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生在帝王家》 一 朝华翡翠 长陵公主出生的那日,上阳城朝华宫上头的那轮红日显得格外温柔,它悄然织了一张光一样的网笼罩住整个朝华宫,流光溢出的华彩柔和地映着天边云朵。 百姓们驻足眯眼看向天空挂着的旱日彩虹,一座天梯似的将朝华宫和碧净的蓝天连在一起,操劳的人们都有一丝恍惚,心里仿佛被雨水冲刷了似的暂时忘记了生活的劳苦。他们都说,长陵公主是富贵之人,她也许是这个已经腐朽的王朝的最后希望。 久不歌乐的朝华宫也仿佛感受到了新生活力,在那一声喜庆的大哭后,太监宫女们松了口气,若是皇子,新生的娃娃怕是会与前三个皇子一样接连遇害。他们仍记得这两年朝华宫是如何在黑纱白衣的凋敝中度过,多么压抑的日子,不见天日的皇宫,朝华宫腐朽得像要发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乳妈欣喜地将公主抱给他看,他才不到四十的年纪,却一夜之间愁白了头,银发和额上的皱纹让他显得格外苍老,只有明黄色的龙袍凸显出皇帝的威严。此时,他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只有炯炯的目光才是他这正值壮年的天之骄子本该拥有的。 他得此女婴开心得双手颤抖,接过她抱在怀中,十分不忍地摸了摸她净如瓷瓶般的脸,露出难得的笑容。 “翡翠,殷翡。”他欣喜地说,颤抖地将她给身边的臣子看,“爱卿,朕的女儿好看吗?” “嗯。”臣子应付似的答了一句,他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格外显眼,眼角露出奸佞狡诈的凶光。他傲慢地捏着胡须,眯起闪着精光的小眼睛打量长陵公主,甚是欣慰。 “公主真是粉雕玉琢,可人怜爱。”带着莫名的激动,公德一禀的狐狸眼睛眯成一条横线由衷地发出赞叹。 皇帝那颗高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臣子是公德一禀,赫赫的公德士族的族长,权倾朝野。 他看着公德一禀俯身逗翡翠,确信他不会加害于唯一的皇嗣了,这只老狐狸势必要借驸马之名扶正公德士族,但是他知道,最后的赢家一定不是公德一禀,一定不是! 思及此,他的心情格外的好。他捋捋被微风拨弄的一丝银发,饱含沧桑的眼角向上翘成一弯新月似的笑意。他目光悠远地盯着天边慢慢流动的云朵变幻成各种形状,浮动着浮动着,他的眼前里升起清明的雾气,弥漫了对于三个皇子的记忆。 他不忍再看,低头看见长陵公主眼角那颗隐红的泪痣,不觉心如刀绞,他要亲手将这么可爱的女婴推上政治舞台。他心中默默说:长陵,除此之外,父皇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保住大历江山了。 第二年,朝华宫里有了春天,宫人们都能见到银发奕奕的皇上精神抖擞,怀里抱着长陵公主逛御花园。 皇帝对长陵公主的宠爱日复一日地增加,据说长陵公主的母亲是个洗衣局的宫女,她身体不好,生了公主后就难产死了。可那已经不是什么问题,长陵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子女,也是唯一能给皇上带来笑的人。 朝堂上的气氛似乎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向势头压过皇帝的丞相公德一禀时不时会对皇帝表示默许,但是并不代表放纵,只有皇帝合了他心意的决策,他才会赞许地用狐狸眼瞄一眼皇帝,而后向群臣点头。 一晃,长陵公主十一岁,眼角的那颗红泪痣已经若隐若现,挂在她大大圆圆的眼睛边上平添一分难言的韵味。若她两片薄唇微微一抿,再亲昵地搂着脖子叫声“姑父”,就连惯了尔虞我诈的公德一禀也难得会心一笑,佯装怒容问道:“又求姑父带你出宫?” “求你了!~”长陵公主泥鳅似的黏着他不肯放手,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姑父,我想姑姑了嘛。” “嗯?当真是想你姑姑?那姑父叫你姑姑进宫来看你如何?” “姑父姑父!”长陵公主羞得通红一张脸,踮起脚尖俯在他耳边轻声怯怯地说,“我也想文玉哥哥。” 二 上阳文玉 炎夏,长陵公主额上泌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小手里捏着一张绢帕,不时擦擦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十一岁的长陵公主已经初具美人雏形,稚气未脱更显得天真烂漫,纯洁无瑕。 她踮着脚尖偷偷趴在丞相府的书房外的窗户上向里望,百无聊赖却坚持不懈地等着。 她知道文玉哥哥不学完每日的课程就玩耍是会挨姑姑的板子的,她纳闷,姑父对文玉哥哥都没有那么严格,还常叫文玉哥哥带着她一同玩,着实是姑姑太凶啦! 她不满地撅起粉嫩小嘴轻哼了一声,公德文玉一偏头看见她,冲她眨了眨眼又回过头去听先生讲课。 那一眨眼让长陵公主很是开心,心里偷着乐地垫在手背上看公德文玉的侧脸,白净的脸颊如玉般光洁,狭长的丹凤眼里嵌着星子一般的眸子,好像看什么都能看得透彻,就如同他学东西,一点即通。(.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长陵公主看着看着痴迷了,跟着先生念的书晃脑袋,知了在树上闹得正欢,此起彼伏争个谁的喇叭最响,她感觉自己穿过树梢神游得飞了起来,旁边有人拽着她的小手,温温暖暖文玉哥哥的手。 一飞不小心飞到了天宫里,王母娘娘正在做寿,满身仙气的神仙们坐在两边入宴。她身上的衣裳变成了彩虹一样漂亮的飘带,跟着七仙女翩翩起舞跳给文玉哥哥看,文玉哥哥依旧穿着白衣站在一群仙人中冲她笑,好像他本来就是像仙人一样的人物。 “翡翠,翡翠。”她听见文玉哥哥亲昵地叫她,跳得更起劲了,忽然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她眼前一黑,耳边听见夏日里树上的蝉鸣和公德文玉亲切的叫唤。 眼前的景致还模糊,她却已经浮起笑脸对向声音的方向开心地喊:“文玉哥哥!” 公德文玉抿笑掏出一张帕子给她擦汗,香香的蜜汗像淡淡的花香,又像甘酿的纯露泻人心脾。他此刻便想起父亲说的话,父亲说,我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势必要娶长陵,文玉,我看长陵对你有意。 难道父亲向皇上提过亲了吗?他的脸上一红,血色透过白嫩的皮肤显到面子上来,脸皮微微发烫。自小与长陵公主一起长大,确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他又在心里掂量掂量了自己的身份,父亲是丞相,母亲是公主,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配得上翡翠的了。 他不由得心花怒放,靠在长陵公主旁边坐下,越发靠近香源,越发有一种奇怪的微妙感觉在发酵。 长陵公主突然跳进花丛中踮着脚尖跳舞,那阵蜜香如一阵风似的掠过他的脸庞,她像个可爱的蝴蝶仙子在花丛中起舞,眼角那一点殷红的泪痣分外明了,像缀在脸上的红胭脂。她发觉文玉哥哥看她的眼神竟和梦中一模一样,像缕柔和的光将她轻轻包裹,她“咯咯”笑着将他一起拉进花香四溢的花丛中来…… 日落西山,太阳留了一半在地平线上,马上就要掉下去了,夕阳的余辉漫洒在大地上,霞光给云朵嵌上厚厚的金边。 长陵公主恋恋不舍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宫里已经来催了好几次,她口中跟姑姑姑父道别,眼睛却始终盯着公德文玉,临出发叹了一声,撅着嘴巴说:“文玉哥哥,我一个人在宫里好无聊,父皇只会教我听写道理和书,宫女太监们也只会唯唯诺诺地跟在我后面,若是有人能天天陪我玩就好了。” 公德文玉唯唯点头,心中亦是不舍,但想到先生平素教他的,他满腔的话就压在了肚子里,面上浅浅吩咐道:“路上多注意些,莫让颠簸磕了头。” 送走她,公德文玉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安,仔细咀嚼她最后那句话“若是有人能天天陪我玩就好了”,为什么不是“若是文玉哥哥能天天陪我玩就好了”? 为什么?翡翠只把他当作她一个随意的玩伴吗?他闷得有些心慌,他把她可不是当作一个随意的朋友,青梅竹马用来形容他俩再好不过了吧? 三 乌山子青(1) 艳阳甚好,鸟雀成群结对,朝华宫的某一个角落里传出几声琴音,弹琴的男子一身青衣,转弦凝目,不咸不淡地望着宫外,手里抚弄一尾“太清”,转弦三两声,停一会儿,又拨个两三声。 若不是这几声琴,他那一身青衣几乎就要在人们的眼皮底下融于景致,寡淡似水的五官看不出任何表情,顶多也就淡然一笑。 “苏先生。”长陵公主眨着大眼睛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文玉哥哥的老师是天下闻名的大学士,若是文玉哥哥学得不好了还得挨板子,幸而文玉哥哥聪慧,倒是没挨过几次。她的老师苏子青却似全不在意她的学习,鲜少拿书念给她听。 “如何?”苏子青淡然一笑,修长的手指离开太清静候她的问话。他看着她纯挚的脸,一如十几年前商河溪边娇俏的赤足女子,殷家的女儿都这般婉转动人么?若不应裸足的她的要求,闲云野鹤惯了的这般儒士又怎会甘愿缩在四墙之内? “你会弹曲子吗?像文玉哥哥那样?”长陵公主圆圆的眼睛里装满崇拜的光芒,“他弹的曲子可好听了!” “不会,子青已经八年不弹了,只是舍不得这尾太清,时时拨弄两声做个念想罢了。” “哦……”长陵公主有些失望地趴在桌子上,照例,她今日又是听苏先生弄了一下午的琴,但却不知怎的,长陵公主听着却毫无困意,苏子青每拨一下她亦觉得清新悦耳,虽是不成曲调的几个音,却如淙淙流水,明明有声却似无声,好像天地间都静了,书苑变成了渺无人迹的山涧竹林。 她从未仔细观察过苏子青的琴,方才听他说舍不得,想必是一方绝品,不然先生这么寡淡的人怎么还有放不下的? 琴,乌木红弦,弦的红色厚重陈旧,琴身纹路自然天成,似落花流水蜿蜒淌至琴尾,整体雕工颇具考究,琴两端雕上精致的兰花。此琴一眼便可知是新琴,至多造了不到十五年,若说是绝品,长陵公主觉得有些差距。琴尾篆着一行隶书小字:广兰赠子青,劝君了却相思意。 她看得头一歪,蹙起两撇小眉头。广兰二字似在哪里听过,看那句赠语当是先生心上人与他的诀别,莫非这广兰她也认识。她“嘿嘿”一笑,腆着脸问:“先生,你可识得广兰?” 苏子青明显一怔,手指不经意在琴弦上重重弹了一下,“噹”地一声划破宁静山水,余音绕在书苑中来回震颤。他顷刻又复常态,指尖从最上一根琴弦慢慢拨下,琴声便如溪水般清流而下,他仿佛置身其间,听到溪边银铃般的女子笑声。 “识得,相识许久,公主如何做此问?” “我隐隐记得有广兰此人,却不忘了她是谁了,似乎还是个重要人物。” “公主不记得了么?她是你姑姑,广兰公主。” 长陵公主张大嘴巴“哦”了许久,原来如此,不就是自己唯一的姑姑,文玉哥哥的娘么!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亏得姑姑对她还是万分疼爱的。 “罢了,如此守着也够了,多想又能如何,她本就无心于我。”想到过往种种事情,苏子青突然自嘲地摇摇头,轻声喃喃,“帝王家的子女最是身不由己,你说呢,公主?” 不等长陵公主回答,苏子青调了两声音,破天荒地弹了一曲。长陵歪着脑袋听,心里平添几分郁郁,饶是她长这么大了也没甚身不由己的事情,但先生要么不说话,要么说的决绝是对的。 四 乌山子青(2) 战胜的消息从边关传来时,苏子青刚抚完一曲,年迈的张公公欣欣然踏进书苑,激动得老泪纵横,“苏先生,胜了胜了!庄王爷正班师回朝,不日就回!” 苏子青向张公公点了点头,礼貌地说:“多谢公公传话,子青知道了。” “好,好!老奴先去了,老天开眼啊!” 张公公步履蹒跚地走出书苑,他佝偻的身影与院中竖立的廊柱形成鲜明对比,因为激动,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右袖一提,抹去激动的泪水。 “苏先生,庄王爷就是父皇常给我说的在与胡戎征战的王叔么?” 对于长陵公主,大历王朝的历史太过陌生,她对王朝的衰败一无所知,皇帝寥寥数语对边关战事的描述也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但她却记下了一个人,庄王爷,每每说到他的时候,她父皇都会目光悠远地望着边关的方向,告诉她,长陵,你有个王叔,他是大历王朝的英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先生,我的王叔是英雄是吗?!”长陵公主惊呼,在她脑海中,她的王叔必定是个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将军,手臂粗壮得像山脉。 三两弦音,苏子青默然点头,外患已除,这一场江山之争就要开始了吧,为何一向与公德一禀势不两立的皇上这几年来竟然与他亲厚了起来,意欲养精蓄锐?苏子青颇为不解。 “公主,明日起子青教你下棋。”他突然说,目光瞟见长陵公主眼角的泪痣,心中喟叹不已,如此江山之争竟要个女子弄权,怎生都让殷家的女儿家挑大梁,公主生而带来的那颗红泪痣莫非对她此生已有所安排? 长陵公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倒是习惯了苏先生弄一下午琴。她发现苏先生突然变得不一样,虽然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眸深处却波涛暗涌,她也被弄得颇为惊心,小心翼翼探过身去问道:“为何要教我下棋?” “朝局、战局,都是棋,舍得不舍得,做得不做得,非一步能定局势,但步步皆需谨慎。子青琴艺虽好,终不及棋技平定天下,我将要教你的你暂且未必懂得那深处的意思,只需牢记就好,来日必有用得到的地方。” 长陵公主懵懵懂懂地应了句“哦”。 寥寥几月,长陵公主跟着苏子青学下棋,起初只会子连子横冲直撞,被苏子青一挡,只得迂回,终是缩在自己的地界里冲不出去。经得苏子青慢慢点拨,她也会玩些伎俩了,并、顶、夹、冲、跳,以致大飞挂,设虎口,渐渐就娴熟起来。 苏子青道:“棋从断处生,棋不断,事不乱。棋若断,机可变。” 长陵皇眉头深锁,盯着棋盘问:“如若对方没有断棋呢?” 苏子青道:“那你就想方设法断了他的棋。” 长陵皇点点头,手下黑棋埋下一子实尖,迫使苏子青放缓攻击步伐,苏子青笑道:“公主好棋,朝局如棋局,缓对手一寸则进己方一尺。” 五 胡戎豹王(1) 过了不久,宫里张灯结彩,上上下下干净地打扫了个遍,一条红地毯从坤鹏殿铺到上阳城城门口。(.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上阳城里格外地热闹,百姓们脸上笑开了花,纷纷从家里钻出来,翘首期盼荣归的英雄。 长陵公主满心欢喜地在她宫里等着父皇召她去见心中的大英雄,她知道王叔还要整兵城外,参加朝会,宴请群臣,约莫今日是见不到他了。但是她还是好好打扮了一番,若是要见,她在英雄面前可不能丢了脸面。 “滚开!滚开!”殿外突然传来粗暴的喊声,声音穿过层层宫墙到明芳殿里像完全没有减弱似的依旧震怒,如一声雷鸣把长陵公主惊得一抖。 “碧荷!”她匆匆唤贴身宫女,一个脸色惨白的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跪在地上,还没说上话又马上起身把门关得死死的,仿佛是见到了什么鬼怪。 “公……公主,”她跪在地上使劲咽了口口水,喘着粗气继续说,“不知哪里来的野人在殿门口胡闹……拦也拦不住……力气大得很……硬说要住公主的明芳殿。” 长陵公主探头向外望,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将碧荷吓得这样手足无措。她心里顿时也没个底,惊得上下直跳,哪有这么胡闹的人,非要夺了人家住得好好的屋子。 “快……快……公主躲起来……”碧荷撑着打斗的两腿站起来,“奴婢……奴婢替你挡着……” 门外“啪”地一声,碧荷和长陵公主吓得尖叫,又是“啪”地一声,只见一个侍卫撞破木雕门被打飞进来落在地上,口角鲜血直流,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地往后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门口赶上来一个穿着怪异的大汉,头上带着毛皮毡帽,身上穿着外族的衣裳。他眼睛瞪得似铜铃,脸孔乌黑,裸露的手臂肌肉粗得像根树干。他朝破门推了一掌,门骤然开了,他打招呼似的对地上的侍卫说:“喂……你们中原的男人真不经打,跟娘们似的,起来再跟我打。” 长陵公主吓得一个腿软,差点倒在地上,她不知道这么个外邦人从哪里来的。她向后退了两步,汗水排成一线往下滴,脑袋里将可能的法子想了一遍,宫里大部分侍卫都派去宫外迎王叔,宫里剩的少许侍卫又分散了,左神兵营在距离皇宫五百米的地方,来不及报信。 她定住那颗跳得擂鼓似的心强作镇定,声音却小得像蚊子,“你……你是谁?” 大汉朝长陵公主望来,见是个女娃娃,他憨厚地收起了凶样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叫科伦沁,跟我小王爷胡戎的豹王一同来的,大历的狗皇帝让小王爷住冷宫,那怎么行!一打听,都说公主住的明芳殿是皇宫里最好的屋子,我就想,来者是客,哪有慢待的。女娃娃,你去给你家公主说说,屋子这么大,隔成两间各住一间成不成。” 长陵公主陡然“噗哧”一笑,稍稍放下心,这科伦沁虽然莽撞却也不如想的那么恐怖,对她似乎没有敌意,说的理由竟然也叫人好笑。 她壮了壮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号啕大哭,“你在明芳殿伤了这么多人,我们肯定脱不了干系,门窗坏了半夜漏风进来冻死个人,哪有你这样的作客的人!呜呜……” 科伦沁见着她哭,有点慌了神,半哄半道歉:“我原先也不想伤人,我原先只说过来看看,一路上就有人硬拦着,我只是轻轻推了一把,没想伤他们。你别哭你别哭,门窗我替你修好了还不成么……” “科伦沁!”一个稳健的声音传来,长陵公主的哭声戛然而止。门口又多出一个人,带着白裘皮的帽子,他的皮肤像油麦一样的颜色,脸上的轮廓很明朗。 长陵公主注意到他的眼睛,黑曜石一样的黑眼睛,她想这一定就是豹王。 六 胡戎豹王(2) 豹王第一眼见到长陵公主的时候,他便知道她是谁。她的打扮和旁边宫女完全不同,而且她赖在地上哭的时候,那宫女毕恭毕敬地跪在她身后。他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有点鄙夷汉人公主哭哭啼啼的样子,汉人都是这么柔柔弱弱,不堪一击。 他瞟了科伦沁一眼,默默叹气,科伦沁怎么会这么笨呢?空有了神武之力。原本作为人质处境就很艰难,再这样差点吓死中原皇帝的宝贝女儿,胡戎估计马上会被铲平。 “长陵公主,对不起,科伦沁不是故意的,我也不要住你的宫殿,我会责罚我的属下的。”豹王非常谦卑地鞠了个躬,他谨记父王的教诲,在中原要时时谨慎,中原汉人都艰险狡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大闹皇宫这件事情中原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吧,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保住科伦沁和自己。 科伦沁听见豹王叫坐在地上哭的女娃娃为长陵公主,不满地鼓起两腮抗议自己上当,“小王爷--” “科伦沁,闭嘴!”豹王呵斥道,“跟我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胡来!” 科伦沁被豹王训得焉了,虽不知闯了祸,却心头不是滋味。他本是个下作的奴隶,得蒙豹王收编做了他侍卫,处处替他扛着祸端子却也未曾这么生气过。他瞟了一眼长陵公主,好厉害的女娃娃! “那个……豹王?”长陵公主被科伦沁瞪得背脊发凉,她有些怯怯地向他们移动,碧荷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父皇怪罪你们的。” 她走到豹王近前,豹王高了她一个半头,她抬起头来对上豹王黑黑的眼眸,咧嘴一笑,唇红齿白。她想豹王该是胡戎战败以后送来的质子,苏先生说过,质子在他国的命运大多很悲惨,因为仇视的缘故会受到众人排挤,可是豹王也只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儿啊。 豹王登时有点懵,他满眼都是长陵公主和善的笑,他一直是讨厌汉人的,凭什么汉人就能生活在富庶的土地上,而他们却要在黄沙漫天的大漠里生存,他们的祖先世代都在抢夺汉人的物资和土地,从来不会罢休。他也曾想过,他如果做了胡戎王,一定要占领中原。 但此时,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很想摸摸小公主的头或者拉拉她的手。好漂亮的小公主,他想,就像父王最宠爱的汉人王妃,拥有让胡戎女人羡慕的白皮肤和细嗓子。 “你住在东湖殿吗?”长陵公主歪着脑袋问他,各地进贡的东西父皇总是派人先给明芳殿送一份,其实她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很多搬去给文玉哥哥,还有很多根本毫无用武之地,与其放着不用,还不如给豹王送去。 “唔……是的。”豹王回答的声音有点轻,生怕像科伦沁一样把她给吓着了。 长陵公主粲然一笑,眼睛像弯月一样好看,“天气很热,裘狐的帽子不要带啦!中原的丝绸很舒服,很舒服的哦!” 豹王坚决摇头,长陵公主不懂,裘狐的帽子在胡戎也不是普通人能戴的,那是王储的象征。 一队侍卫急吼吼地奔来,见着长陵公主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长陵公主对侍卫首领嘱咐不许将此事告诉他人,受伤侍卫的贴用从公主用度中支出,侍卫首领爽快地应允下来,他们也不想担个保护不周的罪名。 科伦沁跟在豹王身后慢慢走远,押送的侍卫都不敢靠近他们俩,只谨慎地跟着。豹王忽然招了招手,科伦沁俯下耳朵频频点头,回头憨厚地朝长陵公主“嘿嘿”两声干笑。 碧荷惊魂未定,科伦沁的这一骤然回头吓得她是又一声尖叫,赶紧拉着长陵公主缩进殿内。 七 子青广兰 翌日,太阳仍在睡梦中,天空微白,星子尤可见。[.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公主早早地被叫起,她撅着嘴不耐地揉揉眼皮,眨巴了几下,看清楚眼前有父皇,姑姑和两个不认识的侍卫模样的人,其中一个侍卫,五官与轮廓都与她父皇极像,头发和皮肤都比她父皇的黑。 那便是她王叔--庄王。 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以后开心得跳了起来,庄王爷抱起她笑道:“我的好侄女,王叔终于看见你啦!嗯……不许扯王叔的胡子……” 她的姑姑广兰公主淡然望着她笑,眼角一不小心落在她身旁的于正忠将军身上,她轻轻咬唇躲闪开缱绻的目光,奈何生在帝王家,她不仅是个女人,也是个落魄王朝的公主。 庄王爷给长陵公主将将做了一日的侍卫就趁夜出了宫,长陵皇听人说他前日五万大军驻在城外,并未进京,以侍卫身份在宫里呆了仅仅一日,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庄地。 “苏先生,”长陵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为什么王叔非要去封地呢?” “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苏子青如此答道,长陵公主今日没有心绪下棋,他便搬出太清架好,拨弄两三声,却不似平素那样圆润,“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庄王爷善用兵却不善政。” “这与他去不去封地有什么关系?”长陵公主鼓着嘴嘟囔,她还央着王叔教她骑马的,王叔明明答应了她,怎么能去封地呢? 苏子青淡然一笑,“庄王爷留在京城,就像苍鹰溺于水毫无用武之地,离了朝廷到封地养兵才是他该做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长陵公主又问:“京城不能养兵么?” 苏子青道:“京城的兵,是公德一禀的兵。” 长陵公主越发糊涂:“我姑父的兵不就是我父皇的兵?” 苏子青拨了三两声,厚重而悠长,这是他第一次和长陵公主谈到大历王朝实情,怕是在此之前,长陵公主都以为殷家的皇位牢牢地捏在自己手中吧。 他叹道:“哎,大历王朝战后余兵三十万,真正属殷家所管的,只有庄王爷手上的五万余。” 长陵公主固执地望着他,显然对他说的这番话予以否定,她心里有一些些小得意,向来先生说的话从来没有错的,如今让她揪到一处,她铁了心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朗朗念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公主不必介怀,子青早就说过,你暂且未必懂得那深处的意思,只需牢记就好,来日必有用得到的地方。”话毕,他专心地拨弄琴弦,再不说话了。 苏子青如此淡然面对自己的错误且不思悔改,令长陵公主气恼不已,她丧气地趴在书桌上像只霜打的茄子。苏子青拨了几声悦耳的调儿,长陵公主气消了大半,抬头望见太清尾部那句赠语,若有所思地问:“苏先生,王叔的副将于正忠将军你认识么?” “嗯。”苏子青轻哼了一句,专注指下琴弦。 长陵公主蹙着眉头回忆,她与王叔无论走到哪里,于正忠将军总是跟着王叔的,而姑姑时不时地瞄于正忠将军,却总是与他保持一段距离远远站着。 “我见他总盯着姑姑看,我知道姑姑好看,但也不必那样看。姑姑却总是躲躲闪闪地避着他,姑姑怕他是么?” 苏子青依旧云淡风轻,若为广兰所愿,他必不阻拦,“不是,广兰公主倾心于于正忠将军。” “啊!!!”长陵公主瞪大了眼睛,颤抖地指着太清上的赠语,“姑姑不是倾心于先生么?” “不,她这尾落花流水雕纹的太清琴,是要告诉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叫我再勿挂念。” “砰!”苏子青无意间拨断琴弦。童言无忌,一句问话打乱苏子青平淡的思绪。 八 矛盾(1)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长陵公主一路叨着这句话,先生喜欢姑姑,但是姑姑喜欢于正忠将军,却嫁给了文玉哥哥的爹,姑姑不喜欢姑父为什么要嫁给他?这不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么? 长陵公主晃了晃脑袋,下回再问苏先生吧,苏先生走得时候似乎心情不大好,他捧着断弦的太清兀自怨艾了许久,像被抽去了通身的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回到明芳殿不到半个时辰,外面的日头明明还离天边许久一段距离,长陵公主就闲得乏困了,秋日里花儿开得多,泻人心脾的清香更催着人绵绵欲睡,她的两只眼睛看着看着树上的雀儿就耷拉了下来,天似乎一下子就黑了,挂满了亮闪闪的星子。 公德文玉在他家的院子里对她招手,她欢欢喜喜地跑过去坐上秋千,公德文玉就在她身后晃她荡秋千,秋千荡得高,高得要摘到天上的星星了,她“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一回头,公德文玉却不见了。 她正茫然间,红泪痣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变成一颗星星往夜空中高高飞去,慢慢变成公德文玉,含笑向她伸出夜幕般漆黑的手,似乎要将她接到璀璨的星空中去。 “翡翠,翡翠。”柔而和煦的声音,她满含笑意地喏喏应着,双手松开秋千的绳子,那双夜幕的手就在眼前。 她向前一扑,那手,夜幕的手,空气一般被她的身体穿破。 “文玉哥哥!”她惊恐地大叫,身体垂直向下栽。怎么可能,那是文玉哥哥的手,文玉哥哥不会让她摔下去的,不会的不会的…… “翡翠!” 长陵公主正午时睡觉睡出一身冷汗,额上晶莹的珠子还在向外涌,她的面部皱得像团透白的面疙瘩,双手紧紧抓住了突然出现的暖暖的不知谁,吊得高高的一颗心稳稳落回心窝子里,软软的身子直向前倒。 对方不禁脸上一热,额头红到脖子跟,笔挺地站直任她抓着,却是不由得腼腆一笑。 “睡着睡着怎么就往前扑?”对方关切地问,他被长陵公主抓得紧紧的,从额头红到脖子跟,“碧荷呢?” 熟悉的声音,温软如玉,如一剂静心良药抚平了长陵公主的不安,方经噩梦的她窃窃笑了起来,文玉哥哥果真还是接住她了。这么近的距离让她闻见了他身上淡雅的兰草香,清幽如汩汩涌出的山涧清泉,甘爽润喉。 她的精神片刻就饱满了,好似冷水里凉了一凉般的清醒,欢欢喜喜地拽着公德文玉,“文玉哥哥,你来了倒好,不然翡翠只能找那胡戎蛮子玩去啦!” “胡戎蛮子?” “嗯,就是称作胡戎豹王的那个质子。说他蛮,倒也不是真蛮,穿着迥异罢,听他说胡戎的风情也是好玩,说得我都想去那大漠之地逛一逛……” 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豹王与她说的胡戎,大大的眼睛里黑眼仁亮晶晶地望着北方充满期待,那是大历王朝的敌人,却也是多么美好率真的地方。 “他说要带我去胡戎看一看呢!”她显然扬高了声音,粉粉的脸蛋像只苹果,她没有注意到公德文玉阴云密布的脸,“文玉哥哥,你说大漠真的那么辽阔吗?” “嗯。”近似一声不耐烦的轻哼,公德文玉不像在回答问题,更像是发怒的前兆,他的脸色早已垮了下来,胡戎是多么荒凉的地方,胡人是多么野蛮的民族,大历尊贵的公主怎么能和战败国质子有所交往!尤其是她在说到豹王的时候,激动的情绪和见到他公德文玉根本无所区别,难道他只能和质子相提并论? 他心中许多不快,虽说公主千岁面前不该造次,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早已成为这个王朝的中坚力量,若不是士族出兵,大历王朝说不定早已改朝换代,除了他,谁敢说更配得上长陵公主? 九 矛盾(2) “文玉哥哥,怎么了?”说了大半日,长陵公主才察觉到公德文玉的异样,她说话的这些时间里他都望着其他地方若有所思。她歪着脖子凑近一些,公德文玉猛一回头,眸底深藏与他年纪不符的犀利,长陵公主着实一个寒颤,怯怯地向后退了两步,却不知做错了什么。 于是原本紧紧拽着公德文玉袖子的手也就松开了,她呆站在原地定定望着他。 公德文玉赶紧露了笑脸,道:“方才热得有些心慌。” 长陵公主依旧定定望着他,他的额上光洁如丝,又是在最荫凉的这棵树下,怎会热的。她便有些气闷,文玉哥哥何事不能与自己说呢?如此藏着掖着便是防着她咯? “翡翠!”公德文玉怪责道,他自是不好言明自己对她的心思,纵是公主,从前他公德文玉说一不二,她都是乖乖顺从的,何时这样拗过。 这声翡翠唤得有些重,再无心计的人也听得出怪责的语气,长陵公主哪里受过半点委屈,她一跺脚,打掉公德文玉伸过来的手撒开脚丫子朝明芳殿外跑。 “我讨厌文玉哥哥!”她扯开嗓子喊,头也不回,提起袖子抹了抹,重重地“哼”了一声。 公德文玉甩袖,怒容满面,他的气势毫不亚于长陵公主,就着旁边石凳坐了,懒得去追没跑多远的长陵公主。 长陵公主跑了没多远,回头往明芳殿里望,公德文玉自如地坐在荫凉的树下根本没把她生气当回事,她气得胖嘟嘟的脸鼓得满满的,坚决地朝冷宫跑。 这一闹,长陵公主大半月不理公德文玉,公德一禀说要带她出宫,她说病了累了,公德文玉进宫探她的病,她又在豹王那里赖着不肯回宫给公德文玉瞧,她堵着那口气越堵越气,自己也不知道气到啥时候是个头,干脆地对豹王说:“罢了罢了,阿豹,我们去大漠,再也不要看见文玉哥哥了!” 科伦沁“嘿嘿”两声贼笑,憨厚地望向豹王继续笑,与其说是挤挤眼,不如说是摆明了递眼色。 “好啊!翡翠,等我能回去了我就带你一起走!”豹王爽快地答应,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比长陵公主大了四五岁,按年纪也是考虑指婚的时候了,他麦色的皮肤微微发亮,白裘毡帽稳稳地戴在头上。 胡戎男人若是看上了哪个女人,只要他打得过其他追求者,女人就可以被他带回家。眼前是大历王朝的公主,豹王寻思先把她拐回去,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了。 “你敢!” 忽然一声阴霾低沉的声音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公德文玉着了一身素服行色匆匆站在门口。他听说长陵公主病了不能出宫,担心得紧,他觉得自己之前似乎也有些过分了,赶紧进宫来看看她。可进宫之后宫女们却又说她在豹王处,他登时也明白是她还在闹气。 他冷脸瞟了一周,科伦沁睁着一双铜铃大眼瞪着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对豹王不敬!只因豹王再三嘱咐,他那双拳头才能还捏在自己掌心里。 公德文玉的目光在长陵公主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最后落在白裘毡帽的豹王身上,豹王背脊笔挺,虎视眈眈地望着突然的闯入者,打量他的衣着扮相,知道身份自是不低。 公德文玉知道他就是翡翠日前说的阿豹--胡戎豹王,翡翠笨得不知他的意图,他公德文玉怎会不知?若是将来翡翠跟他去了,两军交战胡戎必以翡翠相挟。 公德文玉轻蔑地一笑,道:“你要带她到哪里去?!” 十 矛盾(3) 未等豹王站起来与公德文玉对峙,长陵公主已经跳到豹王前面。 豹王虽是质子,但已是自己宫中好友,怎能由着公德文玉欺负,况且自己的气还没撒尽,正所谓冤家路窄。 “关你什么事!”长陵公主瞪着公德文玉吼。 “翡翠,走开。”公德文玉的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躲在女子背后,胡戎男人就这点本事?” 这下科伦沁着实忍不住了,他额上的青筋绷得像根弦,一跃跳起抬拳便打,“小崽子,我让你见识见识胡戎男人!” 公德文玉身后的士族护卫赶紧拔剑挡住,不料科伦沁力气实在太大,剑从中“咔嚓”断了,科伦沁抡起溅血的拳头追上两步打去,护卫转身一旋,转到外面宽敞的地方。 “科伦沁,站住!” 豹王追了出去,科伦沁天生神力,但是遇着灵活的对手总要吃不少亏,豹王担心万一对方使暗招,科伦沁肯定架不住。 碧荷也差点跟着向外跑,如果不是碍于长陵公主和公德文玉都在这里。 “喂!你叫他停啊!”长陵公主跺脚瞪着公德文玉,外面科伦沁已经渐渐不敌,被悠得左右乱转,豹王拉也拉不住他,他被气疯了。 “他差点杀了我。”公德文玉幽幽地看着长陵公主,“你怎么不担心我?” 长陵公主一怔,与公德文玉颇有哀怨的目光对上,心里发酸。自己谎称生病他便急急来了,这番胡闹着实有点不近人情,她扁扁嘴,耷拉着脑袋坐下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真想跟他去大漠?”公德文玉又问,音调软了下来凝视着长陵公主。 长陵公主摇摇头,撅着嘴小声嘟囔:“说说而已……” “四峰,住手!” 公德文玉朝外一挥手,外面窜来窜去的身影窜回公德文玉身边。科伦沁累得气喘吁吁,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娘的,老子逮到你非扒了你的皮。” “科伦沁!不听我的话,你自己处置自己!”豹王气得从腰间抽出长鞭丢在地上,转身不看他了。上次因为科伦沁闯明芳殿处境就已经岌岌可危,这次还是沉不住气,也许在朝华宫里要呆上十几年,总这样冒冒失失怎么能行! 外面科伦沁拿着鞭子使劲往自己背上抽,一鞭子下来就抽烂了衣裳溅血,因为是豹王罚的他,他想也不想偷工减料。 鞭子“啪啪”抽在科伦沁身上,碧荷跟着一声声愁得咂舌,她踮起脚尖往外望,恨不得赶紧飞过去。 长陵公主看着外面豹王恨铁不成钢的气恨样子挠了挠脑袋,她小心翼翼地扯扯公德文玉的衣袖,“文玉哥哥……科伦沁不是故意的,阿豹罚他了,你能不能算了?” 碧荷点头如捣蒜。 “不行!”公德文玉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早就捕风捉影地听说他上次闯了明芳殿,下次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怎么办?” “文玉哥哥,他不会了……”长陵公主急了,使劲扯了扯公德文玉的衣袖半带了点撒娇地央求,“我不跟你生气了,我错了,成么,文玉哥哥……” 公德文玉望见她殷切乞求的眼神,他极不情愿地点点头,科伦沁对他动手简直是活腻了,但他也不忍拒绝长陵公主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眨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感激地望着他,撒娇似的拽着他的衣袖晃,他又想在她心中自己和豹王应该是不一样的。 想来想去不放心这蛮子科伦沁,万一长陵公主出点什么事情他真不知怎样才好,他抚着她的头叹道:“我回去跟父亲说,明日起进宫伴读。” 十一 思念大漠 秋夜凉,渗人骨头冷,朝华宫里点了宫灯,轻烟散入月下景,朦朦胧胧的朝华宫像被一层薄纱裹住了。 公德文玉带走了长陵公主,冷宫里又只剩下豹王和科伦沁冷冷清清,一到夜晚,豹王仿佛能听见盘踞在冷宫之上的哀怨惨叫,幽长而凄凉。 科伦沁趴在床上,他背上被他自己抽得结了一背的血痂,凝固了黏着衣裳。他趴着一声不吭,还在生气白日里公德文玉看不起胡戎男人。 他忠诚,坦率,豹王倒希望他能有点小心计,至少抽自己抽轻一点,别这么不要命似的流了一盆子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嘶!” 豹王撕开科伦沁后背的衣裳,科伦沁挣扎着向床里边挪了挪,凝固的伤口裂开来汩汩向外淌血,豹王轻叹了一声,“科伦沁,别动。” “小王爷,你不要给我这下贱的人上药,过几天就好了。” “别动!”近似命令的口吻。豹王端起碧荷刚刚送来的药仔细倒在科伦沁裸露的后背上,他是很喜欢科伦沁这样一个汉子的,在胡戎的时候,人人都很喜欢逗科伦沁,他犯了错却总是很多人为他求情,因为他总是想什么做什么,而且做的通常是大家想做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如果今天是在胡戎,他一定会冲在科伦沁前面把公德文玉按在地上打一顿。 他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目光透过冷宫古旧的窗棂看见苍穹上挂着的一轮满月,辽阔的大漠有隆起的一只只帐篷房子,帐篷扎根的地方就是家,胡戎的男人和女人喜欢围着篝火舞蹈,人们在烤得流油的牛羊肉上撒上椒盐,咬上一口满嘴喷香。 人们没有那么多的忌讳,男人们有了矛盾就打一架,碰上了狼群原本有矛盾的男人们拧成一股力量,谁也不怕死地往前冲。 “科伦沁,我想念自由自在的大漠。”豹王低声说。 “我也想。”科伦沁垂头抵在枕上,“汉人真t?m混账,没一个好东西。” 豹王笑笑,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来了中原却变了,他给科伦沁裹上布条,问:“包括碧荷和翡翠?” 科伦沁义正严词,鼓着腮帮子说:“女人怎么能算,女人都是要嫁汉子的,她们俩将来嫁去了胡戎,就是胡戎人了,不能算汉人,生的崽也不是汉人。” “翡翠要是像碧荷一样只是个奴婢就好了。”豹王深感公德文玉的压迫,公德士族,他在胡戎就有耳闻,若不是公德士族大兵镇后,胡戎怎么会怕大历的区区几万士兵?拼死了也要一战。 “小王爷,喜欢哪个女人都是要抢的,那小崽子瘦得像根葱,你一拳就能把他撂倒,到时候小公主爱慕你还来不及,怎么不会铁了心跟你走。何况你将来是胡戎王主,她就是胡戎最尊贵的女主人,大漠的牛羊和土地都是她的,不比留在这破烂中原好?” 豹王无奈地摇摇头,对科伦沁来说,牛羊肉是天下最美的食物,翡翠不见得这么想。 十二 同窗(1) 长陵历十一年,公德文玉入宫伴读,成为苏子青第二位弟子。 苏子青一袭青衣琴前坐定,他手中的那尾琴,不是琴师必争的绝品,对擅长音律又是权臣之子的公德文玉来说,他颇为不屑。 公德文玉看得有些讽刺,这样一个人竟然做了太师,在整个大历王朝名士排名中,苏子青连前一百位都排不上,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苏子青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了两声,漫不经心地说:“原本断了根琴弦,我又接上了,你们听这张琴和之前还一样吗?” 长陵公主听他拨了拨那根新琴弦,那音在其他几根中格外突兀,不如之前圆润。她喃喃道:“不一样了。” “二十一弦一损俱伤。”他叹了一声,苦涩地摇摇头,“现在它弹不了好曲子了。” 苏子青心疼地抚摸着太清,指腹从琴弦上擦过,来回如此,“公德公子,听说你擅长音律,明日你带琴来奏一曲如何?” 公德文玉心中不快,此是课上,一句书也没念尽听些碎琴,还叫他也胡闹。真不知母亲为什么吩咐他好好听先生的课,母亲一定不知太师还不如个江湖骗子。 “好啊好啊!”长陵公主拍手欢呼,崇拜地望着公德文玉,“文玉哥哥,你和苏先生可切磋切磋,苏先生的琴技也很厉害,我只听过一次!” 公德文玉全不看苏子青,翡翠崇拜的目光让他相当受用,自己像是霎时高大起来,被翡翠所仰望和爱慕。他点头一笑,若为翡翠,弹奏一曲又如何,“如翡翠所说,我明日就带琴来。” 苏子青淡然点头,旁若无人地专注于太清,神情极为寡淡。长陵公主一如从前趴着听,多年习惯了如此教习,她隐隐觉得苏先生圆润的琴音中似乎有所深意,一时却不能通透地理解。 只是正如上次她生先生的气,先生但拨了三两声,她也不知为何气消大半。 她看向公德文玉,他非常烦闷地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兀自翻书。 “公主,屋外螳螂捕蝉。”苏子青道,他见公德文玉的样子必是无心向他求学,淡笑略过他。 长陵公主朝外看,一枝树上蝉虫在前螳螂在后,二者相距几尺,螳螂定定观望,微挪脚步靠近蝉虫。长陵公主心被悬得老高,怔怔望着此一幕,忽见螳螂举手挥刀,她不禁凝神屏气。 “噹”地一声厚重琴音,长陵公主冷汗泠泠,待再看时蝉虫已入螳螂刀下,太清尾音绕梁三余,长陵公主忽有所悟,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蓄势无声处,胜在一时间。 正自得读书的公德文玉闻及亦是一惊,此人虽不弹整曲,单单一音气势恢宏杀气磅礴,莫非…… “敢问先生别称?”公德文玉起身恭敬地给苏子青作揖,“文玉之前冒犯了。” “逢人错爱,称之琴江,此已是过去声名,公子莫替子青张扬,闲得几年清静不易,今日就到这里罢。”苏子青说罢淡笑拾琴而去,留下一脸惊愕的公德文玉,他怎知如此一个貌不惊人的青衫孤人就是琴江先生,人称一琴定江山的琴江先生。 “哦,对了,子青准备另收一徒,亦作公主伴读,公主觉得如何?”书苑外飘来苏子青薄淡的声音,连带了几声秋风入袖的咳嗽。 “但听苏先生安排。”长陵公主答道。 “谢公主。” 十三 同窗(2) “琴江先生……”公德文玉望着苏子青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颇有些羞愧难当,虽知以貌取人不可取,但他终是权臣之后,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无法低眉顺眼地看人。 “文玉哥哥,苏先生的别称如何来的?他从未与我说起过。”翡翠拽着身子过来,她与苏先生相识以来十分尊敬他,纵然苏先生籍籍无名她亦知不可辱没长幼师徒辈分,好像从今天文玉哥哥尴尬的神色来看,苏先生不是那么籍籍无名的…… “大历先皇沉湎酒色耽误国事,死时未定太子,正当时,大历王朝已经腐朽不堪,皇子们各自为政,大历四分五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胡戎趁虚而入,一举拿下京城丹东……”公德文玉背书似的将大历历史一一道来,他对这些事情熟得不能再熟。 长陵公主不解地问:“京城不是上阳么?” “当今皇帝纳琴江先生谏,迁都淮南上阳,平定内乱后驱逐胡戎。原本,大历应当……”“灭亡”二字,公德文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未说淮南上阳是士族盘踞之地。 那时,各自为政的皇子们都不愿深入淮南境内,在淮南就意味着被强大的士族们欺压,成为傀儡,而骄傲的皇子们是不愿受这份屈辱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于是多党内战,胡戎入侵,只有迁都淮南的殷焕之所建的大历王朝才得以在士族们的保护下留存一脉。 “哦!”长陵公主崇拜地长声一叹,“苏先生真厉害!” 公德文玉突发担忧,翡翠跟随苏先生学习已经六年,她会不会表面看来天真无暇,实则暗藏心机,若如此,他公德文玉落后翡翠已然不少。 长陵公主却歪着脑袋看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团团将他看在眼里,文玉哥哥音律甚好,学识好,脑袋聪明,竟连她一无所知的大历往事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秋风卷起泛黄的叶子从窗户飘进书苑,缓缓落地。公德文玉的眸底一缕深邃,眼前是玲珑可爱的人儿睁着大眼睛痴迷地看着他,长而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皮一眨一眨,仿佛永远看不厌倦似的。 “文玉哥哥,”她说,一开口如珠落玉盘淌进公德文玉心里,“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公德文玉浅浅地回了一笑,“好翡翠,你的眼睛真漂亮。” 长陵公主“咯咯”发笑,笑声如银铃般荡漾在书苑,她的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儿似的挂在碧净的脸庞上,咧开粉嫩的唇笑得欢畅。 她骤然敛笑,两颊烧得绯红,文玉哥哥首次夸她漂亮,她一边心里乐开了花,一边暗暗萌生了一种甜蜜的情愫,她偷偷抬眸凝望公德文玉,他的眼睛目若朗星,长若凤翎,不像孩提时那样一眼能望到底,却叫翡翠觉得愈加被勾去了魂。 她嫣嫣莞尔,恰似一朵开得正艳的海棠,惊艳四射。 不猝防,凤眸在眼前逐渐变大,她脸颊一烫,羞涩地躲开,热唇在她脸颊擦过。她的心登时狂跳不止,低眸瞟了公德文玉几眼,仗着公主的性子却又怒不起来,反而嘴角若有若无一抹娇羞。 秋波频频,公德文玉细看长陵公主,几时娶得她,自己便满足了。 十四 同窗(3) 翌日,苏子青青衫长袍,手携太清,身后跟着带白裘毡帽的豹王。 公德文玉的脸色登时铁青,鼎鼎有名的苏先生如何会收一个常人资质的胡戎人为弟子,苏先生心中盘算他不得而知,但他见长陵公主微含笑意与豹王打招呼,醋意大发,抢着与坐中间的长陵公主调换了位置,将他二人隔开来。 苏子青讪讪一笑,开始拨弄他的太清,将来的三国霸主一齐做了他门下弟子,他却无半分得意,同门相残必不可免。 “公德公子,带了琴,请抚一曲。” “是!”公德文玉恭敬地答,他端正一尾绝品,纤长手指低靡起音,音调如训练有素的大军有条不紊,潺潺有序,渐进渐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长陵公主听得入了迷,早已做崇拜状趴着脑袋听,听得急切时,应景地皱眉紧张。 豹王挺着腰板听琴,听得一无所知,胡戎百姓喜欢马头胡琴,但那也只是在每日操劳之后舒缓放松,寄托些许感情,绝不像汉人这样研究入深。 苏子青闭眼听琴心中喟叹,琴技是不错,轻重把握有些乱了,他的心绪不全在琴上。苏子青缓缓睁眼,只见公德文玉时不时与长陵公主对视,当那时,音便落得轻柔,铮铮铁骑声中揉入了儿女情长。 一曲毕,公德文玉满意地收回手等待苏子青点拨,苏子青却先问道:“公主,你听见了什么?” 长陵公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似是大军出发的声音,又许是边关将士思妻情切。” 公德文玉“扑哧”一笑,翡翠跟了苏先生这么久,通了些音律,却显然不是精通。 苏子青又问:“豹王,你听见了什么?” 豹王露出了尴尬的神色,羞得脸红道:“只有琴音……” 苏子青对豹王坦然一笑,“此话也十分对。” 顿了一顿,苏子青问公德文玉:“你自己弹的是什么?” “十万铁骑度关山!”公德文玉音落铿锵,柔情似水地瞟了瞟长陵公主。 “嗯,琴技不错,可造之才。”苏子青赞道,他刚想指正公德文玉琴中不足便见公德文玉得了表扬已是信心百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长陵公主天真可爱,但却并不愚钝,资质甚至在公德文玉之上。如现今毫无城府只因环境优越,未承重任,来日遭变,必成翔天鸾凤。 公德文玉老成稳重,公德士族背景强大,却可惜沦陷了长陵公主的温柔乡且得意时自负,此美人与霸业不可兼得,放不下长陵公主,他前途堪忧。 豹王率直坦诚,论资质是三人中最差的,唯一颗诚善之心难能可贵。 如此看来,若公德文玉铁石心肠,三国之争赢的必是他了,但结局如何谁又能料得到呢? 苏子青摇摇头,长吁短叹,他看见长陵公主眼角泪痣,哑然无话,莫非这三人另有命运?可是谁又能得知。 天数不可测,天命难易之,苏子青不再妄作推断了。 十五 薨(1) 长陵历十四年,冬,今年寒冻格外冷。 千苍百孔的大历王朝离击败胡戎已经过了几年,战后的王朝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至少今年冬天,百姓的粮仓里有了余粮。 白茫茫的大雪中一袭青衣单薄如竹,他望着皇宫的方向拨弄太清,声声叹,破天荒地拨一曲《国殇》,琴音在雪中飘飘荡荡,显得那么无助和荒凉。 而今日,在苏子青的叹息之下,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鹅毛大雪纷纷飘落,盖住了朝华宫所有的颜色,只剩一片白,透人心寒的白,空气中飘着浓烈的中药味,凝结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皇上的寝殿外,一干大臣冒着风雪矗立在风中,雪花已经在他们的帽顶上积了厚厚一层,他们安静地等着。 殿内四角生了暖炉,床上躺着枯瘦如柴银发如雪的皇帝,按他正值壮年的四十年纪,远不到撒手人寰的时候。 床边笔直地站着一个人影,他有一双狭长狡诈的眼睛,下颚长着山羊般的胡须。 “咳……咳……一禀……”皇帝费了许多力气张开嘴唇,他的声音干哑得像是用两块生硬的木头磨出来的。 公德一禀垂眸望着双眼已经混沌的皇帝,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嗯”了一声。 “若不是公德士族……大历……咳咳……大历早已亡国……朕感恩戴德……”衰弱的皇帝口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眼中淌出混浊的泪,士族亦属大历王朝管辖,大历前几任皇帝与他们封侯拜爵,想的就是有朝一日他们救大历王朝于水火之中。但,公德一禀狼子野心,图谋皇权,谋害皇子。 皇儿,他的三个皇儿相继死在公德一禀手上,三皇子毒发时他急得一夜白发,身为天子却留不下一个子嗣。 “父皇!父皇!”他仿佛听见孩童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遥远的空中呼唤他,他,就要和他的皇儿们共同去了。 瘦得皮包骨的脸上浮上一丝看不见的笑意,他咬了咬牙说:“一禀……朕欲传位长陵……咳咳……赐婚公德文玉……共掌朝政……朕……咳咳……朕只求你替大历留下一脉……咳咳……朕求你……好好照顾长陵……” 公德一禀的狐狸眼睛绽放出狡诈的精光,他想要的就是皇权,想要的就是公德士族长盛不衰,共掌朝政,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做什么,皇权掌握在他手中! “一禀……朕快不行了……朕想召见长陵和文玉……” 公德一禀高傲地点点头,走出内殿,这十几年他并没有白等,纵使他比皇帝年长,他的身子还硬朗,能牢牢篡夺大历的基业。 “父皇!父皇!”长陵公主哭丧着从他身边擦过,随后紧跟即将成为驸马的公德文玉。 公德文玉已经如成人一般高,冠面如玉,风姿潇洒,更令公德一禀得意的是他这儿子自小便深谙谋略,由他二人共同取了大历皇权再好不过,只是他不能十分确定他的儿子是否如他一般想。 十六 薨(2) 公德文玉担忧地跟在长陵公主后,他内心不少愧疚,父亲对皇帝所作所为他多少得知一些。(.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公德文玉自知责任重大,他如何游走在父亲和她之间?其实从他内心而言,他并不像父亲一样如此渴望皇权,他想要翡翠,如玉翡翠。 这种感情随着他和她的成长,随着她面容越发玲珑剔透,胸脯越发高耸,牢牢地占据他的心。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把翡翠揽抱入怀一亲芳泽,但翡翠总是轻推他的胸膛红着脸躲开,可那红透了脸颊和翡翠那颗猛烈跳动得他都能感觉到的心让他知道,她心里有他。 他只想,与她长相厮守便好了。 “父皇!”长陵公主扑在皇帝床榻边号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哦……你们来了……”皇帝强撑着睁开眼,看着眼睛肿得桃子似的长陵公主颤巍巍地启开嘴唇,“长陵……父皇还有几句话要吩咐你……你附耳过来……” 长陵公主抽着哽咽的声音点点头,轻轻把耳朵靠近皇帝的嘴。 “第一……记住……皇权是殷家的……不要做亡国皇帝……” “父皇,我记住了。”长陵公主哭得泣不成声,用绢帕捂住被泪水沾湿了的面颊。 “第二……千万不要召你王叔来上阳……” “是!父皇!儿臣都记着!”长陵公主奋力点头,她没有时间再问为什么,只好把皇帝说的一字一句都牢牢记在心上。 皇帝的眼睛越来越失去光泽,他费力地将目光凝聚起来,“第三……公德文玉……叫他过来……” “文玉哥哥,父皇叫你,你快过来!呜呜……”长陵公主骤一回头,公德文玉心疼得无可复加,他跪走过来抱住哭得几欲断魂的长陵公主,长陵公主靠在他肩头一声大哭。 皇帝骨瘦如柴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指着抱着长陵公主的公德文玉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嘴,猛地,他的眼睛还看着公德文玉,手,却落了下去。 又是一声大哭,长陵公主扑向皇帝的遗体大喊“父皇”,公德文玉的目光滑过长陵公主抽搐的肩膀,看见皇帝依旧盯着自己却空洞的眼。 那双眼睛,空洞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它往昔的神采,它直直地盯着公德文玉,临死也要盯着他,无神的眼睛像把锋芒毕露的剑,公德文玉不觉浑身发怵,难道这是先皇临死的诅咒? 他多少有些心虚,毕竟他确实是公德一禀的儿子,他父亲确实做过许多对不起这个王朝的事情,他确实也将染指大历王朝的政权。 长陵历十四年冬,皇帝薨。 张公公抹了一把混浊的老泪,佝偻的身影冒着凌冽的风雪站在御殿前,他尖声宣读先皇死讯,声音划破寒冷的冬天回荡在朝华宫上方,幽怨且凄凉,经久不绝。 朝华宫的天空仿佛变白,也许那是先皇魂归天际,也许只是一场更大的雪,张公公的目光久久望着天空,听着依旧回荡的“薨”字越传越远。 大历王朝的时间断成了两半,一半被永远刻成了历史,一半即将开始。 十七 新丧(1) 皇帝的死讯传遍了大历王朝管辖的所有土地,还有皇帝遗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遗诏封长陵公主为“长陵皇”,公德文玉为“文玉皇”,赐婚二人,共掌朝政。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先皇匪夷所思、空前绝后的遗诏。 整条街上店面早早打烊,酒肆鲜红的“酒”字幡旗换成了白底黑字,酒肆的伙计探了颗脑袋出来四下张望,风雪立刻从他衣裳的领口往里钻,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二话不说缩回脖子关上门板。 酒肆的阁楼上温了烧酒,沉沉雾霭是等酒的众人呵出来的热气,大家团团围着炭火聚在一起搓着冻僵了的手,严寒好像才极不情愿地离得远一些。 烫好了的烧酒每人匀了一杯,众人迫不及待地仰头倒进嘴里,滚烫的烧酒当即就在喉管发热,再顺着吼道往下烧,众人都觉得瞬间开了春,一身都热了起来。 活络之后,众人的嗓子都打开了。 “哎,这狗日的天气,冻死个人啊!” “怕冷,回去让你婆娘暖被窝,哈哈!” “哈哈……” …… “东村二虎前日里摔到矿下死了,这小子活着没富贵命,死却死在和皇帝同一天,黄泉路上跟皇帝平起平坐,下辈子肯定能考状元!” “死也赶场子?” “诶,诶,诶,”一人左右瞧了瞧,拦着嘴轻声说,“听说皇帝是让丞相毒死的!” “不是吧,皇帝老儿原先就有宿疾……” “那是丞相的托辞!公德丞相眼红殷家的江山已经很久了……” “对!诏书肯定是丞相弄的矫诏!古往今来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儿!” 说话人一个激动蹦了起来,口水星子从嘴角溅入火炕,极轻地“哧”地响了一声,火坑里冒了一缕极小的白烟。[.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众人还没来得及随声附和或者提出相反意见,只听得楼下“啪”地一声,随即是狂风夹杂暴雪挤进酒肆的呼啸声,冰冷的雪花瞬间就飞掠到众人身边,火炕边众人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温瞬间就被风雪刮得无影无踪。 众人的心,登时也凉了一半,他们任风雪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目不斜视地看着楼下闯入的公德士族官兵。 “妄论国事,通通给我抓起来!” ------ 风雪弥漫了淮南的上阳城,淮南很少遇见这么大的风雪,唯独今年的雪,大得像一朵朵棉花。 素白幽静的朝华宫最高处的亭子里,屹然矗立着一枝醒目的花,她在茫茫白雪中穿着黑衣的锦袄迎着风雪俯瞰上阳。 眼角一点红,缀着被风雪吹得冻红的脸格外惹人怜,她的眼里似乎还有未尽的泪,晶莹剔透。 “翡翠,当心风雪。”温柔的低声关怀,男子捧着她的肩搂入怀里,他的一双狭长凤眸关切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冻红的小脸蛋。 “父皇舍我而去,我如何挑得起大历江山。”她黯然道,脑海中银发奕奕的皇帝将她抱在怀中玩闹,突然间皇帝变成一具枯瘦如柴的尸体,银发干枯纷乱。 她打了个哆嗦,最亲的人毫无预兆地离开,她感觉死亡竟是如此恐惧。她往男子怀里靠了靠,皇帝死后,一直是这个温暖的怀抱给予她无限的归属感。 “翡翠,你还有我。” 长陵皇抬头凝望,文玉皇含笑看她,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挽在耳后,竖起大袖挡住她身后的风雪。 他低头在长陵公主耳边,强调:“翡翠,你还有我。” 十八 新丧(2) 文玉皇搂着长陵皇踏雪返回先皇灵堂,一路风雪交加直向两人扑来,长陵皇乌黑的秀发上沾了雪花片子,文玉皇把她搂紧一些,掸掉雪花。 先皇灵堂被长陵皇执意建在御殿附近,前三日守夜,作为先皇唯一子嗣的她挺着守了三天三夜,跪在灵柩前一动不动。 文玉皇也随她一起跪,他总无法忘记先皇临死前空洞的眼神,那眼神似一个黑幽幽的洞,像是要把他深深地吸进去。 “翡翠……”文玉皇望着即将到眼前的先皇灵堂,心里涌起种种不安与愧疚,他的下半句话欲脱口而出,喉管里却似卡了一根刺。 “谢谢你,文玉哥哥,今天是第十五天了,你一直陪着我。”长陵皇靠在他胸口勉强扯了抹笑,她望向灵堂,父皇将她许配给文玉哥哥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文玉皇的下半句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握住她的手向灵堂走,越靠近,越不安。 “礼部说父皇灵柩需在朝华宫里摆放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保证大历基业千秋万载。” “嗯。”文玉皇轻声应道,风雪中他的脸色略显苍白。 掀开灵堂白色的厚重幔帐,两人踏进灵堂,雪花被阻挡在灵堂之外,灵堂里并没有燃起暖炉,阴阴冷冷的空气钻进衣裳里让人从骨子里凉透。 幸好是这样的天气,再加之灵柩旁边放了整块的冰,不然先皇的遗体经过半个月一定会腐臭不堪了。 “翡翠……”文玉皇望着长陵皇欲言又止,她一有时间便守在灵柩旁,最近又瘦了,瘦得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搂在怀里。 “怎么了,文玉哥哥?”长陵皇抬眸,她憔悴得像雪山上的一朵瘦弱小花。 文玉皇顿了顿,尴尬地摇摇脑袋,“没什么,翡翠,你困了,我送你回寝殿休息。” “嗯。” 长陵皇含了一抹笑疲倦地点点头,她没日没夜地守在这里,真是累了。案上留了一沓奏折没批,她觉得力不从心,时间也用不过来。 “父皇,长陵不孝,明日再来陪您。”她重重地磕了个头,强撑着从跪姿站起来,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一个温暖的怀挡在她前面,把她紧紧接住。 “走吧,翡翠。”怜惜和关切的声音。 长陵皇挣扎着想要对温润如玉的文玉皇露一丝笑,但是她的眼前已经很模糊了,她觉得头很重,朦朦胧胧地想要倒下。 她感觉自己又被他裹在怀里,耳边听着风雪擦过的声音,脚步艰难地挪动。她知道暖驾就在不远处,也许只有几步了。 她抽了抽鼻子,渗人的冰冷几乎冻结了她的嗅觉,但她在他怀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父亲身上龙涎香。她突然觉得很安全,贪婪地吮吸着熟悉的味道,一股股寒凉的风顺着她的鼻息浸入肺腑,冷得像生吞了一块冰。 她的脚好像灌了千斤铁,脚步再也挪不动,全身心地倒在他怀里。 耳边……他在担忧地唤“翡翠”、“翡翠”,可是听起来……好遥远…… 十九 新丧(3) 鸾凤殿,长陵皇少女的脸烧得像火红的碳。 御医隔帘诊脉,文玉皇眉头深锁站在床榻边,长陵皇的脸隔着那层薄纱还是红得灼人,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脸上火热的温度。 “文玉陛下,长陵陛下近日操劳过度又感染风寒,服几日药方可痊愈,但不可再如此劳累了……” 文玉皇目不转睛地看着薄纱后的长陵皇:“嗯,煎好药就送来。” “是。”御医躬身退出鸾凤殿。 文玉皇屏退左右,内殿只剩他和睡着的长陵皇,还有空气中慢慢挥散的暖炉的热气。 他掀开床幔,从床边的金盆里捞出一块棉帕拧得半干,换下长陵皇额上已经发热的帕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握住长陵皇的手,她的手烧得滚烫,却没有一滴汗。他沿着她的手腕向上一直到被褥里她的身体,都是火热火热的。她的脸上也很烫,甚至有点发紫,娇小的嘴唇微微瓮动。 他不禁沉沉叹了口气,掖好她的被褥。 庄王爷没有接到长陵皇令迟迟不肯返京,父亲命礼部捏造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幌子拖延时间,这才过了十五天,接下来的日子她怎么撑得过去? 何况,过了这四十九天若庄王爷还是没有返京,父亲会不会仍旧用先皇遗体相逼?那时,翡翠会怎样? “来人!”他朝外喊了一句,心里笃定了某些事情。 碧荷和一众奴婢匆匆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喏喏应声:“奴婢在。” “你们照顾好长陵陛下,替朕备驾,朕要出宫。” 他起身,却感觉一股绵薄的力量拉住了他,发热的十指葱葱玉手勾着他的手指,他心中一动,粲然而笑。他附身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翡翠,我马上回来,若御药房送来了药,你要乖乖服下。碧荷在这里,她会好好伺候你的。” “嗯……”喉管里发出的轻微声音。 ------ 暖驾从朝华宫东门出,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因为这几日积的雪多,暖驾走得很慢。 文玉皇端坐在暖驾里,他穿着素色常服,刻意挑了一件没有龙纹的。 他的身形裹在袍子里略显单薄,腰间一条缎带恰到好处地掐出他完美的身材,容貌源自他的母亲广兰公主的家族殷氏,这个皇族的子嗣无一不风流倜傥,他偏偏又继承了他父亲的凤目,甚至生得比他父亲的眼睛更加富有神韵,有人说文玉皇的眼睛嵌了美玉。 他的神色很严肃,这是回家,也是谈判。 军队、财政、政权无一不掌握在父亲手中,父亲的势力已经深入王朝,他掌握着大历王朝命脉,他和翡翠现今只有仰望的份儿,是两个傀儡。 他眉头中藏的郁气越发浓厚,其实明明自己才是发号施令的人,却什么主意都拿不了。 以后怎么保护翡翠?还有多少类似的事情会让父亲伤害翡翠?他应该坚决地站在某一边还是中间? 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定下心来,十几年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父亲。 二十 交锋(1) 暖驾穿过上阳城主干道来到一条六辆马车宽的街道,右边整一条街在白茫茫的上阳城中显得格格不入,这条街上只落了一座府邸--丞相府,丞相府门前大雪扫得干干净净,瓦片上但凡有些见白都立刻叫下人清扫过了。 未进内堂,文玉皇就听见堂内哭哭啼啼吵闹的声音。 “公德一禀!他是我王兄!你竟然将他陈尸半月不入皇陵!你这畜生!” “苑之,”文玉皇听见父亲叫了母亲的乳名,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先皇暴毙,膝下无子,同胞而出的庄王爷理应回京送葬。” 随即,文玉皇听见母亲的一声大嚎,哭得撕心裂肺,“你以为我不知道!王兄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想害死我另一个王兄?畜生!畜生啊!天呐!” “来人,立刻把广兰公主送回公主府!不!把她安置在府里东厢!严加看管!” 屋内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以及母亲哽咽的怒骂,文玉皇适时出现在内堂,广兰公主一头散发,面带梨花,尽管如此,仍看得出她姣好的面容。 门口出现的熟悉人影让她顿了顿,然后丢下手中的瓷瓶朝门口哭嚷了一声扑过去,“文玉,你爹他不是人,他……” 文玉皇轻轻拍母亲的手背,道:“母亲,文玉自有办法。” 公德一禀督了一眼文玉皇,气恨地提摆而坐,“啪”地一声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广兰公主将信将疑地哽咽了几声,如今她一介女流根本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她抽泣着点点头,整整头发由奴婢们搀着下去了。 文玉皇挥挥手,其他的奴婢也都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地面上刚刚广兰公主砸碎了许多瓷器,文玉皇绕开残渣子走到公德一禀面前,深鞠了一躬,唤道:“父亲。” “哼!你莫非也同情殷家的人?!”公德一禀鄙夷地瞟了一眼文玉皇,在他眼里,文玉皇根本不是皇帝。 “非也!非也!知子莫若父,难道父亲连我想的什么都不知道?哈哈!”文玉皇仰头笑道,顺势转身气定神闲地坐在公德一禀身边,眼睛精光闪闪地盯着他,神情酷似公德一禀的狡诈相。 公德一禀顿时疑虑全消,虽是广兰公主所生,但毕竟是公德血脉,此子聪明绝顶,他一直悉心栽培。他的手慢慢捻住胡须,奸笑一声道:“说与为父听罢!” “皇权!”文玉皇嘴角也挂上一抹奸笑,“既然天绝大历使先皇无子,公德氏驱逐外侵劳心劳力,理应取而代之福泽苍生。” 公德一禀满意地点点头,自己总要接班人,文玉又是先皇遗诏封的文玉皇,他若与自己同心协力,大历江山不在话下。 他将文玉皇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今日穿着甚为满意,抿了一口茶道:“文玉,为父已知你一心向着公德,以后回府不需换布衫,免得外人以为为父犯上不尊。” 二十一 交锋(2) 文玉皇稍稍松了口气,面上依旧保持着父亲式的狡诈奸笑随声答应,让父亲相信自己与他戮力同心的假象。 他心里担心着翡翠,出宫一个多时辰,不知御药房送去的药是否还热,又不知碧荷是否服侍翡翠将药都喝掉了。但他丝毫不能表现出来,他了解他的父亲,一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 “父亲,文玉有一言。” “但说无妨。” 文玉皇探了脖子过去,低声道:“葬了先皇,庄王爷先缓一缓。”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父亲,沉着地观察他的反应,他此时不能露一丝破绽。 公德一禀犹豫地盯着他,“啧”地咂了一下舌。 “啧”? 文玉皇感到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像无数双父亲的手紧紧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这种窒息感让他难受,就如同跌进冰冷的水潭。 难道还是被父亲看穿了?他稳住心神,此时不能慌乱,他并非空说白话,对策早已想好。 他坚忍地迎上质疑的目光,挑了一味玩味的笑意沉沉道:“父亲,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渔翁?”公德一禀锁紧眉头,踌躇地念着这个词,忽然间如雨过天晴豁然开朗,公德一禀猛地起身,“险些坏了大事!” 狂风过后云淡风轻,文玉皇的这一步走得险却也不得不为,他和翡翠的将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父亲手中,首次交锋尤为关键,这次父亲信了自己,以后的事情更加顺利。(.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庄王爷手下兵数三年翻了一倍,我们若是引他进京就地暗杀,庄地势必会反,先皇新丧,庄王遇害,庄兵必全力进攻!况于正忠治军有方行军有素,我等需尽全力而战!” 公德一禀头一偏,眸底暗涛汹涌,“有道理,继续说下去。” 文玉皇沉了口气,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浮上嘴角,“到那时,公德氏忙于迎战,尚未稳定的朝局岂不动荡?王氏、孙氏等士族原本就不愿臣服公德氏,前狼后虎,如何顾全?” 公德一禀赞许地点点头,方才听他一言,心中就已明了,再追问实是为考量于他,“那你道如何?” “王氏孙氏在近,此时此刻,士族幕僚也许正各为其主献计献策,我们不妨先铲除朝中异己,待时机成熟再着力对付庄王!” 公德一禀双掌互击,狭长目中精光闪烁,“好!!!哈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父老了,等了十几年,差点一时急躁误了事。” “父亲过奖了,文玉不过学了父亲皮毛而已。” 公德一禀点点头,随后陷入沉思,他精明的目光中透出深邃的阴险,仿佛在他的眼里有一墙万丈绝壁,渗出森冷的阴风。 文玉皇知道他在思索如何对付其他士族,缓过此时,父亲以后再要召庄王回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轻笑地靠着座背,门窗关得死死的房间里昏黑不见光明,唯独窗棂附近隐约发白,是外面厚厚白雪折射的光芒,雪还在下着。 他的心情却格外的好了,与父亲道了别,碎步踏雪而行。胸中仿佛淌过无限的温柔,在这落雪缤纷的日子,他想再过几个冬天,更冷更冷的雪,翡翠也不会病了,他可以拉着她的小手,随意地走在属于他们的家里。 回宫的路上他感觉身轻如燕,如同卸下了一座大山,这感觉让他充满了希望,不禁开始幻想搂她在怀的温存。他支起暖驾的帷帐,外面风雪依旧,他的心里却缓缓升起了太阳。 雪花大片大片地灌进暖驾,他不觉得冷,他的目光出神地望着鸾凤宫的方向,嘴角扬起冬日里最灿烂的微笑,仿佛炎炎烈日融化了冬天。 二十二 离京(1) 暖驾在风雪中前行,回来时雪落得小些,暖驾行得也便快些。在冰天雪地中原本就不显眼的太阳此时偏向西天快要落了,朝华宫茫茫中只见许多璀璨的宫灯,连成一片朝华未央。 鸾凤殿的宫灯掌得格外辉煌,似是故意为晚归的文玉皇引航。 他缱绻了一双眸子,笑意盈盈。 方才去过礼部,先皇下葬一事交待稳妥了。 鸾凤殿内轻得杳无声息,铜黄宫灯拉长他摇曳的影,绰绰余余。他换了一套黄白常服,合了先皇新丧的礼,也比殿外的白暖上几分。 碧荷将要行礼,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问:“她吃过药了吗?” 碧荷扼手行礼,轻轻道:“回禀陛下,长陵陛下两个时辰前吃的药,又睡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文玉皇道:“御医再看过没有?” 碧荷道:“长陵陛下喝过药以后诊过,御医说发出汗就好了,天气寒,这几日里陛下都不能着风。” 文玉皇欣慰地点点头,挥挥手,碧荷带着一众退出内殿。 每当此时,当他与长陵皇独处时,他总觉得他仿佛身在与世隔绝的青山碧水间,甩掉了一身的烦扰与繁琐。 她安稳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脸庞光洁得像个瓷瓶。她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比文玉皇见过的她任何时候的娇羞还要红,但是却红得很好看,像一片飞舞的霞光充满朝气。 那樱桃似的小嘴…… 作为给自己的奖励?文玉皇斜挑了一抹笑,却并不显得轻佻,反而让他帝王之气罩上了一层柔和可亲的光芒。 于是他屏住气息一俯身,先是闻到一阵醉人的芳香,她从来都很香,仿佛与生俱来。 他顿了一顿,目光极近地落在她的脸上,这么近的距离看见的依旧是净如瓷瓶清透红艳的脸颊,没有一丝瑕疵。 他忍不住吻了下去,完全无意识的,好像走进花园忍不住大吸一口气闻闻花香,好像得到一块美玉忍不住将它摩挲在掌心,好像喝了琼瑶玉露忍不住回味纯甘。 文玉皇迷醉的双眼缓缓闭起,她的唇滑软得像丝绸锦缎,绵绵酥酥入喉回甜。 他深深一笑,光华万千,立起身子抿抿唇,笑意浓浓地看了一会静睡的她,走到不远的案几坐了,静静批阅奏折。 外面的雪落停了他不知,雪本也无声无息。长陵皇无声无息地醒了,他也不知,专注地拿过一份又一份奏折。 她本渴了饿了,想唤碧荷弄些吃的,可睁开眼一扭头,文玉皇安安静静地坐在正对面的案几上,握笔批示。 几时了呢?似乎快要子时了,自己的身子真是不争气呵! 隔着一层纱,他的面容如蒙了一层薄薄的雾,缭绕中看不真切,想令她伸手挥开薄雾靠得近一些。 她浅浅地笑了,脸颊霞光跟着流动飞舞,疲倦的眼眸中隐约见慵懒的幸福。 帝王自称孤家寡人,父皇为她,考虑良多。 二十三 离京(2) 长陵皇轻声轻气地下床着了衣,她的身子还弱着,走路飘一般地恍恍惚惚,她朝文玉皇嫣然一笑,疲倦的面容微微羞怯,金足丝履踏着暖地步步生莲,绕着旁边飘到文玉皇身侧。 文玉皇轻轻地合上方批完的奏折,习惯似的一抬头,眼见床榻上掀开了被褥,她已经不见了。他心下不免一惊,放下奏折正要起身,忽听得一丝慵懒的窃笑,他便回头,如瀑长发垂在她脸颊两侧,就着鸾凤殿的灯光折射出黑珍珠般的光芒。 她素妆常服,病容略显倦怠,然一笑,霞光似惊鸿翩舞,覆着脸颊百媚千娇。[.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突然觉得像普通百姓家一般质朴温馨,鸾凤殿不似金碧辉煌的皇宫,它和所有屋子一样,四面墙,一张床,晚上点着昏黄的灯。 他将她领口的带子系紧,目光落在她柔嫩的唇上,那抹甘甜不禁滋润回喉,“怎么醒了,不多睡会儿?” 长陵皇心里生了暖炉似的,宛如儿提时一般晃着他的手臂撅着嘴撒娇,“文玉哥哥,我饿了。” “那你躺着唤我便好,起来干什么?笨丫头。这样冷不冷?”文玉皇把她的袍子裹得紧紧的,确定没哪儿没裹住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外殿唤道,“碧荷!” 碧荷匆匆跑进来,见长陵皇起来了,怨气冲天地答了一声“奴婢在”,瞅着长陵皇说:“长陵陛下,御医说您今日近日操劳过度,怎不好生躺着,贪得这一时半会批了这堆奏折却弄坏了身子骨,划算不划算!” 长陵皇“扑哧”一声笑了,自小便由碧荷伺候着,她若不这般说话就不是她了,“我这不是饿了才起来的么,你看我给裹的这副模样,还能着得凉?就别担心我啦!” “是是是!反正文玉陛下也在这里,奴婢不说,文玉陛下自会处置。奴婢这就去御膳房走一趟。” 碧荷躬身将要退下,长陵皇叫住她,“碧荷,你遣人去就好了,外面落着大雪。” “那不成,奴婢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放心,再者雪停了,我穿科伦沁给我的毛皮靴就行了。”碧荷对长陵皇挤挤眼,笑着去了。 文玉皇挑挑眉,对科伦沁颇为敏感,科伦沁时常犯些事,翡翠均一肩担了,还有豹王,与他一同给翡翠伴读的这些年来,翡翠对他多加照顾,时不时惹得他醋意大发,尽管他也知翡翠对豹王不过介于朋友,但那小子对翡翠……他始终觉得是个威胁。 “文玉哥哥,你几时来的?”长陵皇向他挪近一些。 “有些时辰了。”他回道,“对了翡翠,礼部说大历根基扎实,先皇置了半月就够了,择吉日方可下葬。” 一说到先皇,长陵皇尽想起先皇一头奕奕银发如何意气风发,在她看来她的父皇是千古明君也是最慈爱的父亲,怎料说病了就病了,病得一身骨瘦如柴,走得突如其来。 她眼里立刻酸酸地涌起了泪意,低下眸子长睫微颤,“也好,父皇入了皇陵便可安息,再也没有人能够打扰到他了。” 二十四 离京(3) “只是……”文玉皇顿了顿,“皇陵在丹东……” 长陵皇轻咬薄唇,剔透的泪珠在眼睛里打转,“不论哪里,父皇只我一女,饶是三跪九拜到丹东我也去。” 文玉皇怜惜地拉着她,“翡翠,若能脱开身我陪你去,但事情着实多,我又不放心你,不如指派御史送先皇下葬好么?” 长陵皇的泪落得像断线的珠子,她坚定地摇头,“父皇待我宠溺俱盛,我怎能如此不孝?有碧荷跟我同行,她自会照顾好我,你毋须挂怀。” “翡翠,丹东一来一回需二十日啊!我怎能不担心?”文玉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御医才说她操劳过度,不能着风,这一去岂不加重了病情。 长陵皇如鲠在喉,“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我为女儿身,父皇无子送终为我之过,况若连最后一点孝道都不能尽心意,往后心也不安。文玉哥哥,我意已决,你就由我这一次罢。” 罢了,文玉皇心中一叹,想起先皇临去的眼神。虽是过了半月,但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在他心中扎了根,每每想起,总是让他不寒而栗。那双眼睛虽然空洞,但却那样深邃,让人不住地回想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文玉皇漠然已是同意,长陵皇捏了一方绢帕拭去清泪,能给父皇送葬她心下方才好过一些,她见文玉皇定定望着她,似是仍不放心,扁扁嘴抽咽了两声,“我带上一千御林军,这下你放心了吧?” 文玉皇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关键是你的病……罢了,碧荷有分寸。” 适才碧荷从御膳房回来,呈上两碗热乎乎的御酿枸杞粥和若干糕点,听文玉皇吩咐了去丹东的事宜才下去。 热粥下肚,长陵皇淌出细密的汗,吃饱喝足了,她又困倦起来,耷着眼皮昏昏欲睡。她又不想这么睡去,他还在熬夜批阅奏折,自己好歹陪陪他。 朦胧中文玉皇的身影化作两三个,他笔直地挺着背脊坐在案几前,握笔沾墨,所有的烛火仿佛都萦绕在他身旁,化作一缕光亮。长陵皇渐渐地更看不清楚,那端坐的人影已经看不明了,只见一道光,一道明亮温暖的光,周身闪着昏黄的光晕。 长陵皇暖暖的,不知是那碗热粥暖的身子还是绚烂的光芒点燃了她心上的一支烛火,她淡淡地一笑,靠着温暖的光芒倒下去,“文玉哥哥我累了……” “那去榻上睡吧,不早--了……” 话音未落,长陵皇已经蜷成一团靠着他的肩头含糊不清地咕哝:“不要不要……文玉哥哥……床榻软软的往下陷,好像掉在泥坑里……不要不要……” 长陵皇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被万丈光芒包围,温暖似火,她不知那是文玉皇的胸膛,不知自己被他抱在怀里,他还一边批阅奏折。 文玉皇浑然不觉累,单手抱着怀里的人儿,单手铺开奏折。他丝毫没有非分之想,这样抱着她多少年了,仿佛还是纯真的孩提时,背她踏过花泥,好像就该如此到永恒,宠着她惯着她,好好保护她。 那一道光晕彷徨入梦,鼻息沾染龙涎香,思存温婉,记得一丈光亮,流连彼时三生石。 二十五 戏碧荷 待到长陵皇身子好得差不多时,雪不再下了,天气还是很冷,融化的雪水冻在空气里像根根冰针。 碧荷来来回回收拾着东西,礼部说再过一日便是吉日,宜祭祀、丧葬,先皇的灵柩可启程了。 收拾得差不多,她歇停了半刻便披上件大麾往外走,长陵皇笑问:“你去找科伦沁?” 碧荷住了脚,脸红得像初开的桃花,跺了两跺羞涩道:“陛下知道就好,何必总拿科伦沁取笑奴婢!” 长陵皇款款起身,掩嘴笑道:“当年科伦沁闯明芳殿,那夜你可是骂了一宿,什么‘蛮子’、‘粗人’、‘野人’,起初叫你与他们送些用具去,你还扭捏来扭捏去,那之后没多久,你就转性了吧?成日里不见人,准是在豹王那里当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陛下!”碧荷羞得叫了一句,下巴垂得贴在胸前红得似火,她的嘴角突然动了动,叹了一声落寞道,“我们做奴婢的,到人老珠黄时就被赶出宫,宫外晚年独自一人凄凄,没有子女,年老色衰也没有男人愿意要,这些都是老宫女告诉我的。” 长陵皇稍稍动容,一晃眼自己正值青春年华,而她的青春却被锁在了朝华宫里,碧荷十六进宫,今年三十整,十四年都付给了她。[.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碧荷的面容尚且精细,眼角被岁月蹉跎的细纹却掩不住。 碧荷轻轻咬了咬唇,“科伦沁那憨子是傻是笨,他待人的心诚可见的,不欺谁不瞒谁,他说待我老了以后出宫他一定娶我,他好歹是胡戎豹王身边近臣,作为奴婢有这等福分我也没别的可求了。” 碧荷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卡着酸涩,“陛下,奴婢知道奴婢不该有别的想法,奴婢也想或许这一辈子都该好好伺候陛下,但是奴婢……奴婢总有老得走不动、百病缠身的时候,奴婢也想为自己寻条后路,不要冷冷清清死在宫里,叫人随便一裹丢在乱葬岗,变成孤魂野鬼,地府都不收……呜呜……” 长陵皇眼睛酸酸胀胀,身为皇女她自小锦衣玉食,不懂下人艰苦,她更不懂生得如碧月荷花的碧荷如何死心塌地地要跟着科伦沁,此时听来便觉心酸,好像自己享受的这般富贵都是罪恶。 “碧荷,快起来,我把你当姐姐一般看待,怎舍得你受苦,你若不想待在宫里了我即刻就放你出去。” 碧荷摇摇头,顺着她的手站起来,噙着笑道:“遇见陛下这样的主子是奴婢的福气,奴婢跟着陛下不觉得苦,奴婢出宫也没有去处,若陛下怜惜奴婢,等豹王和科伦沁回胡戎时,就让奴婢跟着他一起去吧。” 长陵皇点点头,“明白你待嫁的心思了,到那时,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跟着科伦沁去。” 碧荷笑逐颜开,拿丝帕擦了眼泪,嗔道:“多谢陛下。” 长陵皇穿上大袍,怀里抱了只暖包,她带上茸茸的帽子,裹得紧紧的只将眼睛露在外面,明日送父皇出葬,可不能在那之前又病倒了。 “陛下,您要去哪里?” “唔……”长陵皇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皮毛渗出来,“我随你走走,许久不见阿豹了。” 二十六 豹王诺(1) 长陵皇和碧荷踏着雪慢悠悠地向冷宫走,朝华宫里独独这里的雪没人扫,偏偏豹王和科伦沁也都不是扫雪的人,只能等它自己化了。 “呵!”一声长啸如惊雷奔涌,在冷宫来回传播,震得树枝上雪抖落了下来。 长陵皇陡然惊心,又一声“呵”,和之前一声的回音撞在一起,如雷贯耳。 那声,中气十足,像一把巨戟划破冰冷的冬天,令她仿佛看破层层城墙,置身大漠。那是大漠男儿的声音,辽远洪亮,声音穿过一座座山头,回荡在大漠上。 她莞尔轻笑,加快了步子,一坪净白,豹王赤脚背对着大门站在院中练武,他带着白裘毡帽,上半身褐麦色的肌肉裸露,连绵起伏的肌肉像山脉,肩膀宽阔硬朗。 他像座巍峨的大山,兀自站在雪中不动摇,仿佛再大的风雪都不能使他颤抖和退却。 长陵皇脸颊微微发烫,赶紧拉回目光侧身而立,轻咳一声。 豹王缓缓回过头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裹大袍的女子,她的容颜全遮在皮帽下,侧面见的那只眼睛又大又圆,大袍随着冷风飘摆,被扯着向后拉,里面的衣裳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尽显。 “翡翠。”豹王咧嘴一笑,毫不犹豫地叫出她的名字,他正要上前,却见碧荷指着他挤眼,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两声,转进屋里去。 “陛下,外面冷,我们也进去吧。” 屋里的气温并没有比外面高多少,碧荷关上门,风被阻在外边。长陵皇摘下帽子,帽子里的热气沾得她满脸汗珠子,她热得赶紧擦了汗。 “碧荷,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科伦沁听见响动从内间出来,他看也不看长陵皇径直走到碧荷身旁,他斜穿了一件白色的毛皮褂子,更显得他皮肤黝黑。 “喏……这个……”碧荷一边把食盒递给他一边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向长陵皇请安。 科伦沁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兀自坐在桌边,任长陵皇和碧荷两人站着,他的目光专注于一盘盘食物,“好久没吃到这么油的蹄子了……” “科伦沁!……”碧荷按捺不住忍着怒气唤了一句。 “哼!”科伦沁忿忿不平,“呸”地一口吐出嘴里的食物,粗声粗气地说,“科伦沁见过女皇陛下。” 长陵皇心里登时堵得慌,像扎进沼泽潭里屈得无力可使无气可出,她知道科伦沁直来直往的性子,以往来时,科伦沁虽然也是五大三粗,可总热情地称道“小公主又来了”,这次截然不同的态度,她不知自己哪里做错惹恼了科伦沁。 “科伦沁!你!你胆子太大了!”碧荷气得脸色发白,指着科伦沁骂。 科伦沁索性丢下蹄子,双腿一蹬跳起,“大历的狗皇帝死得好,他该死!” 长陵皇眼前的人影晃了晃,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她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她死去的父皇怎能被一介莽夫如此侮辱!脑海中科伦沁的话如雷鸣般反复回响,一遍又一遍刺痛她的心。 “大历的狗皇帝死得好,他该死!” “大历的狗皇帝死得好,他该死!” “大历的狗皇帝死得好,他该死!” …… 二十七 豹王诺(2) “放肆!”长陵皇咬紧牙关挤出两个字,斜睨科伦沁,碧荷将她扶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科伦沁。 “科伦沁,闭嘴!!!”一声怒吼,豹王穿着薄薄的布衫出来,他满面怒容地瞪着科伦沁,“三十鞭,一鞭都不准少!” 碧荷蹙了蹙眉,微有不忍,她乞求地看着科伦沁,希望他赶快道歉逃了责罚。 科伦沁瞟着豹王咕哝道:“小王爷,我是你的奴隶,你要我的命都可以,但是有些事情我科伦沁不能不说,等说完了,我自罚八十鞭。” 长陵皇恨恨地盯着科伦沁,嘴唇被咬得殷红如血,“好!你说!我倒要看看你为何辱骂我父皇!” 科伦沁瞪圆了眼睛,“中原的江山不是大历的就是我胡戎的,他怎能擅自作主立那小崽子为皇帝?中原迟早是胡戎的,狗皇帝多此一举不是该死是什么?” “科、伦、沁!”豹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手摸向腰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长陵皇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强词夺理,我父皇的遗诏干你何事!中原江山沦落他人也绝不会让番邦入主!” “狗皇帝把她嫁给小崽子,谁娶了她就能当大历的皇帝,狗皇帝就是这个意思!要是胡戎将来打下中原,小王爷做了皇帝,那你就是胡戎的女主人!小王爷,你自己不说,我来替你说,你喜欢--” “啪!” 一道黑影快得几乎看不见,科伦沁胸前的褂子斜着裂开一道,伤口里汩汩涌出血,白毛皮上沾了血迹,就像染血的雪,白得让人惊心怵目,红得似腊月梅花。(.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自己去领罚!”科伦沁捡起鞭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向后堂走。 碧荷气得跺脚,看着科伦沁滴在地上的血又心疼又气愤,后堂“啪”、“啪”、“啪”地响起鞭声,一声声如在耳侧,就像抽在石头一样。 “碧荷姑娘,科伦沁的三十鞭到了,你去叫他停下来,多抽一鞭都是对我的不服从,让他自己看着办。” “是!”碧荷如同得到了特赦令,欣喜地望了着长陵皇征询她的同意,长陵皇垂着双眸点点头,碧荷赶紧提着裙子跑去了。 鞭子声停了下来,屋里安静得像久无人居,长陵皇不敢抬头看豹王的眼睛,但是她能感觉那双眼睛在看着她,仿若看了许久,仿若尘埃都已消逝。 “翡翠,”那一声唤,轻则轻矣,柔则柔矣,情意浓浓,“我本想很久以后再说,可是我更不想科伦沁替我说。如果只有做了中原皇帝才能得到你,来日我要挥师南下,为了你。然后把你带回大漠,大漠很美,你一定会舍不得回中原。” 他仿佛在唱,用一支歌唱出战争的味道,就好像那时文玉皇弹的揉入了儿女情场的铁骑蹄声。仿佛这场战争根本没有鲜血,仿佛只是一场梦,梦到醒时就是大漠,辽阔无边自由自在的大漠。 二十八 豹王诺(3) 豹王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不是公主,不是女皇,她是个善良的可爱的女子,她的一抹嫣红落在人世间,袖舞江山。 “翡翠,”他喃喃道,他一直这么叫她,“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公德文玉,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就算你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了孩子,我都不会放弃,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长陵皇仍旧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她想如果要跑,她得离门近一点。但是豹王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追上去站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勇气抬头直视他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可那眸子仿佛烙在她心底,在那里闪闪发光,看着她的心。 她从来没有这样畏惧被一双眼睛看,可那似乎又不是畏惧,因为他不会伤害她。她努力地想要抬头,但是她只让自己的眼睛平视就再也抬不高,她看见豹王身上薄薄的布衫,薄得有些透明,透明的布衫下是豹王结实的胸膛。 她脸上一热,复又垂下头,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我要走了,去丹东,大约二十天才回来,叫科伦沁不要闯祸……” 豹王咧齿一笑,洁白的牙齿铮铮发亮,他好像已经得到了她的青睐似的开心,“放心吧,他抽的这三十鞭,二十天好不了。” 长陵皇低头绞着纤细的手指,她白皙的脸颊上若隐若现半壁霞光,“好……那我走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整好帽子就夺门而去,风鼓鼓地掠过她的身旁吹进屋里,豹王闻见一缕清香,他往外看她离去的背影,月白的大袍被吹得随风而起,她融在天地间,白雪上,仿若一朵绽放的雪莲,开在雪上,逃开尘世的眼。 唯有两行莲花足迹,证明她曾经来过。 豹王非常开心地笑了,待看她走远拐过墙消失不见,他才深吸了口气,转去后堂。 科伦沁趴着“哼”了一声,“小王爷,你是主人我是奴隶,你说的话我不能不听,但是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懦夫!” 碧荷在科伦沁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就你英勇,脑袋里面一根筋,不是,没有筋!” 豹王笑着倚在柱子上,“我喜欢的女人要你来说?我是这么没本事的人吗?难道你忘了我父王征服女人的本事有多厉害吗?” 科伦沁还是偏着脑袋“哼”了一声,咕哝道:“不敢说就是懦夫!” “呵,你等着看吧,大漠的豹王想要的女人,一定会得到。” 长陵皇望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上一轮温和的太阳不温不火地挂在朝华宫上方,她心中一瞬而过莫名的悸动,抬眼间廊底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明媚地对她笑。 “不怕风大又跑出来玩了?”他分明知道这是去往冷宫豹王那里的路,但他不提,她一看见他就笑得如花初开,这让他安心。 长陵皇立时跳在他身旁扯住了他的袖子,仰头笑得灿烂如花,“文玉哥哥,政务都处理好了?” “嗯。”他笑着点头,凤眸缱绻,笑容如光似影。 二十九 去往丹东(1) 翌日像开了春,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上不见云朵,气候回暖,朝华宫里的雪都已扫尽,看上去容光焕发,沐浴一新,似改朝换代了一番。 一匹轻骑几日前已经率先出发,将皇令下达各驿站,御匠赶制了金缕玉布罩在先皇灵柩外,一月之内不腐不臭,直至封陵。 蓝天下御殿旁白色的灵堂在没有白雪的朝华宫装点下格外突兀,紧挨着的御殿金碧辉煌,它却孤独地坚持着素净的白,安静的白,一尘不染,末了尘世。 灵堂前点点白衣随风轻摆,远远地看像是许多风筝,他们肃然站立,一色白,应了灵堂的白,应了灵堂的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是先皇的丧队,包括御林军剑柄的红缨也换成了白色的缨子。 白衣队伍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身形修长,凤眸紫冠,他好似一片耀眼的白光,在众多白衣中翩翩而立,骤然凝眸,深藏愧色。 女子也是一身白,她头上只一支白花,两侧的发向后弯成半月髻,脑后的黑发肆意随风而动,如一泼墨色的风景在白绸上作舞。 一阵风吹来,女子秀发宛如河岸垂柳依风轻摆,风停,则如瀑如绸,枕在她脑后,绣着白绸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心中怅然若失,突然双腿跪了下去,身边的男子也跪,一时间他们身后的队伍跪了一地。 “父皇,”长陵皇红了眼圈,她柔弱哀恸的声音飘荡在朝华宫里,仿若轻灵的钧天广乐,“长陵送你去丹东,我们走吧。” 那是怎样的声音,明明柔弱,明明颤抖,众人却似听见坚决刚毅的决心,他们抬头望去,只见女皇单薄的背影和细软的发丝,她的双肩微微颤抖,颤抖在他们眼前,颤抖在朝华宫里,朝华宫的地面仿佛也随之一动。 众人静默,只有风吹动她的发舞动在坚强的双肩上。 “起!”随着一声尖细的长喊,先皇灵柩起驾,十六人抬着将灵柩抬上特制的御驾,长陵皇只坐轿,以示对先皇的尊敬。 “翡翠,不要逞强,知道吗?”文玉皇怜爱地嘱咐道,他微微一笑,拭去长陵皇眼角泪花,“以后可不准这样哭了,哭坏身子。” “嗯……”长陵皇低低地答应道,“思及父皇生前如何疼爱我,然我又如何不可教化,每每逆了他的意,便觉自己失了孝道,而今父皇已去,我才知错,真是悔不当初……” 文玉皇接着拭她的泪,“看看,又哭了,难道你要哭到丹东去么?那我当真不能放心让你去了,别到回来时哭得瘦成豆苗一般,补个几年也补不回。” 长陵皇扁扁嘴,抢过文玉皇的帕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擦了眼泪,“我偏要去,你答应过我的!” 文玉皇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好好,那你不哭了。” “嗯……”长陵皇垂头绞着绢帕,缓缓点头。 碧荷从丧队中跑了过来,与二皇扼手行礼,“陛下,先皇的灵柩安放好了,丧队准备出发。” “多穿些衣裳别着凉。”文玉皇嘱咐道。 “好好用膳。” “不要再哭了,傻丫头。” …… 三十〇 去往丹东(2) 入夜已深,丹东野郊,十一朝古都。 一队白衣阻于郊外,白衣上污泥点点。白日下了场冻雨,山坡上的碎泥滚下来挡了官道,幸而无人伤亡,雨后下了冰雹,碎泥冻成石头一般坚硬。 天气冻得森冷,众人支起仅有的几个帐子,谁也没料到遇上此事,否则此刻便在丹东府衙中过夜了。 长陵皇拉开轿帘,阴冷的风卷进来刮在她脸上,瞬间洒了层霜似的吹得她脸色发白,她瑟缩地裹紧衣裳,四下张望,见先皇的灵柩无碍才放心。 天上一轮清清冷冷的月已经升上半空,她在轿中坐了整整一日,就是再冷些也要下轿走动走动了,何况轿中屈着腿也睡不好。 于是她将领口的带子收紧,直到感觉不到一丝风从领口灌入,她带上帽子下了轿。 “陛下,外面冷!”在轿边站着的碧荷跺了跺脚,搓着一双冻红的手嚷道,“帐子还没支起来呢,您别急呀!” “再这么坐下去,我连路都不会走了。”长陵皇鼓囊着嘴道,她踮脚望前方的泥堆,泥堆堆得像座小山似的,表面的水结成冰,光溜溜的还反光。 长陵皇见几百儿郎顶风而上,正努力用手中的剑戳松泥堆,再把松了的泥土推到官道边的潭水中,她不禁一丝羞愧,自己全帮不上忙反而还让他们照顾。 她的脸红了红,道:“碧荷,你去叫他们停了吧,休息一晚明日再挖,若是明日出了太阳就容易了。” 碧荷不屑道:“陛下,鹿江以北的气候比淮南冷上许多,三四月都时常飘雪,难道你没发觉我们过了鹿江之后每日都是这般阴冷么?明日也会是这种天气。” “哦……”长陵皇挠了挠头,“夜深露重寒气沉,铁打的身子也当不起这一夜折腾,不如还是叫他们休息一晚,明日再挖……” “陛下,你就省了这份心,泥堆那边丹东府衙的官兵也在挖,兴许过不了多久……” 碧荷说着,长陵皇忽觉远处光秃秃的山顶有几个人影,隔得远,究竟是树是人不甚明白。她没做多想,大半夜的寒冻天气,几个人爬上那高的山做什么?一定是眼花,将树看作了人。 身后御林军总管举着火把走来,他身形魁梧,身材高大,四方脸,三角眉。他与长陵皇躬身一鞠,道:“长陵陛下,宫帐已经支好,请陛下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哦。”她点点头,惭愧地看着搬弄泥堆的御林军想,回去定要文玉哥哥好好赏赐他们,这才把缓缓转头,目光从泥堆掠过,晃过辽远处深黑的夜幕,阴霾天空上发着暗光的星子,她眨眼间朦胧的目光恰从光秃秃空无一物的山头掠过,她深深吸了口气,心下不由得莫名紧张。 一阵风呼呼刮来将火把的火苗吹得向长陵皇倾斜,火焰中长陵皇精细的面容微微波动,她蹙眉,那一霎的紧张让她惶然不安,她却不知自己因为看到什么而不安。 碧荷以为太近的火焰吓住了她,肃然挡在她前面呵斥御林军总管道:“夜风助火,你想做什么?” 他一惊,倒退两步单膝而跪,“属下该死!” 长陵皇惊醒,心中紧张不安的情绪如流星飞快陨落,一瞬她便不记得了。她不好意思地扶起御林军总管,笑道:“与你无关,朕自己出神了。” 三十一 去往丹东(3) 长陵皇刚进宫帐就热出一身汗来,她抿嘴笑,定是文玉哥哥仔细吩咐过,不然他们怎么会点上安神香? 碧荷呈上粥,道:“陛下,附近村子里只有些粗食,你将就吃几口就睡了吧!明日进了丹东城就好了。” 长陵皇冲碧荷嘻嘻笑,接过白粥,虽不比宫里做的佳肴美味,冻了一夜喝上一口热粥着实暖心。 她砸吧了一下嘴,喝下碗里最后剩的口粥,“粥还有么?御林军若不休息,喝碗白粥也好。” 碧荷笑道:“就知道陛下心善,一大锅粥正熬着,保证他们一个个儿都吃饱,您安心睡吧。” 长陵皇嫣然一笑,躲进被褥里,碧荷给她四向掖好,掀开帐门极小的一个缝出了宫帐。 安神香弥漫在暖和的宫帐里,长陵皇有点想念文玉皇,好像凤眸就在眼前,含笑看她,如春风吹走一夜寒冷,如白粥暖了她的心窝。她困困的开始迷糊,当作文玉皇真在身旁似的笑得乱了神,撅嘴唤了句“文玉哥哥”。 文玉哥哥会在想我吗?她眯着眼笑,他是在他的乾思殿还是在鸾凤殿呢? 她羞得翻了个身,脸颊嫣然羞怯,安神香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浓,漂浮在空中,幽幽的使人犯困,她一脸纯真,撅着的嘴慢慢笑了,安静睡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上阳,朝华宫,鸾凤殿。 文玉皇放下最后一本奏折伸直了胳膊,每一本奏折的每一句话他都细细看过,他觉得这是对她负责的做法。 隔着殿中一层纱,对面是她常睡着的床榻,或许她都不知,每到夜深,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踏进鸾凤殿在她床边静坐一会,好像这么守着就能守一辈子。 这夜文玉皇无眠,她走了十来天,不知是否还垂着眼哭,长长的眼睫沾满泪珠,颗颗莹润。 上阳的夜空繁星满满,他打开窗子,银色的月光洒满鸾凤殿,照在殿里的床沿上,示意文玉皇坐在这里。 他坐了,唇香久酿,不饮自醉,月光似娇俏璧人,轻轻地依在他怀。 他仿佛也是光,比月光明亮,柔和得叫人醉心如梦。 上阳,朝华宫,冷宫。 科伦沁趴在床板上雷霆般打着呼噜,豹王双手枕在脑后看了他一眼,咧齿而笑。 “翡翠,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公德文玉,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就算你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了孩子,我都不会放弃,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他记得他说完这话后,她满脸红得像胡戎跳夭节姑娘穿的大红裙子,艳丽的红色在他眼前晕染开来,她通身都是红的,烈焰红唇,穿着通红的嫁衣侧身坐在马背上来到他身旁。 他很满意他说的话,他不在乎现在,他想,我胡戎豹王是天上的鹰,地上的豹,海里的鲨,我要让你真心实意地跟着我,回我大漠。 大漠,月光无垠,广袤浩渺。 三十二 皇陵(1) 次日正午,泥堆方才被全挪进潭水中,长陵皇一行速速进了城。 丹东虽已不是都城,但旧时繁华不减,城中熙熙攘攘,人群密集,百姓听闻女皇送葬至此地,纷纷都让路到两旁踮着脚看。 大历是在这里扎下根基的,长陵皇心中升起一股崇敬之情,她对大历历届先皇有无限的感激和崇拜。 她掀开轿帘,映入眼帘的恢宏建筑仿佛带她回到大历歌舞升平的年月,百姓富庶,国家安定。她听先皇说过,大历开国皇帝征战二十年后定都丹东,北安胡戎南指上阳,当时远到西域的五十八国、东跨重洋的二十四岛俱来朝拜,称愿为臣属,太宗皇帝在御道上一站,万丈光芒堪比太阳! 我手中大历的京都能否回到丹东?她趴在轿沿上想,眼中尽是丹东城一座座恢宏的建筑,这才是拥有五百年基业的大历王朝的京都! “哇!”百姓不约而同地惊呼,原本喧闹的声音骤然而止,走路的、叫卖的、倒茶的仿佛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遏制,静立原地,他们的目光被拧成一股。 他们对这位传奇的女皇有很多种说法。 有人说她身于深宫,师承天下第一谋士琴江先生,富于手段,小小年纪就拥有足以让天下臣服的魄力; 有人说她是先皇不得已而赐封的,先皇只有此女一人,明知她无法掌控大历江山却也无可奈何; 有人说她只是公德一禀的傀儡,畏缩地执行着公德一禀的指令,在公德一禀手下苟延残喘。 她分明只是个纯朴的女子,绝色倾国,颠倒众生,百姓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妖娆媚态,她的美仿佛女神一般让人臣服。 她却也是女皇,目光出神地望着丹东一座座为她先祖所造的建筑,那份执着和坚定发自她内心深处,她定定地望着,脑海中勾勒她能开创的大历盛世。 她默默发誓,我殷翡蒙上天眷顾投身帝王家,承先祖之德封疆万里,必倾吾之力重塑大历,以吾之身成就万世昌盛! 一道光晕从云层中透出,洒在长陵皇的素轿上,四周仿佛都暗了下来,只看得见一道光晕中她望着丹东城紧紧握着拳头起誓的决心,她和善的面容令人敬畏,光晕 传言瞬间烟消云散,帝王家猜不透,女皇之志平天驭云。 百姓们驻足仰望,目光随轿远走,他们想起另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言,长陵皇出生那日天降异彩,天阙洞开,他们并未亲眼所见,但他们真心实意地信了。 “明主之相,咱老百姓有福了!”一位百姓激动地惊呼,众人心中满溢激情。 路边茶寮里坐了个貌不出众的青衣儒士,他手边放着一张精心包裹的琴,听见百姓所言不免淡然而笑,对对面仆从说:“长陵陛下眉宇间浩然英气,双目温善有神,身在帝宫中享尽尊崇富贵,待人却不论富贵、声名,均坦诚相待,确是位仁德厚爱的帝王。” 仆从粗粗地笑了两声,低声道:“先皇仁德,长陵受他影响甚深。” 三十三 皇陵(2) 一行人沐浴过后又从丹东城中出发,穿北门而出,大历皇陵在丹东城北郊。 长陵皇的心越发肃穆起来,此地葬着她历代先祖,啾啾鸟鸣仿佛都沾染着皇陵灵气。 “陛下,到皇陵了。”碧荷拦着嘴轻轻说,生怕惊扰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轿缓缓落在松软的地上,长陵皇下轿,她一双玉足踏在满是落叶的松软泥地里,扑面而来爽快山风,心中不禁豁然开阔,烦扰扫尽。 大历皇陵在群山之中,一条御道蜿蜒盘旋入山,御道两旁筑守将、神兽若干,山前乃是鹿江支流,碧水潺潺东流去,好一处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 礼部官员提着步子走过来细声道:“陛下,前方就是皇陵入口,依照大历礼制,送新葬皇帝入葬需先三牲六畜祭天拜祖,若无凶兆,送葬人方可送棺入陵。(.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长陵皇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去安排吧,先皇厚德载物,必不会有何不吉之处。” “是,属下立刻就安排。”礼部官员便就退下去安排祭祀仪式,皇陵之地讲究清幽阴静,肆意喧哗将惹阴魂震怒,众人便沉默寡言,各自忙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长陵皇踩着落叶沿御道而行,碎碎地发出声响,前方一座半人祭天台立于御道中,礼部官员正指挥臣子摆设三牲六畜香炉黄纸。 不一会,祭天台布置完毕,先皇灵柩置于祭天台前,御林军沿着御道列在两旁,两排白甲巍然而立,礼部官员从祭天台上下来,一路小跑至长陵皇面前,毕恭毕敬地道:“陛下,祭祀所需俱已齐备。” “开始吧。”长陵皇已经正装而立,她手执玉匾深深吸了口气,右腿迈出款款走在御道间,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祭天台,香炉中香火鼎盛。 周遭静得微风吹过能听见青草摆动的声音,众人的眼睛既不敢左右乱转也不敢随长陵皇而动,他们平视前方,极其慎重。 “仁德慈孝敬明贤诚历真宗薨,大历第四十二代皇帝殷翡特来拜陵!”走到祭天台下,长陵皇举起玉匾躬身祭拜,此是礼部官员交待的祭词,入皇陵有三道关卡,先是台下祭拜,若无凶兆则登台祭天,祭天亦无凶兆,则可一杯黄酒敬先祖,而后入皇陵御道。 她稍稍紧张,自山中微微沁出一丝凉风灌进她的领口,凉风却完全不会被捂热似的沿着她的肌肤转了一圈,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回头望礼部官员,他却丝毫没有察觉,长陵皇以为自己多心,以额磕地,起身便要登上祭天台。 “嘎!!!” 山中忽的一声怪鸟惊叫,声音尖厉似一把阴冷的剑直入云霄,山中鸟雀被惊得群起,顿时一阵喧闹。 长陵皇慌忙收回右腿复又跪在祭天台之下,她的额上泌出细汗,此鸟叫着实不祥,但自己一举一动皆按礼制而行,心中亦无杂念,怎会被先祖拒之门外? 三十四 皇陵(3) 长陵皇心慌意乱,她面色微微发白,转头问道:“此为何意?” 官员似也让这一声怪鸟鸣叫震住,照大历史料记载皇陵并未出现过不祥之兆,他先前以为这不过是说辞而已。他略略清了两口嗓子,蹑手蹑脚地跑到长陵皇身旁,躬身道:“陛下,许是因历朝历代从无女皇,而历位先皇不知实情,故作此举动,不如将先皇遗诏念与诸位先皇,他们或许就明了了。” “朕知道了。” 长陵皇将信将疑,她望向山中,苍翠的松柏密密麻麻,阴郁中有些让人发闷,她默默举起玉匾贴在额上,肃穆地跪在祭天台下三磕头,朗声道:“大历列祖列宗在上,仁德慈孝敬明贤诚历真宗薨,膝下无皇子继位,唯有一女,故开历史之先河,以其女为皇,是为长陵皇,大历第四十二代皇帝长陵皇殷翡特来拜陵!!!” “特来拜陵!!!” “拜陵!!!” “拜陵!!!” …… 长陵皇悠长的声音传入山中,绕着山涧越传越远。[.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听着越传越远的声音稍稍松了口气,果如礼部官员所说,先祖们不知父皇立了女皇。直至她的声音传进山中听不见了,怪鸟也不再叫唤,她那颗高悬的心才落了下来。 她起身,庄重踏上祭天台。 “轰!!!”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大地惊颤,狂风大作,三牲六畜散落一地,香灰黄纸漫天飞去!!! 长陵皇被左右摇摆的大地甩下了祭天台,不知哪里卷起黄沙,将众人的眼前铺满遍天遍地的黄! “陛下!”碧荷紧张地大喊,颠簸冲向祭天台冲。 好一阵子,大地的动荡才停下来,祭天台已经不成样子,祭天的白幡被撕裂成一条条在风中乱舞。 雷霆之怒。长陵皇脑海中闪过四字,她面色煞白,回头一看,两排御林军不成规模,礼部官员面如土色。 她脑中一片空白,反复盘旋着两个字:不祥……不祥…… “陛下!你怎么样,没事吧?”碧荷扶她,长陵皇颤抖地拉住她的手,碧荷一边担忧地碎碎语一边拍她身上的灰尘,“陛下,我们明日再来吧,许是今日日子不好……” “不……”长陵皇忧心忡忡,她的目光散漫地望着跌落一地的祭品和黄酒,顾不得满身的尘埃沉沉道,“祭祀有三凶,天雷,地动,海天倒,此为天罚,非逆天叛道者不会受此惊醒,难道……” 她惆怅地抬头望天,散去黄土的天恢复了宁静,那一片宁静让人难以琢磨,浩渺无边,深得无底,让人不敢忤逆,只好顺应天命。 可是,就连父皇的父亲,那位天天酒池肉林,笙歌乐舞差点葬送大历命脉的皇帝,也未遭此天罚啊! “难道女子为皇天都不允?”她怅然问天,父皇只有她一个女儿啊,天亡大历? 她抬头定定望天,大惑不解。苍白的脸上眼睛又大又黑,长睫缓缓垂下,殷红泪痣如一颗真的血泪挂在眼角,怅然无法。 她柔弱地站在大地上,任风吹裙摆,她跟着轻轻摇摆,仿佛也将随风而去。 碧荷心一阵心酸,抽抽鼻子道:“陛下,老么么们告诉过奴婢,大地是让一个鳌鱼扛在肩膀上的,扛的时间长,鳌鱼累了,就要将大地从一个肩膀上换到另一个肩膀上,这时候就会发生地动,不是什么凶兆不凶兆……” 三十五 皇陵(4) 长陵皇勉强地对碧荷笑,她总在她身边,十几年如一日,照顾她,宽慰她。 “那我再试一次吧……” 御林军如初整齐地站定,但是他们的眼睛里明显有了异样地变化,长陵皇读出来,那是对她的不信任和讥讽,如此皇帝,就连天都不承认她的身份。 一场悸痛,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站在风口,长发如墨,满眼象征长生的苍翠松柏,是将她阻挡在外的皇陵。 “陛下……”碧荷轻轻唤道,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大地忽然又开始轻微抖动,众人抬眼望向皇陵,以为长陵皇方才说再试一次惹怒了上天,又一场天罚将要开始。 长陵皇“扑通”一声跪在祭天台下,“长陵若有错,请列祖列宗责罚!” 地动越来越明显,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从很深的土地中传来,长陵皇一动不动地跪着,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先皇灵柩送进皇陵。 突然,猛地一声响,长陵皇心下一凉,闭起眼睛。 大地却只是顿了一顿就在没有动静了,不是地动山摇那般惊天动地,而是像千军万马齐齐顿住脚踏在地上的那一颤。 “庄王殷炎之拜陵!!!”身后一声沉稳的大喊。 “王叔?”长陵皇大为不解,转头看去,远处一色白甲,白甲队伍前岿然站立着肃穆的庄王爷。 庄王爷隔着老远向长陵皇微笑,他抱拳单膝而跪,“陛下,庄王殷炎之特来送先皇一程。” 两人距上次相见已有三年之久,因先皇临终嘱托不许她召庄王入京,长陵皇才连先皇的丧礼都未传召庄王。 庄王和先皇一胞而生,五官极为相似,先皇愁得一头银发,庄王晒得一身黝黑。 长陵皇眼里泛酸,今日所受之委屈几欲涌泪而出,直想扑在亲叔叔怀里大哭大闹一番。 她像个孩子似的提起裙摆边跑边喊:“王叔你快起来,长陵想你想得紧。” 忽有一人从侧面走出挡住她,“陛下,万不可前去!” 长陵皇不满地抬头,挡住她的是御林军总管,她记得文玉皇叮嘱过他一路好生照看着,他的名姓她也没记住。 她踮起脚尖从他肩头望去,庄王冲她微微一笑,一挥手,领着几千人的队伍这边进发。 长陵皇恨恨地瞪着御林军总管道:“让开!朕要接见王叔!” 御林军总管兀自保持着姿势,郑重地说:“陛下,庄王要谋反,请陛下暂且回避,待属下将他拿下。” 谋反? 长陵皇惊得倒退两步,怎么可能?王叔怎么会谋反? 倒影一幕幕,全是长陵皇坐在先皇膝上听先皇讲述庄王的丰功伟业,先皇会告诉她年轻时的庄王如何意气风发,跨上战马长戟直指北方胡戎,还会告诉她这十几年来庄王是如何化险为夷,从一道道险境中艰难地存活下来。 先皇最后总会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长陵,你的王叔是大历的英雄,他一心为着大历。” “庄王意图谋反,保护陛下!”未等长陵皇反应过来,御林军总管已经下达了命令,霎时间剑影如芒,千把长剑脱鞘而出,一道道剑影反着锐利的光芒,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三十六 皇陵(5) “不!退下!王叔不会谋反!你们给我退下!”长陵皇嘶声大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碧荷“扑通”一声跪在长陵皇面前,“陛下!庄王来势汹汹,御林军必定苦战,赶快跑吧!” “碧荷!他是我王叔!他是大历王朝的英雄!他不会谋反!”长陵皇猛烈地摇头,她冲到御林军最前列,冲御林军总管大喊,“朕命你放下武器!” “对不住了,陛下,您的安危事大,属下不得不慎重考虑,若有闪失,我御林军千人护卫全部要被文玉陛下凌迟。”他左手一挡,将长陵皇挡到身后,目光狠狠地瞪着庄王道,“将陛下送走! 长陵皇拼命挣扎,她的双臂被两个御林军一左一右钳制,碧荷小心地跟着,不住地说:“你们轻点,不要伤到陛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长陵皇越发觉得事态不明,王叔的刀还在刀鞘里,他若意图谋反,也不会只带区区几千人,王叔绝不会谋反,那…… 御林军总管的眼睛始终盯着庄王爷,他捏着长剑的手青筋爆出,似随时提剑而刺。 “放开我!”长陵皇怒骂道,她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朕自有分寸!” 两个御林军顿了顿,道:“陛下,属下奉命而为,请勿让属下为难。” 长陵皇怒容满面,“奉命?奉谁的命?就他一个小小的御林军总管吗?难道你们的眼里没有朕?朕说的话没有用吗?!!” 两个御林军不知如何是好,长陵皇必是会回上阳朝华宫的,文玉皇宠溺长陵皇,若他责怪下来,他们俩都担不起责任。 对视一眼,他二人放开长陵皇退到一边。 长陵皇恨恨地瞪了他们两眼,站直身躯拉紧褶皱的衣襟,风吹得她的秀发肆意飞舞,像一支支墨色的长鞭。 她宛如新生,宛如脱胎换骨,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和温和,她从不曾懦弱,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温柔似水,是她女子独有的情怀,她的帝王霸气,她的厉声厉色,是她皇家修养必不可少的! 只是,她也从未想过要如此训斥属下,但,她今天突然看见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也许阴谋、血腥都会降临在她王叔身上,她怎能让一切发生! 她昂首挺胸地踏着步子,怒视御林军总管。 “朕,来此地祭天,有人意图不轨,故列祖列宗极力相阻。皇陵风水宝地忌喧嚷、血光、刀剑,尔等竟对殷家血脉拔剑相向,难道不怕殷家列祖列宗劈山裂地,将尔等裹尸黄土!!!” 长陵皇话毕,御林军中多有动摇,看似温婉柔顺的女皇竟有如此魄力,他们不得不顾忌。 御林军总管却毫无惧色,他微收敛了气焰躬身道:“陛下,属下奉命捉拿庄王爷!” 长陵皇一怔,奉命? 此时已来不及问及太多,庄王领军即将到达,他们的刀依旧收在鞘中。 长陵皇剜了一眼御林军总管,一字一句地问:“若,朕不许呢?” “属下恕难从命--” 长陵皇阴沉了脸色道:“朕的话都不听吗?” 御林军总管斜睨庄王爷,他已在不远处,要动手已是时机,身为公德一禀的心腹,他深知公德一禀要的就是庄王的头。 “陛下,得罪了。” 三十七 皇陵(6)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便伸来嵌长陵皇的双手,长陵皇向后一躲,右手手腕仍是被牢牢地抓住,御林军总管拽着她便走,吩咐御林军道:“拿下庄王爷重重有赏!” “放开我!”长陵皇又气又恼,怎么使劲也挣脱不出,手腕处被勒得脱臼似的疼。她急得一头大汗,回头望庄王,却见庄王毫无惧色。 “快放开陛下!你这狗奴才!”碧荷挡住御林军总管便是一顿狠骂,她看着长陵皇的手腕被勒得一圈红,气就不打一处出,“你……你竟敢对陛下不敬!” 御林军总管索性一拳上去,打得碧荷眼冒金星,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碧荷!”长陵皇气急,那拳仿佛打在她脸上似的疼,碧荷是个宫女,却也是她身边随侍的宫女,她把碧荷当亲人似的看待,今日竟有人当着她的面打她! “啪!”长陵皇扬手重重一巴掌扇在御林军总管脸上,“这是殷家的天下!不听朕的话难道你想造反不成?” 一条黑红交缠的剑缨从他胸口掉出来,御林军总管睁眼瞪着长陵皇屈身捡起剑缨收入怀中,长陵皇恨恨瞪他一眼,扶起碧荷,碧荷嘴角淌出一排细细的血,长陵皇气急,“今日见血,父皇若入不了皇陵,朕必诛你九族!” 御林军总管左右磨磨牙关,诛他九族凭女皇是做不到的,但文玉皇若顾忌她,责罚自然少不了。他瞟到已到近前的庄王几千人身后茫茫一片,心下一惊,原来他带的不止这几千人而已。 “属下该死!”他匆忙收剑单膝而跪,千人御林军自然也不敢造次,纷纷收剑回鞘。 长陵皇全然不理会她,掏出绢帕擦去碧荷的血迹,痛心地问:“碧荷,还痛么?” 碧荷迷迷糊糊地摇头,“不……陛下……你不要管奴婢……快跑啊……” 长陵皇深深触动,碧荷确是不知王叔会不会谋反,仅凭她这份忠心实属难得。 她抿嘴一笑,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样的甜,她一边擦碧荷半边脸上的灰尘一边说:“碧荷真笨,胡说什么,我还要看你嫁给蛮子科伦沁呢,我们都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碧荷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看她神色恢复了一些,长陵皇方才安心。 她脚边跪了一群御林军,一个也不敢乱动,刀都已经收回鞘中,仿佛方才那紧张的一刻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她慢慢理好自己的衣襟,像个女皇一样冷眼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御林军总管,此人仅为御林军总管就敢如此放肆,她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你叫什么名字?”她沉着地问。 “属下蔡建。” 长陵皇若有所思,“哦,你的父亲就是在朝中与公德丞相交情极深的御史大夫蔡斯蔡大人?” 蔡建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答道:“正是。” “你奉谁之命捉拿庄王?” 蔡建心底一寒,闪烁其词,“属下并未奉谁之命,是属下为陛下安全着想,以为庄王要反……” 长陵皇冷冷一笑,在此她是问不出话来了,此事得回上阳再深究。 “下去!”她喝道,蔡建不耐地领着千人御林军远远列在长陵皇身后,心有不甘。 三十八 皇陵(7) “陛下,万一庄王爷……”碧荷惊魂不定地站在长陵皇身边,她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准备如果庄王爷真的造反,她挺身而出替长陵皇受一刀。 “碧荷,我相信父皇,父皇相信王叔,那么我也相信王叔。”她顿住,想起先皇临终的话来,那一句她没想明白的话,千万不要把王叔召回上阳。 她假设过很多种可能,然而种种都有说不通的理由,她的王叔,心怀天下,安邦镇国,一心一意为着大历。 直至蔡建说奉命捉拿庄王,她霎时明白,因为上阳城中有人要加害王叔,而此人,必然位高权重。 在大历朝堂上,最位高权重的不就是她的姑父公德一禀? 她默然,但愿不是…… “微臣叩见皇上!”正疑惑间,庄王已到眼前,几千士兵随之铮然下跪。 长陵皇醒悟过来,慌忙扶起庄王笑道:“王叔快起来!” 碧荷缓缓吐了口长气,拍着胸口虚惊一场,长陵皇睨她笑,“我没说错吧?” 碧荷轻快一笑,“是是是!陛下英明!” 长陵皇便与庄王一边寒暄,一边走到祭天台下,在先皇灵柩前,他们顿住了脚,楠木上自然而成山水木纹,木中含金丝而带清香。[.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忽然涌泪,自己失才失德,竟不能将父皇的灵柩送进皇陵,有违孝道。 庄王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粗糙的大手落在先皇灵柩上,缓缓摩挲着金丝楠木的寿板,面色凝重。 自己为大历征战十几年,每逢绝境,他都想,或许此次就要以身报国了,所以他不怕死地拼,如果他都不为大历流血流汗,大历就真的完了。 他知道他的王兄在另一个战场上,没有硝烟,没有刀枪,却更加地惊心动魄,所以,他的王兄才会在而立之年愁白了头,不惑之年撒手人寰。 他远没有他王兄的城府与机智,他只能听话,躲在庄地练好兵,他不能回上阳去见他最后一面,但是他不能阻止自己来送他上路。 “王兄,炎之来送你最后一程。”他哀恸地拍着灵柩说,仿佛在拍着先皇的肩膀,回到当初两兄弟分别时各自信誓旦旦的时刻,但大历在他们手中还没光复到以往的辉煌,他的王兄就一声不响的去了。 庄王忽的转身仰头闭眼,微颤的大手负在身后,良久良久,他低声问:“陛下,祭天仪式举行过了吗?” 长陵皇炯愧满面,垂头道:“不知为何,长陵被先祖拒在皇陵之外……” 庄王拱手作揖:“请让微臣一试,圆了微臣一桩心愿。” 长陵皇点点头,“王叔尽管一试,不孝长陵已无法替先皇开启皇陵之路。” 忙碌片刻,三牲六畜香炉黄纸重新摆上祭天台,庄王执玉匾拜陵,山水无恙,他又念祭天词,倒黄酒于地,均不见异样。 三十九 会高人(1) 长陵皇惭愧地低着头,莫非自己身为女子先祖便拒之千里,幸而今日王叔至此,不然,怎好安置父皇灵柩。[.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至此,丧队终可踏入皇陵御道,因是庄王行的祭祀,他便着孝服走在最前,随后跟着十六人抬的金丝楠木灵柩,一路撒金箔,唱先皇颂词,沿着蜿蜒的御道送入陵中。之后,众人从原路返回。 庄王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身在皇陵境地,他感身上责任重大,王兄已去,偏他早年战伤不可生育,殷家一脉,只有长陵一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看着远远跟着的蔡建和千人御林军对长陵皇道:“陛下,借一步说话可方便?此处耳目众多。” 长陵皇点头道“好”,对蔡建喊:“朕与王叔有事商讨,尔等在丹东府衙内等候,明日启程回上阳。” 碧荷极是不放心地对长陵皇挤眼,她担心万一庄王心有不轨,御林军一走,庄王就将长陵皇劫持了。 长陵皇不以为然,嫣然而笑,上马跟着庄王走,留碧荷在原地干瞪眼。 拐过一座座山,她骑着马不知走了多远,不赶时间,大军就慢慢行进,庄王看她在马背上小心翼翼的样子便笑道:“陛下,骑术仍是没有长进啊!” 长陵皇脸一红,嗔道:“还不是王叔说好了教长陵骑马,人却先跑了。哼!对啦,王叔你还是叫我长陵吧,你像他们一样拘礼岂不是让我折寿了。” 庄王哈哈一笑,“好好好,长陵,我们都是一家人,哎,王叔也想若有一日能不再打仗了,就搬回丹东去住。” “王爷放心,这一日必会有的!” 说话的是个英气逼人的小将,他马鞍旁插着两把刀,使的就是双刀,他随在庄王身后悠闲地慢慢打马,不像个将军的样子,倒像是生长在辽阔草原上无忧无虑的牧人。 长陵看见他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这位是……” 小将主动搭话道:“陛下,属下于正英,统领于家军。” 长陵皇灵光一闪,于家军的另一个统领不是叫于正忠么? “于正忠将军是……” “他是属下家兄。” 长陵皇点点头,怪不得看着眼熟,早些年见过于正忠将军的。想到他,长陵皇不免想起苏先生,这三人一是有缘无份,二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叹可叹。 庄王道:“于家军自大历建国以来便跟随太宗南征北战,可是大历的忠臣良将啊!” 长陵皇嫣然一笑,她王叔对于家的评价这么高,她对于正英的印象不免好了几分。嫣然中便带了一抹女子的羞涩,骑在马上别有一番豪放的风味。 “我听说过于家军很多英勇的故事,比如太宗皇帝被困平丹山于家军解围,千骑飞夺虎囚关等等……” 于正英害羞地脸红了,笑道:“那都是祖辈们的事迹,正英惭愧。” 四十〇 会高人(2) 三人缓缓地骑马前行,于正英将军放声唱歌,逗得庄王和长陵皇哈哈大笑。 广阔蓝天下白衣大军跟着嘹亮的歌喉翻过一座山头,忽的向左一转,拐进一丛茂密的竹林,四季常青的竹子密密麻麻地种着。 于正英的歌声戛然而止,清清嗓子道:“陛下,密林里不好骑马,我们把马拴在这里,徒步进去吧。” “嗯。”长陵皇疑惑地下马,将缰绳递给一位士兵。身后士兵已经昂首挺胸地列队站好,将入口处守住。 “这是……”长陵皇大惑不解。 庄王将马匹拴好,信心满满地笑道:“林中有高人,指定了要见你。” 长陵皇跟着庄王追问:“这位高人是谁?” 庄王双手背在背后,神秘地望着长陵皇默不作声,长陵皇更是疑惑,转而追问于正英将军,于正英抬头仰望,叹道:“一位很高很高的人,高得只能仰望。” 长陵皇不依不饶,“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见我?” “噹”的一声劲响,琴声厚如洪钟,竹林中振翅飞出一群白鸽。长陵皇诧异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丛青绿中坐着一身青衣的苏子青,十指拨弄太清,一派闲情逸致的模样。(.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苏先生!”长陵皇开心地蹦了过去,今日一波三折,先拜皇陵不成,突发叛乱,而后得遇庄王成功入陵,此时更见着苏先生,总的说来峰回路转有惊无险! 她两眼崇拜地放光,“你就是王叔和于将军说的高人!也对,文玉哥哥说你是琴江先生,天下第一谋士!” 苏子青浅浅一笑,起身鞠躬道:“见过陛下。” 长陵皇慌忙扶住他,“苏先生也要与我行这些礼么?长陵蒙先生教养多年,师恩如山巍巍,似海浩瀚,先生拜我,岂不使我负恶名于天下?” 庄王赞许地看着长陵皇,“子青,托你教养长陵果然不错。” 苏子青笑道:“陛下天性如此,子青顺水推舟罢了。” 寒暄几句,当下长陵皇、庄王、于正英在苏子青对面地上的蒲草团上坐了,苏子青回到他那架太清前慢慢拨弄,长陵皇一瞬便觉自己回到朝华宫的书苑里,每天听着苏先生的琴声度日。 “先生怎会在此?”长陵皇恭敬地问道。 苏子青淡淡一笑,答道:“子青与陛下一同从上阳出发到的丹东,陛下在丹东野郊停留了一宿,子青也作了停留。” 长陵皇回忆起那日远远见到山头上的几个小人影,恍然大悟,想必是苏子青先生了。 “那王叔怎么又在此地呢?苏先生认识王叔?” 庄王和苏子青相视一笑,庄王道:“何止认识,我们相识多年的好友了,子青自乌山出师后便与我结识了。子青知我想念先皇,故密信邀我丹东相会。” 说到先皇,气氛凝重了许多,四人沉默半晌,于正英四下张望了一会,煞有介意地说:“此地的竹子长得很好,明年开春时我一定要来此挖些嫩笋调调口味。” 三人一愣,忍俊不禁。 四十一 会高人(3) 庄王故作怒容道:“你敢挖军师的竹子?” “军师?”长陵皇不解,她见苏子青微微笑着点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苏先生真的是王叔的军师?可是苏先生你一直在上阳教我啊!” 庄王神秘一笑,“你可知天下确有人神通广大,运筹帷幄千里之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满眼崇敬,巴巴地望着苏子青央求道:“苏先生,你教教我呀,长陵什么都不会,父皇留下江山给我,我却觉得自己废物一般不懂朝政,奏折都是文玉哥哥批的。” 苏子青笑,“你想学什么?若抓得住公德文玉,你便抓住了大历江山,我料想先皇留此遗诏,就是看透了这一点。” “啊?”长陵皇歪着脑袋不知所谓,文玉哥哥纵然是文玉皇,但是他和大历江山有完全必然联系吗? 苏子青话锋一转,“但,陛下,人心叵测,可信不可信的人需你自己长日里慢慢发觉,公德文玉此刻对你情意深重,但难保将来不会利欲熏心不再庇护你,因此,公德文玉此人需陛下好好把握。” 长陵皇脸颊一热,扭捏地绞着手指,她听得懂苏先生话中含义,便是叫她无论如何要抓住文玉皇的心,虽然先皇遗诏给她二人指婚,但先皇新丧,婚事还需过段时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苏先生说起她二人,她不由得脸红心跳。 “但是……陛下千万要提防一人--” 苏子青突然停下话柄,淡然望着庄王,庄王一动不动,与苏子青对视。就连喜欢调节气氛的于正英此时也不多话了,长陵皇感觉话语的气氛极其紧张,她的手心里搓出了汗,苏先生要说的这人究竟是谁? 静得发慌,庄王冷面肃杀,一动不动立在竹林间。 她抬起懵懵懂懂的眼睛,静候苏子青下半句话。 “公德一禀。” 苏子青淡然四字,长陵皇的眼睛倏然一缩,心被捏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 为什么要小心姑父? 她在朝华宫中时偶也捕捉到闲言碎语,说她姑父图谋不轨,她从未当真,但她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莫名恐惧,仿佛进入无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姑父真的图谋不轨?难道蔡建奉命捉拿王叔真的是奉姑父的命?可是文玉哥哥不是姑父最疼爱的儿子么,那文玉哥哥难道也…… 她茫然失措地望着苏子青,乞求一个答案。 “想必,先皇临终前交待了你两件事,一件,叫你守住殷家的皇权,一件,叫你保住庄王。” “是……”长陵皇失神地点头,“还有第三件事,父皇想要对文玉哥哥说的,但是还没有说完,父皇就去了……” “诚然,公德一禀是看着你长大的,先皇却也看着公德文玉长大,公德文玉虽是公德一禀的儿子,但蒙广兰公主教养,他本性并不坏,不像他父亲那般觊觎皇权图谋社稷。” 庄王点点头道:“王兄生前也与我说,公德文玉与其父不为同道,嘱咐我遵从他的遗诏。” 长陵皇一愣,原来先皇早已将事情看透,整个朝华宫中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懵懂度日。她顿时觉得危机重重,行差踏错半步都将招至大祸。 四十二 会高人(4) 庄王继续说:“你原本有三个王兄,均深得先皇宠爱,公德一禀为篡皇权,将三位皇子统统毒毙,直至身为公主的你出生。[.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听得一惊,自己对此事丝毫不知,如此说来自己若为皇子,也将死在公德一禀手上。 她心下不由得发凉,想到姑父平时待她如亲生女儿,怎知一转脸他竟毒如蛇蝎? 手抖得抽搐,长陵皇极力保持稳定,她的脸色苍白如霜,心中不住地想:难道姑父从来没有想过谋害我么?若他真害过三位皇子,怎会轻易放过我?一定是……一定是……他在我身上还有利可图…… 苏子青娓娓道来,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告诉长陵皇。 “原本公德一禀打算打败胡戎后公然谋反,但他不得不考虑士族之间重重矛盾与利弊关系。淮南有三大士族,王氏孙氏公德氏,前两士族在朝为官,为自己族内谋利益,对大历江山却无甚兴趣,若公德氏篡位成功,势必对王氏孙氏的地位颇为不利,届时两家联合以‘除奸相’的名义共同对抗公德氏,公德氏一来理亏,二来耗费甚巨。” 长陵皇的脸已经白得毫无血色,“所以我……” “公德一禀之所以留下你,便是希望先皇颁下这张遗诏,光明正大地扶正公德氏,堵了悠悠众口,王氏孙氏要反,那便是和朝廷作对。” 长陵皇心乱如麻,手指绞在一起,这些从没有人与她说过,她以为姑父是好人,朝廷的忠臣和栋梁。她是他的棋子,借她之名沾染皇权。 怪不得父皇会说,皇权是殷家的,不要做亡国皇帝,那是父亲临死对她的警告啊!她却从未认真想过其中的深意!!! 她的嘴唇咬得破了血,一言凄凄,“苏先生,长陵怎么办呢?朝华宫还是我的家吗?那里已成了他们玩弄权术的地方,我何处安身啊?” 苏子青漠然良久,道:“陛下,你必须回去,不然,公德一禀不费一兵一卒就霸占了大历五百年基业,何况,你更应该争取公德文玉。另外,庄地资源匮乏,养兵不能扩兵,你在上阳必有所获。” “可是……” 长陵皇望望苏子青,望望庄王,最后颓然无助地望着地上,苏先生说的话她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记在心里。许多事情回忆起来竟那么不真实,姑父的调笑,午后的丞相府,曾经嬉戏的场所一片光华,白得蒙上一层雾,回忆渐渐冷去,她才知自己这些年来所谓的无忧无虑不过是在人眼皮下的玩笑而已。 “陛下,你放心回去,公德文玉不会任由他父亲伤害你,若子青都不能看透他,那他的心思已经缜密到无人可看透。” 长陵皇点点头,她唯一的希望就在这缱绻的一双凤眸,若他爱护,她可好好活着,若他贪恋了权势,那她,怎么承受? 她默默然,平民百姓家惆怅平日用度,王侯将相家争权夺势,为何两人之间平添诸多利害关系。 “苏先生,假若将来某日,长陵不知怎样是对怎样是错,长陵应该如何决断?” 苏子青淡淡一笑,道:“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就已经没有对错之分,而是看你为了什么。陛下,这世上无可奈何之事太多太多。” 四十三 会高人(5) 夜幕骤降,弯月出现在天边,一队骑兵行走在平原上。 于正英和士兵们换回常服,他随意打马,慢条斯理地走在长陵皇身边。他偷偷瞄女皇,银色月光下面容惊为天人,眉目品愁,风月动容。 她微微低垂着头,深锁黛眉,两汪秋潭失去了往昔少女纯真的光彩,她目无焦点地看着,看着,眼前只看见一个人--公德文玉。 于正英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抽,强挤笑容道:“陛下,今夜繁星满天,明日是个好天气呐!” 长陵皇顿了顿,稍稍抿起笑意笑对于正英问:“于将军如何得知?” 于正英的心蹦了蹦,肃然道:“就是很高很高的高人,苏先生告诉我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轻轻掩嘴“扑哧”一笑,让于正英逗乐了,她弯弯的眼窝上长睫颤动,嘴角向上弯成月牙似的形状,“于将军真会开玩笑,军中有你多了不少欢笑。” 于正英顿时心花怒放,“属下知道很多趣事,陛下若愿意听,属下说给你听。” 长陵皇望着不见丹东城踪影的黑幕,这一时半刻是到不了丹东了,她点头笑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咳咳……”于正英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话说一日于正忠将军率领部队伐胡戎,骄阳似火,天气热得出奇,三军皆渴,于正忠将军便下令道:‘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 长陵皇抿嘴一笑,这不是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事么,被他若有其事地套在于正忠将军身上了。 于正英将军瞅着长陵皇笑道:“陛下,属下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是曹操的望梅止渴那事,其实不然。” “哦?”长陵皇被吊起了好奇心,“怎会不是呢?” 于正英神秘地耸耸眉,“三军走了半个时辰后,有人禀报找到了水源,于正忠将军大喜,对三军说:‘将士们,我们已经找到水源,可就地饮水灌水了!’” “不料,三军将士岿然不动,齐齐望着于正忠将军道:‘将军,我们还是速速赶去梅林吧!’” “哈哈哈……”长陵皇笑得乐不可支,怕从马上摔下去干脆抱住了马脖子,“于将军,你说的趣事太有意思啦!” 于正英腼腆地红了红脸,笑得有些合不拢嘴,他正正身道:“陛下,属下再给你说一个。” “好呀!”长陵皇颦笑点头,还沉浸“于正忠将军望梅止渴”的趣闻中,她靠着马儿笑得粉脸红扑扑的,黑亮的长发瀑布一般斜披在肩头,映着半天上的银子月光莹莹波动。 于正英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女皇是先皇赐婚与公德文玉的,他自知不该对女皇有非份之想,但他生在军中长在军中,还没见过这么美丽可人的女子。 “说呀说呀!”长陵皇等他的趣闻等得急了,撒娇地嗔道。 于正英笑道:“那属下就说一个秀才的故事……” 四十四 回上阳(1) 碧荷自回到丹东府衙后,快快地扒了两口饭就在府衙门口望穿秋水盼着长陵皇安全回来,这已是三更时分,夜深露重,她急得来回踱步。 “陛下怎么还不回来,千万别出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碧荷虔诚地跪在冰凉的地上向天祈祷。 “啊!”她身后一人拍嘴打哈欠,这人身后有一排衙役,东倒西歪的昏昏欲睡。 碧荷意识到此人的存在,立刻起身道:“不行不行,城守大人,我们得赶紧去把陛下找回来,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 城守无奈地看着碧荷。 他原本正抱着娇美的二姨太准备入睡,门上就响起重重的敲门声,如若放在平时,敲门的人定是要被他打几十板子,但这几日住在府衙的人他偏偏都惹不起,甚至这宫女也是女皇的贴身宫女,女皇在她面前一口一个“我”,他转转脑子也知道这宫女身份不低。 “碧荷姑娘,您饶了我吧!蔡大人说陛下一定不会出事,他都不肯发兵去救,光凭这些个衙役,能找得到吗?况且你知道陛下去哪里了吗?” 衙役们含含糊糊地迎合道:“是啊……大半夜的困死人了……” 碧荷气得双手叉腰,指着他们一个个道:“你、你、你,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就是陛下回来了,也不能看见你们这样!” 话音刚落,碧荷便听得一队马蹄声朝府衙而来,她转头一看,喜不自胜,“陛下!你总算回来了!” 城守和衙役们顿时精神一抖,浑身发软也得打起精神。 “是啊!我回来啦!” 碧荷扶着长陵皇从马上下来,“可叫奴婢担心死了。” 长陵皇嫣嫣一笑,“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去见的是我王叔,回来时于正英将军将我送到城门**给守军,这番照顾还不周到?” 碧荷道:“陛下可用过宵夜了?奴婢已经吩咐人炖好了血米粥,丹东此地特产一种血一般红润的稻米,女子吃了补血养颜。” …… ------ 翌日,长陵皇起身不久丧队便启程返回上阳。 路上已无人再与她说些趣事解闷,此刻她心情郁郁,想到将要回上阳,似乎是要羊入虎口一般的感觉。 她闷得胸口堵了一般,越靠近淮南,景致越是精致动人,她却越躁动不安。 “停轿!”她索性唤道,如此下去回了朝华宫也过不好日子,她需得好好想想。 落轿以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将胸中郁结的气流换了一通,心中稍稍舒畅,此处溪水淙淙,山青水碧,及早开了春。 其他人留下原地稍事歇息,长陵皇独独带了碧荷一人,沿不远的溪水边慢慢散心。 碧荷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咕哝道:“陛下……前方不远就是上阳了!” 四十五 回上阳(2) 长陵皇在溪边一方石上坐了,低低答道:“我知道……” “那为何在此停留?难道陛下不想念文玉陛下么?” 她浅笑,睨着碧荷道:“我看是你思念科伦沁啦!” 碧荷撇撇嘴,“一个蛮子有什么好想的,他若说念着我,也就是念着我常与他做些吃的罢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长陵皇反嘴笑问:“这么说来你并非真心喜欢科伦沁了?我给你寻个好婆家如何?” 碧荷登时羞红了脸,连忙嚷道:“陛下千万不要!奴婢……奴婢与科伦沁这些年来没爱也有情,将就过过就好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长陵皇望着她笑。 碧荷羞得一跺脚,转身就走,“陛下就知道取笑奴婢,奴婢……奴婢盛水去了。” 碧荷走后,长陵皇一声叹息,各有各的愁,帝王家不若平民百姓,女子跟定一个人,不管他如何,便是一辈子跟着。 “第一……记住……皇权是殷家的……不要做亡国皇帝……” “第二……千万不要召你王叔来上阳……” 先皇的话如在耳畔,时刻提醒她,你是个皇帝,是大历的皇帝,你首先要为大历,然后再是为你自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对错由于她女皇和文玉皇之妻的身份开始模棱两可,她不喜欢怀疑文玉皇,明明是一段透明得不能再透明的感情,为什么要揉进这么多杂质? “在你心里,孰轻孰重……”她喃喃低吟。 “你最重。” “啊!”她一声惊叫,刚起身已经被搂入怀里,她听得那声是文玉皇,他怀中,淡淡萦绕着龙涎香。 “翡翠,我恨不得飞到丹东去见你。” 他的话语柔情似水,夹带一股暖暖的气流吹在长陵皇耳边,她没来由的感伤,抬起头来看见鬼斧神工般雕刻的下巴,尾翼泛着金光的凤眸。 文玉皇抚着她的长发问:“怎么了?刚才就独自坐在这里自言自语,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长陵皇缓缓摇头,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挪开凤眸的注视,仿佛眨眼间眸子就会消失,抓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文玉哥哥,江山,在你心里有多重?” 文玉皇的笑有些尴尬,他冥冥中感觉到一丝不安,“远没有你重要,傻丫头。” “真的吗?”长陵皇一脸无邪地望着他,“无论怎样,你都会保护我的吗?” “真的,我发誓。”文玉皇道。他轻轻笑起,嘴角弧度飞扬,一身紫衣如梦如幻,合风翻着衣摆。 他默默在心中说:翡翠,我这一生都会好好爱护你,好好保护你,就算是我父亲也不能伤害你。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的温柔他的坚定都写在他的眼睛里,他自然展露最真诚的笑面对她。 然后他见她顿了片刻后也笑了,卸下了一身负担似的笑,笑得像个孩子般纯真,他揉着她细软的秀发,俯身。 四十六 回上阳(3) 文玉皇细长的十指交织在她的秀发中,轻轻托着她的头,他吻在她的唇上,第一次趁她醒着的时候吻。 长陵皇感觉到自己的心猛烈跳了跳,然后她似乎忘记了呼吸。她被他紧紧抱着拥在他胸前,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温度,烧得她浑身发烫,脸上红得一塌糊涂。 吻,再不是从脸颊飞快掠过的吻,他的唇踏实地落在她唇上,似乎还不够,还要更近。 她羞涩,却享受,他表达爱意的这种直接方式,内心仿若波涛汹涌一般的激情,将她席卷在他的洪流中,一语不言,却深深体会到他炙热如火的爱。 他大胆地攫取他认为该是他的,等的这一吻如今才到,在两人分别将近二十日以后,他超出了他自己的控制,原本只是想在她清醒时在她唇上轻轻一触,此时已是不能自控! 她自然地闭上眼睛,他托着她的头按着她的背,她双手环住他的腰,这一刻如此美好,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她配合着他亲吻的动作,慢慢完全敞开心扉,辽阔得仿佛能将天地万物纳入其中。 柔软的唇舌相遇,她的心加剧跳动,呼吸急促,溺死人的温柔将她包围,她沉浸在龙涎香的优雅中缓缓开启朱唇,随后她便感觉浑身的热气都聚在脸上,她的舌尖碰上了他的舌苔,清香似雪莲绽放的一霎那! “陛……” “下”字没有说出口,碧荷呆立在原地,盛满水的水袋落在草地上。 长陵皇猛地一惊,扭头面对溪水背对文玉皇和碧荷,脸红得发紫! “奴婢该死……”碧荷反应过来后慌忙跪下。 “咳……”文玉皇清清嗓子,双手负在身后,他脸上红了红,立马褪去了,“你去吩咐他们准备启程,我和翡翠马上就到。” “奴婢遵命。”碧荷忙不迭地拾起水袋跑了。 文玉皇轻轻搭着长陵皇柔弱的双肩扳过她的身子,吐气若兰,“休息够了,回上阳吧,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像又瘦了。” “嗯……”长陵皇羞答答地瞟了文玉皇一眼,葱葱十指绞着手里的绢帕。 文玉皇粲然一笑,拉起她的手。 御驾摇晃两日入上阳,二皇同坐御驾内,说着知心话,御驾内的暖气熏得长陵皇昏昏欲睡,坐也坐不直,文玉皇干脆像从前一样把她横抱在怀里让她安稳地睡。 长陵皇睡在梦中,朦胧来到丹东城外的竹林,竹林灰雾蒙蒙,她拨开层层迷雾向里走,走着走着,听见“噹”的一声劲响,是苏先生的琴音。 天空上极辽远的地方传来苏子青警示的话,“陛下千万要提防一人--公德一禀。” 公德一禀的名字在天空炸开,四面八方传过来,她提腿就跑,但是声音追得紧,前方后方左方后方到处都是,逼得她没有一处可以躲,她害怕地捂着耳朵,缩成一小团。 “翡翠,怎么了?不要怕,我在这里!”文玉皇脸色微白,担忧地擦去她的汗,稳住她略略颤抖的身体。 长陵皇惊醒,因为梦中的奔跑跑得心力交瘁,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疲惫地抬起眼睛督了一眼文玉皇,向文玉皇怀里靠了靠,缩成最舒服的姿势又合上了眼睛。 文玉皇将遮住她面颊的一缕秀发拨开,她不知她在梦中大叫:“姑父,放过长陵吧!” 四十七 广兰(1) 蔡建小心翼翼地跪在文玉皇面前禀报在皇陵时的境遇,长陵皇是如何叩不开皇陵,他与庄王如何敌对,庄王又是如何带走长陵皇的。 他禀报完毕后略略松了口气,并没有将自己拖拽长陵皇的事情禀报,反而说长陵皇怒极扇了他,他没有办法才只好遵从长陵皇的命令,放弃捉拿庄王,将责任推给了长陵皇。 文玉皇睨着他默不作声,他此刻已经很清楚,父亲的事情一定是庄王告之翡翠的,叫她当心父亲。 他明白蔡家是父亲最忠实的走狗,蔡建奉的是父亲的命令,蔡建也以为他和他父亲一样,欲置庄王于死地。 “下去吧。”文玉皇甩袖,愁容满面。 他踱出乾思殿,毫无意识地迈向鸾凤殿。 碧荷见他来了想要通报一声,他摇摇头,径直走进去。 长陵皇坐在案几前捧着脑袋盯着眼前的奏折,撇撇嘴,提笔就写。 文玉皇心里抽了抽,她以前从来不会碰奏折的,只是会倚在他身上默默陪着他。 “翡翠,看什么呢?”文玉皇笑问。 长陵皇边写边说:“两江连连水灾,河道申领一百万两白银筑堤。” “哦,那你怎么批示的?” “我批:大历年年水灾,水涨堤涨,年年垮堤,禹决九川距四海,卿为何不效仿前人做法疏通河道,分流清淤?” 文玉皇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了?” 长陵皇莞尔而笑,“苏先生说过大禹治水的故事,不就是这样么?” “是。”文玉皇将将地一笑,坐在长陵皇身旁,拿过她的笔放在笔隔上,“才从丹东回来就这么折腾,也不知道将养将养身子。” 文玉皇离她近,说话间热气呵在她的脖子上,暖暖的顿时烧了心。她干脆收了奏折放在一边,笑道:“我替你分忧还不好?” 她知道自己此话只是幌子。 父亲的话回响在耳边,不要做亡国皇帝,苏先生的告诫敲响一记警钟,公德一禀杀了你之前的三个皇子。 文玉皇一怔,知晓她此话背后含义,浅浅道,“怎会不好。” 文玉皇心下有些气闷,长陵皇分明是因为忌惮公德士族掌权才如此,也是对他的积极防备。他随手抽出一份奏折打开来,是母亲广兰公主上谏,说要剃度出家为尼,在山中清修,替大历祈福。 他知道这与父亲绝然脱不了干系,母亲既是父亲的妻子,也是大历的大长公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姑姑……?”长陵皇探了个脑袋过来,“姑姑要出家?!!” 文玉皇点点头,“嗯……她言辞凿凿……” 长陵皇颇为不满,“文玉哥哥,难道你打算允了?我可不允!虽说是祈福,但天下道士尼姑已经不少,我如何舍得姑姑遁入空门?” 文玉皇笑问:“那你要如何?我娘亲若不出家我最是开心的,却没想到儿子不急,媳妇倒是急得生怕婆婆清贫。” 长陵皇脸上刷地一红。 四十八 广兰(2) 趁着白日还长,两人当时便整装出宫,两人先到丞相府,管家说广兰公主搬回公主府已经有些日子了,文玉皇明白母亲大抵是再也不想见父亲一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两人便又到了公主府,公主府门禁闭,萧索得似久无人打理。 文玉皇敲开门,门里嬷嬷探头出来,见是他二人才让开门缝让他们进去。 进入公主府后,长陵皇显然发现这里比从前凋敝许多,嬷嬷穿着青色的素衣,节俭得不像伺候大长公主的仆人。 嬷嬷领着长陵皇和文玉皇走得急,“长陵陛下文玉陛下,你们一定要好好劝劝公主。” 长陵皇问道:“姑姑还好么?” 嬷嬷叹道:“她这些日子越发不出门了,成日将自己关在房里。” 长陵皇不解,“姑姑为何突然想要出家呢?” 嬷嬷刚要开口,却见长陵皇身后的文玉皇摇头,这本是公德的家事,她到嘴边的话吞下去,换成了“奴婢也不知道。”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广兰公主房门口,长陵皇仔细听着,里面安静得很,一点响动也没有,嬷嬷靠着门口轻声说:“公主,长陵陛下和文玉陛下来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让他们进来吧。”房内传出广兰公主灵秀的时候,此时听来却丝毫没有波澜,十分平直的口吻。 长陵皇踏入房间,广兰公主随意地穿着常服坐在床上,并不是长陵皇想象的道服,她看起来很超脱,超脱了长陵皇记忆中的姑姑,就连那无可奈何的笑,也是长陵皇第一次见到。 正如她对文玉皇从小严苛以待,她在长陵皇的记忆中一直是个很狠的女人,可以因为文玉皇偶尔的任性罚他跪上三个时辰。长陵皇对她,既是敬爱,也是敬畏。 “姑姑……”长陵皇的头靠在广兰公主腿上,“你怎么了?” 广兰公主柔软的十指轻抚长陵皇的脸颊,“姑姑好累了。” “为什么会累?姑姑睡不好?” 广兰公主笑着点头,苦涩地说,“是睡不好,常常梦见你父皇,阴魂不散地从上阳城上方看下来,盯着朝华宫,盯着大历王朝。他的满头银发飞在天空上,愁楚了半天白云。” 她抬眸望着公德文玉拍拍身边的位置,“文玉,你过来,坐在这里。” “是,母亲。” 广兰公主说的话长陵皇多有不解,她问:“姑姑,你是因为记挂父皇所以要出家?是想要亲自为父皇超度么?可是兰虚方丈已经很德高望重了。” “哎……”广兰公主只叹气,浅水如眸,黯然了天山的美丽海子,她的手轻抚长陵皇的发,像一把木梳,丝丝抚尽。 长陵皇从来没有母亲,她只有一个疼爱她的姑姑,她像孩子一样撅起嘴,“姑姑,你若剃度,世上多少男子要叹息,长陵真是痛心疾首啊。” 四十九 广兰(3) 广兰公主拨下头上一根簪子挑起长陵皇的秀发,盘起发髻,缓缓说:“天下男子,我眼里只有一人,那日我为他梳了高髻,站在城门口看他远去,他说他去了,在杀敌的时候会想着我的脸,绝不会让敌人跨过边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微微侧脸看向她,她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尽管长陵皇从下往上看她,却丝毫不影响她所展现的美,那一点没描红的唇荡漾着恣意的风华,垂帘的眼睛滋生涌动的春潮。 她在回忆于正忠将军,她是个谜一样的女子,风华绝代,不经意间就俘了第一谋士琴江先生的心,于正忠将军回来了,她却早已嫁作他人妇了…… 文玉皇颇有微辞,怨艾地唤道:“母亲……” 广兰公主眼帘一抬,似乎美梦被打断般失望地抬起头,“哦……我说远了。长陵,姑姑一介女流,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大历了,除了虔诚地剃度出家为大历祈福,我已经无力再做更多更多。” 她抚着文玉的头,“可是我也在想,我能否真的放下一切心无杂念,你和文玉,都是我的牵挂。” 长陵皇赶紧抓住机会,“是啊,姑姑,父皇已经去了,难道你也要离我而去么?你若想替大历祈福,不若住进大历的王宫朝华宫里颂词,你了了心愿,我也可以每天见到你了啊,姑姑!” 广兰公主浅浅一笑,“傻孩子……” 文玉皇知道广兰公主出家为何,那是为了躲避他的父亲,因为父亲害死了先皇,又想把庄王也铲除,母亲怎能继续在他身边看着他残杀自己的亲人? 他忙帮腔说:“母亲,翡翠的提议不错,她与孩儿都舍不得母亲,不如母亲就住进朝华宫,我与翡翠可以天天陪着你。” 广兰公主笑着摇头,“我忽然讨厌繁华的声音,那来自人潮的庆典总是喧嚷,喧嚷得你得小心翼翼地去听清楚人们说的每一句话,浮华的宫闱笑容背后,多少张阴险毒辣的脸,宫里,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安生。” “我知道我知道!”长陵皇撒娇地晃着广兰公主的手,“姑姑,你就进宫陪我吧,我给你找的地方一定很安静,绝对不会有人吵到你的!” 文玉皇蹙眉,那纵然是个安静的地方,也是流放的地方。 广兰公主爱怜地看着长陵皇倚着她撒娇,她曾几何时也坐在她母亲的膝上,傍着母亲听蜀地的声音,那一段时光已经过去好久,岁月更替,她成了母亲,也有了很多故事,但她的故事不如她母亲的朴实,平淡说来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姑姑!你就答应长陵吧!若宫里待得不好,你再起剃度的念头,如何?” “长陵啊长陵,”广兰公主笑道,“若我执意剃度,你岂不是会将我时刻绑在身边?” 文玉皇抿嘴含笑,翡翠这么一闹便是成了,也罢,总是在宫里,能照顾周全的。 五十〇 断垣(1) 广兰公主不久之后就被长陵皇接进了宫,如文玉皇所想,冷宫。 广兰公主却一笑了之,她说,儿时许多回忆,她和她的母亲在冷宫度过许多年华。 每早长陵皇和文玉皇上朝,朝堂上派系逐渐分明,王氏孙氏拧成一派,公德氏和蔡氏结成一派,蔡氏原本不是淮南大士族,这些年在公德氏的提拔下已经成为与王氏孙氏齐驱并驾的大士族,淮南,已有四大士族。 长陵皇有心扶持王氏孙氏,以挟制公德氏,但她亦知自己于公德一禀而言不过是蝼蚁一只,她如今首要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因此不敢太过张扬,只好先冷眼旁观,等待时机再行定夺。 下朝之后,文玉皇常常还有许多事情,他周旋在公德一禀和各大士族之间,以一己之力权衡势力,他深知,王氏孙氏若衰败下去,接下来就是庄王。 长陵皇到鸾凤殿换过衣裳之后就去广兰公主那里,广兰公主的心情好了许多,长陵皇常倚着她像只猫儿似的乖巧,她的亲人,只剩了眼前的广兰公主和远在庄地的庄王。 她们常常地说起先皇,长陵皇不知道的先皇,那是在她出生之前,先皇的头发还没变白之前的先皇。 广兰公主说:“你不知道你父皇年轻时迷倒了多少少女,可是他看都不看一眼,他志在河山,意气风发,那时,我和二哥看他就仰望神一般,他总在站在悬崖边上,拽住大历庞大的身躯。” 长陵皇睁着蒙昧的眸子笑道:“我好想见到那样的父皇。原本在我心里,王叔是最大的英雄,姑姑这么一说,原来父皇才是我最大的骄傲。” 广兰公主笑着应和,眼角却微红。 这样的行程成了长陵皇每日的重中之重,不是虔诚的朝拜,不是应付似的交际,她一别广兰公主,天也变得蓝了,仿佛天空上飘着广兰公主说过的美丽文字。 长陵皇想,这样一个开心、伤心时说话都如唱歌一般的女子,美的不仅仅是她的脸。 “翡--翠!”一个拖长了的声音大声唤道,长陵皇带着笑意看去。 “阿豹。” 豹王一跃,从断垣上跳到长陵皇面前,他咧嘴笑,牙齿白得像天上的雪。 长陵皇笑问:“你怎么在这里?” 豹王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断垣上,笑道:“我猜你今天这个时候会从这里走。” “哦?”长陵皇掩嘴笑,“难道苏先生背着我们教了你算卦?” 豹王“呵呵”两声,不答长陵皇的问话,他指着头顶的断垣,说:“怕不怕?上去坐坐?” “哼,怕你啊,你是胡戎的豹,我是中原的凤凰,你说谁厉害!” 长陵皇嬉笑着提起裙摆绕到断垣后,一梯一梯台阶跳上去,高高坐在断垣上张开双臂说:“凤凰展翅,一飞冲天!” 五十一 断垣(2) 朝华宫。 当人们习惯了把自己围在四面城墙里,也许,人们就会开始放弃天高海阔,眼睛,只看得见囚笼里的东西,如权势,皇位。 长陵皇深深地吸了口气,长长地吐了口气,冷宫为何这么美好,静谧地逃出污浊的争斗。 她的心辽远起来,奔驰在无边的草地感受风的速度。 “阿豹,我想骑马,我还没学会。” 豹王咧嘴笑,“我会就行,我会抱紧你不让你摔下去的。” 长陵皇脸稍的一红,瞄了一眼豹王绞着手指说:“等过了三年服孝期我就要和文玉哥哥成婚的,你若再这样说话,我不理你了!” “哦,你不喜欢那就不说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豹王随心应着,他早知道长陵皇心里想的是文玉皇,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在他意料之中。 断垣下踱出一个单薄的人影,他抬头望向断垣上坐着的长陵皇,羞红的脸颊点缀她身后的蓝天,霞光似的散开。 长陵皇募地一愣,脸烧得烙铁似的,刚才他定是听到了,一个女儿家堂而皇之地说自己的婚事,叫人知道了多不好。 “文玉哥哥!”长陵皇害羞地扭了扭身子。 文玉皇抿着笑道:“快下来吧,小心别摔了。” “不要!”长陵皇脱口而出,站在他面前岂不更难堪? “我……我已经去看过姑姑了,你快去吧,等你回来我和你一起走。” 文玉皇道:“那你也下来吧,一个不小心摔了就不好了。” 豹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觉得此时长陵皇与他的距离比与文玉皇的距离要近,长陵皇能坦然地告诉他她将要成婚,也能和他一起坐在这断垣上。 他拍着胸膛插话道:“她若摔下去,我给她垫背。” 长陵皇鼓励地拍拍豹王壮士的肩膀,“阿豹,真是好哥们!文玉哥哥,你快去,姑姑热了粥等着你去喝呢!” 文玉皇负手站立温和地看着长陵皇扭捏害羞的样子,极是放心地点点头,努力憋着不笑出来。 三年,他想,他会揭开盖头,看见如花似玉的翡翠娇滴滴地含羞。 他逗着长陵皇道:“娘子,为夫的去了,等着我回来接你。” 长陵皇双颊火辣辣地灼烧,文玉皇走几步笑几声,她又羞又恼指着他的背影大声嚷道:“我不跟你过了!” 说完又觉不对劲,前面文玉皇已经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飘飘扬扬地飞在朝华宫上方,直到他的身影离去,笑声依旧。 豹王双手枕在脑后倒在宽阔的断垣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长陵皇的背影,就像仰望太阳那般刺眼,只好眯着眼,才能将她看清楚。 “阿豹。”长陵皇唤道,左手支颐。 “嗯。”豹王漫不经心地应着,他的眼睛慢慢闭起,眼前惬意地飘过朵朵白云。 “我常听人说胡戎遇见喜欢的男人不管他是否对自己有意都会大胆示爱,是吗?” 豹王笑着点头,“是啊,女人们还会为了喜欢的男人争夺。” 长陵皇脸颊一红,出神地望着文玉皇走过的巷子,她记得自己只在小时常常说“我喜欢文玉哥哥”,现在,有时候明明话已经在嘴边,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多好啊!”她羞羞地轻叹,脸颊露出玫瑰色的波光。 五十二 生辰泛舟(1) 长陵历十六年,王氏一声不响地突然迁徙南岭之地,南岭远到海滨,一座分水岭隔开了内陆。 春去秋来,岁月无痕,似一幅永恒的画卷,白裘帽子的少年和殷红泪点的少女在断垣上一天一天地,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健实的臂膀壮如山脉,耸立的峰峦青翠诱人,及笄之后,绾起一头少女的发,俄而青涩的面容渐渐丰盈。 长陵皇十六,文玉皇十六,豹王十九。长陵皇一刻都没有忘记苏子青说的话,关于公德一禀的阴谋,她这些年来,只是一直看着,她不知该有何举动,等着某一天…… 秋日的气候干爽,长陵皇从断垣上一跃跳起,随意地拍拍身上的灰尘,“今日斜阳懒散,人都想要睡了。阿豹,我走啦,明日再来看你。” 豹王道:“这么快?” “是呢!”长陵皇嫣然一笑,蹦蹦跳跳地从断垣上下来,迎着深巷里出现的单薄身影快步走去,“文玉哥哥!” 那人轻笑,驻足在深巷里等着,夕阳余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瘦瘦的,衣摆沾染了云边似的金光。 他摸摸长陵皇的眉骨,“总是不知道慢一些,好了伤疤忘了疼。” 长陵皇撅撅嘴,“偶那一次摔了,听得你说几年仍不罢休,你是要念着一辈子吧!那索性我就使人抬着走,一辈子都不走路啦!” 他笑,道:“你是皇帝,行有步撵,躺有卧榻,从不知摆些架子,宫里人谁见着你都不怕,若不是碧荷你便像只流浪猫儿似的没个庇身处。” 长陵皇努努嘴,扭扭身子撒娇,文玉皇又笑,伴着她回宫,方踏出冷宫亲随便跟了上来,跟在他二人后走着。 长陵皇算起今日的日子,便道:“文玉哥哥,五月了,我盼这月盼了许久许久,过了这日子,我便真真儿的十六了。” 文玉皇了然一笑,道:“记得小时生辰,大臣们总是忙乱不堪,偏巧我们生辰就是撞在同一天的,一边要与长陵公主送生辰礼,一边要与丞相之子送生辰礼,现在倒好,我们省了许多周折。” 长陵皇“扑哧”笑道:“他们花费倒是没省些的,送的总是一双,一双玉鸿,一双红珊,好像我们若分赃不均就要打架似的。” 文玉皇“哈哈”一笑,斜着凤目说:“一双不好么?就是要成双成对才好的。你说起这事来,定是又动了什么歪脑筋吧?说吧!” 长陵皇故作委屈,“什么歪脑筋,每年的生辰才能如愿一次,你若不愿,那……那我找阿豹去!” 说罢又怕文玉皇不开心,长陵皇改口:“科伦沁也行!” “说吧,想要我如何伺候你?那天你反正不闹腾到半夜是睡不着的。” 长陵皇眼珠一转,转身看见许多人跟着,拉拉文玉皇的袖子,文玉皇即刻会意,耳朵凑到她嘴边,便听她说:“文玉哥哥,五月河清,气候宜人,生辰那天我们着装打扮泛舟去吧。” 文玉皇笑说:“你方才说要与科伦沁去泛舟?当真泛舟的兴致好得带着蛮子也能行乐。你莫不怕他在船上惹事,把艄公一桨打到河里,那你们如何也划不回来,泛着泛着泛进海里去了。” 长陵皇叫他拿住了小把柄,惹得脸一白,无话可说,只得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眸子亮闪闪地稍带些哀怨望着文玉皇。 文玉皇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你要泛舟就泛舟,何须掩众人耳目,带些侍卫方才好的。” 长陵皇使劲拽文玉皇的袖子,一个劲地摇头扁嘴,文玉皇笑了一笑道:“随你,我带蔡建一人,总可以了吧?若出了什么事,他随时可调动城内禁军。” 长陵皇这才欣欣笑起。 五十三 生辰泛舟(2) 值生辰那日,长陵皇和文玉皇在朝堂上就受了群臣朝贺,两人会心一笑,便与群臣道,生辰从简,免了一系列宴席颂词,不须再贺了。 下朝之后,长陵皇乐颠颠地回鸾凤殿,她早已预备好了着装的衣裳--先是宫女服,避人耳目混出宫,再是件半臂高襦,晴爽的日子女眷最爱着的飘飘便衣。 她自然是也将文玉皇的衣裳准备好了的,太监服和儒士服,她想着堂堂二皇乔装太监宫女便觉好笑。 不多时文玉皇便来了,他怅然地坐在案几前,只觉堆砌的奏折可恶至极,胸中冒起一股熊熊大火恨不能将它们全烧了个干干净净。 长陵皇在内殿换了宫女服出来,踮起脚尖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嫣然施笑,“奴婢参见陛下!” 文玉皇颇是无奈地笑起,他掂掂心里的计量,道:“翡翠,过来。” 长陵皇疑虑顿生,莲步移到他身边坐了,“文玉哥哥,你不高兴去了么?” “怎会!”转瞬,文玉皇便换了明媚笑颜,晃得长陵皇以为之前见的是错觉,“答应了你当然要去的,不然你定会让我磕磕绊绊极不好受。但我忆起来也是着实委屈啊,前十五年年年都是依着你,一样比一样地刁,所以我想啊,今岁我定要向你讨一件贺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哦,说吧!”长陵皇兴趣盎然, 文玉皇道:“你与我生了许多回脾气,每扰得我坐立不安胡思乱想,你写张字条给我,上书‘免罪令’三个字,若我以后做了什么惹你恼的事情,便拿出来挡一回。” 长陵皇当是文玉皇戏言玩笑,提笔挥了三字大方地递给文玉皇,“喏,一字千金,你占了好大的便宜。” “我可收好了,君无戏言!” “嗯!”长陵皇重重点头。 文玉皇稍稍宽了宽心,接过字条谨慎地收进袖中,来日若不需此物自是最好,但朝局一朝一夕甚难把握,父亲根基又深…… 他随后也换了衣裳,虽是太监服,但他英姿不凡,换了这样一身装扮也引得长陵皇侧目,一看便是非等闲之人。 长陵皇窃笑,沾了一手黄姜水抹在自己和他脸上,偏一侧头,笑得心花荡漾。 换好了衣裳,两人偷偷地跟着四峰出宫,文玉皇原说的带蔡建,此时换了四峰,长陵皇并未多想,反正她也极不喜欢她姑父的那只走狗。 出宫之后又换衣裳,太监服和宫女服是要引人注目的。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今日有大集市,举目皆是拥挤的人群,换过衣裳后的三人俨然是出游的公子小姐,风姿不与众人同。长陵皇迈开足便要向河岸边去,文玉皇拉住她笑道:“今日上阳这么热闹,何不与我先去逛逛集市?” 长陵皇笑问:“你有这些兴致?我倒不知。” “你常年在宫中,许多好玩的把戏只有在民间才见得到,今日我们既然出了宫,又碰上大集市,我便带你去开开眼界。” 长陵皇的眼睛睁得老圆,“嗯!” 五十四 生辰泛舟(3) 文玉皇拉起长陵皇的手挤入了拥挤的人潮,四峰紧紧在后跟着。 集市两旁的店铺售卖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路边有许多民间艺人的表演,又是舞龙耍狮,又是高跷顶缸,还有胸口碎大石、变脸等各式技艺,长陵皇看得直拍手叫好。 集市热闹纷呈,人声鼎沸,文玉皇的心却像冰一样的冷,他定定注视长陵皇,一筹莫展。 “文玉哥哥,这个好看吗?”长陵皇从一家铺面上拾起一支碧绿的玉簪呈到眼前。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我店里最好的东西了!”掌柜的忙和声道。 “好看。”文玉皇笑道,接过玉簪插进她的发髻里,碧莹的簪子遥遥摆动,长陵皇一笑,如风拂面。 “主子。”四峰机警地踱进店里,捂嘴在文玉皇耳边说了几声,文玉皇默然颔首,心中一凌,拉住长陵皇的手。 长陵皇不解问道:“怎么了,文玉哥哥?” “没什么……”文玉皇浅笑,眼底闪过一丝怅然,“你喜欢这簪子是么?” 长陵皇频频点头。 “傻丫头。”文玉皇辛酸而至,掐了一把她水嫩的小脸,“那就送你,不要丢了。” 文玉皇紧紧攒着她的小手,三人从店里踱出来又看了些演艺,长陵皇越发地兴奋,还尝了些民间小吃。 一直耍到太阳将要落山,四峰手里提了满满的几袋玩意,长陵皇笑着拨弄手中的风车,在文玉皇眼前晃了晃。 街角晃出个人影,对三人瞅了瞅,随意打了个手势,四峰快步走到文玉皇身边,与他说了几句。 文玉皇凄凄然,更是抓紧了长陵皇的手,他的脸略略苍白,强打起笑意道:“翡翠,去游河吧?” 长陵皇踮足望前面的铺面,入夜之后集市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她听得人说还有花灯什么的。 她调皮地一笑,道:“不如……我们明年再游河吧!” “傻丫头,你在岸上能看得多少景致?河中泛舟,清风朗月习习,两岸灯火惶惶,不会错过一道好景,花船我已定好,保准你满意就是了。” “那便听你的!” 三人穿过小巷到河岸边,河岸边有不少女子捧着各式花灯在放,有的似莲,有的似船,星星点点的光亮浮在河上像苍穹上点缀星子,照得河水悠然动人,蒙蒙火光。 河边停了一艘上下两层的花船,雕栏刻花,红绸锦幡,美则美矣。 三人上了船,船荡着离开水面,沿当阳江行船,两岸灯火通明,繁华尽收眼底,长陵皇和文玉皇双双站在船头,文玉皇始终紧握住她的手。 “翡翠……”他唤道,声音薄弱得马上要消失在风中,他颤抖了一下,将长陵皇抱进怀里,狠狠将她箍紧。 长陵皇“呵呵”笑,如此良辰美景,如此斯人如玉,星河浩瀚,灯火明亮,若不花前月下一般细语,实在煞风景。 五十五 生辰泛舟(4) 抱了许久,文玉皇似乎没有放手的迹象,长陵皇募地抬头,正对上他寂寥的目光,她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忽的警觉起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一整日都心不在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文玉皇顿了顿,道:“翡翠,我知道你忌惮我父亲。” 长陵皇的眼前蒙起一层白雾,她一直以来回避与文玉皇探讨此事,就朝堂局势而言,她也能看出文玉皇并非全心向着公德一禀。 可是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日提及此事? 她扭过头去坚决地说:“是,姑父的野心我已悉知,他若收敛,我自奉他为功臣,若惦记我殷家的江山,我殷翡必除之而后快。” 文玉皇担忧地望着她,“翡翠!你不知道他的厉害,我长久以来在他面前如履薄冰,皆不能从他手中分得一分权势,我二人在朝中根基浅薄,贸贸然行之必受其害。我尚且是他儿子,他最多夺了我的权,不会对我如何,但你……” 人声渐远,两岸灯火渐暗,花船沿着当阳江驶出集市闹区,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在花船上,拉长沉重昏暗的人影。 长陵皇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文玉皇,“你要送我走?” “是的,翡翠,为了你的安全……” 长陵皇大惊失色:“走?我是大历女皇,若不留在皇宫,我还能去哪里?” 俄而,铮铮脚步声响起,文玉皇的表情已经变得冰冷而坚决,他负手站在船头,两岸的灯火顿时诡异万分。 船下层的船舱内涌出以四峰为首的十几名侍卫,他们做船员打扮,恭谨地单膝而跪。文玉皇将他们扫视一周,心中一硬,道:“护送长陵皇去到千山山庄,没我的吩咐不许踏出山庄半步!没我的手谕擅闯山庄者,杀无赦!” 回答的声音整齐而又响亮:“属下遵命!” 文玉皇的目光变化莫测,映在眼中的灯火似纷争的战火。他身后一连排的府邸突然烧起熊熊大火,火光直冲上天,府内不断传出哭喊声。 长陵皇看着冲天的大火目中照应得通红,她跑到船边遥遥望着,转头怒道:“孙大人……你……你早就知道今晚有人会在孙府纵火!但是你却坐视不理!” 文玉皇闭上双眼,身后火光已经延伸半条街,他轻声说:“是我下的密令……” 长陵皇咬得嘴唇发白,指着文玉皇道:“你……你为什么要谋害孙大人……” 一条轻舟已到花船下,文玉皇伸出手,长陵皇却向后退去,“你想要软禁我。” 文玉皇追上一步道:“翡翠,无论何时,你只需相信我,江山与你在我心中,江山轻如鸿毛,你重如泰山。就算我放过孙大人,王大人已远走,他又能撑到几时?他迟早会被我父亲处置,我不得不下此密令向我父亲以示忠心,若非如此,我们将来何能安生!” 五十六 生辰泛舟(5) 长陵皇抽抽鼻子,心里泛酸,文玉皇抱住她拍拍背,她“哇”地一声大哭,哭完之后声细如蚊,离她很近的文玉皇也需专注精力才听得清楚,“你从不与我说朝廷局势,暗地里要如何就如何做了,我怎会不知姑父与王氏孙氏的计量?我本有一计,既保孙大人又保我二人,如今孙氏一家既被你放火烧光,我也无计可施了!” 文玉皇一顿,问道:“你有何计?” 长陵皇哽咽了两声,附在文玉皇耳旁道:“及孙家落败时,使孙氏供出王氏余党,我等力保其投入姑父党羽下,但孙氏绝不会甘心如此,实则为我所用,虚虚实实,一则有你化解姑父实权,二则有孙氏权衡蔡氏,姑父下的党羽又各自为政,由内而腐!” 文玉皇无奈笑道:“父亲仇视王氏孙氏,怎会轻易收纳其人……” “你却有所不知,孙氏擅长商道,富甲天下,光上阳府邸就占一条主街,府内金银多到无用处,然孙氏多半资产却不在淮南,孙氏一倒,姑父更难聚拢孙氏财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在朝中每对王氏逼迫,却留孙氏至此地步,多半也是期盼孙氏为其所用。” 文玉皇望着冲天火光,孙府已陷入火海中。 长陵皇拉住他轻声道:“文玉哥哥,我既知你心向我,我便如实说道,此行,我恐怕到不了千山便会被姑父捉了回来。” 文玉皇一片茫然,“这……怎么会……” 长陵皇瞄了一眼跪在四峰身后的侍卫,拉近文玉皇故作亲昵状,却道:“姑父其人,多疑狡诈,你以为他信了你,其实眼睛从未从你身上挪开过。我敢说他定然知道我们出宫游河,也定然知你在船上布置了这么多人,若我真的出了上阳,姑父立刻会将我捉回来,于你,也会万分留意。” 文玉皇扫了一遍跪在不远处的亲信,莫非翡翠意指这些人中有父亲安插的奸细?自己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还一味地当自己给父亲提出先铲除王氏孙氏的意见之后,父亲就完全相信了自己。 可是……翡翠何时竟长了这样的城府? 长陵皇转头一跺脚,对跪在地上的侍卫说:“你们好不知趣,还跪在这里做什么?通通下去下去,一个也不许偷看!” 文玉皇会意,亲厚地揽住长陵皇的腰肢,笑道:“你不喜去千山避暑,那便罢了罢了,千山幽静,实为一处仙境,却若你不愿去,我又有何办法?你们都下去吧,吩咐船家莫出上阳,一刻钟后靠岸。” 四峰便领着众侍卫下去,其中一人故意慢些走在最后,文玉皇冷冷一笑,了然于心。 他唤了四峰一句,眼色一递,四峰受意。侍卫们到花船下层之后,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而后河面上“通”的一声闷响,就安静了。 五十七 孙府大火(1) 长陵皇不走,文玉皇心中开阔了,他抚着她被风吹乱的发,道:“不走最好,我还舍不得你去,但是孙氏一旦覆没,我们需万分小心。” 他喉头哽了一句话却没说出来,父亲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庄王,长陵皇自小将这亲叔叔看得重,此事如何应对,还需从长计议。 长陵皇嫣然一笑,道:“许多事情我心知,却从不敢表露,甚至都不敢与你说起。只做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将他瞒骗,他虽老奸巨猾,但多年得意必然自满,不会将我一个毫无权势的女皇当回事情,自然也信我真的一无所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文玉哥哥,你若与他周旋,我且劝你莫露锋芒,只依着他的话去做就行了。他自是欣赏你的,但因我二人的关系,你越是表现得分外积极,他越是要起疑心。不如学你哥哥公德应,他对姑父唯唯诺诺,说的话却在姑父的亲信中有几分重量。管子曰:‘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人心之变,有余则骄,骄则缓怠。’我二人等的是时机,不可冒进。” 文玉皇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夜色凝重,花船上看人,慢悠悠地晃,晃得目光散了,只见眼前人的背后光影嵌出一个窈窕的影子,青绿的半臂,碧莹的玉簪,柔细的声音。 他摸着她的头笑道:“以后不能叫你傻丫头了。” “我不傻才好!” 花船靠岸,因孙府着火很多人围在路边指指点点,四峰及其他侍卫左右护住二皇,从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 人们就着当阳江取水,火势小了一些,但整个孙府被烧得焦黑,如同废墟一般。 长陵皇在孙府正门前默然站着,火光将她的脸照得绯红。 朝堂之上孙氏有心与她互相扶持,但她因忌惮公德一禀绝不能以身犯险,只能以眼代声。 正门中出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踉跄无助,几欲跌倒,他蹒跚着向外走,抬头望了一眼站在正门口的长陵皇,似是笑了一笑。 长陵皇心中一动,欲上前,旁边立刻冲出一队官兵,等在门口,长陵皇瞟了一眼--公德亲兵的衣服。 那人仰天长笑,声音干哑得快要冒出火来,他缓缓举起被烧得焦黑的手指着长陵皇厉声道:“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我孙氏的冤魂今晚就会向你索命!要拉你一起下地府,下油锅!不,不!我孙氏不做亏心事,一门忠良必会飞身化羽!” 公德亲兵顺着那人的手回头看来,认不出长陵皇,却认出了文玉皇,他们立刻跪下道:“参见陛下!” 一时间孙府门口围着看火的百姓黑压压跪了一大片,长陵皇收回目光募地一点头,那人似再也撑不起身体的重量,轰地一声倒在地上,忽然正门上燃烧的牌匾和瓦砾砸了下来,将那人埋在孙府里面。 五十八 孙府大火(2) 长陵皇称受了惊吓,文玉皇便将她送回鸾凤殿,在她床边坐了一会,见她沉沉睡去,便安心地走了。 他走之后,长陵皇开始思索起那人的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今晚,难道孙氏门人会求见?这不大可能。 抑或者是无意说的?也应当不会,他是孙氏大公子,前年元旦宴上与长陵皇见过,他已将长陵皇认出来了,说此话必是有所指。 想着想着长陵皇便睡不着了,她索性起来喝碗羹汤。 外殿忽然“咕咕”两声怪叫,她踱出去一看,今夜守夜的宫女正在逗弄一只白鸽,鸽子两翅翅尾呈褐色,长陵皇偏头一想,这种奇怪的鸽子在那里见过,却是不记得了。 心有疑惑,长陵皇想起孙氏大公子的话,莫不是遣鸽子来送信? “陛下!”宫女躬身行礼。 “起来吧。”长陵皇虚扶一把,“这鸽子你的?” “刚从外面飞进来的,飞来便不肯走了,奴婢想着许是它伤了翅膀,正想与它瞧一瞧。” 既是才来的,当是孙氏信物不错,但孙氏怎会冒险用此方法,若落入他人之手岂不落下口实? 鸽子踮着脚在案几上走了两步,“咕咕”发出声音,长陵皇细看它脚和脖颈,并未绑有信物,她摸了摸鸽子的头,鸽子毫不畏惧似的“咕咕”两声。 长陵皇笑道:“长夜无聊,朕也无所事事,逗逗这鸽子也不错。你去与朕传莲子羹并带些麦子来,它许也饿了。” 宫女一走,长陵皇便将鸽子带入内寝,除了翅尾颜色不同,这只鸽子与别的鸽子也无甚区别。 长陵皇将它放在案几上久久看着,它“咄咄”啄了两下,“簌簌”抖了抖翅膀。 “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我孙氏的冤魂今晚就会向你索命!要拉你一起下地府,下油锅!不,不!我孙氏不做亏心事,一门忠良必会飞身化羽!” 昨夜少年嘶声大吼犹在耳畔,那必是隐藏着解密信息的,并且长陵皇相信,他之所以要强撑着从火海中走出,也是为了讲出这个哑谜。 “血?不对不对……油?也不对……飞身化羽……羽……” 长陵皇豁然开朗,盯着鸽子与众不同的褐色翅尾灵光一闪而过,她摸摸鸽子的头,猛地拔下一根褐色羽毛,鸽子“咕”地叫了一声,却也没有挣扎。 羽毛的羽杆呈白色,长陵皇提至眼前转了一圈,才发觉杆上有一道极细的刀痕,她弄来剪刀将羽杆尾部剪开一个小口,中空的羽杆中果然卷着一张极小的纸片! 她禁不住“啊”地一声叫出来,抑制住兴奋拿出纸片,纸片上只寥寥四字:丹东孙泽。 孙家子嗣向来分作两股,一股从政,一股从商,政商结合,相辅相成,得以长盛不衰。孙氏大公子已殁,从商的孙泽,肩负着孙氏振兴重任。 一股轻烟由蜡烛燃起,纸片消失无踪,长陵皇爱抚地摸摸鸽子的头,不觉咧嘴而笑。 恍恍惚惚的烛光中她右手支颐,鸽子在她眼前来回走动。她记起苏先生两年前说道:“庄地资源匮乏,养兵不能扩兵,你在上阳必有所获。” 原来,苏先生早已算准孙氏会将赌注押在自己身上。 五十九 广兰长谈 孙氏一垮,朝堂上二皇几乎成为摆设,公德一禀忙于收拾王氏孙氏余党,并深掘孙氏财产所在,文玉皇时不时还能说上几句,长陵皇一副无心朝政的样子,却只有她知道“孙泽”二字。 这日已入秋,朝华宫内各色花朵竞相争艳,飒爽秋风吹入各宫,夏日冰块也不需摆放了。 下了朝,长陵皇和文玉皇一同去见广兰公主,干爽的空气令两人精神相当好。 广兰公主素妆淡容,高雅的公主气质拢上一圈如平民百姓家似的温馨,她抿了口茶笑道:“今岁的菊花茶清新入口,好个凉秋。” 文玉皇道:“母亲喜欢,我使人多采撷一些晒干备着,入了冬也有菊花茶喝了。” 广兰公主似是记起什么,轻轻放下茶杯笑看长陵皇道:“长陵,来,到姑姑这里来,姑姑有一事问你。” 长陵皇乖巧地坐到她身边,广兰公主褪下手上的一个玉镯子带在她手上,长陵皇赶忙要推辞,广兰公主握着她的手道:“这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但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许久前就想啊,要传给我儿的媳妇,一代一代传下去。” 长陵皇“刷”地脸红了,低垂着头躲文玉皇嬉笑的目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广兰公主抚着她的头发继续道:“明年开了春,先皇丧期就过,你们那时便要大婚了吧!我本是你姑姑,原本就亲得很,我却是想先认了你这女儿,今日镯子给你,往后你来了,就别姑姑姑姑地唤,唤我一声母亲,文玉若是欺负了你,你尽管告诉我。” 文玉皇笑道:“母亲,我怎会欺负她,疼她宠她还来不及!” 长陵皇脸羞得更红,喝了几口小酒似的醉眼迷离,长卷的睫微微颤动,她咬了咬樱桃小嘴,低低嗔道:“文玉哥哥……” 立时文玉皇和广兰公主笑得乐不可支,广兰公主逗着说:“女儿啊,唤一声母亲我听听。” 长陵皇绞着手指,嘴唇轻轻动了动。 文玉皇笑道:“母亲,容她缓几日吧,我看她的脸烧得要冒烟了。” 两人左一逗弄右一逗弄,叫长陵皇羞得抬不起头来看他们俩,扑在广兰公主怀里,文玉皇和广兰公主更是笑得欢畅。 辞别广兰公主,文玉皇一路笑着出来,长陵皇嗔怒地瞪了他几眼,他倒笑得更欢,说:“与你这样过了许多年,母亲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们还要成婚,礼部那边我去交待,你有什么要求就与我说,好吗?” 长陵皇飞眼一瞄,凤眸近在眼前,笑得眼窝含春,恣意光华。她便想起那时在河边被他拥吻,嘴唇不禁莫名酥麻。 成婚那日,红纱软帐,红烛摇曳…… 光是想到文玉皇挑起她的盖头,她心里就“扑通”、“扑通”乱跳。 “翡翠!” 远远的一声粗犷大喊,叫正在胡思乱想的长陵皇兀的吓了一跳,吓得那些女儿心思也都跑没了。 六十〇 胡戎变故 远远坐在断垣上等着的是带着白裘帽子的豹王,他露齿而笑,牙齿白得像新织的雪莎,反着光,发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文玉皇今天心情格外好,与他打招呼道:“阿豹。” 两人上了断垣,长陵皇像往常一样坐在断垣上,文玉皇负手而立,这是他第一次登上断垣,秋风掀起他的高贵的紫色衣摆,这高处有如云端,他平视着极远的方向,很有傲视天下的英姿。 琴江先生的三位弟子很少这么和气地谈话。 长陵皇说:“阿豹,科伦沁最近好像收敛一些了,大半年都不见他惹事。” 豹王说:“碧荷姑娘越来越凶,这几年碧荷姑娘天天来,科伦沁说又说不过她,打又不能打她,这些年都叫她骂得焉了,哪里还敢惹事?他昨晚偷偷跟我说,来了中原才知道,中原的女人太彪悍了,惹不得。” 想起碧荷时不时叉腰竖眉怒骂偷懒的宫女太监的泼悍样子,若庞然大物的科伦沁都只能垂头丧气地在她面前认命,文玉皇微微含笑,长陵皇笑得前俯后仰。 长陵皇笑罢,欣慰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科伦沁欺负碧荷。” 文玉皇道:“现在看来阿豹要为科伦沁鸣不平了。” 三人便笑,豹王说起碧荷数落科伦沁的种种言论以及处置他不给他吃的办法,逗得二皇捧腹。 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三人便说了两个时辰,长陵皇道:“阿豹,我明日再来,还有许多奏折没有批阅。” 阿豹点头说“好”。 长陵皇又说:“胡戎最近似乎有事情发生,但事态不明朗,我也说不清楚。等弄明白了我再告诉你。” 豹王问:“什么事情?” 长陵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好像是那个谁……” “巴格汗王。”文玉皇补充道,随即便见豹王竖起了眉毛,文玉皇知道事态也许不简单。 “对!就是他,巴格汗王有动作,具体什么动作还不知道。阿豹,汗王是什么?” 豹王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说起巴格汗王,虽然消息不能落实,但他隐隐能猜到将要发生的事情。 当时大历只是要求胡戎王主送一个质子,并未指明,第二天却指明要豹王做质子,胡戎大帐里一片愕然,不知为何王主定的王储人选会被泄露给大历。他来上阳的途中才听人说说那天晚上巴格汗王拜会过大历庄王。 “汗王就是中原的王爷,巴格汗王是我父王的弟弟,因为他的母亲曾经乳养过我父王,父王感恩,就封他做了汗王。” “哦!是你王叔啊!”长陵皇恍然大悟,想起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庄王来,“那兴许是他们在商量怎么样把你赎回去,那时阿豹你就如愿以偿,自由自在地在大漠上骑马奔驰啦!” 文玉皇和豹王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两相无言。 六十一 公德病变(一) 过了几日之后上朝,二皇并坐于龙椅,朝堂之上安静得像没人一样,长陵皇四处张望,竟不见公德一禀。往常公德一禀是比二皇早到许多的。 文玉皇疑惑地问:“诸爱卿是否知道今日丞相为何没来?” 御史大夫蔡大人道:“陛下,昨日下午丞相处理过政务之后从玄门出,因未瞧见路边水洼摔了一跤,此时正躺在床上休养。” 堂下百官中附和声渐起。 “是啊是啊,老臣与几位大人都看到了……” “丞相大人年老,摔了这一跤当即就爬不起来了……” “大夫还说兴许要躺个三五栽……” …… 文玉皇嘴角斜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若如蔡大人所说,竟是天赐良机,父亲就此辞官归隐,赐他良田千亩,黄金万两,自己则和翡翠可真正拿捏住大历命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扫了百官一眼,有些不归附公德一禀的臣子也在附和,并且不断描述昨日公德一禀摔跤的情景,看来此事确实不假。她暗暗扯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说:“文玉哥哥,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看看姑父,真假便也能落实了。” 轻咳一声,堂下百官慢慢安静下来,文玉皇道:“下朝之后朕和长陵皇去丞相府上看望丞相,百官若愿同往,尽可与朕同去。” “是!”百官恭敬地道。 接着便是各官启奏,文玉皇吩咐礼部准备明年大婚事宜,说此次二皇大婚准备大赦天下,需慎重而慎重。 礼部退下之后,各官也禀报了些事务,文玉皇一一都处理了。 下朝之后,二皇各自换上常服,带了一队的文武官员出宫去了。 长陵皇已经好些年没有到丞相府来,苏子青说的话一直重重敲在她心头,她对公德一禀防备,防备,再防备,逐渐也瞧出他的野心所在,不免更加忌惮,只求现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时间与老狐狸耗。 丞相府的墙比她记忆中的墙似乎又高了一截,仿佛墙内关着许多秘密,一定要砌高高的墙才不至让它们飞出去。 丞相府比往常安静许多,街边少了吆喝的贩子,据说都是为了让丞相安心休养便赶走了,府里也不再人来人往,仿佛公德一禀一倒下,公德氏就倒下了。 到了正门,长陵皇的心瞬间就悬高了,公德府好比龙潭虎穴,她顿了顿,提起的脚落回到原地,目光深深地向里望,如果公德一禀今日是故意要谋害她…… “翡翠?”文玉皇发觉了她的疑虑,轻轻在大袖的遮挡下捏捏她的手。 “哦,一时记起些事情忘记吩咐碧荷去做……”她打了个马虎眼忽悠过去,自嘲地摇摇头,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害怕公德一禀到疑神疑鬼的地步了么?在他眼中自己还不如一只蝼蚁,若是要杀,她恐怕已经早赴黄泉,何须公德一禀费如此大的周折? 六十二 公德病变(二) 终是跨进了丞相府的大门。 小厮一路谦卑地在前领路,走了两刻钟,才停在一座屋子前,屋里飘出浓烈的药味,光是一闻便觉胃都苦了。 屋门静静开了一线,侧身走出个端着药碗的丫头,小厮上去问了几句,回来说:“丞相刚服下药,知道二位陛下来了不敢睡了,陛下和各位大人进去吧。” 长陵皇虚扶他起来,许是被药味搅乱了心神,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她担忧地望着文玉皇,文玉皇冲她一笑,在大袖中捏捏她的手,她也笑了笑,一起进屋。 “参见陛下……”公德一禀边喘息边说道,他头上缠着头巾,露出花白的鬓角,他穿着一件白布的睡袍,佝偻在床上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作势要伸出颤抖的手掀开被子起来,却总是捏不住被子,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病。 “爱卿,免礼……”文玉皇按住他精瘦的手塞进被褥里。 长陵皇猛地涌上泪意,她想起了先皇临死时模样,瘦得两眼的眼窝深深陷下去,眨一下眼皮都吃力得不行,先皇那时的手皮贴着骨头,仿佛能清晰地透过那层薄薄的皮看清楚骨头的形状,和如今公德一禀的手多么相似…… 她微微侧目擦去眼泪,算了,到今天这样便罢了,他老了,不论他对这王朝做过什么,他都已经不能再威胁这王朝一分一毫,他也会生老病死,像普通人一样慢慢老死。 大臣们一一到榻边与公德一禀叨扰,无非是“丞相保重身体”的客套话。 公德一禀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无力地靠在榻上一边扶着胸口一边说:“我的身子我知道,我兴许没几日了……” 大臣们又一番安慰,公德一禀缓缓摇头,哑着嗓子极轻地说:“昨夜我梦见先帝了,他说主仆一场,来接我……” 长陵皇顿时红了眼,忍不住抽抽鼻子,哽着嗓子便要哭出来。她仰起脸深深吸了几口气,睁着大大的眼睛将眼泪倒回去,心中却是一抽一抽,想起先皇的音容笑貌。 凉了秋,太阳落山得早了,群臣拜别过二皇之后便各自回府,二皇在丞相府安静的后院走着,水凉了静,叶黄了落,曾经长陵皇常趴着等文玉皇的书院窗檐上停了几只小麻雀。 四周静得很,自从文玉皇进了宫,除了打扫的仆从之外已经没人到这里来了。 文玉皇在书院外的石凳上坐了,拉一拉长陵皇的手,长陵皇也坐在他身边,相互依偎着。 他们带来的仆从少,碧荷去寻了些龙井,取南陵水泡好呈了上来,与众人退到一边去。 长陵皇怅然,望着书院旁随风的落叶的树,像极了暮年光景,她轻轻叹道:“文玉哥哥,你说树像不像人,迟暮了便一天天凋落,停不住时光,走入了冬,就全落尽了。” 文玉皇仰头看萧瑟的树枝,褐色枯萎,就像他父亲干瘦的骨节。他的父亲一直那样精瘦,只是今天看来,他瘦得很萎靡,像缩成一团。 他听长陵皇继续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但是它终于来了的时候,我又发现,这一天比我想象中要沉重。明年嫩绿的新叶就发芽了,长在老叶的地方,一朝一朝轮回,如同朝代更替,新朝踩着旧朝的脊梁庆贺。姑父……” 她没有再说下去,闭上眼握着一片枯叶靠在文玉皇肩头。 她最后唤的那句“姑父”,是她想起她懵懂年少时,那双奸诈的眼睛看着她,多少有些慈爱。 六十三 公德病变(三) 气候渐冷,白日一日一日地短了,拉长人的影子落在身后,长长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御医说丞相快要不行了,大约就是这几日的光景。自卧榻以后染了重症,他躺的屋子周围薰了醋,扯了厚重的白幔帐隔开来,伺候他最后这几日的仆从,也必会染了他的病,与他陪葬去。 说来二皇的婚事波折甚多,掐着日子先皇的丧期将要过了,文玉皇的父亲却将要去,则又是要守孝三年,那时,两人都十九了。 文玉皇将长陵皇的手悄悄拉入大袖中,后面跟着的仆从视而不见,或低垂头,或转眼去看别处。 他捏了捏长陵皇柔软的小手,手指碰到广兰公主给长陵皇的镯子,沉闷地说:“不论等多久,你总是我的,不若这样过也好,就是不在一个屋子里罢了。我却也可常去鸾凤殿看你,都是一样的。” 长陵皇垂着脑袋点点头,她终是等到了这一日,且等得也未太长年岁。她与文玉皇的婚事,她却是不急,这样过着一日日都在一起,于她而言与成婚也无甚区别了。 她抬眼望朝华宫里的景致,萧瑟的秋,笼罩得寂静。(.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那是三年前的冬,骨瘦如柴的先皇躺在病榻上极力凝视逐渐散开的目光好像要将她看清楚,可是他的目光却无神,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文玉哥哥,姑父发丧,我为晚辈必是要尽孝道的,守孝三年诚心为之,莫谈婚事。”长陵皇苦涩地说。她内心的挣扎终于停止,对于一个曾经图谋大历江山的奸臣,她动了恻隐之心。 文玉皇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他低垂眼眸看着长陵皇,抬头将她的发髻捋到耳后,又拉住她的手。 公德一禀的丧事就在不久之后,丧事办得很低调,但因公德一禀生前的影响,丞相府里还是挤满了人。公德应作为长子跪在灵柩前,一身白衣,文玉皇和长陵皇则站在旁边,他们是大历的皇帝,跪丞相于理不合。 长陵皇触景生情,生出许多对先皇的思念以及幼时公德一禀对她尚好的光景,她赶紧转头揩去泪,扯扯文玉皇的衣袖低声说说:“文玉哥哥,我先回宫了……” 文玉皇见她这伤情的样子知道她又是想起了先皇,搀着她出了灵堂,转到一处静僻地抹抹她泛红的眼角,将她披风领口收紧,“总是这么多眼泪叫我看着心疼,你自己要当心点身子,天气凉了容易病。虽有大哥在这里陪着,我总是想再陪父亲几时,你先回去,太阳落山前我一定回宫。” 长陵皇抽着鼻子点点头,脸颊被寒凉的秋风吹得生白,“你多多陪陪姑父,长陵不孝了。” “傻丫头。”文玉皇咕哝,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脸颊,柔软而冰冷的触感自他掌心渗入,“这么凉,快些回宫去吧。” 他悉心将她披风后的帽子翻好戴在她头上,像照顾个什么都不会的孩童,他唤了声“碧荷”,碧荷碎步跑来扶着长陵皇回宫去了。 六十四 榻前夜话(一) 长陵皇回宫后便沉沉睡了,碧荷在鸾凤殿里点了暖炉,弥漫着香味的热气荡在空气中,恰恰好的温度让长陵皇沉沉睡着。 公德一禀终归还未向她下手,她纵然知道她姑父做的那许多对不起殷家的事情,也在积极提防着等待着,然于她,却感受不到身在火坑中的炙热危险。 于是那一觉睡得索然无味。 殿内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不知外面几许时光,黯淡的烛光绰约,拉长一个站在床榻边的削瘦的人影,在烛火中摇曳着,摇曳着,就要明灭于微弱的火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长陵皇不知睡了多久,她回宫以后粒米未进,饿了。缓缓睁开眼,床头站着文玉皇,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站得很直,目光落在长陵皇脸上,黑暗中的脸没有表情,也许有一丝丝的难过。 “文玉哥哥。”长陵皇笑着唤道。 文玉皇身子一抖,恍若从遥远的天边拉回神志,他在床沿边坐下,扶她靠着软枕坐起来,烛光中笑得灿烂,“醒了?我回来得晚了不怪我吧?” 长陵皇揉揉惺忪的睡眼问:“几时了?” “丑时了。”文玉皇笑道,“本想看看你就走,没料你醒了,是不是饿了?” 他从暖炉上端来一碗粥,不知是什么时候传来的,温在暖炉上一直还热着。长陵皇嬉笑着张大嘴接过文玉皇喂的粥,鼓鼓的嘴含着粥一嚼一嚼。 文玉皇捏着勺子搅动热粥,勺子碰在碗壁上发出一长串“嘶”的声音,他顿了顿,故作调笑地问:“翡翠,有比我对你还好的人么?” 长陵皇一边嚼着满嘴的食,一边蹙起眉头深思,含糊地说:“对我好的人可多了……若说最好最好,大约确实是你。” “啊!”她张大嘴,文玉皇笑着又给她喂了一口,顺便掐了掐她的小脸,长陵皇冲他一笑,接过碗三两口喝下。 文玉皇拿开碗,坐得靠她更近一些,黯然道:“若……哪一天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会原谅我么?” 他靠得那样近,长陵皇清楚地看见他微微颤抖的眼睫。她下意识羞涩地向后缩,后面却无处可去,她只好将被褥稍稍提起遮住羞红的脸颊,整颗心肆意跳动。 她看见他落寞的眼神中自己清晰的影子,她不知他为何落寞,她也想不了那么多。燥热的气息不知从哪里传来,凉秋突然变成了炎夏,尤其是脸上热得发慌,她的心陡然停止了一拍,想,文玉哥哥不会要吻我吧。 她扑闪着大眼睛,身子慢慢向下往被褥里缩,这不是害怕,只是她太过于羞涩,也许有婚约,也许青梅竹马,也许他俩常拉着手,但是像这样激情她期盼也羞怯。 文玉皇的喉结上下滚动,他伸手将长陵皇的被褥往下拉,露出她霞光满面的脸,烛火黯然失色,她躲躲闪闪的眼神盈盈动人。 文玉皇一霎那的悸痛,他笑了笑,将发冠拆下。 六十五 榻前夜话(二) 长陵皇的心提到嗓子眼,她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说什么。或者是“文玉哥哥,还在姑父的丧期”?要么是“文玉哥哥,我还没准备好”?还有什么? 她心里早就觉得自己一定是文玉哥哥的妻子,每次他看她的缱绻眼神都是宠爱,她无法推脱,只让浑身烧得更热。 她看着文玉皇脱下一件件衣裳,定定看着,他的身材渐渐展现。他很削瘦,背脊却很直,仿佛无论怎样都压不垮。他的头发散下来,她从来没见过她的文玉哥哥这么随意的样子,仿佛放下一切的担子,刹那轻了很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只剩一件白袍,上了床榻放下幔帐,世界立刻更加朦胧,两人的轮廓都模糊着重影。他隔着被褥手肘撑着身体俯身凝视长陵皇,发丝垂下来,把他们两人以外的世界都隔开。 长陵皇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嗓子被火烧过似的说不出话她的脑中只剩一片空白,眼前是文玉皇极近的脸,她听见他的呼吸声和自己一样急促,原来他也很紧张。 他问:“翡翠,你怕么?” 长陵皇点点头,摇摇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怕?有什么好怕的?可是确实有点怕。 他又问:“翡翠,你答应我无论怎样都不离开我好吗?” 长陵皇点点头,这是她很确定的事情,好像她就该和文玉皇在一起,不然天崩地裂,什么坏事都会发生。 文玉皇笑了笑,道:“翡翠,我想抱着你睡觉。” 长陵皇踌躇地挪开眼神,盘算着身为未嫁的女儿家应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不等她回答,文玉皇已经从她身上离开,掀开被褥钻进被窝,将她抱进怀里。 他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说:“这样真好啊,翡翠,我真想一辈子这样舒舒服服地抱着你。你刚才答应过我的,一定一定不能离开我。哦,对了,我还有你写给我的免罪令。” 长陵皇“嗯”了一声,枕在文玉皇手臂上,龙涎香绕在两人之间,一种曼妙的情愫催生。她缓缓闭了眼,不去看文玉皇专注的目光,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坏了女儿家的矜持。 文玉皇摸摸她脑后的秀发,笑道:“睡吧,你睡着以后我也睡,明天后天,以后我都这样抱着你睡觉好么?” 长陵皇点点头,额头抵在文玉皇的胸膛,一点红泪贴在锦被上,留下看不见的泪痕。 文玉皇拍着她的后背将她哄睡了,他怀里的人儿均匀地呼吸,嘴角扬起幸福的笑。 殿内的烛火很黯淡,幔帐内的光亮更幽暗,他们仿佛身在一处没有光明的炼狱,逃不开命运的挣扎,他有些绝望地搂紧怀里的宝贝,仿佛有人会来把她夺走,远远地离开他的身边。 他内心无助地呐喊,喊不出口的无措积压在胸中,要爆开似的难受。 六十六 庄地 数日后,庄地,庄王接到轻骑报信就带着众将速速赶来,坐在议事厅的案几前思量,案几上有张大历的地图,图上有三处地方着重标注,一处是上阳,一处是庄地,还有一处在庄地西边,庄地和上阳相隔千余里。 日前,苏子青回乌山,临走时郑重地留下一句话:“王氏孙氏已败,上阳近日恐怕有变,子青此去非两三月不能回,王爷切勿进京。” 庄王唯恐王氏孙氏落败以后,公德一禀会指挥淮南大军攻击庄地,近日来加紧操练,屯兵囤粮,虽说淮南兵多粮足,但自己手上的兵都是精兵,以一当十,淮南大军长途跋涉攻来,必劳苦不堪,此战胜负还不一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但却…… 庄王嘴角勾起笑意,公德一禀秘密发丧,无奈朝中官员太多,消息不胫而走,传入庄地,他派出探子刺探,果如传闻中所言,公德一禀已死。 “老狐狸!”他咬着牙暗骂了一句,“还想秘密发丧,死了都不放过大历!” 随即,他又开心地笑起来,公德一禀总算死了。 忽然有一士兵疾步走入,跪下道:“启禀王爷,御史已在军政厅等候,请将军速去接旨。” “准备接旨!”前方探子探得有御史从京城出发,他就来此候着了。他有些不明就里,这几年来上阳罕有圣旨下达庄地,有什么事情会惊动到这里呢?唯有一次,是先皇驾崩时,但那圣旨出自公德一禀,他是绝不会遵从的。 他换了大历官服,众将已经在军政厅外等候了,御史见他一来,便堆笑迎上来道:“下官见过庄王。” 庄王鄙夷打量了他一番,不知又是谁派来颁布矫诏的,便正了正背脊不卑不亢地吼:“恭迎御史!” 御史被他吼得退了几步,愣了半晌,见他不跪,谄媚地笑道:“下官出发时,长陵陛下吩咐下官,庄王劳苦功高,不须下跪接旨,站着听旨便可。” 一听是长陵皇的旨意,庄王才露出好脸色,抱拳鞠躬。御史把谕旨递给庄王道:“下官不敢在王爷面前造次,长陵陛下吩咐下官将谕旨送达,那谕旨便交与王爷,只需给下官一个答复好让下官回去复命。” 庄王拆开谕旨来,谕旨上两个朱砂大红印,一个是文玉皇玺印,一个是长陵皇玺印。他的目光瞬时大亮,细读谕旨,原是公德一禀猝死,各士族蠢蠢欲动,长陵皇招他和于正忠回京,接管淮南大军以安京城。 想必,是公德一禀死后,各士族皆想从王朝中分一杯羹,虎视眈眈地欲有所动作,大历此时又是个危急时刻。 “于正忠将军何在!”他一把收好谕旨,郑重地点将。 “属下在此!”众将最前的于正忠将军单膝跪下听令。 “点齐一千轻骑,即刻与我进京!” 众将大惊,于正忠将军陡然抬头,“王爷,此事关系重大,须等军师回来后再行决定!” 庄王思肘片刻,道:“朝局紧张,瞬息万变,我等效忠大历,自当以陛下安危为首任,等不到军师回来了。我与于正忠将军离开的这段时日,兵权全权交由于正英将军!” 六十七 暗涌(一) 鸾凤殿,天上星子还亮,宫娥们已开始准备二皇的用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文玉皇的凤眸在幽暗的床榻上闪着黯淡的光芒,他一夜未眠。怀中的人儿动了动,他拉回神志俯在她唤道:“翡翠,要早朝了。” 他的笑容苍白无力,手穿过她的发丝,水一样滑,抓不住。 今日…… 长陵皇揪着他的衣襟懵懵懂懂醒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点头,哈欠连天。 宫娥们鱼贯而入,给他们穿上明黄朝服,御驾侍在鸾凤殿外,孤独的尊贵。(.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上了御驾的长陵皇还有些懵懂,靠在文玉皇肩头贪一时睡,御驾被抬起向御殿而去,文玉皇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他想大喝一声“停下”,但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翡翠。”他只得转向靠在他肩头的长陵皇,握成拳头的手死死抓着衣摆,像要把它撕烂来发泄心中的压抑。 长陵皇调皮地笑,靠在他肩头说:“我在做梦啦!梦见满池荷花,文玉哥哥你还记不记得丞相府里的荷花池,一到夏天清香四溢,还能吃到糖莲子!” 美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这些日子却常常做噩梦,梦见翡翠飘去,顺着风,越来越小,留给他的只一个哀怨的眼神。 他看到那眼神总是痛得惊醒,又见翡翠还在怀中,可是,还能将她抱多久? 他揉揉她的发,将她抱得更紧些,御驾里很温暖,但是他的心却冷得颤抖。他呼了口热气在她耳边,她“咯咯”发笑,往他怀里钻。 她也很爱他啊,他知道的。 可那又如何呢?尽管相爱,尽管门当户对,但父辈的牵扯让他们只能止步于此,忘也忘不掉,走也走不了,怎么办才好? 御殿外掌了两排火红的宫灯,远远地看着像两根烧得通红的锁链。 不到一刻钟,他们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若这一刻钟永久停止,就这样让他抱着她,足矣。 他的眼圈有点泛红,眼睛像凤凰美丽的长凤尾。他俯在她耳边说:“翡翠,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不管事态变迁,岁月荏苒,你变得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但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挚爱,是我的小翡翠。” 长陵皇一阵脸热,睡意全无,直起身子来正襟危坐,冷不防被文玉皇拥进怀里,长陵皇手忙脚乱之下,唇已经被狠狠含住,湿热的气息启开她的唇,双臂将她拥得更紧,掠夺式的侵占。 她被吻得透不过气来,文玉皇不让她有瞬息停歇,情不自禁地去挑她的衣领。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渴望占领那一片荒地,也许这样做上记号,就永远属于他了。 御驾缓缓落在地上,他落在她胸前的手醒了,她羞涩地赶紧坐起来,自己系好,拢了拢头发,脸红得发紫。 “走吧!”文玉皇脸色苍白,微微抖动嘴唇说出两个字,他紧紧抓住长陵皇的手,随着公公一声尖厉的长叫宣布朝会开始,他拉着长陵皇走进御殿,龙椅旁站着一个精瘦的人,正眯着一双狡诈的眼睛看着他们俩。 六十八 暗涌(二) 长陵皇的心跳停了一拍,她仿佛被那双眼睛戳穿了心脏。 她以为她自己看错了,可是那双眼睛的主人还朝她假作殷勤地笑了一笑,她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安静的朝堂里仿佛响起一记惊雷。 “文玉哥……哥……”她迷茫地去看文玉皇,他不苟言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早就知道了。 于是她下意识里放开他的手,一场恶毒的阴谋。 她转向公德一禀,“你……丞相不是发丧了么……” 公德一禀毕恭毕敬,他的眼神中却尽是轻蔑,“陛下对微臣真是恩重如山,微臣府上管家去世竟也劳烦陛下祭拜,陛下的恩典微臣铭记于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不信陛下可问问百官。” 公德一禀指向堂下,满朝臣子齐声说“是”。 长陵皇咬着唇,脸色发白,她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问:“文玉哥哥,我不信他们,我只问你。” 文玉皇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无奈地干笑两声,笑声回旋在御殿里飘渺无根,“翡翠,发丧的是丞相府上的管家,你记错了。” “啪!” 长陵皇重重敲在案上,她的眼泪不可自控地涌出来,“你骗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堂下寂静,堂上无声。文玉皇很想将她的眼泪抹去,但是却流个不停,弄湿了衣襟。他看见父亲犀利的眼神,哑然却笑了。 父亲看着他,群臣看着他,他心爱的翡翠看着他。 当相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无法继续的时候,他多想再抱着她。 为什么她是大历的女皇,为什么他是公德一禀的儿子,为什么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为什么他们不能早点知道结局? 他别无选择,父亲拿翡翠的性命要挟他,要他记得,他是公德家的人。 他长吁口气,装作十分和气地说:“你真的记错了。你最近总是忘记事情,是不是还忘了自己批的谕旨?” 然后他抬起手去拭她的眼泪,柔声道:“翡翠,别哭了,哭得我心疼。忘了就忘了,我替你记着。” “你用我的玺印批了什么谕旨?!!”长陵皇咬得嘴唇殷红如血,她突然觉得十六年好像都是虚无的谎言,她眼前这个陌生人和文玉哥哥长了一模一样的皮囊,但她的文玉哥哥呢?他哪里去了? 她嫌恶地打开他的手,他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无力地垂下。 文玉皇的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笑得却有些发抖,他指向殿门说:“你不是说庄王意图造反么?庄王,已经抓来了。” “你!!!”长陵皇一掌拍在案上,胸口起伏不定,她的眼泪刹那全部化为愤怒,狠狠地瞪着文玉皇的侧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是个梦吧,很坏很坏的梦,文玉哥哥泛着光晕的侧脸很好看,凤眼长尾,轮廓很清晰。他总是自己的依靠,总是自己的方向,他怎么会做这样事情呢? 也许他们现在才七八岁,荡着秋千唱着歌,白日摔了一跤,晚上做恶梦。 所以一定是个梦吧! “陛下,钦犯带到!” 她向门口望去,蔡建拖进来两个五花大绑正昏迷着的人,一个是庄王,一个是于正忠将军。 她看见满身伤痕的庄王,庄王身后染着殷家鲜血的朝梯,朝梯下空荡荡的朝华宫,朝华宫上开始亮得炫目的天空。 她仿佛听见鸡鸣,一声长鸣划破十六年的美梦。 六十九 暗涌(三) 躺在堂下的是庄王爷,长陵皇的亲王叔。他的脸被污血和乱发覆盖,身上的官服已经破烂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和于正忠将军必是经过了激烈的反抗,不然不会有如此多的伤痕,于正忠将军的手臂上还插着一支断箭。 长陵皇咬牙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气得浑身颤抖,她早就没有了眼泪,突然之间觉得眼泪一毛不值,只会让自己看来更弱小。 她提正衣襟,尖锐的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个官员,一字一顿地说:“庄王是朕的王叔,没有朕的允许,任谁也不许对庄王不敬!” 虽然以威严的口气说出来,但是她的声音很单薄,风吹过就散,没有人会听进心里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她威胁式地回望文玉皇,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她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作为威胁的,她是一根名贵的野草,没有人给她浇水灌溉。 她一步步走下御道,尽量挺起胸膛昂首阔步,明黄的龙袍此时裹在她身上,走在玄色衣裳的百官中显得格格不入,百官毕恭毕敬的样子让她显得形单影只,如履薄冰。 “给庄王和于将军松绑!”她狠狠地盯着蔡建说。 蔡建抬起头,目光却越过她直接看向龙椅旁的公德一禀,然后收回目光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长陵皇咬着牙,像要把牙齿磕碎,她一字一顿地说:“蔡建,朕命你给庄王和于将军松绑!” 蔡建不动。 长陵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好!朕自己来!” 蔡建抬头看了一眼,起身挡在长陵皇前面,“陛下万金之躯万一有个闪失属下担当不起,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整齐而又洪亮的声音,群臣齐跪,黑压压的一片在大殿中,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这是长陵皇第一次仔细地审视大历朝堂,不,应该说是公德的朝堂,朝堂金碧辉煌,君臣齐心,唯一多余的就是她这大历女皇。 她慢慢扬起嘴角,耻笑这挂名在大历下的朝堂,耻笑看似和平的朝华宫,笑声干涩地撞破殿门,就像张公公宣布先皇死讯那样传遍了整个朝华宫,宛如厉鬼的尖笑。 她弯起轻蔑笑意的眼睛无意间将脸色苍白的文玉皇装进眼里,她已经分不清他那心痛的表情是真是假。 也许他真的在心痛的吧?他一定爱过我。她想,大概皇权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已经无法自拔。 怎么办呢?怎么面对过去的十六年回忆呢?每一天的日子都那么清晰啊,好像就在昨天。 笑声戛然而止,像一首嘶哑断裂的歌。如今,凭她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打算怎么处置朕的王叔和于正忠将军?”她咄咄逼问堂上坐着的文玉皇。 “谋逆,当诛九族。”文玉皇很轻很轻地答道,但已经足够殿上每个角落听到,“念在庄王和于正忠将军建有军功,明日正午斩首示众。” 多么熟悉的声音呵,尽管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她的嘴唇动了动,习惯之下又想要撒娇,叫一句“文玉哥哥”之后就可以任意妄为。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从袖中取出一支碧绿的玉簪,“啪”地一声摔在殿上,簪子应声断成几截,好像两人碎了一地的琉璃心。 七十〇 裂隙(一) 不眠夜,朝华宫里灯火通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文玉皇手里攒着长陵皇开玩笑给他写的“免罪令”站在乾思殿门前,遥遥望着亮得像天宫的鸾凤殿。 他想着抱她在怀的温存,想着她今日在朝堂上充满敌意的眼神,到了晚上,像做了一场梦,他总是觉得自己现在身处鸾凤殿。 他攒紧“免罪令”迈开小小的一步。 长陵皇不眠,她出奇地冷静,冷静到像已经死去,然她还活着,必须活着,记着先皇临死前干枯的声音: “记住……皇权是殷家的……不要做亡国皇帝……” 殷,皇家的姓,她该为自己姓殷而骄傲还是悲哀? 其实,她没有励精图治的抱负,但是父亲的话总是像个紧箍咒扎在她脑袋上,她不得不记得自己的使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宁静的夜被突然闯入的文玉皇打破,烛火都跳了起来左右摇摆,他身边跪着挡不住他的奴婢,碧荷指着四峰叫骂。 长陵皇苍白的脸笑了笑,说:“你们下去吧,朕和公德公子有话要说。” 她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文玉皇,飞快地抹去眼泪,转过身来,内殿只剩下他们两人,文玉皇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翡翠。”他如鲠在喉,手如千斤抬不起来,反复摩挲着纸张,伤痛地盯着她决绝的眼睛。 “叫朕陛下。”她道,“朕错了很多年,不会再错了。” 文玉皇踌躇片刻,向她走去,她没有走开,依着窗子在等待。 今晚的月光甚好,银盘挂在天空洒下一地银光,照得长陵皇的脸颊微微发亮,照得她的眼睛奕奕有神。 她错开目光喝道:“站住!” 文玉皇的步子却迈得更大,瞬时就已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长陵皇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她不想闭上眼去享受这一切,睁着眼睛瞪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爱”,明明就很爱,爱得难舍难分,今后永远不会有机会说了。 月光满溢,朦胧斯人。 温柔的指腹滑过她的脸颊擦掉眼泪,暖和的气息在她耳边低语:“翡翠啊,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我无可奈何啊!” “哦?”长陵皇冷冷一笑,眼角的泪又泛出来,她轻蔑地拾起他冰冷的手,“生杀大权都在公德公子手中,无可奈何何解?能否告知小女子,奴家的死期是几时?” 文玉皇难过地笑了,抬起手来继续拭她的泪,她的脸像一潭清泉,水做的拭不干。 他像从前一样温柔地斥道:“你看你又哭,叫我多心疼。有时你就是这么犟,没关系,那我宠着你。乖翡翠不要哭了,哭得眼肿了就不好看了。” “滚开!朕不要你的怜悯!滚!!!” 长陵皇泪如雨下,一把推开文玉皇,“免罪令”从文玉皇手中飘飘而下,左摇右摆地落地。 苍白的纸张,风干的墨迹,殷家的血来得比水墨要触目惊心,皱褶的誓言敌不过染血现实。 文玉皇泛红了眼圈,强撑着笑说:“再过几个月后我来娶你,记得这是先皇的遗诏吧?你不能不遵从。” 长陵皇别过脸去,抽了抽鼻子,月光洒在她脸上,浮出一层美丽柔亮光影。 “父皇说的每句话朕都记得!” 七十一 刑场(一) 文玉皇走后,长陵皇还倚在窗前,她举头望月,月渐迷离。 她飞不出这朝华宫,救不了她的王叔,她是个废弃的女皇,原来早已如此。 月亮突然没进云层,世间少了光芒,不多时窗前落下白雪,又是一年冬至。 而月,圆了缺,缺了圆,今日不见,明日还有,可人呢? 哀恸亲人离世,自己不能改变分毫,那一分冷静就如死去,前面的路还是要继续,不得不坦然接受淋漓的鲜血。 她倚着窗沿到天亮,茫茫朝华,被盖在冰冷雪下瑟瑟发抖。 雪上发白,给皇宫铺了层厚厚的白毯,今年的雪来得早,不知是否因老天知道今天忠臣良将会血溅三尺,便降下一张白毯虔诚地盛住鲜血。 长陵皇穿上先皇死时服孝的丧衣,罩上一件白毛的披风,她走到外殿,唤道:“碧荷,走吧。” 碧荷提了两壶酒,给庄王和于正忠将军送行用的。 一推开殿门,凌冽的风雪就灌了进来,长陵皇眯着眼睛看见殿外有个单薄的身影,身上落了厚厚的雪,大概是站了一夜。他见殿门开了愣了愣,向长陵皇走来。 也许他带来希望,长陵皇想。 他走近,说:“别去。” “为什么?” “刑场煞气重,你一个弱女子看了不好……” 长陵皇心中一冷,笑了,“朕救不了自己的王叔,难道还不能给他送行?朕要看着他走,看着殷家炽热的鲜血溅在冰冷的雪地上,燃烧大历的土地!” “翡翠!”文玉皇急切地喊道,紧紧拉住她的手。 长陵皇看着他,茫茫时光恍如隔世,胡乱飘飞的雪花花白了眼,眼前人的面容竟然陌生,交叠纵横了白蒙蒙的影子,一霎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她甩开他的手,决绝地踏上白雪之路,飘来飘去的漫天的飞雪落在她乌黑的发上,渐渐地她整个人都变白了。她顺着白雪走远,她和碧荷的两行足迹开了一条路,一阵风雪刮来隐没在雪中。 上阳城东的刑场外围层层围了公德亲兵,亲兵之后围满了百姓,百姓们的手拢在袖里,时不时抽手出来擦擦眼,然后继续庄重地看着刑场上的庄王和于正忠将军。 这两位英雄是百姓心目中的一盏明灯,明灯熄灭之后,只有顺从地生活在黑暗中,了却一切希望。 没人敢反抗,清早他们看着一个替两个英雄喊冤的百姓被公德亲兵乱棍打死,尸体被拖了下去,留下一长条殷红的血迹。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女皇要将两个英雄赐死,但女皇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这是公德一禀的奸计,以女皇的名义杀了庄王,让大历女皇失去民心,让百姓被至高无上的权力震慑。 一身白衣的女皇到了刑场,百姓们一边轻蔑地看着她,一边胆怯地让开条道来。 庄王的眼睛亮了亮,碎布塞住的嘴“呜呜”发不出声音。 “王叔!”长陵皇一声哭喊,双膝跪在冰上,“长陵不孝,长陵无能!” 庄王使劲摇着脑袋,当他在上阳城外遇到公德亲兵伏击时,他就知道自己中计了,悔不该不听苏子青的话,轻信了公德一禀的示弱。 风雪漫漫,女皇坚忍地跪走在雪上,一步一磕,她呵出的气凝结成霜,烈风吹得她脸颊苍白。 七十二 刑场(二) 一步一磕,长陵皇磕到刑场上,她拉好衣襟站起来,漠然看着两个刽子手道:“朕还有话要与他们说,你们退下!” 刽子手不是朝堂上清楚局势的官员,长陵皇如此一说,他们便下去了。公德一禀捋着胡须远远坐在监斩台上,细长的眼睛眯得像透光的门缝。 风吹得长陵皇的披风猎猎作响,她无畏地望着高高的监斩台,跪在庄王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庄王摇着脑袋,“呜呜”地说不清楚。 抹去眼泪,扯掉庄王和于正忠将军嘴里塞的碎布,她勉强自己笑道:“王叔,于将军,久不相逢了。” 庄王憨厚地笑了,干裂得出血的嘴发出干涩的声音,“王叔失算,庄地将失,你以后的路更难走,王叔错了。” 长陵皇眼中泪光闪闪,她笑道:“王叔为大历做得还少么?不要说错不错的,父皇传我皇位,我却让王叔受此刑罚,实是长陵辜负了父皇的期望。王叔见了父皇,千万记得替长陵说几句好话才是。” “好!好!我就要和王兄团聚了,”庄王痛快地点头,他看着碧荷捧的两坛酒笑道,“好侄女,王叔就是喜欢酒,拿酒来,我今天不醉不休!” 碧荷倒了两碗酒,酒中泛着碧青的光泽,雪花落进酒碗,融进酒水中。 长陵皇哭得泣不成声,天地间都听见她的恸哭,她颤抖地捧起冰冷的酒碗来,抹了一把眼泪,轻声道:“王叔,于将军,一碗薄酒好过公德一禀的断头刀,长陵亲自送你们上路,大历不屈二位忠良!” 庄王和于正忠将军一怔,旋即对视欣慰大笑,长陵皇抽泣着把碗送到庄王嘴边,庄王轻声道:“庄地无兵,兵在黄岩,苏子青,于正英等诸将仍忠于大历。” 话毕,他刁起酒碗一饮而尽,一晃头将酒碗摔在刑场上,他畅快地喊道:“好酒!一坛都拿来,我要喝个痛快!” 于正忠将军的目光落在长陵皇身后,他缓缓摇头,目光难舍。猛一闭眼,他收回目光爽气地笑道:“劳烦陛下给罪臣也来一坛!” 雪下得好大,从天空中落下来,纷纷扬扬。长陵皇抬头看去,看见无数耀眼的白点向她袭来,像一支支锋利的箭矢,戳得她体无完肤。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王叔和于正忠将军,庄王和于正忠将军已经没有了声音,安静地闭上眼。 风吹的寒颤,合上眼睑的黑幕中出现一池血泊,她踉跄地退了几步,喉咙干哑得冒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当心……”碧荷扶住她绵软的身体,她坚强地立住脚,看见刑场外围的一家酒楼上,一个素衣女子迎风而立,她面如死灰,目不转睛地看着刑场上的三个人。 “姑姑……”长陵皇缓缓回头看了眼已经死去的于正忠将军,天不成全有情人。 广兰公主旁边的奴婢正焦急给她包扎手腕,手腕上滴下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脚下明晃晃的匕首上开了一朵娇艳的腊梅。 她披散头发站在楼台,风吹得她的发丝在风中舞动,“此生相系不相随,悲莫悲于余生恨,不归不归,切莫归来……” 七十三 情变(一) 长陵皇一步步走下刑台,雪花从空中飘落,拖着长长的白色光影。 头很重,她有些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不知道脚是落在梯上还是地上。 一个趔趄,碧荷扶住她难过地说:“陛下小心。” 她不知自己怎么走回宫躺在床榻上的,然后就开始睡,睡得昏昏沉沉昏天黑地,她梦见自己被锁链锁在血泊中,触目惊心的红莲花在她身边开了一朵又一朵,娇艳地开出一阵阵尖厉地笑声。 她紧紧握着拳头,仿佛在努力挣脱锁链和一遍一遍拖着长音回响的尖笑,满头热汗。 忽然她闻到一阵宁人的香气,笑声渐渐隐去,消失在辽远的空中,红莲蒸成一道道光影,她见到的一张清晰的脸,站在雪中,身上堆积了厚厚的雪,微笑地向她招手唤她过去。 她倚着鸾凤殿的窗子看着他的笑脸,隔了一堵墙,那一片光华顿在那里,发出的耀眼光芒割开她淋漓的心脏。 她问:“文玉哥哥,江山与我,孰轻孰重?” “翡翠,你最重。”文玉皇俯在她耳边毫不犹豫地说,拧干一条帕子擦去她额上的汗。 碧荷怯怯地说:“文玉陛下,还是将长陵陛下送回鸾凤殿吧,她在这里睡不安稳。” 文玉皇抚着她的眉骨,方才一直跟着她,还未走到朝华宫宫门她就倒了下去,他就将她带回了乾思殿。 “你去把她的用具都搬来,以后她就住在乾思殿了。” 碧荷面露难色,“可是……” “快去!” 碧荷只得喏喏应了,心知长陵皇一定不会应允,但自己只是个奴婢,怎么忤逆得了文玉皇。况且……长陵皇梦中仍叫着文玉皇的名字…… 文玉皇斥退了殿内所有的奴仆,钻进被褥里抱着昏睡的长陵皇。 “翡翠,不要离开我啊,我不能没有你。”他在她耳边念道,“我知道你也爱我,是不是?” 长陵皇的眼角涌出泪,梦中文玉皇站在雪中对她说:“翡翠,你是爱我的吧,是不是?” 是谁,掀开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肌肤。 手滑上她的**像在冰上滑行,褪去衣物的身子白得像块玉,冷得像潭水,她冷得瑟瑟发抖,以为自己被弃在冰天雪地里。 旁边一炉温暖的火,她不禁向他靠近,两具**靠在一起,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说:“你爱我也好恨我也好,你生来就是我的,我等了你十六年,不能让你离开我。” 他刁起她的唇来,翻身压在她身上,爱到得不到,爱到反目成仇。 他掠夺每一寸属于他的土地,从发梢到指尖,这些为他所生为他所有的美丽。 他埋在她纯洁的胸前叹息,黑色的发丝缠着她白皙的肌肤,手抚着她的玉臂要把她抓牢。 他无数次幻想他们的新婚夜,他的新娘坐在床头等他,羞得满面通红,他先是抱着她说说话,说自己这十六年来爱她多深。 然后灭了烛火,在朦胧的夜中褪去两人的衣裳,他的新娘羞怯得不敢抬头,他轻轻地吻下去,像在开启一瓶陈酿多年的美酒,慢慢地,慢慢地享受他们期待许久的新婚夜。 七十四 情变(二) 每个人都有一些东西舍不得去触碰,生怕破碎了一角不再圆满。[.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时年幼,她总趴在他家书院的窗子上向里望,看到他便笑得很开心。 她跟在他身后唤着“文玉哥哥”、“文玉哥哥”,生来就这么唤着他,从她第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开始。 他拉着她的手走过了多少年华,荷花池边侬侬软语吹得耳根发热,她一抹娇羞的怒嗔羞怯了晚霞。 他要的难道只是一场交欢? 末了断肠人。 他坐在案前批了一夜的奏折。 长陵皇醒来时,隔着纱幔看见坐在案前的文玉皇,他的轮廓微微泛着烛火的红光。 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是几年前她病卧在榻上睁开眼的光景。 有的梦很真实,她开始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去了丹东,看着孙府被烧,王叔和于正忠将军被擒。 她打了个寒颤,终于想起不是梦来,这张紫檀的龙纹床也不是她的床。 长陵皇没有说话,隔着纱幔看了文玉皇一夜。 第二日清晨,长陵皇漠然起身,整好着装回鸾凤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文玉皇没有阻拦,他甚至没有抬头,一边批着奏折一边说:“婚期在下月初八。” “朕知道了。”长陵皇头也不回地离开。文玉皇这时才抬头,看见她柔弱的背影,他心里燃起些火花,他知道她看了他一个晚上。 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爱,包括恨,但是他要把她留在身边,让爱永不淡忘。 将来会有一天,我们忘记了一切,身份,地位,权力,只记得相爱了吧。 他嘴角勾起笑。 ------ 喝了碗热粥,长陵皇闭上眼躺在榻上,一闭上眼她就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庄王和于正忠将军安静地跪在刑场上。 她猛地睁开眼,整好衣冠沉沉叹了口气,朝华宫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无时不刻地盯着她,她提醒自己她是女皇,刚刚经历过一场血的教训。 黄岩的兵,丹东的孙泽,是她可用来光复大历的工具,她不能让大历沦陷他人之手,绝对不能。 “陛下。”碧荷装好食盒走了过来,长陵皇看着殿外发呆,她的目光深远地望着北方,炯炯地透出恨意。 “陛下。”碧荷又唤了一声。 长陵皇回过神来,道:“准备好了就走吧,不然一会凉了。” 一行踏着积雪悠悠地从鸾凤殿出发,不多时,长陵皇看见另一条路上印在雪地上不久的脚印,她蹙眉站住脚向前望去,前方路边笔直候着的四峰和文玉皇的其他侍卫, 她侧头对碧荷说:“羹汤凉了就不好了,你先送去给姑姑叫她趁热喝,说我有事情耽搁,晚些再去看她。我在豹王那里等着,公德文玉走了之后你来叫我。” 碧荷会意,提着食盒独自向广兰公主的宫殿走去,长陵皇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七十五 碧荷(一) 远远的便听见科伦沁和豹王谈笑的声音,还闻到一阵朴实的肉香。 长陵皇心中烦闷,顿了顿,还是朝香源处去。 雪地上被两个懒得扫雪的人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中间点着旺盛的篝火,篝火上架着一只乳猪,戴白裘帽子的豹王盘腿坐在篝火边拍手唱胡戎的歌,裸着上半身的科伦沁抡着铁桶似的胳膊跳舞。懒 长陵皇站住脚跟,若是平时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和他们一起跳起来了,但她此时心里堵得慌,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喜事能开心。 “翡翠!”她转身欲走,豹王已经看见了她。 篝火“毕波毕波”烧着柴火,大概是科伦沁折的哪棵名贵的树。 豹王飞快地跑进屋里弄了张毛毡垫子出来铺在地上,笑说:“地上冷,我和科伦沁习惯了,你还是坐这里吧。” 科伦沁伸长脖子向外望了望,挠头问:“我的人呢?” 长陵皇坐在毛毡上,乳猪上的油滴在火里窜起小火苗,她顿时觉得轻松了些,右手支着脑袋说:“她给姑姑送羹汤去了,一会就来。” 豹王搓搓手,将乳猪转了几圈,抽出腰刀割下一小块肉来放在嘴里尝了尝,开心地说:“科伦沁,可以吃了!” 他切了一大块肉丢给科伦沁,科伦沁“嘿嘿”笑着往嘴里送。 “你也吃点吧!” 豹王切了一块递给长陵皇,长陵皇勉强地动了动嘴角算是微笑回应,接过咬了一口,食不知味。虫 科伦沁和豹王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大口嚼着一边聊着大漠的野味。 “不喜欢吃?”豹王突然转头问。 长陵皇尴尬地摇摇头,垂下头低声地回答:“不是,今天吃得太饱了……” 豹王把肉丢在一边,抓了把雪擦干净手,认真地问:“怎么不开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长陵皇咬咬牙,眼圈泛红。 豹王有些急了,弯着头去看长陵皇的脸,“这是怎么了?谁惹你这样不开心?” 科伦沁咬了一口肥得流油的肉,说:“小皇帝,你只管告诉科伦沁,你的事就是小王爷的事,小王爷的事就是科伦沁的事。” 长陵皇不答,眼见她咬得牙齿都要碎了,豹王心急,扳正她的身子说:“对,你说出来,我豁出命也替你出气。” 一滴油滴在火上,“扑”地窜起火苗,自从在御殿上看见被抓的庄王和于正忠将军,长陵皇脑中的弦就绷得紧紧的。 她无时不刻不得维护女皇的形象,作出样子来昭告群臣,不管他们认不认同,她都是大历的女皇,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她飞快地眨眨眼睛,咬着牙硬生生把眼泪吞回眼眶中。 “你帮不了我,他们杀了我王叔。”她喘着气道。 豹王一愣,科伦沁咬了一口肥肉停下来,问:“是打到胡戎去的那个庄王?” 七十六 碧荷(二) 豹王道:“翡翠只有庄王这一个王叔,是公德一禀干的?” 长陵皇狠狠点头,柔嫩的小手攒成拳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的眸子里浮现一片黯然,声音夹着一丝伤痛补道:“还有公德文玉……” 科伦沁咬着肥肉满不在乎地说:“我早就知道那小崽子不是好东西,还是我们小王爷好--”懒 “科伦沁!”豹王喝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科伦沁憋屈地闭嘴继续咬他的乳猪,长陵皇紧咬着唇齿回想那日在刑场上与公德一禀遥遥对望,无处发泄心中的怒气,狠狠踢了一脚燃得正旺的篝火,“嗤”地一声冒出许多火星。 豹王赶忙移开话题,和科伦沁说起大漠的风景之类,长陵皇心里酸楚,强撑笑颜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不禁觉得悲哀,朝华宫里让她毫无防备的竟是胡戎质子,大历的敌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三人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科伦沁从御膳房偷的乳猪,顺便扒了佐料,科伦沁说那做饭的厨子小气得很,一盘吃食只有几片。除了科伦沁没脑子时不时扯到以前和庄王交战时庄王的勇猛,这个沉重的话题尽量被回避了。 聊着聊着,太阳西行,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科伦沁伸长了脖子又往外望,咕哝道:“送个东西这么久还不回来……” 长陵皇猛然想起碧荷来,平日在姑姑那里最多待半个时辰,今日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完没了?再说碧荷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久了她肯定会先回来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虫 她心里莫名掠过一丝惊悸,“我去看看吧。” ―――――――――――― 碧荷提着食盒一路小心地赶到广兰公主住处,门前的雪都扫得干干净净,虽然不见什么人,但却是一处极好的休养处。 她站在宫门口踮脚向里望了望,殿门紧闭着,定是文玉皇还在里面。 她又打开食盒的盖子摸了摸盛粥的碗,再冷一些吃着就不顺口了。 不过今日广兰公主这里倒很奇怪,外边竟无一人值班,这粥交给何人送进去? 想着,她便干脆自己送进去。 广兰公主殿内。 宁人息香吐出一圈一圈旋转的烟雾,广兰公主燃了三支香插进香炉里,挽着佛珠默默念了几句。 她缓缓转身过来,殿内只有她和文玉皇两人,伺奉的奴婢们全被支开了。 “有何凭证?”文玉皇盯着脚尖问道,他想大声质问,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先皇的死,庄王的死在他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放,尤其是先皇临死时空洞的眼神,他明明已经相信他母亲的话,但是仍然无法接受。 广兰公主到榻上盘腿坐好,手中拨弄着一粒一粒的佛珠闭眼道:“凭证就是我。当年与此有关的人,除了先皇和我,都一个个消失了。大王兄死了,二王兄死了,于正忠将军也死了,我很想什么都不顾随他们而去。” 她顿了一顿,睁开眼睛撩开衣袖,手腕上有数道刀疤,“王兄的话像一把枷锁总是回旋在我脑中――‘广兰,你一定要看到大历光复’。王兄多么残忍,为什么要我独自留下煎熬数十年,看着我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看着你和长陵自相残杀,只是为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王朝!” “砰!” 一阵瓷碗破碎的声音,碧荷一边揉着崴伤的脚一边收拾满地碎瓷,着实太不当心了些,叫广兰公主见了怎好交待。 殿门打开来,里面冲出一股子热气,她知是有人来了,赶忙抬头瞄了一眼,道:“文玉陛下吉祥!” 文玉皇负手而立,他的双手在身后紧张地握在一起,一脸阴霾俯视满地碎瓷和碧荷,“你听见什么了?” “啊?”碧荷不解地问道,文玉皇尖厉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 七十七 碧荷(三) 长陵皇带着宫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四峰和其他侍卫已经撤离,看来文玉皇早已不在了。 她担忧地加快步伐,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停在广兰公主宫门前,她吩咐道:“你们分头去找碧荷,找到了立刻禀报。” 宫人应诺,分散开了。她正要踏上台阶,台阶角落里有块碎了的瓷碗,她心里一沉,拾起一看正是今日碧荷盛羹汤的蓝地白花鱼莲纹香碗。懒 细看脚下,台阶上还有一些很细很细的碎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痕迹,像是打扫过了。 她敲门进了广兰公主殿中,屋里飘着宁人的熏香,广兰公主手执佛珠端坐修行,身着道服,她一头的黑发已经剪去,头上戴着帽子。 她念着听不懂的经,转动手上佛珠。 广兰公主终究是剪去了长发,长陵皇抽了抽鼻子,“姑姑……” 广兰公主缓缓睁开眼,削瘦了一圈的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笑了一笑,招手让长陵皇过去。 “长陵,你还好吗?”她放下佛珠抚着长陵皇的手微笑地问。 “姑姑不用担心,长陵很好。”长陵皇点头笑答,“姑姑手上的伤好了吗?姑姑要想得开些,何苦这样难为自己。” 广兰公主着意拉了拉衣袖,不让长陵皇看见手腕上的刀疤,女婢给长陵皇呈上一杯茶,广兰公主道:“喝几口暖暖身子,小手凉得快成冰块了。”虫 茶水入口苦,下喉回甘,暖意渐渐向身体延伸开。 两人寒暄了一阵,长陵皇问起碧荷,广兰公主说她未曾来过。恰在此时一个宫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一见长陵皇就跪下战战兢兢地道:“陛……陛下……碧荷姑姑找到了……” 宫人颤抖的声音压抑得长陵皇十分沉闷,她直觉碧荷发生什么事情了,心中却期盼一切安好。她喝了口热茶压下惊慌,问道:“她人呢?为什么不来见朕?” “碧荷姑姑……死了……” “你说什么?!!”长陵皇陡然站了起来。 宫人瑟缩地抬头瞟了她一眼,“陛下……碧荷姑姑被人杀死了……” “不可能!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怎么会……”长陵皇咬着牙关,手藏在袖中抖嗦,“若拿此事开玩笑,朕饶不了你!” 宫人连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带、朕、前、去。”长陵皇一字一句咬得紧,此事来得突然,她全然不知如何面对,怎就突然爆出死讯,碧荷这么聪明的人得罪了谁? 碧荷的尸身被掩在一处极隐蔽的石山后,据宫人们说她的尸身上还覆了许多树枝,若不是有血水从石山中流出来,宫人们根本不会注意这一处地方。 她头发有些乱,可能是挣扎过的痕迹,头上值钱的珠翠虽然摔到地上碎了,确是一个不少。衣裳完好地穿着,并未有被辱的迹象。胸口的大洞慢慢向外淌血,整件衣裳被水洗过似的。 长陵皇颤抖地伸出手去触碧荷的鼻息,显然已是没了呼吸,她身体尚有余温,触得长陵皇的指尖发麻。 血。 她梦见过庄王的于正忠将军的头被砍下,鲜血溅到三丈之外,像潮水一般涨高,将朝华宫淹没。 她刻意回避着触目惊心的鲜血,两碗毒酒送走庄王和于正忠将军,保护着他们的尊严和自己最后能承受的底线。 可是仿佛是注定要让她经历血的洗涤一般,她见到了碧荷的血,从胸口汩汩涌出,多得满地染红,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落脚。 血,仿佛是面镜子,将她最不想面对的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触目惊心地提醒她,你必须在鲜血中盛开。 “碧荷!!!你醒醒啊!!”长陵皇号啕大哭,那一刻她抱住的不仅是碧荷,还有她死去的父皇,庄王,于正忠将军,很多年后的梦中她还会看见一汪血池,池中漂着她珍视的人的尸体。 “啊!!!为什么都走了!!!” 七十八 碧荷(四) 豹王和科伦沁赶到的时候,长陵皇搂着碧荷的尸身坐在血泊中,抬头看着朝华宫黄昏的天空,流下的眼泪混着沾在脸上的血绽开了淡红的花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翡翠……” 豹王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木然转过头,苍白的脸上强忍着伤痛笑问:“你怎么来了……”懒 豹王心疼地擦擦她脸上血泪不分的水,“是你遣人叫我和科伦沁来的,你不记得了么?” “哦……”她抬起朦胧的眸子恍惚地看见豹王身后的科伦沁,“科伦沁……碧荷她……她……她……” 不由多说,科伦沁已经抢过碧荷的尸身,他闷哼了一声,说:“她是我的女人,我还是会带她回大漠的。” 碧荷的尸身被科伦沁一晃,手中落下几根黑红交缠的绳子掉在长陵皇手中,她一顿,涣散的目光凝结成冰,冷冷握住绳子,对豹王说:“阿豹,扶我去你那里。” 豹王知道她有了线索,道“好”,扶她起来,她强撑着站稳,浑身沾着鲜血一步步挪动脚步,拖长带血的足迹。 屋里只有长陵皇、豹王和科伦沁,科伦沁把碧荷的尸身放在床板上,盖了床厚厚的棉被,然后抡了把斧子出来磨得霍霍响。 “小皇帝,”他一边磨斧子一边说,“你趁今晚赶快逃,明天我科伦沁要把看见的人都杀了!我的女人死了谁也别想好过!”虫 “不!我不走,我要给碧荷报仇!还有王叔和于正忠将军!乱臣贼子不得好死!”长陵皇瞟了一眼科伦沁,捏紧手中黑红交缠的绳子,“你想给碧荷报仇?听我的话,一定让你痛快地杀了害死碧荷的人!” 科伦沁一听马上就红了眼睛,“小皇帝,你知道是谁害死碧荷的?你快告诉我!我要拧断他的脖子!!!” “阿豹。”长陵皇唤了一声,她突然那样落寞,人都会长大,她这一时之间突然的懂事长成了一柄利剑,长出了带血的刺。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她多想停在小时永不长大,看着日出日落,即便每日无所事事听着苏子青的琴声度日,也好过陷身于血池步步挣扎。 她垂下眸子,“我变了,我起了杀心,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我变成了怎样的一个刽子手,但我无可奈何。就算是当作朋友一场,请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我要用双手拿回属于殷家的东西。” “好。”豹王毫不犹豫地答道,牙齿笑开了像天上的雪,“只要你相信我,我什么都为你做。” 长陵皇捏着黑红交缠的绳子,望着窗外深邃的黑夜,那里有一盘陷入死局的棋,敌军虎视眈眈地盯着孤军作战的女皇,十面埋伏。 就着还亮的月,长陵皇带着宫人踏雪回宫。 鸾凤殿很安静,没有了在门口等候她的男子,也没有大骂偷懒奴婢的碧荷。宫门像一张血盆大口,她顿了顿,迈步走了进去,一切陌生得很,树还是那棵树,只是枯了而已。 在这举步维艰的皇宫里,她不得不寂寞,不得不形单影只,一念之差还会再失去谁,她只剩她自己。 “碧荷!”她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却只听见了空荡荡的回声。 她凄厉地笑了一声。 七十九 复仇(一) 朝华宫里开始张灯结彩装饰起来,离二皇的婚典已经不远。 朝堂上忠臣禀报着近来的事物,公德一禀和文玉皇相互呼应着一唱一和,将君臣和睦的气氛演绎得淋漓尽致。公德一禀深感欣慰,文玉皇既头脑聪明,又能遵从他的意思办事,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儿子。懒 长陵皇仿佛置身事外看一出戏,戏里戏外都是局,从前仔细地看着她的脸说“你最重”的人,仿佛已经忘了她,偶尔一督,也是飞快就掠过眼神。 她笑,人终究敌不过诱惑,五百年基业面前,十六年的感情算得了什么? “退朝!” 随着太监的一声尖叫,公德一禀和文玉皇已经处理完了一天的政事,他们还在和群臣商量政务,被百官遗忘的长陵皇独自走下御梯,她心里的大历朝堂空得只剩雕龙贴金的柱子,时光虚华。 出了御殿,长陵皇带着一行人等在观澜园,这是文玉皇回乾思殿的必经之路。 “陛下英明啊!真是百姓之福!” 话说着,文玉皇和一干大臣已经走到了观澜园,长陵皇坐在园中,怀里捧着一只暖炉,但凌冽的风还是吹得她脸色发白。 文玉皇心如刀割,挤着笑容说:“诸爱卿请回吧,朕明日再召见各位。” 走进园中,长陵皇稍稍抬眸,一眼伤痛。她装作不见起身欲走,文玉皇拉住她问:“翡翠,你在等我?”虫 “朕等的不是你。”长陵皇道,狠狠甩了几下手,却甩不开文玉皇紧抓住她的手。 文玉皇挥挥手,宫人们都退到园外看不见的地方,他紧紧捏着她的手,逼到园中一角,呵出的热气迷离了眼神。 “你在等我,我知道。”文玉皇难过地露出笑脸,“你讨厌我附和我的父亲对吗?为了从他手中分权,我不得不这样做。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害死庄王……” 文玉皇短促地呼吸了几下,缓缓闭上眼,沉痛的事实,是他亲手用长陵皇的玺印害死了庄王。 “不论如何,我们就要大婚了,”他抵着她的额头,望着她闪躲的眼神,“翡翠啊,我夹在权力之间痛不欲生,但却不得不努力地求取一丝希望,如果还有什么能让我开心的事情,就是至少我们的大婚。” 长陵皇别过头去,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轻信他的谎言。尽管他说的话是谎言,自己的心却不撒谎,沦陷在温柔中无可自拔。 “父皇的遗命我一定会遵从的。放开朕的手,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对朕的喜欢,哪怕是怜悯朕这无用的女皇,给我一点喘息的空间!”她硬生生地抽出手,剥离了温暖的环境,“朕是个女皇,也是个女人!为什么朕的感情要附着在权力上?” 她想起那个夜晚,只穿着睡袍的文玉皇俯看她,问“翡翠,你怕么?”“翡翠,你答应我无论怎样都不离开我好吗?”“翡翠,我想抱着你睡觉。”。温存仿佛就在昨夜,一声一声敲击着梦中的婚典。抵着他胸口睡觉的温柔,好似明月躺在水中。 这些却化作阴谋。 “今晚在芳翠阁上,最后一次与你赏雪,从今以后,纵是夫妻也各自为政!” 八十〇 复仇(二) 晚,鸾凤殿,月色冷得叫人心寒。 该是长陵皇去芳翠阁会文玉皇的时辰,她却褪下一件件衣物,走近结冰的水中泡得脸色发青。冻得直哆嗦的嘴勾起一抹轻笑,她从冷得结冰的水里踱出来,抱着颤抖的身子倒在床榻上。懒 烛火妖冶地跳动,忽明忽暗,她费力地抬起手将床头的瓷瓶推倒,几个宫人涌了进来。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快,宣御医!” 殿中许多人拖着长长的各色的影子来来往往,御医隔着帘子给她诊脉,她噙着一丝难言的笑意,今夜许多人都能替她佐证。 她的头重重地压在枕上,千斤一般抬不起来,无力的手中捏着黑红交缠的剑缨,嘴角若有若无地笑。 “碧荷……今晚我给你报仇……” 她的意识逐渐朦胧,穿过厚重的眼皮确是无限惬意的报复快感。御医搭着她的脉,拖着长音说是“风寒寒寒寒”…… 翌日,鸾凤殿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忙了一宿的御医擦擦额上的汗,宫人端着药一勺一勺给长陵皇喂下去,女皇的病情总算稳下来了。 寒热尚未退去,早朝肯定是去不了了,臣子一批批装模作样地来慰问,问及文玉皇的去处,长陵皇称不知,命人在朝华宫里仔细找找。 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人伺候长陵皇喝了粥和药,她发了一身汗后总算是清醒些了。虫 “棋从断处生,棋不断,事不乱。棋若断,机可变。” “如若对方没有断棋呢?” “那你就想方设法断了他的棋。” 此着,她定要阻断公德一禀的棋。 她微微睁开眼,虚弱地问:“几时了?” 御医忙道:“陛下,酉时了。” “哦……”她点点头,强撑着坐了起来,宫人扶着她躺在枕上,她又问,“文玉陛下有消息了么?” “这……” 御医踌躇不知如何作答,长陵皇满意至极,看来宫里已经将此事传遍了。宫人们端上药粥喂她服用,喝了几口粥她便摇摇头再咽不下去了。 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只剩下等待。 她躺在靠枕上默默向外看,身子还很虚弱,心里燃起的希望却给予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今日之后一切就要大变,更小心更谨慎,一招一式都需细密布置。 但,父皇的遗愿却也不再是奢望。 外殿宫娥忽然齐声道:“参见陛下!” 长陵皇噙着一丝笑,首轮交锋终于来了,二皇之争谁胜谁负? 转瞬间文玉皇已跨着大步冲进了内殿,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脸色阴沉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长陵皇,狭长的凤眸里闪着阴暗不明的光芒,长陵皇不觉害怕,更是笃定了计已成功。(.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殿内的御医宫人们忙都跪下,文玉皇瞟了一眼宫人手里端的药碗,划过一丝心痛阴霾地说:“都给朕滚出去!” “你算计我。”文玉皇沉着声音说,“你为什么算计我?” 长陵皇面容倦容慵懒地笑起,那样不屑地摇摇头,“不,你说笑了,朕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是你叫我去芳翠阁,却又在芳翠阁里点了迷香!今日无人早朝,群臣寻到芳翠阁上,蔡建死在我脚下,我满手沾着血,手里还握了一把剑刺在他胸口!” “你杀了他!”长陵皇提高声音,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蔡建素来喜爱黑红两色搭配,在皇陵时他胸口曾掉出一枚黑红绳子交缠的剑缨。无心之督,让长陵皇认出了杀人凶手! 文玉皇俯下身按住她的双肩摇晃,“你的目的是嫁祸于我挑起蔡大人对公德的反抗么?是么?大婚在即你却算计我,难道我们真的不能继续了?你忘了你说不会离开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长陵皇别过头去,眼神迅速黯然下来,受伤的凤眸刺痛了她的心。她眼里酸涩,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此计一石二鸟,杀了蔡建替碧荷报仇,嫁祸文玉皇御史反公德,公德一禀架构的十面埋伏被她撞出一个裂痕,断棋。 文玉皇忽然觉得他母亲说得对,他和翡翠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生而带来的家族烙印无论时间怎么冲刷也洗不去血的仇恨。 誓言幻化成风,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太多的誓言,只有曾经彼此坚信会携手走下去的懵懂。 他强烈地吻了下去,迅速摘下发冠披散如墨长发,手指挑开她的衣裳,搂着她肩的双手发现她颤抖着,却没有逃避。 他火热的身体将她包裹,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也许是最后一次,他想。 她的肌肤像水一样的柔滑,剔透晶莹如玉,喘息的胸口带动着女子的美丽一起一伏。 她回应着他的吻,任他亲吻自己的肩胛,把自己紧贴在他胸膛。他的手按紧她的背,想要把她溺死在自己怀中,紧贴的身体传递温度,炙热的气息刹那蒸发了冬日的寒冷。 “翡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爱到骨子里,你是我每晚的梦。”他贴在她耳边说。 于她又何尝不是?但终究两人只能陌路,把相爱葬在通往皇权的路上。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凤尾晶亮了一瞬,眼泪收回眸中,他揉着她的发心疼地问:“翡翠,若注定不能在一起,你怪我吗?” 她捂着嘴摇头,长长的睫沾着亮晶晶的泪水,“何如当初莫相识,擦肩而过罢了一场痛。情为俗世累,既已至此,不争长久只话一朝夕。” 他仍是不甘,“翡翠,你为什么要如此操之过急呢?我会慢慢地从父亲手里分出权力,直到可以一手掌握朝堂,你不能与我一起等么?” “等?”长陵皇目中的泪光闪着刺眼的光芒,“等多久?父皇死了,王叔死了,于正忠将军死了,碧荷都被蔡建杀了,难道蔡建会无缘无故杀死碧荷?一定是受了公德一禀的指示!!!” 文玉皇一惊,说到底自己才是指使蔡建杀死碧荷的罪魁祸首。 “我还要怎么等?等到我的手脚都被公德一禀砍断只剩一颗头颅的时候才去反抗么?不!既然他不肯放过我,那我就放手一搏,无论死活我都不会让公德一禀轻易得到大历江山!” 文玉皇指间绕进她的发丝,抓不住一缕。公德和蔡氏的实力如何难道他们俩会不清楚?她选择蔡氏是因为无从选择,他选择公德是因为决不能输。 他无可避免地意识到他和她的两种选择堵住了他们将来的路,如此,两人只余心痛。 他低眸看着光洁如玉的长陵皇,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转身抽了一件衣裳裹在身上,下了榻。 八十一 大婚 御史大夫蔡大人多年以来追随公德一禀,也是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的人物,门生四千计,朝中许多要职官员都曾受教于蔡大人。 朝野上顿时分作两派,一派力挺蔡大人并扶持长陵皇,一派在公德一禀和文玉皇之下尽心尽力,朝堂上互相弹劾,之前和睦的气氛土崩瓦解,瞬息战火弥漫。懒 蔡大人把持了三千御林军和左右两神兵营,公德一禀调回各处守城士兵,两派暂时皆不敢轻举妄动。 二皇更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朝后二人各自回殿召见臣子,朝局每况愈下,政令不得二皇同时首肯不得执行,各郡各县也照公德门生或蔡氏门生分门分派,互相攻击压制。 据二皇婚典已是不远,局势分外紧张,各派蠢蠢欲动。 御书房。 长陵皇着明黄龙袍接见诸位大臣,因得蔡氏扶持,她手上这枚玺印才越发显得有用处。 蔡大人原本只是想接她名正言顺,殊不知十几日接触下来,女皇谋略出乎大臣们所料,大臣们心生敬意。 “陛下,是时候该动手了。”蔡大人轻声暗示,御书房内无人说话,此话人人细心听着,“趁公德一禀的兵还未全部返京,我方胜算较大……” 长陵皇扫了一眼,大臣们纷纷点头附和。因占的劣势,确实要果断下手,但蔡大人偏巧在这时候说,长陵皇也知道他的意思。虫 “蔡大人准备何时动手?两日后婚典时?” 蔡大人和其他大臣们都松了口气,道:“正是!一则二皇婚典大事,借由增派皇宫护卫,二则人流众多,且百官和各地官员皆进京朝贺,趁此一举拿下,铲除公德奸狗!” 蔡大人能想到的,公德一禀又怎会想不到?他方必然也是积极准备中。那日的凶险绝然不小,成则浴血称皇,败则葬身朝华,但,着实也没有比那日更好的时机了。 长陵皇笑着缓缓摇头,等了三年的婚典将要变做政变的媒体。 蔡大人以为她不允,正要忙着说话,她摆摆手从袖中抽出一道密诏,“蔡大人,朕早已料到那日会有此变。诏书已拟好,朕命你清君侧靖国难,务必小心布置一切事项,当心公德一禀暗中破坏。” 蔡大人一愣,接下诏书,原来女皇也早已料到局势,大臣们等着长陵皇说一番鼓舞人心、成王败寇之类的话,长陵皇摇摇头看着窗外笑道:“诸爱卿,朕,有些乏了,论功行赏事后必不亏待各位,先下去准备吧。” 大臣们纷纷离开御书房,长陵皇捧着小脸望着空空的房内,明黄严肃的龙袍与她极不相称。 她从墙上取下一张琴来,不懂音律只好随意拨三两声,拨着拨着看见对面书桌上出现年幼的文玉皇的影子,他指下一声一声地弹琴,琴音如流水淙淙,他的眸子笑吟吟地看着身边年幼的长陵皇,纯真的凤眸里闪闪地发出星星般的光芒。 慢慢朦胧了视线。 二皇的婚典在紧张的硝烟中如期而至。 寒冬的早晨升起一小颗太阳,看着暖暖的却还是寒冷的。 朝华宫里布置得通红,红毯红灯红布红衣,仿佛预备将天也染得血红。 长陵皇晨起沐浴,浴池中花瓣荡开涟漪,四面掌着喜庆的红灯,沐浴的水像血水一般爬上她的身体,血水上漂的花瓣散发出清香,她想起刺骨的寒风卷着碧荷血的半暖半腥的味道钻进她的鼻息,她打了个寒颤抱住双臂,厌恶这铺天盖地触目惊心的红。 “着衣!!!”女官念道,十六个婢女鱼贯而入,手上端着龙纹的凤冠霞帔,象征女皇威仪。 一件件华丽的衣裳罩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想起文玉皇的身体,有些单薄,有点温暖,其实没有看来那么柔弱。 “着妆!!!”女官念道,桃红的妆容爬上她的面颊,一点朱砂妆唇。 她想起文玉皇的脸,精致的五官,凤眸神采奕奕,上翘的嘴角总是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接下来便是等待,黄昏时御驾会分别从乾思殿和鸾凤殿出发,在先皇的清仁殿汇合,下御驾接受百官朝贺,然后携手走进清仁殿,百官则入宴。 血。 她打了个寒颤,今晚的血会淹没朝华宫。不,血会被朝华宫的红潮淹没,对于这偌大的皇宫,血,不算什么。 如果文玉皇放弃挣扎,她想,她一定会保全他的性命。 如果他不呢?如果他就是要大历的江山呢? 她浅浅苦笑,今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怎不为自己多多谋划。 “陛下,昏时了,御驾已经备好。”女官道。 “好,走吧。” 御驾也是红的,晃着长陵皇不多时就遇见了另一个御驾,两驾同时落下,掀开红色幔帐,她看见对面御驾里坐着的红袍夫君,看见她,微微一笑。 她便恍如隔世。 两人从御驾上下来,百官已经匆匆跪了一地,司仪唱了颂词,百官纷纷祝贺,蔡大人和几个同党意味深长地对长陵皇看了几眼,长陵皇会意,浅浅眨眼算是点头。 “礼成!百官入宴!!!”司仪太监尖声喊道,百官谢礼,文玉皇已然在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今夜大婚,”文玉皇轻轻在她耳边说,“我父亲那边的动作已经被我压制,若要我的命,等今夜过了可好?” 长陵皇别过头去,酸涩得涌出眼泪,她迅速眨了几眼,把眼泪吞下。 文玉皇拉拉她的手,笑说:“娘子,入洞房了,为夫等这天等了好久。” 她迟疑着回头到百官中去寻找蔡大人的影子,攒动的人群中只见每个官员都穿着一样的朝贺红袍,红光映得她看不清楚人脸。 文玉皇又拉了拉她的手,她不安地转回头,难道蔡大人已经去部署了? 八十二 我和文玉 二皇并入清仁殿,宫人们撒了一把酒,寓意他们日后的日子长长久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踏入内殿,四处都是大红的光,映得人红潮满面,长陵皇眼角的红痣埋在红光中融为一体。 喜被上撒着五谷,地上一张对坐的案几,案上摆着一只红壶子的酒,两边的两只酒盏里盛满了酒。懒 喜娘道:“二位陛下请入座!” 文玉皇笑着抚长陵皇坐下,自己到案几的另一边坐了,喜娘愣了愣,将酒盏换了一边,笑说:“文玉陛下饮子成盏,儿孙满堂,长陵陛下饮玉娇盏,百年颜如玉。” “好……”长陵皇淡淡笑道。 喜娘扼手行礼唱词:“请二位陛下对饮,饮下合欢酒,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文玉皇拿起酒杯,长陵皇按住他的手对喜娘说:“你先退下,朕与夫皇有话要说。” 喜娘瞟了几眼长陵皇的酒盏面露难色,“礼未毕奴婢不能退出喜房……” 长陵皇“啪”地一声大拍案几,她的酒盏里晃出几滴酒来,“朕叫你退下!” 喜娘抿抿嘴,带着宫人们退出内殿。 长陵皇浅浅一笑,拿下文玉皇手中的酒盏,她拉着文玉皇站起来,仔细地看他的凤眸。 蔡大人也许已经领着两个神兵营的侍卫往这里来,时间已经不多。 “翡翠,怎么了?”文玉皇将她双手握在怀里。虫 “文玉哥哥……”她噙笑唤道,文玉皇怀里的温度暖得她眼前朦胧。 文玉皇笑起来,凤眸眯成一条线,开心地把她搂在怀里说,“我的小翡翠回来,你不怪我就好。” “我在你心里最重是么?”她问道,贪婪地吮着文玉皇怀中的温度。 “是啊,你是最重要的。” “那……”长陵皇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我们走吧,离开朝华宫,再也不管什么朝堂、皇权,我不要大历的天下了,让给你父亲也好,让给蔡大人也好,我都无所谓,就算父皇、王叔、于正忠将军的鬼魂责我问罪我都不怕。天下这么大,我们重头再来过,执手看年华,坐等儿孙成人,我只想我们俩人都好。” 文玉皇握住长陵皇的手松了松,紧了紧,又松一些,他看着此刻长陵皇认真的表情,心被割成一片片的难受。 “翡翠……我不能走……” “可你不是说……” “是,你最重,你和江山我都要,我不能为了你丢下江山!” 长陵皇抿嘴凄惨地笑了笑,朝华宫里忽然一阵喧哗,火光冲天。(.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文玉哥哥……”她端起子成盏递给文玉皇,自己端起玉娇盏,她抽了抽鼻子,“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你要江山我也给你,谁叫我总是忘不掉你。” 两颗清泪落入酒盏中,长陵皇一仰头,温酒下腹,空空的酒盏从她手里滑落,“噹”地一声砸到地上。 她始终噙一丝笑看着文玉皇,嘴边淌下一行殷红的血,这次轮到了她。 “翡翠!”文玉皇大惊失色,匆忙抱住翩然倒下的长陵皇,他颤抖地用袖子一遍一遍地擦长陵皇嘴角的鲜血,殷红的血没入大红的袍子,红得触目惊心。 “来人!!!传御医!!!” 火光交织在朝华宫上方,照亮了一方天空。 长陵历十七年,朝华宫大火。蔡氏率家臣和御林军以“清君侧,靖国难”的名义冲进朝华宫意欲逼迫文玉皇放弃权位。 岂料,在中宫时被埋伏的公德亲兵拦截,全军覆没。 —————————————————— 如果活着不能和他在一起,那就死了圆他一桩心事吧,我相信他是很爱我的,有生之年都会记得我。 我是长陵,他是文玉。 我刚才喝的是毒酒,我就知道离间了蔡大人,公德一禀是不可能轻易放过我的。 我想把鲜血都咽回肚子里不要让文玉哥哥看见,但是越咽就越忍不住吐得厉害,肚子里翻江倒海,像一把锯子来回拉动,他叫着我的名字,我张嘴想应,又是吐了一大口。 “翡翠,御医马上就来,忍住,忍住啊!” 他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脸颊上,沿着我的脸颊又滚下去,我也哭,又是痛得死去活来又是舍不得离开他,人会有来世么?来世我不生在这帝王家,少了诸多无可奈何。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朦胧,殿内燃着的红烛将我眼皮蒙上一层红光,闭上眼的我眼前不是黑暗,是耀眼的红色,仿若很多个等在他书房外的日子,抬头眯眼看红彤彤耀眼的太阳,暖暖的慢慢等着。 他有时会侧头对我一笑,我便会开心得手舞足蹈,似乎为他这一笑等再久都值得。 他说的话我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就像他在我身边我却没有力气触碰他一般虚无缥缈。我是多想再睁开眼睛开他一眼啊! 我开始想我是否真的活过,那一张张鲜活的笑脸是否只是臆想的美丽,梦里梦外,哪个才是真实的生活,一觉醒来在梦里,闭上眼睛也是在梦里,梦里梦外,原来都是虚无。 我有些冷,想往他怀里靠近一些。至今回想起来,文玉哥哥的怀里总是温热的,不管是父皇病逝时那年的冬天还是隔着睡袍时、一丝不挂时,现在也很温暖,温度刚刚好叫我睡个好觉。 五脏六腑一阵剧痛,我的身子不可自控地抖了抖,他将我搂紧一些说了什么话我听不清楚,不管如何总是得偿所愿靠近了他,我得意地笑了。 他总说让我不哭不哭,我笑了,不知他有没有看到我的笑。 一根针扎在我脖子上,我已经痛得麻木感觉不到痛,肚子里却一搅,一大口苦血吐了出来,很像方才那盏酒的味道。 意识突然之间又清醒了些,我听见文玉哥哥说:“翡翠你醒醒,你不要离开我啊!你醒醒啊!醒醒啊……” 御医说:“文玉陛下,请把长陵陛下平放在榻上方便下官施针。” 他抱起我来,放在我们软软的喜床上,御医扎了不知多少根针,他一直颤抖地握着我的手。 可我好冷,好冷,我宁愿他抱着我就让我这么死了吧…… 浩雪落,木萧然,叶落枯柳岸。红烛摇,良人盼,劳燕而分飞。旧时时光复难返,似水流年荏苒,凄凄惨惨,独醉不成欢。 ———————— 讣告:女主之父皇、王叔、于正忠将军、碧荷仙去,女主未挂,静待后续。 卷一乃由此完。 八十三 毒愈(一)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才下了一场春雨,天气还是有点冷。 一处静僻的宫殿,几棵稀稀落落的树上抽了新芽,宫殿内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小宫女拿着扫帚扫地,却总是扫不干净似的,春风一卷,又起尘埃。 她索性放下扫帚揭开屋檐下正煮着的药罐子看了看,拿起扇子使劲扇着小火炉里的火。懒 煮了三刻钟,药总算是煎好了,她端起药走进殿内,将热乎乎的药倒在碗里。 “咳咳……” 床上躺着的人虚弱地咳了几声,小宫女赶紧吹吹热乎乎的药端进去。 内殿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古旧的桌子和几张小凳子,床的帐子破了几个洞,被褥是补了又补的。 “我……这是哪里……”长陵皇无力地喘息,眼睛只睁开一线光芒模模糊糊地慢慢打量四周。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原本殷实的脸瘦得有点向下凹。 “啊!”小宫女兴奋地跑了过来,“呜呜哇哇”地叫喊,说不了话。 殿内的光线很昏暗,但还是让闭眼躺了许久的她很不习惯,长陵皇半眯着眼睛朝人声的方向望去,气若游丝地问:“你是谁……碧荷呢?……咳咳……” 她心里一揪,想起血泊中的碧荷来,随之而来纷呈的记忆,杀了蔡建离间蔡氏和公德,朝堂上两派各自为政,清仁殿外的朝华宫火光冲天,自己饮下一杯毒酒。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虫 小宫女赶紧过来捋捋她的气,摇头“啊啊”了几句示意她不要说话,慢慢吹着碗里的药,扶她起来。 喝了几口热的药,她浑身渐渐热起来,气也顺一些了。她缓缓眨眼,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她定睛打量了一番小宫女,问:“你不能说话是么?” 小宫女“啊啊”了几声,指指喉咙比划了几下,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摊开手掌对着长陵皇,一笔一划地写了“玉灵”二字。 长陵皇笑了笑,“玉灵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我……躺了多久?” 玉灵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日?” 玉灵摇摇头。 长陵皇心下一沉,“二十日?” 玉灵还是摇摇头。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她躺着的这些日子不知又发生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两月是么?” 玉灵放下手指点点头。 她无力地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局势已定,她撼不动公德一禀了。 玉灵放下药碗,掖掖被子示意长陵皇躺好,长陵皇顺从地蜷进被子里。 药性很快就开始发散,长陵皇朦胧入梦,这两个月来她常常梦见自己身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中,辨不清方向也什么都看不见,天上响起一阵洪亮的声音:“长陵!你可知错!!!” “父皇!”她猛地跪下,望着头顶上深邃的黑幕头晕目眩,“儿臣……儿臣甘愿受罚……” “你对得起殷家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为大历牺牲的英雄们吗?!你对得起你的王叔和于正忠将军吗?!” 不远处的黑幕变成一汪血池,庄王和于正忠将军还有无数穿着铠甲的战士站在血池中憎恶地看着长陵皇,齐声道:“叛徒……叛徒……叛徒……” 先皇的声音盘旋在她的头顶,一遍一遍地念着:“皇权是殷家的!皇权是殷家的!……” 黑幕压下来,长陵皇只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她双膝跪在地上奋力撑起黑幕,“父皇!!!长陵知错了!长陵知错了!” 额上一热,长陵皇一边呼喊着一边睁开眼睛,玉灵正用热帕子焦急地给她擦着头上的冷汗。许是玉灵怕天冷冻着长陵皇,一到深夜便给她加厚厚的被子,这才压得每晚她噩梦连连。 “我没事了……”长陵皇微微笑道,“你累了一天,也休息一会吧。” 玉灵摇摇头,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双手比划出一个人的模样,然后食指中指作出两条腿走路的动作停在长陵皇床边。 “有人来看过我了?” 玉灵摇摇头又点点头,蹙眉思索着,不知如何表述。 恰在此时,外殿的门上“咚咚”敲了两下,玉灵比划出人的模样,长陵皇会意,笑问:“你是要告诉我每晚这时就会有人来看我是么?” 玉灵点点头,掖好长陵皇的被子就开门去了。 这里绝不是鸾凤殿,她认得是冷宫。 长陵皇掀开外面那层厚厚的被子,她被压得烦闷心慌。 窗子被玉灵关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风进来,银色的月光照在窗外蒙上一层金黄,一阵厚重的脚步声,她想着会是谁,矛盾让她想见又不想见文玉皇。 既然她的父皇给她绑缚了这样一道厚厚的枷锁,既然公德让殷家流了鲜血,既然她求死不成,不管有没有希望,她都不能再退缩,要谋划夺回皇权。 “翡翠!” 她应声望去,有些失落。来人带着白裘帽子,身穿精细的皮毛衣裳,脖子上带着一串兽牙项链。 “你醒了!”他兴奋地大步走来,大咧咧地坐在床前目光炯炯地望着长陵皇。 “是啊阿豹,总算醒了,天降大任怎能轻易丧生。”长陵皇浅浅一笑,“你这身打扮又是为何?” 豹王道:“你还记得胡戎的巴格汗王吗?因为我作为质子被囚在大历,他预备谋夺胡戎王主的位置然后兴兵入侵中原,我的父王就向大历提出要赎我回胡戎,并立下胡戎百年臣服大历的和约。” “哦……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长陵皇笑了一笑,“你什么时候回胡戎?” “就这几个月吧,和约都已经签好,只等两方商议在边陲如何交接。”豹王顿了顿,眼底尽是心疼,“你瘦了。” 长陵皇无奈地摇摇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捡回一条命还在乎少几块肉?将养将养就恢复了。” 她停下摇头才发现豹王的脸已经靠得很近,他穿的衣裳是用厚厚的皮毛做的,一定很暖和。 八十四 毒愈(二) 内殿点着一支昏暗的蜡烛,健壮的豹王挡住了全部光芒将长陵皇笼罩在他的温度之下,黑暗中他的脸看不清楚,似乎又靠近了一些,形成一种不可抗拒的压力。 “翡翠,”他沉着声音说,看不见的眉宇间隐约透出王者霸气,“与其在这里待着不如跟我回大漠吧,如果他们不肯,我就用土地交换。”懒 长陵皇摇摇头,“我要在这里再想想办法,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你和公德文玉大婚那天晚上,御林军内应开了朝华宫宫门,御史大夫带着左右神兵营的侍卫冲进皇宫,但是马上就被埋伏在皇城外的公德亲兵来了个瓮中捉鳖,血洗了朝华宫,现在朝堂上已经被公德一禀清理干净,都是他自己的人了!” 长陵皇的眼睛突然睁大,她能想象那个血雨腥风的晚上朝华宫内躺满了尸体,尸体流出的鲜血汇聚成一条奔腾的河流,散发着温热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征服寒冷的冬天。 仿佛置身在腥热的血池中,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翡翠,跟我走吧,你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如果你想要回大历的江山,也只有靠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豹王停了停,轻言细语地慢慢说,“我会对你好的。” 离开朝华宫。 朝华宫已经没有让她留下的理由了,从了公德姓氏的朝臣,血洗后的宫闱,不会与她一起私奔的恋人,繁华开遍,孤独油然。虫 奈何,却有理由让她好好活着,先皇雷鸣般的遗命和殷家流的鲜血。 她微微颔首,在被褥中慢慢摸着手腕上的镯子惆怅万分。她迅速地眨了眨眼睛,轻轻应道:“嗯。” 豹王咧齿一笑,“这就好了,不要多想,好好吃好好睡,把丢了的肉都养起来,去胡戎要颠簸一些时日的路程,需要什么就跟玉灵说,她知道哪里能找到我。” 他将被褥扯上来盖住长陵皇的肩膀,伸手去探她头的温度,长陵皇躲了躲,豹王笑道:“只是看你冷不冷,没有别的意思。跟我回大漠以后的日子那么长,我还急于这一时?睡吧,被子里还算暖和。” 豹王在她床前坐了许久,昏暗的灯光中他靠着床柱笑得合不拢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大咧咧地把一条腿架在凳子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白裘的帽子暗暗闪着绒光,豹王一转脸,光晕跟着转动,长陵皇微微睁着眼睛看着他,他笑了一笑咧嘴露出整齐的牙齿,“睡不着?那就和我说说话吧。” 长陵皇沉默了一会,问:“科伦沁怎么样了?” “他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该惹事不该惹事的时候都惹事。近来知道要回胡戎了更是闲得发毛,还跟宫里的侍卫称兄道弟,你也知道他这些年闹了多少事情,侍卫都怕了他了。” 长陵皇点点头,“他没事就好,我很羡慕他,活得真干脆。” 豹王头靠着床柱低看长陵皇,笑道:“他是好,你也有你的好。” 长陵皇勉强笑了笑,她喜欢幼时与世无争的自己,朝华宫那场腥风血雨的血战和她脱不了干系,那是多少人的血呢? 她的双手使劲在被褥里擦了擦,就像在擦手上的污垢,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别乱想了,睡吧。” 豹王隔着被子捂着她的手,她怔怔地停下动作不知所措地望着豹王。 “睡吧翡翠,大漠是个干净又宽阔的地方,想着大漠上湛蓝的蓝天和地上辽阔的土地,你很快就睡着了。” 长陵皇眼眶红了,她奋力点点头闭上眼睛。豹王慢慢松开放在被子上的手怜爱地看着她入睡,一个柔弱的女子要扛起国家的重任,她纯善的心地面在鲜血无情的煎熬下不堪重压。 长陵皇沉睡之后豹王轻轻地走了,走到屋外回望了一眼,开心也心疼。 翌日醒来已是午后,屋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天气阴沉沉的。屋里只点着一支蜡烛,玉灵就着蜡烛缝缝补补,时不时看看长陵皇有什么要吩咐的。 “玉灵,你先出去。”毫无语调的声音。 长陵皇循声望去,屏风旁远远地站着个单薄的人影,他的双手负在背后,目光向床上看来。昏暗的光线看不清楚他的脸,神色阴暗难辨。 长陵皇转回头看着黑幽幽的床顶,无数的钢针扎在她心里。 “你要去大漠?”言语中不带任何感情波澜。 “嗯。”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我的心里没有你了。”长陵皇说着,心里撕了一道口子,“我给过你一条命了,没死的这条就是我自己的。” 确实忘不了的时候,就让回忆形单影只地漂流在脑海中某个角落,不要让它靠岸。 人影在屏风旁站了一会,低声道:“我不想你死,我不知道酒里有毒。” 人影转过身去,手掌紧紧抓着屏风骨节发青,他的父亲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好掌握,远没有,远没有!想到他父亲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模样,他狠狠拍了一下屏风。 他尖厉的凤眸向后瞟了一眼,淡淡隐去一些锋利,“你说过不离开我的。” 他离去,那次对话后再也没有来过。 长陵皇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她下床走动的次数也多了。 春天的气息很是清新,嫩芽饱含着新的希望,开出一片片新叶。 玉灵扶着长陵皇慢慢走到树下,又匆匆跑进屋里去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给长陵皇罩上。长陵皇微微笑了笑,“我好了许多,谢谢你了,玉灵。” 玉灵腼腆地笑了笑,行了个礼,拿着扇子去一边煎药。 “姑姑总来看我,一会吃了药我去给姑姑请安吧,现在好了,不能失了礼数。” 玉灵一边扇着炉火,一边担忧地回望长陵皇,长陵皇笑道:“不妨事,慢慢地走,走一阵歇一阵,走走对我身子也好。” 八十五 毒愈(三) 正是极慢极慢地走,一个时辰歇了大半时间。 天上几朵云撞上一起,闷得一声春雷,天渐渐黑了一些,玉灵气得直跺脚,“啊啊啊”地乱说了几声,四处张望。 长陵皇拍拍她的手笑说:“气什么,百姓们还都盼着这场雨呢,前面的断垣后有个破屋,屋檐下能躲雨,我们去躲躲,雨停了再走。”懒 当下玉灵赶紧扶着长陵皇躲到屋檐下,两人刚寻好稍稍宽敞一些的位置,细细的丝线似的一根根雨就绵绵地落在地上,激起蒙蒙的一层水汽。 两人在雨下等了许久,雨一直未停,不知还要下得多久才罢休。 玉灵又是一跺脚,恼恨自己没带把伞,面对长陵皇一阵愧色。 长陵皇心下一酸,碧荷也常常这样跺脚,且玉灵对她的好,也像碧荷,可是碧荷……思及痛处,心肺一扯,长陵皇轻轻咳了一声。 玉灵急了,当是下雨让长陵皇受寒发了病,她双手比划着指指自己,又指指住处,划了伞的样子。 长陵皇拉住她笑道:“玉灵,我无碍,再等等就好,莫去淋……” 话未说完,长陵皇忍不住又是一声咳,玉灵举起衣袖扭头就跑进雨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玉灵!快回来,不要淋病了!”长陵皇焦急地朝雨中喊,春雨激起的层层雾气越来越浓,不一会儿就看不见玉灵的背影了。虫 这声大喊扯起原先毒酒引起的肺伤,她难捱地按住心口咳起来。 一咳起来要收都收不住,咳一声肺里就抽痛一下,长陵皇背倚着柱子咳得浑身无力,慢慢蹲下,沉积在低处的春雨的寒气登时让她重重地咳起来,她捶着胸口不住地咳,呼吸一下都扯着肺里疼。 “玉……玉灵……咳咳……”她朝着玉灵跑去的方向轻唤了几声,玉灵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声音。 身后响起轻微的落在雨水中的脚步声,似是刻意想掩盖声音。 冷宫处人烟稀少,又逢阴雨连绵的天气,这脚步声有些诡异。 “谁……”长陵皇想转头看看是谁,突然眼前一黑,头上落下一个麻布袋,她一边挣扎一边,麻布袋口被收了个严严实实。 她和麻布袋被轻放在一堆软软的东西上,她感觉头上又压上了轻飘飘的东西,味道却很刺鼻,她重咳了一声,昏了过去…… 翌日,御书房内,豹王坐立不安,虎视眈眈地瞪着文玉皇,文玉皇视而不见,阴霾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灵。 他的手在桌上一扫,一杯热茶被打在地上,玉灵吓得连连磕头,“呜呜哇哇”地说不清楚。 “看个走不动的人都看不住……”文玉皇沉着脸,话几乎是合着嘴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豹王急得从座上跳起来,“公德文玉,你不用故意演给我看,你怎么想的我心知肚明!” 文玉皇狭长的凤眸瞟了一眼豹王,“朕留住她难道还要用这种拙劣的办法?她是大历的皇后,没有朕的允许哪里也不准去!” “你还要她怎么样?她连命都可以给你,你却将她囚在冷宫,难道你真要她死才肯罢休?” 文玉皇撇开目光,看着害怕的玉灵心生一丝怜悯。 大婚那日晚,血染朝华宫,他的父亲带着数万公德亲兵直入清仁殿,说女皇忠奸不分,自知行事败露已服毒自杀。 他挡在床头跪在地上,连连给他父亲磕头,说,但留她一命,儿子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文玉皇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再问你。” 他立身靠窗而立,双手负在身后紧紧捏着,手指骨节发青。 如何在夹缝中求胜,如何在美好毁灭之后再建立起信任,他的处境如此艰难,没人能够理解。 “朕的家事不需你管。”他道,“豹王速回胡戎吧,明日朕就命人送你去边境。” 豹王坚决地上前一步,“我要带翡翠一起走!” 文玉皇毫不让步,“此事不容再多言,豹王明日若不离开上阳,朕只好命人将阁下绑回胡戎了!四峰!” 侍立在一边的四峰立刻回忆,大步走到文玉皇和豹王中间,恭敬地对豹王做了个“请”的动作,手势直指门外。 豹王眈眈地瞪着他,他按紧了腰间佩剑,“噌”地一声大拇指将剑顶出一寸,寒光闪闪。 文玉皇和豹王在殿外的侍卫立时都亮了明晃晃的武器,一时间情势紧张万分,谁都不肯让步。 “走!”豹王咬牙切齿地甩了一句,他的侍卫们立刻围到他身边护着他走出御书房。 终究,他不能为了长陵皇不顾一切。 他望着冷宫的方向。 那边很多侍卫,一寸一寸地方地搜索长陵皇。 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了。 科伦沁拍拍他的肩膀说:“王爷,你是胡戎未来的王主,到了胡戎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何必老是惦记着瘦竹竿似的女人。” 豹王摇摇头,“我就是喜欢她,看着她睡觉都很开心。” 另一个侍卫恭敬地行了个礼,“王爷,王主吩咐过我们务必要保护你的安全,也说过绝不能和大历起冲突,胡戎正在危急关头,王主也盼着你早日回去助他一臂之力。” 豹王眯起眼睛抬头看不温不火的太阳,传说太阳神的眼睛可以看到一切发生在土地上的事情,他默默祈祷着希望能知道翡翠的下落,等了片刻,太阳神并没有传达给他任何讯息,他想也许这是太阳神在告诉他,就算他知道了她的下落也无法带走她。 我是胡戎王储,我必须要回到胡戎去。他暗暗道。 “我们走吧,明天就回胡戎。”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八十六 大漠(一) 越往北天气就越冷,好像从春天倒回冬天的气候,一路上从绵绵的春雨渐渐变成了漫天飞雪。 豹王一行异常地活跃,他们看着越发平坦的大地知道离胡戎越来越近了,科伦沁兴奋得策马狂飙,恨不得一晚上就跑回胡戎都城。懒 豹王的心也豁达了许多,终于将要回到分别多年的故土了,虽然等待着他的有许多危险和困难,但也有久别了的喷香的孢子肉和热情的舞蹈。 大历护送的军队把豹王交给胡戎王主派来接豹王的队伍,带走十匹价值连城的宝马和无数美丽的宝石作为胡戎首次敬献给大历的贡品。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 胡戎人架起一个大帐,在帐中烧了个大火盆,豹王一掀开帐子,几个有身份的勇士纷纷都起身迎上去,他带的可是白裘的帽子! 豹王激动地一个个看过来,毛皮的衣服,壮硕的身材,他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 “勇士们都坐吧!在这里没有什么拘束的,大家尽请唱歌跳舞,辽阔的胡戎土地上生活着自由的民族!” 欢歌笑语马上就在帐子里响起来,火盆上烤着一只又一只的美味,豹王搓搓手接过一盘割好的肉,香味溢着他迫不及待地抓了一块丢进嘴里,中原的食物比起胡戎的差得太远了! 他忽然觉得缺了什么,抬起头来四处张望,果然缺了个天天嚷着要吃的。虫 “科伦沁呢?” 勇士们面面相觑,接到豹王后就一直没见科伦沁露面,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豹王嚼了嚼满嘴肥香的狍子肉,对科伦沁来说还有什么比吃更重要呢? “王爷,科伦沁来了!” 一声憨厚的大喊,帐子里的人都想门口看去,科伦沁掀开帐子进来,肩膀上扛了个女人。 他看着豹王“嘿嘿”笑了两声,“我把你喜欢的女人带回来了。” “翡翠!” 豹王又喜又急,原来是被科伦沁给藏起来了!他止不住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科伦沁面前接过长陵皇,长陵皇冻得全身冰冷,他把她放在火盆边上,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立刻叫胡医过来!” 众勇士看着看着开始窃窃私语猜测这个长陵皇的身份,科伦沁骄傲地挺了一下胸脯说:“我们王爷喜欢的女人不是一般女人,她是中原的女皇帝!” 众勇士立刻起身来看,豹王互相搓着两手热了就把长陵皇的手捂在手里,想了想觉得又不够,吩咐道:“把火盆再烧旺一些,烧些热水煮碗面糊!” 科伦沁道:“王爷不用担心,我知道她生病了,我给她吃过药了。每天还给她吃水和米汤,昨天这时候能睁开眼睛,大概现在睡着了。” 胡医提着牛皮药箱子过来,奴仆弄来一张毛毡子,豹王把长陵皇放好,问道:“你给她吃什么药了?” 科伦沁挠挠头,“不知道,随便抓的药,不给她吃药她肯定要死的,那就随便试试吧。” “你说什么!科伦沁,你到底给她吃什么了!”豹王气得拎住科伦沁的衣裳,勇士们赶快跳过来架开豹王。 “王爷不要责怪科伦沁勇士,他用的药刚好是对的。” 众人转头看去,胡医捏着长陵皇的鼻子给她灌下一口白汤药,长陵皇喝下之后急促地呼吸了几口空气,转头吐了口污血之后呼吸就顺畅平稳了。 豹王推开众人蹲在长陵皇身边,焦急地问:“翡翠,你怎么样?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长陵皇的眼睛睁开一线,微微点点头。豹王这才开怀而笑,捏着她的手放嘴边呵口气搓了搓,转头问科伦沁:“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科伦沁说:“我是把她放在马草里才瞒着那些汉人带过来的,如果被王爷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这么做的,那就会被汉人发现了。” 豹王把长陵皇的手放好,端起一盆子满满的肉,“科伦沁,这是我奖赏你的美味,到了都城以后还会有更多供你享用!我也必须给你些惩罚,你就做一个月胡医的帮手吧!” 科伦沁憨厚地“嘿嘿”笑了起来,端过满满的盆子再抓了一皮袋酒,“兄弟们,跟我一起走喽!” 众勇士们一哄而起,各自端了肉和酒跟着科伦沁走了。胡医在火盆上的药炉子里加了点药材,对豹王说:“王爷,等药烧熟了就可以给姑娘喝了,我去准备一些其他的药材。” 胡医手按在胸前鞠了个躬,退出了帐子。 豹王一笑,牙齿白得像天山雪莲。他情不自禁地凑近长陵皇的脸,“能说话吗?” “嗯……”长陵皇轻轻应了一声,火盆散发的暖气让她通身都舒畅,额上淌下几颗滚热的汗珠,“也罢……多亏了科伦沁……” 她微微一笑,慵懒的面容多了一份娇柔,她的声音很轻,豹王又靠近一些,手肘撑在毛毡子上托起下巴仔细地贴在她耳旁听。 “阿豹……我好饿,闻到肉香了……” 豹王咧齿一笑,割了一小片肉斩得碎碎的和在面糊里,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长陵皇下意识挪了挪身子,不习惯与豹王靠得这么近。 豹王笑着揽住她:“现在已经到了胡戎的地面上,而且他们也都知道你是我喜欢的女人了,不能让你跑了。” 他舀了一勺面糊送到长陵皇嘴里,长陵皇睁圆了眼睛瞪了他一眼,气愤地紧闭着嘴,豹王努努嘴笑道:“跟你开玩笑的。我何时勉强过你了,就是喂你喝粥而已,不然我放在一边看你自己能端起来吃不?” 豹王作势要放下碗,长陵皇皱着眉头巴巴地望着,豹王“呵呵”一笑,舀起一勺喂给她。 大帐里暖暖的,药炉子在火盆上煮着一炉的苦药,豹王喂着喂着碗就见了底,过了一会儿又喝了药,方才添的柴禾这会儿全烧得起来,火势旺得把帐子里照得透亮。 长陵皇迷离地眨眨眼,身子热乎乎的不住地想要睡觉,豹王拍拍她道:“睡吧,他们给我支的大帐就让给你,我找他们喝酒去。” 长陵皇靠在豹王肩头朦胧地点点头,豹王把她背在背上用毡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掀开帐帘,帐外夜里的风“呜呜”吹得像鬼哭狼嚎。 长陵皇被寒风冷得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往毡子里缩,热乎乎迷迷糊糊的意识却被这阵呼啸的冷风驱得瞬时清醒,她像夜行一般睁开一线眼睛,四周篝火熊熊“毕波毕波”烧着,不时有人上来与豹王打招呼。 离开朝华宫,离开公德一禀的魔掌了。 “父皇,我势必要夺回属于殷家的东西!”她望着墨黑深邃的天空暗想。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八十七 大漠(二) 科伦沁掳劫中原女皇帝的事情很快就在胡营里传开了,起先大家都听科伦沁说,后来大家各自讨论,将科伦沁的壮举描述得有声有色,每个人都说不管女皇帝愿不愿意,豹王会娶她做老婆的,胡医便将长陵皇的病当作了头等大事,怠慢不得。(.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懒 这天他得意地给长陵皇端来药,长陵皇的身体在他的调养下已经大好了。那女皇中了阴性的毒,中原讲究滋补,但是身子不好,滋补多了反而适得其反,恰恰胡戎地面上属阳性的药物多,一剂下去就有了奇效。 豹王朝他点点头,指指长陵皇坐着的床边的一张矮桌子,他把药轻轻搁下就出了帐子。 长陵皇脸上泛着薄薄的红润,是大病初愈的征兆,她的头发随意绾了个样式,端着药碗吹了几口气,随即抬起头来眨眨大眼,笑说:“这是什么药,喝下去以后感觉浑身都舒畅了。” 豹王在她对面坐下,好跟她平视着说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你喝了有用就好,我看你的精神也好很多了。” 长陵皇闻闻药味,“咕咕”几口喝了个干净,一碗药下去,她立马觉得浑身开始出汗,出得一身舒畅通透,好像每一个毛孔都扩张开来把毒素排了出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她站起来左右活动活动,被科伦沁绑着的这许多天手脚一直没伸展开来。 “阿豹,我想到外面走走。”虫 豹王笑着点头说“好”,满口洁白的牙齿嵌在轮廓分明的脸上。他把麾子披在长陵皇身上,想了想,摘下白裘帽子给她戴上,他就是想让全胡戎的人知道,这个女人是他的女人,对她,要像对自己一样尊敬。 出了营帐,外面的风还是刮得刺骨的,长陵皇虽觉有些冷,但清新的空气让她很舒服,迎面走来一个胡兵,随后跪下呈上一张羊皮纸说:“王爷王妃,牙买头人听说王爷来了,特意请人发来请帖,请王爷王妃明天一定要过去。” 长陵皇听见“王妃”这称呼不免脸上泛红,她偷偷督了一眼豹王,豹王接过羊皮纸仔细地看了一遍,道:“替我谢谢牙买头人的热情,但是我们要赶路回大都,以后有机会再到他这里畅饮。” “是。” 胡兵退了下去,豹王才抿着嘴笑说:“你不要乱想,胡戎的汉子喜欢背地里谈论中原女人,你初到胡戎,这样的称呼给你方便一些,谁都不敢对你不尊重。” 长陵皇“哦”了一声,脸红得侧到一边去了。她的双手藏在麾子里绞着,跟着豹王在胡营里肆无忌惮地逛来逛去,碰见的人都尊敬地说一声“王爷王妃好”。 “我们王爷是个真汉子,哪个女人看了不喜欢?王妃早就倾心于王爷了,王爷和我要离开中原大都之前,女皇帝求着我一定要带她跑到胡荣来跟着王爷,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不远处一堆人围着篝火撕咬肥肥的肉,中间是抱着酒坛子的科伦沁胡天海底地抬高豹王身价,比划着怎么打倒了皇宫里的好些侍卫。豹王要上前去,长陵皇拉住他笑道:“算了,科伦沁也不是耍什么坏心思,他对你总是忠心不二的。” 柔柔弱弱女人的声音让篝火边各位都转头来看,科伦沁立刻住了嘴,蹲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地挠挠头,抢过旁边勇士的肉来吃。 众人看见长陵皇带着豹王的白裘帽子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连忙起身行礼,“王爷王妃好!” 豹王盯着科伦沁,科伦沁躲躲闪闪嚼了几口嘴里的肉,躲到众人后面去,但是他庞大的躯体还是让人轻而易举看见他的所在。 长陵皇赶紧扯扯豹王,“阿豹……” “你们继续喝酒吃肉吧,本王只是随便逛逛。” “是……” 勇士们又围着篝火堆坐好开始胡侃,科伦沁瞅着豹王和长陵皇还没走,偃旗息鼓了。豹王长叹了一声气,“科伦沁改不了了,以前碧荷还能管管他……” 长陵皇心底一沉,想起一地血泊绞了一阵痛,豹王马上意识到说错了话,绕着说其他的事,“牙买头人牧场上的肉和**是最鲜美的,但是他的立场不明,有人说他已经暗地里开始和巴格汗王通信了,所以我们不能前去冒险。” 长陵皇点点头,佯装无事,但是在她心里,前半生的一幕幕越发清晰。她把在朝华宫里的日子回忆为前半生,那都是些该尘封的记忆,但却因殷红的血液而淋漓鲜活。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营外,豹王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个马缰,马缰套着一匹枣红色的马。 豹王道:“到了大漠怎么能不骑马,胡戎的男人女人都喜欢马,喜欢在大漠奔驰,每年还有赛马节。” 长陵皇还没反应过来,腰上被豹王一揽,她惊得一下子忘了正回忆着的事情,已经稳稳当当被豹王送到马背上来了。 豹王一跨也跃上马背,双手从她身后绕到前面抓住马缰,笑说:“坐稳了。” “阿豹!……” 话音未落,豹王双腿一夹,骏马风驰电掣般撒开四个马蹄在辽阔的大漠上奔驰,寒冷但是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长陵皇觉得自己像一阵风似的飘在大漠上。 她侧头去看豹王,豹王的脸在她头上面一点点,贴得很近,一垂头就能吻在她额上。但他专注地盯着前方,畅快地甩着缰绳自由地奔驰,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长陵皇还有一匹自由奔跑永不停息的马。 长陵皇觉得难过。 她喜欢豹王这个少年,但是这样的喜欢和她对文玉皇的喜欢截然不同,豹王于她而言像个亲爱的兄长,和他在一起十分随意,鲜有少女情怀。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八十八 大漠(三) 不知奔驰到什么地方,豹王把缰绳一勒,深深换了口气。(.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骏马慢悠悠地一步一步踏在草地上,漫无目的的悠闲。 他腾出一只手抱住了长陵皇柔软的腰肢,觉得浑身有点热。 长陵皇垂下眼睑看着豹王抱着自己的手臂,那是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揽,一提,就把她送上了马背。懒 她觉得自己很愧对豹王,他明明那么好,为什么不能爱上他。 也许是因为文玉皇?是吗?是吗? 开始,有点恨。 恨他为什么不能抛下一切带着自己远走高飞。 恨他在自己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也许扎一辈子。 长陵皇咬了咬唇,扭头看着豹王,脖子一伸碰上他的唇。 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尽管文玉皇看不见此情此景。她心里说,你算什么,你算什么,我就是要和别人在一起,让你后悔。 豹王很快变成了主动,他抱着长陵皇的那只手臂轻轻一转,把她从马背上提起来横抱在怀里,封堵住她的唇。 甜甜的一丝味道沁入豹王心田,他诧异于长陵皇的主动,舌头深深地挑逗着他的唇齿,这不像是他熟悉的长陵皇。但是此刻的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喘着粗气夺到主动权,舌头滑进长陵皇嘴里,一圈又一圈地扫荡她的味道。 在豹王激烈的拥吻中,长陵皇报复的快感越发强烈,她觉得天空上挂着文玉皇的脸,铁青地看着他们俩随时准备雷霆震怒。虫 她终于忍不住推开豹王,看着幽蓝的天空哈哈大笑。 豹王有点发懵,瞬息又被长陵皇勾住了脖子,他看见一双充满魅惑的大眼睛越来越近,浑身一个激灵,甩开缰绳抱着她跳下马,两人滚在草地上,豹王把她紧紧压在身下,舌头席卷她的唇齿。 豹王吻着她白皙的脖子,越发难以控制,他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冲出去。他的手落在长陵皇领口的扣子上,长陵皇朦胧地望着天空,多蓝的天空啊,温温柔柔像文玉皇的柔情,但是好遥远啊,感受得到他的温柔却无法触摸。 她点点头。 豹王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她的衣裳,豹王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女人,白得像一团雪似的,两个高挺的胸脯上点缀着两粒红润的豆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笑了笑,似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无奈。她葱葱十指轻轻一碰豹王的脖子,他就俯了下去,头埋在她的胸前吸食,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解开自己的衣裳甩在一边,风吹着他裸?露的像小山脉一样的肌肉。 长陵皇的下肢碰到坚硬的东西,她没来得及看一看那是什么,豹王就又封住了她的唇,胸膛压着她的胸脯,她的心跳开始加快,浑身也热起来,豹王又去叼她的胸脯,她轻声“哼”起来,随后有一点胀痛,再是一阵撕裂的痛。 她痛得流了眼泪,痛撕裂了回忆,使她更加地憎恨文玉皇。 “你放弃了我,就永远也得不到了。”她望着天空想。 ……………… 两人坐着枣红马回来的时候,豹王横抱着长陵皇在怀里,长陵皇的头靠在他胸膛,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她里面的衣裳皱皱的不整齐,外面麾子紧紧地遮着。 豹王低头看她,隐隐觉得她这样异常的举动有什么原因。 但是他也还是很紧地抱着她,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相信这对他们俩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 长陵皇望着南方,报复过后,报复的快感消失了,剩下不知什么感觉,她觉得自己亲手拿剑斩断了自己和文玉皇的最后一点可能性,什么都不可能了。 也好,她想,她总归是要夺回属于殷家的皇权,兵戎相见的时候绝不能手下留情。 豹王和她这么骑着马进了胡营,胡营里看见的人都装作没看见,唯独科伦沁异常兴奋和开心,抓起一坛酒灌了一大口。 豹王把长陵皇抱进帐子,吩咐人打热水来给她洗了身子换好衣裳,再叫胡医来给长陵皇看病,他生怕外面的冷风让她的病又犯了。 胡医早听人说起豹王和王妃回来时的光景,半分都马虎不得,诊着没有犯病也开了副驱寒的药,煎做两碗,给豹王喝了一碗。 胡医走后帐子里就只剩下豹王和长陵皇两人。 长陵皇木木然地坐在毛毡子上,摸着手腕子上的玉镯子。豹王把她揽进怀里,她回过神来,礼节性地笑了笑。 豹王正经地说:“胡戎人都知道我们的事情了,等回了大都我们就完婚。” “我要去黄岩。”长陵皇说。 “黄岩?”豹王不解地问。黄岩是胡戎和大历交界的一个小镇,气候干燥,人口稀少,整个镇的人口数量还不如淮南的一个村。因为城池没有城墙,因此胡戎和大历在黄岩都不设驻军,相当于一个没人管理的小镇。 “嗯,有些事情。” “等回大都以后遣人去吧,如果急的话现在就派人过去。” 长陵皇摇摇头,她有庄王给她留下的兵,还有素未蒙面的孙泽可利用,她要去黄岩,不能把忠诚于大历的士兵落下。 “我明天就去。”她严肃地望着豹王,“阿豹,我不能跟你去大都,我未完成的事情太多了……” “什么?!”豹王惊诧地问,“不就是为了大历吗?我答应你,等我接任大历王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征讨公德,我一定会替你把大历拿回来的!” 长陵皇笑了笑,笑容像一朵枯萎的花朵。她靠在豹王胸前,贴着他心脏的地方听,“扑通”、“扑通”、“扑通”。 她很难过,她想如果和他在一起,她一定会爱上他的,他是值得去爱的人。 “阿豹,”她说,“胡戎局势未定,我不能孤注一掷,必须去黄岩。”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八十九 大漠(四) 豹王拍拍长陵皇的肩膀,哄道:“不要担心,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会做到的,跟我去大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其实他心里很慌,心脏跳得节奏很乱。长陵皇苦笑着摇头,她盘算着,她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有苏子青先生,于正英将军,五万或者更多的兵,孙泽的财力。懒 豹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他觉得自己绝不能应允她这个想法。他一手捏起她娇嫩的下巴来,严肃略带些凶狠地说:“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情!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只要陪着我就好了。” 长陵皇挣了挣,没有挣脱豹王捏紧的手,他反而抓得更紧,将她下巴的骨头捏得吃痛。豹王揪得心里难受,她痛自己也不好受,索性放松手指揉揉她的颚骨,道:“你不要这么倔,你这么弱的身子我的一只手都打不过还要去打江山?那是男人的事情!怎么了……痛不痛?” “不痛!”长陵皇倔强地瞪着他。 豹王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天天看着你,你就跑不了了。我下手是重了些,这里都让我捏红了。” 他轻轻揉着她的颚骨,长陵皇心里泛着点点酸,别过头去不说话,任他揉着。 豹王把她搂进怀里在额头上亲了一口继续说:“虽然还没有完婚,但是实质上你已经是我的王妃了,今晚起我就睡在这里看着你,你要是不开心打我骂我都可以,别再说不去大都的话了。你今天成了我的人,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天晚了,明天还要赶路,睡吧。”虫 他把长陵皇抱上床,去解她的衣裳,长陵皇按着衣裳一言不发。豹王笑说:“你放心,你若不允,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就可以了。你睡觉总要脱了衣裳吧!” 长陵皇红了红脸,松开手自己将外面的衣裳脱了,钻进被子里。 豹王坐在床边拍了拍她的后脑,将她后面的被子捂好,现在想想她下午时那眼神和模样确实不对劲,便道:“下午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你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受着,但不管你意愿如何,我都要对你负责的。我知道你的心事大概还是跟公德文玉有关,他不值得你这样,蔡建临死时说是公德文玉让他杀掉碧荷的,原因他也不知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什么?是他?!!”长陵皇想起倒在血泊中汩汩流血的碧荷,记忆倒回她和碧荷和文玉皇三个人的时候,碧荷对他是毕恭毕敬,他对碧荷也和颜悦色,他为什么要杀碧荷? “是的。”豹王诚恳地答道,“因为怕坏了你的事,所以我拦着科伦沁没让他杀公德文玉。” 长陵皇咬紧唇,牙齿落在唇上的位置被咬得发白,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也不能杀了碧荷啊!!! 她心里反复出现文玉皇各种表情的脸,许多事情交织在一起,她恨他的层次又加深了一层。 豹王轻轻抚着她的发,道:“我本想不跟你说这事,免得你思来想去多了很多烦恼,但看你怎样都放不下公德文玉,就只好说出来叫你看看他真实面目。” 长陵皇胸口起起伏伏喘着气,她闭眼静养了一会,待气息平和了以后睁开眼睛看着豹王说:“阿豹,你告诉我也好,此事我定会好好记在心里。” 她转身背对着豹王,脸面在黑暗中思肘这纷繁错杂的事情。 夜渐渐深了,大漠的夜里冷得结冰。 长陵皇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想着两件事情,一是文玉皇为什么要杀碧荷,一是怎么避开豹王跑到黄岩。她不会骑马也不会赶车,甚至连路都不熟,但黄岩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于是向床边挪了挪,看着睡在地上的豹王。 尽管她把他当作报复的工具,但当他抚摸她身体的时候,她浑身滚热,渴望着更多的爱抚,那一阵痛后的欢愉也让她难忘。 她趴在床边看着豹王,自己也弄不清楚对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但她觉得在文玉皇之外,没有比豹王更能让她托付终生的了。他们彼此如此相熟,她懂得豹王对她的爱护值得她也用爱回报,而且,这也是她第一个男人。 她想,阿豹,等我夺回殷家的天下之后我会回来找你的,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她又有点不舍,纠缠在去不去黄岩之间,但去黄岩是为了大局,为了数百年基业,甚至也可说是为了给她身边死去的亲爱的人们报仇,她不得不去。 她走下床,钻进豹王的被子里抱着豹王的腰背,豹王立刻就醒了,转过身来抱着她,笑说:“原来你也没睡,是不是怕黑?” 长陵皇干脆点点头,头抵在豹王胸膛。她想起了那时文玉皇每天晚上哄着她睡觉的情景,温柔的笑,俊俏的面孔,好像想来都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她摸摸豹王的脸,提醒自己现在身边的已经不是文玉皇了,并一遍一遍地想着文玉皇犯下的恶行,强迫自己压下对他温存的回忆。 她和豹王靠得很近,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心跳声,黑暗中只看见两只眼睛暗暗地还有些淡淡光芒,她笑了笑说:“阿豹,我好像有点爱上你了。” 豹王欣喜地咧嘴笑,开心得都不知道手该放哪里,两人更加没有了睡意,长陵皇道:“阿豹,我睡不着,我们去外边走走吧。” 两人穿了厚厚的衣裳从帐子里出来,今夜很冷,天空的星子却很璀璨,豹王拽着长陵皇的小手在大营里逛。 长陵皇想着一定要想个办法支开豹王,先跑出胡营,然后一路问路问到黄岩去。 夜里又冷又干燥,营帐里“毕波毕波”地升着几堆篝火,除了守营的士兵,其他都睡觉去了。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〇 牙买头人(一) 走走歇歇,刺骨的冷风吹着,长陵皇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个脱身的好办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忽然,天空中骤然多了几颗不一样的移动着的火红的星子,豹王一见,便拉着长陵皇往附近马厩檐下躲,顷刻之间星子已落到营帐里,竟是多如牛毛的火失,箭头沾了油点着火。懒 “起火了!!!” 随着士兵纷乱的大喊,各个营帐里熟睡的人纷纷钻了出来,几个大帐已经全部陷入火海中。 豹王紧紧地拉着长陵皇的手说:“可能是巴格汗王命牙买头人一定要将我杀死,情势危急,你跟紧我。” 科伦沁已经带着一队人马朝射箭的地方冲了过去,因没预料到有头人敢明目张胆地造反,营帐里的防备并不完善,这场火势极其凶猛,就着凌冽的风和干燥的气候越烧越旺。 长陵皇道:“阿豹,救火先救粮。” 豹王点点头,拉着长陵皇在营帐里四处走动调度,主要的几座粮草营帐都灭了火,又派士兵把地上的火全部扑灭。 “王爷不好了!!!”一个士兵急冲冲地跑了过来,“牙买头人带着很多人从后方杀了过来,科伦沁和铁血勇士都去前方山头了!!!” 豹王磨了磨牙,好个叛徒牙买,竟然还使奸计! “召集剩下所有人跟我一起去砍了牙买的脑袋!”他回头看了长陵皇一眼,指着一个士兵道,“你护送王妃去找科伦沁,告诉他们马上来支援我!”虫 长陵皇忧心忡忡,既然牙买头人敢反叛并明目张胆地对付豹王,他一定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说不定巴格汗王还给他派了相当数量的兵。 豹王松开长陵皇的手接了士兵递上来的马刀,长陵皇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阿豹,不如先弃营带领所有人到前方与科伦沁汇合,汇合之后再做决定!” 依稀可以听见牙买头人带领的士兵的喊杀声从风中传来,马蹄踏着土地微微震动。长陵皇担忧地摇摇头,拉着豹王不肯放手,豹王咧嘴笑了,抚抚她的发丝道:“胡戎的男人从来不会逃跑,我是他们将来的王,即使死在沙场上也不能丢了尊严。你放心,铁血勇士一旦发现是牙买的奸计就会很快回来帮助我的。” 他跨上马匹,高地骑在马上深深笑看长陵皇,他的腰背挺得笔直,意气风发坐在马上,已经豁出去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长陵皇湿润了眼眶点点头,说:“那我也不走,就在营帐里等你回来。” 其他的士兵们纷纷上马,豹王深吸了口气,举起马刀指向营帐后方,“砍下牙买的脑袋!!!杀!!!” 士兵们甩着打马鞭发出吆喝声,中间让开一条道来。豹王猛地一抽,骏马疾驰而出,士兵们喊声震天,一个个扬鞭打马跟着豹王冲出营帐。 马蹄踏在土地上的声音远去,长陵皇望着后方黑洞洞的远方,似是看见了人影,又似乎看见的是一片黑幕,她又向前方看去,科伦沁和铁血勇士不知奔去了哪里。 她急得来回踱步,士兵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道:“王妃,我们去找科伦沁勇士吧!” “对!要去把科伦沁找回来!”她打定了主意,“你去,一人一骑,有多快跑多快,去把科伦沁给我找回来!” 士兵单膝跪在地上,道:“王爷命我保护王妃,请王妃跟我一起去吧!” “混账!”长陵皇斥道,“如果因为保护我贻误战事致豹王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速去速回!” 士兵不再辩驳,拉了一匹马就奔出营帐。 偌大的营帐只剩下长陵皇一人,有几座帐子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着,她把营帐中储备的酒都扔进了火里,火苗“扑扑”窜上深邃的天空,她希望科伦沁看到大火能立刻赶回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火苗张牙舞爪地扑腾上天空,一会像拉高的一排火墙,一会爆开地上的东西像节日焰火,长陵皇焦急地等待着,前方后方都不见人影,大概科伦沁和铁血勇士也被困住了。 她摸索进被烧了一半的议事营帐,台上放着一张羊皮纸的地图,标注着各个头人的位置和周边大历的一些城镇。她就着火光找到了现在的位置和黄岩所在地,中间相距约一千里,黄岩在极西的边界处。 将地图小心地放好,她背上一袋水和稍许粮食,往西方黄岩的位置极目而望,阿豹生死未定,她如何能够安心?若要去黄岩也绝不能在此时。 她咬了咬唇,绝不能让阿豹做了硬碰硬送死的傻事。 她出了营帐向后方快步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她已是汗流浃背,听见喊杀的声音从辽远的地方传来,其实也分不清楚有没有真的听见声音,走过一座小山丘却是仍不见任何人影,辽阔得无边无际。 她回头望营帐的方向,营帐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也听不见有援军赶来的马蹄声。 她只好继续顺着声音往前走,好像是一条无底的路,只听得到声音,却看不见人影。她走得将要倒下了,给自己灌了口水站着喘了两口气又继续快步走,腿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条拖着另一条麻木地走着。 天空微微泛白了,营帐在长陵皇看来已经小得像蚂蚁一样遥不可及,但战场却还没有到达。 风中早已没有了战争的声音,大地安静而空旷,她的心也空旷无边,如果阿豹折返一定会碰上她的,而现在战事结束了都还没有遇上,包括铁血勇士也是…… 辽阔大地上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大漠里兀自站立着的女子形单影只。 地平线一条亮白色的光泽,天蒙蒙发亮了,一支商队沿着地平线出现,商队中有一顶精木的轿子,正向着长陵皇驶来。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一 牙买头人(二) 鲜有商家到大漠行商,而往往是这样的商家才不可小觑,须知大漠往返一次的花费都不是小数目。 看商队行走的方向应该是去牙买头人地盘的,长陵皇挥挥手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大漠上没有屏障,喊出的话空荡荡的听不到回声。懒 车夫朝长陵皇望了望,掀开车帘与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车夫点点头,稍稍调整了方向领着整个商队朝长陵皇驶来。 长陵皇心里升起一些希望,总算是有一件幸运的事情发生,不管怎样,到个有人的村庄去打听打听阿豹的消息也好。 “吁……”穿着干净整洁衣裳的车夫招呼了一声,勒住拉车的四匹马,他跳下车来将长陵皇稍微打量了一番,道:“这位小姐,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长陵皇频频点头,“请问商队行至何处,可否相带一程?” 车夫道:“今日是要去牙买头人的地盘,而后几日胡戎其他地方也去得。” 这正合了长陵皇的心意,她赶紧说:“小女子正是要去牙买头人的地盘,可否相送一程?” “小姐请稍候,我去请示一下我家主人。” 车夫不紧不慢地进了马车内,不一会就不紧不慢地又钻出来,对长陵皇道:“小姐,我家主人有请,请上马车,牙买头人地盘半日就到。” 长陵皇道谢后登上马车,这位车夫说话行事不急不缓,行为举止也极其庄重,长陵皇对商队的主人更是起了好奇心。她缓缓掀开车帘进了马车,马车内木板上贴着厚厚的绸布挡风挡沙,车内小而雅致,中央一张精致的小桌子,两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执黑白子对弈。虫 男女见长陵皇进来,便笑着先停了棋,男子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穿着一身束带灰绸的长袍,佩了时下官宦子弟最喜爱的羊脂玉牌,面孔长得十分淡雅却又风流韵味十足。 他道:“小姐随意坐吧,乌某粗鄙商贾,若有怠慢之处请谅解。” 长陵皇不好意思地回道:“乌先生哪里话,承蒙先生恩情来日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小女子定会竭力而为。” 女子掩口笑了,将长陵皇拖到自己身边挨着坐,道:“姑娘不必如此拘束,我家少爷初初与人见面总是说些漂亮话,熟络了你便知他满口胡话,什么都说得。” 乌先生不恼,靠在软枕上笑看两个姑娘家说话。 女子道:“我叫书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长陵皇的真实名字绝然是说不得的,她捏了个名字道:“我出生低微,正名没有,你们唤我翠儿就是了。” 乌先生嘴角扬了抹不可察觉的笑,她手上一只镯子都不是普通人家可用的物具,更不用说脚上的金丝履,出生低微如何说起?他指指棋盘道:“书画,来来,我们先把这盘棋下完了,输了受罚,莫推脱。” 书画督了她主人一眼,满不乐意地说:“少爷的棋艺谁比得过,尽欺负奴家,不来不来不跟你来!” 书画就又跟长陵皇说话,道:“翠儿姑娘学过下棋没有?” 长陵皇瞄了一眼棋盘,乌先生执的黑棋紧逼着白棋,白棋此局输了无虞了。她小时跟苏子青先生学过一些,此时不想闹些是非出来,便道:“没有学过的,平日里最多读几页书本子,那也是抽着空看一看解闷。” 乌先生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软枕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长陵皇,长得是让人疼爱欢喜的模样,说话正经规矩,手指没有劳作过的老茧,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呢?明明是个汉人却穿了胡人的衣裳,怎么会独自一人到了大漠呢? 书画斥乌先生道:“少爷,翠儿姑娘是客,我好不容易有个好说话的人了,你莫吓着她了,放规矩些。” 乌先生被书画说得哭笑不得,他常使书画替他去请各楼名花,书画常常数落他招蜂引蝶,不好好找个清白姑娘成家,想必书画此言是当他要招惹翠儿姑娘了。 他道:“我如何吓着她了?翠儿姑娘你来评评理,乌某是否长了三只眼睛四个耳朵吓人?” 长陵皇笑着答道:“乌先生的模样很俊朗。” 乌先生得意地对书画耸耸眉,书画“呀”地叫了一声,眼珠一转,拉着长陵皇开始盘问起家事来。家在哪里,家里几口人,父母做什么的,等等,一系列简单的问题将长陵皇问得脑筋要转不过来了,一个个编着答案。 乌先生端起桌上一盏小茶咂了口,听着书画毫无二致的问题无奈地摇摇头。 “哦……如此……”书画沉吟道,“那翠儿姑娘有否婚配呀?” 长陵皇红了红脸颊,听出书画问的什么了,忙道:“已有婚约。” 书画有些扫兴地叹气,她难得看到自家主人对哪个清白姑娘有兴趣,今日好容易碰上一个却有了婚约的。 乌先生轻轻撂下茶盏,接着书画的话问:“许给何人了?” 长陵皇哽了半天没出声,一则没想到乌先生自己发问了,二则文玉皇是万万说不得的,一时竟想不起来说谁好,便结结巴巴地说:“隔……隔壁阿牛哥……娃娃亲……” “翠儿姑娘,方才你不是告诉书画你自小无父无母,叫贩子贩给官家做奴婢,那这门娃娃亲又是何人与你订的呢?”乌先生继续悠闲地问。 “我……我……”长陵皇憋红了脸说不出话。 “书画,”乌先生吩咐道,“将纸笔拿出来写婚约。” 书画的脸色阴雨转晴,她双手合十望着顶上念了几句“老夫人保佑”,赶紧找起纸笔。 长陵皇头疼得很,此事真是答应不得,她忙道:“乌先生,婚姻大事不可儿戏,翠儿与先生相识还未一日怎能立下一纸荒唐婚约,还请先生罢了念想。若先生意欲寻位佳人作伴,翠儿可替先生物色。”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二 牙买头人(三) 说话间乌先生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张婚约,他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交给长陵皇,长陵皇不接,书画替她接了,劝道:“翠儿姑娘,我家主人是极好的脾气,偶有些毛病你与他说他也是听的,你就签了吧,从胡戎一回去少爷就会命人去提亲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懒 长陵皇长叹一声,遇人不淑?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乌先生搭载她出自是一片好心。 书画殷勤地把笔塞到长陵皇手里,捏着她的手在婚约在写了几划,长陵皇又是一声长叹,“罢了罢了。” 她发现这两主仆泼皮的脾性是如此想像,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阿豹,反正说的住处名姓都是假的,乌先生带着婚约也找不到她。 但是如果她此时知道乌先生不姓乌而姓孙名泽,她就不会存此侥幸心思了。 书画将婚约递回给孙泽,孙泽看也不看就折起来塞进袖子里,指着长陵皇手腕上的镯子说,“夫人,把这个给我做信物吧!” 长陵皇扯长袖子遮住手腕,书画眼疾手快,拉过长陵皇的手迅速捋下了镯子递给孙泽,一系列动作熟稔得不能再熟稔,长陵皇长长长地大叹一口气,虽说那镯子于她已无意义,但她也应当还给姑姑。 孙泽接过镯子举到眼前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与婚约一起递给书画道:“收好少夫人的镯子,别摔坏了。” 书画收好东西,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长陵皇,道:“这是少爷给你的信物。”虫 长陵皇迟疑地打开一看,尽是精美的首饰,她早已无言以对,默默收下了。 终于熬过半日光景,商队停在牙买头人的地盘,长陵皇迫不及待地堆起笑脸与两主仆告别,书画殷切地拉着长陵皇又说了许多话,诸如在家好好等着,将养身子之类。 与长陵皇分别之后,书画开始计划孙泽的婚事,孙泽笑道:“急什么,写婚约是为了做人情买卖,亏还是赚都不一定,又不是真的要把她娶进来。” 书画瞪了他一眼,“少爷,这事由不得你。” 孙泽笑道:“你若按她说的地方寻去,决绝寻不到她,由不得我也要由我了。” …………………… 长陵皇到了牙买头人的地盘之后,便听人说起今晚牙买头人摆酒请大家随便吃喝,长陵皇心里一沉,阿豹的情况不容乐观。 夜色渐渐降临,牙买头人住的楼寨前摆了好多桌酒菜,长陵皇跟在人群中混了进去,手心里揣着几包药捏得手心出汗。牙买头人住的楼寨是在头人们中也算是顶好的屋子,上三层下两层,下两层就是牢房。 长陵皇在人群中向前挤,挤到前边,一个家奴挡住了她,“你是什么人?有没有头人的喜帖?” “喜帖?” “没有喜帖就坐外面,里面都是给头人请来的客人坐的!” 长陵皇急得发慌,恰恰见到熟悉的两主仆坐在楼寨里面,指着孙泽对家仆说:“你去把他叫过来,我和他一起来的!” 家奴狐疑地跑去对孙泽说了几句,孙泽回过头来看到长陵皇,笑着点点头。 楼寨里面家奴比外边多了许多,忙忙碌碌地端菜倒酒楼寨各角点了灯火,照得整个寨子亮堂堂的。 书画隔着喧闹的人群热情地招呼长陵皇过去,拉着又是嘘寒问暖一番,道:“少夫人,你跟我们一道上路吧,一回中原就把喜事给办了。” 长陵皇尴尬地笑了笑,两只眼睛打量着楼寨底楼的各个入口。 孙泽凑过来低声道:“夫人要去哪里,我可以给你指路。” 长陵皇尴尬地摇摇头道:“没有,只是随便看看,从未见过这样的屋子。” “哦,”孙泽随意应了一声,“那你看吧。” 宴席马上就开始了,长陵皇见牙买头人从二楼中间的屋子里出来,默默记住了。 书画给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她礼节性地尝了几口,手心里捏着几包药捏得出汗。 孙泽看着她蹙了蹙眉,想她是混进来是有要紧的事情,凭他和牙买头人的关系,一般事情都能轻易解决了,但她不说,自己也帮不上忙。 宴席到一半,长陵皇突然揉揉肚子,书画关切地问了几句,她摆摆手道:“我一会过来。” 随后她起身便离开席间,书画道:“少爷,我去看看少夫人吧。” 孙泽道:“还是我去吧,我方便一些。” 书画迟疑地望着孙泽,男女有别,何来方便之说? 孙泽又道:“反正我去吧,你就在这里坐着,多吃些。” 长陵皇转过一道道廊,遮遮掩掩地转进一道门,楼梯向下延伸,是到下边牢房的门了。孙泽吃了一惊,稳稳地隔了一段距离继续跟着。 牢房里的灯火没有外面明亮,楼梯木板有点潮湿,长陵皇小心翼翼地走在楼梯上听见守卫吃吃喝喝说笑的声音心吊在嗓子眼,长陵皇定定心,掂了掂孙泽给她的首饰盒。 孙泽的脸色有点难看,上午才给她的信物晚上就打发出去了。孙泽敏锐的直觉一直在告诉自己她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因为他的谨慎所以一直在等待验证,此时他决定冒险帮她,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长陵皇正要走下牢房,孙泽走到她身后轻声问:“你要救谁?” 这突然的一句吓得长陵皇差点叫出声音来,她转头一看是孙泽,脸色才缓和了一些。见孙泽盯着她上拿的首饰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谁在那边!!!” 牢里的守卫头领是牙买头人的大儿子,他听见这边响动,机警地打起精神朝这边慢慢走来,孙泽二话不说拿下长陵皇捏得皱巴巴的一包药走下牢房笑道:“各位,是我啊!” “哦!是乌财神!!!”牙买头人的大儿子放松了警戒。 孙泽拍拍这个拍拍那个,随身带着专门打发人的东西不一会儿就都明里暗里塞到每个守卫手里,趁着他们转身去数钱,孙泽迅速打开药包把药倒进酒里。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九十三 牙买头人(四 “来来来,喝酒,一年难得来一次,要跟大家喝个痛快!”孙泽给每个人的碗里倒满了酒,碰过碗之后守卫们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才刚下肚药力就上了脑袋,“啪啪啪”全倒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听见侍卫倒地的声音又走下几步,探出个脑袋看了看,孙泽正在摸索头领身上的钥匙。懒 牢房里灯光相当黑暗,长陵皇猫着步子快步走过去,“乌先生,此番多谢――” 孙泽递来钥匙打断长陵皇的话:“谢不谢以后再说,先抓紧时间救人。” 她点点头,接过钥匙后就向下层走,一般而言下层关的都是重犯,豹王绝对是严密看护的。 孙泽紧跟在她身后。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因为慌乱而忙乱,他越来越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及她要救的人的身份。 下到二层光线更暗了,长陵皇只得举起墙上的火把一个个地找。二层的牢房基本是空的,铁链也懒得挂上去,牢房深处有个实木门板的囚室,门紧紧关着。 长陵皇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激动地拿起钥匙一个个试,“咔嚓”一声,长陵皇抖了抖,回头感激地看了孙泽一眼,“嘎”地一声推门进去。 囚室里充斥着发霉的味道,长陵皇把火把插在门口,听见一声熟悉的“翡翠”和“叮叮当当”碰撞的铁链声。 “阿豹!”她的眼眶里盈满了眼泪,掩不住惊喜冲过去,她摸摸他的鼻子,摸摸他的眼睛,确信这真是豹王才开怀笑了。虫 “阿豹,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长陵皇哭着喊出来,一日一夜的劳苦都化作了灰烬,为这一刻十分值得。 豹王的四肢被铁链锁着,她用钥匙把铁链都打开,猛地被揽进一个宽大的怀里,豹王擦擦她的眼泪,心疼地说:“你安全就好,不用来救我。” 长陵皇抽抽鼻子,摇摇脑袋。 门口轻咳了两声,“出去再说吧。” 三人原路返回到一层的牢房,剥了一件牙买头人寨子里的衣服给阿豹换上,阿豹随手抽了一把匕首带在身上。 长陵皇对孙泽深深鞠了一躬,“乌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翠儿铭记在心,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豹王亦是行了个大礼:“乌先生,待胡戎安稳之后,我将先生奉为胡戎上宾。(.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孙泽约莫已经知道豹王的身份,翠儿原是胡戎豹王的女人,怪不得一路不肯说真话。他算是给自己押了重要的一宝,这回赌人情生意赌得太对了。 “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我和书画即刻离开,你们出来之后往村西走,村口大树下我给你们备好忠善的良驹,你们速速离开此地!” 三人依次从牢里出来,孙泽带着书画和商队当即寻了个借口离席,长陵皇和豹王专门挤在拥挤的人群里,依着和孙泽的约定到村西取马匹和水粮,立刻打马离开。 这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孙泽带着商队划了条路线即刻往丹东赶,一路上停靠的都是与他非常要好的头人的城镇。 半夜,牙买头人的大儿子晃着脑袋醒来,一摸空荡荡的挂钥匙的裤袋大惊失色,跪着走到牙买头人面前接受处罚,牙买头人气得赏了他大儿子两个耳刮子,紧急召集了所有士兵将通往大都的路全部守住,一定要把豹王再抓回来。 天上的星星像一张大网,逼着豹王和长陵皇一刻不停地奔逃,他们知道牙买头人和巴格汗王一定会气得发疯,肯定在预谋第二次抓他了。 豹王在原先营帐的地方勒住马匹,营帐还是老样子,看来科伦沁和铁血勇士也还没回来。去大都的路太危险,随时都有可能碰见巴格汗王的人。豹王许久不在胡戎,不清楚哪些人归属了王主,哪些人归属了巴格汗王。 长陵皇掏出羊皮纸的地图指着黄岩道:“往西走去黄岩,他们一定想不到的。到了黄岩之后我派人把你安全送回大都的。” 豹王低头看了一眼地图,“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大都吗?” 长陵皇沉默着没有说话,豹王追问:“你说,跟我一起回大都吗?” 长陵皇头垂得更低,轻轻地摇摇脑袋。 豹王勒转马头向北方大都,长陵皇按住他的手,“阿豹别任性,你是胡戎将来的王主,我是大历的女皇,我们不能只为了自己。” 豹王有点暴躁地低头望着长陵皇,当初文玉皇不允他把长陵皇带回大漠时,他不得不丢下她回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胡戎将来的王主,当以大局为重。 他多么想长陵皇只是个普通女子,跟着他的步伐做任何事情,然而她是个女皇,大历的形势比胡戎的形势更加危急。 豹王板着面孔望着大都的方向,他松开一只手抱紧长陵皇,扯着马缰让马头转了个方向,狠狠一鞭下去,马儿撒开腿向西跑。 长陵皇背靠着他的胸膛使劲窝在他怀里,豹王将她抱得更紧,狠狠地抽着马儿不停往西跑。 长陵皇一想到要和阿豹分开胸口就闷得难过。转头望着他道:“阿豹,我会想你的。” 说着说着滚烫的眼泪就落下来滴在豹王手臂上,豹王目不转睛地望着西方,微微低头吻在她额上,“好翡翠,不要哭了,你要去黄岩就去吧,我一有时间就去看你。” 长陵皇噙着眼泪拼命点头,抹抹眼泪道:“阿豹,我们今日约定互为盟邦,百年修好不得开战!” 豹王笑说:“好,那我们以月盟誓。” 长陵皇眯着眼睛对豹王笑了。心里还藏着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也不再说了。 她原想说,阿豹,我不嫁人,你不娶,等我收复大历以后我就跟你归隐去。但是将来的事情谁知道一定会怎样呢?她又有什么权利要求阿豹不娶? 大漠的儿子胸怀像大漠广袤,她摩挲着豹王棱角分明的下巴,轻轻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 豹王眉头皱了一下,后背的衣裳被血渗透了。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四 奔赴黄岩(一) 马儿远远跑了一段路程,长陵皇背上越来越沉。豹王强撑着将要眯上的眼睛,忽然身子一斜,抱着长陵皇从马背上滚下来,直直摔到地上,长陵皇在地上滚了几圈。 “阿豹!” 长陵皇急呼着扑向豹王,马儿撅了几下蹄子,喷着鼻子甩甩鬓毛,前蹄在草地里踢了几下,“得得得”地走到豹王身边。懒 “阿豹,你怎么了,不要吓我……”长陵皇带着哭腔推推豹王,她又从马儿身上解下一壶水,托起豹王的头喂到他嘴边,“阿豹,喝水……” 灌进他嘴里的水从嘴角排成一线流下来,长陵皇哽咽着望着四周广袤的大漠,孤寂无援。 “阿豹,你怎么了……说话啊……血……怎么会有这么多血,阿豹!” 她哭着奋力地把豹王翻了个身,背后水洗了一样湿漉漉的。 血,又是血,她满手沾着温热的血颤抖战栗着。 豹王也要死了吗?一个个都要离她而去了吗?人世怎生如此悲凉,想走的走不了,不该去的却都要去了。 “啊!!!”她绝望把豹王的头抱在怀里嘶声大哭,“阿豹!!!你不要丢下我啊!!!你醒醒啊!!!阿豹!!!” 心爱的女人哭泣的声音抽动着豹王的心,温热的泪水将他浇醒,一只宽大的手掌费力地抬起来擦她的眼泪,声音虚弱至极,“我没事……别哭……”虫 “阿豹!”长陵皇喜极而泣,握着他的手使劲搓,“你醒了就好,冷不冷?” 豹王浅浅笑着摇头,他其实冷得很,感觉大漠的冷风吹到肚子里去了。 她颤抖着将豹王的上衣一件件脱了,背上一条刀痕从右肩劈到左腰,她的眼泪不住地涌了出来,“阿豹,是不是很痛……忍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你千万不能有事……” 她“嘶”地从衣裳上扯下几条长长的布条,坚决地抹抹眼泪,把布条一条条缠在豹王身上。 大漠的夜晚很冷,长陵皇从豹王腰间抽出匕首,把豹王衣裳上湿透的地方割掉,一块块盖在豹王身上,她脱得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衫,其余全盖在豹王冷得发抖的身体上。 她把豹王的手塞到自己怀里暖着,扒开地图指着说:“看,前面不远就有个村子,我们马上过去,阿豹,你一定要撑住!等我一会儿!” 长陵皇把豹王的手放进厚厚的衣裳里面,她小心翼翼地接近马儿,摸摸马儿的鬃毛,道:“乖马儿,你蹲下来好不好?太高了阿豹爬不上去。” 马儿喷了个响鼻,甩甩尾巴。 眼看着冻得发抖的阿豹醒了,眼看着前面村庄里就有暖烘烘的被窝和药草,长陵皇急得又要哭出来。她蹲下来一下下摸着马儿的腿,“马儿,乖马儿,我求你救救阿豹……” 马儿的蹄子碎走了几步,当真蹲在豹王身边,长陵皇抬起豹王的胳膊吃力地扶他翻上马背,用碎布衣裳把他绑在马背上,“阿豹,我们马上就要到村庄了。阿豹!不要闭上眼睛!我和你说话,你认真听着,不许睡着!” 温热的马背让豹王胸口暖一些,他轻轻应了一声,长陵皇牵着马儿站起来,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科伦沁打伤了好多侍卫冲到我的明芳殿,随后你出现了,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豹王,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豹王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着,模糊的思绪跟着她的话一起回到六年前的一个明媚的上午。 “你和我见过的孩童都不一样,真的像只小豹子一样站在门口死死地瞪着我,我霎时就被吓得不敢哭了。” 豹王闭着眼睛想笑,那时的长陵皇还是个小丫头,脸圆圆滚滚的坐在地上使了性子大哭,弄得科伦沁不知所措。他也是第一眼就认出她来,虽然这第一眼带着些对汉人的鄙夷。 “科伦沁总是惹祸,他一惹祸你就罚他,他就甘心受罚,碧荷跟着气得跳脚,一边骂科伦沁一边又心疼他。” 她抬头望着深邃的苍穹,碧荷,你还好吗? “我想你多狠心啊,就一个科伦沁跟在身边还总是罚他,他惹了再大的事情都有我替他掖着不是么?” 她牵着马儿一边走一边摸摸豹王的手,豹王反过来捏着她的手,她“咯咯”笑说:“后来每天去看姑姑,你每天就在断垣等着我,后来我才想明白,碧荷一溜去找科伦沁你就知道我来了。” 豹王“嗯”了一声,大漠刮了一阵寒风,长陵皇冷得打哆嗦,豹王拉着她心疼地轻声唤着:“翡翠……”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长陵皇竭力维持着平稳的声调指着地平线上几个隆起的包子形状的黑影说:“你闻到什么香味没有?是不是前面村庄飘出的羊奶和烤肥羊的香味?阿豹,就快要到了,我好像看见几个隆起的帐篷了。我们快点走,阿豹,再坚持一会!” 根本没有什么羊奶和烤肥羊的香味,豹王的眼睛睁不开来,看不见隆起的黑影,长陵皇便如此说着,使他打起精神不要睡去。 长陵皇拉着马儿慢慢跑起来,隆起的黑影越来越近,是牧民放牧到这里扎的帐篷。 前面的村庄还在很远的地方,兴许要走到明天早上才能到得了,所幸遇见流动的牧民。 许多磨难之后终于有件幸事,长陵皇开心地笑起来,希望的火苗在长陵皇心里燃烧得旺盛,她在豹王激动地耳语“很近了”,拉着马儿更快地跑起来。 夜很深了,流动的营地里静悄悄的,除了两个守夜的男人围着一堆篝火烤肉喝酒,其他牧民都睡着了。 黑幕中渐渐出现一匹马的影子,两个男人警觉地站起来,再近一点看见旁边有个牵着马儿的瘦姑娘,马背上好像驮着个人。 长陵皇“扑通”一跪,声泪俱下:“两位大哥,救救我们啊!”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五 奔赴黄岩(二) 两个善良憨厚的牧民马上帮助长陵皇把豹王从马背上解下来送进帐篷里,热烘烘的帐篷暖得长陵皇一抖,昏暗的油灯照出她冻得发紫的嘴唇。 她松懈下来,双腿再也走不动了,牧民叫了各自的女人起来帮忙,一边替豹王抹草药一边照顾着发热开始咳嗽的长陵皇。懒 长陵皇哆哆嗦嗦地拉着两个女人的手看着另一张毡子上的豹王,“大婶……我们不是坏人,他是在战乱中被砍伤的,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啊……” 牧民们听不懂汉话,觉得这么个瘦弱的姑娘带着个伤病的汉子不容易,她们烧了开水喂长陵皇喝,端来了许多毡被,又赶快熬了草药。 ………… 翌日,大漠上方湛蓝的天空上红彤彤的太阳发出光彩,照得大地金灿灿的。壮实的男人们赶着牛羊一早就出去放牧,女人们忙着做些细心的活计。 趴在毡子上的豹王猛地睁开眼睛就要爬起来,背后一阵裂痛,他看见帐篷里另一张毡子上躺的长陵皇,终于肯放慢动作慢慢起来了。 他走到长陵皇身边,她正发着寒热,时不时咳两声,小脸憋得通红。他摸摸长陵皇发烫的脸颊坐在边上,又看看陈设简单的帐篷,朦朦胧胧记起昨晚听见她“扑通”一声跪下,求牧民救他。(.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想到这里他更加难过,觉得自己竟不如公德文玉,要她堂堂大历女皇给别人下跪。虫 一个女人从外面端了些奶和饼进来,见豹王醒了开心地说:“小伙子,你的身体真是像牛一样结实,这么快就醒了。” 豹王勉强地扯出笑回道:“谢谢善良的牧民,天神会庇佑你们的。” 女人放下吃的,豹王拿了张饼子顿在手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牧民们每次病了就是上些草药然后等着病好,他铁打的身子自是能扛得住,但长陵皇却…… 女人淳朴地笑道:“姑娘会好起来的,我男人说今天放牧到村子里去请个胡医。外面的药也在煮,一会儿就可以给姑娘喝了。” 豹王感激地道谢,女人嘱托他趁热喝奶就出了帐篷。不多久给长陵皇煮的药也端了进来,豹王吹了几口,托着长陵皇靠在自己肩上一点点给她灌进去。 然后他抱着长陵皇坐着,她发烫的额头贴在他的脖子上,像烙铁烧下一个看不见的记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就算是我死也不会再让你受伤了。”他把手伸进被子里拽着她的手,把她搂得紧紧的。 “文玉哥哥……”长陵皇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像在撒娇。 时光蒙上一层柔和的晕圈,她看见自己小时候,圆圆滚滚的,跳下姑父的马车就撒开脚丫子往文玉哥哥的书房跑,文玉哥哥转过头来朝她开心地一笑,她就乐得飞到天上去了,安安静静地趴在窗上看着他精致的侧脸发出耀眼的光晕。 文玉哥哥舀了一勺莲子粥喂给她,她噘着嘴摇头,“莲心苦。” 文玉哥哥摸着她的头笑着说:“莲心吃了对身子好,翡翠病啦,要乖乖地补一补。” 她就“啊呜”一口把那勺粥包在嘴里,嚼也不嚼拼命地往下咽,卡到喉咙里呛着咳嗽,文玉哥哥急了,拍着她的背说:“翡翠,吐出来,快吐出来!” 豹王一顿,她心里永远都会留着公德文玉的一席之地。然,记着又如何,他曾经便想过甚至可以不计较她成为她的女人,为他生孩子,现在于他已是满足了。 到了傍晚时分,长陵皇的烧褪下一些,咳嗽还是断断续续不止。放牧归来的汉子带来了胡医,胡医翻翻长陵皇的眼皮问:“姑娘以前得过什么病没有?” 豹王说:“没有什么病,中了一次毒,应该已经医好了。” 胡医瞅瞅长陵皇的脸色道:“什么时候中的毒?” “去年冬天。” 胡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把豹王拉到一边说:“姑娘落下病根了,每到过冬、受寒或情急时都会咳嗽,这个病好不了,只能靠平常多调养。” 长陵皇重重咳了几声,豹王急得拉住收了牛皮袋子准备走的胡医,“不行!你必须治好她!” 那胡医烦恼地鼓着眼睛说:“反正我是治不好!我现在要回去拿药给她先缓一缓!” 他重重“哼”了一声,甩开豹王的手走出帐篷。 豹王泄气地坐在长陵皇边上,她一声声咳得虚弱无力,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了。 夜里胡医叫他的小儿子送来药,对豹王说:“我阿爸说药草分作三回煮成汤给姑娘喝了就能好,这是红姜草,热性的又能润喉咙,以后姑娘咳了也就喝这个就行。阿爸听牧人说你受了刀伤,也叫我带药过来,抹上去是很痛,但是伤口很快就会结疤。” 豹王道了谢,胡医的小儿子给豹王抹上药后用布带缠好就走了。好心的女人们帮着把药草斩成小截小截煮了一小碗,汤药闻着有些辣辣的。长陵皇喝下去之后就开始发汗,干涩的嗓子里叫温润的红姜草烫热了,她渐渐咳得少了,脑袋里不再“嗡嗡”响,也就没有那么多模糊的记忆,沉沉的蒙蒙的便好好睡着了。 次日长陵皇醒了,豹王又给她灌了两回红姜草汤,咳嗽完全止住了。 豹王欣慰地说:“你记住红姜草这位药,以后咳了就喝这个,喝三次。” 长陵皇苍白的脸颊上浮出一点笑意,“就是受了点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的背上过药了吗?让我看看好些没。” “不用看,好很多了,你好好躺下休息吧,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尽快上路。” 长陵皇钻进被窝里撅撅嘴,她拉着豹王的衣袖说:“真的好些了?不许骗我。” “真的。”豹王笑道,“你看我像受重伤的样子吗?” 长陵皇欣然一笑,苍白的病容盛开美丽的花朵。她乖巧地蜷在豹王身边,豹王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六 奔赴黄岩(三) 再过得几日两人都好了很多,他们感激地跟牧人们道别,长陵皇把乌先生给的首饰每个女人赠了一件。 两人到村子里用乌先生给的首饰剩的最后一件换了些随钱,买了辆套在马儿身上继续上路,白日不停奔波,夜晚遇见村子便落宿,遇不见村子就找个隐蔽的地方睡在马车上。巴格汗王并未命人往西边追来,半月余豹王和长陵皇就到了黄岩地界。懒 二人停在一条河边,豹王翻身下马又将长陵皇抱下来,拿着空空的水壶道:“我去灌水,你先歇一歇。” 河对岸有几个女人边扯着家常边打洗衣裳,一个女人提起衣裳摆了摆,“哎呀”大叫,肘子推推旁边的女人说:“不得了了,快看呐,是不是胡人来了呐!” 女人们朝女人指的河上游看去,果真有个穿异装衣裳的汉子,树下还有个穿相似衣裳的。 “哎呀!”女人们炸开了锅,匆匆将没洗完的衣裳拧了几把就丢进盆子里,拎起裙子端起盆朝屋里走,“各屋把各屋的人都叫出来咧!我叫李叔去!” 正是晌午时分,劳作的汉子们回屋吃饭,女人们在镇子穿街走巷地一喊“胡人来了”,黄岩镇上的百姓就丢下碗筷拿着锄头把子出来了,黄岩这个地方没什么油水,胡戎强盗几十年难得来一次,但他们听祖辈们说过胡人的恶行,抢劫牲畜,侮辱女人,放火烧屋子。虫 叫李叔的族长拿着锣“咚咚咚咚”敲了几记,三三两两分散着的人们就涌到他面前,他拿了把锄头视死如归地说:“几家女人都说看到胡人来了,已经到了镇口河边上,各屋的女人留在屋里带娃娃躲好,男人们跟我走!” 几个大胆子的少女也跟在血气方刚的男人们后面,她们从来没见过胡人长什么样子。男人们趋她们回屋,一个长得水灵灵的姑娘说:“我们在镇口通风报信,万一情势不对了就叫女人们赶快躲到山里去。” 豹王递了壶水给长陵皇,傍在她身边坐下说:“离大都有两千多里,一来一回快的话也要一月。” 长陵皇送到嘴边的水壶放了下来,她轻声应着:“嗯……” 豹王握了握长陵皇的手,道:“一旦情况有变,就马上到大都来找我,巴格汗王虽然纠集了一帮头人作乱,但是父王还是控制了局势的,只等我回去之后就好动手。巴格汗王这一闹也好,不然我还在上阳回不了大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长陵皇说:“我这方有苏子青先生还有众多将士,只待再收用了丹东孙泽就可谋划收复大历,你也不需太担心。” “你们快看呐!还在那里咧!”一个女人嘶喊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一群百姓握着铁楸锄头气势汹汹地跟在几个女人后面赶过来,他们与豹王的目光对上之后,捏紧了手里的农具。 豹王“腾”地跳起,将长陵皇挡在身后抽出腰间明晃晃的匕首,长陵皇赶紧放下水壶起身来按住豹王的手,“阿豹,这中间肯定有些误会,你切莫胡来,这些都是我的子民!” 豹王迟疑地看看长陵皇,手垂了下来,但匕首还是紧紧地握在手里。他警惕地看着众人道:“他们人多,如果一会儿打起来你骑马走,夹紧马肚子抓紧马缰千万别松手!” 长陵皇双手使劲扳豹王握匕首的手指,豹王握着一动不动。百姓走得越来越快,长陵皇急了,道:“阿豹,把匕首收起来,都是淳朴良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豹王凝视着长陵皇想了一会,松开手指把匕首交给长陵皇,长陵皇拿着匕首往河里一扔,“咚”地一声沉了下去。 走在头前的几个男人和李叔说了几句,都停下脚步远远站在原地,后面跟着的百姓也停了,上前来站成一排,好像是划了个地界般。 李叔猛地把锄头把子顿在地上,亮着嗓子喊:“我们镇上住的都是汉人,你们两个胡人来这里做啥子哟!听人讲胡人打仗已经输得精光蛋了,你们两个敢乱来我就打得你们爬尸咯!” 李叔讲的是长陵历十一年庄王打败胡戎的事情,隔现在已经六年了。 长陵皇捂嘴笑看了一眼豹王,豹王磨磨牙关一脸的不服,长陵皇“噗哧”笑了一声,陪笑对百姓说:“妾身本是汉人,嫁了个胡戎汉子。” 她扯下头上包的头巾,秀发泼在肩上,对面的百姓瞪着眼睛看了一会,交头接耳说了一番,有的点点头。 长陵皇又道:“妾身自小和兄长失散,近年听人说在黄岩见过兄长,便和丈夫千里迢迢寻了过来,并不是来寻衅闹事的,请各位大哥大婶行个方便。” 百姓们议论一番,看长陵皇确实是个中原女子,礼貌也得当,心里就放宽一些了。李叔继续喊着问:“闺女,你哥哥叫个什么名字?我们这地方就巴掌大块地儿,来过的人我李叔都记得,你讲给我听听。” 长陵皇频频施礼,“妾身的兄长名唤于正英。” 李叔想了一会,又左右问了话,回道:“闺女,我们这屯子都是李姓的,也没来过这号人物,你怕是找错地方了,是不是黄菇屯?” 黄岩镇上若无人识得于正英将军,那她和豹王进镇也一无所获,她礼貌地回道:“劳烦各位相亲,此地既无兄长踪影,妾身自当去别处再寻。” 她对豹王轻声道:“我们走吧,到附近山谷中找找。” 豹王点点头,撑着她的双臂抱上马背,对百姓们拱手道谢,就牵着马儿走了。 百姓驻在原地见二人走远都松了口气,便说起祖辈们驱赶胡人的英雄事迹,李叔讲大家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软蛋,大家一边兴奋地讨论着一边各回各屋。 跟着看热闹的那个灵气的少女踮着脚望望两人走远的背影,撒开脚丫子往镇后头跑,她姐姐唤道:“芸珊!屋里头吃饭了,你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地喊:“我去撅几把野草,你们先吃,剩的给我捂热锅里!”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七 黄岩军营(一) 芸珊以最快的速度气喘吁吁地跑过两座山头,她钻进一个洞里,绕过许多石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于正英带她走了许多次她才记得入口处要怎么走,每次走这条路时她都会对苏子青无比钦佩。 绕着绕着路就开阔了,这是一个极大的洼地,四面山上种满了高高的树。守在入口的将士一见是芸珊,便笑说:“芸珊姑娘跑慢些,于将军还在操练,还有一刻钟。”懒 洼地中传来震天动地的喊声,喊声被天然的树木屏障层层挡住,外面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芸珊着急地说:“我有急事问他呀,算啦,也不能扰他操练,我先到苏先生那里去歇一歇,叫他练完了就来找我。” 说完,芸珊就轻车熟路地走到苏子青所在的军政处。一身青衣的苏子青正拨着太清,拨一个音停一下,想着军务,芸珊人还没进屋,苏子青就听见活波轻快的脚步声,他望望外面的太阳,说:“今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芸珊一蹦一跳地跳进军政处,急冲冲地跑两个山头跑得脸蛋红扑扑的。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下,她坐在苏子青对面提着袖子一边扇风一边说:“给苏先生见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苏子青问:“你为何跑得这么急?” 芸珊就回说:“今儿个有个姑娘和一个胡人汉子到我们镇上说要找失散多年的哥哥,她道她哥哥是正英,我就赶紧跑来问问清楚,要是真是正英的妹子就去追回来,还没走多远;要不是,这事儿也得告诉你们一声,叫你们提防些。”虫 苏子青道:“于正英将军没有妹妹。” 芸珊“呀”了一声,气愤地咕哝了几句。于正英正走进来,穿着厚厚的盔甲和铁靴踏得地上“哒哒哒哒”地响,他摘下头盔挂在一边,脸上被晒得黝黑黝黑。 他给苏子青抱拳行了个简单的礼,便坐到芸珊旁边问:“芸珊,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芸珊就将镇上晌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于正英蹙着眉头想了一会,“我在胡戎没有有交情的,苏先生,你看会不会是胡戎的奸细……” 苏子青摇摇头,“公德一禀尚不知大军所在,胡戎一则更不知我军地处何处,二则胡戎此时正内乱,不会与他方开战……” 他忽然一诧,忙问:“芸珊,他二人的模样你看清楚了吗?” 芸珊点头道:“我跟在叔伯后面,离得没多远。” “女子是不是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白净端庄,眼角有颗红痣?男子年纪略长一些,肤呈麦色,腰背挺直?” 芸珊道:“女子有没有红痣看不清楚,其他都是先生说的。” 苏子青心里笃定了**分,这样一来也就解了困惑。长陵皇自大婚以后一直没有消息,朝华宫里传出来说是抱病,但即便如此,依着长陵皇的性子绝不会任公德一禀胡作非为。 “于将军,速速派几支轻骑去将他二人寻回!” 于正英反应过来,“腾”地一下激动地站起,“难道是……我这就领人去!芸珊,你也跟我一起去,你知道他们走的方向!” 豹王牵着马在黄岩周围慢悠悠走着,黄岩周边看来看去要么是满山的林子驻不了兵,要么是另一边一马平川,但长陵皇笃定兵马一定在黄岩。 山上青葱的树木郁郁葱葱,满天湛蓝得沁进人心坎里。 后方“得”、“得”、“得”非常的马蹄声,豹王和长陵皇转头去看,正对上于正英的目光。于正英喜上眉梢,猛地领着众人拉住马,火急火燎地跳下马背奔到近处单膝跪下,“参见陛下!!!” 其他将士赶紧也跪下行礼,芸珊嘴张得老大,双膝跪在地上垂头不敢看。 长陵皇欣喜地在豹王支扶下跃下马背扶起众人,“于将军,一别已有三年,朕不负庄王遗命终于找到诸位了!” 众人站起来才能好好地看看他们的女皇。于正英发现长陵皇消瘦了些,人看起来更加精干,三年前苏子青说起公德一禀时,她的眉宇间充满了犹豫不决的顾虑,而于正英觉得现在的她自信果断了许多。 “陛下,请随我去大营,苏先生应当已经安排妥当了。” 长陵皇和豹王相对一笑,她对于正英道:“他是胡戎豹王,也曾师承苏先生,此番多亏豹王朕才得以到达黄岩。” 于正英和豹王相互抱了一拳,于正英笑说:“苏先生料到与陛下同行的是豹王了。” 随即豹王将长陵皇抱上马,自己与她同骑一匹,于正英稍有诧异,他自是不知此间许多纠葛的。 一行在于正英的带领下原路折返,停在入口处长陵皇一看便笑道:“此入口是苏先生布置的,幼时教习,他边弹琴边说了些奇门遁甲之术,朕道不懂,他就干脆画了张图案。朕在前面领路,你们看看对不对。” 众人便跟在长陵皇身后,不消片刻就从黑洞里走出到了洼地。长陵皇和豹王一时不能适应黑暗之后的强烈光芒,遮着眼睛眨了眨,大地猛地一震,众将士整声喊道:“参见陛下!!!” 长陵皇望着深陷的洼地,苏先生在众人前面跪着,将士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盔甲上反着太阳的光芒,一道道像锋利的剑。 她想起先皇、庄王和于正忠将军来。 回响在她耳边的是先皇叮嘱她记得皇权属于殷家的话,飞舞在她眼前的是漫天晶莹的雪花,庄王和于正忠将军穿着囚衣跪在刑台上。 她肩负的使命她很清楚,收复和报仇,用公德一禀和公德文玉的鲜血祭奠殷家和忠于殷家的亡灵!把每一寸殷家的土地重新插上殷家的旗帜! “朕,”长陵皇清晰的声音在洼地中回响,“定殷家旗帜为白色,全军举丧,不忘国耻家恨,踏平淮南,以叛军奸臣之鲜血染红帅旗方可罢休!朕与诸位同甘共苦,每战亲历,事毕之后论功行赏,封侯拜相!”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八 黄岩军营(二) 众人都进了军政处,芸珊站在外面探着脑袋进来看,怎么也没想到这女子就是大历最尊贵的女皇陛下,她看了几眼便不再看了,赶紧要回屋里去,出来时间长了姐姐又要多问。 军政处座下,长陵皇认识的仅有左首座的苏子青和右首座的于正英,将军们一一与长陵皇见礼。长陵皇问了些常规军政便遣散众人,她当下还得多倚仗苏子青和于正英。懒 军政处里便只留下苏子青、于正英、豹王和长陵皇四人。 外面响起操练的声音。 三月前长陵皇还躺在朝华宫里不省人事,又经掳劫、牙买叛乱、楼寨劫狱,步步惊险。如今到了驻军处,真像做梦般难以置信。 长陵皇笑说:“苏先生,长陵与你已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苏子青淡淡一笑,“子青无恙,多谢陛下挂怀。” 他顿了一顿,问:“广兰公主可好?” 提及广兰公主,长陵皇摸摸手腕,觉得手腕上空荡荡的有些不舒服。她亦是思念和善可亲的亲姑姑,真不应让乌先生把镯子拿了去,好歹是姑姑随身之物,她留着能做个念想。 苏子青对姑姑的心思她幼时便知了,她道:“先生不必担心,以姑姑的身份无人敢为难于她。” 苏子青早知广兰公主不会有何差池,他只是忍不住随口一问,问过之后他也觉问得多余,便不再说广兰公主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虫 他稍稍转头看着座下豹王,他左右不离地跟着长陵皇,军政处内碍于诸将都在才坐于座下。豹王与他对上目光,笑道:“我与先生也多年不见了,先生还是这般脱俗。” 于正英向外唤了句“芸珊”,想叫她进来叫长陵皇认识一下,毕竟长陵皇在军营里多有不便,而芸珊已经和将士们熟透了。 芸珊不在,他就只好作罢,长陵皇笑问:“芸珊可是方才那个机灵的姑娘?她一看便是个朴实的好姑娘。” 于正英不好意思地回说“是”,四人又寒暄了一番,长陵皇将朝华宫处境和所历事情细说一遍,苏子青蹙眉低声道:“我终究是没看透公德文玉其人,以我预料不该如此。然……” 苏子青摇摇脑袋,他何以会与长陵皇分庭抗衡,其间莫非有什么重大变数? 过往种种美好与纠葛涌上心来,牵扯得长陵皇心中撕裂般痛,已然下定决心与他兵戎相见,想起他便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国仇家恨,但总是不经意想起一些温柔,一双嵌在心里专注看着她的缱绻凤眸。 豹王投来关怀的目光,她侧头避开拿起手边一本各营名册翻了翻,问:“于将军,兵数共有多少?” “启禀陛下,胡戎败后,庄王几年间充兵四万,将老弱病残统统置换,现在总人头有八万六千七百九十一人,皆是精兵强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陵皇沉闷地合上名册,公德亲兵近年来迅速扩张,人数达五十万计。取胜并非不能,但着实不易。 她问:“胡戎巴格汗王意欲谋害豹王,可否调用五千铁骑护送他回胡戎大都?” 豹王一怔,分别来得如此之快,他匆忙起身向长陵皇走去,脱口唤道:“翡翠!” “明日准备妥当后后日即可出发,”于正英瞟了眼走到长陵皇跟前俯看着她的豹王,“只是……” 于正英担心五千铁骑会有伤亡。 八万六千七百九十一人征兵练兵不易,蓄势待发只为为夺回大历江山。 苏子青道:“于将军,护送豹王回到胡戎大都之后,我们接下来便要商议如何助豹王平叛夺得王主之位。胡戎兵强马壮又善战,交有强大盟国对我等有益无害。” 话毕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豹王,看错了公德文玉,不会连耿直的豹王也看错吧?若当真再看错一人,他枉受了天下第一谋士的称号。 于正英恍然大悟,对长陵皇抱拳领命之后就出去安排,苏子青对长陵皇行了个礼,抱着太清离开军政处。 外面操练的喊声不断,大概分作两队演练,两面鼓被擂得此起彼伏,激烈得如同斗兽。 长陵皇缓缓抬起头来,豹王双手撑在案上,双目紧盯着她。 她避开目光,离座与他擦肩而过,绞了一阵痛。 既不相守,何必相恋,何必放不开手。 豹王不是不识大局的人,他会不舍也会难过,但如同长陵皇坚决要到黄岩来一样,他会坚决地回到他的胡戎去。 长陵皇走出军政处,一名守候的士兵便跟随在她身后,她穿梭在军营中审视着整齐有素的军队,接受将士行礼,她知道她是个女皇,不是普通女人。 她心里出现两个人,一会是从小就拉着她唤“翡翠”的公德文玉,一会是骑在马上低头吻她额头的豹王,她笑了笑,停驻在阅兵台上,士兵们浑厚的喊声将她对两个人的思念践踏得薄如蝉翼。 为了大历她愿每战亲历,生死尚可不论,还有什么不能舍弃? 她对身后的士兵说:“朕要熟悉熟悉军营,你领朕四处看看。” 士兵就领着长陵皇在凹陷的圆盆似的洼地军营里巡视,一一给长陵皇说明位置用处,巡视完整个军营用了一个多时辰,士兵停在一排连着的木屋前说:“此是各位将军营房,军师已吩咐将原本庄王爷的营房拾掇出来给陛下。” “豹王呢?” 士兵道:“于正忠将军的营房也收拾出来了,正挨着陛下的营房。” “于正英和苏先生现在何处?” “于将军在操练枪兵,军师去了山前入口。” “回军政处吧!” 回了军政处,豹王已经不见踪影,长陵皇坐在案前翻看起苏子青和于正英记载的军政,她对军营里的事务一无所知,不免有愧。 春天的白日还不长,太阳跑到地平线边上,天色渐渐蒙上层灰色,愈快地黯淡了太阳光。军营里架起几十口大锅,不一会儿饭香就飘飘悠悠地沉在洼地里。 士兵端来饭菜给长陵皇,长陵皇看着相较丰盛的三荤一素皱起眉头,这些饭菜在皇宫里宫人们都不会尝一口,她疑虑在军营果真能吃上大鱼大肉么? 她问:“众将士吃什么?” “肉馍和野菜稀饭。” “谁吩咐给朕备下这些饭菜的?” “于正英将军吩咐的。” 长陵皇推开饭菜,“撤了,给朕换上和众将士一样的吃食。”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九十九 黄岩军营(三) 野菜稀饭确实难以下咽,野菜煮得半生不熟,亦或者是本就是这么硬,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长陵皇喝了两口稀饭,发觉野菜又苦又硬。 肉馍相较之下尚能入口。 吃过晚饭后将士们各做各的,有些累了便早睡,明早要早起操练。懒 长陵皇从大漠奔波到黄岩的这些日子没好好休息过,她稍稍在军营中巡了一圈便由士兵领到自己的营房。 营房里点了一支昏暗的蜡烛,墙上挂着一柄剑,大概是庄王用过的。山上树木多,房子里的东西多是用木头做的,洗漱过后长陵皇脱鞋躺上木板床,虽然垫了床棉被但还是硬的。 她睡不着,干脆又穿了鞋子起来,在床边坐着。 房子里灯火很暗。 她敲敲木墙,不一会儿隔壁营房也敲了敲,她又敲敲,隔壁也敲敲,她挪到木墙边靠在墙上,再敲的时候,响的是木门。 她跳下床去打开门,门外壮实的黑影闪了进来反手将门拴上,一言不发地将她横抱起来放在木床上,她搂着他的脖子,紧紧看着黑暗中发着淡淡光芒的眼睛。 然后他也跨到床上来,压在她身上疯狂地吻她的唇,这正是她熟悉的豹王的气息,她一发不可收拾,勾着他的脖子回应,心房狠狠跳动,欲求贪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豹王迅速脱掉了他们的衣裳,她拉着他的手从光滑的脸颊到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隆起的山丘一样的胸脯,呼吸愈加急促。虫 结实的躯体压在她身上,她的舌头迅速和豹王的纠缠在一起,她想这真是很奇怪,自从把身子交给豹王以后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他,说不清为什么。 下肢碰到硬生生的东西,涌出的潮水让她难耐,她两条**一阵酥麻,互相摩擦内壁,豹王忽然离开她的身体,她伸手想拉住他,被豹王扯住手抱她坐在腿上,难耐突然消失,一点点胀痛伴随着撩人的快感,她禁不住沉沉低吟,伏在火热的怀里跟随他上上下下。 汗打湿了两人的身子,长陵皇的发丝贴在两人身上,她看不见自己潮红的脸颊,只是觉得发热。豹王吻着她芳香的唇齿,大手握着她柔软的胸脯,他忽然双手狠狠圈住她,一股激流冲进她的身体,两人不约而同地吟着,然后拥吻在一起。 像冬后出风再发绿叶,也像无休无止的战争,他们拥吻过后又是激烈地缠绵,黑暗中长陵皇摸索着豹王棱角分明的下巴随潮水哼唱。 她有时不由自主地想到文玉皇清瘦的脸,便抱着豹王的头埋在自己胸前让酥麻的快感冲淡他的影子。反反复复,清醒时她知道这是豹王,陷入迷离便开始以为这是文玉皇。 她伏在他怀里喘着粗气,豹王吻她细腻的脖颈,她的耳根被豹王的鼻息染得热烘烘的。 第二日晚仍是如此缠绵,**的吟唱揪着两人的耳朵,明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他们尽情扭动腰肢享受此时欢愉。 豹王抱紧她在被子里亲吻,俄而停了停,道:“翡翠,跟我回胡戎。” 她摇头,“你也看见八万六千余将士了,若是你,丢得下他们吗?” 豹王叹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 她伸长脖子在他唇上印了吻,摸索着他结实的脸颊撒娇似的说:“我会想你的,每天都会想你,你答应过有空就来看我,不许别忘了。” 她一遍遍摸他的发着淡淡光芒的眼睛,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的嘴唇和麦色的紧实皮肤,“阿豹啊,你要常来看我啊,太久不见我会难过的。” 他点头轻声说:“我会常来的。” 眼眶里涌出些热泪,她眨眨眼睛咽回去,以后不能这么爱哭了,人前人后她都是大历的女皇,眼泪在血腥的战场上一无是处,她要用威严来领导军队。 天上的星星还很明亮,战鼓重重敲了五声,在寂静的军营里传遍了。 四周慢慢有了喧闹的声音,不一会儿安静下来,于正英嘹亮的声音训了几句话后就响起整齐的踏步声,长陵皇从豹王怀里钻出来,穿上衣裳站在木床边摸摸他的脸颊,悄悄走出营房。 营房里四处插着灼灼燃烧的火把,士兵们按由各营将军带着已开始训练,将士们与长陵皇行礼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长陵皇走进军政处,坐下首座的案上点了一盏油灯,太清放在旁边案上,苏子青端坐着看着案上的地图,表情淡然看不出一丝神色。长陵皇恭敬地向苏子青问安,苏子青又给她行礼,长陵皇坐定后喊道:“来人,速请于将军前来!” 士兵去请于正英的时间里,苏子青将地图收好摆上太清拨了几声,“陛下如此性急是否有要事?” 长陵皇道:“朕要去丹东找孙家商人,即刻出发。” 苏子青自是情场失意人,显然看穿了长陵皇如此匆忙的意图,他缓缓拨了几声,道:“陛下,丹东路途遥远,孙商也不易找到,待豹王走后再出发不迟。” 长陵皇顿觉尴尬,诸事在苏先生面前无一瞒得住,她望见太清末端那句“劝君了却相思意”,相思若如此易忘,世上哪来那许多痴男怨女? 于正英穿着铁靴“哒哒哒”走进来行了礼,问:“陛下有何事吩咐末将?” 长陵皇道:“朕既已与大军汇合,其他事务也理应立即着手。朕需到丹东去找个十分重要的人,此人可助我成大事,大约在丹东要停留些时日,你派几名可信的士兵与朕同行,一个时辰后出发。” “一个时辰???” 于正英诧异地抬起头,又不解地看着苏子青,苏子青淡淡问:“陛下,你当真不送豹王一程?” 长陵皇说:“送了又如何?平添几滴儿女清泪罢了,就此一别省得愁断肠,江山轻重朕拿捏得准!” 苏子青对于正英挥挥青袖,于正英抱拳道了句“末将领命”就退出军政处。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 黄岩军营(四) 长陵皇和苏子青大体分析了孙泽的情况,现在只知他在丹东,名唤孙泽,其余一概不得而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苏子青道:“陛下,孙家商贾一向低调,继而公德一禀无法确实找到孙商查抄孙家财产。此行只可暗访,切勿暴露自己身份,丹东离上阳虽远,但亦属公德士族管辖,驻军也是不少。若停留一月还不能寻得孙泽,便先回黄岩来。”懒 长陵皇道:“多谢苏先生提点,黄岩的军务就拜托先生和于将军了,胡戎内政如何插手全依二位。” 苏子青道:“陛下不如带上于将军一同前往,毕竟陛下安危事大。” “朕担忧营中少不得于将军,不然有他同去,朕最是安心的。” 苏子青淡淡一笑:“陛下大可放心,营中事务井然有序,至多诸将劳累一些,子青亦会尽心尽力。” 一个时辰后,天方才蒙蒙亮了,将士们完成了晨起操练正歇一歇。于正英得知自己要与长陵皇同去,匆匆写下笔迹命亲随交给芸珊,长陵皇也留了张字条,托苏子青交给豹王。 随后,十几名侍卫便伴着车马离开军营,长陵皇一身男装避人耳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豹王一觉睡醒,长陵皇已然离去。他穿戴完毕后走出营房,军营里已经埋锅造饭,士兵们准备过早了。 他匆匆转了几圈找不到长陵皇,直往军政处闯,门口士兵往左一步挡在门前拦住他道:“豹王殿下,军师正和各位将军在商议政务,未有传见不得入内。”虫 苏子青和于正英治军严明,豹王是他国人士自是不能参议军政。豹王着急地问:“你们的陛下现在何处?” 士兵回说:“陛下一早便与于将军离开军营,去向属下不知。” 豹王急得揪住士兵的衣领吼道:“她去哪里了!说!!!” 士兵犯了难,连声道“不知”,军政处门开了,苏子青淡然走出来,豹王丢下士兵急急问:“苏先生,翡翠去了何处?!!” 苏子青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豹王,豹王急冲冲地打开,一缕青丝夹在中间,纸上厚墨寥寥两个字迹:勿念。 勿念为何留一缕青丝? 豹王握着青丝默然。昨夜枕边话二人都知只是安慰,怎能抽身一月置军政不顾去消解儿女情长! 他抽出匕首斩下自己的一段头发扎成结交给苏子青道:“苏先生,请代学生转交,学生即刻回胡戎去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五千铁骑候在原上,豹王翻身上马,道:“各位壮士,达到大都以后本王必不亏待各位,路途遥远,即刻启程吧!” 他转头望着隐蔽在群山峻岭之中的黄岩军营,丝毫看不出半分营地的样子。此一别后相隔千里,各主其事! “啪!” 骏马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五千铁骑紧随其后,扬起一片尘土。 ―――――――― 长陵皇一行已经离开黄岩地界,于将军吩咐将士称她做长公子,只说是四处游玩的。于将军坐在马车上驾车,其余将士骑马随驾左右。 走了半日,于将军侧头向马车里问:“公子,要不要休息片刻再继续上路?” “不用,赶路要紧。”长陵皇比划着地图上的距离,顿了顿,放下地图唤道,“于将军,进来!” 于正英应下,将马鞭递给旁边将士。他掀开车帘钻进马车跪问:“公子有何吩咐?” “坐。”长陵皇不慌不忙地卷起地图指指对面的长凳,严肃的表情和三年前判若两人。其实他自己亦是变了个人,除了有时私下与芸珊开开玩笑,他从不轻易在将士面前露笑。 长陵皇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于正英不禁心生一分敬畏,不敢有丝毫轻慢,拱手谢恩后坐下。 他一度觉得此情此景与面对淡然的军师颇为相似,让你猜不透。可能更像她的亲王叔庄王,不笑的时候盯得人背脊发凉。 “于将军,我是何人?”长陵皇问道。 于正英犹豫了半天,不知长陵皇此问话究竟是何意,张嘴几次不知如何回话。 长陵皇摸了摸梳得溜光的男子发髻,不经意地说:“这里没有别人,你答实话。” 于正英立刻单膝跪地,“陛下是大历天子!” “好!”长陵皇喝了一句,于正英顿觉不妙,“朕为君,你为臣,你为何忤逆朕的意思?” “末将从不敢忤逆陛下!请陛下明察!”于正英想来自己这两日并未做错什么。 长陵皇淡淡地瞟着于正英,“将军不知错?” “请陛下明示!”于正英急得额头快要冒汗了。 “将军当朕说要与众将士同甘共苦是戏言?将士们喝野菜粥吃肉馍,朕何以吃的是时令鲜菜和精肉?!众将士远行办理军政事务也可走走停停想歇就歇?!” 长陵皇威严呵斥,于正英万万想不到长陵皇说的是这些事情,他想陛下终究是个金枝玉叶的女人,不比军营里吃惯了苦的男人们,理所当然要照顾周全一些。 他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陛下应该是个柔弱如水的女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让人见了就喜欢。 “于将军,”长陵皇软下口气将他扶起来,“朕若不能吃这些苦何必跑出锦衣玉食的朝华宫?你不分严寒酷暑操练兵马,朕要做到;苏先生一心操劳军务,三更尚在谋划,朕要做到;王叔被围困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粒米未进,朕也要做得到。你明白吗?朕是顺应天命要收复江山的天子,不是女人。” 长陵皇的容颜褪去青涩,细腻的肌肤更加妩媚动人,大大的眼睛旁边缀着一颗泪痣,抬头认真地望着于正英。 三年前见过一面后于正英就没忘记过长陵皇的脸,他有时想起来就会感叹从来没见过比女皇更可亲可爱的女人。 但是就像百姓膜拜天神一样,对天神有的只是虔诚的尊敬,绝无非分之想。 现在这种膜拜的感情因长陵皇的蜕变在他心里扎得更深,他回了句“末将知错”就低头走出马车,接过马鞭抽打得马儿飞快地跑起来。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一 丹东会孙泽(一) 离丹东越近,人口就越多,城市越繁华。(.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长陵皇一路坐在马车里颠簸着,她想念豹王带她奔驰在大漠上的感觉。 他领着铁骑是否已经和巴格汗王交锋上了呢?五千铁骑够了吧?豹王未归大都,胡戎王主会彻查,应该也到处派人在找他了。懒 马车外面已经非常喧嚣了,长陵皇问:“于正,是否已到丹东城内?” 于正英道:“公子,此城乃丹东城西近的小城,今日天色已晚,明日须早起赶路,先在此暂留一晚,明天午时之前毋须赶到丹东。” 长陵皇挑开棉布的车窗帘,外面天色渐墨,明月东升,夜市的灯光星星点点,主街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赶夜市的人们拥挤在一起,端的热闹非凡。 “寻个小店住下吧。” 车马停在城内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长陵皇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百姓们欢庆的面孔心情变得欢愉起来,他吩咐道:“于正,此时还早,我们到城中去逛逛,看看是什么日子让百姓如此庆贺。” 街上车水马龙,到处挂着喜庆的红绸红幡,百姓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互相说笑着,天上墨色再重一些,府衙就在高高的城墙上命人燃放绚烂的焰火,“咻”地一声冲上天,“啪”地一声爆开五颜六色的许多光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百姓们欢呼雀跃,孩子们看着绚烂的焰火更是高兴得直拍手,长陵皇看着纯真的孩子们微微一笑,“定是城中哪位达官贵人家中有喜事了。”虫 孩子们围到长陵皇身边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你是哪里人,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哦?”长陵皇蹲下身子笑道,“那便请各位指教指教。” 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说:“我爹说皇帝册封了皇后,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突然像被抽掉了所有空气,长陵皇连呼吸都艰难。 册封皇后…… 若这皇后指的是她,普天同庆在三月前。 仅仅三月而已。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百姓们的欢笑声像一把大锤子,舞着红绸妖娆地翩翩起舞。 她推开于正英,跌跌撞撞地跑到城中公告栏前,公告栏上赫然有一张红纸黑字的告示,说皇帝新婚,民间庆贺三日,今日起。旁边一张加盖了长陵皇印玺,贴了有些时日的告示说,长陵皇自愿放弃皇位,避世修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发疯似的捂着耳朵转身就跑,刺眼的红色像血液般残酷。在天空中爆开的焰火,撑开尖长的手指撒下囚牢。 逃也无处可逃,钻在人群里迷失了方向,百姓的笑声应如春风,却拖着讽刺的长音。 这本是属于她的庆典啊,属于她的啊!人们欢呼却恭贺的是他和另一个女子,她要站在风口浪尖上去质问还是丢了自己的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奈何,奈何,活下来看他拥娇妻入怀! 城市像一个沙漏,流着无数的沙,她隐没沙中,流沙阻开于正英的追赶,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肆意地跑来跑去,漫无目的地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 为什么没有安静黑暗的角落容她收拾受伤的心? 这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疯狂地甩开,那人又抓住她的肩膀晃动,她骤然停了,“哇”地一声大哭扑进来人怀里。 “他不要我了……他怎么可以真的不要我了……咳咳……” 中了他的毒落下的病根,伤情时扯起来痛。她的脸色顿时就变白了,捂着胸口开始咳。 那人扶着她走进药号躺在卧榻上,拉出她的手两指仅在腕上搭了一下便吩咐道:“拿一颗红苓丸来!” 他把药送到长陵皇嘴边,她挥手就打开去,继续按着胸口咳个不停。 那人道:“要哭我不拦着你,吃了药再哭。他不要你了刚好,那就跟我回丹东吧。” 长陵皇粗粗喘着气,抹了眼泪眼前就清晰起来。孙泽衣着清淡,耸眉朝她半调子地笑,“夫人,天涯何处不相逢。” 书画重新拿了一粒药来,笑道:“真是有缘呢,少爷离开胡戎就沿途一路慢慢走看各处生意,没想到回胡戎前一天晚上竟就遇见少夫人了!先把药吃了吧!” 书画喂她吃了,长陵皇气才顺过来,思及痛处仍是揪得心中万分难过,泪如泉涌。 书画扯出绢帕给她拭泪,“少夫人如何哭得这般伤怀?诸事都有少爷为你做主,切莫难过了……” 长陵皇摆摆手,仰头深吸几口气,拱手道:“多谢乌先生和书画姑娘相救,今日先行告别,明日到了丹东再登门道谢。” 孙泽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油头样子,“诶,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既也去丹东,不如结伴同行。” “是啊是啊,少夫人,一道上路吧,”书画打量了她的一身男装,“一个女子……总是不大方便的……” “不了。”长陵皇挺身站起来整整衣襟,拱手道:“乌先生,翠儿就此拜别。” 走出药号,四处都是红艳艳的调子。 百姓在欢庆,孩童还拍手,天上焰火依旧绚烂。 长陵皇仰头眨眨眼,顷刻复了常态,如此甚好,甚好!宁尔不惜半分情,吾誓将尔等叛贼斩尽杀绝! 她将刚才弄褶皱的袖口扯得笔直,目光尖厉地站在人群中等着,于正英拨开人群急急忙忙跑到长陵皇面前,低垂着单膝跪地,“陛……公子,属下保护不周,请公子降罪!” “吾之罪。”长陵皇轻描淡写地说,“速回,明早五更出发丹东。” 焰火在长陵皇身后的天空上“砰”地炸开一朵花,长陵皇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好像走在无人之地,没人敢挡住她的去路。 孙泽和书画站在药号门口,书画道:“少爷,你觉不觉得少夫人很奇怪?” 孙泽挑了道眉望着长陵皇和于正英远去的身影,“哪里奇怪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 孙泽笑道:“就是什么?慢慢想吧,想明白了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零二 文玉大婚 朝华宫,宫阙巍峨肃立藐视着芸芸众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乌云阴霾霾的像要落一场暴雨,黑压压的一片压在朝华宫上,随时要整个砸下来将朝华宫碾碎似的。 文玉皇的心情一如黑压压的乌云,压在心头经久不散,如今那一双缱绻的凤眸无神地搭落着,深藏忧思。懒 双眉中的细纹是从她消息之后就慢慢形成的,眉宇间仿佛从来没舒展过。 一阵淡淡的香味,文玉皇迅速从追忆中醒来,脱胎换骨般登时变得精神抖擞,凤眸中射出厉厉寒光看着案上奏折,捏起笔杆在乌黑的墨汁里一浸,沿着砚台边上刮一刮吸满墨的毛毫,在纸上写起来。 不一会儿一双玉手就端着温热的果儿茶一边温婉地叫着“陛下”,一边婷婷袅袅地走进御书房,她穿着大红艳艳的袍子,一只金色的凤凰在袍子后面展开翅膀。 这是文玉皇大婚第二日。 长陵皇不见的十天里,文玉皇常常在已经清冷的鸾凤殿外站着,一站就是一宿,他常常有种错觉,觉得门“吱嘎”一声开了,长陵皇站在门口唤他“文玉哥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而他仔细看时,门还是关着的。 那是何等绝望的长陵,等不到他的回应,一杯毒酒下了肚。 他深深记得那时她的眼神,仰头接住晶莹的喜酒时眼眶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她猛地浑身一抖,泪抖落在地上像断线的珠子。虫 而那些笑得明媚的声响呢?都被岁月埋葬了。 文玉皇头也不抬,只用空着的左手轻轻磕了下案台,示意新入主鸾凤殿的女子放下。女子微微有些怔然,心里升起一些些的委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放下杯盏就悄悄站在一边。 长陵皇不见的第十一天,文玉皇和他父亲一起剿灭了蔡氏余孽,那个新婚之夜在他们婚房外烧起熊熊大火的罪魁祸首尽数伏诛。 一个叛党跪在文玉皇面前声声求饶,道出了惊天秘密,蔡氏记恨长陵皇弃朝臣不顾,而后余党骗说解救长陵皇将她带到宫外,却刺杀了她沉尸江河。 文玉皇觉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像被丢入冷冻的冰窖,他不知道这是父亲指使人故意说的。他颤抖的腿支撑着颤抖的身子站起来,眼前交织着翡翠明媚的笑和泪,忽的眼前一黑,堕入黑暗深渊般无法抓住一丝希翼。 他是真恨蔡氏,如果不是蔡氏支持,翡翠怎有殊死一战的决心。 如果不是蔡氏,翡翠怎会离开他的身边? 那天他站在他父亲俯视庄王行刑的高台上,俯视蔡氏最后的叛党走向覆灭,其实他的目光盯着的是台下虚无的某一点。 春光明媚绕在指间,他惨白的脸色稍稍地柔和着,台下一声令下“行刑”,他抬头去望那方淡薄的天,稀疏地撩着几丝云朵,像广兰公主的篦子撩起的长陵皇的青丝。 那一天,在大漠,长陵皇勾起一丝媚眼捕住豹王的目光,幽蓝的天空上温和的阳光像文玉皇的目光,纠缠地落在她和豹王身上,她讥讽地笑看着蓝天,心里涌起的报复快感湮灭了曾经爱恋,她心里说,你算什么,你算什么,我就是要和别人在一起,让你后悔。 她笑得灿烂而明媚,就像文玉皇看见的蓝天,豹王拨下她的一支珠钗,青丝一丝丝飘在风中像极了文玉皇头顶上蓝天里飞舞的云朵。 “陛下……茶凉了……”皇后小心地说了一句。 文玉皇从发愣中醒来,毛毫上滴下的墨汁在奏折上堆成一个不小的半圆,慢慢地浸入纸中向四周扩散成一个大黑圆圈。 他放下笔把奏折交给公公擦拭,随手端起冷茶只抿了一口就放下,皇后要阻止也没来得及。 “御书房是朕处理国事的地方,以后不要来了。” 皇后委屈地扁扁嘴,眼泪微微泛上来,她屈膝行礼,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缓缓地飘离。 她是公德士族里和父亲不近不远的一个侄女。 他掐着手心的肉发誓,翡翠,我不能让你白死,你既然予我江山,我就要将你予我的遗物夺下来好好存着。 和公德氏沾亲带故的女子都进宫来,公德一禀颇为赞赏地眯起他那双狐狸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选后,他的儿子在众多女子中指了一个道:“丞相,就是她了。你叫什么名字?” 满堂的女子都没有说话,几个姿色出众的女子余光瞄着皇上手指的指向离她们甚远,已是委屈得直逼泪。 文玉皇指的女子姿容并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聪慧的。 他笃定地又对他父亲说:“丞相,就她吧,其他都退下,打赏。” 女子也没想到自己竟就成了皇后,原本不过是来陪衬走个过场。 她怔怔地抬头,一时忘了谢恩。她五官里最美的莫属那双大大的无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莫名其妙地看着文玉皇。 眼睛。 大婚那晚,文玉皇熄了红烛抱她在榻上,冰凉的玉指顺着她的眉骨慢慢摸着,在她眼眶周围划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会停在她干净细腻的眼角边。 女子像她,少了她的灵气。女子温婉,没有那么爱动爱笑。女子少言谨言,小心地侍奉着文玉皇,不敢一边撒娇一边唤“文玉哥哥”。 文玉皇怎样也不愿和除她以外的其他女子缠绵,虽然像她。 上阳城上的天空“啪啪啪啪”地炸开一朵朵烟花庆贺皇帝的婚礼,炸得天空像白日一样,也像那日烧到天上去了的大火。 文玉皇大婚的第二日晚,娇羞缠绵的床榻好像补足了一个未圆的梦,然则其实那个梦总是残破,戛然而止停在冲天的大火之后,停在绝望的独饮后。 那天晚上长陵皇只在城中大红的喜帖前站了一秒就疯了似的奔跑着,跑在拥挤得窒息的人群中,像沙粒一样迷失。 天空炸开的同样绚烂的烟花,无休无止地一锤锤重击长陵皇的心。 同一片天空下,或湛蓝或深黑,相思迷醉芳华,凡尘俗世中,何以寂聊,何以为生。痴人泣美玉。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三 丹东会孙泽(二) 次日天不亮于正英就赶着车马出发,长陵皇想着如何能找到谨慎的孙家商人,思来想去都无良策。 一行于正午前驶入丹东,饭后,长陵皇命人打探丹东有没有商贾姓乌和姓孙,侍卫回报说确实有乌姓商贾,生意做得也大,与长陵皇所想无二。孙姓商贾也有,却都是小打小闹的,没一个及得上乌商一半。懒 看来孙泽隐蔽得极好,不会轻易露面了,又则长陵皇无证明身份之物,不知如何能使其相信。 她便带了少数几人携厚礼去拜会,一则道谢,二则乌先生见多识广人脉广阔,可从他处探些消息。 乌府落在城东,宅子像是有些年头了,四墙外面的道路随意躺着树下落下的叶子。 宅子的正门不宽,门外的两个石狮子比长陵皇想象的小些,她想乌先生年纪轻轻操持这么大的家业,性子不见稳重,却反而出奇地不羁,是个奇人。 两扇府门开着,进出的不多。 门口立着两个穿着工整麻布的小厮在闲扯,长陵皇对于正英吩咐了几句,于正英走到门口笑问:“这位小哥,我家公子蒙乌先生多次照拂,此次一到丹东便先来拜会乌先生,能否代为通传?” 小厮偷偷抬眼瞅瞅于正英身后瘦弱白净的公子哥,拘礼道:“我家少爷外出数月未归,公子不如过些时日再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长陵皇纳闷起来,昨日还听乌先生说今日回丹东,莫非有事情耽搁了?他的商号既然遍布各地,一时遇着什么事情需要耽搁几日回来也为未可知。虫 “如此,那我改日再来拜会,多谢小哥。” 说完,长陵皇便转身离去,依苏子青而言,在丹东一举一动都需小心,最好是速速找到孙泽与他谈妥,立刻返回黄岩。 小厮踮脚看着他们确实走远,对另一小厮道:“你先守着,我去回禀少爷。” 他一路小跑穿过回廊、跨过木桥,孙泽一年内多半时间都在四处打点生意,乌府里的仆从不多,内院也不大。 他沿着通幽小径快速挪动着步子,书画捏着白玉棋子蹙眉落定不下,孙泽悠闲地啜口茶水望着书房外,见小厮进来,他笑问:“来过了?” 小厮站定,道:“少爷神机妙算,您说的公子确实来了,小人已按您的吩咐打发他们走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好。明日她来照样不见,先晾她十天半月。” “不下了不下了!”书画丢下棋子怨声载道,“婚约是你要立的,翠儿姑娘找上门来你却将她拒之门外,老夫人活了也要被你气得再进棺材。” 孙泽笑着从书画的棋盒里夹了颗白子出来替她补了一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岂是我不娶她,她哪里肯嫁我。等她找我找急了,我好漫天要价。” “要价?”书画不解,“万一翠儿姑娘不来找你了怎么办?” “哈哈哈……”孙泽笑得前俯后仰,斜着眼睛朝书画耸耸眉,“不为找我,她到丹东来干什么?” ―――――― 长陵皇走访了几家孙商,看来都不像是富可敌国的孙泽,思量一番孙泽不可能随意亮出身份,又都可能是的。 在丹东找孙泽无异于大海捞针,每个人都像带着一张假面孔,甚至连乞丐,长陵皇都想许是孙泽为躲避公德一禀的视线故意假扮的。 接连吃了五天闭门羹,长陵皇开始躁动不安。明察暗访问遍了丹东的人,都没有叫孙泽的,乌先生迟迟不回,莫不是她注定虚行? 接连五天她还是每日一早就去拜会乌先生,到了第十天上,小厮已经熟络他们了,不等于正英开口,小厮道:“管家说少爷外面的事情办妥,就要回来了,公子不如留下个住处,他一回来我便去通知公子。” 长陵皇心中大喜,于正英道:“那就麻烦小哥了。” 于正英把住处说给小厮,他们转背走后,小厮踮着脚望着他们拐过了弯子,撒开腿穿过弄堂跑到永福药铺,孙泽正在后堂与掌柜说话。 他抓了把晒干的药材在手里摸了摸,道:“孙伯,这段日子晒药就晒正午前后四个时辰就收进来,等第二天再晒,早晚露重,怕受潮冲淡药性。通知各地药号开始屯药材,尤其是普通的止血化瘀药,都晒干储好。” 掌柜的问:“少爷,永福存的药材已经够多了,不取分文赠了许多给贫穷百姓,为何还要收购?” “不出半年就有战事,药材价格会翻番。” 小厮跑进后堂,孙泽一见便笑了,对掌柜的说:“收药材的事就拜托孙伯了,收得越多越好,有些价高也一并收了,最好开战的时候只有孙家的药号有药材,随我抬价。记住,一定要快!” 孙伯欣然会意。 孙泽一边回府一边听小厮说今天的情形,他吩咐道:“今晚饭后你去叫她,就说我刚回府。” 回到乌府,孙泽一与书画说傍晚时候翠儿要来,书画就高兴得赶紧要去准备,孙泽叫住她道:“书画,去请秋月姑娘过来。” “少爷!!!”书画不高兴地转过身,“你这是做什么?!” “替我挡千军万马。”孙泽随意道,“你信不过你家少爷?” 书画一想到少爷总与青楼女子厮混就深觉其愧对孙老夫人教诲,孙泽道:“你快去请来,若做了不如你意的事,我到孙家列祖列宗牌位前念三天经可以了吧?” 书画这才应了,跑去请了秋月来。 秋月媚眼丝丝,柔得滴水的侬音转来转去绕得一屋子的柔情蜜意,无情也偏生情。 孙泽对秋月耳语几句,她捏着帕子掩口笑得众生颠倒,“乌少爷放心,此事交由秋月来做真是找对人了。”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四 丹东会孙泽(三) 傍晚饭后,小厮照着于正英给的住处找到了长陵皇住的客栈,道:“公子,我家少爷已经知道你上门多次的事了,这才一回丹东便谴小人来请公子过去叙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于正英道:“多谢小哥,我们这便过去拜会。” 长陵皇仔细地扮好男装,带着少数几名侍卫去乌府,书画已在乌府门口等候着,长陵皇一到,她便开心地立刻上前拉住她,“少夫人,少爷因生意耽搁,让你久等了!”懒 侍卫们听见“少夫人”这个称呼稍稍一愣,垂头不敢多言。 长陵皇心中不悦,“书画,我与乌先生萍水相逢,他若不诚心待客,那便请你代我打声招呼,权当拜会过了。” “怎不诚心!少爷等你多时了!”书画忙拉住她往里走,侍卫们不敢离左右,紧紧跟着。 几人跟着书画笔直走到乌府正厅,还在厅外便闻见茶水清香,一个妩媚动人的女人踩着莲步娇滴滴地迎出来行礼,“少爷命秋月特在此迎候各位。” 久在军营不闻女色的将士们怎的不浑身一软,长陵皇心下一沉,乌先生玩的什么花招。 她侧头严厉地督了于正英一眼,于正英低声道:“公子,属下不敢……” 长陵皇这才跨步进了正厅坐定,乌先生并未在正厅里。秋月踮着玉足给笔直站着的各位将士奉茶,每奉一杯就软软侬语劝饮,娇媚姿态不经意流露出来,连长陵皇都浑身不自在。虫 她最后才踮到长陵皇正对面,软声道:“公子,乌少爷在书苑沏了壶好茶,您随书画姑娘去罢。” 长陵皇拿不定主意,乌先生此举是刻意要将她和将士们分开来,于正英低声道:“公子,安危事大……” 秋月扭到于正英身边掩嘴笑,“这位大哥未免太谨慎,乌少爷仰慕小姐请去共饮,你们再若跟着,岂不大煞了少爷和小姐的兴致?” 长陵皇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瞪着倩笑的秋月,乌先生未免太轻佻。 秋月媚地一笑,俯到长陵皇耳边掩口说:“少爷说,帮小姐找商贾区区小事一件,少爷候久了恐不如意,小姐莫扫了少爷的兴呀!” 长陵皇一怔,乌先生何等高人!她起身对于正英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公子――” 于正英忙去追,秋月移着莲步挡住他的去路,提了方丝帕轻飘飘地甩在他身上,撒娇道:“什么公子不公子,分明是小姐。你家小姐已经吩咐你们在此等候,这位大哥好不识趣。秋月抚得一手好琴,各位大哥坐下听听吧!” 长陵皇跟着书画穿过通幽小径到了书苑,乌先生果然沏了茶等着她。 他穿着随意的家常服饰,乌发披肩,手边黑白子自己与自己下棋,见书画和长陵皇来了,笑得眼弯成两弓月亮打量着她,长陵皇心里不安稳,乌先生的笑意不明。 “夫人。”他笑着唤道,“身子可好了?” 长陵皇脸色阴沉下来,“乌先生既是高人,不用作弄于我。” “作弄?夫人何出此言?”孙泽不慌不忙地抽出一张纸,“婚约在此,又交换了信物,岂可儿戏?” 长陵皇气白了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可约定成婚,仅凭一纸婚约何能作数?!” “哦,那也罢,我们先退了婚约再谈正事。”孙泽拿出长陵皇的镯子推到她面前,“这是翠儿姑娘的信物,你也将我下的聘礼送还就当退了婚了。” 长陵皇才知何为奸商,他看似忍让退步,实则步步紧逼,在牙买楼寨救豹王时她能随手把那盒首饰打发出去,孙泽怎能想不到那盒物饰在她手里待不了多久? 孙泽道:“里面共八件首饰,四件是前朝皇后遗物,四件是乌家祖传之物。” 书画听着心里好笑,什么遗物什么祖传,到胡戎打点生意没带什么好东西,随手给了一盒首饰做信物,现在被少爷一说就价值连城了。 长陵皇自小在宫中受宠,见惯了精工绝品,一串耳环在她手中一摸便知贵贱,岂能不知孙泽刻意为难于她? 她诓道:“因事先不知能遇见乌先生,便没随身带来,回去之后我定会遣人快马送到乌府。” 孙泽点头,“翠儿姑娘金口玉言,定不会像乌某这般泼皮无赖,婚约就交姑娘处置,自此之后便无婚配关系。” 孙泽好生的牙尖嘴利,一句“金口玉言”说得长陵皇咬牙切齿。她拿起婚约横竖撕了,收好镯子,便想探得孙泽所在之后就与此人再不来往。 她饮了清茶,道:“乌先生知我欲求之人,恳请明言解惑。” 孙泽道:“翠儿姑娘是聪慧的女子,定知此人身份不一般。乌某并非为难姑娘,只是我与其相交甚笃,不能使其轻易犯险。姑娘和欲求之人有否交接暗号、信物等等,乌某代姑娘转交,但他是否愿见姑娘,乌某就不能保证了。” 长陵皇道:“家中变故,我已无一物可证明身份。但我绝不会加害于他,乌先生请放心。” 孙泽叹道:“翠儿姑娘,你先前说出生低微,但乌某看来却并非如此,正厅侍卫对你唯命是从,姑娘不是简单人。乌某与你仅仅萍水相逢,家世、背景都一无所知,怎能将好友置于险境?” 本当向乌先生求助可轻易寻得孙泽,如今看来仍是难事一件,长陵皇不知他为何百般刁难,此在乌府,又则将士们不在身边,她全不能贸然发作。 孙泽自顾自夹起剔透莹润的墨玉黑子继续下棋,长陵皇在明他在暗,即便商讨的是合作,他也要想办法取得最大利益,此是为孙家行商准则。 三人闭口不言,长陵皇绞尽脑汁思索伎俩,孙泽随口道:“书画,你今日下棋又输了吧。” “少爷!”书画气愤地应道,“以后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与你下了!” “呵……我还没说罚什么呢!”孙泽笑道。 长陵皇心上一计,“乌先生是否喜好下棋?” 孙泽一听,明了大半,如此对他而言是更好。他心中虽暗喜,面上却十分不经意地说:“闲时无聊,跟书画随便玩一玩罢了。翠儿姑娘若是有兴趣,乌某奉陪。” 长陵皇听孙泽松了口,笑道:“翠儿不擅下棋,可否请家师替我与先生决一战?” 孙泽装作兴致盎然,“看来翠儿姑娘的家师定是个高人,那乌某必要会他一会了。” “先生若输了,要为我引见孙商!” 孙泽举棋不定,他看看长陵皇,下了极大决心似的说:“好吧……那乌某一定要尽全力迎战。若乌某侥幸赢了呢?” 乌先生棋艺再厉害又怎会敌得过天下第一谋士? 长陵皇信誓旦旦,“随你。”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五 丹东会孙泽(四) 事不宜迟,长陵皇一行折返黄岩,孙泽和书画同行,只为与苏子青下一盘围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路上,孙泽心里暗暗发笑,这女皇帝的心机是有,却恰落了圈套。逗她是极好玩的,孙泽一路没少诓她。 孙泽道:“翠儿姑娘,你的家师定是天下找不出第二人的高手,我此次若能在他手中留得一分地就满足了。但我若赢了真的什么都由我?”懒 长陵皇道:“绝不食言!” “若是翠儿姑娘食言了呢?”孙泽笑着追问。 长陵皇对此等油滑的商贾实是无可奈何,偏偏又有求于他。 她压住脾气耐着性子道:“乌先生何等人才,怎会允我食言!” 黄岩至丹东十日,停留十日,折返十日,恰恰一月,从繁华丹东走来,一个个城镇愈加荒凉,城与城间离得更远,人口也稀疏了。 为了不让外人接近军营,车马停在黄岩附近的城镇,众将士停留在一家小店,长陵皇吩咐过于正英将军后,他快马奔回军营替换军师苏子青。 小店厢房中,长陵皇和孙泽相对而坐,孙泽后面站着书画,长陵皇身后站了一众将士,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摆着孙泽随身携带的玉制棋盘,孙泽手边黑子,长陵皇白子。 只待苏子青。 长陵皇和孙泽不说话,众人都不说话,长陵皇不想跟孙泽多说一句话,也不想多看他一眼,端坐看着棋盘。虫 孙泽把玩着黑得发亮的棋子随意地望着长陵皇身后的将士,他浅浅笑了笑,“翠儿姑娘,我们结伴上路十日,已不是萍水相逢了。” 长陵皇懒得搭理他。 “虽然乌某仍不清楚你的背景,但乌某知道以姑娘的人品不会加害孙商了。” 长陵皇瞟了一眼孙泽,“乌先生愿意为我引见?” “不不,乌某的意思是――”孙泽停了停,“乌某赢的可能性很小,自然要为翠儿姑娘引见,若乌某侥幸赢了,只要翠儿姑娘答应嫁给在下,乌某还是会如你愿的。” “啪!”长陵皇豁然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上狠狠瞪着孙泽,“放肆!你以为你赢得了吗?!” 孙泽面不改色地瞟了一眼长陵皇,“万一呢?” “依你所言!”长陵皇愤恨地甩袖离开,“苏先生到了以后再叫我过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当着将士面前戏弄于她,她怎咽得下这口气!她真被乌先生气得吐血。 几个将士紧紧随在身后安慰道:“公子不必与商贾计较,军师棋艺高超,不会输给乌先生的。” 将士们越提及此事长陵皇愈加恼恨,她索性离开小店到镇中随意逛,务农的百姓们从田地里回来,家家烧起饭菜。 柴火烧得油烟的味道飘得整个镇子都是,她忽然胃里一阵酸涩,捂着嘴干呕。 长陵皇被油烟的味道熏得不好受,“算了……回去吧。” 正走到小店门口,苏子青就骑马来了,长陵皇不想原来苏先生这般文雅的儒士也会骑马,这么说来就是自己不会骑了。 她和苏子青互相行礼,苏子青寡淡地说:“公子,于将军已经告诉子青了,子青当尽力而为。” 长陵皇和苏子青一前一后地进了厢房,孙泽听到脚步声笑盈盈地回过头,苏子青募地一顿,众人都见孙泽鞠躬叫了句“师兄”。 “乌师弟?”苏子青颇为诧异地望着孙泽,“是你?” 长陵皇脸都白了。 孙泽瞄了一眼屏笑装作诧异:“师兄,你是翠儿姑娘的家师?” 苏子青淡淡望着孙泽,许久不见还是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长陵皇随着苏子青的话往下想,已是气得无话可说,想必从一开始就遭了他的算计,全是他预谋好的。 孙泽装作不见,笑问:“师兄,棋,还下吗?” 苏子青顿了顿,对长陵皇鞠躬道:“陛下,属下赢不了乌师弟,他十二岁时就已无敌手。” “陛下?”书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惊讶地捂住嘴,少爷早知道翠儿姑娘是女皇陛下了?这么大的胆子! 她赶快双膝跪到地上,心里懊悔不已,自己还口口声声称陛下做“少夫人”,怪不得陛下面有怒容。 孙泽便转向长陵皇,“陛下说过的话算数吗?” 众将士只觉背脊一凉,不敢妄动,既已戳破陛下身份,他此举还有活路? “放肆……”长陵皇愠怒地蹦出两个字,“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朕岂容你戏耍!!!” “陛下息怒!”将士们齐刷刷地跪下。 长陵皇背身对着众人大呵:“与朕拿下就地正法!斩!!!” 众将士面面相觑,有几人站起来架住孙泽,书画赶紧扯扯孙泽衣摆拼命摇头,“少爷……不要再闹了……快向陛下求饶……” “陛下……”苏子青也有些心急,“乌师弟品行虽然顽劣,却是可用之――” 将士压着孙泽跪下来,他还是笑,“翠儿,杀了我你去哪里找第二个孙泽?” “你说什么!!!你是孙泽?!!!”长陵皇猛地转过身,颤抖地指着孙泽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呼吸都接不上来,向后退着坐在凳子上开始咳起来。 将士们压着孙泽不知所措,苏子青淡淡瞟了一眼孙泽道:“放开他,乌……孙师弟,给陛下诊脉。” 长陵皇甩开孙泽的手一边咳一边恨恨地瞪着他,乌山弟子果是不容小觑,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最后杀不得他还要借助他的财力复国。 孙泽按住长陵皇的手臂两指搭在她腕上,他脸色一变,放开长陵皇的手。 “孙师弟,陛下如何?”苏子青捕捉到了他的变化。 “无碍。” 孙泽回过神来,掏出红苓丸让她服下。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六 孙泽之谋(一) 寻找孙泽一事至此完毕,众人驾车马回军营,长陵皇独坐在马车中怒火中烧,此行寻到了孙泽,却非所想的情形,倚仗此人怎能成事! 她心烦意乱地拨开棉布的车窗帘,车窗外的地上长着短短的青草,有些地皮裸露出黄沙。懒 她近日来格外躁动不安易于冲动,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能惹得她蹙眉不悦。 远处树木葱郁,鸟儿成群结对,天空湛蓝,像海一样广阔幽深,飘着的云朵像帆船。 她看着看着心绪稍稍宁静下来,锁着的眉头轻轻舒展开,细眉大眼,俊俏小生的样子。 “陛下……”书画掀开车帘怯懦地走进来跪在地上,手拽着衣角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求你原谅少爷吧……他再也不会这么放肆了……” 长陵皇才不信孙泽自此就安分下来,他是何等人物,明知是女皇陛下还敢作弄,岂会被威吓一番就偃旗息鼓? “你起来吧,朕现在不想谈此人。” 书画拘束地站起来,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长陵皇。她想陛下现在应该不会还要杀了少爷了,也许要他吃些皮肉苦挨几板子? “琴、棋、书画……”长陵皇喃喃念道,“书画,你也是乌山弟子?” 书画恭敬地垂着脑袋扼手行礼,“禀告陛下,书画不是乌山弟子。” “那你的名字……”虫 “禀告陛下,奴婢的名字是少爷起的,他说我总跟在他后面,就给奴婢起名叫书画。” 长陵皇浅浅一笑,这倒是的。 “你去吧,不要再替你家少爷求情,朕自有分寸。” 书画“喏喏”退出马车坐到马车外面,她深吸了口气生气地四处观望,看见她家少爷,招手叫他过来,趁长陵皇此时心情好赶紧求饶。 孙泽望着书画笑而不语,一众将士都是厚重朴实的深灰色衣裳,他穿着明艳精细,丝制的衣摆随风而起,悠闲地打马随行。 他督向长陵皇坐的马车,马车里的长陵皇正撩开一角帘子看青山远黛,看到孙泽回头不由又是心生怒火,“啪”地一声甩下帘子。 孙泽无奈地笑了笑,非常时期脾气是比平常大些,初次见面诓她签下婚约也没瞪眼。他打马走到苏子青身边,“师兄,借一步说话。” 苏子青偏头朝他淡淡看了看,吩咐将士们好生护送陛下回军营,就勒住马缰和孙泽一起往旁边去。 马蹄扬起的黄尘重新落在地上,孙泽和苏子青骑着马儿慢悠悠地爬上一座小山丘,马车变得像芝麻一样小。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孙泽平视前方葱郁的山林笑道:“师兄,你还是这么沉默寡言啊。” 苏子青道:“不需多言,你会说的。” 孙泽“呵呵”笑,师父常说师兄是个闷葫芦,除了弹琴其他一概不管,下山不多久后就名满天下成了第一谋士号“琴江先生”,师父笑道做谋士屈了他的才,他该做乐师。 “师兄,师弟并非故意对你和师父隐瞒姓氏,孙家从商一脉历来都要改姓,父母送我上乌山时就顺便改我作乌姓了。” 苏子青“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又道:“我料到陛下要我与师兄赌棋赌输了,我要的价码是与她成婚,不然,我不会倾尽财力助她。” “为何如此?” 孙泽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太阳躲在云朵后面,云朵边上镶上耀眼的金边,湛蓝的天空干净得像重生一般。 “师兄,孙府大火死了三百多口,孙家为何会败给公德?” 苏子青默然,孙府的这场大火烧尽了孙家从政一脉,上到孙老夫人,下到襁褓中的婴孩无一幸免。 孙泽笑了一笑,“孙氏为何会败?因为公德强权,势力深入朝堂,又有广兰公主为妻,公德文玉为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孙氏政系一脉落败,我可倾尽资财助陛下复国亦光复孙氏,但为商人,我要最大的利,除了皇位还有哪个位置权利最大?后位。” 苏子青淡淡道:“公德一禀的野心必会被黄岩军摧毁,公德士族也将土崩瓦解,你要带着孙氏步他后尘?师弟,这样的道理你比我懂得多。” “不,我非公德一禀,对皇位毫无兴趣。但孙氏成为皇族才可长保兴盛,届时王侯公族以孙氏为尊,再也不会再发生如此惨烈悲壮的事情。何况我并非无才,若我尽心辅佐陛下拿捏分寸,师兄认为如何?” 苏子青道:“你愿意就再好不过。但……哎……师弟,你要被天下学士耻笑了。” 孙泽笑说:“饱学之士也不齿行商作贾,我早已叫人耻笑惯了。我一人被笑换来孙氏鼎盛,也值得。” “师弟再怎么费心恐怕也无法让陛下点头。” “那便要看师兄如何帮我了。师兄教习陛下十年,陛下对师兄尊敬尊崇,师兄的一句话抵得过孙泽百句。” 苏子青摇头道:“陛下已有心系之人,纵因军政搁置也不会听我所言嫁与师弟,再者我也不想做这说客。” “师兄,陛下有身孕了。” 苏子青自然而然地想到豹王,算算时间也恰是那时。 陛下未婚有孕,传到军中有失名节,更让将士私下谈论,军心动摇。为今之计最好的确实是让陛下与孙泽成婚,孙氏乃是世人皆知的大士族,又孙泽出资助战,双方得利。 “那我试试吧。” 两人在山丘上商榷了一会,太阳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身后,一青一灰坐在两骑棕马上从山丘上飞快地冲下来,青衣在前,灰衣跟在后面。 马缰一拉马儿过桥后就往北边走,正见连绵不绝延续千里的大山,孙泽呼“好一处屏障”,跟着苏子青行到山坳之间的入口。又说,师兄费心思了。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七 孙泽之谋(二) 长陵皇回到军营巡视了一周后走进军政处,命人把于正英和几个重要的将军都叫进来,苏子青和孙泽却不见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只好查问这一个月内军政事务。 一名将军拿着苏先生记录的军政向长陵皇禀报,长陵皇时不时问些问题。懒 将军翻了一页,禀道:“三月二十二,四千七百八十三名铁骑返回黄岩,二百一十七名在与胡戎巴格汗王交战中战死,已将豹王送达大都,并拜见胡戎王主……” 阿豹回到大都了啊!回到他父王身边,不用担心他了。 可长陵皇的思绪就像被堵住的汹涌河水,凶猛地冲垮堤坝奔腾不息。 广袤的大漠远远望不见边,听不见第三个人的声音,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陛下?” 将军的声音把长陵皇的思绪从大漠上拖回来,“军师回营了。” 苏子青和孙泽落座在军政处下方,都是乌山弟子,一个神情淡漠,一个笑意浓浓。长陵皇瞟了孙泽一眼,与众将说:“朕此行丹东寻得孙氏传人,足智多谋机智过人,朕欲使其为相,众卿何意?” 长陵皇退而求其次,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予其如此尊位权作交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众将捕风捉影地听说了些赌棋之事,都不驳议。孙泽笑得眼如弯月,好处多一分是一分。他踱出座席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多谢陛下厚爱,臣誓死效忠。”虫 众将简单地道贺后,孙泽问了人头数和军需物资情况,无事再议,便与众将退出军政处,临出时稍稍向苏子青看了眼。 军政处内便只剩下苏子青和长陵皇,苏子青不急不缓搬出太清架在案上拨了几声,琴音干涩哑沉,长陵皇不解,“苏先生何事苦闷?” 苏子青长叹了一声,陛下与广兰的无奈何其相似,指下稍缓片刻,音调转而悠长,“子青有一事思之不解。” “哦?”长陵皇笑问,“先生神机妙算,怎有不明之事?朕虽不才,愿听一二。” 苏子青淡淡一笑,“陛下过誉了,天下人谬赞,子青受之有愧。此事子青虽不解,陛下倒可参悟。” 此事倒奇了,难倒苏先生难不倒朕?苏先生故弄玄虚,长陵皇更是一笑,“先生如此说,朕定要好好听听了。” “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苏子青只作无谓,“早年云游四方,偶见一顽童吵闹,其祖母无法,便拉住他与他胡说‘蟹以东海之珠迎娶蜂后’,顽童听得如痴如醉,子青亦然,思之蟹娶蜂后,当否?” 长陵皇稍稍一怔,苏先生此话必有所指,蟹是指孙泽? “不可,蜂后居天,尊卑莫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苏子青又道:“蜂后若弃群蜂弃尊位追随蟹,又如何?” “先生说笑了,蜂后何能弃群蜂不顾而下水求死?” 苏子青拨的琴声戛然而止,抬起头来淡淡看着长陵皇,“然蜂后与虻如何?” 长陵皇募地一怔,心口撕裂痛楚万分,“先生,朕已予孙泽相位!纵朕不能弃子民,豹王不离胡戎,宁隔水相望,与虻虫孙泽何干!先生知我心意为何还为孙泽做说客!” 她想起苏先生和孙泽晚归军营,又孙泽笑得不明不晦,早已定好此着,她愤愤道:“朕敬先生为父兄,先生将朕置于何地!!!” 她起身便要离去,苏子青速速离开太清跪在长陵皇脚下,“陛下,请听臣一言!” 长陵皇督了他一眼,愤恨地甩开大袖背对他,“说!” 苏子青磕了个头,“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陛下心系苍生,臣先替大历百姓叩拜明君。” 他又磕一个,“二贺陛下身怀六甲,兴盛皇室。” “身怀六甲?!!”长陵皇转身惊呼,她的手摸上尚还平坦的小腹。 突如其来的感知让长陵皇束手无策,孩子,她的腹中有个孩子,阿豹的。 胃中忽然搅起酸水,她捂着嘴干呕不止,撑着身子到案前坐下,沉默。 军政处外面千军万马整齐地吼叫着,像一只势不可挡的野兽,等着她一挥手,杀向大都。 苏子青、于正英、千千万万的将士们,他们都看着她。 女皇是个怎样的皇帝呢? 像太宗一样英明神武?像世宗一样励精图治?像中宗一样贤明仁德? 经历了几代昏君的蹂躏,暴行像坟墓一样,吞没了百姓们对大历的赞誉和信心。 庄王的忠勇留住最后一批效忠大历的将士,将士们需要一个让他们心悦诚服的皇帝,她的道德、品行、智慧都要承受得住考验。 阿豹,偏偏我们只能隔水相望。 “先生,没有别的方法了吗?”长陵皇闭上眼睛右手支撑着额头,她一想到孙泽笑得弯成月亮似的眼睛就满心不悦,“不是孙泽行不行?” “他是最好人选了。”苏子青垂头道,“出生名门望族,谋略深远,他此举一心只为兴旺孙氏,别无他想,臣以性命担保!” “先生,那就拜托你了。不需注重繁文礼节,一切从简。”她的手摩挲着小腹若有所思,“越快越好。” “是。”孙泽缓缓起身来,掏出一个悉心包着的油纸交给她,长陵皇摸摸打开来,两缕青丝缠在一起。 她一直坐在军政处里胡思乱想,一会是在大都的豹王,一会是腹中未成形的孩子。 值晚饭时,她才再见到孙泽。她怕见孙泽,总觉得在他面前除了发脾气其他什么都做不了,而他总是一副笑意浓浓的样子,让她更加窝火。 这次是孙泽送饭进来,微笑地打量长陵皇。长陵皇白了他一眼,恨得热血翻涌。 “陛下,莫气坏身子,臣担待不起。”孙泽把饭食搁在案上,是精细的白米肉粥。 “大婚之后朕仍然是君,你是臣,朕帮扶孙氏兴盛,成为大历望族,但若你或孙氏任何人丝毫越矩,朕定斩不饶!” 孙泽笑道:“陛下放心,臣虽是卑贱商贾,但行商之人最讲究信义二字,故而生意才能做得长久,陛下尽可放心。” 话毕,孙泽一改轻笑,庄重地跪拜后退出军政处。 长陵皇撩起一勺肉粥顿了顿,左手在腹上轻轻摩挲,把肉粥送进嘴里咽了下去。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八 丹东之战(一) 长陵皇大婚,军中并未当作盛事庆祝,只叫每个将士都知道名门望族且为丞相的孙泽与长陵皇共结连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军中慢慢传开来说二人早有婚约,长陵皇先前去丹东就是请他来把持朝政的,顿时孙泽平步青云,权位在苏子青之上。懒 大婚后,长陵皇专心军政,孙泽忙于清点军中物资,除每晚议事能在几位重臣一同在的情况下见上一面,几乎整日见不到。 孙泽待了没几日就离开黄岩,将书画留下侍奉长陵皇,过了不久一只灰翅鸽子飞进军政处,长陵皇诧异之时苏子青已熟稔得拔下一支羽毛取出其中密信。 她便记起当年拜陵后王叔将她引到竹林间去见苏子青,扰得一群灰翅鸽子通通飞了,一问才知这鸽子是苏子青和孙泽的师父养的信鸽,若早些识得就好了。 鸽子来过之后,于正英命人到约定地方拉回一车又一车军需物资,专门有小包物资是给书画的,她打开一看,是些孕妇吃的酸枣酸梅和安神养气的名贵药材,包中附着煎熬方法,叫她照着方法煎好了给陛下服用。 白日一天天地长,树叶的颜色由青绿色变作深绿色,五月,又叫做蒲月,初五端午节,黄岩的百姓家家户户门口挂着菖蒲和艾叶。长陵皇身上藏备的饰物多了只香囊。 芸珊扭着结实的胳膊偷偷跑到军营塞了两个大糯米粽子给于正英就走了,书画原先寻思着要不要包粽子给长陵皇吃,于正英的大粽子就献了上来,一个给长陵皇,一个给苏子青,长陵皇推脱不了,咬几口胃里泛酸一阵干呕,索性放下不吃。虫 全营便知女皇陛下有身孕了。 五月中旬,芸珊跑到军营找于正英,被挡在军政处外面。 稀奇的是这天孙泽也在军政处里,收到苏子青飞鸽传信一早刚到。 表情淡淡的苏子青从袖中拿出一支细竹筒,长陵皇认出那是探子的密信,心中紧了紧,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她接过密信,纸上写着“胡王重病,豹王登位,胡戎激变,内战在即”。 手一抖,信纸险些滑出指间,孙泽忙问“军师,究竟何事”将众人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苏子青接道:“胡戎即将开战,豹王与我军订立过盟约,我等不可坐视,等到豹王稳定了局势,我军后方无虞,可借其边陲驻军,继而讨伐公德。” 长陵皇手心里捏了把汗,润得纸张有些湿,战事终于要开始了。 缓过神来,她问道:“先生有什么部署?” “陛下请看战图。” 众人都起身走到军政处右后的大幅战图前,战图上标了几个位置:胡戎大都、黄岩、上阳、丹东和河川,河川地处边陲,在丹东正上方,相距不到三百里。 长陵皇霎时明白,苏先生之意借河川驻兵直取丹东,丹东是大历古都,城内宫殿、兵营、仓禀、城防一应俱全,占领了丹东就相当于控制了中原北部,可与公德相抗衡。 苏子青一一与众人讲解备战方案,少数人马佯攻大历西北的黄石县城,算准豹王和巴格汗王决战时间,大部分人马撤离黄岩进入胡戎,不需插手胡戎内战,只要把守住西、南两面,防止巴格汗王留有后路逃走即可,我军也能保全最大兵力。 长陵皇颇为担心,听豹王说巴格汗王早有异心,四处笼络有势力的头人,他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从牙买头人敢于光明正大地阻杀豹王就能看得出来。 “先生,万一巴格汗王胜了……” 苏子青笃定地说:“那只说天意难测。倘若他胜了,我军就直取丹东,就是要小心一些罢。” 再为师父和师弟不济,苏子青终究是号“琴江先生”的天下第一谋士,长陵皇听出他的深意,无论谁胜谁负,我军借道胡戎取丹东,若在中原行军,公德会布下层层兵力极力阻挡。 孙泽道:“陛下毋庸多虑,豹王与巴格汗王一战,巴格汗王占不到多少便宜。他毕竟是谋反,兵少将寡,归附他的头人大多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思,若他占上风则出兵相助,若占了下风,则极有可能背弃盟约。豹王虽登位不久,老王主毕竟还在世。” 一个将军问:“军师,孙相,胡戎豹王也曾与公德立下百年不战的盟约,若我军全部离开黄岩,而胡戎豹王又将我军出卖给公德,那我军岂不全军覆没?” 孙泽的余光在长陵皇小腹上飞快地停了一秒,又想到在牙买楼寨时长陵皇以身犯险救出豹王,他和苏子青交换了个眼神,道:“豹王若要背弃与我军的盟约,早将黄岩军营所在告知公德了。” 接下来苏子青作详尽部署,全军分作两营,一营于正英统领,把守胡戎南面,一营苏子青统领,把守胡戎西面,再由一将专门领兵五千围攻县城,只围不攻。 芸珊到军营时日头将将往西边偏了一点点,她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时辰之后就走了。五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出汗,尤其是辛苦操练着的将士。 日头从西天下来落在山头上的树林后面,林中微风徐徐,将士们有了一丝清凉的快意。 军政处内的形势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苏子青事无巨细地部署着,佯攻县城的小部分人马引开公德一禀的视线,大队人马掐准时间分兵两路在巴格汗王战败的那天到达驻守点,拿住巴格汗王以后迅速前往河川汇合,然后取丹东。 长陵皇被广袖遮住的双手轻轻握着搭在腹上缓缓摩挲着,摩挲着,皇儿,要见到你父王了。 苏子青指派一名将军出使胡戎取得大军入境文书,他最后看看孙泽,看看长陵皇,“陛下,此次急行军路途艰辛,请陛下与孙相先行去河川等候吧。”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零九 丹东之战(二) 飞扬的黄土渐行渐远,车轱辘沿着一条条被来回马车硬踩出来的车道行走,再翻不起黄尘沙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进了一座城,街两边的百姓忙活各自营生,马车外人声鼎沸,吆喝的叫卖的,也有起口角当街对骂的。 时间在一句句喧嚣的话语中流逝,百姓们缓慢的生活步调并没有让长陵皇捏得像铁锤一样紧的心松懈半分,她掀开棉布车窗帘看着夕阳落下前绽放的无限光芒,仿佛看见一支整齐有素的军队在夕阳的光芒中走出来。懒 马车刻意缓缓地停了,孙泽从马车里钻出来,不急不缓地撩着车帘,一会钻出了书画,书画弯腰把手伸进马车,扶出长陵皇。 “夫人,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在此落宿吧。”孙泽道。 为路上方便,孙泽与长陵皇夫妻相称,长陵皇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搂着略显身形的肚子从马车上下去。 到第二天早晨,车马又早早出发,长陵皇泛着一丝倦意枕在马车内的软枕上,慵懒的脸庞好像一只半眯眼睡着的猫儿,乖乖地侧卧着。 太阳东升西落,如此无声无息地过了好些日子,马车带着长陵皇一路颠簸进入丹东附近的繁华城市。 又是一日傍晚,夕阳的余辉洒在城中照得瓦砾黄澄澄地反光,天地间仅剩白日太阳蒸腾大地的一点余热,晚饭时间,城内异常喧嚣,时不时哪儿一声哭喊。虫 两个飞扬跋扈的公德亲兵拖着一个年约三十的汉子头也不回,他们身后一个民妇拖着几个孩子哭着喊着追,“求求两位兵爷放了我丈夫吧,他去了我和孩子怎么活啊!” 民妇追上公德亲兵,拽着孩子们跪在他脚跟下哭:“兵爷您行行好,我家里就这么一个男人,他走了日子就没法过了!” 路过的百姓匆匆瞟了几眼就赶紧离开,尤其是男子,遮住脸往家里跑。 公德亲兵吐了口唾沫重重踹开民妇,“凑不够数爷爷就得去送死,滚开!” 民妇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孩子们将将扶起她她又扑向公德亲兵,立刻肋骨上挨了一脚,被拖着的男人急得就喊:“他娘,快带娃儿们回屋里去,我不妨事!” 民妇坐在灰腾腾的地上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抹眼泪,“狗子他爹,你可得活着回来啊,你若死在外面了,千人万人坑,我寻你的尸首也寻不着!” 公德亲兵拖着男人走远了附近的女人们才涌上来劝:“婶子,带着娃儿好好过活吧,这世道又要乱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在民妇的哭喊声中,长陵历十一年胡戎败后维持了六年的短暂平和被撕破,刚刚尝到和平带来的幸福的百姓们还没有弄清楚什么情况就被强捉进军营。 长陵皇侧躺在马车里,但是她的脸色明显从柔和变得铁青,马车外民妇的嘶喊飞进她耳里,还有孩子们喊爹的声音和百姓们对战争恐惧的心声。 公德亲兵不是有六十余万吗?难道还需要扩征军队去对付围攻黄石镇的区区五千人马?就算不知围城士兵实数,抽调十万也足够了! 因公德一禀的得势而鸡犬升天的所有公德亲兵,在六年的猖獗和十恶不作之后,把自己还没享尽福的命看得比金子还重要。 让百姓们替公德亲兵去出征,这恐怕只是个开始。 “夫人,”孙泽道,“黄石镇围城只是佯攻,不会真的开战,民兵到了西部性命无虞。反倒将百姓征走以后丹东再起战事而民兵来不及调回,公德亲兵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长陵皇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来,一路都为战事惴惴不安,而当战火真的烧起来时,她却稳下了心,横竖都已不能再瞒下去,只有向着上阳冲。她挑开将书画和孙泽隔在外面的纱帘子说:“今日终于开战,想来苏先生和于将军各领的人马业已离开黄岩军营。一路上多多打探各方消息,如情况有变立即联系苏先生。” “是。”孙泽低声应了,“我还需到丹东去交待些事情,只需一二日,交代完后我们立刻前往河川。” 他与赶车的仆从说了几句,仆从把马车停到府衙外,此时太阳正好全落到地平线下,猛地放出一束金色的余辉之后天就渐渐暗了,喧嚣的城也开始静下来,却将在百姓们都从街上回到家的时候,城中突然一声大哭,随之哭喊声像闷天旱雷响起来,一个个前脚刚跨进屋门的男人被拖走。 城外更是猖獗,公德亲兵踢开庄稼人的门板,见着男丁就拖走,到了半夜里越演越烈,公德亲兵开始动手动脚,见着值钱的东西就搬走,平日里公德亲兵仗着公德得势骄纵轻狂,远方的城还被围着,这边像给公德亲兵开了场庆典似的,任其胡作非为扰乱法纪,稍有姿色的姑娘都免不了被糟蹋,到处哭得惨痛一片。 月亮像只血红的眼睛挂在天上。 孙泽递上自己的腰牌,府衙迎进熟识“乌先生”和他新娶的夫人。 得一处安生之地,墙内墙外真是天差地别,城守将衙役们打发出去维持城内治安,所谓治安就是将在大街小巷里哭闹的女人孩子们都赶回家里去。 城守的兴致倒是好得很,命人抬出封藏许多年的陈年佳酿与孙泽对饮,孙泽风流不羁作派更是让城守兴起填词赋诗,孙泽恰到好处地鼓掌称妙。 三更天孙泽从城守的厅堂出来,城中哭声小了,不知是女人孩子都被赶了回去还是哭得哑了哭不出声了。他左右摇摆着踱进城守给他和长陵皇预备的厢房后,突然就站直了,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夫人,都已铺陈好,明日城守遣人护送我们回丹东。” “好。” 长陵皇坐在床榻上没有睡,她的眼睛在灭了烛火的厢房里因着点点血红的月光发出淡淡血红的光芒,“子民受难,我心不安。我不欲兴战,却公德篡国;我决意兴兵,而百姓皆苦。” 孙泽微微一愣,走到她身侧双脚一踢甩开靴子滚到床里面,长陵皇赶忙起身让开,听得孙泽轻笑道:“君主仁德固然是好,然仁德治于兴盛,安邦抚民。现下国将不国,君将不君,安能持妇人之仁?两军交战必有死伤,死的又多是临时征召的百姓编的马前步卒,若不忍于心,君子尽可将八万忠士献于公德以解兵灾,如何?泽无愧于心,睡得安然。”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一十 丹东之战(三) 长陵皇缓缓睁开眼皮,正对着的窗蒙蒙发亮,她抽出一只手遮住白光,发觉身上覆了一床轻薄的被褥。 她想起昨晚孙泽半是训斥的讥讽,他说完以后就睡了,她站在寂静的厢房里,除却映在地上摆动的树影,好像都是画儿。懒 血。 碧荷的血,百姓的血,将士的血。 漆黑的桌子、漆黑的凳子、漆黑的墙壁、漆黑的墙上的壁画,这大概就是一个漆黑沉浮的人世,月光再阴冷血红也终究是令人向往的光明,谁知道月亮一转眼会不会变成一轮扫除黑暗的艳阳。 她靠着床柱坐下来,眼睛看着窗子,月影浮动,细长的树枝来回摆动,她渐就睡了。 当下书画已走进厢房里,伺奉她洗漱后用了热粥,出了府衙才又见到孙泽,城守称兄道弟地与他道别,他见长陵皇出来,装作十分关心的样子迎上来,“夫人你醒了?时候不早我们快上路吧。” “乌老弟,昨日军队惊扰了弟媳,按我说还是给兄弟个机会尽尽地主之谊!” 孙泽扶着长陵皇边笑边走过来,“蒙兄长关照已经是感恩不尽了,正因战事起来要赶快去打点打点生意才不便久留,来日定登门道谢!” 城守满不在乎地拍拍孙泽,“说的什么话!” 仅仅一夜,这座繁华的城市截然不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门缝里时不时看见一只惊慌失措的眼睛向外望,隔着门板听见抽泣,街头晃荡着三三两两的公德亲兵,提着不知道哪里抢来的酒,黄石镇被围好像跟他们毫无关系。虫 城守的亲信携带城守令牌一路通行无阻,偶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猛子想扒马车车帘上绣的珠翠,被城守亲信一脚踢开,骂“瞎了眼”。 出城之后城守的亲信因奉命送达丹东,一路跟着马车,马车内静得很,长陵皇、孙泽和书画都自觉地一句话不说,以免被听见什么不该知道的。 直至这天的傍晚赶到丹东,丹东的城门已经禁闭,据知各地关要都已封城,幸而得城守亲信帮助,示守将以附近城池城守手笔,一行才进得丹东。 回到乌府城守亲信才折返,三人站在乌府门口登时松了口气,转身走进门内把府门关得严严实实。 关内关外似乎都没一片安静的地方了,而乌府上上下下的镇定和坦然似乎超脱出乱世,生活在和平年代,后奴仆们有条不紊地把油灯点起火高挂在梁上,书画温了一盏茶端着不急不慢地走着。 但府内最机密的地方讨论的,还是战争。 长陵皇不明白孙泽为何还要回到丹东来,若敌军有所察觉,岂不逼下他二人而威退将士? 以他的智谋怎么会想不到呢?定是有要紧事。 孙泽停笔将一张小纸折好塞入澄黄滚边的红色小囊时,书画端着茶盏进来给长陵皇和孙泽各奉一杯,他随手拿起长陵皇面前的茶盏往窗外花围里泼,“给夫人换清水。” 书画用温水将长陵皇的杯盏冲了一遍,倒上热气袅袅的清水。孙泽将他自己那盏端到嘴边轻轻吹散热气,抿了口道:“书画,送夫人去河川的事就交给你了。” 长陵皇“咯噔”一声,“那你……” 他轻巧地答道:“此一路泽思量甚多,若强取丹东,即便拿下也是公德烧光后的废城,泽在丹东人脉甚广,欲倾力与军师里应外合,故不能伴驾随行。” 不知何时起他已拿定了这个主意,一心一意地回丹东来做内应。他半调子地吹着茶盏,吹一口又吹一口,热气散得无影无踪了,他恍然醒过来般一口咕下去。 “夫人,此锦囊务必交给师兄,他看了自然明白。” 他将锦囊递给长陵皇,长陵皇收了攒在手中,交战第一场她并未做到许诺那般每战亲历,尽管她也争辩要不顾身子随军同行,“哗啦啦”全帐将士跪了一地,请陛下保重龙体。 “不如着亲信交由军师吧?丹东城内亦是战局,我不能贪图生死。” 孙泽在手里转动青瓷杯盏,嘴边扯出一丝笑瞅着长陵皇说:“夫人的关爱为夫领受了,乌府之内却由不得你,来日方长,为夫定会留着这条命与夫人重逢,届时,再听夫人叙苦楚吧。” 长陵皇脸刷地通红,又羞又恼。 羞则羞大婚之后对她毕恭毕敬的孙泽出言轻佻,即便是三牲六畜祭拜天地的,二人都知只做一场戏罢了。 恼则恼孙泽口出狂言,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小小乌府就不由她做主! 她一时倔性子上来,正欲开口,孙泽忙凑过来摆摆手,无视书画斜瞪的目光嬉笑道:“莫恼,莫恼,听泽一言,河川还是要夫人亲自去的,再一路散散心到胡戎大都去,会会老相识。” 嬉笑的目光后藏着一束锋芒寒光,乌山苏子青,少言寡语,然出言即一语中的,乌山孙泽,嬉笑风流,话中套话,沾尽了奸商习性。 “夫人,你若是公德一禀,会让个死里逃生的丫头轻易夺去城池?” 孙泽尖细的手指轻轻划在瓷杯盏上,书画会意,给他参上热茶。他朝沉思中的长陵皇轻轻一笑,提起茶盏盖儿划在杯沿上。 “书画,去收拾好行礼,明日与夫人上路。” 书画蹙着眉头盯了孙泽几眼,孙泽只笑不语,挥挥手让她快去。 书画总归是不大稳心,挪着脚步到长陵皇身边试探着问:“夫人?” “哦……”长陵皇尴尬地从沉思中醒来,笑笑道,“去吧。” “夫人,明日动身?”孙泽侧着身子探头望望窗外深邃的天空,星子明亮地发出神采奕奕的光芒,“明日晴空万里,正好远行,出城我替你安排,丹东距河川不远,五六日足矣。”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一十一 大漠行(一) 第二日起来长陵皇在乌府中左右寻不到孙泽,书画说他一早就出了乌府。 到了晚上孙泽回来,命人将长陵皇的物识放进马车,亲自赶着马车到城中一个隐密处,他向下一跃,走到阴暗的角落里和一个守将说了几句,袖中的一包银钱就传了过去。懒 孙泽在丹东这些年对丹东城内稍有脸面的人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他尤与那帮赌徒相交甚笃,此守将是公德一禀的亲侄儿,被委以重任驻守丹东,却在丹东的繁华中迷得失了头脑,屡屡挪用军钱聚赌,公德亲兵们乐得和这种不管事的将军称兄道弟。 守将见钱眼开,对这样不吝钱财的友人拍着胸脯保证将乌夫人送出城。当即他跳上马车,抓住马缰甩起来。 亲兵们一见是守将亲自驾的马车,立功的想法被折杀了,城门开了一线,将将容马车通过,而后“嘎”地一声长长又沉重的城门巨大木轴转动的声音,“轰”一声巨响,合上了。 河川。 河川虽是胡戎地界,因处相交之地,胡人和汉人在这里相融。巴格汗王和胡戎新王主如火如荼的战争对身处边远的他们,影响并不显著。 况且,这几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车轮子骨碌骨碌地发出有规律的声音,长陵皇半眯着眼睛慵慵懒懒地靠在马车里,这几日的奔波真是劳累呵!虫 “……王输了?!!” 马车外突然一句激扬的声音让长陵皇猛地立身坐起,王?什么王?巴格汗王?豹王?他们的仗打完了吗? 她心急如焚,竖起耳朵去听,马车外却只剩下嘈杂的汉语和胡语相互交织,车轮骨碌碌的声音淹没了讨论声。 “书画!你刚才听见了吗?谁输了?巴格汗王还是豹王!” 书画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巴格汗王……奴婢也没仔细听……” 长陵皇双手紧紧交叉握着,得到了答案也忐忑不安,自我安慰道:“是啊……阿豹不会输的,孙泽说过头人们会背叛巴格汗王,苏先生也叫我不要担心。” 她久久不能镇定下来,脑海中都是阿豹骑在马上的英姿。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鹰隼一样直视前方,意气风发地说:“我是胡戎的王!” 当豹王的轮廓在她脑海中愈加清晰,着上了鲜明的色彩鲜活之后,她因担忧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停止了颤栗,在悠远的回忆中看见豹王肯定的目光。 当年断垣上面笑起来牙齿白得像雪的少年回到了无边无际的胡戎,做了王主。 “阿豹,阿豹。”她心里柔声唤道,见面之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胡戎新王主和巴格汗王的战争立刻得到了确实的消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书画搀扶着长陵皇走进一家汉人开的客栈时落宿的汉人商客和百姓们也在讨论着,这时候长陵皇一边慢悠悠地嚼着胡戎常吃的面团子一边仔细听着,一字一句清晰得没有半点杂音,就像清得一眼见底的水。 她明明白白地听着百姓们说,巴格汗王惨败。 两日后的午前,大地微微震动,不少民众诧异之时,震动越来越强烈,最后百姓猜测的地动灾难没有发生,震动骤然停了,大家就笑说约是一场小地动,谁也没有心思去注意书画从袖中掏出碎银放在掌柜的面前,搀着长陵皇上了马车。 第二次地动时百姓们都从家里跑出来四处张望,却和第一次一样,仅仅就是由弱变强再变弱的缓慢震动,没有带来任何灾难性的后果。 百姓们又谈笑起来,各回屋子点起油灯。 就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大漠上,两军刚刚交汇,又,女皇也赶到了。 军帐里的气氛如同紧绷的琴弦,油灯的火光突突向上跳动着,好像要从灯座里跳出来烧一场举世瞩目的大火。众人不约而同地免去寒暄,坐下之后打起万分精神屏气凝神地等着女皇陛下或军师发话。 长陵皇威严地扫了一眼列座各位,不见任何一人露出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反而一个个精神抖擞,蓄势待发。 “各位将军,王命之师天相庇佑,既达河川,丹东唾手可得!今夜休整,明日一鼓作气急攻丹东!” 众将拱手雷霆般齐声应“是”,长陵皇掏出孙泽锦囊递与苏子青,苏子青看后浅浅笑道:“早知孙相有此本事,属下速速安排。” 当即,苏子青指亲兵三十名与孙泽接应混入城中,约定城楼狼烟为信,开城门令于正英领大军入城,他摊开孙泽写的小纸,除却上方一行字,下面是简易的丹东城图。 苏子青周密布置,一个个将军领命得旗,当夜一名将军就领着三十名亲兵乔装之后轻简南下,余下人员不再多废话,各自离帐。 于正英走后,苏子青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淡淡坐了下来。他习惯性地往左侧去摸太清琴,太清却不在手边。 在长陵皇的记忆中,苏子青和太清早已是一体,听见清越的太清时就见到青衣淡雅的苏子青,见到超然物外的苏子青时就听见吟着碎碎三两音的太清。 他的手停在空无一物的位置怔了怔,方如梦初醒,长陵皇忍不住问:“苏先生,太清呢?” 苏子青淡淡道:“行军中折损了。” 长陵皇惋惜之至,无言安抚苏子青,当年弹断太清一根弦,苏子青脸色骤变,他此时的淡然背后又多少心伤?太清并非绝品,天下却再无琴抵得过太清。 “先生再不弹琴了么?” 苏子青依然云淡风轻,“太清残骸俱在,它补好以后子青再弹。” 长陵皇一番慨叹,苏子青道:“陛下,科伦沁正赶来迎驾。”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一十二 大漠行(二) “科伦沁?!!”长陵皇不由得加重声音,科伦沁来迎驾! “是,陛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苏子青道,“胡戎王主暂且不能离开大都,就派遣科伦沁勇士来迎接陛下。” 长陵皇又惊又喜,“预计他何时能到?” “大约就在这两日。”懒 河川百姓感觉到第三次地动是在次日早晨,他们对三次莫名其妙且又短暂而无害的地动摸不着头脑,谁也不知道那是行军的脚步踩踏出来的。 长陵皇回到河川城中,多了一队十二名侍卫,八万将士离去留下一阵地动,当地动渐渐淡去她越来越冷淡,眺望着将士们离去的方向,一直到前方被扬起的尘土遮盖的天空再次湛蓝得一尘不染。 这一去就和公德一禀撕破了脸皮,再也没有退路。 想想公德一禀总是微微眯起来的狐狸眼睛,想想骨瘦如柴的先皇临终费尽气力说出的遗言,想想跪在刑场上的庄王和于正忠两位英雄,还有被公德亲兵欺压的大历百姓,长陵皇的目光森冷如冰。 书画的背脊一阵寒凉,在她身后半曲着膝盖大气也不敢出,细声细气地说:“陛下,上马车吧……” 却见大漠上利箭一样飞过一骑轻骑,战报已递到长陵皇手中。 当夜亥时三十亲兵入丹东,八万将士日夜兼程业已行了一半路程,黄石战报曰五千围城将士且诱且退,绕得公德一禀新征的三万大军摸不着方向。虫 长陵皇默坐案前全无睡意,案上铺陈战图一张,油灯烧得枯尽灯芯。 次日清晨,油灯娇小的火焰熄灭在通亮的光明中,冒出一缕灰黑色的长烟,长陵皇的眼睛里能见几丝血红。 书画也是陪了一夜,数次想劝长陵皇歇下,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她着实也担忧着丹东的情况,少爷以身犯险,不知是否安全。 午前又得一报,长陵皇展开战报,一颗石头“咚”地砸到心坎上,纸上写着:日落月出取丹东。 “书画,什么时辰了?” 书画到窗边推开窗子探头望外面的日头,“大约巳时了。” 她攒着战报开始频频问书画到了什么时辰,强压着慌乱的心绪保持镇定,苏子青国士无双,孙泽八面玲珑,于正英英勇善战。 “让开让开!” 客栈里闯进一个咋咋呼呼的莽夫,后面跟着数名大汉。在河川,胡人和汉人也是聚群的,莽夫的声音吸引了客栈里所有汉人的目光。 他足有两人宽,走路风风火火不转弯,直直撩开挡在他前面的任何东西,他走到梯下摸了摸后脑勺又走回到掌柜的面前,鼓着铜铃似的眼睛问:“兄弟,你这儿住店的是不是有女人?” 掌柜的吓得哆嗦了一阵,不住地摇头,他生怕这莽夫闹事,但总不能把住店的客官给供出来吧,“没有……没有……” 莽夫走出客栈看了一下招牌后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一拳砸在桌台上,“你敢骗爷爷!” 掌柜的吓得赶紧抱住头,莽夫的一双斗大的眼睛硬是发狠了瞪着他,客栈二楼上走下来一个不起眼的客官,拱手问:“这位可是科伦沁勇士?” 客栈里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多样,有怀疑也有惊诧,在中原陪伴了胡戎王主六年的科伦沁勇士?刚打完巴格汗王他到边陲小城来找女人干什么? 科伦沁“嘿嘿”笑了两声,“正是我,小子好眼光。” 随后一行踏上木梯,科伦沁踩得木梯吱嘎吱嘎响,随时要塌似的,这时人们发现二楼的一间客房外列了两排侍卫,领着科伦沁的侍卫停在客房门前道:“科伦沁勇士,容我通传。” 科伦沁满不乐意地拉住侍卫的衣袖,“传什么传,让她赶紧出来我们这就回大都了。” 侍卫便赔了个笑脸,“勇士,这是我家主人的规矩,您给小的行行方便――” 科伦沁压根不理他,往旁边一拨就朝里走,边走边喊:“王后,王主命我来接你去大都!” 长陵皇在客房里早已听见科伦沁浑厚的声音,科伦沁总是变不了,一世就这一蛮子样,她在科伦沁撞烂门板前及时让书画打开客房的门,整整衣襟走出客房,客栈的客人们直愣愣的目光全部聚在胡戎王主的汉人王后身上,科伦沁“嘿嘿”两笑得意地瞟着侍卫熊模熊样地带着迎驾的勇士们跪下,“科伦沁拜见王后!” “平身,”长陵皇毫不辩驳,此时王后身份比大历女皇身份易于行事和保证安全,“出发吧!” 当晚在胡戎军帐里,长陵皇推却科伦沁的盛宴相邀,点了支油灯坐在案前,她甚至觉得局促气短,盯着战图就好像看见两军交锋,战场厮杀得满地通红,散发着一丝一缕蒸腾的血气。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让长陵皇疲惫不堪,尤是她还有着身孕。 她终于趴在案上的战图上睡着,梦里箭矢如雨,刀剑成网,两军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她夹在互相厮杀的两军中,到处都在厮杀,好像杀人就是切菜那么简单,切开一片白菜,切掉蒜头。 很久以后,当她站在战车上下令“杀”的时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战场上飙得三尺高的鲜血已经不能让她有任何动容,但每次打战的那晚,她都会真切地梦见多年前难忘的一幕,而后惊醒。 就如这晚,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素白庄严的朝华宫里,天上落着片片雪花,净白的雪地上慢慢出现一滴殷红恣意怒放,直到在白色的地面上开出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花,碧荷倒在血泊里,她边哭边抱着碧荷的尸首,两手沾满了温热的鲜血。 “碧荷!”她喊了一句以后就气喘吁吁地醒了,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汗,战图上湿了一大块。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一十三 大漠行(三) 捷报很快就传到长陵皇手中,丹东城已于那日晚攻下,现,大军分成两营,一营入城,一营驻扎在外。 随捷报呈交给长陵皇的还有苏子青草拟的《告大历子民》,尽述公德氏七恶: 其一,为臣不忠,坐视国难自保自守;懒 其二,为臣不善,篡改先帝遗诏夺权; 其三,为臣不信,盗天子玺矫诏禅让; 其四,为臣不礼,不尊礼法不守臣纲; 其五,为臣不仁,纵容私兵欺压百姓; 其六,为臣不贤,结党营私蓄养私兵; 其七,为臣不义,排除异己诬害忠良。 今天子举王命之师,呼有识之士共讨公德…… 通读七罪使长陵皇酣畅淋漓,苏先生将公德之罪尽皆述尽,原先盖了长陵皇印玺的退位禅让告示成了废纸。 轻骑飞驰而去,得令一切由军师和孙相做主。 大漠里一行车马速速行驶着,长陵皇不由自主地露出会心笑容,随意地靠在马车内壁上,浑身像抽空了一样松泛,书画累得早已趴着打盹,她不觉慵懒地笑了笑,也阖眼睡了。 一路变得轻快惬意了。 不几日就到了胡戎大都,豹王带着朝上群臣等候在都城外,长陵皇从马车上出来,正对面的天空上有一轮火红的太阳,太阳的光芒洒在大漠里,到处嵌着耀眼的金边。虫 豹王裘皮帽子的白毛一根根立在金光中,他跨着步子从金光中走来,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恭迎长陵陛下。”他立在长陵皇眼前笑着轻轻说。 长陵皇脸刷地一红,侧头躲开目光,她原想第一句话是不是要说阿豹你还好吗,阿豹我们又见面了,此时好像话都是多余的,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豹王笑笑就走到坐骑旁一蹬跨上马背,一乘专做的御驾抬到长陵皇面前,她微微抬眼看见豹王还对着自己笑,一边红着脸一边跨进御驾。 豹王的满面春风和长陵皇的羞涩红颊使得迎驾的队伍更像迎亲,长陵皇想起阿豹说要带自己回大都完婚。 他在队伍前面挺直背脊,好像是故意为了让长陵皇一眼就能看到似的。 丹东的胡人们都站在街巷两边看中原的女皇帝,长陵皇终于抬起头笔直地漠视前方,她是女皇,胡人们会因她的扭捏而嘲笑大历。 到了王宫之后,豹王在殿内设宴款待长陵皇,她换了一身明黄的龙袍正身走进大殿,胡戎朝臣们跪了一地,堂上豹王的右边有一张案,是留给她的。 胡戎的朝臣们还沉浸在击败巴格汗王的喜悦之中,豹王一吩咐开宴,众人都举起酒杯感谢女皇的帮助,是大历的军队截住了逃跑中的巴格汗王,阻止他和西部的少量部队汇合。 众人都一口饮下,长陵皇也一仰头将酒倒入嘴里,抬起大袖假装擦拭嘴边残留的酒液,暗暗吐掉了。 “好!”众位勇士喧嚣地闹起来,他们早有听闻大历女皇帝是王主的女人,因此他们尊敬之余也带着一份亲近,并不把她当外人看。 科伦沁抱着坛酒站起来,“皇帝陛下,我科伦沁知道自己在中原闯了不少祸,都是你帮我挡下的。今天我敬你一杯,以后只要科伦沁帮得上忙的你尽快开口!” 说罢他只手捏起酒坛子往嘴里倒,长陵皇空空的酒杯被灌满酒,她颇有些为难地举起酒杯,若是平常时候,科伦沁敬的哪怕是毒药她都一口喝下,但此时她得为肚中孩儿考虑考虑,况且胡戎的酒又辣又烈,刚才那口酒尽管吐了,辣味还是顺着喉咙往下冲,极不舒服。 “本王替她喝!” 长陵皇手中的酒杯被豹王抢去灌入喉中,科伦沁大为不爽,“王主,你若替她喝,就跟科伦沁干坛子。” 豹王满不在乎地招手,“拿来!” 奴隶搬上满满一坛酒,豹王抓起来三下五除二喝得精光,他一抹嘴,看着长陵皇笑。 众勇士又起哄,喧闹的声音到处响起来,奴隶抡起棒槌敲鼓,奴婢们穿着鲜艳的衣裳鱼贯而入,围着火盆跳舞。 勇士们相互敬酒吃肉,又有许多勇士纷纷向豹王敬酒。被奴婢们围在中间的火盆子上烤着一只名贵的枭豪猪,据说是十一个勇士一起动手才抓住的。 肉里的油被烤得像水一样地往下滴,通红的火苗疯了似的往上窜,包裹在肉上整个烧了起来,殿内到处飘溢着不同寻常的肉香味,科伦沁鼓起眼睛盯着火里的肉摩拳擦掌。 长陵皇胃里闹得翻江倒海,她每要干呕都不得不以手遮面,所幸勇士们都被枭豪猪肉吸引了,并未注意到她。 肉的表皮烧脆了的时候奴隶们把烤好的枭豪猪从火盆上架下来,用割肉刀切成若干块分到各个盘子里呈到各个案上。 “噹!” 盛着最肥美的腿子肉的铜盘被长陵皇厌恶地推下桌台。 豹王和喧闹的勇士们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她趴在一边呕得脸色煞白。 “传胡医!”豹王忙吩咐道,两步跨过来把长陵皇抱在怀里,“翡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长陵皇摇摇头,满殿的油味让她恶心至极,“阿豹……扶我到殿外去……” 豹王不由分说抱起她往外走,一阵夜风吹散了她鼻息间的油腻,她勾着豹王的脖子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满天星星在他头顶上闪闪发光。 “好了,阿豹,放我坐下吧,我没事了……” 豹王放下她搂在怀里,解下外衣罩在她身上挡住风,“怎么会没事!对我都不说实话吗?!” 长陵皇微微笑着蜷缩成一团往他怀里靠,“我怎么会骗你呢阿豹,现在真的没有事了。你看我哪里不一样了吗?” 豹王拍拍她的手臂说:“在中原养胖了,白日接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了,胖了挺好。” 长陵皇扳开豹王宽大的手掌搭在自己小腹上,她炯炯地望着他的目光从惊疑变成难以置信,最后是狂喜,“这是我的孩子!”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一十四 大漠行(四) 豹王捧起长陵皇羞红的脸颊,温热的唇壁相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此刻激动的心情,他爱的女人怀了自己的孩子,他就要做父亲了! 吻完以后他仍不尽兴,横抱起长陵皇穿过宫巷和相较简单很多的宫门逆风回到自己的寝殿,把长陵皇放下之后高兴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懒 “翡翠!我就要做父亲了!”他高兴地扶着她的双肩重复着,眼睛里神采奕奕,“是真的吗?你再告诉我一次,是真的吗?” 长陵皇羞涩地扭过脑袋点点头,“是啊……” 豹王猛地在她额上深深一吻,“我要去告诉父王,他一定会和我一样高兴!” 他说着就往外走,脚步声没走远又折回来,坐在床榻上紧紧抱着长陵皇,“翡翠,我开心得差点把你落下了。不去了不去了,我要好好看看你!” 她被豹王紧紧搂在怀里,伸出手去摩挲他的脸颊,手指划过他的嘴唇,他轻轻一吻。 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不愿去想的人――公德文玉,常常在她脸上、额上或者手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然后看着她烧红的脸颊发笑,他拥别的女人在怀也是一样的柔情吗? 久别重逢的喜悦被深藏在心底的悲哀淡漠,种子一旦发芽,便冲开层层阻挠。(.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她厌恶自己对公德文玉的念念不忘,就像厌恶油腻腻的肥美的肉。如果曾经不是那么刻骨铭心,如果两人未曾青梅竹马,她怎会对叛贼记忆犹新?虫 有的人是回忆的寄生虫,只要尚存回忆,就永远赶不走他,每隔一段时间,当遇到相似的场景、相似的面孔、相似的动作时,他就鲜活地噬咬你的回忆,用痛来提醒你他的存在。 豹王温暖的怀抱像襁褓包裹婴儿一样保护着她,她在一片无法伸展的天地里恰到好处地回味,他们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来着? 窃国叛贼!她心里怒骂道,以此来锐减涌起的难过。 感觉倦了累了,爱恨之间徘徊游走着,她缩成小小一团,“阿豹,你别走,我想睡一会儿。” 豹王咧嘴笑说:“好,我哪里都不去,睡吧,翡翠。” 他把她抱进褥子里,小心地掖好被褥,轻轻地抚着稍稍隆起的小腹开心地像个纯真的孩子一样笑着。长陵皇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曾经何时这样单纯的笑容轻易地就能见到。 她睁开眼睛拉拉豹王,豹王看见她红了一圈的眼睛戛然停止笑容,心疼地问:“这是怎么了?” 她的双手勾住豹王的脖子“呜呜”流泪,就是不说为什么,豹王躺下来由她抱着,不恼不怒地拍拍她的背,想到许是为了公德文玉。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的眼泪他看不见,都流进我心里了。” 长陵皇猛地一抹眼,“阿豹!我要十万胡兵!公德已失丹东,必须趁热打铁拿下北方各关要重镇!” “好,”豹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答应过你会帮你夺回皇权,你又有了我们的孩子,只要你这一句话,我为先锋为你出征。” 晶莹的泪水在长陵皇眼里打转,她坚决地望着豹王,豹王柔情地望着她,抚着她的发,抚着她的脸颊,温暖的大手将温度传给她。 就在近处的麦色肌肤显示出大漠男儿的健壮,他紧实的脸颊裹着分明的轮廓,眉骨比眼窝略高,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纯净。 长陵皇缩着向他靠,他张开宽大的臂膀护住她,轻拍着轻拍着,劝她睡了。 “可是……”长陵皇欲言又止,确实犯难。 临行前一晚,孙泽漫不经心的敲着木桌,“夫人,据我估算,公德一禀至少会调派二十万亲兵反_攻,各地还会大举征兵,源源不断地援助丹东。八万于家军虽然英勇,然双方悬殊过大,保不全一定能胜啊!” 长陵皇道:“我知道了,胡戎的兵我会尽力借来。” 孙泽摆摆手,“借不得借不得,夫人若引外族军队攻入中原,平定了内乱却引来百姓恐慌和不满。胡戎终归是外族,又有当年占了半壁江山的故事,怎能随意入境?借兵,是万万不能的,有借总有还,不光中原百姓不肯,胡人也不肯。我知道夫人和胡戎王主关系甚密,但若王主压不住民怨只得问夫人讨两座城池作为报酬,夫人难做呀!” “那……我还能到哪里弄来几万人马?” 孙泽微眯着眼睛斜着笑道:“我替夫人拿个主意如何?” 长陵皇点点头,洗耳恭听。 “唯一的法子就是令胡戎臣服大历,心甘情愿地任夫人调用军队,中原百姓若知胡戎出兵对付公德是出于皇命剿叛贼而不得已入境,也不再有异议了。” 长陵皇一怔,令胡戎臣服不就是让阿豹臣服…… “可是什么?”豹王问。 长陵皇支支吾吾东一句西一句,也不知话讲明白了没,豹王脸色微变,她立刻停止话语,颇是尴尬。 豹王抚着她的发沉思,手探进被褥里摸摸孩子,捂着长陵皇的手。 只是一拜呵,那有何难,她以天子之身跪拜胡戎牧民,难道他向她下跪就跪在刀刃上? 何况,是她,让中原冰冷的皇宫染了桃花一样艳丽多姿的颜色,开出他人生中最温柔的春夏秋冬,不负他的心动。 他揉揉她的发笑道:“翡翠,我最爱看你的笑,但是记得最深的是你那一跪,为我跪的。我能给的都给你,你让我跪我就跪,绝不皱眉,我既是胡戎王主,但有不从我命的我皆以乱党处置。” 也许就是从这时起,长陵皇深切爱上了向她臣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因为他甘愿臣服,他的臣服没有卑微,单纯得一点算计都没有。 她趴在他胸口任葱葱指尖顺着他的轮廓滑行,她笑说:“阿豹,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呢?你是他父王,给他取个名字吧。” “我姓哈吉古特,王儿就叫吉儿吧。”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一十五 大漠行(五) 翌日,胡戎朝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顶上的大梁悬挂着长达十米的铁灰色幡布,幡布上用黑色麻线绣着胡戎古老的文字,长长地从顶上垂下来悬在王座后的两侧。 火是生命的象征,胡戎朝堂中间有个雕刻狼图腾像鼎一样巨大却没有脚的铜火盆,这就是昨日豹王设下宴席的地方。懒 胡戎没有中原那么多规矩,沿御梯几步上去是王座,下面两边放满了案几,文武百官都坐下议事,议事毕后王主若兴起就能当堂开宴。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长陵皇威严地迈着步子昂头向前走,两边的胡戎勇士虎视眈眈地望着她,科伦沁鼓着嘴看看她又看看豹王,大有跃出阻止的势头,豹王对着两旁的勇士甩出狠辣的眼色,勇士们咽着气默不作声。 长陵皇转身“啪”地一甩袖,稳稳坐在豹王的王座上,明黄色的衣装在胡戎灰色的宫殿里最为惹眼,她的目光在与豹王对视中充满了关切,豹王单膝一跪,她的视线中空空荡荡,虚无地呈现王宫外的蓝天。 “胡戎王主叩拜我朝天子,胡戎愿效忠大历,年年上贡。” “平身。[.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她的声音单薄地没有音调,她该对作为附属国王主的人嘱托赞颂一番的,但词卡在喉咙里。 豹王是个骄傲的大漠男人,他不肯在中原皇宫里左右变通,不肯在牙买头人的围攻中逃跑,亲自领兵打败了意图造反的巴格汗王。虫 而今天他跪在一个女人脚下俯首称臣,长陵皇看见两边的勇士流露出的鄙夷和不甘,却因他的坚决而只能忍气吞声。 她的嘴形动了动,“阿豹”两个字没有发出声音,那些勇士没有动静,三三两两地私下里谈论,斜着眼睛看王座上的天子。 她摸摸隆起的小腹,一个个扫过座下勇士,“你们效忠的不是朕,是你们的王储,王主的孩子,哈吉古特的子孙,也是大历的王储,朕的孩子,殷家的子嗣。大历五百年来想吞并胡戎,胡戎也一直想占领中原肥沃的土地,而现在朕和王主的孩子,可以实现两国的愿望。胡戎的勇士们,中原将来就是你们的国土,汉人也是你们的族人。朕腹中的孩子,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科伦沁瞪着眼睛盯住长陵皇,其他勇士们纷纷议论起来。 若真如她所说,以后胡人们可以迁到中原去居住,在肥沃的田地里耕种,到中原去贩卖牛羊马匹,中原和胡戎再也不用打仗就都拓宽了领土。 起先有勇士跪下来发誓效忠,后来有更多的勇士跪下来,科伦沁挠了挠头,看见只剩他一个没跪了也不好意思地跪下。 长陵皇情不自禁地看向豹王,轻轻抚着他们的孩子,豹王咧嘴会心地笑,深情凝视着他爱的女人。 淮南上阳,朝华宫。 夏蝉的振翅声让安静的午后不至于死寂,乃至引来“轰隆隆”的雷声,天色瞬间阴沉,一场瓢泼大雨迷蒙了朝华宫的浮华。 这一场暴雨冲散了午间闷热,甚至,文玉皇觉得凉。 那日他正在鸾凤殿,御医欣喜地跪下说:“恭喜笔下,皇后娘娘怀上龙种了!” 这时候呕吐不止的皇后终于从不苟言笑的丈夫脸上看到一丝不可琢磨的笑,但是他还是没有对她多什么,只是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然后吩咐御医好好照顾皇后就转身走了。 皇后不明白,那个眼神分明充满了宠溺,却为什么待她淡漠如同路人? 常常到了夜里,孤寂让她难眠,她就命人将烛火都点亮,让玉灵立在床榻边听她诉苦。玉灵是个说不了话的宫女,她的眼神有时也闪闪躲躲地看皇后的眼睛,好似在看什么人。 文玉皇走出鸾凤殿,大雨几乎就是这个时候开始落下的,他本来觉得这样一场雨让他舒心,堆积在心里的很多压力总算消散一点。但就在同时,一封急报递进宫里,蒙蒙的雨中出现了一个蒙蒙的身影,全身戎装铠甲,冒着风雨直冲到他面前,跪下来从胸口掏出一封军报呈给文玉皇。 这场雨就变得比冰雪还冷。 他从军报里得到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不是八万军队攻占了丹东,不是慷慨激昂的《告大历子民》,而是长陵皇还活着。 跪着的将军慷慨激昂地说,公德丞相认定叛军首领并不是真正的长陵皇,而是有人故意以死去的女皇的名义造反,丞相已令二十万大军速速反_攻…… 雨水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向上弹起一点点高度,文玉皇迈开脚步从正在禀告的将军身边走过,单薄的身影像一片飘零的树叶欲随风而去。 父亲说她尸沉江河,原来是谎言。 他在倾盆大雨中自发地笑了起来,大雨如同雾气萦绕在他周围,挡着他的眼睛。霎时间他的脸上淌了一行热泪,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洗净,因皇后怀上龙种、因天降甘露的稍许喜悦荡然无存,只有更凄凉冷寂。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她还活着,但是他一点笑都露不出来,他看向在雨中威严矗立的御殿,远远看去御殿黑幽幽的殿门如同先皇死前空洞而专注的眼神,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让他感受到天塌了似的压力。溜光的琉璃瓦沾上雨丝就像先皇满头苍老的银发。 他回首望着鸾凤殿,在飘飞的雨丝中格外摇摆,就好像柔弱无助的她被泪水打湿了娇小的面孔,让人又怜又爱。 “我们走吧,离开朝华宫,再也不管什么朝堂、皇权,我不要大历的天下了,让给你父亲也好,让给蔡大人也好,我都无所谓,就算父皇、王叔、于正忠将军的鬼魂责我问罪我都不怕。天下这么大,我们重头再来过,执手看年华,坐等儿孙成人,我只想我们俩人都好。” 他无声地哭了起来,压抑许久的痛苦彷如倾泻的洪流,从胸口郁积的地方冲破。若是她现在问他这样的话,他会欣欣然地执起她的手,拥她离开这座煎熬的囚牢。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一十六 进攻丹东(一) 长陵历十八年,烽烟四起,一纸《告大历子民》,将公德之心昭示天下,公德则指长陵皇欺世惑众,一时之间天下人心惶惶。(.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乌府显然成了丹东城内的军政处,乌商的孙姓身份也由此才见天日,晚上,乌府内灯火通明。懒 孙泽华贵的正堂里坐着与其装饰格格不入的戎装将士,厚重的兵器铁甲使挂在墙上的文墨书画显得轻薄暗哑。 “报!”长长的一声急呼,一个士兵冲进军政处跪下禀报,“公德二十万大军已渡鹿江!” 军政处里屏住呼吸,气氛霎时凝重。于正英道:“再探!” “是!”士兵起身飞快离去。 纵观整个军政处里,苏子青淡淡然,与平日素无二样,众将拧眉,无不惊诧,不愧是善于朝政的公德一禀,短短时日就已纠集二十万。 但有一人却无畏地摇头晃脑地品赏着墙上字画,苏子青瞟他一眼,不形于色的担忧散去了。 “孙相!你怎么还有心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个将军沉不住气了。 孙泽半笑着回过头,“城防的事本相不懂,各位将军各抒己见吧!” 苏子青见那将军气急了还要说话,顺着孙泽的话问:“于将军,前日商议的布防安排得如何了?” 于正英道:“因早早做了准备,防事所需金汁失石已备足,丹东城原有箭楼、角楼、敌台俱加固,四方城墙寸寸补漏。”虫 苏子青于是布置了接下来的任务,死守城池,拒不应战。 几日后烈日炎炎,黑压压的二十万公德亲兵将丹东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军的是公德一禀亲自指派的公德氏族大将,临出发前声明此战关乎公德氏兴衰,只可胜不可败。 人头拥挤在一起像长在城外的一片黑草地,丹东城上戒备森严,四面城墙上阴云密布地站着于家军,拉开弓箭随时听令,汗水从每个将士的额头上滚下来。比起攻打丹东来,公德亲兵的反_攻才是一场硬仗。 “咚!咚!咚!咚!” 公德亲兵擂动战鼓,守城士兵手中的弓箭向后拉了一寸,公德大帅骑着马匹在城下来回徘徊,烈日炙烤得他焦灼不安。八万军队消耗的粮食不少,若死死围城,不出一月丹东城就熬不住了,但是……叔父公德一禀急急将二十万兵力汇集起来反_攻丹东,他们的粮草只征齐一少部分。 “攻城!” 黑压压的人群迅速涌动起来,四面八方冲向坚实的丹东城。 “放箭!” 于正英一声令下,炎炎烈日顿时失去了光芒,公德亲兵的头顶上一片漆黑,数万支箭矢密不透风地射下来,擂石被抛下城墙,碾压出一条血淋淋的路,“咔嚓”一声将一架笨重的小型冲车碾碎。 来来回回的箭矢密不透风,直到天色变得和乌黑的箭矢一个颜色,公德才鸣金收兵。 四堵城墙外到处是公德亲兵的尸首,堆积在一起的尸体很快发臭,腥臭的血液在炎夏流成河。 第二日,公德亲兵继续攻城,城上红底黑字的于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拉满弓的士兵“咻”地放出一支利箭,斩破长空,正中敌军胸口! 随着一声令下,城上泼下滚烫的金汁,东门的正面城墙蒸腾着灼热的水汽,金汁里加入了硫酸和剧毒药草,只要被金汁沾上,军服和皮肤立刻腐蚀成黑色,露出骨血,毒水浸进血水中,决绝活不了。 一排十几架云梯上的公德亲兵滚下来,在城墙下堆积成山。 第二日公德的进攻也失败了。 到了第三日,城上城下正是如火如荼打红了眼,公德亲兵的后方陡然乱作一团,成千上万匹骏马扬起蹄子,不知踩死多少兵卒,马刀一挥,立刻有一线温热的血横洒出来。 他们举的军旗和中原的军旗不同,上面画着他们尊崇的狼图腾,两颗尖长的狼牙让人不寒而栗。 勇猛的铁骑兵挥舞着马刀踏进平坦的关中,公德亲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冲散得四分五裂,不少士兵在仓惶奔逃中被马蹄践踏而死,公德亲兵溃不成军。 “好!太好了!”于正英抽出腰间的刀,“杀!” 于将军从城门里冲出来,刚刚恢复意识迎战胡戎铁骑的公德亲兵又被冲散剁成肉泥,包进于家军和胡戎铁骑这张饺子皮里。 太阳落下西边,天边染上通红的血色。 猎猎吹动的狼图腾军旗下,是戴着白裘帽子的胡戎王主,他手里握的马刀滴着温热的血,丹东城外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公德亲兵。 于正英打马到他面前,两人英雄惜英雄地对视,夕阳渐渐落下帷幕,满天红霞淡去了。 长陵皇随后就到了,城门大开迎她进城,迎接她的有豹王、苏子青、孙泽、于正英和众将士。 遥遥望着豹王,她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摸摸吉儿,她看见豹王笑得露出白得像雪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宽大舒适的胸膛。 城门上朱红的“丹东”两字,是大历第一位皇帝亲题的,她的先祖在这里建立大历都城,延续五百年盛世,她,现在回到了这里。 城上城下的士兵都瞩目于她,御驾抬进城门,沿着宽阔的正街,抬进荒废许久的原大历皇宫――永安宫。 空荡荡的皇宫里只有红墙黑瓦和无人修剪疯长的花草,一道道宽敞的宫门,一级级金石玉阶,蜘蛛网贴在精致雕刻的石柱上,御殿里蒙上厚厚的灰尘。当初是何等辉煌,当初是何等荣耀,当初,永安宫见不到一粒灰尘,当初,住在永安宫里的殷家天子皱一皱眉,大历上下胆战心惊。 她停在御殿里,虔诚地俯身叩首。 史官记,长陵历十八年,重新建都丹东,启用废弃皇宫永安宫,初时,只设三殿:御殿、清仁殿、军政处。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一十七 豹王出征 军政处里不过就是几张案,苏子青安排着新的战事,公德亲兵大败,趁胜追击,占领更多城池。 议定之后,豹王和长陵皇并肩走出军政处,到了无人的宫闱处,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她转过来蹙眉深情地看着他的眉眼,他又要出征去了。懒 豹王的目光在她小腹上停下一秒,声音有些沙哑,“我听人说,你和孙相……” 终究是瞒不住他,全军上下都知道的事情时时都能打听得到。长陵皇想过也许什么时候该告诉阿豹,但是她怕他生气难过,也许她还有些自私,怕他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不再援救丹东。 他眼底显然哀大于怒,并且大得多,幽深的疑惑和愁闷,焦急地等着她回答。 长陵皇轻轻地捧着小腹踱到他眼前,他的目光慢慢跟随着她近了,她掰开他的手,他稍稍一愣,感觉掌心温热。 “阿豹,吉儿是你的。我有求于孙相,他亦以此位谋利,我们,只是君臣。” 她重重地咬着“君臣”两字。 他似笑又不敢笑地动了动嘴角,目光立刻活络起来,“真的?” 长陵皇微微笑地点头,豹王舒心地出了一口气,长陵皇的属下都说孙相是夫后,但他这几日看下来两人几乎不正眼相看,不到必要时难得说上一句,明日就要出征,他只想问个究竟。 他摘下白裘帽子戴在长陵皇头上,“明日我出征了,不用担心,我胡戎的铁骑是无敌的。”虫 她笑嗔道:“你呀,要看好科伦沁,别让他再带着勇士们胡冲乱撞。那次牙买头人来犯,他冒冒失失地带着铁血勇士中了圈套,结果两天两夜没有脱身。” 豹王笑说:“那次以后再没人听科伦沁的号令了,他为此还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月光把寂静的永安宫照亮,花草的叶子沾上银子似的光亮,长陵皇“扑哧”一笑,笑声充盈了安静的夜。她不是笑科伦沁,就是想笑而已,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笑的是什么,但她就这样舒心地笑着。 豹王看得有些呆,坐在廊上拉着长陵皇细腻的手轻轻揉,她的笑那么好看,大大的眼睛在月下盈盈闪动,净如瓷瓶的脸颊微透红光。 “翡翠,打完仗以后你想干什么?坐拥天下吗?” 她蹙着眉头认真地想了一会,“若是问我所想,我岂想做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其实我既不喜欢打仗也不喜欢批阅奏折,而我却不得不做,父皇临去前交待我的。” 豹王轻轻搂着她的腰,引她坐在自己身上,“吉儿长大以后呢?到他可以登基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长陵皇歪着脖子蹭在豹王怀里红了红脸,“嘱咐他一定要做个好皇帝,然后就跟你天天骑马去,我小时就想学骑马,总是没有机会。等他大了我就把这一摊子事情都扔给他,可若她是个公主……” 她顿了顿,“总不能再立个女皇吧?” 豹王咧开嘴笑,嘴唇咬住她发热的耳根,“那就再给我生七八个。” 长陵皇羞的一捂耳朵,隔开豹王的唇,豹王呵呵笑,轻轻抚摸她的小腹,“吉儿吉儿,你快点出来,快点长大……” 豹王的脸近在咫尺,背对着光,他的轮廓在黑暗中柔和。 她突然柔声唤了句“阿豹”,豹王笑着转头来看她,她把一个细细包着的小香囊塞进他手里,搂住他的脖子,“阿豹,你要小心啊,我和吉儿都等你得胜的消息。” 豹王打开香囊,里面是他们在黄岩军营分别时缠在一起的发丝,他心中一动,她一直好好地保存着。长陵皇只觉额头被轻轻地一吻,宽大的怀抱住她。 翌日豹王和于正英出发前,于正英把芸珊送进宫里,说是宫里,其实只有三座殿。 大军出发时,长陵皇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站在城门上高看着气势腾腾的千军万马,她一挥手,大军如潮水汹涌地向后奔去,她的目光看着豹王笔直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他变成天边尽头一条奔驰的黑线中不可辨认的一点。 身后有人抽鼻子,她转头一看,芸珊的双眼哭得桃子似的。 “于将军不会有事的。”她淡然说道,心里不由自主地接了一句,阿豹也不会。 芸珊看看消失在天边的大军,看看长陵皇,抽搭着笨拙地行礼,“是,陛下。” “于将军派人接你来的吗?”长陵皇有心移开话题。 她初次在黄岩见到芸珊的时候,她穿着粗厚的花袄子,欣喜地指着她和豹王给于正英看。她真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子,手掌有些粗大,五官算不上精致,但是,很亲切。长陵皇觉得她是每天快乐地生活在太阳下的人。 芸珊提起袖子揩眼泪,揩着揩着眼泪像水一样流个不停,“我爹被抓去当兵了……村里好多男人都被抓去了……粮食都被抢完了……当兵的还要抓我和我姐姐,姐姐拿揪子挡着叫我快跑,她……她就……我就只能来找正英了……” 任谁听着都是不忍,芸珊的哭声由起初断断续续的呜咽变成了号啕大哭。 书画掏出一方绢帕擦掉眼泪,拍拍她低声劝慰,“芸珊妹妹,不要伤心难过了,到了这里就当这里是个家,当我们是家人,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 长陵皇拍拍她的手,“朕的家也没了,父皇王叔都死了,朕要去给他们报仇。” 我的家没了。长陵皇想着这句话,轻轻握住芸珊的手,芸珊抽咽几声看着她,眼睛里血丝红得分明,明显哭了好些时日了。 她抹了两抹眼泪,哽着喉咙点头,书画再好好地劝慰她,她勉勉强强地露了点笑,不好意思地握着书画的绢帕说:“书画姐姐,把你这么漂亮的帕子都弄脏了,待我洗干净再还你。” 书画嗔道:“怎的这么生分!来,再笑一笑。” 芸珊红着眼睛冲长陵皇和书画笑了笑,长陵皇微微笑道:“回宫吧。”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一十八 吉儿出世(一) 第四殿的设立紧接着前三殿,叫贤明殿,是为夫后孙泽设立的。 长陵皇站在自己的寝殿清仁殿前看着孙家奴仆搬进搬出,孙泽远远站着稍稍欠身算是与她行礼,然后自顾自忙去了。 而今,长陵皇懂得离不了孙泽,所有军资费用都是他资助的。却也尚好,这些日子来,她慢慢对孙泽多了信任,除却不时惹人恼怒外,其他时候都谨慎言行,尤其在长陵皇面前,且,立他为相确是不错的,他广阔的人脉对稳定丹东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懒 夏末秋凉,开在永安宫里各个角落的各种野花开了,争奇斗艳似地各尽其能,芳香四溢。 长陵皇安稳地坐在榻上,玉手掌心向上摊开来,七月身形的小腹已隆成球形高高凸出来,孙泽的手指指腹庄重地在她手腕上搭着,不一会儿收回手道:“陛下,这些日子天气转凉,陛下又有宿疾,不便四处走动,臣开了几副药,叫书画煎开每天一副就可以了。” 孙泽递给书画,她接了就转身到外面煎药去,孙泽多的话便也没什么,无非是“保重龙体”些些的,然后他就半鞠身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再过一些时日,捷报频传,先是于正英拿下城池,再是豹王领着他的铁骑在关中平坦的大地上肆虐,将丹东附近一周的城池全部占领了。 此是深秋,长陵皇一边读着捷报一边想起豹王骑在马上的飒爽英姿,她仰头看他,风吹得他的衣服猎猎作响,左手握缰绳,右手提马刀。虫 芸珊近来格外喜欢笑,和长陵皇、书画说话时说着说着就淳朴地笑开了,长陵皇看着她甚是喜欢,单纯得像水。 “芸珊,于将军回来后朕就为你操办婚事,如何?” 芸珊先是惊诧了,停下擦拭铜盆,她总是闲不住,将殿内的物具擦得干干净净,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她连忙惊慌地跪下,“陛下,这个事情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 书画闻言转身看向芸珊,长陵皇仔细看去,“说不得?” 芸珊的耳根子红了,扭扭捏捏了一阵,“哪有姑娘家自己急着嫁的,还是等正英开口罢……” 书画“噗”一声笑了,继续做手头的事,长陵皇笑说:“都叫正英了,有什么羞不羞的,朕赐婚,哪有人说你的不是。” 芸珊红着脸瞅了两眼长陵皇,拜了一拜,羞涩地站起来继续擦,使劲将器具擦得光亮可鉴,新制一般。 长陵皇轻轻地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不日,吉儿就要出生了。孩子是生命的延续,是灾难中的一缕亮光,她心里跟吉儿说着话,跟他说他父亲豹王是个何等英雄。 于是一个个白日飞速地过去了,轻骑在长陵皇和豹王之间传递书信,她拍着小腹轻声念着豹王予她和孩子的想念,吉儿乖乖地隔着肚皮用小手贴着长陵皇的手,寸寸光阴悄然在低语中过去。 孙泽把了脉,如常吩咐道:“陛下有宿疾,入冬难捱,红姜煎两分兑水,早晚一碗。” 长陵皇稍稍点头,额上有些冒汗。肚子越是大了,常常喘一口气都觉不够用。 孙泽吩咐着书画和芸珊一些事宜,长陵皇听着是与自己有关的,缓了几口气听着。 “多备些热水……不要随处走动……莫让陛下着凉……” 书画和芸珊频频点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长陵皇知道自己大约这几日就要生产了,又是欣喜又是担心,听说女子生产时都要痛得死去活来,然而为了孩子,再怎样疼痛也愿意的。 她心慌意乱起来,慌得不像她磨砺了许久的沉稳性子,她叫住孙泽,问:“孙相,朕要怎么做?” 孙泽颇有些难言,无奈地笑了笑,道:“陛下,臣未产子过,臣也不知。” “那……那……”长陵皇心里没个底,她看向芸珊和书画,她们也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啊……”她忽然觉得肚子一阵胀痛,好像吉儿硬要伸展胳膊,又收了一阵,疼得捂着肚子唤:“吉儿……” 那三人顿时一滞。 “快!扶陛下到榻上去!”孙泽先反应过来了。 长陵皇便在疼痛中知道吉儿将要出世,因着腹部剧烈收缩的疼痛,额上的汗大颗大颗地下落,她却有些笑意。 她抓住慌乱的芸珊,抬眼笑了笑,“别慌啊芸珊,去把孙家的大夫叫来……朕……去啊……” “是,是,陛下……”芸珊慌了手脚,拔腿就去了。 “书画,温水!”孙泽紧张地吩咐道。 孙相果然是懂的。她重重呼吸着,跟随着越来越快的疼痛呻吟起来,额上的汗水似的往下滴,额上被精细的丝绸拭去汗,她忍着痛微微睁开一线眼帘,孙泽颇有些急躁地看着他,见她睁开眼,顿了一顿,继续提着袖子替她擦汗。 “少爷,水来了!” 随后就换成温热的帕子,忽的一阵剧痛,她猛地将被子捏在手中,书画急得大叫:“少爷,怎么办,怎么办呐?……” 几乎是从孙泽牙缝里挤出来,很不情愿似的,“替陛下褪去亵裤……” ………… 长陵皇痛得死去活来,她拼命抓着可以抓的东西――孙泽的手,孙泽木然不理,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脸上有点烧,一边按着长陵皇,一边告诉书画怎么做。 有人说临死前会看到生前许多重要的人和事,如同重新在经历一遍。长陵皇一边苦苦呻吟着,一边闭上眼睛看着眼前的画面,她知道自己也许只是痛得将要昏过去而不是过世,但她也想会不会真的就这样死了呢? 她看到满头银发的先皇,是来带她走的吗?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一十九 吉儿出世(二) 回忆一幕幕,疼痛在她眼前消散的黑暗中牵扯出一片灿烂的天地。 她总是忘不了的人又出现在她眼前――公德文玉,伴着剧烈的疼痛,对她笑着,缱绻的凤眸扬起凤尾。 于是吉儿出世带来的疼痛变成了另一种痛,从抽搐的心底浮出来的不甘、不舍使得公德文玉的温柔看来格外珍贵,因得不到而珍贵。懒 尽管她数次在清醒时告诫自己,公德文玉杀了碧荷,你要替碧荷报仇;她还告诫自己,你一定要剿灭叛党夺回大历江山,公德文玉也是叛党,你不能放过他;甚至是,这么多年都是公德氏的阴谋,你的感情对公德文玉来说远比不上皇位。但是,朦胧时她常常会有错觉,就像习惯右手执笔似的习惯性记起他,温柔地一笑,温暖一冬。 她便落了一颗清泪,泪滚到眼角殷红的泪痣那里,缠在泪痣上停住了,盈盈地像要合成一体。 她的长睫微微颤了颤,一行泪划过,每一滴都吻过泪痣而去。 就着还有的意识,她强制性地去想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阿豹,带着她自由自在驰骋在大漠上的阿豹,那个胡戎的王,轻轻揉着她发丝的王。 …… 长陵皇的一生中,蓝蓝的天上出现过两次异象,一次是她出生时,虹桥架在上阳朝华宫上方,百里之外都能看见一座彩色的天梯;一次是在吉儿出生时,羽翼丰满的大鸟绕在丹东永安宫上方转啊转,长鸣不休。虫 随后赶到的芸珊和她找到的大夫正赶上长陵皇痛得死去活来,殷吉顺利地诞生,“哇”地一声大哭,众人松下一口气。 “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书画欣喜地抱着用襁褓裹好的小皇子给长陵皇看,吉儿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睛像长陵皇一样大大的,肤色有些深,像豹王的麦色,他使劲地张嘴大哭,声音洪亮。 长陵皇苍白的脸上微露笑颜,轻轻唤:“吉儿。” 孙泽唤了声“书画”,书画把吉儿放在长陵皇身边跟着他退出去,听他吩咐如何照顾月子里的长陵皇。 芸珊用袖子抹去头上的汗,淳朴地笑着说:“小皇子真是可爱啊!” “嗯……”长陵皇朝吉儿靠了靠,仍有一脉相连的感觉,他安静地睡在襁褓里,长陵皇想,她的皇儿,将会坐拥天下,她要把一个完整的天下给他,就像幼时先皇庇护着她无忧无虑的天空。 一匹骏马飞快地驰入城中,直驶入永安宫里清仁殿前,豹王焦急地从马上跳下来,甩下马缰大步流星地跨进殿,芸珊和书画见了他赶忙要行礼,他摇摇头就赶紧踱进内殿,掩不住惊喜之色。 长陵皇躺在榻上轻拍吉儿发出低低的声音哄他入睡,豹王看见吉儿带着被缩小了一圈的白裘帽子,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长陵皇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进来才转头去看,豹王戎装未改。她怔怔换了声“阿豹”,豹王在她目光中轻轻地走到榻边,轻轻地坐在长陵皇身旁看着脸色红润的她,她把吉儿抱过来一些好让豹王看得更仔细,豹王就低头去看,和自己一样肤色的孩子。 “抱抱我们的孩子。”长陵皇轻声说着,豹王接过吉儿抱在怀里,她偎在他身旁,看他笨拙地哄着孩子,一边哄一边笑。 他身上有战火的味道,还有未落定的尘土的味道,也许是刚结束一场战争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长陵皇思索着,阿豹驻守的城池不远,快马加鞭来回两日足够了。 吉儿“哇”地一声哭了,豹王手足无措,长陵皇“噗”地笑了,接过吉儿好生拍着哄着,“这是你父王……” 言毕肩就被搂着靠近宽大的怀里,额上受了一吻,她笑嗔:“吉儿还在呢,叫他看见多不好。” 豹王抱她轻柔发丝,“我只是回来看看你和吉儿,马上就要走了,叫他看见也好,知道谁是他父亲。” 长陵皇抬起秋水一般的眸子,“前线紧张么?阿豹,你可有受伤?” 豹王爽快地笑了,“刚打了一仗,暂时可缓一缓,有科伦沁跟着,谁还能伤得到我?” 吉儿安详地躺在长陵皇怀里,长陵皇转头凝视豹王深情的眼睛,靠在他肩上。千言万语此时嫌多,一言两语又嫌太少,道不尽情长。 怀中的吉儿被轻轻抱去放在一旁安静睡着,唇上一片温热,手捧着她的脸颊,他清晰的轮廓近在咫尺。 重重地按了按,像要把她掐紧自己身体里,她被放开来,豹王抱起熟睡中的吉儿轻轻摇晃,深深望着她。 “我去了。”他道,低头在吉儿的鼻头上点了一下,“父王去了,不准扰你母皇不开心,不然,父王回来打你屁股。” 吉儿听懂了似的动动脑袋,好像在点头。豹王不舍地笑了笑,把吉儿递给长陵皇。 “阿豹!”长陵皇忽的唤道,在豹王转身的瞬间,她还腾出一只手拉住了豹王的衣裳,“要小心。” “好。”豹王柔柔地答道。 她咬咬唇,豹王一去又将回到腥风血雨的战场拼杀,她的眼里难舍难分,“要想我和吉儿。” “好。”豹王从胸口掏出装着他们交缠发丝的香囊,“我每天都看。” 长陵皇点点头,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放,豹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跪在地上深深吻在她手背,“女皇陛下,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豹王转身大步走出清仁殿,跨上战马,来去一阵风,长陵皇抱着吉儿追出去,吉儿被惊醒,“哇哇”的哭声响彻永安宫,豹王笔挺的背影穿过一道道宫门,消失在永安宫尽头。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〇 故人相会(一) 正是初冬时,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冰霜无情地抽打人的脸庞。豹王一骑骏马逆风奔驰,风刮在他脸上像刀子般利害,他冷峻的脸上却有一丝温暖的笑,那是感觉到心爱的女人抱着他们的孩子等他归家的幸福。 因此凌冽的风雪、残酷的战争算不得什么了。懒 旁边大队大队的难民缩着脖子走着,难民的队伍看不到尽头,在兵荒马乱的年岁,活着是奢侈,百姓们都为了活着而背井离乡。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过的异族战士最多只能让他们抬一抬眼,脚步片刻不停。 难民中有一个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的身影,他穿着绫罗绸缎,虽已被污垢染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他的一双凤眸时不时期待地望着丹东地方向;豹王骑着骏马飞驰而过时,他看了不止一眼。 他一眼认出在马背上的汉子是胡戎王主,来的方向是丹东,他的凤眸顿时黯淡了一些,望望丹东,望望跑远的豹王,迈开麻木的双腿继续往丹东走。 数月前的一天晚上,白天下了一场大雨,冲刷去许久不变的闷热。 文玉皇那晚出宫――他出宫向来是没人敢挡的,其一因为他是皇帝,其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常常在这时到丞相府去议事,他此时,也是打着这个旗号出的宫。[.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没有去丞相府,雇了一辆马车赶着宵禁前出了城。 天上星子很明亮,预示着第二天将要晴空万里,他回望上阳城,没有一丝眷恋。虫 这个介于皇权和翡翠的选择来得晚了些,但他仍是信心满满,若非失去过,他并不知翡翠是如何深入他的骨髓灵魂,叫他走在朝华宫的每个地方都能看见她曾经的身影。 第二天清晨,他起了个大早继续上路,想到文武百官面对空空如也的龙椅将如何慌张,也许他们就势马上就会提出让父亲继位,而父亲会谦词几句,甚至训斥他们,然后百官们诚恳地死谏,丞相德被民生,功在社稷,如今天下大乱,唯有丞相可当此大任,父亲再推辞,百官们再拼死进谏,一来二往,苟合。 然而朝堂上那些繁琐俱已与他无关,任谁争个你死我活由他去了,想来若没了她,他争了许多又有什么意思? “天下这么大,我们重头再来过,执手看年华,坐等儿孙成人,我只想我们俩人都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想到这句话时他的嘴角含笑,凤眸溢出柔和的色彩,一草一木犹动情思,万里无云的晴空艳阳高照。他从尊贵无上的文玉皇变成了无名小辈,却豁然开朗了。 可是,战乱让这条通往丹东的路很是艰难。他所携的钱物被马贼劫个一干二净,仓惶滚进沟里逃走,逃进城里,四处是抓壮丁的公德亲兵,他躲来躲去,在一幢幢破烂的庙宇里过夜,饿得急了只得扒下树皮来吃。 所有的磨难都挡不住他去丹东的念头,丹东像一种滋生在脑袋里的魔,生根在他脑中不允许他回头。常常在夜里饿得肚皮贴着背的时候,他想起的不是朝华宫里的锦衣玉食,而是一双灿笑的大眼睛,他就掰着指头算,又走了一天,离丹东近了,离她近了。 他有时也自嘲地笑,竟落得这个样子了,她见了不知有多心疼。是的,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见到这样的他绝不是嫌弃,而是震惊后喜悦,哇哇哭闹着扑进他怀里。 终于走到战火纷飞的交界线,她的军队攻占了一座城池,公德亲兵从城里退出去时放了一把通天大火,黑色的灰烬飘出几十里,覆盖了地上的青草,流_亡的百姓成千上万,听说丹东城仓禀富余,储备丰富,带着仅有的家当徐徐朝丹东而去。 他混进了迁徙的人流中,人们晚上的时候会紧紧挨在一起取暖,第二天天不亮又继续出发。 这天他看到了豹王,募地一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是应该在胡戎做他的王主么?为何会从丹东驰来? 他长久期待的心开始不安,从豹王的表情获知的讯息让他想起孩时,作为质子的豹王总是与翡翠玩在一起,翡翠一赌气便说要跟豹王去无边无际的大漠。 风夹着冰霜一道道刮在他脸上,把他抽得异常清醒和疼痛。 凤眸浮现一道道犀利,他此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翡翠属于别的男人,他记事起就拉着她的手,一颦一笑都只对着他,若她和豹王在一起,他宁愿她死在蔡氏余党手中,从始至终只属于他! 丹东近了,他的心事沉了。 走了不多时日,威严高立的丹东城近在眼前,百姓们露出难得的喜悦神色,忍住饥饿加快步伐,人潮兴奋地涌动着,灰铁色的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士兵森森地望着城下数十万难民。 “让我们进去!”难民们扯开喉咙对着城上焦急地大喊,城上士兵岿然不动。 “开门呐!开门呐!”难民哭丧起来,一窝蜂地挤向城门,城门里的士兵拼死抵着,幸亏只是寻常百姓,若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今日必要拿出守城的家伙。 文玉皇被人潮拥着挤向城门,他着急地望着城上的人,城上只有遵守军纪守城的士兵,没有翡翠的身影。 “各位乡亲父老!”城上一位将军喊话,熙熙攘攘的人群方才镇静一些,急躁的叫喊化成一片哭泣。 “既是我大历子民,陛下绝不会坐视不理!请各位百姓各回原籍,陛下已命各地孙商倾力扶助,重新分田划地,分发幼种!” “我们已经活不下去了啊!”一声长哭,百姓们绝望地坐在冰冷的霜地上,走了许多日子才到丹东,却被拒之城外,谁愿背井离乡到他乡乞讨,便是重新有了田地和种子又如何,家中只剩老弱病残,不等种子抽苗,家家户户满地饿殍!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二十一 故人相会(二) 战事一起,遭罪的总是百姓,于百姓而言,谁做那皇帝与他们何干,他们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就够了。 “儿啊……咱娘俩怎么活呀……活不了了……” “皇上!我们要见皇上!” …… 阵阵号啕大哭传上城墙,凄厉的风雪呼呼响应,一片苍凉。吉儿被闹醒了一声大哭,芸珊慌了手脚,抱着他躲到角落里哄。懒 长陵皇长叹,不忍吉儿哭,何其又忍子民哀号,欲起身来,孙泽躬身挡在她面前,“陛下诞下皇子劳心劳力,《妇人良方》有言:人之所主者心,心之所主者血,心血一虚,神气不守,此惊悸所由作也,思出于心而脾应之。陛下所思过多,易心脾两虚。此事不如由臣出面,陛下回宫吧……” “可是在城下嚎哭的毕竟是大历子民。”长陵皇摇摇头,伤痛不已,“朕举兵讨伐公德,纵为天子,纵是为诛灭奸臣叛贼,然百姓何其无辜,如今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朕上愧对先帝,下愧对黎民百姓。闻此痛呼更觉揪心,朕理当受责问。” 孙泽再移步挡住,进一步劝慰道:“陛下之心可昭日月,战乱之罪在于公德,值此乱世五谷贵重,俱应用以战事,无从顾及黎民百姓。[.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幸,王师屡战屡胜,天下安定犹未远矣,万望陛下切勿持……” 他的声音渐渐淡去,“妇人之仁”未能出口。虫 天下难民何止十万,此次城门一开保住了一批百姓,源源不断涌来的百姓百万千万计,保得住么? 长陵皇轻轻一笑,笑颜微苦,“倒是从不见孙相如此慌张,怕朕见了百姓一时心软么?是啊,见了总是于心不忍,但朕知道该做什么。” “是。”孙泽喏喏应道,他侧身让开,长陵皇庄重地走出议事处,风中夹杂冰霜,在辽阔的关中平原飞舞,城上遥远的视线直看到天地相接的地方。 冰凉的空气在城上站立的士兵眉上结霜,城下哭闹声此起彼伏。先前喊话的将军见长陵皇和孙泽来了,愣了愣,行礼道:“末将参见陛下!参见孙相!” “百姓们不肯离去?”长陵皇淡淡问。 将军恭敬地应了一声,等候着年轻的女皇陛下下达命令。 长陵皇往前一步垂目而望,冷风吹起她鬓角秀发,飞扬在冰冷的空气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明明堵得难过。 “那……那是皇上!快看呐!皇上来救我们了!”哭海中一声充满希望的大喊,百姓们仰起泪水纵横的头看见城墙上鲜明的龙袍,“皇上!皇上开恩!” 城下的百姓跪成一片,额头在冰冷的地面上重重地撞了一次又一次。 文玉皇终于看见他心爱的翡翠,高站在城墙上,木然望着百姓们。她的目光好像是看着他,又好像看着别的地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她胖了些。那次饮下毒酒,她足足躺了两个月,米水不进,瘦得只剩骨头。 文玉皇尤爱她的双眼,大大地一闪一闪,会说话似的。 顿时他充满了力量,肚子不饿了,口不渴了,风霜也不能让他感到寒冷。他只看见了他的小翡翠,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站在城墙上。 在他以为她故去之后的日子里,皇后相似的大眼睛是他仅有的安慰,他常看着看着就过去一整日,太阳东升了,西落了,他以为他的小翡翠回来了。 “翡翠……”他喃喃念道,于十万人中高举起自己的手臂,长陵皇空洞的双目却没有看到,慢慢抬起目光平视天地相接的地方。 “朕的意思,将军方才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各城派遣有孙商分田发苗,丹东城不发粮赈济。” 城下似是空无一人般安静,顿又渐渐啜泣,哭作一片。 一个搂着两个子女的妇人拼命地磕头,“陛下,贱民死不足惜,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话语更本不能盖过十万人的声音传到长陵皇耳中,却有一声极轻的“咚”,城墙上留下一个血色的圆印,妇人沿着墙根划下去。 凌冽的风霜使磕在城墙上的血印凝固,百姓们干哑的嗓子喊不出一句话来,接连几个妇人撞上城墙,留下微不足道的血印。 长陵皇默默挥手,士兵们拉紧手中的弓箭。 “丹东,乃我大历国都,万民景仰,异族朝拜,此十万人众浩浩汤汤围堵四面城门,与叛贼何异?!!朕今日下令射杀的非普通百姓,而是犯上作乱的贼众,史官记下!!!” 她的手微微颤抖,嘴唇发紫。天上厚重的云朵将晴日尽皆遮挡,她希望云朵也遮住了先皇俯视大历的眼睛。 手停在空中,她不曾想过自己会下令让锋利的箭矢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后方的百姓擦擦双眼佝偻地站起来往回走,难掩绝望神色,她深深觉得自己是个草菅人命的暴君。 扳倒公德士族之后,她也许会励精图治,将大历治理成人人称颂的乐土,这一段灰暗的过去在史料上将会被记载为辉煌的战争,谁都会不会怀疑。 可是有一个人绝不会忘,就是她自己。 百姓落潮般四面八方地散开,渐渐,围在城下的人稀落了。她的眸子黯然垂下,猛地顿了顿,似乎听见一声微薄的“翡翠”。 她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单薄的身影,四目相对,揪得一阵心伤,眼前忽明忽暗。 “陛下,城墙上风大,不如回宫吧……”书画发现她脸色煞白,以为受了寒,“皇子殿下哭闹着不肯入睡,奴婢想,皇子殿下是在寻陛下吧……” 他竟独自来了,来这里做什么呢?却见凤眸扬起,他的笑颜明媚,欲将过往勾起,长陵皇噙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飘摇欲倒,好似心口被插了把锐利的匕首。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二 故人相会(三) 倘若重来一次,那晚他会否牵起她的手离开朝华宫? 闻得嘤嘤啼哭,她收回目光从焦急的芸珊手里抱住吉儿,回眸望城下,“孙相,将此人押到清仁殿,朕要见他。” 孙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稀稀疏疏后退的人群中只有一个男子定定地站着,完全无视拉满的弓箭。他应了声“是”,退后几步转身去了。懒 吉儿哭得脸蛋红扑扑的,回到母亲的怀抱方哽咽了两声,委屈地蹙着眉头寻找甘甜的母乳。长陵皇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脸蛋,心里变得柔软。 “陛下,回宫吧,皇子殿下饿急了……”芸珊瞅着委屈地撅起嘴的吉儿说。 “回吧。”长陵皇道,她小心地裹住襁褓以免风霜侵入。 吉儿的皮肤光洁嫩皙,因满足而脸色红润,他安静地小口吮着母亲的乳汁,一双大大的眼睛时不时抬起来望着长陵皇,眸子像豹王一样黑得发亮。 “陛下,孙相押着你要见的人来了。”书画隔着幔帐低低道。 “哦,”长陵皇轻轻拍着吉儿,“让他等着。” “是。” 吉儿眨眨大眼望着母亲,继续吮美味的乳汁,长陵皇不急不忙地轻轻拍他,“吉儿,望着母皇做什么?母皇不走,和吉儿一起等你父王凯旋归来。” 吉儿继续用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她,吮了几口,松了嘴。虫 长陵皇整好衣襟,怀抱着吉儿,芸珊上来说:“陛下抱得累了,奴婢照顾皇子殿下吧!” “不必了,朕刚好要让熟识见见吉儿。” 她低头朝吉儿微微笑,吉儿“咯咯”笑弯眼。 踱出里间,一股灼热的目光在看见她怀抱的吉儿后瞬时凉了,文玉皇不可置信地张张嘴,“他……他是……” “朕的皇儿。”长陵皇道,并不迎向目光,低头与吉儿相对而笑。随后,她才扬起目光看向文玉皇,“见了朕为何不跪?” 他原先就单薄,一阵风儿都能吹倒,数月奔波,他的脸颊染了黑色的灰,浅浅凹下去。锦衣华服被雨水泡得起皱,不知是被树枝或是什么割开。 长陵皇转过身,不忍见他翩翩君子如此落魄,她挥挥手,“罢了,你们都退下吧,朕与他有话要说。” “翡翠,你转过来看着我!我不相信!我不信!!!”文玉皇拼命摇头。 长陵皇“喔喔”地哄着吉儿,吉儿“咯咯”发笑,她苦涩地扬起嘴唇,事到如今,何必执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公德文玉,你是在上阳待不下去,来投奔朕了么?”她极尽所能地挖苦着,以掩饰无可复加的痛苦。 时隔一年了呵,那时玉人一双,龙纹凤冠,大红喜毯铺在脚下,延伸到他们的洞房。 她哀求地望着他说:“我们走吧,离开朝华宫。” 她的眼神里包含了所有的期望,因他一直温柔地握着她的手说“在我心里你最重”,她以为他们最后会像世外鸳鸯飞离那个污浊的地方。 她那时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没说完,文玉哥哥,我们游戏青山绿水,吟诗作对;文玉哥哥,我们生一双儿女,乐享天伦;文玉哥哥,为我画一对黛眉,长歌共饮…… “翡翠,我是为你而来!为你!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你在逃避是吗?” 文玉皇的手向前探去,她更快地往旁边移了一步,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眸中寒光似剑,“公德文玉,你与你父亲觊觎我大历江山,意图谋朝篡位,朕如今杀你剐你易如反掌。朕却不欲趁人之危,你速领公德亲兵与朕决一死战!” 文玉皇的手无力地垂下,“我现在说愿意带你离开,太晚了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翡翠。” 长陵皇几乎要落下泪来。再给他一次机会,那吉儿呢?阿豹呢?苏子青于正英孙泽和跟随她的大历将士呢? 机会常常只有一次,错过就是一辈子。她和他的十七年,只不过选错一次,就化为灰烬。 她看着吉儿笑,眼泪在眼眶里打滚,“现在我没有什么能许诺你的了,我背负了太多仇怨,有父皇、王叔和于正忠将军的,有碧荷的,有天下百姓的,还为我自己,恨你怎能娶了其他女子,而我,却也有了别人的孩子。我们不是曾经的文玉和翡翠了,你说,我们还回得去吗?你走啊!” 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晶莹得像一串珠子,文玉皇手足无措地走上前,“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 握住她的手,又柔又温暖,她苦苦扬起一缕笑,文玉皇以为许是自己打动了她。 她却问:“你为什么要指使蔡建杀碧荷?” 文玉皇黯然神色,抓紧她的手摇摇头,慌张地辩道:“不是……你将碧荷视作姐妹……我不想杀她,可是……可是……” 她猛地一甩袖,划过一道明黄色的弧线,生生将两人隔开。 “真的是你,我却错杀蔡建以为替碧荷报了仇。” 她转过身再不看他,文玉皇声声唤着“翡翠”,上前一步将她紧箍在怀里,仿佛这样她就不会飞走,一直安静地躲在他怀里。 “来人!!!” 文玉皇身子一顿,风霜“呼”地一声从身后卷入,他抱紧长陵皇道:“翡翠不怕,文玉哥哥在这里,不冷,不冷。” 文玉哥哥…… 先皇新丧时,漫天飞雪,天地寒冻,每天都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敞开来将她裹进袍子里,拥着她从厚厚的雪上踏过。 那时年少,青葱懵懂,栽下一段段忘不了的过去。那时凤眸饱含温柔的少年呢?那时跟在他身后欢喜地唤着“文玉哥哥”的丫头呢?那时烛光摇曳中一边抱着懒睡人儿一边批阅奏折的清瘦身影呢? 冲进殿里的孙泽和侍卫顿了顿,风霜“咻咻”刀子般擦着脸皮而过。 女皇坚决的声音道:“将这疯子拖下去,赶出京城!”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三 故人相会(四) 梦似华光,光华入梦。从迷蒙到现实,只需一句话而已。 文玉皇慢慢松开手臂,轻问:“这孩子是豹王的?” 他旋即笑了笑,自答:“一看就是。” 侍卫们左右拉住他,他顺从地跟着走,自嘲地长笑,永安宫仿佛与他共鸣,巍巍宫墙,合风唱着他的笑。懒 此后时光,长陵皇几乎每晚都梦见清瘦的文玉皇,不管笑或不笑,总让她在梦中泪水涟涟。 春草发时,永安宫的野花疯长,一棵棵未经修剪的大树参天茂密,落的叶嫩得掐出水来。 文玉皇成了在长陵皇梦中的一道景,每晚如期而至,踏着青草或负手站在荷花池边,跟着春花秋月四季变迁。 两年的时光悄然过去,文玉皇在她的梦中只剩下一个光鲜的轮廓,但是依旧会出现,不远不近地站着。 冬日少有的好天气,阳光照在被严寒侵袭了的大地上,晒得人昏昏欲睡。吉儿扬起胖乎乎的脸蛋唤“母皇”,长陵皇笑着把他抱在怀里,“怎么了?” “牙疼。”吉儿憋屈地蹙着眉头,肉肉的小手捂着脸蛋儿,双眼水汪汪。 长陵皇在他鼻尖一点,“准是叫你芸珊姑姑惯的,吃了不少蜜糖吧?去父相哪儿瞧瞧,哪颗牙不好便拔了。” 吉儿憋得便要哭了,巴巴地望着长陵皇双手护住嘴,长陵皇佯装怒道:“母皇说过什么?”虫 “吉儿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准哭。”吉儿抿着小嘴抽抽鼻子,往长陵皇怀里一钻,扭扭脑袋擦去眼泪。 “吉儿乖,母皇便与你父相说说情,将你那牙齿留下了。”她边笑边抱着吉儿站起来,吉儿扭扭身子,她放他下去,捏住胖乎乎的小手。 长陵皇鲜少来这贤明殿,她与孙泽不过君臣而已。孙泽却确实借此位将孙家一些子孙安插在朝堂里,长陵皇见那些臣子也是有能耐的,便装作不知。 吉儿却常常由书画或芸珊带着,一天总要到贤明殿转两三回,趴在案上看孙泽写字或下棋,有一回兴高采烈地拽着孙泽往清仁殿走,说听母皇谈及他了,实在,只是在谈政务而已。 到了贤明殿外,长陵皇多少有些不愿进去,他二人根本有名无实,来回多了反而尴尬。吉儿拽拽她的手,殷切地抬起脑袋,“母皇……母皇……” 长陵皇掩嘴一笑,跨进贤明殿。 孙泽颇为意外,见长陵皇带着吉儿来了正要行礼,吉儿便撒开长陵皇的手扑向孙泽,他只得接住圆滚滚的吉儿。 长陵皇和孙泽不免都是尴尬,吉儿咧开满嘴牙口给孙泽瞧,“父相父相,吉儿牙疼,母皇说你有办法。” 孙泽无奈地笑望长陵皇,她径直落座,正经道:“他嚷着牙疼,朕便带他来了。” 孙泽浅浅笑了笑,抱起吉儿到光线充足的地方仔细看了遍,“肿起来了,要出新牙了。” 吉儿哀求地望着孙泽,“父相,不要拔吉儿的牙。” 哀怨的眼神飘向长陵皇求助,长陵皇“噗哧”笑了,“不拔不拔,来,到母皇这里来。” 孙泽把吉儿放到地上,吉儿圆滚滚的小胖腿撒欢了跑到长陵皇怀里蹭来蹭去,孙泽补了个礼数,便在一边坐下。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长陵皇琢磨着孙泽那怡然自得的模样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貌似她无法这样泰然自若,毕竟他曾将她轻易玩弄股掌之上,想来总是心有余悸。 长陵皇清了清嗓子,孙泽抬头看来,非常自然地问:“陛下有何吩咐?” 长陵皇忙移开目光低头逗弄吉儿,一想不对,这倒显得她不大气了。她余光瞄见孙泽嘴角若有若无的笑,飞快地收拾了一下尴尬的情绪,严肃地问:“前日里胡戎王主和于正英将军各有捷报,再不久就可将鹿江以北的城池全部攻占,届时鹿江便是楚河汉界。不知孙相命人督造的战船进展如何?” 孙泽不慌不忙地说:“一切都照原计划进行中,微臣指派了亲信日夜监工,他原是江南船局总造师。” “姓孙?” 孙泽点头道:“正是。” 也只有孙泽能找到这些能人各司其职,譬如掌粮司,原是孙家粮仓的,少一粒米都要查个究竟;锻造司也是原孙家武库的,打的兵器又省料又锋利;战船由原江南船局总造师建造是再好不过的。 孙家究竟通多少行当,有多少资财,长陵皇根本无法估算,孙泽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孙家政商两个总领,通身行头便能买下一座城池。 长陵皇想了想,总算是寻着个孙家没顾得上的,便说:“朕前日在丹东城巡防,药材价格翻了二十倍不止,且各地药材紧缺,公德斥巨资购置药草而不得,不知我军……” 孙泽嘴角明显地扬起一抹笑,“微臣之过!微臣之过!两年前微臣便吩咐孙家药商买断了药草……公德亲兵军中药材紧俏,不过陛下放心,我军的药材后备充足。” 长陵皇明白自己在孙泽面前又一次败下阵来,她漠然盯了孙泽一会,他这奸商才能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在乌山上学到的?若是与生俱来,大概千年才出得这么一个,若是乌山上学的,苏先生却未见这般奸诈。 孙泽的笑更明了,“陛下清廉,多次驳回微臣修整永安宫的提议,其实微臣也是为了陛下和百姓着想,乱世时百姓饥不裹腹,何不借此让百姓有口饭吃?这些花费,孙家还是出得起的。” 长陵皇脸色颇有些难看,就知道私下与孙泽谈话没有好结果。吉儿拉拉她的衣袖兴奋地唤“母皇”,抓了一把黑一把白围棋子散在围棋盘里。长陵皇把黑白子拨开教导吉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子混进黑子便不干净,吉儿不要跟黑子玩。” 吉儿眨眨眼不解地望着她,孙泽忍俊不禁,“听陛下意思是黑子欺了白子?确实啊,黑子先下手为强,故而常胜。那微臣让陛下三十目,再请陛下执白子先手,试试是干净的白子胜还是礼让的黑子胜?” 长陵皇横眉怒视孙泽,一腔怒火熊熊燃烧。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四 父王与父相(一) 长陵皇怀着愤恨地抱起吉儿,她无法对孙泽处以任何责罚,倚仗他的地方确实太多。 吉儿一步三回头,趴在长陵皇的肩头小心翼翼地问:“母皇,你不要吉儿和谁玩?” “你父相平日里忙得很,没有时间照顾你呐!”长陵皇对着吉儿笑眯眯地撒了个谎。懒 吉儿稳重地点点头,“吉儿会叫书画姑姑一起去的,书画姑姑照顾吉儿。” 长陵皇侧目望着吉儿,牙尖嘴利,难不成从小已经沾染孙泽的奸商习性了?吉儿胖乎乎的小手贴在长陵皇的脸颊上,他“咯咯”地笑,“母皇也照顾吉儿!” “是呀是呀!”长陵皇竟让儿子羞得红了脸,“母皇的吉儿母皇自己照顾呀,小淘气。” 娘俩个一边聊着一边回了清仁殿,森冷的气候也不觉得冷了。清仁殿里生起暗火,十分暖和,书画上来将长陵皇的长袍摘下挂起来,吉儿扑腾着跳到地上四处跑。 “小心磕了牙,疼死你!”长陵皇怜爱地嗔道,“一天到晚停不了,跟他父王一模一样……” 长陵皇顿了顿,吉儿真像阿豹,爱跑爱跳,看见高大的战马一点也不害怕,硬要长陵皇抱着他去摸摸马儿的鬃毛。(.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因为前线离丹东原来越远,公德一禀越来越频繁地往前线输送兵力,前线的战事很是激烈,这两年豹王都没回来过。他常派遣胡戎勇士送来一封封报平安的信,长陵皇更愿意称那为家书,信中很是牵挂她和吉儿。虫 “吉儿,过来。”长陵皇朝吉儿招招手,吉儿一骨碌跑过来趴在她膝上扬起头望着她。 “吉儿,母皇有些事情要告诉你。”她轻轻摸着吉儿的脑袋,吉儿蹙眉正经地点点头,“父相是你的亚父,你的父王是胡戎王主,听得懂吗?” “亚父是什么?父王是什么?胡戎王主是什么?”吉儿连着发了三个问,看样子非常不理解。 “亚父就是叔父伯父,父相是亚父。” 吉儿蹙眉,不甚理解,“父相是吉儿的亲爹爹,不是亚父。” 长陵皇耐心说:“吉儿的亲爹爹是胡戎王主,母皇今日告诉你,你记好咯!” 吉儿歪着脑袋,黑亮的瞳仁望着长陵皇不知所云,他生下来后芸珊和书画便是这么教的,包括长陵皇也是这么让他叫的,看他莫名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父王是父相,胡戎王主是亚父,对么,母皇?”吉儿认真地睁着大眼睛问。 果是被他的小脑袋记得糊里糊涂,长陵皇无奈地摸着他的小脑瓜子,“罢,罢,罢,你父王一直在外征战,见的那次你还未有记忆,难免生分了。原就想等你大一些再说,今日偶然想起他罢了,你便先这么记着吧,父相是父,胡戎王主也是父,记住了么?” 吉儿似懂非懂,非常勉强地点点头。这一分憨,也是像极了豹王的。 看他还在绞尽脑汁理清这层麻乱的关系,长陵皇抚开他紧蹙的眉心,“你这孩子怎的一天到晚皱眉头,这又像的谁,想不通的就别较着劲儿想,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孩子总归是孩子,芸珊端来一碗莲子羹,吉儿紧蹙的眉头马上舒散了,咧笑等着。长陵皇“噗哧”一笑,抽出帕子给他垫在脖子下边,一口口将清甜的莲子羹喂到他嘴里。 刚说到豹王,豹王的家书便来了,一个胡戎勇士急吼吼地走进清仁殿,礼数倒是十分到位,先给长陵皇行礼道“女皇陛下安康”,再给吉儿行礼道“王子殿下安康”,呈上家书一封。 吉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胡戎勇士的异族装扮不放,丝毫没怯,反而壮着胆子走到跪着的胡戎勇士面前朝他眨眨大眼,咧嘴笑着露出一口不甚完全的牙齿。 胡戎勇士非常恭敬地右拳着地,“王子殿下有何吩咐?” 吉儿不知他突然的这动作什么意思,转头去看长陵皇,长陵皇笑着将他唤回,塞给他一封早已写好的回信,“吉儿,着他交你父王。” 吉儿接下,犹豫半天,苦恼地问:“母皇,父王是什么?” 长陵皇哭笑不得,这孩子还在纠葛几个不懂的称谓,“那你便叫他交与你亲爹爹,去吧。” 吉儿边往回走边使劲蹙眉想,他把信递出去,胡戎勇士恭敬地低下头接住,他半懂不懂地说:“母皇说要交予父王,没有父王,就交给亲爹爹。” “是,王子殿下。” 胡戎勇士将信收进腰间筒里,转身退出清仁殿,长陵皇把吉儿抱在腿上展开豹王的家书,信中如常问候长陵皇身子如何,吉儿如何,一股暖流流遍长陵皇的身体,安静地读着那些文字,拥着他们的孩子,嘴角自然地笑着。 豹王说起自己总是三言两语带过,战事一概不说,叫长陵皇切勿担心,一切安好。 她小心翼翼地叠好家书,紧紧抱住吉儿贴着他的脸蛋,感觉像是豹王就在身边,抱着她和他们的孩子。 吉儿安分地由她抱着,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玩着她的秀发,好像豹王在轻抚。她一时有些哽咽,想起豹王忍着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带着自己连夜奔波,低低说在耳边的话无比清晰地回响起来。 吉儿的小手在她脸上按了几下,她明显感觉吉儿停顿了一会,睁开眼看着吉儿,他的小小手指上沾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子,他看了一会儿,迷茫地问:“吉儿惹母皇生气了?” 长陵皇擦去眼泪撇撇嘴笑,“吉儿很乖了。母皇是思念你父王了。” 吉儿的迷茫转为莫名,“父王是什么?” 长陵皇又好气又好笑,在他鼻头上轻轻一点,“就是你亲爹爹!” 吉儿眨眨眼,大约想明白了,父王是亲爹爹,亲爹爹是父相,父王就是父相。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五 父王与父相(二) 次年三月,豹王大军和于正英大军相互呼应,逼得公德亲兵节节败退,退守鹿江以南,自此南北分庭抗衡。[.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四月,豹王和于正英两营汇合,苏子青谋划大军渡江攻夺临江城作为据点,因胡戎铁骑不擅船战且大多晕船,故而于正英一营先行,在鹿江与公德亲兵交战,夺下临江城后,豹王领军直接渡江。懒 豹王一身重甲站在鹿江边上,手里拿着于正英发来的军报,繁星映在广阔的鹿江中如泼墨长尺画卷,看不清楚哪里是水天相接的地方。 江边潮湿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重甲里潮得有些黏腻,而唇舌还是微干。胡戎大营在他身后不远,火把将营盘照亮,勇士们都准备着明天的渡江。 说起渡过鹿江,胡戎的勇士们很是兴奋。胡戎的铁骑在鹿江以南那是如入无人之境,但每次攻到鹿江都无法再往前,习惯马背的勇士们上了船呕吐不止,铁打的人马上变成烂泥。 偏偏中原最好的地方就在鹿江以南,花街柳巷,姑娘窈窕似柳,百媚含春,又有那些精米细肉,乳藏的香茶,胡戎屡不心死。这次有中原造的坚固船只,还有先行部队开路,作为首次踏入鹿江以南的胡戎部队,人人都兴奋得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科伦沁身边围了一圈勇士,听他起劲地胡吹海侃,他明明只在上阳朝华宫的冷宫那一小角落待了几年,却吹得是天花乱坠,豹王听着有些好笑,他说的向他投怀送抱的细腰美女,不就是碧荷么?若是碧荷还在,他却不敢这般放肆了。虫 回了军帐想早些入睡,他却如何都睡不着,心中莫名不安,尽想着翡翠和吉儿,索性取笔写信,聊记相思。 他这回的信话有些多,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啰嗦起来,嘱咐她将养身子,莫犯宿疾;嘱咐她莫时时挂念自己,前线战事一切甚好;嘱咐她照顾好吉儿,多与他说说大漠,等战事一完,就带他去看看大漠。 收笔时,他忽然万分思念翡翠,署上“夫哈吉古特”才不舍地停笔,一看,不知不觉写了三页多,当真犯痴了。 他把信叠好塞入羊皮袋里,对外唤道:“来人!” 一个勇士掀开帐帘走进来,“属下听命!” “将本王的亲笔书信交女王陛下!” …… 翌日是个好天气,春风吹着漫山遍野的花儿,香飘四溢。 “哗!” 一艘坚固的战船从泊道被推入鹿江,斩开一道浪,平静的江面上波光涟涟,粼粼的波纹金光闪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随之,一艘艘战船下江,气势磅礴,连绵几里,科伦沁“嘿嘿”笑着走来道:“王主,船和勇士们都准备好了!” “上船!” 他转身在勇士们的欢呼声中跨上战船,扯起船头的狼头旗,勇士们看到图腾顿时热血沸腾,蜂拥着挤上船,一排整齐的狼头旗,被江上劲烈的风扯得直挺挺的。 “开船!” 领航船上一声令下,风鼓吹着白帆,船推开江面,一波一波延伸到远方。 豹王双手撑着船沿站在船头,因刚起锚,离岸不远,江上没有浪,船身平稳地航行。每条船上都有于正英留下的船员,有条不紊地挥舞旗子指挥各船匀速行进。 科伦沁扶着每条船上专门为胡戎勇士钉的扶杆,脸色铁青地死抱着,豹王看了不免好笑,“科伦沁,风浪还没起来呢!” “王主!我再也不乘船了,他娘的……”科伦沁更加紧紧地抱着,老大不乐意地哼哼。 此时,瞭望台上的船员对下面打了几个手势,一个船员匆匆跑到豹王面前道:“启禀王主,前方江面大雾!” “大雾?”豹王向前望去,并不见异象,他掂量着或许一会大雾就散,吩咐道,“继续行船,有情况再报!” “是!” 他心头萦绕着迷雾般越发不安,江面起了一阵风,掀起小浪,船身稍稍摇了摇。他向后望去,北岸已经看不见了。 前方慢慢出现茫茫一片,正有些散得越来越宽的样子,船员又跑来禀告,他道:“派几艘小船去探路。” 几艘小船随机被放下,船员划着木桨,轻快地推开江面,渐渐有些看不清楚,是进入迷雾中了。 江上的风有大涨之势,刮了一股有一股,浪潮顿起,停航的船队随着波浪摇晃,豹王胃里一阵翻涌,头晕目眩。各船上的胡戎勇士多有不适,东倒西歪地抱着各个扶杆呕吐不止。 他听父亲说过,当年胡戎打到鹿江就再也不能前进,胡戎勇士们骁勇善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望水生畏,一到船上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船摇晃得他极不舒服,眼前花白的一片江面,波光到处跃动。过了三刻钟,迷雾中渐渐隐现几条小船,船上的船员手举红布。 “开船!”豹王吩咐道,速速渡过鹿江,免得勇士们晃得稀泥一般。 雾,渐渐散开,像饕餮一般慢慢吞食胡戎船队,直到全部没入迷雾中,相邻的船只已看不清楚,豹王突然全身一个激灵,脸色由青转白,“撤退!!!” “撤退!有诈!”他紧张地呼喊着,“敌军派人诱我上当,探路的船员未归队,定是已遇害!” 话音未落,“咻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顿时迷雾中火星万千,竟将雾中船只照亮,火失纷纷落在各船上、帆上,立时烧了起来,到处火光一片! “王主!左翼遇袭!敌军顺水顺风而下,即刻便到!” “退!快退!”豹王一边躲避火失一边怒吼着,两边“扑通”、“扑通”,不少勇士衣裳着火,跳入江中去了! “轰”地一声,前方后退的战船撞上后方未及撤退的,发出一声巨响,胡戎勇士纷杂的叫喊不断。 迷雾中渐渐靠近的敌舰,船头插着公德军旗,一个极其单薄的身影在敌将保护中,阴霾地注视着溃不成军的胡戎船队。 “公德文玉……”豹王颇有惊诧,那阴厉的目光已锁住他的船只,他嘴唇稍稍一动,火失如倾盆大雨。 鹿江成了一片汪洋火海,尽情燃烧。 豹王乘的那艘战船像只火球,慢慢沉到江面下,冒出被吞没的浓烟。文玉皇阴沉沉的脸色注视着豹王沉船的江面,说:“继续放箭,朕要他无一丝生还余地!”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六 父王与父相(三) 嫩叶转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吉儿的手心儿泌出丝丝汗,愣是不肯睡了,扒着案上盯住正批阅奏折的长陵皇,巴巴地想叫母亲与他一道去玩耍。 长陵皇就浅浅一笑,弄一支小毫沾上墨与他说:“昨日你父相教你的,写十遍,完了,母皇就陪你玩耍。”懒 叫个两岁半的孩子默写兵书实在是难为他了,吉儿把胖乎乎的小手藏在身后拼命摇头,看那小毫就像是看什么危险的东西似的。 永安宫中宫人甚少,后宫仅仅孙泽一人,因此宫里的人情世故没有那般复杂。吉儿自小是长陵皇亲自带大,除非是上朝或真是忙了,才叫书画和芸珊看着,因此吉儿对母亲也依赖也敬畏,长陵皇拿着小毫微笑地看了他一会,他不满地将嘴一撅,委屈地接过纸笔,铺在地上,落笔之前又巴巴地望了长陵皇一眼。 写了没几笔,吉儿眼睛忽的一亮,甩下笔朝外走,长陵皇以为他是贪玩,忙叫住问:“吉儿怎的了?” 他回过头来眨着亮晶晶的眸子,用高扬的声音说:“有马儿来了!母皇,吉儿要去看马儿!” 他一个箭步窜出去,脸上喜悦之色尽显。不多时,长陵皇果然也听见马蹄声,心下稍稍一沉。宫里自然是不许骑马的,但此时是非常时期,战事火热,若是紧急军报,可直接快马送入清仁殿。 接着马蹄声停了,便听见吉儿兴奋的笑声,送信的士兵急促而干涩地行礼说“皇子陛下吉祥”,就一刻不停地走进殿内,将急报直接呈上交到长陵皇手中,才垂头后退几步跪下沙哑着道:“陛下,军情紧急。”虫 长陵皇稍顿一顿,顷刻便回复冷静神色,从竹筒里抽出一张薄纸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她呼吸愈加急促,直想越过中间看到结尾,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落下,她感觉浑身冰凉,就像沉入鹿江,冰冷的江水渗入她的每一个毛孔。 “胡戎王主呢?!”她急躁地翻到背面,背面却是一片空白,已经读完了军报,“为什么军报上没写王主如何?!他是生是死!!” 她愤怒地将军报朝士兵丢过去,轻飘飘地在她视线中落地。 士兵一动不动,回答的声音如哽在喉中,“于将军率战船赶到时,王主乘船已沉……因鹿江水域宽广,需要费些时日寻找……” “费些时日……”长陵皇凄凄笑了一声,“只怕是苏先生为了安稳朕心……公德文玉虽不狠辣……但他对王主的记恨,由来已久……” 幼时,就是一句玩笑说要去大漠的话,公德文玉立时便摆开脸色,长陵皇若与豹王稍稍亲厚一点,公德文玉的脸色几日不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那日离开,最后的目光并未落在长陵皇身上,而是吉儿,他自问自答说吉儿是豹王的孩子,语气那么不屑,仿佛轻易便可抹去鲜活的生命。 阿豹,我放他走,却害了你。你若知我那日念着旧情不愿伤他,是否怪我不衷情于一人? 殿外,吉儿仰头睁大眼睛看着马儿,对这匹庞然大物充满好奇和征服的**。直到有人跪在他身边行礼道“王子殿下安康”,他才回过神,看见身边跪着个装束怪异的人。 他扑闪着大眼睛望着跪着的人,伸出小手摸摸他脖子上挂的兽牙,磨得溜光溜光的牙齿让他十分好奇。 这个人他见过几次,每次都呈上一封信给他母皇,他母皇每每看了总会心情大好。吉儿很是高兴,若是母皇高兴了,兴许就会陪他玩耍了呢!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跪着还比他高的人,凑近一点从他腰间抽出黄皮信封,歪着脑袋保证说:“我会给母皇的。” “那就交给王子殿下了。”胡戎勇士顿了顿,将兽牙项链摘下来,双手高高呈上,吉儿伸长脖子对里面一钻,兽牙项链长长地垂到肚脐眼上。 他探进半个圆溜溜的脑袋,长陵皇一见他与豹王六分相似的样貌和挂在脖子上的兽牙项链,顿觉痛心难耐,雾气弥漫眼前,她轻声唤了句“吉儿”,吉儿一边莫名地望着他母亲一边拿着一封信慢慢走进殿里。 他不知她如何这般难过神色,纵是不知何事,因他母亲哭了就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走到士兵身边“哇”地一声大哭,双手攒成拳头砸在他身上:“你欺负我母皇!你惹我母皇不开心!我打死你打死你!” 无声泪落,两颊清泪如泉,有子如夫,疼之爱之。 吉儿扑到长陵皇身边,自己一边哭着一边举起粉嫩的小手沾了一手长陵皇的泪,“母皇……母皇不哭……哇……” 长陵皇拼命抱着吉儿,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吉儿断魂似的抽咽,急得不住地擦长陵皇的泪。 士兵瞄了一眼方才皇子落下的信,黄色的皮纸上写“翡翠亲启”,他拾起来跪呈到长陵皇案上,又向后挪回自己的位置。 长陵皇顿时眼前一片模糊,那是阿豹的字迹,绝笔。 仿佛知道不能再见了一般,信中事无巨细,一一嘱咐,泪水落下模糊字迹,夫,哈吉古特,绝笔。 时日多时,并未多看他一眼,记清眉骨眼轮,她常常用手摩挲他的脸廓,大漠风沙将他的皮肤吹得粗糙,像大漠粗犷。时日再无了,他雪白的牙齿和真诚的笑,以及每句肺腑之言,都显得极其珍重,尤其是他的孩子吉儿。 吉儿扑在长陵皇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他娇嫩的小手抚在母亲脸上,把她一把把的泪水擦掉,哽着对她说了许多遍“母皇不哭”,长陵皇忍着痛微微一笑,葱葱十指抹去吉儿的眼泪,“吉儿……你的父王不在了,母皇要去给他报仇,你乖乖地,听书画姑姑的话,如果母皇再也回不来,长大以后,记得给母皇父王报仇。” “母皇,要去哪里?”吉儿抽得声音断断续续。 “鹿江。”长陵皇道,眼眶又湿润,“你父王做了太多太多。”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七 女皇亲征(一) 清仁殿外,永安宫空旷无遗,墙角里野花野草勃勃生长,花儿比故意浇灌的开得灿烂,芸珊提着花篮掐了几束,就听见长陵皇唤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声唤低沉且短促,听起来有几分狠辣,又有几分冷酷。她不解地抬头望向长陵皇,长陵皇已经移步到她面前,眼角微红。懒 “陛下,你……” “芸珊,”长陵皇望着她朴质的眸子,“若于将军战死,你可会后悔等他这些年?” 花篮“啪”地一声落地,才采的花儿落了一地,芸珊的嘴张得大大的动了动,数次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眼眶中霎时充盈了泪水。 “悔么?”长陵皇望着她,伸出一只手扶住有些摇摆的芸珊。而战死的明明是豹王,长陵皇的眼泪不足为惧,她需端起女皇的架子,站在三军面前,手臂一划,指向朝华宫。 芸珊泪痕满面地摇头,嘤嘤地抽泣起来。 “那好,跟朕一道去鹿江。”长陵皇拉起她的手,再不多看她流泪,“胜败朝夕不同,人在前线便不知能活多少时日,于将军此时尚在人间,不定那日就会成为战场孤魂。你若不悔,朕带你去鹿江与他成亲,有多少日过多少日,强过没名没分地等着他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两年多,若能日日在阿豹身边就好了,既然不悔,那就应该多看他几眼,多记着他一点。 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长陵皇苦笑,是否对于公德文玉,也是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虫 当即,一列车马穿过丹东城门疾驰而出,长陵皇和芸珊坐在被几匹马拉得飞起来的马车上,她闭上眼睛看见豹王咧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将白裘帽子戴在她头上。 纷乱的马蹄声“得”、“得”、“得”地踏在关中平原上,这一寸寸土地都是豹王的马刀砍下来的。 她捏紧了芸珊的手,向她肩膀挪了挪,始终没有靠下去,泪憋在闭着的眼皮下没有流出来。 春末的风倦懒,一丝凉一丝闷,天色渐黯淡,本就冷清的永安宫入夜后像一座被尘封的地底王宫。小小的吉儿傍在殿门远远张望,一动不动地看着,眼睛肿得像桃子。 巡逻的侍卫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吉儿完全看不见似的只盯着出宫的方向,时不时抽噎两声。 他觉得母亲要去做一件大事,所以只能丢下他。而父王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一直没能明白。在他心目中父王就是陪同他一起长大的父相,不在了是说父相出远门了吗?母皇和父相都暂时看不到了吗? 与清仁殿昭相呼应的贤明殿烛火亮起,火光从殿门里透出来,直勾勾地拉住吉儿的目光,仿佛大地上唯一的光源那般明亮。吉儿干抽了两声,挪开站麻了的双脚,从梯上往下走。 “皇子殿下!”侍卫又一次巡逻到清仁殿门口,他们终于见皇子有了动作。 吉儿没有理睬他们,自顾自向贤明殿明亮的烛火走去,领班抬头看见清仁殿一片漆黑,杳无人迹的样子,命几个侍卫进殿给长陵皇行礼并巡查,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跟在皇子身后,保护小皇子的安全。 暗柳异香,明珠夜辉,孙泽从来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他的贤明殿堪比藏宝阁,三步一名花,五步一金灯,纱幔做成罩子拢在灯上,烛火都是蒙蒙而不扎眼,纱幔又飘飘,拖着光晕似仙女长袖。 吉儿走在层层迷雾间,纱幔确像朦胧的迷雾,扬起来遮住小小的吉儿望进殿里的视线,他撩开纱幔踏上梯子,殿里还有烛火,他顿了一顿,扶着门沿站在门槛外,望着殿里对弈的孙泽和书画。 “参见皇子殿下!”奴婢向吉儿行礼。 闻声,两人一同朝门口望去,吉儿孤伶伶地站在门口炯炯有神地盯着孙泽,“父相!” “参见皇子殿下!”书画从棋盘那侧起来扼手行礼。 吉儿慢慢踱进来,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父相不是还在吗?他那颗孤伶伶的幼小心灵在见到孙泽的一瞬间饱满了。 孙泽盈盈笑着半蹲,目光看向贤明殿外,除了侍立的侍卫,并不见长陵皇或芸珊,是吉儿独自来的? 吉儿走到他面前歪着脑袋看着孙泽,目光大惑不解,“父相?” “嗯?” “母皇什么时候回来?” 孙泽微微蹙眉,发觉肿得像泡儿似的吉儿的眼睛,不是睡肿的,而是哭肿的。他转头与书画交换了个神色,书画显然也是不知。 “你母皇出宫了?” 吉儿点点头,“母皇去鹿江了,她说去给你报仇。” 鹿江……报仇…… “父相,报仇是什么?鹿江在哪里?母皇什么时候回来?”吉儿诚挚地眨着大眼睛问。 “糟了!定是豹王战败了!”孙泽“啪”地双手一击,立刻就将个中原委想明白,急报报给长陵皇,长陵皇报仇心切,并未将军情告之朝堂就出走鹿江,故而他也未知。 “你母皇何时离宫的?” “早朝后。” 孙泽一把抱起圆乎乎的吉儿大步往外走,“来人!” 刻不容缓,孙泽当即调来守将查问,长陵皇果然抽调了五百守军,带着芸珊出城而去,长陵皇不愿多说,守将也不好问,只得拨出五百精兵保护长陵皇。 永安宫里灯火通明,烛光林立,清仁殿里也燃起烛火,吉儿昏沉沉而又安心地睡在床榻上,书画守在一旁。 被遗落在清仁殿的军报让孙泽和朝堂知晓了事情始末,军政处里吩咐到破晓时分,烛火在微白的天空下失去耀眼光明。 孙泽踏进清仁殿,书画立刻迎出来,掩不住焦急神色,“少爷,怎么样了?” “看来,陛下不亲自率兵攻入上阳是不肯罢休的,鹿江以北已然安定,应无大患。我南下鹿江去辅佐陛下,你在丹东,许多事情还需你操持一些。”孙泽抱起榻上熟睡的吉儿,用软锦裹住,“殿下我也带去,豹王若真战死……他就是号令十万铁骑的胡戎王主。”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八 女皇亲征(二) 三天后,孙泽赶上长陵皇一行,将怀中带着白裘帽子的吉儿送到长陵皇怀里,吉儿拉着母亲的手分外亲近,一闪一闪的眸子装满了长陵皇的脸和马车外葱郁的景色。 白裘的帽子下是酷似豹王麦色的脸,很像初见豹王时未全脱尽稚气的样貌。懒 “吉儿,母皇要带你去打坏人,你怕么?”长陵皇轻抚吉儿的小脸蛋,吉儿已是她的全部,包括皇位,她的爱,全部都会是吉儿的。 吉儿转过头稚嫩地问:“母皇,谁是坏人?” 隐隐作痛,长陵皇暗暗眸色,将吉儿的小手合在掌中,“坏人姓公德,名文玉。” 常常地还会梦见他,从前萧索的场景变成血雾弥漫的鹿江,他负手站立船头的单薄身影在血气中若隐若现,红色的空气如同他眸子的颜色,俯看江中浮尸成田。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就好像直直地盯着造梦人,他的眸子里除了红似乎还有更深的东西在涌动,嘴里反反复复念叨:“我对你用情十七年,你生来就是我的,微至毫发,不得易属。” 吉儿睁着一双蒙昧的眸子,似懂非懂。 鹿江。 碧波万里,茫茫天际,看似秋水有情清清寂寂,颇具饕餮之心,吞食天地。 于正英放弃了攻占的临江码头,退守回鹿江以北,一则豹王惨败,此事需从长计议,二则趁战事稍缓,安抚胡戎战败勇士。虫 于正英大营旁另一座营帐就是胡戎大营了,这些日子以来侥幸从滔滔江水里逃出来的胡戎勇士,都晓得南方去不得,往北方逃,一上北岸不远,看到到处插着的狼头旗,就知道附近已经建立大营,心也稳下来了。 相较之下,群龙无首的胡戎大营很是落寞,于正英不得不将于家军全盘托给苏子青照管,也幸得苏子青在军中威望极高,军中上下都服他,而于正英统管胡戎大营却极其费神,个个牛高马大、胳膊比腿粗的胡戎勇士都不服于正英,头目更甚,只因于正英托词替他们招拢所有活着的胡戎勇士替王主报仇,他们才故作礼让。 长陵皇先到于家军大营拜会了苏子青,之后便见长陵皇面色紧张,抱着吉儿大步匆匆从军帐里走出来,后面跟着孙泽和芸珊。 天色蔚蓝,水洗过一般。大营离鹿江有一段距离,但还是能闻到随风飘来的江风腥气,湿湿地腻着人的皮肤。 吉儿从未出过远门,至多在丹东城上望远,他的一双大眼睛四处乱转,这是他第一次深入军营,将军们铮铮铁甲的声音在他听来像编钟洪亮的乐曲,广阔的大地,他使劲睁大眼睛想要望到边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恭迎陛下、皇子殿下、孙相!”于正英看见长陵皇身后腼腆的芸珊稍愣了一愣,单膝跪下行礼,胡戎一帮管事的到大营门口迎接,他们虽不服于正英,对女皇陛下还是较为尊重的。 “平身。”长陵皇道,她威严地扫视了一遍跪在面前的胡戎勇士,没有一个是能叫得出名字的,心里不免打鼓,面上却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来。 众人将长陵皇和吉儿迎进军帐里,长陵皇将吉儿放下,摸摸他戴着白裘帽子的小脑袋,吉儿还在震惊中,一时出现这么多不认识且打扮怪异的人,他有些莫名。尽管胡戎勇士威武如山,吉儿丝毫不怕,反倒镇定自若的样子。 朴实的案上,放着书写用的纸笔,豹王曾在苏先生手下学习,他那一手汉字,在胡戎人中算得极佳的了。长陵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案几上被蹭得光溜溜的地方,那是豹王写字时双手手肘磨光滑的,想起那封长长的绝笔信,她不禁心如刀割。 “鹿江一战……朕,知道了……”她淡淡地说,拉开序幕。胡戎勇士大多垂下头去,多有羞愧之色,毕竟这群勇猛的汉子是马背上不败的英雄,遭遇此等大败,又折没王主,实在太难堪。 “当务之急,是提高士气再战,王主为朕南征北战,如今尸沉鹿江,朕,着实不安。”她尽量少地提及豹王的去世,那于她,是不可抑制的痛,微微发抖的唇一凛,“而今新王主在此,父仇大于天,先占领上阳,诛杀公德,用公德文玉的头为先王祭酒,再凯旋回归胡戎登位!” 她给了吉儿一个肃杀的眼神,她并非是要唬住吉儿,而是她在讲这些话的时候,想到攻入上阳的场景,不由自主地,眼神就凌厉了。 帐内的目光齐刷刷地定格在带白裘帽子的吉儿身上,他麦色皮肤像极了豹王,黑色瞳仁眼睛黑得像深邃无底的夜空,仿佛像他父亲一样能包容一切。吉儿不怕也不羞,站在长陵皇身边将下面奇异装扮的人一个个看过来,莫名觉得亲切,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雪白牙齿。 胡戎勇士莫不动容,不愧是王主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有将帅风范,那股豪气正是大漠汉子所传承的。胡戎勇士们便都立下豪言壮志,再渡鹿江,死战公德。 从军帐出来,蔚蓝的天空上墨色深了一些,幽蓝而深远,大营里到处都是和豹王一样半边肩上披着兽皮的勇士,见到长陵皇和吉儿莫不行礼。 送至胡戎营外,于正英跪别,长陵皇拍拍芸珊的手,道:“朕原本想等天下大定后,将芸珊风风光光地嫁给你,但是……” 她眼眶一圈红了,微微抿笑看看芸珊,看看于正英,“芸珊是个好姑娘,于将军,你莫负她千里迢迢辛劳,她吃得了军中的苦。你若愿意,就领她去,不枉相思一场。” 芸珊的脸红得像个苹果,她低垂着脑袋,目光看向别处,心头撞得厉害。于正英腼腆地笑了一笑,刚毅的目光充满柔情,“军中日子苦,你怕不怕?” “不怕!”芸珊脱口而出,迎上于正英的目光又马上羞涩地躲开。 “军中士兵若欺辱你,我为稳军心不能替你讨回公道,你怨不怨?” “不怨!我懂!” “那我若战死,你悔不悔?” 芸珊拼命摇头,“不悔不悔!” 于正英微微笑着伸出手,“芸珊,要你受苦了。” 长陵皇把芸珊的手放在于正英手中,拍了拍,哽得说不出话,她若随豹王出征,两年,即便他战死,亦无怨无悔。如今怨的是,回忆太少,柔情没能报答他的宠爱。 于正英带着芸珊远去,两人的影子拖在身后,看来很幸福的画面,长陵皇一边替芸珊幸福着,一边,忆着故去的豹王。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二十九 女皇亲征(三) 十天后再渡鹿江,于家军分成三队,分别在前翼、左翼、右翼护航,鹿江上再度大战,火失如雨,公德亲兵屡次欲冲过防线打击在江上孱弱的胡戎骑兵,都被于家军顽强的抵抗打退。 清晨出兵,傍晚时分才攻到鹿江南岸,江面一层薄薄的红色烟霭,纱一般凝结,胡戎丝毫未伤,于家军战得十分惨烈。懒 登上南岸,在船上晃荡了一天的胡戎骑兵还是昏头昏脑,于家军急攻临江城,正是双方交战火热的时候,临江城城门突然大开,有如神助的科伦沁和几十个胡戎勇士站在城门下,一边抡着大刀杀人,一边抵死护住开了的城门,于家军势如破竹,俘获全城公德亲兵。 科伦沁和几十个胡戎勇士归回胡戎大营,吐了一天的胡戎勇士们对他们肃然起敬,一个个过来拍着科伦沁问好。 科伦沁“嘿嘿”笑了两声,“我先去拜会小皇帝,等一会再来给你们说说我怎么宰那些小崽子的。” “科伦沁,别忘了对小王主行礼!”有个勇士提点他,絮絮叨叨地跟他说长陵皇带着小王主欲为豹王报仇的事。 科伦沁莫名其妙地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他右边的勇士。 他右半边脸完全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左边脸上到处是长长短短的伤疤,一条一条尖厉又深刻,还带着火焰灼烧的痕迹,看来很让人可怖。谁也不知道,这是科伦沁拼了命救出来的胡戎王主。虫 科伦沁挠挠头,想要开口说话,豹王嘶哑地低吼了一句:“科伦沁!” 他的喉咙在烈火中,被浓烟薰得干哑了。 “先去拜见陛下和王主吧。”他看着军帐急躁地说,话音未落,脚步就已经向前迈出,科伦沁赶紧跟了上去。 军帐的帘子一掀,长陵皇拉着吉儿匆匆从军帐里出来,背对着火光,只现出一个窈窕端正的身形。灰白的长袍拖在地上,头上缠着一圈服丧的白布,走近一些,才看见她的神色凝重中交杂着喜色,科伦沁的归营无疑能助她统御胡戎铁骑。 豹王形色一喜,加快步伐,匆匆向她走去,及至走到面前,长陵皇突然往旁边挪了一步,与他擦肩而过,直奔科伦沁去。 像一阵白风掠过他身边,淡淡幽香,豹王顿住,脸上欣喜的神色渐渐平复,心中无限寒凉,微微伸出的手抬在半空中,夜色笼罩下孤寂无边。 “母皇!”吉儿扯扯长陵皇的衣摆,挪着步子躲在她身后,眼神敬畏地看着豹王。 “怎么了?”长陵皇顺着吉儿的目光看去,才看见就在身旁的豹王,他脸上狰狞的伤痕非常吓人,右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痕,左脸上条条凸起的伤疤。长陵皇不忍再看,他是为了大历,为了殷家的天下而受的伤。 “吉儿不怕,母皇在。”她只看了一眼就挪开眼睛,她怕看到这样的脸,豹王的伤只怕比这更多更重,那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嗯……”吉儿点点头,紧紧依着长陵皇,敬畏地看着豹王。吉儿从内心深处对这笔挺的身躯有一种崇敬的敬畏,那是哈吉古特家族血脉的感应,父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他眨眨大眼睛盯着豹王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生出崇拜之情。 豹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眶里朦胧有些东西,他以为是自己的面容让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害怕。两年多以来,他吆喝嘶喊着举起马刀冲在最前,挥舞着砍下每一个头颅,都因他知道,他后方的丹东,有他心爱的女人和骨肉,等着他凯旋而归。可是他现在的脸是什么样子呢?是人人看了就怕,就想躲开的鬼一样的脸,长陵皇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他还奢望什么? 他背身过去跪在地上,嘶声道:“突贝尔参见陛下、王主。” 科伦沁愣了一愣,“王”字刚说出口,豹王斜头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配合他那张恐怖的脸分外骇人。科伦沁打了个抖,满心不服地改口道:“皇帝陛下,小王主安康。” “科伦沁!”长陵皇迈着步子走过来,故人相见,怎不伤情?曾经长陵皇、碧荷、豹王、科伦沁四人同欢,而今只剩了长陵皇和科伦沁二人。 科伦沁“嘿嘿”干笑了两声,豹王在这里,他不敢不对长陵皇放尊重。 “你怎么会在临江城的!” “哦,”科伦沁想了一会,“我和突贝尔跟着木板漂过来的。那时候于正英驻守在临江城的兵急撤回鹿江以北,公德亲兵又还没抢回临江城,我们就在城里召集同样漂到临江城来的其他勇士,准备等到大军再次过来的时候里应外合。” 长陵皇感慨地说:“科伦沁,朕从前真是小看你了。” 科伦沁又是“嘿嘿”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些都是如今的突贝尔,曾经的豹王做的。 吉儿仰头看牛高马大的科伦沁,后退了两步才看见他的头,他睁大眼睛看着,科伦沁憨厚地笑说:“这小子长得和王主真像。” 他的大手摸在吉儿的小脑袋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他知道,豹王还活着,豹王并没有战死。 “是啊,因为吉儿是阿豹的骨肉啊。”长陵皇浅浅说,眼里一阵酸涩,“科伦沁,当时的情况究竟怎样,你告诉朕。” 科伦沁挠挠脑袋犯难了,以他的智商,撒谎是很容易露馅的。他瞅瞅豹王,豹王侧着身子走过来,道:“陛下,突贝尔亲眼看见王主和公德文玉的战争,突贝尔告诉您吧。” 在豹王的叙述中,他已经死了,绝没有生还的余地,那一场江山冲天的火焰,那一片连绵不绝的火海,那一支支刺入骨头的火失,将豹王埋葬在鹿江中。 “吉儿,他说的话,你要记住。”长陵皇心疼地摸摸吉儿的脑袋。 吉儿不解地问:“母皇,胡戎王主是谁?” 长陵皇叹了一声,吉儿太小,父相、父王、胡戎王主,太多太多他不能分辩清楚,但长陵皇却想让他记得,公德文玉是怎样杀了他的父王。 豹王说完以后,默默地站着,长陵皇蹲在地上对已经听糊涂的吉儿解释父相和父王的区别,她说,吉儿,你的父王是胡戎王主,英勇神武的胡戎王主,他是个真正的汉子,母皇希望你将来也像你父王一样,刚毅勇敢。 豹王知道,公德文玉是长陵皇永远无法忘怀的男人,就算真的有一天针锋相对,她并不会真的想让他死。他不奢望她对自己的感情那么刻骨铭心,作为一个丈夫,听见妻子在儿子面前这样评价自己,够了。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三十〇 女皇亲征(四) 科伦沁是豹王身边数一数二的人物,又有一身神力,胡戎士兵自然个个都对他十分敬重。他对长陵皇和孙泽言听计从,这也是因为豹王私下嘱咐的,他这憨厚的勇士,从来都不忤逆自己的主人。 今夜议事完,长陵皇拉着吉儿回军帐,守在军帐门口的是带着牛皮面具的豹王,科伦沁说他忠心耿耿,从前深得王主信任,几乎是长陵皇走到哪里,他就跟在哪里,小心谨慎地保护她的安全。懒 “陛下、王主安康。”豹王右手握成拳横在胸前,垂头行礼。 “嗯,突贝尔,你去歇息吧,明日,有战事。”长陵皇浅浅道,接着就要进帐。 “陛下要亲征吗?”豹王干哑的声音急急问了一句,他这声有些重,扯得嗓子里发痒,他急切地望着长陵皇,她回过头来,正碰上他焦急的目光。 单膝而跪,垂头。她的目光像月亮的光辉,让人不停沦陷,而他现在的丑陋让他自卑,宁愿躲避在暗处,不被月光照亮。 “是啊……朕到这里来,不就是来打仗的。”她抬头望着苍穹上弯弯的月亮,感叹着说出这句话,“你们要为王主报仇,朕是为自己的丈夫报仇……” “陛下!”豹王焦急地扯着嗓子,“科伦沁勇士会领兵取胜的,请陛下三思!” “看来你不够了解科伦沁啊……”长陵皇笑了笑,跨进军帐,“若朕有个三长两短,望你好好辅佐小王主。”虫 她紧紧捏住吉儿柔嫩的小手,厚重的帐子落下,豹王怔怔抬头,月光满地,青嫩的草上银光烁烁。 “母皇,三长两短是什么?”吉儿稚嫩的声音。 “呵呵……”长陵皇慈爱地笑了一阵,“就是说人的手,有三根指头长,两根指头短。” ………… 翌日清晨,金光冲破地平线,一轮红日跃上蓝天。 长陵皇穿着一身白衣,在阳光中染上厚重的金边,战车上的她稳稳地握着车把,平视着前方阵地,若败,她就不归了。 “杀!!!”她举起右手指着公德亲兵,端端正正地站在站着上,擂响的战鼓声冲破云霄,铮铮铁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勇士呼声,战马嘶声,沉积在广阔的战场上。 她的目光中出现第一片红,科伦沁扬起的马刀带着鲜血溅起三丈高,她想起倒在血泊中的碧荷,温热的血液化开积雪形成一个下陷的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当她这样想时,似乎这些正喷薄涌出的鲜血就不可怕了,碧荷苍白的脸,胸口的大洞,血洗似的衣裳,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出现,她满身也是鲜红的血,碧荷的血。 公德一禀,公德文玉,公德亲兵,你们,要为碧荷和阿豹流的鲜血负责,要给王叔和于正忠将军陪葬。 一个勇敢的公德阵营小将,夹紧马肚飞过层层人群,一把寒光闪闪的长矛向长陵皇刺来,“噹”的一声,一把马刀果断地架住长矛,向上一提,横刀一斩,鲜血飞溅! 长陵皇望着那熟悉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轻呼一声“阿豹”,突贝尔带着一张牛皮面具,看不清表情,手里的马刀不停挥舞,每一个接近战车的敌军都被他迅速砍下头颅。 他似乎不知疲倦,似乎在守护什么东西,挺直的背脊像一座山,很像豹王的背影。 她苦苦地笑了,放眼去看战场上所有骑在马上的胡戎勇士,他们的背脊都是笔直的,都和豹王一样,是座山。 斜阳中血雾弥漫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液流成纵横错杂的小河,浇灌沿途青嫩的野草,骁勇的胡戎士兵将一摞摞公德亲兵丢下的兵器搬回军营。 “母皇!”吉儿睁大眼睛,在归来的队伍最前列找到了长陵皇,她素白的丧服上横横竖竖溅着血点,像一枝条一枝条盛开的腊梅。 吉儿歪着脑袋看长陵皇,问:“母皇,你去干什么了?” 长陵皇微微一笑,俯身将吉儿抱起,疲惫的眼睑下充满疼爱,“打仗,这片土地是母皇的,也是你的,母皇绝不让给别人。” 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长陵皇身后的豹王,手里马刀明晃晃的亮光反在吉儿眸子里。 那晚,长陵皇梦见过去许久的一个场景,冰天雪地的朝华宫里,一座白皑皑的假山下流出一条炙热的小溪,殷红殷红。吓得发抖的宫人们别过脸去,抖抖索索地拖出一具满身鲜血的女尸,胸口一个大洞,血还在不停地流,像井水一样流不尽。 那是第一次见血,梦中的颜色殷红如新,永不褪色。 又梦见庄王和于正忠跪在高台上,刽子手拿着磨得发亮的刀,一刀下去,鲜血溅起三丈高,就像白天长陵皇见到的那样。 鲜血是温热的,长陵皇还记得,她满手碧荷的血,满身碧荷的血,那样的红,慢慢荡开,仿佛能将整个朝华宫染红,继而上阳,继而整个中原一片红。 她唤着碧荷的名字醒了,额头上全是冷汗。吉儿安静地睡在她身边,她轻轻抚了抚,噩梦的恐惧慢慢消散。 那之后的每一战,长陵皇都穿一身白衣站在战车上,豹王舞着马刀,长陵皇常常看着他的背影陷入长时间沉思,一静一动,一白一黑,交相成画。 长陵历二十四年,吉儿五岁,胡戎铁骑踏进柳絮纷飞的淮南,离上阳城只有三城之远。 三四月的淮南之春最是动人,烟波湖光,碧水青山。 苏子青拨了一声琴,太清再唱。 孙泽一子落在棋盘上,定江山。 科伦沁烤了一只喷香的野兔子。 于正英操刀演武,芸珊江边涤衣。 吉儿肃然仰望狼头旗,心驰神往。 长陵皇穿着素白的丧服威严地穿行在胡戎军营,豹王握着千丝结的香囊怔怔出神。 文玉皇,站在上阳城上,极目远眺。佳人何方?何时归来? 笑靥如花,光华长逝,铁蹄踏破谁的江山,葱葱一指,刀光寒芒。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三十一 行刺(一) 连连胜仗,让于家军和胡戎铁骑士气高涨,苏子青和孙泽算着日子,最多两月,就能平定天下。 苏子青拨了一声太清淡淡道:“师弟,孙家功不可没。” 孙泽斜着嘴笑,“泽,总算不负先人所望,吉儿称我一声‘父相’,孙氏几百年无虞。”懒 “古,多有后宫得权氏族权欲膨胀,野心勃勃……” 孙泽点点头,郑重道:“孙家祖训,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帝王家业鼎盛几百年,而后子嗣遭灭顶之灾。孙氏历代从商从政,相辅相成,不得觊觎皇权。虽不能如帝王掌天下,然则长盛不衰。” 苏子青便拜别,携太清离开胡戎军营,提点至此,孙泽不是愚人,以苏子青之见,孙泽也确实对皇权无非分之想。 送至军营门口,师兄弟稍稍寒暄了两句就分别,苏子青和同行侍卫跨马离去。 孙泽笑着摇摇头,师兄实在是太多虑,若非为孙氏,他连这丞相也不想做,游历名山大川岂不乐哉? 他刚转过身,瞭望台上放哨的士兵突然喊道:“有个汉人正骑马向军营赶来!” 若是于家军派来的人,士兵绝不至于如今惊呼,孙泽转回身,不远的山头有个一人一骑,看情形正是往胡戎军营而来,那人胯下宝马风驰电掣,“吁”地呼了一声,顷刻已到营前。 胡戎士兵拿着短刀站成一排,将他挡在外面。虫 “谁派你来的?”一个士兵问。 那人面无表情地答道:“我要见长陵陛下!” “木牌示出!” 那人拉着骏马退了两步,脸似一块铁板,他双脚在马蹬上一踏,横飞下马,功夫着实了得,士兵大惊,团团将他围了。 他横着眼睛左右瞟了瞟,杀气顿生,但他却未动手,炯炯望着孙泽道:“先生,事关重大,请引我见长陵陛下,若疑我不轨,绑了就是!” 说罢他昂头将双手交叉叠在背后,士兵回头征询孙泽,孙泽点点头。他通身不屈与桀骜的气质,定是官家豢养的死士,若图谋不轨,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军营门口。 随后,死士便被带入军帐中,埋头看战图的长陵皇抬起头,这张脸孔似曾相识。 “陛下,这位英雄独闯军营,说有要事禀报。”孙泽道。 “唔……”长陵皇绞尽脑汁思索了一阵,只是觉得脸熟,完全记不起是何人,有何相交,“你是何人?” 两个士兵用力按着他的肩,他横眉一望,两肩一抖,抖开士兵的手,上前一步自己跪下,“长陵陛下,请谴退无关人等。” 掠过一丝奇怪的想法,长陵皇并未深究。她扬手挥退两个士兵,死士瞟瞟站在各位将军后的从将,“事关重大,请陛下挥退无关人等!” 显然,站在科伦沁身后的豹王也是他口中的无关人等,科伦沁脸上横肉一抖,捋起袖子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稀娘的,你敢到科伦沁爷爷这里撒野!” 孙泽轻轻笑了一笑,这死士绑了,在坐的勇士又都是功夫高超,还能任他作乱不成?可与科伦沁不好解释,也解释不通,孙泽故意激道:“科伦沁勇士,难道你制服他还要人帮忙?” 科伦沁憋红了脸,鼓着铜铃眼瞪孙泽,不好回话说身后的豹王绝对可信。 长陵皇扫了一眼孙泽轻松的模样,知道挥退从将也无大碍,便挥袖道:“你们下去吧。” “是!” 从将一个个离开军帐,科伦沁憋屈地看着豹王,他们的王主怎么就这么听一个女人的话呢? 待从将都走出军帐,孙泽道:“这位兄弟,这下你放心了,有话便讲吧。” 死士弯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给长陵皇磕了个头,待他抬起头来,他才缓缓道:“陛下,今晚请务必在帐外加派人手。” 孙泽脸色大变,“霍”地立起,“你说今晚有人要行刺陛下?” 军帐里的空气一窒,众人倒吸一口气,紧盯死士。 长陵皇冷笑,“谁派人行刺朕?公德一禀?” 死士点点头。 “哼,老狐狸。”她轻声骂道。每每入冬,她总要咳上一阵子,公德一禀的毒酒险些要了她的命,如今又要派刺客来刺杀,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奸险之至。 她愤愤捏着拳头,越看死士越是觉得曾经见过,“公德一禀行事缜密,此等机密大事你又如何得知,谁派你来的?” 死士并不回答长陵皇的问题,“陛下,今夜来行刺的,都是与草民一样的死士,无父无母,无子无女,为人主豢养数年以备不时之需,望陛下小心为上。草民今日出了胡戎大营,若落在公德一禀手里更加不堪设想,陛下珍重!” 长陵皇还要再问,只见死士右颊一动,喉结上下滚了滚,嘴角流出一行黑血,倒地而死。 究竟是何人指使死士送来重要消息,却不愿留名?长陵皇皱了皱眉头,起身踱到死士身旁,仔细翻了翻他的腰间和胸口,都无证物。 “陛下,再过五六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孙泽道。 “厚葬他。”长陵皇盯着熟悉的面孔努力在脑海中捕捉回忆,一定见过,可是何时何事见的,此人姓谁名谁,为何一点也记不起来? 她扫了一圈在座的胡戎勇士,“此事不得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在座各位各选十名绝对可信的侍卫,随意把守在朕的军帐外,另安排人等保护孙相军帐,朕和王主今晚到孙相军帐中与孙相下棋。” “另,”长陵皇转眼看向科伦沁,“命突贝尔寸步不离地跟着朕和王主。” 她无比信任在战车旁挥舞着马刀的汉子,他的刀重重地砍向公德亲兵的脖子和胸膛,让所有靠近战车的敌人化成冤魂。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三十二 行刺(二) 当晚,受命的胡戎勇士,或远或近地在军帐外的篝火旁像往常一样暖酒烤肉,嬉笑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耳朵却竖得老长,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进了他们的耳朵。 长陵皇军帐里的床上隆起一座小山丘似的,里面塞了一根木头,烛火早已熄灭,一切都如平常般布置,军帐外巡逻的胡戎勇士既没增加也没减少。懒 孙泽的军帐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从帐外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案上摆了一盘棋,孙泽和吉儿对面而坐,孙泽惬意地一边品茶一边笑看长陵皇,“陛下不是说要与我下棋么?怎么变成我教吉儿下棋了?” 长陵皇笑道:“既然苏先生都赢不了孙相,朕的这几步路数就不在孙相面前献丑了。吉儿与你极其亲厚,孙相教他几着本事也是应该的。” 孙泽在棋盘上轻轻一点,吉儿想了一会,拈起一枚白棋落下。 “哦?我可还记得陛下指着黑子白子告诉吉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长陵皇甚为尴尬,三年前说的话也拿出来刁难她,她真被气得胸口发闷,只得憋着口气横了眼满脸邪笑的孙泽。 孙泽落完一子,笑吟吟地抬头,募地看见长陵皇气红了的脸,微光中轮廓模糊,一层红光加在脸庞上。他顿了顿,不由得心跳加快,浅浅一笑,温柔地摸摸吉儿的脑袋道:“没办法啊,父相有理也只能让着你母皇,只能教你咯!”虫 豹王皱了皱眉头,一阵揪心难过。正巧帐外突然大喊“有刺客”,他“噌”地一声拔刀出鞘,一线刀光反在棋盘上,界限分明。他大跨步地抡着刀向外走。 “突贝尔!”长陵皇叫住他,“帐外有科伦沁等就够了,朕命你在此,是怕有意外。” 豹王守住脚步,垂头沙哑地应了声“是”。 帐外刀剑声不绝,还有“咻咻”大约是暗器之类。帐内安安静静无人言语,吉儿不解地看看孙泽,看看长陵皇,长陵皇慈爱地抚着吉儿的脑袋,拈了枚白子放在他手心。 “撤!”帐外一声喊。 从十万军中撤退谈何容易,胡戎勇士骁勇善战,岂能让这群死士来去自如?果然未多久,帐外又急又乱的脚步声慢下来,科伦沁憨实地笑道:“好家伙,一个都没走掉!哎!哎!快堵住他的嘴,别让他自己死了!!!” ……………… 长陵皇扫过一张张桀骜的脸,公德一禀豢养的这群死士一个个武功高强,却,扑了空。 火把跳跃的火光照在她精细的脸上,眸子里暗暗浮动,嘴角,轻蔑地一笑,“你们不必急着寻死,朕怎会不知是公德一禀派你们来的。” 被堵住嘴的死士们抬头看了一眼,毫无惧色。 她慢慢地提起脚,慢慢地落下脚跟,慢慢地放下脚掌和脚尖,极慢极慢地在一个个死士面前停留,“朕之所以留下你们,是因为还有话没有说。公德一禀急了?朕成了他的心腹大患了?父皇三子,通通死在公德老贼手上,以为朕一介女流可欺,留下朕的性命为他篡位私欲。哼,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朕变得今日这般嗜战如命全拜他所赐,只要他活着,朕就不会善罢甘休。” 她转到最后一个死士面前停住脚步,“你回去告诉公德一禀,朕的大军一定会踏破上阳城门,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若逃,追到天涯海角朕也不会放过他。其他刺客,杀!!!” 她长袖一挥,五颗鲜活的人头落地,无头尸体向上喷了一阵血,通通倒下。 夜风腥甜,黏腻的血液湿润了野草。 军帐中点了一丝烛光,吉儿安稳沉静地睡着。长陵皇将他的手放进被褥里,掖好四角。 若这世上还有长陵皇放不下的人,就是她的亲骨肉,吉儿。 她有些累,也想睡了,你来我去的战争,光鲜的生命一个个消逝,成为记忆中黑白一幕。 她手中淌过的血,或者说只有碧荷的血,又或者说,有数万公德亲兵的血。她站在战车上凛然迎向血腥的风,别无选择,谁让她站在风口浪尖背起大历江山。 她无比想念豹王,枕着一床相思入睡,现在想起豹王已没有珠泪,只是想念,就好像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公德一禀苦心经营了二十几年的朝堂坍塌了,刺客禀报刺杀失败,他的身躯终于忍不住颤抖,脚一软,从御梯上滚下来。 公德朝堂的公德臣子失声痛哭,唯独正襟危坐在龙椅上的文玉皇耐人寻味地笑了。若她死,他坐得住这江山,但是,他从未想过要她性命。 文玉皇终于坐实了朝华宫御殿里的那把龙椅,龙椅上只有他一个人,旁边也再没人压制他的权利,而他却孤寂,手边空荡荡的少了一双温柔小手。这皇位也无甚意义,不知道还能坐得几天了,争来争去,输得一场空。 长陵历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公德一禀卧床不起,有家臣劝他赶紧离开上阳,他摇摇手,舍不得为公德争来的权力,更是知道,长陵皇势如破竹的胜利,无论他走到哪里,都逃不掉。 长陵历二十四年四月二十八,有军报道,于家军和胡戎铁骑已破最后一道防线,不日将攻入上阳,繁华的朝华宫迎来最后一次疯狂,宫人们争抢值钱的东西,为此大打出手,血流成河,宫闱乱。 而今公德的朝堂上已经空无一人,公德的臣子,全都拖家带口、马不停蹄地远离上阳。 文玉皇躺在龙椅上笑了笑,摸摸旁边空荡荡的位子,轻声唤“翡翠”,应他的,是他自己飘渺的回声,仿佛已不是人世间的声音。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三十三 上阳前夕 “父皇!”一个稚嫩的声音,是个女孩。 “陛下!”皇后拉着小公主站在御殿门前,蹙眉抬头仰望正襟危坐的文玉皇。 “嗯。”文玉皇只淡淡应了一句。他躺在空荡的龙椅上,手在旁边的位置上摸索。那些记忆并不遥远,当时他们只是两个无用的傀儡,两个人装作正经地坐在龙椅上,手指握在一起。懒 “陛下,玉灵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趁现在来得及,我们快走吧!”皇后焦急地望着文玉皇,不通政事皇后也已知大祸将至。 “你们走吧。”文玉皇闭着眼睛挥挥手,“朕在这里等她回来。” “陛下!”皇后焦急地牵着小公主登上御梯“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扑簌簌地落,“陛下,臣妾求您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没用了,太晚了,若朕当初点头,呵呵……”他干涩的笑,空荡荡地御殿回响他的声音,“如今她要回来了,朕怎么能走呢?怎么能呢?她当初把江山给我,也把自己的命给我,现在,是朕全部还给她的时候了。朕此生,只悔一件事,江山与我,孰轻孰重……孰轻孰重……” 决战在即,就在上阳城,这个他们青梅竹马的地方。而今一片荒芜,只有曾经记忆还在欢笑,奔跑在熟悉的地方,唱着熟悉的童谣。 文玉皇一句一句的念“江山与我,孰轻孰重”,纵使他有再多无奈,纵使他如此选择并未有错,他却追悔至死。原来朝华宫,兴衰相伴,人走了,茶凉了,剩下黄土风吹沙。虫 皇后拉着文玉皇的衣角跪着哭,哭声恸天,“陛下不走,臣妾也不走,你若死了,臣妾绝不独活!” 文玉皇轻轻拭去她的泪,“你可知,朕心中除了她,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就连梦里也只有她一人起舞。你这一双眼,像极了她的眼睛,所以朕才常常看着你。你不走也无妨,她不会迁怒于你和绵儿,朕了解她……朕是不会走的……要等她回来……” 上阳城外的一座葱郁的山上,很容易看见朝华宫,尤其是朝华宫最高的那个望景楼。 “六年了。”长陵皇轻轻叹,她离开上阳已经六年,六年,能让人布满皱纹,六年,能冲淡青梅竹马的爱情,六年,朝华宫的六年似乎未曾改变,尽管它已不再繁华,却依然屹立不倒,它从不忠诚于哪一位帝王,而是人们为了它在厮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吉儿,你看那里,”她遥遥用手指着朝华宫,“那是母皇出生的地方,也是母皇遇见你父王的地方。” 吉儿踮足看向朝华宫,比永安宫小得多的朝华宫。不管永安宫再怎样落魄,它都是一个王朝五百年的结晶,而朝华宫只十几年,只是永安宫一隅。 长陵皇对朝华宫的感情却不能用宫殿的时间来衡量,她的青葱年少都困在那座无情的宫里,她最初的情窦初开,她期盼许久的大婚,带不走,永远只能留下。 那是人间最幸福的地方还是囚牢?就连长陵皇自己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吉儿,你的父王是胡戎王主。”长陵皇道。吉儿无数次摇头不懂,她无数次地告诉他这个事实。 “母皇,吉儿从没见过他!” “傻孩子,你见过,不记得了,那时你还小,才那么一点点大,什么都记不住。你的父王、刚刚打完仗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看我们,他还抱了你,你这白裘帽子,原先就是他的。” 吉儿歪着脑袋,想要拼命记下这个事实,但他对胡戎王主太过生疏,只是一个称号印在他脑海。 “母皇,父相说再打一仗就结束了是吗?” “嗯,是呀。”长陵皇含笑,看着满脸英气的吉儿眼窝里都是疼爱,“终于要结束了,母皇的吉儿也长大咯!” 吉儿仰起头看长陵皇,“那结束以后,母皇要干什么?” 长陵皇温和地笑了,想起豹王。 “翡翠,打完仗以后你想干什么?坐拥天下吗?” “若是问我所想,我岂想做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其实我既不喜欢打仗也不喜欢批阅奏折,而我却不得不做,父皇临去前交待我的。” “吉儿长大以后呢?到他可以登基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嘱咐他一定要做个好皇帝,然后就跟你天天骑马去,我小时就想学骑马,总是没有机会。等他大了我就把这一摊子事情都扔给他,可若她是个公主……总不能再立个女皇吧?” “那就再给我生七八个。吉儿吉儿,你快点出来,快点长大……” 清风拂面,回忆甘甜而苦涩。 吉儿扯扯长陵皇的手,不依不挠地问:“不打仗了,母皇要干什么?” 长陵皇蹲下身,掐一把吉儿柔嫩的小脸蛋,“母皇要做的事可做了,要做皇帝,要把吉儿快快养大,要学骑马,等吉儿长大以后,母皇去大漠每天骑马。” “母皇!吉儿也要骑马!吉儿也要!……” “好好好……胡戎汉子都是骑马好手,吉儿会骑得和你父王一样好……” 豹王眼眶中捂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清风吹过,一滴滑落在面具下,艰难地在他满是伤痕的脸上爬行。他相信时间会让翡翠淡忘痛苦,吉儿的存在将是最好的一剂药方,他这样守着他们母子就够了。 孙泽也许是翡翠和吉儿最好的归宿,他背后庞大的孙家,以及吉儿从小与他建立的亲厚关系,都会成为两母子可靠的依赖。而且孙泽一定也很喜欢她,只是藏得太深,从不曾让她发觉。 长陵皇笑着挠吉儿的胳肢窝,吉儿笑得扑在她怀里左右扭动,纯真的笑声荡漾在山中密林间。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三十四 上阳城破(一) 轰轰烈烈的,盘旋在长陵皇和公德之间的战争,等来了最后一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然而最后这一刻却索然无味,全副武装的于家军和胡戎铁骑发现上阳城外根本没有抵御的公德亲兵,四门大开。 涌入城内的士兵给空荡荡的街巷带来声响,飘着白幡的战车从盘踞一整条街的公德府门前经过,漆红大门半掩着,看不见一个人影。就在这萧瑟凋敝中,长陵皇厉声一笑,洞穿数十年光景。懒 战车直入朝华宫内,空荡荡的朝华宫,空荡荡的鸾凤殿,空荡荡的乾思殿,空荡荡的清仁殿,似一座死寂许久的孤城。 故地重游,别样情怀,当年她出生时,朝华宫上洪光溢彩,带来了整个王朝的希望。此时而来,十万铮铮铁骑踏得朝华宫摇摇欲坠,故意踏得大地震动,墙裂瓦碎。 最后一顿地,朝华宫摇了摇,油嫩落下几片。 时间仿佛静止,那一双缱绻的凤眸微微笑着,他单薄得像一张纸,衣袖被风吹得向长陵皇的方向飘摆,手好像也要向她伸去。文玉皇提起衣摆笑着跪在地上,全身心俯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跟着的皇后和小公主、被绑缚的公德一禀和公德家未逃的权势,深深弯腰俯下去,公德一禀大概真的老了,他的头发花白了一半,零散地落在额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眼睛里再也没有狡诈的光芒,像个孤独无助的老人。虫 何等雄姿英发,天地之间唯长陵皇独尊,这一刻她等待许久,用公德的鲜血祭拜故去亡灵。然而这一刻真的到了,她心中满腔的仇恨似乎变得空荡荡,像朝华宫一样被铁蹄踏得摇摆。 她走下高高的战车,宛如一朵纯洁的白莲,轻飘飘的白腰带向后婀娜地飞舞,她飘飘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公德文玉,你可知罪!!!”这句话是长陵皇吼出来的,她有多少无奈,要对着曾经深爱的人吼出这样的话。 “臣知罪!”文玉皇俯在地上答,嗓音洪亮。 “来人,把他们押进大牢,朕要亲自一一审讯!”长陵皇一扭头,飘摆的白袖甩出一道光亮的弧线,她走了两步,斜视跪在地上老得发抖的公德一禀,“公德老贼,你在杀三个襁褓中的婴孩时,诱杀于正忠和朕的王叔时,在酒里下毒时,派刺客暗杀朕时,可曾想过有今日!非朕不容,乃天不容你!” 他是长陵皇的姑父,小时候将她抱在腿上,一边算计着,一边也真的哄过逗过她。他也想要她的命,一杯毒酒,一次暗杀,为了他膨胀的野心。 朝华宫里也有野草了,像永安宫一样空旷无人。没有宫人修剪,花草疯长,反而茂盛。荷花池上飘着落叶,落了一池静静飘着。 阔别六年的鸾凤殿,因皇后入住,未积灰尘,擦亮的半人高宫灯仍可见昔日辉煌。寝殿里有一张百鸟朝凤屏风,凤凰羽翼鲜艳,俨然凌驾百鸟之上。 他的皇后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他竟让她住进自己的鸾凤殿,难道一个人替代另一个这么简单?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绸包裹的物识,轻轻摩挲光洁的绸布,吩咐道:“将公德文玉的妻女带来见朕。” 不一会儿,公德文玉的妻女就被带上来了,她抖嗦地拉着女儿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小丫头偎在母亲怀里,偷偷地用一双眼睛打量长陵皇,细长的凤眸装满疑惑和敬畏。 “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叫单怡……”公德怡拉着女儿谨慎地磕了个头,“丫头叫公德绵。” 绵儿盯着长陵皇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公德怡拉拉她的手,示意她低下头。 “抬起头来。”长陵皇面无表情地说。 她并不恨这对落魄母女,只是心里很矛盾,她会是怎样一个天仙美女呢?纤细的腰肢会否缠上红绸立足而舞,流转眼波含情脉脉? 单怡是她的阶下囚,一句话就可决定她生死,然这并非长陵皇所想,她希望自己输个心服口服。可她又不希望自己输,希望在文玉皇身边出现过的女人,自己是最美的。 单怡抬头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长陵皇有了新答案,单怡并没有自己漂亮,她的眼睛和自己的,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豁然开朗,眼眶微微发酸,她发自内心地冲她笑,“来,过来。” 打开白绸,里面躺着一只碧莹的镯子,单怡毕恭毕敬地跪过来,长陵皇微笑地拾起她的手,将镯子套在腕子,“嗯,真好看。” 单怡受宠若惊,连连磕头,要将镯子捋下来,长陵皇按住她的手道:“这东西不属于朕,是广兰公主给儿媳的。如今,终于找到主人了。” 她看向娟秀的公德绵,长长的眼睛里饱含纯真,“这孩子长得和她父亲真像,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朕今日召见你,并非怪罪,朝堂之事,你所知不多,昨日繁华,今日落败,根本与你无关,虽你是叛贼家人,朕,不会连坐。你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一并带走,带着孩子离开上阳找个好去处,好自营生。” 单怡似乎想不到长陵皇会这样开恩,她大大地愣了几秒,张嘴半天说不出话,然后“砰”、“砰”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被关押的女眷和孩子还有多少?” “狱中就只有一个女子了,是我贴身宫女,她叫玉灵。” “玉灵?”长陵皇脱口而出,惊喜不已,“她还在宫中?” 单怡磕了个头道:“是。求陛下赦免玉灵吧,她只是奴婢的贴身宫女,掀不起什么大浪。” 那时卧榻两月,多亏玉灵精心照料,她从不像别的宫人一样,对落魄的长陵皇横眉竖眼。虽然相交时日不多,亏得她整日整夜服侍长陵皇,患难见真情,长陵皇怎会亏待了她? 长陵皇浅浅笑,“你放心,朕已为她安排好去处。” --_fill_rate_make_the_show_null--> 一百三十五 上阳城破(二) “去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长陵皇笑道。 单怡犹豫地动了动嘴,畏惧地看了一眼长陵皇,声如蚊细地说:“陛下……求你放过公德文玉……” 长陵皇微一皱眉,心中不快,“他杀了于正忠将军、朕的王叔、情同姐妹的碧荷,还有朕的丈夫。”懒 单怡当即涌出滚滚热泪,俯在地上“咚咚”磕头,“陛下,求你放过他吧!他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奴婢愿替他受过,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陛下!” “滚。”长陵皇低吼,脸色铁青,“谁再为公德文玉求情,立斩不赦!” 单怡抬起泪痕满面的脸,哽着抽噎几声,怨愤地看了长陵皇一眼,退到公德绵身边拉起她的小手,走出内殿。 公德绵扭过头,用她母亲一样怨愤的目光看向长陵皇,狭长凤目平添幽怨责问,长陵皇顿了顿,心如刀绞。 窒息一瞬,真的要将公德文玉斩首吗? 长陵皇第二个见的人,是公德文玉,他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直起腰,用那双温柔的凤眸看着长陵皇。 那双凤眸仿佛凝滞光华,时间静止,长陵皇曾想过永远沉溺在这双温柔的凤眸里,永不醒来。 唯一变的,就是变朦胧了,多了一层雾气看着长陵皇,就像隔着一层穿不透的纱幔。 长陵皇心软了,她曾无数次下定决心要替那么多死去的人报仇,信誓旦旦地说,用公德文玉的头颅给豹王祭奠,而他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六年的时光仿佛没有改变他一丝的容颜,就如当年青葱。虫 你能狠下心杀掉自己曾经深爱过,并且爱到现在都无法释怀的人么? “朕,可以放过你。”长陵皇咬着牙别过头,“趁朕还没有改变主意,马上滚!” 文玉皇却摇头,一边摇,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长陵皇笑,“翡翠,我还有话想说,说完了,我就把命给你,就算你放过我,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 长陵皇一咬牙,眼泪排成一行流下来。 文玉皇笑了笑,他看见这样的长陵皇,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他总是哄着她说“乖翡翠,翡翠乖,不要哭了,眼睛都肿了”。 “你曾多次问我,江山与我,孰轻孰重,我现在知道了,你最重。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我不后悔杀豹王,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他,反正我已经选错,已经没有机会。翡翠,我好后悔,我们大婚那晚为什么没带你走,为什么我放了你的手,去抓那虚无的江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微笑着看着长陵皇,凤尾向上扬起,长陵皇不看他,衣襟上湿了一大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何必当初。”文玉皇点点头,“我最爱听你叫我文玉哥哥,摇着我的手臂撒娇,赖在我怀里睡觉,我还能记得你身上的香味,淡淡的像兰草。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小翡翠永远跟着我,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分开,而我却自己走开了。” “幼时我们就在一起,你趴在书苑的窗台看我,我完全没有心思听老师讲课,只想快些快些去拉拉你的小手,跟你一起玩耍。你有时趴在书苑窗台上睡着,我担心你着凉,老师讲的许多我都听不进去,因此挨了不少板子。你说你喜欢听苏先生弹琴,我便日夜练琴,只为弹给你听,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一笑我就开心。” 长陵皇已泪流满面。即便这样十七年相爱走来,还是经不过一场大浪,她吼得歇斯底里,“朕不杀你,你走!你才华横溢正值壮年,还有娇妻爱女,朕赐你黄金良田,你走,朕再也不要看到你!” 文玉皇还在继续说:“你随豹王走了,我找你找得快要发疯,公德一禀说你被蔡氏余孽所害,我心灰意冷。纳皇后单氏,想留下一条血脉在人间,然后赴黄泉与你相会。得知你还活着时,我顿时什么都不想要了,脱了一身龙袍逃出朝华宫。我最快乐的日子,是跟随逃难民众去丹东的那几个月,从失去到重新拥有,我日日夜夜想着你的脸,那仿佛就是最美的梦,梦见我重新拉起你的手,抛下纷乱的人世,隐居在青山绿水间。” 说完,他认真地看着长陵皇,嘴唇抖了抖,那个秘密没有说出口。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两人曾经的美好,若注定有一人承担残酷的结局,他希望是自己。他死后,所有爱恨情仇,化为灰烬,她会是一个仁爱慈善的女皇。 他想起先皇临死前,满头银发散乱地落在枕边,空洞的目光越过长陵皇抽动的肩膀看向他,“第三……” 他该感谢他还是憎恨他,给他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却又生生掰开两人紧握的手。 “请陛下赐我一死。”他重重磕了个头。 长陵皇扭过头,一双含泪的眸子装作恶狠狠地说:“朕已赦免你的妻女,今日法外开恩,准许你苟活于世。单怡本性纯良,对你有情有义,望你好好待她。” 他淡淡望着她笑,全不在意法外开恩留下他性命。掌心摩挲着他这些年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两样东西,皆与青梅竹马的翡翠有关。 人若笃定了去死,什么都不怕了。 他慢慢站起来,长陵皇以为他要离去,想最后再好好看看他。 他弯下单薄的身子拍拍衣摆,直起身子甩甩长袖,忽然上前一步,弯腰搂住错愕的长陵皇,嘴唇覆在她温热的唇上。 长陵皇瞪大眼睛,一双清澈的眸子里装满泪珠,近在咫尺的文玉皇仿佛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抱住她,深深吻她两片薄唇。 “啪!” 五指从脸颊滑过,清脆地发出响声,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扬起一抹笑,似是极不舍地,松开紧箍的手臂,缱绻望着她。 “放肆!”长陵皇愤恨地起身,甩开长袖,珠泪随之滚下,“朕一国之君岂由你戏弄!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她大步从文玉皇身边走过,文玉皇明媚地望着她,凤眸润着明亮的光芒,看着她擦肩而过,光洁的脸颊微微泛红。他满足地笑了,宁愿相信那一抹飞在脸颊的红光是羞怯,而不是愤怒。 她彻底消失在两人曾经相拥的鸾凤殿,留下一个白衣背影,此去,别过。 --''t_find_the_corret_creative--> 一百三十六 上阳城破(三) 皇帝的死讯传遍了大历王朝管辖的所有土地,还有皇帝遗诏。遗诏封长陵公主为“长陵皇”,公德文玉为“文玉皇”,赐婚二人,共掌朝政。.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先皇匪夷所思、空前绝后的遗诏。 整条街上店面早早打烊,酒肆鲜红的“酒”字幡旗换成了白底黑字,酒肆的伙计探了颗脑袋出来四下张望,风雪立刻从他衣裳的领口往里钻,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二话不说缩回脖子关上门板。 酒肆的阁楼上温了烧酒,沉沉雾霭是等酒的众人呵出来的热气,大家团团围着炭火聚在一起搓着冻僵了的手,严寒好像才极不情愿地离得远一些。 烫好了的烧酒每人匀了一杯,众人迫不及待地仰头倒进嘴里,滚烫的烧酒当即就在喉管发热,再顺着吼道往下烧,众人都觉得瞬间开了春,一身都热了起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活络之后,众人的嗓子都打开了居。 “哎,这***天气,冻死个人啊!” “怕冷,回去让你婆娘暖被窝,哈哈!” “哈哈……” …… “东村二虎前日里摔到矿下死了,这小子活着没富贵命,死却死在和皇帝同一天,黄泉路上跟皇帝平起平坐,下辈子肯定能考状元!” “死也赶场子?赭” “诶,诶,诶,”一人左右瞧了瞧,拦着嘴轻声说,“听说皇帝是让丞相毒死的!” “不是吧,皇帝老儿原先就有宿疾……” “那是丞相的托辞!公德丞相眼红殷家的江山已经很久了……” “对!诏书肯定是丞相弄的矫诏!古往今来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儿!” 说话人一个激动蹦了起来,口水星子从嘴角溅入火炕,极轻地“哧”地响了一声,火坑里冒了一缕极小的白烟。 众人还没来得及随声附和或者提出相反意见,只听得楼下“啪”地一声,随即是狂风夹杂暴雪挤进酒肆的呼啸声,冰冷的雪花瞬间就飞掠到众人身边,火炕边众人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温瞬间就被风雪刮得无影无踪。 众人的心,登时也凉了一半,他们任风雪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目不斜视地看着楼下闯入的公德士族官兵。 “妄论国事,通通给我抓起来!” ------ 风雪弥漫了淮南的上阳城,淮南很少遇见这么大的风雪,唯独今年的雪,大得像一朵朵棉花。 素白幽静的朝华宫最高处的亭子里,屹然矗立着一枝醒目的花,她在茫茫白雪中穿着黑衣的锦袄迎着风雪俯瞰上阳。 眼角一点红,缀着被风雪吹得冻红的脸格外惹人怜,她的眼里似乎还有未尽的泪,晶莹剔透。 “翡翠,当心风雪。”温柔的低声关怀,男子捧着她的肩搂入怀里,他的一双狭长凤眸关切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冻红的小脸蛋。 “父皇舍我而去,我如何挑得起大历江山。”她黯然道,脑海中银发奕奕的皇帝将她抱在怀中玩闹,突然间皇帝变成一具枯瘦如柴的尸体,银发干枯纷乱。 她打了个哆嗦,最亲的人毫无预兆地离开,她感觉死亡竟是如此恐惧。她往男子怀里靠了靠,皇帝死后,一直是这个温暖的怀抱给予她无限的归属感。 “翡翠,你还有我。” 长陵皇抬头凝望,文玉皇含笑看她,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挽在耳后,竖起大袖挡住她身后的风雪。 他低头在长陵公主耳边,强调:“翡翠,你还有我。”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小说在线阅读。 一百三十七 上阳城破(四) 文玉皇搂着长陵皇踏雪返回先皇灵堂,一路风雪交加直向两人扑来,长陵皇乌黑的秀发上沾了雪花片子,文玉皇把她搂紧一些,掸掉雪花。(.dkankan请记住我们的网址)请使用.hsk.nt访问本站。. 先皇灵堂被长陵皇执意建在御殿附近,前三日守夜,作为先皇唯一子嗣的她挺着守了三天三夜,跪在灵柩前一动不动。 文玉皇也随她一起跪,他总无法忘记先皇临死前空洞的眼神,那眼神似一个黑幽幽的洞,像是要把他深深地吸进去。 “翡翠……”文玉皇望着即将到眼前的先皇灵堂,心里涌起种种不安与愧疚,他的下半句话欲脱口而出,喉管里却似卡了一根刺。 “谢谢你,文玉哥哥,今天是第十五天了,你一直陪着我。”长陵皇靠在他胸口勉强扯了抹笑,她望向灵堂,父皇将她许配给文玉哥哥许是她最好的归宿居。 文玉皇的下半句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握住她的手向灵堂走,越靠近,越不安。 “礼部说父皇灵柩需在朝华宫里摆放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保证大历基业千秋万载。” “嗯。”文玉皇轻声应道,风雪中他的脸色略显苍白。 掀开灵堂白色的厚重幔帐,两人踏进灵堂,雪花被阻挡在灵堂之外,灵堂里并没有燃起暖炉,阴阴冷冷的空气钻进衣裳里让人从骨子里凉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幸好是这样的天气,再加之灵柩旁边放了整块的冰,不然先皇的遗体经过半个月一定会腐臭不堪了。 “翡翠……”文玉皇望着长陵皇欲言又止,她一有时间便守在灵柩旁,最近又瘦了,瘦得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搂在怀里赭。 “怎么了,文玉哥哥?”长陵皇抬眸,她憔悴得像雪山上的一朵瘦弱小花。 文玉皇顿了顿,尴尬地摇摇脑袋,“没什么,翡翠,你困了,我送你回寝殿休息。” “嗯。” 长陵皇含了一抹笑疲倦地点点头,她没日没夜地守在这里,真是累了。案上留了一沓奏折没批,她觉得力不从心,时间也用不过来。 “父皇,长陵不孝,明日再来陪您。”她重重地磕了个头,强撑着从跪姿站起来,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一个温暖的怀挡在她前面,把她紧紧接住。 “走吧,翡翠。”怜惜和关切的声音。 长陵皇挣扎着想要对温润如玉的文玉皇露一丝笑,但是她的眼前已经很模糊了,她觉得头很重,朦朦胧胧地想要倒下。 她感觉自己又被他裹在怀里,耳边听着风雪擦过的声音,脚步艰难地挪动。她知道暖驾就在不远处,也许只有几步了。 她抽了抽鼻子,渗人的冰冷几乎冻结了她的嗅觉,但她在他怀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父亲身上龙涎香。她突然觉得很安全,贪婪地吮吸着熟悉的味道,一股股寒凉的风顺着她的鼻息浸入肺腑,冷得像生吞了一块冰。 她的脚好像灌了千斤铁,脚步再也挪不动,全身心地倒在他怀里。 耳边……他在担忧地唤“翡翠”、“翡翠”,可是听起来……好遥远……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一百三十八 上阳城破(五) 鸾凤殿,长陵皇少女的脸烧得像火红的碳。(请记住我们的.dkankan):.hsk.nt。. 御医隔帘诊脉,文玉皇眉头深锁站在床榻边,长陵皇的脸隔着那层薄纱还是红得灼人,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脸上火热的温度。 “文玉陛下,长陵陛下近日操劳过度又感染风寒,服几日药方可痊愈,但不可再如此劳累了……居” 文玉皇目不转睛地看着薄纱后的长陵皇:“嗯,煎好药就送来。” “是。”御医躬身退出鸾凤殿。 文玉皇屏退左右,内殿只剩他和睡着的长陵皇,还有空气中慢慢挥散的暖炉的热气。 他掀开床幔,从床边的金盆里捞出一块棉帕拧得半干,换下长陵皇额上已经发热的帕子。 他握住长陵皇的手,她的手烧得滚烫,却没有一滴汗。他沿着她的手腕向上一直到被褥里她的身体,都是火热火热的。她的脸上也很烫,甚至有点发紫,娇小的嘴唇微微瓮动。 他不禁沉沉叹了口气,掖好她的被褥赭。 庄王爷没有接到长陵皇令迟迟不肯返京,父亲命礼部捏造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幌子拖延时间,这才过了十五天,接下来的日子她怎么撑得过去? 何况,过了这四十九天若庄王爷还是没有返京,父亲会不会仍旧用先皇遗体相逼?那时,翡翠会怎样? “来人!”他朝外喊了一句,心里笃定了某些事情。 碧荷和一众奴婢匆匆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喏喏应声:“奴婢在。” “你们照顾好长陵陛下,替朕备驾,朕要出宫。” 他起身,却感觉一股绵薄的力量拉住了他,发热的十指葱葱玉手勾着他的手指,他心中一动,粲然而笑。他附身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翡翠,我马上回来,若御药房送来了药,你要乖乖服下。碧荷在这里,她会好好伺候你的。” “嗯……”喉管里发出的轻微声音。 ------ 暖驾从朝华宫东门出,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因为这几日积的雪多,暖驾走得很慢。 文玉皇端坐在暖驾里,他穿着素色常服,刻意挑了一件没有龙纹的。 他的身形裹在袍子里略显单薄,腰间一条缎带恰到好处地掐出他完美的身材,容貌源自他的母亲广兰公主的家族殷氏,这个皇族的子嗣无一不风流倜傥,他偏偏又继承了他父亲的凤目,甚至生得比他父亲的眼睛更加富有神韵,有人说文玉皇的眼睛嵌了美玉。 他的神色很严肃,这是回家,也是谈判。 军队、财政、政权无一不掌握在父亲手中,父亲的势力已经深入王朝,他掌握着大历王朝命脉,他和翡翠现今只有仰望的份儿,是两个傀儡。 他眉头中藏的郁气越发浓厚,其实明明自己才是发号施令的人,却什么主意都拿不了。 以后怎么保护翡翠?还有多少类似的事情会让父亲伤害翡翠?他应该坚决地站在某一边还是中间? 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定下心来,十几年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父亲。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一百三十九 长陵记事 暖驾穿过上阳城主干道来到一条六辆马车宽的街道,右边整一条街在白茫茫的上阳城中显得格格不入,这条街上只落了一座府邸--丞相府,丞相府门前大雪扫得干干净净,瓦片上但凡有些见白都立刻叫下人清扫过了。(请记住我们的.)请使用。. 未进内堂,文玉皇就听见堂内哭哭啼啼吵闹的声音。 “公德一禀!他是我王兄!你竟然将他陈尸半月不入皇陵!你这畜生!” “苑之,”文玉皇听见父亲叫了母亲的乳名,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先皇暴毙,膝下无子,同胞而出的庄王爷理应回京送葬。” 随即,文玉皇听见母亲的一声大嚎,哭得撕心裂肺,“你以为我不知道!王兄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想害死我另一个王兄?畜生!畜生啊!天呐!” “来人,立刻把广兰公主送回公主府!不!把她安置在府里东厢!严加看管!” 屋内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以及母亲哽咽的怒骂,文玉皇适时出现在内堂,广兰公主一头散发,面带梨花,尽管如此,仍看得出她姣好的面容。 门口出现的熟悉人影让她顿了顿,然后丢下手中的瓷瓶朝门口哭嚷了一声扑过去,“文玉,你爹他不是人,他……” 文玉皇轻轻拍母亲的手背,道:“母亲,文玉自有办法。” 公德一禀督了一眼文玉皇,气恨地提摆而坐,“啪”地一声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居。 广兰公主将信将疑地哽咽了几声,如今她一介女流根本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她抽泣着点点头,整整头发由奴婢们搀着下去了。 文玉皇挥挥手,其他的奴婢也都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地面上刚刚广兰公主砸碎了许多瓷器,文玉皇绕开残渣子走到公德一禀面前,深鞠了一躬,唤道:“父亲。” “哼!你莫非也同情殷家的人?!”公德一禀鄙夷地瞟了一眼文玉皇,在他眼#里,文玉皇根本不是皇帝。 “非也!非也!知子莫若父,难道父亲连我想的什么都不知道?哈哈!”文玉皇仰头笑道,顺势转身气定神闲地坐在公德一禀身边,眼睛精光闪闪地盯着他,神情酷似公德一禀的狡诈相。 公德一禀顿时疑虑全消,虽是广兰公主所生,但毕竟是公德血脉,此子聪明绝顶,他一直悉心栽培。他的手慢慢捻住胡须,奸笑一声道:“说与为父听罢!赭” “皇权!”文玉皇嘴角也挂上一抹奸笑,“既然天绝大历使先皇无子,公德氏驱逐外侵劳心劳力,理应取而代之福泽苍生。” 公德一禀满意地点点头,自己总要接班人,文玉又是先皇遗诏封的文玉皇,他若与自己同心协力,大历江山不在话下。 他将文玉皇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今日穿着甚为满意,抿了一口茶道:“文玉,为父已知你一心向着公德,以后回府不需换布衫,免得外人以为为父犯上不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