盖到男子头上脸上。 窝丝糖是这茶坊的头块招牌,做的极酥极脆,糖丝裹着糖粉糖霜,砸在男子头上脸上,顿时丝断粉绽,糊的男子头脸上花白一片,刚要狂骂,一张嘴,一声喷嚏先喷了出来。 李苒手脚极快,接着端起周娥面前那碟子淋着蜂蜜汁的松子儿糖酥,一碟子扣下去,男子歪戴的幞头跟着碟子飞到了地上。 接着是一碗荔枝糖水,接着又是一碟子煎白肠……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半桌子的果品汤水,连碟子带吃食,全都拍在了男子头上脸上,直拍的男子一头一脸血,连人带椅子,仰面往后摔在地上。 李苒又拎起碟子麻酱拌馄饨砸下去,拍了拍手,示意门外目瞪口呆的掌柜,以及紧贴门框站的笔直的?a糟,“把他拖出去吧,把这儿收拾干净,再各拿一份过来。” 掌柜一头冲进来,抖着腿,挥着手,指挥着几个伙计拖走男子,?a糟跪在地上,抖着手收拾摔了一地的碎碟子和吃食。 李苒长呼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挪了几下,坐舒服了,赶紧看外面的舞狮子。 那对狮子已经跳上一丈多高的梅花桩上! 李苒心里一阵惋惜懊恼,那狮子上梅花桩时,最好看最威风,她最爱看,可惜了。 周娥从满地狼藉看向李苒,噗一声笑出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看完社戏回来,进了侧门,周娥就瞄见长安侯身边的长随头儿朱战从门房里探出头,冲她眨了下眼。 周娥慢下脚步,看着李苒进了二门,走远了,转弯进了门房。 “出什么事儿了?”周娥看着朱战问道。 “出什么事儿您还不知道?”朱战哎了一声,“就是被那位姑娘一摞碟子拍晕头的那个,想着您这边只怕要跟那位姑娘交待一声,特意在这儿等着您说说这事儿。” “这你可想多了,这事儿,那位姑娘一个字儿都不带问的,那是个既聪明,又耐得下性子的。”周娥嘿了一声。 “都说她是个怪物。”朱战和周娥并肩作战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关系极好,压着声音八卦了一句。 “怪倒不算怪,人挺好,就是,不是个一般人儿。你说说,那是哪儿来的傻货?还是,有人安排的?”周娥落低声音。 “应该是上了当,被人家拿去探虚实。 是个刚调任进京的六品官的宝贝儿子,到京城才五六天,说是听到闲话,象姑娘这样,锦衣华服,一个人,或是只带着个婆子到处乱走的,都是卖身的小姐。 这话也是,满京城,也就咱们府上这位姑娘,一个人……当然还有周姐您,满京城乱逛。 这个蠢货,之前跟他爹在知府任上,嘿,肯定是嚣张惯了,进了京城,还以为是在他爹当知府的小府小县,能称王称霸呢。 我让人把他送进了京府衙门,当场打了十板子。 他爹听到一半,差点吓晕了,这会儿,已经让他娘带着他,连夜启程回老宅修身养性去了。 他爹过来请见侯爷,侯爷没见他,传了话,让他以后严加管教子弟就行了。” “说闲话的人呢?还有那茶坊,查了没有?”周娥皱眉问道。 “茶坊查过了,没查出什么不寻常,说闲话的人,说象是几个外地来的行商,估计查不出什么来。” 朱战一声干笑,“查到也不过查个实证,这人是哪儿来的,不是明摆着的,十有八九……” 后面的话,朱战没说下去,只捻着手指,嘿了一声。 周娥嗯了一声,她也想到了。 “周姐,这位姑娘,可真够凶狠的。 上一回,听说忠毅伯高家那位二娘子,脖子这么一道,僵起来半指高,幸好是根圆头银筷子,换个稍利一点的家伙什儿,高家二娘子可就……啧。 今儿这个,被她砸的,真真正正一头包,好几条血口子,这半边脸,青的青紫的紫,没个好地方。这手,可真够狠的。” 朱战声音压的低低的,啧啧有声。 “聪明得很呢,这一通砸下去,她这里,就半丝缝儿都没有了。我就在旁边,又不是非砸不可。”周娥同样压低声音。 “还真是。”朱战左右看了看,凑近周娥,“侯爷听说是姑娘亲手砸的,当场松了口气。” “嗯,真是个聪明人儿,这么聪明,怎么能不知道哪好哪歹? 大梁早就没了,真要有人借着那点子血脉这事那事儿的,uu看书unshu那是明摆着拿她当个招牌,当招牌……唉,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我瞧着,这事儿,那位姑娘比谁都清楚明白。” 周娥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扫了圈四周,顿了顿,接着道: “老朱,那几个说闲话的,你下力气好好查查,能查出来最好,最好让他们知道知道,那姑娘是有人护着的,这手不好伸,能断了他们的念想那是最好。 侯爷能松出这口气,必定也是这个意思。 再怎么,那是他闺女,亲生的。 再说,那位姑娘真有点儿什么事儿,他能有什么好处?半点好处也没有。” “我也是这么想,周姐您放心,一会儿我再多安排些人。老实说,我觉得那位姑娘真不错,别的咱不知道,就说这脾气,真好,多爽利。” 朱战说着,笑起来。 第三十八章 礼尚往来 李苒回到翠微居,和往常一样,慢慢悠悠洗个澡,绞干头发,看了半本书,就睡下了。 躺在床上,却没能象平时那样,很快睡着。 手腕钝钝的痛,扔那几只碟子时,用力过猛了,好象把肌肉拉伤了。 和她从前的皮实相比,这具身体过于娇嫩了, 李苒将手腕放到被子外,看着一团亮白的窗户。 窗户新换上了银红纱,还有廊下多出来的几盏十分漂亮的灯笼,让这窗户上的亮白少了许多寒意。 李苒目无焦距的看着窗户,想着今天下午的事儿。 今天这个,是突兀而出的楞头青,还是来试探搭线的?或者两者都有? 周娥好象很意外,她稳稳当当坐着,是等着看自己会不会回应试探,会不会搭话回话吗? 难道他们,那个皇上,那位太子,据说极英明的人,真以为自己会心心念念着什么血脉,想要什么公主的荣光? 大梁已经没有了,改朝换代之后,旧朝的扑腾,从来都是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儿。 那个皇上既然说自己聪明,怎么又会以为自己会做扑火的飞蛾? 大约是因为手握皇权的人,过于明白那份权力之诱人。 可她从来没有过什么权力,她一个人挣扎了许多年,所求,唯有一份安宁些的生活,象现在,窗户上那银红的纱,廊下那几盏红亮的灯笼,她已经满足了。 …………………… 延福殿。 皇上靠在靠枕上,头微微后仰,满脸怅然,好半天,一声长叹,“你看看她这日子过的,朕好生羡慕啊!” 长安侯李明水垂手站在炕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侧身坐在皇上对面的太子一巴掌拍在厚厚一摞奏折上。 “阿爹就是说说。你看看这小丫头,多会找乐子……” 看着太子拧起来的眉头,皇上坐直,一脸干笑。 “说正事说正事,陕南这批流民,还是你跟王相他们议一议吧,跟谢岭说,无论如何也得挤点钱粮出来。阿爹年纪大了,政务上,你得多操心。” “阿爹您是不是离六十还差很远呢?”太子上身前倾,看着他爹问道。 “哪差多远了,没几年了。咱们不说这个了。阿爹年青的时候到处打仗,受过伤,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你把这些拿去,你年纪轻,一目十行,看得快,阿爹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头就开始疼。” 皇上点了点炕几上一摞折子,再抬手按在头上,一脸痛苦。 太子斜着他,片刻,拿了一多半折子放到面前,“那小妮子是只过今天不想明天的,这份自在是能羡慕的?” “这话也是,阿爹就是随便说说。”皇上又拿了几本折子,放到太子手边的那一摞上。 太子只当没看见,转头看向李明水道:“这么一点异常,这小丫头就抢先下手,连一句话缝都不留,这是她的态度。” “对对对,这小丫头聪明得很呢,她跟谁说过来着,说必定有人看着她?”皇上抬头看向侍立在太子身后的谢泽问道。 “王家六娘子。” “对对对,王相那个孙女儿。”皇上转回头,看向李明水,啧啧有声,”你看看,多聪明的小丫头,你家太子爷说的对,她什么都知道,这不留话缝儿,就是她的态度了,这小丫头,真比你聪明多了。” “把她记入你们李家族谱吧,看来,和那一份血脉比,她还是愿意做李家姑娘。她这样的态度,你要让她知道,你看到了。”太子看着李明水道。 “是。”李明水欠身应是。 “她是个可怜人,能拉一把时,不要不敢伸手。”太子看着李明水,接着道。 “是。”李明水再次欠身应诺。 …………………… 到祭灶前一天,社戏赛出了结果,排在前三的三支社戏队伍,兴奋无比的在迎祥池前那片空地上一起起舞庆贺,这一出起舞,精彩极了,李苒两只巴掌都拍红了。 从隔天起,李苒就没再出门。 因为各大戏班,以及唱小曲儿说书卖艺的等等,都从祭灶那天起,封了箱,一直封到大年三十,初一再开箱。 照茶坊焌糟的话说,一年到头牛马一样,总要歇几天,再说,也要养足了精神,在正月里好好挣点钱,运道好的,一个正月就能挣到小半年的养家钱呢。 戏班子什么的都封了箱,李苒就没什么好看好听的了,当然就不出门了。 再说,她也累了,也跟焌糟说的那样,她也要歇一歇,养好精神,以便从初一逛到十六,好好的看一看这一年中,最让京城的闲人们津津乐道的热闹和壮观。 李苒窝在炕上,悠闲自在的看着本书。 现在的翠微居,比从前宜居了很多很多。 那盘子佛手柑已经换成了水仙,李苒很喜欢水仙的清香味儿,弥散在温暖的屋里,让人有一种岁月静好的虚幻感觉。 换成了娇嫩银红纱的窗户,有阳光时,整扇窗户暖意十足,到了晚上,或是阴天下雪时,月光雪光映到窗上,衬着银红色,就有了丝丝暖意,也不再是寒白一片。 好象帘幔什么的,也都换成新的了。 将卧室和外间隔开的百宝隔上,放上了许多漂亮的东西。 另一边窗下那张长长的书桌上,摆了瓶绿梅,添了个笔架,笔洗,以及臂搁等等,靠着北墙的书架半满,放的是她买回来的新书。 现在,这是间非常舒适的屋子。 李苒窝在炕上,愉快的看她的新书。 这些新书买回来到现在,她竟然还没看完,她实在是太忙了! …………………… 府邸另一边,二奶奶曹氏一脸烦恼,和奶娘袁嬷嬷一边走,一边低低说着话。 “太婆也真是,怎么又捎东西来了,上回送了那个提盒,隔一天,我瞧着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大高兴,我不是让你去跟她说了,她怎么又捎了这些东西来!” 二奶奶曹氏烦恼的斜了眼袁嬷嬷手里的提盒。 “上回我跟咱们老祖宗说,因为那提盒的事儿,这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好象不怎么高兴,我觉得咱们老祖宗那话更有道理。 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是不高兴,这事儿,换了谁都高兴不了。 可咱们老祖宗打发人过来看三娘子,给三娘子送了这个那个一堆东西,怎么好略过那位姑娘,一丝半点儿没有?再怎么也得有那么一星半点,面子上过得去吧。 再怎么着,现在,咱们府上,就是两位姑娘,这可是皇上和太子都发过话的事儿,任谁也抹不掉。 因为那位姑娘,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这事儿,论情,是这样,换了谁都这样,各家各人,都同情得很。 可论理儿,这个不高兴,再怎么不高兴,就算不能全压下去,也不能由着这个不高兴就这样那样,是不是? 这各家府上跟咱们府上来来往往,往三娘子那边问候了,那位姑娘那里怎么办? 是为了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兴,就把那位姑娘抹没了,还是,老夫人和夫人再怎么不高兴,还是得照着规矩来? 咱们府上还有位侯爷呢,况且,那位姑娘,那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呢。 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兴,在咱们这府里发作发作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能让这满京城都照着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兴,象她们那样待那位姑娘? 没这个理儿是不是?” 袁嬷嬷上次奉二奶奶的吩咐回去,老夫人倒没说什么,杨嬷嬷却把她好一通教训。 回来后,她细细想了好几天,想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杨嬷嬷教训得对,之前是她糊涂了。 “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么个理儿。”二奶奶曹氏声气下落,可烦恼还是一点儿没少。“可我夹在中间,大过年的看人脸子,实在是……烦死了。” “二奶奶放心,咱们府上老夫人和夫人,脾气直归直,讲理还是讲理的,不会怪到二奶**上的。 前儿忠勇伯府打发人往咱们府上来,给三娘子送了这个那个一大堆东西,不也给那位姑娘送了几只福桔? 这是大奶奶没在府里,要是大奶奶在,那东西,不也得大奶奶送过去?” 袁嬷嬷想着那几只放烂了的福桔,嘴角往下扯了扯。 “说起来也真是,老夫人就眼瞧着那几只福桔烂成了水儿,就是不打发人给那位姑娘送过去,嘿。 二奶奶想想,这要是咱们曹家送过来的,送到老夫人面前,二奶奶天天请安,进进出出的,是眼瞧着那东西烂成水儿,还是您走一趟送过去?” “那还是送过去算了,那几只福桔不关我的事儿,我回回看着,也觉得难堪呢。” 二奶奶曹氏一句话没说完,长叹起气来。 “算了算了,我不抱怨了,这事儿,论难为,第一不是我一个人,最二,我还真不是那最难为的。” “最难为的是咱们夫人,唉。”袁嬷嬷想着张夫人,叹了口气,“听说,要开祠堂入族谱了?” “嗯。”二奶奶曹氏下意识的瞄了眼四周,“我正好在旁边。侯爷说,是太子的意思呢。还有上回,三郎和她一起回来,还是一起吃了饭再一起回来的呢,听说也是太子的意思呢,这事儿……” 二奶奶曹氏一声干笑,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那位姑娘天天这么疯玩疯跑,说起这个,我听杨嬷嬷说,咱们老祖宗狠夸奖过那位姑娘呢,说是老祖宗说,她见过的小娘子中,就那位姑娘是个尖儿。 您听听这话,我还真没听咱们老祖宗这么夸过人。” 袁嬷嬷啧啧有声,当时听到杨嬷嬷这么说时,她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要知道,她们老祖宗可不是一般人儿。 “太婆一向喜欢厉害的,三妹妹和四妹妹,就是因为三妹妹性子太好,太婆就不怎么喜欢她。那位姑娘别的不说,要说厉害,那是一等一的厉害,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也是,咱们老祖宗最不喜欢柔弱这两个字。” …… 两人低低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翠微居门口,二奶奶曹氏顿住步,下意识的理了理斗蓬,才上了台阶,进了翠微居。 李苒站在上房门里,迎进二奶奶曹氏,看着曹氏从袁嬷嬷手里接过提盒,突然想起来,她上回送来的那只提盒呢?还有那两只琉璃盖碗,哪儿去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外面的热闹上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好象,从那天起,她就没再见过那只提盒,还有那两只盖碗。 “这是曹府刚刚打发人送过来的,几枝新鲜样儿的宫花,还有曹家自己做的年糕,几样糖酥,这年糕和糖酥是曹家家传的手艺呢。” 二奶奶曹氏一边将提盒递给迎上来的秋月,一边看着李苒笑道。 有了上回送石榴的交情,对于会不会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赶出去这一条,曹氏没那么担心了,不过,对着李苒,她这心,还是往上提着的,而且她牢牢记得,跟这位姑娘不能太多客套,直接说事儿最好。 “多谢您,多谢……” 李苒想再谢一句曹府,可一句多谢出来,却想不好怎么对着二奶奶称呼这个曹府,直接说多谢曹家,不对劲儿,多谢贵府,更不对了,眼前二奶奶的贵府,是长安侯府才对。 李苒眼皮微垂,掩下了多谢后面的话。 “姑娘太客气了,哪用得着一个谢字。”曹氏被李苒这一句谢,谢的心里一松,下意识的舒了口气。 “上次的提盒,还有那两只盖碗,我忘了送回去了。放到哪儿了?”最后一句,李苒转向秋月问道。 她不擅应酬,算了,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秋月一个怔神,曹氏更加怔愕。 “我已经,让人送回曹府了。”秋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做错了?是了,确实错了,她应该先跟她禀报一声,问清楚要不要回礼,回礼回什么,这都是该上头主子们作主的事儿,她疏忽了,也不能算疏忽,她天天往外跑,人都不见,怎么请示下? “提盒什么的,这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曹氏是精于家事的,一听就明白了,忙笑着客气,可这客气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这你来我往的礼数,还真不是小事儿,还真不是秋月这么个丫头、一声不响就能作主的事儿。可看这位姑娘这样子,她根本不懂这些。 唉,这就不是该她说,以及该她教的东西了。 再说,秋月可是老夫人点过来的,一天几趟的往老夫人院子里跑,她没请这位姑娘的示下,可不见得没请过老夫人的示下。 秋月这事做的合适不合适,对不对,不是她该多嘴的。 李苒觉出了几丝不对,不过,她不想多理会。 “多谢您。”李苒指了指提盒,再次致谢。 “姑娘太客气,姑娘要是喜欢吃,就打发人去跟我说一声,多少都有。姑娘正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曹氏赶紧告辞。 出了翠微居,走的远了些,曹氏一声长叹,uu看书 ww.uukanhu 和袁嬷嬷低低道:“上次,往曹府还回个空提盒两只空碗这事儿,那位姑娘不知道,是秋月自作主张,之前之后,秋月压根没跟她提过这事儿。” “嗐!”袁嬷嬷一声惊讶,随即压低声音道:“是秋月那丫头自主主张,还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我觉得不是老夫人,老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也没这个心眼,这肯定是秋月那丫头自作主张,欺负那位姑娘什么都不懂。” 曹氏嘿了一声。 往曹府还了个空提盒。 忠勇伯府送来的几只福桔,在老夫人面前烂成了水儿,这位姑娘连知道都不知道,这致谢回礼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唉,这位姑娘这名声…… 算了算了,她还是别多想这些跟她不相干的事儿了,瞧那位姑娘那样子,她也不在乎这名声什么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三十九章 年30 李苒不出长安侯府,也不出翠微居院门。 她是个很自知的人。 在这间侯府,她是那根刺。 这府里,大约是个人都不愿意看到她。眼下又是年里年外,最讲究喜庆吉祥的时候,她最好缩的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不去讨人厌,也是不难为自己。 反正,她有书看,一日三餐周到精心,屋里茶香花香,温暖如春,窝在她那三间上房,或是在廊下晒晒太阳,这份自在,是极其愉快的享受。 年夜饭对李苒来说,和平时吃饭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年三十这一天,总还是和平时有一点不一样,比如,这了这一天,她就长了一岁,十八岁了,如花一般的年纪。 为了这份不一样,李苒两天前就开始盘算,年三十那天,她要吃什么。 细细盘算好了,就让秋月去跟厨房说,年三十那天,她要吃的饭菜。 大年三十必定是这府里下人们极其繁忙的一天,特别是厨房。 她最好早点把自己要吃的东西说过去,以便厨房早早准备出来,要是年三十那天再去说,给厨房多添了忙乱不说,只怕忙乱之下,她那些想吃的东西做不出来,或是打了折扣,那就不好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么。 可年三十一大早,钱嬷嬷就过来了,传了老夫人的话,让她别误了年夜饭。 李苒还好,秋月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年夜饭…… 这可是这位姑娘头一回跟老夫人、夫人她们一起吃饭! 她这个大丫头,肯定得跟过去侍候,可这侍候,该怎么侍候? 到时候,她是侍候的好呢,还是侍候的一般好,还是侍候的不怎么好? 这中间的尺度,该怎么拿捏? 还有,这是年夜饭,侯爷也在呢! 天哪! 秋月紧张的快要崩溃了。 前一阵子她阿娘去找过钱嬷嬷,钱嬷嬷劝了她阿娘,她阿娘回去又劝了她。 她一想也是,这姑娘天天出去,她这日子实在清闲,想来想去,也就算了。 唉,她真是没有远虑,必有近忧,现在,忧愁就到了! 李苒看着钱嬷嬷出去,出了一会儿神,站到铜镜,对着镜子看自己。 玲珑坊一个月两趟送衣服进来,她的衣服已经多到每天一套的换,好象也穿不完了,今天这一身,从上到下都是新的。 石青裙子上绣了几丛松绿兰草,石青小袄,松绿短褙子,穿在她身上,亭亭玉立,十分养眼,却不够喜庆。 要是从前,加一条大红围巾,这喜庆就足够了,现在…… 她不想再换一身衣服。 如果对方没有善意,在穿衣服这件事上,怎么小心都是错。 她头一回到林家,是林辉请她参加他的生日舞会,她网上查了,又问了很多人,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件喜庆的品红裹裙,那是那一年的流行色。 一进门,林睛就指着她尖叫,说她故意和她们撞衫,满场的红,只有她,是别有用心故意撞衫…… 李苒转身坐回炕上,拎起了她的书。 秋月纠结万状的纠结于她应该怎么侍候,才能不让老夫人和夫人觉得她巴结太过,又不至于让侯爷觉得她过于怠慢,一直纠结到要去吃年夜饭的时辰。 李苒从一堆斗蓬中选了件胭脂红素面银狐斗蓬,出了翠微居,跟着还在纠结忐忑的秋月,往前面荣禧堂去。 走没多远,李清宁从耸立在一条岔路口的假山后迎过来,冲李苒扬了扬手,“真巧。” 李苒站住,看着他,露出笑容。 不是巧,应该是他在这里等着她的。 “气色不错,斗蓬也好看。”李清宁离李苒两三步,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 李苒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微微欠身。 “今天上午刚回来。”李清宁转个身,和李苒并肩往前,“本来能早点到家的,都是霍三这厮,经过和县,非要去吃什么面,一来一回,耽误了大半天,要不然,昨天夜里就能到家了。” 李苒专心听着,笑起来。 “我给你和三妹妹带着些小玩意,刚才回来给太婆请安,正好三妹妹也在,她那一份先给她了。 太婆话多,等她说好话,我再回去洗澡换了衣服,你看,都这会儿了,吃了年夜饭又是一堆儿的事儿,到明天我再给你送过去。 里头有霍三给你带的几样东西,霍三这厮不讲究,没给三妹妹买,所以,不好让下人们拿来拿去。”最后一句,李清宁压低声音带笑道。 “多谢。” “谢什么谢。对了,阿爹说,明天早上祭祖前,要先把你上到族谱上。” 李清宁一边笑一边呼了口气,“总算是……我特意问了阿爹,其实不用问,阿爹这个人,从来不自作主张,阿爹说是太子的话。 等你录上族谱,就是正正经经的李家四娘子了。 上回你去河间郡王府作客,霍三说,光怎么称呼你这一件,就把他妹妹难为够怆,以后就不用难为了。” 李苒听的有几分意外,太子发话让把她录入族谱,这中间,有什么契机和原因吗?她在茶坊里砸了那个人?最近,只有这一件事了。 “让她们难为的,哪只称呼这一件。”李苒微笑道。 “别多想,难为不难为,也怪不到你头上,是太子发的话,不说这个了,大过年的,对了,听说你好几天没出去了,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儿,是戏班子什么的,都封箱过年了。”李苒笑道。 “噢对,我忘了这个了,年年过年的时候都忙的东一头西一头的,没留心过这个,不过从初一就热闹了,从初一起,教坊十三部在象棚演乐,一直演到初十,一年里头,就这一回,你一定得去看看。” “教坊?皇家的么?”李苒眼睛亮了。 “不能算……也算吧,平时都是支应宫里的差使,或是演武祭祀什么的。明天大朝会,我要随侍太子,初二日,晚上大约没事,我陪你……” “我自己去就行。”李苒笑着打断了李清宁的话,“你事情多,又刚刚劳军奔波了一趟,我一向是自己到处走,你知道的。” “初一你也不得空儿。”李清宁笑起来,“明天一早祭了祖,入了族谱,你就要跟着二哥二嫂,还有三妹妹,一起往各家拜年,虽说到各家也就是递张拜年贴子,不用进门,可挨家走上一遍,这一天就走没了。 从初二起,就有年酒了,这几年,年年初二都是河间郡王府请年酒,你肯定要去的,年初三……” 李清宁看着李苒瞪大的双眼,笑出了声,冲李苒摊着手,“这年酒再怎么也得吃到初十,初十之前的,都是一定得去的人家。” 李苒低低啊了一声,这算是录入族谱要付出的代价么?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吃年夜饭的荣禧堂。 荣禧堂里,只有二奶奶曹氏在,正最后再看一遍,一切是否都妥当了。 见李清宁和李苒说笑着进来,曹氏有些意外,不过这意外也在意料之中,上次三爷和这位姑娘一起回来,听说就是有说有笑。 也就到明儿,不管夫人和老夫人高兴不高兴,这位姑娘,就正了名,是她们长安侯府李家四娘子了。 “老三怎么没多歇一会儿……” 曹氏转着小心思,话一出口,立刻觉出不对,三爷和这位姑娘一起来的,她问三爷怎么不多歇一会儿,这岂不是变相的暗示三爷不该跟她一起过来? 唉,她这张破嘴! 不是,是她这会儿走什么神? 唉,怎么在这位姑娘面前,她回回不妥当呢?她可是个出了名的妥当人!唉! “姑娘这件斗蓬真好看,今年玲珑坊新出的这胭脂红,抢手的不得了,听说都订到两个月后头了……” 二奶奶曹氏的话被袁嬷嬷猛一声咳嗽打断,曹氏一个怔神,随即醒悟,这几句话,酸味儿太重了…… 她这是怎么了? “二嫂只管忙你的事儿,不用管我们,我们到那边喝茶说话,等着太婆她们。”李清宁看着被袁嬷嬷一声咳嗽噎的脸都要泛青的二奶奶曹氏,忙笑着解围。 李苒一直微笑着,听了李清宁的话,冲二奶奶曹氏微微曲膝颔首,绕过曹氏,往旁边窗户下的茶桌过去。 “快去沏茶,再拿些点心来,多拿些。” 曹氏急忙吩咐了句,就不敢多说话了,她这会儿撞邪一般,还是少说话吧,今天一晚上都得少说话! 袁嬷嬷眼观六路的替她家二奶奶描补。 一声咳嗽之后,眼看着李清宁的小厮已经上前替李清宁拉开斗蓬带子,去了斗蓬。可跟在李苒身后的秋月,一脸怔忡,还在不知道神游何处。 袁嬷嬷一连使了七八个眼色,秋月目无焦距,根本没看到。 李苒越过二奶奶曹氏,跟着李清宁往那扇大窗户走过去,眼看着李苒拉开斗蓬带子,秋月还在犹犹豫豫,居然看向了她家二奶奶! 袁嬷嬷只气的喉咙都粗了,急忙一个箭步,在李苒将斗蓬抱到怀里之前,伸手拿住了斗蓬,“老奴给姑娘拿下去。” “多谢。”李苒将斗蓬递给袁嬷嬷,微笑谢道。 “不敢当,可不敢当。”袁嬷嬷抱着斗蓬,退了几步,猛撞了下还是完全不在状态的秋月,急步出去放斗蓬了。 秋月满心的仓皇和委屈,被袁嬷嬷这一撞,把仓皇和委屈撞的混在一起,混成了一团混乱。 唉,这一晚上,满府上下,最难为的人就是她了! 李清宁和李苒刚刚坐下,茶还没端起来,就听到二奶奶曹氏扬声叫了句:“侯爷,二爷。” “阿爹和二哥到了。”李清宁忙站起来。 李苒跟着站起来,落后李清宁两三步,往门口走了几步。 荣禧堂门口,长安侯李明水已经去了斗蓬,一件黑底绣着红色团花福寿的薄丝棉长衫,绷着脸,神情严肃。 李明水身后的年青人,中等个儿,明显的李家人长相,大约是因为略瘦,瘦出了几分清秀,这位肯定就是二爷李清平了。 到这座府里两三个月了,这是李苒头一回看到二爷李清平。 李清平当然不是头一回看到李苒,看着对着他们的父亲李明水,只是微微曲膝的李苒,眼里都是怜悯。 “这是二哥。”李清宁给父亲李明水见了礼,和二哥李清平拱了拱手,转头看着李苒笑道:“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二哥?” “是。”李苒微笑,冲李清平微微曲膝。 “四妹妹安好。”李清平拱了拱手,和李清宁笑道:“刚刚我和阿爹已经去过祠堂,在族谱上添上四妹妹的名字了。” “老夫人来了!”守在荣禧堂台阶外的婆子扬声禀报。 往年没有守在台阶外禀报的规矩,这是刚刚才有的,是二奶奶曹氏前一刻才打发过去的。 唉,今年毕竟不同于往年啊。 二奶奶曹氏一步上前,亲自举着一边帘子,长安侯李明水在中间前一步,李清平和李清宁跟在后面,一左一右迎出去,李苒站在门槛内,看着已经上了台阶的陈老夫人等人。 三娘子李清柔挽着陈老夫人的胳膊走在前面,正和陈老夫人说着什么,笑容灿烂。 后面,张夫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只胳膊挽在张夫人脖子后,仰着脸,和张夫人咿咿呀呀说着话儿。 长安侯李明水下了一级台阶,伸手去扶着陈老夫人另一边胳膊,却被陈老夫人一巴掌拍开,“我还没七老八十呢,就是七老八十了,我自己拄拐杖,也不用人扶。” “是是是,阿娘身体健康,这是儿子的福份。”李明水一边陪笑一边点头。 一群人越过李苒,除了李清柔经过李苒时,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往她太婆身边挤,别的人,视若不见。 当然,张夫人怀里的小姑娘是真没看见,她只看到了李清宁,咯咯笑着,扬着胳膊叫着“三叔”,往她三叔怀里扑过去。 李苒的目光在小姑娘身上多看了好多眼。 这肯定是二奶奶曹氏的女儿欢姐儿了,长的极似曹氏,秀气中透着雅静,粉妆玉砌,十分漂亮。 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儿。 李家人少,年夜饭也就一张桌子。 陈老夫人居上首坐了,长安侯李明水和张夫人一左一右,李明水下首是二爷李清平,李清宁紧挨张夫人,三娘子李清柔和李苒并列最下首。 二奶奶曹氏身为最新一代媳妇儿,要侍候照应所有人,没有她的座位。 张夫人看起来极其疼爱欢姐儿,刚刚坐下,看着奶娘从李清宁怀里接过欢姐儿,就示意奶娘把欢姐儿给她,抱着欢姐儿,喂她吃喝,和她说着话儿,全幅精神都在欢姐儿身上,既不理会李明水,也不理会其它人,只偶尔和陈老夫人说一句两句话。 陈老夫人端坐上首,脸色不算不好,也可绝对算不上好。 李明水头一轮祝酒,就被陈老夫人训斥了:大家伙儿刚坐下,都空着肚子,你不先让大家吃点,先喝酒算什么事儿? 第二回给陈老夫人敬酒,又被训了:没看到我正喝汤呢,你就不能让我先吃几口? 到第三回,还是被训:我都这把年纪了,经得起这一杯接一杯的酒?有你这么孝敬的? 李清平认真吃菜,李清宁对着他爹一脸接一脸的尴尬,用力绷着脸,绷得一脸严肃。 李清柔自从在曹府被吓晕之后,对李苒就有了一股子控制不了的惧意,这会儿紧挨李苒坐着,浑身不自在,吃也没吃好,喝也没喝好,当然也没心思关注别人,连她爹被她太婆训斥的脖子都缩下去了这事,也没留心。 唉,这是她长这么大,吃的最难受的一顿年夜饭。 李苒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菜,可这摆了满桌,看起来十分华丽喜庆的一桌子菜,味道实在一般。 二奶奶曹氏站在陈老夫人和张夫人中间,清清楚楚的看着整张圆桌,看了一肚皮热闹八卦。 撤了酒菜,二奶奶曹氏指挥着摆了茶桌。 今年这茶桌,她可是费尽了心思。 往年的茶桌简单明了,摆成一圈就行了,一大家子是要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 今年再摆成一圈肯定不行了,摆一圈再摆一张单的,那太过份了,更不行,那就得三五成群的摆,这哪个跟哪个,哪个放哪里,把她的脑汁儿都快搅没了。 李苒站在旁边,看着曹氏指挥着摆茶桌。 这大年三十守岁的规矩,李苒和茶坊焌糟打听过。 这里讲究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 冬至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哪天过的冬至,不提了。 这个年三十,要是她们没叫她过来,她是准备早早睡觉,早早起来,养足精神好好逛一天,看一看关扑是怎么回事。 可这会儿既然来了,这个守岁,就是必定要守着熬一夜的了。 虽然她对这种迷信嗤之一鼻,uu看书w.uukanhu 可她从来不用自己的不屑一顾给别人添堵。 就算没有李清宁这份明显,以及李清平那份隐约的善意,她既然来了,也一样会好好的熬上一夜,替别人祈一祈这个福。 好在长安侯府守岁的节目众多,而且还算精彩。 先是几个鼓手拍鼓,然后是个变戏法的,逗的欢姐儿笑的几乎透不过气,还有个讲书的,讲了几个喜庆段子,再时不时放一阵的烟火,时辰过得也快。 这中间,长安侯李明水提议投壶,被陈老夫人训了,要亲自放烟火给老夫人看,也被训了…… 这算是另一个节目,李苒觉得,这个节目比变戏法什么的好看多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苒暗暗舒了口气,这个年三十,比她预想的顺当,以及,热闹。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章 过年 果然象李清宁说的那样,元旦这一天,一个整天,李苒都没得半分闲空儿。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其实是从天交子时起,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串成了链条。 吃饺子不提了,再怎么郑重其事,仪式感十足,好歹还算是吃东西。 接下来驱病祛灾的仪式,让李苒简直有种参与巫祝的感觉。 这个仪式更加郑重,府上大大小小,排列整齐,站到院子里,看着仆妇仆从这样那样一通,挖坑埋了好些东西,挖坑的那两个仆从,扎绸戴花,打扮的象两个祭品,李苒差点以把他俩是要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李苒站在一群人中间,听着响彻满府、郑重无比的念叨,什么蛇行则病行,黑豆生则病行,鸡子生则病行…… 天黑,她又离得远,实在没搞清楚这个行那个行,是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个蛇,真要是那个蛇,那蛇,它必定是会行的啊,而且还行得很快。 接着四周就烧起了丁香,在浓烈的丁香味儿中,众人散开,李苒回去翠微居,洗了新年头一个澡。 洗澡水是大厨房送过来的,送的郑重其事,水色泛青,散发出一股子说不出的香味,不算好闻,好在也不算太难闻。 洗好澡,李苒挑了条樱桃红裙子,一件嫣红挑金边短袄,和一件嫣红绣金面银狐斗蓬。穿戴起来,十分喜庆。 换好衣服再赶到荣禧堂,屠苏汤已经准备好了,这屠苏汤的讲究,李苒倒是听说过,而且也知道是从年纪最小的喝起。 三娘子李清柔嘟着嘴,看着头一个捧起酒杯的李苒,看着她被钱嬷嬷一句一句教着念着:一人饮之,全家无疾,一家饮之,一里无疾。心里涌起一阵阵说不出的委屈。 她一点儿也不想有个妹妹! 她才是这个家里最小的那个! 饮了屠苏酒,又一人分了一只煮熟鸡蛋吃了,长安侯李明水,陈老夫人和张夫人,以及李清宁,就匆匆赶回自己院子,换上最正式的大礼服,坐车赶往宫城。 他们都是要参加今天的元旦大朝会的。 至于不够大朝会品级的二爷李清平,二奶奶曹氏,三娘子李清柔,以及李苒四人,一点儿也不比去参加大朝会的长安侯等人清闲。 二奶奶曹氏留在府里守着,收拾昨晚上的东西,看着接待上门拜年的各家子弟。 二爷李清平则带着李清柔和李苒,出门往各家拜年。 这个拜年简单倒是很简单,就是到各家门口,有个嗓门宏亮的小厮高喊:某某府某某以及某某给某某以及某某拜年之类,府门里一身喜庆的管事迎出,收下拜帖,一通客气,就好了,接着去第二家。 再怎么简单,总要一家一家的走,满街都是拜年的车马人群,时不常再遇到相熟的拜年队伍,遇到了,总要停下寒暄几句,彼此拜个年,十几家走下来,回到长安侯府,天已经黑透了。 看起来元旦大朝会也是件很累人的事儿,陈老夫人和张夫人回来就歇下了。 长安侯李明水朝会后去巡视京城各处,李清宁则在朝会后都被太子留下。 李清平带着李清柔和李苒回到府里,也是累的赶紧各自回去歇下。 李苒这一天,可比看一天大戏劳累太多了,挣扎着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早上洗的那个澡,那股子香味儿简直经久不散,她闻了一整天了,虽说不难闻,可她一向讨厌身上有味儿,不管是香的还是臭的。 第二天,李苒睡了个自然醒,刚吃好早饭,李清宁就到了,两个婆子跟在后面,抬进来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 “都在这箱子里呢。”李清宁示意婆子将箱子放到地上,指着箱子和李苒笑道:“那几样东西,我都写了纸条贴在上面了,你慢慢看。 我得赶紧走了,太子爷今天要去给几位师长拜年,我和霍三他们都得陪着,晚上要是来得及,我带你和三妹妹去象棚看教坊演乐,我先走啦。” 李清宁来去匆匆。 李苒送出上房,看着他出了垂花门,才转身进屋,站在那个半人高的箱子前,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招手叫过垂手侍立在屋里的两个小丫头,让两人将箱子抬进卧室,放到南窗下的榻上。 昨天二奶奶交待过了,河间郡王府的年酒,日中前到,李苒瞄了眼屋角的滴漏,没多大会儿,她就该走了,来不及看这一箱子的东西。 李苒从卧室出来,径直走到东边间那张长的书桌旁边,坐下,示意小丫头研了墨,自己动手裁了张长长的纸条出来,提笔在纸条上鬼画符一般画了一串字儿,拎起来看了看,端起杯茶,走进卧室。 秋月伸着头,瞪着俩大眼,看着李苒用茶水将那张上好的熟宣两头濡湿,贴到箱子上,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贴封条么? 李苒贴好出来,重新换杯子倒了杯茶,抿了半杯,估摸着宣纸该干了,再进屋,摸了摸,再仔细看了看,满意的拍了拍手,效果很不错。 李苒从书桌上拿了砚台和笔,从贴好的封纸上画符画到箱子上,看了看,满意了,将砚台和笔递给小丫头。 “这屋里又没人。”秋月这回看明白也确定了,姑娘这确实是贴封条呢,看的实在忍不住,嘀咕了句,在自己屋里贴封条,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你们不是人吗?”李苒看向秋月问道。 秋月张着嘴,片刻脸色就变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疑心她吗?还是疑心她们? 姑娘这是在敲打她吗? 她有什么办法? 她是不是该跟姑娘解释解释?怎么解释呢? 唉…… 她实太难了。 …………………… 河间郡王府的年酒,长安侯府李家几乎全体出动。 除了担着职责的长安侯,以及李清宁。 整个正月,特别是十六之前,长安侯李明水作为京城和京畿安全总负责人,每天都要巡视各处,以及到衙门视事。 至于李清宁,他随侍在太子身边,太子忙个不停,他当然也要忙个不停。 李清平在河间郡王府门口下了马,往左边门进去,陈老夫人一行五辆车,进了右侧门。 河间郡王府长媳曹夫人上前一步,亲自给陈老夫人打着帘子,虚扶着陈老夫人下了车。 曹夫人一边和陈老夫人、张夫人寒暄,一边和二奶奶曹氏,以及李清柔、李苒等人打招呼。 “……三娘子今天真是好看,四娘子也好看得很。琳姐儿昨天还念叨呢,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安排,三娘子知道……” 曹夫人客气的十分含糊。这一回,陈老夫人是把这位四娘子拘在身边,还是放她和小娘子们一处玩耍,陈老夫人没开口前,她真猜不出,当然更不敢乱说。 “你跟她们过去,看着些儿,别惹了事儿。”陈老夫人看着二奶奶曹氏,嘱咐了句。 “是。”二奶奶曹氏答应的毫无波澜。 反正她肯定看不住,不光她看不住,就是老夫人亲自看着,也不一定看得住,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真出了什么事儿,也怪不到她头上。 曹夫人暗暗松了口气,陈老夫人能让这位四娘子和别的小娘子一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她就能松口气了,要是还跟上次一样,非得把她拘在身边,这一场年酒,可就尴尬得很了。 至于会不会出事,这一件,自从曹府那件事后,她和王妃反反复复议论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她还特意回了趟曹府,向她太婆请教过。 第一,这位姑娘……现在是四娘子了,很讲理,也很能替别人着想,这从她头一回到她们府上作客,和王家六娘子那些话,就明明白白了。 有这一条,王妃和她都不担心这位四娘子会主动生事。 况且,看这位四娘子今天这一身,多少难得,这明显是和光同尘与人为善的姿态! 第二,这位四娘子不是个能欺负的,可自从曹府那场事之后,谁还敢轻易欺负她? 今天来的人家,那些小娘子,王妃和她一个一个过过不只一遍,里头有那么两三个有心有胆的,不过都是极明理的聪明人,断不会跟这位四娘子过不去。至于不怎么聪明的,有胆子可没有。 今天这场年酒,真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天命不可违了。 曹夫人笑容灿烂,恭敬客气让进李府诸人,外面又有几辆车进来了。 李清柔是一定要避开李苒的,走在最前,二奶奶曹氏夹在中间,李苒跟在后面。 一行三人,李清柔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恨不能几步就甩开李苒,从此再没有这个硬生生非要冒出来的妹妹,她太讨厌这个妹妹了,明明她才是最小的那个! 走在中间的二奶奶曹氏十分淡定,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的打着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歇一天,她累了大半个月了,后天又是她们府上请年酒,明天王家的年酒,她就不能去了,得留在府里准备,就今天一天闲空儿,再怎么说,她都要好好歇一天! 至于李苒,她正忙着打量四周的景物。 今天这条路,跟她前几次来的都不一样,这座河间郡王府,真是庞大。 今天的河间郡王府,也跟前几次来时的观感很不一样,大约是因为挂的到处都是彩灯,以及摆的到处都是杜鹃水仙什么的,显的格外喜庆。 看来京城的鲜花业真的是极其发达,她砸了那个楞头青隔天,茶坊还在她那间雅间里摆过一盆开的极好的牡丹,她当时惊叹不已,想象不出这个时候的暖棚,是用什么搭出来的。 霍文琳站在逸云阁前,看到李清柔一行三人,急忙下了台阶,紧步迎上来。 “三娘子,二姐姐,四娘子。” 霍文琳穿着件松花色斗蓬,翠嫩清新的如同初春一般,语笑嫣然的和三人打招呼。 二奶奶曹氏是她大嫂曹夫人的堂妹,曹二奶奶嫁进长安侯府前,就往河间郡王府常来常往,这个二姐姐,是从很早一直喊下来的,二奶奶曹氏也极愿意她喊她二姐姐。 这会儿,二奶奶曹氏已经找到了歇脚的好地方,指着旁边一间小暖阁笑道:“琳姐儿只管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去那儿看景了,你们府上处处是好景,我最喜欢坐那儿看景。” “是,那我就不跟二姐姐客气了。”霍文琳笑应了,示意跟从的丫头侍候二奶奶曹氏过去小暖阁。 “都有谁到了?”李清柔越过霍文琳,一边往暖阁进去,一边笑问道。 “到了好多人了。四娘子今天真好看。”霍文琳应了句,欠身让了让李苒,一起往暖阁进去。 暖阁里确实已经到了很多人,珠翠闪动,笑语满屋。 “二姐姐!”李清柔进屋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嫁入王家的二姐李清丽,喜不自禁的叫了声,往二姐姐李清丽奔过去。 王家三奶奶李清丽听到叫声,急忙转身,看到李清柔,笑自心底出,急迎两步,“气色不错,还做噩梦不?” 和三奶奶李清丽站在一起的王舲,也忙跟着迎上来。 “这两天不做了,前儿三哥带回来的东西,你看到没有?那几个……六娘子好。” 李清柔正要抱怨几句,被姐姐李清丽捏了下手,忙转头和王舲打招呼。 “三娘子好,三嫂,这是四娘子。”见李清柔根本没有要介绍李苒的意思,王舲上前一步,轻轻推了下李苒,和她三嫂李清丽介绍道。 “你怎么这么没规矩?见了姐姐连见礼都不会?这也傲慢的太过了吧?” 大约是因为成了亲,体会到了对所爱之人那份独占之情,李清丽对李苒的厌恶,远甚于妹妹李清柔。 “你瞧瞧,”李清丽提高声音,环顾着已经注目过来的诸人,“我们李家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 王舲皱起了眉,正要说话,李苒看着她,含笑问道:“这就是你三嫂?你们王家三奶奶?” “你这是怎么……” 李清丽眉毛竖起,可一句愤然刚说了一半,一直低眉垂眼跟在旁边,极不引人注意的婆子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她,李清丽后半截话立刻戛然而止。 李苒眉梢微动,打量着婆子。 婆子低眉垂眼,往旁边退,李清丽也忙跟着退往暖阁旁边。 “你拉我做什么?我说错了?”离众人远了,李清丽一脸忿忿然,话却轻浮没有底气。 要是没犯错,她不会拉她的。 “三奶奶,人家已经说了,您是王家三奶奶。”婆子依旧低眉顺眼,声音柔婉。 “王家三奶奶怎么了?我们李家……” “三奶奶,是我们王家。三奶奶这一句我们李家,是要自请出族么?”婆子垂着眼,轻轻缓缓道。 李清丽被她这一句话噎的,脖子都伸长了。 “再怎么,那是李家的事,我也不能不管……”咽下刚才那句差点把她噎死的话,李清丽挣扎道。 “三奶奶,您父亲安好,您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李家有的是撑家的人,可用不着咱们王家指手划脚。”婆子眼皮不抬。 这一次,李清丽被噎的眼泪差点淌下来。 …………………… 李清柔已经被霍文琳和曹三娘子拉过去,王舲轻轻推了下一直看着李清丽和婆子的李苒,笑道:“咱们往那边坐着说话。” “嗯。”李苒收回目光,和王舲往紧挨众人、放在窗下的两张圈椅过去。 “那是我太婆安排在三嫂身边的教引嬷嬷,三嫂凡事想得少,又有些心直口快,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究多,太婆就给了她一个教引嬷嬷。”两人坐下,王舲先笑着解释了几句。 李苒轻轻噢了一声,片刻,叹了口气。 跟王家这样正宗的世宦大族比,李家是正宗的泥腿子,这中间,真正是云泥之别,泥嫁给了云,本来已经够艰难了,偏偏这位李家二娘子,不象是个聪明的…… 嗯,也许就是因为不聪明,嫁进这样的人家,才能觉得幸福无比。 “姑娘想什么呢?”王舲看着想的出神的李苒,一边笑,一边在椅子扶手上弹了下手指。 “我瞧你三嫂气色很好。”李苒没隐瞒自己在想什么。 王舲抬手按在眉间,笑了一会儿,放下手,轻轻咳了一声,“姑娘真是……三嫂是个心宽心大的有福人,uu看书 .unshuco凡事不多想。 我二嫂和二哥青梅竹马,极其投契。三嫂嫁进去隔月,二嫂心疼她,细细挑了这么一堆书拿给三嫂,和三嫂说,她看了那些书,三哥的话,就能听懂些了。” 王舲说到这里,顿住,看向李苒,李苒眉梢挑起,一边笑一边摇头。 “就是这样啊,三嫂当时就瞪着二嫂说:三郎的话,我句句都听得懂啊,他说的又不是外夷话,我怎么会听不懂? 后来阿娘把二嫂教训了一顿,说她不该以己度人,罚二哥带着二嫂,往几个庄子走了小半年。” 王舲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你三哥……有些委屈。”李苒想说可怜,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委屈,可怜两个字说出来,就更可怜了。 王舲脸上的笑容僵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一章 凶名在外也在内 小丫头送了茶水点心上来,两人看着摆好,正要说话,王舲手指微抬示意李苒,李苒忙跟着站了起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面容精致秀美,气质极好的女孩子,手里牵着个十岁左右,看起来娇憨可喜的小姑娘,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往两人过来。 王舲上前一步,曲膝见了礼,侧过身,先示意李苒笑道:“这位李家四娘子,想来你们都是知道的了。” 女孩子笑看着李苒,松开小姑娘,一行四人曲膝见礼。 李苒跟着曲膝,两只手似是而非的搭了搭,她们都是宽大长袖,她实在看不清楚她们那两只手都是怎么搭的,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她既没放在心上,也没留心学习过。 “这是鲁国公府上,柳家大奶奶,是我表姐。”王舲先介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那天让霍三公子酸话连连的那位柳大公子的媳妇儿,果然有林下之风,这份长相,这份气度,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让她想起见之忘俗这四个字。 王舲侧头看着惊讶而笑的李苒,“看你这样子,你听到了什么了?见过我表姐?” “没见过,是……”李苒看向谢氏笑道:“年前,有一回,柳大公子在樊楼会文。” 谢氏眉梢微抬,忙点了点头,以示她知道那次会文。 “那天正好碰到三哥和霍三公子,说是柳大公子请了清风楼和会仙店的铛头,就带着我去蹭这顿三家铛头的饭菜。三公子说柳大公子哪儿都出众,最难得的,是娶了有林下之风的谢氏女,金童玉女一般,果然是。” “我大哥也这么说,大哥说他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大嫂。”谢氏右边手的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笑。 “难得三公子这么夸奖。”谢氏笑个不停,指着刚刚说话的小姑娘,“这是我大妹妹,单名一个昣字,杨昣,今年十七了,淘气得很,往后请四娘子多担待。” 随着谢氏的介绍,杨大娘子杨昣冲李苒再次曲膝,李苒跟着曲膝而笑。 “这是二妹妹,杨昳,刚刚十一,也是个淘气的,四娘子往后多指点她些。” “不敢当。”李苒看着仰头看着她的杨昳那一脸的惊叹,莫名想笑。 这姐妹两个,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这是我娘家妹妹,谢沛,和四娘子同岁,阿沛嘴笨,若有不到之处,请四娘子体谅。”谢氏再介绍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抿着嘴笑个不停的小姑娘。 李苒笑起来,她更是个嘴笨的,看来大家要互相体谅了。 谢氏带着三人站着说笑了几句,正要再往别处去,王舲伸手拉住谢沛笑道:“二妹妹和我们一处说话吧。” 谢氏和谢沛一起看向李苒,李苒忙欠身示意旁边的圈椅。 谢氏轻轻拍了下谢沛,牵了杨昳,带着杨昣往旁边过去。 走出几步,杨昳掂起脚,凑到谢氏耳边笑道:“大嫂,我觉得那位四娘子挺好的,一点儿也不怪,长的真好看,好看极了,快有大嫂这么好看了。” “还是大嫂好看!大嫂怎么教你的?要用自己的眼看,自己的耳朵听,再用自己的心去想,千万不能人云亦云!”杨昣从旁边拍了杨昳一下。 “还要多看多想。”谢氏低低笑说了句,就示意两人不要再多说。 李苒三人坐下,看着小丫头添了杯茶,王舲指着谢沛谢二娘子笑道:“刚才没说清楚。我外公两子三女,我阿娘居长,两个弟弟,大弟弟是谢将军的父亲,小弟弟,是二妹妹的阿爹。” 王舲知道李苒那份一无所知,细心的再次介绍。 “二妹妹阿爹阿娘,还有两个弟弟,都在任上,二妹妹和我外公外婆住在城外庄子里,出了正月,咱们去找二妹妹踏青去,外公的庄子靠着山,有条小河,还有道小瀑布,景色极好。” 听王舲说到谢将军,李苒一下子想起来那只虎,“谢将军养了一只虎?” 谢沛垂下眼帘,王舲神情微僵。 李苒颇为意外。 看六娘子和谢家二娘子这神情,难道那只虎有什么忌讳? 可当时周娥那些话那神情,可没有半分有什么忌讳的样子。 “也没什么。姐姐说吧。”谢沛看了眼王舲,微笑道。 “是没什么,谢将军幼年的时候,那时候正是天下大乱,因为兵乱,谢将军和家人走失,流落到山里,遇到那只虎,一人一虎相依为命多年,后来遇到皇上和太子,将他和虎一起带出来。”王舲的话简单而含糊。 李苒眼皮微垂,她问错话了,这不是没什么,而是,很有什么,只怕这是谢家,甚至王家,很犯忌讳的一件事。 “周将军说,那虎也是位上将军。”李苒笑接了句,立刻转了话题,“听说上元节那天,都要穿白色?” “不是非得白色,”王舲立刻跟着转了话题,“也算都得白色吧,毕竟,月色之下,白色最好看。” “六姐姐说得是,要说尚白,倒不如说是为了好看。”谢二娘子也忙跟着笑道:“上元节那天,月光好,灯光更好,满街的灯笼五光十色,映着白衣服才最好看。” 李苒笑起来,这两位倒是爽直实在。 整个一场年酒中,除了中间又有几家小娘子过来打招呼,说了一会儿话,其余时候,就是王舲和谢家二娘子谢沛,和李苒一起坐着,说些过年过节,以及京城掌故,各种传说讲究之类的闲话。 傍晚,送走各家女眷,曹夫人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场年酒相当圆满。 那位四娘子,嗯,太婆说得对,那不是个惹事的,不过是个不能惹的,今天没人惹她,一切圆满! …………………… 李苒顺顺当当回到翠微居,刚进了垂花门,就看到上房门口一个小丫头一声惊呼,“回来了回来了!秋月姐姐,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李苒脚步微顿,微微眯眼看着直冲进去,立刻又直冲出来,踮脚举手打起帘子,一脸迫切的等着她进门的小丫头。 李苒走到上房门口,站住,看了看一脸的悲喜交加,就差高喊一声你可算回来了的小丫头,颇有几分纳闷。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盼着她回来? 李苒还没进屋,就听到了秋月的抽泣,“姑娘,姑娘,求姑娘……” 李苒紧两步冲进卧室,只见秋月半蹲半跪在矮榻前的脚踏上,一只手撑着榻沿,一只手按在那张封条上,一脸泪水一额头汗,头发都有些蓬乱了。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姑娘,真不是我,我没动它,我真没动它,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松了,我按住……我真没动,一动都没敢动。” 秋月话没说完,就哭起来。 她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她要死了,姑娘这张封条啪的松开时,她就知道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就知道她要死了! 这位姑娘,杀人不眨眼!她要死了! 她才十八,她太冤枉了,她真没动,她就是看了眼,就看了一眼!她太冤枉了啊!她要死了,她太可怜了! “我不是说过,我不在的时候,不许进这间屋,你进来干什么?”李苒看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秋月,慢慢悠悠问道。 “不是,我没有,我没进,我就站门口,站那里,就那里,就看了一眼,就一眼,它就,啪,它就开了,我怕它掉下来,要是掉下来……说不清了…… 姑娘饶了我吧,饶命啊!求求姑娘,我真没动,真没有!我阿娘……上有八十岁的太婆,姑娘饶命,呜呜呜呜……” 秋月哭的更厉害了。 李苒侧头看着她,抓住她哭的声噎气短的一个小空当儿,赶紧吩咐道;“出去吧。” “是,姑娘饶命……嗯?是是是,嗯?姑娘是要……到外头?求姑娘别杀我!求姑娘……别杀我!” 秋月先是惊喜,接着觉得自己太能想好事了,指定是嫌在这里杀她脏了屋子,要到外头……天哪! “赶紧出去,洗洗脸,给我沏杯茶,我渴了。”李苒极其无语的看着惊恐万状的秋月。 “嗯?”秋月一下子不哭了,呆怔了片刻,这回是真反应过来,一口气松下来,u看书.ukanh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没等坐稳,一骨碌爬起来,不等直起身,就急慌惊乱的往外连爬带跑。 在姑娘改主意之前,她得赶紧爬走!赶紧! 她这条小命,大约是保住了。 李苒看着秋月爬几步奔出去,走到榻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缠在锁扣上的一根细细的头发,伸手扯掉头发,掀开了箱子。 箱子里堆放的十分整齐,李苒看了一会儿,合上箱子盖,出来外间。 眼看就要送晚饭过来了,她还是等吃好晚饭,洗漱好换了舒服衣服,再慢慢看箱子里的东西吧。 她极少收到礼物,大约是因为太少,所以,她特别喜欢拆看礼物。 每次拆看礼物,她都要一切准备好,关上门,然后安安心心的、仔仔细细的一点点拆开,一点点细看。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二章 第2场年酒 隔天是王家请年酒。 二奶奶曹氏没过去,留在府里准备第二天他们府上的年酒。这年酒的事,自从她嫁过来,就是年年交到她手里张罗了。 李家四个女眷,四辆车在后面,长安侯李明水带着李清平和李清宁骑马在前,一起到了王家。 长安侯李明水虽然担着重责,每天早出晚归,可王家这场年酒,他还是一定要来一趟的,虽然也就是进去给王相拜个年见了礼,然后就急忙忙出来,匆匆赶往各处巡查。 李清宁和霍文灿等人,都被太子放了半天假,来喝王家这场年酒。 王家府门内,女眷这边,站在二门里迎接诸人的,是王家二奶奶明氏,和三奶奶李清丽。 王氏一族人口众多,不过都聚居在金陵老宅,在京城常住的,也就是王相带着长子王祭酒王邵一家。 王祭酒王邵长子王舦一家都在任上,次子王舣夫妻和一子一女,三子王航夫妻,以及幼女王舲都在京城府里。 看到长安侯府的车子进来,二奶奶明氏忙示意三奶奶李清丽,明氏上前打起帘子,李清丽扶着陈老夫人下了车。 “有一阵子没见老夫人,老夫人这精神越来越好了。”二奶奶明氏先和陈老夫人说笑见礼。 “我是个不操心的。”陈老夫人从下了车起,就明显比在自家,以及在河间郡王府拘谨了不少。 “老夫人是有大福的人。让我们三奶奶侍候老夫人进去,我们老祖宗前儿还念叨,今儿一定要找老夫人好好说说话儿呢。” 明氏又看向张夫人笑道:“前儿夫人送来的百纳衣,当天晚上就给大姐儿穿上了,果然安稳了许多,多谢夫人。” “这谢什么,都是一家人。”张夫人和二奶奶明氏客气笑道。 李清柔已经上前挽住了二姐李清丽。 从小到大,大姐姐总是教训她应该这样不能那样,都是二姐姐护着她,她和二姐姐也最能说得来。 李苒站在外围,微笑看着热情寒暄的一群人。 明氏目光扫过李苒,正要说话,陈老夫人拍开李清柔,和明氏笑道:“你这儿正忙着,离不开人。我们自己进去就行,自家人不用客气。” “是这样,又不是头一回来,你们妯娌两个都在这里,还忙不过来呢,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张夫人也忙笑道,伸手拉过不情不愿松开她二姐的李清柔,一起往二门进去。 明氏忙点了个机灵婆子,引着李家四人进去。 李苒走在最后,看着从最前的陈老夫人,到挽着张夫人的李清柔身上,那份有些显眼的拘谨,片刻,移开目光,打量起四周。 象王家这种绵延久长的世宦书香大族,这样一份厚重压人的名声,以及这府里角角落落透出来的深厚底蕴,和那份连空气中都弥满了的谦和之极的傲慢,确实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自卑。 王家这座府邸也是一片崭新,却新的没有任何刺眼之处。 假山石窝里的寒兰还十分幼小,却和假山融为一体,仿佛是它自己从假山里生出来,长出来的。 楼台亭阁同样的红柱绿瓦,却透着股子安安稳稳、从容不迫。 李苒仔细看着那些红柱绿瓦,这份感觉是出自她对王家那份先入为主的印象,还是这些红柱绿瓦就是和长安侯府的不一样? 好象是不一样。 长安侯府那些柱子上的红漆,是发着光透着亮,闪光的唯恐别人不知道它是上上等好漆,它是刚刚漆上去的。 王家这些红漆,掩下光按住亮,低眉顺眼,谦和的和这满府的仆妇丫头一个样儿。 这是颜色的饱和度和纯度的问题,嗯,也就是,审美的问题。 李苒研究明白了这些红漆绿颜的讲究,十分愉快。 转过一座假山,前面豁然开朗。 右边,依着座人工垒起的小山,有座大暖阁,大暖阁对面搭着戏台。 和大暖阁有一些距离,用曲折的游廊相连的另一边,一间略小一些的暖阁拖着周围零星错落的小暖阁小亭子,沿湖分布。 大暖阁以及小暖阁小亭子内,钗环闪动,外面,丫头婆子各依线路,来来往往。 在最前引路的婆子往大暖阁让着陈老夫人和张夫人,靠湖这一边,已经有婆子急步上前,恭敬的往湖边的暖阁让着李清柔和李苒。 刚转向湖边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王舲脚步轻快急促的迎出来,“三娘子,四娘子。” 李苒落在李清柔后面,含笑曲膝。 李清柔比刚才挽着张夫人时还要拘谨些。 虽然她二姐嫁进了王家,她们家和王家是极亲的亲戚,可她却和王家诸人都不亲近,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很不喜欢王家人,特别是这位王六娘子。 王舲侧身往里让李清柔,“妙娘已经到了,一进门就问三娘子到了没有。” 王舲话音没落,忠勇伯府孙家三娘子孙妙娘已经提着裙子,从暖阁里急步迎出来。 李清柔加快脚步,脱开王舲和李苒,往孙妙娘迎上去。 离李清柔两三步,孙妙娘满眼惧意的看着笑看着她的李苒,顿住脚步,下意识的想往后退。 李苒移开目光,王舲也错开目光,看向暖阁中迎出来的其它人。 李清柔拉着孙妙娘,往后面迎出来的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过去,高桂英旁边,谢家二娘子谢沛向着李苒笑迎上来。 再后面的各家小娘子叽叽喳喳、热热闹闹迎在暖阁内外,看似只有一团和气,其实各有所向的拥成一大团和几个小团,进了暖阁。 “四娘子是个好静的,二妹妹也爱静怕吵,今儿我就把四娘子托付给二妹妹,把二妹妹托付给四娘子,请四娘子务必照顾好二妹妹,请二妹妹务必照顾好四娘子。” 王舲拉着李苒和谢沛,送到处稍凹进去些,往外看景色极好,往里看视野极好的角落,语笑嫣然道。 李苒赞叹不已,平时没看出来,六娘子这份玲珑,这份会说话,她得仰视。 王舲是今天的主家,又叫小丫头过来嘱咐了几句,就赶紧去忙了。 李苒坐下,才发现这个位置实在是挑得好,往外半边湖收在眼底,往内几乎一览无余,稍稍侧头,透过一只圆花窗,还能看到外面的戏台。 “王家的年酒一向热闹。”谢沛顺着李苒的目光看了一圈,慢声细语说起了闲话,“王家刚搬到京城那一年的年酒,皇上也来了,有一年,太子也过来过一回。” 李苒听的眉梢微挑,笑起来。 王家有前朝帝师,有前朝首相,是旧时代的文人领袖和官宦领袖之家,搬来京城时,皇上和太子必定极其欣喜的吧。 皇上和太子过府一两趟吃个年酒,是给王家增添声势,还是给新朝增添声望……应该是兼而有之,对于王家和新朝,这是双赢的事。 “每年的上巳日,姑父还会请太学的学生到王家在城外的庄子里赏春会文。” 顿了顿,谢沛犹豫问道:“你知道上巳日吗?”迎着李苒的目光,谢沛急忙解释道:“是表姐交待我,说你不懂的多,是我冒失了。” “什么是上巳日?”李苒笑问道。 “上巳日就是……”谢沛明显舒了口气,“怎么说呢,上巳日本该是三月上旬巳日那天,现在么,过上巳日,就都是在三月初三了。 上巳日很热闹的,象我们家,会到郊外,一般都是在谁家的庄子里,要有条溪,不能太宽,也不能太窄,水流不太急,也不能太缓,往溪水里放鸡子,放枣子,每个人都要捞一个吃的。 象姑父他们,就是曲水流觞,把酒杯放在水里,想喝的就拿起来,不过喝了酒,要么赋诗,要么联句,要么就要破题,很有意思的。” “酒杯放水里,能放稳吗?”李苒听谢沛说话,也觉得很有意思。 “不会!”谢沛不会两个字,答的十分愉快,“那杯子都是特意做出来,就是在上巳日那天用的,放到水里,平稳得很,咱们平常用的杯子肯定不行的。 我小时候不懂,看着都差不多,拿了只平时用的杯子放到水里,沉下去,又放一个,又沉下去了,后来我都哭了。” 谢沛说的自己笑个不停。 李苒正听谢沛说话听的有趣儿,暖阁里突然一阵骚动,一个个的小娘子提着裙子,争先恐后的往靠近湖边的窗前挤,有几个腿脚晚了,没能挤到窗前,干脆跑出了暖阁。 “出什么事了?”李苒惊讶,谢沛也莫名其妙。 没等两人弄清楚怎么回事,霍大娘子霍文琳打头,后面跟着鲁国公府那两位小娘子,以及其它几位李苒认不清楚的小娘子,一起往李苒和谢沛这边冲过来。 要论看湖边,这一大片的暖阁亭子,可就数李苒和谢沛两个人占的这个窗户视野最宽、看的最清楚。 “打扰四娘子了,还有二娘子,实在是……外头什么也看不到,哎!来了来了!” 霍文琳跑的气都有点儿喘了,匆匆交待了一句,就指着外面,压着声音惊呼起来。 李苒急忙看向湖边。 湖边木栈道上,两个年青男人说着话,缓步而行。 靠近湖水一边的男子个子很高,一件银白素绸斗蓬,没戴幞头,金冠束发,一张侧脸如同白玉雕成,偶尔转脸看向旁边的男子时,那张脸,那一转头的风情,令人有要窒息的感觉。 李苒直瞪着白衣男子,轻轻抽了口气。 怪不得这一大堆小娘子全都瞬间化身脑残粉,实在是不能不脑残。 这是个美在骨子里的美人儿,只是阴气太重,这份透骨而出的冷意……嗯,美丽到极致,别说冷意,就是鬼气,都是可以增光添色的! 李苒和暖阁里的小娘子们一样,屏着气,不眨眼的看着男子缓步走过木栈道,消失在一座假山之后。 暖阁里的呼气声喘气声叹气声吸气声响成一片,接着就是一片呼呼啦啦,各人回到各处,暖阁里的叽喳声,比刚才高扬了至少两个八度。 “那是谁?”李苒瞄了眼到处都在兴奋议论的暖阁,下意识的压着声音问道。 “是,”谢沛顿了顿,声音低低,“那边高个的,是谢将军,靠近这边,腿脚有点儿……是我二表哥。” 李苒一个怔神,她没留意到还有一个……呃,是了,是还有一个,腿脚有点儿什么?呃,她没看到…… 那是谢将军? “谢将军不就是你……堂哥?”李苒梳理了一下关系,简直不敢相信。 她是见过谢将军的,那天晚上,跟在那只虎后面的,不就是谢将军? 后来她问过周娥,周娥说是谢将军。 可那天看到的……那天她被那头虎吓傻了,只看到了那只白虎。 “……二表哥是从马上摔下来,又被马蹄踩在小腿上,一条腿就废了,当时,二表嫂和二表哥只是两家有意,还有定亲,二表哥就不肯再定亲,二表嫂说,不过断了一条腿,有什么打紧? 我很喜欢二表嫂,二表嫂人可好了。” 李苒在谢沛叮叮咚咚的话语声中恍过神,端起杯茶,慢慢抿起来。 “六娘子说,你二表哥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你二表哥,多大了?”李苒抿了半杯茶,和谢沛闲话道。 “过了年二十八了,不是过了年,就是今年,年已经过了。”谢沛抬手掩着嘴,笑起来。 “那谢将军……谢将军是你堂哥?一个祖父的那种?” 李苒其实是想问谢沛,怎么她也那么生份的称谢将军,好象她见过的所有人,提到谢泽,都是谢将军这一个称呼。 “嗯,谢将军是我大哥,他和二表哥一样大。”谢沛声音下落,明显不愿意再多说这个话题。 李苒听出了谢沛的不愿意,压下满肚皮的疑惑,转了话题,“你二表哥腿不好,还能再入仕为官吗?入仕为官一定得哪儿都好好儿的?” “好象没有说过非得哪儿都好好儿的,不过,府试院试什么的,录名字的时候,要是看到哪儿不好,就不给录了,恩荫……我还不知道,好象没听说有这样的。 二表哥是自己不想入仕,王家在京城建了个书院,叫白鹤书院,也是王氏的族学,二表哥是山长。 二表哥学问很好的,翁翁常去白鹤书院讲学,下了课就和二表哥坐而论道,常常说的很晚,赶不及回去,就歇在书院里。” 谢沛的声调再次愉快起来。 …………………… 夕阳西斜,热闹的园子安静下来。 靠着小山的大暖阁里,安老夫人靠在一张矮榻上,神色沉静中透着丝丝疲倦,侧耳凝神,听着儿媳谢夫人的话。 “……阿泽吃了午饭才走的,u看书 uukanshu二哥儿一直陪着,我阿娘想见见他,递了话,他没回……” 谢夫人的喉咙猛然哽住,她阿娘对这个长孙的那份思念,那份明知无望,却殷切浓厚的盼望,那份沉甸无比的难过和失望,让她一想起来,就心痛难忍。 “唉。”安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谢夫人,想说什么,却只叹出一口气。 “我没什么,我阿娘也没什么,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就没事儿了。 阿沛一直和那位姑娘在一起说话,六姐儿说,她一直留心着,阿沛一直很开心,走的时候,看到她太婆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那位姑娘怎么怎么好。 那位姑娘,看起来也很高兴。”谢夫人轻轻吸了口气,接着说正事。 “那孩子是安家人的脾气,硬起来刀枪不惧,长的也很象她外婆。”安老夫人声音极低。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三章 出溜 初三日是长安侯府请年酒。 一大早,二奶奶曹氏先往翠微居走了一趟。 从前两回送东西,到这几天年夜饭年酒整天磕头碰面下来,二奶奶曹氏觉得这位四娘子怪归怪,可这样干脆到底、直接到底的脾气,还是相当不错的,说起话来,那可真是爽气的不得了。 往翠微居这一趟,原本很难说的事儿,因为李苒这份脾气,就成了件简单无比的事儿。 二奶奶曹氏这话说的直截了当: 长安侯府这场年酒,四娘子不露面肯定不好,可鉴于老夫人和夫人对四娘子那份刺心,她最好让人一留心能看到,不留心又看不到。 那就是给她安排个妥当地方坐着,看一天热闹喝一天茶是最佳办法。 李苒答应的爽利而愉快,她也觉得这样最好不过,应酬这事儿,太难太累太痛苦! 作为婆婆,张夫人对待媳妇儿,那是没话说的,有什么事儿交给媳妇儿打理张罗,就从不插手指责,甚至连句闲话都不听。 当然,她家这两个媳妇儿,一个简直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从生下来起,被她和陈老夫人一路夸到娶进门。 另一个,出自她一向高抬头看着的曹家,是陈老夫人最佩服不过的曹家老夫人手把手教出来,是曹家姑娘里很出挑的那一个,打理起诸如年酒这样的事,从来都是只有让她夸奖的地方,没有过半分不好。 今年的年酒当然也不例外。 二奶奶曹氏能当家能作主,亲自看着给李苒挑了个什么都好的地方坐着,又挑了两个心腹机灵的丫头,原本想等她妹妹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到了,再让人去请李苒,没想到,王舲和她二嫂三嫂,倒先到了。 二奶奶曹氏一边急忙打发人去请李苒,一边让人带着王舲,往她给李苒挑好的地方过去。 满京城都知道,这位王六娘子是唯一一个能跟她们府上四娘子说得上话,还十分交好的人。 李苒比王舲早了几步,王舲看到她,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低低道:“你那位二嫂,倒拜托我照应你。” “也没拜托错了。”李苒应了一句,想了想,也笑起来。 王舲更是笑个不停,“姑娘真是实在。昨儿个,二妹妹没烦着您吧?” “怎么会烦?二娘子可爱得很,说的那些事儿,也都有趣得很。”李苒看着小丫头放好茶,笑答道。 “六娘子,四娘子!” 王舲正要说话,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李苒和王舲忙转身,曹四娘子和曹三娘子一前一后,正曲膝见礼。 王舲忙站起来回礼,李苒也跟着站起来。 “两位姐姐说什么呢?让我也听一听好不好?”曹四娘子声调轻快,“太婆前儿又说我了,又夸六娘子,还有四娘子了,还说让我跟六娘子好好学学。” “我和四娘子说的都是闲话,哪有什么。四娘子这个学字,我哪儿担得起?那是你们老祖宗夸我呢,跟我们老祖宗一样,总归是看别家的孩子好,我在家也是常被太婆抱怨的。” 王舲语笑轻快。 李苒听的暗暗赞叹。 谁说曹家这位四娘子心直口快就是没心眼了?这一通商业互捧,多么真诚,多么自然,多么的发自内心。 “三娘子这边坐。”李苒先让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曹三娘子。 二奶奶曹氏安排的这个角落,两只圈椅稍拢一拢,看着就是该两个人坐着说话的地方,略往外拉一拉,就觉得三四个人也非常合适,再往两边去一些,五六个人也是正正好。 王舲跟在李苒后面,让着曹四娘子坐下。 侍立在旁边的两个丫头那份眼力没话说,已经送了两杯茶过来,再把李苒和王舲那两杯重新换过。 “六姐姐的太婆说别人家孩子好,肯定是客气话儿,我太婆说的都是大实话。” 曹四娘子语速略快,人和声音都是一派语笑烂漫。 “两位姐姐不知道,太婆常常看着我发愁,说这么个傻丫头,越长越傻,这往后可怎么办哪?” 曹四娘子摊着手,攒眉蹙额,学着她太婆发愁的样子。 “太婆还说,出门在外,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就看着你王家姐姐,吃不了亏!” 最后吃不了亏四个字,曹四娘子捏着声音,学着她太婆的语调。 李苒听的笑起来,王舲也笑个不停,曹三娘子抬手掩在嘴边,也笑个不停,她这个四妹妹,走到哪儿都是枚开心果。 “还说,要是你王家姐姐不在,就找你李家四姐姐。你们不要笑啊,太婆就是这么说的,是吧三姐姐? 以前吧,太婆一说我和三姐姐,就得把六姐姐拿出来,现在,又添了四姐姐。年二十九吧,就是那天,我偷偷给太婆数过一回,那一天,她夸了五回六姐姐,夸了九回四姐姐,训了我十三回。” 李苒噗的笑出了声。王舲抬手按在额头,笑的止不住。曹三娘子一边笑一边迎着曹四娘子的目光,不停的点头,以示她说得很对。 “你们不要笑啊,都是真的。太婆常跟我和三姐姐说,让我跟三姐姐多跟六姐姐好好学学,要用心,说是能从六姐姐这里学到一分半分,就是我和三姐姐的大福份了,我说六姐姐学问那么好,又懂事又会说话什么都好,我怎么学得会?我还是跟李家四姐姐学学吧。 你们知道我太婆怎么说? 我太婆说,你王家姐姐那里,拼了命,你也许还能学个一分半分的,你李家四姐姐,可不是你能学得了的。 四姐姐,你不知道我太婆有多喜欢你,一说到你,就这样,眼睛都是弯的。” “你喝口茶吧,看看,全是你的话了。”曹三娘子端起曹四娘子面前的杯子,欠身递给曹四娘子。 “唉,我知道我的话太多了,我不说了,我喝茶。”曹四娘子接过杯子,吐了吐舌尖。 “四娘子这么可爱,我要是能学到一星半点儿就好了。”李苒笑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最羡慕象曹四娘子这样,一看就是在福窝里长大的可爱小姑娘。 “四姐姐这么好看!” 曹四娘子一声惊叹没完,尾音就转了方向。 “要说好看,昨天你们看到谢将军没有?谢将军真是太太太好看了!这是我第四回看到谢将军,我是说照差不多能看清楚算,第四回! 四回里,昨天是离得最近的一回,谢将军实在太好看了!” 李苒高抬眉毛,瞪着曹四娘子,失笑出声。 “又乱说!”曹三娘子轻拍了下曹四娘子,话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我也是,都看呆了。总听霍大娘子说,谢将军怎么好看的不象真人,我就是想不出,不象真人是什么样子,昨天总算知道了。” “昨天谢将军走过去之后,钟家十二娘说,谢将军好看的,她都不害怕他了。” 曹四娘子一边说一边笑。 “我也是。六姐姐,谢将军真不会笑吗?她们说谢将军是什么监兵神君下凡,说监兵神君是杀神,都是不会笑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王舲哭笑不得,“什么监兵神君,这都瞎说到哪儿去了。” “那你见谢将军笑过吗?”曹四娘子两只眼睛都睁大了,曹三娘子也微微欠身,屏气看着王舲。 李苒听的又是惊讶又是想笑。 唉,这份对美人儿的花痴,可真是穿越时间的永恒存在啊! “我跟你们一样,也很少见到谢将军。 我们家,谢将军也极少去,偶尔去了,也是径直去找二哥。 笑是肯定笑过的,是人都会笑,对不对?咱们不说这个了,行不行?”王舲一脸无奈。 “好吧!”曹四娘子愉快的应了一声。 曹四娘子叮叮咚咚,语若连珠,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和曹三娘子一起,往旁边和几个小姑娘玩投壶去了。 李苒眉梢微挑,看着慢慢呼出一口气的王舲。 王舲迎着李苒的目光,笑道:“我可不是个很随和的性子。往常,曹家这两位小娘子极少跟我说这么多话的,,刚才我有点儿紧张。” “我还以为是她们说到了谢将军。”李苒微笑道。 “嗯……”王舲的话还没说出来,一眼瞄见有个小丫头冲着两人过来,忙示意李苒。 小丫头离李苒两三步,怯生生曲膝道:“四娘子,是三爷,在那儿,说请您过去一趟。” 李苒有几分意外,和王舲交待了句,跟着小丫头出来,转了两个弯,就看到李清宁站在座假山后,笑容满面的冲她招手。 “有什么事儿?”李苒紧走几步,微笑问道。 “我问过二嫂了,今儿你是个闲人,我也是,还有霍三,走,咱们溜出去看教坊演乐去。 我跟你说,就今天有空儿。明天起,我,还有霍三他们,就得跟着太子出城去京畿大营,再去看河看田里的苗情什么的,霍三算过了,今天要是不去,今年就没空带你看教坊演乐了。 咱们这就走?”李清宁愉快的一挥手。 “等等,”李苒迟疑起来。 这就走肯定不行,再怎么也得跟王舲交待一声,还有,她跟他们跑去看演乐,把王舲抛在这里?王舲刚刚说过,她也不是个随和的。 那,不去看演乐了? 李苒看着扬着眉,一脸不解的李清宁。 今天不去,不光他们没有空儿了,只怕她也没有空儿,这年酒,可是一直排到了初十过后,过了初十,教坊的演乐早结束了。 确实是就今天空闲。 要不…… “我正跟王家六娘子一起说话,能不能带上她一起去?”李苒看着李清宁问道。 不管是直觉还是理智的认知中,她都觉得王舲是个可以一起溜出去看演乐的人。 “对对对,她跟你最要好,你问问她,她要是去,那最好。”李清宁连连点头。 这个妹妹能有个伴儿,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儿。 “那你在这儿等我?要不我们直接去二门?”李苒笑问道。 “二门最好,这里人来人往的,不便当,我和霍三在二门外等你们。” 李清宁愉快的应了句,冲李苒挥了挥手,李苒转身往里,李清宁转身往外。 果然如李苒所料,王舲干脆愉快的答应了,招手叫过一直侍立在两人旁边的小丫头,低低交待道:“烦你跟你们二奶奶禀一声,就说我跟你们四娘子出去玩儿了,之后就直接回去,不再过来烦劳她,再烦她跟我二嫂说一声。” 小丫头忙曲膝答应。 两人出来,王舲一边走,一边和李苒笑道:“不瞒你说,教坊演乐我看过几回,可都是在他们支应差使的时候,全是四平八稳的那种,象棚这种演乐,还一次没看过呢,托你的福了。” “有什么不一样吗?” “肯定不一样啊,支应差使,演什么乐,怎么演,都在礼法之下,规矩极严,半丝错不得的。象棚演乐,可没什么规矩礼法,就是炫技。 能在教坊里领差使的,都是尖儿中的尖儿,有俸禄有职身的,照我二哥的话说,一身惊人的技艺,也就在过年这几天能当众炫一炫,你想想,得多热闹?” 王舲说的自己都有点儿兴奋起来。和李苒两人,加快脚步,往二门出去。 二门外,李清宁的小厮墨香站在门槛外,正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看到两人,忙躬身示意。 两人出门,霍三已经骑在了马上,正无聊的转着鞭子,李清宁站在辆大车旁,伸着脖子往门里看,见两人出来,忙欠身示意两人上车,自己转身上了马。 李苒和王舲上了车,往里瓦象棚过去。 车子停在象棚侧后一个小角门前,长随小厮围成外里两层挡着闲人,李苒和王舲下了车,霍文灿在最前,李清宁跟在最后,进了小角门。 “天字号雅间。”走到雅间门口,霍文灿一边掀起帘子让进李苒和王舲,一边带着几分得意笑道:“全是托了四娘子的金面。” “咦,这话有意思了。”王舲笑接了句,进了雅间,先替李苒去了斗蓬。 “还真是四妹妹的金面。”李清宁最后进来,站住,从小厮手里接过茶,递给众人。 “这会儿象棚里的雅间有多难订,四娘子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霍文灿冲王舲嘿了一声。 看样子,霍文灿,以及李清宁,都和王舲很熟悉。 “年前我让人过来订雅间,掌柜一句话没说,排了一堆人给我看。 没办法,我只好把四娘子这块金字招牌请出来,那掌柜二话没说,就把这天字号雅间留下了,这几天,天天都是先打发人去问过,说了不来,再把这雅间给别人。 唉呀,四娘子这金面,是真好使。” 霍文灿啧啧有声。 “照这么说,今儿得算是四娘子请客,我只记四娘子的人情了。”王舲听的笑起来。 李苒笑着抿着茶,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打量着四周。 “他们兄妹请客,反正今天是他们家的年酒。咱们俩是客。老三,今天不管从哪儿说,你都是东主,可得好好尽一尽这东主的本份。 先给我叫份煎白肠,就那家的……墨香知道。早上赶得急,没吃饱,四娘子要不要尝尝?好吃得很。六娘子呢?” 霍文灿不客气的点着李清宁指挥道。 李苒和王舲一起点头。 王舲一边点头一边笑道:“还有桃花鲊,莲子肉,水滑糍糕,椰子酒也要些。” “对对对,干脆再去一趟樊楼,把铛头拿手的那几样下酒小菜提过来,你妹妹爱吃!”霍文灿愉快的拍着李清宁。 “行行行,这又不值什么,快去。”李清宁一边笑一边示意小厮墨香。 李清宁又在雅间后面那张长桌子上,挑挑拣拣拿了几碟子干鲜果子端过来,落了座,下面台上,已经响起了第一声鼓点儿。 李苒忙挪了挪坐好,专心看台上。 王舲也往前挪了挪,和李苒并排,看着台上。 象棚的舞台宽敞非常,艳红的舞者旋成了一片通红,占据了舞台。 “这是大曲部!你看那个……” 霍文灿往李苒旁边凑了凑,指着台上,刚开口要介绍,就被李苒摆手打断,“别说话!” “你肯定不懂,我跟你说说……” “这要什么懂不懂?好看就行了。”李苒再次不客气的打断了霍文灿的话。 霍文灿差点噎着了,王舲手按着额头,笑出了声。 “就是,好看就行了,别废话。”李清宁紧挨霍文灿坐着,一边笑一边用力拍他。 霍文灿正要驳回去,见李苒两只眼紧盯着台上,一只手不停的冲他摆着,示意他别说话,只好悻悻然哼了一声:一会儿再跟李三算账! 一曲终了,李苒长长吐了口气。 象王舲说的,这教坊演乐,真就是炫技大会,这炫技炫的,她都听晕看晕了,除了惊叹,就还是惊叹。 “光好看?没看懂?”霍文灿看着李苒长长吐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伸头看着她问道。 “懂什么?”李苒从王舲手里接过杯椰子酒,看着霍文灿,奇怪问道。 “刚才那支曲子,是什么曲子你知道吧?什么来历?他们演的好在哪里?那舞,u看书 w.ukanshu 哪儿好?那是什么舞?那把琵琶最见功底,你听出来没有?哪一段最见功底?中间那把二胡,听出门道没有?” 霍文灿一口气就是一串儿。 李苒斜着他,片刻,移开目光,和王舲笑道:“这椰子酒好喝。” 王舲噗一声,一边笑一边点头,“对对对,椰子酒好喝。” “你看看,她什么都不懂!”霍文灿转向李清宁,一脸忿忿然。 “四妹妹不是说了,好看就行了,说的很对。演得好,好看!”李清宁端了碟子煎白肠,起身放到李苒和王舲面前,“趁热吃。” “你们兄妹两个,真是焚琴煮鹤!”霍文灿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煎白肠扔进嘴里,把一腔忿忿然化成了用力咀嚼。 接下来的演乐,一场比一场精彩,李苒看了个心满意足。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四章 上元节 果然象李清宁说的那样,这场演乐之后,一直到初十那天,就真是天天有年酒,天天只有年酒。 到十一那天,总算不用出去了,李苒累的趴在炕上,一整天似睡非睡,看书都没精神,拿起来,不等翻页,就瞌睡了。 应酬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折磨,哪怕就是在那儿坐上大半天,相比于看折子戏看社戏看热闹,还是累人的太多太多了。 十三日是霍文琳的生辰,这件事,早三四天前,霍文琳就给过她一张帖子,十三日那天,她要请客如何如何。 过生日这事,主家开宴,客人就没有空手的理儿,这一条,古今通用。 十二日那天,李苒出门,跑了半座城,总算买到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天青灰珠落荷叶青瓷笔洗。 没出十五,绝大部分的店铺都不开门,她能买到这只笔洗,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买好包好,李苒干脆叫了辆车,直奔河间郡王府,亲自把笔洗交给了河间郡王府的几个门房。 十三日那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霍家的大车就停到了长安侯府门口。 照霍文琳帖子上的邀请,以及送帖子婆子的话,这趟请客,车马都是她们家大娘子来安排,各家都是上门去接的,不是长安侯府一家。 河间郡王府的大车只来了一辆,李清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李苒一辆车。 长安侯府二门内外一通忙乱,拉出了李清柔的大车,在河间郡王府那辆大车前面,一起往北城出去。 霍文琳邀请她们今天去开宝寺上香鸣钟,再吃顿素斋。 开宝寺之遥远,超出了李苒的想象。 一大早出门,将近中午才赶到开宝寺,吃好素斋就往回赶,到长安侯府时,天都黑了。 这一整天,就是在大车里颠的东倒西歪。 隔天,李苒闷在翠微居好好歇了一整天。 她得歇足精神,在十五那天,好好看一场热闹,逛上半夜,或者一夜。 还有关扑,从初一开始开放关扑,可到现在,她还一眼没看到过,更不知道这个关扑,是怎么个好玩法,能好玩到不管是谁,说起来都是一脸的眉飞色舞。 …………………… 李清宁和霍文灿从小一起长大,长到这么大,不说形影不离也差不多。 早好些年,他们都还小,象上元节这样的时候,都是两人带着各自妹妹,逛上半夜甚至一夜。 后来,陈老夫人表达出了想要结亲的想法之后,霍文灿见了李清柔,能避就避,实在避不开,也一定要站的远远儿的。 特别是上元节这样的时候,从陈老夫人表达了想法那年起,霍文灿说什么也不肯再带上李清柔。不带李清柔,也就不好带上自家妹妹。 所以,这些年的上元节,都是李清宁和霍文灿两个人闲逛。 今年长安侯府年酒那天,李清宁和霍文灿带着李苒和王舲偷溜出去看教坊演乐这事,肯定是瞒不过人的。 李清宁回到长安侯府,先被妹妹李清柔揪着衣袖委屈的哭了一大场,又被陈老夫人点着额头狠狠教训了半天,再被他阿娘从情上从理上、从里面从外面的说了一大堆,焦头烂额满脑门包。 原本霍文灿和他说好了的,上元节那天,再带着他那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四妹妹好好逛逛这事,李清宁当然就是半个字不敢再提。 这事不提,那也没办法就那么算了。 李清柔那一腔的委屈还在呢,他得想办法平复了才行。 要知道,他三妹妹这里交待不过去,太婆和阿娘那里,也就交待不过去,这三个人都交待不过去,他这日子还怎么过? 李清柔这一腔委屈要平复么,那也简单,他们带李苒出去了一趟,那他和霍家三哥,至少要带她出去两趟三趟,才能勉强算个差不多,而且,李清柔强调的非常清楚,一定一定要有霍家三哥哥。 陈老夫人要结亲的心思,霍文灿深恶而一定要痛绝之,可这个心思,却是李清柔最希望最盼望的事儿,没有之一,就是那个最!她从小就最喜欢霍家三哥哥。 李清宁被李清柔缠的满头大包,好说歹说,李清柔总算答应,一趟也行,那得是上元节那天,她要一直玩到天明收灯。 李清宁死揪着霍文灿,这事儿是霍文灿惹出来的,不管霍文灿怎么舌灿莲花,李清宁就一个呸字,揪死咬死,无论如何,上元节那天,他俩都得带上他三妹妹逛一回,无论如何,也得让他把这件事了结了,让他能把这日子过下去。 霍文灿被李清宁揪的满头大包,只好退一步:带上李清柔看灯可以,可不能只带上李清柔,得添上他妹妹霍文琳。 添上谁这事,李清宁不管,反正他三妹妹也没说只带她一个。 霍文灿回去一想,添上他妹妹也不够,还是人太少。 霍文灿干脆让他妹妹霍文琳请了曹家三娘子和四娘子,再请了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两位小娘子,想了想,干脆又叫上曹家三郎曹茗,以及其它几家里还算合得来的小郎君小娘子,组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上元节观光团。 当然,这个庞大的观光团里,不包括李苒。 没法包括李苒不是,这个观光团的起因,就在她身上啊。 谢沛也接到了霍文琳邀请观光的帖子,可她那天去开宝寺受了冷风,身上不大妥当。 王舲也接到了帖子,听说那么多人,头就痛了,忙借着谢沛不妥当,她要陪谢沛,婉拒了邀请。上元节前一天,就去了城外谢家庄子里陪谢沛。 当然,王舲不愿意去,不光是因为人多,也是因为一来这上元节的灯,王舲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二来,她是从年前就开始跟着阿娘忙办年的,脚不连地忙到上元节,已经累极了,相比于看灯,她更想歇一歇。 王舲给李苒捎了话儿,邀请李苒也到谢家庄子里消闲一天,不过李苒回绝了。 她是一定要看灯的。 上元节那天,李苒重新和年前一样,身后跟着周娥,一个人出了长安侯府,走进热闹非凡的街市。 站在人流如潮的街市中,看着璀璨无比的街道,李苒深吸深呼了几口气,笑起来。 这会儿,她没有孤单的感觉,她只觉得自由自在,舒服自在极了。 她一直都非常熟悉以及享受她的这份孤单,嗯,她果然是个一生下来,就注定孤孤单单活着的人。 这几天的年酒上,李苒听到了不知道许许多多关于上元节的热闹和传说,她早就给自己规划出了先看哪儿、再看哪儿的路线。 李苒本来就是个很认路记路的人,又记熟了那张京城胜景图,以前出门叫车时,她又一直是高高掀起帘子,仔细看路记路的,这会儿,对这座京城,她心里十分有数。 李苒跟着人流,先往宣德门去。 她准备先去看宣德门的鳌山,看歌舞百戏。 要知道,迎祥池社戏的前三名,最隆重最精彩的演出,就是在今天,在鳌山前,在皇上面前。 看了鳌山,她准备沿着御街走到迎祥池,在迎祥池歇一歇脚,吃份宵夜,再往大相国寺去看热闹,再抽根签。 李苒走的很慢。 街两边的热闹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每一家店铺都极尽工巧,除了让人眼花缭乱、简直让人匪夷所思的各式花灯,很多铺面门口,还搭着小戏台,演着皮影戏,木偶戏,和不知道什么戏,还有变戏法的,吞剑吞刀的,五花八门,简直无奇不有。 李苒逛到鳌山时,彰显仁德的大赦刚刚结束,几对精神非常的舞狮子,正雀跃无比的跳上木桩。 舞狮子的木桩后面,高高的鳌山上流光绚烂,鼓乐声声。 李苒只觉得她得再多个十个八个眼睛,才能勉强够看。 无数的热闹声中,不时响起内侍嘹亮无比的高喊声:赏某某。 这一声赏之后,必定鼓乐声上扬,李苒周围一片万岁,呼声雷动的同时,一阵阵的骚动,好象那个受赏的,是李苒身边的他们,个个都要赶着挤上去领赏一样。 周娥早就挤出了一身一身的热汗,紧贴着李苒,只顾着李苒人没事儿,别的,她早就顾不上了。 李苒挤在汹涌的人群中,看高处看的清楚,看眼前……眼前全是人头,她个子有点小。 好在,热闹全在高处。 也是,这种热闹又不是一年两年了,那些主事人必定门儿清的不能再清,自然知道热闹得安排到高处,一来能看到的人多,二来,嘿,要是挤到最前面才能看到,这会儿,早踩死不知道多少人了。 李苒一边挤一边看一边胡思乱想。 围着鳌山转了……李苒也不知道转了多远,好象也就是从灯火通明的文殊菩萨这半边脸,看到那半边脸,还没看到鳌山那边的普贤菩萨呢。 可她已经挤的精疲力竭,一身一身,出了不知道多少身热汗了。 唉,都怪她没有经验,出门前竟然特意挑了件最厚实的白狐里斗蓬,可真是保暖啊。 “你还看不看?”李苒努力扭过头,看着一脸热汗的周娥问道。 “看什么?我就看着你!”周娥挤的已经没好气儿了。 她最烦跟人家挤来挤去,往年看灯,她都是找个借口随便领个什么差使,站到城楼上看的,多少年来,这是头一回挤成这样! “你要是不看了,咱们回去吧。”李苒也正挤的热的发晕发懞,周娥没好气,她也一肚皮没好气,这是可以理解的,人实在太多了。 李苒挤出来,又挤了几身汗。 她已经晕了头,方向感全无,不知道哪儿是外,更不知道哪儿是长安侯府方向了,反正,就是逆着人流吧,不管是不是要走的路,先逆着人流,至少从这人贴人的人群中先挤出去再说。 李苒虽然不辨方向,却逆着人流挤的坚定无比,周娥闷着头只管紧盯着她,一步不落的跟着她挤。 再出了几身汗,至少,李苒挤出了人群,周围还是人流如织,可不再是一个挨着一个了。 李苒舒了半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段,找了个不知道什么柱子靠着,站住喘气。 喘了一会儿,李苒低头打量自己。 身上这件上映月色的霜白底、银线绣折枝牡丹斗蓬上,脏的令人纳闷。 这一块叠一块,一块比一块恶心的污脏,只有前襟那一大片深酱色油渍的来历,她是知道的,那是个小胖墩,把正捧着吃着的一大包酱肉,扣到了她身上。 别的呢? 李苒提着斗蓬,拧着身看,她当时以为小胖墩给她的这包酱肉肯定是最脏的了,这会儿看,这包酱肉一点儿也不显眼。 唉。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斜瞥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衣服斗蓬的李苒,从她一脸的汗污,看到蓬乱的头发。 她今天插的那枝八宝掩鬓,谁要是捡着了,可就能发上一笔小财了。 李苒看了斗蓬看裙子,裙子短袄也是一团一团的污脏。 裙子和短袄上的污脏,看的李苒连叹了好几口气。 这份污脏,跟从前一样让她纳闷,哪儿来的? 从前也是这样,不管她多小心,那衣服还是会脏会旧会破。 唉,污秽才是真正的无处不在。 至于她那双白色小羊皮靴子,李苒没看。 她被人一脚一脚,踩了不知道多少脚,这会儿脚都还生疼着呢,靴子脏成什么样儿了,还用得着看? 李苒不看衣服了,裹了裹斗蓬,站了这一会儿,寒风之下,浑身的热汗立刻成了透心冷,还是赶紧回去吧。 李苒站住,转身打量四周。 四周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灯笼将宣德楼勾画出来,再照亮天地。 这种灯笼的光,照出来的如同白昼,根本就不同于白昼,而是象神明的世界。 李苒再裹了裹斗蓬,认出了这是宣德楼西边。 唉,她从宣德楼西边过来,打算看到东边,再到御街,原来,挤了这半天,她还在宣德楼西边! 在西边好,回去近。 “走吧。”李苒辨认清方向,裹紧斗蓬,往一条小巷子过去。 她决定一路穿小巷回去。 来的时候,她是从最热闹的西角楼大街转上潘楼街过来的,这会儿,她没力气再往热闹大街上挤了。 周娥跟在后面,走没多远,进了巷子。 大约是因为小巷之外过于热闹,过于灯火辉煌了,映衬之下,小巷子里格外的黑暗寒冷。 一阵风过,李苒只觉得寒气森然,两只手抓着斗蓬用力裹紧,低着头缩着肩,一路小跑。 跑没多远,周娥突然紧前一步,拍了下李苒。 李苒脚下一顿,抬头看到了仿佛刚从黑暗中分离出来的一个高高的黑影。 李苒站在巷子中间一道月光下,看不清隐在黑暗之中的那个高高黑影,不过不用看清,那股子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是谢将军。 李苒连走带跑冲进巷子时,uu看书 .uknshu谢泽就看到她了。 他看着她蓬乱的头发,浑身的污脏,走的很快,却脚步拖沓,仿佛是一只刚刚从战乱中奔逃出来的惶惶生灵。 李苒站住,丝丝惊恐的目光看向他时,他清清楚楚的看着李苒一脸的汗污,以及那张青白惶然的脸。 李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往旁边绕一步过去,谢泽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提起李苒斗蓬的帽子,放到她头上。 在李苒反应过来之前,谢泽已经越过她走了。 “赶紧走。”周娥捅了下呆愣若木鸡的李苒。 李苒呃的一声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拉了拉斗蓬帽子,裹紧斗蓬,连走带跑急慌往前。 她忘了这斗蓬是有帽子的了,戴上帽子之后,确实暖和多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五章 满级的独立 李苒连走带跑,急急穿过了两条巷子,气有点粗时,身上再次暖和起来,李苒忙放慢了脚步,将风帽再拉紧些,她不能再出汗,也不能再热汗之后,寒气透骨了。 回到翠微居,一头扎进暖洋洋的上房,李苒连喝了两杯热茶,再洗了个热水澡,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李苒被浑身的疼痛疼醒,她不光浑身痛,鼻子也塞牢了,头也很痛,她知道自己感冒了。 这个身体不如从前的自己皮实泼辣,可象昨天那样,汗透衣服,再吹了寒风,就是从前的自己,也得感冒一场。 李苒躺在床上,慢慢的、仔仔细细的感受着身体里的病患。 对于生病这件事,她非常的有经验。 之前那些年,生病之后要去看医生要吃药,是在她考上大学,又报名入伍之后了。 在这之前,她很幸运的没生过大病,象感冒,以及肠胃问题,都是自愈性很强的小毛病,看不看医生,吃不吃药,改变不了根本,最多就是不那么难受。 难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熬得过去。 她这是感冒了,李苒细细体味了一遍,可以确定,不过是个小感冒。 李苒放松下来,慢慢挪了挪,把自己尽可能的挪舒服了。 好好歇上几天吧,相比于从前,如今这样的休养条件,已经过于优越了。 李苒晕晕沉沉再次睡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李苒慢慢坐起来,洗了脸刷了牙,先喝了四五杯温水,坐下,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只素包,一边示意秋月自己吃好了,一边低低吩咐道:“中午晚上都要这样的清粥,素包,再配一样两样清淡素菜,咸菜也行。” 秋月答应一声,看着两颊绯红的李苒,想问她是不是病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问出口。 要是她问了,她说她病了,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肯定得去跟老夫人和夫人禀报吧,禀报之后呢? 请了大夫还好,要是不请大夫怎么办?十有八九,是不会请的。 就算请了,她们府上主子们生病,可都是请太医过府的,这位姑娘……四娘子,难道也要请太医? 肯定不会请太医。要是没请太医,只请来位普通大夫,她该怎么解释? 就算四娘子不问这太医和普通大夫的事儿,那大夫开了药,要是开了人参肉桂什么的,怎么办? 三娘子上回咳嗽了两声,太医上门看了半个月不说,她听钱嬷嬷提过一句,说是光一味什么药,就花了一两百银子…… 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也没说,她就当眼瘸没看到,反正她们总说她眼瘸。 可要是她说她病了呢? 嗯,那等她说了再说吧。 李苒歪在南窗下的炕上,一整天似睡非睡,睡不着时,就一点点感受着体温的上升,想象着身体里的激烈战斗。 她安静歇着,就是对我方的最大支援了。 在长安侯府里,李苒是个接近隐身的存在。 最初她只在书楼和翠微居两点一线的过日子,后来,她要么出府,要么,就在翠微居里足不出户。 现在,她躺在屋里,安安静静的等着这场病患过去,整个长安侯府,没有谁觉出有什么异样。 除了秋月。 这一天里,秋月一趟一趟往屋里看,比平时多看了不知道多少趟。 她害怕她一口气没了…… 她要真是一口气没了…… 唉,那倒是好禀报了,就是…… 秋月一趟比一趟心乱如麻,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午饭李苒没吃进去,不吃就不吃吧,生病的时候,饿一点没什么不好。 秋月刚刚撤走饭菜,李苒就觉得身上开始热的发烫,慢慢支撑起来,慢慢从炕上挪下来,躺到了床上。 她对如何配合体内的战斗,极有经验,极有心得。 热度太高时,她要尽可能的让自己冷凉下来,好在现在是冬天,她不躺在炕上,少穿衣服,把被子掀开,就能凉下来。 晚饭李苒也没吃,她睡着了。 秋月站在卧室门口,犹豫了足有两刻钟,还是没敢进屋叫醒李苒。 她没吩咐过叫醒她,从她住进这翠微居,她就从来没做过叫醒她这样的事儿。 没敢叫醒李苒,秋月也没敢自作主张把晚饭退回厨房,把提盒靠近熏炉放着,坐在熏炉边发愁: 这位四娘子要是半夜里一口气没了…… 那太可怕了,今天夜里,她是不是得时不常的起来看一看? 可这位四娘子不让她们在上房值夜,那她岂不是得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那她岂不是一夜不得睡? 要是一夜没睡,这位四娘子没咽气呢? 阿弥陀佛,可不能咽气。 万一半夜里咽了气…… 秋月哆嗦了下,双手抱着膝盖,纠结万状,愁苦万千。 纠结愁苦的秋月,坐在那里,磕头碰脑睡着了。 李苒一夜昏沉,天微微亮时,李苒从昏沉中醒来,只觉得肚子空空的很饿。 李苒慢慢吐了口气,好了,她饿了,那就是说,她身体内的这场战斗,最激烈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李苒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积聚起力气,慢慢坐起来,抠着床边镂空的花格,慢慢站起来,慢慢挪到外间,靠坐在炕上,看着趴在熏炉上,睡的香甜无比的秋月,慢慢转头看了圈,拿起炕几上她常用的一块黄铜镇纸,敲在旁边落地大花瓶上。 秋月呼的惊醒,急转头看向声音起处,两眼直直的看着两眼凹陷,两边嘴角一片燎泡的李苒。 “我渴了。”李苒嗓子痛哑的几乎说不出话。 秋月直直呆呆看着李苒,眼泪夺眶而出。 “姑娘……”秋月窜起来,差点踩在自己裙子上,“等……我去给姑娘熬点汤……” “不用,凉茶就行。”李苒只觉得喉咙里干渴的几乎要冒出青烟。 “是是是。”秋月一个急转,冲过去提起暖窠里的茶壶,茶壶是空的。 “姑娘等等。”秋月冲出上房,一口气冲进后罩房她那间屋,提起暖窠里的茶壶,急冲回去。 周娥正在院子里慢慢悠悠的打着趟拳,被秋月来如箭去如箭冲的一脸愕然,忙收了拳,三步两步跟上秋月,进了上房。 上元节那天她也累着了,她想着李苒肯定得歇一天,昨天李苒果然一天没出屋,她一点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一天不出屋这事,对李苒来说,极其寻常。 周娥跟进屋,秋月已经倒了杯温茶递给李苒。 周娥愕然看着李苒青黄的脸,凹陷的黑眼圈,和满嘴的燎泡,一把推开秋月,伸手往李苒额头摸。 “好了。”李苒没能避开周娥按过来的手,哑着声音低低道。 周娥摸到李苒额头温热正常,长吐了口气,“昨天病的?还是前天回来就病了?你怎么没说一声?还是说了?” “已经好了。”李苒喉咙极痛,实在不愿意多说话。 她已经熬过去了,她已经快好了。 “姑娘没说,真没说,我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就是今天早上,早上看到……我才……”秋月迎着周娥阴沉的目光,急急慌慌的解释。 “没事了,有吃的吗?”李苒慢慢喝完两杯茶,肚子里空的更加难受了。 “去让厨房立刻送些吃的过来,要清淡些。”周娥极不客气的吩咐秋月。 秋月放下茶壶,急急往外跑。 周娥走到门口,扬声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走到李苒面前,再次仔细看了看她,“好象是快好了。 这个时辰,侯爷已经去上早朝了,我先去给你请个太医过来,再去迎迎侯爷,跟他说一声。” 李苒已经坐不住了,往后靠进一堆靠枕垫子里,不管周娥说什么,都只管点头。 她的这场战斗,已经打赢了,再吃点东西,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不过她这会儿实在是累极了,头昏昏沉沉,喉咙痛的火烧一般,她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随她们吧。 周娥出了翠微居,想了想,先去找二奶奶曹氏。 曹氏正和二爷李清平一起吃早饭,听周娥说李苒病了,吓了一跳,李清平也站了起来。 “……她说没事了,看样子是熬过去了。我现在去请太医,再迎一迎侯爷,跟他禀一声,一会儿太医到了,请二奶奶照应一二。” 周娥再解释了两句,冲曹氏和李清平拱了拱手,转身往外。 “放心放心,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曹氏在周娥身后应了句,转头和李清平低低抱怨道:“你看看,她病了,怎么也这么一声不吭的?真是,这要是病的……呸!我这是想哪儿去了,我去厨房看看,这可真是!” “你别急,急中出错。周姑姑刚才不是说了,已经退热了。 唉,只怕她从前病了,都是这样自己熬过去的。 我让人去衙门说一声,上午就不过去了,太医来了我陪进去。你别急。”李清平急忙安慰曹氏。 曹氏呆怔了下,眼泪出来了。 周娥出门上马,先直奔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再往皇城去等长安侯李明水散朝。 这是年后头一个大朝会,周娥直等到太阳升过头顶,阳光洒满皇城内外,长安侯李明水才散朝出来。 李明水听了周娥的禀报,脸色微青,招手叫进长随头儿朱战,吩咐他去太医院拿脉案,带着周娥,转身又往宫城进去。 皇上还没回去延福殿,正在偏殿和太子说话。 周娥跟进去,简单几句禀报了出来,在殿外等了片刻,长安侯李明水就出来了,带着她,径直出了皇城,回去长安侯府。 看着李明水出了偏殿,皇上看着太子,微微蹙眉道:“这事不能怪明水,这小丫头,怎么生了病也一声不吭?” 太子皱着眉,脸色不怎么好,“是她没说,还是她说了没人理会?” “应该是她没说。”背着手站在旁边的谢泽接话道:“她习惯了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生了病,自然也是要自己熬过去的。” 皇上看着谢泽,低低叹了口气,太子走到谢泽身边,轻轻拍了拍他,低低道:“我饿了,咱们回去吃饭。” “朕也饿了,咱们一起吃。”皇上赶紧站起来,紧几步跟上去。 …………………… 太医是二爷李清平陪着过来的。 太医走后,二奶奶曹氏过来了一趟,李苒没让她进屋,她这场感冒,来得急发作得猛,好的也快,十有八九是病毒,病毒传染性强,成人还好,曹氏的女儿还很小,太容易感染。 周娥和长安侯李明水回到长安侯府,再到翠微居时,李苒睡的正沉,李明水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转身走了。 …………………… 李苒对自己这场感冒的熟悉和把控程度,比太医强多了。 比如她知道到傍晚还会起一点热,但后半夜就会退下去。 她这次休息的非常好,饮食汤水非常周到,后半夜退烧之后,她这场感冒应该就能彻底好了,不过,她喉咙的痛疼,至少得延续个四五天。 从前象这样的感冒,象昨天那样高烧的时候,她的力气只够烧点水,只能喝上口热水,这一天都是要饿着的。 只要烧退了,她就去上学,学校有食堂,有热饭菜,比她住的地方好。 那时候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条件,她这发热,一般都会反复个三四天、四五天,才能彻底好起来。 果然如她所预料,傍晚时,她觉得身上热了些,到后半夜,果然就舒服多了,再到第二天,她就觉得整个人象淋了水的干花,开始恢复。 这个身体再怎么不够强健皮实,也是年纪轻轻,最有活力的时候。 李苒这场病,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这些人,从秋月到皇上太子,各有原因,都不愿意多说多提,以至于,不知道的,就一直没再知道。 李苒歇了十来天,彻底好了,再次出了长安侯府,没走远,去了西城瓦子边上那家茶坊听说书。 听了没多大会儿,桃浓一身亮丽的杏黄,进了茶坊,扫了一圈,看到李苒,一脸笑径直上前。 李苒忙欠身让桃浓坐下。 “姑娘可有一阵子没出来了。”桃浓坐下,拿杯子自己倒了茶,和李苒笑道。 “嗯,先是忙,后来又歇了几天。”李苒微笑道。 桃浓仔细看了看李苒,“好象清减了些,也是,过年这事,累死个人,今年这个年,总算又过去了。” “你今天在哪儿唱?还在牡丹棚?”李苒想着桃浓唱小曲儿的时辰,好象快到了,关切的问了句。 “哪儿也不唱。”桃浓掂了根梨条,咬了一点点,“从年初一就开始到处唱,一直唱到上元节那天,累坏了,过了上元节我就不唱了,哪儿也不唱,给多少银子都不唱了。年年都这样。 这半个月,银子挣够了,我得好好歇一歇。” “是该歇一歇,歇到月底,下个月再唱也不晚。”李苒笑起来。 “下个月也不唱。”桃浓自自在在的靠在椅背里,“什么时候银子用没了,什么时候再开唱。” 李苒听的怔神,“银子用没了?” “对啊,”桃浓笑容里带着丝丝戏谑和浑不在意,“我娘就是这样,今天的饭钱够了,今天就收工,要是明天的饭钱也够了,那明天就玩上一整天。” “那明天要是挣不到饭钱了呢?” “那就饿一天。”桃浓一边说一边笑。 李苒有点儿拿不准桃浓这是玩笑,还是真就这样,狐疑的看着她。 “我们这样的人,挣银子容易的,要么,用起银子大方的不得了,也敢象姑娘这样,一天一厚叠金页子的往外甩,要么,就是觉得这银子想挣就能挣到,就不肯再出力搏命,累了就歇。 要是有个能挣银子,又会过日子,又肯一直出力搏命的,也不过十年八年,必定置下不少产业,想法子脱了籍,不在这个行当了。” 李苒侧头看着桃浓,没说话。 “姑娘别这么看我,我是那个用银子大方,有了银子就一点力不想出的。那些大理儿我都懂,可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就这样。”桃浓斜了眼李苒,语笑如珠。 “你要是唱不动了呢?病了呢?老了呢?”李苒问道。uu看书 .uuknshom “姑娘想的真多,姑娘说的这些,到时候再说吧,也许不等我唱不动,就一口气上不来,就没了呢。”桃浓笑的花枝招展。 李苒沉默片刻,也笑起来,“嗯,也是,我也是这样。” “姑娘可不是。”桃浓脸上的笑容微僵,片刻,挪了挪,正对着李苒,认真严肃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可不能这么想,姑娘怎么会这样? 姑娘是个有大福运的,这京城,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替姑娘祈福呢,姑娘可不能这么想。” “桃浓姑娘说得对。”端着杯茶,好象一直在专心听书的周娥,突然冒了句。 桃浓高挑起眉梢,片刻,笑的眼睛弯弯,冲周娥又是拱手又是欠身,“能得周将军这句夸奖,我这张老脸上,实在是光彩极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六章 姑娘太难侍候了 李苒没在外面吃晚饭,眼看着离晚饭时辰差不多,就辞了桃浓,往长安侯府回去。 还没进翠微居,李苒就觉得好象哪儿不对。 翠微居那两扇院门一向是敞开到最大,可现在,两扇院门却掩起了一扇。 在她踏上台阶时,掩起的那扇门拉开,一个婆子从拉开的院门里显身出来,垂手侍立。 李苒多看了婆子两眼,她好象没见过这个婆子,难道院子里有其它人,来客人了? 李苒多看的那两眼,并没有影响她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穿过游廊,走到垂花门下。 她进了垂花门,从她那间上房里,出来了一个小丫头,垂手垂头侍立在上房门口,在她离上房门口两三步时,打起了帘子。 李苒站在上房门口,转身看了圈小小的院子。 触目所及,都和她午后走时一模一样。 李苒看了眼已经走向后院的周娥,站到上房门口,先往屋里看了眼,屋里空空的,没有客人。 李苒进了屋,小丫头跟在她后面,也进了屋,垂手侍立在门口。 除了打帘子的小丫头,屋里还侍立着一个有些眼生的十七八岁的丫头,李苒回头看了眼打帘子的小丫头,也有点儿眼生。 当然,她这个院子里,除了秋月和其它两三个她不知道叫什么的小丫头,其它的,要是还有大丫头小丫头的,那就都是眼生的。 可这眼生的,怎么到眼前来了? 大些的丫头低眉垂眼的上前,在有几分怔忡的李苒之前,拉开她身上那件斗蓬的系带,替她拿下了斗蓬。 李苒看着大丫头捧着斗蓬退出去,站在屋子中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已经非常熟悉的这三间上房。 硬件还是那些硬件。 暖炕旁边高几上那盆已经花叶低垂的水仙不见了,换了盆累累落落的吊兰。 另一面,那只大花瓶里,梅花落尽后,只余了枯枝的梅枝也不见了,换了只古朴的白玉香炉,这会儿,香炉正往外散逸着丝丝袅袅、似有似无的青烟。 李苒走近,抬手扇过几缕闻了闻,她闻不出这是什么香,有花果的香味儿,很清新很好闻。 东窗下的长书桌上,那盆半残的水仙也不见了,放了块布满青苔的朴拙石头,石头窝里,一丛金钱菖蒲翠绿可喜。 李苒看了片刻,抬手掐了半片菖蒲细叶,在指尖揉碎,闻了闻,幽幽的清香。 发生什么事了? 李苒坐到炕上,捧走斗蓬的大丫头已经进来了,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头,一个端着沐盆,一个捧着抠壶帕子。 李苒挨个打量了一遍三人,坐到炕上,大丫头曲了曲膝,上前替李苒拢起袖子。 李苒从跪在她面前,高举起沐盆的小丫头,看到要接着替她洗手的大丫头,摆了摆手指,伸手进盆,自己洗手。 她不习惯被人家这样细致的侍候。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因为她病的那一场么? 李苒慢慢洗着手,心不在焉的想着。 …………………… 周娥进了后院,站住,看向她隔壁那间屋,原本空关着的那间屋,这会儿屋门半开,明显已经住上了人。 周娥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后院角门推开,一个五十来岁,面相和衣着都极其平常的老妇人走进来。 周娥眉梢高挑,片刻,紧几步迎上前,长揖到底,“是您来了。” “周将军好,我过来住一阵子。”老妇人一笑起来,慈眉善目,冲周娥曲膝福了半礼。 “姑娘的饭菜送过来了,我先过去侍候,一会儿得了空,咱们再说话。” 老妇人客气的交待了两句,就往前面过去了。 一直紧跟在老妇人后面的秋月犹豫了下,没跟老妇人往前,瞄着老妇人进了月洞门,一把揪住周娥,急急问道:“周姑姑你认识她?我怎么没见过她?你们刚走,她就来了,是二奶奶带她来的,二奶奶说她姓付,又摞了句,让我以后听付嬷嬷的,就走了! 我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就说了句,二奶奶不是交待过你了? 您说说这话,这叫……”这叫什么话这句,秋月没敢说全,她可不敢这么说老夫人。 “周姑姑,您说……” “二奶奶既然交待了,老夫人也交待了,你就照二奶奶和老夫人的交待。 这不是正好么,来了个当家作主的,你不是一直盼着有个人替你撑在前头?现在好了,你以后不用再发愁难为了。” 周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快,一边说着,一边拍开秋月。 “到吃饭的时辰了,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有点儿饿了。” 周娥说着,背着手,出了角门,脚步轻快的往厨房吃饭去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苒的错觉,今天这顿晚饭,虽然还是和往常差不多的菜式,可色香味,特别是味道,和往常比,却有着一股子大路货和精品货的明显差别。 同样是一份炝炒白菜,从前就是炒熟了,白菜丝淹在菜水里,今天这份,明显的火候正正好,碟子里一丝儿菜汁没有,菜丝爽脆细嫩,还多了一股子似有似无的诱人醋香。 李苒垂着眼帘,慢慢吃着品着这顿精品菜饭。 吃了饭,头一回坐在炕上,被大丫头小丫头捧着水捧着茶的漱了口,再接过杯茶,李苒再次看向垂手站在门内,一直微笑着的老妇人。 迎着李苒的目光,老妇人微笑曲膝,“禀告姑娘,小妇人姓付,领了吩咐,过来侍候姑娘。” “多谢。”李苒端直上身,郑重的欠了欠身。 她眼睛所及的变化,应该都是源于这位付嬷嬷了,不知道她领的这个吩咐,是谁的吩咐。 李苒眼帘低垂,抿着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问出口。 看这些变化,吩咐她的,肯定不是那位老夫人以及夫人。 是长安侯吗?大概率不是……嗯,先看看吧。 问清楚和不问清楚,对她来说,有什么分别呢?不管是谁吩咐过来的,她都没有说不的自由。 她没有太多的好奇心。 付嬷嬷看着李苒抿着茶,垂眼看起了书,悄悄退出来,往旁边茶水房查看。 周娥慢慢悠悠吃好饭,喝了几杯茶,要了两瓶好酒拎上,回到翠微居,进自己屋前,先伸头往付嬷嬷屋里看了看。 付嬷嬷从前面回去的时候,周娥已经慢慢喝完了半瓶酒,听到脚步声,急忙伸头往外看,见是付嬷嬷,忙进屋拎起酒,拿了两只杯子,跟着付嬷嬷进了隔壁。 “没想到是你来了。”周娥不用付嬷嬷客气,在炕前的椅子上坐下,放好杯子,正要倒酒,付嬷嬷摆手道:“我当值的时候不喝酒,你自己喝。” “那我自己喝,你是个讲究人儿。”周娥一句话不多客气,给自己倒了酒,一边抿着,一边看着付嬷嬷问道:“一直在边上侍候着?怎么样?” 付嬷嬷嘴角往下,摇了摇头。 “这位姑娘,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侍候,随和得很。”周娥忙放下杯子解释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付嬷嬷洗了手,沏了杯淡茶,坐到炕上,“要真是个挑剔无比左不是右不是难侍候的,那倒好侍候了,最怕的,就是她这种,万事都不计较。” “也是,侍候人这事,我真不懂。”周娥一个不懂,认得干脆无比,她是真不懂,也不想懂。“秋月那丫头呢?留着?我看这院里多了好几个生面孔。” “那是个傻丫头。 我问她姑娘这病是怎么起怎么好的,她说到姑娘烧的两眼凹陷,眼泪就下来了,有这份眼泪,就是个能留下的。 再说,她是这府上老夫人指过来的,我一到,就把她退出去,这不好。 我又挑了几个人,还不够,明天还得再挑些。 这院子里,连上秋月,统共就四个丫头,还有就是随院子的两个婆子,两个粗使小丫头,这怎么能顾得过来?排当值都排不齐全,唉。” 付嬷嬷喝着茶,温声细语,说到最后,叹了口气。 “这位姑娘,什么都能自己做,跟我们这些当兵的一个样儿,真是。还有,她耐性极好,我还真没见过比她更能耐得住性子的。”周娥喝着酒,感慨道。 “看出来了,唉,这一条,比万事不计较还要难上几分,她又是个极少说话的,看起来心机也深,喜怒不露在外。唉,就光沏茶这一件,我看哪,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摸得清她的脾胃。” 付嬷嬷连叹了几口气,看起来颇为发愁。 周娥看着付嬷嬷,片刻,咯的笑出了声,“难得看你因为侍候人愁成这样。我跟你说,这个茶,她是真不计较。” 周娥欠身往前,认真郑重。 “我跟在她身边这些天,她真是什么茶都能喝,白水也一样,还从不计较冷热,热了就吹一吹,冷了就冷了喝,真跟我们当兵的一样,能喝就行了,哪有什么讲究? 我看她喝不喝那些茶,不是因为茶,只看渴不渴。 还有,她很节制,再渴也是慢慢喝,这你知道,象我们一场仗打下来,活着回来了,最忌讳狂喝狂吃。 她不管多渴,只要喝得差不多了,就不再喝了,难得的很。” “可不能这么想。”付嬷嬷仔细听着周娥的话,眉头蹙的更紧了,再次叹起了气,“因为她不计较,这侍候的人就不用用心了?要是这样,这侍候人,不就成了拨一拨动一动,不拨就不动了?这还叫侍候人?” “这话也是。”周娥拧起眉,仔细想了想,同情的看着付嬷嬷,“要是这么说,您这差使,可真够难的,不是一般的难。” 周娥再想了想,替付嬷嬷叹起气来。 …………………… 李苒躺在床上,凝神听着外间的动静。 临睡前,那位付嬷嬷说:小云手脚轻,今天夜里先让她在外间当值一夜,这屋里要是不派人当值,人就都在后院和前院,离得太远,姑娘夜里要是有点什么事儿,只怕一时半会叫不到人,要是那样,就是大事了。 她没反对。 外间的小云确实手脚很轻,她几乎听不到她的动静。 李苒将手垫在头下,看着窗外微微有些晃动的灯笼的红光。 这位付嬷嬷的来历,她不愿意深想,也不用深想。 她来,uu看书 ww.uuansu.co 是因为她病的那一场,感冒这病太寻常了,可这是从前那个科技发达的时候,现在,这会儿,在这里,感冒,好象是叫伤寒的?好象不算小病。 周娥替她请的是太医,是这里规格最高的医生了吧,相当于院士? 头两三天,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一天来三趟。 他们怕她死了。 她要是这会儿就病死了,他们不光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还要担上不知道多少种猜测,比如说她是被他们害死的。 所以,就来了位付嬷嬷,把她照顾的、养的更好一些,以及,她这间屋里,就是睡觉,也得有人看着。 这样也挺好。 李苒抽出手,挪了挪躺好,闭上了眼睛。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七章 醴泉观 荣萱院里,陈老夫人的目光从垂手退出的秋月身上收回,看向张夫人。 “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陈老夫人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拍到炕几上,“不过是病了一场,伤风发烧,那不是常事? 自己熬过来怎么了?咱们那时候,我那时候,你那时候,病过多少回?哪一回不是这么熬过来的?她这还有汤有水有人侍候着呢,想当年,咱们有什么? 我明天就去请见娘娘,得好好跟娘娘说说这事儿!这算什么?” “那时候,我有阿娘,阿娘有我。”张夫人站起来,换了杯热茶,捧给陈老夫人,“这会儿毕竟不是咱们那时候了,咱们这是座侯府了。” “你看你这话说的!”陈老夫人一句话没说完,一声长叹。 “阿娘,算了。”张夫人坐回炕前扶手椅上,“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别的……哪一件事都怪不到她头上,她也是个可怜人不是?” 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只是又一声长叹。 “曹家老太太说的那些话,都对,是那么个理儿,我也都知道,可我这脾气,阿娘知道我,死拧,阿娘从前常说我,钻到牛角尖里,就窝死在那里出不来了。 我没别的,就是不想看到她,别的……她也是个可怜人不是?” 张夫人声音低缓,抬头看向陈老夫人。 “往后,她的事,阿娘就交给老二媳妇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计较这些,再怎么,我也是上了年纪,有儿有女的人了,不犯着难为一个孩子。 她是李家姑娘,长安侯府李家四娘子,这都对,是该这样。我不过就是不想看到她。” “让她入族谱,这是太子的话,我……”陈老夫人欠身,伸手按在张夫人手上,眼泪下来了。 “阿娘,就是没有太子的话,她也姓李,也是您的孙女儿,是这长安侯府四娘子,我不计较这个,我就是,不大度,我不想看到她,别的,都没什么,阿娘,往后,咱们不提这个了。她那里有什么事,就让老二媳妇去张罗,阿娘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只管吩咐老二媳妇。” “好,好!”好一会儿,陈老夫人哽声答了句。 …………………… 天色放亮,李苒一觉睡醒,躺平伸展了几下胳膊腿,刚要坐起来,就听到在外间当值的那个小云的声音。 “姑娘醒了?” 李苒坐起来,小云紧两步进屋,半跪在床前,给李苒穿上鞋子。 小云站起来,李苒翘起两只脚尖,动了动,站起来往净房进去。 要是她再多坐一会儿,沐盆漱口水什么的,大约又要跪着举到面前了。 这样的侍候之下长大,怪不得那些什么三代穿衣四代吃饭的资深贵族一旦落了魄,就是生不如死。 李苒洗漱出来,付嬷嬷已经垂手侍立在外间了,看到李苒,微微曲膝笑道:“小云说姑娘夜里睡得沉,只丑初前后醒了一会儿?” 最后一句醒了一会儿,尾音略略往上,似乎是疑问,又似乎是不确定。 “是醒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辰,小云有心了,嬷嬷费心了。” 李苒领会到了付嬷嬷那微微往上的尾声,回答了付嬷嬷的疑问。 “姑娘夸奖了。” 付嬷嬷很明显的舒了口气,笑容更浓,接着道: “昨晚上,瞧着姑娘象是多吃了几口炝炒白菜,想着姑娘许是爱吃清爽些的。 今儿早上,我让厨房拌了香油芥菜丝,翡翠菜心,炒了芹菜羊肉丝。 昨儿晚上就让她们熬了清鸡汤,早上拿鸡汤熬了碗粥,又下了碗银丝面。 早上采买上买到些极新鲜的韭菜,就让她们又做了几只韭菜篓子,不知道姑娘爱吃什么,就多备了些。” “嬷嬷费心了。”李苒的话顿了顿,后面一句不用这样费心,她能吃饱就行了,在嘴边犹豫了片刻,垂眼改口道:“嬷嬷不用太费心,不过一饱而已。” “姑娘这话极是,这是姑娘高贵大度,可下人们,要是因为这个就懈怠了,那可就不应该了。”付嬷嬷微微欠身。 李苒微笑垂眼,没再答话。 她对她没有要求,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精益求精者的动力,都是来源于内心,而不是外界的压力。 这顿早饭,李苒吃的比平时略慢。 一来时辰还早,二来,付嬷嬷既然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她总要好好品一品。 用猪八戒的方式吞食米其林三星大厨的手艺,那是对大厨的极大不尊重。 付嬷嬷站在旁边,仔细而又不易觉察的看着李苒吃这顿早饭。 这顿早饭和昨天的晚饭一样,都是和平时差不多的菜式,不过一个恰到好处,吃起来的差距,就离的太远了。 李苒吃的很愉快。 口腹之欲,果然是人的本能所在,一个吃字,给人带来了多少愉快啊。 吃了饭,李苒抿了杯茶,出了上房,往厢房去挑衣服。 她的衣服现在已经极多了,秋月和她说了一声,就把衣服一架子一架子的堆放进了东厢房。 反正她这间小正院,东西两边四间小厢房都是空着的。 付嬷嬷跟进厢房,看着在挂满新衣服的架子前翻翻看看的李苒,试探问道:“不知道姑娘今天要去哪儿随喜?” “去醴泉观。”李苒的回答之爽快干脆,超出了付嬷嬷的预料。 “醴泉观在城外,旁边有座小山,这会儿山上肯定已经春色盎然,新春嫩绿,姑娘看这件可好?” 付嬷嬷上前,拎起件妃色底,绣了一大枝折枝桃花的斗蓬。 桃红柳绿是多么娇嫩。 李苒听着付嬷嬷的话,看着斗蓬,头一个想起的,就是桃红柳绿这个词。 “好。”李苒微笑,往后退了半步,让出整排的衣服,“烦劳嬷嬷了。” 付嬷嬷露出喜色,往前一步,又替李苒挑了短袄长裙,递给小丫头,再从旁边柜子上堆成了堆的香袋荷包丝绦等等中挑挑捡捡了几样。 回到上房,小丫头给李苒梳头,付嬷嬷又从李苒那几大箱子各色首饰中,挑了枝大红宝的步摇。 梳好头,付嬷嬷和两个丫头一起,亲手替李苒换上衣服,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十分满意。 这位四娘子,好看也就罢了,这份举止、这份气度,实在难得。 昨天李苒和桃浓约了今天要去醴泉观看太学的学生会文,顺便赏春这事,周娥坐在旁边,当然是听的一清二楚,在李苒出来之前,周娥已经等在了上房廊下。 付嬷嬷先一步出来,打起帘子,周娥看着稍稍提着斗蓬,迈出门槛的李苒,眉梢微挑。 她今天这一身衣服,肯定是付嬷嬷挑的,若论挑衣服配颜色,这位姑娘那眼光,可实在一般得很,今天这一身搭配得很,是真好看,衣服好看,人更好看。 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嗯,对了,朱战那个新马鞍不错…… 周娥愉快的从李苒想到新马鞍,不过这没耽误她和付嬷嬷欠身颔首致意顺便道别,转身跟在李苒身后,往二门过去。 付嬷嬷送到院门口,看着两人走远了,慢慢舒了口气。 这位姑娘不光不挑剔,还极能替别人着想,这是个极难侍候,也极好侍候的。 高贵之人,终归高贵。 付嬷嬷出了一会儿神,交待了跟出来的小云几句,下了台阶,去寻二奶奶曹氏了。 姑娘这间小院,得好好收拾收拾,还有这院里的丫头婆子,还是不够,她得再好好挑些人。 李苒刚迈出月洞门,二门管事雷嬷嬷急步迎上前陪笑道:“姑娘的车子已经备好了,车子是昨儿付嬷嬷看着挑的,说是先挑一辆用着,姑娘也知道,咱们府上好车子少。 车子里面的褥垫陈设,也是付嬷嬷看着布置的,刚刚付嬷嬷又让人送了些茶水点心,都放到车上了。” 李苒站住,微微侧头,一边凝神听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大车。 雷嬷嬷一边禀报,一边瞄着李苒,却没能从李苒脸上看出什么表情。 李苒听完,嗯了一声,看着大车没动。 这意思,是不是说,从今天起,她就是有车一族了? 周娥早已经站到了大车旁,迎着李苒的目光,手指往车上点了点,示意李苒上车。 李苒踩着脚踏,上了车,周娥跳到车前板上坐下,吩咐垂头赶过来的车夫,“去醴泉观。” 李苒半跪在车里,打量着车厢。 车里很宽敞,甚至比她从善县进京城时的那辆车还要宽敞些,也很暖和,李苒没看到炭盆,取暖的东西,李苒只在车前小桌上,看到扣在红铜底座上的一只小小的熏炉。 熏炉一边,放着红铜茶窠,另一边,放着一只长形的铜匣子。李苒欠身过去,掀开匣子,里面放着七八样点心。 熏炉茶窠和点心匣子在红铜底座上连成一体,紧扣在桌板上,从红铜底座到茶窠匣子,摸起来都是热热的。 李苒低头看向桌子下,伸手摸了摸,果然,桌子下面也很热,炭盆大约是放在车厢板下面了。 李苒脱了斗蓬,略折了折放好,倒了半杯茶捧着,在微微的晃动中,往后靠进松软的靠垫堆里,舒服的呼了口气。 这样的享受的日子,要是再能安安稳稳过上半年一年,她还能再从容忍受从前的艰难困顿么? 嗯,她又犯了悲观主义的错误了,人活着,要往宽处走往好处想,也许,以后她这日子,会越过越好,越过越精致呢? 眼下,且好好享受。 车子走的不快,不过醴泉观并不算太远,巳正过了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在醴泉观外。 李苒抱着斗蓬下了车,抖开斗蓬,一边披上,一边打量着四周。 桃浓从醴泉观门口急步迎上来,“我看这车上挂着长安侯府的徽记,就没敢想,真没想到是姑娘的车子。姑娘今天这衣服……是姑娘今天真好看。” “我也有车了。”李苒听桃浓说车上挂着长安侯府徽记,她就没敢想,忍不住笑,指了指已经被车夫拉走的大车,“早上刚知道,要不然,昨天就约上您一起过来了。” 桃浓先哈哈笑起来,“姑娘这话……也有车了,哈哈哈哈,也是也是,也有车了,姑娘爽快。 就是昨天知道也不用,昨儿别了姑娘,我就先过来了,在那边桃花洞,和一个姐妹聚了一晚,喝了半夜的酒,姑娘听说过桃花洞吗?” 桃浓问着李苒,却从眼角瞄着周娥。 周娥背着手,仰头看着醴泉观后面那座已经碧翠起来的小山,仿佛没听到桃浓的话。 “没听说过,桃花洞,是瓦子之类的地方吗?”李苒看到了桃浓斜向周娥的目光,却没看周娥,只看着桃浓说话。 “也算是……还真不能算。”桃浓让着李苒往醴泉观进,一句话里多一半都是笑,“桃花洞从前是座女观,这个从前,很从前了,没有上百年,也有几十年吧。后来么,有人买了那个地方,开了座妓院,叫桃花洞。” 李苒呃了一声,跟着笑起来。 这名字可真好。 周娥回头,斜了眼笑的内容丰富的李苒,嘴角往下扯了扯。 光知道跟着傻笑,等她知道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桃浓瞄着周娥一路往下扯的嘴角,再顺着周娥的目光瞄向李苒,uu看书.un.om 笑的更厉害了。 她也大略知道些这位姑娘以往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不过,凭着她那份从不出错的直觉,她几乎可以肯定,女人家该懂的,这位姑娘都懂。 这可真是位有意思极了,也可爱极了的尊贵小姑娘。 她很尊重她,不过,她更喜欢她,特别喜欢和她说话,虽然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她和她说话,却能象和同龄人一样,敞开而坦然的说很多话。 她也喜欢看她笑,比如这会儿,看着她笑成这样,她真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笑什么呢?笑桃花洞从前是座女观,还是笑桃花洞这个有意思的名字? 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桃花洞吧。 当初,她也是笑了好久。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八章 你看我我看你而已 桃浓微微提起裙子,进入醴泉观那道高大的牌坊一般的大门前,抿着笑,冲李苒摆了摆手,示意不能再笑了。 李苒跟进去,转头打量着四周。 这座醴泉观依着后面一座小山山势,傍着山旁一条水流颇急的溪水,依着山势,靠着苍劲的古树,建筑错落随意,和山水古树融为一体,处处都透着股子不拘小节,随意自在而生机勃勃。 “姑娘虔诚吗?”桃浓看着李苒问了句。 李苒摇头,她很虔诚,不过她的虔诚不在那些石像建筑上。 “那咱们就不进大殿了,从那儿绕出去,绕一条远点的道上山,从那条道上走一趟,这上山路的美景,也就看全了。 山上那个地儿,是我这几年挑了又挑,最好的一块地方了。” 桃浓说到最好的一块地方,冲李苒眨了眨眼。 “从那儿看他们会文,视野最好不过。”桃浓说着,再次瞄向周娥。 周娥背着手走在前面,却好象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你不用老瞄我。 想当年,有个小伙伴重伤快死了,说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乃子是个什么样儿,我当场就脱了衣服给他看。 不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大事。” 桃浓被周娥这淡然无比的一番话,说的呃了一声,晚了李苒半拍,也大笑起来。 三个人绕出醴泉观,沿着曲折而缓平的青石山路,慢慢走着,赏着景,说着话,往山上走。 上到桃浓挑好的地方,李苒看的眉梢高挑。 那是块稍稍往外突出的山崖,前面斜对着醴泉观,后面的一片树林新绿绽放。 小小一块地方,用步障围了三面。 步障之内,铺着极大一块墨绿厚毡毯,毡毯两边压着两只厚沉的红铜炭盘,炭火红旺。 毡毯中间放着三把舒适的圈椅,圈椅上铺着松软的厚垫子,靠着步障,七八张矮几拼在一起,上面放满了点心吃食。 旁边摆着茶桌茶炉,两个四十来岁的利落婆子,一个让进三人,再将步障移回去,一个忙着煮水焙茶。 周娥背着手,走到山崖边上看了看,转身回来,从那些点心吃食中挑了碟子瓜子,把最右边一把椅子往山崖边拖了点儿,坐下,看着山下会文的人群,嗑起了瓜子。 “姑娘请坐。”桃浓不管周娥,也不看周娥了,将李苒让到中间坐下。 醴泉观里的文会,应该已经开始一会儿了。 放眼望去,至少过百的长衫士子们,三五成群,在醴泉观里四散漫开,再从观里漫延出来,在阳光下,或围坐说话,或提笔写字,但多数是三个五个,十个八个的聚成一堆,围着一个两个衣着鲜丽的女伎说着笑着。 李苒看的惊讶,这是会文? “这样的文会,除了银子太少,别的,哪儿都好。”桃浓坐到李苒旁边,点着山下笑道:“你看,就是说说话儿,连敢扯衣服的都没有。就是说话儿,也是有分寸的不得了,只有你调笑他的。” “都是太学的学子?那些呢?老学子?”李苒一堆一堆的看着,笑问道。 “太学哪有老学子?那是教授,哪,那位就是王祭酒,王家那位六娘子的父亲。”桃浓指着站在长长的桌案边,正拎起张宣纸仔细看的中年男子。 李苒微微欠身,仔细打量着王祭酒。 个子中等略高一点,不胖不瘦,留着两寸来长的胡须,气度从容。 王舲那份从容淡然,应该就是从他身上遗传下来的。 王祭酒将宣纸递给旁边的年青男子。 李苒看向年青男子,是霍文灿。 桃浓点着霍文灿先笑再说话,“三公子今天这件宝蓝衫好看,这么鲜亮的颜色,也就他能压得住。” 李苒往霍文灿旁边看,果然看到了她那位三哥,李清宁,这两位真是形影不离。 李清宁正和一个看起来十分清秀文雅的年青男子说着话。 王祭酒另一边,站着鲁国公府的柳大公子柳念宗。 “京城这一代的儿郎,要说好看,就数柳大公子和霍三公子了,不过,别家也有不错的,你看那边,那块石头边上,玉色长衫那个,翰林家长孙,文采极好。” 桃浓将声音落低了些,“以我这些小见识看,他的文采比柳大公子要强上一线两线,不过,这文采么,也得看爹娘。” 李苒失笑出声,这可真是句大实话。 “还有那边那位,咱们京城府尹家小衙内,长的多精致,就是个子小了一点点,要是个女孩儿,那就完美了。 那边那个,我最喜欢这样的,多干净多清爽,看着他,都能闻到皂角的味儿。” 李苒再次笑出了声,皂角是什么味儿?哪天她得找一块闻闻。 “都是小鸡崽儿。”周娥突然评价了句。 “这都是文人,可不都是鸡崽儿。别理她,咱们接着看。”桃浓笑的拍着椅子扶手,笑过一阵子,接着给李苒介绍她觉得至少有一处值得看看的少年。 “……你觉得哪个好?” 桃浓看了一圈,介绍一圈,心满意足又意犹未尽,看着李苒笑问道。 “柳公子最好看。”李苒实话实说。 “其次是霍家三公子是吧?这两位中间,我倒觉得三公子更好看,那份朝气最难得,看着他,就觉得太阳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京城的小娘子,最想嫁的,就是这位三公子。” “那是因为柳公子已经成亲了吧?” 李苒想着霍文灿说到柳大公子时的那股子醋味儿,笑起来。 “柳公子没成亲前,想嫁柳公子的,和想嫁霍三公子的,也是半斤八两,说不定霍三公子这边还多些。我跟你说,论眉眼精致好看,还是霍三公子更好些。” “若论好看,”李苒突然想起谢泽,“京城里,难道不是谢将军最好看?” 周娥正要送瓜子到嘴边的手微顿,瞪了李苒一眼,接着又嗑起来。 “我见过谢将军几回,不算近,不过也能看清楚了。确实好看的不象人。就是太好看了,都不象人了。再说,崖岸也太高峻了,听说他不会笑。” 桃浓上身往前,看向周娥,“周将军,你见谢将军笑过没有?” “你这话问的,他就是笑,也不会冲我笑。”周娥明显不怎么高兴。 桃浓上身后撤,看着李苒,往周娥那边撇了撇嘴,“哪,看到了吧,那是个说都不能说的主儿,这样的,谁敢?是吧? 咱们还是说霍三公子吧,你看看,多好看,神彩飞扬。” 李苒笑着点头,接着听桃浓肆无忌惮的说京城各家子弟的闲话。 临近中午,三人起身下山,去离醴泉观不远的醴泉居吃素斋。 …………………… 临近中午,霍文灿拉上李清宁,偷偷溜出来,往后山上赏景,散一散被考问了一上午的惊气。 刚绕过一棵巨大古树,霍文灿抬头,正看到李苒一行。 李苒和桃浓说笑着,并肩走在前面,周娥背着手走在后面,左看看右看看,意态闲适。 霍文灿一眼看到李苒时,李苒正笑的抬手顿步。 霍文灿瞪着李苒,看的直了眼。 一片枯败中中点缀着新绿的山路上,一身粉嫩的李苒,如同小厮今天早上抬进他屋里的那盆芍药,如同那几朵刚刚开始绽放的芍药花儿。 又如同一幅名家仕女……不是,是名家写意山水,仕女图过于匠气,过于造作了,眼前这份美好,流动变幻,气韵万千。 他从前仰望的林下之风,在眼前这幅画面之前,也落了下乘。 “你看什么呢?怎么傻了?” 李清宁拧头往文会那一堆看了几眼的空当,转回头,就看到霍文灿傻了一样,忙拍了他一巴掌。 “没事,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霍文灿被李清宁一巴掌拍的慌乱起来。 “咦,那是四妹妹?”李清宁拍一巴掌的时候,也看到李苒和桃浓一行了。 “啊?噢,是么,还真是噢,真是你四妹妹。”霍文灿刚发现一般,手指点着,哈哈笑了两声。 “你怎么了?撞着邪气了?这儿是醴泉观,法力强大,还能有敢撞你的邪气?” 李清宁转个身,对着霍文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胡说什么呢?”霍文灿已经缓过来那口惊气,撇嘴横了李清宁一眼。 “跟四妹妹走一起的,是桃浓吧?四妹妹跟她……”李清宁咳了一声,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桃浓快四十的人了,竟然跟四妹妹还挺投契,四妹妹才多大? “三郎,你四妹妹真好看。”霍文灿一眼一眼的瞄着且走且说且笑的李苒,实在忍不住,和李清宁道。 “嗯?”李清宁一个怔神,从桃浓看到李苒,片刻,点了点头,“四妹妹是好看,跟桃浓走在一起,也不落下风,怪不得……咳!” 李清宁猛一声咳,把后面的话用力咳回去。 “怪不得你爹念念不忘成那样是吧?”霍文灿一边说,一边闷声笑起来。 “你看你……咱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李清宁指了指李苒三人,话没说完就摆手道:“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别打扰她了,再说咱们还有事儿,走吧,你刚才说要去哪儿?” “你四妹妹比桃浓好看,好看太多了。三郎,你四妹妹真好看。”霍文灿叹气般道。 “你看你这样子,怎么象个登徒子?那是我妹妹,把你这嘴脸收起来,象什么样子!”李清宁推着霍文灿往外走。 “我说她好看,怎么登徒子了?我见过的,所有,就数你四妹妹最好看,比柳大郎媳妇儿好看。”霍文灿被李清宁推的原地转了个圈,接着看李苒。 “听你这话……”李清宁往前凑到霍文灿脸上,“你没生出什么龌龊心思吧?” “你听你这话!我就说你四妹妹好看,什么龌龊什么什么,你是说你自己吧?”霍文灿用力瞪着李清宁。 李清宁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脸正色道:“我跟你说,你可别生出什么心思,我这个妹妹,不用我说,你比我清楚,她不是……那个,你懂,不是个能想的。 还有,你要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就是坑她,我四妹妹不容易。 我家里,我太婆,我娘,我妹妹,对你那打算,你可是明明白白,要是知道你看不上三妹妹,对四妹妹生出什么什么了,得……那个啥,就是那个啥,你懂! 她们不能怎么着你,四妹妹怎么办? 我可告诉你啊,你别坑她。” “你这是什么话?”霍文灿简直要恼羞成怒了,伸头怒目着李清宁。 “正经话!”李清宁也伸头瞪着霍文灿,“我知道你一心一意要娶个绝色的,我告诉你,我四妹妹不行,你别坑她,她够不容易了!” “胡说八道!”霍文灿猛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跟你这么个笨人无话可说,哼!” “你没生心思就好,我又没说别的。”李清宁忙跟上气哼哼的霍文灿。 两人没敢多在外面闲溜,转了半圈,问了王祭酒在哪儿,就急忙赶过去了。 傍晚散了文会,两人回到宫里,到景华殿见了太子,忙完各自照例的事儿,等了一会儿,太子忙完,才得空和两人说话。 太子细细问了文会诸般,又看了两人的诗词文章,还算满意。 太子身边四个伴读,若论学问,王航和曹茗都是上上,特别是王航,原本就可以代他爹王祭酒讲书,成亲之后,更是醉心于学问,年青一代中,若论学问,比他更好的可不多。 至于霍文灿和李清宁,一个无心学问,极不用功,一个资质有限,两人的学问,王祭酒评一句中上,后面那个上字,是太子的脸面,真实水平,两人最多就是个中下。 因此,但凡有文会之类,太子都是让他们两人过去,好好学学,多沾染些文气。 眼看着太子对他俩那几首挖空心思凑出来的诗词,施尽全力憋出来的文章还算满意,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要是不满意,他俩就得再写,这一写,说不定就得憋的一夜不能睡。 “正午前后,我和李三偷溜出来散口气的时候,看到他四妹妹跟桃浓在一起,正从山上下来。”霍文灿看着太子笑道。 “嗯,桃浓带她看你们会文去了。”太子随口应道。 “会文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桃浓还醉心学问?”李清宁颇为纳闷。 太子无语的看着李清宁。 霍文灿噗一声笑的打跌,用力拍着李清宁,“说你笨吧,嘿,会文是没什么好看的,是会文的人好看!” 霍文灿一句话说完,心头跳了下,看会文的人,今天这场文会……不不不,u看书 .uuashu 不光今天这场,满京城,最好看的,除了柳大,就是自己了。 柳大已经成亲了,是死鱼眼珠子了,这是她的话,那就只有自己了。 她是去看他? “咦,你太婆给你四妹妹挑婆家,挑的……还挑着呢?” 李清宁被霍文灿这跳的极远的一句,问的怒目瞪他,“这都是什么时候的陈谷子烂芝麻了?你能不能说点儿正事儿?” “行行行,说正事儿,你们家,光忙着给你挑媳妇,给你三妹妹挑婆家,那你四妹妹呢?”霍文灿接着道。 “四妹妹……”李清宁看向太子,“她的亲事,不能由着我太婆,还有我阿娘挑,是不是?” “嗯,她的亲事,她自己作主。”太子瞄着霍文灿,慢吞吞道。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九章 都是精英 李苒和桃浓、周娥三人,到醴泉居吃了顿精致素斋,坐在后院旧叶飘落的古老香樟树下,看着远山,听着溪水,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喝了一个来时辰的茶,才起身出来。 在李苒的要求下,笑不可支的桃浓坐着李苒那辆车,带着李苒,在桃花洞外面转了一圈,桃浓下车,往桃花洞找她的好姐妹,李苒坐车回长安侯府。 上了翠微居的台阶,跨过门槛,李苒站住,看着眼前的小院。 这间翠微居位置偏僻,又过于小巧玲珑,在地方阔大,人口却少的长安侯府,属于十八线小院。 这样的小院,照二奶奶曹氏的说法,只怕十年二十年都用不上,因此,在李苒住进来之前,这间小院空空荡荡,没物没人,只不过和其它三处差不多的小院拢在一起,安排了一个婆子按时打扫查看。 李苒到长安侯府前一天,二奶奶曹氏领了陈老夫人的吩咐,急慌之下,不过搬了些必不可少的家俱进去,又匆忙忙点了一个婆子和一个粗使丫头,归进翠微居打扫粗使。 二奶奶曹氏虽说领了吩咐出来,将近一刻钟都在震惊中,可久经训练之下,反应快而准确: 这间小院,就把必不可少的先搬进去,其余,嗯,那就看以后了。 要是这位突然冒出的姑娘从此寂寂无声,这样的安排,夫人至少不会不高兴。 要是这位姑娘能说得上话,那就是一句不知道姑娘喜好,不敢多做主张,请姑娘自己看着挑选安排。 左右都好。 李苒搬进来之后,她眼里的翠微居,什么都不缺,当然,就是缺了,她也不计较。 她不计较,也就没人计较,这间小院,除了往百宝格堆了些陈设那一趟,其它的,就是当初二奶奶曹氏安排的模样,只要不是非用不可的东西,翠微居就一件儿都没有。 她这间翠微居外院,当然就是一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现在,正对着她的院子那边,一只角里,种上了一株姿态极好、半人来高的十八学士,从这株十八学士起,沿着游廊,各色茶梅,茶花错落有致,一直摆到她面前的游廊栏杆前。 另一只角上,一座一人多高的假山占满了整个角落,假山过来,几块大石头摆出处可坐之处,中间放着块靛蓝锦垫。 大石头旁边,一条小道弯向假山,小道另一边,是一块半人高的假山石,院子极小,这块半人高的假山石就挨着李苒面前的游廊栏杆了。 李苒下了台阶,顺着假山石和茶花之间的蜿蜒小路,低着头,慢慢看着,往垂花门走。 假山和大石头都是起开了漫地的青砖,埋了一部分进去,青砖和假山石头之间还没修补好。 那株十八学士,是连盆埋了进去,上面还露着半尺高的青瓷花盆。 不过大半天的功夫,就能收拾成这样,这一人多高的假山,要搬进来可不容易。 这手脚可真够快的。 这是付嬷嬷的手笔? 真是精英啊。 李苒赞叹不已的上了台阶,在垂花门前转个身,沿着游廊,慢慢走着,从各个角度细看着院中的景致,转了一圈,再回到垂花门站住,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里走。 付嬷嬷垂手站在垂花门内一角的阴影里,从李苒进院门起,就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和举止。 李苒进了垂花门,付嬷嬷忙往前几步跟上,一边走一边笑道:“午初前,曹府老夫人打发人送了两匣子点心,并一匣子宫花过来。 是在二奶奶身边侍候的袁嬷嬷带过来的,我顺口问了句,说是先给老夫人并夫人请了安,再从三娘子那里过来咱们这边的。三娘子那边,也是一样的点心和宫花。” 李苒脚步稍慢了些,侧耳凝神听付嬷嬷说话。 付嬷嬷见她听的专心,接着笑道:“我想着,咱们这院里没什么合适做回礼的东西,就往二奶奶那里走了一趟,请二奶奶费心,帮咱们备一份回礼。” 李苒低低喔了一声,原来可以这样回礼,就这么直接甩给曹氏就行了。 也是,这一整个长安侯府,是一家子,一应对外,确实应该都从曹氏手里安排,她之前没意识到。 付嬷嬷听到李苒那声低低的、若有所悟的喔声,心里微松,她猜测对了,她果然是不通这些人情世故的。 进了屋,付嬷嬷示意小丫头将点心和宫花打开送到李苒面前。 点心匣子里放的很满,一只里面放满了深枣红色的小粒糕点,另一只里面放着的雪白糕点,奶香扑鼻。 李苒掂起块枣红色糕点,咬了一点。 白色的是奶糕,她闻出来了,枣红色的,味儿很淡,她没闻出来,也没看出来是什么东西,不过没关系,尝一下就知道了。 “这桂圆糕和奶糕里,看样子桂圆和乃乳都放的极多,大约是专程做给姑娘滋补身体的。” 付嬷嬷瞄着李苒的神情,顿了顿,接着笑道:“姑娘病了一场这事,曹家老夫人大约听说了。” 李苒咬在嘴里的糕点,确实是浓郁非常的桂圆味儿。 “多谢您。”李苒放下桂圆糕,微微转身,冲付嬷嬷欠了欠身,郑重致谢。 她这一句话,为了从她进了垂花门起,付嬷嬷告诉她的这些话,以及,外院那些花草山石。 “姑娘太客气,这是下人们份内之事。”付嬷嬷忙欠身还礼。 …………………… 第二天早上,李苒吃过早饭,拿了本书,靠坐在南窗下的炕上,看似看的专心,其实心不在焉。 外院那些假山花草,明显还没收尾,正院的漫地青砖,四只角上,鼓起的都十分明显,显然是起出来之后,一看来不及,又匆匆压回去了。 夜里肯定没人来动工,她睡觉极轻,这儿窗户上糊的那些纱,挡风还行,挡声音可不怎么样,要是有动静,哪怕一丝半点,她肯定是能听得到的。 看来,这动工,都是要趁她不在这院子里时进行的。 她今天的打算,原本是想吃了午饭再出去,去莲花棚听财喜班新上的一出戏,听好戏就回来,晚上在这里吃饭。 可要是这样,只怕今天一天,这院子里就做不了什么工程了。 付嬷嬷是个极其自律和敬业的职业精英,这一点,她看出来了。那修了一半的前院,和挖起来,又只能胡乱按回去的正院,自己无所谓,只怕她看着要难受。 精英们多半都是强迫症。 嗯,还是出去吧,好让她有时间完成那些工程。 可是,去哪儿呢? 讲书的倒是有,可现在换了个人,讲的过于夸张了,总是让她时不时的尴尬一回,听的难受,这一样算了。 逛街? 好象没什么好逛的,再说,离出正月还有几天,她想看的马行街上,那些高档极了的珠宝毛皮什么的铺子,都还没开门呢,这一样,也算了。 现在的京城,其实没什么可看的热闹。 春节上元节刚刚过去,大家都在忙着收拢。 戏班杂耍什么的,从初一到十六,一直忙的团团转。 听说到了二月下旬,金明池就开始演武排演,排演加演武,前后要连绵一个月,这中间热闹不断。中间还有三月三上巳节。 从二月下旬起,到三月底,艺人们又要忙上至少一整个月。 这些戏班,以及各种各样的艺人们,前头一个春节挣足了钱也累坏了,后面这整个三月有钱挣,可明显也要累得不轻,也就中间这一个来月空闲,肯定是要好好歇一歇的。特别是象桃浓这样的名家。 就连财喜班,被桃浓撇嘴说班主是扎根住在钱眼里的,他家这戏,现在也是隔三岔五才唱一场。 城里没什么热闹,这会儿,满京城的人,都忙着往城外跑着踏青游春。 嗯,她也往城外跑一趟,踏个青。 去金明池吧,这会儿春山春水正好看,昨天看了春山,今天去看春水。 再说,金明池足够远,她那辆车很舒服,哪怕金明池不值一去,她舒舒服服坐过去,再舒舒服服坐回来,就当坐车溜跶了,到中午,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就可以去莲花棚听大戏了。 就这样。 李苒放下书,一边起身下炕,一边和已经一步过来,蹲下给她穿鞋的小丫头微笑道:“我要去金明池,下午去听戏,回来吃晚饭。” 她交待清楚了,她们就好办事了。 付嬷嬷正带着秋月,在厢房里仔细查看李苒那些衣服,打点着哪些要送出去浆洗,哪些要拆了再做,哪些该收起来了,李苒那边刚吩咐完,小丫头已经过来请付嬷嬷了。 李苒今天这身衣服是付嬷嬷挑的,听说李苒要出门,付嬷嬷拿着早就挑好的斗蓬,给李苒穿上,再仔细看了一遍,十分满意。 这位姑娘身形瘦弱,气势却足,这件品红丝绵薄斗蓬,穿在她身上,半点没有只见衣服不见人的感觉,倒是衬出了她的气势。 嗯,一会儿把玲珑坊的掌柜叫过来,给姑娘多订些鲜亮衣服,小姑娘家,不好太素净。 周娥从后院急匆匆出来,经过院门口,和付嬷嬷挥了下手,就急急忙忙跑去追李苒。 付嬷嬷站在院门口,看着连走带跑的周娥,眉头微蹙。 周娥没有准备,那这位姑娘是突然要出去的? 去金明池,金明池现在哪有什么好看的? 昨天她去哪儿,是她问的她,今天没人问,她先说的,交待的极其清楚。 付嬷嬷转身,看着只是大致放好的前院,和撬起了青砖的正院。 她昨天看的很仔细,今天这一早出去,是为了给她腾出空儿,便于她看着收拾这个院子么? 只怕就是这样。 付嬷嬷呆站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这一份不计自身的替别人着想,替卑贱之人着想,是源于仁宗皇帝那一份血脉么? …………………… 金明池这会儿还十分冷清,周边那些茶坊酒肆,也是家家关着门。 李苒坐在暖和舒适的大车里,uu看书 .uunshu 车门车帘敞开,车夫将缰绳搭在马背上,拎着鞭子走在马旁边,信马由缰的马儿时不时打个响鼻,沿着金明池,慢腾腾走的轻松愉快。 周娥早就下了车,沿着湖边,背着手,走的悠闲自在,时不时这下来,捡起块小石头用力扔进湖中。 经过一株往湖水里深垂下去的嫩绿的柳树时,周娥站住,仰头仔细看了看,挑了根嫩柳枝,抬手拽下,拧了拧,脱出树皮,从腰间摸了把刀出来,片刻就削出了一只柳笛,放到嘴里,一声接一声吹着,那声音清脆响亮的出奇。 李苒笑着,看着周娥,看着水波粼粼的金明池,看着湖边娇嫩的新绿,心情愉快。 眼前的金明池,美极了。 在周娥的建议下,两人从万胜门进城,去班楼吃了中午饭,喝了几杯茶,出来往里瓦过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章 霍家3郎 日铺时分,霍文灿的小厮湛金站在景华殿后的小厢房门口,时不时伸头往厢房里看一眼,迎上霍文灿的目光,急忙用力眨眼。 霍文灿找了个借口,踱到厢房门口。 湛金忙凑上去,低低禀报:“正在莲花棚听戏。” “唱到什么时候?” “今天开始得晚,还得半个时辰。” 霍文灿愉快的扬起了眉梢,今天事儿不多,这会儿已经忙的差不多了。 霍文灿进屋,以极其少见的卖力和利落,和李清宁一起,将手头的事情收了尾,夸张的伸了个懒腰,“我还以为今天又要忙到半夜呢。” “可不是,今天的事儿可不少,你今天快,我以为又得帮你对一份帐呢,没想到你今天比我顺当。”李清宁眉开眼笑,“今天你比我快多了,倒帮了我不少。” “今天运道好,那一堆没有缠手烂帐。”霍文灿打了个呵呵,抬胳膊搭在李清宁肩膀上,“听说财喜班新排了一出小戏,翰林院那几个,见了我就夸,夸的花好月圆的,难得今天有空儿,咱们去瞧瞧去?” “这会儿了……”李清宁犹豫起来,从十六开衙到现在,他几乎天天忙到半夜,今天早了些,他想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 “这才什么时候?你看看外面,太阳还在头顶上呢,走走走!”霍文灿一边说,一边推着李清宁往外走。 霍文灿和李清宁掀帘子进了李苒那间雅间时,戏台上正演到高潮,李苒聚精会神正听的投入。 “掌柜说……”霍文灿坐到李苒身边,扬着声调,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李苒头也不回的摆着手,摆回了后面的话。 李清宁熟门熟路,先给霍文灿和自己倒了茶,伸头看了眼李苒,将她手边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拿过来换了杯热茶放回去。正要坐下,瞥眼看见周娥正斜着他,一拍额头,赶紧提起周娥那只壶,壶空了,李清宁一声不响的沏了壶茶,给周娥倒了一杯,再把壶放好。 一人一杯茶倒好,李清宁暗暗舒了口气,看了看,坐到了霍文灿旁边。 李清宁抿着茶看了一会儿,捅了捅霍文灿,压着声音道:“这哪是新戏,这戏……” “嘘!”霍文灿手指竖在唇上,用力嘘了一声,再用力往李苒那边瞥了几眼,“你叫什么?你四妹妹没看过,你别打扰她听戏。” 李清宁猛喝了口茶,闷回了后面的话。 他跟他说过四妹妹看没看过这样的话?他根本就没提过四妹妹,他们又不知道四妹妹在这儿看戏! 他要跟他说的,是他说这戏是新戏,还什么花好月圆! 算了,一会儿再跟他好好说道。 霍文灿坐回去,往后靠进椅子里,片刻,在椅子里挪了又挪,再欠身搬起椅子,将椅子来回挪了挪,总算挪好了,坐下来,再来回挪了几回,看样子总算坐舒服了,端起茶,脸对着戏台,眼角余光却瞄向李苒。 她脸侧有几缕乌发散垂下来,发丝柔软黑亮,闪动着似有似无的微光,下巴柔而美,嘴唇…… 霍文灿喉咙发紧,急忙移开目光。 她的唇仿佛最细嫩的花瓣,粉嫩的让人身热心跳。 嗯,女孩儿家,还是不用口脂好看,胭脂水粉污颜色,这话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回去跟妹妹说一声,以后别用口脂了,不好看。 霍文灿用力扯开思绪,缓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偷眼看过去。 教他们画画的邵供奉说女人悬胆鼻最美,她这就是悬胆鼻吧,她的眉真好看,眉如春山,目若秋水,他现在知道这句话有多美了…… 那书上说的雪作肌肤玉为骨,真是半点儿都没夸张,真是如雪似玉。 他不能再看了。 霍文灿再次喉咙发紧,垂下目光,落在李苒按着椅子扶手,轻轻敲着节拍的手上。 真美人儿,真就是无处不美! 霍文灿呆呆看着李苒慢慢抬起按下的手。 手若柔荑,他没见过柔荑是什么样儿,据说是白茅草的嫩芽,要是她这手真象柔荑,那这柔荑就是天下最美的嫩芽了。 她敲的是……嗯?是这唱腔的节拍么? 好象是,她果然是通晓音律的,纵然不精通,也是天生知之。 他就说,象她这样美好的女子,怎么会不通音律只看热闹,她自然是处处美好。 霍文灿的目光慢慢的,带着丝丝怯意,重新移回李苒脸上。 李苒的眉梢突然扬起,笑容绽放,往后靠到椅背上,看向霍文灿。 霍文灿慌乱的仿佛被捉奸在床,大急之下,额角汗都出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李苒上身后仰,奇怪的看着慌乱的差点一头窜出去的霍文灿。 “没什么!”霍文灿拧着脖子,飞快的答了一句,迎着一脸奇怪,欠身看向他的李清宁,魂魄回归了几个,猛一拍椅子扶手,气势昂然,“什么什么?哪有什么?戏唱完了!你刚才说什么?”霍文灿冲李清宁伸过头。 “我说这不是新戏,你都听过好几回了,你还说你不喜欢这出戏。”李清宁指着戏台,不客气道。 “我说是新戏了?你听错了吧?我说的是,财喜班新排了这出戏吧?要不就是我没说清楚,新戏不新戏不要紧,你四妹妹没看过是不是?你没看过,是吧?” 霍文灿以一种郑重无比的姿势转身转头,目光落在李苒鼻尖上,不敢再动,认真严肃的问道。 “是财喜班新排的吗?不是说这是他们的拿手戏?”李苒奇怪道,她可是冲着这个拿手戏来看的。 “是吗?啊?那肯定是我听错了。”霍文灿认错认的极快,话题转的更快,“这戏唱完了,你还准备去哪儿?去……” 霍文灿拖着长音,在李苒说话之前,飞快道:“看角力?听小曲儿,要不……” “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明天一早还要……”李清宁忍不住了,从后面用力拍着霍文灿,这霍三,今天怎么这么不着调。 “你看你这个人,能不能别扫兴?我知道明天有公务,可咱们哪天没公务?有公务就不过日子了?我就说,你这个人最没意思。咱们不理他。” 霍文灿一巴掌拍开李清宁,转向李苒。 “天是不早了,我不准备再去哪儿,准备回去了。”李苒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那咱们去吃饭,吃了饭再回去,你想吃什么?”霍文灿反应极快。 “没什么想吃的,出来前,说好了要回去吃饭的。”李苒绕过霍文灿,往外走。 “跟谁说好?你们府上哪有人等……咳!我这张破嘴。 要不,咱们先去潘家店吃饭,然后去逛州桥夜市。 你逛过州桥夜市没有? 热闹得很呢,京城最好玩的地方,今天月亮又好,正好,一路走到州桥,赏了月再回去。州桥明月可是咱们京城一大胜景。” 霍文灿很快就安排好了。 “今天快月底了吧,月亮好?”李苒往上斜看着霍文灿,他今天这份热情和兴奋,很不一般。 “就是啊,今天月亮好?你这日子过糊涂了吧?”李清宁一边笑一边拍着霍文灿。 “这就是你俗了吧,只有圆月才是好月?那弦月就不美了?我跟你说,州桥赏月,赏的就是弦月!弦月多美呢,弯月如勾,跟你说你也不懂。” 霍文灿撇着嘴,一脸嫌弃的把李清宁贬斥了一通,转向李苒。 “你三哥是个粗人,他不懂,咱们不理他,走,咱们先去潘家店吃饭。” 李苒一边笑,一边看向李清宁, 李清宁一脸无奈,点着霍文灿和李苒道:“你瞧他今天这样子,大约得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彩头,你要是没什么事……” “我没事。”李苒笑应了。 州桥夜市确实是排在她的日程上,要好好逛逛的地方之一。 周娥背着手走在最后,时不时斜瞥一眼明显兴奋的过头的霍文灿,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 他这可不是得了彩头,这是生出了要得彩头的念头了吧,不知道这念头是怎么生出来的。 一行四人在潘家店吃了饭出来,没坐车,斜穿小巷上了御街,往南熏门方向,一路逛过去。 李苒左边是李清宁,右边是霍文灿,后面跟着周娥,四人外面,是一圈小厮,小厮外面,又围了一圈长随。 走没多远,李苒放慢脚步,看着李清宁问道:“你们逛街,都是被他们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 “嗯?”李清宁一个怔神,他自小就是被这样围大了,从没留意过这个。 “怎么会!”霍文灿反应极快,“我跟你三哥,两个大男人,哪用这样?这不是带着你……” 霍文灿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闲逛,这是人尽皆知的。 “咳。”霍文灿在李清宁的大笑中用力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挥手,“别围着,成什么样子,我们又不是琉璃做的,就是随便逛逛……” “没什么事,你们跟在后面就行。”李清宁也冲诸小厮长随挥着手。 小厮长随应手撤往前后,把李清宁、李苒和霍文灿三人真正的露到人群之中。 没走几步,霍文灿就被一个提着提盒,急着外送的小厮撞的身子一个半旋过去,再旋回来,霍文灿一边拍着斗蓬,一边看着笑眯眯看着他的李苒,扬眉笑道:“就是这样逛才有意思,多好!你看前面,梅家包子铺,他家的鳝鱼包子是一绝,你要不要尝一个?” “刚吃饱了饭,下次吧。” 李苒忙摆手,离刚刚的晚饭也就两三刻钟,她哪能吃得下包子这样的硬通货! “对对对,下次下次,下次咱们专程来吃他家的包子。”霍文灿听到下次两个字,顿时眉飞色舞。 李清宁正屏着气,努力不沾不挨的从一群粗壮的小丫头中间挤过去,紧张的连霍文灿请吃包子那句都没听清楚。 “咦!你看前面。”霍文灿点着前面围了不少人的一个摊子,又伸手过去,猛拍了下李清宁,“快看,今天咱们运道这么好,遇仙店的羊羔酒!咱们尝尝?你听说过遇仙店的羊羔酒没有?” 李苒急忙点头,她当然听说了,据说是京城数得着的名酒,每年只在二三月里卖一个月左右,每天十瓮,卖完就没有了,说是只能酿出这么些。 没想到是在州桥夜市上卖。 “快去快去,别让他们抢没了!” 见李苒两眼放光,霍文灿兴奋的简直要跳脚,急急的指挥着湛金等小厮。 几个小厮应声冲上前,排上了队。 湛金伸长脖子,往前看了片刻,回身和霍文灿禀报:“爷放心,还有两三瓮呢,买得着,要不要多买点带回去?” “你要带点回去不?”霍文灿看着李苒问道。 “喝一杯尝尝就行,咱们都买走了,人家就没得喝了。”李苒摇头笑道。 “这话极是。”霍文灿立刻拍手赞成。 李清宁瞪着霍文灿,颇有几分分忿忿然,平时他说什么,他就是赞同,也必定先批上一个笨字,今天怎么这么随和了? 嗯,也是,四妹妹是女孩儿,跟他又不熟,当然不能象他俩在一起时那样熟不拘礼。 霍三这货,就是在生人面前假模假样的会做人。 李清宁嘴角往下扯了扯,很是鄙夷了一通霍文灿。 湛金偷偷摸摸塞大钱给排在他们前面的人,将排队的小厮一个一个往前换,很快就买到了四杯羊羔酒,先捧了一杯给李苒。 李苒接过,往后看了看,递给了周娥,再接过一杯,抿了一口,眼睛眯起,片刻,咽了酒,轻轻呼了口气。 再抿一口咽了,看着霍文灿,犹犹豫豫问道:“这酒烈不烈?咱们能不能,再买一杯?” 霍文灿哈哈笑起来,“我就说,一杯不够!湛金呢,再去买!多买!” “再一人一杯就够了!别多买。” 李清宁急忙跟了句,再看着李苒道:“这酒后劲不小,酒量小的,一杯就上头了,你先喝完这杯,要是还行,再喝第二杯,要是上头了,就连杯子买回去。拿回去慢慢喝。” 李苒捧着酒,不停的点头。 “你别理他,上头就上头,有我呢,还有你三哥,怕什么?上回你在清风楼,喝了一整瓶酒?你能喝一整瓶,这两杯不算什么,放心喝。” 霍文灿愉快的声调一路飞扬。 李苒酒量还不错,一杯喝完没什么,可喝完第二杯,就有了点儿晕晕的感觉。 酒意微熏的走在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中,眼前的灯笼温暖光明,远处的银河璀璨亮闪,周围的笑声话语,都是温暖的感觉,李苒的笑容漫出来,一路走,一路笑。 三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州桥,站在高高拱起的州桥中间,李苒慢慢呼出口气。 站在这里,桥这头的来处,灯火通明,人群喧嚣,桥那头的去处,黑暗安静,如同两个世界。 李苒仰头看着混在满天繁星中的那弦细细的弯月,往上伸出手,搅动般转了几下,仿佛她能摸到那些星月一般。 她头一次出任务,伏在陌生的、苍凉的沙漠中,也是这样的星空,这样细细的弦月。 那一回,她看着星空,想象着如果她死了,灵魂出窍后,一定要往上往上,飞入头上星空,好好看看,看好了看够了,再下地狱,或是上天堂。 可现在,星空依旧在她头顶,遥不可及。嗯,大约是因为她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方。 霍文灿站在李苒侧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头上那支翡翠掩鬓微微有些歪斜,蓬松的头发散落下来一缕又一缕,拂在绯红的脸颊上,拂过嫣红的唇,和亮闪逼人的眼。 霍文灿喉咙干的难受,急急落下目光,看着那件品红斗蓬,斗蓬在风中微微的动,丝光流动,动人心魂。 “回去吧,这儿风大,你刚病过一场。”李清宁跟着李苒伸出手,也转了转,嗯,风不大,可是挺冷。 “嗯。”李苒笑应了,裹了裹斗蓬,转身要往来处回去,李清宁却往另一面示意她,“车子在这边,那边人太多,咱们从这边绕回去。” 李苒跟着李清宁,低头下台阶。 “你发什么呆?走啦。”李清宁拍了把怔怔呆呆的霍文灿。 霍文灿喔了一声,低下头,急急慌慌的冲下台阶。 回到长安侯府,李清宁勒着马,稍稍落后几步,看着李苒的大车进了偏门,再磨蹭了一会儿,才下马进了二门。 回到自己院里,提着心等了两刻来钟,没有人来叫他,李清宁慢慢吐出口气,看来这一回没人知道,万幸万幸。 李清宁洗漱换了衣服,躺到床上,想着霍文灿,皱起了眉。 今天一整个晚上,霍三这小子都不怎么对劲,兴奋的过头了,他得什么彩头了? 他要是得了什么彩头,自己会不知道?不可能啊,嗯,不是得了彩头。 他那双眼,一整个晚上,就围着四妹妹打转。 难道? 李清宁一下子坐了起来。 看戏也就算了,uu看书.uukash 带女孩子逛州桥夜市这样的事,今天是头一回! 他一向厌烦女孩子叽叽歪歪,他自己亲妹妹让他带她去逛一回州桥夜市,他一年一年的推脱,从他妹妹七八岁,推脱到现在十七八岁,一趟没去过! 今天这一趟,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这几天,他可没少夸四妹妹好看,什么天上人间就这一个…… 李清宁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他真是太后知后觉,真是笨极了。 他得好好问……今天太晚了,明天! 明天见了他,他得好好问问他,得问清楚了! 这是大事! 这个霍三!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一章 笛音袅袅 李苒又早出晚归了两三天,付嬷嬷把整个翠微居,翻修一新。 李苒那三间上房也是大动干戈,最里间的净房没有了,隔开卧室和外间的隔断往里移了不少,东边的耳屋隔断拆除,放了矮榻茶桌,夏天坐着喝茶看书,想一想就十分舒服。 屋里的帘幔坐褥等等,全数换过。 这一件,李苒发表了意见,选了蓝灰两色。布置出来,付嬷嬷赞叹了好几回。 可李苒觉得,要是让付嬷嬷发挥,指定比她选的这蓝灰好看不少。 不过,她喜欢蓝灰搭配出来的感觉,这两种颜色在一起,让她有一种岁月静缓的感觉。 翻新后的翠微居,特别是那三间上房,让李苒有一种类似家的感觉,至少,这是她的窝,或者是,专门为她搭的窝。 这样的窝,她曾经有过一个,七十平,在二十八层,有一面落地的窗户,她最喜欢坐在窗户前,俯看万家灯火。 李苒在新窝里歇了几天,收到了王舲一封信。 信是邀请她隔天傍晚,一起去逛北州桥夜市的。 关于北州桥夜市,王舲和她细细介绍过。 京城有很多夜市鬼市。 北州桥夜市最早最早的时候,是个鬼市子,一到三更时分,就有很多人聚在那里,在黑暗中交易那些或是东西见不得人,或是来历见不得人的东西。 后来,这个鬼市子越来越热闹,交易的东西越来越多,就点起了灯,从鬼市,成了夜市。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州桥夜市的规矩,改成了集中在上半夜,日落开始,过了三更就散了。 交易的东西,也从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成了以旧物旧书,以及各种古玩拓片之类为主,成了京城的文人学子们来的最多的夜市。 王舲很小的时候,就常常跟着父亲,或是哥哥去逛北州桥夜市,凭眼力买东西。 京城的夜市鬼市,除了以卖吃食为主的州桥夜市,其余,在正月里都是不开市的,因此,王舲约了李苒,等北州桥夜市开市之后,她就和她一起,去逛北州桥夜市。 隔天午后,李苒换了身藕荷色衣裙,穿了件苍色薄斗蓬,和周娥出来,上车往金水门方向,准备绕道禁中北面,去北州桥夜市,路上正好在大庆殿看日落。 大庆殿的日落,是桃浓推荐给李苒的,说是京城之内的日落,以大庆殿为最。 李苒相信桃浓的眼光,大庆殿正好在她去北州桥夜市的路上,时间又正好合适,这个日落,不看就太可惜了。 李苒的车帘一向是高高掀起的,在轻轻晃动的车厢里,看着周围的景致。 过了天波门,没走多远,一座金顶光灿的寺院映入眼帘,李苒欠身问道:“是孝严寺?” “嗯,去看看?”周娥回头看着李苒问道。 李苒点头,下了车,站在孝严寺鲜亮的明黄墙角,犹豫了下,没往周娥指向的寺门方向去,而是沿着墙一路往北。 太阳快落山了,要是进孝严寺转一圈,出来再去大庆殿,肯定就要错过今天的日落了。 还是先看日落吧,今天的日落,落下去就不会再有,可孝严寺,一直在这里。 而且,李苒一向觉得,寺观最让她着迷的,是那股子氛围,比如现在,沿着墙外慢慢走着,听着寺内悠扬的诵经声,比进去寺内,对着光灿的神像,更让人心生皈依之意。 周娥一句话没有,背着手跟在李苒身后。 转过孝严寺,前面已经能看到突兀在大庆殿之外,高大却破落的钟楼,以及另一边,同样高大败破的鼓楼。 再远一点,是一座用巨大黑石建成的一大片沉重建筑,映衬着通红的落日,艳丽的晚霞,和近处苍劲的古树,树上绕飞的归鸟,象桃浓说的,是一幅时光沧桑图。 这幅时光沧桑图是一人一笛的背景板。 不远处的苍劲古树下,一个瘦高男子白衣胜雪,微微垂首,手指间一管玉笛,曲声幽扬。 是谢泽。 李苒直直看着谢泽笔直的身形,被轻风吹动的衣襟。 那笛声和着寺内幽幽扬扬的诵经声,在诵经声低落下去时,笛声从诵经声中间穿越而出,轻快的节奏被悲伤纠缠着,由低而高,又从高处低落下来,袅袅若呜咽。 李苒直直站着,眼泪夺眶而出。 一曲终了,谢泽放下笛子,侧头看向直直站着,泪流满面的李苒。 片刻,谢泽不紧不慢的走到李苒面前,低下头,仔细看着仰头看着他,泪流不止的李苒,看了一会儿,后退半步,竹笛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背到背后,越过李苒,扬长而去。 “走吧。”看着谢泽走远了,周娥上前一步,轻轻拍了下李苒。 李苒垂下头,揪下付嬷嬷缠在她手腕上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擦着。 “上车吧。”周娥招手示意车夫。 李苒坐到车上,怔怔看着缓缓而退的房舍树木,一点点收拾着被那管笛声引动,突然倾泄而出的悲伤和委屈。 李苒在约定的地方会合了王舲,在王家那群跟出门婆子散而不乱的拱护中,慢慢逛着,看着街道两边各式各样的小摊儿。 没走多远,王舲就买了两三本书,几片破损的拓片。 李苒跟在王舲身边,心不在焉的看着小摊和小摊上的东西,却没看到眼里去。 “刚才来的路上,碰到谢将军了。”走了小半条街,李苒和王舲低低道。 王舲一个怔神。 “在孝严寺后面,他在吹笛。”李苒顿了顿,看着王舲,“我不懂曲乐,应该是一首很欢快的曲子,可是,听起来很悲伤。” 王舲低低叹了口气,“咱们往那边走,边走边说话吧。” 李苒嗯了一声,和王舲一起,转上旁边一条地摊稀落,行人也稀落的小街。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王舲声音很低。 “只知道,说是谢将军流落于乱军中,十二,或是十三岁的时候,他带着那只白虎,遇到皇上,从此就跟在了皇上身边。 谢家比我们家早了……应该是比我们家略早点,不过也可能是晚,那时候我还很小,不记事儿,我们家对谢家的事忌讳很深,我不是很清楚。” 王舲仔细解释了一句,李苒点头。 “先是谢尚书夫妻……” “谢尚书夫妻是谁?”李苒打断问道。 “是谢将军的父母,亲生父母,谢将军是谢尚书夫妻的独子,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 谢尚书一到京城,就被皇上……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不过朝廷大事,已经全是皇上署理了,皇上就将户部委到谢尚书手里。 那时候,谢将军还住在宫里,跟太子一起,住在景华宫。 直到前年,太子大婚前,皇上赐了府邸给他,现在,他一个人住在他那座将军府里。” 李苒蹙起眉头。 以她少少的那点儿对这里律法的认知,谢将军父母俱在,他别府另居,这是违了律法的事吧? “我外公和外婆,还有二舅一家。就是,”王舲顿了顿,和李苒多解释了一句,“就是谢将军的祖父母和叔父一家,比我们家晚了一两年吧,挪到京城来的,那时候我已经记事儿了。 搬到京城当年,我二舅先是在工部任职,两年后,被委了淮南路漕司的重任,二舅一家就去了淮南路任上。 二舅在淮南路做了两任,两年前回京述职,之后,转任两浙路。 二舅和舅母带着两个表弟现在两浙路,表姐和表妹留了下来。 二舅和舅母在京城的时候,把表姐定给了鲁国公府柳大公子,表姐是去年嫁进鲁国公府的。 表妹这个年纪,该议亲了,二舅和舅母就把她留在京城,托在我阿娘这里议亲。 谢尚书夫妻到京城后,就在京城置了片很大的宅院,就是现在的谢尚书府,外公和二舅一家到京城后,把谢家在城外的庄子修缮了,一直住在城外庄子里,谢将军搬出景华宫后,住进了将军府。 谢家一家三代人,分居三处这事,曾经有御史弹劾过,被皇上骂的狗血淋头,贬斥到了一个边远小县,从那以后,没再有人敢提过这件事。 这中间,必定在极大的隐情,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从来没人提过,外公和外婆那边。” 王舲的话顿住,片刻,苦笑道:“从我懂事起,阿娘就严厉禁止我们在外公和外婆面前提起谢将军,也不许提谢尚书夫妻。 阿沛也不知道,我问过她,她跟着父母在任上时,从没听人提过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谢将军是她嫡亲的堂兄,回来这几年……” 王舲苦笑摊手。 “她听说的看到的,还没有我多。 这些年,过年的时候,谢将军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当值,从来没去过谢尚书府上,也没去过城外庄子。 从外公外婆住到城外庄子里之后,年三十初一这两天,谢尚书夫妻年年都去城外庄子。 我以前……直到阿沛回来之后,我才知道,谢尚书夫妻年三十到庄子,是在庄子二门外,在车上坐一夜的。 中秋和冬至也是这样,谢尚书夫妻到庄子,在二门外磕个头,从来没能进过二门。” 王舲低低叹了口气,李苒听的眉头蹙起,这样的一家人,背后藏了什么样的惨烈故事? “谢尚书夫妻从来没来过我家,我们也不去他们家。 我们这些小辈,都是称他们谢尚书和邵夫人的。 邵夫人常去大相国寺做法事,我阿娘每次去大相国寺,都先让人去打听清楚,邵夫人去不去,邵夫人要是在,她就不去了。 有一回,我和阿娘一起,刚到大相国寺,说是邵夫人来了,阿娘拉着我,立刻出后门走了,阿娘当时走的可快了。 我太婆常常去城外,和外婆说话,阿娘也常去,她们说话的时候,从来不许我们这些小辈靠近。 外公,我不知道,看起来,外公总是笑呵呵的,外公一多半的时候都在白鹤书院,讲书,和那些教授们论学问,指点后生什么的。 外婆很思念谢将军。 自从有一年,我家的文会上,二哥邀请谢将军,谢将军来过一回之后,但凡我们家有花会酒会文会什么的,外婆必定要来的,回回都是早来晚走,可最多,也就是远远望上一眼。” “谢尚书夫妻是原配吗?”李苒皱眉问道。 王舲点头。 “嗯,原配结发,谢尚书夫妻是谢将军亲生父母,谢将军眉眼,一看就是谢家人的眉眼,他的鼻唇,和邵夫人很像。谢尚书夫妻两个,情份一直都很好。” 王舲看了眼李苒,解释道:“象我们和谢家这样的人家,虽说没说不许纳妾,可纳妾这事,极其麻烦,要族长和族老一个个的点头,族老多,又个个脾气大,就是极其不得已要纳妾,也极难求下来。 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那些什么争宠不争宠的事,处处都有规矩。” 李苒嗯了一声。 她头一个念头,就是那些妻妾嫡庶的狗血闹剧,要不是这样…… 唉,那原因可就太多了,想无可想。 父母于儿女,一半恩情,一半祸害。 “谢将军的笛声,悲伤得很,让人听的痛入心骨。”李苒看着王舲道。 “都说谢将军从来没笑过,大约是真的。”王舲再次叹气,“整个京城,除了皇上和太子,能和谢将军说上话的,好象就只有我二哥了。 我听二嫂说过一回,就一句,说谢将军极小的时候,一碰就笑个不停。 二嫂和二哥青梅竹马,二嫂见过极小时候的谢将军,那二哥应该极小的时候,就和谢将军认识了,他俩同岁,也许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可我二哥这个人,照我翁翁的话,是我们家族里,最接近君子的那个人,他这样的人,一是从不背后说人,二来,二哥是那种宁可自己不活,也绝不背信弃人的。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说过一句半句关于谢将军的事,或是谢将军怎么样之类的话。” “谢将军不希望你们家,还有谢家,知道他的任何事。”李苒低低接话道。 “肯定是这样。唉。”王舲又是一声叹息。u看书 uuknshu 一条小街走到尽头,两人谁都没有了再逛的心情,接着往前,绕到条已经安静无人的青石巷子,往回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条街走到底,两人的车子已经等着了,李苒辞了王舲,上了车。 车子转过大庆殿,周娥远望着孝严寺内寥寥落落的几只灯笼,看向李苒道:“今天这支曲子,我听过一次。 十年前吧,我带队归在谢将军麾下,围剿龟缩在建昌的黄宁残部,血战两天一夜,傍晚时分,杀尽了黄宁残部,一个活口都没留。” 周娥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谢将军遍身血污,吹着这只曲子,缓步走在血泊和尸首中间。” 李苒想象着那个画面,轻轻打了个寒噤。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二章 同伙 霍文灿斜歪在扶手椅上,看着最后再理一遍卷宗的李清宁,转着心思。 和四娘子逛了州桥夜市隔天,他义正词严堵回了李清宁那通质问,可自从那天堵回去到现在,他越琢磨,越觉得他把李清宁堵的没话可说,也顺便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那是他四妹妹,他要是越过他……肯定越不过他,瞒都瞒不过。 四娘子可不是李三,她聪明得很,就算他能越过李三,他一个人去找她,只怕她立时就要想多了。 再说,没有李三,他和她孤男寡女在一起,于她名声有碍,于他的名声也有碍。 霍文灿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明白,他这件大事,没有李三不行。 霍文灿站起来,走到李清宁旁边,伸头看着李清宁手里的卷宗,“怎么样了?理清楚没有?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刚看过一遍,清楚了。”李清宁说着,长长舒了口气。 “晚上我请你吃饭?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霍文灿一脸笑。 李清宁有几分诧异的看着他,“怎么这么好?还我说哪儿就哪儿,有什么事儿?” “没有,想请你吃顿饭不行啊?咱们俩,你请我我请你的时候还少了?”霍文灿一脸正色。 “也是,那去樊楼吧,我喜欢吃他家铛头做的酥鱼和白水羊肉。” 李清宁跟霍文灿一起吃饭的次数,比在长安侯府吃饭的次数,多的太多了,听霍文灿说请他,立刻不客气的提议道。 霍文灿答应的极其爽快。 两人出来,直奔樊楼。 霍文灿殷勤非常,不用李清宁说,就挑着李清宁喜欢吃的,点了一桌子,又要了两瓶酒。 酒喝过半,霍文灿一脸笑,看着李清宁,“咱俩说点儿正事。” “嗯?”李清宁一个怔神,他俩还有什么正事? “是这么回事,咳,这话怎么说呢?”霍文灿干咳了几声,“咱们两兄弟,跟亲兄弟一样对不对?” 李清宁瞪着霍文灿,点头,他俩确实跟亲兄弟一样,他跟他那俩亲哥,也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多。 “这么说吧,你觉得,我跟你三妹妹,有希望没有?”霍文灿决定迂回一下。 李清宁上身后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霍文灿,“你这话说的,有没有希望,你问我?这有没有希望,还不是全在你?” “这话也是,那这么问,你觉得我会不会娶你三妹妹?”霍文灿一想也是,这话问的不对。 “你不是嫌我三妹妹丑吗?连我你也嫌丑。”李清宁将椅子往后拉了拉,有点儿不想搭理霍文灿了,看样子又冒傻气儿了。 “你看我说过多少回了,不是嫌她丑,是说不到一起去……行行行,就算是嫌丑,你觉得,我会不会在你太婆,你阿娘,这样那样之下,娶了你三妹妹?就是说,不管我怎么不愿意,最后,我都得娶你三妹妹?” “你要是不愿意,那肯定没办法,我刚才说了,这事全在你。” 李清宁狐疑的上下打量着李清宁,他想干什么? “那你觉得,我会不会有一天回心转意,又想娶你三妹妹了?” 霍文灿再一次觉得,李三是真笨啊! “我觉得不会,就你这么要强要脸的人,你这媳妇,就算比不过柳大郎媳妇,也不能比人家差太多了,三妹妹不行。”李清宁坦诚直说。 “对啊!” 霍文灿猛一拍桌子,把李清宁吓了一跳。 “你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娶你三妹妹,是不是?”霍文灿一脸严肃认真。 李清宁两根眉毛抬的高的不能再高了,点了下头。 “你说,咱们俩,比亲兄弟还亲,要是能亲上加亲……” “果然!” 李清宁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霍文灿惊的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你就是打上四妹妹的主意了!你还不承认!” “行行行,我承认,我这不是承认了么。”霍文灿一脸的息事宁人,“你看,我不娶你三妹妹,不是因为我看上了你四妹妹,这两件事不搭,对不对?刚才咱们已经论过了。” 李清宁斜着他,这回没点头。 “可我要是跟你四妹妹……你看,咱们两家,不说咱们两家,就说咱们俩,多好,是不是?我没便宜别人,你四妹妹也没便宜别人……” “等等!” 李清宁被他这两个没便宜别人,说的有点儿晕,抬手止住他。 “让我想想,让我理理,这事儿……我问过你,你铁口铜牙不承认!” “咱说正事。”霍文灿陪着一脸笑,“你说咱俩是不是亲上加亲最好?多好的事儿,是吧?再说,你看我这么好,不能便宜了别人对吧?” 李清宁斜瞥着他,好一会儿,一口气呼出来,“这话也是,不过……” “太子爷说过了,你四妹妹的亲事,你四妹妹自己作主,只要你四妹妹愿意,这事就成了,多简单。”霍文灿立刻接话道。 李清宁斜着霍文灿,目光往下,再往上,来来回回将霍文灿打量了几遍。 四妹妹要是嫁给他…… 霍三这个人,其实真挺不错,霍家门风又正,霍三他娘脾气又好,霍家哪儿都好,要不是哪儿都好,太婆和阿娘也不能看中了霍家,从此拨不出眼。 四妹妹要是能嫁给他,嫁进霍家,不能说没什么可挑的,那也是上上之选。 四妹妹是个可怜人,得嫁得好一点儿。 “你打算好了?什么时候上门求亲?”李清宁是个爽快人,想好了,直接问道。 “说你笨吧……咳,我不是那意思。 你四妹妹不是你三妹妹,上门求亲,跟谁求? 太子爷说过,你四妹妹的亲事,她自己作主,那求亲,岂不就是求你四妹妹?要是你四妹妹不肯呢?怎么办?” 霍文灿这一句,问的李清宁挠起了头,是啊,四妹妹要是不肯呢?四妹妹那脾气,可不能以常理推测。 “要是我上门求了,你四妹妹不肯,这事儿不就僵死了?你四妹妹那脾气,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李清宁叹了口气,点头,确实是这样,四妹妹的脾气,刚硬得很。 “所以,这事儿,不能冒冒失失直接上门,得迂回,委婉,得先让你四妹妹觉得我很不错,英才难得,最后,水到渠成了,再上门提亲,这上门提亲,就是走个过场,大礼上不缺,得这样,这事儿才能成。” 霍文灿愉快的拍了下桌子。 李清宁拧眉想了一会儿,慢慢点头,这话极是。 “这事,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霍文灿拖着椅子,挨到李清宁旁边,嘀咕起来。 …………………… 隔了几天,桃浓让人捎话给周娥,让周娥再去问李苒,她要去北瓦子看相扑角力,给黑家兄弟助威,问李苒去不去。 李苒当然要去。 隔天一早,李苒还没吃好早饭,周娥已经踱到正院廊下,背着手等李苒了。 付嬷嬷听说李苒要去看北瓦子看相扑角力,先挑了双舒适的短筒靴子,再挑了条银红洒金裙,配了樱草色长袄,再挑了件浅青褐色薄斗蓬。 她喜欢看小姑娘穿的漂灯亮亮,最好鲜亮点。 这位四娘子穿什么颜色都能压得住,这一条最让她满意,其次,她挑什么,四娘子就穿什么,这让她十分开心。 李苒吃好饭出来,周娥背着手走在前面,两人出了二门,上车往北瓦子过去。 周娥看起来心情极好,一上车,就和李苒说起北瓦子的相朴角力。 北瓦子的相扑角力,照周娥的话说,不是京城头一份,而是天下头一份,满天下的相扑角力,就数北瓦子每年春秋两次的相扑角力最精彩,水准最高。 因为北瓦子的相扑角力,一方是帝国最精锐的京畿大营和殿前三衙,另一方,则是敢于挑战的随便谁谁。 京畿大营和殿前三衙在北瓦子设擂接受挑战,是从皇上身上兴起来的。 最早,皇上带着他的亲卫和小厮,那时候皇上才十来岁,连太子都不是,还只是宁家大爷。 十来岁的宁家大爷端着一托盘银锞子坐在边上,经常兴奋的上窜下跳,嗷嗷乱叫,当然,他也没少脱了衣服下过场。 李苒好奇的问了一句输赢。 周娥干笑了几声,“我没亲见,不过听说,赢的时候不多。” 李苒笑个不停。 后来宁家大爷稍大点,四处征战,很少在京城,宁家大爷就让留守京城的驻军替他设擂,输赢如何,是要按时上报的。 等到本朝定鼎,先皇登上大宝时,这北瓦子的相扑角力,已经相当有名气了。 再到前梁覆灭,特别是皇上即位之后,北瓦子的相扑角力,就是天下第一份儿了。 天下的相扑角力者,要是没到北瓦子打过擂,较量过几场,那是没办法扬名天下的。 京城,甚至天下诸人,都极其喜爱相扑角力,更爱看相扑角力,那些名气响亮的相扑角力班子,一场下来,收入上百两、几百两银子是很平常的事。相扑角力名家,更是银钱如流水般入帐,令人眼红侧目。 每年,都有外地的相扑角力班子,或是自以为实力惊人的相扑角力者,不管多远的到京城来。 这些班子以及相扑角力者,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北瓦子打擂,他们在京城的身份,以打擂中赢了多少场来计算。 赢面过半的班子,都是在象棚开张,场场暴满,据说皇上常常悄悄儿的去象棚,看那些赢数过半的班子相扑角力。 李苒听的津津有味。 这样有钱又有名,相扑角力兴盛是必然的。 李苒大车停下时,桃浓已经等在约定的地方,看着李苒下车,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份姑娘这份气度真是没话说,怎么看怎么好看。 “走吧,快开始了。”没等桃浓和李苒客气一句,周娥就催促道。 李苒一边笑,一边示意桃浓赶紧跟上,她们进去再说话吧。 桃浓带她们到的地方,介于后台和前台之间,看台上视角极好。 “这是黑班主的地方,让给咱们了。”桃浓见李苒打量四周,笑着介绍道。 李苒想着她说的是给黑家兄弟助威,笑问道:“黑班主就是黑家兄弟?” “黑班主是黑老爹,黑大黑二今天都要上场。咱们坐这边,让周将军坐那边,周将军必定要给侍卫们助威,我是给黑家班助威的,离远点,免得咱们打起来。” 桃浓看着已经拉好椅子,端正坐好,准备看热闹的周娥,和李苒笑道。 “咱们打什么?”周娥嘴角往下扯,斜瞥了桃浓一眼,“台上角力,各凭本事,看的是各自的功底心眼,跟你助不助威有什么相干?再说,输赢是常事,输也行赢也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将军大智慧。”桃浓立刻捧了一句,赶紧将椅子往回拉了拉,一边让着李苒坐下,一边瞄着周娥笑道:“听说从前女军也上台的?” “嗯。”周娥嗯了一声。 李苒惊讶,“从前是什么时候?也光着上身?” “十年前吧,”见周娥没答话,桃浓一边笑一边解释道:“当然,上台如上战场,不分男女。后来么,乌台上折子,说有伤风化,就停了,不过不禁女子挑战。” “乌台?”李苒一个怔神,她好象听说过乌台这两个字。 “乌鸦云集的地方,呸。”周娥啐了一口。 桃浓笑的拍着椅子扶手,“周将军这话可真是明白。就是御史台。”桃浓转向李苒,“自古以来,但凡御史们聚在一起的地方,乌鸦都多,御史台么,就叫乌台。” 李苒失笑出声。 台上一通锣响,周娥抬手往下按,示意两人别说话了。 桃浓眉梢挑的不能再高了,这是相扑角力,又不是听曲儿听折子戏,怎么还不让说话了? 李苒看着兴奋的已经坐不住的周娥,u看书 ww.uuansu.co 笑的手里的茶杯都捧不牢了。 锣声之后,两名壮汉上来,周娥早就站起来了,两只手按在栏杆上,屏气瞪眼看着台上。 台上两人,目视对方,谨慎无比的慢慢挪动着,转着圈。 等到一人突然发动起,周娥就开始狂拍栏杆狂叫狂骂,李苒吓的站起来,把椅子往后拖了又拖,才提着心坐下,瞪着兴奋的连蹦带跳,狂叫狂喊的周娥,看的目瞪口呆。 她略懂一点相扑角斗的门道,不过这会儿她没兴趣看台上,周娥比台上精彩,看周娥,就知道台上这一场角力,是如何精彩高水准。 桃浓也早冲到了栏杆旁,拍的叫的和周娥不相上下。 好在,满场都是这样的狂叫狂喊狂拍狂跺,周娥和桃浓,也就泯然众人矣。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三章 搅局 一场结束,周娥拎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喝茶,桃浓倒了杯,一边喝一边骂骂咧咧。 台上两人都是一样衣着,只是颜色不同,李苒分不清哪个是皇家的人,哪个是黑家班的人,不过,看桃浓这幅气恼样子,这一场,应该是黑家班的人输了。 不到一刻钟,一声锣响,两个人又上台了。 “还是刚才那两个?”李苒看着两人面熟,凑上去问了句。 “对!”桃浓只答了一个字,就顾不上理会李苒了。 “最少也要打足五场,多的要打十场。”周娥就淡定多了,“这是皇上定的,战场上,有没有长劲儿至关重……你他娘的退什么……” 周娥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前扑,就跳脚骂上了。 李苒赶紧后退,坐在刚才的位置,接着看周娥和桃浓狂拍乱叫,时不时看一眼台上。 五场不知不觉,分出了胜负,看起来是皇家的人赢了。 场子里,拍巴掌吹口哨狂喊乱叫暴然而起,声浪简直能掀翻屋顶。 声浪下去,嗡嗡声轰然而起,中间夹着小贩能穿透一切的叫卖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脆声喊叫: “烦恁让让,往里七位那位爷您嘞冰浆水饭来喽~~请接好!” “红衣服那位爷您嘞冰雪凉水儿!恁给传一下,多谢恁哪!” …… 李苒被这一声叠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清脆水润的喊声,生生给喊渴了。 周娥笑眯眯一脸淡定,桃浓一脸气恼,一边捋袖子一边扬声高叫:“外头的,给我们叫点浆水儿,各样儿都送点儿!要有甜酒也让他们送点儿!” “你这么挥金如土,过年挣的银子,还能撑几天?”周娥心情相当不错,打量着浑身不服气的桃浓问道。 “下个月就得去唱了,唉,逍遥不了几天了。” 听周娥问到这个,桃浓浑身的不服气眨眼成了一片灰丧。 李苒看的笑出了声。 桃浓这样子,和她休假到最后一周,想着下周的训练,那份捶床哀嚎如出一辙。 时空不同,可大家厌恶上班的感情,是一样一样的啊! “我来吧。”李苒一边笑一边从荷包里摸金页子卷儿。 “你这是干什么?今儿我请客!不就是一点儿银子,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桃浓竖着眉,拒绝的极其坚定。 “那好。”李苒立刻缩回手,没再客气。 她最烦跟人你争我让,但凡有人跟她抢着付帐什么的,她立刻就让。 “我觉得银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周娥笑眯眯道。 “你这是抬杠。这银子……哎哎,看那个!”桃浓话没说完,就眉飞色舞的示意台上。 台上一步一跺脚,再转身一个亮相,一个挨一个出来了两排衣甲鲜亮无比的英俊侍卫。 “这是破阵舞!”桃浓扭头和李苒解释了句,声调愉快上扬。 李苒将椅子拉到前面,瞪大眼睛看这场人好看衣服好看跳的更好看的破阵舞。 一曲终了,桃浓递了杯水饭给李苒,又倒了杯桂花醴酒,一边递给周娥,一边笑问道:“怎么样?这些不是小鸡崽子了吧?” “但凡打不过我的,都是小鸡崽儿。”周娥一口气喝了半杯醴酒,撇嘴道。 “那刚才那个百夫长呢?那个可不弱,我瞧着厉害的很呢,长的也挺好看。”桃浓笑的歪倒在椅子里。 “是不弱,手痒。”周娥下意识的搓了搓手指,要是能上去打一场就好了。 李苒笑的声音都变了。 锣声再次响起,周娥和桃浓往前扑,李苒正犹豫着是前扑还是接着后撤,身后哈的一声,李苒急忙回头。 霍文灿和李清宁一前一后掀帘进来。 “开始了!”李清宁刚拱起手,一眼瞥见台上两人都在往前冲,立刻点着台上叫道。 “快快快!”霍文灿越过李清宁,一头冲到周娥身边,捶着栏杆大叫:“用力用力!唉不对,快快快!” 李清宁一点儿也不比霍文灿慢,身子撞到栏杆上,跺脚狂叫。 李苒站在后面,瞪着前面挤成一排,叫的拍的跺的让她简直要胆颤心惊的四个人。 行了,她现在不用犹豫了,就那么点儿地方,挤不下她了。 李苒给自己倒了杯醴酒,坐下,抿着酒,看着一跳老高的霍文灿;不停的捶胸顿足的李清宁;砸着栏杆,娘的龟孙狂骂不停的周娥;以及恨不能跳过栏杆,上去帮一把的桃浓。 真是热闹啊! 这一场看起来是黑家班赢了,桃浓一脸洋洋得意,这才发现,她们这块小小的地方,多了两个人。 李清宁迎着桃浓瞪大的双眼,忙拱手想要解释,霍文灿却已经大大咧咧坐到桃浓的椅子上,一把揪过刚拱起手的李清宁,“让人送点喝的进来,渴死了。” “要喝什么?三哥呢?”李苒站起来,走到摆了满满一张桌子的各色浆水前,问道。 “不敢劳动!我自己来!三郎你要喝什么?” 霍文灿一窜而起,冲到李苒面前,一拧头,看向眉毛高抬出了一额头抬头纹、斜瞥着他的李清宁问道。 桃浓忙让人又拿了两把椅子进来。 “冒昧而来,打扰三位了。” 霍文灿仪度极佳的给诸人送上浆水,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李苒身上,笑着解释道: “是你三哥,说这场角力指定精彩无比,非要来看不可,好在太子听说今天设擂的是谢将军部,一说就准了。” 霍文灿说一句,李清宁就点一下头,配合的殷勤无比。 “可等我们赶过来,你看看这人多的,后来我就想,也许你会来看这个热闹,就问了句,果然,托四娘子的福,这么好的地方。” “是托桃浓姑娘的福,今天是桃浓姑娘的东道。”李苒笑着示意桃浓。 “可不敢当,姑娘能来,诸位能来,这是给我脸面。”桃浓忙站起来,福了一福。 周娥斜瞥着霍文灿,从霍文灿又瞥向浑身都是赞同的李清宁,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 “托三位的福,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四娘子想吃什么?周将军呢?还有桃浓姑娘?”霍文灿热情又客气。 李苒笑着没说话,周娥只当没听见,桃浓欠身笑道:“中午……” “真是你们!” 桃浓的话被一声惊喜喊叫打断,帘子往里冲扬而起,一个五大三粗,壮实的简直就是只大石磙的锦衣少年一头扎进来,从李清宁看到霍文灿,笑的一双小眼几乎看不见了。 “看看,我就说是三公子和三哥吧!还非说我看错了!” 锦衣石磙转身吼了句,立刻再旋身回来。 “三公子你不是说,今天公务太多,实在没空过来?我就说,今天咱们是擂主,我们家将军这个场,你跟三哥怎么能不过来?说什么也得捧个场不是!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里多挤,我不是跟你说,给你和三公子留着位儿,最好的位儿,你来了怎么没去找我?” 锦衣石磙一声声吼的又响又快,在霍文灿跳起来要堵他嘴之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李清宁抹了把脸,伸手揪在锦衣石磙衣领上,将他揪到李苒面前,“这是我四妹妹,我跟霍三过来,不找我四妹妹,找你? 这是忠勇伯世子,孙大庆,后面是他弟弟,孙二庆。 就你跟二庆?后头还有谁?” “多得很,今天咱们是擂主,能来的都来了。我早就看到四娘子了。四娘子好。” 孙大庆被李清宁揪着衣领,也不挣脱,拱手长揖下去,扯的李清宁一个趔趄,赶紧松手。 周娥一脸淡定的抿茶,桃浓挪了挪椅子,挨近周娥,挑着一根眉梢,看来看去。 “三公子,咱们到咱们那边去看,这是黑班头的地儿,又是跟几个娘们……周将军您不是,三哥,还是咱们兄弟在一起热闹……” “你闭嘴!”李清宁伸手按在孙大庆嘴上,“刚才你没听到?我四妹妹在这儿呢,我不陪着我四妹妹,陪你?难道你比我四妹妹好看哪? 别啰嗦了,你看看,又开始了,赶紧回去,赶紧走!” 李清宁揪着孙大庆往外推。 “唉,三公子……那也行,三哥,三公子,中午我请,订好了,咱们指定能赢,中午咱们好好喝一杯,无论如何……我等你们!就在门口!” 孙大庆被李清宁推着,用力拧着头,挣扎着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虽说从李苒到桃浓都没说什么,霍文灿要请的这顿中午饭,还是不了了之,第二对角力一结束,两人就哼哼哈哈了几句,赶紧走了。 …………………… 隔天一大早,忠勇伯府三娘子孙妙娘就到长安侯府来找李清柔了。 忠勇伯府孙家和长安侯府李家,在没发达之前,是合在一起住过的,发达后各自分府,也一样亲密无间。 孙妙娘来往长安侯府之多,对长安侯府之熟捻,和在自己家没什么分别。 孙妙娘在二门里下了车,直奔荣萱堂。 时辰还早,阿柔肯定还在荣萱堂。 孙妙娘直进荣萱堂上房,给陈老夫人见了礼,将李清柔往边上拉了拉,压低声音道:“咱们回去,我有话跟你说,要紧的事,要紧的不得了!” 李清柔忙辞了陈老夫人,和孙妙娘往自己院里回去。 “什么要紧事?”刚出荣萱堂院门,李清柔就耐不住问道。 “要紧得不得了!”孙妙娘先错起了牙,“大事儿!” “到底什么事儿?”李清柔站住了。 “我跟你说,昨天听我哥说了之后,我一夜没睡着!”孙妙娘挽着李清柔,压着声音,神秘中透着浓浓的愤慨。 “昨天不是我哥他们在北瓦子设擂么……” “不是你哥他们,是谢将军他们。”李清柔打断了孙妙娘的话,蹙眉纠正她的错误。 “我哥也就是谢将军他们,谢将军是我哥的上峰,他们是一起的。”孙妙娘再纠正李清柔的错误。 “那就是谢将军他们,你说你哥他们,好象你哥是谢将军的上峰了,不能乱说的。”李清柔不高兴了。 “我哥他们都是……我的意思,就是谢将军他们,我说到哪儿了?”见李清柔要生气了,孙妙娘咽下了后面的争辩。 “你说谢将军他们昨天在北瓦子设擂,这事我知道。”李清柔撇了撇嘴,这事谁不知道,妙娘还当件大事来说,真是。 “对对对,昨天,谢将军他们在北瓦子设擂么,我哥他们,自己人,当然要去助威啦,我哥说,他前天就去邀了你三哥,还有霍三公子。” 听到霍三公子,李清柔耳朵竖起来了。 “你三哥和三公子说,他们公务忙,没空去,我哥还挺纳闷的,是谢将军他们设擂唉,什么公务能有这事要紧?你说是不是?就是太子爷眼里,也是谢将军设擂这事要紧,对吧?” 孙妙娘一通忿忿然之后,感觉好象跑题了,赶紧说正事。 “我要说的不是这事儿。虽说你三哥和三公子说了不去,我哥那人,多好呢,就说,说不定到时候三哥和三公子改主意了呢,我哥就把最好的位置,给三哥和三公子留着了。” “那后来到底三公子去没去啊?”李清柔只关心三公子,别的,她懒得理会。 “去了啊,可三哥和三公子没去找我哥,你知道他们去找谁了?你那个四妹妹……” “她不是我四妹妹,我没有妹妹!” 听到句你那个四妹妹,李清柔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简直要跳起来,一句愤怒否认之后,醒悟过来。 “你提她什么意思?难不成三公子跟她说话了?” “岂止说话啊。” 孙妙娘被李清柔一声愤怒否认的满腔懊恼,阿柔从来不许人说四妹妹三个字,她一激动,忘了。孙妙娘抬手拍着嘴。 “你三哥和三公子去找那个人了,没去找我哥,中间我哥去请三哥和三公子,三哥和三公子也没走。 那个那地方,还是黑班头的地方。 昨天我哥回去,说了半天。 我一想,你上回不是说,那个人,想打三公子的主意?我急的一夜没睡着。” 李清柔紧紧抿着嘴唇,气都有点儿粗了,呆了片刻,用力甩开孙妙娘,“你先回去,我去找太婆。” 说完,提着裙子就往荣萱堂跑。 孙妙娘哎哎了两声,看着跑的飞快的李清柔,呆站了一会儿,揪着帕子,想着心事,出门回去了。 李清柔一口气冲进荣萱堂,张夫人和二奶奶曹氏刚刚进屋,二奶奶曹氏那个福礼还曲着腿没直起来呢。 “太婆!”李清柔委屈的已经哭出来了,一头扎到陈老夫人怀里。 “这是怎么啦?刚刚还好好的,妙娘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委屈成这样了?”陈老夫人吓了一跳。 张夫人忙上前搂过李清柔,李清柔已经满脸的泪了。 二奶奶曹氏急忙示意丫头婆子送帕子拿顺气汤。 “出什么事了?别哭,有太婆,还有阿娘呢,慢慢说。”张夫人侧身坐到炕沿上,抚着李清柔的背,温声细语。 “昨天,她跟三公子一起看角力,在北瓦子!”李清柔愤慨的叫道。 “把话说清楚。”陈老夫人脸色微沉。 李清柔一边哭一边说,虽说说的烂七八糟,不过也算说清楚了,这事儿实在太简单,很难说不清楚。 “……太婆,你得管管她!三公子……” 说到最后,李清柔就要放声嚎啕。 “哭什么哭!” 陈老夫人一声暴呵,吓的李清柔呃的一声,已经冲出喉咙的嚎啕硬生生吓回去了。 “我管啥?这是我能管的? 我跟你怎么说的?让你常去找找三公子,说说话儿,你拿架子,你是侯府千金,尊贵着呢!让你去你不去,现在还哭什么哭?” 二奶奶曹氏从陈老夫人瞄到李清柔,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唉,老夫人这话…… 咳,早知道有这场事儿,uu看书 w.uukanshu 她刚才该找个借口,不跟夫人一起过来请安。 现在,走都走不脱了。 不走吧,站在这儿听老夫人说这样的话,实在,尴尬…… 侯府千金,体面自重这些话,是她经常跟三妹妹说的。 这是夫人的交待:如今和从前大不一样,她和老夫人贫贱出身,世家高门的讲究和规矩,没听过没见过,烦她时常教导教导柔姐儿…… 她嫁进长安侯府,这里就是她的家,教导柔姐儿这事她义不容辞…… 她知道老夫人说这些话不是在责怪她,老夫人那直脾气,从来不会做指桑骂槐这样的事儿,她要指责她,那就是直接指着她骂…… 说起来,四娘子那份直脾气,跟老夫人还真是一脉相承,真正的亲祖孙……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四章 变故 桃浓没能撑进三月,刚过了二月中,就捎话给周娥,再让她捎话给李苒:她接了北瓦子的邀请,开唱去了,等三月一金明池开门,她请李苒去游金明池。 周娥传达了桃浓的捎话,撇嘴道:“她手笔大得很,黑家老二赢了那天,她请全场的人喝冰雪凉水,把整个北瓦子的冰雪凉水都买光了。她能撑到今天才开唱,看样子今年正月里真挣了不少银子。” 李苒失笑。 进了三月没几天,桃浓的邀请就到了。 吃了午饭,李苒和周娥上车,出新郑门往金明池过去。 这一趟去金明池的路和上次不一样,上一次只是春光微露,这一次已经是春意浓浓了。 桃浓等在金明池入口,看到坐在车外的周娥,喜笑颜开的迎上来。 李苒下了车,打量着四周。 她上次来金明池,应该是这儿的对面,隔着金明池,她看到的,好象就是这片宫殿式的建筑。 “你带铜钱碎银子了吧?”桃浓先问李苒。 李苒忙点头,这是桃浓特意交待的,说是关扑要用,她当然带了。 “那咱们进去。”桃浓愉快的一个旋身。 李苒仰头看着眼前的大门楼,门楼鲜亮辉煌,粉白的围墙从门楼两边往东西延伸。 “快点!”桃浓一边摸出一把大钱递给守在门口的老厢兵,一边招呼仰头四看的李苒。 “这给的什么钱?”李苒提着裙子,紧走几步,跟上桃浓问道。 “进金明池的钱,不给钱可不给你进,钱不多,一个人五个大钱。”桃浓声调愉快。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没花钱。不过不是从这里进去的。”李苒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上次来?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金明池一年就开一个月十天,你来过了?你不是去年秋天才进的京城?”桃浓惊讶而好奇。 “正月里来的……”李苒话没说完,看向周娥。 “她要看金明池,我就带她从北面侍卫处进来看了看。”周娥背着手,淡定答道。 桃浓噗一声笑起来,“那你这个上回来,没花这五个大钱是小事,能进来,那才是天大的面子,你这是托了周将军的福……咦,不对,你可不用托周将军的福,长安侯李侯爷领着京畿防卫,你要来这儿逛逛,说来也就来了。” 李苒呃了一声,怪不得她上次来,一个人都没看到,当时她还奇怪来着,景色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没人来踏青赏春呢? “不是侯爷。”周娥看了眼李苒。 桃浓哈了一声,接着拖着长音噢了一声,片刻,又笑起来,“也是,姑娘这身份,那就更好了。 不过呢,姑娘上次来,虽说省了五个大钱,可也没什么热闹看,这桥上也是空空荡荡的,可没什么意思。” “我们没到这里,就在那边走了半圈。”李苒指着金明池对面。 “那就更好了!这金明池,姑娘还算是头一回来。 来,我给姑娘说道说道。 姑娘看那座桥,那叫仙桥,仙人走的桥,中间那一拱,就叫骆驼虹,有一年,刚下过雨,一道彩虹笼在骆驼虹上面,真跟天上的仙界一般。 仙桥那头,看见那五座大殿没有,够味儿的关扑,都在那里头。 桥头,你看那个,叫棂星门,过几天就该搭彩楼了,一左一右搭两个,搭得比棂星门还高,等到演武那天,彩楼上头鼓乐齐鸣,还有人唱战歌,热闹的不得了。” 李苒顺着桃浓的介绍,看的眼花缭乱。 “说起来……”桃浓拖着声音,话里带笑,“有一年,礼部请我去那上头唱战歌,我和他们说,我在兴荣关唱过战歌,就不会再在别的地方唱。” 李苒忙转头看向桃浓。 桃浓笑个不停,“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儿呢。皇上英明着呢,赏了我这么大一大盘子金锞子,我足足闲了半年,那半年挥金如土,真是快活。” 李苒一口气松下来,跟着笑起来。 “她在兴荣关上唱战城南,声透天地,听说霍帅当时恨得要将她碎尸万段。”周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桃浓。 “当时唱得太痛快,唱倒了嗓子,没想到这倒了的嗓子,还有人愿意听。”桃浓哈哈笑起来。 “霍帅知道你现在在京城?”李苒犹豫了片刻,不放心的问了句。 周娥和桃浓齐齐冲她翻了个白眼。 “两军对阵,又不是私仇。”周娥再多白了李苒一眼。 “姑娘是担心我呢。”桃浓轻推了下周娥,示意李苒上桥。 过了桥,桃浓往桥头一个大筐里扔了一个大钱,示意李苒,“你也扔一个,一个就够了。” “买路钱?”李苒摸出一个大钱扔进去,笑问道。 “是关扑的头钱。”桃浓两只手搓着,看起来很兴奋,“今天有姑娘在,我指定能赢得盆满钵满,一年不用开业!” 周娥斜瞥着她,就姑娘这份薄命,她托她的福,只怕她要输的两年不得闲。 李苒摸了摸沉甸甸的荷包,跃跃欲试。 “从大到小还是从小到大?”桃浓手指从东点到西。 “先来几把小的,我从来没玩过关扑,练练手。”李苒看向西边。 “走!”桃浓却抬脚冲向东边。 李苒急忙跟上。 头一份摊子极小,半人高的小台子,一块白布,前面扣着两只白瓷碗,后面排着两排铜钱。 “这是猜大小,一个铜钱也行,三个五个也行,你押几个,他赔几个。”桃浓的介绍简单明了。 “怎么猜?” “一个有东西,一个没有,猜对了就赢了。” 桃浓站着不动,只示意李苒试试,这样的小把戏,她没兴趣。 “这是看手速的吧,我说有,他立刻就能移走。”李苒从两只碗看向守着摊子的胖老头。 “姑娘说的那是把戏,咱这是关扑,不兴那样。姑娘挑好一只,两只一把掀开就是了。”胖老头笑呵呵道。 李苒见桃浓冲她一边笑一边点头,摸出一个大钱,“先试一下。” 胖老头没动,只示意李苒挑碗。 李苒随手点了一只,另一只手按在另一只碗上,同时掀开,她挑的那只什么都没有。 “我这运道!”李苒一声懊恼,“再试两回,照……”后面的话,李苒咽回去了,照概率来说,二择一的事,三回里面,她至少能猜中一回。 胖老头收了那一枚铜钱,伸手向前,飞快的移着两只碗,片刻,示意李苒可以猜了。 李苒再拍出一个大钱,毫不犹豫的点向一只碗,两只手一起掀开,又错了。 再拍一个大钱,还是错了。 “这怎么可能!肯定是他移走了。”李苒瞪着那两只碗,这不科学啊! “可不敢瞎说。”胖老头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关扑有关扑的规矩,他要是敢做手脚,要被打死的。咱们往里走,看来姑娘得扑彩头大的才能赢。”桃浓一边笑一边示意李苒往里走。 走过十几二十个关扑摊子,一直转到大殿朝北那一边,桃浓才停下脚步,两只手搓了搓,“我来开个张!” 说着,直奔离她最近的一个摊子。 这个摊子甚至比李苒猜碗的那个还要简单,摊子中间放着只小口宽底瓮,旁边排着三个大钱。 桃浓拍出五两一只小银锞子,“幕前还是纯?” “老规矩,浑纯。”看摊子的中年人恭敬谦和。 “什么意思?”李苒看向周娥问道。 “幕前就是有字的那面,纯是另一面,三个钱都是纯,就是浑纯,这是一赔十的。”周娥一边解释,一边伸长脖子看着桃浓。 桃浓摸起那三个大钱,合在掌心,抵着下巴,正垂着眼虔诚的祈祷。 李苒琢磨着概率问题,提着颗心看着桃浓。 概率这事吧,根据她的经验,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桃浓祈祷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气,猛一抖手,将三个铜钱扔进了瓷瓮里。 一阵清脆的叮噹乱响,摊主和李苒都是一脸凝重,紧张的屏着气看向瓮内。 李苒和周娥两只脖子伸得老长,一左一右,一个从桃浓身边,一个从桃浓肩头,探头去看。 周围路过的几个闲人,也停下,伸头看向瓷瓮。 “哈哈哈哈!” 李苒还没看清楚,就被桃浓的纵声大笑,吓的往后趔趄了一步。 行了,不用看了,桃浓赢了。 李苒看着提着重重一布袋银锞子晃个不停,满面红光不时哈哈笑几声的桃浓,心痒起来,示意桃浓等等,摸出根金页子卷儿,拍到瓷瓮旁,伸手摸起那三个大钱,直截了当的扔进了瓷瓮里。 桃浓一个箭步,挤在李苒之前,伸头进去,立刻一声哀嚎,“你这手也太快了,哪能直接扔,你得先求大钱保佑,看看,输了吧,不求大钱保佑怎么能行?唉,可惜了。” 摊主笑眯眯的收起了那根金页子卷。 往前的摊子一个接一个,摆着做彩头的东西五花八门,只有李苒想不到的。 有个摊头,甚至放了两块青砖,表示彩头是两百亩良田,还有两家,彩头都是一个十七八岁,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李苒看着女孩子,五味俱全,却又理不清什么感受。 这样把女孩子摆在摊头明码标价出售的,她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见到过两回。 桃浓只扑金银,其余一概不理会。 周娥背着手就是看看,一把不扑。 李苒看中的东西就五花八门了,看中什么就扑什么。 她甚至看中了一个活泼可爱,两个月大小的狮子狗,不过她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实在没法对一个小生命负上十几年的责任,这个她没敢扑,怕万一扑到。不过多看几眼,就过去了。 三人从东逛到西,李苒扑什么都输,荷包里十来根金页子卷输了个精光,桃浓却是财星高照,赢多输少,足足赢了二百来两银子,换成银票子塞进荷包,哈哈笑着,走一步拍一下荷包。 桃浓哈哈笑着表示,下个月,下下个月,她都要歇着了!而且,今天晚上她要宴宾客! 照桃浓的打算,她要租条最豪华的花船,再叫上几个歌舞伎,撑到金明池中间赏景吃饭。 可这会儿还太早,花船都还没出船坞,遗憾之下,桃浓挑了附近最好的酒肆,净挑贵的不管好不好,点了一大桌子,又要了四五样新酒,三个人吃的喝的,不过十分之一。 从金明池出来,醉熏熏的桃浓叫了相熟的马车送她回去,李苒上了车,坐在车上,想想就笑,桃浓请的这一顿晚饭,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得来容易不珍惜。 李苒喝了不少酒,斜靠在车厢门口,眯眼看着不远处灯火点点的金明池,和远处一团明亮的京城。 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有个一年两年,她这一生的愉快,也就足够了。 周娥酒喝的不多,一条腿曲起,舒服的坐在车前,断断续续的哼着支不知道什么调。 马车走的不快,一点点越过金明池,进入金明池和新郑门之间的黑暗之中。 李苒拿着只垫子,垫在头和车门框之间,正摇摇晃晃的似睡非睡,一声突然无比的惨叫惊的她一跃而起,在她跃起的同时,周娥一脚把她踹进车里,几乎同时,刺耳的刀剑撞击声在李苒面前响起。 马惊了,有人砍断了缰绳,大车猛的往前扑倒,李苒一头撞在前车厢板上,没等她挣扎着爬起来,车子又是一阵剧烈晃动,砸向另一边。 木头的破裂声中,车厢裂开,李苒被人抓着腿一把揪出,塞进一只黑布袋里,提起袋子甩了出去。 李苒努力保持着清醒,听着、感受着身边的动静。 她被甩起来,甩到……应该是马,是马背上,背朝下,好疼,她被翻了个个儿,现在她面朝下趴在马背上,好受多了。 马跑的很快,马蹄声急促非常却节奏分明,不只一匹马,很多马,好象分开了,又分开了…… 这是一群精英,打劫的精英。 他们对她,看书 .uknshucm 象对货物一样,李苒头朝下趴在马背上,剧烈的颠簸中,没多大会儿,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李苒用力压着那股子要狂涌而出的哎吐,一口一口往外吐,她不能一口气吐出来,那样很容易呛死。 李苒胃里的东西吐净,头发浸在她那些呕吐中,慢慢调整着呼吸,已经跑了很久了,马蹄声开始拖沓起来。 马扬起前蹄,骤然而停,在李苒被掀下马之前,她被人提起抛出,再被人接住,还是趴在马背上,好象有三四匹马,大约又要跑到马力疲竭了。 好在,刚才那一扔,把她吐出来的那些东西,扔的到处都是,不在集中在她头上,这让她好受多了。 那一声惨叫,应该是车夫,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周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李苒心里一片酸涩苍凉。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四章 变故 桃浓没能撑进三月,刚过了二月中,就捎话给周娥,再让她捎话给李苒:她接了北瓦子的邀请,开唱去了,等三月一金明池开门,她请李苒去游金明池。 周娥传达了桃浓的捎话,撇嘴道:“她手笔大得很,黑家老二赢了那天,她请全场的人喝冰雪凉水,把整个北瓦子的冰雪凉水都买光了。她能撑到今天才开唱,看样子今年正月里真挣了不少银子。” 李苒失笑。 进了三月没几天,桃浓的邀请就到了。 吃了午饭,李苒和周娥上车,出新郑门往金明池过去。 这一趟去金明池的路和上次不一样,上一次只是春光微露,这一次已经是春意浓浓了。 桃浓等在金明池入口,看到坐在车外的周娥,喜笑颜开的迎上来。 李苒下了车,打量着四周。 她上次来金明池,应该是这儿的对面,隔着金明池,她看到的,好象就是这片宫殿式的建筑。 “你带铜钱碎银子了吧?”桃浓先问李苒。 李苒忙点头,这是桃浓特意交待的,说是关扑要用,她当然带了。 “那咱们进去。”桃浓愉快的一个旋身。 李苒仰头看着眼前的大门楼,门楼鲜亮辉煌,粉白的围墙从门楼两边往东西延伸。 “快点!”桃浓一边摸出一把大钱递给守在门口的老厢兵,一边招呼仰头四看的李苒。 “这给的什么钱?”李苒提着裙子,紧走几步,跟上桃浓问道。 “进金明池的钱,不给钱可不给你进,钱不多,一个人五个大钱。”桃浓声调愉快。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没花钱。不过不是从这里进去的。”李苒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上次来?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金明池一年就开一个月十天,你来过了?你不是去年秋天才进的京城?”桃浓惊讶而好奇。 “正月里来的……”李苒话没说完,看向周娥。 “她要看金明池,我就带她从北面侍卫处进来看了看。”周娥背着手,淡定答道。 桃浓噗一声笑起来,“那你这个上回来,没花这五个大钱是小事,能进来,那才是天大的面子,你这是托了周将军的福……咦,不对,你可不用托周将军的福,长安侯李侯爷领着京畿防卫,你要来这儿逛逛,说来也就来了。” 李苒呃了一声,怪不得她上次来,一个人都没看到,当时她还奇怪来着,景色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没人来踏青赏春呢? “不是侯爷。”周娥看了眼李苒。 桃浓哈了一声,接着拖着长音噢了一声,片刻,又笑起来,“也是,姑娘这身份,那就更好了。 不过呢,姑娘上次来,虽说省了五个大钱,可也没什么热闹看,这桥上也是空空荡荡的,可没什么意思。” “我们没到这里,就在那边走了半圈。”李苒指着金明池对面。 “那就更好了!这金明池,姑娘还算是头一回来。 来,我给姑娘说道说道。 姑娘看那座桥,那叫仙桥,仙人走的桥,中间那一拱,就叫骆驼虹,有一年,刚下过雨,一道彩虹笼在骆驼虹上面,真跟天上的仙界一般。 仙桥那头,看见那五座大殿没有,够味儿的关扑,都在那里头。 桥头,你看那个,叫棂星门,过几天就该搭彩楼了,一左一右搭两个,搭得比棂星门还高,等到演武那天,彩楼上头鼓乐齐鸣,还有人唱战歌,热闹的不得了。” 李苒顺着桃浓的介绍,看的眼花缭乱。 “说起来……”桃浓拖着声音,话里带笑,“有一年,礼部请我去那上头唱战歌,我和他们说,我在兴荣关唱过战歌,就不会再在别的地方唱。” 李苒忙转头看向桃浓。 桃浓笑个不停,“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儿呢。皇上英明着呢,赏了我这么大一大盘子金锞子,我足足闲了半年,那半年挥金如土,真是快活。” 李苒一口气松下来,跟着笑起来。 “她在兴荣关上唱战城南,声透天地,听说霍帅当时恨得要将她碎尸万段。”周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桃浓。 “当时唱得太痛快,唱倒了嗓子,没想到这倒了的嗓子,还有人愿意听。”桃浓哈哈笑起来。 “霍帅知道你现在在京城?”李苒犹豫了片刻,不放心的问了句。 周娥和桃浓齐齐冲她翻了个白眼。 “两军对阵,又不是私仇。”周娥再多白了李苒一眼。 “姑娘是担心我呢。”桃浓轻推了下周娥,示意李苒上桥。 过了桥,桃浓往桥头一个大筐里扔了一个大钱,示意李苒,“你也扔一个,一个就够了。” “买路钱?”李苒摸出一个大钱扔进去,笑问道。 “是关扑的头钱。”桃浓两只手搓着,看起来很兴奋,“今天有姑娘在,我指定能赢得盆满钵满,一年不用开业!” 周娥斜瞥着她,就姑娘这份薄命,她托她的福,只怕她要输的两年不得闲。 李苒摸了摸沉甸甸的荷包,跃跃欲试。 “从大到小还是从小到大?”桃浓手指从东点到西。 “先来几把小的,我从来没玩过关扑,练练手。”李苒看向西边。 “走!”桃浓却抬脚冲向东边。 李苒急忙跟上。 头一份摊子极小,半人高的小台子,一块白布,前面扣着两只白瓷碗,后面排着两排铜钱。 “这是猜大小,一个铜钱也行,三个五个也行,你押几个,他赔几个。”桃浓的介绍简单明了。 “怎么猜?” “一个有东西,一个没有,猜对了就赢了。” 桃浓站着不动,只示意李苒试试,这样的小把戏,她没兴趣。 “这是看手速的吧,我说有,他立刻就能移走。”李苒从两只碗看向守着摊子的胖老头。 “姑娘说的那是把戏,咱这是关扑,不兴那样。姑娘挑好一只,两只一把掀开就是了。”胖老头笑呵呵道。 李苒见桃浓冲她一边笑一边点头,摸出一个大钱,“先试一下。” 胖老头没动,只示意李苒挑碗。 李苒随手点了一只,另一只手按在另一只碗上,同时掀开,她挑的那只什么都没有。 “我这运道!”李苒一声懊恼,“再试两回,照……”后面的话,李苒咽回去了,照概率来说,二择一的事,三回里面,她至少能猜中一回。 胖老头收了那一枚铜钱,伸手向前,飞快的移着两只碗,片刻,示意李苒可以猜了。 李苒再拍出一个大钱,毫不犹豫的点向一只碗,两只手一起掀开,又错了。 再拍一个大钱,还是错了。 “这怎么可能!肯定是他移走了。”李苒瞪着那两只碗,这不科学啊! “可不敢瞎说。”胖老头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关扑有关扑的规矩,他要是敢做手脚,要被打死的。咱们往里走,看来姑娘得扑彩头大的才能赢。”桃浓一边笑一边示意李苒往里走。 走过十几二十个关扑摊子,一直转到大殿朝北那一边,桃浓才停下脚步,两只手搓了搓,“我来开个张!” 说着,直奔离她最近的一个摊子。 这个摊子甚至比李苒猜碗的那个还要简单,摊子中间放着只小口宽底瓮,旁边排着三个大钱。 桃浓拍出五两一只小银锞子,“幕前还是纯?” “老规矩,浑纯。”看摊子的中年人恭敬谦和。 “什么意思?”李苒看向周娥问道。 “幕前就是有字的那面,纯是另一面,三个钱都是纯,就是浑纯,这是一赔十的。”周娥一边解释,一边伸长脖子看着桃浓。 桃浓摸起那三个大钱,合在掌心,抵着下巴,正垂着眼虔诚的祈祷。 李苒琢磨着概率问题,提着颗心看着桃浓。 概率这事吧,根据她的经验,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桃浓祈祷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气,猛一抖手,将三个铜钱扔进了瓷瓮里。 一阵清脆的叮噹乱响,摊主和李苒都是一脸凝重,紧张的屏着气看向瓮内。 李苒和周娥两只脖子伸得老长,一左一右,一个从桃浓身边,一个从桃浓肩头,探头去看。 周围路过的几个闲人,也停下,伸头看向瓷瓮。 “哈哈哈哈!” 李苒还没看清楚,就被桃浓的纵声大笑,吓的往后趔趄了一步。 行了,不用看了,桃浓赢了。 李苒看着提着重重一布袋银锞子晃个不停,满面红光不时哈哈笑几声的桃浓,心痒起来,示意桃浓等等,摸出根金页子卷儿,拍到瓷瓮旁,伸手摸起那三个大钱,直截了当的扔进了瓷瓮里。 桃浓一个箭步,挤在李苒之前,伸头进去,立刻一声哀嚎,“你这手也太快了,哪能直接扔,你得先求大钱保佑,看看,输了吧,不求大钱保佑怎么能行?唉,可惜了。” 摊主笑眯眯的收起了那根金页子卷。 往前的摊子一个接一个,摆着做彩头的东西五花八门,只有李苒想不到的。 有个摊头,甚至放了两块青砖,表示彩头是两百亩良田,还有两家,彩头都是一个十七八岁,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李苒看着女孩子,五味俱全,却又理不清什么感受。 这样把女孩子摆在摊头明码标价出售的,她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见到过两回。 桃浓只扑金银,其余一概不理会。 周娥背着手就是看看,一把不扑。 李苒看中的东西就五花八门了,看中什么就扑什么。 她甚至看中了一个活泼可爱,两个月大小的狮子狗,不过她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实在没法对一个小生命负上十几年的责任,这个她没敢扑,怕万一扑到。不过多看几眼,就过去了。 三人从东逛到西,李苒扑什么都输,荷包里十来根金页子卷输了个精光,桃浓却是财星高照,赢多输少,足足赢了二百来两银子,换成银票子塞进荷包,哈哈笑着,走一步拍一下荷包。 桃浓哈哈笑着表示,下个月,下下个月,她都要歇着了!而且,今天晚上她要宴宾客! 照桃浓的打算,她要租条最豪华的花船,再叫上几个歌舞伎,撑到金明池中间赏景吃饭。 可这会儿还太早,花船都还没出船坞,遗憾之下,桃浓挑了附近最好的酒肆,净挑贵的不管好不好,点了一大桌子,又要了四五样新酒,三个人吃的喝的,不过十分之一。 从金明池出来,醉熏熏的桃浓叫了相熟的马车送她回去,李苒上了车,坐在车上,想想就笑,桃浓请的这一顿晚饭,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得来容易不珍惜。 李苒喝了不少酒,斜靠在车厢门口,眯眼看着不远处灯火点点的金明池,和远处一团明亮的京城。 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有个一年两年,她这一生的愉快,也就足够了。 周娥酒喝的不多,一条腿曲起,舒服的坐在车前,断断续续的哼着支不知道什么调。 马车走的不快,一点点越过金明池,进入金明池和新郑门之间的黑暗之中。 李苒拿着只垫子,垫在头和车门框之间,正摇摇晃晃的似睡非睡,一声突然无比的惨叫惊的她一跃而起,在她跃起的同时,周娥一脚把她踹进车里,几乎同时,刺耳的刀剑撞击声在李苒面前响起。 马惊了,有人砍断了缰绳,大车猛的往前扑倒,李苒一头撞在前车厢板上,没等她挣扎着爬起来,车子又是一阵剧烈晃动,砸向另一边。 木头的破裂声中,车厢裂开,李苒被人抓着腿一把揪出,塞进一只黑布袋里,提起袋子甩了出去。 李苒努力保持着清醒,听着、感受着身边的动静。 她被甩起来,甩到……应该是马,是马背上,背朝下,好疼,她被翻了个个儿,现在她面朝下趴在马背上,好受多了。 马跑的很快,马蹄声急促非常却节奏分明,不只一匹马,很多马,好象分开了,又分开了…… 这是一群精英,打劫的精英。 他们对她,u看书.ukansh象对货物一样,李苒头朝下趴在马背上,剧烈的颠簸中,没多大会儿,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李苒用力压着那股子要狂涌而出的哎吐,一口一口往外吐,她不能一口气吐出来,那样很容易呛死。 李苒胃里的东西吐净,头发浸在她那些呕吐中,慢慢调整着呼吸,已经跑了很久了,马蹄声开始拖沓起来。 马扬起前蹄,骤然而停,在李苒被掀下马之前,她被人提起抛出,再被人接住,还是趴在马背上,好象有三四匹马,大约又要跑到马力疲竭了。 好在,刚才那一扔,把她吐出来的那些东西,扔的到处都是,不在集中在她头上,这让她好受多了。 那一声惨叫,应该是车夫,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周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李苒心里一片酸涩苍凉。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五章 死局 李苒觉得马跃跳的频率增加了,应该是离开大路,进了树林。 马蹄的每一次落地,都是踩着落叶、踩断枯枝的细碎声音,弹起的枯枝不时砸在她头顶的布袋上,横生的树枝从布袋外拍过,砸的拍的她身上脸上生痛。 马冲过一条小河,或许是山溪,水溅上来,打湿了布袋,也打湿了李苒的头脸和脚。 这一次换马的时间,比上一次早了大概半个小时。 李苒依旧是被抛起扔到另一匹马上。 夜已经深了,李苒的斗蓬在被装进布袋前,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这会儿她头发湿透,靴子里灌着水,薄薄的布袋虽然结实,却挡不了寒风,李苒冷的发抖。 大约是感受到了她一阵阵的寒战,马被勒的略慢了慢,李苒连布袋被稍稍提起,布袋外面裹上了一件毛皮斗蓬。 李苒暗暗松了口气,能给她裹上这件斗蓬,一时半会的,至少她性命无忧。 四周十分安静,树枝和落叶声不见了,马蹄声不再响亮,撞击地面时的声音沉重而闷钝,这是用绵裹上了马蹄,他们开始尽可能的隐蔽行踪了。 看来绕来绕去甩掉追兵的过程已经结束了,他们开始去往他们要去的地方。 李苒咬着舌尖,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这一次马力疲尽的时候,李苒被扔上了一辆车。 有人解开布袋,推扯着布袋,将李苒抖出来。 “呃!” 抖出李苒的,是个十分面善的婆子,瞪着李苒糊了满身满脸满头的呕吐物,恶心的一声呃,差点吐出来。 李苒慢慢坐起来,后背贴着车厢,看着婆子。 “委屈姑娘了,我让他们拿起水来,姑娘擦一擦。”婆子上身往后仰的更厉害,比李苒更加紧密的靠着车厢板。 不是因为害怕李苒,而是,刚才抖出李苒的地方,到处都是脏到没看到的呕吐物,实在是让人恶心极了。 婆子用力敲了敲车窗,车窗从外面拉开,婆子将头伸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缩回头,看着李苒陪笑道:“姑娘且忍一忍,这就找个地方,让姑娘沐浴洗漱。” 李苒没说话,也没动,在车厢内一豆灯光下,安静的看着婆子,等婆子说完,垂下了眼皮。 刚才车窗打开时,她看到了几缕晨光,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前。嗯,她对在马上的时间估算,没有太大差别。 那几缕晨光给她一种扑面而来的感觉,那边是东方,那这车,不是往北,就是往南,不会是北,应该是往南的。 荆湖方向么? 车子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婆子先跳下车,伸手想去扶李苒,手伸到一半,却又犹豫起来,这位姑娘身上那些,实在太恶心了。 李苒没用她扶,慢慢挪到车门口,慢慢下了车。 车门正对着一扇房门,车门和房门之间,间隔不过一两尺,两边都竖着高而黑的步障,步障内,只有她和婆子。 李苒垂下眼皮,径直进屋。 屋里热水沐桶澡豆帕子等等一应俱全,四角放着烧的红旺的炭盆,炭盆之多,炭火之旺,让这屋里暖和的闷气而燥热。 李苒脱了衣服,先舀水洗头,再舀水冲干净身上,这才踩进沐桶。 这一夜,她冻的太厉害,要好好泡一泡,驱一驱寒气。 她不想死,那这会儿,就最好不要病倒,好在,她现在,比初进京城时,强健了许多了。 泡了一会儿,李苒伸手从旁边澡豆盒里拿了粒澡豆,放在水里泡了片刻,用力捏开,细细闻,仔细看。 这是芸香堂最上品的澡豆,芸香堂从前是荣安城老字号,现在是京城最红火的胭脂水粉铺子。 李苒泡出了汗意,用澡豆慢慢洗了手脸,从沐桶里出来,再次舀水冲了遍,擦干身上,一直站在旁边的婆子忙托了衣服送上来。 照理说,该她侍候姑娘沐浴,可最初她看的实在太恶心,等李苒开始脱衣服,那份从容,和从舀水冲头发起,行云流水般的一步一步,让她有种无从插手的感觉。除此,李苒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那份冷漠,那份拒人千里之外,以及,那份血脉,让她生出了无数怯意。 李苒穿上衣服,弯腰垂头,用帕子擦头发上的水。 擦的差不多了,李苒接着穿齐了衣服,看向婆子。 婆子被她看的竟然慌乱起来,“姑娘要是……咱们还得赶路。” 李苒抬脚往紧闭着的房门走。 婆子反应过来,抢前一步,拍着门叫道:“姑娘好了。” 门从外面推开,还是屋门对着车门,还是那两道步障,李苒目不斜视,径直上车。 车里的铺垫都已经换过了。 婆子急急跟进车里,车门从外面咣的关起,几乎同时,车子往前冲了出去。 关上门之后的车厢,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李苒挪了挪,背靠着一侧车厢躺下。 在车子里,她能感受到的信息太少了,唉,她感受再多的信息,又有什么用?车厢之外,不管哪一方,他们知道的,都比她多的太多了,她还是歇一会儿吧,养好精神,以及,不能病倒。 婆子摸到火镰,打了火点着灯时,李苒已蜷成一团,闭上眼睛,呼吸绵长,她睡着了。 婆子呆看了片刻,欠身拿了条丝绵被,小心翼翼的给李苒盖在身上。 车厢里暗沉无天日,李苒凭着自身规律无比的生物钟,以及每天两次停下来吃饭出恭,算着一天,又一天…… 她被搭在马背上跑了一夜,在这个严实的车厢里,日夜不停的跑了三天两夜,中间车厢被抬起来,换过三次,不知道是车轮子跑坏了,还是换车以掩人耳目。 李苒每数过一天,心就往下沉一点,她离京城越远,能活下来,能活着回到京城的机会,就越小。 皇上把她当作活饵抛出来,是用不着,也不会在意她这个饵能不能收回去的。 某种意义上说,她这个饵要是被吞吃了,或是在被咬饵而走的过程中死了,那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的话,新朝就有了无数发挥的余地,对新朝、对皇上才是最有利的。 至于另一面,她对不管是复国,还是建国,以及类似的丰功伟业没有半分兴趣。 她肉体里的那一份血脉,更是简单明了:对这份血脉真正的尊敬和遵从,是遵从仁宗的旨意,要么,作为陆家人死去,要么,顺天应命,好好活着,但要以和陆家无关的身份。 虽然她很想活着,可她也不会为了活着,就能做一切事,比如出演一个假装有一身家仇国恨的复国者。 她要是不能配合他们,那就是死了比活着好。 唉,对两边来说,她的死,都比她的活更有价值。 区别仅仅在于,她死在谁手里。 新朝的皇上肯定想让她死在另一面手里。另一面,肯定想把她被杀这件事,稳妥确凿的扣到新朝和皇上的头上。 两边都愿意她死,都希望她死在对方手里,或者,看起来是死在对方手里。 这中间,有一线活路。 李苒安静的躺在颠簸的车厢里,闭着眼睛,一点点细想她的处境,在上下车之间,小心的观察着周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算着时间。 又过了一天一夜,入夜时分,车子进了山林。 之后,车子越跑越快,路很差,或者根本就没有路。 李苒紧贴着车厢板,耳朵贴在枕头,听着车轮压过枯枝那密集细碎的轻微响声,树枝不停从车厢划过、折断,那些细微却刺耳的声音。 照车子的速度来说,车子不算太颠簸,这是因为经过的地方,树叶堆积的很厚。 几次下车时,她大致能确定,他们带着她,一直往南略偏西,往荆湖方向。 从金明池外离开那天夜里,她被扔了三次,换了四次马,马速极快,马在那样的速度之下,只能跑一百公里左右,那一夜,应该是四百公里,不过那一夜,应该绕了不少路,以甩开后面的追踪者,到底走了多少路,她推算不出。 马车白天的速度略慢,他们要和路上的马车差不多的速度,才能不引人注目。夜里比白天快很多,这样日夜兼程,一天一夜,三百到五百公里。 那这会儿,她应该很快就要进入荆湖北路的北部。 那是新朝的大军还没抵达,还没归入新朝版图的地方。 马车压着厚厚的落叶和枯枝,狂奔了一夜。 天色微明时,李苒坐了起来,眯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开了一条缝的车窗。 看来,已经到了他们觉得安全的地方了。 不知道她的目的地在哪里,还有多远。 阳光灿烂时,车子没象往常那样停下吃饭出恭,李苒再次坐了起来,看样子,快到地方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车窗外树影晃动,速度慢下来,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婆子长舒了口气,先跳下来,伸手去扶李苒。 李苒没理她,挪过去,坐在车厢门口,先看了眼四周。 四周都是高而黑的步障,步障内,还是只有她和婆子。 李苒下了车,沿着步障,进了一明两暗三间上房。 上房门里,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神情紧张,想看她又不怎么敢看。 李苒没理会两人,站到屋子中间,慢慢转身打量四周。 外间一张条几,挨着条几两把椅子,两边两排椅子,左边是卧室,那张床很简单,只竖着四根柱子,挂着厚实的帷帐,对着床的窗下,放着张矮榻。右边是书房,一桌一椅而已。 李苒径直走到床前,掀开被子睡下。 这一夜她没怎么睡着,她已经好几天都没睡好了,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应付什么样的事儿。 很快要到来的人和事,不管是什么,都是必须全神贯注去应付的,她得有足够的精力,她必须睡一会儿。 婆子看着李苒进了屋,长长吐了口气,转身掀开步障。 这是间阔大却简朴的庄子,婆子从步障里出来,就看到了她要找的人,一个六十岁左右,气度极好的清瘦男子。 “黄先生,接回来了,顺顺当当。”婆子带着几分喜色。 黄先生冲婆子摆了摆手,转身走出去很远,才站住问道:“她问过什么没有?你怎么说的?” “没问过,姑娘一句话都没说过。” 说不上来为什么,婆子说到李苒一句话没说过,心里涌上来的,全是尴尬和难堪,她总觉得,姑娘这个一句话不说,全是对她的鄙夷和不屑。 黄先生看起来有几分意外,片刻,带着几分释然,叹了口气,传说她常常几天不说一个字,看来是真的。 先皇话就不多,贵人语迟。 “辛苦你了,uu看书ww.uukanshu.o 去歇着吧。” 黄先生缓声吩咐婆子,看着婆子走远了,接着吩咐道:“传信过去,接到姑娘了,姑娘平安。看看杜大夫到哪儿了,催一催,杜大夫一到,就带他去给姑娘诊脉。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递了话出来,说是进屋就直接睡下了,说是,象是一眨眼就睡着了。” 回话的长随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刚刚经历过几天的生死奔波,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无所知,竟然直接睡下了,立刻睡着了。 这样的人,他头一回见。 黄先生眼睛微微眯起,片刻,慢慢舒出口气,心里涌出几丝欢喜。 这位姑娘,只怕比他以为的,更明白,更出色。 唉,可惜是个女孩儿。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六章 旧日 李苒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进门时的两个丫头中,穿着红色长褙子的丫头忙上前挂起帘子,“姑娘醒了?” 李苒看着她挂起两边帘子,哑着声音道:“以后,我没叫你,不要进来。” 红衣丫头脸色微变,想说是,却又没敢说出口。 她领了吩咐,要不错眼的盯紧她的。 李苒坐起来,红衣丫头急忙往下蹲,想要给她穿鞋,蹲到一半又僵住,李苒已经拖上鞋,弯腰提起,站起来往外走了。 红衣丫头急忙跟上,“姑娘,杜大夫早就到了,姑娘……” “嗯。”李苒肯定的嗯了一声。 大夫早就到了,那就是早就等着要给她诊脉了。 正好,她也很想让大夫诊诊脉看一看。 这两天,她浑身痛的厉害。这个痛,是因为这几天的颠簸,还是因为病了,最好有个大夫给诊一诊。 红衣丫头听到了李苒那一声嗯,可这一个嗯字,是什么意思,她就不敢确定了。 红衣丫头不过犹豫了瞬间,她是什么意思不要紧,杜大夫是一定要来诊脉的。 点她们两个过来侍候的时候,黄先生的吩咐她听的非常明白,她们不用事事都听她的吩咐,只不过,不听的时候也要恭敬。 看着李苒在上首坐下,红衣丫头给另一个绿衣丫头使了个眼色,自己侧着身子,出了屋门。 李苒坐下,看了一圈,又站起来,走过去提起暖窠里的茶壶。 “姑娘要喝茶?婢子来吧。”绿衣丫头忙上前从李苒手里抢过茶壶。 李苒将茶壶让给她,又坐了回去。 绿衣丫头端上茶,李苒刚抿了几口,外面就传进来刚才那个红衣丫头的声音:“姑娘,杜大夫来了,杜大夫,您请。” 话音没落,帘子已经高高掀起,一个瘦高的老者,手里提着只小药箱,跨进门槛。 李苒抿着茶,看着这位杜大夫,和跟在杜大夫身后的那个婆子。 “姑娘。”杜大夫放下箱子,长揖到底。 李苒放下杯子,将手放到旁边的高几上。 杜大夫回头看向婆子。 婆子陪着一脸干笑,想说什么却没敢说出口,只示意杜大夫上前诊脉。 相处这几天,她对李苒有了一种莫名的惧意。 杜大夫只好拿出诊枕,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将诊枕放到高几上。 李苒不等他说,抬手在诊枕上放好。 杜大夫犹豫了下,没敢往另一张椅子上落座。 那张椅子虽然在姑娘下首,可毕竟也是上位,以他的身份,在姑娘面前有张小杌子都是大脸面了,他还是站着诊脉吧。 凝神诊了一会儿,杜大夫人轻轻松了口气,退后一步,陪笑道:“姑娘气脉尚好,只是过于劳累,好好歇几天就好了。” 李苒嗯了一声,端起杯子接着喝茶。 杜大夫垂手退出。 婆子和红衣丫头,也一起跟了出去。 李苒放下杯子,手指在杯沿上碰了下,绿衣丫头倒是很机灵,忙上前捧过杯子,再给她倒了杯茶。 李苒又喝了两杯,虽然还是很渴,却不敢再喝了。 从昨天午后到现在,她还一口东西都没吃过,这会儿胃里空的难受,再喝茶就要更难受了。 看他们对她的态度,这一路上,直到这里,主事之人,只怕都是行伍中人,所以才这么粗疏,否则,脸面的功夫肯定比这会儿要强一点。 刚才门帘掀起,她看到的,还是那种黑色的步障,难道这里只是个中转之处? 那哪里才是她的终点? 这里应该是荆湖北路西南一带,应该已经出了新朝的版图,但不会太远。 他们要带她去的地方,只能往南,往西,往那些远离新朝的地方。 她不能再随他们越走越远了。 李苒端直坐着,目无焦距的看着只能看到一团明亮的窗户,一点点细细回想着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姑娘吃点东西吧。”帘子外传来红衣丫头的声音。 绿衣丫头急忙过去打起帘子,看向李苒。 红衣丫头站在门槛外,也冲李苒欠身:“请姑娘到这边用餐。” 李苒站起来,出了屋。 屋外,触目所及,还是黑而高的步障,两道步障之间,只留了窄窄一条路,从这个门,拐个弯,通往厢房的门。 李苒进了厢房,坐到上首,看着桌子上的菜。 老鸭扁尖汤,蒸腊味,网油烧桂鱼,焖鳝段,还有两样她认不出是什么的绿叶菜,除此,还有一碟子冰糖莲子。 李苒没接红衣丫头递过的米饭,手指点一点,示意那钵还在微微翻滚的老鸭扁尖汤。 红衣丫头忙盛了碗汤捧给李苒。 李苒先慢慢喝了碗汤,接着一口一口,细细品着每一样菜,慢慢吃完了大半碗饭。 吃好饭回到上房,李苒倒头就睡。 那位杜大夫说的很对,她确实过于劳累了,现在,她先要把身体养好,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吃饱就睡的日子持续了两天。 到第三天中午,饭后没多久,两天没见的那个婆子掀帘进屋,刚刚迈过门槛,就不愿再往里走,扫了眼李苒,陪笑曲膝道:“姑娘,几位爷想见见您。” 李苒暗暗呼了口气,总算有人要见她了,还是几位,嗯,很好。 李苒站起来,跟着婆子出了门。 门外的步障还在,只是步障的尽头打开了。 出了步障是游廊,红柱上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了,院子里青砖漫地,砖缝中小草招摇,青苔浓绿而厚。 游廊很长,院子阔大,走到尽头,转个弯,就出了院门。 院子外树木浓翠,热烈明亮到刺眼的阳光穿过树叶,细细碎碎的洒在地上,恍惚间,有一种夏天的感觉。 这里,差不多就是夏天了。 李苒微微眯着眼,跟着婆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四周。 不远处有山,高高低低连绵不尽,近处古木森森,建筑不多,在古树和花草之间,隐隐约约。 树木,花草,建筑,假山和青砖路,都已经充满了自然的痕迹,明显是很多年都疏于打理了。 这里,应该是座主人长久不来,只有老仆留守打理的半废弃的庄园。 从前,应该是辉煌过的。 两人很快就进了一间阔大而略显破败的厅堂。 李苒跨进门槛,站住,微微眯眼又舒开,从左到右,挨个细细打量着厅堂里或站或坐的十几二十个都不算年青的男子。 左手一排六张椅子,坐了三个人,右边坐了四个,上首两把椅子,右边空着,左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容貌极好,芝兰玉树一般的中年男子。 其余人站在四周。 中年男子从她进来起,就直直看着她,片刻,嘴唇微抖,一只手按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李苒看过一圈,微微昂头,迎着中年男子的目光,冷冷看着他。 坐在左排最前,六十岁左右,气度极好的清瘦老者站起来,轻轻拍了下中年男子,低低说了句什么。 中年男子点着头,抬手捂在脸上,片刻,放下手,慢慢坐回去,再抬头看向李苒的眼睛里,泪水隐隐。 “在下姓黄,黄子安,丁未年状元,这几天委屈姑娘了,姑娘请坐。”黄子安冲李苒拱了拱手,先介绍了自己,欠身往上首右边让李苒。 李苒还没法立刻算出丁未年是哪一年,不过,这个丁未年状元,只能是前梁的状元了。 原来,还是位状元。 “你们这里,以右为尊么?”李苒没动,目光从黄子安看到中年男子,冷冷问了句。 屋里的人顿时神色各异。 “姑娘初初归来,我来介绍,” 黄子安十分淡定,微微欠身,恭敬的示意中年男子,向李苒介绍道:“这是何大公子,荣安城倾覆前一年,先皇下旨,将乐平公主定予何大公子,说起来,何大公子是姑娘的父辈。” “说起来……” 李苒拖着声音,满溢着讽刺,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何大公子。 “定了亲,就是嫁了么?公主下嫁之后,就不论君臣,只讲夫妻了?” 黄子安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没等他说话,李苒看着稳坐没动的何大公子,抿着丝讥笑,“我就站着吧,想来你们要说的话不会太多,说吧。” “接姑娘过来,uu看书ww.uukansu这一路上确实委屈姑娘了。姑娘从小娇养长大,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这一路上,实在是不得已,黄子安代公子给姑娘陪礼了。”黄子安声音轻缓,一边说,一边冲李苒长揖下去。 李苒眼睛微眯,微微侧头,斜睨着黄子安。 他这张嘴,可真会给人扣屎盆子,不愧是状元出身。 “姑娘由陶少监照顾长大,陶少监至死都是大梁子民,这很好,往后,有何大公子,以及我和大家,必定不会委屈了姑娘。” 黄子安长揖而起,看着李苒,声调温和。 “你们把我掳来,就是为了不委屈我?为什么?我可不认识你们,一个都不认识。”李苒的目光从黄子安,看到何大公子,再看向其它诸人,一字一句问道。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七章 置于死地 姑娘是先皇血脉。”迎着李苒扫过去的目光,坐在右手第一位的一个黑脸壮汉,忍不住道。 “喔~~”李苒拖着长音,喔了一声,目光越过黑脸壮汉,接着往下扫。 黄子安瞪了黑脸汉子一眼,其余诸人,或迎着李苒的目光,或避开李苒的目光,没再有人再说话。 “您贵姓?”李苒目光转回黑脸汉子,嘴角往上,挑着丝讥笑问道。 “姓范,范贺祥。”黑脸汉子微微欠身,答道。 “您父亲姓范?还是您母亲姓范?”李苒接着问道,不等范贺祥答话,又转向黄子安问道:“黄先生呢?一定是您母亲姓黄吧?这位何大公子,想来,您姓何,也是因为您母亲姓何了?” 黄子安紧紧抿着嘴,脸色倒还好。 “我在善县那间四方小院,被陶忠关了十七年,不闻人语,不见人世,初初出来,行走于市井之间,听到的头一句感谢,就是仁宗那三道旨意:开荣安城大门;陆氏殉国;新朝之子民,亦是大梁之子民,有志之士,当以民为重。 这三张旨意,是假的吗?” 李苒环视着诸人,“范贺祥,你来告诉我,这三份旨意,是假的吗?黄子安,你说呢?还有你,何大公子,你来说,你们可以一个一个的来告诉我,这三份旨意,是真是假?” “姑娘……”黄子安脸色有点变了。 “我姓李,木子李,我的生母生的尊贵,死的悲惨,死时无名无姓,死无葬身之地,只因为她不做不忠不孝之人。” “那都是先皇受奸人蛊惑。”何大公子脸色苍白,一拳头捶在高几上。 “喔哟,”李苒笑起来,“那仁宗那份把乐平公主定给你的旨意,受没受奸人蛊惑?” “姑娘……”黄子安脸色有些发青。 “把美丽无比的公主给了你,是先皇英明,顺天应命,以百姓为重,就是受了奸人蛊惑,这合着,顺了你心意,于你有利的,就是先皇圣明,没能顺上你的心意,就全是受奸人蛊惑了是吧? 你是谁啊?” “姑娘……” “你闭嘴,我还有话呢,还有几句话要问他。” 李苒抬手制止黄先生,眼睛紧盯着何大公子,仿佛下意识的往前挪了半步。 “陶忠替换了乐平公主那杯毒,是受了你的指使?” “是乐平……”何大公子脸色惨白,只说了乐平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是因为乐平太美丽了是吧?你打着如意算盘,打得多好呢。 趁着大梁国破,买通陶忠,把乐平那样的极品美人儿捞到你手心里。 既可以做你金字招牌,又能怀抱乐平那样的世间无比的美人儿,温柔乡里快活无比。 进可享受仁宗遗泽,退可享受乐平的美丽,多么两全其美。” 李苒轻轻拍着巴掌。 “你这个东西身上,从来没有过忠孝二字,没有过良心,你压根没想过乐平公主她是个人,她一心一意要遵父命皇命,她要和家人同行,黄泉路上不害怕、不孤单。 你不管不顾,你害得她生不如死,害得她污秽不堪,害得她死无葬身之地。 在你的千算万算里,乐平公主只是个供你泄欲的肉体,是吧? 天道昭昭,你这样歹毒到极致的东西,必定不会有好运道,所以你没能如愿。 你想知道乐平公主最后那十个月,是如何的生不如死么? 你不想知道,你不会关心这些,你眼里的乐平,不过是个可用之物,一具供你发泄你那些欲念的美丽肉体。 你看到我,那么激动,是我让你又想起了乐平的美丽吗?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知道你的打算,乐平也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乐平公主哪怕在地狱里熬了十个月,也没有给你递过只言片语,这就是为什么陶忠关了我十七年,你一无所知。 因为乐平公主恨你,恨到陶忠不敢找你,陶忠很信鬼神是不是? 因为乐平公主知道,要是让你知道还有个我,你一定会把我当作她,你没能把她按到你的床上,你一定会把我按到你的床上! 你果然这么做了。 你看,乐平早就看透了你,我也是。 唉,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种恶臭到无法形容的下贱烂货? 造物主真是神奇。 还有你们,自欺欺人,大梁如何,先帝如何,呸! 你们这群恶鬼,不过是在缝隙之间,捡起陨落粉碎的陆家一丝残片,就自以为有了机会,你们以为你们也能成王成帝了,是不是? 呸! 你,状元?那个状元早就死了吧,他被你这只恶鬼吞吃了,你披了他的皮,站在这里。” 李苒手指点着黄子安,怒目着他,步步紧逼。 黄子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李苒说着骂着,慢慢转着身,越过黄先生,站到他和何大公子之间,指着黄子安的胳膊突然突然转向,拼尽全力,刺向何大公子脖子上那根大动脉。 “乐平让你去死!” 周围一片惊叫怒吼声中,弓弦声,刀剑撞击声同声响起。 李苒被人揪着胳膊,甩了出去。 有人接住她,再次甩出去。 她的胳膊被揪脱臼了,李苒忍着剧烈的疼痛,努力控制着身体,尽全力配合着每一次的被抛出。 在刀光剑影、横飞的流矢之中,她要是飞不好,就得拿性命作代价。 她被从窗户扔出去,窗外有人接住她,将她搭在马鞍前,疾冲出去。 李苒脱臼的胳膊在不断的撞击中,痛的已经接近麻木了,搭上马背,李苒立刻用另一只手紧紧抓在马鞍边缘。 带着她的一马一人,往前冲的同时,也在战斗,她只能自己顾住自己,她不能掉下去,四周都是马蹄,掉下去就要被踩死了。 短短几分钟,李苒紧张剧痛之下,浑身汗透。 马往前冲的很快,越过一个砖墙豁口,冲入农田。 田里已经灌上水,插上了秧,泥浆飞溅到李苒头上脸上。 李苒紧紧闭着嘴,闭上眼。 稻田泥泞跑不快,那匹马很快跃出稻田,往前疾驰。 李苒睁开眼,努力将头抬起来一些,看向四周。 四周有人马汇集过来,渐渐的,将她这匹马围在中间,李苒慢慢吐了口气,好象逃出来了。 最外围,好象有不少弓箭手,弓弦声不时响起。 疾冲了两三刻钟,李苒眼前猛的一暗,他们冲进了树林。 树林里有更多的人马冲出围上来,再分散开,冲入山林。 马力疲竭时,骑士吹出一声短促的口哨,勒停了马,周围的马也停下来。 李苒被人抓着后面衣领,提下了马。 提着她的壮汉手一松,李苒萎顿在地,喘着气,仰头看着陌生壮汉问道:“有人会正骨么?我的胳膊脱臼了。” “嗯?”又高又壮的汉子一个怔神,随即瞪大了双眼,双手按在膝盖上,弯腰看着李苒,再看向李苒点着的那只脱臼的胳膊。 “不会吧?脱臼能痛死人,你哪里能忍得……好象真脱下来了。老吴!快!过来看看!这位姑娘这胳膊……” 隔了四五个人的一个小个汉子哎了一声,几步过来,伸手在李苒肩膀上摸了下,半跪下来,先交待了句,“你忍着点儿。” 李苒点头,小个汉子拉住李苒的胳膊,猛的一抖,将李苒的胳膊装了回去。 李苒痛的再次一头一身的汗,慢慢吐出口气,“谢谢你,不疼了。” “姑娘喝口水,还是喝口酒吧,喝酒止痛。刚才太着急,本来说得好好儿的,突然你就从窗户里出来了,实在突然,他们人可不少,我又是个粗人。”高壮汉子蹲在李苒面前,解释的乱七八糟。 李苒仔细听着他的话,心里稍稍松驰了些,接过汉子递过的皮袋,仰头喝了几口,一边将酒袋递还给壮汉,一边微笑道:“多谢您,是您救了我,您贵姓?” “哪是我救的,我就是接了一把,谢将军头一个冲进去的,肯定是谢将军救的你,我离得远,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就看着,好好儿的,突然就乱起来了,幸亏我这个人反应快。 噢对,我姓潘,潘贵。” 听到谢将军三个字,李苒松驰下来,慢慢吐了口气,笑起来。 这位潘贵,反应快不快,还得再看看,可他这话,可正经不少。 “谢将军呢?他没事吧?”李苒抬头看了一圈。 “谢将军怎么可能有事儿?” 潘贵有几分不满的横了眼李苒,极其自信的竖着拇指,正要再说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潘贵一跃而起,眉开眼笑,甩了一句:“肯定是谢将军!”就跑向马蹄声。 李苒伸手抓住紧挨着她的那匹马的马蹬,抖着腿站起来,看向潘贵跑过去的方向。 戴着只黑色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谢泽跳下马,一边抬手抹下面具,一边大步走向李苒。 李苒按着马鞍的手缩回去,u看书 .ukasu笔直站着,迎着大步过来的谢泽,慢慢曲了曲膝,再站直。 “你用什么扎上去的?筷子?”谢泽从李苒满头的泥浆,看到她同样满是泥浆的裙角。 “烛台上扎蜡烛的铁签子,这两天我日落而息,蜡烛点的少,没换过。”李苒答的详尽仔细。 谢泽冷冷看着她,一言没发,片刻,再次将李苒从头看到脚,转过身,一边大步往旁边去,一边吩咐道:“谁最矮,拿套衣服给她换上,提点水,让她把脸洗一洗。一刻钟后启程。” 十几个人同时应诺,叫人的叫人,拎水的拎水,忙碌起来。 李苒伸手按着马鞍,片刻,再次往下萎顿在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她赌对了,现在,她大致安全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八章 启程 衣服拿来的很快,李苒捧着衣服,和飞快的拎来了一桶水的潘贵,大眼瞪小眼。 这荒山野岭……荒山野岭倒好了,现在这一片人头攒动,她怎么换衣服? 她这衣服是从里湿到外,她得把最里面的衣服换掉,才得让她尽可能的不要生病,不拖累他们。 “我先洗一洗。”李苒将衣服放到旁边一丛灌木上,示意潘贵。 只有一刻钟,不能耽误,一边洗一边想办法吧。 潘贵放下水桶,退后几步,犹豫了下,往谢将军那边跑过去。 潘贵可没敢找谢将军,转了半圈,瞄见谢将军的小厮石南正在刷洗谢将军那匹马,急忙几步跳过去,凑到石南身边,“石南,请教你一件事。” “嗯,你说。”石南头也不抬的应了句。 “那位姑娘要换衣服,这是刚才咱们将军吩咐的,你听到了是吧?你看这……这怎么换?”潘贵手指划拉了一圈,点着周围的将士。 石南手下一顿,抬头斜了眼潘贵,“难道你没在外头换过衣服?” “我当然换过,可我跟人家姑娘哪能一样?我都是,想怎么换就怎么换。”潘贵忍不住白了石南一眼。 石南呃了一声,笑起来。 是他错了,潘贵他们又不是他们家爷,换衣服这事,还真是想怎么换,就怎么换。 “那个,你这样,”石南忍着笑,“找三四件斗蓬,象你这么高这么壮的最好,带子系一起,找个地方撑起来,这儿树多,好找,你离个七八步看着,别让人靠近,不就行了。” “对对对!你真聪明!多谢多谢!”潘贵一跃而起,一边拱手,一边飞奔回去,一路跑,一路找跟他差不多高差不多壮要斗蓬,跑回去时,斗蓬已经要够了。 李苒以手捧水,已经大致洗好了脸,至于头发,谢将军给的时间是一刻钟,洗头是来不及的,就这样吧。 潘贵抱了满怀的斗蓬,顺手叫了两三个帮手,动作极快,已经搭好了一个小小的换衣间。 李苒钻进去,脱下湿透的衣裙,将那套虽然长不了多少,却肥的能套下三个她的衣裤套上。 潘贵给她拿了衣服,却没有腰带,李苒弯腰捡起自己那根丝绦,比划了一下长度,从斗蓬上面抛出去,叫道:“给我截成两段,再扔进来,快!” 谢泽已经换好衣服,正从小厮西青手里接过碗梅汁喝着,远远看着李苒这边。 听着李苒一声喊,再看着从黑斗蓬上面扔出来的丝绦,眉梢微挑。 这小丫头还真是大气。 潘贵神情极其严肃,两根指头捏着丝绦,伸直胳膊拎起来,瞄了瞄长短,挥刀斩成两截,还用两根手指头捏着,拧着头,一根一根扔进去,还好,都扔进去了。 李苒系好穿好,将她那身湿衣服裹成一起,扎紧,再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了,拎着湿衣服团儿,从斗蓬换衣间钻出来,冲潘贵欠身,“多谢。” 一声短促的口哨声响起,众人急忙奔向自己的马匹。 潘贵瞪着李苒,正要跳脚扬声问一句:这位姑娘该怎么办,李苒抢先问道:“能给我一匹马吗?” “你会骑马?”潘贵一个怔神。 “试试。”李苒可不想再被横放在马背上,实在太难受了。 “行行,骑马容易得很,这匹马脾气好,你试试。”潘贵问刚才那句会骑时,就已经解下自己的一匹备马,将缰绳递给李苒。 李苒接过缰绳,抬起脚,示意潘贵,“麻烦您。” 潘贵明白她的意思,双手搭叠半蹲下去,李苒踩在他手上,再踩上马蹬,翻身上马。 “你就把缰绳拿在手里,别乱动,让马自己跟着我就行。老吴,你们几个看着点儿,姑娘是头一回骑马。” 潘贵确实动作快,跳上马,一边抖动缰绳,一边吩咐老吴等人。 前面,谢将军已经看不见了,除了潘贵这一队,其它人已经走光了。 李苒从前骑马的时候虽然不多,可骑术却很好,这会儿这匹马训练有素,又是跟着前面的主人,极其省心。 李苒一只手松松抓着缰绳,一只手抓着前鞍桥,往前俯身,调整呼吸,和马匹同步。 她上马太急,没来得及调整马具,这会儿,她根本够不着马蹬。 好在,这马实在驯服好骑。 一口气直跑到天色黑透,才在一山坳里停下来。 潘贵带着李苒,本来起步就慢了,路上又不敢太快,一路落后,等他们这一拨人到时,山坳里已经生起了十几堆火,诸人正忙着喂马,做饭,烤火休息。 李苒浑身僵硬,趴在马鞍上,往一侧滑了滑,脚踩进马蹬,示意扎扎着手看着她的潘贵接一接她。 潘贵往前一步,张开胳膊,在李苒冲着他扑过去前一瞬,突然醒悟过来,这男女有别啊! 潘贵这反应还真是快,一反应过来,立刻一个转身,用后背对着李苒,李苒扑到潘贵背上,往后摔在地上,气的简直想泼口大骂。 ”姑娘,那个……这个……“潘贵再转过来的也极快,看着摔的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的李苒,弯着腰,两只手乱抖,头大如斗。 他还没说亲呢,从来没跟娘儿们打过交道,这个娘儿……这位姑娘又不是一般的娘儿们。 唉,将军怎么把这个麻烦扔给他了?不是将军扔的,是谁把这么个大麻烦扔到他手里的?扔完还不管了!这让他怎么办? 真是愁死个人! 李苒总算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站直,转身打量四周。 这处营地选的极好,两面悬崖,一面是他们来的方向,另一面不知道通往哪里。 旁边一条小溪很宽,水声哗哗。 天黑了看不远,不过凭感觉,李苒觉得这里应该是处山青水秀,风景极美的地方。 “还有酒吗?热的最好。”李苒浑身冰凉僵硬,左边小腿痛的钻心,看了一圈,一边往离她最近的一堆篝火旁边挪,一边问潘贵。 “有有有,您先坐这边烤烤火,老赵,把你那袋黄酒热一杯拿过来,快点。”潘贵忙指着一处篝火,一边示意李苒,一边扬声叫人。 靠近小溪的一处篝火旁,谢泽盘膝坐在张白色毛皮上,抿着杯茶,从李苒出现在视线内起,就冷眼看着她。 看着李苒摔下马,看着她爬起来,看着她抖着腿走到篝火旁,跌坐下去,接过热酒,大口大口的喝着。 “把她叫过来,我有话问她。”谢泽看着李苒一口气喝完那半缸子酒,吩咐了句。 “是。”小厮石南答应一声,小跑过去,到李苒身侧,传了谢泽的话。 李苒双手撑着地,站起来,跟着石南走到谢泽那堆篝火旁,看了一圈,在谢泽那块毛皮两步外,跌坐下去。 谢泽微微侧头,看着李苒裹的零乱不堪的一身军服,满头已经半干的泥块,以及,青白无人色的脸。 “给她点吃的。”谢泽吩咐了句。 今天负责打理晚饭的桑枝刚选上来不到一年,听到吩咐,急忙看向石南。 石南冲他打了个手势,桑枝会意,将谢泽刚才吃的野鸡汤熬的粥盛了一碗,以及刚刚烤的黄羊肉,拌的野菜,放到托盘里,送到李苒面前。 李苒端起碗,专心吃饭。 这粥熬的极好,羊肉烤的外焦里嫩,野菜拌的爽口无比,简单却绝对不简陋。 这份底蕴,这些小厮,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这是谢家对他的供奉吧? 李苒将粥和菜吃的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她还能再吃,不过,不宜过饱,而且,这份晚餐,营养足够了。 桑枝收走碗盘,递了杯茶给李苒。 李苒欠身谢了桑枝,垂眼抿茶。 “你一进门就咄咄逼人,自觉有所依恃?”谢泽看着李苒抿了几口茶,面无表情的问道。 “多谢你。”李苒没抬眼,也没回答谢泽的问话,只谢了句。 “关于乐平公主,你是怎么知道的?陶忠?” 谢泽斜睨着李苒,她没答他的问话,那就是默认了,她这份孤注一掷…… 无所依恃的人,凭的,不过就是一腔孤勇罢了。 “我不知道,随便说说。”李苒还是没抬眼。 谢泽眉梢微抬,随便说说? 谢泽没再说话,李苒更不会说话,只垂着眼抿茶,喝完一杯,又喝了一杯,将茶杯倒扣在托盘里,以示她不喝了。 “让她洗一洗。”谢泽斜了眼李苒满头的污泥,吩咐了句。 石南答应一声。 李苒站起来,跟在石南后面,离了七八步站着,看他指挥着四五个小厮忙碌。 谢泽的小厮都是精于侍候的专业人士,远非潘贵那种糙汉可比,没多大会儿,石南欠身示意李苒可以了。 李苒进去,坐到小凳子上,拢好衣服,先洗头发,大致洗干净,胡乱挽起,再脱了上衣,沾水擦洗身上的污泥。 穿上上衣,把裤子拢到最高,李苒轻轻侧过左腿,看着淤青紫胀的小腿。 她被扔出窗户时,这条腿撞在了窗框上,当时脱臼之痛压过了小腿的痛,她只觉得被撞了一下,没想到这么严重。 李苒慢慢捏了一遍小腿骨,松了口气,骨头好好儿的,那就好,皮肉之伤,很快就能好起来。 李苒从腿洗到脚,拎起她那双糊满污泥的绣花鞋,看了一圈,泡进水里洗了起来。 衣服能找到可以凑和的,鞋子肯定找不到,这双中看不中用的绣花鞋,好歹能穿一穿,至少比光脚强。 李苒洗好绣花鞋,拧了拧水,套到脚上,站起来,再理了一遍衣服,掀帘出来,踩着鹅卵石,再踩上草地。 石南忙迎上去,往谢泽那堆篝火指了指,“姑娘过去歇着吧。” 李苒谢了石南,走到篝火旁,谢泽和刚才一样坐着,正看着卷不知道什么,在他对面,铺了块长方形的灰色兽皮。 李苒正要坐下去,谢泽抬眼看着她问道:“你的腿受伤了?” “是。” “过来。”谢泽皱起了眉。 李苒绕过去。 桑枝已经动作极快的在谢泽旁边铺了块灰鼠皮。 “我看看。”谢泽点了点那块灰鼠皮。 李苒慢慢坐下,拉起裤腿,将那片淤青露出来。 “拿点药过来。”谢泽看着李苒那条已经肿得紫涨的小腿,吩咐了句。 石南忙递了罐药过来,李苒伸手去接,谢泽也伸出手,石南将药递到谢泽手上。 李苒的手接着伸向谢泽。 谢泽好象没看到李苒伸出的手,只盯着李苒肿涨的小腿,往前蹲起,掀开盖子,用一根扁银签子,刮起药膏,涂到李苒腿上。 李苒缩回手,怔忡的看着谢泽那只细长有力、若白玉雕成的手。 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怜她?把她当下属表达爱惜?还是,心疼他这药膏?怕她下狠手涂的太多? 男人的心,海底针。 涂上药膏的腿凉丝丝的,舒服多了。 “谢谢你。”看着谢泽涂好药膏,李苒低低谢了句。 “带你回去,是太子和皇上的吩咐,不必谢我。”谢泽将药膏递给石南,往后坐回去,重新看起他的卷宗。 李苒抬头看了他一眼,垂头放下裤管,站起来,转过身,犹豫了下,又转回去,看着谢泽问道:“和桃浓有关吗?” “无关。”谢泽眼皮都没抬的答了一句。 李苒长舒了口气,忍不住露出丝丝笑意,转过身,一瘸一跳的回到自己的位置,裹上被子,侧身睡下。 皇上和太子就是吩咐了,也必定是吩咐能带就带回去,uu看书 .uukas 而不是必须带回去。 临阵之时,能不能,都在他一念之间,是他决定带她回去的,是他给了她这份生机。 不过,有没有皇上和太子这句吩咐,关系着她回到京城之后的日子,是好过,还是艰难。 现在,有这句话,还有无关两个字,真好。 可她刚才谢的是涂药膏这件事。 算了这不重要,睡吧。 听着李苒片刻就发出的绵长呼吸,谢泽放下手里的卷宗,透过跳动的火焰,看着对面仿佛睡在火焰之中的李苒。 她只问了他一句话:桃浓。 嗯,接近自己的人,不是为了出卖自己,这确实值得微微一笑。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五十九章 路上 第二天,天边刚刚泛出几丝亮光,李苒就醒了。 李苒坐起来,身边的篝火红旺依旧,在她对面,两三个小厮正在忙碌,隐隐约约,已经有一丝鱼汤的香味儿传过来。 李苒曲起左腿,撩起裤子,淤青紫涨的小腿已经好了很多,这药膏真是管用。 看着李苒重新系好裤管,石南上前一步,欠身笑道:“姑娘洗漱什么的,在那边。” 李苒看了眼石南指向的靠近溪水下游的一处围起的布幔,微笑谢了,站起来,往布幔过去。 身为女人,不象男人那样方便,比如小便时她得脱裤子穿裤子,比如她得缠紧胸部,以防行动起来碍事儿…… 她就养成了少休息五分钟,以便同时,或是略早一些,做好一切准备。 这会儿还早,李苒不紧不慢的收拾好,重新整理捆扎好衣服,出来,站在溪水弯出来的一泓静水前,对着水面看着满头的乱发。 昨天中午之前,她发型优美,可自从她被一把揪起来这后,这发型,以及那些固定美化发型的簪子梳子,早就被甩得不知道哪儿去了。 昨天有那些烂泥糊在头上,顺便把头发糊了起来,这会儿烂泥洗干净了,这头发就散乱的简直无法无天。 李苒揪起一缕头发,一点点散下来。 这头发很好,黑亮柔顺,要是能剪成短发就好了,现在这个长度,麻烦极了。 唉,这儿连男人都是一头长发能垂到腰,剪成短发这事,还是别想了。 李苒拎着头发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往旁边灌木丛里找了根柔韧的茅草,用手扯了扯,还行。 举起胳膊,用茅草将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 谢泽已经收拾好,从营地里唯一一顶帐篷里出来,从李苒对着水,揪着头发左看右看起,就一直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用茅草左一道右一道的把头发扎成乱七八糟的一团,看的眉梢都抬起来了。 石南站在谢泽侧后,无语的看着李苒。这位姑娘,简直跟那帮糙汉子不差什么。 “不用先送她回去了,带着她。” 谢泽看着李苒用力甩了几下头,又去扯了几根茅草,一直把头发扎到不碍事却难看之极,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吩咐了句。 “是。”石南答应一声,暗暗松了口气。 昨天他家爷让他和槐枝带几个人送这位姑娘先回去,他这心就一直提着放不下去。 他家爷这趟出来,带的人不多,原本是打算悄悄跟着,暗中行事,没有亮相对阵的打算。 没想到昨天事发突然,爷突然就跳出去了,连他在内,都差点反应不过来。 现在他们已经半明半暗,这就比之前危险了很多,爷却让他和槐枝带些人回去。 嗯,现在好了。 这位姑娘,糙归糙,却是个不拖累人的,挺好。 李苒顺着石南的招呼,在那堆依旧红旺,却已经没什么明火的篝火旁坐下,蹭吃了谢泽的早饭:鱼片粥,拌野菜,以及烤羊肉丝卷饼。 鲜香美味。 李苒觉得谢泽这几个小厮的厨艺,比樊楼那位铛头还要强一点儿。 李苒垂着眼皮,转眼珠偷眼斜看旁边的谢泽。 裤子是白的,衣襟是白的,雪白干净,靴子也是雪白。 这可不容易,他这几个小厮不容易。 吃了早饭,众人开始忙碌起来,收拾马匹行李,打扫干净营地的痕迹。 李苒直奔去找潘贵,今天,她得把马具调整好再上马。 两只脚够不着马蹬,要是有点儿什么意外,那就太危险了。 潘贵瞪着直冲到他面前的李苒,再听到紧跟在李苒后面的石南那一句:“将军吩咐:教会她骑马,许你晚一刻钟抵达。”潘贵猛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 “哎!”潘贵一声哎字刚出口,石南已经转身走了。 “快点,马具要调整一下。”李苒直接扑向她昨天骑的那匹马。 潘贵猛一跺脚,唉,这大麻烦摊他头上,竟然甩都甩不脱了! 昨天到底是谁把这娘……这姑娘扔给他的? 等回去,他一定得好好查清楚问清楚,不管是谁,他都得找他好好算算这帐,至少得狠揍一顿! “我来吧。”潘贵发狠归发狠,将军的军令可半丝不敢含糊。 李苒立刻退后半步,看着潘贵手脚极快的调整好马具,伸胳膊试了下,非常合适,看一眼就知道调整到多长多宽,嗯,这一群都是军中精锐。 照谢将军的身份,这些,应该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两只脚实实在在的踩进了马蹬里,李苒坐在马上,安心了许多。 她这骑术,就是在从前,也就是个会字,绝算不上精,这会儿,跟眼下这些与马匹两位一体共存亡的骑兵相比,那肯定是没法比的。 不过,这样精良的马匹,马具又十分合适,她觉得,真要有点什么事,只管闷头逃跑,她还是能跟得上的。 潘贵上了马,和李苒并行,马鞭指指点点,语速极快的说着怎么骑马。 他这教程东一句西一句,想到哪儿说哪儿,全无章法,好在李苒有基础,知道的不听也懂,不知道的一听也就明白了。 潘贵见李苒随着他的话,做的似模似样,至少看起来还是相当不错的,心情顿时从郁闷转愉快,一口气说完,啧了两声,十分满意。 当然,他是对自己这么会教人十分满意。 潘贵一巴掌拍在李苒那匹马的屁股上,拍的马小跑起来,见李苒坐的稳稳的,又轻抽了一鞭子,马跑的更快了,李苒俯下上身,稳妥依旧。 潘贵跟在跑的已经很快的李苒那匹马后面,又看了一会儿,极其满意以及得意的宣布:姑娘可以出师了。 他这个老师,真是太会教人了! 李苒既然出了师,潘贵就不客气了,纵马越过李苒,挥鞭叫道:“赶紧赶紧,咱们用不着晚一刻钟,都给老子快点!” 荒山野岭中,跑马不易,李苒紧盯着潘贵,全神贯注。 一直跑到日头升到头顶,再稍稍斜过去些,诸人才在一片明显经常有人进来的树林里停下来。 李苒这回可没再敢让潘贵这个楞头青接她一把,踩着马蹬,抓着鞍桥,从马上滑跌而下,直接坐在了地上。 旁边有人把马牵过去,拍拍刷刷,喂些黑豆。 李苒往前挪了挪,扶着棵小树站起来,打量四周。 没看到谢泽和其它人,这里,好象就潘贵这一支小队。 潘贵跑得飞快,先看到一圈四周,再安排几个人四出哨探,又看了一圈人马,之后,走到李苒身边,低声道:“谢将军查看军情去了,咱们留在这儿接应,随时都可能有事儿,你别离马太远…… 噢,对了,你自己上不去马,老邹老郑,还有老吴,你们三个看着姑娘,有军情,先把她拎上马。 噢对,你渴不渴?不是很渴少喝水,你一个娘……姑娘,那个麻烦。” 李苒知道他说的是小便麻烦,确实,他们男人,跑着马就能便,她可不行。 不过,她还是得喝些水,这一路上,她一身一身的出汗,渴的快要冒火了。 刚刚牵走李苒那匹马的老吴听到潘贵的吩咐,应了一声,招手示意李苒到他们旁边,一边喂马,一边和李苒道: “你坐这儿,别怕,来得及。水袋在那儿,你自己喝,我得赶紧把马喂喂,马跟咱们不一样,咱们能饿,马不能饿。 咱们这趟是最外围,轻易用不着,你饿不饿?来,吃点儿。” 老吴喂好马,摸了根干肉条递给李苒。 李苒接过谢过,靠着根树桩坐着,接着一口一口慢慢喝水,让水在嘴里多停留一会儿,少喝水也能解渴。 喝了十几口,李苒放下水袋,慢慢咬着干硬的肉条。 “老崔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挨着老吴,正刷着马的老邹一脸担忧。 “肯定没事,老崔多伶俐的人呢,唉。”老吴宽慰了句,末了,却忧心无比的叹了口气。 “不要说,不要想,更不要问。”李苒嚼着肉干,一脸严肃,“等你回去的时候,直接去找他,推开门,就能看到他。” “姑娘这话,也是,我们老家有句话,凡事不能多说,容易说破了。”老吴笑起来。 “我们老家也有这样的话,话不能乱说,一乱说吧,好事不灵,坏事可灵着呢,好事不能说,闷声发大财!”老邹跟着笑道。 李苒笑着,咬着肉干。 等她回到京城,进了长安侯府,肯定能看到那个总是闷声不响的车夫正在刷马,周娥看到她,肯定会皱眉,“怎么才回来?” 一根肉干咬完,几声清脆的鸟声传来。 始终站在林子前面,凝神警戒的潘贵抬手一挥,李苒反应不算慢,刚窜起来,就被离她最近的老吴拎起来甩到了马上。 李苒一把抓紧缰绳,一边赶紧找马蹬,一边抖动缰绳,跟在老吴和老邹中间。 一群人一声不响,动作极快的上了马,跟上不知道从哪儿窜过来,在他们十几丈外疾驰而过的同伴,往斜侧疾驰而去。 一口气跑了大半个时辰,马速稍稍慢下来,周围的气氛好象也松缓不少,李苒轻轻舒了口气。 这一天,太阳还挂在天边,他们就停下宿营了。 李苒这一整天骑在马上,全神贯注,从身体到精神紧绷了一天,从马上滚下来,才觉出两只手和两条大腿火辣辣的疼。 她这一身细皮嫩肉,哪经得起骑在马上,这么狂奔上一整天。 李苒看着又硬又糙的缰绳,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和她那个时候的马具相比,这些马具,管用是管用极了,粗糙也是粗糙极了。 李苒靠着棵树,缓过一阵子疼痛,正准备往离她最近的几个准备篝火的汉子过去。潘贵冲她哎哎了两声,用力往谢泽那边挤眼努嘴,“你去那边,刚才我看到石南招手来着,你快去,那边有好吃的。” 李苒斜着他看了片刻,慢慢挪着腿,往谢泽那边过去。 她太疲惫了,也太孱弱,跟考验她胃力的干肉条相比,谢泽的伙食确实好了太多,只要能蹭到,她不怎么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李苒挪到谢泽那堆已经架起来的篝火旁,瞄着看起来还是那样雪白干净,坐在他那张白色毛皮垫子上看着什么的谢泽,试了试风向,在谢泽下风口,一声不响的萎顿坐下。 她这一身的汗臭,自己都觉得熏得慌,想到讨到饭吃,就不能讨人嫌。 谢泽抬头看着她,神情怔忡悲伤,李苒迎着谢泽的目光,觉得他看着她,又不是在看她。 “过来。”谢泽放下手里的卷宗。 李苒一个怔神,这是在叫她? 旁边的小厮西青急忙捅了下她一下。 李苒站起来,从下风口绕过去,uu看书ww.kash 看着谢泽点了点手指的地方,那是在他上风口。 李苒正在犹豫,谢泽又点了下,“坐下,我看看你的手。” 李苒不犹豫了,走过去,坐在毛皮之外,伸出手。 谢泽看着李苒血肉模糊的手心,“拿点药过来。” 石南动作极快,用一只银钵倒了滚过的水,拿了细棉布,银夹子,药膏等等,用一只托盘,放到谢泽旁边。 谢泽用银夹子夹了块细棉布,沾了水,轻轻擦在李苒手上。 李苒看着那只手,那块布,和从她手指间不停滴下的血水,心里一片空荡,片刻,一滴眼泪落下来,接着泪如雨下。 谢泽手下微顿,看着泣不成声的李苒,片刻,低下头,接着擦洗李苒那双血肉模糊的手。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章 越过 石南屏气敛声,将浸过药的绵布卷悄悄放进托盘里。 谢泽将李苒两只手擦干净,用布松松裹了裹,瞄了眼李苒已经渗出血渍的裤子,“腿也磨破了。” 谢泽这句话语调平平,象是疑问,又象是陈述。 李苒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通眼泪所为何来,可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带出了无数委屈,直哭的一声接一声的抽抽起来,听到谢泽的问话,点着头,却没能说出话。 “去洗一洗,我让石南再找件衣服给你。”谢泽点着托盘。 李苒接着点头,站起来。 石南已经托起托盘,往不远处的帷幔努了努嘴,示意李苒先过去,自己飞快的换了银壶里的水,端着送进去。 李苒进了旁边的帷幔,脱下裤子,慢慢的擦洗同样血肉模糊的大腿。 石南找到李苒那身衣服的主人老黄,结实无比的老黄没等石南说完就赶紧摆手,“那身衣服,也是老潘跟我说这边冷,要不,就七八十来天,哪用得着带替换衣服?” 石南看向老黄周围,看到谁都是摇头。 老黄说的很对,就十来天,哪用得着带替换衣服? 石南一路走一路犹豫,他和西青几个,倒是都带了替换衣服,也有干净的,可他们哪敢让那位姑娘贴身穿他们的衣服? 现在……更不敢了! 石南站到谢泽侧后,垂手禀报:“回爷,都没带替换衣服。”顿了顿,石南接着道:“咱们的行李里,有条爷的黑绸裤,从没上过身,要不?” “嗯。”谢泽肯定的嗯了一声。 石南愉快的扬了扬眉梢,压着声音应诺,急忙去寻了那条黑色厚茧绸裤子,从帷幔上面举送过去。 李苒慢慢擦干净两条腿,顺便擦了擦肯定哭红了的双眼,拎起石南递进来的裤子套上,虽然长了很多很多,好在是裤子,李苒从头发上揪下来两根茅草,把长出来的裤腿叠成一层层,束在脚踝上。 这件丝绸裤子又肥又滑,碰到伤口象微风拂过,比刚才那条厚布裤子舒服多了。 李苒换好衣服,卷好原来那条裤子,从帷幔里钻出来,石南冲她伸出手,示意她把那条脏裤子给他,接过裤子,声音低低道:“已经等着了,姑娘快去吃饭吧。” 李苒过去,坐在篝火边另一块灰色毛皮上,垂眼吃饭。 吃了饭,李苒爬起来,正准备去旁边那块毛皮上睡觉,谢泽突然道:“明天还要一天急行军。” “我没事。”李苒答的很快,垂着眼皮还是没抬起。 谢泽没再说话。 李苒挪到那张毛皮,躺下盖好,闭上了眼睛。 他刚才说明天还要一天急行军,她得好好休息……嗯,刚才,他说这句话时,并不是要询问她吧?她怎么脱口答了那句她没事儿? 当然她确实没事儿,可她有没有事儿,半分也不会影响明天的急行军。 刚才,她怎么会觉得他是在问她能不能撑下来? 是因为他帮她擦洗伤口,还裹的那么仔细吗? 是因为他没嫌弃她这一身浓厚的汗味儿?没有一脸厌恶嫌弃,也没有扇着鼻子叫着:“你这身上的味儿,好臭啊,你怎么处处都跟别人不一样呢?” 李苒眼角又有眼泪滑下来。 她想的太多了,这会儿是在任务中,她要集中体力精力,她要和小伙伴们,活着回去。 李苒敛思宁神,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谢泽放下卷宗,看着两只手架在外面,睡的半侧半仰的李苒,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低头接着看卷宗。 第二天,李苒是被石南叫醒的。 李苒仰头看了眼璀璨的星空,凭着直觉,这会儿也就两三点钟,离天亮还很早。 石南递了杯水给她,“只能漱漱口了,一会儿就得启程。” 李苒忙接过漱了口,石南又递给她一碗肉粥,和用纸包着的卷好的卷饼。 李苒站着,一声不响吃的很快。 等她吃好,周围沉默无声的忙碌也接近尾声。 李苒转身就看到了潘贵,潘贵点了点她那匹马,李苒紧咬着牙,快跑过去,踩着老邹交叠的双手,翻身上马。 潘贵上了马,勒着马靠近李苒,冲她竖起大拇指摇了摇。 昨天他整理收拾马具,缰绳和马鞍上的斑斑血迹,看的他直咧嘴。 骑马磨破屁股这事,他是经历过的,那个疼啊,他现在一想起来,屁股都还有点想要抽筋。 这姑娘让人佩服! 李苒斜了潘贵一眼,也就斜了一眼的功夫,前面的战马已经跑动起来,李苒抖动缰绳,紧盯着潘贵,纵马跟上。 这一天赶路,半点没愧对谢泽那句一天急行军。 从启程到天色大亮,至少李苒,是把马速催到了最快。 马力将近疲竭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大群马、五六个人迎上来,众人冲迎上去,下马换马。 潘贵动作极快,从马上跳下来,还没落地,就扑上去拉过一匹马,飞快的调整好马具,揪着李苒脖子后的衣服,把她揪下来,甩到那匹马上。 李苒被他揪的压着声音一阵咳嗽。 李苒用力压下咳嗽,潘贵也已经换好了马,一群人马已经冲出去一大半了,潘贵先在李苒的马上抽了一鞭子,再纵马冲到李苒前面,接着疾驰往前。 到又一次换马时,李苒只觉得眼前金星闪动,咬着舌尖,咬出满嘴的血腥味儿,让这血腥味儿时刻提醒她:她得活着,得保持足够的清醒。 日落月升时,高速疾驰了一整天的诸人,如离弦的箭一般,扎入一片衣甲鲜亮的骑兵方阵,方阵如被冲激而开的水流一般,往两边分开,让进诸人,再重新合拢。 “周娥呢?”谢泽冲在最前,刚冲入方案,就扬声呵问。 看到纵马而出的周娥,谢泽一边勒转马头,一边命令潘贵,“把她交给周娥,换马,杀回去!” 李苒最后一丝清明,全部用在了让自己坐稳在马上,不掉下去。 马停下来,李苒焕散的目光中看到周娥,失笑叹气,“多谢你,在这里等我。” 恍惚中,她觉得她又死了。 既然死了,就不用再挣扎了,可以安心的歇一歇。 这是李苒陷入晕睡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李苒晕睡了一天一夜,再次睁眼时,头一眼看到的,还是周娥。 “你醒了,饿不饿?”坐在李苒床头的周娥呼的站起来,俯身下去,见李苒眼神清明,舒了口气,笑起来。 李苒听到饿不饿,呆了一瞬,想笑却又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死了呢。” “嗯?”周娥一个怔神,随即眉毛挑的老高,“那你说我等你?呵!”周娥笑起来。“姑娘要是愿意,以后我在黄泉路上等姑娘一程。 现在,先吃点东西?你睡了一天一夜,请了几个大夫,都说你脉象平稳,就是累极了,你真没事儿?” “有点儿饿了。”李苒挣扎了下,没能坐起来。 她醒了,疼痛也醒了。 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疼的象被人剥了皮一般。 “别动,我去叫人。”周娥两只手一起往下压了压,几步走到门口,吼了一声:“姑娘醒了,进来几个人侍候。” 几个婆子进来,轻手轻脚的先扶着李苒半坐半躺,给她擦了脸,漱了口,端了碗浓浓的鸽子汤,和几只鸽子肉圆,慢慢喂李苒吃下。 李苒吃的半饱,肚子软和温暖,好象身上也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你没事吧?”李苒抬眼看向一直抱着胳膊站旁边看着的周娥。 “一点皮外伤。没伤筋动骨。”周娥重又坐到床头椅子上。 “车夫呢?”李苒顿了顿,问道。 “死了。”周娥沉默片刻,“一刀下去,干脆利落,没受罪。” 李苒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把你送回来,谢将军就带人掩杀回去了,一直到今天中午,已经拿下了邵县。”周娥岔开话题。 李苒低低喔了一声。 “石南过来问过一回,问你怎么样,醒了没有,潘副将也过来问过,挺佩服你,说你一个娘儿们不简单。”周娥接着说闲话。 李苒露出丝笑意。 “确实不简单。”周娥伸头看了看李苒。 “周将军!”外面传进来一声呼喊,是石南的声音。 “我去去就来。” 周娥忙站起来,急步出去,片刻就回来了。 “是石南,来传几句军令。 谢将军一会儿就启程赶回京城,留下了潘贵,和我一起,护送你回京城,什么时候启程,什么时候回到京城,石南说谢将军让我酌情安排。 你的意思呢?是在这里彻底养好伤再启程,还是……反正随你。” 李苒抬起手掌看了看。 伤口清理得比她想象得好,昨天她手上缠了细布,那条丝绸裤子也不象厚布裤子那样粗粝,一天急行军的创伤,也比她预料得要轻不少。 “明天看一天,要是差不多,咱们就启程,路上走慢点儿。”李苒看着周娥,是商量的语气。 “行!”周娥答应的极其爽快。 外面又传进来婆子的声音,李苒该吃药了。 吃了药,夜色已经涌上来,没多大会儿,李苒就又睡着了。 隔天又歇了一天,李苒手上腿上的伤口都已经微微收缩,人也精神了许多,周娥就传令下去,隔天启程。 隔天,周娥带着李苒,挑好大车,选好婆子,用着用不着的都带齐了,直到日上三杆,慢慢悠悠的启程时。谢泽已经赶回了京城。 报捷的千里急递在谢泽之前,已经送进了皇城宫城。 延福殿里,小内侍的通传声没落,皇上已经扬声叫道:“快进来!” 太子站起来,迎了出去。 正坐着议事的王相等人,也忙跟着站起来,王相上前一步,欠身笑道:“谢将军必定有紧急军务,臣等……” “对对对,这事儿咱们一会儿再议,一会儿你们去找太子议就行,朕要好好听听谢将军的军务,军务要紧,实在顾不上这些事儿。明水留下。”皇上打断了王相的话,不停的往外挥着手。 王相和诸人退后几步,在殿门口让过迎上谢泽,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泽的太子,等两人过去,忙退出延福殿。 “阿泽过来,让朕瞧瞧,嗯,瞧着还好,就是憔悴的厉害,说是你带人攻下了邵县?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就是跟着看看?你怎么赶成这样了?”皇上看着谢泽,一迭连声问了一串儿。 “坐下,先喝碗汤再说话。”太子一边按着谢泽坐下,一边白了他爹一眼。 “对对对,先坐下歇歇,先喝碗汤!”皇上赶紧改口跟上。 李明水看着谢泽,嘴唇动了动,却敢问出来,阿苒…… “一切顺利。uu看书.kanshu.c李姑娘被带进了邵县南边沈家那座庄园,隔了两天,那边的人就到了,到的很齐,主事之人,一个是丁未年状元,他说他叫黄子安,和太子料想的一样。” 谢泽的话一如既往的简洁。 “居丁未年状元上首的,是乐平公主赐婚过的简明锐,他自称何大公子。” “简家举家迁入蜀地,原来是这样一份天大的心思。”太子眼睛微眯,片刻,冷笑了一声。 “李姑娘一见面就咄咄逼人,先问了姓氏从父还是从母,接着说了仁宗三道旨意,指责简明锐指使陶忠替换了乐平公主的毒酒,骂丁未年状元是恶鬼附身。 之后,暴起刺杀简明锐,我就把她抢了出来。 她用的是烛台上扎蜡烛的铁签子,不过在简明锐脖子上划破了一道。”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一章 回 太子眉梢扬起。 皇上不停的眨着眼,片刻,哈了一声,猛一拍桌子,“这小妮子,阿泽你仔细说说,你把这小妮子带回来了?她没事?你从金明池那天晚上说起,阿泽啊,你不要这么惜墨如金,那墨多得很,回头朕赏你几车,你仔细说说!快!” “嗯。”谢泽看了眼一脸着急、不停的拍着桌子的皇上,顿了顿,有几分不情愿的开口道:“金明池旁边,那晚上没什么,就是套进布袋里装走了,绕了一夜圈子,就直往荆湖方向,一路上没什么动静,到沈家庄园前两天也很安静,她是见了简明锐,突然暴起的。” “你仔细说说,就说她见了简明锐,怎么见的,都有谁,谁先谁后,都说了什么,什么神情……神情你大概看不到,阿泽啊,你说仔细点儿啊,最好一句别漏!”皇上急不可耐。 “是。”谢泽勉强应了一声,从李苒进门说起,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虽说从语调到神情平直无趣,好在还真是详细,基本上没漏下什么。 “这小丫头知道有人跟着她?”太子听完,扬眉问道。 “我问过她,她没回答,应该是知道。”谢泽看了眼太子。 太子看向长安侯李明水,“乐平当年,也是这般机敏聪慧?” 李明水脸色青灰,呆看着太子,却好象没听到太子说了什么。 太子微微蹙眉,看了眼谢泽,谢泽迎着太子的目光,也看向李明水。 “明水。”皇上叫了一声,李明水呆呆怔怔,皇上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明水!” “臣在。”李明水有几分恍过神,却又象没恍过神来。 “朕跟明水说说话。”皇上蹙着眉,和太子低声道。 太子站起来,示意谢泽,两人一起出了延福殿。 “乐平这些事,她真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刚出了延福殿,太子就忍不住问道。 “我问她了,她说不知道,随便说说。”谢泽落后太子半步,低低答道:“应该是真不知道,就是信口胡说。” “这小丫头聪明得很。”太子沉默了片刻,带着几分赞叹,“她跟着你一起回来的?” “嗯,我缀在简明锐后面,深入六七百里,再折回来,两天都是急行军,她很不简单。我留下周娥和潘贵,跟着她慢慢返回京城。 她,半个人血肉模糊,得养一阵子。” “嗯。”好一会儿,太子嗯了一声,“说说军务吧。” 两个人一路说着,进了景华殿,谢泽和太子一起吃了饭,告辞出来,刚走了两步,太子叫住谢泽,“你去趟太医院,叫胡太医往荆湖方向迎一迎,再跟她一起回来,跟胡太医说,多用些心,看着别让她留了疤,毕竟是个小姑娘。” “是。”谢泽应了,出去先往太医院。 延福殿里,太子和谢泽刚刚出去,李明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皇上,语声哽咽,“臣,请战!” “你起来,先起来,你请什么战……唉,你先起来,这事儿,朕劝过你多少回,这事儿跟你……” “和这事无关,臣只是,想请战。”李明水站起来,垂头道。 “荆湖北路那边,再快也要到年底才能动兵,这是王相定的策略,还有太子,这会儿,第一,不能再以战养战,第二,不能穷尽国力,宁可晚几年,晚上十几年,再统一版图。这不是能急的事。” 皇上声音温和。 “臣知道,臣不急,只是,臣……”李明水声音哽住,片刻,才接着道:“臣只是想,手刃简明锐,这是……”李明水的话卡住,“阿苒想做的事,我想替她了了心愿。” 皇上看着李明水,慢慢叹了口气,他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是要替他那个闺女了了心愿,他是要替乐平公主了了心愿。 可这事儿,真是乐平公主的心愿吗? 皇上张了张嘴,想说这事儿十有八九是他那个闺女信口胡扯,可话到嘴边,又不忍心说出来。 他要是真以为这是乐平公主的心愿,能替乐平公主了了这份心愿,也许,以后他这心里,就能好受些。 “行,不过不能急,再快也得到今年年底,你先安心,到下半年,咱们再说这事。”皇上掂量了下,叹气道。 “是。” …………………… 过了陵江,进入新朝腹部,潘贵另外领军令走了,李苒和周娥的行程就更加慢慢悠悠了,直到四月下旬,才回到京城。 李苒坐在车厢门口,看着不远处的迎阳驿,露出丝丝笑意。 这是她第二次经过迎阳驿。 迎阳驿,这名字真好。 刚过了迎阳驿没多远,迎面一人一马,飞驰而来。 周娥勒住马,眯眼看着飞驰而来的人马。 李苒从周娥的侧目中,看向已经冲的很近的一人一马。 马速极快,周娥抬手示意让进来,离李苒的大车十来步,那匹马被勒的前蹄高扬。 马蹄落下,马上浑身艳红的桃浓也跳下了马,大步流星冲到李苒车前,离李苒两三步站住。 李苒眉梢微挑,看着赶的一头热汗,上衣汗水透湿的桃浓。 “你赶那么急……” “不是我!” 李苒和桃浓同时开口,李苒笑问,桃浓却是神情严峻。 “我知道。”李苒一个怔神,随即笑起来。 “嗯?你这是信得过我,还是?”桃浓哈了一声,立刻追问了句。 “我问过谢将军,谢将军说和你无关。”李苒坦白直说。 桃浓再次哈了一声,接着一声唉哟,“你还真是好好儿的活着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到了?听你这话意,知道的还不少?”周娥用马鞭捅了下桃浓。 “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想打听什么,有的是门路,那天金明池外出了事儿……”桃浓顿了顿,“那会儿什么信儿也没有。 正好半个月,谢将军回来了,我想着,他那边必定能有点什么信儿,就,也没怎么施展手段,说是姑娘没事儿,在后面慢慢往京城回来呢。 从那天起,我找了个几个闲汉,一天二两银子,让他们守在往南的几个路口,今天总算守到了。 行了,我先回去了,等你歇好了,空闲了,我再给你接风。” 桃浓交待了句,鞭子从手里扔出去,转了个圈接住,愉快的跳上她那匹小母马,和周娥挥了挥手,纵马而去。 李苒看着桃浓的背影,笑容渐浓。 离城门一射之地,二奶奶曹氏身边那位袁嬷嬷打头,从旁边停着的几辆车里急步迎上来。 “四娘子回来了,四娘子辛苦。一早上,二奶奶听说四娘子今儿能到,欢喜的不行,一早上就打发老奴过来候着四娘子,四娘子辛苦,周将军辛苦。” 袁嬷嬷陪着一脸笑,提着一颗心。 这位四娘子突然就不见了,周将军也不见了,那几天侯爷脾气吓人脸色吓人,整个府里都压抑的吓人,从那天直到今天早上,关于这位四娘子,没人敢提一个字。 可今天早上,二奶奶突然把她打发出来,带了一堆的吃的喝的这个那个,让她到这城门外迎候四娘子。 她不知道这位四娘子怎么突然就没了,又怎么突然回来了,二奶奶又为什么非要打发她到城外来迎这位四娘子,可二奶奶那脸色,挺吓人的,她一个字没敢多问。 周娥瞄着恭敬的简直有几分缩瑟的袁嬷嬷,片刻,移开目光仰头看天。 这位姑娘这一番经历,照她的小见识,多半不会传出来,不传出来,那就是一团神秘,这人哪,对神秘的东西,都怕。 当然,要是传出来,那就更让人怕了。 李苒意外的看着小跑迎上来的袁嬷嬷,和她后面四五个提着提盒的婆子。 二奶奶? “多谢二奶奶。”李苒虽然十分意外,欠身致谢的却很快。 袁嬷嬷一口气松下来,“四娘子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袁嬷嬷一句话说出来,就觉得好象不合适,倒不是因为一家人不一家人,而是……总之就是不合适。 “先回去吧,姑娘正吃着药,饮食上忌讳多。”周娥用鞭子点了点袁嬷嬷,“姑娘也累坏了。” “是是是,您看看我,高兴的糊涂了,周将军恕罪,四娘子恕罪。” 袁嬷嬷赶紧曲膝陪了礼,赶紧一路小跑奔向自己的车子,挥着手让车夫赶紧,在四娘子这辆车之前,迎接四娘子回府。 车子停进长安侯府二门,除了迎在二门里的二奶奶曹氏和付嬷嬷,别的,好象她每天出去回来一样,一切照旧的让李苒有几分恍惚,仿佛这一个来月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 二奶奶曹氏也有几分怔忡。 付嬷嬷看到车子进来,就紧几步迎上去,伸手去扶李苒,“姑娘受苦了。” 李苒看向她,从她这一句受苦,以及她的眼神中,李苒觉得,她已经知道了她这一个来月经历了什么。 “回来了就好了,以后就好了。”付嬷嬷迎着李苒的目光,接着温声道。 “嗯,多谢您。”李苒垂眼致谢。 “付嬷嬷说四妹妹病了,我让人备了凉轿,四妹妹没事吧?”二奶奶曹氏也反应过来,迎上来,小心的打量着李苒。 她其实不比袁嬷嬷知道的多。 这个四妹妹突然没了那天,付嬷嬷就走了,前天一早,这位付嬷嬷突然又来了,指挥着人把翠微居从里到外换了一遍,今天她刚刚起来,这位付嬷嬷就打发人跟她说,让她挑几个稳妥人,到城外迎一迎四娘子。 她没敢擅自作主,赶紧去请了老夫人的示下。 老夫人那脸色也不怎么对,可话却跟付嬷嬷说的一样:让她好好挑几个妥当人去迎一迎,末了,又来了一句,以后,只管照付嬷嬷的吩咐,别委屈了翠微居。 这话,她琢磨了这半天了,还没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 唉,还是等二爷回来,好好问问二爷吧,要是二爷也说不明白,那就回趟娘家,问问老祖宗。 李苒上了凉轿,进了翠微居,放慢脚步,仔细看着碧翠可喜,干净的简直透亮的各处。 垂花门那两扇门不见了,放着架白底绣着梅竹的绣屏。 李苒走到绣屏前,仔细看着薄到透明的底纱,和绣艺精湛的梅竹。uu看书 ww.uukansh “这是托玲珑坊绣出来的,除了这个,还有一幅山水,一会儿姑娘看看哪个好。”付嬷嬷在李苒身后笑道。 “这个好。”李苒微笑,绕过绣屏,进了上房。 上房还是蓝和灰,不过已经换成了一片晚春初夏。 李苒站在屋子中间,看了一圈,觉得真有有意思,不过是些摆设靠垫,怎么就能让人有了季节之感? “太医院的马医正昨天送了好些药膏药草过来,说是胡太医的方子,已经让人照方子熬好了水,汤药也煎上了,姑娘这会儿是歇一歇,还是先洗一洗?”付嬷嬷站在李苒侧后,笑问道。 “先洗一洗吧。”李苒慢慢舒了口气。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会儿,她竟然有几丝回到家的感觉。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二章 都有心思 李苒先洗了一遍,在药汤里泡了一刻钟,再洗过一遍,没等绞干净头发梳通透,就眼皮打架,连药都没吃,就躺下睡着了。 她这个床好象也换过了,四周厚重的雕花木板没有了,透气明朗,被褥被子柔软舒适,李苒闭着眼睛,伸胳膊摸了摸,脸在枕头上蹭了蹭,片刻就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刚刚黎明,李苒就醒了,她是被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饿醒的。 “姑娘醒了?有燕窝粥,姑娘先吃一碗?” 一个李苒好象没见过的小丫头,站在卧室门口,柔声笑道。 “好,进来吧。”李苒坐起来。 小丫头应了一声,招手示意,另外两个小丫头托着水杯漱盂走到床前,其中一个曲膝道:“付嬷嬷交待说,姑娘昨儿没吃晚饭,又病着,怕姑娘醒了就起头晕,请姑娘先喝碗燕窝垫一垫,再侍候洗漱。” 李苒嗯了一声,漱了口,接过另一个小丫头捧过来的燕窝粥,慢慢吃了。 这碗燕窝粥炖的极好,她就炖不好这东西。 刚洗漱好,付嬷嬷就进来了,早饭也送到了。 付嬷嬷一边摆着早饭,一边笑道:“姑娘这一个来月身心俱疲,要慢慢调养,又要吃些好的,又不好太油腻,昨儿我跟厨房说,早上就做碗鳗鱼面,再配两样开胃小菜。” 李苒微笑听着,看着付嬷嬷放到她面前的鳗鱼面,就是一碗清汤面条么,倒是两样小菜不错,马兰头香干丁,炝拌黄芽丝。鲜灵灵看着就开胃。 “这面用了一条两三斤重的鳗鱼,蒸烂拆骨去刺,放些麦粉,用清鸡汤细细揉透,再用童子鸡,火腿和磨菇熬了汤,姑娘尝尝。” 付嬷嬷见李苒多看了几眼那碗面,忙笑着解释。 李苒听的感叹,这就是食不厌精? 看着李苒吃完了面,付嬷嬷让人端了蔗根荸荠水来,和李苒笑道:“这是胡太医的交待,让姑娘这一两个月,别吃酱醋茶这些有颜色的东西,这有这些药膏,一天要涂上两三遍才好。” 李苒呼了口气,接过汤水抿了两口,放下汤水,拿过药膏准备先往手心里抹。 这忌酱油醋以及一切有颜色东西的规矩,从她第二眼看到周娥,就说是大夫的交待,还是交待了又交待,要紧之极。 到了那位胡太医迎上她,不但扩大了禁忌范围,还在严厉程度上上了好几个台阶。 可作为一个颇有科学知识的现代人,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她这伤口留不留疤会不会黑一块,跟她吃不吃酱油醋,喝不喝茶,真没半点关系。 不过,入乡随俗吧。 “让巧玉侍候姑娘吧。”付嬷嬷示意早上和李苒说话的小丫头。 李苒点头,放下药膏,伸出手。 “昨儿个,二爷一回来,就和二奶奶过来看望姑娘,听说姑娘睡着了,没敢打扰,三爷一回到府里,也是先过来姑娘这边看望。 早上姑娘一醒,我就打发人往二爷和三爷那里禀报了,姑娘精神气色都好,请两位爷和二奶奶都放心。” 付嬷嬷站在旁边,开始说事儿。 李苒凝神听着。 “昨儿下午,姑娘刚睡着没多大会儿,曹府老夫人就打发人过来,倒没多说什么,只说听说姑娘身上不大妥当,老夫人亲自挑了两根老山参,要是姑娘受得了这个味儿,就切成薄片,常给姑娘含一含,养气补身最好不过。 天近傍晚,王相府上安老夫人打发人送了一大罐子药膏过来。” 付嬷嬷指了指炕几上一排药膏中的一只。 “说是安家的旧方子。还有替王六娘子捎的一句话:说是,听说姑娘回来了,她很高兴。”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嘴角露出丝丝笑意。 “还有鲁国公府上,打发了四个婆子过来,说是听说姑娘病了,她们府上大娘子和二娘子都很担忧,这会儿不敢打扰姑娘休养,等姑娘好了,她们大娘子和二娘子再过府来看望姑娘。” 李苒听说鲁国公府,微微有些意外。 “鲁国公府上这一趟看望倒是难得。”付嬷嬷瞄着李苒脸上些许的意外,“鲁国公是个清冷性子,听说几个孩子也都随他,如今能和姑娘这样亲近,十分难得。” 李苒慢慢品着付嬷嬷这几句话。 王舲说鲁国公心机深沉,思虑长远。 付嬷嬷的这个清冷,有独善其身的意思吧。 杨家大娘子才不过十七,二娘子只有十一岁,打发四个婆子来看望她这样一个敏感尴尬之人,可不是她们俩能作主的事儿。 这不是杨家大娘子和二娘子的意思,这是鲁国公的意思。 那就是,现在的她,对于鲁国公这样的人来说,至少是个需要过来看望一趟,而且,也许以后也是个可以来往的人。 王舲说,皇上最信任的人,就是这位鲁国公。 那就是皇上对她…… 付嬷嬷瞄着李苒嘴角抿出来的丝丝笑意,看了片刻,移开了目光,也露出笑意。 这位姑娘,聪明得很呢。 …………………… 霍文灿比往常早了至少两刻钟,就出了门,绕个圈,拐弯直奔长安侯府,离长安侯一个街口,勒停马等李清宁。 李清宁是个准时的,骑在马上,心情相当不错的左看右看,只觉得这春末夏初,景色真是不错。 霍文灿伸长脖子看着长安侯府方向,瞄见李清宁,立刻纵马冲上去。 走在李清宁前头的两个长随急忙勒马闪开,闪的太急,把李清宁吓了一跳,赶紧勒住马,瞪着直冲过来的霍文灿。 “你瞧瞧你,怎么这么眼瘸,我都冲到你面前了,你还没看到?这要是让你上战场,你岂不是连敌我都分不清?” 霍文灿冲到李清宁面前,一边勒转马头,一边撇嘴啧啧。 “你在这儿干嘛?”李清宁没理会霍文灿这迎面一通贬损,斜睨着霍文灿,嘴角也往下撇。 “咦,来迎迎你不行啊?”霍文灿转着马鞭,理直气壮。 “行啊。”李清宁拖着长音,末了,呵了一声。 “今天天气不错!”两人并排走了一段了,霍文灿咳了一声,鞭子一挥夸奖道。 “是啊,天气真不错。”李清宁再瞥了他一眼,嘴角往下扯,认真点头。 “你这个人,真是不讨人喜欢。”再走了一段,霍文灿憋不住了,一鞭子捅在李清宁肩膀上。 “我犯得着讨你喜欢?”李清宁用鞭子拍开霍文灿的鞭子。 “行行行,跟你这种人……算了我不跟你计较,那个,你妹妹怎么样了?”霍文灿伸头看着李清宁。 “哪个妹妹?”李清宁神情愉快的转着马鞭,斜瞥着霍文灿。 “你说哪个妹妹?” “你不说清楚,我哪知道?我有两个妹妹呢,又不象你,就一个妹妹,不用分这个那个。”李清宁愉快的接着转马鞭。 “你四妹妹!”霍文灿错着牙。 “昨天不是递话给你了?好好儿的。”李清宁瞄着霍文灿错起的牙,眼都笑眯缝了。 “昨天你说回去就睡着了,没醒,这怎么能叫好好儿的?”霍文灿简直要急眼了。 “今天早上,说是天刚蒙蒙亮,四妹妹就起了,早饭吃得香,我特意多问了几句,病怎么样了,伤怎么样了,说是病已经好了,就是还得养一养,说伤也快好了,也是得养一养,这不就是好好儿的?” 这一回,李清宁没卖关子,答的清楚仔细,把他知道的全说了。 “你没进去看看?”霍文灿还是很不满意。 “阿苒是骑马伤着了,你让我进去看什么?”李清宁象看白痴一样的斜着霍文灿。 “手!总能看看吧!”霍文灿也象看白痴一样,斜看回去。 李清宁仰头看天,不理霍文灿了。 “一会儿我让阿琳过去看一趟,你这个人,一点哥哥的样儿也没有!”霍文灿极其不满的斜着李清宁。 “去也看不到。”李清宁心情好脾气好。“二嫂说,昨天来了好几拨人,曹家那位老夫人,王家那位老夫人,还有鲁国公府,哎,你说奇怪不奇怪,鲁国公府上居然打发人过来我们家,我二嫂也奇怪得不行……” “你别跑题接着说正事儿!”霍文灿气的简直想抽李清宁一鞭子。 “二嫂说,都被付嬷嬷拦在院门外了,说是四妹妹得静养,我二哥二嫂去看四妹妹,也被付嬷嬷拦在院门外,说是胡太医的话,四妹妹的病,最不宜人来人往。”李清宁干脆直接。 “那倒是,她这一个来月,可真是……”霍文灿摇头叹气,说不下去了。 关于她这一个来月的经历,他和李清宁只知道个大概,最详细的一段,也就是太子说她跟着谢将军,骑在马上,两天急行军。 太子一个字不再多提,他和李清宁当然不敢多问,至于谢将军,他倒是鼓足勇气去问了,可谢将军就看了他一眼。 她这个急行军,一天赶了多少路,是真的急行军,还是就是个说法,这个,他和李清宁说过不知道多少回。 不管是不是急行军,就算只在马上坐了两天,那也不得了! 关于她的种种,他想方设法的打听。 打听倒是好打听,她出了荆湖北路了,到哪儿哪儿了,还有就是胡太医奉太子命赶过去了,后来胡太医天天递脉案回来,看脉案倒还好,唉,可这些有什么用? 她到底怎么样了,还是一句话没有!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哎,你别太担心。昨天她到家的时候,二嫂看到她了,我问了二嫂,二嫂说,瘦是瘦了不少……” “她已经够瘦了,又瘦了不少……”霍文灿脱口叫道。 “你叫什么叫?这是大街上!”李清宁简直想伸手去捂霍文灿的嘴。 “你说你说!”霍文灿自己把嘴捂上了。 “说瘦是瘦了些,看气色还挺好。 二嫂不知道她急行军过两天的事儿,这事太子交待过,不必多提。 我就问了句,是不是她自己走回去的? 二嫂说,那倒不是,说四妹妹一个病人,又长途奔波刚刚到家,怎么能让她自己走进去?说肯定是要备下凉轿的。 不过,二嫂没说她走路不对,或是别的什么不对,那就是好好儿的,对吧?” “嗯,这倒是,唉,不知道她瘦成什么样儿了。你们府上对你四妹妹一点儿也不上心,我让人炖点汤水……”霍文灿琢磨起来。 “行了行了!”李清宁斜着霍文灿,“早就跟你说过,自从付嬷嬷到了我们府上,谁敢不尽心? 昨儿,不是,是从前天起,付嬷嬷一到我们府上,先甩了这么长一张单子给二嫂,这个那个,采买上忙晕了头。 今天早上,说是厨房里从半夜起就开始忙四妹妹这顿早饭,你就放心吧。” “嗯,要是这样……她喜欢吃丰乐楼的清炖羊肉,还有清风楼的水晶脍,还有……酒她现在不能喝,还有什么?你替我想想,一会儿我让湛金去买了送过去。” 李清宁瞪着霍文灿,好一会儿,呸了一声,“你这是疯了!” …………………… 二奶奶曹氏从她家二爷李清平那里,听到的还没她知道的多,到鲁国公府上打发了四个婆子过来,二奶奶曹氏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她得回去找太婆说说话去,越快越好。 第二天,跟着张夫人忙完,随便找了个借口,二奶奶曹氏就出了长安侯府,往曹府过去。 吴老夫人听孙女儿说了一句有要紧的话,就挥手屏退满屋的丫头婆子,只留了杨嬷嬷垂手侍立在旁边。 “四姐儿怎么样了?你昨天看到她了?”没等曹氏说话,吴老夫人先问了句。 “瘦了些,看气色还算好。太婆,我找你有要紧的事儿! 昨天天都黑了,鲁国公府上突然打发了四个婆子到我们家。” 曹氏竖着四根指头,四个婆子那可是相当高的规格了。 吴老夫人眉梢一下子抬了起来,“怎么说的?” “说是她家大娘子和二娘子打发过去的,倒没说什么,就说等四娘子好了,再过府看望,带的东西都很寻常。 太婆,这一个来月,这位四娘子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问二郎,二郎就说了句,四妹妹是从荆湖北路回来的,从荆湖北路回来怎么啦? 还有,我觉得老夫人那态度也不大对,她竟然跟我说了句:别委屈了翠微居。 这可是头一回!老夫人一向实话直说,不会说反话的,这个不委屈,就是不委屈。怎么会这样? 我瞧着老夫人脸色可不怎么好。 还有夫人,今天早上,采买上报帐,三百两银子的帐,得有两百两是翠微居的,夫人听着,就跟没听到一样,眼都不眨的就准了。 太婆,您说,这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你这个傻孩子,你家二郎跟你说从荆湖北路回来的,你就不想想,上个月,荆湖北路出过什么事儿?” 吴老夫人一脸无奈,抬手在曹氏头上拍了两下。 “荆湖北路……太婆是说那什么捷报?那跟……啊?是她打下来的?不是不是,跟她有关?那是打仗……”曹氏懞圈儿了。 “一直都听说,荆湖北路那边儿,还有西川那边,好多旧人在那儿。” 吴老夫人这话有点儿含糊,不过曹氏倒是一听就明白了,听说前梁旧人一直在那边,这样的话,她是一直听说的。 “那是……”曹氏脸色有点儿白。 “嗯,这事儿,你就别多问了,也别多想,都是军国大事。 你们府上老夫人,还有夫人,都是跟着打过仗的,军务上的事,你们侯爷多半会跟她们说。 你们老夫人和夫人有一样好处,敬重有本事的。 行啦,这事儿,你就别多想了。” 吴老夫人含糊而过,她知道的不少,不过,这些都不宜让她这个傻孙女儿知道,她这个傻孙女儿,只要知道怎么做就行了。 “你们老夫人和夫人都是坦荡人儿,她们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还有,这位四姐儿是个能交往的,你能对她好的地方,就尽力对她好,与人为善总没有坏处。” “太婆放心。uu看书 .ukansh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家里还有事儿,太婆还有什么交待没有?” 曹氏站起来,虽说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她跟太婆说话一向如此,只要知道怎么做就行了。 “有什么交待,我打发人去告诉你,回去吧,多陪你们夫人说说话儿。”吴老夫人冲曹氏笑着挥手。 曹氏爽快应了,出门走了。 吴老夫人看着门口,出了一会儿神,转头看向杨嬷嬷,“鲁国公府,他家老二这媳妇,可挑了好些年了。” “老夫人这意思?难不成?”杨嬷嬷两根眉毛都扬起来了。 “十有八九是!” 吴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有点儿发愁,鲁国公府可是劲敌啊!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三章 美人恩 霍文灿是行动派,一向是说了立刻就做,一路走一路想一路吩咐,还没到东华门,已经吩咐了一长串儿至少十七八样东西给湛金。 李清宁从最初的拼命拦,到苦口婆心的劝,再到一长串儿的唉唉唉,一直到郁闷无比的昂着头,不理霍文灿了。 霍文灿极不客气,把李清宁的小厮墨香也指使出去,和他的小厮湛金,带着十来个小厮的小厮,跑遍整个京城。 湛金买好一样,立刻打发人飞马送到长安侯府,墨香带着两个小厮等在府门口,湛金送过来一样,他就接手送进去一样。 霍家三公子吩咐的这些东西,几乎都是要趁热才好吃的,湛金只好买一样赶紧送进去一样。 他家公子的吩咐,一定得尽全力办到最好。 从吃了早饭没多大会儿起,翠微居就开始收进各式各样的吃食。 流水一般收到午后,已经从李苒面前的炕几上,一路摆到新扩出来的那间茶室里,这还是幸亏原来那张小书桌,已经换成了一张宽大无比的古朴长案,才勉强摆得下。 可外头,还在不停的送进来。 付嬷嬷从看到头一份烂酥羊蹄送进来,听说是三爷特意买了给四娘子吃的,眉梢就开始往上挑,等到送进来第二样,立刻往后院去找周娥。 原本她是想让周娥出去看看,可周娥一听就乐了,一边笑一边冲付嬷嬷摆手,“我到二门瞧瞧,十有八九……我先去瞧一眼,回来跟你说。” 周娥出去回来的很快,一进屋,看着在屋里等她的付嬷嬷,没说话先笑起来,“跟我想的一样,我看到河间郡王府三公子一个小厮了,墨香就是接了东西,倒手送进来,这是借了三爷的名头。还不算太傻。” “河间郡王府?”付嬷嬷眉梢高挑,片刻,站起来,掸了掸衣服,“这位三公子跟在太子身边,这事儿……” 后面的话,付嬷嬷没说下去。 霍家三公子这份动静,可瞒不过太子,既然瞒不过,就用不着她多管闲事。 “霍家那小子,至少长的还行。”周娥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想了很多,想得很远。 李苒对着越送越多的各种吃食,愁的头大如斗。 这堆满了屋的吃食,她哪里吃得了? 而且,这什么羊蹄酥鱼,一多半都是浓油赤酱,付嬷嬷早上刚刚委婉无比的说过,她不能吃! 吃不了也不能吃,这会儿已经算是夏天了,这些吃食,放到晚上,恐怕就得坏掉发臭,难道等放坏了扔出去? 这要是全扔出去,这么多,肯定瞒不过三爷,人家送进来,她倒手扔出去,这也太过份了吧? 李苒无从下手无着可想,只好请教付嬷嬷,这些,该怎么办? 付嬷嬷也十分头疼。 这要是府外送进来的,还能往二爷、三爷,三娘子各处送一送,再散些给管事嬷嬷们,可现在,名义上,这可全是三爷送来的,三爷送的东西,再往二爷、三娘子那儿送,这算什么? 姑娘还好,三爷可不好解释。 再说,姑娘这身份又有些尴尬。 “要不,赏给这府里的粗使下人?”付嬷嬷建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 可要是赏给府里的粗使下人,那就得先送到二奶奶那里,请二奶奶经手。 唉,要是没这么多就好了,要是这翠微居的丫头婆子们分一分能分完,这动静也能小点儿。 那位三公子……算了算了,至少,这份心意难得! 三爷也够不着调的! 付嬷嬷当差那么多年,头一回办了件怎么着都不能四下妥贴的糊涂事儿。 …………………… 傍晚,三爷李清宁从进了府门起,就觉得每个人看向他的目光,都跟平时不一样。 进了荣萱院上房,从他三妹妹李清柔,到他太婆陈老夫人,个个斜眼横着他。 “这是,怎么啦?”李清宁一脸干笑,他想到了这是为什么,不过还是心怀侥幸,也许,万一,不是呢? “你今天一天挺闲的?”陈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清宁。 “哪有……”李清宁挠着头。 “你说说,你今天这是发了什么疯了?”陈老夫人一向直接。 “没……”李清宁在他娘,他二嫂,他三妹妹齐齐注目之下,浑身不自在。 唉,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愁了一路了,可就是没愁出什么主意来。 “这可不象你,怎么回事?”张夫人看着浑身不自在的李清宁问道。 “是不……那个啥,就是……这个吧……那个……”李清宁吭吭哧哧,说不出个所以然。 没法说啊! “不是你送的吧?”二奶奶曹氏小心的问了句。 “嗯?”陈老夫人眉毛挑起来了,点着李清宁,“你给我说实话,怎么回事?你今天一天跟谁在一起?霍家三哥儿?” “唉,这个……就是,那个,三郎跟我,是我跟三郎,就是那个啥,也不是谁跟谁,太婆您说得对,就是今天太闲了。” 李清宁语无伦次,突然一阵后悔,刚才太婆问他今天是不是太闲了,他就该说是,就认个就是太闲了才生出来的事儿。 “是三公子买给她的?”李清柔尖叫出声。 “三姐儿!”张夫人声音有点儿厉。 “太婆!”李清柔带着哭腔,扑到陈老夫人身上。 二奶奶曹氏后悔的恨不能往自己嘴上打上几巴掌。 “不……那个……唉,这个……” 李清宁一个不字只吐出来三成,后面的就赶紧往回收,在太婆和阿娘面前,不说可以,瞎说不行,这个不字,就是瞎说。 “我刚想起来,晚饭有一样白米虾,得用点腐**,我去厨房说一声,要是没有腐**,那味儿可就差远了。”二奶奶曹氏急急找着借口。 她得赶紧走,立刻!马上! 张夫人冲她挥了下手,二奶奶曹氏提着裙子赶紧跑。 李清宁羡慕无比的看着他二嫂,他也想赶紧跑。 这个霍三,太能害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霍家三哥儿真生出心思了?”陈老夫人直截了当的点着李清宁问道。 “没,太婆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哪有什么怎么回事,就是,那个啥,太婆又不是不知道,这一趟出去,四妹妹受了很多罪,这事儿,太子说过一回,我跟太婆说过,太婆记得吧?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别的事。 也就是,想着她总算回来了么,太婆也知道我,也知道三郎,对不对?又没什么,就是,她总算回来了么。” 李清宁一通胡说。 “看样子,霍家三哥儿真生出心思了。”张夫人看着陈老夫人道。 陈老夫人嗯了一声。 李清柔呆了呆,哇一声哭起来。 “三妹妹,你看你,这哭的……我还是,那个啥,对了对了,我还有篇文章,是那个啥,太婆阿娘我先走了,我那一堆的事儿,我忙得很,我先走了。” 李清宁见他三妹妹放声哭起来,胡乱交待了几句,不等他太婆和他阿娘说话,拨腿就跑。 “好了,别哭了!” 见李清柔越哭越委屈,越哭越大声,陈老夫人猛一声吼。 李清柔咯了一声,哭声戛然而止。 张夫人看着哭的鼻头眼睛一片红的李清柔,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阿娘说得对,三姐儿实在太柔弱了。 “你哭有什么用?你的出息呢?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你要要什么,你得先想好,你再去要,你得去要,你自己去要!你去拼!你有多少本事,你就要多少东西,你的本事呢?你都做了啥?你哭啥哭?” 陈老夫人是真生气了。 李清柔被陈老夫人训的一点一点往后退,退到榻沿,掉头扑进到张夫人怀里,却没敢放声。 “你太婆说得对,哭没有用,别哭了,你先回去歇着。” 张夫人拍了拍李清柔的后背,示意婆子丫头侍候李清柔回去。 李清柔委屈的不停的噎着气,被丫头婆子扶着出去了。 “你看看这!怎么这么没出息?她跟人家,这差多远呢?也不怪霍家三哥儿没看上她,这能怪人家看上了别人?”陈老夫人气的不停的拍着榻几。 张夫人叹了口气。 “咱们这是没富贵过,我穷了大半辈子,你穷了小半辈子,咱们都不知道这富贵之后,怎么教养孩子。可这富贵,说富贵就富贵成这样了。 你看看,安哥儿从小被你跟他爹带在身边,路没走稳就在营地里干活,他吃得苦最多,你看看,现在他最好,最出息。 平哥儿就是那样的性子,可他多懂事儿,也不能算没出息,要不然,曹家老夫人也不能跟咱们结这门亲,曹家老夫人那眼力多好,又是富贵了好些代的人家。 宁哥儿从小就跟在太子身边,真要论起来,他不是咱们教养长大的,他也好。 婉姐儿从小跟着她大嫂,也算是吃过苦,婉姐儿七岁那年腊月里,安哥儿他爹在外头打仗,你往山东看着调粮,我病倒了,婉姐儿和她大嫂又要照顾我,又要照顾弟妹,那么大一点儿,从台阶上摔下去,崴了脚,肿的通红,一声没响。 就得吃过苦! 丽姐儿没吃过苦,可好歹跟着她大姐大嫂长大,还好一点,这柔姐儿…… 唉!” 陈老夫人一声长叹。 “丽姐儿也不容易,上回我见她,又瘦了,我问她,她说胖了不好。”张夫人声音微哽。 “唉。”陈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她一心一意要嫁个书香门第,要嫁个有学问的,那书香门第不是那么好嫁的,这话,她跟王家定亲前,我跟她说过,你也跟她说过,她一心一意要嫁,咱们还能怎么样?” 张夫人用帕子按着眼角,没说话。 “唉,我不担心丽姐儿,一来,王家那样的人家,这个那个的讲究多,咱们家这份荣华在,他们不会欺负丽姐儿,咱们家这份荣华真要是没了,他们更不会欺负丽姐儿。 你别担心她,她要饿瘦,那也是她自己要饿的,不是人家掐着她脖子不让她吃,她自己愿意,你就是担心,又能怎么样?” 张夫人低低嗯了一声。 “我是担心柔姐儿,一心一意瞧着霍家三哥儿好,可霍家三哥儿这门亲事…… 唉,杜王妃那话,不能委屈孩子,只要孩子看中了,这话,我懂,她是没看上咱们柔姐儿。 这也不能怪人家,你瞧瞧柔姐儿这样子,你让人家怎么瞧得上她? 霍家三哥儿那性子,又不是个能受委屈,能按得下去的。 我早就跟柔姐儿说过,你要是想嫁给他,你就得自己使力,你得让霍家三哥儿瞧得上你,得让他肯娶你。 这些话,你看她往心里去过没有?她就坐在那儿,仰脸等着,等着你什么都给她安排好,等着霍家三哥儿过来娶她,这能等得来?” 陈老夫人越说越想叹气,这府里七个孩子,就数柔姐儿最没出息! 张夫人拧着眉,叹了口气。 “柔姐儿干哭没用,咱们俩在这儿把气儿全叹完了,也没用。你去看看柔姐儿,好好跟她说说,好好教教她,把话说透。 霍家这门亲事,咱们能使的力,都使完了,她真要是非嫁不可,那就得靠她自己。 当年,秀娘她爹也是,死活看不上秀娘她娘,秀娘她娘多有本事,趁着你孙姨生病,搬到孙家,在你孙姨床前铺了褥子,没日没夜的侍候了一个多月,你孙姨好了,秀娘她娘瘦了整整一圈,这事你知道。” “孙伯爷是个有良心的。”张夫人接了句。 “这是秀娘她娘的本事,里里外外都拿得住。你去跟柔姐儿好好说说,这人哪,想要什么,就是得自己去拿,自己去拼,可不能仰脸坐着,就等着天上掉下来,天下掉不下来!” “嗯。”张夫人应了,又说了几句话,站起来往李清柔院子里去了。 …………………… 第二天,uu看书 .uukanshu.co李清宁说什么也不肯再替霍文灿背黑锅送东西了,霍文灿好话说尽,李清宁紧咬牙关不为所动。 霍文灿气的一通跳脚之后,掂量再三,没敢用自己的名义往长安侯府送东西,这场关心行动,持续了一天就结束了。 李苒提着颗心,见一早上没再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送进来,松了半口气,等到午后,也是安安静静,这口气才敢慢慢松下来。 可一口气没松完,心里又涌起股愧疚和自责。 她从来没有过兄长,现在有了两位兄长,昨天这一份关切,她竟然觉得麻烦无比,实在是不应该,她不该这样,可…… 这关切真是压力巨大啊! 唉,这份兄长关爱,怎么也跟美人恩一样,让人难以消受。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四章 所求无多 李苒歇了七八天,付嬷嬷就用态度表明,她可以随意了。 刚吃了早饭,周娥探头进屋,看着李苒问道:“今天是谢将军他们最后一天设擂,收官一战,你去不去看看?” “好!”李苒立刻愉快答应。 这些天,确切的说,从确定她已经逃了出来那天起,她就在想她今后的日子。 从前她在整个京城自由自在,那是因为她是一只活饵。 现在,她已经斩断了另一边伸向她的手,她就不再是一只鲜活饵料,那她,还能自由自在的在京城走动吗?甚至,她还能出门吗? 要是从此拘困于后宅,连出个门都极其困难的话,那她的日子,岂不就成了坐牢了? 现在,周娥先邀请她出门! 李苒简直是提着口气,和周娥出到二门,和从前一样,李苒上车,周娥跳到车夫旁边坐下。 车子出了府门,转过街角。 李苒提着的这口气暗暗舒出来,挪了挪,侧头看了看新的车夫,和周娥低低道:“原来那个,成家了吗?” “嗯,俩儿子,他的月钱照常给,给到俩儿子能领差使为止,他媳妇有差使,这府上不亏待下人,你放心。”周娥知道李苒的意思,直接答道。 李苒嗯了一声,片刻,叹了口气,这算是很厚道了。 车子和从前一样,绕过孝严寺和宫城西北角,往北瓦子过去。 李苒坐在车上,看着孝严寺,想着那天的笛声,那欢快的曲调之下浓烈的悲怆,有几分怔忡。 车子很快进了北瓦子。 李苒下了车,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周娥,“你订好雅间了?” “不用订,我跟潘副将说了,让他给咱们留点地方,他们那个位置最好。”周娥背着手,神情和声调都很愉快。 “潘贵?”李苒想着潘贵和他那几个属下,露出笑容。 “就是他,念叨你好几回了,说你跟我一样,是条女汉子。”这一趟回来,从荆湖北路回来的路上起,周娥这话,就多了不少。 李苒失笑,女汉子! 潘贵他们看相扑的地方,在李苒上次看相扑那个小雅间对面,是个比相扑台高了两三尺,占了半个侧面的大台子上。 台上已经挤满了人,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李苒跟在周娥后面,上了台阶,门口一个汉子一声大吼:“老潘,周将军来了!” “周将军来啦,还有……呃!咳……” 潘贵就站在旁边,猛一个转身,两步冲前,一眼看到李苒,猛呃了一声,刚刚张开的胳膊僵在半空,片刻,飞快的垂下,飞快的背到背后,瞪着李苒,吭吭哧哧起来。 李苒笑看着他,曲了曲膝,“多谢潘副将一向照应。” 周娥斜瞥着潘贵,伸手将他往后推了推,“找个好地方,搬张椅子,姑娘这身子骨还没养好呢。” “是是是,那个……都让让!赶紧!”潘贵被周娥推的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猛一个转身,一声大吼。 这位……姑娘,这明明是个又娇贵又好看的小娘子,他怎么能觉得她是条汉子?这差哪儿去了? 这样的小娘子,他一向是连看都不敢多看的。 潘贵身后,他那几个属下老皱老郑老吴,以及其它一堆人,迎着李苒挨个看过去打招呼的目光,点头、躬身、挥着手打招呼,忙着搬椅子的搬椅子,端汤水的端汤水,摆点心的摆点心。 擂台上锣声一响,满台的人都顾不上别的了。 今天是压轴儿的,重要不说,也是最精彩的一场。 李苒坐在一堆狂喊乱叫中,只觉得耳鼓都痛了。 上午一闪眼就过去了。 中午,李苒和周娥出去吃饭。 至于潘贵他们,出去吃饭那是不可能的,让人送了些吃的过来,一边吃,一边给下午上场的两位伙伴出主意打气。 上午两位一输一赢,下午的,可无论如何不能再输了,不然,他们谢将军这脸往哪儿搁? 下午也是一闪眼。 这一整天,四对儿相扑,谢将军部一输三赢。周娥表示满意,愉快无比的出来,李苒揪着耳垂,示意周娥,“咱们走一段?正好逛逛。” 她这两只耳朵还在嗡嗡响,潘贵他们,实在是太能喊了。 “行。”周娥爽快答应,背着手,和李苒并行,慢慢悠悠往回走。 车夫赶着车,落后四五丈跟着。 北瓦子离封丘门很近,往西一直延伸到万寿观,都十分热闹,万寿观往西,就是一大片麟次栉比的民宅,中间一条条或宽或窄、或长或短的巷子通往各处。 李苒一边走一边看,看的心情愉快。 她喜欢走路,喜欢看周围的一切。 从前,她能旅游的时候,最喜欢的旅游方式,就是在城市县村的大街小巷里穿行,看路边的人,路边的店,就连路边的各种招贴,也是各有风情。 现在,这座城里,到处都有意思极了,她希望能够就这样慢慢的看下去,看好多好多年。 过了万寿观,有一条巷子斜穿往孝严寺,她们来的时候,就是穿过这条巷子过来的。 李苒进了巷子,慢慢走着,从巷子口那家面馆门口的大红灯笼,看向时尔黑暗,时尔明亮的巷子。 这条巷子里只偶尔有一家两家做邻里生意的小饭铺,这会儿天又黑了,还是上车吧。 李苒正要站住,一身黑衣的谢泽,从面馆前面的一片黑暗中踩出来。 李苒意外而惊讶的看着谢泽,谢泽离她只有两三步,背着手,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突然问道:“好了?” 问完,不等李苒答话,转身往前。 李苒下意识的紧一步跟上,跟了两步,才想起来答话,“好了。” 谢泽没再说话,好象没意识到李苒跟在后面,只背着手,走的不紧不慢。 李苒跟在谢泽身后,一直跟到条横搭过来的巷子口,谢泽站住,侧头往后,斜了李苒一眼,转进了那条横巷子,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纵马走了。 李苒呆站着,看着谢泽消失在巷子里,直看到马蹄声远的听不到了,才恍过神来。 周娥离她十来步,抱着胳膊靠着墙,隐在黑暗中。 看着李苒恍过神,挪了挪,慢慢转过身,周娥才放下胳膊,站到巷子中间。 “上车?”周娥指了指后面的大车。 李苒透过口气,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向大车。 …………………… 李苒出长安侯府前半个时辰,霍文灿就和李清宁一起,被太子派往京城附近查看小麦长势,一天跑了两个县,到天黑透才回到京城,才听说今天李家四娘子去北瓦子看了一天相扑角力。 霍文灿跳起来就要去找李清宁,冲到垂花门下,硬生生刹住,他这会儿找到李三又怎么样?难道这会儿还能叫上李三。再请上他四妹妹出来? 天都这么晚了! 就是明天…… 明天一早他和李三得去跟太子爷禀报小麦的事儿,还有其它几件事儿。 太子要上早朝,早朝散了还要议事,之后也不一定轮得着他们去禀报。 可他们虽说一直等着,那还是得在景华殿等着,谁知道太子什么时候叫他们,有一回,他就被叫到早朝上去了,李三也被叫去过一回。 他明天中午之前,都不得空儿,下午……十有八九也没空儿,最近太子忙得很,太子忙,也就是他和李三忙…… 再怎么,也只能明天晚上了,傍晚请她出来吃饭,再去逛逛州桥夜市,跟上回一样,上回多好! 不对,州桥夜市逛过一回了,不能总逮着一个地方逛,还是去大相国寺吧,这会儿,大相国寺后头的夜市,多热闹多好玩呢! 就是大相国寺的夜市儿了! 嗯,最好打发个人去跟李三说一声,让他跟他四妹妹说一声…… 可怎么说呢?说他请她?那肯定不行! 她三哥请她?他作陪?好象也没这个礼儿吧? 而且,万一有别人跟过来怎么办? 还是不能说,只能是偶遇! 明天一早,就让人到他们长安侯府门口悄悄守着,她要是出来了,那最好,偶遇一下,带她吃个晚饭,再陪她逛逛,这是兄长的职责,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要是她没出门……到时候再说,办法肯定是有的! 他这么聪明! 霍文灿拧眉思考了一刻多钟,前前后后都安排明白了,长舒了口气,愉快的坐到榻上,开始写他的看小麦报告。 …………………… 李苒回到翠微居,王舲的一张请柬已经在等着她了。 就算李苒不懂这请柬的讲究和规矩,也能看出来,这张请柬,极其讲究,十分用心。 请柬的内容很简单:请她明天午后去大相国寺随喜,并吃素斋。 李苒问了付嬷嬷。 照理说她应该写封回信,不过,一来她不知道这回信怎么写,二来,虽然她钢笔字写的相当不错,可她不会写毛笔字。 不能写信,那就只能打发人过去回话了:明天午后,她准时赴约大相国寺。 五月初,夜晚还算凉爽,微风习习中,李苒在廊下坐了很久,才进屋睡下。 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见她走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从巷子这头走到巷子那头,再从巷子那头走到巷子这头。 梦中,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天刚蒙蒙亮,李苒醒来时,真象是走了一夜般的疲累,睁开眼,一动不动的躺着,直到天色大亮,才慢慢坐起来。 午后,周娥听说李苒去大相国寺,跟到山门外,下车往旁边茶坊喝茶听书。 她不进寺院,特别是大相国寺。 李苒的车进了山门,绕到旁边一个侧门停下,王舲从侧门里迎出来。 “你瘦了不少,气色还好。”王舲先仔仔细细的打量李苒。 “没什么事,多谢你,还有那罐药。”李苒微笑站着,任她打量。 她不是很习惯别人的关切,越热情越不习惯。 王舲侧身让进李苒,两人沿着游廊,说着话往前走。 “那罐药啊……”王舲一开口先说那药,拖着长音,又唉了一声,看着李苒,“你没用吧?” 李苒摇头,付嬷嬷说那是止血生肌的药,她已经用不着了。 “没用就好。”王舲又是几声唉唉,“你不知道,那药是太婆的陪嫁,从安家带过来的,这么多年,从来没用过,就摆在那儿看着。 你回来那天,太婆拿了那药,让人给你送过去,说安家这药,拿给你用,才不算可惜了。” 王舲说着,带着笑,侧头看着李苒。 “我问太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太婆说我多嘴,我跟太婆说,我要告诉你,她把放了几十年的一罐陈年老药给你用,太婆说,那你就告诉她。” 李苒呆了一瞬,看向王舲,郑重道:“我会好好收着,象你太婆那样。” “咱们不说这个了。”王舲笑起来,“前面是天王殿,咱们得从天王殿起,磕头上香,我许了愿的。” 顿了顿,王舲解释道:“就是,金明池外出事儿那天的隔一天,是太婆告诉我的,说出事儿了。 我是个没主意的,就到这大相国寺,做法事许愿,一着急,把你也许上了,说等你回来,一定让你亲自来这里上香还愿。” “多谢。”李苒心里酸暖,低低谢了句。 两人进了天王殿,虔诚无比的在每一尊罗汉菩萨前磕头,uu看书 .ukshu上香,一间间殿,一直到最后一间药王殿。 从药王殿里出来,王舲带着李苒走到一幢三层木楼前,指着木楼笑道:“这是藏经楼,京城有个说法,在藏经楼前许愿最灵,我前面许的愿,就是能跟你一起,再来这里许个愿,你看,灵验了吧。” 李苒笑起来。 “我要再许个愿。”王舲双手合什,认真无比的默念了半天,手指顶上额头,长舒了口气,“好了,你也许个愿?” 李苒犹豫了下,“好。” 王舲看着李苒双手合什,片刻就躬身下去,许好了愿,扬眉笑道:“你许愿也能这么快?” “嗯,就是求个国泰民安。”李苒笑眯眯道。 王舲两根眉毛扬起,片刻,哈哈笑起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五章 偶遇 大相国寺占地宽广,后面一片小园子,是出了名的意境悠远而有深意,很值得一逛。 王舲和李苒说着话,往后面园子逛过去。 两人脚步很慢,李苒是头一趟到大相国寺来,王舲一边走,一边和李苒说着那里是什么,有什么传说,这边又有什么讲究,出过什么掌故,中间夹杂着某句诗说的就是这里,彼时写诗的人如何,哪个文里提到过那里,这篇文章其实如何如何,作者又如何如何…… 李苒听的津津有味,在王舲身上,处处都能看到家学渊博四个字。 小园子不大,却假山林立,十分曲折。 “……前面有个地方,叫五蕴亭,可以歇歇脚……” 王舲话没说完,走在前面十来步的一个婆子突然顿步摆手,接着急急回身,走到王舲身边,俯耳低低说了几句。 王舲低低喔了一声,看着一直侧头看着她的李苒,先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才压着声音道:“说是,看到邵夫人在五蕴亭里,咱们换个地方吧,毕竟是长辈,真要迎头撞见,过于失礼不好,不过于失礼~~” 王舲拖出丝尾声,“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总是避开她,不光是因为太婆阿娘她们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要不,咱们绕到后面,你悄悄看一眼?” 末了,王舲又建议道。 “谢将军的生母?”李苒确定了句。 她记得这个邵夫人,户部尚书谢泽的夫人,谢将军的生母。 “嗯。”王舲肯定的嗯了一声,看着李苒,见李苒点头,才示意刚才的婆子,一行人往回走了一段,往五蕴亭后面绕过去。 七折八弯绕了一会儿,走在最前面的婆子折回来,侧身贴着假山,示意王舲,前面可以过去。 王舲在前,提着裙子,踮起脚尖,再转过一道弯,进了一个假山洞。 李苒看着一幅做贼模样的王舲,想笑,也不忍,抿嘴笑着,跟在王舲身后,也钻进了假山洞。 从假山洞里出来,是一处略高的地方,透过浓密的树叶,看五蕴亭略有些居高临下,看的还算清楚。 五蕴亭只是半间亭子,一面靠着假山,一面临水,亭子古旧,柳枝低垂,花木扶疏,意境悠远。 李苒一眼先看到了霍文琳,面向她们站着,正大睁着双眼,满脸仰慕的看着她侧对面,一个身形极其美好的女子打香篆。 女子应该就是邵夫人了,不过李苒不是十分确定。 照谢将军的年纪,这位邵夫人,应该是五十岁上下,可眼前的女子,虽说还看不到脸,可看她的身形,也就是个二十来岁最多三十的美好女子,这年纪相差太大了。 李苒看向王舲,满眼疑问,用手指点了点女子,王舲垂了垂眼皮,以示,这位就是邵夫人。 李苒眼睛瞪大,用口形哇了一声。 怪不得谢将军那么好看,他的生母,五十来岁竟然还美貌至此! 邵夫人动作轻缓美丽,一边慢慢押着香灰,一边慢声细语的和霍文琳说着话。 “……这香灰我用了一半陈年白梅花树根,要似燃非燃,慢慢闷成细灰,另一半,用了紫竹,这样混出来,有白梅花的清,又有了紫竹的直……” 李苒听的晕头,她不懂熏香什么的,连香水也不爱用,她倒是买过很多香水,买回来放一排,那些瓶子实在好看。 “我见过的香篆,有铜的有银的,还有赤金的,头一回看到羊脂玉的,这块羊脂玉真好。”霍文琳仰慕中带着羡慕。 “这些东西,最用不得的,就是赤金。”邵夫人笑起来,“过于俗了,银和铜在其次,可总是脱不了铜臭之气,这玉生于天地之间,若有气息,也是天地之灵气,才不会沾染坏了这香的味儿……” 邵夫人说着,下意识的看向王舲和李苒偷看的地方,王舲拉了下李苒,两人屏气后退,绕了出去。 走出去很远一段,李苒看着王舲轻拍着胸口,舒出口气,笑问道:“邵家是以清雅著称的?” 这位邵夫人,实在是太清雅了。 “邵家原先是谢家的家奴,后来放出去,也是一直依附谢家,关于邵家,我知道的不多。”王舲答的十分勉强,看起来极不愿意说起这些。 李苒看了她一眼,转了话题,“你说,她们会不会也在这里吃素斋?” 这会儿离吃晚饭的时辰差不远了。 “是噢!”王舲有几分懊恼。 这大相国寺的膳堂虽说不小,可进出只有那一个门,万一撞上……好烦。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听说这附近有个什么婆婆家,素斋做的很好?”李苒建议道。 “陈婆婆宅,这陈婆婆是裹在襁褓里被人放进尼庵的,就是离大相国寺不远的那座,在尼庵里长大,却不愿意落发,就还了俗,开始只卖素馒头,后来开始卖素菜,再后来,就开了家陈婆婆宅,她家素斋确实好吃,咱们就去她家。” 王舲说着,吩咐婆子去看看还有雅间没有,和李苒一起,说着话,往大相国寺侧门过去。 “从陈婆婆宅出来,就是大相国寺万姓交易的地方了,咱们吃好饭,差不多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每年五月,大相国寺这万姓交易最热闹最好玩。” 说到万姓交易,王舲眉宇飞动。 “五月里的万姓交易,最有意思的,就是陈婆婆宅旁边那一片,全是修行人,什么样的都有,还有……” 王舲压着声音,透着无数的神秘,“双修的密宗呢,还有修蛊术的,什么都有,你知道他们卖什么吗?” “符?”李苒答的很快,修行人最擅长又能卖的,当然就是符了。 “差不多吧。”王舲笑个不停,“各种各样的……乱七八糟吧,我二嫂特别爱逛,年年拉着二哥陪着她,从头逛到尾。 有一年,前年吧,二嫂花了二十个大钱,买了份长命百岁的秘方。 秘方一层层一道道,裹的可严实了,拆开了,一张方子,什么当年的新麦半两,三年的陈米半两,黄精一两,还有雪莲什么什么的,一堆东西,倒都是极易得的,到最后,就一样药引,有些不容易。” “什么药引?”李苒已经笑起来。 “说是,需百岁妇人三根黑发。” 李苒笑出了声,王舲也笑个不停,“百岁妇人就够难了,还要三根黑发。二嫂跟阿娘说,这药引得靠阿娘了,因为太婆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你买过什么?”李苒笑问王舲。 “那就多了,我还买过情种深种呢。”说到情种深种,王舲声音落低,透着愉快和神秘。 “你种给谁了?”李苒睁大眼睛,迫不及待的问道。 “没种给谁,我就是买回去瞧瞧是什么,说是得先拿到生辰八字,这还怎么种?” “生辰八字不难打听到吧?”李苒有几分不确定。 “不难是不难,可那上头说,得人家心甘情愿的得给,那不就是草帖子么?草帖子都下了,还用得着再种这个情种?”王舲摊着手。 李苒仔细想了想,“还是得种,夫妻之间,也不都是有情有爱的。” “这也是,那一会儿要是再看到,咱们一人买一个。”王舲一边笑一边建议。 李苒只笑没答话。 如果她能自己作主的话,她没有嫁人的打算,如果她不能自己作主,嫁了人,她可不希望对方种下什么情种,最好,象长安侯夫妻那样,一个前院,一个后院,相敬如宾,各自生活。 两人到陈婆婆宅时,附近已经开始热闹了,两人这饭吃的就尽量的快。 吃好,耐着性子坐着,再喝了半杯茶,出来时,各种各样的大摊小摊,已经摆的密密麻麻,一个挤着一个了。 两人还没站稳,就听到霍文灿愉快无比的一声惊讶,“那不是你四妹妹?真是巧!” 李苒和王舲一起看过去。 “还有六娘子,真是巧啊!”霍文灿一只手扯着李清宁,已经两步窜过来,松开李清宁,和两人拱手见礼。 “李三爷好,三公子好。”王舲忙曲膝见礼。 李苒也跟着分别曲膝。 “你们刚吃好饭?”李清宁仿佛有几分不自在,指了指陈婆婆宅,笑问道。 “你瞧你这话问的,你不是看到你妹妹,还有六娘子,刚从那里出来,不是刚吃好饭,难道是刚喝好茶?”霍文灿堵了李清宁一句。 “吃好了饭,也喝好了茶。”王舲笑道,“现在准备逛一逛。” “真是巧!我和三郎也正准备逛一逛,正好,咱们一起,要是有登徒子……不是,是你们买的东西多了,正好,我们好替你们拿着。”霍文灿接话接的极快。 王舲看向李苒,李苒一边笑一边点头。 “咱们先逛哪儿?” 王舲看着李苒,话里有话的问道。 有霍文灿和李清宁跟着,她们还逛不逛那卖什么情种深种的地方,这事就得商量商量了。 “不是还有长命百岁么?”李苒明白王舲的意思,眨了下眼。 王舲一边点头,一边笑个不停。 李清宁一脸茫然的看着霍文灿,用表情和口型问霍文灿:她俩这话,啥意思啊? 霍文灿也没听懂,不过他可不愿意承认他没听懂,只严肃着一张脸,斜瞥着李清宁,一脸的这你都不懂? 王舲和李苒在前,刚转到那一大片专卖各种神秘物件儿的地方,一眼就看到李家三娘子李清柔,和忠勇伯府三娘子孙妙娘,以及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三个人正围着个老尼一脸严肃,三人外面,围着一群丫头婆子。 王舲呃了一声,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霍文灿。 霍文灿瞪着李清柔,正一折扇一折扇的猛捅李清宁。 李清柔那一堆,外面的婆子看到李清宁和霍文灿,比这俩看到李清柔还早几瞬,早就赶紧告诉了李清柔。 李清柔睁开眼,惊喜无比的看着霍文灿。 这个符咒真是太灵验了! “三公子!三哥。” 在霍文灿和李清宁反应过来之前,李清柔已经一声惊呼,冲着两人冲过来。uu看书 w.uukanshu “咦?三公子?三哥?” 旁边一个摊子前,孙妙娘的大哥孙大庆后面跟着他弟弟孙二庆,一声惊呼,也冲着霍文灿和李清宁扑过去。 “三公子,三哥,你们不是说不得空儿?得忙到半夜?忙好了?三哥就是能干,三公子也能干,你们是来找我们的?我就说,三哥肯定不放心,还有三公子。” 孙大庆人还扑在路上,一长串儿热情无比喜悦无比的话,已经喷薄而出。 王舲看向李苒,用目光询问她是不是要避开。 李苒不易觉察的摇了摇头。 有这个热闹无比、话多的喷泉一般的孙大庆,这场面可就太不容易尴尬了。再说,现在,李清柔,以及李家,她不能再一直回避,她必须面对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六章 1大片小心思 王舲看到了李苒摇头,看到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也跟着往旁边让出几步。 李清柔冲在前面,孙妙娘和高桂英一左一右紧跟在后,冲到霍文灿和李清宁面前,三哥三公子一片乱喊。 外加孙大庆惊喜无比的成串儿的话,和孙二庆一声接一声的三公子三哥,这份热闹,简直能压过这万姓交易大会。 李苒瞄着眼里只有霍文灿的李清柔,和时不时瞟她一眼,想展示出我不怕你,却浑身惊惧的孙妙娘和高桂英,以及,根本没看到她和王舲的孙大庆和孙二庆。 王舲一脸笑,看着恨不能藏到李清宁背后的霍文灿,和哈哈哈不停干笑的李清宁,看的兴致盎然。 “呵呵哈哈,真是巧啊,刚碰到四妹妹,又碰到你们,巧啊哈哈……”李清宁简直语无伦次。 李清柔听到四妹妹三个字,立刻浑身炸毛,一步横到霍文灿面前,虎视眈眈瞪着李苒。 王舲眉梢挑起,从炸毛的李清柔,看向淡定微笑的李苒,再斜瞥向霍文灿,慢慢移开目光,瞄着不知道哪里,抿嘴笑起来。 “你出来一下午了,你该回去了!”李清柔急切之下,这一句喊,竟然勉强算得上有几分急智。 李清宁眉毛扬了起来,三妹妹这话他很赞同,不过不只是四妹妹,最好,大家都赶紧回去,他很累啊! “对……”李清宁一个对字刚离舌尖,就被霍文灿打断了,“要不这样吧,让大庆和二庆陪你三妹妹,他们熟,咱们陪你四妹妹……” “三哥!”李清柔差点当场哭出来。 “干嘛谁陪谁?咱们一起啊!” 孙大庆奇怪无比的看着霍文灿。 三公子这是怎么说话呢?大家都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戚,碰到一起,当然就要在一起啦,怎么还能分什么谁陪谁的? 王舲用力压着笑,直压的慢慢咳了一声,让那股子简直要喷出来的笑意出去了一点儿,才勉强忍住,再忍了忍,才勉强说出话来,和李苒低语道:“要不,咱们自己逛吧。” 李苒那一声嗯,被孙大庆热情无比的挥手招呼直接辗压了过去,“咱们一起多热闹!四妹妹,六娘子,你们看中什么,只管买,我出钱!阿柔,你刚才那什么,灵不灵啊?要是灵,咱们全给她买了,包个圆儿!” 李清宁看向霍文灿,霍文灿斜着李清宁,两人一个错眼往上看天,一个肩膀微垂,用折扇捅着李清宁往前走。 唉,是他疏忽了,这会儿的大相国寺,多热闹呢,满京城,谁都要过来好好逛逛的,他竟然忘了这茬了,还是应该逛州桥夜市…… 李清柔不好意思,也不敢紧挨着霍文灿,就挨在她三哥李清宁身边,隔着她三哥,看着霍文灿说话。 孙大庆紧跟在李清柔旁边,张着胳膊一幅护卫模样,一边走,一边成串儿的说着话。 霍文灿拽过孙二庆抓在手里,二庆才十五,小,他得好好保护! 孙妙娘紧挨着她弟弟,隔着矮胖的孙二庆,再绕过霍文灿,隔着千山万水,和李清宁没话找话。 高桂英高二娘子急的一会儿走到孙妙娘前面,一会儿落到孙妙娘后面,孙妙娘说一句,她立刻接一句,再问一句三公子的意思呢? 王舲拉着李苒,走在最前。 走没多远,迎面撞到了被一群婆子围在中间的霍文琳。 霍文灿急忙甩开了孙二庆,扬着胳膊叫他妹妹。 头一回,他觉得他妹妹出现的太及时了,他这个妹妹太可爱了,及时雨妹妹啊!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再次将周围搅的一阵混乱。 这一回,连李苒也没能躲过去。 霍文琳先被李清柔拉着,一通你不是说不来么,你什么时候来的?就你一个人啊,一通关切一通问,霍文琳胡乱答着话,赶紧挣出来,一边跟王舲见礼,一边应付孙大庆那喷泉般的关切,再和李苒打个招呼,再和孙妙娘、高桂英说几句应付场面。 李苒被身边这一群叽叽喳喳,以及孙大庆和孙二庆根本停不下来的大嗓门二重喊,吵的脑子嗡嗡乱响,强压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勉强站着。 趁着这极其难得的片刻空隙,李清宁一把揪过霍文灿,“你刚才说陪四妹妹,当着三妹妹的面,你蠢不蠢啊?跟你说过多少回,你不能招前不顾后,你得委婉……啊哈哈,三哥在这儿呢,没事没事。” 李清宁话没说完,就被李清柔一声三哥外加瞪大的双眼,把后面的话给噎回去了,只好拼命用手捏霍文灿。 “我知道了,别捏了!”霍文灿被他捏的手腕生疼,抬脚踩在李清宁脚上。 两个人,一个手腕疼,一个脚疼,两脸干笑,霍文灿不停的瞥着李苒,李清宁用力横着霍文灿。 “琳姐儿,你想去哪儿玩?咱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我去年在那儿买了个会飞的燕子,可好玩了。”李清柔挽着霍文琳,愉快无比的建议道。 “六娘子想去哪儿?”霍文琳看向王舲问了句。 王舲忙摆着手,“我和阿苒就是随便逛逛,哪儿都行,我们跟着你们走。” “那咱们去那边。”李清柔拖着霍文琳,往她去年买燕子的地方过去。 孙妙娘和高桂英一向是唯李清柔马首是瞻,李清柔说去那边,两人就拍着手赞成:那边可好玩了,咱们赶紧赶紧过去! 孙大庆这个哥哥相当称职,她们说往哪儿去,那就往哪儿去,他和弟弟负责开路,会帐,拎东西。 李清宁正在懊恼,他也是昏头了,刚才应该先说最最重要的那句:他们还是赶紧走吧!今天流日不利啊! 没来得及说,这会儿已经没法再说话了,他只好一眼又一眼的冲霍文灿使眼色。 霍文灿瞄着一直微笑的李苒,虽然眼下身在泥淖,可他哪里舍得走啊!别说这点泥泞,枪林箭雨也不能走! 王舲紧挨着李苒,感受着她浑身的僵硬和忍耐,仿佛看到二嫂要陪那些简直不能忍的客人说话之前,深吸着气,光动嘴唇不出声的念叨:吃得苦中苦吃得苦中苦…… 再瞟见不停瞄过来的霍文灿,说不上来为什么,王舲笑的忍不住。 李苒拉着王舲走到最后。 李清宁揪着霍文灿,跟在不停回头叫着三公子三哥的李清柔和霍文琳后面。 孙秀娘和高桂英当然要在李清柔和霍文琳旁边,孙二庆早冲到前头不知道哪儿,找会飞的燕子去了,孙大庆走在最前,时不时转个身倒走几步,看着李清柔说着这个那个。 霍文灿走两步回头瞟一眼李苒,他瞟一眼,李清宁就用肩膀撞他一下,再瞪他两眼。霍文灿就赶紧堆出一脸笑打着呵呵,冲他妹妹喊一声,“琳姐儿看中了什么,只管说,还有你们,看中什么只管说哈。” 霍文琳不客气,李清柔更不客气。一个看着喜欢,就扭头喊一句:三哥你看那个好不好?另一个,不管喜不喜欢,反正是不停的扭着头,看着她三哥和三公子问:三哥看好不好,三公子呢? 霍文灿心不在焉,不管霍文琳和李清柔问什么,全是好好好,李清宁也是全部都好,反正也没啥值钱东西。 霍文琳还好,李清柔兴奋的两颊绯红,这是她头一回跟三公子一起逛街,三公子对她真好! 李苒和王舲跟在最后。 刚开始,李苒还左看右看,等到她多看两眼,霍文灿就要停步让人去买,如此两回之后,李苒什么都不看了,目不斜视往前走。 唉,她还是专心的先把今天这场倒霉巧遇应付过去,这么逛街……这哪是逛街,这是上刑呢! 至于王舲,她的兴致早就不在那些东西上了,周围在卖什么有什么,她完全不在意。 一路逛到一个人流涌进来的入口,李苒再也忍不住,轻轻拉了拉王舲,低低道:“能回去了吗?” “当然。”王舲赶紧点头,“跟他们说一声,咱们累了,先回去了。” 霍文灿听王舲和李苒说累了要回去了,脱口叫道:“我送你们回去,三郎你陪她们逛。” “琳姐儿在这儿呢!”李清宁气的简直要飞起一脚踹倒霍文灿,“我送她俩回去……” “那你三妹妹怎么办?”霍文灿瞪着李清宁,他也想踹他几脚。 “我自己回去。”李苒一个头两个大,话没说完,已经抬脚开溜了。 “周将军在外头呢……我们先走了。” 王舲还想多交待几句,看着溜的飞快,明显有几分狼狈的李苒,赶紧甩了句,提着裙子紧几步跟上李苒。 “三哥,三公子,咱们往那边逛!” 看到李苒走了,李清柔两眼放光,一把揪住她三哥,拖着他往前走。今天,她要,和三公子一起,逛上一夜! “我刚想起来!”霍文灿猛一拍额头,“我还有两篇文章,太子爷明天早朝前就要看的,你的已经写完了是吧?我还没写呢,你陪她们,我先走了!” 霍文灿甩了一句,不等李清宁说话,撒腿就撤。 “唉!你!我也才写了一篇!大庆,你陪着她们,我这篇文章难得很,得写一夜了!”李清宁见霍文灿跑的飞快,慌了,甩下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拎着衣襟撒腿跑了。 “三公子!三哥!”李清柔连连跺脚,委屈的眼泪都下来了。 “要不,咱们也回去吧,是不早了,我下午就出来了,先跟邵夫人打香篆,一直站着,很累的,要不你们再逛逛,我先回去了,我这腿都酸了。”霍文琳是真有点儿累了。 “阿柔,你看,你四妹妹一走,三公子就走了,你三哥也走了,我怎么觉得……”高桂英捏着帕子扇着风,话里明显有几分幸灾乐祸。 “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了!我没有妹妹,那不是我妹妹!” 听到四妹妹三个字,已经委屈万分的李清柔象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就差跳起来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啦。” 高桂英瞟着被李清柔的突然发作吓的上身后仰的霍文琳,后面大半句话,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我累坏了,我先回去啦,回头我请大家打香篆玩儿,可好玩儿了。” 霍文琳被李清柔这一声暴怒,吓的立刻就作出了决断:她得赶紧回家了! 眨眼之间,李清柔心里眼里的人,就走的一个不剩了,李清柔垂手站着,委屈涌上来,用力忍着,忍住了哭声,眼泪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阿柔,你哭什么?他们都走了,还有我呢,还有二庆,还有妙娘,还有二娘子,还有好多人呢,多热闹啊,你哭什么?”孙大庆莫名其妙。 “我也回去了。”李清柔帕子按着眼,转身就走。 “我送你回去!”孙大庆急忙跟上。 “我也送你回去,桂英你自己回去吧。”孙妙娘紧跟在她哥身后,经过高桂英,甩了她一帕子。 高桂英伸长胳膊,一帕子甩回去,昂着头,冷哼了一声。 …………………… 天还没黑,谢泽就回到府里,径直进了和他那间正院紧挨着的一个阔大院子里。 一进院门,迎着急迎出来的中年人,拧眉问道:“今天怎么样?” “今天还好,睡的和昨天一样,多吃了半只鸡,多喝了半盆肉汤。”中年人脸上透着喜色。 谢泽脚步稍慢,看着中年人,声音缓和了许多,“你用心了,一会儿去帐上支十两赏银。” “谢将军赏。u看书 ww.uuknsh.cm ”中年人连连躬身,跟在谢泽后面,走了几步,见那只白虎脚步缓慢的从里面出来,忙停下,往后退到院门口。 谢泽加快脚步,迎上白虎,蹲在它面前,搂着它,脸在它已经毛发稀疏的头上蹭了蹭,白虎从喉咙里发出愉快的呼噜声。 “咱们到园子里逛逛?”谢泽抱着白虎蹭了好一会儿,拍了拍白虎,柔声道。 白虎发出声低低的吼声,跟着谢泽,出了院子,沿着山路一般的园中小路,走没多远,白虎发出几声咕噜,趴在了地上。 谢泽坐到地上,慢慢抚着白虎,心里涌起一股悲怆,冲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白虎,已经二十岁了,它陪了他二十年,现在,他已经老迈的如同百岁老人了。 它走后,自己怎么办? 白虎挪了挪,将下巴搭在谢泽腿上,伸出舌头,温柔的舔着谢泽的手,仿佛是在安慰他。 第六十七章 夜巷 隔天一早,王舲给太婆安老夫人请了安,等二嫂三嫂告退出去,和安老夫人笑着说起了昨天到大相国寺还愿的闲话儿。 安老夫人凝神听的很仔细。 王舲说到出了陈婆婆宅,就巧遇了霍文灿和李清宁,一直看着女儿、微笑听着的谢夫人,转头看向安老夫人。 王舲一边笑,一边很仔细的说着各人的神情举止,说到李苒盯着看一尊路神,霍文灿立刻让人买下时,谢夫人呛笑的咳起来。 安老夫人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跟着笑个不停的王舲,看着谢夫人道:“河间郡王府也还过得去。” “就是过于位高权重,只怕犯忌。”谢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微蹙。 “那都是小事,只要这孩子过得好,别的,不过是顺便的事儿。”安老夫人和缓的声音里透着丝丝隐约的沉落。“别的都好,就是杜王妃的眼界气量,略差了些。” “嗯,好在,霍家三哥儿是个能拿得定主意的。”谢夫人微笑道。 王舲挨着安老夫人,全神贯注的听着她太婆和阿娘说话,犹豫了下,忍不住道:“李家三娘子一句一个三公子呢。” 安老夫人笑起来,轻轻拍了下王舲,“阿苒的亲事,太子发过话,只听她自己的意思。长安侯府那边,那位老夫人和那位夫人,不堪是不堪了些,却不是个下作的,你放心。” “嗯!”王舲听太婆说了前一半,眉梢就扬起来了,太子这句话,她是刚刚听说,有了这句话,真是太好了。 “还是有些勉强。”谢夫人出了一会儿神,皱眉道。 “先看着,阿苒还小呢。”安老夫人笑意融融。 …………………… 曹府后园,吴老夫人歪在湖边水阁里,吹着凉风,看着荷叶荷花儿发愁。 三月初,金明池外那事儿一出来,她难过的好几个夜里没睡着,又到开宝寺做了几天法事祈求保佑。 到后来得了信儿,一颗心落下来,再后来听到些零零碎碎的信儿,担忧没了,她这愁啊,却是一层一层的添上去了。 那孩子比她以为的,要出色的多得多,多好的姑娘啊,就是太好了! 等到她回到京城,先是鲁国公府,接着是霍家那位三哥儿! 鲁国公府是劲敌,霍家三哥儿生的多好呢!小娘子都爱他那样儿的,不过,那位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 好在,杜王妃眼界有限,到这会儿,她还对这位姑娘避之不及,嗯,就算没有这一份让她避之不及的血脉,那位姑娘这样的,只怕也入不了她的眼。 这就好,霍家三哥儿再怎么好,这姑娘家嫁进婆家,真正朝夕相对的,是家姑,可不是丈夫。 那位姑娘是个聪明人,就算现在不懂,略一点拨,也就懂了,嗯,得找个人点拨点拨她。 至于鲁国公府…… 唉,鲁国公府一向崖岸高峻,他家这里,她还是一无所知…… 虽说一无所知,可人和事儿,都摆在那儿呢。 鲁国公府好处是不少,那位二爷又是未来的国公,可他们家也有他们家的难处。 真论起来,她们曹家可不比他们鲁国公府差,她们家三哥儿,可比他们那位二爷强,那位二爷性子柔弱,偏偏他家老大,十分要强…… 嗯,三家比较,还是她们曹家最好! 比她们曹家好的也就算了,不比她们曹家好,那她可是要好好争一争的。 可这事儿,从哪儿下手呢? 长安侯府肯定不行,头一回想到这事儿,她就没想过长安侯府,可除了长安侯府,还能从哪儿下手呢? 这事儿得那孩子自己愿意。 从那孩子身上的话,自己这么个长辈,动静太大,三哥儿面皮太薄,三丫头四丫头和她说不上话…… 要说和她说得上话,好象就是王家六姐儿,王家…… 吴老夫人眼睛亮了。 王家是个入手的好地方! 王家那位安老夫人,说起来,可是那位姑娘母亲那边唯一的亲人,还是位长辈! 王家从前跟仁宗亲厚,现在,头一个跟这位姑娘交好的,也是他们家,这份见识眼光,这份底气,啧! 说起来,这王家才是真正的传世之家,这么些年,自己一心一意把曹家往王家这样的门风上带,可她这一代人不行,要是能把那孩子娶进来,再有一代人,曹家的根基就打下了…… 又想远了。 王家这好处,最最要紧的,是他们家没有年纪相当的小郎君! 吴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最佳下手处,坐直上身,拿起团扇慢慢摇着,想好了就得赶紧动手,这可是多快都不嫌快的事儿。 法云寺这两天正开讲经会…… “老杨呢?” 吴老夫人想到就做,立刻让人叫了心腹杨嬷嬷,让她换身衣服,去一趟王家,请安老夫人明天去法云寺听经说话儿。 …………………… 李苒歇了好几天,才再次出门,往北瓦子听桃浓唱小曲儿。 桃浓从那天迎到城外十几里,直到现在,只中间托人给周娥捎过一句话,说等她忙过这一阵子再请姑娘玩儿。 李苒打听到她最近在北瓦子唱小曲儿,就让人订了雅间儿,去听她唱小曲儿。 桃浓的小曲儿,是李苒听过的所有的歌曲戏曲中,最有魅力的那个。 至于事先打发人去订雅间这事儿,出自付嬷嬷委婉的提醒: 姑娘要是不打发人事先订好,说去就去了,那就添了麻烦。 李苒一下子想起霍文灿说起的,她头一回到莲花棚听戏时,那一大通倒腾,立刻从善如流,让人先去订雅间。 从前她没有事先订好的条件,现在有了,那就与人方便,自己更方便。 桃浓唱完小曲儿,就进了李苒的雅间。 周娥指着几上的一只银壶示意她,“给你准备的汤水,自己倒。” 桃浓连倒两碗喝了,长长舒了口气。 不等她说话,李苒笑道:“你要是晚上没什么事儿,我请你吃饭,去八仙楼。” “照理说该我请……那行,八仙楼的荷叶鸡,我最爱吃。”桃浓一句话没说完,迎着李苒挑起的眉梢,一边笑一边改了口。 “走吧。”周娥先站起来。 桃浓让过李苒,跟在最后,一起出来,往八仙楼走过去。 街上熙熙攘攘,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桃浓和李苒并肩,走着逛着,很快就进了八仙楼。 三个人各自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李苒没要酒,只要了几样利于喉咙的汤水。 “我不忌酒。”看着茶酒博士出去,桃浓看着李苒笑道。 “听说你现在一天唱两场?”周娥问道。 桃浓一边笑一边点头,“也就两场,从前我刚到京城的时候,一天三四场都唱过的,我是懒惯了,一天两场,就值得周将军问一声了。” “出什么事了?三月初,你不是赢了一笔银子,你还说,可以再歇上一两个月了。”李苒关切道。 “是她的事吧?”周娥带着几分明了,往李苒努了努嘴。 “哪能算她的事儿?是我自己的事儿。”桃浓冲李苒摆着手,“是我自己心急,着急想有个信儿,到处撒银子打听,撒的多了点儿,冒帐了。” 李苒两根眉毛都扬起来了。 “你别多想,就是因为我这脾气,我跟你说,当年,我到这京城第二年,还是第三年来,有一回,就为了知道那只白虎将军是公的,还是母的,花了三百两银子,总算得了确信儿。” “公的母的?”周娥脱口问道。 “公的!”桃浓答的十分愉快。 李苒瞪着她,“你这,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吧?” “她要是会过日子,还能到现在还得天天靠唱小曲儿过日子?”周娥斜瞥了一眼桃浓。 桃浓咯咯笑个不停,“人活着,恣意二字最难得,这是我娘的话。我娘这个人,胡说八道了一辈子,就这一句,说得好。” 李苒深吸了口气,吐了一半,笑起来。 恣意二字,确实最难得。 她恣意过吗? 她任性过,好象没能恣意过。 “你这样一天唱两场,是欠下帐了吧?欠的多吗?”李苒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 “还得差不多了,再这么唱上……”桃浓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再有半个月吧,就能还完了。” “那可正经欠了不少。”周娥咋舌。 “咱们不说这个了,要不,还是要点酒吧,八仙楼的桃花酒,味儿不错。”桃浓带着几分馋相。 “好。你呢?”李苒爽快应了,看向周娥,以往,她跟她出来,从来不喝酒。 “两三杯还行。”周娥迎着李苒的目光,笑道,“从前,上阵前,我喜欢喝上几杯。” 李苒要了酒,三个人说说笑笑,喝了一斤多酒,从八仙楼出来,桃浓叫了辆车,往住处回去,李苒和周娥一前一后,往万寿观过去。 过了万寿观,走出灯火通明,前面就是那片陷在黑暗中的深巷民宅。 周娥看向李苒,李苒顿步,从巷子口那家面馆的大红灯笼,看向深黑的巷子,怔忡了一会儿,抬脚往前,“再走一段吧。” 离巷子口的面馆四五步,昏暗的灯笼光下,谢泽的小厮石南迎着李苒的目光,似有似无的颔首致意。 李苒站住,下意识的看向面馆。 周娥顺着石南的目光,也看向面馆。 李苒呆看了片刻,垂下眼,往前几步,稍稍提起裙子,跨过门槛,进了面馆。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小小的面馆里,只有谢泽一个人,面对门口,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 李苒径直走到谢泽那张桌子前,坐到了谢泽对面。 正捏着杯子,慢慢抿着酒的谢泽抬眼看着李苒,片刻,垂眼接着喝酒。 “这位姑娘,您,要点什么吗?”一个瘦瘦的,腰已经弯了的老妪,挪过来,看着李苒,迟疑问道。 “不用了,多谢您。”李苒冲老妪微微欠身。 老妪拖拖沓沓的走了。 谢泽再次抬眼看向李苒,李苒迎着他的目光,仔细看着他,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郁,令人窒息。 谢泽放下杯子,伸手从扣在桌上托盘里的一叠酒杯上拿下一只,倒了杯酒,推到李苒面前。 李苒十分意外,呆怔了一瞬,伸手捏起杯子,抿了一口,才想起来冲谢泽举了举。 谢泽却没理她,垂着眼,慢慢抿着酒,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李苒抿着酒,不错眼的看着谢泽。 老妪脚步拖沓的来来回回,封了炉火,熄了门外的灯笼,将屋里的灯只留下谢泽和李苒桌子上那一盏,拖着脚步,掀帘进了后厨。 黑暗从巷子里侵进来,在那豆灯光前止住。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靠在面馆对面的墙上,看着面馆里那豆灯光笼罩下的两人。 她只能看得清背对着她的李苒,那件牙白上衣在昏黄的灯光下,很鲜亮,至于李苒对面的谢将军,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黑暗中。 谢将军垂着头垂着眼,周娥还是不愿意直视那张半垂的脸,她总觉得,只要她看过去,谢将军立刻就能觉察,并且逼视过来。 周娥的目光落在李苒的后背上,她一直笔直坐着……嗯,也是,自己面对谢将军时,也是直立笔挺。 谢将军是个让人必须全神贯注去面对的人,对着他,没法不紧张。 这位姑娘这份胆量,难得。 谢泽喝完一杯酒,捏起酒壶,李苒将自己的空杯往前推了推。 谢泽抬眼看向李苒,迎上李苒的目光,片刻,垂下眼,给自己斟了酒,又给李苒的杯子斟上酒。 壶里的酒已经不多了,两三杯之后,酒壶空了,谢泽站起来,缓步往外。 李苒跟在谢泽身后,也出了面馆。 巷子里黑暗而安静。 谢泽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李苒,“走走。” 李苒仰头看着他,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寂静的巷子里,安静的走。 五月中旬的月亮,uu看书 .ukansh 圆圆的,斜挂在巷子上空。 李苒微垂着头,看着走在她前面的谢泽,背着的手,垂在腰间的黑沉的短剑,黑色的长衫,黑色的鞋子。 他比自己更孤单和孤独。 长长的巷子很短。 谢泽站在巷子口,看着前面孝严寺的光亮,回头看着李苒,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咽下了,抬了抬手。 李苒惊讶的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厮和马匹,看着谢泽上了马,纵马而去,慢慢转过身,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周娥,和她那辆车。 周娥侧过身,指了指大车。 李苒上了车,车子晃晃悠悠,过了孝严寺,李苒才缓过口气,恍过神。 刚才,她仿佛走在梦境之中,黑暗而阴郁的梦境,她却觉得踏实而安稳。 第六十八章 热闹大戏 财喜班新排了一出戏,这是周娥带进来的闲话。 李苒问清楚哪天开演头一场,让人先去订了雅间,吃了午饭,就和周娥一起出门看大戏。 付嬷嬷拿了块绣着活生生的蜈蚣长虫什么的帕子,抖给李苒看了,再叠起来,往她手腕上缠。 “这会儿正是毒月里,姑娘出门,系块五毒帕子,也好避一避诸毒。” 付嬷嬷一边系着帕子,一边慢声细语的解释。 李苒举着手,微笑着由着她系,心里却十分不解,把绣的这么活生生的五毒帕子系手腕上,难道不是招五毒么?怎么成了避毒了? 这些规矩,细想想,多数是想不通的。 财喜班这新戏,换到了最大的象棚。 象棚的雅间,是按照十二地支来排的,订给李苒的这间,是福子号雅间。 李苒和周娥刚进了福子号雅间,还没坐定,细竹帘外,有人带笑禀告:“姑娘,小的是这象棚的主事儿张大,财喜班班头石富,想给姑娘磕个头。” 李苒听的怔神,下意识的看向周娥,周娥一根眉毛高挑,迎着李苒的目光,也不落低声音,挥着手道:“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 李苒失笑,“进来吧。” 帘子掀起,一个中等身材,胖瘦正好的中年人,手里托着只两尺来长、半尺多宽的红漆木匣子,一进门就毕恭毕敬的跪下,将匣子举过头。 “小人是财喜班班头石富,给姑娘请安。 这是财喜班诸人,斋戒一日后,采了蒲叶、佛道艾诸物,做了百索,一直供在神前,今天才得献给姑娘。 粗陋之物,入不得姑娘的眼,不过是小人们的一点心意。” 周娥伸手接过匣子,看了眼,啧了一声,“这手艺真不错,栩栩如生。” 说着,将那一大匣子百索放到李苒面前。 象棚管事张大跟进来,紧贴帘子,躬身站着,看了眼伸头仔细看着那匣子百索的李苒,陪笑道:“若论做百索避毒上头,就数他们走南闯北的戏班子最擅长。他们孝敬贵人,也就这个,是能拿得出手的。” “多谢您。”李苒一听就明白了,忙欠身致谢。 “当不得当不得!”石富急忙趴地上连磕了几个头。 李苒想去扶,还没弯下身,赶紧顿住,只抬手微笑道:“起来吧,这些很好,您有心了。” “不敢当个您字,当不得。”石富又磕了个头,才拿捏着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小的们都替姑娘祈福呢。小的不敢多扰,小的告退。” “嗯。”李苒看着石富和张大垂手退出,转过身,捏起只艾草编成的小蛇,仔细看着小蛇那两只通红闪亮的眼睛,想到了,却不敢相信,“这是用什么做的?” “还能有什么?宝石。”周娥淡定答了句,捏起只翠绿胖青蛙,把眼睛转向李苒的方向,“这是珍珠。” 又捏起只公鸡,“这是蓝宝。这手艺真不错。” “这太贵重了。”李苒一阵懊恼,她刚才竟然没留意这草里还裹着这么多宝石,这得多少钱? “这些珍珠宝石都小得很,不值什么。” 周娥又拿出一只公鸡,并排放到高几上。 “自从你看上了他们财喜班的戏,他们财喜班这身价,就蹭蹭的往上涨,你看现在,常驻象棚了,能常驻象棚可不容易。他们多挣的银子,能买好一堆这样的宝石了。” “嗯?”李苒愕然,她看财喜班的戏,关财喜班身价什么事儿? 周娥斜着李苒一脸的愕然,笑起来,“你的……不一般嘛。也确实不一般。潘副将教过你骑马?” “呃,算~~是吧。”李苒勉强说了句算是。 潘贵那教,能算教么? “潘副将得瑟的满京城都快无人不知了,一提起来这事儿,容光焕发。”周娥嘴角往下扯,就差啐上一口了。 李苒再次呃了一声。 也是,她身上那一半血脉,再怎么,那也是曾经的顶级贵族啊! 财喜班新排的戏很不错,李苒听的津津有味。 听了也就两三刻钟,帘子掀起,霍文灿探头看进来,“真是你在这儿!真巧!” 李苒忙回头看过去。 霍文灿先推了李清宁进来,自己随后跟进,霍文灿后面,又跟进来一个和霍文灿差不多年纪,眉目清秀的锦衣少爷。 “这是曹家三郎,单名一个茗字,我大嫂嫡亲的弟弟,你二嫂的堂弟。”霍文灿先将曹茗推到李苒面前介绍道。 李苒站起来,曹茗拱手不迭,“不敢当,打扰姑娘,打扰周将军了。” 李苒欠了欠身,坐回去。 霍文灿已经看了一圈,拖了把椅子坐到李苒旁边,伸手从长匣子里捏起只小蛇,“你买的?真好看,栩栩如生,你眼光真好。” “不是,财喜班给的。”李苒答了句,见李清宁已经让着曹茗坐下,回过身,准备接着看戏。 “这是新排的那出戏?这戏服不错,听说这出戏从戏服到头面,全是新做的,那头面,也都是真金真宝石,倒是……” 霍文灿话没说完,迎着李苒横过来的目光,一声干笑。 “对对对,看戏不语真君子,咱们看戏,先看戏。” 曹茗刚从李清宁手里接过杯茶,噗一声笑出来。 李清宁斜了霍文灿一眼,连气都懒得叹了。 这霍三,回回见了四妹妹,都得先冒一通傻气。 一折唱完,台上大幕合拢,两个丑角儿上台插科打诨,台下喧哗声起,叫卖声也跟着高扬而起。 “你想吃点什么?沙糖绿豆?黄冷团子?小米水饭?对对对,义塘甜瓜上市了,你吃过义塘甜瓜没有?软糯沙甜,好吃极了,还有白桃,金杏?菱角也不错……” 霍文灿看着李苒,一口气报了一串儿。 李苒听的上身后仰。 他这不喘气报的这一长串儿,让她想起了回来第二天,堆了满屋的那些羊蹄糍糕灌肠团子水晶脍…… “先见样买点儿回来,四妹妹只怕都没吃过,没吃过哪知道想吃什么?”李清宁忍不住接话道。 这霍三就不能不冒傻气了么? “对对对,我糊涂了,湛金呢!赶紧去,都买些回来,快去快去!” 霍文灿吼声没落,外面一声惊喜,“是三公子!三公子!” 在霍文灿跳起来之前,帘子哗的推开,李清柔一脸惊喜的冲了进来,“还有三哥,三公子,三哥,曹家三哥。” 李清柔喜悦非常的连连曲膝。 李清柔身后,高桂英先用力挤进来,接着是孙妙娘。 李苒抬手捂着半边脸,无语凝噎。 象棚这间福子号雅间虽然不算小,可再挤进来李清柔三个人,那就太挤了。 周娥已经站起来,后背贴着墙,收腹屏气,曹茗曹三郎后背抵着看向戏台的栏杆,上身都要仰出雅间了,李清宁后背挨着只高几,那高几硌在他腰上,硌的生疼! “你们,刚业?在哪个间?我送你们回去……”霍文灿被李清柔、高桂英和孙妙娘围在中间,连急带燥,出了一身一头的热汗。 “三妹妹,你们订了哪个雅间?今儿天热,挤不下,我跟三郎送你们过去。”李清宁也赶紧接话,他后腰硌的生疼。 “我们是来找三哥的,三哥得陪着我们。” 李清柔可没打算走,她也没觉得挤不下,就是挤不下,也不该她走! “行行行,三哥陪你们,你们订了雅间没有?哪一间?” 李清宁挪了挪,还是硌,疼! “就是隔壁丑字号!”一听李清宁说要陪她们,孙妙娘答的快极了。 “我送你们过去,咱们到隔壁。”李清宁呼了口气,想往外走,可李清柔、高桂英堵着门一动不动,他也动不了。 “三公子也跟我们一起。”李清柔说着三公子,却紧盯着她三哥。 李清宁看向霍文灿,霍文灿下意识的看向李苒,李苒缩在椅子里,正屏气静声,等着眼前这一团热闹过去。 “要不,叫管事儿的过来问问,这两个雅间能不能打通。”霍文灿急中生智。 “对对对对!”李清宁用力拍手赞成,他后腰疼得很,怎么都行,先让他出去! “六合!”霍文灿一声吼。 不用他吩咐,外头的小厮早就听明白要干什么了,立刻叫了管事儿和几个伙计过来,利落无比的搬开两个雅间之间的木隔断,两个雅间连在一起,就是这么多人,也十分宽敞。 李苒郁闷无比的看着合在一起的两个雅间,这福子号是她订的,怎么没人问问她的意思呢? 算了算了,这是小事,她今天这场戏,还能不能听下去,才是大事。 打通后的雅间一通乱。 李清柔一定要让三公子坐下,她再坐下,霍文灿无论如何也不肯挨着李清柔,坚定不移的要坐回他原来的位置,一边是李苒,一边是曹茗。 李清宁揪着霍文灿,说什么也不让他坐到李苒和曹茗中间,硬扯着按在了周娥旁边,自己紧挨着霍文灿坐下,话里有话的警告着霍文灿,惹哭了三妹妹,那就是给四妹妹添麻烦添堵! 李清柔挨着她三哥坐下,虽然不算十分满意,也有七八分满意了。 孙妙娘和高桂英只好挨着李清柔坐过去。 “三公子没订雅间么?那三公子是来找四娘子听戏的?”高桂英隔着千山万水,冲霍文灿喊了句。 “找什么找?正好路过,听说四妹妹在,过来看一眼。”李清宁先接了句。 “若论折子戏,四娘子是行家,这听戏,懂和不懂大不一样,跟懂行的在一起听,当然比不懂强。”霍文灿摇着折扇,一脸严肃道。 听霍文灿夸李苒是行家,李清柔用力横了眼李苒。 下面戏台上,第二折已经开始了,李苒收拢心神,专心看戏。 身边这一片乱相不算什么! 当年她挤在人群中看戏,旁边你搂我抱说情话、骂架打架撒泼哭,都不能影响她,现在这点子小乱,不值一提。 “这戏不通!刚才那个穷绣娘哭,那个有钱的听的多清楚呢,怎么这会儿这个有钱的说这说那,那个穷绣娘偏偏听不到了?又没换地方,这怎么可能?根本不通嘛! 这个编戏的昏了头了。三公子你说是不是?” 高桂英觉得若论看戏,她更得是行家啊,她得把她的懂行,展示出来! 李苒咽了口口水。 真乃真知灼见! “就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三公子觉得呢?”李清柔伸头看向霍文灿。 她最不耐烦的就是听戏,听了这一会儿,她压根没听明白什么哭什么说,她也没听懂高桂英这一通话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实在无聊,当然更想跟三公子说说话儿。 曹茗拧过头,用力抿着笑。 “还有这个,真是瞎编!从来没见过新嫁娘随身带珠宝的,那得多重啊! 编戏的好蠢噢,他该多读点书,他这样瞎编,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三公子你说是吧?” 高桂英再次发表高见。 “就是啊,我们从来没见过,怎么可能有?瞎编也得编得象样儿啊,写戏的人蠢死了!”孙妙娘觉得她也必须发表一下见解。 “对啊对啊!三公子你说呢?”李清柔越过她三哥,再次看向霍文灿。 李苒再次想捂脸。 曹茗屏不住了,赶紧端起他那杯茶,凑到嘴边,掩饰着笑。 “这是蜀中风俗,这戏开头就说了,是发生在前朝蜀中的事儿。”李清宁实在忍不住,解释了句。 “蜀中有这样的风俗?我怎么没听说?我觉得不可能,我都没听说过,怎么可能有? 再说,那么一袋子珠玉拿手里,多沉呢,手腕都要压疼了,谁会自己拿着啊,是不是,风俗也得讲理,根本不可能嘛。 三公子你说是不是?” 高桂英一向不怎么瞧得上李清宁和李家,李家的根底,她可是一清二楚!比她们家差远了。 “三哥多跟我们说说蜀中风俗吧。”孙妙娘从李清柔面前伸头过去,看着李清宁笑。 霍文灿猛一折扇捅在李清宁小肚子上,狠瞪了他一眼,真是多嘴! 李清宁捂着小肚子,一声不敢吭了,他刚才是不该接话。 “还有这个!牡丹花根本不香的噢,uu看书 ww.uukanshu我从来没闻到过牡丹香,真能瞎编,编戏的肯定没读过书!好蠢噢! 还有这一句,她刚才说过一遍了,又唱一遍,节奏都乱了啊,好蠢! 三公子你说是不是? 你们听,这句又唱了一遍,第三遍啦! 这肯定是写不出词儿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噢,这就是骗钱!又蠢又坏! 你说是不是三公子? 这有这个,一句以后报恩不就行了,罗里吧嗦一大堆,这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写文章噢,真蠢。 三公子你说是不是?” 李苒深吸了口气,再吸了一口气,抬手捂在脸上。 好吧,她错了,她承认,她修为不够,远远不够! 第六十九章 各家悲喜 没等这出戏结束,李苒就给周娥使了个眼色,找了个要更衣的借口,狼狈撤出。 周娥一出象棚,就哈哈笑起来。 李苒一头一脸的晦气,看着周娥,等她笑够了,点了点已经慢慢过来的大车,“回去吧。” “你不是说想去吃软兜长鱼?”周娥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不去了,万一再跟来一群怎么办?”李苒上了车,两只手按着太阳穴。 “要不,去吃猪头肉吧,正好补一补,咱们绕点儿路。”周娥热情的建议道。 李苒斜着周娥点头。 吃猪头肉补一补,补什么? 周娥和车夫说了几句,跳到车前坐着,侧过身,和李苒说话。 “你从前一直一个人住着,没经过刚才那样的场面吧?”周娥看着李苒。 李苒嗯了一声。 她不算没经过刚才那样的场面,不过,作为亲戚以及,家人吧,确实是从来没经历过。 “你三哥,和霍家三公子,大约是听说你过来听戏了,特意过来陪你的,曹三应该是顺路,都是好意,这你应该能感觉得出来。” 李苒点头,她能非常明显的感觉到。 “三娘子她们,是奔着霍家三公子,大约还有你三哥,来的。” 李苒听周娥说的如此直截了当,笑起来。 “对你么,没什么善意,可也没什么恶意,人跟人吧,多数都是这样,没善意,也没恶意,这样挺好。” 李苒点头赞成,确实如此。 “那三个妮子,不懂装懂,自以为是,再加上一心一意卖弄点儿风情,确实,挺让人烦的。” 周娥想着高桂英三个,眉梢高抬,卖弄风情这事吧,只有桃浓那样的才好看。 “你只要跟人在一起,象这样惹人烦的,到处都是,到处都能找出来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甚至一堆两堆。 我当年刚当兵,编在女军里,一个伙十个人,十个娘们儿,都是走投无路投了军的。 有一个,一看到好吃的,就往里面吐口水,一大锅饭,她也敢吐,被我暴打了不知道多少回,就是改不了,一上阵也是,不停的吐口水。 还有一个,成天半夜钻百夫长的帐蓬,我们百夫长是个男的。 还有……不说了。 我嫌她们太下作,靠着一星点儿军功,要求调去跟男人一起打仗,就到了长安侯军中,那时候,李侯爷还只是个百夫长。 谁知道,搭的头一伙,有个屁精,只要睡着,就一个接一个放屁,放的屁还奇臭无比。” 李苒噗一声,笑喷了。 “没多久,有一战我们惨败,一伙人,死了七个,那个屁精,也死了。 我做了十夫长,我顶头上的百夫长,当兵之前,豆腐都没吃过。没见识不懂这不算啥,可不懂装懂,还非要他说了算,这就气人了。 有一回分战利,我们分了一头羊,活羊,他说他懂,要烤全羊,全羊么,就那么活生生架上去就烤,那羊一肚皮屎,烤的……呸!” 周娥啐了一口。 “我后来拼死拼活,就是为了赶紧当上百夫长,不用再受那蠢货的鸟气。 再后来,我发现吧,不管到哪儿,蠢货都是一样多,磕头碰脑,到处都是!” 李苒看着周娥,叹了口气。 “圣人说的那句,什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话什么意思,怎么说的都有,这些年下来,我就觉得,圣人要真是圣人,这句,那就是可由不可知,蠢人太多。” 李苒默然看着周娥。 “你以后,我觉得,只怕得嫁个人,你这样的,嫁的人家,十有八九是高门大户,那就不是嫁给一个人,而是嫁给一个家,一个族。 这一大家子人不说,还得沾亲带故,人多了,那可就是什么样儿的人儿都有了。 象那三个妮子今天这样,不过是小儿女情窦初开,不算太蠢,也不算太讨人厌,看着还能乐呵乐呵,所以,你得……” 周娥顿了顿,摊着手。 “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 可是,要是但凡你不喜欢的,你就拨腿就走,避之不理,或是发个脾气,把人赶走什么的,这都容易得很,可总这样肯定不行,那到最后,只怕你只能找个山洞躲起来了。” “我知道,今天实在是太吵……是我不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李苒垂头认错,她借着方便逃之夭夭,确实不怎么对。 “我说的是以后,今天不错啦,慢慢来,这就跟打仗杀人一样,杀第一个,吓的夜里睡不着,杀第二个第三个,心里难过,杀到百儿八十再往后,就屁也不算了。”周娥愉快的挥着手。 李苒听的眉头高挑,拿杀人比喻这个? 嗯,这比喻真是风格清奇。 车夫赶着车,拐来转去,到了个热闹街口。 周娥示意李苒下车,带着李苒,穿过大街,再穿过两条巷子,进了她们去吃过一次猪头肉的吴嫂子脚店。 周娥走在前头,顺着一个婆子的指点,径直进了厨房。 “吴嫂子在……”周娥伸头进厨房,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住了,“你这是?” “是周将军来了,您那边屋里坐,这屋里又是烟又是火的,脏得很。”吴嫂子往上次的小隔间让周娥。 站在周娥后面的李苒看到吴嫂子,吓了一跳。 吴嫂子半边脸青紫肿涨,一只眼睛肿的都快看不见了。 “谁打的?”李苒进了屋,看着吴嫂子问道。 “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刚好,下午刚炖了两只猪头,再搭几样素菜?”吴嫂子避开了李苒的问话。 “上次的素包子要是有,我要几个素包子,再要碗汤,或是粥什么的就行,粥能薄一点最好。”李苒见她不愿意说,也不穷究。 “我就要猪头肉,再来一大碗粥,也要薄一点。”周娥神情淡然。 吴嫂子答应了出去。 李苒看向周娥。 “肯定是她男人,除了她男人还能有谁。”周娥语调神情都很清淡。 “上次桃浓不是说,这间脚店,全凭她一个人撑着,这间脚间从前不过是一间半破门面,是她做茶饭挣了钱,买下左邻右舍,盖起了这幢两层楼?” “那怎么了?能挣钱就不挨打了?”周娥语气不善。 李苒不说话了。 她没有任何家庭生活的见识,和经验,也不知道吴嫂子的家事,不懂不知的事,她从来不敢乱说。 吴嫂子送进来猪头肉,包子和汤粥进来。 李苒闷头吃包子,周娥闷头吃猪头肉。 两人吃好出来,走出好长一段路,周娥突然道:“这天儿还挺早,你要是不累,咱们去瞧瞧桃浓回来没有,她家离这不远。” “嗯?好。”李苒一个怔神,随即想到吴嫂子的事,桃浓肯定最清楚,立刻点头。 周娥带着李苒,从一条极小的巷子穿过,再过了一条巷子,到了青砖红门的一扇如意院门前,周娥上前拍了拍门环。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开了门,看到周娥,急忙冲院里叫道:“大姑娘,是周将军!” “谁?”桃浓的声音刚落,人已经冲了出来,“怎么是你们?咱们出去说话。” 桃浓一把推进妇人,跨出门槛,反手带上门。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周娥伸头往院子里看。 “我跟男人上床都能见人。”桃浓一把扯过周娥,推着她下了台阶。 周娥被她这一句话怼的哈哈笑起来。 “我是个懒人,”桃浓看着李苒解释,“买下这院子后,就招了一家子琴师住在厢房,我不收他房租,这婆娘就替我打扫打扫,洗洗衣服什么的,这婆娘什么都好,就是舌头长了点儿。” “人没有十全的。”周娥接了句。 “就是这话儿,她舌头长,好在从不无中生有,也就是避着她点儿,凡事不让她知道就是了。你们怎么来了?”桃浓这才想起来问周娥和李苒怎么来了。 “我们刚从吴嫂子那里吃了猪头肉过来。”李苒看着桃浓道。 “嗯?那怎么啦?”桃浓莫名其妙,不等李苒和周娥答话,噢了一声,“她又挨打了?她三天两头挨打,不算什么事儿。” “不是说,钱都是她挣的?”李苒皱眉道。 “都是她挣的怎么啦?”桃浓斜着李苒,“我跟你说,这女人受不受气,强不强,跟钱是谁挣的,可没什么相干的。 我那院里那一家子,钱全是那琴师挣的,他在家,放屁都不敢大声。” “这话是。”周娥看着李苒道。 “吴嫂子是跟我差不多时候,前后半年吧,逃到这京城的。 她从前怎么样,我没听她说过,她这个人话不多。就是从把她说给白老头的宋媒婆那儿听到了些,宋媒婆说是她自己说的。 她是从小当厨娘养大的……瘦马你听说过没有?” 桃浓看着李苒,问了句。 李苒点头。 “她长在养瘦马的人家,专攻厨艺,后来被卖到一家大户人家,再后来兵荒马乱,她就逃到了这京城。 到京城时,她那闺女还抱在怀里。 我不知道她怎么不去找户人家当厨娘,非得找个人嫁了。 白老头那时候刚死了老婆,留下两个儿子,家里穷的叮叮噹噹,爷儿仨饿的精瘦。 现在,爷儿仨都吃的肥头大耳,皮光水滑。 大儿子今年三十一,小的二十三了,都风风光光成了家,一大家子,都靠那家脚店养活。 从我认识她那时候起,白老头就成天打她,开始我给她出主意,还替她出面打过白老头几顿,不过,她自己立不起来,那就什么都没用,后来我就不管了。” 李苒听的沉默,周娥叹了口气,也没说话。桃浓也不说话了。 三个人并肩走着,拐进条热闹街道,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吴嫂子的那份灰暗,渐渐消退在喧嚣热闹之中。 每个人的苦难,都仅仅是自己的苦难。 …………………… 曹茗回到府里,径直往正院去给太婆吴老夫人请安。 吴老夫人听曹茗说到今天被李清宁和霍文灿拉着去听戏,正好碰到了李家四娘子,笑起来,“李家那个四姐儿,是个好孩子,我挺喜欢那孩子的,你仔细说说。” “是。”曹茗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着李家三娘子和忠勇伯忠毅伯府两位小娘子也碰巧到了之后,怎么怎么的热闹。 吴老夫人侧耳凝神,听的十分专注。 听到李家四娘子借着方便,一去不返,吴老夫人上身往后,靠进靠枕里,笑起来。 “太婆笑什么?笑李家四娘子这个遁法?不能怪她,当时实在是……我也想逃了。”曹茗见太婆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解释。 “我不是笑四姐儿逃了,我是……就是觉得这份热闹有意思。” “是有意思,可也挺……”曹茗摊着手,“根本没法听戏不说,那些话,无知而不自知。” 曹茗顿了顿,看着吴老夫人,落低声音道:“想想王家三郎,真是怪可怜的。” “王家嫡支,三支,已经从根上折断了两支,还是最有出息的两支,唉。” 吴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 “如今这一支,三个儿子,老大今年才不过三十岁,已经做了三年的安抚使,这一任之后,再做一任,调回京城,只怕就是个尚书了,也许不到四十岁,就能入阁拜相。 老二虽说腿不好,可这个腿不好,做士林领袖,倒比那腿好的,还要便宜不少。谢家老爷子又极力捧他。 五年十年之后,他这个学问大家,士林领袖,就能深得人望,站稳坐牢,在士子中间,举足轻重。 这样一朝堂一士林,十年之后,王家就能重新站回从前的位置。 王家积蕴深厚,再往后,就不怕了。” 吴老夫人细细的教导着小孙子。 “这中间,要说缺什么,那就是皇上和太子的信任。 王家老二极力交好谢将军,只怕一多半,是为了这份信任,王家老三这门亲事,也是为了这份信任,和长安侯府结亲,是王家的态度。 王家三哥儿过于书生气,前程有限,能为家族做的,也就是结这门亲事了。 生在这样的人家,一生下来就手可摘星,自然,也是要付出的。 咱们家,也是这样。” “孙儿记下了。uu看书 .uukahu.co”曹茗郑重答道。 “嗯,李家那位四姐儿,怎么样?我觉得那孩子挺有意思。”吴老夫人笑着转了话题。 “是挺有意思。”曹茗笑起来,“高家二娘子说牡丹花儿怎么可能香,她一巴掌捂在脸上,我差点笑出来。 后来她说要更衣,那样子,简直就是落荒而逃,是有意思!” “果然是个好孩子,长的也好看?”吴老夫人一脸笑看着孙子。 “嗯。”曹茗有几分不好意思,“好看得很,我就扫了几眼,多看就失礼了。” “那倒是。这孩子是个可怜的,以后,你能留心就多留心些,能照顾,就多照顾些,就当是替太婆照顾她。”吴老夫人笑眯眯交待道。 “好。”曹茗答应的极其爽快。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章 1份感觉而已 夜色深垂,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李苒坐在廊下,喝着杯凉凉的桂花醴酒,看着微微摇动的灯笼下,细密的雨丝。 她喜欢看雨雪,是从她入伍后开始的。 到现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头一回发觉下雨天的惬意美好,是新兵训练第十天。 那天下起了雨,她们就歇了一天,班长叫她们到厨房帮忙包饺子。 窗外大雨如瓢泼一般。 她站着擀饺子皮,笑个不停的看着围了一圈的同伴夸自己包的饺子好,说别人包的饺子统统不是正宗,看着她们笑成一团,把饺子包的一团糟,偶一抬眼,看到窗外如注的暴雨,她头一回发现,这落雨真美。 后来她到了特训营,越是狂风暴雨,冰冻雪暴,越是要训练,她还是觉得雨雪很美。 她可以在雨雪泥泞中肆无忌惮的摸爬滚打,不用担心衣服脏了坏了怎么办。 训练结束,冲进温暖的宿舍,有热热的水,从头到脚痛快的洗,有热热的饮品,有热热的饭菜,有什么理由不美好呢? 入伍前她厌恶雨雪,不过是厌恶雨雪带来的困难和痛苦罢了。 现在,眼前,这细雨如梦如雾,美极了。 李苒直看到夜深,才站起来,进屋睡下。 细雨一连下了三四天。 雨停云散时,财喜班的新戏,正好又唱回头一场。 李苒决定再去听一回,这一次,总不能再一个接一个的巧遇了吧。 霍文灿和李清宁一早上就出城查看下了两天暴雨的汴河上游,李苒这场戏,听的舒舒服服。 从象棚出来,李苒犹豫了片刻,看着周娥道:“去八仙楼吃荷叶鸡?” 周娥斜瞥着她,点头。 车夫赶着车,慢慢悠悠到了八仙楼,李苒和周娥慢慢悠悠吃好喝好出来,暮色已经垂落下来。 “吃的太饱,走走吧。”李苒交待了一句。 “嗯。”周娥斜着她,片刻,移开目光,背着手,走几步斜一眼李苒,眉头微蹙。 过了万寿观,看着前面一片黑暗,李苒脚步微顿,心底那股期待涌上来,让她有了几分迫不及待。 巷子口的面馆灯笼明亮,灶火红旺,瘦瘦的老妪正将一把细面抖进翻滚的锅里。 灯笼下没有小厮,面馆内只有一个汉子,响亮的吸着酒。 李苒越过面馆往前,过了那条横过来的巷子,又走出去很远,巷子里只有她和周娥的脚步声,以及后面的车夫,和那匹拉车的马。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孝严寺的灯火了,李苒只觉得腿脚酸软,浑身疲惫,她走的路太多了。 李苒站住,上了车,坐在车上,看着孝严寺的灯光过来,再过去,怔怔忡忡。 不过是一回两回的巧遇…… 她没想别的,不过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又能巧了,她只是,很想念那份踏实有靠的感觉。 周娥沉着脸,目无焦距的看着远方。 这丫头那份失落,让她心情烦躁。 汴河上游的暴雨,让朝邑县城进水一尺多深,霍文灿和李清宁留在朝邑县调度,指挥加固河堤,十分辛苦。 这些,都是付嬷嬷闲闲的说给李苒听的。 这一场事辛苦好了,可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呢。 这也是付嬷嬷闲聊给李苒的闲话。 李苒第二天的戏,也听的十分愉快。 听好戏出来,周娥斜瞥着站在车前,犹疑不定的李苒。 李苒没留意到周娥斜瞥过来的目光,她正在踌躇,是不是去八仙楼吃饭呢?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一声不响看着李苒。 “要不,咱们还去八仙楼吃了饭再回去?”李苒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着周娥,语调并不怎么肯定。 “随你。”周娥听出她语调里的犹疑,站着没动。 “那去吧。”李苒垂下头,上了车。 这一顿饭吃的很沉默,李苒心事忡忡,周娥沉着脸。 吃了饭出来,李苒没说话,只垂着头往前走,周娥跟在她后面,背着手,微微仰头看着天,脸色阴沉。 过了万寿观,李苒站住,看着一片黑暗中的宅院巷子,和灯笼明亮的面馆,垂下头,站了一会儿,抬起头,抬脚往前时,已经没有了一路上的无数心思。 她不是为了要遇到什么人,她只是想念这条巷子,只是喜欢这条巷子,只是因为这条巷子走起来,黑暗安静,让她心安。 李苒经过面馆,脚步还是顿了顿,面馆里只有两个汉子,正对面坐着,拍着桌子讲的痛快。 李苒垂下头,经过面馆,拖着脚步往前。 一袭黑衫挡在李苒面前,李苒抬头,看着微微蹙眉,低头看着她的谢泽,呆了一瞬,用力抿着抿不住的笑意。 谢泽看着瞬间容光焕发的李苒,眉梢微挑,往旁边侧过一步,稍前半步,抬脚往前走。 周娥远远缀在后面,看着一前一后各自走路的两人,神情变幻不定。 她不懂这些事儿,也看不明白,这会儿,她这心里,跟头一回独自带兵打仗时一样,悬着一颗心,盲人骑瞎马。 到了那一条横交过来的巷子,谢泽看了眼李苒,转向横巷子。 李苒跟着他转个弯,微微垂头,看着谢泽的衣襟和鞋子。 她很想和他步调一致,可他的腿太长,她太矮,他走一步,她要走一步半,嗯,这样的步调,也很好,象合奏。 横巷子尽头,是一大片沉重破败的黑色建筑。 李苒看着那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建筑。 她头一回遇到他,听到笛声那一回,落日下那片黑沉建筑,就是这个了。 那一回,她是从那一面看过来,现在,她是从这一边看过去。 谢泽继续往前,站到了一片野荷丛生的湖水边。 李苒跟着站过去,习习的轻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带着荷花的清香,和微腥的水气,让人觉得暑气尽消,心旷神怡。 “来过这里?”谢泽突然问道。 “从那边那棵树下,看过一回落日。”李苒指着那回遇到谢泽的方向。 “这里日出也很好。”谢泽看了眼李苒手指的方向。 李苒嗯了一声,侧头看向谢泽。 他说日出好,他常在这里看日出吗? “看过几回。”谢泽迎着李苒看向他的目光,答了句。 李苒笑着移开目光,谢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看向荷塘。 站了一会儿,谢泽顺着湖边往孝严寺方向走,李苒跟在他后面。 “你心情很好。”谢泽头也不回道。 “嗯。”李苒很肯定的嗯了一声。 “很喜欢财喜班的新戏?”谢泽回头看了眼李苒。 “遇到了你。”李苒迎着谢泽的目光。 谢泽脚步顿住,转过身,直视着李苒,看了好一会儿,喔了一声,转过身,接着往前走。 谢泽没再说话,李苒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绕过半个湖,前面,孝严寺的灯光暗淡却温暖。 “回去吧。”谢泽站住,示意李苒。 李苒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出去几步,站住,转身看着谢泽。 她那车停过来,李苒上了车,看着谢泽转过身,接过缰绳,上马走了。 周娥坐在车前,胳膊抱在胸前,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 刚出了五月,李苒对着付嬷嬷捧进来的一摞子请柬,瞪大了眼睛。 迎着李苒一脸的愕然,付嬷嬷笑道:“毒月里宜静养,不到万不得已,各家都是清静自守,就是士子们会文,赶到毒月,也是要停一停的。 这么静养了一个月,到六月里,难免忙一些。 再一个,明年是大比之年,这会儿,各家要考春闱的,差不多都到京城了,这文会就得比平时多。 这些,并不算多。” 付嬷嬷说着,将那一厚摞请柬放到李苒面前的几上,拿了一张递过去。 “这是城外谢家文会的帖子。 这进了六月头一个文会,一向是王祭酒出面,在王家办过几回,在城里几家大酒楼办过,白鹤书院也办过几回。 今年这会儿,已经到了京城的士子格外的多,这一场文会,王祭酒就找了谢老先生,就在城外谢家庄子里。 这是给姑娘的请柬。” “这请柬,都是按人给的吗?”李苒看着手里端庄朴实、字迹规整的请柬。 “文会的请柬一向是按人写下的。” 付嬷嬷抿嘴笑着,姑娘这位敏锐明白,实在是难得。 “别家,也就文会的请柬是按人写下的,姑娘这里,这些请柬都是象文会这样,姑娘的是姑娘的,这府上的,是这府上的。”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敢情这京城各家,把她和这府上,是分开处理的。 嗯,这样很好。 她和这府上,这样相敬如宾以及冰,是最好的状态了。 “这一份,是曹家的请柬,没落款,送请柬的婆子说,这是她们老夫人看着四娘子写好了,打发她们送过来的,是给姑娘接风洗尘的。 那婆子说,她们老夫人说了,原本早就应该给姑娘接风洗尘,可一直不便当,拖到现在,请姑娘不要见怪。” 李苒仔细看了一遍请柬,合上,接过付嬷嬷递过的再一份请柬。 “这是河间郡王府的请柬,初九日是杜王妃五十一岁生辰。 照那不成文的规矩,过了五十,这生辰不论大小,都是要贺一贺的,不然,就是小辈们不孝了。 杜王妃是个简朴性子,这个生辰,请的人不多,也就是相熟的几家,贺一贺罢了。” 李苒合上这一张,再接过下一张。 “这是鲁国公府的赏荷会。 鲁国公府宴客的时候少,每年的赏荷会是定例。 他们府上这赏荷会,青年才俊最多,女眷倒不多,这张请柬,也算难得。 这是忠勇伯府孙老夫人六十六岁大寿的请柬,京城这儿的习俗,六十五岁生辰不必大办,六十六岁却隆重得很。” “这是这个月的?”李苒怀着希望,问了句。 “这是这几天的。”付嬷嬷微笑道。 李苒看着眼前通红一片,心情复杂。 六月里,她原本打算要好好看看贺崔府君生辰是怎么个热闹法,接着再好好逛逛神保观庙会,听说要热闹四五天,还有人扮了二郎神到处行走,桃浓说,一群二郎神,好看极了。 她还想去看几回日出,u看书ww.uukansu 去秋水湖看荷花吃藕粉,想跟着桃浓坐了船出东水门顺水而下…… 现在,六月上旬,全在这几张请柬上了。 李苒慢慢吸了口气,将请柬按日期排了一遍,最靠前的,是谢家文会的请柬,就是明天。 付嬷嬷看着李苒将请柬排出顺序,合上摞起,暗暗松了口气,看着李苒留在面前的那张文会请柬,笑道:“这张请柬刚送过来,王家六娘子就打发人过来,邀姑娘明儿一早一起过去。 那会儿姑娘不在,我就先回了:等姑娘回来,问了姑娘的意思,再打发人过去给六娘子说一声。姑娘看?” “嗯,一起过去吧。嬷嬷费心了。”李苒暗暗舒了口气,微笑道。 和王舲一起,这文会,就让她有了些许闲逛看景看热闹的感觉,而不是提一口气,单刀赴会一般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一章 旁观 第二天一早,李苒刚吃了早饭,王舲就到长安侯府大门口了。 李苒出来,上了王舲那辆车,一起往城外谢家庄子过去。 “我过来的早,咱们能早到小半个时辰,我先带你到庄子里走一走。” 王舲语笑叮咚。 “我阿娘,还有二哥二嫂、三哥三嫂他们,昨天就过去庄子了。 你也知道,城外庄子里,只有外翁外婆和阿沛三个人,外翁外婆年纪大了,阿沛又小,只好阿娘她们去帮忙,大表姐,还有柳大公子,也是昨天就到庄子里去帮忙了。” “那你?”李苒坐直了上身。 “阿娘让我陪着你。”王舲笑了片刻,上身微微靠向李苒,“我听太婆和阿娘闲话,阿娘说,是阿爹说的,说今年从荣安城过来赴考春闱的,比上一回简直能翻至少一个翻儿。” 顿了顿,王舲声音放低了些,“太婆说,有个叫王安的,是前朝最后一科状元,说是前些天,在兴化寺落发出家了。” 李苒一个怔神,这个王安,就是那个自我介绍什么丁未年状元的黄子安吗? “前朝最后一科是丁未年?” “嗯。”王舲看着李苒,点头。 她虽然不知道太婆让她把这件事说给李苒听是什么意思,不过看李苒这样子,以及这一句话,她就知道,肯定是有些事,李苒知道,太婆知道,只是她不知道。 嗯,那就是不该她知道的事。 “不知道邵夫人今天去不去。” 王舲看着李苒有几分恍惚的神情,转了话题。 “嗯?”李苒没反应过来。 “每年六月的文会,谢尚书和邵夫人都是必到的,谢尚书学问很好,邵夫人,你也看到过,清雅得很。 可今年这文会,放到了外翁庄子上,刚定下来,阿娘就让人往谢尚书那里递了话,说要是邵夫人身子不舒服,就不用勉强了。” 李苒凝神听着王舲的话。 谢尚书夫妻,是谢将军的亲生父母。 “可直到昨天,邵夫人也没回话。二嫂说,这没回话,就是十有八九要到的了。 她要是真到了,还有谢尚书,就挺……唉。” 王舲叹了口气,摊着手,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谢尚书夫妻要是真到了,这可是挺尴尬的。 再怎么,他们是她外翁外婆亲生的长子和长子媳妇,到了庄子里,只能是主人了,可这个主人,跟外翁外婆十数年形同陌路。 “他们之间,怎么回事?”李苒直截了当问道。 “我也不知道,从我生下来就是这样,外翁外婆从来不提谢尚书和邵夫人,也没提过谢将军,我在谢家,也从没听其它人提过,连下人都不提,我们家也是。 我问过二嫂,二嫂也不知道,她只记得,谢将军小时候可爱极了,粉团子一般。”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王舲说过她不知道,她刚才那句就不该问,她以前从来不打听别人家的忌讳。 “等到了庄子,咱们先去后山上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 王舲是个极聪敏的,不动声色转了话题,说到找个地方,拖着长音,笑起来,“从荣安城过来了好些世家子弟,听阿爹说,个个都是才俊。 前天我听二嫂和阿娘商量,说要把各家夫人安置到后山那一片楼阁里,说是,好让她们看个清楚。” 这是要挑女婿呢!李苒一听就明白了,失笑出声。 “咱们两个都是闲人,咱们也找个好地方,好好看一看,好不好?” “好。”李苒笑应了,看着王舲扑闪的目光,心里微微一动,她和她看,也是要看出个什么和什么吗? 两个人一路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就进了谢家庄子。 车子进了庄子,又往里走了很远,才停在一片楼阁前。 李苒在王舲后面下了车,就看到了谢沛。 谢沛一身妃红,显得比平时活泼了许多。 迎着李苒,一边笑一边见礼。 “阿沛一直说要去看你,先前你病着,后来又进了五月,刚出了五月,她就找了我,要去看望你,是我劝住了,也不过晚个一两天,不就见着了。” 王舲一只手抚在谢沛肩上,和李苒笑道。 “多谢。”李苒不会长篇大论的说客气话,只诚恳的谢了句。 “姐姐客气了,姐姐这边请。”谢沛脸都红了,侧身往里让李苒。 “咱们自己走走?”走出两步,王舲看着李苒笑道。 见李苒点头,和谢沛笑道:“你只管待你的客,我和四娘子都不是外人,让我们自己随意逛逛最好。” “嗯,那我就不多陪了,烦劳六姐姐。”谢沛没多客气,站住,看着两人走出四五步,才转身往前面过去。 王舲和李苒并肩,一边走,一边指点着介绍各处的景致,以及这一处今天安排了做什么用。 也不知道是她们来得早,还是专程的安排,王舲和李苒这一路,没碰到其它人。 进了依着山势建起来的一片楼阁的抱厦间,王舲笑道:“咱们先在这里歇歇脚,等会儿人都到了,咱们再去给外婆,还有太婆她们请安。” “好。”李苒不懂这里文会宴席诸般明暗规矩,只笑着点头,她跟着王舲,王舲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这个抱厦背靠后面一座小山,面向整个谢家庄子,位置极好。 ”他们会文就在那里。“王舲坐到李苒对面,一只胳膊搭在窗台上,指着窗外一片宽敞空地。 那块……不能算空地,看起来山野气息十足,中间一条两三尺宽的溪水,曲折蜿蜒,水流很急,溪水上架着四五座木桥、石桥。 溪水两边,古树幽幽,绿草茵茵,野花遍地,绿草和野花中间,错落点缀着假山和各色亭子,假山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亭子以草亭居多。 古树下亭子中,放着长长短短的桌案,案上或是笔墨纸砚排列整齐,可是摆放着点心果品,亭子角假山旁,放着茶桌炉壶,看着就是一派舒心自在。 这会儿,那一片已经站着不少人。 李苒挨个看过去,她认识的不少。 霍文灿和她那个三哥,曹家三郎曹茗和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看起来气质清华的年青男子,以及其它四五个年青男子站在一起 “青色长衫那个,就是我三哥。”王舲指着曹茗旁边的清华少年介绍。 李苒再仔细看了几眼,喔了一声,李家二娘子,和这样的少年在一起,宛如大葱蘸酱就红酒。 和霍文灿说话的,是柳大公子,柳大公子旁边,站着个和柳大公子差不多高矮,却显得有几分纤瘦的俊美少年。 “柳公子你见过?他旁边那个就是他弟弟,鲁国公府世子杨公子,单名一个晨字。”王舲介绍了杨晨,多看了眼李苒。 李苒正仔细看着又走过来的几位俊秀少年。 王舲收回目光,接着介绍她认识的各家少年郎。 外面树下亭子里,到处都站满了人时,小丫头进来,垂手禀报:老夫人和夫人们都到了。 王舲看向李苒,“要去请个安吗?” “嗯。”李苒站起来。 王舲刚才说过了,等人都到了,过去给她外婆和太婆请安,这会儿这么问,是对她的尊重。 王舲带着李苒,拐了几个弯,进了中间阔大明朗的厅堂。 看到李苒进来,王舲的母亲谢夫人站了起来,似有似无的欠了欠身,和李苒笑道:“这就是四娘子吧,六姐儿常说起你。” 李苒曲膝和谢夫人见礼,谢夫人不等她曲下去,就伸手拉起她,先示意上首的安老夫人,“我来给四娘子介绍吧,这是阿舲的太婆。” 李苒曲膝垂眼。 这位就是那位安老夫人了,她那位皇后外婆的堂姐。 “过来我瞧瞧。”安老夫人冲李苒伸出手。 李苒往前两步,安老夫人拉住李苒的手,仔细看着她,片刻,微笑道:“真是好孩子。这是舲姐儿的外婆,沈老夫人。” 安老夫人拉着李苒的手,示意紧挨她坐着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目光温和的看着她,不等她曲膝见礼,就从安老夫人手里接过李苒,拉着她笑道:“好孩子。到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和舲姐儿说,可千万别客气。” “多谢。”李苒微笑致谢。 沈老夫人旁边,吴老夫人笑道:“这孩子是越看越好,让我瞧瞧。我是你二嫂的太婆,曹门吴氏,让我好好看看,多好的孩子。” 吴老夫人拉着李苒,爱不释眼。 吴老夫人下首,河间郡王府杜王妃抿着茶,微笑看着。 杜王妃旁边,鲁国公府柳夫人神情温婉,从李苒进门起,就一直盯着她,看的极其仔细。 谢夫人从吴老夫人手里接回李苒,带着和杜王妃见礼,杜王妃微笑着点头致意,没有说话。 柳夫人拉着李苒笑道:“常听阿珍和阿昳说起你,前儿听说你病了,阿昣和阿昳急的不行,这会儿好利落没有?就是好了,也要好好将养,你这孩子,过于单薄了。” “是,谢夫人关心。”李苒低眉垂眼。 她最怕,也最不会应酬这些。 谢夫人带着她,接着给钟副相夫人,以及其它十来位夫人见了礼,一圈下来,走到一直站在沈老夫人旁边的邵夫人旁边。 李苒一进屋,就看到了侍立在沈老夫人身边的邵夫人。 这会儿离近了,更加明显的感受到邵夫人身上那份裹在谦顺恭敬之下的昂然,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邵夫人迎着李苒的目光,从笑容到目光都无可挑剔,看着李苒冲她曲了曲膝,微微颔首。 “让她们小姐妹一起去玩吧,跟咱们这些老太婆在一起,又拘束,又没意思。” 看着谢夫人带着李苒转了一圈,沈老夫人看着谢夫人和李苒笑道。 “嗯,那我们去玩了。”王舲忙从安老夫人身边站起来,拉着李苒的衣袖,团团曲膝,和诸人告退。 出去转过一个弯,李苒轻轻吐了口气。 “我也不喜欢象刚才那样,被她们拉来拉去的看。” 王舲听着李苒不加掩饰呼出的那口气,抿着嘴笑。 “你这个还是好的呢,因为你这身份,她们不好象对我们这些真正的小辈那样,拉着你,这也说那也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一定要说上几回,什么给我们家做媳妇儿什么什么的,还非要拉着你陪着说话,有时候,一整天都耗在陪她们说话上了。” 李苒听的又笑又惧,拉着陪说话这一件,可真够吓人的。 王舲又说了今天来了哪些小娘子之类,见李苒没有要结交,甚至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就不再提起,只陪着李苒,在那间位置极好的抱厦间里,看着外面文会的热闹。 这是她太婆的交待。 姑娘自小那样不见人的长大,养成了凡事独行,不爱言词,甚至几天不说一个字的性子,这应酬,对她来说,生疏是必然的,只怕她更不喜欢。 现在,她还没有要应酬,或是一定要应酬谁的必要,那就由着她。 这会儿,她能这样,已经极好了。 日哺时分,李苒和王舲辞了沈老夫人、安老夫人等人,从谢家庄子里出来,往城里赶回去。 进了封丘门,李苒想着邵夫人稳稳当当站着,那幅恭顺却昂然的样子,犹豫了下,和王舲微笑道:“我想去一趟北瓦子,原本约了桃浓初六去看一天崔府君生辰的热闹,现在去不成,得当面跟她说一声。” “好。”王舲应的十分爽利。 桃浓跟李苒交好,这是她早就听说了的,李苒出事那一阵子,桃浓疯了一样到处打听,都打听到她们府上了。 王舲吩咐下去,跟车的婆子招手叫一直跟在后面的李苒那辆车。 李苒上了自己的车,吩咐车夫去北瓦子莲花棚找桃浓。 进了六月,瓦肆酒楼也比五月里热闹很多,桃浓唱的这一场,就比五月长了不少,散场的时辰,也就晚了很多。 李苒吩咐车夫将车停在莲花棚侧门外,坐在车上,等着桃浓唱完这一场。 桃浓唱完出来,没看到周娥,眉梢高扬,不等李苒说话,先惊讶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周将军呢?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我今天去城外谢家庄子了,顺路过来。”李苒笑看着桃浓。 “喔,那个文会,我知道。”桃浓舒了口气,“什么事儿?” “整个六月,都是这样的文会之类,我大约没空出来,崔府君庙会的热闹,只怕也看不成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这是好事儿。u看书 ww.uukanhu ”桃浓笑着挥着手,“象从前那样,成天在外头跑,自在是自在极了,可不是好事儿,这个你懂。 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儿就不请你吃饭了,我约了人,好不容易约到的。” 桃浓声调雀跃。 李苒眉毛抬起,打量着桃浓。 桃浓咯笑出声,“你这妮子,周将军说你什么都不懂,我瞧你是懂得太多,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走了,得赶紧回去洗一洗,好好收拾收拾,来不及了!” 桃浓话没说完,就冲李苒挥挥手,转身往她那辆车上跳。 李苒笑出了声,看着桃浓那辆车走远了,才上了车,犹豫了下,吩咐车夫从万寿观那条路回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二章 2端 离万寿观还有一射之地,李苒吩咐车夫停车,她要走一会儿。 车夫一声不响,和往常一样,牵着马,落后十几二十步跟着。 离巷子口的面馆还有四五步,谢泽一身白衣,从面馆对面迎上来。 李苒站住,微微仰头看着几步走近的谢泽,笑容绽放。 谢泽站到李苒面前,低头看着浑身散发着欢喜的李苒,嘴角仿佛往上扯了扯,抬手伸到李苒面前。 李苒低头,看着谢泽的手,和托在手心的四个红艳熟透的杏儿,惊讶的抬头看向谢泽,谢泽再往前送了送,示意李苒是给她的。 李苒将杏儿一个个拿过来,托在手里,这四个杏儿到她手里,就不是只在掌心,而是托了满手。 红艳的杏儿,好看极了。 谢泽等她拿完杏儿,垂下手背到身后,转身往巷子里走进去。 李苒拿起只杏儿咬着,跟在谢泽身后。 杏儿甜蜜多汁,真是美味。 谢泽放慢脚步,和李苒并肩,斜睇着愉快的吃着杏儿的李苒。 李苒吃完一只杏儿,将杏核放到另一只手心里,再拿起一只杏儿,接着吃。 谢泽看着李苒吃完四只杏儿,看着她托在手心里的四只杏核,问道“做什么?” “里面有杏仁,也能吃的。”李苒将手往上举了举。 就是没有杏仁,她也不想随手丢掉,再说,她没有乱丟垃圾的坏习惯。 “这是北杏。”谢泽抬手,从下面敲在李苒那只手上,把那四粒杏核敲的滾落下去。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抬手腕往嘴上擦,谢泽极轻的哼了一声,拎着块雪白的帕子,垂到李苒面前。 李苒接过帕子,犹豫了下,举着手腕解释道“不是用袖子擦。我不习惯拿着帕子,付嬷嬷就把帕子缠在这里,这样我要用的时候……” 谢泽站住,侧头看着李苒。 正举着手腕,准备再示范一次的李苒,讪讪的放下手腕,低头用谢泽的帕子擦嘴擦手。 看着李苒擦好,谢泽伸出手,李苒将帕子递回去。 谢泽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又问道“中午吃了什么?” “野菜饼,五味粥,酒法青虾,银鱼炒鳝,酒蒸羊,拌生菜,糟黄芽,还有一样莴笋丝。都很好吃,还有椰子酒,很好喝。” 李苒答的极其详细。 谢泽斜着她看了片刻,嗯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都是他们府上擅长的。” 李苒听的微微有些怔神。 他们府上。 到了那条横巷子,谢泽转弯,李苒跟着转弯,走到巷子尽头,谢泽没象上次那样一直往前,而是转个弯,走没多远,站住,示意了李苒,先进了院子。 这间院子的院门比寻常人家宽了些,门两边各挂着只大红灯笼。 进了院门,右边一排锅灶。 谢泽径直进了正屋,在靠近门口的桌子前坐下,一边示意李苒坐,一边看着紧跟进来的掌柜道“一碗素面,再配两样小菜。” 掌柜点头欠身,小跑出去。 李苒在谢泽对面坐下,听着他只吩咐了一碗素面,犹豫起来。 他只要了他自己的一碗,那就是说,她也想要的话,得自己点,不然就得看着他吃? 可她今天出门前没带金页子,也没带碎银子铜钱,唉,真是没带什么就必定要用什么。 算了算了,反正她也不怎么饿,看着就看着吧。 掌柜动作很快,李苒刚打算好,她就坐着看着他吃,掌柜就用托盘托了碗素面,以及两样小菜进来,顺着谢泽的示意,将面和小菜放到李苒面前。 李苒上身微微往后,意外的看着摆在了自己面前的素面和小菜,抬头看向谢泽,“你不吃吗?” 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示意李苒吃面。 掌柜又托了一壶酒,一只杯子过来,放到谢泽面前。 谢泽倒了杯酒,端起来抿着,看着挑起根细面,轻轻晃了两下,送进嘴里的李苒。 李苒吃的很专心很细致,谢泽慢慢抿着酒,看着她抓着筷子的手,眉宇间的愉快,和额头薄薄的一层细汗。 面只有很少一团,非常美味,李苒慢慢吃完,只觉得胃里十分妥帖舒服。 谢泽一壶酒也喝完了,看着李苒从手腕上揪下帕子,擦了汗,又擦了手,站了起来。 李苒跟着谢泽出来,她那辆大车,已经停在了院门口。 “我要出去一趟,十来天。”谢泽看着看向他的李苒。 “现在就走?”李苒看了一圈旁边牵着马的小厮和护卫们。 “明天一早,上车吧。”谢泽示意李苒。 李苒嗯了一声,转身上了车。 车子不紧不慢的往前,李苒探身往后,看着谢泽上了马,消失在黑暗中。 …………………… 隔天是曹家的接风。 王舲比李苒到的早,在二门里等着李苒到了,才一起进去。 这一场接风,曹家安排的很家常,却极其妥帖细心。 李清柔等人也到了,却和李苒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 曹家三娘子陪着李清柔等人在后园玩耍,曹家四娘子陪着李苒和王舲,去见了曹四娘子和曹茗的阿娘林夫人。 林夫人是个极其柔和宽厚的人,关切的问了李苒的病可除了根,再嘱咐她要爱惜自己,再三嘱咐了曹四娘子好好待客。 在曹府这一天,李苒十分自在,一天下来,竟然没有觉得很累。 整个曹府,都是一种家常舒适的氛围,让人心情安然。 歇了一天,傍晚,付嬷嬷看着李苒吃了晚饭,一边接过茶捧给她,一边笑道“明儿鲁国公府赏荷,咱们府上老夫人,夫人她们,都是年年必去的。” “要跟她们一起去吗?”见付嬷嬷顿住话,李苒直接问道。 “那倒不必。”付嬷嬷的话也直接起来,“真要一起,老夫人和夫人只怕更不乐意。姑娘要么早些,要么晚些。” “嗯。早些好,还是晚些好?” “晚些吧。这赏荷会,往年,老夫人和夫人一向到得早,今年只怕也不会晚,姑娘要是再早些,就有些早了。 就晚一些,也不用太多,小半刻钟就好,明儿我让她们准备好,老夫人和夫人一出门,就让她们把姑娘的车拉出来。” 付嬷嬷爽直了当道。 这些天,她已经很明白怎么侍候这位姑娘了,不失礼貌的直截了当最好不过。 第二天,李苒的车子在陈老夫人、张夫人,以及二奶奶曹氏,三娘子李清柔之后半刻钟,出长安侯府,往鲁国公府过去。 至于李清宁,他在陈老夫人她们走前两刻钟,撂了句霍三让他跟他一起去,就先跑了。 往年,他都是和太婆她们一起过去的。 可昨天晚上,他一回府,听他二嫂说了今天要分两拨去鲁国公府这事儿,头痛之下,果断决定,他还是三十六计逃为上吧。 要是不逃,他肯定得和太婆她们一起,她们这边热热闹闹一大群,四妹妹那边孤单单一个人,这也太那个啥。 还是躲为上吧。 陈老夫人一行,和李苒前后脚进了鲁国公府,陈老夫人和张夫人一起,往老夫人和夫人们赏荷的大花厅,二奶奶曹氏跟着,在离大花厅不远,年青小媳妇们喝茶的地方,和诸小媳妇们一起,喝着茶吹着风赏着景,当然,名义上是候着侍候长辈。 李清柔和李苒自然是往小娘子们玩耍的水阁。 这几次宴请聚会下来,诸家对李清柔和李苒已经形成一种默契,反正这俩小娘子不同群,那就好办,分两群,这一群,和那一群,略隔开些就好了。 见陈老夫人进来,鲁国公夫人柳氏站起迎出来,含笑见礼,“孙老夫人一进来就问您到了没有。” “她到的这么早?你忙你的,我们自己进去,不是外人,不用客气。”陈老夫人和柳夫人笑着客气几句,花厅里,忠勇伯府孙老夫人已经迎出来。 柳夫人又和张夫人说了几句家常,让进张夫人,又忙着去迎别家老夫人和夫人。 吴老夫人进来时,陈老夫人正和孙老夫人坐的很近,低低的说着什么,孙老夫人神情阴郁,陈老夫人看起来颇有几分激愤。 “瞧你们老姐妹俩,走到哪儿都这么亲热,这是说什么呢?”吴老夫人坐到两人旁边,带着几分提醒之意,笑道。 “没什么,一点子陈年旧事,都过去了。”陈老夫人一边笑着接了话,一边轻轻拍了拍孙老夫人,示意她先不要说了。 “这话极是,陈年旧事,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能掀就掀过去,掀不过去,也别提起了,要不然,难为别人,也是难为自己,咱们都这个年纪了,再难为自己,一把老骨头,可难为不起。”吴老夫人笑着,话里有话的劝了句。 “您是个明白人,这话在理。可这个在理,实在难为人。”陈老夫人看起来伤感而愤忿。 孙老夫人想说什么,陈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不是说你的事儿,我是说我们家的事儿。” 陈老夫人转向吴老夫人,“您是个明白人,我就说说我的想头,你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知道,这京城好些人,明面上不说,其实心里都觉得我这个媳妇儿不大度,不贤惠。” 陈老夫人指着张夫人。 “这个不大度,不贤惠,就是因为我们家突然冒出来的那位四娘子。 我这媳妇儿没欢天喜地的接她回来,没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待她不好了,就是不大度,不贤惠了。 待她不好这一条,是我,不是我这媳妇儿,从那妮子进侯府大门前,去接她的人,都是我安排的,是我待她不好。 这一条,正好,趁着今儿人多,我就清清楚楚说一句,别把这屎盆子扣到我媳妇儿头上。” 见陈老夫人动了气,柳夫人站起来要劝,吴老夫人伸手按住了她。 有些话,说开了没什么不好。 “自从做了这大户人家,我这个人有什么说什么,这什么贤惠规矩的,我就开始想不明白了。 当年我们住大杂院,也见过呼奴使婢的人家,还没少见,我就没见过哪家男人,把外头生的崽儿,说往家里领,就能领进家的。 这事儿不是没有过,不是一回两回,哪一回,不是娘家人打上门,把男人打个半死,把家里砸个稀烂的都多的是。 怎么到了咱们这样显贵的不得了的人家,这生在外头的崽儿,成了宝贝了?说往家里领就往家里领,这媳妇儿不高兴了,待这崽儿不好了,就是不贤惠了? 这娘家,也都是劝着自家姑娘这个贤惠那个贤惠。 这是什么理儿? 这个理儿,我不懂,也想不明白。” “大户人家,也不是说领就能领进门的。娘家也不是只会劝自己家姑娘贤惠。”吴老夫人缓声接话,“你们府上四姐儿,身份不同,这您知道。” “是,我知道,尊贵,有用。这是我这个媳妇儿一直劝我的话,这是皇命,皇命还能说啥? 既然是皇命,那就当皇命待着,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早就交待下去了,她的事儿,不从我这媳妇儿手里过,她用银子,也不从内宅走,都随她。 也就只能这样了。 我这媳妇儿没生她没养她,没那个情份,我也没有,那妮子也是明白得很,早就撂了话,她没有亲人长辈。 这妮子这话,说得好,这当爹当娘的,不是你生了她,就是长辈了,你得养,耗心耗血的养! 不是你生了他,那男人,连生都没生,不过快活了一回,从此拍手不管,过个十几二十年,孩子大了,一句生了你,就是长辈了?就得孝敬了?这是什么理儿? 您说说,有这样的理儿?这叫什么理儿?” 陈老夫人看着吴老夫人,声调激愤。uu看书 .uuanshu.m 吴老夫人被她质问的上身微微后仰,若有所悟的看着神情晦暗的孙老夫人。 “老夫人消消气,这理儿……”河间郡王府杜王妃离得近,欠身想劝,却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气,气也没用不是。 你家三哥儿看中了那妮子,这事你知道吧?你肯定知道,正好,也说说。 那妮子的亲事,她爹管不管我不知道,也不管。 我跟我这媳妇儿,管不上,也不想管,听说太子爷发了话,她的亲事,她自己作主,这样好,这样最好。 你们府上以后要求亲什么的,去找她爹,找她自己。” 陈老夫人轻轻拍了下不停的拉着她的孙老夫人,长叹了口气,“我这脾气,不说了不说了,唉。” 。 第七十三章 愿娶和肯嫁 湖边水阁里。 霍文琳看着丫头摆好两排十几二十个杯子,亲自拿着只琉璃罐,用银镊子夹着渍好的梅花,一只杯子里放进两朵。 放好梅花,直起身,见围在长案四周的人中,没有王舲和谢沛,忙扬手招呼“六姐姐,阿沛,李家四姐姐,快过来,这茶就是滚水冲下时最好看!” 坐在临水窗户前的王舲看向李苒,李苒站起来,和王舲,谢沛一起,走到长案旁。 “好了,可以注水了!”霍文琳压着兴奋,示意站在亭子外茶炉旁的婆子。 婆子提着滚开的银壶,将水依次注进雪白的白瓷茶碗里。 一排十几二十只茶碗,三成全无变化,三成展开了最多一半而已,还有三成,开出了花儿,却远不如霍文琳看邵夫人沏茶那一回的美好。 “怎么会这样?我在家试了一回,好好儿的,怎么会这样啊?” 霍文琳差点掉眼泪,倒不是因为没面子什么的,她只是因为竟然没做成,失败了而难过。 李苒看着面前那几只杯子里展开了一半的梅花,犹豫了下,低低问王舲,“这是要做什么?” 王舲拉着李苒,往后退了些,低低笑道“这是用蜜腌渍的鲜花茶,琳姐儿没做好,就是做好了,也是个好看不好喝,没什么意思。” “嗯,”谢沛抿着笑,低低接话道“这是我们家的旧法子,用玫瑰,或是木香,黎明时分,挑似开非开的花苞摘下,淘洗擦干净,用蜜渍,沏茶时,放一朵两朵进去,取个窨茶的意思。” “她这是从邵夫人那里学来的。”王舲看了眼谢沛,低低和李苒解释了句。 “我们家用玫瑰和木香,是取其理气解郁,能温养心血,梅花有什么意思?真……”谢沛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王舲一眼斜了回去。 “邵夫人来了没有?在哪儿呢?”旁边,霍文琳用帕子试着眼泪,看着杨昣杨大娘子问道。 “来了,就在旁边那间小花厅,和钟副相夫人,还有高尚书夫人说话呢。” 杨大娘子知道霍文琳和邵夫人十分熟悉,忙笑着示意了,又叫过个小丫头,让她带霍文琳过去。 “这有什么意思?”李清柔看着霍文琳跟着小丫头出去了,伸着头,将长案上的茶碗看了个遍,纳闷道。 “我瞧着吧,这没什么意思,要学这个,才有意思呢。”高桂英两根手指捏着帕子,斜着霍文琳的背影,撇嘴道。 “要学这个才有意思,是什么意思?”李清柔没听懂。 “唉,这不是明摆着的,邵夫人是谁啊?”高桂英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斜瞥着李清柔。 “邵夫人就是邵夫人。”孙妙娘横着高桂英,堵了她一句。 “邵夫人是谢将军的阿娘啊。”高桂英更加居高临下的斜了眼孙妙娘,这一句提高了声音。 听到谢将军三个字,已经坐回去的李苒转头看向长案旁的一群。 “谢将军多好看呢,又是位上将军。”见四下没人接话,高桂英扬着声音,又说了一句。 “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谢将军好看,就觉得谢将军威风凛凛,有点儿吓人。” 鲁国公府二娘子杨昳只有十一,没听出高桂英话下之意,听她说谢将军多好看呢,喔了一声笑道。 “谢将军是好看,可谁敢……谢将军都不会笑。” 曹家四娘子曹芊跟着笑起来。 “高家姐姐可真敢想,你不说,我从来没想起来过,那可是谢将军啊!” “你不敢想,可不一定人家不敢想,人家是郡王府小娘子呢,可不会不敢想。”高桂英甩了下帕子,撇着嘴。 “阿琳肯定没这么想,我都没听她说过谢将军。谢将军,那是谢将军啊,你真敢瞎说!”李清柔毫不客气道。 “柔姐儿真是的,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也不能跟你说不是,你以为……人家可不象咱们。” 高桂英话里带笑,声音落低,斜着孙妙娘。 “妙娘,要是你,谢将军到你们府上求亲了,你肯不肯?” “那怎么可能!”孙妙娘吓了一跳。 “四姐儿你呢?”高桂英转头问四娘子曹芊。 曹芊长长的噢了一声,“你这是白日做梦!谢将军不会笑哎,多吓人……谢将军多好看呢,又威风又好看,要是你,你肯不肯?” 曹芊没答高桂英的话,反问了回去。 “我当然肯了,难道你不肯啊?”高桂英昂着头,一幅浑然不惧的模样。 “反正谢将军也不会……谢将军实在太威风太好看了,谢将军不用笑,我也肯哦,哎,要是……我非得高兴疯了不可!” 曹芊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周围的小娘子被这个话题挑的兴奋起来,七嘴八舌议论起谢将军多么威风多么好看,谢将军到底会不会笑,真要求亲……唉哟疯了哟! 王舲听的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压着声音道“这会儿说的挺欢。 有一回,在宫里,也是象这会儿这样,说到谢将军,正好谢将军经过,离得可远了,远的都快看不清人了,把她们一个个吓的,大气不敢出,有几个人,脸都白了。” 谢沛脸色不怎么好,垂着眼,低低道“太婆一听到说谢将军,就掉眼泪,说……苦。”最后一句,谢沛声音极低,李苒差点听不到。 王舲不说话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 谢将军苦、可怜,这样的话,她也从她阿娘和太婆的闲话中,碰巧听到过一回两回。 李苒垂眼抿着茶,思绪远飞。 …………………… 傍晚,送走诸人,柳夫人慢慢舒出口气,和大儿媳妇谢汶笑道“总算没什么大差错。” “阿娘辛苦了。”谢汶上前虚扶着柳夫人。 “那位四娘子,你仔细看了?”柳夫人低声问道。 “嗯,极其难得,心志坚定,聪慧机敏,也是个大度能容的,就是,太沉静了些,阿爹到底是怎么想的?”谢汶也落低声音。 “他没说。”顿了顿,柳夫人左右看了看,“就是金明池那事儿过后,后来来了捷报,隔了两三天,你阿爹回来说,他给晨哥儿看好媳妇了,就是那位四娘子。 我当时吓了一跳,那位四娘子还死活不知呢。你阿爹说她没事儿,好好儿的,再有半个月一个月,就能回到京城了,说等她回来,让我找机会再细看看,该操办就操办起来。” “那必定是金明池那事儿后,有什么事儿,让阿爹看到了那位四娘子的好。”谢汶低低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你阿爹这个人,你是知道的,眼光准,心思细,这些年,他最操心的,就是晨哥儿这个媳妇儿。 唉,晨哥儿不比他大哥,他那性子,你也看到了,说柔弱吧,又倔得很,聪明是聪明,可他阿爹说他,逢大事常常看的不透,唉,他性子又太娇,他这媳妇儿,真是愁死个人。” “阿娘,”谢汶沉默了片刻,看着柳夫人道“四娘子是个坚定不移的人,这一条,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又是个沉默性子,能几天不说话,这样的人,合得来怎么都好,合不来,可真就是合不来。 晨哥儿的性子,也不爱说话,也是个打定主意闷在心里,极难更改的。 四娘子和晨哥儿合得来还好,要是合不来……” 柳夫人听的眉头紧皱。 “合得来合不来先不说,真要在一起了,这两个,阿娘觉得,谁会先往前一步?谁会先开口说话?”谢汶接着道。 “你说这个,我也正发愁,这事儿,晚上我还得跟你阿爹好好商量商量,这位四娘子,不能光他看中了,咱们看中了,这事儿,一定得晨哥儿看中了,也得那位四娘子肯,要不然……” 柳夫人拧眉思忖片刻,拿定了主意。 “嗯。”谢汶低低嗯了一声,“我就是这么想的。” 还有句话,她没说出来。 她觉得,这位四娘子,那份坚定,给她一种悍不畏死极端决绝的感觉,要是她不想嫁,那就没人能娶得回去。 …………………… 河间郡王府,杜王妃在二门里下了车,把女儿霍文琳打发回去,叫过大儿媳妇曹夫人,劈头道“三哥儿看中李家四娘子了?” 曹夫人一个怔神,“阿娘怎么这么说?” 长安侯府陈老夫人说那些话时,她没在大花厅。 杜王妃三言两语说了陈老夫人那几句话,“……难道真看上了?陈老夫人那个人,从不乱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那位四娘子是好娶的?这三哥儿,这是发了什么疯?” “阿娘别急,陈老夫人一心想让老三定下她们家三娘子,她看老三……许是她想多了。 老三快该回来了,把他叫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这事儿,您不问,老三肯定不能说,您要是问了,老三肯定不能不说。” “也是,来人,看看三爷回来没有,让他过来见我。”杜王妃急急吩咐下去。 霍文灿过来的很快,杜王妃这边换了衣服,脸还没净完,霍文灿就到了。 杜王妃急急挥手,屏退婆子丫头,只留了大儿媳妇曹夫人,看着儿子,急急问道“陈老夫人说,你看上她们家四娘子了?” “嗯?” 霍文灿没想到他娘劈头盖脸问了这么一句,瞪着双眼,下意识的看向他大嫂曹夫人。 曹夫人正急切好奇的看着他,屏气等着他的回话。 “嗯!” 霍文灿移开目光,微微昂头,看着她阿娘背后高出头顶的炕屏,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啊?你怎么?这叫什么事儿?那四娘子,那个……” 杜王妃压根没想到她儿子承认的这么干脆利落,一时有点儿懞。 曹夫人瞪着霍文灿,眉毛高挑,上下打量了一遍霍文灿,头一回发现,她这个小叔子,帅气无比。 “你说过,我的亲事,先得我自己看中了,阿爹说过,只要不出大格,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太子爷也说过,我的亲事,我自己作主。 一圈儿都说了让我自己作主,现在我自己看中了,有什么不对? 你平时不是成天发愁,说我谁都看不中怎么办,现在,我看中了,这是好事儿对吧? 长安侯府跟咱们门当户对,四娘子……多好对吧? 不但不出大格,还哪儿都合适,对吧大嫂?” 曹夫人被霍文灿这突兀一问,问的呃了一声。 “你,你这个……你这,你这是……” 杜王妃被儿子这一通气壮无比的宣告,说的一只手拍着胸口,满腔的不知道是惊气还是什么气,反正话是说不出来了。 “阿娘别急,阿娘喝口茶,阿娘您别急。” 曹夫人急忙将茶捧给杜王妃,抚着后背,一下一下给她顺着气。 “你这孩子!你怎么看中了……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最后一句,杜王妃是看着曹夫人叫的。 “阿娘,这事儿,这个,您先缓口气,老三这话吧,阿娘细想想,先想想。” 曹夫人虽然觉得她这个小叔子其实眼光不错,勇气更难得。不过,这会儿她可不敢替霍文灿说话,话赶话儿的,万一气着王妃怎么办? “他有他阿爹呢,我管不了他,有他阿爹呢,你坐下,你现在就给我写封信,给他阿爹写封信,跟他阿爹说,这事儿,这都是他阿爹惯的!我管不了,让他阿爹管他,有他阿爹呢!” 杜王妃准确无比的找到了方向,一迭连声的吩咐拿纸拿笔研墨,点着曹夫人,让她赶紧坐下写信。 霍文灿高挑着一根眉,看着小丫头飞快的拿了纸笔来,伸头看了眼他阿娘,干笑一声,“那,我就不打扰阿娘写信了,我先回去了,阿娘好好写,大嫂好好写。” 杜王妃没理他。 曹夫人冲他挥了挥手,又眨了下眼,示意他别担心。 霍文灿出了正院,撩起长衫前襟,一口气跑回自己院里,一头扎进院门,就急急叫道“快!研墨!” 他也得赶紧写信,他得好好写封信,他得赶在他阿娘那封信之前,好好跟他阿爹说清楚,他得赶在他阿娘之前,把他阿爹说服到他这边来! …………………… 鲁国公府的赏荷会,安老夫人和谢夫人一向是不去的,都是由二奶奶明氏带着三奶奶李清丽、六娘子王舲过去一天。 二奶奶明氏三人从鲁国公府回来,一起进了安老夫人上房。 明二奶奶和王舲你一言我一语,和安老夫人,以及谢夫人说赏荷会上这事那人。 三奶奶李清丽一向搭不上话,二奶奶和六姐儿说的那些话,她觉得她都听懂了,可她们为什么笑她不怎么明白,她觉得好笑的话,怎么她们都不笑,她也不怎么明白。 六娘子王舲说到了霍文琳的腌渍梅花茶。 李清丽凝神听着,这些话她最能听得懂琳姐儿这梅花茶没做好! 王舲说到高桂英问肯不肯嫁给谢将军,u看书 .ukansh.om 安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肯不肯?要是能到肯不肯这一步,那就好了。” 这一句李清丽没听懂,关着谢将军,这个话题她太有兴趣了,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能到肯不肯这一步?” “这亲事不亲事的,是谢将军不愿意娶,从来没提过这事儿,哪里来的肯不肯呢?”明二奶奶笑着解释道。 李清丽轻轻喔了一声,这回真懂了。 六姐儿这话的意思,满京城的小娘子,最想嫁的是谢将军,不过是谢将军不想娶。 那六姐儿最想嫁的,也是谢将军吧? 这事儿…… 李清丽目光亮闪,这事儿,她是不是能帮一把?为她们王家,尽一回力? 。 第七十四章 热闹扑人 一连几场文会花会,对这样的场合,李苒心里有了点儿底,就觉得安心多了。 到了忠勇伯府孙老夫人六寿那天,车子刚进到通往忠勇伯府的巷子口,李苒就感受到了那股子能把人迎面扑倒的热闹和富贵。 在二门里下了车,二奶奶曹氏迎上来,“四妹妹到了,让她们带你进去,你三姐姐在里面帮着待客呢,王家姐儿也早到了,快去吧,别拘束。” 李苒微笑应了,跟着婆子往里面走。 忠勇伯孙家这人口比李家还简单。 孙老夫人大着肚子逃难到京城,生下忠勇伯孙强,这几十年,唯一交好的,就是长安侯府李家。 孙强媳妇陶夫人也是逃难来的,没有娘家。 三女两子,长女孙秀娘跟着丈夫李清安在任上。 次女孙巧娘嫁进曹家,这会儿正和丈夫曹芝曹二爷一起,在忠勇伯府帮忙。 两个儿子都没成亲,再加上三女儿孙妙娘,和忠勇伯孙强夫妻,满府,也就这几个人,要张罗孙老夫人六十六岁大寿这样的大事儿,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所以,一大清早,长安侯一家,从陈老夫人、长安侯李明水,到李清柔,都过来帮忙待客。 只有李苒,照客人们的时辰,和客人们一样,到了忠勇伯府。 忠勇伯府足够阔大,可这会儿,从大门外起,一直到宅子最后,到处都是拥挤热闹。 后园子里搭了三个戏台,又搭了个台子给玩杂耍的。 后湖两边,竖起了杆子,从湖上扯着根粗绳,这会儿,已经有走绳的艺人在上面腾挪跳走、花样百出。 李苒跟着婆子,一路上看的眼花缭乱。 这哪是寿宴,这简直就是过年时候的瓦子,还是把全京城的瓦子并到了一起。 李苒进到小娘子们聚集的花厅时,站在花厅门口,前面看着湖中,长索上,两个妙龄女子装模作样打了起来;左边一个台上子,一个红衣女子正旋成一朵花儿;右边,一个女子仰面躺在凳子上,两只脚把一只青花瓮蹬得花样百出。 四面八方,热闹的根本不知道看哪个才好。 “姑娘来了。” 王舲身后跟着谢沛,迎着李苒过来,顺着李苒的目光也看了一圈,想笑忙又抿住,“咱们就这里坐吧,反正,哪儿都是一样的热闹。” 王舲就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象她说的,整个忠勇伯府,就没有不热闹的地方,所以,坐哪儿都一样了。 李苒坐下,端起杯茶似抿非抿,定了定心,压下那份对如此热闹的几分惊惧,仔细看四周。 李清柔和高桂英,以及其它几家合得来的小娘子,一群人,正围着旋成一朵花儿的胡旋舞者,看的拍手叫好。 霍文琳站在外围,看那样子,已经眼花缭乱的厉害了。 王舲也抿起了茶,看着周围,实在忍不住,笑起来,“真是,热闹。” “热闹极了,他们府上,平时也挺热闹吧?” 李苒想叹气,她要说话,这声音都得比平时高不少。 不高不行啊,实在太吵,声音低了她自己都听不到了。 “平时,还好吧……” “你们在这儿啊,我找了半天了,实在太难找了。” 王舲的话被曹家四娘子曹芊打断。 四娘子曹芊一额头薄汗,一把团扇摇的飞快,像是刚从人挨人的热闹大街上挤过来一般,一个旋身,往王舲身边的圆凳上坐下,回头招呼她三姐,“三姐,你也歇会儿。” “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王舲打量着热气腾腾的两人,挑眉问道。 “没干什么,就是走了一小圈。三姐说,想找个安静地方,谁知道,还是这儿最安静,这府上今天,真是热闹啊热闹!” 四娘子曹芊说着真是热闹,苦着脸想叹气,太热闹了,她一向爱热闹,也有点儿受不住了。 “怎么能热闹成这样?”谢沛一只手支在几上,不动声色的掩着一只耳朵,太吵了,她头都要疼起来了。 “听二哥说,是孙伯爷的意思,说老夫人六寿,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本来没有这么多,好些,都是孙伯爷昨儿个又请来的。 说是,满京城,但凡有点儿名声的,都请来了。 哪,那边是财喜班,说是多出了两倍的银子,硬请来的。” 三娘子曹葶的二嫂就是孙巧娘,她二哥二嫂已经过来帮了两三天的忙了,消息确切。 “真是孝心。”王舲也想捂耳朵了。 “六娘子,四姐儿,你们都在这里呢,我也坐一会儿。阿柔非拉着我去看演傀儡,我站累了,嗓子都疼了。” 霍文琳奔着王舲过来,一坐下来就倒茶喝茶。 “你也喊了?听你嗓子还行,没哑,妙娘嗓子都哑了。”曹芊看着霍文琳笑道。 “我没喊,我是听她们喊,听的嗓子疼。”霍文琳说着嗓子疼,却揪着耳垂。 不知道哪儿传来一长串儿节奏极快的鼓点锣板声,侧前,突然火焰腾起,带起了一阵惊叫。 李苒只觉得一个头四五个大,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来,靠近王舲,低低道“你说,这么热闹,我要是悄悄溜出去,走了,是不是没人发觉?” 王舲呆了一瞬,噗一声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点头,“别说你一个,咱们两个一起都没人知道,还有阿沛,咱们……” “你们要干嘛?”四娘子曹芊紧挨着王舲,听到了半句,急忙问道。 “我们在商量,要不……”王舲一边笑,一边往外点了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么热闹,少一个两个,根本没人留意。 咱们是一起,还是分批? 要不把我三哥叫上,让他陪着咱们,干脆到外面逛逛好了,满城的热闹都在这儿了,外面肯定清静了。”曹芊拍手赞成。 “还有我,把我三哥也叫上吧。我头都痛了。”霍文琳赶紧凑上来,她也想走,刚才就想走了。 李苒两根眉毛挑的高高的,挨个打量着几个小妮子。 她本来想自己偷偷溜掉,怎么几句话的功夫,成了一群人都要溜走了? “咱们不能一起走,一起太显眼了。 我先让人去找我三哥,让他在外头等着咱们。你再让人去叫你三哥,也在外头等着。 然后……咱们两个两个,我跟阿沛一起,你们俩一起,你们俩,怎么样?” 曹芊愉快无比的安排起来。 “那咱们先商量商量,咱们去哪儿玩?”霍文琳兴奋而愉快。 “你三哥跟她三哥就是不在一起,也必定不远,一趟一趟的差人,反倒不好,打发一趟就行了,让你三哥跟她三哥说一声,一前一后走就是了。 还有,咱们是来拜寿的,溜出去闲逛,要是让人家看到了,回头再传到这府里,那可就不好了。” 王舲接话笑道,见曹芊遗憾无比的嘟起了嘴,接着道 “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吃顿饭,吃了饭再回去,怎么样?” “好啊!那咱们去吃什么?”曹芊立刻眉眼笑开了。 “你们吃猪头肉吗?”李苒从王舲看向众人。 “我挺喜欢吃的。”谢沛说着,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尖。 “我也喜欢。”王舲一边笑一边举了下手。 “猪头肉多好吃呢,三姐最喜欢吃,我也喜欢。”曹芊拉着三姐曹葶的手,一起举起。 “我……也喜欢。”霍文琳有几分迟疑,可还是举起了手。 “我知道一个地方,猪头肉烧得好极了,那个地方,又不大会遇到熟悉的人。”李苒笑道。 “那就这样!我让人去叫我三哥!” 曹芊拍手赞同,招手叫了自己的心腹丫头,俯耳嘀咕了几句,吩咐她去找她三哥曹茗传话。 曹茗确实和霍文灿,以及李清宁几个人在一起。 他们那一边,那份热闹,比女眷这边只高不低。 霍文灿因为他那封信,以及他阿娘那封信,正心神不宁看什么都烦,这会儿这份热闹,吵得他一阵接一阵的头痛。 “怎么能热闹成这样?可真是热闹啊,真热闹啊!”霍文灿用力摇着折扇,再次咬牙夸奖。 “这是孙伯爷的孝心。”李清宁手里的折扇也摇的呼呼生风。 “原本没这么多,除了多了一台大戏,别的,都很平常。 都是昨天临时又请来的,这些小戏什么的,是二哥帮着安排的,昨天二哥愁的,头发都快白了,你们没看到。”曹茗落低了声音。 “临时又请这么多?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有什么原因?”霍文灿惊讶了,看着李清宁问道。 “好象是有什么事儿,前两天,孙老夫人到我们家,找我太婆大哭了一场。”李清宁压着声音道。 “喔~~啧!”霍文灿拖着声音,撇着嘴啧了一声,“孙伯爷这是把老娘气哭了,uu看书ww.uukanh 赶紧想要弥补,可这补的,也太过了,这哪是描补,这是简直就是……啧。” 曹茗出去又回来,用折扇点了点霍文灿和李清宁,低低笑道“我妹妹打发人来,说吵得受不了了,要悄悄儿的先回去,让我带她们去吃饭。 你妹妹,还有你四妹妹,说是也要一起走,问你们走不走?” “走走走!”霍文灿听到四妹妹三个字,两眼放光,不等李清宁说话,一把拖上他就往外走。 曹茗急忙跟上。 李苒她们这边,李苒和王舲最后一拨。出到忠勇伯府二门。 大门外,霍文灿和李清宁等在一辆车旁,见两人出来,霍文灿一步上前,打起车帘,看着两人上了车,看着李苒问道“要去哪儿?她们说要问你。” “先往北瓦子去,咱们走前面,我来指路。”李苒和霍文灿笑道。 。 第七十五章 慕少艾 一大群人,宝马香车,在吴嫂子那间脚店外停下,脚店内外蹲着坐着吃饭的人,顿时慌乱起来。 吴嫂子急急跑出来,一眼看到站在最前的李苒,一口气松了下来。 李苒仔细看了看她,见她头脸平复,已经看不出挨打的痕迹了,心里微松,看来都是皮外伤,还好。 “有猪头肉吗?”李苒笑问了句。 “有有有!姑娘请进,爷请进,姑娘们请进。”吴嫂子的慌乱过去的很快。 看来她从前确实在大户人家呆过,而且那户人家门第不低。 脚店里正在吃饭的脚夫小贩们,有些狼吞虎咽,想要赶紧吃完,有些犹豫着要不要放下碗筷赶紧走。 贵人们来了,他们最好赶紧让出地方。 “去跟他们说,不要急,慢慢吃,还有,有没会帐的,都算到爷这里。” 霍文灿紧挨李苒,站的靠前,看着脚店内外慌乱的食客,急忙吩咐湛金。 湛金急忙叫了几个年老长随,去安抚食客,以及宣布,这一顿饭都由他们家爷请了。 霍文琳站在脚店门口,仰着头,从脚店打量到周围的小店小铺,好奇无比。 她头一回到这种地方来。 谢沛也十分好奇,不过不象霍文琳那样,想怎么看就扭着头随便看,她的稀奇都在眼里,不动声色悄悄的打量。 王舲跟着她二哥二嫂,去过几回这样的脚店,以及小面馆小饭铺什么的。 这家脚店可不算小,在脚店中间,这家是很大、也很高档的了。 曹芊和曹葶姐妹两个,跟霍文琳一样好奇四看,她们对这种地方,也是头一回来,好奇的很,也兴致盎然。 李苒跟着吴嫂子,先进了脚店。 “在这儿行不行?”吴嫂子指着大厅最里面,占着一只角的一排四张八仙桌。 这会儿还没到正饭点儿,脚店里人不多,一多半儿桌子都还空着。 李苒转头看向霍文灿。 “行!这儿很好!”霍文灿答应的极其爽利。“让他们收拾就行,你只管去把你们拿手的都上一份,猪头肉多切些。” 吴嫂子连声应了,看了眼李苒,又看向霍文灿,陪笑道“今天菜买的齐,鱼虾羊肉鸡鸭都有,姑娘和几位爷……” “你看着安排吧。”见霍文灿示意她安排,李苒看着吴嫂子笑道。 “只要是拿手的,都做一份,我们尝尝。”霍文灿跟了一句。 吴嫂子连声应了,见小厮婆子们已经利落无比的开始挪桌子凳子,到处擦个不停了,赶紧往厨房去忙活。 她这间小店,用不起人,象茶水碗筷什么的,原本就是放成一排,任客自取。 这会儿,也只能让这帮贵人们的小厮婆子们去收拾去侍候了。 两张八仙桌拼到一起,擦干抹净,众人坐下。 吴嫂子先提了一只雪亮的大茶壶,和一摞茶碗送上来,陪笑道“都是刚刚又洗过烫过的,这是今年的春茶,现沏的。” 李清宁的小厮墨香上前接过茶壶,“给我吧。” 吴嫂子放下那摞茶碗,一路小跑回去厨房。 墨香提着茶壶,看向李清宁,李清宁挥着手,“先倒一杯给我尝尝。” 一圈儿人看着李清宁,李苒有几分无语的看着大瞪着双眼的诸人。 一杯茶而已,怎么跟尝毒一样! 李清宁一脸严肃认真,先举着茶碗,里面仔细看一遍,再让墨香提起茶壶,转圈看了一圈,示意墨香倒了小半杯茶,举起来,拧着眉,慢慢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点了下头,“挺干净的,茶不错,这茶真不错。” “你四妹妹带咱们来的地方,还能差了?”霍文灿伸手拿过茶碗,欠身站起,一一放到众人面前。 “李三爷尝过了,你才说这话啊。”王舲侧头看了眼霍文灿,笑道。 霍文琳噗一声笑出来,“就是啊,三哥这是马后炮。” 曹家跟霍家李家都是亲戚,霍文灿又是个欢乐性子,曹芊曹葶跟他们都不见外。 曹芊拍着手笑,“就是啊,三哥这夸奖一点儿也不真诚。琳姐儿说得对,马后炮!” 曹葶一边笑个不停一边不停的点头。 只有谢沛,一来是个内向的,二来跟霍文灿李清宁等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听大家这么调侃霍文灿,惊讶之余,想笑又想要忍住。 曹茗坐在谢沛斜侧,看她有些拘束,温声笑道“霍三郎豁达大度,李三郎也是,她们常跟他们开玩笑的。” “什么开玩笑?你别替他长脸,明明是这厮自己不着调。对了,上回那首什么诗……” 李清宁折扇点着霍文灿,连说带笑。没等他说完,就被霍文灿一巴掌拍了回去,“咱们出来吃饭,什么诗不诗,难道吃个饭,你还想写首诗啊?你能写得出来不?” “我写不出来,那你能写出来?”李清宁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曹三郎写得出来。”霍文灿点向曹茗。 “三哥脸皮真厚!”霍文琳毫不客气的评价了句。 “这哪叫脸皮厚?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那诗是那么好写的?什么三代穿衣,五代写诗,咱们家才几代? 六娘子,还有二娘子,她们王家谢家,那都多少代了?能比吗?这什么学问写诗的,咱们能跟六娘子二娘子比嘛?比不了啊!” 霍文灿振振有词。 “五代写诗?”谢沛听的不停的眨眼,她有点儿懞。 “三郎胡扯的本事天下第一,你别理他。”曹茗一边笑,一边和谢沛道。 “三哥这话不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五代写诗的?还有啊,我们家五代肯定有了,还多不少,可我也不会写诗啊,三姐也不会。”曹芊笑声就没停过。 李苒看着满桌子的笑语欢声,抿着嘴笑个不停。 她很喜欢这样的欢声笑语。 岁月静好,阳光灿烂。 “他这脸皮也是天下第一!都别理他,猪头肉来了,咱们吃肉,这猪头肉看着就好吃,都别动,我先尝尝!” 李清宁筷子还没拿起来,就被霍文灿一把按住,“我来我来,这次该我了,我都说了,四妹妹说好,那就肯定好,你别动!我先尝,嗯!果然!美味极了! 都别客气,快吃快吃!趁热好吃。 四妹妹吃这块,这一块最好!” 霍文灿筷子虚点着一块连皮带肉,肥瘦正好的猪脸肉,招呼李苒。 “三哥只让四妹妹噢!”霍文琳立刻抗议。 “你那么大方,不用让。” 霍文灿一句解释声音没落,王舲长长的噢了一声,“你这话,是说阿苒不大方喽?” “就是就是,满桌子人,你就让了四娘子,那就是说,只有四娘子不大方喽?”曹芊立刻愉快的拍着手,火上浇油架秧子。 ”说得对!问得好!你这就是说我四妹妹不大方!三郎,你这就过份了哈,我四妹妹哪儿不大方了?“ 李清宁拍着桌子连笑带叫。 “当然不是,肯定不是!你看你们,一个两个,唉,赶紧吃肉,看看,都要凉了!” 霍文灿觉得头都大了。 谢沛和曹葶笑的声音都变了,曹茗刚挟了一块肉,笑的手抖,没送嘴里,掉桌子上了。 李苒也笑出了声。 霍文灿被李苒看着他笑,笑的脸都红了,“好好好,我错了,六妹妹你吃这个,这个好吃,妹妹你吃这个,曹家三妹妹,曹家四妹妹,谢家妹妹,来来,都吃一块。” 霍文灿站起来,端起碟子,挨个让了一遍。 一顿饭,吃的时候没有笑的时候多,不知不觉吃了足有两顿饭的功夫。 霍文灿赏了吴嫂子一只一两多的金锞子,众人出了吴嫂子脚店,曹茗和两个妹妹回去曹府,李清宁送王舲和谢沛回去,霍文灿送了李苒,再跟自己妹妹霍文琳回府。 …………………… 二奶奶曹氏在忠勇伯府累了一天,吵闹了一天,回到自己院里,躺在榻上,一边让小丫头拿玫瑰花露给她按按太阳穴,一边叫了奶娘袁嬷嬷进来。 袁嬷嬷进来,曹氏屏退了众人,袁嬷嬷从小丫头手里按过玫瑰花露给曹氏按着头。 “听说忠勇伯府热闹的不得了。”袁嬷嬷心疼的看着一脸疲倦的曹氏。 “可不是,房顶都快掀没了,闹死了。” 曹氏心有余悸。 “不说这个,今天太婆交待了我一件事……” 曹氏压着声音,将鲁国公府赏荷会那天,陈老夫人当场问杜王妃知不知道她家三哥儿看中了四娘子这件事儿。 “……那会儿我没在花厅,这是太婆跟我说的。 太婆说,后天就是杜王妃生辰,四姐儿那儿可是有张请柬的,让我把这事儿跟她说一声, 说是,免得她一无所知,到时候有什么不妥当。” “老夫人就是想的周到。”袁嬷嬷先例行奉承了一句。 “太婆这周到,可从来不往外人头上周到,这一回,怎么周到到四姐儿头上了? 这事儿,我想了一路,越想越……你说说?” 曹氏坐直,示意袁嬷嬷不用揉了。 “这话也是……这话可是!我早就觉出来点儿了,没敢说。二奶奶您瞧,是不是,老夫人真看中了?”袁嬷嬷竖起三根手指。 “我觉得是。”曹氏慢慢呼了口气,“也就这个了。 说起来,四姐儿是挺不错的,立得稳,人又明白,要说不好,也就是性子冷了些,话太少,可想想,她这个冷,也是没办法…… 太婆要是看中了,那这人,肯定比咱们看到的好,咱们这眼不行,太婆那眼光……” 曹氏慢慢细细的想,想得细说得乱。 “就是啊,再怎么,那也是陆家……整整一半儿呢!可不是那远的不得了,就只沾上一星半点儿血脉那种。仁宗又是那么个大慈悲的,多少功德呢。 我瞧着好!” 袁嬷嬷十二分满意。 老夫人看中的,哪有不好的? “这意思,太婆可从来没流露过,咱们不能乱猜。 太婆说过,事儿没透出风之前,想到了也一定要不知道,这事儿,咱们用不着多想,太婆怎么吩咐了,咱们就怎么办事儿。 你去把二郎拿回来的那包明前拿来,前儿我听付嬷嬷说过一句,说四姐儿喜欢淡茶。还有前儿河间郡王府送来的那瓶子木樨花露,也拿上,都是好东西,味儿又清淡,给四姐儿用最好。” 曹氏笑眯眯的吩咐袁嬷嬷。 袁嬷嬷连声应了,拿了东西,跟二奶奶曹氏一起,往翠微居过去。 …………………… 李苒送走二奶奶曹氏,站在廊下,出了一会儿神,进了屋,看着掀帘进来的付嬷嬷,微笑着欠了欠身,示意付嬷嬷坐。 “二嫂来,说是她太婆吴老夫人的吩咐,说是,鲁国公府赏荷会那天,话赶话的,这府上老夫人问杜王妃,知不知道霍三郎看中了我。 说是后天是杜王妃生辰,怕我不知道这事,有什么不妥当,特意过来告知一声。 嬷嬷的意思呢?后天去不去?” 李苒简洁的总结了二奶奶曹氏的来意。 付嬷嬷凝神听着,李苒淡然,她也一样的淡然。 这位姑娘多与众不同,这些天,她早就看的无比清楚。 这点子小事,这位姑娘要是不好意思害羞了,她才会觉得奇怪震惊呢。 “我的意思,姑娘只当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付嬷嬷干脆直接的说自己的意见。 “一家有女百家求,各家小郎君,也是一样。 看中了霍家那位三公子,往河间郡王府递过话,甚至亲自上门提过亲的人家,多得很呢,可没见三公子回避过哪家。 要是谁家看中过谁,议过亲,相过亲,从此就要回避,那这京城,人人都得回避了。” “好。”李苒爽快应声。 …………………… 隔天河间郡王府的寿宴,和忠勇伯府相比,就是动静极小、安静极了。 霍文灿看中了李苒,以及杜王妃的态度,这两件事,该知道的人,早就都知道了。 王舲自然也是知道的,在河间郡王府吃完了那碗寿面,王舲就找了个借口,说要早走,问了李苒,两人一起出了河间郡王府。 河间郡王府离北瓦子不远,时辰还早,李苒问了王舲的意思,请她去听桃浓的小曲儿。 桃浓欠下的帐已经还完了,就从一天两场,改成了两天一场。 不过这一场,现在改在了象棚,在财喜班的新戏之前。 至于财喜班的新戏,则排到了傍晚这个最好的时段。 桃浓的小曲儿和财喜班的新戏,都是场场爆满。 李苒那间福子号雅间,也往外卖,不过都是事先说清楚,那位姑娘要是来了,须得立刻腾出来,当然,逢到这样,雅间的钱,哪怕听到最后一刻钟了,肯定也是原数奉还的。 李苒和王舲在福子号雅间,听桃浓的小曲儿,刚唱了一半,雅间帘子掀起,李清宁和霍文灿一前一后进来。 迎上李苒和王舲四道目光,霍文灿紧紧抿着嘴,不停的点着台上,那意思非常明白先听小曲儿! 王舲抿着嘴儿笑,李苒转回头,接着专心听小曲儿。 桃浓一曲终了,霍文灿巴掌拍的啪啪响,连声叫好。 李清宁看着李苒和王舲笑道“你们两个走后,阿柔她们也走了,我和三郎不放心,跟出来瞧瞧。” “她们好象没来这里。” 王舲左右看了看,不过,她在这雅间里,左右能看到的,实在有限。 “没在这里!”霍文灿极其肯定,愉快无比的答了句,“我让湛金带人看过了,放心。” “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李苒看了眼霍文灿,和王舲道。 王舲笑起来,“就是啊。唉,本来挺放心的,现在三公子在这里,这心就放不下去了。” “这是什么话?唉哎,怎么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 霍文灿一幅头痛模样,他是真头痛。 “咱们走吧,该回去了。” 李苒站起来,王舲刚跟着站起来,霍文灿的小厮将帘子掀起条缝,冲霍文灿一个劲儿使眼色。 “先等等,我让他去看看他三妹妹她们去哪儿了,等会儿,别正好撞上了。”霍文灿抢在李苒前面,一步出到帘子外。 片刻,霍文灿进来,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看着李清宁,先咳了一声,尴尬道“那个,你三妹妹,她们去吃猪头肉了。” 李清宁一口口水把自己呛的乱咳。 “都是谁去了?”李苒微微蹙眉问道。 “!”霍文灿立刻一声吼,叫进了。 垂手禀报“还有忠勇伯府三娘子,忠毅伯府二娘子,黄将军府上五娘子,卫将军府上九娘子。” 李苒听说有孙妙娘和高桂英,眉头皱起,片刻,看向王舲道“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你担心她们……”后面的话,王舲没说下去。 姑娘肯定是担心这几位小娘子娇纵惯了,去吃猪头肉又是另有目的,到时候发起脾气来,那个吴嫂子那样的小小脚店,是承受不起的。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也是个热闹么。”王舲看着李苒笑道。 “你跟六娘子回去吧,你也回去,我去看看就行,我去把柔姐儿带回家。”李清宁忙接话道。 “我去我去,你们都回去,我跟你三哥去,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儿。”霍文灿急急道。 “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去看看。”李苒边说边往外走。 霍文灿和李清宁说的没事儿,跟真正的没事儿,中间有没有差距,有多少差距,她不清楚。 贵人们的没事儿,跟底层贫贱者的没事儿,是两个没事儿。 “去看看也好,一起去吧。” 王舲和霍文灿、李清宁招呼了句,急步赶上李苒,往象棚外出去。 “哎,赶紧走。”霍文灿拉了把李清宁,跟在李苒和王舲后面。 桃浓一支曲子唱完,刚到通往雅间的楼梯口,就迎面撞上脚步急匆的李苒,赶紧闪身让到旁边,带着几分惊讶笑道“怎么走的这样快?” “有点儿事儿,回头再找你说话。”李苒顿住步,uu看书 .uuknshu和桃浓交待了句,欠了欠身,才接着往外走。 桃浓后背贴着墙,看着呼呼啦啦往外急走的一群人,伸手拉住落在后面的小厮,笑道“姑娘要去哪儿?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甩脱桃浓,急步跟上。 桃浓紧几步跟出去,站在侧门口,看着急匆而走的车马,招手叫了个机灵的厮儿过来,摸了一小块碎银子塞到厮儿手里,“跟着他们,看清楚去哪儿了,就赶紧回来告诉我,越快越好!” 小厮儿飞奔跟上李苒一行。 桃浓再摸了块碎银子,挑了个机灵的小厮儿叫过来,“你去找周将军,知道到哪儿找吧?让她赶紧来,越快越好,就说我说的,是姑娘的事儿。” 小厮儿答应一声,跑的飞快。 看着两个小厮儿都跑没影了,桃浓站在侧门口,来来回回的踱步。 。 第七十六章 由此到彼 李苒在吴嫂子脚店门口下车时,吴嫂子那间脚店外面,正围着一群跟出门的粗使婆子。 粗使婆子之外,相邻的几家铺子门半开半掩。 半条街上,门缝后,窗户里,一双双眼睛盯着吴嫂子脚店,提着心看动静,还有不少胆子大的,站在街边巷角,袖着手,伸长脖子看热闹。 见李苒在脚店门外几步站住,往脚店里看,霍文灿拉住了抬脚就要冲进去的李清宁。 这会儿正是吃饭点儿,原本应该热闹无比的脚店里,只居中坐了李清柔等人,周围站满了丫头婆子。 李清柔满脸满身不高兴的坐着,孙妙娘和高桂英一左一右坐在李清柔两边,正一替一声的对着浑身惶恐的吴嫂子发号施令,其余两位姑娘,坐在下首,不停的点头拍手,帮腔搭话。 “……我最厌烦这种红边的碟子了,你看看这个红,难看死了,赶紧都换了,还有,以后不许再用了!” 高桂英拎着只装着糖藕的碟子,厌恶的扔到侍立在身旁的小丫头手里。 “我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画,太俗了,赶紧拿下来,以后不要挂了。” 孙妙娘嫌弃无比的指着墙上挂的刘海戏金蟾等喜庆吉庆画儿。 李苒看着被高桂英和孙妙娘你一句我一句,刁难指责的脸色发青的吴嫂子,心里一阵愧疚,这是她带给她的麻烦。 李苒往前几步,进了脚店,王舲紧跟着李苒,从坐成一桌的几个人,看向吴嫂子,满怀同情。 李清宁早就耐不住了,紧前几步,抢在李苒前面,看着李清柔皱眉训斥道:“柔姐儿,你们到这儿干什么?” “三公子!三哥。”李清柔先看到了最后面的霍文灿,又惊又喜,跳起来之后,才看到了她三哥。 “三哥!三公子。”孙妙娘先看到了李清宁,两眼放光奔迎上去。 “三公子!”高桂英离门口近,也扑迎出去,和李清柔并肩,两张脸笑的喇叭花儿一般。 高桂英一边和霍文灿见礼,一边得意的斜瞥了李清柔一眼。 过来吃猪头肉,是她的主意,看看,果然吧,三公子也来了! 一直垂手躬身站着的吴嫂子微微闭了闭眼,慢慢的吐了口气,冲李苒曲膝下去,“姑娘。” 李苒冲她微微欠身,她对她满心都是愧疚。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霍文灿对着扑上来的两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来吃猪头肉啊,这儿的猪头肉可好吃了!”高桂英抢在李清柔前面,扬声答道。 “琳姐儿说你们前儿来这里吃猪头肉,说三公子可喜欢这儿的猪头肉了。”李清柔软声软语和霍文灿说着话,人却横在霍文灿面前,一眼接一眼的狠瞪李苒。 “这猪头肉有什么好吃的?你平时连猪肉都不吃……”李清宁哗的抖开折扇,他这气息都有点儿乱了。 “就是啊。”孙妙娘赶紧接话。 “什么就是啊,猪头肉多好吃呢,是吧三公子?” 高桂英推了把孙妙娘。 “就是这祘不好,三公子您闻闻,弄的满屋子祘味儿,三公子最讨厌祘味儿是不是? 这猪头肉烧的是还好,就是调味上差了些儿,三公子说是不是? 我刚刚就在教导她了!” 高桂英气宇昂扬。 最近,从那边那位四娘子身上,她悟出了一条真理。 那就是:三公子喜欢有见识,有胆气,敢说敢做的。 这些她都有啊,她这见识,必定比那个听说当犯人关了十几年的人强太多了,这胆气她也有啊,她一向敢做敢当! 她得展示出来! 霍文灿没理她。 “我也这么觉得!” 孙妙娘看着李清宁,见他眉头都拧成一团了,有点儿心疼,肯定是这祘味儿熏的,三哥这么清雅的人! “我刚才也跟那婆子说了,她这店里,太不清雅了,三哥你看,这墙上,挂的这都是什么啊,太难看了,我已经让她都拿下来了。” “画也就算了,三公子您看。”高桂英赶紧抢话:“这么门窗大敞,连个纱窗都没有,这蚊虫怎么办?这让人怎么吃饭喝茶?” 高桂英气势无比,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划了一圈。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走吧。”李清宁一个头十个大,推了把李清柔,转身就要往外走。 “话不能这么说!”高桂英更加昂然,“她这是做生意,这做生意,难道能一句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就把客人赶出去了? 有这么做生意的?” 李清宁气的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王舲听的眉梢挑起,上上下下打量着高桂英,心里默默赞叹不已,她从前小瞧这位高娘子了,今天真是开眼啊。 “好好好,人家做生意,咱不做,咱不管。你觉得这儿不好那儿不好,那咱们就换一家,行了吧?” 李清宁气的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他不想多说,只想赶紧把她们弄走! 太丢人了! “这话就更不对了,为什么要我换一家?” 迎着霍文灿高高抬起的两根眉毛,和瞪大的双眼,高桂英的气势一下子爆到了屋顶。 她成功了!三公子正对她刮目相看! “开门做生意,最最要紧的,就是得让客人满意,这做生意,客人就是衣食父母!怎么能得罪衣食父母呢? 把衣食父母得罪了,这生意还能做得下去吗? 我不喜欢,让她换换,她就得换,换到我满意为止。 做生意就是得这样!” 李清宁飞快的眨着眼,霍文灿愕然的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王舲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高桂英,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没话说了吧?”高桂英高抬着下巴,对着李清宁哼了一声,转向目瞪口呆看着她的霍文灿:“三公子您说是不是?” “说得真好。”李苒瞟了眼脸色青白的吴嫂子,带着丝笑,上前一步。 高桂英下意识的往后连退了两步,不敢正眼看李苒,侧目斜着李苒嘴角那丝笑,心往里抽紧,转眼瞥见霍文灿,又赶紧立定脚跟,努力挺起胸膛。 她不怕她!她是有胆子的!有胆有识! “客人是衣食父母,你是客人,所以你就是这衣食父母,让衣食父母满意,那就是让你满意,说得真好。” 李苒再往前一步,伸手从桌子上掂起块猪头肉,拎起举到高桂英面前。 “圣人说过,皇上也说过,民以食为天,但凡能吃的,都是食,这块猪头肉,就是食,这就是天。 你我皆民。 民以食为天,天地君亲师。 来,对着这天,跪下磕个头吧。” 高桂英对着李苒举到她眼前的那块猪头肉,完全反应不过来。 “你,过来。” 见高桂英呆若木鸡,李苒招手叫高桂英的那个丫头。 “把你家姑娘这个天,替你家姑娘捧好,捧回去供在你们府上祖宗牌位上头。” 霍文灿圆瞪着双眼,从那块猪头肉,看到淡然拍着手的李苒,突然猛拍着折扇,跺着脚,爆笑起来。 目瞪口呆的李清宁,被霍文灿笑的清醒过来,一巴掌拍在额头,拖着李清柔就往外走。 王舲两根眉毛挑的不能再高了,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 孙妙娘也没反应过来,跟着被李清宁拖的脚不连地的李清柔,急急往外跑。 高桂英哇一声大哭起来。 她完全不明白她这个衣食父母,哪儿不对了?怎么就招出了一块猪头肉?以及,那块猪头肉,怎么就成了她家祖宗了? 她是被霍文灿指着她跺脚狂笑,笑的哭起来。 几个婆子架着她,落荒而出。 周娥刚刚赶到,胸口微微起伏,抱着胳膊靠着脚店门框,看着店里店外的大笑大哭,看着李苒出来,跟到她身旁。 桃浓站在街道对面,伸头看着。 “烦你送六娘子回去,我想跟周将军走一走。”李苒看着霍文灿道。 霍文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看看周娥,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 王舲关切的看着李苒。 李苒迎着她的目光,微笑道:“没事,想一个人走一走。” “好。”王舲一句话没多说,曲膝别了李苒,上了车。 霍文灿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仔细看着李苒。 李苒冲他笑了笑,“真没事。” “嗯。”霍文灿舒出口气,冲李苒拱了拱手,上了马。 李苒回头看了眼脚店里,吴嫂子迎着她的目光,冲她曲膝微笑。 李苒低下头,沿街往北走。 街道对面,桃浓冲周娥摆了摆手,往吴嫂子脚店进去。 李苒和平常一样,不紧不慢的走着,时不时看一眼街道两边的店铺。 过了北瓦子,李苒顿住步,看了眼周娥,垂下眼帘,“去八仙楼……” 周娥看着她,没说话。 李苒沉默片刻,转身接着往前走。 两人路过八仙楼,李苒没有停顿,周娥不说话,只跟着她,越过八仙楼,过了万寿观,李苒顿住,看着面前一大片黑暗,和巷子口灯笼高挂的面馆。 他说十来天,今天是第九天。 李苒往巷子过去。 面馆里坐满了人,很热闹,过了面馆的巷子很安静,也很冷清。 李苒走过横巷子,站住,垂头道;“回去吧。” 这一天,她走的太远,太累,腿很酸很痛了。 …………………… 日哺时分,景华殿里。 谢泽跟在太子身后,进了景华殿。 迎着迎上来的霍文灿和李清宁等人,太子看着霍文灿和李清宁,“阿爹说,你们两个,被你四妹妹教训了?” “昨晚的事儿?”霍文灿一句话没说完,就笑起来,“不是教训我跟李三,是……” 迎着李清宁横过去的目光,霍文灿舌头打了个转,把李清柔略了过去。 “教训了忠毅伯府那位二娘子,还有忠勇伯府那位姑娘,这事儿……” 霍文灿笑个不停。 “是这么回事……”李清宁接过话,也不多扯,就从他们听说他三妹妹她们去吃猪头肉说起。 李清宁和霍文灿你一句我一句,说到李苒拎着块猪头肉让高桂英跪倒磕头,太子噗一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向谢泽,“这小丫头……” 谢泽嘴角挑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正目无焦距的不知道看向哪里。 太子没迎上谢泽的目光,掉转目光看向笑成一团的霍文灿等人,笑的咳了两声,伸手端起茶,杯子刚送到嘴边,突然顿住。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太子呆了一瞬,慢慢转过头,斜眼看向谢泽嘴角那丝丝隐隐的笑意。 一眼看清楚,太子急忙转回头,将杯子送到嘴边,用力屏着,可眼睛还是瞪大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笑? 出什么事了?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了! 刚才…… 太子瞪着李清宁,又看向霍文灿。 李清宁和霍文灿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看着太子,正迟疑着是不是该问一句,太子一巴掌拍在榻几上,再次哈哈笑起来。 ”有意思,这事真是有意思极了!好,真好!“ 霍文灿和李清宁齐齐松了口气,跟着哈哈笑起来。 ”忠毅伯府和忠勇伯府这两位小娘子,跟你三妹妹十分要好,很说得来?“太子笑过,看着李清宁问道。 ”好是好,不是很说得来。“李清宁脸都要红了。 ”修身齐家,你这个妹妹,你要花些功夫,好好教导教导。 这生意买卖,你买他卖,公平交易,他是赚了你的钱,可他难道不是给了你方便?那针线锄头,要是没人卖,难不成要自己去打铁? 还有这衣食父母,照她说的,衣食父母即是她,那皇上前儿说,当以朝廷奉万民,那岂不就是要以朝廷奉给她一人了?” 李清宁听太子这么说,吓的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起来,不是说你。小姑娘家,可以不读书,可不能不明理。 一会儿你走一趟忠勇伯和忠毅伯府,把刚才那话,说给他们说,再告诉他们,请一位明理的先生,好好教导教导家中子女。” 顿了顿,太子接着道:“再跟孙强说一声,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什么是孝。” 李清宁躬身答应。 …………………… 离巷子口的面馆还有十来步,李苒就看到了站在温暖的灯笼光下的谢泽。 李苒一把抓起裙子,几步冲到谢泽面前,仰头看着他,笑颜如花。 “跑什么。”谢泽上身微微往后,颇有几分嫌弃的看着李苒。 “嗯。”李苒垂下头,往后挪了挪。 谢泽转身往前,“昨天来了。” “嗯。”李苒跟上谢泽,从他宽宽的肩膀,一点点往下看。 挺直的后背,腰间的玉带,背着的手…… 谢泽从灯笼光下走出,走进圆月的清辉下。 李苒从他细长有力的手指,看向不时掀起落下的黑色长衫,和那双通体黑色的薄底鞋。 “昨天十天了?”谢泽斜了李苒一眼。 “你说十来天,没说十多天。”李苒再看上去,目光落在谢泽松松扣在一起的手上。 谢泽站住,侧头看着李苒,片刻,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看什么?” “没……”李苒被他这一句问的,有几分狼狈。 谢泽脚步微顿,冲李苒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着她和他并肩了,才接着往前走。 “昨天又跟人打架了?” 李苒一个怔神,“没打,就是讲道理。” 又?她跟谁打过架?她打过架吗? 谢泽侧头斜看着她,片刻,哼了一声。 李苒垂头跟在他身边,转进了那条横巷子。 一直走到湖边,谢泽站住。 李苒也站住,看着身边的谢泽,她和他并肩了。好象不大好吧。 李苒犹豫了下,往后退了半步,可他刚才,让她往前,现在落后,是不是也不大好?李苒又往前进了半步。 这样脚尖在一条线上,她要看他,就要把头转个九十度,不方便,嗯,还是往后退一点点的好。 谢泽侧头看着一会儿功夫,前前后后了三四回的李苒。 “怎么了?” “周将军说,她和我并肩,就是不够尊重。”李苒从和谢泽并立,退后半步。 “那又往前呢?”谢泽眉梢微挑。 “你刚才让我往前。” “你自己呢?想往前还是这里?”谢泽有几分无语。 “就是拿不定主意。”李苒抬头看向谢泽。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就,这样。”李苒正落后谢泽半步站着。 “因为尊重?”谢泽斜瞥着李苒。 “看起来也方便。”李苒看着谢泽的衣襟,声音很轻。 谢泽眉梢扬起,片刻才落下来,斜着李苒,好一会儿,慢吞吞问道:“最近没去看那帮引客?” “三哥说,姑娘家看那个不好。”李苒转着小心思,瞄着谢泽。 谢泽微微欠身,迎着李苒瞄向他的目光,靠近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儿。 “你好象很喜欢看,因为好看?为什么好看?” “都是好看的人,人是万物之灵,好看的人,哪儿都好看。” 李苒这是实话,她一直觉得,美人儿的身体是最好的艺术品。 谢泽再次扬起眉梢,侧头看着李苒,好一会儿,哼了一声。 “你这小丫头,小心眼很多,也很会诡辩。” 李苒垂下眼帘。 他这话好象不怎么好,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没什么不好。 “嗯。”谢泽手心里托着两只浑圆翠绿的枳实,送到李苒面前。 李苒从谢泽手里拿过枳实,看书.uukanshu.om托在手里仔细看。 “不能吃,拿着玩吧。”谢泽郑重交待了句。 李苒冲谢泽的衣襟白了一眼,这是枳实,当然不能吃,她还能不知道这个么。 “回去吧。”谢泽说着,抬步往前。 李苒急忙跟上。 两个人沿湖走了小半圈,远远看到孝严寺的灯火时,谢泽站住,抬手示意。 李苒那辆大车赶上来。 李苒上了车,看着背着手看着她的谢泽,直到看不到。 周娥坐在车前,从已经看不到的谢泽,斜眼瞥向低头看着手里那两只枳实的李苒。 现在,这事儿,她更加看不准,心里也更加没底儿了。 第七十七章 进与退 霍帅往京城的两封回信,跟递过去的一样快。 小厮拿着信,飞奔进景华殿后的那三间小屋,将信呈给霍文灿。 霍文灿提着颗心,急不可耐的一把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看了,瞪着眼屏着气,片刻,哈了一声,举起信,又看了一遍,跳起落下,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阿爹真是太好太英明太有眼光了! 李清宁瞪着双手叉腰,仰天哈哈的霍文灿,等他笑声停了,撇嘴问道“你阿爹答应你了?” “那是!阿爹夸我眼光好,还说,要是我能把你四妹妹娶回家,那我就是我们霍家的大功臣,还说,这是我们霍家的荣耀,怎么样?我就说,我阿爹跟我一样,不是,我跟我阿爹一样,这眼光,那是没话说!” 霍文灿得意的浑身得瑟。 “你呀,别高兴早了,我瞧着,你跟四妹妹,难处不在你这里,是在四妹妹那里。”李清宁不客气的一句,把霍文灿从高兴的云端里,打到了现实中。 可不是,他这门亲事,难处压根就不在他和他们霍家啊! 屋子另一端的曹茗,侧头看着哈哈大乐的霍文灿,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 太婆让他留心霍文灿的亲事…… 霍文灿这一通哈哈哈,笑的太大声,把景华殿里的太子都给惊动了。 太子听小内侍禀报了缘由,一根眉毛抬的高高的,片刻,哼了一声,欠身从长案上拿了几本折子,递给小内侍,吩咐道“把这几本折子拿给霍文灿和李清宁,让他俩好好看了,赶过去实地查看清楚,今天就启程。” 小内侍答应了,捧着折子去了后面三间小屋。 …………………… 傍晚,回到家,曹茗先去给太婆吴老夫人请安。 吴老夫人听说霍文灿收到信后哈哈大笑,一下子坐直了上身。 “太婆。”曹茗没再往下说,只看着一下子绷直上身的吴老夫人,低低喊了句。 “好孩子,你想到了?”吴老夫人放缓身心,慢慢靠回靠枕,满意的看着曹茗。 “嗯,您先跟我说多跟李三郎出去看看,又让四妹妹多跟四娘子说话,我就想到了。”曹茗低低道。 “好孩子。”吴老夫人满意的拍了拍曹茗,“今天,咱们就好好说说这事儿。你坐这儿。” 吴老夫人示意曹茗坐到榻沿上。 曹茗挪过去。 “先从大处说。” 吴老夫人柔声缓语。 “咱们家,你祖父那一代,就不说了,兵荒马乱的,咱们一门文人,也就是个活命。 到你父亲和你二叔,机遇不差,可你父亲和你二叔,都是才能有限,你父亲到现在这工部侍郎,已经是底力竭尽了,你二叔,还不如你父亲。 你们兄弟三个,你二哥不说了,你大哥也就跟你父亲差不多,唉。 也就是你。” 吴老夫人顿了顿,低低叹了口气,“三哥儿啊,今儿太婆跟你说话,就说到底,你比你大哥二哥是强些,可也有限,我从来没敢想太多,只求你能守成,等下一代。” “是。”曹茗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 太婆说的这些,都是实情,太婆不说,他也看到了。 “四姐儿的好处,头一条,是人,四姐儿不简单,太婆象她这么大的时候,不如她,至少胆气不如她,那份儿坚韧,也不如她。 你要是能把她娶回来,往后,大事上头,你听她的,至少守成这一条,太婆半点都不担心,要是运道好,往前一步,也不是不能想。 第二条,她是个有福运的。 神鬼天道,太婆深信不疑。 仁宗就算失了国,也算得上是千古一帝,只是生不逢时而已。 仁宗,那是四姐儿嫡亲的外祖父,四姐儿,是仁宗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她这福缘,薄不了。” “是。”曹茗低低应了声。 “第三条,皇上和太子让她归于李家,这是好事儿。” “嗯?”曹茗看着吴老夫人,这一句,他不懂。 “要是给她个什么郡主县主的,那就是要竖起来荣养,瞧着光鲜,其实,那是庙里的神像,许看不许动的,而且,说没就能没了,那就是真苦了,四姐儿苦。 现在,归了李家,她是李家姑娘,可她身上的血脉,不管归到哪里,都是抹不掉的。 皇上和太子,都对她很好,这也是她自己挣来的。 往后,照太婆看着,娶了她的人,必定要受重用,这于民心上,大有好处。 你看看,今年到京城赴考的士子,是不是就多了不少?” 曹茗拧眉细想了想,眉头慢慢舒开,“太婆,我懂了。” “四姐儿生的又好,性子脾气都好,你阿娘很喜欢她,你也觉得好,是不是?”吴老夫人仔细看着小孙子。 “是。”曹茗垂着眼点头。 四娘子确实很好,非常好。 “这门亲事能不能成,得看咱们曹家的运数,太婆没敢多想,只是尽人力,但愿咱们运道好。” 吴老夫人真没敢太乐观,毕竟,那位姐儿有那个本事,自然也就有一份脾气,而且,那位姐儿要嫁谁,从皇上到太子,都是要点一下头的。 “霍家既然把这事挑到了明处,咱们就不能再等了,明天太婆就去一趟王家,跟安老夫人把这事挑明了,这事儿,得请她出面。” 吴老夫人和曹茗道。 “是。”曹茗低低应道。 …………………… 李苒离巷子口的面馆十来步,站住看了片刻,才接着往前。 过了面馆,谢泽一身黑衣,从黑暗中踏出来,微微蹙眉,看着雀跃着奔向他的李苒。 看着李苒扑到面前,谢泽没动,只蹙眉看着她,“快下雨了,还出来?” “还没下。”李苒仰头看着谢泽。 谢泽皱起眉头,看起来十分烦恼,哼了一声,转身往巷子里进去。 李苒紧走几步,跟上谢泽。 经过那条横巷子,谢泽没转拐,径直往前。 李苒紧跟着谢泽,他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去。 天越来越越黑了,雨点开始落下来。 “上车,回去!”谢泽接过小厮递过的雨伞,冷着脸吩咐李苒。 李苒一声没吭,走到靠过来的大车旁,双手撑着跳上大车,拢起裙子缩身进去。 谢泽上前一步,看着李苒道“以后不要过来了。” 李苒一怔,没等她说话,谢泽已经转身走了。 李苒呆坐在车上,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看着车外的一片黑暗。 他说以后不要过来了。 …………………… 隔天一大清早,吴老夫人就坐了车,往王家拜会安老夫人。 吴老夫人和安老夫人虽说平时来往不多,可碰到一起时,常常要说上好一会儿的话,不能算知已,也是说话十分投机的人。 婆子进来禀报时,安老夫人正和谢夫人说着河间郡王昨天那两封回信。 听说吴老夫人来了,谢夫人挑眉看向安老夫人。 安老夫人笑起来,“没别的事儿了,她家三哥儿很不错,你去迎迎。” 谢夫人笑应了,站起来迎出去。 吴老夫人跟着谢夫人进来,寒暄了几句,直入正题。 “……还请老夫人和夫人见谅,我这趟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 “您这话就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只管说。”安老夫人笑道。 “我看中了长安侯府李家那位四姐儿,想看看我那个小孙子,有没有这个福气。” 吴老夫人直截了当。 “四姐儿在我们家发作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那两个妮子,把她们吓病了那一回,我就看中了,可那个时候,我还不敢提,也没地方提。 直到后来,听说太子爷发了话,四姐儿的亲事,四姐儿自己作主。 从听到这话儿起,我就想,这事儿该从哪儿提起,才能既不失了礼,又不委屈了四姐儿。 想来想去,也就是您这里,能担得起四姐儿这件大事儿,我就上门来了。” “四姐儿的脾气可不算好,她也就跟六妮子还能说说话儿。”安老夫人没答应也没拒绝。 “我家三哥儿脾气好得很呢。”吴老夫人笑接道“三哥儿也算是您和夫人瞧着长大的,别的我不敢说,脾气好,细心体贴这两样,我是敢夸一夸的。 三哥儿他娘,夫人最知道,良善、脾气好,她又是个自知守份的,往后,别的不敢说,这恶舅姑一条,断不会有。 我们曹家,老夫人最知道,三哥儿他爹,他叔,都是平庸人儿,曹家这下一任当家人,从三哥儿七八岁上,我就跟三哥儿他爹说过,是要从我手上,交到三哥儿夫妻手里。 要是三哥儿有福气,能娶到李家四姐儿,这个家,就从我,交到四姐儿手里,等我这两眼一闭的时候,也就能安心踏实的走了。” 吴老夫人说到安心踏实,眼圈儿红了。 谢夫人忙站起来,重新沏了茶端给吴老夫人。 “您跟夫人,都是能说话的人,我就再多说几句。 河间郡王府门第儿是比我们曹家高,霍王爷更是少有的大才,可一来,霍家三哥儿上头两个哥哥,都不比他差,以后用不着霍家三哥儿撑家管事儿,二来,杜王妃可没看上四姐儿。 四姐儿是个有本事、有脾气的,真嫁进河间郡王府,我总觉得憋屈。 像我这样的人,这日子过得好不好,头一条,我就看能不能让我说话算话,能不能顺意,四姐儿可比我有本事,这日子,要过得说一不二,顺了意才好。 您说是不是?” “我说是没用,说不是啊,也没用。”安老夫人笑起来。“您看四姐儿,看了小半年了,肯定比我更知道,这事儿,咱们谁说都没用,得四姐儿自己看好了,才行呢。” “就是这话儿,自然是要四姐儿来作这个主。可这事,还得请老夫人先牵一牵这根红线。” “行。”安老夫人答应的极其爽快。“您这些话,我都转告四姐儿,成不成,咱们只看四姐儿的意思,行不行?” “行!多谢老夫人和夫人了,成不成,得看曹家和我那小孙子有没有这个福运。” 吴老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说服了安老夫人,这头一步先走好了。 送走吴老夫人,安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漫出来,看着谢夫人,先笑起来,“好了,现在有两家了,这两家,都不错。” “是,曹家确实更好些,四姐儿是个能当家的人。”谢夫人也笑起来。 “这得看四姐儿的意思。”顿了顿,安老夫人又笑起来,“霍家哥儿生的多好呢,这事说不上来。” “嗯,反正,都不差。”谢夫人笑道。 …………………… 李苒夜里睡的不好,一整夜都在纷乱中,好象一直在做梦,又记不得做了什么梦,只是一片茫然惶惑。 吃了早饭,李苒缩在最东边耳屋榻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她知道自己有些乱,需要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可她不想动,不想理。 付嬷嬷站在屋子一角,时不时看一眼缩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李苒。 她能看出来她很阴郁低落,可她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她没问周娥,她和周娥,各有差使。 中午李苒吃的极少。 吃了饭,坐到正屋的榻上,垂着眼喝茶,一杯茶喝了半个时辰,喝完两杯茶,李苒下了榻,她要出门。 车子走的不紧不慢,进了北瓦子,车子慢下来,李苒仰头看着象棚,片刻,低声吩咐道“去八仙楼。” 车夫赶着车继续往前,停在了八仙楼下。 李苒下车,周娥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进了八仙楼。 这会儿,午饭的点儿早过了,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八仙楼里几乎没什么人,茶酒博士和厮儿焌糟们,多数在歇盹儿,还有些,正忙着打扫擦洗各处。 李苒和周娥进了常去的雅间,要了几样点心,一壶茶。 周娥坐在门旁边,背靠着墙,脚踩着旁边的高几,冷着脸,对着窗外的白云发呆。 李苒坐在桌子旁,托着腮,看着窗外怔忡出神。 窗外,日头西斜,夕阳西下,夜暮垂落,华灯亮起。 李苒站起来往外走,周娥紧拧着眉头,看着李苒从她身边经过,出去了,才站起来,烦恼无比的跺了跺脚,跟在了李苒后面。 八仙楼旁边就是万寿观,过了万寿观,就是那条黑暗的巷子。 巷子口的面馆里坐满了食客。 李苒过了面馆,巷子两边静静悄悄。 李苒往前,走出面馆红红的灯笼光。 月亮被云挡着,时隐时现,巷子也在微明和黑暗之间交替。 李苒垂着头,慢慢走着,走到那条横巷子,转个弯,沿着横巷子,一直走到了湖边。 湖边荷叶田田,湖中间水波微微。 李苒站着,呆看了一会儿,慢慢蹲下,捂着脸抵在膝盖上。 她不想整理自己,她不想把从昨晚起的纷乱理清楚,她逃避了一天,到底,没能逃避过去。 他说以后不要过来了。 她为什么要过来?一趟一趟,象吸食毒物一样。 她是在吸食毒物,她过于贪恋他身上那一点点温暖,那一份踏实,那一份依靠。她过于脆弱了。 她被掳走,没有人打算让她活着回来,那间翠微居,连人都撤走了,秋月又回去做她的二等丫头了。 就象,当初去善县接她时,就没有接活人的打算。 她能活下来,又回来了,是因为他,伸出了援手,救助了她,保护了她。 她在这里,也象从前,从前她病的蜷缩在角落里,时晕时醒,一个接一个的人或远或近的看着她,充满了同情,却没有人伸出援手,哪怕递给她一杯水。 同情虚无飘渺,援手踏实温暖。 她不想不愿整理自己,整理这一切,是因为,象现在这样,一点一点,用刀子剖开,看清楚理清楚时,她就该明白,他伸了援手,她不该因为这份踏实温暖,就攀着他不放。 她不能因为他让她到他的火堆旁烤了火,就从此赖在火堆旁。 他已经说了以后不要过来了。 她该回去了。 李苒慢慢缓缓的吐了口气,脸从手心里抬出来,怔怔的看着眼前一片黑色,顺着黑色往上,李苒的头仰到最高,看到了拧着眉,一脸烦恼看着她的谢泽。 “你在这儿……”谢泽的话还没说完,李苒的眼泪夺眶而出,抬手捂着脸,痛哭出声。 谢泽蹲下,无奈的看着哭的声嘶气噎、涕泪横流的李苒。 唉,她怎么也这么爱哭呢。 “擦一擦。”谢泽将帕子塞到李苒手里。 李苒揪着帕子按在脸上,uu看书 ww.uuknshu.co抹着鼻涕眼泪。 “哭好了?”见李苒哭声渐低,谢泽暗暗松了口气。 “嗯。”李苒再抹了把鼻涕。 “饿不饿?”谢泽站起来,看着跟着他站起来的李苒。 “嗯。”李苒垂着头不敢抬,她不知道她这张脸,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再擦擦。”谢泽从李苒手里揪出团成一团、沾满鼻涕眼泪的帕子,又塞了块帕子给她。 李苒垂着头擦了。 “抬头,我看看。” 李苒抬起头,谢泽蹙着眉,仔细看了看,嗯了一声,“走吧。” 李苒转身,跟在谢泽身后,进了上次那家临湖的小饭铺。 。 第七十八章 谢家旧事 和上次一样,谢泽给李苒要了一碗面,两样小菜,不过他没要酒,只要了一杯茶。 面和小菜送上来,谢泽看着拿起筷子,慢慢挑着,却不往嘴里送的李苒,烦恼的叹了口气。 “第一,昨天下了雨,你不该出来。”谢泽皱着眉。 李苒垂着头没说话,有第一,就有第二,也许还有第三…… “第二,我很忙,顾不上……” 李苒抬头看向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谢泽的话顿了顿,再次烦恼的叹了口气。 “我是说,你要是没什么事,不要总往这儿来。这一带没什么热闹看,靠湖那边,阴气极重,你一个小姑娘……以后,有事再过来。” 李苒垂下眼,低低嗯了一声,挑起一根面,往嘴里送。 谢泽看着李苒额头一道十分明显的鼻涕痕迹,再一次烦恼的叹了口气,从李苒手里揪过帕子,伸手给她擦额头上那道鼻涕印痕。 …………………… 王舲的二哥,王家二爷王舣,和媳妇儿二奶奶明氏,沿着那条横巷子,低低说笑着,慢慢悠悠,一路过来。 离小饭铺七八步,王舣看到站在灯笼光晕边缘,身形隐约的石南等人,忙抬手拦住明二奶奶,“你在这儿等一等,那边像是谢将军的小厮,我去看看。” 明二奶奶急忙站住。 这间小饭铺,是谢将军推荐给她家二郎,她家二郎才时常带她来的,谢将军要是在这里,那可一点儿也不稀奇。 再说,从前也碰到过两回,一回是她悄悄回去,二郎进去陪谢将军吃碗面,喝点酒,说了几句话儿,另一回,二郎进去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和她一起,换了个地方吃面。 王舣走到小饭铺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面对着他的谢泽,和背对着他的……明显是个女孩子,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明二奶奶是个极机灵敏锐的,看到她家二郎那一幅活见鬼般的样子,几步窜过去,冲在王舣身边时,正看到谢泽伸过手,用帕子擦向李苒的额头。 王舣反应极快,推着明二奶奶,急急往回退的连自己腿脚不便都忘记了。 幸好两个长随身手利落,在两人扑倒之前,一个急上前架住王舣,一个伸胳膊让明二奶奶扶了把。 王舣一把推开长随,一边急急往前冲,一边不停的挥着手,示意赶紧走。 明二奶奶和一个长随,一边一个架着王舣,两个人加上两个长随,飞奔而逃。 奔出横巷子,再直奔出去,直到过了巷子口的那家面馆,王舣才喘着粗气站住,靠着长随,腿软的一阵阵发抖。 明二奶奶双手撑着膝盖,呼呼喘气,这一路跑的,她一身热汗,这喉咙,火辣辣的疼! “刚才,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王舣喘过口气,示意两个长随离远点,靠近明二奶奶,极其不确定的问道。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明二奶奶一下接一下的拍着胸口。 “是谢将军,他对面……好象有个人?是不是有个人?” 王舣的心落定了一点,看来不是他眼花或是撞了鬼。 “我瞧着象是李家那位,四姐儿。” 四姐儿三个字,明二奶奶说的极轻。 “你看清楚了?”王舣呆了好一会儿,看着明二奶奶,他这心,又落下去了些。 “她头上那只掩鬓,满京城就那一只,在姚家老号最显眼的地方,放了小半年,错不了。” 明二奶奶十分肯定,那只掩鬓她看中了,觉得太贵,犹豫了一两个月,后来狠下心要买时,已经戴在了那位姐儿头上,这掩鬓,她印象深刻。 “赶紧回家!”王舣呆了一会儿,急急抬手示意长随和车夫。 王舣和明二奶奶急急回到府里,直奔安老夫人的正院。 安老夫人做好了晚课,已经准备歇下了,皱眉看着两身仓皇的王舣和明二奶奶,听到明二奶奶一句看到谢将军和李家那位四姐儿在一起,安老夫人呼的站了起来,立刻又坐下,一迭连声吩咐赶紧去请夫人过来。 王舣和明二奶奶趁空儿喝了杯茶,谢夫人就急急到了。 “说吧。”安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示意王舣和明二奶奶。 “你说吧。”王舣看向明二奶奶。 明二奶奶点头,“我和二郎看了财喜班的新戏出来,想吃碗面,二郎就带我去大庆殿后面一家小饭铺子,那家饭铺子,是谢将军告诉二郎的,二郎说,谢将军常去。 我们到了饭铺门口,二郎先看到了谢将军的小厮在外头候着,原本,我俩是想,我回来,让二郎去陪谢将军说说话儿,谁知道,谢将军不是一个人。 谢将军面朝外,那位姐儿面朝里,可她头上那只掩鬓,就是姚家老号那只,还有那背影,就是她,不会错。” “谢将军正给她……”王舣抬起手,做出擦的动作。 “谢将军正用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瞧那样子……我俩没敢多瞧,赶紧就走了,二郎的脚也崴着了。”明二奶奶接话道。 “瞧着不是头一回了?”安老夫人盯着明二奶奶问道。 “我觉得肯定不是头一回。”明二奶奶十分肯定的答道。 谢夫人大瞪着双眼,神情呆滞,片刻,猛抽了口气,急转头看向安老夫人,“阿娘?” “你们先回去,我跟你们阿娘说说话儿。”安老夫人先示意王舣和明二奶奶回去。 “阿娘。”看着王舣和明二奶奶出去了,谢夫人看着安老夫人,这一声阿娘,百感交集。 “这事儿,得赶紧跟舲姐儿她外婆说一声,明儿一早……” 安老夫人话没说完,就被谢夫人打断,“我现在就去,这一夜,我睡不着。” “也好。”安老夫人想了想,点头。 “那我去了。”谢夫人站起来,刚走出四五步,安老夫人叫住了她,“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这是大事儿,得好好商量商量。” “是。”谢夫人应了,扬声叫了丫头婆子进来侍候,自己匆匆出去,一边吩咐准备车辆,一边换了衣服,出门上车,和安老夫人一起,直奔城外谢家庄子。 …………………… 谢泽看着李苒爬上她那辆大车,看着大车走远了,慢慢舒了口气,又烦恼的叹了口气。 “将军,刚刚,王二爷和二奶奶明氏来过。”石南瞄着时机,上前禀报。 正要转身上马的谢泽顿住,片刻,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接过缰绳上了马。 …………………… 李苒这一夜睡得很沉。 第二天,刚吃了早饭,婆子进来禀报王家六娘子来看望四娘子。 王舲笑颜明快,她们家后湖里那一小片很难得的绿荷开了,她是特意来请李苒到她们家赏荷花儿的。 李苒心里有几分疑惑,不过还是爽快的跟王舲出了门,往王家去赏荷。 她没什么事儿,也很愿意去王家。 在长安侯府二门里上了车,王舲带着几分小心,看着李苒笑道“姑娘见谅,请姑娘到我家,是太婆和阿娘的吩咐。 太婆说,阿娘和外婆,想跟你说说话儿。”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 六娘子的阿娘和外婆,是谢将军的姑母和太婆。 “好。”李苒极干脆的应了一声。 王舲这才掀帘吩咐了,车子出了长安侯府,往王家过去。 车子停进王家二门里,王舲带着李苒,径直往后园进去。 到了后湖边,沿着九曲桥走了一半,王舲看着从水阁里迎出来的阿娘谢夫人,顿住步笑道“就在前面,我就不过去了。阿娘说,不是我该知道的。” “嗯。”李苒应了,接着往前。 站在水阁门口的谢夫人微笑着,侧身让进李苒。 水阁四周帘幔半垂,清风习习。 李苒站在水阁门口,看着坐在水阁中间矮榻上的沈老夫人。 整间水阁,只有沈老夫人,谢夫人,和她。 “四姐儿这里坐。”沈老夫人示意李苒坐到她旁边,“是我让六姐儿去请你过来,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儿。” 李苒走过去坐下,见谢夫人倒了杯茶端给她,急忙站起来,欠身接过。 “唉,咱们说点儿古话儿,都是谢家旧事。”沈老夫人看着李苒抿了口茶,放下了杯子,缓声道。 李苒动了动,端正对着沈老夫人,以示洗耳恭听。 “就从邵家立族说起吧。 邵家,最早是谢家的奴仆,做了四五代,都是谢家的忠仆。 到了邵氏,就是阿泽的母亲,到邵氏高祖那一代,邵家有个小孙子,极其聪慧,过目不忘,就是邵氏的祖父,邵国安。 谢家世代都是爱才之人,就放出邵氏一家,助邵家立宗立族。 邵国安和谢家诸子弟一起教养长大,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神采飞扬,前程似锦。 邵氏是邵国安嫡长孙女,从小就美貌无双,聪明过人,和邵家诸子弟一样,邵氏从小附学谢家,和阿泽的父亲,还有她们,一起长大。” 沈老夫人指了指坐在榻前锦凳上的谢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才接着道 “当时,家国,都在生死关头,都是极艰难的时候,我和阿泽祖父,都耽思竭虑于那些关着谢家生死存亡的事,大意了,直到阿泽的父亲以死威胁,非邵氏不娶。唉。” 沈老夫人低低叹着气。 “我没看上邵氏,不是因为邵家曾为奴仆,谢家还不至于浅薄于门第之见。 我没看上邵氏,是因为她的不择手段,以及,自私自利,和急功近利。她看上的,也不是阿泽父亲这个人。 她的祖父邵国安也是一样的不择手段,他比邵氏更加急功近利。 邵国安一心一意,要在他手里,就让邵家能和谢家、王家,并肩而立。 阿泽的父亲,户部尚书谢岭,你也看到了,是个能担得起谢家的。从他一生下来,就被当作谢家下一代族长教养。唉。” 沈老夫人一声叹息里充满了痛惜。 “邵氏和邵家,不是看上了阿泽的父亲,他们是看上了谢家未来的族长。 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可阿泽父亲……唉,后来,阿泽父亲娶了邵氏。 成亲前,阿泽祖父和谢家族老议定放弃阿泽父亲这一支,谢家下一任族长,另择他人。 阿泽父亲,只看他这亲事这一件,他就担不起谢家了。 放弃阿泽父亲这一整支,是……阿泽祖父,恨极了邵氏,和邵家。 这件事,只有我和阿泽祖父,还有几位族老知道。 当时,没敢说出来,是因为国运飘摇,谢氏一族,也在生死关头。 这件事,要是让邵氏和邵家知道,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儿来,我和阿泽祖父,怕自己无力顾及邵氏和邵家的花样百出,就先瞒下了。 邵氏极聪明,手段极多,花样百出,她心里,又只有她自己。” 李苒垂着眼皮,沉默而专注的听着。 沈老夫人沉默良久,才接着道“邵氏进门一年后,生了阿泽,三年后,又生了阿泽的弟弟阿润。” 李苒抬眼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迎着李苒的目光,想笑,眼泪却滚落下来。 “两个孩子都极好,冰雪聪明,粉妆玉砌,特别是阿润,总是笑个不停,粉团子一样。 谢家教养族长,是从极小就开始的,照惯例,阿泽满了周岁,他祖父就该每天将他带在身边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言传身教,耳熏目染。 可直到阿泽八岁,阿润五岁那年,我和他祖父,除了晨昏定醒,从来没额外教养过他们兄弟。 邵氏嫁进来之后,阿泽祖父就把阿泽父亲一步一步往外调整,邵氏和阿泽父亲,离谢家中心,一天比一天远。 邵氏极聪明的人,那几年里,花样百出,全无用处之后,她就怂恿阿泽父亲,投奔先皇,求一份从龙之功,有了这份从龙功劳,等新朝定鼎之后,谢家族长是谁,就由不得谢家了。 她确实,极聪明,眼力极好。 那时候,大梁虽然已近倾倒,可大梁还在,谢家,从不做背国弃主之事。 邵氏说服了阿泽父亲,阿泽父亲借口查看青苗,带着阿泽和润先去了谢家一处庄子,再从庄子,绕道到和县,邵氏先回娘家,再从娘家去和县会合。 邵氏到娘家当天,黄宁部突袭而至。” 沈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接着道 “那时候,谢家是有几分自保之力的,邵氏担心谢家不会卫护她和邵家,一个时辰十六拨,往庄子和和县两处,急如星火召阿泽父亲,说她危在旦夕,命已不保。 当时阿泽只有八岁,刚刚学会骑马,阿润只有五岁。 阿泽父亲抛下阿泽和阿润,所带从人,只留下了阿泽的师父闪勇保护两人,自己急奔应召。 阿泽父亲赶到邵家庄子前,谢家的护卫,已经到了。 黄宁部先突袭的,是和县。 后来,找到了闪勇的尸首,阿泽和阿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苒伸手端起已经冰凉了的茶。 沈老夫人目无焦距的看着远方。 水阁里一片静默,风穿帘而进,又透帘而出。 “邵氏并不在意,阿泽父亲跪在阿泽祖父和我面前,说留得青山在,他和邵氏还年青,以后会有很多子女。 阿泽祖父怒极了,让人断了阿泽父亲的子孙根。 他和邵氏,不配为人父母。” 李苒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沈老夫人,沈老夫人迎着她的目光,苦笑道“我和阿泽祖父,也不配。” 李苒转头看向湖面。 “十八年前,王家应召到了京城,隔一年,谢家也到了京城。 两年后,皇上征战回来,带回了阿泽,还有那只白虎。 阿泽用回了谢泽这个姓名,只用了这个姓名。 这已经很难为他了。 谢家,对不起他。”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李苒看着沈老夫人问道。 “阿舲二哥和二嫂,昨天在大庆殿后面那间小饭铺,看到了你和阿泽。”谢夫人柔声答道。 “邵家还有人吗?”沉默片刻,李苒看着沈老夫人问道。 “没有了。”沈老夫人迎着李苒的目光,语气清淡。 “谢润呢?”李苒接着问道。 “不知道。”沈老夫人看着李苒,“以后,姑娘如果知道了阿润的下落,希望能告诉我……”沈老夫人喉咙哽住,片刻,uu看书.uuanshu.cm 才接着道“这是奢望。” 李苒端正坐着,片刻,看着沈老夫人问道“说完了?” 沈老夫人看着李苒,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片刻,点头道“是。” 李苒站起来,转身走出水阁,上了九曲桥,径直走了。 谢夫人站起来,跟到水阁门口,看着王舲从岸上迎上李苒,一起往外走了,才转回身,看着沈老夫人,“阿娘?” “我没事儿,走吧,咱们去你们老夫人那里说话儿。”沈老夫人扶着谢夫人站起来,声音低低道。 “嗯。”谢夫人扶着沈老夫人,往安老夫人正院过去。 …………………… 李苒回到翠微居,在廊下坐着,从正午坐到傍晚,从傍晚坐到夜深,坐到疲倦极了,才进屋睡下。 。 第七十九章 远方的山林 第二天午饭后,李苒就出了门,径直到八仙楼,坐在雅间里,捧着杯茶,看着窗口外阳光灿烂,夕阳西下,一直坐到华灯满街,才从八仙楼出来,安步当车,往那条小巷过去。 离巷子口还有十来步,李苒就看到了站在巷口那家面馆之前的谢泽。 李苒紧走几步,离谢泽四五步站住,仰头看着他。 头一回,她觉得他站在那里,形影相吊,全无依靠。 “怎么了?”谢泽看着顿了片刻,才走近过来的李苒,眉头微蹙。 “昨天,沈老夫人和我说了很多话。”李苒走近谢泽,仰头看着他。 谢泽眼睛微微眯起。 李苒再上前半步,离他极近,伸出手,用两根指头,轻轻拉住了谢泽的衣袖。 谢泽低头看着她,片刻,转身往深巷里走,“喝酒吗?” “嗯!”李苒嗯了一声,两根手指揪着谢泽的衣袖,跟着往里,拐进横巷子。 穿过横巷子,谢泽转弯走到那间小饭铺门口,没进去,转头吩咐落后十来步的石南等人,“拿些酒出来。” 石南应了,带了两个小厮,拎了两把小竹椅,又搬了张白木小桌子出来,在小桌子上放上酒壶,和两只酒杯。 李苒跟着谢泽坐下,看着谢泽拿起酒壶,伸手拿起只杯子递过去,谢泽先在她杯子里倒了半杯酒,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李苒也慢慢抿起了酒。 在小饭铺那两盏昏黄的灯笼光晕之外,两人并排坐在小竹椅上,对着不远处的湖水荷花,在习习的微风,荷花的清香,和隐约的湖水腥味中,慢慢喝着酒。 四周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热闹。 远远的,一个婆子的叫骂声由高而低,渐渐听不见了,不远处一个女人的哀哀哭声也一丝丝没入黑暗中,几家小孩子的啼哭声渐渐消止,周围,人声静寂。 四周的虫鸣越来响亮,蛙声阵阵,在夜色中狂欢。 远远的,钟鼓楼的钟声裹在夜色中,带着几分闷钝,一声声传过来。 “回去吧。”谢泽站起来,往前踉跄了一步。 李苒喝得少,可也有了几分醉意,伸手揪着谢泽的衣袖,站起来,仰头看着谢泽,笑个不停。 “回去吧,让人拿碗醒酒汤给你,喝了再睡。” 谢泽一根手指点在李苒肩上,推着她转过身,看着她一边挪步,一边拧头看着他,挥了挥手,看着李苒上了车,谢泽接过缰绳,上了马。 谢泽在府门口下了马,刚进二门,侍候白虎的管事急步迎上来,垂手禀报“将军,虎将军今天只吃了半只鸡,这会儿,在院门口趴着,不肯进屋。” 谢泽呆了下,推开管事,急步往前。 白虎趴在谢泽院子门口那一片野花野草地上,看见谢泽急步过来,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两步,低低吼了一声,又趴在了地上。 谢泽几步冲过去,跌坐到白虎身边,伸手抱住白虎,将脸贴在它头上。 白虎伸出舌头,温柔的舔着他的手。 “将军,虎将军,怕是要归于山林了。” 垂手站在白虎周围的虎侍中,领头的中年人站前一步,瞄着谢泽,小心翼翼道。 谢泽猛转头看着中年人,呆看了片刻,转回头,低下头,再次将脸贴在白虎头上,泪如雨下。 白虎似吼非吼,抬起头,看着谢泽,伸出舌头,温柔无比的舔了几下谢泽那满脸的泪水。 谢泽抹了几把眼泪,紧挨白虎,头枕在白虎肩上,似坐似睡,直坐到天近破晓,白虎趴在他身边,沉沉睡着,呼噜有声。 谢泽小心的站起来,低低吩咐一直垂手侍立在旁边的几个虎侍,“好好侍候。”顿了顿,接着道“准备准备,我去趟宫里回来,就启程去山里。” 几个虎侍点头欠身。 谢泽进去院里,很快就洗漱好换了衣服,出来上马,直奔宫城。 …………………… 太子看着谢泽出去,脸色阴沉,拧眉吩咐小内侍,“看看谁跟在林风身边侍候,叫进来。” 小内侍答应一声,飞奔出去,片刻回来,石南跟在小内侍身后,跪倒见礼。 “这两三年,我一直很忧虑,若是到了白虎老归山林那一天,这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把林风留下来。” 太子看着石南,语调沉缓,一字一句。 石南喉咙一哽,眼泪夺眶而出,这也是他们的忧虑。 “现在,你家将军,有所不同,是不是?” 不等石南答话,太子接着道“想办法,让那位跟林风一起去。” “是。”石南垂头答应。 退出大殿,石南直奔出去,到了宫门外,急急叫了自己的小厮过来,低低吩咐道“你去找周娥周将军,跟她说。” 石南顿了顿,理了理思绪。 “就让她和四娘子说,将军,咱们将军,出卫州门……就让她跟四娘子说,让四娘子赶紧往卫州门外找咱们将军,越快越好,还有,告诉周将军,让她跟着四娘子,还有,大约要在外面一阵子。” 小厮被石南这一通交待,交待的一头雾水,不过这些话他都记牢了,理了理,飞快的重复了一遍,见石南点了头,飞奔出去找周娥。 李苒还没起床,被周娥摇醒,皱眉看着紧拧着眉的周娥,“你?” 她昨晚上喝了不少酒。 “快起来,说是谢将军出卫州门,让你赶紧去追上他,快点,只怕是出什么事儿……” 周娥话没说完,李苒已经一骨碌滚下床,“我的衣服呢!” 当值的丫头急急送了衣服进来,忙而不乱的侍候她穿衣服。 付嬷嬷也进来了,见李苒已经在急急穿着衣服,一边急急吩咐赶紧准备洗漱,一边抬头看向神情严峻的周娥。 周娥迎着她的目光,低低道“我也不知道,就那两三句话,要在外面一阵子,嬷嬷看着安排。” “嗯。”付嬷嬷低低嗯了一声,转身出去,急急包了一包点心,刚随手抓了几件衣服,还没包好,李苒已经从屋里直冲出来。 “给你。”付嬷嬷顾不得包整齐了,急跟出来,胡乱系上包袱,将只塞了一包点心和两三件衣服的包袱塞给周娥。 周娥接过,急步流星紧跟出去。 外面,太阳刚刚想要露脸出来。 长安侯府大门外,两匹马还在准备,周娥先接过一匹马,整理查看一遍,将缰绳递给李苒,李苒踩着上马石上了马,看着周娥上了马,跟在周娥后面,往卫州门纵马而去。 大街上,挑着、推着满满当当的货物的脚夫小贩,一路小跑,流水一般,已经很多了。 李苒马术不精,在这样人已经很多的大街上,跑不起马,只能在重负的脚夫小贩,和早起的行人中间,勒着马小跑慢走。 李苒急得一身接一身的出汗。 他怎么样了?出了什么事儿?她还能赶得上吗? 李苒抬头看向前面的周娥。 周娥看起来十分平静,嗯,这里的太平京城,太平时候,应该不会有生死之间,她肯定能赶得上。 他不会有什么事! 李苒强压着心神,跟着周娥,总算出了卫州门时,太阳已经几乎跳到头顶了。 出了城门,李苒纵马如飞,越过周娥,急急往前赶,周娥扬眉看着她,片刻,纵马跟上。 离城门七八里外,石南落后在坐着白虎和谢泽的大车后面,时不时往后面瞄一眼。 一队人中间的大车非常宽敞,三面垂着靛蓝布帘子,有风吹过,帘子微微扬起,不过挡一挡视线而已。 往前一面,帘子高高卷起,谢泽背靠着车棚柱子,曲着条腿,白虎趴在车上,下巴枕在谢泽另一条腿上,时不时呼噜一声,似睡非睡。 谢泽拿着只黄扬木梳,慢慢给白虎梳着毛,神情晦黯而茫然。 他从来没想过,白虎归老山林之后,他该怎么办,他不愿想,现在,他还是不愿意想…… “将军!”石南看到疾奔而来的李苒和周娥,眼睛亮闪,立刻催马往前一步,示意谢泽。 谢泽拍了拍白虎,探身车外,转头往后看。 李苒连人带马,离马车只有一射之地了。 谢泽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一身艾绿,骑在匹白马上的李苒,这会儿,李苒正踩着马蹬,在疾奔的马上站起来,急急的往他这里看。 李苒的马跑的很快,谢泽看着她站在马蹬上,仿佛要冲着他直扑过来一般,伸手拉着车棚檐,呼的站了起来。 李苒已经看到了谢泽,再次催马,冲到大车旁,看着谢泽,却没能勒住马,连人带马,越过谢泽,直冲往前。 石南急忙纵马跟上,和李苒并行,紧盯看着李苒手里稳稳抓着缰绳,看着她用力勒停了马,舒了口气,赶紧回身冲谢泽打手势,示意李苒没事。 马停下来,李苒跳下马,扔了缰绳,迎着谢泽的大车跑过去。 谢泽已经跳下了车,拧眉看着满头大汗,上身衣服都已经被汗浸透了的李苒,“你怎么来了?” 不等李苒答话,谢泽从周娥看向石南,石南也已经下了马,迎着谢泽的目光,曲一膝跪在地上,“是太子……” “你要去哪儿?”李苒伸手揪住谢泽的衣袖,从谢泽,看向趴在大车里,老的已经全无威严,抬头看着她的白虎。 “我跟你一起去!”李苒再看向谢泽,语气坚定。 谢泽看着李苒,沉默片刻,嗯了一声,跳上大车,伸手将李苒拉上去,坐到他另一边。 白虎看着李苒,低低吼了一声,谢泽轻轻拍着它,弯腰搂了搂它,白虎的吼声往下,渐成呼噜,挪了挪,趴舒服了,不再理会李苒。 李苒从谢泽身侧,探着头,小心的看着白虎。 这只白虎,已经太老了。 “擦一擦。”谢泽递了只帕子给李苒,上身微微往后,侧头看着李苒鬓角散下的头发,抬手将她头上那只斜歪下来的金钗按回去。 李苒擦了脸上的汗,低头看着自己从里湿到外的衣服,拎着最外面那件长褙子汗透的衣襟,凑过去闻了闻。 “还好。”谢泽看着闻的一脸嫌弃的李苒。 李苒有几分讪讪,只是还好,还! “喝点汤水。”谢泽示意。李苒接过旁边小厮递上来的一大杯不知道什么汤,一口气喝完,才想起来,她好象没擦牙。 “早饭吃了吗?”谢泽看着李苒又喝一碗,一边问,一边示意小厮。 “没。uu看书ww.uuknsh ”李苒一直没觉得饿,被谢泽这一问,饿意一下子冒出来,她好象昨天晚饭也没吃。 李苒接过小厮递给她的带边小托盘,看着托盘里包的极好的包子,鸡丝粥,和两样翠绿诱人的抖菜,抬头看向谢泽,“你呢?” 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伸手从放在李苒面前的小托盘里,拿了只包子。 石南在马上欠身瞄着,暗暗松了口气,急忙示意槐枝再添上几只包子,再添碗粥。 两人吃了饭,谢泽挪了挪,接着给白虎慢慢梳着毛,李苒曲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不错眼的看着给白虎梳毛的谢泽。 旁边,骑在马上,和石南并行的周娥,吃完了最后一只包子,满意的咋了下嘴,再次斜看了眼大车上的两人,嘴角往下扯了扯。 书客居阅读网址 nuanjun 。 第八十章 行走在路上 车子走的不快不慢。 正午前后,车子停在一处已经清空了的路边小脚店外。 “你去洗洗,换换衣服。”谢泽看着李苒道。 李苒嗯了一声,下了车,站在旁边,看着两个护卫卸下马,将车往前放倒,搭上两块板子,白虎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下了车,和谢泽一起,沿着草盛花艳的小路,走的极慢,时不时停下来,用头蹭着谢泽。 几个虎侍,从脚店里端出来肉沫肉汤,以及剁碎的新鲜鸡肉,等在脚店外。 李苒看了一会儿,进了脚店,周娥指了指脚店一角,现围出来的一个小小帷幔间,“衣服也放进去了。” 李苒进去,里面热水帕子澡豆,摆放的十分齐全妥当。 李苒动作很快,匆匆洗了,连头发也洗干净了,换了衣服,将头发擦到不滴水,抓着金钗发绳等出来。 谢泽正蹲在脚店门口,托着那盆肉沫肉汤喂白虎。 白虎趴在地上,缓慢的伸出舌头,舔上一口,片刻,看看谢泽,再舔上一口。 李苒站在脚店门里,看的心酸,白虎吃这肉汤,不是为了要吃,而是为了不让谢泽难过吧。 谢泽喂好白虎,站起来,净了手,踏进脚店门槛,站住,从李苒那条松花绿的裙子,看到她满头散乱的湿发,再看了一遍,一脸无奈,“先吃饭吧。” 脚店中间那张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龙井虾仁,烤羊肉,炒青菜,凉拌野菜,以及两碗鸡汤馄饨。 谢泽吃的不快,时不时看一眼趴在脚店门口的白虎。 李苒一边吃,一边看看着心不在焉吃着馄饨的谢泽,那几样菜,他一动没动,他没动,她也没动。 吃好饭,谢泽蹲在白虎旁边,抚着白虎的头,和它说了好一会儿话,白虎站起来,慢吞吞上了车。 李苒照旧坐在谢泽另一边。 夏日正午,李苒的头发干的很快,好在,她这一头头发实在是好,乌黑柔顺,就那么散乱着,也没有太多披头散发的狼狈观感。 这样散着,迎面的风吹过头发,李苒倒觉得比梳的紧紧的,插上这个簪那个钗时,舒服自在多了。 谢泽侧头看着李苒散落在后背的长发。 李苒顺着他的目光,斜瞥着自己的头发,伸手拎起一缕,看了看,放下头发,将刚才顺手塞进袖管的什么金钗发绳一大把东西,一样样摸出来,放在面前,挑了根发绳,抬手拢起头发,准备捆起来。 谢泽想着她上回对着溪水,用茅草把头发捆的没法看的样子,叹了口气,用手里的梳子敲了下李苒正拢着头发的手,挪了挪,正要给她梳头,看了眼手里的梳子,再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周娥。 周娥骑在马上,就是信马由缰的状态,时不时斜一眼大车上的两人,谢泽看向她,正好迎上周娥斜瞥过来的目光。 周娥迎着谢泽那明显有事儿的目光,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自己,再顺着谢泽的目光左看右看。 怎么了?他看她干什么? 好在紧挨周娥的石南是个明白人,立刻一鞭梢甩上侧前的小厮后背,迎着小厮的目光,用口型说了梳子两个字。 周娥看不到石南的脸,就看到小厮扔了个什么过来,石南接住,拨马欠身,递到谢泽手里,周娥盯着谢泽的手,看着他接过,在手里转了下,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把牛角梳子。 周娥呆了一瞬,眨巴着眼,自己和自己噢了一声。 敢情,那一眼是跟她要梳子。 她早说过,她不会侍候人! 就不能说句话么? 周娥同情的斜看着石南,她头一回觉得,侍候人这事,特别是侍候像车上这样的,比打仗难多了。 谢泽用梳子再捅了下大瞪着双眼看着他的李苒,示意她转过去,用梳子慢慢给她梳透了头发,对着李苒那满头乌亮,十分头痛。 他也不会梳头,他只见过他们编马尾和马鬃毛。 谢泽拧眉仔细想了想他看到过的那些马尾和鬃毛的编法,再次叹了口气,放下梳子,两只手抓起李苒的头发,左一下右一下,拧了一段出来,拧眉斜看着,一脸不忍,实在难看,还是换一种吧。 谢泽松开李苒的头发,再分成三缕,拧了一段,还是难看。 试了三四回,分成三缕,编成辫子,谢泽看了看,再上身往后,离远些看了看,叹了口气,还是难看,不过比起前面几种,还算强了点,就这样吧,他已经技穷了。 谢泽编了一回,手熟练了,松开头发,梳顺滑了,再编出来,那条发辫,就十分象样了。 谢泽仔细看了看,还算满意,伸手点了点李苒手里那根发绳,李苒递上发绳,谢泽用发绳仔细缠紧系住,再看了看,舒了口气。 李苒将辫子拎到前面,看了看,眉开眼笑。 他竟然会编辫子,还编的这样好! 周娥不错眼的看着谢泽从梳头,到照他们编马尾马鬃的法子,折腾李苒那一头头发,看的眼睛一点点瞪大。 石南不敢象周娥那样不错眼的瞪着,端端正正骑在马上,神情严肃,面朝前方,只用力斜着眼珠,用眼角余光斜看过去,只斜的眼珠都酸了。 谢泽再次审视了一遍李苒的辫子,不满意,可也只能这样了。 谢泽将梳子递给石南,又示意李苒,将她面前那根金钗和其它几件东西,也收起来交给石南,挪过去些坐的舒服些,慢慢抚着似有似无的呼噜着,似睡非睡的白虎。 远处的山林一点点向他们靠近,炙热的太阳一点点坠落下去,一阵阵山风带着越来越明显的凉意,扑面过来。 李苒的目光从远山,看回到身边的谢泽,和那只白虎,满足的叹了口气,要是时间就此凝固,从此定格在这里,那是多么美好的收梢。 “我头一次遇到它的时候,它只有这么大,我还以为它是一只猫。” 谢泽轻轻抚着白虎,目无焦距的看着远方的山林,轻缓的声音透着酸楚。 “嗯。”李苒曲起一条腿,抵着下巴,侧头看着谢泽。 “那时候,它这里烂了一大块。” 谢泽低头,抚着白虎的前腿,示意给李苒。 “又脏又瘦,一瘸一拐,走到我面前,仰头看着我,象只小猫那样冲我叫,一边叫,一边往我怀里钻,我当时,真以为它是一只猫。 我把它抱起来,它身上很凉,冷的发抖,我把它抱在怀里,它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谢泽温柔的抚着白虎的腿,沉默了良久,才接着道:“那时候,很乱,到处都是死人,活人比死人更可怕。我抱着它,我吃树上的野果子,找新鲜的人肉,割下来喂它。” 李苒低低叹了一声。 她经历过的,是人世间的艰难,而他,这是游走在地狱之中。 “它的伤好的很快,有一天,它找到了一窝小兔子,一共八只,每一只都是巴掌大,它吃了四只,我生了火,烤着吃了四只。 那是我们俩头一次猎到活物。 后来,它越来越强壮,我也是。 它聪明极了,我说什么,它都能懂,我们两个一起打猎,从未失手过。” 谢泽的话顿住,眼睛微眯,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们经常伏击落单的散兵游勇,它最喜欢这样的伏击,我也是。 它很喜欢吃人肉,强壮的腱子肉。” 谢泽声音冷冷,透着阴森的寒气。 李苒下意识的往谢泽身边靠了靠,伸手指抓住他的衣袖。 “你遇到皇上……也是伏击么?”李苒看着谢泽抚着白虎的细长有力的手指。 “嗯,那一次,它受了伤,在这里。”谢泽准确的摸到白虎肩上的一块疤痕。 这会儿的白虎,毛发稀疏到已经盖不住那块疤痕了。 “周娥用刀刺的。”谢泽侧头,斜睨了周娥一眼。 “呃。”李苒也看向周娥。 周娥摊着手,迎着谢泽斜过去的目光,一脸无语,就因为这一刀,刚开始,她有将近一年不敢让他看到她。 这都过去十几年了,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唉,也是,这虎就要归老了。 “周将军这么厉害!”李苒看着周娥感叹道。 “是我大意了。”谢泽的声音里透着愧疚。 “那是第二回了,他俩头一回伏击我们,折了我们三个兄弟,就一眨眼的功夫,还……” 周娥猛咳了一声,咳回还字后面的话。 “幸好我们人多,又有几个老猎户,追了他们三天,设了陷阱,那一刀本来是能结果……咳,谢将军不要命的扑上去挡刀,我心一软,刀往回收,这里,被虎将军一爪子捋下来一块肉,这里,挨了谢将军一匕首。 那一回,我是吃了大亏,不是占了便宜!” 周娥重重咬着吃了大亏几个字,这话,她早就想跟谢将军说道说道了。 明明是她吃了大亏,他们吃了大亏,怎么反倒像是她亏欠了他和白虎? 就因为他长的好看?嗯,就因为他长的好看! 周娥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心气平和了,当时,她那一刀硬生生往回收,不就是看他实在太好看舍不得了么…… 唉,这人哪。 谢泽斜睨着周娥,哼了一声。 “那时候,白虎已经长大了。”李苒想着那个时候的白虎,和谢泽。 “嗯,那时候,它威风极了,它长大的很快……唉。” 谢泽一声叹息里充满了难过不舍。 它长大的太快,也老的太快了。 “它今年多大了?虎能活多少年?”李苒看着白虎问道。 “二十岁了,十五六年吧,那些虎侍这么说。”谢泽温柔的抚着白虎的头。 “太短了。”李苒低低道。 “嗯,它已经很长寿了,我不该难过,生死病死,人如此,万物皆如此。” “你今年多大了?”李苒侧头看着谢泽。 谢泽斜着李苒,李苒迎着他的目光,默然看着他。 “你想的太远了。”谢泽收回目光,哼了一声。 谢泽不再说话,李苒也不说话。 车子走的不紧不慢,夕阳落的不紧不慢。 车子在一座小小的军驿前停下,几个虎侍象中午那样,卸下车子,白虎却趴在车上,不过抬了抬眼,一动没动。 谢泽接过虎侍递过的碎肉和肉汤,送到白虎嘴边,白虎呼噜了几声,闭着眼睛,没睁眼,也没张嘴。 谢泽站在车前,端着肉汤,呆呆看着白虎,好半天才慢慢吐出口气,将肉汤递给虎侍,慢慢走到驿站门口,刚要抬脚跨过门槛,却又顿住,呆了片刻,转身走到大车旁,重又坐到白虎身边。 一直站在驿站门口看着的李苒,看向石南,“有包子么?” “有。”石南应声时,已经抬手示意小厮。 小厮飞奔进去,托着一小筐包子出来,捧送给李苒。 李苒端着那一小筐包子,uu看书 wuukanhu 走到车前,拉了拉谢泽的衣袖,将包子举到他面前。 谢泽拿了只包子咬着,李苒也拿了一只慢慢咬。 吃完包子,石南急忙上前,从李苒手里拿走小筐,递了碗粥给李苒,李苒将粥递给谢泽,自己再接过一碗,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慢慢的喝。 周娥已经吃好饭,站在驿站门口,手里转着马鞭,看着大车上一坐一站的两人,看了好一会儿,甩了下马鞭,背着手往自己那匹马过去。 车子很快就再次启程。 夜色一点点垂落下来,天黑透时,队伍最前面,点起了七八支火把。 “睡一会儿吧。”谢泽从石南手里接过薄被,递给李苒。 李苒接过抖开,裹在身上,侧身睡在谢泽旁边。 谢泽一只手抚在白虎头上,听着耳边白虎的呼噜声,和李苒细缓的呼吸声,茫然看着远远的星空,心里塞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李苒一觉醒来,周围还在一片黑暗中,车子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周围山风飒飒,偶尔有几声狼嚎远远传来。 李苒裹着薄被坐起来,揉了揉眼,看着前面那七八支火把,再看向谢泽,“什么时候了?” “寅初。”谢泽拉着薄被一只角,搭过李苒的肩膀。 “你没睡?”李苒从谢泽看到白虎,白虎睁着眼,看起来比白天精神了不少。 “嗯。”谢泽也看向白虎,抬手抚过白虎的头。 第八十一章 送归 “喜欢看星星?” 谢泽看着下巴抵着膝盖,仰头看着星空的李苒。 “嗯,小时候没什么能看的,就看星星。”李苒从星空看向谢泽。 她小时候没有电视看……嗯,就是有电视看,她也喜欢看星空。 一个人坐着,想象着每一个闪亮都是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如何神奇,仿佛整个星空都是她一个人的,很享受,很有趣。 “黄先生对你好吗?”谢泽沉默片刻,看着李苒问道。 李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黄先生,是在那个聋婆子之前,照顾她的人。 “挺好,教了我很多东西。” 李苒看着自己小巧柔嫩的手,至少,她们在生活上把她照顾的非常好。 “嗯,她把你教的很好,黄先生从你那里搬走,半年后就过世了。 陶忠把她托在一间尼庵里,银子给得足,饮食医药,日常照料上,都非常尽心。 照顾过她的几个比丘尼说,她走的时候很安祥。 大约也很心安,你的心性,养得很好。” 李苒凝神听着,沉默片刻,低低问道:“你见过陶忠么?他是什么样的人?” “嗯,陶忠到京城,长安侯见了他之后,就把他交到了我手里。 他已经病得很重,三天后就过世了。遵他的遗愿,把他火化之后,骨灰撒入了汴河。” 谢泽看向李苒。 “陶忠说你母亲也是火化的,他说,你母亲的遗嘱,将骨灰扬入了风中,化于天地之间。” 李苒没说话,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 “陶忠自幼侍候在仁宗身边,二十来岁就做到少监,他学问很好,也很有见识。”谢泽接着道。 “乐平公主那杯酒,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换的?”李苒看着谢泽问道。 “皇上也想知道,我问过陶忠,他闭口不言。” 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片刻,声音落低下去。 “陶忠自视甚高,简明锐,就是对你自称何大公子的那位,只怕指使不动陶忠,他根本不在陶忠眼里。” “会是,陶忠吗?”这一句,李苒问的很小心。 “我觉得不是。”谢泽看着李苒,沉默片刻才答话,“陶忠自律极严,忠于仁宗,他对生死,很淡漠。” 顿了顿,谢泽接着道:“皇上说,当年,荣安城破时,他就很淡漠生死,皇上很尊重他。” “那就,”李苒低低叹了口气,“只能是,乐平……” “都过去了。”谢泽打断了李苒的话。 “嗯。”李苒低低嗯了一声,头歪在膝盖上,再次叹了口气。 如果是因为乐平公主惧怕死亡,那她也早就因为自己一时的怯懦,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确实是,都过去了。 远方隐隐泛起鱼肚白时,前面的火把停下来,走在最前的西青拨马回来,欠身禀报:“将军,前面车子过不去了。” “嗯,下车吧。”谢泽吩咐道。 白虎低吼了一声,没等车子板子搭好,就站了起来。 谢泽忙伸出胳膊,环在白虎脖子上,低低安抚它,“不要急,等他们放好,快到了,不要急。” 李苒先跳下车,看着几个虎侍搭好板子,白虎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吼了一声。 谢泽回头看向李苒,不等他说话,李苒紧几步过去,挨到他身边,“我跟你一起!” 谢泽犹豫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谢泽跟上白虎,垂手抚在白虎头上,李苒走在谢泽另一边,从谢泽身前,看着衰老不堪的白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侍从们牵着马,留在原地,看着缓步而行的一虎两人。 石南带着诸小厮和虎侍,以及外围护卫,散在四周。 “从到了京城,我和它一起,走遍了周围的山林,它最喜欢这一带,这一带,是它的地方。” 谢泽抚着白虎,在还有些灰暗的曙光中,看着四周,像是在跟李苒说话,又像是在和白虎说话。 “它七岁那年,就在前面,我们遇到了一只母虎,那只虎很凶,把它肩膀都咬出血了,可它不让我帮忙。” 谢泽在白虎头上了拍了拍,白虎低低吼了一声。 “那一回,我们在这里耽误了将近一个月,它跟着那只母虎,不肯回去,我就陪着它,到处走,往里面,走进去很远。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它想留在这里,不想再回去人的地方,那就让它留在这里。 可后来,我不再跟着它,它就不再跟着那只母虎。 唉。” 谢泽低低叹了口气。 “我留了些人,看护那只母虎,再来的时候,就带着它去找那只母虎,每次来都能找到,它很开心。” 谢泽温柔的抚着白虎。 “那只母虎后来生了四只小虎,再后来,又生过三只,可惜都没有白虎。 这一带,一直往里上千里,这些虎,都是它的家人。咱们回家了是不是?” 谢泽看着白虎,在白虎头上挠了挠,白虎吼了一声,像是在回应谢泽,接着,站住,仰头大吼。 远远的,有吼声回应,一声之后,又有一声,从四面八方,一声声呼应过来。 李苒下意识的靠近谢泽,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没事。”谢泽安慰了李苒一句,低头看着白虎。 白虎站住,仰着头,缓慢的抽着气,很享受的闻着什么。 天已经很亮了。 白虎转过头,冲谢泽吼了一声,转身往前。 谢泽示意李苒别再跟着,李苒站住,看着谢泽刚跟了两步,白虎站住,回头冲谢泽露出牙,一声低吼,明显是不让谢泽再跟着它了。 谢泽呆直站住,看着白虎缓步往前。 白虎走出一两丈远,突然停住,转过身,看着谢泽,往回走。 谢泽急冲上前,扑跪在地,伸手抱住白虎。 白虎昂着头,挣开谢泽的胳膊,围着他转了一圈,伸出舌头,在谢泽脸上温柔的舔了两下,转身往前,再也没回头。 谢泽双手撑地,痛哭失声。 李苒走到谢泽身后,紧挨谢泽蹲坐下去,看着越走越远的白虎,看着它消失在山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透过树叶的缝隙,阳光斑斑点点,直直的落在地上,落在李苒和谢泽身上。 “地上凉,起来吧。”谢泽动作僵硬的转过头,看着紧挨着他,坐在地上的李苒。 “嗯。”李苒拍了拍双腿,双手撑地,却没能站起来。 谢泽身子僵硬的站起来,弯下腰,伸手拉起李苒。 两人站了一会儿,等麻木的双腿血脉畅通了,谢泽抬脚往前,走了几步,站住,转个身,看起来极其茫然,就是随意找个方向,信步往前,却走的极快。 李苒连走带跑,追上谢泽,伸手拉住谢泽的衣袖。 他往哪儿去,她就往哪儿去! 李苒跟着谢泽,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一直往前,一直走到太阳西斜,上到了一处山岗,前面就是悬崖了,谢泽站住,迎着山风,垂手而立。 李苒眯眼眺望着坠落下去的夕阳,和夕阳余晖照耀下,绵延的金灿的山脉,深吸了口气。 一阵山风吹来,李苒打了个寒噤。 这一天,她连走带跑,身上汗湿了不知道多少回,到后来,口干舌燥,太阳落山,又渐渐冷起来,汗是不再出了,可她的衣服,早就沾满了汗碱,已经没法干透了。 谢泽回头看向李苒,眉头微蹙,片刻,伸出手,握了握李苒冰凉的手,垂着头,呆了一会儿,长叹了口气,“回去吧,你要冻病了。” 李苒嗯了一声。 谢泽转身,往回走了两步,抬起手,看着被李苒紧紧揪在手里的袖子,拍了下李苒的手,示意她松开。 李苒松手,谢泽抬着手,看着被李苒揪的团成一团松不开的那团袖子,呆了片刻,再次叹了口气。 两人往前,走下山崖没多远,就看到站在一棵古老巨大的槐树下的石南和周娥。 谢泽脚步微顿,盯着石南看了眼,吩咐道:“回去。” “是!”石南立刻应诺,吹了声尖利的口哨,通知诸人收拢。 周娥往前两步,将李苒打量了一遍,退后两步,背着手,跟在了后面。 出山林的路,不是他们走过来的路,当然,走过来的路是什么样儿的,李苒根本不记得,她走了这一天,根本没看路,她就揪着谢泽,就看着他,反正,他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 天黑下来,李苒和谢泽四周,火把一个个点起来,走了没多远,迎上一片火把,十来个护卫牵着马迎上来。 谢泽看着李苒上了马,催马靠近,“他们没带衣服,咱们得快点。” “嗯。”李苒应了,抖动缰绳,紧跟在谢泽马后。 一溜火把极快而静,也就小半个时辰,前面的火把往两边散开,他们从山林里出来了。 石南跳下马,先奔过去拿了谢泽一件长衫,李苒下马时,石南已经将长衫捧到谢泽手里。 谢泽抖开长衫,裹在李苒身上。 “烧点水,让她洗一洗,去找几件衣服。”谢泽吩咐石南。 李苒骑术很不怎么样,这样的黑夜,在荒山野林里策马疾奔,这小半个时辰跑下来,她已经又是一身薄汗了,这会儿,她没觉得冷,就是渴的厉害。 “有水没有?渴得很。”李苒只觉得嘴里干的舌头都萎缩了。 旁边小厮动作极快,倒了碗温温的汤水过来,李苒接过,一口气喝了,伸碗再要,一连喝了三碗,谢泽抬手止住,“好了,歇一歇再喝。” 李苒极其不舍的将碗递给小厮,舔了舔嘴唇。 “渴成这样,怎么不早说?”谢泽紧拧眉头看着李苒。 “才觉得渴,就刚刚……”李苒含糊了句。 她如果是个麻烦,也许他就不让她再跟着他了。 “唉!”谢泽烦恼无比的一声长叹。 这里应该离城镇不远,侍卫们搭起帐蓬,生起篝火,石南指挥着众小厮,烧水做饭,围起帷幔。 李苒刚刚洗好头发,周娥喊了一声,从帷幔上面,递了一身衣服给她。 衣服不怎么合身,不过这已经足够李苒赞叹了。 谢泽也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把竹椅上,见李苒过来,招手示意她旁边一把椅子。 李苒坐下,舒服的吐了口气,还是干干净净了舒服。 槐枝带着几个小厮,抬了张小桌子,摆了饭菜上来。 李苒只喝粥,她实在渴坏了。 谢泽吃的不多,看着李苒连喝了两碗粥,看书.uukanu.co 犹豫了半天,放下了碗,再次长叹。 看着小厮收拾走碗筷,谢泽看向石南 迎着谢泽满含冷意的目光,石南往前一步,跪在谢泽面前。 李苒莫名其妙看着神情冷厉的谢泽,和垂头而跪的石南,这石南做错了什么?因为她这衣服不合身?可这已经很难得了! “就算太子吩咐了,你就能越过我,替我安排下去了?”谢泽盯着石南看了片刻,冷声道。 石南俯身往下,以头触地。 李苒呆了一瞬,看向周娥,周娥远远站着,远远看着,远到看不清,也听不到。 “你是忖度过我的意思,觉得这是能知会一声的,这一条,我不怪你,忖度我的意思,本就是你的本份,这不能算你错。可太子吩咐过,这一件,你不该瞒下不报。 回去之后,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谢泽接着道。 “谢将军!”石南明显大喜过望,连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垂手后退。 李苒看的眼睛都瞪大了,谢泽斜看着她,李苒从石南看向谢泽,迎着谢泽的目光,突然问道:“石南,他们,这些,都是谢家的人?” 谢泽眉梢一下子挑起来,明显极其意外,片刻,嘴角渗出丝丝笑意,看着李苒,十分肯定的嗯了一声。 她的聪明时常让他意外。 李苒轻轻抽了口气,眼睛微眯,片刻,哎了一声,一声赞叹,“世家啊!” 第八十二章 旁观者们 这一夜,李苒和周娥一个帐篷,时睡时醒,临近天明,却沉沉睡着了。 等李苒一觉醒来时,太阳几乎照到了头顶。 周娥正坐在帐篷门口,用细丝线仔细的缠着匕首柄,见李苒醒了,先扯着嗓子喊了声石南,再欠身伸头进帐篷,“总算醒了,肯定早就准备齐了,在那边,你去洗漱吧。” 李苒出了帐篷,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棵树下坐着的谢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顺着周娥的指点,往步障围起的一个小小围间进去。 石南小跑过来,和周娥嘀咕了几句,周娥再次扬声道:“让你别急,说是要吃了中午饭才启程呢。” 李苒有几分赧然,这都是因为她起晚了么? 小围间里热水充足东西齐全,整整齐齐放着的一身衣服,比她身上的那一套合身多了。 李苒洗漱好,换了衣服出来,直奔那棵树下。 谢泽看着直奔过来的李苒,放下手里的文书,伸手将旁边一把小竹椅挪到面前,示意李苒坐下,从西青手里接过梳子,把李苒散乱的长发,象昨天那样,编了条辫子出来。 周围好象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几个护卫搭起架子,一只只往架子上挂黄羊。 周娥一边摆着手,喊着她来,一边小跑上去,从护卫手里接过把小尖刀,扔了两下,先一刀下去,轻松之极的旋下羊头,扔给一个护卫,“把脑子劈出来就行,别的没啥吃头。” 靠着山溪,架着不只一个案板,挨着案板,一排搭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行军灶,几个护卫正忙着往一大堆野鸡斑鸠上浇开水。 还有几个护卫,裤子高高捋起,拎着串鸡内脏,拿着现编出来的草兜子什么的,站在溪水边,弯着腰,伸长胳膊,专心致志的捉鱼。 远远的,一个护卫一只手拎着头盔,一只手拎着条长长的花蛇,正扬着声音大叫:“这东西有要吃的没有?这边还有几条,肥得很!” 李苒看的惊讶而稀奇,谢泽给她梳好了头,用梳子敲了她一下,她才发觉头发已经梳好了。 李苒回头看向谢泽,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会儿的气氛,好象和之前大不一样,不过谢泽看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 李苒站起来,将椅子拖到和谢泽并排,坐下来,吹着从山林深处吹过来的凉爽的风,看着眼前的热闹。 周娥已经剥好了一只黄羊,破开肚皮,一边指点着哪些要哪些不要,一边照着西青的指示,将一条里脊划下来递过去。 大锅里的水已经滚开,羊肉一大块一大块扔进去,小溪旁边的草地上,已经扔了十来条鱼,野鸡洗好了穿在白木杆上,架上了火开始烤,几只大锅里,米饭的香味儿已经飘出来。 李苒看的一脸笑意。 “你外祖母是安家人。” 谢泽看着神情愉快的李苒,突然说了句。 “嗯?噢,嗯!是。” 李苒侧头看向谢泽,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安家是军旅世家,听说家族女眷游春,也象行军一般。” 谢泽迎着李苒疑惑的目光,解释了句。 李苒慢慢噢了一声,他这两句话的意思,她喜欢眼前这些,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的安家的血脉么? “这里景色这么好,山风这么吹着,把蚊虫都吹没了,大家这么高兴,有这么多好吃的,你看周将军……” 李苒指了指提着把长剑,愉快的捅着锅里大块羊肉的周娥。 “那么高兴,多好,这天气也好,我喜欢夏天。” “我是说,上次你骑马,那份韧劲儿难得,安家有句家训:不畏惧死,不放弃生,你做得很好。” 谢泽斜瞥着李苒,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噢。”李苒拖着声音噢了一声。 他明明说了安家女眷游春象行军一样,又说骑马那回韧劲儿难得! 谢泽看着李苒,片刻,移开目光,举起卷宗,嘴角露出丝丝隐隐的笑意。 午饭做好的很快,西青带着几个小厮,摆了野芹菜炒黄羊肉,芙蓉鸡片,蜜汁烤鹌鹑,野葱烧鱼,和两样碧青的野菜,以及一钵羊肉汤。 李苒再次感叹,谢泽这几个小厮的厨艺,真比清风楼樊楼的铛头强啊! 吃了饭,又慢慢悠悠喝了两杯茶,众小厮侍卫收拾好清理干净,周娥牵了匹马给李苒,李苒上马,一路小跑,往京城回去。 一行人走的不快,进卫州门时,已经将近半夜了。 进了城门,诸护卫散去,小厮长随拱卫着两人,在拐向长安侯府的巷子口,谢泽勒停马,示意李苒和周娥回去,看着两人进了巷子,纵马而去。 周娥和李苒在已经大门紧闭的长安侯府门口下了马,将马栓在栓马桩上,周娥带着李苒,绕到后角门,推门进去,从后园回到翠微居。 付嬷嬷几乎立刻迎了出来,叫醒当值的丫头,侍候李苒沐浴洗漱,看着她睡下了,暗暗舒了口气,掩了门出来,回到后院。 周娥刚刚沐浴出来,刚拿了瓶酒出来,正坐在榻上,准备喝上一两杯。 付嬷嬷推门进去,坐到周娥对面,看着周娥一口喝掉了半杯酒,“谢将军回来了?” 周娥看了她一眼,将杯子的酒喝了,再倒了一杯,将酒瓶放回去,看着付嬷嬷,摊了摊手。 付嬷嬷看着周娥,不说话了,周娥一小口一小口抿完一杯酒,付嬷嬷站起来,出了屋。 李苒这一觉,睡的香甜沉实,直到隅中才醒。 洗漱了出来,付嬷嬷指着小丫头托到李苒面前的一碗银丝面笑道:“这会儿不早不晚,姑娘先吃碗细面垫一垫,一会儿就该吃中午饭了,这会儿若是多吃了,容易乱了脾胃。” 李苒微笑应了,慢慢吃了小小一碗银丝面。 “姑娘走得急,二奶奶过来问过两回,我跟二奶奶说,姑娘看书看的专心,不好打扰。 外头,王家六娘子打发人过来送过一趟东西,请姑娘去迎祥池喝茶消暑,我替姑娘回说,姑娘正看一部新书,看的入神,吩咐了不许打扰。别的,就没什么了。” 李苒凝神听着,微微欠身,“有劳嬷嬷了。” “姑娘客气了,不敢当。”付嬷嬷又说了几件小事,垂手退了出去。 周娥一大早出去,这会儿刚刚回来,拎了把竹椅子,坐在廊下,见付嬷嬷过来,站起来,跟在付嬷嬷身后,进了付嬷嬷屋里。 “这是怎么了?”付嬷嬷先倒了杯茶给周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周娥问道。 “你说,这小姑娘要是一辈子不嫁人,这日子怎么过?”周娥看起来心情很不怎么好。 “你不就没嫁人?你还准备嫁人?我也没嫁人。”付嬷嬷不知道想到什么,再次打量了一遍周娥。 “不是咱们这样的。咱们是当差的,有份差使,象那些贵女……唉。”周娥一声长叹。 “那位姑娘?”付嬷嬷往正院瞥了一眼。 周娥没接话。 “我瞧她那性子,嫁不嫁人都行。”付嬷嬷又给周娥倒了杯茶,“那哪是咱们能操心的?” “她这几天不在府里,你报上去啦?”周娥突然问了句。 “我领的差使,是好好照顾她,可没有随时禀报这一条,也没人来问我。” 付嬷嬷看着脸色好象缓和了些的周娥,唉了一声。 “你这个人,这还用得着你报我报?这一出去就是几天,难道是她今天中午吃了炒羊肉还是炖羊肉这样的事?你不报我不报,上头就不知道? 我刚才说了,这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儿。你呀,唉。 各人有各人的前因后果,各人也有各人的福报,那位姑娘,肯定是个有福报的,你操心也是白操心。” “也是。”周娥站起来,拍了拍衣襟,刚要走,又顿住,上身后仰,看着付嬷嬷,一脸严肃,“老付,你说,皇上有多疼谢将军?能做出跟那什么看中手就剁手的事不?” 付嬷嬷刚要安安生生喝口茶,一口茶呛着了。 “咳!头一条,那剁手不是疼,那是警告,第二条,皇上疼谢将军倒在其次,太子爷……这一句偏了,不该提这个。第二条,谢将军是个良善人。唉你这个人!” 周娥喔了一声,赶紧走了。 …………………… 霍文灿和李清宁这一趟差使十分辛苦,在李苒回到京城两天后,才赶了回来。 两人进了景华殿,和太子仔仔细细禀报了,出了景华殿,霍文灿用力伸了个懒腰,扭了几下脖子,和李清宁笑道:“哎,你发现没有,太子爷心情好得很,这一阵子,又递什么捷报了?” “今年风调雨顺……还是先赶紧回家,好好洗个澡,这一路上,还要好好睡一觉,累死我了。”李清宁也伸了个懒腰,一个懒腰没伸完,就打起了呵欠。 “也是,先歇一觉,晚上咱们去逛州桥夜市儿?带上你四妹妹。”霍文灿愉快的拍着李清宁的肩膀。 李清宁斜着他,“那得看四妹妹有空没有,先回去再说吧。” 两人说着话,离东华门还有十来步,忠勇伯世子孙大庆挥着胳膊,哎哎哎叫着,从旁边侍卫房冲出来。 “三哥,三公子,你们回来啦!还真是说今天回来,就今天回来了,三哥,你可算回来了,我找了你好几天了,这一阵子,可烦死我了,特别是你上回到我家之后,可烦死我了。” 孙大庆人还没到,一连串儿的话先到了。 “有话咱们明天再说,你三哥我累了好些天了,乏透了,等我好好歇一觉,咱们再好好说话。” 李清宁简直有几分恐惧的摆着手,加快脚步往前冲。 “就几句话,”孙大庆已经冲上前,伸手抓住李清宁的胳膊,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滔滔不绝,“就是我们家那点子烂事儿,三哥你都知道的,我阿爹烦的胡子都快揪没了,昨天我太婆又闹了一场。 唉,三哥,你不知道,我们家,简直就是家无宁日,三哥,你能不能劝劝你太婆,让你太婆劝劝我太婆?这事儿,你看看,对吧,我不会说话,三哥你有学问,你最懂,要不你跟我回去,你替我好好劝劝我太婆,那个……” “回头再说,等我睡一觉。”出了东华门,霍文灿上前挡了一下,李清宁趁机甩脱孙大庆,赶紧上马,赶紧跑了。 …………………… 景华殿里,太子坐在上首榻上,心不在焉的看着霍文灿和李清宁刚才递上来的折子,翻到最后,合上,在手里掂了掂,眼睛微眯。 虽说他最好闲坐旁观,可就算这事儿跟林风无关,他…… 太子仔细想了想,uu看书 ww.uuanhu.c要是这事儿跟林风无关,他会怎么做? 嗯,那也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提点几句,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儿,这事儿,那肯定得摆在明面上。 嗯,得让霍文灿这傻小子知道知道。 太子看向垂手侍立在旁边的中年内侍,中年内侍急忙上前一步,垂手躬身。 “那天,曹茗禀报他太婆准备替他求娶李家四娘子的时候,是你在旁边侍候着的?”太子看着中年内侍道。 “是。”中年内侍垂头应是。 “嗯,把这事透给霍文灿,委婉点儿。”太子接着吩咐。 “是。”中年内侍再次应是。 …………………… 霍文灿和李清宁分了手,一边打马往河间郡王府回去,一边吩咐小厮:“去看看四娘子今天出去没有,去哪儿了。” 湛金答应一声,急忙示意**亲自带人去打听。 霍文灿的小厮个顶个的能干,霍文灿刚从他阿娘杜王妃院里请安出来,**就已经打听回来了,迎上前禀报:“回爷,四娘子和王家六娘子,谢家二娘子,曹家两位小娘子,还有咱们家大娘子,吃了午饭,就去迎祥池看祈祝舞去了。” 霍文灿顿时眉梢飞扬,愉快的哈了一声,一边急步往自己院里回去,一边一迭连声的吩咐,“赶紧侍候沐浴,爷要出门,你再去看着,看看她们在哪儿,找好地方,快去!” 第八十三章 赏美 霍文灿急如星火,沐浴洗漱出来,挑挑捡捡选了套天青灰的长衫,再仔细挑了把折扇,大步流星往外走。 出府门上了马,犹豫了下,吩咐直奔迎祥池。 他妹妹在,他赶过去,再怎么说都是理直气壮,李三去不去就无所谓了,再说,他更担心把李三叫出来,又要惊动了他三妹妹,那可就麻烦了! 霍文灿一路快马,赶到迎祥池时,迎祥池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离迎祥池还有两个街口一座桥,马就走不动了。 霍文灿跳下马,留两个小厮看马,自己在湛金等小厮的护卫下,往迎祥池旁那座茶坊挤过去。 李苒和王,谢沛,霍文琳,曹家三娘子四娘子一起,在那间年前李苒看社火的茶坊雅间里,正看佑神观等京城各大道观联合的祈福斋醮,看的专注而兴奋。 曹茗站在雅间门口,带着十二分的无奈,专心抿茶。 霍文灿脚步咚咚直上二楼,曹茗探头看外,看到霍文灿时,莫名松了口气。 “你们回来了?听说你们这一趟辛苦得很。”曹茗忙站起来迎出去。 “还好还好,我妹妹她们都在呢?辛苦你了。”霍文灿越过曹茗,先往雅间里看了一眼,才缩头回来,和曹茗说话。 “唉。”曹茗往雅间里斜瞥了眼,一脸无奈,“辛苦什么,一群小丫头……进来坐,喝什么茶?这家茶坊几样点心,还有春茶,正经不错。” “那就春茶吧。” 霍文灿越过曹茗,进了雅间,往前两步,从他妹妹霍文琳肩上,伸长脖子往外看。 “你们看什么呢,我来了都看不到。” “三哥别说话,刚才那句,是那一个唱的!我听出来了!”霍文琳用团扇朝她三哥胡乱拍了下,踮着脚尖叫起来。 “别叫别叫!我要听那个,嘘嘘!要唱了!都别出声!”曹四娘子曹芊扬着手乱挥。 霍文灿在两间窗户前来来回回挪了半天,硬是没挤进去。 曹茗站在他身后,用折扇点了点霍文灿的肩膀,“坐下喝茶吧。” “我再看看。” 霍文灿哪肯轻易放弃,再看了一遍,还是只能从他妹妹肩膀后面往前伸脖子。 这回看到几眼了。 茶坊下方,迎祥池靠近茶坊这边,从岸上往水里搭出几丈宽的水上木台。 木台上,一群年青道士,穿着白蓝相间、极其漂亮的崭新道袍,小道士们个个都唇红齿白,身材高佻,俊美非常,正排着整齐的四方队,舞着宽大的袍袖,比唱歌还好听的吟诵着……大约是青词。 这一群年青道士,人俊美,衣服漂亮,舞的好看唱的好听。 霍文灿一眼看的,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曹茗听着霍文灿这一声口哨,唉唉了几声,一边笑,一边用折扇拍着自己的头。 “听听!还是他唱得最好听!”王哎了一声,一边笑,一边用团扇不停的点着,不过她点的是哪个,实在看不出来。 “可他长相差了不少啊。”李苒一边笑一边用团扇拍着王的团扇。 “四姐姐说得对!长得好最要紧!要是能扔赏钱就好了,那一个也好看,我就喜欢这样帅气的,他的眉毛,有一点点象谢将军噢!多好看呢!”曹四娘子一边拍手一边遗憾。 要是能扔赏钱,她一定用铜钱把那个眉毛象谢将军的埋起来! “你轻声点儿!”曹三娘子实在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拍着曹四娘子,“刚才三哥怎么说呢?这么多人,要是让人听到……” “听到什么啊,你看那边,那是钟副相家二娘子吧,看看,半边身子都出去了。哎,她们那位置,跟咱们这间比,差远了噢!” 霍文琳拍了曹三娘子一巴掌,点着隔了几间的一个雅间,愉快的骄傲起来,她们这个,是今天视野最好的雅间! 谢沛兴奋的一张脸通红,咯咯笑个不停,却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四姐姐,听说你看过引客?”霍文琳从曹三娘子这边,挤到那边,从王面前伸过头,大瞪着双眼问道,一句话问出来,微微屏气看着李苒。 “嗯。”李苒一声嗯,应的很随意。 “那个那个,这个好看,还是引客好看?那些引客,真……那个,光了?”看起来霍文琳对引客相当好奇。 “一个男一个女,没法比,都好看。嗯,光了。”李苒微微伸头,看着水台上往里收缩,摆出造型的年青道士们。 “那引客天天都有,你想看,让你三哥带你去看一回,不就行了。”王拍了下霍文琳,点了点霍文灿笑道。 霍文琳还好,霍文灿差点呛着。 “六姐儿怎么说话呢?那是能看的?不是,我是说,那是我能带她去看的?”霍文灿瞪着王。 “三哥你这么说,就是我自己能去看了?我跟四姐姐一起去看!”霍文琳这会儿反应快极了。 “不是……这个,你要去,去不去,我哪管得着?你得去问阿娘,阿娘说行就行,我能管得了你?”霍文灿一急之下,赶紧把阿娘架出来。 “你不是说,不能总听阿娘的,得有自己的主意,这话,你教导过我好几回。”霍文琳立刻翻旧帐。 “这个……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中间得有分寸,我渴坏了,你们看,我去喝杯茶。刚大老远赶回来,连杯茶都没喝就过来……你们看你们看,我跟曹三喝茶,曹三说点心不错,正好饿了……” 霍文灿拼命找着借口,他该好好喝两杯茶了。 曹茗看着他,笑的愉快无比,他就知道,他早晚也得败下阵来。 水台上,一首青词唱完,年青俊美的小道士们排成两队,甩着宽大的道袍袖子退往另一头。 一群人看着小道士们走远了,长长呼一口气,从窗前撤回来,各自坐下,叫着换茶拿点心,送什么什么吃的,雅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三哥你回来啦!” 霍文琳这惊喜无比的一声叫,差点把霍文灿呛死,这半天了,她才知道他回来了?这是反应过来了?这一句问的! “三公子是听说今年这祈福斋醮特别热闹,一回来就赶紧过来看热闹了?”王看着霍文灿,笑的意味深长。 霍文灿迎上她的目光,一触赶紧避开,哗的抖开折扇,打着哈哈道:“是啊,听说琳姐儿来看热闹,我不放心,过来陪陪琳姐儿。” “三哥你从来不陪我看热闹!我让你陪我逛州桥夜市,你说什么……” 霍文琳眉梢高挑,不等她说完,霍文灿端起碟子红豆酥塞到霍文琳手里,“你吃这个,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 “你说女孩子家要文静,看什么热闹啊,看热闹的都不是好女子,以后嫁不出去的,你还说……” 霍文琳站起来,将红豆酥塞回到她三哥手里。 “州桥夜市多脏呢,对了,我不喜欢吃红豆酥,早就不喜欢吃了!” 霍文灿一只手里托着红豆酥,一张脸涨得通红。 曹茗折扇点着霍文灿,笑的透不过气。 王笑的扶着桌沿,几乎滑到桌子下面去。 谢沛瞪着简直就是狂笑的王,从王看向霍文灿,说不上来为什么,又从霍文灿看向李苒。 表姐笑成这样,肯定有什么事儿…… 曹四娘子本来是要笑一笑的,可看着她三哥笑的都咳起来了,笑意没了,光剩纳闷了。 她三哥从小稳重,笑成这样的时候,好象是头一回吧? 琳姐儿跟她三哥吵吵几句,这有什么好笑的?琳姐儿跟她三哥常常吵吵,不是一回两回了,有好些回,比这好笑多了,三哥也没笑过啊。 三哥这是怎么了? 曹三娘子见霍文琳和她三哥一句接一句的呛起来,心微微提起,刚要站起来劝几句,就听到她三哥爆笑出声,立刻坐定不再动,看看她三哥,再看看王,莫名其妙。 李苒站起来,拿了碟子虾饼递给霍文琳。 “看看,四姐姐就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霍文琳冲她三哥哼了一声,坐下吃虾饼。 “人家明明比你小!”霍文灿一句话没说完,立刻觉得自己这一句太蠢,叫姐多好啊,可话已经冲口出来了。 “关你什么事?我愿意,u看书wuknsh就是四姐姐!”霍文琳再冲她哥哼了一声。 王再次哈哈大笑。 霍文灿已经缓过来了,先一巴掌拍在曹茗肩上,“笑什么?你看你笑成这样子,多难看!风度全无。人呢?这茶凉了,这点心也凉了,都换热的来!” “三公子,琳姐儿想看一回引客,真是只能你阿娘点了头啊?” 王顺过口气,瞄着霍文灿问道。 “三哥从来不带我出去玩儿!”霍文琳斜着她三哥,还在不忿中。 “她……也不是,”霍文灿瞄了眼侧对看着他的李苒,话到嘴边立刻又改了,“我从前不是忙么,没空,就推到阿娘头上,等……” 后面的话,霍文灿没敢说出来,真要带琳姐儿去看引客,那得多尴尬?传出去也不好听啊,这事儿……怎么说到这上头了? “要不我带你去吧。”王看着霍文琳,紧接了句。 霍文灿猛舒了口气,抬手拍着胸口。 “琳姐儿,不是我不带你去,你想想,满台子……光溜溜,你让我怎么陪?还是让你六姐姐陪你去吧,州桥夜市我陪你去,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要不今天?一会儿就去?” “今天我们要去混元观,都定好了的,明天!”霍文琳顿时笑逐颜开。 “好,就明天!我带你们逛州桥夜市,想吃就吃什么,三哥带你们逛个够!曹三也去!人多热闹!”霍文灿愉快无比的挥手笑道。 第八十四章 必须出奇 一群人从混元观吃了素斋出来,过了龙津桥,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州桥夜市,霍文琳立刻改了主意,要现在就逛州桥夜市。 正好么,一路逛过去,大家都往在州桥那边的,顺路! 曹四娘子可比霍文琳爱玩爱热闹的多了,立刻拍手赞成,曹三娘子一向随着曹四娘子,也点头赞成。 王舲瞄着两眼亮闪的谢沛,轻轻拉了拉李苒,示意她看谢沛,低低笑道:“阿沛还没逛过州桥夜市呢。” 李苒立刻点头表示同意,她本来是无所谓,现在既然能圆了别人一样从没做过的事,她就是很乐意了。 霍文灿只瞄着李苒,见她点头,立刻满口答应,不等曹茗说话,已经顺手揪过曹茗,一迭连声吩咐下去。 两人带着一群小娘子,气昂昂过了州桥,一路逛过去。 走没多远,谢沛被王舲推着,跟在曹四娘子和霍文琳中间,挽着曹三娘子,看着霍文琳和曹四娘子,揪着霍文灿和曹茗这两个三哥,什么都看,什么都尝,笑的脸颊一片绯红。 王舲和李苒落在后面,王舲挽着李苒的胳膊,和李苒低低笑道:“那位三公子的心思,你早就看出来了?”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太婆说,三公子什么都好,河间郡王府也很好,霍王爷更是个难得的,只是,杜王妃……” 王舲说到杜王妃,声音低下去,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李苒斜瞄着王舲,她跟她说这样的话……嗯,那看来,沈老夫人为什么找她这件事,她是不知道的。 “刚才我借着琳姐儿看引客的事,问了那话,看来,三公子是明白的,从那之后,他可一句没再提过得他阿娘点头这样的话。 他既然知道,有心回护,你又是个不好惹的,再说,杜王妃那性子,阿娘说过一回,一来从夫从子,二来,好哄。杜王妃这一头,我觉得不是大事。” 李苒侧头看着王舲。 王舲迎着她的目光,眉梢微挑又落下,声音再落低些,“太子那句,你的亲事你自己做主,你肯定听说了吧?” “嗯,三哥跟我说过。” “这句话难得,你最好趁机赶早,把亲事定下来,这是我阿娘的话。 我是觉得三公子更好,除了三公子,还有个曹家呢,哪,就是那位曹三爷。”王舲一边说一边笑。 李苒愕然,什么叫还有个曹家? “曹三爷的太婆,吴老夫人,找过太婆,想让太婆出面,替她们家三爷提亲。 太婆说,吴老夫人说了,曹三爷以后是要做曹家家主的,你要是嫁过去,她就把曹家,从她手里,交到你手里,以后,曹家就是你说了算。 说了算这句,太婆说是吴老夫人的原话。” 王舲一边说,一边看着李苒。 李苒侧头看着她,一边笑一边摇头,“三公子我没看上,曹家我也不想嫁,我还没打算嫁人,你跟你太婆,还有阿娘说一声,曹家这边,替我回了吧,那位曹三爷也不小了吧,别耽误了人家说亲。” “唉~~”王舲拖长声音唉了一声,笑起来,“你没看上三公子,我倒是看出来了,曹家,阿娘和太婆觉得好,我倒觉得一般,当家主什么的,我没觉得是什么好事。 这几年好点了,前些年,连我都能看出来,太婆和阿娘那份耽思竭虑,真是熬成灰的感觉。 阿娘比邵夫人还小几岁呢,你看看邵夫人,再看我阿娘,简直象娘俩一样,这操心和不操心,大不一样。唉,当家主有什么好?” “嗯。”李苒低低应了一声,有几分心不在焉。 “你们两个,在后面干嘛呢?这里有清露酒,要不要尝尝?味儿不错。”霍文灿从他妹妹霍文琳手里挣出点儿空,冲李苒和王舲叫道。 “喝!”王舲扬声应了,拉着李苒,往前几步,从霍文灿手里接过杯酒递给李苒,自己再接过一杯,举起来和李苒碰了下,眼珠从霍文灿再斜向曹茗,话里有话的笑道:“一步更比一步高,为了下一步!” 李苒失笑出声。 霍文灿陪着一群小娘子从州桥夜市这头逛到那一头,逛了个心满意足。 看着小娘子们各自上了车,曹茗送王舲和谢沛到王家,再带着自家妹妹回家。 霍文灿将李苒送到通往长安侯府的巷子口,骑在马上出了一会儿神,才拨转马头,和妹妹一起回去了。 霍文灿看着霍文琳在二门里下了车,看着霍文琳愉快无比的冲他挥着手,打着呵欠往自己院子里回去,一边笑一边叹着气,背着手,回味着,愉快的往自己院里回去。 进了院门,湛金从后面跟上一步,“爷,有件事儿,小的想着,最好早点跟爷禀报。” “嗯,什么事儿?非得今天?没看到你家爷我累坏了?昨天半夜睡,今天半夜起,这又是半夜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霍文灿相当不悦的斜着湛金。 “是四娘子的事儿。”湛金斜瞥了他家爷一眼。 “嗯,怎么不早说?赶紧说!” “六合的小厮,爷知道,就是那个爷说他一脸喜相的……” “说正事!”霍文灿不耐烦的打断了湛金的话。 “是,爷从景华殿回来后,小安奉了六合的吩咐,去吏部送一份文书,再到景华殿拿爷日常用的垫子回来拆洗。 小安拿了垫子,走到后面那间茶水房,爷知道那里的,小安听到两个小内侍说闲话,说到了李家,小安就放慢脚步,多听了几句。 说是,曹家三爷已经提亲李家四娘子了,都到太子那里报备过了。” “什么?!”霍文灿一声怪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安回来跟六合说了,六合告诉了我,我想着这是大事,得打听清楚了。 再说,当时,爷正跟咱们家大娘子,还有四娘子她们在一起,小的上去禀报这事儿,不合适,就让六合赶紧去打听。” “你做得很好,一会儿自己开匣子领二十两赏银!说!打听的怎么样?是真是假?到哪儿提的亲?”霍文灿冷静下来的极快。 “六合就去找曹三爷的小厮探话,曹三爷的小厮倒是,干脆的不得了,一问就全说了。 说是,他们家老祖宗,托到王家老祖宗那里,不是提亲,是探话。” “曹三这是什么意思?”霍文灿眼睛微眯,片刻,低低哼了一声,“他这意思,是不怕我知道了?他倒是正大光明!” “只怕也是他们家老祖宗的意思,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儿。”湛金看了眼霍文灿。 霍文灿深吸了口气,片刻,仰天长叹。 阿爹要是在家就好了!那曹三有他太婆,他呢?阿爹回了信,阿娘也不过从管,到现在不管,他还是在孤军奋战啊! 那兵法上说,孤军奋战,要勇,要奇,勇字他有,这个奇……嗯,他得想办法,出奇制胜! 霍文灿辗转了一夜,第二天,比平时早小半个时辰就起来了,多打了一趟拳,看着还早,干脆绕道长安侯府,等着李清宁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出来巷子,急忙催马迎上去。 “咦!又出什么事了?怎么迎到这里来了?你回回迎到这里都没好事儿!”李清宁惊讶的打量着气色不善的霍文灿。 “今天也没有好事儿!”霍文灿满肚皮的烦躁。 “出什么事了?就昨天一晚……”李清宁关切起来。 “曹家提亲你四妹妹这事,你知道吧?”霍文灿斜瞥着李清宁。 “啊?”李清宁啊了一声之后,呆了片刻,又啊了一声,“哪个曹家?我二嫂家?你大嫂家?曹三?” “你傻不傻?问了一串儿,全是废话!”霍文灿一巴掌拍在李清宁后背上。 “到哪儿提的亲?找四妹妹?定下来了?唉,这事儿……”李清宁无风凌乱。 “你能不能出息点儿?问点儿不傻的问题行不行? 有提亲提到人家小娘子自己头上的吗? 曹家比我们家还强不少呢,能傻成这样?你以为是你们府上? 真是的,我这么聪明一个人,成天跟你这种傻子为伍!” 霍文灿嫌弃的不能再嫌弃了。 “你说清楚行不行!”李清宁斜着霍文灿,也是一脸嫌弃。 “是找王家那位老夫人提的,那位老夫人姓安,说起来,跟你四妹妹,算是有亲,这个人找的,还真是合适!” 霍文灿忿忿的错着牙。 “曹三知道?可没听曹三说过啊。” 李清宁呆了一瞬,想清楚理明白了,长长松了口气,就是托人探个话么,离正儿八经的提亲,还差得远呢。 “曹三没说,不过,六合他们听说了,过去问曹三那几个小厮,一问就全说了。” 霍文灿凭空抽了一鞭子。 “嗯,那曹三就没什么对不起咱们的地方,这种事儿,别人不问,肯定没有先说的理儿,逮着人就说自己家相中谁谁了,那就真是傻子了。 你这边一问,人家那边立刻就全说了,就没什么不对的。 我就说么,曹三不是那种交不得的人。 那你现在怎么办?让你阿娘也去找一找安老夫人?你阿娘肯不肯去啊?” 李清宁替霍文灿愁上了。 “就算肯去,u看书 wwukansu.cm 能比人家吴老夫人亲自上门强了?我阿娘那嘴,跟吴老夫人比,是能比的?再说,我阿娘现在还没看上呢。 这事儿,我想了一夜了,得出奇制胜!” 霍文灿眯着眼,再次抽了一响鞭。 “嗯!嗯?怎么出奇?这事能怎么出奇?”李清宁先点头后纳闷。 “这事儿,一切的一切,都在你四妹妹这里,只要你四妹妹点了头,那就是成了,全在你四妹妹这里!” 霍文灿一边说,李清宁一边点头,说得太对了,可他那个四妹妹,不是一般人,从她那里,太难了吧? “我想了一夜,你四妹妹那样的,办法只有一个!” 霍文灿一脸的义无反顾,李清宁屏着口气,直直看着他,霍文灿伸头凑到李清宁耳朵,吐出两个字:“色诱!”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五章 孝严寺 第二天,李苒没出门,窝在耳屋茶室里,看几本书坊刚送到的新书。 谢沛邀请她去庄子里住几天,说是只请了王舲,以及鲁国公府杨眕杨昳两姐妹。 李苒没去,不是因为嫌人多或是别的,是因为沈老夫人那天那些话,那么明显的用意,让她不想和谢家有更多的来往。 午后,李苒看书看的似睡非睡,合上书,正犹豫着要不要睡一会儿,周娥探头进来。 李苒急忙坐直看向周娥。 “是石南,问你在不在府里,得不得空,要是得空,请你去一趟孝严寺,说是,是谢将军的意思。” 周娥走到耳屋门口,语调有些生硬,看样子不怎么高兴。 李苒立刻放下书,起身下榻。 “换身衣服吧。”付嬷嬷迎在耳屋门口道。 “嗯?”李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杏红裙子,有什么不合适的? “毕竟是寺里。”付嬷嬷含含糊糊的解释了句,“我叫小云进来,侍候姑娘重新梳梳头,鬓角有点儿毛了。” 付嬷嬷说着,不等李苒答话,已经扬声叫了小云进来,自己急步出去,往厢房挑衣服。 付嬷嬷出去回来的很快,小云刚刚散开梳透了李苒的头发,转头看了看付嬷嬷拿来的鸭卵青裙子,蟹壳青长褙子,极利落的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 付嬷嬷已经挑好了两串珍珠,交给小云,饰到双丫髻上。 李苒很快换好衣服,和周娥一起出来,上了车,直奔孝严寺。 孝严寺和平时一样,安静落寞。 看到孝严寺黄色的围墙时,周娥回头看着李苒,“走过去?” 李苒一个怔神,看着周娥,点头嗯了一声。 周娥从来没对她的行程,发表过任何意见,现在,她要走过去,肯定有要走过去的原因。 李苒下了车,和周娥一前一后,沿着孝严寺的围墙,往寺门过去。 车夫赶着车,径直先往寺门外,找地方等着去了。 “这孝严寺,十二三年前,还是一片破败,说破败都是抬举了,差不多就是一片废墟了,只有大雄宝殿还算完好,也就是不怎么漏而已,还有旁边那座藏经楼,至少没倒。 只有两个老和尚,带着三四个小沙弥守在这里,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 两个老和尚,后来都说佛法高深、修行有成,不为世俗所动什么什么的,嘿。” 周娥极不屑的一声嘿笑。 李苒看了她一眼,周娥对僧佛全无好感,对大相国寺,更是连山门都不进,她这一声明显带着讥讽的嘿笑,李苒淡然听着。 “后来,谢将军到这里,让两个老和尚做了场法事,施了银子,不过三五年,这座孝严寺,就重新建起来了。 建到一半,这孝严寺的香火,就兴旺得不得了了。 这兴旺,照他们的说法,一半是因为,这孝严寺再怎么也是历经几百年的大寺,大家眼瞧着,又一天天建起来,佛法不灭啊,什么什么。二来,你看这孝严寺,修的多好看,又热闹又好看,这京城多的是闲人,以及哪儿热闹往哪儿奔的信男善女。 另一半,是因为谢将军常来。 可是,谢将军好静。” 周娥的话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没热闹几个月,这孝严寺就寺门紧闭,说是寺内僧众须要安静清修,一个月里头,也就那么几天,寺门半开,许人进去上香。 这有小十年了,一直都是这样,这孝严寺也施不进银子,不接法事,一个月就那么几天,寺门半开,是哪几天还不一定。 这座寺,就这样,整整齐齐,富丽堂皇的闲着,满寺的僧人,都关着门,安安静静的念经清修。 以后,只怕要一直这样下去,在皇上手里这样,在太子手里,更得这样。” 李苒看着周娥,周娥迎着她的目光,斜睨着她,不说话了。 “你是提醒我,别象这座孝严寺一样?”李苒抬手拍了拍孝严寺的围墙。 周娥没说话。 “要是修这座孝严寺的银子,都是谢将军拿出来的,那这座孝严寺,被谢将军视作私产,那也没什么不对吧? 这寺里现在不接施银,连寺门都不开,这满寺的僧人,以什么为生?是靠谢将军的供养么? 要是全靠谢将军的供养,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对么?” “不是谢将军,是皇上,谢将军常到这里来,谢将军不喜欢热闹,皇上就封了这座寺,银子也不全是谢将军的,太子施了不少,娘娘也施了不少,还有太子妃,太子妃娘家还施了两座大庄子给寺里。 谢将军没要这座孝严寺!” 最后一句,周娥一字一句咬得很重,斜着李苒,一脸的你怎么能这么笨。 “谢将军要是把这孝严寺收成他谢家家庙,就用不着我再跟你废话这么多,可他没要,没要! 你怎么不想想,谢将军今年都多大了?三十啦……” “二十八!”李苒立刻纠正道。 “跟三十有什么分别?他那个人,冷情冷性,人味儿有,可就那么一星半点儿,少的可怜。 前几天,我以为你大约能成家庙,可从回来到现在,外头一丝儿风都没有,你去哪儿了,都没人知道,不是,是你那几天不在京城,根本没人知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跟这孝严寺一样,谢将军是经常来,可他半点没有收到自己手里的意思。 可皇上,还有太子呢?他们就能封了这座孝严寺,那你呢?能让你嫁人? 谢将军一天不娶,你就一天不能嫁,哪一天太阳从西边出来,谢将军娶了人了,除非娶你,不然,我瞧着,你还是嫁不了人。 那你怎么办?” “那就不嫁,我本来就没打算嫁人。”李苒看着周娥,声调愉快。 周娥猛抽了一口气,“行!行行行,我多管闲事,我就知道我又多管闲事了。 不是我要多管闲事,我这个人,早就无情无义了,谁的闲事我都不管,我这是……因为桃浓!” 李苒站住,看着周娥,片刻,伸手在她胳膊上抚了下,带着笑,低低道:“我知道,你说这些,我没想到,也没想过。不过,我不在乎,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像你这样,像桃浓那样,那是大福气。 要是……” 李苒顿了顿,垂下眼帘,“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周娥背着手,好半天,长长叹了口气。 孝严寺寺门虚掩,在李苒离寺门十来步时,寺门从里面推开,石南站出来,垂手侍立,等李苒和周娥一前一后进了寺门,忙跟进去。 两个小沙弥在石南身后,关上了寺门。 石南紧几步走到李苒前面,穿过天王殿,就不再往前,只指着大雄宝殿,示意李苒自己进去。 周娥和石南一起停住步,一前一后,拐弯往旁边厢房过去。 李苒径直往前。 在寺外就隐隐约约听到的诵经声,是从大雄宝殿传出去的。 李苒跨过门槛,眼睛微眯,适应了从阳光灿烂到大殿内的烛光,就看到谢泽盘膝坐在佛像侧面,在他身后,和隔着一片空白的对面,盘膝坐着二三十个僧人,正在专心致志的诵念佛经。 一个小沙弥飞快的送了只蒲团在谢泽身边,李苒过去,坐到谢泽身边。 谢泽仿佛没发觉李苒的到来,只微微仰头,看着满眼悲悯俯看着人间的佛祖,神情哀伤。 诵经声低沉悠扬,透着股说不出的感觉,渗满了苦难,却又充满了温和之意,仿佛老到极致、饱经风霜的老妪的脸,粗糙若树皮,两只眼睛却清澈若少女。 李苒渐渐沉入诵经声中,如同沉入温暖而安祥的水中。 “走吧。”谢泽站起来,弯腰拍了拍还在怔忡之中的李苒。 李苒噢了一声,急忙站起来。 法事已经结束了,外面,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之下,只余了几道灿烂的晚霞。 李苒跟着谢泽出了孝严寺,穿过大庆殿的废墟,到了对着湖的那家小饭铺门口。 谢泽没进院子,石南带着几个小厮,搬了桌子椅子出来,谢泽吩咐了石南,要了一碗面,两样小菜给李苒,自己却只喝酒。 李苒吃了半碗面就放下了,拿了只杯子,放到谢泽面前。 谢泽倒了酒在李苒那只杯子里,石南上前,收走了碗筷和小菜。 一壶酒喝完,又喝了一壶,谢泽有了几分酒意,仰头喝完一杯酒,低低叹气道:“今天是阿润的忌日,就是这会儿。” 李苒端着酒杯的手僵住。 阿润的忌日。谢润,他唯一的弟弟。 “那天也像现在这样,这样的残月。” 谢泽大口大口喝着酒。 李苒挪了挪椅子,几乎挨着谢泽,从谢泽手里接过酒壶,给谢泽倒上酒,也给自己倒上。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细细想一遍那一天,我到底做错了几件事,要是那几件事没做错,阿润是不是就不用……” 谢泽的喉咙哽住,好一会儿,才缓缓透过口气。 “越想越多吗?”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我不该说那句:阿润会掉下来的。要是没说,说不定,他就能带上我们了。” 谢泽声音极低。 李苒凝神听着,他说的他,是他父亲谢岭么? “我不该松开手,不松手,阿润就不会哭出声,他们就不会发现我们。” 谢泽一字一句,声调沉缓沉重,听的李苒心头如同有巨石缓缓压过,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我不该晕过去,也不该醒过来,醒过来,也不该往外滚,不该弃阿润而走。” “你逃走的时候,阿润醒了吗?”李苒低低问道。 “阿润在锅里。”好半天,谢泽低低说了句。 李苒只觉得后背汗毛根根竖起,下意识的问了句,“在哪里?” “锅里,阿润的头,挨着我,他睁着眼,看着我,我辜负了他。”谢泽每一个字,都吐的极其艰难。 “他被人……你还没醒。” “嗯,阿润胆子小,最怕疼,他一个人上路时,肯定看着我,喊着哥哥,我却不能回应他,黄泉路上,也是他一个人,他胆子小,怕黑,我该去陪着他,我害怕了……” 谢泽嘴唇抖动,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是黄宁部吗?”李苒放下杯子,伸手按在谢泽微微抖动的胳膊上。 “嗯。”好一会儿,谢泽低低应了一声。 “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办法让自己做到完美,阿润怕极了,会哭出声,你怕极了,会逃,我们是人。要是神,大约不会犯这样错,不会软弱,不会害怕,也不会悔恨。” 李苒声音低低,沉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接着道: “我刚才祈祷,让我死在你前面。我不怕死,可我害怕一个人孤苦伶仃,以前不怕,现在,很怕。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没想你,我只想到我自己。” 谢泽抬起手,在李苒头上拍了拍,片刻,沉沉叹了口气。 谢泽不说话了,李苒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又喝完了一壶酒,谢泽晃晃悠悠站起来,伸手拉起李苒,“我送你回去,走那条巷子?” “好。”李苒没松开谢泽的手。 谢泽脚步有些踉跄,走进那条横巷子,谢泽脚步顿住,看着李苒,“阿润最喜欢听我唱一首词。是有一回,我带着他溜出去玩时,听到的,她们不让我唱,可阿润最喜欢听,我唱给你听听?” “好!”李苒仰头看着谢泽。uu看书.ukansu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谢泽声音清透而富有磁性,悦耳极了。 李苒听他唱完,用力拍着巴掌,“真是太好听了,这个词,我学过的,多好啊,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唱?多好听呢,是因为好听吗?因为太好听了?” “不知道,她的讲究太多,让人厌恶,呸! 你也觉得好听?那我再给你唱一遍。” 谢泽这次声音更高,唱得也更好听了,李苒脚步踉跄,伸手揪住谢泽的衣袖,笑的停不下来。 安静的巷子里,谢泽的歌声中夹杂着李苒的笑声,飞扬在黑暗中。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回话 寅末时分,太子喝了碗牛乳粥,正翻看刚刚送进来的急递,内侍头儿老黄一溜小跑进来,垂手禀报:“太子爷,谢将军已经到了。” “嗯?”太子惊讶的抬起头。 “小的赶紧去侍卫处问了,说是,昨晚上挺好,酒不算多,自己骑马回去的。还说,昨晚上,谢将军还唱了歌,唱得很响,老远就能听到,是那首江南可采莲。” 太子呆了一会儿,哈了一声,“他一个人?” “说是不知道,他们离得远。” 太子再次哈了一声,他这句是多问的,他都唱歌了,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就是那首鱼戏莲叶间?” “是。”老黄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说是,唱了得有四五遍。” 太子两根眉毛挑的高高的,好一会儿,才猛呼了口气出来,斜着老黄问道:“你说,林风知道这鱼戏莲叶间,是什么意思吗?” “老奴以为,谢将军是个心无旁骛的。”老黄一脸干笑。 “可不是……心无旁骛。”太子慢吞吞说了句,眉毛落下又挑起。 他要是知道,指定不能对着人家姑娘家,唱这鱼戏莲叶间! 嗯,一定得找个机会告诉他。 现在不行,得等以后,等…… 太子遥想着到那一天,他仔仔细细给谢林风解说这鱼戏莲叶间,想象着谢林风的表情,再也忍不住,拍着榻几,哈哈大笑起来。 …………………… 李苒是真的酒多了,夜里又不停的梦到一只粉白的汤团掉进滚水里,突然长出了胳膊腿,或是一只还是个奶娃娃的人头滚来滚去的笑。 一夜不安宁,到天明,李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值夜的小丫头极轻的窸窸窣窣声,懒懒的不想起来。 迷迷糊糊又睡着过去,再醒来时,对着床的窗户,已经灿亮一片。 李苒吃了已经很晚的早饭,坐到廊下,举着书,却不怎么能看进去。 又坐了一会儿,干脆站起来,晃到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口。 正拎着只水壶,浇后院靠墙那几株月季的付嬷嬷抬头看向李苒。 李苒迎着付嬷嬷有几分惊讶的目光,带着几分不自在笑着,抬了抬手里的书,“周将军……” “在呢,周将军。”付嬷嬷笑应了,稍稍提高声音,招呼周娥。 周娥应声而出,跟着李苒走到正屋门口。 李苒垂着眼,口齿有些含糊道:“能不能烦你走一趟,看看谢将军,他要上早朝吧?他昨天……我有点儿担心。” 周娥斜着李苒,片刻,哈了一声,转身往后院回去了。 李苒呆看着甩手就走的周娥,好一会儿,慢吞吞坐回去,举着书似看非看。 她这声哈,是什么意思? 往后院去了,看样子是不肯替她走这一趟。 也是,她指使她做事这件事,就很不应该了,何况还是关于谢将军的事,要是打听桃浓,她大约是愿意走一趟的。 唉,周娥是为了她好,她知道。 可她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一直都是明明白白的活着,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明白无误的知道,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现在是,以后也是。 为了他,她可以做几乎一切事。 不嫁人就不嫁人好了,她对嫁给一个陌生人,本来就没什么兴趣,至于其它,在这里,哪怕是从前,她有什么其它,值得多考虑的? 她孤身一人,有的,不过就是她这一个人罢了。 这个人,这件事,这个决断,不是想的极其明白之后的决断,这是她第二次,凭着心意,跟着直觉做出的决断。 不管要付出什么,不管以后怎么样,她都会一路往前,绝无旁骛。 三十来年里,她自己做出的决断,不管对错,她都承担了一切后果,从来没有怨悔过。 午饭后,出去逛逛吧,好一阵子没见桃浓了,去看看她。 李苒有一搭没一搭的盘算了半天,举起书,刚看了小半本,周娥从后院进来,站到李苒侧对面,后背靠着根廊柱,斜瞥着李苒,皱着眉道:“一早上就去上朝了,精神得很呢,真是!” 周娥意味不明的真是了一句,又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后院回去。 “多谢你。”李苒看着她的背影笑道。 周娥没理她,径直往后院去了。 …………………… 一大早,安老夫人听说吴老夫人要去大相国寺听经,和儿媳妇谢夫人交待了一句,也往大相国寺听经去了。 昨儿个舲姐儿给了回复,清楚明白,她得赶紧给吴老夫人一个回话儿。 阿苒那句话说得对:别耽误人家说亲,曹三郎也是不小了,吴老夫人又挑剔的厉害。 阿苒也没瞧上霍家三哥儿! 安老夫人想着舲姐儿昨天的话,心情愉快,都没瞧上就好,都没瞧上最好! 安老夫人的车子在大相国寺偏门停下,安老夫人扶着孙媳妇明二奶奶的手,下了车,和明二奶奶说着不知道今天是哪位大德讲经,上次那位大德,讲的是真不错,诸如此类的闲话,进了开坛讲经的法堂。 法堂里,还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挨个剪灯花,见安老夫人和明二奶奶进来,急忙合什见礼。 “咱们来早了。”安老夫人和明二奶奶笑了句,看着小沙弥问道:“我们是最早的?还有哪家来了?” “回老夫人,长安侯府老夫人和夫人,忠勇伯府老夫人和夫人,还有曹家老夫人和夫人,都已经到了,在旁边静室喝茶说话呢。” 小沙弥笑回道。 “那你们忙,我们去找她们喝茶说话去。”安老夫人和小沙弥笑说了句,和明二奶奶一起,往小沙弥指点的静室过去。 离静室还有十来步,就听到静室里一阵压抑的哭声和含糊的骂声传出来。 安老夫人脚步微顿,看了眼明二奶奶,明二奶奶会意,扬声笑道:“陈老夫人在哪间静室?这间?多谢。” 静室的哭声骂声停住,安老夫人扶着明二奶奶,一边走一边笑道:“怎么都到的这么早?我还以为我是头一个。” 静室里,张夫人最前,吴老夫人紧跟着,后面是陈老夫人,一起迎出来,忠勇伯府孙老夫人站在门槛内的阴影里,没再往外。 旁边静室里,吴老夫人的大儿媳妇林夫人也忙迎了出来。 “说话儿呢?”安老夫人迎上吴老夫人和陈老夫人,看了眼孙老夫人,话里有话的问了句。 “可不是,正说闲话儿呢。”吴老夫人笑应了句,看向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脸上还是一片怒容和晦暗,“说糟心事儿呢。” “我瞧这静室可挤不下咱们这么多人,我就到这边坐一坐,一会儿就该开讲了。”安老夫人没再往里走,指了指林夫人那间静室,笑道。 “不是挤不下,是……唉!”陈老夫人烦恼无比的一声长叹,看着吴老夫人道:“要不,您陪一陪安老夫人?我再跟她说几句。” “行,您再劝劝。”吴老夫人一口答应,让着安老夫人,进了旁边的静室。 “还是那件事儿?”进了静室,安老夫人往隔壁努了努嘴,低低道。 “嗯,说是接到京城了,在南城置了处三进的宅子,荣养着了。”吴老夫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安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太子爷让李家三哥儿捎话给忠勇伯,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是孝,这是想好了?” “就怕是想左了。”吴老夫人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 “嗯,不说这个了。听说你过来听经,我这是特意赶过来的。”安老夫人转了话题。 “噢?”吴老夫人眼睛一亮,随即又屏起了口气,“您这是?” “昨儿个,阿苒和舲姐儿她们,不是玩了一天么,舲姐儿得了机会,细细说了,你也知道阿苒那孩子,是个最好什么话都明白直说的。” 安老夫人直截了当,吴老夫人连连点头,那孩子的爽利干脆,她喜欢得很。 “阿苒说,霍家三哥儿的心意她知道,她没看中。您这份心意,她感激得很,可是,她觉得不合适。” 吴老夫人满脸的失望简直让人看的难过起来。 “是我家三哥儿……” “我细细问了舲姐儿,舲姐儿说,肯定不是嫌弃你家三哥儿,就连霍家三哥儿,她这个看不上,也不是看不上人,人是极好,只是无缘而已。”安老夫人仔细解释道。 “这孩子,难不成犯了糊涂,要找个什么情投意合的?”吴老夫人皱起了眉。 “阿苒这孩子,明白得很,您别担心她。可这孩子,是个主意大的,只怕是,她有她的想头。 我今儿这么急着过来听经,也是因为昨天阿苒的话,她跟舲姐儿说,早点给你个回话儿,免得耽误了三哥儿议亲,说是,三哥儿也不小了。” “唉!”吴老夫人一声长叹,“我就知道,曹家积蕴不够,攀不上这门亲。” “这都是看缘分的事儿,三哥儿那么好的孩子,必定有一份好缘分等着他呢。”安老夫人忙宽慰道。 “也只能这么想,唉,那孩子多好!”吴老夫人再次感叹了句。 …………………… 入了哺时,外面暑热渐退,李苒和周娥一起,一边往二门走,一边看着周娥问道:“桃浓还在北瓦子唱小曲儿吗?” “在,她!” 周娥这一声她,简直有啐一口的感觉。 “现在一天唱三场了!上午在里瓦唱。 年前,里瓦出大价钱请她去唱,她不去,说什么她发过誓,决不再去里瓦唱,这会儿舔着脸又去了,说什么,跟银子比,发誓算什么,只要银子给足,她一天发上十遍八遍。 下午在象棚,晚上在北瓦子。 真是疯了。” “出什么事了?”李苒脚步微顿。 “她能出什么事儿?”周娥这回啐了一口,“看上了一个男人,为了那男人,借了,说是得有七八千银子。 慢慢唱吧,这一回,最少也得唱个一年两年了,嘿,活该!” 李苒抽了口凉气,高挑着眉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叫看上个男人?她被人骗了?” 周娥斜瞥着李苒,往前面努了努嘴,“到了,上车再说。” 李苒提着裙子,急忙紧跑几步,冲过月洞门,几步冲上了车。 车子出了长安侯侧门,u看书 ww.uukanshucm 周娥瞥了眼紧挨着她的李苒。 “她看中了一个男人,是山西一个富商的帐房,挖空心思把人家勾搭到手了,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男人是个有功名的,欠了这富商的银子,还是别的什么事儿,总之,签了几年……谁知道叫什么,就算是卖身给人家吧,他们山西人这种弯弯绕多得很。 桃浓这豪气就上来了,到处借钱,不但替这男子把帐还上了,还把这男人送到了白鹤书院,往白鹤书院拍了几十两银子,让这男子安心备考明年的春闱。 就是这么件混帐事儿。” 李苒听的大瞪着双眼,好一会儿,才憋出句话来:“她准备嫁人了?” “那不可能,她就是下半身快活到失心疯了!” 周娥一句话说的李苒猛咳起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七章 败了败了 李苒和周娥先到了象棚,没进去,就在侧门外等着。 桃浓因为晚上还有一场,下午这一场就排的早了不少,没等多大会儿,桃浓就从侧门出来,一眼看到抱着胳膊站在车旁的周娥,唉哟一声,提着裙子跑过来。 “是姑娘来了吧?好一阵子没见着姑娘了,姑娘气色挺好,你们来听戏的?”桃浓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伸头看着李苒,一迭连声笑道。 “来看看你,周将军说你现在一天唱三场?”李苒仔细打量着桃浓。 “可不是,唉哟我这是越唱越精神哪,我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桃浓愉快的笑道。 “还是我请你吧,你晚上在北瓦子?那咱们就到北瓦子吃饭,你上来,正好,一路说着话过去。”李苒往车里让桃浓。 桃浓爽快笑道:“行。那去北瓦子南头老关家,他家的凉水,五味瓜碗,还有藕,最美味不过。再要只荷叶鸡。” 桃浓上了车,周娥还是坐在车前横板上,三个人说着闲话,往北瓦子过去。 桃浓晚上还有一场小曲儿要唱,晚饭就不敢多吃,凉水只喝了一口,就咋着嘴不敢再多喝,荷叶鸡也不过拆了小半只鸡腿,吃了几口肉,再要了碗酥酪吃了,就算吃好了。 “你这样,上午要唱一场,早饭就只能吃个半饱,中午饭也是半饱,这晚饭还是半饱,成天半饱,你能撑几天?”周娥咬着半只鸡,斜着桃浓道。 “晚上唱完了,宵夜是要吃饱的,有这一顿饱饭就够了。 你们行军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说错了,行军的时候还好,打仗的时候,一打起来,再怎么也得半天一天吧?三天五天,十天八天的时候都有,是吧?也就是一顿饱饭吧?多数时候,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吧?” 桃浓斜着周娥,看样子,两个人呛起来过不只一回了。 “你这是自作自受。”周娥哼了一声。 桃浓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看着李苒道:“有一阵子没见你出来,没什么事吧?” “没有。”李苒想着周娥说桃浓那些话,越想越笑。 “这小妮子这笑,好像比从前多了,出什么事儿了?”桃浓点着笑的止不住的李苒,一脸惊讶。 “她也失心疯了。”周娥斜瞥了一眼笑个不停的李苒。 桃浓呃了一声,呆了一瞬,“你一个小姑娘家……议亲了?哪家?这可得好好打听打听,说说哪位公子,我替你打听!” 桃浓捋了把袖子。 李苒差点呛着,她这反应,可真是……看来周娥没少骂她失心疯。 “我不是……咳,我不是笑那个。”李苒赶紧解释。 桃浓看向周娥,周娥哼了一声,“用不着你打听,这个。”周娥用筷子点了下李苒,“跟你一样,凡事自己拿主意,万丈悬崖,都敢眼睛不眨的往下跳! 你别叫,没有哪家公子,她跟你不一样,她是个没人要的。” 李苒被周娥最后一句话呛的,咳成了一连串儿。 桃浓看看李苒,再看看周娥,再看看李苒,嘴角往下扯,“周将军,要论打仗,你是挺厉害,一看一个准儿,除了打仗,别的,我看你是看什么都不准,回回偏得没边。 姑娘怎么会没人要?连周将军你,都有人要是不是?” 李苒刚刚缓过来一点点的呛咳,再呛进去一口气,连笑带咳。 周娥错着牙,眯眼看着桃浓。 桃浓迎着她的目光,站起来,又捋了一把袖子,“怎么着?想打一架?打架我也不怕你,好歹咱也是兴荣关上下来的。” “打……打过了?”李苒咳笑之中,用力挣扎出一句话。 “快了,估摸着,下回就能打起来了。”桃浓愉快的再捋了把袖子,笑眯眯看着周娥。 “失心疯了!”周娥拧过头,用力撕下块鸡肉咬起来。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李苒和周娥送桃浓到北瓦子,没进去听她唱小曲儿,安步当车,往万寿观过去。 过了万寿观大门,李苒站住,指着前面一大片黑暗中的民宅,和周娥笑道:“这不是万丈悬崖,这是万家悲喜,万丈红尘。” 周娥哼了一声,没说话。 李苒再看了她一眼,带着笑,接着往前走。 刚走出没几步,谢泽一身黑衣,从万寿观外那棵老槐树下迎上来。 李苒笑逐颜开,紧跑两步迎上去。 谢泽从李苒看向周娥,周娥迎上他的目光,翻眼往上,转身往后。 李苒顺着谢泽的目光看向周娥,看着谢泽低头看向她,低声问道:“你听到了?” “嗯。”谢泽背在后面的手伸出来,托着一只用红绳系着的新鲜荷叶包,送到李苒面前。 “这是什么?”李苒小心的提过荷叶包,托在手里左看右看。 “炒鸡头,不错,你尝尝。” 李苒眉梢微挑,有几分惊悚,鸡头?鸡的头? 李苒抽开红绳,荷叶展开,中间是一堆白皮嫩肉的鸡头米,散发着丝丝隐隐的麝香味儿。 李苒托起来闻了闻,用手指掂起一粒送到嘴里。 嗯,好吃极了! 谢泽看着咬着鸡头米,一脸享受的李苒,露出丝丝笑意。 看着李苒吃完鸡头米,谢泽从李苒手里拿走荷叶,递了只帕子给她。 “我一会儿要去巡营,两三天吧,让周娥陪你回去吧。” “好。”李苒慢吞吞擦了手,将帕子还给谢泽。 谢泽抬手示意,大车过来,李苒上了车,冲谢泽挥了挥手,过了万寿观,往长安侯府回去了。 …………………… 霍文灿是个行动派,打定了主意,立刻就开始动手准备。 李清宁围着霍文灿,好话歹话,嘴皮都磨破了,也没能劝下来。 当然,从小到大,霍文灿能把他劝下来,他可一回也没能劝下霍文灿过。 霍文灿准备的极其精心。 照他的话说,这是他有生以来,以及未来余生中,最最重要的一场大战,必须做最充分、最周到的准备,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 一连准备了四五天,总算一切就绪。 李清宁自从嘴皮磨破之后,就只能心如死灰的跟在霍文灿后面,看着他这样那样,一边看,一边时不时仰天长叹。 到万事俱备这一天,李清宁被霍文灿揪着压着去请他四妹妹。 李清宁站在通往翠微居的路口,在好几次捂着脸想往回逃之后,总算鼓足勇气,挪到翠微居院门口,迎着推开门迎出来的婆子,深吸几口气,鼓着这几口气,努力让自己至少看起来正常点儿。 李苒送走明显极不自在的以及相当心虚的李清宁,站在垂花门下,想了一会儿,回到上房,和小云道:“找个人去跟王家六娘子说一声,三哥和三公子在清风楼后湖雅间请饭,申末时分,嗯,请她直接去清风楼吧,我在那儿等她。” 小云答应了,出门去安排人传话。 清风楼离长安侯府不远,申正两刻,李苒和周娥出了门,坐着车,慢慢悠悠往清风楼过去。 到了清风楼,李清宁的小厮墨香已经等在清风楼门口了。 周娥就在前面大堂找了个地方,要了碗面,两样小菜,李苒问了墨香是哪个雅间,和周娥说了,让周娥一会儿和王舲说一声,自己跟着墨香,先往后湖边的雅间过去。 清风楼后湖边的雅间以风雅安静见长,沿着湖,或深入湖中,或隐在湖中花中树下,一座座雅间之间,颇有些距离,互不打扰,安静而自在。 李苒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致,清风楼就是以后园景致见长的。 沿着湖走了小半圈,在一间背靠湖水,另一面对着一大片盛开的蔷薇花墙的雅间前,离雅间门口二十几步,墨香就站住了,示意李苒,就是这里。 从雅间门口一直到墨香站住的地方,每隔两三步,就对面站着一对眉清目秀、穿着漂亮的小厮,笔直站着,随着李苒走过,挨对儿欠身致礼。 李苒看的眉毛都挑起来了,这是清风楼的阵势?这阵势也太大了吧? 李苒进了两扇门一扇开一扇掩的雅间门,李清宁背着手,浑身僵硬,在掩着的那扇门后,站在笔直。 见李苒进来,李清宁两只眼睛往旁边斜,根本不看李苒,只抬了抬手,生硬的往身侧指了指。 李苒的目光从李清宁身上移开,打量起了雅间。 两边各有一个带着铜锈痕迹的朴拙香炉,香炉上香烟袅袅,气味宜人。 在她面前,一道道轻纱随微风拂动,外面,还有叮叮咚咚的琴声传进来,是什么曲子她听不出来, 这是吃饭? 她怎么感觉…… 李苒往前几步,伸手撩起一层轻纱帘,再撩起一层,再撩起一层。 轻纱帘后,那面蔷薇绚烂的花墙前,一张黄花梨矮榻上,霍文灿头戴金冠,一身白衣,靠着凭几,微笑看着她。 李苒愕然,急急几步退回来,点着纱帘,瞪着李清宁,手指一下下点着,却说不出话,她太震惊了,想说想问的话,全卡住了。 “他说,让你看看他好不好看。”李清宁被李苒圆瞪的双眼,用力点个不停的手指,瞪的点的一声哀叹,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李苒被李清宁这一句话,差点呛死,往后踉跄了两步,唉了一声,掉头就跑。 还没冲出雅间,迎头撞上伸手推门的王舲。 “怎么啦?”王舲迎着急往外冲的李苒,下意识的侧身让过,急急问道。 “你去看!唉……”李苒推了王舲一把,一把抓起裙子,跑的飞快。 王舲呆了一瞬,提着裙子急冲进去,正看到手忙脚乱从榻上窜起来的霍文灿。 王舲瞪着霍文灿,从霍文灿青白没人色的脸,看到那张榻,榻后的花墙,以及那些绡纱帘,以及,蹲在地上,捂着脸的李清宁。 不过一瞬,王舲就明白过来,再瞪着瞪着她的霍文灿,再也忍不住,唉了一声,大笑出声,直笑的站都站不稳,踉跄几步,后背撞到只放着盆兰花的花架,撞得花架往旁边倒下,兰花砸在地上。 王舲暴笑之前,霍文灿勉强能撑得住,王舲笑声出来,霍文灿抬手捂住脸,一声呻吟,夺路而逃。 王舲这一通暴笑,以及霍文灿的夺路而逃,倒让李清宁感觉好些了。 李清宁慢慢站起来,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的看着笑的喘不过气的王舲。 “你们……你们……”王舲笑的汗都出来了,一只手扶着只高几,另一只手用力拍着胸口,唉哟几声之后,勉强能说出几个字了。 “我跟他说了,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这样肯定不行,肯定不行!他不信,唉,你看看,看看这叫什么事儿?太丟人了,我以后,uu看书 w.uukanshu 还怎么见我四妹妹?” 李清宁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劝不下来霍三这货,他就该抽身退步……对啊,他之前怎么没想起来抽身退步呢?应该让这货自己折腾啊! 他这脸…… 他以后还怎么见四妹妹? “他要干嘛?难道?”王舲一眼看到霍文灿,大笑之前,就想到了,不过,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 “他说,让四妹妹看看他长的……”李清宁又一巴掌拍在脸上,“他长得好看!天哪!” 王舲再次笑弯了腰。 昨天的作者说,现在删掉了,嗯,大家懂,要纯洁,已经有读者表达不满了,作者太过份了,不纯洁。 今天晚了,明天再扯吧。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不是坏事 李苒仓皇逃回翠微居,连喝了两三杯茶,才缓过口气,坐着想了又想,觉得得找一趟三哥,一来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二来,也是必须把话说清楚了! 等到李清宁回来,李苒让人把他请过来,干脆直接的说了她和霍三公子绝无可能,请三哥代为转告。 李清宁垂着头从翠微居出来,呆站了好一会儿,咬牙跺脚,出门往河间郡王府去。 这话不能耽误,再怎么也得赶紧传达到。 唉,霍三这一回可真是…… 太可怜了! 不过古话说,长痛不如短痛…… 霍文灿雪上加霜,羞忿交加,伤心欲绝,恨不能一头碰死算了,干脆声称自己病了,让李清宁给他告个假,他得好好躲几天。 天哪,他简直不想活了! 第二天早朝后,太子听说霍文灿告了病,纳闷的看向李清宁,“昨天不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病了?什么病?” 李清宁被太子这一句话问的,顿时一张脸苦成一团,下意识的抬手按在脸上。 “出什么事了?”太子立刻改口问道。 “这个……”李清宁连抹了两把脸,瞄着两脸好奇看着他的曹茗和王航,点了点两人,“那个……”又点了点。 “怎么?还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儿?”太子冲曹茗和王航挥了挥手。 看着曹茗和王航退出景华殿,李清宁开口前,先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把你难为成这样了?”太子瞥着李清宁,嫌弃中透着好奇。 “这个……那个……这个吧,说来……话不算长……” 李清宁吭吭哧哧、吞吞吐吐,将霍文灿要色诱,以及准备色诱,到色诱这事,说了个大概。 太子听的眼睛都瞪大了,“你这意思是说,霍文灿自觉姿色无比,就……”太子一只手抬起挥了两下。 李清宁一只手捂着脸,不停的点头。 太子呆了一瞬,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榻几。 笑没几声,想着那件还只有他知道,暂时还说不得的事儿,再想想霍文灿这个自以为姿色出众可以诱人的色诱,笑声更是响亮了几分,身子一歪,笑倒在榻上。 霍三这个傻货,他难道不知道,论风仪,这京城,这天下,还有位谢将军么? …………………… 傍晚,曹茗回到府里,先到正院给太婆吴老夫人请安。 吴老夫人听他说了霍文灿告了病,以及明显没病,而是出了什么事儿,李清宁又不让他和王航听这件事儿,慢慢叹了口气。 那位四姐儿回了她的话,必定,也要找机会回掉霍家三哥儿,霍家三哥儿这个“病”,必定是得了回话儿了。 “你坐这儿。有件事,太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会儿,正好,该给你说说了。”吴老夫人示意曹茗坐到自己旁边。 曹茗坐过去,吴老夫人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下,又叹了口气,“霍家三哥儿这病啊,只怕是被李家姐儿给明说了。” “嗯?”曹茗一个怔神。 “唉,这事儿,太婆难过了一两天了。 太婆托了安老夫人,安老夫人话都递到了,可李家姐儿觉得不合适,咱们家不合适,霍家三哥儿,也不合适。 她让早点给咱们回话儿,说是别耽误了你议亲,那霍家三哥儿,必定也要早点说明白,那头也不能耽误了人家议亲不是。 唉,你看看,多好的孩子。 咱们曹家,没这个福份哪。” 曹茗垂着眼皮,低低嗯了一声。 “不知道这孩子要挑个什么样的人家。 唉,那是个有主意的,这事儿,咱们不用多想了,太婆哪,打点打点,再给你挑个好姑娘吧。”吴老夫人连声叹气。 “嗯。”曹茗应了一声,站起来给吴老夫人倒了杯茶,重又坐下,沉默片刻,抬起头,小心的看着吴老夫人,低低道:“太婆,您觉得谢家那位小娘子怎么样?” “嗯?”吴老夫人正抿着茶,一个怔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家二娘子。”曹茗飞快的说了句,垂下了头。 “谢家~~那妮子?”吴老夫人看着头越垂越低的小孙子,片刻,笑起来,越笑越响,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曹茗被他太婆笑的,脸都青了。 “好孩子!”吴老夫人放下茶碗,一边用力拍着曹茗,一边用帕子按着笑出来的眼泪,“行!怎么不行?多好呢。” “嗯?”曹茗瞪着他太婆,差点想伸手在他太婆额头上摸一把,太婆这是被他气糊涂了吧? “谢家多好呢,我先头没看中谢家二姐儿,是觉得她太安静了些,太不声不响了,少了些魄力。 不过,既然你看中了,看中到你能开口跟太婆说这件事,跟这个比,谢家二姐儿这些小毛病,就都不算事儿了。” 曹茗还是瞪着他太婆,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太婆,好象有点儿语无伦次吧?跟他气的?可看起来,不怎么像啊,太婆看起来很高兴。 “你这孩子,从小儿起,就极懂事,很能顾全大局,就是太能顾全了,这一条,不大好,这人,哪能一味为了家为了族,全无自己呢? 要照太婆挑咱们曹家宗妇这一二三,谢家二姐儿可不算合适,你都知道是不是?” 曹茗点了下头。 “可你觉得她好,你还是跟太婆说了,嗯,这个时机,也挑的极好。” 吴老夫人一脸满意。 “你看,你这就是替自己着想了,这多好,以后也要这样,顾全大局,也要替自己着想,这中间的分寸,你以后慢慢体悟。 这人哪,哪能全无自己,心里全是家族国是,那成什么了?” “是!太婆放心!”曹茗想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这事儿也得赶快,明儿太婆就去趟王家,再烦劳安老夫人一趟。”吴老夫人拍着小孙子,笑道。 曹茗不停的点头。 …………………… 李清宁从景华殿出来,先去河间郡王府。 霍文灿让李清宁给他往太子那里告了病,可他却没敢在家里声张说他病了,甚至连他躲在小院里,连正屋门都不出这事儿,也半分不敢声张。 正院当差的小厮婆子,都被湛金严厉警告了,对外面,就说三爷跟往常一样,出门当差去了,可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家三爷闷在上房伤心难过呢。 就连中午饭,也是湛金打发小厮,从府外买了,偷偷摸摸带回来给他家三爷吃了些。 这事湛金最能理解,他家三爷要是敢在这府里说一个病字,那他们家王妃,指定一个时辰请一趟太医,再每隔半个时辰,亲自过来看一趟。 就算不说病了,他家三爷这一天居然没出门,这事儿,也足够王妃一天过来个七八十来趟,关切他家三爷这是怎么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要什么…… 唉,他真挺替他家三爷难过的,想躲几天清静,都得这么偷偷摸摸。 李清宁跟霍文灿一起长大,这个一起长大,真就是每一个一天里头,至少半天,两个人是在一起的,太知道霍文灿和他们家那些事儿了,他去找霍文灿,就没敢走正门。 李清宁先让墨香去寻了湛金的小厮,开了河间郡王府后园那个小角门,偷偷摸摸溜到了霍文灿院里。 霍文灿正有气无力的靠在榻上,垂头丧气的喝着茶。 李清宁探头过去,看了看,再伸手从霍文灿手里夺过杯子,闻了闻,哈了一声。 “还真是茶?我以为你怎么着也得借酒浇愁吧,敢情是,借茶?”李清宁嘴角往下,啧啧不已。 “反正都是浇愁,茶和酒有什么分别?晚上得去给阿娘请安,喝的一身酒味儿,又得逮着我问起来没完。 我现在烦,烦死了,没空应付她!” 霍文灿一把夺过茶杯,拍到榻几上,忿忿解释道。 “也是,我阿娘也是这样,你还好,你们家就你阿娘一个,我家还有个太婆呢,啧,唉,真是烦死了,不得清静。” 李清宁表示赞同。 他太理解霍文灿了,他也是这样,哪怕就是脸色有点儿不好,也得被他阿娘和他太婆揪着,问东问西能问上半个一个时辰,问完了,还非得请人过来诊个脉。 常常是,本来只有一分心情不好,被她们这一通折腾,回回都能涨到十二分! “你来干嘛?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几天别来找我,看到你就烦!”霍文灿再给自己倒了杯茶,郁郁喝着。 “我也不想来,是太子爷……” 霍文灿听到一句太子爷,正举着杯子的手僵住了,片刻,啪的将杯子拍到榻几上,一把揪住李清宁,“你告诉太子爷了?你都跟太子爷说了?啊?你这个混帐!” “我能不说嘛!松手!你说你病了,你又没病。快松手!你才混账!” 李清宁猛的窜起来,连拍带打,挣脱霍文灿,站在榻前,离霍文灿三四步远,双手叉腰,瞪着霍文灿喘粗气。 “你才是混帐!太子爷问你怎么病了,说昨天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病了,是什么病,我能怎么说?你说我怎么说?我要是说你病了,脉案呢?我要是说你病了,那就是欺君!欺君啊,我敢嘛?你敢吗?” “你都说了?”霍文灿眼睛都红了,跳下榻,连鞋都没穿,站在李清宁对面,手指点着李清宁。 李清宁赶紧再往后退几步。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是我想说,是不能不说!我有什么办法?太子爷……反正,说也说完了。” “你这个……天哪!我的脸!”霍文灿双手捂着脸,仰天长号。 “那个,我过来,是太子爷让我来的,让我来跟你说几句话。” 李清宁见霍文灿掩面朝天,嘿笑了几声,往前一步,伸手捅了捅他。 “对了,太子爷笑的,把榻几都踢翻了,咳,不说这个。 那个那个,说正事儿,太子爷让我来,跟你说几句话,第一句:你昨天那场惨败,败在没有知已知彼,不是你的错,还有,说你昨天虽败犹荣,至少胆子不小; 第二句:天涯到处是芳草。 第三句:明天早点到。 今天一天,太子爷给咱们派了好多活儿,一大堆。” 李清宁传达完了太子的三句话,看着更加垂头丧气的霍文灿,咯一声,笑出了声。 霍文灿双手叉腰,眯眼看着李清宁,错着牙,没等他扑上去,湛金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三爷,大爷来了!” 湛金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急切。 “就说我……” 霍文灿还没吩咐完,就被他大哥霍文英打断了,“就你说怎么了?” “大哥。”霍文灿赶紧咽下后面的话,耷拉着肩膀,迎到正屋门口。 “你今天一天都没出这个院子?还是连这间屋都没出?”霍文英站在正屋门口,打量着霍文灿,先问了句。 霍文灿垂着头没答话。 “三郎来了。”霍文英转头和李清宁打招呼。 “大哥。”李清宁忙长揖见礼。 “你装着跟平时一样,出门了,当差去了,可你那马,一大群,都在马厩里,一整天都在! 你以为你大嫂这个当家,就是当个摆设? 你大嫂让厨房来问你中午吃什么,你让小厮装模作样说你当差去了,你都不在,什么中午吃什么,你可真聪明啊!” 李清宁噗的笑出了声。 “你中午怎么吃的?还饿着呢?”霍文英打量着四周。 “到外头买的。”霍文灿有气无力道。 “真聪明,真有本事。嗯,出什么事了?”霍文英后面半句话,是看着李清宁问道。 “就是,”李清宁看了眼霍文灿,“也没什么,就是我四妹妹,让我转告了三郎,说她肯定不会嫁进霍家,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他,让阿灿早点议门好亲。” “昨天?”霍文英看着李清宁,追问了句。 李清宁点头。 “你四妹妹是个极其难得的,替我跟你四妹妹陪个礼,阿灿多有打扰了。”霍文英冲李清宁欠了欠身。 李清宁忙欠身应是。 “人家这话说的够明白了吧?死心了吧?”霍文英看着霍文灿问道。 霍文灿往后跌退一步,坐到榻前扶手椅上,抬手捂在脸上,“我……好难过……” “难过总要难过几天。你长这么大,一直是人生之如意,十之八九,可人生之如意,不过一二,不如意,才是八九。 往后哪,唉,你也该长大了。 婚姻一事,夫妻之间,能说得上话,就算不差了,要是再给略为投合一些,那就是天作之美了。 情投意合,卿卿我我,一日不见如三秋,都是文人笔下想象之中,就是有,也不能长久。 婚姻之中,要紧的,是门当户对,是彼此的品格性情、行事为人。” 霍文灿垂头听着大哥的教导,一声不响。 “李家四姐儿说得对,你老大不小了,该定下心,好好议一门亲事了。阿灿,人,总是要长大的。”霍文英看着垂头不响的弟弟,uu看书 ww.ukanshu.om 走到霍文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 “大哥。”霍文灿抬头看着霍文英,眼泪差点掉下来。 “好了,第一,你是男子汉,第二,你这样一蹶不振,置四娘子于何地?万一传出去,也有碍四娘子的名声,第三,阿灿,大哥跟你说,这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十几天,最多几十天,也就过去了。” 霍文英抚着霍文灿的肩膀,温声宽慰他。 “好,我知道了。”霍文灿垂着头,闷声道:“我没事了。” “嗯,三郎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吧,你大嫂已经让厨房做你喜欢吃的菜了,好好陪阿灿说说话,劝劝他。” 霍文英先和李清宁笑说了句,又和霍文灿道:“阿娘那里,你要是不想过去,就不用过去请安了,一会儿我替你说一声。” “那我不过去了。”霍文灿闷声说了句,和李清宁一起,将霍文英送出了上房。 第八十九章 惨了 李苒一边两天都没出门。 到第三天,刚吃过午饭,王舲打发人过来,问李苒得不得空,要是得空,请她到迎祥池喝茶赏荷,正好也有几件小事要和她说。 李苒答应了,换了衣服出门,往迎祥池过去。 王舲已经到了,就在她们看祈福斋醮的茶坊,不过这次换了临湖的一楼雅间,更宜于赏荷。 王舲让进李苒,看着几个焌糟上好茶水点心,退了出去,王舲看着李苒,还没开口,先笑起来。 李苒斜瞥着她,片刻,移开目光,端起杯子喝茶。 “三哥说,三公子隔天告了一天病,不过再隔一天,就去当差了,我特意问了三哥,三哥说他气色还好。”王舲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李苒嗯了一声。 不过是少年慕艾,“病”这一天,大约一多半是因为丢了脸面,他这样的公子哥儿,这样的年纪,脸面更要紧吧。 “昨天外婆到我们家来了,说了件事,说是,吴老夫人替曹三郎求娶阿沛。” 王舲转了话题。 李苒一个怔神,看了眼王舲,没说话。 “太婆觉得挺好,阿娘也觉得好,我问了阿沛,阿沛脸都红了,她也觉得曹三郎挺好,就是外婆,有些犹豫不定,说是,毕竟刚刚往你这边提过亲。” 王舲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看着李苒的脸色。 这些话,是外婆交待她跟李苒说的,太婆也在旁边,阿娘也在。 可是,为什么要和姑娘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意,她很是想不通。 曹家是找太婆探话过姑娘这边的意思,可一来姑娘知道了,立刻就回了话,回的干脆直接。 二来,议亲这样的事,别说这样这家不行议那家,就是几家同时探话看意思,也不是没有过,都是常有的事,外婆因为这个犹豫着答不答应,实在奇怪。 而且,让她和姑娘说这些话,还是在外婆、太婆她们商量了之后,又探过了阿沛的话,再让她找姑娘说这么些话,就象是边边角角准备妥当,只等姑娘点个头一样,实在奇怪。 嗯,应该是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但太婆,外婆,还有阿娘她们,是知道的。 李苒目光微冷。 王舲瞄着李苒的神情,心一下子提起来,忙笑着解释道:“外婆就是想的太多,别说探过话,就是相看过,合过八字什么的,这一家不成,赶紧再说别家的,也是常有的事,曹家三爷是不小了,也不知道外婆怎么想的。” 李苒看着她,垂眼没说话。 她只是个奉命探话的,为什么要递这个话,看来,她一头雾水,茫然不知。 可她那个外婆,以及她太婆等等,都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们是要通过她,问谢将军的意思吧。 “阿沛的姐姐,也是在京城议的亲吧,她议亲的时候,你外婆找谁商量的?”李苒看着王舲道。 王舲一个怔神,这话她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王舲呆了片刻,想问一句,见李苒抿着茶,看着荷花,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犹豫了片刻,忍住没再问。 回去把这话原封不动转给外婆,想来,外婆应该是能听得懂的。 “还有件事,是我的事。”王舲声调微微上扬,下意识的想要驱散她和李苒之间似有似无的尴尬。 “嗯?”李苒转头看向王舲。 “昨天一大早,杜王妃到我们家,找我太婆提亲。”王舲话没说完,又笑起来。 李苒挑眉看着王舲,“到你们家提亲?你家……你?三公子吗?” 霍家没定亲的还有霍文灿和他妹妹霍文琳两个,可王家,还没成亲的,至少京城这里,就只有王舲一个人了。 “是啊,你觉得呢?”王舲一边问一边笑。 李苒失笑,“这是怎么啦?又一句我觉得呢,我觉得怎么样,跟这事全不相干,这事儿,要看你们家觉得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太婆和阿娘觉得好,我的亲事,太婆和阿娘挑了……得有四五年了,最看中的,就是河间郡王府三公子,从前阿娘还找人探过话,可三公子嫌我长得丑。” 王舲连说带笑,说到最后一句,摊着手,连声唉唉。 李苒听的笑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王舲,一边笑一边叹气摇头,“三公子那眼神……他这是借口吧?我觉得满京城,你最好看。那你呢?” “我也挺中意三公子的。”王舲答的快而爽利。 李苒有一丝意外,沉默片刻,看着王舲道:“曹家,求娶阿沛,大约是曹茗的意思,你也能感觉出来,是不是?” 王舲惊讶的扬着眉毛,一边笑一边点头,“我还以为……唉唉,您可真是。” “我又不笨。可三公子,跟曹茗不一样,你都知道的。”李苒接着道。 “嗯!”王舲极其肯定的点了下头。“我仔细想过。一,您对他,可半点意思也没有。” 王舲笑看着李苒,李苒点头。 “第二,他可就病了一天。” 李苒失笑出声,也是,就是病的这一天,也是因为他的面子。 “这话,太婆和阿娘也和我说过,年少轻狂,都有这样的时候,说起来,前两年,我还成天做梦梦到谢将军呢。” 李苒一口茶噗了出去。 “咦,你看你,至于么!”王舲再次唉唉连声,“这京城,敢想想谢将军的,只怕都做过梦吧,可谢将军……实在是崖岸高峻的厉害,看都不让人看清楚的那种,可做梦,还是要做一做的啊。” 李苒呛的咳个不停,用力拍着胸口,勉强止住呛咳,冲王舲摆着手,“我不是……你说你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这样的人家,从小儿的教导,不许纵情纵欲,读书是为了明理,要修身养性,婚姻这样的事,情欲其次,门第相当,品行脾气,言谈教养,才是根本。彼此之间,只要能说得来,就是极好的了。” 王舲慢声细语。 “我和三公子挺说得来。” “你二哥二嫂?”李苒沉默片刻,看着王舲,低低说了句。 “二哥和二嫂两个,不管是在我们家,还是在明家,都是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可二哥腿跛了,二嫂嫁的是个跛子,太婆说,这是上天的补偿。” 李苒嗯了一声,抿了半杯茶,抬头看着王舲笑道:“确实挺好,三公子是位君子,再说,他长的多好看呢!” “就是啊!”王舲笑个不停,“就冲这个,我觉得我能多包容很多很多!” 两个人从三公子的好看,越说越远,直到天近傍晚,才出了茶坊,各自回去。 王舲回到府里,径直往太婆安老夫人院里进去。 她外婆沈老夫人正和她太婆安老夫人对坐在榻上说古话儿,见王舲进来,沈老夫人下意识的上身往前,期待无比的看着王舲。 王舲意外的看着简直有几分失态的外婆,急忙先将李苒的回话说了。 沈老夫人呆了片刻,满脸失望。 安老夫人悄悄示意王舲退下,看着沈老夫人笑道:“你这是关心则乱,这孩子这话回的,多好呢,这是个能掌家的,怪不得吴老夫人一眼就相中了她,吴老夫人这眼光,确实好。” “唉,也是。”沈老夫人脸上添了几分痛楚。 “这样好!”安老夫人欠身在沈老夫人手上拍了拍,“你想想,这京城,三座谢府呢,那边尚书府上,从来没安生过,略差一点的,只怕都抗不住那位尚书夫人。” 安老夫人一声长叹,“这是上天有眼,送来这么位姑娘,这样的身世,这样的脾气禀性,你看看她,就是安家人的品格儿。 从前咱们闲话过多少回,要是安家还在,要是阿泽肯,从安家挑个媳妇,倒是能抗得过那位尚书夫人,现在,多好。” “是,我也是这么想,就是……唉,我贪心了,也有些急了。”沈老夫人缓缓吐出口气。 “咱们这个年纪,说不定今天睡下,明天就醒不来了,你急,我也急,可再急,咱们都得放宽心。” 安老夫人欠身倒了杯茶推给沈老夫人。 “这事儿,你是当局者,我算是旁观者,当局者过于牵心挂肚,我这个旁观者,最清楚明白,这是好事儿。 阿苒今天真要一口答应了,那才要犯愁呢,她今天能顾念你这个长辈,那尚书府那边呢?岂不是更要顾念?” 沈老夫人连连点头,“我是当局者乱,我知道了。说起来,都是好事儿,都是让人高兴的事儿。” 沈老夫人开始话有点儿急,说着说着,缓和下来,“阿沛这门亲事,我高兴得很,阿沛这丫头,不声不响,性子有些绵,她这亲事,我有多烦心,你最知道。 这会儿,曹家竟然求上了门,这倒在其次,我高兴就高兴在,这是曹家三郎求着他太婆,上门求的亲,阿沛也极愿意。 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象三郎和阿沛这样,情意相投,多少难得。 这会儿,阿苒又这样好。 都是该高兴的事儿。” 沈老夫人说着该高兴的事儿,却抹起了眼泪。 …………………… 李苒回到长安侯府,走到翠微居院门口,站住,犹豫了一会儿,让人叫了小云出来,低低问道:“三爷都是什么时辰回来?快回来了吗?” “是快回来了,姑娘要寻三爷?”小云忙笑问了句。 “嗯。”李苒转身往外走。 “我陪姑娘去吧,二门里面,悠远亭那里可以等一等,三爷回来,必定要经过那里的。”小云急忙提着裙子跟上。 “好。”李苒应了,跟着小云,径直往悠远亭过去。 等了也就小半刻钟,李清宁看起来很有几分悠闲的从二门过来。 “三哥。”李苒迎出亭子。 “咦?你怎么在这里?”李清宁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不是不是,你看我这张破嘴,是,有什么事儿?” “有,”李苒一向简洁明了,扫了眼四周,往前半步,看着李清宁低低问道:“霍家到王家提亲的事,三公子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了?也是也是,u看书ww.uukanshu 你说霍三?他当然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点头,他阿娘哪敢给他提亲?他知道,他就是……那个,四妹妹你不要……” 李清宁被李苒一句话问的挠起了头,霍三刚刚干了那个事儿,也就隔了两三天,就跑到王家提亲去了,这实在有点儿那个那个…… “三公子肯?”李苒紧盯着李清宁。 “怎么说呢,他阿娘逼得紧,还有他大哥,三公子说,他那些丑事,六娘子一清二楚,六娘子肯定不能答应,反正人家肯定不会答应,就让他阿娘跑一趟呗,跑了这一趟,他阿娘就死了心了……” “六娘子答应了!”李苒截断了李清宁的唠叨。 “什么!” 李清宁惊叫出声,圆瞪着两只眼睛,呆了好一会儿,双手一起拍在头上,一声唉哟,“这下完了,三郎惨了!” 迎着李苒有几分冷厉的质疑目光,李清宁连拍了几下手,拍的十分响亮。 “你不知道,三郎怕六娘子,从小就怕,他说她丑……不是丑,他怕她!惨了惨了,这下三郎惨了,我就说他……太惨了!” 李苒大睁着双眼,瞪着捂着脸,连声哀叹的她三哥,好一会儿,猛抽了口气,转身走了。 第九十章 乞巧 李苒回到翠微居,没再出去,早饭后,周娥一身素服出去,听小云闲话,也就比她早一刻来钟才回到翠微居。 她这会儿再出去,周娥必定要跟着的,那就太折腾人了。 再说,她也没什么事儿。 第二天,刚入了哺时,周娥掀起上房帘子,探头进去,看着李苒道:“今天外头热闹。” ”嗯?好。“李苒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下榻。 ”姑娘换身衣服吧。“付嬷嬷捧着身衣服,从周娥身边挤进屋。 小云和付嬷嬷一起,侍候李苒换了衣服,付嬷嬷看了看李苒头上,头发梳的很好,不用动了,换支发簪就好了。 李苒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鲜亮,有几分纳闷,她很少穿的这样娇艳亮丽,不过,也没什么。 出了院门,周娥看了眼李苒,“听小曲儿?” “好。”李苒也想去看看桃浓,干脆应好。 周娥和车夫说了一声,车子赶着车,不紧不慢往里瓦过去。 桃浓看到了两人,打发人过来递了话儿,她今天要去试几件新衣服,唱完小曲儿就得赶紧过去。 李苒和周娥听完小曲儿出来,周娥想起吴嫂子的猪头肉,李苒一听也十分嘴馋,也想去看看吴嫂子最近怎么样了,和周娥一起,穿过小巷,到吴嫂子脚店时,却看到脚店大门紧闭,灯火全无。 两人纳闷的从这边看到那边,又问了隔壁香烛店的伙计,香烛店伙计表示昨天还好好儿的,今天从早上起,就没见开过门,也没见过吴嫂子,许是有急事儿出门了? 周娥用力拍了一会儿门,里面半丝动静也没有,两人只好掉头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吃了晚饭,周娥提议去附近的小甜水巷逛逛。 京城一共六条甜水巷,全是妓馆聚集的地方。 周娥的提议,甚至她主动邀她出来这件事,都让李苒颇为纳闷。 周娥从不对她的出门与否,以及行踪提半个字的建议,象今天这样明白提议出来逛逛,以及去逛逛甜水巷这种地方,实在让她诧异莫名。 嗯,再看看再说,周娥是个坦荡惯了的,多看一会儿,大约就能看出端倪了。 小甜水巷是所有甜水巷中,规格最高的那一条。 小甜水巷的街道很宽,两边的花楼间间都极其气派奢华,每一家门口,都搭着彩楼。 彩楼大同小异,都是在正中高高供着位头戴蛇冠,或是干脆头脸就是个蛇模样的神像,神像是装饰着珠宝绫罗,华美非常,神像外面,罩着碧笼红纱。 神像两边和前面,摆满了一对对活灵活现、不知道用什么做的大雁,鸳鸯,龟鱼等等,以及一个个缩小版的农家乐,用瓜果雕刻出来的人物花草等等等等。 摆得一派田园风光,宛如世外桃源。 李苒从头一家起,就伸着头仔细的看,看的惊讶极了,这一样样的东西,太精致太好看了,那农家乐里碧绿的禾苗都是真的,那些花草好象是用真的瓜果雕刻出来的,都是些精致却不能长久保存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苒指着彩楼,看着周娥问道。 “彩楼。”周娥的回答简洁到等于没说。 “这是什么?”李苒只好指着中间的蛇冠或蛇面神像问道。 唉,逛这样的地方,还是应该和六娘子一起,跟周将军这样的,就是盲游啊。 “磨喝乐。”周娥瞄了眼蛇冠神像,很不屑的答了句,她对一切神像都是斜眼看。 “摩睺罗吗?”李苒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有些眼熟。 “应该是吧,不是也差不多。”周娥摆了下手,她对这些从来都是不求甚解,大差不差就行,差了也没事,又不会死人。 “那些呢?有名字吗?”李苒再指着那些大雁鸳鸯、农家乐什么。 “那个叫水上浮,这是谷板,这些都是花瓜,这是果食将军,那是种生,那是荷花。” 周娥手指点着,一口气介绍下来,简单明了。 李苒听的想叹气,好吧,大约周将军也是只知道叫什么名字,这些到底是什么,什么来历,有什么说法,什么作用,她也不知道吧。 李苒换一家再仔细看,看的兴致盎然。 “甜水巷平时就这样吗?还是就今天这样?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又过节了?”李苒一连看了四五家,看着周娥笑问道。 在京城这大半年,李苒最大的体会,就是这儿的节日,是真多啊! 周娥被李苒这一句话问的,两根眉毛挑的老高,手指从头一家花楼划到她们正在看的这家,再往回划了一遍,“你不知道这是啥?” “是什么?你刚才不是说,花楼?”李苒顺着周娥的手指看过去,再看回来。 她刚才问过她,她说是花楼! “唉!”周娥一声长叹,抬一只手按在脸上,“今天是乞巧节,七月七。你竟然不知道。” 是她犯糊涂了,也是因为最近这位姑娘不大犯傻了,她就把她一无所知这件事给忘了。 付嬷嬷说今天是乞巧节,说长安侯府那乞巧会,她去了不好,不去,怕她总是会有几分伤感时,她竟然一直点头! 唉,这姑娘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是乞巧节!看样子,乞巧节的规矩,她也是半分不知。 她跟付嬷嬷,白操心了! “这乞巧节,也跟中秋一样,都是各家关着门,一家人一起过的?”李苒看着一巴掌按在脸上,满身懊恼的周娥,笑问道。 “嗯,付嬷嬷……也算正好,让你见识见识咱们京城的乞巧节,整个京城,最好看的乞巧楼,都在这条街上,看过这条街,你就算见识过京城的乞巧节了。” 周娥的手从脸上抹下来。 “多谢你,还有付嬷嬷。”李苒看着她,低低谢了句,接着往前看。 一条小甜水巷逛到底,李苒满足的叹了口气。 周娥说得对,这条街上的乞巧楼,真是各具心思,争奇斗艳,好看极了。 李苒站在巷子口,看着周娥,没等她说话,周娥的嘴角就开始往下扯了,“从万寿观回去。” “嗯。”李苒转过头,不看周娥那一路往下撇的嘴角了。 从小甜水巷到万寿观不算近,李苒上了车,到八仙楼前,才下了车,和周娥一前一后往万寿观过去。 刚到万寿观大门前,李苒就看到了站在那棵大槐树前面的谢泽。 看着李苒三步两步跑过来,谢泽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手里托着用红绿丝绳扎着,十分漂亮的一束翠绿,递给李苒。 “种生。”李苒伸手拿过,托在手里仔细看。 “不能吃。”谢泽嗯了一声,又补了句。 李苒抬头看了他一眼,她都叫出名字了,难道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吗? 而且这个东西,真的能吃,还十分好吃。 李苒握着那束种生,和谢泽信步往前。 “王家六娘子定给了霍文灿。”走过那家面馆,谢泽突然说了句。 “嗯,六娘子觉得挺好。”李苒仰头看着谢泽笑道。 谢泽侧头垂眼看着李苒,片刻,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这小丫头这份小聪明…… “六娘子觉得好还是不好,有什么要紧。” “嗯,我也觉得挺好。”李苒想了想,带着几分小心,答了句。 谢泽站住,低头看着仰头看着他的李苒,片刻,转身接着往前。 “谢沛和曹家的亲事议定了。” “嗯。”李苒被谢泽这再一句,说的有些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只低低嗯了一声。 谢泽侧头看着她,“累了?” “没,是你走得慢。”李苒被谢泽这跟刚才全不搭界的一句话,说的简直有点儿懞。 她懞,也是因为他平时极少说话的。 “小甜水巷好玩吗?”谢泽转进了那条横巷子,再问道。 “嗯,那些乞巧楼漂亮极了。”李苒看着手里的种生。 她觉得她手里这把种生是所有种生中,最好看的那一束。 “你不用乞巧。” “嗯?嗯。”李苒反应过来,笑起来,“我什么都不会,也不想学,是不用乞巧。” 谢泽脚步微顿,侧头看了眼李苒,转头回去,嘴角露出丝丝笑意。 出了横巷子,谢泽站住吩咐石南搬两椅子来。 石南从小饭铺里错了椅子桌子,又沏了壶茶,放到桌子上。 李苒和谢泽坐下,谢泽欠身倒了杯茶,推给李苒,自己再倒了一杯,端起来慢慢抿着。 李苒也抿着茶,看着眼前已经有了几分萧瑟之意的荷花荷叶,心情愉快。 “谢家联姻鲁国公府,是谢家费了心思求来的,结亲曹家,大约是意外之喜,谢曹这次联姻,太子觉得很好。” 喝了半杯茶,谢泽再次开口,声音沉而缓。 “嗯,鲁国公府,”李苒顿了顿,“当时也是看着你吧?” 谢泽侧头看着李苒,笑意隐隐,片刻,嗯了一声,“鲁国公心机深沉,就是过于算计了。” “谢家已经交到你手上了?”李苒看着谢泽,有些犹豫的问了句。 “嗯,这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太子的意思。”谢泽往后靠在竹椅背上,脸色微沉。 “你不想回到谢家。”李苒声音极低,“就象我不想回到李家。” 谢泽侧头看着她,u看书.ashu.co 好一会儿,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我也不喜欢这个世间,象周将军,她军功卓著,可她为什么不能开府建衙,象长安侯府那样,就因为她是个女的,真不公平,为什么人一定要归到家归到族里,一个人活着,为什么不行?还有,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穿裙子,一点儿都不方便。” 李苒伸直双腿,抚着长长的裙子,一边说一边叹气。 谢泽听的眉梢挑起,片刻,斜睨着李苒,哼了一声,“你这是劝我呢?” “不全是。我真是这么觉得,不过,没办法是不是,所以就不想这些了。” “嗯。”好一会儿,谢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李苒也不说话了。 一壶茶喝完,谢泽站起来,“回去吧。” “嗯。”李苒跟着站起来,过去上了车,看着谢泽抬手冲她挥了下,笑颜绽放。 第九十一章 3个皮匠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苒被人一把推醒,吓的一骨碌坐起来。 “别怕,是我!” 周娥的声音刚落,外间已经亮起了灯,李苒看清楚真是周娥,一口气松下来,“出什么事了?” “桃浓在后角门,说是吴嫂子出事了,杀了人,得你走一趟。” 周娥伸头过去,贴到李苒耳边,低低道。 李苒听的眼睛都瞪大了。 周娥这话,前一半好理解,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得她走一趟?她是能毁尸还是能灭迹? “赶紧赶紧!把衣服穿上,咱们边走边说。外头凉,拿件长袿子。”周娥前一半和李苒说话,后一半挥着手示意小云,以及已经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付嬷嬷。 李苒没再说话,动作极快的穿好衣服,小云给她绾着头发,李苒接过小丫头递上的湿帕子抹了两把脸。 连小半刻钟都没用,李苒就收拾好了,一边往外走,一边从付嬷嬷手里接过件薄袿子,随手披在身上,和周娥一前一后,出了正屋,从后院角门,疾步出去。 桃浓正站在长安侯府后园角门外,团团转圈。 周娥步子极快,又一路上躲躲闪闪,天黑路弯,李苒一路小跑跟着,能一步不落跟上就不错了,根本顾不上说话。 桃浓先看到周娥冲出来,没等说话,又看到了跟在周娥身后,喘着粗气的李苒,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点着李苒,“她来干嘛?你叫她干什么?你说你得叫个人,就是叫她?你叫她干什么?” “你不懂,少废话,赶紧,咱们先过去看看。”周娥推了把桃浓。 桃浓被她推的踉跄了四五步,顺势往前,一通跑,冲到停在巷子口的一辆破旧的大车前。 周娥一把揪起李苒,把她甩上车,自己跳上去坐在桃浓旁边。 李苒从车里伸出头,见是桃浓坐在车夫位置上赶车,眨了眨眼,倒也没什么意外。 这位可是从兴荣关上下来的,赶个车什么的,不值得惊讶。 “是这么回事,吴嫂子出事了,她把她男人打死了。就这样。”周娥拧着身子,三两句话,就算是说完了所有的事儿。 “我能帮什么忙?”李苒先问重点。 周娥斜着她,片刻,往上翻了个白眼。 “就是,她能帮什么忙?你叫她干什么?你是急糊涂了吧?”桃浓眼睛盯着前方,话说的很急。 “赶你的车!不懂别开腔!” 周娥极有气势的把桃浓怼了回去,挪了挪,凑近李苒咬耳道:“你怎么……唉,也是,你什么都不懂,这京城防卫,可是在谢将军手里的,我已经让人去找谢将军了,就说你说的,让他到吴嫂子那间脚店找你,这事儿,只能借你金面,请谢将军援个手。” 李苒瞪着周娥。 周娥摊着手,一脸干笑,“人命关天,除了吴嫂子,还有她那个小闺女呢,吴嫂子活不了,她那小闺女也活不了,救人一命么,现在这是两条命。” “她能帮什么忙?” 桃浓又问了一次。这一句里全是疑问,她是真想不通,这位姑娘能帮什么忙?用来祈福吗? “不是跟你说了,不懂就别说话!”周娥再次怼回桃浓。 李苒深吸了口气,看着周娥,“就怕你想的太好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我……” “正好看看,来了照来了说,不来照不来的说。真要是……” 周娥话没说完,从李苒身边直回身子,看着李苒,嘿笑了几声。 “真要是后一半,那吴嫂子呢,怎么办?”李苒看着周娥,皱眉道。 “去求一求李侯爷。”周娥瞄了眼李苒,声音压的极低。 “嗯。”片刻,李苒低低应了句,看向桃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十几年都忍下来了,怎么突然杀起人来了?” “对啊!我也没来得及问,快说说。”周娥拍了下桃浓。 “她说白老头喝多了酒,要奸她闺女,她急眼了,从厨房拎了只炒锅,一锅下去,白老头脑袋开了瓢。” 桃浓这叙述的简洁程度,和周娥有得一拼,不过比周娥讲的清楚明了多了。 “白老头多大了?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 李苒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吴嫂子的女儿她见过一回,一直低着头,瘦瘦小小,好象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吴嫂子被白老头父子打的半个月下不来床的时候,都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一回都没敢还过手,能让她还手,又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只能是这样的事儿。 从前白老头父子打过几回她闺女,回回都是吴嫂子把闺女护在怀里,宁可自己被打死,也不让人动她闺女。” 桃浓的话顿住,片刻,长叹了口气。 “吴嫂子就看着这个闺女活着,老早就盘算着,要早点给她闺女挑户好人家,一定要挑户好人家。 今年刚过了年,就说过一回,说是要给她闺女说亲,好亲事难得,说上两年三年才议成的,多得是,她得趁早。 白老头早就放过话,要把她闺女给他大儿子做妾。 她这么急着给她闺女说亲,也是因为这个,做妾这事,她宁死也是不肯的。 这半年,她一直偷偷摸摸到处托人给她闺女说亲,上个月,我听谁说过一句,说是她看好了一家。 白家父子必定是不想让她把闺女嫁出去,一是怕她陪送闺女,再偷着贴补她闺女,二来,也担心她闺女嫁出去之后,她也跟着跑了。 她要是跑了,他们白家这一大家子,吃谁的喝谁的? 一窝子畜生!呸!” 桃浓话说的利落,赶车的技术更加的好,车子在空旷的大街上跑的飞快,很快就到了吴嫂子脚店所在的那条街口。 桃浓在街口停下车,放下周娥和李苒,赶着车往前,将大车交给等在路边的拉车汉子,小跑过来,三人一起,绕了个圈子,从脚店后门,进了脚店。 陈尸的地方,在挨着厨房的一间小楼上,楼梯就在厨房里,极狭,上面其实只能算是半间阁楼。 吴嫂子蓬头垢面,两眼深陷,鬼一般瑟缩团坐在楼梯上,听到动静,站起来,垂着头,后背紧贴着木板。 “别怕,不会有事儿的,周将军来了。”桃浓拍了拍吴嫂子,无力的宽慰道。 “你别上去了。”周娥踏上楼梯,看着提着裙子就要跟上来的李苒道。 “我不怕死人。”李苒答了句,跟在周娥后面,在几乎就是漆黑一片的楼梯上,摸索往上。 桃浓在最前,站在阁楼门口,打着了火镰子。 李苒站到门口,看着几乎铺满了狭小房间的胖大的白老头。 白老头跪在地上,头和上半身都在床上,地上没什么血渍,想来,血都流在床上了。 “小姑娘呢?”李苒回头看向吴嫂子。 “我来的时候,春妮子在楼下厨房里。去找周将军时,我先把她送到我那儿去了。”桃浓答道。 “先下去吧。“周娥推了把李苒。 李苒嗯了一声,走在最前,先下了楼梯。 桃浓走在最后,推着吴嫂子,一起下到厨房。 吴嫂子站在楼梯口,后背贴着墙,慢慢往下,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两只眼睛如干枯的井,直直的看着不知道哪里。 “别这样,打起精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杀了个人。” 桃浓拍着吴嫂子,听起来十分豪气的安慰了句。 吴嫂子一动没动,桃浓叹了口气,走到周娥身边,捅了捅她,低低道:“你都看到了,他一个老头子,跑春妮子屋里……唉,我知道说这些没用,得找找人,还得赶紧,要不然,她就活不成了。” “急什么,逢大事最忌慌乱。先等一会儿。” 周娥背着手,双脚岔开,观阵一般站着,冷着脸,眉头却拧成一团。 她打着姑娘的旗号传了话,可谢将军能不能来,以及,来了之后怎么样,她心里半点底儿也没有。 这样的事儿,她是头一回碰到。 “京府衙门那边,你们两个有什么熟人吗?” 李苒无语的看着你挨我我挨你站着,两脸仓皇的两人。 周娥摇头,桃浓一脸苦笑,“府尹听我唱过几回小曲儿,算熟人不?” “那些衙役,仵作什么的,都不认识?”李苒拧着眉,看着桃浓再问。 桃浓苦笑摊手,“我唱小曲儿,从来不看买散票的,雅间儿里,倒是常去奉承奉承,可那雅间儿多贵,别的……那就更贵了,姑娘说的衙役什么的,可没有有钱人。” 李苒看向周娥。 周娥迎着她的目光,摊着手,“我认识的人都在京畿大营,殿前军也有,守城门的城门领,有两个跟我打过仗,就这些。” 李苒抬手捂在脸上。 怪不得她被掳走那一回,桃浓乱花了一堆银子,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唉! “你让谁去的?靠得住吗?”李苒看着周娥,低低问了句。 “你放心!” 周娥斜了桃浓一眼,推着李苒往旁边几步,俯耳低低道: “得等一等,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快要早朝了,他肯定在宫里了,再怎么,也得等散了早朝,再到这儿,早不了,咱们得多等一会儿。”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这儿离宣德门不远,过了散早朝的时辰,再等两刻钟,要是……那就不等了,我去找李侯爷,求一求他,李侯爷这个人,有几分义气。”周娥接着道。 李苒再次嗯了一声。 也只能这样了。 桃浓皱眉看着离她五六步、嘀嘀咕咕说个不停的两人,往后退了一步,和吴嫂子蹲在了一起。 不让她知道,就不知道吧,只要能让吴嫂子过了这一关,怎么都行。 四个人,两蹲三站,都沉默下来。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鱼肚白,从这一丝灰白,到天色大亮,好象就是一眨眼。 “什么时辰了?”李苒一边问,一边转身到处看哪儿有滴漏。 脚店大门,突然传来两声轻却清晰的拍门声。 周娥急窜的飞快,咣的拉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瘦高老者,老者后面,跟着两个中年汉子。 “今天不开门。”周娥浑身的惊喜一下子僵住,生硬的甩了句,就要关上门。 “周将军是吧。”瘦高老者伸手推在门板上,看着周娥笑道。 “你是谁?”周娥用身体挡着那半条门缝,打量着瘦高老者,警惕问道。 “您不是让人传了话儿,说这儿出事儿了,小老人奉命过来看看。”瘦高老者带着笑,神情平和。 周娥怔了一瞬,立刻往后一步,将门拉开,让进了三人。 “在哪儿呢?”老者看着从厨房里冲出来的桃浓,径直往厨房进去,转了一圈,看向那道狭小而陡的楼梯。 “这是?”桃浓惊疑不定的看着三人。 “别说话!回头我再跟你说。”周娥一脸严肃。 这三人是谁,怎么是这么三个人来了,她完全不知道啊。 不过,肯定和谢将军有关。 要不然,这老头说不出她让人传了话,以及出事儿这句,他又说了奉命,嗯,那就差不了。 李苒跟在周娥后面,从脚店门口跟到厨房门口,紧挨门框站着,仔细看着老者和两个中年人。 看着老者细细打量了厨房,细细打量了楼梯,上了楼,很快下来,冲其中一个中年人抬了抬下巴,中年人微微欠身,脚步轻而快的上了楼。 瘦高老者蹲到呆若木人的吴嫂子身边,仔细打量了一遍,站起来,看向桃浓问道:“怎么回事?力气可不小。” “那老头要奸她闺女,她一时失手,就打死了,用的炒锅。”桃浓重重咬着失手两个字。 “失不失手的,没什么分别。我知道了。 请周将军先回去吧,小老儿这就要让人报官了,周将军在这里,可不妥当。”瘦高老者带着笑,和周娥欠身道。 周娥有几分迟疑的看向李苒。 “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桃浓赶紧上前一步。 “您也请回去,您在这里,那动静也不小,您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才最好。请周将军放心。” 老者仿佛自始致终都没看到李苒一般,只和桃浓和周娥说话。 “好。”周娥吸了口气,极干脆的应了一声,拱手长揖到底,“这里就有劳老先生了。” “不敢,一桩小事,请周将军放心。”老者忙欠身还礼。 三个人一串儿出来,走出半条街,桃浓一把揪住周娥,“那是谁?咱这说走就走了,都没跟他交待咱想干什么,他知道怎么办?咱们得把吴嫂子捞出来,不是报官府,不是把她顶进去……” “你闭嘴!”周娥扫了眼左右,“你唱你的小曲儿去,不会有事!” 周娥这一句不会有事,说的斩钉截铁,可她心里,却是半分底也没有。 “那行,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去了,回头我让人勤跑着点儿看动静,那我走了。” 桃浓听周娥说的坚定无比,顿时放了心,长呼了口气,一脸笑的冲周娥和李苒挥了挥手,一溜小跑赶紧回去了。 “是谢将军?”看着桃浓跑远了,李苒低低问道。 “应该是吧。”周娥极其没底的低应了句。 李苒脚下一顿,转身瞪着周娥,“你不知道那是谁?” “应该是!不会错……你看那边!”周娥突然揪过李苒,推着她往街角那边看。 街道拐角,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冲两人笑着迎上来。 “这是谁?”李苒一根手指捅了捅周娥,低低问道。 “姑娘。” 小厮脚步极快,没等周娥答话,已经离李苒不远,欠身笑着见礼了。 “小的是石南石爷的小厮,石爷让小的跟姑娘说一声,请姑娘和周将军安心回去。” 小厮传了话,再次欠身,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李苒轻轻呼了口气出来。 ”唉哟我滴娘,还好没错。“周娥下意识的抹了把额头。 李苒猛转身,瞪着周娥,周娥立刻一个转身,仰着头看远方。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回去,牙还没擦呢,这一嘴,怪难受的。”周娥交待了一句,抬脚就跑。 走没多远,周娥叫了辆大车,两人还是从长安侯府后园角门进去,回到翠微居。 李苒刷牙洗脸,重新梳头换了衣服,吃了早饭,拿着本书,坐在廊下,看的心不在焉。 辰末刚过,周娥从后院过来,先伸头看了眼,见李苒正坐在廊下,几步过来,坐到李苒对面的鹅颈椅上。 李苒见她脸上带着笑,心里放松下来,往后靠到椅背上。 周娥失笑,“姑娘可真是,您也不放心是吧,我不放心,去寻了趟石南。石南说……” 周娥的话顿住,干笑了几声,“是我糊涂。石南说他没跟谢将军说白家脚店的事儿,说是,这点子小事就敢惊动谢将军,他是不想活了。 旁的,就没什么了。” 周娥舌头打结,几句话说的十分含糊。 “从石南那儿出来,我就往脚店那边走了走,隔了两条街,就听说白家脚店出人命案子了,看热闹的人不少,我也就凑过去看个热闹,从白家脚店一路看到了衙门里。 听起来,说是白老头喝多了酒,从楼梯上跌下来,跌破脑袋死的。 白家两个儿子这会儿都在衙门里呢,暂时就这些。” 这后一半话,周娥说的清楚爽利,声调愉快。 “谢将军……” 李苒一句谢将军含糊出来,uu看书.ukanu 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还是等她见到他时,自己问他吧。 “这事儿是我办差了。” 周娥先站起来往上房里看了看,见屋里没人,再坐回去,看着李苒,一脸干笑。 “这事儿真要报到谢将军那里,谢将军要是真到了,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要不然,就是徇私枉法,那事儿可就大了。 石南扔了本刑统给我,还有本圣训,让我好好看看。” “石南给你的?”李苒看着一脸干笑的周娥,挑眉道。 “石南说是他给的。” 周娥站起来,掸了掸衣襟。 “你看书吧,一会儿我再去看看。” 李苒笑应了,看着周娥脚步轻快的往后院去了,捧起书,认真看起来。 第九十二章 领训 周娥直到临近申末才回来,从后院直接进了正院上房,和李苒拱了拱手,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渴坏了。” 周娥交待了句,连喝了两三杯茶,痛快的呼了口气,这才坐到榻前扶手椅上,没开口先啧啧有声。 “真是开了眼了,桃浓那句说得对,一窝子畜生。” “嗯?” 李苒坐直了上身,吴嫂子没能脱身出来吗? “吴嫂子没事。唉,也不能说没事,那件事应该没事了,可后头……唉,真是畜生啊!” 周娥一下接一下拍着大腿。 “我从头说,今天看了一天热闹。” 周娥欠身起来,伸头凑到李苒面前,压低声音道:“一天都没看到那个老头,还有那俩汉子,咳,说正事儿。” 周娥坐回去。 “是里正报的官,我不是回来了一趟么,再到府衙,说是已经查明了。 是这么说的:白老头喝多了酒,从楼梯上摔下来,好巧不巧,一头撞在旁边放着的大硬木砧板上,那砧板多硬呢,这头就崩了。 吴嫂子呢,胆子小,就吓晕过去了,说是里正一碗凉水把她泼醒的,醒了之后,吓的只会哭。 白家那俩小畜生,听说他们爹死了,头一件事,先往他们爹屋里冲进去找银子,说他爹藏了好几大箱银子,还真有不少。 说是,把脚店和后面那个小院,各个门都锁了,都是两把锁,白老大一把,白老二一把,啧!呸!” 周娥又长叹了口气,接着道: “白老头这死,自己把自己摔死了,当时就定了案,买了口薄皮棺材,那兄弟俩说,人死如灯灭,他们爹是个豁达的,早就说过,等以后一蹬腿死了,一把火烧了最好,就是要用棺材,也一定要用个最便宜的。 白老头死这事儿,就是几句话,就料理了结了,快得很,后头吵吵,都是因为那间脚店,还有吴嫂子。 白老大和白老二,异口同声,说吴嫂子是他们白家的奴儿,买来就是放在脚店做厨娘,顺便侍候他们老子爹的。 这么不要脸的,就是这京城,也不多见。 里正说吴嫂子不是奴儿,是白老头的继妻,又找了当年的媒人。 这兄弟俩就改了口,说他们爹的死,是因为吴嫂子侍候不周,嚎叫着要官府治吴嫂子一个侍候不周致死的罪,最好发卖掉。 唉,真是一对儿畜生。” “后来呢?” 李苒蹙眉问道。 “后来,该吃饭了,就先散了。” 周娥看着李苒,片刻,头又往前凑,“那个,桃浓说晚上请你吃饭,她把晚上那一场推了。” “是有事吧?”李苒瞄着周娥。 “桃浓那意思,这事最好跟你商量商量,我觉得也是,多一个人,总归能想的周到些。”周娥一脸笑。 “嗯,走吧。”李苒站起来。 周娥也站起来,两人一起出了翠微居,直奔清风楼。 桃浓正在清风楼雅间里转圈,见周娥先进来,掀帘子让进李苒,长长吐了口气。 “坐坐坐,咱们先吃饭。”桃浓陪着一脸笑,客气极了。 李苒坐下,看着桃浓招呼一声,几个焌糟很快摆了满桌子的菜,从桃浓看到周娥,没说话,给自己盛了半碗汤,抿了口。 “我没有食不语的规矩,瞧着,这是冲我来的,说吧。”李苒说了句,接着抿汤。 “我就说她聪明得很,你说吧。”周娥示意桃浓。 “哪敢冲姑娘,实在是没办法,唉。” 桃浓连叹了几口气,她是真愁。 “今天不是闹了一天么,后来黄推官说,晚了,明天接着审,旁边那个书办,说让吴嫂子留一留,要画个押什么的。 等白家那俩畜生出去,那书办就问吴嫂子,她有什么打算,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小闺女,不容易,他们推官是个心善的,说是让吴嫂子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明天赶早过去,给他个回话。 吴嫂子就找了我,问我该怎么办,我跟周将军商量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得请姑娘拿个主意。” 李苒凝神听着,嗯了一声。 这会儿叫她出来,只能是商量吴嫂子的事儿,这她想到了。 “我先说说这事儿的难处。就一条,她一个人立不起来。 白家是个虎狼窝,肯定没法再呆下去了。她得从白家脱身出来。 白老头已经死了,她要脱身,让白家那俩畜生以后没法再找她麻烦,要么改嫁,要么,我觉得白家俩畜生那话倒不错,干脆让他们把吴嫂子卖了,我说让周将军买下……” “我买不了,没地方放。”周娥立刻接了句。 “你买下好了,让周将军出钱。”李苒看着桃浓道。 “我倒是想,可我一个下九流,贱籍,我买下她们娘俩,吴嫂子倒无所谓,她那小闺女怎么办? 良贱不通婚,她那小闺女就别想嫁人了,能找个良家做妾,都是大福气了,这哪能行。” 李苒听的连连眨眼,这个,她真没想到,她真不知道! “我没法买,我也没地方放。”李苒迎着桃浓殷切无比的目光,赶紧摆手,“要不,改嫁?” “到哪儿找合适的人家?她都多大年纪了?又不能再生孩子了,又连死了两个丈夫,还带着个拖油瓶,再找,最多就是白老头这样的,有儿有女一大家子,她嫁过去做牛做马,唉,那还不如死了呢。” 周娥一边说一边摇头。 “她也不想再嫁了。”桃浓接过话儿, “她这个人,逃到京城之前,一直是做奴儿的。从小儿,就是为了当奴儿养大的,她是个好奴儿,上好!你看看她这样子,就是个得有个主子的。” 桃浓看着李苒,象推销物件儿一般。 “不能立女户么?你和周将军,还有我,平时多照看些,真要沦落为奴,她那小闺女不是更惨?” 李苒不是很能理解桃浓这个思路。 “姑娘这话可真是……”桃浓一脸干笑。“您府上,别说象您三哥身边小厮那样的,就是一个粗使的奴儿,走在街上,都是昂首阔步,一般人可不敢惹。 有一个两个,求了主子放出来自行嫁娶的,一般两般的人家,都不敢上门去求,求也求不到。 姑娘可真是。” “她说的没错,她什么都不懂。”周娥一边听一边点头,先点着桃浓和李苒说话,再点向李苒和桃浓说。 “还是你买下吧,再出点钱,让她开家小饭铺,都放在你名下。你能做生意吧?” 李苒看着周娥道。 “这办法好!” 桃浓拍手赞成。 “我就说,姑娘不合适,姑娘这身份地步儿,动静太大,再说,吴嫂子又……可不能算是吉利人儿,姑娘买下她,说起来都不好听。 再说,姑娘是长安侯府姑娘,再怎么,也算是有一堆长辈的。 咱们不能给姑娘添乱。 还有,你煞气重,满京城,谁不怕你?她投到你门下,白家那俩畜生指定不敢再打主意骚扰她。 这样最好!” 周娥牙痛般咧着嘴,好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我自己都……行吧,唉。” “吴嫂子多能赚钱呢,你这是捡到大便宜了。” 桃浓眉梢飞扬,声调也上扬愉快起来。 “那就让他们把吴嫂子卖了,得去找找做这一行的人伢子,还有,这价钱不能由着那一对儿畜生要,这事我去就行,现在就去,得赶紧。” 桃浓说着话,已经站起来了。 “你坐下,用得着你?”周娥一把揪回桃浓。 “哟,你瞧我,糊涂了,这事儿,咱们周将军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等这事儿都安排好,我请你喝酒,得好好敬敬你!” 桃浓唉哟一声,重又坐下,看着周娥,一脸讨好。 周娥绷着脸抬着头,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三个人商量好,也就吃完了饭。 桃浓急匆匆回去给吴嫂子回话,周娥看着李苒,努了努嘴,“从万寿观回去?” “不用,回去吧。先等事情了了。”李苒摇头,示意径直回去长安侯府。 吴嫂子这案子没清结之前,大家都回避些最好。 第二天,离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周娥探头进屋,和李苒笑道:“都好了,吴嫂子连她闺女,一共花了二两银子,我让她找开饭铺的地方去了。” “她们娘儿俩现在住哪儿了?”李苒关切道。 “先跟桃浓挤一挤,我跟她说了,找个前店后院的,最好找个能买下来的,已经没事儿了,你放心。刚才侯爷传了话,让我赶紧去一趟兵部,我现在就过去瞧瞧。” 周娥回来的很快。 愉快而去,垂头而回。 周娥靠着门框,头从帘子外伸进来,有几分有气无力的和李苒交待道:“我得出趟远门,半个月吧。你去一趟清风楼,那个,万寿观那边儿。” 万寿观三个字都没说完,周娥已经放下了帘子,李苒急忙追出去问道:“什么时候?” “就现在。”周娥头也不回的挥了下手,垂头耷肩往后院去了。 李苒看着周娥进去了后院,低头看了看衣服,抬脚往外走了两步,又站住,提高声音叫了声小云。 小云应了一声,从茶水房出来。 “周将军要出远门,我现在要出去一趟,车……” 李苒看着小云,小云忙曲膝笑道:“姑娘是要让人备车是吧?我这就打发人去说一声。” “嗯。”李苒微笑应了,放慢脚步,往二门过去。 二门外,车夫已经等着了,李苒上了车,吩咐去清风楼。 长安侯府离清风楼极近,李苒在清风楼前下了车,石南那个小厮站在清风楼门口,看到李苒,并未迎上去,欠了欠身,转身往后。 李苒跟着小厮,进了后面湖边一座雅间。 谢泽站在正屋门口,让进李苒,示意她坐。 “周娥走了?”谢泽倒了杯茶推给李苒。 “正收拾东西呢,说要出去半个月?”李苒端起茶,抿了一口。 “一个月。”谢泽再给自己倒了杯茶,“去军马场喂一个月马。” 李苒差点呃出声来,“是你?因为……那家脚店?” “因为她不知轻重,竟敢把你拎了出来。”谢泽语调中透着明显的恼怒。 李苒没敢接话。 周娥拎她出来,她心甘情愿的被周娥拎出来,论起来,她这个错,一点儿也不比周娥小。 “还没吃饭?”谢泽看着明显心虚的李苒,见她点了下头,蹙眉道:“先吃饭。” “嗯。”李苒垂头应了,拿起碗,先盛了半碗汤喝了,又吃了半碗饭,放下了碗。 西青和槐枝上前收了饭菜,重新沏了茶端上来。 “周娥十五岁从军,到现在,三十多年,她是个老**子。 当了十几年的将军,到现在,刑统背不全,军法也背不全,有了事儿,不管什么事儿,都是照**子那一套,先出一堆歪主意。” 谢泽看着李苒喝了半杯茶,哼了一声,接着刚才的话,声音冷厉。 李苒后背紧靠在椅背上,大气不敢出。 他生气了。 “这事不怪你。” 谢泽看着坐的笔直,一幅受惊受训模样的李苒,语调缓和下来。 “长安侯必定没交待过你这些,我该早跟你说,是我疏忽了。” 李苒暗暗舒出口气,稍稍放松了些。 “周娥这个人,极讲义气,就是太讲义气了,不分轻重,也从不衡量得失。 你说她战功卓著,却没能象其它人那样,开府建衙,那是因为,她拿她的军功,换了痛快两个字。” “嗯?”李苒眉毛挑了起来。 “周娥七八岁的时候,被人伢子卖进了甜水巷,十五岁那年,她逃出京城,投了军。 先皇称帝的时候,论功行赏,她只要报仇,皇上就允了她,按功劳折算人头,她立下的功劳不够,还倒欠了十几颗人头。 砍头的地方也是她挑的,就在龙津桥上,她一口气砍掉了二十九颗人头。” 李苒听的再次挺直了后背,轻轻抽了口气,怪不得甜水巷和各个瓦子里的那些人,那么怕她。 “她是个天生的战士,若论攻防对阵,领兵冲杀,临阵应变,军中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她,在军中极有威望。 可她自始至终,都是为副,从来没独领一军独挡一方过,不是因为她是女人,是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谋定而后动,什么叫思虑周祥。” 李苒这一次呃出了声。 周娥看起来,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稳如泰山,极有大将风范。 谢泽看着李苒满脸的怎么会这样,哼了一声。 “她刚领千人队时,连沉住气、不动声色都做不到,练兵的时候,皇上盯着她,耳提面命,想了无数方法,后来,总算教会了她用扎马步来稳心神。 你以后要多留心,要是看到她岔开双腿,像是在蹲马步,那不是稳如泰山,那是慌极了,她快撑不住了。” 李苒一下子想起来昨天早上在脚店里,周娥岔开的双腿,那一幅稳如泰山的模样。唉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以及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昨天扎马步了?”谢泽明了的问道。 李苒连连点头。 谢泽叹了口气。 “皇上没让她单独开府,就是不放心。她也不愿意单独开府。 年后长安侯要领兵南下,皇上的意思,周娥旧伤太多,也有了些年纪,她又是战将,和长安侯不同,不宜再随长安侯出战。” 谢泽的话顿住,片刻,叹了口气,接着道:“她得有个人看着,本来……唉,我已经把她调到我这里了,等她从马场回来后,还是跟在你身边,你要看着她些。” “……” 李苒呆了片刻,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里,却没能吐出来。 她一直视为稳妥依靠的周将军啊…… “这一阵子,周娥不在,大庆殿那一带,晚上别过去了。” 谢泽看着瞪着眼睛张口结舌的李苒,想笑又想叹气。 “那……” 李苒一个那字之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她想见他怎么办?周将军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谢泽看着李苒,看书 ww.uukanshuco一幅等她往下说的样子。 “我要是有什么事儿,怎么找你?” 李苒抬头看着谢泽问道。 “你能有什么事儿?”谢泽反问了句,没等李苒答话,叹了口气,“真要有什么事儿。”谢泽的话顿住,微微蹙着眉,片刻,接着道:“我会知道的。” 李苒呆了一瞬,眼泪差点下来,“我要是,就是想看看你……” “我最近很忙……明天我不在京城,后天吧,我让人递话给你。” 谢泽话说到一半,见李苒眼泪下来了,立刻改了口。 “唉,回去吧,我晚上有事儿,不能多耽搁。” 谢泽说着,抽出帕子递给李苒,看着李苒擦了眼泪,站起来,将李苒送出雅间,看着她走远了,再次叹了口气。 第九十三章 玉虎 第二天,李苒刚吃了早饭,王舲就打发人过来,问她今天可得空儿,要是有空儿,想请她陪她一起,去马行街逛逛。 李苒答应了,喝了一杯茶,出门上车,往马行街约定的地方。 李苒的车刚刚停稳,王舲也到了。 下了车,王舲示意眼前的的铺子,“进去看看?整个京城,就数他家的珍珠又便宜又好。” “好。”李苒一边答应,一边进了铺子。 她今天是来陪王舲逛街的,她说要看哪儿,那就看哪儿。 见是两位小娘子进来,从店铺子迎出两个打扮的极干净利落的管事婆子,热情的上前见礼,“四娘子、六娘子安好,小号前儿新到了一批货,有几样难得的,拿来给四娘子、六娘子看看?” “嗯,再拿些珍珠,若有别的难得的,也拿来看看。”王舲笑道。 看起来要买不少东西。 李苒听的眉梢微挑。 两人跟着管事进了雅间,管事奉了茶,忙着拿这拿那。 李苒侧头看着王舲,笑问道:“亲事议定了?” “姑娘真是……”王舲笑起来,冲两个忙着往长案摆珠玉的管事努了努嘴,“这不,都来买东西了。” “这么快。”李苒一声惊叹之后,赶紧想往回转,“我不知道议亲怎么个议法,也不知道到底是快是慢,总觉得,议亲好象是一件很漫长的事。” “是很漫长,一家家挑来挑去,挑上十年八年的都有呢。” 王舲笑起来。 “说起来,太婆和阿娘给我议亲,也算是议了四五年了。 三公子这里,早就看中不知道多少年了,从我们家,到他们府上,只差了三公子这一道,现在……能不快么。 杜王妃比我阿娘急多了,恨不能从白天到夜里,连轴着转着赶紧定下来,说是怕三公子反悔了。” “三公子不是那种说了话还能反悔的人吧?” 李苒顿时生出几丝担忧,这种大事上,说话都不能算数的人,可交不得,更嫁不得。 “我觉得不是,阿娘也这么说。” 王舲落低声音,头往李苒那边靠了靠。 “阿娘说,我这门亲事,要说有什么让她不怎么满意,那就是杜王妃,说她疼孩子却不用心,自己家孩子是什么样人都不知道。 阿娘说,三公子的脾气,话说出来,只会死撑到底,反悔是肯定不能的,他这样的,让人担心的不是反悔,而是冲动上来,乱许诺,让我以后留心,要时常提醒他。” 李苒心宽下来,抿嘴笑道:“那天听你说了,我去问了三哥,三哥说,三公子说你丑是因为他怕你,你知道他怕你吗?” 王舲眉梢扬起来,“他怕我做什么?这个我真没想到。” 王舲顿了顿,唉了一声,笑起来。 “你三哥,三公子他们,很小就跟在太子爷身边伴读,那时候年纪小,还不能领差使,就是早起半天伴读,其余时候,就到我们家,跟着二哥,还有外公念书,我们都在一起的。 三公子读书上头,真不能算聪明,大约是因为我常常笑他?” “他别的上头也不如你聪明,你嫁给他,便宜他了。” 李苒想着霍文灿愣头傻脑的样子,再看看王舲,颇有几分遗憾。 王舲笑个不停。 “姑娘可别这么说。说句不怕姑娘笑话的话,我太婆和阿娘给我挑婆家,她们挑了四五年,我自己,也看了四五年。 满京城,我最想嫁的,就是三公子了,处处合适,彼此能说话,他长得又是最好的,是便宜了我。” “谢沛那边呢?也定得差不多了?”李苒跟着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想起谢家,问了句。 “嗯,阿沛今年才十八,原本,外婆想再留她两年,可曹家太婆说,她年纪大了,朝不保夕,要是阿沛能早点嫁过去,她能手把手带上一年两年,一切就能安心了,外婆就答应了,今年年内就成亲。 急是急了点,不过曹家是早有准备,外婆那边,也算是一切都妥当了。 这会儿,阿沛忙得很呢,外婆说让她自己打理自己出嫁这事儿。 外婆没想过把阿沛嫁作长子宗妇,更没想到是曹家这样的宗妇,嫁过去,快了,二十来岁就要接掌曹家,慢了,也就是三十岁左右。 唉,阿娘很心疼阿沛,说阿沛没我有福气。 太婆说,各人有各人的福份,没什么哪个不如哪个有福气,曹家三郎和阿沛情意相投,这就是大福份,太婆还说了句:有情饮水饱。” 王舲笑个不停。 “我看到阿娘白了太婆一眼,大约觉得太婆这话,要戳得我难过了。 我有什么难过的? 太婆劝阿娘,不用担心阿沛,说谢家姑娘就是不学,从小耳濡目染,大致都是知道的。 再说,阿沛有外婆,有整个曹家,还有阿娘,她大姐姐,都是至亲,都是掏心掏肺对她好,能指点教导她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苒凝神听着,眼睛微微眯起,又垂眼舒开。 这是借六姐儿的口,委婉提醒她么? 她确实一无所知,一无所依。 可这不是眼下最她最近的问题。 她这两生,都是在一个接一个的冲关。 一处接一处的困境,一桩接一桩的难关,一件接一件的人和事,摆在她的前路上,没有头…… 最早的时候,她会想,这一回,她是不是撑不下去了,这一关,是不是过不去了,可后来,她都撑下来了,那些难关,都被她踩在了脚下,她就不怕了,不管多难,她都能撑过去,都能踩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除了结束了她上一生的那一回,那一回,她太累了,她不想撑了,她想好好歇一歇…… 现在,她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困难,大约是因为她比从前更强大了吧。 两个管事摆满了长案,垂手站在门口,等李苒和王舲说完话。 “……我的亲事,只怕也要赶在年前了,咱们去看看。” 王舲见两个管事垂手侍立,站起来,示意李苒。 李苒站起来,跟着王舲,往长案上看。 “你这是买嫁妆了?”李苒看着王舲拿起一对儿比莲子还略大的粉红珍珠。 “嗯,多数都是早就备下了,再买些珍珠,金银东西,这一对儿品相不错,这样的粉色……” 王舲举着那对儿粉红珍珠看来看去。 “阿沛用粉色好看。”李苒看着粉珍珠和王舲,评价了句。 “我也这么觉得,拿回去送给阿沛添妆。”王舲将那对儿粉珍珠递出去,管事急忙上前接过。 长案上珍珠多一些,除了珍珠,还有其它各种宝石,以及羊脂玉件等各种物件。 李苒走到长案中间,一眼看到只一寸长短的白玉虎。 玉虎雕工极好,一双虎眼不知道用的什么石头,看起来深邃黑亮,虎身上,留了些斑驳的玉皮,玉皮深青近黑,看起来极似那位虎将军。 李苒伸手拿起了那只白玉虎,托在手里仔细看。 “有点儿象谢将军那只虎。”王舲伸头看过来,笑道。 “嗯。”李苒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托着那只虎,看着七八步外的管事,“这只虎多少钱?” “这只玉虎玉质不算绝佳,好在那一层玉皮难得,雕工也过得去,二百六十两。”管事忙欠身笑答道。 二十六两金页子,uu看书 .uukansu.c她没带那么多。 “你看上了?让她们到翠微居拿银子就好了。”王舲见李苒眉头蹙起,忙低低笑道。 李苒笑着点头,和管事说了句,将那只虎握在了手里。 王舲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苒紧握着那只玉虎的手,眼珠转过去,又转回来,用力将就要飞起的眉毛拉在原位。 从太婆让她跟她说曹家求亲阿沛,她回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起,她就觉得不对。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没想到过,只是觉得实在不可能,这会儿看…… 王舲再次瞄向李苒握着白玉虎的那只手。 王舲越想越多,直想的情绪纷飞纷乱,乱冲乱撞憋得胸口痛。 满长案的东西,哪一件她也看不到眼里了,她根本看不到都是什么了。 随手又拿了几样,王舲坐下,用力抿了口茶,她不敢面对李苒,怕控制不住表情,至少眼神没办法。 这趟逛,现在是无论如何也逛不下去了,她这满腔的情绪,再过一会儿就得失控了,她得赶紧回去,找个地方,好好平一平心情! 她这会儿的心情,实在太乱太多,她得赶紧回去! 第九十四章 漏气儿 王舲进了二门,得知二嫂明氏在二哥的书房,径直去找二嫂。 这个时候,王家二爷王舣都在白鹤书院,二奶奶明氏坐在王舣的书房里,替王舣核对书院上半年的细帐总帐。 见王舲掀帘进来,二奶奶明氏惊讶的咦了一声,“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多逛一会儿,至少吃了中午饭再回来?出什么事了?” 明二奶奶边说边站起来迎上去,仔细看着王舲的脸色。 “阿苒看中了一只白玉虎,带着些青黑玉皮,很像谢将军那只虎。”王舲看着明二奶奶,开口就是那只玉虎。 “唉哟!”明二奶奶呆了一瞬,一声唉哟没落,王舲冲前一步,一把揪住她,“二嫂知道?二嫂都知道什么?二嫂什么时候知道的?是真的?不是我想多了?” “嘘!” 明二奶奶冲王舲嘘了一声,几步冲到书房门口,掀起帘子左右看了看,退回来,看着王舲,话没说出来,先笑起来。 “这事儿,从太婆到阿娘,可是下过严令的,不许提,一个字都不许提。 不为别的,说是,怕说破了。 照你说的这玉虎看……” 明二奶奶拖着长音,一边笑一边按着王舲坐下。 “先看着,回头跟你二哥说一声,要是能在哪儿看到这玉虎,那可就太好了!” “二哥也知道?你们怎么知道的?家里人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王舲一脸说不清什么表情。 “哪能全家人都知道?我和你二哥,太婆,阿娘,没别人了。”明二奶奶笑个不停。 “那阿爹呢?翁翁呢?难道不知道?还有三哥。” “阿爹和翁翁知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你三哥肯定不知道,你三嫂也不知道,你看,肯定不是就瞒着你一个人。” 明二奶奶一边笑,一边倒了杯茶递给王舲。 “我一点儿都没想到!我竟然没想到!从来没敢想过!”王舲接过茶,连声哀叹。 “谁能想到?你二哥激动的一夜没睡着,哎不说这个了,不能说,别说破了。 你回来了,四娘子呢?也回去了? 说是周将军领了公务,要一个月才回来……” 明二奶奶的话突然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呆滞了。 “怎么了?周将军怎么了?二嫂你又想到什么了?你别瞒我!”王舲上身挺的笔直,急急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明二奶奶话说的极快,手摆的更快。 “你怎么知道周将军领了公务?要一个月?”王舲反应极快。 “说了这事儿不能提,咱们不说这个了。” 明二奶奶愉快的摆着手,片刻,一声长叹。 这事儿吧,当事人没挑明之前,说都不能说,可要真到挑明的时候,那位可正经不小了,这事儿得多急啊,这嫁妆什么的……挺愁人! “二嫂想什么呢?”王舲推了把想的出神的明二奶奶。 “没什么没什么。这事儿,咱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以后,你去挑嫁妆,就叫上四娘子,让她帮你掌眼看看,我瞧四娘子这眼光,可好得很呢。”明二奶奶笑道。 “可不是眼光好。” 王舲一句话没说完,想起三公子那天让姑娘看看他长的多么好看,暴笑出声,往后笑倒在榻上。 “咦?你笑什么?笑成这样的?这是笑什么呢?快说说!” 明二奶奶瞪着王舲,一边拉她,一边连声问道。 王舲笑的说不出话,只不停的摆手。 她为什么笑,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旁人的,二嫂也不行! …………………… 第二天,午饭后,桃浓托人递了个口信进来。 说是吴嫂子在靠近封丘门的地方,看中了一个地方。 周将军临走前交待过,她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吴嫂子的事,就递到李苒这里来。 吴嫂子托桃浓递话,请李苒过去看一眼,要不然,买铺子这样的大事,吴嫂子是不敢自己拿主意的。 李苒犹豫了片刻,让人回了话,她明天再去看。 今天,一来不知道谢泽什么时候打发人过来,二来,吴嫂子挑的这铺子,最好跟谢泽说一声再去看,周娥现在归到他手下了么。 周娥的事,她现在不敢太自专,谁知道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儿。 李苒托着本书,心不在焉,直等到外面暮色浓重,外面才传了话进来,说有人寻周将军,请姑娘出去一趟。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脚步极快出到二门,果然是石南那个小厮,等在侧门外。 “远吗?”李苒先出门问小厮。 “远倒不远,就在清风楼,姑娘还是坐车便当些。”小厮忙笑回道。 李苒退回二门,让二门的婆子传了话,片刻功夫,车夫就赶着车,停到了二门里。 李苒上了车,吩咐去清风楼。 谢泽还是在上次那处雅间,李苒进屋时,谢泽正坐在临湖的落地窗前,看到李苒进来,没站起来,只抬手示意她坐过去。 “吃过饭了?”谢泽打量着李苒,先问了句。 李苒看着面前的茶桌,低低嗯了一声。 已经很晚了,他应该已经吃过饭了,她也该吃过了。 “长安侯年后要领兵南下,前几天已经启程练兵去了,京城防卫和京畿大营,一应事务,都移到了我这里,除此,协调调度霍帅和长安侯两处后勤辎重的事,也点到了我这里。” 谢泽倒了杯茶推给李苒,缓声道。 李苒微微欠身,仔细看着谢泽脸上那丝丝的倦色。 “很累吗?” “嗯,还好。” “可惜我帮不了你。”李苒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正抿着茶的谢泽呆了一瞬,放下杯子,露出丝丝笑意,又带着几分无奈,“你还想帮我?这哪是你能帮的,有这份心就够了。” 李苒看着谢泽,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要是从前,她是能帮的,现在,这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就是帮我了。” 听着李苒那一声叹气,谢泽脸上的笑意更深,无奈也更浓,跟着叹了口气,看着李苒温声道。 “我一直都很好。” 李苒的话顿了顿,有几分含糊的接着道:“以后,你有空的时候,再……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周娥虽然不在京城。”谢泽看着李苒,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想去看什么听什么,就去看去听,我要是空了,就去陪你。” “好!”李苒露出笑容。 谢泽看着她一脸的笑,唉了一声,“我有空的时候很少,不过,只要有空……” “我知道,我懂。”李苒忙点头。 她知道他刚才说的那几句里,代表着什么程度的忙碌,她真的懂。 “嗯,这个,给你。”李苒伸手过去,将那只白玉虎送到谢泽面前。“有点儿象虎将军。” “嗯。”谢泽拿起那只玉虎,托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握起。 “还有一件事,” 李苒想起吴嫂子看中铺子的事儿。 “周娥买下了吴嫂子母女,给了钱让吴嫂子找地方开间小饭铺,今天吴嫂子捎话,说是看中了封丘门里面一间铺面,那边,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吧?” 谢泽凝神听着,迎着李苒的目光,带着丝笑意道:“紧挨着封丘门,是班直军营,看中那一带的门面,大约先是看中了班直军营。 军营那些人,知道是周娥的本钱,总是要去捧个场的,生意就不会差。 那个吴嫂子,” 谢泽顿了顿,声音缓和也柔和许多。 “你要学会识人,她看中的地方,要真是靠近班直军营,更像是桃浓的主意。 桃浓很爱抄近路找便利,可她抄的近路,十有八九得不偿失。 这事不用等周娥回来,你替她拿个主意就行,怎么都行,不是大事,一间两间铺子,周娥还是亏得起的。” “嗯,我知道了。”李苒听谢泽说到桃浓,简直和对周娥一样熟悉,忍不住惊讶。 “桃浓是从兴荣关活着出来的。”谢泽看到了李苒脸上的惊讶。 “当年兴荣关一战,横尸遍野,关内英豪,活下来的极少。 桃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埋了她阿娘之后,对着兴荣关大门,从霍帅骂到皇上,骂了一整天。 后来,她到了京城,我让人盯了她一年多,略知一二。” “她说她在兴荣关倒了嗓子,还能骂得出来?” 对于桃浓这份彪悍,李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响亮得很。”谢泽看着李苒,“霍帅说过,当时真想让人糊她一嘴屎。” 李苒噗一声笑出来,“霍帅大度。” “兴荣关一战,和仁宗诏示天下,城门四开后,天下人从未有过的归心大梁,新朝占尽优势,也岌岌可危。 桃浓就是再骂上三天三夜,霍帅也只能好茶好饭供着,由着她骂。” 李苒想着她在这京城市井间受到的礼遇,低低嗯了一声。 “梁朝旧人聚集在南边,十几年来,皇上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这次兴兵……” 谢泽看向李苒,李苒迎着他的目光,“因为我?” “嗯。”谢泽一脸笑意,“你可以放宽心。” 她的聪明让他愉快而轻松。 “嗯,我对这里,我是说,世间,一无所知,就算这个京城,我看到的,大约也都是大家想让我看到的。” 李苒看着谢泽,谢泽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不全是,没人安排让你看到什么,看不到什么。” “嗯,就算我眼见为真,也不过是京城一角,相比于天下,我还是一无所知。不过,我还是觉得新朝很好,因为你肯为之效力。” 谢泽神情一滞,猛的转过头,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抬起手,将李苒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抿到耳后。 “以前阿润也常这样,问他为什么喜欢这个,他就说:因为哥哥喜欢啊……” 谢泽的喉咙哽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常常教训他:你要有自己的看法,你要自己看自己想。你也是。” “嗯。”李苒垂下了眼帘。 “我送你回去吧。”谢泽猛的站起来,“我还要出趟城,天也不早了。”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送我回去,动静太大了。”李苒跟在后面,声音低落。 “嗯,我送你到门口吧。”谢泽没坚持,将李苒送到雅间门口,看着石南将她送出去。 李苒回到翠微居,没进屋,坐在廊下,目无焦距的看着廊下晃动的灯笼光出神,直坐到夜深露凝,才进屋睡下。 她不愿意他象对阿润那样对她,可他心目中的自己,一直都是象阿润那样的吧。 她从来没把他当作哥哥,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他的弟妹。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李苒先让人给桃浓回了话: 如果看中封丘门附近,是因为班直军营,那大可不必,以吴嫂子的手艺,用不着这份便利,就能把小饭铺子的生意做得很好。 捎话的婆子回来时,就带回了桃浓的回话:她知道姑娘的意思了,她让吴嫂子再去挑更合适的地方。 …………………… 早朝散了之后,皇上留下谢泽问了几句兵马调动的事,看着谢泽告退出去,端起茶喝了一口,突然拧起眉,转头看着垂手侍立在旁边的老内侍,“朕好象看到阿泽身上有个什么东西?” “是只白玉虎,带着些青黑玉皮。”老内侍答的极快。 早上,他头一眼看到谢将军,就看到那只玉虎了! 这是十几年里,他头一回看到谢将军身上,佩有除了刀剑之外的其它东西。 “朕还以为眼花了!出什么事了?”皇上手里的茶杯咣的扣到榻几上,站起来就往外冲,“你家太子爷肯定知道!竟然瞒着朕!” 老内侍跟在皇上身后,连走带跑,连叫个人先跟太子通传一声都来不及,皇上就冲进了景华殿。 太子正吃早饭,瞪着直冲进来的皇上,赶紧放下碗跳下榻,“出什么事了?” “你看到阿泽没有?”皇上劈头问道。 “没有,阿泽怎么了?惹你生气了?”太子听皇上问谢泽,松了口气。 “阿泽腰上,挂了只白玉虎,带着青黑玉皮,谁给他的?肯定不是你,你,加上朕赏给他的这样的东西,他府上早堆成山了,他可一次都没用过。 他身上,除了刀剑,这是头一回,头一回! 到底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小子瞒了朕多少事儿?啊?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看看你这张脸,一脸的你都知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一屁股坐到榻上,啪啪拍着榻几。 从皇上开始吼叫起,太子就挥手屏退了殿内诸人,等皇上吼完拍好了,倒了杯茶递给他,“就是长安侯府那位四娘子。” 皇上端着茶的手僵住,将杯子拍在榻几上,瞪着坐到他对面的太子,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应该是从荆湖南路回来之后,有一回,说到那位四娘子,阿泽一脸笑,呆的像个傻子,看他他都不知道。我觉得不对劲儿,就留了心。” 皇上猛一巴掌拍在榻几上。 “后来,阿泽弟弟的忌日,那位四娘子一直陪着他,他……” 太子舌头打转,咽回了谢泽放声高歌采莲曲这一段,这个,还是别告诉他爹了,要不然,他再怎么也按不住他爹了。 “隔天,阿泽一早就到了,气色神情都很好。那天你也看到了,你还挺欣慰,说他总算走出来了。” “还有谁知道?”皇上眯着眼,想了好一会儿,猛的吐了口气问道。 “阿泽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觉得,以前就我一个,现在,大约就咱们爷俩了。”太子嘿笑了几声。 皇上再拍了几下榻几,一脸笑,“不错不错,朕一直在想,那小丫头嫁到哪家最合适,u看书.ukanshu要是阿泽肯娶她,最好不过,这事得快,阿泽都三十了。” “您别多事!”太子急忙叫道:“别坏了事儿!阿泽那脾气,不近人情,只怕你我一插手,就坏了事儿了,这事得耐心。 阿爹,您想想,这事儿,先漏到我这里,现在,又漏到您那里了,那只玉虎,十有八九是那小丫头给他的,阿泽送归白虎,是那小丫头陪着去的,肯定是那小丫头……” “什么?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李明水也不知道?那可好几天呢,李明水不知道那小丫头没在府里?”皇上差点跳起来。 “没了没了,就这一件。 是我让付嬷嬷替她瞒着长安侯府诸人。 我不是跟您说了么,阿泽那脾气,我怕坏了事儿,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万一,有个万一呢?怎么办?”太子拧眉看着他爹。 “也是。好你接着说。”皇上重又坐了回去。 “阿泽肯把人家小姑娘送的玉虎戴在身上,这就快了,别急,这事儿千万不能急,跟阿爹您打仗一样,要耐得住,得等他掉进来,把套儿踩实了。” “唉!好!”皇上长叹了口气,“不过,你这里有什么信儿,不管大小,一件不能瞒着你老子我!不许瞒着朕!” “阿爹放心,您放一百个心!”太子连声保证。 :。: 第九十五章 同是可怜人 最新网址:李苒在翠微居闷了一天,想着吴嫂子的女儿,那个她只见过一面,只有个模糊印象,但那份怯生生,却让她记忆清楚的小姑娘。 这么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经历过那样一场惊恐惨事,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儿了。 白老头塌着半边脑袋,趴在床上那一幕,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看下去的。 她最好去看看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李苒出来,先去寻桃浓,桃浓还没上场,听李苒问起吴嫂子的女儿,先唉了一声。 “你说喜姐儿,你去看看也行,好倒是还算好,病的不算重,在我屋呢,你去吧,别多耽误,也别理顾嫂子,她最会缠着人话套话,再到处说到处显摆。” “吴嫂子呢?没在?”李苒顺口问了句。 “她从领了周将军那句找个地方还开间铺子,再拿了那两张银票子起,就天不亮出门,天不亮回来,恨不能……唉,我是没话说了,你去看看吧。” 提起吴嫂子,桃浓一脸烦恼。 李苒听的两根眉毛都抬起来了,这也太敬业了吧! 唉,这不光是敬业,更是感激吧,周娥救了她和她女儿,又把她们从虎狼窝里拽了出来,感激之情,唯有搏命一般的勤劳了。 李苒上了车,才想起来忘了问桃浓她家那是什么街什么巷,好在她记得,一路指路就是了。 可她刚和车夫说了一声去桃浓家,车夫应了声是,根本没问桃浓家在哪儿。 李苒一声不响的看着车夫赶着车,转了个弯,明显是知道桃浓家在哪儿的,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桃浓住在哪儿?” “付嬷嬷交待过。”车夫欠身答了句。 李苒喔了一声,不再多问了。 这里的仆从下人,和从前她经历的家政服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 车子停在桃浓那间小院门口。 院门半掩,李苒扣了下门环,等了片刻,见里面没有动静,推门而入。 院子里很安静,收拾的干净整齐。 李苒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径直走到上房门口,敲了下门。 “是谁?”屋里传出一声带着丝丝颤抖的问询。 “我是周将军的朋友,来看看喜姐儿。”李苒说着,推开屋门。 三间堂屋,西边用木屏风隔出一间,中边和东边合在一起,东边窗下炕上,喜姐儿正撑着胳膊坐起来。 “是姑娘,我病着,姑娘不能进来,过了病气……”喜姐儿看清楚是李苒,顿时惶恐起来。 “你这病过不了病气。” 李苒先安慰了一句,见她下意识的往后躲,站在中间,没再往前走。 “请过大夫了吗?怎么说的?” “请过了,昨儿大夫还来,说是邪气入侵,谢姑娘。”喜姐儿见李苒不再往前,好象松了口气,声音细弱。 李苒看着寒瑟怯怯,不敢抬眼看她的喜姐儿,细细打量着四周。 喜姐儿旁边,放着张宽大的炕几,上面放着暖窠,水杯,还有几样点心,一碗黑黑的,应该是药。 “你阿娘中午回来吗?” “不回来。” “那你中午饭怎么吃?” “顾嫂子做好饭,给我送一碗。”喜姐儿悄悄抬眼,却正好迎上李苒的目光,急忙避开,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顾嫂子就是住在厢房的琴师媳妇?她人呢?这院子里,好象就你一个。”李苒侧耳听了听动静,外面肯定没有人。 “是,顾嫂子是居士,这两天都去大相国寺帮忙。” “中午回来吗?”李苒皱眉问道。 “不回来,过两天就是中元节了,大相国寺做超度法事,忙得很。”喜姐儿见李苒柔声细语,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心稍稍宽松了些。 “那你中午饭怎么吃?” “阿娘给我买了吃的。”喜姐儿小心的指了指炕几上的几样吃食。 李苒走前几步,看着炕几上的几只包子,和几样点心,心里一阵酸楚。 有阿娘的喜姐儿,却和她没什么分别。 “你好好歇着,我走了。”李苒往后一步,转身出了正屋,站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才低着头,出了院门。 封丘门里那间铺面,是桃浓的主意,除了看中了班直军营之外,只怕更多的,是想早点结束吴嫂子这样天黑走天黑回的状态,让她能有点空儿照顾照顾喜姐儿,可自己却没点头。 李苒坐在车上发呆,车夫坐在前面,转着马鞭,等她发呆醒过来。 李苒端直坐着,整理着这件事。 周娥肯定不会在意吴嫂子是几天找到铺子,还是几个月才找到,更不会让她天黑走天黑回的找,她肯定更愿意让吴嫂子先好好歇一歇,让她安心照顾喜姐儿,直到喜姐儿的病好了,再去找铺子。 可周娥现在不在,她回来还早呢。 最好能尽快找到铺子,让她们娘俩挪过去。 桃浓这里,那间厨房肯定是那个顾嫂子的,只从去大相国寺帮忙这件事看,这位顾嫂子,并不是个真正的善良人,吴嫂子想用厨房给女儿做点吃的,桃浓不在,只怕她很难用得上,或者用的方便。 桃浓现在一天唱三场,一样是天黑走,天黑回。 她要赶紧把铺子的事解决了,可这事,怎么解决? 她连从哪儿下手都不知道。 “走吧,先随便走走。”李苒皱着眉,先吩咐车夫。 车子悠悠晃晃,走得很慢,李苒坐在车里,想了又想,微微欠身,看着车夫问道:“谢将军身边有个小厮,叫石南,你知道吗?” “知道,姑娘要找石爷?”车夫直接问了句。 “嗯。”李苒赶紧应了一声。 “东华门里有个小院,听说是谢将军理事的地方,要不,去东华门问问?”车夫建议道。 “好。” 听李苒应了,车夫跳下车,牵着马转个方向,往东华门过去。 离东华门十来丈,车夫将车停在处不碍事的地方,往东华门过去。 李苒伸直长身,看着车夫走到东华门下那几个锦衣鲜亮的侍卫旁边,说了几句,就往东华门进去了。 李苒等了有一刻来钟,只见石南从东华门里一溜小跑出来,车夫缀在后头,也是一路小跑。 “姑娘。”离车子两三步,石南站住,笑着见礼。 “打扰了你。”李苒先欠身致歉,她总觉得,谢将军忙的时候,石南他们肯定更忙,她突然过来,这份打扰是肯定的。 “不敢当,姑娘这么说,小的哪儿担得起。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石南连连长揖不敢当。 “吴嫂子在找地方开间饭铺子,我也想去找一找,到哪儿去找懂行的人问一问?或是请个懂行的人帮帮忙?” 李苒直截了当说来意。 “姑娘的意思,是要找一个懂行的行老,或是掌柜,帮着看看哪一处适合?” 石南确认了一句,见李苒点头,石南笑道:“姑娘放心,这是极小的事,让他去找吴嫂子,还是?” “找我吧,找到了人,让他到长安侯府找付嬷嬷。”李苒松了口气,欠身笑谢:“多谢你。” “当不得,极小的事,请姑娘放心。” 石南忙侧身避过,uu看书 ww.uukashu.om 看着李苒的车子掉头往回了,才转身回去。 石南办事的速度简直让李苒咋舌,李苒转过去再到桃浓唱小曲儿的地方,让人传了话,开饭铺子的地方她来找,让桃浓告诉吴嫂子,从明天起不用出门了,就在家安心等着她找到铺子。 再回到长安侯府,也不过一两刻钟,付嬷嬷就进来说,有个姓钱的掌柜,来寻姑娘。 李苒出来,找了家茶坊,细细问了一会儿,就感叹不已。 这位钱掌柜对京城餐饮之懂行之精通,只有令人赞叹这一句了。 李苒将找个地方开饭铺子这事,交给这位钱掌柜。 不过隔天,钱掌柜就传话进来,说已经找到了四处合适的地方,请姑娘实地看一看哪一处最合眼缘。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六章 奴 最新网址:李苒想了想,还是绕过去,叫上了吴嫂子,跟着钱掌柜那个小厮,往第一处地方过去。 虽然她觉得那个钱掌柜的眼光肯定比吴嫂子强,可完全越过吴嫂子,太不尊重了。 四处地方都是在很热闹的地方,吴嫂子看的很仔细,李苒却只往后面看前店后院的那个院子。 看到最后一个地方,钱掌柜一脸笑,微微躬身看着李苒。 李苒看向吴嫂子,吴嫂子低眉垂眼,瞄着李苒,一幅等李苒拿主意的模样。 “我从来没做过生意,半点不懂,哪一处合适,只能你来拿主意。”李苒迎着吴嫂子从下往上看的目光,温声道。 “四家都好,就是,将军一共给了二百两银子。”吴嫂子小心翼翼道。 李苒看向钱掌柜,见钱掌柜有几分踌躇,微笑道:“周将军走得急,她也不知道这些行情市价,如果不够,能等周将军回来补足吗?” “能能能,这都是小事。”钱掌柜连声答应。 他领的这桩差使,是姑娘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可没提过半个钱字,他压根没想过和姑娘说价钱不价钱这样的话,现在姑娘说周将军出钱,那就找周将军要钱,说等周将军回来,那就等周将军回来。 ”各多少银子?“李苒又问了句。 听钱掌柜报了价,李苒转头看向吴嫂子:“你看哪个更好?” “北瓦子那间呢?”吴嫂子犹豫片刻,小心的看着李苒,声音轻飘。 “为什么选那间?” 李苒想着北瓦子那处铺子后面那逼仄的后院。 整个后院,只有一排倒座房,倒座房前,不过四五尺,就是别人家的屋后。 “四个地方都是做生意的好地方,都是极好的地方,没什么挑的,都是三间门面,上下两层,大小差不多,北瓦子那间,要便宜差不多一百两。” 吴嫂子小心答道。 李苒看着她,片刻,叹了口气,“我觉得马行街那一处好,后面那个院子,四四方方,偏门出去又方便,那棵石榴树多好。” “姑娘,当不得,我和喜姐儿都是贱命人,有个地方住……” “可不能这么说。” 钱掌柜极精明的人,几句话间,已经明白了李苒的意思,笑着打断了吴嫂子的话。 “你可是周将军门下的掌柜,这住的地方太不像样,周将军这脸面可不好看,碰到那不知情的,说不定还要乱嚼舌头根子,说周将军苛待下人呢。 马行街那一处,我也觉得好,规整四方,大气,一派好气象。” 最后一句,钱掌柜转向李苒笑道。 “那就马行街那家吧。” 李苒满意无比的看着钱掌柜,可真是个令人舒心的能干玲珑人儿啊。 “铺子钱,”李苒的话顿住,钱掌柜忙笑接道:“小的先垫上,等周将军回来了,小的找周将军结帐,正好,房契什么的,也要找周将军亲自过目画押。 这几家铺子都是早就清好的,吴嫂子这边,明天就能过去收拾起来。” “多谢。” 李苒呼了口气,看了眼有几分呆怔的吴嫂子,犹豫了下,看着钱掌柜笑道: “能不能烦钱掌柜先帮着把后院收拾出来?让吴嫂子能尽快搬过去,好安心的看着收拾前面的铺子。” “姑娘放心。”钱掌柜欠身笑应。 “收拾后院的银子,到时候一并找周将军会帐。” “姑娘。”吴嫂子声音哽咽。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喜姐儿,好好活着。”李苒拍了下吴嫂子,叹了口气。 也不过隔天,钱掌柜就递话进来,说收拾好了。 吴嫂子和喜姐儿已经搬过去了。 李苒到时,吴嫂子正在明亮干净,诸物齐备的厨房里忙个不停,喜姐儿裹着件夹衣,坐在圈椅子上,娘儿俩正说着话儿。 见李苒进来,吴嫂子急忙奔迎出来,喜姐儿扶着圈椅靠背,站了起来。 李苒忙上前按着喜姐儿坐回去,“你不用起来,我过来看看收拾的怎么样,还缺什么东西。” “都是齐全的,收拾的太好了,就是太好了,多谢姑娘。”吴嫂子连声致谢,说到最后,声音又有些哽。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自己看自在。” 李苒不太习惯面对吴嫂子这样的感激和激动,交待了一句,出来往各处看。 “姑娘要在这里用饭吗?桃浓一会儿过来吃中午饭。”吴嫂子追在后面问了句。 “不用,我还有事,看完就走了。”李苒笑着回绝了。 她要留在这里吃饭,吴嫂子必定要添菜添饭,这个时候了,再添饭添菜,就过于忙乱了。 李苒从上房起,一圈再看回到厨房,十分满意。 这间洒满阳光的四方小院,处处齐全舒适,大到床柜,小到杯子靠垫,连院子里的花草都是齐全妥帖的。 那位钱掌柜,真是太难得了。 “前面饭铺子不用急,慢慢来,想周到,准备齐全最要紧。磨刀不误砍柴功,急是急不得的。” 李苒交待了一句,辞了吴嫂子出来,上车回去了长安侯府。 …………………… 中元节那天,吃了早饭,李苒在廊下发了一会儿呆,出门往孝严寺去。 孝严寺寺门虚掩,李苒离寺门十来步,寺门从里面拉开,李苒进了寺门,一路往里,里面正做着法事。 李苒进了大雄宝殿,片刻,就有小沙弥送了蒲团过来,李苒坐下,直听到晚钟响起,才起身回去。 晚饭后,付嬷嬷递了茶给李苒,笑着说着中元节的种种讲究规矩,以及,朝廷在封丘门外祭祀阵亡将士和孤鬼游魂的法事如何隆重,以及这一整天,甚至到明天,皇上和太子要如何如何,谢将军一向随侍在太子身边,又是如何如何。 李苒瞄着付嬷嬷,只听,没说话。 她是在跟她解释什么吗? 要解释什么? 为什么孝严寺的法事上,她没见到他? 是她自己要说给她听的,还是谁给她捎了话儿? 第二天,午饭前后,石南打发人送了只小匣子,里面放了两块黄灿灿的糕点。 李苒用手指点了点糕点,又拿起来闻了闻。 付嬷嬷忙笑着解释道:“这是穄米糕。大祭礼上祭祀用的穄米,撤下来后做成穄米粒,做不了多少,去年,我记得长安侯得了三块,除了侯爷一块,另两块,指明了给老夫人和夫人的。” 李苒垂眼看着匣子里的两块糕,掂了一块,咬了一口,一股子东北黄米年糕的味儿,很不错。 直到周娥回来,李苒除了和王舲出去过几回,看珠宝买这买那,别的时候,只去过一回书坊,买了一堆新书旧书回来。 石南又送过几回东西过来,都是些应季吃食。 周娥是傍晚回来的,进来拿了衣服,就急急出去了。 付嬷嬷说她去香水巷洗澡去了。 李苒很是稀奇,多问了几句,才知道香水巷整条巷子,都是大大小小的澡堂子,男女都有! 第二天,周娥进了正屋,看到李苒,下意识的抬胳膊闻了闻。 李苒看的挑起了眉梢。 “天天踩一身马屎马尿。”周娥又抬起另一只胳膊闻了闻。 李苒笑起来,站起来,凑过去闻了闻。 “什么味儿也没有。你当兵打仗,不是天天跟马为伴,还怕这个味儿?” “打仗那马,跟马场那马,不是一个味儿。跟你说你也不懂,打仗的马是香的,马场里那不是马味儿,是马屎马尿味儿,臭死个人。唉,算了不提了,总算熬过来了。” 周娥撇着嘴,一脸后怕。 “你去看看吴嫂子吧,收拾得差不多了,说是再过几天就能开张了。”李苒看着周娥笑道。 周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 八月初,天气凉爽。 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秋社热闹起来,大相国寺一年一度的祈福法会也开始了。 大相国寺一年中的各种法会,就数初秋的这个祈福法会最轻松喜庆,也最热闹。 祈福法会要持续五天。 头一天,太子和朝中百官,郑重祈福,也感谢这一年的丰收。第二天多是中下的官员和诸士子学生。 从第三天起,就是各家女眷了。 女眷们只要没什么事儿,余下的三天,几乎都是天天要到的。 一来这是个规格足够高,又足够喜庆的祈福;二来,这法会可是一年中最轻松愉快的那一个。 说是来听经,其实就是聚会说话玩乐吃喝。 法会第三天,李苒和王舲、谢泽,霍文琳,以及曹家两位小娘子,鲁国公府杨大娘子和杨二娘子,约了一起到大相国寺听经。 至于李清柔,自从听到霍文灿和王舲定亲的信儿之后,大哭了几场,就病倒了,听付嬷嬷那意思,刚开始好象是真有点儿不舒服,后来,就是病着不肯好了。 周娥不进大相国寺,不过大相国寺山门外演的那些丰收小戏,她很爱看,跟着李苒到了大相国寺门口,李苒往大相国寺进去,她站在山门外,愉快看小戏。 大相国寺里,绣带飘摇,到处都是各家女眷。 老夫人、夫人们多半聚在大雄宝殿,坐在蒲团上,听经说话。 大雄宝殿正门已经全部卸掉,从里往外,搭出一尺多高的平台,一直搭到台阶之外四五尺,从院子里看,就是一处半人高的高台了。高台上面没有遮挡,在暖暖的秋阳上,温暖而舒适。 其余各家少奶奶小娘子,各自和相宜的人聚在一起,在各个雅间,各个地方,或坐着说话,或是看热闹玩耍。 李苒和王舲等人一起,先往后面园子里看现搭出来的秋收诸景,刚看了一半,就听到前面几声尖叫,接着喧嚣声尖叫声轰然而起。 “出事了?”王舲踮脚看向尖叫声响起处。 “去看看!”李苒已经转身往尖叫声处跑过去。 王舲一把拉起谢沛,紧跟着李苒,王舲后面跟着霍文琳,霍文琳后面是曹四娘子和曹三娘子,以及杨大娘子和杨二娘子,跟成一群跑的飞快。 李苒跑的最快,在一大片往大雄宝殿前聚集的人群中,抢先一步,从大雄宝殿侧边冲进前面走廊,冲到大雄宝殿里搭出来的高台旁,愕然看着已经空茫一片的高台,和高台正中,手里握着把雪亮匕首,笔直站着的孙老夫人。 孙老夫人面前,陈老夫人站在台下,正双手拍着台子,厉声喊着:“你这是要干嘛!你先下来,你给我下来!老姐姐的话你也不听了?你下来!” “我就是想说几句话,跟大家伙儿说几句话。” 孙老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和,低头看着陈老夫人,“让我说几句话。” “你说,你先把刀放下,先给我,好好好,你说,你先说。”陈老夫人脸色苍白。 “我虽然生了个儿子,可我一辈子没嫁过人,我没嫁过人!” 我没嫁过人五个字,孙老夫人吼的用尽了全力。 “我有爹有娘,虽说穷,一口饱饭还是有的,是我失心疯,被个畜生几句好话骗出家门,骗出来,他就打我,他奸了我,他拿绳子捆着我,拖着我,象拖一条母狗,一只死畜生那样。 我娘家不姓孙,我没脸姓娘家姓,我这样的贱货,没脸!” 李苒听的心惊肉跳,踮起脚尖,四下寻找孙家诸人。 王舲紧挨李苒站着,脸色发白,谢沛紧挨着王舲,微微有些颤抖。 霍文琳听的紧拧着眉,不停的捅着王舲,“不是说,孙伯爷找到父亲了?她怎么说……” “闭嘴!”李苒听的不耐烦,回头训斥了句。 霍文琳被训斥的后半截话硬生生噎了回去,看着李苒满脸的冷厉,一声没敢吭。 王舲后退半步,轻轻拍了拍她,低低道:“好象出大事了,别说话了。” 谢沛也挪过半步,轻轻搂了搂霍文琳。 霍文琳被王舲和谢沛这一安慰,顿时委屈上来,想哭,却没敢哭出来,刚才李苒脸上那份狠厉,和周围这份安静,让她害怕,更压抑住了她所有的委屈。 曹三娘子看到了太婆吴老夫人,忙拉了拉曹四娘子,两个赶紧往太婆吴老夫人那边挤过去。 杨大娘子紧握着妹妹杨二娘子的手,下意识的往王舲和谢沛靠近一步。 “那个畜生,他像拖着条狗那样拖着我,我连条母狗都不如! 他把我打的身上没有好地方,他往我脸上吐痰,往我脸上尿,他想奸就奸,没钱了,他就把我拉出去卖,五个大钱,他把我卖一回,让男人奸一回,只要五个大钱,他就站旁边看着。” 孙老夫人一字一顿,每一个字喷出来,好象都带满了血。 “他把我拖进这京城,他要把我卖了,可我怀了胎,怀上了一只小畜生! 他打了我一夜,一脚一脚往我肚子上踹,要把那小畜生踹下来,是牛掌柜,被我哭的嚎的听不下去,说实在可怜,说不能见死不救,给了他一两银子,把我典下来。 那个畜生,他跑了,我得了条活路,我活下来了,用我这血,这肉,养大了一只小畜生!” 孙老夫人猛的啐了一口。 “呸!一只小畜生,一群畜生!一窝子畜生!都是畜生!” 孙老夫人一连串的畜生骂的声嘶力竭,往前踉跄了两步,一直抵在胸口的匕首仿佛要直刺进去。 人群中一片惊叫。 “大妹子,你先把刀给我,大妹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急,你……” 陈老夫人急的一次次扑撞到台子边上。 “我没事,阿姐,你让我说几句,你就让我说一说,我快憋死了,你就让我说说话吧。” “好好,你说你说,你……你说!” 陈老夫人泪如雨下,往后退了一步,推了把张夫人。 “你去,把那个老畜生捆过来,要是……快去!” “嗯。”张夫人神情阴冷,声音没落,已经转过身,粗暴的推开众人,直冲出去。 “那个畜生,他为什么跑了?为什么我有了条活路? 那是因为,他又去骗南城根下老范家姑娘,可人家老范家姑娘不傻,也不疯,人家不上他的当! 他就半夜翻人家墙头,要奸了人家姑娘,要把生米做成熟饭,只要奸了,那就是他的人了,这是那个畜生常说的话,只要奸了,就是他的人了! 老天有眼,他被人家捉住了,打断了一条腿,人家说了,再看到他,就打死他! 他害怕,他跑了! 我以为他死了,那个畜生,他恶贯满盈,他早该死了! 可他竟然没死,那个畜生,被那只小畜生,找回来,捧起来,当爹!当老太爷! 他当了老太爷!” 孙老夫人笑容凄厉。 “是我傻,我以为我养的是儿子,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是那个畜生的种,畜生的种,怎么能不是畜生呢?还有他下的崽,那一堆,那一窝子崽,个个都是畜生! 畜生的种,当然都是畜生! 我当姑娘时傻,活到现在,还是傻啊。 那个小畜生,一生下来,我就该把他溺死在屎尿桶里,我怎么就没认出来他是畜生的种,是个小畜生呢? 我傻啊,傻了一辈子!” 山门方向,远远的一阵节奏分明的马蹄声,和隐隐的刀剑的撞击声传进来。 王舲轻轻吐了口气,和李苒低低道:“应该是御前侍卫。” 李苒站的笔直,嗯了一声。 “你没事吧。”周娥用力挤进来,先将李苒打量了一遍,再转头看了看王舲等人,示意她们往一起挤一挤,自己往后,站在几个人最外。 “都让开!”台子前面,张夫人跑的头发蓬乱,满脸热汗,带着几个健壮婆子,拽着个胖大的锦衣老头,横冲直撞进来。 “那只小畜生,那一窝子畜生,跟我说他们这是孝,是孝道!” 孙老夫人居高临下看着被拖拽进来的锦衣老头。 “那个小畜生说,没有这只老畜生,哪有他?就冲这,他不能不讲个孝字,看看,说得多好。 他把我骗出来,他奸了我,他卖了我,末了,却得了这份锦衣玉食,这一群的孝子贤孙,做了这金尊玉贵的老太爷。 谁说老天有眼?老天早瞎了!” “大妹子,你看,我把他拖过来了,你下来,你杀了他,你把他捅了!” 陈老夫人一只手提着跪在地上的锦衣老头的发髻,急急的冲孙老夫人叫着。 外面刀剑撞击声、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谢泽从人群后直冲进来,扬声厉呵:“请诸位立刻回府!” 人流立刻开始往退,逆着人流,忠勇伯孙强直冲进来,凄厉叫着:“阿娘!阿娘!” 孙老夫人呆站在台上,看着如潮退般,依次往后退出的人群,长长叹了口气,“这是畜生的地方,畜生的世间。” 李苒眼睛瞪大,提着裙子,猛冲上台,冲着孙老夫人拿着匕首的那只胳膊急扑过去。 在她扑到之前,孙老夫人垂下胳膊,匕首滑落在台子上,另一只手却举到了嘴边。 李苒双手往前,摔倒在台子上,直直看着前面一步之外,孙老夫人慢慢跌坐在台子上,一只白瓷瓶从另一只手里跌落下来,叮噹有声,从台子上,滚落到下面的青石地面上,摔的粉碎。 “阿娘!”忠勇伯孙强脚下一绊,扑倒在离台子一丈的青石地面上。 “大妹子!” 陈老夫人一声凄厉尖叫,扑爬上台,连滚带爬过去,抱住孙老夫人。 “你怎么这么傻!你去杀了他!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去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怎么这么傻!你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你也不能自己死啊!” 谢泽几乎和陈老夫人同时,冲跃上台,一把抱起李苒,看着李苒血淋淋的两只手。 “我没事。蹭破了皮而已。” 李苒将两只血淋淋的手掌按在裙子上。直直看着已经开始从嘴里往外渗血的孙老夫人。 “杀了他!把他活劈了!劈了他!”陈老夫人看着一口口往外咳血的孙老夫人,uu看书 ww.uukanhu.co 凄厉尖叫。 张夫人一把揪起那个一脸仓皇,正努力想要往后爬、往后躲的锦衣老头,转身找刀,“找把刀!” 李苒抽出谢泽腰间的长剑,扔了过去。 “你看着!你看着!你这个傻货!你看着!” 陈老夫人用力推着已经七窍涌血的孙老夫人,推着她看被张夫人一剑砍下头,再挥剑劈下去的锦衣老头。 “她没看到。”李苒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孙老夫人,声音微颤。 “看到了。”谢泽抱起李苒,将她递给周娥,“送她回去。” 周娥接过,李苒挣扎着下来,“我没事,我自己走,回去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七章 大度 最新网址:王舲等人已经被侍卫们请了出去,绣带飘摇的大相国寺里,一片空旷冷清。 李苒从周娥怀里挣脱下来,从台子上抱着孙老夫人嚎啕大哭的陈老夫人,看到一身血污站在台子旁边的张夫人,再看到跪在地上,嚎啕痛哭,磕头磕到头破血流的忠勇伯孙强。 地上的鲜血缓缓流淌,漫向孙强。 旁边,谢泽笔直站着,雪白的长衫上印着斑斑血渍。 “走吧。”李苒垂下头,转身往外走。 大相国寺外,一层层围着衣甲鲜亮的御前侍卫,李苒那辆车,已经等在一层层的侍卫里面。 李苒上了车,周娥坐到车夫旁边,车子出来,往长安侯府回去。 拐过一条街,李苒掀起帘子,和周娥道:“我不想回去,随便转转吧。” “你的手伤了,得赶紧洗干净上药,去吴嫂子那里?”周娥看着李苒道。 “嗯。”李苒沉默片刻,低低应了。 车子停在吴嫂子那间后院侧门外,周娥伸手扶下李苒,吩咐车夫找付嬷嬷,把她床头箱子里一个绿瓷药罐拿来。 喜姐儿开的门,看到李苒满裙子的血污,吓的两眼圆瞪,脸色惨白。 “她没事,破了点儿皮,你娘呢?让她赶紧烧点水。”周娥推了把喜姐儿。 喜姐儿被周娥推的转个身,往前面跑的飞快。 周娥掩了院门,李苒站在院子里,看着周娥低低道:“就在这里吧,我不想进屋。” “嗯。”周娥从廊下拎了把小竹椅子,放到石榴树下时,吴嫂子已经从前面店里飞奔过来,喜姐儿紧跟在后面。 “姑娘……” “没事,赶紧烧点水,姑娘的手得洗一洗,再煮点汤,沏碗茶。” 周娥一连串的吩咐出来,吴嫂子连声答应,叫着喜姐儿,急转奔进厨房。 周娥又拎了把竹椅子,坐到李苒旁边,示意她,“把手给我瞧瞧。” 李苒伸手出去,周娥托着两只手,仔细看了,“就是破了层皮,没什么大事,我那药管用得很,明天就能结痂。唉。” 吴嫂子水烧的很快,拿了只黄铜盆,将盆烫了两三遍,再拿了块新帕子出来,另找壶煮过,一起端出来,放到喜姐儿搬过来的小方桌上。 周娥托着李苒的手,仔细擦洗。 两只手洗好,侧门响起敲门声,车夫送了只小箱子进来,除了周娥说的那罐药,还有几卷浸了药的细棉布,和几包写着药名的丸药。 周娥将李苒手心里涂了药,又用细棉布仔细裹上,指着那药丸道:“你这手就是破了点皮,这药不用吃了,是药三分毒。” 接着转向吴嫂子,“这些药你收起来吧,留着以后用,这都是太医院出来的药,外头买不到,你识字,什么药自己看。” 吴嫂子连声应了,将桌上收拾干净,端了汤水和茶上来。 “桃浓还过来吃饭?”见李苒默然坐着,看着不知道哪里发呆,周娥和吴嫂子没话找话。 “过来,一会儿就该过来了,她说想吃碗羊肉汤面,我让喜姐儿和了面醒上了,姑娘想吃点什么?将军呢?” 吴嫂子满腔纳闷中带着几分怯意,又看了眼怔忡出神的李苒。 “我吃不下,喝点汤就行。”李苒指了指面前的竹蔗汤。 “我也吃碗羊肉面。”周娥道。 吴嫂子应了,和喜姐儿一起,往厨房忙着做饭。 周娥端起杯茶,刚抿了两口,侧门从外面推开,桃浓拎着捧着几只荷叶包进来,一边用脚踢上门,一边叫道:“大相国寺出事儿,唉……咦,唉哟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一身的血……” “你叫什么?闭嘴!”周娥瞪着桃浓。 桃浓几步冲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堆到桌子上,伸头看着李苒,“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两只手……” “没事儿,你先闭嘴。”周娥一脸不耐烦。 “我没事儿。”李苒露出丝微笑,一闪而逝。 “没事儿就好,喜姐儿,把这几样熟菜拿进去。” 桃浓自己拎了把竹椅子,坐到李苒旁边,再次打量她。 “你们从大相国寺过来的?听说大相国寺出事儿了,半条街都封了,从宣德门到大相国寺,一路上全是御前军。 你怎么能让姑娘伤着了?噢对,你不进大相国寺,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忠勇伯府,孙老夫人,在大雄宝殿前,服毒死了。” 见李苒没说话,周娥叹了口气,干巴巴道。 “啊?”桃浓呆了一瞬,长长唉了一声,“是因为城南那位老太爷?” “嗯。你也知道?”周娥有几分惊讶。 李苒也看向桃浓。 “这种事儿,一向是上头不知道,下头,没人不知道。” 桃浓啐了一口。 “从前开大车店的牛家,一直被忠勇伯府视作恩人的那家,周将军肯定知道,前儿听里瓦石班头说,看到忠勇伯府那位世子,点着牛家大爷的鼻子训斥,说牛家到他太婆面前挑拨离间什么的。啧!” 桃浓嘴角一路往下扯。 “你听听这话说的,合着都是人家挑拨离间。 那位城南老太爷当年那些事儿,也就四五十年,当年那些人,还没死绝呢,就是牛家大车店里,当年几个老伙计,都还活着呢。 想给他们家老太爷翻案,从人渣翻成个父慈子孝,那也得等人都死光了,至少得等他们府那位老夫人伸腿死了吧。 嗯,这下好了,他家老夫人一口毒喝死了。 唉哟,看这样子,那明儿后天,是不是就得敲锣打鼓,迎他们老太爷回府了?最好再给续个十几二十岁的便宜娘回来,再纳上十房八房小妾,唉哟哟,这可是通天大孝,天伦之乐!” 桃浓拍着手,唱戏一般,说到天伦之乐,狠啐了一口。 “这一下,牛家可惨喽,牛家还好,南城老范家,啧,只怕这会儿就得赶紧收拾收拾,搬家逃命了。 从城南那位老太爷到了这京城,那一家子,听说吓的都不敢出门了,那老太爷跟老范家那事儿,你们肯定不知道。” 桃浓带着几分这八卦只有她知道的得意。 “知道。”李苒往后靠在椅背上,沉沉叹了口气。 “孙老夫人服毒前,说了牛掌柜救命之恩,也说了老范家姑娘那事儿,老畜生那条腿,就是老范家打断的。”周娥看着桃浓,往下扯着嘴角。 “啊?这话也说了?这老夫人……唉!” 桃浓一声说不上什么意味的叹息,呆了片刻,才接着道:“说了又怎么样?老范家要想活命,还是得赶紧逃,就是老牛家,我瞧着,也是赶紧跑吧。 那位城南老太爷,当年的烂事,抖出来的那些,不说多,有三成是真的,那就是人渣中的人渣,半点人性也没有。 那位城南老太爷,这半年的功夫,就混出了老大名头,天天捧着紫砂茶壶,昂首阔步,到处吃喝玩乐。 瞧那样子,精神头好得很呢,说不定能再活上个十年八年。 啧,真是祸害活千年。” “千年不了了,死了,一刀劈成了两半儿。” 周娥说到一刀劈成两半儿,声调颇为愉快。 “嗐!”桃浓一声惊叹之后,唉哟一声笑起来,“谁劈的?吴老夫人我见过,可不像个能劈人的,忠勇伯?” 周娥斜瞥着她,没答话。 桃浓看看周娥,再看看李苒。 “看样子不是忠勇伯,他大约舍不得,到底是爹呢。不管谁劈的,劈死了就好。 看样子,老范家和老牛家用不着搬家逃命了,挺好挺好!” 桃浓看起来十分愉快。 喜姐儿端着桃浓买来的几样小菜,放到桌子上。 周娥欠身看了看,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吃饭了,有酒没有?” 周娥直起上身,往厨房里扬声问了句。 “有有有,昨天刚送来十来坛子上好的玉泉酒,喜姐儿,看着锅。” 吴嫂子扬声应了,三步两步出来,去倒座间搬了一小坛子酒出来。 “我也想喝几杯酒,饭不吃了,你干脆炒几样下酒菜吧。”桃浓跟着道。 吴嫂子连声应了,吩咐喜姐儿出去再买几样菜肉,自己在厨房忙着准备下酒菜。 周娥拍开酒坛子,桃浓站起来,拿了酒壶酒杯,倒了三杯酒。 李苒双手捧着杯子,仰头喝了半杯。 三个人酒量都很好,心情都不好。 李苒垂着眼,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周娥仰头一杯,发一会儿呆,再仰头一杯,桃浓挨排斟着酒,斟一轮,端着杯子,冲李苒举一回,再冲周娥举一回,叹一口气,仰头喝酒。 一会儿功夫,一小坛子两三斤玉泉酒就喝空了。 李苒有了几分酒意,头抵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周娥出了一会儿神,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看着桃浓,愤然道:“你说她这个人,怎么能蠢成这样呢? 这气极了,就一把毒把自己毒死了,这算什么?这叫什么事儿? 你说你死都不怕了,就不能去把仇人毒死了?全他娘的毒死! 气极了就毒死自己,这叫什么事儿? 这人怎么能傻成这样?” “就是这话,要是我,什么城南老太爷,带几个人冲过去,就是当场把他一刀捅死了,又能怎么样?怎么能这么没出息?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 幸好,那老太爷也被人劈了,要不然,那不是给仇人让路么?” “她是……心死如灰。” 李苒抬起头,往后靠进椅背里,神情哀伤。 “她不是说了么,她那个儿子说,没有他,哪有他,就冲这个,他就该孝敬他。” 李苒的话顿住,一脸讥讽,片刻,才接着道: “忠勇伯府里,大约人人都在劝她,人人都觉得她不大度,固执不化,不替儿孙着想。 人人都觉得,再怎么着,那也是他的父亲,他们的祖父,再怎么都是一家人,她怎么就不能大度些,怎么就不能抬抬手,让一家人团圆欢庆呢? 外面的人,大约也都会劝她一句:都过去了,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再怎么也是骨血之亲。要大度,要宽容,要慈悲。 也许还会说,作为女人,你要柔顺,男人都这样,你就算不替你男人着想,你也要替你儿子替你孙子想想,你儿子不能没有爹。 她能杀了那只人渣,可她从前那份苦难,那份仇恨,和现在这份委屈,这份愤怒,怎么办? 她不是没出息,她就是,太愤怒,太委屈,太绝望了。” 桃浓和周娥呆坐着,默然良久,周娥垂着头站起来,“酒没了,我再去拿坛子酒。看书ww.ukanshu” 吴嫂子和喜姐儿撤了桌子上的熟食,摆了几样清淡下酒菜上来。 桃浓掂起筷子,转着圈吃了一圈,又吃了一圈。 周娥重新开了一坛子酒,一口气喝了四五杯,将杯子拍在桌子上,“我当年杀人的时候,就有人来劝我,说我今非昔比,让我大度能容。 我就跟他说,我把他剥光了,叫一支小队,不多,十个人,挨个把他日上一回,他能提上裤子,哈哈一笑,握手揭过,那我也大度揭过。 我再让人当着他的面,把他媳妇他闺女日到死,他能大度揭过,那我也能。” “敬你!”桃浓欠身过去,将杯子碰在周娥杯子上。 李苒也冲周娥举了举杯子。 “劝人大度,天打雷劈。”周娥端起杯子,仰头喝了。 第九十八章 欢喜 最新网址:延福殿前,一只小竹床上,放着七窍流血的孙老夫人,旁边一只布袋子里,装着头身分离的另一具尸体。 忠勇伯孙强萎顿成一团,跪在两具尸体旁边。 两具尸体后面,陈老夫人跪在地上,昂着头,神情愤然。张夫人和陈老夫人并排跪着,神色平静,看着不知道哪里。 谢泽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 皇上和太子一前一后,疾步出来,太子在台阶上站住,皇上直冲下去,仔细看了看七窍流血的孙老夫人,扬起手,一巴掌打在忠勇伯孙强脸上。 “你们回去吧,唉。”皇上走到陈老夫人和张夫人面前,挥了挥手,长叹了口气。 “是。”陈老夫人上身软下,伏倒在地,声音哽咽,“孙氏,前儿跟我说,她要是死了,让我把她烧成灰,撒到西水门外的汴河里。 我……竟然没想到…… 她一向性子好,能容能忍。” 陈老夫人趴在地上,哭出了声。 “唉!”皇上长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无力的挥了下手,“如她所愿,就如她所愿吧。就在大相国寺吧,让他们好好给她念卷经,你看着化了,你带她去吧。” “是。”陈老夫人磕了个头,张夫人忙上前扶起她。 谢泽抬手示意了两个侍卫,两个侍卫上前,抬起孙老夫人,和陈老夫人、张夫人一起,退了出去。 皇上越过忠勇伯孙强,上了台阶,一边往里走,一边冲太子挥着手,“你处置吧,朕这心里……唉,这叫什么事儿,你看着办吧。” “嗯。”太子脸色阴沉,看着皇上背着手,穿过大殿往后宫去了,下了两级台阶,看着孙强,冷声道:“我让你好好想想,什么是孝,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孝道?” “臣……”孙强蜷伏在地上,神情木然,从看着他阿娘将毒药倒进嘴里起,他的心神就已经崩溃了。 “你娘受得罪,吃得苦,你都知道是不是?从小就知道,我听皇上说过,也听你说过,不只一回。 能有你,你能活下来,能有今天,不是因为你有个爹,是因为你有个娘。 这个道理,你从前知道,怎么现在,反倒不知道了?” 太子走到孙强面前,微微弯腰,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 孙强头触着地,麻木机械的磕着头。 “你把你娘逼上了绝路,死路,阿娘死了,烧成灰,随波逐流,也不愿意葬进你忠勇伯府孙家的坟地,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把剑给他。” 太子转身上了台阶,示意谢泽。 谢泽抽出佩剑,扔到孙强面前。 孙强吐了口气,伸手摸起那把剑,掉转剑身,冲着剑尖俯身往前,剑尖穿心而过。 太子站在台阶上,冷冷看着迅速漫延开来的鲜血,和台阶下的两具尸体,片刻,吩咐道:“把孙强送回忠勇伯府,另外一个,扔出去。” 太子转头看向侍立在旁边的老内侍,接着吩咐道:“忠勇伯府摘去世袭两个字,世子孙大庆削为平民,立孙二庆为忠勇伯,去跟皇上说,这是我的意思。” 老内侍答应了,看着太子下了台阶,和谢泽一前一后往景华殿过去,低低叹了口气,招手叫人过来冲洗台阶下的血污。 …………………… 李苒和周娥、桃浓三个人,很快又喝光一坛子酒,三个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 桃浓拎着根筷子,摇摇晃晃的敲着碗,“我给你们唱支曲儿听,就唱那个……” “别唱了,天天唱还唱不够啊,人呢?再拿一坛子酒来。” 周娥拍着桌子,打断了桃浓还没唱出来的小曲儿。 “我这么贵的小曲儿,白唱给你听……算了不唱就不唱。 那说说话儿吧。 唉,姑娘啊,我跟周将军,就这么混了大半辈子了,半截入土的人了,后头不提了,你说你,怎么办哪?你能嫁给谁啊?我一想到这个啊,我就替你愁。 这天底下,哪有好男人哪?不对,好男人也有,当年兴荣关那个就不错,还有一个也不错,可惜都死了,都死光了啊。” 桃浓一边说,一边用力敲着碗。 “你发酒疯呢?胡说八道什么呢!她有男人。” 周娥拍一下桌子,点一手指李苒, “小姑娘,我跟你说,我总觉得,姓谢的不是个好东西,你看他摸也摸了,抱也抱了,他就是不提提亲的事儿,对不对?这事儿……” “你等等,什么叫摸也摸了,抱也抱了?摸的是姑娘?抱的也是?哪个姓谢的?这他娘的太不是东西了!”桃浓扔了筷子,也改拍桌子了。 “都闭嘴!”李苒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疼的直吸气。 “还有哪个姓谢的,这京城,满京城,姓谢的,就那一个。”周娥和桃浓谁也没理李苒,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着拍着桌子说话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呃!”桃浓猛的打了个酒嗝,“就那一个的谢,谢……谢将军!唉哟喂!” 桃浓两只手轮着,啪啪啪拍着桌子。 “那摸就摸了,那倒是姑娘占便宜了!” “呸!”周娥隔着桌子冲桃浓啐了一口,“你以为这小姑娘是你?” “都闭嘴!”李苒再次叫了一声,这次没敢拍桌子。 “等等,让我捋捋!姑娘,看上谢将军了?还是谢将军看上姑娘了?还是,看对了眼了?抱都抱上了?你怎么知道的?我瞧着谢将军不象个说抱就能抱的?要是能抱……呃! 在哪儿抱的?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 桃浓用力摇了下头,感觉自己清醒多了。 “就刚刚,大相国寺里面,大庭广众之下,唉,我总觉得吧,唉。”周娥唉声叹气。 “我走了。” 李苒晃晃悠悠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站住,拧着眉看了半圈,转个身,往侧门过去,踉跄站住,伸手拉开了门。 “你回来坐着,这有什么好扭捏的?咱们好好说说这事儿,我跟你说,那姓谢的……” 周娥跟着站起来,一句话没说完,一眼就看到了背着手,站在侧门外的谢泽,迎着谢泽明显不善的目光,周娥响亮无比的呃了一声,机灵灵一个寒噤,顿时酒醒了大半。 “将军……” “将军?哪个将军!”桃浓急急拧身,瞪着伸手按在李苒肩上,已经转身的谢泽,刚要唉哟,急忙双手交叠,捂在了嘴上。 李苒仰头看着谢泽,伸手要去拉他,谢泽低头看着她裹成一团的两只手,和细棉布上的斑斑酒渍,胳膊往后避开,抬手按着她肩上,一边将她往外推,一边皱眉道:“别动。” 门外停着辆青绸围子的大车,车前已经放好了踏板。 “上车。”谢泽抓着李苒的胳膊,将她推上车,自己也跟在后面上了车。 李苒跌坐在车里,眯着眼四下打量,“是你的车吗?” “把手给我。”谢泽拉过李苒一只手,皱眉看着上面的满满的酒渍,叹了口气,解开结结,将细棉布一圈一圈解下来。 “不疼了,周将军说,明天就能结痂了。” 李苒瞄着已经浸透了酒的细棉布,说不上来为什么,有几分心虚。 谢泽没理李苒,解开细棉布,托着李苒的手,仔细看了看,拿了卷干净的细棉布,重新给她裹上。 李苒不说话了,看着他给她换好一只手,再换好另一只手上的细棉布。 “明天好不了,回去好好歇几天。以后,不要再往上扑,你救不了她。”谢泽打好了结,看着李苒有些散乱的头发,叹了口气。 “陈老夫人她们,怎么样了?”李苒仰头看着谢泽。 车子好象晃动了一下,李苒身子晃了晃,她的头有些晕。 “她们没事,忠勇伯自裁了。”谢泽伸手扶住李苒,另一只手拿过只靠垫,放到李苒身后。 “我很难过。”李苒抬手想捂脸,u看书 ww.uknu.co 抬到一半,被谢泽抓住了双手,“别乱动。” 李苒被谢泽这一抓,上身往前,一头扑进谢泽怀里,额头抵在谢泽胸口,谢泽急忙扶住她,“酒多了?你……” “不是,是刚才,孙老夫人。人活着,就是受苦受难的么?觉得,悲伤。”李苒声音低落。 “二郎说过一回,人这一生,漫长的苦难中间,是夹杂着星星点点,无数的欢喜的。 凌晨顶着露珠招展的野草;一片盛开的花;一只受惊的松鼠,吓的朝你扔了一堆榛子;陌生人的一件衣服,一个微笑;远远的炊烟笼罩的村庄…… 有了这样星星点点的欢喜,苦难也就没什么了。” “嗯。”好一会儿,李苒嗯了一声,片刻,低低叹了口气,“能让我靠一会儿吗?很温暖。” 谢泽眉梢微挑,看着头抵在他胸前的李苒,片刻,叹了口气。 第九十九章 嫁不出去怎么办 夜幕垂落,曹茗进了二门,径直往太婆吴老夫人的正院过去。 吴老夫人见曹茗进来,忙让人送热帕子,送茶送汤水,再送些点心,看着曹茗喝了碗汤,又吃了块点心,才抬手屏退众人。 曹茗挪过去,坐到吴老夫人旁边,脸上带着丝丝隐隐的惊惧,“说是忠勇伯已经自杀殉母了。” “嗯。”吴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 她一直让人远远看着忠勇伯府,忠勇伯自杀这事,她已经知道了。 “已经下了旨意,革了孙大庆忠勇伯世子,由孙二庆袭为忠勇伯,拿掉了世袭两个字,好象,是太子的意思。”曹茗接着道。 吴老夫人呆了一瞬,长叹了口气,“孙家没有了这个世袭爵位,子孙又是那样,往后就艰难了。唉,你接着说。” “嗯,听谢将军和太子爷说,原本忠勇伯夫人陶氏是跟在孙老夫人身边的,说是孙老夫人说,中午想吃碗陶夫人亲手擀的干菜面,陶夫人就回去做干菜面去了,所以事发时,陶夫人没在大相国寺。” 吴老夫人嗯了一声,再次叹气。 她知道当时陶夫人不在,也想到了陶夫人应该是被孙老夫人支走了。 孙老夫人和陶夫人这对婆媳,亲如母女,孙老夫人这是把陶夫人摘了出去。 唉。 “太子爷脾气很大,点着李三郎的鼻子大骂,都说粗话了。 李三郎说,他当时没敢多说,一是人都接回来了,孙伯爷一直说老爷子可怜,二来,是想着要教化万民什么的。 太子爷啐了他一脸,说拿这个教化万民,是要教那些人渣多多奸银拐偏良家妇人,以便有机会做老太爷吗?” “唉,是这个理儿。”吴老夫人不停的叹着气,示意曹茗接着说。 “当时就罚跪了,三公子替他求情,也罚了跪,我回来的时候,都还跪着呢,说是,先跪一天一夜再说。” “那就没什么事儿,也就是跪一跪,不过就是跪一跪,跪过也就过去了。 还听说其它什么话没有?陈老夫人和张夫人呢?” 吴老夫人看着曹茗问道。 曹茗摇头,“之后就没再提起过这事儿,太子爷一整天都阴沉着脸,脾气大极了,还砸过一回杯子,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我一直在景华殿,出来就赶紧回来了。” “嗯,太婆当时在最里面,借着年老脚步慢,拖了一会儿。 孙老夫人服毒的时候,张夫人把那个……” 吴老夫人顿了顿,“人渣子!杀了,我最后一眼,就看到一腔血喷起来。” “啊?哎!”曹茗舒了口气,“杀的好。忠勇伯既然殉了母,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肯定不会有事儿。” 曹茗的话里带着几分宽慰之意。 “嗯。” 吴老夫人拍了拍曹茗的手。 “太子爷让李家三哥儿传那句话,也有让李家三哥儿教导解说的意思,李家三哥儿有点儿憨厚的过了,现在酿成大错,不过罚他跪上一天两天的,这必定是看在了陈老夫人和张夫人的面子上。” 吴老夫人的话顿住,露出笑意。 “还有件事,张夫人砍人的那把剑,是李家那位四姐儿,拨了谢将军的剑,扔给张夫人的。” “啊?”曹茗听傻了,“李家四娘子功夫这么好?” 吴老夫人被曹茗这句话说的呃了一声,随即失笑。 “什么功夫这么好,她一个娇弱小娘子,哪儿来的功夫? 她扑过去想夺孙老夫人手里的刀,摔在台子上,谢将军就着急了,只怕更心疼了。哎!” 吴老夫人一边笑,一边在一脸呆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曹茗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 “太婆竟然一点儿也没想到,从大相国寺回来,我仔仔细细,一点一点的想这件事,理这件事,想了这半天了,这蛛丝马脚,不是没有,太婆就是没想到,实在是没敢往谢将军身上想过。 这可真是,谁能想到呢?谢将军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品,真是没敢想。” 吴老夫人感慨不已。 “太婆,您这话,什么意思?您是说,李家四娘子和谢将军?谢将军?就是,谢将军?” 他太婆的话,曹茗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可这话里的意思更是听明白了,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那可是谢将军啊! “这事儿,只怕都差不多了,安老夫人必定是知道的。 当初她给我回话的时候,必定就已经知道了,也是知道了,所以才给了我回话,当时那话回的,就是毫无余地四个字。 我当时还纳闷来着,四姐儿还没定下人家,她怎么就敢说得那般全无余地?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必定已经知道了,就是说不得。 还有,这一阵子,我瞧着谢夫人,还有谢家那位老夫人,可是爱笑多了,气色也好,我想了有一阵子了,怎么也没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儿,让这娘儿俩一起高兴成那样儿。 真是让人想不到,我什么都想了,就是没敢往谢将军身上想,往这件事上头想。” 吴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感慨。曹茗听的不停的眨眼睛。 “还有件事儿。 前儿你四妹妹跟我说,说是阿沛说,她太婆这一阵子忙得很,忙着挑人,说要挑很多人,这话,我当时往耳朵边上挂了挂,没怎么留意。 这会儿再想想,又是我大意了。 阿沛嫁人这陪嫁,必定是早多少年前就定下来的,从小挑人侍候她的时候,就在挑陪嫁了,用不着现挑,再说,就算现挑,阿沛能陪嫁几个人?让阿沛自己挑就够了,用得着她太婆一忙就是好一阵子? 这是给那座将军府挑人呢。 那座将军府里,现如今就是座空府,也就有些小厮长随什么的,听说连厨房里,都是一群男人。那位姑娘,又是光杆一个。 可不是要好好挑人,要挑好些人? 看这样子,好事儿不远了,也是,再过一个年,谢将军都三十了。” “二十九。”曹茗听的简直眼花缭乱,下意识的补充了句。 “说起来,咱们曹家还是有些福份的,你更有福份。” 吴老夫人一脸笑。 “没想到谢将军还能成个家,相中的又是那位姑娘,这谢家,不过两三年,你瞧着吧,只怕比王家还要显赫。 那位姑娘又是个有大福报的,往后这子孙上头,必定差不了。唉,到底是百年大家,真是让人羡慕啊。 阿沛是个有福份的,跟那位姑娘投了缘,你四妹妹说,那位姑娘很疼阿沛呢。 阿沛跟王家六姐儿亲如姐妹,王家六姐儿跟那位姑娘是知已。 你瞧瞧,这多好! 三哥儿,这是你的福份,这是咱们曹家的福份。” 吴老夫人越想越满意,越说越高兴。 “何至于。”曹茗失笑。 “至于!” 吴老夫人一脸严肃。 “太子真正的雄才大略,皇上也算雄才大略,等这事儿挑明了,这亲事定下来,谢将军只怕能得一个王爵。” 曹茗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那位姑娘的身份儿在那儿呢,嫁的又是谢将军,太子当兄长看待,皇上当儿子疼的人。 唉,我当初,也盘算过那位姑娘这身份的好处。 不过,现在这样,比她嫁进咱们曹家,对曹家更好。 那位姑娘过于出色,命大福大,咱们曹家有些担不起,现在这样最好。 这人哪,不能贪心,凡事要一步一步往前往上走。 阿沛出身谢家,又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往后,必定能生出好儿好女。 现在这样,最好不过!” “是。”曹茗专心听着吴老夫人的话。 吴老夫人又感慨了一会儿,正要叫人进来,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值的大丫头隔着帘子禀报:“老夫人,二姑奶奶来了,很急。” “让她进来。” 曹茗忙站起来,迎到门口。 二奶奶曹氏急冲进屋。 “你去歇着吧,我跟你二姐姐说说话儿。” 吴老夫人先笑着和曹茗说了句,再看着曹氏笑道:“怎么急成这样了?哪有什么事儿。” “太婆也知道,我从小就不经事儿,这大半天,我这心……看到太婆就好多了。 太婆都知道了吧?我们家出大事儿了,简直……” 曹氏拍着胸口,她这会儿确实好多了,特别是看到她太婆这一脸笑。 “别急,先坐下,给你们二姑奶奶端碗汤来,晚饭吃了没有?去看看羊肉酥饼还有没有,你们二姑奶奶最爱吃。” 吴老夫人一边拍着曹氏安慰她,一边连说带笑的吩咐下去。 曹氏长长呼了两口气,侧身坐到榻沿上,这回是真的缓和下来了。 “太婆都知道了,你们夫人和老夫人都回去了?歇下了没有?气色怎么样?” 吴老夫人看着曹氏喝了碗汤,又吃了块酥饼,才笑问道。 “半个时辰前才回去,我们夫人和老夫人都是一身血衣,外头披了件不知道哪儿来的长褂子。 夫人说,她们是把孙老夫人火化了,把骨灰撒到河里,才回来的。 太婆,我们夫人杀了人,孙家那位老太爷,是我们夫人杀的! 您说……” “我知道,老夫人怎么样?气色好不好?”吴老夫人轻轻拍着曹氏的手。 “看着不怎么好,脸色难看的很。我们夫人说老夫人没事,让我别担心。” 曹氏再吐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我又着急了。我们夫人和老夫人沐浴过,都吃了些东西,虽说不多。老夫人说要给孙老夫人念一夜经,夫人说要陪着,让我回去歇着,说没事儿了。 对了,三爷还没回去,也没打发个小厮回去说一声,二郎说老三没事,让我别担心。” 吴老夫人凝神听着,温声道:“你们夫人和老夫人没事儿,半点事儿都没有。 一会儿你回去,这一夜别歇下了,精心看着汤水茶饭,明儿一早,记着请个太医过府,给你们夫人和老夫人请个脉。 三郎的事儿,刚才三哥儿说了:孙家这事儿,先前三郎替太子传过话,让孙伯爷好好想想什么是孝道。 这会儿,闹出这样的事儿,这话他传到了,可是没点到,这是大过错。 这会儿,三郎在景华殿罚跪呢,霍家三哥儿跟他难兄难弟,也陪着跪着呢。 别担心,跪过就没事儿了。 四娘子回去没有?” “回去了,晚饭前就到家了。二门的婆子说她半裙子都是血。她今天也在大相国寺!太婆,您说……” 曹氏大睁着双眼,难道这位四姐儿也冲上去杀人了? “嗯,那就没事儿了,你赶紧回去吧,好好辛苦这一夜,你们老夫人和夫人,翠微居,三郎那头,还有你们三姐儿,各处都要用心。 回去吧。你们府上要有事,那也都是好事儿,回去吧。” 吴老夫人笑着往外赶曹氏。 曹氏站起来,“太婆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回去了,太婆放心,我走了。” 曹氏脚步轻快的出了上房,径直回去了。 …………………… 隔天午后,皇上对着拿着只长卷轴进来的谢泽,眯着眼一脸笑。 “这是这两天,臣和枢密院、户部议出来的运粮线路和几处储备粮草的地点……” 谢泽见了礼,双手托上卷轴。 “先放这儿,这个得静下心,仔仔细细的看,粮草可是大事,打仗打的就是辎重粮草,先放这儿,等朕一会儿静下心,好好看看。” 皇上打断了谢泽的话,伸手接过卷轴放到长案上。 “有件事吧,就几句话,这个,实在有点儿急,不能不说说。 鲁国公,老杨,这个人你知道的,别的不说,眼光好这一条,那是没话说。 前一阵子,有一阵子了,老杨跟朕说,他看中了李家那个小妮子。 朕觉得吧,挺好,你说是不是?跟他家二小子,多好的一对儿啊! 本来好好儿的,你说你昨天,大庭广众的,你那么……” 皇上胳膊一圈。 “就这么……唉,你说人家好好的小娘子,这名声,这清白,对吧,你说这老杨还怎么给他儿子求娶?” “鲁国公真想求娶,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谢泽眼皮都没抬。 “嗯,这话,也是,这名声不名声的,老杨那样的,确实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也就是抱一抱,这清白也是还在。 可你那么往上一冲,人家鲁国公府是真不敢求娶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对吧?万一你真看上人家小娘子了呢? 你看上了,被鲁国公府娶走了,这不是把你得罪死了?这可是夺妻之恨哪,哪家犯得着?你说是不是?” 皇上眉头拧成一团,一脸的这可怎么办。 “阿泽啊,朕真没有别的意思,朕就是替那小妮子多想了一点,你说,你昨天那一冲一抱,往后,谁还敢上门求娶那小妮子? 朕知道,你是个讲理的,肯定不会计较,可你家太子,到时候,可不一定讲理啊,这事儿,连朕都担心成这样了,u看书.ukansuco你说,还有哪家敢上门求亲?那小妮子,岂不是要嫁不出去了? 唉,你说说,这可怎么办?” 皇上一脸痛心疾首,两只手拍的啪啪响。 “您觉得该怎么办?”谢泽看着皇上。 “阿泽啊,朕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替那小妮子发愁,那小妮子可不小了。 原本,鲁国公府多好,是吧?现在,你看看,你昨天那一冲,只怕除了你,没人敢娶了,你看看……” “嗯,我去问问她,她要是肯嫁,我就娶她。” 谢泽神情和声音都淡然无波。 皇上呆了好一会儿,猛的呃了一声,往前几步,仔细看了看谢泽,带着十二分的不确信,挥着手。 “那你,你现在就去,朕这儿没事了,你家太子那儿肯定也没事,你赶紧去,你去忙你的,快去!” “是。”谢泽躬身告退。 皇上看着谢泽出了延福殿,呆站了好一会儿,抬手拍着额头,原地转着圈。 这太顺当了,这事儿,怎么可能顺当成这样?根本不可能啊! 这中间,必有缘故,必有变故,必有波折! 阿泽这小子可鬼得厉害,他指定有什么后手! 嗯,他得稳住,得好好想想下一步…… 第一百章 赌 周娥的药确实十分管用,早上小云给李苒拆了裹在手上的细棉布,周娥见手掌已经收缩发紧,眼看着就要结痂,就吩咐洗干净,拿细棉布松松裹上就行,不用再上药了。 李苒两只手不方便,心情也不怎么好,坐在廊下,就着付嬷嬷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架子,看书消遣。 周娥进来递话,说石南在外面,请她出去一趟时,李苒刚吃好午饭没多大会儿,正看一本书看的有了几分困意。 李苒急忙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没脏没皱,十分合适,赶紧急步往外。 周娥犹豫了一瞬,咬牙跟上了李苒。 她总觉得,昨天那些醉话,谢将军听到的不只一句两句,这会儿,她是真不想看到谢将军,更不想让他看到她。 可是,唉,她还是得跟着。 她跟这小妮子一起,和这小妮子一个人见谢将军,说起来,可是两样。 石南站在影壁后,见李苒出来,忙笑着迎上去,“姑娘,将军在大庆殿后头,吩咐小的来请姑娘过去说几句话。” “嗯。”李苒应了,出了侧门,她那辆车已经等在侧门外了,李苒上了车,周娥跳到车前坐下,车子跟在石南马后,往大庆殿过去。 谢泽背着手,站在李苒头一回遇见他的那棵大树下,看着李苒下了车,奔着他几步跑过去,露出丝笑意,等李苒跑到身边,转过身,和李苒并肩,穿过破败的大庆殿,沿着湖边缓步往前。 “手好些了?”谢泽低头看向李苒裹着细棉布的手。 “好了,早上拆开看过了,周将军说算是结痂了,不用再上药,包一包是怕不小心碰着。”李苒举着手,解释的极其详细。 “以后不要这样不管不顾,要学会顾惜自己。”谢泽的话顿了顿。“忠勇伯自裁了。” “嗯,听周将军说了。忠勇伯府世袭两个字没有了。”李苒叹了口气。 “世袭还有,是罔替没有了,孙二庆之后,也就两代可袭。”谢泽纠正了一句。 “嗯。”李苒嗯了一声。 这个世袭罔替,周娥说的时候,付嬷嬷已经纠正过一回,顺便给她解说过这爵位上的讲究。 不过,她很愿意再听他和她说一遍。 谢泽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往前,走出一长段,谢泽突然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嗯?什么打算?”李苒没听懂,她能有什么打算? “你今年十八了吧。”谢泽站到一棵老柳树下,背着手,看着湖面。 李苒慢慢噢了一声,他这个什么打算,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我没打算嫁人。” 李苒落后半步,看着谢泽腰间的白玉带,和随风微动的衣襟。 “嗯。”好一会儿,谢泽嗯了一声,举步往前。 李苒跟着谢泽,走出长长一段,心里的纳闷和不安越积越多。 他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嫁不嫁人的事儿?难道昨天周娥和桃浓那些胡说八道,他听到了? 估计是真是听到了,她得跟他解释一下,事情不是他听到的那样。 “为什么要问这个?我是说嫁人的事。”李苒跟上一步,和谢泽并肩,仰头看着他。 “皇上说,昨天在大相国寺,于你清白有碍,只怕以后没人上门求娶。” 谢泽没看李苒,看着远处不知道哪里。 “嗯?” 谢泽这几句话完全出乎李苒的预料。 李苒呆住,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冲前几步,拦在谢泽面前,伸手去抓谢泽的衣袖。 “然后呢?没人求娶怎么样?” 谢泽在李苒抓到他衣袖之前,伸手捏住李苒的手腕,“你手好了?不疼了?” “这会儿不疼,一点儿都不疼,然后呢?没人求娶之后呢?” 李苒是真没觉得手疼。 “你没打算嫁人,有没有人求娶,无所谓。” 谢泽捏着李苒的手,推回去,松开。 “那我要是打算嫁人呢?我刚才是没打算,可我现在打算了。” 李苒拦在谢泽面前,谢泽转身看向湖面,她也急急转身,仰着头,一脸急切。 谢泽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我刚才答错了,要不,你再问一遍,我再答一遍?” 李苒见谢泽还是只看着她不说话,有点儿急了。 谢泽眉毛抬起。 “你不问也行,那我再答一遍好不好?刚才我没说清楚,我是说,我没打算嫁给别人……” “我请人找长安侯提亲。” 谢泽有几分急促的打断了李苒的话,目光越过李苒,看向湖面。 再不打断她的话,再多看几眼她那张急切无比的脸,他就要抬手捂脸了。 唉,她这份急切…… 李苒呆了一瞬,笑颜盛开,如春花春水。 谢泽瞥着李苒的笑,见她又伸手过来,急忙再次捏住李苒的手腕,“不要乱动,怎么又忘了?” “没事,不疼了,已经好了,一点儿都不疼。” 李苒曲了曲手指,以示真不疼。 谢泽捏着李苒手腕的手指往前,按在李苒后掌上,李苒疼的抽了口气。 “哼!” 谢泽放开李苒的手,斜着她哼了一声。 “站好,我有话跟你说。” “好!”李苒和谢泽并肩,花儿般笑着,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昨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过成家的打算。” 谢泽背着手,看着远处的芦苇。 “也从来没想过夫妻如何相处,怎么做一个一家之主,昨天想了想,全无头绪,这一件。我一无所知,这是一。” 最后一句这是一,谢泽提高声音,示意李苒等他说完再说话。 “第二件,从十年前起,谢家就算是交到了我手里。 这先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其次,也是谢家极愿意的事。 可我从来没真正做个这个大家长,甚至没听全过谢家的家事族务,不管大小。 我从没打算过要真正接手谢家。 这件事,昨天我也想了。 今天之前,我可以像这样这样,全然不管,可今天之后,特别是你我成亲之后,必定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我从八岁起,就一人在外,之后这些年,又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对怎么做一个大家长,对谢家,从未理会过。 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大家长,对谢家也所知极少,我自己以后要怎么样打理谢家,怎么样面对谢家,全无着落。 你嫁进来,是要做谢家宗妇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你,甚至,我都不敢确定我能不能护得住你。 你也是一无所知,是不是?” 谢泽看着李苒。 “你嫁不嫁给我,嫁不嫁人,嫁给谁,我对你,以后,现在,都跟从前一样。你不一定非要嫁给我。” “我从善县往京城来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和你在一起,面对以后,面对谢家,还有其它不知道什么东西,难道还能比那会儿更难么?” 李苒仰头看着谢泽问道。 谢泽呆了一瞬,失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是,不会更难,你身边有我。” “自从……” 李苒的话顿住,仔细想了想,有几分赧然。 “好象从头一回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以后的日子,只有两种:和你在一起,和不能和你在一起。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以后,就是漫长的欢喜之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烦恼和困难,那不算什么。是不是?” 谢泽低头看着她,片刻,露出笑容,抬手将李苒头上那只稍稍有些歪斜的牡丹簪按端正。 “回去吧,这两天我就请人上门提亲。手不要乱抓!” 见李苒又要抬手,谢泽手指按在她肩上,警告了一句。 “好。”李苒立刻垂下手。 谢泽招手示意,远远跟在后面的大车过来,谢泽看着李苒上了车,看着她从车门里探出头,笑容如花儿一般,冲他不停的挥着手,笑意里带着丝丝无奈,抬手冲李苒挥了挥。 周娥坐在车前,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举着两只手,笑眯眯坐在车里的李苒,一直看到车子进了二门,看着李苒还是举着两只手,一脸笑进了翠微居。 付嬷嬷迎在正屋门口,跟在李苒后面进了屋,先指着李苒的手笑道:“该解开看看了,正好,也有点儿脏了。” “嗯。”李苒顺从的伸出手,由着付嬷嬷解开。 周娥跟到厢房尽头,看着李苒进了正屋,站住,犹豫了片刻,跟着也进了正屋。 见付嬷嬷解开了一只手,周娥伸头过去看了看,“还不错,到底年青,说好就好了。” 李苒没理她,付嬷嬷用细棉布沾上药水,小心的洗着李苒那只手。 “从上了车,你就一直这么笑,有什么好事儿?”周娥看着李苒脸上的笑意,实在忍不住了。 “嗯。”李苒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什么好事儿?你就去见了一趟谢将军,能有什么好事儿?”周娥伸长脖子,仔细看着李苒的脸。 付嬷嬷也抬头看向李苒。 李苒只笑着,并不说话。 “瞧你这笑的,难道谢将军要娶你了?”周娥嘴角往下扯,挺直上身,对李苒由看而斜瞥。 “嗯。”李苒再次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嗯?”周娥呆了一瞬,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响亮的哈了一声,“你逼着他娶你的?用这两只手?” “怎么说话呢!”付嬷嬷被周娥这一声叫的,简直想啐她一脸。 李苒斜着周娥,没理她。 “那什么时候求亲?不会那么快吧?得是他求亲吧?没听说过女方求亲的,好歹这表面上……” 周娥立刻开始盘算实务,刚开了个头,就被付嬷嬷打断了。 “这一桩肯定是要指婚的,谢将军跟谢家……姑娘又是这样的身份。 这份旨意下来的只怕快得很。 你过来给姑娘把手洗干净,再裹上,我得赶紧去准备接旨的东西,从来没想过这事儿。” 付嬷嬷将装着药水的银碗和银镊子塞到周娥手里,赶紧出门准备东西去了。 “他真打算娶你?”周娥端着银碗,侧身坐到李苒旁边,眉头拧的更紧了。 “嗯。”李苒斜了眼周娥。 “他过了年就二十九了,再过一个年就三十了,你说说你这个,要是晚两年多好!” 周娥一脸的痛心疾首。 李苒怔了,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晚两年多好? “我押了谢将军不娶人,亏大发了!” 迎着李苒那一脸的愕然惊讶和不解,周娥简直要捶胸顿足了。 “啊?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押了谢将军不娶人?”李苒更听不懂了。 “从十年前起,各大盘口就开始押谢将军娶不娶亲这事,开头是押当年……” 看着李苒惊讶的嘴巴都张开了,周娥斜瞥了她一眼,解释道: “十年前,十一二年前吧,那时候谢将军才十几岁,皇上就张罗着给谢将军说个媳妇,那场面,不光满京城,简直就是满天下的姑娘,都能由着他挑,结果…… 结果在你这儿呢。 皇上张罗到第二年,就有盘口开当年谢将军能不能定下亲事,我记得第一年的赔率是一比一,买定亲的是一赔一,买定不了的,也是一赔一。 第二年,这赔率就是当年不定亲,一赔二,没哪家开定亲,都觉得开定亲指定得赔,这一年各个盘口,家家都赔,赔多赔少而已。 第三年,定亲不定亲都开了,还是一赔一,第四年第五年,各大盘口各有各的赔率,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后来吧,每年都开,定亲的赔率越来越高,越高越没人买,这两年就根本没人买了。 快三十的人了,成天不是黑就是白,又不会笑,都不像个人了,谁敢买? 各大盘口还开出了谢将军会不会这辈子都不娶亲了,头一关,定在三十岁,三十岁前没成亲,一赔一,三十前成亲了,一赔十。 唉!” 周娥一声痛心长叹。 “你买了不成亲?”李苒斜着周娥。 “我有内幕啊!年年买不定亲,虽然赔率不高,好在年年赚,这下好了,一把,全赔进去了!唉。” 周娥再次痛心长叹。 “算了算了,总是好事儿,银子不算事儿,唉。 桃浓买了不少谢将军成亲,等明儿旨意下来,她就不用再唱小曲儿了,估摸着,还完帐,uu看书 uukansh还能歇上小半年。 早知道我也买点儿了。 你头一回钻黑巷子那天,我就该去买点一赔十的定亲!” 周娥是真后悔,她当时竟然没想起来! “你们拿谢将军当赌注这事儿,谢将军知道吗?”李苒简直无语。 “第一,不是我们,是各个瓦子各大盘口,还有官营的呢。第二,谁吃饱了撑的,去问谢将军这个? 估摸着吧,应该知道,皇上年年都买,年年都是长安侯帮他买。” 周娥想着她的银子,再次叹了口气。 “买的什么?”李苒忍不住问道。 “定不了亲啊,不是跟你说了,我有内幕!”周娥白了李苒一眼,“把手伸好,唉,年初抽了根签,说我今年财运不佳,还真是!” “你现在去买也来得及吧?” 李冉看着周娥,提醒了句。 “对啊!”周娥一个怔神,将银碗拍到塌几上。“我去买点,能买多少买多少!” 冲出几步,周娥一个急转身,看着李苒问道:“你要不要也买点?一赔十!” 见李苒点头,不用她说话,周娥一头扎进屋,干脆一把抱起李苒放金页子的那只匣子,几步冲了出去。 这一回,她是真有内幕了! 第一百零一章 议定 延福殿。 皇上坐下,拿份折子看了没几行,扔下折子站起来,转了几个圈,坐下再看,看几行,扔下再站起来。 一份折子,起来坐下四五回,才勉强看完,可折子里写了什么,却没看清楚。 他明知道谢泽这一去,最少最少也得半天,就是来来回回一天两天都算快的。 可他这心,就是静不下来! 皇上走到大殿门口,迈出门槛,仰头看了一会儿还挂得高高的太阳,跨进门槛,站住,转身又出来。 出来又进去,来回了好几趟,在殿门口呆站了好大一会儿,大步进殿,从炕几上随手抓了几份折子,再出来,干脆往景华殿过去。 景华殿正议事呢,去听听,说说话儿,也许能把阿泽这事给忘了。 谢泽出去回来的很快,到延福殿,听说皇上去了景华殿,转身往景华殿去。 谢泽到景华殿时,皇上刚到景华殿没多大会儿。 景华殿里,王相,钟副相,黄枢密,谢尚书等十来个人,正和太子一起,核算分派今年的收成,需要赈济的几路,以及霍帅大军,和年底往南兴军所需要的粮草银钱,衡量取舍,斤斤计较。 皇上进来,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在上首坐了,听了一会儿,站起来,绕着众人转了一圈,刚刚再坐下,跟着他过来的老内侍一溜小跑进来,俯耳过去,禀报了几句。 皇上顿时两根眉毛飞的老高,呼的站起来。 从老内侍急急进来起,再到皇上呼的窜了起来,从太子到几位尚书,哪还能议得下去,全转头看着皇上。 太子刚要开口,皇上呵呵干笑了两声,看着太子问道:“还得议多大会儿?” “阿爹有事儿?”太子皱眉看着他爹。 他爹不但有事儿,好象还有大事儿。 “是有点儿急事,要不,你们……”皇上一脸干笑的冲王相等人往外划拉着手。 “臣等先告退?”王相立刻站起来,从皇上瞄向太子。 太子拧眉看着他爹,嗯了一声,抬手挥了下。 看着王相等人告退出去,皇上急忙示意老内侍,“快快,叫阿泽进来,快!” “出什么事了?” 听到叫谢泽进来,太子呼的站了起来,神情严厉。 “没事没事,应该没事。” 皇上一脸干笑,应该没事四个字,语气略飘,十分心虚。 阿泽出去回来的太快了,这么快,好象没好事儿啊,真要是被他刚才那一催,拔苗助力,催砸了,阿泽这亲事,只怕没有下回了,要是这样,这个这个…… 老内侍深知内情,一路小跑出去,再一路小跑进来,谢泽跟在后面,进了景华殿。 看到谢泽,皇上三步并作两步直迎上去。 太子看的两根眉毛高高挑起,干脆也跟了上去。 皇上对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站住见礼的谢泽,再看看紧跟上来,紧盯着他的太子,先呵呵干笑了几声,“没事,没事没事,就是看到了阿泽嘛,朕先跟阿泽说两句,阿泽啊,你这,刚出去啊……” 皇上说着,俯身凑上去,低低问道:“怎么样啊?那个?” “还好。”谢泽看了眼皇上,垂眼答道。 皇上紧盯着谢泽嘴角隐隐的笑意,一口气没松下来,反倒提上去了。 他这笑,是人家不嫁,他松了口气的笑,还是人家愿意嫁……十有仈jiu是不愿意,自己太心急了…… 皇上一阵懊恼。 “出什么事了?他让你去干什么?阿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没出什么事吧?” 太子上前一步,从他爹看向谢泽,看着谢泽微微往上挑起的嘴角,和脸上隐隐的笑意,眉毛再次抬起。 “没出什么事儿,昨天大相国寺。” 谢泽的话顿了顿,“我举止有失,要是她愿意嫁,我该娶她,她愿意。” “哈哈哈哈哈!” 太子的话被他爹一串儿哈哈大笑淹没了,只好闭嘴,斜着他爹,等他爹笑完。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成了成了!老子就说……” 皇上一边大笑,一边用力拍着谢泽的胳膊。 “你是去求亲去了?” 太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泽,一脸笑,不等谢泽答话,转头看向他爹,“你让他去的?” “那当然!”皇上昂着头,气势如虹,“这小子,大庭广众之下,抱都抱上了,再不赶紧上门求娶,不赶紧定下来,成什么啦?” “得找个媒人。”谢泽看着太子道。 “找什么媒人?朕就是媒人!” “阿爹说得对。”太子斜了他爹一眼,再看向谢泽,“你这亲事,指婚最好。阿爹,别笑了,咱们商量商量这事。” “对对对,得好好商量商量,这婚礼一定得盛大,得热闹!现在就拟旨,越快越好!” 在皇上就要扯着嗓子叫承旨翰林之前,太子止住了他。 “阿爹,您先坐下,先喝碗汤润润喉。 林风这边,再怎么,谢家那边要先通告一声,李姑娘那边,李明水,还有长安侯府,都应该先说一声再下旨,更好一些,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太子示意谢泽,两人一左一右,推着皇上在榻上坐下。 “嗯,这话极是,你家太子就是想的周到。”皇上心情愉快。 “谢家那边,让王祭酒去说一声吧。” 太子看着谢泽道。 谢泽微微欠身点头。 “我看,林风的亲事,也交给王祭酒主理,阿爹的意思呢?” 太子接着道。 王祭酒是谢泽的姑父,二儿子王舣又是唯一和谢泽常来常往的朋友,女儿王舲和李家姑娘十分要好,这亲事,交给他主理,确实十分合适。 “对对对!”皇上连声赞同。 “李明水那边,阿爹打发个人去说一声,长安侯府,让付嬷嬷过去说一声,那两位夫人,大约也不会多理会。” 太子接着安排。 “看看,你家太子就是想的周到!”皇上拍手赞成,顺便夸奖。 “虽说已经进了八月,年前最好能成亲,这于长安侯在南边兴兵有利。” 太子看着谢泽,谢泽点头。 “还有四个月呢,来得……”皇上的话戛然而止,挥起的手也僵在半空,象被定住一般。 太子和谢泽都怔住了。 “阿爹?”太子叫了一声。 谢泽一步过去,刚要半跪下去看他怎么了,皇上啊哈哈先一阵干笑,挥着手,“没事没事,朕刚想起来,还买了不少……” 皇上说着,一脸心疼的吸着气,这一回,他亏大发了! 谢泽站起来退了回去,转头看窗外。 太子斜着他爹,哼了一声,“说正事,林风成亲,有个王爵最好。” 迎着谢泽的目光,太子笑道:“不光是为了你,是为了四娘子,这于人心有利,你也担得起。” 谢泽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你那座将军府,有点儿小了,当初朕就嫌小,得换换。” 皇上再吸了口气,算了,说正事吧,别想那银子了。 “够了。”谢泽看着太子,他在那座将军府里住了这几年,从来没走遍过。 “回头让王祭酒过去看看,现在是够了,要想的长远些。” 太子笑道。 谢泽嗯了一声,不再坚持。 他并不知道他那座将军府到底有多大,以及,她是什么意思,确实应该看看再说。 又商量了几件细务,皇上起身往后宫去,他要赶紧把这事跟娘娘说一声。 太子看着皇上出去,站起来,走到谢泽面前,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求亲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迫于昨天大相国寺的事?” “是我自己的意思。” 谢泽沉默片刻,抬头看着太子,“她很愿意,我也觉得好。” 太子再仔细将谢泽打量了一遍,抬手拍了拍他,“那就好。”顿了顿,太子眉头皱起,“林风,你这二十几年,没近过女色吧?” 谢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斜着太子。uu看书ww.uuknsu.om “到现在为止,你根本不知道这女人跟男人有什么分别,对不对?” 太子手指敲着额头。 “你根本不知道娶个媳妇回来,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连这新婚之夜,是乐事还是苦事,都不知道是吧?这男女之情,鱼水之乐,你统统不知道,这些,在你那里,全都是对牛弹琴,你根本不懂,对吧? 这样可不行,要不,我挑个活儿好经验多,又会教人的,赏两个给你,让她们好好教教你,怎么样?” “不用!”谢泽答的快而坚决。 “不用怎么行,到时候怎么办?人家姑娘肯定什么都不懂,难道真对着压箱底现学?我替挑两个好的……” “不用!”谢泽再次坚定拒绝。 “你真要对着压箱底现学啊?万一……” “很难吗?”谢泽打断了太子那一脸浓重的忧虑。 “难倒不算难,行行行,我还是让人好好画几本压箱底,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太子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吧。 谢泽看着他,片刻,移开目光,翻眼看梁上。 这男女之事,他只是没兴趣而已,该懂的,他都知道,他看过见过的,各种活色生香,多如牛毛。 他只是,没有兴趣,而已。 第一百零二章 2桩亲事 陈老夫人是已经七十岁的人了,大相国寺那一场事儿,心神过于激荡,又心神煎熬了一夜,替孙老夫人守灵超度,天色近明,再也支撑不住,刚刚躺下,就晕晕沉沉睡着了。 张夫人也是累极了,看着太医给晕睡中的陈老夫人诊了脉,听到句:只是过于心伤劳累,别的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没回去自己院里,就在陈老夫人正屋暖阁里睡下了。 二奶奶曹氏一来年青,二来,大相国寺的惨事,对她来说,感叹而已,并不怎么伤神动情,夜里又得空就睡一会儿,断断续续,倒没少睡,也就没怎么觉得累。 天刚黎明,二爷李清平迎进太医,陪着诊了脉,听说太婆和阿娘都只是伤心劳累,松了口气,换了素服,和二奶奶曹氏说了一声,往忠勇伯府帮忙去了。 李清宁直到天色大亮,才被两个小厮从马上架下来,再架进去。 二奶奶曹氏知道他这是跪了半天一夜,也知道他为什么罚跪,一句不多问,赶紧打发人再去请太医,请跌打大夫,再找了上好的膏药送过去。 李清宁面色极其不好,闷声不响的沐浴洗漱,换了衣服,吃了点儿饭,瘸着腿,先往忠勇伯府祭拜,磕了不知道多少头,出来,换了衣服,赶紧再赶去景华殿当差去了。 太子没说让他和霍三今天可以歇一天,他不敢,也不愿这会儿歇在家里。 他这心里,难受到无以排解。 李清柔“病”在自己院里,陈老夫人和张夫人没发话,二奶奶曹氏就没惊动她。 惊动了她,她又得多添一份忙乱, 宫里的吩咐送到付嬷嬷这里时,陈老夫人还沉睡未醒,张夫人倒是醒了,不过没起,歪在榻上出神。 二爷李清平在忠勇伯府帮忙,三爷李清宁在景华殿当差。 付嬷嬷把长安侯府诸人都掂量了一遍。 张夫人是醒了,可这会儿,她当面跟张夫人传告宫里那些话儿,说这么件四娘子的喜事儿,怎么想怎么不是时候,也过于戳心了。 可要是拖一拖,万一张夫人从别处听说,或是事后知道这会儿就有了信儿,她却晚了很多才知道,万一她想多了…… 就算不想多,也过于无礼了,以后说起来,就是四娘子的不是。 嗯,一定要及时告知,不过,不一定是她当面和张夫人说。 付嬷嬷掂量清楚了,径直去寻二奶奶曹氏。 二奶奶曹氏这一整天几乎都在陈老夫人正院里呆着,反正府里其它地方也没什么事儿。 这会儿,二奶奶曹氏正在荣萱院前院倒座间里,和奶娘袁嬷嬷低低说着闲话,感慨着忠勇伯府的惨剧,说着忠勇伯府的往后,等陈老夫人睡醒。 听说付嬷嬷来了,二奶奶曹氏急忙迎出来。 “嬷嬷来了,四姐儿好些了吧?早上说是手上已经快结痂了?” 曹氏抢先见礼问候。 “四娘子没事,刚刚我来前,刚给四娘子换过一回药,除了靠近手腕那一点儿,别的地方都结痂了。” 付嬷嬷先仔细笑答了曹氏的问询。 “那就好,四姐儿瘦成那样,我真是担心她。嬷嬷请坐,嬷嬷喝茶。” 曹氏长长舒了口气。 四姐儿没事儿就好。 这位姐儿,不声不响,可越来越得人看重了,她那边,她可不敢疏忽。 “我来寻二奶奶,是有件事,得赶紧跟二奶奶说一声。” 付嬷嬷先让着曹氏坐下,才坐下笑道。 “嬷嬷只管吩咐。”曹氏爽气笑道。 “可不敢。刚刚,宫里传了吩咐过来,让我过来跟老夫人,还有夫人禀报一声,是四娘子的亲事,定下来了。” 付嬷嬷的话顿了顿,曹氏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袁嬷嬷也下意识的伸头过来。 “定给了谢将军。说是要下旨意指婚的,可指婚归指婚,也不好越过老夫人和夫人,得先跟老夫人和夫人说一声,侯爷那头,说是皇上已经打发人过去说一声了。 宫里的吩咐刚刚过来,我想来想去,不敢耽误。 二奶奶也知道,侯爷练兵的地方,到京城,一天肯定能来回的。 皇上是个急性子,这事儿,只能先禀告到二奶奶这里,一会儿老夫人和夫人醒了,还请二奶奶和老夫人、夫人禀告一声。 我那边也是刚知道,一堆的事儿要赶紧准备,二奶奶也知道,哪怕是指婚,这礼数讲究也多得不得了,光礼部那边,就一堆的事儿。实在分不开身。” “那是那是,嬷嬷放心,嬷嬷放心。” 二奶奶曹氏连声答应,可她听到是谢将军这句时,就震惊愕然的完全顾不上后面的话了,付嬷嬷这一通她为什么找她说这事儿的委婉解释,全白废了。 二奶奶过于震惊,就听明白了最要紧的一句: 四娘子要定给谢将军了!谢将军! 付嬷嬷对着一脸震惊意外的曹氏,又说了两句,就笑着站起来告辞。 这事儿,是够让人意外的,让人震惊的,她当时也惊的不行,嗯,让她缓一缓吧。 将付嬷嬷送出院门,曹氏一个旋身急急回来,瞪着袁嬷嬷。 “嬷嬷,刚才你也听到了?我没听错吧?四姐儿要定给谢将军了?谢将军?是谢将军?我没听错?” “唉哟,二奶奶这么一说,那我就没听错。” 袁嬷嬷不比二奶奶曹氏好哪儿去,猛一拍巴掌,唉哟起来。 “二奶奶你说,这事儿,四娘子知不知道?这事儿……” “瞧你这话说的,就四姐儿那脾气,能不知道?只怕不光知道,还是点过了头的。 怪不得看不上三公子,可不是,跟谢将军比,三公子差多远呢,谢将军多好看呢,好看的不象人!” 二奶奶想着好看的不像人的谢将军,感叹不已。 “这哪是好看的事儿?谢将军,那可是位开府建衙的上将军,这事儿可真让人想不到!” 袁嬷嬷和二奶奶曹氏两个人,对面站着,一替一句感慨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正事。 “……付嬷嬷说什么来着,噢对,得赶紧跟老祖宗和夫人说一声,这个时候……” 二奶奶从竟然是谢将军,以及谢将军好看的不像人上头,落回现实,才发现她接的这活,十分的烫手。 “可不是,这个时候。” 袁嬷嬷跟着落回现实,立刻跟着头痛起来。 “这事儿,要不要赶紧给太婆递个信儿?” 曹氏突然又想起件要紧的事儿。 “这事儿,就是太婆,肯定也想不到,你走一趟吧。 唉,我先去跟夫人说一声,付嬷嬷说得对,这事儿拖不得,说不定,今天晚上,这旨意就下来了呢。” 袁嬷嬷答应了,赶紧去往曹府报信。 二奶奶曹氏深吸了几口气,鼓足勇气,往正院进去。 陈老夫人已经醒了,张夫人和几个丫头,正侍候她洗漱梳头。 曹氏进来,见陈老夫人醒了,赶紧往后面小厨房,看汤药好了没有,催着赶紧送点心汤水。 曹氏侍候陈老夫人和张夫人吃了些汤面小菜,正琢磨着什么时候才是说话的时机,陈老夫人缓声吩咐道:“我和你阿娘去忠勇伯府瞧瞧,大约要晚些才能回来,你不用等,先歇下吧,这两天,你也累得很。” “是,我不累。”曹氏扶着陈老夫人站起来,送出两步,只能硬着头皮道: “老祖宗,有件事,就刚刚,翠微居的付嬷嬷过来,说是宫里的吩咐,让跟您和夫人禀告一声,说是,要把四娘子定给谢将军了。” “嗯,知道了。” 陈老夫人淡淡答了句,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拐杖,迈出了门槛。 曹氏将陈老夫人和张夫人送到二门,送上车,呆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怎么恍过神来。 老夫人这反应,太平淡了吧,夫人也是,好象没听到一样。 老夫人和夫人是不是没听清楚?把四娘子听成别家姑娘了?没听清楚是谢将军? 唉,太婆说得对,这长安侯府里,老夫人,夫人,和那位四姐儿,都不是一般人! 忠勇伯府从大门往里,白茫茫一片。 夜色已经垂落下来,一盏盏的灯笼点燃起来,烛光透过惨白的灯笼,露出了一丝丝的暖意。 大门里外都是一片冷清,连原本到处挤挤挨挨的门房下人,也不见了踪影。 张夫人扶着陈老夫人,径直进了灵堂。 灵堂正中,放着孙老夫人早就给自己准备下的楠木棺椁,旁边略矮一些的棺床上,放着忠勇伯孙强的棺椁。 陶夫人一身麻布孝衣,跪坐在两具棺椁中间,正慢慢将一把把的元宝纸钱,放到化纸盆里。 孙妙娘一脸呆怔,坐的离陶夫人不远。 “陈老夫人来了!” 跪坐在陶夫人旁边,用拨火棍拨着火盆的婆子先看到陈老夫人和张夫人,忙推了推陶夫人。 孙妙娘先反应过来,奔着陈老夫人直扑上去,“太婆!” 孙妙娘扑进陈老夫人怀里,哭的声嘶气噎。 “别哭了,把姐儿扶过去。”陈老夫人皱着眉头,示意孙妙娘的两个丫头。 “大庆和二庆呢?”陈老夫人扶着迎上来的陶夫人,没到灵前上香。径直坐到了旁边蒲团上。 孙氏的骨灰早就随汴河水走了,孙氏若有魂魄,也必定不在这里,用不着上香。 “大庆和曹家大老爷带着两个风水先生,出城看坟地去了,二庆和二郎,曹家二爷,还有柳大公子,在商量安排丧礼的事儿。 一早上接了好几道旨,说是要忙的事儿多得很,礼部也来了人。” 陶夫人神情恍惚,整个人憔悴的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年。 “打起精神!再怎么,事儿已经出了,人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你还有大庆二庆,还有妙娘,你得撑起来!” 陈老夫人拍着陶夫人,声音严厉。 “是……”陶夫人眼泪夺眶而出。 “都下了什么旨?”张夫人皱眉问道。 昨天从抬了孙老夫人往大相国寺火化,直到这会儿,她和陈老夫人只知道忠勇伯在御前自裁了。 “革了大庆的世子,二庆袭了忠勇伯。” 顿了顿,陶夫人声音哽咽,“世袭罔替,只有世袭两个字了。” 陈老夫人脸色微白,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张夫人过去,抱住陶夫人,好一会儿才松开她,拍了拍她,低低叹了口气。 孙强搏了三十年的命,累累军功,被这一场事儿,消耗怠尽。 “你要想开,只能想开!再怎么,也比当年强!” 陈老夫人一字一句。 “是。”陶夫人用力挺起后背,眼泪落个不停。 “哭一会儿就行了,眼泪再多,也哭不回来,一个大钱都哭不回来。 你得好好打算打算以后。 安哥儿他爹正在外头练兵,年里年后,要往南边用兵,让大庆跟着去吧,挣一份军功回来,把他爹送进坟地就去,先跟着安哥儿他爹练兵,好好练练。 有安哥儿他爹看着,你放心,指定能挣一份军功回来。” 陈老夫人的话顿住,看向张夫人。 “把柔姐儿给大庆吧,这是你孙姨最心心念念的事儿。” “好。”张夫人垂眼答应。 “老祖宗!”陶夫人一把抓住陈老夫人,再次哭出了声。 “别哭,你放心,我只要活着,就不会不管你们娘几个,我死了,还有你张姐呢,打起精神来,再难,也难不过当初了。” “好!”陶夫人急急的擦着眼泪。 “趁着热孝里成亲吧,u看书 ww.ukanshu.co 成了亲,让柔姐儿跟大庆一起去军中,正好,柔姐儿也该磨练磨练,经经战事,见见血。 你看看咱们这些女孩子,都养的太娇了,都养废了!你看看……唉。” 陈老夫人想着昨天直扑上去的李苒,三姐儿跟她,没法比。 “好!”陶夫人哽咽答应。 “你别光坐这儿烧纸了,那都是没用的东西。 大庆和柔姐儿这亲事,赶紧操办起来吧,我先回去了,别在这里守着了,昨夜里也没睡?那去好好睡一觉。 醒了,就赶紧张罗大庆和柔姐儿的亲事,记着,你得撑起来,还有,身体要紧。” 陈老夫人边说边站起来。 一直呆呆怔怔站在旁边听话的孙妙娘,冲着陈老夫人急扑过去,“太婆,我呢?还有我,三哥,三哥……” “妙娘!”陶夫人急忙去拖女儿。 “唉,咱们的女孩子,都太娇惯了,你瞧瞧!别送了,你赶紧去忙吧。唉。”陈老夫人叹着气,扶着张夫人往外走。 “太婆!”孙妙娘用尽全力,从陶夫人怀里挣脱出来,却被两个婆子拦腰抱住,扑着抓着,放声嚎啕。 第一百零三章 余生有你 傍晚,谢泽从东华门出来,犹豫了片刻,吩咐去清风楼。 往长安侯军中传话的内侍,今天就算赶回来,也得后半夜了,钦天监还要斋戒沐浴,准备一天,才能合八字,这旨意再怎么快,也得明天午后,或者后天。 他最好和她说一声,免得她着急。 正好,还有几件小事,要交待她几句。 李苒跟着石南,进了清风楼后的那座雅间,迈进院门,看到站在雅间门口的谢泽,举着手就往前跑。 “跑什么。”谢泽几步冲出来,伸手捏在李苒肩膀上。 李苒仰着头,笑容明媚。 “下次别跑了,看到我了,还跑什么?”谢泽放缓声音,侧过身,推着李苒进了雅间。 “嗯。”李苒答应的十分乖巧。 “坐下,我看看你的手。” 谢泽推着李苒坐在旁边,拿起她的手,将松松裹着的纱布解开,仔细看了看,重新再给她裹上。 “再有两天就能好了。这两天怎么吃饭?丫头们喂你吃的?” “我自己,用勺子就行,很方便的。付嬷嬷想让人喂我吃,我不习惯。” 李苒手指动了几下,答道。 “嗯,先吃饭吧。” 谢泽指了指旁边刚刚摆上最后一道菜的桌子,又吩咐侍立在旁的西青,“拿只勺子。” 李苒坐过去。 桌子上摆了四五样菜,几乎都是她爱吃常吃的。 谢泽盛了碗鸡丝粥给她,指着小馒头素包等几样主食问道:“想吃什么?” “一碗粥就行,我晚饭吃不多。”李苒拿起勺子。 “嗯。” 谢泽也盛了碗粥,拿起筷子,挟起块水晶脍,放到李苒的勺子里。 李苒吃了水晶脍,喝了口粥,看着谢泽剥了块鱼肉,再放到她勺子里。 李苒一口粥一口菜吃完,放下勺子,示意自己吃好了。 谢泽吃了两只小馒头,喝了粥,示意西青收走碗筷。 两个人坐在临鱼的窗前,谢泽喝了半杯茶,才缓声道: “叫你出来,没什么大事,就是指婚的旨意……” 李苒听到他说指婚的旨意,下意识的挺直了后背,有什么变故吗? “没什么事,就是不会那么快,一来往长安侯军中,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还有,钦天监要合八字,要斋戒一天,还要择吉时,旨意下来,最快也要明天午后,也许要后天。” 谢泽带着几分无奈,看着李苒绷直的后背缓缓放松下去。 李苒这后背还没完全放松下去,听到合八字,又紧张起来。 “会不会八字不合?要是八字不合……” “不会。”谢泽抬手按在额头,“你……唉,太子早就让人合过一次了,大吉大利,好得很,钦天监合八字,这是礼数,你不用担心。” “嗯,早就?多早?他让人合这个干什么?他……” 李苒一口气松下来,立刻敏感的抓住了太子早就让人合过一次八字这件事。 谢泽嘴角笑意隐隐,“咱们在湖边那回,他知道了,好事之人。”谢泽答的十分含糊。 “他很盼着你成亲吧?”李苒笑看着谢泽。 “嗯,觉得我一个人,过于孤单了。”谢泽带着丝丝笑意。 “以前,遇到你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就觉得自由自在。 遇到你之后,才觉得一个人很孤单,才觉得有个人可以说说话儿,真好。” 李苒看着谢泽,他真是好看,每一次见他,她都觉得他比上一次更好看了。 “嗯,以后,我陪你。” 谢泽笑看着李苒,声音温和,片刻,接着道:“太子的意思,年前成亲,对年后的兴兵更好,有些急,委屈你了。” 李苒一边笑一边摇头。 她不知道有什么好委屈的,如果他愿意,她现在就想跟他走。 “指婚旨意之后,封爵的旨意也要下来了,这个爵位是因为我娶了你。” 谢泽看着李苒,李苒迎着他的目光,点头。 她明白年前成亲,以及这份封爵,为什么是因为她,她明白她这个身份的意义。 她从不介意被人利用,只要不是利用完再捅她一刀,她都觉得没什么,要是利用的同时,再给她一点好处,那就是双赢了。 她一直致力于做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包括现在,在这里,如果她没有价值,她早就死过一回,再死上一回了,再死一回,直到死透了为止。 她根本活不到看到他,认识他,现在,又将要嫁给他。 “放心,咱们担得起。” 凭着直觉,谢泽知道她的点头,是因为她真的懂,懂得和他一样透彻。 “嗯,你担得起。” 她相信他足以担得起任何封赏,至于她,现在的她,最有价值的,也就是那一份血脉了。 “婚礼的事,指了王祭酒主理,六娘子的父亲,你要是有什么事,觉得哪儿不好,或者,想要什么,和六娘子说就行。” 谢泽声音微低,仔细交待道。 李苒点头。 “过几天,等封爵的旨意下来吧,我请二郎夫妻过府,你也一起过去,过去看看。 将军府好象不小,封爵之后,大约还要往外再扩一些,现在的府里,我也没看全过,正好一起看看,过于急了先把成亲要用的地方挑出来就行。其余的,咱们以后慢慢安排打理。” “嗯。” “指婚的旨意一下来,你这里只怕要极忙,谢家,必定想借这场婚礼,往将军府里伸手。” 谢泽的话顿住,沉默片刻,才接着道: “城外庄子里,你看着办,喜欢就来往,不喜欢,就不理,尚书府,你要小心些。” “嗯,记住了。” “还会有很多上门请见的,攀交情的,大约什么人都有,我一向不怎么理会这些人,现在,他们可能会觉得你这里,是道缝隙,是个机会,借着你,靠近我,靠近太子和皇上,你要留心。” 谢泽接着交待。 “也是我看着办吗?”李苒问了句。 谢泽沉吟了片刻。 “先都不要理会,你我都是怪人,也算是有名头的了。” 李苒听的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谢泽跟着笑起来,“这没什么不好,你我这样的身份,这样最好,省了多少事儿。” “是。”李苒一边笑一边点头。 “别笑了,好好听我说话。” 谢泽在李苒额头上点了下,接着道: “京城诸家诸人,各路官员,你几乎一无所知,这会儿就出面应酬他们,极容易出错,或是被他们设了套。 以后,等我慢慢告诉你,你心里有了数,到那时候再说。” “好!”李苒答应的极其爽快。 这就是他说过的,以后,她身边有他。 “先这样吧,不早了,我这一阵子极忙。” 谢泽边说边站起来,李苒跟着站起来。 “对了,付嬷嬷是自小在娘娘身边侍候的老人,她在你身边,帮到你出嫁那天,礼仪诸般,你听她安排,她是个极有分寸的。” 谢泽站起来,又交待了一句。 李苒应了,跟着谢泽出到雅间门口,谢泽看了一圈,皱眉道:“周娥呢?” “噢。”李苒想到周娥,忍不住笑,“找桃浓喝闷酒去了,她难过的不行。” “嗯?”谢泽皱眉看着李苒。 “那个……”李苒舌头打了个结,“他们开赌……” “她也买了我不成亲?还买了不少?” 谢泽极其明了的接话道。 “是。” 见谢泽明了之极,李苒松了口气,话就顺畅起来。 “她说她有内幕,uu看书.uukanshu.om 就是皇上,说皇上买了不少,她好象买了挺多,很多。 午后我见了你回来,她想去买点一赔十的成亲,没买成,说是昨天午时前后,各大盘口就封盘不卖了,她心疼银子,难过的不得了,找桃浓请她喝酒去了。” “她不缺银子,缺心眼!” 谢泽冷哼了一声。 李苒想笑,忙又忍住。 “让石南送你回去,旨意下来之后,只怕你就不能象从前那样,经常出去闲逛玩耍了,委屈你了。” 谢泽抬手将李苒散落的一缕头发抿到耳后,柔声道。 “我以前也不经常出去。”李苒仰着头,看着谢泽,有几分不舍。 “你以前不经常出去?” 谢泽失笑叹气。 好吧,她说她不经常出去,那就是不经常出去吧。 “回去吧,早点歇下,周娥回来,让她来找我。” 李苒应了,出了雅间,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冲站在雅间门口的谢泽挥手。 谢泽看着她,由无奈而笑,抬起手,冲她挥了挥。 第一百零四章 双喜 最新网址:第二天一早,李苒刚刚漱了口,付嬷嬷就进来了,一边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李苒的手,小心的解开细棉布,一边说起了闲话: “刚刚往大厨房去,在大厨房遇到了二奶奶,瞧二奶奶那样子,昨儿肯定没歇好,我就问了句。 二奶奶就说上了,说是三娘子哭了一夜,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医给三娘子诊脉了,她到大厨房,看着给三娘子熬一碗清心平气汤。” “嗯?”李苒看着付嬷嬷。 “唉。”付嬷嬷低低叹了口气。 “听二奶奶说,老夫人把三娘子定给忠勇伯府孙家大爷了,说是热孝里就要嫁过去。 说是,老夫人说了,赶早不赶晚,就这十来天吧。说是忠勇伯府如今的情形,不宜铺张,该走的礼数不缺就行了。 这倒是实情,确实不宜铺张。 说是老夫人还说:这出嫁风光不风光的,不要紧,一辈子长着呢,往后过得好才是真好。” 付嬷嬷的话顿住,片刻,叹了口气。 “这话极是,就怕三娘子想不通,还小呢。 二奶奶说,三娘子的嫁妆都是现成的,去年就备齐了。也就是那些大家俱什么的,要定了亲现打。 说是,成了亲,三娘子就得和孙家大爷启程去军中领差使了,这一去,再怎么也得三年两年。 说是夫人说了,那些大家俱先不做了,等他们小两口回到京城再说。 也是,就是现在置办好,也是闲放着,倒不如等以后再置办,有老夫人和夫人在,到时候,只有多给,断没有少的。” “让孙大庆到军中去挣军功么?” 李苒这句话声音低低,像是在问付嬷嬷,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是这么打算的。”付嬷嬷带着几分赞赏,看了眼李苒。 这位姑娘,至少这份聪明,是配得上谢将军的。 “唉。” 李苒想着李清柔对霍文灿的那份热切,好象孙大庆对李清柔,也有一份同样的热切。真是世事变幻,眨眼间,就是另一番天地。 “这是桩好姻缘。” 付嬷嬷瞄着怔忡出神的李苒,接着闲话。 “听说孙家想求娶三娘子,想了不是一年两年了。 原本就是心心念念想要成就的一桩亲事,如今忠勇伯府又是这样的情形,三娘子嫁过去,忠勇伯府那边,从上到下,必定都心怀感激,肯定要把三娘子捧在手心里的。 三娘子性子娇,真嫁了别的人家,面上光鲜,面子底下,还不知道怎么委屈,怎么煎熬呢。 二姑奶奶嫁进王家,说起来是哪儿都好,可二姑奶奶……” 付嬷嬷没说下去,只低低的唉了一声。 “嗯。”李苒低低嗯了一声,看着自己已经痂色深沉的手,转了话题,“周将军在后院吧?” “姑娘要找她?”付嬷嬷也立刻跟着转了话题。 “不找她,就是问一句。”李苒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昨天她捎话让周娥去找谢将军时,周娥那脸色可不怎么好。 她只是有点儿担心,担心周娥又被打发到不知道哪儿吃苦去了。 付嬷嬷既然问自己要不要找她,那她就是还在后院,没出远门,那就好。 …………………… 景华殿后面的厢房里,李清宁到的比往常晚了不少。 看到李清宁掀帘进屋,霍文灿急忙起身迎上去。 “你怎么才来,怎么这么晚?又出事了?” 离得近了,见李清宁面色清白,忙又上前半步,仔细看着他的脸色,皱眉道: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你脸色很不好,又去忠勇伯府了?忠勇伯府又出事儿了……” “不是。” 李清宁推开霍文灿,塌着肩膀,疲惫而无力的坐到榻上。 “是我们家,太婆把三妹妹许给孙大庆了,这几天就要嫁过去,三妹妹哭了一夜,怎么劝都劝不好,唉。” “唉!这事儿……” 霍文灿这一声唉一跺脚,惊动了在屋子另一头,正专心对帐的曹茗。 “出什么事了?”曹茗忙放下帐本,过来问道。 “他太婆把他三妹妹许给孙大庆了。”霍文灿连声唉唉。 曹茗神情淡然。 李家三娘子和孙大庆这桩亲事,大相国寺出事那天,他和太婆闲话时,太婆已经说到了,说是照陈老夫人的性子,只怕有这一步,如今,果然。 “大庆人不错,也是喜事,你们府上这是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 李清宁听到一句他们府上双喜临门,顿时吓的脸都白了,难道他太婆顺手把妙娘定给他了? “是你四妹妹,” 曹茗不知道李清宁想到哪儿去了,可李清宁那明显吓白的脸色,他看的清楚,急忙笑道: “要定给谢将军了,旨意都拟好了,你还不知道?” “啊?” 这一回是霍文灿,这一声叫的李清宁上身后仰,曹茗吓的倒退了两步。 “三公子!” 曹茗站住,紧拧着眉,盯着霍文灿厉呵了一声。这一声三公子里,透着浓浓的责备之意。 他已经定了亲了,听到四娘子定亲的话儿,失态成这样,实在太过份了! “不是不是!他不是……” 李清宁站了起来,看着一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复杂到无法形容的霍文灿,不停的摆着手,想替霍文灿解释几句。 可一连几个不是之后,李清宁发现,这事儿,没法解释,解释不得! “他们……” 霍文灿一张脸上青红不定,后面的话虽然憋着卡着说不出来,曹茗却十分明白,点头道: “肯定是两厢情愿。谢将军的脾气,谁不知道,这事儿,只能是水到渠成。 你四妹妹也是硬脾气。” 曹茗看向李清宁,补了一句。 霍文灿呆呆站着,好一会儿,呻吟一声,抬手捂在脸上,往后几步,一头扎进炕角,顺手捞了只靠垫按在头上。 “三公子,你这也太过了!你这样,置六娘子于何地?” 曹茗气的脸都红了。 三公子定下的六娘子,虽说是阿沛表姐,可阿沛是拿这个表姐当亲姐姐待的,连带着,曹茗看六娘子,也当姐妹一般。 霍文灿这幅如丧考妣的模样,六娘子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 这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 曹茗越想越气,攥着拳头,怒的简直想上去揍霍文灿几拳。 阿沛说得对,霍三这幅德行,就是配不上六娘子! “不是不是!不是那样!不不不不……不是!” 李清宁顾不上扎进炕角的霍文灿了,两只手冲着曹茗不停的摆着,急的都结巴起来。 “他太过份了!” 曹茗气的转了一圈,捞了本帐册,用力砸在霍文灿身上。 “不是!” 李清宁急的跺脚,大急之下,倒有了灵光。 “三郎听我说,他不是那意思,你跟六娘子说,你把这个,就他,跟六娘子说,你一说,六娘子就知道,六娘子肯定……” 李清宁抬手捂在脸上,点着霍文灿。“是笑,肯定是笑……唉!” “不许跟六娘子说!谁都不准说!不然我不客气!”霍文灿一翻而起,从后面给了李清宁一拳。 曹茗不停的眨着眼。 嗯,既然能跟六娘子说,能说就行,还有,六娘子会笑? 嗯,那大约是他不知道的什么事儿。 “那就好。”曹茗心气平和了。 李清宁看着曹茗总算心平气和了,一屁股坐到炕沿上,摸着心口,只觉得霍文灿那一拳,从后面一直往前,已经把他打透了,他这心,疼的难受。 李清宁心疼加心酸,眼泪下来了。 “四妹妹……三妹妹,三妹妹哭的……” “你看我干什么?” 霍文灿迎着李清宁的泪眼,象被烫着一般,吓的连往后退了两三步。 “你三妹妹定给孙大庆,不关我的事儿……不是,关我什么事儿?你看我干嘛?你别看我,你看曹三!” “三郎,你三妹妹这桩亲事,也算……” 登对两个字,在曹茗舌尖上滚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孙大郎对你三妹妹那份心意,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小儿起,咱们都是知道的,他就对你三妹妹特别好。 这会儿,忠勇伯府这样的情形,你三妹妹这个时候嫁过去。照大郎的性子,他肯定这一辈子都把你三妹妹捧在手心里,这多好。 你不是一直说你三妹妹性子娇,受不得委屈?这不是正好?” “对对对!这话我赞成,说得好!”霍文灿赶紧鼓掌。 “大郎虽说没有了爵位,可他有你们府上,还有咱们,是不是,咱们谁都不会袖手,肯定是能帮就帮一把,能推就推一把,是不是?” 曹茗看着霍文灿,霍文灿不停的点头。 “对对对,那是肯定的,咱们都是从小的交情,再说又是你妹夫,别人不敢说,至少我这里,肯定是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我也是,就算没有爵位,也不会差哪儿去,你放心。”曹茗接着道。 “嗯,太婆的意思,让三妹妹和大庆成亲后,就去军中,挣一份军功。”李清宁心情好一点了。 “大郎读书不行,从小就爱舞刀弄棒,这样很好。”曹茗接话道。 李清宁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要是没有忠勇伯府这场惨事,要是他当初多劝孙叔几句,要是…… 李清宁越想越难过,神情惨淡,抬手按在脸上,眼泪又掉下来。 “那些话,我该说出来,该跟孙叔说透,孙叔是个粗人,要是当时把话说到底……” “这事也怪我,是我拦着你,说别人的家务事什么的,没让你去说。” 霍文灿坐到李清宁旁边,一下下捶着头。 “你说到底,也不一定有用。 忠勇伯府这事儿,我也知道,我是一句话没说,王家三哥也知道,他也一句话没说,京城好多人都知道。” 曹茗的话顿了顿,叹了口气。 “不是好多人都知道,是京城的人都知道,都没说话。 那天,我跟太婆懊恼这事儿,我说我当初不该掂量犹豫,不该过于明哲保身。 太婆说,孙老夫人当年受过什么罪,有多少恨,有没有有情有义的时候,有没有同甘共苦的时候,是情份还是仇恨,或是爱恨交加,只有孙老夫人自己知道。 孙老夫人对那个男人,是想碎尸万段,还是大度能容,或是爱恨交加,只有孙家人最清楚。 孙伯爷是最该清楚明白他阿娘心意的人。 孝字,说到底,不过一个顺意。 孙伯爷这个孝,不管是不知意,还是没顺意,都是他的大错。 这样的家事,除了孙伯爷和孙家自己人,谁能置喙? 要知道,这世间,多得是破镜重圆的佳话,多得是历经千辛万苦,一家团圆的佳话。 大相国寺的惨事出来之前,谁敢说孙家这件事,不是一桩佳话,而是一桩惨事? 要说有人有错,就是孙伯爷,还有孙家其它人。 到大相国寺惨事,孙老夫人必定是忍无可忍了。 那在这之前,孙老夫人和孙伯爷说过多少回?孙伯爷必定是全不放在心上,孙家诸人肯定也都没放在心上,这才有了大相国寺的悲惨,才有了孙老夫人那些话。 这场惨事,由内而起,能怪的,只能是孙家人自己。” 曹茗说完,长叹了口气。 李清宁和霍文灿呆了好大一会儿。 霍文灿抬手拍了拍李清宁,uu看书ukanu.cm “曹三说得对,这事,咱们不能说一点错没有,可咱们这错,不足以让孙家生出这样的惨剧,最错的人,已经自裁了。” “嗯。”李清宁嗯了一声,片刻,长叹了口气,冲曹茗长揖下去,“谢谢你。” “三郎客气了。 对了,一早上,王家三哥打发人来,说告了假,今天要陪你二姐去你们府上,想来是为了你三妹妹这事儿。 你也赶紧忙完,早点回去,回去好好劝劝你三妹妹。这是桩好姻缘。毕竟,”曹茗干笑一声,“三公子已经定过亲了。” “嗯,我把那几件事理完就回去。”李清宁点头答应。 “我帮你,先帮你理完,再做我那些事,我晚点回去没事儿。” 霍文灿站起来,坐到李清宁那边,开始帮他处理案头公务。 第一百零五章 定 最新网址:刚吃了午饭没多大会儿,外面一迭连声的报进来,指婚的旨意到了。 付嬷嬷昨天就一切准备就绪,这会儿听到旨意到了,不慌不忙,叫上周娥,和李苒一起,往前面正堂过去。 二奶奶曹氏早就得了付嬷嬷递话,也是早把一切准备妥当,得了禀报,要忙的,也就是赶紧往荣萱堂去请陈老夫人和张夫人。 张夫人扶着陈老夫人,到正堂听了旨意,看着礼部堂官将那张显得格外五彩缤纷的圣旨给了李苒,照礼仪送走礼部堂官,径直下了台阶,往荣萱堂回去了。 二奶奶曹氏陪着笑,低低和李苒以及付嬷嬷交待了两句,赶紧下了台阶,去追陈老夫人和张夫人。 这指婚的旨意一下来,后头就可就是铺天盖地的各种事儿了。 四姐儿再怎么也是这侯府四娘子,这些事儿,可都是侯府的事儿,老夫人和夫人要是不管,那岂不都是她的事儿了? 是她的事儿就是她的事儿,她不怕事儿,她挺愿意张罗这事儿的! 可老夫人和夫人光这样摆明了甩手不管可不行,得有句明明确确的话儿,得明明确确的吩咐到她头上。 这样,她管起来,一来理直气壮,二来么,也省得万一的万一,她出了力,反倒被舅姑说是多管闲事。 二奶奶曹氏一路追进荣萱堂,先扶着陈老夫人坐下,再赶紧虚扶着张夫人坐下,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茶,一一奉上。 看着陈老夫人抿了口茶,曹氏才陪笑道:“太婆,这指婚的旨意一下来,后头的事儿可就多了,咱们府上……” “你看着办吧。” 不等曹氏说完,陈老夫人就缓声吩咐道: “你和老二看着办吧。外头必定指定了主理的人,这府里,有你们侯爷呢,也不远,一天就能来回了,有什么事,让老二去找他爹。” “那三姐儿成亲的事儿?”三奶奶先应了一声,赶紧再追问一句。 “有我呢,你不用管了,你和老二只管忙翠微居的事吧,那是皇差。” 张夫人接话道。 “是。”曹氏一颗心落定下来。 这下就行了,她和二郎专管四娘子出嫁这一件事,界明职责,那就好办了! 唉呀,她真是十分加十分的愿意打理四娘子和谢将军这桩亲事啊! …………………… 陈老夫人等人走后,付嬷嬷看着人收拾起接旨的香烛等物,收好放好。 照她的预计,成亲前,这旨意,只怕还要再接上一回两回,这些东西,还要用呢。 周娥背着手,和一只手托着那卷圣旨的李苒一起,往翠微居回去。 走出几步,周娥瞄着李苒托在手里的那卷圣旨,看着那卷圣旨在李苒手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猛咳了一声,“那个,尊贵着呢,你得捧着,两只手。” 李苒举起另一只手,卡着圣旨拿在胸前,看了眼周娥问道:“昨天没事吧?” “没事,谢将军是个讲理的。” 顿了顿,周娥长叹了口气,“就是太讲理了。” “真没什么事儿?”李苒看着她,再问了一句。 “没什么事儿,就是交待我一句,有些话,该和你说的,可以和你说说了,别的没了。 桃浓这会儿该去兑银子去了,她前前后后,足足买了六百多两!这一翻,六千多!” 周娥来回翻着手,肉痛心痛。 “现在就能兑银子了?不用等到嫁过去?” “订者定也,何况你这还是指婚,有圣旨的,就算你死了,或是他死了,那也算成过亲了。” 周娥那眼神,简直就是鄙夷的斜瞥着李苒。 李苒顿住步,瞪了回去,“怎么说话呢?” “这有什么?一咒十年旺。 对了,桃浓说,赢这笔银子是托你的福,说是把帐还了,余下的,留着给你添妆,她那小曲儿,还得接着唱。” “给我添什么妆?我哪有嫁妆?” “不就是因为你没有嫁妆,才要给你添妆。早上我出去,碰到潘贵,也跟我说呢,说大家伙儿打算凑点钱给你添妆。” 周娥再次鄙夷了一眼李苒。 李苒唉了一声,“不用,谁的添妆我都不要,就是没有嫁妆,谢将军也不会嫌弃我的。” “啧!” 周娥这一声啧,清脆响亮。 李苒斜着她,哼了一声。 两个人刚回到翠微居,二奶奶曹氏也到了。 李苒迎到上房门口。 曹氏看她迎出来,急忙笑着恭喜,“恭喜四娘子,真是大喜!” 李苒笑着曲了曲膝。 这半年内,大约见了她的人,都得来这么一句恭喜,以及大喜。 确实是大喜的事。 曹氏进了屋,并不落座,再恭喜了一遍,笑道: “刚才,我去请了老夫人的示下,你也知道,因为忠勇伯府的事儿,老夫人身心俱疲,也就是勉强撑着没病倒。 夫人要忙三姐儿出嫁的事儿,就在这个月里,又是说定就定下来的事儿,全无准备,真真是急的不行。 四娘子这里,就只好点到了我和你二哥头上。 我已经打发人去叫你二哥回来了,得赶紧让他去一趟侯爷军中,一来,这么大的事儿,得赶紧跟侯爷说一声,二来,好些事儿,都得侯爷拿个主意才行。 等你二哥回来,有了回信儿,我立刻过来跟你商量。” “烦劳二嫂了。”李苒曲膝致谢。 “这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烦劳不烦劳的?能替四娘子尽尽心,我和你二哥不知道多高兴呢。 四娘子先歇着,有什么事儿,只管打发人去找我。” 二奶奶曹氏对李苒的有事说事,印象深刻之极,说完话赶紧告辞。 李苒送走二奶奶曹氏,一口气没松下来,外面一连串通传:皇后娘娘的赏赐到了。 李苒急急忙忙往外赶,周娥紧跟着她,一口气赶到正堂。 付嬷嬷等在正堂,指示着李苒接了赏赐,谢了赏。 送走从进来起,就一脸笑不停的打量着李苒的颁赏内侍,李苒一口气松下来,正要下台阶回去,付嬷嬷止住了她。 “姑娘且等一会儿,只怕太子爷,还有太子妃的赏赐,也快要到了。” 付嬷嬷还真是精通,也就是半杯茶的功夫,外面扬声通传进来: 太子和太子妃的赏赐到了。 李苒再一通磕头接了赏,这一回看着付嬷嬷,没敢下台阶就走。 “姑娘回去歇着吧,只怕也不得清静,不过不用在这儿了。” 付嬷嬷笑着交待了句,叫了几个稳妥婆子,捧着那一堆赏赐,往翠微居回去。 进了翠微居,李苒长长舒了口气,坐到榻上,往后靠进一堆靠垫里。 这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一个三磕九拜,再接着几个二磕六拜,她这两辈子加一起,都没这半个时辰磕的头多。 朝圣磕长头都能磕出一里多路了。 李苒一杯茶才喝了一半,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婆子隔着帘子禀道: “姑娘,谢夫人过府给姑娘贺喜,这会儿先往老夫人院里请安去了,一会儿就该过来了,二奶奶吩咐婢子来跟四娘子说一声。” 李苒两口喝完了杯中茶,叹了口气。 谢家,比她预想的更急切。 谢夫人过来的很快。 付嬷嬷陪着李苒,迎在垂花门下。 谢夫人转进垂花门,动作极快的先给付嬷嬷曲膝,“不敢劳动嬷嬷。” 随即看向李苒笑道:“恭喜姑娘。” 李苒微笑欠身,侧身往里让谢夫人。 两人进了屋,小云捧了杯茶给谢夫人,付嬷嬷递了杯茶给李苒,退后两步,示意小云,一起退了出去。 “恭喜姑娘,真是大喜的事儿。” 看着付嬷嬷出了门,谢夫人放下杯子,眼里泪光闪动。 李苒看着她脸上不再掩饰的激动和喜悦,垂眼抿茶。 “这件大喜的事儿,从昨儿皇上和太子爷点了六姐儿阿爹主理这事儿,我就……” 谢夫人声音哽住,片刻,才接着道:“也往城外庄子里送了信儿。 从昨天起,我就打发人在礼部和长安侯府外头看着,就等着旨意下来,好过来给姑娘道喜。 这么急着过来给姑娘道喜,一来,实在是太高兴了。二来,有件要紧的事儿,是要越快越好,就是姑娘身边的人手。” 李苒抬眼看向谢夫人。 谢夫人迎着她的目光,接着道:“这会儿,京城各家,必定都已经得了信儿,再过一会儿,要上门恭贺,和送贺仪的各家,都该到了,姑娘身边,得有人手。 付嬷嬷是在娘娘身边侍候的老人,只怕不能长久的跟在姑娘身边。” 谢夫人的话顿住,眼皮微垂,落低声音道:“再说,她是娘娘身边的人,必定是要站在娘娘身边的。” “嗯。”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谢夫人听到李苒这一声嗯,抬眼看着她,似有似无的舒了口气。 “从现在往后,和从前大不一样,姑娘身边得有些得力的人手。 从那回见了姑娘,回去之后,阿沛太婆就开始给姑娘挑以后要用的人了。 十年前,谢将军就接手了谢家,想来姑娘是知道的。” 最后一句,谢夫人尾声微微上扬,透着疑问,李苒嗯了一声。 “谢家,是谢将军和姑娘的谢家,阿沛太婆和翁翁,唯一所愿所谋,只有谢将军和姑娘过得好这一件,谢将军和姑娘过得好,也就是谢家活得好。” “人带过来了?”李苒沉默片刻,看着谢夫人问道。 “是,我先带了一位老嬷嬷,和两个丫头过来,都是一直跟在阿沛太婆身边侍候的。姑娘看看?”谢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嗯。”李苒垂眼应了。 “桑嬷嬷,把我带给姑娘的贺礼拿进来。”谢夫人扬声吩咐了句。 垂手站在廊下的桑嬷嬷先冲侍立在她侧前的付嬷嬷曲了曲膝,示意站在后面的两个丫头,微微侧身,经过付嬷嬷,进了上房。 桑嬷嬷和两个丫头见了礼,将捧在手里的一只小小匣子,递给谢夫人。 谢夫人接过匣子,先介绍桑嬷嬷。 “这是桑氏,小名秋月,今年四十七,桑家几代人都在谢家领差使。 桑氏七岁挑进内宅,十二岁挑到阿沛太婆院里侍候,二十一岁嫁给外管事苗忠,之后,还是跟在阿沛太婆身边,打理往来应酬之类的杂务。” 谢夫人说到这是桑氏时,桑嬷嬷跪倒在地上,冲李苒郑重磕头。 李苒仔细打量着桑嬷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笑也像带着笑,看起来极其随和,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这是青茄,这是紫茄。” 谢夫人接着介绍两个丫头。 “都是十九岁,七岁挑进内宅,十二岁跟在阿沛太婆身边。 青茄记性好,帐头清,一笔字写的极好。 紫茄心细谨慎,略通一些药理。” 李苒从青茄看到紫茄。 青茄眉眼飞扬,看起来就聪明可喜,紫茄圆脸杏眼,安静沉着,两个人都不算太漂亮,uu看书 ww.ukashu.cm 却极耐看。 “这是阿沛太婆托我带给你的,一件护身符,是阿沛太婆嫁进谢家时,我的太婆给她的,现在,该交给姑娘了。” 谢夫人将小匣子推到李苒面前。 李苒打开匣子,掂起里面一块如凝脂一般的羊脂玉牌,玉牌上的浮雕显得有几分狰狞。 “多谢您。”李苒将玉牌放回匣子里,冲谢夫人欠身致谢。 “姑娘客气了。” 谢夫人眉眼舒展,一脸笑意。 “那我就不多打扰姑娘了。阿舲急着要过来给姑娘贺喜,被我按住了,姑娘这会儿事儿多得很。” 谢夫人边说边站起来。 李苒跟着站起来,微笑听着,往外送走了谢夫人。 第一百零六章 繁忙从今始 李苒送走谢夫人,刚回到屋里,外面又有人进来禀报:忠毅伯府苗夫人和二娘子高桂英上门道贺。 李苒眼睛微眯。 这个上门道贺报到她这里,那是来给她道贺的了? 忠毅伯府,高家,要道贺,也该去荣萱堂道贺吧,她跟忠毅伯府,可不光是没有半分交情。 李苒看向付嬷嬷,付嬷嬷迎着李苒的目光,却又转头看向桑嬷嬷。 桑嬷嬷迎上付嬷嬷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欠了欠身,再转向李苒,欠身道: ”忠毅伯和侯爷是生死之交,忠毅伯府和长安侯府是常来常往,几十年的交情,姑娘若是……” 桑嬷嬷的话微顿,目光落在李苒手上,“姑娘还有些伤病,若是不便,就得烦劳二奶奶了。” “嗯,那就烦劳二奶奶了。”李苒答的极快。 “是。”桑嬷嬷应了,抬头看向付嬷嬷。 付嬷嬷笑道:“让小云走一趟,这两个小丫头也跟着去一趟吧,一来给二奶奶磕个头,二来,让小云带着她们认认路,认认人。” “是。”桑嬷嬷恭敬的冲付嬷嬷欠身应了。 青茄和紫茄看向李苒,李苒一个怔神,忙点了下头,看着青茄和紫茄跟着小云出了上房,眉梢微挑又落下了。 “姑娘先歇口气,我带桑嬷嬷认一认人,只怕这就要忙起来了。” 付嬷嬷捧了杯茶给李苒,欠身笑道。 李苒微微欠身,“烦劳嬷嬷了。” 付嬷嬷笑应了,垂手退了几步,和桑嬷嬷一起出了屋。 屋里只有个垂手侍立在门口的小丫头,李苒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 她想到了这张圣旨送过来之后的不清静,可不清静成这样,真出乎她的预料了。 从她接了旨到现在,到这会儿,有一两个小时了吧,她是完完全全的片刻不得清闲! 现在,总算能安静一会儿,让她喘几口气了。 李苒这口气,也就喘了半杯茶,就听到桑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外头刚送到了两份贺礼。” 付嬷嬷掀起帘子,和桑嬷嬷一前一后进来。 付嬷嬷接过李苒的杯子,给她重新沏茶,桑嬷嬷捧了两张大红泥金帖子,递给李苒。 李苒翻开帖子,看着最右一行端拜上覆四个字,就有点儿晕。 这种礼贴,套话一串串,讲究一堆堆,每一个字,字儿大小排列,都是礼数态度。 她还没来得及、也没机会学习体会,现在,手里这份礼贴的态度,她看不懂。 桑嬷嬷瞄着李苒的神情,陪笑道:“这一份是太常寺孟正卿府上送过来的。 姑娘赐婚这样的事,因为事涉国礼,事先肯定是要告知到太常寺那边,准备诸般仪礼物设,孟府上,自然就能比别人家早些知道。 孟府和侯府又只隔了两条街,极近的邻居,这礼就到的早了。” 李苒看着桑嬷嬷,露出丝丝笑意,微微颔首谢道:“多谢嬷嬷指点。” “不敢当。”桑嬷嬷急忙深曲膝下去。 李苒翻开第二页,看礼品清单。 这一张单子,翻了一页,还有一页,一行行陌生的名称,看的李苒再次眼晕。 那一长串儿的物品名,多数她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价值如何。 “你看过没有?”李苒指着清单问桑嬷嬷。 “还没有。”桑嬷嬷垂手答道。 “嗯,你看看。”李苒将礼单递给桑嬷嬷。 桑嬷嬷看的极快,几眼就扫完了,捧着礼单放回到榻几上,看着李苒笑道:“是一份重礼,倒还好。” 李苒嗯了一声。 她这句倒还好,就是说,这份礼单虽重,还在正常范围内。 这么满满两页东西,不知道能值多少银子,竟然还能在正常范围内。 李苒翻开第二份礼单。 桑嬷嬷接着介绍:“这是户部分管度支的伍郎中府上送过来的。 伍郎中府上离侯府也很近,伍郎中很得谢尚书重用。” 李苒嗯了一声,翻到礼单,递给桑嬷嬷。 桑嬷嬷一目十行扫过,放回礼单,垂手笑道:“这一份礼极重。 四十年前,伍家也是一方豪强,听说家底极是厚重。 伍郎中夫人卢氏,极擅打理庶务,伍家是极富庶的人家。” 李苒嗯了一声,叠起两份礼单,推到炕几中间。 这几句话的功夫,外头又响起了婆子的禀告声:二奶奶让她把忠毅伯府的礼单,给四娘子送过来。 李苒示意桑嬷嬷接进来,示意她先看。 桑嬷嬷几眼扫过,将礼单放到榻几上,笑道:“是份极重的礼。” “三娘子那边呢,也是一样的贺礼吗?” 李苒看着那份礼单,问了句。 一直垂手站在旁边看着的付嬷嬷先笑道;“我让人去瞧瞧。” 付嬷嬷出门吩咐下去,还没进屋,一个小丫头一路小跑进来禀报:谢尚书府上邵夫人,来给四娘子道贺,已经进了二门了。 李苒眼睛微眯,片刻又舒开。 这一个两个,都挺着急的么。 也是,铜墙铁壁了将近二十年,现在可算有了点儿缝隙了,等了将近二十年,急一点也正常。 桑嬷嬷小心的瞄着李苒,看着李苒站起来,垂手跟上。 李苒出了屋,和迎谢夫人一样,迎到了垂花门下。 二奶奶曹氏陪着邵夫人,一路说着话进来,离垂花门五六步站住,陪着笑,带着满腔的好奇,看着李苒和邵夫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片刻,李苒微微欠身,侧身往里让邵夫人。 曹氏下意识的伸长脖子,看着邵夫人和李苒一前一后进了垂花门,片刻,慢慢呼出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转身往回走。 唉,四娘子嫁给谢将军,光鲜是光鲜极了,可这份难为,也真是难为极了。 这指婚的旨意刚到,这城外谢家城里谢府,都找上门了,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难为头痛呢。 不过四娘子这样的,手里能拎刀,舌头也是刀,又不缺心眼,又脸酸心狠豁得出去,必定能象太婆说的那样,也就是难为难为,总是能踩过去的。 李苒让着邵夫人进了上房,先让邵夫人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 小丫头托着两杯茶,放到几上。 邵夫人神情怡然的打量着四周。 李苒端起茶,垂眼抿茶。 她不说话,她是不会先开口的。 邵夫人细细打量了一遍,端起杯子,抿了半杯茶,放下杯子,看着垂眼抿茶的李苒,微笑道:“昨天得了信儿,我和阿泽父亲都很高兴。” 李苒抬眼看向邵夫人,放下杯子,嗯了一声。 邵夫人却端起杯子,接着抿起了茶。 李苒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结痂已经开始破裂的手。 邵夫人抿了一会儿茶,放下杯子,款款站起来,“不必送了,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李苒嗯了一声,跟在后面,送到院门口,站住,看着邵夫人下了台阶,转身往里回去了。 李苒回到上房,还没坐稳,外头又送了三四张夹着礼单的贺贴进来。 跟着礼单进来的,还有二奶奶曹氏。 曹氏额头渗着层细密的汗珠,一进屋就笑道:“这一会儿的功夫,贺礼就从大门往里,都堆过月洞门了。 四姐儿这院子小,就是大院子,也堆不了这么多贺礼。 这翠微居旁边,有间不小的空院子,贺礼先都放到那院子里,四姐儿看行不行?” 见李苒点头,曹氏接着笑道: “那院子空得很,开了门就能往里抬贺礼,就一样,四姐儿这边,最好安排个人过去看着,人多手杂的,有个人看着最好,到时候,也好知道什么东西放到哪间屋了。” 李苒看向桑嬷嬷。 桑嬷嬷忙曲膝笑道:“让青茄去看着吧。” 李苒点头应了,冲曹氏欠身道:“烦劳二嫂了。” “这是哪里话?这大喜的事儿,求还求不来呢,青茄呢,跟我走,得赶紧把东西抬过去,要不然,大门都要堵上了!” 曹氏连说带笑,招手叫上青茄,急步如飞的走了。 李苒抬手按在眉间揉了揉,看着垂手站在旁边的紫茄,和明显有话要说的桑嬷嬷,放下手,看向桑嬷嬷。 “忠毅伯府那边,已经打听到了。 苗夫人和二娘子从荣萱堂耽误了小半刻钟,出来就要过来给姑娘贺喜,二奶奶陪着喝了半杯茶,苗夫人和二娘子就告辞了,没往三娘子院里去。 贺仪就这一份。” 桑嬷嬷的禀报谨慎客观,只说事,不多添加半句。 自从老夫人告诉她,要让她过来侍候这位姑娘,她就悄悄打听了这位姑娘大大小小的事儿。 这位姑娘话极少,心性坚定,明白聪慧。 象忠毅伯府这样的事儿,她只宜说事实,不该替她做任何评判,拿任何主意。 李苒听的有几分想笑。 象高家这样,以为自己趋利避害之能冠绝三界,从来意识不到自己是光着身子行走在大街上的人,真是跨越时空,无处不在啊。 “这些贺礼,能退回去吗?” 李苒出了一会儿神,看着桑嬷嬷问道。 桑嬷嬷被李苒这一句话问的,一个怔神。 “退,也有退的,不过极少,贺仪被退回去,是极没脸的事儿,退了贺仪,两家差不多就要断交了。” 桑嬷嬷一边答话,一边忖度着李苒的意思,调整着思路。 “姑娘要是一家也不收,全退回去,那就是另外的说法了。 只是,象指婚这样的喜事,还没听说过哪家一份贺仪不收,连娘娘和太子爷,都有赏赐过来。 将军府从来不待客不赴请,不过年不过节,将军也从来不贺生辰什么的。” 桑嬷嬷边说,边小心的看着李苒。 “就是这样,大前年王相七十寿,将军也送了幅百寿百福绣屏。” “我懂了。” 李苒沉默片刻,答了句。 从前的将军府可以不待客不赴请,不过年不过节,她嫁过去之后,肯定不能这样。 既然以后要有人情往来,这些贺仪,一家不收就不合适,可这样一份份都是极重以及超重的礼,收下也一样不合适。 嗯,uu看书 .uukansu 这件事,得和他说说,问一问他的意思。 “再有贺仪送过来,先收着,等晚饭前后,再一起拿进来。” 李苒听着外面又响起来的禀报声,看着桑嬷嬷吩咐道。 她得赶紧学会统筹安排她身边的人和事。 这样的繁忙,只怕不光是今天,而是从今天往后的每一天。 她不能陷落在这样的琐细繁杂中。 看着桑嬷嬷答应了出去,李冉看向付嬷嬷问到:“周将军在不在?” “刚刚出去了,等她回来让她过来一趟?”付嬷嬷笑道。 “嗯。”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七章 自立 周娥回来的很快。 听说李苒让她去找石南传个话,她有事儿要跟谢将军说,周娥的嘴角一路往下扯,拍了拍手,转身出去递话了。 也就小半个时辰,周娥回来,转的不是石南的话,而是谢将军的话,说是酉正前后,在清风楼等她。 李苒下意识的舒了口气。 这一个半天,她已经有了压力。 桑嬷嬷还是不停的进进出出的禀报。 这一趟,禀报了骆家大奶奶梅夫人来给姑娘贺喜,桑嬷嬷接着笑道:“梅夫人是骆娘娘没出三服的堂侄儿媳妇,骆娘娘娘家诸支,就是梅夫人这一支最亲近了。” 没等李苒答话,周娥先开口道:“见见吧。” 李苒嗯了一声,站起来,和桑嬷嬷一起迎出去。 梅夫人三十来岁,长相十分喜庆,拉着李苒的手,上上下下看一遍,再看一遍,夸了几大车的好话,才起身告辞。 李苒将她送到院门口,暗暗松了口气。 她是真不习惯这样铺天盖地睁眼瞎一般的瞎夸乱奖,比如夸她又柔顺又温婉。 看着梅夫人走了,周娥从后院踱回来,见屋里没人,坐到李苒对面。 “骆家,就她家这一支还算有点儿出息,也跟骆娘娘最近,还没出三服,别的,都出了五服了。 她家,算是骆娘娘的娘家。” 李苒凝神听着周娥的话。 “先皇能君临天下,骆娘娘有一半功劳。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皇上说的。 骆娘娘比皇上大两岁,原本订过亲,快成亲的时候,骆娘娘到这京城采办嫁妆,被皇上撞见了,一眼就瞧中了。 也就隔天吧,皇上就带着人冲进骆家,放下聘礼,再拎着骆家老爷子赶到柳家,把柳家的聘礼退了回去。 啧!” 周娥撇着嘴,啧啧有声。 李苒听的瞪目结舌。 “我当时已经在京城了,这事儿,当时那个轰动啊。 没几天,皇上就敲锣打鼓,把骆娘娘娶回去了。 那一年,皇上才十七,自从娶了骆娘娘,皇上就一天比一天懂事儿了。 这话也不是我说的,这是先皇说的。 据说,娶骆娘娘前,先皇和皇上东征西战,都是乱打。 之后,才这个那个,方略什么的,据说,都是骆娘娘先定了方向,先皇和皇上再去打这个打那个的。 骆娘娘这个人,也是个闷声不响的,连门都极少出,就是出门,也是坐在车上,她能看见你,你看不见她。 人吧,看着也没什么出奇的,连好看都算不上,真是人不可貌相。 皇上对骆娘娘,情份深得很,不是怕啊什么的,就是情份深。 真是一物降一物,石膏点豆腐。” 李苒听的轻轻叹了口气。 怪不得她让她见见那位梅夫人。 “太子是骆娘娘的儿子?”李苒问了句。 周娥瞪着李苒,一脸的你是不是傻。 “瞧你这话问的,不是骆娘娘的儿子,还能是谁的?都跟你说了皇上对骆娘娘情份深! 太子前头,骆娘娘还生过一个儿子,没站住,好象一岁还是两岁啊,一病没了,太子之后,有过一位公主,也死了。” 周娥的话顿住,嘿笑了几声。 “当年,我们死缀着谢将军不放,就是因为谢将军把太子爷掳走了。” “呃!”李苒差点噎死过去。 “那一年太子爷多大啊?我算算,谢将军那一年十二,太子爷也就五六岁吧,就被皇上带出去打仗。 太子爷小时候,脾气大得很,说他还小,死活不肯跟着皇上,要回去找他娘。 皇上就把他捆在了马背上。 太子爷在马背上,拼命嚎着叫救命,就遇到谢将军了,谢将军就把太子爷掳走了。 啧,也真是有本事。掳走那会儿我不在。 二十多人护卫着,都是军中好手,硬生生被谢将军破了护卫,掳走了太子爷,还杀了两个人,伤了五六个。” “他以为太子是被你们捉住了。” 李苒接话道。 “对,后来一问,就是这么想的,还说我们要吃了太子爷。 啧,这话说的,那是太子爷,跟他说话都不敢气儿大了,吃了他,真敢想啊。我可从来没敢想过。” 李苒心里猛的一酸。 “唉,当时,那个难追啊,太子爷拿我们当仇人,拿出吃奶的劲儿帮着谢将军,看到我们人仰马翻,那张小脸兴奋的,真想给他几巴掌。 真是要多难有多难。 后来吧,总算都捉回来了。 谢将军就护着太子爷,太子爷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连皇上在内,瞧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就拨刀子,他一拨刀子,那只虎就呲着牙要往上扑,你说说,啧! 连皇上在内,谁说话都没用。 这两人一虎三只祸害,一个比一个鬼。 太子爷吧,笑的那叫好看啊,一肚子坏水! 谢将军吧,你看他那张脸,半点表情都没有,也能看得你眼晕,说动手就动手,一动手就下狠手。 那只虎,比人还鬼,还会装死,装断腿,装惨叫,你说你一只虎,威风八面,丢不丢人哪。 那几年,真是鸡飞狗跳,没片刻安宁。 唉不说了,可算熬过来了。” 周娥摇头叹气。 李苒凝神听着,好一会儿,才慢慢舒出口气。 周娥熬过来,他更是一路熬过来的吧。 离酉正还有两刻钟,李苒就起身往外走。 周娥高挑着两根眉毛,看着屋角的滴漏,一直看到李苒走出了上房,才抬脚跟上。 “从这府上到清风楼,就是走,也不过一刻钟,你可真早。” 周娥跟上李苒,忍不住夸了句。 “嗯,还能走过去吗?”李苒顿住步,皱眉问了句。 “还是别走了,真走出来,一条街上全得看你,路都得堵上了。 也别从二门了,从角门出去吧。 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前面还堵的都是送礼的人呢。” 周娥站住,招手叫了个婆子,吩咐她去传个话,让车夫把车赶到角门。 李苒上了车,周娥想了想,也缩头进了车厢,顺手放下帘子。 她是姑娘的活招牌,这会儿不能露着脸儿坐车前了。 “唉,从今儿起,咱们都讲究点儿吧,省得走到哪儿被人家看到哪儿。” 李苒嗯了一声,将车窗帘子掀起条缝,看着车子出了巷子,转进热闹的大街。 “听说,婚期要定在十一月。” 周娥在车里坐的无聊,没话找话。 “嗯。”李苒嘴角往上,一抹笑意看的周娥又撇起了嘴。 从长安侯府到清风楼,车子走的不算快,也就不到一刻钟。 李苒直奔那个雅间,雅间里,几个焌糟正最后一遍擦试,见李苒进来,忙退了出去。 李苒在屋里转了一圈,想着是不是要先点好菜,上次她一到,就开始上菜了。 这一想,才发现,她不知道谢将军喜欢吃什么。 李苒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刚到酉正,周娥伸头喊了一嗓子,“哎,来了。” 李苒急忙往外冲,冲到雅间那座花巧的小院门口,看到谢泽,忙由跑而走。 谢泽紧几步迎上来,“不是跟你说,不用跑。” “没跑,走的。” 谢泽失笑,“唉,以后想跑就跑,想走就走吧。” “好!”李苒应声,看着谢泽的笑容,想着周娥那些话,心里一阵酸楚,眼眶就有些酸热。 “嗯?”谢泽看着下意识别过脸的李苒,眉头皱了起来,“委屈你了?” “没有。没有人能委屈我。” “嗯。”谢泽这一声嗯中,透着隐隐的不确定。 今天有没有人委屈了她,他还不敢确定。 “先吃饭?”两人进屋坐下,谢泽看着李苒道,见李苒点头,招手示意西青。 片刻功夫,西青就带着几个人,摆了爆炒羊肉,清蒸桂鱼,百合莲藕炒虾仁等四五样菜。 “都是我喜欢吃的,你喜欢吃什么?” 李苒看了一圈,问道。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也不忌口,只要能吃就行。” 谢泽盛了碗汤递给李苒。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他大概根本没留意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他那群小厮,肯定比他更清楚他的喜好,还是以后找机会问石南他们好了。 “手好了吗?我看看。” 谢泽见李苒拿起筷子,示意她。 李苒伸出手,谢泽仔细看了看,伸手把筷子拿走,示意李苒拿勺子。 “刚生出来的嫩肉,最易受伤,再用几天勺子吧。” “嗯。”李苒应了,接过勺子。 虽然她早上中午已经用过筷子了,不过他说再用两天,那她明天接着用一天勺子。 吃了饭,两人坐在窗前,谢泽仔细看着李苒的气色问道:“谢夫人找你去了?还有尚书府?” “嗯,谢夫人带了块羊脂玉牌,还有三个人给我,我都收下了。” 李苒这才想起来,她忘了把那块玉牌拿出给他看看了。 “嗯,那块玉牌让人打个络子,回去就戴上吧。那是个护身符,据说有些来历。人怎么样?” 看来谢泽是知道这块玉牌的。 “一个姓桑的管事嬷嬷,京城各家,好象没有她不知道的,下午来贺喜的,还有贺礼什么的,都是她在打理。 还有两个丫头,一个叫青茄,一个叫紫茄,说都是从十一二岁起,就在沈老夫人身边侍候的,看着还好。” 李苒介绍的很仔细。 谢泽凝神听着,沉默片刻道:“桑秋月我知道,她那时候还是大丫头,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留心好好看一阵子,合用就用,觉得不好,就退回去,让他们另换人来。 你身边的人,一定要挑你信得过,又合用的。” “好。邵夫人也来了,没说什么,喝了半杯茶就走了。” 李苒看着谢泽。 谢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片刻,嗯了一声,“你不用因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好。” 李苒应声干脆。 “还有,今天收了很多贺礼,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二十四五份了。 有十四五份,桑嬷嬷说,很重的礼,但还好,还有十来份,桑嬷嬷说太多了。 我本来想全退回去,一家也不收。 桑嬷嬷说,将军府从前不请客不赴请,不过年不过节,以后总不能还这样,我觉得有些道理。 可这些贺礼,都太贵重了。” “嗯。你先收着,把礼单拿给我,我来处置。” 谢泽凝神听着,柔声道。 “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分寸在哪里,我想自己来处置。” 李苒看着谢泽。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能安心的睡觉,安心的做一切事。 我希望自己能做到,有我在的时候,你至少能安心的睡一会儿。” 谢泽看着李苒,好一会儿,抬手拂了拂李苒的鬓角,柔声道: “好。你我现在的身份和位置,皇权之下,我们不用刻意交接,或是讨好任何人,也不会忌讳,或是回避谁。 持中守正,不偏不倚最佳。” “嗯。”李苒点着头,“那这些贺礼,一家都不收,过于不近人情,收了,犯不着,嗯~~让我想想。” 李苒沉吟起来。 谢泽眼里都是笑意,看着她,等着她想出主意来。 “京城有没有收养孤儿啊孤老啊的这种地方?” 李苒看着谢泽问道。 谢泽笑起来,“都有。这主意不错。 正好,太学要兴办女子学堂,极缺银子,就给他们吧。” “女子学堂?”李苒惊讶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嗯?” 谢泽被李苒的惊讶,惊讶着了。 “惊讶什么?女子学堂?女子学堂是从前朝就兴起的。 女子读书识字,才能嫁得好人家,这话你总听说过吧?” 李苒摇头。 “唉,” 谢泽抬手在李苒肩上轻拂了下,充满了怜惜。 “陶忠敢拘禁你,却不敢不请人教你读书写字。京城各家,女儿家都是和兄弟一起读书写字的。 女子学堂,是收教贫家女子读书写字的地方,朝廷每年都拨银子,富户大族,兴办男子学堂,也办女子学堂。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到处走走。” “好!” 李苒笑颜如花。 “嗯,uu看书 .uanshu 那些东西,最好卖了银子给他们,也好知道这家多少钱,那家多少钱。 你能不能帮我找个识货的人? 那些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得找个懂行的看着,别卖亏了。” 谢泽听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 “好,你放心。这京城,大约没有哪家敢让你吃亏。 不过你说得对,还是得有个懂行的人看着,万一呢!” 李苒斜着谢泽。 他这话,这个味儿,怎么好象有几分取笑她的意思? 一定是她听错了,他这么严肃的人,肯定不会做取笑别人这样的事儿。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八章 嫁妆 隔天一早。 李苒吃了早饭,捧着杯茶,看着左边两个,右边两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付嬷嬷、桑嬷嬷,和青茄紫茄四个人。 付嬷嬷上前半步,笑道:“昨儿,我和桑嬷嬷商量了,姑娘身边,还是我统总。 外头诸般应酬来往,由桑嬷嬷打理。 姑娘身边往来书信银钱帐册,由青茄统总打理,日常起居,由紫茄统总打理。 姑娘看可妥当?” “嗯。”李苒点头。 这是各展所长,很好。 青茄往前一步,捧着本册子送到李苒面前。 “这是昨天各家送进来的仪礼,总共二十六份,请姑娘过目。” “嗯。”李苒接过册子,翻开。 细密的宣纸上,一行行小字工整清秀的如同印刷品一般,看起来极其赏心悦目。 谢夫人那句一笔字极好,真不是白说的。 “这些东西,我打算全都卖了。” 李苒一句话说的,连付嬷嬷在内,四个人全都大瞪着双眼看着她。 把贺仪卖了,当天收到隔天就卖,这种事儿,她们都是头一回听说。 “我找了个懂行的人,请他过来看着估价卖东西,等人到了,你去看着,把帐记好,哪一家哪样东西卖了多少银子,统共卖了多少,都记清楚。 谢将军说太学要办女子学堂,很缺银子,拿到银子,就给太学送过去,记着写明各家银子数。” 李苒接着吩咐。 付嬷嬷眉毛挑起又落下,看着李苒,想笑又忍住了。 这位姑娘做事,真是爽利的让人舒心。 桑嬷嬷抿着嘴角的笑意,神情恭敬。 老夫人说将军待这位姑娘极好,真是极好,这位姑娘,也好得很呢。 青茄脆声答应。 付嬷嬷等人退出去,紫茄上前笑道: “姑娘,早上我去大厨房,碰到二奶奶,二奶奶说二爷后半夜就赶回来了,问姑娘什么时候得空,有几件事,得跟姑娘商量商量。” “就现在吧。”李苒吩咐道。 紫茄答应了,出门叫了个小丫头,往二奶奶院子里递话。 李苒迎进二奶奶曹氏,看着曹氏容光焕发的脸,颇有几分纳闷。 昨天她忙到很晚,二爷后半夜回来,她肯定得起来,这一夜就没怎么睡好。 可她这精神这气色,可是好得不得了,哪有半点缺觉的样子? “事儿急,不得不一大早就过来打扰姑娘。” 二奶奶曹氏客套了一句,赶紧说正事儿。 “姑娘嫁妆的事儿,侯爷说,让你二哥和我看着置办。 姑娘也知道,咱们家立家晚,诸般规矩还不齐全,可好在,姑娘前头,有两位姐姐的先例。 我和你二哥商量着,就照二姑奶奶的例,一早上我查过册子了,统共十五万多点,就照着十五万起置办,姑娘看怎么样?” “我不要嫁妆。”李苒沉默片刻,看着曹氏道。 曹氏愕然,“姑娘真会说笑,姑娘不要嫁妆,难道一个光人嫁过去?那成什么了?没有这个理儿。” “理儿都是人定出来的,这一回没有,下一回就有了。” 李苒带着丝笑意。 “这座侯府,不是侯爷一个人的。 这个爵位,这府里的财富,是侯爷的,也是老夫人和夫人的,还有李家兄弟姐妹,甚至还有你们。 只除了我。” 二奶奶曹氏听的呆怔。 “这府里供给我这样的吃穿用度,已经足够了。” 李苒抬了抬胳膊,看着身上这件绣工精致的笼细绫半臂,她这吃穿用度,可是相当的奢侈。 “这一场婚事,就算没有嫁妆,花的银子也不会少了,这些,足够了。 谢将军知道我没有嫁妆,他不嫌弃。” “从来没听说过……”曹氏有些懞。 四娘子这神情,这话,肯定不是赌气,这可心平气和的很哪,还带着笑。 还有那句谢将军,这是人家两个人商量好的。 可不要嫁妆,没有嫁妆,光一个人嫁过去,这也太…… 曹氏不停的眨着眼,这事她作不了主,得回去跟她家二郎商量商量,反正上头还有管事的王祭酒呢,实在不行,只能让二郎再跑一趟,请侯爷的示下。 唉,她就知道,这位姑娘的事儿,必定顺当不了。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头一个难题,竟然是这位姑娘不要嫁妆! 二奶奶曹氏懞头懞脑的出来,直奔去找她家二郎。 谢将军指派过来的懂行人,来的很早,二奶奶曹氏还没走,桑嬷嬷已经在外面等着通报人到了。 李苒照桑嬷嬷的建议,让她找二奶奶曹氏在外院找了几间宽敞的空屋子,把贺礼一堆堆抬进去,分门别类,再找各家掌柜过来,估价转卖。 午饭刚过,外头通传,谢夫人又来了。 李苒迎进谢夫人,有几分纳闷。 她昨天刚来过,怎么又来了? 谢夫人端起茶抿了抿,放下杯子,瞄了眼,见屋里只有紫茄侍立在旁,笑道: “阿舲她阿爹说,你不让侯府备嫁妆?” “嗯。”李苒暗暗舒了口气。 原来是因为嫁妆这件事来的。 “这样也好,姑娘嫁妆这事儿,得了要指婚的信儿后,阿沛太婆就和我说过,打算把她的嫁妆,都给姑娘,阿沛太婆……” “不用。”李苒打断了谢夫人的话,“不是不用侯府给我备嫁妆,而是,我不要嫁妆。 这间侯府备的嫁妆也罢,沈老夫人的嫁妆也罢,都不是我该拿的东西,若是拿了,我取之有愧,我不想让自己对任何人愧疚亏欠。 谢将军知道我没有嫁妆。” 谢夫人被李苒一句不想让自己对任何人愧疚亏欠,说的说不下去了。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包括这座侯府,和谢家。 她还能说什么呢? “那,也好。” 谢夫人咽回了后面所有的话,慢慢站起来,看着李苒,沉默片刻道: “人生于世,就连父母对儿女,也很难只有一腔关爱,而全无期求。 几个孩子中间,总是有出息的那个更得宠,不过是因为有出息三个字。 要想得明白,可不能活得太明白,不然,太苦了。” “我知道,谢谢你。”李苒凝神听着,郑重曲膝道谢。 谢夫人心里微微缓和了些,出了翠微居,走出十几步,回过头,看着虚掩的院门,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 她这份和阿泽一样的透彻明白,是怎么来的? 阿泽小时候,宽厚耐心,天真烂漫,极好的孩子。 他现在这样,是经受了惨痛巨变,一个人在乱世中九死一生了十几年,才象现在这样,透彻明白到冷酷。 这位姑娘,幽居了十几年,这份透彻明白,只能是天生的吧。 这一定是上天看着阿泽太苦,送来了这位姑娘。 算了,这嫁妆,她不要就不要吧,象她说的那样,阿泽不会在乎她有没有嫁妆,谢家更不会在意这个。 谢夫人刚走没多大会儿,周娥一头扎进上房,瞪着李苒,“听说你把贺礼都卖了?现收现卖?” “嗯,怎么啦?”李苒点头。 “说你卖了贺礼凑嫁妆钱?”周娥紧追了一句。 李苒呛着了,“这是哪儿来的闲话?你跑哪儿听闲话去了?” “还用听?满大街谁不知道? 潘贵找我,说姑娘太可怜了,卖贺礼凑嫁妆呢。 我当时还觉得,你真是太难了。后来一想,这事儿不对! 别人不敢说,侯爷肯定不会不给你出嫁妆钱,你要多少嫁妆,只有他有,都能给你,你就是把这座侯府搬空了,侯爷也不能有二话!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你先坐下。” 李苒指了指自己对面,看着周娥坐下,才接着道: “贺礼是卖了,现收现卖,不过不是为了凑嫁妆,是因为,那些贺礼,你也看到了,太贵重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不想手短,可不拿又过于不近人情,所以,就先收下,让他们把贺礼卖了,换成银子,送给太学兴办女子学堂。” “嗯!这话说得对,那些东西是太贵重了,这帮人,不敢往谢将军面前凑,全跑你这儿来了,这简直是欺负人。 那嫁妆呢?侯府给你出嫁妆吧?” 周娥一口气松下来,站起来倒了杯茶。 “出,二奶奶来过了,说嫁妆的事,我没要。” “呃!”周娥一口茶呛着了。“没要是什么意思?不要侯府的嫁妆,那你打算找谁要嫁妆?谢将军?” “我不是说过了,我没有嫁妆,谢将军不会嫌弃我。 我不要嫁妆不行么?难道没有嫁妆,就不能嫁给谢将军了?你不是说,旨意都下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李苒带着笑看着周娥。 周娥一口气吐出来,哈了一声,片刻,又哈了一声。 “行行行,看书wwuanshcm你说不要就不要,谢将军又不嫌弃。 只要谢将军不嫌弃,别的,搁你眼里,那就是什么也不算。 行啊,不要就不要。 噢对了,刚才路过玲珑坊,他家掌柜拦住我,想来请见你,说是,想替你做出嫁的衣服,白送。你见不见?” “不见。”李苒答的干脆利落。 “行!”周娥应的更干脆,站起来,又问了句,“那你的嫁衣呢?谁给你做?这府里真没有绣娘。” “等我想想吧。”李苒眨了眨眼,谨慎答道。 她不知道嫁衣是怎么回事。 嗯,回头问问再说,就算让玲珑坊做,也不能让他们白送。 这天下,哪有能白占的便宜。 第一百零九章 2怪相较取其轻 王祭酒得了谢夫人的回话,想来想去,李苒打算没有嫁妆嫁过去这事儿,不是小事儿,他可作不了主。 在往上禀报前,他决定先找一趟谢将军,这样比较稳妥。 谢泽正在景华殿和太子核算军力军需,王祭酒悄悄问了一声,听说正忙着,正要过一会儿再来,太子听到动静,听说是王祭酒,扬声叫进。 王祭酒三言两语说了嫁妆的事儿。 太子看向谢泽,谢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点了下头,表示这事儿,他确实知道。 “你打算让她就一顶花轿嫁进你那将军府,一点儿嫁妆都没有?” 太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泽,脸上说不上来什么表情。 “嗯。”谢泽点头。 太子抬手拍在额头上,原地转了一圈,一下下拍着谢泽的肩膀,“谢将军,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你这敲锣打鼓,就接了孤零零一顶花轿进府? 你好好想想,就孤零零一顶花轿,穿街过巷,从长安侯府,抬进你那将军府,可怜不可怜?” 谢泽微微蹙眉,看着太子没说话。 “所谓风光大嫁,风光在哪里?那风光全在嫁妆上,十里红妆。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嫁妆不嫁妆,可你得替人家姑娘想想,这是人家姑娘的脸面。 行行行,我知道那位姑娘跟你一样,是个怪人,她也不在意,什么脸面,可你…… 这个,唉,这太丢人了!” 太子对着谢泽没有表情的脸,摊着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那我替她办嫁妆。”谢泽答了句。 太子呃了一声,呆了一瞬,随即一边笑一边摆着手,“行行行,挺好,挺好。听到了谢将军的话了吧,嫁妆照办,照风光了办,到将军府支银子。” 太子冲王祭酒摊着手,一脸苦笑。 跟不要嫁妆光一顶花轿嫁进门相比,林风出银子替他媳妇办嫁妆这事,那是相当正常,相当的入世随俗了。 他就别多要求了。 看着王祭酒出了大殿,太子看着谢泽问道:“你那位姑娘今天就把昨天收的贺礼卖了?” “嗯,她昨天跟我说,都太贵重了,说受之有愧,原本打算全数退回。” “全部退回,过于不近人情。”太子接了句。 “嗯,她也是这么说,问我能不能送给孤寡,我让她送到太学兴办女学。” 谢泽说着,嘴角透着丝丝笑意。 太子斜瞥着那丝笑意,抬手拍了拍谢泽,“你真是好福气,这小丫头,心里明白得很呢。” 顿了顿,太子接着道:“还有,论不近人情,跟你可真是一对儿,天造地设。” 谢泽瞥了眼太子,没接话。 …………………… 二奶奶曹氏得了回话:嫁妆照办,不过,银子从将军府支取,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从将军府支银子?这叫什么事儿?哪有这样的?从来没听说过!” 二奶奶曹氏对着二爷李清平,一开口就是一串儿。 “说是谢将军的意思,太子爷也点了头。”李清平一脸苦笑。 他从王祭酒那儿听到这话,比曹氏还惊愕呢,王祭酒也是一脸苦笑。 唉,谢将军和他们家四娘子,可真是登对啊。 …………………… 张夫人站在李清柔卧房门口,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提盒,示意小丫头退下,自己提着提盒,进了卧房。 “出去!” 李清柔面朝里躺着,头也不回的呵斥了句。 “阿柔,是阿娘,起来喝碗汤。” 张夫人放下提盒,侧身坐到床沿上,轻轻推了推李清柔。 “阿娘!”李清柔一骨碌坐起来,泪眼汪汪的看着张夫人。 “喝碗汤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张夫人打开提盒,端出碗汤给李清柔。 “我喝不下,阿娘,你跟太婆说,我不嫁进孙家,我不嫁给孙大庆,把我嫁进孙家,嫁给大庆,我就活不了了。” 李清柔话没说完,已经哭出了声。 “好孩子。” 张夫人轻轻拍着李清柔的后背,等她哭声低下去,才柔声道:“大庆是个好孩子……” “我不管他好不好,我就是不嫁给他!”李清柔再次哭起来。 “阿柔,女人家总是要嫁人的,嫁给大庆,知根知底,他又待你好,总比嫁给别人强,三公子早就定了亲了,是不是?”张夫人轻轻拍着李清柔。 “大姐是挑自己喜欢的人嫁的,人是她自己挑的,二姐是挑自己喜欢的人嫁人,人也是她自己挑的,为什么非要把我嫁给我不想嫁的人?我不想嫁给孙大庆!” 李清柔看着张夫人,眼泪淌淌。 “太婆说她最疼我,阿娘你也说你最疼我,你们就是这么疼我的? 太婆把我许给孙家,她都不问我一声,她明知道我不愿意嫁给大庆,她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她就把我许出去了。 太婆是真疼我吗? 阿娘你也在,你thtn不说话?你们,真疼我吗?都是假的!你们不疼我!” 李清柔越说越委屈,捂着脸,哭的肩膀耸动。 “四姐儿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定给了谢将军,是指婚。” 看着悲痛不已的李清柔,张夫人声音缓和道。 “嗯?”李清柔的哭声戛然而止,“谁?” “谢将军,旨意已经下来两三天了,年前就要成亲,你二哥二嫂,正忙着给她备嫁妆。” 张夫人的话顿了顿。 “这嫁妆,也是将军府拿银子给她备的,说是,怎么风光怎么准备。 谢将军对她极好。” 李清柔呆看着张夫人,好一会儿,才从谢将军要成亲了,以及,竟然有人能嫁给谢将军这件事上,恍过神来,又呆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阿娘您跟我说这个……我不用嫁给大庆了?” “四姐儿要嫁进将军府,怎么你就不用嫁给大庆了?” 张夫人肩膀往下塌,带着浓浓的失望看着李清柔。 “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告诉我,她嫁的有多好,我有多惨?” 李清柔看着她阿娘一脸一身的失望,恼怒起来。 “是。”张夫人一个是字,答的干脆直接。 “阿娘!”李清柔不敢置信的失声惊叫。 “三公子看中了她,曹家那位老夫人和曹家三郎,也看中了她,鲁国公府也看中了她,现在,谢将军求了旨意,要娶她。 你要是有这个本事,那就用不着嫁给大庆了。” 张夫人看着李清柔,一定一句。 “那是因为她长的好看!”李清柔被张夫人这番话说的,尖叫出声。 “阿柔,你这样强词夺理,在这个家里,在阿娘面前,都疼你都宠你,都不跟你计较,以后嫁进孙家,不能这样!” 张夫人蹙眉看着李清柔。 “阿娘。”李清柔一声阿娘中,透着绝望。 “周将军说,四姐儿被掳走,被谢将军救出来,跟着谢将军急行军了两三天,骑在马上,一双手两条腿,磨的血肉模糊,差点没能活下来。” “这怎么了?我也能!”李清柔瞪着张夫人。 “你学会骑马了吗?没有人牵着马,你能跑马了吗? 被掳走之前,四姐儿从来没上过马。周将军说,她被潘副将扔到马背上,就开始跟着谢将军急行军,在山林里潜行,你也行吗?” 张夫人神情透着丝丝疲惫。 “阿娘你就是来说我不好,说她怎么怎么好的?”李清柔又开始哭。 “阿娘是来告诉你,你不如她,远远不如。你能嫁给大庆,就是你的福份了。” “不是!”李清柔打断了张夫人的话。 “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婚期也议定了,就是五天后,成了亲,你和大庆送了葬,就启程去你阿爹军中。 你既然说你行,到了军中,你就试试,看看到底行不行。” “阿娘!”李清柔尖叫失声。 “热孝里成亲,u看书 ww.uuknshu 是你太婆替你着想。这也算你替舅姑守过孝,以后,不管怎么样,孙家也不能休了你。” 张夫人的话顿住,片刻,接着道:“你就是死了,也是要抬进孙家的。 别闹了,起来吃点东西,出嫁前,把骑马学会,要能跑马。 你嫁过去之后,孙家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顾不上这些,你跟着大庆去军中,不能跑马不行。” “阿娘。”李清柔一把揪住就要站起来的张夫人,哭着摇头不已。 “阿柔,大庆是个好孩子,以后必定能好好待你。起来吃点东西,一会儿我让人带你去学骑马。” 张夫人从李清柔手里用力拽出衣袖,出门走了。 李清柔不哭了,呆呆坐着,如同木偶。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人和人不同 谢泽晋封为荣安王的旨意,很快就颁了下来。 原本应该是很轰动很喜庆的一件事,可因为被晋封的人是谢将军,这份热闹就没有了可以着落的地方。 谢将军是在宫里接的旨,接旨当天,就出城巡查军务去了。 满京城的人,都觉得该送份贺礼,以及该上门恭贺一句。 可那座将军府,和往常一样,大门紧闭,门外半个人影没有,门里,倒是有人有胆子上前敲了门,可门里鸦雀无声,连有没有人都不知道。 至于未来的荣安王妃,长安侯府那位四娘子,毕竟还没嫁过去,这会儿就把这份晋封王爵的贺礼送到她那里,只怕马屁没拍成,却拍到了马蹄子上。 再说,那位四娘子,这会儿正现收现卖,把贺她赐婚谢将军的贺仪,换成银子送进了太学,这会儿再送礼,明摆着还是明月照了渠沟。 隔天谢将军回来,大家赶紧瞄着那几位能凑上去跟谢将军打个招呼的人,见他们一句恭喜出来,谢将军面无表情,点了下头就过去了,那份恭贺送礼的心,就都凉了。 这么件本该轰动喜庆无比的事儿,就这么,成了一块小石头扔进大海,全无波澜。 晋封旨意下来后没几天,就是李清柔出嫁的日子。 前一天,谢泽就让周娥给李苒递了话,他请了王舣夫妻隔天过府,算是庆贺他晋封王爵这件事,让她也一起过来,把他那座府邸好好看一天,至少先把成亲的院子挑出来。 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清柔的嫁妆就一抬抬的抬出了长安侯府。 李苒带着桑嬷嬷,周娥走在前面,沿着围墙,绕过抬嫁妆的那一片忙碌,从后角门出去。 巷子口,王舲那辆大车已经等着了。 李苒上了车,周娥和桑嬷嬷上了后面一辆车,一起往现在应该称为荣安王府的原将军府过去。 王舣夫妻已经到了。 谢泽站在二门里,正和王舣说着话,明二奶奶站在月洞门口,仰着头,认真欣赏着爬满女墙的藤萝香花。 王舲那辆大车停进二门里,明二奶奶急忙迎上前,石南亲自搬了脚踏放到车前,退后几步。垂手侍立。 桑嬷嬷急急从还没怎么停稳的后面车上跳下,赶上前打起帘子。 王舲先出来,李苒跟在后面,下了车。 “有一阵子没见姑娘了。”明二奶奶上前见礼。 “有劳二奶奶了。”李苒先曲膝致谢。 王舣和明二奶奶今天这一趟,是给她这趟过府打掩护找借口的,她自然要先谢一句。 “姑娘这是哪里话?求之不得呢。” 明二奶奶这一句话是真真正正的真心实意。 说起来,她和二郎、六姐儿,可是头一批进到这座府邸里的人。 只凭一个能进门,就求之不得了,何况今天还能逛上一整天,还能吃一顿谢将军请的饭! 谢泽负手站着,看着车子进来,露出丝微笑,看着李苒下车,看着她和明二奶奶客套,看着她转向他,笑容绽放。 王舣退后半步,瞄着谢泽嘴角的笑意,和那份不错眼。 片刻,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会儿,他站得离谢泽太近,竟然生出一股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王舲不用明二奶奶伸手捅她,跟着明二奶奶一个眼风,就赶紧绕后一步,挨到明二奶奶旁边。 石南走在最前,王舣跟上石南,抖开折扇,一边走一边问,一幅好奇的连谢泽都顾不上的姿态。 王舲挽着明二奶奶,跟在她二哥后面,好奇无比的东看西看。 谢泽落在最后,和李苒一起,进了月洞门。 石南先往大门绕过去。 从大门外往里,都是要施工改建的地方,以便把这座将军府,改成王爵的规制。 到了大门内的影壁后,石南站住,指着影壁后面的正堂,和旁边几间厢房,提高声音,以便站在最后的谢泽和李苒能听清楚。 “昨儿礼部来看过了,这正堂和那边几间厢房都要推倒。 照规制,正殿要从那棵银杏树下,一直到那几间厢房后面,将作上也来了人,说是再快,也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完工。” 王舣凝神听着,并不答话。 他要听清楚记明白,以便回去和跟他阿爹转述。 石南这些话也就算了,礼部和将作上必定已经报到了阿爹那里。 可谢将军,嗯,现在应该称王爷了,和四娘子说了什么,他一定要记得清楚明白才行。 “这些都是朝廷礼制,随他们吧。” 谢泽看着李苒,低低解释了一句。 “嗯。”李苒点头应了,这些她懂。 那这些,就用不着她多看多想多说话。 石南介绍完未来的正殿,看向谢泽请示下:“是从中线往里,还是走东线?” “东线吧。”谢泽犹豫了下,答了句,看着李苒解释道:“我现在住东线。” “嗯。”李苒忙点头,她最想看看的,正是他的住处。 石南转头往东,在东线最前一座院子前停下,陪笑说了句:“我们爷日常起居,都在这里。” 李苒仔细打量着那座不大的小院,再看向几步之隔的一座月洞门,那座月洞门外,应该是座偏门或是侧门。 “你住这里,是因为出入方便?”李苒指着月洞门,和谢泽笑道。 谢泽笑容隐隐。“嗯。离那边也近。” 谢泽转身,指着他那座小院侧后的一片屋顶,和周围野草茂盛的一大片空地,神色黯然下来,呆了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虎将军以前住那里?” 李苒踮着脚尖,看向那一片野草丰美的地方。 “嗯。” 谢泽一声嗯里,充满了怀念。 “那一片,从前屋顶上铺着茅草,是它夏天乘凉的地方,平时,它喜欢趴在那片草地里,常常一睡一天。 我回来,它就跟着我进屋,夜里,它就守在我旁边。 从前,它白天睡觉,我守着它,夜里,我睡觉,它守着我,傍晚和黎明,我们一起打猎。” 谢泽低低说着,神情和声调中,充满了怀念。 “周将军说虎将军比人还鬼,说它会装死,会装断腿,还会装惨叫。”李苒笑道。 “嗯。” 谢泽嘴角露出笑意。 “它聪明得很,我刚遇到它时,它就瘸着一条腿。 后来好了,有时候它淘气太过,我生气了,它就瘸着腿,装着很痛的样子惨叫着,围着我转。” 李苒笑出了声。 七八步外,王舣一脸呆怔的看着有说有笑的谢泽。 明二奶奶和王舲站在王舣侧后,四只眼睛呆直的看着笑意不断,笑容时时的谢泽,好一会儿,明二奶奶轻轻抽了口气,“谢将军真是太好看了!” 王舣被明二奶奶这一声赞叹叹的恍过了神,急忙转身,推着明二奶奶往后。 三个人连退了七八步,王舣才舒了口气,不推着明二奶奶往后了。 “三公子说谢将军就是冷若冰霜才好看,要是笑起来,肯定就不好看了,真该让他看看谢将军笑的时候。” 王舲挽着明二奶奶,低低笑道。 “指定看得到,三公子够好看了,不能跟谢将军比,谢将军这样的……真是好看。” 明二奶奶再次赞叹了句,伸手捅了捅王舣,“他跟你,也这么有说有笑?” 王舣斜了明二奶奶一眼,“有说,没有笑。我说个十句八句,他能嗯一声,偶尔也说个一句两句,唉,真是,真好。” “四娘子也是,不过比谢将军好多了,至少有笑,你说一句,她能嗯一声,时常说个一句两句的。” 王舲接话道。uu看书 .uukash 明二奶奶失笑,一边笑一边往前面两人努了努嘴,“看看,不是不会笑,不是不说话,是跟别人没话说。” “外翁高兴得很,昨儿又跟我唠叨上了。 问我:你说我能不能活过八十,又叹气,说活过八十,重孙子最多最多才七八岁,难过一会儿,又心情好得不得了,说七八岁也懂事得很了。唉。” 王舣声音低低,喜悦里透着丝丝伤感。 “什么八十九十的,你瞧外翁那身子骨,道骨仙风,至少能活过百岁。” 明二奶奶白了王舣一眼。 “是是是。”王舣一边笑一边点头。 喜欢暖君请大家收藏:()暖君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逛 谢泽带着李苒,边说边走。过了那片野草地,谢泽站住,微微蹙眉。 眼前一片陌生,他记得这座府邸赏赐下来时,至少这一带,他应该是走过一遍的,怎么陌生成这样? “那两排房子,原来是虎侍居住的地方,虎将军归于山林之后,虎侍们搬出去,现在是空着的。” 瞄着谢泽蹙起的眉,石南忙上前几步,指着谢泽看向的几排房子介绍道。 “嗯。” 谢泽看向那两排房子,呆了片刻,才示意李苒,接着往前。 前面几棵古树苍劲翠绿,花木扶疏。 “东线原本和西线一样,一共五间院落。后来,为了便于虎将军起居,除了王爷居住的那间小院,别的都拆了。 礼部上回过来看大门和正殿时,问要不要重新修建起来。” 石南前一半是和李苒解释,后一半,说不清是请谢泽的示下,还是和李苒说话。 谢泽看向李苒,李苒迎着谢泽的目光笑道:“我觉得这样挺好,你觉得修起来好,就修起来。” “我也觉得这样好。”谢泽笑意隐隐。 石南在前,带着众人从东线直穿到西线,再从中线走到通往后园的月洞门前。 “你觉得哪里好?”谢泽站在月洞门口,看着李苒问道。 “我觉得你现在住的院子挺好。” 李苒不客气道。 她很喜欢谢泽现在住的那个隐在树荫花丛之中的小院,更喜欢院子后面那一片花草树木。 “王爷现在住的那个院落只有一进,内外不便区分。 当初为了宽敞,后罩房也都推倒了,连丫头们的住处都没有。 新房要是设在那里,必定要全部重建,只怕来不及。” 石南硬着头皮接话道。 “石南这话极是。” 桑嬷嬷也上前一步,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补充道: “姑娘以后要主理家事,总要有个听回事儿的地方,要是越过中线在西线找个地方,来回有些远,春夏秋还好,冬天雨雪天,过于辛苦了。” 姑娘带她过来,就是让她帮着看着挑院子,姑娘想不到的,她得想到。 “你觉得哪里好?” 李苒从善如流,看着桑嬷嬷问道。 这座府里,以后,虽然只有她和谢泽两个人,可下人们肯定不会少了。 虽然她对自己未来将要做哪些事,管哪些事还全无概念,可她要管的事和人,肯定不会少了,这一点,是确定的。 “王爷和姑娘是一家之主,照理说,该住正院。” 桑嬷嬷小心的答了句。 李苒看向谢泽。 “你觉得好就行。” 谢泽干脆直接,他对于住哪里,是真的无所谓,她喜欢哪里,哪里就最好。 “那就正院吧。”李苒看向石南笑道。 十来步外,王舣微微弯腰,认真的看着一株只有叶没有花的芍药,支着耳朵,听着谢泽和李苒这边的你一言我一语。 王舣身后三四步,王舲挽着明二奶奶,两人时不时瞄一眼谢泽和李苒,低低说着话儿。 定下了住在正院,石南带着众人,穿过月洞门,进了后园。 “这座宅子后园有点儿小,一共只有五十七亩。” 石南一边侧身往前,一边介绍。 “上次礼部过府查看,议定了把后面一片跑马场圈进来……” “哪一处的跑马场?”谢泽皱眉问道。 “是殿前军的,原本有二百来亩大,后来修东城楼,从西北角取土,挖了个大坑出来,几场雨一下,就成了如今的跑马湖。 早先有过把湖填起来的打算,可钦天监说,那儿有个湖,于皇城风水有益,就没再提过填湖的事儿。 如今只余了不到一百亩,跑不起马了,就一直空着了。” 石南解释的十分详细,谢泽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都圈进来吗?”李苒蹙眉问了一句。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算过面积了。 五十七亩已经不小了,要是这一百亩全圈进来,那就是两个拙政园了。 拙政园她去过很多回。 “是。”石南答的十分干脆。 “不算小,也不算很大。”谢泽看着李苒,想笑又抿住。 李苒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是真正的穷人家出身,对这座府邸怎么算大怎么算小这样的事儿,还是别发表意见了。 五十七亩的园子确实不算很大,也就半个时辰,就仔仔细细兜了一圈了。 伸入湖中一半的水阁里,已经摆上了茶席,几个人进了水阁,落了座,对着干净的一根水草也没有湖水,明二奶奶看了又看。 象眼前这样,一片湖里一根水草都看不到,她真是头一回见到。 “你这湖里……”王舣指着干净之极的湖面,看着谢泽,含糊问了句。 谢泽看向石南。 他是头一回到他这片后园子里来,头一回看到这湖,头一回知道,这片湖里,竟然这么干净。 “原本种了不少荷花,因为要重修园子,五天前全部清理出来,这湖里也刚刚淘过泥沙。” 石南忙躬身笑答。 谢泽噢了一声。 他想起来了,好象石南还拿了几卷图纸给他看过,他没怎么放心上。 “把那几份图纸拿去拓一份,给姑娘看看。” 谢泽吩咐了石南一句,再看向李苒道:“他们画了张这园子的图纸,前儿送到我这里,因为忙着出城,没来得及细看,你拿去看看,要是哪儿不好,跟石南说一声,让他们改一改。” “嗯。”李苒不客气的点头应声。 这个,相当于结婚装修房子吧,就是动静大了点儿。 明二奶奶和王舲坐在旁边的茶桌旁,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支着耳朵听着谢泽和李苒这边的动静。 听到谢泽让李苒看园子的图纸,明二奶奶瞄向王舲,王舲迎着明二奶奶的目光,抿着嘴笑。 明二奶奶挨近王舲,低低道:“我挺喜欢姑娘这性子,多大方呢。河间郡王府也在收拾你们成亲的新院子呢,三公子打发人问过你的意思没有?” “三公子没问过,曹夫人倒是打发人来来往往了好些回了。”王舲斜睨了眼她二嫂。 “曹夫人打发人来来往往,这我知道,我没问曹夫人,我问你三公子呢。” “曹夫人那回到咱们家,不就说了,三公子忙得很,顾不上。” 王舲说着,撇了撇嘴。 明二奶奶看着王舲,没说话。 王舲看着明二奶奶眼里的关切和隐隐的担忧,笑起来,“你放心,三公子小孩子脾气而已。” “唉。”明二奶奶低低叹了口气。“这人哪,真没有十全的。 你和三公子吧,哪儿都好,偏偏三公子……我是说,三公子这份小孩子脾气,往后,多多少少,只怕你要受些委屈。 阿沛吧,跟曹家三郎情投意合,又是嫁过去就能接手曹家,说一不二的。可往后那份辛苦操劳,唉。 阿沛又是娇养长大的,谢家,从你外婆到阿沛阿娘,uu看书 w. 只怕从来没想过让她做曹家这样的宗妇。 姑娘吧。” 明二奶奶冲李苒努了努嘴。 “看看,多好,就谢将军这长相……我是说,谢将军对她多好,可谢家那些烂事,说起来,姑娘又没有娘家,往后这份艰难,唉。 你瞧瞧,就没有十全的。” “二哥不是说过,十全十美,到了极处,那就是九九归一,要灰飞烟灭了。” 王舲白了她二嫂一眼。 “你二哥那是……也是,总要留一点儿不足当念想,有了念想,这人活着吧,才有能让你盯着,诱着你的地方,才好一路往前走。” 明二奶奶感叹了一句。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糊涂些好 谢泽这座将军府,除了他住那间小院算是收拾的不错,以及前面临近的两个院子收拾出来住着小厮长随以及护卫,别的地方,他搬进来前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也就是到处空空荡荡。 他请人过府吃饭,又有女眷,在哪儿吃饭这件事,差点把石南一头头发愁白了。 想来想去,只能在后园里找个地方,好歹,还算是有些花草景致可以看一看。 石南在后园挑了几个地方,请谢将军示下时,原本没指着他家谢将军能给什么指示。 毕竟,这座后园,谢将军一趟没逛过。 没想到谢将军直接挑了湖边这座水阁。 谢将军没再挑第二个地方,石南干脆把喝茶和午饭,都放在了这座不大的临水暖阁。 都是讲究食不语的,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饭后,喝过几遍茶,李苒先开口告辞。 王家在做人做事上的讲究,她是知道的,今天这一趟,她们是陪她来的,她不说走,她们肯定不会先说,更不会流露出该告辞的意思。 为了回避李清柔出嫁这份尴尬的热闹,她可是天刚蒙蒙亮就出来,那个时候,王舲已经等着她了。 她们比她更早,在这座既没什么可看,也没什么可玩的无聊地方,枯坐了一整个上午,实在太辛苦了。 至于她这会儿不适合回去长安侯府,那没关系,半路上找个合适的地方,让六娘子放她下来,她和周娥一起,到吴嫂子店里消磨这一下午。 谢泽跟着李苒站起来,微微蹙眉看着她问道:“你现在就回去长安侯府?婚者昏也,要到黄昏才迎亲发嫁。” “我知道,我去看看桃浓,有周将军呢。” 李苒看着谢泽笑答道。 “要不……” 王舲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明二奶奶猛拉了一把,把后面的话全拉回去了。 “我陪你去。” 谢泽好象没听到王舲那一声要不,只看着李苒说话。 王舲缓缓吐了口气,她又多嘴了。 “不用,你这一阵子不是挺忙的吗?” 李苒有些犹豫。 “嗯。”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示意了王舣,一起往外走。 三个人在二门里上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王府侧门。 明二奶奶将帘子掀起条缝,看着站在二门里和李苒说话的谢泽,长叹了口气,“唉,我还以为能在这儿呆一整天!” 王舣笑起来,“以后必定能常来常往,能让你常常看到。” “可不是!”明二奶奶放下帘子,一脸回味,“谢将军还是笑起来好看,我瞧谢将军挺会说话的,多细心呢。” “我也是头一回知道他挺会说话,还挺细心。”王舣一边说一边笑。 “桑嬷嬷一直跟着,看样子,挺得用。” 明二奶奶把自己从感慨中拽出来,说正事儿。 “嗯,这位四娘子,是阿泽的福份,更是谢家的福份,也是咱们王家的。” 王舣往后靠在靠枕上,一脸笑意。 独木难支,要是谢家从此湮没,那王家,就算能支撑下去,也必定十分艰难。 现在,谢家应该能借四娘子,让阿泽回归为谢氏子,谢氏一族的再次兴盛,指日可待。 “外翁这回能放心了。” 明二奶奶看着王舣脸上的笑意,心情愉快。 “嗯,从前,虽说我总是劝外翁,总是拼命往好了说。 可是,外翁知道,我们都知道,阿泽要是一直视谢家为陌路,阿泽在一天,谢家战战兢兢活一天,若是有一天,阿泽不在了。” 王舣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太子只怕要拿整个谢家,替阿泽殉葬。 毕竟,是谢家让阿泽成了这样……” 王舣的顿了顿。 “成了从前那样。现在,唉!” 王舣长长吐了口气。 “外翁高兴得很吧?” 明二奶奶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 “象个小孩子,前儿还跟我商量,说白鹤书院应该再开个女子学院。” 王舣摊着手,一脸苦笑。 明二奶奶笑出了声,“因为四娘子往太学送的那些银子?” “他是高兴得太过了。” 王舣一边笑一边叹气。 荣安王府二门里。 谢泽看着两辆车出去,转眼看向李苒,“真是要去看桃浓?” “不是,她们陪着我,天不亮就过来,枯坐了整整一上午了。 我是想和周将军一起,到吴嫂子店里,吃了晚饭再回长安侯府。” 李苒坦白答道。 “嗯,u看书ww.uukansu.cm 你很替别人着想。” “是她们先替我着想,她们对我很好。” 李苒看着谢泽,神情认真。 “没有无原无故的好。” 谢泽微微弯腰,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李苒更认真。 “看得再明白,也要糊涂些过日子,人活一趟不容易,不能太难为自己。” 李苒下意识的上身往后,他的脸离她太近了,让她的心跳不由的快,她觉得她的脸都红了。 “嗯,我带你去城外看荷花,后湖里太空了。” 谢泽站直上身,示意李苒上车。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满湖青莲 李苒上了车,掀着帘子问道:“你也上来吗?” 谢泽犹豫起来。 车子走得慢,他要是骑马跟着,肯定不能跑马,他在京城来来往往,向来是能多快就多快的跑马而过。 上车……他没坐过车,再说,两个人坐一辆车,好象不怎么妥当吧。 “我先过去,在那边等你,让石南跟着你过去。” 谢泽看着李苒,尾声似有似无的往上飘,透着不确定和浓厚的询问意味。 “好。” 李苒答应的十分干脆。 谢泽的犹豫和不确定,她看到也听出来了。 她明白他的犹豫。 她也不想让他骑马跟在车旁,招摇过市。 他太引人注目了。 虽然她很喜欢看小报,看热闹,可她却不想再做小报和热闹的主角。 赐婚隔天,她看到自己占据了京城大小小报的全部,甚至还有人印了什么祈福的单页,差点想从此闭门不出。 他晋封王爵,关于她,又是一轮的高潮和热闹。 这会儿,热闹还没退散,她可不想再人为的制造热点,让自己再一次的占据京城各种小报的全部。 她只喜欢默默的围观啊。 车子出了府门,往封丘门出城,直奔天清寺。 绕过天清寺,车子在紧挨着天清寺的一片大湖边停下。 李苒掀起车帘,就看到了谢泽,谢泽伸出手,李苒拉着他的手,借着点儿力,跳下了车。 “你常来这里?” 从在荣安王府二门里,他说要带她到城外看荷花起,到现在,她都没听他说过一句到哪儿去,石南却清楚明白的知道,看来,这里是他常来看荷花,而且是唯一一处地方。 “今年是头一次。” 谢泽和李苒并肩,沿着湖边信步往前。 湖很大,一面临着青山,青山上遍布着苍劲的古树,一片寺院建筑从半山起,沿着湖边漫延而下。 一条宽敞的青石路从寺院里伸出来,沿着湖边蜿蜒出去。 青石路边,一片片菜地和树林夹杂,菜地中间,有隔得很远的两个僧人,各自背着大筐,正在拨菜。 湖中,一大片青莲似开非开,中间夹杂着些高突出来的盛开的白莲,映衬着湖边的青山和寺院,一片佛门清静。 “这些莲花是僧人们种的?” 李苒低低赞叹了一声,指着寺院问道。 “嗯,天清寺的和尚很擅长养莲花,这些莲花五月盛开后,他们会重新栽种,这样,就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再一次盛开。 天清寺的和尚,常在夜里对着这片莲花修行,花开见佛性,比较容易开悟。” “要是有月光,肯定美极了。” 李苒想象着月光下的莲花。 “嗯,这些青莲迎月光而开,那些和尚们说,月光下的青莲都是发着光的,光亮时明时暗,时隐时现。 我跟着他们打过几回坐,这些青莲映着月光,是比白莲鲜亮分明,却没看到发光,以及时明时暗。 大约是因为我没有慧根。” 李苒听的心惊,要是他看到了光亮,看到了时明时暗,这会儿的他,是不是已经在这座寺院里了? “没有慧根最好,以后也不要有。” 李苒声音很低。 谢泽侧头看着她,片刻,笑起来,“你担心什么呢?” “担心我自己,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慧根……” 李苒的话没说完,就被谢泽打断。 “你这是胡思乱想。” 李苒侧头往上斜睨着他。 “我是想过过来清修……读过关于寺院和佛法的书吗?” 谢泽很明显的岔开了话题。 “没读过,听黄先生说过。” 教她读书写字、看护她长大的那位黄先生是自梳女,死前半年又是在尼庵中度过的,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位长年礼佛修行的女居士。 “佛法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这里景色又好,佛门清静,我来这里,不过如此。 自己修行这件事,出家和在家,并没有什么分别。 出家人都是立志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不是为已,而是为人。” 李苒凝神听着谢泽的话,低低嗯了一声,“这里景色确实好,要是月光下,肯定比现在更有意境。” “戌正前,我要启程南下。” 谢泽的脚步顿住,看着李苒,话里带着明显的歉意。 “嗯?”李苒惊讶的抬头看着谢泽。 “皇上即位之后,往西往北一直用兵不断,这十几年,平定了西北诸多地方。 可往南,还从来没用过兵,南边都是富庶之地,太平了十几年,休养生息,一来实力不容小觑,二来,南边现在兵力如何,领兵之人用兵如何,都所知极少。 你到京城之后,皇上就有用兵的打算,从那时起,霍帅就没再推进,暗中调兵遣将,准备这一场收服南边的大战。 原本,皇上想是让我统领大军,可长安侯请战。” 谢泽的话顿住,仔细看着李苒的神情,见她神情如常,才接着道: “长安侯虽说身经百战,大部分时候,都是跟在皇上身边,独领东西军,或是前锋,后来是跟着霍帅。 征战南边,虽说方向策略都是议定好的,可皇上还是不怎么放心。 这一场战事,一战毕全功最佳。 太子的意思,让我启程南下,在战前查看一遍,再落几步棋以备万一。 十一月前赶回来。” 谢泽解释的极其仔细。 李苒上前半步,两根手指揪着谢泽的衣袖,低低问道:“原本是要今天一早启程的吗?” “嗯。” 谢泽瞄着李苒揪着他衣袖的两根手指,犹豫片刻,伸手握住了李苒的手。 “让槐枝留在京城照顾你……” “不用!” 李苒快而坚决的打断了谢泽的话。u看书 .uukanhu “有周将军呢,没有周将军,我也顾得住自己。 他们跟着你,才最有用。” 谢泽犹豫了下,点头,“好。” 顿了顿,谢泽声音落低。 “城外庄子里,还有谢尚书府,都不用有什么顾忌。 不用顾忌我,更不用顾忌谢家,也不用想太多,太远,不要委屈自己。” “好!”李苒答的极其干脆。 “嗯,我们去那边,找和尚们讨杯茶喝。” 谢泽说着,握着李苒的手,往寺院过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清宁告了两天假,忙完了三妹妹李清柔出嫁这件大事,第三天一大早,就进了景华殿后面三间厢房。 霍文灿掀帘进屋,见李清宁已经坐在炕上,正提笔写着什么,咦了一声。 “怎么这么早?你忙了这两天,怎么……你脸色不大好,你三妹妹,不大好?” 霍文灿坐到李清宁旁边,仔细打量着他。 “嗯。” 李清宁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又写了几个字,才放下笔,才看着霍文灿,眼里带着泪光。 “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妹妹这个人,你最知道,喜欢光鲜亮丽,喜欢热闹,喜欢人人都羡慕她。 我知道这是她不对,读书少见识短修养不够,也俗。” 见霍文灿张嘴想说什么,李清宁紧跟了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都是小时候说着玩儿的,是我不对。” 霍文灿被李清宁紧跟的这一句,说的有几分尴尬。 “热孝里成亲,是太冷清了,唉。” 霍文灿干巴巴一句话说出来,想再劝几句,却干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娘说,这是三妹妹的命。 二哥也劝我,让我把眼光放长远,说阿柔以后过得好不好,不在这婚礼是不是热闹,说热热闹闹、风光大嫁的,过得不好的多得是。” 李清宁的话顿住,长叹了口气。 霍文灿拍着他的肩膀,跟着叹气。 “出嫁那天,阿柔没哭,她跟我说,她恨太婆,恨阿娘,恨李家。 说从太婆到我,个个都说最疼她,说这个那个。 可太婆却眼睛不眨的把她推进了火坑里,阿娘不说话,二哥二嫂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她说她没有娘家,她以后再也不踏进长安侯府。” 李清宁声音低低。 “这都是气话,你别往心上去。 你三妹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从小儿就是,成天跺着脚说再也不理这个了,再也不理那个了,连半天都撑不住,就把自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又跟人家好得一个人一样了。 过一阵子就好了。” 霍文灿用力安慰李清宁。 “嗯。” 李清宁神情晦暗,声音落的极低。 “这话也就能跟你说说。 阿柔这亲事,我也挺生太婆的气。 孙老夫人想替大庆求娶阿柔,大庆也极想娶阿柔,这事儿,没人不知道,可阿柔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大庆,这事儿,也是没人不知道。 太婆就算要把阿柔嫁过去,再怎么,也该先问一问阿柔吧。 就算阿柔不肯,要死要活的闹,全家人强压着她定下了,那也得问一声,你说是不是? 阿娘说太婆是为了阿柔好,我没这么觉得,我觉得太婆是为了孙老夫人,就象当着孙老夫人的面杀了那个老汉一样。 阿柔就像是太婆送给孙老夫人的祭品。” “你看你想哪儿去了?连祭品都说出来了,呸呸呸!这两个字是能乱说的?你也呸两声。” 霍文灿拍着李清宁,让他赶紧呸两口,以示此话不算数。 李清宁正要说话,门帘掀起,一个小内侍进来,冲两人拱手笑道:“太子爷召两位爷。” 霍文灿和李清宁急忙站起来,往前面景华殿过去。 太子刚刚散朝回来,正由着几个小内侍侍候着换上舒适的家常衣服。 “你三妹妹还好吧?” 太子看着李清宁,先关切问了句。 “还好,谢太子爷。”李清宁欠身答话。 “孙大庆上了份折子,看样子是他自己写的,要去你父亲军中,为国效力,这事你知道吧?” 太子直入正题。 “知道,这也是我太婆和阿娘的意思,太婆说:大庆也就有把子力气,就拿命去搏一搏吧。” 李清宁原封没动的转述着他太婆的这句话。 “拿命搏一搏,这话说重了。 孙大庆性子粗直,做不来文官,只能从武,若是从武,是该趁着年青,去征战几年,这是去历练,不是去搏命。 不过,他去你父亲军中不合适。 一来,你们两家过于亲近,他又娶了你三妹妹,你三妹妹也要跟过去?” 见李清宁点头,太子接着道: “到你父亲军中,无私也有私。 二来,你父亲不是个会教导人的。 让他去西北军,到霍帅军中吧。 你大哥大嫂都在西北军中,论教导人,霍帅比你父亲强多了。” “是。”李清宁忙欠身应是。 去霍帅军中,确实比跟着他父亲合适多了。 最重要的是,大哥大嫂在,三妹妹那头,他就放心多了。 “你给你父亲写封信,不用提我,只说是你自己的意思,让你父亲照应一二。 还有,孙家只有这两个男丁了,孙二庆还小,让你父亲尽量护住孙大庆,别让他把命搏没了。” 太子看着霍文灿,接着交待道。 “是!”霍文灿忙欠身答应。 …………………… 赐婚之后,李苒就不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出门,到处闲逛。 当然赐婚之后,她也忙起来了。 办嫁妆这事儿,虽说内有二爷李清平和二奶奶曹氏全力以赴,外有王舣和明二奶奶协助打理,可绝大多数的东西,都得她看过,才能决定。 比如各种金银器皿、陪嫁衣服、家俱摆设等等等等,都是成亲后日常要用的,这款式颜色,肯定得她挑定。 这些东西实在太多了,光衣服就要做十几箱子几百件,基本上,从她出嫁那一天起,到死,全做一遍,还真是有一套寿衣。 李苒对着摆满整个大厅的衣服料子,和堆在她面前的高高一摞绣花样子,看着陪笑看着她的玲珑坊俞管事,苦笑道: “今明两年穿的,做几件就行了,要一直做到八九十岁,一年三四套,这些衣服做出来,到时候还能穿?不是浪费么?” “这是规矩。” 曹二奶奶接话笑道: “为什么要做到九十九岁,还要再加一套寿衣呢?这里头,是有讲究的! 女人的嫁妆里,这衣服从嫁过去那一天起,陪送到寿衣,就是说,不用靠婆家,咱们也有衣服穿,这些都是做媳妇的底气。” 李苒看着曹二奶奶,一脸无语。 曹二奶奶一时没反应过来。 俞管事噗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曹二奶奶。 四娘子的嫁妆,是谢将军出的银子这事儿,在京城算是无人不知,可这个无人不知,能不能当着曹二奶奶和四娘子的面说出来,她心里可没底。 “唉!” 曹二奶奶被俞管事这一笑,反应过来了,跟着笑起来。 “虽说都是谢将军的银子……还一样,这是脸面! 明二奶**一回来,不是说了,谢将军出银子办这嫁妆这事儿,就是为了让四姐儿这出嫁,要嫁的热闹,要风光大嫁。 要照你说的,就做今年明年穿的衣服,那能做多少? 到时候过嫁妆,到这陪嫁衣服,一抬两抬就没了,那还叫什么风光大嫁?” “二奶奶这话极是。” 俞管事忙附合赞成。 李苒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行吧,浪费就浪费吧。 她总觉得,这嫁妆,照她们这么办,得把谢将军的家底全给办没了,把那座将军府,办成一穷二白。 “尽量少点吧,太浪费了,一年两套吧。” 李苒还是忍不住限制了一句。 “要不,多陪送些绫罗绸缎,毛皮什么的?” 俞管事看着曹二奶奶商量道。 曹二奶奶一边笑一边点头,“行行行,四套都是少的,行行行,就两套,一年两套。” “到六十岁就够了……” “这可不行!” 二奶奶曹氏一脸严肃打断了李苒的话。 俞管事赶紧点头,”二奶奶说得对,这事得讲究个吉利。” “好吧。”李苒叹气。 挑好衣服料子,回到翠微居,李苒坐到炕上,长长吐了口气,接过紫茄递上的茶,刚抿了一口,周娥探头进来,看着李苒问道: “出去逛逛?” “现在还能出去逛逛?” 李苒反问了句。 “也是,桃浓问你什么时候得空。 她说还没能当面给你道声喜。 你不用凑嫁妆银子,她就歇着了,最近闲得很。” 周娥进来,坐到李苒旁边。 “这会儿有点儿空,到……” 李苒正想着去哪儿动静最小,周娥笑道:“去吴嫂子那里吧,她那间后院又方便又清静,她最近学做了几样新菜,正好尝尝。” “好。” 李苒干脆答应,放下杯子站起来。 两人在二门里上了车,放下帘子,出长安侯府,往吴嫂子那间饭铺过去。 两人从侧门进了后院。 喜姐儿正在院子里推着小磨磨糯米粉,见两人进来,急忙站起来,先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再急急往前面去叫吴嫂子。 桃浓提着裙子,冲在吴嫂子前面,三步两步冲到正屋廊下,看着站起来的李苒,走一步曲一曲膝,连说带笑。 “可不敢当!当不起!姑娘快坐下! 姑娘这气色可真是好!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万千之喜!” 吴嫂子和喜姐儿也跟着一边笑,一边不停的曲膝,至于恭喜的话儿,全由桃浓代说了。 喜姐儿往前面看着,吴嫂子搬过来一张桌子,忙着来来回回的沏茶拿酒上点心小菜。 桃浓坐到李苒旁边,再次打量李苒。 “她刚订了亲,又没嫁过去,你看什么看?” 周娥撇嘴斜着桃浓道。 “你这张破嘴!”桃浓唉哟一声,点着周娥叫道。 李苒斜睨周娥,片刻,才哼了一声,移开目光。 “别理她,我先说几句正事儿。” 桃浓看起来很严肃。 “你出嫁那天,我去给你唱迎亲的喜歌,行不行?” “嗯?”李苒一脸怔忡。 迎亲还要唱歌? “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娥看着桃浓啧啧了几声,再看向李苒道:“让她去唱吧,反正不要钱。” “是迎亲的喜歌?” 李苒看着桃浓确定了一句,桃浓点头。 “迎亲是谢将军那边的事儿,我哪能作得了主?” “咦!”桃浓和周娥异口同声,一起撇着嘴,斜着李苒一脸鄙夷。 “我只能替你说一声。”李苒无语的看着两人。 “成了。”周娥冲桃浓抬了抬下巴。 “我前儿去城外,替你看庄子去了。” 桃浓一脸笑,伸出去的两只脚来回晃着。 “替我看庄子?我哪有庄子?” 李苒带着几分惊惧,难道有人送庄子给她?她怎么不知道? “以后就有了,王家二爷和李二爷,到处看庄子买庄子。 行市上这一阵子热闹的不行,一下子多出不知道多少庄子田地,指明了卖给你做嫁妆。 我瞧着王二爷和李二爷真是够累的,要看庄子好不好,还要打听这卖庄子的人家,这两位二爷,尽心的很呢。” “要买多少庄子多少田?得多少钱?” 李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将军府能有多少银子? “那不知道,听说现在就看中了一座果园,一座菜园。”桃浓愉快的晃着脚。 看来,她最近的精力,都放在打听李苒的嫁妆上了。 “照这么买……谢将军有多少银子?” 李苒再也忍不住,看着周娥问了句。 “那不知道,不过肯定不少。”周娥高抬着眉毛,“你这话,照这么买,得把谢将军买穷了?” 李苒没说话。 难道不是吗?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跟在谢将军麾下,围剿黄宁残部的时候,我分了二三十万两银子。 黄宁是个守财奴,几个大银库,金银珠宝堆的小山一样。 那会儿,先皇刚刚称帝没几年,还是照没称帝前的规矩,看书ww.uukanshu.cm一半分给将士,一半交给皇上。” “谢将军也拿了?”李苒虽然知道这样的事,亲耳听到,还是有几分怔忡。 “那当然,谢将军不拿,下面的将士,谁敢拿? 谢将军从十三四岁起,就开始统帅大军,十几年里头,不知道打了多少胜仗,剿灭了多少这个王那个帝。银子多得是。 你放心办你的嫁妆吧,怎么光鲜怎么办。 你家谢将军有的是银子。” 李苒噢了一声,松了口气,片刻,又叹了口气。 这成堆的银子之下,是成堆的人命吧。 唉,动荡之地之人,她是见过的。只愿这一世,国泰民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后全凭自己 九月初二日,宜于出行。 天刚蒙蒙亮,忠毅府二门里,李清柔目不斜视的上了车,就关紧了车门车窗。 陶夫人神情憔悴灰暗,拉着孙大庆往旁边走了几步,再次交待道:“阿柔性子娇,你别急,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是能捂热的,别急,别发脾气,记住了?” “阿娘放心,我知道。” 孙大庆低低答道。 这一两个月,孙大庆瘦了整整一圈,神情也比仿佛比从前沉静了不少。 “到了军中,要小心,别由着性子,听你大姐和大姐夫的话,别怕吃苦,别……” 陶夫人哽着喉咙,说不下去了。 “阿娘别担心,我知道,我都记下了。” 孙大庆说着,拧头看向站在陶夫人身后的孙二庆。 “二庆,听阿娘的话,多读点书,还有妹妹……” “家里不用你担心,有你陈家太婆呢,赶紧走吧,别误了吉时。” 陶夫人轻轻推着儿子。 “那我走了,阿娘放心。” 孙大庆垂下头,转身往外。 陶夫人跟到侧门外,看着孙大庆上了马,一行二三十人,十来辆车,很快就转个弯,看不见了。 卫州门外,李清宁和霍文灿并肩站着,低低说着话儿。 “……阿柔这一回真使上性子了,没认亲,也没回门,阿娘去暖女,她也不见。唉。” 李清宁又叹了口气,这一清早,他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了。 “唉。”霍文灿抬手在李清宁肩膀上拍了拍。 这一清早,李清宁叹一口气,他跟着叹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 叹气叹的多了,霍文灿偶然会想到:要是六娘子在,肯定能劝上几句。 “阿娘哭了好几回了,太婆劝她,说等阿柔到了军中,吃了苦,经了事,就能懂事了,说阿柔就是太娇养了。 二姐去看过一回阿柔,说阿柔抱着她,差点哭死过去。 二姐又瘦了,很显老,和三郎站在一起,看起来能比三郎大出四五岁,阿娘劝她多吃点饭,劝不进去。 唉。” 李清宁再次长叹。 霍文灿跟着长叹,这一句,他也不知道怎么接,怎么劝。 他们李家人,除了四娘子,就是瘦了,也不显瘦,不过瘦了显老倒是真的。 “也不知道阿柔肯不肯跟我说几句话。 昨天一早上,阿娘和太婆都去了忠毅伯府,阿柔还是关着门,不出门,也不让人进去。 阿娘和太婆回来,二哥二嫂也去了,也一样,叫不出来,一声不吭。 唉!” 李清宁一声接一声的叹气,霍文灿跟着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大庆也是个爆脾气,我就怕阿柔闹到最后,惹恼了大庆,真动了拳头……唉!” 李清宁越想越多。 “想太多了,我瞧着……唉!” 霍文灿说到一半,舌头打起了结。 他瞧着,孙大庆也是个爆脾气,不但爆脾气,想得还少,他那耐性,可实在不怎么样。 唉,这事儿! 只能叹气了。 “来了来了!” 霍文灿对着越说越难过的李清宁,正满肚皮苦恼,一眼看到卫州门里出来的孙家车队,简直像看到救星一般,急忙拍着李清宁叫道。 李清宁往前迎,霍文灿往后退。 这是来前两人说好的,最好别让李清柔看到霍文灿,免得雪上加霜,让她更加难过。 孙大庆跳下马,先敲了敲车厢,“阿柔,三哥来给咱们饯行了。” “滚!”李清柔只回了一个字。 孙大庆垂下头,转身看向李清宁,李清宁听到了那个滚字,上前一步,抱住孙大庆,轻轻拍了拍他。 “阿柔从小就任性,你多担待,你放心,她很快……” “三哥放心,阿柔怎么样,我都会对她好,我这辈子都对她好,三哥放心。” 孙大庆打断了李清宁的话。 “那就好,那就好,大庆长大了,这样好,你放心。” 李清宁有些语无伦次。 眼前的孙大庆,确实让他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欣慰之余,心也稍稍放下来不少。 “三公子在那边呢,他有几句话交待你,你去跟他说话,我跟阿柔说几句话。” 李清宁示意站在一群小厮长随后面的霍文灿。 孙大庆急忙点头,往那群小厮过去。 “阿柔,是我,你三哥。” 李清宁走到车旁,敲了下车厢,车厢里没有滚字,也没有声音。 “阿柔,你听三哥说几句话就行。 现在已经出了卫州门了,从这会儿起,到霍帅大营,要走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这一路上,可就你跟大庆两个人。 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庆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性子急,脾气爆,又有点儿二五眼,你别任性太过,万一在路上就把他惹急了,他要是动手打你,怎么办?” 李清宁的话顿了顿,车厢还是沉默无声。 “到了霍帅大营,你和大庆肯定要跟着大哥大嫂。 大哥性子方正,咱们小时候,都挨过他的打,你还记得吧?大哥下手多狠,连太婆都说,大哥教训弟妹那狠手,简直像审贼。 阿柔,从今天起,从这会儿起,你得压压性子,不能太任性,不然…… 阿柔,三哥的话,你听到了吧?” 李清宁耳朵贴在车厢板上,听了片刻,见里面全无动静,长叹了口气。 “阿柔,从这会儿起,就是你和大庆相依为命了,你保重自己,唉,有什么事写信给三哥,三哥虽说没什么本事…… 总之,你保重自己。 唉!” 李清宁越说越泄气,长叹一声,抬手拍了拍车厢板。 “阿柔,咱们每个人,到最后,都只能靠自己。 三哥不说了,你保重。” 旁边,孙大庆已经大步回来了,李清宁从小厮手里接过饯行酒,递给孙大庆。 看着孙大庆喝了那杯甜酒,李清宁往前一步,凑近孙大庆,低低道:“放心去吧,大家都替你压着阵角呢,放心。” “我知道,三公子刚才也说了。三哥放心,那我们走了?” 孙大庆退后一步,长揖到底,又冲着那群小厮中的霍文灿长揖到底,上了马,又冲两人挥了挥手,催马往前。 霍文灿往前几步,和李清宁并肩站着,看着车队小跑往前,直到看不见了,霍文灿拍了拍李清宁。 “回去吧,你放心,肯定好好儿的。” 李清宁低低嗯了一声,和霍文灿一起,上马进城,往景华殿过去。 孙大庆的车队不快不慢,临近中午,进了离京城最近的一片大车店。 车队停进大车店,孙大庆下了马,走到李清柔车旁,敲了敲车门,“阿柔,下车活动活动腿脚,吃点东西吧。” “滚!”车厢里还是那一个字。uu看书 .uukanshu 孙大庆往后退了几步,远远站着,看着车厢门推开,李清柔的大丫头先下了车,再扶下李清柔。 看着李清柔进了大车店,孙大庆才跟在后面进去,坐在李清柔旁边的桌子旁。 孙大庆低着头,连喝了四五杯茶,抬头看向李清柔。 “阿柔……” “滚!”李清柔一脸愤怒的瞪着孙大庆。 “你不理你太婆,不理你阿娘,也不理你二哥二嫂,还有你三哥,你也不理他,我要是再滚了,那你就是孤身一人了。” 孙大庆看着李清柔,闷声道。 李清柔瞪着他,呆了一会儿,放声哭起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手 九月中,王家二爷王舣和李家二爷李清平挑挑拣拣,总算买定了几处庄子,地契图册送到李苒手里第二天,谢夫人再次登门。 李苒让进谢夫人,看着谢夫人的目光从垂手停在门口的桑嬷嬷身上,看到她身后的紫茄。 谢夫人落了座,从紫茄手里接过茶,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看着李苒笑道:“有几句,想了想,还是过来当面跟姑娘说一说好些。” 李苒见谢夫人一句话之后,没再往下说,示意紫茄,“我跟夫人说说话儿。” 紫茄曲膝应了,退后几步,招手叫上侍立在门口的小丫头,一起退了出去。 “这几个,姑娘用着可还好?” 看着紫茄退了出去,谢夫人冲门口方向努了努嘴,看着李苒笑问道。 “很好。多谢你。” 李苒微笑应了,微微欠身致谢。 “姑娘客气了。” 谢夫人欠身还了一礼,将手里拎着的小包袱解开,先拿了最上面一本册子,送到李苒面前。 “这是舲姐儿她阿爹请了太子爷的示下,抄出来的王爷名下的庄子,多半是御赐的庄子,还有几座,是太子爷打发人替王爷置下的。” 谢夫人的话顿住,端起茶慢慢抿着,等着李苒翻看册子。 李苒翻开册子,看到头一座庄子两万多亩,眼神就有几分呆滞,好在她垂着眼。 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李苒默默计算着田亩数,算到最后一页,李苒慢慢吐了口气。 这本册子里,田地一共十二万亩有余,三十一座庄子,这其中,有两座果园,还有两座山。 “有红点的,是御赐的庄子,一共二十一座,都是因为军功得的赏赐,其余十座,是这十来年,太子爷替王爷置下的。 还有两座专门养些小野物的庄子,和四座山,是封给虎将军的。 虎将军回归山林后,王爷都交还回去了。 四座山归于山民。两座庄子,前儿,皇上作主,给姑娘做了添妆。” 谢夫人见李苒看完了,放下杯子笑道。 “姑娘嫁妆里的庄子,多在京城附近,以菜园果园居多,只有一座小庄子,临近夷山,离开宝寺也近,景色极好,以后可以盖座别院。” 李苒听谢夫人特意提到开宝寺,心里微微一动,”开宝寺有什么讲究吗?” “开宝寺是前梁太祖登大宝前,筹银所建。 据说,太祖在开宝寺那里遇到了一个坐禅的高僧,那位高僧说:在那里坐禅,是因为那里该起一座寺院,太祖就出银子,建起了开宝寺。 那位高僧,就是开宝寺第一位方丈,行云大德,如今配享偏殿,受一柱香火。” 谢夫人带着笑,解释的极其仔细。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没多说话。 一个人,在做了皇帝,特别是开国皇帝之后,就由人,成了非人,会生出无数的传说和传奇,不过多半都是假的。 “姑娘和王爷没什么好见外的,置办姑娘的庄子时,就先想着以后的起居方便。” 谢夫人扯回话题。 “多谢。” 李苒再次欠身致谢。 “姑娘太客气了,能替姑娘尽一份心,我和阿舲她阿爹,还有二郎夫妻,不知道多高兴。”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这是替谢泽尽心,不过,替谢泽尽心,也就是替她尽心。 “这些年,王爷从不理会这些杂务。” 谢夫人接着说庄子的事。 “这些庄子,阿舲外翁隔上一年两年,就打发几个老成管事,悄悄去看一遍。三十一座庄子里,一多半经营的不怎么好。” 谢夫人说的很委婉。 李苒嗯了一声。 谢泽如果从不理会的话,这些庄子,放任了十来年,不是不怎么好,而是极差。 跟管理经营公司相比,这打理庄子,不知道是容易些,还是更难。 “这一本,是除了王爷身边侍候的人之外,王府下人的花名册。” 谢夫人又推了一本极薄的小册子,到李苒面前。 “一共二十一人,都是从宫中粗使上打发过去的粗使仆役婆子,打扫各处,打理花草。 最年青的一个,今年四十九,最大的,六十七了。” 李苒没翻开册子。 谢泽那座从前的将军府,现在的荣安王府,冷清到什么样儿,她已经实地见识过了。 她想到了谢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她等她往下说。 “姑娘身边只有桑秋月和紫茄青茄,只怕这会儿,都有些顾之不及。” 谢夫人没绕圈子,干脆直接的说出了她这趟过来的最主要原因。 “这几本,是我和阿舲二嫂理出来的我们家的下人名册,以及各人掌管何处何事,这一本是内院,这一本是外院,这一本是外管事采买等。” 谢夫人按着厚厚三大本册子,并没随着话推过去,只看着李苒的脸色。 “多谢。” 李苒再次致谢,这样一份可以做样版的册子,对这会儿的她来说,可太有用了。 “姑娘不嫌我多事就好。” 谢夫人暗暗舒出口气,笑着将册子推到李苒面前。顿了顿,接着道: “不瞒姑娘,王爷那边需用的人手,早十来年前,阿舲外翁和外婆,就一直准备着了,姑娘要是觉得还能用一用,需用什么样的人,要用多少,只管打发人递话给我。” “好。” 李苒一个好字干脆利落。 对她和谢泽来说,谢家的人手,确实是最可用,也最该用的人手。 谢夫人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谢夫人声音微哽,顿了顿,缓过去那一阵哽咽,接着笑道:“还有件事,是阿舲太婆托付给我的。 阿舲太婆身边有两位随侍多年的武婢,功夫好,人也极稳妥可靠,想送给姑娘使唤。” 谢夫人最后一句话尾声往上,透着浓浓的询问之意。 李苒眉头微蹙,功夫好,那她听到的武婢,就是武婢,会武的婢女。 为什么要送会武的婢女给她?京城不安全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好。” 李苒沉默片刻,干脆应声。 凭着直觉,她觉得安老夫人于她,更象是亲人,她对她的信任,超过眼前这位谢夫人。 嗯,她和她,也确实算得上有亲。 “那太好了!” 谢夫人的笑从内到外,一边笑一边站起来。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 李苒跟着站起来,将谢夫人送出院门,回到上房,拉过那三本厚册子,仔细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看着紫茄吩咐道: “把桑嬷嬷和青茄叫过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紫茄应了,急忙出去,片刻,就叫了桑嬷嬷和青茄进来。 李苒坐在炕上,看着在炕前垂手侍立成一排的三人。 “这一阵子,我看你们三个各有分工,章法分明,很好。” 桑嬷嬷和青茄紫茄齐齐曲膝。 “就照现在的分工,你们各自需要多少人手,写下来给我。” 李苒的话顿了顿,“照嫁过去头一个月的需用安排,之后,看情况再说。” “是。”三个人齐声应了。 桑嬷嬷抬头看向李苒,小心道:“听二奶奶说,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七?” 见李苒点头,桑嬷嬷接着道:“姑娘嫁过去,几天后就进了腊月,进了腊月,就要开始办年。 过了年,只怕又要待客戏酒什么的,这一两个月,是一年里头最忙碌、最需用人手的时候。 这一块儿的人手上,是不是也要预备一二?” 李苒沉默片刻,摇头道:“先不用。” “是。”桑嬷嬷欠身脆应。 谢夫人走后一个来时辰,桑嬷嬷就带着两个五十岁左右,看起来极是干脆利落的妇人进来。 两人一进来,就跪倒在李苒面前,一丝不苟的磕拜下去。 李苒仔细看着两人。 这两个人和周娥一样,带着一身的行伍之气,只是周娥身上多了一份散漫,而眼前的两人,严谨锐利,uu看书 .uukanshu.om 显得更精锐一些。 两人磕拜起来,左边略高一点的先上前半步道:“婢子姓王,王翠,今年五十三。” “婢子沈麦,今年五十一。”另外一个,跟着上前半步介绍自己。 “你们两个都在军中历练过?” 李苒再次打量两人。 “是,婢子和沈麦从前跟随安大帅,征战过十来年。”王翠欠身答话。 李苒虽然有几分预感,还是怔了一瞬,端直上身,低低喔了一声,片刻,冲两人微微欠身道: “以后不必自称婢,你们不是婢女,你我之间,你我即可。” “是。”王翠和沈麦抬手按在胸前,欠身应是。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举世皆俗人 第二天,桑嬷嬷三人就各自递了份所需用的人手给李苒。 李苒翻看着三张单子,连桑嬷嬷在内,三个人的字都写的相当不错,至少比她强多了。 单子上,每一个人怎么用,写的详细无比。 李苒看的极其仔细,不是审核,而是学习。 细细看过后,李苒打发桑嬷嬷往王家走了一趟,当面和谢夫人说了要人的事。 隔了一天,几辆大车拉了二三十人,从角门进了长安侯府,住到紧邻着翠微居的一间小院里。 之前点到翠微居侍候的长安侯府的几个丫头,也都留在了翠微居。 这是桑嬷嬷的意思。 这些人,当时点过来时,就没能挑到好的,个个都入不了桑嬷嬷以及紫茄青茄的眼。 可虽说都不中用,全数清退出去,也显得过于不尽人情,不如等嫁进荣安王府之后,打发到合适的地方,反正,那座王府,几乎空着,到处需用人手。 新来的二三十人,看起来和桑嬷嬷,以及紫茄、青茄三人都十分熟悉,归整的极快。 不过一两天的功夫,翠微居里,在人手上,就整饬一新。 李苒身边,添到了四个大丫头,由紫茄统总,衣服钗环,帐册文书,各归一人。 除此,还有八个二等,十几个三等。 桑嬷嬷那里,则搭齐了对外往来应酬,和对内理事的大致架子,只等着以后慢慢补齐人手。 整个九月,李苒处处都是在学习,看各种她想到想不到的东西,做类似是西番莲花样好,还是松梅竹更佳,等等等等的选择决断。 进了十月,初九日是李苒的生日。 关于这个生日,李苒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她从来没过生日的意识。 从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现在,她知道了,可总也想不起来。 生日当天,一大早,她刚在床上坐起来,就先接受了当值的大丫头香芹和两个小丫头的祝寿,洗漱好出来,又受了紫茄带领的所有大小丫头的磕头祝寿。 接着是桑嬷嬷带着所有的管事婆子,排成排儿磕头。 这隆重的阵势,让李苒生出无数的仓皇和不知所措,以及满腔的尴尬和愧疚。 她何德何能,一个生日,能受到这样的祝贺,以及这么多人的磕头。 好在,李苒的不知所措,并没真让她乱了阵脚。 犹豫了片刻,李苒把紫茄和桑嬷嬷叫过来,悄悄问了句:大家这么给她磕头贺生日,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比如请大家吃顿饭? 桑嬷嬷立刻提供了十来种方案,紫茄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些都是曾经有过的旧例。 李苒仔细听了,选了放赏钱,以及,每人一碗寿面。 给赏钱这事她非常能理解,类似于庆贺公司成立多少周年,这庆贺,是一定要落实到每个人发多少钱,或是发了什么东西上,才算是真的庆贺。 至于这一碗寿面,居然是莫大的脸面,以及代表着幸运,增福添财保平安的那种,让她好笑之余,又有无数感慨。 李苒刚刚确定了怎么回馈丫头婆子们这一份磕头贺寿,外头通传,二奶奶曹氏来了。 李苒忙迎出去。 曹二奶奶看到李苒,离得还有七八步,就喜笑颜开的先恭贺起来。 “我给姑娘贺寿来了。” “不敢当。”李苒急忙还礼,她是真不敢当。 一个生日而已。 “我没备贺礼,也就是昨天吩咐了厨房,给姑娘用心做碗寿面。 我当初在娘家当姑娘时,太婆常常教导我们,说年青人生辰,一碗寿面就够了。 如今咱们府上,也是不兴贺生辰的。 姑娘又是个性子清淡的,我就没敢自做主张。” 曹二奶奶连说带笑的解释。 李苒松了口气,“这样最好。” 曹二奶奶站在垂花门下,和李苒说笑了几句,就告辞回去了。 她如今忙的一个人恨不能分成两半用,过来贺了寿,就要赶紧去忙她的正事去了。 李苒刚回到上房,周娥掀帘进来,先冲她拱了拱手,“今天你生日,恭喜恭喜。” 李苒看着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恭喜是什么意思?恭喜她生而为人? “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周娥抬了抬下巴问道,见李苒被她这一句话说的一脸怔忡,干笑几声。 “你现在可不是从前了,从前你哪天过生日没人理会,现在,只怕再过一会儿,各家打发上门来给你磕头贺寿的,就要上门了……” “走。”没等周娥说完,李苒站起来就往外走。 周娥一边笑一边跟在后面。 “咱们从后角门走。让吴嫂子给你做碗寿面,再弄几个菜,让桃浓拿银子。” 周娥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 李苒刚进了吴嫂子那间小院,就先受了吴嫂子和女儿喜姐儿的扑通跪倒,以及一串儿的头。 接着是桃浓,还好没跪,只左一个福右一个福,一连福了七八福,吉利话儿涌泉一般,听的李苒干脆不理她了。 李苒刚吃了早饭,吴嫂子这一碗寿面,放在只小小的细瓷碗里,面极细,就一根,虽然很长,也就一口。 四个人八只眼,看着李苒吃了这一口寿面,都一幅舒了口气的模样。 喜姐儿接过碗,吴嫂子忙着搬来了茶桌等等,桃浓挽起袖子,开始焙茶沏茶。 “我年青时候最烦喝茶,怎么就想不明白,这苦了吧唧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这几年,喝来喝去,竟然觉得茶最好喝。 这人吧,真是说不准。” 周娥眯着眼抿完一杯茶,一通感慨。 “这茶沏得好。” 李苒细细品了,赞了一句。 “做她这一行的,沏茶温酒都得学好,唉。” 周娥不知道想到什么,长叹了口气,一口气没叹完,看着李苒问道:“翠微居添了不少人。” 李苒看着她,失笑。 翠微居添人这事儿,她还能不知道?问这么一句,她想干什么? “你过生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要不,把吴嫂子送给你吧。” 周娥指着端着几碟子茶点过来的吴嫂子。 李苒差点呛着,“出什么事了?” “她早就打着这个主意了。”桃浓瞥了眼周娥,说不上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喜姐儿的亲事,黄了。” 周娥等吴嫂子摆好茶点,往厨房去了,才接着道。 “为什么黄了?因为吴嫂子做了奴儿?”李苒皱眉问道。 “也算也不算。” 桃浓辗着茶,看了眼周娥,接话道: “我和吴嫂子说了,这会儿黄了,是好事儿,那一家子,明显没打好主意。 从前他们看中喜姐儿,必定是打着白老头年纪大了,过几年白老头死了,就能借着喜姐儿,把吴嫂子弄到他们家,替他们家当牛做马的赚钱。 那家男人是个混衙门口的,大约还打着把白家脚店弄过去的主意。 现如今,吴嫂子成了周将军的人,给他们几百个胆儿,他们也不敢惹周将军,这门亲事……嘿!” 桃浓一声干笑,撇了撇嘴。 “黄了是好事,再找别家就是了。”李苒听明白了,看了眼厨房道。 “话是这么说,她们俩跟着我,我瞧着喜姐儿不好议亲。” 周娥也瞥了眼厨房。 “我这儿什么好处都没有,跟了我吧,吴嫂子这头就没什么便宜能占,这事儿……” “这样不是正好?” 李苒打断了周娥的话,不客气道: “看着主人家权势好处结亲的,能是好门?冲着吴嫂子能赚钱结亲的,也不是好亲吧?这两样好处都没有,肯结亲的人家,才是能看一看的好人家。” “话是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说,我这把年纪了,又没家没院的,她们俩跟着我,能跟几年?等我百年之后……” 周娥舌头打着结,转而另找借口。 “等你百年之后再说。” 李苒斜着周娥,简直无语。 桃浓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周娥,“我跟你说,周将军这里一堆的人,要推给你呢。” “哪有一堆?就是十几个老兵,从前做过硬探的,都不是一般人,你们王府门房上,正用得着。” 周娥被桃浓说穿,倒干脆了。 “你那王府空的什么也没有,这人要是都从谢家要过来,那你那王府不就成了谢府了?最好从别的地方也收些人进去。 我跟你说,带兵也是这样,忌讳连帮结派,一个百人队全是老乡本家,到最后,这一队指定失控,你得混着来,一个队里,至少三派,好管好用。” “你别听她的,我跟你说。” 桃浓点着周娥,郑重警告李苒。 “这京城,不光京城,连京城外头,不知道多少人正伸长脖子,支着耳朵听着你的动静,要是知道你招人收人,那可不得了,那就是人满为患,花样百出。 你可要谨慎。” 李苒深吸了口气。 周娥和桃浓的话,各有道理,不过,她没准备过招人什么的,那座王府,空着就先空着,慢慢填补好了,填补不上也没什么,就她和谢泽两个人,现在这些人,已经足够了。 “谢将军说过,外头的人要到我身边,或是要进王府,先要过了他那一关。 你要是觉得那些老兵好,带他们去找谢将军,这些,我真做不了主。 谢府过来的那些人,也都是经过了谢将军那一关的。” 李苒看着周娥道。 周娥唉了一声,摆着手道:“好吧好吧,这事儿以后再说,喝茶喝茶。” 李苒往后靠进椅背里,看着周娥,神情有几分阴郁。 “这事儿吧,你得想开些。” 桃浓瞄着李苒脸上的阴郁,笑道: “这天下人,满天下,全是俗人!就算有圣人,满天下,最多最多,也就那么一个两个,不过吧,多数时候,一个真圣人也没有,所谓的圣人,全是假的。 这俗人么,都是这样。” 桃浓冲周娥努了努嘴。 “看你这里有好处,反正你这好处给别人是给,给她也是给,既然这样,与其给别人,那不如给她了,是不是? 真要有什么便宜都不要,一心一意只为了你好的,那不是为了你好,那是为了更大的好处,眼下的小好处不放在他眼里就是了。” 李苒凝神听着,没说话。 “从前么,你身上没什么好处,反倒有麻烦,那日子过得就清静。 以后可不是从前了,u看书 ww.ukanh 别太计较。” 桃浓推了杯茶汤给李苒,又拿了块甜甜的红豆酥,递过去。 “嗯,多谢。” 李苒接过红豆酥,咬了一口,垂眼抿了口苦苦的茶汤。 “你别听她瞎说,咱们不外,我才想把这些人托付给你,实在不行,银子我出。 你也知道,我立不起家,我自己……对啊!我怎么忘了我也是你家王府门下的,我也该领份差使啊! 哎,你们王府门房上还没人吧?要不,我来当这个门房头儿?” 李苒一口茶汤呛进喉咙,狂咳不已。 桃浓拍着桌子,笑的前仰后合。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观嫁 十月二十二日,是谢沛出嫁的日子。 之前五六天,二奶奶曹氏先到翠微居,转达了太婆吴老夫人的邀请,请李苒在二十二那天,到曹府观礼。 接着王舲打发人来问,她是到曹家观礼,还是到谢家庄子里看打女婿。 李苒叫进桑嬷嬷,询问她的意思。 桑嬷嬷的建议干脆直接:去曹府。 曹家和李家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姻亲,谢家虽说未来是一家,可这会儿毕竟还没嫁过去。 李苒让人传了话给王舲:她打算去曹府观礼。 二十二日一大清早,王舲就到了长安侯府侧门外,和李苒一起,往和曹府隔一条街的酒楼过去。 这是王舲的建议。 照王舲的看法,这看出嫁迎亲,头一条就是要看过嫁妆。 抬嫁妆的,照例要找年青齐整,精气神俱佳的年青厮儿,连人带嫁妆抬子,披红挂绿,精神抖擞,喜气洋洋,映衬着嫁妆抬子上闪闪的金器宝石,绸缎古董,连成一道喜气无比的长长的富贵之河,实在好看。 李苒和王舲上了二楼雅间,推开窗户,远远的,就看到了嫁妆的喜气长河,被人流簇拥着,缓慢的流过来。 这过嫁妆,确实象王舲说的,好看极了。 抬嫁妆的都是年青好看的后生,一身新衣黑底红边,踩着鼓点,走两步顿一顿,以便沿途的闲人能够看清楚他抬的是什么东西。 李苒看的笑个不停。 怪不得从谢夫人到二奶奶,对嫁妆这么执着,这风光大嫁,确实少不了一份这样的嫁妆。 “阿娘说,阿沛的嫁妆比表姐多了差不多三成。” 王舲站在李苒旁边,边看边介绍。 “阿娘说这是托了你的福,外婆现在高兴得很,阿沛收拾嫁妆的时候,外婆看一遍添一点,越添越多。 还有鲁国公府,也添了不少东西,表姐添了一趟,柳夫人又添了一趟,都阔绰得很呢。 你看那一抬,那枝珊瑚,是杜王妃添的。 杜王妃添妆那天,阿娘也在,就说她,明明跟曹府才是亲家,怎么倒跑到阿沛这儿添妆来了? 杜王妃说,姻亲归姻亲,添妆归添妆。” “是看着你和阿沛的情份添的妆吧?”李苒看着王舲笑道。 “我看她就是心情好,反正她们王府有得是银子。” 王舲大方笑道。 李苒想着谢泽那些庄子,嗯了一声。 谢泽从不理会产业财产,还有那么多庄子田地,河间郡王府只会更多,确实是有得是银子。 嫁妆过得差不多了,李苒和王舲从酒楼出来,往曹府过去。 曹家大姑奶奶、河间郡王府世子夫人曹氏和二姑奶奶、长安侯府曹二奶奶,带着几个族中媳妇儿,站在二门里迎接贵客。 看到李苒和王舲下了车,曹二奶奶笑迎上去,曹夫人忙吩咐一个婆子:“快去请四姐儿,六娘子和四娘子来了!” 李苒微笑着,看着王舲先和曹二奶奶寒暄了,又和曹夫人说笑了几句,才和她一起,刚进了月洞门,曹四娘子就提着裙子,急急迎出来。 有了曹四娘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四姐姐好,六姐姐好,六姐姐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咱们说好了,我是一定要去打女婿的! 四姐姐家女婿我也要打! 唉,六姐姐家女婿我打得下去,四姐姐家女婿,我觉得我肯定打不下去! 我刚才正在看三嫂的嫁妆,都是好东西!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你们来晚了,新房院子已经守着门不让人进了。 不过三嫂的嫁妆实在太多了,新房院子放不下,就摆在旁边的院子里了,要不要去看看?” 曹四娘子的话就没停过。 “我们是看好了嫁妆才过来的,你还是先带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好好喝杯茶,吃两块点心,看了一上午嫁妆,累坏了。” 王舲不客气的推着曹四娘子笑道。 “看嫁妆还累啊?我看一整天都不会累。 那咱们去荟芳阁,大家都在那儿呢,那儿离正堂近,等新娘子到了,咱们跑快点,抢个最好的地方看热闹。 这一回是我们家娶媳妇儿,也就是请女婿那一场最好看了!” 曹四娘子继续叮咚不停。 李苒听的笑个不停。 有个曹四娘子这样的,真是又喜庆又热闹。 …………………… 城外谢家别庄里。 沈老夫人和谢老爷子送走谢沛,看着谢夫人代替谢沛的母亲王夫人上了后面送嫁的车子,慢慢舒了口气,回头看着一直垂手侍立在身旁的长子谢岭和媳妇邵夫人,淡淡道: “我和阿沛翁翁年纪大了,累了这一天,就不多留你们了。” 说着,看向跟在身边的婆子,“你替我送送他们。” 谢岭一直垂头垂眼,听着沈老夫人的话,长揖到底,直到沈老夫人脚步声很远了,才直起上身。 邵夫人风姿极好的福了一福,目光从拄着拐杖,走的头也不回的沈老夫人,斜向一直弯腰长揖的谢岭。 等谢岭直起上身,邵夫人推着他转过身,“走吧。” 谢岭垂着头,走几步,回过头,看向沈老夫人消失的方向。 邵夫人侧头看着他,等他看好了,才和他一起,接着往外走。 在庄子二门上了车,邵夫人将车帘掀起,看着车子驶出山庄,看着谢岭颓唐的往后靠进靠枕里,才抬手放下车帘。 “下个月阿泽成亲,不知道老夫人要让谁站到父亲和母亲的位置上。” 邵夫人倒了杯茶递给谢岭,带着笑,闲闲道。 “阿泽说过,我抛下他和阿润那一刻起,他和阿润,和咱们的父母情份,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谢岭神情更加晦暗,欠身将茶杯放到小桌子上。 “这血脉之亲,譬如抽刀断水。” 邵夫人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那是妄想。”谢岭微微蹙眉看着邵夫人。 “你知道吗?阿泽能找到心仪之人,现如今又要娶她进门,从皇上,到谢家,人人都很高兴,可最高兴的人,是我。” 邵夫人看着谢岭,谢岭眉头皱起,“怎么说起这话?” “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我从来不求人,也从不妄想。 从前,那件事之后,我就跟你说过,抛下阿泽和阿润,不怪你,也不怪我,只是咱们碰上了那样不能两全的时候,无奈而已。 当时,你只能如此,是不是?要么抛下他们,要么抛下我,你是选择了我而已。 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盼着,盼着有一天,阿泽能遇到一个象你的我这样的女子。 到那时候,他就能体味你的心情,然后,总有一天,他能体味到你的难处,象你抛下他和阿润那时的难处,那份不得已。 阿泽和阿润,” 邵夫人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要说痛心,还能有比咱们更痛心的吗?不过是,不得已。” “不会,他不会遇到那样的时候。”谢岭声音虽低,却很坚定。 “女人生孩子,就是头一关。” 邵夫人的话顿住,眼睛微眯,透着浓浓的怀念之意。 “你还记得吗?生阿泽时,稳婆说我胎位象是不怎么好,我很害怕,我当时和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当时怕得很,怕不能两全时,阿娘会保全孩子。”谢岭声音极低。 “我本来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媳妇儿,要是能难产死了……” “阿娘不是那样的人。”谢岭打断了邵夫人的话。uu看书 ww.uukansh “你当时让我放心,说你宁可与世间一切为敌作对,也一定要护下我,唉。” 邵夫人低低的,满足的叹了口气。 “你做到了。 阿泽是你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他和你一样,重情深情。 等到有一天,他体味到你曾经经历过的,你做过的选择,知道宁可抛下世间一切,也舍不下那位姑娘是何种滋味,他就不会再怨恨你我了。” “不会!阿泽已经把他这辈子的苦都吃尽了,从此往后,他必定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谢岭语气坚定。 “我也希望不会。” 邵夫人轻笑。 “不过……嗯,但愿不会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记忆不靠谱 李苒围观了曹谢两家这场婚礼,到王舲出嫁时,就熟门熟路了。 一早上,先和周娥一起,找个地方,喝着茶看好了过嫁妆,悠悠闲闲吃个饭,再往王家过去。 王家从下到上,都是一派从容淡定,嫁女儿这样的事,在王家,大约是算不上什么大事的。 李苒跟着婆子,径直往王舲居住的院子过去。 王舲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各家小娘子,正叽叽喳喳商量着怎么拦门打女婿。 李苒站住看了一会儿,看样子打头的是曹四娘子和杨家大娘子,看起来,曹四娘子和杨家大娘子就是全无章法的一通乱指。 李苒一边笑,一边往上房进去。 照这个架势,这场拦门,难也难不住,打也打不了。 上房内也站满了人,见李苒进来,几个小娘子小媳妇忙站起来,让进李苒。 王舲已经开好了脸,正在一件件往头上扎珠翠。 谢沛紧挨王舲站着,看到李苒,忙曲膝见礼,又往旁边让了让。 李苒一直微笑着,不停的和众人欠身曲膝,又还了谢沛的礼,才站到王舲侧前,看着坐得端直,只冲她转着眼珠的王舲。 头上珠翠插满,一个婆子小跑进来禀报:迎接的队伍,已经到大门口了。 屋里的小娘子小媳妇呼啦啦都往外跑。 迎亲队伍到了大门口,那那位京城第二好看的新郎倌,很快就要进来了。 这拦门打女婿,能打的是一定要打上一下两下的,不能打的,也得离得近些,看清楚热闹,也看清楚新郎倌儿。 屋里只余下谢沛和李苒。 李苒看着谢沛笑道:“你不去看看?” “那我去看看了,你陪着六姐姐。” 谢沛正在犹豫中,听李苒问起,忙笑应了,脚步轻快的出了上房。 “她看着甜得很。” 李苒冲着谢沛的背影,努了努嘴道。 “嗯,说是曹三郎待她极好,吴老夫人也待她极好,林夫人也是极好。” 王舲笑着,一连用了三个极好。 “她是个有福气的,你也是。” 李苒看着满头珠翠之下,显得明艳了许多的王舲。 “刚刚阿沛说,她要是晚一个月出嫁就好了,这样你出嫁的时候,她就能去打女婿了,我也是这么想。” 王舲侧耳听着外面一阵阵的喧嚣热闹,和李苒低低笑道。 “就算晚一个月,阿沛也不能打女婿吧?”李苒笑起来。 她是谢将军堂妹,能跑到女家去打自家堂哥? “就是说说,谢将军煞气重,到现在,我还没听谁敢夸过口,说那天一定要打的,都是一句肯定不敢。” 王舲一边说一边笑。 “六娘子,已经快到院门口了。”喜娘从门口回来,笑着提醒。 “我到外面看看。” 李苒抬手在王舲肩上按了下,站起来往外走。 李苒避在厢房里,看着院门被咣的推开,一群小娘子拿着缠绸裹棉的麻杆,你推我我挤你,麻杆打麻杆。 霍文灿和几位伴郎极其配合,在一群根本打不着他们的小娘子中间,唉哟着求着饶。 整个院子里弥满了喜庆和热闹。 王舲从上房出来,踩着红毯前行。 李苒跟在一大群小娘子的最后,在喜庆热闹的鼓乐声中,远远听着司仪的宏亮的喊声,一直听到外面响起落雨一般的铜钱落地声。 李苒悄悄出来,和周娥一起,回去了长安侯府。 …………………… 河间郡王府一派热闹喧嚣。 杜王妃浑身上下抖落着抖不尽的喜悦。 她这三个媳妇儿,个个都是她最想娶回来的那位姑娘, 尤其是这个三儿媳妇,她从她七八岁起,就看进眼里心里,心心念念想到现在,总算娶回来了。 这会儿,这份满足和高兴,让她看什么都觉得美好无比,顺眼无比。 她这一生,哪怕从今天以后都是坎坷,也能算得上一辈子称心如意! 宾客逐渐散去,霍文灿带着几分酒意,进了新房,被一堆喜娘推着拉着,成了结发礼,再被一群丫头侍候着收拾好换了衣服,满屋的喜娘丫头如潮水般退出。 满屋的耀眼的喜庆中,通红明亮的龙凤烛下,霍文灿微微眯眼,看着已经换了衣服,端坐在床边的王舲,有几分怔忡恍惚。 王舲抬头看着霍文灿,见他神情怔忡,微微蹙眉,仔细看着他问道:“酒喝多了?” “我什么时候喝多过?” 霍文灿下意识的一句怼回去,呆了呆,嘀咕了一句,“没多。” “还是喝些醒酒汤吧?”王舲看着霍文灿,试探问道。 “不用。”霍文灿皱起了眉,“真烦。” 王舲眉梢挑起,霍文灿迎着王舲有了几分不满的目光,一碰而闪,后背却赶紧挺直起来,声调往上,透着强硬道: “你该知道,我没看上你!我这是退而求其次!” 王舲低低哈了一声,斜睨着霍文灿,慢吞吞道: “长安侯府那位老夫人,曾经在皇上面前,替我向谢将军提过亲,这事你知道吗?” “嗯?” 霍文灿一脸愕然,这事他真不知道。 “谢将军能看上你?” “瞧你这话说的,谢将军要是能看上我,我还能嫁给你? 不就是没看上嘛。 谢将军没看上我,四娘子没看上你。” 王舲手指点向霍文灿,又指了指自己,“咱俩都是人家不要的。” 霍文灿呆了一瞬,瞪着王舲,“唉你……” 话没说完,噗的笑起来,一声长叹,几步过去,侧身坐到王舲身边,“你说得对,这也算缘分是吧?” “可不是!”王舲一边说一边笑。 “我跟谢将军比,差得挺远,你跟四娘子差的不多。” 霍文灿回转了一句。 “嗯,我不嫌弃你。”王舲点着头。 “你真不嫌弃我?你从小一直对我这样。” 霍文灿用力往下扯着嘴角,扯出一脸的鄙夷。 “我背错几句书,你这样,我破题破歪了,你也这样,你一直都是斜着眼看我。” “我觉得是你想多了。 要是因为念书不好就瞧不起人,那这天下,哪还有我能瞧得起的?” “嗯?”霍文灿呆怔片刻,猛的哈了一声,“你可真够自大的!” “那是!我这学问,就跟你那风仪一样……” “你敢笑话我!” 王舲的话被霍文灿一声怪叫打断,霍文灿扑上去,按着王舲,对着近在咫尺的王舲的笑脸,唉了一声,“虽然……那啥,我肯定对你好,能多好就多好。” “嗯,我也是。” 也不知道是因为霍文灿这句话,还是他离她太近了,王舲一张脸绯红起来。 …………………… 九月的京城还是一片秋意盎然,走了一个月,就是寒天冻地了,路也一天比一天难行。 刚进了十月,赶了将近一个月路,哭了小半个月的李清柔病倒了。 孙大庆连夜赶路,进了座大城,请了几个城中名医,都说没有大碍,不过是心神衰弱,又受了风寒。 休息了七八天,等李清柔彻底好了,这行程就有些紧了。 孙大庆到霍帅军中,是要限期报到的。 孙大庆照客栈老板的建议,在当地买了辆双层车厢带夹棉的大车,又添了辆车专门装上好的明炭,再次启程时,这行程就十分紧张了。 李清柔病了这一场,瘦了一整圈,再启程时,不哭也不闹了,除了不说话,别的都让孙大庆觉得好得不能再好。 紧赶慢赶,总算在限定日期前一天,离霍帅驻守的归原城只有一百多里地了。 “阿柔,还有一百来里地,咱们今天就能到了,进了城,咱们先去大哥家,到家就好了。” 风雪交加中,孙大庆敲了敲车厢板,虽然李清柔从不理会他,可他还是觉得很兴奋。 这一路上,实在太辛苦了,到了姐姐家,至少能暖暖和和的,好好吃一顿,安心睡一觉了。 “大爷,您瞧前头,象是喊咱们?” 走在最前的护卫冲孙大庆挥着手,大声叫道。 风雨中,隐隐听到有人高喊:“是忠勇伯府孙家大爷吗?” “是!” 孙大庆先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再冲到车子前,用力拍着车厢。 “阿柔,大哥打发人来接咱们了!咱们快到了!” 迎面而来的人马顺着风雪,过来的很快,冲在最前的一匹马,迎着用力挥手大叫的孙大庆,高喊了一声:“大庆?” “姐!” 孙大庆听出声音,片刻惊愕后,再一声姐里,透着浓浓的哭腔。 “阿柔没事吧?听说病了?” 李家大奶奶,孙大庆长姐孙秀娘马术精良,经过孙大庆,拍了他一下,马速不减,直冲到大车旁。 车门从里面推开,李清柔探头出来,看着骑在马上,穿着厚实长大的皮袄,裹的分不出男女的孙秀娘。 “大嫂。” “开条缝就行,外头冷,怎么瘦了这么多?你把门关上吧,还有一百来里路,咱们到家再说话,把门关上。” 孙秀娘没下马,把手从皮手统里拽出来,伸手摸了摸李清柔,替她拉上车门,一迭连声吩咐道。 车队比刚才快了不少,午时刚过,就看到了风雪中的归原城。 一队十来个人从城门里冲出来,迎上孙秀娘和孙大庆。 “大哥!”孙大庆一声高喊中,透着浓浓的喜悦。 李清柔听到孙大庆一声大哥,急忙推开车门,“大哥!” “快关上门!冷得很。到家再说话。” 李清安和孙秀娘几乎同时叫道。 跟在车旁的护卫忙伸手拉上车门。 “你先跟我去帅衙报个地,正好,明天一早要出城哨探,是我带队,你跟我一起去。” 李清安看着车厢门关上了,转头和孙大庆说公事。 “好!”孙大庆毫不迟疑的点头答应。 来前,他阿娘,还有陈家太婆,张夫人,都再三交待过他,到了军中,要听大哥大嫂的话。 孙大庆跟着李清安往帅衙过去,孙秀娘带着李清柔的大车,往归原城的住处过去。 归原城和一切的北方城镇一样,到处都空旷阔大,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灰白,就连树,也是顶着雪披着冰,仿佛已经被冻死了一样。 李清安的住处,一圈矮土墙围着空大的院子,车子人马全部进了院子,也不过才占了一小半。 孙秀娘下了马,看着李清柔下来,忙上前将她身上那件貂皮斗蓬拽住裹紧,看着紧跟后面的丫头道:“你也裹紧了再下来。咱们赶紧进屋,屋里暖和得很。” 孙秀娘半拖半抱着李清柔,穿过粗陋的二门,进了上房。 屋里温暖如春,李清柔坐到热热的炕上,接过丫头递上的驱寒汤,低头喝着。 “大庆写信说你冻着了,来,把袜子脱了,我看看生冻疮没有,要是生了冻疮,得赶紧揉开,不然就得年年生,又痒又痛。” 裹得比粽子还厚的孙秀娘一层层脱下衣服,脱到一身棉裙薄袄,从到李清柔旁边,脱下她的袜子,托着她的脚仔细看。 “大嫂。” 李清柔鼻子发酸,满肚子委屈里,好象不全是她自己的委屈。 “有点儿冻着了,不过没事,就一点,让她们给你揉了揉,揉上几天,彻底揉通了就好了。 你这鞋不行,大庆也真是,怎么连该穿什么样的鞋都不懂,唉,委屈你了。” 孙秀娘叫了个老成婆子过来,给李清柔揉着冻硬的后脚跟,拎起李清柔的鞋子看了看,再去捻她的衣服。 “我一直在车里,就没要他路上买的鞋子。” 李清柔低低解释了句。 “这边冷的一会儿就能冻死人,就是上车下车的功夫,都能冻坏了。 听说你们要过来,我跟你大哥……平安到了就好。” 孙秀娘含糊了几句,压下再一次涌上来的难过痛心。 家里的事,从老二老三的信里,她和李清安早就知道了。 婆子将李清柔的脚揉到发热,几粒小小的结节摸不到了,给她穿上袜子鞋子。 外面几声马嘶。 孙秀娘忙站起来,“你大哥他们回来了,咱们先吃饭,你爱吃鱼,这城边上有条河,今天一早让人去凿冰捉的,你大哥说,这鱼比京城的鱼好吃多了,一会儿你尝尝。” 孙秀娘伸手扶起李清柔,一边示意小丫头带李清柔从屋里走,一边拿起狐皮长袄。 “你从这儿过去,这屋里都是通着的,不用出去,我出去瞧瞧。” 李清柔嗯了一声,u看书 ww.uuansh.co 却跟在孙秀娘身后,往门外走。 小丫头急忙抓起李清柔那件貂皮长斗蓬,冲上去给她裹上。 李清柔出了屋门,就看到李清安和孙大庆说着话,大步往正屋过来。 李清柔呆呆看着迎着她过来,高矮胖瘦几乎一样的两个人。 她竟然分不出哪个是她大哥,哪个是孙大庆! 她的印象中,大哥是那么的高大英武……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外头冷得很,你这鞋不行。” 孙秀娘回头看到李清柔,急忙将她推回屋里。 李清柔呆站在门里,怔怔的反应不过来。 她的大哥,怎么能和大庆一样,一样到分不出谁是谁? 第一百二十章 柴米油盐 刚进十一月没几天,傍晚,谢泽带着诸护卫小厮,冲入新宋门,直奔东华门。 太子得了通报,立刻赶到延福殿,先冲到谢泽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问道:“还顺当吧?” “嗯。” 谢泽嘴角的一丝微笑,看的太子眉梢挑起。 几个小内侍已经抬了沙盘进来。 谢泽站过去,简洁明了的说着这一趟看到的,听到的,以及所思所想。 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皇上听的长吁了口气,拧起了眉。 “幸亏阿泽跑了这一趟,这几处,都跟朕预想的大相径庭,还有这里,也差距不小,原来的战略得大调。” “嗯,南边已经盘踞了将近二十年,如今要拿下,不必急在一时半会。一定要准备好了,最好一战毕全功,一旦拖延,对咱们不利。” 太子拧着眉,对着沙盘又看了片刻,抬头看着皇上道。 “嗯,这些,朕要细想想,得重新推演一遍。” 皇上点头,抬手拍了拍谢泽的肩膀。 “你辛苦了,连夜赶路回来的?赶紧回去,好好歇歇,明天不用上朝,早朝上没啥事,赶紧回去吧。” “是。” 谢泽躬身答应,和太子一起,出了延福殿。 “到我那儿吃了晚饭再回去,还是这会儿就回去?” 下了延福殿台阶,太子斜瞥着谢泽问道。 “不吃晚饭了。” 谢泽的回答快而干脆。 太子响亮的哈了一声,“是不吃晚饭了,还是不想跟我一起吃晚饭?要找人家姑娘吃晚饭去了?” 谢泽斜了眼太子,没答话。 “你们还有十来天就成亲了,照规矩,不能再见面,这规矩你知道吧?” 太子用手背拍着谢泽的胳膊。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太子再次哈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 谢泽看着太子问道。 “有,关于你成亲的事,挺多,王先生问到我这里,我可没法替你做主,已经堆了一堆了。” “明天吧。” 谢泽脚步很快,延福殿离景华殿又近,几句话间,已经到景华殿门口,谢泽站住,冲太子欠身拱手。 “你这个……” 太子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冲谢泽挥着手,上了几步台阶,侧头瞥了眼已经大步往外走的谢泽,背着手,滴咕了一句。 “真是老房子着火。” …………………… 清风楼后院,李苒离雅间十来步,看到谢泽从院门里出来,提着裙子直冲过去。 谢泽迎前几步,低头看着笑容灿烂的李苒,也笑起来,侧过身,示意李苒。 “进去说话吧,外头风大。” “你刚刚回来?”李苒不时看一眼谢泽。 “嗯,从延福殿出来,就过来了。” 谢泽伸一根手指按在李苒肩膀上,示意她看着路。 雅间里,西青正带着几个小厮摆上最后几碟菜品。 “先吃饭?” 谢泽示意李苒。 李苒应了,坐下,接过谢泽盛给她的汤,一边抿着,一边看着谢泽。 “吃饭。” 谢泽被她看的失笑,放下手里的汤碗,点着满桌子的菜品示意她。 “嗯。”李苒看向满桌子的菜。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她已经吃过了晚饭,可他肯定饿坏了,她再看他,就是打扰他吃饭了。 李苒吃的很少,谢泽确实吃了不少。 西青带人撤了饭菜,摆了茶汤上来。 “这一趟很顺利?” 李苒看着谢泽,关切问道。 “嗯。” 谢泽从袖管里摸了件小东西,递到李苒面前。 李苒伸手掂起那串皱缩的小核桃一般,却比小核桃精致很多的手串,仔细的看。 “这是我路过陵江,有座古寺里供奉着这串金刚菩提,那天正好是你的生辰,寺里的僧人也肯舍,我就替你请回来了。” “看起来很古老。” 李苒用手指轻轻捻着那些菩提珠。 “嗯,说是一个游方到寺中的天竺僧人留下的遗物,那位僧人精于金刚经,寺里还有他留下的很多手卷。 孝严寺里也有几位专研金刚经的和尚,回头我让他们过去看看。” 谢泽出伸手掂了掂那些菩提珠,“收起来吧,是好东西。” “嗯。” 李苒应了,低头看了看,将菩提珠放进了空荷包里。 她不习惯在手腕以及手指上戴任何东西。 “最近怎么样?都还顺当吧?” 谢泽看着李苒放好菩提珠,含糊问了句。 “挺好,去看了阿沛的嫁妆,还有六娘子的。” 李苒顿了顿,看着谢泽道:“我的嫁妆,你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了吗?” 谢泽摇头,他真不知道。 “很多,二奶奶和二哥,还有王家二爷,各管一部分,二奶奶说她只知道她这边用了多少银子,说是已经用了二十多万了,二哥那边,她说比她这里还要多些。 我觉得,他们是不是把你的银子都办成嫁妆了?” 李苒有几分忧虑。 银子都办成嫁妆了,以后怎么办?卖嫁妆吗? “那不多。” 谢泽看着李苒,想笑忙又抿住。 “别担心。” 李苒斜着谢泽抿回去的笑意。 她总觉得,他想笑又抿回去的时候,都是想笑话她。 “别的呢?谢家?” 谢泽微微欠身,看着李苒,接着问道。 “谢家从来没找过我,有什么事都是谢夫人过来。 我让谢夫人又送了些人给我,加上桑嬷嬷她们三个,现在统共有三十四个,都是丫头婆子。 还有件事,周将军想把十几个老兵给咱们,说是看门用,我没敢应,还有那个吴嫂子,你还记得吧?她也想甩给我,我也没接。 周将军的意思,咱们如果不从外面收些人进府,那以后,府里就全是谢家家奴了。 你觉得呢?” 李苒看着谢泽。 他和谢家,以后要怎么相处,处到什么程度,她掂量不出,也不想掂量,这是该由他作主的事。 “那些老兵,你看看人,想收就收进来吧。 不是因为以后府里全是谢家家奴,而是,就算谢家,也经常从外面收拢人手,吐故纳新,才不至于一潭死水。 那个吴嫂子,一个厨娘而已,你想收就收,极小的事,随你心意就行。” 谢泽的话简洁明了。 李苒凝神听了,慢慢点了点头,“嗯,我懂了。对了,你有很多庄子?” “嗯,好象有不少,送到你手里了?” 谢泽笑看着李苒。 “嗯,我不懂农事,谢夫人说,那些庄子打理都不怎么好,那些庄子,以后怎么办?” 相比于打理农庄,她觉得她更擅长做生意,虽然她还不知道这里的生意,和从前的商场,有多大的区别,不过,总是同一个行当,总比农庄好些。 “谢家有的是会打理庄子的人手,找他们要。uu看书 uuas ” 顿了顿,谢泽笑道: “他们每年都打发人去各个庄子里看,我以前没想过未来,庄子也罢,银子也好,从不理会。 以后,有你,你慢慢学着打理,别怕,有我呢。” “好。”李苒吸了口气,片刻,又叹了口气,“还没成亲,就是柴米油盐了。” 谢泽眉梢扬起,片刻,失笑出声。 “等南边战事结束,我带你到处走走,嗯,花上一年两年,两年三年也行。” “嗯,好。”李苒看着谢泽,“我没抱怨,跟你在一起,柴米油盐也有意思得很。” “嗯。”谢泽一边笑,一边抬手拂了拂李苒的鬓角。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备嫁 第二天,谢泽没上早朝,在早朝结束前,就等在延福殿,等着议事。 皇上散了早朝,和太子,以及连夜赶回来的长安侯李明水,王相等人,对着沙盘,就谢泽带回来的探查详情,一直议到午正。 诸人退散,谢泽跟着太子,进了景华殿。 吃了午饭,太子抿了几口茶,斜着谢泽笑道:“有样好东西,从你要议亲起,我就开始替你准备了,前几天,翰林院那几位待诏,说好了,我看了看,还真不错。” 太子一边说,一边示意内侍,“把那个匣子拿来。” 内侍双手抱着个不算小的箱子过来,太子示意他递给谢泽,“你看看。” 谢泽打开箱子,顺手拿出本四四方方厚厚一本画册,翻开,看着里面活色生香的春山春水图,啪的合上,瞥了眼太子,扔进箱子,合上了箱子。 “你留着吧,我用不着。” “用不着?怎么?这一趟出去,你实践过了?”太子眯眼笑道。 谢泽瞥了眼太子,没理他。 “新婚之夜闹笑话儿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别怪我没提醒你,真要闹了笑话……” 太子嘴角往下扯着,啧啧连声。 “那可就……啧!我这可是替你着想。” “你放心。”谢泽低头喝茶。 “你真懂?”太子欠身往前,仔细看着谢泽。 谢泽被他看的上身后仰,皱起了眉。 “既然你说你懂,那我问问你,知道鱼戏莲叶怎么个说法吗?” 太子坐回去,嘿笑问道。 谢泽眉梢挑起,看着太子没说话。 “那个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太子慢吞吞念着,手指划来划去。 “那箱子里,我让那些待诏认认真真画了十几幅鱼戏莲叶图,生动别致,专门给你画的,独此一份,以后……” “都是些无聊文人的玩意儿。” 谢泽已经明白这个鱼戏莲叶是什么样的意指,也想到了太子特意提到这鱼戏莲叶,是因何而起,又指向何事,绷着脸道。 “无聊文人!” 太子干笑了几声。 “也是也是,行行,算我无聊。 对了,那位姑娘知道无聊文人的这个鱼戏莲叶吗?说起来,她的嫁妆里,肯定得有几件这鱼戏莲叶吧?都是…… 行行,是我多嘴。” 迎着谢泽横过来的目光,太子立刻调转话题。 “还是说正事吧,刚才那一箱子,也是正事,说第二件。 你那位姑娘,跟桃浓处得不错,你迎亲的时候,能不能请桃浓唱唱迎亲曲什么的?” “嗯,昨天她和我说了,说桃浓想唱迎亲曲,我答应了。” 谢泽神情和缓下来。 “这个桃浓,倒说到前头了。” 太子失笑。 “真象阿爹说的,这是个真光棍的,活到现在,全凭心意喜好,就算无耻,也无耻的磊落光明,算得上一朵奇葩。” “第三件事,” 太子的话顿住,看着谢泽。 “醮子遣迎这一道礼,王先生的意思,由你祖父代子醮遣,我觉得不怎么妥当,至少不周全。 你和谢尚书那些旧事。 唉,子弃父是大不孝,父弃子,却算不得什么,史书上多得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当个正人君子。 可在你,要是连娶妇这样的大礼都抛开父亲,置之不理,以后,这事儿只怕要被那些无聊小人用来攻击你。 阿爹的意思,把谢尚书打发出去,当一趟钦差什么的,这样,由你祖父代子醮遣,就顺理成章了,只是,邵夫人没法打发出去。 阿娘的意思,你是她和阿爹的义子,让阿爹这个君父代行醮遣之仪。 阿爹代行这道礼仪的难处,是从无前例,从家礼还是从国礼,家礼如何国礼又如何,很让人头疼,只怕礼部要乱成一团。” “你的意思呢?” 谢泽沉默片刻,看着太子问道。 “照阿娘的意思吧,当初我都想让你改姓宁。” 看起来,太子就等着谢泽这一句了,立刻愉快的答道。 “那礼部……” “让他们头疼头疼,没什么坏处不是。 我最烦他们成天跟我掉书袋子,前朝如何,再前朝如何,三皇五帝如何如何,难道非得有先例才行?” 谢泽看着太子,眉梢微挑,露出丝丝笑意。 他这会儿,又跟小时候一样了,给别人添堵的时候,也是一幅义正词严的模样。 “还有第四件,认亲怎么办?” 太子接着道。 谢泽看着太子,等他往下说。 “王先生的意思,你娶妇在荣安王府,谢尚书夫妻在尚书府,谢家老太爷在城外庄子里,分了三处,这认亲就好糊弄了。 不如祭祖时,顺便认一认,两礼并一礼。 你看呢?” 谢泽点头。 “那认亲的礼,全然没有也不好,既然你是阿爹醮遣迎娶,这认亲,就该进宫认一认,你说呢?” 太子看着谢泽,愉快的问道。 “举家外任,或是隔着百里千里外嫁的,都没有认亲这一道礼吧?还是算了吧。” 谢泽皱眉道。 “还是认一认吧,你就当带她进宫逛一逛,反正离得也不远。” 谢泽皱着眉头,片刻,嗯了一声。 “行了,大事议定,还有些小事,到时候让王先生跟你说吧。” 太子神情愉快。 …………………… 傍晚,李苒抱着几卷图纸,先进了清风楼后园的雅间。 李苒坐着,慢慢抿了一杯茶,外面脚步声由远而近,李苒急忙迎出去。 谢泽脚步很快,李苒刚冲出去没几步,就迎上了李苒。 “早就到了?” 谢泽一根指头推着李苒转个身,微笑问道。 “没有很早,刚到。” 李苒转身往里走。 “周将军说,照规矩,成亲前不该再见面。 可我昨天忘了拿他们送过来的图纸给你看。” 李苒边走边解释。 “嗯。” 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我也有几件事,得跟你说一声。” 李苒松了口气。 谢泽斜瞥了她一眼,顿了顿,接着道:“以后,跟你说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可这些规矩,哪些该敬重,哪些不必理会,你要自己掂量。” 谢泽的话顿住,片刻,接着道:“至于周娥,她懂规矩?” 李苒呃了一声,没答谢泽这句话。 她也觉得周娥懂得规矩好象不比她更多。 “什么图?” 谢泽坐下,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几份卷轴。 “一份整个府里的,一份正院的,一份花园的。” 李苒一份份拿起卷轴,放到谢泽面前。 谢泽先拿过那份正院的。 “你都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我不怎么看得懂。” 李苒耍了句滑头。 她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嗯。”谢泽瞄了李苒一眼,拉开图纸,仔细看起来。 李苒一只手托着腮,看着他专注仔细的看完一张,又拉开花园那一张。 花园那一张,她是真没怎么看明白。 其实画的非常明白,假山就是画个假山,亭子就是画个亭子,可这些假山和亭子比例完全不对,看得她反倒满脑门糊涂。 要是假山就是个小三角,标上底围和高,那些曲曲折折的游廊和小径标明方向和确切长度,她就能看明白了。 谢泽看得很专心,李苒一边看着他,一边从荷包中摸出枚小金币,放到手背上,在手指之间来来回回转着玩儿。 谢泽转头看向李苒和手,和她手指上那枚来回翻飞的金币。 李苒带着几分得意,将手送到谢泽面前,那枚金币在手指之间,翻飞的更快了。 谢泽看了片刻,伸手从李苒手上拿下那枚金币,放到自己手背上,手指尝试着动了动,金币从第一根手指翻向第二根手指时很慢,到第三根,就明显快了些,不过两三个来回,就将金币翻转的不比李苒慢了。 李苒瞪着谢泽那只手。 当初她学这翻硬币,算极快的了,也学了半个小时,他就这么两下…… 谢泽将金币放回到李苒手上,低头接着看图纸。 “我当初练了两刻多钟……” 李苒托着那枚金币,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说这句。 谢泽瞥了她一眼,“极简单的事。” 李苒看着手指上的金币,唉了一声,“你这句……雪上加霜。” 谢泽失笑,“人和人不同。” “你这话,言下之意,你比我聪明多了。”李苒将那枚金币放到桌子上。 “我没嫌弃过你。” 谢泽看着有几分郁郁的李苒,挪了挪,面对着她,极认真的解释道。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这会儿,你不该藏拙么?” “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藏拙的?我要是对着你藏拙,那岂不是把你当傻子哄骗?你又不傻。” 谢泽坐直回去,再瞥了眼李苒。 李苒托腮看着他,片刻,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得很对,他是比她聪明多了,她是不傻,她很喜欢他说她不傻,以及,他比她聪明。 最后一张王府全图,谢泽看的极快。 三张图看完,谢泽再次拿过正院那张,拉开放到李苒面前,“这应该是王二郎看着布置的,很用心。哪里没看懂?” “我们一定要住在这里吗?花园那么大,全都空着。” 李苒不是没看懂,而是有点儿想法。 荣安王府那座后园,她去过的那一次,已经很惊艳了,可听明二奶奶那意思,她看过的那个,简直不能入眼,扩大整修后的园子,在明二奶奶眼里,再有些年头,就很不错了。 为什么放着这样的园子空着,非要住到不是墙就是房子的前院? 要知道,住到公园里面,是她只敢偶尔做做梦的事儿。 “算是规矩吧。” 谢泽一脸笑意。 “你要是觉得园子里好,等咱们住进去,你到园子里挑处地方,或是让人修座院子,做日常起居之处,这座正院,就用来待客好了。” “嗯,其它没有了。” 李苒笑容愉快。 要是能这样,这间正院如何如何,就不重要了,象正中那些大门仪门大殿一样,都是给别人看的,这上头,他们肯定比她精通得多了。 “园子呢?”谢泽收起正院图,再拉开另一张。 “明二奶奶说,找的是一个叫杜山人的名家,过来看着修的园子,明二奶奶说你很喜欢杜山人修的园子。” “那你呢?”谢泽看着李苒,追问道。 “我觉得你眼光比我好。” 李苒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喔了一声。 “好象应该是我的眼光比你好,你比我好看多了。” 谢泽一个怔神,失笑出声。 “明二奶奶说,园子至少要修一年,要到明年秋天才能修好,等住进去,我再仔细看,要是不喜欢,就让他们改。” 李苒接着道。 “你的嫁妆都看过了?”谢泽一边笑,一边带着几分无奈,看着李苒。 “嗯,大部分都看过了。”李苒点头。 “谢家姑娘,多数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备嫁妆了。 你的嫁妆,u看书 .uuanhucm实在太仓促,以后,想添什么,慢慢再添进去吧。” 谢泽温声道。 “我觉得,就是现在办嫁妆,也像是从左手倒到右手里。” 李苒嘀咕了句。 谢泽一个怔神,唉了一声,抬手按着额头,笑起来。 “你可真是不见外。 你说的极是,都是你的,连那座王府在内,就是这个荣安王,也确实是因你而得。” 感谢紫星绮月、冰王s、李阳光、liping730510、chenlinda、苏慕艾、云中漫步jiao诸君子重赏。 此一章,奉于诸位。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迎娶 长安侯李明水直到李苒出嫁前两天,才回到京城。 这大半年,李明水简直是以一种狂热的状态,扑在练兵之中。 李苒出嫁这件事,他只记得李苒是赏婚给了谢将军,至于其它,确实有很多书信,有很多趟传话,二儿子李清平还专程跑到军中,当面请示下过两三回。 可他都不记得了。 甚至三女儿李清柔已经嫁给忠毅伯府孙大庆,两人已经成亲,已经远赴西北霍帅军中,也是在他回到长安侯府后,才恍然发觉。 恍惚中,他好象记得他是知道的,可记忆却支离破碎。 李明水端正坐着,听二儿子李清平从他到军中时说起,说到霍文灿订亲王舲,三妹妹病了,说到孙老夫人在大相国寺当众服毒那桩惨事,说到孙强的死…… 听到孙强的死,李明水身子晃了好几晃,眼泪夺眶而出。 李清平看着黑瘦的父亲,沉默片刻,才接着往下说。 李明水一直听到李苒的嫁妆全部是由谢将军准备的,再听到这场婚礼的种种安排,慢慢点着头。 李清平一口气说完,仔细看着李明水,“阿爹,您没事吧?您瘦得很。” “我没事,练兵很累,瘦点好。我没事,这一阵子,辛苦你了,多亏了你和你媳妇,你去忙吧,请周将军过来一趟。” 李明水神情和声调都很平和。 李清平松了口气,应声退出,亲自过去,找周娥传了李明水的话。 周娥到的极快,打量着黑瘦的李明水,站着等他开口。 “阿苒嫁妆的事,是我的错,你跟她说一声,谢将军备了多少嫁妆,我同样加一份,就用黄金吧。” 李明水看着周娥,声调平和。 “我去问一声。” 周娥点头,转身往外。 不过一刻钟,周娥就回来复命了。 “四娘子说,她不要。 说是,一,她已经说过一回了,这座侯府,和侯府里的一针一线,是侯爷您的,也是老夫人和夫人的,也是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三爷和未来的三奶奶的,只除了不是她的,她不要; 二,王府的产业,足够她和谢将军一生支用。” 李明水瞪着周娥。 周娥迎着他的目光,摊手道:“她就是这么说的。谢将军确实有的是银子,比侯府多,确实不用您再添一份。” 李明水呆了片刻,神情有些晦暗。 周娥看着他晦暗下来的神情,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尴尬了一会儿,拱了拱手道:“四娘子一向特立独行,侯爷看开些。” “嗯,多谢你。”李明水谢了句。 周娥退后一步,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 大婚正日子一大早,周娥邀了桃浓,到清风楼二楼雅间,看过嫁妆。 桃浓被周娥一连串儿的不来后悔召叫过来,一肚皮不满。 “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今天有正事! 姑娘的嫁妆有什么好看的?四平八稳,什么看头都没有,你叫我来干嘛? 我今天有正事!” “你那正事,离现在少说还有大半天。 我跟你说,我也是刚听说,这抬嫁妆的,是霍三公子亲自一个个挑,一个个选的,说是,至少不能输给迎亲的那些人。” 周娥一脸的笑。 “啊?从哪儿挑的?城里那些行老手里?” 桃浓眼睛亮了。 “那些行老手里的人,不是软绵绵就是又粗又厚,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哪有一个能用的?听说是从殿前军中挑出来的。 说是……” 周娥往桃浓身边凑了凑,“太子爷点了头的,大动干戈的挑的。肯定好看。” “那是得好好看看。” 桃浓愉快的拍着手。 没多大会儿,头一抬嫁妆,就从长安侯府,往清风楼过来。 伴随着嫁妆过来的鼓点声,就和别家大不相同。 别家多是唢呐领衔,从长安侯府出来的嫁妆队伍,却是以铿锵的鼓点声为主,和着清透的金罄,伴着笛声笙音,听的桃浓眉飞色舞。 “这也是三公子的主意?没看出来三公子还这么懂乐曲。” “不就是敲敲鼓拍拍锣,我们打仗的时候,都是这么敲。” 周娥不懂什么叫乐,她听着,这跟她军中敲鼓差别不大,也就是好听了那么一点点。 桃深斜瞥了周娥一眼。 头一抬嫁妆走到了清风楼下,桃浓上身探出去,从头一抬两个英武少年,一路往后看,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 这人挑的是好看,一个个身材高大,猿背蜂腰,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一身崭新的黑底绣金边劲装短打,脚步起落有声,一长队连绵不断的走过来,气势如虹,帅气非常。 桃浓光顾着看抬嫁妆的,至于嫁妆是什么,她一眼也没顾上看。 满大街看热闹的闲人,好象都跟桃浓差不多,全盯着抬嫁妆的,拍手尖叫,甚至有扔花朵帕子的。 周娥看的哈哈大笑。 这真是个弥补嫁妆不出色的好主意! 过完嫁妆,桃浓急匆匆往荣安王府赶。 荣安王府和长安侯府这场联姻,这规矩流程,可跟别家大不相同。 她们这些跟着去迎亲的,要先到荣安王府换上崭新衣服,接受了钦天监的祈福,再跟着到东华门外,等新郎倌从东华门出来,再去往长安侯府迎亲。 这一通折腾,不用绕道已经走过大半个城了。 当然,谢将军娶媳妇儿,娶的又是那位姑娘,麻烦点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桃浓赶到的有点儿晚了,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拿了杯润喉汤,站得离众人远些,刚抿了一口,就看到谢将军一身黑底绣金蟒大礼服,冷着脸,在一群小厮的簇拥下,从里面出来。 桃浓低低哟了一声,双手捧着汤碗,不错眼的看着谢将军。 离这么近看谢将军,这可是头一回。 谢将军经过桃浓,站住,侧头看向桃浓。 桃浓急忙曲膝见礼,急慌的手里的汤差点从碗里洒出来。 “今天有劳你了。” 谢泽冲桃浓微微颔首,看向石南吩咐道:“替我倒杯酒给桃浓姑娘。” “是。”石南答应了。 立刻就有人递了酒上来,石南接过,双手捧给桃浓。 桃浓笑的不简直不知道怎么笑才好,不停的曲着膝,“不敢当,当不起,谢将军赏。真是好酒,多谢南爷,唉哟!” 一杯酒下去,桃浓容光焕发到简直能放出光来。 谢泽不管礼部议的那些礼仪细节如何讲究如何,只管跟着礼部堂管,从东华门进到延福殿,饮了喜笑颜开的皇上递上的酒,领了一句赶紧去娶回来的吩咐,退出延福殿,出东华门,往长安侯府迎娶。 他不是很明白,皇上和太子既然一定要到他那座荣安王府观礼,那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到,在王府行这醮子遣迎的礼数。 随他们吧,反正,他和阿苒都不在乎这些虚礼。 谢泽在东华门外上了马,迎亲队伍正式启动。 桃浓这个迎亲队伍中第二引人注目的喜歌者,跟在一大队笙笛锣鼓后面,一声微哑却嘹亮的上邪响起,端坐在马上的谢泽眉梢就扬了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迎亲该唱什么歌什么曲,可这上邪,是迎亲的时候唱的? 桃浓下一句我欲与君长相知,气势无比。 谢泽端坐马上,绷着脸,听着桃浓从上邪唱到圣人出,再从圣人出唱到临高台,一个调转,又唱回上邪,暗暗松了口气。 唱回来就好,他听到临高台,已经有些担忧下一首了。 周娥跟在人群中,从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谢泽,看到唱的手舞足蹈的桃浓,嘴角一路往下扯。 这个桃浓,又乐的失心疯了! 长安侯府里,李苒那间翠微居太小,早两天前,二奶奶曹氏就和桑嬷嬷、付嬷嬷商量了,得了李苒首肯,在翠微居前面,搭起了芦棚,将院子往外延展出一大片。 这会儿,芦棚中挤满了能来的各家小娘子,一个个激动兴奋的脸色绯红,在壮着胆子站出来的曹四娘子瞎指乱挥下,全无章法的准备这场打不打无所谓,能多看几眼就行的打女婿。 上房里,李苒早就沐浴洗漱,开了脸装扮好,正一层层的穿着厚重的大礼服。 她这个王妃,是前天就颁下旨意册封了的,这成亲的礼服,就是照王妃规制,据王舲说,比没册封,连衣服带首饰,至少要多出四五斤。 上房里除了王舲,还有谢沛和姐姐谢汶,三个人站在忙碌的喜娘和紫茄等人外面,看着李苒张着胳膊,由着众人一层层的往身上裹衣服。 外面一阵喧嚣响起,谢沛唉呀一声,急往门口扑,谢汶一把没拉住,也跟着唉哟一声。 “我也去看看!百年难遇!” 王舲也顾不上李苒了,紧跟在谢沛后面往外冲。 谢汶从急冲出去的两人身上,看向李苒。 已经穿戴整齐的李苒一脸笑,迎着她的目光,往外努了努嘴,“你也去看看?” 谢汶笑出了声,犹豫了片刻,也往外走,“那我就不客气了,真是百年不遇!” 上房往外的正院和外院,原本院子里的花草假山,早就搬得一个不留,全空出来,作为迎亲时这一场打女婿用。 从院门外起,拦了不知道多少道的拦门大军溃败之快,简直如退潮一般。 谢汶出来时,一大群小娘子红着脸,笑着叫道,已经开始往垂花门里败退了。 王舲站在一群小娘子后面,急的乱叫:“你们跑什么?往前冲啊,拦住拦住!快拦住!唉!” “后面的顶住,别往后退了,守住垂花门!” 谢汶急的也指挥上了。 垂花门里的屏风已经搬走了,这会儿挤满了小娘子,后面的看不清楚,被谢汶和王舲叫着喊着,赶紧回头推前面的小娘子,“别退了,咱们得顶住,还没打呢!” 鲁国公世子杨晨,钟副相长孙钟大少爷,以及其它几位男傧相,跟着谢泽,一路进来,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进了院门,谢泽居中,一群人站在院子中间,看着挤满游廊,以及垂花门下挤挤挨挨的众小娘子。 负责提点礼仪的鲁国公长子柳大公子,忍不住和谢泽低低道:“王爷,您煞气重,这些小娘子都胆小,大喜的日子,您是不是……” 柳大公子后面的话,在谢泽斜瞥过去的目光下,成了几声干笑。 “嗯。” 谢泽这一声嗯,听到柳大公子耳朵里,一个怔神还没怔完,谢泽已经露出笑容,拱起手,冲着满院的小娘子团团揖过去。 没等谢泽把客气话说出来,在周围一片吸气惊叫声中,垂花门下的小娘子哗啦啦再次溃退如山倒。 柳大公子瞪着微笑的谢泽,甚至都没发觉小娘子们已经一败涂地,阵势全无。 “还有往里走吗?” 见柳大公子一脸呆怔,谢泽只好问了句。 “啊?不用不用了。” 柳大公子恍过神,急忙冲后面十来个年青侍卫挥手,“快催妆!” …………………… 离清风楼不远的一间书肆门侧,曾经的前梁最后一科状元,如今的游方僧人慧安和尚拄着根禅杖,带着丝丝隐隐的笑意,看着愉快的唱着喜歌的桃浓从他面前走过,再看着骑在马上的谢泽过去。 谢泽身后,那辆四面垂着珍珠缨络的花檐子经过时,慧安站直,冲着花檐子里端坐着的李苒,似有似无的欠了欠身。 看着花檐子缓缓过去,桃浓的歌声也渐渐远去,慧安长长吐了口气,提着禅杖,往封丘门过去。 他想去看看泰山的日出,想要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还想看看风吹草低见牛羊是何等样的美景…… 迎面一个老妇人冲他合掌礼敬,慧安合掌还礼,宣了声佛号。 唯愿国泰民安。 …………………… 荣安王府正院新房里。 李苒端坐在炕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喧嚣鼓乐声。 相比于翠微居,这座王府太大了,大到哪怕在这样喧嚣喜庆的日子里,她这间新房,还是安安静静。 谢泽好像很快就回来了,不过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 这中间,她已经卸下了满头的珠翠,重新梳了头,换下了那些穿起来耗时,脱起来也同样麻烦的大礼服,又吃了点东西了。 一群喜娘仿佛有些紧张,李苒觉得她们唱喜歌的喉咙都是发紧状态。 李苒看着她们剪下她的一缕头发,再抖着手剪下谢泽一缕头发,唱着歌将两缕头发结成一个漂亮而复杂的结,放到一只小小的金盒子里,压到了枕头下面。 成群的喜娘退下,紫茄等人也退了出去。 满屋喜庆,层层叠叠的帷帐之内,只余了她和他两个人。 李苒听到谢泽长长的吐了口气,忙抬头看向他。 他也紧张了么? “这些女人,还有那些小丫头,很……” 谢泽迎着李苒惊讶疑惑的目光,很字之后,露出一脸无奈苦笑,没说下去。 “很烦是吗?” 李苒笑起来。 “吃过东西了?没累着吧?” 谢泽笑着避开李苒这一句问,往前探身,看着她,关切问道。 “吃过了,没累着,我就是坐着,最多站着,都是她们在忙,你呢?” 李苒迎着探身过来的谢泽,绷着上身没往后仰,心里却十分紧张。 “嗯。”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转了话题,“霍文灿今天喝了不少酒,很是得意。” “他得意什么?”李苒怔忡。 “说是他挑的抬嫁妆的那些人,比迎亲的喜郎好看,u看书 wwuukanshu 大约是觉得,总算扳回了一局。” “扳回……” 李苒看着谢泽,眼睛都要瞪大了,他知道了什么? “听说霍三行过色诱之计?”谢泽看着李苒瞪大的眼睛,笑起来。 “嗯,也不是……” 李苒有些窘迫,这事儿,他怎么知道了? “怎么诱的?是这样吗?” 谢泽斜斜靠在枕头上,看着李苒。 李苒瞪着谢泽,唉了一声,转身扑了上去。 ………………………………(我是极其不愿意可又不得不出现的省略一万字……)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认亲 第二天,寅正刚过,李苒就被轻轻的敲门声惊醒。 谢泽已经坐起来,伸手托起她,看着勉强睁开眼的李苒,“没睡好?今天还得忙一天,晚上咱们尽量早点回来。” “我没事儿。” 李苒被谢泽揽在怀里,看着他赤祼的上身,深吸了口气,她真没事儿。 紫茄和青茄已经禀报了,推门进来,在层层帘幔外,磕头贺了喜,一层层挂起帘子。 李苒接过谢泽递给她的衣服裹上,从谢泽身上趴过去,扯了件明显不是她的衣服,往谢泽身上裹。 谢泽一边笑一边穿上衣服。轻轻拍了拍李苒,“咱们得快一点,先拜堂,要在寅末前到延福宫。” “嗯。”李苒应了,站到脚踏上,刚要往前,谢泽伸手拉住她,按着她坐下,弯腰拿过鞋子,替她穿上。 紫茄和青茄已经一层层挂好帘子,垂眼垂手站在床前,等李苒穿好鞋子。 “地上是热的。” 李苒下意识的瞄了眼目不斜视的紫茄和青茄,和谢泽低低道。 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李苒,示意她好了。 李苒站起来,往净房过去,谢泽也起身,往另一边的净房去洗漱。 李苒沐浴洗漱一向很快,香芹梳头也利落无比,梳洗好出来,正迎上刚刚进来的谢泽。 紫茄已经带人摆好了饭。 李苒瞄了眼滴漏,和谢泽一左一右,赶紧坐下吃饭。 吃好饭,一层层穿上再怎么还是比昨天轻便很多的礼服,再穿上件紫貂斗蓬。 李苒和一身黑底绣金蟒服,披着同样斗蓬的谢泽,一起出来,往正殿过去。 李苒对着摆在正殿门口,放着镜子镜台的桌子,行了三磕九拜大礼,就和谢泽一起,赶紧上车进宫。 坐到车上,李苒慢慢呼了口气,看着紧挨她坐着,侧头看着她拍着胸口呼气的谢泽,想着她沐浴洗漱好,他也好了,她吃好饭,他也吃好了,甚至,他穿衣服的速度,都跟她一样。 她和他,真是太合拍了。 “笑什么?”谢泽看着李苒的笑容问道。 “我们两个很合拍。” “嗯?”谢泽眉梢挑起,“嗯,我也这么觉得,夜里,你有些不自在,现在还疼吗?” “呃!” 李苒顿时红了脸,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我洗漱很快,你也很快,我吃饭快,你也很快……” 看着谢泽扬起的眉梢,李苒的话含糊起来,“我的意思是,处处都好。” 谢泽一边笑,一边低头吻在李苒额头,低低道:“我也是头一回,以后会更好。” 路上行人还很少,车子走得很快。 寅正前半刻钟,站在延福宫外,伸长脖子看着不停的黄少监,看到并肩而来的两人,急忙一溜小跑迎上去。 “恭喜王爷王妃,百年好合!” 谢泽一向崖岸高峻,拒人千里,就是这样大喜的时候,一句恭喜,黄少监也不敢多话。 李苒冲黄少监微笑颔首,谢泽迎着黄少监一脸笑容的恭喜,露出丝微笑,“多谢。” 黄少监被谢泽这一丝微笑,一声多谢,笑懞了,瞪着谢泽,直到谢泽和李苒越他而过,连跟在后头的桑嬷嬷和紫茄都要过去了,黄少监才反应过来,急忙冲几步跟上。 “王爷,王妃,这边请,在双寿殿。” 黄少监一句话说出来,心神归位,暗暗舒了口气。 这成了亲的人,果然不一样,大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双寿殿里灯火通明。 小内侍一连串儿的通传进去,太子几步冲出殿门,站在廊下,笑眯眯看着并肩而来的两人。 两人走到台阶下,谢泽悄悄伸手拉了拉李苒,站住,谢泽长揖见礼,李苒忙曲膝行福礼。 太子的目光落在谢泽伸出去拉李苒的手上,再从那只手上,斜瞥向谢泽。 “看起来……” 看着谢泽和李苒上了台阶,太子拖着声音,看起来之后,嘿笑着,不往下说了。 “不错不错!” 殿门内,皇上背着手,笑眯眯看着两人,迎上谢泽的目光,忙冲他招手。 “快进来,阿泽气色不错嘛。” 谢泽冲皇上长揖了一礼,和李苒一起,进了双寿殿。 双寿殿内布置的十分家常,上首的暖榻上,右边坐着那位李苒远远看到过一眼的皇后娘娘。 骆娘娘身边,站着位极其漂亮,却漂亮的让人生出亲近之意的年青女子,年青女子看起来比李苒更加好奇的打量着李苒。 骆娘娘确实不算很漂亮,却极其耐看,让人越看越移不开眼。 “你瞧瞧,这俩孩子站在一起,多般配,真是天生一对儿。” 骆娘娘从李苒看到谢泽,再从谢泽看到李苒,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和皇上笑道。 “我早就跟你说过吧,一物降一物,总有能降得住阿泽的,还真有!” 皇上哈哈笑着,坐到骆娘娘旁边。 太子瞥了他爹一眼,坐到左手椅子上,看着谢泽和李苒笑道:“阿爹等这碗媳妇茶,可等了十几年了。” 黄少监亲自拿了两个锦垫,放到皇上面前。 谢泽和李苒往前两步,跪倒磕了头,李苒接过黄少监递上的茶,双手捧上去。 皇上哈哈笑着,接过茶,架起二郎腿,抿了一口。 骆娘娘侧头看着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紫茄膝行往前,将一双做工精致的丝棉护膝递给李苒。 李苒双手捧到皇上面前。 皇上和骆娘娘,以及太子和太子妃的见面赏贺礼,是照付嬷嬷的意思准备的。 皇上征战多年,伤病很多,尤其一双老寒腿,怕湿怕冷。 皇上哈哈笑着,接过护膝,递了一只给骆娘娘,“你瞧瞧,这做工多好!” “你媳妇做的?” 太子欠身伸手,捅了捅谢泽问道。 谢泽斜了眼太子,没理他。 “以后好好过日子,早生贵子,最好多生几个闺女,朕喜欢女孩儿,儿子太烦。” 皇上接过柄玉如意,递给李苒,说到儿子太烦,横了眼太子。 李苒抿着笑,接过玉如意,俯身应是。 谢泽伸手扶了把李苒,到骆娘娘面前,跪下磕头奉茶。 “你和阿泽都是吃过很多苦头才长大的好孩子,往后相扶相助,你有他,他有你,就什么都有了。” 骆娘娘接过茶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和李苒笑道。 李苒俯身应是。 骆娘娘接了李苒递上的素面抹额,从太子妃手里接过枚玉佩递给李苒。 “这枚玉佩,是我高祖立了大功,得到的褒奖赏赐,在骆家传了几代人,从看到你那一回,我就想着,这枚玉佩,你用再合适不过。” “是。”李苒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涩,伸手接过玉佩。 黄少监拿起锦垫,挪到太子面前。 谢泽和李苒跪下,磕过一个头,太子站起来,伸手扶起谢泽。 “照理说,今天是家礼,不过照礼部那帮人唠叨,国礼不可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这一磕一拜,uu看书 uukanhu 全了国礼了。” 谢泽笑起来,伸手去扶李苒。 太子被他笑的眉毛高高抬起,后面要说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柳大说,你昨天笑的那群小丫头兵败如山倒?” 太子的眉毛落回来,脱口问道。 皇上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和骆娘娘道:“杨家那大小子,说可算知道什么叫一笑倾人国了。” “阿泽还要赶到城外祭祖,你别多耽误他。” 骆娘娘看着绷着脸,明显有些尴尬的谢泽,一边笑,一边示意太子。 直到卯正过了一刻多钟,谢泽和李苒才从延福宫出来,出了东华门,上车去往城外谢家庄子。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有姿态 车子出了城,谢泽的神情一点点冷峻下来。 李苒看着他的脸色,挪了挪,靠近过去,将手伸到他手里。 “我没事。”谢泽握住李苒的手。 “第一次回去祭祖?”李苒看着谢泽。 “嗯。” 李苒想到了,可谢泽这一声嗯,还是让她有些意外和说不出的难过。 “一定要祭祖吗?二奶奶说,新妇祭祖,是为了把姓氏写到族谱里去,我不在乎我的姓名写不写到谢家族谱里,你也不在乎,是不是?” 李苒握住谢泽的手。 “不全是为了把你的姓名写进族谱。” 谢泽两只手一起握着李苒的手。 “谢家有不少子弟,打算明年赴考春闱,这是这十多年以来,头一回。 之前几回春闱,我从不理会,他们就一直压着族中子弟,没敢放他们下过场。 这趟祭祖,也是太子的意思,我该接手谢家了。 一个忠于朝廷的谢家,比一个行将湮灭的谢家,对大家都更有好处。”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对大家都有好处,只除了谢泽。 “最近这些年,我其实已经不大想从前了,就是习惯了不理会而已,现在,没什么,你放心。” 谢泽抬手抚着李苒脸颊,温声宽慰她。 “嗯。前两天,长安侯回到长安侯府那天,周将军说,长安侯想照你给我办嫁妆的银子数,再添一份,都用黄金,我没要。 付嬷嬷说,我要是多少拿一点儿,长安侯心里会好受得多。” 李苒仰头看着谢泽。 “我不拿,不是为了让他难受,也不会为了让他觉得好受些,就拿一些。 我只是觉得,我和长安侯,和长安侯府,就是陌生人。 他们难受也罢,好受也好,都不是我该承担的事,我也不想承担。 长安侯和乐平公主的恩怨,陈老夫人让人杀过我,那都是他们的因果,不是我的。 谢家对我来说,也跟长安侯府一样。 我只有你。” “太子曾经劝过我,让我拿谢家当依附过来的门人看待,没有过去,只看将来。” 谢泽看着李苒,嘴角露出丝笑意。 “和你的话,异曲同工。” “可是,我不会难受,你会难受啊。” 李苒抬起手,按在谢泽胸口。 “都过去了。再说,我有你。放心。” 谢泽低下头,在李苒额头轻轻吻了下。 车子停进谢家庄子阔大的二门里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谢泽下了车,伸手扶下李苒。 谢夫人迎上来。 谢泽面无表情,目光掠过谢夫人,却仿佛没看到谢夫人一般。 李苒微笑着和谢夫人曲膝见礼。 谢夫人也不看谢泽,离了四五步,笑着和李苒见了礼,也不多话,只示意李苒和谢泽跟她走。 谢泽握着李苒的手,在安静得只有远山的天籁,和近处的风吹树叶声的庄子里,跟着前面六七步外的谢夫人,缓步往前。 离祠堂还有一射之地,谢泽顿住步,轻轻拉了拉李苒,俯身到李苒耳边,低低道:“谢尚书夫妻必定也在,你不必理会他们。” “嗯,我知道。” 李苒用力握了握谢泽的手,带着丝笑意。 “你放心,我不是个好欺负的。” 谢泽看着李苒,片刻,嗯了一声。 她确实不是个好欺负的。 祠堂里的人很少。 谢老太爷一身端庄祭服,站在祭桌左边,沈老夫人同样一身祭服,站在祭桌右边,不错眼的看着谢泽和李苒。 谢尚书和几个谢家子弟,离得很远,垂手而立,另一边,邵夫人同样离得很远,一个人站在另一边。 谢夫人等在祠堂外。 祭桌前,已经放好了两个厚厚的锦垫。 谢泽牵着李苒,走到锦垫前,松开李苒的手,两个人跪下,行三磕九拜的大礼。 谢泽和李苒站起来,谢老太爷往旁边退了几步,伸手拿了根香,点燃,递给谢泽,谢泽接过,高举过头,再插到祭桌中间那只大红铜香炉里。 谢老太爷再拿起一根香,点燃,递给谢泽,谢泽往前,将香插到正中间那幅画像前的小香炉里。 谢老太爷一根根递上点燃的香,谢泽一根根插到每一幅画像前的小香炉里。 长长一排画像前的小香炉,都插上了冉冉飘动的清香。 谢老太爷退后几步,垂手而立,谢泽也退后几步,对着长长的祖先画像队列长揖到底,再垂手退出。 李苒跟在谢泽身后,出了祠堂,暗暗松了口气。 祠堂里那一长排年代古远的画像,让她十分压抑。 “阿泽,有几件事,得跟你说一说。” 谢老太爷看着谢泽,缓声道。 谢泽嗯了一声,看了眼李苒,示意她等一会儿,和谢老太爷往旁边过去。 李苒站在廊下,远看着谢泽,等他说好话过来。 沈老夫人看着丝毫不理会她的目光,往李苒走过去的邵夫人,也跟了过去。 “你和阿泽这样恩爱,我和阿泽父亲都很高兴。” 邵夫人走到李苒身边,顺着李苒的目光看着谢泽,微笑道。 李苒转头看向邵夫人,片刻,转头回去,没说话。 正要开口的沈老夫人,看着面无表情的李苒,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来,她现在就能应付下来很多事,并不需要她开口。 她比她想象的更好。 邵夫人神情不变,接着笑道:“阿泽父亲天天祈愿,祈福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我和他说,你和阿泽恩爱到老,这是必定的,如今这天下,一天比一天安定,眼看着就要天下太平,只要天下太平了,一生恩爱的夫妻也就越来越多了。 说到底,一生恩爱这四个字,不过是岁月静好,不必经历生离死别罢了。” 李苒再次看了眼邵夫人,还是没说话。 “阿泽不是阿岭,苒姐儿也不是你,人和人不同,日子和日子自然也不同。” 沈老夫人蹙眉沉声道。 “可不是,这会儿眼看着就是天下太平。盛世之下,日子自然不同。” 邵夫人微抬下巴看着沈老夫人,带着笑,立刻接话道。 李苒仿佛没听到一般,只看着谢泽,仿佛邵夫人和沈老夫人的话,都和她无关。 也确实和她无关。 “阿泽和他父亲一样,都是重情之人。”邵夫人再次转向李苒,饶的兴致的看着她看着谢泽。 李苒侧过头,看着邵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和你,肯定不一样。” “是吗?”邵夫人笑意隐隐,“那就最好不过了。我是个没本事的。” “嗯。”李苒不再看邵夫人,可这一声嗯,却清楚明白,肯定无比。 沈老夫人听着这极其肯定的一声嗯,微笑起来。 她们说她不懂礼数人情,全无顾忌。 世间诸多事诸多人,不可明说,可确实,用不着顾忌。 谢老太爷和谢泽说了足有两刻多钟,谢泽才转身出来,经过李苒,抬手按在她肩上,揽着她一起往外走。 两人在二门里上了车,车子走出一段,谢泽掀起帘子,看着已经远在一射之外的谢家庄子,仿佛松了口气,放下了帘子。 “她和你说了什么?你没什么事吧?” 谢泽仔细看着李苒。 刚才邵夫人和她说话,他看到了。 “没说什么,说我和她不一样,我确实和她不一样。” 李苒简洁明了的截取了最重要的部分。 谢泽眉梢微扬,片刻,笑起来,“就这么直截了当说的?” “嗯。”李苒瞄着谢泽。 他知道她一向直截了当。 “她最讲究姿态。” 谢泽的话顿住,眼睛微眯,片刻,慢慢舒开。 “我一直记得这个词,姿态。 她一直教导我和阿润,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讲究姿态,无论如何不能粗鲁,不能失了仪态。 比如不能哭。” 李苒伸手按在谢泽手上,谢泽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一丝一丝的笑意露出来。 “在荆南,你满头泥浆,眼睛亮亮的看着我,那一路上,好多次,我都在想,你大概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粗鲁,以及,不知道姿态是什么,仪态为何物。” “我当时,很粗鲁很难看是吗?” 李苒回想着她跟着他急行军那几天,她的印象中,记得最深的,是他给她擦洗伤口,她好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就是一路上对掉队的惧怕,以及,那些锥心的疼痛。 她不知道她当时狼狈到什么模样,那个时候,她哪里还顾得及她的模样呢。 “嗯。” 谢泽看着李苒,抿着笑。 “唉。” 谢泽这一声明显是肯定的嗯,让李苒顿时有了几分窘迫。 至少在他面前,她还是很在意她的形象的。 “我头一回看到你,你一身金光,围着一个年青内侍,伸长脖子,从上到下的看,你看什么?” 谢泽低头看着李苒。 “说是,内侍要是从小净身,就不会长喉结,要是成人后再净身,就有喉结,我看他有没有喉结。” 李苒记得那个年青内侍,非常俊美。 “你看,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仪态。” 谢泽迎着李苒扬起的眉梢,笑起来。 “你气韵天成,用不着知道,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顿了顿,u看书 ukash 谢泽补了句。 “这样最好看。” “你说我好看?”李苒侧头斜瞥着谢泽,嘴角往下。 “嗯。”谢泽看着李苒,从她往下的嘴角,看到细嫩的脖颈,突然转开目光。 昨天夜里,一层层纱帘也没能挡住的烛光下,她确实如同一朵粉嫩的半开的莲。 “你这么诚实的人,是不会说谎话哄人的。” 李苒拍着谢泽的胸口,叹气道。 他说她好看,有他这颗稀世珠玉,她就是颗石头粒,她怎么可能好看呢? “不是哄人,在我眼里,你最好看。” 谢泽握住李苒拍在他胸口的手,按在胸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投奔 往长安侯府回门认亲,也安排在了这一天。 荣安王府算是在谢家庄子和长安侯府之间。 两人先回到荣安王府,匆匆吃了午饭,就赶往长安侯府。 都是要卡着时辰的,吉时么。 虽然张罗李苒出嫁这事,陈老夫人和张夫人交到二奶奶曹氏手里,说了一句全由她作主经办后,就真的一件事不管,一句话没说过。可今天这个回门认亲,二奶奶曹氏还是没敢大张罗大办。 老夫人和夫人一句话没说过,那是因为她办事没出过格。 这回门礼真要锣鼓喧天的一派喜庆热闹,老夫人和夫人不一定说话,可一定不高兴。 做人吧,要懂得不过份三个字,人家敬你一尺,你不说回敬一丈,那至少也要敬回一尺吧。 长安侯府这场回门认亲,就是一派安静简单,倒还能算得上祥和。 别人不知道,反正李苒是非常满意,谢泽也觉得很好。 对于长安侯府,李苒理想中的关系,就是这样:相敬如宾以及如冰。 李苒回门认亲走后,当晚,长安侯李明水就赶回了军中。 年后要兴兵,负责调度钱粮,以及统总大局的谢泽,第二天也该去忙他那些军务。 不过,皇上和太子一致认为: 军务再怎么忙,也没忙到一天不能歇,最少最少,他也得歇上十天半个月,好好陪一陪他新婚的媳妇儿。 毕竟,过了年,他都二十九了。 象他这么大年纪的,大孩子能开笔写文章的,可不是一家两家! 皇上打着包票,调度钱粮这事,他亲自动手,他一向冬天最勤勉,让谢泽安心去陪媳妇儿,太子则表示:有他看着,谢泽尽可放心。 谢泽不再坚持,和李苒商量了,决定隔天一早,带她出城去看看那几座临近京城的庄子。 从今年腊月起,李苒就要开始收年帐对年帐,以及,考虑那些庄子该如何打理。 对于李苒来说,属于她的东西,哪怕就是一根草,她也会尽全力把那草养的比别的草鲜亮肥大。 现在,自己家的庄子,那更是一定要尽力打理到最好的。 谢泽看着对着铺了满炕的地籍图认真研究的李苒,一边笑一边表示:他一定尽全力支持她振兴他们的家业这件大事。 午饭后,李苒正准备接着看那些地籍图,争取在明天早上出发前,至少把要去的那几座大庄子的田庄情况,以及四周的地形记清楚,当值的蔓菁进来禀报:王供奉和沈供奉请见王妃。 李苒一个怔神。 王供奉和沈供奉就是安老夫人送给她的两名武婢:王翠和沈麦。 她不愿意把曾经的战士当作婢女使唤,就依桑嬷嬷的建议,对两人以供奉称呼,让她们空闲时,指点指点府内的婢女们练练身手,以及看一看府中安防之类。 王翠和沈麦自从被送到她身边,和她见过头一面起,直到现在,这是头一次请见她。 “请进来吧。”李苒看了眼看着她的谢泽。 蔓菁出去回来的极快,垂手禀报:“禀王妃,王供奉请王妃示下,能不能请王妃到前院花厅说话?” 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弯腰拿起鞋,一边给李苒穿上,一边低低道:“只怕是要紧的话。你过去一趟吧。” “嗯。”李苒低低应了,站起来,接过蔓菁递过的斗蓬披上,出门往前院去。 王翠和沈麦并排站在花厅门口,神情严肃。 李苒在花厅门口顿住步,看了两人几眼,才抬脚进屋。 “出什么事了?” 李苒没解斗蓬,也没坐下,进了屋,看着紧跟进来的王翠和沈麦,直截了当问道。 “安家有几位小爷,想见见王妃。” 王翠看着李苒,答的更加直接明白。 “安家?不是说……安家还有后人?”李苒愕然。 “是。” 王翠直视着李苒,沈麦不说话,只几乎一眼不瞬的看着李苒。 “安家的规矩,儿郎七岁从军征战。 安家的最后一战,七岁以上儿郎,尽皆死于国。 当时还有十三位不满七岁的安家子弟,跟着母亲祖母,退回安家旧宅。 一路上颠沛流离,活下来长大成人的,只有五位。 最大的,今年二十六,最小的,二十岁,都在外面。” 王翠的话平和淡漠,李苒却听的心里五味俱全,堵成一团。 好一会儿,李苒才呼出口气,“快请进来,要请王爷过来吗?” “全由王妃作主。”王翠微微欠身。 “先见一见吧。” 李苒几乎立刻就拿定了主意。 这几位安家后人为什么来找她,这份意图,她不能确定,还是她自己见过他们,确定了之后,再说下一步。 万一别有所想,她就把话说明白,让他们立刻离开,这件事,她就不准备告诉任何人了。 “是。”王翠和沈麦同时应声,转身往外。 李苒裹紧斗蓬,出了花厅,看着守在花厅门口的蔓菁,吩咐了一句:“跟王爷说一声,我跟两位供奉去去就回。” 蔓菁忙答应了,看着李苒走出几步,转身回去禀报。 王翠、沈麦带着李苒,走的很快。 王府侧门外,五个人五匹马,马很普通,五个人高大英气,眉宇飞扬,十分出色。 李苒站在影壁旁,远看着有说有笑的五人,片刻,轻轻吸了口气,低低吩咐王翠和沈麦,“请到回事厅说话吧。” 李苒先往回事厅过去,王翠急步出门,请进安家兄弟。 李苒站在回事厅正中,看着跟着王翠进来的安家兄弟。 走在最前的一位,高大健壮,面容黑粗,脸上胡茬长出来了足有半寸长,不修边饰,对不修边饰浑不在意,一双眼睛漆黑明亮,迎着李苒的目光,笑着拱手,“在下安孝沉。” “孝稳。”紧挨安孝沉的安孝稳看起来秀气多了,一脸笑,拱着手,多看了李苒两眼,才长揖下去。 “孝明。”安孝明眼神明亮灵活,看起来有几分跳脱,动作很快,长揖起来,仔细打量起了李苒, “孝智。”安孝智略矮一些,迎着李苒毫不掩饰的打量,看起来很有几分羞涩之意,看了一眼,就垂眼不敢再看。 “孝锐。”安孝锐还是个少年郎,李苒打量他,他迎着李苒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好奇,一边笑,一边打量着李苒。 “李苒。”李苒冲五人曲膝,简单明了的介绍自己。 五个人应该都没想到她竟然介绍自己,还是和他们一样的介绍自己。 从安孝沉到安孝锐,或是扬起眉,或是瞪着眼,看着李苒,安孝锐眼神亮亮,笑出了声。 “为什么过来见我?” 李苒瞥了眼笑容明朗的安孝锐,转向安孝沉问道。 “家中长辈吩咐我们兄弟五人前来归附王妃。 安家人最宜战场。” 安孝沉的回答和李苒的问话一样直接。 李苒舒了口气,微笑道:“重返战场,就该归附王爷。” “全凭王妃安排。” 安孝沉拱手笑道。 “嗯。” 李苒看向王翠,“你在这儿陪一陪他们几位,我去跟王爷说一声,请王爷过来。” “是。”王翠欠身笑应。 李苒冲安家兄弟曲了曲膝,绕过几人,出了回事厅,急步往正院回去。 “出什么事了?” 看着急冲进屋的李苒,谢泽坐直上身,关切道。 “安家人来找我,五兄弟,最大的二十六,最小的二十,说是安家人最宜战场。” 李苒冲到谢泽面前,一口气说道。 “人在哪儿?带进来没有?”谢泽惊讶的眉毛高高挑起,脱口问道。 “在回事厅,你去见他们吧。” 李苒将手放到谢泽手里,长长舒了口气,仿佛把什么重要而沉重的东西,放到了谢泽手里。 “好,你放心。” 谢泽握了握李苒的手,站起来,急步往回事厅过去。 没多大会儿,谢泽打发西青进来禀报李苒:他进宫请见太子去了,让她先好好把安家兄弟安顿下来。 谢泽直奔景华殿。 太子听说谢泽来了,现在就要见他,忙让正在议事的几位大臣先退下,几步进了偏殿,看到一脸笑意的谢泽,两根眉毛立刻飞了起来。 “这么急着要见我,有什么……你媳妇怀上了?” 谢泽被他一个突转,差点呛着,绷起脸,蹙眉斜了他一眼。 “那是什么喜事儿?还是,以后你就成天这么笑眯眯的了?这可有点儿吓人。” 太子围着谢泽转了半圈,嘴角一路往下撇。 “刚刚,有五兄弟,说是安家后人,来投靠阿苒。” 谢泽的话一如既往的简洁。 “嗯?”太子怔住,“安家?是了,你媳妇儿的外婆,敬惠安皇后!” 太子轻轻抽了口气,往后一步,眼睛闪亮的看着谢泽,片刻,笑起来。 “人,你见过了?” “嗯,老大安孝沉,和安帅那幅画像极似,今年二十六岁。” 谢泽脸上笑意隐隐。 “当年都不满七岁?” “是,说是最后一战后,安家余了十三位不满七岁的子弟,返往安家旧地的途中,多半夭折,长大成人的,只有他们兄弟五人,安家人做事如离弦之箭,应该是真的。” “嗯,安家败亡那一年,是天下最乱的时候,护持这些幼儿的,大约只有一些妇人,能护下来他们五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太子低低叹气。 “是,我问过,他们带来了二三十人,说是有十来名妇人,年纪都不小了。我还没见着,先进宫了。” 谢泽也轻轻叹了口气。 安家这些幼儿一路退回安家旧地的艰难,只怕不比他一个人活着那几年轻松。 阿苒总说,唯愿国泰民安,现在,他也是如此心愿。 “真是大好消息!” 太子搓着手,看起来很兴奋。 “一,安家还有后人,其二,他们来投奔你了……” “不是投奔我,是投奔阿苒。” 谢泽纠正了一句。 “是奔着你媳妇儿,也是奔着你,你媳妇儿要是没嫁给你,她承担不起安家的投奔。难道你跟你媳妇儿还分你我?我瞧着你俩这蜜里调油的……” 谢泽转过身,仰头看屋顶。 “咱们说正事儿!” 太子干笑几声,看着谢泽转回身,接着道: “本来想让你安安心心跟你媳妇儿好好甜蜜几天……这一句真是正事儿。 霍帅那边,前天送到了一份军报,本来想等你歇过这几天,再告诉你,现在安家兄弟……” 太子顿住话,轻轻吹了声口哨。 “算了,你也别歇着了,下午早点回去,不耽误你陪你媳妇吃晚饭吧。” “什么军报?” 谢泽斜着明显有些兴奋过头的太子,问道。 “南边那一帮,往北边游说各族,已经结盟了几家,约了南北夹击。” 太子神情严肃起来。 “我和阿爹议过,这是个机会,要是时机掐得好,这南北夹击,就是咱们一举灭北平南。 安家兄弟来投,现在,咱们又多了一份先机,到时候,可以打出安家这面旗。” 太子想象着树起安家这面旗时的情形,一脸向往。 “安家这面旗用在南边最佳。” 谢泽神情凝注,思维很快,话语很慢。 “去延福殿,咱们好好议一议。” 太子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谢泽紧跟上,两人低低说着话,径直往延福殿过去。uu看书.ukanhu.om 一直议到午正前后,谢泽和太子出了延福殿。 下了台阶,太子笑道:“咱们议的这些,还有别的,兵力粮草什么的,你回去,有机会就跟安家兄弟说说,不用瞒他们。 安家人做人做事如离弦之箭,咱们至少要待之以诚。” “嗯。”谢泽点头。 “本来想留你一起吃饭,算了算了,唉,看来,只怕以后再也不能留你吃饭了,这兄弟要是娶了媳妇啊,啧” 太子撇着嘴,啧啧有声。 “你没娶媳妇吗?”谢泽反问了句。 “我跟你哪能一样!” 太子瞥着谢泽,笑的说不出什么意味。 他又不是老房子着火!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手 李苒得了西青传话前,就想到了把安家兄弟安置在哪一处这件事,已经吩咐青茄把那张王府全图拿了出来。 得了传话,李苒思量了片刻,先吩咐紫茄叫个小丫头去寻周娥,让她到回事厅替她陪一陪客人,等周娥到了,请王翠和沈麦过来一趟。 想了想,现让人去叫桑嬷嬷。 等桑嬷嬷到了,李苒屏退众小丫头,只留了紫茄,又叫进等在门外的西青,示意自己面前那张王府全图。 “家里来了几位贵客。” 李苒顿了顿。 “算是我娘家人吧,要在府里长住下来,你们看看,安顿在哪一处合适。” 紫茄上前拿过那张图,和桑嬷嬷一人一头拉起。 西青见桑嬷嬷和紫茄明显不知内情,忙笑道:“五位爷,连同二三十位随从,地方宽敞些,方便进出。” 桑嬷嬷和紫茄立刻明了了方向,紫茄看向桑嬷嬷。 桑嬷嬷对整个王府早就了熟于心,立刻指着那张全图笑道: “东线这几个院子都没完工,也就是西线这边,好在都空着。 这三个院子都很宽敞,已经修整一新了,原本是备着给王爷做书房,或是见人的地方。 昨儿请过王爷示下,王爷的意思,他处理公务都在皇城内,府里暂时不用设置见人的地方。 王爷的书房,正院后头那间院子,虽说略小了些,王爷要是不挑剔,也算够了。” 桑嬷嬷指着图纸,说的很慢很仔细。 李苒对她这座王府的熟悉程度,可不怎么样。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她刚才看过几遍这张图纸了。 突然来了几个人,她才发现,她一直以为极其阔大的王府,竟然凑不出一排五间院子,不过,他们应该不用一人一个院子吧? “这几个都是两进的院子,当初修建的时候,打算的比较长远,这两进院子,从这里隔开,就是两个院子。” 西青瞄着李苒微蹙的眉,笑着补充道。 李苒顺着西青的手指,仔细看了看,暗暗舒了口气,要是这样,真要一人一个院子,也算勉强有了。 桑嬷嬷刚要再说话,外头小丫头禀报:王供奉和沈供奉到了。 李苒忙直起上身,吩咐请进。 看着两人见了礼,李苒指着那张图,微笑道:“请两位过来,是看看把他们几位安排在哪一处合适,这得听听两位供奉的意思。” “是。” 王翠和沈麦先恭敬应了声,王翠上前半步,看了眼图纸,垂手道: “都听王妃安排,只是,几位爷要每天早起练功,只怕要有些动静。” “别的呢?饮食起居,还有哪些要留心一二的?” 李苒问了句。 “别的,没听说过什么,都是行军打仗的人,不讲究这些。” 王翠垂手答道。 “那就这样。” 李苒点了点那三间院子,站起来。 “你们跟我过去一趟,今天就得安顿下来。” 桑嬷嬷等人忙应了,桑嬷嬷卷起图纸,紫茄忙拿过斗蓬给李苒穿上,王翠和沈麦一起跟上,西青走在最前,一起往回事厅过去。 回事厅里,周娥坐在安家兄弟五人对面,双手抚在膝上,端坐笔直,正一脸严肃的和五人说着话,眼角瞄见李苒一行人过来,一窜而起。 “王妃来了!” 不等安家兄弟五人答话,周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迎上去。 李苒上了台阶,安家五兄弟已经迎出来。 李苒笑着曲了曲膝,“王爷往宫里去了,我先带你们挑个合适的住处,安顿下来,好好歇一歇。路上走了几天?” 李苒侧过身,往外让几人。 “二十一二天。”老大安孝沉落后李苒半步,笑答道。 “我们绕到荆湖看了看。”最小的安孝锐紧跟在安孝沉后面,补了一句。 听到绕到荆湖,李苒侧头看了眼安孝沉。 安孝沉迎着李苒的目光,笑着欠了欠身。 回事处往那三处院子极近,也就小半刻钟,走在最前的西青站住,指着前面一处收拾粉刷的极其齐整的院子笑道:“到了。” 李苒对这居处怎么收拾怎么安排,毫无见识心得。 安家兄弟五人,看起来也不在意这些。 很快走了一遍,一路上都是桑嬷嬷和西青一替一句的说着这儿怎么安排,那儿怎么布置,怎么进出,小厨房茶水间,下人们又如何。 李苒认真的听着,只觉得桑嬷嬷和西青的话,十分的妥帖周到。 安家兄弟也是一路点头。 看好出来,桑嬷嬷。紫茄和西青赶紧叫人过来,收拾打扫。 周娥陪安家兄弟过去看练功的地方,再去一趟后面的跑马场。 李苒吩咐准备接风,再去看了待客的花厅,这座府邸,除了她那间正院,几乎每一次,她都是头一回走过看到。 和她上次来时比,如今的荣安王府,变化很大。 周娥陪着安家兄弟,各处看好回来时,谢泽也刚刚回来。 李苒悄悄问了桑嬷嬷,这接风宴,王爷陪着就行了,舒了口气,回到正院,揉着额头,头疼不已。 她这会儿明白桑嬷嬷那句:要是有了事,人手不够用是什么意思了。 就刚刚,这么点儿事儿,就已经差点忙不过来了。 她这座王府,确实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手。 “你上回说……” 李苒看着落在她后面,刚刚跟上来的周娥,刚一开口,就被两眼兴奋的周娥打断了。 “我先问你,这兄弟几个,哪儿来的?桑嬷嬷是你的外家?你哪有外家?你那外家……是不是姓安?” 最后一句,周娥上前一步,脸几乎贴到李苒脸上,屏气问道。 “是,你陪了半天,不知道人家姓什么?” 李苒往后退了两步。 “我就说!” 周娥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那是得算你外家!你没啥事吧?要是没事,我去前头看看,说不定,一会儿王爷就有使唤我的地方,我得去候着。” 周娥交待了句,转身就要走。 “我有事。”李苒忙叫住了她。 “急事儿?”周娥极不情愿的顿住步,拧身看着李苒。 “嗯,你上回说,有一批老兵,给我看门,人呢?” 李苒直截了当问道。 “这事啊。” 周娥转回身。 “你想明白了?我就说么,现在就要?这事儿不急,我先去看看王爷那儿有什么吩咐,那边是大事,对不对?你这事不急。” 周娥转身就要走。 “人都在哪儿呢?在各自家里呢?”李苒追问了句。u看书.uuansu.c 她的事也急,这人手,真是太缺了。 “在各自家里还用得着我再操这个心?都是没家没院没人要的,有几个,要饭长大,连姓什么都不知道。 在营里打下手,行吧,我现在走一趟。” 周娥极不情愿的挥了挥手。 “你先去听王爷吩咐吧,等王爷吩咐完了,再去叫人吧,人过来,我要挑一挑的,可不是来一个要一个。” 李苒瞄着周娥道。 “那是那是,挑肯定得好好挑挑! 那我过去了,那些人,晚点我再跟你说,你放心。” 周娥眉开眼笑,交待了句,急步如飞,往前面花厅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与我 看着周娥大步流星飞快走了,李苒冷静的梳理着她眼下面临的问题: 其一,安家兄弟五人的到来,这件事很大,不过她已经交给了谢泽,她要处理的,只是一些边边角角的细务了,比如王家那位老夫人: 安老夫人。 这位老夫人,从送给她那罐早就放失效了的安家旧伤药起,甚至之前,也许从听到有个她开始,就开始替安家盘算了吧。 现在安家兄弟的到来,自己得见一见她,当面说说话。 安家的打算,也许,她比安家兄弟知道的更多。 自己知道的更多更明确,对谢泽,对安家兄弟,都更好。 其二,自己实在太缺人手了! 她的预订,在安家兄弟到前这一刻,全线崩溃……不是,是安家兄弟的到来,把这个崩溃提前了几天而已,要不然,进了腊月,她也是要崩溃的。 嗯,崩溃这种事,越早越好。 其三…… 之后的事,等见了安老夫人,以及人手到了再说。 李苒叫进一直垂手等在门口的桑嬷嬷,吩咐道: “你亲自走一趟,请谢夫人,要是安老夫人有空的话,也一起请过来,越快越好。” “是。”桑嬷嬷先应了一句,犹豫了下,抬头看了眼李苒,“王妃要不要先跟王爷商量一声?” “商量什么?” 李苒一个怔神,随即醒悟,沉默片刻,看着桑嬷嬷道: ”我不觉得我应该事事都要先和王爷商量,小事我自己做主,这一件,是我能自己做主的事,你去吧。“ ”是!“桑嬷嬷这一声响应,明显比刚才响亮。 李苒多看她一眼。 嗯,一个强势的上司,远比一个事事不能自专的上司,令人愉快太多。 她能体会她的心情。 谢夫人和安老夫人到的极快。 李苒想到了她们必定很快就到,可她们到来之快,还是超过了她的预想。 李苒还没迎到院门口,刚出了垂花门,谢夫人虚扶着安老夫人,已经进了院门。 李苒站住,看着脚步急快的谢夫人和安老夫人。 “从角门进来的,是安老夫人的意思。”原本走前两步的桑嬷嬷,急忙小跑几步,和李苒飞快的低声解释了一句。 “嗯。”李苒嗯了一声。 这一趟,确实是悄悄的从角门进出最佳。 “进屋说话吧。”离了三四步,李苒先开口道。 谢夫人一脸笑点头,安老夫人微笑应了,跟着转身往里的李苒,往上房进去。 进了上房,紫茄等人动作极快的侍候三个人去了斗蓬,上了茶,不用李苒吩咐,垂手退出,紫茄和桑嬷嬷一左一右,守在上房门外。 “早上,有兄弟五人来见我,说是姓安。” 看着紫茄等人退出,李苒看着安老夫人,直入正题。 “我知道,是我递信让他们启程的,没想到今天就到了。” 安老夫人的回答更加直爽。 “安家一直是在老夫人的看护之下?”李苒看着安老夫人。 “不是,安家不是我能看护得了的,安家在南溪安顿下来之后,一直隐姓瞒名,艰难度日,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开平三年了,安家老太太打发人来找我,就是王翠和沈麦。 之前,我几乎每年都打发人到南溪打听,不敢明着打听,悄悄过去看看罢了。” 安老夫人语调沉缓,带着笑。 谢夫人听的微微有些惊讶和感慨。安家原来是隐在南溪,老夫人年年打发人去南溪寻找……这些,在刚刚听到之前,她都不知道。 嗯,就是王翠和沈麦,她也是在得了托付那天,才知道这两位成天一声不响的老嬷嬷,是安家旧人…… “我想和老夫人说几句话。”李苒看向谢夫人。 “不用让她回避,不管王妃要说什么,都能让她知道。” 安老夫人笑看着李苒。 “我这把年纪了,随时等着归去的时候了,往后,这些事,都要托付给她了。” “嗯。安家有什么打算?”李苒看着安老夫人问道。 “安家人离开战场久了,安家就不再是安家了。 安家老太太,还有我,都这么以为。 所以,安家人,只宜暂时隐在南溪,隐得久了,就不是隐,而是湮没。 就算没有姑娘,安家人也要离开南溪,投身军中。 只是,远不如现在这样……” 安老夫人的话微顿,看着李苒,声音落低道:“便当。” “照安家的规矩,安家兄弟几个,早十年前,就该投身军中。” 谢夫人看着李苒,接话道: “只是,安家只余了他们兄弟五个,就是安家老太太,也狠不下心,把他们送入军中,从列阵厮杀起…… 再要折损,安家,真就绝嗣了。” “这有违安家的家训,可……” “安家的家训,不畏惧死,不放弃生么?” 见安老夫人点头,李苒接着道:“生死之间,要权衡要选择,这不算违背,我知道了。” 安老夫人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我需要人手。” 李苒转向谢夫人。 谢夫人笑起来,“都备下了。” “嗯,分两三批吧,一下子过来,我顾不及。老夫人。” 李苒转向安老夫人。 “您也看到了,现在我身边,这座府里,都是谢家的人,夫人姓谢,嫁在王家,王谢两家,于她是亲人,安家呢?老夫人有什么人,能给我一些吗?” 谢夫人眉梢高挑,好一会儿才用力压下眉毛。 这位姑娘,不是,这位王妃,这话可真够直接明白的! “我嫁进王家几十年。” 安老夫人的话顿住,笑起来。 “安家的根,uu看书 ww.ukanshu.cm 向来在军中,王妃不妨收一些老兵入府,于谢家也大有好处。 陈年旧族,若有像现在这样,象王妃和王爷这样,源于旧族,却推陈出新之人,就僻如野火之后的古老山林,一扫百年陈腐,开下一个百年气象。 谢家祖上积福。” 顿了顿,安老夫人笑道:“安家也是。” “王家也是。”李苒看了眼谢夫人,冲两人微微欠身。 “托王妃的福。那我们娘俩儿就不多打扰王妃了,明儿就进腊月了,王妃再怎么忙,也要歇好。 这家事,可是忙不到头的。” 安老夫人一边说笑,一边站起来。 李苒并不虚留,将安老夫人和谢夫人送到院门口,看着两人跟着桑嬷嬷,往角门走了,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转身进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对等 谢泽陪安家兄弟接风吃饭,吃了饭还没上茶,沙盘就搬进去了。 周娥也一去不还。 李苒去看了一趟安家兄弟的院子,虽然她还看不出哪儿好与不好的讲究,不过还是看得非常认真,这一次看不出什么,下次,再下次,就能看出来了。 刚刚仔细看过一遍,守角门的婆子一溜小跑进来禀报,头一批管事下人,请见王妃。 李苒叫进回事厅,一一见过。 这一批过来的,外管事占了一多半,几乎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了,领着众人过来的老管事,过了年,就六十了。 李苒只凝神听他们一个个介绍了自己,照各人所擅长,暂时各管一处。 从回事处出来,桑嬷嬷跟上李苒,低低笑道:“说起来,府里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挑过人了,先头是因为不太平,后来到了京城……” 后面的话,桑嬷嬷没说下去。 李苒看了她一眼,桑嬷嬷迎着李苒的目光,垂下眼皮,含糊了句。 “王爷先前从不理会这些俗务。”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不是谢泽不理会俗务,而是谢泽根本没打算入世,谢家就困在了因为有谢泽的境地。 “照从前的规矩,府里每三年挑一次人,七岁,九岁,十一岁,各挑一批。 过了年,王妃要是有空,挑上一批人,跟着各位管事,学上三年五年,就能领些差使了。” 桑嬷嬷的话说的略有些含糊,不过李苒听的明明白白。 这是让她挑人,再在她手里学规矩学本事,这些人,相比于眼下这些直接挑送过来的现成的人手,在和她,以及谢泽的关系上,肯定大不一样,算得上是他们的私人了。 “嗯,过了年就挑一批吧。” 李苒直接答道。 “是。”桑嬷嬷一个是字里,都能听出兴奋和笑意。 李苒看了她一眼。 “听说王爷和王妃赐婚的信儿,大家都高兴得很。 谢家出来一个管事,顺当的,也要十五六年的习学,到四十岁能当上大管事,那都是极难得的。 不说一身本事,也差不多,偏偏……” 桑嬷嬷低低叹了口气。 “一直闲着,现在,总算有差使领了,都高兴得很。” 李苒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 直到晚饭后,谢泽才回到正院。 李苒听到一句王爷回来了,跳下炕,谢泽已经掀帘进了屋。 迎着笑容灿烂直扑上来的李苒,伸手接住她,低头看了看李苒只穿着袜子的脚,一边笑,一边推着她回到炕上。 “晚饭吃过了?”谢泽带着丝丝隐隐的小心,仿佛还有一丝不安,看着李苒问道。 “嗯!”李苒愉快的应了一声。 “原本,咱们今天要去庄子里,我该好好陪你几天,可今天一天……委屈你了。” 谢泽看着李苒的神情。 “我没觉得委屈。” 李苒看着紫茄将茶放到谢泽面前,退出了屋,才接着道: “安家兄弟过来,这么大的事,我也忙了一天,我请安老夫人过来了一趟,问过她,安家是什么样的打算。 安老夫人说的,和安家兄弟一样,安家之所以是安家,是因为他们一直在战场上,别的没有其它想法。 我还请谢夫人过来,又请她传话,要了些人过来,已经到了,也安排下去了。 下午她们收拾好安家兄弟的院子,我又过去看了一趟。 我根本不知道哪儿好哪儿不好,就绷着张脸,看哪儿都像挑刺的听她们说……” 正抿着茶的谢泽失笑出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这次不知道往哪儿看,下次就懂一点儿门道了,再下一回,就能挑出来毛病了。 我什么都不懂,这你知道。” 李苒斜着笑个不停的谢泽。 “我知道,我不是笑你这个,我是……” 谢泽抬手掩了嘴,咳了一声,看着李苒,认真道: “下次,不用绷着脸,你跟我一样,不声不响的时候,看起来就很严厉了,再绷着脸,那些人又都是新归到你那里的,不知道你的脾气性格,只怕要吓着了。” 李苒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夸她呢?还是笑她呢? 反正,和他一样……嗯,和他一样就行了。 “好。” 听李苒干脆之极的这一声好,谢泽再次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示意李苒,“你接着说,还做了什么?” “这一趟来的人,都很老,最年青的,也四十三四岁了,年纪最大的一个,都六十多了。 桑嬷嬷说,照谢家的规矩,年过六十,就该归家养老了,这会儿都过来了,是因为这二三十年,因为战乱,后来是因为你,谢家三年一挑人的规矩,一直没恢复。 我跟桑嬷嬷说了,出了正月,咱们就挑些人上来。 桑嬷嬷说,挑了人,到能用上,十年都是少的。” 李苒接着道。 谢泽点头,“也不是全部停了不挑,我身边的小厮,一直是三年一挑,五年一轮。 内宅,外管事,采买上,是多年没挑新人了。” 顿了顿,谢泽看着李苒。 “从今天起,只怕我就要忙起来了,过了年,能不能在家里住过正月,都在两可之间,挑人只能你自己来挑,行不行?” “我觉得我行。” 李苒不客气道。 谢泽又笑起来,片刻,上身前倾,仔细看着李苒问道:“我今天一天都没能陪你吃饭,明天、后天,只怕都是这样,过了年,要是点了我总督粮草,这一战打多久,只怕我就多久不在家里。 不能一直陪着你,你?” “你要是天天陪着我,我天天陪着你,咱们家这么多活,谁干哪?” 李苒想着她刚刚罗列了一长串,还没列完的那些事,叹气道。 谢泽呆了足有四五息,唉了一声,一脸说不出的表情,抬手揽在李苒肩上,再叹了口气。 “从我记事起,邵夫人的晚饭,就一定得有谢尚书陪着,他要是不在家,她就不吃饭。” 谢泽声音很低。 “有一回,我记得很清楚,谢尚书去采买军械,半夜才回。 邵夫人就等到半夜,我和阿润一直陪着,没吃晚饭,也不许去睡觉。” 谢泽的话顿住,uu看书 .uukahu.cm 目无焦距的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恍过神,看着关切的看着他的李苒,苦笑道:“都过去了。” 李苒抬手按在谢泽胸前。 “嗯,邵夫人说,你和谢尚书一样,都是重情之人,你跟谢尚书不一样,我跟她更不一样。 我们两个,像……” 李苒想着怎么说。 “象伙伴?是叫伙伴吧?你和我,是一生的伙伴,人生如战场,我们两个,背对背,你面前有你的刀枪,我面前也有我的刀枪。 因为背后有你,我只要顾着眼前就行了。 这些就足够了。 我不用你天天陪我吃饭,我自己会吃饭。” 谢泽看着李苒,片刻,伸出手,用力抱了抱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打1场 第二天一大早,谢泽就出城了。 李苒送走谢泽,坐着喝了一杯茶,将今天一天要做的事,在心里理了一遍,放下杯子,带着青茄和蔓菁,叫上王翠和沈麦,一起往安家兄弟练功的地方过去。 安家兄弟练功的地方,也是谢泽和石南等人练功之处。 原本在谢泽那间小院旁边,现在挪到离正院不远,一间极宽敞的轩堂,外面对着虎侍从前居住的院子,如今只留了一面墙,房子拆除,平整出来,浆米汁浇地,阔大坚硬,极适合跑马。 李苒进了院子,没再往里走。 天气晴朗,安家兄弟几个,和一群随侍,正在院子里拳脚相加,刀来枪往。 站在院子门口,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李苒刚刚站定,周娥从外面几步进来,站到李苒旁边,胳膊抱在胸前,看着院子里的热闹。 “你要练功吗?”李苒看了眼周娥,问了句。 她还真没见她练过功。 “练,不练哪行。” 周娥只看着练功的安家兄弟。 “我是战将,跟王爷不一样。王爷闲的时候,也练功。” “安家人呢?” 李苒问了句。 “也看人,最后一位安大帅,听说文质彬彬,象个书生,功夫上就不怎么行,长于战略,可惜了。” 周娥叹了口气。 当年的大梁,糜烂一片,安大帅再好的谋略,也是在麻袋底子上绣花。 “王爷出门了,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李苒又看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周娥道: “王爷说,让你带着他们,跟殿前军,还有京畿大营的将士,认识认识,交给你了?” “行!” 周娥眉飞色舞。搓了搓手指。 “王爷这意思我懂。这事儿容易,就是,我得先跟他们切磋切磋,得知道个底儿,才好安排。” 周娥从李苒看向王翠。 李苒也看向王翠,王翠往场中的安家兄弟努了努嘴,“想切磋,你自己去叫阵。” 周娥见李苒点了头,一边大步往场子中间走,一边扬声笑道:“让我来领教领教!” 众人停下来,老大安孝沉将手里的长枪扔给老二安孝稳,往前几步,冲周娥拱了拱手,再远远冲李苒拱手致意。 其它人也跟着和周娥见礼,冲李苒致意。 轩堂里,走出来四五个一身短打的年老妇人。 李苒跟着周娥往前,轩堂里出来的年老妇人看到李苒和王翠等人,从场地边上绕过来。 场上诸人已经收拾好场地,退到四周,准备看热闹。 年纪最小的安孝锐看着周娥,跃跃欲试,“大哥,我来吧。” “周将军是身经百战的英雄战将,还是我来。” 老大安孝沉往前几步,冲周娥拱手,“咱们怎么比划?” “枪吧,我最喜欢用枪。”周娥冲拿在安孝稳手里的那杆枪,努了努嘴。 几个年老妇人已经走到李苒旁边,老二安孝稳将长枪递给大哥,也和老三安孝明几个,退到李苒旁边。 李苒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比划,很是好奇,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周娥和安孝沉,连几位老妇人的见礼都没看到。 安孝沉将自己的长枪扔给周娥,从随从手里又接过一把枪,和周娥面对面,都往后退。 两人退到比手里长枪略远一点的距离,站住,各自托起长枪,看着彼此。 周娥神情严肃,眼里心里只有对面的安孝沉,安孝沉神情凝重,紧盯着周娥,片刻,往旁边斜出一步。 李苒瞪着互相盯着对方的两人。 小半刻钟的功夫,俩人就是你往这边一步,她往那边一步,来来回回挪了几步而已。 “开始了?” 李苒忍不住,看着王翠问了一句。 “嗯。”王翠瞥了眼李苒,“刀枪不比拳脚,一招击中就够了。” 王翠话音没落,安孝沉一枪击出,包着棉头的长枪捅在周娥脖子上,周娥往侧闪身已经来不及了,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李苒呆了一瞬,呃了一声。 还真是一枪解决,这跟她从前用狙没什么分别么。 “承让。”安孝沉上前几步,想去扶周娥。 “我可没让你!” 周娥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先拎起枪,再拍了拍衣服。 “我不是你对手,你们兄弟几个,你最强?那换一个吧。” 周娥认输认的干脆之极,接着要求换人。 “我来我来!”最小的安孝锐急忙举着手,扬声叫道。 “他最差?”周娥指着安孝锐,问安孝沉。 “不是,若论临阵对战,老四最差。” 安孝沉想到了周娥这一问是什么意思,一边说一边笑。 老四安孝智一脸苦相的摊着手,老三安孝明一边笑,一边接过把长枪,塞到安孝智手里,“你尽力就行,又不是非让你赢,周将军很厉害。” 安孝智拎着枪往前,安孝沉迎着他,一边笑,一边在他肩上拍了拍。 周娥握着枪,对着老四安孝智的神情,和刚才对着老大安孝沉,并没有什么分别。 李苒凝神看着两人的神情,以及步幅极小的挪动。 这一次,周娥先动了,一枪刺出,安孝智动作极快,这一枪由胸口,刺到了胳膊,可安孝智手里的长枪,也从侧面打在了周娥大腿上。 “四哥是用长刀的。”安孝锐先扬声叫了句。 “就你话多!”老二安孝稳一巴掌拍在老五安孝锐后背。 “那算平手。”周娥拍了拍大腿,愉快叫道。 能有一个平手的,她很满意了。 “周将军年纪大了。”李苒笑道。 周娥已经年过五十,和二十来岁的年青小伙比,力气和反应上,差得太多。 “年青的时候更不行,没有经验,死的更快。 这么切磋,又不是上阵厮杀,拼的不是体力耐力。 安家就是安家!” 周娥将枪扔给跑上前接枪的随从,接过李苒的话笑道。 “周将军太客气了。”老大安孝沉忙拱手欠身笑道。 周娥这份磊落干脆,他佩服得很。 “要不,我带他们去打打擂?” 周娥走过来,先和李苒笑道。 “北瓦子里那个?”一说到打擂,李苒立刻想到北瓦子。 “不是,北瓦子那个,是从军里挑出来之后,上台的多数是中等偏上的,封丘门大营里,还有个擂台,都是军中兄弟,打起来比北瓦子狠多了。” 周娥解释道。 李苒看向安孝沉。 “王妃说,让我带你们跟军中兄弟认识认识,军中兄弟么,最好先打服了,再喝场酒,就是兄弟了。” 周娥顺着李苒的目光,看向老大安孝沉解释道。 老五安孝锐听的笑出了声。 “是王爷的吩咐。”李苒纠正了一句。 “听周将军安排。”安孝沉也笑起来,先冲李苒拱了拱手,又冲周娥笑道。 “那一会儿就去?” 周娥神情愉快极了。 “行!我们兄弟收拾收拾,咱们就走。” 安孝沉爽快答应。 “我也得收拾收拾。” 周娥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开眼笑。 李苒见他们都说定了,冲安孝沉几个曲了曲膝,告辞往外。 周娥落后几步,拉了拉王翠,“你有银子没有?” 王翠一个怔神,“有点儿,你要用?” “我不用,你要有银子,有多少就带多少,封丘门大营打擂,当场压彩头,那边有钱的多,咱去赢点银子。” 周娥搓着手,两眼放光。 上回押谢将军不成亲,她赔惨了,这次一定得狠押多挣,uu看书 ww.uuahu把银子赢回来! 王翠瞪着两眼放光的周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好象疫情越来越引人注目了。 大家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今天下午加更,明天开始多更,大家在家刷刷剧吧。 疫情不要刷太多关注太多,否则不利于放松心情。 所谓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少出门,作息规律休息好,在家也要运动锻炼,比如原地踏步走。 勤洗手,多用消毒液擦这儿那儿。 然后,愉快的宅。 一场重感冒而已,很快就过去啦!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家务不易 李苒到回事厅时,已经不早了。 这是她嫁过来之后,头一次到这回事厅打理家务。 回事厅院子里,人到的非常齐全。 内外管事中间,绝大多数是谢家旧人,还有几个,是在谢将军府时,就在府里当了十来年差使的三位老管事。 三个人站在一起,对着人数众多,气势昂扬的谢家管事们,显得格外寒瑟。 李苒多看了两眼三位老管事,径直进了回事厅,先叫进了那三位老管事。 三个人进来,跪头见礼。 “起来吧。”李苒微微欠身,抬手示意。“说说你们手里的差使。” “是。” 站在最左边,头发几乎全白的瘦小老头往前半步。 “小的张旺,将军府的时候,总管花草树木,也算是个统总的。 这统总,不是王爷点下来,是他们俩推小的统个总。 从前,这府里没什么事儿,王爷身边,都是南爷统总打理,虎将军那里也是南爷统总。 南爷也常吩咐事儿下来,都是虎将军的事儿,哪儿要种什么花草什么的。 王爷的事儿,从来没吩咐下来过。” 张旺说完,垂头退回,紧挨着他的瘦高老头上前,垂手答话: “小的孙才,从前专管这府里洒扫擦洗,只除了王爷和虎将军的住处。 王爷的住处,小的们不能靠近,虎将军那边儿,都是虎侍们侍候,小的打扫的,都是府里的空院子空屋子。” 孙才退后,最后一个微胖老头上前。 “小的姚安,管大厨房。 大厨房里,就是张旺,孙才,还有小的大厨房这些人吃饭。 王爷有小厨房,虎将军的饭菜,是虎侍们打理。” 李苒看着姚安退回去,重新站成一排的三个人,想叹气又忍住了。 谢泽说他从来没理会过这座府邸,这话,可真是实实在在,半点水份都没有。 这座府还是谢将军府的时候,府里的情形,石南当面和她说过,简单三两句。 她当时觉得石南说的不够清楚,现在看,石南那三两句,已经是事无巨细,完完全全说清楚了。 “三位先到外面等一等。”李苒客气道。 她还不是很习惯作为一个王妃,该怎么跟这些下属说话,他们好象不能算员工…… 不过,她是出了名的古怪,以及不近人情,不管怎么说话,想来大约大家都会觉得平常。 张旺三人垂手退出。 李苒看向桑嬷嬷,“先请黄嬷嬷进来吧。” 桑嬷嬷恭敬应了,退出去叫黄嬷嬷。 黄嬷嬷是谢夫人推荐来的总管事嬷嬷。曾经跟在沈老夫人身边,在总管事嬷嬷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四五年。 黄嬷嬷跟着桑嬷嬷进来,曲膝见礼。 黄嬷嬷六十来岁年纪,看起来十分温柔随和,可站在那里,却让人有一种岿然不动的感觉。 “府里你看过一遍了?” 李苒看着黄嬷嬷,直接问道。 “是,王祭酒接手王妃和王爷的亲事后,第四天,我跟着王家二爷,就过来看过半天,后来又过来看过两趟。” 黄嬷嬷问一答十。 “嗯,花草和洒扫上,怎么样?” “花草上照料的极好,看起来,管花草的张旺,是个极爱花草的。 洒扫上略差,不过,十几年没人监督之下,能大致还算干净,已经很不错了。” “嗯,府里花草,还交给张旺,排办局也要用花草是吧?” 李苒看了眼桑嬷嬷。 四司六局这些,如何分工讲究,都是桑嬷嬷讲给她听的。 “是。”黄嬷嬷应声干脆。 “排办局花草上的人,也归给张旺。 洒扫上,你的意思呢?” 洒扫上的讲究,李苒明白一些,可她不确定是不是还有她不知道的关窍,或者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关窍,这府里各处,雕梁画栋,看起来就不好打扫。 “让孙才试试?”黄嬷嬷看着李苒建议道。 “好。”李苒点头,接着道: “四司六局,人事重叠,排办局合到帐设司,香药局合到茶酒司,果子局、蜜饯局和菜蔬局合到厨司,油烛局合到台盘司。 四司主事,就照你提议四个人,具体细务,你和四司主事商量。” 黄嬷嬷垂手应是。 “回事处交给桑嬷嬷,正院由紫茄统总,王爷书房,由石南他们打理。 府里的规矩,把你想到的写下来,先拿给我看。 用人上头,宁少勿多,要精干,这府里不养闲人,有要荣养的,另行安排。 我的吩咐暂时就这些。 你说吧。” 黄嬷嬷先应了声是,抬头看了眼李苒,垂手道:“有两件事,现在就得定下来。 一是今年这个年,怎么过。 今年之前,这府里从来没办过年,王爷年年都是在宫里过年的。” 李苒慢慢吸了口气。 过年这事儿,昨天谢泽和她说过,是件麻烦事儿。 过年,一年中最隆重最讲究的一个节,也是要团圆的节,谢泽有父有母,有祖父祖母,有家有族有祠堂。 这个年,他们要是关着门,就在这座王府里自己过,那等过了年,开衙上朝,指定得有一堆的人弹劾他俩不孝。 可要到城外庄子里…… “沈老夫人和你说过什么吗?” 李苒沉默片刻,看着黄嬷嬷问道。 “老夫人从来没提过过年的事儿。”黄嬷嬷明显有几分小意。 “就照在这府里过年预备吧。” 李苒决断得很快。 这一步她不想退,过年的事儿妥协了,开了这个头,必定会有下一步,一步接一步,退到最后…… 谢尚书和邵夫人,可都年青着呢,身强体健。 “是。”黄嬷嬷应的很快。“第二件事,就是年酒,年后,咱们府上要不要请年酒,要是请,这日子,得赶紧定下来。” “嗯?”李苒一个怔神。 这离过年都还有将近一个月呢,年后请年酒的日子,就得赶紧定下来了?那要请的人家呢?也要定下来? “各家请年酒的日子,都是有成例的,比如每年初二日,是河间郡王府上的年酒,王家的年酒,就要定在初三日。” 桑嬷嬷瞄着李苒的神情,忙解释道。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各家分开请,免得大家分身无术,去哪家不去哪儿的得罪人。 “这日子,有什么讲究吗?”李苒问道。 “咱们府上要请,河间郡王府,只怕要往后延一日了。” 桑嬷嬷委婉答道。 “那就初二日。”李苒这回明白得极快。 这跟她从前经历过的论职排位,一个道理。 哪家位置高,哪家先请。 从前臣子们中间,以河间郡王府为尊,现在有了他们这座荣安王府,这初二日,自然就是荣安王府请年酒的日子,河间郡王府,就得顺延到初三日。 她对这种默认排位印象深刻。 她曾经因为无知,坐到了上峰的上峰的上峰的位置上,连累她的上峰被他的上峰一顿臭骂。 “是,年酒要请哪些人家,我和黄嬷嬷先议一议,列了单子给王妃参详?” 桑嬷嬷建议道。 李苒点头。 她有点儿想叹气了,这请哪家不请哪家,肯定也是件十分头痛的事儿。 外面还有一大群周娥荐过来的老兵。 李苒忍住叹气,uu看书 ww.uukansu.om 看着黄嬷嬷,接着吩咐道:“外面那些老兵,烦你和桑嬷嬷先过一遍,你们觉得哪些可留,哪些不可留,列了单子给我,人都先别让他们走,我要看一遍。” 黄嬷嬷和桑嬷嬷垂手应是。 让她们先挑,却要连挑中带没挑中的,一起再看过,这明摆着是不信任她们。 不过,这份不信任,黄嬷嬷早就有了准备,王妃的信任,以及未来王爷的信任,是要她们凭着自己,一点一点来争取的。 至于桑嬷嬷,比黄嬷嬷更淡定。 这是王妃的谨慎,不全是信任和不信任的事儿,这个,她已经看了小半年了。 这位王妃,是个极难糊弄的。 这样很好,自己不能糊弄,那别人也难糊弄,大家凭本事,倒是公道多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 黄嬷嬷和桑嬷嬷退出,李苒叫进外面的田庄管事苗忠。 苗忠是桑嬷嬷的老伴儿,这些年暗中查看将军府庄子的,就是他。 “庄头们都到齐了?” 苗忠进来,李苒看着他见了礼,直截了当问道。 “是,王爷和王妃成亲前,人就到了,这两天,各庄子的年例年货,也已经到了十七家庄子。” 苗忠垂手答话。 “年例年帐你都看过了?” “还没看,王爷的庄子,一多半是皇上的赏赐,庄头也都是随庄子一起赏赐下来的,没有王爷的吩咐,小的查不了他们的帐。” 苗忠早就听老伴桑嬷嬷说过李苒的脾气禀性,话答的直接明了。 “嗯,那就等王爷回来,我的陪嫁庄子,你都去看过了?” “是,都极好。请王妃示下,几家庄子里的果品蔬菜,什么时候供进府里?陈州门外那座庄子,有处温泉,搭了温泉棚子,种了些黄瓜之类的夏秋嫩菜,放不住。” “嗯。”李苒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不直接送进来?还要请示下?” 苗忠明显一个怔神,随即垂下头,连掩饰带答话: “回王妃,现王府里采买分两处,一处是张旺他们吃饭的大厨房,说是由姚安亲自采买。 第二处是从前王爷的小厨房,由西青主理,多数时候,都是西青亲自出门采买。” “那现在呢?” 李苒皱眉问道。 现在这府里除了她和谢泽,还有桑嬷嬷紫茄她们大几十号人呢,还有谢泽身边那些小厮长随护卫,她没问过有多少,不过肯定不少。 这些人的食材,难道都是西青亲自出门采买? “现在,王妃和王爷小厨房的东西,还是西青经手采买,别的地方,是西青身边的小厮小喜统理。” 李苒微微蹙眉。 苗忠小心的看着了她一眼,犹豫片刻,下意识的落低了声音道:“咱们府上没设帐房,还不知道银钱是怎么进出的。” 李苒轻轻吸了口气。 她知道了,她这座王府,一穷二白到……就是一无所有! 她昨天理错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先得有个帐房,然后是财务制度。 这两批人中间,有帐房先生吗? 李苒再次头疼起来,这一次,是真的疼了。 “等王爷回来吧。” 李苒看着苗忠吩咐道。 她昨天列的一二三四,这才到二,就只能刹住了,后面的三四五,也不用再往下理了,她得先跟谢泽理一理,还有钱,对了,这些人,可不是白用的,就是卖身的奴儿,那也是有工资的,叫月钱…… 桑嬷嬷还有紫茄她们的月钱,她可一次没给过! 难道她们在她身边这小半年,全是不拿钱白干的? 李苒抬手按着太阳穴。 她错了,这座王府不是家,这是公司,还是家不算小的公司,她得先有注册资金,还得有流水,有财务,有制度…… “王妃?” 苗忠看着用力按着太阳穴的李苒,心都提起来了。 “没事儿,你先退下吧,是我没想清楚,这些事都得等王爷回来,我先跟王爷理顺了。” 李苒放下手,看着苗忠温声道。 “是。”苗忠松了口气,垂手退下。 “你的月钱怎么拿的?” 李苒坐了片刻,看着青茄问道。 “回王妃,和在城外庄子里一样,都是一两银子,在长安侯府的时候,是初二日放月钱,回回都是二奶奶打发人送过来,没用我们去关领过。” 青茄答的极详细。 她家王妃对这些家务庶务,以及人情世事,不通的地方极多,这小半年,她和桑嬷嬷等人,都已经习惯了回事尽可能的详细。 “一两是一等的月钱?” 李苒又问了句。 “城外庄子里的规矩: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二等拿一等的钱,一等再加一两银子,一个月是二两银子。 从前跟在老夫人身边时,我是二等,紫茄也是二等,香芹和蔓菁两个是三等。” 青茄答道。 “城外庄子里,月钱这件事,由谁统管?” “黄嬷嬷。”青茄这一次问一答一,也只能答一了。 “叫黄嬷嬷进来。” 李苒又想按太阳穴了。 她还是先听上一天两天的各种规矩吧,光这月钱,就够她学习领会的了。 …………………… 两天后,谢泽回到荣安王府时,李苒的听话学习教程,才刚刚过半。 听到一句王爷回来了,从上房里冲出来的李苒,冲着谢泽扑的差点吓着谢泽。 “你这是……”谢泽冲前两步,伸手抱住李苒,一句话没说完,失笑出声。 “你回来的早。” 李苒压下冲上来的眼泪。 人有了依靠,就有了脆弱,这会儿看到谢泽,她竟然涌出了满腔的委屈。 “嗯,事情顺利。你没事吧?”谢泽仔细看着李苒的脸色。 “没事。” 李苒压下要好好诉说的冲动,都不是急事,他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奔波,比她累得多了。 “你走那天,周将军就带着安家兄弟去封丘门大营里打擂台去了。” 为了缓解她那份想要诉说的冲动,李苒说起了安家兄弟。 “嗯?”谢泽眉梢挑起。 “周将军拿了一摞银票子,还让王翠和沈麦也拿银子去押输赢。” 李苒说到周娥押输赢,忍不住笑。 “赢了?”谢泽看着李苒脸上的笑,也笑起来。 “赢了很多。 周将军得意极了,说她为了哄潘贵他们押安家兄弟输,每回押安家兄弟,都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叫几声:为了给兄弟壮声势,银子算什么!” “真是难得。”谢泽笑道。 “赢了两天,说是从昨天下午起,人家就不肯押安家兄弟输了。 昨天前天,周娥和安家兄弟都回来得很晚,说是和潘贵他们一起喝酒去了。 头一天,安家小王喝醉了,第二天被他大哥罚跪醒酒,说是这会儿还不是能喝醉酒的时候。” 李苒看着谢泽。 “是你不让他们先透露他们姓安这件事的?” “嗯,这也是太子的意思,一个安字,过于响亮,一旦暴露,不过一两个月,就能传遍天下,u看书 ww.ukanhu这道奇兵,就失了先手了。 对安家兄弟来说,隐去安字,先立战功,在军中更能服众,以后统帅大军,不留让人闲话的余地。 他们兄弟五个都极出色,姓不姓安,都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谢泽解释的仔细而耐心。看着李苒,又问了句:“周娥没喝醉过吧?” “没有,她说她从来没喝醉过。”李苒笑道。 “不是从来没喝醉过,是有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多喝。 这会儿,她怕喝醉了,说漏了安家兄弟的身份。 周娥是个让人放心的良将。 安孝沉罚跪小五,大约也是因为这个,醉酒之下,无话不说。” 谢泽笑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做人 两个人进了屋,谢泽换了衣服出来,紫茄已经带人摆好了饭。 李苒时不时看一眼谢泽,看得多吃得少。 吃好了饭,谢泽看着收拾菜饭的紫茄,吩咐了句:“让厨房做几样点心。” 紫茄一个怔神,立刻答应。 这是王爷头一回对着她吩咐差使。 “你晚上有事儿?要出去吗?”李苒敏感的问道。 “你刚才吃的太少。” 谢泽仔细看着李苒。 “受委屈了?跟我说说。” “没受委屈。”李苒挪了挪,挨近谢泽,“有几件事,得跟你商量,头一件就是咱们过年的事,我先让她们照咱们就在这府里,自己过年来准备了,你上次说有人弹劾孝不孝的?” “今天太子刚好跟我说到这件事,皇上和太子的意思,让咱们跟往年一样,在宫里守岁,天明大朝会后,到城外庄子里祭祖,跟往年一样,我已经答应了,这样最好。” 谢泽伸手揽在李苒肩上。 李苒呼了口气,这样最好。 “第二件事,你那些庄子……” “咱们,”谢泽打断李苒,笑着纠正,“咱们那些。” “嗯,咱们那些庄子,庄头十来天前就到了,可他们手里的年帐,得你发句话,我这边才能查看。” “嗯。”谢泽点头。 “第三件,这府里没有帐房,石南他们用银子,都是从你手里直接支用?” 李苒很纳闷石南他们怎么支用银子,照谢泽这脾气,也不像个会经手银子这样的事的人。 “我没管过。” 谢泽眉头微蹙,看起来,他从来没想过支用银子这件事。 “你去库房看过吗?”谢泽问了句。 李苒摇头,她还不知道库房在哪儿呢。 “应该没动用过库房里的银子,石南支用的,应该是我的俸禄。 库房的钥匙,在我书房里。” 谢泽说着,看向垂手侍立在旁边的香芹吩咐道:“你去找石南,让他把库房的钥匙箱子拿过来。” 香芹应声去了。 “库房里很乱,我从来没理过,你先看看,年后空闲了,再仔细清查。 历年的俸禄帐册,都在石南那里,明天让他过来跟你交帐。 是得有个帐房,你挑几个人,不用分外帐房内帐房,我没空管这些杂事,都统总归在你这里,我用银子,也找你要。” 谢泽接着道。 李苒点头。 “家里的事,都由你作主,我这里,除了公务,其余,你作主就行。 石南那里,回头我吩咐一声,你要知道什么,或是要查从前的旧帐,找他就行。” 谢泽抬手抚了抚李苒的鬓角。 “家务繁杂,特别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不要着急,慢慢来,能打理多少就打理多少,顾不及的,也没什么。 这府里,从我开府出来,就从来没理会过,也没见怎么样。” “唉!”李苒失笑。 就是因为他从来没理会过,她现在,才一穷二白,一切从头开始。 …………………… 第二天,谢泽要上早朝,寅正前后,就起来走了。 李苒虽然也是早起的习惯,却没早到寅正前就起。 谢泽起床时,李苒醒了,却被谢泽按住,李苒看着谢泽出去,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才起来。 吃了早饭,李苒往回事厅去。 石南抱着厚厚几大本帐册,早就等在回事厅门口,看到李苒,忙迎上去,见礼笑道:“王爷吩咐小的过来听王妃吩咐。” 李苒微笑应了,示意石南跟进来。 石南进了屋,将抱着的帐册交给青茄,垂手禀道:“庄头那里,已经交待下去了,几个庄头说,想给王妃磕个头。” “现在就请他们进来吧,把苗忠也叫进来。”李苒点头,看着青茄吩咐道。 她也想看看他们。 “将军府的时候,府里的帐,是西青管银子,小的管帐。 王爷和虎将军的俸银,日常支用略有节余。因为虎将军的禄米折了银,小的们饭量都不小,王爷的禄米只能支应约一半,绸缎布匹,请了王爷示下,都折价卖出,所卖银两,都用在了厨房帐上,大致是平的,柴炭条冰,也能支用一半,其余……” 李苒听的眼睛差点瞪大,谢泽这俸禄,不光是银子? 石南的帐,报的快而清晰,李苒一口气听下来,十分明了。 在虎将军归山之前,将军府凭着谢泽和虎将军的俸禄,养活石南他们四十来个小厮,以及六十多个长随管事,绰绰有余。 虎将军归山后,谢泽知会户部,停掉了虎将军的俸禄之后,进项就少了几乎一半,这大半年,石南和西青东挪西凑,十分艰难。 到她嫁进来,也就半个来月,李苒从石南那最后一段报帐里,听出了无数的艰难和期盼。 她甚至感觉她听到了石南长长吐了口气。 他手里这帐,可算交出去了。 “那些庄子,不交银子进来么?” 在石南长长的禀报中,李苒没听到庄子的进项。 “回王妃,年年都交,原本有银有物,后来,因为王爷从不理会这些庶务,小的作主,就让庄头们把能折成银子的,都折成了银子,这些年,各个庄子送过来的都只有银子,这些银子和帐,都按年份封存在库房里,没敢动用过。” 石南忙垂手禀道。 李苒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块应该不少,不少到足够这府里的支用。 外头小丫头禀报:苗管事和庄头们都到了。 李苒吩咐叫进,石南往旁边退了两步,垂手侍立。 三十来个庄头,依次进来,站成挤挤挨挨的四排,高低不齐的跪倒磕头。 李苒仔细打量着众庄头。 从他们进来起,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一团惶恐,和浓浓的不安。 “我不懂农事。” 李苒一句话说出来,顿了顿,看着齐齐看向她的庄头们,接着道: “你们的帐,由苗忠苗管事和你们核对,对完帐就赶紧回去吧,快过年了。” 一群庄头看着示意他们可以退出的石南,呆怔了片刻,前排左边一个庄头上前半步,小心道:“那往年的帐呢?往年从来没对过帐。” “我会让人核对。”李苒看着他答道。 “王妃,过了年,小的就跟着将军,做了十五年的庄头了,前头十四年,从来没查过帐,现如今要查帐……” 旁边一个庄头也站起来,看着李苒,颇有几分忿忿。 “嗯?”李苒见他不往下说了,嗯了一声,以示疑问。 “小的的意思是,这查帐,得有个说法。”庄头硬着头皮道。 “什么说法? 之前十四年没查过帐,所以以后也不该查帐? 还是别的什么?” 李苒是真没听明白。 “小的的意思,之前十四年的帐,王妃要查,得有个说法。” 庄头不时瞟着旁边几个人,咬牙道。 李苒眼睛微眯,慢慢喔了一声。 她懂了,他们之前的帐,多半是不经查的。 “既往不咎是吧?” 李苒看着庄头,直截了当问道。 庄头一脸呆滞,他没想到李苒问的这么直接。 “我这里,没有既往不咎这样的事。” 李苒从说话的庄头,看向紧盯着她的一群庄头,淡然道。 “过去十几年,王爷从来没查过帐,也从来没过问过一个字。 如今,王妃要从头查起,又不肯既往不咎,这岂不是不教而诛?” 邻近的一个庄头,上前一步道。 “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开始做庄头的?” 李苒看着庄头问道。 “小的今年五十三,已经做了二十一年的庄头了!”庄头有几分忿然以及昂然。 “你们呢?都说说。”李苒看着其余的庄头。 “小的今年五十七,做了二十四年的庄头。” “小的四十九,做了十七年庄头。” …… 三十来个庄头依次报完,李苒眼睛微眯。 “你们中间,最小的,四十七岁,做庄头最短的,uu看书w.uukanshu也有十六年了,都是归到从前的将军府,现在的王府之前,就做过至少两三年庄头的。 你们做庄头,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已经长大成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有了做庄头的能力和资格,难道你们做庄头时,不知道做一个庄头该守哪些规则和规矩? 不教而诛,难道你们一辈子都是婴孩,哪怕活到四十五十岁,也要别人时时刻刻教导你们怎么做人吗? 你们是王府的庄头,还是王府养着的一群婴孩?” 李苒说的很慢。 一群三十几个庄头,有的脸色青灰,有的垂下了头,也有一些,听的坦然。 “退下吧。”李苒神情和目光都是一片冷意。 她从来不觉得宽宏大度是什么美德。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暖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库房 李苒看着神情各异的庄头们零乱的退下,示意苗忠留下,端起茶抿了两口,才接着吩咐:“请黄嬷嬷进来。” 黄嬷嬷就在外面,立刻就进来了。 李苒放下杯子。“三件事,一是府里要有个帐房,你这里有能管帐的人吗?” 李苒看向石南。 石南忙摇头道:“回王妃,没有,小的管帐,其实就是记个收支,从领俸禄那天起,到下一回领俸禄,算一回帐,结一回帐而已。” “嗯,你这里呢?”李苒看向黄嬷嬷。 “刘稳媳妇,从前一直管着城外庄子里的内帐房。”黄嬷嬷忙欠身答道。 “嗯,叫她进来。”李苒吩咐了青茄,接着道:“第二件,你那天说的庄子里的菜果,来得及的话,从明天起送进来。” 李苒看向苗忠吩咐,苗忠忙垂手应是。 “采买上,从明天起,都归到你这里,之前的帐,你和石南对一对,把帐接过来。” 李苒接着吩咐黄嬷嬷,黄嬷嬷忙欠身应是。 外面小丫头禀报:刘稳媳妇到了。 李苒叫了刘稳媳妇进来,打量着她。 微胖微矮,肤色微黑,显得十分敦实,一身素净的秋色衣裙,妥帖安然,磕了头站起来,迎着李苒的打量,微微欠身。 “这府里,不分外帐房内帐房,只有一个帐房,内外支出,都从你这里经手。” 李苒看着刘稳媳妇道。 她从不以相貌取人,打量了刘稳媳妇,只是认人而已。 刘稳媳妇明显一个怔神,“是,那对牌呢?” “只用一套,都从我这里支用。”李苒已经明白这个对牌是什么意思,签字权么。 “是。”刘稳媳妇答的极快,只有一套,那就好办,对她来说,还是只管一个帐房。 李苒又吩咐了几件事,当天的事大致安排妥当了,站起来,和石南一起,带着黄嬷嬷,刘稳媳妇和青茄,去看库房。 石南走在最前,一直走到前院和后园之间,穿过一个掩在一片枯藤后面的角门,进了一条横着的胡同。 石南站住,指着一排七八间只有个门的形状的门,看着李苒道:“这些都是库房,先从哪边看起?” 李苒看的怔神,这门都没有,那一小箱子钥匙,有什么用? “那边吧。”李苒随手一指。 “是。”石南过去,抬脚踹在那一圈门框中间,一阵木板爆裂的清脆响声,一层薄薄的白漆木板后,漆黑的、厚重的大门显露出来。 李苒看的目瞪口呆。 “这几间库房,从堆进东西,到现在,王爷从来没理会过,为了……” 石南舌头打了个结,有几分含糊道:“清楚明白,这是小的的主意,油漆薄板封门,这油漆之下,有小的和西青他们几个合写的封条。” 石南说着,弯腰从破裂的薄板上,一点点抖动着,抽出一张细密的棉纸,棉纸上,写着石南等人的名字。 李苒接过棉纸看了看,递给石南,想笑又觉得无语。 石南封这门,这是瓜前李下的避嫌啊。 看来,这库房里的东西,真象谢泽说的,没数,他没数,别人,也没数。 青茄已经打开怀里的小箱子,按上面的标识,拿了钥匙出来,见李苒点了头,上前打开库门上那把又重又大的青铜锁。 李苒往后,看着石南和黄嬷嬷、刘稳媳妇一起,用力推开那两扇沉重的包铜木门。 一阵陈腐之气从库房中扑面而出。 黄嬷嬷和刘稳媳妇退到门口,石南有备而来,摸了根大蜡烛点着。 李苒进了库房,转身看着堆的高到屋顶、密不透风的大箱子。 箱子堆的很整齐,写着编号,贴着封条。 “箱子很重,小的一个人搬不动,小的叫个人来?”石南看着李苒请示下。 “嗯。”李苒点头。 石南出去回来的很快,带着两个小厮,搬着梯子,随便找了一排,从最上面抬了只箱子下来。 李苒撕了封条,打开箱子。 箱子里杂乱的塞满了马蹄银,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金锞子。 “这是,打仗分来的?”李苒看的心里有些堵。 “是。”石南指着封条,“这是攻陷蔡城那一战的奖赏,将军十七岁那年。” “先放回去吧,过了年再慢慢整理。” 李苒合上箱子,退后几步吩咐道。 石南应了,看着小厮将箱子放回去。 李苒看着锁了库房门,吩咐石南将库房门口收拾干净,自己径直回去了。 谢泽中午没回来,晚饭也没回来吃,周娥和安家兄弟也没回来,直到亥初,谢泽才回来。 李苒正坐在炕上,看刘稳媳妇送进来的一本帐。 这本帐十分的讲究和复杂,术语和符号很多,李苒一点一点,看得很慢。 谢泽掀帘进屋,李苒抬头见是谢泽,咦了一声,急忙合上帐本。 “你先别过来,你衣服单薄,我身上寒气重。” 谢泽去了斗蓬,又脱了外面的大衣服,伸手握了握李苒的手,“是我不让她们通传的,外面下雪了,很冷,吃过饭了?在看什么?” “嗯,看帐,你的手有点儿凉,下雪了?”李苒两只手握着谢泽的手。 “下得很大,明天再看雪吧,我刚从城外回来。” 谢泽由着李苒握了一会儿,才坐到炕上,净了手,接过碗汤喝了半碗。 “周将军,还家安家兄弟几个,跟你一起出城了?”李苒看着谢泽喝了汤,才笑问道。 “嗯,去了趟长安侯军中。你一直在忙家务?没累着吧?” 谢泽拿起帐本翻了翻。 “不累,我今天去看了库房。”李苒托腮看着谢泽。 “嗯?看得怎么样?”谢泽眉梢微抬,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知道你的库房里堆了多少东西,都是什么东西吗?”李苒看着谢泽问道。 “以前是我的,现在是你的,我从来不理会那些东西,都是什么?” “就看了一只箱子,都是金银。” “应该都是金银。”谢泽既不意外,也不在意。 “石南说是你攻陷蔡城的奖赏。” “蔡城……” 谢泽想了想。 “嗯,当时占据蔡城的,叫牛强。牛强挑夫出身,凶悍强壮,纠结了一帮挑夫,先是打劫了找他们干活的商号,接着洗劫了几个村庄。 乱世里,凭着一份凶残,占据了蔡城,就称了帝,把蔡城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抢到他的后宫。 我攻打蔡城时,牛强已经是苟延残喘,又赶着青黄不接的时候,牛强拿活人充军粮,惨不忍睹。 攻城时,他把那些女人捆在城墙上,叫肉盾。 那一战周娥是先锋,活捉了牛强,周娥要剥了他的皮,我就允了,周娥亲自动的手。” 顿了顿,谢泽看着李苒补充了句,“周娥剥皮的手艺不错。” 李苒好一会儿才缓过口气,挪了挪,头抵在谢泽胸前,叹了口气。 谢泽抚着她的后背,“都过去了,蔡城如今很热闹。” “往南,过了年就开战吗?” 李苒缓了一会儿,才从谢泽怀里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可能要晚一晚。” 谢泽仔细看着李苒的神情,抬手抚着李苒的后背。 “牛强这样的,就是当年,也没有几个,你别多想。 南边借着仁宗仁义之名,很是爱民。几家旧族,也都是有识之人,南边很好。” “真要两强并存,争斗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乱世。”李苒苦笑。 “放心,现在有你,民心大义上,就占了先手,还有安家兄弟,到现在,已经比原来多了很多胜算。” 谢泽顿了顿,接着道: “有件事,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前梁那位状元,你还记得吗?” “丁未年状元?自称黄子安的?”李苒记得很清楚。uu看书 ww.ukashu.co “嗯,我带你走后不久,他就出了家,法号慧安。 咱们成亲那天,他在京城,看着你我过去,出城之后,一路高歌往北去了。 慧安在南边的士子,特别是贫寒士子心中,极有威望。 太子和皇上是在听说慧安出家时,下定了收复南边的决心。” 李苒凝神听着,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受之有愧。” “世家传承,靠的就是一份血脉。你是仁宗唯一的血脉,乐平公主的女儿,这就足够了。他们敬的,也不过是这一份血脉而已,你无愧。” 谢泽低头在李苒额头上轻吻了下。 她的想法常常和世人不同,他很明白她所思所想,有时候,他也是这样想,只是,他年长于她,知道的,想到的,更多一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调整 直到年三十,谢泽没再出去,却天天早出晚归,忙得几乎见不着人。 李苒也是一样的忙碌。 她这个新家,一切都是新设新建,偏偏又赶在过年这个一年中最讲究最忙碌的时候。 好在李苒不讲究,谢泽更不讲究,过年这事儿,大差不差过去就行了,反正这府里没别人,她和谢泽大年三十又要进宫。 李苒和黄嬷嬷、桑嬷嬷忙的是年初二的那场年酒。 这座荣安王府,铺阵的太大。 到腊月过年暂停时,谢泽从前居住的东线,才修好了一半,至于后园,更是早呢,照预估的工期,要到明年秋末了。 好在,从最早接手亲事的王祭酒,到紫茄她们,个个都比李苒想的周到。 后园不是铺开了一起修,而是圈好地,先理旧园,再沿着旧园,一点一点往前修,修好一处,能用一处。 李苒带着黄嬷嬷、桑嬷嬷她们,往后园转了半天,圈出了初二年酒的地方。 她要请的人家不多,虽说能圈出来的地方不大,可也足够了。 年三十那天,谢泽出去巡查了一趟,早早回到府里,从王府正门起,新桃换旧符。 李苒跟在谢泽,看他更新门神和桃符。 对于新桃换旧符这件事,谢泽一点儿也不比李苒熟悉。 李苒看着他照着桑嬷嬷的话,一句一步的换好了大门,二门,仪门,侧门,沿着中线,再一路往后。 在严肃郑重中换好桃符门神,两人一齐往正院回去。 “祭灶那天,从站在厨房院门口起,桑嬷嬷就开始指点,她说一句,我走一步。没想到,你也这样。” 李苒想着他和她一样的这份一无所知,忍不住笑。 “祭灶那天换灶神像,年三十换桃符门神,是一家之主的事儿。 换灶神像祭灶这事,是桑嬷嬷提醒你的?” 谢泽低头看着李苒。 “嗯。”李苒点头。 桑嬷嬷不提醒,她还真不知道这个祭灶,是祭拜灶君,照桑嬷嬷说的,叫: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 “照规矩,一家一户,一位灶神。”谢泽的话顿了顿,“城外庄子里,今年大约不会祭灶神了。” 李苒一个怔神,随即醒悟。 谢家祖孙三代,分居三处,可照规矩,还是一家一户,应该在一处祭拜灶神。 “往年呢?谢尚书府上从不祭拜灶神吗?” “我没问过,应该是城外庄子里。 谢尚书府上的桃符门神,年年都是年初一,谢尚书从城外庄子里回去之后,才更换新符。” 李苒看着谢泽,往他身边靠了靠,伸手去拉谢泽的手。 怪不得他从不过年过节,这些规矩,实在让人厌烦。 谢泽揽在李苒肩上,笑道:“宫里过年规矩更多,年三十到初一,都是各种祭祀大事。太子小时候最烦过年,嫌跪拜磕头磕的累。” 李苒失笑,作为太子,也就是过年这种祭祀天地神明,以及历代祖先的时候,才能让他跪拜磕头到嫌累吧。 “我以往在宫里过年,多半是巡查各处,天交子时出城,往城外庄子里祭祀祖先。 今年,咱们晚点进宫,看完大傩戏,差不多就该出城了。 咱们都得穿大礼服,我还好,你那一身,很重。” 谢泽低头看着李苒。 “就是成亲时那一身吗?” 李苒还没来得及学习礼制和她的礼服,好象有很多套。 “差不多。” “那还好。”李苒想着成亲那天,一身喜庆礼服的谢泽。 他穿上那些绣金闪亮的繁杂礼服,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好看的连她都觉得只宜仰头屏气的看。 天黑下来,谢泽和李苒再次出来,迎回灶神,以及其它诸神,放了赏钱,虽说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是相当隆重的吃了年夜饭,换了大礼服,坐车往宫城进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先更 宫里的年,象谢泽说的,是礼仪和祈福。 上上下下,连最低等的杂役在内,都是一身最好最隆重的衣服,从神情到举止,严谨郑重。 端坐在上首的皇上和骆娘娘,一身穿戴,李苒看着就觉得重。 稍下一些,是太子和太子妃夫妻,也是两样隆重的大礼服。 太子和太子妃的长女娴姐儿还没满周岁,在保姆怀里过来一趟,算是参与了盛典,就赶紧抱回去了。 再下首,就是谢泽和李苒了。 和三张桌子隔了三四步,左右各放了三排,坐满了上了年纪,穿着武官礼服的老年武官。 见李苒不时打量磕头之后,排队入座的老年武官,谢泽往李苒这边稍稍欠身,低低解释道: “这些都是立过战功、孤身一人的老将老兵,每年春节,皇上都请他们进宫,一起过年。” 李苒立刻想到了周娥,看着谢泽,没等她问,谢泽就接着道: “周娥来过一回,第二年就不肯来了,说是受罪。” 李苒看着礼服严谨,端坐的一身拘谨的诸老将老兵。 抿嘴笑着,低低嗯了一声。 这倒是周娥的脾气。 太子斜对着谢泽和李苒,看着欠身过去和李苒低低说话的谢泽,从谢泽看到李苒,再看回谢泽,目光落在谢泽笑意隐隐的嘴角脸上,嘴角一路往下扯。 太子妃斜瞄着太子那一路下扯的嘴角,忍不住笑,“多好。” “好是好,就是……啧,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太子话没说完,迎上谢泽看过来的目光,端起杯子,笑眯眯冲谢泽举了举。 大傩戏冗长而无趣。 当然,大傩戏本来就不是取悦于人的,这是唱给神明的祈愿。 大傩戏结束,谢泽和李苒就告退出来,走出东华门上到车上,李苒已经出了薄薄一身汗。 衣服太重,路又远。 紫茄和香芹等在车上,侍候李苒去了缀满宝石的金冠,重新梳了头,再换下外面两层缂丝绣金的厚重礼服,换了件家常礼服。 谢泽比李苒简单多了,也就是换下最外面那件大礼服。 紫茄和香芹手脚极快,换好收拾好,抱着衣服,回到后面一辆车上。 车子由极缓而略快,往城外谢家庄子过去。 谢家庄子里,灯火通明。 离庄子还有一两里,几个管事就骑着马,提着明角灯迎上来。 车子停进二门,谢泽从车上下来,伸手扶下李苒,将她的斗蓬拉紧了些,和她并肩往祠堂过去。 从二门到祠堂外,十来步一盏明角灯,垂手站着一对健仆。 祠堂门口,一位三十来岁的夫妻迎上前见礼。 “小侄谢艾夫妇,给王爷王妃拜年。” 谢泽颔首,李苒微微曲膝还了礼,跟着两人,进了祠堂。 谢泽和李苒一左一右,从祠堂最外面站成几排的谢家旁枝子弟两边,越过前面两排谢家嫡支,一直往前,谢泽站到了谢老太爷下首,李苒站在沈老夫人下首。 迎进谢泽和李苒的谢艾夫妇,越过谢家嫡支,垂手站住。 一声清脆的罄声后,庄严的有些单调的乐声响起。 随着乐音,一盘盘祭品由谢艾夫妻,分别递到谢泽和李苒手里,谢泽和李苒再递给谢老太爷和沈老夫人,再由两人摆到长长的供桌上。 最前一排最右边的邵夫人,站的笔直,看着将祭品递给沈老夫人的李苒,片刻,又看向沈老夫人。 祭祀比李苒预想的简短,从祠堂退出来,李苒站住,看着被谢老太爷拉住,正凝神听谢老太爷说话的谢泽,站住等他。 邵夫人和谢岭并肩,也站住,从谢泽,看向李苒。 沈老夫人微微眯眼,看着邵夫人,和紧挨邵夫人站着,垂肩垂眼的谢岭。 诸人也都或是站住,或是将脚步放得极慢。 谢泽和谢老太爷说了几句,迎着李苒过来,邵夫人往前两步,从谢泽看向李苒。 “我不是为自己,我是替你父亲,和你们说几句话。 从前,老爷子常说,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就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 如今,你成了家,不光为人子,也为人夫,很快,你也要为人父,象老爷子说的,你也该像大人一样。 自小起,你父亲如何疼爱你,你心里一清二楚。 当年那样的乱世,兵荒马乱之中,人命如草芥,无数惨事。 就因为你父亲一份无能为力,一份慌乱之错,你记恨至今,无父无母,阿泽,你父亲对你无数疼爱,就抵不过一份疏忽,一份过错吗? 要是天下子女都像你这样,谁还敢做父母? 你很快也要为人父,你就敢说,为人夫,为人父,你不错一点,没有半分半丝的疏忽么?” 谢泽紧紧抿着嘴,直视着邵夫人,脸色微青。 李苒看了眼谢泽,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步,挡在谢泽和邵夫人中间,uu看书 .ukanshu.om 直视着邵夫人道: “谢尚书当年所作所为,不是过错,也不是疏忽,他是做出了抉择,在你,和他的儿子中间,选择了你,放弃了他的儿子。 他把一个八岁,一个五岁的幼儿丢弃在人命如草芥的兵荒马乱之中时,是置他的儿子于死地,也是把这份父子之情,置于死地。 这是他的选择,不是过错,也不是疏忽。” “这是他的过错,那样的乱世,慌乱之下,人不是神,他不是圣人,能时时刻刻毫无过错,当时,险情不在那里,你的父亲,他不过是慌乱之下。 父子母子,血脉相连,不管你如何对他,他对你的疼爱,一丝没少过,难道这份父子连心,母子连心,到你这里,就与世人皆然不同了?” 邵夫人眯眼看着直视着她的谢泽。 “听说你身边的仆从下人,都是花钱从人市上买的,我记得身契上有一句,立契之时,血脉亲情,一概断绝。 卖儿卖女,是做父母的选择,要钱,还是要那份儿女亲情。 你买人时,想过这份父子连心,母子连心,这份血脉相连么?” 李苒转向谢岭。 ”谢尚书,当初你抛下两个幼儿时,你知道那样的惊恐慌乱之中,他们会死,是吧?你做了抉择,是因为邵夫人只有一个,可孩子,你们还可以生出很多。 如今你们伉俪情深,一对儿神仙眷侣,不正是你所选所求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年 比起前一年初一日,她跟着李清宁、李清柔,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拜年,跑了整整一天,这一年的初一,轻松不少。 进城前,车子放慢,紫茄和香芹抱着大礼服过来,重新给李苒换上,谢泽也换上之前的大礼服,上车直奔宫里。 元旦大朝会虽说礼仪繁杂,到午时前后,也就结束了。 命妇和朝臣的大朝会不在一起。 散了朝会,出来大殿,谢夫人虚扶着安老夫人,看着李苒出来,两人迎上去,安老夫人看着李苒笑道:“累了吧?” “还好。”李苒微微欠身致意。 “咱们先走。”安老夫人示意李苒,“皇上那边,有外国使臣,礼数多得很,得比咱们晚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 “好。”李苒微笑点头。 他比她晚很多这事,让她出来之后,先自己回去这事,谢泽交待过她。 不过,这个用不着多解释,安老夫人说这些话的意思,大约是想和她一起走这一段很长的出皇城的路,想和她说说话,或许,还有点儿什么事儿。 “听说那兄弟几个,和周将军很合得来?” 安老夫人的话题,先从安家兄弟说起。 “嗯,周将军敬重实力,她打不过他们,再说,周将军从他们身上,赢了不少银子。”李苒微笑道。 “我听说了。”安老夫人笑起来,谢夫人也跟着笑起来:“舲姐儿年前过来,说三哥儿他们去看过几回热闹,输了好些银子。” “舲姐儿过来,还说了件事。” 安老夫人接过谢夫人的话。 “说是忠毅伯府上苗夫人特意去寻她,七七八八的解释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说是当初得罪你,一是碍着长安侯府夫人和老夫人的面子,当时只敢那样,二来,她家二姐儿跟柔姐儿一起,凡事跟柔姐儿学着,这脾气性子就都过于娇纵了。 说是,托舲姐儿先跟你陪个不是,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让她带着她家二姐儿,当面跟你陪个不是。” “因为初二年酒的事?” 李苒凝神听完,看着安老夫人问道。 “苗夫人去寻舲姐儿,就是你送出年酒帖子第二天的事儿,只能是因为这个了。”安老夫人笑看着李苒。 她喜欢聪慧的女孩儿,多好! “我不请忠毅伯府,不是因为她得罪过我。 我问过桑嬷嬷,自从忠勇伯府出事之后,忠毅伯府的人,再没登过忠勇伯府的门。 我定亲之后,忠毅伯府二娘子,再没到过长安侯府,没再找过李清柔,之前,听说她最多隔上一天,就要上门一趟了。 这样的人,离得近了,需要时时刻刻的警惕。 我很忙,不想把精力花在这样的警惕上面。” 李苒解释得很仔细。 谢夫人眉头微蹙,看着安老夫人,安老夫人看了眼谢夫人,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谢夫人犹豫片刻,带着几丝谨慎笑道:“忠毅伯府确实过于势力了,不可交,更不可托付。 可人情往前,多数都是面子情,你来我往而已。” 顿了顿,谢夫人接着笑道:“再说,你不请忠毅伯府,忠勇伯府这会儿闭门守孝,又是不能请的,让人说起闲话,只怕要说是但凡和长安侯府亲近的人家,你都不肯请。 这话,可不大好。” “我和……” 李苒顿了顿,把到嘴边的谢泽两个字,换成了林风,这是桑嬷嬷提醒她的。 “林风,并不需要应酬谁,这是成亲之前,林风交待我的话。 现在,又有了安家,我觉得,现在比从前,更不需要多应酬。 是不是这样?” 李苒看向安老夫人问道。 “往上说,是这样。可往下……” 安老夫人的话顿住,垂着眼,走出几步,才看着李苒道:“是我想多了,我顾忌过多,这名声不名声的,你不缺,我拿你当寻常人来想了。 你只照你的想法吧。 是我想左了。”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 归原城的新年,和李清柔以往将近二十年经过的那些新年,全然不同。 应该一家人关门守岁,团圆欢庆的除夕之夜,她被大发雷霆的大哥强行拖出门,拖进了漫天大雪中的帅府。 说是帅府不恰当,应该是敞开的帅府对着的那一片校场。 平时跑马练兵的校场这会儿热闹非凡。 正中点着一堆堆雄雄的篝火,四周搭着棚子,搭住了雪花,也挡住了三面寒风。 阔大的棚子下,到处放着火盆,火盆很大,里面烧的不是炭,而是大块大块的木头。 棚中正中,一张挨一张的摆着八仙桌,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大块羊肉猪肉和鸡鸭鱼。 热闹从校场延伸进帅府,一直延伸到帅府那座简陋却阔大的五开间大堂前。 大堂正中,霍帅居中高坐,看起来心情极好。 霍帅两边,一排排的长桌旁,坐着李清安等将领。 右边两间屋里,放了七八张八仙桌,坐着李清柔等随军女眷。 李清柔紧挨大嫂孙秀娘,孙秀娘旁边,坐着霍帅第二子霍文杰的媳妇温二奶奶。 霍文杰和温二奶奶并没有和霍帅住在一起,而是另寻住处,正好和孙秀娘一家紧挨着。 温二奶奶这里,是李清柔到归原城后,唯一愿意去走动的人家,可温二奶奶却不喜欢李清柔。 温二奶奶武将出身,从小和母亲一起,跟着温将军东征西战,学了一身好功夫,性子直爽干脆,是个能上阵厮杀征战的,和孙秀娘极其合得来。 可她却没有孙秀娘那样的耐心,至少没有孙秀娘对着李清柔的那份耐心。 李清柔去了几次,头一回温二奶奶还算客气,第二回也还行,到第三回,温二奶奶就耐不住了,李清柔刚提到要是在京城,如何赏花赏雪,就被温二奶奶劈头盖脸的一通训。 从那之后,李清柔看到温二奶奶就绕道。 这会儿,原本孙秀娘想让李清柔坐在她和温二奶奶中间,可李清柔却揪着孙秀娘,让孙秀娘坐到她和温二奶奶中间。 霍帅祝了两三轮酒后,孙秀娘站起来,低低交待了李清柔几句,和温二奶奶一起,往后面看着今天这场年夜饭去了。 李清柔紧了紧紫貂斗蓬,抱着手炉,孤单的看着外面的热闹喧嚣,和飞舞的雪片。 李清柔旁边,坐着位漂亮活泼的小娘子,时不时打量着李清柔,再和旁边一位看起来十分温婉的小娘子咬着耳朵说笑几句。 “您就是孙大奶奶吧?” 漂亮小娘子和同伴咬了好一会儿耳朵,见孙秀娘和温二奶奶都走了,看着李清柔,笑着攀起了话。 “我姓柳,夫家姓杨,她是姚偏将的媳妇儿。” “我姓李。”李清柔对杨柳氏称她孙大奶奶,不怎么高兴。 “我知道,你是李将军最小的妹妹,你大嫂也是你大姑姐。” 杨柳氏看起来没觉察到李清柔那一句她姓李里的不高兴,第二句话,就透露出八卦的兴奋。 李清柔斜瞥了她一眼,没答话。 “孙校尉今天出城巡查,听说是他自己主动请领的差使,霍帅还当众夸奖了他呢。” 杨柳氏旁边的姚偏将媳妇儿,伸头和李清柔笑道。 李清柔比刚才多嗯了一声。 “头一回看到你们家孙校尉,我还以为孙校尉是李将军的弟弟呢。 先头就是听说李将军的弟弟妹妹要来军中了,我和阿朵都没弄清楚到底谁是谁的弟弟,谁是谁的妹妹,就当成你家孙校尉是李将军的弟弟了。” 杨柳氏看起来话多而饶舌,伸手拉着姚偏将的媳妇儿阿朵,看着李清柔,连说带笑。 “我大哥跟……大郎一点儿也不象!” 李清柔瞪了杨柳氏一眼。 “也不能怪我们。” 阿朵伸头笑道: “李将军和孙校尉远远看起来,真是一模一样,都是又粗又矮,连走路都像,怎么看都像一路小跑。” “不过,离近了看,还是你跟你大哥长得像。” 杨柳氏接话道: “听说你们兄妹六个,都可像了?” “他们是兄妹七个,孙大奶奶还有个妹妹呢,听说你妹妹长的可好看了?那她一点儿也不像你们家人?” 阿朵一脸一身的好奇。 李清柔沉下了脸。 “她跟她妹妹……咱们不说这个,你跟你大哥真像,眉眼什么的,一模一样。” 看起来,杨柳氏比阿朵强了那么一点,拍了阿朵一巴掌,把话题扯回长相上。 “我大哥是男人,我是女儿家,怎么能一模一样?” 李清柔斜横了杨柳氏一眼。 “真是一模一样,那天我跟阿朵说,孙大奶奶要是换一身男装……咦,你要是换一身男装,跟李将军,还有孙校尉一起,那我们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你跟李将军才是嫡亲的。” 杨柳氏连说带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清柔脸都青了。 她是个虽说不是最顶尖的漂亮,也相当漂亮的小姑娘,这是这将近二十年,她对自己的认知。 可杨柳氏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穿了男装,就跟她大哥,还有孙大庆一样了? 那她得丑成什么样儿? 杨柳氏和阿朵都是一脸呆怔,u看书 wwuukashu杨柳氏看看阿朵,阿朵看着杨柳氏,再看向脸都青了的李清柔,试探道: “没什么意思,大家就是说说闲话。 那天我家姚偏将还说呢,还是孙大奶奶这样的好,兵荒马乱的时候,随便换件衣服就能充个男人,象我跟她这样的,可充不了男人……” 李清柔瞪着阿朵,阿朵看着眼泪都要下来的李清柔,声音越来越低,不敢说下去了。 “你这是怎么了?”杨柳氏更加莫名其妙,伸手轻轻推了下脸色青白的李清柔。 “我怎么像个男人了?”李清柔抖着嘴唇,勉强质问了句。 “大家都这么说,你跟你大哥,真是一模一样……你比你大哥好看!” 杨柳氏总算反应过来了,一脸干笑。 “对对对,小巧玲……” 阿朵也明白了,赶紧补充,可玲珑两个字,在阿朵舌尖上打着转,却不想吐出来,她可既不小巧,也不玲珑。 李清柔呆瞪着两人,猛的站起来,冲到屋门口,又急急顿住,一个转身,走到屋角的火盆旁边,慢慢蹲了下去。 她想冲出去,冲回家,甚至冲回京城。 可她竟然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冲,才是回家的方向…… 李清柔直直怔怔的看着欢快跳动的火焰,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第一百三十七章 年酒 京城诸家,从年前刚进腊月起,最盼着的一件事,就是年初二这天,荣安王府的年酒了。 谢将军闻名京城,甚至闻名天下十几年的原因很多,但排在最前两位的,一是他的风仪,二是他的拒人千里。 其实,风仪和拒人千里,到底哪个排第一,有点儿难说。 谢将军成亲了,这件事虽然令人震动,可成亲这事儿,是人家俩夫妻的事儿,离大家还是相当的远,远远比不上荣安王府要请年酒这件事儿。 请年酒,那可是近在眼前,大家能参与其中的事儿! 荣安王府就谢将军……现在是谢王爷了,和王妃两个人。 这会儿,既然开门请客,总没有让下人待客的理儿,既然不是下人待客,那就只能是王爷和王妃了! 能离得很近看看谢将军,说不定,还能说上几句话,喝上一杯酒,这可是人人伸手可及的事儿。 成亲那事儿虽然令人震动,却远远比不上年酒这份可亲可近啊! 至于冷若冰山的谢王爷怎么待客这件事,京城诸人,从收到,或是听说荣亲王府的年酒请柬起,个个都充分发挥着想象力,却都觉得无法想象。 照惯例,各家府上的年酒,都是巳正之前,人就到的差不多了,热热闹闹一整天,到申末,宾客散尽。 可荣安王府的年酒,请柬上多写了一笔,请大家未初前后到。 对于这一笔,没人在意。 荣安王府请年酒已经足够令人震动和惊喜了,这一天和半天的分别,那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再说了,荣安王府的年酒,自然是要和别家不一样的。 这场年酒的时间规格,从一天降到半天,是李苒和黄嬷嬷、桑嬷嬷三个人都想到了,也都极其赞同的决定。 李苒是觉得这年酒从巳正前后到申末,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宾客,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都过于漫长了,漫长到她实在想不出怎么样让大家觉得不那么无聊乏味。 黄嬷嬷和桑嬷嬷的赞同理由,就极其简单明了了:她们人手不够。 初二日,未初刚过,各家经过无数纠结较量,到最后一个晚上才挑定的、赴荣安王府年酒的男男女女,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强压着满腔的激动急切,往荣安王府涌过去。 在能拿到荣安王府请柬的人家中间,基本上,都是要从初二起吃年酒,一路吃到十四日,而且,每一天里,还不止一家的年酒要去。 这就让年酒这事儿,成了就算是最喜欢应酬热闹的人,也要厌倦头痛的事儿。 可荣安王府这一场年酒,却让拿到请柬的各家各人,头一回对年酒的期盼,甚过六七岁的孩子对过年的期盼。 长安侯府二爷李清平和二奶奶曹氏,以及三爷李清宁,早早吃了午饭,午正前后,两匹马一辆车,就赶到了荣安王府。 这是二奶奶曹氏的建议。 荣安王府只有李苒和谢泽两位主人,二奶奶曹氏觉得,不管用不用得上,她和二爷李清平,以及老三李清宁都该早些到,万一帮得上忙呢! 就算帮不上,这个态度也该摆出来。 …………………… 河间郡王府二门,杜王妃的车子先出了侧门。 杜王妃掀起帘子,往前看了看骑在马上的长子和三子,又往后看着曹夫人和王舲两辆车,片刻,放下帘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趟年酒,她们府上,除了没在家的,全去了,这可是头一回。 老大夫妻,老三夫妻,再加上她,两匹马三辆车,这人可实在有点儿多。 老大是一定要去的。她们府上,能跟谢王爷说上几句话的,除了她家王爷,也就是老大了。 老三夫妻不能不去。 满京城都知道,她家三媳妇儿跟荣安王妃交情最好,甚至能说是唯一和荣安王妃交好的人。 荣安王府这年酒,老三媳妇无论如何不能不去。 本来她想让三哥儿在家呆着,别去了,可三哥儿说,他得去,说这是太子的意思,既然是太子的意思,那就肯定是要去的。 照理说,该老大媳妇在家看家。 明天是她们府上请年酒,一堆的事儿,她和老大媳妇,该留下一个。 王爷不在家,荣安王府这年酒,她再不去,那她们府上,可就显得过于拿大了,她不能不去。 这话儿,再加上荣安王府年酒,要是都去人太多不大好这话儿,她说了两三遍,老大媳妇那么懂事的人,硬是没主动开口说她不去了。 老大媳妇不开口,她怎么开得了口?不让老大媳妇去这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老大媳妇嫁过来这些年,事事妥帖周到,可从来没任性过,就这一回…… 这可是谢将军请年酒!怪不得老大媳妇。 唉,去就去吧。 跟不让老大媳妇去吃这趟年酒相比,豁出她这张老脸可容易多了。 …………………… 曹家的车子略早了一点,从曹府二门里出来。 曹茗骑马在前,吴老夫人和三奶奶谢沛一辆车,后面一辆车里,坐着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 离荣安王府还有两条街,路上的车马就多起来。 谢沛感觉到车子慢下来,将车窗帘子掀起条缝,往外看了看,放下帘子,和吴老夫人笑道:“好象都是往荣安王府去的,他们今天请的不少人。” “不一定。” 吴老夫人也掀起帘子看了看。 “他家那请柬上,写着时辰呢,拿到请柬的各家,必定都跟咱们一样,掐着点儿,略早一线出的门,都赶得太准点儿,这会儿,全挤在一处了。” 谢沛听的笑起来。 其实吴老夫人这话没什么好笑的,她最近听到什么都觉得想笑,她好象比从前爱笑了。 “唉,要是……没有那些事,谢将军和我,也应该象三郎和三娘子,四娘子一样,一起长大,是最亲的兄弟姐妹。” 谢沛声音低低。 要是没有那些惨事,她跟谢将军,必定跟三娘子和三郎一样,和嫡亲的兄弟姐妹没什么分别,可现在,她都没跟谢将军说过话,甚至,她都没能看清楚过她这个堂哥。 “都过去了,这样的话儿,别再提起,特别是别在外人面前提起。” 吴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谢沛,既是安慰,又是教导。 …………………… 王家二爷王舣骑在马上,走在两辆车前面。 最前一辆车里,坐着安老夫人和谢夫人,后面一辆车里,坐着二奶奶明氏。 谢夫人放下车窗帘子,看着安老夫人道:“没看到她那辆车。” “她不会来。 那是个聪明人,只怕早就看出来了,阿苒不是你阿娘,也不是你。 她要是真去了,阿苒真能把她拒之门外,这事儿啊,阿苒做得出来。” 安老夫人看起来十分笃定。 “拒之门外?瞧阿娘这话!”谢夫人失笑摇头。 “我年青的时候,对不请上门的,也是能绷得起脸的。 阿苒是安家人的脾气,她又没有受过礼数圣贤的荼毒,这孩子,真是难得。” 安老夫人一脸的笑。 “阿娘这话。”谢夫人再次失笑摇头,看着惬意愉快的安老夫人,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笑起来。 这小半年,老夫人这性子越来越活泼,有时候,简直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老小孩这句话。 …………………… 荣安王府这场年酒,外面由桑嬷嬷统总,里面则是黄嬷嬷。 女眷这边,二门口,是桑嬷嬷带着一群仆妇管事笑迎宾客,另一边,周娥带着一群小厮,拱手笑迎诸人。 霍文灿和大哥霍文英下了马,迎着拱手见礼的周娥,霍文灿眉梢高挑,先咦了一声,“竟然是周将军!听说平家兄弟要到北瓦子打擂了?这回您得给我实信儿,可不能再坑我了。” “瞧三公子说的,我给您的,回回都是实信儿。前几回我真不敢说平老五能赢,就是个毛孩子,世子您说是吧?” 周娥一边和霍文灿说着话,一边往里让两人。 “周将军从来都是用实信儿坑人,你得凭自己眼力。”霍文英一边笑,一边拍了霍文灿一巴掌。 “你大哥前一句不对,后一句说得对,再说,打架跟打仗差不多,输赢这事,谁都说不准。”周娥忙接了一句。 “以后我就跟着周将军下注,你押哪家,我就押哪家!”霍文灿笑道。 周娥看着霍家兄弟进了二门,忙转身往外。 进了二门,霍文英放慢脚步,边走边看。 这座府邸,他是头一次来,跟京城所有人一样,他对这里,以及今天这场年酒,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那一座是新起的,倒看不出来。” 霍文灿指着隐在一座高大假山之后的几间小巧暖阁。 “嗯?”霍文英看向霍文灿。 霍文灿笑道:“阿舲来过两趟,画了图给我看过原来的样子。” 霍文英嗯了一声,脚步更慢,一边看,一边和霍文灿低声说着话。 “太子要来?” “大约是,他没明说。”霍文灿神情悠闲。 “你觉得,在里面待客的,是平家兄弟,还是谢家子弟?”霍文英往里努了努嘴。uu看书 .uukanshu “只怕都在。谢将军好象和谢家缓和了许多,这府里下人,听说都是谢家旧仆,今年考春闱的谢家子弟,有七八个。” “嗯,你用心多了,平家兄弟呢?”霍文英接着问道。 “大哥,你说,平家兄弟,会不会是,安家人?” 最后安家人三个字,霍文灿声音压到最低,凑过去和霍文英耳语道。 “嗯,心里有数就行,王妃的娘家人嘛。” 霍文英满意的拍了拍霍文灿。 “像是李三郎。” 霍文英示意前面迎上他们的李清宁,霍文灿嗯了一声,上前几步,迎着李清宁挥手招呼。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更先 果然象霍文灿说的,在园子里应酬招待的,除了平家兄弟,还有谢艾等六七个谢家子弟。 霍文英轻轻拍了拍霍文灿,迎着冲他拱手柳大公子说笑过去。 “没帮上忙?”霍文灿瞄着他大哥走远了,捅了捅李清宁。 “你不是都看到了,要是能帮上忙,我还能顾得上你?”李清宁白了霍文灿一眼。 “你太婆,跟你阿娘,来不来?” 明知道看不到,霍文灿还是转身看了一圈。 “来。太婆好象不怎么想来,是阿娘说的,就当是谢将军府上年酒,别的,别多想。”李清宁跟着四下看。 从他进来到现在,他还没看到谢将军呢。 “是王爷了,你阿娘这话说得对,不亲近倒没什么,不来往可不怎么好。咱们不说这个了,曹三呢?” “在那边暖阁里,跟王二爷他们在一起,破题呢,二月里,不就考春闱了么,你去看看?” 李清宁冲旁边的暖阁抬了抬下巴。 “算了!”霍文灿坚定的摇头,“咱们去找平小五说话,听说他们要去北瓦子打擂台,我得好好问问他到底行不行,到时候好好赢几把。” 虽然他下个月也要考春闱,可他还是不愿意凑到王家二爷身边挨虐。 而且,自从他和阿舲定亲后,这位二哥就格外关心他的学问,关心到他看到他就想绕道走。 “你还有空赢几把?下个月就要进场了,太子爷可说过不只一回,要是考不过,他饶不了咱们。” 李清宁被霍文灿推着,一边往前走,一边拧着身子和霍文灿道。 “我还能考不过?你担心你自己就行了,咦,对了,我到现在也没看到谢将军,你看到没有?”霍文灿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是王爷,没有,我比你到的早,从进来到现在,一眼也没看到,我问过二哥,二哥也不知道,也问过平大郎,平大郎也说不知道,要不再问问谢慕林?” 李清宁指着正和钟副相公子说笑的谢艾。 “平大郎都不知道,他肯定更不知道,还是找平小五问问,我觉得吧,平大郎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咱们。” 霍文灿一路左看右看,他其实并不着急找平小五,他就是找个借口,四处逛逛走走,显得有事可做。 刚走过大暖阁中间,外面一阵骚动,李清宁推着霍文灿,两人急忙跟着众人,往暖阁门口涌过去。 暖阁外,太子里面一件赤红素缎夹棉长衫,外面穿着玄青素缎面紫貂皮斗蓬,打量着四周,和落后半步的谢泽说着话,不紧不慢的往暖阁过来。 谢泽外面一件象牙白银狐斗蓬,里面是一件墨灰长衫,玉带上垂着只小巧的玉虎,和一只墨灰亮绸绣福字香袋。 霍文灿两眼呆直的看着谢泽,一边看一边用力捅着李清宁。 “这白,这是象牙白!不能算白吧?他那个……那是墨灰吧?不是白也不是黑,那个香袋……那个是香袋?又多了个香袋!” 霍文灿猛抽了口凉气,再要捅李清宁,李清宁急忙闪开。 “你怎么也这么大惊小怪了,谢将军媳妇都娶回家了,这白的黑的算什么事儿?香袋算什么事儿?你别捅了!皮都让你捅破了!” 李清宁一边说,一边左躲右闪。 “也是哈!” 霍文灿不捅李清宁,抬起手,猛一巴掌拍在李清宁肩膀上。 “啧!真是,太子爷那句话说得太对了!一物降一物啊!你有没有觉得,谢将军今天格外的玉树临风?” “谢将军披块破布,都玉树临风,这话可是你说的。”李清宁没好气的怼了霍文灿一句。 “瞧你这话说的……赶紧跪下。” 霍文灿话没说完,见前面呼啦啦跪倒下去,急忙推着李清宁,跟着跪下去。 “都起来,不必多礼。” 太子满面春风,uu看书 uuknshu 抬手示意众人。 “今天林风头一回请人过府吃年酒,我来给他捧个场。 今天不讲君臣,大家随意,要是因为我,拘谨了大家,我这趟来,就不是捧场,倒是添乱了。” 太子的话引起众人一片笑声,以及七嘴八舌的奉承逗趣和谨慎小心的玩笑。 太子在暖阁中坐着说笑了一会儿,喝了半杯茶,就站起来,和谢泽一起,往背靠着假山的小书斋过去。 石南得了谢泽的眼风,忙走到安孝沉旁边,低低说了两句。 安孝沉点头,示意了安孝稳几个人,脚步匆匆出来,跟着往小书斋过去。 暖阁内外,诸人装模作样的说着话,目光心神,却都跟着太子,以及紧跟上去的平家兄弟几个。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闲话 从进了月洞门,杜王妃和大儿媳妇曹夫人就放慢脚步,东张西望,好奇无比的看。 王舲来过几趟,虚扶着杜王妃,低低和她说着哪一处是新建的,哪一处从前怎么样。 杜王妃脚步更慢了,一边听一边仔细再看一遍,曹夫人也支着耳朵,听的专心看的仔细。 “照你这么说,这可大不一样了。” 杜王妃赞叹了句,瞄着远远就垂手退让在旁边,在她们经过时,恭敬曲膝的仆妇,压低声音,和王舲低低道:“听说都是谢家旧仆?” “嗯。”王舲笑应了一声。 “世家旧仆,就是不一样,真是难得。”曹夫人跟着赞叹了句。 “再难得,也得当家人能主事会当家。我跟你们说,越是有本事难得的,越难管! 这王妃,还真像你太婆说的,哪儿都好,就是太古怪了,这一条我不喜欢。” 杜王妃看着曹夫人,笑了句。 “这份管家的本事,只怕比你强,不过肯定不如你大嫂。” 杜王妃远看了眼旁边一条小径上并排过去,远远冲她们曲膝的两个小丫头,和王舲道。 “我也觉得比我强,比大嫂肯定不如。”王舲看了眼眉梢挑起的曹夫人,笑接道。 “阿娘笑话我,你也跟着打趣。”曹夫人笑了句,示意前面比她们走得更慢的一群人,“像是太婆她们。” “就是你太婆,也看到咱们了。” 杜王妃看到吴老夫人,眉开眼笑,紧走几步迎上去。 曹四娘子先叫了声大姐姐,再和杜王妃见礼,和王舲见礼,再往后看了看,笑道: “琳姐儿呢?过年也没回来? 年前那几天闲,我和三姐姐商量着,想出城去看看琳姐儿,没敢跟太婆说,跟三嫂说了,三嫂不让我们去。 琳姐儿没事儿吧?怎么过年都不回来?” “你瞧瞧你,这又过一个年了,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在哪儿都大呼小叫的!” 吴老夫人一边笑一边责备道。 “年前我打发人接了好几趟,你琳姐儿不肯回来,说什么她忙得很,修什么养什么的,她好好儿的,你不用担心她,等出了正月,我就打发人接她回来。” 杜王妃看着曹四娘子笑道。 吴老夫人瞄着她笑容里的担忧难过,笑着岔开话题,“你们几个小年青的一起玩去吧,你也去,我跟你母亲说说话儿。” “我还是听母亲和太婆说话儿,长长见识吧,她们才是一帮小年青。”曹夫人侧过一步,扶着吴老夫人笑道。 “这里不比别处,你们别淘气。”杜王妃关切的嘱咐了句。 “她们都知道王妃的脾气,咱们不管她们,说起来,今年上元节的灯棚,连你们府上在内,都得挪一挪了?” 吴老夫人说起了杜王妃一向喜欢的话题。 “可不是!” 杜王妃声音顿时往上高了不少。 “也都是能想到的,刚得了谢将军晋了荣安王的信儿,我就催着老大,得空去礼部问问这灯棚的事儿。 多催了两遍,倒让他把我一通抱怨,说离过年远得没影儿呢,就巴巴的去打听年后灯棚的事儿,让人家怎么想咱们? 我一想也是,我这个人,您是知道的,直肠子,想得少。 后来吧,进了腊月,往年里,一进腊月,那鳌山都开始搭了,哪家灯棚搭哪儿,也都出来了。 可今年,说是不知道荣安王府搭不搭灯棚,这图就出不来。 您看看,礼部那么多人,怎么就不能去一个,当面问问谢将军。 我跟老大抱怨,你知道老大说什么? 老大说,要让您去,您去不去?” 吴老夫人笑出了声。 杜王妃也跟着笑起来,“我一想,可不是,谁敢哪? 我跟你说,刚才进来的路上,我跟老大媳妇,还有舲姐儿,真是走一路,叹一路,您看看,这是个能干的,多能干呢,像您说的,什么都好。” 杜王妃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就是脾气古怪不近人情这一样,我就是不喜欢。 您说,这家里要是有个这样的,得多难为人? 您看看,就为了搭不搭灯棚,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吧?硬是拖到现在。 谢将军也是,再好看,我也不喜欢。” “听说太子发了话了,荣安王府这灯棚,肯定要搭的。” 吴老夫人一边笑,一边落低声音道。 王舲、谢沛和曹三娘子曹四娘子看着吴老夫人和杜王妃、曹夫人三个人走出一段,才慢慢挪着步,说笑着往前走。 谢沛挽着王舲,看着走在最前,四处打量的曹四娘子,和时不时拉一拉曹四娘子的曹三娘子,话没说出,先笑起来。 王舲瞄着谢沛一脸的笑,抿嘴笑着,正要说话,谢沛低低问道:“琳姐儿没事儿吧?太婆跟我说了。” “嗯,现在好多了,刚送过去的头两个月,一直病着,天天哭。”王舲声音压得更低。 “一直瞒着王妃?”谢沛看着前面说笑不停的杜王妃。 “嗯,大爷发了狠话。我们府上,哪有敢违了大爷的话。 再说,这确实为了琳姐儿好。” 王舲拉着谢沛,脚步放慢,离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再远了些,又下意识的瞄了眼四周。 “大嫂从来不让两个孩子在杜王妃那儿多呆,说是,是大爷的吩咐,王爷也来信嘱咐过,说王妃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教导孩子。uu看书 ww.ukanhu.cm” “这话太婆也说过,我是说吴氏太婆,太婆说,你们王妃福气好,生了三个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又是最小的。”谢沛低低道。 “嗯,大爷从会走路起,就跟在王爷身边,二爷现在还跟在王爷身边呢,三郎是跟在他大哥身边长大的,就琳姐儿…… 听大嫂说,那天从大相国寺回去,大爷教导琳姐儿,这么说那么说,琳姐儿就是觉得,再怎么也是父亲,孙老夫人享尽了荣华富贵,怎么就不能大度一点儿,让孙伯爷生父有个暖饱。 年前我跟三郎去看过她一回,偷偷看的,没让她看到我们,她瘦了不少,听庵里的师父说的几件事,她长进了不少。” “那就好。”谢沛长舒了口气。 “咱们不说这个了,阿苒迎出来了。”王舲轻轻拍了拍谢沛,紧几步,上了大暖阁台阶。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从决定要请年酒那一天起,李苒就很发愁她这个女主人该怎么做,甚至该做些什么。 应酬是她的最短板,她从来没能学会过。 对于自己在很多方面的一窍不通,李苒从不忌讳,就怎么在请年酒那天,她这个女主人一步一步的,应该做什么,李苒直截了当的问了桑嬷嬷。 桑嬷嬷被李苒这个问题,问傻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就象有人问她吃饭的时候怎么张嘴,怎么咀嚼,再怎么咽下去。 桑嬷嬷仔细想了又想、整理了一天多,总算理出来李苒这个女主人,一步一步要做的事情。 比如在客人开始到来的时候,她应该站在作为主厅的大暖阁靠近门口的地方,迎接客人。 她要对身份比她高贵,以及长辈……这一条基本可以忽略。 皇室人口简单,只要骆娘娘和太子妃不过来,没有比她身份更高贵的了。 至于长辈,城外庄子里的沈老夫人肯定不来了,谢尚书已经捎了话儿,邵夫人身体不适,他们都不过来。 但为了显示她的谦虚,她应该迎一迎几家府上的老夫人,比如曹府的吴老夫人,王家的安老夫人等等,河间郡王府的杜王妃,她最好也迎上一步两步的,毕竟,她极其年青。 其它的,她觉得想给谁些脸面,那也可以迎上半步一步,再多就不合适了,会让对方惶恐不安。 再接着,她应该陪几位最尊贵的年老夫人说说话儿,这时候,她还需要关注整个大暖阁的客人,当然,这个关注,如果她现在做不到,那也没关系,黄嬷嬷肯定会做得很好,紫茄和青茄也会在她该注意到时候,悄悄提醒她。 再其它,她就可以和说得来的客人,说上几句话。再之后,也就差不多了,她需要将那几位尊贵老夫人送出几步,送到大暖阁门口就行了。 这一趟年酒请的人家不多,李苒几乎是一口气迎进了桑嬷嬷一一嘱咐过的几位老夫人,以及杜王妃,再接着,就看到了王舲、谢沛,和曹家两位小娘子。 曹四娘子被太婆吴老夫人嘱咐过,规规矩矩见了礼,看着王舲,以及她三嫂和李苒闲话。 曹四娘子除了眺望四周,就是瞄着李苒。 李苒照桑嬷嬷交待的,给安老夫人、吴老夫人等几位老夫人一一捧过酒茶,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其实就是几位老夫人问,她答。 等这一个流程走完,李苒过去和王舲、谢沛说话时,曹四娘子再也忍不住,凑过去笑道:“三哥他们是在那边吗?” 曹四娘子指着不远处溪水相隔的另一面。 “四姐儿!” 不等李苒嗯一声,曹三娘子就急急的拉了拉曹四娘子的衣袖,一声四姐儿里,透着明显的阻止之意。 谢沛噗一声笑出来。 王舲也笑起来:“在不在,你都看不到!” “唉!”曹四娘子一声叹气。 李苒失笑,“这会儿应该没在。” “唉!我一直觉得,李家姐姐嫁给了谢将军,我就能时常看到谢将军了,我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曹四娘子满脸怅然郁闷。 “拦门的时候,你不是看过一回了?”谢沛笑道。 “我真没敢多看,谢将军还笑了,他一笑,眼都花了,根本没看清楚!”曹四娘子的郁闷里,又添了无数懊恼。 “说是太子爷要来,uu看书.uanshu 一会儿大约要从那边桥上经过,往后面小书斋里去,你找个地方守着。”李苒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石头小桥,和曹四娘子笑道。 “喔噢!”曹四娘子压着声音一声欢呼,刚要冲出去,谢沛一把拉住她,“别离太近,太子爷在,离近了有碍关防。” “我知道我知道,三姐姐咱们快走!”曹四娘子连声答应,一把拖起曹三娘子,往李苒指示的方向,找地方等着看谢将军去了。 王舲一边笑一边唉。 “太婆说,四姐儿大事上不糊涂,又是个有福运的。”谢沛抿嘴笑着道。 李苒从一直笑个不停的谢沛,看向王舲,话里有话的问道:“有一阵子没看到三公子了,可还好?” “他挺好。”王舲看着李苒,眨了下眼,笑应了句。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因人不同 曹四娘子眼巴巴看了大半个时辰,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吴老夫人却已经站起来,和李苒笑着告辞了。 杜王妃也是个有眼色的,跟着吴老夫人站起来,笑着和众人解释着明天她们家要待客,实在是不得不早点回去。 紧接着长安侯府张夫人和陈老夫人也起身告辞。 见陈老夫人告辞出去了,安老夫人也站起来,说该走了。 一圈儿都是人精,忙跟着安老夫人,一一告辞出来。 李苒送走最后几家客人,长长松了口气。 她这头一回待客,好象,还算过得去。 客人走了,小书斋里的太子,却一直到天黑透了,才由谢泽和安孝沉和安孝稳陪着,悄悄出了荣安王府。 谢泽和安家兄弟将太子送进景华殿,才转回来。 小书斋一直没传饭菜,李苒也就一直等着谢泽回来再吃饭。 谢泽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紫茄急忙示意下去,几个小丫头从小厨房拎进饭菜。 “你还没吃?”谢泽看着李苒关切道。 “嗯,下午多吃了几块点心,不怎么饿,就等了一会儿。” 谢泽想叹气又笑起来,推着李苒坐下,见紫茄盛了汤要送到他面前,抬手示意紫茄先给李苒。 李苒接过汤慢慢喝了,又吃了大半碗饭。 紫茄带人撤了饭菜,送了淡茶上来。 “还算顺当?”谢泽抿了口茶,看着李苒问道。 “都挺照应我的。”李苒笑答道。 谢泽失笑,“你的脾气性子,京城人尽皆知。 人看人,都是因人而异,象今天,咱们府上待客,你我如此,诸人必定不以为慢,反倒觉得,十分难得。 这要是换到别家,那就是轻慢之极了。” 李苒唉了一声,一边笑一边点头,“六娘子是这么说的,还有杜王妃。桑嬷嬷也觉得比她预想得好。” ”太子的脾气,爱说爱笑,礼贤下士。 有一回,因为河东一个县瞒报灾情,导致灾民漫延,死亡极多,太子气极了,从延福殿往景华殿时,遇到一个翰林,就没理会,扬长走了。 当天,这位翰林就递了份请罪折子,从遇到太子时正在想事,不够恭敬说起,一连列了三四条,全是极小的小事。 太子觉得他过于小题大作,没理会,隔天,这位翰林在景华殿门口等到太子,长跪不起。” 李苒听的高挑起眉毛,谢泽抬手按在她眉毛上,一边笑,一边往下抚平那根眉毛。 “太子先是气的大叫,后来又垂头丧气,说他平时就不该太和气,要是像我这样,别说只是没理会,就是踹上一脚,都不会让人多想。” “你不会踹人的。” “嗯,人看人,依脾气而看,你不必跟别人比,该做什么,只依自己心意。” “我知道了,也没比。”李苒看着谢泽,“年前说到请年酒的时候,桑嬷嬷说过一句,说你不知人情,不管世情,她说的是不知。 你不是不知,人情人心,你比她知道的更多,不知人情的是我。” “李二郎说过一句话,看人情人心,只要学会设身处地,扪心自问。” 顿了顿,谢泽看着李苒笑问道:“明天河间郡王府请年酒,你去不去?” “你不去吗?”李苒看着谢泽问道。 “我明天一早要出城。 今天下午,太子和我,还有安家兄弟,议了一下午军务。 太子的意思,想让孝沉和孝稳赶往霍帅军中,孝沉的意思,宜早不宜迟,打算明天就启程。 明天一早,我要陪孝沉和孝稳往京畿大营挑些人随同,还有些别的事,大约很晚才能回来。” “去霍帅军中,也是为了南边的战事吗?你说过一回,安家这面旗,用在南边才最合适。” “嗯。”顿了顿,谢泽声音落低,“南边想和北边诸部联手。明天河间郡王府年酒,你去不去?” “去!”李苒一个去字,充满了气势。 谢泽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揽过李苒,“世情人情,就是一连串儿的连环扣。不过,也不必太逼着自己,想歇就歇一歇。” “明天后天,初五……”李苒拖着尾声,谢泽明了的问道:“长安侯府?” “嗯。” “初五我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我陪你过去,还是过去一趟好。” “好。那初六可以歇一天。” “初六之后的,不想去,都可以不用去,要是有空,我陪你出去走走,城外的庙会很热闹,你喜欢看热闹。” “好。”李苒看着谢泽,笑应。 …………………… 潘贵站在荣安王府后园角门外的巷子里,站立不安团团转。 角门里一声钥匙捅开铜锁的卡塔声,潘贵一个箭步,直冲上前,“周将军!” “这是怎么了?大半夜里不让人安生?”周娥站在角门里,伸头往外,一脸不耐烦的看着潘贵。 “是这么回事。”潘贵伸头往里看了看,抬脚要往里进。 “就这么说话,王妃规矩大,有话快说!”周娥伸胳膊挡住潘贵。 “周姐,有大事儿!这事儿你肯定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潘贵两眼放光,激动的一幅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就刚刚,将军……噢不王爷,把我叫过去,交了桩差使给我,绝好的差使!让我明天跟着……那几位爷,北上霍帅军中,王爷说。” 潘贵上前一步,凑到周娥耳朵,“说是,姓安?” “嗯,嗯?说话呀?然后呢?没事了?” 周娥看着一脸傻笑的潘贵,一连问了一串儿。 “安!周将军,周姐,安!”潘贵竖着一根手指,一下接一下往周娥面前戳。 “怎么啦?你大半夜过来,急吼吼跟死了老子娘一样,就为了冲老娘戳手指头?” 周娥一巴掌拍在潘贵一下下戳向她的手指上。 “我老子娘早就死了,我刚生下来就死了。 周姐,周将军,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周姐,你这可就不地道了……算了,这句算了没说,肯定是上头不让说。 我没事,uu看书 .ukanshu.c 就是,想着这事周姐你肯定知道,过来问问你,是不是真姓安……瞧我这话说的,王爷说的,还能有假?我昏了头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周姐,这个安,真是那个安? 肯定是肯定是,你可早就说了,是王妃的娘家人,可不是娘家人。 行行行,我没事了,我就是…… 周姐,王爷把这事交给我,您说,这是不是说,王爷最信任的人,是我?” 周娥瞪着两眼放光、语无伦次的潘贵,深吸了一口气,“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快滚回去,明天就启程了!” 周娥说着,咣的关上门,咔嗒落了锁。 潘贵对着紧闭的角门,哎了一声,叉着腰看了一会儿,转过身,仰头看了一会儿天,拍拍手,愉快的走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忧虑 初五日,谢泽却没能赶回来,初六也没能回来,一直到正月十四那天,才奔波而回。 李苒正在后园子里看着人挂灯,谢泽要是不回来,她就打算往灯棚里转一圈,就在家里喝点小酒看看灯了。 去年看灯的狼狈,她记忆犹新。 听到谢泽回来了,李苒急忙往正院赶回去,在谢泽之后,进了院门。 谢泽站在垂花门下,看着笑颜如花,迎着他飞奔而来的李苒,下意识的伸出胳膊,放前几步,迎上李苒。 “临时出了点儿事儿,回来晚了。”谢泽看着李苒,满脸歉意。 “嗯,我知道,太子让人过来跟我说过了,说你有紧急军务。”李苒仰头看着谢泽。 “嗯,信报说,北边有信使南下,我跟过去看了看。” 谢泽揽着李苒,低低解释道。 “是坏消息吗?”李苒关切问道。 “不算,早就预料到了。 跟南边的战事,要拖一拖,等他们结好盟,商量好,才最好。” 谢泽一边揽着李苒往里走,一边低低答道。 “晚到什么时候?” “还不能定,不过,春闱之前,肯定不会兴兵。” 李苒低低应了,不再多问。 第二天一大早,谢泽随驾往上清宫祈福国泰民安,李苒吃了早饭,往后园,在挂好的灯笼里,挑了四五盏,让人给桃浓送过去,又挑了几盏,让人送到吴嫂子那里。 晚上她要和谢泽一起去看灯,这些灯,她就用不着了。 傍晚,天还很亮时,李苒换了身银白衣裙,穿了件银白绣银线百蝶穿花绸面银狐斗蓬,出门往灯棚过去。 初二年酒隔天,在河间郡王府遇到李苒,曹四娘子就对李苒表示,想到荣安王府的灯棚里看灯。 往年,曹四娘子和曹三娘子,都是到河间郡王府灯棚看灯的,曹四娘子嫡亲的姐姐,可是河间郡王世子夫人,亲得不能再亲了。 今年,河间郡王府的灯棚虽然往后移了一点儿,这一点儿,根本不影响看灯,曹四娘子之所以想到荣安王府灯棚里,是打着也许能看到谢王爷的主意。 李苒明白她的意思,点头笑应。 曹四娘子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特别是这么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河间郡王府的年酒才吃到一半,在场的几家小娘子,比如鲁国公府上两位姐儿,钟副相府上几位,以及黄枢密家,骆家等等,十几位小娘子,都找了李苒,要往她们家灯棚去看灯。 李苒干脆之极的全部点头。 一个是看,一群也是看。 再说,谢泽能不能赶回来,还不知道呢,十有八九,她们就是白兴奋一场。 没想到,谢泽赶回来了。 李苒赶到灯棚时,曹四娘子和曹三娘子,以及谢沛、王舲,鲁国公府两位小娘子,已经到了。 看到李苒上来,一群小娘子叽叽喳喳的见着礼,王舲先抿嘴笑道:“听说王爷昨儿就赶回来了?” “是,今天一早,往上清宫去了。”李苒笑应。 “喔噢!”曹四娘子大瞪着双眼,一声欢呼。 “谢将军年年随驾去上清宫,年年都没跟着仪仗进过城。” 鲁国公府杨大娘子极其理解曹四娘子那一声喔噢,冲曹四娘子摇着头,一脸遗憾。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也许呢。”曹四娘子自信满满。 李苒不是很明白仪仗是怎么回事,不过,曹四娘子觉得能在仪仗中看到谢泽,这一点她听的明白。 “三公子也跟去上清宫了?”李苒坐在灯棚侧边,和王舲说话。 “嗯,三公子,我三哥,还有曹家三郎,长安侯府三爷,从跟在太子身边伴读,就年年跟过去。” 王舲递了杯茶给李苒。 “听到过李清柔的信儿吗?” 李苒听王舲说到长安侯府,想起李清柔,低低问了句。 “嗯,前儿有封信来,是腊月初的时候寄出来的,说孙大庆跟着李清安巡边,遇到过两回敌情,勇敢不通缩,很有孙侯爷的气势。 孙大庆夫妻和李清安住在一起,说是,就出过两回门,都是去找我们府上二奶奶说话,其余时候,足不出户。” 顿了顿,王舲一脸苦笑道:“北边冷得很,也是不好出门。” “嗯。” 好一会儿,李苒才低低嗯了一声,又沉默良久,李苒垂眼低低道: 那天你说琳姐儿的事儿,回去我想了很久。 要是我是琳姐儿的兄长姐姐,或者是她的长辈,我会怎么办?” “嗯?”王舲眉梢微挑,看着李苒。 “置之不理。” 李苒看着王舲。 “最多一二三说几句,听得进最好,听不进随她。” 王舲眉梢扬起,片刻,唉了一声,一边笑一边点头,这确实是李苒的风格,让她想象,也是如此。 “就象李清柔,前两天我就想过,如果她和我,就像你和阿沛,甚至象阿沛和她姐姐那样,我该怎么办。 我想不出来。” 李苒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 “你怎么想到这些?”王舲迟疑问道。 “我是觉得,要是有了孩子,我只怕会是最不称职的母亲。”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她从来没想过生儿育女这件事,从前,她就没打算生儿育女,现在,她刚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王舲看着李苒,好一会儿才笑道:“这是天性……” “杜王妃和长安侯府,都是天性。” 李苒接话道。 “也是。”王舲再多一想,头痛起来,u看书 .ukanshu.m“我六叔家二儿子,贪迷女色,还贪小便宜,又傻。 要是谁跟他说,某某妇人新寡,有银子有产业,不愿意改嫁,又想找个人支撑一二,既能得了人,又能得银子,不管多荒唐,他都信,回回因为这个上当,被人家敲诈勒索。 我六叔下狠手管过不知道多少回,下一回,只要听说这样的事儿,他照样上当。 这些年,他上了当不敢跟家里说,到处找人借银子应付敲诈,我二哥帮他还过两三回,后来再不理会了,他就找到大哥任上。 六婶饱读诗书,又精明能干,其它几个孩子个个都好,就是这个,唉。不光六叔六婶,就是我阿娘,还有太婆,都没什么好办法。” “应该把他阉了。”李苒凝神想了想,皱眉道。 王舲呃了一声,片刻,失笑出声,“你这个,颇有谢老太爷的风韵!”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灯 远远的有乐音传过来。 曹四娘子反应最快,“来了来了!” 一群小娘子扑到栏杆上,探出上身,伸长脖子往城外方向看。 李苒和王舲也停了闲谈,一起站起来,看向城外过来的方向。 乐音喜庆安稳,缓缓而来。 李苒最先看到的,是一头装饰华丽的大象。 乍一看到大象,李苒简直有几分呆滞,脱口道:“这是大象?” “是。这叫太平有象。” 王舲并没有什么意外,南夷之北的地方,大象确实是极少人才能看到的东西。 “听三公子说,象舍里一共只养了五头大象。 这象除了一年几个大节庆时,象这样牵出来走一圈,并没有别的用处。 先前,听说皇上是不准备养大象的,说是百无一用,又极耗费人力物力。 很多人劝皇上,包括我翁翁,我翁翁说,所谓礼仪,并不能以用处来论,泱泱大国,自然要有大国风范,再说,这也是个吉利兆头。 后来还是养了几头。” “前梁的象舍里,有多少大象?”李苒低低问了句。 “上百头吧。我听外婆说过一回,象今天这样,要在前梁,要有十六头,各有讲究。 到仁宗时,改成四只,说是寓意四面太平。” 王舲的声音也落低了。 “以后,天下都太平了,富裕起来,也会多起来,多到十六头那么多。”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都是这么轮回的。” “嗯,二哥也这么说过。 二哥还说,象我们这样,生在天下初定之际,长在日渐安稳之时,在此国此家一天比一天强盛富庶时,渐渐老去,最有福气。” 王舲笑道。 “是。”李苒也笑起来。 她也这么觉得。 大约是从前的印记过于深刻,到现在,不管多少人提醒她,她身份贵重,不同一般,如何如何,可她还是觉得,她只是万亿蜉蝣中微小的一粒,在生活的洪流中,顾不及别人,只能勉强让自己活下去。 能在顺流中安稳往前,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有这更让人欢喜了。 华丽的大象缓缓走过,一对对英武的御前侍卫之后,霍文灿和李清宁都是一身四品侍卫大礼服,神情严肃的骑在马上,缓缓过来。 李苒看着因为旁边的李清宁,显得格外英俊帅气的霍文灿,失笑出声,“怎么……是他俩一起?” “我也问过三公子一回。” 王舲抿着嘴儿笑。 “三公子说,是李三爷要和他一起的,说他俩都是四品,又最要好,三公子说,太子也觉得好。” “三哥这份豁达难得。”李苒再看了一回两人,感叹了句。 “李家诸人,对相貌都不怎么在意。” 王舲的话顿了顿,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三嫂嫁过来之前,也是全不在意,不能说全不在意,倒是表姐说得对,表姐说三嫂是根本没有意识到相貌什么的。 现在,三嫂在意极了。 唉,二嫂一直自责,觉得是她让三嫂多读书,三嫂确实读了几本书,才越想越多。” “不是不在意,是根本不觉得不好。” 李苒想着从前那位五短身材,却坚定无比的认为自己前凸后翘、身材绝佳的同事,笑道。 “大约是。” 王舲笑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也没什么不好。再说,到底怎么才叫好看,本来就难说。 太婆说,在她们安家,没人觉得弱不经风好看,可我们家,弱不经风至少不算难看,从前,江南有户人家,外戚出身,他们家最崇尚弱不经风。” 两个人边看边说,几句话间,仪仗就过到最后几对侍卫。 “果然没有谢将军!” 曹四娘子趴在栏杆上,从头看到尾,一声哀叹。 曹三娘子忍不住拍了她一下,低低责备道:“你看你,成什么啦。” “一会儿我们下去逛逛吧,去年我们在甜水巷看到好多好看的不得了的走马灯。” 鲁国公府杨大娘子愉快的建议道。 “咱们今年坐船沿着汴河看灯好不好?我去年没去,说是好看极了。” 曹四娘子拍手赞成。 “我们家没船,你们家有吗?现在肯定租不到船了,要不咱们沿着汴河看看?” 杨大娘子从曹家到王舲,uu看书 .uukashu问了一圈,只好摊手建议道。 “沿着汴河最好,咱们从御街过去,还能逛逛州桥夜市!四姐姐跟我们一起去!” 曹四娘子并不在意坐船与否,拍手赞成。 李苒正要说话,王舲抢先笑道:“阿沛,曹三郎要一直在宫里侍驾吗?” “说是不用,让我等他一起看灯。” 谢沛笑道。 “噢!”曹四娘子长长的噢了一声。杨大娘子也跟着拍手笑着噢起来。 李苒看的笑起来。 灯棚后面,一个婆子上来,和紫茄低低说了句,紫茄笑着上前,和李苒附耳禀报:王爷在灯棚下,问王妃去不去看灯。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面具不行啊 李苒有几分迟疑为难。 王舲带着几分明了,低低笑道:“谢将军?” “那你去吧,三公子也让我等他一起看灯,我和阿沛在这儿等一会儿。” 不等李苒说话,王舲看着曹四娘子等人,扬声笑道:“你们快过来!”接着落低声音,仿佛只用口型说了“谢将军”三个字,再往后面指了指。 曹四娘子和杨大娘子顿时满脸惊喜。 谢沛有些紧张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对这位大堂哥,惊惧很深。 ”你们跟着王妃下去,说不定,能好好看一看。“王舲过去两步,和几位小娘子低低笑道。 谢沛顿时舒了口气,看着王舲,有几分犹豫,往前一步,拉了拉王舲,“我想在这里等一等三郎,说好了他来这里找我。” “我和三公子也是约好在这里等他,那咱们两个得等一等。”王舲接话笑道。 李苒见王舲几句话间,就安排好了诸人,冲王舲微微颔首谢了,穿了斗蓬,看着曹四娘子等人都穿好了斗蓬,往灯棚台阶下去。 曹四娘子冲在最前,紧跟李苒,往灯棚台阶下去。 灯棚台阶几步外,谢泽一件牙白长衫,外面穿了件牙白素绸面银狐斗蓬,背着手,见李苒从台阶上下来,露出笑意。 谢泽迎前一步,看着紧跟在李苒身后下来的曹四娘子等人,伸手拉过李苒,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我请她们过来看灯。”李苒笑着介绍,“这是曹三郎的四妹妹和三妹妹,这是鲁国公府大娘子和二娘子。” 谢泽随着李苒的介绍,带着丝笑意,冲四人微微点头。 李苒看着曹家和鲁国公府的婆子围上来,冲曹四娘子等人笑了笑,转头看向谢泽笑道:“咱们走吧。” 谢泽抬手揽在谢泽肩上,两个人走出十来步,融入了人流中,曹四娘子才长长吐出口气。 “王妃真有福气。”曹三娘子也跟着吐了口长气,她刚才紧张的好象一直没喘过气一样。 “谢将军今天特别好看!”杨二娘子踮着脚,伸长脖子,努力想再看一看。 “有一回我也这么说,我阿爹说,不是王妃真有福气,是王爷真有福气。”杨大娘子接过曹三娘子那句话笑道。 “我太婆也这么说!”曹四娘子愉快的叫了一声。 “咱们也去看灯吧,说不定看着看着,还能再遇到王爷和王妃呢!”杨二娘子原地跳了两下,愉快而兴奋的叫道。 “嗯嗯,咱们走吧,听说今年几家瓦子要打擂台,在灯上较个输赢呢,咱们先从哪儿看?”曹四娘子笑问道。 “从哪里都行,反正咱们刚才说好了,咱们要全部看一遍!”杨二娘子愉快的挥了挥胳膊。 几个人说着笑着,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从灯棚下,往前挤入人流中。 从灯棚后的阴影中出来,踏入人流前,谢泽接过石南递上的面具,扣在脸上。 李苒站住,惊讶的看着谢泽脸上那只严肃冷厉的不知道什么形象的面具。 “这也是上元节的习俗。”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指了指脸上了面具,再示意迎面而来,仿佛正看向他们的两只面具。 “还有吗?我也想戴一个。”李苒看向石南。 “有。”石南笑应了,拿了只和谢泽脸上差不多模样的面具,递给李苒。 谢泽在李苒之前接过面具,理了理,给她戴上。 李苒理好面具,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笑,笑起来又想到,她现在是笑是哭,别人是看不到的,再笑起来。 谢泽低头看着李苒,李苒看了他一眼,她只能看到他看向她的、专注的目光,想着他看到她也是这样,李苒再次笑个不停,伸手过去,塞到谢泽手里。 谢泽握着李苒的手,走出没多远,李苒和谢泽迎面而来的人,几乎人人看向谢泽,有的,看的忘记了走路,甚至还有错过去,转过身跟上来的。 李苒自恃戴着面具,看着多数看向谢泽,偶尔有几个看向她的目光,以及那些转过身,从后面跟上来的男男女女,突然想起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 “小郎君,拿下面具吧!” 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立刻引起一片响应: “对对对!小郎君拿下面具吧!” “拿下面具吧!” …… “不能看了,咱们走吧!”李苒推着谢泽。 石南反应极快,示意众小厮,挤开人群,转进一条小巷子,再转个弯,进了条安静的黑巷子。 “哎!咱们还是回去灯棚看灯吧,”李苒拿下面具,再伸手拿下谢泽的面具,笑个不停。 “你去年没看成?”谢泽从李苒手里拿过面具,递给石南,看着李苒问道。 李苒点头。 去年看灯的经历,简直是一场劫难,不过,劫难之后,她遇到了他。 “咱们去太平兴国寺看看?太平兴国寺的灯笼,是各家灯笼作坊挑最见手艺的几个,送过去的,王二郎他们在那里写诗会文,顺便品评灯笼。” 谢泽建议道。 “好!评第一的灯笼作坊,是不是就身价百倍了?” 李苒笑道。 “对。”谢泽也笑起来,“极荣耀的事。往这边。” 李苒和谢泽并肩,沿着一条条安静黑暗的巷子,说着话,往太平兴国寺过去。 “你从来没象刚才那样看过灯吗?” 李苒想着刚才的情形,再笑起来。 “看过一次,开平六年,那一年,从进了腊月,京城就热闹的出奇。 到元旦放关扑那天,金明池人满为患,那一年仙桥刚刚重新修缮好,人人都想上去走一走,被挤下骆驼虹的,一天里有六七起。” 顿了顿,谢泽笑起来。 “那时候,进金明池还不收钱,那天,皇上站在棂星门上,看着蜂涌而至的游人,一声接一声的后悔,那五个大钱,不该不收。 那时候朝廷穷得很。 到了上元节,太子非要去看灯,我就陪着他去了。” 谢泽的话顿住,李苒摇着谢泽的手,“然后呢?你们看到灯了?你戴面具了?” “那时候年纪青,虑事不周。我和太子是从东华门出来的,刚过了高头街,就走不动了,那天真是一片混乱,好不容易逃回东华门。” 谢泽眉头微蹙。 “东华门到高头街那一段不挂灯的。” 李苒从东华门进来进出过几回,想着从东华门出来直到新曹门那一线。 他和太子,是刚看到灯,就被逼逃回去了。 “嗯,之后也看过灯,年年都看。在宣德门上,城墙上,各个望楼。”谢泽笑道。 “等咱们都老了,再沿街闲逛,慢慢的走,慢慢的看。” 李苒转头看着谢泽,又觉得自己这话太乐观,就算他七十八十了,也一样好看的没法看灯。 “好!等我们头发都白了,拄着拐杖去看。”谢泽站住,弯腰在李苒额头吻了下。 两人低低说笑着,穿过一条条安静小巷,不知不觉,就进了太平兴国寺后角门。 “不必惊动。” 进角门前,谢泽吩咐了一句,石南答应了,示意下去,诸人悄悄散往四周,石南和西青等几个心腹小厮跟着,穿过一片寮房,过了一道门,到了药王殿后面。 药王殿往前,灯火通明,却很安静。 药王殿后面,是一大片景致极好的园林,园林中间,错落树立着大大小小的舍利塔。 这会儿,园林中间,到处挂着各色灯笼,照得园林亮如白昼。 比灯笼更多的,是三五成群的长衫士子,观景看灯,说笑品评。 谢泽握着李苒的手,带着她挑着偏僻人少的地方,曲折婉转的往园林中间进去。 中间一座十分阔大的亭子往四周搭着芦棚,芦棚下放着长长的条案,案子上放着各色吃食,再往里,是一张张阔大长案,每一张长案四周都围满了人,或是提笔写着什么,多数,则是看着别人写。 亭子里,放着一圈扶手椅,其中一张扶手椅里坐着谢老太爷,正拍着椅子扶手,哈哈大笑。 李苒看向谢泽,谢泽握了握她的手,拉着她往亭子进去。 侍立在亭子四周的小厮看到谢泽和李苒,急忙冲过去示意王舣。 王舣呼的站起来,迎着已经上了台阶的谢泽和李苒,惊喜的长揖见礼:“王爷!王妃。” 谢泽嗯了一声,看向一只手按着椅子扶手,上身挺直,却没站起来的谢老太爷,拱手长揖。 李苒曲膝行福礼,u看书 .ukanhu.co “老太爷。” “你们随意,别理我这个糟老头子!” 谢老太爷上身松缓下来,哈哈笑着挥着手。 王舣紧盯着对着谢老太爷长揖见礼的谢泽,一口气吐出来,只觉得眼眶发热,急忙连眨了几下眼,急忙笑道: “老太爷童心犹在,可一点儿也不糟。王爷,王妃,这里请坐,沏两碗班章。” “不必,你们随意,我和阿苒是来看灯的。” 谢泽冲谢老太爷见了礼,和王舣交待了句,伸手揽在李苒肩上,转身往外走。 “刚刚议到几例前朝旧考题,有些微妙,王爷和王妃看好灯,一会儿过来听听?” 王舣紧前两步,陪着谢泽下台阶,一边低低说着话,一边回头看了眼,三人身后的亭子里,士子正从其余三面涌进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各自由心 谢泽眉头蹙起,看向王舣的目光中,透着丝丝隐隐的冷意。 “实在是……”王舣顿时如芒在背。 “什么旧题?”李苒敏锐的感觉到谢泽目光中的那一丝变化,看向王舣问道。 王舣看了眼谢泽,才陪笑道:“还是那些老话题,什么忠不忠的。”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转头看向谢泽。 “不必理会,咱们走。”谢泽伸手握住李苒的手,就要接着她往外走。 “等等。”李苒轻轻往回拉了拉,看向王舣问道:“跟我有关吗?” 王舣顿时一脸尴尬,瞄了眼谢泽,干笑着没说话。 “去听听吧。”李苒再拉了拉谢泽。 谢泽蹙着眉头,片刻,才嗯了一声,和李苒一起,回到亭子中。 亭子里,和四周的棚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进来的,请落坐。”王舣站到中间,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笑道。 进到亭子里的诸人找到椅子的坐到椅子上,没抢到椅子的,坐到了亭子四边鹅颈椅上,还有既没抢到椅子,也没挤上鹅颈椅的,干脆坐在了地上。 亭子里面诸人坐下,亭子外面,诸人由低看高,看亭子中站着,或是坐在椅子上的诸人,就看的十分清楚了。 “你们议。”谢泽交待了句,坐到谢老太爷旁边,李苒紧挨谢泽坐下,接过杯茶举到嘴边抿着,打量着亭子里的诸士子。 “咱们接着议,刚才那道题……” 王舣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扬声打断。 “王爷和王妃难得光临,王爷身负京畿防卫重责,只怕不能久留,请容小可先和王爷王妃说几句话。” 谢泽眼睛微眯,看着从亭子外挤进来的一个中年士子。 中年人气度极好,有几分清瘦,里面一件月白长衫,外面穿着件灰鼠皮月白素绸斗蓬,带着笑,侧身从人群中挤过,进了亭子。 “小可姓秦,单名一个益字,自荣安城来。” 秦益拱手长揖见礼,直起上身,笑着介绍自己。 王舣蹙眉想了想,实在想不起荣安城有个哪个秦氏,是书香之家。 王舣瞄向谢老太爷,谢老太爷迎着他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摇了下头,他也没想出来荣安城哪里有个秦氏。 “小可自小愚钝,二十二三岁那年,才考中秀才,隔年,荣安城归于皇上。” 秦益语调轻缓,说到皇上,往上拱了拱手。 谢泽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苒看着秦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托仁宗皇帝和皇上的福,小可身在荣安城,那样的离乱之世,四十多年,竟一直安稳,直到如今。” 秦益冲李苒拱了拱手,又冲谢泽拱了拱手。 “这十几年,小可埋首于圣贤书中,眼看着荣安城的繁华热闹一如往日。眼看着荣安城的秋闱一次比一次热闹。 这些年,更是时常听说某亲朋,某好友,赴京城春闱,或中或不中,所谈所想,皆是以后以后为官如何,下一科如何。” 秦益看着李苒,露出丝苦笑。 “小可很难过,如此人世,如此世人,忠义何在? 世人常常抱怨:天地不仁,视万物如刍狗。 可人,自视万物之灵,和万物有什么分别?和刍狗又有什么分别?” 谢泽盯着只看着李苒说话的秦益,眼眶微缩,正要说话,李苒伸手过去,按在他手上,“我和他说。” 谢泽嗯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 “先生的话,我听懂了。 正好,有件事,和先生所说,我觉得相差不远。” 李苒转头看了眼侍立在她身后的紫茄和香芹,指了指两人示意秦益。 “她们两位,是在我身边近身侍候的婢女,都极聪明能干。 她们两个从很小起,就跟在沈老夫人身边侍候,几个月前,才从沈老夫人身边,到我这里。 她们在我身边,这份尽心尽力,比在沈老夫人身边时,只好不差。 那她们,对沈老夫人算不算不忠?” 李苒顿了顿,不等秦益说话,接着道:“这个,我觉得得问她们自己。 身为奴婢,她们觉得她们是谢家的奴婢,是沈老夫人的奴婢,还是,是我的奴婢。 如果她们觉得她们是谢家的奴婢,效忠于我,和效忠于沈老夫人,或者以后效忠其它的谢家当家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是不是?” “王妃的意思我懂,若是她们改投了别家呢?” 秦益指了指紫茄和香芹。 “如果谢家还在,她们改投了别家。” 李苒顿了顿。 “原因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谢家对不起她们,一种,是她们衡量之后,觉得改投别家,更有益处。 后一种很明白,前一种,只怕就事论事,各有纷说。 如果谢家不在了,被灭了族,或是消亡殆尽,她们两个还活着,改投别家,有什么不应该吗? 安老夫人身边,有两位从前安家的武婢,现如今跟在我身边做供奉,由安家到王家,再到我这里,先生觉得她们叛主了么?” “要是谢家有仇人呢?要是她们投了灭了谢氏一族的仇家呢?” 秦益盯着李苒问道。 “谢家这样的大族,要是有一天灭了族,祸根一定不在外面,而是在内里。 前梁享国四百多年,到仁宗,积重难返,叛乱四起,最后分崩离兮,直到灭国。 我看了些文章,你们都说,不是仁宗的错,是从某代某代起,甚至是从前梁享国那一天起,就开始一步一步走到覆灭。 既然是这样,那前梁的仇人是谁?难道不是陆氏皇族自己吗?” “君有过,臣子们,难道没有错吗?”秦益紧追了一句。 “那你能厘清这四百多年里,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的过错吗?” 秦益迎着李苒的目光,紧紧抿着嘴,没答她这句问话。 “还是我们家的事,除了她们两人,年前,我还见了门下众庄头。 有一个庄头,年近七十,从二十来岁开始做庄头,四十多年里,他管的庄子,已经转手了五任主人。 他说他只管把庄子管好,对得起主人,至于主人是谁,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 他管的庄子,是我们那些庄子里,最好的一个,几十年的帐目,清晰明白。 你觉得他算得上一个忠字吗? 我觉得算,他忠于他的人品,忠于他的职责,忠于田地,把庄稼和佃户都照顾得很好。 至于庄子的主人是谁,如何变化,确实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儿,是不是?” “王妃这些话……”秦益看着李苒,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一声哂笑。 “如今新朝初立,皇上和太子都极贤明,这些话,还能说一说的,若干年后,大约就不能说了。 可不能说,难道就不是这个道理了么? 世间诸人,十有八九,都不会象先生这样,读过书,有闲暇想到忠义,想到人何以为人,想到很多。 世间诸人,多数都是天不亮就起来操劳,一直忙到天黑,片刻不闲。 每日每月每年的辛苦忙碌,竭尽全力,终其一生,所求,也不过就是饱暖两个字。 余下的,象先生这样的读书之人,暖饱之余,生出抱负之心,要修身齐家平天下,每一个人,修自己的身心,到如何算齐家,再到如何平天下,必定各有想法。 每一个人,对忠义仁慈,必定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人士为知已者死,有人与国共存亡,有人唯愿保一方平安,为民请命。 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哪一种是正途?” 秦益看着李苒,没说话。 “此事全凭各人自心印证,不必多说。咱们走吧,去看灯。”谢泽站起来,伸手拉起李苒。 “嗯。”李苒站起来,和谢泽并肩出了亭子,往后园去了。 秦益呆呆看着没入一片灯笼之中的李苒和谢泽,恍过神,看着王舣,慢慢摇着头,“我还是不敢苟同。” “王妃和王爷的话,说得很明白。 此事犹如佛法,各人有各人的经历,各人有各人的领会,各人也就有了各人的道。 先生不必苟同,旁人也不须先生的苟同。” 王舣含笑道。 “山长这话极是,唉。” 秦益叹了口气,垂着头,下了台阶,仰头看着月亮,呆了好半天,垂下头,信步往前。 …………………… 十六日一早,散了朝,太子示意谢泽,两人一起出了大殿。 太子看着谢泽笑道:“听说你和你媳妇昨天去太平兴国寺指点那帮士子去了?” “不是指点,是去看灯。”谢泽纠正道。 “你媳妇那些话,还如今新朝初立,皇上和太子都极贤明,还能说一说,她可真敢说。” 太子啧啧有声。 谢泽没接话。 “话说得很有道理,你媳妇儿很不错。” “嗯,我也这么觉得。”谢泽表示赞同。 太子顿住步,斜瞥着谢泽,“谢将军,我夸你媳妇儿,你应该谦虚一下,说一句:殿下过奖了。” “没过奖,她确实很不错。”谢泽不客气的接话道。 太子呃了一声,再一声哈,一边笑一边挥着手,uu看书 .uuknshu.c 唉唉连声。 “我和她说过了,这样的话,以后不可再说,至少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谢泽背着手,缓声道。 “我和阿爹都觉得她说得好,明白透彻。不过,是要交待一句,以免被机心小人曲解陷害,于她自己,还有你,于你们不利。 毕竟,这世间很多事,很多理,都是可做而不可说。 唉!虚伪啊!” 太子也背着手,连叹了几口气,斜了眼谢泽,嘿笑了一声。 “阿爹昨天击节赞赏,说你媳妇儿说得好。阿爹这个人,就是喜欢愣头青。” 谢泽直视着前方,没理会太子最后一句话。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高中 十五之前,谢泽一直很忙,出了十五之后,用兵南边的事,好象没有了信儿,可谢泽却更加忙碌了。 安孝沉和安孝稳初四日就启程赶往霍帅军中。 十六一早,周娥就陪着安孝明兄弟三个,去了京畿大营,王翠和沈麦禀了李苒,也跟了过去。 周娥去了一个多月,才回到荣安王府。 隔天一早,李苒在回事厅忙了一个多时辰,回到正院,周娥和王翠、沈麦三人,坐在院门口倒座间的茶水房里,说着话等着李苒了。 三个人跟着李苒进到上房,李苒示意三人坐下,挨个打量了一遍,看着周娥微笑问道:“都还好?” “好得很!” 周娥愉快的拍了下椅子扶手。 “三个百夫长,都放到老张手下了,这是王爷的吩咐。 老张从当兵吃粮起,就跟着我,别的长处没有,老实可靠这一条,没话说。 请过王爷示下,跟老张是明说的,这把老张高兴得!” 周娥笑起来。 “高兴傻了,非要送个儿子给我,真他……咳,总之你放心。” “你们两个怎么没留在那边?”李苒看着王翠和沈麦问道。 “我和阿麦是王妃的侍婢,自然要跟在王妃身边侍候的。” 王翠欠身答话。 “我和翠姐离开行伍几十年,这趟跟过去,就是过去看看。 也就是看看了,已经荒废了几十年,再说,当初挑我和翠姐到安老夫人身边,是因为我俩算是会侍候人的,若论打仗,我俩只是平平。” 沈麦欠身补充道 李苒听到她说因为她俩会侍候人这句,想笑又抿住了。 她真没看出来她俩会侍候人,跟周娥比,大约就是脾气好点儿。 “今天会试放榜,你去不去看看?”周娥看着李苒问道。 “不是说放榜的时候满城欢呼,热闹极了,没听到动静?”李苒有几分诡异。 “你说的那是殿试放榜,满京城都是报喜的锣鼓声。 会试没这个热闹。 我是想去看看桃浓花了小一万银子的那个山西书生考上没有,桃浓非得说他怎么有才,说我大字不识几个,不懂学问的事儿,哈!” 周娥一脸鄙夷的哈了一声。 “那话说的,好象她识得字儿比我多一样!我得去看看!” 李苒有几分犹豫。 自从嫁了人,确切的说,自从定了亲,她就再没能象之前那样,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想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了。 她现在出门的动静太大了。 “会试的榜,东华门外也有,在高家茶楼二楼就能看到,看会试榜的人不多,茶楼上不会订座儿,去不去?” 周娥很明白李苒的犹豫,忙建议道。 “好。”李苒答应,看向王翠和沈麦。 王翠和沈麦明白她这一眼的意思,忙摇头道:“一个多月没在府里,后头的园子已经开工了,还有东线,好几处工地,我和阿麦得四处看看,昨天晚上,黄嬷嬷交待了一堆的事儿。” 李苒微笑应了,穿了件不起眼的素绸银狐斗蓬,和周娥一起出来,上了车,往东华门外的高家茶楼过去。 高家茶楼上还是比平时热闹不少,有不少士子聚在茶楼上,不过很快就散开了,落第的一身晦暗,三五成群的找地方喝酒解闷,榜上有名的,压抑着兴高彩烈,更不敢多耽误,赶紧回去准备几天后的殿试。 茶楼上人来人往,是流动的热闹。 李苒戴着帷帽,和周娥一起上了二楼,挑了个位置上佳的雅间,要了茶水点心,李苒推开窗户,眺望着东华门方向。 早有跟出门的婆子一路小跑,去东华门抄榜。 没多大会儿,婆子回来,将抄录的人名捧给李苒。 李苒将名单平铺在桌子上,周娥伸长脖子,挨个细看。 “果然,这几位爷都中了。” 周娥的手指从王家三爷王航,一路划到排在很后面的李清宁。 李苒顺着周娥的手指,看着几个名字。 王航排在第三位,曹茗在十几名,霍文灿就在后面一段了,李清宁缀在最尾三两行。 照四个人这个排位顺序,倒真是按照学问来的。 “这几个都是谢家子弟吧?”周娥指着从前几行一直散到最后几行的四五个谢姓。 “这个不是。”李苒指着中间一个谢姓,“其余都是。” 李苒挑着谢姓看了一遍,谢艾排在中间。 “桃浓那个呢?叫什么名字?” 李苒见周娥绝口不提桃浓资助的那个山西书生,忍不住问了句。 “这个。”周娥不情不愿的用手指点了一个名字。 “乔明书。”李苒往乔明书前面扫了一眼,“二十几名,极有才的人,桃浓眼光不错。” 周娥哼了一声,岔开话题:“曹家二爷落榜了。” 李苒嗯了一声,“京城的权贵子弟,上榜的已经太多了。好象录了不少人。” “三百八十几个,上一科好象才两百出头,不过,听说今年来考春闱的,也比上一科多了很多,听说贡院新搭了好些小鸽子笼才够用。” 周娥一边说着话,一边端了只碟子,盖在乔明书的名上。 “你跟桃浓打赌了?”李苒看着压在乔明书三个字的碟子,挑眉问了句。 周娥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李苒失笑,正要再问她下了多少赌注,雅间外传进来桃浓的声音:“里面是周将军吗?” 周娥哈了一声,李苒一边笑,一边示意侍立在门口的婆子。 婆子掀起帘子,桃浓进屋,看到李苒,眉开眼笑的见礼。 “好一阵子没见王妃了,王妃这气色,看起来好极了。周将军好,托周将军的福,又能歇上一两个月了。” 周娥哼了一声。 李苒笑着还礼,“周将军说你忙得很。” “年里年外,我往扬州走了一趟,有个姐妹,嫁在扬州,添丁之喜,我就去看了一趟。 扬州真是名不虚传,我七八岁,也许是六七岁的时候,在扬州呆过半年,现在的扬州,比那时候可热闹多了。” 桃浓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歇上一两个月?”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斜瞥着桃浓,她的心情可不怎么好。 “过几天就殿试,u看书 .uuanshu.om 隔天就放榜,放了榜,你不得狂散利是银子?从我手里赢的这点儿银子,不够你漫撒散的吧?准备再借多少?五千?一万?” “瞧你这话说的。” 桃浓斜瞥回去。 “从我看到榜上这名儿起,这人,就跟我没有半文钱的瓜葛了。 人家从这会儿起,可就算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以后可就是前程无量,扯上我这么个声名狼藉的下九流,算什么? 人吧,得有自知之明。” 桃浓声调愉快依旧。 “那你是能再歇上一个月两个月了。” 周娥斜瞥着桃浓,看了好一会儿,一声长叹道。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李代桃僵 会试放榜没几天,进了四月,殿试之后,宣德门外放出金榜。 整个京城顿时锣鼓喧天。 王家三爷王航点了探花,谢艾点了传胪,李清宁虽然还是吊了车尾,好歹也列在二甲之中了,曹茗和霍文灿也在二甲,当然排名在李清宁前面很远。 桃浓资助的那位山西书生乔明书,也高中二甲。 李苒打点了几份礼物,分别送出去,又和王舲、谢沛她们一起,看了新科进士簪花游街的盛况。 真是一场举城轰动的大喜事大热闹。 隔了两天,午后,李苒正和黄嬷嬷在后园看新修出来的一片假山竹林,周娥连走带跑,一头冲进来。 “出事儿了!”周娥额头全是汗,神情仓皇。 “谁出事儿了?出什么事了?”李苒后背一下子绷直了。 “桃浓!乔明书,那个蠢货!他请下了旨意,要娶桃浓!” 最后一句要娶桃浓,周娥简直是吼出来的。 黄嬷嬷两根眉毛抬的老高,有点儿懞,这是大喜的事儿,怎么能叫出事儿了? “桃浓不想嫁?”李苒脱口问道,“桃浓人呢?旨意在哪儿呢?” “在吴嫂子那里,我没让吴嫂子关门,关门太显眼,怕他们找过来。 乔明书,还有那旨意,在桃浓那个小院里,现在打发人到处找桃浓呢!” 周娥双手叉腰,气急败坏。 “去请桑嬷嬷,快。” 李苒转身吩咐了蔓菁,又看着黄嬷嬷道:“请王翠去吴嫂子那里,让她跟桃浓说一声,别着急,也别出去,在店里等我。跟王翠说,传了话,就守在那里,等我到了再说。 还有,告诉吴嫂子,和平时一样,有人来找,就说桃浓不在。” 黄嬷嬷知道事急,答应一声,连走带跑,亲自去找王翠。 “你跟我,去找王爷,王爷今天在宫里。”李苒叫上周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我去叫车,你……” 周娥抬脚就要跑,被李苒一把拉住,“用不着你。” “也是,现在,你身边的,全是人精儿。” 周娥看着刚才跟着黄嬷嬷跑出去的一个丫头,在路口和黄嬷嬷一东一西之后,搂着裙子跑的飞快。 说不上来为什么,周娥的心突然定下来,咋了下嘴,背着手跟上李苒。 “桃浓要跑,找我要银子,说不拘多少,她说她这一跑,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我给的这银子有去无回,让我掂量着,照不心疼的数给。” 周娥心定下来,就有心思说闲话了。 “我给她说,这事得跟你说一声,说不定你能有办法,再说,就算拿银子,我也得回来一趟。 唉,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这乔明书是不是傻?你要娶人家,难道不该事先跟人家说一声?等人家点了头? 他怎么敢先请了旨? 皇上也是,他请旨,他就给了张!” “对男人来说,肯娶你就是天大的脸面,何况乔明书这样的新科进士,桃浓又是那样的身份。 他大约觉得,桃浓要高兴的晕过去了,说不定还是带着太医去的呢。” 李苒声调冷冷。 周娥哎了一声,走出两步,猛啐了一口。 “可不是!这事儿我也遇到过。 好些年前了,那时候我才三十多岁,有一回,募兵回去的路上,收到高全义的求援,就去救下了。 那时候,高全义就是个千夫长,年青倒是比我年青,见了皇上,禀报完军务,竟然当众说为了报我的救命之恩,愿意娶我! 哈!” 周娥一声哈,接着呸了一口。 “他凭啥娶我?凭他长得比我丑?凭他才是个千夫长,我都做到将军了?凭他那冲锋不行,运筹不行的稀松软蛋样儿? 我气的一脚上去,踹掉了他两颗牙。 娘的!” 周娥再呸一口。 “高全义现在还活着?”李苒看了眼周娥。 “活着,在霍帅军中。 从那之后,我见他一回揍一回,他打不过我,后来皇上就把他调到霍帅军中了。” 周娥抬着下巴,哼了一声。 李苒瞥了她一眼,加快了脚步。 桑嬷嬷得了信儿,走到一半,听说李苒往二门去了,急忙掉头再奔二门,在李苒到二门前几息,赶到了二门里。 “有个叫乔明书的新科进士,请下了旨意要娶桃浓,现在旨意和人都在桃浓家里。 桃浓不肯嫁,我现在去找王爷想想办法。 你去一趟,看看情形如何,最好能拖一拖压一压,总之,你看着办,等我的信儿。” 李苒只交待清楚起因,至于具体该怎么办,桑嬷嬷比她明白太多。 “我懂了,王妃放心。” 桑嬷嬷答应了一句,往后退了几步,不等李苒上车,就赶紧挑了几个人,出了偏门,急急赶往桃浓那间小院。 李苒和周娥的车子很快进了东华门。 两人下了车,进了东华门,周娥小跑进去侍卫房,找到看马的小厮,问了谢泽在景华殿,和李苒一起,直奔景华殿。 周娥在景华殿外的一间小矮房里找到石南,石南听说王妃有急事要找王爷,急忙进去,片刻功夫,谢泽就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 谢泽紧走几步,迎上神情不怎么好的李苒,不等她说话,先问道。 “桃浓资助了一个山西的书生,这事我跟你说过。” 李苒直奔正题,谢泽点头。 “叫乔明书,中了二甲,刚刚请下了赐婚的旨意,要娶桃浓,桃浓不想嫁。” 谢泽眉头蹙起,嗯了一声,示意旁边一间小屋,看向周娥吩咐道:“你陪王妃到屋里等一等。” 李苒嗯了一声,跟着周娥往小屋进去,谢泽转身进了景华殿。 “出什么事了?” 见谢泽进来,太子扬眉关切道。 他媳妇这么着急找到这里,这事儿肯定不能小了。 “新科进士里,有个叫乔明书的山西人,受桃浓资助,得以赴考春闱,应该是在刚刚的赏宴上,从皇上那里请下了旨意,要娶桃浓。” 谢泽三言两语,太子听的两根眉毛扬得高高的,“旨意颁出去了?” “嗯。” “桃浓不嫁?” 太子明了的看着谢泽,不等谢泽点头,就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跟他说过多少回!如今不是当年,不能再前面说话后头摆手!否则,朝廷威严何在? 他怎么就记不住呢?” 太子啪啪拍着桌子。谢泽垂眼看着他拍桌子。 “桃浓什么货?他难道不知道?他没让人问过桃浓,怎么敢下了这指婚的旨意?昏了头了!” 太子气的气都粗了。 “不能全怪皇上,还不知道乔明书是怎么跟皇上说的,要是说他和桃浓情投意合……” 谢泽眼皮微垂。 “那他就该这么偏听偏信?桃浓是什么样的货色,他不知道? “得赶紧弥补回来。”谢泽看着太子提醒道。 “我知道弥补……这怎么弥补?他一把年纪,皇帝也当了十几年了,怎么这能这么顾头不顾尾?” 太子气的两只手一起捶桌子。 “另外给他找一个,换张圣旨。”谢泽的主意简洁明了。 “嗯?” 太子正要捶下去的手顿住,眼珠转过去,再转过来,微微眯起,片刻,眼睛舒开。 “你有合适的人选没有?” “没有!” “让我想想。” 太子两根手指捏着下巴,再次眯起眼,片刻,看向谢泽,眯眼笑道: “柳翰林那个侄女儿,怎么样?” “你觉得好就好。” “那就她了。 来人!拟旨! 你先打发个人过去,跟柳翰林说一声:新科进士乔明书偶然间见了他那个侄女儿一面,一见钟情,想要上门求亲。 他要是觉得好,那就喜上添喜,皇上愿意出面做这个媒人。 我找人去替换旨意,让他们立刻赶去柳翰林府上。 阿爹那儿……我去找阿娘,让阿娘找他!” 太子错着牙。 谢泽点头应了,转身出来,先叫过石南,吩咐他亲自走一趟柳翰林府上。 再往那间小屋,和李苒微笑道:”没事了,赐婚这事有,不过另有其人,桃浓听错了。” “不可……”周娥脱口而出的不可能,最后一个能字,被谢泽直刺过来的目光,硬生生捅回去了。 “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 李苒松了口气,往前一步,靠近谢泽,额头在他胸前抵了下,退后一步,从谢泽身边挤出去,一路小跑往外。 周娥没也象李苒那样硬挤出去,只好点着外面,一脸干笑。 谢泽的目光随着李苒转过去,踏出小屋门。 周娥舒了口气,赶紧冲出门,连走带跑追上李苒。 李苒和周娥出东华门上了车,直奔吴嫂子那里。 两人刚在角门外下了车,角门就从里面拉开条缝,门缝里露出喜姐儿半张脸,两只眼睛不看李苒和周娥,转个不停的看四周。 见李苒和周娥走近,喜姐儿拉开门让进两人,飞快的探头出去,飞快的左右看了看,咣的关上了门。 “银子拿来了?不用多,有个几十两就行,我能花也能省。” 桃浓藏在屋角,等喜姐儿关了门,一步窜出来,冲周娥和李苒伸着手。 李苒打量着桃浓。 桃浓已经换了一身重厚粗旧的老棉袄老棉裤,以及老棉鞋,头发抓的很乱,脸上抹着黑灰。 “你这一身打扮,还挺耐看。” 周娥上上下下打量着桃浓,笑出了声。 “应该没事了,我去问了,好象说是你听错了,赐婚是赐婚了,不过不是你,先别急,等等再说。” 李苒看着桃浓,想笑又忍住了。 “嗯?”桃浓呆滞了片刻,伸出的手往上扬起,哈了一声,“错了?那等等!你进宫了?” 桃浓手指灵活的转了几圈。 “嗯,等会儿,看看再说。”李苒冲桃浓眨了下眼。 “喜姐儿,你去前面看着,让你阿娘过来沏壶茶,渴死我了!” 周娥拧了拧脖子,她被桃浓叫过来时一通赶,再回到荣安王府再一通紧赶,再到宫里,跑的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嘴巴干的发黏,衣服也湿了好几层,实在难受。 三个人坐下,慢慢喝完一壶茶,有人敲了敲角门,声音不高的喊了一声:“王妃。” 吴嫂子一跃而起,开了门。 刚才跟着往东华门的跟出门婆子进来,走到李苒面前,垂手禀报:“回王妃,听说新科进士乔明书高中之前,对柳翰林府上一位姑娘一见钟情,皇上问了柳翰林的意思,赐了婚,大喜的事儿。” 随着婆子的话,桃浓的眼睛一点点瞪大,等听到最后一句大喜的事儿,猛的呃了一声。 “柳翰林府上?哪位姑娘?”周娥两根眉毛抬的一额头深纹。 “听说是柳翰林的侄女儿,柳二娘子。”婆子脸上表情一丝儿不变,垂手恭敬答话。 这一回,周娥的眼睛也瞪大了,片刻,也响亮的呃了一声。 “辛苦你了,我再说会儿话。”李苒松了口气,看着婆子笑道。 “不敢当。”婆子笑应了,垂手退出,在外面等李苒。 “这位柳二娘子有什么……” 李苒拖着声音,从桃浓看向周娥。 “和乔进士,也算年纪相当。”周娥一脸干笑。 “我先去洗把脸,再换换衣服。”桃浓先唉了一声,转身往屋里冲。 “比乔明书大?乔明书多大了?” 李苒听出周娥话里的不对,追问道。 “乔明书,没问过,瞧着三十左右吧,柳二娘子今年三十九。 你别这么看我。 柳二娘子没什么不好。之所以到现在没嫁,听说,最早是因为她一心一意要嫁个才子,至少是个进士,同进士都不行。 十几二十年前,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进士。 后来,等春闱开考的时候,头一科,稀稀拉拉几十个人考春闱,录了好象二十来个,没有没成家的。 那时候,柳二娘子已经二十四五了,无论如何不肯做填房,一定要结个元配夫妻。 又要进士,又要元配,春闱也考了几科了,一个合适的没有。 现在总算有了,难得还是一见钟情!” 李苒呆了片刻,唉了一声,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桃浓换了衣服出来,让吴嫂子拿出酒,又炒了几样下酒菜,一句没提乔明书,只说着从前经过见过的趣事儿,如何如何,喝到大醉。 周娥没让她回去,让吴嫂子照顾歇在了厢房,出来和李苒一起回去荣安王府。 谢泽回来的平时早很多。 李苒刚刚沐浴出来,换了衣服,谢泽到回来了。 看着李苒还有些润湿的头发,谢泽低下头,凑近闻了闻,“喝酒了?” “嗯,还有酒味?”李苒忙揪了缕头发仔细闻。 “没有。这会着沐浴,想着你该是喝了酒,桃浓还好?” 谢泽从李苒手里拿过那缕头发,抿到耳后。 “大致还好。”李苒想叹气又忍住了。 桃浓只能是大致还好。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乔明书的,她不会嫁给任何人,就象周娥一样。 可她对乔明书,是有一份真情谊的。 她希望乔明书能一生顺遂,以后娶个他喜欢的妻子,夫妻和美。她希望他幸福。 可现在,一份旨意,把他和柳二娘子绑死在一起。 那位年近四十的柳二娘子,再怎么想,都不会是良配。 桃浓很难受。 “乔明书能和柳家攀亲,已经是他的福份了。” 谢泽拉着李苒坐到炕上。 “我让西青去问了乔明书,他考取功名之后,要娶桃浓这事,和桃浓说过没有?桃浓怎么答的?要请旨赐婚这事,问过桃浓没有?桃浓答应没有。” 李苒看着谢泽,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嘴角往下扯了扯。 “他没答西青的问话。西青说他嘴抿成一线,不答话,也不看西青。 他或许和桃浓说过,诸如恩重如山,必不负她,娶她为妻之类。 可桃浓和周娥,都不是寻常女子,不是寻常人。 她要是肯嫁人,轮不着乔明书来娶。 乔明书要娶桃浓,也不一定全是为了报恩。 桃浓和你交好,和周娥莫逆,皇上和太子对她青眼有加,天下人视她为奇女子。 哼!” 谢泽一声哼里,透着丝丝冷意。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太子已经点了他外放县令,一个小县。 这是为了他好。 他和皇上请旨时,玩了花招,借着皇上多喝了几杯酒,含糊其词。 皇上这会儿在骆娘娘宫里练字呢,只怕得好好练上几天。” 顿了顿,谢泽脸上带丝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 “皇上得有好几年没练过字了。不把乔明书打发出去…… 皇上一代枭雄,可不算大度。” 李苒呆了片刻,唉了一声。 “不说这个了。 今天议了一天军务,太子的意思,想让我总督南方战事,让我带上你一起去,你……” “我去!”李苒两眼放光。 谢泽失笑出声,伸手揽过李苒,一边笑一边在她鼻尖上按了下。 “是去打仗。你该姓安。” “我不是为了打仗,是因为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走?要打多久?” 李苒抬手按在谢泽胸前,仰头看着他。 “钦天监在卜吉日,很快就要启程。 不管哪一战,uu看书 ww.uuksh.o 都是越快越好。 可真打起来,就得定下心,照着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来打,甚至是准备着一直打下去。 心一急,就会有纰漏,极易酿成大错。” “嗯,周娥去吗?” “周娥跟在你身边,她年纪大了,旧伤极多,不宜再上阵拼杀。 明天你打发王翠和沈麦往京畿大营走一趟,让她和安孝明说一声,让安孝明从他带来的人中间,挑些女将给你。” “好。”李苒点头应了,片刻,深吸了口气,笑起来。 她竟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好象她不是跟着谢泽当个家属,而是真的要再上战场一般。 书客居阅读网址: 晚会儿 最新网址:电脑崩掉了,重新系统中,下午四五点吧, 《暖君》晚会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 将就1下 最新网址:这么些年,谢泽早就习惯了说走就走,这一次考虑到了李苒,也不过提前了三四天。 好在这会儿离兵荒马乱的岁月还不算远,从黄嬷嬷到粗使婆子,还都能和当初逃难时一样,随时可以拿上最要紧的东西跑起来。 黄嬷嬷和桑嬷嬷先商量了,请了李苒的示下,桑嬷嬷随行,黄嬷嬷留在京城,照应府里一切。 毕竟,这府里还在大兴土木,没个能统总的人不行。 紫茄等丫头全部随行。 李苒近身侍候的人本来就不多,出门在外诸事不便,需用的人手只能比在家时多。 周娥听到李苒一句问话,没等李苒说完,就愉快的拍手答应。 她年纪大了,想打仗的心不怎么有了,可她极其愿意出门闲逛溜达,而且最好走远一些,来回几百上千里什么的。 周娥先找石南打听了她们要去到的地方,琢磨了小半天,从李苒收的那一堆老兵门房中,挑了十几个人。 王翠和沈麦往京畿大营这一趟,早饭后走,离晚饭还有很早就回来了,带回了四个比她们年纪略大的婆子,和周娥一起,安排李苒这一路的行程和护卫。 隔天,周娥往吴嫂子店里回来,找到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李苒,压着声音说桃浓想跟她们一起走这一趟。 “那个乔明书,下个月成亲,说是已经点了南边哪个小县的县令,全了礼就启程,这成亲全礼,又得一个月。 桃浓说乔明书偷偷摸摸找过她好几回,她实在不想见他。 再说,那圣旨……” 周娥干笑几声。 “错没错,这个那个,反正瓦子里那些人都知道。 桃浓说,一大群长舌婆,恨不能指到她脸上骂她不知好歹,她想躲一躲,等乔明书夫妻走了,再回来。 跟你走这一趟正好。” “让她跟着你吧。”李苒答应的十分干脆。 “行!我给她找两身老棉裤棉袄!”周娥一脸笑。 四天后,李苒打着要去查看庄子的借口,出了京城,她确实打算顺路看看她的几个庄子,好好看看。 谢泽前一天晚上就启程了。她的行程他知道,他的行程,她就不知道了。 李苒一行将近两百人,几十辆大车,快是快不起来的。 出了京城,能跑马了,周娥就建议李苒从车上下来,跑马练练骑术。 李苒很赞同,下车上马,紫茄和青茄等一群丫头,竟然个个骑术不错,李苒和周娥,以及王翠等人一起,纵马先行,往附近的热闹州县逛上一圈,再迎上因为大车太多,只能缓慢而行的队伍。 照启程前的计划,李苒一行,一路上都是绕城而过,住驿站也只用周娥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一个偏将的堪合,驿站有空就住,没空就找专门做马帮行商生意的大车店,要是连大车店也找不着,那就搭行军帐蓬。 搭行军帐蓬这事,李苒瞧着,她这支队伍里,除了她之外,好象人人擅长。 随行的几个厨娘,在野外搭几块石头烧火支锅,以及架起案板的熟悉程度,好象不亚于石南他们。 紫茄和青茄对着几块石头垒起的灶烧火煮水,沏出的茶,味道一样的好。 李苒看了几回,uu看书.uanshu 只觉得有些心酸。 再太平上几十年,这份熟练大约就不会再有了。 走了十几天,进了五月,也进了京西南路地界。 京西南路太平了十几年,靠近驿路,已经没有荒地闲田了。 这会儿正是夏收的时候,驿路两边的麦地里,割麦子的壮劳力,提着篮子送饭送水的老人,提着篮子在割过的麦地里拾麦穗的小孩子成群结队,笑着叫着玩闹着。 一派丰收的热闹景象。 李苒骑在马上,信马由缰,看着由近到远,生气勃勃的人间气息,有几分恍惚。 眼前这一幅麦田里的收获景象,和她小时候看过无数次的收获景象,穿越不知道多少年,合而为一。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庄子 最新网址:到傍晚,进了李苒头一个庄子。 这是李苒的庄子中,占地最广的一个。 李苒没让苗忠提早过来,离那块标志着所属的界石一射之地,苗忠从后面赶上来。 李苒下了马,和苗忠一起,岔进往庄子过去的能过大车的宽路,边走边看。 周娥背着手,跟在李苒后面,左看右看。 王翠等人找地方安营,桑嬷嬷找了个小孩子问了,径直去找庄头沈大,要些菜肉柴,顺便嘱咐他不要声张,只当是不相干的路人。 “这庄子是咱们府上所有庄子里,打理得最好的一座。 这里一共两万四千五百七十亩地,我问过沈庄头,说是从他接手时,这庄子就是两万多亩地,几经易手,没多过一亩,也没少过。 这庄子里的佃户也极安稳,到这庄子里年头最短的一家,也五十二三年了。 这座庄子里,沈庄头一呼百应。” 苗忠看了眼李苒。 “我懂你的意思,你接着说。”李苒点头。 乱世之中,这样的庄子,这样的庄头,是一股不算小的力量。 “这座庄子是御赐。归到王爷名下十三年了,之前三十年里,六易其主。 老太爷吩咐我打听过这庄子的过往,从前那三十年,这一带换了四回主,战乱不断,从外面实在不好打听。 庄子里的佃户,只知道沈庄头,别的,一问三不知,是真不知道。 庄子里的帐,老奴今年头一回看到,帐做得很清爽,历年收成也都对得上。 只是,照这庄子……王妃看,这一块地,十亩左右,您看田头堆的那堆麦,还有,您看这麦穗。” 苗忠弯腰拾起个掉落在田里的麦穗,用手一揉,托在手里给李苒看。 “饱满得很。这块地的亩产不低。 这庄子两万多亩地,这一块算中等,照这么算,这庄子的收成,该比沈庄头报上来的帐,要多来两三成才对。” “嗯,看看再说。” 李苒站住,看着前面十几步外,一片忙碌的打麦场。 王翠她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宿营地。 一面临河,另一面挨着一大片打麦场,离庄子也不远。 王翠她们忙着安营布防围步障时,沈庄头跟着桑嬷嬷,连走带跑赶过来。 离了七八步,沈庄头看清楚李苒,一个怔神,曲膝下跪。 “不必!”李苒急忙示意周娥。 周娥离沈庄头很近,一步踏前,伸手拎起沈庄头:“你这一跪,惊动了人怎么办?” “是是是!”沈庄头连声应是,连连躬身。 “我们路过这里,正好过来看看。 正是农忙的时候,你们忙你们的,不必管我们,需要什么,我打发人去找你要。” 李苒尽可能的和气。 这位沈庄头,上回见她也是这样,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 “是是是!” 沈庄头还是不停的躬身。 “看看夏收,都知道该干什么,小人年纪大了,帮不上忙,是个闲人,小人听王妃差遣。”沈庄头陪着一脸笑。 “让沈庄头带你看看。”李苒沉默片刻,示意苗忠。 苗忠答应了,示意沈庄头,两人一起退出两三步,转身往前,走出十来步,拐进了旁边收了一半的田里。 “这庄子不错!”周娥退后几步,和李苒并肩,胳膊挥了一圈,愉快的发表了一句见解。 “你很小就到京城了?之前也是在这样的庄子里?”李苒和周娥,一边信步走向打麦场,一边笑问道。 “嗯,可不象这庄子这么好。 我记得的不多,就记得到处都是一片枯黄,满地蚂蚱,蹦到你脸上你也逮不住。 这事儿吧,我纳闷了好些年,蚂蚱那东西,你说它都蹦到你脸上了,怎么能逮不住呢?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做梦,不然不可能啊你说是不是? 后来,碰到过几回,总算明白了。唉!” 周娥一声长叹。 “你知道为什么逮不住?因为你快饿死了,两眼发花,看东西都是跳来跳去,半丝力气没有,手都抬不起。 那蚂蚱别说跳你脸上,就是跳进你嘴里,你都不一定咬得住。” “蚂蚱烤一烤,很好吃。” 李苒沉默片刻,笑着岔开话题。 “咦?你吃过?” 周娥惊讶的两根眉毛抬的老高。 “听说过。”李苒斜了周娥一眼。 “蚂蚱到处都是,你等等!老马!”周娥一声吼。 正拎着张渔网,准备往河里撒几网的老门房老马响亮的哎了一声,将网扔到河边,一溜小跑奔过来。 “去,找点肥蚂蚱,那边还有椿树,能吃的都找点儿,王妃想尝尝鲜。” 周娥愉快的吩咐道。 “啊?”老马象看怪物一般瞪着李苒。uu看书 “快去!”周娥一巴掌拍的老马往前一个趔趄。 “是是是!”老马连声答应,顺势往前,扑进田里捉蚂蚱去了。 李苒瞪着一幅等着看好戏模样的周娥,和扑进田地,捉蚂蚱捉的吹起了口哨的老马,哼了一声,背着手接着往前逛。 蚂蚱什么的,她又不是没吃过,当年,她可没少吃,她非常擅长捉蚂蚱烤蚂蚱,以及吃蚂蚱,再怎么也是一口肉啊。 营地里,李苒那顶豪华版帐蓬,和其它几十顶至少是舒适型帐蓬一个个搭起来,四下步障围了起来,营地中间,锅灶火光明亮,茶桌支起,厨娘们一片忙碌。 天黑透时,营地内外点起火把,烤羊肉炖鸡汤的香味弥散出来,飘荡在暂时安静下来的田野中间。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章 麦收 最新网址:李苒是个简单而快速的人,吃饭也是,哪怕她现在身份贵重了。 吃了饭,李苒和周娥准备出去走一走,刚出了营地,就看到紧挨着营地的打麦场上,或蹲或站,空着手的端着碗的,大的背着小的,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李苒惊讶的眉毛抬的老高。 “这是……” “肉香勾来的!”周娥干脆直接的截断了李苒的惊讶。 李苒呃了一声,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是在极其窘困中长大的,可她不是在极其窘困的时代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孩子,因为肉香聚在一起。 “这事常有,这几年好多了,早前,你吃个杂面窝头都不能安生。 我听到老王说多杀一头羊,蒸点肉包子,一会儿一人给一个。这些,说起来,都是你的人,给他们吃了也没便宜别人。” 周娥拦在李苒和那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之间,说着话儿,往打麦场另一边过去。 “要是太平年间,平常时候,象他们这样的平常人家,多长时间能吃一回肉?” 李苒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好奇看着她的孩子,低低问周娥。 “过年过节能吃顿肉,平时有油炒菜,一大锅杂面条做好,放上两勺猪油,这样的,就是上上好户了。 能吃饱,就是不错的户。” 周娥语调淡然。 李苒沉默半晌,才低低叹了口气。 两人走到阔大的麦场中间,李苒站住,迎着将裙袂吹的高高扬起的风,看着不远处那群孩子。 麦场边上,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妇人,在弯月和星光下,抱过一捆捆的麦子,解开,拿起一束,一下下用力甩在石台上,一粒粒金黄的麦粒被摔打下来,沙沙的落在地上,很快就在地上落了一层。 又有几个妇人过来,看见站在麦场中间的李苒和周娥,不过多看了几眼,就急急忙忙的开始摔打起麦粒。 随着节奏分明的摔打声,妇人们用方言说笑起来。 李苒侧耳凝神,却不怎么听得懂,听了一会儿,看着周娥笑道:“她们说什么呢?” “好象说你呢,说你是贵人,好象就这个。”周娥强扯了两句。 李苒笑起来,看来,她也听不懂。 营地里,几个老兵门卫抬着热气腾腾的大筐出来,走在最前头的老马一声吼,那群孩子顿时沸腾起来。 李苒看着那群孩子很快排成了一队,只是这队伍排的,简直就是前胸紧贴后背。 “老马,领了包子的,让他们回去把家里的姐妹叫来,也能领一个!” 周娥远远的一声吼。 老马冲周娥挥了下火把,冲孩子们叫的那几声,李苒听懂了,是让他们回去把姐姐妹妹叫过来,不叫有包子,还有大钱。 李苒看向周娥。 周娥背着手,冲离她们不远,已经停下摔打麦子,往对面过去看热闹的妇人们努了努嘴。 “她们这是吃了饭,再出来干活,得干到半夜。 家里的壮劳力肯定都歇下了,半夜就得爬起来,趁着天凉割麦。 这会儿,家里刷碗洗衣服打扫收拾这些活,都是半大女娃儿做,半大小子,哪,在那儿。” “那半夜起来割麦,那些半大小子起来吗?” 李苒看着那群领包子领的飞快,咬着举着包子往家里跑的飞快的一群孩子问道。 “起,都不小了,能割几镰麦了,跟后面捆麦,扛到场里,都是活儿。 女娃儿也得起来,做饭,跟到地里干活。 唉,农忙累死人哪。不过吧,一年到头,除了过年,就是这几天,不管穷富,全家管饱。” 周娥干笑了几声。 老马那边,两大筐包子散完,最后几个小孩子举着包子直奔回家,已经迎上了几个跑过来的女孩子。 李苒往前走了几步,避开前面一团妇人,看着几个女孩子冲到又抬出来的大筐前面,仰着头,听老马挥着手在说什么。 “这是我的规矩,男娃儿给了包子就行,女娃儿,当场吃了的,给两个大钱,拿着走的,没有钱。” 周娥嘿笑着道。 “你怕她们拿回去就吃不上了,给了兄弟,或是父母?” 李苒没看周娥,只看着领了包子,双手捧着,低头去咬的几个小姑娘。 “兄弟,或是爹,翁翁,当娘的哪能吃得下。 唉,也是没办法,得先保壮功力,一个家里,要是没有一个两个壮劳力,象这麦收,哭都没眼泪!” 周娥看着眨眼间已经站成一片,吃着包子,领着钱,笑声飞扬过来的小姑娘们,笑起来。 “贵……贵人!” 正看着那群小姑娘看的愉快的李苒和周娥被一声气喘吁吁的贵人打断。 李苒忙转头,看向喘着粗气,已经跪下磕头的沈庄头。 “扶他起来。”李苒忙示意周娥。 周娥一把揪起沈庄头。 “贵人……小人替孩子们,谢贵人。”沈庄头被周娥揪起站稳,再次冲李苒长揖。 “苗管事说庄子里养了很多猪?” 李苒以微笑应付过沈庄头这一声谢,看着沈庄头问道。 “是,统共六百三十头,都牧在后头那一片。” “嗯,庄子里统共多少户?大约多少人?这麦收还要忙几天?”李苒接着问道。 “咱庄子里人不多,统共三百零九户,这十来年都太平,就开平九年那场大旱祸害的厉害,别的年成都过得去,各家都添了不少娃儿,算上娃儿们,一千九百六十七口。 今年麦收顺当,明儿再忙上一天,到后天扫个尾,就差不多了。” 沈庄头垂手答道。 李苒默默算了下,uu看书ww.ukanhu看着沈庄头吩咐道: “明天杀几头猪,照一家分上两三斤肉,大家再好好吃一顿的量。 这几天大家辛苦,我请大家吃顿肉吧。” “那猪……” 沈庄头一句话没说完,顿住,飞快的眨着眼算帐。 “倒是有几十头去年年初逮的猪娃,一家两三斤,再吃一顿,半大小子多得很,那可得杀上十来头!” “嗯,宁多匆少,你去安排吧。”李苒微笑道。 “杀猪什么的,不用抽壮劳力,让老马他们帮你。”周娥接了句,再看向李苒,“看个热闹,后天再走?” “嗯。”李苒笑应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桃浓的蛊惑力 最新网址:第二天一早,李苒出了营地,站在麦场边上,恍惚觉得,这打麦场上的气氛,和昨天大不一样。 周娥甩着手上的手,从小河边过来,迎着李苒笑道: “真是不得了!庄子里这些人,二更就起来下地了。你看看,麦子快收完了。 刚才沈庄头来过一趟了,说是午饭前后,就能把地里的麦都收上来了,吃了午饭就杀猪,就在这里,大家伙儿好好吃喝一顿。” 周娥一边说着话,一边示意李苒看把独轮小车推的飞快的两个半大小子。 “瞧瞧这精神劲儿。托你的福!” 李苒微笑看着周围,片刻,嗯了一声,等苗忠过来,上了马,绕过打麦场,从她们进来的方向,查看她这座庄子。 李苒不过从这个村落,走到另外一个佃户聚集的村落,再回来,午时已经过去很远了。 打麦场一半还在忙着摔麦粒捆麦秸。 整齐硬挺的麦秸要仔细的理出来,留着修缮屋顶,余下杂乱的麦秸,用叉挑着,一层层垛起来,用来烧火做饭。 打麦场另一边,已经支起了锅,一捆捆的木柴扛过来,一个妇人从旁边抱了抱麦秸过来,开始引火烧水。 另一个妇人挑了两桶水过来,放下桶,挽起袖子刷了几下锅,提起桶,将水倒进大锅里。 旁边几个中年人,有的磨刀,有的抬了杀猪凳过来,有的支架子。 村子方向,几个人赶着十来头猪过来,一群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跑前跑后,欢呼雀跃。 李苒站住看了一会儿,才进了营地。 睛热的五月天,这大半天,李苒不知道出了多少汗,进到堆着冰盆的帐蓬,痛快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又歇了一会儿,李苒才站起来,出了营地。 太阳已经西斜。 打麦场另一边也收拾出来了,多出来的十几个麦秸垛旁,几个汉子说笑着,用一桶桶的胶泥糊着麦秸垛的顶。 阔大的打麦场上到处都是人,男人们多数蹲在麦场周围,抽着旱烟,大声说笑着。 女人们排着长队,一边说笑,一边时不时伸长脖子,往前面看几眼。 小孩子打着闹着,尖叫着,满地乱跑。 见李苒过来,蹲着的男人急忙站起来,扎扎着手,不停的点头哈腰。女人们有些呆怔的看着李苒,和跟在李苒身后,背着手一脸严肃的周娥。 小孩子好奇了一会儿,就又跑着跳着玩去了。 “你们随意,不必多礼。”李苒微笑。 “你们该干嘛干嘛!” 周娥挥着手,吼了句。 李苒失笑,也是,她太文邹邹了。 男人们往后退出十来步,有的站着没敢动,有的拿捏着蹲下。 李苒越过他们,走到挂着十来扇猪肉的架子前。 一个中年人握着把锋利的尖刀,正照着沈庄头的指示,一条条切着肉。 “贵人。” 看到李苒过来,沈庄头急忙躬身见礼。 “你忙你的,不用理会我。” 离七八步,李苒站住,示意沈庄头。 沈庄头应了,接着指挥分肉。 “把油多的那块给她,再给她拿一个猪心一个猪肚,那只猪肝也给她,晚上就别过来了,你男人一场大病,刚有点儿起色,虚不受补,别让他多吃,受不住滑了肠,可就麻烦了。” “俺知道,多谢沈叔。”排上来的妇人接过肉和猪心等,放进篮子里,团团福了一圈,急急忙忙走了。 接着十来个,沈庄头不再说话,只看着中年人分肉。 “给她一半板油,大骨头再拿几根给她,你家那七八个小子,一会儿放开肚皮吃饱,这板油大骨头,还能多吃两顿荤腥。” 李苒看了一会儿,退后两步,和周娥往旁边看正在忙着剥葱洗姜洗白菜等等,一桶桶拎着水洗肉,剁成大块,一块块码进锅里,以及旁边将一个个圆圆的面团放进蒸笼,开始蒸馒头的妇人们。 夜幕垂落,打麦场上溢满了浓香的肉味,夹杂着清新的麦面香味,诱人非常。 打麦场中间放着一张张款式颜色质地驳杂的各种桌子,高的八仙桌,矮的小桌,桌子边上都坐满了人,桌子中间放堆得高高的馒头,人手一只大碗,碗里是香喷喷肉多菜少的猪肉炖白菜。 桑嬷嬷也让人抬了张桌子出来,李苒没让她放到打麦场中间,而是靠近老马,以及王翠她们。 王翠她们这块地方,先是王翠看中,老马看过,最后桃浓再兜过一圈,才挑中的。 这一块地势最高,迎着风口,是看整个打麦场的最佳位置。 一桶桶的酒也抬了上来,男女不拘,甚至半大孩子,愿意喝的都可以去倒上一碗。 周娥去倒了两碗,回来递给李苒一碗,李苒抿了口,味道浓烈,象那一大锅一大锅的猪肉白菜,简单实在。 麦场中间,有人唱起了不知道什么曲儿,扯着嗓子吼的竟然十分好听,旁边有人跟着唱,有人拍手叫好,有人一边笑一边骂唱得难听。 麦场里热闹的沸反盈天。 和李苒隔了几张桌子的桃浓,早就端着碗酒,跑到一群小姑娘中间,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唉哟你这个傻妮子。 “去瞧瞧。”周娥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和李苒建议道。 李苒笑应了,和周娥一起,绕到后面,看坐在一群小姑娘中间的桃浓的热闹。 桃浓一身跟出门的粗使婆子打扮。 从跟进李苒这支队伍,桃浓把就自己安排进了最外围的粗使婆子中间,也领了一份差使。 周娥只随桃浓,桑嬷嬷很是赞叹了几回,桃浓这份明白自守,极其少有而难得。 “……只要对你好?怎么好?他自己都吃不饱饭,对你再好,你也得饿肚子不是?” 桃浓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点着坐在她斜对面的小姑娘。 “不欺少年穷!现在穷怎么啦?他以后肯定能置下地,置几十亩地!” 小姑娘很不服气。 “那你干嘛不现在就找个有几十亩地的?当然!” 桃浓挥着手,话风一转。 “要是没个十亩八亩的陪嫁,也找不着有个几十亩地的婆家。 你们这帮小妮子,我跟你们说,最不能嫁的,就是她说这种,什么都没有,就是对你好的,他什么都没有,再不巴结你,你能理他?” “要是他没巴结我,是我先巴结他的呢?”旁边一个小姑娘不服气道。 “那他肯定长得好看,数一数二的好看!”桃浓接的很快。 周围的小姑娘哄笑起来。 “要是数一数二的好看,那可不能算什么都没有。” 桃浓一脸严肃。 “就为了好看这两个字,姐姐我可是愿意有多少银子就拿出多少银子,能借到多少银子就借到多少银子的。”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刚才不服气的小姑娘笑的前仰后合。 “你们庄子里,是不是长得好看的小妮子嫁得都好啊?那数一数二俊俏的小后生,是不是有的是愿意十里红妆嫁给他的小妮子啊?” 桃浓斜着不服气的小姑娘。 “我大姐就嫁到镇上了,大姐夫家里有两间铺子呢,大姐夫就兄弟两个,一人一间铺子,我大姐嫁过去前,就分好了的!” 一个脸色圆圆,十分可爱的小姑娘,扬着手叫道。 “你阿爹能给你多少陪嫁?”桃浓笑眯眯看着不服气的小姑娘。 小姑娘顿时涨红了脸,冲桃浓轻啐了一下,“姐姐依老卖老……” “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老了?”桃浓柳眉竖起,冲小姑娘呸了回去。 四周的小姑娘哄堂大笑,一边笑一边点着被桃浓呸愣了的小姑娘,七嘴八舌:“姐姐刚才说过了啊,谁敢说她老,她就呸谁一脸!” 小姑娘反应过来,一边笑一边冲桃浓颔首哈腰,“我错了,姐姐一点儿也不老。” 李苒看的听的笑个不停。 远远的,一片急促的马蹄声传过来。 李苒一下子绷直了后背,转身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象是王爷!”负责值守的沈麦急步过来,离了十几步,就冲李苒挥手叫道。 李苒提着裙子,穿过喧嚣的打麦场,冲向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而近的极快。 远远看到奔迎过来的李苒,最前面的几匹马往两边冲进麦地,谢泽急勒住马的同时,跳下马,迎上李苒,一把抱起了她。 打麦场四圈竖着的火把,把打麦场和周围照的明亮无比。 打麦场中的热闹人群,伸长脖子,呆看着纵马而来的谢泽,看着他跳下马,看着他抱起李苒,转了半圈,看着他看着仰头看着他的李苒。 等谢泽一脸笑容,抬头看向众人时,打麦场中顿时一片慌乱,砸了碗绊倒凳子,昏头涨脑的往地上跪。 “瞧见了吧,这才是真好看,这样的好看,别说要银子,要命都行!” 桃浓端着碗酒慢慢抿着,看着谢泽揽着李苒,往营地进去了,斜瞥着周围一圈还在目瞪口呆的小姑娘,一声感叹。 “那是谁啊?” 一个小姑娘抽过口气,眼睛盯着已经什么也看不见的营地,拉了拉桃浓问道。 “王爷,跟王妃,你们这庄子的主家,你们的主家。” 桃浓不紧不慢道。 “神仙一样!真好看,王妃也好看!” 小姑娘再抽了口气,这一句感叹的十分满足。 “你们王妃就是被王爷这神仙一样的好看迷住的!” 桃浓也感叹了句。 打麦场上的热闹渐渐散去,一群小姑娘散的最晚,那个一直不服气的小姑娘和同伴一起,穿过已经空旷起来的打麦场,一边往家里走,一边低低说着话儿。 “翠儿姐,我想去念书。”不服气的小姑娘再回头看了眼营地,和旁边的翠儿低低道。 “咦?你不是嫌学活太累,uu看书 w.uukansh 先生又好打人,你今年都十五了。” “还能学上两三年,我娘前儿还念叨,说我不懂事,我是不懂事,学活累是累,可学了活儿就能挣钱,我很聪明的,八九岁那时候,真是一点儿也不学,就那样,我也识了好些字。 回去就跟我娘说,明儿我就去学里,这一回我要好好学!” 小姑娘攥起拳头握了握。 “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翠儿有几分惊悚的看着小姑娘。 “我要学活,要挣钱,能挣多少就挣多少!挣很多钱! 我也要为了好看两个字,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小姑娘用力挥了下手,以示决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思念 最新网址:谢泽揽着李苒,沿着打麦场进了营地。 紫茄等人一通忙碌。 谢泽沐浴出来,见饭菜已经摆好,看着李苒惊讶道:“你还没吃?” “不是我,石南说你还没吃饭呢,说你中午就没吃好。” 李苒盛了碗汤递给谢泽。 谢泽松了口气,接过汤几口喝了,连吃了两只馒头,菜也吃下去大半,看起来是真饿了。 李苒看着谢泽吃好饭,才笑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赶到房安驿?” “从房安驿过来的。”谢泽含糊答了句。 “石南说你中午饭也没吃好,你这几天一直在赶行程?” 李苒往前挨到谢泽身边,接着问道。 谢泽瞄着她,嗯了一声。 “为了早一天见到我吗?” 谢泽看着李苒,一边笑,一边嗯了一声。 “我也很想你。”李苒抱着谢泽的胳膊笑。 “那你还在这儿耽误一天?要不然,早两个时辰前,你就能见到我了。” 谢泽伸手将李苒揽进怀里,隐隐有几丝抱怨之意。 “外面那么热闹,收拢人心?” “不是。”李苒脸靠在谢泽胸前。 “就是想让大家高兴高兴,特别是那些小孩子,以后,哪怕长大了,想起来今天,也觉得很开心。 几十头猪而已,我们不缺这个银子,是不是?” “是,你这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不该这样吗?再说这是咱们的庄子,他们算是咱们的人,为富要仁厚。” 李苒抬手在谢泽肩胛拍了下。 “卿卿教训得极是。” 谢泽握住李苒的手,想把这一句说的认真严肃,却又笑起来,低下头,吻在李苒唇上,片刻,叹气般低语道:“我很想你。” …………………… 第二天黎明时分,热闹欢饮到半夜的农人们还在沉睡,李苒的车队已经收拢妥当,启程上路。 李苒骑着马,和谢泽并行,两人走在最前。 马速很慢,信马由缰缓缓而行。 李苒指着路两边的田地和房舍,和谢泽说着她这两天的所见所听。 这片地如何如何,那几排房子是做什么用的,在那里她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那一片林子后面,挖了鱼塘,旁边就是猪圈,这样其实挺合理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儿脏,周娥特别嫌弃那鱼…… 谢泽坐在马上,u看书 ww.uukashu上身微微侧向李苒,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听着她语调轻快的话语。眼前晨霭笼罩下的田地和村庄,在那根手指指点之下,好象有了什么变化。 谢泽恍然意识到,这是他的庄子。就象他那座府邸,在她经手打理之后,突然间就鲜亮而温暖起来。 那是他和她的家,这是他和她的庄子。 信马由缰出了那片庄子的地界,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谢泽跳下马,走到李苒马前,伸手抱下她,用力搂了搂,往李苒那辆车抬了抬下巴,笑道: “太阳出来了,上车吧。我得走了,你到金县等我,” “好。”李苒按着谢泽的手,借着点力上了车,伸手掀着帘子,看着谢泽上了马,在小厮护卫的簇拥下,疾驰而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金县 最新网址:李苒路上没再耽误,直奔金县。 金县县城不大,从城外到城外,都是一派祥和安宁,只是没有从前的热闹了。 提前赶到金县的两个管事已经租好了一处很宽敞的宅院。 两个管事出城很远迎到李苒,跟在车旁,一半禀报一半介绍: 金县往西,赶上半天路,就出了朝廷的地界,进到蜀地,再赶上半天路,就是蜀地离朝廷最近的扬县。 朝廷大军推到金县,之后十七八年,和蜀地彼此戒备,至少从金县到扬县之间,只是你来我往的巡逻而已,没有真正动过刀兵。 这十七八年里,两边对来往的商人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从蜀地往朝廷,以及从朝廷往蜀地来来往往做生意的商人和商队,七八成都是走扬县到金县这条线路。 从朝廷过去的商队,离开朝廷地界前,要是金县吃饱睡好,养足了精神和体力,城门一开就出发,一路紧赶。 毕竟,再往前就是边界了,出了边界是对方的边界,是要一口气赶上整整一天的路。 从蜀地过来的商人,在扬县养足体力,屏着气赶上一天路,赶在关城门前进到金县,也要好好喘口气,歇一歇,更要庆贺一下。 毕竟,平平安安进到金县,这一趟生意就算成功七八成了。 因为这些商队,这十来年,金县十分的繁华热闹。 李苒一行一两百人,原本,能住得下这么多人的宅院,在金县城内几乎不可能找到。 可朝廷要对蜀地兴兵这事儿,从一个月前就在金县流传开了,毕竟,经过金县的那些刀甲鲜亮的朝廷大军,实在太多了。 富人总是能先一步感知到危险。 金县城里,因为这十几年的繁盛积累起财富的富人们,急忙打点行装,收拾起财富,搬往襄阳等地。 两个管事租下的宅院,就是金县数一数二的大商家的宅院。 这一家这十几年挣足了银子,早就在襄阳府置下了宅院庄子,听说要打仗了,干脆举家迁往襄阳府去了。 主人家刚刚搬走,两个管事日夜兼程,早到了五六天,已经请人收拾打扫过一遍,宅院里诸事齐备,十分干净。 桑嬷嬷和紫茄等人忙着再次打扫收拾,安顿行李。李苒和周娥,叫上桃浓,带着王翠和沈麦,往县城里去逛。 县城很小,从西到东一条主街,却十分宽阔整齐,路两边几乎都是两层楼的门面,以客栈酒楼居多。 逛过半条街,周娥突然一声感叹:“金县被屠过一回。” “嗯?”李苒愕然看向周娥。 “这事儿我听说过。”桃浓淡淡接了句。 王翠和沈麦只是警惕着四周,仿佛没听到周娥的话。 “二十几年快三十年了,那时候我刚当了千夫长,京城被围,很危急,我和其它几个千夫长出城募兵。” 周娥背着手,沉默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那时候真是,从京城一路到金县,只见死人不见活人。 离金县十来里,我遇到一大群逃难的男男女女,赶上去一说招兵,竟然个个愿意,男女都愿意。 我就奇怪了,这兵从来没这么好招过,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金县的,金县刚刚被屠了城。 我那时候刚当兵没几年,屠城这事儿,成天听说,怎么怎么惨烈,却一趟没见过,就想看看。 安顿好那群人,让几个小校带着他们先编队歇一会儿,我骑着马,跑过来看屠城。 十来里路,就是一口气的事儿。” 周娥长叹了口气,桃浓斜瞥了她一眼,往上翻了个白眼。 “真是惨,离城还有一两里地,那血腥味儿……唉! 那时候年青,什么都想看看,换了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去看,屠城这俩字,最好听都没听过!” “谁干的?”李苒问道。 在她前面不远,一间酒楼前的欢门的那份精致奢侈,不亚于京城清风楼的欢门,她想像不出屠城时,这里是什么模样。 “一小股土匪,领头的叫胡老三,是个挑夫,高大凶狠,乱世么,得了机会,先是纠结了一帮挑夫,后来裹挟的人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有两三万人。 我把在金县招的那些人,编在一个队里。 胡老三屠了金县之后,占了隔壁的曹县,就在曹县称了帝,把曹县的女人,从六岁到六十岁,统统拉进他那间皇宫。 好好的一个曹县,被他祸害了两三个月,连他自己也呆不下去了,带着他的全套銮驾,他后宫那些女人,挑了小一百个年青好看的带着,其余的,都杀了,说是替她们保全贞洁!” 周娥猛啐了一口。 “京城解围之后,有一回,巧了,我带兵出征途中,听说曹老三还余了四五千人,离我们也就百十里,我就……” 周娥嘿嘿几声干笑。 “绕了点儿路,也算让金县那些人报了仇。好在那一战打得顺当,后来将功抵过。” 周娥一脸干笑,“是李侯爷替我说了话,说我要是不绕过去先灭了曹老三,依曹老三的混账程度,说不定会背后偷袭,让我们腹背受敌。” “听说将军说你是员猛将,却不能为帅?”桃浓再次斜瞥着周娥。 “我就不想当帅!怎么啦?”周娥冲桃浓瞪眼。 桃浓望天翻了个白眼,哈了一声。 “做主帅,先得冷血,凡事只能衡量得失,哪怕亲爹亲娘被敌方推到阵前,u看书 .ukashu.cm 你也只能看着,最好哭都别哭,这我可做不到,我也不想做到。 做主帅,最好就是像你家王爷那样的,六亲不认……” “怎么说话呢?”桃浓猛拍了周娥一巴掌。 “这话说得对。”王翠扭头接了句,“大帅从前也常说,为帅者要铁石心肠。” “挑家酒楼,吃了饭再回去?”李苒岔开了话题。 “去那家!” 桃浓回头指向刚刚走过的一家酒楼。 “论找吃的眼力,我得当仁不让,我跟你们说,这一条街上,指定是那一家的饭菜最好吃。” 李苒笑着转身,几个人进了桃浓指点的酒楼。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金县之外 最新网址:几个人吃好喝好,出来又逛了一会儿,回到住处,宅院里已经收拾得颇有几分京城王府的样子了。 隔天,李苒又逛了一天,从城里逛到城外。 桑嬷嬷和紫茄她们,则添齐了各样琐细东西,又买了十几匹绸缎细布。 跟出来的婆子丫头们,都领了针线布料,不当值的时候,就做当用的各种坐垫围套帘幔,以及自己的衣服。 第三天一早,谢泽打发的小厮赶到金县,送来了谢泽的一封信。 信只有一张纸,简洁短小:他要再有四五天,才能赶到金县,让李苒不要着急。 小厮吃饱歇好,拿了回信回去。 李苒坐在廊下,盘算了一会儿,出来找支周娥,和她商量,想到离金县一百二三十里路之外的庄子里去看看。 周娥立刻愉快的站起来,扬声叫人,吩咐备马。 在金县还要外面很远的这座庄子,是十五六年前,太子打发人过来,用谢泽的名义买下的。 当时朝廷和蜀地还在这一带拉锯般进进退退,这一带百姓逃难,田地荒废。 太子用谢泽的名义大张旗鼓的买下这座将近两万亩地的大庄子后,有胆子有银子的买家立刻蜂涌而至。 朝廷军队一点点后撤,一直撤到金县一线,蜀地也默契的同时往后撤,在金县和扬县之间,留出一两百里的一道空白,两家各自派兵巡逻,这条巡逻的线,贴着谢泽那座庄子,往两边延伸。 众人出城,纵马而行,很快就进了庄子地界。 李苒勒缓了马速,一边缓步往前,一边仔细打量四周。 这里刚刚收割完,地里还跑动着拎着篮子拾麦穗的小孩和老人,看到李苒一群人过来,老人扶着腰直起身打量着,小孩子拎着篮子跑过来些,就不敢再近前。 苗忠赶上前,略落后小半个马身,和李苒笑道: “这庄子买下来那年,小的就过来看过,当时这一带,还有那边,都抛荒好几年了,也就是南边那一处水田,黄庄头一家,和十几户佃户守着,还在耕种。 后来几年,小的年年都过来,黄庄头很能干,再加上王爷的威望。” 苗忠笑起来。 “头一年来看过庄子,从这里回去,一路上,小的碰到流民,就让他们到这里来,一听说是谢将军的庄子,心急的,当时就开始往这边赶。 黄庄头又能干,不过两三年,小的再过来,这里就没有荒地了。 咱们府上这些庄子,若论打理得好,头一个是沈庄头那里,其二,就是黄庄头这里了。” “你上次跟我说,有几家的帐不怎么清爽,我记得就有黄庄头。” 那些帐本太多太厚,李苒还没看到黄庄头的那几本帐。 “是,也不能算不清爽,帐上的收成收益,跟小的看到的,对得上,支出也不算多,就是有一笔支应散兵流勇敲诈勒索的银子,实在没法查。 头四五年里,要应付散兵游勇,还要安置投奔而来的流民,开荒买种等等,不光半分富余没有,还借了不少银子,是从金县陈家老号借的,年年借新还旧。 借据,还有还银子的收据,一张张一件件,都十分齐全,一张不缺。 前儿到金县,我就到陈家老号对过了,张张都对得上。 之后四五年,少了安置流民和开荒这两样支出,勉强能打平支出。 也就是去年,庄子里才交了些银子上来,一共两千三百两。” 苗忠听李苒这么问,想到了她应该是还没看过帐本,解释的极其仔细。 “你觉得哪儿不对?”李苒微微蹙眉问道。uu看书 .uuanshu “安置流民和开荒的支出,都在常理之中。散兵游勇这一件,实在不好查对。 咱们这边,都知道这是咱们王爷的庄子,哪有敢上门敲诈勒索的? 黄庄头那个人,王妃应该有印象,精明能干,可不是个能随便欺负的。 至于那边,从扬县到金县的商队,天天来来往往,可热闹得很呢,极少听说哪家商队被那边敲诈勒索,或是劫货什么的。 不过,这个也说不准,也许那边知道这是王爷的庄子,特意过来勒索。” “嗯。”好一会儿,李苒嗯了一声。 前面,远远的,两匹马冲着众人疾驰而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黄庄 周娥催马往前,眯眼看着疾冲而来的两匹马。 李苒勒停了马,落在周娥后面,看着两匹马很快就冲到了能看清楚人的距离。 马上两个男子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看长相象是兄弟两个,都是一件熟罗长衫。 两人转眼间冲到离周娥几丈外,勒停了马。 看起来年青些的男子不怎么友善的从周娥看到李苒,年长些的男子带着笑,一只手倒提着马鞭,拱了拱手,“诸位是走错路了吧?” “是走错了路,看到有庄子,就找过来了,喝口水,歇一歇,再问个路。 这是两位的庄子?”周娥也拱了拱手,大大咧咧道。 “算是吧。”年长的男子挨个打量着众人。 “我们从曹县过来的,要往金县去,本来想抄个近道,没想到迷了路,这儿离金县还远不远?” 周娥一边再次拱手,一边说个不停。 “再有一百来里路就到了。”年长男子挥着鞭子,往金县方向指了指。 “那就好!歇一歇,喝上两杯茶,一气儿就能到了。 你这两匹马养的不错!我们的马也饿了,要是有大麦、黑豆,最好再加几个鸡子儿,两位贵姓?” 周娥说着话儿,仿佛刚想起来,随口问了句。 “免贵姓黄。”年长男子还是迎着周娥勒马而立,并没有转身带她们进庄子的意思。 “黄庄头是你什么人?”周娥喔了一声,突然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年青男子一声呵问。 年长男子抬手示意年青男子,再次打量着周娥和李苒,“是家父。几位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王府。”周娥答的极其爽快。 年青男子脸色微变,年长男子脸色微僵,一瞬间后,拱手欠身笑道:“是周将军?还请见谅,这一带散兵游勇极多,就是妇人,也不容大意,这位是?” 年长男子看着李苒。 “我姓李。”李苒微笑答道。 “我们王妃。”周娥紧接着李苒的李字,笑道。 “快下马!” 年长男子用马鞭点了下年青男子,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年青男子长揖下去,直起身,看向李苒,迎上李苒的目光,立刻避开,往后两步,站到了年长男子身后。 “在下是黄庄头次子,名泊元,这是在下幼弟,泊君,不知是王妃到了,刚才失礼。 老三,快去请阿爹出来,迎接王妃!” 黄泊元长揖起来,笑着陪着礼,吩咐了黄泊君一句。 黄泊君一声没响,转身上马,往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这里,大家是怎么称呼您父亲的?”李苒没看疾驰而去的黄泊君,只看着黄泊元笑问道。 “阿爹上了年纪,又有几分人望。” 顿了顿,黄泊元补了句。 “加之,领的又是王府的差使,乡下人多数会尊称一句。” “很应该。”李苒微笑。 “就到前面吧,歇歇脚,喝杯茶,赶紧就得走。” 周娥转着马鞭,一幅浑不在意、大而化之的模样,看着李苒说话。 “你骑术不行,跑不了马,到金县还有一百多里呢,再不赶紧,天黑前进不了城就麻烦了,咱们可连顶帐蓬都没带。 这里可不比京城,象曹县金县这些地方,晚上到了点,城门一关,我跟你说啊,就是王爷到了,也叫不开门! 不过王爷肯定比咱们早到金县,王爷要是在城里,这城门,倒是你一叫就得开了。” “王妃是从曹县过来的?”黄泊元牵着马走在李苒侧前,仰头笑问道。 “咦,我刚才不是说了,从曹县往金县去,抄近道抄到你们这儿来了。” 周娥瞪着黄泊元,一脸的你怎么还问。 “我以为是周将军掩饰的话。”黄泊元一脸笑。 “掩饰?掩饰什么?你这话说的,被散兵游勇吓傻了吧? 这一带,再往西……得有几十里吧?才是那边能巡逻到的界线呢,这儿正正经经是朝廷的地界儿。 在朝廷的地界儿,王妃这身份,要掩饰什么?显摆还来不及呢! 再说了,这会儿,从曹县到金县,再往那儿,往那儿。” 周娥手里的马鞭东一划拉西一划拉。 “密密麻麻,都是朝廷的大军,李侯爷是先锋,王爷是主帅,王妃这身份,在朝廷地界,自家庄子,还要掩饰? 你这孩子,不是长大的,是吓大的吧?” “确实是受多了惊吓。”黄泊元笑着,爽快的承认他确实是吓大的。 李苒微笑着,听着周娥的胡扯。 周娥警惕紧张,她也觉得,这个庄子,至少黄泊元兄弟两个,不同寻常,她的到来,他们极其不欢迎,甚至是仇视。 黄泊元牵着马在最前引路,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走的很慢,众人跟着他,也就很慢。 走出去不过半里地,黄庄头就带着几个长工打扮的汉子,连走带跑迎上来。 苗忠跳下马,迎着黄庄头上前。“老黄。” “苗管事也来了,我先给王妃见礼,咱们再说话。”黄庄头脚步不停,和苗忠交待了句,接着往前,迎着李苒往地上扑跪。 “快扶起来,不必多礼。”李苒忙示意苗忠。 周娥没看黄庄头,只斜瞥着黄泊元。 黄泊元将缰绳丢给一个长工,在苗忠之前,捞起了黄庄头。 “我们经过这里,正好过来看看。这会儿正是农忙,实在是打扰了。” 李苒在马上欠身,极其客气。 “王妃这话太客气了,担不起打扰两个字。 王妃请,王妃来得正好,粮食刚刚从地里收成回来,托王爷和王妃的福,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正好给王妃看看收成。” 黄庄头欠身往前让了让,走在李苒马前,一边走,一边陪笑道。 “本来是要让苗管事过来和你交待一句,这会儿错过来,倒也好,正好和你当面交待。” 李苒看着黄庄头笑道。 “你也该知道了,朝廷要对蜀地用兵了,这一仗打起来,也许一两个月,也许要一两年,咱们这庄子,在两地之间,战场之上。 这几天赶一赶,把粮食收拾出来,分给大家,让大家撤到金县曹县以东,避一避吧。 跟大家说,非常之时,能顾住命最要紧,身外之物不要多带,您也是,庄子里的农具什么的,甚至耕牛,都不必多顾及,战事之后,再添置就是了。” “是!”黄庄头连连点头,“这是王妃的恩典,都说王妃慈悲……小的多谢王妃,也替庄子里这些苦哈哈多谢王妃。” 一行人进到庄子时,黄庄头老伴带着一群婆子,已经等在村口。 李苒等人下了马,周娥的催促抱怨不断,挑着所有人的刺儿,催着赶紧走。 紫茄等人和黄庄头老伴和几个婆子低低说着王妃的挑剔,要了炉子,铜壶茶碗,王翠亲自从井里提了水出来,倒掉一桶,再倒掉一桶,打起第三桶水,才提过去给紫茄。 照紫茄的宣传,这是王妃的讲究,头两桶水不干净,到第三桶水才行。 等沏茶的功夫,李苒细细问着庄子里有多少佃户,穷富如何,都在哪儿有亲戚,各家好不好走。 再犹豫来犹豫去的和黄庄头商量,是把粮食分给佃户好,还是把粮食拉到曹县或金县,卖了钱把钱分给他们好。 一直商量到茶端上来,李苒也没能有个决断,只好犹豫难为的把这个难题交给了黄庄头。 一杯茶喝完,李苒又翻来覆去交待了一阵子赶紧走,只顾人别顾东西的话,在周娥一句紧过一句的催促中,上马出来,勒着马慢慢往庄子外走。 出了庄子,周娥环顾着一望无掩的四周,和李苒道:“让王翠她们几个护着你赶紧回金县,紫茄她们跟着我,在后头慢慢走,得看看有什么妖蛾子没有。” “好。”李苒应的极快。 紫茄忙催马上前些,一边脱着最外面的衣服,一边示意李苒,“我跟王妃换换衣服。” “你那衣服跟王妃的有什么分别?象我这种粗人根本分不出来,桃浓呢,你换换。” 周娥伸马鞭点住紫茄,示意一直跟在粗使婆子中间的桃浓。 桃浓一边笑一边催马上前,将身上那件灰扑扑的粗使婆子衣服递给李苒,“不用脱了,你穿在外面,我就穿里面这件就行,这么热的天儿,正好凉快凉快。” 李苒接过衣服穿上,夹杂在王翠等人中间,纵马往前。 周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警惕的环顾着四周。 …………………… 庄子里,黄庄头等人送走李苒,黄泊君先长长松了口气,又往地上啐了一口。 “赶紧收拾东西,你和阿君带着你阿娘,还有你媳妇她们,赶紧走,今晚就走!” 黄庄头一脸冷色吩咐道。 “阿爹,她既然说让把钱粮分一分,让大家避开,不如就照她的话,走前再放一把火……从前岂不就彻底清结了?” 黄泊元走到黄庄头身边,低低道。 “这一仗打起来,到底打成什么样儿,谁知道呢,一把火烧了,咱们就是进也可,退也可,朝廷真要是打下了蜀地,咱们靠着王府这棵大树……” “唉,你呀,这心太贪,就是这一条不如你大哥。 你听人说话,u看书 . 要用心! 照王妃说的,散尽钱粮,只要人命,其余都不必理会,这种一把火烧尽从前的好事儿,好得很,就是太好了! 你想想王妃这个人,只身一人,空着手进到京城,不过一年,现在是什么情形?这是个简单人物?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能让你便宜占尽? 王妃有一句话说得对,人活着最要紧。 再说,这十几年,银子也差不多了。 赶紧收拾收拾,你和你弟弟,带着你阿娘她们,赶紧走!我随后就到。” 黄庄头紧拧着眉头。 黄泊元不敢多话了,连声答应,带着黄泊君,赶紧收拾东西去了。 书客居阅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取舍 李苒平平安安回到金县,等了一个多时辰,周娥一行人也平安到了。 周娥看着长长松了口气的李苒,笑起来。 “吓着了?没什么事儿,我看哪,十有八九,就是一窝子贪了你银子的恶奴。 从头一眼,黄家那俩小子竟然没认出咱们起,我就觉得事儿不大。 你想想,真要是谍报,你已经到了金县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装着认不出来可犯不着。 我瞧着吧,老苗说的那什么散兵游勇敲诈勒索银子什么什么的,全是鬼扯,这散兵游勇,就是他们自己。 那么大一个庄子,十几年收成,啧!这银子可不少。 我让老马和老韩绕个弯回去看着他们了。 不过我觉得你这银子十有八九追不回来了。” 周娥撇着嘴,啧啧有声。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给他们留了机会。”李苒再次松了口气。 对于周娥说的十几年收成,她没什么感觉,王府名下那十几万亩土地,在她这里,还只是个纸面数字,没能化成实实在在的银子,心疼不起来。 “你这是要既往不究?这可不好。” 周娥想着李苒和黄庄头说的那些什么分粮食银钱逃命的话,撇嘴摇头。 “不是,是怕他狗急跳墙。 当时咱们在庄子里,不能惹急了他们。现在,就算回到这里了,这会儿也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先稳住再说。” 李苒想着黄家父子三人,微微蹙眉。 “那个黄泊元,说他是次子,黄泊君是他弟弟,黄家长子呢?” “死了?”周娥脱口道。 李苒斜了她一眼。 周娥一声干笑,“黄家长子小的时候,正是兵荒马乱,说死就死了。 要是没死,去哪儿了?” 李苒摇头,“不知道。黄家这事,要是只贪了银子,就不是大事,以后再说吧。” “也是,你们府上不缺银子。等老马他们回来,看看情形,要是没什么大事,就暂时放他们去。” 周娥背着手答了句。 隔天傍晚,老马和老韩一前一后回到金县,仔细禀报: 一早上,天还没怎么亮,黄泊元和黄泊君就带着二十来个健仆,五六辆车,往蜀地去了。 午后,黄庄头一把火烧了宅院,带着五六个护卫,骑着马,也往蜀地去了。 李苒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一共只有五六辆车,那车上应该都是女眷孩童,银钱什么的,必定早就不在庄子里了。 都去了蜀地,也是,贪了谢泽的银子,他们怎么敢留在朝廷的地界。 大约也是因为有蜀地,他们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拿走整个庄子十几年的收益。 “黄家老大肯定没死,在那边呢。”周娥摇头叹气道。 人为财死这样的事儿,她见过的太多太多了,在活路和银子只能选一样时,毅然决然扑向银子的,也多得很呢! 周娥又挑了人悄悄去庄子外看着动静,李苒暂时放下了庄子的事。 第二天清早,李苒刚刚洗漱好,外面传进来一迭连声的禀报:王爷回来了。 李苒急迎出去,谢泽大步流星,已经冲进二门,一眼看到李苒,神情明显一松。 “你说要四五天才能回来。” 李苒冲到谢泽面前,提着颗心脱口道。 她感受到了他身上那份焦灼担忧,甚至有几丝恐惧的感觉,出什么事了? “嗯。”谢泽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站住,双手按在李苒肩上,推着她转了一圈。 “你昨天去看城外的庄子了?”谢泽推着李苒往屋里走。 “是前天去的,黄庄头烧庄子这事,你知道了?他们不是谍报吧?”李苒看着谢泽问道。 “周娥觉得他们是谍报?”谢泽反问了句。 “我和周将军都觉得不是,应该就是贪了咱们那座庄子十几年收成的贪财小人,我前天过去,吓到他们了。 说是走的时候,只有五六辆车,只有人没有东西,蜀地那边,肯定早就另安了家了。” 李苒听谢泽反问,忙仔细解释道。 “怎么突然赶回来了?你没什么事吧?”进了屋,李苒仔细看着谢泽问道。 谢泽低头看着她,突然张开胳膊抱住她,用力搂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松开。 “我没事,听说庄子烧了,担心你。”谢泽喉咙微紧。 “你连夜赶回来的?”李苒往前,挨在谢泽胸前。 “嗯,曹县的谍报,中间夹杂了一句,我看到的时候,有点儿晚了,想着有周娥,你必定没事儿…… 你没事就好,让她们摆早饭吧,我吃了饭就得赶回去。” 谢泽露出丝丝笑意。 “好。”李苒忙应了,扬声叫进紫茄,吩咐赶紧摆饭。 谢泽看起来胃口不错,李苒只喝了大半碗粥,看着谢泽吃好饭,递了杯茶给他,坐到谢泽旁边。 “刚到金县那天,周将军和我说起金县屠城的事儿,说她有一回领兵出征途中,遇到胡老三,就绕了点儿路,剿灭了胡老三,报了屠城之仇。” 谢泽看着神情微微有些严肃的李苒,等她往下说。 “周将军说她这样容易冲动,爱感情用事的,只能为将。 为帅之人,得铁石心肠,六亲不认。 你不该象这样连夜赶过来。” 谢泽眼皮微垂,没答话。 “那些兵将,uu看书 .ukansu 杀敌而死,死得其所,可要是因为你乱了方寸,死了,就是枉死,这样的枉死,太不应该了。 我身边有周将军,还有王翠她们,自保肯定是保得住的,你不用担心我,你平安,我必定平安。” “好。”谢泽伸手握住李苒的手,看着她,片刻,露出微笑,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下,“我走了。” 李苒笑应了,一直将谢泽送到二门,看着他从石南手里接过只板着脸的普通人脸面具戴上,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在那张面具上摸了下。 谢泽微微弯下腰,面具后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笑意,李苒再摸了下,笑道:“这张面具做的真好,远一点就看不出来是面具了。” “嗯,我走了。”谢泽直起上身,出门上了马,纵马而去。 李苒站在门里,看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慢慢悠悠往里进去。 书客居阅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2帅 杨县紧挨着栎城。 傍晚,紧挨着栎城西门的一座疏朗院子里,湖边的轩台上,在外行走常常化名何大公子的简明锐,和一个三十多岁、相貌普通的男子对面坐着,一盘棋已下到中盘。 “紧急军务!”离轩台一射之地,一个小厮扬声禀报。 简明锐看向对面的男子,男子冲小厮招了下手。 小厮身后,一个脚夫打扮的中年汉子一路小跑上前,离两人三四步,单膝跪下,看着男子禀报道:“禀大帅,黄庄头一家,突然放火烧了庄子,带着家眷,已经进了杨县地界。” 被称为大帅的男子,是蜀地这一战的统帅祁伊,听了脚夫的禀报,眼里亮光闪过,嗯了一声,脚夫起身,垂手退出几步,转身出去了。 简明锐看着祁伊,不明就里。 祁伊没理会儿,先招手叫小厮过来吩咐道:“让黄泊安回去一趟,问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快去快回。” 小厮应了,垂手退出。 简明锐这才看着祁伊笑道:“黄庄头是谢泽那个庄子的庄头?出什么事儿了?” “嗯,黄庄头叫黄富,很不简单的一个人。” 祁伊看了眼棋盘,落了一子。 “庄子归到谢泽名下第三年,黄富到栎城南面瓦子镇,用他妻弟的名义,买了三十亩地。 从那之后,每年秋天,黄富都过来栎城,添置些田地。 五年前,黄富开始陆续变卖栎城的田地。” 祁伊说着,笑起来。 “真是个聪明人,他买地的时候,人心还没怎么稳,地价极便宜,五年前,直到现在,栎城这地价,一年一个样儿,他卖的价,和买的价比,至少翻了一倍。 黄富一边变卖栎城的田地,一边在良城置买了大片良田。” 简明锐眉梢扬起,“良城可是好地方。” “是啊,在良城置产前四五年,黄富已经将长子黄泊安送到良城,走了点儿门路,落了籍,黄泊安很会读书,隔年就考中了秀才,做了良城的禀生。 去年秋闱,我托人照顾了些,让他中了举,这个月初,拐了几个弯,把他请到我这里,占了个幕僚的名头。” “去年秋闱……为了谢泽这个主帅?”简明锐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沉郁。 “嗯,宁家父子大张旗鼓的赐婚,又封了什么荣安王,这些都是为了他这次领兵造势,收拢人心。 唉,也确实让他们收拢了不少人心,仁宗皇帝,唉!” 祁伊想着那位让他始终心情复杂无法理清的仁宗皇帝,只能叹气。 “谢泽这个人,天地造化,我一直找不到他的弱点,直到听说他要娶那位李苒姑娘。” 祁伊眼睛微眯。 “和她母亲相比,那位姑娘实在算不得出色。” 听到李苒两个字,简明锐眉头微蹙。 “牙尖嘴利,敏锐机变,极擅把握时机。” 祁伊斜瞄了眼简明锐。 简明锐低低嗯了一声。 “她一点儿也不象她母亲。”简明锐的语调中透着隐隐的厌恶。 “公主是真正的公主,这位姑娘,至少不简单,我一直觉得,谢泽娶她,也许不是为了她这个身份,不光是为了拢络人心,也许,他真的迷上她了。” 祁伊没理会简明锐语调中的那些厌恶。 “要是这样,谢泽的弱点,可就有了,无情之人,最深情。” 简明锐看着祁伊,片刻,垂下眼帘,没接话。 …………………… 刚刚在杨县一家客栈安顿好,洗了把脸准备吃饭的黄庄头黄富看着赶路赶得浑身热汗的大儿子黄泊安,眼睛都瞪圆了。 “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回事?” 黄泊安一边从幼弟黄泊君手里接过湿帕子擦着头脸,一边笑道:“阿爹别急,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出事儿,也是好事儿。 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就是上个月底,这个月初,一次文会上,碰巧遇到了祁大帅,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点了这次的主帅。 我和他谈得极是投机,祁大帅极是赞赏我,就邀我到他帐下参赞,机会难得,我就先答应了,想着反正要到栎城来,到了栎城,再找机会和阿爹当面说。 阿爹怎么……说是都回来了?这会儿不正是秋成的时候?出什么事了?祁大帅让我过来仔细问问。” 黄泊安说的兴高彩烈,黄泊君和黄泊元听的满脸喜色,只有黄富,面如死灰。 “我不是告诉你,安心读书,少出门,在家好好读书! 就是去年秋闱,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让你考,我就没让你考!” 黄富往后跌撞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去年秋闱,正好是白侍郎主考,白侍郎最欣赏我的文章,机会难得,阿爹,举人和秀才,大不一样,我跟您说……” 黄泊安急急的解释。 黄富一只手按在脸上,uu看书wukanshu.co一只手冲黄泊安无力的挥着。 “你回去吧,黄家……你回去吧。” “阿爹!”黄泊安极其无奈的看着他爹。 他爹这树叶落下怕砸破头的谨慎性子,实在让人无语。 黄泊君轻轻拉了下大哥黄泊安,冲他使了个眼色。 “阿爹累了,大哥那边忙,您先回去,等阿爹好一点儿再说。” 黄泊元交待了句,示意他们先出去,自己上前给黄富倒了杯茶,磨蹭了片刻,也出了门。 黄泊君已经把为什么着急回来这事儿,仔仔细细告诉了大哥黄泊安。 黄泊安又问了黄泊元几句,再想一想,确定都问清楚了,辞了两个弟弟,急急赶回了栎城。 书客居阅址: 第一百五十八章 突袭 最新网址:李苒被青茄急急推醒时,外面和屋里,都是一片黑暗。 “是周将军,让王妃赶紧,越快越好!” 青茄声音虽急,手脚却半分不乱,说着话,已经伸手拢起李苒的长发,用手指抓着理了理,几下就绾出了最简单结实的发髻,拿了根簪子扎紧。 紫茄抱着衣服冲进来,抖开那套男女都分不出的靛蓝布衫裤,往已经站起来的李苒身上套的极快。 不过几分钟,李苒和紫茄、青茄几个,就从屋里冲出来,正迎上直冲进来的周娥。 周娥先塞了根马鞭在李苒手里,再一把揪起她,连拖带拽,李苒被拖的脚不连地的往马厩过去。 王翠等人都是全幅装备,在李苒和周娥前后,冲进马厩,再冲出马厩。 王翠牵出李苒和自己的马,在李苒胳膊上架了一把,将她托上马,自己紧跟上马,和沈麦一左一右护卫在李苒身边,跟着冲在前面的周娥,排成一线,纵马而出。 县城里一片黑暗宁静,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分别急促响亮。 李苒这处宅子离东门很近。 东门门洞里,早就有人等着了,听到马蹄声,两扇沉重的城门缓缓推开条缝,只能容一匹马通过。 周娥抽出长枪,率先跃马而出。 十来个安家女将也都抽出刀枪,紧跟出去,李苒夹在众人中间,出了城门。 疾冲了两刻来钟,在一片林子前,周娥勒停马,示意大家隐进林子里。 跟在后面的老马等人,随着周娥的手势,纵马往四周散去。 “出什么事了?”李苒挨近周娥,低低问道。 “蜀军突袭曹县,往城里射火箭,曹县必定挡不住,这会儿,肯定已经破城了。” 周娥拧着眉头,看着曹县方向。 李苒愕然,随即道:“还要来金县?” “咱们跟蜀地,各让出百十里,平时都是骑兵来来往往的巡查。 蜀地大营,离曹县二百来里路,要是步兵偷袭,哪怕白天躲起来,到夜里再赶咱们这边一百来里路,也到不了曹县城下,只能是骑兵,轻骑兵,纵马冲过这一百来里路。 这一支骑兵,突袭了曹县,必定是有来无回。这是一支送死队。 送死的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金县离曹县最近,换了我,肯定想多烧一座城。 不能在城里呆着,真着了火,跑都没地方跑。” 李苒脸色微青,说不上来为什么,也竟然觉得这场烧杀是因她而起。 天边已经泛起了丝丝鱼肚白,远远的,一人一马跑的如同离弦的箭,直奔小树林而来。 周娥示意王翠等人护好李苒,自己纵马出了树林,迎在树林前面。 一人一马冲到周娥面前,说了几句话,拨转马头,急冲而去。 “怎么样了?”李苒迎上周娥问道。 “曹县大火,县令打开城门,放人逃命,蜀地骑兵散在人群中,还没清剿干净。大帅让我护着你退到安全地方,咱们走吧。” 周娥一边说着,一边站上马背,四下张望。 “突袭曹县得多少人?你不是说,骑兵都是奇兵,个个都是宝贝,曹县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让这么多骑兵过来送死?” 李苒从周娥看到王翠她们。 周娥看着李苒没说话,王翠看向其它十来位安家女将。 “为了要杀了我吧?”李苒低低道。 “咱们走咱们的,为了什么怎么应对,这是王爷的事儿。” 周娥挥着手,岔开话,勒马准备走。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大家都知道我在这儿呢?”李苒没动。 “你要干什么?”周娥眼睛瞪大了。 “倒是个好办法。” 安家女将中,一向话极少的余婆赞赏的看着李苒,笑道。 “那些都是死字在眼前的人了,怎么死都是死,不如搏一把,万一呢,要是死前能击杀王妃……” 王翠看着周娥,最后一句没说完,只嘿了一声。 周娥斜着李苒,看了好一会儿,挥了几下马鞭。 “行啊,那回金县吧,到城头把你那面旗升起来就行了。” 周娥招手叫了个老兵,先急奔回金县升李苒那面旗。 李苒一行人一路戒备,走的不算快。一刻来钟后,远远看到金县时,uu看书.uukanshu 也看到了城墙上方,高高飘扬的几面鲜亮崭新的黑底金边,大红李字旗。 李苒眯眼看着那几面迎风飘动的李字旗。 从京城启程前,她倒是听周娥说过一句半句:她正忙着给她准备几面旗,她当时以为周娥是在开玩笑,没想到,这旗还挺漂亮。 “就一个李字,怎么知道是我?” 李苒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这一趟的先锋李侯爷李明水,也是李啊! “黑底,金边,你看你那金边,多宽。那个李字换成陆,就是前梁皇家的旗帜了。唉。” 周娥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李苒眯眼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较量 最新网址:离金县一百来里路的军营中。 阔大的帅帐中,谢泽阴沉着脸,看向急步进来的安孝智。 安孝智拱手见礼。 “伤得重,问了十来句话,就死了。 是一支百人队。说是,就是让他们来探探虚实,是攻打曹县还是金县,由他们自择。 因为路上遇到咱们两支小队从曹县往金县过去,他们为了避开那两支小队,就攻打了曹县。” “探什么样的虚实,要扔进来一百名轻骑精锐?” 谢泽眼睛微眯。 “我觉得是王妃。”安孝智看着谢泽。 “不是王妃,是我。”谢泽声调里透着冷意。 安孝智看着他,没说话。 “去看看,孝明和孝锐要是回来了,让他们过来。”沉默片刻,谢泽吩咐道。 安孝智欠身应是,出去没多大会儿,就和安孝明、安孝锐一起,进了帅帐。 “人马都清剿干净了。”安孝明拱手禀报。 “曹县烧了小半座城,好在县令沈光及时开城,蜀军只把人驱出来,并没有滥杀,百姓伤亡不多。 金县平安无事,王妃平安。” “说说祁伊。”谢泽凝神听安孝明禀报完,看着三人道。 老五安孝锐看向四哥安孝智。 “五年前,我和大哥游历蜀地的时候,遇到过祁伊。 那时候,祁伊已经入幕简明锐,都说简明锐极是推崇他,待他亦师亦友。 那天正好有个文会,请了他讲学,我和大哥就去听了。 祁伊三十岁不到,长相穿着,都极普通,不亢不卑,淡然自若。 那天他讲的是天人之道,极有见地。 之后,向他询问以及探讨的人极多,他有问必答,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极其明白透彻,而且,他极会说话,所说所答,听起来坦诚耿直,却面面俱到,绝无伤人之处。 大哥说他耿直却不伤人心,是因为他洞悉人心人情,心地宽厚,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大哥很看重他,我们想办法打听过他,可是能打听到的,几乎没有有用的东西。 他遇到简明锐之前如何,哪里人,家境如何,一点儿也打听不到。 他官话又说得极好,听不出口音。” 老三安孝明补充道。 “蜀地把安帅树为武圣人,忠义表率,到处建祠祭祀,还说安家是圣人之家什么的,据说就是他的建议。” 老五安孝锐一边说一边往下扯着嘴角。 “这件事,姑婆很生气。” 安孝智轻轻拍了下安孝锐。 “姑婆说,安家都是人,没有神。蜀地把安家树成那样,是不给安家留活路。” “简家从最早一位简相起,心胸就不够宽广,如今据守一方,更是显露出了这份局促狭隘。”谢泽嘴角往下,扯出丝冷笑。 “姑婆也这么说,姑婆还说,安家虽然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家,可也不是随便哪个池塘都能容得下的小泥鳅,说简相忧虑得太多了。” 安孝锐说着,想撇嘴,却又笑起来。 “祁伊,算是无为县人吧。生父姓夏,祁伊还是襁褓之中时,父母带着他逃难到无为县。 不到一个月,祁伊生父病死,母亲带着他改嫁给了一个姓祁的游方郎中,祁郎中待祁伊母子极好,特别是待祁伊,爱逾性命。 荣安城陷落那年,无为县兵乱,之后,再听说祁伊,就是入幕简明锐之后了。 直到无为兵乱,祁伊一家下落不明之前,祁伊一直姓夏,名继业。” 谢泽简洁的说了祁伊的过往。 安孝明和安孝锐一起看向老四安孝智。 安孝智沉默片刻,看着谢泽道:“大帅声名过于响亮,您成亲这事儿,议论极多。 去年六七月里,姑婆接到京城安老夫人一封信,很高兴,那么多年,我头一回看到她那么高兴。 姑婆一个人坐在月下,喝了半夜的酒。 从那天起,姑婆就开始准备我们到京城的事儿了。 到您和王妃赐婚的旨意下来,家里讨论这事儿,我们都担心这是为了利用王妃的身份,利用那份血脉。 姑婆说,她见过小时候的您,说皇上和太子大约不介意利用这血脉,可您必定不忍心、也不屑于欺凌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姑婆还说,皇上和太子最大的长处,是先是人,其次才是皇帝和未来的皇帝,他们不介意利用欺凌王妃,却不会拿您来做这份利用。 姑婆既然能这么想,能看到想到这些,想来,祁伊更应该能想到。 象刚才大帅说的,这场枉填人命的偷袭,是来试探大帅,来找大帅的弱点的。” “祁伊要是象你姑婆想的这么清楚明白,就不会再把这百十名精锐投过来送死。 阿苒把旗子树起来了。” 谢泽眼睛微眯,随即露出丝笑意。 “祁伊必定以为是您竖的这面旗。”安孝智愉快的笑道。 “阿苒是你们安家人的脾气,遇事先想着往前,从不退缩。 我不放心她,最好,你们兄弟三个中,能去一个人,护卫她。” 顿了顿,谢泽声音落低。 “阿苒不能有任何意外,这一件上,我们之间绝无分歧。” “让小五去吧。” 安孝智看向老三安孝明和安孝锐,答的很快。 “三哥和小五都极敏锐,临阵之时,料敌极准。可小五运道更好,他是个有福运的,更宜于去护卫王妃。” 安孝锐一边笑一边点头,“我去吧,最好能多挑几个好探报给我,有什么事儿,知道得早,才能跑得快。” “让石南陪你去挑,你也去,帮他看着些。” 谢泽嘴角勾出丝笑意,先吩咐了句安孝锐,又看向安孝智道。 …………………… 栎城。 简明锐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凝神听探报禀报完,看向祁伊。 “李字旗竖到了金县城墙。”祁伊看着简明锐,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谢泽想到你的用意了?诱饵?”简明锐很不确定的问了句。 “我倒觉得,这是那位姑娘自己竖的旗。” 祁伊站起来,走到窗前,遗憾无比的叹了口气。 “那一次,我该跟你一起去。 这是我的失误,以为那姑娘被关在方寸小院十几年,纵有通天之能,也被关成傻子了。 我忘了天下之大,uu看书 .ukahu.co 无奇不有,又犯了自大的毛病。” 简明锐有几分怔神,“那天的事,事无巨细,我都和你说了,那姑娘确实不简单,不过,也不至于象你想的,什么通天之能,不简单一点的普通女孩子,要说不同寻常,是她身上那份血脉。” “嗯。”祁伊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再看看吧。” “这一趟,白白折损了百余精锐。”简明锐有几分肉痛道。 祁伊看了他一眼,“不算白白折损,竖起来的这面李字旗,就值得这百余精锐。 不管是谁竖的,谢泽还是那位姑娘,总之,他们都很看重这面活招牌。 下一步,这位姑娘身边只怕要增添护卫了,只是不知道谢泽要派谁去,唉,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晚1些更 最新网址:写到这里,原来的大纲不能用了,只能跟着李苒走。 嗯,这几天会多更,不然半年奖没了 《暖君》晚一些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晚点1起更,唉 最新网址:如题 《暖君》晚点一起更,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章 情深 最新网址:京城,谢尚书府。 邵夫人小心翼翼抬起手,满意的看着白玉香炉里繁杂的图案时,外面小丫头通传,谢尚书回来了。 邵夫人没理会,从丫头手里接过点燃的线香,凑近香炉中的香篆。 谢尚书进屋,走到邵夫人身后,看着她小心的点燃了香篆一角,闻了闻,微笑道:“这是你新配的香?添了柏枝?” “嗯,说是柏枝是能上达天听的。”邵夫人将线香递给丫头,对着青烟袅袅的香炉,双手合什,一脸虔诚。 “这是平安符?担心阿泽?”看着邵夫人祈祷完,谢尚书看向香炉内的图案问道。 “嗯。”邵夫人声音低低,透着深深的忧虑。 “你心思太细,凡事想得太多,忧虑太过。再说,这平安符是道家的东西,你这合什……女人家。” 谢尚书一边笑一边摇头,怜惜的抚在邵夫人肩上。 “你放心,这一战,从皇上登基那一天,就开始准备了。 先皇,皇上,两代明君,从先皇据有京城一带起,就薄税轻徭,大兴农桑,休养生息,最近二十年,又几乎停止了征战。 现在的国力,就算南北同时大战,也能支撑至少一年。 现在,霍帅只是防御,连兵力都抽调南下,朝廷要支撑的,只是阿泽这一处而已。 阿泽后勤辎重,又是太子亲自调度。 打仗打的是国力,是后勤辎重,你放心,阿泽这一战,必定大胜,最坏,也不过多拖上三五个月。 阿泽用兵,就连皇上,一提起来,都是赞不绝口。 你不用过于担心。” “嗯,”邵夫人头抵在谢尚书肩上,低而柔的嗯了一声,片刻,又叹了口气,“我是担心阿苒。” “她在阿泽后面,有阿泽,她更不会有事,你总是忧虑过多。”谢尚书温柔的抚着邵夫人的后背。 “女人和男人不一样,要是女人能有你们男人一半的坚强,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要是能说得上话,当初我肯定不会让她跟着阿泽。 我很害怕,要是她有个……阿泽可怎么办? 这些天,我总是做噩梦,一想到这些…… 我怕得很。” 邵夫人眼泪下来了。 “别怕,不会有事的,怎么会有事儿呢?现在不是咱们当年那时候,阿泽后方有朝廷,真有什么不妥,也不过就是退到襄阳。 不是咱们那时候,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你放心。” 谢尚书柔声安慰。 半晌,邵夫人忧虑忡忡的低低嗯了一声,“我想去一趟襄阳,听说襄阳有位道长,神通广大,我想请他……” “襄阳远在千里之外,哪能说去就去,你一向病弱,且放宽心,你这样忧心,与阿泽无益,反倒是你这身子骨,哪受得了? 晚上我早点回来,陪你去大相国寺上柱香,好不好?” 看着邵夫人慢慢点了头,谢尚书又柔声劝慰了一会儿,才出门而去。 送走谢尚书,邵夫人站在廊下,出了半天神,吩咐叫平嬷嬷进来。 平嬷嬷进到上房,上房内侍立的丫头婆子都已经退了出去,邵夫人端坐在榻上,垂眼抿完了半杯茶,才抬眼看向平嬷嬷。 平嬷嬷迎着邵夫人的目光低头欠身。 “这些天,我总做噩梦。” 邵夫人声音低低。 “阿泽自小儿跟着你,你最知道他的脾气,那性子,跟他阿爹一模一样,看着无情,其实…… 唉,要不是过于重情了,何至于困在阿润这件事上出不来?当年,就是咱们谢家,伤过多少孩子? 唉,这些天,我怕极了,万一,阿苒有个万一,阿泽该怎么办?” 邵夫人泪眼盈盈。 “这些天,我夜夜做噩梦,又不敢跟他阿爹说。” “夫人放宽心,王爷吉人天相,王妃也是。”平嬷嬷安慰道。 “这些没用的话……” 邵夫人拭着流下来的眼泪。 “我想来想去,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跟阿泽他爹订亲前,你陪着我去祈福的事儿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位白道爷,真是神仙一样!说夫人跟老爷这亲事一定能成,还真是成了,真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白道长有个徒弟,姓吴,现在落脚在襄阳城外的流云观,你知道咱们那回是怎么祈福的,你替我去一趟襄阳,找到吴道长,问问他白道长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能请白道长替阿苒祈福最好,要是……” 邵夫人叹了口气。 “如今也不能算太平,要是找不到白道长,就请吴道长替阿苒祈福,听说吴道长已经得了白道长的真传了。” “那王爷?” “不用替阿泽祈福,只要阿苒好好儿的,阿泽必定好好儿的,我只担心阿苒,她要是有个万一,阿泽只怕……” 邵夫人顿了顿,泪眼花花。 “只怕听到信儿,就要疯了。” “是,我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启程,夫人放心,我一定找到两位道长,好好替王妃祈福,王爷和王妃福大命大,夫人放心。” 平嬷嬷连声应了,安慰了两句,就告退出去,准备启程去了。 …………………… 李苒被一阵寒风惊醒,呼的坐了起来,把正踮着脚靠近床边的谢泽吓的往后退了一步,忙笑道:“是我。” “你回来了,你怎么,像个贼一样。” 李苒听到声音,欠身跪坐往前。 “她们说你昨天睡得晚,我本来想悄悄进来,守在旁边,等你醒了,没想到还是惊醒了你。” 谢泽脱了外套,坐到李苒旁边。 “我觉浅,一点点动静就醒。”顿了顿,李苒笑道:“你在的时候不这样。” “嗯,再睡一会儿?”谢泽揽着李苒,声调含糊。 …………省略一万字…………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紫茄再次查看了一遍净房里的热水,又到小厨房看过一回。 小厨房已经重新做过一回早饭,紫茄仔细看了一遍,指着几样点心,吩咐再做一遍。 等到李苒和谢泽起来,收拾好吃早饭时,已经日上三杆。 吃好早饭,谢泽看起来很自在的靠在榻上。 李苒捧了杯茶给他。“什么时候走?” “再过一个时辰。”谢泽瞄了眼旁边的滴漏。 “你的营地离这儿多远?”李苒也瞄了眼滴漏,一个时辰一眨眼就过去了。 “就在城外,也算在这儿。一会儿我要去李侯爷军中。”谢泽示意李苒挨着他坐。 “要开始打仗了?” “大约还要等一等,咱们在等北边的信儿,他们大约也在等,不过,应该快了。”谢泽露出丝笑意。 “他们偷袭了曹县?试探?” “嗯,曹县烧了小半座城,好在人都逃出来了。你那面旗竖得很好。” 李苒听到谢泽最后一句旗竖得好,低低喔了一声,“真是冲着我,冲着你来的?想试探什么?” “嗯,你身份不一般,蜀地的人,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对你身上的血脉,都很敬重,祁伊知道你跟着我来了,派人试探,也是应有之理。” 谢泽避开了那句冲着他。 “小五说,蜀地这些年也是任贤用能,轻税薄役,休养生息,说祁伊练兵多年,这一仗很不容易打。” 李苒想着安孝锐那些关于蜀地和祁伊这个主帅的介绍。 “嗯,所以不能再等了。你护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这些,有我呢。” “好,那你也不用担心我,我肯定能护好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李苒严肃而郑重的交待谢泽。 谢泽失笑,伸手揽过李苒,低头抵在她额头,好一会儿,才抬头笑道:“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想你,很想。”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李苒扑到谢泽怀里。 “桃浓让我别成天没事净想你,说我一想你,你就会心乱,真的吗?” “我也天天想你,你心乱了吗?”谢泽笑个不停。 “有点儿乱。”李苒抬手按在胸口,仔细回想,认真回答。 “我不会,uu看书ww.uukansu.o只要一想到你好好儿的,喝着茶看着花儿,安安心心等着我回来,我就很安心。” 谢泽也伸手过去,按在李苒胸口。 “你可以放心的想我。” 这几天纠结到头秃。 写到这里,按照逻辑,只能往前推,可往前推,就会出现一个重大问题:怎么秀恩爱? 这一本是要写言情的对吧,那是一定要写到底的啊。 头发都快揪没了,现在有一点点想法,但是很剑走偏锋的想法,不知道写出来效果怎么样。 可,只能这样了。 唉,头真快秃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旧事 栎城。 祁伊接过小厮递上的信,扫了眼,眉梢微挑。 “谁的信?”简明锐看着祁伊微挑的眉梢,笑问道。 “白道长。”祁伊一边答,一边将信封撕开。 “你可真是有交无类。”简明锐斜了眼那封信,哼了一声。 祁伊看了眼简明锐,笑着没说话,低头看信。一目十行看完,祁伊的眉毛高高挑起,一边笑一边又扫了一遍,将信递给斜着他的简明锐。 “你看看这封信,真没想到,真有意思!” 简明锐接过信,几眼扫完,眉毛也扬了起来。 “这信上,这事儿?真假?她想干什么?陷阱?”简明锐不敢置信的抖着手里的信纸。 “我觉得是真非假,至于陷阱,她想把咱们陷到哪里?能陷到哪儿?” 祁伊一脸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几圈,又坐下,看着简明锐,感慨不已。 “谢泽这个人,要说幸运,真是幸运之极,要说不幸,也是不幸之极。” “她想干什么?这太不合情理,太诡异了!” 简明锐没理会祁伊的感慨,只抖着那两张纸,愕然而不敢信。 “这要从邵氏这个人说起。” 祁伊抖开折扇,愉快的摇着。 白道长这个人,趋炎附势,攀高踩低,见钱眼开,人品上一无是处,可他很聪明,看人极准。 他之所以死地塌地的直奔咱们,半步不踏入那边,是因为他极清楚邵氏这个人,他怕他被邵氏灭了口。” “灭口?因为邵氏找他祈福的事儿?”简明锐将那两张纸扔到矮桌上,看向祁伊。 “嗯,这事儿,白道长跟我说的极坦诚。 他说当时你姐姐正议亲谢岭,他极看好简谢两家联姻,并不觉得邵氏有什么机会,他说他那作法,好看而已,哪有什么法力?他要是有那个本事,还用得着在一群女眷中间招摇撞骗? 所以邵氏求他作法,以成就她和谢岭姻缘这事儿,他极力想推脱出去,免得这桩必定不成的作法,损了他神仙的名声。” 简明锐拧着眉,一脸不屑,却听的专注。 “为了让邵氏知难而退,他和邵氏说,作法都是逆天的事儿,代价极高,而且这代价,都是要以血亲为代价,比如邵氏全族。” 简明锐眉梢挑了起来。 “白道长说,当时邵氏一言不发,他就接着说,也许还会殃及她的儿女。 邵氏就问他,怎么殃及?” 祁伊看着简明锐,简明锐眉梢挑的更高了,有几分不敢置信的看着祁伊。 “白道长说,他自然是往最重了说,就说,只怕养不住。 邵氏就说,只要能留下长子就行,无论如何,她都要嫁进谢家,嫁给谢岭。 邵氏这个人,极端自私,为了嫁进谢家,嫁给谢岭,血亲儿女,都是舍得出去的。 这会儿……” 祁伊示意那封信。 “做出这样的事儿,也没什么好诡异不解的。” “邵氏是自私,可她不傻,她这是想干什么?借咱们的手除掉那位王妃?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简明锐无论如何想不通,就连邵氏舍弃血亲儿女,也要嫁给谢岭这件事,他也想不通,这之间孰轻孰重,她难道掂量不出吗? “想借咱们的手除掉李氏女,这是明摆着的,至于有什么好处,我也不知道。 不过,对于邵氏这样的人来说,她的一口闲气,只怕都能大过家族儿女,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果然如我所想,谢泽娶李氏女,是因为他爱慕她。” 祁伊说着话,伸手拿过那两张纸,手指在几个时日上点过,思忖片刻,扬声叫进小厮,叫了人进来,低低吩咐了下去。 “要是能把那个婆子捉过来,大约能审出不少东西。” 简明锐听祁伊吩咐完,看着领了指示的谍报头儿出去,点头道。 “别说这个婆子,就算邵氏,只怕也不知道什么,不是为了审出什么,先留着,要是真能掳获李氏女,或是杀了她,就把这婆子给谢泽送过去。” 祁伊一边说一边笑。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逃难 李苒看着蜀军从四面八方漫延过来。 这一仗是后半夜打起来的,到午后,李苒站在金县城头,已经能看到在一轮一轮蜀兵的冲锋下,一步步后退的朝廷军防线了。 周娥推着李苒下了城墙,安孝锐已经聚齐了诸人,都穿着和李苒那一身没有分别的杂色细布衣服,上了马,夹杂在已经不多的逃难人群中,出了城门。 逃出城门的金县百姓,都是奔着襄阳而去,李苒一群近百人,虽然衣服普通,可近百匹良马聚在一起,却十分显眼。 “咱们跟他们分开走。”李苒前后看了看,和紧挨在她身侧的周娥道。 “嗯。”周娥看了眼安孝锐,点头应了,示意众人,勒马冲进刚刚耕耘出来的农田,往不远处的树林冲过去。 刚冲入树林,金县一侧,一队轻骑兵散成扇形,越过金县,疾冲往前,正往襄阳方向逃难的人流突然混乱起来,掉过头,惊恐万状的往金县奔回去。 “得赶紧走!”周娥神情严厉起来。 “往那边。”安孝锐指向侧后。 “那边不行,往回走!”周娥全神贯注的听了一会儿,示意金县另一侧。 “好。”安孝锐答的极快,一声好字出来,已经摘下狭长的刀,握在手里掂了掂。 “人太多,分成两路,你带她们往那边走。” 周娥看着余婆,指着紫茄等人,示意她们往刚才安孝锐指向的方向走。 “好。”余婆应声干脆,带着紫茄等只是骑术不错的丫头和婆子们,先疾冲出去。 周娥看着她们冲出一射之地,摘下枪,冲到安孝锐前面,往林子里冲出一段,往余婆她们相反的方向直冲往前。 李苒伏在马上,紧跟在王翠马后。 刚过金县,迎面一片溃败的朝廷军后面,十几骑追杀而来。 周娥冲安孝锐比划了下,看着溃军从不远处奔过,迎着十几骑轻骑冲杀出去。 李苒被王翠等人围在中间,屏气看着一左一右,冲的极快的周娥和安孝锐。 周娥招式干脆简单,李苒只能看到她的长枪刺出,再刺出,安孝锐的长刀左劈左砍,寒光四溢。 刀光和血肉交错,在红彤的夕阳光下,刺出的长枪,长刀的寒光,喷撒的鲜血,飞起的肢体,摔落下马的尸体,让李苒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应该用一个屏幕框起来,或者,片刻之后,会有一声高喊,然后满地的尸首爬起来,笑着说着,拍着尘土,喝着饮料,庆贺这一场戏顺利拍完。 “快走!”王翠一鞭子抽在李苒马上。 李苒几乎就是凭着直觉,俯身贴近马背,抖动缰绳,纵马往前。 周娥冲在最前,安孝锐紧随其后,十几名精锐跟在两侧,在一队队的骑兵精锐躲闪往前,杀过避不过的敌军。 李苒俯身贴近马背,紧盯着前面的王翠,无暇他顾。 天色黑透时,众人冲进一片洼地,前面一片黑暗安静,侧后马蹄声,刀枪撞击声密集刺耳。 “警戒。”周娥勒停马,一边吩咐安孝锐,一边跳下马,大步流星冲上旁边高处,隐在棵大树旁,四下张望。 “好象,方向不大对?”看着周娥冲回来,安孝锐看着她道。 “嗯。”周娥脸色阴沉,站到马前,双手叉腰,环顾了一圈,抬手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警戒,远一点。 其余,下马,吃饱,歇一会儿,咱们得杀回去。” “这是哪儿?”李苒跳下马,走到周娥身边。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咱们那边了。”周娥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马背上摸干粮和水。 “能绕回去吗?”李苒回头看向杀声密集的身后。 “那就不知道得绕多远了。”安孝锐也下了马,顺手摸出块咸肉,又摸了块饼子出来。 “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咱们的人打过来?”李苒看着周围忙着喝水吃东西的四五十人。 “不管是打过去,还是打回来,大兵压过来,都太危险了,不能等在这儿。 周将军说得对,现在杀回去,还能有几分胜算。” 安孝锐一边咬着咸肉,一边笑道。 “放心吧,最多这点人拼光,肯定能把你平安送回去,桃浓呢?你跟着她,等王翠她俩也往上冲了,她就交给你了,到那时候,再怎么也能回到咱们的地儿了,你护好她。” 周娥一边咬着只咸饼子,一边晃着脖子活动着肩膀。 “往前走,绕回去。”李苒简洁干脆道。 “我跟你说了,让你放心你就尽管放心,肯定能让你活着回去……” “我能活着回去,你们呢?他们呢?”李苒打断了周娥的话。 “沙场之上,生死都寻常,至少这些人,没有怕死的。”安孝锐指着众人笑道。 “可是这么死不值得。 往前,不过多绕点儿路,大家都能活着回去的机会就大了很多,是不是? 我,和你们,还有他们,这会儿就冲回去,还是绕上几天,或者十几几十天,哪天几个月半年再回去,都没什么分别,是不是? 咱们都算是闲人。” 李苒看着周娥。 “大帅……”周娥拧眉看着李苒。 “我又没死,就算死了……” 李苒的话顿住,片刻,看着周娥笑道:“就是绕点儿路而已,你不是常说,我是个福大命大的。” “现在往回走,也不见得就能万全,还是往前好。” 桃浓咬着饼子,指指杀声密集的后面,手指划了一圈。 “咱们这些人,除了你和他的亲兵,其余的,都是硬探,还都是好手,是吧?往前走多合适呢,姑娘说得对,最多就是多绕点儿路。 这会儿回头杀回去,可真不保准。” “我觉得,有点儿道理。”安孝锐看看周娥,再看看李苒。 他不是很确定周娥刚才那句大帅是什么意思,谢将军那么个铁石心肠的人……嗯,担心肯定是担心,别的,可不见得…… 安孝锐想的有几分走神。 “你俩看呢?”周娥转头看向王翠和沈麦。 “往前吧,能不死,尽量活着。”王翠答的极干脆。 “行。那别歇了,咱们赶紧走,要绕,就得绕远些,至少得越过栎城。” 周娥三口两口吃完饼子,等马吃个差不多,带着众人,上马往前。 一行人在夜色中径直往西,急赶了一夜,天色近明时,探哨找到处一面临着山崖的隐秘林地,众人下了马,周娥和安孝锐忙着安排人照料马匹,外出探看。 李苒拢了堆枯干的茅草和树叶,蜷缩睡觉。 …………………… 清晨的栎城。 十几个铠甲上还带着新鲜血渍的骑兵,押着四五辆大车,急冲进城北的那座临时帅府。 祁伊站在那棵枝繁叶密的香樟树下,看着从大车上一个接一个下来的丫头婆子们。 几辆大车空下来,掉个头被拉出去,紫茄等人挤挨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 祁伊往后两步坐下,仔细打量了几遍众人,示意旁边侍立的小厮,“把站在最前的那个叫过来。” 小厮答应,一路小跑过去,点着紫茄,示意她跟他过来。 紫茄提着颗心,跟着小厮走到祁伊面前。 祁伊放下茶杯,仔细打量了一遍紫茄,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在哪里当差?” “婢子叫紫茄,今年十九,婢子在王妃身边侍候。”紫茄答的规规矩矩。 紫茄的顺从配合,让祁伊有一丝意外。 “王妃身边的掌总大丫头紫茄?” “是。”紫茄垂手应是。 “和你一起的那些人呢?也都是在你们王妃身边侍候的?哪个是青茄?”祁伊紧盯着紫茄的神情。 “一半是在王妃身边侍候的,一半是粗使的,还有几个武婢。刚才和婢子站在一起的,就是青茄。” 紫茄垂着眼,有问必答。 “喔。”祁伊眼睛微眯,拖着尾音喔了一声,端起杯子,似抿非抿的抿了口茶,才接着问道:“你们王妃呢?” “不知道,我们人多,出了城就分成了三四拨,或是四五拨。” “谁跟你们王妃在一起?”祁伊从紫茄看向紧张的盯着这边的青茄等人。 “周将军。” “周娥?” “是。” “除了周娥,在你们王妃身边护卫的,还有谁?” “婢子知道的,就只有周将军。”紫茄垂着眼。 “前一阵子,你们王爷没往你们王妃身边增派护卫?”祁伊斜着紫茄。 “婢子不知道,周将军,还有那些护卫,都是外头的事儿。” “你们王爷待你们王妃如何?是不是很好?”祁伊转了话题。 “婢子不知道,王爷回来时,婢子们都是要到外头听传唤的。” “喔。”祁伊没滋没味的喔了一声,“听说你们王妃不爱说话,常常三五天不说一句话?” “婢子没听说过,王妃有什么吩咐,都是说出来的。” 祁伊呆了一瞬,随即笑起来,“都是说出来的,这话有意思。周娥带了多少人跟在你们王妃身边?” “跟我们这一群人差不多。”紫茄垂着眼,她们这一群有二十来个人。 “都是哪些人?叫什么?” “婢子不知道。” “你们王妃喜欢吃什么?王爷呢?” “王妃吃东西从不挑剔,相较之下,爱吃鱼羊,鱼喜欢清蒸,羊肉怎么做都行,不爱油腻。王爷喜欢吃什么,婢子不知道,王爷的饮食起居都是石南石爷他们打理,从不许婢子们近身。” “你们从前都是在沈老夫人身边侍候的?” “是。” “你们王妃待你们如何?王爷呢?” “王妃等我们极好。王爷也好。” “听说谢家从上到下,都极有风骨,你倒是随和。”祁伊眯眼看着紫茄。 “这是王妃的吩咐,王妃说,我们都是些身不由已的下人,若是碰到今天这样的事儿,问什么说什么,不必为了风骨,枉受苦难,甚至葬送了性命。” “你也没说什么,不说一问三不知,也差不多了。” “婢子真不知道,王妃从不让婢子们知道婢子们不该知道的事儿,王妃说,这是为了婢子们好。”紫茄垂手垂眼。 “是信不过你们吧?”祁伊看向小心看着他的青茄等人。 紫茄垂手垂眼,没说话。 “带她下去。”祁伊示意小厮。 小厮上前,押着紫茄绕过那棵香樟树,往后面过去。 祁伊示意另一个小厮,把青茄叫了过去。 祁伊一个个叫过二十几个丫头婆子询问完,坐着抿了半杯茶,站起来进了屋。 屋里,简明锐放下战报,看向祁伊:“审得怎么样?” “很有意思。” 祁伊坐到简明锐对面,将紫茄那些话简单说了一遍。 “二十几个人,说辞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谢家家奴。” “谢家治家之严之能,就是在世家中间,也是数一数二的。”简明锐带着笑。 “嗯,一个个知无不言,可个个一无所知。看书 ww.uukanh 都说是李姑娘的吩咐,这位李姑娘……” 祁伊的话顿住,沉默片刻,才看着简明锐,语调里隐隐透着丝赞叹:“这份仁心,和仁宗一脉相承。” “这是防范极严,连近身侍候的大丫头,都一无所知,防成这样,哼。”简明锐冷哼了一声。 祁伊看着他,片刻,笑道:“照传过来的线报看,李姑娘一行人,应该是顺着咱们留的缺口,往西走了。 她身边应该不止二十几个人,得赶紧撒网搜索。” …………………… 一觉醒来,李苒睁开眼,看着透过浓密的树叶,星星点点的照下来灿烂阳光,眯眼避开正好照在脸上的一星阳光,撑坐起来。 在她前面不远,周娥和王翠、桃浓坐在一起,正低低说着话,周娥旁边,安孝锐摊着手脚,正仰面睡得香甜。 李苒爬起来,挪过去坐到周娥旁边。 ”这是哪里?“李苒接过桃浓递给她的水袋,看着周娥问道。 ”栎城南边,离栎城百十里吧。” 周娥递了半块咸肉给李苒。 “让人去最近的县城打听去了,刚才我和小五推演过两遍,荆湖北路那边应该打起来了,才让他们有了这次偷袭的机会,等探报打听回来,咱们就启程往南走,不过一两天,就能进到荆湖北路了。” 李苒慢慢咬着咸肉,凝神听着想着,低低嗯了一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忧 李苒吃饱喝好,周娥拿着根木棍,在地上比比划划,刚刚和李苒说完她所知道的信息,远远的,几声混在各种鸟叫之中,有些急促的鸟叫声传过来。 “回来了。”周娥立刻站起来,冲远处招了招手。 周娥身后,安孝锐一轱辘爬了起来。 两个附近农人打扮的中年汉子,一前一后进来,长揖见了礼,周娥示意两人坐下,“怎么样?进县城了?” “先去了那边村子,再往县城去的,往县城去的路上,遇到两拨人盘查,一拨是骑兵,一拨是当地厢兵和里正。 城门外有人守着,年青力壮,刀甲鲜明,肯定不是当地的厢兵,城门里外都贴着姑娘和您的画像,画得挺像,一看就是姑娘和您,说是两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要是有看到的,报个信,赏一百两银子。 城里也查得很严。 回来的路上,也遇到了一拨巡查小队,都是精壮,不是先前遇到的那两拨。” “就两张画像?”安孝锐追问了句。 “是,就姑娘和周将军两张,很像,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们把你掳走过,画像不稀奇,至于我,好歹也有几分名声,这两张画像不稀奇。 可为什么查得这么紧?”周娥叉着腰,有几分纳闷。 “只为了姑娘这身份,就值得。 咱们得重新商量,你和姑娘肯定不能露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人,比如我,不拿出来,让咱们以为他们不知道,露出了行踪。 我看,稳妥点儿,咱们这些人都不能露面。” 安孝锐一边说着,一边从李苒划拉到王翠和沈麦她们。 “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到这里来了?一直盯着咱们?”李苒皱眉。 “十有八九是围三留一,那三面没有,只能是这里了,呸。” 周娥说着,啐了一口。 “娘的,要真是这样,那就真是冲着咱们来的,什么东西! 你放心,小五带过来的这些人,都是硬探中的尖子,石南跟你一起挑的是吧?都聪明得很呢,真要是被人盯了一路,一点儿都觉察不到,那不可能。” 周娥一边说一边蹲下,示意安孝锐和王翠,以及几个硬探,“都过来商量商量,咱们该往哪儿走。” “只怕往哪儿走都不容易。”王翠蹲在周娥旁边。 “往南吧。” 安孝锐蹲到周娥对面,从地上捡了根木棍,几笔画出大致地形。 “大帅的策略,是要先打下荆湖北路这一段,直到大理,截断蜀地南北通路,之后大军北撤,南边那一块,留给南边诸路厢军就行。 往南走也近得多。” “好。就这样,都准备准备,天落黑启程。”周娥应的很快,站起来,先点了几个人,吩咐往南散开探查,再吩咐诸人。 …………………… 谢泽帅帐外,石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安孝明连走带跑过来,石南看到安孝明,急冲上去,“三爷可算来了,四爷在里头,您赶紧,无论如何,找个借口,赶紧把四爷叫出来,有事儿求他。” “这是怎么了?”安孝明愕然看着急慌失措的石南。 他被石南的小厮急如星火叫过来,已经觉得奇怪了,石南这样子,让他这心都提起来了。 “您先把四爷叫出来,我们爷极精明的人,您别急,先把四爷叫出来!” 石南一边说,一边将安孝明往帅帐方向推。 安孝明连连点头,在大帐门口通报了进去,在石南转到第十一圈时,和老四安孝智一前一后出了大帐。 石南急冲上去,推着两人到旁边角落里。 “是石南找你,他急得不行。”安孝明被石南推的脚步趔趄,挣扎着和安孝智解释。 “王妃不见了?”石南贴近安孝智,劈头问道。 “嗯。”安孝智拧着眉嗯了一声。 安孝明眉毛扬起来,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先听一听再问。 “王爷怎么样?”石南微微屏气问道。 “脸色不大好,其余还好。”安孝智想了想道。 “那就……”石南深吸了口气,看着安孝智道:“王妃是王爷的命根子,这么些年,我一直在王爷身边侍候,十四年了,王妃是唯一一个能跟王爷说闲话的人,是……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你得劝劝王爷,说王妃没事儿,王妃肯定没事儿!总之……” 石南的话顿住,卡了片刻,才接着道:“都是军国大事,象我们这样的,连听都不该听,可王妃的安危,王妃真要有点什么事儿,王爷只怕活不了。” “我懂了,你放心。王妃不会有事儿,她身边有小五,还有周将军,uu看书 .uans 你也放心。” 安孝智已经听明白了,安孝明也大致听明白了,脸色有些阴沉。 …………………… 太阳落山,诸人裹了马蹄,收拾停当,往南出发。 这一片矮山林地不算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站在林地边缘,前面星河披垂,一片空旷,不远处,一声狗叫,叫起一片犬吠。 恍惚中,让人有一路重回人世的感觉。 “上马。”周娥低低吩咐了一句。 前面,几个哨探拉开距离,周娥在前,安孝锐紧随,王翠等人护卫着李苒,上马出了林地。 出了林地不到两刻钟,离众人最近的哨探突然扬起手,掉头往回。 周娥反应极快,一边拨转马头,一边挥着手,示意众人赶紧往回。 众人一口气冲回林地,又往里冲了一刻来钟,周娥才命停下,等了片刻,几名哨探回来,喘着粗气禀报:前面有百人小队巡逻。 周娥阴沉着脸,命人再去探查。 没多大会儿,又有哨探回来,大小路上,都有步骑来回巡查。 “得赶紧走,不然,天亮之后他们往这一带搜巡过来,这一片,两面推进,小半天就查一遍了。那一面,不知道通往哪里。”安孝锐一边说,一边指着林地往深处漫延的方向。 “不管通往哪里,都得往那边走,赶紧走吧。”周娥的决断干脆而光棍,也没得选择了不是。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暴雨 一行人几乎没什么停留,往密林深处直奔而去。 临近天明,几路哨探回来,几乎都遭遇步骑巡逻,周娥命加紧赶路。 一直走到天黑下来,人还好,马已经饥饿疲惫的撑不住了,几路哨探出去,找了个适宜的地方,众人下马休息。 李苒蹲在周娥旁边,慢慢咬着块已经很干的饼子。 一块饼子刚吃了一半,一个哨探急急冲回来,冲周娥打着手势。周娥和安孝锐等人立刻跳了起来。 “牵着马,快走!”周娥一把将李苒推到王翠身边,自己和安孝锐冲过去,看着众人牵上马,再和几个哨探急匆匆掩埋了马屎等痕迹,急急赶上大家。 再走到天亮,看周围,已经是一幅人迹罕至的模样。 几拨哨探回来报告,四周都没看到人迹,周娥长长吐了口气,命众人暂停歇息。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周娥亲自巡查了一遍,又看过诸人回来,一屁股坐到安孝锐旁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咱们走得不慢,这一路上一直往西偏北,离金县得有四五百里了。” 安孝锐咬着块干饼子,脸上还带着笑。 “你带来的人里,有没有熟悉这一带的?来过也行。” 周娥接过桃浓递过的水袋,先喝水。 “没有。”安孝锐答的干脆无比。“挑人的时候,我跟石南说,石南说,熟悉蜀地的硬探就那么几十个,个个都有重任。 实在没想到咱们竟然赶在他们前头了。” 安孝锐说着,笑起来。 周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当时要是折回去……” 李苒的话没说完,就被桃浓打断了。 “十有八九,咱们这会儿都游荡着三天回魂呢。” “别想那些没用的。”周娥看着李苒,“想点儿有用的,你的脚怎么样?” “没事儿。”李苒挪了挪脚。 走了一整天,她两只脚早就都磨破了。 “那就好。既然走到这里了,那就一直走吧,总归能绕回去,实在不行,找个地方躲着,我瞧着,也就是一两个月,最长不过半年,等着大军打过来就是了,论打仗,蜀地哪有能比得过你家王爷的?放心吧。” 周娥喝好了水,一边咬着饼子,一边浑不在意道。 “我就是有点儿担心他。”李苒沉默片刻,低低道。 “嗯?”周娥一个怔神。 桃浓侧头看着李苒,微微蹙眉。 安孝锐笑起来,“你担心他干嘛?他身边有千军万马,难道你还担心他打了败仗被杀头啊?你不该担心他,他应该担心你才对。” “我是担心他担心我。” 李苒叹了口气。 周娥咬着饼子的手顿住,转头看着李苒,片刻,看向桃浓,桃浓看着她,没说话。 安孝锐怔了片刻,看看周娥,再看看桃浓,迟疑着没说话。 “五爷,要是你媳妇象这样,一时半会没音信了,你也得挺担心吧?” 桃浓看着安孝锐笑问道。 “我还真不担心。”安孝锐仔细想了想,都被答道:“我媳妇是个怀着胎都能打虎的。” 一句话说的周娥差点呛着,“这是什么话?怀着胎都能打虎?” “我媳妇是猎户家闺女,八九岁就能一个人去打猎了,有一回,她跟着她娘到镇上卖猎物,路过一家私塾,听人家念书念得好听,也想学,就拎了只野鸡去找先生,一只鸡,先生教她半个时辰,学多少是多少。 那先生学问有限,吃了她十来只鸡,就没什么能教她的了。 她比我聪明,功夫比我好,哪用得着我担心?她担心我还差不多。” “咦,这么好的姑娘,竟然看上你了?”周娥笑着打趣。 “他长得好看!”桃浓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遍安孝锐。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周娥立刻驳了回去。 “我媳妇也这么说,说长得好看,是能吃还是能喝?”安孝锐笑起来。 “那她怎么嫁给你了?因为你姓安?”桃浓一脸八卦。 “不是,她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嫁进了安家,大约之前猜到了,她聪明得很。 姑婆听说她,就上门求亲,她先是不肯,说再怎么也得找个比她强的,姑婆就让我自己想办法,总而言之,得把她娶回来。” 安孝锐一边说一边笑。 “我就去找她,好说歹说,后来她总算答应了。” “肯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要是个丑八怪,他媳妇能容他好说歹说?早就一脚踢出去老远了。”桃浓一脸的这事我最明白。 李苒听着她们你来我往的说笑,心里渐渐宽松下来,也跟着笑问道:“你什么时候成的亲?到京城前你媳妇怀着胎呢?” “嗯,我们启程的时候,还有一个来月就临产了,已经生了,u看书.uukanhu是个闺女,姑婆说很像我。” “那肯定是个极漂亮的小妮子。”桃浓笑道。 “你媳妇好不好看?”周娥微微探头问道。 “好看!当然好看!”安孝锐冲周娥翻了个白眼。 李苒失笑,桃浓拍着周娥,哈哈大笑。 几个人说说笑笑,众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吃好喝好,又歇了一会儿,各找地方睡下。 李苒蜷缩在火堆旁,睡到后半夜,几声沉闷的雷声传过来,等周娥和安孝锐叫醒众人时,雷声电闪已经就在头顶,暴雨倾泻而下。 四周没有能避雨的地方,周娥抹着脸上雨水,扯着嗓子吩咐众人往前,这样的大雨,站着不动,一会儿就冷得受不了,倒不如往前赶赶路。 李苒跟在王翠和沈麦中间,在漆黑的林地里,一步一滑的努力往前。 磨破的双脚被泥水浸透,那份痛已经不刺心,钝而麻木,雨珠从高处砸在身上,冰冷无比,李苒打了个寒噤,将木杖换了只手。 一道闪电劈下来,将李苒眼前照的惨白雪亮,不远处传来树木轰然砸下的声音。 整只队伍,连那些马匹在内,在时不时闪亮劈下的闪电,和轰轰隆隆的雷声中,安静而快速的往前行进。 暴雨来得快,过去得也快。 暴雨过后,空气清新透彻,李苒仰头往上,透过树林上空的空隙,看着清透而闪亮的星空,长长吐了口气。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寒意 “得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把火生起来。” 周娥不停瞄着寒瑟不已的李苒,有点儿着急。 王妃这小身傍,可不结实。 天色近明时,最前一拨哨探传了讯息过来,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周娥顿时愉快起来,示意王翠等人护着李苒等着,自己和安孝锐一起,急步往前查看。 两刻来钟后,周娥急步回来,远远的就招手示意众人,赶紧跟上。 李苒跟在众人中间,走了将近两刻钟,前面两棵巨大古树之间,一片劣质琉璃瓦挑出来,再走几步,看清楚是只有三间屋的小庙。 周娥忙着安排警戒,安顿马匹,李苒进到小庙,庙里,安孝锐已经找来一堆干柴,生起了火。 李苒急忙蹲到火堆旁,张开胳膊往前,一阵热浪扑进怀里,李苒连打了几个哆嗦。 安孝锐到神像另一边,又拢出一堆火,和诸人围着烤衣服,把神像前那只不小的香炉洗干净烧热水。 李苒转着圈,烤干了衣服,紧挨火堆蹲着,面前热浪逼人,背后却觉得寒气透骨。 “你没事吧?”桃浓看着李苒青灰的脸,担心起来。 “好好睡一觉应该就能好了。”李苒不敢说没事,不过,凭着丰富的经验,要是能好好睡上了一觉,就不应该有大事。 “这地上太凉,你等一下。” 桃浓站起来,叫了几个人,拆下一扇门板,先将火移到屋里烤热了,再在角落里放好门板,李苒躺下,蜷缩起闭上眼,迷糊过去。 李苒觉得自己没睡着,可入耳的声音,却有些诡异。 她听到了林辉的压抑的哭声,她甚至看到了他:坐在漆黑的房间里,背后的窗外,霓虹在雨中闪动。 李苒缩得更紧些,有些烦躁。 在很久以前,久远到她还没来到这里,没遇到谢泽,她就不想再想到他,再看到他。 她早就懒得再推想他是不是真的爱她。 有什么用呢?就算爱,他的爱于她,不是刀就是枪,他的示爱,每一回,都捅得她血肉淋漓,她不想再要这份爱了,太痛了。 她这一生不易,她不想总是在迎接枪林弹雨,不想一直躺在芒刺丛中。 后来怎么样了? 李苒只觉得自己断断续续的断成了一地碎片,开始是什么样儿的?后来怎么样了? 谢泽呢? 李苒很努力的想着,却坠入了浓厚深沉的黑暗之中。 “她怎么样了?”周娥踮着脚过来,伸头看向李苒。 “好象不怎么好。”桃浓坐在紧挨着门板的地上,也看向紧闭着眼,呼吸粗重的李苒。 “应该没事儿。” 周娥一只手按在桃浓肩上,从她头上越过去,仔细看了看。 “她跟你一样泼辣能捱。” “瞧你这话说的。”桃浓斜瞥着周娥,“再怎么,姑娘跟我,一个天一个地,就算不论血脉,姑娘那也是从小十根不沾阳春水,被人侍候着长大的,能跟我一样?我小时候,照我娘的话说,拿绳子牵着,跟养狗一样养大的。” “这人怎么样,看的是一口气。” 周娥侧着身子烤还湿着的后背。 “头一回觉得姑娘不容易,就是去年春天那回的事儿,我往荆湖接到她时,她整个人,血葫芦一样,晕迷那几天,痛极了就把身子蜷起来,一声不响。” 周娥的话顿住,u看书uukanshu.co 好一会儿,才低低叹了口气,接着道: “这个咱们都懂,象我那时候,人挨人挤在一起睡,你要是敢哼哼叽叽,立刻就得挨踹,几个人把你抬起来扔出去的时候都有,你比我强,你有娘。” “强个屁!”桃浓想啐却笑起来,“我娘踹完了还得骂,说哼哼叽叽除了烦她,有个屁用?吵得她睡不好,明天挣不到钱,饿个前胸贴后背,就哼叽不出来了。” “你看。”周娥冲又往里蜷缩了些的李苒努了努嘴。 桃浓看着李苒,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咱们这样的,命硬,死不了,她没事儿。”周娥扭过身,换个方向接着烤衣服。 “那也是。”桃浓欠身过去,轻轻碰了碰李苒的额头,额头不算热,倒有几丝凉意。 李苒昏昏沉沉,一直睡到太阳偏西,总算醒过来,看着从窗外斜射进来的夕阳,恍恍惚惚一时分不清身在哪里,她觉得她就是闭了闭眼,怎么好象已经是傍晚了? 她记得她躺下时,应该是黎明前后,就会儿,不应该是太阳刚刚升起来? “喝点汤。”桃浓递了一铜缸子肉汤给她。 “嗯。”李苒接过汤,一口一口喝着。 肉汤落进腹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热气升上来。 李苒垂着眼,喝完了肉汤,往一直烧着的火堆挪了挪。 她还是觉得冷。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安 “往四下里查看过了,三面,走出去两个多时辰,都是荒山野岭,越走越看不到人迹,往那面。” 周娥坐到李苒身边,指了指小庙朝向的方向。 “走上一个时辰,就有人家了,这里跟咱们那儿不一样,不成村,人家都是一户一户自己住着。 离这儿最近的一户,看样子挺殷实,有二三十亩水田,院子里养着一大群鸡,四五头猪,屋子后面一片竹林,临着小溪,啧。” 周娥说得啧啧起来。 “离这户人家半里路,还有一户,看起来象是男人病了,穷了点,不过至少有饭吃。 再往前七八里,有个镇子,叫旺镇,地方不大,茶馆倒有两间,生意都还不错。 说是明天逢集,明天一早打发人过去看看。 咱们在这儿歇一天,再赶路,你要病倒了。” 李苒凝神听着,点头应了,她现在很不好,确实需要好好歇一歇。 晚饭时,跟凌晨相比,简直算是什么都有了。 树木丰茂、连绵深远的山林就是一座宝库,安孝锐带着人探查回来,顺便扛回了一堆猎物,老兵看喂马之余,挖了一堆野菜,几个走到旺镇的哨探,又拐着弯买了只锅几只碗回来,这一顿晚饭,十分丰盛。 李苒只喝了大半碗混了碎野菜的浓肉汤,就缩在她那个温暖的角落里,微笑着看众人吃饭,听众人说笑。 安孝锐盘腿坐在地上,啃着只野猪腿,正和桃浓说笑。 “……是真的。一早上,周将军就跟我说,这个庙立在这么个地方,怪异得很,得查查清楚这庙供的什么仙儿,有什么讲究,最好别冲撞了,早上出去的时候,我就先围着这庙转了一圈。 庙东边墙根,紧挨着墙,有一块大石头,刻了字,说的就是这庙的来历。 这庙建在八十多年前,立庙的人叫张道生,说是家离这百里,二十来岁,到州府去考秋闱,落第回来,走到这里,就是这里。” 安孝锐用猪腿骨往下点着。 “他是迷路迷到这里的,到这里时,又累又饿,又淋了雨,发着烧,听着四周的狼嚎虎啸,觉得自己必定要丧命在这里了,就靠在那边那棵树下等死。 他说他迷迷糊糊中,好象回到了家里,看到他妻子跟别的男人在床上缠绵恩爱,还商量着要把他养的那只狗炖了吃,还打算拆了他的书房,他越听越怒,一怒就醒了,睁眼就看到一只浑身银光闪闪的白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他说他当时暴怒到无以复加,暴起往前冲,竟然一口气冲到了家里。 家里当然一切都好,他到家之后,烧退了,病也好了,再回想坐在树下之后,那个梦,他看到的银光闪闪的狐狸,还有他那份无以复回的暴怒,才明白过来是狐仙救了他。 他还说他是个性情非常随和的人,一辈子没发过大脾气,那次暴怒的根本不象他。 总之,他确定是狐仙救了他,就回到这里,修了这座庙。” 桃浓听的哈哈大笑,“就冲这法子,必定是狐大仙无疑了,这个狐大仙好,这法子好,明天再捉几只野鸡回来供奉这位大仙。” 李苒听的微笑,如果这里真有位狐大仙,也是位极有意思的狐仙。 说笑着吃了饭,周娥出去巡查,李苒背靠在角落里,听着外面的远远近近的狼嚎虎啸,想着谢泽,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好不好……必定不大好。 “有纸笔吗?”李苒呆呆出了一会儿神,稍稍坐直,看着安孝锐问道。 “有。”安孝锐站起来,提过一直随身带着的一只黑袋子,摸出一卷纸,一枝半尺长的细毛笔,递给李苒。 桃浓找了块平整的小木板过来时,安孝锐已经研好了墨,放到李苒坐着的门板上。 纸是硬挺的熟宣,笔细短有骨,李苒试着写了几个字,纸和笔都十分顺手。 李苒往后挪到角落里靠好,慢慢濡好墨,开始写信。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到谢泽,万一她不能活着见到他,她很担心他,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想跟她死了之的他说。 她现在可以写给他,就算她死了,他也能看到她想说给他听的话。 她们这些人,总能活下来一个两个。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安己心 李苒提着笔,看着手里微黄的熟萱,直到笔上的墨要干涸了,才落笔下去。 “阿泽: 我觉得,这封信,应该是能由我亲手交给你的,信里很多话,是应该能在很久远之后,对时对景之时,亲口对你说的。 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先写下来。 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我肯定能长命百岁了,嗯,现在,我还是这么以为。 只是未雨绸缪。 在遇到你之前,我常常想到死这件事,仔细的、从容的想,心境平和。 遇到你之后,直到此刻之前,我一次都没想过我的死。 现在,想到死,我只担心你. 没有了我,还有谁能陪着你呢? 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我想到过你的死,你还记得吗?我问过你一次,你多大了? 我想过很多次,想得很仔细。 要是你走的时候,我们有孩子,孩子还小,我肯定会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孩子,让他虽然没有父亲,也一样幸福的长大。 要是孩子大了,各自有家,已经到了能够淡然和父母告别的时候,你要是有心愿,我先去替你完成心愿,要是没有,我是去你的墓地守着你,还是跟你走,我没想好。 要是你走的时候,我们没有孩子,我该怎么办,我也没想好。 私心里,我是觉得这个难题该留给你。 外面天已经黑了,我们现在在一间深入在密林中的孤独小庙里,握说这座庙是修给一位狐仙的,希望她能保佑我。 我觉得仙魔鬼怪,都是有的,只是他们不像传说的那样,神通广大。 人也是有魂魄的,只是,人死后,魂魄十有八九,不在她原来的世间。 佛说有三千大千世界,人死前在一重世界,死后,就不知道在三千大千世界的哪一重了。 也许死亡,就是脱离一重世界,去往另一重世界的过程。 魂魄去往新的世界时,也许还记着前尘往事,但那个新的世界,和魂魄生前的世界,全无联系,一切都是闻所未闻。 这也是我想不好如果你走了,我要不要跟你走的原因。 死之后那个完全陌生的世间,没有任何和你有关的东西,没有人知道你,一切都和现在无关,和你无关,那样太孤单、太难受了。 还不如守在这里,可以走一走你走过的地方,摸一摸你用过的东西,看一看你写的字,读一读你读过的书,和那些知道你、熟悉你的人闲话你,也许还能经常听到些我不知道的你的事。 这里处处有你,处处能感受到你。 可大约也正是因为处处有你,处处能感受到你,才更让人思念,更加痛苦。 我好象是病了,思虑过多。 我们今天的晚饭很丰盛。 安小五烤了只黄羊腿,香极了。 安小五说,他当年就是靠着这手烤羊腿的本事,才把媳妇娶回家的,我们都夸好吃,他却不住嘴的遗憾,说调料不全,只有盐,其实除了盐,还有小野葱呢。 周将军用狐仙像面前的铜香炉炖野鸡汤,炖好了汤,用手扇着味儿,说请狐仙先享受。 桃浓说,要是狐仙有知,肯定愿意用香炉炖汤,而不是盛香灰。 王翠在外面值守,说汤炖到一半,就有狐狸来了,我们今天的肉特别多,桃浓扔了些肉出去,说那些狐狸都是狐仙的亲戚后辈,算是孝敬狐仙了。 要是你在,该多美好。 我很想你。” 李苒写完想你,顿住笔,抬头看向风声阵阵的窗外。 面前的火堆只余了红旺的炭,桃浓削了根细木灯芯,浸在油里放在李苒面前,一豆亮光,勉强照亮那张微黄的熟萱。 李苒怔忡良久,没再写下去,收了纸笔,将写好的信贴身放好,蜷缩在门板上,闭上眼睛就混沌过去。 周围的动静,仿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却又恍恍然,好象身在从前的军营中,不是军营中,是在出任务,她看着望远镜里一群小孩子跑来跑去的玩,炮弹呼啸而至,她放下了望远镜。 她一直很努力的思考着,她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从混沌中挣扎醒来,李苒没睁眼,她觉得疲倦极了,比走了一夜路还要累。 “醒了,先喝口水。”见李苒睁开眼,桃浓急忙上前笑道。 “好。” 没等李苒撑起自己,桃浓上前扶起她,“我来扶你,你烧了一夜了,叫也叫不醒。” 李苒被桃浓扶着,往后靠在墙上,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伸手接过桃浓凑上来的碗,一口一口喝了半碗温水,轻轻吐了口气,“我没事儿,好象,烧退了。” 李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你还真是……是退了,唉,你说你,金尊玉贵的,怎么跟我们这些贱命下九流一样,生了病蜷在角落里,哼都不哼一声,自己就是自己的大夫,好没好自己一清二楚。” 桃浓说着,想笑却叹了口气。 “周将军呢?”李苒环视了一圈。 “找路去了,五爷去镇上了,今天逢集。 周将军说,这里阴气太重,咱们得赶紧走。” 桃浓笑道。 “是要赶紧找个大夫吧。”李苒低低道。 “因为找不找大夫这事儿,周将军跟五爷商量了大半夜,不敢找,周将军说你能扛过来。” 桃浓脱了李苒的鞋子,摸了摸她的脚,一边给她穿鞋子,一边笑道:“看样子好多了,这脚不冰了,前半夜你这脚冰凉,我跟王翠她们,轮流给你捂。 把手脚捂热了,就烧不上去。 想吃点儿什么不?给你留了碗鸡汤。” “好。” 李苒点头,她得努力吃点东西,鸡汤最佳。 桃浓看着李苒慢慢喝完大半碗鸡汤,刚接过碗要送出去,守在庙外的哨探冲进来。 “有个娘儿们,象是离这二十里外的那家的婆娘,拎了个篮子,往庙里来了。” “赶紧收拾好,咱们得躲躲!” 桃浓刚说完,王翠也进来了,沈麦跟在后面,和几个哨探动作极快的将庙里尽量恢复原样。 李苒挣扎着要站起来,桃浓按住她,“你坐着别动,外面下着雨呢,没有避雨的地方,你就在这里。” 桃浓抬头看向王翠,“这个角上,原来不就堆了一堆破桌子烂木头什么的,咱们还照样堆上,把姑娘挡在角落里。 咱们守在外头,有什么事都来得及。” 王翠略了思忖,干脆点头,“这样最好。” 李苒紧靠墙角坐着,看着桃浓和王翠两个,搬了那只破桌子过来,又拉了些树枝什么的,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庙里刚刚收拾好,众人退出,哨探说的婆娘,脚步重呼吸重的进了小庙。 婆娘好象做什么都重,李苒听着她放下篮子,摆了供品,呼呼吹着气点着了香烛,再听着她咕咚咕咚磕了头,开始祷告。 婆娘一口方言听的李苒十分吃力,好在她这祷告一边哭一边诉,颠来倒去的说,李苒听完她一轮祷告,听着她磕了几个响头,又是一轮祷告,再磕头,再一轮祷告,总算听出了个大概。 事情很简单,uu看书 kanshuo她男人病了,她给他烧了黄裱纸喝了没好,给他喝了童子尿也没好,又给他喊了魂,都不见好,她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来求大仙。 婆娘连哭带诉,一轮一轮的磕头,足足磕了四五轮头,才算祷告好了,站起来,收了供品,提着篮子出了小庙。 桃浓最先进来,抽开一根树叶浓密的树枝,看着靠着墙角,冲她微笑着说了句没事的李苒,松了口气。 李苒捏着从衣角中捻出来的一根卷得紧紧的金页子,递给桃浓。 “能不能想办法扔给那个婆娘?她男人得去找个大夫看看,要不然她真得当寡妇了。” 桃浓一根眉梢挑起来,片刻,伸手接过小金棍儿,用力捏成团,“我去扔给她,就算她男人活不了,有这几两金子,她也能好过些。” “小心点儿。” “嗯,放心。” 桃浓说着,站起来,一路小跑从小庙后门出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1环和1环 周娥和安孝锐都是将近天黑才回来。 周娥这边,沿着这片荒山密林,一路往西偏南,越往里走,离朝廷越远。 安孝锐去了趟最近的县城,县城不大,几乎看不到已经战起的痕迹。 四面城门,和城里热闹的地方,甚至离县城十来里的驿站,都张贴着李苒和周娥那两张画像,画像下厢兵和保长甲长守着。 去的路上,他还遇到了一回巡逻的一队轻骑。 周娥脸色阴沉,往荒山深处走,越走越远,也越来越不好走,她今天走的路,有些地方,她觉得马过不去。 无论如何,她们不能丢掉马匹,一来发现了马,就发现了她们踪迹,容易暴露,二来,没有马,她们就更加艰难了。 离开这座荒山,她们这几十人,能拼得过几支巡逻小队? 安孝锐瞄着周娥的脸色,和李苒明显又起了烧的样子,说着些不靠谱的这个那个话,以显得眼下算不上什么困境。 等李苒睡着,安孝锐和周娥,以及王翠头挨着头,衡量来衡量去,低低商量了半天,决定等明天李苒稍微好一点,就启程,贴着林子边缘,再往里走走,一边走,一边找南下或是北上的路径。 李苒睡得不沉,时昏时醒,天明的时候醒了一会儿,迷迷糊糊想要坐起来,却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李苒是被桃浓推醒的。 “姑娘,快醒醒,得躲一躲,又有人来了!这他娘的!” 不等李苒清醒,桃浓就架起李苒,将她靠进墙角,王翠等人急忙忙挪过那张破桌子,再盖上厚厚一层树枝。 李苒蜷缩在墙角,一身汗出来,人清醒过来,将呼吸平息到最轻,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由远而近,踩着枯枝落叶的脚步声不只一个人。 一声响亮的铜铁敲击在青石上的声音之后,脚步声进了小庙。 李苒接着听到声有些苍老的男声“打扰大仙了,略奉薄礼。大郎。” 一个年青男声应了一声,听声音,应该是摆着什么供品上去。 “小老儿姓洪,单名一个寿,丁未年进士,先帝走后,小老儿挂靴而走,带着家人迁到此处,隐姓瞒名,耕读之余,行医救人。 昨天天落黑时,有个妇人,用车推着丈夫上门求医,拿了块金子,说是此处狐仙赏给她救她丈夫的。 小老儿猜测,赏金子的,不是狐仙,大约是先帝遗脉,若还在此处,望能赐见一面,小老儿有话要说。” 李苒听的呆怔。 丁未年,和那位出了家的状元是同科吗? 李苒伸手推了推挡在她面前的那半张破桌子,桌子晃了晃,压着树枝倒在地上。 周娥大约就在后门口,桌子倒地的声音没落,已经握刀冲进来,挡在李苒身前,眯眼看着几步冲过神像的洪寿等人。 安孝锐等人从四周围上来,把洪寿四人围在中间,几个哨探一路往外查看过去。 “果然是姑娘。”洪寿仿佛没看到周围的刀光剑影,只看着李苒,缓缓往下跪倒,郑重磕头。 “当不起老先生这样的大礼,老先生请起。” 李苒往前挪了挪,坐直欠身。 “姑娘病了?是受了风寒?发热没有?能不能让小老儿诊一诊脉象?” 洪寿认真郑重的磕了几个头,站起来,仔细看着李苒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就凭那块金子?” 周娥挡在李苒面前没动,掂着手里的刀,从洪寿打量到跟着洪寿跪倒磕头的一个老仆和两个中年人,又看回洪寿。 “前天傍晚,您和姑娘的画像,就贴到了吴县城门上,我们镇子上,天落黑的时候,也贴上了。我见过姑娘的画像。” 洪寿看着周娥,顿了顿,看向李苒。 “丁未年那一科,王安是状元,小老儿是三甲末名,那一科,他是头名,小老儿是末名。 放榜之后,他来找我,王安是个爽朗爱闹的性子,说头名和末名,这是缘份。 也真是缘份,小老儿和他,一见如故,相交莫逆。 后来,先帝大行,小老儿挂印归乡,王安跟在简相身边,参赞政务军务。 他就是不服不忿,先帝那样的人,论品行,论才干,论见识,论眼光,论胸怀,无一不是天纵之人。” 洪寿的话顿住,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小老儿顺时应命,王安心气高傲,唉,再心气高傲,天命如此,又能如何呢? 去年春天,王安见过姑娘一面,之后,他来找我。 他来时,已经落了发,在小老儿这里停留了两天。 和小老儿谈天论地,除了说了说姑娘,又画了幅姑娘的小像给小老儿看,别的,一句没再提世人世事,只谈法论道,说些格物致知的道理。 姑娘的画像一送到镇上,小老儿就认出来了。 既然送到这个地方,姑娘必定是追被赶,逃向这一带了。 这一片山林,往东,通往栎城和杨县一带。 这些年来,简相以保甲连坐之法,治理乡县,姑娘能躲到现在,只怕是只能是在这一片山林之中腾挪躲闪。 这一带弯在山凹里,除非特意过来,否则无人经过。 这山林中,除了逃难之人,这几十年,也就是修了这座庙的那位老先生,迷路到过一回。 逃难之中,还能济危救穷,就算不是姑娘,这个人,也值得小老儿过来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 周娥将刀收进刀鞘,示意王翠,“升堆火,这大清早的,又湿又冷。” 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挑干树枝,见洪寿看着她不说话了,摆了摆手道“你说你的。” 洪寿笑着点了下头,看向李苒,接着刚才的话道“鬼神助人之事,借由梦境指点也就罢了,这样的金子,只怕鬼神没有这样的本事,这多半是人借着鬼神之名。” 洪寿从怀里摸出李苒让桃浓扔给那个婆娘的那块金子,递到周娥面前。 “我想着,也许是姑娘,怕姑娘只是歇上一晚,天明就得走了,所以,就连夜赶过来了。” “你倒是聪明。”周娥掂了掂金子,又递给了洪寿。 “烦老先生替我诊一诊。”李苒冲洪寿欠了欠身,伸出手。 洪寿绕过周娥,坐在地上,曲一条腿,把李苒的手放到膝盖上,按在李苒脉上。 凝神诊了一会儿,又诊了一遍,洪寿轻轻吁了口气。 “姑娘脉象虽有些弱,却已经平和了,已经快好了。” “那就好,多谢您。”李苒暗暗松了口气。 “你刚才说,看看能不能帮一把,你能帮什么忙?” 周娥看向洪寿道。 “姑娘得赶紧离开这里。 王安和小老儿说起过祁伊这个人,精细谨慎,善察人心,是个极不简单的。 小老儿能想到姑娘顺着这片山林一路进来,祁伊必定也想到了,王安说他是个稳扎稳打的,等到他围过来时,只怕姑娘就极难脱逃了。” 洪寿看着李苒道。 “你有什么办法?”周娥干脆直接的问道。 “知道是我们,还要帮我们?”李苒和周娥同时问道。 洪寿看着李苒,露出笑容。 “我知道姑娘的意思。 先帝大行时,我挂印的地方,就在蜀中,之后,王安也问过我,要不要再领一任州县,我和他说,我是不会再出仕为官的了。 我和王安,都是深受先帝知遇大恩,此一生,唯奉先帝为主。 先帝大行,留了遗旨,这天下姓什么都行,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先帝命我等如从前一样为民生尽力,小老儿到这里之后,开设塾学,教化乡间子弟,行医治人,有钱的多要些诊金,没钱的,一把青菜也一样。 小老儿以为,这也是为民生尽力。 除此。” 洪寿的话顿了顿,看向周娥。 “这四面山坡,都能生长茶树,只是品质不佳,一向无人理会。 二十年前,我到了这里,向农人收茶叶炒制压成茶砖,运往北边,卖价还不错。” “马帮?有多少人?多少马?今年还没走?”周娥眼睛亮了。 “一年走上两三趟,一般年成,一趟有个百十匹驮马。马帮的事儿,一向是大郎管着的,这次,让他走一趟。” 洪寿指了指一直站在他旁边的中年人。 中年人带着笑,恭谨的分别冲李苒和周娥长揖。 周娥没说话,看向李苒。 李苒看着洪寿,没等她说话,洪寿接着道“我有三个儿子,这是大郎,敦厚谨慎,喜爱农事,耕读自娱;那是二郎,自小跟我习学,专心医术;三郎是个落拓性子,一年里,多数时候游历在外,做点小生意。 眼下和以后,掌管这里和天下的,不管是这边,还是那边,或是其它什么人,不瞒姑娘,我们父子四人,并不在意。 这趟相助,只是为了姑娘。 姑娘是先帝的遗脉,只为这个。 至于别的,姑娘这王妃身份,那份谢大帅的显赫,小老儿从没想过。” 周娥听的眉梢挑起,斜瞥着洪寿,又扫了眼洪大郎,洪大郎迎着她的目光,欠身微笑。 “我们得商量商量……” 周娥的话没说完,就被李苒打断,“那我就不客气了,烦劳老先生。” 周娥拧起眉,片刻又舒开,往后退了一步,没说话。 “不敢当。”洪寿冲李苒欠了欠身,“既然议定,那就是宜快不宜慢,让大郎和老仆洪安带上马,绕点儿路去茶庄,拾掇马匹货物。 小老儿陪姑娘从这里下山,先到小老儿在山下的庄子里,歇一晚上,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启程。” 周娥看向安孝锐,安孝锐欠身笑道“我跟洪大郎去拾掇马匹货物,您陪姑娘过去。” 周娥点头应了。 一行人极快的收拾利落,将小庙内外恢复原状,周娥又亲自查看了一遍,一行人分成两路,各自离开。 小庙外拴着两头瘦驴,洪寿和李苒各骑了一头。 洪寿二儿子牵着洪寿那头驴,王翠上前牵着李苒那头,周娥背着手,紧跟在洪二爷身后,桃浓跟在周娥身边,沈麦落后两步,和周娥呼应。 其余哨探,散在四周跟着。 洪二爷专心牵着驴,洪寿和李苒说着些行医和桑麻田茶的闲话,沿着几乎看不出来的林中小路,曲折而下,走没多远,就看到房舍整齐的一处宅院。 “从那边,到那里,这一片,有些是我买下的,不过多半是我雇了人开出来的荒地,佃给他们耕种。 大郎擅长农事,每年春耕春播,秋收秋种时,都过来这里,到处查看,为了方便,就起了这几间房。” 洪寿笑着解释眼前的宅院。 李苒笑应了,在宅院前下了驴,和洪寿一起进了院门。 小院里十来间屋,厨房里厨具米油腊肉,一应俱。 周娥背着手挨间查看,除了上房,以及东厢两间厨房,其余七八间屋里,堆满了各式农具,以及一束束晒干的整棵稻。 小院有个菜园,桃浓和沈麦挑了些菜,蒸饭炒腊肉腊鸡青菜,几天以来,头一回舒舒服服吃了顿饭。 从进了小院,洪寿只坐着陪李苒说话,洪二爷指点着桃浓和沈麦各样东西在哪儿,却不近前,桃浓和沈麦烧了水,煮了菜饭出来,洪二爷必定先要上两份,端给洪寿一份,自己一份,先喝先吃。 周娥自始至终瞄着洪家父子。 虽说这父子俩始终站在明处,先喝先吃以示无毒无害,可她还是不敢放松一丝半分,眼下的处境,多小心都不为过。 李苒吃了顿饭菜汤齐的晚饭,和衣而睡,这一觉睡得很实沉,过了子时,桃浓把她推醒时,她只觉得自己刚刚闭上眼一般。 天空中应该有不少阴云,uu看书 .uknshu 残月被厚厚的云层掩住,远远的,却还能看到一片亮闪的星空。 洪寿和二儿子走在最前,沿着田埂,走了一个来时辰,上了一条乡间土路。 路上,洪家大爷洪敏一幅马帮掌柜打扮,和一身差不多打扮的安孝锐一起,带着几十匹驮满货物的马,已经等着了。 “赶紧走吧,天亮之前,最好能出了县境。”洪寿是交待大儿子,也是和李苒和周娥等人说话。 “多谢老先生。”周娥冲洪寿拱了拱手。 洪寿摆了摆手,退让到路边。 “多谢您。”李苒往前一步,冲洪寿曲膝。 “不敢当,愿姑娘往后平安顺遂,五福俱。”洪寿长揖到底。 李苒微微欠身,安孝锐牵了头矮胖的驴子过来,李苒骑上驴,众人启程往前。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遇查 这一夜简直就是急行军。 天边微微泛起亮光时,众人放慢速度,照马帮通常的速度,又走了一个来时辰,进了一间大车店。 看起来,洪家老大洪敏和大车店很熟。 正挥着把大扫帚在大门口扫地的伙计看到走在最前的洪敏,立刻扬声先往里喊:“掌柜的,洪大爷来了!” 一边喊着,一边拖着扫帚往前迎。 “洪大爷这是赶了一夜的路?您老赶紧进去歇歇,前儿掌柜还说起您,说再过一阵子,就能见到洪大爷您了,您老里面请!” 周娥听到一句再过一阵子就能见到,立刻冲王翠递了个眼色,让她跟上洪敏。 大车店里,掌柜人没到,声音先到。 “洪大爷来了!快里面请!今年怎么这么早?怪不得一早上喜鹊乱叫,洪大爷里头请!” “现如今,能赶早就得赶早了。”洪敏一边和掌柜拱手见着礼,一边笑应。 “也是,这仗一打起来,可不是什么都得趁早。唉,洪大爷,您是明白人,您说说,这仗得打成什么样儿? 这刚刚太平了一二十年。 不瞒洪大爷您说,自从听说要打仗了,我就没睡过安稳觉。 我老子娘,洪大爷您是知道的,大半辈子活在兵荒马乱里头,听说又要打仗了,急得要去求先帝爷。 我好说歹说拦不下,后头我就说她,你去求先帝爷,那不是难为先帝爷么,这么句话,才算把她给拦下了。 唉,洪大爷,您说说这个,这怎么又打起来了? 明明都好好儿的,打什么打?唉,这叫什么事儿!” 掌柜看起来真是忧虑极了。 “劝老太太安安心,再怎么,也不会再乱成先头那样,总是能过去的。”洪敏和掌柜并肩往里走着,说着话儿。 进了院子,周娥跟在扮成伙计的哨探中间,将马聚在一起,卸了货,喂马的喂马,洗刷的洗刷。 李苒做不来这些技术活,干站着过于显眼,就和王翠、沈麦一起,坐在屋檐下的小竹凳上,混在一堆脚夫群里,喝着大碗茶等吃饭。 安孝锐跟着洪敏进了屋。 “这是?”掌柜亲自端了茶,先递一杯给洪敏,再端一杯,上下打量着安孝锐。 “老乔最小的弟弟。”洪敏笑道。 “就是老乔比儿子还疼几分的那个小弟弟?咦,这后生是长得好,你瞧瞧这眼神,多精神!又喜相,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掌柜将茶递给安孝锐,满口夸赞。 安孝锐听的笑起来,“您老夸奖了。” “这孩子多懂事儿!这后生好!多好呢!怪不得老乔最疼他,你大哥这趟没来?那你二哥呢?”掌柜看起来跟老乔和二乔都很熟。 “这不是不太平,老乔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得他当家,这会儿哪儿出得来?” 洪敏抿着茶,接过话笑道。 “也是!唉!”掌柜一声长叹。 “他二嫂刚生了个闺女,还在月子里。 他也大了,去年老乔就跟我商量过,想让他跟着走一趟,今年正好,这孩子聪明得很,也机灵会说话。 走上两趟三趟,我瞧他就算比不了他大哥,也得比他二哥强。” 洪敏一边说,一边笑着拍了拍安孝锐。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聪明漂亮的年青人。 “老乔一家能跟上您这样的东家,真是前世修来的大福!” 掌柜坐在旁边,和洪敏说话。 这会儿大车店里只有十来个散客,象洪敏这样的马帮,就他们这一支,掌柜的很闲。 “头一回见老乔,我记得清清楚楚,高倒是挺高,干瘦,塌着肩膀,看谁都小心翼翼,那样子,就是个讨饭花子。 他还真是讨饭花子出身! 也就两三年,这声音也洪亮了,腰板也直起来了,人也胖了,红光满面的,往那儿一站,一看就是个大掌柜了,可是不得了! 唉,您说,这太太平平的多好! 打什么仗啊? 现如今,这不是挺好?这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唉,从听说要打仗起,我就没睡沉过!” 掌柜的又拧起眉叹了起气来。 “你这里还太平吧?”洪敏看着掌柜问了句。 “太平倒还太平,这会儿还没打到这里,还算太平。 就是,这几天,隔三岔五的有人来查,说是查什么细作,还说有江洋大盗。 再怎么,也是打起来了,总是不如从前,您说是不是?” 掌柜一边说一边叹气。 “江洋大盗我来前也听说了,还有画影,两个女人,这细作是怎么回事?这我没听说。” 洪敏看着掌柜道。 “细作是我们县里的话。 您也知道,我二姐那大闺女,不是嫁给了县尉的二侄子么,有点亲,县里的差役过来,给我漏了点儿话,说什么江洋大盗不要紧,查细作才最要紧。 那江洋大盗的画影我这儿就有,没贴出来。 我这大车店,来来往往除了马帮,就是穷脚夫,江洋大盗能看得上眼? 至于细作,县里的差役也说了,要是连我都能认出细作来,那细作还能叫细作?” 洪敏听的笑起来,安孝锐也忍不住笑。 伙计端了饭菜送上来,掌柜忙站起来,摆好饭菜,刚给洪敏盛了碗汤,就听到外面一阵马蹄声,以及一声高喊:“老胡!” 掌柜急忙放下碗,“是高县尉来了!您宽坐。” 掌柜话没说完,人已经冲了出去。 洪敏跟着掌柜站起来,和跟着站起来的安孝锐低低道:“你别跟太近,瞧着点儿。” 安孝锐低低应了,落后四五步,跟在洪敏后面出了屋。 洪敏不紧不慢,出屋走了十来步,看着掌柜一路紧跑,已经迎到了院门口。 院门外,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牵着匹马,进了院子,中年人后面,五六个衣甲鲜明的轻骑兵跟进院子,散开,挨个仔细查看院子里的人。 从听到那声老胡起,王翠和沈麦就已经掩着李苒,在众人齐齐看向院门口时,退入了屋里。 安孝锐让进三人,背着手站在门口。 “怎么您老亲自来了?”掌柜一脸笑,冲高县尉不停的躬身。 “我不来咋办?县里哪还有闲人?你这里怎么样?那怎么那么多马?那马可不错,哪家的?” 高县尉指着李苒她们那几十匹马,拧起眉,一边问,一边走过去。 几个轻骑兵也往那群马过去。 洪敏扬声笑应了句,“是我的,往北边做点茶砖生意。” 安孝锐看着往马群过去的洪敏,站在屋门口没动。 周娥已经退在一群扮成伙计的哨探最后,靠着一堆茶砖,一只手按在茶砖中的刀柄上。 “是洪大爷,刚刚到。”掌柜扬起声音,这话是说给那些轻骑兵的。 “哟,我这眼拙,刚才没看到。家里老爷子可还好?” 高县尉看到洪敏,急忙招呼见礼。 “托您的福,老爷子好得很。”洪敏和高县尉笑着寒暄。 “这是我们邻县洪老爷子家的,洪老爷子是我们这几县都闻名的神医,从前也做过官的,这位是洪老爷子长子,洪大爷,年年都往北边走几趟茶砖生意,送茶砖过去,买药材回来,几十年了。” 高县尉上前几步,在洪敏前面,和几个轻骑兵解释。 “都是敢打保票的。”掌柜见几个轻骑兵盯着那群马转圈,赶紧拍了几下胸口笑道。 “对对对,不光我跟胡掌柜,就是我们县尊,也能出面打这个保票。 洪老爷子医术高明,大前年冬天我们县尊犯了咳喘病,洪老爷子来了两趟,就把我们县尊这咳喘病,除了根。前年,去年,两年了,再没犯过! 您放心,别的不敢说,洪老爷子这里,我们全县都敢打保票,绝对是知根知底的人家。”高县尉拍着胸口,跟着打保票。 “这些马……”几个轻骑兵中的十夫长弯下腰,仔细查看那些马。 “这位兵爷,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洪敏上前一步,拱手笑道。 十夫长点头,和洪敏一前一后,往旁边走了七八步。 洪敏从荷包里摸了只小小的铜牌出来,递到十夫长面前。 十夫长拿起铜牌,翻过来翻回去看了,捏在手里片刻,将铜牌递给洪敏,往后退了两步,招手示意众人,“走吧。” 从众人身后紧盯着洪敏的周娥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心,那是什么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指定不简单,一会儿得问个清楚才行。 洪敏收好铜牌,回到屋里,吃了饭,包了些干粮,启程赶路。u看书 .uukanh 离大车店远了,周娥往前几步,不等她说话,洪敏先摸出那枚铜牌,递给李苒。 “这是七八年前,有一回我们被官兵截了些货,黄先生让人捎来的,这是头一回用。” 洪敏解释道。 “看着像是腰牌,是哪里的?倒是精致。”周娥伸手从李苒手里拿过铜牌,仔细看了看,又递给安孝锐。 “不知道,黄先生没说。”洪敏还是看着李苒说话。 “黄先生就是王安?”李苒问了句。 洪敏点头。 “咱们赶紧赶路吧。”李苒从安孝锐手里要过铜牌,递给洪敏,低低催促了一句。 “这倒是,大家伙儿快一点!”周娥扬声催了句。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臣子 这一天走得很快,中午也没停下来吃饭,一直走到天色黑透,在一处已经算是废弃的驿站里歇下来。 驿站屋里还没外面干净,众人就在院子里生了火,架锅做饭。 李苒还没好利落,骑着那头矮驴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疲惫之极,靠在两堆货之间似睡非睡。 火生起来,李苒挪了挪,烤着火,慢慢吐了口气。 即便是夏天,夜半时分,也是凉气透骨。 桃浓和沈麦拿了东西过来,架锅做饭。 洪敏看着卸了货,坐到李苒旁边。 周娥和安孝锐、王翠三个从驿站外巡查到驿站内,一圈儿看好,又安排好哨探和值夜,坐过来时,桃浓和沈麦已经煮好了一锅咸肉杂菜汤,烤热了饼子。 周娥将饼子泡进菜汤里,啦啦噜噜吃完,放下碗,一边往后面货堆里挤,一边指着洪敏和王翠道“我先睡会儿,你看着他,看好了,一眼不能错。” 正慢慢喝着汤的李苒看向淡定自若,仿佛没听到周娥这句话的洪敏,微微欠身陪笑道“周将军脾气直,委屈先生了。” 洪敏斜瞥了李苒一眼,干笑道“有周将军黑脸在前,王妃尽可以大度了,难道王妃不该先训斥周将军几句?” “她做得对,怎么能训斥?”李苒看了眼已经倒进货堆里的周娥。 洪敏呆了一瞬,失笑出声。 “听说乐平公主有个女儿那天,父亲在院子里坐了一夜,天明的时候,我请了父亲示下,去了趟京城。” 洪敏挪了挪,看着李苒道。 “去看我?” “嗯,我到京城头半个月,王妃深居简出,一直没机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后来,” 洪敏带着笑。 “常常看到王妃,半个月后,我就离开京城回来了。 到家之后,和父亲详细说了几次看到王妃的情形,父亲当时长长松了口气,说王妃是个极聪明的,也很能豁得出去。” 李苒听到豁得出去四个字,瞥了眼洪敏。 洪敏迎着李苒暼过去的目光,微笑道“黄先生……” 洪敏的话顿了顿,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该叫他慧安上师,慧安上师来的时候,和父亲把酒畅谈,我随侍在旁。 慧安上师说到王妃,虽是先帝血脉,乐平公主的骨肉,却是浑身的草莽市井之气。” 一直侧耳听着的桃浓噗的笑出了声。 李苒靠在货堆里,淡定喝汤。 “父亲说,这样很好,你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洪敏看着淡定自若的李苒。 “从你家到京城不算近,你等了半个月。”李苒的话微顿,“这么算起来,我听说陆氏皇族和乐平公主,大约能比你早几天。” 洪敏看着李苒,片刻,垂下眼皮,慢慢喝完了碗里的汤,看着李苒道 “我父亲年青的时候,很开朗,脾气极好,从小,我和堂弟堂妹怎么烦他,他都不烦。 父亲带着我们钓虾,捉蟋蟀,摘桑椹,到山里去玩,看花开,听蝉鸣,读书,写字,逛街,看审案子,看农人耕种。” 洪敏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父亲是个很豁达的人,考过秀才之后,秋闱连考了两次都名落孙山,他并不在意,说那些都是身外事。 第三次考秋闱,还是阿娘,还有我,劝他去的。 我记得很清楚,父亲当时哈哈大笑,说事不过三,他才考了两回,是得再去考一回。 这一回,父亲考中了,他没回来,捎了封信给阿娘,说既然中了,就去京城考一趟春闱,再怎么,春闱总要考一回。”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洪敏一声苦笑。“春闱,父亲陪在榜末,结识了黄先生,在兵部领了份差使,后来,荣安城破前一年,点了万县县令。 荣安城破后,父亲回到家,当月,就带着阿娘和我们兄弟,离开家乡,到了这里。” 洪敏看着眼前跳动的篝火,沉默良久,才接着道“从万县回来,父亲就不再是从前的父亲了。 他几乎没再跟我们说过话,从前的父亲是个爱说话的人,从万县回来后,父亲经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只一个人呆坐着,他一个人坐着的时候,连阿娘都不敢上前。 父亲经常半夜起来,在院子里转圈,转上几圈,就蹲下去,拿树叶树枝摆来摆去,写写画画,一个人喃喃自语那群马要是及时送到,要是能劝下来,这件事要是拦住了……诸如此类。 阿娘很担心,我也是,我问过他阿爹你在干什么? 他说他在反思,说都是他的错。” 洪敏看着李苒,一脸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 “他一个春闱末名,兵部八品小官,一个到任不到一年的小县县令,王朝的覆亡,他能担得起什么错? 这些年,父亲极少再反思过往,可他从来没真正高兴过,甚至没真正笑过。 我立志此生不进仕途,就是因为厌恶像父亲这样的一个忠字。 前梁的覆亡,与他无关,和我们家无关,可一个主忧臣辱,葬送了父亲。 我厌恶君臣之道。” 李苒看着跳动的火苗,低低嗯了一声。 “父亲想去见你,冒着家覆亡的风险,也要送你出绝境,我一个字都没劝过,是因为,见了你,帮了你,救了你,也许,能让父亲心里好受一些,让他那个愚蠢的忠字,有所寄托,让他有所解脱。” 洪敏拎了根木柴扔进火堆里,看着那根木柴烧起来。uu看书 ww.ukansh.cm “谢谢你。”李苒看着洪敏,郑重谢了句,沉默片刻,低低道“不是所有的臣子,都像洪老先生这样。 称得上忠臣的人,也不是都像洪老先生这样。 洪老先生是忠臣,黄先生是忠臣,我觉得王相他们,也是忠臣,我说的不是跟随仁宗皇帝的王相,是现在的王相,还有很多把官从前朝做到现在的人。我觉得他们都是忠臣。 忠和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在照自己的想法践行。 想法不同,行事不同。” “是。”洪敏没看李苒,片刻,叹了口气,“天下倾覆,象洪家这样,象父亲这样,已经是极大的福运了。” “嗯,愿国泰民安。”李苒往后靠进货堆里,闭上了眼。 。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旧债 在大车店和李苒等人相遇的那支巡逻小队,在两天后回到栎城, 细细禀报了几天来的巡逻详情之后,十夫长犹豫了下,禀报了在大车店遇到洪敏那支马帮的事。 祁伊眉梢扬起,“你看清楚了?是茶马司的腰牌?都是军马?” “是,小人看的清清楚楚,确实是茶马司的一等腰牌。那些马都没有烙记,不过那些马肯定是军马,而且还是军马中的上品,小人养过马,肯定不会看错。” 十夫长看着冲他探身过来的祁伊,心提了起来,下意识里,他感觉自己犯下了大错。 祁伊看向简明锐,简明锐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领头的姓什么叫什么?哪儿的人?有人认识他们吗?”祁伊转回头,看着十夫长, “回大帅,领头的姓洪,万县高县尉称他洪大爷。 高县尉和他很熟,说是洪大爷的父亲洪老爷子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神医,给万县县令治过咳喘病,家就在邻近的吉县。大车店的胡掌柜也跟他很熟,说是他年年都要往北边走上一趟两趟。” 十夫长急忙答话。 祁伊眉梢竖起,正要扬声叫人,简明锐提高声音,抢在祁伊之前,吩咐十夫长:“没什么大事,你先退下吧。” 看着十夫长垂手退出,简明锐迎着祁伊的目光,露出丝苦笑,“我知道是谁了,算了。” “算了?”祁伊惊讶的扬起了眉,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简明锐。 简明锐垂着眼,伸手端起杯子,送到唇边却没喝,片刻,放下杯子,看向祁伊。 “子宁落发弃世之前,只托付我一个人,一件事,就是吉县的洪寿。” 祁伊眉头微蹙,“洪寿?和王先生同科,那个榜尾?” “嗯,当年放榜之后,子宁去找他,两人一见如故,相交莫逆。 当初在荣安城时,洪寿和子宁租住在一起,洪寿这个人,虽说落了榜尾,却是个极有才气的,又精于医术,他性子也好,诙谐疏朗,爱说爱笑,文会上只要有他……” 简明锐的话突然哽住,片刻,喉结滚动,仿佛被什么卡住喉咙一般,半晌,神情惨然道:“回想当年,恍若隔世。” 祁伊看着他,没说话,只低低叹了口气。 “荣安城破之后,子宁满腔忿然不平气,跟着家父,一心一意想要替先帝讨个说法,直到去年……唉。 洪寿当时驻守广宁,听说荣安城破,看到先帝的意旨,就挂靴归乡,带着家人远走他方。 洪寿迁到吉县这事,我是在子宁托付我时,才知道的。 洪寿这枚茶马司铜字腰牌,肯定是子宁给他的,茶马司是子宁一手立起,在他手里打理了十来年,北边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局势。 唉,算了,别多追究了。 那位姑娘,就是你能拿到她,又能怎么样呢?杀必定是杀不得的,不但杀不得,还要待若上宾。 谢泽是个极聪明的,他必定知道咱们不敢怎么样她,既然这样,拿到她又有何用呢?” “真要拿到了那位姑娘,我打算让她嫁给你。”祁伊看着简明锐,沉默片刻,慢吞吞道。 简明锐愕然,片刻,失笑出声,“荒唐!” “她嫁了你,这份名正言顺,就能归到咱们这里,真要归到咱们这里,那就更加名正言顺了,这是其一。 其二,这份喜信儿传到谢泽耳朵里,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祁伊看着简明锐,脸上半丝笑意没有。 “还是荒唐。”简明锐声音低下去。 “不用真成亲,只要做一出戏,好好热闹一场就足够了。”祁伊淡然道。 “算了。”良久,简明锐才又低低道:“你不是说,这一仗若败,蜀地不存,天下归一,这一仗就算大胜,也不过苟延残喘,多熬上三年五年。 既然是必死之局,这一战之胜败,也就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了。” “人之终点,都是个死字,都是要去做馒头馅儿的。既然都是一个死字,那还何必苦读诗书,辛勤劳作,努力活着呢?甚至,还何必活这一趟呢?” 祁伊斜睨着简明锐,带着几分讥笑反问道。 简明锐垂眼默然,好一会儿,苦笑道:“子宁托付过我,算了。” 祁伊冷着脸没说话。 “你知道我……” “就是知道,唉!” 简明锐的话被祁伊打断。 “天时地利人和,蜀地只差了天时。论胸怀眼光才能,您和简相,至少不亚于那边那对父子,可你过于颓唐了。” “这话,你头一回见我时就说过。”简明锐一脸苦笑。 “那边那对父子野心勃勃,这野心也是生机,那边生机勃勃。可你……”后面的话,祁伊没说下去,只叹了口气。 简明锐垂着眼,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我自小就是个恬淡性子。 十几岁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这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一辈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最多花点功夫养出个好儿子。 我这一生,有丞相父,再有个出息儿子,就是圆满两个字。” 简明锐的声音一路落低,落到最后,低到几乎听不到。 “后来又得了赐婚,锦上添花。 先皇和太子都是人中龙凤,那时候,我坚信他们一定能力挽狂澜,只不过艰难几年,或是十几年,哪怕艰难几十年,总是能熬过去的。 就是这份艰难,再怎么,也艰难不到我这个驸马头上,毕竟,乐平是先皇唯一的女儿,她又那样美好……” 简明锐垂着眼,眼泪滴下来。 “这十几二十年,我活着,凭的最多的,是对自己的愤怒自责,那份心疼,我甚至觉得,乐平还活着,这些年,我一直在悄悄的找她。 我常常做梦梦到她,梦到我找到了她,我总以为,死之前,我是能再见她一面的。 直到……” “你真信了那妮子的鬼话?她根本就没见过乐平!”祁伊拧着眉,打断了简明锐的话。 简明锐垂着眼没答话。 “那妮子举止粗鄙,这话你说过,王先生也说过。 她是被陶忠养大的,陶忠这个人,真像你说的那样,当初做过乐平的教导先生,极讲究极忠心的人,他但凡用一点心,能让她粗鄙成那样? 乐平对那位姑娘,必定全是恨,真要有母亲之爱,哪怕一星半点,陶忠怎么可能会像养猪那样养大乐平的女儿? 乐平恨她,陶忠厌恶她,你居然相信她的话?” 祁伊气儿不打一处来。 “就连她是不是先帝遗脉,都还不一定呢!你真是……” 祁伊看着晦暗颓唐的简明锐,简直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简明锐沉默良久,看了眼祁伊,声音虽低却很坚持,“算了,子宁托付过我,他只托付了这一件事,一个人。” “唉!”祁伊一声长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 离金县不远的帅帐里,谢泽脸色阴沉,形容憔悴,人看起来仿佛瘦了一整圈儿。 安孝智掀帘进来,谢泽站了起来。 安孝智看着呼的站了起来的谢泽,顿住步,脸上浮起层尴尬和难堪之意,看着谢泽,有几分含糊道:“还是没什么信儿。不过!” 安孝智这一声不过,突兀而高亢。 “没有信儿就是好信儿。王妃她们……” 谢泽抬手止住安孝智宽慰的话,“王妃的行踪,放几个人看着就行,其余人都撤回来,大战在即……” 谢泽喉咙哽住,片刻,才接着道:“还有你,要聚力在战事上,这件事就先到此为止。好了!” 谢泽的声音高昂的有几分尖锐,“这些你先看看。石南呢,召诸将议事!” “是!”安孝智看着谢泽,一个是字里,透着丝丝隐隐的哽硬。 他对谢泽这会儿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和他一样,他担心王妃,他担心小五。 帐蓬外,石南和西青一左一右垂手站着,时不时瞟一眼辕门方向。 辕门外,桑枝脚步极快,一头冲进来,远远瞄见石南,直奔帅帐过去。 “怎么样?”石南下意识的瞄了眼帅帐帘子,迎上两步,不等桑枝说话,先低低问道。 西青也紧跟迎上去。 “找到了!”桑枝气息有些紧乱,“已经往栎城去了。 小圆跟郑老太爷说,是我亲表弟,两代单传,还有一个是你没出三服的堂弟,跟你从小一起长大,极其亲厚,求他无论如何让人走一趟栎城,看看能不能找到,或是打听到点儿什么信儿。 说是咱俩一起让他去托郑老太爷的,还说不管能不能打听到,咱们都会记他这份大恩,日后必定报答。 小圆说,郑老太爷立刻就答应了,挑了十来个人,让郑家大爷亲自带着,往栎城去了。 郑家在栎城的产业,一向在郑家大爷手里打理,说是郑家大爷一多半的时间都在栎城,对栎城地面极熟。” 桑枝紧挨着石南,和他低低耳语道。 小圆是桑枝的小厮,外家离金县城不远,和老家金县的大行商郑家有点拐了很远的拐弯儿远亲。 “嗯,真要能打听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信儿,这份大恩,咱们报得起。就怕……” 后面的话,石南没说下去,只沉沉叹了口气。 西青跟着点头,要是能打听出什么信儿,不光他们,就是王爷,也得谢郑家出的这份力。 “王妃福大命大,这是太子爷的话。”桑枝拢着双手,寒瑟般缩了缩。 他只敢想王妃福大命大,不敢想别的,一丝儿也不敢想。 “王妃当然福大命大!”石南加重语调,有几分不满的瞪了桑枝一眼。 桑枝这一句话里透出的言外之意,他不愿想,也不敢想,可偏偏听到看到的,都能让他生出不祥之想。 这会儿,他从桑枝的话里,听到的想到的,简直就是一连串儿的不吉不祥,这让他的心情顿时烦躁起来。 “郑家那边什么时候能有回音?”西青的忧虑比石南好那么一点点,在石南肩上拍了拍,看着桑枝问道。 “说是快的话,后天就能从栎城回来,慢的话,也就是大后天。”桑枝忙答道。 石南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绪,抬手拍了拍桑枝,“我有些急躁了,让小圆好好歇今天一天,明天一早上就赶紧赶过去,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在那儿盯着,一直盯到有回信儿,还有,让他小心点儿。 晚上还是你跟我值夜,你值上半夜,先去歇着吧。” 桑枝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往后面帐蓬去了。 西青和石南站回帅帐门口,西青凝神听着帅帐里面的动静,石南却有几分神思飘飞。 王爷从最初的急怒,到焦虑不安,到阴沉下来,再到刚刚,撤回了那些查找王妃下落的哨探,召诸将议事…… 王爷白天的越来越冷静冷漠,和夜里越来越严重的焦虑不眠,让他的心一天比一天提得高。 王爷是个极有毅力的人,不管王妃怎么样,这一仗打完之前,王爷肯定能稳稳的得撑住,可这一仗打完之后呢? 那时候,要是王妃平安回来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万事大吉,可要是…… 石南下意识的猛甩了几下头。 桑枝说得对,王妃福大命大,仁宗皇帝那么大一份功德,如今只余她这一份血脉,上天只要有眼…… 可上天什么时候开过眼? 石南急急忙忙连呸了几口。 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想这开眼不开眼的……上天当然开过眼,上天一直睁着眼呢!天还能不睁眼! 他怎么净胡思乱想起来了! 石南深吸了口气,uu看书 .uunshu 慢慢吐出来,他不能再这样乱想,他得稳住,还是想点有用的,一堆的事儿呢…… 中午那个鸡头米炒百合,王爷看了半天,一筷子都没动,这都是平时爱吃的,看来,晚饭得添两样新菜式。 王爷这几天吃得很不好,人都快瘦了一圈儿了…… 别多想!想想晚饭添两样什么菜? 唉,添什么菜都没用,王爷这会儿是食不知味。 前天夜里,王爷被梦魇住了,一直哭,他绷着心听着,没敢叫醒,昨天西青说王爷做梦都喊出声儿了…… 石南从晚饭要添的菜,想到王爷的夜不安眠,想的怔忡出神。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七十二章 脱身 李苒她们一行人,急急赶路,只在累极了时歇上一两个时辰。 众人脚程很快,到第四天中午,就出了岷州地界。 傍晚,到了茂集镇,洪敏带着众人进了家大车店。 和之前歇息打尖的地方一样,这家大车店的掌柜和伙计,和洪敏都是熟人。 “洪大爷来了!” 掌柜热情的迎出来,一边将洪敏往里让,一边说个不停。 “洪大爷今年可比往年早,听说栎城一带打起来了?您家里可还好?那就好那就好,洪大爷里面请,这位爷里面请。” 掌柜让着洪敏和安孝锐进了屋,李苒和周娥等人,和之前一样,挤在众人中间,往旁边给马匹和脚夫们歇脚的大棚子过去。 周娥甩着胳膊,看起来十分惬意,脚步却很快,先进了棚子,连走带跑窜到另一边,转头看了看,回过身,冲王翠和沈麦等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进来。 这会儿的大车店里,除了几个脚夫和信客打扮的人,也就他们这一支马帮。 周娥又往另一边看了看,回到棚子下,和王翠等人低低道:“这会儿算是逃出来了,不过,就是这会儿,最爱出事儿,都警醒些,家伙不抄在手里,也要顺手能抄到,马也是,那些货都解开,马鞍子搭马背上,得备着随时跑,随时打。” 王翠等人低低应了,分头准备。 李苒坐在旁边一只小马扎上,桃浓不管周娥怎么安排,一进棚子,先去找热水大碗,倒了半碗热水端给李苒。 大车店一排堂屋里,掌柜让着洪敏和安孝锐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到洪敏旁边,嘴里闲话不停。 “……那边朝廷要兴兵的信儿,只怕我知道的比你得早不少,先是荆湖那边的一个老客,也就是刚出了正月,那老客就到我这儿了。 那老客说,从去年秋天起,他就看着朝廷大兵来来往往,都不是当地的兵,他们府衙里忙得脚后跟踢着后脑勺,他就觉得不对,想着必定是要打仗了。 说起来也是,那边朝廷哪能容着蜀地一直在那儿啊,这一仗早打晚打,肯定得打。 那老客说,他想着北边还有不少帐,他春夏收的货,要不赶着送过来,全得砸手里,里外里,他可折不起,他年初三就启程了,刚出正月就到我这儿了。 真是个聪明人,上个月初,货出了,钱说是要的差不多了,这会儿肯定到家了,您刚才说,这才刚打起来,你瞧瞧这老客,我瞧他以后能发大财。 后头是日连部那个大管家,去岷州城买东西,从我这儿过,让我别做生意了,赶紧关了门回老家去吧,说是要打仗了,只怕这儿也不太平。 说是他买了这趟东西,就得跟着去打仗了。” 伙计送了茶壶茶碗过来,掌柜接过,一边给洪敏和安孝锐倒茶,一边接着说个不停。 “我回什么老家?我老家就是这儿,往哪儿回? 我这大车店,开了四五代了,前些年乱成那样,也没关过门,唉,关了门吃啥?不光我这一大家里,还有他们。” 掌柜指着挑着水进去的伙计。 “几十号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唉,不说这个了,再难也难不过年青那会儿了。 您这趟可来得不是时候,没赶上早,这会儿就是青黄不接。 日连部说是已经走了,还有几家,也都小半个月没见过来了,听说也走了,你这东西,可不好卖,镇上几家铺子,过了年到现在,就没开门! 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想着你肯定得等这一仗打完了,您可是个聪明人,荆湖那老客可不如您,您这是有事儿?” 掌柜上身前倾,看着洪敏问了句。 安孝锐眉梢挑了起来。 “是有点事儿,我家老爷子,你也知道,一门心思要济世救人。说是要打仗了,只怕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就多起来了,就催着我走一趟,拿这些茶砖换些药回去。” “您家老爷子是真慈悲,不过…… 今天晚了,明儿一早,要不,我陪您往那边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日连部他们,说不定没走远,您要是不急,咱就走远点儿……” “不用了。”洪敏叹了口气,“不瞒您说,走到一半,我就后悔了。 原本觉得这仗要大打起来,怎么得也要到月底,谁知道……” “啊?已经大打起来了?”掌柜眼睛瞪大了。 “就是这几天吧。”洪敏再次叹气,“祁帅的帅府,就在栎城,栎城离我家,多近呢。 走到半路,我就急得什么似的,可既然出来了,唉,掌柜的,咱们认识十几年快二十年了,这一回,想请您帮个忙。” “您说您说,您只管说!”掌柜满口答应。 “我想把这货放在您这儿,下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这货您替我看着卖,多少都行,卖了银子,先收在您这里,等我下趟来……” 洪敏的话哽住,片刻,带着丝笑接着道:“要是来不了,这银子,您就替我施舍出去吧,怎么施舍都行。” “您看看您这话,呸!这是哪里的话?像您和您家老爷子这样的慈善人,神鬼都保佑! 明年我等您来!一准儿能等到您,就连您这货,都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掌柜每一句话都用力加重着语气,仿佛语气越重,这话就越管用一样。 “托您吉言。”洪敏笑着拱了拱手。“既然这样,我这就让他们把货卸了,烦您给我们准备些干粮,明儿天一亮我们就启程回去,您也知道,我这心里……唉,归心似箭。” “懂懂懂,我懂!您放心,您安坐,我先给您拿把钥匙,货就堆最东头那间厢房,正好空着。 我得亲自去一趟厨房,得多交待几句,我记得洪大爷最喜欢吃我们铛头卤的咸羊肉,让铛头赶紧,今天夜里卤好,正好给您明天带上,让铛头多放几把盐,这天热了,得咸一起才行,您宽坐。” 掌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洪敏也跟着站起来,笑着冲掌柜拱了拱手,和安孝锐一前一后出了屋,洪敏走出几步,站在院子中间,示意安孝锐,“你去说一声,东西堆最东头的厢房,明天天一亮就启程。” 洪敏说着,将钥匙递给安孝锐。 安孝锐接过钥匙,连走带跑往棚子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怎么亮,洪敏就辞了掌柜,和众一起,策马往回,离镇子远了,周娥勒停马,看着同样勒停马的洪敏,沉默片刻,跳下马,走到洪敏面前,长揖到底。 “先生大恩……” “不值什么。”洪敏摆手打断了周娥的话,看向李苒,“就此别过吧,希望姑娘此一去平平安安,从今往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洪敏说着,在马上冲李苒拱手欠身。 “多谢先生,替我谢谢洪老先生。”李苒欠身还礼。 洪敏脸色微僵。 周娥上前一步,拉住了洪敏的马缰绳,仰头看着他道:“跟我们走吧。 昨天我们商量过,往北走一走再往转东,就进了朝廷地界,您家老爷子让您来,不是说了,让您跟着姑娘。 跟我们走吧,洪家总要留下一支。” 李苒呆了一瞬,脸色惨白,直直的看着洪敏。uu看书 wwuukanhu 她竟然没想到! 洪家,只怕凶多吉少了。 “三弟带着家小在外游历,必定平安无事,有他就够了,家里,父亲他们,得有个人料理,多谢,就此别过吧。” 洪敏语气虽轻却极坚决,弯腰从周娥手里拉出缰绳,用力抖动,纵马而去。 “那样的君,这样的臣子,怎么就亡了国了呢?” 安孝锐看着洪敏越来越远的身影,沉沉叹了口气,感慨道。 “那是因为,从仁宗往上数三代,甚至四代五代,没有一个不昏头的。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周娥接了句,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往西北疾驰。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变故 石南从帐蓬里出来,西青和桑枝紧跟后面,也出了帐蓬。 “你回去当值吧,我跟桑枝过去。” 石南出了帐蓬,呆站了片刻,转头和西青桑枝道。 “好。”西青答应一声,垂着眼,退后一步,转身往帅帐过去。 桑枝跟在石南身后,绕过几顶帐蓬,到了安孝明和安孝智的帐蓬外。 石南扬声喊了句,听到安孝智一句请进,和桑枝一前一后进了帐蓬。 帐蓬里只有安孝智在,正坐在帐蓬中间的地毡上,摆着阵势,见石南和桑枝脸色都不怎么好,欠身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大帅?” “不是大帅。” 石南拱手见了礼,和桑枝一左一右,在安孝智对面坐下,看着安孝智道: “有件事,想听听四爷的意思。 桑枝有个小厮小圆,和老家金县的大商户郑家,有点儿拐弯亲。 郑家一半的生意在栎城,桑枝就让小圆走一趟郑家,请动了郑家大爷,走了趟栎城,刚刚得了回话儿。” 石南的话顿住。 安孝智听的上身前倾,微微屏气看着石南,有王妃的消息,也就有了小五的消息,这几天,他净做噩梦。 “巧得很,郑家大爷遇到了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紫茄,找到机会说了几句话。 紫茄说,她和青茄,还有桑嬷嬷她们,出了金县没多远,就和王妃她们分开了,分开之后,她们这些人走出去二三十里,就被蜀军围住,全数捉到了栎城,刚捉进栎城的时候,两个男子,听起来象是简大公子和祁大帅,审过她们。 紫茄说,从六天前起,她们先是被从牢里放出来,关到了一间小院里,接着就时不时有人过来问她们,王妃喜欢吃什么,王妃不说话,是行还是不行,诸如此类。 从四天前起,她和桑嬷嬷几个,就被轮流带出来,让她们替王妃挑衣服首饰吃食点心。 还有……” 石南的话突然顿住,片刻,才接着道:“紫茄说,衣服首饰什么的,她挑了,带她们去的婆子会再挑一遍,还说大公子不喜欢这个颜色之类。 紫茄还说,有一回青茄听到看守她们的两个婆子闲话,说大公子对王妃真是耐心,还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除了紫茄这些话,还有别的信儿吗?”安孝智拧着眉问道。 “有,说是他进城的时候,就看到城头上挂着只头颅,散着头发,说是咱们这边的一个女将军。” 石南说到女将军,喉咙微哽。 “其它还有吗?”安孝智又问了句。 石南摇头。 “第一,郑家大爷碰到紫茄,太巧了。” 安孝智端直坐着,将石南的话又想了一遍,才开口道: “第二,不但碰巧碰到了,还能说这么多话,这简直是端起来送到嘴边,太周到了。这是个圈套。 第三,王妃话少,能十天半个月不说一个字,还有其它怪……不同于寻常之处,京城知道的人极多。 话少这事儿,小五有一回问过紫茄,我当时就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 紫茄说,王妃确实话极少,小五又问紫茄,那她侍候王妃是不是很不容易,紫茄说,王妃从来不难为下人,该怎么样,好不好,从来不让人猜,都是明说的。 那一句,王妃不说话,是行还是不行,是破绽。” 石南凝神听着,脸色渐渐缓和。 “女将军的人头,周将军勇猛的名声在外,可周将军……” 安孝智的话顿住,想了想才接着道:“不是不尊重,象王爷说的,周将军是个老兵油子,王妃活着,她不会勇猛赴死。祁伊要是活捉了周将军,我觉得他不会杀了周将军。 还有,小五长得很像先祖,简大公子见过先祖,不只一次。 王妃没在他们手里。” 石南长长吐了口气,桑枝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把额头,看着安孝智笑道:“听四爷这么一说,可不是到处都是破绽。” “这事儿,您看,要跟大帅禀报吗?” 石南看着安孝智,下意识的落低声音。 “你们找郑家去栎城的事儿,大帅知道吗?”安孝智看着石南问道。 石南摇头。 “那我的意思,这件事暂时不用告诉大帅。 祁伊让人放出这样的消息,只能有一个目的,扰乱大帅的心神。” 安孝智叹了口气。 “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大帅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思来想去,想的越多,心神越乱。 退一万步,就算这事真是真的,这会儿,也不该告诉大帅,他这会儿知不知道,与王妃全无好处,与大军只有坏处。 再说……” “嗯,我们几个也是这个意思。 多谢四爷解惑,这事儿四爷就当不知道,万一……我们商量过了,大帅的责罚,我和桑枝来承担,西青他们,也只当不知道。” 石南冲安孝智欠身以示致谢,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这两天你我都谨慎些,不要让这些信儿,通过别的途径,再多搅扰大帅。” 安孝智跟着站起来,跟前一步,贴近石南,俯耳低低道。 “嗯,四爷放心。” 石南应了,和桑枝一前一后出来,各自去忙。 安孝智看着两人走远了,放下帐蓬帘子,转身回到毡垫前,跌坐下去,呆呆的发怔。 王妃真要落到祁伊手里,那周娥他们,只怕是命之不存,小五…… 安孝智猛抽了口气,慢慢吐出来。 他刚才和石南桑枝说的,才是有理有据,事牵小五,他有些乱方寸,不要多想,安家人,从来都是以马革裹尸为荣的…… …………………… 李苒一行和洪敏分手后,周娥带着众人,避开镇集村庄,奔着西北方向疾行。 这一路急行军,只中途停下喂了两回马,直到天色渐黑,马力疲惫,一行人才找到处背靠着一处陡坡的宿营地,停下歇息。 一路上顺顺当当,众人心情都很不错。 周娥安排警戒哨岗,安孝锐往四周查看,桃浓忙着拿出铜壶铁锅,咸肉干饼,取水烧火。 李苒坐在块石头上,看着篝火红旺起来,从桃浓手里接过碗热水,捧在面前,让热气熏在脸上。 “这是哪儿?”看着周娥坐下,李苒问道。 “不知道。”周娥一句不知道答的干脆无比,“从来没来过这里,我又不爱看地與图。 反正就是奔着西北,方向不错就行,明天再往西北走一阵儿,早点启程,到中午吧,转头往东,一直往东走,就能回到咱们的地儿了。” 周娥接过碗热水,一边说话,一边呼呼吹着那碗热水。 “这一带我来过。”王翠一边和桃浓搭手蒸着饭,一边笑接道:“也是从岷州城出来,径直往西北,跑了两天,到了日连部的王帐。 那一回我们一人带了三四匹马,路上一会儿也没停,脚程比今天快,照咱们今天的脚程,再往西北跑上一天半,就是从前日连部的王帐所在。 再往前半天路程,水草就越来越丰美。 那一回是初秋,离王帐还有大半天路程,两边水草丰美,到处都是野花,漂亮极了,就是牛羊少,人也少。” “那明天不能再往西北了,往正北走,别万一遇到什么王帐。”周娥赶紧道。 安孝锐巡查了一圈回来,众人吃了饭就歇下了。 今天浑身紧绷着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明天还是一样的赶路,连桃浓在内,都算是老行伍,自然知道抓紧时间休息是大事。 刚刚进了后半夜,李苒就被周娥推醒了。 “出事了?”李苒睁眼就问道。 “暂时还没出大事。” 周娥蹲在李苒面前,看样子也是刚醒,指了指安孝锐。 “让他说。” 安孝锐挪过来些,压着声音。 “半个时辰前,咱们的哨探捉了个哨探,是块硬石头,什么也没能审出来,就杀了埋了。 看打扮,是军中硬探,刚开始他问咱们的哨探,语调生硬,带了一把长刀,两把短刀,都有花押,看样子,是北边过来的。” 安孝锐的话顿了顿,看样子犹豫了下,才接着道: “这会儿也没什么了,蜀地早就和北边几大部族互通曲款,前一阵子听说结了盟,要和蜀地南北夹击,我大哥和二哥春节前后就往霍大帅帐下,就是为了应付这件事,看样子,几大部族真南下来了。 前天那个掌柜说日连部北撤,uu看书.uukansh.o 只怕不是北撤,而是应了征召,合兵南下。” 李苒看向周娥。 “不能再往西北了,现在就得掉头往东南,直往东也不行,娘的!又回去了!” 周娥骂了句,这赶得也太巧了! “最好现在就启程。”安孝锐低低接了句。 “嗯。”李苒低低嗯了一声,一只手撑地站起来。 安孝锐和周娥也站起来,两人低低商量了几句,周娥整顿人马,安孝锐带着几个老兵处理篝火等痕迹。 没多大会儿,众人就上了马,转个方向,往东偏南,散开阵形,疾驰而去。 这一天险情频出,众人绷着心弦,从前一天的明快,到这一天的压抑,简直是天渊之别。 第一百七十四章 往前 一行人半夜启程时,几乎是径直往东,天将黎明时,哨探远远看到一队三个硬探,周娥急急命队伍掉头往南。 这一路逃奔,直跑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后半夜,才找到个合适的地方,疲惫极了的众人下了马,赶紧躺下休息。 安孝锐睡了一个多时辰,就悄悄起来,带着几个人,往四周打探。 周娥倒头睡的干脆深沉,桃浓缩在李苒上风口,半睡半醒。 李苒缩成一团,睡得很沉。 不过睡了两个来时辰,李苒就醒了。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再累,也只能一次睡上两到四个小时,这会儿不用她警戒,她安心的睡了两个时辰。 “你醒了?”周娥凑到李苒脸前。 “嗯。”李苒立刻撑坐起来,“怎么了?” “你说吧。”周娥往后退了一步,坐到地上,示意离她两三步的安孝锐。 安孝锐一头汗一身泥,神情却很安然,往前一步,坐到李苒对面。 “咱们象是进到战场里了。” 李苒一下子坐直了。 安孝锐要地上摸了一把石子枯枝,一边说一边往地上摆。 “咱们在这里,离咱们一里半,这里,半个时辰前,这一片,到了至少上千的骑兵精锐,马蹄裹着棉,是过来埋伏的。” 借着月光,李苒看着地上的枯枝石子,听的十分专注。 “我刚才和周将军议过。 伏兵埋在这里,至少上千的骑兵,要伏击的人数必定更多。第一,这场战事很大。 第二,你看,这里是栎城,祁伊在这里,这里是金县,大帅的帅帐,应该在金县一带,那就是大帅在这里。 这是条济远河。 我和周将军的意见一样,他们要伏击的,应该是侧翼,除了这里,这边,应该还有一支伏兵,这样相互呼应,才不至于孤军无援,杀伤力也更大。 要是这样,这一场战事,应该是咱们和蜀地的倾军之战,只怕北边部族南下的精锐,都用在攻击这边侧翼。” “这些,王爷知道吗?”李苒从安孝锐看向周娥。 “蜀地联络北方部族,以及北方部族南下的事儿,大帅肯定知道,但,埋伏在哪里这些细节,很难知道。 要是大帅能知道一切,那这仗就太好打了。” 安孝锐露出丝苦笑。 李苒看向周娥。 周娥摊着手,“不幸之中的万幸,咱们在他们后头,要是在他们前头,那就是进亦死退亦死,怎么都是死了。 现在么,只要咱们沉着不动,至少五成把握能躲过去。 那五成,一是他们败溃得太快,没冲出去多远就往回退,咱们离他们有点儿近,避不过,要迎一迎乱军,不过败溃之军一向不恋战,避过去容易。 还有呢,就是后面还有一支伏兵,咱们夹在中间……不过这个肯定不可能了,小五跑一圈看过了。” “你跟着谢泽打过仗,我是问你,你觉得他能想到这支伏兵吗?” 李苒低低问道。 “你这话问的。” 周娥哈了一声。 “小五刚才不是说了,能知道有这么支奇兵就很不错了,哪能什么都知道?就是料敌如神,也没有这么神的。 你别担心他,这一仗肯定是咱们赢,就是赢的容易一点,难一点的分别。” “这个容易一点,和难一点之间,要多死多少人?” 李苒一句话问的周娥呃了一声。 “你这话说的,是得多死不少人,不过,人命贵贱不同。 当年,我们还是反贼的时候,象他们这样的兵卒,一个脑袋五百个大钱,象我这样的,这脑袋就值五百两银子。 人跟人不一样,这没办法。” “当年北边还有大可汗的时候,安家人的脑袋,最便宜也要一万银子,最贵的,给一个一字王。” 安孝锐笑接了句。 蹲在旁边听着的桃浓噗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拍着周娥。 周娥瞪了桃浓一眼,“笑什么笑?他这话说的,跟我那话,不是一个意思嘛?” 李苒莞尔,安孝锐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周娥拱了拱手。 “战场之上,出奇不易和洞察先机大不相同,不光是多死很多人,也许对整个战事长短,都大有影响。” 安孝锐看着李苒,接着道。 周娥眯眼斜着安孝锐。 “能示警吗?”李苒看着安孝锐问道。 “那是找死!”周娥干脆直接的评价了一句。 “跟找死差不多,冲上去就行。 他们埋伏在这里,也就是一个冲锋的距离,咱们这大几十人呢,这一冲,那边也就看到了。” 安孝锐笑道。 “你们安家人个个都是求着战死,死得越英勇越好,可她不姓安,就算她姓安,她现在嫁人了,也得先姓谢再论安字!” 周娥口水喷了安孝锐一脸。 “我刚才跟你说过,这人,就是贵贱不同。你别总是想着得多死多少人,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一战不死下一战死,今天不死明天死。就算不打仗,那人能少死了?生病病死人,吃不饱饭饿死人,发大水淹死人,吃汤团还能噎死呢,这是你能管得了的?” 周娥转头再喷李苒一脸口水。 “就是贵贱不同,这会儿只想着保命,这个贵字,也就不贵重了。享受尊贵,也要承担尊贵。” 李苒声音很低。 “以前在家时,姑婆也常这么说。” 安孝锐一脸笑。 周娥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是要打一架了?”桃浓声调愉快,“照死里打架最痛快。” “咱们人太少,真要打,得好好盘算盘算怎么打。” 周娥一边说一边捡了一把小石子。 “能把安家的旗号打出去吗?” 李苒看向安孝锐。 “亮出安家的旗号,还能唬一唬,要不然……” 周娥叹了口气,斜瞥了眼安孝锐。 “但愿你大哥他们也到了。” “我觉得大哥他们应该到了,就是不知道埋伏在哪里,咱们搅一搅,至少能让前面那些伏兵乱起来,他们乱了阵脚,不管是大哥,还是大帅,肯定能把他们全部留下,上千骑,档不少!” 安孝锐搓着手指,看起来很兴奋。 周娥斜着他,哼了一声。 “都过来商量商量。” 周娥叫过王翠等人,又叫了几个老兵过来,商量怎么样才能把声势搞出来。 李苒坐在旁边,凝神听着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这里的打仗,她连见都还没见识过,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安孝锐看起来轻松而愉快,周娥淡定自若,桃浓不发话,伸长脖子听的津津有味儿,王翠一边听着议着,一边搂着桶箭,一枝枝拿出来,摸一遍再放回去,沈麦蹲在王翠旁边,王翠提个建议,她就跟几句哪儿不行,十分默契。 其余十来个老兵,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在给要上擂台的同袍出主意想策略。 李苒看的微微有些走神。 当年,她那个小队,也是这样,不管多艰难的任务,大家也都象这样,仿佛不是去杀生送死,而只是上场打个比赛,还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那种。 去的路上有说有笑,回来的时候,却没有人想说话,也没人说话。 “……好了!就这么议定了。” 周娥拍了下手。 “去跟大家伙儿说一声,有什么要交待的,都交待一声,别等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游来荡去到处碍事儿。” “交待给谁?”桃浓笑出了声,“还能有活下来的?” 周娥横了桃浓一眼,往李苒点了点,“交待给她,要是能活一个,一定得是她活着。” “有多余的兵器吗?” 李苒没接周娥的话,只笑问道。 “我最喜欢她这份气势,从头一回见她,到这会儿,正宗的皇家气度。” 桃浓笑不可支的冲李苒竖着大拇指。 “有,要短的长的?自己挑。” 周娥应了一声,沈麦抱了几把刀枪过来,李苒挨个掂了掂,挑了柄狭长的刀。 “我要是死了……” 李苒握着刀挥了两下,重新坐下,看着周娥,话刚开头,就被周娥摆手打断,“你不用交待,你要是死了,那肯定没人活着了,交待了也是白交待。 我有件事,只能交待给你,就是吴嫂子娘俩,我要是死了,你得把她娘俩收进你们王府,还让她做厨娘就行。 别的没有了。 我这个人,上阵前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省得死了不闭眼。 还有,我肯定等你。” “王妃长命百岁,你可得好好等着。我什么事都没有。” 桃浓见李苒看向她,笑着刚要摆手,又哟了一声。 “有一件事,得先说一句:不要给我收尸!” 李苒眉梢扬了起来。 “就这一样,不管死哪儿,死成什么样儿,只要死了,就别动,别收尸,别管别理,更别竖碑立坟什么的,什么都别管!” 桃浓一连串儿说得又快又脆,头往前伸了些,看着李苒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李苒赶紧摇头,她真不知道为什么。 “象你这样的,百年之后,就算有一个两个闲人跑到你坟前胡说一通,扯篇酸文凑个诗词什么的,再怎么他不敢乱说。uu看书ww.ukanshu 像周将军这样的,煞气重,做了鬼人家也怕她。 象我这样的,真有个坟有个碑什么的,那可不得了了。 一想到一群丑八怪在我坟头上胡说八道丑态百出,太恶心了!” 李苒呃了一声,噗一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你打发人跟我媳妇说一声,让她别守着,碰到好的该嫁就嫁,把孩子留在安家。” 安孝锐伸头过来,笑着交待了句。 李苒看着他,嗯了一声。 “王妃。他们让我自己过来跟您说。” 老马浑身拿捏的蹭过来。 “我是想,死了之后,那名儿,别放到什么英烈录里,能不能,还挂在咱王府门房上? 我今年四十多快五十了,当了二十三年的兵,早先觉得当兵痛快,自从……那个,到王府当了门房,这小半年过得最舒心最高兴,头一回觉得活得有头有脸,体面得不得了。 要是放门房册子里碍事儿,那……” “好。要是我能活着,就把你的名儿挂在门房里,一直挂在那儿。” 李苒声音微哽。 老马连声谢了,一路小跑回去了。 又有几个老兵过来,交待自己的身后事。 李苒一一听着,一一记着,虽然觉得记着也是白记。 到最后,只余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怎么可能有活路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聚 众人连说带笑,很快交待完身后事,开始准备很快到来的冲锋。 李苒打理好马匹马具,握着那柄狭长的刀挥了几下,撕了件细棉布衣服,仔细的缠裹两只手掌。 她这双手太细嫩,不管是握刀,还是抓缰绳,都极容易磨破出血,血出的多了,不管是刀柄还是缰绳,都极容易打滑。 “王妃要是在安家,也是位能撑家的姑奶奶。”王翠一直留心着李苒,看着她细细缠好,活动着手指,重又握住那柄刀,忍不住笑道。 “她也算姓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就是在安家,也算得上凶悍。” 周娥伸头看了看,啧啧有声。 她是见识过她那份狠厉的。 众人准备妥当,把和冲锋无关的东西都留在原地,一人两匹马,牵着马往旁边周娥和安孝锐看好的一小片高岗林地过去。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 站在树上一根横枝上的安孝锐,一声透着兴奋的哈声后,从树下一跃而下。 “开始冲锋了?”周娥看了眼安孝锐,伸长脖子接着看远方。 远远的,在她们侧前方,烟尘腾腾,杀声阵阵。 “咱们的判断不错。” 安孝锐蹲在地上,摆着小石头。 “战阵在这里,他们埋伏在这里,肯定是要突袭侧翼,祁伊他们应该在这里,大帅在这里。 咱们只要能冲破他们的队伍,再往前,就是咱们的侧翼了,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安孝锐说着,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周娥和李苒,笑容灿烂。 周娥站在马蹬上,又看了一会儿,跳下马,蹲在刚才安孝锐摆的几块石头旁边,点着那几块石头。 “这里打起来了,他们埋伏在这里,那下一步呢?北边这些部族的主力在哪里?你大哥他们,现在肯定也到了,现在在哪儿呢? 咱们得找准往哪儿冲,冲对了,一线生机,冲错了……” 后面的话,周娥没说下去。 “不用想那么多,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咱们往前冲了,不管是王爷,蜀军这边,还是安大郎他们,必定会随之调整。” 李苒接过周娥的话道。 “这话极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场之上,没有定数,咱们只看准时机冲上去,其余见机行事。” 安孝锐接话笑道。 周娥点头,起来站上一块石头,凝神看着远处的纷飞的战场,和近处安静的伏兵,等着时机。 李苒站在周娥身后,安静的等着周娥的号令。 太阳一点点往上爬,爬过头顶时,周娥抬手示意众人。 “上马准备!你跟紧我,” 周娥吩咐了一句,转头看向李苒。 “我要是死了,小五顶上,或者小五也死了,肯定会有人顶上,你只管跟紧,无论如何不能落了马。” “嗯,谢谢你。” 李苒应了,看着周娥,郑重谢了句。 “你要活着。”周娥看着李苒,郑重交待。 “好。”李苒露出笑容。 “亮旗!”周娥勒马站在队伍最前,抬手号令。 王翠举起那面淡蓝底绣金大字的安字旗,这是安孝锐的旗帜。 “冲!” 周娥抽出长刀,纵马冲出。 李苒紧跟在周娥身后,纵马冲出,下意识的往四下看了看。 他们这五六十人,再加上五六十匹马,冲锋起来的烟尘,竟极有声势。 她出过的任务,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二十来人,这样的冲锋,她是头一回。 若是千军万马,不知道是何等热血。 战马跃过一块石头,李苒俯在马背上,收回目光,握紧长刀,将全幅心神,凝注到前方。 离她们一里多路,已经整齐队伍,准备冲锋出去的那队北方轻骑,看到那面迎风招展的安字旗时,队伍骚乱起来,惊呼声喊叫声夹杂着杂乱的马蹄声,刀枪碰撞声,乱成一团。 谢泽中军所在,并不在周娥猜测的方位,离那群伏兵,比周娥的猜测要近不少。 那面安字旗刚刚竖扬出来,安孝智就看到了,失声叫道:“是小五!” 谢泽猛的一勒马头,又急忙松手,盯着安孝智呵道:“你看清楚了?” “是小五的旗,蓝底绣金!我去接应他们!”安孝智不错眼的盯着那面被风拉得笔直的安字旗。 谢泽攥着缰绳的两只手用力到微微颤抖,深吸了口气,脸色苍白。 “稳住!鸣镝!命孝沉亮旗。”谢泽沉声吩咐。 马越跑越快,李苒俯在马上,只觉得耳边一片风声。 安孝锐在她侧前,将弓拉圆,铁箭疾射而出,前面那队轻骑中,正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努力稳住队伍,调整战阵的汉子后背中箭,扑跌落马。 那队还没稳住的轻骑更加混乱了,一些人马往周娥她们冲迎上来,更多的轻骑,调转马头,喊着不知道什么,冲往斜前方。 周娥迎上最前的轻骑,挥刀劈下,迎面而来的轻骑一条胳膊飞起,那匹疾冲的马带着惨叫的骑士,从李苒身侧冲过去,鲜血喷了李苒一头一身。 两军交接,马速慢了下来。 李苒甩了甩头,握紧手里的刀,勒马往前,挥刀砍向欠身往前砍杀周娥的轻骑。 不过晚了几息的功夫,那面突兀出现的安字旗就报到了祁伊面前。 祁伊站在马鞍上,远望着看不清楚的安字旗方向,冷哼了一声,看着简明锐冷笑道:“北边那些蛮人最怕安家军,谢泽就让人打出安字旗,倒是聪明。” 祁伊的话突然顿住,“这只怕是那位王妃!她这个安字,从安皇后身上算起的么?好大的脸! 传令过去,这不是安家军,是那位王妃腆着脸自以为是!告诉他们,围住那面旗,杀光!” 冲在最前的周娥马速越来越慢,王翠将那面安字旗扔插在地,挥刀上前。 安孝锐护在李苒侧面,不停的挥着刀,刀上、身上的血不停的往下滴淌。 李苒看了眼四周,围在她周围的人,不到一半了。 斜前方,刚刚那些疾驰消失的轻骑,从一个小土包上冲跃而出,比刚才更加惊恐快速的疾冲而来,轻骑后面,一面红底安字旗越过小土包,咬着那些仓皇的轻骑掩杀而来。 “是大哥!咱们的旗?” 安孝锐一刀砍翻一个轻骑,惊喜大叫。 “护好王妃!”周娥一声吼叫,安孝锐哎了一声,挥刀砍出。 那面红底安字旗很快掩杀过来,将李苒等人围在中间。 李苒看着从她们两边疾驰而过的铁骑,将刀放回去,也不知道是铁骑扬起的尘土呛的,还是脱了力,伏在马上咳起来。 这一场大战,直到第二天凌晨,形势才略有明朗。 蜀军开始后撤,谢泽大军一路掩杀追逐,直逼栎城。 天色大亮时,李苒和周娥等人从不停转移的安孝沉大军后方,绕进刚刚安顿下来的谢泽的中军营地。 李苒在辕门外下了马,刚进了辕门,迎面,谢泽疾冲而来,冲到她面前,伸手按在她肩上,飞快的从胳膊往下摸了一遍,站起来,伸手撩起她散了满脸的头发,长长松了口气,伸手抱住她,下巴抵在李苒头顶上,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 “你平安无事。” 谢泽低头看着李苒,声音嘶哑。 “嗯,毫发无伤。”李苒仰着头,看着谢泽。 她两夜一天没吃没喝,喉咙干涩低哑的几乎说不出话。 谢泽看着几乎说不出话的李苒,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里,弯腰抱起李苒,大步流星往帅帐进去。 石南等人急急送了热水进去。 帅帐搭在离栎城不远处,李苒拒绝了石南叫王翠等人过来侍候她的建议,她自己能做一切事。 李苒在帅帐后面安静的清洗自己,隔着几层厚重的帷幔,帐蓬前面片刻不停的报进声,禀报声,中间夹杂着谢泽简短而明白命令,清晰的传进来。 李苒凝神听着,诸多声音中,最悦耳的,是谢泽的声音,她曾经以为,她再也听不到他,看不到他了。 在谢泽时不时响起的话语声陪伴下,李苒慢慢清洗干净,从净房出来。 阔大的帅帐用厚重的帘子从中间分开,前面用来处理公务,后一半,隔了小小的一处净房,另一边,铺着厚厚的毛皮等物,高出来两三寸高,算是床了。 李苒光着脚,踩着厚厚的地毡坐到床上,刚刚把胡乱缠在头上的那块大棉帕子扯下来,就听到前面一阵脚步声往外,帘子掀起,谢泽大步进来。 “我来。” 谢泽过来几步,从李苒手里接过那块棉帕子,坐到李苒身后,给她擦头发。 “我没什么事……” 李苒转头看向谢泽。 “别动。” 谢泽轻轻按着李苒的头,示意她别动。 石南在外面禀报了,垂着头,托着一大托盘汤水点心送进来。 谢泽伸手拿了碗醍醐汤,递给李苒,“这个生津解渴最好。” 李苒接过,慢慢吃着。 谢泽细细的,慢慢的给她擦着头发。 “对不起。” 看着李苒吃完了那碗醍醐汤,谢泽低低道。 李苒一个怔神,回头看向谢泽,“你做了什么事?要对不起?” “从金县陷落,到前天看到孝锐的旗子,我没去……” 谢泽口齿粘连,几乎说不出口。 “你的对不起,就因为这个?” 李苒眉梢微扬。 谢泽点头。 李苒长长吐了口气,“你说的这些,用不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我没能保护好你。你陷在危机中,我没在你身边。”谢泽有几丝意外。 “我不觉得你要时时刻刻保护我,我也不觉得我在危险时,你一定要在我身边。 再说,你已经把周将军,又把小五放到我身边。” 李苒顿了顿,沉默片刻,看着看着她的谢泽。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和我,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它身份,比如你现在是一军主帅,为人夫,和做主帅,不能两全时,你要怎么做? 如果为了我,要抛掉主帅的责任,把这几十万人的安危性命抛之不管,那你当初就不该做这个主帅,是不是? 要是你觉得,或是我觉得,为人夫,为人妻者,就应该把夫把妻放到至高位置,我一个召唤,或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要不顾一切的奔过来,那你就不应该再有其它任何身份。 不要做主帅,不要领差使,甚至……” 李苒的话顿住,片刻,声音微低。 “不要生孩子,你就守着我,象紫茄她们一样。” 谢泽听到不要生孩子一句,脸色微变,片刻,低头抵在李苒头上,片刻,伸手将李苒揽入怀里,好一会儿,才低低道: “你比我坚强,没有我,也许你能活下去,没有你,我……” 谢泽喉咙哽住。 李苒挪了挪,圈住谢泽,“你要是……我就跟你走,至少这会儿,除了你我无牵无挂。 万一以后,有了牵挂,不得不活着,活得不知道多荒凉多寂寞。 你要护好自己,我也会。” “好。” “阿泽。”好一会儿,李苒从谢泽怀里抬起头。 “嗯?” “为什么要让我跟你到军中?我在这里,是分了你的心。u看书.uukah ” “是太子的意思。” 谢泽眼皮微垂,沉默片刻,才低低道: “这一战,已经准备了十几年,积攒了十几年的粮草辎重,蜀地兵力钱粮远不如咱们。 打仗打的是钱粮,这一战,只是大胜和小胜的区别。 太子希望能大胜,一战抹掉蜀地。 大军攻城掠地之后,收拢民生时,有你在,于民心上,大有裨益。” “用我这身份收拢民心,是你的猜想,还是太子和你说的?” 李苒垂眼问道。 “太子说过,” “你没告诉我。”李苒抬头看着谢泽,“你应该告诉我,这一件事,你该和我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你也想到了?” “之前没有,我对陆氏那份血脉,还有民心这些东西,几乎一无所知。 我们逃过栎城,在荒山野岭里,几乎山穷水尽的时候,有位姓洪的老先生,因为仁宗,拿出全家人的性命帮了我,救了我。 我是那个时候才想到的。” “对不起。”谢泽用力搂了搂李苒,“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你我一体,我待你如己。” “从现在起,我要跟在你身边,我能自保,也能杀人。” “我知道,小五说你很厉害。”谢泽露出笑容,低头吻在李苒唇上,“你不在的这些天,我夜夜做梦梦到你,现在,却又像在梦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1个安字 李苒累极了的,这一夜在谢泽怀里,睡的黑沉香甜。 谢泽悄悄起身离开,用薄被将她裹紧时,她知道,只是她太累了,又睡的太舒服,她不想动,恍了恍神一般,就又沉沉睡着了。 一觉醒来,翻个身,仰头看着厚实的帐顶,李苒只觉得这一觉睡的,回了魂一般,整个人象被淋透了水的花儿。 懒懒的躺了一会儿,李苒爬起来,净房里热水帕子都放的正正好,旁边架子上,放着一摞她的衣服。 李苒慢吞吞洗漱好,换好衣服出来,将帅帐后面那只小小的门洞帘子掀开,西青忙欠身见礼,“王妃醒了,早饭现在送过来吗?” “王爷呢?”从醒来到现在,李苒没听到帐蓬前面有动静。 “和几位安爷,还有几位将军,往栎城周边查看去了。王爷吩咐小的转告王妃:他中午赶不回来,晚饭和王妃一起吃。” “安五爷也去了?他没事儿吧?周将军呢?”李苒出了帐蓬。 “是,五爷受了几处皮外伤,极轻,王爷亲自查看过。周将军伤的略重,有几处刀伤很深,由桃浓姑娘照顾着呢。 王供奉一条腿被长枪击断了骨头,大夫说,能养好,就怕以后不能再多使力。 沈供奉……” 西青的话微顿了下,垂眼接着道: “没熬过去,天明前已经收殓了,安家几位爷都去祭拜过了。” 李苒呆了片刻,“周将军,还有王供奉,在哪个帐蓬?” “那边,都安排在一顶帐蓬里了,我带王妃过去。” 西青一边说着,一身侧身前引。 周娥她们的帐蓬就在帅蓬侧后,眼睛看着,走上几十步就到了。 帐蓬四面的帘子高高卷起,一层细纱隔开蚊虫。 帐蓬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矮竹床,一边躺着周娥,一边躺着王翠。 桃浓坐在个小马扎上,正在用一根长竹筷翻着药汤里的纱布。 “咦,你没事儿吧?看气色不错,坐,随便坐。” 桃浓面对帐蓬门,最先看到李苒。 “伤得怎么样?” 李苒坐到周娥旁边,从王翠看回周娥。 “我没事儿,她那条腿,废了。”周娥往上坐了坐。 “我也没事儿,也不能算废了,骑马还是能骑的。”王翠带着笑。 “一条腿也能骑马,能活着就好。”桃浓挑出来纱布,放到竹匾上。 “沈供奉……” 李苒喉咙微哽,除了沈麦,还有其它很多人,都死在她周围。 “王妃不必难过。” 王翠声调平和安宁。 “我家和阿麦是隔壁邻居,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到十四五岁,我不想嫁人,她也不愿意嫁人,就入了行伍。 从踏出家门那天起,我和她就准备好有去无回。 安家的家将,都是这样,从小儿起,要是害怕,就不入行伍,入了行伍的,都是自小儿就准备好了的。 安家子弟也是这样,多数是死在战场上,这是荣光。”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不再提这个话题。看着周娥和王翠问道: “我打算跟在谢将军身边,一直跟到战事结束,先让人送你们回京城?或是襄阳?” “把她送回去,我这伤再养上三两天就好了。你呢?”周娥看向桃浓。 “我在这里没用。你到哪儿?回京城还是到襄阳?”桃浓看着王翠问道。 “先到襄阳吧,你不用管我。”王翠微笑道。 “我也先到襄阳,不是管你,我是个自由自在的,正好到襄阳看看。”桃浓笑道。 李苒又坐着说了几句闲话,起来回去,吃了早饭,缩在垫子上,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酣沉,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从东边移到了西边,隔了厚重帘子的帐蓬另一边,低沉的说话声脚步声,绵绵不断。 李苒躺着听了一会儿,坐起来,掀帘子看到西青,吩咐他先弄点儿吃的给她。 这会儿离晚饭还早,可她从早上睡到现在,得先垫垫才能等到晚饭时候。 李苒洗漱出来,西青已经送了几样精细点心过来。 李苒坐下,慢慢吃着,听着帘子那一边的话语声。 话语声脚步声,已经从刚刚的低沉而清晰清亮起来,李苒吃了半碗银丝面,起来出了帐蓬。 走没几步,安家老大安孝沉转过一座帐蓬,迎着李苒过来。 李苒站住,等安孝沉走近。 “我陪王妃看看营地?”安孝沉见了礼,笑道。 李苒点头。 他这是在等她。 “小五极是敬佩王妃,说王妃就是在安家,也是数一数二的难得。” 安孝沉一脸笑。 李苒微笑,没说话。 “听说王妃到京城之后,姑婆跟我和老二说了些先安皇后,和公主的事。” 安孝沉看着李苒,李苒迎着他的目光,眉梢微抬,先安皇后和乐平公主的事,她还是很愿意听一听的。 “先安皇后是姑婆的姑姑,说起来,我们兄弟,该尊王妃一声姑姑。” 安孝沉说着,冲李苒微微欠身。 李苒笑起来,安孝沉跟着笑,接着道: “先安皇后和姑婆同一祖父,姑婆出生时,先安皇后就跟着祖母和母亲,到京城居住。” 安孝沉的话顿了顿,才接着道: “那时高祖统领朝廷兵马,先安皇后的父亲,和两个弟弟,都在军中,先安皇后和祖母、母亲到京城居住,是宣宗皇帝的意思。” “疑心安家么?”李苒问了句。 “嗯,彼时人心动荡,各州府自行其事,当时朝廷兵马几乎都在高祖手里,迁祖母等人到京城居住,也是应有之义。”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宣宗母亲高太后是睿智之人,时常接先安皇后到宫中居住,先安皇后是和仁宗皇帝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份极好。 姑婆十一二岁的时候,到京城住过一两年,说仁宗皇帝等先安皇后极好。 先安皇后喜食樱桃。 樱桃以颖州所产为最佳,当时颖州沦陷,颖州樱桃到不了京城。 彼时仁宗皇帝已经离宫开府,散朝途中,听到卖颖州樱桃,赶紧命停车,买了樱桃,亲自送给先安皇后。 姑婆说,先安皇后的性子爽利直接,安家人都是这样的性子,特别是安家姑奶奶。” 安孝沉解释了一句,看着李苒笑道: “王妃的脾性,极似我姑婆。” 李苒笑着,微微欠身。 “仁宗皇帝性子极好,耐心温和。 姑婆说,先太子的脾气很象先安皇后,乐平公主的脾气性子,和仁宗皇帝极似。姑婆说,先安皇后和她抱怨过两回,说乐平过于娇弱。 姑婆十五岁就跟着父兄征战沙场,没见过先太子和乐平公主,关于乐平,她能说的,也就是先安皇后这两回抱怨,其余都是传言,不足为信。”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姑婆是在收到安老夫人的信,知道王妃在荆湖跟着大帅那一趟急行军之后,才开始准备我们兄弟到京城的事儿。” 安孝沉从铺垫直入正题。 李苒一个怔神。 “我刚刚从帅帐出来。” 安孝沉回头看了眼高大的帅帐。 “我们兄弟五个,后半夜就动身南下,绕道荆湖,和大帅兵分两路,直击蜀地腹心。 那面安字旗,立到现在,靠的是实打实的战功。 今天的亮旗,震慑无数人,是安家先祖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以后,这面安字旗如何,要我们兄弟一刀一枪打出来。” 李苒喉咙微哽,片刻,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这样的安家,这会儿投进新朝,得有依靠,王妃要是过于娇弱,安家这份沉重,就无力负担。” 安孝沉看着李苒。 李苒脚步微顿,看着安孝沉,片刻,露出丝丝笑意。 “你们定下去京城这事,是要我订亲谢将军之后?” “是。”安孝沉答应的干脆直接。 “没想到王妃竟然嫁给了谢将军,姑婆高兴坏了,这是意外之喜。 姑婆收到王妃订亲大帅的喜信儿,当天就让人准备行装,安排我们兄弟启程的事儿。 姑婆说,安家和王妃互相依靠,王妃在大帅身边站稳脚跟,安家在新朝能够立足,两事儿互为倚恃,就都容易了。 大帅和太子、皇上的情份,是能支撑安家立足,不至于犯了什么忌讳。” “霍王爷对你如何?” 李苒低头走了几步,突然问道。 安孝沉一边笑一边答道:“霍帅极聪明的人,我和老二到霍帅军中当天,接风宴上,霍帅借着酒意,说往后就不用他一人支撑,他十分高兴。” 李苒嗯了一声。 霍帅这话,是说战事,也是说那份独此一家。 在安家到来之前,霍家是新朝独一份的将门,新朝过半兵力,都握在他手里,他霍义山在军中的威望,只在皇上一人之下,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安家的到来,几乎是瞬间,就将这份独一分,这份一人之下的威望,分薄出去。 背靠荣安王府的安家,完全有资格和霍家分庭抗礼。 两家分庭而立,和一家独大相比,自然值得他十分高兴。 “王妃是安家的大福份。” 安孝沉说着,冲李苒幅度不大,却极郑重的欠了欠身。 “你刚才说,安家和我互为依靠。” 李苒似有似无的欠身还了一礼,往前一步。 “有几句话,我和谢将军,”李苒顿了顿,“我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 安孝沉眉梢一下子挑起,心又用力压下。 “我对他,uu看书 .uansu.cm一心一意,全无保留,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这样。 我知道世事变幻无常。” 李苒看着想说什么的安孝沉。 “人心更是变幻莫测,我都知道,也都想过,那无所谓,我对他这份全心全意,全无保留,一直到他死,或是他抛弃我为止。 我想,这些,你得知道。” “我懂了。”安孝沉欠身,“大帅做事心无旁骛,做人大约也是如此。 王妃这样待大帅,真像安家打仗,全心全意,倾力而往。” 安孝沉一边说一边笑,“小五昨天说两句就要叫一声,说王妃就是我们安家姑奶奶么。” 李苒跟着笑起来。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将心比心 安孝沉又陪李苒走了一段,说了几件别的事儿,就告辞回去。 他后半夜要启程,除了要和李苒说些话这件大事,他哪还顾得上别的。 李苒转过一顶帐蓬,往周娥帐蓬过去。 周娥没在帐蓬里,正站在帐蓬门口,对着夕阳深呼深吸。 “练功?”李苒从侧后过来,笑问了句。 “吸吸阳气。我刚才看你过去了,想着你一会儿得回来。”周娥深吸了口气道。 “这是夕阳。”李苒失笑。 “都是阳,朝阳夕阳有什么分别?明儿一早升起来的,不还是这个阳?”周娥对着夕阳,再吸了口气。 “倒也是,你的伤怎么样了?”李苒从上到下看着周娥。 “好多了,皮肉伤不算什么。没什么事儿吧?”周娥冲李苒过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李苒知道她问的是安孝沉,笑道:“没什么,他说后半夜启程,从荆湖深入蜀地。” “是他一个,还是他们兄弟?” “他们兄弟。” “也是。”周娥拧了片刻眉,呼了口气,“险是险了些,一场大功,有他们宁家那面金字招牌,这一趟,他们能比别人容易不少。 唉,这将门的威风光鲜,都是拿自家子弟性命堆出来的。” “嗯,刚才安大郎说了紫茄她们,说是被掳进栎城,石南他们找了家常年往来栎城做生意的商户,去栎城时碰到了紫茄……” 李苒将石南打听到的那些话说了。 “……说是怕扰了大帅心神,这些都没跟大帅说。紫茄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苒尾声极低,紫茄她们,只怕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 周娥答的干脆。 “还有,大帅肯定知道,那边是有意要放出这个话儿,说什么也得让大帅知道。 不过,别说大帅,就我这样的,也知道什么成亲不成亲的全是鬼扯,就你这脾气,嘿。” 周娥嘿了一声。 “退一万步,就算那啥啥,大帅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好些年前了,那时候大帅才刚十八九岁吧,我跟着大帅攻下钜城,离开没多久,矩城又被人夺回去,我们再夺回来。 再夺回来的时候,有个千夫长,破城逃命的时候,媳妇孩子留在城里,媳妇被人糟蹋了,这千夫长说他媳妇丢了他的脸,逼着他媳妇自尽。 这事儿让我碰上了,气不过,把这千夫长打了一顿,闹到了大帅那里。 大帅说,那千夫长护不住妻小,让妻小受难,该他自尽以谢妻小。 那千夫长是个怂货,我帮了他一把。 后头,大帅打发人将那媳妇和孩子送到了京城,没两年吧,这媳妇改嫁给了一个开糕点馒头铺子的,我还去喝了喜酒。 现在就住在旧封丘门里面,日子过得挺好,她男子包的羊肉包子好吃得很,等回去我带你去吃一回。” “好。”李苒微笑应声。 “紫茄她们,别多想,凭命吧,咱们当时没办法,这会儿更没办法,唉。” 周娥看着李苒一笑之后,沉郁的脸,低低道。 李苒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和周娥并肩无语,站了一会儿,辞了周娥,往帅帐回去。 李苒掀帘进去,谢泽也从帷幔那一边,掀帘进来。 “西青说你睡了一天,歇过来了?”谢泽走近李苒,仔细打量她的气色。 “歇过来了。”李苒仰头看着谢泽,他看起来有几分倦色。 “饿不饿?先吃饭?”谢泽见李苒气色明显比昨天好了很多,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见李苒点头应了,谢泽提高声音吩咐了句,几乎立刻,西青就带着两个小厮,摆了饭菜进来。 谢泽欠身将李苒面前的小瓷碗拿过去,一边给她盛汤,一边温声道: “你这一阵子奔波,前两天就刚从战场上下来,不宜油腻。” 李苒嗯了一声,从谢泽手里接过那碗只有鸭肉没有鸭皮的扁尖老鸭汤。 谢泽也盛了一碗。 两人吃了饭,喝了半杯茶,谢泽才看着李苒笑问道:“你刚刚出去,是为了孝沉,还是想四处看看,碰到了孝沉?” “想四处看看,他大约在等我。” “天还没黑透,我陪你出去走走?”谢泽建议道。 “好。”李苒站起来,跟在谢泽后面出了帐蓬。 远远的天边,只有一抹嫣红还残留在地平线上,营地各处已经点上了火把,单个或是成串儿的气死风灯高高挂着,被风吹的来回晃动,红暖的灯光照的营地没有了白天的肃杀,伴着阵阵飘来的饭菜香味儿,竟有了一种闲适的居家味儿。 李苒和谢泽并肩,跟着他信步往前。 “孝沉的营地在那边,丑末寅初启程。”谢泽示意连绵营地的南边。 “霍帅那边过来的兵骑?”李苒关切的问了句。 “长安侯所率先锋,跟过来的霍帅部,由长安侯和霍文杰统领,在左翼。” 谢泽指了指左边。 “李清安随孝沉南下。” 谢泽顿了顿,看向李苒。 “李清安问过你,你要见见他吗?长安侯三子三……四女中,除了你,李清安最出色,也很明理。” 李苒眉梢扬起。 谢泽看着她扬起的眉毛,露出笑容,抬手按在她肩上,一边推着她往前走,一边低低道: “你陷入敌后这些天,我日日煎熬,不知道多少回想抛下一切去找你,去救你。” 谢泽喉咙微哽,默然片刻,才接着道: “要不是之前你和我说过,要以大军为重,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抛下一切。 就是现在,你回来了,我略一多想,还是后怕,要是你回不来……” 好一会儿,谢泽低低叹了口气。 “这些天的煎熬,我想过好些回,当年,谢尚书那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撕心裂肺,只能择一的时候,要是没有你那些话,那些告诫,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我的选择在你,谢尚书的选择在邵夫人,我凭什么责怪他呢?” “你没有抛弃大军。” 李苒站住,看着谢泽。 “是,因为你告诫过我,因为,有前车之辙,我按住了自己,勉强按住。 谢尚书那时候事出突然,皇上说过一回,说他性子怯弱,易随波逐流,生性如此,我想我不该对他过多苛求。” 李苒移开目光,垂头往前。 谢泽跟上李苒。 “还有邵夫人,我恨极了她,这些天,我从你,想到她,假如我没能按住自己,抛弃大军去找你,救你,世人大约也要把我过错,归咎于你,他们会骂你祸水,狐媚,诸如此类。 可这要错,是我的错,与你何干? 谢尚书当年抛下我和弟弟,邵夫人并不知道。 也许,我错怪了她。” “就象之前我和你说的。” 李苒伸手握住谢泽的手指。 “为人夫和统帅大军之间,大军在前,不是我在前。 当年你和弟弟,一个八岁,一个五岁,谢尚书为人父为人夫,那个时候,为人父该在为人夫之前,毕竟邵夫人不是年幼不能自理的孩童。” 谢泽握着李苒的手,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他确实有极大的不是,邵夫人也不是全无错处,只是,人无完人,就心性来说,谢尚书不如我,邵夫人也不如你,不宜苛责。” 顿了顿,谢泽看着李苒。 “回到京城,我想去一趟谢尚书府,看一看,你陪我去?” 李苒沉默片刻,点头。 这是他的心结,他要结死,她陪着他,他想要和解,她也一样会陪着他。 “李清安那边,要去看看吗?”谢泽示意南边那一片营地,“我陪你去?” “等他回来吧。” “好。”谢泽应声极快,“那咱们往那边走走,从辕门口,能看到栎城。” “紫茄她们还活着吗?”听到栎城,李苒下意识的问了句。 “现在应该还活着,栎城那边,大约还不知道你已经平安回来,你回来的事,我下令噤口。再说,几个丫头而已,祁伊不是滥杀之人。 只是,城破之时……” 后面的话,谢泽没说下去。 李苒也没说话,城破之时,混乱之中,人命如草芥。 “希望这一回能一战毕全功,自此之后,至少中原,帝国之内,不要再起战火。” 李苒和谢泽并肩站在辕门内,看着远处的栎城,叹息一般道。 “太子也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谢泽将李苒往身边揽了揽。 血肉横飞的战场,他经历了多少年,就厌恶了多少年。 李苒和谢泽远眺栎城,栎城城头,祁伊和简明锐站在城墙上,也在远眺着对面连绵的营地。 “没想到真是安家子弟。”简明锐脸色晦暗。 祁伊瞄着他,片刻才接话道:“我记得你说过一回,丞相对安家极是关切。” “嗯,当年,听到安大帅战死的信儿,阿爹就打发人往安家大宅看望,人到时,安家大宅已经空无一人。 当时朝廷风雨飘摇,阿爹实在顾之不及,直到到了蜀中,才再打发人寻找安家子弟。 当时,随安大帅战死的两子两侄,都早就成家,育有子弟,我问过乐平,该有十一二个小孩子,加上护佑他们的家人,二三十人,四五十人,甚至百余人,不该消失到无从查找。 找到第三年,在离望城十来里的小望集,找到了安家子弟。” “望城?在蜀中?”祁伊扬眉惊讶。 “嗯,哨探回来禀报,阿爹也极高兴,让我亲自走一趟,我到小望集时,那座庄子,已经是人去屋空。 之后,阿爹增派了许多人手,却再无消息,没想到……” 简明锐看着对面连绵的灯火,一声叹息沉郁非常。 “七八年前,我就劝过你,该让丞相称帝,抛开陆氏前朝,要是称了帝,这会儿那位姑娘也好,安家也罢,不过尔尔。 如今,蜀中举着陆氏和仁宗的大旗,uu看书.uknsh却和……那位姑娘也就算了,毕竟姓李,和安家对面而立,实在是……” 后面的话,祁伊没说下去。 十几年来,蜀中都是举着复国,以及仁宗旧臣的大旗,这会儿,确切的说,从那位姑娘出现,他们就极其被动,这会儿安家的突兀而出,雪上加霜。 简明锐出神的看着对面的灯火,好半天,才苦笑道:“蜀中有多少人是因为仁宗而来的?称了帝,哪还有这份便利? 再说,我和阿爹说过,我守着蜀中,只是为了,乐平,我心里不能平!” 简明锐声音微颤。 “这些年,都是凭着这股子不平之气,阿爹若是称了帝,我大约要遁入空门了。” 祁伊默然看着他,好半天,一声长叹。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七十八章 观战 第二天一早,谢泽亲自带队,到栎城城下叫阵。 周娥和李苒一起,站在高高的辕门上观看。 周娥靠着根突出来的原木,半站半坐,眯眼看着出到阵前,扯着嗓子叫喊的二三十个军士,和李苒道: “今天肯定是白叫,除非那个祁伊失心疯了,否则不会出战。” “为什么?”李苒随口问了句。 “蜀军刚刚惨败,士气低落,咱们想一鼓作气,对他们来说,最好是一而衰三而竭。 你看大帅身边那面安字旗,别忘了,蜀地打的可是旧朝仁宗的旗号。 还有,南下的北方部族逃的干净利落,他原来的方略里,北方部族肯定是一大块,左翼右翼什么的,这新方略可没那么快,后头粮草辎重,都得跟着动。 这个祁伊,也不知道什么脾气,是擅守还是擅攻。 叫上三五天阵,就该攻城了。” 说到攻城,周娥叹了口气。 李苒转头看向周娥。 周娥迎着她的目光,一脸苦笑。 “我闲了好几年了,从闲下来那天,就打算着从此闲散养老,也跟大帅,还有侯爷说过了,就在京城领领闲差。 这人吧,一闲下来,就散了,心先散了。又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 这几年,我这日子过的自在逍遥,吃得好睡得沉,眼睛看到的,都是京城那样的繁华热闹,耳朵听到的,不是小曲儿就是你说我笑,这人哪,就废了。 再上战场,闻着血腥味儿竟觉得浑身不舒服,听到马嘶人惨叫,心里难受。 唉,等攻城的时候,我就在帐蓬里呆着。” 顿了顿,周娥补充了句。 “呆在营地里吧,你也别看热闹了,就在营地里呆着,准备好,要是有个万一的万一,咱得赶紧跑。” 李苒被她这一句得赶紧跑,说的有点儿气噎,片刻才笑着点头,“好。” 叫了两天阵,到第三天,就开始攻城。 周娥没象她说的那样,就在营地里呆着,不听不看,攻城开始前,就披挂整齐,拎着她那把长刀,和李苒一起,站到辕门上,远远观看。 一架架的云梯车推到阵前,云梯车之前,步骑相杂,列着数百人。 周娥伸出半截身子,仔细看了看,回头看向李苒,拧眉道:“是长安侯,在最前面。” 李苒忙伸长脖子往前看,云梯前的步骑,似乎都差不多,以她对长安侯的熟悉程度,认不出哪一个是长安侯。 谢泽骑马伫立的中军中,一声沉厚的鼓声响起,云梯前面的步骑中间,刀枪扬起,狠厉的杀声也同时响起,人马同时往前散开疾冲。 李苒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盯着冲锋的步骑,呼吸都要停滞了。 冲了一射之地,栎城城头上,铁箭破空时密集响起,李苒惊恐的看着漫天的铁箭落在疾冲的步骑中间,在箭雨之后接着疾冲的步骑仿佛没经历过刚才那一轮射杀,人和马仿佛都比刚才更快了。 李苒的目光定定落在随着箭雨扑跌而倒的步骑,看着那些马嘶鸣着,转着圈,往四下疾冲。 李苒喉咙紧的几乎说不出话,转头看向周娥。 周娥紧拧着眉头,正满脸紧张的盯着继续前冲的那些步骑。 李苒慢慢缓过口气,目光从那一地的尸首上扯开,看向从第二轮箭雨中冲出去的步骑,再往前,就是一道杂乱而密集的拒马。 冲在最前的骑士用力勒着马,从被勒的前蹄高高扬起的马上往前跳下,冲到拒马前,大吼一声,抱起一块厚重的拒马,用力扔到旁边,冲过去,再抱起另一块拒马扔出去。 “是长安侯!”周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是长安侯四个字,也如同绷紧的面皮一样,硬梆梆弹出来。 长安侯身后的步骑从被他扔开的缺口中疾冲而入,混乱中,李苒看着那匹在原地转圈的马,却看不到长安侯在哪里。 缺口越冲越大,涌到城下的兵士越来越多,云梯夹杂在兵士中间,摇摇晃晃的靠近高大厚重的栎城城墙。 铁箭从城头上射下来,也从城墙下射上去,贴着城墙有火燃起,浓烟翻滚,云梯靠上城墙,再被推开,推倒,有几支火箭射入城墙内,有烟从城中升起来。 李苒直直看着前扑后继往城墙上涌堆的兵士,仿佛一群大雨中往上攀爬的蚂蚁,对同伴的死亡视而不见,一直攀爬,直到死亡。 好一会儿,李苒猛的透过口气。 “能攻得下来吗?还要攻多久?” 周娥瞄了眼李苒。 “这怎么可能攻得下来?这就是试探试探,还早,到天黑吧。” 周娥再看了眼李苒,皱眉纳闷道: “你前几天不是冲杀过,这是吓的?” “冲杀的时候身在其中,心无旁骛,不是吓的,是,人如蚂蚁一般。”李苒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蝼蚁。” 周娥纠正了一句,看着远处惨烈的攻战,叹了口气。 “不就是蝼蚁,都是按几个几十,几百几千算的,一战下来,也就是清点个数目字儿,死了多少兵,死了多少马,有时候,马比人值钱。 要不不看了,回去喝杯茶?” “不用,我没事儿。” 李苒再次深吸了口气。 “经常这样攻城吗?” “那当然,打天下,就是这么一座城一座城打下来的,今天你打下来,明天我再打回去。 我刚升了副将那一年,打赵州城。你打下来,我夺回去,你再打下来,我再夺回来,来来回回足足七趟。 攻城难,守城也不容易,你没经历过,这会儿,栎城城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儿,稍一大意,让人攻上城头,撕开个口子,很快就溃了。 我宁愿攻城,不愿意守城。” 周娥从攻城的兵士身上,看向栎城城头,又从栎城城头,看向眼看要升到头顶的太阳。 “快正午了,回去吃了饭再来看吧,早呢,再怎么也得攻到天黑。 早上我听石南说了,今天就是佯攻,天黑就差不多收兵了。 要是正式攻城,非得攻下来不可的那种,那就更早了,至少得到明天晚上,栎城这城墙,结实着呢。 走吧,吃了饭再来看。”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却没动。“我不饿,也吃不下,你去吃饭吧,我再站一会儿。” “那让他们送上来。”周娥干脆直接的接了句,招手叫过西青,吩咐他拿点能站着吃的东西过来。 西青很快捧着肉菜馒头,汤水等过来。 周娥接过那一小篓子肉菜馒头,先递到李苒面前,李苒摇头,她这会儿真吃不下。 周娥也没多让,拿了个肉菜馒头大口咬着,有几分含糊道:“头一回看打仗,你还算好的,看多了就好了。 今天佯攻,说不定明天还要攻一回,后天说不定还得攻。 不停的攻城,让祁伊腾不出手,这也是给安家兄弟打掩护。 你想看,有得看。再多看几回,看习惯就好了。” 李苒听着周娥的话,没答她的话。 果然象周娥说的,这场佯攻,一直攻到天黑透,谢泽的中军中传出收兵锣声时,城头上并没有像周娥说的那样,用箭雨送一程,两家仿佛同时听到导演喊停的两帮群演,由激战而突然安静的分开。 李苒和周娥一前一后,站在辕门里,看着一辆辆堆满尸体的车子进了辕门,往旁边已经架起的几个大火堆过去。 李苒有些木然的看着从面前过去的一辆辆象堆兵虾般堆满尸体的大车。 谢泽从旁边绕过来,伸手揽在李苒肩上,微微低头,借着红旺的火把仔细看着她的脸色。 “没事吧?吓着了?别看了,进去吧。” 李苒低低应了一声,有些僵涩的拧过头,不再看成山成堆的尸首。 她没有吓着,她不怕死人,可她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之多新鲜的尸首,刚刚,这些尸首还是一个个有名有姓、各有悲喜的活生生的人。 在这之前,她见过的最多的一次,是十一具。 那是她的小组,那一次任务,她感冒很重,发着烧,他们没让她去,十二个人的小组,去了十一个人,回来了十一具尸首,说是,他们中了埋伏。 之后她就离开了,回到长大的城市,掩起这一段经历。 可她从来没能忘记过那十一具尸首摆在面前的画面,悔恨和愧疚成了她的一部分。 要是她去了,他们肯定不会中什么埋伏,至少,他们不会全部有去无回。 “你没事吧?” 进了帐蓬,谢泽看着李苒有些苍白的脸,担忧起来。 “没事,在辕门上站了一天,站得累了,中午饭也没吃,我没事,喝碗热汤就缓过来了。” 李苒深吸了口气,看着谢泽,露出丝微笑。 “那先喝碗汤。” 谢泽看着李苒,并没有放下心来。 西青托着几样汤水点心送进来,李苒端起汤碗,慢慢啜着汤水,收拾整理着扑泄而出的情绪。 一碗汤喝完,李苒收拾起散乱的心绪,抬头看向谢泽,微笑道:“我好了。” “嗯。”谢泽看着李苒明显缓过来的气色,松了口气。“你先歇一会儿,我还有些公务,一会儿就好。” 见李苒点头应了,谢泽站起来,掀帘子进了帅帐另一边。 李苒缩在厚垫子上,拉开夹被盖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朦朦胧胧的听着帘子另一边的脚步声,说话声,却又听不清楚,恍恍惚惚,如做梦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大会儿,李苒被谢泽推醒。 ”睡着了?你早上吃得少,中午又没吃,这会儿还是吃些东西再睡。“ 谢泽连拖带抱起李苒,一边从西青手里接过漱口的淡盐水递给她,一边笑道。 ”你忙好了。”李苒坐起来,清醒过来,接过淡盐水漱了口,看着两个小厮摆了满桌的清爽菜品。 “有个好信儿。” 吃了饭,没等西青等人把碗碟全撤下去,谢泽就看着李苒笑道。 李苒看着谢泽,眉梢微挑,等他往下说。 “送你们离开栎城北上的洪老先生平安,洪家大爷已经回到家里,也平安无事,洪家人都平安无事。” 谢泽看着李苒道。 李苒惊讶的扬起眉,“真的?” “嗯。”谢泽极其肯定的点着头,笑起来。“我特意安排人去悄悄看过,平安无事。” “一直平安无事吗?”李苒有几分不敢相信。 “嗯,一直平安无事。” “怎么会……” 李苒的话顿了顿。 “洪家大郎用的那枚印信,难道他们没报上去?还是,别的原因?”李苒简直不敢相信,送走她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会不报,周娥和小五都很确定,你们那天遇到的轻骑,肯定认出了你们所带都是战马,一群百多匹马,他们不敢不报。 祁伊到栎城之后,先后两次从民间征马,一百多匹健壮军马,他们怎么敢瞒?” “那是祁伊吗?” “应该是简明锐。” 谢泽抬手按在李苒拧起的眉间,轻轻揉了揉。 “简明锐和王安相交莫逆,王安和洪老先生同榜出身,交情极好这件事,简明锐必定知道,也许,当年在荣安城时,简明锐和洪老先生也很有些交情。 洪老先生送你走这件事,应该是简明锐看在和洪老先生过往的交情上,或是看在和王安的相交几十年的情份上,才没有追究。” “嗯。”好一会儿,李苒嗯了一声,“简明锐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明锐幼年时号称神童,他确实极其聪明,琴棋书画,诗词文章,无所不精。 你见过他的人,生得也好,气度不凡,赐婚乐平公主时,都说金童玉女,一段佳话。 荣安城破后,简明锐随家人避至蜀地,直到今天,独身一人,听说身边侍候起居的,也都是些小厮,或是年老的婆子。 简明锐极擅民政,在蜀地这十几年,休养生息,作养文气,卓有成效。 听说他常年在外巡查,u看书.uukanshu 微服简从,留意民生吏治,蜀地如今的兴盛,他居功甚伟。 简明锐还有个弟弟,简明哲,和简明锐相比,就是鱼眼比之珍珠了,简明哲早就娶妻生子,现有三子两女,自视为下一任蜀地之主。” 李苒专注听完,沉默片刻,看着谢泽问道:“简丞相为什么不称帝?还一直用着仁宗的年号,简丞相今年至少六十往上了吧?” “六十七,简明锐有两个姐姐。 简家要是称了帝,第一,仁宗的好处,就所剩无几了,第二,他若称帝,朝廷必定立刻发兵征讨。”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简丞相没有称帝,除了谢泽说的这两样,只怕还有其它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毕竟,称帝这件事,有坏处,也有无数的好处。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尽力 第二天,李苒没再到辕门上看攻城,在高大的帅帐内,和周娥说些闲话,几乎没出去过。 这一天收阵,又是在天色黑透之后。 李苒站在帅帐小小的侧门口,一辆辆装满尸首的车辆在离她不远的两顶帐蓬之间转个弯,往前面那一片火光过去。 李苒看着一辆辆大车上满堆的尸首,脸色泛白。 “今天死的比昨天少。”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慢悠悠晃到李苒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辆大车。 “挺好,都拉回来了,不用曝尸荒野,比从前强多了。” 李苒看了眼周娥。 周娥叹了口气,“我刚投军那些年,头六七年、头七八年吧,哪有人收尸?死人太多,活人太少,哪家也没那个人手,死在哪儿就在哪儿了,那时候,真叫白骨露于野。” “唉。”李苒沉沉叹了口气,垂下头,进了帐蓬。 周娥站在帐蓬门口,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背着手,往自己帐蓬回去。 这一整天,王妃都心事忡忡,不过现在不用她操心了,在大帅呢。 谢泽的公务理得比昨天快了不少,吃了饭,李苒忍不住问道:“这样佯攻,还有攻几天?一直这么死人么?” “还有四五天,得牵制住祁伊和简明锐。” 顿了顿,谢泽看着李苒。 “打仗就要死人,你没事吧?” “昨天看到一车一车的尸首,很难过,今年又看到,唉。”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我知道打仗总要死人,可是,我看到的,是一个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有家人有朋友,有脾气有性子,有爱有憎,一个一个的死了。” “你想得太多了。” 谢泽伸手揽过李苒。 “明天我让他们绕到北门进出,你不要多看,也不要多想。” “嗯,我想见见简明锐。”李苒沉默片刻,仰头看着谢泽道。 “嗯?”谢泽意外而怔,“简明锐?你见他?你要做什么?你以为能说服他?还是?” 谢泽反应极快。 “嗯。”李苒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我想了一整天了。 简明锐独身一人,清心寡欲的像个出家人,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建功立业,为王为帝这一件,肯定没想过。 只要他不是野心勃勃要做天下第一人,那就应该能说说话儿,是不是?” 谢泽紧拧着眉头,不等他说话,李苒接着道: “这十几年,简明锐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民生上,把自己花费了十几二十年,打理的富足安宁的蜀地打成稀烂,他肯定比咱们心疼,是不是? 我觉得,该和他说说话儿,他肯定也愿意跟咱们说说话儿。” “朝廷为了这一战准备了十几年,简丞相大约从入蜀那天起,就在准备今天这一战了,你难道以为能说……以为这一战有避免的余地?” 谢泽没说出那句说降简明锐,这一句责备的味儿太重了。 “当年仁宗打开荣安城,下了那道旨意,有人想到吗?谁能想到吗?” 李苒反问道。 谢泽默。 “人总是要死的,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有生死病死,也有很多非死枉死,没有人能够让天下没有不该死的死,可碰到不该死的死,就在眼前,就要尽力去救一救,也许呢?是不是?” 李苒拉着谢泽的衣袖,轻声慢语。 “让我想想。” 谢泽将李苒的手握在手里。 李苒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第二天早上,李苒醒来时,谢泽已经起来了,正盘膝坐在旁边小桌旁写着什么。 “你醒了。” 听到动静,谢泽回头看了眼李苒,笑着提了提手里的笔。 “你昨天说的有道理,不管成不成,见一见简明锐和祁伊,至少没什么坏处,我在写信。” 李苒忙坐起来,挪到小桌旁,挨着谢泽,看他写信,看出了神。 谢泽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漂亮而冷峻。 谢泽的信写得很快,很快收拾好吃了饭,往帐蓬前面,召人议事。 李苒端坐在垫子上,凝神听着前面的话语和动静。 谢泽的信在传看,抄录,有了议定。 两军对阵之时,她要见简明锐,不是私事,是公事。 谢泽带兵和昨天一样出了辕门,李苒站在帐蓬侧门口,犹豫了片刻,没往辕门上去,让西青搬了两张椅子过来,和周娥坐在帅蓬侧门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周娥瞄着明显有心事的李苒,东扯西扯了几句,看着李苒问道: “长安侯的事儿,大帅跟你说了吗?” “嗯?什么事儿?” “看样子没说,头一天攻城,长安侯冲在最前,中了四箭,还好,没什么大事。” 周娥顿了顿,看着往后靠回椅背的李苒。 “这一件是小事,还有件大的。侯爷冲在最前,可没奉军令,他是瞒着大帅,换了衣服,混在那队轻骑中间,冲出去之后,大家才发现,大帅也才发现。” 李苒皱起了眉。 不奉军令而行事,确实是大事。 “还有,他之前请过战,请了不只一回,大帅没答应,还严禁他靠近前线,更不准私自出战,他这是违反军令。 那天攻城,咱们也看到了,侯爷该是有一场不算小的功劳,可这功劳。” 周娥一声干笑。 “侯爷已经被看管在他那顶帐蓬里了,我没进去,在门口看了几眼就走了。 等他伤好了,再怎么,一顿军棍少不了。” “他经常不服从军令吗?”李苒皱眉问了句。 “那怎么可能,侯爷出了名的令行禁止,这是他头一回违反军令……呃!” 周娥的话猛的一顿,呆了片刻,才接着道: “这得算第二回,头一回。” 周娥看向李苒。 “这话能跟你说。 头一回,是在进了荣安城第二个月。 那个时候,天下还乱着呢,皇上算是最大的一拨,可其它七七八八大大小小,还有十几家这个王那个帅,也有两三家称了帝的。 皇上运道好,头一个进了荣安城,得了仁宗那份旨意,一下子就特别名正言顺天命所归了。 当然,这是咱们这么想,那十几家可不这么想,都往荣安城赶。 皇上费了好多心血,布了个局,把那十几家中的最大的两家,诱到离荣安城十来里的地方,准备一举歼灭。 那时候,霍帅的大军在兴荣关一场恶战,损失惨重,再怎么号称,其实手头没多少人了,就凭着兴荣关一战的恶名,在正面诱敌。 我跟着侯爷,带着将近一半的人马,埋伏在升阳坡,等着号令。 冲锋前一刻多钟吧,或是两刻钟,反正很快就冲锋了,我一个亲兵,留在营地看着乐平公主的,冲进来,说乐平公主不见了。 我这个人,你知道,什么男男女女,不懂这个,立刻就跟侯爷说了,乐平不见了。 唉。” 周娥一声长叹,一只手拍着椅子扶手,拍了七八下,才接着道: “那时候,我们没进城,皇上说,大军进城过于扰民,那就辜负了仁宗的一片仁心。 我们是后背靠着城墙安的营寨,那会儿,大战将起,头一天晚上,荣安城就城门紧闭,关的不能再紧了,乐平逃出营地,进城是不可能的,要逃,只能往外逃,往外的话,荣安城外,到处都是战场。 别说乐平那样的,就是我,一个人,单枪匹马,或者连个枪连个马也没有,也一样没什么生路。 我当时挺难受的,那么好看一位公主,死在乱军中,说不定还要被马踩得稀烂,挺惨。 侯爷听到乐平从营地里逃出去了,当时眼睛就红了,就真是嗷一声就往回冲,疯子一样,不对,野兽一样。 他是主将,就我们那一支来说,他就是主帅,他这一冲,所有人都得跟着他往前冲啊。 我们都奔着营地冲回去了,那前面战场怎么办? 那都不是胜败的事儿,那是要覆没,从上到下,全部! 我就急眼了,跟上去,一枪杆把侯爷砸晕了,老朱,现在是大总管,当年是侯爷的亲兵队长,利落得很,捞起侯爷,一皮袋冷酒浇脸上,把侯爷激醒。 就这么大点儿功夫,冲锋的号令就来了,老朱把侯爷的长刀塞给他,我在侯爷马上猛抽了一鞭子,我和老朱一左一右跟在侯爷跟边,往前冲杀。 那会儿,侯爷也不知道清醒过来没有,象只疯了的野兽,红了眼的杀,侯爷是原本就是员猛将,那一回,成了修罗恶煞。 那一战大胜。 收战回营之后,我跟老朱都没打算把这事儿说出去,没什么意思对不对,可回到营地,侯爷就到皇上面前跪着去了。 那一回只能算半回。这一回算一整回了。 说实话,突然听说乐平活下来了,还生了个你,我压根不相信。 那一战打了两夜三天,荣安城四周,死人压着死人,铺了两三里宽的一道,她一个小娘子,怎么逃得出命? 要不是你长的,一看就是侯爷的闺女。” 周娥上身后仰,仔细看了看李苒,接着道: “一看就是乐平的闺女,你还是更像乐平。 要不是你这长相,反正我是肯定不信你是乐平的闺女。 也不知道乐平是怎么逃出命的。 唉。要不是乐平根本没可能活着,这么些年,侯爷也罢,皇上也好,也不会从来没让人去找过乐平,找过你。 这个世上吧,想不到的事儿真多。” “长安侯这一次违反军令,是因为城里有简明锐?” 李苒沉默良久,才低低问道。 “十有八九,你跟简明锐胡说八道那些话,只怕侯爷当真了。”周娥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就算他当真,皇上不会当真。他当真,也是自己想当真,这是他的心结。” “嗯,也是。” 周娥往后靠在椅背上,出了一会儿神,再一声长叹。 “也是,当年,那两个月,侯爷像中邪一般,整个人像在着了火,烧的里外通红,后来,等到乐平公主逃走,那一仗打完,侯爷就成了烧干的炭,一片灰白,满身死气。 这男男女女的事,搞不懂。” 周娥话音没落,往栎城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镝声,周娥惊的一下子窜了起来。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我去看看。”十来步外站着的西青交待一句,急奔辕门而去。 “大约是往栎城送信。” 李苒没站起来,uu看书.ukanshu 只直起上身,往栎城方向看了眼。 “你知道?”周娥退后几步坐回去。 “嗯,昨天我和将军说,我想见见简明锐,和他说几句话。” 周娥呆了片刻,拧过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李苒。 “你想干什么?劝降?” “嗯。”李苒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周娥呆了片刻,哈了一声,“你这简直……不过也说不准,当年仁宗,谁又能想到呢,你又是个与众不同的,万一呢。”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万一呢。” 李苒看着周娥,露出丝丝笑意。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章 说几句话而已 李苒是个从不强求的人,早年是她没办法强求任何东西,后来是觉得强求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鸣镝,李苒一颗心放下来,有几分闲散的往后靠在椅背上,和周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等着谢泽回来。 午时前后,谢泽就回来了,这一个半天,既没攻城,也没叫阵,一只箭射到栎城城头之后,谢泽带着人围着栎城转了大半圈,就收兵回来了。 谢泽刚刚进了辕门,留守在栎城外的千夫长就遣人送来了栎城里的回信。 李苒没进帐蓬,和周娥一起,挪到能看到帅帐前门的侧边,站着看帅帐帘子不停的掀起落下,看着流水般急匆匆的进进出出。 周娥是老行伍,看一眼就能明白个八八九九,一边看,一边和李苒解释。 “……都出去了,这些全是硬探,周副将他们也都出去了,看样子栎城那边肯见。 为什么?这还不简单,要是不肯见,那就是接着从佯攻到真攻,这仗又不是今天才打起来的,攻城前该摸的底,早就摸清了,这会儿肯定用不着再派这么多硬探出去,更用不着周偏将他们。 要见面,就得约地方,这地方不好找。 这事儿,就叫麻杆儿打狼,两怕,那边怕被咱们偷袭丟了小命,咱们也怕被他们偷袭,一边怕吧,一边还得想着,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把对方一举杀了,万一对方疏忽哪里有了漏洞呢。 你想想,这得多忙?要找对自己有利的地方,两边都找对自家有利的,肯定谈不拢,那就是你退一退,我退一退,好了,找到地方了,得查看吧,看地方,还得盯着对方。 啧。” 周娥撇着嘴啧啧连声。 “我跟你说,我最讨厌这样的事儿,琐碎的要人命,一个眼神没顾到,就能出大事,这事儿大帅擅长,他管过好些年的谍报。 太阳升头顶了,先吃点饭? 别看了,有得忙,早呢,这头一趟还没看回来,我跟你说,少说也得看上两三趟,先吃饭?” 周娥在肚子上拍了两下,她饿了。 “嗯。”李苒应了,转过身和周娥道:“我跟你一起吃饭吧,他大约顾不上好好吃饭了。” 周娥应了,和李苒一前一后进了她那顶帐蓬。 两人吃了饭,李苒问了西青,知道谢泽听回事儿的时候,匆匆吃了几个肉馒头,喝了碗汤,没少吃,就不再多问,依旧和周娥坐在帐蓬外,听周娥讲军中掌故。 谢泽忙到很晚,才从帐蓬前面进来。 李苒忙站起来,迎上几步,看着谢泽略有些疲倦的脸色,一边伸手拉着谢泽坐下,一边关切问道:“都安排好了?” “嗯,栎城回信极快,是简明锐的亲笔,信上还提了一句,说洪敏回到家中那天,他就想着,你该平安回来了。” 谢泽坐下,接过西青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手脸,和李苒笑道。 “那些信都是公务,就不拿给你看了,我已经让人急递给皇上。 会面的地方是栎城那边选的,在栎城东北一片极宽敞的地方,有个废弃的驿站,叫迎归驿,我也看中了迎归驿一带,这一条上来说,栎城那边极有诚意。” 李苒慢慢呼出口气。 “先吃饭。”谢泽笑着示意李苒,“下次别等我了,我这不按时吃饭,是早就习惯了的,你可不行,容易伤了脾胃。” “想等你一起,刚刚有点儿饿,吃了半碗酥酪,不会伤脾胃的。” 李苒接过谢泽递给她的汤,笑道。 西青手脚极快,谢泽和李苒几句话的空儿,就已经摆了一桌子饭菜,垂手退到帐蓬门口。 两人吃了饭,谢泽才开始和李苒说明天的安排。 “地点是栎城选的,时辰就是咱们挑,我选了辰末巳初,这个时辰有利于你。” 李苒一个怔神,有利于她是什么意思? “你的生辰八字,宜辰末巳初。”谢泽看到了李苒的怔神,忙笑着解释了句。 李苒眉梢扬起,想笑忙又忍住,她没想到谢泽还有这种讲究。 “宁信其有,再说,这个时辰也是最合适。 从栎城,或是从咱们这里到迎归驿,路程几乎一样,都是过去半个时辰,辰中启程,天光大亮,彼此都看的清清楚楚。 咱们从射出那封信就盯着栎城的动静,栎城那边,晚不了多大会儿,也一样紧盯着咱们,他们想安排人手,极难瞒得过咱们,咱们也一样。 虽说我觉得栎城那边很有诚意,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泽解释的极其仔细。 李苒凝神听着,并不多问,他的安排,比她能想到的,周到太多了。 第二天,谢泽倒比前几天清闲,李苒醒来时,谢泽倒还睡着着。 李苒等谢泽醒来,两人起来,不紧不慢吃了早饭,收拾好出来,石南等人已经人马光鲜的等着了。 周娥一身轻甲,神情严肃的站在她那匹马旁边,马背上,挂着一左一右满满两大壶箭。 谢泽走到周娥旁边,站住,上下打量了一遍,嗯了一声,越过周娥往前,从桑枝手里接过缰绳,递给李苒。 李苒跟在谢泽后面,经过周娥时,隐约听到周娥仿佛松了口气,侧头看过去,周娥迎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的瞥了眼谢泽,侧前几步上了马。 “怎么了?”见李苒脚步微顿,谢泽将缰绳递给李苒,低低问了句。 “没什么,周娥怕你?刚才你过去,她好象松了口气。”李苒上了马,俯身低头,和谢泽低低道。 谢泽轻轻哼了一声,上了马,和李苒并肩,一边抖动缰绳往外,一边用周娥能听到的声量道:”她要是不怕我,就要欺负我了。“ 李苒没想到谢泽竟然答了这么一句,回头看向周娥,周娥拧头看辕门,只当没听见谢泽的话。 出了辕门,众人纵马往前,一口气跑了三刻来钟,远远的,看到对面一队四五十人,迎面疾驰而来。 离那座废弃的驿站各有一射之地,双方都勒住马,放缓马速,缓缓靠近。 离的还有十来步,两边诸人都勒住马。 对面,祁伊先越众而出,简明锐跟在后面,落后半截马身。 ”这位就是那位姑娘。“祁伊盯着李苒,带着丝颇有意味的笑,问了一句。 ”是我。“李苒迎着祁伊的目光,从祁伊看向简明锐。 祁伊这话里有无数话的各种意味,她听的明白,却懒得多想,更懒得应对。 这些只要自己不计较不生气,就毫无意义的讥讽,她从来都没时间和精力理会,她只应对那些不得不应对的实质性伤害。 谢泽眯眼看着祁伊,在李苒那一声是我之后,冲祁伊和简明锐抬了抬马鞭道:“就在这里?” 祁伊从李苒看到谢泽,嘴角扯了扯,“就在这里吧。”说着,翻身下马。 两边的小厮动作都极快,撑起遮阳大伞,放好折叠椅,放好桌子,默契的将两张桌子挨着,中间留了条一寸左右的缝隙。 四个人各自坐下,各自面前放上各家小厮沏的茶,祁伊翘起二郎腿,拎起长衫前襟抖了抖,仔细放好,看着谢泽笑道:“令正这姿容,竟远远不如大帅,贤伉俪看起来真是有意思。” “我眼里,拙荆天人之姿,至于外人看起来如何,我从不理会,拙荆也从未理会过。” 谢泽声调淡淡。 “公子说过,依大帅的品格,娶这位姑娘,必定是因为倾心爱慕,只听大帅这一句话,就知道确实如此。” 祁伊冲谢泽微微欠身。 “你打算怎么说降我?”简明锐迎着李苒的打量,带着笑,缓声问道。 “我还不知道。” 李苒叹了口气。 “前天,大前天,我站在辕门口,看着大车上堆着满满的尸乎,一车一车拉回来,堆起来焚化成灰。 栎城里死的人多吗?” 李苒看着简明锐问道。 “和攻城相比,守城死的人略少些,那两天,也死了过百的人。” 简明锐声音温和。 “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是,前些天那场大战,死的人更多。” 李苒神情晦暗。 “前一阵子,从金县护着我逃进蜀地的,有七十六人,前几天回到大营时,加上我,只有二十一个人了。 死的人里,有一个姓马,小名儿叫马腿儿,说他爹没给他起大名就死了,干脆大名随小名,就叫马腿。年纪大了,都叫他老马。 老马跟着周将军打了十来年的仗,一身的伤,比如左腿膝盖窝里中过箭,除了走路不大利落,一到阴天下雨,腿就酸痛,准得很。 他对这条腿很得意,腿一酸,他就背着手,昂着头到处嚷嚷:要下雨了哈,衣服收收,把窗户关了! 老马极小的时候就出去逃荒,不记得家乡在哪儿,他也没成家,年纪大了,托周将军给他找个能吃顿热饭的地方,去年年底,他进了荣安王府,在门房上当差。 他托付我,说当门房那大半年日子最舒心,死后不想进忠烈祠,想继续留在王府门房。” 简明锐默然看着李苒,祁伊眉梢挑起,斜睨着李苒。 谢泽眯眼瞄着祁伊。 “清风楼有个浚糟,她丈夫被征夫带走,她连是谁把丈夫征走的,都不知道,快二十年了,她一直觉得,她丈夫还活着,说不定正在想办法回家的路上,她家离京城七八十里,她每隔一个月,就要回去一趟,每次都觉得,说不定回去就能看到她丈夫了。” 李苒看着简明锐。 “将军和我说,死的人不多,两三百而已。 我很难过,两三百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父母亲人,都有喜怒哀乐,都可以写成一段故事,一出戏。 我问过将军。” 李苒指了指谢泽。 “他想过那成堆死去,成堆拉回来,成堆烧成灰的,也是和我和他一样的人,他说他没想过,您呢?您想过吗?” “没有。”沉默片刻,简明锐扫了眼谢泽答道。 “姑娘到底想说什么?这圈子可绕得有点儿远。”祁伊接了句。 李苒看了他一眼,接着和简明锐道: “我看过的书里,很多写到乐平公主,不过寥寥几个字,多也不过数行,美貌冠绝天下,父兄皆死而独生,不知所踪。 乐平公主是在荣安城外那一战中逃出去的,她是怎么逃出去的?经历过什么?该多害怕,多绝望,多痛苦,这些都没有人理会。” 简明锐脸色苍白,祁伊眯眼看着李苒。 谢泽从西青手里接过杯热茶,放到李苒面前。 “在那些文人眼里,乐平公主就是一个称号而已,在你们眼里,一个个有血有肉,有哭有笑的活生生的人,也都不过是个数字。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就是这些。” 李苒眼皮微垂,看着面前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我虽然被拘于方寸小院,不通人情,也不会想着能劝出个降字,公子能听完这些话,我已经很感激了。 栎城外这一场战役,几万十几万,几十万人的悲欢离合,几十万的悲剧,无数春闺梦中人,葬身于此,后世的记载,也不过就是朝廷征蜀,取栎城,uu看书 .uukansu或者是克……” “姑娘就这么笃定是朝廷征蜀?” 祁伊截断李苒的话,带着几丝讥笑道。 “嗯,那就是蜀征周地。” 李苒答的极快。 谢泽一边笑,一边拿起茶杯,冲祁伊举了举。 祁伊脸上闪过丝红意,闷哼了一声。 简明锐想笑,却没能笑出来,片刻,叹了口气,冲李苒欠了欠身。 “王妃这份仁心,和令祖父同出一源,受教了。” 简明锐一边说,一边站起来,退后两步,冲李苒微微欠身,和祁伊低低道:“走吧。”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后撤 双方小厮都是动作极快,两队人马各奔东西,很快就相互看不见了。 “咱们快点回去。” 谢泽示意了李苒,抖动缰绳,将马速催到最快,往大营疾驰而去。 李苒紧跟在谢泽后面,一队人比去时快了将近一刻钟,冲进辕门。 谢泽在辕门内跳下马,一迭连声的吩咐:“召诸将,传令警戒,备战!” 李苒下了马,没再跟着谢泽,周娥上前,打量着李苒,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要打仗了?” “嗯,看样子是。别想那么多。唉,这女人吧,是不该上战场。”周娥晃着马鞭,叹了口气。 “你不是女人?”李苒斜瞥了周娥一眼。 “不能全算。”周娥答的很认真。 “这跟男人女人没关系。” 李苒有几分无语的看着周娥。 “我不是怕死人,或是怕看到人死,只是……” 李苒的话卡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初,她病了,没能参加小组任务,接回小组所有人的棺木时,一切程式化的处理,让她能理解,却又极其难受。 在其它人看来,就是一个任务失败了,这次死的人多了几个,对他们来说,接下来最重要的,是这个任务该派哪个小组去,能不能补救回来。 可对于她,却几乎是整个世界的坍塌,她的退出,也是因此。 “我懂。” 周娥抬手在李苒肩上拍了下。 “最早,我那个伙,也就一年多,除了我都死光了,投军路上,碰到的几个姐妹,结拜过的,也都死了。 我连给她们收尸的时候都没有,那时候,唉,小兵一个,被驱着接着打仗,不停的打,后来就疲了,想想吧,人都是要死的。活着,也不见得就比死了好。 活着更苦!” 李苒沉默。 活着,确实更苦。 她退出来之后,活着的那两年,不知道坍塌了多少回,她的死,是被害还是赴死,现在想想,很难说。 她是死过一回,才活过来。 “行啦,别想这个了,这个世上,不该这样,不该那样的事儿,多的是,你能管的,没几件。 打仗死人这事,别说你,就是皇上,也没办法,要是有个天老爷,大概能有点儿办法?也不一定。” 周娥拍着李苒,连叹了几口气。 谢泽号令频出,从帅帐里进进出出的诸将小厮等等都是一路小跑,营地从辕门到四圈围栅看起来毫无动静,营地内却是来来往往,气氛紧张。 “大帅这是觉得栎城夜里要来袭营?要么就是夜里攻城。” 周娥蹲在自己帐蓬门口,和站在她旁边的李苒说着闲话。 “以前吧,这个时候,这个味儿。” 周娥抽了抽鼻子。 “我就坐不住,就想拎刀杀人,这几年在京城养的,废了,这会儿,我竟然无动于衷。唉,废了。” “你多大了?”李苒低头看着周娥问道。 “这跟年纪没关系,我就是疲了,说起来,咱们来前,我还不是这样,就这些天,一下子就疲了。” “因为沈供奉?”李苒沉默片刻,问道。 “应该不是吧。”周娥站起来,和李苒并肩,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小五说得对,从骨子里来说,我不是个喜欢金戈铁马,杀伐征战的人。也就是逼急了,那股子恶气太足。 这两年,那股子恶气散没了。” “嗯。”李苒低应了一声,两人并肩站着,不再说话,看着人进人出川流不息的帅帐出神。 从回到营地,直到天色黑透,李苒看着谢泽一身戎装出了辕门,中间只西青过来传了谢泽的几句话:让李苒安心,不用等他。以及,给周娥的几句话:他留下西青这一队人马听她指挥,让她警醒些。 李苒干脆睡在了周娥的帐蓬里。 周娥吃了晚饭,穿戴整齐,牵了她和李苒的马栓在帐蓬门口,半躺半坐在帐蓬门口,示意李苒,“你只管安心睡,有动静我叫醒你,来得及。” 李苒应了,合衣躺下,闭上了眼。 李苒这一觉睡得很好,周娥伸手指碰到她时,她正在酣睡。 “劫营了?”李苒呼的坐起来。 “不是不是!” 周娥对李苒的警醒早有明了,还是被她呼的窜起惊了一下。 “是石南,说是大帅已经进了栎城,让你赶紧去。” 周娥说着,伸手拉起李苒,推了她一把,跟在李苒后面出了帐蓬。 帐蓬外灯火通明,西青等人已经聚集过来,骑上了马。 石南满头大汗,看到李苒,忙上前见礼道:“半个时辰前,咱们开始攻城,爬上城头,没想到栎城已经空了,大帅已经进城了,让小的请王妃赶紧过去。” 李苒愕然,周娥更是惊讶的眉毛飞起。 “走吧。”李苒没再多问,上马疾驰出了辕门,直奔栎城。 一口气冲到栎城,穿过明显还十分纳闷的军阵,冲进洞开的城门。 桑枝在城门里,看到冲在最前的石南,高扬着手,示意石南跟上他,沿着月光下空无一人的街道疾冲。 冲过半个城,前面一片阔朗空地上,谢泽的亲卫持刀警戒,谢泽站在那片阔朗之地之后的院门口,负手而立,看到李苒,忙迎上去。 “怎么回事?”李苒从马上扑到谢泽怀里,急急问道。 “简明锐弃城后撤,祁伊留了封信在这座院门上,院子里关的,是紫茄她们,都平安无事。” 谢泽答的很仔细。 “为什么后撤?因为昨天?”李苒简直不敢相信。 “大约是,紫茄她们安好,先让左先生询问,咱们到那边,你先看这封信,还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谢泽揽着李苒,带着商量的意味道。 “好。”李苒干脆点头。 左先生询问,这是公务,作为一群被俘月余的人,是要先好好询问。 她们安好,这就足够了。 谢泽揽着李苒进了空地上现支起来的小帐蓬。 李苒从谢泽手里接过那封信,仔细看完,又扫了一遍,看着谢泽道:“字里行间都是忿忿之意,后撤是简明锐的意思?” “嗯,不光忿忿,还有示威的意思,他在我眼前撤空了栎城,我一无所觉,这是他比我高明。他觉得他高明,那就让他高明吧。” 谢泽一脸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 “简明锐一向尊重下属,他对待象王安,祁伊这样的人,更是极其敬重。 祁伊是主帅,对撤出如此忿忿,这次撤出,必定是简明锐越权坚持,这一条,是这件事中间最要紧之处。” “简明锐有议和的想法?”李苒一句话问出来,微微屏气看着谢泽。 要是能议和,这仗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不能是议和,只能是归附。这事儿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一会儿,左先生询问完紫茄她们,我就准备让他立刻启程,赶回京城,当面跟皇上和太子禀报这件事,要是能招蜀地归附,善莫大焉。 只是。” 谢泽的话顿了顿,看着李苒。 “真要有归附的可能,朝廷挑人出使蜀地,极有可能,你要走一趟,你……” “好!”李苒仰头看着谢泽,一个好字干脆明了。 谢泽看着李苒,片刻,伸手抱住她,用力搂了搂。 “一会儿让周娥陪你去看看紫茄她们,我还有很多要紧的事,等我忙完,咱们好好说话。”谢泽松开李苒,看着她笑道。 李苒拉着谢泽的衣袖,送他到帐蓬门口,松开手,看着他上马而去。 周娥远远看着谢泽走了,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帐蓬门口,劈头问道:“怎么回事?真降了?” “不是,就是撤走了。”李苒一脸笑看着周娥,“紫茄她们平安无事。” “这我已经听说了,左先生正问话呢。到底怎么回事?撤了算什么事儿?蜀地大军呢?往哪儿撤了?真撤假撤了?别是请君入瓮。” 周娥看起来一脑门迷雾。 “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撤应该是真撤了,将军这么说的,进来歇会儿吧,等左先生问好了,咱们再进去。” 李苒往里让周娥。 “你歇着,我走走看看,这事儿。” 周娥看起来连迷惑带不安。 “打了几十年的仗,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儿,照我看,十有八九是陷阱,你歇着,我看看能不能上城墙上瞧瞧,天快亮了。” “好。” 李苒笑应了,看着周娥大步流星走了,站了一会儿,从帐蓬里出来,围着那座宅院,边走边细看。 宅院不大,围墙四周远离别的人家,确实是关人的好地方。 李苒刚走了一圈回到帐蓬,谢泽就回来了。 桑枝等小厮也不知道在哪儿做出来的早饭,竟然还十分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 李苒吃不多,谢泽吃的不少却很快。 吃了早饭,谢泽一边从西青手里接过帕子净手,一边问道:“左先生问的怎么样了?” “还得半个时辰,她们人多,要一个一个的问,左先生又是个仔细人。”西青答了话,又替左先生解释了几句。 “嗯,左先生问好,立刻过来禀报。” “是。”西青应了,又奉了茶,和几个小厮垂手退出。 “简明锐确实撤回去了,咱们进城时,他们后军离城不过一里多路。 我没让哨探靠近,远远缀着,这会儿,已经过了齐县。” “他们要撤到哪里?”李苒眉头微蹙。 蜀军这样撤,那他们岂不是能一直跟着? “应该是撤到泾州城,从金县往蜀中,要害之地,栎城往西南,就是泾州城了。 咱们暂时驻守栎城,皇上旨意到之前,暂不用兵。 孝沉那边,我已经遣人急传令过去,命他就地驻扎,等候军令。 皇上好战,却不黩武,太子更是宽和,若是能招蜀地归附,皇上也罢,太子也好,必定是极其愿意的。” 谢泽一脸笑,细细和李苒解释,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真能归附么?” 李苒的心情也跟着雀跃,却又因为这份雀跃,生出了不安。 “六成吧。” 谢泽想了想,谨慎的答了句。 “简明锐在蜀地极得人心,看书 ww.uanshu.cm这份人望,只怕还在其父之上。 简明锐只有一个弟弟,简明哲,简明哲性子懦弱,见识短浅,简相曾让他治理一小县,县狱里有个江洋大盗,突然暴起杀了狱卒,砸开牢门,其它犯人跟着跑出来,简明哲吓的逃出县衙,一口气逃回丞相府,据说病了半年才好。 简明锐如在家的僧人一般,无妻无子,简明哲有三子一女,都是嫡妻所出,三子中,最大的今年十七,最小的十一,皆资质平平,不堪大任。 简相真要为子孙计,归附是上上之选。” 李苒凝神听着,慢慢吐了口气,双手合什抵在额上,喃喃祈愿:“求菩萨保佑。” 谢泽不错眼的看着她,看着她放下手,站起来,伸手拉起她,“走,咱们去逛逛行市。” “好!”李苒笑起来。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栎城 和西青说的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左先生就询问完出来了,刚刚进到粮食行的谢泽得了禀报,立刻返回,召人议事,李苒和周娥一起,进了那座宅子。 紫茄等人聚在离院门最近的正厅里,看到李苒,青茄最前,一群人冲下台阶,离李苒七八步,扑跪在地。 “都起来,都没什么事吧?”李苒示意众人。 “都好,就是担心王妃。” 桑嬷嬷上前一步答话。 “先头说王妃在我们前面就被拿到了,后来,就是四五天前,有点儿不对了,我和紫茄几个,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不敢想。 没想到,今天早上,一开门,竟然看到了石南石爷! 真是,做梦一样。” 桑嬷嬷说着话,越过周娥往后看。 “死了很多人,沈供奉战死,王供奉受了伤,到襄阳城静养去了,安五爷安好。” 李苒看着桑嬷嬷看向院门的目光,垂眼道。 桑嬷嬷脸色泛白,跟随在李苒身边的护卫中间,有她嫡亲的侄子。 “咱们这是攻下栎城了?” 青茄实在忍不住,问道。 刚才那位左先生问话,规矩是只许答不许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都要憋坏了。 “蜀军撤了,大帅进来时,是座空城。” 李苒答了句。 “咱们大约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暂时就这座宅子吧。石南已经带人四处查看了,你们先去吃饭,吃了饭也四处看看。 还是桑嬷嬷统总。 该要买要添的东西,桑嬷嬷找石南支些银子,安排人去采买,尽量咱们自己动手,石南他们,都极忙。” “是,王妃放心。” 桑嬷嬷忙曲膝应了,紫茄带了个丫头跟在李苒身边侍候,其余人赶往大厨房做饭吃饭。 这座宅子很大,很空,建筑和建筑之间离得相当远,中间青砖漫地,花草极少,树木也就稀稀拉拉四五棵。 李苒和周娥走走停停,将宅子里里外外走完一遍,已经一个多时辰多去了。 “这是谁的宅子?怎么盖成这样?”周娥看一路,嫌弃了一路。 这座宅子真是丑。 “挺好,干净阔朗。”李苒倒是真觉得还挺好。 这宅子给她一种军营的感觉。 “西青,看样子有急事。”两人刚刚在靠近大门口的花厅里坐下,周娥就示意李苒。 远远的,西青看到两人,连走带跑奔过来。 “王妃,王爷在门口等王妃,说要跟王妃出去走走。” 西青冲到两人面前,一脸笑道。 李苒加快脚步,直奔大门口。 谢泽站在院门外台阶下,看到李苒,露出笑容,往上迎了几步,问道:“午饭吃了没有?” “还没有,想等你一起吃。” “那咱们出去吃。尝尝这栎城的风味。” 谢泽侧身让过李苒,和她并肩。 “嗯?”李苒惊讶的看向谢泽。 他几乎不到酒楼这样的地方吃饭,他连抛头露面的时候都极少。 “是这栎城留守葛府尹,刚刚过来见我,问我能不能再往街市上逛几趟,说是极利于民心安稳,咱们就多逛逛。” 谢泽笑着解释道。 “葛府尹是蜀地府尹?”李苒极不确定的问了句。 “嗯,说是简明锐走时,请他守护好栎城百姓,其余,由他自便。我也请他守护好栎城百姓,至于其它,等朝廷和蜀地有了结论再说。” “朝廷和蜀地,原本就是一国之民。” 李苒心里说不出什么情绪,有些热,有几分酸涩。 “吃了饭,我陪你去添些衣服。” “要添的东西多呢。” 李苒笑起来,转头看着紫茄笑道:“你们两个回去跟桑嬷嬷说,我和王爷下午要好好逛一逛,她那里要买什么东西,把单子拿过来。” “是。”紫茄笑应了,带着小丫头,一路小跑往回走。 一行十几匹马,缓步而行,从一条几乎家家关门闭户的巷子里穿出来,到了一条不算窄的街上,街上空无一人,两边的店铺铺门紧闭。 谢泽勒停马,看向李苒道:“你要是不累,咱们步行吧,只怕他们听到马蹄声都要觉得惊心。” “好。”李苒干脆的跳下马。 几个小厮上前,牵着退回去,石南等人全神戒备,内紧外松的拱卫在两人四周。 走过半条街,青茄带着两个丫头,急匆匆赶上来。 李苒从青茄手里接过长长的单子,还没来得及看单子,眼角余光扫见前面一家绸缎铺门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那家有人。” 谢泽和李苒几乎同时说了句,又一起笑起来。 “去看看。”谢泽一边笑一边指了指那一条没再关起来的门缝。 “你去敲门。”李苒示意青茄。 青茄笑应了,紧走几步上前,拍了几下门环,扬声道:“掌柜在不在?有新鲜样的料子没有?” “有有有!” 门立刻从里面拉开,一个略瘦,显得极其精干的中年人一步迈出,跪倒在地。 “小号是金县郑家的本钱,郑大爷前儿过来过一趟。” 中年人的话到此为止。 谢泽眉梢微挑,微笑道:“郑健安已经平安回到襄阳了,你姓什么?” 中年人极其明显的长舒了口气,先磕了个头,再答道:“小人姓金,贱命金万年,给大帅请安,给王妃请安。” “把铺子开出来吧,拙荆要挑些料子。”谢泽招手示意。 “是是是!赶紧!怎么还不开门!都什么时辰了!快快快!” 金掌柜一跃而起,响亮的喊了一声,再转回身。 “大帅请!王妃请!” 铺子里的伙计大约是早就摆好架势,只等着掌柜一声喊了,听到喊声,两开间的铺门几乎同时拉开,几个伙计跳出来,里外合力,眨眼间就卸下门板,挂出五颜六色的幌子。 谢泽和李苒进了铺子,青茄照着单子,一样样挑好,桑枝拿出几块大银饼子,上前会帐。 “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小号孝敬……” 金掌柜急忙摆手。 “不可。”谢泽一向言简意赅。 “这会儿该多少银子,一厘也不能少,要不然不成了抢东西了。” 桑枝忙笑着多解释了几句。 金掌柜能被留在栎城,自然是极精明明白的人,一句不再多说,按价算了,称了银子。 买好绸缎出来,绸缎铺两边的店铺,那门就关的没那么紧了。 两人往前走过六七家铺子,一间欢门鲜亮,挂着巨大的福兴两个字的酒楼,开着两寸来宽的一道门缝。 谢泽和李苒对视了一眼,李苒抿嘴笑着示意青茄,“这家不错,你去问问。” 青茄应了,穿过欢门,刚站到酒楼门口,那扇开了两寸来宽的门从里面拉开。 “你们福兴楼今儿做不做生意?我们王爷和王妃想尝尝您家铛头的手艺。” 青茄不再往前,微微欠身,笑着道。 “做做做!” 门里的掌柜一个怔神,随即一迭连声答应,随着一迭连声的做做做,掌柜一步迈出来,见谢泽和李苒已经穿过欢门进来,急忙垂手立在旁边。 酒楼三间门脸卸开的极其迅速。 “小号楼上雅间,大帅……王爷……”掌柜紧张的语无伦次。 “就在楼下吧。”李苒示意谢泽。 楼下楼上,甚至整条街,就他们这几个人,用不着雅间不雅间的。 “嗯。让铛头挑拿手的做几样。”谢泽温声吩咐掌柜。 掌柜一迭连声应了,扬声吩咐了,和几个中年伙计一起,用雪白的棉帕子,飞快的将大堂的桌子椅子又擦了一遍。 “您贵姓?” 李苒坐下,看着掌柜上了茶,笑问道。 “不敢不敢,免贵姓张,贱名丰年,孙丰年,王爷,王妃光临,小号蓬荜生辉,是小号上上下下的荣幸!” 孙掌柜不停的哈腰。 “这栎城最好的酒楼,是你们福兴楼么?” 李苒接着笑问道。 “不敢当,当不起,小号哪敢算最好。栎城三大楼三小楼,小号连三小楼都算不进去。 不过,小号的芙蓉肺,爆双脆,在栎城小有名气。” 孙掌柜舒缓了些,至少说话流利了。 “那一会儿要好好尝尝。”李苒笑接道。 孙掌柜顿时脸色一僵,“回王妃,芙蓉肺小号今天没有,芙蓉肺做起来极耗功夫,这一阵子,这几天……” “爆双脆呢?”李苒打断了孙掌柜的话问道。 “爆双脆也……”孙掌柜脸都青了。这些天天天攻城,哪有什么生意,但凡要极新鲜才行的菜式,这会儿统统做不出来,没有食材! “要准备几天?咱们过几天再来?” 李苒问了孙掌柜一句,又转向谢泽道。 谢泽笑着点头。 孙掌柜猛的透过口气,“明……后天,后天一准儿备好。” “那就后天,晚上吧。”李苒见谢泽一边笑一边点头,和孙掌柜约定了时间。 等谢泽和李苒,以及石南等人不紧不慢吃好饭,从福兴楼出来,街上人还是没几个,不过店铺却有几家卸了一扇两扇门板,似开非开。 谢泽和李苒挨家进去,不拘什么,都买了不少,吩咐送到那座被他们称作武将宅子的宅院。 一条街逛到头,已经过去了两个来时辰,远处,太阳已经落的看不见了。 两人转头往回走,夜色降临的街道,倒比他们中午刚到时,热闹了不少。 街上还是没什么行人,不过,很多店铺都开了一扇两扇门,通红明亮的灯笼在铺子门口挂的成排成串儿,每一家铺子门里,都挤满了脑袋,大瞪着双眼往外看。 李苒看到旁边一家糕点铺子里,一个年青妇人抱着孩子,也伸头往外看,拉了拉谢泽的衣袖,示意他看那个冲她舞着手,流着口水笑个不停的小婴孩。 谢泽冲小婴孩笑着挥了下手,抱着孩子的妇人也不知道怎么慌乱的,猛一头撞到了门框上,唉哟一声,抱着孩子就里跑。 两边的伙计探出大半个身子看究竟,有胆子大的,小心翼翼的踩出来,站到门外看。 李苒忍着笑,踮起脚,和谢泽低低道:“你多笑笑,再挥挥手。” 谢泽失笑,“你这是什么话?” 说着什么话,谢泽却笑起来,看向两边站出来的伙计,微微颔首致意。 街道两边顿时热闹起来,门里的伙计争先恐后往外挤,有胆子大的,冲谢泽和李苒欠身招呼:“王妃,王爷。” 谢泽和李苒笑着,一一点头致意,一条街再走回去,街道两边,已经站满了人。 在街道尽头上了马,回到宅院前,大门里,一个看起来极其疲惫晦暗的中年人迎出来,垂手站在大门外侧。 “这就是葛府尹。” 谢泽向李苒介绍中年人。 “辛苦您了。”李苒微微曲膝。 “不敢当,u看书 .ukanshu.cm 当不起,在下……” 葛府尹的话卡住,抬头看向李苒,从李苒看向谢泽,再看回来,往后退了半步,撩衣跪倒。 “听说王妃到京城时,在下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当面给王妃磕个头。” 葛府尹说完,双手抚地,郑重磕头。 “葛府尹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担不起。”李苒侧过身,避过葛府尹磕下的响头。 谢泽背着手站在旁边,看着葛府尹磕好头站起来,又冲李苒长揖到底,才往前一步,示意李苒,“你回去歇着吧。” 李苒应了,冲葛府尹微微曲膝告辞,往后院进去。 谢泽带着葛府尹,进了旁边刚刚收拾出来的议事厅。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机会 左先生日夜兼程,三夜两天赶进京城,立刻请求觐见。 在满腔的兴奋和巨大的期盼之下,他一点儿也没觉得累。 请见的话儿递送进去,几乎立刻,宣左先生觐见的小内侍就一溜小跑出来,将他带了进去。 左先生递上谢泽的折子,仔仔细细禀报了两刻来钟,告退出去。 看着左先生退出去,太子眉梢飞起,笑起来,皇上在榻几上猛拍了一巴掌,撇着嘴,“竟然是一群怂包!” 迎着太子瞪过去的目光,皇上急忙避开,一脸干笑,“我的意思是……赶紧召王相他们议议,这是大事,正事要紧。” 皇上一边说,一边扬声吩咐请王相,请钟相,请黄枢密,请杨国公……越快越好,最后又吩咐小内侍:去跟娘娘说一声。 “一会儿你主持商议这事儿,这是你娘的话,收归蜀地这事,由你统总,我在旁边看着就行。” 皇上吩咐完,看着太子笑道: “要是蜀地这事儿真这么太太平平就收回来了,到年底,我就退位,你看怎么样? 你爹我从五六岁起,就东征西战,这几十年,就没能好好歇过几天,这一辈子,总不能从头累到尾,你看……” “退了位你能闲得住?带兵打仗这事你就别想了,阿娘也不能答应。” 太子极其无语的看着他爹。 “咱先不提带不带兵,打不打仗,我好歹能出个宫,打擂是打不了,好歹能看看吧,下个注什么的,听听小曲儿,看个折子戏,陪你娘上个香什么的。”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先把蜀地这件大事理好。”太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 他爹看打擂下注那样子,他是见过的,拍桌子踹栏杆上窜下跳,满嘴狂喷的污言秽语,作为太上皇…… 他还是当皇上好,作为皇上,有百官和自己按着他,做了太上皇,岂不是只有自己按着他了? 那可太难了! 左先生赶进宣德门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离天黑不远了,等内侍急急赶到王家,请王相立刻进宫议事时,王相刚刚回到府里,一杯茶还没喝完。 安老夫人还好,王相看着内侍出去,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了?”安老夫人看着王相阴沉下来的脸色,心往上提。 “我从皇城出来的时候,听说左先生回来了,说是看样子赶得很急,两眼血红,嘴唇爆皮。” “阿泽?”安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了。 “别净往坏处想。我走了。”王相被安老夫人一声阿泽喊的,也有几分心乱,交待了一句,就急急往外走。 安老夫人送走王相,退回来坐到廊下,呆了片刻,吩咐把她的佛珠拿来,捻着佛珠,却定不下心来念诵佛经。 阿泽对谢家,对他们王家,以及还没能站立出来的安家,太重要了。 王相急匆匆赶到宣德门外,下了车,正好看到杨国公杨睿刚下了马。 杨国公几步过来,也顾不得礼仪,劈头问道:“相公,出什么事了?听说左先生回来了?” “我也只是听说左先生回来了,赶的一嘴血泡,赶紧出去吧。”王相没等杨国公问完,已经急急往里进。 杨国公紧跟在王相身后,急往里赶。 钟相和黄枢密家离皇城近一些,王相和杨国公赶到延福殿外时,两人已经等着了。 看到王相和杨国公脚步急匆的赶过来,钟相和黄枢密一起往前冲。 “相公,出什么事儿了?”黄枢密性子急,虽说已经在延福殿门口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赶紧进去吧。”王相没答黄枢密这句什么事儿,他也不知道。 四个人进到延福殿,见皇上和太子正对坐吃饭,四个人几乎同时舒了口气,看起来至少没坏到不可收拾。 “都吃过饭没有?想着你们肯定还没吃,先吃饭。”皇上冲见礼的四个人挥挥手,吩咐了句。 四个人谢了,黄枢密忍不住想问一句,被杨国公拉了把,用力咽下到嘴边的问话,坐下先吃饭。 四个人吃的少而快,皇上和太子吃好,四个人也吃好了。 ”把阿泽去年孝敬朕的那饼茶起开,给他们几位一人沏一杯。“ 皇上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漱了口,嫌弃的看了眼内侍递上来的茶,挥手吩咐道。 王相长舒了口气,至少阿泽平安无事。 ”左先生带来什么好信儿了,皇上这么高兴?“杨国公欠身笑道。 ”听你家太子说,你们议,朕听着,你说吧。“皇上挪了挪,自在的往后靠着,一幅准备置身事外的模样。 “把将军的折子拿给他们看看。”太子示意内侍。 王相先接过信,几行看下来,眉毛就扬起来了,一目十行扫完,赶紧递给杨国公。 四个人看完,黄枢密将折子递回去,高抬着眉毛道:“这仗不用打了?那……” “还不能这么说,王相先说说吧,说说简光灿和简家。”太子看着王相道。 “是,简光灿性子稳重质朴,寡言慎行,却常有惊人之举。 家兄掌管前梁户部时,简光灿是右侍郎,有一回去扬州催调军粮,扬州刺史杜能推诿搪塞,简光灿挪用钦差关防,当众杀了他。 简光灿升任副相后,做事激进,和家兄日渐不合。 简光灿曾屡次建议仁宗皇帝扩马扩粮,甚至征用年十岁以上,六十以下所有男丁,建议仁宗皇帝烧尽江北粮草,退守江南,之后,又建议仁宗皇帝退守蜀中,荣安城被围时,简光灿曾建议放火烧城,趁乱而走。 仁宗皇帝心怀天下百姓,屡次责备简光灿过于残忍,简光灿以为是家兄在仁宗皇帝面前进了谗言,曾经指着家兄鼻子痛骂。” 太子听的皱起了眉,这样的性子,可不象个能束手归附的。 “简光灿两子三女,幼女早夭,长女曾和谢尚书议过亲,后来嫁入随家,荣安城破时,随家父子殉国,简氏女自缢,随夫而去。 简明锐和犬子邵曾经相交莫逆。” “嗯,我听先生说过,先生十分推崇简明锐,才气纵横,风仪出众,说是年青时不亚于谢将军?” “比阿泽还是差了些。” 王相欠身笑道: “阿邵和简明锐交好,他看简明锐,自然比别人眼里的好一些。” “那已经极其难得了,你接着说。” “是,简明锐少年时的志向,是要做个名满天下、不拘礼法的名士高人,不入仕途,绝不案牍劳形。 简明锐和乐平公主……” 说到乐平公主,王相下意识的瞄了眼听的津津有味的皇上。 “在仁宗皇帝赐婚前,就两心相倾,仁宗皇帝将乐平公主赐婚简明锐,也是因为乐平公主倾心于简明锐。” 太子斜眼瞄向皇上,皇上闪开目光,低头专心喝茶。 “简光灿和阿泽祖父是知交,阿泽祖母沈老夫人和简光灿夫人韩氏是自小的手帕交。” “嗯。”太子沉默片刻,看向其余几个人道:“都说说吧。” “若能招归蜀地,天下大幸,当全力以赴。”杨国公先欠身道。 “这只是猜测,虽说大差不差,可凭猜测就派人入蜀招降,万一,朝廷的脸面……” “脸面是小事。”皇上挥手示意黄枢密。 黄枢密是跟他打仗打出来,但凡跟他打仗打出来的臣子吧,都粗得厉害。 “等到朝廷正式遣人过去,那就是差不多了。”杨国公看着黄枢密笑道。 “是不是请谢老爷子先走一趟?”钟副相拧眉建议道。 “简氏嫡支迁入京城居住,其余可回祖籍,或到京城,只不可滞留蜀地。 蜀地相府属官另行任用,地方官员原任不动,归入户部,等同朝廷诸官,考绩升黜,蜀军可交由安家兄弟统领,只是要调往北边历练。 我暂时想到这些,诸位呢?” 太子的话简洁明了。 “其余都是细节了,太子爷这三条,老臣附议。”王相欠身表示赞同。 “嗯,这事儿急,烦王相这就走一趟,请谢老爷子启程走一趟,去见一见简光灿。” 太子看着王相吩咐道。 王相忙起身答应。 “这件事暂时不宜声张,黄枢密看着各处调度,一切照旧。钟相和杨国公现在就开始梳理蜀地官吏民生。王相留一留。” 太子决断的极快,看着三人出了大殿,太子看着王相道:“你回去请安老夫人写封信,看能不能请安家那位老祖宗走一趟蜀地,见一见当年的故旧。” “是。u看书.uukanshu.om ” “跟谢老爷子说一句,迁简家嫡支到京城,是为了简家好。 简相虽未称帝,也只是没有称帝而已,如果留在蜀地,阿爹不疑心他们,我也不会疑心,可之后呢? 迁入京城,几十年后,泯然众人,当初蜀地之事,就是故纸堆里的事儿了。” 太子接着道。 “这是太子爷的仁心。简光灿和简明锐都是极聪明的人,太子爷放心。” “嗯,再和谢老爷子说一句,路上不要赶得过急,他上了年纪,以身体为重。保重自己,也是为了国事。” “是。”王相应诺,见太子没再说话,退后几步,告退出去,急急赶往城外谢家庄子。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与共 谢泽紧盯着简明锐和祁伊大军,直到哨探报说蜀军沿泾州城安了营,还是不能放下心,哨探四出,自己也带人往泾州城探看了一回,连着两三天,竟比前几天打仗时还要繁忙。 再忙,谢泽和李苒每天必定出去一趟,或在外吃中午饭,或在外吃晚饭。 到了和福兴楼约了吃芙蓉肺和爆双脆那天,也是傍晚,这天谢泽回来的早,太阳还挂得很高,就和李苒一起,进了福兴楼。 这是事先约好的,一早上李苒又让桑嬷嬷过来看着定好了位置,等她和谢泽到时,福兴楼楼上楼下,坐满了人,却十分安静。 谢泽轻轻握了握李苒的手,大约是想让她不要紧张。 他和她都是厌恶交际和拥挤的人,这会儿,这样的情形,不是不得已,他绝不想面对。 李苒看了眼谢泽,低低笑道:“你就当是成亲那会儿。” 谢泽失笑。 躬着身跟在旁边的掌柜明显松了口气。 大帅威仪太重,从欢门过来这四五步,他后背已经汗透了。 桑嬷嬷挑的雅间极其敞亮,临着一楼大堂的那一面,窗户落地到底,这会儿窗户全开,只有一排半人高的雕花栏杆,和大堂一面对着的门连着窗,这会儿门连窗都是敞开到底。 从他们这间雅间往左往右,间间都坐满了人的雅间也都和他们一样,门大开窗户大开,安静的竖着耳朵听动静。 掌柜努力想显得跟平常一样,和两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伙计一起,先送了香茶,茶点,热帕子上来。 “京城的酒楼有好些闲汉,还有卖果子香药的厮波,打酒座的札客,很热闹,你们这里没有吗?”李苒看着掌柜笑道。 “有有有!” 掌柜一个有字哈一下腰,看的周娥眼睛都花了。 “怕打扰大帅和王妃,都没敢叫进来。” “随他们进来,我在京城,就喜欢吃他们卖的香药果子,比你们酒楼做的好吃,也爱听小曲儿。” 李苒也被掌柜哈腰哈的眼晕,一边笑一边吩咐道。 “是是是!王妃稍等,大帅稍等,小的这就去,这就去,看看。” 掌柜退出雅间门,急如流星冲下楼,不敢高喊,用力挥着胳膊,压着声音指挥通往后厨门廊上站的成排成堆的伙计。 “快去,把大毛他们,还有玉三娘,那些,你们知道,平时常在咱们这里的,不对,叫东西好的,快去!” 掌柜的头一个快去说出来,伙计们都已经撒腿往外跑了。 楼上那间雅间敞成那样,一片安静中,李苒刚才那些话,楼上楼下基本上都听到了,伙计们自然也听到了,不等掌柜说完,就知道该去叫什么人。 福兴楼周围看热闹看稀奇的更多,卖香药果子满街做生意的,一来消息灵通,二来多半爱看热闹,伙计们冲出来,也没多远,就召了一群栎城地面上小有名气的香药果子卖家,以及几个常年在附近几家酒楼卖唱的小唱。 掌柜站在楼梯口,瞪着眨眼就把大堂站满了的厮波,以及几个胆大的闲汉,傻住了。 他从学徒到伙计到博士再到掌柜,几十年里头,从来没管过这些厮波闲汉札客怎么做生意,他只看着他们别扰了他家的客人,现在,这站满了大堂的厮婆闲汉眼巴巴看着他,把他看傻了。 “一个一个上来,我先看看。”桑嬷嬷站在楼梯最上,笑着招呼众人。 “一个一个来,都排好!”掌柜赶紧往下,看着这些人别乱挤别乱来这个,他擅长。 最先一个厮波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提着盖着雪白夏布的竹篮子,拿捏得快不会走路上,上到桑嬷嬷面前,点了头又哈腰,直起来又想往下跪,被桑嬷嬷一把拉住。 “这是什么?” “法制半夏。”小男孩答的极快。 “王妃正想买些上好的法制半夏,你进去吧,请王妃尝尝。” 桑嬷嬷笑着示意小男孩。 小男孩紧紧抿着嘴,一步一步迈进雅间,一眼看到谢泽,瞪着眼睛傻在那儿了。 “把他的篮子拿来我看看。” 李苒看着圆瞪着双眼,瞪着谢泽目瞪口呆的小男孩,一边笑一边示意青茄。 青茄走到小男孩身边,一边拿过篮子,一边伸手在小男孩头上拍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被青茄拍醒了,还是被谢泽一眼看过去看的恍回了神,小男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扑倒就要磕头,周娥伸手把他拎了起来,顺手又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站好,这孩子瞧着像个机灵的,怎么楞成这样。” “别吓着他,你叫什么?”李苒仔细看了看篮子里的半夏,掂了一只咬了一点,看着小男孩问道。 “大毛!”大毛被周娥一拎一拍,这会儿站在笔直,答的极快。 “这半夏味儿真好,比京城的好,谁做的?”李苒夸奖了句。 “我娘!我太婆传给我娘,这是我们毛家祖传的方子!满栎城,论法制半夏,我们毛家数第一!” 大毛听到李苒这一句夸,顿时脸上放光。 “你们毛家这半夏,不光栎城能数第一,到了京城也能数得着。这么好的味儿,怎么做出来的。” 大毛这浑身放红光的骄傲,看李苒失笑出声,谢泽也一脸笑意。 “有秘诀!半夏一定要用白的,绛矾一定要用晋州的,半夏泡出取出来,不要洗,直接焙!”大毛这一串儿话喊的又快又响。 谢泽高扬着眉毛,无语失笑。 “你这傻小子,你这一喊,满栎城都听到了!你娘得打烂你的嘴!”周娥无语之极,一巴掌拍在大毛头上。 “是我不该问。青茄,回头跟采买上说一声,从这个月起,咱们府上法制半夏这一样,从栎城毛家采买。” 李苒拍着额头,吩咐青茄。 青茄忙应了,从篮子里拿了一碟子半夏出来,拿了一只银福豆给了大毛。 他们王府从来没采买过法制半夏,不过这是小事,添上这一项采买就是了。 大毛一只手提着篮子,一只手攥着银福豆出来,下到楼下,掌柜一把揪住他,俯耳低声道:“你这傻小子,撞大运了,赶紧回家跟你娘说一声,明儿一早,让你娘到武将宅门口磕头谢恩去,快去!你们毛家要发达了!” 李苒又买了两三样果子,桑嬷嬷则挨个看过,挨个夸奖一通,都留了一半,命人送回去。 伙计送了几样清淡凉拌,接着送了福兴楼的两大招牌之一爆双脆。 这道爆双脆确实很不错,火候恰到好处。 李苒咬着脆嫩的鸡胗片,在一片安静中,鸡胗片触牙脆开的声音听在她自己耳朵里,显得特别响。 “看看有没有唱小唱的,叫一个进来。”李苒吩咐侍立在门口的桑嬷嬷。 桑嬷嬷应了,几乎立刻,就叫了一老一少两个札客进来。 “挑你拿手的唱。”李苒示意深曲膝见礼的小姑娘。 跟在后面的老者弹起琵琶,小姑娘敲起檀板,发声出来,带着明显的颤抖,看起来是紧张极了。 谢泽看向小姑娘,这一眼看过去,小姑娘干脆紧张的发不出声了。 李苒放下筷子,笑出了声,拉了拉谢泽的衣袖,“你别看她了。青茄倒杯茶给她,让她缓一缓。” 小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李苒随意找话,以缓解小姑娘的紧张。 “小桃,今年十六了。” “桃花的桃?我有个朋友,也带个桃字,叫桃浓。”李苒笑道。 “是在兴荣关上唱过战城南的那位桃浓前辈么?”小姑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小姑娘话音没落,站在她身后的老者急急拍了她一下。 “我错了!”小姑娘立刻冲李苒曲膝认错。 “嗯?哪儿错了?”李苒没反应过来。 “不该说兴荣关……”小姑娘下意识的看了眼谢泽。 “噢。”李苒明白了。 桃浓在兴荣关上高唱战城南时,对面是霍帅的大军。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桃浓对她在兴荣关上唱上小曲儿这件事,骄傲得很呢。 有一年金明池演武前请小唱,礼部想请桃浓,被桃浓怼回去了,她说她在兴荣关上唱过一回,就不会再在别的地方唱,皇上赏了她好多金银,她有了银子,足足闲了半年多。” 李苒笑着,解释的极其清楚。 “听说她倾全力资助了一个新科进士,那人中进士之后,却辜负了她?” 楼下传来一声问询。 “山西乔明书吗?” 李苒看了眼谢泽,扬声答话。 “桃浓帮乔明书还了债,又资助他专心读书,不只倾尽全力,还欠了小一万银子,一天唱三场连轴转了大半年,才把债还上。 乔明书中了进士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求娶桃浓,不过桃浓不肯嫁。 桃浓说,嫁是无论如何不能嫁的,她已经搭了银子进去,难道还要把人搭进去?” “呃!”正听的专注的小桃惊愕无比的猛一声抽气,失声叫道:“新科进士!是进士啊!” “嗯。乔明书没做什么对不起桃浓的事,桃浓不嫁,照她自己的话说:嫁了人,那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失去了无数男人,要是谢将军还能掂量掂量,别的人可不行,这亏她不吃。” 李苒看着小桃,话却是说给楼下那个声音的。 “这确实是只有桃浓能说出来的话。没想到王妃竟然真跟桃浓相交莫逆。 在下苗钦,栎城生员,得见大帅和王妃,钦等受益良多。” 随着声音,楼下一阵椅子响动。 谢泽站起来,扫了眼石南,石南忙点头,示意确实是苗钦。 李苒跟谢泽站起来,看向楼下。 楼下大堂里坐着的十来桌人,几乎都站了起来,苗钦在前,冲楼上的谢泽和李苒,长揖到底。 一群二三十人退出福兴楼,谢泽露出丝笑意,示意李苒,“咱们也回去吧。” “嗯。”李苒笑应了,和谢泽出来。 福兴楼外,夜幕已经垂落,街上灯火明亮,虽说还不算热闹,却已经比他们头一天到这条街上时,热闹多了。 “苗家是栎城一带地方望族,苗钦少年才子,是上一科的解元,在栎城士子中间,很有人望。 能让这些士子。” 谢泽顿了顿。 “现在说归心太早,这一趟,至少让他们对咱们有了接纳之意,这就足够了。 多亏了你,我不擅长这个。” 谢泽没看街上的热闹,只看着李苒说话。 “我也不擅长,只是,我这身份,比你便利了许多。”李苒看着谢泽笑道。 “嗯,算着日子,左先生该到京城了。 若能不动兵刀收拢蜀地,朝廷必定极其愿意。往蜀地的人选,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左先生走后,我又写了封信,让人快马急递,送给太子。你要是去蜀地,我得陪你去,以防万一。” 谢泽声音落低道。uu看书 .uuknshu “杀一人而免天下人之苦,在蜀地眼里,你算这样的人吗?”李苒皱眉问道。 “不能算,朝廷用兵比我强的,有霍帅,黄枢密,石老将军,现在还有安家兄弟,他们五个人中,至少三人有为帅之能。 杀了我,阻止不了朝廷大军,反而会给蜀地带来妄杀之祸。”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周娥和她说过,怒气之中的皇上,屠的城不是一座两座,就是太子,也不是没屠过城。 她无所谓,谢泽要是死在了蜀地,皇上和太子只怕要把整个蜀地,用血洗上一遍。 他要陪她去,是真正的拿命陪着她。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旧友 谢泽低估了左先生的兴奋和急切,他那封信,在左先生觐见后隔天,才送到太子手里。 太子看了信,拧了半天眉,拎着信去了延福殿,将信递给皇上。 “你看看这个,阿泽快马急递,刚刚送到。” 皇上一目十行看完,斜瞄了眼一脸烦恼的太子,咳了一声,没说话。 “这简直是胡闹!第一,蜀地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离议谁走这一趟还远着呢,他怎么这么不稳重了? 第二,他是主帅,他走了,几十万大军怎么办?他怎么这么没成算了? 第三,他只身入蜀,那是送死!” “第三条最要紧!”皇上赶紧赞成了一句。 “我给他写封回信。” “等等!” 太子刚要站起来,皇上叫住了他,抖着手里的信。 “我看,他要去就让他去吧。” “嗯?”太子扬眉瞪着他爹。 “这个,”皇上一脸干笑,“要是你娘走这一趟,我肯定得跟过去,要不然怎么放心?” 太子看着皇上,没说话。 “当年,你娘要去游说晋州那一帮土匪,她不让我去,那我能不去?说什么也得去是不是?后来我去了,要不是我去了……” “要不是您去了,阿娘能那么费劲还差点回不来?” 太子气儿不打一处来。 他爹扮成护卫跟去也就算了,还多嘴,人家说你这护卫都能如此出言不逊,其它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你娘也真是,跟你说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干嘛? 咱们不说这个,说正事儿。 我跟你说,他要去,就让他去,一来么,显得咱们不怕他蜀地,二来,小夫妻俩走这一趟,多好,听说蜀地风光不错。 再说,光他媳妇去,压不住阵角,说出什么话,人家也不一定能信,阿泽就不一样了。 于公于私,他走这一趟,都没坏处。 让老黄去接管大军,再把安家兄弟调过去,老黄一个稳字没话说,让他统总,打仗让安家兄弟去打,姓安的都会打仗,天生的。 还有,把安家那个小五,安孝锐是吧?让他带上几百人跟着护卫。 安家五兄弟,他最好看。我跟你说,好看这事儿,很要紧。” “嗯。”太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从皇上手里接过那封信,转身走了。 …………………… 王相去了谢家庄子的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谢老爷子就带着二三十个长随护卫,离开庄子,悄悄往荆湖入蜀。 安老夫人写了信,干脆让王舣亲自往安家去送这封信。 谢泽从栎城递进京城的折子和书信至少一天一趟,京城往栎城的旨意和书信,也是至少一天一趟,从京城到栎城,十万火急的快马几乎跑成了线。 谢泽大军驻扎在栎城往东,大军没有进栎城,也没有越过栎城一步。 仗不打了,蜀地要归附朝廷的小道消息,从京城往南往西,从栎城往外,散布的比风还快。 闻风而动,为了金钱无惧无畏的商人在谢泽进到栎城半个月后,就涌进了栎城,在栎城盘恒几天后,开始试探着往泾州城去。 谢泽在听到泾州城门大开,如同当年的栎城一样,放进了那些商人之后,一边笑,一边忙写了密折,快马递进京城。 …………………… 泾州城里,连着东门的热闹大街上,一间茶楼二楼,祁伊站在窗前,眯眼看着下面热闹的有点儿过份的街道。 简明锐坐在旁边椅子上,看着封信。 “谢泽的亲笔?”看着简明锐看完了信,祁伊问道。 “嗯。谢家人的字,多半以飘逸见长,谢泽这字,笔笔有剑意,很难得。”简明锐将信递给祁伊,“你看看。” 祁伊接过,一目十行看完,哈了一声,“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你点一队人马护卫他那个祖父平安周全?” “我想回去一趟。”简明锐没接祁伊那句没好气。 “真要……”祁伊坐到简明锐旁边,将信拍到桌子上。 “你看这城里的热闹。” 简明锐示意楼下的街道。 “我当初随父亲退到蜀中,据守蜀中,一是为了乐平有所投奔,也是心中那股子不平气,现在……” 简明锐喉咙微哽。 现在乐平已经确定无疑的归入轮回,他那受子不平气,只余了一地残破的孤独凄凉。 “二来,天下大乱那近百年,称帝者此起彼伏,当时,我不知道宁氏是不是这此起彼伏之一,那时候守住蜀中,至少能护得蜀中百姓一时安稳。 现在,将近二十年,宁氏天下欣欣向荣,一片生机,那位太子宽仁智慧,远胜其父,又是独子,父子不疑。” 祁伊沉着脸没说话。 “难道你觉得,蜀地能推倒宁氏天下?推倒之后呢?我已经清修多年,当初也没有过君临天下的念头,你呢?” “我没兴趣。” “我当年极是忿忿仁宗的所作所为,明明还有机会,明明还有余地。现在。” 简明锐长长吐了口气。 “大概是老了,仁宗当时的滋味,我能体味一二了,太累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蜀地归附宁氏,别人都好,你怎么办?简相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也不大好,你弟弟,那一家门,宁氏父子必定不介意让他们好好活着,你呢?他们能让你活着?” 祁伊上身前倾,盯着简明锐问道。 “我早就该死了,乐平走的时候,我就该走了。 当年,我和她约过,要是我早走,一定会等她,不会让她黄泉孤单害怕。现在,她一个人,已经等了我很多年了。” 简明锐声音低低。 祁伊往后靠进椅背里,看着简明锐,好半天,长叹了口气。 从他亲见了那位号称是乐平的女儿的李家姑娘后,就一天比一天颓废,这样全无斗志,这仗就是打下去,也不过是惨败两个字。 …………………… 谢老太爷由荆南入蜀,经过安氏兄弟驻军之地,径直赶往成都。 简明锐返回成都前两天,谢老太爷风尘仆仆,赶到成都城外,没进成都城,借住进了成都城外两三里地的清虚观。 第二天巳初,一顶小轿从成都城里出来,不紧不慢的进了清虚观。 谢老太爷站在清虚观山门里,看着轿子里先伸出一根拐杖,心里一阵酸涩。 他们都老了。 简光灿简相弯腰出了轿子,拄着拐杖站住,看着山门里的谢老太爷。 “你是一直都这么,还是这些天急着赶路累的?” 简相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一边往前,一边问道。 “平时略好一些,不过也好不哪儿去。你这拐杖,离不了了?” 谢老太爷看着一下下戳在地上的拐杖尖。 “习惯了,我不强撑。” “我还用不着。” 谢老太爷转个身,和简相并肩,往观里进去。 “这清虚观后山景色好,去后山喝杯茶吧。”简相说着,绕过山门,往后山过去。 “听说过。年青的时候,我就想到蜀中游历一番,这话当年和你说过不止一回,那时候蜀中乱,后来,更乱,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到这清虚观后山喝茶赏景,还是和你一起。” 谢老太爷闲适的看着四周的景色,感慨道。 “蜀中太平了将近二十年了。” 简相一句话说完,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也就十四五年。” 谢老太爷不客气的接了句。 “十四五年之前,我倒是想过到蜀中来,想过不止一回,可那时候,我那两个孙子生死不知,我一直在找他们,后来,唉。” 谢老太爷一声长叹。 “听说是你那媳妇儿不贤?” 简相不客气的问了句。 “是儿子不好。” 谢老太爷一声长叹。 “为父不慈,为子不孝,当年,你家大姐儿看不上他,情有可愿。” “当年不是大姐儿没看上他,是他没看上大姐儿。你那孙子,真是老虎养大的?” “说不上谁养大谁。阿泽遇到那头虎的时候,那虎才刚满月,一条腿伤了,开头是阿泽养虎,后头,就是虎养阿泽了。 阿泽是个好孩子,不像他娘,更不像他爹,甚至,不怎么像谢家人。” “小的呢?没了?怎么没的?” “应该是没了。怎么没的阿泽从来没提过,我和他太婆,从来没敢问过,皇上和太子爷都问过,阿泽一个字不答。 唉,阿泽遇到皇上时,才不过十二,他弟弟比他小三岁,唉。” 谢老太爷连叹了几口气,眼泪盈眶。 “能屠城的人,用不着心疼。” “阿泽屠的那座城,只有乱军,没有平民,这屠城跟屠城,可不一样。” “你可真能护短!” 简相手里的拐杖猛戳了两下。 “不是护短,有一说一。阿泽是个好孩子,要不然,那位姑娘也不能看上他。” 谢老太爷不客气的怼了句。 “那位姑娘,哼。” 简相冷哼了一声。 “有她看得上看不上的余地?你那孙子肯娶她,是她的大福份,真是你那孙子自己要娶的? 你那孙子是宁勇的义子,当初可是姓过宁的,和宁峥形影不离长大,他娶那位姑娘,确实极合适不过,真是好算计。” 简相一边说,一边用拐杖重重戳着地面。 “你见过那位姑娘没有? 王家那位安老夫人说过不止一回,说那位姑娘,活脱脱一幅安家姑奶奶的脾气性子,阿泽他太婆说,若说肆无忌惮,安家姑奶奶跟那位姑娘可没法比。 真是那位姑娘先看中了阿泽,偏偏阿泽愿意跟她说话儿,不瞒你说,听说阿泽要成亲这事儿时,我简直……痛醉了一场,人生第三回。” 简相斜着谢老爷子,没说话。 “阿泽姓回这个谢字,倒正经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阿泽肯冠上谢姓,只是因为皇上和太子对他的大恩,是为了皇上和太子,不是为了谢家。” 谢老爷子声音落低,简相抬拐杖打走路上的一块碎石,叹了口气。 “你知道,汴州城里的谢家,有三个,从前的将军府,现在的荣安王府,谢尚书府,还有城外的谢家庄子。 阿泽成亲前,和谢家诸人,不管是谁,一面不见,一个字没说过,你想想,这些年,我有多煎熬。” “你这一趟,是巴结孙子,还是巴结你们皇上?” “有阿泽,我犯不着再巴结皇上,也巴结不上。 也不能算是为了阿泽,蜀中是打下来,还是平安归附,这事不关阿泽。 为了阿泽媳妇吧,也因为,蜀中是你的。” 两个人缓步进了清虚观后山的亭子里,坐到早就铺好厚厚锦垫的石凳上。 “你就这么笃定,你那孙子能把蜀中打下来?” 简相眯眼斜着谢老爷子,语气不怎么好。 “天下大势,天道所向,如今已经明明白白了,你以为呢?” 谢老爷子反问了一句,又接着问道: “这么些年,你为什么一直没称帝?” “我为什么要称帝?我不是为了当皇帝。” 简相脸色沉郁起来。 “太了仁慈睿智,是少有的明君,宫里还有位骆娘娘。” 谢老爷子看着简相道。 “这些你看了十来年,我也看了十来年了,咱们两个,不用说这些。 天道所向,我是看到了,蜀中总是要归入宁氏版图,这一条,你这么看,我也这么看。 只是,这一战,宁氏准备了十几年,蜀中也准备了十几年,打,是必定要好好打一仗的,不在胜败。” “这又是何苦?多少人命……” “是为了中原人的血性。 这话,uu看书 .ukanshu 我记得你我同榜高中那天,酒后畅谈,我就跟你说过。 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人的血性都逼出来了。 天下没乱的时候,大梁对上北方蛮族,总是以三四才能敌一,大战能胜,小战节节败退,天下大乱之后,蛮族反倒屡战屡败,为什么? 就是因为中原人在混战中,战出了血性! 当初,我极不赞成皇上所为,就是因为不战而败,是自己折断自己的脊骨! 蜀中和宁氏这一役,必要血战到底,要让这股子血性,刻在蜀中,刻在天下人的骨子里!” 简相声音不高,却坚定无比。 谢老爷子看着简相,呆了好半天,却没能说出话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另1边 简相的态度明了简洁,谢老爷子一句不再提他这一趟的主旨,只和简相说旧人旧事,从前过往,一直说到夕阳西下,简相回去成都城,谢老爷子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去住处歇下。 隔天起,简相没再过来,谢老爷子只在清虚观内转悠,到后山看景喝茶,和观里几位老道人聊道法红尘。看起来十分闲适自在。 往蜀中来的,肯定不只他一个,其它还有什么人来,他不知道,他这一趟是为了简相,其它人来是为了谁,他也不知道。 不过,不管是谁来,为了谁,他都要好好等一等,等着简相再来找他。 安家当家的那位老姑奶奶,由王舣陪着,比谢老爷子晚了一天,悄悄进了成都城。 一行人住进客栈,王舣带了个小厮出来,安步当车,往离客栈不远的范府过去。 范府大门紧闭,旁边的侧门人进人出,四五个门房坐在条凳上说笑着,一派安闲自在。 王舣走到侧门,冲几个门房拱了拱手,笑问道:“请问范老太爷可在府上?” “有什么事儿?”几个门房打量着王舣。 “有封书信,烦请交给范老太爷。”王舣托出封漆封严实的信,递给门房。 “等着。”门房带着几分疑惑,再次打量了一遍王舣,接过信,一路小跑递进去。 没多大会儿,门房在前,后面跟着个小厮,一路小跑急急出来。 门房看到慢慢摇着折扇站在门口的王舣,长长松了口气,侧身让出小厮,陪着一脸笑道:“就是这位爷。” “我们老太爷请您进去说话。”小厮上前一步,冲王舣长揖到底,态度言词,都十分恭敬客气。 王舣微笑应了,跟着小厮,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里,一直进了后花园,穿过半个花园,进了一座清幽的小院。 过了垂花门,王舣就看到迎面的正屋廓下,负手站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看穿着打扮,应该就是范老太爷了。 范老太爷紧盯着远远拱手长揖,才紧步过来的王舣,一直看着王舣走到他面前。 范老太爷先挥手屏退了小厮,看着再次长揖后起身的王舣,“你是王三那个伤了腿的孙子?” “是。”王舣欠身应是。 他祖父王相行三。 “她现在哪里?”范老太爷抖了抖手里的书信。 “现在平安客栈。” 范老太爷拧着眉头,好一会儿,只叹了口气,冲王舣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王舣脸上微笑不变,长揖告了退,直到出了范府,拐了个,才沉下了脸。 看范老太爷这样的态度,只怕安大姑奶奶的打算要落空了,这一步要是落了空,往下可就难走了。 王舣回到客栈,安大姑奶奶已经重新梳了头,换了身衣服,正端坐喝茶。 “老姑,范老太爷好象……” “你见到他了?”安大姑奶奶打断了王舣的话问道。 “是,问了您在哪里,就……” “嗯,那就行了,你去洗一洗,好好歇一歇,明天只怕就要忙起来了。”安大姑奶奶再次打断了王舣的话。 这次王舣没再挣扎说话,长揖应了,转身进去,却没走远,站在脚落里凝神听动静。 也就是片刻功夫,一阵脚步声由外而近,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老太爷吩咐小的过来请老姑奶奶。” “嗯,走吧。” 王舣急一步过去,贴着门框,看着安大姑奶奶站起来,跟着中年人出了客栈,呆站了片刻,慢慢舒了口气。 太婆交待过他,说老姑是个极有定数的,让他听老姑的吩咐就行,老姑这一走,他应该不用担心。 中年人带来的一辆小小青绸车停在客栈内安大姑奶奶那间小院院门里,安老姑奶奶上了车,中年人坐到车前,赶着拉车的大青走骡,出了客栈。 车子不紧不慢,沿着热闹的街道,走过热闹,过了一片湖,停进了湖那边的一间显得十分冷清的茶舍里。 安大姑奶奶下了车,看着正面对着她站着的范老太爷,uu看书 .uukanhu 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露出丝笑容,叹气道:“你老了。” “你还是那样。”范老太爷声音不怎么稳,“一晃几十年了。” “也就二十来年,我没觉得一晃,一天一天的,日子过得很慢。”安大姑奶奶和范老太爷缓步往前。 “日子艰难?”范老太爷看向安大姑奶奶。 “不算艰难,比头前三四十年好多了。”安大姑奶奶答着话,和范老太爷在一张茶桌旁坐下。 本来是应该每天更很多的,上周日突然接到电话,我家太后车祸,颅底骨折,胁骨断了11根,肩胛骨折,腿脚骨折,耳鼓破裂。 从上海直飞回家,从周日直到今天,一直在团团转忙太后的事。 会尽快的恢复更新。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助 头四三十年……”范老太爷一句话没说完,叹了口气。 头三四十年正是大梁最风雨飘摇的三四十年,也是安家折损最惨烈的三四十年。 “入川前,我就让人找过你,入川后,也没断了找,直到前些天。”范老太爷倒了杯茶推给安大姑奶奶。 “找我做什么?不是跟你说过,安家自有安家的退路。”安大姑奶奶端起茶抿着。 “你当时说的是归路!你该递个信给我。这些年,虚虚实实听到很多信儿,我很煎熬。”范老太爷几乎不错眼的看着安大姑奶奶。 安大姑奶奶看了他一眼,没接这句话。 “你这趟来,”范老太爷的话顿了顿,没说完就转了,“你带大的那哥儿几个,该来找我。” “找你?”安大姑奶奶皱起了眉头,挪了挪,对着范老太爷,“你今年都多大了?能替他们担待几年? 这蜀地,算什么? 要是算大梁余地。” 安大姑奶奶的话顿住,好一会儿,长叹了口气。 “安家七岁以上的男丁,尽皆为国捐躯,安家和大梁这百来年的君臣之义,已经终了。大梁对得起安家,安家,也对得起大梁。 蜀地要不算大梁余地,那是谁的?简家? 简家可担不起我们安家的报效。” 安大姑奶奶下巴微微抬起,抬起一派傲然。 “你这趟来,是来游说的?”范老太爷沉默片刻,问道。 “我想让你给苒丫头一个机会。”安大姑奶奶冲范老太爷微微欠身。 范老太爷微一怔神,皱眉问道:“苒丫头?李苒?乐平公主那个闺女?” “嗯。”安大姑奶奶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范老太爷看着安大姑奶奶,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见过她了?” “没有。我有个堂姐嫁进了王家。”安大姑奶奶看着范老太爷道。 范老太爷点头,表示他知道。 “堂姐姓安,这些年,外头的事儿,一直是她在打理。 苒丫头一进汴京城,堂姐就写信告诉了我,之后,堂姐一个月两三封信,多数都是在说苒丫头。 那丫头极似姐姐。” 说到姐姐两个字,安大姑奶奶声音微颤。 范老太爷直起了上身,惊讶道:“极似先安皇后?” “嗯,堂姐说,连长相都有三四分像。 给她个机会,让她走一趟蜀地。” 范老太爷呆了一会儿,看向安大姑奶奶,“真要像你说的,极似先安皇后,她走这一趟……” 后面的话,范老太爷没说出来,真要这样,这样苒姑娘走这一趟,只怕就把蜀地的人心走到对面去了。 “范家也是一大家子,你难道没打算过?怎么打算的?” 安大姑奶奶看着范老太爷问道。 范老太爷没答安大姑奶奶的话,倒了杯茶,垂着眼皮慢慢抿了半杯,放下杯子,一声长叹,“好,我尽力。这两年,简相越来越固执,uu看书w.uukanshu我只能尽力。” 安大姑奶奶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这就走?”范老太爷忙跟着站起来。 “嗯,我去阿沉他们哥几个军中看看,对了,那边捎了话,要是两边能平平安安合二为一,蜀地大军,就交给阿沉他们,带到北边好好打几年仗。 北边,才是我们安家该浴血的地方,这儿不是!” “蜀地精兵强将,陆家父子能放心?”范老太爷两根寿眉都抬起来了。 “哪儿不放心?是信不过安家的臣子之道?还是信不过安家带兵的本事?”安大姑奶奶已经站起来了,斜瞥着范老太爷。 范老太爷沉默片刻,没说话,只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跟着安大姑奶奶站起来,背着手往外走。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入蜀 谢老爷子在清虚观悠游到第四天,简相的车子再一次停到了清虚观门口。 从车上下来的简相脸色阴沉。 谢老爷子背着手,站在清虚观门内,带着丝笑意,看着阴沉着脸的简相。 “宁勇当年也算是个人物,当了这几年皇帝,当成一只稀松软货了?” 简相拐杖一下下敲着青石路面,越过谢老爷子时,鄙夷道。 “我一直记得王老先生那次讲学,什么是勇,你还记得吗?” 谢老爷子让过简相,背着手,落后半步,和简相一起往前。 “勇,就是一路往前!刀山火海,山崩地裂,粉身碎骨,无惧!什么知耻之勇,退让之勇,呸!”简相的怒气更重了。 “你这不是勇,是暴!”谢老爷子不客气道。 简相猛的顿住步,转过身,眯眼看着谢老爷子。 “这里是成都府!你怎么敢跟我这样说话?难道你真以为凭着过去那几天的旧交情,你就能在我面前为所欲为?” “你在这蜀地当了十几年的土皇帝,就只当出了这幅随心所欲的臭脾气?” 谢老爷子半句不让。 简相双手按在拐杖上,眯眼看着谢老爷子,片刻,哼了一声,提起拐杖重重捅在青石路上,转身接着往前走。 谢老爷子背着手,跟着往前。 “阿锐回来了。” 简相一路进了那座茶亭,坐下,好一会儿,声调低落道。 “从栎城赶回来的?” 谢老爷子一个怔神,随即反问道。 “他已经把栎城送给你那个小孙子了。” 简相有几分有气无力。 谢老爷子看着他,没接话。 “唉!” 好半天,简相一声长叹。 谢老爷子跟着叹了口气,倒了杯茶,推到简相面前。 “阿锐这孩子,活得苦。”谢老爷子低低说了句。 “苦?” 简相冷哼了一声,片刻,又是一声长叹,端起杯子,仰头喝了半杯茶,将杯子拍在桌子上。 “你我都折在了子嗣这一条上。” “是你折在了子嗣上,我那个小孙子,极好,足以担得起谢氏一族。” 谢老爷子瞥着简相,不紧不慢道。 简相眯眼横着谢老爷子,片刻,冷哼了一声。 “李家那个,她姓李!和陆氏有什么相干?” 谢老爷子看着简相,带着丝笑,没接话。 “宁勇当了这些年的皇帝,当成了一只稀松软货,这脸皮倒一如从前,还是那么厚重难得,拿着个姓李的奸生孽子,竟敢安到陆氏名下,号称什么陆氏血脉,呸!” 简相重重啐了一口。 “乐平那妮子,怯懦无能,贪生怕死,违君令违父命,就是她活着,都已经不配姓陆,不再是陆氏子孙,她被奸而生的孽障,竟然敢号称陆氏血脉,真是该杀!” “陆氏嫡支余脉,皇上是借了势,最初,却不是由皇上而起。” 谢老爷子再倒了杯茶推给简相,慢条斯理道: “我听到这样的话时,京城已经满城皆知了。 那孩子性子脾气皆与众不同,为人行事,更是在意料之外,有见识,有胆识,话极少,生的孱弱,却悍不畏死,乐平不如她。 王相家那位安氏老夫人,说她天生的安家人的禀性,跟着安家兄弟到京城的几位安家旧部旧将,也说她该姓安,该是安家的姑奶奶。” 简相一声冷笑。 谢老爷子看着他,接着道: “当初,我以为圣贤那句话,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以为,当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后来我觉得你以为的对,现在,我却觉得难说,民心这事儿,有些时候,有些地方,是能操纵,却不是全由着谁来操纵,民和民心,是有自己的主张的。 阿苒算不算得上陆氏血脉,你有你的以为,我有我的以为,各人都有各人的以为,天下之民,也有他们的以为。” “你一心一意要说服我,难道就不怕这一趟,是把你那个大有助力的孙媳妇送上了不归之路?” 简相再次冷笑道。 “阿泽捎了话,若能走这一趟,他陪着阿苒。” 谢老爷子看着简相,片刻,上身微微往前,直视着简相的眼睛道: “这俩孩子能长成人,一个从幼年起,一个,大约从记事儿起,就只能依靠自己,在从前那样的世间,能平平安安长大,还长得很好,除了不简单三个字,必定还有一份天命。 人生于世,往前冲,往后退,往左往右,往哪儿都不能万全,往哪儿都危机四伏,我不是不怕,是怕得太多,怕无可怕,早就横下了一条心,不再多想,只管往前行就是了。” “你倒是长进了。” 简相往后靠进椅背里,迎着谢老爷子的目光。 “你既然这么想让他们走这一趟,那就让他们走一趟吧,你有了这份长进,必定能承受这一趟的有来无回。” “我可不觉得这一趟有来无回。” 谢老爷子带着笑意,端起杯子,冲简相举了举。 …………………… 在京城的有意放风,和蜀地某些人有意无意的明示暗示之下,蜀地要归附宁氏朝廷的消息,传的比风更快。 灵动机敏的商人,怀着各种心思的各种人,闻风而动。 金县和栎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短暂的停留后,开始是成群结队的前往泾州城。 在看到泾州城外的蜀军,和朝廷大军一样的安静,以及从泾州城往栎城而来的人,几乎和过去的人一样多时,冒险来往的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于赶路。开始是敢单人单马的来往,后来,单人单马,在夜里也敢赶路了。 栎城和泾州城之间,不过一个月,就硬生生踩出了两条宽敞的硬实大路,一条由栎城往泾州城,一条从泾州城往栎城。 两条大路刚刚踩出来的时候,霍文灿带着王舲,和李清宁一起,风尘仆仆的赶进了栎城。 在城门口,霍文灿和李清宁往营地帅帐去见谢泽,王舲的车径直往城,往武将府请见李苒。 谢泽有几分惊讶的看着赶路赶的一脸风尘的霍文灿和李清宁。 这会儿,他们两个这么急赶过来做什么? 霍文灿和李清宁见了礼,还没站直,霍文灿就忙解释道:“是太子爷遣我们过来的,我是为了陪阿舲,太子爷说,蜀地之行,阿舲最好跟在王妃身边,以备顾问。 他来,太子爷说,王妃不远千里,李家没个人陪着不好。” 谢泽嗯了一声,吩咐道:“你们去寻安孝锐,在他那里领份差使吧。再让他陪你们在城里寻个合适的住处。” “是。”霍文灿和李清宁一起应了。 霍文灿犹豫了下,带着丝小心道:“那个,太子爷吩咐过,说阿舲随行的事儿,不宜声张,进了栎城,就让阿舲随侍在王妃身边,我跟安五搭个伴就行,不用另寻住处。” “嗯,也好。”谢泽点头应了。 霍文灿暗暗舒了口气,推了把李清宁,两人一起长揖告退。 对着谢泽,他还是很有几分惧意的。 …………………… 从栎城往泾州城的路,踩成了一条坚实的宽阔大道时,从成都府赶来的一个年青翰林,带着两个小厮,风尘仆仆进了京城。 年青的还只会读书的小翰林嗑嗑巴巴的转达了简相的两句话: 既然一心一意要走这一趟,那就来吧。 皇上当时就瞪眼了,要不是太子横了他一眼,只怕就要泼口骂出来了。 太子神情自若,让人带那个紧张脸色发白,一额头冷汗的小翰林下去安歇,看着小翰林出了殿门,太子的神情冷了下来。 “照朕的意思……算了,这事朕不管了,你们议吧。” 皇上一巴掌拍在榻几上,一句话没说完,站起来,背着手径自走了。 太子站起来,看着皇上转过屏风,重新坐回去,看着跟着他站起来的诸人道:“都坐,议议吧。” “简光灿生性刚直,只看他遣来的这个小翰林,和这句话,允可荣安王和王妃入蜀这事,他是不得不允可,这是好事,蜀地平安归附之意愿十分强大。” 王相先欠身道。 “臣也是这么想。”鲁国公杨睿欠身附议。 “能不动刀枪,平安归拢蜀地,于朝廷,于天下万民,都是件真正功德千秋的事,不能不尝试。” 太子沉默片刻,沉声道: “不过,也不能全由着他们。 你替我写封信,告诉简光灿,荣安王和王妃若有个好歹,我必灭他简光灿十族,鸡犬不留!” 太子看着王相,一脸狠意吩咐道。 “是。”王相急忙站起来,“就这一句么?” “就这一句。”太子再看向鲁国公杨睿,“荣安王妃秉承仁宗遗愿,不愿天下再大起刀兵,更不愿朝廷和蜀地兄弟相残,愿只身入蜀,孤不愿违了她的心意,更不愿违背仁宗皇帝遗训,荣安王妃要入蜀,孤不敢不从。 荣安王和荣安王妃夫妻同体,同生共死,此情此意,孤亦不敢不从,不敢不应。 可,荣安王夫妻在蜀地若有好歹,孤必血洗蜀地,杀尽蜀地大小官吏。 把这几句话,放给蜀地,要让蜀地大大小小的官吏,无人不知!” “是!”鲁国公杨睿被太子话语里的狠意,激的后背发硬。 “把你手里的蜀地谍报也交给荣安王,你和他,可同等号令。”太子接着吩咐。 鲁国公杨睿忙欠身答应。 “拟旨:允荣安王妃入蜀,允荣安王随同,择日启程。调黄胜为接任荣安王,调安孝沉为征蜀军副帅。” 太子吩咐完,看着黄枢密道:“你回去准备准备,尽快启程,路上赶一赶。若有战事,一切听安孝沉调遣,你只给他掌个总。不过,也要多留心,安孝沉虽然姓安,却没经历过大战,你这个掌总,一定要掌好。” “太子爷放心,能给安家兄弟几个扶一把,这是臣的荣幸。” 黄枢密急忙欠身答应。 王相几个见太子没再有吩咐,告退出来,各自去忙。 …………………… 夏日将近,金秋到来前,谢泽和李苒宛如走访亲友般,离开栎城,不紧不慢的往泾州城过去。 安孝锐骑着马走在前面,微微提着心警戒着四周,心不在焉的听着霍文灿兴奋的声音,至于霍文灿说了什么,他挂一漏万。 李清宁和霍文灿并行,转着头看个不停,他对蜀地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哎!我的话你听到没有?瞎点什么头?你想什么呢?” 霍文灿总算发现了安孝锐压根没听他说什么这件事,欠身往前,用马鞭猛捅了下安孝锐。 “我哪有功夫听你瞎扯?你还有功夫瞎扯?这儿就是蜀地地界了!你好歹也是领了差使的!” 安孝锐极其没好气的怼了霍文灿一句。 “蜀地怎么了?从这儿往后,全是蜀地!你这么担心?” 霍文灿回了一句,欠身往前,仔细看着安孝锐的脸色。 李清宁也欠身往前,看着安孝锐,他被安孝锐这几句话说的,心都要提起来了。 “能不担心么,咱们就这五百人,你看看,咱们要护卫的人,也是四五百,还有这么多车,这么多东西。。” 安孝锐的马鞭,从最外围的锦衣护卫,指到里面的长随小厮,丫头婆子,队伍中连绵不断的一两百辆车,以及在他们后面不远,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谢泽和李苒等人,最后再点到霍文灿和李清宁两人头上。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霍文灿挥马鞭拍开安孝锐点向他的马鞭。 “大帅身边那些人,用得着咱们护卫?那些,” 霍文灿抬下巴示意石南等众小厮长随。 “你功夫好,大约能打得过那么十个八个,我是一个也打不过,他更别提了,十个八个也打不过人家一个。” 霍文灿点了点李清宁,李清宁大睁着双眼,片刻,点了下头,这是实话。 “那边。” 霍文灿又冲周娥努了努嘴。 “听说周将军从两三个月前就开始挑人了,虽然没打过,我估摸着呢,我也打不过,你也不一定都打得过。 别的,大帅不提了,厉害着呢,王妃,还有她身边那几个,我瞧着,咱们这上千人,也就她们几个,是要护一护的。” “不是你这么算,这么说的。算了,我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今天晚上咱们就要在蜀地宿营了,一切都要小心,多小心都不为过。” 安孝锐鄙夷的斜了眼霍文灿。 “我怎么不懂?我什么不懂?我知道你的意思,明枪易防,暗箭难躲么,小心肯定是要小心,可你也用不着这幅德行,你看看大帅,还有王妃,还有,王妃身边那几个,看看人家,有说有笑,多淡定。” 安孝锐撇着嘴,再次斜着霍文灿,懒得理他了。 长长的队伍看起来不紧不慢,其实速度并不慢,夕阳临近地平线时,队伍到了泾州城外,沿着泾州城墙往前。 启程前两天,谢泽让人到泾州城和祁伊通报了他和李苒要启程入蜀这件事。 祁伊的回复在谢泽意料之内:请谢泽往西绕城而过。 走上沿着护城河的跑马道,安孝锐仰头看向城墙之上,城墙之上,旗帜招展,刀枪林立。 霍文灿和李清宁则大瞪着双眼,看向从旁边军营中铠甲叮咣着跑出来的一队队兵卒,看着他们一队队排在跑马道的另一面,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下马威?”李清宁靠近霍文灿,有几分心惊。 “什么下马威,你又没下马!” 霍文灿先鄙夷了李清宁一眼,催马靠近安孝锐,也仰头往上看。 “能干什么?就是显摆,小家子气。哎,你看什么呢?城墙上有什么?” “祁字帅旗,祁伊在上面看咱们呢,不但看,还明目张胆的告诉咱们他在看。” 安孝锐示意那面迎风招展的祁字旗。 李清宁也仰起头。 城墙之上,祁伊站在垛口,居高临下看着沿护城河走的不紧不慢的队伍,从仰头往上看的安孝锐,看到霍文灿,再看向李清宁。 “这位安五爷,真是一身安家人的气势。”站在祁伊旁边的泾州知府余锋盯着安孝锐看了好大一会儿,赞叹道。 “你见过安家人?”祁伊斜瞥着余知府问道。 “见是没见过,不过,关于安家人和安家军的文章,看了不少。”余知府淡定答道。 “哼。”祁伊哼了一声,扫了眼垂手站在旁边的谍报问道:“那个,姓霍?那个丑八怪呢?李明水的儿子?” “是,前面葱绿长衫的,就是霍义山的三子霍文灿,后面靛青长衫,是李明水的三子李清宁。”谍报欠身答话。 余知府头往前伸了伸,仔细打量着李清宁。 “听说李明水这个儿子,在他那三个儿子中长的最好看,远比李明水好看,居然还是丑成这样,李明水……你见过李明水吗?” 祁伊斜着余知府问了句。 余知府摇头。 祁伊再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已经走到正下方的李苒和谢泽身上。 “据说这位王妃也有几分像李明水,那位公主的风姿,可以想见。 真是癞蛤蟆咬着了凤凰,可怜。” 余知府扫了眼祁伊,他觉得这位祁帅无聊到让人厌烦。 “那边那对父子放出来的狠话,你听说了?” 看着谢泽和李苒说着话过去,祁伊斜瞄着余知府问道。 “知道。”余知府答的干脆直接。 “有什么想法?”祁伊抖开折扇,沿着城墙缓步往前。 “想法很多,大公子在的时候,我和大公子详谈过。现在没什么想法,听从上谕而已。” 余知府背着手,跟着往前走。 “听说你在和栎城葛府尹议亲?” “嗯。”余知府远眺着城外的军营,一个嗯字嗯的肯定直接。 “他们这一趟,也许真就能议下来了呢,你就这么不看好?这么急急慌慌把儿子弄到栎城去?”祁伊回过头,似笑非笑。 “小儿和葛家姑娘,是两家早就看好的一门亲事,两个孩子也都中意对方,有这一趟要议亲,没这一趟,也一样要议亲。 祁先生说的这些,我还真没想过。这一趟能议成什么样儿,那肯定就议成什么样儿,我看好也罢,不看好也好,u看书 .uukanhu.om 有什么要紧? 祁先生要是想问我看不看好他们走的这一趟,我倒是十分看好,毕竟,这是大公子的意愿,您说呢?” 余知府迎着祁伊的目光,一脸笑。 “天下人都是这样,所思所想,所有盘算,不过自己两个字。”好一会儿,祁伊冷冷道。 “那照祁先生的意思,把这天下,把蜀地打个稀烂,杀个血流成河,就是为了天下,为了万民,为了主上了? 统帅百万,手之所指,前仆后继,目之所及,血流成河,攻城掠城,肆意杀戮,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畅意,为了一展自己用兵之能,难道不是自己两个字?” 余知府不客气的反问道。 祁伊沉默良久,没答余知府的话。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泾州城外 谢泽的队伍过了泾州城,趁着最后一丝余晖,在一片空旷之地安营歇息。 宿营的地方是安孝锐挑选的,一面清楚的看着泾州城头上的一串串的大红灯笼,另一面,和蜀军大营几乎鸡犬相闻。 安孝锐指挥着诸兵丁安营布防,周娥跟在他后面,背着手虎着脸,只看不说话。 安孝锐虽然姓安,可毕竟还年青,经过见过的太少,她不能不多操点儿心。 石南等人忙着从车上卸帐篷支帐篷,一边卸锅碗瓢盆一边开始支灶,烧大锅小壶的水,准备饭菜。 桑嬷嬷和紫茄等人看着支起帐篷,忙抱着烛台脸盆,铺盖被褥等等进帐篷布置安排。 营地不大,从最外面就地取材布拒马撒防虫防蛇粉的兵丁,到里面围起车辆的长随们,再到更里面的石南等人,一层层各自忙碌,井然有序。 谢泽从紫茄手里拿了件薄斗蓬披在李苒身上,和她一起,走到营地外面,远望着已经陷入夜色中的蜀地。 谢泽低头看着微微蹙眉的李苒,握住她的手,低低道:“别多想,此一趟,看的是天意。” “大家都在忙这件事。”李苒回头看了眼忙碌的营地。 “看天意,也要先尽人事。” 谢泽露出笑容,顺着李苒的目光看向营地。 “若是不动刀兵,就能收拢蜀地,这些人事不算什么。” “这一个来月,天天听阿舲说前朝和蜀地那些旧族旧事,真是一千人,一万种心肠。” 李苒裹了裹斗蓬,沿着营地往前。 “不要多想。旧事毕竟是旧事。 这几十年,不管对哪家,都是颠沛流离、艰难求生的几十年,和从前相比,早就大相径庭,甚至全然不同。 听听就行了,别太往心里去。” 谢泽背着手,挨着李苒,和她一起往前,低低道。 “嗯。” 营地里突然传来一阵爆笑,一团笑声中,桃浓的声音高扬在上,且笑且嚷:“我要是有这本事,你们以为我不敢?我怕什么!” 李苒和谢泽一起看向营地中间笑声起处。 有桃浓的地方,总是格外热闹。 李苒站住,有几分怔忡的看着热闹营地中最热闹的那一团。 这一阵子,越是临近启程,她心里的不安就越浓。 这一趟蜀地之行,谢泽安慰她,说有五五之数,可这几个月谢泽忙碌不堪,他忙的那些事,她大体都知道,从各处汇聚来的各种各样的消息,繁杂而变幻,他们这一趟,不是五五之数,而是九死一生。 如果争取不到那一生,陪她一起入蜀的这些人,眼前这热闹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要死在蜀地某一处。 要是那样,就是她把大家带进了死地。 是她突然生出的一个荒谬的主意……她简直象个随心所欲的昏君。 “想什么呢?”谢泽微微弯腰,仔细看着怔忡出神的李苒。 “没什么。”李苒答的极快。 “又在想是你拖累了他们?”谢泽明了的看着李苒,她这一句没什么,答的过于快了。 “你说过,大家清楚知道,想的明白了,才走这一趟的。” 李苒叹了口气。 “可我总觉得,他们想得全是好的那一面,而且想的太好了。” 这一两个月,桃浓从襄阳赶过来,没等周娥把话说完,就拍手笑道:有王妃呢,肯定个个归心! 唉,真是一厢情愿的净想好事儿,把事儿想得太好太圆满了。 “也不见得就是光想好事儿,明天咱们早点启程,中午前赶到姚县,进姚县吃中午饭,看看情形。” 谢泽握住李苒的手,示意她往营地回去。 姚县离金县和朝廷已经足够远。 姚县高县令出身于蜀地小族,生于蜀地长于蜀地,今年三十二岁,三年前入仕时,蜀地以及天下已经安稳了十来年。 象高家这样的蜀地中等人家,在那几十年的战乱中,经受了足够多的灾难,却又不像中原地带那样惨烈,对前朝以及仁宗,有足够的尊重,却也只是一些尊重而已。 高县令和同他差不多年龄的蜀地士子一样,对战乱的记忆,却已经有些遥远,对前朝有记忆,也有些遥远,对仁宗的开城,以及那道旨意,知道的清清楚楚,讨论过无数回,却没有任何感受。 毕竟,蜀地的士子不用考新朝的试,做新朝的官,不用在气节两个字上难为纠结。 至于姚县,在朝廷和蜀地之间的交通中,朝廷那边的金县,和蜀地这边的扬县,是必经之地。 蜀地这边,除了扬县,就是栎城了,栎城算是半个必经之地。 过了栎城,商人和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往来于蜀地和朝廷的人,就四散而走,各奔去处。 因此,姚县虽然离栎城很近,却不像栎城,更不像扬县,有很多来往于蜀地和朝廷的商人以及其它人。就和朝廷这一边的来往来说,姚县比蜀地其它中等县大约能略多一点,可也就那么一点点。 姚县的情形,以及他们如何对待他们这支队伍,就算不是蜀地诸人诸士子的一面镜子,也能看出来很多东西。 营地中间,谢泽那顶帐篷两边,一边是紫茄等人点着红泥小炉,烧水沏茶,各处铺陈熏香,桃浓已经张罗着让人生了一堆火,找出长签子,扯着嗓子和周娥商量着,是挂起半只羊现割肉现烤,还是切好了端过来。 另一边,石南等小厮长随忙着准备饭菜,整理洗刷,忙的安静有序,时不时看一眼热闹无比的另一边,看的要笑出声来。 李苒和谢泽在帐篷门口的大毡垫上坐下,正守着茶桌慢慢焙茶碾茶的王舲,忙沏了两杯茶递过来。 原本叉腰站在营地中间四下乱看的李清宁,也几步过来,先冲着沏茶的王舲拱手欠身,道了句有劳,才在大毡垫上坐下。 霍文灿跟着安孝锐,认认真真看了一圈,三步紧做两步过来,先抽鼻子闻了闻,冲王舲道:“给我沏杯浓点的,火候老一点。” 周娥比霍文灿脚步更快,不过不是冲着李苒这边,而是冲着已经燃起来的火堆,和烤肉架子旁边刚刚竖好的挂肉杆子。 “洗干净没有?都别动,我来! 这块肉不错!半肥半瘦,西青选的?有眼光。这肉割起来最讲究,大了不行,小了更不行!一刀下去,肥瘦各半,就这样,看到没有?” 周娥冲到肉架子旁,一边看肉摸刀割肉,一边说个不停。 “这么聒噪,是有什么事儿,还是一向如此?”谢泽指了指周娥,落低声音,和李苒惊讶道。 “她一向如此,难道从前不是这样?”李苒笑应了句,随即反应过来,问道。 “至少在我面前不是这样。”谢泽想了想,答道。 李苒失笑出声。 “怎么啦?”李清宁没听到谢泽说周娥聒噪那句,只听到后面一句半,看李苒笑起来,伸头问道。 “谁在大帅面前不是这样?”霍文灿一句话跟的完全没有缝隙。 “周将军。”李苒笑着示意周娥。 几个人齐齐看向周娥,周娥是个敏锐的,正割着一条肉,急忙拧头看过来,桃浓也跟着看向李苒等人,笑着招手:“两位三公子,要吃烤肉过来自己烤,这烤肉,就是自己动手烤的才最好吃。” “那倒是。”霍文灿应声而起,顺手拽起李清宁,“走,咱们自己烤,你也去。”霍文灿拽起李清宁,再招手叫王舲。 “四妹妹也去,大帅……”李清宁站起来,招呼了一句李苒,看着谢泽,犹豫起来。 谢将军怎么能跟他们一起烤肉呢,他这句话说的,霍三说得对,他果然有些憨。 “自己烤过肉吗?”谢泽转头问李苒。 李苒正犹豫,谢泽站起来,伸手拉起她,“桃浓说得对,烤肉是自己烤着吃最香,走,我烤肉给你吃。” 霍文灿听到李清宁招呼那句四妹妹,眉毛就扬起来了,再看到谢泽竟然拉着李苒站起来,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王舲忍不住捅了下霍文灿,“快走。” 霍文灿呃了一声,赶紧跟上。 紫茄等人忙着拿了小马扎,再将调料分成一份份,放到各人面前。 周娥连看了谢泽好几眼,把吊在柱子上的那几大块羊肉翻了几个来回,仔细挑了块,切了几块递给青茄,“给你们王爷王妃的。” 青茄忙用签子穿好,放在只银盘上,托过去递给李苒。 谢泽伸手拿起两串不算小的羊肉,看了看,和李苒笑道:“周娥这肉确实切的很不错。” “给我也切几块好的。”霍文灿伸头和周娥叫道。 周娥斜了他一眼,顺刀切了几块,放到已经堆了一堆肉的托盘上。 “这几块都是特意挑出来烤着吃的,西青亲眼看着挑的,哪有不好的?” 桃浓一边笑,一边将肉串到签子上,递给众人。 “她刚才明明……”霍文灿一脸的不服气。 “你是不是傻?”王舲忍着笑,抬脚踢了踢霍文灿。 李清宁笑的说不出话,用力拍着霍文灿,霍文灿用力拍开他的手。 安孝锐又沿着内圈看了一遍,刚好过来,挤在霍文灿和李清宁中间,伸手去拿李清宁手里那串肉,周娥斜了眼斜着她的霍文灿,冲安孝锐扬了扬手里的刀,“我给你割几块好的。” 王舲噗笑出声,李清宁点着霍文灿,拍着腿笑,安孝锐不知前情,举着肉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啦?你们笑什么?三郎你笑什么?” 桃浓一边笑,一边将周娥刚割下来的几块肉串成两三串,递给安孝锐,霍文灿从安孝锐手里夺下两串,再将自己手里的两串塞给安孝锐,斜着周娥,哼了一声。 李苒看的笑,谢泽却只专注的烤着手里的肉串。 篝火旺盛,又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长长的签子上串满了肉块,要烤均匀,很不容易。 几句话的功夫,李清宁手里那几串肉最前面就烧着了,李清宁唉哟叫着,几串肉互相拍打,拍灭了火,最前面一块已经焦了一半了。 谢泽横着肉串,离火不远不近慢慢转着,李苒看了片刻,从谢泽手里分了两串,也横过来,靠近篝火。 谢泽看了一会儿,笑起来。 这些行军打仗的本事,她学起来快极了。 周娥切完了几块肉,坐到桃浓旁边,她烤肉的法子,和谢泽大不一样,她是把肉伸进火里,再拿出来,再伸进去,再拿出来,颇有几分千军万马之中,杀进杀出的感觉。 没多大会儿,篝火四周就是香味和焦味混杂。 李清宁手里那两三串肉,一次次烧起来,一次次拍灭,烤成了一团一团的黑焦。 霍文灿点着李清宁,看着他的肉串烧一回笑一回时,连累了他自己手里的肉串,也烤着了两次。 安孝锐坐在霍文灿和李清宁之间,稳如磐石般烤着自己的肉串,手里的几串肉滋滋作响、香气扑鼻。 谢泽最后撒了一撮细盐,将烤好的肉串递给李苒,“尝尝。” 李苒将自己手里那串递给谢泽,谢泽看着李苒小心的咬了一口,吸着气连连点头,笑着将手里的几串放到李苒面前的银托盘上。 霍文灿斜瞥着李苒手里的肉串,uu看书 ww.uukansh.om从肉串看向谢泽,再看向自己手里烤的半糊的几串肉,往王舲面前送了送,“哎,我这肉没烤好,你就别吃了。” “三嫂尝尝我的手艺。”安孝锐和王舲笑说了句,将手里烤的焦黄滴油的羊肉串递给霍文灿。 “我也尝尝,你尝尝我的。”李清宁从安孝锐另一只手里夺过余下的羊肉串,将自己那一把烤的焦黑的羊肉塞给安孝锐。 “小五教教他俩,这都是行军打仗必需的本事。”谢泽看着李清宁塞到安孝锐手里的那一把焦黑,吩咐了句。 “是。”安孝锐忙欠身应是,顺手从李清宁手里抢过那几根羊肉串,再拿了一把生肉串,塞到李清宁和霍文灿手里,一脸笑,“大帅发话了,你俩看着我烤,赶紧学,今天你俩只能吃自己烤的。” 李清宁一声没敢响,霍文灿瞄了眼谢泽,哼了半声。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章 倾尽全力 一两百里外的姚县,县衙一角的签押房里,高县令和周师爷正对坐愁苦。 这大半年,他跟周师爷一对儿宾主,这心情是从地到天,再从天到地,不知道飞了多少个来回。 年里年外,听说那边真要打过来了,他没想太多,这十几年,两边大事没有,小琐事儿可没断过,全在荆湖南路那条线上,他以为,要打起来,那肯定也是从荆湖南路打起来。 没想到,那边的大军,竟然驻进了对面的金县,这战场,离他这姚县简直就是近在咫尺! 对面大军驻进金县一带时确凿无疑时,他急的吓的满嘴燎泡。 周师爷安慰他,说祁大帅极厉害,他们蜀地国民俱富,兵强马壮,这一仗打起来,往哪边打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就打过去了。 他心情好了一点儿,可没想到一打起来,就传过来那边领兵打在前面的,是安家军,他当时就觉得完了,果然,传过来的信儿,都是说安家几位爷怎么勇猛威武,用兵如神…… 他不敢再多等,赶紧把家眷送走,天天和周师爷对面坐着,一天天的喝着浓茶,商量着那边几天能打到他们姚县,要是打到姚县了,那这城,他们是守,还是不守,要是守,怎么守?怎么守得住? 没几天,他这头发快要白上一圈儿时,却又听说两家要议和,蜀地和那边要合到一起,他当时简直不敢相信。 再后来,信儿越来越多,听说那边的皇上发话了,蜀地所有官员,除了丞相府属官,其余全部原任原用,归入吏部,和那边的官员一样考核调迁,一视同仁! 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可就在前天,他突然得知,那位姑娘,和她那位大名鼎鼎的大帅夫君,还有一位安家小爷,要经过他的姚县前往成都府。 这简直是睛天霹雳! 为了这场议和,他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打听,从留在成都府的二堂叔,到被他派往泾州城,栎城,甚至到了金县的管事们,源源不断的传来各种各样真真假假的消息。 这些消息经过他和周师爷反反复复的琢磨分析掂量揣测,议和这事儿,是那边先提出来的,以及那边愿意得很这两条,应该是真的,不费一刀一枪把蜀地收拢回去,换谁谁不愿意! 可他们蜀地这边,就难说了,据说丞相很不高兴,当众发作了大公子两三回了。 可是,大公子赶回成都城,据说就是为了主持议和这件大事。 可五天前,他又收到黄参议递来的口信儿,中间还夹了二公子的话,说议和是有人居心不良散布谣言,说那位姑娘虽有一丝半点仁宗血脉,却是李姓之女,嫁的又是敌方之人,是敌非友,让他须要视之为敌,否则如何如何。 黄参议是二公子媳妇黄氏嫡亲的大哥,又是二公子长子的先生,这些年来,一直以舅舅兼先生的身份,替大爷说话。 二公子也就算了,丞相之后,必定是大公子掌政,可大公子没成亲,更没有一儿半女,大公子之后,必定是大爷掌政…… 高县令拍打着痛的发懞的头,“老周啊,得赶紧拿出个单程来,再怎么,明天就该到了,咱们该怎么办?这城门是开还是不开?是迎还是不迎?” “东翁啊,这事儿,可不是开不开城门,迎不迎的事儿啊。 这事儿之前,得先想好了,第一,你说,这议和,到底能不能议成? 要是您觉得能议成,可是听说那边皇上要把咱们蜀地在那位大帅手里管上十年八年,您说,这城门开不开?您要不要迎出去?那岂只是迎出去,那是要能多热情就多热情的迎出去!您现在就得出城去迎接了!” 高县令听的一脸苦相,他不就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议成么,毕竟,丞相很不高兴,可也只是很不高兴。 “要是议不成,那可就难了,大公子和二公子,可不是一个意思,那您可是开不开门、迎不迎出去,都得罪人啊,不是得罪这头,就是得罪那头。” “那到底怎么办?”高县令急眼了。“能不能议成,我哪知道?谁能知道?可这人,明天就到了啊!” “要不这样!” 周师爷被高县令这一吼,突然吼出道妙计来。 “要不,县尊您明天……不不不,现在就出城,这不是秋天了么,到农时了对吧,您得去巡查农事去了对不对! 反正,也没人跟咱们说过,至少没人正正式式跟咱们说过,明天有没有人来咱们姚县,县尊您肯定不知道啊是不是?” 高县令大瞪着双眼,片刻,猛一拍桌子,“好主意!现在就走!现在不行,城门已经关了,明天一早,城门一开,我就出城巡查农事。你留在县衙,能作主的你就作主,不能作主的,就推到我身上,反正我不在,也肯定赶不回来,没办法!” “对对对!妙极了!”周师爷拍手赞叹,他真是太有急智了! …………………… 第二天,天还没亮,队伍就启程赶往姚县。 天色大亮的时候,安孝锐勒马靠近谢泽,往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一队轻骑努了努嘴,“怎么办?就让他们跟着?” “嗯,这也是应有之义,你去问问是谁统领,把咱们今天的行程跟他说一说,还有,告诉他,今天中午,我和王妃要到姚县城里吃中午饭。” 谢泽淡然吩咐。 安孝锐答应一声,拨转马头,径直往后。 后面领队的是位四十来岁中年统领,见安孝锐直冲他过来,顿时紧张起来。 安孝锐冲到中年统领马前,急勒马头调了个弯儿,和中年统领并排,看着中年统领拱了拱手,笑道: “在下安孝锐,行五,请问将军贵姓?” “不敢当!”中年统领急忙拱手还礼,“在下只是个统领,当不得将军二字,当不得贵姓,免贵姓裘,裘树生。” “裘统领。”安孝锐在马上欠了欠身,笑容更灿烂了,“这一趟差使,是裘统领带队作主?” 安孝锐往身后划了半圈。 “是。”裘统领极其谨慎的答了一个是字。 “有劳裘统领了。”安孝锐再次欠身拱手,“我家王爷让我跟裘统领通报一声咱们今天的行程。 中午前赶到姚县,王爷和王妃要到姚县县城里吃中午饭。 王爷和王妃都算是行伍之人,连吃饭带中午歇息,也就一个时辰,之后继续赶路。 天黑前赶到八里集附近,有驿站看能不能住驿站,有客栈就住客栈,要是什么都没有,那就野外扎营。 裘统领看这行程合不合适?” 裘统领想点头却又硬生生刹住,“不敢不敢,小的奉命……王爷,一切行止皆跟随王爷,不敢当。” “裘统领客气了。”安孝锐笑的花儿一般,冲裘统领拱手拱到一半,突然看向紧挨裘统领,正竖着耳朵听他和裘统领说话的一个中年将官拱手笑问道:“这位将军贵姓?” “在下胡青。”正竖着耳朵听话的中年将官被安孝锐这突然一问,问的一团慌乱,连客气话都忘了。 “这一趟,就承蒙裘统领和胡参将照应了,有什么事,裘统领只管打发人吩咐我。”安孝锐再冲裘统领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裘统领连连拱手欠身,看着安孝锐催马往前直冲出来老远,才慢慢吐了口长气。 “听说安大帅英武俊逸,看来没有虚传。”胡参将看着远去的安孝锐,一边吐气一边感慨道。 “到底是安家人,多谦和。”裘统领的感慨明显和胡参将的感慨不是一个感慨。 “你刚才听到他说了吧?是他们王爷让他过来的,王爷真好看!”胡参将啧啧出声。 “瞧你这话说的,那位早十来年前,就是出了名的好看,天下第一,能不好看?你这是废话。” 裘统领也有点儿偏离正事儿,不过他立刻就意识到了。 ”别废话!他刚才说,王爷和那位王妃要到姚县吃中午饭?这算不算意外之事?应该不算吧?” “当然不算,逢州过县,进城吃饭,谁家不是这样?”胡参将答的极快。 “嗯,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进了城,要是生出什么事儿来……” 裘统领是个腰粗心细的。 “那就是姚县县令的事儿了,关咱们什么事儿!”胡参将答的更快。 “极是!”裘统领再次长舒了口气。 “老裘,你说,咱们大帅到底是怎么想的?让咱们跟这一趟,那话说的,不明不白,那样子吧……啧,这议不议和的,你说,那个,啊哈?” 胡参将凑近裘统领嘀咕道。 “那不是明摆着的,人家那边说了,蜀地大军交到几位安将军手里,北上征战,这可没他祁大帅什么事儿,这人吧,哪个不先想自己?” 裘统领一脸干笑。 “那倒是。要是咱们都归到几位安将军手里,那咱们,是不是就是安家军了?” 胡参将眼珠往四下溜了一圈儿,绷着脸,眉毛却飞起来。 “我跟你说,这安家军不安家军的,都在私底下说呢,不过大家都觉得吧,人家安家军那威名是身经百战打出来的,咱们要想当这安家军,肯定没那么容易。 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分,咱们蜀军小几十万呢,一共只有五位安将军,肯定不能都是亲领,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挑人。” “这都想哪儿去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裘统领也是眼珠先四下溜了一圈,压低声音训斥胡参将。 “哪儿没一撇,那不是,”胡参将用力抬着下巴往前面点,“撇进来了!” “这事儿不能瞎说,要命的事儿。”裘统领声音压的更低。 “这不就咱俩私底下说几句。”胡参将嘿笑几声,不说话了。 …………………… 午正前一刻,队伍赶到了姚县城门外。 谢泽和李苒带着安孝锐,霍文灿和王舲,以及桃浓等人,下了车马,往城里进去,周娥和李清宁留在城外,安排人埋灶做饭,进城采买。 跟在后面的裘统领和胡参将和周娥他们隔了一丈来远,也在城外埋灶做饭。 周师爷坐在靠近城门的小茶楼里,远远看到从城门下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谢泽和李苒,猛抽了口气,又长吐出来,站起来,从茶楼后门出去,急急往县衙回去。 他得在县衙守着,说不定王爷和那位王妃要到县衙看看呢,他得在县衙等着一问三不知。 李苒和谢泽并肩,从进了城门,就放慢脚步,边走边细细看着两边的铺子和人。 她看两边的铺子和人,两边的人都在直着眼睛看她身边的谢泽,看的忘了走路做事。 李苒看着泰然自若的谢泽,忍不住笑出来,谢泽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不紧不慢的往前。 谢泽这一握,把李苒拉进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四下嗡嗡声起,中间不时夹杂着越众而出的尖嗓门。 “那就是公主娘娘吧?可真是贵气!” “公主娘娘能不贵气?真正的贵人!” “公主娘娘保佑!” …… 李苒听的想笑,却又有几分窘迫。 她真是头一回听到贵气这句夸奖,大约是跟谢泽在一起,也就能夸她贵气了。 可这公主娘娘是怎么叫出来的?她有个公主娘,可她哪是什么公主娘娘? 还有公主娘娘保佑是什么意思?! 谢泽侧头看了眼微蹙眉头有些窘迫的李苒,握了握她的手,低低笑道:“乡野之人,不可计较。” “我知道。”李苒舒开眉头。 “哎,这蜀地之人,胆子真大,你看看这一个两个,笑成这样,还敢胡说八道。 在咱们京城,看到王爷可都是鸦雀无声,连气都屏着。 这蜀地民风彪悍!” 霍文灿凑近王舲,和她嘀咕道。 “你看看王爷,在京城,你见王爷笑过?”王舲忍不住白了眼霍文灿。 “嗯?”霍文灿忙往外一步,伸头看了眼,急忙再缩回去,低低喔了一声,看着王舲,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片刻,还是凑近王舲,低低道:“王爷真不容易。” “嗯?”王舲眉梢扬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紧挨霍文灿的安孝锐咯的笑了一声,见霍文灿瞪向他,忙摆手道:“我什么也没听见!没听见你说王爷不容易!” “你这句不容易说错了。”桃浓在王舲侧后,瞥了眼霍文灿,笑着接话,“他那是高兴了想笑,可不是为了……他们才笑。” 桃浓含糊了讨好两个字,不过从安孝锐几个也都听懂了。 王舲一边笑一边点头,“桃浓姐姐说得对。” 霍文灿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 安孝锐摸出把折扇,哗的抖开,一边笑一边摇。 “去问问,这姚县最好的酒肆是哪家?”谢泽往四下看了看,吩咐石南。 石南一声是应出来,没等他转过身,旁边已经七嘴八舌扬声答上了: “福来楼!” “俺们姚县的福来楼!头把交椅!” “就在前面!” “俺们福来楼富贵得很!有三层楼呢!” “那谁,赶紧去福来楼说一声,贵人来去吃饭了!快让他们迎出来!” …… 七嘴八舌的闲人,除了热情无比的答话介绍,还一溜小跑,在前面带上路了。 石南忙示意诸小厮护卫,不动声色的往前面散开,以防挤踏,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好在福来楼离得真不远,在这条县城主街沸腾起来之前,谢泽和李苒进了福来楼的欢门。 福来楼的掌柜已经战战兢兢迎了出来。 走在最前的小厮一脚踏上台阶,掌柜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把小厮吓了一跳,急忙往旁边闪开。 谢泽和李苒刚刚迈进福来楼门槛,外面嘈杂声中,响起个高昂的声音:“请让让,都请让一让,让我家老爷子过去,麻烦让一让,请让一让!” “公主娘娘在哪里?哪位是公主娘娘?” 一个老迈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谢泽顿住步,看着看向他的李苒,推着李苒转过身,站到门槛外。 安孝锐和霍文灿走在后面,还没上台阶,听到喊声,安孝锐忙示意霍文灿,两人一左一右,警惕着四周。 桃浓刚要迈进门槛,见谢泽和李苒转身,急忙转身出来,几步下了台阶,往外站了几步,等着看动静。 王舲紧跟在李苒侧后,以备着李苒有不明白的地方,好及时提点。 那个高昂的声音前面,五六个孔武的健仆挤开一条路,一个三十来岁,十分敦实的中年人,扶着个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老者,从健仆挤出那条空隙里,急切的挪到福来楼欢门下。 “您就是公主娘娘吧?”老者看起来有些老眼昏花,冲着谢泽和李苒跪了下去。 桃浓将头侧过去一些,瞄了瞄,她觉得老者是冲着谢泽跪下去的。 “不敢当,快扶起来。”李苒忙曲膝还了半礼。 “没想到,仁宗皇上还有后人,老天有眼哪!”老者磕了一个头,没抬起来,往前伏在地上,竟嚎啕大哭起来。 “小民给王妃、王爷磕头。”扶着老者过来的中年人跪在老者侧后,连磕了几个头。 “这是你祖父?”谢泽指着老者问道,见中年人点头,忙示意,“快扶你祖父起来。” “是,翁翁这是高兴。” 中年人应了一声,往前膝行半步,扶着痛哭不已的老者,仰头看着李苒道: “这二十来年,每到先皇祭日,翁翁都哭的死去活来,说俺们一家,全赖先皇仁慈才得以存活,可先皇却血脉断绝。 从听说王妃那天起,翁翁就要当面给王妃磕个头,打算着要去京城,可翁翁七十多来的人了,身体又不好,没想到王妃竟然到了姚县。” 中年人说着,眼泪下来了。 “你们一家当时在荣安城?”李苒问了句,示意桃浓,“扶老人家起来。” 桃浓先拿起老者扔在旁边的拐杖,塞到老者手里,一边扶他,一边笑道:“荣安城被围那阵子,我在兴荣关,老丈起来说话。” 中年人忙站起来,扶着老者。 “回娘娘……” “是王妃。”中年人忙纠正了句。 “搁我心里,就是公主娘娘,当时是在荣安城。小老儿是做香料生意的,那一年,带着两个儿子,带着十几驮香花粉,被困在了东小城里。唉!” 老者一声长叹。 “真要打起来,东小城那些大点地方,哪能有活人? 当时,东小城里困了一两百号人,也没有刀枪,一人给了根棍子,小老儿当时……小老儿父子三人,都在东小城,要是都死了,家里就只有妇人和孩子,哪有活路? 是皇上…… 小老儿这一大家子,小老儿今年七十三了,有福有寿,都是先皇的恩赐。 老天有眼,我再给娘娘磕个头!” 老者说着又要往下跪。 “老人家磕的头够多了。”桃浓忙架住老者,“这是仁宗皇帝的仁慈,也是老人家自己的福份,就冲老人家这份知恩感恩,您就是个有大福份的。” “别说小老儿一家,就是整个荣安城,就是这天下,要不是先皇仁慈,得多死多少人?得多乱多少年?说不定,这姚县,这会儿早就没了,杀没了,烧没了! 这样的大恩,不牢记在心里,不想着念着,那还是个人嘛? 离地三尺有神灵,这神灵,就在这里,在人心窝子里! 是个人,就得知恩,感恩!” 老者激动起来,手里的拐杖不停的敲打着地面,冲桃浓吼起来。 “是是是,老人家教训的极是,大家伙儿都受教了,老人家放心,咱们都是人,都知恩感恩。” 桃浓连说带笑。 李苒听的心里微动,下意识的看向谢泽,谢泽似有似无的摇了摇头。 李苒从谢泽手里抽出手,下了台阶,和老者笑道:“老人家以后多保重自己,您和家人过的富足安乐,天下人都过得富足安乐,是仁宗皇上最愿意看到,最喜欢看到的事,也才不枉费了仁宗皇上一片仁心。” “石南,去拿一对福寿绵延小金锞子,给老人家祈福祈寿。再去一趟县衙,请高县令协助,姚县七十以上老人,每人给银五两,酒两瓶,六十以上老人,每人给银二两,酒两瓶。” 谢泽紧接着吩咐道。 石南脆声应是。 老者又要磕头,却被桃浓架住,中年人示意健仆扶着老者,自己扑倒在地,冲李苒和谢泽连磕了几个头。 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喧嚣,你喊我叫的议论着谁家有六十的老人,哪家又有七十的老人,五两银子呢!就是二两,那也不得了,够一大家子吃用一两年呢! 看着老者扶着孙子,颤颤巍巍走了,李苒暗暗舒了口气,和谢泽再次迈进门槛。 姚县毕竟是个小县,福来楼上的雅间,也就三四间,这会儿楼上已经没有其实人,只坐了谢泽和李苒他们这些人。 李苒坐下,听着外面的喧嚣,看着谢泽,微微蹙眉道:“真是太巧了。” “这应该是杨国公的手笔。”谢泽推开窗户,看了眼热闹的街道。 李苒眉梢扬起。 谢泽收回目光,uu看书ww.uukanshuco看着李苒扬起的眉梢,笑道:“杨国公最擅长的,就是操纵人心。 皇上的性子,大而化之,人心这件事上,常常想不到,在杨国公投身到皇上身边之前,皇上在民间的口碑,听说很不怎么样。 宁氏能得天下,杨国公居功甚伟,这是娘娘的话。 杨国公这个人,极擅长操纵人心,也深谙人心,天下粗定之后,杨国公就再也没做过操纵人心的事,我也是头一回见识他的手段。” 顿了顿,谢泽接着道: “杨国公已经到了荆湖南路,指挥调度,咱们这一趟,朝廷是倾尽了全力。” 李苒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这一句倾尽全力,让她有一丝透不过气的感觉。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说与你知 未正前后,谢泽和李苒吃好饭,从福来楼出来,在一片热闹欢呼感谢声中,安步当车出了县城,上马赶路。 石南赶上来,和谢泽低低禀报: “回王爷,高县令没在县衙,说是不知道王爷和王妃要经过姚县,一早上出城巡查农事去了,只有那位周师爷守在县衙,除了说了高县令的行踪,其余,一问三不知。 咱们派送银酒的事,周师爷态度谦恭,却翻来覆去就一句:等他们高县令回来,他立刻禀报高县令。” “嗯。”谢泽凝神听了,示意石南知道了。 李苒的马紧挨着谢泽的马,石南的禀报,她也听的一清二楚。 看着石南掉转马头撤到后面,李苒看向谢泽。 “你看呢?”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笑问道。 “这是避出去了。” “嗯。蜀地一直打着前梁的旗号,就是年号,也是沿用仁宗皇帝的天成至今。 可前梁已经没有了,仁宗皇帝的诏书天下无人不知。 蜀地的官员和士子,在忠这个字上,就有些尴尬,这一件,极利于咱们这一趟。” 谢泽说到最后,微笑起来。 “就算没有这份尴尬,对于多数官吏和士子来说,象高县令和周师爷今天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这个,忠烈之人,才会有一章忠烈传。” 李苒的话里透着几分隐隐的感慨。 “别想太多,你有几分倦色,到车上睡一会儿?”谢泽仔细看着李苒的脸色道。 “嗯。”李苒应了。 谢泽抬手示意众人,跳下马,伸手接下李苒,将她送上车,上了马,示意众人接着赶路。 夕阳还有一人来高时,队伍到了八里集。 八里集是个极小的镇子,只有一条街,嗓门亮一点的,可以站在街这头,和街那头的人聊天。 小街尽头倒是有一家大车店,可惜太小了。 安孝锐请了谢泽示下,干脆绕过八里集,在八里集外的一片空旷野地上安营歇息。 小镇离栎城已经足够远,太平了十几年,小孩子已经完全不知道战乱是什么,对着谢泽这么一队从上到下、从人到衣都十分好看的队伍,只有惊奇的惊喜,却没有丝毫的害怕。 镇子上的小孩子呼朋唤友,跟着队伍一直看到队伍停下来安置营地。 桃浓拿出在姚县买的几包蜜三角,捧着过去,指挥着那群大大小小、几乎个个脏的泥人儿一般的小孩子排好队,数着数儿,一人发了四只蜜三角。 小孩子们双手捧着蜜三角,欢呼跳跃着,往家里奔跑。 桃浓扔了果盒子,拍了拍手,双手叉腰看着欢呼奔跑的小孩子们,愉快无比。 “我还想,你买这些没法吃的东西做什么,原来是给小孩子准备的,桃浓姐姐真细心。” 被桃浓叫来帮她捧果盒子的青茄一脸赞叹。 “真是有钱人家出身。”桃浓看起来心情极好。“这蜜三角可是正宗好东西,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有一回,遇到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给了我两只蜜三角,那蜜三角比这个大,一个有这么大。”桃浓伸手比划着,“一口咬开,里头全是蜜,又香又甜,是真好吃!” “那您怎么没留几个蜜三角自己吃?从买回来到现在,您一个也没吃!”青茄挑眉问道。 “年纪大了,吃不动了,就跟给我蜜三角的那位老太太说的那样:这种蜜甜的东西,小孩子家最爱吃,上了年纪,就克化不动了。” 桃浓学着老太太的口气。 “桃浓姐姐上什么年纪?您离倚老卖老还远得很呢。” 青茄被桃浓说的笑起来。 李苒看起来有些累了,吃了饭没多大会儿,就进帐篷歇下了。 小小的帐篷里,谢泽在帘子另一边安静的处理公文,在外面或远或近的虫鸣风声,篝火偶尔发出的响亮的噼啪声中,李苒甚至能听到谢泽写字时,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从她看到整个朝廷都被搅动,看着那份忙碌,那份期待,一路往上,她心头的压力一天比一天沉重。 她背负过的东西极多,唯独没有过这样的期待,这种份量的期待,让她越来越惶恐不安,她要是做不到,他们,这天下人,该有多失望? 她不值得这样的期待。 “没睡着?怎么了?”谢泽在李苒身后躺下,伸手揽过她。 “在想你今天那句话,朝廷倾尽了全力。”李苒往后挪了挪,挤进谢泽怀里,心里仿佛轻松了些。 “这样的事,朝廷如果不是倾尽全力去做,那宁氏也就不配享有这天下,现在,只怕还是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谢泽微微抬头,看了眼李苒。 “嗯,要是最后,还是打起来了,该多失望。”李苒闭着眼睛,最后一句说的十分含糊。 “世上事未做之前,哪一件是能有十成十的把握的?都不过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 咱们这一趟,更是七成在天,三成人事。这七成的天时,看的是皇上和太子的运道,也不是咱们的。 你别想太多。” “嗯。”李苒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因为我从来没被别人这样寄以厚望,还有,象今天在姚县,那位老者的磕拜,还有之前,洪家拿满门性命救我,甚至,还有桃浓。 不是我该得到的。” “甚至还有我?”谢泽脸颊蹭在李苒滑软的头发上。 “没有你,你是为了我,他们是因为血脉。”李苒抓住谢泽的手,抚在自己脸上。 “人……不光是人,世间生灵能到这个世间,都要有父有母,有了血脉这两个字,才有了从古至今的流传,从今往后的流传,也一样是血脉两个字。 因为血脉,和因为你,没有分别。”谢泽轻轻扳动李苒,让她面对自己。 李苒转个身,却没看谢泽,把头埋在谢泽胸前,含糊问道:“你相信轮回么?” “不知道,有时候觉得要是有轮回就好了,有时候,觉得还是没有好,人死如灯灭。” 谢泽神情黯然。 要是有魂灵,阿润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魂灵是有的,轮回,应该也有。” “嗯?”谢泽一个怔神。 李苒的话,过于肯定了。 “我就是魂灵。”李苒抬头看向谢泽。 谢泽愕然,却反应极快,“你这话?你是活生生的人!” “是,肉身不是我的肉身。”李苒看着谢泽。 “什么时候?你被接进京城那一天?在善县?”谢泽惊愕的浑身僵直。 “那天夜里,是有人去杀人?”李苒反问了句。 谢泽直直瞪着李苒,片刻,慢慢吐出一口气,“那之前呢?你游荡了很多年?你……” “没有,我死了,再睁眼时,一片黑暗,我以为到了阴间,后来不是,只是比较黑的黑夜。” “当时是不是吓坏了?”谢泽小心的抚在李苒脸上。 “没。”李苒露出丝丝笑意,“后来也没害怕过。” “你说不是你该得到的,是因为这个?” “嗯,我一直很愧疚,象是,一切,都是偷了别人的。”李苒声音低落。 “陶忠,” 谢泽的话顿了顿,看向看着他的李苒,李苒点头,示意她知道陶忠是谁。 “陶忠给长安侯报了信之后,就转到了我手里,两天后就死了,这两天里,我问过他不少话。 他说你……” 谢泽顿了顿,改口道: “他说起那位姑娘,有怜惜,也有厌恶。 他说那位姑娘挑齐了父母的弱点,没有乐平公主的灵气,却比乐平公主更加怯懦。 他在桌子上放着利刃,在桌子上放过砒霜,在屋里悬过绳子,那位姑娘生而无趣,满腔向死之意,却拿不起刀,端不起碗,看着绳子,却不敢挪步。 那位姑娘被人闷死,必定没有死透,最后一口活气还在,你才能来到这个世间,要是你,必定能缓过来。 那位姑娘,她必定没有了向生之意,才会在还有口活气时,就离魂而走。 大约,被人闷死,对她来说,是帮了她一个极大的忙,让她终于解脱出去。 周娥是不是常和你说打仗的事儿,有一件事,她说的很对,不管是往前冲,还是受了伤,什么也别想,只想一个活字,越是想活的人,用尽全力,只想着一个活字的人,就能活下来。 你刚到长安侯府,衣食不周,那个时候,你肯定没想过死,只想着一个活字,你敢闯出府,肆无忌惮走在大街上。 后来,你被劫到荆湖南路,那份向生之意,让人仰视。 我头一回看到你,从你身上看不到一丝怯懦,我当时以为,你心计极深,你虽然不知道是谁拘禁了你,可你必定知道你被人拘禁,当时是故作怯懦,以轻慢拘禁你的人,求得机会。 后来。” 谢泽顿了顿,“后来,我就没再想过这件事。 现在看,就算那位姑娘当时没死,是她到了京城,那这会儿,她也应该早就死了。 不是你偷了她的肉体人生,你到现在,咱们在一起,像你刚才说的,是因为你,不是因为别的。” 李苒凝神听着谢泽的话,想着那三间空空的屋子里,桌子上那把长大的出奇,锋利的出奇的刀。 想着干干净净的床铺和衣服。人在死透时,全身肌肉松驰,是不可能那样干干净净的。 谢泽不是安慰她,那位姑娘在能离魂时,就全无留恋的走了。 “我刚遇到白虎的时候,也不记得第几天了,白虎腿上的伤口生了蛆,我和它都是好几天没吃到东西了,我饿的挑了蛆往嘴里送,白虎饿的趴在我怀里,连叫都不会叫了。 快死的时候,有个穿着打扮像是画里的神仙一样的女子,喂我吃肉糜,也喂白虎吃,又给白虎冲洗伤口。 那位神仙一样的姐姐陪了我和白虎整整两天,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位姐姐看起来很高兴,说:好了,能活下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这么些年,一想起这件事,我总觉得象是一场梦。现在看,我是真遇到神仙了。” “嗯。”李苒听的心痛无比。 “阿苒,”好一会儿,谢泽下巴抵着李苒的头顶,低低道:“人死了,都是立刻坠入轮回,不会游荡在外?” “我觉得是。”李苒抬头看了眼谢泽。 她知道他是在问阿润。 “嗯。佛说三千大千世界,真是这样?” 李苒从谢泽的声调中,隐隐觉出了丝丝轻松之意。 “嗯,三千大千世界,过去未来,各成世界。” “以后,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我忘了,你也忘了,我们在这个世间,就只有这个世间。” 谢泽搂紧李苒,片刻,声音落得极低。 “你这样的,必定是极稀少的异数,不该有的异数,要是……天道察觉,没有这件事!” “好。”李苒往上仰头,去吻谢泽。 …………………… 成都城。 偏在成都城一角的丞相府里,阔大的花园一角,掩映在绿树丛竹之后,一处小巧的两进小院,院门外,一个十四五岁、神彩飞扬的小姑娘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侍立在垂花门下的小厮看到小姑娘,忙扬声禀报:“大公子,大娘子来了。” 正坐在廊下,断断续续弹着支曲子的简明锐抬起头,看向垂花门。 “大伯!”简家大娘子简如慧绕过垂花门下的纱屏,冲简明锐曲了曲膝,快步过去。 “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回来了?”简明锐示意小厮把琴收下去。 “是阿娘,还有阿爹,阿娘和阿爹让我来的,还告诉我,让我跟大伯说,是我自己要来的,阿爹和阿娘不知道。” 简如慧走到简明锐身前,再次见了礼,坐到小厮搬过来的椅子上。 “噢。”简明锐失笑,“你阿爹和阿娘让你来说什么?议和的事是你听说的,还是你阿爹和阿娘告诉你的?” “最早是先生告诉我的。先生说是民心所向,不过,先生还说,真是议了和,我太可怜,说我只怕要受父兄所累。” 简如慧先答了后一句。 她的先生,是她大伯替她请来的,说是教她琴画,其实先生教她的东西中,琴画最不值一提。 “阿娘让我跟大伯说,嗯,是让我不动声色的提醒大伯,弟弟是过继到大伯名下的,还要说弟弟跟大伯最亲。 阿爹说,大伯最疼我,让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大伯,给我和哥哥弟弟们一条生路。就这些。” 简如慧话语如人,干脆利落,略带飞扬。 “那你自己呢?怎么想的?”简明锐笑看着简如慧。 “大伯跟我说过,翁翁也说过,先生也说过,天下分久必合,这十几年看下来,合是必定要合得了。” 简如慧坐在端正,神情认真。 “要么,是咱们把中原合过来,要么,是他们把咱们合过去。 咱们跟中原比,疆域,人丁,物产,不及他们五成之一,中原现在政通人和,太子已经成人,是独子,皇上和太子父子不疑。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这么些年,大哥一向以太子自居,还最爱跟那边那位太子比,阿娘连凤冠上的珠宝都买好了,真要投过去,大哥的脾气,阿娘的脾气,还有弟弟,脾气也大得很。 还有。” 简如慧的声音低落下去。 “您和翁翁,怎么办? 翁翁那样的脾气,肯定不会……还有您,您怎么办? 先生说,您这是舍一家为天下,可是,我很难过。” 简如慧眼圈儿红了。 “你翁翁,” 简明锐刚说出你翁翁三个字,就哽住了,舒缓了片刻,才接着道: “你翁翁上了年纪,身子骨又一直不好,别想太多,议不议和的,早着呢。” 简如慧看着简明锐,呆了片刻,眼泪涌出来。 和翁翁的寿数相比,议和这事,都已经是早着呢的事儿了吗? 听说那位公主的女儿和她的夫君,已经在路上了。 “至于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十年,大伯也就是没落发而已。 你刚才说你阿娘,和大哥儿二哥儿他们,还有你阿爹,你放心,大伯必定先把你们安排好了,只是,再想像从前那样,由着性子,只怕是不能了。 就算不议和,中原已经兴了兵,打起来,咱们能撑几年?撑不了几年,到成都城破的时候……” “那就是殉国的时候,我知道。”简如慧接话道。 “嗯。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翁翁百年之后,你们怎么办。 中原那父子两个,雄心勃勃,绝不能容蜀地长长久久的像现在这样。 退一万步,就算中原不兴兵,等有一天,你翁翁走了,我也走了,你阿爹阿娘,你哥哥他们,怎么办?” “大哥觉得,到那时候,他立刻就能挥师北上,一统天下。” 简如慧撇了撇嘴。 简明锐笑着没说话。 “大伯,我回去劝劝阿爹和阿娘?还有大舅舅,这些天,大舅舅熬的两眼通红。” 简如慧说到大舅舅,皱起了眉。 “不用,你也劝不了,让他们去吧,你阿爹还好,你阿娘的脾气,不头撞南墙,uu看书 ww.uuknshu.c她是不会回头的。你大哥。” 简明锐顿了顿,叹了口气。 “脾气性子随你阿娘,吃点亏倒是好些。” “嗯,那我知道了,大伯,我该怎么办?我觉得我护不住阿爹阿娘,还有大哥他们。” 简如慧愁容满面。 “好好看,好好听,好好想,好好学,至于以后,随缘吧,人生于世,不过随波逐流四个字。” 简明锐声音轻缓。 简如慧听的心酸无比,强忍着眼泪,站起来,“好,那我走了,明天再过来陪大伯说话。” “明天不用过来了,午后我就搬到后山,静一静心。”简明锐微笑道。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各有因果 蜀中剑门关,将军府里那几间四个不靠的议事厅里,统领韩柱石背着手拧着眉,在三间连通的议事厅里来来回回的踱。 议事厅外,跟了韩柱石将近三十年的幕僚荀先生急步进来。 韩统领忙顿住步,看着荀先生迈进门槛,迎上两步问道:“送走了?” “走了,我又留了一遍,让他歇上一个时辰,吃了中午饭再走,他都不肯。”荀先生先站住答了话。 “坐下说话,大郎,给先生倒杯茶。”韩统领一边示意荀先生坐,一边吩咐站在旁边的大儿子韩英杰。 韩大郎忙倒了杯茶捧给荀先生。 荀先生喝了茶,看向坐在上首的韩统领。 “你说!”韩统领还是紧拧着眉,示意荀先生。 “二公子这想法,咱们料到了。”荀先生声音很轻。 “料到是料到了,可……唉!”韩统领猛拍了下桌子,烦躁的叹了口气。 他是料到了二公子的想法和态度,可他没料到二公子把这事交待到他头上了,这剑门关一过,后面就是蜀中万里沃野,他这里该是最后一关,要交待,也该交待给前面无数险峻之处,可二公子竟然把他当成了最前锋! “这也是二公子对将军的信任。”荀先生一句话没说完,就露出苦笑,“先想想好处,这确实是二公子对将军的信任。” 背着手站在旁边的韩大郎瞥着荀先生,嘴角往下扯了扯。 “唉,这事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没有?”韩统领烦恼无比。 “等他们到了剑门关,肯定来不及了,这事儿,越早越好。”荀先生拧着眉头。 “他们现在到哪儿了?”韩统领看着儿子问道。 “昨天递过来的信儿,说是还有五天能到汉中,他们走得慢。”韩大郎欠身答话。 “宁县到广元那一段,最为险峻。”韩统领看着荀先生,拧眉道。 “先生觉得,咱们真跟中原打起来,有几分胜算?”韩大郎看着荀先生,插话道。 “这不是你该多管多问的。”韩统领沉着脸教训儿子。 “阿爹不是常常教导我:不能只盯着眼前局部,要看大势看大局,先生也是这么说。” 韩大郎委婉的顶了句。 韩统领是个疼孩子的,尤其疼爱这个颇为出色的大儿子。 “那边那位太子放出来的那话,是威慑,可那一对儿夫妻真要死在了蜀地,这话,就是让蜀中上下没了退路,只能上下一心,背水一战。 我和你阿爹议过好些回,真要是这样,蜀中就占了地利和人和两样,该能和五五之数。 这是一,其二,那对儿夫妻真要死在了蜀地,丞相不提,就是大公子,也只能背水一战,如果大公子能亲身走一趟大理,和大理联手,那就又能多出至少两成胜算。 真到那时候,大公子也只能竭尽全力,为蜀中打算,若是能再往北进,取下关中,打通往北通路,那时候,别说蜀中,就这天下,也能争一争了。” “栎城外,安家军突现,北边部族溃退,只怕要入了霍义山的口袋,就算不被斩草除根,没有三五十年,也难恢复元气,这是春天那一战后,您和阿爹议论的话,这会儿看,也确实如此。” 韩大郎从荀先生看向他阿爹。 “还有,丞相年纪大了,又一直病着,撑不了几年了,大公子在家如出家,二公子一家志大才疏,丞相真要是没了,蜀中立刻就要乱相丛生,这也是您和阿爹担心议论过多少回的。 真要起了内乱,蜀中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韩大郎直视着他爹,荀先生拧着眉头,也看向韩统领。 韩统领脸色阴沉,垂着眼一言不发。 “当初阿爹要往二公子那边靠,我就不知道阿爹是怎么想的。 现在,更不知道阿爹是怎么想的,蜀中归附中原这事儿,丞相算是居中,大公子一力促成,只有二公子一家舍不得,他们舍不得有情可原,阿爹有什么舍不得的? 阿爹又不是蜀中主帅,一员战将而已,真要归附了中原,不过和大家一样,归到几位安将军手下,北上征战,有什么不好? 阿爹干嘛非要绝了自己的路,也绝了蜀中所有人的路?” 韩大郎说的气儿上来了,他实在想不通。 “咳!”荀先生用力咳了一声,看向韩统领,苦笑道:“我跟大郎说说吧。” 韩统领抬头看了眼荀先生,长叹了口气,点了下头。 “这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我和你阿爹驻守濠州,那边皇上有个弟弟,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叫宁强,带兵攻打濠州,被强弓手射死在了濠州城下。 宁强当时刚刚成亲,留了个遗腹女,就是封了秦国公主的那位。 宁家虽说得了天下,可宁氏一族人丁死亡极多,唉,就是惨烈两个字,这一代,男的只活了那位太子,女的,只有这位秦国公主。” 荀先生长叹了口气。 韩大郎两根眉毛抬出了一额头抬头纹,“这怎么了?战场之上,死于两军对阵,这又不是私仇,别说是阿爹守城他攻城,就是算是阿爹亲手杀死了他,那也是战场之上,记恨这个,那不成了笑话儿了? 真要这么算,蜀中和中原,蜀中和蜀中,中原和中原,人人都找那个亲手杀死自己亲人的人,那得多少人有杀父杀子杀兄杀弟之仇? 这简单直荒唐! 那位皇上和太子,不是这样的糊涂人!” “那位皇子和太子不是,可宁强那个媳妇是,还有她闺女,那位秦国公主,她们是。” 荀先生看着韩大郎。 “这事儿,你阿爹跟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两军对阵,各为其主,有输有赢有死有活,各安天命。 最初,你阿爹从来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过,都差不多忘了,可有一回,常年来往京城和成都府做生意的邵大掌柜,特意找我说了几句闲话。 邵大掌柜说:这闲话是他媳妇在玲珑坊听到的,说是那位秦国公主放过话,等朝廷打下蜀中,她必定要诛尽韩氏一族,鸡犬不留,替她父亲报仇。 这是闲话,不能听说一句就当了真,可这事儿,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我和你阿爹说了,就打发了几个稳妥管事,改换姓名和来历,悄悄去了京城,在京城呆了小一年,找机会探听这件事。 几位老管事都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宁强那个媳妇,在大相国寺上香发誓,要杀了你父亲,灭了韩氏九族,要一排人头祭奠宁强。” “这简直……”韩大郎一脸哭笑不得,“就是妇人,也不能这么无知!这又不是私仇,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要是这么算,他们宁家欠的人命最多! 这是无知妇人,那边皇上和太子肯定不会这样,但凡有点儿心眼的,都不会这样想! 先生跟个无知妇人较真,真是。” “先生不是跟无知妇人较真,我和先生担心的,是人心。” 韩统领连叹了几口气。 “你还小,不知道人心之恶。宁强那个媳妇,不管无知不无知,她都是皇上唯一的弟弟的未亡人,皇上和太子都待她极厚。 她那个闺女,跟她一脉相承,可她闺女才不过二十出头,是他们宁家这一代仅有的两个孩子之一,尊贵得很呢。 这会儿她们不能怎么着咱们,巴结她们的人也不能怎么着咱们,可真要是归附了中原,她们都不用怎么着咱们,只要把这份恨意流露出来,就有的是想要巴结她们的人,使尽手段,打击构陷咱们。 别说咱们无援无靠,就是根基深厚,也经不起这样的啃咬,小人难防。 咱们韩家只怕连三年两年都撑不过去,就真要鸡犬无存了。” 韩大郎脸色发白,呆怔了半天,垂下了头。 他阿爹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世情如此。 “都是过去的事了,” 荀先生带着丝丝苦笑,这件事不但是久远的过去的事儿了,还是已经钉死了的。 “将军,咱们还是接着议正事吧。” “不能等他们到剑门关。”韩统领走到上首坐下,浑身疲惫。 “嗯,这事儿,很久之前,我就想过,棉县是个好地方。”荀先生上身微倾,最后一句,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那片湖?”韩统领反应很快。 “嗯,今年春夏雨水可不少,我让人去看过了,那湖,现在满得很。 从那对夫妻启程到现在,这些天,咱们天天都有探报,他们从来没在城里住宿过,都是在城外,安营的时候居多,住驿站的时候略少。 棉县城外,连那座驿站在内,都是好地方。” “要把那湖决开?那……”韩大郎一句话没说完,硬生生咽了回去。 湖水下泄,虽说惨了些,可确实是个极好的办法,事后也好说话,天灾么,今年春夏雨水那么多。 “这事儿,照我看,交待给栾家最好,正好,栾家老宅就在汉中,汉中望族,人手也罢,别的也罢,都便当得很呢。” 荀先生接着道。 “嗯!”韩统领露出丝丝笑意,他也是这么想的。 韩大郎闷声听着,心情不怎么好。 栾家是商户,有钱没人,他爹驻守剑门关第二年,栾家拐了好几个弯搭上荀先生,又搭上他们家,去年又送了个闺女到二公子妻舅黄参议身边做了小妾,他一向瞧不上栾家,可这会儿,却觉得栾家十分可怜。 “我亲自走一趟,这事儿不容有失,再说,栾家一门商户,看到现在,也是个只会做生意的,这事儿,要是没人指点,只怕他们办不成。” 荀先生接着低低道。 韩统领沉默片刻,无奈道:“也只能先生走这一趟了,先生多加小心,一要顾全自己,二来,别露出行踪。” “将军放心。”荀先生笑着站起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下午就动身。” “好。”韩统领站起来,往外送荀先生。 韩大郎垂头跟在后面,跟着送到院门口,站在他爹身后,看着荀先生走远了,长揖送走他爹,垂着头往府里回去。 韩大郎媳妇鲍大奶奶正在挑小银锞的式样,快过中秋了,这些年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这过年过节的讲究越来越多了不说,往来放赏,给小孩子见面礼这些,也都是小银锞子了,各家这小银锞子的式样,也讲究的不得了,要吉利,还要时兴。 看到韩大郎进来,鲍大奶奶吩咐丫头沏了茶,看着韩大郎笑道: “你过来帮我看看,今年这式样多的不得了。 这些都是京城那边过来的时新样儿,你瞧瞧好看不? 你看看这一对儿,这是一对儿一对儿打出来送人的,说是为了贺荣安王妃和荣安王爷大婚的时候,特意做出来的式样,你瞧瞧,精致的不得了,真是好看。” 韩大郎歪在榻上,看着愉快的挑着银锞子式样的鲍大奶奶,只想叹气。 鲍大奶奶是个利落人,很快挑好了几个样式,定了数量,净了手过来,看着神情郁郁的韩大郎,忙关切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韩大郎闷声答了句,片刻,看着鲍大奶奶皱眉道:“你弟弟说要避到成都府,启程了没有?” 鲍大奶奶一个怔神,随即斜了眼韩大郎道:“当初要避,现在还避什么?那位王妃和王爷,不是都快到汉中了?” “嗯,在汉中府也好。”韩大郎垂眼喝茶。 “没在汉中府,在棉县的庄子里呢,昨天不是刚送来几车山货,我记得跟你说过。还有阿娘,也在棉县庄子里,说要过了中秋再回汉中。” 鲍大奶奶说着话,欠身端了碟子栗子糕过来。 “这是用昨天送来的栗子做的,知道你喜欢吃栗子,几车山货里,就栗子最多。” 韩大郎看着放到他面前的栗子糕,呆了片刻,抬眼看向鲍大奶奶道:“你打发个妥当人,去一趟棉县,让你阿娘,还有你弟弟一家,赶紧回汉中,越快越好。” “嗯?”鲍大奶奶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干嘛要回汉中,还越快越好,怎么了?” “你别管怎么了,让他们赶紧回去就行了。”韩大郎拧过头不看鲍大奶奶了。 “你得把话说清楚,我才好掂量着深浅把事儿办好。 你这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你让我怎么知道深浅?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 鲍大奶奶有点儿不高兴了。 韩大郎看着她,u看书.uukansh.co 片刻,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和鲍大奶奶低低说了要决开棉县大湖的事儿。 鲍大奶奶听的目瞪口呆。 “那得淹死多少……你上回不是说,就这么太太平平的两家合一家,挺好,这怎么……” 鲍大奶奶惊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都是没办法。”韩大郎垂着头,把宁强死在濠州那事儿说了,连声叹气,“……咱们命不好,碰到了两个无知妇人,只能……唉。” “将心比心,这要是你,不管他怎么说,什么各为其主,不是私仇什么的,你还是死在他手里,对不对?换了我,我也恨,我才不管那么多,唉,我知道了,我让董嬷嬷走一趟,这就收拾收拾启程,唉。” 鲍大奶奶叹着气,叫了丫头进来,吩咐赶紧请她的奶娘董嬷嬷过来。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妇人们 谢泽和李苒的行程如韩大郎所料,在荀先生到汉中的第二天,和董嬷嬷同一天,一个到了汉中城外,一个,进了棉县外的鲍家庄子里。 从汉中再往前,就真正进入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了,谢泽照安孝锐的建议,决定在汉中歇息几天,收拾采买,好好准备准备,再接着往前。 桃浓去过蜀中,不过那次是跟着商队,进出都是走的荔枝道,从来没到过汉中。 至于周娥,不过是在沙盘上看到过汉中蜀地,从过了栎城,对她来说,就全是头一回到了。 听说要在汉中城外歇息准备几天,桃浓找了周娥,约她进城逛逛。 至于李苒和谢泽,在刚刚进入汉中府地界时,就迎上了候了他们一天多的汉中府窦府尹的次子和幕僚。 窦二少爷和幕僚恭敬无比客气无比,送上几车汉中土仪,留下了两个老实老成、熟知当地路径风土以及物产的老衙役,还有窦府尹的几句话: 请王爷王妃见谅,作为蜀地地方官,如何接待王爷王妃,成都府没给他半句话,他离成都府远,请示下来不及,人又愚笨,查不到前例,也想不出该怎么办,能不能请王爷和王妃就别进城了。 谢泽干脆无比的答应了,这一路过来,经过的府县,各有各的态度,倒是这位窦府尹最实在。 这些态度,不管是什么样的态度,他都尊重他们。 一来他们是主,他是客,二来,都是难为,没有恶意。 周娥接到桃浓的邀请,拧着眉,也就犹豫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爽快应声,向谢泽告了假,和桃浓一起往汉中城去了。 刚从栎城出来时,虽说安孝锐是主官,可周娥觉得自己身担重任,非同小可。 安孝锐再怎么是主官,毕竟是个毛头小儿郎,年纪轻经历少,她这个副手不能不多操点儿心。 可几天之后,眼看着安孝锐心思细腻,带兵有方,见识上更是相当不差,至少往蜀地这一路,他可比她强多了。 周娥从没到过蜀地,安孝锐可是往蜀地旅历过几年的。周娥也就放了心。 桃浓和周娥一直逛到城门要关了,才出城回营。 进了营地,桃浓打了一圈招呼,走到李苒身边,左右看了看,问道:“王爷呢?” 李苒惊讶的看向桃浓。 头一句话就问王爷呢,在桃浓,这可是头一回。 “有事儿,大事儿。”桃浓声音压得很低。 李苒嗯了一声,转身往旁边帐篷过去。 桃浓紧跟进去。 李苒进了帐篷,往旁边让了一步,看着抬眼看向她的谢泽,示意桃浓,“她说有大事。” 谢泽看向桃浓。 “是这么回事,咳。” 被谢泽这么一看,桃浓竟然有几分紧张,猛咳了一声,才觉得好些。 “我跟周将军,今天中午去了汉中城里名气最响的福隆楼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个焌糟进来斟酒,那焌糟手一伸过来,我瞧着就觉得不对劲儿,太细皮嫩肉了。 她是拿了瓶酒进来的,我和周将军就没敢喝。 那个妇人机敏的不得了,立刻就笑道:都说桃浓姑娘极不寻常,果然名不虚传,接着就开门见山了。 她说她是在栾家老太太身边侍候的,奉了她们老太太的吩咐,来跟我说几句话。 说是,前儿午后,剑门关韩统领身边的幕僚荀先生,悄悄儿的到了她们家。 她说荀先生跟在韩统领身边二十多年了,是韩统领最心腹最得用的人。 她说,荀先生没说他来干什么,不过,荀先生一到她们家,就让他们把能用的人手都散出去,打听王爷和王妃的行踪,到哪儿了,营地安在哪儿,还有谁进了城,进城之后去了哪儿,采买买了什么,让打听的越细越好。 除了这些,说是荀先生还让她们家准备人手,要健壮有力,他一个个看着挑,挑了六十来个,还说不够。 除了这些,那婆子还说了件事。” 桃浓顿了顿,露出丝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干笑。 “说这事是她们栾家的姻亲邵家大当家的,跟她们家大当家的说的,她们家大当家的,又跟她们老太太说的。 说邵大当家的在京城听说秦国公主放话,等朝廷收回了蜀地,她一定要灭韩统领满族,替她爹报仇。 说是韩统领听了很上心,专程派人去京城打听过。 说是邵大当家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韩统领派的这人,是冒了邵家掌柜的身份去的京城。 周将军说这是大事,让我过来跟王爷禀报,她说她就不过来了,她跟我俩人一起过来,就点儿引人注目,别打草惊了蛇,外头到处是人盯着咱们呢。” “我知道了,辛苦你。” 谢泽冲桃浓微微欠身。 “哪里哪里,哪敢当,不敢当,都是自己的事儿。” 桃浓被谢泽这欠身一谢,谢的有点儿慌张失措。 “要是没什么事,烦你这几天多去城里逛逛,就是逛逛。”谢泽接着道。 “是是是,没事儿!我哪有什么事儿?我明儿一早就和周将军再去逛。小……那个,我告退了。” 桃浓曲了曲膝,屏气出了帐篷,走出两三步,站住,拍着胸口,长长呼了两口气。 “秦国公主?”看着桃浓出去,李苒看着谢泽,一句话没说完,谢泽就点头道:“嗯,秦国公主是遗腹女,她父亲在攻打濠州时阵亡,当时守濠州的,就是现在的剑门关守将韩柱石。” “就因为这个?”李苒有些不敢相信。 “嗯。这件事……唉。” 谢泽低低叹了口气。 “范夫人当初嫁进宁家时,范宁两家门当户对,是真正的联姻。 范夫人自小娇养,极有脾气,秦国公主的父亲阵亡时,范夫人闹的极厉害,一定要让骆娘娘偿命。 当初,取濠州是骆娘娘的建议。 之后,好些年里,范夫人听到个骆字,都是大骂一场,经常在府里大闹,让宁氏要兴兵报仇。” 谢泽的话顿住,垂下眼皮,片刻,才接着道:“直到后来,范夫人父亲和六位兄长尽皆战死,范家男丁死伤殆尽,昔日的范家不复存在。” “保国侯范家么?”李苒低低问了句。 保国侯范悦懦弱无能,三个儿子资质也极其平平,在京城勋贵之家中,几乎无人把保国侯府放在眼里。 “嗯,范悦是从旁枝过继过来的。” 谢泽坐到李苒身边,声音落低。 “秦国公主小的时候,先皇曾经想把秦国公主接到先太后娘娘身边教养,后来,又想让她和太子多亲近。 可范夫人那样的脾气,守着秦国公主,甚至连先皇和先太后娘娘想见一面秦国公主,都不容易,范夫人不许秦国公主亲近宁家诸人,和太子更是能隔多远就隔多远。 她以为,把秦国公主隔绝在宁家诸人之外,是对宁家诸人的惩罚。 范夫人的脾气,在范家几近覆灭之后,才好些了。” “唉。”李苒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叹气。 “骆娘娘……”谢泽的话微顿,仿佛在想怎么说。“当初,我跟着皇上回到京城,谢家找到迁到京城的时候,我没打算姓回这个谢字。 当时,骆娘娘把我叫过去,和我说:人活着,不能只凭着一腔情绪,要学会用心衡量。 娘娘说,我用回谢姓,对我,对太子,对谢家,都是只有好处的事。 娘娘当时很严肃,她说:你要牢记,你要想让别人在意你那一腔情绪,你先要有用,有用到让别人不得不在意你的情绪。 当时我还小,只是直觉中,觉得骆娘娘是为了我好,后来,我一年比一年明白骆娘娘的话,也一年比一年明白骆娘娘能这样教导我,这份好意之深重。” “嗯,那范家……”李苒看着谢泽,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嗯。”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转了话题:“叫小五进来议议,你也一起听听?” “好。” 谢泽扬声吩咐了,片刻,安孝锐和霍文灿一前一后进来,石南跟在最后,放下帘子,垂手侍立。 “今天的信报递过来没有?”谢泽先看向石南问道。 “刚刚送到。”石南忙上前半步,垂手答道:“汉中城里没什么异常,只是一直住在棉县城外鲍家庄子里的鲍家诸人,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启程,现在已经回到汉中城里鲍府。 另外,鲍家还从庄子里搬出来几十车东西,哨探没敢靠的太近,能看清楚的,有几车大家俱。” 安孝锐听的眉梢扬起。 霍文灿紧拧着眉,从石南看向安孝锐,眉头拧的更紧了,瞧安小五这样子……他想到什么了? “剑门关守将韩柱石的心腹幕僚,那位荀先生,现在汉中城里栾家,栾家递了信,说荀先生在打探咱们,只怕有所打算。” 谢泽看向安孝锐道。 安孝锐眉毛扬起,哈了一声,“棉县倒是个好地方,就是……” 安孝锐嘴角往下,扯出一脸的不忍,“够狠!” “嗯,我也是这么想。”谢泽看向安孝锐的目光中,透着丝丝欣赏。 “什么好地方?谁够狠?”霍文灿一头雾水。 “棉县那个湖,你不是看过沙盘?足足看了一晚上。”安孝锐斜瞥了一眼霍文灿。 “那湖……”霍文灿呆了片刻,一脸的不敢置信,“要淹咱们?你不是说那湖里的水,能淹到汉中城?真是够狠!” “还是走米仓道吧。”安孝锐看向谢泽道。 “韩柱石此样举动,和秦国公主母女有关。”谢泽看着安孝锐,安孝锐拧眉点头,秦国公主母子这份恨意,以及其它和蜀地有关的旧仇前恩,他们在栎城时,鲁国公杨睿就打发心腹,到栎城和他细细说过。 霍文灿又是一脸不敢置信,他长在京城,秦国公主和范夫人那些事,从小到大,听了不知道多少闲话,自然一听就懂。 “范夫人父兄七人,几个侄子,都死在战场之上,当时与之对阵,或是援救过、偷袭过的,在蜀地的有多少家?” 谢泽接着道: “若是弃近就远,弃易就难,从米仓道入蜀,韩柱石会怎么想?其余与之有关的诸家,又怎么想?” 安孝锐垂下了头。 他们避走米仓道,等于默认了秦国公主母女对韩柱石的仇恨,默认了秦国公主母女对韩柱石的仇恨,那和范家诸人的死有关的人,甚至在战场之上让宁家其它人伤亡过的其它人,会怎么想? 再多想一些,但凡和朝廷对阵过的,只怕都会心生恐惧。 “过了棉县这一关,进入剑门关之前,处处都是险境,防不胜防。”安孝锐沉默片刻,看着谢泽道。 谢泽看向李苒。 “咱们离开栎城那天起,每天都是防不胜防。”李苒神情淡然。 “你和三郎明天去一趟汉中城鲍府,拜会鲍二爷,给鲍家老夫人请个安。” 谢泽吩咐了霍文灿,又看向石南道:“挑几个人,盯紧荀先生,不要惊动了他。” 霍文灿和石南应了,uu看书 .uukanhu 谢泽又吩咐安孝锐叫周娥进来,三人退出,一会儿,周娥在帐篷门口禀报了进来。 “你明天一早启程,赶往剑门关,请见韩统领,就说从宁县到剑门道路险峻难行,能不能请他挑几个稳妥的识路人,带一带路,你只管传了话就回来。” 谢泽吩咐的很仔细。 “是。”周娥答的干脆极了。 这样清楚明白的军令,她只管执行就行了。 “不会有事。”看着周娥出去,谢泽坐到李苒旁边,伸手握住她的手。 “嗯,你在,我不担心,有事也没什么。”李苒挪了挪,头靠在谢泽肩上。 谢泽失笑,低头在李苒额头上轻吻了下。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四章 拜访 第194章 拜访 霍文灿领了谢泽的吩咐,赶紧去找王舲,由王舲作主,给他挑了几样礼物。 第二天一大早,和李清宁一起,早早起来,仔细挑了衣服折扇,衣鲜马俊,小厮长随威武俊俏,昂昂然往汉中城进去。 鲍二爷正忙着看着人将庄子里的物件细细查过,收进库房。 这些旧物件旧家俱,都是他外婆留给他阿娘的,几十年战乱,颠沛流离之中,只留下这些了。贵重倒不怎么贵重,可这份念想重得很,他阿娘珍视无比。 听小厮一溜小跑进来,禀报说霍三爷和李三爷登门拜访,小厮说了两三遍,鲍二爷都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可能想到呢! 根本不可能的事! 等鲍二爷总算明白过来这个霍三爷是哪个霍三爷,李三爷又是哪个李三爷,就愕然的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这两位,怎么拜访到他头上了? 鲍二爷又呆了一会儿,原地转了几个圈,没往前,直奔后院去了。 这事儿,得跟阿娘说一声。 霍文灿和李清宁在鲍府大门口,等的腿都酸了,就算门房恭敬客气的过份,他俩还是觉得,他们十有八九是被人家晾在这里的。 鲍二爷总算连走带跑,从里面迎出来,冲出门槛,冲下台阶,一句客气话没说完,就长揖下去。 霍文灿看着鲍二爷一额头的热汗,心宽下来,看样子门房没瞎说,里头肯定是没找到他家二爷,不然早迎出来了。 霍文灿先介绍了自己,又介绍了李清宁,三个人在大门外客套了一通,鲍二爷让着两人,进了鲍府。 鲍二爷将两人让进了鲍府正厅,让着两人在上首坐下,一迭连声的吩咐,去他院里把他去年收的极品好茶拿过来,让小厨房赶紧做几样拿手汤水送上来,一迭连声吩咐的霍文灿和李清宁根本插不进话。 好不容易等到话缝儿,霍文灿忙拱手笑道:“我和三郎这趟过来,一是奉了王爷和王妃的吩咐,二来,也是我大嫂的嘱托,让我二人一定要给老夫人请个安,看看老夫人好不好。” 鲍二爷一个怔神。 “不怕二爷笑话,这一趟进蜀,我和他领了一堆不足为外人道的托付,他阿娘,他大嫂我二嫂娘家老夫人,夫人,他媳妇娘家老夫人,夫人,我四妹妹身边几位老供奉。二爷别笑话。” 李清宁接过话,一脸的不好意思。 “怎么会怎么会。”鲍二爷答的极快,还是莫名其妙。 “给贵府老夫人请安,是他大嫂我二嫂的太婆吴老夫人的吩咐。 吴老夫人说,她和贵府老夫人的母亲武太夫人是自小的手帕交,武太夫人出嫁时,是她去送的嫁,之后天下动荡,颠沛流离,她只能偶尔听到些武太夫人的信儿,却一直不得相见。 直到十几年前,听说武太夫人随着贵府老夫人进了定居汉中。 大前年,吴老夫人听到传言,武太夫人?” 李清宁看着鲍二爷,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外婆是大前年过世的。”鲍二爷忙欠身接话。 “吴老夫人不肯相信,说是传言。”霍文灿连叹了几口气。 “吴老夫人吩咐我的三郎,路过汉中,一定要到贵府,武老夫人若是不在了,一定要看看贵府老夫人可安好,让我俩看仔细了,回去好好和她禀报。 实在是叨扰二爷了。” 李清宁说着,长揖下去。 “哪敢当得起叨扰二字!二位请,这边请。 赶紧,去给老夫人禀一声,京城曹府吴老夫人让人来看望老夫人了,快去!” 鲍二爷一边往外让霍文灿和李清宁,一边急急吩咐。 霍文灿和李清宁跟着鲍二爷进了后宅正院,两人进了上房,紧趋几步,跪倒请安。 “晚辈霍文灿/李清宁,给老夫人请安。” “二郎快扶起来,当不得!”鲍二爷母亲苏老夫人急忙吩咐。 鲍二爷一个人拉不起两个,霍文灿和李清宁在鲍二爷左一拉右一把,和苏老夫人一句接一句的当不得声中,郑重认真的磕了三个头,才顺势站起来。 “这是吴老夫人的吩咐,侄儿不敢苟且。”霍文灿躬身垂手,一身恭敬。 “是,来前吴老夫人,他阿娘,我太婆都吩咐过,您是长辈。”李清宁紧挨霍文灿,同样恭敬的笑道。 “哪里当得起。我常听阿娘说起吴老夫人,老夫人可还好?”苏老夫人用帕子按了把眼泪。 “极是健康,就是年纪大了,一说起话来,都是长篇大论,最爱说旧事,想念这个,想念那个。”霍文灿一脸笑里带着无奈。 “老夫人今年过七十了吧?”苏老夫人被霍文灿说得笑起来。 “七十五了,耳聪目明,看着象是五十出头。”李清宁陪笑答道。 “老夫人是有大福份的,回去替我给老夫人请安,跟她说,要是有机会,我过府去给她磕头。” 苏老夫人又问了几句,说了一会儿话,吩咐鲍二爷好好陪霍文灿和李清宁说话,一定要吃饭再走。 鲍二爷陪着霍文灿和李清宁回到正厅。 霍文灿端起茶,一口气喝了,李清宁也是一口气喝完一杯茶,见鲍二爷扬眉看着两人。 霍文灿举了举杯子,笑道:“看二爷头一眼,就觉得二爷面善,一看就投缘。说起来,咱们得算世交对不对?这要不是什么朝廷蜀地的,要是太太平平,咱们都该是一起长大的,二爷今年贵庚?” 霍文灿挪了挪,让自己坐的舒服些。 “二十有六。” “您是兄长。”李清宁忙欠身拱手。 “不敢当。”鲍二爷忙拱手还礼。 “这茶不错,二爷最近读什么书?应试没有?”霍文灿和鲍二爷扯上了闲话。 三个人从读书应试扯到吃食玩乐,再扯到佚闻闲话,京城有哪些好食好景,蜀中又有哪些地方不错,扯的十分投机。 不知不觉到午饭时候,丫头仆妇摆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品,又拿了几瓶蜀地名酒,三个人吃吃喝喝,十分愉快。 饭毕酒后,几个人都有了酒意,鲍二爷一个人陪两个,这酒就格外多了几杯,再怎么谨慎,也有了六七分醉,话题就随意的多了。 “听说王爷逢城必进,最爱闲逛,你们到汉中城好几天了吧?怎么没见王爷进城?” 这话鲍二爷早就想问问了,这会儿有酒劲儿撑着,就问出来了。 “最爱闲逛的那是王妃!” 霍文灿一拍桌子,一句话说完,嘿嘿笑起来。 “王爷性子冷峻,不苟言笑,除了公务,别的都不好。”李清宁见霍文灿只顾笑,忙接话道。 “他那是不苟言笑?他是从来不笑! 将军这个人……叫了他十几年谢将军,还是叫将军顺口……将军这个人,成亲之前,十几二十年,满京城,没人见他笑过! 不管在哪儿,哪怕是在朝堂上,只要他往那儿一站,大夏天的也是寒气逼人,能让打哆嗦的那种寒气。 他这样的,要是逢城必进,那必定是为了查看防务,闲逛?嘿,那都是为了他四妹妹!啧!” 霍文灿撇着嘴,啧啧有声。 “对对对!我是听说王爷风仪佳天下,可就是从来不笑,严肃极了,王爷的风仪,真那么好?比我们大公子怎么样?对对对,还有,你们王妃……” 霍文灿这一幅八卦极了的神情语气,把鲍二爷的八卦本质给调动起来了。 “没见过你们大公子,不过听来往蜀地和京城做生意的几个大掌柜说过,说……” 霍文灿舌头打了个转,咳了一声。 “说是没法比。” “大公子有点儿年纪了,上了年纪毕竟不一样。”李清宁赶紧打圆场。 “他们大公子四十多,将军三十多,都不年青……将军就在城外,你找个借口,去看看。” 霍文灿愉快的建议道。 “正好,还能看看他四妹妹,我跟你说,他四妹妹厉害得很,你可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他四妹妹那简直叫凶狠……” “你怎么说话呢!”李清宁瞪着霍文灿。 “咦,我说错了?哪句说错了?难道你四妹妹……”霍文灿摊着手,一脸无辜。 “这不是错不错的事儿,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背后不论人家是非,你阿娘没教过你?”李清宁拍了把茶几。 “行行行,不说了,你自己去看,就在城外。”霍文灿立刻退让,接着建议鲍二爷。 “照理说,王爷和王妃到了汉中城,我是得去请个安问个好。” 鲍二爷犹豫了,他正满心都是突然从庄子搬走,以及庄子可能要没了这件烦恼事儿,还没想到王爷王妃到了汉中城,他是不是该去请个安问个好这么件事,现在想一想,确实应该去一趟。 “去吧去吧,还能见见安小五,安小五你知道吧?安家五兄弟,他最小,长得也好看,我跟你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他们安家那些老家将……都是女人,一个个凶得不得了,一动手就下狠手! 说偏了,是他们说的,说他四妹妹比安小五更像她们安家人。 小五脾气好,就是有点儿蔫坏,你跟他肯定处得来。 对了,桃浓你听说过吧?也跟我们一起来了,她是跟着王妃,她跟王妃好,忘年交,我跟你说。” 霍文灿上身前倾,凑到鲍二爷耳朵,八卦之极的嘀咕道:“她怕王妃!不过她不承认。” 鲍二爷咯的笑出了声。 “桃浓姑娘我当然知道,兴荣关上唱战城南的那位豪杰。 是该过去请个字,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唐突……” “唐突什么?咱们都是故旧亲戚。 我和三郎刚到栎城的时候,就把我们在京城受的托付摊给王爷看过了。 你想想,你太婆跟吴老夫人是至交,吴老夫人说还有亲,我当时头大如斗,听漏了,我大嫂跟他二嫂嫡亲,都是吴老夫人的亲孙女,你跟他四妹妹是不是也是亲戚?那跟王爷不也是亲戚? 这么一说,你不去一趟,还真不合适,失礼了。” 霍文灿说到最后,一脸严肃。 李清宁跟着点头。 鲍二爷眉毛拧起舒开,也点起了头,确实如此,照理说,都该他先去城外拜会请安。 霍文灿和李清宁直到未末,才告辞出城。 鲍二爷送走两人,直奔后宅正院,去找阿娘商量明天出城的事儿。 …………………… 荀先生在栾家那座阔大奢华的宅院后园子一角的小院里,正对着棉县地图,慢慢看着,细细盘算,小厮进来禀报:霍文灿霍三爷和李家三爷进城了。 没多大会儿,小厮再来禀报:霍三爷和李三爷往鲍府去了。 荀先生听到鲍府,心里一个咯噔,急忙问道:“鲍府里有谁?是不是一直在府里?” 小厮赶紧出去打听,不大会儿回来,同时禀报了两件事: 鲍二爷出来,把霍三爷和李三爷迎进府里去了。 鲍二爷和鲍家老夫人原本都在棉县外的庄子里,人是昨天中午回到汉中城府里的,东西多,今天一大早开了城之后,几十车东西才拉进城进了府。 荀先生听到东西多,几十车,今天一早上才拉进府,脸都青了。 他当时忘了交待大郎一句,水淹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大奶奶…… 唉,他当时就是没忘,大约也是思忖再三,不敢开口。 那位鲍大奶奶和她阿娘母子情份极深,uu看书 .ukanshu和她两位兄长也是情份极好,当初,韩统领夫妇和鲍家结亲,也是看中了鲍家这份和睦。 大郎和鲍大奶奶夫妻情份又好。 要是因为他提醒了一句,真把鲍大奶奶的阿娘和二哥的性命搭进去,只怕他也活不长了…… 唉! 荀先生泄气无比的跌坐在椅子里,一下下拍着额头,不停的叹气。 那位王爷是个聪明极了的,这必定是已经明了了,让霍三爷和李三爷往鲍家走这一趟,是点明了给他看。 这一步不能再走了,再走,就落进人家的口袋了。 荀先生呆坐了好一会儿,用力撑着站起来,吩咐小厮:“去跟栾大爷打个招呼,我走了。准备准备,这就启程回去。”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五章 左右 第二天一早,鲍二爷就出城去了谢泽营地,直到傍晚才依依不舍的告别诸人。 这一天里,鲍二爷看王爷看直了眼,因为见识短浅被桃浓连教训带鄙视,和安孝锐、霍文灿、李清宁几个人跑了马,打了猎,心满意足。 回到鲍府,鲍二爷直奔后宅,去寻他阿娘。 鲍二爷说的仔细,苏老夫人听的专注。 “……王爷真是好看极了,风仪极佳,大公子跟他真没法比,大公子的风仪,在人间,王爷简直不像人间所有,儿子没出息,当时就看傻了。 王妃也好看,可跟王爷在一起,就显不出好看了,不过,王妃气势极足,确实像霍三说的,是安家人的气派,王爷那么好看,王妃跟王爷站在一起,也没被王爷压下去,还是一眼就能看到。 王爷人挺和气的,不像霍三说的那样,寒气逼人。 李三爷说,是因为王爷自从娶了王妃之后,跟从前不一样了。 王爷待王妃极好。 没看到什么事儿,就是王爷看着王妃那样子,一看就是情份极好。 …… 安五爷人也极好,真跟霍三说的那样,倒是王妃更像是安家人,安五爷爱说爱笑,猎到只黄羊,大呼小叫,看出来是真兴奋。 霍三人直爽得很,李三爷说他口没遮拦,还真是有点儿,他说李三爷笨得很,俩人差点吵起来。 我瞧他俩快吵起来了,还挺担心,想上去劝,安五爷一把拉住我,拉着我不往前反倒往后退,说他俩就那样,别管,还真是,俩人眼看要打起来了,一会儿自己好了。 还有那位桃浓姑娘,真是个奇人,真像传说的那样,肤黑,一眼看上去,真没觉得好看,可再看第二眼,就好看的不得了,还有,根本看不出年纪。 霍三让我猜桃浓的年纪,我算着,再怎么着,她也该三十往上了,可怎么都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 ……” 鲍二爷兴奋不已的说了将近半个时辰。 苏老夫人听完,慢慢舒出口气。 “人家这是诚心要跟咱们交好。这事儿,从昨天起,我就一直在想。” 苏老夫人看着鲍二爷一口气喝了两三杯茶,才缓缓开口道: “韩亲家那些打算,唉,他想得也对,人家认定了这杀父之仇,搁谁都得掂量了再掂量。 可他那些打算,那哪是活路,那是死路。” 苏老夫人连叹了几口气。 “我瞧着,这是人家送上来的机会,给咱们,也是给韩亲家的。 要是咱们,韩亲家一家,能跟王爷,还有霍家李家攀上,哪怕攀不上亲,攀上些交情,韩亲家这仇的事儿,就不能算没有半分支撑之力。 你刚才说,那位王爷跟太子爷情份极好?” “对!”鲍二爷赶紧点头。“说是太子爷是跟王爷一起长大的,太子爷成亲前,跟王爷一直里外间住着,两个人一张床上也睡了好些年。 说是皇上和骆娘娘是拿王爷当大儿子看,太子爷更是拿王爷当亲哥一样。” “嗯,那位秦国公主,跟太子爷可不怎么亲近,这事儿咱们打听过,韩亲家更是打听过。 我看这样,你跟霍家李家那两位爷合得来,这就是机会,你明儿一早再去一趟城外,跟王爷说,你正准备去成都府看你大哥,你大嫂不是刚生了老三,我让你去看看,你跟他们搭个伴儿。 你现在就跟在王爷身边,一来,从汉中往剑门这一路,有你跟着,韩亲家再想干什么,他怎么着也得掂量掂量,二来,这一路上,凭着咱们家的脸面,那些州县,总归能方便一二,这就是情份了。” “好!我也是这么想!”鲍二爷眉飞色舞。 …………………… 汉中城另一边的栾家宅院里,栾家大爷听小厮禀报,说鲍家二爷正张罗着收拾行李,要跟着城外王爷往成都城去,呆了片刻,吩咐小厮继续盯着,站起来,大步流星往后院去寻卓老太太。 “母亲,刚刚听到的信儿,说鲍家二爷要跟城外王爷他们一起,去成都府!” 栾大爷一进屋,屏退众人,看着卓老太太,劈头道。 “这是哪儿传来的信儿?确切不确切?”卓老太太挺直后背,忙问道。 “鲍家管事去买祭路神的香烛,跟香烛店伙计说的,鲍府西侧门外下人们住的地方,也都在忙这事儿,您也知道,往成都府不好走,要准备的东西多,看样子,鲍家没准备瞒着这事儿。” “既然这样。”沉吟了片刻,卓老太太看着栾大爷,“咱们也不用太掖着藏着,你挑几个老成掌柜,在王爷前面半天路程,打前站,从汉中府到成都府,这一路上都有咱们的铺子,这个前站,一定要侍候好。” “是!” “第二件,你明天出趟城,请见王爷,别的不多说,就是去给王爷请个安,磕个头,要是王爷吩咐了什么事,这就不用我说了,你懂。” 卓老太太接着吩咐道。 “是,母亲放心。”栾大爷顿了顿,没看卓老太太,垂着头道:“三姐儿那头……当初是我不思量,没听母亲的话。” “就是因为三姐儿,咱们现在,就是个求活罢了。” 卓老太太神情晦暗,沉默片刻,才接着道: “你不是我亲生的,这些年,虽说咱们母子极亲,可到底不比亲生母子,你心里有你的想头,我跟你说话,也是想得多了些,有些话,没敢多说过。” “母亲这是哪里话。”栾大爷有几分不自在。 早些年,特别是阿爹还活着的时候,他确实没把这位远房姨母兼继母放眼里过。 “荀先生听说了霍三爷和李三爷拜会鲍家二爷,就急匆匆走了,可见是这事儿,坏了荀先生的事儿。 鲍家可是刚刚从棉县外的庄子里赶回来的,鲍家老夫人,年年都要在棉县庄子里住到入冬才回汉中城,今年为什么这个时候赶回来了?听说还带了几十车的东西。” 栾大爷脸色微青,“母亲前天教导过儿子这事儿。” “嗯,鲍家从棉县外的庄子里赶回汉中城这事儿,那位荀先生没想到,是不是?鲍家母子在棉县外的庄子里,荀先生知不知道?肯定知道。 荀先生是要拿鲍家母子作陪葬呢,就算不是成心,也是不在乎鲍家母子的生死。 鲍家可是韩统领正正经经的姻亲,这样的姻亲都能狠手陪葬进去,咱们栾家呢? 荀先生住在咱们家,指使着咱们到处打听,挑咱们的人动手,这是要把这事儿,栽到咱们头上。 我跟你说过,这攀交情,你没到那份上,攀是攀不上的,你去攀这交情,倒不如好好做生意,挣了钱把族学办好,请些真正有学问的先生,多拿些银子出来,供族里的孩子念书,平时用些心,把咱们的孩子教好。” 栾大爷垂着头,不说话。 “还有,咱们做生意的,一半在人,一半在天,这也是为什么生意人家最讲究修桥补路,济贫济难,修善修福,那是修运修福。 攀龙附凤,为虎作伥,不是生路,是死路。 唉,我就说这些,你好好想想。” “是。”栾大爷垂头应了,站起来,退了几步,出门走了。 …………………… 谢泽算着周娥的行程,在汉中郊外驻了十一二天之后,拨营启程,绕过汉中城,往棉县而去。 这趟启程,霍文灿和李清宁中间,挤进了一位鲍二爷,长长的车队尾,又缀上了二三十辆车,鲍二爷的行李倒不多,那二三十车,一半是带给他妹妹、剑门关韩统领儿媳妇鲍氏的,另一半,是带给成都府他大哥的。 虽说眼看着荀先生早就离开汉中城,过了棉县往剑门关回去了,鲍二爷又跟在他们中间,可安孝锐还是不敢大意,启程前两天,挑了三十来个精锐,往棉县去守着那片高高在上的湖泊,又往棉县县城派了四五个哨探,紧盯着小小的棉县城内外的动静。 谢泽掐着行程,没敢在棉县城外过夜,极早启程,过了那片高高的湖泊,走到棉县上口,才依着山崖,占了一处驿站歇息。 …………………… 荀先生一路上不敢耽误,紧赶慢赶,赶回剑门关时,周娥已经剑门关两三天了。 周娥这个人,赶路的时候,只要她能作主,那就是能赶多快就多快,至于路上的景色美食这个传说那个典故,要是没人跟她说,她就是什么也看不到。 她又比荀先生早启程了一天,荀先生到时,她已经把剑门关能去的地方,都溜达一圈儿了。 韩统领见荀先生赶得嘴上爆皮的进来,呼的站了起来,急迎几步,“出事儿了?” “还不能算出事儿,将军别急。”荀先生先安慰了句,“容我喝杯水。” “走了风声了?先生是逃回来的?”韩统领亲自倒了杯茶递给荀先生,不等荀先生喝茶,就急急问道。 “将军这边听到什么信儿了?”荀先生惊讶问道。 将军这样子,过于急躁不安了。 “你先喝茶。”韩统领干脆坐到荀先生旁边,“那位姓周的女将军,周娥,大前天午正前后到的,说是奉了王爷的令,说从棉县到剑门关险峻难行,想请咱们寻几个老成向导派过去,带一带路。” 荀先生看起来渴极了,一口气喝了茶,一边示意韩统领接着说,一边欠身拿过茶壶,给自己倒茶。 “我细细问了周将军的行程,一算这日子,我这心就没能放下去过。 晚上我置了场酒,想探一探话,那位周将军问什么答什么,可就像她说的,她心眼少,说上头给她下军令,都是清楚明白,她只听军令,其余不管。 看起来,都是真话,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周将军呢?回去了?你挑了人了?”荀先生连喝了几杯茶,哑着嗓子问道。 “我不知道你那边的情形,想着拖一拖,周将军刚到那天,传了话,我就说这人不好挑,让她别急,等我挑好了就打发过去。 就这一句,到今天,这都第三天了,她一趟没催过我,每天就是到处看,看的也实诚,净看攻防各处,看了还问,答就答,不答也不多问,还有,去吃过几回豆腐。 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你那边怎么样?出什么事儿了?看你这脸色不对。” 韩统领一口气说完,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没那么七上八下了。 荀先生连叹了几口气,三两句说了霍文灿和李清宁上门拜会鲍二爷的事儿,以及鲍家从棉县外庄子里赶回汉中城,特别说了那几十车包括大家俱在内的物什。 “……回来这一路上,我反复想过几回,还想着,会不会是我太多疑。 那位王爷和王妃到汉中城之前,逢州过县,必定要进城收买人心,被拒在汉中城外,打发别人拜访城中望族之家,变相收买人心,也在情理之中。 这会儿看,不是我多疑心,这是知道了,照那位周将军从汉中城外启程的时候看,那两位三爷拜会鲍二爷,确实是要点明了给咱们看的。” “现在怎么办?看周将军那意思,她这一趟,也是点明到咱们头上的,不在乎咱们挑不挑人。”韩统领脸色微青。 荀先生见他一句没提鲍家搬家一般赶回汉中这事儿,眼皮微垂,也跟着略过这事儿,皱眉道:“周将军带了多少人?” “七八个人,两个向导,两个马夫,人太少,肯定不是来做内应夺关的。”韩统领直接答了荀先生这一问后面的意思。 “将军的意思呢?”荀先生看向韩统领。 “我哪有主意?这几天提心吊胆,就是担心你那边,担心你,这会儿……你说怎么办?”韩统领烦躁无比。 “要不,把大郎叫过来,一起商量商量?”荀先生看着韩统领建议道。 “嗯。”韩统领扬声吩咐下去。 没多大会儿,韩大郎急步进了屋。 荀先生三言两语说了他这一趟的情形,只略过了鲍家那几十车行李。 韩大郎听完,看向他爹。 “你说说,你先说。”韩统领烦躁的挥着手。 “阿爹,儿子觉得,那位周将军这趟过来,没有恶意。”韩大郎带着几分小意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她是没有恶意,这会儿,她能有什么恶意?就是她后头那位王爷,肯定也没有恶意,可咱们这事儿,是在他们有没有恶意上头?他们没有恶意有什么用?” 韩统领火大了。 韩大郎低眉垂眼,不敢说话了。 “大郎这话很有道理。” 荀先生回缓了一句。 “将军,眼下,咱们面前不过两条路,一是把那一对儿夫妻留在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之中,让蜀中只有一条路,逼得整个蜀中和中原全力一战,韩家如何,只看蜀中如何。 另一条路,尽力交好那一对儿夫妻,之后如何,只看韩家在朝堂内外尽力周旋的如何了。” 韩统领抬手按在脸上,良久,看向荀先生,“先生的意思呢?” “大郎怎么看?”荀先生看向韩大郎。 韩大郎瞄了眼他爹,u看书 .uukns “昨天,儿子奉命,多探探周将军的话,和周将军说到咱们剑门关的险峻。 周将军说,她没到剑门关之前,光是听说时,只觉得必定有办法攻破,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关隘,亲眼看了剑门关,周将军说,这关攻不破,她们家大帅也不行。 周将军又说,剑门关从来没被人攻破过,可蜀中,说陷落就陷落了。 丞相年纪大了,要是大公子不管,二公子……” 韩大郎再看了他爹一眼,犹豫了下,小心的接着道:“只要丞相不在了,就算大公子不会不管,只怕也有纷争,很难再像丞相在时,语出一人,权出一人。这话是阿爹说的。” “大郎这话极有见地,将军,头一条路,难在蜀中。”荀先生叹着气,不再往下说。 “我想想。”好一会儿,韩统领有几分颓然道。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六章 威风周将军 荀先生回到住处,洗个澡换了衣服,疲惫极了,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来回翻转了一两刻钟,荀先生干脆坐起来,让人拿了衣服穿好,问了那位周将军这会儿在哪儿干什么呢,出了院门,闲逛出去。 周娥正蹲在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的兵丁操练。 荀先生踱过去,顺着周娥的目光往下看了看,笑道:“只怕要让周将军见笑了。” 周娥回头看向荀先生,“您是?” “我是将军府参赞,姓荀。”荀先生笑应了,背着手站在周娥旁边,也看向那群操练的兵丁。 “喔。” 周娥没听出这个姓荀有什么意味,大帅没交待过她,她也没关心过。她只顺着刚才的问话说话。 “韩将军挺会练兵的,比我强。” “跟你们大帅比呢?”荀先生回头看向周娥。 “哪个大帅?我跟过好几个大帅。” 周娥正在无聊中,干脆一个一个说起来,“最早跟着皇上,我从十夫长到百夫长,又到千夫长,都是皇上亲自提拔的,刚开始学练兵,也是皇上教的,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皇上练兵练的好不好……” 周娥干笑了几声。 “我肯定不知道。 后来又跟着谢将军,谢将军之前跟过几年李侯爷,就是王妃她亲爹,你知道吧?” 周娥转头看着荀先生问了句。 荀先生一边笑一边点头,他当然知道。 “李侯爷不能算帅,他上头一直有人,开始是皇上,后来是谢将军和太子,人家怎么说他怎么打,跟我差不多,他就算了。 谢将军练兵……他练兵简单,反正他往那儿一站,没人不怕,一声令下,没人不听。 谢将军挺嫌弃我的,不过他没说,就是那个样子,这么一站,斜你一眼,你以后见了就知道了,不用他说,你就知道他嫌弃你。 后来还跟过霍帅一两年,不到两年,一年多吧。 霍帅人好,脾气好,谨慎得很,我跟着他的时候,多半是站在后面压阵。 一请战,他就说:周将军哪,你看咱们这小将这么多,让他们多打几场,你给他们压压阵,看看他们打的怎么样,回头给他们指点指点。 我从来没指点过,我也看不出来打得好不好,我就是觉得他们冲的太慢。” “周将军冲阵时如猛虎下山,锋利之极,令人敬佩。”荀先生笑起来,”栎城外那一战,听说几位安将军声势不凡,威震人心,周将军那一战也在吗?“ “在,跟着我们王妃,当时我们打的也是安字旗号,好像声势也不小。 不是我们怎么怎么样,你想想,我们一共没几个,一多半人不是老就是弱,能骑在马上再喊几声,就算是有战力的了,不是我们的声势,是那个安字。 那帮北地过来的蛮人,看到个安字,魂都飞了,连看个真假的胆子都没了,不过还真是真的。 人吧,就是这样,自己吓自己。 我刚上阵也怕,你想想那战场,箭飞如雨,根本没法躲,一到短兵相接,前后左右,是敌是友,谁知道? 想多了,不等上战场,就先吓死了。 我跟你说,真有没上战场就吓死的,跟我一伙的,有一个,第二天要对阵,一夜没睡着,早上军号一响,一口气没上来,就吓死了。 后来吧,一场接一场打的多了,怕个屁啊,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周将军这是大智慧。”荀先生半靠半坐在石头上,看着周娥,干脆直接了当的问道:“王爷入蜀,难道没带向导吗?怎么还打发周将军走这一趟?” “带了,十几个呢,路上还有人送向导,送的也得有十几个。我觉得不缺向导,为什么打发我走这一趟,我不知道。” 周娥一句我不知道,答的干脆之极。 荀先生差点笑出来。 “周将军在这儿呆了好几天了吧?怎么也不急着回去?不怕耽误了你们王爷的行程?” “你觉得我回不回去,要紧吗?能耽误了行程?”周娥看向荀先生,反问道。 荀先生被周娥这几句反问噎着了。 “要是韩将军跟将军说,他这儿找不到好的向导,请将军回去禀报,将军回去吗?” “回去,我领的军令,没说一定要带向导回去。 再说,我都跟你说了,我瞧着不缺向导,王爷让我走这一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觉得不是为了向导。你说呢?” “那将军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吧。”荀先生不客气道。 “嗯?你是谁?你又不是韩将军,你说了不算哪。”周娥白了荀先生一眼。 荀先生笑着没说话,好一会儿,看着周娥道:“周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王爷打发你走这一趟,是拿你做个探路石,看看韩将军会不会杀了你。” “嗯?”周娥不看练兵了,挪了挪,对着荀先生,“你这话,这意思,韩将军想杀了王爷?王爷还知道了?所以让我走这一趟,送肉上门,是这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人哪?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王爷要拿你做探路石,大约不会跟你说这剑门关里的人事,不过,你到这剑门关也好几天了,就没打听打听,将军身边有什么人,府里有什么人,哪些人是能说得上话的,哪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没打听。”周娥答的干脆,“我有自知之明,就我这样的笨人,一向是没打听着别人,倒被别人打听个底儿掉。 再说了,打听了又有什么用?您觉得,就我这样的,还能使出什么计策来?” 荀先生再次失笑出声。 “我跟在韩将军身边二十多年了,同生共死过,我们宾主极为相得,前世的缘分吧。” “喔,我懂了。你在韩将军那里,说话挺算数是吧? 你刚才说,我是我们王爷送到你们门上的肉,你们韩将军跟我们王爷有仇?跟王妃有仇?跟李家有仇?” “都没有,只不过,我不觉得蜀地归附是件好事,我不赞成。”荀先生看着周娥。 “也就是你们韩将军不赞成。 你们韩将军想杀了我们王爷,堵死蜀地归附朝廷的路?” “嗯。”荀先生瞄着周娥,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太子爷放过话,要是我们王爷和王妃死在了蜀地,就杀尽蜀地大小官吏,要是我们王爷和王妃真死在了蜀地,那蜀地的大小官吏,就会奋尽全力,和朝廷打这一仗,说不定,还能灭了朝廷,一统天下。” 周娥再挪了挪,面对荀先生,严肃认真道。 “嗯。”荀先生这一声嗯,肯定多了。 “第一,我觉得你们杀不了王爷和王妃。” 周娥拧着眉,看起来思考的很用力。 “为什么呢,第一,王爷精明得不得了,猴精猴精的,王妃也是,还有安小五,安小五还到蜀地游历过几年,这条金牛道,他走过两三趟,说是还跟他几个哥一起,琢磨过怎么攻破这条道。 第二,这一路上,我们走到现在,碰到的墙头草多,伸手帮忙用力巴结的更多,安小五说这是人心所向,我觉得也是,太平了这十几年,谁还想打仗?就连我这样的,也不想再乱纷纷打来打去了。 第三,你信天命吗?我其实不怎么信,可有一件,我是信的。 前朝仁宗皇帝那是多大的功德,满天下没人不感激对吧?就是你们蜀地,也没人不感激吧?仁宗皇帝活在世上的,就王妃这一点儿血脉了。 仁宗皇帝那滔天的功德,王妃能有那么一星半点,海水一滴,这运道也足够了。 你和你们将军想归想,这事做不成!” 周娥极其肯定的总结了一句。 荀先生脸色不怎么好。 棉县这一场,他已经感受到了运道和人心。 “你们将军为什么要堵死这条好好的路?泾州城那位祁大帅,是满腔抱负要一展才华,你们将军呢?不会也是想展什么才华吧?” 周娥看着荀先生,纳闷道。 荀先生看着周娥,沉默片刻道:“将军守濠州时,射死了秦国公主的父亲。” “噢!”周娥响亮的噢了一声,猛一拍大腿,“秦国经常叫着要什么剖腹剜心灭满门的韩家,就是你们将军?可不是,都姓韩!” 周娥又拍了两下大腿,哈哈笑起来。 荀先生被她笑的上身后仰,斜眼瞥着她。 “秦国那小娘们不是个东西,我打过她一巴掌,当众打的。” 周娥一脸愉快。 荀先生眼睛都瞪大了。 “那小娘们蠢不自知,说我狠毒,说什么人家当年也没怎么着我,我不是活得好好儿的?还当了将军,荣华富贵,我应该谢谢那些人才对,要不是他们逼得我当年去投军,我怎么能做了这么威风的大将军? 说着说着,指到我鼻子上说我恩将仇报。 我就挥了她一巴掌。” 荀先生简直要噎着了,“那之后呢?这一巴掌没人看见?” 眼前这个周娥活生生的! “怎么没人看见?大庭广众,uu看书 .ukanhu.o 一堆一堆的人。 皇上说他看到我就头痛,把我发给了太子爷,太子爷罚了我一年俸禄,说我打秦国,跟男人打女人有什么分别,罚我是罚这个男人打女人。 一年俸禄就一年俸禄好了,我又不缺银子。” 周娥挥了挥手,一脸愉快。 荀先生斜瞥着周娥,片刻,移开目光,看着远处,好半天,荀先生抖了抖衣襟。“我回去了,街那头有家豆腐铺,味道不错,周将军可以去尝尝。” “嗯,是不错,吃过了。”周娥也从石头上下来,挺了挺后背,跟在荀先生后面两三步,走到路口,和荀先生相背而走。 荀先生站住,看着周娥悠悠哉哉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接着往回走。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承 荀先生回到住处,坐着喝了两三杯茶,决定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好好理理思绪,明天一早,再去找将军说话。 周娥沿着小街逛到头,转条街接着逛,找了家看着顺眼的小饭铺,吃了顿饭,悠悠哉哉回到韩统领给她安排在将军府前院的住处。 小院门口,周娥的马夫老洪正刷着马。 “这马也不能老给它梳毛,你看看,毛都让你梳掉了。”周娥从老洪背后拍了他一巴掌。 “将军回来了,饭吃了没?”老洪捏着马梳子,跟在周娥后面往里走。 “吃了。”周娥随口答了句。 “今儿那位韩大爷又过来了,就午后您出去没多大会儿,过来问我,饭菜可还适口,说是想吃什么只管说,还去看了刚送过来的那袋子黑豆。 韩大爷真不错!” 老洪竖了竖大拇指,一句夸奖实心诚意。 周娥看了眼老洪,嗯了一声,没进屋,坐到了廊下。 老洪见周娥一脸的不想说话,踮着脚退了出去。 周娥把脚翘到廊柱上,半闭着眼,想着荀先生的话。 韩统领跟秦国那小娘儿们有仇这事儿,王爷肯定知道,让她走这一趟是什么意思? 当探路石肯定不是,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再说,杀了她,那不成了打草惊蛇了。 可王爷让她走这一趟,肯定有用意…… 算了不想了,这一趟蜀中之行,算得上谋国这个级别,这种级别的,哪是她能想明白的! 周娥这么一想,顿时心平气和,站起来,打了个呵欠,进屋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荀先生就坐进了将军府议事堂,慢慢喝着碗汤,等韩统领。 韩统领也比平时早到了一两刻钟,背着手进来,看起来神情疲惫,明显是没睡好。 韩统领接过碗汤喝了,看着荀先生,苦笑道:“瞧先生这气色,昨天歇得不错?” “还行。”荀先生看着小厮们退出去,站起来,换坐到韩统领旁边。 “昨天回去,本来想想洗洗就歇下,谁知道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就索性起来,想看看那位周将军在做什么。 巧得很,周将军正蹲在点将厅旁边那块石头上,看下面大石台的兵士操练。” “她天天蹲在那儿看操练,要么看一上午,要么看一下午。”韩统领接了句。 “嗯,我就跟她聊了一会儿。” 荀先生将他和周娥聊的话一一说了,看着韩统领,“……我觉得,那位王爷让这位周将军走这一趟,有几个用意。 其一,他是要告诉将军,咱们想要在棉县动手的事,他知道了。 其二,咱们顾忌秦国公主这份仇恨,他也知道。 其三,是让周将军来告诉咱们,这份仇恨不足为惧。” 荀先生竖着三根手指头。 “他就这么笃定,整个蜀地都愿意往中原归附?”韩统领有几分没好气。 “丞相老病,来日无多,大公子自入蜀以来,就是一脚世内,一脚世外,二公子和两位小爷,全无资质。” 顿了顿,荀先生叹了口气。 “这话,咱们从前议过,中原这会儿发起攻势,只怕是掐着丞相的寿数来的。” 韩统领阴沉着脸,垂眼不言。 蜀中的形势,他和荀先生议过不知道多少回,甚至连他们有没有机会接掌蜀中,有几分机会,都细细议过。 如果这会儿还是天下大乱,接掌蜀中,他还是有几分成算的,可如今中原一年比一年安定,一年比一年兴盛,这成算,已经是连半分都没有了。 “先生的意思呢?”韩统领看向荀先生。 “那对儿夫妻已经过了汉中,这会儿,只怕已经过了棉县,要是他们在从棉县到剑门关这一段儿有什么意外,将军无论如何,是脱不开干系的。 再说,蜀道险峻,无人不知,过这蜀道时,人人警惕,那对儿夫妻,必定更加警惕,在蜀道动手,是攻其有备,极不容易。 这是其一,其二,这蜀中,咱们可不是最不想看到归附这两个字的。 将军前一阵子说,二公子头一步就把将军拿了出来,这不好,确实很不好,没了后手。 将军不如挑些精锐送给二公子,从剑门关往成都府,沃野千里,田园牧歌,倒是可以乘其不备。 至于成都府内,全在丞相掌握之中,更是有无数机会。 二公子不过缺些刀兵罢了。” 荀先生的话极其委婉。 韩统领垂着眼皮,好半晌,嗯了一声。 这是两全之策。 …………………… 谢泽的队伍在棉县歇了一晚,第二天,出了棉县地界,安孝锐的心没往下松,反倒又往上提起不少。 这条入蜀之路,他和大哥他们走过不只一回,一路上看的仔细极了,一边看一边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太易守难攻了。 他们这会儿虽然不是进攻,可也不是守,这一路的防,是比进攻容易一点儿,可也就是一点儿。 队伍里的车子,除了十来辆坐人的小车,其余的辎重大车,都留在了棉县外鲍家庄子里,大车上的东西,驮到了驮马背上。 队伍拉成长长的一条线,沿着崎岖回旋的山道,逶迤往前。 连谢泽在内,马匹都换成了适宜山路的建昌马,建昌马矮小,身长腿长的谢泽骑在马上,脚垂下来,几乎挨着地。 李苒骑着匹温顺母马,高矮倒是极合适,看着前面谢泽垂下来的腿,忍不住笑。 谢泽回头看着看着他笑个不停的李苒,干脆下了马,站住等李苒上前,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缰绳。 谢泽示意对面陡峭如刀削的山崖,“关于这条蜀道的诗词文章极多,看文字描述,就觉得瑰丽而险,惊心动魄,现在走在这里,才觉得那些文字还是过于平实了。” “我看过的不多,好象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说法?”李苒打量着四周的险峻美景。 “嗯,蜀中沃野千里,却闭塞难行,据说自成一体,和中原大不相同。” “难行是难行,闭塞不至于吧。我在京城的时候,玲珑坊里就有很多蜀锦,还有蜀地的刺绣,有几件衣服,说是蜀地最时兴的款式,我看着,跟京城的差不了多少。 还有南北货店,蜀地的各种东西,瓦子里还有好些蜀地过去的艺人,听说几个书院什么的,蜀地的学子也不少。” 李苒对闭塞两个字,不怎么赞同,蜀道难行,可蜀地真没闭塞过。 “嗯,也是。”谢泽笑起来,“这十几年,太子一直尽力让中原和蜀地多多往来,甚至不惜放手让他们把关外的高大马匹运往蜀地,现在看,颇有成效。” 走在谢泽和李苒前面不远的鲍二爷,不停的回头看向两人。 “你看什么看!看路!”霍文灿一鞭子捅在鲍二爷肩膀上。 “你看到没有!王爷给王妃牵马呢!你看看!”鲍二爷一脸的兴奋稀奇外加八卦。 “牵马怎么了?有点出息行不行!”霍文灿一脸鄙夷。 “你不去替你媳妇牵马?”鲍二爷跟霍文灿已经极熟了。 “我替她牵什么马?我一个大老爷们!”霍文灿再次鄙夷了一眼鲍二爷,调转目光,迎上李清宁明显没怀好意的笑,呸了一声,“笑什么笑?你连个媳妇都没有!” 鲍二爷笑出了声。 从谢泽起,诸人心情轻松,行程也不算紧,其余兵卒,脚夫马夫等人,也都觉得十分轻松自在。 安孝锐走在最前,几十个向导,一人搭了一个捉生将,往前往后,散出去十几里。 临近中午,前面一站站递了信号过来,迎面有人要见王爷。 安孝锐示意西青去禀报,自己和石南一起,催着马一路小跑往前赶。 转了几个弯,就看到在汉中城时就见过一面的那位栾家掌柜,一脸笑,冲安孝锐和石南长揖见礼。 “有什么事儿?”安孝锐这一句话是真正的疑问,这一路上,可是什么事儿都有可能。 “没什么事儿。小的迎过来,一是带了些瓜果吃食,都是小的亲眼看着摘下来,看着装上驮马,比干粮吃着强。 第二件,是这位尚大掌柜,尚大掌柜是尚记脚夫行的大掌柜,昨天晚上在宁县碰到,尚大掌柜说他也是来迎王爷和王妃的。 我和尚大掌柜认识有二十年了,我们家往来蜀中和中原的货,要是请脚夫雇骡马,都是从尚大掌柜这里请。 尚大掌柜就一个人,小的就带着他一起过来了。” 栾家掌柜仔仔细细的介绍了尚大掌柜。 栾家掌柜说话时,安孝锐和石南都在打量尚大掌柜,尚大掌柜却只盯着安孝锐看。 “这位就是安将军吧,不愧是将门之后。” 栾家掌柜话音刚落,尚大掌柜就冲着安孝锐长揖下去。 “大掌柜夸奖了。”安孝锐微微欠身,“大掌柜要见王爷?” “是,受人之托,要面见王爷禀告。”尚大掌柜再次恭敬长揖。 “你带他去见王爷。”安孝锐看向石南道。 石南点头,下了马,示意尚大掌柜跟他走。 安孝锐也下了马,扬声传了令下去,就地歇息,吃点东西再走。 拐了个弯,尚大掌柜就有点儿不怎么掩饰的一边走,一边仔细看。 石南瞄着他,不动声色的在尚大掌柜里面落后半步。 这个尚大掌柜要是有什么异动,他就一脚把他踹到这悬崖下面去。 离谢泽和李苒十来步,尚大掌柜站住,没看谢泽,只直直看着李苒,片刻,直身跪下,竟伏在地上,失声哭出来。 “大约是前朝旧人。”谢泽低头,和李苒低低说了句。 李苒嗯了一声,示意石南扶尚大掌柜起来。 “姑娘这气势,极似先安皇后。” 尚大掌柜站起来,一脸泪的看着李苒,头一句话在谢泽和李苒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桑枝,拿个马扎来,请老人家坐。”谢泽吩咐道。 “不敢当,小人原姓夏,现改姓尚。”尚大掌柜对着李苒,垂手欠身,极是恭敬。 “这一路赶过来,必定辛苦了,坐下说话吧。”李苒示意尚大掌柜。 “谢姑娘赐坐。”尚大掌柜看着李苒坐下了,才坐到马扎上,双手按在双膝上,十分恭谨。 “小的是先安皇后的陪嫁,小人曾祖,祖父,父兄,都是安家的捉生将,小的跟着先安皇后陪嫁进宫前,一直跟在父兄身边习学。 安家人丁尽折那一年,先安皇后吩咐小的带些人,到蜀中做些准备。 小的一直以为先安皇后和先皇是要入蜀的,没想到……” 尚大掌柜喉咙哽住。 “听到信儿之后,小的就从蜀中赶往京城,到宫里看过,也去皇陵看过,回来之后,原想着,终老蜀中,后来听说姑娘的信儿,又听到姑娘要入蜀,小的思量再三,要是先安皇后,会怎么想,怎么做。 小的想了一夜,就从绵阳城,启程来迎姑娘。” “你到京城时,是几月份?”李苒问了句。 “三月底。小的到京城时,公主已经不知所踪。 当时城外的情形,王爷应该知道,炼狱一般,小的以为公主必定生机渺茫,找了半年多,就没再找下去,启程回到了蜀中。” 尚大掌柜极其敏锐,直接回答了李苒问话之后的问题。 “三月底……”谢泽算着行程,“从绵阳赶过去的?” “从成都府,信儿得到的晚,一路上,小的几乎没停歇过,可赶到京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尚大掌柜神情黯然。 “当初和你一起入蜀的有多少人?现在还有多少?都在蜀中吗?”谢泽问道。 “当初,连小的在内,总计四十七人,蜀中一直还算太平,入蜀之后,又再没有接到先安皇后的信儿,也就是病老了几个,如今连小的在内,还有三十九人。” 尚大掌柜说着,从怀里摸出张折成细细的折子,以及一块小巧玲珑的带玉皮白玉小章,捧给李苒。 李苒接过,先看小章,斑驳的玉皮雕成一枝藤蔓,小章底部刻着几个极细巧的篆字,她不认识。李苒再翻开折子看了一遍,连小章带折子,递给谢泽。 谢泽先看小章底部,一眼扫过,抬头看向尚大掌柜,“这是先安皇后的小印?” “是,是先皇还是皇子时,初学治印,刻了送给先安皇后的,先安皇后一直用作私印。” 谢泽又仔细看了一遍,将印递给李苒,扫了眼折子,看向尚大掌柜道: “姑娘不是先安皇后。” “先皇极敬重先安皇后,先皇那份诏书,必定先是先安皇后的意思。 先安皇后希望天下早些太平。” 尚大掌柜从谢泽看向李苒,喉咙微哽,“姑娘真像先安皇后,这份气度,跟先安皇后当姑娘时,一个样儿。” “剑门关统领韩柱石,大掌柜知道吗?”谢泽直入正题。 “为人犹疑,想钻营却又舍不得脸面,有几分才干,但过于惜命。他身边有位荀先生,颇有几分见识,不过为人过于谨慎。” 尚大掌柜答的干脆明白。 谢泽眉梢微挑,露出笑意,冲尚大掌柜微微欠身,“怪不得先安皇后让大掌柜到蜀中主持大局。 荀先生曾到汉中,大约想决开棉县那片湖,稍的不顺,立刻弃之而返,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剑门关了。” “鲍二爷和那两位公子相谈甚欢。”尚大掌柜看了眼不远处拍着李清宁的肩膀,笑的前仰后合的鲍二爷。 “一位是河间郡王霍帅幼子霍文灿,另一位,是王妃的兄长,李家三爷李清宁。 到汉中城时,他们两人去鲍府述了述旧,京城和蜀地,旧交旧亲,蛛网一般。 鲍二求了我,允他一起前往成都城。” 尚大掌柜凝神听了,笑道: “鲍二爷的兄长鲍大爷在丞相府做书办,虽然职位不高,却很得简相信任。 鲍家兄妹三人,情份极深,王爷该把鲍二爷随行的事,让韩柱石知道。” “嗯。”谢泽应了,招手叫过石南,低低吩咐了下去。 “大掌柜之后有什么打算?”谢泽看了眼李苒,问道。 尚大掌柜看着李苒,欠身道:“听王妃吩咐。” 李苒看向谢泽,谢泽沉吟片刻道:“要是合适,大掌柜就随我们往成都城,怎么样?” 见李苒点头,尚大掌柜欠身应是。 看着石南引着尚大掌柜,往后面介绍过去,李苒和谢泽低低道:“你这是,示威么?” “嗯,蜀中官吏,像韩柱石这样的,肯定不只韩柱石一个。 像祁伊那样,只想着自己的一腔抱负,不惜自己性命更不惜别人的性命,想要建功立业,一展所学的,必定也不少。 让他们知道,先安皇后曾经布局蜀中,如今这些人,已经聚回到你身边,让他们有所顾忌。 对于咱们,他们在暗处,可对于最初先安皇后的布下的人手,u看书 ww.uuksh他们就是明处了。 虚虚实实。” “先安皇后要是在天有灵,不知道……”李苒垂下眼皮,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不知道看到她这样西贝货承受来自她的恩惠,是何种心情。 “尚大掌柜有句话说得极是,先安皇后希望天下早日太平。 传承二字,血脉其次,意念为上。 这趟回去,我陪你去一趟荣安城。” 谢泽握住李苒的手,声音低低道。 “嗯。”李苒深吸了口气。 有他在,她觉得她可以承受一切。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示警 周娥在剑门关又看了两天练兵,这天傍晚,跳下大石头,正来回晃着松泛脖子,想着去哪儿吃点儿什么,一个小眼睛亮闪的百夫长迎着她过来,离两三步,曲一膝见了礼,再往前两步,笑道: “给将军请安,小的吴兴,现管着这剑门关各处栈道修缮的事儿,奉上头令,来寻将军报到。” 听到他最后一句寻她报到,周娥眼睛都瞪圆了。 “上头还交待了几句话,说是:咱们这剑门关的豆腐,可比喜姐儿做的那豆腐强多了,让您吃不着上好的猪头肉,就多吃几回豆腐。” 周娥拖着声音喔了一声,“你说奉上头令,哪个上头?” 周娥一边说,一边点着吴兴的军服。 “这个要说起来,那就有点儿话长了。” 小眼睛吴兴一脸笑。 “小的的名,是有这剑门关那本花名册上,上头的将校们说一句,咱得听一句。 可小的这差使上,要关领银钱物料,是从成都府那边的工部拨过来,府衙过一遍,留个印记。 成都府那头年年拨的银子,也就一半,另一半,是从敬大掌柜手里拨到小的这里的。 年年报帐,一式两份,一份送成都府,一份儿给敬大掌柜。” 周娥听的只眨眼,干脆往后退了两步,重新蹲到大石头上,示意吴兴,“你也坐下,坐下说。” “是。”吴兴有几分拿捏的靠着大石头,“小的刚才说的这个上头呢,就是敬大掌柜这一头。 小的干爹,姓侯,还是从头说吧。 小的是个孤儿,老家不在蜀中,那些年中原打仗打的没办法,小的爹娘就带着小的往蜀中逃难,先是小的娘死了,后来,小的爹也死了,小的那时候十岁左右,跟着人群逃进汉中城。 小的从小这眼神儿就好使,经过一家骡马行,一眼就瞧中了,就溜进骡马行后院,帮着切草料扫地,那家掌柜就说小的:是个聪明孩子,就给我在他们骡马行腾了个铺位。 也就一年多两年吧,小的干爹到骡马行,一眼就瞧中小的了,说他想收个徒弟,问小的肯不肯跟着他,小的这眼神儿好哇,一瞧小的干爹就是个有本事的好人,立刻就跪下磕了头了。 就这么着,小的跟着干爹先到了成都府,在成都府住了三四年,又到绵阳住了三四年,跟着就到了这剑门关,那时候小的也二十大几了,小的干爹说,这剑门关是个好地方,咱们爷俩就在这剑门关终老吧。 就这么着,我们爷俩,就在剑门关先买了宅子,小的干爹托人把小的送到修缮上头当差,又给小的娶了房媳妇。 这一转眼,小的在这修缮上,做了十三年了,从小工,做到这百夫长。” “你这身世我听明白了,这跟你这个上头,那个上头,有关?”周娥听明白了,也听糊涂了。 “有!”吴兴愉快的应了声。“小的刚进修缮当差那会儿,是钱头儿领着大家伙儿,那会儿,钱头儿从成都府领一半银子,另一半银子,是从小的干爹手里领出去的。 后头,钱头儿告了老,小的接了这百夫长,小的干爹就带小的去见了敬大掌柜,从那时候起,就是小的从敬大掌柜手里领银子,小的干爹就不管这事儿了。” 周娥再次拖着声音喔了一声,点着头。 不过她还是没明白,这跟王妃有什么关系? “小的从看着钱头儿从小的干爹手里领银子起,就纳闷,这事是让人纳闷对不对?小的问了小的干爹,小的干爹没跟小的说,说不到时候。 后来,小的从钱头儿手里接下了这修缮的事儿,小的干爹就带着小的去了趟棉阳,从绵阳回来,小的干爹就跟小的说了。 小的干爹和敬大掌柜管的那一摊儿,说是先安皇后预备下的,小的干爹和敬大掌柜他们,也是先安皇后预备下的。” 吴兴的话顿住,笑眯眯看着周娥。 周娥干脆的喔了一声。 她明白了。 一明白过来,周娥立刻就紧张了。 “你怎么也没找个背人的地方找我?你看看这儿,这一堆一堆的人,这真是!” “是这么回事,上头交待小的来找周将军报个到时,带了句话,说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儿,不用偷偷摸摸的。 小的一琢磨,这光明正大…… 将军您说是吧,就这儿人多,小的就找到这儿来了。” “喔!”周娥从大石头上下来,“那走着说话。上头让你找我,这是啥意思?” “那小的可不知道,上头传的话,就是说让小的找您,一切听您吩咐。”吴兴跟着周娥,一脸笑。 “你这个,这头那头领银子的事儿,韩统领他们知道吗?”周娥皱眉问道。 “韩统领从来没问过小的银子物料上的事儿,至于别的,小的差使做得好,韩统领夸过好些回。 荀先生倒是问过,不过也就是问问:今年银子到了没有?物料可还合用,就这些话,别的没问过。” “对了!你媳妇孩子,都在剑门关?你干爹呢?”周娥突然站住,瞪眼问道。 “小的干爹早就不在剑门关了,两三年前吧,有一天,干爹突然说他有事要出去一阵子,就走了。 小的媳妇带着小的那几个孩子,上个月初就回娘家了,她娘家捎了信,说她娘病了。小的媳妇娘家在绵阳,远得很。 小的媳妇是个好女人,孝顺得很,小的媳妇以为小的干爹是小的亲爹,嘿嘿。” 吴兴看着周娥,小眼睛亮闪闪。 周娥长呼了口气,“那就好,这会儿我也想不出有什么事儿,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儿。你住在哪里?带我过去瞧瞧,万一有什么事儿,我好找你。” “小的家离将军府近得很,就隔半条街,往这边。” 吴兴上前半步,侧身带路。 …………………… 周娥还没走到吴兴家,荀先生那边就得了信儿了。 小厮还没说完,荀先生眼睛就瞪大了,小厮话音刚落,荀先生就冲了出去。 荀先生一边往外冲,一边急急的问:“将军呢?快去请!请将军到议事厅,快!越快越好!” 荀先生冲进议事厅,来回转了四五圈,韩统领就到了。 “出什么事了?出大事了?”韩统领一看荀先生那脸色,也跟着变了脸色。 “可不是大事,可不是现在才出的,是咱们大意了!”荀先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痛心疾首的拍着高几。 “既然不是现在才出的,那急也没用,你稳一稳。”韩统领脸色更不好看,比起荀先生,却沉稳多了。 “剑门关修缮上,那个吴兴,去找周将军了。”荀先生连叹了几口气,看着韩统领道。 韩统领呆了下,“他去见她……” “那一半银子的来历,咱们曾经问过鲍家大郎,鲍家大郎当时是说,丞相说过,是一份前朝遗惠,让咱们放心?” 荀先生一脸苦笑。 “既然丞相知道,咱们就再没多想过这件事。 这一份前朝遗惠,只怕是先安皇后经手安排的,当初,朝廷军政民事,军政一块,多半出自先安皇后。” “那些人,多半是出自安家。”韩统领接了句,呆了片刻,猛一巴掌拍在高几上。 “丞相既然知道这份前朝遗惠,必定也知道这份遗惠出自先安皇后,那位姑娘横空出世之后,他怎么还能把这一路的栈道放在这些人手里? 还有安家,从安家亮出旗号,到现在,也小半年了吧? 成都府那边,怎么一句话没有?” 韩统领眼睛都要红了,这是要坑死他么? 荀先生看着韩统领,一脸苦笑。 他一样想不通,更不知道丞相是怎么想的。 “怎么办?”韩统领抹了把脸,看向荀先生。 “这前朝遗惠的事儿,大公子知不知道,咱们不知道,二公子必定不知道。”荀先生声调有点儿涩。 “鲍大都知道!”韩统领吼道。 “将军别急。鲍大知道,那是因为鲍大做的是工部差使,他又特意去问了丞相,二公子……” 荀先生一脸苦笑,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他是没说?”韩统领一脸的不敢相信。 “唉,将军,要是没说,那倒还好了。”荀先生拍着大腿,唉声连连。 “那现在怎么办?”韩统领用力揉着脑门。 “将军,咱们现在不能想成都府那边了,得想想,那边!” 荀先生往汉中方向点了点。 “我知道,怎么办?”韩统领一巴掌接一巴掌拍着高几,他真是烦透了。 “我看这样,将军出面,给周将军接个风吧。”荀先生拧了半天眉头,建议道。 “她都来几天了?还接风……我知道就是那个意思,行,要不就今天吧,你亲自走一趟,去请周将军,就说我这几天实在是太忙没顾上……唉,你看着说。” 韩统领烦躁的挥着手。 “把大郎也叫上,有些话,咱们不好说,大郎能说。”荀先生站起来,又交待了句。 “行,你赶紧去吧,我去让厨房准备。唉,这他娘的……” 韩统领站起来,骂着娘往后宅走。 …………………… 周娥刚晃回住处,坐在廊下,仔细理了一遍吴兴找她这事儿,没理出什么头绪,正犹豫着是出去找家豆腐店吃豆腐,还是让老洪跟将军府厨房说一声,今天多送一份饭菜,还没犹豫好,老洪在院门外扯着嗓子一声通报:荀先生来了。 周娥忙站起来,几步出了院门。 荀先生看到周娥,忙拱手见礼,“周将军。” 周娥几步下了台阶,拱手见礼,“先生好。” “将军到这剑门关,有六七天了吧?” “七天半。”周娥干脆的接了句。 “真是一晃眼。”荀先生一脸笑,“本来,周将军头一天到,我们将军就该给周将军接风洗尘。可头几天,我没在这里,一切琐事,都压在我们将军手上。 周将军不知道,这会儿换这个换那个,正是最忙的时候,我们将军天天都是一睁眼就忙也忙不完。 这两天,我回来了,可前一阵子积下来的事儿实在太多,又想着周将军也不急着回去,这接风的事儿,就又拖了几天。 周将军今天忙不忙?要是不忙,我们将军想请周将军过府,接风洗尘。” “不忙,我天天闲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就走?”周娥应的干脆无比。 “那咱们现在就走。”荀先生呵呵笑着,侧身让过周娥,和周娥一起,往将军府大门过去。 韩统领这趟接风宴摆在了将军府正厅。 周娥的住处就是将军府延出去的外院,荀先生过去,再请了周娥过来,也不过两三刻钟,这么会儿功夫,将军府正厅已经收拾妥当,正中一张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七八样精致凉菜,韩大郎正带着几个小厮,搬了四五坛子酒进来。 “不知道周将军喜欢喝什么酒,我多拿了几样过来,这两坛子是京城过来的,说是极好的新酿,这两坛子是成都府的好酒,这一坛子,是这剑门关当地的名酒。” 韩大郎见了礼,直起身子,就笑着介绍道。 “我酒量浅,也不讲究,我爱喝甜点儿的。” “那周将军尝尝成都府这款玉酿。”荀先生笑接道。 韩统领从后面急步进来,和周娥见了礼,寒暄几句,客气无比的让周娥往上首坐。 周娥实实在在的推辞了两遍,见韩统领非让着她坐上首不可,不再多推辞,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上首。 韩统领和荀先生一左一右,韩大郎陪坐下首,酒过几轮,周娥脸就有点儿泛红。 韩大郎忙盛了碗汤递给周娥,韩统领一迭连声催着上热菜,荀先生给周娥倒了杯茶,说起来了闲话。 “听说周将军和王妃相交莫逆?” “这个莫逆。”周娥抿了口酒。 荀先生推荐的这酒,味儿真是不错。 “看怎么说吧。 王妃到京城头一天,我就到她身边跟着了,跟着她看戏,逛街,听曲儿,到处吃,看戏能看到一起去,逛街也还行,吃能吃到一起去,后来还有桃浓。 桃浓是个惊世骇俗的,王妃看她跟看寻常人一样,这个那个,就是有杀人这样的事儿,也没什么。 我这话,你能明白不?” 周娥看着旬先生问道。 荀先生忙点头。 桃浓是个惊世骇俗的,这位周将军也是,那位王妃,嗯,也是! “再就是,王妃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王妃,比如前儿你跟我说,王爷让我到这儿来,是要看看你们韩统领会不会杀了我,是拿我当探路石用的。 王爷吩咐我的时候,王妃也在边上,所以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 荀先生一脸干笑。 “也就这些,别的,王妃跟王爷一样聪明,我不行,笨得不通窍。 我常跟在王妃身边,看着她跟王爷说话,你一句我一句,我都听明白了,可就是不知道那话里是什么意思,看着他俩说着说着,你看我我看你,笑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笑了? 王妃话少,能三五天十来天不说一句话,王爷话也少,一整天一句话没有是常有的事儿,他俩,就那么坐着,王妃看了眼王爷,王爷就明白了,我是不明白。” 韩大郎被周娥说的笑个不停。 “听周将军这么说,王妃跟王爷一样,都是极不简单的。”荀先生笑道。 “那当然,要是简单了,她也活不下来。”周娥一口接一口的抿着酒。 “王妃跟周将军如此交好,性命相托,必定是因为王妃初到京城,就是周将军护卫左右。”荀先生示意丫头给周娥再添一壶酒。 “那倒不是,就是合得来。” 周娥随口答了句,看了眼荀先生,从荀先生看向专心听话的韩统领,放下杯子,笑起来。 “我不知道王爷和王妃为什么打发我来这一趟,不过今天吴兴找我,我琢磨着,十有八九,是这剑门关,王爷和王妃不怎么放心。” 韩统领脸色微变。荀先生忙笑道:“周将军这是哪里话……” “从汉中到剑门关,这一路上,实在是险,韩统领跟秦国公主又有个杀父之仇。 你们想知道什么?” 周娥直截了当的问道。 “周将军这话……”荀先生一脸苦笑。 “周将军是个爽快人,我就直说。” 韩统领将酒杯拍到桌子上。 “不瞒周将军,我就是担心,秦国公主这仇,不能不担心,我这个人,脾气又硬,也没想过巴结王爷王妃,只怕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周将军过来这一趟,只怕就是王爷和王妃的警告。 唉,真是进不得退不得。” “秦国公主这仇,照我觉得,根本不用理,不过这是我,不是你。 至于没巴结王爷王妃,嘿。” 周娥斜瞥着韩统领,一声干笑。 “王妃刚到京城头一年,都要穿大毛衣服了,王妃还是一身夏天的薄纱丝绸衣服,冻得鼻涕这么长,找了机会跑出去,到玲珑坊现买衣服穿。 满京城的人,从皇上起,到侯府的门房,连我在内,连王相府上那位安老夫人在内,个个袖手看着,没一个人伸手。 桃浓提过一回,说人人袖手,王妃很奇怪,说素不相识,人家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要对她好? 王妃这个人,跟王爷一样,看人看事明白的,都不像个人。 这会儿,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别说你没巴结王爷王妃,就是做点儿什么事儿,我觉得王爷王妃都不会计较。 蜀地归附这事儿,也不是人人都觉得好,这话我听王爷跟王妃说过。 我觉得,你们别想那么多,象秦国公主这事儿,你们见了王爷,干脆当面问问他。 要是你们觉得归附这事儿不好,也没什么,那就打一仗呗,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荀先生被周娥这一句打一仗呗,说的呛咳起来。 “周将军真会说笑,为将者,都是听令行事。上头有令,不得不为。”韩大郎顺着他爹的话意笑道。 “那就更不用多想。 别的我没看出来,不过韩将军好象挺难为的,要是因为上头难为成这样,那还是我们王爷好,我跟了我们王爷这么些年,王爷的军令,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从来没让谁这么难为过。 我这酒好象有点儿多了。 行了,就这样吧,韩将军,还有荀先生,有什么话只管问我,我知无不言,不过我知道的不多。” 周娥说着,看书.ukanshu.co 按着桌子站起来。 “大郎,好好送周将军回去。”韩统领跟着站起来,看着脚步有些趔趄的周娥,也不多留。 韩大郎应声,上前几步,伸手想扶周娥,周娥摆着手示意不用,冲韩统领和荀先生拱了拱手,虽有几分歪斜,却还算稳当的出了门,往外走。 韩统领和荀先生跟着送到院门口,看着韩大郎和周娥走远了,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低低说着话。 “先生看?” “要不,等他们到了剑门关,看情形再说?”荀先生看着韩统领道。 “嗯,也只能这样了。”韩统领长叹了口气。 这会儿,谁在谁的手掌心里,可说不准,还能怎么样呢。 (本章完)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一百九十九章 经过 算着送信的脚夫该进剑门关了,谢泽就吩咐加快行程,越快越好。 在周娥吃了那顿接风宴的第三天傍晚,谢泽和李苒的队伍到了剑门关外。 韩统领和荀先生最后得到谢泽和李苒的位置信儿,是在一天前,算着行程,再怎么还有一天半,午后接到信儿,说王爷和王妃快到了,韩统领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至于为什么提这么高,他就顾不上多想了。 荀先生倒还好,急急和韩统领商量了,他去迎王爷和王妃,韩统领去看练兵看军备总之找点事儿去看。 韩统领赶紧出门找要查看的事儿,荀先生急步匆匆走到一半,一拍脑袋站住了,他忘了让人跟周将军说一声了,最好是周将军跟他一起去迎。 赶紧打发人去找周将军,荀先生原地转圈等着,转了两圈,再次想起来,是不是该让大郎跟他一起迎一迎? 这事他不好一个人作主,最好跟将军商量商量,可这会儿…… 荀先生只觉得一阵头疼,他刚才太急了,失了方寸,这会儿……唉,还是得跟将军说一声,叫不叫大郎这事儿,他不好自己作主! 荀先生再打发小厮赶紧去找将军,问一问将军,是不是让大郎跟他一起迎出去,要是让大郎去,赶紧去请大郎! 周娥极其好找,她天天蹲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练兵。 小厮一溜小跑找到周娥,周娥一听王爷和王妃快到了,跳下石头,大步流星往外走。 周娥到时,荀先生正伸长脖子,等去请韩统领示下,再去请韩大郎的小厮回来。 “你等人?那我先去了。”周娥的脚步就是顿了那么一顿,就要越过荀先生往前。 “等等等等!”荀先生急忙拦住周娥,“周将军别急,越是急事越不能急,不是,我是说,这事儿不急,咱们等一等,有点儿小事,我让人去请我们将军示下,就一会儿,一会会!” “是不是急事,没事儿,我等你。”周娥站住,仰头看山崖和前面高耸的关楼。 好在去请韩大郎的小厮知道事急,跑得快,没多大会儿,韩大郎一路小跑过来了。 “走吧。”荀先生长舒了口气,示意周娥。 周娥看了眼韩大郎,跟在荀先生后面,沿着栈道往关楼过去。 出了关楼,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走在最前的鲍二爷,和紧跟着鲍二爷,骑在马上的安孝锐。 “大郎!是我!是我!没想到吧?可有一阵子没见你了,小妹好不好?” 鲍二爷一眼瞥见韩大郎就开始兴奋大喊,喊几嗓子,赶紧回头和安孝锐介绍: “这位就是我妹夫,韩大郎韩国才,大郎,你猜他是谁?你肯定猜不到!他姓安!安五爷,正宗的安家人!” 安孝锐已经跳下了马,伸手揪住鲍二爷,免得他兴奋过度,从栈道上跌下去了。 “安五爷!”韩大郎走在最前,好奇无比的打量着安孝锐,肃身直立,长揖到底。 “这一路上,净听你这位二哥说你的事儿了,听了这一路,就觉得咱们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了。” 安孝锐忙长揖还礼,还没完全直起上身,就连说带笑。 “大郎比我年长,叫我小五好了,兄长们都这么叫我。” “不敢不敢!” “跟小五不用虚客气,我也叫他小五,不过他不肯喊我二哥,说我不够稳重。” 鲍二爷打断韩大郎的客气,一只手拍着韩大郎,一只手拍着安孝锐,一边说一边哈哈笑。 “荀先生好,周将军。”安孝锐隔着韩大郎和鲍二爷,和荀先生见礼,顺便招呼了句周娥。 “安五爷。”荀先生正看着兴奋的简直有些失态的鲍二爷,忙长揖下去。 “后头要赶上来了,这儿这么窄,咱们赶紧进关,进去再说话吧。”安孝锐拍着鲍二爷,却是和韩大郎说话。 “是是是!五爷请,二哥请。”韩大郎忙侧身让着,急步往关楼过去。 荀先生跟在后面,笑着让过众人,和周娥并肩站在栈道边,看向已经过来的健壮兵士。 过了一百来人,霍文灿骑在马上,从弯道拐过来,看到周娥,踩着马蹬站起来,冲周娥挥手,“周将军,等急了吧?” “周将军好,那位先生好。”霍文灿马后,李清宁也站起来,伸长脖子和周娥,以及荀先生问好。 “这两位就是霍三公子和李三爷?”荀先生忙问了句。 “是。王爷来了。”周娥随口答了句,看到两人后面的谢泽,和谢泽后面的李苒,忙挥着手往前迎。 霍文灿和李清宁下了马,牵着马和周娥打了招呼,让着荀先生往前走。 周娥贴着崖壁,让过诸人,跟在李苒身后,一脸笑的和桃浓等人挥着手笑。 李苒示意周娥跟上来,微微俯身问道:“可还好?” “好!不能再好了。”周娥用一脸愉快表明了她说的是实话。 李苒放了心,打量起这座闻名天下的剑门关。 韩统领站在栈道尽头,看着越来越近的谢泽。 这位王爷实在太好认了,远到看不清楚时,他那份风仪,就让人移不开眼。 从临近关楼起,当值的就不用说了,不当值的,但凡能长到一丝半点借口的,全挤在他们以为合适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长长队伍中间的谢泽。 这位号称风仪天下第一的将军王爷,可真是名不虚传! 谢泽离韩统领十来步,站住,等李苒过来,伸手拉住她,往前两步,和韩统领微笑致意,“打扰韩将军了。” “王爷这话不敢当。” 韩统领下意识的想跪下,刚要曲膝,又反应过来,顺势长揖下去。 “本该为王爷和王妃接风洗尘,只是……” “韩将军客气了。” 谢泽带着微笑,打断了韩统领一脸的难为尴尬。 “要不是这剑门关只能通过而过,实在避不开,小王和内子就绕关而过了。 这一路过来,逢州过县,多半如此。 小王和内子这一趟蜀中之行,至少这会儿,是公是私,还要等到到成都府之后,再议再定,这一路上,给沿途州县,添了许多难为。” 谢泽说着,微微欠身,李苒也微微曲膝。 “不敢当不敢当。多谢王爷体恤。”韩统领忙长揖还礼。 “剑门关内外都是紧要之地,今天晚上,小王和这些人就在练兵场驻营,以便于韩将军警戒宿卫。” 谢泽接着道。 “这个……”韩统领下意识的看向荀先生。 这一对夫妻和他们带的这上千的人,进了剑门关之后,安顿在哪里,他和荀先生商量过好些回,对他来说,最合适的地方就是练兵场,那是剑门关内最大的一块平地,能容纳上万兵卒,他们这一千人,驻营在练兵场上,看着容易,要想怎么着,也容易。 可自从吴兴找了周娥一趟之后,这个容易,是不是真的容易,是谁的容易,可就有点儿说不准了。 “就依王爷的意思吧。”荀先生看着这个之后说不出话的韩统领,急忙提点道。 “这是王爷体恤。”韩统领欠身应了句。 谢泽微笑颔首,牵着李苒的手,往那片阔大平整的练兵场过去。 周娥看这片练兵场看了七八天,抢在安孝锐前面,指挥着众人,那边是下风口,到那儿支锅做饭去,这儿风最小,把帐篷搭这儿…… 霍文灿和李清宁,连安孝锐在内,被鲍二爷拉着,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俩接个风,毕竟,这剑门关,得算是他的地头,他嫡亲的妹妹,可是韩统领的大儿媳妇,他得算半个主人! 周娥看着被鲍二爷死拉活拽着的安孝锐三人,一边笑一边挥手,“去吧去吧,他们将军府烧的羊腿不错,还有豆腐,别忘了吃豆腐。” 谢泽这一千多人,安营,做饭,歇息,安静有序,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已经收拾好,启程西行。 韩统领和荀先生站在关隘后,看着越走越远的队伍,说不清为什么,韩统领心里一片失落之意。 他做好各种准备,王爷要怎么拉拢他,要怎么威吓他,或是怎么宽他的心……再怎么,也得召他见一面,说说话儿,示个好吧,可王爷,就是路过,就这么路过,走了! “昨儿个,鲍二爷那接风宴,安五爷也去了,这是好事。”荀先生看着韩统领一脸的失落颓唐,带着几分安慰道。 “嗯?”韩统领有几分心神不宁,没反应过来。 “安五爷还喝不少酒,我一直偷偷在边上看着,霍三公子和李三爷都喝多了,安五爷也没少喝,至少六七成酒。 安五爷能赴这接风宴,又敢喝成这样,那就是放心,对将军,对这剑门关,放心。” 荀先生笑道。 “这剑门关是在他手里,还是在咱们手里,都是两说,他能不放心么?”韩统领斜了荀先生一眼。 “将军不能这么说。就算吴兴那一摊都在他手里,离这剑门关在他手里,还差得远呢,最多就是,不在他手里,也不在咱们手里。” “那跟不在咱们手里,有什么分别?”韩统领没好气的接了句。 “有分别,不在他手里,也不在咱们手里,那是两怕。看安五爷这样子,还是信得过咱们的,凡事儿,咱们还是往好处想吧。” 荀先生看着韩统领满脸的烦恼,也跟着烦恼起来。 “咱们送去成都府的那些人,要是最后查出来,是咱们剑门关的人……”韩统领眉头紧拧。 “那得看将军的打算。”荀先生看着韩统领,uu看书 .uuknshu “将军,得有个决断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先生的意思呢?”韩统领呆了好一会儿,看着荀先生,有几分颓然问道。 “看王爷王妃这样子,对将军有善意,不过,这善意不多,王爷好象没把将军放眼里。” 顿了顿,荀先生一脸苦笑。 “咱们也确实无足轻重。”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是什么意思。”韩统领看起来更烦恼了。 “这是大事,只能将军作主,将军定了方向,我不过拾遗补阙。”荀先生苦笑道。 这可不是他能作主的事儿。 “让我想想。”韩统领呆了好半天,一脸颓然道。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二百章 清虚观 成都城外的清虚观里,谢老太爷长袍广袖,有腔有调的沏着茶,一幅出尘脱俗的高人模样。 简相坐在谢老太爷对面,看着他沏好茶,微微斜眼瞥着他道:“看样子,你那个小孙子真没在你心里。也是,生下来就不喜,长这么大,一天也没在你身边过,也就是一个谢姓而已。” “你和我,咱们这样的人,对孩子疼爱与否,放不放在心里,是看是不是一天念三遍想五遍的吗? 又不是无知妇人。” 谢老太爷斜一眼瞥回去。 “你那个小孙子,死了。”简相愉快干脆的说了句,端起了茶,再翘起了二郎腿。 谢老太爷眼皮都没抬。 “嗯?你是不信我的话,还是全不在意?”简相将杯子放在茶案上。 “阿泽真要死了,你还有空坐这儿跟我对坐喝茶?这会儿,就连这成都城,只怕都要烟尘四起了,你不是说,鲁国公杨睿早就到了荆湖南路? 若论沉得住气,从前你不如我,现在,你更加不如我。” 谢老太爷毫不客气道。 “已经过了剑门关了。”简相垂下眼,叹了口气,再次端起杯子,低头喝茶。 “那就快了,你想好了?”谢老太爷也端起杯子喝茶。 “我想什么?我没什么好想的。”简相冷淡的答了句。 “你不是说,你那个小孙女,极似大姑娘小时候?”谢老太爷看着简相。 “自己的闺女我都顾不上,何况孙女儿。各人有各人的福份。谁能管得了谁?” 简相移开目光,看向亭子外的山岚雾气。 谢老太爷也看向亭子外。 两个人慢慢喝着茶,谁都没再说话。 …………………… 谢泽的队伍过了剑门关之后,就加快了行程,三天后,走在最前的安孝锐,站到了成都府城门外。 成都城外,也十分热闹繁华,正对着城门的宽敞大路两边,店铺林立,店铺里面,人头攒动,好奇中透着丝丝惊惧,打量着衣履鲜明的长长队伍。 已经是未末时分,长长的队伍先住进了邸店。 邸店是尚大掌柜安排的,尚记骡马行的货栈。 谢泽刚刚净了脸,换了衣服出来,尚大掌柜已经握着几只蜡丸,以及几封信等着了。 谢泽先看信。 头一封信是鲁国公杨睿写来的,简单明了的列了三件事: 一是秦国公主言语无状,行为乖张,被皇上当众训斥,降为信陵郡主,食邑由千户,降为三百户。 其二是草原蝗虫成灾,北方两大部族可汗请求进京觐见。 其三是湖广丰年,商人高价收粮,贩往北方,湖广一带,蜀锦盛行,多地缺货。 谢泽看完,递给尚大掌柜,示意他也看看。 尚大掌柜一目十行扫完,谢泽已经看完了第二封信,递给尚大掌柜。 尚大掌柜在谢泽之后,看完这最后一只蜡丸,抬头看向谢泽。 “你陪霍文灿和周娥去丞相府递拜帖,看看情形。” 谢泽沉声吩咐道: “让人留心市井闲话,信上这些事,特别是鲁国公那封信,这里有没有人知道。” 尚大掌柜一一答应,告退出来。 谢泽叫进石南,吩咐现在就去清虚观。 安孝锐挑了二三十人,护卫着谢泽和李苒,王舲和紫茄差不多打扮,跟着李苒,一起从邸店出来,往清虚观过去。 周娥和霍文灿换上礼服,周娥一个人不带,霍文灿带了两个小厮,和尚大掌柜一起,进城直奔丞相府。 …………………… 清虚观里,谢老太爷正弹着支慢悠悠的曲子,一个小道士一路小跑进来,离了七八步,一边作揖,一边声音清脆的禀道:“门口有位谢将军,请见老太爷。” 谢老太爷手指猛的顿住,呼的站起来,“我去看看,多谢你。” 一句话没说完,谢老爷子已越过小道士,连走带跑冲下台阶。 谢泽和李苒并肩站在道观门口,低低说着话,欣赏着四周如画的景色。 谢老爷子从道观门内那宽宽的十几级台阶上,一路冲下来时,谢泽和李苒几乎没能反应过来,谢老爷子已经站到两人面前了。 “刚到的?很好,比我预想的早。”说到最后几个字,谢老爷子的喉咙哽住了。 自从他住进这清虚观,为了表示坦诚,也为了不惹怒简相,他被隔离在这间道观里,也自我隔离在这里,一切的消息,都来自于简相的只言片语,简相说给他听的只言片语。 这些天,他忧心阿泽一行人的安全,忧心到夜不能寐,却又要装着酣睡整夜。 这会儿,看到谢泽完整无缺的站在他面前,饶是谢老爷子那份真正泰山崩而不变色的修为,也瞬间碎裂,哽咽难言。 谢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从谢老爷子微微有些颤抖的双腿,看到他头上跑歪了的玉簪,上前半步,抬手将谢老爷子头上斜歪出来的玉簪按了回去。 “进去说话吧。”谢老爷子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了心绪,示意谢泽和李苒。 谢泽嗯了一声,伸手拉过李苒,落后谢老爷子半步,拾级而上。 谢老爷子没往他借住的院落去,他那个院落极小,四周都是房屋,说点什么话都瞒不住人,他当初选在那里,是为了显示坦荡,这会儿要和谢泽说话,那儿就不合适了。 谢老爷子身后跟着谢泽和李苒,谢泽和李苒身后,安孝锐背着手,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意态闲散,安孝锐后面,跟着石南等七八个小厮,其余诸人和马匹,则都留在了道观门外。 穿过道观,到了那座景色极佳的亭子外,谢老爷子指着亭子笑道:“简相最爱这儿的景色,每次来,我和他都在这儿品茶说话儿,咱们也在这儿说说话儿。” “老爷子好。”安孝锐从后面伸头过来,冲谢老爷先拱手请了安,接着笑道:“这儿景色真好,我到处走走,你们说话。” “去吧去吧,道门所在,都是景色绝佳之地。”谢老爷子笑呵呵的应道。 “小心些。”谢泽低低嘱咐了句。 “嗯。”安孝锐笑应了,招手叫上西青和桑枝,三个人先往亭子上面逛过去。 谢老爷子和谢泽、李苒、王舲进亭子落坐,石南等人到道观要了红旺的红泥炉,烧水沏茶。 “路上可还顺当?”谢老爷子看着石南等人烧上水,转目光看向谢泽,缓声问道。 “嗯。”谢泽只嗯了一声,片刻,看着谢老爷子问道:“你一直在这间道观里?” “嗯,到了之后,没进城,直接进了这间道观,再没再出过大门一步。” 谢老爷子说着,笑起来。 “想着,你应该很快就能到,你到的比我想的还要快一两天,还没进城?” “嗯,霍文灿和周娥进城递拜贴去了。” “递拜贴最好。你们这一趟,表面上这些礼,论私比论公好。 我到这儿隔天,简相就来了,头一趟见面,就比我想象得好。” 谢老爷子露出丝笑意,随即叹了口气。 “唉,他病得很重,病入膏肓,看样子,没多少时日了。 这一件,从他头一回过来见我,就半点没有掩藏,他答应让你和阿苒到成都府来,我觉得,是有将蜀中托付出去的念头的,只是,他性子刚硬,当年又极其不忿仁宗皇帝不战而……” 谢老爷子的话顿了顿。 “他用的是个降字。 简相这个人,刚烈,勇猛,极其执拗,可他所思所想,很多时候不能自圆。 当初我和他一起求学于王老丞相,他常常被王老丞相几句话问的破绽百出,可就是那样,他也极少更改,那时候,他那些被王老丞相驳的支离破碎的想法、文章,他苦思冥想之后,还是不能自圆其说时,他就会抛之不管。 这一回,我觉得,只怕也是这样。 他觉得蜀中应该刚烈一战,哪怕死到最后一个人,可他这个人,并不残暴,他做不到视无数人命如无物。 他觉得阿苒是孽生,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阿苒是仁宗的子孙,虽然阿苒姓李。 他痛恨仁宗皇帝的软弱,他以为仁宗皇帝那一纸诏书,是软弱。可他却又最敬重仁宗皇帝。 他觉得是先安皇后怂恿仁宗皇帝束手放弃,是因为安家的覆灭,她要拿整个皇朝为安家陪葬,可他像祭祀仁宗皇帝一样,祭祀先安皇后,祭祀安家,提到先安皇后,提到安字,必定神情肃然。 这些,他都不能自圆,现在,他又病得重,我看,这诸般种种,他只怕是要抛之不管了,就像当年他那些支离破碎的文章一样。” “嗯,他没有称帝。”谢泽凝神听着,看着谢老太爷,一句话像是陈述,却是疑问。 “听说他到蜀中之后,我就觉得,他不会称帝,至少他这一代,不会称帝。” 谢老爷子明白谢泽这一问的意思,答的很仔细。 “到蜀中这些天,看下来,确实如我所想。 他没有雄霸天下称王为帝的想法,从来没有过,他占据蜀中,甚至想过打回中原,只是不忿仁宗皇帝的放弃,哪怕仁宗皇帝已经死了,他还憋着一口气,想要打回天下,告诉仁宗皇帝,他当初不该放弃。 简家下一代,老大才智足够,可是过于名士风范。 当初在京城时,那时候,简明锐才不过十来岁,就整天赏花看景,画舫高卧,人家跟他说,天下涂炭,他听而不闻,跟他说要是国破了怎么办,他说若是国破了,当死则死,不当死,自有不当死之路,多想无益。 到蜀中之后,他能用心政务民生这么些年,我很意外。” “他说是因为不忿于乐平公主之事,想要找到乐平公主。”谢泽看了眼李苒。 “喔。”谢老太爷眉头微蹙又舒开,“那就是了,明锐极悦乐平,唉。 简相说过几回明锐,老二一家,他只提过两回他那个小孙女,小名叫慧姐儿。” 谢老太爷看向李苒和王舲,“进了成都城之后,要是能交好这位慧姐儿,那是最好,要是能把慧姐儿安顿好,就再好不过了。” 李苒点头,王舲欠身应是。 “简相这个人,极其豁达,他要有心称帝,或是成就霸业,传承之事,不会拘泥于自家子孙,择优而立,他做得到的。 不过,老二和他一家是怎么想的,就不一定了。” “简相的长孙,据说一向以太子自居。”谢泽沉声道。 “喔,唉。”谢老太爷摇头叹气,“怪不得简相从来没提过老二一家。你要小心。”谢老太爷看着谢泽,郑重警告了句。 “嗯。”谢泽眼皮微垂。 王舲瞄着只嗯了一声的谢泽,和淡然抿茶,半点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李苒,咽下了到嘴的话。 棉县那些事,和外翁说了,也不过徒惹外公担心而已。 “你还住在这里吗?”谢泽喝了杯茶,看着谢老太爷问道。 “嗯。”谢老太爷点头,“我住在这里最好,简相应该还会来找我说话。 你们只管忙你们的事,不用管我,一定要小心,特别是阿苒,不能有事儿。” 谢老太爷再次交待。 “嗯。”谢泽接着喝茶。 一杯茶喝完,谢泽看了眼李苒,站起来,“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保重。” “放心放心。”谢老太爷跟着站起来,示意谢泽和李苒走前,和王舲并肩笑道:“这一趟辛苦是辛苦了些,却能长不少见识,蜀道艰难,你们是从金牛道过来的?” “是,uu看书 .uukanu.co外翁走的是荔枝道?”王舲挽着年迈的谢老太爷,十分心疼。 外翁这样年纪,这一趟不知道多少辛苦。 “嗯,景色极好,比这儿景色好多了。等回到京城,外翁得好好写几篇文章。”谢老太爷笑呵呵道。 “翁翁回去吧。”过了道观大殿,谢泽站住,看着谢老太爷道。 谢老太爷呆了一瞬,眼眶猛的一热,急忙答道:“好!好好!翁翁……放心,放心!” 谢泽看着激动的语无伦次的谢老太爷,垂下眼,“我们走了。” “外翁一定要保重!要是有机会,我再来看你!”王舲眉开眼笑。 刚才,王爷说:翁翁回去吧,翁翁!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二百零一章 聪明人 霍文灿和周娥跟着尚大掌柜,直奔丞相府。 成都城里的丞相府,当然好找极了,几个人沿着宽敞大道,一路策马,很快就到了丞相府大门外。 离得老远,霍文灿和周娥就默契的下了马,离得近些,尚大掌柜和几小厮牵着马站住,霍文灿和周娥继续往前,请见丞相送拜帖。 门房进去出来的很快,回报说:丞相没在府里。 霍文灿和周娥没有丝毫意外,简相要是叫他俩进去见了,那才让人愕然意外呢。 周娥上前,递上谢泽的拜贴,请门房转交丞相,就和霍文灿和一起,转身走了。 门房捧着拜贴,刚进了大门,就被简相长孙简如璋伸手拦住,“给我就行了,回去!” 门房唯唯诺诺,垂手退回。 简如璋两根手指捏着那张泥金压花,厚重挺括的大红拜贴,拎起来,眯眼看了看,才用另一只手捏着拜贴,伸手指翻开,扫了一眼,撇着嘴:“一笔烂字!” 说完,拎着那张拜贴,径直往他爹简明哲那座书房院子过去。 简相次子,简如璋的阿爹简明哲正坐在简如璋那间四壁放满书籍的书房里,拧着眉喝茶。 “你舅舅到了没有?”看到儿子,简明哲忙问道。 “舅舅还没到,这东西先到了。”简如璋将手里那张拜贴扔到他爹面前。 简明哲伸手翻开拜贴,看到谢泽两个字,仿佛烫了手一般,将拜贴甩开。 “阿爹胆子也太小了!”简如璋带着几分瞧不上,斜瞥了他爹一眼。 “这不是胆子小不小的事儿,就算小事都要谨慎,何况是这样的大事?要谨慎再谨慎。”简明哲一脸烦恼。 “阿爹就是胆子小。”简如璋嘴角往下扯。 他既瞧不上他爹,也对他爹一肚皮的意见。 要不是他爹过于胆小怕事,要是他爹敢站出去,这蜀中,哪有他那个混帐大伯的立身之处?这蜀中,早就是他的天下,他这会儿就算不是皇帝,太子之位,也早就正了名了! “舅舅小心那根花枝,昨儿我跟阿爹说,这根花枝该让花匠修剪了,阿爹说,这棵树,就这一枝旁逸斜出的不俗。” 外面传进来简明哲的二儿子简如琦的声音。 简如璋听到简如琦的声音,脸色就阴沉下来,听到花枝该修剪,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去迎迎你舅舅。”简明哲只当没听到简如璋那一声冷哼。 简如璋勉强站起来,懒散两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着离门口没几步的舅舅黄参议,抬手拱了拱,“舅舅来了,我和阿爹等了很久了,茶都喝了两三杯了。” “有点儿急事绊住了,听说那边已经上门送过拜贴了?”黄参议紧拧着眉,随口应付了一句简如璋的抱怨,从简明哲看到桌子上那张醒目的大红拜贴。 “你看看。”简明哲虚点了点拜贴。 “舅舅请坐,舅舅一路上赶得急,先喝杯茶缓一缓。”老二简如琦殷勤恭敬的让着舅舅黄参议。 简如璋狠盯着弟弟简如琦,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舅舅的亲儿子。” “阿璋,怎么说话呢?”简明哲皱眉薄责道。 “没事的阿爹,大哥就是这样的爆脾气,我不会跟他计较的。”老二简如琦忙冲他爹笑道。 “我怎么爆脾气了?”简如璋看着弟弟简如琦那一脸笑,额头上的青筋都要暴起来了。 “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兄弟还顾得上争吵?”黄参议皱眉责备两人。 “舅舅教训的是,不过我没跟他吵。”简如琦欠身答应的极快。 “你没跟我吵?那就是我跟你吵了?你就是这样对待长兄的?”简如璋恼了。 “好了!”简明哲烦恼无比的揉着眉间。 “这都什么时候了?啊?”黄参议从简如璋看到简如琦,再从简如琦看回简如璋,“这战书都送上门了,你们兄弟,这会儿是要兄弟同心!”黄参议一巴掌拍在书案上。 简如琦斜瞥着简如璋,简如璋狠瞪着简如琦,冷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黄参议见他俩不吵了,松了口气,手指点着拜贴,看着简明哲,话里有话的问道:“老丞相呢?” “一早上说是出去了,没说去哪儿。”简明哲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是好事儿!”黄参议紧拧的眉头舒开,露出笑容。 “嗯?”简明哲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简如璋和简如琦一起看着黄参议。 “老丞相信息之灵通,非咱们可比,连咱们都知道他们今天要到成都城,老丞相必定更清楚,明知道他们要来,老丞相却一早就避了出去,这是为什么?” 黄参议捻着胡须,一脸的高深。 “嗯?为什么?”简明哲顺口问道。 “翁翁不想见他们?”简如璋脱口道。 “是要让他们知难而退?”简如琦立刻接话。 “这只是一,一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其二!” 黄参议竖着两根指头。 “你们想想,他们到了成都城,必定要上门磕见老丞相,老丞相不在府里,那该怎么办?” 黄参议顿住话,将齐齐瞪着他的三人挨个看了一遍,才接着道: “你们想想,平时,有人上门请见老丞相,老丞相不在府里,都是怎么办的?” “让他回去,改天再来。”简如琦答的极快。 “那是文武百官。这个不一样!”黄参议没好气的斜了简如琦一眼。 简如璋幸灾乐祸的笑看着简如琦。 “老丞相不在府里,那自然就是二公子代老丞相处理这件事,对不对? 当然,大公子要是在,那肯定是大公子,可大公子不也不在府里么,是不是?大公子早多少天就搬到后山去了! 老丞相明知道大公子不在,他一大早就走了,这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这事儿,他要交给二公子,还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处置! 这不是好事儿么?” 黄参议不卖关子了,一口气说出来,端起杯子,抿着茶斜看着三人。 “可不是!”呆了一瞬,简明哲明白了。 “我早就知道翁翁是这意思!我早就跟阿爹说过,是吧阿爹?我早就跟你说过吧?翁翁的心思,我一向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简如璋板起后背,气势如虹。 “舅舅您看,会不会是,翁翁拿这件事,一来看看阿爹这执政的才干如何,二来,也借着这事儿,给阿爹树威?” 简如琦拧着眉,深想了一步。 “二哥儿虑事周到!”黄参议满意的看着简如琦,夸赞道。 简如琦抬起下巴,斜瞥了一眼瞪着他的简如璋。 “那咱们?”简明哲眉头舒开了片刻,就又拧上了,那他们该怎么办? “杀了他们!”简如璋拍着桌子,一句话说的杀气腾腾。 “你瞧瞧你……” “大哥儿说得对,此时,只宜快刀斩乱麻。”黄参议打断了简明哲的话,眯眼道。 这回,轮着简如璋抬下巴了。 “这可不是小事儿……”简明哲寒瑟了下,看着黄参议低低道。 “你这会儿不能只替自己着想,你要替孩子们着想。 自古以前,投降的帝王之家,有几个人能活下来的?” “一个都没有!史书上有!”简如璋一句话接的飞快。 “大哥儿说的对,那二王后,哪一家不是从远到不能再远的旁支偏支,挑一个最不成才的,当一个脸面而已。 你,大哥儿,二哥儿,都只有一个死字,慧姐儿一个女孩儿家,也许能有一条活路,被那一对父子留下来,当成他们仁德的证明。 刚才大哥儿说了,能活下来的,史书上没有,杀尽杀绝的,史不绝书啊!” 黄参议拍着书案,痛心疾首。 “阿爹,这种时候,你得拿出胆量来!”简如璋瞪着他爹。 “阿爹,咱们面前只有这一条生路,您还犹豫什么!”简如琦接着瞪他爹。 “不是,我不是犹豫,我是……我是说,得好好议议细节。”简明哲挺直后背。 “这有什么好议的?我去翁翁院里,拿支令箭,带人出城,杀了他们!”简如璋猛一巴掌拍在书案上。 “大哥儿,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凡事要深思熟虑,千万不能一腔孤勇……” 黄参议的话没说完,就被简如璋打断,“这怎么能叫一腔孤勇?一腔孤勇有什么不好?翁翁说过,他当初拿下蜀中,凭的就是一腔孤勇!” “那你打得过安孝锐吗?你连马都骑不稳。”简如琦看着盛气无比的兄长,讥讽道。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简明哲烦恼无比的拍着桌子。 “你们兄弟,得分的清楚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该兄弟同心,这会儿不能兄弟同心,你们兄弟,就只能在黄泉路上再争个长短了。” 黄参议瞪着两人教训道。 简如璋哼了一声,拧开了脖子,简如琦冲黄参议恭敬拱手,“舅舅教训的极是。” “这成都的城防,一直握在大公子手里。戚诚这个人,就是大公子养的一条狗。 大公子就算能拿到老丞相的印信,能调动得了戚诚吗?调动不了戚诚,大公子能带从少人出城? 姓谢的带的那一千人,必定都是精挑细选的军中精英,剑门关递过来的信儿,说姓谢的身边,捉生将极多……” “捉生将不一定擅长对阵……”简如璋一句不服没说完,就被黄参议打断,“大哥儿和二哥儿身边那几个近身护卫,都是捉生将。” 简如璋闷声不响了。 “姓谢的自己是员良将,他身边那个叫周娥的,以勇猛著称,虽然是个女人,却比男人狠多了,更何况还有安孝锐,再加上他那一千精英,大哥儿觉得,得有多少人,才能杀了姓谢的?” “我觉得最少一万人。”简如琦愉快的接话。 “再说,姓谢的这会儿在咱们成都府,在咱们的砧板上,咱们也犯不着跟他们拼一个勇字。”黄参议接着道。 “那你说怎么办?”简如璋驳不倒黄参议,却不服气。 “要以智取!”黄参议欠身往简明哲身边靠近,“我晚来的这一会儿,就是等一个信儿,听说姓谢的去清虚观了。” “翁翁常去清虚观。他是去等翁翁的?翁翁今天去清虚观了?”简如璋紧张起来。 “老丞相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肯定没去清虚观!”黄参议一脸的智珠在握,“姓谢的往清虚观,必定是空手而归,那他下一步呢?会去哪儿?” “去哪儿?” 简明哲简如璋简如琦父子三人,齐齐问道。 “后山,见不到老丞相,姓谢的必定要去后山找大公子。”黄参议靠回椅背,一脸笃定,随即又干笑了一声,“姓谢的可真是没把二公子,大哥儿和二哥儿放眼里啊。” 简明哲拧着眉,没留意黄参议后面那句没把他放眼里,简如璋却气白了脸,不把他爹放眼里也就算了,竟然没把他放眼里! “那咱们在他去后山的路上?去大伯那座芦棚要经过咱们家那座庄子,那庄子里,可都是咱们的人!”简如琦一脸兴奋。 “我就说,二哥儿是个凡事思虑周全的。 我也是这么想,那座庄子,是个好地方,埋伏了人,到时候一涌而出,那条路,一边是咱们的庄子,另一边,可就是悬崖峭壁!” 黄参议眯眼道。 “我带人去!”简如璋狠瞪一眼简如琦的同时,急急抢话道。 简如琦想说话,却被黄参议踢了一脚,急忙闭上了嘴。 …………………… 谢泽和李苒等人回到邸店,霍文灿和周娥早就回到邸店,正在阔大的院子中间,和李清宁,桃浓等人围坐在一张粗糙的白木桌子四周,喝着茶说话。 让谢泽和李苒有点儿意外的,是鲍二爷居然也坐在中间。 看到谢泽和李苒进来,众人急忙站起来,鲍二爷一脸笑,冲谢泽和李苒连揖了两下。 “他说他哥没在家,门房上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过来说一声。”桃浓指着鲍二爷解释道。 “对对对,我大哥没在家,说是一早上就出去了,门房上肯定不知道我大哥去哪儿了,大嫂也没在家,说是去文殊院上香去了,我想着,还是过来说一声。” 鲍二爷忙跟着解释。 李苒无语的看着鲍二爷,他大哥大嫂在不在家这事儿,过来跟他们说什么? 霍文灿从桃浓那句解释起,就开始笑,等鲍二爷开始解释时,笑的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拍着李清宁,“往后,你俩得多亲近亲近,难得有个跟你差不多聪明的。” “跟谁差不多聪明?我瞧着他这倒三不着两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正好,他最爱跟你亲近!”李清宁一巴掌拍开霍文灿的手。 “赶紧回去吧,你大哥回来,必定要寻你说话。”谢泽神情温和,交待了鲍二爷一句,示意周娥和霍文灿,“明天去青城后山,进来议议。” 鲍二爷应了一声,恋恋不舍的往外走,桃浓一边笑,一边跟在鲍二爷身后往外送。 周娥掉头跟上谢泽,霍文灿拉了把李清宁,李清宁犹豫了片刻,紧走几步,跟在霍文灿身后,也进了屋。 进了正屋,谢泽才看着周娥问道:“尚大掌柜呢?” “回来的时候,在店门口碰到个脚夫,看样子尚大掌柜认识,俩人头抵头说了几句话,尚大掌柜就说他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出去了有三刻钟了。” 周娥答的详细。 谢泽嗯了一声,看向安孝锐刚刚拉开铺好的地舆图。 “青城山景色极佳,我和大哥他们去过,在山上道观里住过几天。 从咱们这里过去不远,明天天亮出发,天黑前回到邸店,绰绰有余。” 安孝锐指着地舆图道: “进山之前,一路上人家不断,小镇子一个接着一个,都很热闹,进山之后,稍微险一些,不过山上道观极多,庄子极多,散修的道士更多,那些道士在树下树上,石头底上石头上面,搭了各种各样的窝棚居住,很有意思。” “我带人先走一趟,摸摸底,现在就去。”周娥伸长脖子看着地图,安孝锐声音刚落,就干脆直接道。 “不行。”谢泽一口拒绝。 “咱们到这儿来,要让他们看的是善意,还有信任,你带人走这一趟,瞒不住人。”李苒挨着周娥,低低和她解释了几句。 周娥哈了一声,不说话了。 “尚大掌柜回来了。”门外,桑枝的禀报声传进来。 李清宁忙紧几步过去,替尚大掌柜打起帘子。 “不敢当不敢当。”尚大掌柜冲李清宁欠了欠身,又冲李苒欠了欠身,看向谢泽笑道:“王二爷在外头。” 谢泽一个怔神,立刻吩咐道:“快请!” 李清宁离门口最近,一个箭步冲前,再次打起帘子。 门外,王舣一件极普通的本白长袍,伸手扶着门框,迈步进了屋。 “你瘦了不少。”谢泽急迎前几步,看着王舣,露出笑容。 “在城里歇了一个来月,胖些了。怎么住到这里来了?”王舣看向尚大掌柜。 “尚大掌柜是先安皇后的陪房,受命到了蜀中。”谢泽的解释简单明了,不过已经足够了。 “晚辈失礼。”王舣立刻长揖到底,冲尚大掌柜连见礼带陪不是。 “不敢当。”尚大掌柜侧身避让。 “都坐吧,你先说说。”谢泽示意王舣和尚大掌柜。 “我陪安家姑奶奶到这儿当天,安家姑奶奶就说事情办好了,让我先回去,她说她要在这儿看着。 我也没走,不过,我住在城里德家邸店,安家姑奶奶没住邸店。 安家姑奶奶很好。uu看书 .uuknshuco ” 最后一句,王舣看向安孝锐。 “我和阿苒明天去青城山,拜访简大公子。”谢泽看着王舣,直截了当道。 “安家姑奶奶前天过来见我,说你到了之后,最好先见大公子,再见简相。”王舣笑道。 “什么时候去?我去安排安排?”见谢泽看向他,尚大掌柜忙欠身笑问道。 “明天一早,天黑前赶回来。”谢泽答了句,看向王舣,“搬到这时来住吧。” “我还是留在德家邸店比较好,安家姑奶奶找我便当。再说,你这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也不好。”王舣犹豫了下,笑道。 “嗯。”谢泽应了,起身送王舣出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二百零二章 子孙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谢泽和李苒等人就启程赶往青城山。 简大公子是一幅清修脾气,这一趟过去,不宜人多,周娥霍文灿等人,就没跟去,只安孝锐带着二三十人,跟从护卫,尚大掌柜挑了四五个人,一幅长随打扮,走在最前。 一行人速度很快,巳初刚过,就到了山脚下,安置好马匹,步行上山。 尚大掌柜跟在谢泽和李苒身边,一边走,一边介绍四周的景致,以及远远近近的庄院,哪座是哪家的,顺带介绍些闲话,一边说话一边说,脚程就慢下来不少。 过了半山,就不怎么能看到别院了,偶尔一座两座,也是隐在碧树山石之间,一幅极其不想让人看到的样子。 “再往前就是丞相府的别院了。” 尚大掌柜指着前面一片苍翠笑道: “简相腿脚不便,听说也不喜欢这青城山,这座别院,当初是因为简相夫人喜欢,才要了。 简相夫人在的时候,每年夏天都要到这里住上一个月两个月。 简相夫人过世后,这座别院里,来来往往的,也就是二公子一房。 大公子在后山搭了几间草屋,从前简相夫人在的时候,大公子陪过来,多数时候,也是歇在后山的草屋里,简相夫人过世后,这座别院,大公子好象一趟也没来过。 二公子夫妻和两位少爷一位姑娘,都非常喜欢这座别院。 每年夏天,二公子夫人必定带着那位姑娘到这座别院里歇上一个月两个月,和当年简相夫人一样。 二公子和两位少爷说是公务繁忙,来倒是常来,只是来去匆匆。” “简家别院位置险要,能避开吗?”走在后面的安孝锐远看着简家别院,接话问道。 “能,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走这边。”尚大掌柜笑应了句,指着斜往另一边的一条林间石阶路。 谢泽握着李苒的手,侧头看向李苒,“累不累?” “还好。”李苒笑答。 从山脚一路走到这里,爬过小半座山,李苒鬓角都有了汗意。 “咱们慢点,来得及。”谢泽放慢脚步。 “叫个滑杆?”尚大掌柜犹豫了下,建议道。 “不用,已经不远了。”李苒摇头。 在山脚的时候,尚大掌柜就说过,简明锐来往后山,都是步行,往后山请示下的蜀地官员,也都是步行上下,就是来往简家别院的二公子一房,上上下下,也都是步行往来。 既然有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她还是给予足够尊敬才最好。 尚大掌柜听李苒说了不用,没再多说一句,只指着前面颇为遥远的瀑布,说起一些久远的传说。 绕过简家别院,安孝锐暗暗舒了口气,尚大掌柜指着前面一处折转山崖笑道:“转过那个弯,就能看到简大公子的草庐了。” “看到就快到了?”安孝锐笑问了句。 “再下去一个小山坳,再上去就到了。”尚大掌柜话音刚落,走在最前的向导一声短促的警示口哨没吹完,就响起了几声刀枪重重撞击在一起的刺耳声音。 谢泽一把将李苒护到身后,安孝锐抽刀出鞘,号令连连,诸护卫团团围在谢泽和李苒四周,安孝锐握刀站在最前。 尚大掌柜握着把狭长的刀,猫着身子,往刀枪尖鸣的地方疾冲。 “跟着尚掌柜,冲上去!”谢泽抽出刀,看了眼抽出短剑的李苒,示意她,“你跟上我。” 李苒点头,紧跟在谢泽身后,没冲出多远,就迎上了黑布蒙面的精锐武士。 安孝锐在谢泽侧前,石南和西青一左一右护卫在谢泽和李苒两侧,桑枝和其余诸人在侧后。 李苒看着安孝锐迎上两个疾冲而来的黑衣人,手里的长刀提起,横劈上挑,看起来不快不慢,平平常常,横劈的一刀斩下一个黑衣人握着刀的一条手臂,再挑起滑过另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刀过血喷。 李苒眯眼看着激喷而出的鲜血,闻着扑面而来的浓郁的血腥味儿,有一瞬的恍惚。 这一刹那,她仿佛置身从前的战场,四周枪声沉闷,一声炸响之后,血雨碎肉兜头淋下。 安孝锐扬刀斩向再一个黑衣人,石南和西青手里的长刀挥出劈下时,李苒反转短剑,划开裙带,将外面绣工精细的细罗裙撕开拽下,露出里面的嫣红长裤。 谢泽听到绫罗撕开的碎裂声,回头看了眼正扔下外裙的李苒,伸手将她拉近挨着自己,“有我。” “嗯。”李苒扔掉裙子,握刀挨在谢泽身边。 这一趟挑出来跟从而来的三十多人,是捉生将中的精锐,人数不少的黑衣人,却参差不齐。 冲在最前、气势最猛的一波,几乎都是一个照面,就被斩杀殆尽。 安孝锐刀起再落,斩杀两人,看着和第一波人隔了足有十来步的第二波人,急忙喊了声小心。 其实不用安孝锐提醒,第二波人和第一波人大不相同,带着股让众人熟悉的血腥气息。 李苒看着第一波人和第二波人之间那十几步的空白,下意识的想起她第一次实战集训时,刚要冲出去,被队长拉住时,队长那一脸的鄙夷和傲慢:让他们冲,本事没有,立功的心倒不少。 “没事吧?”谢泽看了眼李苒。 “没事,像是临时凑起来的人。”李苒盯着冲着他们围冲过来的第二波人。 “刚才那些,大约都是长随家丁,只会仗势。这些人还不错。”谢泽环顾着四周,和李苒微笑道。 还不错的第二波人里,同样的参差不齐,一轮短兵相接之后,余下的,已经不到一半人了。 安孝锐神情轻松,握着刀站在中间,偶尔调度一句两句。 “多留几个活口。”谢泽收了刀,吩咐了句。 谢泽发话前,黑衣人余下的十几二十个精锐,已经不是往前冲,而是默契的往后退了。 安孝锐拎着刀,指挥着众人围堵上去,谢泽拉着李苒,也紧跟上去,刚追了几十步,急急撤逃的那些黑衣人前面,火光腾起。 火苗窜起的又高又急,像一条火蛇般,从两边往谢泽他们这边飞快的延伸过来。 黑衣人中,逃在最前的几个人,已经踩上了火焰,火光几乎立刻就把他们包围了,几个人形火团惨叫着奔了几步,就扑倒在地。 后面的黑衣人急急后退,泼口大骂,却听不清骂的什么。 安孝锐带着丝慌乱,急忙看向谢泽。 “这是桐油,让大家各自逃命。”谢泽扬声吩咐。 火已经在四周高高窜起,火舌甚至舔上了树梢,四周油烟弥漫,远远近近,到处都是惊恐无比的尖叫声。 火烧起来,就是恣意漫延,并不会顺着纵火人的心意,只往哪里烧,或者不往哪里烧,周围不算密集,可也绝对不在少数的别院草亭,道观寺院,很快就被卷裹进了雄雄大火之中。 仿佛就是眨眼间,刚才还鸟语花香的世外仙境,烧成一片火海地狱。 谢泽拉着李苒,往火焰还没漫延过来的来路疾退,崎岖的台阶往上不能快,往下也不能快,眼看火舌要卷舔上来,谢泽抱住李苒,尽可能的用身子护住她,往山下滚落。 石南等人也一样抱着头往山下滚。 李苒搂着谢泽,张开手护在谢泽后颈和后脑,聊胜于全无防护吧。 石阶的棱角,大大小小的山石,尖利的树枝灌木,撞在身上,扎在身上,由尖锐的刺痛到迟钝却入骨的闷痛,都及不上翻滚间落入李苒眼中的那冷酷的烈焰。 他们要是被烈焰追上,眨眼之间,就会成为一段人形木炭。 谢泽抱着李苒从一段陡峭到几乎直立的石阶上跌坠下去,李苒的腿撞在一块她们上山时曾经驻步欣赏的石头上,一阵剧痛痛的李苒几乎叫出声。 陡峭的石阶那一段树木的空白阻拦了烈焰的方向,狂卷的火舌往在台阶之上止步,谢泽抱着李苒,狂奔过陡峭石阶之后的一长段平整,回头看了眼没再跟下来的火舌,松了口气,低头看着痛的满头大汗的李苒,“你怎么了?” “我的腿像是断了。”李苒指着左腿,她知道断骨的疼痛是什么样儿的,她的腿骨断了。 谢泽顺着李苒的手指看了眼,“你忍一忍,咱们先到山脚下。” “嗯。”李苒将头抵在谢泽胸前,闭着眼睛,忍着飞快跑动中断腿的剧痛,将注意力集中到谢泽奔跑的速度,那份下落的感觉,以及,越来越远的炙热的死亡气息。 那一段陡峭石阶离山脚已经很近了,谢泽一口气冲到山脚下。 原本留守在山脚下看守马匹的小厮长随们,看到山上烈焰浓烟,早已经急慌的聚到石阶入口处,看到头发蓬乱,衣服碎裂,满脸黑烟的谢泽抱着和他一样狼狈的李苒冲下来,惊叫着扑围上去。 留守在山脚的槐枝冲在最前,谢泽看到他,人没站稳,就是一连串儿的命令: “发响箭,调周娥驰援;王妃腿断了,还有别的伤者,去两个人,往最近的地方搜请大夫;散开守住,能守多远就守多远,逃下山的,只要不是咱们的人,能拿下的都拿下!” “是!”槐枝一迭连声的应是,一边应是,一边摸出响箭,点燃放出,响箭带着尖利的啸叫,在天空炸开。 这一场熊熊大火,整个成都城都能看到,人群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成都城的守军,山下各个镇上的守着望火楼的厢兵,也从四面八方急赶过来。 人越来越多,槐枝等人不也再散的很开,聚在谢泽和李苒周围,警惕着四周的人群。 山上不停的有人跌滚下来,或者狂奔下来。 李苒坐在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木桩子上,尽量将骨折的左腿放平,看着山上不时滚落下来的人,想着安孝锐和尚大掌柜,以及石南等人,心里堵的几乎透不过气。 …………………… 周娥起个大早,围着邸店转了一圈,到马厩看了一圈,回到邸店院里,刚坐下和王舲说着话,喝了两杯茶,在角楼上当值的护卫探出半截身子,挥着手冲她大叫:“周将军!那边都是烟,像是着火了!” “啊?哪边?丞相府?”周娥忙放下杯子站起来,王舲也忙跟着站起来。 “不是!青城山!”护卫一边喊边一招手,示意周娥上去看。 周娥听到青城山三个字,脸色都变了,几步冲到角楼底下,一步两阶往上急冲。 霍文灿和李清宁正在屋里下棋,听到青城山,一齐往外挤。 周娥冲上角楼,瞪着浓烟滚冲而起的青城山,也就看了一眼,一个转身,急往下冲。 快到楼下,遇到一起往上挤的霍文灿和李清宁,一手一只推开两人。 “你俩看着,我去看看!” 不等霍文灿和李清宁反应过来,周娥已经冲到院子里,扯着嗓子喊着,往马厩冲过去。 跟随而来的护卫,都是老于行伍的军中精锐,听到周娥一声喊,一个个握着刀剑,从屋里疾冲出来,在二楼居住的,干脆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冲往马厩。 霍文灿被周娥推的一个趔趄,好歹站住了,李清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爬了几下,竟然没能爬起来。 霍文灿冲过去拉起他,两人冲到院子里时,满院子的人都在往马厩冲。 “咱们……”李清宁一张脸惨白,揪着霍文灿,连人带声音都在发抖。 “咱们也去!”霍文灿喊了句,正要拉着李清宁也往马厩冲,王舲过来,一把揪住霍文灿,“不能都去,得留一个,你去!你赶紧去清虚观,陪着外公,快!” “好!”霍文灿拽着李清宁,跟在最后,一头扎进马厩,各自上马,霍文灿混在众人中间,跟着周娥往青城山急驰,李清宁带着几个小厮护卫,往清虚观奔。 王舲站在院子中间,看着瞬间沸腾之后,又瞬间安静到末日一般的四周,呆了片刻,双手合什抵着额头,焦灼无比的祈祷。 青城山这浓烟大火,必定是冲着王爷和王妃去的…… 愿吉人天相,求吉人天相。 …………………… 清虚观内,谢老爷子正坐在半山的亭子里,慢慢喝着茶,看着青城山方向,想着荣安城还是京城时候的简明锐,飘逸出尘,潇洒不拘,才气纵横,却只要出尘,不理世事。 他当年还窃喜过,他的大儿子,虽说比不得简明锐的才气纵横,却肯入世承担…… 唉,现在再看,他的不肖子虽不肖之极,却给了他一个无可挑剔的孙子,还有个难得到不敢想的孙媳妇。 他们谢家这福运,还是比简有强多了。 阿泽这一趟,必定能顺顺当当…… 谢老爷子纷乱遥远的思绪被青城山上腾起的浓烟打断。 谢老爷子呼的站起来,几步冲出亭子,提着长衫前襟一路疾跑,一口气冲上小山顶,看着浓烟中的火焰,圆瞪着双眼,呆住了。 这烟,这火,只能是为了阿泽…… …………………… 和洒满桐油的起火处只隔了一道山坳的那几间草庐里,进来禀报劫杀的长随还没说完,站在草庐门口的简明锐就看到了猛然腾起的火焰。 “有桐油的味儿,公子得赶紧走!”侍立在侧后的长随脸都青了。 这火,是冲着公子来的? “烧不过来。”简明锐脸色铁青,“去看看丞相在何处,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二爷各在何处,还有黄参议!” 说到黄参议三个字,简明锐简直是咬牙切齿。 “是!”两个小厮答应一声,飞奔而出。 “传令给曹将军,一,派人护好清虚观,二,派人护好那家邸店,三,调所有厢兵过来灭火,快去!” 简明锐接着发话施令。 “你挑些人,去找找荣安王夫妻,要是……看好尸首,要是活着,跟他说,我一会儿就到。” “是。”一个管事答应一声,退了几步,急急下山。 简明锐看着山坳那边已经烈烈燃烧的大火,片刻,掉头往另一面下山。 …………………… 周娥一口气冲到青城山下时,李苒的腿敷上草药,扎上了夹板。 安孝锐完好无缺,只是头发烧的只余了一头皮的焦卷儿,尚大掌柜从头发丝到鞋子里,全是泥浆,石南光着上身,后背一片燎泡,西青和桑枝完完整整。 其余小厮护卫,逃下来将近二十人,一半有伤。 看到疾冲而来的周娥,谢泽不由松了口气,站起来,迎着跳下马的周娥吩咐道:“霍文灿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看到后面满头热汗的霍文灿,接着吩咐周娥:“成都城曹将军已经到了,你去找他,报备一声,带人上山搜寻,不要光找咱们的人,能救的,都援手一二。” “是!”周娥交马交出去,顺着石南的指点,直奔过去找曹将军。 “先是劫杀,接着是纵火,浇了桐油,那几个是拿到的刺客,你押着他们去丞相府,当面交给丞相,或是交给简大公子,记着,要当面交给丞相,或是简大公子!” 谢泽接着吩咐霍文灿。 “是。”霍文灿一把接一把的抹着汗,探头看向坐在地上的李苒。 “她伤了腿,没大碍。李清宁呢?”谢泽也看了眼李苒。 “去清虚观了。” “嗯,你去吧,西青跟过去。”谢泽示意西青。 霍文灿上马,和西青一起,带着十几个人,押着四个捆的粽子一般的刺客,急急赶往成都城内丞相府。 …………………… 谢泽和李苒没回邸店,而是跟着奉命而来小厮一起,进了成都城,住进离丞相府不远的驿馆里。 驿馆门口,奉命而来的大夫已经等着了,李苒沐浴洗漱之后,大夫重新看过,重新敷了药,再用夹板扎起来。 谢泽看着李苒喝了药歇下,出来往外查看诸人的伤势。 …………………… 丞相府灯火通明、人进人出了几乎一夜。 临近天明,简明锐满眼血丝的进了简相院里。 简相刚刚起来,看样子睡得并不好,见简明锐进来,不耐烦的摆着手,示意满屋的小厮退下。 简明锐自己倒了杯茶,浑身疲惫的坐到简相旁边的椅子上,低头喝了茶,抬头看向简相。 简相紧绷着脸,直视着简明锐。 “大哥儿找到了,人,认不出来了,身上的玉佩,寄名符,还有那枚翡翠葫芦,挂在脖子上。”简明锐垂下眼皮。 简相脸色苍白,呆了片刻,才声音凝涩的问道:“烧死的?” “嘴里干净,胸口有刀伤,一刀穿心。没受苦。” 简明锐看了眼简相。 “他自己放的火?”简相闭了闭眼,片刻,才问出话来。 “二哥儿放的火,说是黄灿的主意,趁着大哥儿和荣安王的人两相残杀时,一把火,既烧死了荣安王夫妻,也除掉大哥儿。” 简明锐声调有些僵硬。 简相呆呆坐着,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自问这一生问心无愧,这是哪儿来的孽缘,我简家,竟然生出这样两只畜生?” 简明锐垂眼默然。 “是三只畜生。” 呆了片刻,简相竖起三根手指,举到自己眼前,片刻,无力垂下。 “四只吧,你也是。简氏一族,毁在你手里。” “就是为了简氏一族,我才邀请荣安王夫妻入蜀。” 简明锐垂着眼皮。 “您年事已高……” “我年事已高,难道你也年事已高?”简相极不客气的打断了简明锐。 “乐平已经等了我好多年。”简明锐看着窗外,声音极低。 简相喉咙猛的一哽,拧开了头。 “大哥儿和二哥儿都不成器,族中子弟,您看了这十来年,也没能挑出来一个能支撑起蜀中的人。 族中子弟,资质中上的,却有不少,若在太平年间,科举入仕,连接成片,并不是支撑不起简氏。 我邀请谢泽夫妇,是因为李氏和我说,那些在车上堆成一堆拉回去的兵卒,有盼望他们的家人,有牵挂他们的闺中人,他们有喜有忧,曾经是活生生和你我一样。 这样的话,乐平也说过。” 简明锐的话顿住。 屋里一片寂静,好一会儿,简明锐才接着低低道:“她能怜惜蝼蚁般的兵卒,肯为了他们做万一之尝试,谢泽肯为了她,曲身邀我,想来,她和谢泽,也能护佑简氏一二。” “真是笑话儿。”简相干干冷冷评价了一句。 “中原,天命所在。”简明锐看向简相。 简相眼睛微眯,盯着简明锐,简明锐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简家,已经用不着谁来护佑了。” “大哥儿有子,二哥儿媳妇,也怀着身子,还有如慧。” “诛了黄灿满门,uu看书 wwuukanshu 鸡犬不留。”简相沉默片刻,冷声道:“大哥儿哪儿来的胆子,敢袭击谢泽?” “黄灿从剑门关守将韩柱石那里,要了四十名军中精锐。” “杀了韩柱石,让洪辉去,告诉他守好剑门关。”简相接着道。 “嗯。”简明锐低低应了一声。 简相往后靠在靠枕上,一层浓郁的疲倦涌上来,无力的挥了挥手,“我累了,你去吧。” “二哥儿?”简明锐站起来,看着简相,有几分犹豫问道。 “简家败坏到连兄弟相残都能容忍了?”简相直起上身反问了句,片刻,又靠回靠枕,上身萎顿下去,神情灰败。 简明锐垂着眼,退了两步,脚步沉沉的出去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二百零三章 夕阳 谢泽站在驿馆门口,看着缓步而来的简明锐。 离了四五步远,谢泽拱手长揖。 “进去说话吧。”简明锐抬了抬手,示意谢泽。 谢泽转身,落后半步,和简明锐一起进了驿馆。 “王妃的伤怎么样了?” 进了驿馆,简明锐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谢泽问道。 “还好。” “洪大夫说,肿得很厉害?” “阿苒说没事。”顿了顿,谢泽接着道:“王相府上安老夫人曾经说过,阿苒更应该姓安。” “李明水能从市井之中冲杀而出,必定极其坚韧狠厉。” 简明锐声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谢泽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进了驿馆二门,简明锐示意绿树花草之间的一座小亭子:“就在这里说说话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亭子。 “明天午时,黄灿满府,总计两百三十一人,在青城山下行刑,告慰那些无枉死者。” 简明锐看着石南放好茶退出,缓声道。 谢泽眉梢扬起。 “如璋无谋无胆,他敢劫杀你,一是黄灿的怂恿,第二件,是剑门关守将韩柱石送了四十名军中精锐给他。 我已经遣人去剑门关,接掌剑门关,顺便带杯毒酒给韩柱石。” 谢泽看着简明锐,等他往下说。 “如璋无知无畏,倒也敢冲锋在前,在火起之前,已经一刀穿胸而死。 火是如璋的弟弟如琦放的,黄灿把宝押在了如琦身上。” 简明锐顿了顿,露出丝说不清是讥笑还是苦笑。 “如璋还有份胆子,如琦,连胆子都没有,黄灿大约就是看中了他无知无能无胆,比如璋更好控制,牵着如琦放了那把火,大约是想做一个如璋和你玉石俱焚的局。” 谢泽低低叹了口气。 “如琦昨天夜里走的,今天一早,已经让人送他们兄弟出城,入土为安。” “我让霍文灿夫妻看着做几场法事,送送他们。” 谢泽看着简明锐道。 “嗯。”简明锐随意的嗯了一声,“人都是要死的,早几天晚几天,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们兄弟这会儿就走了,也是福气,这十几年,活着时恣意活,死,也是由着性子死的,这很好。” 谢泽看着简明锐,没说话。 “家父病得重,已经时日无多。 我已经送信给祁伊,让安家兄弟几个过去吧,杨睿现在荆南?” “是。”谢泽目光闪闪。 “要是可以,让杨睿陪同安家兄弟,大约更稳妥些。 杨睿在人心人情上,连家父都佩服得很。 祁伊的脾气,古怪傲慢,他虽是文弱书生,却在兵法上极有天赋,蜀中和大理几场大战,都是他居中指挥。 祁伊之才,若是湮没乡野,实在可惜,可若是用其带兵,我又担心他的脾气,希望你能看顾一二。” “好。”谢泽答应的极其干脆。 “蜀中,这一路过来,官吏民情,想来你也看到了,人心所向,却又猜疑惊惧,能请王相入蜀,看顾几年,是蜀中之福。” “好。”谢泽再次干脆答应。 “那就没什么了。”简明锐沉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谢泽默然看着他。 “王妃的伤没事吧。”简明锐看向月洞门。 “无碍。”谢泽答了句,抬手召唤石南吩咐道:“请王妃出来见见大公子。” 石南应了,忙进去禀报。 李苒正架高那条断腿,侧头看着紫茄几个围着刚抬进来的轮椅嫌弃坐在上面太颠簸,得了通传,忙示意紫茄扶她坐到轮椅上。 “还是用椅子抬出去吧,这东西颠簸不说,这一路出去,门槛台阶到处都是,很不便当。”王舲忙建议道。 李苒一想也是,紫茄忙出去叫了四五个健壮婆子,挑了把轻巧的山藤椅子,李苒坐上去,几个婆子轻轻抬起,往外面亭子过去。 李苒坐在椅子上,出了月洞门,谢泽站起迎出来,李苒看着端坐看着她的简明锐,只觉得他和上次相比,更加暮气沉沉。 “你没事儿吧?”谢泽走近李苒,弯下腰,将李苒的裙子提起些,看了看她那条伤腿。 “还好。” “大事已定,他大约想跟你说说闲话。”谢泽接着低低交待了句。 “嗯。”李苒看着安静到寂然的简明锐,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滋味儿。 简明锐看着坐到他旁边的李苒,目光落在她那双裹着细白布也还能看出肿涨的脚,片刻移开,看着李苒,微微欠身道:“连累你了。” “大公子客气了。”李苒欠身还礼。 简明锐垂下眼皮,片刻,端起杯子抿茶。 李苒默然看着他,谢泽看着李苒。 三个人都是沉默寡言的脾气,亭子里一时安静的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陶忠一直把你拘在善县?”良久,简明锐开口问道。 “嗯。” “陶忠病重,自知不治,到京城找长安侯,托付之后,陶忠就被交到我手里,一直到他死,不过几天。” 谢泽接过话。 陶忠以及善县的过往,她一无所知。 简明锐看向谢泽。 “陶忠的后事,也是我打理的,是他的嘱托,让我把他火化之后,扬灰山野,或是撒入河中,我把他的骨灰撒入城外河中。 最后几天里,他说话极少,偶尔答上一句两句。 乐平公主生下阿苒第二天,就撒手西归,他遵从公主的意愿,将她火化,扬灰风中。” 简明锐嘴唇抖动,片刻,用力抿紧嘴唇,伸手端起杯子。 “我问过陶忠,将乐平公主的女儿拘如囚徒,对得起乐平公主吗。 他说,乐平公主生下阿苒,曾经看过一眼,说阿苒不该生却出生,说她自己该死却偷生,生不如死。 陶忠说,乐平交待他:若阿苒能活,就让她活着吧。 乐平死后,他送走乐平,回到住处,阿苒还活着,他就不能不让阿苒活着。 至于别的,他没再说一个字。” 谢泽沉默片刻,看了眼李苒,垂眼道:“陶忠从没让阿苒看到过他,他说他偶尔会看阿苒一眼,他一直觉得,阿苒会死在他前面。” “你认识陶忠吗?”李苒看着脸色苍白的简明锐,问了句。 “我认识从前的陶忠。” 简明锐动了动,语速缓慢。 “陶忠自小入宫,在宫里上的学,他很聪明,学问很好,温文尔雅,仔细耐心,乐平两三岁时,他就到乐平身边做内侍总管,乐平很信赖他。 他很纵容乐平。 从前,乐平偷偷出来见我,都是陶忠带她出宫。 有一回,刚出宫门就下起了雨,乐平不肯回去,非要见我不可,淋了雨,回去就发烧病倒。 娘娘很生气,罚陶忠跪了半夜,可等乐平好了,又要出来,陶忠还是带她出来。 乐平自小娇弱,小时候,娘娘常担心她不能成人,为了这个,还曾经把她寄名到村妇名下……” 简明锐的话戛然止住,呆呆怔怔了好一会儿,慢慢呼出口气。 他有些失态了。 “不说这个了。”简明锐直了直上身,看向谢泽,“从前,荣安城有位姓白的道士,招摇撞骗。 邵氏曾找他做法,以求成就她和你父亲的姻缘。 白道士自知无能,就口出狂言,以求吓退邵氏。白道士说,作法的代价,是邵姓全族,以及邵氏的子女。 邵氏答:只有能保住长子就行。” 简明锐的话微顿,看着脸色泛白的谢泽,片刻,扫了眼李苒,接着道: “我和祁伊刚到栎城,白道士的徒弟,从襄阳递了信儿过来。 邵氏遣了个婆子到襄阳,求他作法保佑阿苒,说是,若阿苒有个好歹,你就不能活了。” 简明锐边说边站起来: “家父病重,我想多陪陪他。从明天起,我让人送些税赋户籍清册过来,大约还有些政务,以后,就烦劳你了。” “好。”谢泽跟着站起来,按了按李苒,示意她别动,自己跟在简明锐身后,送他出门。 谢泽送走简明锐,回到亭子,坐到李苒对面。 李苒伸手握住谢泽的手。 “祁伊围攻金县,我当时就困惑……” “不要多想。”李苒打断了谢泽的话。 “这是军务,不是家事。”谢泽沉默良久道。 李苒看着谢泽,没再说话。 …………………… 京城的金秋,好象比往年格外美丽。 傍晚时分,邵夫人站在花架下,用长长的银针,慢慢挑着白菊花中间那十来片花瓣,放到丫头托着的琉璃盘里。 “老爷回来了。”垂手侍立在花架旁边的小丫头看到从花间小径上转过来的谢尚书,忙向邵夫人禀报了句。 邵夫人专心扎着菊花瓣,听到脚步声到身边了,才侧头笑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你看这菊花,今年这样颜色,才算是开得正了,这样的花瓣,拿来做菊花饼,才算是得了菊花饼的真味儿了。” 看着邵夫人的谢尚书有几分怔怔忡忡,见邵夫人停了话看向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旁边的湖,“到那边坐着说话吧。” “好,秋日最宜临水。”邵夫人多看了几眼神情怔忡的谢尚书,和他并肩往湖中水阁过去。 小丫头托了一壶酒和两只白玉杯送进来,迎上邵夫人微挑的眉梢,急忙曲膝解释道:“说是老爷带回来的酒,说是老爷的吩咐,这就送过来。” “是我拿回来的。”谢尚书脸上浮起层疲惫之色,“太子赏了瓶好酒,我有些累了,你陪我喝几杯。” “什么酒?让厨房做几样合适的下酒菜送过来。”邵夫人微微蹙眉打量着谢尚书。 他今天这样子,有些不对。 “宫里自制的酒,拿几碟子蜜饯吧。”谢尚书示意丫头将酒壶放到自己面前。 “宜于下酒的蜜饯不过是蜜渍梅子,别的,这会儿都不合适。 拿一碟子蜜渍梅子,再拿一碟子糟鸭信,早上渍的翡翠藕拿一碟子,就这些吧。” 邵夫人吩咐小丫头。 谢尚书垂眼看着按在手里的酒壶,怔怔忡忡,仿佛没听到邵夫人的话。 “你这是怎么了?从回来起,就魂不守舍的,阿泽出什么事了?”邵夫人侧头看着谢尚书,关切道。 “没有,阿泽好好儿的,阿泽很好,蜀中,” 谢尚书的话猛的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太子说,阿泽已经平平安安进了成都城,简大公子已经把蜀中诸务,交接给阿泽。” 邵夫人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这么快?你前儿不还在说,阿泽这一趟,十分艰难,怎么这就开始接手蜀中了? 阿泽没什么事吧?你瞒着我了?” “咱们在一起这几十年,我从来没瞒过你任何一件事。”谢尚书看着邵夫人。 邵夫人蹙起眉头,“你看你这话,你今天有点儿不对。” “陪我喝一杯吧。”谢尚书沉默片刻,看着小丫头摆上了蜜渍梅子等三样下酒菜,手从酒壶上慢慢抬起,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邵夫人倒了一杯。 邵夫人端起杯子,侧着头仔细看了看,迎着谢尚书举过来的杯子,轻轻碰了下,笑道:“你今天怪得很。” “我不会有事瞒着你。”谢尚书冲邵夫人再举了举。 “我也是啊。”邵夫人笑着,饮了杯中酒。 谢尚书看着邵夫人饮了酒,也仰头一饮而尽。 “阿敏,你从来没信任过我,是不是?”谢尚书看着微微蹙眉的邵夫人。 邵夫人一个怔神,“这话从何说起?” “我说过,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必定娶你,可你还是去找白道长,押上邵氏一族,和我们的儿女,阿敏,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邵夫人一张瞬间铁青,后背绷得笔直。 “因为有了阿苒,阿泽活过来了,你为什么容不下阿苒?你明知道阿苒死了,阿泽也活不了,为什么?我已经娶了你了,这几十年里,我只有你,为什么你还容不下阿泽? 为什么?” 谢尚书一句为什么,问的痛苦不堪。 “我不是容不下阿苒,我怎么可能容不下阿泽? 你想哪儿去了?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邵夫人的话又快又急。 “我不过是要让阿泽知道,你当年是多么无奈,又是多么痛苦,等他知道那份无奈,那份痛苦,他能体会到了,他就不会再责怪你,责怪我! 我们有什么错?当年那样,有什么办法? 我不过是让他知道,你当年的万般无奈!” “就为了向阿泽表明你没有错,我没有错,你就不惜搭上阿泽的性命? 你真没有错么?我真没有错么? 你错不错,我错不错,比阿泽的性命更重要吗?” 谢尚书疲惫不堪的看着邵夫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不是错不错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心疼阿泽,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是不是? 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让他知道,人都是有难处的,都有万般无奈只能择一的时候。 你想哪儿去了?” 邵夫人语速极快。 “阿敏,你嫁给我,究竟是嫁给我,还是嫁给谢家嫡长子?”谢尚书没理会邵夫人强硬的分辩,看着她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你我相伴几十年,你怎么能问我这个?我自然是嫁给你!” 邵夫人脸色青灰。 “你这是怎么了?撞客了?失心疯了?” “简家,已经将蜀中交到阿泽手里,白道长和他的徒弟们,都在成都城,平嬷嬷现在栎城。”谢尚书神情落莫寂然的看着邵夫人。 “你从前就常说,白道长惯会胡说八道,你明知道他惯会胡说八道,还听信他的话?一个江湖骗子,你竟然听信一个江湖骗子的话,疑心跟你相伴几十年、生死相依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 邵夫人反应极快,泪水盈睫。 “阿泽把这些,交给了太子。你让平嬷嬷去襄阳,递信给蜀军,让他们捉拿阿苒威胁阿泽。 阿敏,这不是私事,不是家事族务,这是军政大事。 太子赐了你这瓶毒酒。” 谢尚书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壶。 邵夫人直直瞪着谢尚书。u看书ukansu “我陪你,我答应过你,此一生只与你相伴,你我生死相随,你在我必在。 阿敏,你看,我答应过你的,我都能做到,我都做到了。 可你,从来没相信过我,是不是?” 邵夫人瞪着谢尚书,一只手慢慢抬起,紧紧抓着胸前。 “阿敏,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嫁给我,到底是嫁给我,还是嫁给谢家嫡长子?” 一缕鲜血从谢尚书嘴角流下来。 邵夫人猛的站起来,没等转身就往前仆倒。 谢尚书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从仆在地上挣扎的邵夫人身上,慢慢抬起,看向水阁外的夕阳。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第二百零四章 烟火尽 王相和从任上启程的长子王舦,途中会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成都城时,已经是金秋将尽。 已经闭门不见任何人月余的简相,也没见一到成都城就登门拜会的王相。 王相进了驿馆,和早就搬进驿馆,协助处理政务杂事的谢老爷子对坐,喝着茶说了半天简家以及成都府的件件种种,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 几天后,夜半,简相安静的离开了人世。 简相的后事,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天色大亮时,丞相府从里到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李苒和谢泽刚刚醒来,就得了禀报,匆匆洗漱,换了素服出来。 李苒的腿已经好了不少,全实木的轮椅实在颠簸笨重,她让人做了拐杖,撑着出来,上车往丞相府过去。 丞相从大门往里,雪白一片,却十分冷清,原本从早到晚挤满车辆马匹的大门前,空空荡荡,显得大门外那一大片空地,格外宽广。 谢泽和李苒离大门还有一射之地,就下了车,谢泽扶着李苒,慢慢往大门过去。 周娥背着手,来来回回打量着空旷的大门前,沉着脸跟在李苒后面。 周娥后面,霍文灿和王舲并肩,低低说着什么,李清宁一个人走在后面,打量着一片惨白的丞相府。 自从简如璋和简如琦死后,简明哲夫妻就病倒了,缠绵到现在,也没怎么见好。 简如璋和简如琦的媳妇,一个守着孩子守孝,一个保胎守孝,几乎闭门不出。 府里事务,都落在简如慧身上,好在,这会儿的丞相府,也没什么事务了。 丞相府正堂,简相的棺椁黑沉沉放在中间,显得分外巨大。 棺椁之前,简明锐比一个多月前瘦削了许多,神情安然的跪坐在棺椁前,仿佛没看到缓步进来的谢泽等人。 简如慧跪在简明锐对面,看着谢泽扶着李苒进来,膝行往前几步,俯身磕头。 谢泽微微颔首,李苒曲膝下去。 一行人依次上香祭奠出来,谢泽示意霍文灿、王舲和李清宁三人,“你们留在这里帮帮忙吧。” 吩咐了三人,谢泽看向周娥,周娥手指往外点了点,闷声道:“我到大门口吧,我瞧他们门房上,好象没人管。” 谢泽嗯了一声,扶着李苒出来,上车回去。 王舲找了个管事婆子,要了三套孝衣,三人换上出来,外面,谢老太爷和王相等人,已经到了。 来祭祀的人流络绎不绝,却没有丝毫喧嚣,没有哭声,也没有你来我往的答谢,甚至没人说话。 人流沉默进来,沉默上香,再在沉默中垂手退出。 天黑下来,王舲靠近简如慧,低低道:“我来守着,你去歇一会儿,一大家子,都支着你呢,你不能累倒了,这里请放心。” 简如慧犹豫了下,点头,“那就烦劳您了。” 阿爹阿娘病着,二嫂离生产没几天了,大嫂一直病着,大伯几乎什么事都不管…… 她确实不能累倒了。 简如慧挪到正堂后面的隔间里,看着外面摇晃的惨白灯笼,呆了片刻,出了隔间,坐在廊下台阶上,仰头看着满天的星辉。 “你,没事儿吧?” 李清宁站在走廊另一头,伸头看着仰头看天看的如同石像一般的简如慧,实在忍不住,关切道。 “没事儿,星星真多。”简如慧转头看向李清宁。 “嗯,蜀地的星空比中原的好看。” 李清宁犹豫了下,往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简如慧,觉得不大合适,退后几步,还是居高临下,不大合适。 李清宁左右看了看,干脆坐到了地上,这样就不是居高临下,好多了。 简如慧看着李清宁进进退退,再坐到地上,又往后挪了挪,颇有几分稀奇,“你这是?” “刚才我站的太高。” 李清宁高举手比划了下。 “我小时候,虽说长的不高,可是长个长得早,八九岁的时候,就长个差不多了,我们几个伴读,就数我最高,比太子还早半个头。 有一回,我阿爹看到太子仰着头跟我说话,就教训我,说我不懂事,怎么能让太子仰着头跟我说话呢?我应该找个低的地方站,或是曲膝弯腰什么的。 我要是站着,你仰头仰的难受。” “我又不是太子。”简如慧忍不住露出丝笑意。 “不是,我不会说话,你累了一天了,再让你仰着头,脖子难受,再说,我也累了,正好想坐着。”李清宁有几分尴尬,他一向不怎么会说话。 “你是荣安王妃的哥哥?”简如慧看出了李清宁的尴尬,岔开了话题。 “这个……”李清宁唉了一声,“是哥哥,不过有愧。” “嗯?”简如慧疑惑的看着李清宁。 “王妃的身世,你肯定知道。她刚回到我们家,从我太婆,到……所有人吧,对她都不好,我也是。 现在,人家见了我,都敬我是王妃的哥哥,实在有愧。” 李清宁再次唉了一声。 “也不能这么说,王妃回到你们府上前,那不是你的错,之后,你必定有你的难处,以后尽到哥哥的本份就好了。”简如慧宽解道。 “是,霍三也这么说,霍三还说,我这哥哥当的好不好,在心不在事,霍三比我聪明。可话是这么说……你说的是,过往已过,只能看以后了。” 李清宁说到一半,转了口风。 “你多大到太子身边伴读的?”简如慧转了话题。 “五岁。当时一共挑了三个伴读,我和霍三,还有王相的孙子王家三郎,” 李清宁顿了顿,解释了一句: “我二妹妹嫁给了王三郎。我们三个中间,论学问王三郎最好,论功夫霍三最好。” “王家人学问都好。霍三爷是霍帅幼子,功夫自然不差。我听翁翁说起过你父亲,悍勇难得,你们兄弟几个,都不随他么?” “我大哥挺像我阿爹的,大哥生下来那些年,我阿娘一直跟在阿爹身边,大哥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听太婆说,大哥是拎着刀学走路的。 我二哥生在军营,不过二哥早产,我阿娘没敢带在身边,让人把他送到了太婆身边,我也是生在军营,我们家就我三妹妹是生在京城宅子里的。 不过,” 李清宁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 “三妹妹只比王妃大半岁,之后,阿爹就不让阿娘再跟在身边,阿娘也不愿意再跟过去,那时候就大哥大了,能跟着阿爹行军打仗了,我和二哥,还有三个妹妹,都是在京城宅子里长大的。 我们家,你该知道,市井人家,我太婆当年为了活命,什么都干过。我们家没有规矩,也没什么底蕴,照太婆的话说,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就知道个吃饱穿暖,所以,我们家孩子,除了我大哥,都不怎么有出息。” “这一阵子,你跟着荣安王处理政务,都夸你处置得当,怎么能说没出息?” 简如慧打量着李清宁。 “唉,这个。” 李清宁笑的有点儿尴尬。 “我和霍三刚开始跟着太子爷打理杂事时,也是人人夸奖,太子爷教训我和霍三,说这夸奖,不是因为我俩做得好,而是因为我们是太子身边的人,不得不夸,其实不是夸奖,是讨好。 这会儿,这个夸,和跟在太子爷身边的夸奖,都是一样,不是我做得好,而是,我在这个位置上。 不能当真的。” “你能明白这些,极难得了。”简如慧再次打量李清宁。 “我是个笨人。”李清宁叹了口气。 这个笨字,最近一阵子,霍三一天里最少最少也要说上十回八回。 “你不笨。”简如慧侧头看着李清宁,“你成亲了吗?订好亲了?” “还没有,没成亲也没订亲。我是个笨人,长得又丑。”李清宁指了指自己的脸。 简如慧想笑又忍住了。 “那你家里,有看中的人家了?” “我太婆看中了霍三的妹妹,不过霍三阿娘没看上我,霍三妹妹也没看上我,我不是没看上她,我是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就象我三妹妹那样。” 李清宁仔细看了看简如慧。 “是太子让你来蜀中的吗?”简如慧迎上李清宁的目光,李清宁急忙避开。 “嗯,说是让我跟过来保护王妃,其实。” 李清宁摊开手,一脸干笑。 “安小五常说,王妃该姓安,说这话,是因为王妃很厉害,王爷更厉害,真有点什么事儿,我觉得是王妃保护我。” “你说的这些,太子知道吗?” “太子知道,哪有太子不知道?他精明得很,霍三说……” 李清宁的话戛然而止。 “说什么?”简如慧侧头看着李清宁,追问道。 “说,”李清宁顿了顿,“说是,那个,我不是没成亲,也没订亲么,我跟过来,又是打着王妃的哥哥的旗号,霍三说……” “是想让你娶我的?”简如慧接话道。 “不是……不是不是!是……” 李清宁被简如慧这干脆直接的一句,说的狼狈不堪。 “是霍三胡说,我没……我长得太丑,人又笨,你别往心里去,霍三这个人,最喜欢胡说八道。” “翁翁入土之后,我大伯只怕就……” 简如慧的话顿住,片刻,才喉咙微哽的接着道: “就算活着,只怕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我阿爹阿娘都病着,是真病了,我阿娘心气很高,却没什么见识,我阿爹,也没什么见识。 大嫂是阿娘挑的,性子柔顺,从不自作主张,小侄子才一周半,刚刚学会走路。 二嫂也是阿娘挑的,人很好,再有十来天,就该临盆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我原本打算留在家里,照顾阿爹阿娘,照顾侄子侄女,可是,” 简如慧仰头看着星空,片刻,才接着道: “要是没有婆家支撑,我一个人,支撑不起以后的简家。” “你要是不嫌我丑,我……” 李清宁看着简如慧,一句话没说完,喉咙哽住,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你不丑,挺好看的。”简如慧看着李清宁,认真道。 “以后,我和你一起支撑简家,你放心。”李清宁神情郑重。 …………………… 简相的墓地,是他自己择定的,在清虚观后面一座小山的半山坡,背对着成都城,远眺青城山。 墓地的修建,也是简相自己看着,早就修建好的,墓室清爽简单,只容一具棺椁而已,墓前没有享堂,也没有墓道,连块碑石都没有。 简明锐看着简相的棺椁掩埋入土,让人移了灌木草树种好,借居在清虚观,每天过去浇水查看。 谢泽和王相等人忙着蜀地的军事政务,忙的几乎日夜不闲。 简如琦的媳妇生了个女儿,李苒和王舲每天过去,帮简如慧打理诸事。 李苒在家务庶务上几乎一窍不通,每天过去一趟,不过是显示重视罢了,诸般事务,都由王舲帮忙打理。 简相墓地一带灌木草树长出新叶,重新焕发出生机时,秋天过尽,又一个冬天来临。 十月初九日是李苒的生辰,不过,知道她生辰的人极少,就连李清宁,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她的生辰大约是在秋末冬初。 谢泽和李苒都不打算庆贺什么生辰,一来,两人都厌烦庆生那样的热闹,二来,眼下的情形,这样的大庆贺,只是平添了事端。 初九一早,李苒刚从简府回来,谢泽就让人送了张请柬过来。 请柬落款是简明锐,请她和谢泽晚上到城楼宴饮,庆贺李苒的生辰。 李苒捏着请柬出了好一会儿神。 简明锐从送简相入土后,一直住在清虚观后面几间草屋里,不出观,不见人,只每天往后山简相墓地上浇水看顾,这张请柬突兀的让她心里生出丝丝不祥之感。 谢泽也很意外,傍晚,离简明锐宴请的时辰还很早,就回到后院。 “很让人意外。”李苒接进谢泽,指着榻几上的那张紫红请柬道。 “成都城的守军和防务,虽说每天报到我这里,我没接手,还是放在简大公子那里。 这张请柬,翁翁和王相都看了,说是不宜事先打探,我觉得也是。” 顿了顿,谢泽接着道: “应该是早有准备,两个月前,简大公子打发人过来问我:你是不是生在秋末,我想着他应该是想知道乐平公主的忌日,就告诉他了。看来,不光是为了乐平公主的忌日。” “嗯,我有点担心。”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他和我交待过他的后面,我到清虚观后山祭祀简相的时候。 早晚的事,别多想。”谢泽揽着李苒,用力搂了搂她。 天色黑得很快,李苒早早换好衣服,和谢泽一起出来,上车往城楼过去。 车子停在城楼下,谢泽弯腰抱起李苒,沿着长长的石阶,上到城楼。 四四方方的城楼正中,铺着大红的地毯,地毯中间摆着两张舒适的扶手椅,扶手椅中间放着张矮几,旁边一张长几上,摆满了各样点心吃食。 谢泽和李苒愕然看着大红地毯中间的两张扶手椅,对视了一眼,谢泽看向小厮问道: “大公子呢?” “大公子说,他在城外待客。”小厮上前半步,恭敬答话。 李苒站在地毯上,环顾了一圈,正要坐下,城墙外一声啸鸣,片刻之后,一朵璀璨烟花,在天空炸开。 “坐下吧。”谢泽伸手扶李苒坐下,自己也忙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紧握着李苒的手,看着一阵啸鸣之后,满天绽放的春天盛景。 烟花一支接一支啸叫而起,在空中艳丽绽放。 整个成都城都沸腾了,涌出家门,涌出城门,仰着头,张着嘴,直直呆看着漫天烟火。 城楼上,小厮悄悄挪了挡风的屏风过来,在四周放上一盆盆红旺的炭盆。 李苒浑然不觉,只目不暇接的看着一支接一支,一片接一片绽放的浓春盛夏,梦幻美景。 这大约就是简明锐心目中,乐平公主时时溜出来,和他相会时的荣安城吧。 石南急急冲上城楼。 “王爷,王妃,大公子已经……” 谢泽呼了站起来,弯腰去抱李苒,“去看看。” 谢泽抱着李苒,飞快下了城楼,上了车,直奔城外。 清水河边,对岸,烟花一支支、一片片呼啸而起。 河的这一边,简明锐裹着件银狐斗蓬,头低垂着,缩在圈椅里。 谢泽扶着李苒,走到简明锐面前,呆看了片刻,曲膝半跪,将手伸到简明锐鼻下,片刻,仿佛烫着一般,急缩手回来。 “走了?”李苒撑着拐杖,下意识的问了句。 “嗯。” 谢泽退到李苒身边,扶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呆了片刻,示意石南,“架起火堆,送大公子。” 石南的目光从简明锐身上收回来,垂着头,带着诸小厮,很快搭好了柴堆,往柴堆上淋好油,将简明锐连圈椅一起抬起,放到火堆上。 火光腾起,眨眼就烧成一团热烈。 一片接一片艳丽无比的烟花,在火焰之下粲然绽放。 烟火一直盛放到后半夜,直到远远的天边涌上来一丝晨光,那丝晨光刺破了烟火的梦幻,天地间沉寂下来,只余下浓烈的硝烟气息,飘落在四野。 河边的热烈火焰,u看书w.uukanshu也尽数化为灰白的灰烬,一阵风过,卷起灰烬,和硝烟混为一体,四散而去。 李苒坐在大车边上,头靠着谢泽的肩膀,看着地面上的灰烬被风一点一点卷起吹散,直到只余下地面上一片焦黑。 “咱们回去吧。”谢泽揽住李苒。 “好。”李苒看着空荡荡的天空,抬起手,慢慢挥了挥。 人,是有魂灵的。 愿简大公子得见乐平。 愿乐平是荣安城里的乐平。 愿那位没有名字的小姑娘,早已入轮回,下一生幸福美满。 愿从此,国泰民安。 书客居阅读网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