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狂妃》 第1章:明明娘亲,却要叫爹 第1章:明明娘亲,却要叫爹 乾凌三十三年,春日。 清晨的富平县上,人烟稀少,薄雾未散。 郊外的某处小湖畔边上,猩红的血气在空中蔓延,冉冉小湖里淌过的不是清澈湖水,而是泛着一股子腥臭味道的血水!血水中央,则飘着人的脏器,人的脏器因湖水的冲刷已经开始泛白,看起来丑陋又恶心! 远处的小路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乘着薄雾,缓缓而来,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大的是个男子,生的翩翩俊雅,皓齿明眸,他步履清淡优致,肩上,还站着一只浑身是黑的鸟儿,那鸟儿啄尖眼亮,看不出品种,却格外有精神。 男子手边,则牵个小男孩,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生得粉雕玉琢,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宛若星辰。 他们一路走到湖畔,待看到了水中的境况才停下步子。 “娘亲,咱们又来晚了。”柳小黎鼓着腮帮子,不高兴的咕哝。 男子屈着素白的手指,在小家伙头顶上轻敲了一下,眯了眯眼:“刚才叫我什么?” 柳小黎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瘪嘴,不甘不愿的叫了一声:“爹……” 男子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推推小家伙的背,吩咐:“去找找尸体。” 小家伙唔了一声,迈着小短腿,跑进草丛,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目标。 “娘亲,哦不是,爹……尸体在这里。” 男子神色自若地走过去,警告的瞥了儿子一眼。 柳小黎赶紧缩了缩小脖子,委屈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娘亲明明是娘亲,却非要他叫她爹! 不理小家伙可怜的眸子,柳蔚探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草丛里一个浑身是血,被人开膛破肚的女尸,死不瞑目的躺在那儿。 蹲下身,盯着那女尸瞧了几眼,柳蔚确定了:“和之前的八名死者一样。” 柳小黎亮亮的黑眸圆溜溜的睁着:“还是那个凶手?那凶手也真是有精神厚,从曲江府到富平县,整整一个月走了半个江南,一路的走,一路的杀,而且手法每次都是一样,难道他就不怕露出马脚吗娘亲?” “他是在创造自己的风格。”柳蔚淡淡地说,从地上站起来,牵起儿子的手:“变态杀人狂,有自己的审美意识,他觉得人只有死成这样,才是最美的!” 柳小黎嫌弃:“可我觉得还好,不是很美。” 柳蔚认同:“的确不美,这个凶手看来文化程度不高,审美一般,创作手法也比较单一,如果开膛破肚就是美,那所有屠夫都是艺术家了!” 柳小黎知道艺术家是什么意思,娘亲跟他说过,所以他也就点点头,又问:“爹,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先报官,还是继续追?” 柳蔚舔舔唇瓣:“先吃早饭。” “吃什么?” 柳蔚想了想:“猪血粥?” 柳小黎皱眉:“爹,小黎刚刚才看了尸体,不想吃猪血粥。” 柳蔚又说:“猪肠粥?” 柳小黎鼓着腮帮子:“可小黎也看了人肠,也不想吃猪肠粥。” 柳蔚不赞的看着儿子:“你太挑食了,这样长不高。” 柳小黎苦着脸:“爹,你是故意的……” 第2章: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第2章: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柳蔚勾唇一笑:“锻炼锻炼你,要知道干咱们这行的,若是见个尸体就这不吃那不吃,那往后就真的什么都不用吃了。” 柳小黎还是不愿意,可看爹一脸坚持,他也只好鼓着嘴点头。 正在“父子”两商量早餐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村长,我看到了,就在前面!尸体就在前面!”这是一个焦急慌忙的男音。 柳蔚不愉的揉着眉心:“看来没时间吃饭了。” 柳小黎面上不显,心里却偷偷松了口气,太好了,不用吃饭了。 由远而近跑来的是一群村民,他们个个手持木棒,来势汹汹。 待看到小湖里果然有血水,湖畔边还有许多人脏器时,这群人二话不说,已经迅速把柳蔚和柳小黎团团围住。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李家村外头?还有,这湖里的是什么?” 说话的人是个面有黑须,年介五十的男人,他在一群人中间走在最前面,看身份,应该就是村长了。 此时,有村民在草丛里发现尸体,吓得大叫起来。 “小娟,真的是小娟!村长,小娟她……” 那人一喊,其他村民一阵悉索,有人也跑去草丛看,可看到尸体那恶心恐怖的死状,一个个都憋不住,捂着嘴就不雅了起来。 村长算是其中忍耐力最好的,但也面色漆黑,显然受惊不小。 柳小黎嫌弃的捂住鼻子,对着村长嚷嚷:“你们这样随便在尸体旁边吐,仵作还怎么验尸。” 柳小黎一说话,就有人看向他们,其中一个村民大吼:“村长,这两个是外来人,从没见过他们,他们不是本县的,小娟肯定是他们杀的!” “对,肯定是他们杀的,就算不是,他们也一定是凶手的同党!” “村长,您要为小娟报仇啊!” 村长犹豫一下,挥了挥手:“来人,把他们抓起来,送到衙门去!”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上前,对柳蔚和柳小黎这一大一小动手。 柳蔚面色平常,只侧首,朝着肩上的黑色鸟儿唤了一声:“珍珠。” 那名叫珍珠的鸟儿得到主人的命令,立刻扑翅飞起,冲着那靠得最近的村民脸上就抓过去,两三下,便抓到对方满脸血痕。 “啊……好痛,好痛……我的眼睛……”那村民倒在地上,疼的滚来滚去。 珍珠小身子一转,又冲着另一个村民扑过去,可这个人机灵,拔腿就跑! 看他跑的快,珍珠“桀”的叫了一声,没有再追,而是乖乖的又飞回主人的肩膀,还亲昵的蹭蹭主人的耳朵。 柳蔚伸出食指,刮了刮珍珠的小脑袋,淡淡的对已经乱套的村民们道:“要去衙门说就行了,动手动脚,别怪我家珍珠小宝贝不乐意了。” 有个眼尖的村民看着珍珠,突然叫起来:“村长,那鸟,那鸟是乌星!” 村长眼神一变,惊异起来:“专门吃尸体的灾鸟乌星?” 柳蔚早知道乌鸦在这个朝代被称为乌星,六年前她在一场被计划的车祸中丧生。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叫做青云的朝代,而她的宠物珍珠,竟然也随她一起穿越过来。 在现代,乌鸦只是一种鸟类,它们爱吃腐肉,被称为大自然的清道夫,甚至在清明历史时期,乌鸦还是一种福鸟,只有贵族才能豢养。 但是在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青云国,乌鸦被唤作乌星,而且是一种灾鸟,属于见了就要烧死的那种。 可是即便如此,柳蔚依然一直养着珍珠,曾经珍珠只是她的宠物,但自从来到古代,珍珠就成了她的家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与她儿子小黎同等! 将那些村民惊恐和杀戮的目光看在眼里,柳蔚眯了眯眼,对珍珠小声道:“去玩会儿。” 黑鸟听懂了,展开翅膀,倏地飞远了。 看那些村名的目光还追随着珍珠的身影,柳蔚出声:“不是要去衙门?” 村长这才回神,灾鸟只是一件小事,反正他们经常在乱葬岗看到乌星,也会顺手烧死,但杀人可是大罪。 半个时辰后,富平县的县衙门开堂了。 “砰!” 一声惊堂木,高堂上的县太爷大声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第3章:残忍至极,简直残忍至极 第3章:残忍至极,简直残忍至极 “回大人,小人乃是李家村村长李平,小人要状告这来历不明之人,我李家村村民小娟,就是死于这歹人之手!” “死人?”县太爷沉了沉眼,看向躺下被白布盖住的女尸:“那尸体就是小娟?” “是。” “掀开让本官看看。” 李平犹疑一下:“大人,小娟死状可怖,您,您真的要看?” “放肆!本官断案,不看尸体怎么断!速速掀开!” 李平看县太爷执意,他该说的也都说了,只好一咬牙,闭着眼睛将尸体掀开。 顿时一片安静。 数秒钟后,离得最近的衙役突然恶心的冲出大堂。 接着,纷纷有人捂着嘴受不了的跑出去。 县太爷开始脸色苍白,师爷立刻大叫:“盖起来,赶紧给我盖起来!” 李平忙把尸体盖上。 县太爷勉强咽下一股气,声音也发虚了不少:“残忍至极,简直残忍至极!竟将人命凌虐至此!”说着,又看向柳蔚和柳小黎,想叫人将这两个凶手抓起来,押入大牢,但看了两眼,他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两人,一个清隽雅致的青年,一个水灵灵的小娃,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凶手吧。 县太爷又问向李平:“你说是他们杀了死者,可有证据?” 李平其实也不确定,但他还是说:“回大人,我们找到小娟尸体时,他们就在旁边,况且,他们又不是本县人。” 县太爷沉吟一下,又一拍惊堂木,瞪向柳蔚:“大胆嫌犯,还不速速坦白!你究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杀害死者!” 柳蔚面色平静,声色淡凉至极:“大人问的问题不对。” 县太爷皱眉:“本官如何不对?” “大人问错了,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与这件案子没有任何关系,而我为何杀害死者,更是天方夜谭,我根本没杀害死者,何来为何。” “你这是不认罪了?”县太爷冷笑,显然见多了这种顽固不化的恶贼。 “没做过怎么认。”柳蔚步履缓慢的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尸体边,蹲下来,一把掀开白布。 县太爷眼睛都快突出来了,那血红的尸体,破碎的内脏,看得他坐不住的摇摇欲坠,心口发闷。 师爷急忙把县太爷扶住,颤抖着声音吼:“你这贼子,你赶紧盖上尸体!” 堂上好不容易缓过劲儿的衙役急忙又往外面跑,一个个脸都白了。 就连一直保持平静的李平,这会儿也受不了。 小娟的尸体,的确是太恶心了…… 柳蔚不理师爷的怒吼,只摊手,对自家儿子示意。 柳小黎机灵的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副麻布做的手套,和一把袖珍小刀。 柳蔚戴上手套,拿着小刀,手在女尸的肚子里头找了找,找到了断裂的脏器,抽了出来。 而她原本白色的手套,也因这动作,眨眼就变红了。 县太爷受不了,捂着嘴,终于呕了出来。 柳蔚却开始淡定自若的讲解:“尸体的这部分脏器,是被人用蛮力扯断的,从断口可以看出,扯得很利落,一崩就断。大人认为,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有力气将人的脏器,生生扯断?” 县太爷虚弱的靠在椅子上,嘴唇发白的抬抬手:“你先盖上!” 柳蔚没盖,她将那脏器拿出来,平摆在白布上,又把小脏器拿出来:“这上面的断口,跟刚才的一样,也是有人以同样的方式扯断。” 把小脏器摆好,又把尸体已经破裂的肾拿出来。 “左肾脏裂口较大,右肾脏完好,说明凶手谋杀死者后,手伸进死者的肚子时,是从左边伸进去的,凶手是左撇子,而在下是右撇子!” 然后把肾脏摆好,再把心脏拿出来。 “心脏整体破碎,并且伤痕属于尖锐物所致,也就是说,即便尸体外观已经看不出致命伤,但显然,她是被人先用利器刺穿心脏而亡,随后又被开膛破腹,实际上这只是凶手在掩盖事实。”她说着,又举起自己的袖珍小刀:“在下身上,最长的刀就是这把,与死者心脏的破口,不吻合,大人若是不信,可让人来核对核对。” 将心脏摆好,她又打算去拿肺。 师爷却倏地大叫一声:“来人,快请大夫,大人他晕过去了!” 第4章:竟然有她的粉丝 第4章:竟然有她的粉丝 柳蔚停下动作,看向前方,见那县太爷果然已经翻了白眼,整个人歪在椅子上。 她有些不耐烦了。 这样耽误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她起身,走向案堂。 师爷吓得哆嗦:“你要干什么?衙役,快把她抓住!” 可惜衙役已经吐得没劲儿了,一个个的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 柳蔚神色淡然地走上去,握住县太爷瘫软的手,在他虎口位置上狠狠一按。 师爷以为她要行刺,吓得不得了,正想冲出去叫人来捉拿刺客,却看县太爷整个人一颤,倏地睁开了眼。 柳蔚松开他的手,走回尸体边。 师爷又惊又喜,搀住县太爷:“大人,大人您好些了吗?” 县太爷没力气的点点头,又感觉自己的手湿哒哒的,抬起来一看,却看到手上全是血,还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这这这……”县太爷一句话没说完,又厥了过去。 柳小黎看在眼里,小小的手掌,盖住自己的脸。 他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胆小的县太爷。 柳蔚也很不满意,她觉得,今天可能会加班,别说早饭了,午饭能不能吃上都是个问题。 李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的男子,又低眼,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小娟尸体,浑身都在颤抖。 一炷香的功夫后,大夫终于来了。 县太爷在闻了什么草药后,终于又醒了过来,但他已经没力气了,现在只想退堂,回房好好躺躺。 偏偏堂下的人,不让他走。 “大人,是否已经相信在下的清白了?” 怎么可能相信!在场谁看到尸体都怕,只有你不怕,你说这合理吗?显然你就是那个凶手!所以才能如此镇定自若! 但县太爷没说,他现在很累,只摆摆手,吩咐:“此案容后再议,来人,将尸体安置在天井,将嫌犯暂时押入大牢。” “大人这是不相信在下?”柳蔚挑了挑眉,又蹲在尸体边,开始掏器官:“没关系,在下可以慢慢与大人解释。” 县太爷都快疯了! “本官说了容后再议!衙役,将他押下去!” “大人哪里不信?是不信死者的心脏的伤口长度,还是不信死者脏器是被扯断的?”柳蔚一手拿着心脏,一手拿着脏器,走向县太爷。 县太爷连连后退,走到师爷背后,师爷又走到大夫背后,大夫被硬生生推到最前面,看着那越来越近,还带着血的器官,又看看那满手鲜血的俊雅男子,倏地一愣。 “阁下可是,柳先生?” 柳蔚脚步一停。 那大夫精神一震:“您真的是柳先生,曲江府的柳先生?我曾经见过您一面,在曲江府的府衙里,您当场剖尸,为林家寡妇破腹取子的过程我都看到了。” 师爷一听,猛地一凛:“曲江府的柳先生?那位曲江府的活神医?” “就是他,就是他。”大夫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抓住师爷的手,兴奋极了:“这位柳先生可是曲江府的活菩萨,不止治得一手好患,还验得一手好尸,他是曲江府的大仵作,受朝廷册封,八品正官,你们说柳先生杀人,那绝不可能,柳先生医剖双绝,能治人,能剖人,却从没听说他杀人。” 师爷显然也听说曲江府的不少传奇,看柳蔚的目光顿时带着古怪,曲江府的人,怎么跑到富平县来了? 倒是县太爷沉吟一下,看向柳蔚,却不敢看她的手,只敢看她的脸,询问:“你是柳先生?” 柳蔚没想到隔着曲江府这么远的江南,竟然有她的粉丝!但是有人给她做人格证明,她何乐不为。 “是。”她应了一声。 “本官收到曲江府的公函,说有流窜的悍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在曲江府谋害数人,正被朝廷全力追捕,莫非……” 柳蔚见他竟是识情人,也不怕承认:“没错,我正是为追捕那恶贼而来,而堂下死者小娟,若我没看错,也是那贼人所杀。” …… 因为朝廷官员的身份,柳蔚的嫌疑不说洗脱,但至少不用蹲牢房。 内室里,县太爷叫了点心,柳小黎一看那花花绿绿的糕点,想吃,却偷偷瞥了自己“爹”一眼,不敢妄动。 柳蔚虚虚点了一下头。 柳小黎立刻乐的抱住糕点啃。 第5章:再叫娘亲,罚你不许说话 第5章:再叫娘亲,罚你不许说话 县太爷倒是笑笑:“柳先生名讳如雷贯耳,倒是不知道柳先生还有一位这么小的弟弟,看着着实可人。” “大人客气,小黎是我儿子。” “原来是先生的儿子,果然与先生长得像。”说到这儿,县太爷又看了师爷一眼。 师爷领悟,带着几分小心的道:“柳先生,眼下咱们已经派人往曲江府送信,若是证实了先生的身份,先生自可离去,只是在此之前,还劳烦先生在衙门里住段日子。” 县太爷和师爷都不太想得罪柳蔚,一来此人来自曲江府,曲江府是什么,说句大不敬的,就是江南的帝都,眼下帝都在北方,南北两地一江之隔,而这曲江府是南方最大的府城,占地宽广不说,富庶也不用与其他小地同日而语,而曲江府府尹这个位置,因为管辖南方重地,素来也由皇上最为心腹之人担任。 如今他们富平县来了个曲江府的大人,虽说只是八品仵作,但他们也不可怠慢。 要知道富平县的县太爷,也就只是七品罢了。 而且这仵作一职,在青云国各地,素来是无品的,若是做到大仵作,倒是可上升到九品,但八品的,实实在在的说,整个青云国,根本没给仵作安过这么高的职位,但这位柳先生就是打破规矩,得到皇上朱笔御批,定为八品大仵作。 整个南方,可还为这事儿惊过一阵子,这也是为何富平县地处偏僻,却也听过柳先生名讳的原因。 柳蔚没什么在意的笑笑,看县太爷这般紧张,她倒不好意思了:“无妨,反正那贼人的下落也在富平县断了,一时半会也没个方向去追,我便歇歇。” 他这般随和,县太爷也松了口气,派师爷去安排住房。 师爷麻利的刚要去,一到门口,却惊叫一声,转头就往里头跑:“乌星,是乌星!”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一声鸟鸣:“桀。” 柳小黎耳朵一动,将糕点扔了,开开心心的跑出去,仰头喊:“珍珠,我在这呢,你快下来。” 唤了一声,那周身漆黑的乌星便俯冲而下,啄尖亮得渗人。 师爷大叫一声:“那鸟可会伤人!” 话音刚落,就见气势汹汹冲下来的鸟儿轻巧地落在小男孩肩上,那黑幽幽的小脑袋往前一蹭,蹭着男孩的耳朵。 师爷看呆,县太爷也愣住。 柳蔚解释一句:“这小家伙是养的,它叫珍珠。” “您养乌星?”师爷咽了口唾沫,脸都白了,这辈子他就从没见过有人养灾鸟,那乌星周身尸气,住坟头,吃尸体,人人见了都又怕又躲,他竟然养了一只。 珍珠听到主人叫它,扑腾一下飞起来,窜进屋子,乖乖的立到柳蔚的手臂上。 柳蔚顺势捻了一点糕点屑给它,它乖乖的啄着吃了。 师爷看的眼睛都直了,县太爷倒是有见识,率先回神:“柳先生果真不同凡响。”仵作日日接触尸体,养这种鸟,倒也说得过去。 虽说过于惊世骇俗,但没有律法规定,人不能养乌星,再说这只乌星连名字都有,只怕在曲江府也是得过府尹的恩准,他这儿,自然也说不得一句不是。 接下来的几日,柳蔚便在衙门住下了,因为奔波了半个来月,一路从曲江府到富平县,柳小黎也走累了,乍一休息几天,也自在。 可过了几天他就不乐意,日日在衙门憋着,他嫌闷得慌。 “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走?”房间里,柳小黎爬上娘亲的床,拽着她的衣服袖子扯扯。 柳蔚正在看闲书,一点没理他,装作没听见。 柳小黎不快,鼓着嘴扑到她怀里,摇着她身子不放:“娘亲,娘亲,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 他叫的大声,柳蔚眉毛挑了一下,屈着手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这一下可没留力道,柳小黎疼的捂着脑袋赶紧缩开。 柳蔚瞥了他一眼:“你再叫大声点试试,跟你说了多少遍,出门在外叫我什么?再叫声‘娘亲’,就罚你一个月不许说话。” 柳小黎急忙捂着嘴,一双眸子可怜兮兮的快沁出泪了。 有个这么凶的娘,他好苦啊。 看他老实了,柳蔚翻了个身,继续看书。 柳小黎不敢惹事儿,只好蹲在床边逗珍珠,将自己没吃完的肉糜都给珍珠打牙祭。 一大一小安静异常,过了一会儿,外面却传来呼唤声。 “柳先生可在?” 柳蔚挑了挑眉,将书一扔。 偏头看儿子闷闷不乐的背对着她,抱着珍珠吸鼻子,她走过去用脚尖推推儿子的背,问:“出去玩了,去不去?” “爹你方才骂我!”小家伙不回头,闷着声音控诉,却乖乖的改了口。 第6章:他爹是坏人 第6章:他爹是坏人 “骂你是为你好,你娘亲我是朝廷命官,还是皇上朱笔御批,若是被人发现我是女子,便是欺君,你想跟着我亡命天涯吗?” 柳小黎不服气:“我瞧见没人才喊的。”说着又压下声音:“偷偷喊都不行吗?” 柳蔚叹了口气,觉得儿子太娇气了,都四岁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她蹲下身,戳戳着他的小胳膊:“叫爹不好吗?叫什么不是一样,你都是我儿子。” 柳小黎不吭声,憋着嘴就是不乐意。 外面此时又响起下人的唤声:“柳先生,是老爷请您过去,说是要事。” 柳蔚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张口应了声:“这就来”,又拉拉儿子的衣角,轻哄:“好了,往后睡前允你偷偷唤一声,好不好?” 柳小黎闷闷的瞥她一眼,看她不像敷衍他,这才点点头。 不过因着方才的事,小家伙眼圈有点红,柳蔚又有点负罪感,索性也不要他自己走了,弯腰将他抱起来。 柳小黎也自觉,乖乖的缩在娘亲怀里,莲藕似的胳膊圈着娘亲的脖子。 他其实不是非要叫娘,只是不爱叫爹罢了,付叔叔说过,他爹是坏人,他抛弃了娘,还抛弃了他,所以爹这个字,他从来都不喜欢。 到了前厅,没见县太爷,只见了师爷。 一瞧见她,师爷忙说:“柳先生,又发现尸体了,和小娟死状一样。这可怎么好,那凶手是不是还在富平县?” 县城里住这个杀人魔头,这人还极有可能出现在他们身边,师爷一琢磨过来,汗便流个不停。 柳蔚却知道,那凶手的确在富平县,否则她也不会留下,虽说富平县县令要等曲江府回信才放人,但她要走,谁拦得住。 “尸体是男是女?”她问。 “女的,也是女的。” “在哪里发现?” “李家村郊外的小湖边。” 柳蔚眼眯了眯:“发现小娟的那个地方?” 师爷连连点头:“就是那个地方,送来尸体的还是李平,就是李家村村长,而且这次,也发现了陌生人。” 这下柳蔚倒来了兴趣了:“是什么人?” “说是路过的商贾,一共三个,柳先生,能否劳烦您上堂验验尸,我们富平县没有设仵作,出了案子都是有经验的衙役看,但您在这儿,我们也不敢乱动。” 柳蔚负责这件案子,本就要看尸体,闻言答应一声,放下儿子,让他跟着自己。 到了堂侧的帘子边,师爷回头不安的问:“柳先生,令公子还要一道儿?”这可是上堂,不是游玩。 “他是我的医童。” 有见过让一个四岁的面团子娃娃当医童的? 又是养乌星,又是把自己儿子教成这样,这个柳先生,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但现在案件为重,师爷也不说了,撩开帘子先进去,走到县太爷耳边嘀咕一声,县太爷应声,对堂下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官请了位大仵作当场验尸,几位若真是青白,本官也不会冤枉了你们。” 县太爷话音一落,堂下数人,便看到帘子外头,一道素白清隽的身影,缓缓步出。 来的是个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男子面色从容,举止淡定,他的脚后,还跟着个模样可人的四五岁男孩,那男孩一张小脸粉嘟嘟,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两人一进来,那李平已经惊讶的瞪大眼睛,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前几日疑是凶手的嫌疑人,怎么这会儿就成了大仵作了? 上次那堂审的蹊跷,县太爷身子不好,看到小娟的尸体一下没缓过劲来,就退堂了,尸体收了,李平和村民都被撵走,说是择日再审,结果等着等着,就到今天了。 今日他是带着另一具尸体来的,死的也是同村,叫小红,今个儿早上被发现的,与小娟死的地方一模一样,发现尸体的村民,见了不远处过路的三个生人,便给拦了下来,这就到了衙门报案。 柳蔚出来,第一个看的就是李平,这位李村长给她的印象还挺深。 不过也就淡淡注目一眼,她就收回视线,看向了堂上另外三人。 这三个,应该就是过路的嫌犯。 三人都是男子,站中间的是个年纪至少有六十来岁的老人,他左边站了个恭恭敬敬,面无胡须的下人,年纪约莫也是三四十,右边站着个气质矜贵的青年,那青年虽然穿的普通,脸皮摸样也普通,但柳蔚一眼就看出,他不普通,就冲他那个站姿,便知道是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第7章:别走过去 第7章:别走过去 将原告被告都瞄了一遍,柳蔚才低下头,去看地上的尸体。 那尸体被白布盖着,和上次小娟的尸体一样,她慢慢走过去,动了动鼻子,嗅着空气中的腐臭味。 “小黎。”她唤了一声,叫儿子。 柳小黎乖乖的从小包里掏出手套和解剖刀,递给自家娘亲。 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老人眼神凛了凛,苍老的面庞下没有一丝老者该有的颓然,他打量着那两样新奇的用具,目光带着深思。 戴上手套,柳蔚手捻着白布的一角,又停下来,看了眼堂上明显已经开始眼皮跳的县太爷,叹了口气:“小黎,拿羽叶丸。” 柳小黎伶俐的从包里抓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稀稀拉拉的放了几颗小药丸,他抖出一颗,小短腿跑到县太爷面前,递给他:“吃吧,吃了就不会晕了。” 县太爷面皮一红,虽然想反驳,他才不会晕,但是又怕一会儿真的晕了,只好含糊的接过,一口吃了。 药丸一入口,便有一股清凉之气顺势而流,灌入五腔。 他顿时一凛,只觉得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他目光不禁落在那药瓶上,眼中有着好奇。 柳小黎将瓶子收好,咕哝着说:“大人,是药三分毒,羽叶丸对止呕醒神有效,却不可多吃。” 县太爷脸有些烫,摸摸鼻子,不好说自己真的差点贪了这几颗神奇的药丸。 止呕醒神的药方有不少,可还没人能做成药丸,随身携带的,这东西,可真有点意思。 柳小黎将瓶子塞好,正要放回包里,又看到堂下的商贾老人,犹豫一下,还是又抖出一颗,走到那老人脚边,仰起头:“老爷爷,您也吃一颗吧,一会儿别把您恶心坏了。” 这具尸体跟上次的不一样,隔得老远柳小黎都嗅到了腐尸味,一会儿打开,肯定比小娟的尸体还难看,这位老爷爷看着年纪很大,如果受不住晕了,指不定就醒不来了。 柳小黎是好心,那老人看着脚边的小童,一时愣住,没说话。 他旁边三四十岁的中年下人却防备的道:“我们老爷从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柳小黎愣了一下,小脸挎着,有些委屈。 柳蔚闻言,则偏头看了一眼,皱眉:“小黎,我什么时候说过,羽叶丸可以随便给不三不四的人吃了?” “你说谁不三不四?”中年下人条件反射的回一句。 柳蔚头都没抬,哗啦一下,掀开白布。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县太爷身子还是虚了虚,头有点胀。 那刚说话的中年下人也倏地一愣,眼珠子当时就瞪出来了,他急忙挡住老人的视线,不让自家主子被吓到。 如其所料,这个小红的尸体比小娟的严重很多,周身腐烂,浑身是血。 皮肤尚且如此,更别说被完全切开了,尸体的肚皮呈全敞,里头内脏清晰可见,而里面的器官,破的破,烂的烂。 堂上顿时一静,两旁的衙役之前就看过一次,但是这会儿再看,依旧脸色发白,嘴唇青紫。 不过衙役到底素质好,经过上次小娟的尸体吐得不成样子后,这次他们到底都忍住了。 柳小黎站的有点远,想走近去看,刚走一步,身子就被掰住了,一只宽厚的男性手掌快速地蒙住他的眼睛,头顶上,一道低沉悦耳的男音出声:“别走过去。” 第8章:小脸蛋都皱成包子了 第8章:小脸蛋都皱成包子了 柳小黎猜测这应该是老爷爷的另一个下人,就是那个身躯挺拔的青年。 宽厚手掌很粗砺,柳小黎觉得脸上刮刮的,他碰了碰这只温暖大手的手背,咕哝着说:“叔叔,小黎要去帮爹的忙,一定要过去的。” 他话音一落,那边柳蔚已经唤道:“小黎,纱布。” “来了。”柳小黎挣开此人的手,对他投以一笑,又把那小药丸背着爹,偷偷塞进青年的手心,然后迈着小短腿跑过去。 青年看着手中的药丸,沉默一下,塞进袖子里。 旁边的老人瞧见,对他摊手。 青年玩味地皱了皱眉,还是递了上去。 那边,柳小黎已经窜到娘亲身边,看着那难看得不行的尸体,面上有些嫌弃,但还是乖乖蹲在旁边,拿出纱布摊在手心。 柳蔚捉了一只尸虫,放到纱布上。 柳小黎看了看那肥肥的虫子在掌心爬来爬去,凑到鼻尖嗅了嗅,判断一下,说:“三天以上。” 柳蔚面露欣慰:“恩,差不多,再精确点。” 柳小黎苦着脸,面露难色。 他只能看出这尸虫至少长了三天以上,也就是说,尸体至少死了五六天,再精确的,他就看不出来了。 “你刚才不是闻了吗?没闻出别的?” 柳小黎粉嘟嘟的小脸蛋都皱成包子了:“我……我就闻出日子。” “还有呢?” “还有……”柳小黎答不出,小嘴憋得死死的。 柳蔚叹了口气,换个方式引导:“尸虫的大小有三天左右,但这个左右范围太大了,不能精确判定死亡时间,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娘教过,柳小黎麻利的回答:“我们应该闻出尸虫的气味,判定它是在什么样的气候下生成的,与如今的正常天气是否吻合,也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尸体是被刻意安置更冷或者更热的地方,延缓或者加速尸虫产生,这样也可以排除尸体是被蓄意谋杀,还是意外谋杀。” “那你确定了吗?” 柳小黎又使劲嗅了一下,有些为难:“我闻出来,尸虫里面没有水腥味,但是师爷伯伯又说,尸体是在小湖边发现的,那么如果尸体一直在小湖边,这个尸虫不可能没有水腥味,所以那里不是尸体的遇害地点。” “继续。” “如果小湖边不是第一遇害场所,那么尸体就是在别处被杀,并且在别处被至少放了五到六天,再抛尸到小湖边的。”柳小黎说完,偷偷看了一眼娘亲的表情。 看娘亲眼中带笑,他知道自己说对了,更加有信心了。 “所以,我判定尸体是被蓄意谋杀,刻意隐藏,再在今日或者昨晚,被放置到小湖边。” “凶杀地点?”柳蔚问。 柳小黎愣了一下,小脸又皱起来,快哭了:“爹,我不知道,我只能闻出尸虫滋生的气候,应该是在比较憋闷的土质环境下,也就是说,尸体被杀害后存放的地方,应该在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但是我闻不出凶杀地点。” “闻不出来,不会判断?”柳蔚眯起眼睛,不满意儿子戳一下动一下,一点不会举一反三。 柳小黎抿着小嘴唇,闷闷的埋下头,很羞愧。 第九章 方才明明句句反驳 第九章 方才明明句句反驳 四周一片静默。 县太爷已经惊呆了,他虽然见识过了柳蔚不怕脏不怕恶心的验尸风格,但是却不知道他儿子竟然也有这样的本事,正常四五岁的小孩看到这么可怕的尸体,不说吓得一病不起,至少也要呕吐三五七天,可柳先生的儿子,竟然还能笑嘻嘻的把尸虫捏在手上,一闻就闻出了尸体的死亡时间,甚至藏尸地点。 这是什么本事?这是什么能力?这孩子吃什么长大了的?! 而儿子这么厉害,柳先生还一副不满意的模样,才四五岁啊,路上走远一点都会被人踩死那种,他已经这么能干了,柳先生到底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啊! 那边的三个嫌疑人也都愣住,老人错愕了一瞬后,盯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眼中沁出深意,他是太久没出门了,倒不知道,外头竟还有这样的人。 稀奇,果然稀奇。 那面无胡须的中年下人也惊住,他识人无数,手下四五岁已经长了心眼的小娃儿,也不少,可从没见过这么一个孩子看着粉嫩可人,实则这般凶残的。 这是孩子吗?有孩子这么长的吗? 偷偷觑了眼身边的主子,果然见到主子面上露出了兴味的摸样,他心里提了个心眼,打算等一会儿退堂了,得找这小孩童说说话,看得出来,爷挺欣赏这孩子的。 而一直静默的站在老人另一边的气质青年,此刻眼中也闪过一瞬的惊异,但稍纵即逝,并不停留,反倒他的目光转而刻向了那半蹲身子,白衣翩翩的清隽仵作,这个人,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却又想不起来。 至于其他人,李平和两旁的衙役,已经震得说不出话了,嘴都半“o”的张着,喉咙却像被什么卡住,一个词儿也蹦不出。 柳蔚将白布丢开,解刨刀割开尸体的胸腔。 柳小黎在旁边看着,默默学习,手还跟着比划,娘说过,切割的角度要顺着肌肉纹理来,这样才不会破坏尸体上的证据。 可他们俩专注,其他人却像见了鬼似的,李平连扑带爬的挪开好远,才堪堪停下。 一大一小周围呈现一个诡异的真空圈,柳蔚一边解剖尸体,一边对儿子说:“凶案地点可以从很多方面看出来,比如尸虫的滋生地点,试想一下,有人能把尸体藏在自家的地窖里五六天,那说明他家离凶案地点应该不远,不然要将一个死人搬得太远,不怕人看见?所以可以先判断,凶手的家,在凶案地点的附近,并且他应该邻居不多,或者压根没有邻居,这样才不会惊动旁人。” 被娘亲一点拨,柳小黎眼睛就亮了:“爹,我知道了,所以凶杀现场附近,应该有一个独居的小屋子,能找到那个小屋子,就能找到凶案现场,也能找到凶手!” 说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看向县太爷:“大人,富平县有哪里有这样的独居的小屋子?” 县太爷愣了一下,看向师爷。 师爷赶紧埋头拿着案上的典籍就查阅起来,可富平县说小不小,说大也大,土地资料太多,一时半会儿根本翻不出来。 “找李家村附近的,凶手要将尸体从家里扔到小湖边,那他必然住的也不远。”柳蔚提醒一句。 师爷直接拿出李家村的土地册。 柳小黎则一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李平:“村长伯伯,你是李家村的村长,你应该知道村子附近,哪里有这样的屋子吧?” 话音一落,全场所有人,都看向李平。 李平只觉得脖子一凉,赶紧跪下,颤颤巍巍的发抖:“小人,小人不知道,李家村附近,没有这样的房子。” “没有吗?”柳蔚起身,一边拆开手套,一边漫不经心抬眼:“李家村地势靠山,村人平日不是下田种地,就是上山打猎,猎户在山上,不是会盖暂歇的木屋?” 李平只觉得身子一重,整个人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这个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柳蔚丢开手套,淡淡的理着自己的衣袖:“从第一次见李村长,我便觉得你有事隐瞒,现在看来,你隐瞒的多半与凶手有关,李村长,你还不打算说?” “我,我……”李平结结巴巴,眼珠子乱转。 “眼睛向右上方,你正打算撒谎。”柳蔚平平的道。 李平猛的看向她,震惊之下,手不自觉抓紧自己的衣角。 “过度紧张,力求掩饰,你现在的动作,说明你想隐藏自己,你害怕面对什么!” 李平心头剧烈,倏地大吼:“你……你胡说什么!” 柳蔚在他面前蹲下,眯着眼瞧着他的表情,轻轻的开口:“说我胡说?那我问你,你当真与凶手没有关系?” “没有!”李平立刻反驳。 柳蔚挑眉“那你也不知凶手的身份?” “当然不知!” “小娟小红的死,你一无所知!” “我当然不知!不,我知道,但是也是看到尸体才知道!” 柳蔚沉吟一下,重复问:“小娟的死,你知道?” “我说了我看到尸体才知道!” “小红的死,你知道?” “你……你要我说几遍,我说了我和大家一起知道的!” “你经常见到凶手?” “更没有,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知道谁是凶手!”李平觉得这仵作大人的眼睛像有毒似的,他光看着就心慌,急忙移开,朝堂上磕头:“大人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 柳蔚问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来。 县太爷一头雾水:“柳先生,到底怎么样?” “李平见过凶手,也与凶手有关系,并且知道凶手的身份,还能经常见到凶手,他不知道小娟的死,但是知道小红的死,极有可能,他在地窖见过小红的尸体,大人,我建议先把李平抓起来,我需要亲自去一趟李家村,凶手,很可能就是李家村村民。” “不,大人,我,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没见过凶手,我是冤枉的,这是人胡说八道,是他诬陷我!”李平急忙大喊起来,但他心里却发惊,怎么回事,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县太爷也很狐疑:“柳先生,本官不懂,这李平方才明明句句反驳,为何你却认定他说谎?” 第10章:阿棱 第10章:阿棱 “这很简单。”柳蔚说道:“我问他是否与凶手有关系,他说没有时,回答很快,但眼眉微低,这说明他有过刻意的思考,和语言重组。我问他是否知道凶手身份,他说不知,但他嘴唇抿紧,这表示他很紧张。我问他小红小娟的死时,他表情一下凌然,似很有自信,但我分开问时,他在回答小红死时,表情恼羞成怒,可正常人发怒是眉头紧皱,双颊紧绷呈现一种迅势勃发之感,他的怒却空有气势,眼角低垂,嘴角向下,这是心虚的表情。” 柳蔚堂下继续:“最后我问他是否经常能见到凶手,他否认时,目光慌张,眼珠干燥,还死死的盯着我,似想我相信他的话,但他不知,当一个人说谎时,不看你或紧盯你,都是可疑的表现。综上所述,他的回答全部不可采信,我可以大胆的怀疑,他是在包庇那个凶手,而能让他如此包庇的人,凶手看来与他关系匪浅,这人恐怕不止是李家村村民,极有可能还和李村长,有亲戚关系?比如父子什么的?” 她说完,眼睛已经生出笑意,追了快一个月的连环凶手,马上就要落网了。 现场又是一瞬间的安静,李平听完她的话,心里一下慌得没边,他不知道什么表情,什么眼神,他只知道,如果县太爷信了这个仵作的话,那他们就会冲进他家,甚至…… 李平急忙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凶手,我也没说谎,大人,这人是外地人,还有他们,他们都是外地人!这些外地人个个来历不明,他们一定是联合起来污蔑我为求脱罪,他们才是凶手,他们是一伙儿的!大人,大人您一定要明察啊!”李平吼得声嘶力竭双眼激动的泛着红光。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嚷什么嚷,本官自有公断,轮不到你咆哮公堂!来人,立刻将李平压下,再随本官一道去李家村!” “大人,大人您不能相信他们,他们有阴谋,他们才是凶手,您纵容凶徒,他们会杀光富平县的人,还会杀了大人您,大人,您不能糊涂啊!”李平危言耸听的声音,越叫越大,像是要撕破喉咙一般。 县太爷眉头狠狠的皱起,大声催促:“还不将他带下去!” 李平一路嚷,一路吼,一左一右两个衙役将他快速拖走,直到他声音彻底消失,县太爷才步下高堂,走向柳蔚:“柳先生,凶手当真是李家村人?” 江南出了个连环杀手,附近的大大小小县城都已经传遍,从曲江府到富平县,据闻凶手杀了一路,不知死了多少人,如果凶手真是他们富平县的人,若事此时被曲江府弹劾上去,闹到了京都,那他这个富平县县令也别做了,上头一个治下不严的罪,随时能让他脑袋搬家。 柳蔚知道县太爷的意思,只是笑笑:“不管凶手是哪里人,大人若能亲手逮捕,也是大功一件,相信届时,上峰自有明鉴。” “亲手逮捕?”县太爷摸摸下巴思考。 柳蔚点到即止,转首唤了儿子一声:“小黎,走了。” 柳小黎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因为赶着去李家村,县太爷也不耽搁,大堂上人一下子走了一大半,师爷走在最后,看了眼那还站在堂上的三名嫌疑人,沉吟着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若是抓了凶手,你们自可离开。” 师爷说完便叮嘱了最后守门的两个衙役,让他们看住人,这才匆匆去追大队。 等大堂安静下来,那站在中间的老人瞧了眼堂上明镜高悬四字牌匾,低声一笑:“咱们青云国的仵作,都是这样办案子的?” 中年下人老实回答:“回爷,这仵作一门,向来没多少学问,这样办案子的,奴才也是头一回见。” “阿棱,你见过吗?”老人看向另一边的青年。 第11章:不过他这不是没胸 第11章:不过他这不是没胸 挺拔青年一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并未见过。” “富平县归属哪个州府?” “回爷,是曲江府。”中年下人道:“不过说是曲江府,但隔得太远,曲江府基本管不到这儿来,这富平县连同周围几个县,除了每年交税,别的时候,都是自个儿管自个儿,这么多年,都成规矩了。” 老人沉吟一下:“曲江府的府尹,是付子辰吧?” “是付大人,说起来,今年已是付大人任职曲江府尹的第三年了,按规矩,他年底就该进京调任。” 为避免贪污受贿,三品以下地方官员,每三年调任一次,这已是青云国多年的规矩,从太祖那辈便开始了。 “恩。”老人看向身边青年:“阿棱,你跟着去看看,凶手狡猾多变,莫让那柳先生受伤了,他有点意思,我倒想与他聊上两句。” 老人说的聊是何意思,青年知道,他低头应了一声,走向大门。 两个守门的衙役立刻拦住他:“你干什么去!” 青年足下生风,身子眨眼间已经绕到衙役背后,手刀快速落下,不等衙役晕倒,又以同样方法击向另一人。 两人衙役应声倒地,青年挥了挥衣袖,走出衙门。 那中年下人见青年彻底消失,才问:“爷,您找那个柳先生,可是想让他……” 老人斜瞧他一眼。 中年下人立刻双腿一软,跪在地下:“爷恕罪,是奴才口无遮拦,请爷责罚。” 老人漫步走向高堂上的县太椅,坐下后,拿起一本富平县典籍,边看边道:“起来吧,出门在外,莫要动不动就跪,招人眼睛。” “是。”中年下人老实应着,却偷偷抹汗。 如柳蔚所料,追了近一个月的凶手,果然就在李家村附近的山道上,找到一个猎屋,屋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村长的儿子,不过看到他本人时,师爷先就愣了。 “怎么是他!” “有什么问题?”柳蔚问。 师爷眼神古怪:“这是李村长的大儿子李庸,不过他,是个傻子啊,这李庸天生就是个蠢钝儿,三十几岁的男人,却只有几岁孩童的智力,他怎么会是凶手?” 柳蔚眼眸眯了一下,看着屋子里那衙役团团围住,正满脸无措的中年男人,眉心微微皱着。 “柳先生,会不会搞错了,他应该……不是凶手吧。”师爷略有迟疑的说:“虽说这李庸前段时间是听说跟着他大舅的米车去了外地做工,有段日子不在李家村,可就他脑子,连数都不会数,还会杀人?还是去曲江府杀人?” 正在这时,有衙役在屋里大喊:“这里有地窖,唔,好臭,里面有具尸体!” 县太爷和师爷连忙走进去。 柳蔚却盯着屋中间的李庸,走过去,慢慢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庸眨眨眼,脏兮兮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容,笑眯眯的喊:“媳妇儿。” 柳蔚眉毛一挑,瞳孔紧了一下。 耳边传来衙役的咳嗽声:“柳先生,您莫生气,这傻子不识人,也认不清男女,他瞎喊的。” 一个大男人被人叫媳妇儿,谁能乐意,虽然这柳先生看着实在秀气清隽,远远看着真像女子,不过他这不是没胸吗。 第12章:这般粗俗 第12章:这般粗俗 柳蔚冷笑一声,走到左边,一挥手,将桌上茶具掀翻在地。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在本就安静的屋子,显得格外刺耳。 那李庸则看着一地的碎片,眼神空洞发直。 柳蔚瞧着他,突然大骂:“谁是你媳妇,你个傻子,弱智,脑子有病的叫花子,你看你穿的什么衣服,脏兮兮的又破又烂,你也配有媳妇儿?你先撒泡尿照照你的丑样子!看到就让人恶心!” 容棱赶到猎屋时,在门外就听到那清雅淡凉的嗓音,吐出一连串脏污的辱骂,他眉头皱了皱,直觉那个白衣素洁的人儿,不该这般粗俗才对。 他上前两步,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果然是那柳先生在骂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那男人摸样邋遢,浑身发臭,就站在那里,一句话没回的埋着头。 “我说的你听到没有?我在骂你你听到没有?你已经傻成这样了吗?连人家骂你都听不出?你这样的人还活着做什么,连累父母,连累兄弟,活着就是拖累,若我是你,早便一根绳子了解了自己算了!” 容棱眉头皱的更紧。 周围的衙役也都沉下了脸,之前他们都对这柳先生印象挺好的,可人家李庸就是说错了一句话,他就这般连珠炮的羞辱人家,仿佛他就是神圣不可侵犯,旁人说句话都是死罪似的,简直不可理喻。 有本事又怎么样,长得好看能干会验尸又怎么样,人品低下的人,连街边的石头都不如。 县太爷和师爷也出来了,一出来恰好也听到柳蔚在骂人,一瞬也呆了,他们印象中那个总是长身如玉,气质出众的青年,竟会有如此糟糕的一面。 四周一片安静,空气中,飘荡着几缕不一样的氛围。 柳蔚边骂,边将儿子藏到自己身后,她的表情很是轻蔑,骂李庸的时候,不遗余力,可眼神,却出奇的认真。 而那李庸从头至尾都低着头任他骂,摸样可怜得让人不忍。 周围的人都心软了。 可是柳蔚知道,她不能心软,这李庸就是凶手,无论是体型,特征,身体强度,他都和凶手相符,甚至住所的地窖里,还有尸体,并且一个月前,也就是凶手行凶的时间,这个李庸并不在李家村,而去了外地,行踪不明,种种证明,都指定他是凶手,可他是个傻子,傻子不会杀人,那如果一个傻子杀人了,会是什么情况? 她现在就在实验。 “李庸,前面就是小湖畔,你跳下去,淹死好不好。”柳蔚恶毒的说道。 这句话一说完,某个衙役已经听出下去了,刚要开口,屋中央的李庸却突然抬眼,他方才埋着头,没人看到他的表情,此刻他仰起头,众人才发现他眼睛赤红,表情狰狞可怖。 而就在众人还没回过神的下一秒,他倏地冲上来,大吼一声:“贱人,我要杀了你!”便对柳蔚袭击而去。 他的动作太快,且力道很大,幸亏柳蔚早有准备,她袖中解剖刀滑出,对着李庸直挺挺冲过来的身体便是一划! 柳蔚控制力道,所以刀锋只划破李庸的手臂。 但李庸却似感觉不到疼似的,继续扑来,嘴里丧失神智的大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让你骂我,我让你骂我!” 第13章:隐秘地立在树林里 第13章:隐秘地立在树林里 人格分裂。 柳蔚就知道,她没猜错,李庸身为村长的儿子,却一个人住在山上的猎屋,他身上又脏又臭,屋子里简陋异常,茶壶很久没洗过,但里面还有茶水,这说明他还在生活,但是无人照料,也就是说,他是个被家里遗弃的人。 对这种本身就智商有缺陷,以躲在家人羽翼下成长的人来说,抛弃,等同死亡,从而滋生出第二人格并不奇怪。 柳蔚不知道李庸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但是以富平县从没接到过类似案子来看,应该是在一个月前的曲江府才开始杀第一个人,而他为何在曲江府杀人?极有可能,是他当时就意识到,他被父亲抛弃了,离乡背井,加上他的舅舅或许对他并不好,种种因素加成,恶毒的种子便埋下来了。 作为一个法医,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凶手,这种多重人格的,说实在的,柳蔚见到不少,而这类人通常都是年少受过虐待,心里不健全,或者有童年阴影,长时间的负面情绪沉淀,便催发出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格,这种情况属于精神病的一种。 在现代精神病杀人,是有一部分优待的,但古代却没有。 不管是谁,在古代杀人就是杀人,无论是你是不是有病,你都要为死者偿命。 手中的刀势加大,柳蔚步步紧逼,众人只见那白色的身影,不过瞬息,便将人高马大的李庸逼到角落。 下一刻,柳蔚换下解剖刀,拿出银针,三枚出击,扎入李庸头上三处大穴。 李庸呆了一下,接着眼睛一闭,软软的倒在地上。 前头不过几个瞬间的事,衙役们都还没来得急支援,人已经被放倒了。 柳小黎匆匆跑过去,一下子栽进娘亲亲怀抱,大大的眼眶里浸出泪花:“爹,爹……” 小家伙是吓到了。 柳蔚将他抱着,没心没肺道:“你爹我好得很。” 柳小黎吸吸鼻子,生生将眼泪缩回去,闷闷的把脸埋进娘亲脖子里。 儿子突然撒娇,柳蔚很无奈,她一边安抚儿子,一边对县太爷道:“李庸就是凶手,把他抓起来,回到衙门慢慢审。” 说完,就抱着儿子,去屋外头哄,这屋子里到处都是血腥味,太臭了。 屋外面,泥土草木的气味窜入鼻息,她吸口气,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眼睛,却看向右边树林里的某个位置。 容棱一动不动,隐秘地立在树林里。 这样虚无的“对视”维持了几乎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柳蔚耸耸肩,收回视线,转着天空吹了一记口哨。 不过一会儿,一只浑身漆黑的乌星从远而近,“桀”了一身,扑飞而下。 容棱盯着那黑鸟,脑中倏地想起什么。 “珍珠。”鸟儿落在白衣青年的肩上,柳蔚笑着道:“珍珠,你快哄哄小黎,他又哭鼻子了,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 柳小黎不高兴的抬起头,手背擦擦自己眼睛:“我才没有哭!” 珍珠跳了两下,跳到柳小黎怀里,黑脑袋往他的怀里拱,仿佛真的在哄他。 柳小黎抱着珍珠的小身子,还在小声点嘟哝:“我真的没有哭……” 容棱眼神几度转变,最后有些错愕的看着那白衣青年。 珍珠,黑鸟,白衣,银针…… 一连串的记忆,灌入脑海,他再看那抱着儿子逗鸟的青年,嘴角深深地抿起来。 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她。 第14章:容棱 第14章:容棱 柳蔚突然感觉一抹凉意窜来,她再次偏头,看向树林的方向,这次,她索性抬脚走了过去。 踩在树枝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越走越近,直至走的有些深了,才停下。 树林里,没有人,连动物也没有,刚才,是她的错觉? 没来得细想,屋子里,有人大吼:“地窖里,地窖里不止一具尸体,还有两具,三具,有三具尸体!” 柳蔚皱了皱眉,迈步走回去。 这么多尸体,估计这些娇气的衙役没法搞定。 容棱离开后,没回衙门,他很清楚,老人此时也不在衙门了。 找到富平县最大的客栈,他走进去,便看到二楼的窗户边,精神瞿烁的老人已经在用餐,他旁边,站立着中年下人。 “三公子回来了。”下人轻轻唤了一声。 容棱面无表情。 老人示意他坐下:“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 “嗯。” “是那村长的儿子?” “是。” “当真?”老人夹了一颗香芋丸,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仅是看了两具尸体,便连凶手都找到了,这个柳先生,当真是个才人。” “还不止。”容棱将刚才柳蔚逼迫那凶手发疯的过程也说了,末了添一句:“他不止知道凶手是谁,还连凶手有时好时坏的疯症都知道,并且知道如何逼他现行。” “当真如此曲折?”老人眼中笑意满满:“好,很好,倒从没见过这般有趣的仵作,据闻他是曲江府人,在曲江府也极富盛名,阿棱,这个人,你知道怎么做了。” 容貌平凡的青年垂眸应声,心中,却勾起一丝笑。 这次,看她要怎么逃。 …… 单抓到凶手并没用,要让凶手认罪,得让他画押,富平县县令本打算屈打成招,可李庸到了牢里,疯病就好了,大哭大嚷着要爹,要回家,看着浑浑噩噩,与平时痴傻时又没多少区别。 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若不是先前在猎屋瞧见了他发病,是人也没法将他与那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狂结合在一起。 县太爷一晚上几乎愁白了头发,这样一个傻子送上去,上峰能信他是凶手吗?别是以为他为求贪功,找人顶包才好。 第二日,县太爷一觉醒来还在纠结,师爷突然来报,说外头有人持着枚令牌,要见他。 县太爷心情正烦,没好气道:“什么令牌,不见不见!” 师爷一脸为难:“小的也说您不见了,可他说您看了令牌,就会见他。” 县太爷皱眉:“令牌在哪儿?” “在他自己那儿,不过那令牌上头写着四个字,好像是……‘镇平一格’,对就是镇平一格。” “镇平一格,什么镇平一格,本官不知……”话未说完,县太爷倏地一愣,接着额头冒出热汗:“镇平一格,当真是镇平一格?” “是,大人,这是什么牌子,您怎么这般紧张。” “这是,这是……”县太爷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赶紧连扑带爬的跑出厅堂,脚步停歇的跑到衙门门口,果然看到门外,站着个衣着华丽,眉宇轩昂,腰间佩着金玉长刀的俊逸男子。 男子五官立体,身姿高大,黑眸眼下更是深邃幽沉的眯着,乍一看,便让人觉得心慌。 县太爷紧张得心口狂跳,小心翼翼的询问:“阁下可是镇格门的?” “容棱。”男子手持令牌,却翻了个面,县太爷看到令牌背面的“都尉”二字,吓得腿都软了。 第15章:岂止丑,是特别丑 第15章:岂止丑,是特别丑 镇格门乃是大内隶属皇上直接调配的御前军队,素来随皇而行,只为皇上办事,不听任何人调配,而今届镇格门的头领都尉,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三子,容三王爷。 这人手持都尉令牌,又声称姓容,那岂不是,岂不是…… 县太爷手脚发麻,扑通一声想跪倒地上,可膝盖还没落地,便被人拉住了。 他惊慌失措的看着都尉大人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惊得浑身发抖:“王……王……” “低调行事,先进去。”容棱道了一声,绕过他,尽自走进大门。 县太爷急忙仓皇跟上,师爷却拉住他:“大人,这人到底是……” 县太爷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下一秒,师爷满脸惊恐,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县太爷多想也跟他一样瘫了就瘫了,可他不行,他还的赶去伺候。 富平县离着京都千山万水,眼下竟有个手持军符的王爷找上门,难道,难道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竟然劳动镇格门亲自出动? 一路心焦,等到了前厅,听到王爷所明的来意,县太爷却是愣住:“您是来找柳先生的?” “昨日你们抓捕凶手,本王也瞧见了,他在哪里。” “在客房,就在客房。”县太爷说着,急忙要亲自去喊。 却被容棱拦住:“既在客房,那就直接过去吧。”说着,走在了前头。 县太爷心中惶惶,疑惑,但也只能跟在后头。并未识得容棱便是易容后的白日堂上三人之一。 柳蔚这会儿正在屋里睡觉,睡得好好的,鼻尖却嗅到一股糊味。 她懵着脸坐起来,嗅着糊味是从院子里传来。 踩着鞋下塌,走到门口,就看到一道娇小的身影,真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头上,面前搭了个土灶,正在煮什么。 她慵懒的漫步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在干什么?” 柳小黎被娘亲惊了一下,随即又跳起来,要往娘亲怀里钻。 柳蔚嫌弃的推着他的额头,不让他靠近:“看你的手,黑成什么样了,别来染脏了我的衣服。” 柳小黎委屈的鼓着嘴:“爹,我在炼药,哪能干净。” 柳蔚弯腰看了看那锅里黑乎乎的丸子:“什么药,墨汁丸吗?” “不是,是羽叶丸。”小家伙羞涩的拉拉衣角:“我做的还不好,有点丑……” 岂止丑,是特别丑!而且闻闻那糊味,吃了肯定会死人。 柳蔚咳了一身,摸摸儿子的脑袋,不忍打击:“总有个过程,失败是成功之母。” “爹,我做的挺好的,不信你尝尝,我都是跟着配方做的。”他说着,用小铲子铲了一颗药丸起来,朝自家娘亲递过去。 柳蔚:“……” “爹,你试试,试试看嘛。” 柳蔚:“……” “爹……”小家伙大大的眼珠子,开始眨巴,没一会儿,眼圈就红了:“爹,你不吃吗?” 柳蔚叹了口气,到底拿起来。 柳小黎当即笑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期待的望着娘亲。 柳蔚捏着药丸放到鼻尖嗅嗅,很臭,掰开看看,里面也是黑的,捏碎了看看,捏出来的不是药泥,是药粉,药丸火候不对,炼得干硬,一捏直接碎了。 “爹,你不吃就不吃,为什么捏了?这是我做了一上午的!”小家伙心疼的捂着胸口,控诉的瞪着自家娘亲。 柳蔚循循善诱:“乖,以后这种失败品,拿去给别人尝,这是衙门,衙门里人最多了,剩下的,你拿去给县太爷爷和师爷伯伯尝,他们不死,爹再吃。” 第16章:我儿子就是这么好客 第16章:我儿子就是这么好客 柳小黎还是不高兴:“那爹你也不能浪费啊,我做了好久的。”他说着,又盯着锅里剩下的四枚:“那我给县太爷爷一颗,师爷伯伯一颗,给爹留一颗,还有一颗给谁?” 柳蔚想都不想道:“给你讨厌的人。” 不远处听到一切的县太爷和容棱:“……” 县太爷抹了一把脸,小心翼翼的对身边的男人道:“王爷,院子里的就是柳先生,跟他说话那个,是他的儿子,叫柳小黎。” 容棱嗯了一声,抬步走过去。 县太爷挣扎一下,有点不想过去,他总觉得过去,等于自投罗网,那个黑乎乎的药丸,他在这儿都闻到糊味了。 可他又不敢不过去,柳先生若是不识得人出言轻狂,冒犯了王爷,他可担当不起,最后犹豫一下,还是咬着牙跟上。 他们走近后,柳蔚也看到了,不过她的目光并没落在县太爷身上,只是看着那走在前头的俊逸男子,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两人走来,县太爷殷勤的介绍:“柳先生,这位是镇格门的大人,是特地来找你的。” 镇格门柳蔚知道,跟她所熟悉的古代御林军差不多的御前机构,专门负责皇帝的安全,不过这不是禁宫中的军事部门吗?怎么来富平县了? “柳卫,可是侍卫的卫。”容棱颇淡的开口,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漆黑的眼眸,却直视着柳蔚的那双眼睛。 “蔚蓝的蔚。”柳蔚回答,并未将他明显带着震慑的目光放在眼里,随口问:“请问阁下可有事?” “找你办个案子。” “抱歉,在下隶属曲江府,不接散客。” 散客,他是客人? 有将人命案件,当生意的? 容棱不禁想到曾经的第一次见面,此女也是这样的德行,虽说已经过了很久,但他始终记得,不过她,显然不记得了,他特地撕了脸上白日戴着的易容面具,以真面目过来见她,她却连一丝反应也没有,显然是忘透了。 他可记得,那一夜,他占有她柔嫩的身子时,她还嚷叫着她是第一次,要他稍微轻点。 作为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竟将他忘得这般干净。 好,果然很好。 “曲江府尹那边会收到公函,你随我去便是。” 柳蔚看着眼前这男人,沉默一下,拍拍儿子的脑袋:“小黎,先进屋去。” 柳小黎眨巴眨巴眼睛,乖乖的将锅里的药丸盛起来,揣进怀里,跑向屋子。 跑了一半他又停住,返回来拿着两颗药丸,一颗塞进县太爷的手心,一颗递给容棱。 县太爷:“……” 容棱:“……” “叔叔,我请你吃好吃的。”柳小黎望着容棱,小脸可爱得恨不得让人咬一口。 容棱沉默,他分明听到,这孩子的最后一颗药丸要留给他讨厌的人。 柳小黎看他不接,索性往他手心一塞,又欢快地跑了。 容棱看了那颗黑漆漆跟碳球似的丸子,眉头微蹙。 柳蔚却笑:“大人别介意,我儿子就是这么好客,大人吃吧,这个看着长得丑丑的不怎么样,但吃着其实味道不错。” 容棱:“……” 县太爷已经隐隐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他迟疑一下,索性摊开了说:“柳先生,这位是镇格门的都尉大人……” 尽管柳蔚只是个八品仵作,但是但凡当官的,应当都知道如今的镇格门都尉,是什么身份。 他以为他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可柳蔚只是哦了一声,像是连“都尉”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县太爷有点着急,总觉得这样下去,王爷一定会发怒。 第17章:先礼后兵罢了 第17章:先礼后兵罢了 就在县太爷偷偷为难抹汗时,柳蔚张了口:“那这位都尉大人请我去办什么案子?”她问容棱。 男人抬了抬眼皮:“你这是答应了?” “大人不说,我如何判断答应不答应?” “你不答应,我如何说。” 县太爷腿都软了,忍不住再次强调柳蔚:“柳先生,这是镇格门的都尉大人,是都尉大人啊……” 柳蔚不置可否,冷笑一声,转身往屋子走。 她不喜欢跟人磨嘴皮子。 容棱微微蹙眉,看着她的背影,抿唇道:“此事事关重大,你非局中人,知道了,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县太爷倏地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的道:“那,那个,王爷,下官,下官去外头等您。” 话落,得到容棱的答应后,他急忙提着袍子快速跑走。 柳蔚则转过身,探究的打量眼前的男子:“你还是个王爷?” 男人挑眉:“你不知道?” “不知道。”她说的理所当然:“我又不认识你。” 容棱有些磨牙。 好,好一个不认识。 柳蔚问:“你是王爷,还是镇格门的都尉,你要我办的案子,不会在京都吧?” “正是。” 柳蔚冷笑:“那我拒绝。” “为何?” “没有为何,我不喜欢京都。”她好不容易才从那鬼地方离开,要再回去,吃抱了撑的差不多。 容棱眸意深了一下,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你不去京都,可是因为什么人?” 柳蔚不喜欢他靠的太近,稍稍退了一步:“与你无关。” “我若说,你必须去呢?” “我已经拒绝了,王爷是听不懂人话?”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盯着她的眼睛,眸中带着阴森地笑:“上峰对你下达命令后,你该躬身应诺,而非讨价还价。” 柳蔚眉头皱的紧了。 男人轻言:“还是你要本王直接一纸调令,将你从曲江府,调籍到京都?” 调籍二字一出,柳蔚脸色变黑。 他这是威胁她,暂时调过去破一起案子,还是彻底调过去隶属京都衙门,只有两个选择。 “王爷既然都有决定了,还假惺惺的问下官一番,岂不是显得多此一举。”她没好气的冷哼,看他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讽刺。 男人却只是轻笑:“先礼后兵罢了,端看先生识不识趣。” 柳蔚静静的盯了他一会儿,突然说:“王爷记得把这药丸吃了吧,味道很好,尝尝看。”说完,她转身就走,进入屋子后,还砰得一声,将房门关得很响。 容棱在外忍不住一笑,本就俊逸不凡的容貌,在这一笑后,更显出几分绚色,他捻起那枚黑色的药丸,放在鼻尖嗅了嗅,糊味窜入鼻息,他心情却不错。 他知道,柳蔚这是答应跟他去京都了。 柳蔚回到房间,便气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后,把杯子狠狠搁在桌上,发出巨大声响。 柳小黎凑上来:“爹,是方才那个叔叔惹你生气了吗?”那个叔叔一出现娘就不高兴,他对娘亲的情绪转变很敏感,所以他也马上讨厌上那个叔叔了,还给他了一颗药丸。 娘说药丸要给讨厌的人,因为是失败品。 第18章:那晚纯粹是一场战争 第18章:那晚纯粹是一场战争 柳蔚抿着唇呼吸几下,才勉强镇定了心中的情绪。 柳蔚看着儿子,突然说:“小黎,你几岁了。” 柳小黎懵了一下,回答:“我四岁,娘亲你忘了?” “no,你五岁的人。”柳蔚捉着儿子的肩膀,认真的说:“以后但凡有人问你几岁,你就说你五岁,尤其是外面那个叔叔,他往后若是问你,一定要这么说。” “往后?”柳小黎不明白:“爹,这个叔叔我以后也要见到吗?” “估计是。” “为什么?” “他要我们去帮他一个忙。” “我们可以不帮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为什么,好一个为什么。 柳蔚有点咬牙切齿的说:“因为你的付叔叔多事,非要给你娘亲我报一个官衔,害的你娘亲不止天天穿男装,还彻底担上了欺君之罪的名头,这也就算了,现在还成了谁都能使唤的低品官员,那人官衔比我大,他让我做事,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柳小黎苦着脸,小脸皱成一团。 柳蔚深吸了口气,心头乱成一团浆糊。 她不知道她有没有认错,也不知道那人认出她没有,但是小黎这张脸她可是天天看的,跟外头那男人的容貌,不说很像,也有个五分像,不过小黎如今还小,脸蛋圆,下巴胖,乍一看倒是看不太出来,不过再长两年,只怕就越看越像了。 柳蔚心里很烦,说实话,那时候她才刚刚穿越过来而已,那会儿她在京都的柳家挣扎求生,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脱离柳家,趁夜赶路时,就是晚间走了个乡间小道儿,就碰上个中了椿药,倒在路边的妖孽男人。原想着正好挣点盘缠,就问那人,要不要解药,解一次两百两,她的针灸之法传承自前世的爷爷,那位全球著名的中医学者。 柳蔚很有信心,扎上几针,便能解了那男人身上的毒。 可没想到药没解,自己倒是搭进去了,只是春风一度,她第二日醒来,匆匆看了一眼那男人的摸样,就拿光了他身上的钱,只留了十两散碎银子给他,便跑了。 这一跑因为有钱了,叫了马车倒是跑得快,可是两个月后,她就悲剧了。 柳小黎就这么落在她肚子里头了。 柳蔚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小黎的父亲,主要是当初他们连对方姓谁名谁都不知道,那晚纯粹是一场战争,他药性惊人,她反抗不能,最后两人都是筋疲力竭,根本无暇说话,甚至连交谈都仅限于她单方面的嚷嚷他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是现在,那个极有可能就是小黎父亲的人,就在门外,并且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与他朝夕相处。 柳蔚很焦躁,她只得继续反复叮嘱儿子:“记住,我是你爹,以后不能说漏嘴,还有你今年五岁,不是虚岁,是实岁,实岁五岁,知道吗?” 看娘这般郑重,柳小黎只得乖乖点头。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柳蔚神色一凛:“是谁?” 外面传来女子的声音:“柳先生,是奴婢。” 柳蔚松了口气,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衙门的女婢,她说:“柳先生,大人叫您去前厅,说是您明日就要跟京里来的大人走了,要您今日无论如何要帮帮他。” 明日就走?柳蔚听到这里,脸色已经黑的不行。 那女婢见她面色不好,声音也迟疑了:“柳,柳先生……大人他还说,李庸的认罪状……” “好了,我现在过去。”柳蔚面色不愉,转头对儿子道:“小黎,你在屋里收拾行李,还有珍珠,一会儿它回来别让它出去了。” 柳小黎不干,他听到了“李庸”两个字:“爹,你要去牢房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第19章:长得倒是标志 第19章:长得倒是标志 柳蔚正担心那什么王爷就是小黎的父亲,怎么敢让他出去乱走。 “你不许去,在房间等珍珠。” 柳小黎苦着脸,特别不乐意,柳蔚心意已决,关上门,跟女婢离开。 柳蔚一到前厅,就看到县太爷急的满头大汗的站在一边,而堂前的正椅上,却坐着那器宇轩昂,正在品茶的俊逸男子。 柳蔚看到这人就牙疼。 县太爷小心翼翼的开口:“柳先生,您明日就要走了,这,这李庸的事……” “废话别说了,去牢里看看。” “好好好。”县太爷总算松了口气。 “那走吧。”柳蔚走在前面,可才刚走一步,就看到正椅上,那俊美男子缓缓步下,朝她走来。 她挑了挑眉:“这位王爷也要跟着?” “不可以?” 柳蔚磨牙:“那可是牢房,脏的地方,王爷身娇肉贵,怎可去那污秽之地。”她就不想这人在她身边乱转,看着眼烦。 男人低低一笑,瞧着她的眉眼:“镇格门的天牢,不比这儿干净。” 柳蔚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容棱面无表情,漫不经心的跟在后头。 县太爷再次抹汗,这两位爷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阴沉潮湿的地牢,的确很不干净,牢房里关了不少人,看到有人进来,有些走到栅栏边朝着外面嘻嘻哈哈的笑,有的拍打栅栏,故意发出砰砰声响,有的则就坐在草堆里,看着外头目光阴冷。 最前头的是牢头,他手持皮鞭,将那些笑的和拍打栅栏的吼回去,可那些囚犯本就是不要命的,牢头越是震喝,他们叫的越是欢,最后一些原本规矩坐着的,也被激出了火气,整个牢房,顿时满是嘈杂。 柳蔚从头到尾都没看旁边一眼,她步履稳健的朝里走,在前世,再穷凶极恶的罪犯她都见识过,这些,不足畏惧。 直到有人大吼一声:“哟,这是哪儿来的兔儿爷啊,长得倒是标志,身段也纤细,上起来肯定有滋味,来来来,小倌爷,来哥哥教教你怎么爽快。” 那人说完,柳蔚脚步已经停下。 “这些混账!”县太爷正要发火,容棱抬手,制止他。 县太爷不明所以,偷瞧了容三王爷一眼,却见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柳先生的背影。 柳蔚沉默一瞬,缓慢的转过目光,看向右边牢门里的彪形大汉:“你在跟我说话?” 那大汉没想到他会停下,愣了一下,随即又哈哈大笑:“不是你还是谁,这儿还有谁长得像小倌儿的?怎么,你不是吗?不是没关系,哥哥教你怎么当,哈哈哈。” 他这一笑,周围也跟着大笑。 柳蔚挑了挑眉,对牢头道:“把门打开。” 牢头为难,看向县太爷:“大人,这……” 县太爷皱眉:“柳先生,咱们先去看看李庸吧。” “不开门,就不看李庸了。”柳蔚面无表情的说。 倒是容棱勾了勾唇,吩咐:“开门。” 王爷都说话了,县太爷也只好示意牢头开门。 门一打开,柳蔚便走进去。 大汉就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柳蔚,淫邪的目光将柳蔚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他的目光,令容棱危险地眯起眼眸。 第20章:这般重要 第20章:这般重要 柳蔚却像没反应似的,只朝大汉走去。 “你觉得我像小倌儿?” “那可不。”大汉说着,手抬起来就要去摸柳蔚的脸。 可手指还没碰到柳蔚的衣角,手腕便被她捏住!大汉皱了皱眉,挣扎两下,竟然挣不开。 这小白脸看着年纪轻轻,身子骨小,没想到力气这般大! 大汉动了真劲儿,另一手抬起,要捉柳蔚的手。 柳蔚轻松躲过,拉着他的手,将他狠狠地一甩,大汉停止不及,整张脸被柳蔚甩到墙上,五官贴着墙壁,鼻孔里,立刻流出两管鼻血。 “你爷爷的!”大汉一抹鼻子,怒气上头,冲过去要打柳蔚,柳蔚轻松的躲开他的攻击,脚步伶俐地窜到他背后,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拽着他的头,往墙上又是一砸! 只听“咚”的一声,大汉只觉得头骨一震,脑袋顿时懵了。 柳蔚趁势将他下盘一踢,鞋尖正中大汉的下巴,大汉脑袋往后一趟,彻底瘫在地上,身上疼的爬都爬不起来。 只是几个间隙,大牢里顿时安静异常。 柳蔚看着大汉仰躺的摸样,嫌弃地勾唇一笑,走到他的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刚才,说我像什么来着?” 大汉咽了咽唾沫,一句话也说不出。 “记住,往后莫要乱说话,方才我那一脚要是换个位置踢,你下半辈子,只怕不用讨媳妇了!”她说着,眼睛还似笑非笑的瞄了大汉下腹一眼。 大汉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下身,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柳蔚看他如此,倒是觉得没意思了,她出了牢房,“啧”了一声,继续朝牢里头走。 而这次,两旁再没人敢喧哗。 容棱瞧着她淡定随意的摸样,想到她刚才那接连的灵活三击,心中起了兴味:“以前有人出言不逊,你也是如此教训的?” 柳蔚看也没看他一眼:“今天是例外。” “为何今天是例外?” “因为我今天心情不好。”说着,她终于侧眸看向他:“王爷想知道谁让我心情不好?” 容棱眸中夹带笑意:“因我?” “王爷说呢?”柳蔚挑眉,咬牙切齿。 男人却是一眯眼:“我倒不知,初次见面,本王于先生已经这般重要,都能左右先生的心思了。” 柳蔚嘴角抽了抽,这人还要不要脸?她说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柳蔚也懒得解释,索性快走两步,离这男人越远越好。 李庸的牢房很快到了,隔着栅栏,柳蔚便看到,那人高马大的汉子,就这么缩卷在墙角的稻草堆里,他的摸样很害怕,身子瑟瑟发抖,满脸脏污,一双眼睛里,却满是单纯。 双重人格是一种精神疾病,也是至今为止,柳蔚觉得最心酸的一种病。 因为患者,往往连自己是谁,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李庸不知道他杀了人,他只是个单纯的傻子,受了委屈不会说,遇到事了不会说,被人骂了不会说,甚至被人打了也不会说。 而就因为这种委屈和压抑,他渴望有人能帮他,渴望有人能救他,所以,他心理上滋生了另一重人格,每当傻子吃了亏,受了苦,另一重人格就会出来帮他报仇,保护他,并且惩罚那些侮辱傻子的人。 可是另一重人格自作主张的行为,却害死了傻子。 牢门打开,柳蔚走进去。 刚进去一步,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她回头一看,就对上容棱漆黑深沉的摄人双眸。 第21章:男女授受不亲 第21章:男女授受不亲 “我先进去。”容棱拉开她,自己先走进去。 柳蔚不置可否,随后走入。 看到这么多人进来,李庸害怕的更加小心翼翼的缩蜷着自己,甚至将后背使劲儿的往墙角里塞。 “别怕。”柳蔚蹲下身,对着李庸露出一抹笑:“李庸,你记得我吗?” 李庸闪烁着眼睛看她一眼,憋着嘴说:“认,认得,你,骂过我……” “是啊,我骂过你,可是我只是骂你,你却打了我,还想杀我。”她放软了声音。 李庸急忙摇头,结结巴巴道:“不,不可能,我爹说,打人不好,我,我不打人。” “你从来不打人?” “不,不打。” “如果别人打你呢?” “不打。” “如果别人要杀你呢?” “不打。” 县太爷在后面小声道:“他就是这样,昨日今日,已经盘问两日了,他就是不肯认罪,一直嚷着说自己很乖,自己很听话,从不打人,更不杀人。” 柳蔚点头,叹了口气,伸手去摸李庸的脑袋。 她手刚碰到李庸满是疙瘩的头发,身侧一道猛烈的视线,倏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柳蔚偏头,便对上容棱微寒而深邃的眸光。 “王爷可是有事?” 容棱目光沉沉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摸摸他的头,以此来安抚安抚他。” “男女授受不亲。” 柳蔚脸一黑,后面的县太爷也突然咳嗽起来。 “我是男的。”柳蔚磨着牙齿! “说不定他是女的。”容棱面无表情。 柳蔚:“……” 懒得理他,柳蔚把手搁在李庸的头顶上,柳蔚不嫌弃李庸脏,摸了他两下,看到李庸表情果然轻松了些,她才说道:“李庸,你现在生病了,我帮你治病好不好?” 李庸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 柳蔚从怀中拿出自己的银针一套,捻着枕头,将针刺进李庸的百会穴。 看到那针尖对准自己,李庸怕的浑身发抖,整个人都僵着,可他硬是没有反抗,也没吵闹。 等到银针刺入他的肉里,李庸却没感觉到疼痛,他惊奇的睁大眼睛:“不,不疼。” 看他这样,柳蔚就知道,他以前也被针扎过,不过那是疼的。 李庸,应该受了不少虐待。 连着将好几针扎在李庸身上,柳蔚才伸出一根手指,比在李庸面前,声音轻轻的说:“李庸,你看着我的手指,手指在摇是不是,你跟着它摇。” 李庸傻傻的看着竖在自己面前的纤白手指,眼珠子跟着左右摇摆。 过了一盏茶后,柳蔚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庸眼皮有些耷拉:“好困。” “困了就睡觉,你闭上眼睛,将脑子放空,你的眼前是一片漆黑,你摸索着黑暗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你终于看到了一片花田,那片花田很漂亮,你很喜欢,你坐在田埂上,躺着晒太阳,闻着花香,这时,旁边还有条小花狗跑过来,小花狗很喜欢你,它在你脚边撒娇,你抱起它,开心的逗它玩……” 李庸睡得迷迷糊糊地,似乎眼前真的出现了花田和小狗,他傻傻的勾着嘴角,笑的有些憨憨的。 柳蔚又说:“太阳很暖和,小花狗也困了,你抱着小花狗,陪着它一起睡,你闭上眼睛,乖乖躺在田埂上……” 李庸脸上出现了沉睡的表情,呼吸也均匀起来。 县太爷有些着急:“柳先生,这个……” “嘘。”柳蔚压低了声音:“再等一会儿。” 县太爷只好闭嘴,却根本不知道这柳先生又在搞什么。 而又过了几息,原本已经沉睡的李庸,猛地睁开眼,但这次,他目光不再温顺,眼神不再单纯,反之眼眶里,却激发出一种隐含杀气的凶戾。 容棱一把拉住柳蔚,将她扯到身后。 李庸目露凶光,大声吼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柳蔚从容棱身后走出:“你是说你为什么你动不了?简单啊,我封了你七大穴,十小泬,你能动一根手指头都怪了。” 李庸勃然大怒:“放开我!你这个贱人,你放开我!” 柳蔚冷笑,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顿时将他的嘴角打出血。 李庸眼底的暴戾更深了,一双眼睛,厉得发狂。 柳蔚勾唇:“往后,世上再没有傻子李庸,只有你这个连环凶徒李庸!杀了这么多人,你也该为他们付出代价。” 李庸一愣,随即闭着眼睛寻找一下,再睁开眼时,整个人近乎疯狂:“你对他做了什么?傻子呢?你把他怎么了?” “他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永远沉睡,你找不到他,他不用经历牢狱之苦,不用经受临死前的恐惧,那些本也不是他去承担的,你自己慢慢感受吧。”柳蔚说着,看向县太爷:“大人,认罪状可以画押了。” 县太爷已经被她惊得说不出话了:“柳先生,你,你都做了什么?怎么会,怎么会就……” 柳蔚一派轻松:“催眠第一人格,唤醒第二人格,简单得很。” 她说完,径直走出牢房。 容棱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身影,这个女人,给了她太多惊喜。 这么想着,容棱也随之跟上。 县太爷不敢与杀人犯单独相处,他叮嘱牢头将李庸看好,忙也匆匆离去。 柳蔚走出地牢,外面阳光明媚,与地底的潮湿阴霾简直两个世界。 她走了两步,要回自己的房间,可身后拿到灼热得几乎烫人的视线,令她烦躁。 “王爷可还有事?”她忍无可忍,转头瞪着他。 容棱上前数步:“没事。” 柳蔚深吸口气:“没事就莫要盯着在下一介男子看个不停了,王爷,柳某没有断袖的癖好。” “本王也没有。” “是吗?” “是。”他说着,顿了一下:“本王只喜欢女人,胸小一点的也没关系。”胸小两个字吐出时,他目光毫不偏颇的看着柳蔚的胸前。 柳蔚顿时火气上涌! 容棱问道:“穿男装很好玩?” 柳蔚简直不想跟他说话,甩袖走了。 容棱嗤笑:“你用了束胸,还是你的胸本就这般的小?若是我记得不错,当初应该比今时大点。” 柳蔚觉得胸前火辣辣的,脑袋顶都要冒烟了。 第22章:嫌弃他了(1) 第22章:嫌弃他了(1) 这男人果然认出她了,穿了男装也认出来了,真是疯了! 她不回话,脚步却加快了许多。 等到终于回到院子,后面的男人也终于不跟了,可柳蔚还是觉得他在看她,他炙热的视线,就胶着在她的背后,刺得她背心火辣。 回到房间,小黎见到娘亲回来了,扑腾地跑进娘亲的怀里:“爹,你可算回来了。” “恩。”她漫不经心的应一声,坐在床边。 小黎软软的小爪子攀着娘亲的衣襟:“爹,你不高兴吗?” “没有。” “是不是之前那个叔叔又惹爹了?爹一看到那个叔叔就不高兴,小黎就知道,那个叔叔是坏人!”小家伙愤愤不平的说着,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柳蔚火气一消,被儿子的童言童语逗笑:“小孩子家家的,懂得还不少。” 柳小黎绵绵的缠进娘亲的怀抱:“反正爹不喜欢的人,小黎也不喜欢。” 不知为何,再听小黎叫这声“爹”,柳蔚突然不自在起来。 谁能想到,他爹真的出现了。 想到这里柳蔚就不甚心烦,不就是一夜情吗?怎么这么复杂! 古代就是麻烦! …… 晚饭的时候,柳蔚带着小黎去吃馆子,她不想跟那男人同桌共食。 下馆子之前,她去了趟驿馆,寄了封信回曲江府。 出了驿馆,便直接进了对面的菜馆。 这家菜馆是富平县唯一一家上得了台面的食馆,正值晚饭时间,馆子里人不少,一楼都没有空位了。 小二招呼他们上二楼,谁知道一上去,柳蔚才彻底知道“冤家路窄”四个字怎么写。 看着那坐在临窗位子上的俊美男子,她脸色一板,转身欲走。 可一转身,一个面无胡须的中年男子却堵住她的去路:“柳先生,我家老爷备了餐食,请先生一道儿用。” 柳蔚挑了挑眉,她认得这人,这就是昨日那三个嫌疑人的其中一个,昨日他们从李家村回来,衙门里已经没人了,三个嫌疑人不知去向,两个衙役晕倒在大堂上。 衙役醒了,说是被嫌疑人打晕的,县太爷气愤不已,本欲捉拿,但想到那三人反正不是凶手,加之李庸的事让他烦躁,便搁下了。 原以为这三人应该走了,不想竟还大摇大摆的在富平县里出现。 柳蔚看着眼前男子,面色微微沉着:“我不认识你家老爷!” “见着自就认识了。”中年男子不卑不亢,似乎她不去,就不让她走一般。 柳蔚皱了皱眉,最后想着反正也要吃饭,有人请也好,点头说:“好,我便见一见。” 中年男子满意,领着她,走向一间包厢。 到了门口,那中年男子敲敲门,唤了一声:“老爷。” 过了会儿,里头传来一道苍老的男音:“都进来。” 等门打开,柳蔚便瞧见里头满桌的饭菜,一位衣着华贵,举止雍容的老人坐在主位,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噙着笑意。 “来了。” 柳蔚稍稍点头:“老人家。” “过来坐。” 柳蔚牵着儿子走进去,柳小黎认得这位老爷爷,昨日在公堂上见过,他粉嫩嫩的小脸上满是不解,似乎不明白,他们与这位老爷爷只是一面之缘,为何老爷爷还这么客气,要请他们吃饭。 “爹……”他细细糯糯的唤了声,拉拉自家娘亲的衣角。 柳蔚握住儿子的手,将他抱起来,放到一张椅子上,自己则坐在旁边一张。 老人看他如此从容,毫不客气,眼中笑意深了两分:“贸然请先生来,有些唐突,还望海涵。” “老人家严重了,可不知您找我,是有何事?” 老人摆摆手:“这个慢慢说,先动筷。” 柳蔚面上礼貌,心中却起了警惕,其实昨日她便决定这位老人有些不对,无论是姿态,气度,亦或者脸上微含的笑意,都显出些微不凡。 就仿佛,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柳蔚却就是觉得,此人很不简单! 这种认为有些没缘由,柳蔚姑且就算作这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这老人点的菜都极为名贵,至少在富平县来看,算是拔尖的。 老人却吃的不多,每样菜,都顶多动了三口,有的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而那位中年下人就在他旁边,伺候着夹菜盛汤。 柳蔚一边吃,一边看,看了一会儿,心中惊骇起来。 她指尖微动,捏着筷子的手,有些发麻。 “柳先生怎么不吃了,是饭菜不合口味?”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柳蔚勉强压住心头的波涛,放下筷子,维持镇定:“饭菜很好,只是晚间,在下食得向来不多。” 柳小黎与娘亲心意相通,看娘亲放了筷子,他也放下,乖乖的将双手摆在膝盖上,坐的端端正正。 老人眼中笑意不减,背靠着圈椅,叹了口气:“先生聪明,想必先生是看出来了。” 柳蔚心想,这多半是要摊牌的意思…… 原本还只是猜测,可这下,柳蔚是彻底肯定了。 柳蔚抿了抿唇,沉吟一下方开口道:“老人家恕在下冒昧了,外面的那位都尉大人,是否便是昨日随在您身侧的那位?” 老人笑得更深,对身旁的中年下人示意一眼。 中年下人躬了躬身,打开包厢门,对外面唤了一声:“三公子,老爷请您进来。” 接着,柳蔚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她最不想见的男人,身姿欣长,容颜邪魅,举止稳健地大步走进来。 柳蔚心中最后一点期待破碎,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中年下人关了门,退回老人的身边,柳蔚沉吟一下,看着那中年下人:“不知这位公公,该怎么称呼?” 柳蔚提了“公公”两个字,算是最后的试探。 而对方只是低垂着眼,淡淡回道:“奴才戚福。” 柳蔚心中彻底轰塌,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原来是戚公公,有礼了。” 柳蔚说着便站起来,再对首座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下官曲江府仵作柳蔚,见过圣上,事出在外,圣上身着便衣,下官斗胆,未行跪拜之礼,还望圣上恕罪。” 在穷乡僻壤的富平县偶遇皇帝,柳蔚真不知道她这是太倒霉还是太幸运。 老人却只是和气的抬抬手:“无妨,朕微服私访,便是不想声张,先坐下来。” 这下柳蔚是怎么都不会坐了。 她悄悄的看了容棱一眼,心想,这位该不会已经把她是女儿身的事,禀告皇上了? “阿棱,那件事你可与柳先生说了?” 柳蔚蓦地心中一紧。 第23章:嫌弃他了(2) 第23章:嫌弃他了(2) 容棱沉稳点头:“说了。” “那先生的意思?” 容棱看了柳蔚一眼:“京里那桩案子颇为棘手,先生还未答应。” “我答应了!”柳蔚脱口而出,随即又垂下头,表情诚恳:“回圣上,下官答应了,京里那桩案子,都尉大人已经与下官说了,听着是较为棘手,不过既是大人吩咐,下官自是愿意。” 老人笑呵呵的点头:“既然先生也没意见,那明日一早出发,可有问题?” “自是没有。” “好,那先用膳,用了膳,阿棱送先生回衙门。” 容棱点头,坐在了柳蔚身边的位置。 柳蔚却僵硬的道:“不劳都尉大人费心,下官已经吃饱了,不若就先回去,房间里还有些行李要收拾,免得耽误明日行程。” 老人语气和蔼:“那你便去吧。” 柳蔚如蒙大赦,牵起儿子,赶紧走了。 直到出了菜馆大门,柳蔚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心里却悲戚,遇到小黎亲爹不算,还遇见了皇帝,这富平县简直是个灾祸之地,这次离开,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柳小黎刚才在包厢里就听得迷迷糊糊,这会儿他拽拽娘亲的衣袖:“爹,刚才那位老爷爷……” “嘘。”按住小家伙的嘴,柳蔚叮咛:“不准叫他老爷爷,要称他老爷。” 柳小黎困惑。 柳蔚叹了口气,揉揉儿子的头发:“总之咱们父子两时运不济,先回去再说。” 柳蔚回去,便是一夜的收拾。 ……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婢女来敲门。 “柳先生,先生……” 刚唤了两声,门便开了。 婢女看着已经衣着整齐的清隽男子,忍着脸红,恭敬的道:“先生,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师爷命奴婢来看看您收拾妥当了没。” “妥当了。”柳蔚说着,走进房间,将榻上还在熟睡的儿子抱起来,搂在怀里。 柳小黎不舒服的睁了睁眼,带着起床气的嘤咛一声。 柳蔚拍着儿子的背,安抚道:“乖些,在爹身上睡。” 闻到娘亲的气息,柳小黎咕哝一声把脑袋埋在娘亲的怀里,很快又睡了过去。 柳蔚抱着孩子往外走,那婢女则拿着放在桌上的行李,跟在后头。 到了衙门大门口,那儿果然已经摆好了车,柳蔚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车旁,一身绛紫色华袍,正与县太爷说话的男人容棱。 瞧见柳蔚出来,男人偏过头眯起漆黑的眼眸注视向她。 柳蔚不惧地迎着他的视线,慢慢走了过去。 “要赶路,只得早些走,没搅了先生的好梦吧?” 柳蔚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王爷言重了。” “若是还困,一会儿就在车上睡。”容棱轻声地道,语气颇冷。 柳蔚理都不想理他,抱着儿子埋头钻进车厢內,不忘伸手迅速的放下马车帘子。 县太爷在旁边看的流汗,小心翼翼的问:“王爷,柳先生他……” “脾气大的人,从来都有真本事。” 县太爷唯有诺诺应着,心想,这柳先生哪里是脾气大,分明是极大! 这普天之下,哪还有这样八品小官不给一品大员面子的。 偏偏这一品大员还求贤若渴,被扫了脸面也无动于衷,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马车在辰时出发,柳蔚搂着儿子,坐在马车里,容棱则骑着马,伴随在外。 直到出了县城,柳小黎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在移动,有些倦的揉揉眼睛:“爹,我们这是去哪儿?” “京都。”柳蔚随口说,又问:“昨天爹跟你说的话,你都记得了吗?” “啊?”柳小黎愣了楞,没反应过来。 “你的年纪。” “哦,我记得,小黎五岁了,乾凌二十八年生。”小家伙机灵的道。 柳蔚松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说:“再睡会儿不?” “恩。”小家伙软软的应着,又缩回了娘亲怀里。 马车直到出了郊外,停了下来,柳蔚狐疑,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就见那戚福公公正骑着一匹黑色大马,停在了容棱面前,与他在说话。 两人说了一会儿,同时转头,看向马车方向。 柳蔚忙放下车帘,心里有种不祥预感。 果然,没一会儿,帘子被撩开,容棱高大英挺的伟岸身影,伫立在外。 “有事?”柳蔚警惕的问。 容棱没言语,只是利索坐进了马车。 柳蔚眼睛一瞪:“在下以为,大人骑马就成!” 男人尽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冷冷瞧着她道:“出了郊外,山匪横行,低调行事为好。” 柳蔚暗暗地将儿子搂紧了些,小黎有些不舒服的嘤咛一声,她忙又放松,眼睛却盯着容棱的方向,丝毫都不敢松懈。 马车重新开始走,柳蔚透过车窗往外头看了一眼,那戚福公公已经不见了,想来戚福与皇上,应该不与王爷一道。 这样也好,若是与皇上同行,她光紧张就得紧张死。 所谓伴君如伴虎,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稍微行差踏错就是灭顶之灾,她可不敢拿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出了郊外,马车行驶的速度明显快了,柳小黎虽然靠在娘亲怀里,但到底太颠簸,最后还是醒了。 柳小黎一醒来,就看到对面坐着的俊美男人,愣了一下,顿时涨红了脸的抓着娘亲衣襟。 “怎么了?”柳蔚低头问。 柳小黎悄悄瞥一眼容棱,细声细气的说:“我想下车。” “现在不能下车,坐的不舒服吗?爹抱着你。” “不是……”小家伙别扭的鼓着腮帮子,坚持道:“我想下车。” 柳蔚皱眉,儿子向来不会这么不懂事才对。 奈何小家伙见她不答应,脸越来越红,眼里越来越着急:“爹,我想下车,让我下车,我要下车嘛……” “小黎,不要任性!”柳蔚沉声警告。 柳小黎却一下子红了眼眶,眼睛一眨,一颗泪珠就滚了出来。 柳蔚着急了,儿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来带他下车。”坐在一侧的冷脸容棱突然说道。 柳蔚不悦地看着他,柳小黎也忙缩回娘亲的怀里,显然对这位与他们同行的讨厌叔叔,同样不喜。 容棱不理这对母子对他的嫌弃态度,叫了车夫停车,对柳小黎伸出手:“叔叔带你去如厕。” 柳小黎脸蛋彻底滚烫了,他双手按住自己的小腹,憋得脑袋顶都要冒烟了。 容棱索性直接伸手要抱孩子。 柳小黎有些不适应,柳蔚抱紧儿子,这才恍然大悟的低头问儿子:“你想如厕?” 小家伙耳朵根发烫的点点头。 “那怎么不告诉爹?” 小家伙眨着眼睛瘪着小嘴,就是不说话。 容棱说道:“马车上有外人,你儿子想是不好意思。” 柳蔚心慌地抬头瞥了面前的容棱一眼,心想,原来您还知道您是外人,那您出去骑马成不? 第24章:容小黎 第24章:容小黎 最后到底还是由柳蔚自己抱着儿子下了马车。 一到地上,柳小黎急忙跑到了草丛里,转头瞧见大人们都看着他,不自在的又跑远了些。 等柳小黎回来,马车继续行驶,柳小黎对容棱的态度,却因为刚才一事明显好多了。 “叔叔,我能看看你的剑吗?”小家伙一脸向往的盯着他放在身侧的佩剑,眼睛亮晶晶的。 容棱点头:“可以,只是小心。” 柳小黎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想抱起剑鞘,却怎么都抱不起来! 容棱眸中带些许笑意,把剑提前来,递到小孩子的面前。 柳小黎搂住,可是太沉了,刚抱住,就压到了自己的身体,压得他小脸直发苦。 容棱很快又把剑拿开,对孩子道:“这剑对你来说太重了,晚上给你做个小木剑。” “真的?”小家伙眼睛更亮了。 柳蔚在旁边看着,很明显很不乐意的唤了一声:“小黎,过来!不要打扰叔叔。” 柳小黎乖乖地爬回娘亲身边。 容棱看着说话阴阳怪气的柳蔚,忽而开腔道:“本王很喜欢你的儿子。” 柳蔚极度敏感的迅速反驳道:“王爷再喜欢,这也是我的儿子,跟王爷没关系。” 容棱嗤笑:“本王不会跟你抢。” 柳蔚心慌意乱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半晌又回头恶狠狠的道:“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容棱语气平静:“你的儿子,本王无名无份的,如何抢来?除非将来变成我的儿子。” 柳蔚心头一咯噔,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彻底不再和这位王爷说话了。 柳小黎不知道这些大人之间的绕绕弯弯,他只知道,今晚过后,他就要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小木剑了。 光想想就好兴奋啊! 当天晚上,他们歇在了客栈里,容棱果真让小二拿了几块木头过来,用匕首削成了一整套刀剑棍棒。 柳小黎吃了晚饭就跑到他房间,看着他将实木三两下就削成了不同的兵器,崇拜得眼睛都发光了。 “叔叔,你真厉害!”小家伙由衷的说,早忘了之前他还讨厌这人来着。 容棱对小家伙的夸奖很受用,动作很快的削好两把样式古怪的双剑,递给了他。 柳小黎抱着小剑,小嘴抿着:“叔叔,这是什么?” “双刃剑,双面都是刃。” 柳小黎摸摸左边,又摸摸右边,抬起头:“可是不扎我手。” “等你学会怎么用了,再换有刃的。” 柳小黎点点头,将双剑插进自己的腰带里,学着戏里的武生姿态,昂首阔步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柳蔚去找小二要了热水,回来,就看到自己儿子跟“那个谁”好的都快亲成一家人了! 做娘亲的眉头顿时拧起:“小黎,说过了不要打扰叔叔,快回房去。” 柳小黎显摆地拿出双剑,炫耀的挥舞着:“爹,你看我的剑,是叔叔给我做的。” “还给叔叔!” 柳小黎一愣,鼓着嘴,都要哭了。 容棱抬起头,眼眸微冷:“本王送他的。”说着,容棱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拿回房去,其他的做好再给你。” 柳小黎吸吸鼻子,看看娘亲,又看看叔叔,不知道听谁的。 柳蔚吐了口气,也知道自己太过严厉,松口说道:“听话,拿回房去吧。” 柳小黎立刻笑了,抱着双剑,喜滋滋的从娘亲身边钻出去,跑回房间。 儿子走了,柳蔚这也要走,而身后淡淡的男音却突然响起:“你对儿子不要这么凶。” 柳蔚嘴角抽了一下,偏头,此地无银的强调:“是我的儿子!” 容棱:“恩?” 柳蔚:“我的儿子怎么教,我自有分寸,不劳阁下费心。” 容棱:“哦。” 柳蔚:“……”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柳蔚觉得跟这男人话说多了,对胃真的是种伤害。 她现在就很胃疼。 回到房间,柳小黎已经钻进了被窝,隐隐看到那两把双剑还在他的怀里。 柳蔚挑眉:“拿出来。” 柳小黎不肯,抱得更紧了。 “你要爹还是要剑?” 柳小黎很挣扎,他又要娘,又要剑不可以吗? 才四岁的孩子,还不懂取舍,只看看娘,又看看剑,最后掉出眼泪,将双剑抖着手递过去。 “我要爹。”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嘟哝。 柳蔚听到了,又有些心疼。 儿子有个玩具不容易,她是不应该剥夺,但是一想到这是他亲爹做的,她就本能的想丢的越远越好。 叹了口气,她将双剑放到床边,上了床搂着儿子:“你喜欢,明天爹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恩。”小家伙闷闷的点头。 柳蔚摸着他的头发:“爹做的不比那个叔叔做的差,你还想要什么,爹一并做给你,解剖刀要吗?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吗?爹让人给你打一把好不好?” 柳小黎不做声,将脸埋在她衣服里。 “怎么不说话?不想要吗?” 小家伙还是不吭声。 “小黎?” 将儿子的脸捧起来,柳蔚这才看到,儿子哭的满脸是泪。 “怎么了?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告诉爹。” 小家伙拽紧了娘亲衣襟,小声气的说:“我想要剑。” 柳蔚皱眉:“怎么就非要剑,以前你都不喜欢这些。” 小家伙又不吭声了,眼泪却一颗一颗接着掉。 柳蔚心软了:“好好好,给你给你。” 说着,将那两把木剑塞进他怀里。 柳小黎抱着光滑的木剑,眼泪停了下来,半晌抽抽噎噎的才说:“我,我学会了剑,就,就可以保护爹了。” 柳蔚原本还有些生气,闻言倒是一愣,沉默一下,摸着儿子的头发,语气柔软了很多:“你才多大点,能保护爹?路走远了都要爹抱。” 柳小黎不服气的反驳:“我,我可以自己走……”顿了一下:“以后都自己走。”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不能说辛苦,再远都要自己走。” 小家伙很挣扎,感觉好像一答应,就会失去一份巨大的福利。 但看娘那狭促的眸光,他一咬牙,还是点头:“嗯!” 柳蔚一笑,刮了刮他的鼻尖:“那爹就拭目以待了。” “嗯……”这次答应得,明显底气不足。 隔壁房间,容棱衣袍完整地躺在榻上,听见墙那头的母子二人的对话,好看的嘴角浅浅勾起。 他其实觉得,容小黎这个名字,比柳小黎要好听一些。 第25章:开脑(1) 第25章:开脑(1) 第二日一早就出发。 柳小黎昨晚睡得早,所以今天起来也精神奕奕,坐在马车里就挥着小剑玩耍。 容棱在旁边把他护着,马车颠簸,小家伙站起来挥舞,时不时就歪了身子,很容易撞到这里或是那里。 柳蔚看着容棱那副殷勤备至的摸样,越看越不顺眼! 而容棱却置若罔闻,仿佛觉得身边带着一个小鬼很有意思,一整天都把柳小黎照顾着,渴了给水,饿了给吃的,一天下来,柳小黎已经不往娘亲怀里钻了,反而钻进了这个曾经“很讨厌”的叔叔怀里。 柳小黎捏着叔叔的大手,摸着他手上的厚茧问:“我学会了剑也会长这个吗?” “嗯。” “疼吗?” “不疼。” “好硬。” “嗯。” “有软的吗?” “没有,茧都是硬的,像壳一样。” “像鸡蛋壳吗?还是乌龟壳?” “……” “叔叔?” “……” 柳蔚心情不错的看着某王爷回答不出来,憋了一整天的气,总算吐出来了点。 接下来的一路,柳小黎因为有了很多玩具,倒是没叫一句辛苦,不过柳蔚还是很警惕,她一方面不能表现的很明显,一方面又要不着痕迹的把儿子箍在自己身边。 不让儿子太靠近容棱。 还好出了郊野,马车抵达下一个城镇时容棱便不再坐马车,改为骑马。 虽然不知道他所谓的低调高调究竟怎么划分,但柳蔚只是觉得,他离他们母子远点就好。 从曲江府到京都,若是水路还好走,陆路却要绕过一个临安府,柳蔚问过容棱为何要绕远路,他只说要顺路去临安府办一件事。 而等到了临安府,柳蔚才知道,是何等事! 黄昏时分,孤零的乱葬岗山头,一座摇摇欲坠,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倒的义庄里,柳蔚面色不好的看着瘫在自己面前的三具尸体,眉毛微挑的瞥向身侧的男人:“我就问一句,今晚我们要在这儿过夜吗?” 容棱邪魅而平静的看着她:“那要看你验尸的速度,能否赶上城门夜禁的速度。” 柳蔚吐了口气,转身,戴上手套,将尸体上面的白布掀开。 这是三具至少死了两天以上的男尸,无论从尸体表皮的尸斑,还是皮肤弹性来看,都显然不新鲜了。 义庄里光线并不好,柳蔚点上油灯,才大概能分辨出三人的外貌特征。 不过要说外貌,大概也看不太出来了。 因为他们的脸并不完全,脸上,身上,腿上,有许多被啃咬的痕迹,多处地方,甚至能看到血淋淋的白骨。 这些咬痕看着很像野兽啃噬的痕迹,毕竟只有野兽才有这么尖利的牙齿。 不过,事实显然并没这么简单! 柳蔚让容棱拿着油灯,自己脱下尸体身上已经犹如烂布的衣服,她在伤口处仔细扒拉辨认一下,又撬开尸体的嘴,往里头掏了掏。 果然,很快她白色的手套上,堆满了还带着血的生肉块。 她将肉块放到一旁,淡淡说:“有问题。” 容棱的身体朝她靠近了些:“什么问题?” “死者的致命伤明显是这些咬痕,但是对照来看,这些咬痕却并不是动物的牙印,而属于人类的牙印,并且死者口里,的确还有未咽下的肉,这是他们身上的肉,所以,他们是自己把自己咬成这样的,或者是互相咬的。” 容棱沉默,在那忽明忽暗的油灯光线下,柳蔚只能隐隐能看见他眼底下的漆黑与深邃。 柳蔚想了想,又说道:“这三人都是习武之人,皮肤健全的地方,能看出常年打斗的伤痕,他们是你的人?” 男人沉闷的语气,带着柳蔚捉摸不到的情绪:“镇格门内,一营麾下的先锋军。” 柳蔚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尸体有很多疑点,第一,人的牙龈骨骼,跟动物不同,正常人并不能将人肉咬成这样。第二,好好的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攻击对方,他们遇到了什么事?第三,他们的尸体在哪里发现的?” “临安府,城郊。”容棱语气颇冷:“这不是第一次,两个月来,断断续续有也有七八名先锋军的人被发现死在这里,地点位置,全都一致,现在这三人,是昨日才发现的。” 柳蔚眯起眼:“七八名这么多?” “有人在针对镇格门。” 柳蔚蹙眉点点头,承认他的观点,又问:“之前的尸体还能找到吗?” “你都要看?”容棱瞧她一眼,见她目光坦荡,才道:“均已下葬。” “那就算了。”毕竟是战士,入土为安,便不要打扰,反正这三具也够了:“我要解剖,看看他们体内有没有受过别的伤害,王爷您是去外面等,还是在这儿看?” 容棱颇感兴趣道:“本王在这儿。” 柳蔚看他眼神里没有恐惧,也不管他了,只叮嘱:“将灯掌好。” 男人将手中油灯又凑近一些,让柳薇看尸体看得更清。 柳蔚拿着解剖刀比划一下,在尸体身上判断好位置,便刀尖刮破尸身胸膛的皮肤,她先在尸身胸下割开两刀,将胸皮翻到头部,再在小腹处割一刀,将小腹割开,这样整个内脏便能一目了然了。 柳蔚手法娴熟,没一会儿,已经能看到尸体内腔。 先将尸体的胃拿出来,她破开胃,在里面掏了掏。 正常人,怎么会活活将同伴的肉咬下来,还吃下肚子呢? 柳蔚没有停留,继续检查尸体其他器官,经过判断,内脏完好,没有内伤,尸体是外伤致死。 她以同样的方式将三具身体都破开检查,发现三具都一样。 “如何?”这时,身侧的容棱又道。 柳蔚抬眸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没被她的解剖过程吓到,不觉高看了他两眼。 “身体没什么问题,我要开脑看看。” “开脑?”男人挑眉。 柳蔚点头:“检查看看他们中枢神经是否有异样。” 中枢神经? 这是很新鲜的词。 容棱没问是什么意思,柳蔚也不想解释,这东西解释起来太复杂,而且大多都是现代词,只会越说越令人不明白。 给活人开脑要顾忌到很多层面,怕损害大脑皮层,但给死人开脑,就随意得多。 柳蔚摸了摸工具包,找出剃刀,将尸体的头发先剃掉。 等到三具尸体都只剩下光溜溜的大脑袋,她先给其中一个脑袋上开了一个盖子,解剖刀沿着对方额头一圈儿,开的尺度很大,直接将人脑给揭开。 而在她正忙着切割时,她明显感觉到油灯上的火苗抖了一下。 柳蔚偏头瞧了眼容棱,见他依旧神色如常,不觉好笑:“王爷可是不习惯?” 男人过了半晌才回:“确是没见过。” 第26章:开脑(2) 第26章:开脑(2) “多见见就习惯了,开胸和开脑是检验尸体最基本的步骤,要还死者一个公道,只有解剖清楚,任何一个线索都不放过,才算不枉费仵作手上这把刀。” 容棱移开目光,看向柳蔚的侧脸。 柳蔚五官秀气,在昏暗的烛光下,侧影摇曳,眉宇格外的恬静柔和。 这样一个该待在家中被人宠着疼着的女子,却持着样式古怪的仵作刀在死人的身上割来割去,做些连男人都极其厌恶的事,而她却还自得其乐。 容棱挑眉,此女究竟是怎么想的。 又或者,是逼不得已?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京都郊野,这次见她,却在曲江府,一南一北,隔着浩浩荡荡的两江大河,这让他疑惑,她究竟是什么人?来自何处?有无家人?竟还敢上报朝廷,加冕官职,真就不怕一个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落下来,留给她的,只有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容棱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女人身上存了太多秘密,他想挖掘,但此时却又不想惊动。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更好,彼此不要侵入得太深,他暗自观察,一切从长计议。 而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柳蔚已经将死者的头盖掀开,露出里面的构造。 人脑是人身体上最神秘的地方,人的一切思想,行为,感官,都来自这里。 古代没有x光,无法对脑部进行拍片,柳蔚只能小心翼翼避开脑浆血管和鲜血,检查其他部位。 “额叶和颞叶明显萎缩,周围有遭过啃噬的痕迹……”柳蔚说着,神色恍惚起来。 容棱却皱起眉,中枢神经还没搞懂,又来了两个不懂的词。 柳蔚像是知道他的疑惑,沉重的解释:“额叶和颞叶主管人的思考,记忆,情绪以及判断,这个器官,正常人是普通大小,但精神异常的人,就是俗称的患有癫狂症的人,这个器官会比正常人的小,如果是后天形成的,看着就像是萎缩了,而这人的额叶和颞叶,不止萎缩,周遭还有比啃噬过的痕迹,血管夹缝里,还有一些颗粒,这就像有人将一只小虫塞进他们的脑袋,任那小虫在他们脑中作乱,但是很奇怪,除了颞叶和额叶,他们脑部其他地方却没被破坏,那么那些小虫,是怎么分辨作乱的位置的?” 柳蔚说着,又急忙打开另一具尸体的头盖,这次她在这人的松果体附近,找到了一颗大概只有正常人指甲那么大的小虫尸体。 “就是这个!” 容棱凑近了看,除了嗅到人脑脑浆的味道,便只看到一只全身漆黑的毛虫。 “是什么?”他问。 “不知道,我要带回去看,这虫已经死了,不知道能否研究出来,不过可以确定,这东西就是致这些人癫狂死亡的元凶。” 容棱神色凝重起来。 柳蔚将那小虫收好,抬起头看他:“王爷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人冲着镇格门来的,建议不要让你剩下的下属做无谓的牺牲,最好将他们都先召回来。” “什么意思?”容棱并没完全听懂。 柳蔚指着尸体的大脑:“这些遭到啃噬的伤口有大有小,我怀疑,这毛虫先只是小范围的啃噬,最后被养大了,才凶戾的彻底将人神智摧毁,这种虫是有潜伏期的,极有可能,剩下的人里也有人被施了这东西,我需要对他们进行检查,否则他们过不了几天也会疯癫而亡。” 习惯手握重权的男人,很不喜欢这种被动与钳制! “明天。”容棱声音发沉:“明天一早,将人带给你。” 柳蔚点头:“这三位也算为我们找到了真相,他们是你的人,你必不想看到他们开膛破肚,如此狼狈,我现在给他们缝合,你要继续呆在这儿?” 男人“嗯”了一声,声音微淡,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柳蔚也不管他,把针线穿好,先将尸体的器官放进肚子里,再对肚皮进行缝补。 尖细的针头穿过皮肉,发出噗嗤的细弱声音,容棱的思绪被打断,抬眸,便看见柳蔚已经将三具尸体的肚子都缝好了,现在正在缝头盖。 因为尸体脑浆氧化,大量浆水混着血水淋得到处都是。 柳蔚的手套,已经不顶用了,最后,她索性取下手套,赤着手做事。 那白嫩纤细的指尖很漂亮,素白的小手沾满了脑浆,红红白白的,映衬起来,可怖之下,又透着几分优雅。 容棱不注意的,看出神了。 等到柳蔚把人缝好,白布重新盖上,容棱才别开眼,柳蔚却根本没关注他,她已经收拾好东西,走出义庄。 容棱跟上。 两人出去后,便看到外面车夫守着马车正等他们。 这个车夫是容棱的人,容棱没明说,但柳蔚看得出这是个练家子,应该是容棱的下属。 撩开车帘,柳蔚就看到小黎抱着被子,在里面睡得很甜,他个子小,伸开了腿脚刚好能睡下。 柳蔚身上有味道,看了眼儿子无异样,便放下车帘没有进去,只是问容棱:“我们现在进城?” 她看了眼天色,天已经黑透了,也不知道城门关了没。 他一言不发的翻身上了马,倾身,朝柳薇伸出大手。 柳蔚挑眉:“干什么?” 容棱说道:“难不成你想走着?” 柳蔚抿了抿唇,她不想身上的尸臭味惊醒孩子,可那狭小的车辕好像又容不下她和车夫两个人,最后,尽管不甘心,她还是握住了容棱的手掌,被他一把用力拉上马。 身子一跃而起,她轻巧的落在男人身后,而不是身前,马上空间有限,柳蔚的身子不得不紧挨着男人。 可她靠的太近了,甚至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她顿时觉得很不自在。 “话说,两个男人骑一匹马,会不会太难看了。”她摸摸鼻子尴尬地说。 容棱没说话,显然对她这种自欺欺人已经免疫了。 柳蔚却更别扭了:“算了,我去马车里,我儿子不会嫌弃我的。” 柳蔚话音未落,容棱已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细白的手绕到他健硕的腰间,紧紧按住。 柳蔚被迫将他抱住,脸颊已经贴到他后背,男性气息再次疯狂的环绕上来,将她鼻息牢牢占据。 “你干嘛。”她语气不好。 男人稍微松开她些,不忘叮咛:“抱着我腰,马上颠簸。” 柳蔚吸气,再颠簸也不用这样抱吧! 第27章:脱裤子作甚(1) 第27章:脱裤子作甚(1) 柳蔚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手,还特地往后了点。 可这时马儿却像是踩到了石头,突然嘶鸣一声,踢了一下后蹄,柳蔚只感觉身上一颠,她本就坐在马屁股上很小一块地方,这样一颠,她险些摔下去。 柳蔚本能的伸手往前抓,指尖抓住容棱的衣服,身子也往前死死贴去,呈出一幅想要抱着他的暧昧样子。别忘了,马上是两个大男人! 容棱嘴角勾着浅笑,眼眸望向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拍了拍马头,安抚一声:“风驰,冷静。” 马儿风驰受到安抚,缓缓停下躁动。 柳蔚也松了口气,从马上摔下去可并不是开玩笑的,错了骨头是小,严重的,说不定脖子都得摔断。 等她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正抱着容棱,还抱得非常的紧! 柳蔚脸颊发红,因为窘迫,也因为尴尬。 容棱没有再说什么,催动马儿,开始缓慢的行走起来。 因为小黎在车厢里睡着了,马车便没有驶得太快,而马车不快,风驰也不会跑的太快,所以最后,就成了车夫驮着小黎,在后面悠哉哉跟着,柳蔚抱着容棱,在前面慢悠悠散步。 柳蔚觉得,她还不如走着去。 半个时辰之后到了城门口,果然不出所料,城门已经关了,不过容棱将镇格门的牌子拿出来晃了一眼,守城士兵便赶紧开门,将他们迎进去。 柳蔚觉得甚是新鲜!眼睛盯着他腰间的那块小牌子,寻思着,自己要是也有一块,以后是不是走哪儿去都畅通无阻了? 她胡乱的想着,没一会儿,到了客栈。 柳蔚悉心地抱着儿子进了房间,看儿子没醒,便出去叫小二打来水,她要沐浴。 可一出房门,就看到客栈一楼堆满了人,有穿士兵衣服的,有穿侍卫衣服的,还有穿五品官服的。 那个穿五品官服的,显然便是临安府府尹。 镇格门都尉亲自到访,临安府的大小势力估计今晚也都不用睡了。 柳蔚没管这些,她叫了水便回房等着,然后便拿出那小虫尸体,在烛光下,仔细琢磨起来。 这虫看起来就和普通的毛虫差不多,个头也几乎一样,就是颜色不同。 古代没有化学研究器材,柳蔚无法检测这毛虫的细胞和血清,最后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异样,直到小二送了水来,她只好将毛虫放在白布上,先去沐浴。 可等到沐浴出来,再看桌上,却发现方才还圆圆胖胖的一株毛虫,此刻,只剩一摊黑灰! 柳蔚瞪大眼,瞧着宛如炭末的灰烬,眼中凝着冷意。 难怪另外两具尸体脑袋里都没毛虫,只有一具有,原来,这玩意时间一过,会化成灰的。 这算什么? 柳蔚看着那灰烬,其实从将这虫在人脑里取出来时,她心中就有一个词,只是当时她并不肯定,现在,她却肯定了。 蛊虫。 蛊虫,又称霍虫。 南疆人的宝贝,历年历代,无论何时何地,蛊虫的传说从未停过。 “莫非,这世上真有蛊术一门?” 她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丝兴味的笑。 若是一开始只是为了容棱才接下这桩案子,那此刻她自己也产生兴趣了。 好吧,无论是什么古什么怪,她会用她的法子,将这玩意儿解析出来,她倒要看看,背后作乱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二日,柳蔚起得很早,她起了,便将儿子也叫醒,两人一番梳洗才出了房间。 柳小黎还困,小身子一直靠着娘亲的腿,走路也是摇摇晃晃的。 柳蔚没有娇惯他,只是敲了敲他脑门,轻斥:“在哪儿都睡的香,柳小黎你猪变的?” 柳小黎不甘心的鼓着嘴,正要反驳,却感觉周围空气有些不对,他仰头左右看看,仔细判断一下,猛地一惊:“爹,有埋伏!” 他说着,小手已经伸进自己的万能小背包,往里头摸了一把暗器,拽在手上。 柳蔚头疼的按住他的手:“是你容叔叔的人,慌什么。” 柳小黎眨眨眼,错愕:“啊?” 柳蔚没理他,丢开他,走向隔壁容棱的房间,敲响房门。 柳小黎赶紧追上。 房内,门很快被打开。 容棱看着门外已经穿戴整齐,精神奕奕的柳蔚,不觉挑眉:“这么早起,不多睡一会儿?” 柳蔚无所谓道:“睡不好。” “吵着你了?”他视线瞟了眼客栈的房梁,那地方,躲了三四个人,都是他的下属。 柳蔚摆手:“不是,先说正事,让你找的人都找来了?” 容棱的办事效率很高,柳蔚在客栈大厅吃过早饭,回房,便看见房内站的笔直的四名身材结实,精肉健硕的侍卫。 她将四人环顾一圈儿,对身后跟着的容棱道:“关门。” 男人没觉得被使唤了,他关上房门,回头,便见柳蔚已经走到四名侍卫面前,她个子较矮,那四人又太高,两相一比,她尽显娇小。 容棱眯了眯眼,不太喜欢这种视觉比例。 “将衣服脱了。”柳蔚对着四名侍卫道。 容棱眸底一沉,四名侍卫也顿时愣住,他们面面相觑一番,最后齐齐看向都尉大人。 男人抿着唇:“脱衣服作甚?” “自然是检验。” “就这么无法验?” 柳蔚古怪的看他:“穿着衣服当然不能验。” 容棱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两人对视两秒,柳蔚还是无法理解他到底什么意思,最后,她只能怀疑他是在质疑她的专业素质! 柳蔚微皱眉宇,有些不悦:“都尉大人若是嫌在下验得不好,尽管找旁人便是,在下不介意。” 容棱:“……” 最后,容棱还是妥协了,他使了个眼色,四名侍卫刚开始还有些别扭,毕竟宽衣解带,并不是什么雅事,可想到屋里都是男人,就连最小的那孩子也是个男娃,便没什么害臊,洋洋洒洒的脱光上身。 柳蔚在他们脱衣服时,已经拿出自己的工具包,瘫在桌上。 等他们脱完了,她抬眸看了一眼,顺口道:“都把裤子也脱了。” 容棱:“……” 四人:“……” “脱裤子作甚?”容棱的语气此时已是极差! 柳蔚连头也没抬:“我说脱裤子就脱裤子,大男人,哪来那么多毛病!” 第28章:脱裤子作甚(2) 第28章:脱裤子作甚(2) 容棱的脸,此刻已经彻底黑透。 等柳蔚将工具全部都整理好,抬头看那四人都没动,不觉皱眉:“要我帮你们脱?” 四人一阵憋闷,都没说话。 容棱倒是不冷不热的一句:“本王将他们叫来是为正事,可不是为了满足先生的私浴。” 柳蔚偏头看向话中带刺的某男:“什么意思?” 容棱迈了两步,走到娇小的她面前,男人身高有着慑人的压迫感,他低下头,用仅有两人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如果想看男人的身子,本王的回头给你看看可好?” 柳蔚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调戏自己,顿时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我也是个男人,我还能对他们做什么吗?” 容棱嗤笑。 柳蔚磨牙:“容都尉,三王爷,你到底是不是有病?” “我有,你可是能医治?”男人掀了掀眼皮,语气不咸不淡却冷意十足。 柳蔚:“……” 从没见过这么烦人的男人! 最后,四名侍卫的裤子到底保住了。 实际上柳蔚也不是非要他们裸的,她只是想检查清楚,不要漏了哪里,可既然这些古代男儿贞操观念比她一个女人还重,那她到底不能强人所难。 将四人安排在凳子上做好,她在四人中判断一下,选定了其中一个看着相对瘦一些的,拿着手术刀,在他身边站定。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她说着,手掰着男人的眼皮,问:“眼睛能看清吗?有没有何时是看不清的?” “没有。”男人老实回答。 柳蔚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他舌头:“口齿呢,一直清晰吗?” “是。” “头可有疼过,就是无意识的疼,猛地一阵子,过一会儿又好了那种。” 男人想了想,摇头:“没有。” 什么都没有,看来要不虫没植入,要不是植入期太短,还没发作。 柳蔚又接连问了许多问题,比如四人最近可有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与昨日那三具尸体,可有什么接触?到最后,她甚至将他们近十天的路程,去过哪里,吃过什么,都问了一遍。 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异样。 柳小黎一直在旁边乖乖给娘递各种东西,小身子忙忙碌碌的绕来绕去。 四人一边凝神回答柳蔚的问题,一边看着眼前的小身影,一晃一晃的过去,觉得眼都花了,精神渐渐有些不济。 柳蔚见状,故意拖延询问时间,还在好几个问题上翻来覆去的问。 四人刚开始还能保持镇定,慢慢的他们的答案就开始朦胧,一炷香功夫后,四人已经明显糊涂了,好几个问题回答的不止前后不一,而且还自相矛盾。 就在四人越发恍惚时,柳蔚淡声道:“好了。” 四人猛地一回神,齐齐看向她。 柳蔚算是大概了解情况了,他摸摸儿子的脑袋,让他不用转了,转身对容棱道:“我要开脑。” 容棱目光一凛,神色阴沉的看着她:“他们?” “对。” “活人?” “对。”柳蔚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他们的身体没问题,身上也没被注射过的痕迹,所以那虫子如果进入了他们的身体,便大概是从五官进去的,我需要开脑,看看他们脑内是否有虫,昨天找到的虫是死的,活的的话,更有利于研究。”话落,她还补充一句:“开脑不会死。” 容棱没说话,眉头却紧紧蹙着。 过了半晌,他才道:“你是仵作,不是大夫。” 况且便是大夫也没听说过,会开人脑壳。 柳蔚有些不乐意:“我的医术与我的验尸术,并驾齐驱,不分上下。” “他们都有妻儿,并非孑然。”他指的四名侍卫,暗自提醒她,她的一时行差踏错极有可能毁掉一个家庭,或者数个家庭。 柳蔚有些生气,在现代时,她家学渊源,家中几代都是医生,她父母,是医学教授,爷爷是享誉全球的著名中医师,外公是人称外科一把刀的神刀圣手,她从小在外科与中医方面天分极高,引得爷爷与外公争执不休,最后为了平息加重纷扰,不得不选择法医专业,学了之后,她才发现法医才是真有趣。 不过即便如此,爷爷与外公也不愿放弃,时不时的怂恿她改专业,最后她只好一边瞒着外公,随爷爷学中医,一边瞒着爷爷,随外公学西医,一边再自己抽空,学法医。 她几乎在三行中来回切换,游走世界,遇到过质疑也遭受过诽谤,可却无一能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证明其本身能力。 可是这些在古代都像被堵了路一般,行不通! 古代人思想保守,他们相信神明,信奉神明,却不愿相信她手中的一把刀。 在曲江府时,她就试过说服一位脑中有肿瘤的患者开脑切瘤,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对方的家人说什么也不同意,最后为了躲她甚至举家搬迁。 柳蔚不能强迫人家,就像现在,她也不能强迫这四人。 只是她心中,依然不快。 她走到桌子边,开始收拾东西:“既然不信,那便算了,不过我要提醒你,那虫子的潜伏期到底是多久,谁也不知道,我若是没有样本,研究不出救治之法,只会有更多的人死于其中,你想清楚。” 两人的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房间小,四名侍卫先前听得迷迷糊糊地,这会儿却听出了苗头。 其中一人有些紧张的问:“都尉大人,我们怎么了?” 容棱沉默。 那人更紧张了:“都尉大人,出了什么事您就告诉我们吧,您找来的这位先生,他是大夫?我们,我们是不是身子有毛病?” 不等容棱说话,柳蔚却开口:“你们镇格门一营之前死的那些人,并非遭遇猛兽被噬咬而亡,他们都中了一种毒,这种毒,我怀疑你们也中了。”不好说是虫,只得讲毒。 话音一落,容棱冷厉的眸光已经射过来。 那四人也顿时一懵,一个个脸色迅速变青:“我,我们中毒了?” “不确定,还只是猜测。”容棱安抚道。 第29章:倾倒(1) 第29章:倾倒(1) 四人却没觉得被安慰了,一个个茫然的对视,最后,其中一个问:“那……我们会死吗?” “很大的几率,会。”柳蔚插嘴。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那个身子最瘦的侍卫,突然开始絮絮叨叨:“我娘还盼着我娶媳妇,看来我注定不孝了,索性家里弟弟还在,香火总是不会断,都尉大人,我若死了,求您将我这些年攒的银子,都送回去给我娘,就说儿子不孝,无力为她养老送终。” 这个说完,周遭又是一阵沉默。 进入镇格门成为御前的第一把刀,这些人对生死都早已有所准备,他们能坦然的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却无法不去悲伤。 容棱瞧着他们,脸色难看了几分,他暗气柳蔚口不择言,他信她聪慧果断,却到底是女人,不明白军中男人的烈脾气。 柳蔚却想得很简单,她不理这些人的凄凄惶惶,只道:“我能救你们,只是过程有些危险,你们的都尉大人,不允我这么做。” 四人顿时抬眸看向她。 能救他们?他们还有救?他们有可能不用死? 没人不惧怕死亡,尤其是这种提前知道,再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的感觉,犹如钝刀子割肉,疼痛是数倍。 现在有了一线生机,他们自然想抓住。 “先生您真的可以救我们?”其中一人期待的望着她。 柳蔚点头:“是。” 四人面露喜色。 容棱却固执道:“不准。” 四人齐齐看向他,一时又沉默下来。 柳蔚理解容棱身为上位者,不愿让下属涉险的心情,但她有必要告诉他:“开脑术,又称开颅术,亦或‘搦髓脑’,早于两千多年前,便有大圣者将人头骨开裂,对人脑进行重列,将人治疗,都尉大人见识浅薄,在下不与你计较,但我有选择我病人的权利,他们也有同意或者拒绝的权利,所以,作为无关紧要的旁人,都尉大人还请尊重患者自己的的决定。” 被称作无关紧要的旁人的容棱:“……” 其实柳蔚这些话不是撒谎,算是半真半假,假的是,两千年这个时间,是胡言的,真的是,在她的时代历史里,《史记扁鹊仓公传》中,的确记载过,太仓公淳于意在公元前150年左右,曾打开了患者的头颅,对大脑进行了重新安排。 公元前150年,那是秦朝时期。 而之后,罗贯中所著的《三国演义》中,所述,一代枭雄曹操患有痛风病,头痛欲裂,医神华佗说,此病要用尖利的斧头砍开脑袋,取出“风”,方可治愈,曹操对此置疑,以为华佗要加害于他,将华佗杀死,不久,曹操死于头疼症。 当然,这不能说明华佗是掌握开颅术技术之人,却能说明,元末人罗贯中,在他那个朝代,的确听说过开颅治疗法。 这也变相应证了,古代早期,开颅术的确存在过。 柳蔚从现代而来,学贯中西,加上她有精细的手术工具,并非真实古代的粗制劣器,她相信她能开脑成功,这并不是盲目自信,只因她的确有这个本事。 她看向容棱,丝毫不惧怕他眼中宛若实质的冷光。 而另外四人却愣住,开脑?头骨开裂?这位看着秀秀气气的先生,要将他们的头骨打开,才能治好他们? 人的脑袋开瓢不就死了? 还能活? 四人顿时脸色青白,比起之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时的难以接受,此刻他们的心情却比刚才还复杂。 容棱不想与柳蔚争。 柳蔚静静的看着他,面色也不好。 最后还是那个身子最瘦的侍卫站出来,小心翼翼的道:“大夫,您真的能治好我?” 柳蔚看着他,很认真的点头。 那人舔了舔唇:“要开我的脑袋?” “不是掀开你的头盖,是局部,穿刺法。” 那人不懂什么穿刺,他只是不禁摸摸自己的头,手有点发麻:“给我开吧,只要能治好我!” 那人说完唇都白了,显然是心中极怕却强硬撑着。 柳蔚温颜一笑:“我一定能治好你。” 那人虚虚点了点头,神色却已经恍惚了。 柳蔚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椅子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中。” “很好听的名字。”柳蔚温柔的说:“在术前我会给你下迷药,你会沉睡,开脑时你不会有感觉,等到结束后你再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秦中睁大眼睛一愣:“就这样?” “就这样。” “不疼?” “当然不疼。” “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她的迷药,药效可不是盖的。 秦中一下子松了口气,他显然以为,开脑就真的是要拿把刀,在他头上砍开瓢,他想那还不疼死了,原来竟然是不疼的。 “好,大夫您给我开,我让您开!” 柳蔚摸摸他的脑袋,觉得这个汉子真是可爱。 容棱静静的站在后面,看着她轻柔温和的对着另一个男人巧言倩兮,心情顿时更糟了。 另外三人听到他们的话,也有些迟疑,如果不疼又能活命,那好像开脑壳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三人有些蠢蠢欲动,人都怕死,而有活命的法子,又不疼,虽然听着危险,但是人家既然肯这么说,那必然是有足成的把握,人家都不怕了,他们还怕什么? “那个……”其中一人委婉的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大夫,您也给我开吧,我不想死。” 另一人也跟上:“便是要死,也该留在上阵杀敌的时候死,这样被毒弄死,多憋屈!” “我也是,要死也不能这么被毒死,太傻了。”最后一人也忙追上。 柳蔚心情好的不行,她频频点头,看着四人越看越顺眼。 最后她好歹想起了被抛在一边的容棱,转头问道:“容都尉,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何时开始?”男人冷着声音问。 柳蔚笑眯眯的:“越快越好,我现在准备一下工具,吃了午膳,下午就开始!” …… 一上午柳蔚都带着儿子在房间里鼓捣,到了中午吃午膳的时候,容棱特地过来看了一眼,就见客栈房间,已经被布置得焕然一新,里面摆设奇奇怪怪,桌上还放了许多从没见过的器具。 看了眼还在忙碌的女人,他问道:“真有信心?” 柳蔚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某王爷来了,头也没抬的开口:“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柳小黎坐在旁边擦拭手术刀,漫不经心的补一句:“我爹最厉害了。” 柳蔚心情不错的摸摸儿子的脑袋,柳小黎傻乎乎的仰头冲她笑。 看着两人柔软的互动,容棱敛了敛眉,心中思着,若是真有人死在她刀下,他也会将此事暗中压下来。 将活人头颅切开,此等有违人道之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第30章:倾倒(2) 第30章:倾倒(2) 这顿午膳,除了柳蔚和柳小黎没人吃得好。 午膳结束柳蔚摩拳擦掌,带着第一人进入房间。 秦中很紧张的坐在那披着白布的软榻上,他心情揣揣,手心全都是汗。 柳小黎将一碗特别调制的麻醉药递到他面前:“喝掉!” 秦中接过那小碗,手忍不住发抖。 柳小黎软软的小爪子搭在他手背上,小声说:“不要怕,这是甜的,我往里头放了糖,不苦!” 秦中哭笑不得,孩子就是孩子,在面对有人要在自己脑袋上开个洞的情况下,药苦不苦……这是重点? 不过被他这一打岔,秦中的确缓了一阵劲儿,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碗药猛地灌下去。 带着茉莉草香味的药汁,流进喉咙,甜甜酸酸带点酥麻的味感,令他挑了挑眉。 一碗药喝下去,秦中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不过一炷香功夫后,他便开始头晕脑胀,等到又过了半柱香,他眼神迷蒙,开始发困。 “差不多了。”柳蔚说了一句,将他平放在榻上。 秦中此时还没完全昏睡,他意识不清,四肢酥麻,却分明还有意识。 他想睁开眼睛,告诉他们他还没晕过去,他还有感觉,可那一身白衣的清隽大夫,已经拿着剃刀给他剃头发了。 等到头发剃好,秦中发现自己还是没晕,他要哭了,不是说会沉睡过去,然后什么疼痛都感觉不到?为什么他没睡? 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他想阻止,又发现自己抬不起手。 他好像整个身子都没有知觉,但偏偏意识无比清楚。 秦中很害怕,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刑讯逼供,才会让犯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片一片割掉肉,借此造成犯人的心理阴影。 他现在很怀疑这位大夫是不是敌军派来的内奸,或许他们都太傻了,都尉大人也信错了人,这人根本不是好人,他们身上可能并没被下毒,这位大夫故意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折磨他们,或者用这样正大光明的理由,将他们弄死。 太险恶了,一想到自己之后,还有三位同伴也将受到如此非人的摧残,他心中火气大盛,气上心头! 而就在秦中胡思乱想,脑洞大开时,柳蔚已经开始割他的头皮,半个时辰后,借着窗外的光亮,柳蔚看清那在他脑神经中游走乱窜的黑色毛虫。 果然已经被植入。 这条毛虫很小,之前的毛虫尸体有指甲壳那么大,这条活着的,却只有之前那条的四分之一大小。 柳蔚用钳子想捉住这条滑腻的小东西,可它动作敏锐,像是意识到危险,动作又快了几分。 柳小黎从没见过寄生在活人身上的虫子,顿时惊喜得不得了,他手里拿着个小瓶子,兴致勃勃的说:“爹,给我给我,我要我要……” 柳蔚凝神静气,等到小虫再次绕回来,她准确的用钳子将它抓出来,快速放进那小瓶子了。 柳小黎兴奋得快跳起来,赶紧将瓶盖塞住,一张脸上全是喜色。 柳蔚也松了口气,她又检查了一下秦中的颞叶和额叶是否有损害,确定没有大碍后,便用自制的替代羊肠线,将他头颅缝补起来。 再进行包扎。 她的手法很慢,因为要确保万无一失。 等到一切结束时,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门外,容棱一直寒着脸静等在那里。 剩余的三名侍卫也都惶惶不安,他们唯一觉得安慰时,一门之隔,里面的秦中并没发出过尖叫,这是否说明那的确不痛? 可是即便有人这么安慰自己,但毕竟是开脑袋,那会不痛?而且,开了脑真的还能活? 心思乱转,他们越发静不下心来,最后只有来回渡来渡去,企图安抚心中焦虑。 “都尉大人,那位柳大夫,他……真的成吗?”最后,还是有人小心翼翼的凑到容棱身边问。 这个一问,剩下两人也竖起耳朵。 容棱淡淡道:“他不是大夫。” 三人愣了一下,下一秒同时瞪大眼睛。 “不是大夫?” “他是仵作。” 三人哗然。 仵作?仵作不是看死人的?那人是打算将他们当死人那么割? 他们可是活人! “都尉大人,秦中他还能活吗?” 话音未落,面前的房门被打开。 柳小黎粉嘟嘟的小脸,出现在房间里头。 容棱立刻凝起精神:“如何?” 柳小黎说:“我爹叫你们进去。”说完,蹦蹦跳跳的跑回里头。 四人快速进入,一进去,便看见软榻上半虚着一双眼的秦中,正平躺的睡在那里,他的头上绑着白色的带子,将他脑袋整个包起来,他应该没醒,看起来神志不清,眼睛都睁不开。 但他却没有死,是的,他有呼吸,他胸腔还在起伏。 三名同伴连忙围过去,确定了又确定,发现秦中除了不会动之外,的确是活着的,顿时看向正在洗手的大……不,仵作。 “他怎么样?” 柳蔚一边擦手,一边淡淡的道:“毒解了,不过迷药还没过,你们将他送回房,小心不要碰到他的头,让他好生静养,大概晚上的时候就会醒过来,对了,他现在有意识,你们说的话他能听到。” 这种药是柳蔚特别研制的,在很久之前就研制成功,为的就是在开颅手术时用。 人的意识一旦彻底沉睡,那苏醒的可能性,便只有百分之五十,古代医疗条件不足,她不敢冒这么大的险,因此配合中医,与这个朝代的一些特殊药材,炼制了这种能让人身体麻醉,意识却保持清醒的药物。 说起来这个,她还不得提这些药材。 她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里,竟然生长了许多在后世早已失传灭绝的稀世草药,这些草药,随便一件拿到现代去,都能颠覆中医界,让那些八九十岁的中医为之疯狂倾慕。 而这些东西,现在却为她所有,她会有一生的时间慢慢的研究它们的药性,结合中医西医,务必将这些药材的所有功效都挖掘出来。 光是想想,就好兴奋! 等到那三人将秦中小心翼翼的抬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柳蔚、柳小黎、容棱三人。 容棱从进来后便没说一句话,柳小黎乖巧的在那儿收拾东西,柳蔚经过一场长达三小时的手术,有点累了,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将凉透的茶水喝了半杯,才抬起头,瞧向容棱:“容都尉,您一直在盯着在下看,看够没有?” 第31章:倾倒(3) 第31章:倾倒(3) 容棱极力忍着心中的火热,走到她对面坐下,控制着道:“并未看够。” 容棱是真的没看够,这个女人能给他惊喜,源源不断的惊喜。 将人头脑打开,再缝制起来,闻所未闻的医治手法。 容棱觉得,只要是柳蔚,仿佛再不可思议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有令人不自禁注目的魅力,不是姣好的容颜,不是曼妙的身材,却是她古怪的脾气,与那一肚子专业到普通人一个字也听不懂的知识。 此女子,是一个宝藏。 他隐隐知道,这个宝,谁挖出来,谁便受用一生,而作为一个善于控制的男人,他不会让此等到手的至宝,有机会溜出去。 柳蔚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只是心情很不错,将茶杯一放,她环起双手:“怎么,被我精湛的医术深深折服了?为之前有眼不识泰山的质疑我,而羞愧了?” 她那傲慢中带着自得的摸样,令容棱心头发麻,只觉得有人拿着羽毛,在他心口挠了挠。 “嗯,折服,羞愧,为你倾倒。”容棱若有所思的顺从她的话。 柳蔚不屑一声:“倾倒不必了,在下没有断袖之癖。” 他一笑,为她时时不忘的嘴硬。 柳蔚撇撇嘴,不懂自己明明打了他的脸,他还笑什么? 真是有毛病。 …… 秦中的心情很复杂,不能形容的复杂。 直到被同伴送到房间,好好安放,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所以,他竟然已经动完手术了! 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明明记得所有事,唯独不知道柳大夫是什么时候打开他脑壳的。 他知道他给他剃了头发,他看到自己的断发从眼前飘过。 但是除此之外…… 好像没了。 所以,就在他内心险恶的揣测柳大夫不是好人,接近他们肯定是有所图谋时,柳大夫已经替他拔出了脑中的毒,救了他的命,并且他的确一丝一毫也没感觉到疼痛? 一瞬间,秦中羞愧极了,他想捂着脸,将自己窘迫的情绪都埋起来,可他不能动,手脚还是酥麻着,并且根本没有知觉。 他也想开口,跟柳大夫道个歉,再诚挚的道个谢。 可他也张不开嘴,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只能安静地等待,等待晚上的到来,柳大夫说,他晚上就能彻底清醒,他想那一刻快点到来。 等到时间终于过去,秦中渐渐感觉到四肢有感觉时,伴随而来的却是头部的剧痛。 那痛初时很微弱,但等到药效全过,他却痛的想杀人。 一直照顾他的同伴,被他难看的脸色吓到了,忙去叫人。 柳蔚紧脚赶来,到了时,秦中已经坐起来,整张脸痛的几乎扭曲。 “柳,柳大夫……”他断断续续的唤了声,说完三个字,却已经满头大汗。 “赶紧睡下。”柳蔚走过去,先检查了秦中的伤口,确定伤口没有出血,才道:“不要坐起来,头上的伤口至少要好几天才能好,这几天你都得躺着。” “我……” “不要说话,你迷药刚过,头应该很疼,牵一发动全身,一动嘴,牵连头部神经线头会更痛,我让小黎去煎药了,一会儿把止痛药喝了会好很多。” 秦中虚弱的看着她,到最后还是撑着头痛,沙哑的道了句:“谢,谢谢……” 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开颅病人,柳蔚对秦中有种特别的感情,她摸摸他的头,笑着说:“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对于医生来说,病人身体健康就是对他们最大的鼓励。 秦中感觉那双柔嫩的手,在自己额上拂过,轻轻软软的,很是舒服。 秦中心口一跳,脸慢慢变红。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对一个男人脸红时,那尴尬的红晕,又迅速变成青色,颇为难堪。 容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漆黑的眸子,有些危险。 秦中躺在榻上,突然觉得周遭莫名的冷了一下,他错过眼,就看到门口的都尉大人,正噙着一道慑人的视线,冷瞧着他。 秦中猛地一个哆嗦,心头方才那点小绮丽顿时消失不见。 从秦中这里离开,柳蔚回到房间就看到儿子正逗着那只小毛虫。 “爹,这小东西有点不对劲。” 柳蔚坐过去,便看到小盘子里,小毛虫正趴在一小坨脑浆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柳小黎鼓着嘴道:“我怕它饿着,给他准备了点吃的,谁知道它吃了,就好像死了似的。” 这丁点脑浆,是秦中脑袋里流出来的,混着鲜血,只有很少一点,按理说,这虫子既然是吃脑子的,应该会爱吃这个。 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柳蔚拿了根筷子,戳了戳肉虫,同样不明白它的生态原理。 她现在甚至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蛊虫。 如果是,难道没有更炫酷一点的外观和技能吗?毛毛虫不是会变成蝴蝶吗?都生死关头了,也没见它变。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爹,现在怎么办?” 柳蔚抿抿唇,道:“把容棱叫来。” 柳小黎小短腿立刻蹦跶起来,匆匆跑出房间,一出去,直接就撞到个直直的身影。 等他站好,才发现是容叔叔,忙拉着他的袖子道:“容叔叔,我爹叫你进去。” 容棱随孩子进去,柳蔚直接道:“替我准备一些东西。”她说着,拿着旁边的笔墨纸砚,迅速写了一大堆药材。 容棱接过清单,看了两眼,道:“穗惠子和阳甘,这个季节没有。” 柳蔚眉毛一挑:“你懂草药?” “一点皮毛,毕竟我学识浅薄。” 柳蔚无语,今天早上他不让她开脑,她才气得说他学识浅薄,这男人居然记恨上了。 真小气。 柳蔚撇撇嘴:“快去准备,越快越好,我怕这虫子在外面活不了多久。” 之前还好,现在一动不动的,她真怕它下一秒就死了。 容棱拿着清单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回身看着她道:“你使唤本王,使唤得越来越顺口了。” 采买东西,是堂堂三王爷一品都尉大人该干的? 柳蔚冲那人微笑:“我救的是你的人,都尉大人以为我愿意跟你说这么多话?” 她从未有半点掩饰过,她不喜欢他的心! 容棱敛眸:“下次,你也可唤本王。” 柳蔚冷哼:“放心,我不会跟王爷客气的。” 容棱到底是有身份的人,速度就是不一样,不过出去溜达了不到一刻钟,清单上所有药材都收集齐了,就连这个季节没有穗惠子和阳甘,也找到了两株干制的,虽然不新鲜,药效也没那当季的好,但至少东西是全了。 柳蔚看着那一小篮子的稀世草药,眼睛都亮的发蓝了。 她迅速抬起头,看着容棱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能动的金元宝。 不愧是当王爷的!就是有钱!好有钱! 这些草药,其中好几株市价至少也是近千两白银以上,她开清单的时候,真没想到这些也能找到,毕竟有市无价的东西,能不能找到都是看缘分。 可他竟然给她全找来了,柳蔚激动得不得了。 第一次觉得容棱这么顺眼! 容棱也瞧见了她看自己的眼神有多火热,瞟了眼那一篮子草药,男人静静的想着,他好像不小心找到到某女人的死穴了。 第32章:柳天才 第32章:柳天才 有这些草药,柳蔚接下来要进行的事就容易了许多。 她将不同的草药对毛虫进行试探,有的直接让他嗅,有的碾成粉末,进行调兑成浆,再擦到毛虫的身上。 经过一个时辰的实验,她将其中几种毛虫有反应的药物记载下来。 然后再对这些药物进行重组配方。 很快,结果出来了:“葵根草、金梗花、银黄梅、乌蚕、木柳草、沥叶……” 柳小黎看着娘亲记录的,端着小脸说:“葵根草和金梗花都是安神的,沥叶和木柳草性味有毒,银黄梅利窍,但需搭配伏甘子,乌蚕祛风泻火,这几种药搭配起来能做什么?” 柳蔚将毛笔放下,脸上沁出笑意:“能做的多了。” 柳小黎转头看向她:“爹,你知道了?” 柳蔚没多说,只是吩咐:“将我的黄山丸和玉琼浆拿出来。” 黄山丸和玉琼浆是柳蔚研制的成药,黄山丸用以止痛定惊,玉琼浆用以安神助眠。 柳小黎不知娘亲要干什么,只是乖乖将两种药拿出来。 柳蔚抖出两颗黄山丸,再倒了半瓶玉琼浆,再将方才毛虫有反应的那些草药都碾碎了调和进去,等到将一堆药物兑成了很小的一滩泥浆般的东西,她直接将其倒入茶杯中,放到桌上,用钳子夹起一动不动的毛虫丢进药浆内。 一进去,那黑黝黝的毛虫便像活过来一般,慢慢开始伸展身子,最后甚至钻进了药浆里不出来。 “果然没错。”柳蔚勾唇一笑。 柳小黎好奇死了:“爹,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容棱也在等待柳蔚解惑。 柳蔚没有卖关子:“这虫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外面很常见的毛虫,不过有人将它们从卵开始培育,用不同的药物将其养殖成一种特定的变异虫,这种小虫应该是从人的五官钻进去,进入大脑后,开始啃噬人脑。你们看,这药浆气味,是不是类似人的脑髓?” “这虫子被这玩意儿养大,出于本能,进入人脑,便会进食同样口味的食物。而这小虫因为基因链发生变异,如果长时间失去食物,也不会吃其他的东西,那么它就会进入死亡,就跟昆虫的尸体会氧化成树木的肥料一样,培育这虫的药物中有些性能强烈,会使这虫子不被空气氧化,却会被自身氧化,就等同于,停止摄入能量后内脏会立即进入衰竭,死亡之后,直接挥发成灰。” “原来是这样!”柳小黎一听就明白了,顿时觉得自己娘亲果然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柳蔚也很高兴,她觉得她好像知道了所谓的南疆蛊术是什么东西了。 可能就是微生物变异研究罢了,只是在遥远的古代,这些近乎不科学的东西,被神化了。 两母子情绪都很高昂,而站在一边的容棱:“……” 所以,基因链是什么?氧化又是何物? …… 柳蔚找到了毛虫的症结,要研制出克制的配方就简单多了。 将那药浆里涵盖的药材药性都罗列出来,加上手里有活样本,她一整夜没睡,鼓捣的可以说是热火朝天。 容棱一直陪着她,柳小黎被撵回去睡觉了,房间里,空气安静异常。 柳蔚很专注研究,即便知道身边有一道视线长久凝固在自己身上,也没因此分心。 等到四更天,她觉得脖子有些酸,忍不住仰头想捏捏自己的肩膀,可手上全是草药汁,一时分身乏术。 “不舒服?”身边的男人倚着下巴,瞧着她问。 “有点酸。” 男人起身,竟直接走到她的身后,温热的大掌触碰上她白皙的脖颈:“可是这里?” 柳蔚很不自在,抿着唇敏感地挣脱:“不用了。” “别动。”容棱声音微低,淡淡的道:“你做你的。” 柳蔚还想拒绝,可这人捏了两下她便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顿时到了喉咙的反驳又给咽了回去,但她不忘嘴硬:“我是为救你的人才熬夜,你本来就该报答我。” 男人低笑一声,轻描的声音从喉咙溢出:“是。” 柳蔚撇撇嘴,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项工作福利。 研制药物不是那么容易,虽然知道了毛虫的培育原理和食物配方,但要的目的不是杀死毛虫,而是为了研究出一种药剂,能让使用人产生免疫。 俗称疫苗。 谁也不知道这毛虫是什么时候被植入的,又是谁植入的,所以她要做的不光是给被植入的人拔除,还要给使未植入者免疫。 这才是重中之重! 她很用心,热情高涨,等到天亮时已经小有所成。 容棱一直给她按着肩膀,柳蔚觉得很舒服,心里默默对这人的成见,减少了一丁点,不过,就那么一丁点,指甲壳那么大一点而已! 翌日,秦中还在静养,另外三人被再次叫进房间。 三人因为看到了秦中的例子,此刻心情放松了很多,不就是开脑吗,柳先生这么有本事,一定没问题。 三人中隐隐已经排好队,第二个等待开脑的是个叫方成的。 一进入房间,他就站的比其他人突出,昂首挺胸的,一幅即将上战场的悲壮气势。 柳蔚没看三人,她手里还在鼓捣药剂瓶,见三人来了,便晃着那药瓶道:“一会儿可能有点疼,你们忍着。” 方成挺起的胸膛,立刻焉下去。 疼?不是不疼?秦中都说不疼。 容棱一夜陪着柳蔚,见她已经眼底都有眼圈了,不禁皱眉:“你精神不好,明天再说。” “这个不用什么精神。”柳蔚闲闲的说,将那药汁涂在一根草梗上,抬头看向三人:“你们谁先开始?” 另外两人,都看向方成。 方成深吸了口气,坚毅的上前一步。 就算疼,但秦中都能承受,没理由他不能。 另外两人都打算离开,昨天开脑时他们都在外面。 容棱也打算走。 柳蔚却问:“你们去哪儿?” 四人都看向她。 柳蔚这才一拍头,恍然:“我忘了告诉你们,不用开脑了,我研制出药引可以把你们的毒引出来,总开脑恢复期太长了。”而且毕竟是大手术,风险肯定也存在。 哪怕她能将风险降低到几乎不计,但她自己也要因此费更多精神。 这样高强度的几天弄下来,她只怕得精神衰弱。 方成抖着唇,很不可思议的问:“不,不用开脑袋了?” “不用了。” “真的?” “嗯,很真。” 方成激动得心潮澎湃,另外两人也顿时全身火热,之前两天的担心顿时不复存在。 容棱在旁不着痕迹轻笑,他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个女人,一夜的时间她竟能做到此种程度,他见过多少太医院的儒学,穷其一生,也只是原地踏步。 而她,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 这等人物,该属天才。 “柳天才”还不知容棱对她的高度评价,她让方成坐在凳子上,将那沾了药的草梗放到方成耳朵边,那草梗上的味道很古怪,很腥很臭,样子甚是恶心。 第33章:狂风暴雨般 第33章:狂风暴雨般 方成初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直到过了一盏茶功夫,他突然觉得脑子里有点发疼,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钻来钻去。 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手背生了一串鸡皮疙瘩。 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那种疼痛加剧了,就像脑中的东西在里面乱绕,慌不择路,且越走越快。 到最后,他嘴唇发白,那种疼已经让他脑门冒汗。 但到底是男人,忍下来也没有吭一声。 柳蔚看出了他的痛苦,安抚道:“再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方成深吸一口气,目光又坚毅了些。 这点疼痛,他还能承受! 又过了一炷香时辰,终于,方成感觉那疼痛骤然减弱,而此时,一株黑色的毛虫,顺着他的耳朵爬了出来。 那毛虫身上还沾了许多人血,长得非常难看,但是个头却不大。 剩下的两名侍卫,顿时有种全身发麻的感觉,容棱倒是冷静,只是想到这虫的来历,面色又沉了几分。 虫子彻底出来时,柳蔚一钳子将它抓住,任它挣扎,将它丢进了瓶子里,塞好。 方成终于觉得脑中的疼痛停止了,他呼了口气,便听耳边清雅的嗓音响起:“好了,没事了。” 方成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耳朵,他的位置,并没看到那只虫子,从自己耳朵钻出来。 方成这还有点朦朦胧胧的,摸着耳朵,不明所以。 可等到柳蔚给剩下两人引虫时,他才唬了一大跳。 引虫的过程很短,不到一个时辰,三人的危机都解除了。 等到柳小黎睡醒了跑过来,已经错过了整场戏,他顿时很不高兴,不过柳蔚把三只小虫都给他了,小家伙倒是又乐了。 而当秦中知道,只有自己被开了脑袋,另外三人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好时,心里一下不平衡了。 尤其是三人还幸灾乐祸的在他床边晃悠,那一张张的笑脸,看得他直磨牙。 不过下午,当柳蔚亲自端着药喂到他嘴里时,秦中又平衡了。 他今天的情况比昨天好,已经能虚虚的说几句话了,虽然翻来覆去都是谢谢谢谢,但总算能交流。 柳蔚对秦中很好,一天来看好几次,一会儿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一会儿问他头疼不疼,总之殷勤备至。 秦中起初心头那点不乐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柳大夫这么温柔,这么好,虽然是男子,但是脾气好,性格好,医术还高明,这样的人对自己呵护备至,是人都觉得荣幸。 不过,如果都尉大人能不每次跟着来就好了…… 中午,秦中刚刚吃完了药,柳先生正喂他吃甜枣,可他一抬眼睛,就又看到自家都尉大人站在门口,用说不出怎么一种冰冷的视线冷瞧着他,他顿时吃不下了,尴尬的推拒道:“柳先生,我一个男人不怕吃苦药。” 柳蔚医者父母心地摸摸他的头,笑了:“你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吃点甜的,养胃。” 秦中觉得脑袋被摸得很舒服,忍不住在那只手上蹭蹭,可就在这时,一道宛若尖刺的视线,狂风暴雨般涌向他! 秦中一个冷战打出来,转开视线,发现都尉大人看他的目光竟然都带着杀机了。 秦中有点慌,一下整个人都僵硬了。 柳蔚并没发现秦中的异常,将甜枣放到小案上,才起身说:“你先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而柳蔚刚一转身,秦中发现,他家都尉大人的眼神也变了,顿时变得清淡温和,仿佛方才那一缕宛若实质的杀意,都是错觉。 秦中摸摸鼻子,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柳蔚出去时,就看到容棱目光淡然的倚在门口等她,她走过去,路过他身边,飘了一句:“王爷没自己的事儿干吗?总跟着我?” 男人随着她的步伐,与她并肩离开,轻描淡写的道:“你,就是我的事。” 柳蔚瞟他一眼,看他不像开玩笑,不觉挑眉。 容棱又问:“秦中怎么样?” “不错,调理的都很好,不会落下毛病,说起来他也算你们的救命恩人,不是他脑中那条活虫,我也不能这么快研制出药引,虽然疫苗还需要一点时间,但至少现在有破解之法了。” 容棱沉吟:“你对他好,因为他的那条活虫?” “做人不能没良心,人家贡献良多,对人家好一点怎么了?” “不怎么。”容棱郁卒了许久的心情,顿时好了:“以后本王去看他,你安心研制你的……疫苗?” 柳蔚看向他:“王爷前去好吗?堂堂都尉大人,日日去关心一个小侍卫,舍得下脸?” 男人正想说“舍得下”,可顿了一下,突然挑眉瞧着她:“你是,在关心本王?” 柳蔚嗤笑:“谁有空关心你。”说着,柳蔚快走两步,不想与他这自恋狂说话。 …… 在研究疫苗的几天里,容棱将他身边随着的所有人都叫过来,一个个试探了遍,在里头,又发现了三个被植入毛虫的,其他人,都暂时没事。 而在第四天,柳蔚又寻了很多方法,终于将疫苗配置出来。 因为考虑到注射的困难,柳蔚研制的是饮用型疫苗,饮用的东西是进入食道,并非血液,为了让药效挥发在皮肤里,她又花了好几种方法,最后总算靠着这些稀有的药材,研制成功。 接着便开始白鼠实验,等确定了药效,则进入人体实验。 这次选择的人,还是方成,毕竟是熟人,一些话也好说。 尽管容棱与柳蔚现在对外宣称的还是中毒,但这些深受其害得都知道,这是一种吃人脑的虫,只是未免人心惶惶,这些人都闭紧嘴巴,不敢乱说。 对方成的实验进行了三天,而实验结果很喜人,当疫苗挥发后,柳蔚将那毛虫再塞进方成耳朵时,那毛虫进去了两寸就逃出来了。 可为怕与体质差异有关,随后,柳蔚又将其他几人也叫来,一个个的试了六次,结果都是一样。 柳蔚这才确定,自己真的成功了。 药研别说在古代,就是现代也是穷尽无数医学人士毕生也不可得其一的,柳蔚所幸自己学过中医,并且这个古代,有许多稀罕得她闻所未闻的药材供她研究使用,所以她才可事半功倍。 要知道,便是现代,一个普通药物研究至少也要花费三五年,而且期间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疫苗研制成功了,便需要批量生产,而这些事就交给柳小黎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柳小黎就跟非法童工似的,每天泡在房间里忙碌,直到半个月后,终于将容棱所需的数量都配置完成,他们终于可以启程。 来临安府,只是因为镇格门的先锋军在这里遇难,容棱不能不管,而解决事情后,京都才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从临安府到京都,绕过安州到庆州,沿着官路便是中州京都。 第34章:献殷勤 第34章:献殷勤 这次离开,依旧是轻身上阵,容棱,柳蔚,柳小黎,车夫,一辆马车一匹马,行走分外低调。 而临安府的先锋军,留下来还有要事要办,这些镇格门的机密任务,柳蔚没打听,也没兴趣打听。 可就在他们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人快马加鞭,行向与之截然相反的另一方向。 五日后,曲江府正府衙门内。 不怒而威的老人一脸笑意的执着黑棋,落在棋盘一处,眉眼温和:“阿辰可还有破?” 坐于他对面的俊逸男子一身五品府尹官服,他低眉顺眼,抬手拱了一揖:“下官技漏,不及老爷万分。” 老人哈哈一笑:“你让着朕。” 这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付子辰立刻站起身,恭敬的鞠了一躬,却没否认。 乾凌帝挥挥手,不与他计较:“罢了,你这性子,与你爹一个样。” 付子辰沉默一下,问道:“他老人家还好吗?” “好,好得很,朕出宫前见他,还胖了不少。” 付子辰没说话,安静下来。 乾凌帝看了他一会儿:“过几月你便要调任了,朕调你回京,你可愿意?” 堂堂一国之君调任一下级官员,却破天荒征求对方意见,此乃罕见。 付子辰有些惶恐,忙低下头,认真道:“但凭老爷做主。” 乾凌帝叹了口气:“你的家事朕不管,但这小小曲江府,亦困不住你,进京不过早晚之事。” 付子辰又何尝不知,只是在这逍遥自在惯了,回京,只怕又是另一番景貌。 正在这是,戚福从外头进来,小心的在乾凌帝耳边说了一句。 乾凌帝挑了挑眉,嗯了声:“将人带进来。” 付子辰看出他们有事,识趣的退下。 乾凌帝却说:“不避你,呆着吧。” 付子辰只好留下。 进来的是个衣着简朴,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付子辰一眼觉得此人眼熟,但再看,却不认得。 那男人也不拖泥带水,进来躬身便禀报:“老爷,容大人已离开临安府,那位随在他身侧的大夫,将先锋营的人……” 那人说得很简短,等他说完,戚福将人领走,房间里,再次只剩乾凌帝与付子辰二人。 付子辰此时脸色却不好,他反复思考着那人口中“随在容棱身侧的大夫”是何人,越想,越是目光深沉。 乾凌帝玩着手中棋子,倏地,漫不经心开口:“素问你曲江府,满城大小,男女老少,都识得一位柳先生,称之为活神医,但凡问了,无人说之一句不是,个个赞不绝口,朕早便好奇了,此次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付子辰心头一沉,俊逸的脸庞,更添几分肃色。 果然,那人就是柳蔚。 可柳蔚为何与容棱接触上了?并且,皇上也见过她了? 付子辰心如鼓锤,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乾凌帝看他如此紧张,倒是一笑:“朕不怪你藏拙,你慌什么?” “老爷……” 乾凌帝摆手:“你与朕说,你曲江府出了位大仵作,破案无数,机敏夺人,却没说他还是个会医的,不过谁又能想到,一介仵作,竟连大夫的事也干了,上次见他,也是瞧着他验尸能干,想着让他帮着阿棱回京办两件事,不想,他倒是把先锋营的事解决了,果真是个能人。” 付子辰尴尬至极:“老爷,您已经见过他了?” “是个洒性的。”乾凌帝笑着:“看着柔柔弱弱,不想还会些手上功夫,就是性子冷清了些,若非朕表明身份,只怕他连阿棱的面子也不给。” 付子辰干笑,柳蔚脾气有多怪,他一清二楚。 可是容棱…… 一想到小黎那张酷似容棱小时候的脸,他就头疼。 尤记得第一次见小黎,他就问柳蔚,孩子的父亲是谁,柳蔚只漫不经心的说,根本不认得那人,只是春风一度,再无相干。 柳蔚是他的救命恩人,她既说无相干了,他也不愿多事,况且他与容棱,认识是认识,关系却很一般,所以他从未想过要告诉柳蔚容棱的身份。 如今,他们却纠葛上了。 甚至连皇上也见过柳蔚,那是否也见过小黎? 皇上有发现,小黎的长相问题? 或许没有发现,柳蔚此次出去是男装扮相,容棱又母妃不显,直到十四岁才入了皇上的眼,被调到身边亲自教养,那时候容棱脸上已经脱了稚气,早已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而小黎爱撒娇,又软糯可爱,这样两人,应该不容易让人联想。 可尽管如此安慰自己,付子辰依旧很是不安。 他想,他真的得尽快进京了,柳蔚在京都,不知将身陷何等囫囵。 …… 临安府到京都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柳蔚做在马车里,看着京都郊外的官道,眼神极度复杂。 五年前她逃离这里,五年后竟再次归来。 这里有她许多不愿招惹的麻烦,当初离开,便是为了能够逍遥,这次回来,简直是羊入虎口。 她唯一能祈祷的,就是五年时间,她那些所谓的家人已经当她死了,莫要再生寻她的意思。 马车走的不紧不慢,连着几日下了大雨,天湿路滑,这会儿的官道上,人烟袅袅。 柳蔚看着阴沉的天色,猜测又要下雨,对外开口:“找个地方歇一歇,这会儿也晚了,今晚估计到不了城,不若在外面过夜。” 容棱骑在马上,转首看她一眼对车夫道:“这附近可有歇脚处?” 车夫想了想道:“前方三里,有个破庙,至于客栈却是没有。” “我们过去。” 车夫喏了一声,转了方向,走向山岔路的方向。 而等他们刚到破庙,外面果然下起雨来。 柳蔚上下打量一番这破庙,这庙的确是够破的,到处都在漏水,只有中间一块地方算是干燥。 外面因为下雨,天黑压压的,看着仿佛已是夜晚,柳蔚找个地方坐下,车夫在生火,而容棱正被柳小黎拉着,站在屋檐下看雨。 柳小黎喜欢下雨,也喜欢闷雷轰隆隆的响,他很兴奋的上蹿下跳,还拉着容棱跟他一起疯。 容棱纵容的由着他,小家伙说哪儿好,他就说哪儿好,简直没有一点身为大人的原则…… 柳蔚见状,哼道:“献殷勤。” 车夫听见了,老实的埋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车夫将火生好,破庙里暖和了些柳蔚才唤道:“小黎,你过来。” 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一下子撞进娘亲的怀抱。 柳蔚将他拉出来,摸着他衣服有点润,便让他坐下火旁,把衣服烤干。 柳小黎乖乖坐着,容棱此时也走过来,十分自然的坐在柳蔚另一边。 容棱手里掰着两根木柴,折断,扔进火堆里,再刨了两下,将火生的更大。 等到休息了一会儿,容棱才把干粮拿出来。 四人正吃着,外面伴随着雨声,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35章:京都,黑名单 第35章:京都,黑名单 “这里有间庙,快点,快点!” “后面的人跟上,箱子不能湿了,都拿衣服盖着点。” 一阵喧哗后,便有一群人到了庙门口,柳蔚随意看了眼,粗粗看来有七八人,他们护着两辆板车,板车上放着七八个大箱子,摞得很高,上面还盖了好几件衣服。 柳蔚猜测这些人应该是送镖的,结果路上遇见下雨,只好找地方躲避。 但她看了一会儿,并没看到镖旗。 那些人也没想到庙里已经有人,但走了这么久,才找到落脚地方,他们肯定不会离开,其中一人便对他们拱手道:“出门在外,还请几位兄台行个方便。” 容棱淡淡说道:“随意。” 那些人赶紧将箱子运进来,柳蔚这才发现,这哪里只有七八人,分明有十几个,后面还有好多人连绵不断进来。 而最后进来的,是个容貌刚硬,五官出色的男子,他的衣服已经湿透,头发也狼狈的耷拉着,他与其他人穿着不同,看着非富则贵,毅然是他们的头领。 他一进来,好几个人便将他围住,拿衣服的拿衣服,递棉帕的递棉帕。 柳蔚初时还没在意,可当见到那人的容貌后,顿时目光一闪,快速的转过头去。 容棱在她身侧,见状问了句:“认识的?” “我不认识。”柳蔚声音不大,她说完,便拉起儿子道:“我们去马车上。” 她那近乎落荒而逃的举动,令容棱眯起眼,他又看了眼远处那些人,漆黑的眸里,闪着复杂。 车夫也在静静关注,他看了一会儿,凑过来说:“大人,这些不是普通人。” 容棱点头:“是士兵。” 这些人无论从举止,动作,甚至站立的姿势,都能看出是正规军,不过,是哪一支的? 车夫犹豫一下:“大人,您有否觉得那站在中间的华衣男子,长得有些面熟?” 容棱又瞧了一眼,便看见那被簇拥着的男子已经换了件干衣服,他容貌不俗,此时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去检查那些箱子,看起来有些着急。 “不认得。”对于不相干的人,容都尉向来吝啬于去记忆。 车夫小心翼翼的道:“那华衣男子,与丞相大人倒有几分相似。” “柳城?” 容棱似乎回忆了一下,再看过去,果真觉得那人长得与那老狐狸柳城有些神似。 这么一想,他便猜到了此人身份,素问丞相柳城,家中三子皆为人中龙凤,长子柳域与其父自成一脉,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于十四岁稚龄,连夺三元,乃京中人人称赞的天才人物,如今二十有八,早已入驻内阁,是朝中年轻一辈里最为突出之佼佼者。 二子柳琨,自小擅爱舞刀弄枪,七岁拜当朝战军虎文元帅为师,十一岁出征边疆,十四岁随虎文元帅凯旋而归,次年夺得武状元之名,十六岁已是朝中最年轻的副将。 三子柳逸,前有两兄一文一武,珠玉在前,世人皆对他极为看好,可出其不意,他却不爱朝堂爱民间,竟然干上了经商夺利之门。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低贱,他却从不自卑,第一年行商便纳税数千两,吏部那年可是笑开了脸,随后几年下来,京中大小商坊都挂上了“柳”家字号,现如今柳逸早已是京中显贵,富甲一方。 现今看来,眼前这人便是柳城三子,柳逸无疑。 收回视线,容棱目光却瞧向马车方向。 柳城,柳域,柳琨,柳逸…… 看来,他知道柳蔚在躲什么了。 京中姓柳的人,并不多见。 容棱将手中最后的干粮吃尽,起身走向马车。 帘子撩开的一瞬间,容棱明显感觉到里头一道冷泠的视线投射而来。 他挑了挑眉,瞧着车内那抱着孩子满脸寒意的清隽“男子”,一时没有说话。 见来人是容棱,柳蔚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耐烦:“王爷有事?” “外头吵闹,本王进来坐坐。”他说着,翻身上了马车,坐在门边。 柳蔚没与他争说,沉默一下,打听起来:“外面那些人要在这儿过夜?” 容棱环着双臂:“应该。” “那我们走吧。” 容棱瞧她:“外面还在下雨。” 柳蔚抿着唇,思忖一下说:“那停了雨,马上就走。” “若是半夜雨才停,也走?” 柳蔚吐了口气,面色不好了。 容棱等了一会儿,没等她再说话,再一次问:“你认得他们?” “不认得。”她还是那个答案,几乎是条件反射。 容棱看她实在不愿说,心中已是不悦,如今关头,她还想瞒他到什么时候?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现在她的家人就在外头,被揭穿了,随时便是个欺君之罪,人头落地。 这种时候,她难道不知,能帮他的已只有他? 顾着一个脸面死不承认,便是他想帮,她也不配合。 这女人真是…… 想了好一会儿,容棱才硬憋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柳蔚不知容棱已对她生上气了,她还在思考柳逸的事,是的,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三哥柳逸。 确切的说,但凡是柳家人,随便哪个她烧成灰都认识。 只因这柳家,正是她千方百计要逃离的地方。 一想到当初她若是没走,此刻已嫁给了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七王爷,她便心头烦闷。 她五年前穿越而来时如何也没想到,穿越竟然附带包办婚姻,刚穿过去不到三天,便被告知七天后要成亲,对方是个王爷,据说只比她大一岁,才十六岁,但是府里已经有了四房妾室,两房侧妃,还有个庶出的儿子。 在柳蔚的观念里,十六岁还属于未成年,未成年居然有了六个老婆一个儿子,那她嫁过去算什么?第七个老婆? 柳蔚当时听到这消息都笑了,笑完之后就不走不行了,当初她身边除了珍珠,几乎一无所有,最后,她用了最烂的一招,半夜爬墙! 派出珍珠去探路,自己在那硕大的丞相府里,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路,最后险之又险逃出生天。 离开后,柳蔚是真的没想过这辈子还要见柳家人,不单是柳家人,还有京都,这鬼地方已经上了她的黑名单了。 但现在,她不止重回京都,还见到了三哥柳逸。 如果让柳家人发现她的存在会怎么样?柳蔚想,再被逼着强嫁一次吗? 第36章:是个不讨喜的庶女 第36章:是个不讨喜的庶女 这是个崇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没有半点人权,若她是嫡女还好说,撒撒娇,可能还有出路。 但偏偏她是庶女,还是个不讨喜的庶女,婚事自己根本没有选择权。 柳蔚很讨厌这种被动,再加上她毕竟不是真的“柳蔚”,更不愿将自己的人生投放在这些“陌生人”身上。 柳蔚逃走后,便当自己无父无母,哪怕见到付子辰,她也说她是孤儿,只因她从未想过要认这些“家人”。 可是毕竟血缘还在,他如今一身男装,柳逸见到她,一时可能认不出,但时间久了,总有破绽,她不敢冒险。 此刻,她只想离开。 偏偏外头下雨,她被困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总是让人焦躁。 柳蔚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她眉头紧蹙,听着马车外悉悉索索的声音,脸色越发地沉。 柳小黎缩在娘亲怀里,因为马车太安静了,他又刚刚吃饱,混混沌沌的,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容棱陪了柳蔚好一会儿,见她始终不说话,沉默一下,开口:“那是柳逸,丞相柳城之三子,京中薄有声名的富商。” 柳蔚抬眸看向他:“你认识他?” “不认识。”容棱说:“听说过,名气很大,柳家三子,常年被作为京中贵族间耳口相传的楷模。” 柳蔚抿了抿唇,恢复沉默。 车厢里气氛诡异,又过了一会儿,容棱确定柳蔚真的打算隐瞒到底了,有些微愠的打算离开。 正好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叫:“王虎,王虎……” 容棱撩开帘子,便看到破庙靠旁的位置,一个面色苍白,嘴唇发黑男人,正抖着身子,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仿佛下一刻就要死过去。 那人身边顿时围了许多人,连柳逸也上前去看,可他们不管怎么唤,怎么叫,那个叫王虎的男人,还是不停的抽搐,口中吐的东西,从白沫,变成了黄色腥臭物,眼皮也渐渐翻白,眼看着已经不行。 容棱皱起眉,这种病症是中毒了? 柳蔚透着容棱撩开的车帘缝,往外看了一眼,她动作较大,一动,怀里的小黎便醒了。 柳蔚看了一下便看出原因,小黎揉着眼睛,也瞧过去,也是一眼,就看出了症状。 “是癫痫发了。”小黎软糯的声音混着鼻音,嗡嗡的说。 容棱转头看向他:“癫痫?” 小家伙吸吸鼻子,觉得有点冷,顺势爬到容棱的怀里,坐在他腿上说:“就是羊角风。” 原来是羊角风,容棱了然,放下帘子不再去管。 柳小黎却有兴趣的扒拉着帘子一角,好奇的往外看,看了一会儿,他开始着急:“哎呀!这些人不会治他,他要死了!” 羊角风在乡野之间也是偶然能遇到的病症,普通人,该是都有些法子,懂得急救,但这些人显然不会,柳小黎原本只是看看戏,见快出人命了,连瞌睡也不打了,小身子一咕哝就跳下了车。 “小黎。”容棱唤了一声,小家伙已经跑远了。 他皱眉,转头却发现柳蔚老神在在的坐在里面,一动没动。 “你不担心?”她敢让小黎就这么跑下去?不怕被柳逸看到? 柳蔚若无其事的“嗯”了声,浑不在意。 比起像她,小黎更像他亲爹,也就是坐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所以单是小黎一个人,没人会将他与自己联系起来,因此她的确不担心,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黎从小受她教导,医术天分比她当年更高,区区癫痫,难不住儿子。 容棱却怕发病的男人伤着小黎,他挥帘,紧随其后。 破败的庙宇内,外头大雨蓬勃,下个不停。 柳小黎从车上跳下去,就钻进了角落的人群,对里面吼道:“你们快散开,这样闷着会憋死他的。” 那娇软嫩绵的声音,普一入耳,便令人一震。 周围十数人都看向这个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们背后的小男孩,有人率先不悦:“哪来的小孩,赶紧走开!” 说着,便伸手要将柳小黎推走。 可手还没碰到小家伙的衣角,一双冷硬的手掌,倏地截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抬头一看,便对上一双漆黑肃厉的眸光,那人猛地一震,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那人脾气不好的大吼。 容棱甩开此人的手,将柳小黎抱起来,在小家伙耳边说:“不识好歹之人,不用管。” “可是……”柳小黎拽着容叔叔的衣袖,因为坐在大人的怀里,他站得高看得远,一低头就看到那已经快没气的男人,小脸苦成一团:“容叔叔……” 小孩毕竟心肠软,容棱看他真想救人,只好抱着他往里走。 十数人顿时起身将他们挡住,同一间破庙避雨,但毕竟是陌生人,他们的七口箱子的货物,就在后面,这人想靠近,他们自然不许。 容棱眯了眯眸,视线转向人群后头的柳逸。 柳逸此时也沉默的打量容棱,两人一对视,柳逸似恍然过来,顿时脸色一变:“容……” 容棱没作声,他知道柳逸认出了他。 果然,柳逸赶紧谴退了护卫,快步迎上来:“都尉大人,好久不见。” 他说着,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 容棱懒得与他废话,从他身边走过,将柳小黎放到那个叫王虎的男人身边,揉揉他的小脑袋。 柳小黎一下地就蹲在地上,他翻了翻王虎的眼皮,确定他还有口气,赶紧对旁道:“你们都散开,谁脱一件衣服给我。” 所有人都看向柳逸,柳逸则盯着容棱冷傲的背影,目光颇为复杂,半晌,才点点头。 离得最近的男人,立刻脱下衣服,递给小黎。 小黎拿着衣服,把袖子一截团吧团吧,塞进了王虎口中,一边解开他的衣服,一边对其他人道:“他是患了羊角风,这种病症若是处理不当会死人,我现在讲一遍,你们都记住了。”说着,顿了一下道:“第一,你们不能围在一起,他现在呼吸困难,你们堵在一起,只会加快他的死亡。” 周围人一愣,听到死亡二字,少有人不被吓着的,十数人彼此对视,最后,靠在最里面的几人,到底地往后退了两步。 柳小黎继续说:“第二,羊角风犯了的人,发现之人要第一时间在他嘴里塞下东西,放置他上下牙齿之间,防止他咬伤舌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示范。 “第三,立即松开他的衣领,却保他能更大程度呼吸。” “第四,将他的脸转向一旁,使得他的呕吐物,都能流出来,若是这些东西再流进喉咙,随时会窒息。” “第五,托起他的下颚,避免他窝着脖子,造成气道挤压。” “第六,如果他昏迷了,按住他的人中穴,就是鼻子下方嘴唇上放之处,能对他进行急救。都听懂了?” 小小软软的声音,没有任何威慑,说出的话却令周遭之人皆是一楞。 不知是谁,先咕哝一声,轻轻道:“懂,懂了……” 其他人瞬间看向那人。 被个还不到你膝盖高的小孩教训,你还答应?不嫌丢人? 第37章:他何尝不是 第37章:他何尝不是 那男人顿时面红耳赤,摸摸鼻子,赶紧转移话题:“他没事了?” “有我在,当然没事。”柳小黎说完,还特地挺了挺胸,一脸矜傲。 又过了几息,在小黎的专业急救下,王虎慢慢平静下来,最后终于停止抽搐,缓过劲儿来。 周围的人皆觉得神奇,看着柳小黎的目光,也更加好奇。 一个看着不过四五岁的孩子,竟还懂医? 真是不简单。 思及此,这些人又看向陪在小黎身边的冷峻男子。 这位应当就是这孩子的父亲了,有个这样聪慧灵巧的孩子,真是福气。 柳小黎此时也站起身来,他举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望着容棱,满脸无辜。 容棱弯腰将他抱起来,小家伙特地将手举得远远地,没弄脏他的衣服。 容棱将小黎带到屋檐下洗手,等到洗好了,两人回头,就看到一身华袍,五官出色的英挺男子站于身后,等待已久。 柳逸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堂堂当朝三王爷,镇格门正都尉容棱,柳逸不识得容棱,但好歹都算是京中年轻一辈里的显贵,总有些场合会碰见一两眼,今晚偶遇实属巧合,哪怕出于礼貌,他也该与其说上两句。 要知道身在御前的人,这交道是最不好打的。 像是柳家三兄弟与四王爷、七王爷、九王爷关系都属不错,但三王爷,却的确从未接触过。 不是不愿接触,而是接触不到,根本没有渠道去相识。 如今见了,不说是不是缘分,好歹是个机会,柳逸自然要把握。 容棱单看柳逸一眼,便瞧出了对方示好之意,他难得的没有露出不耐烦,只摸摸小黎的脑袋,道:“回马车上去歇着。” 小黎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跑上马车。 等孩子走了,容棱才看向柳逸。 柳逸识趣,拱手道:“不知是都尉大人,方才我那些护卫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容棱瞧了眼那边的十数人,个个一身兵气,身形硕厉,只是单纯的护卫? 那柳家老二在军中出入,现在柳家老三区区一介商贾,随行的下人,都是正规军的水准,倒是比京中几位郡王还本事了。 容棱语气轻漫:“三公子客气。” “不敢不敢。”柳逸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顿时背冒冷汗,心中却思忖不出,自己哪里让这位不愉了? 思来想去还是刚才的事,他只得再次解释。 “在下此次亲自前往阳州,为着这批丝绸可算用足了心,下头的人皆知事关重大,难免防卫过度,万望大人海涵。”说着,又行了个大礼。 看着那几乎整个腰都折下来的身影,容棱慢条斯理的道:“出门在外,多些防卫也是尽责,本都不怪。” 柳逸松了口气,又道:“今日这雨来的汹涌,今夜只怕要与大人同庙相度,在下那儿有些好酒,不知大人有否兴趣,这黏湿的天气,喝些酒也好暖暖身子。” “也好。”容棱淡声应下,朝着火堆走去。 柳逸快步跟上。 很快便有人送上酒肉,容棱捏着酒壶,没有喝下,却是看了眼马车方向,慢慢的问:“三公子那些丝绸,可是沁山府产的天云缎?” “大人知晓天云缎?”柳逸正愁不知道怎么拉关系,闻言顿时一喜:“沁山府擅产云蚕,这些天云缎可正是那特异的火云蚕所吐而织,大人若是喜欢,回去后,在下送上几批到大人府中。” 容棱漫不经心的饮了口酒,淡问:“多少银一尺?” “大人说笑了,今日把酒言欢已是缘分,大人若不嫌弃,便当在下送予小世子的礼物。” “小世子?”容棱瞧着他。 柳逸笑着,一脸“我懂”的压低声音:“未闻大人成婚,小世子必然是娇妾所诞,大人放心,在下最是嘴严,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说。” 毕竟正妻未娶,已经有个四五岁的儿子,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况且容棱又是御前之人,起居更是应当谨慎,此等逸事若是宣扬出去,只怕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做的御史,又该胡言乱语,无事乱奏。 柳逸自以很贴心的为容棱着想,末了还提了提酒壶,与他虚空一敬。 容棱却将酒壶搁下,黑眸中闪着一丝笑意:“你说方才那个?” 柳逸一愣,随即恍然,莫非方才那个不是容棱的儿子? 不过长得分明有几分相似,虽说那小孩脸圆软糯,但眉宇间,总是有些神似,若说不是父子,只怕也该有什么亲戚关系。 柳逸又急忙回忆,是不是皇家的哪位亲王之子,或者旁系郡王之子?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类似的人物,不觉有些紧张。 “大人……” “方才那个,你觉得是本都的孩子?”容棱兴致昂扬的问。 柳逸摸摸鼻子,很是尴尬。 “你但说无妨。” 柳逸这才鼓起勇气,斟酌着道:“方才那位,与大人的确有些相似,不过许是在下看错了,这大晚上,到处黑漆漆,多半眼花。” “你没眼花。”容棱提着酒壶,又饮了一口,心情大好:“他就是本都的儿子。” 柳逸呵呵的干笑,心里却觉得这容棱不知是不是有毛病,不是一直说是你儿子吗,说了是,你一脸“你说错了,他不是”,结果刚说他不是,你又说“其实他就是”,你故意逗着人玩呢? 柳逸再次感叹,果然御前的人都是高深莫测,别说打交道了,说两句话,都猜来猜去,寻摸不透。 容棱不知柳逸心中思绪万千,他却想的是,果然旁人都一眼能看出,他是孩子父亲,所以,他的猜测是没错的? 从认出柳蔚的第一刻,容棱就很自然的对小黎疼爱有加,这种自然,就仿佛他就该是他儿子,就该是柳蔚为他生的。 这种认为很没道理,可他就是这么觉得,他与柳蔚那一夜,她是初次,他何尝不是,柳蔚生了孩子,孩子长得好看又聪明可人,这里头要说没有他的遗传,他是断断不会信。 第38章:堪堪愣住 第38章:堪堪愣住 因此,容棱一开始就盲目自信,如今有人认同他的观点,高高在上的都尉大人觉得,眼前这个油嘴滑舌的商贾,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柳逸眼光不错。 而另一头的马车上,柳蔚抱着儿子突兀的打了个喷嚏。 柳小黎翻了个身,拽着娘亲的衣角问:“爹,你是着凉了吗?” “没有。”柳蔚摇头,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掏出一瓶驱寒的药剂,仰头给喝掉。 说不定真着凉了,毕竟这鬼天气实在不安分。 …… 第二日,柳蔚是特地等到柳逸他们离开了,才出的破庙。 此时的雨已经停了,但地上湿滑,马车不敢走的太快。 他们一路慢慢吞吞,到了将近傍晚,才进了都城。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 柳蔚本想带着儿子住客栈,但问了两家客栈都满了,这才知道,今年科举将至,每逢三年这个季节的京都最是热闹,到处皆是应试学子,来来往往,摩肩擦踵,有的家境富裕的,早早便差人定下了好的客栈,或是租下了环境不俗的大院,家境贫困的,也是提前从各地出发,确保到的时候还有地方歇脚。 如此下来,柳蔚顿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容棱陪在她身边,耐着性子与她又问了两家,最后眼看天色实在不早了,才道:“我府中摘间独院给你,可好?” 柳蔚不高兴的抿着嘴,之前在路上一起住还好说,这都到京都了,怎么还要一块儿住? 她不愿意,可柳小黎一听要住容叔叔府里,却开心极了,这一路下来,他对容棱的感情,简直是质的飞跃。 柳蔚见状,更不愿意了,她儿子按照这个节奏,没两天就得被他亲爹拐走了,到时候她怎么办? “不用,再找找,京都这般大,我就不信一间空房都寻不到。”柳薇说着,拉着儿子的小手又往前走。 容棱跟上,不咸不淡的道:“便是还能找到,也是三教九流的地方,不说是否安生,太杂乱的环境对小黎不好。” 柳蔚一顿,犹豫起来。 “还是先生觉得,本王的府邸辱没了你?” 柳蔚抽抽嘴角,这人硬生生的自称什么“本王”,摆谱给谁看? 柳蔚抿了抿唇,最后又看了眼已经浑浊昏暗的天空,到底还是同意了。 反正大不了今晚就暂且在王府住下,明天再出来找房子。 解决了住的问题,就剩吃的问题了。 小黎自出生这是第一次到京都,看什么都新鲜,闻到什么都想吃一吃。 想着这会儿回王府再准备膳食也晚了,不若就在外面用。 容棱熟门熟路,乘着马车,三人很快到了京都正街的一品楼,这儿做的京菜,是整个京都最好的。 进了一品楼,里头的气氛热火朝天,不愧是著名食肆,生意好得不得了。 容棱显然是常客,他一来,掌柜立刻亲自相迎,一边迎着,嘴上还不停:“三爷好久没来了,还当是忘了咱们一品楼了,这几个月,咱们楼里可出了不少新菜,三爷要不要尝尝?有醉乡鸡,芙蓉卷,翡翠萝饺,相思糕,对了,新出的雀儿仙还有两壶,这可是咱们老板亲自酿的新酒,每日午市晚市各卖五十壶,过了可就没有了。” 柳蔚听着那一连串的菜名,忍不住就舔舔嘴唇,可一低头,见自己儿子,竟也眼巴巴的望着那掌柜,喉咙一拱一拱动。 柳蔚忍不住一笑,捏捏儿子的脸蛋:“饿了?” 柳小黎抱住娘亲的手,憋着嘴点头,真饿啊! 柳蔚看向容棱,容棱淡定的让掌柜将他们说的,都送上来。 掌柜利落的应着,又亲自送三人上二楼的厢房。 四人走的不紧不慢,却没瞧见一个梳着双包发髻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坛酒,正摇摇晃晃的往这边走。 那小姑娘个子矮,抱着坛子不看路,一过来,正好撞到离她最近的柳小黎。 柳小黎“啊”的叫了声,柳蔚就在他身边,眼看着对方怀里的酒坛脱手,一整个硕大的坛子,往小黎脑袋上掉,她条件反射的将儿子拉到怀里,身子一转,用后背抵挡。 可预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关键时刻,容棱动作凌厉的将她拉扯到怀里,只听那酒坛“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所幸没有伤到任何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小姑娘意识到差点闯了大祸,反应过来后,立刻一叠声的道歉,那脆弱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了。 柳蔚被容棱按在胸前,小黎又被柳蔚按在肚子上,三人这么夹着,众目睽睽之下,瞧着尤为古怪。 先回过神来的是柳蔚,淡淡的男性气息窜入过来,她觉得鼻尖痒痒的,有些不舒服,稍稍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鼻子刚好磕到了容棱衣服前襟的扣子,扣子上的毛须正扰着她的鼻尖。 她退了一下,推开了男人的怀抱,下一秒,下颚却被托住。 容棱捉着她的小脸,盯着她的眼睛,紧张的问:“撞到没有?” 两人挨得本来就近,这会儿姿态又显得亲昵,柳蔚顿觉不自在,她摇摇头,解脱自己的下巴,转开眼睛说:“没事。” 容棱抿了抿唇,又低头,将柳小黎抱起来轻声问:“有没有伤到?” “没有。”小家伙显然也被吓住了,此刻被抱着,手就不自觉的圈住容棱的脖子,小小的脑袋,紧靠在他脸旁。 确定母子二人都没事,容棱才看向那造成事故的始作俑者。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因为惹了祸,这会儿可怜兮兮又手足无措,一连嘴的在道歉,鞠躬鞠得腰都快都断了。 一旁的掌柜气愤的斥责:“走路怎么不看这点?这样横冲直撞的,冲撞了哪位有权有势的,你的小命不想要了?” 小姑娘赶紧又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 说着,泪珠终是滚落下来。 容棱皱起眉,对于这种犯了错只会哭哭啼啼了事的他最是不耐。 柳蔚却没他这么冷血,作为女人,柳蔚心肠总要软些,她又看看儿子,确保儿子真的没事,就对那小姑娘道:“无妨了,下次走路小心些。” 小姑娘一听对方不追究了,掉了一半的眼泪顿时停了,她抬起头,正想道谢,却在看到眼前这清隽“男子”的面容时,堪堪愣住。 第39章:周扒皮吗? 第39章:周扒皮吗? 柳蔚将这小姑娘的突然“呆愣”,视为是被她英俊的男装扮相所“电到”的表现。 女人扮成男人,要想难看也不容易,她以前在曲江府就经常因为这张脸,被媒婆踏破门槛,哪怕知道他有个儿子,上门说亲的人也络绎不绝,没有停过! 因为他们这儿动静闹得比较大,周围看过来的人已不少,柳蔚不想高调,侧眸对容棱道:“先吃饭吧。” 容棱没做声,抱着柳小黎上了楼梯,柳蔚也跟上。 掌柜走在最后,离开时还特地转头狠狠瞪了那小姑娘一眼。 等到四人都消失了,那站在原地的小姑娘才恍惚的回过神,然后,便出了一身冷汗。 她,她刚才是不是…… “阅儿!” 身后有人叫她,阅儿回过头,便看到抱着另一个酒坛的萱儿正走过来。 看到阅儿脚边的碎酒坛时,萱儿唬了一跳:“怎么回事?你把酒打破了?这可是秦嬷嬷点名要的,二十两银子一坛呢,让秦嬷嬷知道你砸碎了二十两,还不活扒了你的皮。” 阅儿也知道回去不会好过,但此刻,对她而言却有更重要的事:“萱儿,我刚才看到个人……” “看到个人?谁?观音菩萨?要不是观音菩萨你就甭说了,这会儿也只有观音菩萨能救你了。” “不是,我看到了大……” “好了,好了,我不想知道你看到了谁,咱们快点回去吧,你是完蛋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我还得赶紧把酒送给秦嬷嬷去。”萱儿说着,更加搂紧了自己怀里的酒坛,快步走出一品楼。 “诶,你等等……”阅儿忙追上她,可走到一品楼门口时,她又停下,回头看了眼二楼的方向,眉头紧蹙。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方才那人,明明是个男人,可是那张脸…… 阅儿从五岁起便跟着大小姐,大小姐的容貌她是记得比谁都清,而方才那男人,分明长着与大小姐一模一样的脸。 阅儿很想追上去打听清楚,可她只是个区区丞相府丫鬟,对方却是由一品堂掌柜亲自招待的贵人,他们怎么会搭理她? 一想到这儿,阅儿又很沮丧,最后,在前头萱儿的催促下,她还是不得不离开,心中想着,回去后也不知道秦嬷嬷会怎么教训她。 自从大小姐走后,当初随着大小姐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好过的,大小姐是逃婚走的,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首当其冲便是一人一顿板子,有几个命薄的,当时就损命了。 她还是托了在老夫人身边当差的堂姐照拂,才硬撑了过来,可到如今,也不过是在外院里当个洒扫丫鬟。 一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想起刚才那位贵人公子。 那人,与大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大小姐,还活着吗? 一个常年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怎可能一夜之间了无音讯。 莫非,让那些嚼舌根的老嬷嬷说中了,大小姐真是与男人私奔? 阅儿摇摇头,甩开脑子里的乱哄哄,又回头看了眼那已经只见一角的一品楼楼阁,心中万千思绪理不清。 一品楼内。 容棱常在一品楼用膳,这里厨房都知晓他的口味,柳蔚和柳小黎则是一路过来,早晚赶路,早已忘了正常膳食的滋味,如今倏地一吃,才发觉之前吃的那些干粮,果然真是把舌头淡出鸟的糙食。 一顿饭吃完,三人离开。 可出了一品楼,却发现马车外不知何时守着几位身着兵服的士兵。 那些士兵一看他们出来,立刻迎上来:“都尉!” 柳蔚瞟了容棱一眼,牵着儿子上了马车。 容棱瞧着车帘落下,才问那几人:“何事不能等明日再说?” 领头的兵长压低了声音:“秉都尉,二营三锋小队于辽州边境打探消息时,被伏击了,眼下只有两人身负重伤逃了回来,医治了十天没有任何效用,眼下已怕是快撑不住了。” 容棱眼神一凛:“走!” 他却没上马,而是返回车厢,撩开车帘,对立面道:“有事要办。” 柳蔚抱着儿子,指着自己鼻尖:“我?” 男人点头。 柳蔚:“……” 吃饱饭就要干活,你是周扒皮吗? 到了军机营,士兵恍悟,都尉大人竟然要将马车里的人也带进营里? 这是军机营,只有朝廷官员才可进入,出入皆是戒备森严,普通人哪怕在门外多望一眼,都会被当做图谋不轨捕起来。 都尉大人这会儿竟然要带着一个瘦胳膊瘦腿的陌生男子,与一个瞧这不过四五岁的小童进去。 大人糊涂了! 有人想犯上直谏,提醒都尉大人此种行为有多不合规矩,容棱却已经下了马,撩开车帘,将车中小孩抱出来,对身后几人问:“人在哪儿?” 兵长指指后院:“寝房内。” 于是这么一打岔,加上此事本就着急,想犯上直言的几人只好把嘴边的话又堵了回去。 到了寝房,因这此时已经天晚,十人一间的大通房内,已是聚满了人。 看到容棱进来,已经上床的兵士们,赶紧鞋都不穿跳下来,极快的站成一排,高喝一声:“见过大人!” 训练有素,声音又齐又整,如此情景,看得窝在容棱怀里的小黎,直觉新鲜。 容棱摆摆手,看向大长铺中央的位置,那两个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人影。 将小黎放到地上,他走过去。 那两人浑身皆是纱布,绑得连人摸样都看不出,两人见到都尉大人,激动的想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 容棱按住他们:“躺好。” 两人又躺回去,却哑着喉咙,断断续续的说:“大人,辽州边境……有叛乱军,不似……野军……是……正规军,人数……不可预估,至少……数万……” 有人在辽州边境藏了数万叛军,或者,是养的? 容棱眯起眼,薄唇紧成一条线。 他拍拍两人手,点头:“做得很好。” “大人……”其中一人忍不住眼睛发红,流出泪来:“其他人,他们都……” “本都知道,他们的尸骨,本都会命人带回来,断不会让他们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寝房里的气氛,顿时悲到极致。 柳蔚知道这种场合她不应该开口,但她还是不得不说:“有什么话,不能等治好了再谈?” 柳蔚说着,走过去。 容棱涵养好,周围的兵士涵养却不好,他们的都尉大人岂是随便谁能呼呼喝喝的! 有人已经面露不忿。 容棱见状,抬手:“这位是柳先生,先诊病。” “都尉大人,阿丘和阿离的伤方御医已经诊过,说……已是无力回天了。”有人语气不好的出声。 容棱没做声,只瞧着柳蔚。 第40章:眸中一抹趣味 第40章:眸中一抹趣味 柳蔚先摸了摸他们的脉门,再按压他们腹部某几个位置,听到他们不同程度的闷哼,确定了症状,便对身后的小黎说:“内脏撞击,肾处轻微破裂,有薄量出血症状。” 柳小黎抱着自己的小背包,已从里头掏出了生气丸,止血丸等几种药丸,可听到娘亲的话,他却愣了一下,反问:“这么严重?要动手术吗?” 小黎知道,人的内脏不能破碎,一旦破碎,回天乏术,但是肾不同。 “他们现在气息太弱,强迫手术根本撑不过来,先保守治疗。”柳蔚道。 一听保守治疗,柳小黎便把银针递上去,又从桌上端来蜡烛。 柳蔚展开针袋,捻了一整细长尖锐的银针,放在火上描了描,消毒一下,便刺向患者的虎口穴。 从手上的穴道,到胸前的穴道,最后,柳蔚已经忙得额头出了汗,身边的人却若无其事的干围着。 柳蔚不满的皱眉:“来个人帮我,把他们衣服掀开。” 这一出声,众人才回过神来,有人当即大吼:“你在他们身上扎针,他们就能好了?若是不好,被你扎死了怎么办!” 便是太医院的御医们,也是断无人敢用针灸乱扎的。 世人皆知,人的穴道奇特诡谲,若是不小心扎错了,扎偏了,那边是死活随时的事。 也因此,针灸一门,与前朝便绝迹,如今民间倒是也有一些会针灸的大夫,但都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说是噱头也不为过,只是打着针灸的名头,招摇撞骗罢了。 不成想,他们军机营,竟也跑来一个骗子。 那人说的义愤填膺,其余的一些人也被带动起来,看柳蔚的眼神,更是充满谴责。 但考虑到这人是都尉大人带来了,他们只是敢怒不敢言。 柳蔚抬头看了眼这些人,最后轻嗤一声,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柳蔚瞧向容棱:“过来帮我。” 容棱冷哼一句:“这回不嫌我碍事了?” 柳蔚抽抽嘴角,已经对这人的“小气”绝望了。 容棱走过来,将床上两人的衣服敞开,露出两人肚子部分,却再不肯往下露出更多。 柳蔚要扎的本也是这个范围,也没在意某男人的小动作。 柳蔚将针刺入判定的穴道,手法很快,几乎手指比划一下,便能找到最精准的位置。 容棱瞧着她在陌生男人身上摸来摸去的小手,忍了又忍,才把几乎溢出来的不满压了回去。 一刻钟后,扎完了。 柳蔚擦了擦额上的汗,问两名患者:“感觉怎么样?” 两人此刻脸色明显红润了不少,虽说嘴唇还是苍白,但瞧着眼睛却生气了许多。 “好多了。” “多谢大夫。” 柳蔚“嗯”了一声,又拿了两瓶药丸过来,放到他们枕头边:“蓝色的是止血丸,黄色的是补气丸,一天一颗,晚饭后服用,五天后我再来看你们,到时候吃药还是手术,视你们的恢复情况而定。” 两人连连点头,心头却有些恍惚。 方御医说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时,他们即便认命了,也不可谓不难受。 没人愿意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两人激动不已,若非身体不支,真想站起来好好鞠揖道谢。 而那些周围瞧热闹的人,见这看着白白净净像个书生的大夫竟然真的会针灸,一时间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 尤其是方才出声质疑那人,更觉得像被人扇了十几巴掌。 他们眼前,竟然就这么突兀的冒出来一个会针术的大夫。 是活的! 他们怎能不惊讶,又怎么不质疑。 果然,还是都尉大人了不起,这样厉害的人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挖来的,放出去,只怕能让太医院那些倚老卖老的老钻头,都惊掉下巴来。 柳蔚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她现在只计较一件事。 命小黎在房内收拾东西,她拉着容棱的衣角,将他带出去。 容棱瞧着那素白纤细的小手捏着自己的袖口,嘴角翘了一下,甘愿随着她出去。 到了门外安静处,柳蔚要缩回手,容棱却先一步捏住她的指尖,在手心揉了揉。 柳蔚眯了眯眼,看向了他,没说话,眼中意思却十分明确。 一路过来,这男人偷摸着吃了她不少豆腐,她如今男身装扮,很多时候不好计较,但不代表她会纵容。 容棱将她眼内的警告无视,只抓着她的小手,将那软滑的肌肤顺了一整遍,才在柳蔚已经快要炸开的目光中,不舍的放开。 柳蔚一收回手,便使劲在自己衣服上蹭蹭,那恨不得蹭掉一层皮的力道,看得容棱直接危险眯眼! 最后,两人并没耽搁太久,柳蔚冷着声音说:“治疗费,研发费,验尸费,已经到了京都了,都尉大人打算什么时候结账?” 容棱瞧着她咬牙切齿的小脸,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嗯?” 柳蔚冷笑,索性给他列出来:“临安府先锋营的三具尸体,之后七个被植入毛虫的患者,还有你整个临安府先锋军的防御疫苗,再是刚才的两个人的针灸,还有给他们的药,这里头,不管是药研,还是手术,还是验尸,都是极费工夫的事,在下可不打算白干,相信堂堂都尉大人也不会赖账!” 容棱听了清楚,眸中不觉闪过一抹趣味:“你与我,竟是算钱?” “你我什么关系,我不该与你算吗?”柳蔚挑眉反驳。 男人低吟,唇边笑意溢出,他忽然朝前一步,靠近柳蔚。 柳蔚不知他为何突然凑近,不自在的后退半步。 却不想,她这一退,容棱便瞬间一进,一会儿工夫,她已被男人堵在墙角,容棱身体靠得极近,瞧着眼前小女人佯装镇定的俏脸,轻声问道:“那么,本都该给你多少?” 柳蔚咽了一口唾沫,才道:“看在你是我上峰的份上,给你打个折,五千两。” 男人微吟一下,黑眸噙着笑意:“五千两,够吗?” 柳蔚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但还是道:“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反正我这是实报实销,五千两,最低价了!” 第41章:住进王府 第41章:住进王府 “本都觉得不够。”男人压低了声音,喉咙里透着暗哑:“你的价值,不该五千两这般低。” 柳蔚被他这阴阳怪气给弄烦了,微蹙起眉:“那王爷您是什么意思?到底给不给钱?” “给,当然给。”容棱笑着:“你要,我便给。” 柳蔚不确定的眯了眯眼睛:“什么时候给?” “回府后!” 看他不像忽悠她的,柳蔚这才点点头:“那回去吧。” 说着,从男人身边走过。 等到快走两步,脱离了那迷绕的男性气息,柳蔚才虚虚的松了口气,却仍旧感觉后面,一双炙热的眼睛,正看着她。 她稍稍侧眸,瞧了一眼,发现容棱果然正看着她,她抿了抿唇,不禁脚步更快些。 这个男人很危险,哪怕他平时再好说话,看着再是随和亲友,但柳蔚还是知道,他很危险! 无论是他堂堂镇格门都尉,当朝王爷的身份,亦或者是,他小黎亲父的身份,都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柳蔚思忖着,拿到了钱,赶紧要在京都买栋房子。 她在京都应该还会留一段时间,长时间住王府,肯定不行;住客栈,人来人往的也不方便;终究,还是有栋自己的房子比较好。 五千两银子,以现在京都的物价,虽然贵,但拿出一千两也够买个环境不错的二进院子了。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走进寝房,小黎已经收拾好东西,看到娘亲回来,就自觉的走过来,拉着娘亲的衣角,动作可见依赖。 从军机大营离开,直接便回了王府。 马车停下,柳蔚下车,便看到王府门口的牌匾上,简简单单的就写着“三王府”三个烫金大字。 她瞧了一眼,便拉着儿子走进去,像是并未看出中间的不妥。 在临安府时,柳蔚便听过很多京都的事,没办法,付子辰是地地道道的京都人,聊点什么,聊着聊着,就能聊到京都上。 所以柳蔚哪怕不刻意打听,也知道很多朝廷中事。 比如,当今圣上是个多疑的,虽说看着像位慈祥的老人,行事却素来深谋远虑。 圣上并非先帝册封的太子,先帝在位时,太子早已定了人选,但先帝病卧龙榻时,太子却出了意外,死在了强盗刀下。 一个堂堂太子,死在强盗刀下,那身边的侍卫呢?随行的亲兵呢?怎么都不见了? 太子的死,死得蹊跷,死的古怪,他身亡的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都在深想。 可是再想也来不及了,一听太子身亡,已经奄奄一息的先帝,眼皮一翻,直接去了。 先帝大崩,举国哀悼。 可关键性的问题出来了,先帝死了,太子死了,那皇位怎么办? 要说按照嫡庶排行来看的话,继承皇位的,就该是二皇子容时,因为他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为早逝的嫡皇后所诞,并且自小就深得先帝喜爱。 那时候,已经有辅政大臣去唤二皇子了。 可是,转折点出现了。 先帝身边的大太监戚卫,竟突然端出一份遗诏,说是先帝前几天才立的,叮嘱他一定要藏好,只有先帝驾崩后,这遗诏方可问世。 而遗诏中大意是说——朕传位于太子,但太子性格刚愎,不得人心,请诸位辅国大臣予以监督,若是太子犯大错三次以上,便可遵循此诏,将其废黜,辅佐四子容禹再行登基。 这封遗诏信息量很大,首先,先帝原来并不是很看好太子,但是愿意给他机会,其次,原来太子之后,先帝第二个中意人选,不是二皇子容时,而是四皇子容禹。 朝中支持二皇子的,立刻燃了,一个个不是质疑遗诏的真实性,就是逮着太子突然身亡,与四皇子有关不放。 可是四皇子也不是好惹的,他母妃家族强大,外公更是镇国元帅,于是兵权一拿出来,又死了一部分二皇子势力的党派,最后四皇子终于如愿登基,国号乾凌。 而这个四皇子,就是如今的当今圣上,也就是柳蔚前几个月见到的那位微服私访的老人。 大概因为自己的位置来的蹊跷,个中透着古怪,乾凌帝登基后,有眼力的便发现圣上有个毛病,多疑。 其实普天之下所有上位者都有这个毛病,多疑几乎是帝王的通病。 但是这位皇上多疑得有点严重,首先,他已经定好了太子,然后除开太子以外的儿子,都极快的封了王,赶出后宫。 据说最小的一位皇子,是在刚刚出生三天后,便封王的。 以为封王是好事吗?不,不好,封王,便代表你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个王爷,不得再有继承皇位的机会。 不过有人说,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没有机会,但封王后,王爷到了自己的封地,练兵的练兵,屯粮的屯粮,等到机会来了时,随时可以打到京都去,抢下皇位。 所以为了杜绝这种情况,乾凌帝也非常机智。 他封了儿子的王,但是不赐封号,就是你是排行第几,就是几王爷,但是不给你封号,不给封号什么意思,就是可以不封地。 素来爵位都伴随实权,可乾凌帝却并不打算给其他儿子实权。 他要的,就是让你当王爷,不打算给你将来争夺皇位的机会,但因为我没给你封号,所以你就算是王爷,你也没有封地,没有封地就必须住在京都,就是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等于变相的剥夺你羽翼,断了你的后路,再把你禁锢起来。 所以在京都,王爷们的日子可不好过,没有封地等于没有经济来源,没有经济来源就必须入朝办公赚俸禄,可是朝中哪有这么多位置给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备着? 因此就形成了一些母族不显的王爷,在京都过得连一个地方府尹还不如。 而这种情况下,在御前身边行走,还率领整个镇格门的容棱,便显得极为扎眼。 说句大不敬的话,除开太子以外,整个京都上下皆知,皇上眼中的第二人选,便是三王爷容棱没跑了。 柳蔚带着儿子走进三王府,便看到里头,雕梁画栋,花卉丛林,一路过去,看着极为奢侈。 第42章:钻钱眼里去了 第42章:钻钱眼里去了 她偏了偏眼,瞧向身侧的容棱。 心想这位看着分明是个精明人,怎么府中布置得这般无脑? 在帝前行走,素来诸多忌讳,皇上疑神疑鬼,你又手握兵权,怎么不懂得低调之道? 似乎知道她心中猜测,身旁的男人,状似无意的低语一声:“这间王府,父皇赏的。” “嗯?”柳蔚看向他。 容棱语气平缓:“这间是曾经的二皇府,二皇叔病逝后,这间王府便空了出来,父皇做主,赐给了我。” 柳蔚心中一凛,顿时知晓其中意味了。 当年的二皇子,在夺位之战后,便落下大病,之后拖了几年,便重病身亡,此事她是听过的。 却没想到,乾凌帝竟然将二皇子的旧居,赐给了容棱。 果然是帝王心术,什么圣上眼中的第二人,容棱虽说看似风光,实则不过也是乾凌帝多疑下的一颗钉子,这间赐府,便是对他的警告。 柳蔚一下子沉默了,她早就知道京都危险,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危险。 随时可见的柳府人,自己身上的欺君之罪,皇权政治下,每个人都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蝼蚁。 她来自现代,更多的懂得这种帝王政权的独断性,可怕性。 尤其还遇到一个多疑且英明,一点不昏庸的皇帝,柳蔚感觉,自己若是不再谨小慎微一些,随时就要脑袋落地了。 这么一想,她更是心里烦闷,思忖着,赶紧办完要办的事,紧忙离开才是正道,这京都,往后一定要避之不及,再也不来了。 她这么想着,就开口问:“你说要我帮忙的事,是什么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容棱抬眉:“怎么突然着急了?” “既然到京了,自然先办正事要紧。”她说得大义凛然。 容棱不置可否,继续带着她往前面走:“须得准备准备,准备好便开始。” “尽快。” “恩。”男人应道。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柳蔚发现周围竟然没见几个下人。 心想看来容棱还是不傻,虽然皇上赐给他一间雍容华贵的王府,他却懂得里头深意,并没有真的骄奢淫逸起来,里面不管下人也好,做派也好,都秉持着简朴为主。 是个聪明人,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进退得宜,想法深远。 若是换个心思短浅的,只怕当真以为圣上器重自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这种人,往往最后的结局,逃不开一个“惨”字。 进了二进的正院。 管家迎了出来,容棱对他摆摆手,吩咐:“去将西陇苑收拾出来,行李在外头的马车里,好生规整,再去库房将四宝箱端来。” “是。”管家灵敏的应了一声,出了院子。 三人进到正厅,立刻有婢女奉上茶水。 小黎端着茶水刚喝了一口,突然将杯子一搁,小身子一蹦,从凳子上跳下去,拔腿往院子外跑。 “小黎。”容棱唤了一声。 小黎并没停步,眨眼间,小小身影已经不见了。 “跟着小公子,别让人伤着他。”容棱忙吩咐婢女。 婢女赶紧提着裙子追出去。 倒是柳蔚,不冷不热的继续喝茶,一幅一点不担心的摸样。 见容棱看过来,她才淡淡的补一句:“是珍珠回来了,别管他。” 珍珠容棱知道,柳蔚养的乌星,一段日子没见,还以为那鸟留在了曲江府,不曾想,竟跟到了京都。 “你若想养鸟,怎的不养画眉、鹦哥。养乌星,亏你想得出来。”知道小家伙无碍,容棱放下心,也端着茶慢慢舀起来。 柳蔚将茶杯放下,不咸不淡的道:“珍珠是我家人。” 容棱眉峰一挑,看向她。 柳蔚浑不在意,对她而言,珍珠是随她一起从现代穿越而来的,真正的家人。 她已回不去那个时代,她与珍珠,也都成了孤儿,彼此只得相依为命。 哪怕珍珠只是只什么也不会的鸟儿,但它对她的意义,却非凡。 没过一会儿,管家端着个四四方方的玲珑盒过来,恭敬的奉到容棱面前。 容棱将盒子打开,里头,放了一叠的银票。 一看到那些银票柳蔚就精神了,身子都坐直了些,知道结账的时候终于是到了! 容棱捻着几张纸票子看了看,又问向柳蔚:“你说多少来着?” 柳蔚站起身来,往他那儿走了两步,比了个手势:“五千。”说着,眼睛就黏在银票上。 柳蔚嘴上还不忘说:“其实这已经很优厚了,都尉大人莫要觉得在下做起那些事,看着很简单,但实际上,都是极费精神的,若是换个人,只怕一年半载也达不到一成之效,况且大人一路上对在下父子照料有加,在下已经打了折了。” 她说的诚诚恳恳,两三步的功夫,已经站到了容棱面前,脸上噙着以前几个月从未见过的亲善微笑。 容棱有些想笑,这女人,钻钱眼里去了。 他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抽出来,拿在手里晃了晃。 柳蔚抿着唇看着他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大人。”她摊开手,意味明确。 容棱淡淡笑着,看了看那银票,又看了看她的脸,随后将银票放进盒子里,将盒盖子一扣,咔嚓一声,盖子合拢。 柳蔚悬在半空的手倏地一放,带着袖子翻起涟漪,怒色上眉,冷笑一声:“我就知道都尉大人您没那么好说话,说吧,怎样才肯付钱?” 容棱好笑:“钱,自然要付,只是要看怎么付。” 柳蔚挑起眉,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努力压着火气:“那都尉大人想怎么付?” “钱债物偿。” 柳蔚哼了一声:“什么意思?” 容棱将玲珑盒子又打开,将上面一叠银票刨开,拿出最下面压着的一个信封,将那信封递给柳蔚。 旁边的管家眼皮一跳:“爷,这可是……” “明叔。”容棱打断管家的话。 管家憋着一口气,只好住了嘴,心里却着急,爷怎么能把这东西交给别人? 还是个男人。 爷这是糊涂了吗? 柳蔚看着这主仆二人的互动,再看那信封,倒带了点兴趣,她将信封拿过来,抽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可就一眼看完,她却顿时愣了。 下一秒,她将信封狠狠拍在桌上,霍然起身:“容棱,你什么意思!” 第43章:容门柳少 第43章:容门柳少 容棱端起边上的茶,啄了一口:“这东西,可比五千两银票值钱多了。” “再值钱这东西我敢要吗?堂堂都尉大人,为了赖账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一个大男人,你羞不羞?” “放心,只是暂押。” 柳蔚眉头锁紧,瞪着他。 容棱将那信封拿过来,将里头的东西抽出,放在桌子上。 白纸黑字,上面“房契”两个字,硕大夺目。 柳蔚盯着那两个字,眼睑不住的抽跳:“你把你三王府府邸抵押给我?就为了五千两银子?” 容棱一脸理所当然:“让你来京办事的是我,办的却是公家的事,你向我索要五千两俸饷,给,自然该给你,可这钱也不该我给,该是上报上去,皇上批了,由户部拨款。眼下皇上未在京,奏折送不上去,便只得给你找个抵押,这抵押的东西,自然越贵重越好,本王将王府的一半抵押给你,说句难听的,这府若是放出去卖,少说也是八千万两白银,眼下直接匀了四千万给你,还不够?” 这是够不够的问题吗?王府,这可是王府! 是皇上赏赐的王府! 抵押给她,说好听四千万两,那她敢卖吗?哪怕从这府里搬出去一盆花,往大了说,那都是盗窃宫闱重物。 罪无可恕。 柳蔚觉得容棱实在厉害,不止是能力出众,官职斐然,连这赖账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极,无师自通。 她真是小看他了! “过名手续有些繁复,这房契就先放你这儿了。”他说着,就将那房契连同信封推到她面前。 柳蔚眼睛宛似淬了毒般,死瞪着他。 容棱又对管家明叔道:“明叔,往后柳先生与小公子便是王府中人,你权当他们是另一个本王便好,吩咐下去,莫让人怠慢了,对本王怎么伺候,对他们便怎么伺候。” 明叔虽不晓主子其中深意,但依旧老实的垂头应声:“是,小的明白。” “西陇苑打扫好了?” 明叔点头:“这西陇苑是爷最喜欢的院子,素来的有人打扫,都干净着,稍微换些褥子,收拾两下,便可住人。” “嗯。”容棱点点头,又看向柳蔚:“往后你便安心住在‘你的’府里。” 柳蔚:“……” 这王府眨眼间就成她的了? 这时,柳小黎带着珍珠进来。 “桀”的一声啼鸣,浑身漆黑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向堂内正隐忍怒气的白衣男子。 “乌,乌星……”管家明叔错愕的瞪大眼睛,指着那黑漆漆的鸟儿,满脸惊讶后退。 柳蔚瞥了管家一眼,食指挂着珍珠的小脑袋,淡淡说道:“它叫珍珠,不主动伤人,但若有人想伤它,它会如何报复,我便不知道了。” 明叔浑身一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这,这位主子带回来的公子,竟然养了一只乌星。 一只灾鸟。 他,他不要命了? “明叔,你先出去。”容棱道。 明叔捂着颤抖的心脏,应了一声是,这才颤颤巍巍的离开。 柳蔚没理明叔的惊恐,只看着容棱,挥手将那房契和信封捞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既将大半身家送到我面前,便别怪我捏住你的命根子。” 容棱愣了一下,黑眸里,顿时染上笑意。 柳蔚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容棱摇摇头,声音却明显带着愉悦:“我的命根子,你没捏过吗?” 柳蔚皱皱眉,等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双关语,自己这是被这男人给调戏了! 她顿时一怒,一甩袖子,愤然离开。 柳小黎站在后面,看到娘亲满脸火气的出了正厅,不解的抓抓脑袋:“容叔叔,我爹怎么了?” 容棱对他招招手。 小黎走到他面前,男人替他理了理被珍珠刨乱的头发,轻声解释:“你爹跟叔叔犟脾气,一会儿就好了。” 小黎懵懵懂懂:“叔叔惹爹生气了吗?” “你爹小气。”容棱说着,看小家伙不满了,嘟着嘴打算反驳了,又赶紧问:“小黎喜欢王府吗?” 柳小黎撅着小嘴,想说不喜欢,因为容叔叔说爹坏话,他不想答应容叔叔,但又想到容叔叔平日对他又一直很好,他纠结一下,还是决定宽容的原谅他,就道:“喜欢。” “以后想住在这儿吗?” 柳小黎瞪大眼睛:“爹说,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 容棱一笑,心道果然。 他就说,柳蔚急着问他要钱做什么,果真是为了搬出去。 都到了京都了,还以为走得了? “这就是你们的房子。”他说着,伸手,将小家伙抱到怀里:“小黎喜欢以后都跟叔叔一起住好不好?” “我要跟爹住。”小家伙脱口而出。 “爹也一起。” 小黎想了想,不确定的反问:“爹一起,叔叔也一起,我们三个人住?” “对。” 小家伙眨眨眼,慢慢点头:“好。” 容棱嘴角微勾,又问:“你喜欢叔叔吗?” 小黎这次想都没想,就使劲点一下头:“喜欢!” 容棱心情大好,将他抱得又紧了紧。 柳小黎欢快的在叔叔身上撒娇,小身子软软的靠在叔叔的怀里,觉得叔叔的怀抱,果然比娘的要坚实多了,娘太瘦了,身上皮子太薄,抱久了他,他总觉得铬身子。 而容叔叔的怀抱就好多了,又硬又坚实,躺在里面打滚都可以。 两人正玩得起劲,外面,明叔突然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开口:“爷,柳公子请小公子出去。” 柳小黎一听娘亲叫他,立刻从容叔叔身上蹦下去,提着袍子就往外走。 明叔怕他摔着,正想跟上,后面,沉稳的男音突然响起:“明叔。” 明叔回过头,老实垂首:“爷还有事吩咐?” 容棱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边往外走,边道:“往后别叫柳公子,称他柳少。” 明叔愣了一下,并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却听他家主子理所应当的说:“容门柳少。” 明叔:“……” 什么叫容门柳少? 只听说妻子嫁到相公家,要冠夫姓,如姓刘的嫁给姓王的,就叫王门刘氏什么的,可没听过借住也得冠主人姓的。 明叔很莫名其妙,他家主子却已走出正厅,往西陇苑方向去了。 第44章:想都别想! 第44章:想都别想! 柳蔚进了西陇苑,便见到一溜烟的婢女站在院子外头,见到他来,便一整排的伏身请安:“奴婢见过柳公子、小公子。” 其中一个打头的又说:“奴婢们是明管家谴来照料公子起居的,奴婢叫明香,这是惜香,后面这些,回头再让她们一一介绍,这会儿屋子已经收拾好,公子一路风尘,先进屋歇歇脚。” 柳蔚看着这些娇滴滴的女孩,眉毛皱了皱:“我没有用女婢的习惯,你们下去,换一两名小厮过来便好。” 明香一愣,看向惜香。 惜香大方得体的上前一步,恭敬道:“明叔吩咐咱们来,咱们便是公子的人了,万没有再走的道理。” “我的人?” 惜香脸颊微红,垂眸点了点头。 明香嘴角也噙着笑,耳根稍显发烫。 柳蔚:“……” 这时,后面的容棱走来,漫不经心的问:“这些婢女,先生可还满意?” 柳蔚转头,瞪向他:“你是故意的?” 容棱淡笑,走到她跟前,才说:“什么叫故意?先生乃多才之士,素来才子风流,潇洒不羁,本王有意拉拢先生,自然在某些地方,得尽心一些,明香惜香都是宫里调教出来的,跟了你,便为你所用,用在哪里都行。” 柳蔚磨了磨牙:“床上也行?” “你若能行,自然是成。”说着,容棱还若有所思的瞥了她下腹一眼。 柳蔚顺手将袍子拉着往前挡了挡,哼了一声:“我不要婢女,给我换成小厮。” 容棱上前半步,停在她跟前,倾身抵住她耳根:“想都别想!” “你……” “适应适应,婢女比小厮好用,你往后,说不定都得用婢女了。” “你也用过?”她嘴角轻蔑一勾,忍着火气问:“王爷的婢女是哪些,叫出来在下认识认识,免得同府共住,往后得罪了可怎么是好。” “你有机会见的。”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柳小黎的脑袋,道:“带你爹回房去,今日晚了,早些休息。” 柳小黎乖乖点头,又看看娘亲。 柳蔚看这男人油盐不进,仿似真的确定将这些婢女都留给她,不觉恼怒,只有女人才用婢女,他这分明是故意的! 她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拉着儿子走进院子。 后面的明香惜香赶紧跟上。 容棱遥遥看着她那气冲冲的背影,他不觉想笑。 真是孩子气。 …… 而此时,柳府内。 外院三等婢女寝房内,阅儿趴在床上,屁股烂了一半,她满头大汗的哼哼唧唧,为她上药的,是她的堂姐璀鸯。 “你说你也是,一坛子酒也抱不住,这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要不你这小命还要不要了,明知道秦嬷嬷心狠,打人素来照死里打,你还送把柄到她手上,我怎的就有你这么笨的妹妹,你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关照你?原想着等过了中秋求求尹嬷嬷,看能不能将你调到老夫人的房里,这下,可还有什么机会!”她说着,沾了药的手指,狠狠戳了阅儿的脑袋一下,力道半点没收。 阅儿本身就屁股痛,十个实实在在的板子落下来,她这会儿已是只剩半条命了,堂姐这么一下又没轻没重,她顿时更难受,心里也委屈。 “姐,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品楼人太多,撞到磕到的,我也不想。” “那撞到后,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撞了你的人是谁?酒楼的小二掌柜呢?你掰个话,让他们赔了不就是了?非得空手回来?”璀鸯说着,还是继续给堂妹上药,那血肉模糊的屁股,看得她心肝都在抽,动作也不觉小心了些。 阅儿一边忍着身上剧痛,一边想着今日见到的那翩翩公子。 她思忖一下,突然问:“姐,你还记得大小姐吗?” 璀鸯手指一顿,眉头蹙起来:“好好的,说什么大小姐。” 阅儿偏了偏身子,看向她:“姐,你在老夫人身边日子久,你应当知道,咱们大小姐,可还有兄长弟弟什么的?” “大小姐自然有兄弟,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是她的兄长,四少爷五少爷,是她的弟弟,你倒是突然说这些干什么?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忘不了大小姐?” “我……”阅儿支吾起来。 璀鸯不觉警告:“我跟你说了,你以前虽说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可大小姐不照拂你,丢了你就跑了,这主仆情分已是到头,别说她现在生死不明,便是往后有回来的一天,她还能当咱们家的小姐吗?当初她逃婚而走,咱们老爷夫人,连带着老夫人,都折去了多少面子?皇上因此震怒,宫中宜贵妃也恨咱们柳家入骨,这场场道道的,大小姐已成了咱们柳家的罪人,你若还想着这判家之人,往后你也别去老夫人房了,就呆在外院过你的下半辈子吧。” 阅儿又怎会不明白这些,但她还是喃喃的说:“当初成亲前几日,大小姐就身子不爽利,时时刻刻都在问,今年是哪一年,当朝圣上是什么国号,看着神智便有些不轻,我寻摸着,她逃婚,与这身子上的毛病必然少不了干系。” “那又怎么样?”璀鸯不悦的哼了声:“她到底还是走了,要我说,嫁给七王爷有什么不好?她一个庶女,能嫁给王爷做侧妃,七王爷还是宜贵妃的亲子,这除了皇后,宫里头有身份的就逃不开宜贵妃、云贵妃几个了,她倒是不知珍惜,咱们二小姐那时候可为了此事,没少与夫人犟拧。” “那怎的一样。”阅儿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旧主子说话:“二小姐想嫁给七王爷做正妃,大小姐是过去做侧妃,哪有一家两个女儿,都嫁给同一个的,当初要我说,夫人就是不想二小姐折在七王爷身上,才将大小姐送过去,这摆明了就是让大小姐去做替罪羊。” “啪!”璀鸯狠狠的打了阅儿后背一下。 阅儿猛地被揍,疼的火急火燎:“姐,你干什么!” “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璀鸯斥了一句,又继续给她擦药:“夫人的话也敢编排,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阅儿咬着枕头被单,委屈极了:“我说的本就是真的。” 第45章:蹲守,无功而返 第45章:蹲守,无功而返 璀鸯看了周围一眼,见隔墙无耳,阅儿同房的萱儿也还没回来,才说:“当初宜贵妃想与咱们柳家联亲,相中的本也是二小姐。但宜贵妃为了什么,咱们当下人的不能说却不代表不知道,七王爷在朝中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为的不也就是那滔天的大位?咱们丞相素来效忠太子,那宜贵妃分明有拉拢之嫌,所谓忠臣不事二主,丞相又怎敢将咱们家的嫡小姐送过去七王那边,最后匀来匀去,只得将大小姐送过去凑数。” 璀鸯继续叹道:“大小姐倒好,就那么走了,我这说句不过分的话,丞相得罪了七王,太子虽说因此对咱们柳家多了几分信任,可宫里头,夫人和老夫人却已经抹不开面,咱们丞相府被摆到明面上,行事起来殊多不便,我听老夫人常在嘴边说,这些都怪大小姐,若不是大小姐不懂事,丞相又怎会一夜之间在朝中树敌无数,与七王党彻底水火不容。太子虽说照拂咱们,但也不是就保着咱们,丞相在朝中举步艰难,连带着大少爷二少爷也行走不易。” 阅儿听着,也惊出了一身汗:“大小姐,竟如此重要?” “重要?”璀鸯看不上眼的哼了一声:“她不是重要,是惹上了重要的人,谁能想到,一个庶女居然敢如此不安分!逃婚,亏她做得出来!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孑然一身的跑了,这外面豺狼虎豹的,指不定已经在哪儿没命了,若是运气差的,被骗到窑子去卖,说不准现已是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还不如嫁给七王爷好生做个侧妃。” 阅儿听着心里不快,但也没再敢反驳。 璀鸯又看了妹妹一眼,道:“所以往后,别在提大小姐了。” 阅儿含糊应了一声:“我就是突然想到了。” “都是过去的人,有什么好想的。” 阅儿不再说话,心中那翩然俊美的公子形象,却依旧跃然眼前,像是一根扎在心口的刺,拔不出来,万分别扭。 …… 三日后,阅儿一能下床了,到底还是立刻跑到一品楼蹲守,可等了一天,眼见将要黄昏了,却再没见到那清隽公子,只得无功而返。 等阅儿一回府,却见府内已经乱成一锅粥。 看她回来,秦嬷嬷立刻遣人上来将她抓住,阅儿茫然若失:“秦嬷嬷您这是干什么?” “你这小贱蹄子,今日出去一整天,是做什么去了?” 阅儿有些慌乱,莫非是自己去打听大小姐之事,被知道了? 一想到之前堂姐的叮嘱,大小姐已是柳府罪人,但凡沾染点,都是触了老爷夫人们的逆鳞,阅儿顿时不敢承认,只得吞吞吐吐道:“我,我就是出去逛了逛,秦嬷嬷,今日奴婢休沐,本就可以……” “逛逛?”秦嬷嬷苍老的脸皮狞笑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你将五少爷拐到哪儿去了?” “什么?”阅儿猛地一震,不明所以:“五,五少爷?奴婢,奴婢没见过五少爷啊。” “没见过?来人,将她给我带到老爷夫人面前去,我就看看,板子落在身上,她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阅儿一听又要打板子,更是乱了方寸:“秦嬷嬷,秦嬷嬷冤枉啊,奴婢真的只是出去逛逛,并不知道五少爷怎么了,秦嬷嬷,秦嬷嬷,奴婢真的不知道……” 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秦嬷嬷亲自带人押着阅儿进了内院,外院的洒扫丫鬟们,才议论起来。 “阅儿可真倒霉,今日休沐她本就可以出府玩耍,就因为她不在府中,五少爷失踪了,便怪在她头上。” “这有什么办法?五少爷可是夫人的命根子,夫人年过四十了才诞下五少爷,一直当眼珠子宠着,如今人就这么在院子里好端端的不见了,这阅儿还好,只是有嫌疑,与她一样有嫌疑的,听说还有几个,他们也不见得都会丢命,可照料五少爷的奶妈丫鬟们,听说已经打死了三个,其他的,还在用刑呢。” “真是要命,你们说,五少爷真是府里的人拐走的吗?我怎么觉得像是……” “嘘。”另一人堵住那人的嘴,叮嘱道:“莫要乱说,这时候,老爷夫人都宁愿相信是内贼所为,若是被‘那个’带走的,只怕五少爷,就真的没命了……” 几个婢女说得全身冒汗,后背发凉,不觉一个哆嗦,赶紧散了,不敢再编排。 …… 而此时,京兆尹衙门内,柳蔚正手中捧着一整摞的附录,看的认真。 这些附录便是她此次来京要办的正事,瞧着上面那一行行的文字,柳蔚的眉头,越蹙越紧。 最近三年,京中朝廷重臣,宗门贵族府内,陆续有幼儿失踪,皇上知晓后,为之震怒,起初便派京兆尹全力追查,但几个月后,真凶没查到,却找到了这些孩童的尸体。因为出了人命,刑部与兵部也参与进来,可三年下来,嫌犯找到不少,却无一是真凶,而最近一年,又有孩子开始失踪,并且…… 柳蔚看到某一行,倏地抬头,目光震惊:“十六王爷也丢了?” 一旁的容棱放下手中茶杯,淡淡点头:“十六弟是去年中秋,随她母妃回娘家时被掳。” 柳蔚继续看附录,便看到那页人口详细上,身份一栏确写着“十六王爷,容耘”,而年龄一栏,则写着一岁。 才一岁的孩子,就这么丢了,至今一年过去,依旧生死未卜。 她叹了口气,问:“京兆尹的调查结果如何?” 容棱瞥向恭候案前的京兆尹林大人。 林盛闻言上前一步,愧然垂头:“禀大人,现今……一无所获,但下臣已将所有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可那些贼人却像妖魔鬼怪似的,一点线索都没留下,不止我们京都衙门,刑部和兵部,也是没有半分进展。” 这是把刑部兵部也一道拉下水了。 柳蔚将附录放下,问:“现下可有尸体?” 林盛愣了一下,摇头:“没有,那些都是重臣之子,一经发现便立刻被各家接了回去,最近一具尸体在半个月前,是越国候府小公子,也被接走,十天前就入殓了。” 柳蔚看向容棱:“没有尸体,我无法调查。” 第46章:充满火药味 第46章:充满火药味 容棱沉吟一下,吩咐林盛:“派人去越国候府带话,本都要开棺验尸。”说着,看向柳蔚:“半月前的尸体,你可能验?” “可以。”虽说如今的京都气候,半个月前的尸体腐烂程度必然严重,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林盛却倏然大惊,慌忙道:“大人,越国候府不可能同意的,开棺验尸,那可是搅了死者安宁,别说越国候,便是侯老夫人那儿……” “有何后果,本都担着。” “可是大人……” “去!” 林盛还想说什么,却见都尉大人神色笃定,只好闭嘴。 刚巧这时,外面有人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大人,不好了,丞相府,丞相府五少爷也失踪了……” 林盛只觉得眼前一花,险些晕过去:“又,又丢了一个?” 来人气喘吁吁:“大人,相府下人已经在外头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见自然要见,可见了能有什么用?这三年来丢的孩子没有二十也有十七八了,哪个都是他不能得罪了,眼下又多一个丞相府,这当真是要逼死他啊。 林盛回头,对容棱鞠了一躬。 容棱摆手:“你先去。” 林盛忙带着下属,匆匆赶出去。 等到正厅里只剩容棱与柳蔚两人,容棱才瞧向身旁,那表情明显不好的女人,凑近些问:“有问题?” 柳蔚这才回神,摇头,嘴唇却抿得很紧。 容棱起身:“没问题便一道儿出去看看吧。” “什么?” “丞相府。” “不……”柳蔚脱口而出,说完,又惊觉自己太敏感了,只好道:“我在这儿看附录,抽不得空,小黎在外面跟珍珠玩,你叫上他,让他去看。” 容棱却道:“附录何时都能看,丢了人,指不定有新证据。” “小黎受我教养,他去一样的。” “万一他看漏了?” “不会漏。” “万一。” 柳蔚沉默,她虽然信自己儿子,但是小黎毕竟小孩心性,难免有观察不周的地方,可要她去,她又如何去得? 但凡是一个在相府伺候五年以上的老人,都有可能会认出她,她冒险前往,只是羊入虎口。 气氛一下沉默起来。 半晌,容棱才问:“你不愿进相府?” “不是。”她矢口否认,却又解释不出因由,最后沉默一会儿,咬牙道:“好吧,我去,不过有个条件。” 容棱挑眉:“条件?” …… 两刻钟后,林盛带着京巡卫站在京都衙门等候,那相府下人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大人,怎么还不走,我们相爷可还在府里等着呢。” 林盛瞪了他一眼:“人还没到齐,怎么走!” 下人还想说什么,却见衙门里,有人出来。 出来的有三人,两大一小,前方走着的,是一位身着玄黑蟠袍,身形高大,容貌俊美冷硬的刚挺男子。 那男人身边,随着一位看着四五岁,粉雕玉琢,机灵活泼的小男孩。 而小男孩的右后方,则跟着一位…… 那是男子吗? 下人看得有些不明白,要说单看衣着,那的确是男人着饰,可要说身板,这人身形纤细,步伐轻柔,瞧着倒有些像女儿家,尤其是,这人头上,竟然罩着一顶羽笠。 羽笠这玩意儿,素来是大家小姐出门在外,恐被外男亵渎了容貌,才会戴着遮掩一些的,这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寻常男子,会戴羽笠的。 所以,这人真是女儿家? 可又有哪个女儿家,这样随意出入京兆尹衙门的? 眼见着三人越走越近,下人赶紧垂下眼,恐看多了,唐突了小姐。 柳蔚拨弄着自己羽笠上的面纱,藏在薄纱后的脸色,非常不好。 “我说我要竹笠,不是羽笠。”她说这句话时,分明已经咬牙切齿! 容棱瞧她一眼:“太过突然,哪里找得到竹笠?” “竹笠找不到,羽笠倒是能找到?你敢说制衣铺里没有竹笠卖,单有羽笠?” “正是!”容棱理直气壮:“刚巧那家,竹笠卖完了。” “有这么巧?” “你又知道没这么巧?” “容都尉口齿伶俐啊。” “柳先生,也不遑多让。” 两人你来我往,声音不大,却充满火药味。 柳小黎夹在两人中间,有些的委屈的抓紧自己的背包袋子,很是紧张。 容棱注意到他的动作,伸手揉揉小家伙的脑袋,瞥了柳蔚一眼:“孩子在,别吵。” 柳蔚一愣,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那是她的孩子,这句话说也该她说吧! 不管柳蔚有多不爽,总之,她一个“大男人”,的确就这么戴着女儿家的羽笠,行走在大街上了。 索性此刻天色晚了,才没多少人看到。 丞相府离京兆尹衙门只有两条街,走过去没一会儿就到了。 相府门口此刻站满了人,看到他们过来,管家柳同赶紧迎上来:“哎哟,林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们相爷可在里面都等着急了。” 对着相府中人,哪怕是个管家,林盛也不敢托大,只拱拱手:“这实在时候不巧,贵府来报案时,正好都尉大人在衙门视察工作,多耽搁了会儿,实非所愿。” 柳同立刻看向一旁的玄黑身影,眼睛在触及对方腰间金牌时,赶紧鞠了个大躬:“不知镇格门都尉大人驾临,小的这就去通知相爷。” “不用,先办正事要紧。” 柳同忙点头,正要迎着几位进府,却见这位容都尉身后,竟有位戴着羽笠的纤细人影。 因着天色太黑,他也没瞧清对方的衣服样式,只问:“这位姑娘可是都尉大人的朋友?要不要请夫人出来招待招待?” 姑娘? 柳蔚眼睛一眼,重咳一声,压着嗓子道:“怎敢劳烦夫人!” 一听竟差不多是男音,柳同也是一惊:“是小的眼拙,小的眼拙,错认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几位里面请,里面请……” 人群里,以林盛为首的好几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柳蔚脸色更加难看,等到进去,柳蔚走在容棱身后,她垂着头,瞧着前方那步伐稳重的双脚,眼睛一眯,抬脚就踢了过去! 本想踢这男人一下,出口气。 可对方却像背后有眼睛似的,她脚一抬,他便倏地变了步伐,柳蔚一时不查,踢空不说,还差点摔倒! 索性一旁的柳小黎眼尖,快速扶住了娘亲,却担忧的问:“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柳蔚一肚子火,却只闷闷咕隆:“没事。” 眼睛却更气愤的瞪向前方那玄黑身影。 相府占地面积极大,一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地方。 “这里便是五少爷的清凃院,相爷正在里面等着。”柳同指着前面一处清幽院落道。 容棱瞧了一眼,问:“你们家少爷,便是在这儿丢的?” 柳同叹了口气:“是啊,五少爷命苦,我们五少爷可是老爷夫人的命根子,眼下才两岁大,这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担上这么个事儿,我们夫人听到消息,哭了一场,险些厥了过去,老爷虽面上不说,却也是着急坏了,还有几位少爷小姐,以往他们可是最最疼爱五少爷的,此刻人就这么众目睽睽的没了,小的斗胆,请林大人,都尉大人,可千万得给咱们找着五少爷。要不,这府里可多少人都甭活了啊。” 柳蔚不知道这位五少爷有多逗人喜欢,但她离开时,的确还没这人,不过以她对柳府中人的了解,若是这五少爷真出了个三长两短,的确,有多少人都不用活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贴身伺候的婢女小厮。 运气不好的,只怕现在已经没命了。 进了清凃院,里面的院子里打着满满的灯笼,将着小小的院落照的是亮亮堂堂。 柳蔚一眼过去,便看见了院子正中,那正与下人说话的英挺背影。 对方听到脚步声,此时也转过头,顿时,一张与柳蔚三四分相似的年轻脸庞,跃然眼前。 柳域。 柳府大少爷,算起来,是柳蔚的大哥。 同父异母的大哥。 想到这柳域年纪轻轻,已是凭着非凡的手段入驻内阁,官拜三品,柳蔚不觉压低了些笠檐,终究有些心虚。 第47章:大……大小姐? 第47章:大……大小姐? 看到容棱过来,柳域也愣了一下,但柳域反应极快,立刻拱手迎了过来:“都尉大人,好久不见!” 同朝为官,虽说没有过多来往,却也难免点头之交。 容棱“嗯”了一声,目光清淡道:“侍郎大人好久不见。” “昨日舍弟才告知下官,数日前在京都郊外,还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还说,多亏大人府里的小公子,救了舍弟那不争气的护卫一命,下官替舍弟,再次多谢大人出手相救!”柳域说着,便看到了容棱身旁的柳小黎,问道:“想必这位就是小公子了吧?当真容态可掬,讨人喜欢。” 柳蔚心头一紧,下意识的侧身,挡住了儿子的小脸。 容棱随意道:“小孩子误打误撞,担不得夸。” “话也不能这么说,依下官看,做得好的就该夸,小公子小小年纪,已见识不凡,将来必定也是国之栋梁,如今,倒是不可辱了这份才气。”柳域说着,又看到柳小黎身边的柳蔚,顿时愣住:“咦,这位姑娘是……” 柳蔚忍着脾气:“侍郎大人认错了。” 一听是男音,柳域又改口道:“看我,这黑灯瞎火的,人都看不清了,公子莫要见怪。” 柳蔚摆摆手,没说什么。 容棱介绍:“这位是本都的贵客,柳先生,说来巧合,与侍郎大人,倒是同姓。” “同姓”二字时,柳蔚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容棱好像说重了些。 “那可真是巧合。”柳域应了一声,上下打量起柳蔚来。 能成为堂堂镇格门都尉口中的贵客,想来身份也不俗。 柳蔚不喜被他这么盯着,有些不自在的出声:“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柳域叹了口气:“进屋说吧,家父就在里面。” 几人走过长廊,到了主房外,便见屋内,一位身形萎萎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椅上,手里捏着两个小木球,目光投向屋内搁玩具的小篮子处,背影凄惶。 “父亲,京兆尹与镇格门容都尉都来了。”柳域说道。 那中年男子这才转过头,看了门外几人一眼。 林盛朝他鞠了一躬,行礼:“见过丞相大人。” 柳城对他摆摆手,看向容棱:“容都尉也来了,这大晚上的,麻烦了。” “丞相哪里话。”容棱说着,四下打量一番:“这里便是五少爷的房间?” “是,这里就是丰儿的屋子。”柳城脸色很差:“都尉大人有什么要查的,便查吧,只要能找到丰儿,本官一定配合。” 容棱点点头,偏头看向柳蔚。 柳蔚将自己的羽笠又压低一些,才拉着儿子,走进房间。 柳小黎来的路上,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一进房,便自觉的到处观察,柳蔚大略看了一眼,问柳城:“敢问丞相大人,五少爷是何时被发现不见的,第一个发现的人又是谁?他的下人们还在吗?可否让在下询问一二。” 柳城微沉的目光盯向她,将她打量一会儿,才问:“阁下是?” “这位是柳先生,容都尉特地请来帮忙调查京都幼儿失踪丧命一案。”柳域道。 柳城点头,眼中却带着些深意:“也姓柳?” “同姓罢了。”容棱并不多解释。 柳城又看了柳蔚一眼,挑了挑眉:“柳先生何故头戴羽笠?这是女儿家才戴的东西。” 柳蔚笑了一声:“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偶染风寒,面色憔悴,不好陋颜得罪贵人,便戴上笠帽遮遮丑,本想是买竹笠的,不想下人眼睛不好,买回来才发现,竟是姑娘家用的羽笠。只是买都买了,总不好浪费,便随意戴着,左右就是这两日风寒便能好,也犯不着再浪费银子。”她说到“下人眼睛不好”时,语气还特地加重了几分。 一旁的容棱听在耳里,黑眸微微一凛。 “原来如此。”柳城沉吟一声,对柳域道:“将那些人都带过来。” 柳小黎此时也走到娘亲身边,柳蔚看他一眼,小黎摇摇头,意思是,没发现可疑的地方。 没一会儿,柳域便带了十几二十个人回来,这些人中,一半人身上都有伤,有两个,还是抬着过来的。 房间里太小,这些人都停在走廊外,柳蔚走过去,将他们一一打量一番,神色不太好:“用过邢了?” 柳域在旁道:“只是审问两句,先生可不要多想。” 当今圣上向来对滥用私刑这等行为,尤为不赞,柳域这话,也是给柳蔚提个醒,让她莫要胡言。 柳蔚听懂了,没说什么,只蹲下身,对着最近的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厮问道:“你是五少爷身边的人?” 那小厮害怕的点点头,又大着舌头说:“大人,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没有拐走五少爷,小的真的不知道五少爷怎么不见了,大人,大人您要相信小的啊大人。” 柳蔚被他吵得有些耳疼,又问那小厮身边的一个丫鬟:“谁是第一个发现之人?” 那丫鬟头被打破了,额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眼睛是红肿的,此刻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不知道五少爷去哪儿了……奴婢也没见着有外人过来清凃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柳蔚叹了口气,站起来,再这些人中间巡视一圈儿,最后看向一个嘴唇发白,脸颊通红,却满头大汗的丫鬟。 柳蔚正要发问,那丫鬟却猛地往前一倒。 柳蔚极快的将她扶住,却发现这丫鬟皮肤滚烫,显然已是高烧症状。 “阅儿……”这丫鬟旁边的另一个丫鬟,脱口而唤。 柳蔚扶着这个叫阅儿的丫鬟,对柳域冷声道:“相府的审问方式,在下算是见识了!” 柳域皱皱眉头,对管家柳同使了个眼色。 柳同领命,想将阅儿拖走。 柳蔚却避开他的手:“都尉大人,您怎么看?” 容棱本不想管这些府宅阴私,可柳蔚都叫了他,他也不好不听,只得问:“先生打算如何?” 柳蔚:“都尉大人不觉得,在事情没调查清楚前,嫌疑人,只是有嫌疑并不代表已经犯了罪?” “是这个说法。”容棱看了眼柳城,又瞥向柳域。 柳域拱了拱手,态度殷诚:“大人说的是,那下官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来。” 按照柳府的尿性,这大夫明天早上只怕都请不来。 柳蔚哼了一声,唤道:“小黎,过来。” 柳小黎迈着小短腿跑过去。 柳蔚对他摊手。 小家伙从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支梅花印记的小瓶子,打开塞子,从里面抖出两颗小药丸,递给娘亲。 柳蔚捻了一颗,塞进阅儿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不用吞咽便有药效。 阅儿只觉得喉咙一阵清凉,等到她朦朦胧胧的回过神时,感觉有人又被塞了什么东西到她嘴里,顿时,同样的清凉,再次弥漫她的口腔。 虚虚的睁开眼,只觉得原本沉重发昏的脑子这会儿清明了些。 “醒了吗?”柳蔚轻声询问。 阅儿只听着耳边那晃晃悠悠的浅柔嗓音,喘了喘气,努力的再睁大了些眼睛,却看着眼前,一道薄薄的纱幔外仿佛有一张自己极为熟悉的脸。 “大……大小姐?” 第48章:时隔五年 第48章:时隔五年 阅儿的声音很小,那仿若梦喃似的,没人听清。 可柳蔚却听到了,她心口一跳,神色微变。 被认出来了吗? 不,不可能,管家,柳城,柳域,这么多人都没认出她,怎可能被一个病得迷迷糊糊的小丫鬟认出来。 她起身,佯装镇定的理了理衣服:“药已经给她吃了,送她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烧退了,再给她喝点清粥,养两日就好了。” “没想到先生还通医术。”柳城倏地出声,语气尤为清淡:“柳同,还不将那丫头带回去静养,莫要让人以为,我丞相府苛待了下人。” “是。”柳同忙应了一声,亲自将阅儿扶走。 柳蔚看了眼柳城,柳城已经别开眼,走回屋里。 柳域知道父亲看着不显山露水,实则心里头还惦记着五弟,便催促:“柳先生,这些人,你可看好了?” 柳蔚语气淡淡:“侍郎大人急什么,在下若不问清楚,又怎能找回五少爷。” 找回来,还真是大言不惭。 柳域面上没说,嘴上也只是敷衍:“那便但凭先生作为。” 柳域不信柳蔚真能将柳丰的失踪,寻摸出个道道来,毕竟此类案件发生三年以来,丢的孩子无数,能找回来的,却一个没有,当然,尸体除外。 事情到了这儿,柳域自己也清楚,这次的案子,多半就是那位神秘莫测,行踪诡谲的怪盗所为。 只是柳府毕竟门楣摆着,府中丢了主子,凶手抓不到,府中却必然需要做出点态度。 这个态度,首先就是将一干下人先填命了。 可说句实话,填命起不了任何作用,顶多泄愤一口气,多的却没有。 柳域胡乱的思忖着,打算回头再给自家娘子提点两句,让她好好跟母亲说说,五弟算是真正凶多吉少了,连父亲这样子,看着都是放弃了,母亲到底是女人,哭伤了根,往后可是补不回来了,现在就先看开,反倒能承受过去。 而就在柳域这位柳府大公子,已经深谋远虑的考虑善后问题时,柳蔚凝了凝眸,看向那个跪在阅儿身旁的另一个丫鬟…… 这人看起来没什么外伤,也没有哭哭啼啼,应该可以沟通。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那丫鬟的声音很镇定:“回大人,奴婢亦卉。” “你是五少爷身边的人?” 亦卉点头:“奴婢原是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五少爷出生后,夫人信任奴婢,便派奴婢来五少爷院子当差。”说到这儿,她尤其强调:“奴婢是看着五少爷长大的,断然是不会又害五少爷之心,还请大人明鉴。” 柳蔚没表态,又问:“五少爷失踪时,你在哪里?” 亦卉道:“奴婢当时不在房里,在院子里。是喜鹊大吼一声,奴婢才冲进房间,却已经没见着五少爷了。” “喜鹊是哪个?”柳蔚看向其他人。 周围一片安静,没人说话。 柳蔚皱眉:“喜鹊不在这儿吗?” 亦卉咬了咬唇,偷偷瞥了大少爷一眼,见大少爷没看向自己,也不知能不能说,最后犹豫一下,还是小声说了:“喜,喜鹊,已经被夫人命人打死了……” 柳蔚眯起眼睛:“死了?” 她目光一转,看向柳域。 柳域似有所感,却不知如何解释。 京兆尹抹了抹汗,适时出来打圆场:“那个喜鹊,会不会就是那怪盗在柳府中的内线?丞相夫人必定也是发现了这点,才将这贼人处死,只是做法……未免草率了些,还请侍郎大人回头与令堂说一声,这种事,该是京兆尹过问的,往后府中贵人,还是莫要动用私刑的好。” 林盛递了个台阶过来,柳域抿了抿唇,自然踩上去:“家母此次痛失爱子,着实情绪失控了些,林大人放心,这类事情,绝没有下……” “场面话就别说了,喜鹊的尸体给我。”不等柳域说完,柳蔚已插嘴。 “尸体?”柳域愣了一下。 柳蔚看向容棱,显然解释身份这种事,她不耐烦做。 任劳任怨的容都尉,只好接口:“本都好似忘了说,柳先生是位仵作,侍郎大人,喜鹊的尸体,总还留着吧?” 柳域错愕的张了张嘴,心想你容棱胆子还真大,我们府丢了孩子,你倒好,直接将仵作找来了。 你什么意思?咒谁呢? 心里这么想,柳域嘴上也不好说,只能冷着脸,看向身边的小厮。 贴身小厮打了个千,老实跑出了清凃院。 没一会儿,小厮回来,却没带尸体来,反倒另一人带来了。 这人不是被人,正是柳府丞相夫人,柳吕氏。 这是柳蔚有生之年,第三次见到柳吕氏。 第一次,是她刚穿越过来,朦朦胧胧,病得糊里糊涂,柳吕氏来探过一次病,赏了点药,留了个大夫,呆了不到一刻钟,便嫌屋里闷,走了。 第二次,是柳蔚病愈了,在丫鬟嬷嬷的催促下,去向柳吕氏谢恩,可到主院时,柳吕氏正在见铺子掌柜报账,没空理她,她就老实巴交的在院子里等,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等到柳吕氏终于得空召见她了,她屁股刚落座,柳吕氏一句“蔚儿大病初愈,何须走来走去,赶紧回房好生歇养着吧”就将她利落的打发了。 后来柳蔚死活再不肯再踏入主院的大门,再后来,她就逃走了。 时隔五年,再见这位名义上的嫡母,柳蔚依旧对她印象不好。 只因此刻,这位丞相夫人怒目而视,身后呼呼啦啦一群虾兵蟹将的的架势,看着分明像是来找茬的。 柳域看到母亲过来,也吃了一惊,这里这么多外男,女眷是不该出现的。 他迎上去,好声好气道:“母亲,您这是……” “可是京兆尹大人,要那贱婢的尸体?”柳吕氏挺直背脊,即便已经哭得满眼通红,神色不振,却依然强打着精神,端出一家主母的气度。 柳域不好说,只呵斥身边的婢人:“你们就是这么照料夫人的?夫人身子不好,不劝着好生在屋里歇着,还由着夫人出来受凉,若是夫人有个大碍,你们担当得起?” 下人们立刻唰唰跪了一地。 柳吕氏不喜儿子这般作为:“你吼她们做什么,我问你,是不是京兆尹要喜鹊那贱婢的尸体?” 柳域轻哄:“母亲,朝廷命官办案自有作法,他们要尸体,给他们就是了,一个死婢而已,还劳烦母亲亲自走一趟?” “我亲自过来,便是要告诉你,喜鹊的尸体,不能给!” 第49章:你这小野种 第49章:你这小野种 “母亲……” “你少与我说道,你那一套官场作风我不管,我只知道,那贱婢害我丰儿不知去向,我杀她是小,鞭尸抽肝,不应俱全做到底,怎能泻我这口气!” 刚刚还因为动用私刑,讨了个没脸,现在自家母亲又如此口无遮拦,柳域也顿时厉起面色:“母亲,慎言。” 他说着,悄悄瞥了后面的容棱一眼。 见容棱并没看向他们这边,这才松了口气,将柳吕氏拉着,走到一旁小声说起来。 柳蔚靠在走廊外的石柱上,冷讽的吐了句:“你猜,这尸体我们能否要到?” 她声音不大,只够离她最近的容棱听清,男人抬了抬眸,轻然出声:“柳域是个聪明人,不会任由女人胡来。” 柳蔚瞥了他一眼:“那若是他是个孝感动天的,这次还真就拧不过他母亲呢?” “那他的侍郎帽子,也该摘了。” 柳蔚挑眉:“这么狠?” “公私不分之人,摘了帽子,也免得荼害百姓,祸患一方。” 柳蔚又看向前方。 便见柳域似乎说通了柳吕氏,柳吕氏尽管脸色难看,还是厉着一双吊眼凤眸,朝他们走过来。 几人一过来,柳域便说:“尸体这就送来。”说完,又看向柳蔚:“本官多嘴问一句,先生能从一个旁人的尸体上,看出我五弟的行踪端倪?” 他这么问完,柳吕氏也看过来,显然这算是知道了,不是京兆尹要尸体,也不是镇格门要,是这个戴着羽笠,不男不女的区区白衣在要。 柳蔚说:“五少爷失踪成迷,凶徒是什么时候将五少爷拐走,又什么时候离开相府的,我们都不知道,但贴身伺候的一应人等,不说知道,总有点眉目,不是说那喜鹊是当时就在房里的吗,她必然目睹了全过程,夫人将她打死了,倒是白白浪费。” 柳吕氏冷笑一声:“先生以为,这些本夫人没想到吗?” “那夫人审问过了?” “那个贱婢死不承认,板子落在身上,奄奄一息,也咬死了只是一句不知缘由。” “所以夫人就杀了她?” 柳域声量加大:“先生慎言。” 柳蔚不置可否:“人已去了,多说无益,尸体里,且寻寻真相看罢。” “尸体究竟能看出什么门道?”柳域还是不解。 柳蔚笑了一声:“有时候,尸体说的话,比人嘴里说的更可信。” 柳域沉默下来,心中思忖一下,有了计较。 毕竟是容都尉亲自带来的人,指不定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让尸体说话吗?这等奇景,他倒想见识见识。 等候的时间,柳吕氏不愿走,但她到底是个女眷,院子都是京巡卫等外男,柳域只让好让她去房间里等。 房间里柳丞相也在,两夫妻对视一眼,柳吕氏看到了柳城手里那小球,那是柳丰平日最喜欢玩的,她一个没止住,眼泪又是一阵流。 旁边的婢女巧心劝慰:“夫人,保重身体啊。” 柳吕氏摆摆手,让婢女们都先下去,等到房间空了,她才坐到夫君身边,饮着泪,哽咽问:“丰儿,真的找不到了吗?” 柳城吐了口气,往日精明的双目,此刻在烛光下,却显得浑浊:“那贼人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 柳吕氏愤怒:“那还让外头的人折腾什么,我丰儿,总就是回不来了……” 柳城看向她:“案子出了,总要报官,不立案,若是找到尸体,也不知往哪送……” 这话说得太白了,柳吕氏心口一震,脑子一眩,险些晕过去。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丰儿可是你的儿子!” 柳城没言语,神态沧桑的握住发妻的手,柳吕氏心肠也软了下来,她扑进夫君的怀里,正正经经的又是一顿哭。 等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喘气的问:“那个什么柳先生,要了喜鹊的尸体,他说他能找到真相,或许,他能找到我们丰儿也不定……” 哪怕明知是穷途末路,可作为母亲的,一线生机,也没有想错过的。 柳城拍着她的背,依旧未语。 两人静静相拥,背影却透着说不出的凄惶。 柳小黎矮矮的身子,趴在门边上,看着屋里两个大人搂在一起,大大的眼睛瞧着房间床榻边的那个小玩具篮子眼睛发亮。 方才他在房间检查了,虽说并没找到什么异样,却总觉得屋里好像哪里不对劲,现在他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玩具篮子! 他现在需要走近去看看,进一步确定那篮子究竟有什么问题。 可此刻屋里有人,他又不好过去。 就在柳小黎纠结不已时,柳吕氏已从柳城怀里出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那个躲躲闪闪的小身影,顿时大叫:“丰儿!” 这一惊叫,吓到了身边的柳城,也吓到了正在门外鬼鬼祟祟偷窥的柳小黎。 柳城快速转头,柳小黎也猛地站直身子。 三人莫名其妙的来了个面面相觑。 还是柳城先回神,握住发妻的肩膀,道:“他是容棱府里的小公子,你眼花了。” 柳吕氏也知道自己看错了,她眼中的光亮散去,一张本是保养得意的脸露出疲态。 柳小黎瞥着那个玩具篮子,磨蹭一下,问:“我可以进去玩吗?” “不可以!”柳吕氏冷声的说:“我丰儿的房间,谁也不准进!” 柳小黎鼓着嘴,有些不高兴。 柳城到底比她那伤心过度的发妻会做人,这人到底是容三王爷的私生子,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 “和一个孩子,你计较什么。”他说了柳吕氏一句,对柳小黎招招手:“进来玩吧,你想玩什么?” 柳小黎一得到应允,笑嘻嘻的跑进去,他没理柳城,直奔那玩具篮子,二话不说,便将篮子掀翻。 “你干什么!”柳吕氏怪叫,冲上去就往柳小黎后背一踢。 柳小黎动作快,闪开攻击,站在一旁皱起眉:“你这女人真奇怪,你夫君都答应我进来玩了,我就动了动这些小玩具,你竟然要踢我,若不是看在你是女的,我非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你——”柳吕氏怒极攻心,大吼:“你这小野种,我非宰了你!” 吕氏说着,真就冲过来要抓柳小黎。 第50章:亲儿子吗? 第50章:亲儿子吗? 柳小黎闪身躲在柳城背后,对着柳吕氏做了个大鬼脸,趁吕氏追来前,又往屋子另一处跑。 柳吕氏在后面追得狼狈不堪,柳小黎在前面上蹿下跳。 柳城脸色深沉的看着这场闹剧,一把抓住妻子,喝道:“够了!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柳吕氏气的花容失色,指着柳小黎的手都在颤抖:“我要把这小野种抓起来!” “他是容都尉的小公子,你发什么疯!” “我不管!” 两夫妻闹得不可开交。 柳小黎搅了一通事,再加上刚才在屋里跑了两圈,也琢磨出了点东西,他拍拍屁股往门外跑:“你们慢慢聊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那矫捷的小身影便消失在拐角。 柳城追出门外,却再无那小孩身影。 “动作倒是快,不愧是容棱的儿子,年纪轻轻,手头上的功夫倒是不弱。”柳城喃喃一声。 正好这时,外面下人来报:“老爷,夫人,喜鹊的尸体已经送到前院了。” 柳吕氏听了声音,也不顾满头大汗,想要跟过去。 却被柳城拦住:“你在这等着,少出去抛头露面。” “我……”柳吕氏想说什么。 柳城却已经跟那小厮一起走了。 柳吕氏气的跺脚,扬声吼了一声:“巧心。” 在隔壁屋子等候的巧心赶紧跑出来:“夫人?” “你去前面看看,有何事,随时禀报。” 巧心得了令,赶紧跑到前院去。 而此刻的前院,却很是热闹。 那些跟柳丰失踪有关的下人,还跪在院子里,柳蔚没开口让他们离开,他们必须继续留下。 喜鹊的尸体也送来了,就停在院子正中央。 此刻天已经黑透了,院子里的灯笼又加了好几只,硬生生的将正中的死尸照出几分橙色的生气。 柳蔚带着羽笠,虽然可以遮掩容貌,但毕竟视野不方便。 她围着尸体转了两圈,也没动,先外观。 柳域站到京兆尹身边,小声问道:“这个柳先生,什么来头?” 京兆尹以同样的音量回道:“下官也不知,只今日下午,下官把那失踪案的典籍整理妥当,都尉大人便带着这年轻先生过来了。要说有什么本事也不知道,说他是仵作,不过都尉大人对他甚是器重,这柳先生说话没大没小,都尉大人可一个皱眉都没有。想必不是有真才的,要不也不会这般纵容。” “一个仵作,能有什么真才?他验过尸了?” “那倒没有,不过下官这衙门里也不是随时都能有尸体备着的,不过都尉大人倒是说了,要去越国候府,找越国候开棺验尸,重验小公子的尸体。” “什么?”柳域眼睛一瞪,眼睛错过京兆尹,看向不远处的容棱:“开棺验尸,不愧是御前行走的人,胆子就是比你我都大,找越国候府开棺验尸,侯老夫人还不吃了他!” “谁知道呢,这小公子都入殓半个月了,这天气,埋到土里,肉指不定也烂了,还有什么好验的。” 柳域不再说话,视线却投向那还围着喜鹊尸体转个不停的白衣男子。 “且看看吧,指不定真有什么本事。”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时,人群里跑出来一个小身影。 柳小黎活蹦乱跑的钻进人圈,一眼看到娘亲准备验尸,立刻跑过去。 “野回来了?”柳蔚瞥了他一眼。 柳小黎吐吐舌头,小声道:“爹,我有发现。” 柳蔚挑眉:“嗯?” 柳小黎凑到他耳边,跟他嘀咕一串,嘀咕完又问:“爹你要去看吗?” “不用。”柳蔚沉思片刻,对他摊手:“先验尸,手套。” 柳小黎打开万能小背包,将白手套掏出来,递给娘亲,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还有一支样式古怪的木杆子,端着本子,站的规规矩矩的。 京兆尹和柳域对视一眼,两人走近了容棱,小心问:“都尉大人,小公子这是……” “记录。”这种画面容棱见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京兆尹和柳域却不明所以,心里不约而同的想,这小公子真是容都尉的亲儿子吗?有让自己儿子跟个仵作,围着尸体乱转悠的吗? 不管别人这么想,柳蔚母子,已经做好准备了。 柳蔚执起喜鹊的手,道:“指缝里乌黑,有血迹,嗅过有荷香,指腹脱皮褶皱,有浸泡痕,还有一些细弱伤口。” 说到这儿,柳蔚看向一旁跪着的下人们:“出事之前,喜鹊在房里做荷花糕?” 下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亦卉道:“禀大人,房里的事,我们次等伺候的,都不知道,只是今早,喜鹊姐姐的确让我们去采了荷花,中午也亲自将花碾碎了。” 柳蔚点点头,柳小黎奋笔疾书,很快将这一段记录规范。 柳蔚继续往上,盯着喜鹊的胳膊:“肌肤轻微发胀,对于死亡时间一个时辰不到的人而言,这类肿胀,不属自然,与外物有关。”说着,又问:“喜鹊是在沐浴后开始做荷花糕的?她用的不是皂角,是猪苓,不过这猪苓里掺的不是寻常香料,是木金荔?” 亦卉唬了一跳,点头:“是,喜鹊姐是用猪苓掺的木金荔,木金荔没有怪味,效用又好,喜鹊姐照料五少爷素来用心,最怕身上不干净,或是有味道,令五少爷不喜。” 柳蔚又移向喜鹊的脸,除开那些一看就是被虐打过的巴掌印,她脖子上,只有一道古怪的伤痕。 “线状伤,细若发丝,伤口轻,未流血,不是致命伤,凶器应当是鱼线之类,伤口距离喉管三寸以上,直逼咽节。” 柳小黎闻言,抬头问:“咽节处乃命脉之地,既不杀人,为何要在此处动手?” “命脉之地,也是绝气之地,此处一伤,瘙痒疼痛,自顾不暇,便是下手偷人的好时候。” 柳小黎恍然,赶紧又记录下来,却又觉得不对:“既然都要偷人了,怎还留这人一条命?” 柳蔚一笑,这次却没有解释,但显然心里是清楚的。 柳小黎等不到回答,知道这里恐怕人太多,娘亲不好说,便不再问。 柳蔚又解开喜鹊的衣襟,将喜鹊前胸露出来。 喜鹊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此番作为,周遭的男人都下意识地别开脸。 第51章:毛病一摞一摞的 第51章:毛病一摞一摞的 柳蔚看着喜鹊身上一个样式古怪的淤青,挑了挑眉:“胸上三寸,伤口呈弧形,撞击伤,淤伤,伤口微重,压迫胸骨。”她轻轻按了一下那位置,眯眼说道:“是刀。” 柳小黎手忙脚乱的夹着小本子,咬着不需要沾墨便能写字的木杆子笔,将解剖刀拿出来。 柳蔚接过刀,刀尖抵着指腹,她小心的将喜鹊胸前那淤青处隔开。 顿时,血腥味蔓延而出。 柳小黎看不太清,特地走近了些,踮着脚尖,往里头看。 这一看,小黎呆住:“咦!” 柳蔚问道:“看出什么了?” 柳小黎眨眨眼睛:“胸骨竟然裂了,可是却又不至于断,足见下手之人,力道刚好,没要她命,可这是为什么?” 小家伙不大的脑袋里,现已渐渐浑浊。 小黎伸手碰那个刀口,将刀口撑开一些,尽力往里面看,似乎想确定,那血肉模糊之中骨头是不是真的没有断,还是他看岔了,其实已经断了。 周围围观之人都白了脸。 尸体,寻常人看见都怕,但眼下一个小孩子竟然敢在尸体上头动手动脚,不怕见血,也不怕见骨头。 真是见了鬼了,这小孩什么毛病?他不怕吗?不恶心吗?不想吐吗? 京兆尹和柳域脸色也很差,两人看了眼身边的容棱,柳域忍不住开口:“都尉大人,小公子……这样没事吗?” 容棱看柳域一眼:“嗯?” “小公子这样乱碰这等脏东西,只怕会染了污秽吧。” 容棱“哦”恩了声:“几具尸体,他又不是没见过。” 柳域脸却黑了几分,什么叫又不是没见过,合着容都尉您没事儿干就领着孩子去看尸体玩? 京兆尹毕竟老成持重些,他稍微端正些,但语气仍旧小心:“老人家都说,孩子易招古怪,下官愚见,还是不要让孩子接近那些东西为好,大人您看呢?” 林盛这绝对是一番好意。 但容棱显然不领情:“小黎是先生的医童。” 京兆尹愣了一下,楞过之后,脑子就懵了。 这位镇格门容都尉,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医童,仵作的医童! 那长大了要培养成什么?下一代仵作吗? 虎毒不食子,哪怕就是私生子,但到底同宗同源,可没见谁这么糟践自个儿亲子的吧。 仵作,那是什么职称,说难听点,是与杀猪杀牛这等贱业齐名的,虽说挂上了朝廷的名头,效力于衙门,但干的也就是最脏最累最晦气的活。 寻常人,谁会让清清白白的孩子,往这个方向发展? 不说要教养得知书达理,往状元方向培育,也该操磨锻造,往将军方向雕养吧,没见过扔了孩子当仵作的。 这皇家的儿子尤其容棱,就是好日子过久了,毛病一摞一摞的。 柳域也很惊讶:“大人说笑了。” 容棱瞥他一眼道:“本都从不说笑!” 容棱说完直接抬脚,走向柳蔚。 柳域满脸漆黑,心里也是起起伏伏,琢磨得乱七八糟。 京兆尹在旁小声问:“侍郎大人,这位小公子,当真是都尉大人的儿子?” 柳域冷声:“容都尉亲口承认的,你说呢?” 京兆尹摸摸鼻子,还是不愿相信,竟然有人这么蹉跎自己儿子的。 “查的怎么样了?”容棱走到柳蔚身边,看着那豁开了胸口的女尸,淡声问道。 柳蔚笑了一声,薄薄的羽纱遮住了她的容貌,却没遮住她从鼻腔喷出来的轻蔑:“死的很惨,丞相夫人断没有手下留情,一个后宅妇人,手段倒是比我们曲江府衙门的邢牢还阴毒。” “只是这些?”宅门阴私他没兴趣,他要的是别的。 柳蔚当然知道他要什么,随口道:“其他的也有,不过有些还只是猜想,不足佐证,我需要再到五少爷房里看一次。”说着又补一句:“这些人也带上。”柳蔚指向跪在地上的一众嫌犯。 “好。”容棱说着,招来柳域。 柳域自然同意,却又问:“那这喜鹊的尸体,就这么放着吗?” 柳蔚拆掉手套,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剩下的交给小黎就行了。” 柳小黎立刻精神起来,挺胸抬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非常靠谱”! 容棱摸了他头发一下,以示鼓励。 柳域却吓了一跳:“小公子?都尉大人,小公子还是个孩子,怎可做这等可怖残忍之事。” 柳小黎眨眨眼睛,不懂这为什么可怖残忍,但他却听出眼前这人质疑他。 他很不高兴:“这位叔叔,你不相信我?” 柳域忙笑哄:“当然不是,小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怕您被这些污浊之物,熏坏了身子。” “这有什么熏坏的?这姐姐的尸体又不臭。”柳小黎说着,还凑上去闻了闻。 的确没闻到臭味,才刚死一个时辰的尸体,除了血腥味和死气,并没其他异味,不像那些隔了十天半个月的,苍蝇生蛆,盈盈满满的,到处都是,难看又难闻。 柳域笑容僵硬,忍不住后退半步。 “侍郎大人还有问题?”容棱问。 柳域尴尬的摆手:“没有,大人里面请。” 围观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他们走到廊下,柳域才看到父亲竟然也在这里。 “父亲,容大人说……” “我听到了。”柳城说着,看向柳蔚,眼中闪过意味:“柳先生的验尸之法,本官倒是闻所未闻,不知先生师从何处?” 柳蔚拱拱手:“在下一手验尸本事,都是传自家父,家父一生庸碌,好色成性,辜负妻儿,是个正正经经的老混蛋!却唯独在验尸一门上,颇为造诣,在下也曾问过家父怎对验尸这般有兴趣,家父只说,他当了半辈子屠夫,闻了半辈子潲水味,想换了口味,就闻闻尸臭味。在下也觉得,家父那种人渣败类,也就只配闻这尸臭味!” 听柳蔚突然这样话唠,还噼里啪啦的诋毁一顿自己父亲,柳城不悦的皱起眉。 “柳先生很恨令尊?” 柳蔚语气轻快:“恨他我倒没空。不过若是他还在世,我倒不介意恶心恶心他,毕竟他恶心在下,可恶心得够久了!” 第52章:那天杀的禽獸 第52章:那天杀的禽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如此出言侮辱。” “丞相大人此言差矣。若是天底下所有父亲都是丞相大人这样的慈父,那自然人人孝亲长辈,可偏偏这世上就有这么多不配做父亲的人,害的,到头来也只是无辜的孩儿。” 柳城不置可否:“柳先生偏激了,阁下如今不也是如日中天,能被容都尉招揽麾下,想必往后,必尽受重用。”他说到这儿,若有深意的瞟了容棱一眼。 容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柳城沉眸,心想这容棱不愧是皇上手把手教出来的,倒是越发沉得住气了。 柳蔚笑笑:“便是都尉大人欣赏在下又如何,在下不还是个小小仵作?若是家父当初愿意栽培,在下指不定能早早考个秀才,中个举人什么的,哪还做这剖尸解肉的腌瓒事,说到底,还是在下父亲不好,那天杀的禽獸,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柳城不知为什么,这位柳先生只是骂自己父亲,他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柳城咳了一声,将柳蔚上下打量一番,他似乎想隔着面纱,将她内在的容貌看个清楚,但奈何天黑不明,那面纱又本就是为了遮盖容貌而设,到底什么也没看到。 “先生请吧。”柳城最终说着,又吩咐小厮:“告诉夫人去别的房间歇息。” 小厮麻利的赶去。 柳蔚与容棱带着后面一溜烟“嫌犯”,便随着柳家父子,慢吞吞的穿过走廊,往房间走去。 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对丞相垂了垂首,示意一下,柳蔚便踏进房间,仔细打量起来。 之前看,只是随意瞧瞧,大概看看布局,这会儿看,却是有所目的,也细心起来。 柳蔚先观察地面,再观察桌子,窗棂,椅子,床榻,包括那洒落一地的玩具篮子,都没错过。 最后,柳蔚将茶壶打开,看着里面空空如也,问道:“五少爷的房间,都不备茶?” 下人中的亦卉老实道:“五少爷太小,不喝茶,房内都是时常备着热水的,今晚的水是奴婢亲手倒的,就在五少爷出事前一刻钟左右。” “那便奇怪了。”柳蔚提着那茶壶把,晃荡一下:“按理说这水就在五少爷面前放了一刻钟,一刻钟的功夫,就喝完了?若是喝完了,喜鹊怎么不唤人来添?若是没喝完,水去哪儿了?五少爷出事,下人们急成一团,莫不是还有人到这个时候却偷偷跑到房间喝了五少爷房里的水?还是方才丞相与丞相夫人在房中喝过水?可是不对啊,若是喝过,怎的茶杯都是好好倒扣着,并没有用过的痕迹?莫非是对着茶嘴,抱着壶喝的?” 柳蔚话音落下,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柳蔚征求意见的询问柳城:“丞相没喝过这水?” 柳城摇头:“没有。” “夫人也没有?” 柳城转头看了眼小厮,小厮跑去隔壁房间,问完了又回来:“老爷,夫人说没喝过。” “那就真是奇怪了。”柳蔚自言自语的说着,又走到窗边,摸了摸那雕花窗叶上沾着的水渍:“哟,这里怎么还是湿的?” 站在门口的亦卉优先回答:“窗子外头就是小花丛,长了好些茶花,五少爷喜欢茶花香,奴婢们每次早中午都要精心浇灌,大概是浇花的水溅在了窗子缝隙,缝隙地方狭窄,进了水,也不易干。” “嗯。”柳蔚淡淡的点点头,将手指缩回来,却又指着窗子下面的小台子:“这里怎的也有水印?” 这个亦卉就不知道了。 柳蔚又喃喃的说起来:“看看,更奇怪的事又来了,窗子上有水,但是窗子下面可没有,这水印哪里来的?什么水印过了几个时辰竟然没干透?” 柳蔚说得不明所以,其他人也听得雨里雾里。 “先生究竟想说什么?”柳域到底不耐烦了。 柳蔚:“侍郎大人不要着急,在下都不急,您急什么。” 说着沿着一路,走到那玩具篮子边上,随手摸出了一个小木盒子,在那盒子上摸了摸。 “哟,这盒子怎么也是湿的。” 柳蔚越说越远,其他人顿时摸不着头脑。 “先生……”柳域皱起眉头。 不等柳域把话说完,柳蔚已经站起来,望向容棱:“劳烦容都尉一件事。” “嗯。”也不问什么事,容棱已利落的答应。 柳蔚指了指头顶的横梁:“劳烦都尉上去看一眼,看看有没有……”她说着,朝他勾勾手:“都尉先过来。” 容棱瞧着她那只宛若逗小狗的小手指,没什么脾气的走过去。 柳蔚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两句。 容棱只觉得耳框痒痒的,几道带着呼吸的细音,飘进了他耳蜗。 交代只是几秒钟,说完,柳蔚就退开,容棱想着方才那轻柔又近在咫尺的耳音,看她一眼,只听“嗖”的一声,上了房梁。 他上去不过几个呼吸,已经看好,再下来时,脸色平板,也对着柳蔚耳语一番。 柳蔚已经有了答案。 叹口气,在房间走了一圈儿,拉了把椅子,坐到一边。 “事情已经明了,那在下便从头开始说起吧。”她的语气不紧不慢,好似十分闲暇:“今日是一个与平时没有丝毫不同的日子,喜鹊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后,便拿着荷花与只做荷花糕的东西进了五少爷房中,她一边盯着五少爷玩耍,一边手上没松过,对她而言,这一切都与平常一模一样……” 可是变故随之发生,喜鹊好好地,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发痒,她起初没当回事,用手背蹭了蹭,也没怎样。 可那种带着微微疼痛的瘙痒感,令她越发分心,她洗了手,在脖子上抓了抓,没把痒止住,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扎出了细小的伤口。 她吓了一跳,不明白怎么回事,便走到铜镜边,对着自己的脖子照。 她照镜子的时候,身后还有五少爷嘻嘻哈哈的玩闹声,可她在镜子前看的太专注,也没发现,那玩闹声几个间隙后,竟就不见了。等她在回过头来,房间里,哪里还有五少爷身影。 她这才开始着急,也没管脖子上怎么了,赶紧满屋子找五少爷,怕他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是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等到发现不对时,她立刻想叫人来。 但是走到门口,却突然心口一震剧痛,她闷哼一声,弯下腰来,而就在那短短几息的的功夫,等她揉揉胸口,觉得那莫名其妙的疼痛消失后,这才开门出去。 再然后,她便因为照料不周,被丞相夫人带到院子,先是耳光,再是板子,就这么一无所知的彻底死了过去。 柳蔚说到这里时,周围安静异常。 她抬眸看看周围,好脾气道:“大家是不是觉得在下说这些没有事实根据的话,像是在胡言乱语?” 第53章:醍醐灌顶 第53章:醍醐灌顶 众人的沉默,说明了他们的确这么想的。 柳蔚叹了口气:“喜鹊脖子上有伤口,胸口也有伤,甚至指腹上,那细小的伤口也一样存在。” “这也不能说明先生之前所言吧。”柳域道。 什么照镜子,什么一眼错就找不到孩子了,这些事,也能从尸体上看到? 柳蔚笑笑:“侍郎大人不必忙着质疑,在下这不是还没说完吗。”说着又指了指窗口的水渍。 “这里的一串水渍是谁留下的,房间茶壶中,滴水未有,是谁倒掉的?喜鹊脖子上,胸口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还有,那凶手抓了五少爷,潜藏在哪里的?” 眼见众人也开始思索起来,柳蔚直接道。 “房间窗子被人打开,有个什么滑溜的东西,爬了进来,我猜测是蛇,那小蛇不大,也就巴掌长,它先从窗子缝隙钻进来,那缝隙上浇花的水没干,它身子带着水,爬下了窗棂,在窗前小桌上,留下一串水印,因为蛇身本就带着蛇油,这样爬过来,水沾了油自然干不了,它留下一串痕迹,从窗棂进来,最后下到最底下的玩具篮子里。” “先生是说,掳劫本官五弟的,是一条小蛇?先生以为是妖鬼怪谈吗?” “侍郎大人就不能听在下将话讲完再发表高见?”柳蔚被打断话头,不悦:“侍郎大人若这么能干,要不您说好了,在下听着。” 柳城沉声:“域儿,让先生说完。” 柳域低下头,柳蔚这才继续:“这小蛇不是能幻化成人身的妖魔,在下也不是想将五少爷之事,含糊推在妖鬼身上,此时分明,也的确,是人为的,只是那小蛇,却是受过教训,带了一种小东西进来,这东西,也就是致使喜鹊脖子发痒之物。”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柳蔚直言不讳:“此等东西,在下也闻所未闻,不过应该是丝线之类,那东西攀附上喜鹊脖子,致发后面的事,而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她眼眸一转,看向容棱。 “容都尉,可否说说,您在房梁上都看到了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容棱语气平板的道:“有人匿藏的痕迹。” “说详细点。”虽然知道这位容都尉平时说话习惯简洁,除了特别事物,通常不喜与外面侃侃而谈,但这也太简洁了吧。 容棱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重说:“房梁上有脚印,还不止一处。” “是那凶手?”柳域问道。 柳蔚接话:“不是凶手又是谁?大家都道那凶手来无影,去无踪,神秘古怪的很,可在下看来却不然,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多的将他立即逮捕也不为过,在下不知以前京兆尹也好,刑部兵部也好,就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吗?” 她此话说出来,外面跟着的两个京巡卫,也红了脸。 “房梁上不止留下鞋印,说明凶手在上面呆了很久,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寻找最佳时间,而他事先在房间水壶里抹了药,等到热水冲进来,药效发挥。他原本是想迷晕喜鹊,但奈何喜鹊不喝那水,眼看时辰差不多了,要错过他事先预定好的逃离时间了,他才着急,放出小蛇,那小蛇带着古怪丝线而来,将喜鹊支走。” “接着,他动作迅速的将五少爷抓上了房梁,房梁上不止一出的脚印,便说明这上面本就不止一个人,至少两个,而等到喜鹊发现不对,出去叫人时,他唯恐会先把巡府侍卫招来,只好用五少爷手里的玩具,比如那个小木球,弹下去,在喜鹊胸口留下一道伤口。趁着喜鹊剧痛时,他从窗户快速逃走,只是这个凶手也不会走远,他趁着府里大乱,赶回来,将掺了药的茶水倒掉,又将自己的小蛇带走,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彻底离开。” 她的说法,仿佛亲眼目睹一般,说的那么有理有据,周围的人不知道信还是不信,一个个都面面相觑起来。 倒是巧心听了这话,赶紧跑回隔壁房间,给自家夫人说了。 丞相夫人陷入沉默,半晌才问:“那我丰儿现在何处?他既能说出这些话,是不是也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知晓我丰儿现今如何?” 巧心心想,夫人是真的糊涂了,她是觉得,那柳先生竟然能单从一具尸体,一间房里看出这么多东西,如此不可思议,那再凭空掐捏,指不定就能知道五少爷的下落。 可五少爷是被人带走的,这天南地北,路有千千万万条,他们只是知道五少爷失踪的原因,又不知道凶手是谁,怎可能找回五少爷? 但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只好跑回去,又继续探听。 而房间里,柳蔚还在继续说:“大家莫非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在下看过京兆尹的附录,这三年来,京中断断续续失踪了二三十人,可那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年龄半月到两岁之间。估计年纪最大的,就是太师家的那小孙儿,有两岁半。难道没人觉得,凶手只抓这个年龄的孩子,有些古怪?” 的确古怪,可谁又能知道,是为何古怪。 “很简单。”柳蔚轻笑一声,语音洞察:“只有小孩子方才容易藏匿,按照这个凶手的偷人方法,又是藏房梁,又是下药,如此不光明磊落,鼠辈所为,难道还能抱一个挺大的孩子在受害者家里跑来跑去吗?当然只有个头小的孩子好偷,大了,唯恐露了马脚。” 好像是这个道理。 柳城柳域父子对视一眼,顿时有些醍醐灌顶,幼儿失踪案是这几年京都的大案,柳域在吏部,柳城在中书,二人认识几乎所有在京官员,又怎么会不对这件事上心。 事情刚开始发生时,只是丢了三个孩子,但是丢的人家却官职都不小,加上又属于统一党派,一时间众说纷纭,那时候柳城自然也秘密调查过,原以为只是政敌报复,却没想到,案件竟如此扑朔迷离。 直到今日,才算是被眼前这连容貌都看不清的仵作一语道破。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柳城先开口。 他一改之前高高在上的骄矜派头,难得的对柳蔚一介布衣拱了拱手,态度殷勤了不少:“先生多谋善断,真知卓见本官佩服!只是那凶徒如此无法无天,就这么让他走了,本官实在难忍,不知先生可有别的法子,能查出凶手身份,还我儿来,也算对朝中大人们一个交代!” 柳蔚轻笑一声:“丞相大人客气了,这凶手肯定是要查的,在下既被容大人请来帮忙,自然是要将此案侦破,只是说到底,如今的线索还是少了些,没有确切的东西,在下实难推测凶手身份。” 第54章:到底心有忌讳 第54章:到底心有忌讳 柳城眉头皱起来,但又不敢相逼,这仵作先生的本事他已知道,换句话说,丰儿的性命,如今就捏自他手上了,他自然不敢得罪。 “先生还要什么证据?不知可有相府效劳之地?” 真是新鲜,堂堂一国丞相,说话既如此温言细语。 柳蔚心中想笑,想好好将这只老狐狸嘲笑的里里外外,却到底忍住了,只是高深莫测的点点头,端正又矜持:“丞相大人有心帮忙,在下自然不甚感激,只是此案还需从长计议,待在下回衙门,将所有相关附录典籍都一一看遍,相信届时,总有眉目。” 还要看书?此刻孩子丢了都几个时辰了,你还要回去看书? 人就是这样,先前心如死灰,因为觉得孩子不可能再活了,可如今有人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自然再不肯耽误一分一刻。 “先生……” 柳城还想说什么,容棱已将他打断。 “时辰也不早了,既然已经调查清楚,本都也该告辞了。” 柳城此刻是真的急了:“都尉大人,小儿的性命……” “相爷放心,本都心里有数。”他说着,却不肯给个正面回答,只看着丞相心急如火,他却稳若泰山,不慌不忙。 柳蔚此刻也饿了,他们是在用晚膳前被叫来的,所以晚膳也没吃,就忙着加班。 柳蔚是个饿不得的人,早就不耐烦了,只是方才断案要紧,她忍了过去,这会儿案件结束,她若是不好好吃喝一顿,显然对不起自己费的那么多脑细胞。 柳蔚走出房门,看到外面跪着的一地下人时,想了想,还是出了个头:“上天有好生之德,侍郎大人,既已确定凶手,这些人是不是也该放了?” 下面一众下人赶紧砰砰砰的磕头。 柳域此刻也不敢得罪这区区白衣,只恭敬的点头:“先生说的是,本官回头就将他们放了。” “那之前那个发烧的……” “自然一样。” “那边有劳大人了。”柳蔚说着,从走廊略过,与容棱一同出了院子。 柳城与柳域在后相送,堂堂丞相大人此刻是半点架子都拿不出来,加上有容都尉在,他亲自相送也不显纡尊。 外面的院子里,柳小黎已经将尸体记录都做完了,小黎拍拍手,在京巡卫与京兆尹的看护下,就坐在那尸体旁边,盘着腿,坐下,拿出尸体的手轻轻的给尸体捏揉。 周围的人都看的毛骨悚然,最后还是京兆尹小心的问:“小公子,您这是在干什么?” 柳小黎头也没抬,理所当然的道:“按摩,她死前糟了太多的罪,我给她松松筋骨。” 京兆尹满头大汗:“给,给尸体松筋骨?尸体也有筋骨?” 柳小黎莫名其妙:“尸体也是人变的,人都有筋骨,尸体怎么就没有?” “本官是说,她还感觉得到?”说完这句啊,京兆尹又是一阵后背发凉。 “人心感觉不到,身体感觉得到。”柳小黎老练的道:“尸体有尸体的肌肉组织,你做了什么,它们其实清楚得很。” 京兆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幽幽的灯笼照耀下,他只觉得突然从哪儿出来一阵邪风,吹得他头疼脑热,目眩眼花的。 京兆尹赶紧退远了些,心想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养歪了,怎么看着跟个阎罗殿的索命小鬼似的吓人。 此刻远处一阵脚步声,柳小黎听到了,猛地抬头,就看到娘亲与容叔叔走了出来。 柳小黎忙扔下尸体,小炮弹一样窜过去往柳蔚怀里撞。 柳蔚顺势将儿子接住,搂在怀里:“横冲直撞的,你就是坐不住。” 柳小黎吐吐舌头,小脑袋放到娘亲肩膀上,搂着娘亲的脖子撒娇。 京兆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孩子刚刚捏完尸体,没有洗手! 柳蔚抱不住孩子,柳小黎最近吃得好了,越来越重,她也越来越抱不了他。 抱着孩子不过两个呼吸,她已经不耐烦,顺手一丢,将孩子丢进容棱怀中。 容棱熟练抱住,浅浅地白了躲懒的某人一眼。 柳蔚装作没看到容棱鄙视的视线,转身大义凛然的对柳城柳域拱拱手。 两人也同样回礼,言语间很是小心:“先生若是有什么消息,还望立即通知相府。” “两位大人放心,这是自然。” 最后,容棱带着柳蔚、柳小黎离开,京兆尹因为要留下善后,没有走。 看着两大一小身影消失,京兆尹才谨慎的问:“二位大人,方才……” “那柳先生,什么来历。”不等京兆尹问完,柳城已率先问道。 京兆尹愣了一下,赶紧回道:“回大人,这柳先生,今日下官也是第一次见而已,他,可是做了什么?” 柳城没说话,柳域却叹道:“做得多了,这也不知是不是我们孤陋寡闻,父亲,这其他地方的仵作都是这么办案的?” “若都是如此,容棱又怎会对他如此器重。”柳城毫不客气的直呼当朝三王爷名讳,京兆尹是个惯会做人的,自然当做没听到,柳域显然也习惯了,同样没有表示。 只是柳域还是好奇:“连容貌都不知道,这柳先生,倒是够神秘。”他说着,又问京兆尹:“你可见过他的摸样?” “自然见过。”京兆尹道:“要说他来丞相府之前,也没戴那羽笠,就不知道怎么的,一时半会儿不见,就说是中了风寒,需要避着了。” “风寒,方才这么久,没见他咳嗽一声,这算哪门子风寒?想来,是容都尉不让他露面吧,幼儿失踪案盘踞在京三年之久,弄得人心惶惶,家家自危,连圣上的十六王爷都丢了,眼下这位柳先生可能就是侦破此案最关键所在,自然要被好好保护起来,容都尉倒是小气,不过一个容貌罢了,有什么见不得的,见了,莫非还要将他拐走不成?他这是不信咱们丞相府,还是不信父亲您呢?” 京兆尹听了这话,简直脑袋发晕,他忙拱手道:“两位大人慢聊,下官先忙。”说完,赶紧溜了。 柳域轻嗤一声:“胆小如鼠。” “好了。”柳城沉沉开口,又有些疲惫:“既然你五弟还有机会回来,你先派人去安抚安抚你母亲,之后几日,你多去京兆尹衙门催催,亲自去,莫要让人觉得你托大,此刻,是咱们在求着人家。” “是。”这个道理,柳域自然明白。 而另一头,京都大街上。 从丞相府出来,柳蔚才彻底松了口气,虽说方才她镇定自若,但到底心有忌讳。 柳蔚并不敢过多与柳城柳域对视,哪怕隔着面纱,终究是心底有些不安。 第55章:无名火窜,全身出奇地难受 第55章:无名火窜,全身出奇地难受 但这会儿离开,柳蔚也算将那口哽在喉咙的紧张吐了出来。 此刻已经戌时三刻,街上已没什么人,晚上正街有宵禁,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走的,多半不是敲更的就是巡逻的。 容棱一张脸足够刷,哪怕有人上前想询问,走近了一看到容都尉的脸也顿时焉了,恭恭敬敬的点了头,就走了。 柳蔚感受了一把阶级权利,心不在焉的看向身边正任劳任怨抱着她儿子的男人:“我们就不能坐马车回去吗?非要用走的?” “走不了多久。”男人毫不在意。 “我觉得挺久的。”柳蔚一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摸样:“况且也没吃饭,就散步,也散不出味道。” 容棱沉了沉眸,没正面回答马车的事,却问柳蔚:“你这羽笠,要戴多久?” 柳蔚回头看了眼早已没有踪迹的丞相府,确定了周围没有相府中人跟随,才取下笠子,抱在怀里:“这样成了吧。” “顺眼多了。”男人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儿,又道:“不叫马车,是为了让你有说话的时候。” 柳蔚看着容棱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知道你猜到了,容都尉不愧是容都尉,冰雪聪明,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不是这么用的。 容棱瞥她一眼,看出了这女人果然是拐着弯骂他,却没什么脾气:“说吧。” “那条小蛇。”柳蔚道。 容棱没说话,沉默着。 柳蔚道:“为什么一条蛇从窗子爬进来,能带进来一条古怪的丝线,令那喜鹊脖子发扬呢?那丝线是怎么飞进来的?绑在小蛇身上吗?方才我故意含糊,那些人也没听出古怪,可这里头,古怪却多了。” “我知道。”容棱音色沉沉:“你觉得是什么?” “还不简单吗?我们之前不是遇到过这类东西。”柳蔚将手背在身后,这样乘着夜色的看,当真有几分当世大儒的味道:“临安府的蛊虫,京都会吐丝的小蛇,种种征兆都指向一个地方,你不好奇,背后的人是谁吗?” “自是好奇。”他说:“所以指望你尽快破案。” 柳蔚哼了一声:“没有动力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容都尉,在下一介仵作,一穷二白,还带着个养不活的儿子,当真在这花花世界的京都举步维艰啊。” 这是哭穷了? 容棱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半座三王府都给你了。” 一说这个柳蔚就来气:“那我把十八重天分你一半好不好?你有本事上去,有本事住进去!我全给你了好不好?嘴上说谁不会,实际的东西呢?真金白银被狗吃了?” “果真是钻钱眼里去了。” “随便阁下怎么说!”柳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总之,我要银子!见不着银子,我是不会继续调查的,若是容都尉耗得起,我也是不介意!” 两人在街上边斗嘴,边走,这种画面柳小黎看习惯了,听了两耳朵就烦了,翻了个身,趴在容棱的另一个肩头,有点昏昏欲睡。 容棱想了一下,才道:“破案不为我,是为那些丢失孩子的父母。” 柳蔚抖了抖嘴角:“少来这套。” “若是小黎丢了,你不着急?” “我的小黎才不会丢。”柳蔚说着,一把将儿子抢过来,抱在怀里,又觉得太沉,但还是咬牙抱着:“小黎,爹教过你,如果有坏人要打你主意,你会怎么办?” 柳小黎闷闷的抱住娘亲脖子,确保自己不会摔下去,才懒洋洋地说:“先毒哑,再捅瞎,人少就搅得对方缺胳膊断腿的,再不敢胡来,人多就趁其不备往人多的地方跑!” 柳蔚刮了刮儿子鼻尖:“真乖。”说着,小人得志的瞥了容棱一眼。 容棱有些头疼。 柳蔚却已经死皮赖脸上了,秉持了不给钱不办事的做事原则,坚持个人利益强于大众利益! 两人又这么安静了一会儿。 最后柳蔚实在抱不住孩子了,她理直气壮的道:“小黎,你多大了还要爹抱?上次你不是说以后多远的路都自己走吗?现在自己走!” 柳小黎都快睡着了,莫名其妙的被放到地上,顿时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浑身不舒服。 小家伙黏黏糊糊的抱住娘亲大腿,求抱抱!求人肉轿子! 柳蔚冷血无情,毫不心软。 最后还是容棱看不下去,抬手将小家伙抱起来。 柳小黎顿时舒服了,挂在容叔叔的脖子上,小脾气上来,还撅着屁股,给自己娘亲一个愤怒的后脑勺! 三人就这么走回了三王府,因为小黎死活不肯自己走路,最后容棱还送他们到西陇苑门口。 惜香明香看主子回来了,急忙迎出来,明香抱住小黎进去,惜香被柳蔚派遣到厨房去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惜香走之前看了王爷一眼,多嘴问了句:“王爷也留在公子这儿吃吗?” 容棱本来没这个意思,惜香这一说,当场就允了:“也好。” 柳蔚却不高兴,但考虑到这厨房的伙食也是容棱的,她哪怕占着道理拿他半间王府,开支却是容棱在付,也不好说什么。 到了厅内,小丫头端上点心和热茶,柳蔚捻了快糕点吃在嘴里,这才算有了点味道。 这一晚上,柳蔚是饿够了。 “你要银子,自是该给你。这样,明日本都去一趟户部,将你的资料填了,让他们尽快拨下来。” 柳蔚眼睛一亮,却觉得古怪,这人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你不是说要等皇上回来御批?” “现在不用了。”容棱端着茶,啄了一口:“今日你帮了柳府一场,丞相自然会卖你这个面子。” 柳蔚一愣:“跟丞相有什么关系?” “丞相统管户部吏部。” “……”柳蔚吐了口气:“也就是说,你要写上我的资料交给柳丞相亲批,我的银子就能发下来?” “是。” 柳蔚将吃了一半的糕点丢回盘子里,一股无名火窜得全身出奇地难受! “一会儿你将你的资料填一份给我,免得明日我填错了,记住!姓名,籍贯,家内人口都要写清楚,否则户籍对不上,便麻烦了。”容棱将茶杯放下,悠哉叮嘱。 柳蔚狠狠瞪他,瞪得眼睛都红了! 第56章:这一大一小都能气死她! 第56章:这一大一小都能气死她! “怎么?”仿佛后知后觉才感觉到柳蔚在发火,容棱笑看着她:“有什么为难吗?” 简直太为难了! 今日见个面都遮遮掩掩,躲躲闪闪,明日却要她把身家性命亲手交到柳家人手上? 有可能吗?她会做这么自投罗网的事吗? 不就是五千两银子而已,这容棱还真是挖空了心思。 柳蔚气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她霍然起身,对着门口里的小丫鬟道:“一会儿膳食来了,送到我房里,都尉大人不在这儿吃了。” 小丫鬟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一时看着自家公子,一时又看看稳若泰山的自家王爷,很是纠结。 柳蔚却已经冷着一张脸,甩开袖子,出了大厅。 “王爷,这……”小丫鬟不知所措。 容棱说道:“听她的,不让你们柳少爷发完这通邪火,明日别指望他给你们好脸色。” 小丫鬟心有余悸,但还是老实的垂下头。 这顿晚饭,柳蔚吃的很不舒服,柳小黎却是饿过头了,也吃不多。 两人草草用完,便各自睡觉。 小家伙在自己房间睡不着,一更便抱着枕头,窜进了娘亲房间。 上了床,柳蔚搂着儿子,有些嫌弃:“都多大了,还要抱着睡,不是有明香陪着你吗?” “明香是明香,爹是爹。”柳小黎说着,把小身子埋进娘亲怀里,咕哝着问:“爹,你又跟是容叔叔吵架了吗?” “他讨厌。”一提这个柳蔚就火:“你长大了可不许跟这样的人学,要是也学出一身狗脾气,爹就不要你了。” 柳小黎皱皱鼻子:“爹,容叔叔对我很好。” “你还小,不懂分辨是非,他那种人不叫好,他此刻是有事求你爹我,我不替他破案,他还得焦头烂额好一阵子,这才对你虚以为蛇,实则这种人最是阴险,你不许跟他太亲近了,听到没有。” 柳小黎听着,却辩驳:“可是容叔叔给我买糖人吃。” “几块糖人就给你打发了?” “还有香果糕和绿萝糕。” “这个爹没买给你吃吗?” “容叔叔买的不一样。”小家伙振振有词:“好吃一些。” “只是贵一些,他有钱,都说狗不嫌家穷,子不嫌母丑,你是在嫌弃爹没给你买贵价货吗?” 柳小黎抬着下巴,将小脸搁在娘亲胳膊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了娘亲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算了,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柳蔚:“……” 一种自己无理取闹,反而要儿子包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柳小黎慢悠悠将头埋下去,闭上眼睛:“就是,爹你开心就好的意思。好了爹,我困了,要睡了。” 柳蔚:“……” 这一大一小都能气死她! 而此时,另一头,越国候府内。 越国候严震离听完暗卫之报,阴沉的脸上,生出几分狐疑。 “当真如此?” “确实如此。”暗卫老实道:“属下赶到丞相府时看到的,的确就是这样一面,容都尉带着的那位柳先生,的确本事不小,侯爷,他如此了得,咱们是不是真应该,让他开棺验……” 暗卫话未说完,便看到侯爷一脸铁青,顿时咽下最后一个字。 今日傍晚,有个自称是三王府侍卫的人来传报,说是镇格门插手调查“幼儿失踪案”,知晓他们侯爷刚刚痛失爱子,虽惋惜,却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定要抓到那人,抽皮扒筋,以慰小公子在天之灵! 那人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最后却提出要开棺验尸。 侯爷当场气的火大,拿着悬挂大厅的虎狼刀追着那侍卫就打了出去。 那侍卫是走了,侯爷却彻底震怒,之后派他去找容都尉问个清楚,他一去,却正好赶上一行人前往丞相府,这便跟了过去。 去了才知道,容都尉此次回京竟然是带了帮手的。 如此了得的帮手,才见第一个案子,就能半个时辰不到将凶手如何偷人的手法说出来。 这是何等的能力,要知道,京兆尹,刑部,兵部联合三司,调查了足足三年,却至今一无所获。 暗卫想到这儿,心里不免唏嘘,若是小公子还能等上一等,等到这位柳先生来,指不定,命还能保住的。 只可惜…… “丘儿尸骨,绝不能让人辱没。” 严震离哪怕心中对所听之事也觉稀奇,但父子天性,他断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入土为安后又被人搅了清净:“你明日一早便派人去趟三王府,说此事本侯断不同意,他要想开棺验尸,想查找真相,找别人去,别找本侯!那凶手既然只是抓两岁以前的孩子,本侯府中是再无忧虑了,本侯不怕他再来,怕的是别人。” 暗卫心说这种说法,太过没人性了,却只得点头。 “是。” 严震离交代完,将人遣走,心头却依旧闷。 严震离在书房绕了一圈儿,无心政务,索性回房去。 还未进房,里头淡缪的清香气便飘了出来,严震离皱皱眉,推开房门,果然看到发妻正站在堂前,摸着丘儿的灵位,目露哀思。 他叹了口气,将房门阖上,走过去。 “又在想丘儿了?” 侯夫人严秦氏抹着眼角的泪,声音干涩:“怎能不想,侯府本就人丁不兴,你不肯纳妾,裴儿又是个那样的,丘儿现在也不在人世,若是侯府将来断了这香火,你可要我如何去九泉之下见严家列祖列宗……” 侯夫人说到这儿,眼泪更是止不住:“老夫人虽是嘴里没说,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老夫人的哀痛不比我轻,年纪本就大了,拖了这些年身子好容易利索了些,此次丘儿之事,老夫人却彻底落下病根,这要是再出什么事……” “好了。”严震离拍拍夫人的背,让夫人安心:“这些事不要再提了。” “不提,不提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吗?我就丘儿一个指望了,老天爷要是看不过眼,冲我来便是,为何要折磨我儿子,侯爷,我是恨啊,那日,我就不该带他上香祭佛,若是不出府,何以会有这样的灾事临头……” 侯爷皱眉:“说了不关你事,你怎的说不听。” “你不用拿这些话安慰我,我没事。”侯夫人说着,将泪抹干,又细细的抚摸了一会儿儿子的灵位,上了一株清香,脚步却久久不愿离开灵台。 严震离面露疲惫,他搂住妻子的肩膀,轻声道:“今日丞相府也丢了人。” “嗯?”严秦氏看向他。 “是在府里丢的,据说是还有下人看守,却就这么独独不见了的,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了,人家在府里好好地也能丢,这足以见得那凶手是蓄谋已久,便是你不带丘儿去上香,凶徒也依然会找到咱们侯府。这都是命。” 严秦氏捂着胸口,并未觉得被安慰了:“那凶手究竟要做什么?要杀要剐找大人不好,为何偏要对付这些尚在牙牙学语的孩子!” “好了,不要想了,我们还有裴儿。” “可是……” “裴儿的毛病,往后总有法子治。” “能有什么法子?都治了二十多年了!”严秦氏说着,已是彻底心如死灰:“别的我也不求,只求能尽快将那凶手找出来,以慰我丘儿在天之灵。” 严震离听着夫人这么说,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开棺验尸,便是夫人同意,老夫人也断不会同意,人死灯灭,为了别人的孩子再打扰自己的孩子,老人家是断然不愿。 他,也不愿。 第57章:青衣男子 第57章:青衣男子 翌日,三王府。 一大早,柳蔚刚起床,外面惜香就来报:“公子,王爷遣人来问,说是昨日与您说好的户籍资料,您准备好了吗?他这就要出门去户部了。” 柳蔚捏着筷子正在吃早膳,闻言将筷子一搁,恶狠狠的说:“跟你们家王爷说,安良除暴乃是我辈己任,银子的事就先暂缓,先将案子破了再说。” “是。” 惜香正要出去,柳蔚又叫住她:“再问问他,今日可还要去衙门,若是不去,我要在房内看附录,让他别来烦我。” 惜香抹抹冷汗,还是应了一声“是”,声音却气短很多。 过了一刻钟,惜香回来说是王爷说,今日不去衙门。 柳蔚也料到了,毕竟尸体都没有,去衙门也没用。 今日能躲个闲,她不爽的心情也稍稍恢复了些。 这时,柳小黎也醒了,他趿着鞋子,一边揉眼睛,一边走过来。 惜香领着他去洗漱,等到再回来,柳小黎已经兴致勃勃:“爹,今日不去衙门,那我们出去玩吧。” “不去。”柳蔚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几本附录。 “为什么?”柳小黎跑过来,抱住娘亲大腿:“我听说临近中秋,京都到处都好热闹,好多人呢,我们去看看吧,好不好嘛。” 柳蔚将他轻轻踹开:“让明香惜香带你去。” “不要,我要爹。”小家伙不依不饶。 柳蔚头疼,手里的附录也看不下去了,她将书一搁,将儿子抱起来:“去用膳,用了膳带你出去逛一圈,中午之前就回来,下午爹要在房里看典籍,你不准吵。” “好。”柳小黎眯着眼睛笑得特别灿烂。 节前的京都,的确算是热闹,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其中见得最多的,还是各地学子,毕竟秋闱在即,大家可都是卯足了劲。 柳蔚带着柳小黎逛了一圈,小家伙看什么都兴奋,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 明香惜香跟得满头大汗,作为亲娘的柳蔚却慢悠悠的抱着一包蜜饯跟在后面散步,她那儿子什么身手她清楚得很,断不会吃什么亏。 没有儿子叽叽喳喳,柳蔚也乐得悠闲,路过药材铺时,顺势进去看了看。 “公子要买什么?”医童见来了客人,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了过来。 柳蔚没说话,捻了捻面前放这儿一些千古草,闻了闻:“这千古草倒是新鲜,什么时候摘的?” 医童道:“就是前两日摘的,掌柜的命咱们将它晒干留用,可这几日都出阴日,一直没见着太阳,便给耽搁了。” “这么好的千古草,晒了浪费。”柳蔚将那草丢开,拍拍手:“这些我都要了,包起来吧。” “好嘞。”医童应了声,拿着黄纸开始包。 这时,耳边一道清亮男音倏地响起:“千古草不用晒干的,莫非还能生用?” 柳蔚偏头,便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青袍加身的翩翩公子,他的目光,也正落在那满桌的千古草上。 柳蔚挑眉:“千古草乃是寻常用的药草,干有干用,生有生用。” “生用为何用?” “那的看对什么方子。” “公子对什么方子?” 柳蔚觉得这人很莫名其妙,突然跑出来搭讪的,一说还没完没了了。 柳蔚有些不耐的扯了扯嘴角:“公子看来也是学医的,便该知道,医学有道,素来都有门派之别,师门之别,公子这样随意打听别人家的药方,是不是唐突了些?” 对方愣了一下,想是也反应过来,倒是有些抱歉:“是在下有欠妥当。” 此时,医童已将千古草都包好,柳蔚付了银子,拿着药材离开。 可那青衣男子,竟然也跟了出来:“公子是哪间药铺的?是挂牌的大夫?” 柳蔚不理他。 对方也不在意,就这么默默的跟着她。 跟了半条街,一副还不打算离开的样子,弄得柳蔚彻底烦了。 柳蔚转过身,对着那人,冷笑一声:“阁下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容貌清隽,温文尔雅,此刻明知对方不悦,还是彬彬有礼的摸样:“在下想与公子聊上两句,公子何必如此拒人千里。” 柳蔚抖着眉毛:“在下不喜与生人闲聊。” “于文尧。” “恩?” “在下姓宇文名尧,这样,你我总不算生人了。”男子亲和笑笑,一幅脾气很好的摸样。 柳蔚觉得今天是不是遇到神经病了?怎么出个门就招惹上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 柳蔚叹了口气:“你不就是想知道千古草如何生用,我告诉你,千古草药性猛烈,主健脾,化痰,虽看着是味良药,但根植里却天生带着微毒,因此只有晒干了,将那毒气逼了出来,才可用在药方里,可这是北方的习惯,南方人却不是这样用,公子是没去过江南吧,江南遍地千古草,大部分人都是生用,只因江南人常年水气,身上总多多少少带着些寒,千古草中的毒性,遇寒则化,因此寒底之人,生用药效比晒干了用,效果更好。好了,我说完了,公子再会。” 柳蔚说完,转身就走了。 却不想刚走两步,后面那狗尾巴又跟来了:“千古草生于热带,的确惧寒,但生用若是用得不好,很容易积毒成灾,风险如此之大,为何不保险起见,干用为好呢?” 柳蔚揉着眉心:“公子是学医的?” “算是。”男子说道:“在下从小偏爱医书,对杏林之道,颇为向往。” 原来是个门外汉,柳蔚彻底不想与他掰扯了:“《万物志》、《青山常录》、《杏典》这几本书,公子看完便知道答案了。” 这次说完,柳蔚有了先见之明,顺脚拐进人群,往人最多的地方挤。 果然不过两下,后面的尾巴便被她甩掉了。 她吐了口气,总算耳根清净了。 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吼:“让开,让开!” 柳蔚抬眸一看,便瞧见一匹褐色骏马之上,一位带着半张面纱,身着红色骑马装女子,正驰着马儿,在人群中呼啸而过。 街上人多,许多来不及闪避的,已经被那马儿踢倒在地,眼看着马儿奔驰的方向,正好是柳蔚这边。 “让开!”马上女子又吼了一声,手中长鞭一扬,在空中挥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柳蔚想闪开,但已经来不及了,那马速度太多惊人,转瞬已经到了眼前。 她情急之下,手中一大包的千古草横空一掷,正中马儿眼睛,那马剧痛一阵,步伐歪了,只听它嘶鸣一声,两条前腿高高扬起,暂缓了进发。 柳蔚趁机避到一旁,可那马儿大概还没到训练有素的地步,步伐一乱,便回不来了,加上眼睛生痛,竟然就这么焦躁的踱步起来,四肢马蹄齐齐乱来,吓得马上那女子惊呼不已。 第58章:避其锋芒为好 第58章:避其锋芒为好 “冰火,冰火停下!” 可那马儿冰火给主人的回应,却是凌空一抖,将主人抖下马背! “啊——”一声惊叫,女子摔落在地。 只听“咚”的一声,伴随着一声狠重的脆响,柳蔚知道,这女子的手或者脚可能什么地方断了。 从马上摔下来,断手断脚还是好说的,断脖子那才是要命。 “好疼……”女子从地上勉强坐起来,看着周围围满的人群,气的满脸通红:“你们,你们不许看!不许看!” 周围的人有人认出了这人是谁,顿时惊呼:“月海郡主……” 那人一说,周围的百姓纷纷白了脸。 京都人谁不知,皇后座前月海郡主是何等的专横跋扈,不可理喻。 这位月海郡主生于蛮荒,是已故惠州惠王独女,惠王与王妃相继去世后,皇后怜她孤苦无依,留在惠州不过徒增伤怀,便将她接到宫里。 可这位祖宗,仗着皇后疼惜,却不知天高,不晓地厚。 好好的女儿家,不在宫里绣花养身,却成日在抬头呼朋唤伴,四处招摇,比那街上的纨绔之流,更显蛮横,这可是京中人人惧怕大人物。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人群之前那格外出众的白衣男子。 就是这男子方才不要命的扔东西惊吓了郡主的爱马,看来,此人算是完了。 不知道自己即将完了的柳蔚,此时还在回味这番祸从天降,她看着眼前疼的满地打滚的少女,到底心软了,这女子虽然纵马行凶,颇为纨绔,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看身量不过十六七岁的摸样,这会儿疼的嗷嗷叫,她也不好坐视不管。 柳蔚上前几步,正要开口。 远处,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小姐……”有人唤了一声。 等那些人走近,柳蔚才看到,他们大概是这女子的侍卫,可个个穿的金戈铁马,那一身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上阵杀敌。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这些人冲来,却不敢扶起看起来不知道伤到哪儿的郡主,只是围在旁边干着急。 “本小姐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月海郡主咬牙切齿,指着前方柳蔚道:“将他给我抓起来!” 侍卫们一下找到了罪魁祸首,两人上前,气势汹汹的与柳蔚动起手。 柳蔚身子一侧,避开两人的攻击,眉心却有些上火了。 京都的少爷小姐们不讲道理柳蔚是料到了,却没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分明她才是受害者好吗?她要是不扔那包药材,避开大马,此刻她已经被踩成二级残废了! 侍卫没料到这人还是个有功夫的,顿时又上来两人。 五人就这么在街上大打出手,柳蔚以一敌四,并没怎么吃力,却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果然,对方看她身手当真不弱,又上来两人,顿时,变成了以一敌六。 最后上来的两人,看来是几人中功夫最好的,他们一加入战局,柳蔚便有点吃不消了,不为别的,只因这两人好生歹毒,下的竟然都是死手! 柳蔚方才与其他人打的时候,可谓诸多避留,只是防守,很少进攻,现在这些人却如此咄咄逼人。 柳蔚再好的脾气也火大了! 顿时袖中银针捻出,抓紧机会,针尖凌厉破空,离她最近的两人淬不及防,眉心中了一针,顿时脑仁一疼,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月海郡主捂着断裂的右手站起来,俏丽的脸上,布满阴鸷,她亲自出手,拔出腰间长剑,横空刺向柳蔚。 柳蔚这次是真生气了。 眉头一皱,抬起一脚,踹向月海郡主的胸口,柳蔚这一下没留力,月海郡主就这么往后飞了起来,再重重摔在地上。 “啊——”月海郡主又是一阵痛不欲生。 柳蔚想最快的速度,将这些狗腿子解决,但这些人缠得紧,她一时也避不开。 就在这时,空中几道短气流倏地飞来,下一秒,周围这些人,都像中了暗器,纷纷倒地。 柳蔚松了口气,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掌抓住她,接着,她就被拽着挤进人群。 “喂,你……”她唤了一声。 前面的人回过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口型,道:“不要吵,赶紧走。” 柳蔚只好闭嘴,心里却想,刚才那些暗器是这人使的?看着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没想到手上还有两把刷子。 于文尧带着柳蔚进了最近的艺雅阁后门,等到站定,才抱怨道:“你可知你得罪了谁,真是不要命了,我还没见过谁胆敢与月海郡主对上。” 这人不知是真的抱怨,还是幸灾乐祸,说这句话时,嘴角却分明笑着,笑得还颇具趣味。 柳蔚拱了拱手:“方才公子出手相救,多谢!” “好说。”男子温和的道:“此刻你就莫要走了,月海郡主吃了这大的亏,必定满大街找你,你在这里躲躲,避其锋芒为好。” 柳蔚没说话,只看了看四周:“这里是?” “艺雅阁。” 柳蔚不知此地,于文尧带着她一边往内走,一边介绍。 “艺雅阁以雅致清幽著称,成立时日不长,短短三年,便成了京中才子佳人流连忘返之地,在下偶然也会在里头消磨时辰,公子看来也是爱书之人,指不定里头,有你心中所爱。” 说简单点,就是供认舞文弄墨的书局? 艺雅阁,名字倒是不错,柳蔚四下,果然见其装修得很好,是才子佳人喜欢的调调。 从后门走进去,过了后院,便进入大厅,一看厅内情景,柳蔚倒是吓了一跳。 说是书局,这里却比书局大了不知道多少,宽敞的大堂内,有人在绘画,有人在下棋,有人在对对子,二楼算是较为雅静,上头的人隐隐看着,多数只是占据一个位置,在品茗看书。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衬着周遭,更为气氛雅和。 “怎么样?”于文尧勾起唇角,随意拿了本桌上的书,翻阅两下:“你说的《万物志》,可是这本?” 柳蔚看了眼封皮:“正是。” “这本书在下早已看过,还有你说的《青山常录》《杏典》在下也看过,只是并未你说的千古草之用。”男子颇为纠结,索性将书递给柳蔚:“烦请公子解惑。” 柳蔚想这人毕竟救过自己,便不再拒绝。 …… 男二号马上登场! 第59章:是镇格门的人 第59章:是镇格门的人 柳蔚拿着那本《万物志》,翻到其中一页,对他道:“天南地别,诸物万千,南境阴湿,北地干冷,地质区大,或以人而歧之……” 于文尧静静听她说,却没发现其中有提到千叶草的。 柳蔚说完,看着他:“南北气候,土地,人物,都不同,故而药方不可千篇一律,万物志中很多处提到各地土质,人质,阁下多看看,便能体会其中不同。” 于文尧沉默下来。 柳蔚再说:“为医者,并非固守古籍,人会变通,将地质物质等东西融入不同人身上,便有不同效果。千叶草只是其中差异颇大的一种药草,还有很多其他的,这个没有哪本上是撰写清楚的,且需要为医者自己琢磨,等你琢磨到底了,大略也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大夫了。” 于文尧抿了抿唇,手指摩挲着书页的书皮,半晌说:“在下询过几位当世大医,他们并未说过这些。” “不奇怪。”柳蔚也不惊讶:“阁下并非他们的门生,说多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况且阁下也不像是个会做大夫的,他们大概觉得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并非真心想教你。” 于文尧笑了一下:“这倒不是。” 似想通了,于文尧将书放回桌子上,语气有些沉:“在下相信他们是真心教导,只是在下……估计是没这个天分,在下缺了公子方才所说的钻研之心。” 柳蔚不再说话,跟他泛泛之交罢了。 从药铺偶遇,他便缠上自己,一路上锲而不舍,这不像是对医术没有钻研之心的人会干出的事。 但柳蔚没多问,因为看得出对方也不想说。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于文尧先开口:“楼上有棋盘,公子可愿与在下对弈一局,权当消磨消磨时间。” 柳蔚想了一下:“也好。” 两人上了楼,柳蔚这才发现,二楼一半的地方是敞开,看着像个图书馆,另一半的地方却是封闭,里面是一间一间的包厢,隔着门,无法看到里头的情景。 于文尧上来,便对伺候的小童道:“安排一间小卧。” 小童伶俐的应道,去前台拿了个牌子,就过来。 小童将他们领到一间包厢前面,两人进去,柳蔚才发现这里头景致还不错,透着一股优雅的味道,即便之前里头没人,却也焚着清香,嗅得人心旷神怡。 “怎么样?”于文尧问。 柳蔚点点头,坐在棋盘的一边:“这里很好,估计往后,在下也会常来了。” “欢迎之至!” 小童准备好了茶水糕点,又将香换了一块,再把房门阖上,这才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黑白两棋就在他们手边,柳蔚是会下棋的,只是很粗糙,她的棋艺是跟着爷爷学的,穿越之后,便跟着付子辰偶尔下下。 付子辰说她性格懒散,观不了棋中大意,一辈子也就是个臭棋篓子。 柳蔚倒是不生气,下棋而已,不过是个兴趣,太过执着反而失了味道。 于文尧棋艺精湛,他觉得柳蔚这人透着股高深莫测,与她下棋,也是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通常懂棋之人,性格会较为诡谲,他觉得柳蔚便像这种人。 但是下过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其实,下了一刻钟胜负已经分了,但是柳蔚没看出来,于文尧也没提醒她,于是,在一盘已经结束的棋盘上,因为于文尧没有捡子,他们竟然下了又足足两刻钟。 到最后于文尧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是好奇,这人是真的没看出棋已下完了?还是故意扮猪吃老虎?毕竟他们不认识,但凡多点心思的人,对于别人的试探,或许真的会故意藏拙。 眼前这位是藏拙? 于文尧观察了很久,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是,绝非藏拙,因为在吃了自己几颗棋后,对方露出的那股洋洋得意的表情,尽管一再遮掩,他还是看出来了。 心中不觉想笑,于文尧说:“公子棋艺不凡。” 柳蔚抿唇笑笑,端起旁边一杯茶,喝了一口,才说:“我棋不好,不过于文公子,似乎比我还不好,这样咱们倒是能多对上一时三刻。” 于文尧但笑不语。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喧闹声。 于文尧唤了声:“来人。” 守在门口的小童立刻进来。 于文尧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小童回道:“是镇格门的人,在缉拿凶徒!” “镇格门?”柳蔚挑了挑眉,脱口而出。 于文尧看向她:“柳兄认识镇格门的人?” “不认识,但是听过。”柳蔚说着,问那小童:“镇格门缉拿什么凶徒?是天牢逃出来什么犯人了?” 于文尧说:“镇格门隶属御前,便是天牢出了犯人,也不该劳动镇格门,难道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小童说:“听说是月海郡主在宫外遇刺,请了旨意,召来了镇格门的人。” 柳蔚表情一下很微妙。 于文尧点点头,谴退了小童,才对柳蔚说:“月海郡主住在宫里,出了事劳动镇格门出手,也是寻常,不过倒是没想到,她当真是恨你入骨了,私调镇格门的人,事后,皇后必定要骂她一顿。” “不是说请了旨意吗?” 于文尧笑了一下,笑得有点高深莫测:“这位月海郡主,可不是那么识礼数懂规矩之人,况且,这么短的时辰,哪里够等到旨意下来。” 如今皇上不在京都,皇后与太后都在后宫,要请旨意,进个宫再出来,不知道要花多久,哪能这么快。 柳蔚没有说话,心里却很纠结,惊动了镇格门,她一会儿要怎么走?要不要派人回去跟容棱说一声?但是她能派谁? 看了眼对面的于文尧,柳蔚心中摇头。 这人不知身份,不能信任。 她这会儿也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要和儿子分开,陪小黎买糖葫芦,也总比自己无端端惹上大麻烦好。 正想着,外头又是一阵喧闹。 听着动静竟然越发大了。 于文尧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你在房中等等。” 他说着,便去了,柳蔚安静的等在房内,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看了下面一眼,便看到满条街都是武装士兵,顿时惊讶。 这是知道她在艺雅阁,专门来堵的吧? 可是无缘无故,怎么会知道她进了艺雅阁?于文尧带她从后门进来,应该没人发现才对。 柳蔚一边思索,一边将窗子阖上,这时,于文尧也进来了。 他看到柳蔚便道:“只怕当真不好解决了,月海郡主围了艺雅阁,说是有人看到,你进了这里。” 柳蔚揉揉眉心:“算了,我出去吧,事情总要解决。” 她说着,就要走,手搭在门上,刚要推开,于文尧握住她的手腕。 柳蔚看向他。 第60章:未婚夫,七王爷容溯 第60章:未婚夫,七王爷容溯 于文尧一笑:“不急,下面有人与她周旋。” “嗯?” 于文尧勾着唇:“我倒不知道,今日艺雅阁真是热闹,七王爷与几位好友正巧在包厢聚首。有他们在,不会真让月海郡主在这里胡闹。” 七王爷? 柳蔚倏地一愣。 眼神有点恍惚。 于文尧见状:“柳兄认识七王爷?” 柳蔚条件反射的摇头:“只是听说过,在下来京都也有段日子了,听得最多的便是太子与七王爷。” “原来是这样……”于文尧只说了一句,便不再往下。 但柳蔚却听出他声音里夹带的冷嘲。 坊间流传,太子与七王爷分庭抗争,在朝中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坊间学子也好,朝中酸儒也好,对此都看不下去,这两位在朝内搅得天翻地覆,偏偏都是身份贵重之人,皇上不开口,谁也没办法说一句。 到最后,竟然分成两派,明目张胆的对峙起来! 于文尧这表情,柳蔚不陌生,因为在付子辰脸上也看到过。 付子辰从小在京都长大,因为家世显赫,与皇家的几个孩子都熟悉,小时候听说更是在上书房读过学的,所以越发熟悉,便越发知道那几位的尿性,也越发不屑! “我若是非要搜呢!七哥哥你就偏偏要拦我?”这时,一声怒气娇吼从楼下传来! 柳蔚听在耳里。 于文尧说道:“月海郡主刁蛮成性,也不知七王爷镇不镇得住她?”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柳蔚说着,到底推开房门。 于文尧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停顿,才又跟了出去。 柳蔚这张脸,估计化成灰月海郡主也认得,因此柳蔚没有靠近,只是躲在二楼栏杆附近偷偷往下窥。 因为艺雅阁突然闯入镇格门士兵,其他包厢里的人也都出来看热闹。 一楼中央,月海郡主气的满脸通红,忍不住说道:“七哥哥你看我这手,你就不心疼我?” 月海郡主此时已经包扎了手,手上吊着,上面绑着夹板,看得出已经没有大碍,但是火气,却是彻底燃了起来! 柳蔚的目光刚好是正对月海郡主,背对七王爷,因此她看不到七王爷的脸,只听他浅浅的叹了口气,声音清淡:“那你想如何?” “我要进去找那人出来,将他斩于我刀下,消我不忿之心!” 七王爷身边的一位锦衣公子笑道:“便是要抓人,也没有冲进去的道理。” 于文尧凑到柳蔚耳边,说道:“此时说话这人,是李国侯府的三公子,李君。” 柳蔚点点头,心中却思忖一下,问道:“艺雅阁的老板是谁?” 于文尧眼皮闪了一下,转开视线,摇头:“不知。” “那人是不是七王爷的朋友?” 这个于文尧是知道的:“不是。” 柳蔚看向他,没问他怎么不知老板是谁,又能确定他不是七王爷的朋友,只是说道:“既然七王爷与那幕后老板非亲非故,月海郡主大闹艺雅阁,与他何干?他这么勤快亲自下去拦着,是为什么?太闲了?” 于文尧倒是看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柳蔚转头,在几间包厢上来回看看:“哪间是七王爷他们的包厢?” 于文尧指着其中一间最大的。 柳蔚说道:“我打赌,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人。” 于文尧笑了出声,却没反驳。 柳蔚看着他,心中不知怎么笃定,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其实很不简单。 于文尧什么也没说,笑过之后就又看着楼下。 柳蔚也随他看去,却运气不好,刚好与月海郡主来了个对视。 “在那里!就是他!” 郡主这一吼,所有人齐齐转过目光,看向柳蔚。 众目睽睽之下,柳蔚忍住叹了口气,其实她敢出来,便是不怕真的被找到。 来艺雅阁躲藏,柳蔚自然没有道理,眼看着月海郡主把人家的地方搅了,所以柳蔚是决定,如果外面的人拦不住这位刁蛮郡主,她也是会自己出去的! 现在被看到,柳蔚倒没多少惊慌。 于文尧就近瞧着柳蔚,在柳蔚坦然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她是真的不惧怕,倒是有些无趣了。 “看来丑媳妇终要见公婆。” 于文尧这句话有点不合时宜,柳蔚没说什么,目光倒是与那位刚好转过头来,往上看的七王爷对上。 很俊的不凡容貌,衣着光鲜,气质清傲,眉宇间带着高高在上的凛寒贵气。 这是柳蔚第一次见到容溯,在她逃婚之后的第五年。 到底是自己的前未婚夫,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即便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柳蔚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如今找到了始作俑者,七王爷自然也没理由继续再拦着。 镇格门的士兵一大股的冲上来,伸手就要抓柳蔚。 柳蔚赶紧道:“我自己走!” 镇格门的领兵头领陈涛闻言,很尊重人的点点头,让柳蔚自己走,却严谨的盯着柳蔚,不给柳蔚乘机逃跑的机会。 柳蔚下到一楼,月海郡主当即冲上来,挥舞着剑就要刺向她。 柳蔚眼瞳一闪,侧了侧身,躲过这完全没有技术性的一击! 月海郡主恼羞成怒! 瘸着一只手,还是自强不息的继续砍柳蔚。 她这无差别的一砍又被柳蔚躲过去了,却差点砍到旁边的镇格门士兵。 镇格门的人有点不悦,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齐齐退开。 七王爷等人也置之不理的退到一边,于是,整个大厅中央,就是月海郡主话都不说,红着眼睛,追着柳蔚跑。 而柳蔚就动作敏锐又颇显悠闲的在她的乱剑中走来走去,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袭击。 最后,月海郡主累了,大吼:“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抓起来啊!” 周围的镇格门士兵还没动,郡主的亲卫却已经齐齐冲上来。 柳蔚眼中笑意未散,身子一窜,躲到了七王爷身后。 容溯愣了一下,看着下一秒便刺到自己眼前的长剑,眉心极不悦的一蹙。 “大胆!” 七王爷身边的李君大喝一声,抬脚踢开那大持剑亲卫。 亲卫被踹得老远,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柳蔚见状,倒看了那李君一眼。 看起来文质彬彬,不想却是个练家子,看这手段,一脚就能踢吐血,功夫不错。 李君踢了那亲卫,转首又目露寒意的瞪向柳蔚。 柳蔚赶紧躲开,但没跑远,却是拿七王爷这具人肉躯体当做了挡箭牌。 “王爷……”李君皱眉唤了一声。 柳蔚却在下一秒,胳膊被抓住! 她转过头,这便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饱含愠怒的寒冷眸子。 是她那未婚夫,七王爷,容溯。 第61章:棱哥哥? 第61章:棱哥哥? “滚!”容溯厉喝一声,将柳蔚丢给李君,正眼都没看她一下。 李君狞笑一声,钳制住柳蔚,将她的手往后一扭! 柳蔚机敏的跳开,站在李君对面,与他对视。 “公子斯文些,在下身子可弱着。”柳蔚说着,故意漫不经心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那个地方,是方才容溯抓她的位置,不得不说,很疼。 看来她倒是托大了,还以为这位七王爷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想到,竟然手上还有些功夫! “你是什么人?先行刺郡主,后对七王爷意图不轨,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李君喝了一声,显然刚才柳蔚的一番逗弄,已经惹怒了这位看起来谦谦有礼,实则瑕疵必报的李公子了。 柳蔚叹了口气,也不解释,只说道:“在下要是想行刺郡主,郡主这会儿只怕已经投胎了!” 柳蔚这话一说完,月海郡主已经气的青筋暴跳。 周围围观之人,却忍不住偷笑起来。 的确,这位瘦弱公子的身手刚才也看到了,跟只会逞凶斗狠的月海郡主比,这位要是真想行刺郡主,只怕郡主真的已经没命了,还能这么趾高气昂的带着镇格门的人来闹事? “你不行刺本郡主,本郡主的手怎会受伤!”月海郡主大喝。 柳蔚反唇:“郡主若不纵马闯街,在下又怎么会因为躲避不及,误伤了马儿,连累郡主坠马?” “你,你胡说!”月海郡主偷偷看了七王爷一眼,有些心虚,但还是挺直了腰板:“本郡主怎会纵马闯街,我看你分明是不安好心!好,你现在不承认是吧?来人!把他带走,关到天牢里!本郡主亲自审问,我倒看看,十八刑具摆上来,你是说还是不说!” “郡主打算屈打成招?” “你这刺客,打死也不为过!” 柳蔚冷漠的看着月海郡主,随即转头,突然看向容溯:“青天白日的冤案,七王爷不打算说点什么?” 柳蔚方才拿人家当挡箭牌,这会儿还好意思向人家求救。 周围人都笑了! 李君更是眼中讽刺:“既然是刺客,押天牢自是最妥帖的法子,我青云国律法严明,上治下守,你若是清白的,自然有人还你公道。” 柳蔚瞟他一眼:“在下是问七王爷,阁下是七王爷?” “你……”李君一噎,小心的看了容溯一眼。 容溯摆摆手,开口道:“你若是问心无愧,进了天牢,也没人伤得了你。” 七王爷这是也同意押天牢了。 月海郡主一笑:“谢谢七哥哥。”说着,颐指气使的对镇格门人挥手:“将她抓起来。” 柳蔚没动,只饱含深意的又看了七王爷一眼。 镇格门的人朝她走来。 柳蔚心中平淡,被镇格门的人抓住,她其实并不担心,京中出了这么大件事,容棱必然会知道,加上又是在容棱的地盘,她不可能有生命危险。 她只是不太爽,毕竟这算是无妄之灾。 而就在这时,空气中一道破空之气横穿而来。 “什么人!”镇格门的领兵头领陈涛低喝一声,接着偏头一躲,躲开了骤然而来的一颗暗器,那暗器从他鬓角划过,割破他几缕发丝,最后钉在了身后的红木柱子上。 陈涛回头,看清了那暗器的摸样,目光倏地一顿。 糖,糖葫芦? 柳蔚看到那颗糖葫芦时,也愣了一下,随即又开始头疼。 就在这时,门外一道细糯软萌的童音,传了进来:“爹……” 柳蔚看过去,果然见柳小黎迈着小短腿,目光沉沉的走进来,肩膀上落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珍珠。 在看到出来的是个小孩时,周围就静了,在看到他肩上的鸟儿是什么品种后,又有人惊呼:“灾鸟乌星……” 似乎应了人们的召唤,珍珠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儿,直直的朝柳蔚飞去,最后落在她肩膀上,桀桀的叫了两声。 柳蔚叹了口气,无奈的用手刮了刮珍珠的小脑袋,又问柳小黎:“你怎么来了?” 柳小黎没回答,只是小腿一奔,跑到娘亲怀里,瘪着小嘴,都要哭了:“爹,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柳蔚头疼,弯腰将他抱起来,哄道:“哭哭啼啼的,有点男子汉的样子没有,我养的是个女儿吗?” 柳小黎吸吸鼻子,将眼泪缩了回去,又紧拽着娘亲的衣袖,咕哝说道:“幸亏珍珠找到了你……”他说着,又看向周围其他人,好奇:“爹,他们是谁?” 这些人也想问小黎,你又是谁? 柳蔚将柳小黎放下,毕竟这孩子真的越来越沉了。 “惜香明香呢?”柳蔚没回答,而是问。 柳小黎揪揪自己的手指,小嘴鼓着。 “你把她们怎么了?”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儿子哪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柳蔚清楚得很。 柳小黎这才不甘不愿的说:“我把她们,甩开了……” 柳蔚皱了皱眉,已经能想到那俩可怜丫头,现在该急成什么样了。 “去把她们找回来,先跟她们回家。”柳蔚命令。 柳小黎不乐意的看看周围的人,拉着娘亲的衣服袍子:“爹,你呢?” “爹有点事。”柳蔚说着,将儿子往外面推了推。 柳小黎不想走,又看向那个领兵头领:“他刚才想抓我爹……” 陈涛深深的打量着柳小黎,柳小黎不喜欢他的眼神,皱着小眉头,不高兴的站出来:“你为什么要抓我爹?” “你爹行刺郡主,自然该抓!”陈涛如是说道。 柳小黎转头看向娘亲,似乎在求证,又似乎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见娘亲不说话,他又问陈涛:“郡主是什么?能吃吗?” 月海郡主脸色一黑。 陈涛也变了表情,正想说什么,月海郡主已经命令道:“将这孩子一并带走,按刺客同党论处!” 柳蔚抬起眼睛,看了过去。 陈涛不忍:“郡主,这还是个孩子……” “本郡主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信不信本郡主告诉棱哥哥,将你们全部卸职!丢到边关去?” 陈涛顿时不说话了。 柳蔚却突然笑了一下。 棱哥哥? 这京都果然是小,认识的人,都挤一堆去了。 月海郡主旨意在上,陈涛上来要抓柳蔚,柳小黎却喊了一声:“不准碰我爹!” 珍珠也尖锐的“桀”了一声,扑哧起翅膀,作势咬人。 陈涛顿时不敢上前,只能对柳蔚道:“公子,你还是配合点比较好。” 柳蔚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她非要离开好像也不容易,或者就当倒霉一场,跟他们走,等容棱来救他们吧。 第62章:眼中带着些许探寻 第62章:眼中带着些许探寻 这么想着,柳蔚就安抚安抚珍珠,又对儿子伸出手。 柳小黎立刻跑过来拉住娘亲,两父子相携而立,肩上还立着一只鸟儿,这姿势,与这满大厅的盔甲士兵相映衬,看着总是有些违和。 “走吧。”柳蔚随意说道。 陈涛松了口气,对后面的兄弟道:“走!” 月海郡主得意地瞥了柳蔚一眼,趾高气昂的走在最前面,可还没走两步,外面又有两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明香惜香差点疯了,她们竟然将小公子给弄丢了,两人一路寻找,将整条街来来往往翻遍了,都没找到,就在她们正心慌时,看到艺雅阁门口竟有大批侍卫围堵! 她们心想,小公子会不会图热闹跑进去? 这才进来一看。 一进来,果然看到小公子,并且连柳公子也在! “公子。”两个水灵灵的姑娘看到柳蔚,顿时委屈上来了:“公子,您去哪儿了?还有小公子,您可让奴婢们一顿好找啊!” 柳小黎吐吐舌头,躲到娘亲的袖子后面,一脸的小心虚。 惜香眼尖,看到了周围情况不对。 但按理说,这种被一大帮盔甲士兵包围的情况,应该是吓人的,可因为瞧见了士兵们的衣着,都是镇格门的服饰,惜香便没有受惊,却担心上了。 惜香抓着柳蔚的手,来回翻转着看,很紧张:“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受伤了?怎还动用了镇格门的兄弟?” 明香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领兵头领肩上的徽印,不觉询问:“东营三队的人马?那不是齐副将的兵支吗?” 陈涛听这突然跑来的小丫鬟似乎认识他们齐副将,不觉看向柳蔚,心想莫非这人也是齐副将的朋友? 可是认识副将又有何用,如今是郡主下令,他们也只是尽忠职守罢了。 “公子,到底出了何事?”惜香看气氛凝重,着急的问。 柳蔚还没说话,柳小黎脱口而出:“他们说我爹行刺郡主,要抓他,惜香姐姐,郡主是什么?可以吃的吗?什么味道的呀?” 小家伙还是耿耿于怀“郡主”这种食物,他竟然一次都没吃过! 说好的要尝遍京都美食呢? 明香惜香却唬了一跳,两人转头,果然看到挂着手臂,受伤被她们忽视的月海郡主,立刻曲身行礼:“三王府婢女明香(惜香),见过郡主!” “你们是三王府的人?”月海郡主本恼怒抓个人怎么总有意外跑出来,这会儿却又愣了一下。 而同时,在场其他人,也都愣住。 容溯眯了眯眼,张嘴,喃喃出声:“容棱?” 李君在旁小声道:“这对父子,难道是……” “你知道什么?”容溯偏头。 李君道:“三王爷离京数月,据说此次回京,为了京都幼儿失踪案,特地请了一位仵作回来。昨日不是听说丞相府五少爷丢了?据说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知晓那凶手是如何将人偷走的,眼下只等找一具尸体,指不定就能抓到凶手了。” 幼儿失踪案容溯也知道,毕竟十六弟也丢了,可是此案不是查了三年,一无所获吗? 容棱才回京几天,这么快已经知道凶手案犯的方法了吗? 这么想着,容溯又看向柳蔚,眼中带着些许探寻。 柳蔚此时有些无奈,看着月海郡主骤然僵住的表情,和数十镇格门士兵变异变调的脸色,她叹了口气,到底还是问:“到底去不去天牢?” 惜香机灵,立刻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此事想必是误会……” “不是误会!”惜香话音未落,月海郡主已经冷着脸道:“他行刺本郡主,证据确凿!本郡主今日就是要将他带走,即便他认得棱哥哥又如何?棱哥哥知道,也必然会为本郡主出这口气,来人,带走!” 惜香不知郡主是哪来的信心,认为王爷会为了她委屈柳公子,但她在这里,是断然不会让人将公子带走的。 “郡主三思,王爷对我们家公子,素来尊重,郡主此番作为,怕是会惹王爷不喜。”惜香说。 “你是什么东西?” 月海郡主生怒:“你是说棱哥哥会包庇他一个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刺客不成?我看你根本不是三王府的婢女,你们是假借棱哥哥之名,为求脱身吧?来人,将这二人也抓起来,同样,以逆反同党论处!” 明香惜香从小生在三王府,因为机灵敏锐,六岁开始还被送到皇宫教养,十三岁才送出来,托大一些,在府中,她们也算是当半个小姐养大的,没吃过苦,也没挨过累。 明香更还是管家明叔的女儿,在王府的婢女丫鬟中,算得上是领头的那个,她们平日也就只有皇上来的时候,会出来伺候伺候,端端茶水。 外面人见了,谁不叫声明香姑娘,惜香姑娘,便是王爷对她们都是好言好语的。 如今,却有人要将她们带去天牢,说她们是刺客同党。 两人呆了一下,最后还是惜香冷下脸,道:“如是郡主执意,那奴婢便无话可说了。” 明香却在瞪了一眼陈涛后,看着他肩上的徽印说:“让你们齐副将以后别来找我了!” 柳蔚是知晓明香有位追求者的,好像是姓齐,看来巧合对上了,就是那位东营三队的齐副将。 柳蔚揉了揉眉心,她好像一不注意棒打鸳鸯了。 镇格门的士兵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是知道他们的副将好像一直想娶都尉身边一个丫鬟,但也不知是都尉不肯,还是那丫鬟不肯,总之齐副将都追了一年了,现在也没看见把人追到。 莫非,就是眼前这姑娘吗? 陈涛顿时脸都皱成一团,副将为了娶老婆可谓一颗痴心都埋进去了,若真是眼前这人,那他们将未来嫂子得罪了,这回去还有好果子吃吗? 一下子,他们思绪良多,想来想去,最后归根究底——这个所谓的刺客,是认识他们都尉大人的。 他们要是敢抓他,都尉大人不放过他们也就罢了,还会因此得罪齐副将。 闹剧到了这里,柳蔚其实已经有点累了。 她本来觉得,去一趟天牢也没什么,反正她不会让自己吃亏,但是眼下明香惜香一搅合,事情彻底僵持住了。 月海郡主当然是要带他们走的,并且她现在也拉不下脸,她急于要给自己出口气,肯定不会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轻轻放下。 但是镇格门的士兵们却因为明香惜香的出现而心生退却,毕竟郡主再是有命,他们不是郡主的亲卫,而是镇格门麾下的士兵,他们的顶头上司,还是容棱。 第63章:容棱,一个母族不显的小畜生 第63章:容棱,一个母族不显的小畜生 周围看热闹的这会儿是越发觉得有趣了,尤其是于文尧,若不是不合适,他真想买包瓜子,一边看戏,一边嗑着。 容溯与李君对视一眼,这件事一直闹不下去,他们是最不愿意见到。 二楼包厢里,还有三位顾命大臣被堵在里头。 今日容溯偷偷约见三位一品大员,此事本就不能声张。 要知道王爷与朝臣勾结朋党,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等于递个把柄,送到太子手上! 李君轻声道:“此事我们不好出手,要不,先从后门,将三位大人送走?” “不行。”容溯皱眉。 容溯看了眼四面八方的镇格门士兵,沉声道:“此举不妥。” 李君知道七王爷觉得哪里不妥,容棱麾下的人,个个都是尖鼻子!狗耳朵!听得着响声,也他妈闻得着味儿! 眼下整个艺雅阁里里外外都是镇格门的人,若是一个不差,三位大人被谁看到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乱说? 的确太冒险了! 这么一想,李君又道:“不若还是与郡主说说,按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免不了一会儿容棱都会过来。” “他?”容溯眯眼又看向柳蔚:“这人当真这般重要?” 容棱是什么狗脾气容溯清楚得很,到底要喊声三哥,即便没有情分,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容棱的性格,什么时候会为了个普通酸儒,劳师动众的? 李君叹了口气:“幼儿失踪案未破,眼下容棱,正是需要他。” 容溯沉吟一下,半晌点头:“去办。” 李君点了点头,抬步,走向月海郡主。 月海郡主却气上心头,她看镇格门的人喊不动,唯有对自己的亲卫道:“你们,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亲卫一呼百应,但因为人数稀少,只有五六人,就算齐齐围上来,没有威慑力不说,瞧着还有些心酸…… 李君走到郡主身边,道了一句:“郡主息怒。” 月海郡主不喜欢这人,皱起眉道:“七哥哥又想说什么?” “郡主多虑了,七王爷自然是心疼郡主的,郡主眼下手伤了,在下听说,这手骨头若是断了,可一定要静养,若是没有养好,以后接好后,左右两手的长短,有可能不一样。” “什么?”月海郡主尖叫一声,顿时捂住自己的手:“你少咒本郡主,什么长短不一,少危言耸听!” 李君摸摸鼻子:“在下也是为郡主着想,不若这般,郡主先回宫,找太医先行看看,至于这几个刺客……镇格门的人都在,难道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月海郡主虽说比较莽撞,但还不傻。 她一走,这些已经摇摇欲坠的镇格门士兵,还不下一秒就将这个刺客放了。 那她这口气,岂不是不止出不了,还要自己憋回去! 郡主脸色难看极了,瞪着李君,像是要将他瞪出一个血窟窿。 李君却笑得淡定,半点不受影响,继续说道:“郡主,手脚之事,可大可小啊。” 月海郡主眼珠子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怕自己的手真落下毛病,她犹豫一下,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接着,便是某个士兵,惶恐的声音:“都,都尉大人……” 月海郡主眼睛一亮。 李君皱起眉。 不远处的于文尧,也顿时眯起了眸子。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艺雅阁正门外,玄袍俊美的男子,缓缓而来,他腰间环着佩剑,眼神冷厉锋芒。 男人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远远瞧着,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 这些人柳蔚不认识,但在场许多人都认识。 镇格门东营一队副将,三队副将,西营二队副将,军机大营一营先锋军副将,随便一人拿出来,那也是在京都不可小觑的人物。 这会儿,却全跟在那位满脸寒气,眼看着不太开心的三王爷身后,小心谨慎,战战兢兢。 厅内其他的镇格门士兵,见了这阵仗,急忙齐齐抱拳行礼:“见过都尉大人,诸位副将大人。” 这些人声音整列,一口气说出来,仿佛屋子都给他们震抖了三寸。 明香惜香也找到靠山了,忙兴奋地喊:“爷。” 容棱身后的齐副将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明香,讨好的笑开来:“明姑娘……” 明香看他一眼,别过头去!哼! 月海郡主前一刻脸上的喜色,此刻顿时消失,她脸有些发白,被眼前的情况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容溯站在人群后,看着那位派头十足的三哥,嘴角不觉讥讽地勾了一下。 镇格门都尉,实权大臣,手握重兵,好威风!当真是好威风! 谁能想到,当初一个母族不显的小畜生,有朝一日,他竟也有这等风光? 容棱站在那里,没回应数十将士,只看着眼前那一袭白衣,消瘦淡雅的“男子”,面色不好的道:“不是说今日不出门?” 现场很静,容棱的声音倒也不算突兀,可是夹着冷意的音调,却让场中顷刻更静了。 柳蔚看他一眼,有点好笑的说道:“又不是我要出来。” 她说着,把柳小黎推出来,一脸的事不关己。 柳小黎被娘亲出卖,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 容棱低下眸子,看着孩子。 柳小黎咽了口唾沫,小嘴一撇,往前伸出两只小短手。 那小手往上举着,求抱抱的姿势,配上那小委屈的眼神,容棱到底心软了,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身后的几位副将,与在场的镇格门士兵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跟随都尉数年,何曾见过他如此好脾气的一面,虽然这到底是个孩子,温柔些也没错,但都尉大人上次对一个街边小童最温柔的时候,也就是冷冷瞥过去一眼,当时,就把人家小孩吓得差点哭断气了…… 这会儿,都尉大人竟然这么温和将人抱起,眼中的柔色,更加不似作假。这……这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容棱抱着柳小黎,任凭小家伙讨好的在他脖子上蹭蹭,严肃问道:“是你要出门的?” 柳小黎心想,虽然是自己要出门的,但是是娘先走丢了,才惹上这些麻烦的,根本不能怪他,但他偷偷瞥了娘亲一眼,对上娘亲警告的眼神,顿时把想告的状都咽了回去,很小声的说:“是我想吃糖葫芦……” 第64章:玩够了吗? 第64章:玩够了吗? 容棱也不知信了没有,只看了柳蔚一眼。 柳蔚转开视线,一脸“你看,不关我事吧”的表情…… 月海郡主看不下去了。 她方才一直没开口,便是等着容棱发现她,她此刻手上吊着夹板,分明一幅身受重伤的摸样,她就等着她的棱哥哥体贴她,关心她,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可等到现在,棱哥哥却宁愿抱着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崽子,也不多看她一眼。 她坐不住了,脱口而出:“棱哥哥。” 容棱这才转头,像是这才发现她也在。 月海郡主上前一步,温情脉脉的眼中噙着雾气,她低头,故意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无声提醒。 容棱也看到了她的手,不负众望的问:“怎么了?” 月海郡主立刻指着柳蔚道:“他,这个刺客!他害我从马上摔下来,还与我侍卫动手,要行刺于我,棱哥哥,你要为月儿做主……” 容棱看向柳蔚。 柳蔚却浅浅撇嘴:“是啊,我害她从马上摔下来,还与她的侍卫动手了,他们正要抓我去你镇格门天牢坐坐,我也正要去呢。” 容棱目光微沉,冷冷的看着柳蔚。 月海郡主心中得意,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可下一秒,容棱却只是不善的问一句:“很有意思?” 他问的是柳蔚。 柳蔚摊摊手,表情很随意,似乎真的不在乎:“镇格门的天牢啊,这等风水宝地,有生之年不进去观赏观赏,倒是有点对不住来了一趟京都。” “棱哥哥你听,他承认了!”月海郡主急忙道:“棱哥哥,他要行刺我,我险些死于这贼人之手,我……” “不是没死吗。”容棱冷不丁的冒一句。 月海郡主一愣,看着棱哥哥,感到不可思议! 容棱却瞧着柳蔚,收敛眼中冷色,有些无奈的说道:“玩够了吗?” 他这句话,问得太过随意,月海郡主眼睛当时便鼓了起来。 柳蔚看了月海郡主一眼,嘴角轻轻勾起,回答:“没玩够。” 容棱皱眉:“回府!” 柳蔚笑着:“不回。” 容棱:“中午了,不用午膳?” 柳蔚:“一顿不吃饿不死,况且你镇格门的牢饭,指不定别有一番风味,我想尝尝。” 柳小黎闻言舔了舔嘴唇,小声问道:“牢饭,好吃吗?比糖葫芦好吃?” 容棱曲指敲了他脑门一下,小家伙痛的嗷的一叫,委屈的不敢再多嘴。 “柳域在府中等你。”容棱突然说。 柳蔚挑了挑眉:“嗯?” “求你办事。” 柳蔚:“……” “有偿。” 一听有偿,柳蔚顿时眼睛一亮。 “回府!”柳蔚立刻说,刚才那一肚子小火气,已经被一句有偿吹得一丝火苗都没了。 有偿意味着有钱,钱这种东西,送上门怎么能不要! 见他们要走,月海郡主忙喊:“棱哥哥……” 容棱闻言脚步,侧首,对月海郡主道:“柳先生是我贵客,他性子顽皮,你莫与他计较。” “棱哥哥,我的手都这样了,你就不问我好不好?疼不疼?却关心他一个刺客,你……” “管好你的嘴。”容棱眼神冷了下来。 “是他要谋害我!”月海郡主不依不饶。 容棱安静的看着她,半晌,说道:“私调镇格军,先想想你回头怎么跟皇后交代!” 月海郡主脸色一变,表情变了几变。 容棱不再看她,转身带着柳蔚离开,月海郡主想叫他,却被李君拉住。 “你干什么?”郡主怒目而视。 李君笑着。说道:“郡主若想与三王爷撕破脸皮,在下也不拦着了,只是,郡主真的想吗?” 月海郡主一咬牙,眼中透着一股恨意! 李君也不多说了,只扬声唤了一句:“热闹也看完了,小童,楼上雅房,再送两盏热茶去,七王爷,咱们楼上继续吧,方才那盘棋,在下还没胜您呢。” 容溯又深深看了大门一眼,才收回视线,与李君一道,上了二楼。 这平白生起的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 眼看着厅内的镇格士兵都跟着容都尉走了,月海郡主顷刻间身边只剩几个侍卫,顿时显出几分萧索。 于文尧从角落里出来,瞧着大门方向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笑意,这才转眸,又看向月海郡主。 郡主此刻脸颊发烫,一股愤怒与埋怨集结于脑,她挥了一下裙角,气冲冲的离开,临走前,恶狠狠的对身边侍卫吩咐:“查清楚,那男人究竟是谁。” 她声音不小,于文尧听见,唇角笑意加深。 他也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容棱都肯为其亲自出面,这京都,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当真有趣、有趣! 柳蔚随容棱离开,到了外面,街上人头涌动,不少百姓虽说惧怕官兵,却还是忍不住看热闹。 外面方才围住艺雅阁的士兵,都退了,容棱抱着小黎,将他放进马车,又对身畔柳蔚道:“回去好好解释。” 柳蔚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跟着爬上马车。 明香惜香最后上车,齐副将站在几位副将中间,望着明香的背影,有些痴痴的。 陈涛见状,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唾沫,不敢告诉他们家副将,您追了一年多的那位姑娘,说让您以后别找她了。 等到马车与大马离开,一队的岳副将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涛把事情说了一遍,有些谨慎的问:“副将大人,究竟那位刺客……” 齐副将瞪了属下一眼,扼住他脱口而出的话,冷声道:“少胡言乱语,那位是柳先生,都尉大人的贵客。” 陈涛不知柳先生是谁,只好埋头。 但几位副将中,却对柳先生之名,早已好奇已久。 “说来魏副将还欠了这位柳先生,一个好大的人情。” 军机大营一营先锋军魏副将苦笑一声:“是啊,临安府之行,我数十先锋军,唯靠那位柳先生搭救。” 陈涛听闻,猛然咋舌。 要说柳先生名讳,他没听过,但是先锋军临安府之事,却早在整个镇格门传遍了。 据说先锋军在临安府调查案件时,遇到强敌,十数将士死于非命,而就在这时,他们的都尉大人,带着一位不知姓名的神医,短短几日,便救下了几位将死之人。 更在其后半个月,为当地驻扎的先锋军一一排查,如今一个月过去,再未听说临安府传来死人消息。 此时在门中广为流传,却终究只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 而原来,那位神医先生,就是方才那位? 第65章:再叫一次 第65章:再叫一次 陈涛瞬间觉得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心中思忖,难怪齐副将的心上人都要给这人做丫鬟,都尉大人更是对其十分尊重,这样的人才,只怕皇上也要说一声人才的! 想到方才那人手上功夫还了得,还有他的儿子,一颗糖葫芦,竟能钉于红柱。 能人,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能人啊! 因为镇格门出动,京都大街闹腾了一阵,眼下几位副将在,敕令三队陈涛赶紧将人带回去,数十镇格门士兵这才离开。 艺雅阁外,剩下几位副将却面面相觑:“那我们,还要不要去王府了?” 今日他们本来是去找都尉大人说事的,只是还没说上几句,就被下人传来的消息打断,接着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魏副将摇头,说道:“算了,今日先散,看都尉的脸色,只怕今日是不想烦了。” 另几人都看向齐副将。 西营二队的李副将笑道:“今日三队的人得罪了柳先生,只怕我们可以走,齐副将还是要去与那位柳先生好好道个歉,否则……” 齐副将脸色发黑,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哟,生气了?”李副将笑着,跟了上去。 其他人也随着过去。 …… 柳域在三王府喝了七杯茶了,眼看着丫鬟又要给他添,他一拍桌子,到底怒了! 小丫鬟见状唬了一跳,小声道:“侍郎大人,我们王爷亲自去接柳先生了,稍后便回。” “柳先生到底去了哪儿?不是说今日都在府中?”来之前柳域便递了拜帖,得到的答案是今日柳先生会在府中看附录,他这才拜访而来。 谁知道到了,不说柳先生见不到,容棱竟然也不见了! 柳域一通火气,早就想走,可想到父亲交代之事,还有五弟安危,到底留了下来。 茶,喝了又添,中间柳域不得不去了趟净房,再回来时,又喝了一杯茶,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柳域偏头一看,便见容棱抱着可爱伶俐的柳小黎走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位头戴竹笠的清瘦男子。 进到前厅,柳域起身拱了拱手:“都尉大人。” 容棱将小黎放到地上,道:“久候了。” “不久不久。”柳域忙说道:“只是怕在下来的不是时候,都尉大人与柳先生,可是在忙?” 柳蔚笑眯眯的说道:“不忙。” 容棱看了她一眼。 昨日还对柳府中人嗤之以鼻,今日便好声好气起来。 为了一句有偿,连原则也不要了。 容棱坐到首位上,让丫鬟端来几样点心,瞧见柳小黎在吃,他这才开口道:“侍郎大人今日前来,可是又在府中发现了什么与令弟失踪有关的线索?” 柳域闻言,沉下眸,点头说道:“是,发现了几样小东西,不知与破案有否帮助。” 柳域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两颗黑珠子。 “这是今日打扫房间时,下人从床底下找出来的。五弟房中的下人说,这不是五弟的玩具,或许,是凶手留下的也说不定,便带来给大人与先生看看。” 柳蔚看着那黑珠子,笑了一下:“大人还是将这东西放下为好。” 柳域不解,问道:“为何?” 柳蔚唤了声:“小黎。” 柳小黎闻言,捏着糕点一边吃一边走过去,等看仔细了,便目露嫌弃,后退数步说道:“是鸟屎!” 柳域的脸当场黑透了! 他将那几颗鸟粪丢掉,很是尴尬,神色狼狈。 柳蔚体贴的问道:“侍郎大人要不要去趟净房?” “也好。”柳域起身便走。 等他离开了,柳蔚才说:“这不是普通鸟粪,不过,不能让他知道。” 容棱看着她:“嗯?” 柳蔚问丫鬟要了一张帕子,包住地上一颗鸟粪,拿起来说道:“这是蝙蝠的粪便,堂堂相府五少爷房中,怎可能有蝙蝠行走的痕迹?况且,还这么大,显然那蝙蝠的个头也不同寻常。” 容棱沉默下来。 柳蔚问道:“越国候府的尸体,何时能拿到?” 她是越来越好奇了,那凶手,究竟有什么秘密? 容棱敛眸,说道:“侯爷不肯。” 柳蔚其实也猜到了。 毕竟开棺验尸如此离经叛道有违伦常之事,一般家长都不愿意。 柳域去了净房回来,见地上的鸟粪已经没了,估计被下人扫走了,面色这才好些,他看了容棱一眼,对柳蔚拱了拱手:“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蔚眼睛一亮,起身:“自然。” 两人走到门口,柳域从袖中掏出三张银票,递给他道:“舍弟的事,就劳烦先生了。” 柳蔚看了眼上面的数,义正言辞的道:“大人这是看不起在下了。” “不是不是,是家父与先生颇为投缘,先生头一次来京,家父无暇招待,这才命在下特地奉上几分薄银,一点心意,权当为先生接风。” 柳蔚很是犹豫:“若是都尉大人知道了,只怕会不高兴。” 一听有苗头,柳域忙道:“都尉大人多谋善断,聪慧绝伦,想必他自有主张,不会想歪了去。” “大人这是为难在下。” “还请先生赏脸。” 最后,柳蔚还是勉为其难的叹了口气:“即是如此,那便劳烦大人,替在下谢过丞相大人。” 柳域笑着:“那舍弟的事……” “大人放心。”柳蔚很上道,说道:“只要越国候府尸体一到,在下必定以最快速度侦破此案,寻回令弟。” “越国候府的尸体?”柳域想到昨日他还与京兆尹打趣,说那容棱竟然动越国候府小公子遗骸的主意,只怕是不想活了,却不想,今日倒是将他给困住了。 “一定要尸体?” 柳蔚理所当然的道:“越国候小公子的尸骨是日子最近的,验尸过后,有很大的可能找到凶手踪迹,若是越国候不肯,那便只好等下次有孩童失踪,或是下具尸体出现。只是时间上便不能作准,就怕下具尸体会是……” 柳域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怕……下具尸体是他弟弟柳丰。 柳域神色不好:“此事,还要与家父商讨一番。” 柳蔚点头:“若是柳府能帮上忙,自是最好,毕竟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柳域不再说什么,回厅里又跟容棱告别一番,便匆匆离去。 等他走了,柳蔚取下竹笠,摸着三张银票,笑的眼睛都弯成缝了。 “这么开心?”容棱啄了口茶,瞥她一眼。 柳蔚将银票叠好,小心的放进怀里:“你也该开心,有丞相府替你去找越国候府,人情也好,麻烦也好,都不要你担了。” 容棱笑了一声:“多谢你?” “谢就不用了,权当偿了你今日来救我一遭的恩情。” 说到这个,她又想起:“不过为了我,得罪你的红颜知己,是不是不太好?你要不要跟那位郡主道个歉,否则今日之后,只怕她要气你一顿。” “月海是惠王叔的遗孤,我与她,不过兄妹之情。” 柳蔚扯扯嘴角:“兄妹之情?她怕不是这么的认为的吧,她对着七王爷,可是冷言冷语,漠不关心,对你,一口一个棱哥哥,喊得可真甜。” “再叫一次。” “什么?” “棱哥哥。”他瞧着她:“我想听你这么唤我。” 第66章:挖墓 第66章:挖墓 柳蔚哼了一声,说道:“一个人男人唤你棱哥哥,你不恶心?” “不恶心。” “那让明叔叫你!”柳蔚说着,站起来,冲儿子招手:“小黎,我们回房。” 柳小黎端着糕点盘子追上去,走到门口,又听身后男人开口道:“三千两到手,打算怎么花?” 柳蔚站在门口,闻言回身看他一眼,掀起嘴角:“我的钱,怎么花还要容都尉批准?” “好奇罢了。” “先存着,等回曲江府了,买套房子,置办置办点田产!当地主!” “不在京都买房?” 柳蔚看着容棱,说道:“京都我不是有房子吗,你三王府,不是有一半是我的吗。”她说完,不再理他,牵着儿子,走下台阶。 容棱坐在厅中,手上玩着茶杯盖子,慢条斯理的勾起唇。 …… 在三王府又住了几天,柳蔚不止将京兆尹的附录看完了,还把兵部,刑部的典籍也看完了,等到她将整个案件都了解清楚,心中也更为心急。 而没让她等多久,五日后,丞相府送来信函。 晚膳时辰,柳蔚看着那摆在桌上的信封,问道:“怎么说?” 容棱将信封推给她。 柳蔚打开看了两眼,笑了说:“看来咱们柳丞相的面子比你都尉大人可大多了,这一出马,越国候同意得倒是快。” “柳琨曾救过过世老侯爷一命,这个人情,拿来抵了。” “救命之恩都用了,还真是舍得。”柳蔚说着,语气中带着些轻蔑。 容棱看着她,说道:“丞相对其子女,倒是不错。” “嫡子罢了。”柳蔚讽刺:“若柳丰是个庶子,你试试看!” “你好像深有体会?” “没福体会,你可以夸我眼尖。” 容棱但笑不语。 柳蔚放下信封,继续吃饭。 随后,容棱递了拜帖到越国候府。 那边磨磨蹭蹭,直到未时三刻,才不情不愿的派人回了帖。 容棱他们到的时候,已经申时二刻了,时间算是有些晚。 进到侯府大门,只有一个小厮来接,将他们一路送到前堂,便走了。 前堂里,只有容棱与柳蔚对视而坐,柳小黎在旁边走来走去,贪新鲜。 他们坐了一刻钟。 “今日真能见到侯爷?”柳蔚问道。 容棱视线投在小黎身上,确定他上蹿下跳不会摔倒,才漫不经心说道:“侯爷不快,作为晚辈,让他撒撒气便是。” “都尉大人好涵养。” 容棱瞥她一眼,知她在揶揄他。 又等了两刻钟,外面,才缓慢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两人看去,便见一位中年长者,一脸倦怠的漫步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下人,排场十足,可那副表情,却分明是久困未醒。 所以,他们在外面干等半天,人家在房里睡得正欢。 柳小黎看到有人来了,便走到娘亲身边,乖乖坐下。 严震离看着堂内三人,到主位坐下,才问道:“久等了吧。” 柳蔚没吭声。 容棱道:“没有。” 严震离笑着,看容棱一眼:“几个月不见,你这虚伪的毛病还是没改。” 柳蔚微微蹙眉,不喜这位越国候的语气。 容棱却也不反驳,还真是一幅涵养好得受不了的模样。 严震离看了眼柳蔚,眼中带着一丝冷意:“这便是那位要挖我丘儿陵墓的柳先生?” 这话说得可真不好听,但地位阶级摆着,柳蔚还是起身,弯了弯腰道:“见过侯爷!” “不必了,我就问你,挖了丘儿的尸骨,就真能找着柳城的儿子?” 柳蔚不卑不亢,说道:“若非情不得已,在下也不想扰了小公子的清净,只是眼下幼儿失踪案已到拮口,小公子的尸骨,却是最后的线索。” “我丘儿已下葬这般久,你们挖出来又能有什么?不过是副残破驱壳罢了。” “不看看又怎么知道。”柳蔚抬起头,对上越国候不悦的虎眸:“侯爷难道不想知道,小公子生前经历了什么,又是谁,将他害到如斯田地?” 怎会不想? 但却不想拿他丘儿的遗骸去换。 开棺验尸不是常人所能接受,便是在现代,也少有亲人接受这种做法,何况是在几千年前的古代。 气氛沉静下来。 过了好半晌,越国候才有些疲倦的道:“三日后吧,老夫人三日后去清香观上香,不在府中。” 柳蔚惊讶:“小公子的陵墓,在府中?” 越国候看她一眼,没回答,对下人道:“送客。” 等他们离开,容棱才道:“宗亲贵胄府中,都有私墓。” 私墓柳蔚听说过,但却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愿意在自家宅子后面开一片陵地,安葬先人,毕竟这从风水上来看,并不太好。 三日后,容棱和柳蔚再次来。 这次,同来的还有京兆尹林大人,刑部游大人,兵部谭大人,还有三处的司兵,包括镇格门的两位副将来也一道来了。 这样声势浩大,索性侯老夫人早上便离开了,否则,必定要大发雷霆! 侯夫人严秦氏也随着老夫人去了清香观,侯爷没出现,只差了管家过来。 一行人随着管家带领,走到陵地,便看到一座最新的陵墓前,越国候正蹲在那里,手上拿着帕子,慢慢的擦拭着小公子本就干净的墓碑。 旁人看了,无不叹息。 到底死者为大,挖人坟墓这等事,说大了,那可是缺阴德的。 管家走到越国候身边,小声与他说了两句,侯爷点了点头,半晌才起身。 可他回头,看了远处的大批人马,脸色悲伤中,顿时透着黑气。 想来,他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无关之人都滚出去!”越国候怒喝一声。 林大人,游大人,谭大人纷纷对视,最后谭大人出面,对后面的司兵们道:“都出去。” 等到清了一轮,剩下的便只有三位大人,与容棱、柳蔚,还有柳小黎了。 越国候看向柳小黎。 柳蔚道:“他是我的医童,必须在场。” 越国候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孩子竟会是医童。 游大人与谭大人也愣住,他们都以为这是容都尉的孩子,叫柳先生“爹”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京中这段日子都传,说这次回京,容都尉带了个四五岁的私生子。 京兆尹林大人老神在在,他知道真相,这个孩子是都尉大人的私生子,同样也是那位柳先生的医童,他亲眼看到过那孩子给丞相府的尸体按摩!还说那尸体能感觉到! 吓得他当晚回去,还做了噩梦! 第67章:会不会也打你 第67章:会不会也打你 越国候叫来了的下人,小心破开陵墓。 随着那锄头声,一下一下的落去,每落一下,越国候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林大人、游大人、谭大人的表情,也微妙一分。 因为即便隔得老远,他们也闻到,那陵墓破开的口子里,有臭味飘出来。 侯府小公子死了也有将近一个月了,但普通一个月的尸体,却没有这么臭的,京兆尹也好,兵部刑部也好,都是处理过死人案的,对于尸体,不说了解,也算是有些见识。 这尸骨这么臭,莫非这孩子的怨气不消? 三人都有些胡思乱想,柳蔚却嗅到那味道,便觉得不对,柳小黎鼻子更尖,当即就道:“腐陵散!” 孩子出声得突兀,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他。 柳小黎却像是被那陵墓吸引一般,脱开娘亲的手,慢慢走过去。 越国候府的管家,赶紧将他拉住:“小公子,那儿危险。” 柳蔚道:“不怕,让他过去。” 管家犹豫一下,又看了侯爷一眼,得到越国候的默认后,才放开这孩子。 柳小黎又走近了些,而随着陵墓的口子越来越大,尸臭味竟已经弥漫整个陵地。 柳小黎置于中心,在外面的人都下意识捂住鼻子时,他却动了动鼻尖,偏着头判断:“不是正宗的腐陵散,气味差不多,但药方有变。” “怎么变的?”柳蔚问。 柳小黎皱起眉说:“放了白诸,生烙,还有熟洋草。” “就这些?” 柳小黎望着娘亲,鼓着嘴。 柳蔚挑了挑眉:“你就闻出三样?这里头,改了六种药,换了一种,添了五种,你方才说的,是添的三种,剩下两种,与那换的一种是什么?” 柳小黎又站在那里闻了一会儿,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躲到容棱背后,露出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望着娘亲。 他闻不出来了,成药与配药本就不同,况且腐陵散这种药颇为阴毒,也不是他经常研究的,所以他真的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很没用,所以他躲到容叔叔这里,有容叔叔保护。 “你给我过来。”柳蔚语气严厉。 柳小黎把脑袋缩回去,彻底藏在容棱身手,连片衣角都不露出来了。 容棱看不过眼,说道:“他还小。” 柳蔚瞪了容棱一眼,觉得就是这人太娇惯孩子了,现在小黎怪脾气一堆,出门得抱,想要什么必须买什么,医药方面却一点长进没有。 腐陵散是毒药入门,改了什么药材都闻不出来了,以后还有什么能靠他的? 周围一片安静,游大人捂着鼻子,正要开口,林大人拉了他一把,小声说:“医童,医童。” “医童是干这个的?”游大人瞪大眼睛。 林大人叹了口气:“是啊,不止这些。” “不止?”谭大人眼神顿时变得古怪。 林大人不说了,反正,他们一会儿就知道了。 最后,因为柳小黎找到了强而有力的靠山容棱撑腰,柳蔚终究没教训儿子。 越国候神色也有些不对,他看着那位斯文清瘦的柳先生,又看着那个与容棱小时候越看越像的小医童,再想到他们方才的对话,不禁问:“我丘儿生前,被人下过毒?” 柳蔚回头看向越国候,淡声道:“不是生前,是死后。腐陵散在《百药志律》中,算是一种毒药,只是其毒却是用在死人身上,用此药浸泡尸骨三日,便能令其腐烂速度超过三倍,普通小老鼠,盛夏之日,死后七日褪毛,十日烂肉,可泡过腐陵散后,只消五日,便会从皮到肉烂成一把白骨。” 越国候目若铜铃:“你是说,有人用那邪肆之毒,毁过我丘儿尸骨,令他加快腐化?” 柳蔚没说话,默认了。 “他们为何要如此做?” “这便要等小公子的尸骨挖出来,在下亲眼看过才知。” “加快腐化,我儿或许已经……” 柳蔚知道他要说什么,只道:“侯爷放心,便是只剩一把干骨,在下也能查出端倪。” 验尸之道,包括验骨。 越国候不说话了,神色却更为沉痛。 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惊动:“老夫人,老夫人您等等……” 侯老夫人? 所有人都齐齐看向陵外,果然见远远地,几道姹紫嫣红的身影,正往这边涌来。 “去看看。”越国候吩咐管家。 管家立刻赶过去,可却怎么也拦不住。 众人只见,侯府老夫人在几个丫鬟与侯夫人严秦氏的搀扶下,急匆匆往这边走来。 越国候大叹不好,却只能迎上去:“母亲,您不是去了清……” “啪!” 越国候话还没说完,老夫人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越国候神色一变,余下的话,咽下喉咙。 “这下坏了,惊动老夫人了。”刑部游大人见识过这位老夫人的厉害,见状,语气带着惶恐的说道。 林大人与谭大人也黑了脸,知道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容棱抬步,朝着那方走去。 柳蔚拉了他袖子一把:“会不会也打你?” “你关心我?”容棱问道。 柳蔚松开他:“谁有空关心你,我是怕这老太太打上瘾,打了你不说,连我也打!”毕竟验尸的人是她,提出开棺的人,也是她,算起来,她才是罪魁祸首。 容棱拍拍她的肩膀,没说什么,走过去。 容棱先对老夫人行了礼,但老夫人却并不领情,声色冷寒的道:“都尉大人亲自驾临,老身这个当家人竟是不知,都尉大人何时行走往来,变得这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了。” 容棱垂下眸道:“容棱此行只为公事,望老夫人海涵。” “海涵?你要挖我孙儿陵墓,你还要我海涵?”老夫人显然气急,一口气憋不上去,险些厥过去。 严秦氏急忙搀扶住,小心给她顺气:“母亲,您身子不适,切忌大怒。” “是谁在气我,谁让我怒,好一个勾结外人掘我严家陵地的不孝子,严震离,你给我跪下!” 越国候严震离面色深沉,头深深的埋着。 …… 二更到! 第68章:脸色凝重 第68章:脸色凝重 严秦氏小心道:“母亲,再大的事,也待私下再……” “私下什么,他不怕丘儿亡魂找他说道!难道还怕在人前丢了面子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帮他?你也不想想,今日就是你的好相公要掘你儿子的坟!” 严秦氏也说不出话了,今日都已经快出城了,还是老夫人的贴身妈妈赶来报信,否则谁也不可能想到,侯爷将她们支开,竟是要对丘儿的陵墓下手,要搅丘儿亡下安宁。 严秦氏和老夫人匆匆赶回,该是气愤难当。 但是严秦氏到底还没到糊涂的地步,眼下几位大人都在,侯爷入朝为官,再大的家丑,也不该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来,这不是平白让人看笑话? 严秦氏心中矛盾,一方是婆婆与丘儿,一方是相濡以沫的相公,两厢纠结,最后严秦氏只能道:“无论如何,丘儿墓总要先填了。” 老夫人似也觉得孙儿的陵墓更为重要,闻言立刻对下人道:“将墓封了,立刻给我封了!” 拿着锄头的下人在老夫人来时,便没敢再动,这会儿听了命令,看向侯爷。 老夫人呵斥:“看他做什么!我叫你们填,你们还打算不填吗?” “是不能填。”柳蔚清淡的声音,自后响起。 众人看去,柳蔚越众而出,语气真挚的看向越国候道:“腐陵散都用上了,侯爷就不想知道,小公子的死究竟有何蹊跷吗?” 老夫人看着柳蔚,见她身上没有官袍,脸色难看起来:“你是何人?” 柳蔚淡淡垂眸:“在下一介无名小卒,见过侯老夫人。” “你说我丘儿怎么了?腐陵散是何物?” “一种毒物。”柳蔚将腐陵散的药效说出来:“侯老夫人,小公子含冤而死,并非寿终,并非自然,难道老夫人愿意他带着满腔愤慨,死的不明不白?” 老夫人脸色白了几分,直了双目,喃喃出声:“中毒……” 柳蔚又道:“没有一位父亲愿意见到自己的儿子死不瞑目,越国候此举,虽说大胆,但却是为了还小公子一个公道,凶手逍遥法外,小公子的尸骨未寒,若这尸骨能为我们破案带来线索,这难道不才是慰藉亡灵最好的方式吗?” 周围一片安静,侯老夫人闻言没有说话,眼睛却红了起来。 严秦氏更是一个哽咽,泪便止不住了。 越国候正了正脸色,倏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侯老夫人连嗑三个响头:“母亲,儿子想丘儿能够瞑目,想将那凶手捕获,千刀万剐!” 老夫人的泪,终于流了出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锥心之痛。 如今这痛好不容易结了痂,眼下却又被翻了出来,鲜血淋淋的内心,孙儿绕膝的回忆,将这位年逾八十的老人,折磨的心力交瘁。 一个头晕脑胀,老夫人身子一歪,往后重重倒去。 “母亲,母亲……”严秦氏慌忙的叫道。 越国候也慌了,匆匆扶住母亲,手都在颤抖。 柳蔚看了儿子一眼,柳小黎与她对视一秒,下一刻,小炮弹一样跑出去,冲到侯老夫人面前,镇定的道:“气急攻心,让她坐下,先急救。” 严秦氏泪眼朦胧,看着这矮个头的小孩儿。 下人已经去叫了大夫,但大夫过来,显然还需要些时候。 越国候想起这小孩是那位柳先生的医童,方才鼻子动了动,就闻出了毒药,一咬牙,让他动手。 柳小黎先让老夫人靠在越国候怀里,再帮老夫人捏虎口,捏人中,最后顺着老夫人的头部穴道,替老夫人按摩。 不远处的林大夫看着那按摩手法,怎么看都觉得跟前几天这孩子按摩尸体的手法是一样的。 心想,容大人怎么就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出去乱搅合,若是害的老夫人病情急重,可怎么是好。 他这么想着,就回头想找容棱说说,却见容都尉不见了,再转头一看,居然见容都尉亲自动手,一下一下刨着坟。 林大人惊讶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侯老夫人生死未卜,他现在竟还不忘开棺验尸,都说这位容大人肃冷严厉,却不想,竟还是个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了! 可实际上,这没良心的主意不怪容棱,要怪也要怪柳蔚。 老夫人一倒下,柳蔚知会小黎去急救,自己就偷偷跟容棱说,让他去挖坟。 虽说看起来很没道义,但是老夫人这样一晕,越国候是肯定不敢再忤逆老人家了,指不定食言,就不同意开棺了。 把腐陵散用在一个小孩身上,柳蔚实在想不通,所以这具尸体,怎么也要看。 容棱的动手能力,显然比下人要快得多。 等到陵墓开了,柳蔚看了眼已经悠悠转醒,却还没醒神的侯老夫人,身子一跳,钻到了墓坑里头。 墓坑里的味道,就连站在上头的容棱,都有些皱眉,问道:“那毒气对你有无影响?” “没有。”柳蔚随口敷衍一句,拿着撬棍,在钉死的棺材边缘撬。 柳蔚用了巧劲,几个大汉才能撬开的棺材盖,被她几下挤出缝隙。 小心翼翼的将盖子退到一边,里面,一股逼人的腐臭味,连着黑气,扑了出来。 柳蔚被震了一下,后背贴着坑壁,闭上眼睛。 “怎么样?”容棱紧张的问。 柳蔚摆摆手:“没事,有点刺眼。” 她稍微适应了一下,等到那臭味稀薄了些,才眯着眼睛,往棺材里看去。 里面,果然不出所料,小公子的尸骨已经成了白骨,化得除了干巴巴的两件衣服笼着,一丝皮毛也再无。 柳蔚伸出手,将那衣服稍微解开些,让尸骨完整的呈现出来。 “你们干什么?”越国候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柳蔚没有分心,专心的观察干骨。 等了一会儿,上头的光亮被挡住,她仰头,就见越国候一脸愤怒的瞪着她,大吼:“来人,把他给本侯抓出来!” 两三个下人跳下来不大的墓坑,柳蔚脸色凝重,又看了眼棺材里的尸骨,沉默着没有反抗,随着他们上去。 一上去,还没站稳,她便感觉一道黑影袭来。 第69章:这是个女孩 第69章:这是个女孩 在柳蔚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看到越国候的拳头已经到了她眼前,但那拳头前,却包着一只有劲力的大掌!挡住了拳头的进攻! “容棱,你给本侯让开!”说着,越国候怒气攻心,竟然直接踢向容棱。 容棱躲开,灵巧的将越国候的手臂翻了一转,说道:“严叔,武艺退步了。” “狂妄小儿!”越国候受到挑衅,与容棱对打起来。 容棱将他带的远一些,两人打得上天下地,将这陵地当作校场,斗得不亦乐乎。 侯老夫人已经在柳小黎的抢救下回过神来,严秦氏一边照顾着婆婆,一边焦心相公那边,整张脸愁成一团。 林大人,游大人,谭大人也是面面相觑,今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但眼下又该如何是好,他们却没个章程。 侯老夫人终缓过气来,神智也清明了些,就听到耳边咚咚声,吵得她心烦意乱,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一个软糯甜腻的声音响起:“奶奶,您不要说话,不要动,我给您再按按。” 这声“奶奶”听得侯老夫人心口一震,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孙儿回来了,可转头一看,却对上一张虽说可爱,却与丘儿截然不同的小脸。 柳小黎才不管容叔叔和那个黑胡子伯伯打得怎么样,他是医童,只管给人治病。 小黎揉着侯老夫人的手上穴道,说:“奶奶,您是气上心肝,我方才把脉看您的身子不太好,有风湿,最近还有一些肠胃不适,您年纪大了,却不能这般任性,要乖乖的听医嘱,好好休养,否则,很容易小病变大的。” 侯老夫人愣愣的张着嘴,半晌没说一个字。 严秦氏也被他的话吸引,转头看着这小豆丁,说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不少。” 小家伙鼓着嘴说:“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夫的男人。” 严秦氏扑哧一声,被逗笑了,看着他的小脸,忍不住也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随即笑容逝去,又变为忧愁。 柳蔚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发现两个男人还没打完。她转头,看那边侯老夫人已经醒了,索性走过去。 她刚一动,侯府的下人便警惕起来,但柳蔚要走,他们可拦不住。 柳蔚走到老夫人跟前,蹲下身,问儿子:“怎么样了?” 柳小黎得意的道:“奶奶没事。” 柳蔚看向老夫人。 侯老夫人记得这人,脸色登时不好,严秦氏也表情不善,眼中隐隐带着愠怒。 柳蔚没管她们仇视的心情,只问:“老夫人,在下想问一问,小公子真是您的亲孙儿吗?” 老夫人一楞,严秦氏反应过来,顿时满脸怒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柳蔚反应过来她们大概是误会了,忙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知道,小公子平日,真的是被当做侯府嫡子精养长大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丘儿自然是精养长大的。”老夫人皱起眉,显然不懂这人怎么平白问这样的问题。 柳蔚说:“那就奇怪了,小公子的骨头,在下看了,光是手骨就断了三次,脚也骨折过两次以上,还有脑袋后面,有块实实在在的凹处,显然是撞击所致,那尸骨主人,分明自小受尽虐待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侯府公子。” 老夫人表情一顿,严秦氏也登时怔忡,半晌,两人同时捂住嘴,凄楚的哭泣起来。 “我丘儿竟受过这样的虐待,那凶手简直不是人……” 柳蔚知道她们误会了,说:“从尸骨上看,那孩子第一次手骨断裂,是在半岁以前,脑袋后面的撞击伤,更是不到一岁便造成了。” 此言一出,哭声嘎停。 严秦氏摇头:“不可能,我丘儿从未断过手骨!更别提脑袋!他是我亲自带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睛里,怎可能让他受这样的伤?” 老夫人也说:“是丘儿每个月都由太医亲自检验一遍周身,从未听过他有什么撞伤碰伤。” “那就是了。”柳蔚嘴角勾着:“我就说,好好的用什么腐陵散,原来是这样。” 说完便站起身来,看了眼已经快打到陵地外头的两个男人,对老夫人求救。 “老夫人,还是先让他们歇下来吧,在下有话要说。” 老夫人似这才发现有人在打架,她问严秦氏:“那是震离?” 严秦氏点头。 老夫人大怒:“在祖宗陵地里打架,他倒是出息!严震离,你给我下来!” 老夫人一声怒吼,虽说声量不大,但越国候还是听到了,他身子一顿,当即被容棱抓到破处,一个横劈,正对越国候脑门! 越国候仓皇躲避,虽说免于受伤,但也落了下风,一下子倒退两步,艰难站立。 容棱对他拱拱手,礼数极好:“严叔,得罪了!” 越国候冷哼一声,走向老夫人。 直到这会儿,躲得老远装死的林大人、游大人、谭大人才钻出来,纷纷站到容棱身后,仿佛这样,才能寻求一点安全感。 人到齐了,柳蔚道:“棺材,还是麻烦侯爷派人抬上来,墓坑里光线不好,在下唯恐有什么看的不清楚的,到时候误了正事,倒是麻烦。” “你还想打我丘儿主意?本侯告诉你……” “侯爷,让他看看。”严秦氏拉了拉夫君衣袖,出声道。 越国候一愣,看向夫人:“娘子,你糊涂了?” 老夫人也说:“来人,去将棺材抬出来,请先生细验。” “母亲,您不是说不准吗?”越国候彻底迷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这细皮嫩肉的小仵作,给他母亲与夫人灌了迷药了? 没人给越国候解释,严秦氏扶着婆婆,两个女人都紧张的看着那渐渐被抬出地面的褐色棺材,她们心中有一种猜想,若事实是真像这位清瘦先生所言,那棺材的尸骨,从小被虐的话,那是不是说明…… 两人带着这种期待,看柳蔚走向棺材,她们一时胆大,竟也跟了上去。 越国候被甩在后面,眉头皱的紧紧地,他看着容棱,冷声:“究竟怎么回事?” 容棱没回答,跟了过去。 越国候又看向三位大人。 可三位大人方才躲得老远,只看到柳先生与老夫人说了什么,接着就成了这样,他们也不知其中细节。 那边,柳蔚站到了棺材前。 这次就着阳光,她看到了更多细节,柳小黎也扒着棺材盖,想上去,可他太矮了,最后还是容棱将他抱起来,抱着他看。 一看到里头发黄发乌的白骨,柳小黎眼睛就亮了,看了一会儿,他说:“我怎的觉得,这是个女孩。” 此言一出,站在三步开外的老夫人与侯夫人,都惊住了。 第70章:这背后的天! 第70章:这背后的天! 两人再也控制不住,冲上来就往里看,可看了一眼,就头脑发昏。 到底是闺阁里的女人,平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那凄惨苍凉的尸骨摸样,当真是冲的人心脏都要停止了! 丫鬟忙将两人扶开一些,等她们喘过气了,严秦氏才捂着心口问:“先生,这……这当真是……” “没错。” 柳蔚道:“这是个女孩儿,虽说骨头还没长好,但盆骨也好,眉框,颅骨,额前,后脑,多种地方看查,的确是个女孩儿。” 柳小黎童言童语:“那他们为什么说他是小公子?公子不是男的吗?” 柳蔚看向老夫人与侯夫人,道:“我想,真正的丘小公子,说不定还尚在人间。” 越国候走过来,听到的就是这句。 他目若铜铃,顿时快走了好几步,走到柳蔚面前,不可思议的看着柳蔚:“你说什么?” 柳蔚不卑不亢,直视越国候的双眼:“我不能确定小公子是否生还,但我能确定,这具尸体不是小公子。” “凶手应该之前对这具尸体易过容,瞒过你们的眼睛,而尸体为何失踪几个月才送回来,大概凶手以为小孩子长得快,过了一阵子,你们看到与小公子一模一样的尸骨,也不会去仔细判断他的身量大小有没有什么微妙差异,到底是不是小公子本人!” “而凶手事前又在尸体上用了腐陵散,大概是想尽快毁灭证据,以免夜长梦多。不过他失策了,验尸一门,在下看来,可不止验躯。骨头,也是可以验的!” 越国候嘴唇微微颤抖,他木然的看着褐色的棺木里,那泥泞不堪的尸骨,眼神一片空洞后,倏地燃起了熊光。 “不是丘儿,当真不是丘儿?”越国候一激动,握住柳蔚双肩。 柳蔚肩膀一紧,感觉肩头肯定已经青了。 容棱立时眉头一蹙,有劲力的大手搭上越国候的手腕,无声警告。 越国候这才回神,赶紧放开柳蔚。 却手心冒汗:“先生,先生你说真的,这真的不是丘儿?我丘儿还没死?” 柳蔚瑟缩的退后一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说道:“不是丘儿,这尸骨是个女孩。” “太好了!” 越国候大喜,转头却看到自家夫人与母亲,竟然掐着帕子在哭,他莫名其妙:“怎么了?怎么了?这尸体不是丘儿,丘儿说不定尚在人间,你们还哭什么?这是喜事啊!” 老夫人泪流不止。 严秦氏哽咽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心里欢喜。” 越国候无奈,眼神却柔和下来,女人,悲也哭,喜也哭,当真是水做的。 因着这不是侯小公子的遗骸,因此要带走,侯府自然万没意见。 柳蔚看着这哭哭啼啼,又哭又笑的一家,心却思忖着,凶手没杀小公子本人,却用其他尸体乔扮,意欲为何? 这个案件到了这里,线索也好,谜团也好,越来越多。 而破案讲究人证物证还有动机,人证物证还可再查,可这动机,她是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相府五少爷失踪,凶手不杀一个府中奴从,这是为何? 侯府小公子尸体有异,凶手故弄玄虚,让侯府中人以为小公子已死,又是为何? 凶手行事矛盾,抓人也好,杀人也好,留下疑虑重重诡谲,到底他又有什么目的? 凶手是单独的一个人,还是一整个团伙,又与之前临安府的变异虫有什么关系? 这背后的天!到底又有多大? 柳蔚正想着,肩膀上却突然落下一只手。 她回头一看,便对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是容棱。 “莫急,真相会越发明朗。” 柳蔚一笑,扯扯嘴角:“我倒是不急,怕容都尉您急!” 容棱面色冷静:“此事拖了三年,绝非一朝一夕可破,耐心为上。” 柳蔚点点头,却揶揄:“够镇定,不愧是当都尉的,思想觉悟与吾等小民,就是不同。” 男人曲指,在她额前敲了一下。 柳蔚瞪眼:“你干什么?” “让你少说废话。” 柳蔚:“……” 总之,因为柳蔚强行开棺验尸,解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让还沉浸在丧子之痛的侯府,得到了一线生机。 侯府众人对柳蔚的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转变。 毫无过度的,侯老夫人已经开始唤柳蔚“小柳”了。 容棱被侯爷好兄弟似的拍着肩膀大加赞赏,仿佛忘了之前,他还与人家打得你死我活,天翻地覆。 柳小黎也被严秦氏塞了一大包的零嘴儿在怀里。 林大人,游大人,谭大人三位也沾了光,被侯府留下来吃午饭。 一个早上的吵闹,这一刻,才总算安定了下来。 上桥院内。 严裴歪在软榻,瞧着那窗外枝头的雀儿,目光有些发怔。 他身后,小厮然子端上清茶,小声的禀报:“二公子,前头已经消停了。小的还听说,小公子陵墓中的尸骨是个女孩,并非小公子本人。眼下老夫人与侯爷、夫人,都乐着了,拉着容都尉一行人,谢个不停。” 严裴没甚表情的端着那杯茶,浅浅饮了一口,放到一边,才温温吞吞的吐了一句:“知道了。” 然子见状,有些揪心:“二公子,若不然,咱们也去前面走一趟吧?您常年呆在院内,眼下府中大喜,是不是也该……” “是大喜吗?”清浅的男音,带着一丝长久未说话的黯哑,严裴睫毛轻颤,瞧着那枝头的雀鸟飞走了,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才说:“小弟尚未寻回,生死未卜,又何喜之来?” 然子心想,话也不是这么说,至少还有可能活着回来,总比真死了强。 但然子不敢说,闭了嘴,乖觉的站在旁边,不敢再劝。 他家公子就是这样,无喜无悲,仿佛天下出了什么事,都与己无关,永远这样一幅闲闲淡淡,不理世情的摸样。 然子有时都会想,公子到底是想小公子回来,还是不想? 毕竟,自小公子出世后,这几年夫人是再未踏入过上桥院了。 公子这胎里带来的病症,夫人想必也是,放弃了吧? 正在此时,外头院子突然飞来一只通体漆黑的乌星。 然子见了,顿时瞪大眼睛,赶紧提着袍子往外走。 “等等。”严裴自知然子要去做什么,轻声说道:“别伤它。” 第71章:傻兮兮的小畜生 第71章:傻兮兮的小畜生 小然子皱眉:“公子,这可是乌星,灾鸟乌星,素来只会周旋于墓地坟头之处,极为不祥的!” “那它倒是来对了。” 严裴低笑一声,略显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嘲讽:“我这身子,不就是半只脚踏进坟堆了?” “公子……”然子一阵心痛,却不知如何劝慰。 这时,身后一阵轻快的男音,传了进来:“小然子方才想说什么?告诉这个病秧子听听也无妨。” 小厮然子转头,便看到一位斯文翩翩,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正一晃一晃的走进来。 然子面上一喜,唤道:“于文公子,您来了。” 于文尧丢了一个荷包扔给然子,道:“一包小甜豆,拿去吃。难为你一个十二三年岁的孩子成日伺候你这病主子,连门都出不得一次。” 然子忙说:“不难为不难为,小的就爱伺候公子!” “没说你不忠,紧张什么?” 然子抓抓头,傻笑一声。 于文尧又看向那歪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的素白身影,垂了垂眸,对然子挥挥手。 然子机灵的退下,离开前,还阖上房门。 于文尧绕过软榻,走到前面,正对着严裴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勾了勾唇,问道:“不想见我?” 严裴眼皮都没抬,盯着那只乌星,看得入迷。 于文尧索性挡住他视线,弯下了腰,逼严裴看自己。 严裴这才抬眸,视线,却冷冷的。 于文尧叹了口气,挤到严裴的塌边,寻了个小地方坐下。 严裴不满:“不会自己搬凳子?” “还当你真不理我了。” 于文尧轻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严裴道:“朝杨太医买的,贵是贵了点,不过新配方,说不定这次有效。” 严裴看着那素锦的袋子,没有去接,视线又转向窗外。 于文尧看他一会儿,将袋子放到小几上,道:“喜欢鸟就养一只,要不过两日我带只鹦鹉给你,前个儿在小磁街看到一只,还会唱曲儿,唱的不比戏班子的差。” “不用。”严裴淡淡的道:“养的没意思。” “喜欢野的?” 于文尧由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瞧着那乌星站立笔直,昂首挺胸,看着倒是有些英武,便道:“说起来,我还见过有人养乌星的,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严裴总算看向他:“乌星也能养?” “谁知道,那人反正就养了,还取了名字,叫什么来着,哦,珍珠……” 于文尧话音一落,原本在窗外枝头的黑鸟小脑袋一转,接着扑哧着翅膀,倏地笔直飞下,落在了窗台前,两只漆黑的眼珠子望着屋内两人,歪了歪脑袋。 “咦?”于文尧眼前一亮,又唤了声:“珍珠?” “桀。”珍珠仰着脖子叫了一声,叫完看着两人,再次歪歪头。 “原来是你?我说这京都城内哪来的灾鸟!”于文尧说着,顺手拿了旁边盘子里一粒瓜子,丢了过去。 瓜子在即将砸中珍珠时,被它躲开,可大概以为有人伤害它,珍珠翅膀一下扇了起来,桀桀的一边叫着,一边朝于文尧飞去。 于文尧愣了一下,赶紧躲开! 珍珠却不依不饶,尖利的爪子,就按着于文尧的头发抓。 于文尧无法,只要起身躲避。 他躲,珍珠就追,一人一鸟在房中跑来跑去,严裴看在眼里,冷清的脸上,久违的露出一丝笑意。 那笑意浅薄,薄的几乎不见,还稍纵即逝,却分分明明是存在过的。 最后,在于文尧已经开始考虑今晚吃红烧乌星,还是清蒸乌星时,那黑鸟突然宛若心灵感应一般,停下追逐,转头看了看窗外,接着,飞了起来,翻过院墙,消失不见。 于文尧难言狼狈的摸着自己凌乱的头发,自顾自的找到严裴的梳子,一边重梳,一边抱怨:“傻兮兮的小畜生,给它瓜子吃,还为好不识好。” 严裴清淡的转开眸,道:“乌星吃肉。” 于文尧一愣,顿时脸有些涨:“知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严裴不理于文尧,这人胡搅蛮缠的本事,他自叹不如。 于文尧梳好了头发,又对着铜镜照了照,才走回严裴面前,道:“给你的药丸记得吃,下次再来看你。” “不用了。”严裴垂眸:“药也拿走。” 于文尧清隽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拿走也没用,货物出门,又不会退钱给我,我身边除了你,还有人能吃这药吗?便是无法治好你的病,总能调养调养,你跟我犟什么。” 严裴不做声,可在于文尧看来,这就是无声的抗议。 气氛一下安静。 过了半晌,于文尧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 于文尧皱皱眉,迈步走过去。 一开门,黑色的鸟儿,便直扑而来。 于文尧一个反应不及,方才才梳好的头发,又被刨坏了,他到底恼怒了,冷哼一声,手上功夫认真起来! 可那黑鸟刨过一次,转头就跑。 于文尧追上两步,才看到那傻鸟飞到了一个豆丁那么大的小孩肩上,颐指气使的“桀桀”叫着,像是在告状。 于文尧眯着眼,瞧着这小孩,认出他来。 几日前,艺雅阁之事,他可不止对那乌星鸟儿记忆犹新,那个用一颗糖葫芦,削掉镇格门三队那位领军头领头发的小孩,他可也还记得。 柳小黎摸着珍珠的脑袋,安抚它一下,问道:“就是这人欺负你吗?你说他用东西砸你?” “桀!”珍珠大叫。 柳小黎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别怕,我给你报仇!” 小黎说着,看向前面的于文尧:“我的鸟儿说,你欺负他了!我怕冤枉了你,我就问你,是你欺负了它不?” 小孩个头不大,语气不轻,说起话来,满脸严肃,竟还有些人小鬼大的味道。 想到这孩子武艺不俗,于文尧勾了勾唇,手指绕着自己一撮头发,笑着:“若说我欺负它,不若说它欺负了我,你瞧。” 柳小黎看着他的确有些狼狈的发丝,扭头问珍珠:“他说是你欺负他,到底怎么回事?” “桀桀桀!桀桀桀!” “原来如此。”柳小黎刮刮它的小脑袋,以示安慰,又对于文尧道:“你撒谎,我鸟儿说,是你先拿东西砸它,它才抓你头发,是你不对!” 于文尧挑眉,心说邪了鬼了。 这小娃儿还能听得懂鸟话不成。 “它告诉你的?” “对,它亲口说的!” “刚才?” “你不要转移话题,你欺负我珍珠,我要替它报仇!”小黎说着,小小的身影窜出去,一个拳头,便砸到于文尧腹部。 第72章:一颗瓜子引发的悲剧 第72章:一颗瓜子引发的悲剧 于文尧不敢托大,快速躲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眼眉凌了起来。 柳小黎迅速乘胜追击,小身子灵活一转,窜到男人右边,脚背踢向他的膝盖! 一大一小,在房中上蹿下跳。 歪在软榻上的严裴看了一会儿,端着茶,饮了一口,再抓了把瓜子,慢慢剥着吃。 两人越打越起劲,柳小黎的功夫是娘亲教的,步伐行走间,暗藏八卦奇门之术! 于文尧与他对招了一刻钟,便感觉到这孩子虽说内力还短浅,但身手却异常古怪,又过了一刻钟,他虽还游刃有余,但眼中的惊讶,却越来越重。 其中有几招,于文尧故意让这孩子打中,他原是想试试,这孩子的力道如何,却在受创的下一刻,便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痛起来。 这孩子手脚不重,但是打得穴位极准,一个小拳头重击在他痛穴上,令他一瞬间全身冷汗,几乎抵抗不住。 第一下以为是巧合,再试了几次,次次命中要害,于文尧再不敢胡来,他加快动作,务必在最快的时间,结束这场由“一颗瓜子引发的悲剧”。 最后,柳小黎到底力有不逮,败下阵来。 但于文尧也没好到哪儿去,那翩翩公子的俊雅,在意在这番打斗中,荡然无存。 此时,严裴一把瓜子也吃完了,他拍拍手上的灰,淡淡问:“打完了?” 柳小黎似乎这才发现房中还有一人,扭过头去,却在看到严裴的第一眼,愣了一下。 严裴也看着他,这孩子身手不凡,竟能在于文尧手中过了两刻钟,实属不易,年纪小小,前途已是无量。 “你……”柳小黎张口,不自禁的朝榻上男子走去。 于文尧立即挡住小黎:“我可以打,他不能打。” 柳小黎眨眨眼,仰头看着这武功比他高的男子,一鼓嘴,不高兴了:“珍珠。” 小黎一唤,站在房梁上的珍珠飞下来,落在他肩上。 “我打不过他,你的仇报不了了。” “桀!” “不行,不能找爹,爹不准我闹事,他会生气的。” “桀!” “容叔叔也不行,容叔叔会告诉我爹的。” “桀……” “嗯,对不起。” “桀……”珍珠弯下头,用脑袋蹭蹭小主人的耳朵。 于文尧:“……” 严裴:“……” 于文尧一脸,“我就不信你真的听得懂”的表情! 柳小黎很失落,垂头丧气的又看了于文尧一眼,然后眼睛一转,又瞧向窗前软榻上那一脸病态的严裴,沉默一下,突然说道:“你快死了。” 这话不知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但却说得很突兀。 严裴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只是垂下眸子:“嗯,快死了。” 于文尧皱眉,想说什么,但到底没开口,最后他唯有看向柳小黎,语带不悦:“你爹没教你,面对生人,莫要出言不逊?” “啊?”柳小黎张张嘴,显然“出言不逊”这个成语太复杂了,他还没有学过。 小黎抓抓头,有些茫然的说:“他本来就要死了,眉心中红,耳垂见紫,脖颈红筋几乎蔓延过颚,这是苦髓之毒,我在我爹的日录里见过,而且看他的样子,中毒必定超过十年之久,若是再不医治,等到红筋过腮,必死无疑。” 于文尧怔忪的睁大眼睛,回头看向严裴,严裴也有些楞,那常年冰冷萧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呆滞的表情。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些恍惚。 柳小黎说完,看了看外面的时辰,顿时跳起来:“呀,要开宴了!” 娘亲说,让他不准跑远了,越国候留他们在这儿用午膳,午时一刻开膳,开膳前必须回去,他方才与珍珠玩久了,又替珍珠来找仇人,一番搅合,差点忘了。 柳小黎正要离开,可跑了没两步,就感觉后颈被拉住,他转头一看,便对上一双略显着急的黑眸。 “你说他是中毒了?苦髓之毒,那是什么?”于文尧问。 柳小黎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说:“苦髓之毒就是苦髓之毒啊,还能是什么。” 于文尧皱眉:“说清楚!” 柳小黎不喜欢这人,更不喜欢他现在的语气,鼓了鼓嘴,身子一个灵敏躲避,逃脱钳制,窜到几步开远,再回头,对着这个讨人厌的男人吐了吐舌头,随即转身就跑。 于文尧想去追,严裴叫住他:“算了。” 于文尧沉眸:“苦髓之毒,你不是胎里带来的病症吗?为何扯上了毒?” “他一个孩子,说得不见得准。” “不,这个孩子分明是知道什么。”于文尧说着,不顾严裴的制止,追了出去。 严裴叹了口气,遥遥的见着于文尧身形消失,却突然感觉身子一阵痛力,他脸色一白,身子往榻上倒下去。 倒下后,他四肢便熟练的缩卷起来,他将自己团成一个球,冒着冷汗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袖子,紧接着,强迫自己承受着体内接踵而来的全身剧痛。 十八年来,日日如此,夜夜日次,别家孩子出生,十月能走,一岁能言,言的第一句,不是爹,就是娘,他呢,八月能言,言的第一个字,是“疼”。 自出生起,他有哪一天不疼,哪一日不痛? 全身骨骼发烫,手脚麻痹无知,脑袋尖刺轰隆,一开始两三日发一次病,后来每日发作,到如今,一日极力控制,也要发作七八回。 这病,夺了他的健康,快要了他的命。 若是小时候还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康复,那到如今,他只盼着早日死了算了。 死了,至少不用日日受这些催人折磨,这些削骨断魂之苦。 严裴痛的失常,然子没在,他身边没人伺候,但其实有人也没用,这种痛无法缓解,只能自己硬抗,哪次,他不是生生扛过去的。 但他知道,发作时间并非多长,只是一刻钟不到,快一点,或许一炷香就缓了。 他将自己又团紧了些,死死咬住下唇,唇瓣被他咬出血痕,可与这浑身仿佛断骨般的剧痛相比,这点疼痛,微不足道,几乎不查。 “发病了?”耳边,细弱的声音传来。 是然子回来了? 严裴撑着眼皮,抬起眸,却对上一张,有些朦胧的孩童脸庞。 丘儿?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丘儿不见了,至今生死未卜。 幻觉吗?大概是幻觉吧,痛到疯狂时,偶尔,是有幻觉。 柳小黎看着这饱受痛觉摧残的年轻人,又转向身边的珍珠,道:“那坏人在外面找我们,我们不能回前厅,爹知道我闹事了,肯定要打我屁股,我们晚点再回去。” “桀。”珍珠轻叫一声,好像说“也会打我的,就晚点回去吧”。 柳小黎点点头,又指着榻上男子:“他发病了,你说我救不救他?他是那个坏人一伙,我不想救他,但见死不救,非行医之道,而且他看起来很痛苦,苦髓之毒,摧骨断神,宛若每跟骨头备受敲击重锤,火烧冰冻……每根骨头啊,人身上可有两百零六块骨头,他这疼完,得多难受。” “桀。”珍珠蹭了蹭他的耳朵。 柳小黎叹了口气:“我就是心太软了。” 第73章:只给该用的人 第73章:只给该用的人 小黎说着,从万能背包里掏出几个小瓶子,找了找,找到其中一个,从里头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小短手捏着,塞进榻上男子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不需吞咽。 看着男子用下药后,脸色慢慢缓和,小黎将瓶子放回去,搬了个凳子,坐到软榻前面。 严裴大脑已经有些混乱了,长久的疼痛,令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直到喉间一股不知何物的清凉,灌入神经,他这才浅浅找回些神智。 今日的发作,好像时间短了些,严裴知道,找回神智后,过不了多久,疼痛就会慢慢离开。 他在耐心等待,他知道,自己又熬过了一次,只是不知,他为何要熬? 就这么疼死,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时间一寸一寸过去,等到严裴彻底缓过来,一睁开眼,却对上一张稚嫩可爱的小脸。 他愣了一下,脑子还有些混沌,分辨了好久,才识出这人是谁。 “你醒了?”柳小黎将头探过去一点。 看着男子还有些迷茫的眼睛,小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掰掰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即点头:“过去了,你现在不痛了吧?” 严裴没说话,他喉咙干涩,每次发病后,总有一会儿说不出话。 “还痛吗?”柳小黎抓抓头,觉得有些不合理:“我给你吃的是红血丸,虽然无法治好你的苦髓之毒,但也是止痛良药,上次三婶生孩子难产,就是吃了这个才顺利诞下六郎的。” 他自顾自的咕哝着,又摸出自己的药瓶,抖出一颗闻了闻,确定药没坏,药效也没过,又看向严裴:“真的还痛吗?” “不,不痛。”找回音调的男人,声音还是那般清冷,却带着几丝沉重的黯哑。 柳小黎松了口气,又看到旁边小几上有个小药锦袋,他顺手抓过来:“这是你平日吃的药吗?方才我没看见。” 说着,将袋子打开。 可看到里面的药丸时,却皱起眉:“这是什么?” 小黎闻了闻:“人参,鹿茸,沉香,石膏,银花,枣仁……这什么啊,都是补气血的,却止不了半点痛,况且你这身子,吃这些也没用,苦髓之毒痛的又不是内脏,是骨头,拿这些能顶什么用。” 他说着,将那袋子随手扔开,一脸嫌弃的摸样。 严裴瞧着方才于文尧带来的袋子被丢他得老远,没说什么,只调整了一下声音,问:“你不是走了?” “哼,你的朋友在外面找我,我进来躲躲。”柳小黎说着,又跳起来道:“我方才救了你一次,你不能出卖我,那红血丸可不是我做的,是我爹做的,药效十足,外面卖的话,少说也要两百两一颗呢。” 严裴常年冰封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他,认真问:“苦髓之毒,是什么?” 他其实,还是想知道。 柳小黎坐会凳子上,大概觉得看这个病秧子挺顺眼的,没左右而言他,只回忆着说:“苦髓之毒,有名‘不得症,中此毒者,什么都不得,不得喜,不得悲,不得热,不得冷,不得急,不得燥,不得累,不得辛苦,不得行鱼水之欢,一旦犯了其中一项,通体骨髓剧痛,不是痛内腹,也不是痛肉皮,就是痛骨头,两百零六根骨头,根根剧痛,蔓延全身,无一处幸免。我爹说,要不是少爷命,还真不敢中这种毒,中不起。” 严裴越听越沉重,半晌,苦笑一声:“是啊,中不起……” 柳小黎问:“你是少爷吗?” 严裴难得有问必答:“算是。” “那你为什么不治?”柳小黎不懂:“这毒这么折磨人,你中毒超过十年之久,为何不治?你是少爷,家里应当有钱给你治才对。” “治?”严裴像是回忆到什么,眼中冷意越发深邃:“治了十五年,至今未解。” “啊?”柳小黎很惊讶:“治了十五年?这么久?” 随即又想到什么,严肃的说:“你上当了,你肯定被骗了,我爹说,江湖上有些郎中,毫无医德,他们将那种明明可以很快治好的病,用足了贵价药,拖延时间,却就是不给治好,就是为了坑钱,你肯定被坑了,你要换个大夫。” 严裴瞧着他:“换了十几个。” “十几个都没治好?” “恩。” 柳小黎抓抓头,想了一下,说:“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严裴一笑,笑意到了胸口,又被他及时遏制住,他的病,不能笑:“是真的治不好。” “谁说的?”柳小黎睁大眼睛:“苦髓之毒虽然是毒中比较偏门的,但应该是可以治的,就算不能治,也总有缓解疼痛之法,我回去问问我爹,我爹肯定知道,我爹特别厉害。” 严裴想说不用了,他本就是个想死之人,十多年来,刚开始他也还带着希望,可到后来,当每次希望变作更深的绝望,他便不再抱任何幻想,如今,即便有人拿着一颗仙丹到他面前,他也再提不起一丁点兴趣。 谁不想活,可活成了远在天边的愿望,可望不可及,又何必要去眷恋,不如早早死了心,断了那份搅人心神的念。 柳小黎看他满脸死气,又从背包里,拿出红血丸的瓶子,递给他:“里面还有三颗,你拿着吧,若是痛到极致,服下一颗,可缓疼痛。” 严裴盯着那个瓶子,有些心动。 不为活,只为能少痛点。 “我给你银子。”严裴说着,要起身,去拿金银匣子。 柳小黎按住他:“算了,几百两银子,我也不贪,若是想靠医药赚钱,我爹早便富可敌国了,我们的药素来不卖,只给该用的人,在该用的时候用。” 娘亲常说,济世为怀,不该只是一个词,给断绝生机之人治病,那是积德,给腰缠万贯,为富不仁之人治病,那才该狮子大开口。 柳小黎觉得,眼前这个人腰上并没有绑着万贯,好像也没那个精神去为富不仁,并且他就是个即将断绝生机之人,符合所有要求,因此,可以送药。 严裴没说话,却盯着眼前小孩,目不转睛。 他脑中,不觉勾画出这小孩父亲的摸样,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笑面温和,人善心慈的长者。 “替我,多谢令尊。” 第74章:总会认回来的 第74章:总会认回来的 柳小黎摆摆手:“我回去与爹说,查到了苦髓之毒的解法,会再来找你,你的院子我记得路,珍珠也记得。” 小黎说着,又摸了摸珍珠的脑袋。 珍珠蹭蹭小黎的掌心,“桀”了一声,像是在说“要吃饭了”。 柳小黎立刻跳起来:“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们该回去了!” “桀。”珍珠扑翅着飞起来,飞出窗户。 柳小黎沉思一下点头:“你说得对,从窗子走,那个坏人就找不到我了。”说完小小身子一跳,跳出窗外。 严裴想说,他可以让人送他们,可眨眼间,那一人一鸟已经消失不见。 严裴看着手中的瓷瓶,瞧着瓶身上那梅花纹络,手指慢慢摩挲。 又过了一会儿,于文尧无功而返的回来。 一进屋子,就端着茶杯饮了一口,解了渴才说:“那小子跑的太快,没追到,不过果然出我所料,我知晓他是谁,也知晓哪里找他了,只是要去三王府,得想想法子。我与那无情的容都尉,可一贯没什么交道。” “他是三王府之人?”严裴握着手中小瓶,抬眸问。 “嗯,不过……”于文尧又叹了口气:“前日跟你说的那事,你还记得?” 前日? 回忆一下,严裴想了起来。 难得说了一长段话:“你是说,你在街上遇到个医学颇有门道的公子,又在月海郡主面前救他一命,但你想看好戏,就带着他去艺雅阁,又偷偷传话给月海郡主,告诉她要找的人在这儿,然后看了一场白戏的事?” “咳,那场戏真的挺有意思的,你是没看到,比戏班子那些陈腔滥调可有趣多了……” 严裴看着他,不说话。 于文尧到底心虚了,摸摸鼻子:“我也没想到,他竟是个可用之人,不过他应当不知道是我出卖了他,我去会他一会,骗他来给你诊毒。” 严裴本就对解不解毒不抱希望,但他觉得,若是放任于文尧出去乱来,只怕对方不止不会给他解毒,还会再寻机会给他下几味,便道:“算了。” “你不能这么容易放弃。” 严裴拿出那个小瓶子,瓶子被他一直握着,瓶身都变的温暖:“那孩子去而复返,给我这个。” “是什么?” 于文尧拿过,打开塞子嗅了嗅,一股青草之气灌入鼻息:“挺好闻的,不过不知有无居心,我拿回去让人验验。” “不用。”严裴将瓶子拿回来,塞回手心:“我吃过一颗,能缓痛。” “你方才发作了?”于文尧立刻紧张,手摸着严裴的额头:“现在怎么样?” “没事。”严裴拉下他的手:“那孩子说,回去探解毒之法。” “这么好?”于文尧挑眉:“不会是骗你的吧?” “他是个良善的孩子。”严裴只说。 于文尧沉思一下,面上未表,心中却觉得,还是要再去一趟三王府。 他方才去前面走了一圈儿才知道,上次他见的那位柳兄,竟是个仵作,正为容棱效力,在调查轰动京都的幼儿失踪案,并且,还让他发现一个大秘密。 尸骨之秘。 想到这里,于文尧又说:“你小弟或许还活着这事,你知道了?” 严裴看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躺回榻上。 于文尧看着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对于丘儿,严裴自己,大概也是复杂的吧。 一母所出,日子却过得天差地别。 严裴,大概还是有些怨的。 柳小黎出去时,宴席已经过半,他磨磨蹭蹭一进去,便引起众人注意。 “舍得回来了?”柳蔚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小黎可怜巴巴的埋着脑袋,嘟哝着唤了声:“爹。” 柳蔚没说话,容棱对小黎招手。 小家伙小心翼翼的钻到容叔叔怀里,又探着脑袋,瞧了眼娘亲。 容棱将小黎抱到怀里,下人送来个干净碗,他就让小黎坐在他的膝盖上吃。 桌上的其他人彼此对视,最后还是林大人笑了一下,说道:“都尉大人待小公子是真好。” 看看,都不怕避嫌!喊爹喊得这么干脆! 容棱并未作解释,只是给小黎夹菜,小家伙刚才玩了一通,早就饿了,这会儿自然吃的麻利。 因为席上男儿多,老夫人与侯夫人没有出席,只有越国候拉着柳蔚,非要跟他喝一杯。 柳蔚先还抵抗,后来实在没辙,只好浅浅啄了几口。 谁知越国候不依不饶,又让人搬来新酒,最后柳蔚搬出下午还要回衙门办案,才好歹推脱了。 这餐饭用完,越国候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临走前,又将容棱叫到一边,问道:“那位柳先生,当真能破此案?” 容棱瞧了眼已经上马车的柳蔚,语气平静:“此人若不能,还有谁能。” 越国候沉默:“他说那尸骨是女孩,但归根究底,只是他一面之言,信与不信在我,我宁愿信,老夫人与你婶子也宁愿信。只望,这是真的!” “是真的。”容棱道。 越国候拍拍侄儿的肩膀:“好久没见你这么信一个人了,看来,你的确器重他。” 容棱未语。 越国候又问:“那孩子,不是你的吧。” 容棱敛下眸道:“是我的。” “是那柳先生的吧?我说你,就算眼红人家儿子能干,也不能硬抢!京兆尹他们几个,都当是你亲生的,这胡乱话往外面乱传,你成什么了?” “确是我的。”容棱出语强调。 越国候摇摇头,心说这侄儿太犟了:“你若喜欢,认作义子也好,犯不着故意惹人误会。” “严叔不觉得,那孩子与我长得极像?” 越国候这才一愣,回忆一下,的确是像,可这下,他又困惑了:“是你的,可是怎么……” “总会认回来的。”他说了这句,也不多言了,拱了手,告辞。 大马车上,柳小黎看着娘亲在浅眠,便窜到她身边,捏捏她的衣袖。 “嗯?”柳蔚眼睛没睁,淡淡的问。 “爹,你还记得,苦髓之毒吗?” 柳蔚皱皱眉,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爹,苦髓之毒,可以治吗?” 柳蔚坐起来一点,沉默一下,才道:“看深不深,太深了不好治,浅的容易。” “也就是,可以治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小黎这才小心翼翼的把今日膳前的那段事说了,当然,避开了打架的部分,只捡能说的说! 柳蔚听完,彻底坐了起来:“你把红血丸,全送人了?” “爹,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可以治,那位公子就有救了。”柳小黎义正言辞! 柳蔚冷笑一声:“这个就是重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的东西,不能乱给人,你说送就送,你是我儿子,还是善堂老板家的儿子?” 柳小黎鼓着嘴:“可是他很难受!” “他难受关你什么事,这么多良心,你不撑?” 柳小黎憋着嘴,生气了:“我不喜欢你!” 小黎说完,撩开帘子,往外走。 容棱骑在马上,侧头,就看到柳小黎竟然在行驶的马车上往外爬,他怕小黎摔倒,便忙叫车夫停车,自己也下了马,伸手将小黎抱出来。 “怎么了?” 柳小黎将脸埋在容棱的怀里,鼻尖红红的,眼眶包着泪珠子:“我不喜欢我爹……” 第75章:想光明正大叫娘亲吗? 第75章:想光明正大叫娘亲吗? 容棱将小黎抱好,拍着小黎的后背,撩开车帘,便看到里头柳蔚有些愣神的坐在那里,神色怔忪。 容棱抱着小黎上了马车,吩咐继续前行。 马车继续行走,柳小黎缩在容棱的怀里,不愿出去,还用屁股对着他的娘亲,始终不肯转过头去。 柳蔚在起初愣了一会儿后,又恢复那懒散的摸样,歪在车壁上,不置一词。 “你骂他了?”容棱问道。 柳蔚不说话。 容棱又问柳小黎:“怎么了?” 柳小黎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爹……” 柳蔚面色一板:“年纪不大,还学会使性子了?爹还不能说你两句了?将咱们的东西随便给人,我连问一声都不行是不是?你是我儿子,还是我是你儿子?” 这话说得过了,容棱按住她的手:“冷静点。” 柳蔚感受到手背上那只带着热度的大掌。 容棱安慰的对她拍了拍,她好歹顺了点气,又说:“我也没说不能给,但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你也不怕别人把你给卖了?” “你说的救死扶伤,乃是为医之道!”小家伙扭过头,狠狠的说了一句,又把头埋缩回头。 柳蔚一噎。 孩子还小,她能教小黎的东西还只是一些纯粹正能量的为人之道,却还无法教会小黎识人辨人,尤其是陌生人。 几颗药丸没什么,重要的是,这小子这么不明不白的给一个陌生人,他就不怕对方有什么企图? 柳蔚也不辩解了,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停车。” 车夫将车停下,容棱拉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你带他先回去,给他点吃的他就不哭了。”话落,她已经跳下车。 容棱凌空挥了挥手,立刻有躲在周围的暗卫得令,悄悄跟在柳蔚身后。 车厢里,见娘亲走了,柳小黎又有些慌:“容叔叔,我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这么想?”容棱为小黎擦干净眼泪,让小黎坐好些。 小家伙红着眼睛,一抽一抽的:“我爹总说会不要我,还说我是茅厕边捡回来的,她是不是丢下我了?” “怎么会。”容棱拍着小黎的后背,为小黎顺气:“你爹只是第一次做爹,不会教孩子,她那样的性格,过于洒脱,没心没肺,你多体谅她。” 柳小黎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说我不喜欢我爹,是骗他的,我很喜欢我爹。” “她知道。” “她万一不知道呢?”小黎很着急:“她万一真以为我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不会。”容棱拍拍小黎的头,怕他多想,转移话题:“你喜欢你爹,也喜欢我吗?” 小家伙想了想,点点头:“我喜欢你。” 容棱眼中沁出笑意:“喜欢一直跟我一起吗?” “嗯。”小家伙再次点头。 容棱突然有点私心,故意问道:“可是跟我在一起,就不能跟娘亲在一起,你也愿意?” “我娘亲?”柳小黎眨眨水雾的眼睛,脱口而出:“我爹就是我……” 说到一半,小黎又急忙止住,捂住自己的嘴。 容棱拉下小黎的手,怕他捂死自己:“你爹就是你娘亲,对吗?” “不是不是,我爹是男的,我今年五岁,我是乾凌二十八年生的,我爹不是我娘亲……” 小黎乱七八糟的背了一堆,却越说越乱,最后只能抱着脑袋,把自己给埋起来。 容棱将他抱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乖,你爹便是你的娘亲,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我们都不告诉她,不用害怕。” 柳小黎恍惚一下,又哎呀一声,敲了敲自己脑袋,大概觉得是自己太笨了。 容棱失笑。 柳小黎不说话了,稍稍往旁边挪点。 容棱又道:“其实你爹装的不太像,也不知她是如何扮这么多年的。” 柳小黎还是没说话,脑袋却更低了。 “小黎,想光明正大的叫她娘亲吗?” 柳小黎愣了一下,悄悄抬起头,却没表态。 “以后有机会的。” “以后?” 容棱揉揉小黎的脑袋,手掌温热宠溺:“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把你爹什么东西送人了?” …… 柳蔚下了马车,没回三王府,也没去衙门,她在街上随意逛了两圈,却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她沉了沉眸,走进一个小巷,躲在一边。 果然下一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尾随而来。 柳蔚缓慢的走出去,直通的巷子里,一位梳着花苞头的小丫鬟,看到她突然出现,惊愕一下,又极快的稳住心神。 “你是谁?”柳蔚慢慢朝她走去。 小丫鬟紧张的站在原地,表情很是僵硬:“我……我是……” “是谁?” “我是相府婢女,我,我叫阅儿……” 阅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柳蔚回忆一下,这才辨认出,这是相府柳丰失踪那晚,被当做凶手同党抓起来的其中一个府内丫鬟。 那晚黑灯瞎火,她没看清楚,却记得那晚一个叫阅儿的丫鬟发烧,她还给那丫鬟吃了颗退烧丸。 眼下再看着这人,神采奕奕的,气色也挺好,病应该是好全了。 “你跟踪我作甚?” “不是不是。”阅儿忙说:“奴婢怎敢跟踪公子,只是……只是方才在街上偶遇,有一事,想求问公子,才,才……” “问我?”柳蔚挑眉:“你有何事要问我?” “是……是……”阅儿鼓起勇气,闭着眼睛,脱口而出:“是关于相府大小姐的!公子,公子您与我们大小姐长得实在相似!奴婢,奴婢想问问您,您是不是姓纪的?” 柳蔚听到她前半句,脸色顿时一变,却在听到后半句,怔忪起来。 “姓纪?” 阅儿脑袋埋得很低:“公子恕罪,其实奴婢半个月之前在一品楼,便见过公子一面。当时惊觉先生与我家小姐如此相似,还曾……还曾有过不适的揣测,只是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没敢深思,后奴婢一直挂念此事,便偷偷向府中老妈妈打听。打听到,大小姐生母姓纪,便想,公子是不是纪家哪位少爷?若是的话,奴婢有话要说,若不是,奴婢……奴婢便打扰了。” 柳蔚眉头轻轻皱起,她沉默一下,道:“若我说是,你要与我说什么?” 第76章:我有话跟你说 第76章:我有话跟你说 “公子真的姓纪?”阅儿惊喜的抬起头。 对上柳蔚清淡冷浅的表情,又忙垂下来,谨慎道:“若公子当真是表家少爷,奴婢想告诉公子,我们家大小姐,五年前逃婚失踪了,大小姐身子娇贵,常年养在深闺,不识外间凶险,这一走,便再无踪迹。公子若是能想办法将她找到,千万要救救她啊!相府是不能再回了,但好歹大小姐还有家人可依托,总好过,颠沛流离生死未卜的好。” 柳蔚表情有些复杂,显然没想到,这个小丫鬟,竟会说这个? 沉默一下,柳蔚问道:“你曾伺候过相府大小姐?” “是,奴婢自小服侍小姐,小姐待奴婢极好,还教奴婢写字念书。” 教你读书写字那个小姐,五年前便死了。 柳蔚没说,只含糊道:“我知道了,我是姓纪不错,若有朝一日能找到这位表姐或表妹,我自会好好照料她。” 阅儿感激得几乎流泪:“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柳蔚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钱袋,从里面拿出五十两银票出来,递给她:“你报信有功,权当赏你的。” 阅儿看着那上头的数字,眼睛瞪得大大的,急忙说:“奴婢何功之有,此事已过了五年,如今大小姐是生是死都未为人知,惟愿大小姐有福,能等到公子搭救。” “她会的。”柳蔚将那银票塞进阅儿手心,道:“我替她谢谢你。” “奴婢不敢。” 此人到底是跟随原主一起长大的,柳蔚怕与她说多了泄露身份,三言两语,将她打发。 只是纪这个姓氏,却让柳蔚当真愣了一下。 眼看着阅儿已走到巷口,柳蔚犹豫一下,还是叫住她:“你可知,你家大小姐的母亲叫何姓名?既然我与你家小姐如此相似,那她必是我纪家之人,只是纪家旁支众多,不知她是那一支的?” 阅儿想了一下,道:“那老妈妈没说分明,只是听着含糊说了一句……纪夏秋,也不知是不是这三个字。” 柳蔚却登时一凛,眼神猛然乍起:“纪夏秋?你没听错?” “奴婢……”阅儿看柳蔚这表情,有些慌了:“奴婢许是记错了,但应该,是这个名字,奴婢也……” “你想清楚。”柳蔚快走两步,停在阅儿面前,情急之下,抓住阅儿的肩膀。 阅儿肩上一痛,闷哼一声。 柳蔚却很着急:“到底是不是纪夏秋?你再想想!” 阅儿努力回忆,紧张的额头都冒汗了,最后小心翼翼的点头:“是……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柳蔚倏地恍惚,放开阅儿,神色却极复杂。 “公子?” “你先走吧。”柳蔚挥挥手,此刻想自己冷静一下。 阅儿有些担心这位公子,但也不敢打扰,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柳蔚站在巷子里,后背靠在石墙边,脑中却混乱成灾。 纪夏秋这个名字,何其耳熟,那是她母亲的名字,不是古代的,是现代的母亲。 在听到那小丫鬟说出“纪”这个姓氏时,她就恍惚了一下,原以为自己想多了,可再一问,竟真的是母亲的名字。 “妈……”柳蔚喃喃出声,却又恍如隔世。 五年时间,看似短暂,实则却是数千年的分隔。 在现代她不是家中独女,上头还有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排行第二,又因为从小跟外公爷爷一起轮流住,并不太常与父母一起。 但她父母有多疼爱她,她很清楚。 她不知在现代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初穿越过来时,也是想家,但情势所逼,她强迫自己适应,既然回不去,总要过好现在。 她好几次安慰自己,就算自己不在了,父母也还有哥哥弟妹,还有三个孩子,缺她一个也不算绝望。 但说是这样说,骨肉亲情,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柳蔚眨眨眼睛,才发现自己鼻头有点酸,揉了揉鼻子,她将那思乡之情压回去,长长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渐渐将现在的情况梳理。 这个古代也有一个纪夏秋,那么,与她现代的那个母亲是同一人吗? 如果不是,那是同名同姓吗? 但如果是,那她古代的家人和现代是相对的?可为什么她的父亲不对,在现代,他的父亲叫柳垣,并不是柳城。 思来想去,柳蔚想着,自己还是要查一查。 姓纪,这里有一个纪家,哪怕她的母亲据那个小丫鬟说已经早早去世,那她总有娘家。 纪家,她有可能找到外公吗? 柳蔚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已经多久了,从安安心心呆在古代,她已经多久没有过一家团聚的妄想了。 在这里,她是个孤儿,她除了小黎和珍珠,谁都没有。 可现在,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能重新拥有家人? 真正的家人? 柳蔚很清楚,家人也穿越过来这种可能发生的机会太渺小了,但这里的纪家,或许与现代的纪家有什么关联,比如祖先什么? 虽然也有些荒谬,但总归是个可能。 柳蔚现在很混乱,又很亢奋,她捂着心脏,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等到差不多时,她出了巷子,一路往三王府走。 三王府内,柳小黎被惜香明香带走后,换了套衣服,又沐浴一番,等干干净净了,才坐到床上,抱着自己的小剑玩。 容棱坐在床边,手中拿着把匕首,正在削着什么。 “这是什么?”看着那渐渐成型的长木棍子,柳小黎小声的问。 因为在车上尴尬的话题,柳小黎一路上都没怎么跟容棱说话。 容棱将棍儿递给他,道:“长枪。” “长枪是什么?”柳小黎摸摸,很好奇。 “战场上的武器。”容棱道,让小黎看枪头上的尖刺。 柳小黎摸了一下,缩回自己的手:“扎手。” “这里,是杀人的地方。” 柳小黎看着那尖刺,又伸手去碰了碰,问:“你有长枪吗?” “嗯。” “你不是用剑吗?也要用枪?” “我那把枪,叫弑神。” 柳小黎喃喃的念了一遍,由衷的说:“好威风的名字。”又问:“我没见你用过,用枪跟用剑一样吗?” “不一样。” 柳小黎盯着这把还未完成的木枪,突然很向往。 容棱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眸子,摸了摸他的脑袋。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人。 两人同时看去,同时一愣。 “爹?”柳小黎唤了声,有些惊讶,他从来没见过娘亲现在这幅摸样,神色焦急,满眼匆忙,衣摆下面,甚至沾着不知哪儿碰来的泥土。 “你……” 容棱刚要开口,柳蔚却跑进来拉住他的手,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容棱低头看着紧握自己结实手腕的白皙小手,她掌心很烫,还微微噙着热汗。 第77章:把小黎养歪了 第77章:把小黎养歪了 容棱按住柳蔚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有些发抖。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她出了什么事? 容棱来不及招暗卫来问个清楚,柳蔚已经心急火燎的将他拉到外面的院子里,望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我要你帮我。” 容棱蹙着眉,用袖子,替她擦擦额前的香汗:“慢慢说。” 柳蔚再次抓住容棱的衣袖,手指紧紧:“纪家,替我查一下纪家。我要去查肯定很麻烦,找曲江府的朋友帮忙,来回送信也要一两个月。所以我只能求你,你帮帮我。” 她的语气太凝重,容棱不得不放在心上。 柳蔚素来镇定,此刻的摸样,他倒从未见过。 沉默一下,容棱道:“好。” 柳蔚却愣了一下,本以为他会追问多一点,比如她和纪家的关系,调查的目的,或者她如今这么惊慌失措的原因。 但他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 她抿了抿唇,犹疑着,还是自己说:“我娘姓纪,名夏秋,我想找到她的家人。” 如果自己可以完成,柳蔚不会让别人干涉她的家事,但是她做不到,或许可以做到,但是短时间内肯定不行,但她却急于想知道。 好久没这么急过了,这关系到她的家人,她不能不放在第一位。 她的坦白并没让容棱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他平淡的点头,似乎对她的家事不感兴趣:“尽快给你消息。” 柳蔚点头,心里忍不住感激。 她起初很防备容棱,后来时间久了,见他没有动作,稍微放了些心,与他就这么不冷不热的相处着,如今这件事,她有求于人。 她虽然知道容棱肯定会帮他,毕竟幼儿失踪案迫在眉睫,需要她的帮忙,但她以为他会更谨慎些,而非这么爽快。 柳蔚想到这里,沉默一下,又说:“如果能替我查到纪家的消息,或者找到纪家什么人,之前说好的五千两银子,就不用了。” 柳蔚觉得,镇格门的人脉网,要查一个人,或者一族人,应该不困难,而她付出五千两的酬劳,好像也够了。 毕竟就算去外面买消息,也要不了这么贵。 容棱却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柳蔚拿不住他是收了这个钱,还是没收,收了肯定就会认真查,没收大概就会疏怠些,她又道:“我不喜欠人人情,如果你看不上那五千两,条件再谈。” 容棱看着她,半晌,说道:“举手之劳罢了。” 柳蔚抿唇:“你还是想想有什么条件吧,但前提是我能接受的。” 容棱不再说什么。 等容棱离开,柳蔚回到房间,看到自己儿子已经倒在床上,手里捏着一根木棍,睡了过去。 惜香明香在旁边守着小黎,看她进来,两个丫鬟起身。 柳蔚挥挥手,让两下丫鬟出去,这才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柳小黎本来就没怎么睡着,娘亲一碰,他就醒了,他睁开水汪汪的眼睛,眼里泛着雾气。 柳蔚刮了刮他的鼻子,道:“苦髓之毒不好治,不过既然是你的朋友,爹会试试,但最近没空,你自己做些红血丸,给那人先用着。” 柳小黎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小身子钻进娘亲怀里。 柳蔚抱着他,故意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柳小黎立刻说,又黏黏糊糊的嘟哝:“爹,我错了。” 柳蔚没说什么,只拍拍儿子的后背。 柳小黎又抬起头说:“娘亲,我不该跟你顶嘴。” “突然这么懂事了?”柳蔚笑了一下,不喜欢太肉麻,只把小黎抱起来,问道:“红血丸会做吗?” 小家伙点了点头,又不确定:“要不,我给你做一次,你看看对不对?” 柳小黎喜欢鼓捣药草,因为他年纪小,很多柳蔚能做的事,他还不能做,所以所有的兴趣,不是放在背药志上,就是放在玩药草上。 但是炼制丹药,小黎手法却很笨。 小家伙对火候控制不好,每次做出来都走味,做十次,能成一次都是运气。 柳蔚点点头,柳小黎说干就干,爬起来,就往外面喊:“明香姐姐,惜香姐姐。” 两个丫鬟赶紧进来。 让明香惜香去准备制药的工具,等到没一会儿台子搭好了,柳小黎就出去,将自己的草药都搬过来。 有的捣碎,有的与其他汁液混合,总之好一阵折腾。 明香惜香看不懂,就在旁边拿着扇子给小黎扇风,怕小黎累着自己,又怕小黎热着了。 柳蔚则坐在院子的躺椅上,仰着头,闭着眼睛想事情。 想得入神,过了没一会儿,她就闻到一股焦香。 柳蔚睁开眼,果然看到柳小黎又用自己独特的炒药方式在小锅里拿着锅铲把药饼翻过来,煎过去! 柳蔚有点不忍直视。 因为出门在外,制药的小鼎没带,柳蔚便研制出这种简陋的制药方式,虽然过程比较麻烦,杂质也比较多,但是柳蔚的水平,基本上还是保持八九成的药效,七八成的成品率。 但是柳小黎就不行了。 小黎看起来真的就是在玩家家酒,看那小肉爪子拿着小铲子翻来翻去,就像个幼儿园玩泥巴的小朋友。 其实小黎本来就是个小朋友。 柳蔚忍不住想,如果是在现代,四岁的孩子还在幼儿园,每天有老师带着,回家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疼着,哪里像现在,跟他行走人尸之间,天天身上都沾着药草味儿。 大概还是自己不会带孩子吧。 柳蔚觉得自己就有点把小黎养歪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他养好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柳小黎做出来六颗,用草叶裹着又培了一遍,才捧到娘亲面前。 柳蔚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药丹,不止形状难看,而且又黑又黄。 她拿起一颗起来闻闻,丢到地上:“废了。” 柳小黎心疼的看了眼,很想捡起来。 柳蔚掰过小黎的脸,让他不准看。 剩下几颗,又有两颗废了,另外三颗成效只有两到三成。 “重做吧。” 柳小黎点点头,但脑袋垂着,有些黯然。 明香惜香在旁边心疼死了,惜香小心翼翼的劝着柳小黎:“休息一下吧,小公子。” 柳小黎摇摇头,语气很坚定:“我不累。” 明香忙又去拿了两盘点心过来,惜香扇风也扇得更勤快了。 第78章:脑子有点毛病 第78章:脑子有点毛病 柳蔚又恢复了安静,她看着远处一棵树上的珍珠,珍珠因为怎么也是只灾鸟,通常情况,不会跟着他们同出同进,它都是自己玩,但是离他们也不会太远。 一叫,就会回来。 这会儿柳蔚就叫了它一声。 珍珠立刻飞过来,落在她肩膀上。 柳蔚点点自己的手掌,珍珠又飞下来,在她手上站着,歪着脑袋看着她,似乎在问,主人你有什么不开心吗? 柳蔚轻声道:“嗯,不开心。” 珍珠“桀”了一声。 柳蔚道:“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知道吗?在这里,我的母亲也叫纪夏秋。” “桀!”珍珠立刻跳起来,显然纪夏秋这个名字,它也记得。 珍珠突然嘶鸣,明香惜香吓了一跳,柳小黎也回头看一眼。 柳蔚对小黎挥挥手,让小黎专心制药。 柳小黎才又转过头,明香惜香继续守着伺候。 柳蔚又对珍珠说;“你每天在天上,听到过什么消息吗?” “桀。”珍珠用脑袋蹭蹭她的手腕。 柳蔚摸着它的小脑袋:“没关系,没听到算了,他们应该不在京都,否则我不可能一次没见过,你知道的,我有原主的记忆,但她也没见过他们。” 实际上,原主的记忆中,连她生母都没出现过,所以柳蔚实在想不起古代的母亲,是不是也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觉得,相府的人肯定知道,不知道容棱什么时候能给我消息,不过他连纪家祖籍在哪儿都不知,也不知能不能查到,我又不能告诉他,让他从柳城开始查起,说了,不等于自爆身份……” 柳蔚很纠结,珍珠“桀”了一声。 柳蔚摸摸它的脑袋:“好,我不着急,慢慢等。” “桀。”珍珠又歪了歪头。 这次,柳蔚笑了一下,说:“后来发现这位三王爷人还不错,至少现在,我们应该也算朋友。” “桀。” “我当然不会把小黎给他,小黎是我儿子!” “桀。”珍珠这次直接坐下来,整个身子倒在柳蔚手心。 柳蔚将它捧着,笑意不觉更深:“我知道你也是我儿子,我们当了两辈子母子了。” “桀。”珍珠似乎很开心,叫声又高昂起来。 柳蔚抱着珍珠,心情突然平静了点。 躲在墙角暗处的两个黑衣男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问:“他到底是能听懂鸟说话,还是只是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吧。”另一人说:“不过我觉得这柳先生怪怪的,虽然能力出众,但是好像脑子有点毛病。” “要不要跟都尉说一声,都尉跟他那么亲近,万一他哪天发起疯来,伤了都尉怎么办?” 另一人摇头:“都尉的身手你还不知道,有人能轻易伤得了他吗?” “但这柳先生说身手也很好。” “细胳膊细腿的,花拳绣腿罢了。”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院子里,珍珠倒在柳蔚怀里,小声的又“桀”了一声。 “恩。”柳蔚漫不经心:“都是容棱的人,不用管,他们不会靠近。” 自从上次跟月海郡主的事闹出来后,容棱虽然没问她细节,但她知道,他安排了人在她身边保护她。 柳蔚不知容棱是找人看着她,别让她糊里糊涂得罪什么大人物,还是只是不放心她,监视她。 但无论如何,柳蔚都觉得没所谓,而且有容棱这些人跟着,至少还可以避免另外的势力盯上她。 比如相府,还有越国候府。 今日之后,越国候府小公子未亡的消息肯定会传出去。 那些死了孩子的府邸,必定会千方百计联系她,让她也去验一验,到时候风头太大,盯着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所有,有几个保镖,也算是对那些人的警惕。 在院子里折腾了一个下午,柳小黎只做出三颗成品的红血丸,药效有六七分左右,算是勉强及格。 但是因此损失的药草,却不计其数。 柳蔚叹了口气,深深的觉得,柳域给的三千两,可能等不到回曲江府就要没了。 养孩子真是太费钱了。 第二天,果然有几家高门,联系上了容棱。 用早膳的时候,容棱是跑到西陇苑蹭饭的,管家明叔递过来几个帖子,都是私下邀请容棱与柳蔚去府中做客。 一般能私下往三王府里递帖子的,官职都不低于二品。 容棱看了一眼,自顾自的给柳小黎搅拌蛋羹,然后搁到小黎面前。 柳小黎围着小兜兜吃饭,拿着小勺子,吃了一口蛋羹,慢吞吞的,大概不是很饿。 等到早餐吃完,容棱才拿着几个帖子翻开看,看了一会儿,他抽出其中一张,递给柳蔚:“今天去此处。” 柳蔚瞟了一眼,张府,骠骑将军。 柳蔚挑挑眉:“你的熟人?” “我师兄。” 师兄?容棱还是有师门的? 柳蔚倒是没想到,她点点头,没所谓问:“他家也是把尸骨葬在自家的陵地里的?” “是。” 柳蔚道:“再选一家能随时开棺的,上午一家,下午一家,抓紧时间。” 容棱知道她想将所有尸体都看完,有些尸体其实已经过去两年了,加上腐陵散催化,骨头指不定都快化了,但怎么也是线索,能不丢就不丢。 最后容棱定了两家,上午是骠骑将军张家,下午是秦国公林家。 柳小黎今天被留在府里,柳蔚说回来之前,做不好五颗八成药效以上的,晚上不准他吃晚饭。 柳小黎难得没有抱怨,很坚毅的答应,大概他也觉得,答应给人家治苦髓之毒的是他,这就是他的责任了,他很决然的担负起了这个责任。 柳蔚到这会儿却是对那患毒之人有些好感了,毕竟也算是帮她激发了这臭小子的惰性。 其实那中毒之人是谁,柳蔚也七七八八猜得到。 越国候府有个病入膏肓的大公子,这几乎是街知巷闻的事,而便是在曲江府,柳蔚也听付子辰提过。 无外乎就是越国候一生忠勇,驰骋沙场,可惜杀孽太重,子嗣不强,大公子出生就患病,十多年也没治好,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 而小公子又出生不到两岁就丢了,生死不明。 当时柳蔚就当付子辰唠叨,毕竟在自己面前,付子辰一直是个很多愁善感的话唠。 而且付子辰说这话,显然是敬佩越国候一生正直,想让她有机会能去京都帮忙看一看他家大公子。 但柳蔚对京都敬而远之,一辈子都不打算来,自然没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阴差阳错,她来了京城,小黎也遇到了这位严家大公子。 说来还是缘分。 第79章:容棱又多了一个优点 第79章:容棱又多了一个优点 其实昨日当得知柳小黎将红血丸随便给别人的时候,柳蔚很是生气。而且她又在猜到百分之八十是给了越国候的大公子后,更是有些担心。 不为其他的感到担心,只因为她的药方与这个朝代的药方并不相同。 很多药方都是后世经过无数次研究更改而成的,那侯府大公子身边肯定有大夫,柳小黎一个陌生人给的药丸,对方必然会找人进行一番查验。 一旦查验出来,这对于柳蔚来说又是一个大麻烦! 所以柳蔚哪怕缺钱,也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的药拿去贩卖,因为柳蔚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 昨天她是急了一下,说话也比较欠考虑,反而还伤了儿子的心。 今天回过神来,柳蔚觉得对方哪怕真的找人查验了,她也能想方设法的自圆其说回来。 毕竟越国候府还有求于她,怎么也应该不会太过得罪她,况且她现在挂名还是挂在三王府上的。 要想动她,首要先过容棱那一关。 这么一想,柳蔚突然觉得容棱又多了一个很好的优点,能供她傍身,因此一整天,她都对容棱和颜悦色的。 容棱也看出柳蔚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不少,甚至偶尔还会故意对他笑笑。 容棱觉得,柳蔚连出卖微笑色相这种事情此刻都对他做了,看来纪家的消息,她确实很着急。 …… 柳蔚于今日查了两家,与她设想的一样。 早上张家那具孩童尸体,柳蔚能完全确定不是张府的二少爷,因为那具尸体的骨头有点问题。 专业的人,仔细看便看得出从小就营养不良,而且手上先天有疾,小手指的骨头,是歪的,张府二少爷可没这些毛病。 但是下去秦国公这家,柳蔚就不确定了。 一来是没亲眼见过秦国公的孙少爷,二来尸骨显示这具体格也好,身体特征也好,好像没有什么是对不上的。 不似别家孩童尸骨能看出问题,只需要询问家人便可确认。 柳蔚不敢托大,老实说了。 秦国公很失落,秦国公夫人也忍不住一直的掉泪。 最后柳蔚把两具尸体带回衙门,和昨日的越国候尸体,一起进行骨检。 这一番调查,还真让她查出些东西。 这几具尸体,都是南方人。 南北有些地质不同,养出的人,体格多数也稍有不同。 在这个朝代,南方人身体偏矮小,北方的偏高大,虽然这几个孩子年纪都小,骨头也没长全,但是两相对比,再加上柳蔚亲自登门,又问了三家人一些问题,最后得出结论,这三具尸骨都出自南方。 如此一来,秦国公又高兴了,因为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柳蔚也检查了他们的身体,发现秦国公与夫人,世子与世子夫人,也就是孙少爷的爷爷奶奶,爹爹娘亲,都是高大的骨骼。 这样推算,孩子的骨骼就算再弱小,遗传因子摆着,怎么也不至于小成南方人的体格。 于是婉转的推算,秦国公的尸体也不是孙少爷本人。 秦国公府当即对柳蔚再三感谢,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也高兴,两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蔚作为女人,却不太明白女人的喜极而泣,所以全程都僵硬着。 晚上回到西陇苑,柳小黎已经睡了,柳蔚看到桌上摆着的五颗成药,确定了一下药效,点点头,去隔壁房间看了看儿子。 回来时,容棱坐在她房里。 柳蔚走过去,没有惊讶,只是坐到他对面,问:“今晚就说?” “恩。”容棱倒了一杯茶,又给柳蔚倒了一杯。 柳蔚拿出笔墨纸砚,摊开一张宣纸,对容棱比划起来:“首先,三具尸体来自南方,其次尸体多多少少,不是有过虐打,就是有过残疾的孩子,近几年来,南方哪里出过灾祸?” 容棱思考一下,说道:“召州常年战祸,重州大旱三年,辽州三年前海震,丰州去年有大涝。” 柳蔚倒是没惊讶容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只是沉默一下说:“丰州不是。召州,重州,辽州有可能。” “说来听听。” 柳蔚看容棱一眼:“在民间,要想找这么多幼儿冒充京都贵眷的孩子,很容易,但是那凶手找的却都是身体有残疾的,或者女孩,或者从小经受虐打的,这种孩子,一个两个还好说,但要多了,肯定不好找。还要附和岁数、身形,更是不容易!” “所以他最好的方法,就是找那些闹饥荒的地方买人家不要的孩子,而一般卖孩子的,肯定要不卖家里有残疾的,要不卖女儿,要不卖家里不喜欢的,所以跟尸骨上的毛病就对上了。所以这些孩子出自召州,重州,辽州三个地方的可能性也就最大。” “丰州去年大涝,你觉得年纪不符?” “对,去年大涝,要卖也是灾祸之后,秦国公的家的孙少爷,入土都两年了,时间对不上。” 容棱点点头,看柳蔚没喝茶,将茶杯往她那儿推了推。 柳蔚看了一眼,端起来喝了一口。 又说:“其实这个案子最大的问题,还是动机。孩子带走了,不是绑架,没有意图,还回来的是尸体却不是本人尸体?凶手行踪诡谲,蛛丝马迹都在南方,却千里迢迢跑到北方来作案,总是觉得不太符合逻辑,倒是有点像,故意寻仇。” 容棱沉默下来,他显然也看出这点:“这方面排查过,锁定了几个目标,却都不是。” 柳蔚吐了口气:“其实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容棱看着她。 柳蔚摇头:“只是猜猜,我也没有根据。” “说吧。” 柳蔚这才说:“破案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现在的想法就有点大胆,我还是坚持寻仇一说,但是幕后凶手还回来的尸体,说是尸体,却是经过加工易容的,并非本人。这倒像是要故意麻痹什么人的眼睛。”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些孩子都是被人倒卖的穷苦孩子,而非良家子,还有……” 柳蔚说到这里,便见容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眸子很深。 “怎么了?”她问。 “太大胆了。”容棱说。 第80章:喂!别得寸进尺 第80章:喂!别得寸进尺 柳蔚叹了口气:“先静观其变。尸骨的事在京都已经宣扬开了,那凶手必然也知道他的把戏被人识穿,如果他幕后还有人,那人也该知道了,接下来,就等吧。” 这个“等”的意思,两人都明白。 便是等着凶手接下来的动作。 第二天,柳蔚就感觉身边保护她的人,多了几倍,她知道是容棱安排的,也知道容棱在想什么,他是怕那凶手狗急跳墙,对她下手。 只是安排这么多人,凶手想动手也找不到机会,岂不是将凶手拒之门外? 今日柳小黎同样在府内自己制丹药,柳蔚也是上午下午各去一家看尸。 今日的两具尸体破绽更多,但是实质的东西,却依然没有。 接下来六七天,柳蔚将所有还回来的尸体,都看了,除了其中两具不确定外,其他的,都与之前的相同。 而那两具不确定的人家,虽然紧张,但因为大多数都是假冒的尸体,他们也觉得自己家的是假冒的,只是跟自家的孩子本身太像了,加上现在只剩骨头了,便看不太出来。 而等到柳蔚将所有尸体,在衙门一一检验过后,她总算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点。 “侏儒症?” “对。” 昏暗的衙门内堂,柳蔚指着那具经过药水泡制已经开始变红的尸体,说道:“侏儒症,又称矮小症,这种病症的人,天生孩童身体,无论是否成年,骨骼到了一定地方都不会增长,也就是十五六岁的人,长得像三四岁的孩子一般高。” 站在容棱身侧的齐副将惊讶的问道:“世上还有这种病症?” “不多。” 柳蔚说:“这具骨头,看实际年龄至少有十岁了,但因为患了侏儒症,只有三岁孩子高大,因此被用来凑数。” 容棱沉吟一下,对齐副将道:“派人去召州,重州,辽州三地,巡查所有见过侏儒症的人。” “都尉,会不会太过大海捞针了?这么找,要找到……” “靠海的地方。”柳蔚打断齐副将的抱怨,突然说:“按靠海的村子找,这具尸体有风湿,这么小的年纪就有风湿,只会是生长在离海近的地方,去渔水村落找,辽州三年前不是海震吗?” “受灾的几处地方,挨着找,但凡有人见过听过侏儒症的,都仔细打听,问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十岁的侏儒男孩,脸盘子较宽,额头高,后背有点坨,找到这孩子的父母,或是其他亲友,问清楚,孩子是卖给了谁,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就把画像画出来,实在不行,将人带回京都来,我亲自问!” 齐副将这次不说话了,张着嘴,愣了半晌,才看向自家都尉大人。 容棱对齐副将挥手:“按先生说的做。” 齐副将应声,便先行离开。 等到齐副将走了,内堂里只剩两人,柳蔚专心鼓捣着尸骨,打算做成标本,容棱在后突然道一句:“若真是辽州,此事,只怕不好善了。” 柳蔚看容棱一眼:“都闹腾了三年了,你以为能够善了?” “不止。” 柳蔚不解:“什么意思?” 容棱看着她:“辽州,是权王的封地。” 权王? 柳蔚思索一下,觉得这称号有点耳熟,仔细一想,才想起来,倏地瞪大眼睛:“你十五皇叔?” 当今皇上大位宝座来得不太光明。 当年太子离奇死于强盗之手,作为四皇子的乾凌帝,驱逐了二皇子容时,登基为皇。 随后二皇子病逝,乾凌帝将二皇子的府邸转赐给了容棱,也就是现在的三王府。 可那位二皇子,当年却还有一个兄弟,便是权王容煌。 容煌当年才三岁,皇上并未将容煌赶尽杀绝,而是把容煌与容煌的母妃送到了边海之地的辽州,算是对容煌格外开恩。 如果这件混乱了京都整整三年的幼儿失踪案,真的与辽州的权王有关,那事情就好玩了。 可别忘了,这里面,皇上的十六王爷也丢了,还有那么多朝中大员的亲属。 若是这些人,都被捏在权王手里…… 那这权王是想做什么? 当年皇上登基,如今转眼已是三十三年,那权王如今,有三十六了吧?三十六岁的容煌,这些年在他母妃的教养下,可否对这大位有过妄想? 如果有,三十多年,他们山高皇帝远,又筹谋了多少?打算了多少? “我想起一件事。”柳蔚突然说。 容棱看着她。 柳蔚将手里的工作丢开,也不管尸骨了,随意擦了擦手,转身往外走。 容棱跟上,却看她直接走出衙门大门。 “去哪儿?”他问。 “回府,有两本书我要看。” 柳蔚在这个时候突然要看书,定不会是什么杂书,容棱牵起绑在旁边石柱的黑色大马风驰,翻身上马,对下方的柳蔚伸出手。 柳蔚看着容棱的手,犹豫一下,还是牵起。 男人一用力,她踩着马镫往上跃起,身子轻轻的落在容棱之后。 容棱拉着她的手,顺势让她环过他的腰。 柳蔚被容棱一个拉扯,身子往前一贴,前胸重重撞在男人的后背。 “喂!别得寸进尺。”她沉声说。 男人一笑,“驾”了一声,趋马疾驰! 从京兆尹衙门到三王府,过不了多久,有马更是快。 两人不到两刻钟便到了,下了马,柳蔚转头就往里面走,容棱将马绳丢给门口小厮,快步追上来。 追上来容棱也不说话,就走在她身边。 一路上,有不少下人与两人请安:“爷,公子。” 柳蔚平时听着没什么,今日突然想起来,转头问:“他们怎么不叫我柳公子?单叫一个公子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不好?” 柳蔚看着容棱,半晌说:“也是,总比叫什么柳少好点。” 容棱看着她,没说话。 柳蔚来的第一天,容棱便吩咐明叔往后称他柳少,结果明香当晚叫了一次,便被柳蔚挡回去,说“我不是少爷,也不当谁的少爷,要不叫名字,要不叫公子,随便!” 明香哪里敢叫他的名字,赶紧与明叔说了,明叔请示一番,这才断了容棱一心想给柳蔚冠上容姓的意图。 第81章:不打算戳穿这层窗户纸 第81章:不打算戳穿这层窗户纸 明叔请示一番,这才断了容棱一心想给柳蔚冠上容姓的意图。 不过容棱也没放弃,吩咐下面,称呼柳蔚的时候就叫公子,带了姓显得生分。 明叔传达旨意后,这次柳蔚没说什么,大概她自己也没发觉。 的确,柳蔚没发觉,不过今天发觉了。 容棱觉得刚才在马上不该太过分,柳蔚嘴坏,又记仇,而且记仇的时候,脑子特别好使。 就像现在。 之后两人没说什么,到了西陇苑,远远地便看到里面在冒烟,柳蔚已经习惯了,知道那是儿子在炼丹。 看到他们回来,柳小黎愣了一下,这段时间娘亲都是早出晚归,今天怎么这么早? 小黎起身,叫了一声“爹”,音还没落下,柳蔚已经进了房间。 柳小黎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小锅铲,脸上脏兮兮的,鼻子下面还有圈黑灰,他眨眨眼,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迷糊。 容棱走过去,摸摸小黎的头。 柳小黎当即不管娘亲了,从锅里铲起来一颗药丸,喜滋滋的递给容棱:“容叔叔,我刚做的,你尝尝。” 容棱:“……” 柳小黎说着,笑的特别开心,好像做出了什么上好的美食。 看容棱不动,小黎又补一句:“甜的。” 容棱还是没动,只看看四周:“明香,惜香呢?” 柳小黎摸摸鼻子,不说话。 小黎不说容棱也知道。 柳小黎炼丹的第三天,让明香惜香试药,两人回去拉了两天,后来还是靠柳蔚施针,才止住了腹泻,但是之后,却死活不肯在小公子炼药的时候去伺候了。 这时,柳蔚在房间喊:“找到了。” 容棱立刻道:“你爹叫我,自己玩。” 说完,抬脚就走。 柳小黎没唤住他,撇撇嘴,哼了一声,将药丸放进自己的小瓶子里,心里盘算着,要不明日去一趟越国候府,给那个坏人吃? 三颗红血丸想必那个中了苦髓之毒的哥哥已经吃完了,他这儿新做的,十成药效的有五颗,八成药效的有九颗,六成左右的有十颗,他可以先拿一颗十成的,一颗八成的,三颗六成的给那个哥哥送去。 顺便让把自己新研制的药丸,给那个坏人吃。 这么一想,柳小黎又开心了,蹦蹦跳跳的,还哼歌。 柳蔚在房中翻找一番,找出一本《怪至论》。 从临安府的变异小虫开始,柳蔚便开始看关于南疆蛊虫的书,但南疆一派素来过于神秘,她哪怕想查,资料也始终有限。 而这唯一一本记载蛊虫一术多一些的《怪至论》,更被她直接当做了床头书,每晚都要看一下。 今日她要找这本书,却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她指着其中一行字,给容棱看:“虫蛊之门源于深海,早年有喻,孤岛之外,世外桃源,蛊女情深,灵归一魂……” 容棱看着,眉头紧蹙。 “这个地方是讲情蛊的,说南疆蛊女,痴情不渝,擅用情蛊捆住郎心,但是你看前面一句,虫蛊之门,源于深海。” “你是说……”容棱看着她,沉默。 柳蔚道:“孤岛之外,世外桃源,若巫蛊一族是在岛上,辽州又地质靠海,你说,有没有可能,权王在辽州结识了巫蛊一族?” 这种山野志论,当不得真,但如今所有疑点都指向辽州,看来,也并非意外。 柳蔚看容棱不说话,便拿不准他的意思,只说:“至少现在有个可怀疑对象了,按照这个方向查,总有苗头。” 容棱“嗯”了一声,又抬眸,看着她,说:“此事,不得泄漏。” “我明白。” 权王如果对皇位真的有野心,那么这些年,权王远在辽州,但与京都的朝臣,必然不会没有关联。 兵部,刑部,京兆尹,调查幼儿失踪案三年,没有一丝进展,这其中,会不会就有权王的爪牙,在故意从中捣乱? 这种攀扯了大位的阴谋诡计,柳蔚一个小小八品仵作,知道了,并没好处,乱说,更是害人害己。 就在这时,外面明香进来,传报说:“爷,公子,柳域,柳大人求见。” 柳蔚恍惚一下,一提到柳家人,她就想到自己的母亲。 “可递过拜帖?” 明香摇头,道:“没有,就是突然来了,说要见爷。”说着,看向容棱。 容棱沉默一下,道:“让他等着。” 明香识趣的去回话。 房间里,只剩容棱、柳蔚两人,容棱看着柳蔚微垂的眼睑,突然道:“纪家的事,我查到一些。” 容棱这话说的突兀,柳蔚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容棱道:“纪夏秋,是柳城的四姨娘。” 柳蔚闻言,愣了一下。 当初让容棱帮她调查时,柳蔚打了个心眼,她希望容棱能往纪家本家查,而非查到柳府头上,可她到底想得太天真了,容棱要查,自然从京都开始查,这样一查,查到柳家也不足为奇。 “我要解释一下。”柳蔚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柳城的儿子。” 容棱看她一会儿,突然笑:“我知道。” 柳蔚开始不自在,其实柳蔚知道,容棱应该是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更或者,他早就确定了,她就是五年前,替他以身解毒那人。 只是他需要她帮他破案,便不打算戳穿这层窗户纸。 柳蔚自然也求之不得,哪怕是掩耳盗铃,她也要继续坚持自己就是男儿身。 虽然这个坚持,有些无济于事。 但是总好过剖开自己,让自己赤裸的站在他面前来得好吧。 如今她说她不是柳城的儿子,容棱这句知道,显然又是在提醒她,他知道她不是柳城的儿子,而是柳城的女儿。 柳蔚有点烦,到了这会儿,她看得出容棱是想等她给他一个坦白,他此时此刻想从她嘴里知道,她到底和柳家是什么关系。 但柳蔚不想说。 两人间陷入沉默,房间里安静异常。 过了好半晌,柳蔚才抿了抿唇,盯着手中的书,才说道:“你帮我先查,其他别问。” 容棱深深看柳蔚一眼,最后,还是没有勉强她。 容棱很快出了院子,去见柳域。 柳蔚看着容棱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82章:他身上的气息 第82章:他身上的气息 柳蔚不知容棱会不会真的不查她,但是查也没关系,她已经控制不了了,只希望能尽早知道纪家的消息。 柳域在前厅与容棱交谈。 柳蔚路过时看了一眼,见厅门紧闭,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她没等容棱,自己又回了衙门。 将那具侏儒尸体又制作了一部分,眼看天要黑了,柳蔚才又回来。 回来时,明香惜香已经备好饭菜,柳小黎也洗好了手,坐在那里乖乖等娘亲回来用晚膳。 柳蔚坐下后,看了眼对面空空如也的凳子。 拿起筷子,她漫不经心的问:“王爷不过来?” 这段日子,容棱因为总与柳蔚同出同进,所以容棱多数时间都是来西陇苑吃,明叔也习惯了到了膳食时间,便来西陇苑找他。 明香一边给柳蔚盛汤,一边说道:“好像是出去了,今日柳侍郎过来,之后爷就与柳侍郎一道走了,这会儿还未归来。” 柳蔚哦了一声,喝了口汤,慢慢吃着饭。 柳小黎几下就吃完了,拉着娘亲袖子,要娘亲看他今天的成果。 随着红血丸的制作慢慢上手,小黎每天便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做其他的药丸。 比如现在柳蔚手上的这颗。 捏着这颗褐色的药丸,柳蔚闻了闻,半天没说话。 小黎安静的等着她,等到过了好一会儿,娘亲竟然还是没反应,小黎才推了推:“爹?” 柳蔚这才回神,将药丸还给儿子。 柳小黎拿着药丸,有些发楞,问道:“爹,那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什么?”柳蔚看着小黎。 柳小黎眨眨眼,很无辜的将药丸举到娘亲眼前。 柳蔚这才恍惚一下,又将药丸拿过来,闻了闻说:“可以。” “成了?”柳小黎眼睛瞪得大大的! 柳蔚摇头:“药方没错,但是炼毁了。” 柳小黎顿时失落,小肩膀垮了下来。 柳蔚沉默一下,突然说道:“用简易的工具炼丹,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让人打个新鼎吧。” 柳小黎看着娘亲:“爹你不是说我们很快就要走?买了鼎,不能带走吗?” 柳蔚回忆一下,自己的确说过这话! 但这会儿她改口了,说道:“之前觉得需求量也没那么大,平时随便做做就够用了,但现在你要救你那位朋友,红血丸至少要管够,买个新鼎也方便。” 柳小黎点点头:“哦,那明天一起去买?” “我没空啊。”柳蔚说完,又摸摸小黎的脑袋,说:“你去找容叔叔,让他陪你去买。” “啊?”柳小黎抓抓头:“可是容叔叔也很忙。” “你提要求,他肯定答应。”柳蔚说着,索性把小黎抱到怀里,问道:“你知道要买什么样的吗?” 柳小黎沉默,眨眨眼:“和我们曲江府的那种,一样的吗?” “买不到一样的。”柳蔚说道:“曲江府那个是我看着人打的,别人做不出一样的。” “那怎么办?”小家伙很着急。 “你找容叔叔,让你容叔叔来叫我,我们三个一起去。”柳蔚说。 小黎彻底糊涂了:“啊,爹你不是没空才让我找容叔叔的吗?怎么又要来找你?” 柳蔚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干什么,知道怎么说吗?” 柳小黎捂着被打的脑袋,浑浑噩噩的,想了很久,最后鼓着嘴,摇摇头,娘说的太复杂了,无办法理解。 柳蔚叹了口气,正打算再说一遍,突然听到门外响起明香的声音:“爷,您来了,要传膳吗?” 柳蔚赶紧捏住儿子小脸:“一会儿我给你打眼色,你按刚才的说,机灵点儿!” 柳小黎很困惑,也很紧张,最后还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点点头,一张小脸却愁成一团。 容棱进来时,柳蔚便带着小黎出了外厅。 柳蔚捏了捏儿子的小手,柳小黎收到暗示,脱开娘亲的手,走到容棱身边,抱住容棱的腿。 容棱自然的将小黎抱起,搂在怀里,对柳蔚道:“相府出事了。” 柳蔚愣了一下,这会儿明香已经端了茶进来。 柳蔚问容棱:“你吃了吗?” 容棱摇头。 柳蔚道:“边吃边说。” 没一会儿,明香惜香将饭菜端上来。 柳小黎还赖在容棱怀里,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在理头绪,过了好一会儿,小黎才抓着男人的衣服带子,按照心里的草稿,说道:“容叔叔,我想买个小鼎炼丹。” 小黎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娘亲一眼。 确定娘亲没有奇怪的眼神,觉得自己说对了,才又看向容棱。 容棱捏着筷子,低头看小黎一眼,揉揉小黎的头:“你是该买个正常的小鼎。” “那我们一起去买吧。”小黎脱口而出:“你,我,还有爹。” 柳蔚眼神一抬,瞪向儿子。 白痴儿子,你说的太明显了! 柳小黎注意到娘亲的视线,肩膀缩了一下,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方才不就是说,三个人一起去吗? 柳蔚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对这个笨蛋儿子的期望,还是太高了。 容棱看着小黎,又随着小黎的目光看向柳蔚,挑了挑眉:“嗯?” 柳蔚端起茶杯,慢慢舀着盖子,说道:“你看我做什么?小黎问的是你。” 容棱瞧她一会儿,又看向小黎。 小黎现在很紧张,两只小胖手扣扣挖挖的纠在一起,大眼睛垂着,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容叔叔,小脸都是紧绷的。 容棱拍拍小黎的头,说道:“想买小鼎,让明叔带你去买。” 柳小黎忙说:“不行,要你,我,还有爹,三个人一起。” 小黎说完,感受到娘亲的瞪视越来越重了! 小家伙更迷茫了,小身子直接缩在容棱怀里,抱着容棱的衣服,小脑袋垂得很低。 小黎十分想不明白,娘明明说要三个人的,他说了三个人,到底哪里错了? 容棱又看向柳蔚。 柳蔚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对儿子道:“说了让明叔带你去,就明叔带你去,不要这么不懂事。” “我……”柳小黎想说什么,可看着娘亲清冷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最后沉默的点点头,从容棱身上爬下去。 明香惜香看小公子不高兴,两人忙拿着玩具去逗他。 等到厅内只剩柳蔚与容棱两人,容棱拿着筷子,也没动,只看着柳蔚。 柳蔚冷静的将茶杯放下,淡淡的说:“吃啊。” 容棱却将筷子搁下,盯着她半晌,问道:“你想干什么?” “嗯?”柳蔚眨眼,非常镇定的迎视容棱:“我怎么了?” 容棱没说话,只勾着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柳蔚心理素质好,被容棱这么看着,也没露怯,依旧镇定自若。 可容棱突然起身。 柳蔚看容棱一眼,就见他拿着碗筷,移到了她的身边位置,突然坐下。 两人靠的近了,柳蔚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传到了她这边。 第83章:我想回相府 第83章:我想回相府 柳蔚下意识的想避开点,又觉得动作太大,太刻意了,最后只是不满的皱眉:“挨这么近做什么?” 那嫌弃的表情,与平时没有两样。 容棱却突然倾身,荷尔蒙爆溢的靠到柳蔚的耳边,将呼吸打在她的耳垂上,小声说道:“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装蒜的时候,耳根会红。” 柳蔚几乎立刻摸了摸自己耳朵,没摸到耳朵的烫度,却听到容棱低沉的笑声,落尽她耳蜗里。 柳蔚转眸,不满的瞪着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容棱已经退开一些,饭也不吃了,侧首看她,问道:“有何想说的,直接说吧,利用小黎绕来绕去,平白为难了他。” 柳蔚的确是有些话想跟容棱说,还是关于纪家的,其中也涉及到相府,但是想到之前自己不尽不实,容棱大概不太高兴,她就没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直说,打算让柳小黎在中间磨合一下。 可儿子太笨,一点作用也没有,反而露馅了,害她反倒尴尬。 原想糊弄过去,可容棱这会儿都摆出长谈的姿势了,柳蔚又懒得矫情。 “关于我的事。”柳蔚开口,眼睛却盯着手里的茶杯,没看容棱:“我觉得你该知道的,多少也知道了,别的我也不想多说,我只是问你,能否跳过相府,直接查全国上下,姓纪的人……” “查不到。” 柳蔚话未说完,容棱已经转过视线,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肉丝,慢条斯理的又说:“祖籍不知,姓名不知,曾出现的地点不知,全国上下,户部登记过的有近八亿人,未登记的尚未人知,你以为,翻录典籍,能从里面简单寻出?便是寻出了,天南地北,要跑遍全国去查,哪怕一年两年,只怕也没有成效。” 柳蔚皱眉,沉默下来。 容棱这才开始用膳。 等到容棱用完膳,柳蔚才说:“若要从相府查,那……” “你担心什么?”容棱放下碗筷,不解的瞧着她:“你不说的,我莫非逼你?” 柳蔚转首看向他,眉头依旧皱紧。 容棱说道:“你不想我知,我知也不知,如此,还不满意?” 柳蔚愣了一下,觉得现在这话再说下去,窗户纸不捅破也捅破了。 “这个先放下。”最后,她只能这么道:“你之前说相府出事了,出了何事?” 容棱又深深看柳蔚一眼,如他所言,没有逼她,顺着她转了话题:“柳府近日,接连失踪几名下仆。” 柳蔚挑眉:“与幼儿案有关?” “失踪的,都是曾伺候柳丰的。” 柳蔚重视起来:“柳府觉得,这些人的莫名失踪,是那凶手所为?” “不奇怪。” 容棱道:“柳府孩子刚一失踪,镇格门便查出凶手捉人手法,紧接着京都相继传出假尸案,凶手自然以为他是在相府漏了马脚,才引发这一牵连,便将当时有可能看到他的人都抓了。” 柳蔚抿着唇,手抵住唇瓣,思考着道:“如此看来,凶手有可能还在京都?” “要去看看吗?”容棱问。 柳蔚沉吟:“去肯定要去,说不定能从蛛丝马迹查到更多东西,但是就这么去,大概不太好。” “嗯?”容棱看着她。 柳蔚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说:“凶手现在一定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相府,但我一去,他的目光就会移到我身上,我倒是不怕他来找我,也不担心你能否抓到他,我只是怕,我们抓的太快,他还有其他同党,那么他一旦落网,那些不知身在何处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这个担心很合理,容棱也沉默下来。 一个人,照顾不了那么多孩子,同党一定有,所以:“你不想抓他,只想救出孩子?” “抓肯定要抓,但救人比抓人重要。”若是之前只是一个相府五少爷,柳蔚还能拼一拼。 但涉及到那么多小孩,她惟怕行差踏错,会害孩子枉死,也怕害那些好不容易找到希望的家人,又再次经受绝望。 “你想怎么做?”容棱问他。 柳蔚其实有个办法,但是…… 这个办法,对她来说,算是一箭双雕,只是中间却有些险阻。 柳蔚没说话,容棱就这么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过了一会儿,明香来收拾桌子,柳小黎也洗漱好,跑过来找容棱玩。 容棱陪小黎回房,帮小黎将之前未完成的木枪削好,柳小黎拿着成型的木枪,很兴奋的抱着睡。 直到哄小黎睡着了,容棱才离开房间,回到柳蔚这儿,发现柳蔚还是同样的姿势坐在那儿,正在等他。 他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容棱。”柳蔚叫他:“你说过不会逼我的,可算话。” 容棱看着柳蔚,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心平气和的环境下,叫他名字。 往常,不是容都尉,就是三王爷,柳蔚对的称呼,从未正经过。 容棱点点头,声音很轻:“算话。” 柳蔚这才看向容棱,道:“我想回相府。” 柳蔚用了“回”这个字,容棱立刻注意到了。 他没说话,目光平静,等着柳蔚继续说话。 却不想,柳蔚低笑一声,自嘲道:“你果然知道了。” “我不会逼你。”容棱认为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哪怕你都说出来,我也不会逼你。 柳蔚也不知听没听出他的弦外音,只是转开视线,看着门外:“我与柳城是有点关系,我娘也的确是他的妾室。我觉得,不管是为了我娘,还是为了那个凶手,我都该回去一趟,不以柳先生的身份,以另一个。” 容棱没问柳蔚以什么身份,其实早就猜到了,但是他还是不会问,除非她自己说。 柳蔚听他没问,的确松了口气,她又说:“小黎已经露了脸,不能跟我一起回去,只能麻烦你了。” 容棱沉眸:“小黎不会答应。” “不答应也没办法,我不会去太久,争取在最快时间回来。” 容棱不说话了。 柳蔚看向他,突然眯起眼睛警告:“别以为我不在了,就打我儿子主意,他永远是我儿子,跟你没关系!” 容棱一笑。 柳蔚哼了一声,又说:“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就告诉珍珠,让珍珠传给我。” “竹筒传书?”他挑眉。 柳蔚摇头:“不用,你直接告诉它就行了,它会通知我。” 第84章:你不是大小姐! 第84章:你不是大小姐! 容棱突然想到几个下属,前夜里突然禀报他,说柳先生好像脑子有问题,没事儿喜欢跟乌星鸟自言自语。 思及此,容棱偏头问道:“珍珠听得懂?” 柳蔚叹了口气:“它比小黎聪明多了。” 容棱又问:“你也听得懂?” 柳蔚瞪他:“我也比小黎聪明多了!” 容棱:“……” 他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总之这一晚上,柳蔚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又对容棱叮嘱一番,便将他赶走了。 …… 三日后。 阅儿坐在相府的小马车上,想到前日晚上,那个不知被谁放在她枕头下的小纸条,忍不住捏了捏手心,心情有些恍惚。 坐在阅儿旁边的萱儿推了阅儿一下:“阅儿,你发什么呆?” 阅儿这才回神,调整了脸色,忙道:“没事,到了吗?” “没呢,还有一会儿。” 今日是十五,相府老夫人要去观缘寺进香。 此次进香,又算是还愿,因此还带了许多还愿的祭品,阅儿萱儿等,便是需待会儿搬搬抬抬所备来的。 此时已经快到山脚,阅儿撩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看到上山的车队,浩浩荡荡。 阅儿她们前面,还有三辆上好的八宝马车,打头的那辆,是老夫人的,后头那辆,是夫人的,最后,是二小姐的。 今日上山,主要便是为了二小姐的亲事还愿。 车队还在缓慢前行,阅儿放下车帘,想起了那条纸条上的叮嘱。 “已寻到柳蔚,两日后观缘寺一见。” 这样看来,纸条必定是那位纪公子设法子所放。 只是,竟然已经找到大小姐了,阅儿不可谓不惊讶。 自己与那纪公子见面,不过数日,对方竟然如此之快的就寻到了大小姐,难道大小姐一直都在京都? 可无论如何,既然寻到人了,便该赶紧收拾收拾走啊,为何还要见她呢? 阅儿很愁心,她觉得大小姐应该是从纪公子那儿知道了她,便想临走前见她一面,但偷偷知会,让她出去见便是,为何非要在观缘寺,还非要在老夫人、夫人、二小姐都在的时候。 如此,不怕被发现吗? 越是担心,阅儿越是坐立难安,萱儿在阅儿旁边,看她跟长了跳蚤似的动来动去,终于忍不住,拍了她一下:“阅儿,你到底怎么了啊?” 阅儿还是摇头,只是眼睛,频频往窗外看。 上山行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今日十五,本就是进香日,整个山道都是人来人往,贩夫走卒不断。 阅儿心里想着,这样也挺好,人多一点,到时候大小姐也好混着人群离开。 马车停在了寺庙门口,阅儿下了车,与萱儿,还有另几个丫鬟,抬着八仙桌上的贡猪。 前面,老夫人也下了车,夫人吕氏,与带着羽笠的二小姐柳瑶,一人一边,扶着老夫人。 主子进了寺庙大门,阅儿等抬着贡品的,才跟着进去。 一路上,阅儿都在东张西望,只寻大小姐在哪儿。 可还不等阅儿寻到,已经入了大雄宝殿。 将贡品放下,老夫人与首座大师攀谈起来,夫人吕氏与二小姐,在旁陪伴。 阅儿等下人,自觉退出宝殿。 一退出,统领的管事杨嬷嬷便说:“小妮子们不要乱走,主子们还得呆上一阵,你们要参佛的去参佛,要逛佛摊的去逛摊子,半个时辰后,老实回来,莫迟了。” 杨嬷嬷素来性子温和,小丫鬟们,一叠声的应着,便笑嘻嘻的一哄而散。 萱儿挽着阅儿的胳膊,往佛摊方向走。 阅儿拉住萱儿,说道:“我要先去趟净房,你过去吧,我一会儿来找你。” 萱儿不满的皱眉:“你怎么这么麻烦?” 阅儿笑笑:“你先去嘛,我一会儿来。” 萱儿无法,只好找了另一个丫鬟同行。 阅儿见萱儿走远,又左右看看,这才小心翼翼的往僻静的后院走,刚走了两步,有人突然从身后拉住她。 阅儿吓了一跳,条件发射的要反抗,回头,却看到拉住她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将阅儿扯得远了些,确定了无人跟随,才问道:“你是阅儿?” 阅儿茫然的点点头,却仔细辨认这人的眉眼。 阅儿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是不是大小姐? 但仔细一看,这人虽然戴了羽笠,看不全容貌,可眉眼间,年纪看着却不过十五岁左右,与自己一般大,不像是小姐,身量也不同。 来人不是柳蔚,却是惜香。 惜香得到阅儿的回答,便小声道:“那人在若离房等你,你从这里传过去,直接过去。” 惜香说完,往阅儿手心里塞了个东西,便匆匆走了。 等人离开,阅儿才看着自己手里的纸团,打开,瞧见了里头的字——“速来”。 阅儿将纸团捏成一团,不敢乱扔,只塞在了腰带里,接着便往后院的禅房走去。 后院的禅房,通常是为了来进香的各家小姐少爷准备的,阅儿以前来过观缘寺,认识路,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 阅儿看着若离房的字样,又确定四周没人跟着,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瞧向房门。 门很快被打开,里面,却是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 阅儿没认出这是谁,只对面纱女子点点头,透过面纱女子,看向房内。 却听那面纱女子喊道:“阅儿。” 阅儿这才回神,看着眼前之人,狐疑一下,又亮起眼眸:“大小姐?” “进来说。”面纱女子将阅儿拉进来,反手关了门。 房中光亮,阅儿很激动,抓着女子的手,鼻尖红了:“大小姐,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女子拍拍她的手,说话间,将面纱摘了下来。 而一见到面纱下的真容,阅儿立刻甩开女子! 连着后退几步,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不是大小姐!” “是我。”柳蔚将面纱攥在手里,素白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柔软的指腹,触碰到的却是坑坑洼洼的痕迹,柳蔚苦笑一声,眸光微黯:“真的认不出了吗?” 认出?这要如何认出? 女子一张娇容,半面是人,半面却宛若似鬼。 从脸颊到腮边,女子毁容的半面,尽是扭曲烧伤的痕迹,红白相间,宛若地狱罗刹,可怖又阴森。 阅儿讶异的捂住自己的嘴,想说这人肯定不是大小姐,但她却听出了,这就是大小姐的声音。 ……
gfbmmjd6vtlsadjnamr7x+cajfrxmldlwh/zzyo8z5gisjlpbdedigjfyq9n6alntkprnlifskmt6m4khqwjra== 小男孩:“!!!” 第1242章 在浩瀚江海中,拼命狗刨 第1242章 在浩瀚江海中,拼命狗刨 “小夜!” 小男孩几乎是飞快的跑过去,一把抱起狼背上还稀里糊涂的自家妹妹。 找了一夜,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重见妹妹,小男孩都快哭了,把脸埋在妹妹的脖子里,眼眶迅速湿润。 老人想明白了什么,也起身,朝他们走去:“这孩子,是小白非要带上的,是你的妹妹?” 小男孩急忙点头,一个劲儿的证明:“她叫小夜,小名丑丑,是我的亲生妹妹,我们是一起落水的。” 说到这里,小男孩也想通了什么,红红的眼睛立马看向白狼:“是白狼救了小夜?前日我见过小夜,在一个豹子窝里,我还在想,若是落水后被冲上岸,应当会在岸边被发现才是,怎会跑到山上,我还以为是豹子叼走了小夜,难道是白狼把小夜送去的?因为母豹子有奶?” 白狼立马扬着下巴,还很得意的晃尾巴。 小男孩激动坏了:“谢谢白狼,你对小夜太好了,那你还见过其他人吗?你见过我娘亲吗?” 白狼低唔一声,不知想表达什么。 老人适时翻译:“它说没有。” 小男孩很失望,但又马上抱着妹妹可劲儿亲:“救了小夜也好,那日风浪那么大,小夜那么小,必然是因为白狼,她才安然无事的。” “嗷。”白狼立马又得瑟了,连低呜声都想响亮了许多。 一个小婴儿,想在狂风大作的大海中生还,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柳蔚在事前将孩子紧抱在怀里。 但真正被狂风侵袭时,十指紧扣的夫妻会被分割,誓死抵抗的母女会被拆分。 而就在小女婴即将被海浪掀飞,掉进水里丧失性命时,敏捷的白狼扑到了她身边,用牙齿咬住她的衣领,在浩瀚的江海中,它拼命狗刨,且始终扬着脑袋,让小女婴的脑袋,能全程保持在水面上,至少,不会出现窒息的问题。 白狼可以不关心其他人,哪怕是对它尤其宽容的新主人容棱,但这个小女婴,它却拼全力在守护。 上了岸后,在这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新土地重新降落时,白狼很兴奋,它记得这里,这是他曾经与主人一起走过的地方,它想带着小女婴去找主人,它知道该怎么找。 可小女婴醒了,哭着要喝奶,它是公的,没有奶。 无可奈何之下,它只好将小女婴先交给山里的母豹子,刚生过崽的动物极具母爱,尤其是豹子、狮子、虎、狼这类对幼崽格外呵护的兽类。 母豹子接受了陌生的小崽,而它也终于可以去寻找它的主人。 找到主人后,它没有忘记被暂放在豹子窝的小女婴,它带着主人回来寻找小女婴,幸运的是,第一晚,他们就找到了。 其中的艰辛小黎不知道,白狼也无法描述,它只能一次又一次心疼的用大鼻子去蹭那光屁股的小女婴,每当小女婴回过头来抱住它的鼻子时,它就会非常开心。 激动的兄妹重聚之后,小黎又看到了屋内躺在炕上的豹子一家,也算是熟人了,所以他就进去跟母豹子打招呼。 母豹子一眼就认出了他,对他晃了晃自己疼痛的脚。 小黎明白了,就把妹妹暂时放在旁边,找太爷爷借了水,给豹子重新包扎。 老人沉默的站在一边看着小男孩忙碌,片刻,起身道:“我去借些东西。” 屋子太久没回来,虽然有村子里的晚辈定期打扫,不至于铺满灰尘,但屋里除了被褥能用,其他的生活用品可都没了。 老人离开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再回来时,拿了一匹绑带,还有一些草药,以及两套徐小宝小时候穿过的衣服。 小黎看妹妹脏的要命,给母豹子上好药后,就问能不能借地方给妹妹洗澡,洗了澡再穿干净衣服。 老人笑着说好,起身便要去后院的井里打水。 可小男孩不敢麻烦老人家操劳,忙说自己去,打了水又烧了柴,过了好一会儿,才兑好洗澡水。 小黎一个人动作不灵活,白狼又帮不上忙,老人便主动帮忙。 老人的动作一开始不顺,后来便很熟练了,小黎非常佩服:“太爷爷真厉害。” 老人笑着道:“我也有女儿,我也给小时候的她洗过澡,不过,她娘总说我洗得不好。” 小黎随口问:“太爷爷,您的女儿现在好大了吧?” 老人点头:“她若还在,你该叫奶奶了。” 一提到奶奶,小黎就乐滋滋的:“我有奶奶,不对,我有外婆。” 老人道:“辈分是一样的,不过奶奶是你爹的母亲,外婆是你娘的母亲。” 小黎就拼命点头:“嗯嗯,我有外婆,还有舅舅,我舅舅和我娘亲,还有我,都是一个姓的呢,我们都姓柳!” 老人愣了愣:“你不同你爹姓?” 小黎立马板起脸:“我也不认识他,而且很讨厌他!” 老人脑补了一出非常影响下一代感情的家庭纠纷,就干脆的道:“柳是个好姓。” 小黎也觉得自己的姓氏很好,但被人这么夸出来,就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也回夸:“太爷爷的姓氏也很好,白,我最喜欢白色了。” 老人沉默一下,片刻,脸上的笑,变得有那么点苦涩起来:“我不姓白。” 小黎一呆,恍惚的看着太爷爷。 他以为白太爷爷是因为姓白,才叫白太爷爷的?难道只因为长得白? 小黎就非常仔细的盯着太爷爷的脸看,凭空猜测,太爷爷年轻时候是不是真的很白很白? “我妻子,姓白。” 寂静的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等湿漉漉的小女婴终于被哥哥从水盆里捞出来,擦干净,裹上漂亮的新衣服了,安静良久的小男孩,才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反正,白也是个好姓。”gfbmmjd6vtlsadjnamr7x+cajfrxmldlwh/zzyo8z5gisjlpbdedigjfyq9n6alntkprnlifskmt6m4khqwjra== 老人看他那不知自己是否说错话,担心又瑟缩的小模样,觉得好笑,就揉揉他的毛脑袋,道:“我是想她了,怕年纪太大,会忘了她,就给自己改了姓,我以前,是姓纪的,你师祖爷爷认识我时,我就姓纪。” 第1243章 我外婆也姓纪 第1243章 我外婆也姓纪 小黎恍悟的“唔”了声,而后脆生生的道:“我外婆也姓纪。” 纪并不是什么稀有的姓氏。 老人温和的笑道,:“那可真巧。” 小黎一个劲儿的点头! 正好这时,穿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再也不像小要饭的小夜窝在哥哥的怀里“呀”了一声。 小黎就看向妹妹,问:“你怎么了啊。” 小夜双手往上攀,两脚瞪着哥哥的肚子,使劲想往哥哥头上凑,还伸出小手,去摸哥哥的头发。 小黎想到了什么,在自己脑袋顶摸了摸,果然摸到一条毛茸茸的蜘蛛细腿。 他一掏,将小蜘蛛掏到手心,拿下来给妹妹看:“小花醒了呢,自己爬出来了,小夜还认得小花吗?” 小夜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就高兴的咧着没牙的嘴,还伸手去碰小花的毛背。 “这是?”一旁的老人有些迟疑的问。 小黎就把蜘蛛递到老爷爷面前,道:“是小花,我的好朋友。” 老人目光微妙的看着那只毛蜘蛛,毛蜘蛛似乎也意识到生人的注视,仰着头看向他,两双眼睛四目相对一会儿,老人率先笑了起来。 小黎看着老人开怀大笑的模样,不解的挠头。 老人在笑了好一会儿后,摸着小男孩的脑袋,道:“真没想到,我这有生之年,还能碰见个喜欢虫子的孩子。”他说着,神秘兮兮的从自己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白色的石头。 小黎不知道那是什么,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硬的。 “这是蛊虫,你听过吗?”老人道。 小黎惊讶的睁大眼睛,非常稀奇:“听过,我听我娘亲说过!” 老人问:“你娘亲还说过什么?” 小黎想了想,道:“我娘亲说,古有蛊医一派,正是应这蛊虫之道,以虫饲生,济世为怀,只是法子过于偏激,因此蛊医一门向来不被中原杏林所接纳,而现存在世的蛊医,更是百不存一,且还有一些坑蒙拐骗之辈,也令更多不识真相的百姓,认为蛊医一门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老人点点头,似是觉得,有些自己在成人面前需三思而行的话,在小孩子面前,倒是可以坦荡,因此温笑道:“我当初,便被一蛊医救过。” 小黎兴致勃勃的问:“后来呢?” “后来?”老人举了举手里的白色石头:“那人便问我要不要娶她,新婚之夜,更是将这枚双生蛊,种到了心脏之内,再后来,我们便生儿育女,她也随我到了中原。” 小黎恍然:“就是您的妻子,白奶奶?” “你倒是可叫太奶奶。”一提到自己的发妻,老人的心情似乎就变得很好,但随即,神情又黯然下来:“不过啊,我离家数年,也不知,她还在不在。” “她一定还在!”小男孩不会说什么安慰之言,只耿直的相信着。 老人笑了笑:“生老病死是每个人一生都会经历的过程,我不敢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回去,但却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一定可以的!”小男孩信誓旦旦的说。 明知道这孩子不过是说些好听的话,但奈何,年迈的老人就喜欢听这些,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小孩坐上来。 小黎就抱着妹妹,爬上了炕头,坐在那里,两脚悬空。 “想听这双生蛊的故事吗?”白色的石头,大概是因为常年被握在手里抚摸摩挲,看起来非常干净光滑,远远一看,甚至就像一颗白蛋。 小黎点点头,期待的望着他。 接下来的功夫,老人便短短的描述了,那些早在他记忆中根深蒂固的过去,他说到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还说他离开时,他女儿还是个皮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欺负别人家的男孩子,还爱爬树,有次掏了蜜蜂窝,让蜜蜂蛰得满头包,让她娘按着擦药之后,整颗脑袋包得像个球,可她还不消劲儿,没被包上的嘴的部分,还偷着蜂蜜吃个不停,让她娘按着给好好打了一顿才消停。 老人说的时候很开心,眼角都带着笑。 小黎听着也觉得开心,把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也说了些,就这样,两个年龄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老少,愣是聊成了莫逆之交,最后小黎看时候不早了,要走了时,老人还特别不舍得。 “再坐会儿,我给你做腊肉饭。”举着徐大娘之前送的腊肉,老人笑着说。 盯着那又香又油的肉条,小黎也想吃,但他非常有大局观念,他还记得自己回县城有事,只好忍痛拒绝:“白太爷爷,我过阵子再来看您成吗?” 老人看他是真的要走了,摸摸他的头说:“爷爷要走了。” 小黎愣住:“您要去哪儿啊?” 老人看了眼趴在炕头,脑袋顶上不知何时还坐着个小女婴的白狼,道:“白狼怕你妹妹有危险,让爷爷来接你妹妹,现在人还给你了,爷爷自然得回去了。” 小黎很舍不得:“不能不走吗?您不是红家村的人吗?” 老人摇头:“爷爷在别的地方住,这里啊,以后怕是都不回来了。” 小黎揪住老人的手:“那太爷爷住在哪儿?我以后去看您!” 老人再次摇头:“那个地方,你去会有危险。” 小黎道:“我不怕危险的!” 老人还是没同意,最后,他直接不说了,小黎问了好久问不出来,最后让洪村长领走时,还一脸的失落。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对这种事看得非常开。 同时他也很高兴,年迈之际,弥留之际,还能遇到个这么有趣的小朋友。 且,他还是从青云国来的。 小孩走了后,老人坐回炕上,先看了眼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崽已经被带走,因为受伤还在昏昏欲睡着的母豹,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白狼,他佝偻着身子拍拍白狼的脑袋顶,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白狼仰起头,对他“嗷呜”一声。 老人笑问:“你也舍不得那个孩子?那等我走了,你再去找她?” 白狼不说话,闷闷的又把脑袋耷拉下来。 老人道:“临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了,别闹脾气了。” 白狼不甘心的“呜”了一下。 第1244章 被白狼藏在柜子里的黑鸟! 第1244章 被白狼藏在柜子里的黑鸟! 老人不说了,转而起身,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收拾到一半,正拿笤帚,想扫扫柜子前的地面时,在炕上趴着的白狼,突然窜起来,走到柜子前坐下,挺大一个身子,实实在在的将柜子门遮得严严实实。 老人不解:“你做什么?让开点,我扫地。” 白狼不动,坚定不移的挡住柜子。 老人先是狐疑,而后想起点什么,突然眯起眼:“你是不是又干坏事了?让开。” 白狼不让,还用鼻子“呜呜”的叫,企图撒娇。 但老人没让它蒙混过关,而是非常生气的瞪着它,表情严肃,一点不像开玩笑。 白狼让老人很有压迫性和谴责性的目光侵略了好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的让开了点。 老人直接将柜子打开,然后他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柜子里,一只好像已经硬了的黑鸟,正躺在那儿。 老人弯腰将那鸟儿拿起来,伸手一摸,就摸到一手的红,再一看,是鸟儿身上已经干涸的血,他指责的瞪着白狼:“你咬死的?怎么也不吃?还藏在柜子里?” 白狼低垂着头,埋着脑袋很委屈的模样。 老人无奈的拍它头顶一下,正想将这鸟儿随便扔出去,可刚一抬手,就见那明明经他确定已经干硬的死鸟,突然扑扇起翅膀,猛的一下,从他手心跑出去,一个劲儿的往上飞,没一会儿就飞到了房梁顶。 “装死?”老人狐疑的嘟哝。 白狼则盯着顶梁上的黑鸟“嗷呜嗷呜”的叫唤。 黑鸟立在房梁最高处,它自己似乎也挺懵的,站在顶端晃了晃晕眩的脑袋,而后则低头看看下面的情景。 这一看,它就愣了,视线所触之地,竟都没有熟悉的小女婴的身影,黑鸟吓得毛都炸了,也管不了那昨晚与自己斗殴,还将它咬晕的坏白狼在吼什么,一个猛子从窗户飞出去,没一会儿就飞进了旁边的大山。 黑鸟闹得这出,并未对年迈的老人造成什么影响,但老人却严厉的批评了白狼,这种往柜子里藏死鸟,跟猫往床底下藏死老鼠的行径都一样,不能提倡! 而另一边,坐在洪村长的牛背上,抱着吃饱喝足已经睡过去的妹妹的小黎,也在东张西望,他想找找,之前明明被他安排,得好好跟着妹妹的珍珠到底去哪儿了? 找了半天没找到,他正犯难时,突然,后面传来一声熟悉的鸟叫:“桀桀。” 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小黎高兴的唤起来:“珍珠!” 一身血红的黑鸟一个猛冲飞到小黎头顶,落在他肩膀上后,立马“桀桀桀”的说话。 小黎连忙止住它,道:“别叫,把小夜吵醒了怎么办!” 珍珠这便不敢吭声了,很委屈的把自己靠在小黎身前。 小黎顺手摸了它一下,一抹,一手的血,愣着问:“你受伤了?” 可仔细一看,珍珠身上并没有伤,那这些血是别的动物的血? 珍珠憋着不能说话,胸腔却有千言万语的状要告,它非常生气,也非常难受,简直恼得快要冒烟了! …… 洪村长将小黎送出红家村的范围,便回去了,临走前他还笑眯眯的招呼:“有空再来玩啊。” 邀请完,又提醒:“不过就你一个人来就是了,可别告诉别人哦。” 小黎乖乖巧巧的点头,圆圆白白的小脸看起来特别质朴。 送走洪村长后,小黎便抱着妹妹在林子里穿梭,也算他运气好,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遇到了正在山里找他的柏三村人。 两方人马汇合,柏三村人立马将小黎领到陈泰面前,陈泰当即就把乱跑的小孩骂了一通。 小黎老老实实的挨了顿骂,小脸上却带着笑。 要不是这么瞎跑,还找不着妹妹呢,他现在可得意着咧。 陈泰也拿这熊孩子没办法,又看他的的确确抱了个小女婴回来,便拉着人先出林子再说。 这会儿已经中午了,出了林子后,柏三村的村民们看没他们的事了,就都回去了。 陈泰则赶着驴车,带着小黎到附近老乡家蹭了顿饭。 吃完后,他们便马不停蹄的往县城赶,按照现在的时间算,全速前进的话,傍晚之前便能进城。 三个时辰的路程,中间,小夜便醒了。 小娃娃醒了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奶喝,可她摸来摸去,探来探去好一会儿,也没闻到身边的有奶水的味道。 她愣了愣,呆呆的大眼睛瞪着,缩在哥哥的怀里望着哥哥。 小黎早就准备着她会醒,他手忙脚乱的从小包包里掏出一个水壶,在壶盖子里倒了点水,又用之前在老乡家借的筷子,点着水,往妹妹嘴里喂。 小女婴尝了一口那水,不是奶,她立刻就不吃了,扭着脸往旁边躲。 小黎着急的哄她:“乖,乖哦,回到县城哥哥就给你找奶,咱们先克服克服,这是糖水,有味道的,再吃吃。” 可小女婴就是不吃,她这个年纪就只喝奶,除了奶别的都不吃,她就要喝奶,就要喝奶! 于是,发现怎么看哥哥,哥哥都不给她喝奶后,她就哭了。 “哇”的一声,把赶车的陈泰吓住了,甚至把驴都给吓了一跳! 小孩哭的时候,就是闹脾气的时候,看过小婴儿是乖乖窝着哭的吗? 小夜不光哭,她还闹,还手舞足蹈,企图挣脱哥哥的怀抱,反正怎么折腾怎么来。 小黎又不敢使劲抓她,怕把她抓疼,最后哄也哄不住,只好先停车。 陈泰有儿有女,对付小孩很有一套,他从小黎手里接过小女婴,用非常专业的姿势抱起来,颠着哄了好一会儿,小女婴总算哭得没那么狠了。 但她还是哭,嘴里“嗷呜嗷呜”的叫着,像是在找母豹子。 小黎心疼得受不了,左右看看,发现离他们不远处,正好有户民居。 那户民居门前正有两个妇人在晾衣服,她们边晾衣服还边往这边看,那怀疑的目光,分明是以为陈泰和小黎是拐子佬,这不知偷了哪家的孩子要拿出去卖。 陈泰是柏三村的村长,也算是有点身份的人,他手忙脚乱的抱着孩子过去,简单的说了两句,那两妇人似乎就有些信了,犹豫一会儿,她们进去了片刻,再出来时,就牵着条狗出来。 第1245章 父女团聚! 第1245章 父女团聚! 小黎此时也跑了过去,刚好就听到其中一个妇人道:“我们这儿附近可都没有奶娘,这孩子要实在饿的狠了,这条母狗正好是月子期,让她喝两口垫垫也行。” 豹子奶都能喝,狗奶肯定也能喝。 妹妹哭得都快哑了,小黎实在受不了,干脆利落的同意:“那麻烦两位婶婶了。” 两名妇人便接过孩子,带着母狗和女婴一起都进了内屋。 没一会儿,刚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就没声儿了。 小黎悄摸地从门缝儿边往里头偷窥,就看见妹妹正缩在母狗的肚子下面,小手一推一推的推奶,吸溜吸溜的喝得正起劲。 可豹子奶和狗奶,到底味道不一样,小女婴喝了一会儿就不喝了,但不喝又饿,可喝又难喝,最后她苦兮兮的喝了个半饱,就把小臭脸傲娇的扭到了一边。 妇人将女婴还回来,小黎看妹妹终于不哭了,千恩万谢后,赶紧与大泰叔继续上路。 不过这件事也给了小黎启发,他想,如果真没有妇人说的那个什么奶娘,他知道怎么解决妹妹以后的饮食问题了。 回到县城时,天边刚好太阳落山,他们没有立刻回客栈,小黎说要去趟菜市场。 从菜市场出来后,小黎就牵了一头母羊。 进客栈时,云楚和云觅正在大堂,瞧见小黎抱了小女婴回来,还牵了头羊,以为他是为了一家团聚,晚上想吃涮羊肉庆祝庆祝,还乐呵呵的表示,他们也喜欢吃羊肉。 小黎赶紧打破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老实道:“这是给小夜喝奶的。” 云楚愣了愣,女孩子家想东西细,立刻就问:“羊奶那么膻,你妹妹会喝吗?” 小黎想了想,道:“她会喝豹子奶和狗奶,羊奶应该也会喝。” 云楚挺发愁的:“要不请个奶娘吧,畜生的奶,要是喝出毛病咋办。” 小黎摸摸自己扁扁的小包包,囊中羞涩的道:“我请不起奶娘……” 云觅大笔一挥,特别财大气粗:“我替你请,别怕,我别的没有,钱管够!” 小黎眼角就露出了笑,抿着嘴羞涩的承下这份情,然后,他赶紧抱着妹妹去找容叔叔,他知道容叔叔肯定可想妹妹了。 二楼的房间里,容棱正在喝药,因为上次执意要出去,伤情又加重,死是死不成,但吊着一口气活着,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云席给他的药剂加量了,这两日他基本上睁开眼就开始喝药,喝完差不多又没知觉了。 容棱知道云席肯定在药里加了催眠的东西。 不过云席不说。 他问了云席,云席也不承认,这么僵持的结果,就是药量不变,困只能睡。 小黎推开门冲进来时,容棱已经再次有些睡意了,但听到儿子的声音后,他来了精神。 隐约看到儿子怀中抱着的小女婴,容棱几乎立刻撑着坐了起来,小黎也抱着妹妹风风火火的冲到床前。 小夜这会儿是醒着的,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小黎把妹妹递到容叔叔面前,容棱立刻颤抖着往日很结实的手臂,将其抱过。 熟悉又温暖的小家伙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容棱手指也有些不受控制的颤动,这种颤动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激动,他尽力想将孩子抱好,可抱来抱去,却怎么也抱不稳。 小黎盯着容叔叔的手,表情一下变了:“容叔叔,你的手怎么了?你是不是伤情加重了?” 容棱平静地对他摇头,眼睛始终看着怀里的小女娃,眼角温和:“我没事。” 可话音刚落,双手的颤抖,却逐渐变严重了。 然后,越来越严重。 最后,小夜明显已经被抱得很不舒服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容棱只能将孩子交给小黎,小黎将妹妹接住,好好哄了会儿,妹妹不哭了,但容叔叔的手,还在抖着。 小黎睁大眼睛,伸出一只手,握着容叔叔的脉搏就探看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吃惊的问:“容叔叔,你这两日吃过什么?你的经脉在乱窜,你走火入魔了?” 容棱沉默。 这时,过来收药碗的云席进来了。 云大夫自然也看到了容病患那双仿佛触雷般颤动的双手,他在愣了一下后,极快的诊视起来,一番了解后,他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嘲讽,而后,他松开了病患的手。 小黎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自断经脉的后遗症。”云席平静的说道。 显而易见,眼前这个情况,云席之前也是料到了的,大夫都不喜欢病患擅自做主不惜命:“这下好了,快残废了。” 容棱并不后悔。 小黎不懂:“什么意思?什么自断经脉?” 云席没有解释,只是看了眼小黎怀里的女婴,问:“你妹妹?” 小黎呐呐的点头,又把妹妹往怀里紧了紧。 云席道:“那就是了,人的激动情绪,引得经脉跳动异于平时,这若是个脉搏完好的人倒是不妨,可遇到个脉搏虚弱,且经脉乱接的人,就出大问题了,现在经脉全乱了。” 小黎一时没明白。 之前容叔叔不只是脏器有问题吗?现在怎么经脉也出毛病了?但他还是问:“那该如何治?” 云席将旁边的药碗拿起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幽幽的道:“先静养吧。” 小黎毕竟还不了解容叔叔这经脉到底咋了,因此也拿不出章程,但看容叔叔手虽然颤动不停,可气色却没太多变化,他也知道那是心脉无碍,只要心脉不妨事,其他的毛病都可以治。 他就把妹妹抱起来,往前递了递,体谅的道:“容叔叔你现在不能抱小夜,那我抱着你看吧。” 容棱沉默的盯着自己的女儿,抖动的双手又往前面伸了伸。 小黎对他摇头:“你抱不了啊,只能这么看。” 容棱不语,目不转睛的盯着孩子。 小黎无奈的叹气:“容叔叔你瞪我也没用,那怪谁啊,谁让你生病了呢?不过,云大夫刚才是什么意思?谁自断经脉了?” 容棱:“……” 第1246章 上岸了…… 第1246章 上岸了…… 云家三姐弟这一趟,原本是想去了外祖家后,回京城府邸的,可却在路上捡了个伤患,本着慈悲之心,他们将人救了起来,而后再与来接他们的云想会和,又在西进县暂住了起来。 云家姐弟一开始以为,他们顶多住上三五天,可光是云楚云觅去一趟黑水村,来来回回,就折腾了三天,再然后又发生了许多计划外的事,比如容棱病情加重,以及答应替李玉儿看诊…… 如此一来,云家四姐弟就脱不开身了。 索性回京城的事也不着急,云席便命了云想书信回府,道明实情,同时交代,他们要在西进县多留一阵。 这一阵到底是多久,也没个定数,总之,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这半个月,小黎与李玉儿,包括小夜都住在县城客栈。 人命案子的凶手没抓到,县城上下包括周边村落都是人心惶惶的,小黎也忙,几乎每天都要去县衙门关注案情发展。 其实能查的线索已经都查出来了,可案子就是陷入了瓶颈。 虽然调查出了黄二宝、孙箭、高竹之间微妙的三角关系,也调查透了三人生前的仇家,与何人有生意往来,关系往来,但这些偏就是与凶杀案无关。 案情没有进展,最头疼的就是宋县令。 宋县令一不好过就缠着小灵童不放,弄得小黎也很不好过。 小夜起早贪黑,这回算是真真正正的了解了娘亲平日的苦楚,每次晚上回客栈,他都累的够呛,连抱妹妹的力气都没有。 要说小夜也不好伺候,原以为一个能在豹子窝里待着的孩子,应该皮实得很,至少不会出现挑奶的问题。 可小夜还就挑奶了。 云想给请的奶娘,都是县城里出了名的奶质好的妇人,可小夜却挑嘴,怎么也不肯吃,逼急了还哭。 到最后,竟还是靠着小黎牵回的那头母羊解决温饱。 羊奶是肯喝,但是也不肯多喝。 足半个月了,大家就没见过小女婴吃饱过一顿,每回都吃个半饱就停了,后来只能想方设法的给喂米糊糊。 其实这么大的孩子了,也是能断奶了的,一般贫穷一点的村子,母亲身子骨差,没奶水,孩子一两个月就得被逼着断奶。 现在小夜不肯喝奶,总不能饿肚子,只好搭配着羊奶,给她喂米糊糊。 可小孩断奶本就是个比较残忍的事,加上之前小夜就半饥不饱的,现在羊奶喝不够,还要被逼吃米糊糊,她顿时饿的更凶。 小黎见着这样,也难受。 事实上,在发现小夜跟着自己回来后,反而瘦了一圈时,小黎就慌了,和容叔叔商量了一下,急忙又跑回了怀山。 可这次他怎么找也没找到那头母豹子,甚至去了红家村,却被告知白太爷爷已经又离村了。 小黎心里着急,早知道妹妹回来了反而要吃苦,还不如就把她留在母豹子身边。 当然现在怎么说也来不及了。 小夜以前喝母乳,都是娘亲喂,从生下来就没饿过肚子,后来落了水,被白狼救走,但在此之前,白狼也带着她在水里漂了一天一夜,虽然幸运没生病,但孩子是实实在在饿了一天的,再之后遇到母豹子,小夜是已经饿过头了,别管是什么奶,一吃就没完,而等她已经适应了豹子奶,现在乍然换口味,她就怎么也不行了。 其实如果再饿她两三天,饿出毛病了,再给喂,别管喂什么,肯定都能头也不抬的吃光,可谁能这么狠心? 小黎这个当哥哥的,看妹妹一顿吃少了两口,都能急的掉眼泪。 更何况容棱虽然面上不说,却每天都守着女儿,生怕女儿磕了碰了。 云家四姐弟是外人,平时帮帮忙,但孩子是别人家的,他们可不敢乱出主意,而且都是些没嫁人没娶妻的年轻男女,谁又懂怎么带孩子? 于是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到现在半个月过去,小夜虽然还是喘气的,但不管让谁来看,都能看得出这孩子营养不良,不用大病,一个小伤寒,估计就能去半条命,体质太差了。 也因为如此,小夜身边现在更是离不得人,基本上小黎出门,小夜就要被放到容棱房里。 可日子不能这么过,这是客栈,不是自己个儿家。 云家姐弟是好心帮助他们,却不是应该应分的,现在欠下的银子,以后都是要还的。 虽然云家姐弟说不用,但小黎还是仔细的把他和容叔叔还有小夜、李玉儿用的每一款债项都记录下来,等着将来有钱了都给还上。 而这种时候,小黎就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挣钱。 他开始跟宋县令讨价还价,他表示,自己一定会抓到凶手,但是作为报酬,衙门必须给嘉奖。 不能口头嘉奖,得给银子! 宋县令琢磨了一下,觉得能破案,钱根本不算什么,因此,就同意了,只要破案,立马就给一百两奖金! 当然,这一百两也不光是衙门出的,大头还是孙家赞助的,要说急着破案,宋县令头一个,孙家就是第二个。 有了那一百两的金萝卜,小黎就开始每天早出晚归,起早贪黑,就为了赶紧让银子入袋。 可是案子怎么破都是绕圈子,在死循环里卡了几轮后,热闹的来了。 又出人命了。 而这回死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听闻二弟身亡,带着妻儿回县探望父母的孙家大少爷——孙桐。 在孙桐尸体被发现的当日,西进县往东的码头,一艘普普通通,看起来尤为不起眼的灰顶船只,靠岸了。 先从船上下来的,是个身穿黯紫色长衫的白净男子,那男子相貌清隽,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眼睛,黑亮极了。 男子身后,是另一位年轻男子,长得也很好看,斯斯文文,就是有些清瘦,看着像是读书人。 再后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男子穿的倒是干净,就是容貌一般,不过却精神奕奕,一下船就笑了起来:“可算是上岸了,娘的,老子再也不想坐船了!” 第1247章 虐尸狂魔!! 第1247章 虐尸狂魔!! 孙桐的尸体,依旧被发现在孙家染布坊里头。 上次孙箭就是死在此处。 孙家早在事发的第二天,便停了染布坊的生意,不止雇工都挨着去衙门录了口供,登记了户籍,就连管事也被监管了起来,毕竟在杀害孙箭的凶手没有被捕前,染布坊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首先发现尸体的是布坊的管工,叫赵五。 赵五乃是孙家染布坊的老人,在布坊做工了几十年,现在年纪大了,老伴儿去世了,儿孙也成家了,他不想去儿子家住,惹儿媳妇的嫌,便索性住在布坊里头。 布坊暂时停业,但赵五并非无家可归,他依旧可以从后面的小门进布坊后院,就是他住所的地方。 可事情偏就这么巧,那孙家大少孙桐,就死在他那单独小院儿的天井旁。 死的时候根本认不出是个人。 赵五年岁大了,清早起来朦朦胧胧的眼睛就看到天井旁放了个东西,鼻子还闻到一股糊味,他原先以为是野猫还是野狗啥的,可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人! 一个被拆成好几块,大大小小扔在地上,且被油给炸得外焦里嫩的人! 赵五吓得当即差点疯了,叫叫嚷嚷的跑出了大街,张口咋呼:“死人了!死人了!” 最后在衙门的确认下,终于有人认出,那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恰逢回县探亲的孙家大少爷,孙桐。 这孙家是造了什么孽,儿子死了一个又一个? 孙员外与孙夫人无法接受事实,哭得肝肠寸断。 小黎在衙门的通报下,一大早什么瞌睡都没有了,着急忙慌的赶往布坊,远远的,就看到宋县令已经到了,正拿着一张帕子捂着嘴,难受的站在小院儿的树荫旁拍胸。 小黎走上前去,有衙役认出了他,赶紧给他让路,又通知了宋县令。 宋县令也顾不得满腔的恶心想吐,捂着口鼻就过来,一脸苍白的说:“太惨了,真的太惨了,怎么死成个这个模样,手啊,脚啊,包括头,都被人炸变形了,而且太难闻了。” 尸体炸完有尸油,不是寻常人能接受的。 小黎一时没做声,沉默着上前查看,一番检验后,他发现,尸体的保存度已经非常低,再特地翻看了一下,发现油炸程度高到,几乎将尸体表面证据全部破坏的地步。 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除了证明凶手丧心病狂,实在是个虐尸狂魔外,还给破案方向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小黎不会太精细的尸检,比如要是他娘亲在,或许还能从切割现有尸块,检查内部肌肉密度或肌理环境,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甚至可以从切割角度,炸尸手法,鉴别出凶手身高、力量等有助辨别凶手性别的具体特征。 可小黎还是个实习生,与他娘亲的十项全能不同,很多东西他哪怕以前看娘亲做过,自己也知道原理,但要他来做,他却完全做不到。 原因无他,他没有那个经验。 老仵作验尸从来不是照本宣科,手摸一下尸块就能断定出尸僵程度,这些让新手来做却不可能。 说到底,哪怕从小就和尸体一起泡大,但小黎实实在在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哪怕早熟,哪怕聪明,很多事依旧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理解的。 心里懊恼的同时,小黎在宋县令满含期待的目光下,只能道:“先录口供吧。” 尸体已经成了这样,宋县令也没指望真能检出个子丑寅卯,但是看小灵童也一幅被为难得无力回天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失望。 毕竟他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料子,搞经济可以,搞命案,他真的不行,但他可是将全副身心都压在了小灵童身上啊,小灵童要是也不行,这桩案子必定是要越闹越大,最后惊动州府,甚至传到京城…… 到时候…… 想到自己没两年就快致仕了,宋县令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落下个管治不严的名头,甚至有可能连乌纱帽都要不保…… “那就,先录口供吧。”最后没办法,宋县令也只能这么说,没辙啊,难不成抱着尸体哭去? 口供方面自然优先就是赵五,赵五说他昨晚回来的很晚,是去了大儿子家,且是用过晚饭才回来的,因为喝了点酒,回来也不是很清醒,也记不得那尸块是不是昨夜就有。 而经过衙门的调查,也证实了赵五昨晚的确是去了他大儿子家,他大儿子一家,包括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然后就是孙家二老的口供。 孙桐虽说户籍还在西进县,但早在五年前,便彻底离开西进县,在他岳父所在的亭江州淮峪县安家。 淮峪县乃是亭江州内五大县中最好的一县,也是州府设立之县,算是亭江州的机关要处,而孙桐的岳父更是身份高重,人家是亭江州府尹,正三品的朝廷命官。 孙员外家不过是一介商贾,能攀到这么一个亲家,可谓是用光了祖宗十八代的福气。 孙家大少很懂人情世故,知道妻贵夫贱应该怎么为人处世,因此,当妻子提出在西进县住的不习惯时,他二话不说,便带着妻子搬去了亭江州,甚至在淮峪县定居起来。 孙家大少不是入赘,但看起来跟入赘已没什么区别,妻子一家是那样的人物,他将来是决计不可能再回孙家继承家业的,因此,孙员外与孙夫人便将满腔心血寄托到孙二少孙箭身上。 孙箭自然是个纨绔子弟,生意子嘛,没几个品行端正的,可别管平时怎么玩,怎么闹,只要他会做生意,能把家里的事业继续经营起来,那老两口便无所求了。 可眼下孙箭一命呜呼,老两口心力交瘁时,定然就要通知仅剩的大儿子回来一趟。 孙桐回来了,不光他回来了,还把妻儿带回来了。 旁人猜测,应当是孙大少想着父母伤心难过,才特地让妻儿回来探望父母,也算让老人家安安心,毕竟死了弟弟,还有哥哥在,晚辈是怎么也不可能不管长辈的。 但坏事一个接着一个,刚回来,孙桐也死了。 还死得比孙箭好看不到哪儿去。 孙箭是被砸成了肉泥,孙桐被炸成了块儿,都是面目全非,死无全尸。 孙家二老是真的崩溃了,录口供的过程里,他们都在哭,而有过一面之缘的二儿媳蒋氏,则一直在旁陪着孙夫人,倒是那位传说中的亭江州府尹千金,大少夫人万氏,没有露面。 而里面因为孙桐之死乱成一团,外面的县城百姓也有了新的谈资。 短短一个月,死了四个人,这可是西进县几十年来头一回。 不管心里是不是害怕,但八卦这种事,向来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的。 大家说的热火朝天! 柳蔚想着该给咕咕买点鸡肉吃,正在摊子前挑选活鸡时,就听到卖鸡的大婶神神叨叨的跟旁边摊的菜贩说:“肯定是撞邪了,我就说那姓孙的一家为富不仁,肯定要遭报应,这回啊,肯定是以前被他们害过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第1248章 一语道出,漫长哗然! 第1248章 一语道出,漫长哗然! 大婶说得煞有其事,旁边的菜贩也深以为然:“造孽啊,这得是受了多大冤屈啊,才接连让他们家两个少爷都死了,也不知那鬼魂还要杀几个。” “这不是还有两个孙子吗?我看两个小孩也好不了了。”大婶说完又叹气:“就是可怜了那么小的两个娃,你说这要偿命,找孙员外孙夫人去啊,找个孩子算什么?” 柳蔚听着新鲜,忍不住搭了句讪:“你们这儿,出人命案子了?” 大婶看了他一眼,瞧是个白生面俊的公子哥儿,便道:“您不是咱们县的吧?” 柳蔚说道:“路过贵县,今个儿才下的船。” 大婶一听,这便道:“那您可得赶紧走了,咱们这儿出了好几桩悬案了,连着一个月了,都没找着凶手,也不知道那凶手是什么变态!您这外地来的可最好别多逗留,就是我们这些本地老实头儿,也是一下了工就回家了,在外面多呆一刻,都怕是容易碰见凶手!” 柳蔚点头承了大婶的忠告,又探了探头,问:“能具体说说吗?” 大婶立马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唠唠叨叨的给完整的科普起来。 魏俦也去买了好些东西,大多都是吃的,在船上呆了那么久,吃的都是干粮,他现在就迫切的想吃点肉。 叼着肉饼过来时,魏俦就看到那奴役了他们一路的母老虎正一脸乖巧的坐在鸡摊边上,跟卖鸡的说话。 魏俦忍不住推推身边的钟自羽:“她就会在外人面前装涵养,平时不知道多凶,简直是个疯婆子。” 钟自羽嫌弃的离他远点,没让他油乎乎的手挨着自己的衣服,又平静的道:“去问问她,是在这儿歇一晚,还是今日就启程?” 魏俦哼了声:“问这个有啥用,她能知道去哪儿吗?都家破人亡了,去哪儿不一样……” 钟自羽道:“她看过来了。” 魏俦立马背脊一抖,口中的肉饼差点把他梗死。 再看鸡摊那边,人模狗样、女扮男装的贵气公子哥果真看过来,魏俦刚才多得瑟,这会儿就有多怂,他忙踢踢踏踏的跑过去,一脸恭敬的问:“您有什么吩咐?” 柳蔚拧着眉,不解这人为何突然点头哈腰起来,只看着他心虚的脸,道:“找家客栈,今晚我们住下。” …… 因为偏近码头,魏俦索性找了家盖在码头附近的客栈,客栈不大,但人来人往还挺热闹。 柳蔚一进去,就看到一楼大堂边上,有蓄着小胡子的老头儿,挥着扇子侃侃而谈:“要说那孙家孙大少,可是个有大福气之人,可保不齐就是福气太好,这不,老天嫉恨了……” 说书先生要想听客多,自然就要讲百姓都喜欢听的,今个儿早上出的命案,不过片刻,已经有段子出来了,不知详情的百姓果真听得有滋有味,还有人举手提问:“那孙大少死了,他家夫人怎么是好?” 是啊,提到孙大少,西进县的人都得提一嘴他家大少夫人万氏。 万氏乃是亭江州府尹之女,可谓是千金贵体,锦衣玉食,怎么满朝文武、青年才俊看不上,偏偏看上一个官家面前就显得分外低贱的商贾之子? 而这,也是说书先生一再强调孙大少有福气的原因。 可不是?没福气能娶官家小姐?还是正三品的大官? 柳蔚瞧了一会儿热闹,索性也寻了个位置,在魏俦他们去安排客房时,她已经抓了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的听起来。 与鸡贩大婶说的不同,这说书先生是把孙大少的前半生都讲了一遍,着重说的,还是他的夫人,其中,怎么与夫人相识,怎么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再私定终身,最后抱得美人归,讲得那叫一个浪漫非凡,都可以写成故事演大戏了。 柳蔚听了一会儿,也举手提问:“听说这回孙大少死的,比他弟弟还难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说书先生一拍扇子,道:“这位客官问得好,怎么死的呢?大家可听过十八层地狱?” 有人立马吆喝:“听过听过,我娘说生前做了孽,下了十八层地狱,要让小鬼勾舌头,炸油锅!” “对了,就是炸油锅!”说书先生明显也是有内部情报的,毕竟是今早才发生的案子,大部分人也就知道人死了,死得很难看,可到底怎么个死法,衙门里的人是都看到了,可外头的百姓却还不清楚。 看大家都来了兴趣,说书先生又卖起关子。 “你们说,一个人那么大,得多大的锅,才能把他丢进去炸?” 有个小姑娘比划着手道:“得,这么大这么大吧?” “可这么大的锅,寻常人家哪里有?你们说,有别的法子吗?” 听客们交头接耳,半晌摇头:“不知道,你倒是快说。” 说书先生笑了一下,正想公布答案,却听靠门位置,一道清清凉凉、秀秀气气的男音飘了过来:“砍成小块,不就好炸了。” 说书先生愣了一下,扭头去看,一眼认出来,这就是刚才问孙大少怎么死的那个年轻公子。 那位公子明显不是本地人,见都没见过,但这里是码头附近,西进县又是码头县,来来往往生人商贾一贯都多,也不稀奇。 “胡说,怎么能把人砍成块,又不是鸡鸭猪!”刚说话那小姑娘明显没见过什么世面,反驳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但说书先生这时却道:“还真让这位公子说对了,就是砍成了块儿,给炸了!” 一语道出,漫长哗然。 柳蔚反倒因为猜测落实,而没有兴趣再听下面的话,她起了身,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走廊里,魏俦正趴这栏杆也在听下面说段子,看柳蔚上来了,他就站直了,小心的指了指后面的房间,道:“这是您的。” 柳蔚“嗯”了声,从他身边走过,走了一半又停住,转过头来。 魏俦一紧张,后背都僵了。 柳蔚道:“你去打听打听,衙门里对这桩案子是怎么个说法。” 魏俦愣了一下,马上点头:“我这就去。” 第1249章 柳蔚想谈个条件! 第1249章 柳蔚想谈个条件! 魏俦的办事效率很高,过了半个时辰回来时,就一边喝水一边说:“衙门那边挺保密的,我递了好几十两银子才打听出来,这西进县里,最近已发生了多起命案,除了一开始那个叫黄二宝的女子,剩下的死得都难看,衙门说这桩案子要和前头几综一起查,说他们仵作说了,这是连环凶杀案。” “哦?” 柳蔚倒是有些讶然,一个月之间死了四个人,是个人肯定都会想到这是连环作案,可凶手行凶的手法、抛尸的方式,每次都不一样,若是遇到不负责任的县衙,必然会为了大事化小,一口咬定这是单个作案。 连环凶杀案可不是好玩的,柳蔚自己就曾为了一个连环凶杀案,川洲过省,足足追了好几个月,才将凶犯缉拿归案。 但同样,在她认定那是连环案之前,府衙上至府尹付子辰,下至衙役,都一口咬定这是单个作案,不为其他,只因为单个作案压力比较小,往上呈报的时候也好说一些。 通常,哪怕是一些明显就是连环作案的凶杀案,衙门内部,也会尽量往单个作案上面引导。 这和案子本身无关,却与事件大小,造成什么社会影响有关。 “他们仵作倒是实在。”柳蔚这么说着,脸上就带出一点笑。 她是初来乍到,通过在船上的见闻,自然知晓自己是到了一个叫仙燕国的国家,这是另一片国土,另一片大陆,与青云国横跨了一整片海洋。 而西进县,是柳蔚见到的第一个县城,西进县的官员人品,直接就决定了她对整个仙燕国的理解与认识。 如今西进县县衙给她的印象不错,让她对自己原本想做的事,多了一丝信心。 如果这个国家的县衙是认真负责,实事求是的,那么她直接报案,请求县衙帮她寻找失踪的亲人,是否也是可行的? 毕竟不是仙燕国人,柳蔚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在路上她就想,若是能求助府衙,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她不了解这里的官员秉性,又不敢贸然行动,毕竟,容棱的身份非同小可,他好歹也是青云国如今的储君人选,若非万一,她不想暴露这点。 “晚些我们去趟衙门。”柳蔚这么说道。 魏俦撇了撇,问:“你想帮着他们破案?” “算是吧。”柳蔚道:“我想跟他们谈个条件。” 以她为西进县逮捕连环真凶为利,换取县令大人一纸搜海文书。 …… 计划确定之后,柳蔚便又让魏俦出去多打听些几起案子的其他细节。 魏俦特别不乐意,他他妈的已经坐了一个月的船了,早就累了,上了岸其实就想躺着歇会儿,但他也不敢有意见,只能闷着脑袋颓丧的出去,去之前,还把钟自羽给拉上了。 拉上钟自羽,只是想找个人陪自己,顺道和钟自羽一起,在背后骂骂那个把他们当老黑奴使唤的变态母老虎。 但没想到,听明白了柳蔚这是想借朝廷的兵力搜海寻人后,钟自羽竟然也来了精神,还用他那张看起来非常文人学士的脸,温声细语,仔仔细细的跟人多方探听情报。 魏俦脑子一转,基本上就知道他在捉摸什么了。 上前恨铁不成钢的拍他后脑勺:“你就不能给我忘了那个岳单笙?!人家跟你都恩断义绝了,要你犯贱老想着他啊?” 钟自羽理都不想理魏俦,拧着眉道:“你干嘛。” “他都要杀你了……”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钟自羽不耐烦的瞪打断魏俦,转身就与魏俦背道而驰。 魏俦气坏了,脸红脖子粗的抱着双臂也不理他,直接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家羊肉馆。 想着刚才的肉饼不顶饱,魏俦就进去要了一锅涮羊肉,肉没上来前,就比划着筷子乐滋滋的等。 这会儿不是用饭的时间,羊肉馆没什么生意,魏俦也趁机跟老板多聊了两句,总归也是打听命案的事。 老板说了一些不新鲜的,所有人都知道的讯息,然后看到门外来了客人,就起身去招呼。 来的是两个模样生得姣好的少年少女,看样子应当是兄妹或者姐弟,两人牵着一头羊,进来就道:“老板,换一头。” 羊肉馆的老板显然认熟了他们,一边牵羊,一边问:“又不肯吃啊?” “就是。”那个少女道:“我们家姑奶奶嘴刁着呢,怕是把你这儿羊都换一遍,也找不到她爱吃一口的。” 羊肉馆老板就道:“我这儿可就三头母羊,都换了两头了,最后一头再不行,你们可就换别家了吧,但说好,银子我是不给退的。” 少女咂咂嘴,点头:“知道了,您赶紧给我们换吧,家里还等着喂奶呢。” 老板去后院的时候,那两名少年少女就找了个椅子坐下。 因为羊肉馆就一桌客人,少年少女下意识地就朝那唯一的客人看去。 这一看,双方都愣了一下。 正好这会儿,钟自羽来找魏俦了,他是看到了魏俦进羊肉馆的,因此进来就道:“你还想着吃,不是去打听……” 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两双灼热的视线盯住。 钟自羽转首一瞧,认了一会儿,才认出了两人,便开口道:“是你们?” 话音未落,却见那标标致致的小姑娘,激动的猛地眼圈一红,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魏俦吓了一跳。 钟自羽也没好到哪儿去。 招呼也不打,突然哭得肝肠寸断的,自然就是云楚,毫无防备的再次看到自己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她心理根本承受不住,一扭头,掩面就跑了出去。 钟自羽与魏俦皆是不明所以,云觅却是冷着脸瞪了那生得模样极好的钟自羽一眼。 恰逢老板牵了新羊出来,云觅接过羊,往外走时,走到钟自羽身边,还故意恶意满满的去撞人家。 把那书生模样的小白脸撞得歪了一下,云觅就得意的哼了声,抬头挺胸的离开了羊肉馆。 第1250章 柳蔚去容棱住的客栈啦! 第1250章 柳蔚去容棱住的客栈啦! 云楚是哭哭啼啼的回到客栈的,一进去就闷着脑袋回房间,云想本来想叫她,可还没开口,就瞧见二楼的房间门被摔上了。 过了一会儿,云觅牵着羊也回来了,李玉儿本来跟着云想边上转,见状嘻嘻哈哈的就跑过去,前前后后把母羊摸了个遍。 云想走过来,问弟弟:“你又欺负你姐了?” 云觅冤枉:“哪有?” “那她这是怎么了?我瞧着还哭上了。” 云楚一贯是个乐天派,能让她哭得伤心难受,那必然是挨打了,且是挨疼了,而这整个西进县,会打她的也就云觅一个。 云觅不敢跟四姐说云楚是见着初恋了,甚至他连云楚瞎了眼出一趟远门,就看上一个小白脸的事也不敢讲,最后闷闷的嘟哝一会儿,只能憋着劲儿承认:“是我打她了。” 云想早猜到是这样,就教训他:“这是外面,不是家里,她又是个大姑娘,你别老是闹她。” 云觅憋屈极了,但还是点了下头,表示以后不打了。 原以为就是弟弟妹妹之间的小矛盾,可到晚饭的时候,云想却见云楚还在哭,眼睛通红不说,还肿了起来。 云想有些愣神,云席也发现了,皱着眉问:“怎了?” 云楚不敢说实话,云觅也没多张个嘴,还是云想说了:“两个小的闹了脾气。” 云席这就不在意了,只是坐在首位上,提着筷子叮嘱:“用饭的时候,莫要哭。” 一句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楚被迫停了眼泪,委委屈屈的老实咬筷子。 云楚上回发现心上人有“妻房”后,就哭了一整路,还是到了西进县,去了一趟黑水村,才给岔了心思,这回故人重逢,她是又受刺激了,而且一闹腾就没完,别说当天晚上,就是第二天起来,也是精神不济的。 云觅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再好的脾气也让哭包姐姐折腾出了真火。 偏偏云楚自己还不自知,天天拉着唯一的知情人云觅诉委屈。 云觅这回没留手,真的揍她了,最后还是云想来敲门,才停下。 云想拧着云觅的耳朵下楼,一边说他一边往外走:“你有空在客栈欺负你姐姐,不如给我去跑腿,你三哥说李姑娘的病是脑子里不清楚,他开了几味药,咱们去药铺找找。” 云觅本来不想出去,这西进县就这么大,早就逛完了,再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但留在客栈就要听云楚哭,他更不耐烦,最后两者权衡,还是跟四姐出了门。 云席开的几味药都不是本地产的,江南或许有,但在西进县这个小县城,还真没有,一连找了七八家药铺,都是空手而归,打听了衙门对面街还有一家小药铺,两人这便过去了。 可也是巧,刚到衙门门口,就看到了熟人。 云觅立马蹦跳着窜过去,张口就喊:“小黎弟弟!” 小黎这会儿正好就在衙门,且刚点好了人,要再去一趟孙家染布坊,这不刚出来,就看到了迎面跑来的云觅。 小黎脸上露出一丝笑,和气的跟他们打了招呼。 云觅看他们整装待发的,应该是要去办案子,立马好奇了,兴冲冲的问:“我能一起去吗?” 小黎愣了一下,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以前娘亲办案子也总会带着他,在他看来,都是熟人,要是有兴趣,跟着一起去也没什么,就是外人可能会无聊。 但云觅不怕无聊,兴奋得直嚷嚷。 小黎就同意了,然后云觅立马看向他四姐。 总归也是最后一家铺子了,云想自己去找就行了,手一挥,让小弟野去吧。 目送他们离开后,云想就转脚去了街对面的小药铺,好消息是,这家小药铺竟然还真有云席单子里的其中一味药,只是放得有些深,需要再找找,可账面上是显示有存货的。 这一找,就找了好久,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翻出来,且分量极少,云想都买了,出来时,却猛地撞到一个人。 是个白衣公子,应当是正要进药铺,与她打了个照面,她还撞进了对方怀里。 云想连忙后退两步,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而对面那位白衣清俊的公子则看了她一眼,弯腰,从地上捡了个小纸包,递给云想:“姑娘。” 云想一看那是自己的药材,忙接过,有些尴尬的道谢:“有劳公子。” 对方又对她笑了一下,而后从她身边错过,进了药铺,一进去就问:“掌柜的,可有徊百草。” 云想也是学医的,自然知道徊百草是做什么用的,而果然,那位公子刚问完,药铺掌柜的就摇头:“没有,这是南方的药,我们这边都没有。” 白衣公子有些失望,道了谢后,便出了药铺,再次与云想擦身而过时,云想也不知怎么的,脱口就出:“公子要找徊百草做什么?” 白衣男子微诧的停下步伐,看着她道:“做尸检。” “尸检?”新鲜的词汇,令云想一时没联想出是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问:“姑娘是知哪里有卖?” 云想便道:“这边的药铺应当都没有,不过我倒是带了一些,做成了干药,在客栈。” 白衣男子思忖了一下,道:“干的也行,不知姑娘可否卖予在下?” 云想道:“我本是大夫,见着公子寻药材而不得,是以为您家有人犯了恶症,急需这药,医者父母心,哪怕不是我的病人,我也不想因着药材不齐,令病人遭罪,可我不知,尸检是何病?外病还是内症?” 白衣男子扬起唇角,先赞了句美:“姑娘人美心善,实令在下佩服,只在下虽非以药治人,却也算以药救人,将徊百草兑上杏香泥,敷在被烧损的尸体皮肤表面,十二个时辰后,再清洗,能令尸体表面浮现出死者生前受到的部分伤形,仵作验尸,遇到不好检症的疑难尸类,尤其是烧损类,用此法可行,有利于侦破案情,也好快速抓捕真凶。” 云想愣神,有些呆呆的问:“公子是仵作?” 白衣男子点头:“若能以此法寻获真凶,也算是为活人寻一个安生,如此,姑娘可以将徊百草卖予在下吗?” 云想从没想过仵作能是这么个模样,看着比京城里的富家公子哥儿也差不到哪里去。 再想想家里不就有个小仵作,还是个小灵童,顿时就有些为难:“不知验尸还有这种法子,我一友人之子,也是仵作,此时正为西进县县衙侦破最近出了名的孙家大案,那徊百草若有此等大用,公子可介意我将此法告知与他,也好助他尽快破案,很是巧,昨个儿发现的孙家大少尸体,就是被油炸至毁,与烧损应当事出同类,公子若是答应,小女子愿将一半徊百草赠予公子。” 白衣男子显然没想到之前还被她惦念的西进县的仵作,竟是这位萍水相逢姑娘的熟人,愣了一下后,便爽快的道:“有何不可。” 云想松了口气,急忙热络的领着公子走,一边走还一边笑着说话。 门外一直等着的魏俦与钟自羽,看柳蔚竟然和个妙龄女子有说有笑,两人都滞了一下。 最后魏俦甚至一脸受惊过度的叫唤:“她这是干什么?还要不要脸了?一个嫁了人,孩子都生了两个的女子,竟然到处勾搭小姑娘?!” 钟自羽在稍稍失神后就回过劲儿了,有些嫌弃的瞥了魏俦一眼。 而这会儿白衣翩翩,俊朗不凡的柳公子哥儿也走了过来,同钟自羽他们简单的介绍,意思就是,没买到药材,但这位偶遇的姑娘有,所以他们要去这姑娘所住的客栈拿药材。 柳蔚出门在外习惯男装打扮,而因为这位云姑娘说她自己是大夫,柳蔚才知晓在仙燕国,女子竟是可以独立成医的,她顿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与其说了一路的话。 魏俦和钟自羽走在后面。 钟自羽还好,魏俦的眼睛都瞪圆了,看柳蔚的背影,就像在看一个风流成性,只会花言巧语,轻薄大街上良家好姑娘的登徒子! 抵达客栈门口时,李玉儿就匆匆跑了出来,一看到云想就亲近。 这半个多月的相处,李玉儿已经认熟了云家几兄妹,尤其是云想和云楚,她和她们很亲。 李玉儿疯疯癫癫的跑出来,一个没留神,就和柳蔚撞成一堆。 柳蔚没想到一个大姑娘会这么实实在在的撞自己,险些两人一起摔倒,急忙伸手拉了李玉儿手腕一下,算是让两人都稳住身形。 云想见状也吓了一跳,忙拉好李玉儿,又担心的问柳蔚:“可有撞伤公子?我这妹子,就是毛毛躁躁的。” 柳蔚好脾气的笑笑,摇头:“不碍事。”又看了李玉儿那明显傻头傻脑的模样一会儿,手还握着对方的手腕,她就索性捏了捏,随后恍然道:“缺魂症。” 云想在看这位公子不在意后,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听到对方后半句话,顿时愣住:“缺魂症?” 第1251章 他要和柳蔚促膝长谈! 第1251章 他要和柳蔚促膝长谈! 缺魂症,这是老一辈的说法,因小时候出了怪症,或是发烧短路,或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单纯的受惊过度,从而导致失心疯,那便叫缺魂症。 古人寻三魂六魄,缺魂症,便是说你缺了其中一魂。 李玉儿这种情况,柳蔚其实见过不少,因此在刚瞧见她傻头傻脑时,她便顺势把了个脉,脉搏显示,并非天生如此,若是天生智力受损的人,那叫白痴,也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痴痴呆呆,话都说不全。 可李玉儿明显不是。 那么不是天生如此,就是外力所造,若是外力,那就分很多部分,可总的来说,主要还是头部,也就是脑子受过冲撞。撞击也好,钝击也好,什么都好,反正是受了伤的,而这些,把脉是能把出来的,因为脑神经闭塞,在脉里会显示出来。 柳蔚就是顺口说了这么一句,这也是她看到李玉儿的第一反应。 可云想明显是知晓缺魂症这种病症的,愣了一下后,她就瞪大眼睛看着柳蔚:“您是说……” 她这反应倒是让柳蔚也楞了:“云姑娘不知?” 李玉儿匆匆忙忙跑出来,云想还亲近的唤对方妹子,而云想本人也是个大夫,柳蔚以为她是知道的,因此说这么一句,也就真的只是脱口而出,没有别的意思。 云想并不精通脑部的病症,李玉儿一直都是让云席看的,云席虽说博览医书,但术业有专攻,云家族内是有精通脑科的族亲,可云席却只有个半桶水的水平,要是让他治内治外,他都能手到擒来,可治脑…… 要知道,人脑神秘莫测,精细多变,不是打小专学这一科,乍然是搞不懂的,不说别的,精神病都知道,可你又知精神病分多少种? 就柳蔚所学的知识里,精神病统共分为十四大类,九十小类,一百二十细分。 云席也知李玉儿并非天生如此,但因为时隔多年,现在治理,其实已经不怎么好找病症了,所以这阵子,云席做的最多的,也就是给李玉儿开一些利脑的药,或是开脱脑神经的,或是加强大脑发育的,可这些,对李玉儿其实不说完全没帮助,就算有帮助,也只是杯水车薪。 云席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治得很尽心,但毕竟他平日主要还是照顾容棱,容棱若是照料不好,是要丢性命的,李玉儿好歹命是无忧。 有了轻重缓急之分,李玉儿虽说在客栈呆了大半个月,实则并没怎么被治疗过,不过因为也看得出云席对此下了功夫,所以小黎也不说什么,脑子的东西,的确是不太好治的,他也明白。 再说现在,云想是真的吃惊,这位仵作先生,怎会见了李玉儿一眼,就断出她的病症? 缺魂症?就这么确定是缺魂症? 她倒是觉得可能是脑部受损。 因为她看过,李玉儿的后脑勺有个疤,应该是早年被什么磕撞过的,保不齐里面就有淤血未散? 这么想着,云想就这么说了。 柳蔚伸手摸了摸李玉儿的头。 李玉儿下意识往后缩,躲到云想背后。 柳蔚好声好气的道:“姑娘莫怕,让在下给你瞧瞧,一会儿就好,看好了给你买糖人儿,姑娘喜欢吃山楂的还是红糖的?” 李玉儿听了好吃的,又探出了头,张口糯糯的道:“山,山楂……”她吃过城里的山楂糖人儿,忘记是谁给她买的,但是可好吃了。 到底是做大夫的,柳蔚知道怎么安抚病人,因此嘴里说着乱七八糟哄小孩的话,没片刻,李玉儿便不怕她了,瑟瑟缩缩的从云想后面站出来,还让她摸头。 柳蔚在她后脑上摸了摸,因为头发多,她摸了好一会儿,最后放下手:“应当是近期造成的,前后不超过一年,不是早年的伤。” 云想不太信的扒拉着李玉儿的头看了又看,回头问柳蔚:“摸一下就知道了?” 魏俦此刻就站在旁边,闻言笑一声:“她还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柳蔚看了他一眼。 魏俦立马缩了一下脖子,后退半步。 与像个跟班似的魏俦不同,钟自羽却是有些不耐了,他本就不是多和气的人,只是现在没有内力,武功不济,才被逼伏低做小,可那是面对实力比他高的柳蔚,不是对一看就是个弱质女流的云想。 “不是买药吗?” 他这么一说,云想也回过神来了,请柳蔚进去,在大堂,拉着李玉儿就匆匆上了二楼。 过了一会儿,云想提个大包袱下来,里面都是徊百草。 柳蔚刚伸手接过,就见二楼又相继下来一人,是个青衣公子,面上冷冷清清的,五官长得极好,且与云想有三分相似。 那人走过来,便看向柳蔚。 云想连忙介绍:“这位便是柳公子。柳公子,这是家兄。” 柳蔚微微颔首,礼数周到:“云公子有礼。” 云席也回了礼,视线却在她身上绕了好几圈,最后问道:“柳公子说,这位姑娘患的乃是缺魂症?” 柳蔚知道不解释清楚,这两兄妹怕是不会放她走,也怪她嘴贱,非要多嘴多舌,心里懊恼的同时,嘴上倒是没遮掩,将自己的看法说了一遍。 一楼毕竟是店家做生意的地方,哪怕现在不是饭时,也有不少客流,在下面说话显然不太合适。 再说缺魂症这东西,一两句哪能说完。 云席这个学术控可不管,说了一会儿他就起身,让云想去楼上房间准备茶点,他要和柳蔚上楼促膝长谈! 柳蔚:“……” 几乎是被逼着上的二楼。 柳蔚很想说自己还有事,但那位云公子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反而接连不断的问:“柳公子说人的脑子分为两部分?那是何意?” 柳蔚憋着脸道:“就是左脑与右脑,不是,云公子,在下……” “左脑右脑?就叫这么个名儿?我倒是没听过,四妹,你可听过?” 云想还真想了想,而后道:“我好像听九叔说过一回,但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 两兄妹议论了一会儿,云席已经走上了两节楼梯,然后回头对着柳蔚做了个手势:“柳兄请。” 柳蔚:“……” 为什么两句话的功夫连称呼都变了? 他们不是才刚认识吗? 第1252章 容棱柳蔚见面啦!! 第1252章 容棱柳蔚见面啦!! 钟自羽这会儿是真的不耐了,一句话不说,直接就往外走。 魏俦有意去叫他,可刚走两步,后面就被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就看那据说得了缺魂症的傻姑娘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舔舔嘴,看着他道:“山楂糖人……” 魏俦一把挥开她,不留情面:“是里头那个答应你的,又不是我,你找她要糖人儿去。” 可李玉儿要是能随便说说就听,那她就不是傻子了。 她是看准了这个大叔与方才那位白衣服的哥哥是一起的,所以她拉着就不放了,且魏俦因为挣脱没顾力气,把她推疼了后,这姑娘还不管不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哭起来。 她一哭,周围顿时聚满了人。 魏俦骑虎难下,满脸铁青的吼:“你起来,别给我来这套!你一个姑娘家,你要不要脸?” 还是那句,傻子听不懂,反正,不给糖就不行! 最后魏俦算是怕了她了,拉着大姑娘,急冲冲的出了人群,直奔糖葫芦摊儿。 而另一边,柳蔚被带进了二楼一间雅间儿,不是客房,是客栈待雅客的雅间儿。 没一会儿茶水送来了,云席继续刚才的话题。 柳蔚意见满肚子,可面上总不好太过,又说了好半晌,一壶茶都要见底了,终于,外面有人敲门。 来的是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俏丽,可这不大的姑娘怀里,却抱着一个小娃儿,那娃儿瞧着还不到能走路的年纪,因为穿得多看不清容貌,却听那小姑娘说:“三哥、四姐,这小姑奶奶又不肯吃奶了,昨天吃了一天,今天又不干了!” 云想哪怕很想再听柳蔚说下去,也赶紧起身走出去,一把接过那小孩,放在怀里搂着,问:“怎么又不肯吃了?” 云楚扁着嘴说:“我哪儿知道啊。” 云想也知晓小夜挑嘴,因此就把她托在自己手臂上,细声细气的哄:“小夜夜,你怎么又不肯吃东西呢?不吃可是要饿肚子的。” 小夜夜? 这名字…… 柳蔚心里乐了一下,心想谁家父母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字,夜夜,爷爷,要是口音不正的地界,叫着也不觉得别扭吗…… 还是她家丑丑好,名字好,也好记,因为长得丑,一看就特别有标志性。 冷不丁想到自己的女儿,柳蔚脸上的笑又消逝了,这时,却听那被云想抱着的女婴突然大哭起来。 “哇——” 突如其来的哭喊,吓了云想一大跳,云想连忙颠颠的走着,一边走,一边给她擦眼泪:“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难受了?是不是尿了?别哭别哭,小乖乖别哭……” 容棱的状态是不好带孩子的,小黎又早出晚归,这半个月,照顾小夜最多的就是云楚和云想。 尤其是云想,她在家是姐姐,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她管,虽然带这种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不擅长,但这里也指望不上别人了,而半个月下来,她也算是带顺手了。 小女婴哭得很大声,可因为没吃饱,小脸都是瘦瘦的,声音也是细细弱弱的。 看云想哄了半天也没哄好,毕竟是当娘的,柳蔚也不忍心叫孩子一直哭,便起身,走上前道:“我来看看。” 云想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孩子就被抱走了。 放下手,云想解释一句:“我们家小夜夜这阵子吃的不好,所以经常哭,有些闹脾气。” 小孩子吃不好肯定要哭着找奶,这是正常的,也是本能。 柳蔚不在意,只把孩子抱过来后,还没抱稳,却见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她慌了一下,以为自己没抱好,掰着小孩手脚了,连忙坐下,熟练的将小孩放到膝盖上,给她拉了拉衣服。 而这么一坐下,柳蔚算是跟小孩来了个面对面。 小孩:“哇——” 柳蔚:“……” 小孩:“哇……熬呜——” 柳蔚:“……” 小孩:“呜呜呜呜呜呜——” 柳蔚终于回过神了。 她木着头将脑袋转过去,眼神有些呆滞的看着云想,目不转睛,视线凝固,然后问:“这孩子……你的?” 云想被公子这表情怔了一下,条件反射的道:“不是,是一位友人的……” 柳蔚重新将头转回去,将哭得嗷嗷叫唤的小女婴搂在怀里,低着头问:“他叫什么?” 云想不解:“啊?” “你的那位友人!” 云想看了云席一眼,见云席也不明所以,便拧着眉没有立刻说。 她不说,云楚却没什么顾忌,张口就道:“容公子吗?容方吧,不对,不是方角,是棱角,容棱……对,是这个名字……” “你闭嘴。”云想闹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只斥责妹妹乱说话。 云楚撇撇嘴,正要强辩自己这回肯定没记错,却听屋内响彻的孩提哭声停止了,小女婴不哭了,她就是缩在娘亲怀里,哭累了,就闭着眼睛打嗝。 而她的娘亲,则在片刻的沉寂后,站起身来,抬起眼睛,眼睛周围一圈儿,都是红的,眼白里甚至翻出了红血丝:“他在哪里?” 云想怔怔的后退一步,云席也发现不对,上前按住柳蔚的肩膀:“柳兄……” “啪。”只见柳蔚身形一闪,推开云席,直奔云楚,但手,则拍向了云席身后的梁柱,眨眼间,那红木梁柱上,多了一个半圆坑形的拳头印。 云楚被唬得脸色苍白,手颤抖着向外面的房间指去。 “云楚!”云席怒喝,斯斯文文的青年,满眼怒意。 云想也骂道:“你给我闭嘴!”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柳公子和容公子是仇家,这是来寻仇了! 原本容公子的身份就不清不楚,受的伤更是不明不白,现在,算是有答案了。 云想正想说点什么,柳蔚已经出了雅间儿,笔直的走去对面的客房。 云席想也没想跟过去,满脸的铁青。 云想也跟去,在她路过云楚身边时,还狠狠瞪妹妹一眼,戳着她的脑门道:“出事了看三哥不宰了你!” 而另一边,雅致的木门前,满脸凶光的白衣青年,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快速的按在门扉上,转眼就要推开。 云席追了过去,直接挡在对方面前,沉着脸道:“云某敬柳兄学识广博,一心结交,还请柳兄莫要咄咄逼人。” 柳蔚咬牙看着他,眼中说是看一个人,却更像看一个死人。 “让,开。”她轻轻的道,声量不大,却不怒自威,哑得割人。 云席更不会让了,不止他,云想也冲了过来,而且直奔柳蔚怀里的小女孩。 云想不知情况如何,她只害怕小女婴会因此受伤。 可她哪里有可能将小女婴抱走,原本盯着云席的柳蔚,目光一转,看向云想。 云想被他那凶戾中带着杀气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你若是乱来,我们便报官,这客栈上下都是人,衙役来了,你也别想跑!” 柳蔚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哑声笑了,若说她之前的样子吓死人,那现在这副笑,更是透着掩盖不住的惊悚。 云想背脊都抖了起来。 而柳蔚根本不欲同她说话,既然不让,那就不怪她动手了。 单手往前一推,她五指并拢袭向云席胸膛,在云想惊恐的目光中,她眼睁睁看着背后的大门开了,而他家三哥,则被那白衣柳公子一掌拍进房内,且撞坏了门口的屏风,与屏风一起叠着,跌在地上。 “三哥!”云想忙冲了进去,扶起云席。 云席也以为自己这下非死即伤,可当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一点也不疼,除了背后被屏风铬着了,胸腔却是丁点事没有。 而就在此时,“哐当”一声,屋里又响起了瓷器掉落声。 云席云想同时转头去看,就见床榻上半躺着的容棱,此刻正满目震惊的盯着门口方向。 而放在他手边的茶盏,摔在了地上,碎了不说,还满地湿水。 第1253章 嘴对嘴的亲! 第1253章 嘴对嘴的亲! 短暂的寂静后,首先发出声音的,是云想。 她看着容棱,眼泪快出来了:“容公子……” 容棱没有看她,甚至连坐在地上,还没起身的云席都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被门口那人占据,满心满眼,只有她。 柳蔚也看着容棱,四目相对着,她看清了他硬朗的眉眼,看清了他苍白的脸庞,甚至看清了他孱弱的姿态。 对,孱弱,认识容棱这么久,她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虚弱得仿佛连精气神都失去了,整个人就像病娇娘似的坐在床上,四肢僵硬,连动一下都困难的模样。 她顾不得其他,一心口的话,一句也来不及说,她走过去,在云家兄妹不忍直视的目光下,站定在床榻前。 “哐当。”又是一声巨响。 是容棱想起来,却碰倒床边小几的声音。 那小几上放了很多东西。 因为容棱下不得床,除了放在床榻外侧的杯盏,小几上还搁了好些别的日常用品,乱七八糟的药瓶不说,还有中午没收的空药碗。 这一碰撞,小几翻倒,地面狼藉的惨不忍睹,偏偏容棱像是没看到床前的狼藉似的,还挣扎着要起来,但他手上没力,眼看就要摔到床下。 危急关头,白衣青年拖住他。 柳蔚握紧了容棱的手臂,隔着衣服,她触到了他臂膀的线条,和以前不同,瘦了好多好多。 她一言不发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已经湿透,喉头又苦又干,她没说话,只是抿着唇瓣,拖着那虚弱的人弄回了床中,待对方坐定,她则坐在床边,然后,二话不说,猛地抱住对方。 千言万语也抵不过这个拥抱,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柳蔚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容棱就这么安静的让她抱着,短暂的沉默后,他咬紧牙关,双手回抱住她。 明明没有什么力道,却像是要把人揉进骨子里似的。 云席与云想还在房里,两人瞧着眼前的画面,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 大概是父母拥抱得真的太紧太紧了,夹在他们中间的小女婴终于受不了,“嗷呜”一声,又哭了起来。 婴孩的哭声打破了房中诡异又紧绷的气氛,柳蔚想后退一点,她想好好看看容棱,看看她的夫君,她的相公,她想问他为何成了这样,为何整个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但她动不了,第一次尝试后退时,被抱了回来,再次尝试的时候,被抱得更厉害了,最后一次尝试时,不用她起反应,先起反应的是怀里的丑丑,小家伙终于受不了了,扭着身子,爹也好,娘也好,总之先放开她啊! 容棱到底还是放开了柳蔚,身子是放开了,手却握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再次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病态,柳蔚心疼坏了,明明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但因为分隔太久,思念积压得太过浓郁,她眼泪絮絮的就跟着掉。 一掉就停不下来,还越哭越难受。 容棱忙小心的给她擦,看她吸着鼻子,鼻尖红红的望着自己,便倾身吻住她的唇。 云席:“……” 云想:“……” 第一回看男人和男人亲嘴,云席又是个行事较为传统迂腐的人,他呆在那里整个人都是木的,脑袋里某一根叫做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得四分五裂。 云想也没好到哪里去,与只爱钻研医术、素来端正严肃的三哥不同,云想虽是个大夫,但她也是个姑娘。 女眷们爱做的事,她虽不见得都爱做,但有些事,是不需要她主动,光别人主动就成的。 比如她家娘亲,因着娘亲是商贾之女,平日消息最为灵通,又因只得一个女儿,爹爹出去坐诊时,娘亲便爱在家折磨唯一的女儿,比如,非拉着她说一些外面的八卦。 谁谁家又娶亲了,谁谁家又嫁女了,谁谁家的儿子是个废物点心,不光逛青楼,还逛倌馆。 倌馆? 对,就是小倌儿们的馆子,不懂了吧,就是男人和男人…… 因此,在当初还很年幼的云想心中,男人和男人那回事,早就出现过了,不算新鲜。 但也绝对没正常到突然看见能面不改色的地步。 不光外头有倌馆,有些豪贵府邸,也喜欢养一些男宠,云想在那次被她娘亲无意中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后,她整个人就不好了。 比如后来,她长大了,开始坐诊了,有一日,有个病人来她这儿求诊,诊病时有亲属陪伴,那位病人是从外地来京城赶考的学子,长得斯斯文文,很是清秀,而陪着他来的,不是他的亲人,而是他的学兄。 那位学兄长得比较粗蛮,瞧着不光不像读书人,还有些暴躁,动不动还爱骂人。 一开始云想还没什么,这种出门在外,出了事劳烦学友照料的事,她见得很多。 但那位学兄骂人的话就听着很不对头,比如:“说了让你夜里看书要点灯,省那点油墨星子做什么?这下好了,伤了眼睛!我告诉你,晚些我给你炖鱼汤你必须喝完,一口不许剩,要是再敢做些有损身子之事,看我不动手打你,你干什么?你要什么?喝水,你还有脸喝水?我给你倒,不准动,磕着碰着怎么办!” 偏偏那位学兄还有些唠叨,也许是太过恨铁不成钢,反正看了多久诊,云想就听对方骂了多久他的学弟。 骂到最后,云想已经话都不会说了,只想赶紧将这两人撵走。 不怪她受不了,你骂人就好好骂,你说脏话也成,但你骂人的味道……等等,你是不是不会骂人啊?你喜欢骂人就好好学,不要骂得奇奇怪怪的,衬得你俩的关系也奇奇怪怪的! 反正那些轻骂的话,云想是天天都能听到她娘对她爹说。 从那以后,男人与男人那什么,就在云想纯洁的思想上,沾上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而眼下,比上回那两个学子骂来骂去更让人浮想联翩的事发生了。 她眼前的两个人……他们在亲嘴! 嘴对嘴的亲! 亲了好多下! 就算她站得比较后面,但她看得很清楚,是真的挨上了嘴,真的亲! 第1254章 你爹是个病人,千万别打他 第1254章 你爹是个病人,千万别打他 云想毕竟见识广博,在直击灵魂的震撼中浮浮沉沉了好一会儿,终于缓了过来。 但她扭头去看她三哥时,她又慌了。 只因他三哥的表情……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云想连忙小心翼翼的唤:“哥?” 没反应。 云想索性直接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一边把人往外拉,一边说:“我们走,不看了,不看了。” 云席被拉出房间,房门还被云想特地阖上。 出了走廊,待听到楼下食客的喧嚣声,云席终于慢慢回过神来,但一时间,他又无法用自己贫瘠的词汇,描述刚刚受到的惊吓。 云想拉着兄长的胳膊,想把他拉远一些。 却听他三哥一脸涨红,额冒青筋的道:“简直不知所谓,荒唐至极!” 云想忙朝容公子房间看了下,压低声音道:“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就算……是,是有一些别的爱好,可咱们非亲非故,也管不了……” “爱好?”云席表情更难看了:“风流成性,三妻四妾也就罢了,可分明先前还对发妻心心念念,焦心劳思,一转头,却跑出来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真是……真是……禽兽不如!” 回过劲儿后,云想看了容公子房门一眼,然后抬头唤自家小妹:“云楚。” 云楚正在楼梯拐角边,她刚才真被吓坏了,那个白衣服的,不认识的公子,竟然一拳头把她身后的红柱砸出一个窟窿,她当时就懵了,知道自己闯祸了,一直小心翼翼的藏在角落。 这会儿四姐唤她,云楚急冲冲的跑过来。 云想跟妹妹耳语几句。 云楚听完,有些不明所以:“现在去找小黎弟弟?可是小黎弟弟去衙门了,衙门应该不准闲杂人等进入吧。” “他去了孙家染布坊,我也不知是哪条街,你问着人去,记住,快去快回,就跟他说,出大事了。” 云楚也不敢多问,急忙往楼下跑。 …… 云楚的动作很快,七问八问的,极快就到了孙家染布坊。 布坊已经被封了,前后都不准进,贴了衙门的封条,还有衙役看管。 云楚跟衙役说要找小黎弟弟,那衙役犹豫了一下…… 好歹在关键时刻,后头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云楚姐姐?” 小黎看到门外的云楚,他很惊讶。 “有事吗?” 云楚只对小黎道:“四姐说客栈出大事了,我不知道什么事,但有个凶神恶煞的公子去了容公子的房间,我还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打起来了。” 小黎愣了一下:“凶神恶煞的公子?” 云楚心有余悸:“反正他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小黎皱着眉抿紧小嘴,将手里一叠乱七八糟的宣纸塞给旁边的衙役,抬脚就走。 …… 另一边,魏俦要被烦死了。 那个姑娘是个傻子?呸,她是傻子这世上就没有机灵人了! 买了山楂糖人又要浆果糖人,买了浆果糖人又要苏蔗糖人,等把小摊上每种味道的糖人都买了一串,又嚷嚷着要吃橘酥饼,不给买就闹,鬼哭狼嚎! 魏俦本来就没多少私房钱,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为了这点钱,他堂堂丹邪老祖还去当扒手! 后来遇到柳蔚,更是惨绝人寰,那女人直接将他和钟自羽身上的银子都搜刮走了,现在她倒成了富婆,他俩穷得一人只敢在鞋底藏十两碎银角,硌的要命。 买完了橘酥饼魏俦说什么也不干了,他瞪着那傻姑娘,严词厉色的说:“我没钱啦!” 那傻姑娘也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就拿着吃食傻笑,然后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看她塞着塞着,魏俦也饿了! 拿手上最后的几个铜板买了一个夹肉饼,将热腾腾,油滋滋的夹肉饼吹了吹,魏俦正要咬第一口,猛地后面突然冲来几个人,不管不顾的就把他撞了。 一个不留神,夹肉饼掉地上了。 魏俦抬头,正要谴责罪魁祸首,却看刚才撞他的人已经走了。 魏俦看清了,是个小孩,气的张口就喊:“哪个没长眼睛的臭小子,你爹娘没教你瞎子别上街吗!” 小黎因为担心容叔叔,一路上走的很快,甚至连云楚都没有等,更没注意到路上碰见李玉儿。 所以等小黎跑回客栈,直接冲上二楼时,云楚、李玉儿,一连串的跟在后面追上来。 二楼走廊,云想看到小黎急匆匆的身影,连忙拉住他,没让他直接进房。 小黎被拉住后,就冲着云想问:“云想姐姐,我容叔叔怎么了?” 云想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你的长辈,就算再不是东西,也不能动手,知道吗?” 小黎愣住。 云想叹了口气:“你爹吧……他不是不爱你娘,就是可能,生活中有很多诱惑,总归,一会儿要好好说,你爹是个病人,千万别打他。” 小黎彻底懵了。 云想蹲下身将小孩紧紧抱了下,然后摸着他的头道:“没关系,受了委屈就出来。” 小黎抓抓脑袋,莫名其妙。 到最后,云想还是把小黎放进去了。 房门开了又关上,接着,里面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啊!!!!!!” 云想惴惴不安的揪着衣角,一脸惆怅的盯着房间大门。 小黎进去了很久都没出来。 房间还挺隔音的。 云楚是知道出事了,吓得不敢动。 李玉儿只是单纯的来找小黎黎,小黎黎每当晚上回来得早时,都会在这间房里呆一会儿,她只要在门口等着,小黎黎很快就会出来陪她玩了! 房门紧闭了接近半个时辰,才悠悠敞开,先出来的是小黎,小家伙似乎没想到房门口有这么多人,他愣了一下,然后便一脸振奋,笑的合不拢嘴的道:“我娘亲来找我们了!我娘亲!” “你娘亲?”云楚惊讶极了。 李玉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小黎黎就高兴。 唯独云想…… 云想现在呆了,痴了,傻了,眼前一片漆黑,脑袋一片空白,唯有八个字,那八个字浮现在她眼前,回荡在她脑海,震耳欲聋。 ——断袖之癖,女装大佬! 第1255章 小黎高兴的像只兔子! 第1255章 小黎高兴的像只兔子! 最终柳蔚被她儿子拉出来时,眼角都还是红的,瞧着门外那齐刷刷的几双眼睛,她先是有些愣住,继而才语带轻涩的看向云想道:“之前,多有误会……” 云想没回话,实际上她现在还傻着。 小黎倒是特别激动,小家伙现在都不敢相信,一直牵肠挂肚的娘亲竟然活着回来了,他的娘亲来找他了! 他就知道娘亲不会出事! 他们都没出事,娘亲肯定也不会出事! 之前再多的自我安慰,在没见到真人前,到底都只能算自欺欺人,可如今再度重逢,乍然而至的狂喜,令他整个人都跟要爆炸了似的,手脚都快没地方放了! “娘,娘,娘,这是云想姐姐,这是云楚姐姐,这是云觅哥哥,这是玉儿姐姐……娘,娘,娘……”喋喋不休的念念叨叨,也不管他娘亲听清没有,小家伙就是拉着娘亲的手,小脚一踢一踏的,像只兔子。 柳蔚知道儿子这是乐坏了,脑子都快短路了,忙按住他的肩膀,道:“我听到了,听到了,你别跳,好好站。” 小黎却不停,继续蹦跶,就围着娘亲身边绕圈子。 柳蔚无奈了,但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思念儿子,眼眶渐渐又红了,她绝对不是爱哭之人,可这种时候情绪上来了,生理反应想控制也控制不了。 小黎见她掉泪,立马慌了,他不想娘亲哭,就急忙拽着娘亲的衣角拉扯,他也快哭了。 柳蔚到底没有太失礼,毕竟还有人看着,她仰仰头,让眼泪流回去,便搂着儿子的小身板,让他紧紧挨着自己。 小黎高兴了,一把抱住娘亲的腰肢,说什么也不松开。 母子重逢固然是好事,可…… 在短暂的惊讶、错愕、目瞪口呆后,还是后来的云觅先婉转的开了口:“小黎弟弟……你说他……这位公子……是你的……” “娘亲。”小黎仰着脖子接口,然后又亲亲热热的抱住他娘亲,黏腻的道:“我娘亲来找我了,娘亲终于来找我了!” 云觅憋闷得不敢说话,眼睛鼓溜溜的往云楚身上转。 云楚倒是大胆,直接脱口而出:“这位公子分明是个男子!” 柳蔚闻言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张嘴便想解释…… 可她怀里的小豆丁却一下子窜起来,理直气壮的道:“我娘亲就是男子!不对,娘亲是女子,也不对,反正爹爹就是娘亲,娘亲就是爹爹,是一个人!” 云楚不知所措:“那是什么意思?” 柳蔚再次出声:“其实我……” 小黎又插嘴:“我以前都管我娘亲叫爹爹,那有什么不对的?云楚姐姐,我娘亲来找我了,你不替我高兴吗?” 云楚:“我……我高兴不起来啊。” 云觅也咬着嘴很委屈:“我也,也高兴不起来的……” 小黎可纳闷了:“为什么啊?” 云楚简直不知该怎么解释,一跺脚,直接把云觅推出来。 云觅被推出来后,硬着头皮看看小黎弟弟,又看看小黎弟弟的那位“娘亲”,踯躅了好久,才支支吾吾的道:“男子,根本就不该称为娘啊,娘嘛,当然得是女子才能当的啊……” “可我娘亲就是女子啊。”小黎立马说。 云觅不忍直视,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觉得这事根本说不清楚,你说你娘是你爹的! 柳蔚这回终于抢在儿子胡言乱语前,赶紧说道:“行走江湖,男装较为简便轻快,因此多有乔装,并非故意隐瞒诸位。” 说到这儿,柳蔚又特地看向云想:“家夫特言,生死垂危之际,多亏云家兄妹侠肝义胆,倾力相助,这才侥幸保住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柳蔚在此厚谢!” 说着,柳蔚还鞠了一个大躬。 云想这下回神了,哪里敢受柳蔚的礼。 然后托着柳蔚的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公子……不对……姑娘……也不对,先,先生?不是,容夫人?哎,总,总之,您莫要多礼……” 柳蔚被她那的模样逗了一下,面上便露出笑意:“云姑娘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便是。” “姐……”云想纠结得直挠头:“姐,姐姐……” 柳蔚摇头,知晓对方还没信自己是女儿身,索性抬手一晃,便将发顶束带轻轻一扯,顿时,发丝倾斜,顺势而落。 之前束高发顶时,柳蔚英姿勃发。 现在长发凝泻,眉眼五官分明还是一模一样,却硬生生让那一头青丝,衬得整个人轻软了起来。 云想又是一阵发呆,恍惚了一会儿,才像灵魂归窍似的:“原来您真是……” 柳蔚垂首一笑:“家夫怕是未同诸位道明,出门在外,我向来爱着男装。” 柳蔚这么一说,云想就猛地想起了,一拍脑门,道:“提过提过,容公子提过,我这真是,怎么就给忘了,闹大误会了,容嫂嫂您可千万莫生气,我这……我就是傻了才……” 柳蔚忙摆手,示意她不要自责。 云想却还是一连嘴的道歉,之后又想着自己先前的蠢样,顿时恨不得挖个坑跳下去,她又说:“我,我这就去同三哥说一声,他现在还当容公子是个抛弃妻子,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呢,我这就去告诉他实情!” 云想跑走后,柳蔚又看向走廊上的另外三人。 云楚和云觅现在也反应过来了,两人立马围了上来,看稀罕东西那么盯着柳蔚看,然后道:“原来您就是小黎弟弟的娘亲啊,早就听小黎弟弟说起您了,今个儿终于见到活人了。” 云觅一把捂住妹妹的嘴,赔笑道:“她就是个口不择言的傻蛋,您别理她!” 柳蔚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云觅却很识大体的道:“您与容公子还有小弟弟久别重逢,必有许多话要说,我们便不打搅了……” 说完,赶紧拉着妹妹往楼下去,路过李玉儿身边时,还把始终茫然不知的李玉儿也带上。 门前一下变得空荡起来。 柳蔚低头,看着还缩在自己怀里使劲瞧自己的儿子,摸着他的脸道:“我们进去。” 分别太久,有许多话,是怎么说也说不完的,今日一天,她怕是都不会再出这间房了。 第1256章 小黎,你还是太嫩了哈哈! 第1256章 小黎,你还是太嫩了哈哈! 如柳蔚所言,她和容棱在房间里一呆就呆到晚饭前。 小黎抱着妹妹在边上跟着傻乐,柳蔚就一边和容棱含蓄地卿卿我我,一边给他探脉。 容棱的身体一看就出了大问题,但经过一番检查后,柳蔚难免还是吃惊:“内损外亏,经脉混乱,若非常年习武,底子深厚,这样的身子,怕是早就熬不住了。” 说完,柳蔚又心疼,白皙的手,抚摸着容棱深刻精致的脸庞,一寸一寸的摩挲,轻声问:“难受吗?” 容棱眉眼柔和,分明已是病入膏肓,却端的一派自在清浅,只哑着声音说:“不。” 柳蔚鼻尖又酸了,感觉今日一天,是要把自己一年的眼泪都用光,她又道:“不过没事,之后我给你调养,你这伤势得开刀缝合,等底子好点了,我给你开刀,很快就好了。” 容棱点头,眼睛却始终盯着妻子的脸,她说什么,他都点头。 柳蔚又握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感觉他手腕凉凉的,就给合上去捂捂,又问:“一会儿想吃些什么,你瘦了好多,这阵子都没吃好吧,是不是用了过激药物影响食欲?不吃可不行,底子养不起来也没法动手术。” 容棱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你坐着让我好好看看,我便什么都不用吃。” 柳蔚一下笑出来:“我不用你说甜言蜜语,你赶紧好起来就成。” 而后,柳蔚又低垂下眸,黯然的说:“对不起,我没早点找到你,若非你福大命大为云家兄妹所救,这样的伤,说不定已经……对不起,真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容棱轻缓的道:“还能重聚,已是天造之恩。” 柳蔚立马点头,无比赞同。 旁边的小黎也跟着“嗯嗯”,死命点头。 之后柳蔚又问了些容棱这段日子的经历,同时再次对云家兄妹感激不已,不管怎么说,人家从茫茫大海中将你这个身份不明的人救了上来,本身就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同时还如此倾心治疗,好药从不停歇,甚至从头到尾都自掏腰包,眼下更是热心肠的连小黎、丑丑,与那位素不相识的李姑娘都接收。 一家三口带一个李姑娘,在之前的日子里,都靠人家萍水相逢的四兄妹无条件供养,好吃好喝好住,偏偏人家还不图你什么,就是单纯好心,医者仁心。 柳蔚觉得,哪怕是她,也不一定会为了几个陌生人无条件做到这个地步,因此遇到这四个人,真的是他们一家人天大的福气。 天灾人祸不可避免,那场龙卷风将他们这四口之家一个大浪无情冲散,中间磨难不予言说,可如今还能重聚,且安然无恙,真的,真的要好好感谢人云家四兄妹。 柳蔚心里打定主意,便决定,从明日开始,要好好报恩。 那位云席公子与云想姑娘不是对脑科医学很感兴趣吗?没关系,想知道什么她就说什么,还举一反三,倾囊相授,包管说到他们烦为止! 当然,别的东西也要还,比如银子,容棱的医药费用,是肯定要给的。 这么一嘀咕,柳蔚就发现自己打劫魏俦与钟自羽那点银子怕是不够,咕哝一下,她看向儿子:“小黎,明个儿一早你带我去衙门。” 小黎正想同娘亲说西进县人命案的事,闻言立马答应:“好好好,我对这边的衙门可熟了,娘亲,我还参与了验尸破案,娘亲想知道什么,现在就可以问我!” 柳蔚就问了:“包破案,衙门给多少赏银?” 小黎愣了一下,他以为娘亲是要问案子细节,但他还是比了一根手指,说:“一百两。” 柳蔚眼睛一圆:“才一百两?” 小黎顿了一下,小身子往后缩了缩:“不,不够吗?” 柳蔚叹息的看着儿子稚嫩的脸,拍拍他的头道:“你还是太嫩了。” 小黎不明所以。 柳蔚传授经验:“这种离乡背井,又不在制度内,纯属赚外快的案子,是有额外定价的,你问问你容叔叔,他当初把我从曲江府挖到京都去破案,花了多少钱?” 小黎就看向容叔叔。 容棱沉默了一下,淡淡的道:“全部身家。” 小黎又看向娘亲。 柳蔚嗔了容棱一眼,对儿子道:“反正在办那桩幼儿失踪案时,我从他身上赚了几千两,当时我就觉得,这种冤大头,不多赚点简直对不起自己。” 冤大头容棱:“……”久别重逢的兴奋,突然就淡了。 小黎深以为然,握着小拳头跃跃欲试:“那明日我就去衙门跟宋县令说提价!” 柳蔚老怀安慰的摸摸儿子的头,欣慰极了:“明日娘同你一道去,人多好办事。” 两母子商量好涨工资的事后,柳蔚终于问了点跟案情有关的事。 与在街边瞎打听不同,小黎是从头到尾参与案件的。 他这里的讯息比衙门文书库里的还多,而同时,最让他束手无策的,还是孙桐的案子。 “我查过了,赵五的小院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具体尸块被投至而来的时间,应该是深夜丑时到卯时之间,不过周边留下的环境证据太少,我今日又去了孙家染布坊一趟,也没办法锁定具体时间。” 柳蔚琢磨一下,轻轻点头:“你怎么查的?” 小黎道:“围墙,草丛,包括树干,我都查过,但没有近期被踩踏的痕迹,也没有油渍或血渍,我找不到凶手停留过的线索,包括连拖拽尸块的线索也没有。” 就因为这个,这两日小黎头发都快愁白了。 柳蔚却在此时道:“周边没有,那正门呢?” 小黎一愣:“啊?” 柳蔚道:“有否可能,凶手就是开了门,大摇大摆提着尸块,从正门进来,丢了尸块,再从正门离开的?” 小黎懵住,眨眨眼睛赶紧回忆。 柳蔚目不转睛的盯着儿子,等他想起来给自己答案。 而坐在旁边的容棱,与因为同娘亲谈正事,被哥哥丢到爹爹身边的小夜,则面无表情,互相对视。 过了会儿,容棱撑着身子,把女儿搂到怀前,一副过来人姿态的语气安慰她:“没事,慢慢就习惯了。” 第1257章 容三王爷的十一伙食,是醋。 第1257章 容三王爷的十一伙食,是醋。 晚上用饭时,云楚云觅很紧张,俩小孩都不知道该怎么同小黎弟弟的娘亲接触,再说之前还有些误会。 最后还是云觅涨红着脸,端着酒杯,非要敬人家一杯。 柳蔚应下。 云觅立马仰头把整杯酒都喝了,然后耳根烫烫的坐下。 有了弟弟打头阵,云楚也站起来,学着弟弟的说辞,害羞的敬了一杯,柳蔚同样也应下了。 两个小孩敬完酒还很不好意思,坐下后脸上一直都是热的。 云席已知道了先前是他们弄错了,免不了有些不自在,前头两个弟妹都表现得很好,他捉摸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敬一杯? 这么想着,他就端着酒壶开始倒酒,倒完正待说话,对面的女子突然站起来,反而对他道:“先前不知其情,险些误伤公子,还望公子见谅,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将酒杯喝空了。 云席愣了一下,端着酒杯道:“云某也知姑娘先前手下留情,是在下谢过姑娘才是。”说完,也将酒水饮尽。 柳蔚:“家夫逢诸位相救,大恩大德,我一家四口,没齿难忘。” 云想忙摆手,想着都是女子,虽对方现在还是男装,但也不拘这些,便拉着柳蔚的手道:“容嫂嫂莫要再客气了,以前的事都不说了,往后小妹还有好多问题想要求问嫂嫂,之前可就听小黎提过,嫂嫂医术了得,不止精通炼丹之法、针灸之法,还通一门唤为‘外术’的独门功夫,能替人生接断腿。那已经掉下来的腿,怎么还能接回去呢?嫂嫂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提到这个,云席也竖起了耳朵,悄悄将身子前倾了些。 柳蔚见大家似乎都想听,便不嫌闷的把一些外科手术的概念带了出来。 因为都是习医的,云席、云想第一反应并非是质疑,而是结合自己本门所学,换位思考,看能否将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融合进他们原本的医学系统里。 这顿晚饭,一吃就吃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菜还剩大半桌子,餐桌上的所有人,却都露出餍足满意的神色。 云席、云想对柳蔚口中所言的“手术”非常感兴趣,再结合自己曾经的病人,他们侃侃而谈的说了好多以前被证实为无法医治的病症,他们发现,如果能熟练的运用“手术”的方法,是否那些人都是可以被治愈的? 他们就像海绵一样,不断的吸收从柳蔚身上获得的所有知识。 等到晚饭终于结束后,云席还不顾忌男女有别的一个劲儿的把柳蔚往他房间里拉,非要秉烛夜谈。 最后还是云想找回理智,揪着三哥的手,提醒他:“容公子一个时辰前就唤小二来问了,问咱们到底要吃多久,人家想娘子了,你怎么这么不识趣?” 云席面露失望,目光含蓄又渴望的看着对面的柳蔚。 柳蔚干笑,咳了一声道:“来日方长,明日咱们再说也可!” 云席面无表情的道:“小黎说明日要同你去衙门。” 言下之意就是,明日你有空吗?你没空了。 柳蔚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登时无言以对。 云想拧了自己三哥胳膊一下,小声骂道:“你有完没完,人家是有家室的,你一个大男人,老缠着人家女子,你要不要脸!” 虽然她说的很小声,但柳蔚还是听到了,柳蔚摆摆手,尴尬的道:“无碍,无碍……” 云想对柳蔚赔笑着:“容嫂嫂您别管他,他就是个木头,我们先回房了,不打扰您了。”说完,死拉硬拽的把沉溺在知识海洋里的三哥揪回屋里锁好。 就像云觅佩服武林高手一样。 云觅对小黎的崇拜,从小黎一块石头将大树劈断后,他就进入了一种不可收拾的狂热阶段。 现在同样的情况,在云席与柳蔚之间复制了。 差别只在于,云席可比云觅执着多了。 所以,第二日清晨,柳蔚洗漱完毕,坐在容棱的房间,跟容棱说话,等着儿子穿戴好就一起出门时,云席来敲门了。 接着,等小黎的功夫,容棱就用他那双锐利得仿佛剑刃一般的冷漠视线,面无表情的一直盯着强行插在他和柳蔚中间的云席。 非常想以怨报德、恩将仇报,把他的救命恩人从二楼扔下去。 等到小黎终于过来了,同娘亲结伴离开了,云席还回味着柳蔚之前说的话,怔忪的坐在凳子上独自思考。 床榻上的容棱,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冷冷的问道:“你还不走?” 云席思绪被打断,回头看着病人问道:“什么?” 容棱眯起眸子,薄唇抿成一条线。 云席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走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若不然,我替你开刀?我已懂了其中原理,将胸腔破开,为里头的脏器缝合,听起来并不难。” 容棱:“……” 云席跃跃欲试,对那所谓的手术痴迷不已:“我这就去铁匠铺打刀,柳姑娘说过尺寸,我记得。” “容夫人。”容棱沉着脸色强调,让外人注意称呼。 云席不在意:“柳姑娘唤着较为顺耳,我先去打刀,有事你叫云想。” 云席说着,便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云想熬了早上的药送进来,容棱喝完药后,严肃的对她道:“劳烦走后,将房门锁死。” 云想一脸茫然:“什么?” 容棱道:“令兄去了打铁铺。” 云想先还不知道这有什么关联,但脑子一转,突然想通了,然后一脸郑重的道:“他要给你开刀?呵呵,我去找掌柜要两把锁!” …… 另一边,伴随着孙桐的遇害,宋县令这几日头发是一把一把的掉。 眼看着两日了,一点破案方向都没有,宋县令躲避孙员外与孙夫人的同时,也不得不将全部希望寄托到只有六岁的小灵童身上。 可今日,小灵童带了一个人来,白衣翩翩,是个公子,长得眉清目秀,五官清雅俊逸,是那种在西进县这种小县城里不易出现的面孔。 “你的帮手?”宋县令半信半疑的盯着那白衣公子打转儿,实在没法想象,这样出尘潇洒的人物,竟然也是个仵作? 第1258章 柳蔚和小黎的十一,胃口好。 第1258章 柳蔚和小黎的十一,胃口好。 不过再一想,六岁的小孩童都能验尸破案,这公子虽然看着像个绣花枕头,但毕竟是成年人,没准儿人家真有本事。 可手短脚短的小男孩却不接受这个说法,他蹦的老高的强调:“不是帮手,是主侦,主侦!” 主侦是什么东西,宋县令连个概念都没有,因此,很是茫然的瞅他。 柳蔚却不计较这些称呼,只道:“先看看尸体吧。” 小黎以为按照现在他们家这种经济环境,娘亲应该先谈工资,没想到却提到了尸体。 他这便拽着娘亲的衣角,把娘亲往衙门后头的天井拉。 边拉他还边邀功似的说:“我让宋县令开辟了一间柴房,暂时充当停尸间,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既然是后期开辟的停尸间,环境自然就不用指望了,木质的房屋前后都不通风,只有两扇并排的窗户勉强能打开换点气。 柳蔚一进去就觉得闷,四具不完整的尸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实在不好描述。 稍微蹙了蹙眉,柳蔚还是走了过去,只是吩咐儿子去将窗户打开。 初秋的天气其实并不难捱,可因为秋雨绵绵,外头一下雨,这木头做的房子便容易返味,因此不光尸臭味,屋里还有一股子不容忽视的霉味。 小黎去把窗户打开,正好看到宋县令也跟到了门外,就邀他进来一起看,算是尊重人家是父母官。 宋县令拿帕子捂着鼻子进来,就停在门口边。 四具尸体,从左至右,黄二宝,孙箭,高槐,孙桐。 黄二宝的尸体是早大半个月前便送来衙门的,在常温气候里摆放,现在基本已经腐烂过半了。 孙箭的尸体倒是后头被孙家人要了回去,打了冰棺,停灵了许久,这回若不是孙桐又出了事,孙家人是肯定不会放手交给县衙门的。 不过孙箭的尸体看不看也就那么回事,几团肉泥,是用三个大盆装的。 其次是高槐的尸体与孙桐的尸体。 高槐那具和黄二宝差不多,烂了一半了,孙桐这个倒是新鲜的,还炸过,没腐不说,闻着还有点烤烂肉的味道。 闻着闻着柳蔚就有点饿了,转头跟小黎说:“去买点吃的。”他们是没用早饭就出来的。 小黎倒是熟门熟路,立刻道:“衙门后厨每天早晨都做饭,我去拿!”说着,就一溜烟跑走了。 宋县令在门口自己捉摸,心想食物与尸体有什么关系?什么食物还对验尸有帮助?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可因为同这位年轻公子不熟,他又不好瞎问打扰人家验尸,便打算等着小灵童回来,问小灵童,熟人之间好说话,小灵童也不会笑他见识浅薄。 过了一会儿,小黎回来了,拿了两个包子,两碗清粥。 宋县令的视线就定点在那两样吃食上,目不转睛。 然后,他就看到拨弄了两下孙桐尸块的年轻公子,从怀里拿出一条手绢,擦擦手,然后接过粥碗,仰头喝了一口,再用筷子夹起包子,咬了一个缺儿。 宋县令:“……” 再看小灵童,看年轻公子吃了,他也乐滋滋的张口吃,边吃还边走到放置孙桐尸体的木床前,指着其中一块大腿块说:“这块炸得比其他的焦,看得出来是先下锅的。” 宋县令一个没忍住,捂着嘴,窜出去就扶着墙根呕吐起来。 小黎听到动静,端着碗出去看了一眼,看完后满脸嫌弃:“好脏啊,我不想吃了。”说着就把包子和粥碗都放到了门口,一脸不高兴的又进屋。 宋县令到最后也不敢再进去了,他就呆在院子外,满脸苍白,唇部无色,还一直揉自己的眉穴,口里哼哼唧唧的,一副难受得不得了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煞星出来了,一大一小,出来后还贴心的把柴房门给阖上了。 “宋县令,我们要去染布坊,你去吗?”小黎脆生生的问。 宋县令一脸虚弱,气息断续的摆手:“我不想动,反胃,难受,还胸闷。” 小黎就过去捏着他的手腕探了探,然后说:“没啥大碍,熬点清凉茶喝两碗就好了。” 宋县令白着脸点头,抬眼又着重看了看那位年轻公子,最后问小黎:“你们看出了什么?孙大少的案子,有方向了吗?” 小黎一下就笑了:“有了,有了,我娘亲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宋县令愣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岔,猛地跳了起来,指着那白衣公子目瞪口呆的道:“你娘?” 小黎可劲儿点头:“嗯嗯,我娘!” 柳蔚看他们还得说一会儿,就道:“你们聊,后厨怎么走?”一个包子一碗粥,是吃不饱的。 小黎马上给娘亲指路,还想和娘亲一起去,可宋县令不让他走,拉着他叽叽喳喳的问问题,小黎只好让娘亲先去,自己留下来给宋县令解惑。 等说的七七八八了,那边娘亲又过来了。 只见柳蔚又拿了三个包子,用油纸包着,问儿子:“可以走了吗?” 小黎立马道:“可以了,可以了,布坊在西街!” 眼看着一大一小相携离去,宋县令呆在原地,还回味着之前的冲击,半晌后,他抹了一把脸,摇摇晃晃的去了书房。 柳蔚这边针对案件开始了一系列的侦查,另一边,在客栈等了一晚上,没见着柳蔚回来的钟自羽与魏俦,坐不住了。 按理说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母老虎,他们该赶紧逃命,分道扬镳才是。 可显然二人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魏俦还想着昨日见到的那个撞了自己的小男孩,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柳小黎? 钟自羽则一心记挂着柳蔚的计划,搜海什么的。 两人最后一番讨论,决定再去一趟那位云姑娘落脚的客栈,可一到门口,魏俦没进去,却说:“你去问问,我在门口等你。” 钟自羽不解:“为何?” 魏俦道:“因为……” 话还没说完,就听客栈里,冷不丁冒出一道意气风发的女声:“山楂糖人!山楂糖人!山楂糖人!” 魏俦的脸,霎时白了一大片。 第1259章 望着娘亲,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第1259章 望着娘亲,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孙家染布坊外头,这两日可谓人来人往,都是悄悄过来溜达的,大家都好奇,这布坊的风水是有多差,怎么一连死了两位少爷? 比起没什么身份背景的黄二宝、高槐,孙箭与孙桐的死,在这不大的小县城里,是传的沸沸扬扬! 柳蔚随小黎抵达的时候,就看到布坊外头探头探脑的好多人。 柳蔚看了小黎一眼,小黎咳了声,蹬蹬蹬的跑过去,跟守门的衙役说了两句。 衙役听了他的话,这便拿个衙棍将周遭的人赶走,赶人的时候还出了点阻滞,县城不大,多数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里头难免就有相熟的,其中一个衙役撵的甚至是自己家的族伯,撵人的时候没防备,还让族伯给他脑袋顶了一下。 把人都驱得差不多了,柳蔚同小黎才进去,说了句:“再过两日,都可以卖门票了。” 但凡是死了人的地方,多数人都会绕着走,生怕晦气,这么上赶着来看热闹的,的确不多见。 按照小黎的描述,柳蔚从前门到后门走了一整圈,走的时候也没怎么刻意停留,就像是随便看看。 小黎也拿不准娘亲这是瞧出毛病没有,只能跟在她身后一一介绍。 可等到抵达天井时,娘亲突然顿住了,看着头顶上那直冲云霄的方形大孔,慢慢的拧起了眉头。 小黎立马来了精神:“娘?” 柳蔚目光转了转,天井下面有个水井,但看着已经有些废了,搭在井旁的木桶都是坏的。 柳蔚走过去,朝着井底看去。 小黎就道:“娘,这口井第一天我就排查过了,井已经有些枯了,平日只够赵五洗漱就近用,要真需太多的水,还得去布坊前面打。” “枯井?”柳蔚琢磨着。 小黎就凑过去:“还没枯,但估计今年内就会枯了,可能是下头有什么东西堵着,听说是近几年水流开始越来越少。” 孙家染布坊这里的水井,是建造布坊之前就有的,并不止这一口水井,但唯独就这口堵了。 柳蔚蹲在那半枯的水井边,朝里头看了又看,一动不动。 小黎在边上等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一句:“娘亲莫非认为,凶手是通过这口井,将孙桐的尸块送上来的?” 柳蔚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什么?” 小黎眨眨眼,看着娘亲,又看看水井。 柳蔚无奈:“凶手是从正门进来的!我看这口井,只是觉得它怪!” 小黎忽略娘亲后半句话,只惊讶前面:“真是从正门进来的?为何?娘你发现了什么?在哪发现的,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被儿子喋喋不休的吵着,柳蔚也没办法集中精神进行思考,只好将儿子拉到正门口。 这个正门,是整个布坊最大的前门。 因着孙箭的尸体被发现在布坊内,所以整个前院、中院,都被封锁了,唯独后院,可以从侧面的小门进人。 让儿子站在大门口,柳蔚指了一下:“看到了什么?” 小黎盯着那铜制的锁面,仔仔细细的道:“大锁已经用了许多年,锁很陈旧,锁眼附近非常杂乱,有钥匙插孔的痕迹。” 柳蔚“啧”了一声:“谁让你看这个了,我让你看门环。” 小黎愣了一下,这才去看那圆溜溜的两个大门环。 比起大锁的饱经风霜,门环就显得干净多了,门环也是铜制的,往上的半圆透着黑色的腐锈痕迹,下面半圆却异常明亮,这是因为常有人用手捏下半圆,下半圆磨损较多,就更干净。 小黎把门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犄角旮旯都观察了一整遍,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无辜的望着娘亲,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柳蔚叹了口气:“你的观察力呢?” 小黎都要哭了,委屈的拿手背擦自己的眼睛。 到底刚刚一家团聚,热乎劲儿还没过去,柳蔚也不想第二天就把儿子弄哭,只好耐着性子跟他说:“左边门环和右边门环有什么区别?” 小黎包着泪,又看了看,然后说:“没,没什么……区……” “就是没区别,才是最大的区别。”柳蔚道。 小黎愣了,傻傻的张着嘴,不明所以。 柳蔚开始跟他讲解:“布坊是封闭式经营环境,所以这里的大门,常年会是紧闭的,你还记不记得曲江府就有染布坊,那里的布坊是什么样的?” 小黎回忆了一下,马上道:“是关着门的,因为每家布坊都有他们的独门秘方,什么布能染什么颜色的料,普通的料子不稀奇,但是越精细的布越是难染,甚至有些复杂的,还要染上几十天方成一匹,因此这种涉及商业机密的工厂类经营环境,多数是除了前面的铺子开门,后厂都是关闭的,轻易不容外人靠近的。” 看在儿子记性还算不错的份上,柳蔚欣慰了一点,又指着门环道:“这两扇门常年是关着的,而有人进入,肯定便要敲门,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右撇子,所以按理说,右边的门环使用的几率就会较多。” 小黎一个劲儿点头:“是是是,真的是这样,别人家的大门环就是这样。” 柳蔚又道:“你上手摸摸,两个门环分别是什么感觉。” 小黎就去摸了,摸完了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也没什么……太,太大的区……” “对,为什么会没区别?”柳蔚反问,然后在儿子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指着左边门环道:“长年累月,左边用得少,右边用得多,按理说右边应该较为顺滑,左边较为涩,可为什么两边手感差不多?” 小黎瞪大眼睛,盯着两个门环看了又看。 “因为,别人擦拭过。”柳蔚皱起眉头:“有人用他沾了什么的手,握过左边的门环,事后,特地将其擦拭过,甚至擦了很久,久到将上面应有的凝涩手感,都擦顺滑了。” “也就是说……” 柳蔚点头:“对,也就是说,凶手通过正门进入染布坊时,大门根本没上锁,所以他敲了门。假设一下,凶手右手提着尸块,不方便敲门,他因习惯性站位,就对着左边门用左手敲了左边门环,接着有人给他开门,然后或许是凶手,或许是给他开门的人,他们将门环上所沾到的东西擦拭干净,惟怕被人发现,他们擦拭了很久,将门环擦拭得焕然一新,他们以为,这样便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可恰恰相反,右边门环除了常年被人手握的部分顺滑干净,上半圆依旧布满铜锈,可左边门环,因为被特地擦拭过,连上半圆,瞧着都干净了许多。” “那么……也就是说,凶手并非一个?” 柳蔚拍拍儿子的头:“还不算太傻。” 小黎其实不觉得自己的观察力真的弱到睁眼瞎的地步,但和娘亲相比,他的确差太多了,赦然的同时,他又来了精神:“帮凶给凶手开门,所以帮凶就是染布坊里的人,但也不对,布坊已经被封了,唯一的后门只有赵五使用,难道帮凶是赵五?” 柳蔚受不了了,一根手指戳着儿子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刚夸你一句,马上就犯蠢了。” 小黎可怜兮兮的抱着自己的脑袋,望着娘亲。 柳蔚头疼的不得了:“赵五若是帮凶,他们还从正门走什么?直接去后门不就得了?而且凶手既然是从正门进入的,那帮凶必然就是个有正门钥匙的人,明白吗?” 小黎灵机一动:“管理层?” 柳蔚点头:“赵五虽说也是个小管事,但要管大门钥匙,估计还不够资格,你回去查查,将布坊所有员工的资料再看一遍,记住,长点脑子,好好看。” 小黎赶紧答应,信誓旦旦:“我一定好好看,肯定能找出帮凶身份!娘你相信我!” 柳蔚一脸纠结…… 第1260章 “小大人”说的没错。 第1260章 “小大人”说的没错。 破案讲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柳蔚针对抛尸方法以及过程的假设,在她这里完全成立。 接下来就是求证阶段。 而这个阶段,她打算放手交给小黎去办。 并不是她偷懒,而是小黎在西进县呆了整一个月,四起案子,他都从头跟到尾,现在让他继续,无疑是对他最好的锻炼,当然,她也会把关,不会让孩子错得太离谱,毕竟这孩子是她生的,有多笨她心里是有数的。 看着儿子风风火火的跑去要染布坊的员工档案,柳蔚又走回后院的井边,遥遥的往里头张望。 黑洞洞的井底,因为水量的减少,而越发漆暗,柳蔚看了好久,直到小黎捧着一叠厚厚的书册过来,才再次打断她的思路。 “娘,这上面写的,除了孙员外、孙夫人、孙二少,就只有布场主事老金头有钥匙。” 柳蔚把视线从水井移开,问:“那老金头呢?” 小黎道:“老金头是孙家的家生奴,平日都是住在孙家。” 柳蔚“嗯”了声,又看了眼水井,转头往前庭方向走:“那便去孙家看看。” 小黎屁颠屁颠的跟在娘亲后头,还一边看名册,一边跟娘亲叨叨:“正好也问问孙家几位主子,这上头写的,以前孙大少也有布坊钥匙,只是搬走后便将钥匙放在了库房,那库房,可是许多人都能接触到的地方。” 母子俩离开染布坊,便一路去了孙家大宅。 西进县毕竟只是个小县城,哪怕当地首富,住的宅子也只是大一些,豪华程度,是比不上江南、京城等富庶之地的。 可饶是如此,从前门走到中院,还是要走片刻。 孙家开门的是门房长工,通报之后,将他们领进去的也是这人。 孙员外、孙夫人听完通报后,已经在大堂等着了。 小黎是来过孙家很多次的,同时也与孙员外、孙夫人有多次接触,但这次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能明显看出孙家的颓状,尤其是孙夫人,哪怕之前孙箭的死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她的穿戴衣着一度又素又浅,却也不到现在这种地步,现在的她,满目苍凉,憔悴不堪,像是一夜间又老了几十岁似的。 还有孙员外,两三日的功夫,鬓角两边都花白了。 小黎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了句:“节哀顺变。” 孙员外还好,孙夫人当即便捂着帕子哭了起来,哭得断断续续,声音也是哑的。 孙员外也满脸黯然,虚弱的问小黎:“你今日来又是要做什么?尸体……我儿的尸体……不是都给你们了吗?” 小黎看了娘亲一眼,在娘亲鼓励的目光下,把手里的名册往前递了递,道:“我们怀疑杀害令郎孙桐的凶手,并非一人,他有同伙,且那同伙,极有可能就是你们孙家府里的自己人。” 之后又简短的将对凶手的猜测说了一遍,小黎刚说完,那边孙员外与孙夫人已经颤抖着,嘶喊着命人去叫老金头! 老金头因为布坊停工,这阵子一直呆在府里,被主人气急败坏的喊过来时,老金头先是懵的,后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他家女主人竟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一个猛子冲下来,尖利的手指甲,直接就往他脸上招呼! 老金头猝不及防,被孙夫人在脸上刮了好几道血痕,连忙跪下,磕着头问:“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可,可奴才做错了什么,还请夫人明示啊……” 孙夫人厉着声音把怀疑他是凶手的话说了,老金头登时喊冤! “什么布坊钥匙,什么杀人帮凶,奴才从布坊封锁后,便再没去过一次,再说……再说大少爷去世那晚,奴才和孙管家一起吃酒,不信,不信主子可以问孙管家,当时在孙管家屋里的还有孙管家的儿子、儿媳!” 孙夫人听着,倒是冷静了下来,回头看向孙员外。 孙员外便派人去叫孙管家。 孙管家来了便如实禀报,话和老金头的能对上,那日下工早,两人因为常年有交情,平日都会喝酒吃肉,那晚也只是普通的一晚小聚,很多人都能作证。 孙夫人立马又捂着帕子哭,一边哭一边问小黎:“那你说,到底谁是杀我儿的凶手,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小黎耐着性子道:“我现在需要知道布坊的钥匙,到底还有多少人能接触到,并且孙桐出事当晚,有多少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孙员外颓然的叹着气,对孙管家吩咐:“去将府里所有人都叫来,我就不信,一个一个查,还查不出来!” 孙管家连忙去了,不一会儿还真将府里所有下人都叫来了,同时几个主子也都到齐了。 蒋氏是带着女儿出来的,而他的儿子则是被奶娘抱出来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后,小黎扫了一眼,看向孙员外,问:“听闻孙大少此番回县,是带了亲眷的,请问大少夫人可在?” 孙员外一愣,有些为难的看向自家夫人。 孙夫人用帕子擦擦眼泪,道:“大儿媳不在,她伤心难受,这两日都没出来,别去打扰她了,难不成她还能杀了自个儿相公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孙大少的布坊钥匙是放在库房的,作为女主人,大少夫人是完全有可能接触钥匙的,哪怕她不是凶手,有没有可能,她看到过别人碰过钥匙?”小黎实事求是的道。 孙夫人却不耐烦了,直接说:“不可能是她,她要是看到什么还能不说?那可是她相公,总之人都在这儿了,随便你问,我大儿媳,你们甭去扰她清净!” “但……”小黎还要说什么。 二少夫人蒋氏此时走到孙夫人身边,柔声道:“母亲,小大人说的没错,不若也让大嫂出来说说,不管怎么说,也是为了给大伯申冤……” “啪。”蒋氏话还未说完,孙夫人已绷着脸,起身一个巴掌扇过去,当即就在蒋氏脸上扇出一个红手印! “我做事还要你教?说了不准打扰她就不准打扰她,你再去惹她,信不信她叫她那当府尹的爹将你全家充军流放!你个扫把星不要命,老娘还要命!” 第1261章 小黎憋屈的闭上小嘴! 第1261章 小黎憋屈的闭上小嘴! 蒋氏被孙夫人一巴掌扇得背过头去,低垂着头,捂着被打的脸。 脚边的女儿可儿似乎错愕于这番阵仗,当即小嘴一瘪,“哇”的大哭起来。 蒋氏连忙蹲下来将女儿抱住,不顾疼痛,一边哄女儿,一边将女儿拉到一边。 短暂的插曲后,小黎也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孙夫人那巴掌看似是打在蒋氏脸上,却分明是打给自己看。 坦白讲,在孙桐的案子上,孙家真的非常配合,比孙箭那起案子配合不知多少倍。 孙家属于受害者,而小黎是站在官府的视角,官府公差这么逼人家受害者,的确也说不太过去。 这么想着,小黎就决定算了,大不了回头让宋县令上门,再来见见那位矜贵得不行的大少夫人。 可他这么想,他的娘亲却不这么想。 “看来诸位,也没那么迫切的想查获凶手?” 不咸不淡的男音在死寂一般的孙家大堂缓缓飘出。 话音未落,孙员外与孙夫人已齐齐看了过去。 今日来的只有小黎与柳蔚,对孙家人而言,这并不奇怪,那位据说是灵童的小孩,如今在帮着衙门侦破凶杀案,连着日子,他经常独身前来孙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家已经习惯了。 可今日他多带了一个人,这也好说,兴许是衙门某个衙役,或是什么文书小吏,总归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 但现在,这个不是重要人物的人开口了,语气又浅又淡,听着还很膈应人。 孙夫人本就是个泼辣的,见状一口气憋在喉咙,当即就道:“我同儿媳说话,哪来的不知所谓的东西乱插嘴!” 小黎本还想叫娘亲别说了,可听到孙夫人这句话,他立马炸了,也顾不得什么受害者不受害者,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张嘴就要怼。 可头顶上,却突然被按住了一只手,仰头一看,小黎就见娘亲对自己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小黎憋屈的闭上小嘴,鼻尖都喷出了火气。 柳蔚也不管儿子有多生气恼怒,只云淡风轻的继续对孙员外道:“据在下所知,孙家就两位少爷,如今二位前后亡故,孙员外痛失爱子,难道还想连孙儿也保不住?” 此话一出,大堂里又寂静了。 接着,就见那位二少夫人蒋氏,一脸错愕的问:“什,什么意思?我的君儿,我的君儿会出事?” 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孙君一脸无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还没反应过来大人们是在议论他,只听到娘亲唤了自己的名字,他就转过头去看娘亲。 儿子和女儿不一样,孙桐有子有女,但那都是跟着万氏的,而早在孙桐与万氏离开西进县,去了亭江州后,孙家二老已知道大房的孙子怕是将来不会与他们多亲了,因此,一直盼着二房蒋氏怀孕。 蒋氏不负众望,生下一子一女,女儿二老都不稀罕,便是蒋氏自己带,但儿子二老稀罕,请了奶娘不说,平日还多放在跟前教养。 蒋氏这儿子孙君,虽知自己的亲娘是谁,但因为是被奶娘看大的,平日与娘亲素来接触少,听到娘亲唤他会看过去,可再多亲近就别指望了。 蒋氏看儿子盯着自己,抬腿就想走过去,可孙君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双手环抱奶娘的脖子,看起来更像是将奶娘当做亲娘。 蒋氏表情一滞,低垂下眼,又搂住怀里的女儿。 孙员外此时也问:“君儿怎么了?君儿这不是好好的?你们想说什么?” 柳蔚平静的道:“对方若头一次杀害孙箭,属于随意之举,那第二次对孙桐下手,便可能属于有目的作案,对方明显是针对你们孙家。那么,大胆的猜测一下,凶手若非是与二位孙少爷有仇,便是与孙员外你,或者孙夫人有仇,他想要你们孙家断子绝孙。既然‘子’没了,那‘孙’可不就是下一个目标?如今凶手身份不明,行迹不明,让他在外面恣意流窜,孙员外你说,是对西进县的其他百姓威胁较大,还是对你们孙家的嫡孙威胁更大?” 四次案件,两次都是找的孙家男丁下手,与孙家有仇的几率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在孙箭身亡后,孙员外就把目标放在了自个儿的仇人身上,他有不少怀疑对象,但又觉得那些商场上的敌人,不至于到了要他家人性命的地步。 因此,始终没个章程。 这会儿一听到凶手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他的孙子,已经失去两儿子的老人实在是受不起刺激了。 挣扎一下,他叹了口气,对孙管家吩咐:“去请大少夫人出来。” 孙夫人本想再说什么,可眼睛看向孙君的方向,又迟疑了,最后只能咬咬牙,任孙管家离开。 原以为既然是孙员外亲自开的口,那么那位神秘的大少夫人总会出来见个面,可哪想到,孙管家去了一趟回来,却带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大少夫人说……说她,不想见人。” 尴尬,是真的尴尬。 哪有公婆都开了口,当媳妇的还公然拒绝的? 孙夫人当即脸就涨红了,孙员外也气的不轻,但想到那儿媳娘家人的身份,又不敢硬来,只好闭着眼,压着火气对身边的孙夫人道:“你去叫她。” 孙夫人不想惹这大儿媳,也不愿意纡尊降贵的拿热脸去贴儿媳的冷屁股,她没去,绷着脸,头也没回的吩咐蒋氏:“老二家的,你去。” 蒋氏逆来顺受的应了一声,将女儿交给丫鬟,独身出了大堂。 在她同柳蔚擦身而过时,柳蔚在她身上嗅到一股清香之气,应当是皂角粉的味道,很浅,也很好闻。 蒋氏离开后,柳蔚环顾大堂一圈,道:“不要浪费时间,先问着吧。” 小黎知道这是要自己干活了,当即咳了一声,有板有眼的对外头道:“从左到右,一个一个的进来,不要东张西望,不要跟别人串词,逮到态度不端正的,可别怪我们将你当凶手缉拿了!” 一番提醒后,小家伙就开始审问,柳蔚则走到堂前,看了看左右,最后坐在了孙员外下首。 第1262章 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 第1262章 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 孙员外旁边,刚好站着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就是被蒋氏临时托付照顾女儿的小丫鬟。 三岁的孙可立在自家祖父身后,鼻尖有点红红的。 柳蔚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一颗花生糖,朝她递了递。 孙可眼睛亮了,她悄悄看了祖父一眼,没敢过去。 孙员外不清楚柳蔚的身份,也不想得罪,因此,就对孙女点了点头。 小丫头得了应允,忙两步窜过去,轻轻接过花生糖,腼腆的对柳蔚笑笑,声音糯糯:“谢谢叔叔。” 柳蔚便弯着腰,摸摸她的小脸蛋,逗了她一下,小女孩怕生,拿着糖又缩回了祖父身后。 柳蔚也直了身子,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在这小女孩身上闻到的皂粉味,与在蒋氏身上闻到的不一样。 …… 蒋氏去了很久,久到小黎已经把过半的孙家下人都审问过了,她才回来。回来时是一个人。 众人都知道,这是碰了钉子了,没将大少夫人请动。 孙夫人见状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等到蒋氏一进门,她就憋着气骂:“叫个人都叫不过来!养着你有什么用!” 蒋氏却不如先前那么怯懦,反而道:“母亲,大嫂说她换件衣服就过来,让我先回。” 孙夫人惊讶一下,脸色顿时好了不少,也松了口气。 毕竟,蒋氏是带了她的令去叫人的,若是始终叫不来,丢的也是她这个婆婆的面子。 等到小黎将所有下人都问了一遍,又跑回娘亲身边,同娘亲悉悉索索的耳语时,外头才传来一阵动静。 来的正是那位据说是亭江州府尹千金的孙家大少夫人,万氏,万茹雪。 柳蔚是见过不少贵气女子的,往低了说,她那位二妹柳瑶是个代表人物,往高了说,郡主、公主、甚至皇后都是瞧过的。 但没一个,有这位府尹千金来的有派头。 或许是青云国与仙燕国不同,反正柳蔚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刚死了相公,就穿的比喝喜酒差不到哪儿去的女子的。 艳红的对襟长裙,头上挂的是整套的珍珠头面,发髻插的是蝴蝶翡翠簪,耳朵上戴的更是纯金镶嵌的宝石耳环。 看到这个阵仗,柳蔚先就哑然了。 然后,柳蔚就听到“砰”的一声。 扭头一看,是孙夫人将手边的茶杯打翻了,打翻后,当即站起来,一扫之前的颓废虚弱,对着无辜莫名的二儿媳蒋氏又打又骂:“好你个贱皮种子小浪货,我儿刚死就敢给上这么滚烫的茶!你是想要了我这条老命是不是!看我今个儿不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扫把星赔钱货!”说话间,一巴掌一巴掌的,咬牙切齿往蒋氏身上招呼。 蒋氏的女儿孙可立马又哭了,一抽一抽的抓着祖父的袖子喊:“祖父祖父,别打我娘了……祖父祖父,别打我娘了……” 整个大堂,宛若在上演着一场闹剧。 而那浓妆艳抹,大红大紫的万氏走入堂前,却是轻蔑的瞥了孙夫人一眼,冷冷的吹着指甲,问:“婆婆这莫不是指桑骂槐,辱的媳妇我吧?” 孙夫人脸是气青的,好歹停下了打蒋氏的手,浑身都在发抖。 蒋氏嘴角淤了一大片,眼角也破了,但她没吭声,只低下头,窜过去抱住女儿,将女儿的脸压在怀里,哄着让女儿别看,别哭,别听。 孙夫人气急了是找二儿媳撒气。 孙员外也没闲着,面色铁青的直接一拍茶案,扭头就对还呜咽哭着的小孙女喝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爹就是让你哭没的!早知你娘生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该一落地就将你沉井,活着也是害人害己!” 万氏在堂中绕了一圈,最后立于堂前正中央,倨傲的瞧着前方:“叫我出来做什么?” 万氏问完,眼睛便撇到堂内两个陌生人身上。 柳蔚轻轻开口:“大少夫人,在下今日前来,是想问问,您可知您的夫君生前,是有染布坊大门钥匙的?” 柳蔚这话是在诈万氏,说有钥匙,却没说钥匙早已交了上去,她想看看万氏会不会知道点别的。 但柳蔚失望了,万氏只摸着自己的指甲,道:“没见过。” “您再仔细想想,长这样的钥匙。”柳蔚说着,将老金头那把钥匙拿出来晃了晃。 万氏头都没抬,还是那句:“没见过。” 柳蔚继续道:“您倒是看一眼。” 万氏蹙了蹙眉,直接仰起头,冷漠的问:“你叫什么?” 柳蔚好脾气:“在下姓柳。” “我问你叫什么。” 柳蔚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单名一个‘蔚’字。” “蔚”这个字是常用字,但放在人名上,尤其是男子,大多数人一般会想到“卫”,所以就听万氏嘲讽的道:“不是衙门的人吧,我可没听过西进县有叫这破名儿的文书。” 柳蔚却道:“您连县衙门的人都知道?” 万氏哼了声:“你不是县衙门的,难不成是州衙门的?” 柳蔚未回,再次将那钥匙拿出来:“您还是先说,到底见过没有吧。” 万氏矜傲的走到柳蔚面前,抬了抬手。 柳蔚把那钥匙递给她。 万氏却又冷不丁收手,只听“啪啦”一声,钥匙落到了地上。 万氏嘲笑的勾起嘴角,脚尖一踩,在那钥匙上狠狠碾了一脚,然后顺势一踢,把钥匙踢到墙角:“你们白山洲府尹,都不敢在我面前摆谱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柳蔚觉得自己长见识了,她以前觉得被乾凌帝与皇后恶意养歪的月海郡主已经够刁蛮无礼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 “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这话不是柳蔚说的,而是一直乖乖呆在娘亲身边的小黎说的。 小黎见不得娘亲受委屈,尤其是别人还指着鼻子骂他娘亲,小家伙登时来了火气,回嘴之后,还用他那双又黑又亮的圆眼睛,故作凶恶的瞪万氏。 柳蔚想说儿子这表情真的跟凶恶沾不上边,可还不等她开口让儿子别搀和,冷不丁被个小屁孩挑衅的万氏已经厉斥道:“哪儿来的小杂种,有娘生没娘教!”说完,还一抬脚,想踢小黎。 柳蔚之前还算和气,哪怕万氏多么不可一世,她也没将对方看在眼里,可眼见她对个孩子竟要动手,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万氏这一脚当然不可能踢到小黎,别说柳蔚还在,就是小黎自己,也不可能吃这种亏。 小家伙身子一闪,躲开了万氏的攻击,万氏踢了个空不说,还重心不稳,往前一倾,险些摔在地上。 幸亏她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没让她直接倒地。 可平生到大从没受过这种委屈的万氏却火了,甩开丫鬟的搀扶,就伸手要去抓小黎。 小黎皱着眉往旁边一侧,嘴里警告:“我可是会打女人的,你别惹我!” 万氏气急大笑:“本小姐今个儿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训你这个小野种!给我站住!” 小黎到底也没跟她动手,只是绕着躲,万氏自己追不到,就呵斥屋里的下人:“还不把这小贱种给我抓起来!” 下人们犹豫再三,顾忌的看着孙员外与孙夫人,迟迟没动手。 孙员外和孙夫人恨死了万氏这做派,虽说不敢惹,但也没得要贴上去溜须拍马的,因此两人都冷着脸不说话,更不表态。 正主子不发话,整个孙府的下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万氏气得狠了,直接笑起来:“好好好,你们敢折辱我,待我告诉我爹,你们孙家就等着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吧!” “啪!” 万氏话音未落,只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疼!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 柳蔚面无表情的给了万氏一巴掌,在对方吃惊愣神之际,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了万氏右脸。 万氏双手捂住双脸,瞠目结舌的后退数步。 柳蔚上前,揪住她的衣领,把她往地上一扔,直接将人摔倒。 万氏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也顾不得脸疼还是屁股疼,只伸出手指结结巴巴的指着柳蔚:“你你你……” 柳蔚伸手一握,握住她那根手指,往后一掰,登时一声脆响。 “啊啊啊啊——”万氏疼得撕心裂肺。 柳蔚又一把捂住她的嘴,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整个脑袋拉到半空,让她看着自己。 万氏吓得浑身发抖。 柳蔚也没做声,只眯着眼睛,侧首看了眼呆若木鸡的众人,然后对其中较为打眼的老金头道:“把钥匙给我。” 老金头先没回神,等反应过来,忙七手八脚的扑过去,将万氏踢到角落的布坊钥匙捡起来,哆哆嗦嗦的递到柳蔚手中。 柳蔚拿着钥匙,又拉扯了一把万氏的头发,疼的万氏呲牙咧嘴,她把钥匙尖部对准了万氏的眼睛,逼近她的瞳孔,道:“老子问你,见没见过这钥匙!看清楚!” 第1263章 柳蔚知道自己没看错 第1263章 柳蔚知道自己没看错 万氏只觉得那铜制的钥匙快戳穿自己眼球了,忙惊慌失措的点头,颤颤巍巍的说:“没,没见过……” 柳蔚敛着眸子:“真没见过?” 万氏哆嗦的道:“真,真的,没见……不,不对,我好像……好像见过……” 柳蔚将她脑袋丢到一边,站直身子,将钥匙悬在万氏面前:“说!” 万氏跌坐在地上,面如白纸,畏惧而惶恐的望着头顶上的青年,然后小心翼翼的再次确定一下那把钥匙的形状,瑟缩的道:“我在……我在很久以前……见过……” “多久以前?哪里见过?” 万氏咽了咽唾沫,眼珠子往旁边转了转,转向蒋氏的方向。 蒋氏还抱着她的女儿,见万氏看向自己,愣了一下。 柳蔚拿着钥匙,朝蒋氏走去。 蒋氏怀里的孙可显然是被刚才的画面吓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蒋氏忙哄女儿,又轻捂女儿的嘴,让她别哭。 柳蔚没走太近,隔了几步的距离就停下,把钥匙又提起来,晃在半空:“二少夫人方才,似乎没提过认识这把钥匙。” 蒋氏抿了抿唇,低垂着眼睑道:“回大人的话,这钥匙我确实不识。” 柳蔚又看向万氏。 万氏一个激灵,忙道:“我明明见你拿过,布坊以前不就是二弟做管?去年春节布坊休业,我分明瞧你拿着这把钥匙去开了布坊大门,还拿了好些布匹出来,当时念在妯娌一场,你又穷酸,我懒得拆穿你,可这钥匙你怎会不认识?” 蒋氏脸色顿时惨白,嘴唇也失去血色。 倒是一旁的孙夫人回过劲儿来了,立马一个巴掌又给蒋氏:“去年给京里进贡的两匹‘万华贵鸢’原来是你偷的!你个贱人!你可知州府衙门来收货,我孙家险些因为贡品失窃而下狱入牢?你说,你把万华贵鸢卖到哪里去了?从实招来!” 蒋氏被孙夫人连着几巴掌打得后背都驮了,她浑身发抖,整个人都慌了手脚,哆哆嗦嗦的否认:“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 “都有人瞧见了,你还敢说没有,看老娘不打死你!你个偷婆家东西的丧门星!” 孙夫人的手劲是真不小,不到几下,蒋氏嘴角就冒出了血腥,可她还是死咬着什么也不说。 孙可在母亲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孙夫人听了烦,索性一个猛抓,抓过三岁小孙女的头发,将小孩整个往外扯。 柳蔚见状眯起了眼睛。 就见蒋氏忙跪了下来,一边抱住女儿,一边哭着道:“我说,我说,我都说……不,不是我,是相公……他,他欠了赌坊一千两,说朋友有路子,卖了万华贵鸢,就能给他两千两,还了赌坊的银子还剩能一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孙夫人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要炸了,孙员外也一个头晕眼花,直接仰躺在椅背上,大口喘气。 蒋氏哭得梨花带雨,怯怯的抱紧女儿:“相公说,说父亲不肯给他银子,他才,才唯有出此下策,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布匹给他后,我也怕了好久,尤其是衙门来人时,我是真的害怕……可当时万华贵鸢已经卖了……钱也已经拿到了,我……我没办法……” 去年遭受的那场无妄之灾,可谓是所有孙家人都忘不了的记忆,西边属国送来贡品雪缎,可缎面太素,礼部在上呈时便将雪缎下放,征召绸商对缎面进行二染。 当时江南许多绸商都奋力争取,可恰逢亭江州府尹万大人与礼部左侍郎乃同门师兄弟,靠着万家的姻亲关系,孙家拿到了二染权,眼看着孙家就要靠着二染贡品一飞冲天,走出西进县,进入富贵的天子脚下了,偏偏此时,贡品出事。 染好并被命名为“万华贵鸢”的贡缎,丢失了。 礼部下罪问责,孙家几乎要被定罪成满门抄斩,最后依旧是靠着万大人周旋,花了几万两银子说情,才把此事给揭了过去。 而这也是孙员外、孙夫人都惧怕万氏的原因,万氏父亲的能耐,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乡下商贾可以想象的。 而如今,孙员外与孙夫人知道了当初贡品失窃的真相,当真是大受打击…… 早知道二儿子是个废物,纨绔无常,好吃懒做,但没想到,去年那场大祸,竟也与他有关…… 可现在说再多也无用了,孙箭人已经死了,但帮助孙箭偷贡品的帮凶还在! 孙夫人咬牙想着,几乎是不要命的对蒋氏又是一阵殴打,蒋氏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眼泪断了线似的掉。 柳蔚不知那些往事,只看着她们打打闹闹,心里不禁失望,她调查钥匙是为了眼下的凶杀案,什么贡品遗失,跟她有何关系? 转过头来,她本想再问问万氏还知道什么,却不经意一扫,扫到万氏脸上一抹清浅的笑意。 一闪而过,等她再去看时,万氏还是那个跌坐在地上,被她打的畏畏惧惧的千金小姐。 可柳蔚知道自己没看错,自己打了万氏,扫了她的颜面,甚至还掰断了她的手指,万氏怕她,像只鹌鹑一样缩着,却只是怕,不敢瞪她,也不敢恨她,可她对蒋氏…… 万氏方才那抹笑,就是对着蒋氏的方向……她恨蒋氏?为什么?这二人,有何恩怨? 柳蔚开始觉得,这桩案子没那么简单了,这个孙家,也比她一开始所以为的复杂得多。 一个身上的味道与女儿截然不同的蒋氏。 一个看起来大而无当,暗地里憎恨着被婆家捏圆搓扁的二儿媳妇妯娌的万氏。 这两个少夫人,似乎都有不少隐瞒。 还有刚才,明明谁去叫都叫不来的万氏,为何蒋氏亲自去一趟,她就出来了? 她们说过什么?万氏又是如何看待蒋氏的? 孙桐与万氏、孙箭与蒋氏……还有两次案件的事发地染布坊? 染布坊,万华贵鸢,这两者,有没有关系?万氏又为何要在这一刻,将蒋氏揭发出来?去年发生的贡品失窃,为何偏偏要现在才说? 第1264章 小黎已经急得头发都要薅秃了 第1264章 小黎已经急得头发都要薅秃了 孙夫人下手是真的狠,最后,竟直接将蒋氏打得昏死过去了。 孙可趴在母亲身边哭个不停,孙员外烦的头疼欲裂,一声吩咐,让人将蒋氏抬回去,但不准请大夫。 等大堂再次安静下来时,万氏也被小丫鬟搀扶了起来,她看着堂门口的方向,直到蒋氏身影消失,她才回头。 可是,才一回头,就对上柳蔚的脸。 心头一慌,万氏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柳蔚只是看了万氏一眼,便转开视线,而因为有了先前的武力震摄,接下来的时间,万氏再也不敢起幺蛾子了,其他人也都老老实实,问什么回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到全部审问完后,毫无意外,案情并没有进展。 所有人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是接触不到钥匙。 柳蔚还好,小黎已经开始发愁了,失去钥匙的线索,他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入手。 过了会儿,小黎又想到一个问题,现在钥匙看着是只有三把,可若凶手一开始就有意作案,会不会提前拓印钥匙? 如果真是这样,那侦查范围就广了,几乎所有不管何时何地碰过钥匙的人,都有嫌疑。 案子绝对不能这么查,这么查无疑是大海捞针,但还能怎么查?该往哪个方向查? 等到离开孙府时,小黎已经急得头发都要薅秃了。 柳蔚见状,生怕儿子小小年纪就要地中海,忙按住他的手,让他别挠了。 小黎委屈兮兮,想抱娘亲的腰,可想到娘亲先前打人的动静,有点害怕,又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柳蔚提出要再去一趟染布坊,同时让小黎去衙门叫宋县令来。 小黎不懂:“叫宋县令干啥?娘你不知道,他啥忙也帮不上,净添乱!” 柳蔚摆手:“让他来就是。” 小黎只好答应,和娘亲告别后,就往县衙门跑去。 柳蔚却没有如一开始说的那样去染布坊,而是又一次迈进孙府大门。 这回,柳蔚没惊动孙员外、孙夫人,而是让门房传话,要见万氏。 按理说,一个外男,进别人家门是不应该找内宅女眷的,你找了人家也肯定不会出来,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但柳蔚还偏就找了,门房之前也在大堂,见识过这位爷的暴脾气,还真麻溜的去了大房外头通报。 没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小心的看了柳蔚几眼,将人往前领。 柳蔚一路往右,没走多久,就见到了坐在亭中的万氏。 万氏现在穿的已经不是先前那件衣服,没那么艳丽了,却依旧华贵。 柳蔚过去时,就看到整个亭子周围站了十二个家丁,个个高头大马,婆子丫鬟也有七八个。 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龙精虎猛的盯着柳蔚,然后便听万氏一笑,对着周围一挥手。 顷刻间,所有人齐齐前进,不一会儿便将柳蔚围住。 万氏是谁,亭江州府尹千金,正三品的外臣之女,之前在堂前是大意失策,加上身边没有自己的人,但现在不一样,这些人可都是从亭江州带过来的老家奴,只听她一个人的,如此,还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柳卫是吧?”万氏挑高眉毛,表情得意而凌厉:“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万,茹,雪!” 话音刚落,周遭二十来人一起动手,朝着柳蔚攻击而来。 柳蔚眼皮都没动一下,右手一抬,随意一挥,掌心蕴含着内力,掌风夹带着劲气,不过一个照面,便将半数之人掀翻在地。 万氏表情一变,猛地站起身来! 柳蔚左手握拳,目视前方,手臂轻轻一抬,猛烈出击,一个正要冲上来的彪形大汉,便被她击飞在数米之外。 “砰”的一声,砸落在地。 柳蔚步履缓慢地朝亭子走去,一路上,无数人接力一般的朝她冲来,却不意外的都被她轻易摒退。 等到柳蔚走到万氏面前,万氏已面无人色,“砰”的一下往后一跌,跌到石凳上。 柳蔚再往前走了半步,瞧着万氏,然后一抬腿,鞋尖踩在凳子边缘,跨着身子,微微倾身。 万氏瞪大眼睛,虚张声势的吼:“我,我一定会让我爹杀了……啊啊啊……” 柳蔚薅着万氏的头发,把她整个人扯得脱离凳子,看她痛的要命,才掏着耳朵问:“杀什么?” 万氏咬着牙道:“你放,放开我,放开我!”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揍两下就皮痒,柳蔚没兴趣欺负万氏,但她又实在懒得跟她哔哔。 万氏这回是真的被打怕了,柳蔚放开她后,她连忙跳开凳子处,躲去了亭柱后面。 柳蔚也不追,只靠在石桌边缘,环着双臂问:“你对蒋氏,知道些什么?” 万氏一愣,似乎没想到柳蔚会问这个问题。 柳蔚往前起来点,作势要走过去:“不说?” 万氏忙伸出一只手,制止柳蔚靠近,咽了咽唾沫道:“她是个贱人!” 柳蔚重新靠回去,点头:“说具体点。” 万氏瞧见周遭都被干翻的家奴们,暗恨的咬牙,憋着气道:“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那天晚上,孙桐去见过她!” “哪天?” “他死的那天!”一说到这个万氏就恶心:“我说他怎么就这么着急,听说二弟死了就巴巴地往回赶,原来不是记挂着他二弟,是想着他弟妹呢!这种狗东西,死了也好,就是可惜了蒋氏这个贱人,怎么没跟他一起去死!” 万氏这话,说得可谓非常坦白,不止不觉得难以启齿,还讲得十分铿锵有力,柳蔚倒是想到过这个可能,毕竟一个女人恨另一个女人,理由无非就那几个。 虽然不了解那位孙家大少爷的脾性,可蒋氏……闻那一身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良家女子。 蒋氏和孙桐,也不是说不过去。 柳蔚又问万氏:“就这些?” 万氏哼了声:“还不够?” “所以你今日是故意的,说那万华贵鸢的事?” 提到这个,万氏突然就笑了,笑的眼波暗涌,皮角狰狞又亢奋:“我也是第一回知道,原来借刀杀人……这么有趣儿,看着我那位好婆婆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她,可比我自个儿动手,有意思多了。” 第1265章 柳蔚显然不吃他这套! 第1265章 柳蔚显然不吃他这套! 万氏这语气,不似玩笑,她真的认为,凭自己一句话,就能使婆婆将蒋氏打得半死,简直太有趣了,她高兴得不加掩饰。 柳蔚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想着,这孙桐也是胆大,竟与蒋氏私通,明知他这媳妇是个谁也惹不起的霸王花。 倒是蒋氏,柳蔚低估了她,以为她再有心思,顶多也就在后宅使使,没想到都用前院儿去了,跟自个儿的大伯哥有染。 万氏对上柳蔚的视线,哼了一句:“她那俩孩子,说不定也都是狗杂种!” 得,孙箭棺材板都泛绿光了。 柳蔚以为万氏与蒋氏的恩怨同案件有关,如今看来,明显是私人感情纠纷。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多呆了,趁着时辰还早,她还得回一趟染布坊。 孙家没有线索,那推动案情的重要方向,只剩染布坊这个抛尸现场了。 离开孙府时,是万氏的婢女送柳蔚出来的,那婢女小心翼翼,缩头缩脑,像是怕柳蔚再狂性大发,把她给宰了似的。 直到走出孙府大门,那婢女才松了口气,可柳蔚还没走远,就听到她“啊”了一声,小声惊叫起来。 柳蔚转头,就看那婢女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男孩撞成一团。 两人都跌在门槛边,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大溜丫鬟,见状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君少爷,您可慢点!哎呦,可摔疼了没有?你这奴婢是哪个房的?怎么走路的?” 柳蔚认出来,那小男孩就是蒋氏的儿子,叫孙君,之前也在大堂里,一直由奶娘抱怀里。 柳蔚从小黎那里了解过孙家的人员关系,知道孙可与孙君是龙凤胎姐弟,但两人长得并不像,孙君是自出生后便让孙员外、孙夫人当金疙瘩养的,孙可则是跟着蒋氏长大。 或许年纪还太小,孙君还没有被一溜烟的下人奴才娇惯得目空一切、纨绔任性,小男孩从地上被抱起来后,并没有责怪与自己一起摔倒的万氏那个婢女,还跟身后的奶娘道:“是我撞了她。” 三岁的小孩,说话还不太利索,奶声奶气的,舌头都捋不直。 奶娘一边给他检查手脚,一边道:“我们君少爷慢慢走,您要去哪儿,吩咐人安排车马就是,哪能让您自己动脚。” 小男孩点点头,然后就小手一扑,往奶娘怀扑去。 奶娘将他合手抱住,又看眼那从地上爬起来的婢女,认出那是大房的,责怪的话不敢再说,只道:“下次小心些,君少爷年岁小,被磕着碰着,落下伤可怎么是好。” 奶娘这话并不重,但那婢女却绷着一张脸,非常不高兴,大概因为她是万氏娘家的人,这婢女非常有派头,直接哼了一声,还瞪了孙君一眼,才扭头离开。 奶娘将小主子抱起来,正好此时门外有马车驶来,一行人便从柳蔚身边走过,上了那马车。 孙君被放上马车后,还好奇的趴在窗口,掀开车帘,眼珠子就定在柳蔚站的位置,似乎认得这个叔叔之前在大堂上见过。 柳蔚对小孩没恶意,不管他是蒋氏与孙箭的,还是与孙桐私通的,她只觉得这孩子灵巧,便挥手招呼一下。 小男孩眨了眨眼,也探出一只手,朝她伸。 柳蔚想到了什么,走到车边,从怀里掏出一颗花生糖,跟之前她给孙可吃的一样。 孙君好奇的接过那粒糖,然后转头,就把糖给了后上车的奶娘。 奶娘透过车窗看了柳蔚一眼,没想打招呼,只把小主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对前头道:“走吧。” 马车匀匀前行,柳蔚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朝着相反的路,去了孙家染布坊。 她到的时候,小黎和宋县令都在。 宋县令之前并不知道为何小灵童要拉自己出来,后来才知道,是小灵童的娘亲要见自己。 宋县令心里很不高兴,他觉得他是父母官,是朝廷命官,平民要见他,去衙门叫人通报才行,怎么能让他亲自过来? 他特别不乐意,脸都是绷着的,不是看小灵童的面子,他早扭头走人了。 这会儿见到小灵童的娘亲,宋县令还想冲人端架子,摆官谱,可冷不丁就想起了早上在停尸房,这人拨弄尸块的模样,直达天灵盖的冲动到底被理智镇压,轻咳一声,他才问:“你有何事,且说便是。” 柳蔚没先说钱的事,而是仔仔细细的领着宋县令到布坊大门口,把门环的事说了,又把他们方才去孙府得到的后续进展说了,宋县令不知他们今天一天做了这么多事,听到有两个凶手时已经炸了。 “一个都找不着,还两个?”他要崩溃了。 小黎一脸看不上:“你懂什么,一个范围窄,两个范围宽,既然是联手作案,只要其中一个露出马脚,就能连根拔起,知道吗?” 宋县令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不明觉厉的“哦”了一声,问:“那有线索了吗?有人露出马脚了吗?” 小黎不吭声了,憋着气扭过头去。 宋县令就看向柳蔚。 柳蔚道:“暂时没有,不过也快了。” 宋县令洗耳恭听:“怎么说?” “不知宋县令手上有多少行使权?这么说吧,我要您将孙家的每一个人监视看管住,可做得到?” “你还是怀疑凶手就在孙家?”宋县令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凶手在孙家的可能性是很大,便道:“每个人吗?应该可以。” 柳蔚点头:“几个主子要格外精心,孙员外孙夫人也不可例外。” 宋县令想说,哪有父母杀自己儿子的,但最后还是没说,只应承道:“可以。” 柳蔚又道:“再给我准备两千两白银,可有困难?” 宋县令愣了下,目瞪口呆:“两千两?” “有问题?” 宋县令笑了:“当然有问题,我上哪儿给你偷去?你们要两千两做什么?凶杀案要花这么多钱的?我没破过凶杀案你别骗我,我也没听其他县府的同僚提过破案要花钱的!” 宋县令是个经济官员,西进县能让他治理的越来越富裕,离不开的就是他的开源节流,开乡绅富商的源,节日常开销的流。 简而言之,宋县令是个抠门,抠门到给小灵童定的破案后支付的奖金,都要让人家孙员外出一半。 可柳蔚显然不吃他这套。 “没钱?”柳蔚挑挑眉,伸手就拉住儿子:“我们走。” 宋县令忙拦住他:“等等,你们要去哪儿?” 柳蔚道:“京城。” 宋县令皱眉:“现在去?可案子还没破呢。” 柳蔚一脸自然:“那是你们县衙门的事,与我们何干?” “你……” 宋县令算是明白了,这人是在敲诈他!敲诈朝廷命官! “你们不能走,小灵童答应过,要助我破案的!” 柳蔚低头,询问儿子:“你要自个儿留下,还是同我们一道走?” 小黎不知道他娘这是以退为进,还以为娘亲真要丢下他自己离开,忙抱住娘亲的腰,鼻尖一下红了:“我要和娘亲一起,娘亲不能不要我……” 柳蔚搂着儿子的小身板,仰头看着宋县令,意思很明白。 宋县令都要气死了:“你,你们……你们这是勒索!是强盗!” 柳蔚带着儿子就走。 宋县令又急忙冲过来拦着:“姑奶奶,我们西进县就是个小县城,真的没有两千两啊。” 柳蔚继续走。 “您通融通融,少点,就少一点,两百,两百两行不?” 柳蔚越走越快。 “三百两,真的没有啊……” “那四百,四百……” “好好好,六百六百,凑个吉利数。” “八百总行了吧,八百啊,八百两雪花银啊,大姐,大哥,你先听我说,别顾着走啊……” “一千一千,一千两,真的没有了,真的啊,没骗你!” 柳蔚到底止步了,回过头,脸上浮出笑意。 宋县令猛地悲从中来,喉咙一哽咽,往地上一蹲,抱着脸就哭出了声。 柳蔚牵着儿子从他身边走过,临走前还温文尔雅的安抚:“放心吧,这钱一定让您花的值,不是四条人命案吗,一个月内给您破个明白,还附送售后,后续文书都给您写。” 宋县令一点也不开心,仰起头瞪人一眼,眼珠子都是红的! 花了整整一千两,到底是把四桩凶杀案给彻底外包出去了。 宋县令离开染布坊时还浑浑噩噩的,走起路来都左摇右晃。 这样魂不守舍的后果,就是被一个匆匆忙忙的路人险些撞倒在地。 因为宋县令没穿官服,路人太仓促也没注意这人是谁,因此顾不上道歉,继续一边急切的往前走,一边扯着嗓门大喊:“快来人啊,东武街孙家马车着火了,孙家三个婢子,一个孙少爷!活生生给烧死啦!” 随着路人的嘶吼声响遍街尾,宋县令才猛地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立在原地不敢置信。 后面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好奇的问:“什么?孙家马车着火?哪个孙少爷烧死?孙家不就两个少爷吗?” 吆喝的人道:“就是孙家二少的儿子,上个月刚满三岁那个小孙少爷,像是叫君儿来着!” 第1266章 娘亲你找什么? 第1266章 娘亲你找什么? 张麻子,东武街有名的窝里横,为人窝囊好赌、还贪杯好色,是个十足的渣滓混混。 但张麻子哪怕再是庸碌无为,她娘在世时,还是用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给他买了个媳妇儿。 前头刚娶了媳妇儿,后头张老娘就重病不治,身亡了,从此以后,这个张麻子就放飞自我,狐朋狗友结识了一堆,还老把一些不认识的人往家里领。 有人说,这张麻子是欠了赌债几十两,还不上,逼良为娼,用家当窑子,逼他媳妇儿给他还债呢。 甭管传的这些闲话是不是真的,张麻子媳妇儿的名声,是彻底没有了。 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张麻子媳妇儿出个门都是缩头缩脑的,平时在家就呜咽咽的哭。 可张麻子横啊,他媳妇儿一哭他就打,揍得街坊四邻都能听见还不算完,晚上继续把不认识的人往家里领。 大伙儿都说这张麻子媳妇儿可怜,可那能怎么办呢?媳妇儿是买的,有卖身契的,就是跑了都能报官抓回来,根本没有活路。 于是,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过了两年,今个儿,张麻子媳妇儿爆发了。 大概也是存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张麻子媳妇儿穿的周身红艳艳的,把自己浑身浇满了油,提着油桶,举着火把,从家里一直追着张麻子到大街。 街上瞧见的人,容易躲,可街窄马车宽,马车就不容易躲了!马儿受了惊,当街就尥了蹶子,马车里的人受了震荡,四仰八叉,被颠簸得黄疸水都快吐出来了。 边上的行人也着急,马儿失控,这高大马车里的人要是被甩出车,不死也得摔残啊。 大伙儿都想法子怎么让马先平静,可马让火把吓着了,不止不平静,还挣扎得越来越凶。 就在这人仰马翻之时,张麻子媳妇儿吓得把火把和油桶都脱手了。 “哗啦”一声,火把点燃了车侧的布帆,油撒的到处都是。 狂躁的马儿,燃烧的马车,车厢里有妇人的求救声,有小孩的嚎哭声,可已经没人再敢靠近了。 救火,必须赶紧救火! 但这里临街,没有水井,甚至找个大点的盆都费劲!马车周围都是油和火,一沾即燃,谁敢靠近?! 等到终于有人端着水过来泼火时,厚重的火光里,已经没有声响了。 当火势终于落灭,大家七手八脚的过去,看到的,就是两具黑漆漆的尸体,一大一小,正是孙府的奶娘与小孙少爷孙君。 此事,不过一会儿就传遍了西进县。 柳蔚这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听后就呆愣着,滞住了。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心情,明明上一刻还见到的人,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小黎也惊讶极了,但他想到的却是另一方面:“孙箭、孙桐就算了,到底是遭人谋害的,可孙君又没惹着谁,怎么好好出个门就遇到这样的祸事?这孙家也太倒霉了。” 柳蔚缓了缓,沉吟一下,对儿子道:“走。” 小黎傻傻的跟在娘亲后面:“去哪儿?” “东武街。” 柳蔚赶到的时候,东武街已经被衙门接手了,案发地点周围聚满了人群,大家指指点点,隐约能听到衙役的吆喝声:“让开点,让开点!不准再靠近,死人没什么好看的,都走开都走开!” 小黎人矮又灵活,脱开娘亲的手就钻进了最里面,柳蔚也进去,刚靠近就嗅到一股焦味。 现场可以说非常惨,尽管隔着不少人,也能看到那已经被火烧得落了架的马车下,有两具人体。 周边呜咽的哭泣声传来,转头一看,是几个孙家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正在跟衙役说话。 柳蔚拍了拍小黎的脑袋,示意一下。 小黎懂了,蹬蹬蹬跑到正在问话的衙役身边去。 那衙役是认识小黎的,见状问他怎么跑这儿来了?小黎说自己路过,让他继续问。 根据孙家丫鬟的口述,孙君今个儿出门,是奶娘要带他去南街那儿的天福香馆上香。 近期孙家出了太多事,孙夫人担心有什么晦气染到小孙儿身上,遂选了今日让奶娘带着孙君去一趟香馆,原是早就要去的,但因柳蔚和小黎的突然造访,给耽误了,便只好等他们走了再去,可谁能想到,就这么不走运,在去的路上就丧了命。 孙府的丫鬟边说边哭,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她们都是从孙君出生开始就照顾的,且不说有多少感情,单说主子丧了命,下人还活着,这在孙府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可这能怪谁? 孙家虽说是当地富户,但说到底也就是个县城员外郎,家里总共就养了一辆豪华大马车,造得跟个小房子似的,孙君身边虽跟着一溜烟婢女,但随他一起坐马车的,却只有奶娘和车夫,其他人则都是走路。 之前发生火难时,孙家的婢女就小跑着跟上来了,可她们哪敢生生的往火里冲?不要命了啊! 而孙家婢女幸免于难的同时,车夫也捡回了一条命,因为马儿尥蹶子,车夫早被掀下了车,在地上摔了好几圈,手臂都断了,这才没有被火势波及到。 马车窗子图案繁密,是钻不出人的,天凉马车也装饰得更加厚重,而且前门是一对儿门组成,但被车夫的宽长座椅卡锁着,从里面自然也推不开,外头的人更没勇气冲进火里给打开。 小黎把该打听的都打听了,回来就跟娘亲转述。 柳蔚听了,朝着马车走去。 有衙役要拦,小黎忙站出来:“我们就看看。” 衙役们是认识小黎的,闻言便让开了,只是好奇的在柳蔚身上打量了几圈。 两具尸体还没有被移出来,柳蔚走过去。 有衙役忍不住道:“你是谁,别乱碰!” 柳蔚头都没抬,道:“我是谁?问你们县太爷去!” 衙役当即被唬住了,以为是什么关系户,顿时不敢再吆喝。 柳蔚小心的把孙君的尸体抱出来,放在地上仔细看了看。 小黎也在边上跟着看,看了一会儿,小声对娘亲道:“死因没可疑,的确是烧死的。” 柳蔚没做声,继续翻看。 小黎不解:“娘亲你找什么?” 柳蔚正要说,却猛地在孙君颈部摸到一片东西,细细一捻,正是衣服与皮肤油脂融燃后,形成的黏焦物。 第1267章 小黎觉得自己棒棒哒 第1267章 小黎觉得自己棒棒哒 小黎探着身子问:“这是什么?” 柳蔚捻了一块,递过来凑到儿子跟前:“你闻闻,是什么味道。” 小黎听话的嗅了嗅,迟疑的回:“干尸油味?” “还有呢?” 小黎立马紧张了,因为他就只闻出了干尸油味,没闻出别的,因此就瑟缩的揪揪手指,开始支支吾吾:“那个……唔……” “麻。”柳蔚道。 小黎眼睛一亮,急忙说:“对,是麻,麻同绵、绸不同,绸缎因为制线精密,烧着后的气味偏涩,绵则火烧后会呈团状灰物,唯麻烧着后会大面积硬化,却形状松散,易捻成灰。” 一口气说完,小黎觉得自己棒棒哒,立马昂首挺胸的望着娘亲。 可他娘亲根本顾不上看他,只皱眉,又在那奶娘尸体上翻找。 小黎嘟着嘴有点小失望,但很快他又发现了线索:“咦,这奶娘穿的绸料衣服,娘你看,奶娘的手肘、关节,我再闻闻,嗯,是刺鼻的涩,可是不对啊,他们为何不穿一个料子的衣服?” 亏得之前小夜挑奶,县城里找的奶娘她一个都不要,也因此,小黎知道了不少奶娘与小主子之间的规矩,其中两点尤为重要。 第一,要想小主子吃的奶水够好够足,那就一定要给奶娘吃最好的滋补品,山珍海味,燕窝鱼翅这些,给的起就不能吝啬,否则奶水质量有问题,小主子也吃不够营养。 第二,因为小主子要被奶娘抱着喂奶,最好就是培养小主子与奶娘的关系,奶娘身上的衣料与气味与小主子相同,小主子就会下意识以为这就是他的娘亲,会非常依赖,吃奶的时候会更加安心。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两点,普遍大户里请一个奶娘,通常一请就是一辈子。 若是只喂到小主子还不认人,倒好说,可要是喂到小主子两三岁会认人了,那这奶娘在小主子眼中,跟亲娘已经没多大区别了,唯有等到孩子再大些,更懂事了,才能分辩奶娘与亲娘不同。 孙君已经三岁了,这奶娘若喂养了他足三年,必应该是跟足规矩,衣料、气味都同孙君相近才是。 缎子偏柔,麻布偏硬,再怎么说,小孩也少有穿麻的,就是贫苦人家呵护孩子的,也尽量给孩子穿棉衣,麻衣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谁会给娇嫩的小孩子穿? 小黎想不明白,柳蔚倒什么都明白了。 柳蔚起身,走到前面那一堆正呜呜哭泣的孙家婢女面前,张口就道:“先前在孙府门口,我见过你家君少爷分明穿的是冰蓝色宽襟绸锦衫,后来他换过衣裳?” 婢女们不知此人为何问这些,愣神半晌后,呐呐的道:“没有吧,出门前才换过衣裳,后来怎会再换?” 柳蔚皱眉:“你们一直在马车后?可有注意到什么动静儿?” 婢女们纷纷摇头:“马车是厢门式的,加之马车跑得比我们快,我们不知道。” 柳蔚大概已经有想法了:“孙君的奶娘,你们知道多少?奶娘的亲朋好友中,最近可有举债欠钱,或是惹上官非麻烦的?” 柳蔚这么一说,还真有一个婢女想起来,道:“奶娘的弟弟吧,记得前阵子听谁说,奶娘家弟弟在码头干活时,货物掉下来砸到了过路的贵人,把人砸伤了,要赔八十多两呢。” “我知道我知道。”另外一个婢女也跟嘴道:“听说是还不上,让人给送官了,现在还在县城大牢里蹲着,她弟弟家的媳妇那会儿正是临盆在即,听到这个噩耗,活生生给吓早产了,流了好多血,险些大小都保不住,后来虽是保住了,却落下病根,现在还躺在床上。” 几个婢女七嘴八舌,把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都说了出来,柳蔚整理了一下,心中的想法更加确定了。 奶娘缺钱,八十两,或者不止八十两,弟妹的疗养,小侄儿的照料,加之弟弟即便能出牢房,暂时也找不到活计糊口,勉强往少了说,奶娘至少需要一百两银子,才能挽救亲弟弟一家。 但西进县只是一个小县城,奶娘虽在孙家给小孙少爷当奶娘,却吃住都在孙家,根本攒不下什么钱,要一下子拿一百两,就是要了她的命也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怎么办? 老话说得好,一文钱都能难倒英雄汉,正是缺钱救命的时候,只要有钱,什么事不会做? 况且只是悄悄给小主子换身衣裳。 麻布并不比棉布和绸布助燃多少,可绵布和绸布却比麻布更阻燃! 要确保火能在烧到孙君身上后,孙君连脱衣服的时间都来不及,那麻布无疑是最合适的。 一个娇少爷,平日绝不可能穿麻质的衣裳,收买奶娘却是最好也最快捷的途径。 而既然换上麻衣服是为了更好的燃烧,那怎么燃烧?火从哪里来,就成了另一个问题! 柳蔚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瞧见流言中所提到的张麻子与他媳妇儿,她问旁边的衙役:“纵火犯呢?” 衙役道:“已经认罪了,被带回了衙门。” 柳蔚皱眉:“谁认罪了?” 衙役明显是个知道张麻子有多人渣的主儿,闻言一脸厌恶:“当然是张麻子的媳妇儿,火把和油是她带出来的,张麻子说他也是被追出来的,根本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总之……他媳妇儿这回怕是要偿命了,倒是张麻子,没准还能释放。” 和柳蔚想的一样。 孙君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制造的杀人事件,幕后之人收买了张麻子,让张麻子激怒他媳妇儿,同时安排了火把和油,放在他媳妇儿触手可及的地方。 否则怎么解释,大白天的,突然有火把和油冒出来? 张麻子就趁着他媳妇儿疯了似的找他拼命时,有意的把媳妇儿带到马车附近,马车是厢式扣锁的,只要外面着了火,里面根本出不来,加之火把还惊了马儿,使得马车越发颠簸。 奶娘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就是给小主子换身衣裳,竟会害得小主子魂归西方,更没想到,自己会同小主子一起丧命。 倒是张麻子,举火把,丢火把的,都是他媳妇儿,而他无事一身轻,还能从那幕后合作之人手上拿到大笔银钱,这买卖,可真是稳赚不赔。 但也不想想,连奶娘都能一并杀死,那幕后之人,又怎可能真放张麻子一条生路? 柳蔚深吸一口气,对着那衙役道:“立刻去衙门,张麻子有危险。” 第1268章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第1268章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狭窄阴暗的牢房里,湿漉漉的地面,泛着潮湿的恶臭。 路过一间间破旧不堪的牢室,间或还能看到牢室边缘露出一双双泛着异光的眼睛。 张麻子很害怕,哪怕他是个地痞流氓,无赖混混,但自出生起,却从未有下过大牢啊。 他的媳妇儿就跟在他背后,一声不吭,他不知道媳妇儿心里在想什么,总归这一回,这婆娘是死定了! 想到自己谈好的五百两银子,那点对大牢的恐惧立刻烟消云散了,那可是五百两!有了那五百两,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行? 前头的牢头还在带路,西进县的牢房年久失修,地上坑洼不平,容易积水,每次踩下去,都能溅得一裤脚,牢头走的很快,走两步又回头冲后面跟着的人吼:“快着点!” 张麻子急忙跟上,他媳妇儿也快走了两步。 “哐当。”铁质的隔门被拉开,牢头往旁边靠了靠:“你,进去。”他指的是张麻子的媳妇儿。 低垂着头,头发遮住两边光影,张麻子的媳妇儿就这么沉默的踏进去,脚步趿趿,鞋面都被地上的水泡湿了。 等她进去后,铁门再从外面被锁上,牢头转身往分岔路走。 张麻子看了眼自己的媳妇儿,他的媳妇儿已经走到了牢室角落,蹲着身子坐下,长长的头发垂在胸前。 “阿娟……”张麻子唤了一声,到底跟了自己几年,这就要死了,他想再跟她说两句。 可他的媳妇儿动都没动,更没有抬头,安静的就像融入了黑暗里似的。 “干什么呢,赶紧的!”前面牢头见张麻子拖沓,扯着嗓子就是一吼。 张麻子不敢再留,又看了她媳妇儿一眼,最后只能仓促的道:“你安心走吧,回头我给你订最好的棺材,当初你全家都要饿死了,是我娘拿十两银子救活你全家,你的命本来就是我家的,你也别怨,就当还债了。” 张麻子媳妇儿动了动,被头发盖住的眼睛,幽幽的望了出去。 可惜张麻子没空再看,那边牢头已经要动手了,他只好跟上去。 男子的监室和女子的不同,又走了好一会儿,张麻子才被关到了其中一间。 地牢里的空气真的很差,张麻子媳妇儿那间牢室是没有窗户的,张麻子这间倒是有一个小气窗,巴掌大,也就够喘气,干别的是肯定不行。 柳蔚带着人赶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衙役匆匆的跟牢头交代,说可能出事了,牢头不明所以,却还是立刻为他们领路。 穿过一条条的岔路,等走到张麻子牢房时,先从外面,大伙儿就瞧见张麻子正睡在稻草上,脸朝着墙里头。 牢头一边摸钥匙,一边说:“看吧,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好好的。” 柳蔚拧了拧眉,看着张麻子的背影,抿着唇道:“快开门。” 牢头麻利的将锁头打开,拉开门时就唤了一句:“张麻子!起来!” 稻草上的人没有动,静静的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柳蔚已经知道不对了,沉默着上前,一拍张麻子的肩膀,顿时,睡得好好的人,就垮了下来。 张麻子被翻转过来,一张七孔流血的脸,映照在所有人面前。 “啊。”牢头和衙役齐齐倒吸一口气凉气。 小黎本来站在人最后面,见状走到了最前面,贴在娘亲身边,小声的道:“是中毒。” 青白交错的脸,乌青的眼圈,泛着黑血的七孔,正是中了老鼠药后的反应。 “他妻子呢?”柳蔚回头问牢头。 牢头在强烈的震惊下,缓了好半晌才抖着手指着另一个方向。 柳蔚推开人便往那个方向跑去,小黎跟在娘亲身后,牢头和衙役跟在最后。 等所有人都赶到张麻子媳妇儿所在的牢房时,就看到黑暗的牢室边缘,张麻子媳妇儿正一动不动的拿头抵着墙,不知在做什么。 “不会也死了吧?”牢头怕的整个人都要哭了。 柳蔚道:“先开锁。” 牢头忙把锁开了,因为里头太黑,他们看不清张麻子媳妇儿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只能慢慢靠近。 而就在柳蔚已经要伸手碰到张麻子媳妇儿肩膀时,对方动了一下,脖子立了起来。 “他死了?”干哑的声音,从喉咙中积压而出,张麻子媳妇撕裂儿更加将身子坐正,然后沉沉的,从地上站起来。 柳蔚后退半步,看着她。 张麻子媳妇儿慢慢走出来,走出最黑的角落,走到稍微光亮的地方,大家这才发现,她脸上,竟是浮着狰狞的笑。 眼睛鼓得很大,皮肤苍白无色,嘴唇生着猩红色的裂纹,嘴角却翘得高高的。 “死了?是不是?是不是?”她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走得不快,但每走一步,不知为何整个身子都在癫狂似的摇晃! 牢头与衙役被这女人疯魔似的表情吓得步步后退,最后退出了牢室,卡在门口瑟瑟发抖,柳蔚和小黎没走,两人就站在原地,等到张麻子媳妇儿走到他们眼前时,小黎一个猛地窜上去,捉住对方的手,硬是掰开她的拳头。 “老鼠药!她手上有老鼠药的味道!” 张麻子的媳妇又笑起来,从隐秘的低笑,逐渐变成汹涌的大笑,最后,她眼角流出泪,笑得抽搐着哭泣:“死了……死了……我杀了他……我终于杀了他……” 柳蔚看出她情绪不对,忙走过去,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告诉我,你是怎么杀他的?” 张麻子媳妇儿盯着柳蔚,目光失神,嘴里呢喃:“我走在他后面……我把药……吹进他耳朵里…………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呵呵呵……他心里没有我……他只知道钱……哈哈……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柳蔚又掰开张麻子媳妇儿的手,果然,看到她手指缝里还有特毒老鼠药的粉屑,如果是这样碎的粉屑,的确可以吹进人的耳朵,察觉了耳朵痒,伸手指去掏只会加快剧毒发作。 “这么厉的毒药是你买的?”柳蔚又问。 张麻子媳妇儿往前靠了靠,凑到柳蔚耳边,吐着气的说:“是……夫人……给我的。” 第1269章 小灵童,您冷静一点…… 第1269章 小灵童,您冷静一点…… “夫人?”柳蔚紧了紧眸子。 张麻子媳妇儿就看着柳蔚笑,笑得“咯咯咯”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柳蔚看她情绪不对,又将她拽紧些,追问:“哪个夫人?” 张麻子媳妇儿歪七扭八的站不稳,身子一晃一晃的,沉浸在张麻子死了的喜悦中不可自拔。 柳蔚又问:“哪个夫人?姓什么?你在哪儿见的她?” 一连好几个问题问出口,张麻子媳妇儿突然顿住了,然后,她盯着柳蔚,“噗”一声,嘴里喷出血来。 “啊——” 牢室外的牢头和衙役,吓得叫成一团。 柳蔚脸颊边被溅了不少血点,但还来不及在乎,就去抓着对方的手腕探查起来。 中毒。 剧毒。 还是那特毒的老鼠药。 身上没有任何工具,以前随身携带的针灸包早在大海中被冲的不见踪影,而在一连喷了好几口血后,张麻子媳妇儿已经站不住了,仰着身子,就往后面倒去。 柳蔚把她放在地上,隐约还能听到对方笑着呢喃:“终于死了……他终于死了……太好……太好了……” “别说话,张开嘴!”柳蔚命令着,伸手进她的嘴里,挖着她的喉咙,要给她抠喉。 可张麻子媳妇儿却突然一发狠,牙齿一咬,直接给柳蔚手指咬出血。 她咬住就不放,一双眼睛满是仇恨,盯着柳蔚就像在盯张麻子,还在使劲儿。 “松嘴,快松嘴!”小黎急的眼睛都红了。 他看到娘亲的手指已经被咬得快要见骨了! 柳蔚绷着一张脸没做声,不顾疼痛的撑着张麻子媳妇儿的上下牙齿,把她嘴硬生生掰开。 可到底耽误了一会儿,毒性蔓延太快,几乎是立刻,张麻子媳妇儿整个脖子已经青了,颜色和张麻子中毒后一致,且青色还在朝上延伸。 来不及了。 “到底是哪个夫人?” 这是柳蔚不死心,继续问的问题。 张麻子媳妇儿已经不行了。 以为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但张麻子媳妇儿却像在临死之前突然回光返照一般,她松开了嘴。 似乎终于确定了,自己现在咬着的不是自己那个禽兽不如的丈夫,往后仰了仰,她眼睛盯着牢室黑洞洞的顶部,用轻的几乎飘渺的声音说:“孙……孙……大少……夫……”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眼睛已经鼓得老大,眼睑再也不眨了。 柳蔚伸出手指到她的鼻息下,已经没了呼吸。 牢房内陷入短暂的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小黎先出声。 他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捧着娘亲的手指,眼眶红红。 柳蔚的手指上全是血,一半是张麻子媳妇儿的血,一半是她自己的血。 食指和中指骨节的位置已经破开,上下都被咬得断了皮肉,唯有中间的骨头还没被咬坏。 临死前满怀恨意的噬咬。 小黎心疼得不得了:“呜呜,疼不疼?疼死了吧?我看着就好疼好疼啊……” 柳蔚搂了搂儿子,拍拍儿子的头,让他别矫情了,站起来道:“她说万氏。” 孙大少夫人,正是万氏。 孙君被蓄意谋害,死法却并不是与孙箭、孙桐相似的虐尸死法,且凶手有很明显的买凶作案痕迹,一开始柳蔚就不觉得杀孙君的会是之前四起案件的凶手,现在得到了万氏这个答案,可以说并不惊讶。 而万氏做了这么多事,杀害孙君的意义…… 应该,同蒋氏有关。 与万氏,即便只是短短的相处了不到半个时辰,柳蔚也算看透了几分。 对自己的丈夫没有感情,看重自身,优越自身,她恨蒋氏的原因是蒋氏同孙桐有染,但孙桐的死对她而言,又不起任何波澜,她可以轻松自在的穿金戴银,在她眼里,孙桐恐怕就是她的一条小狼狗,但这条狗现在背叛了她,对着别的女人摇尾,因此,她要报复那个女人。 简而言之,就是所有刁蛮专横的千金大小姐的通病,面子大于一切,所有罔顾她颜面的,都要被她打击报复,甚至亲手摧毁。 这种人,说好听了是公主病,说难听了就是脑子有水。 “快,我们回去包扎吧,走了走了。”小黎揪着他娘亲的衣袖,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柳蔚按住他,让他别着急,转头对门外的两人道:“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牢头与衙役对视一眼。 两人都有些目光闪烁,最后,还是衙役支支吾吾的说:“孙家……大,大少夫人吗?她……” 牢头接嘴:“她可是亭江州府尹的亲生女儿,且因为八字同其父相合,自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的宋县令,哪敢抓她?” 柳蔚愣了一下:“杀人犯你们这儿还是看人抓的?” 牢头尴尬。 衙役犹豫着道:“要不我回去问问,其实,张麻子媳妇儿都死了……也算死无对证……” 饶是一心担心娘亲伤势的小黎也惊住了:“我们都听到了,这也叫死无对证?四个人证啊!” 衙役却还是说,回去问问宋县令。 小黎气得不行:“她买凶杀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什么问问宋县令,让宋县令把人抓了!现在就抓!” “小灵童,您冷静一点……”衙役安抚。 小黎冷静不了,他举着娘亲的手喊着:“你看这是什么?你们看这是什么?看清楚!我娘为了逼问出凶手身份,伤成了这样!你们告诉我不能抓人?凭什么不能抓!凭什么不能抓!” 牢头目瞪口呆:“娘?小灵童你说这位先生……是你娘?他不是男的吗?” 小黎要疯了,在牢室里蹦着跳脚:“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我让你们抓人,抓人,抓人!” 衙役叹了口气:“可,可是,她只说了老鼠药是孙大少夫人给的,也没说是人家让她杀人的,这个,不成证据啊,你说药铺也卖老鼠药,那总不能所有被老鼠药毒死的人,都是药铺掌柜杀的吧……” 眼看儿子已经在暴走边缘了,柳蔚忙拉住小家伙,又看着那衙役,严肃的道:“我会把证据带给你们。” 第1270章 小花妹妹? 第1270章 小花妹妹? 现在孙君也死了。 孙员外听到消息,就已经站不稳了,孙夫人更是瞪大眼睛,脑袋一仰,直接昏死了过去。 蒋氏本来被孙夫人好打了一顿,躺在房里疼的下不来地,偏又没有大夫看诊,硬靠自己撑着,身边还只有一个三岁的孙可打水伺候,已是非常艰难。 这会儿再得外面传话,说是儿子死了,她当即起来,什么伤痛都已顾不了了,身上青紫都像瞬间消失一般,她拉着那传话的人就不放:“君儿?君儿怎么了?你说我的君儿怎么了?” 传话的丫鬟也一脸的泪,啜泣着道:“马车失火,君少爷与奶娘都……都……” 蒋氏呆住一般,整个人僵直不动,大脑一阵一阵的抽疼,口里喃喃自语:“不,不会的……我的君儿……不会的……不会……” 丫鬟拉住蒋氏的手,扶她站稳:“二少奶奶,您可要撑住啊,此事,此事是个意外,谁也不想……” “不是意外!”蒋氏眼睛一瞪,盯着那丫鬟的目光满是凶厉:“不会有意外,我的君儿,不会死,不会死……” 丫鬟看她这是伤心过度,都说胡话了,忙安慰着解释:“就是意外,说是东武街的混混一家闹事,举着火把到了街上,正逢咱们家的马车过去,车里坐着君少爷与奶娘,火把惊了马儿,后来又烧着了车围……” “你滚,你给我滚!”蒋氏将那丫鬟一推,整个人往后跌了几步,踉踉跄跄的扶住桌角。 孙可担心的走过来,小奶娃小心的揪了揪娘亲的衣角。 蒋氏却抬手一挥,呵斥:“滚!” 孙可本就年纪小,平日自己站都不太容易站稳,如今被娘亲一推,整个贯力往后,猛地就摔到了地上。 摔倒时她发出重重的“砰”声,小丫头不明所以,小脸一皱,“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传话的丫鬟见状想去扶,可又看了眼蒋氏的表情,周身一颤,又不敢多事,她咽了咽唾沫道:“话奴婢已带到了,夫人那边还有事,奴婢先走了。” 传话丫鬟倒是跑走了,待她走远了,蒋氏才回头,看着地上的女儿。 孙可很害怕,见娘亲看自己,就伸出小手,抽泣着叫:“娘……” 蒋氏闭了闭眼,话也没说,转身进了内室,打开柜子去换衣服。 秋季天凉,冰冰的地上终究不能坐,最后孙可是自己爬起来的,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用手背抹干净脸上的泪,又一颠一颠的走到娘亲脚边,轻轻的吸鼻子:“娘……” 蒋氏脸上一阵抽搐,孙可叫一声,她就抽一下,最后情绪积压到一个顶点,她猛地将衣服一摔,低下头吼:“不准再叫!” 孙可吓呆了,睁大眼睛,要哭不哭。 蒋氏鼻尖一酸,终究也哭起来:“我的君儿,我的君儿不会死的,不会的,不会的……” 孙可啜泣着贴上去,抱住娘亲的腿,问着:“娘,娘,怎么了?娘,你不要骂可儿,可儿不惹娘生气了,可儿知道错了……” 蒋氏硬生生将孙可撕开,深吸口气,一鼓作气将衣服换上,抬脚就往外面去。 孙可在后面追,却怎么也追不上,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跨出院子,消失不见。 孙可又想哭了,但她怕娘亲一会儿回来看到她哭又生气,只好把眼泪憋回去,默默地去屋内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前,坚强的等娘亲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她冻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终于,小石路前来人了。 来的是个小哥哥,比她高,她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哥哥好。”小孙可有礼貌的站起来,跟这个见过好几次的小哥哥打招呼。 小黎看看这个小女孩,又往院门内瞧了瞧,问:“你叫可儿是吗?” 孙可点头,乖乖的说:“我叫孙可,今年三岁了。” 小黎拍拍她的头,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外面,你娘在屋里吗?” 小孙可眼泪包了包,最后好歹没有掉下来,闷闷的说:“娘出去了,我在这里等娘。” 小黎看看孙可单薄的衣衫,牵着她的手道:“我带你去找你娘,但是你要多穿一件衣服,你的衣服在哪里。” 小孙可老实的指指屋内:“在柜子里。” 小黎便拉着她进屋,打开柜子,先整个扫视一圈儿,最后拿了一件厚外衫出来,给孙可套上。 穿好衣服后,孙可果然觉得自己暖和了不少,她缩缩脖子,觉得很舒服,就羞涩的对着小哥哥笑笑。 小黎捏捏她的小脸蛋,说:“现在我们去找你娘,不过要先去见我娘,我娘在大堂和你祖父说话。” 孙可急忙点头,只要能找到娘,什么都好。 去的路上,小黎又问:“你一直和你娘一起住吗?身边有人伺候吗?” 孙可道:“娘说二房的人都是伺候爹爹的,我们要自己照顾自己。” “那你爹去世后呢?那些人也没来伺候你们吗?” 孙可摇头:“我没见过她们……” 小黎眼珠咕噜噜的转了会儿,又问:“你可知你弟弟出事了,就在之前,他坐的马车着火了。” 孙可对这些并不理解,睁大眼睛愣神一会儿,就说:“我不知道。” “但你娘肯定知道了,所以她才出去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孙可又摇头:“娘没说。” 看来在这小女孩身上是打听不了什么了。 小黎正失望时,孙可突然灵机一动,“呀”了一声:“我知道了,娘肯定去看小花妹妹了。” 小黎一顿:“小花妹妹?” 孙可点头:“就是隔这里五条街的小花妹妹啊,娘每隔几天都会带我去看小花妹妹,小花妹妹跟我一般大,我俩可好了,小花妹妹有好多糖人和布老虎,还有小狗,对了,小猫也有,那么长的胡须……” 小黎蹲下身子,握住孙可的肩膀,仔细打听:“那个小花妹妹是谁,为何你娘每隔几天就要去看她?” 孙可脆生生的说:“小花妹妹是我的妹妹啊,她也管我娘叫娘!” 第1271章 理解容棱想要女儿的心情了 第1271章 理解容棱想要女儿的心情了 “你的妹妹?”小黎惊讶了:“从没听说你还有妹妹啊。” 蒋氏生有一子一女,龙凤胎,儿子是孙君,女儿是孙可,哪里还有别的子女? 可孙可却说:“就是我妹妹,小花妹妹一直叫我姐姐,亲姐姐。” 小黎沉了沉眸:“那她今年几岁?” 孙可道:“三岁啊,我们都三岁,我就比小花妹妹大三天。” 那就更不可能了,若是小一岁,还能是蒋氏之后又生的一胎,可小三天算什么? 小黎琢磨了半天,又问了许多关于那小花的事,打算一会儿告诉娘亲,让娘亲定夺。 两个小孩拉着手一路过来大堂,孙可远远的就瞧见她的祖父从堂内出来。 小丫头想到之前祖母打娘时,祖父一言不发的模样,就有些害怕,往小哥哥背后缩了缩。 孙员外瞧了他们一眼,眼睛定在孙可身上,板着脸说:“你又跑出来做什么?” 孙可抖了下身子,说:“我,我,我找……找娘……” 小黎替她道:“刚才遇见可儿妹妹,她说她娘不见了,我带她出来找。” 孙员外现在满心都是死去的孙儿,便懒得搭理孙可这个丫头片子,抬脚走了。 等他走远了,孙可才松了口气,小黎已拉着她进了大堂。 堂内,柳蔚还坐在那儿,手已经上药包扎妥当,两根手指像两条胡萝卜似的被缠了好些布,弄得她自己都尴尬,尽量把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小黎进来后,先让孙可等着,然后跑去娘亲身边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柳蔚听说蒋氏不见了,愣了一下,就看向后面的孙可。 孙可紧张兮兮的也望着柳蔚,礼貌的对其微微颔首。 柳蔚就招手,让她过来。 孙可怯怯的过来,喏着嘴喊:“叔叔……” 柳蔚又从袖袋里拿出一颗花生糖,递给她。 孙可没有接,瞧瞧小哥哥。 小黎就道:“拿着。” 孙可这才轻手轻脚的接住,没吃,抓在手里。 柳蔚道:“你小黎哥哥说你娘不见了,叔叔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孙可点头:“好!” “但是叔叔不认识路,你能带叔叔去你小花妹妹家看看吗,你娘或许就在那儿。” 孙可马上答应了:“我认识路,我带叔叔去。” 柳蔚一捏她的脸蛋:“真乖。” 孙可就腼腆的抿抿小嘴,被夸后,耳朵都红了。 这么软萌的小姑娘,实在太可爱了,柳蔚现在可以理解容棱一心想要个女儿的心情了,她也突然想回去抱抱她家丑丑了。 这头孙可的乖萌,算是彻底俘虏了柳蔚,连小黎也拉着小妹妹的手不放,还主动剥了花生糖往她嘴里喂。 甜甜的糖果入了口,孙可高兴得不得了,一路上话也多了,边给叔叔和小哥哥指路,边说一些小花妹妹的事。 孙可是真的很喜欢小花妹妹,真的将她当亲妹妹那么喜欢。 可她说得越多,柳蔚越疑惑。 以蒋氏的性子,怎会对一个陌生女孩那般好? 好到,几乎超越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尤其孙可还提到,祖母赏下来的有些好布匹,孙可都没资格裁了做衣服,蒋氏却全给那个叫小花的小姑娘送去了。 叫蒋氏做娘,但这个叫娘不一定就是蒋氏所生。 乡下地方,关系近的侄子、侄女也可能会叫婶婶“大娘二娘”。 可如果那小花是蒋氏的侄女,蒋氏这样贴娘家人,也说不过去,都有自己子女的人了,再怎么心疼别家孩子,也肯定是自家孩子优先。 带着一路疑惑,很快她们便到了五条街外的王宅。 进去前,柳蔚稍加打听过,这王宅里只住了两个人,王老婆子与她的小孙女王小花。 敲门的是孙可,看到熟悉的门,她就立马跑过去了。 门很快被打开,来开门的正是王老婆子。 “王奶奶。”孙可笑呵呵的打招呼。 王老婆子却愣了下,错愕的脱口而出:“你咋来了?你娘不是把小花接走了吗?又出啥事了?” 孙可顿时激动极了:“王奶奶,我娘来过吗?她现在在哪儿?我在家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她。” 王老婆子道:“她半个时辰前来的,说小花在这儿不安全,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了,你跑出来跟人说了吗?这……这两人是谁?” 孙可说:“这是很好心的柳叔叔,这是小黎哥哥。” 王老婆子盯着两个陌生人看了一会儿,问:“你娘认识他们吗?” 孙可道: “认识啊,我娘见过小黎哥哥好几回的。” 毕竟是别人家的事,王老婆子也懒得管,她就是个拿银子干活的,蒋氏秘密又多,每次来看小花也都是把她打发出去,不让她听她们说话,干什么都防着她。 她也不愿意为蒋氏操心,看这两个生人不像拐子佬,就不管了,只叮嘱孙可:“你娘走了,你也回去吧,别在街上乱晃了,回头让人贩子把你拐了。” 孙可乖乖的应下,王婆子这就要关门了。 柳蔚却一把按住门扉,突然道:“这些年,劳累王妈妈遮掩了,二少夫人说,这点银子,是额外给您的,往后小花就不劳烦妈妈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有钱谁不要? 王老婆子立马把钱拿过来! 因为收了钱,王老婆子对这生面孔的怀疑,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以为对方真和蒋氏熟悉,也知道小花那些事,就叹息道:“孙君的事我也听说了,那凶手看样子就是针对他们孙家,前头两个儿子没了,后头可不就轮到孙子了,但要我说,她真的不用担心小花,小花在我这儿一直挺好,街坊四邻也都以为这是我的孙女,从没有人生疑过,这突然的把人带走,反而容易暴露,回头要是真让人知道,她蒋氏为怕自己的亲女儿在孙家受委屈,早三年前生下来就把亲女儿送到我这儿养活,在黑市买了个别家丫头放在孙家凑数,她还不让她婆婆给打死啊!你和她认识,你也劝劝她,我和小花也呆了几年了,哪怕不为那点银子,我也愿意替她养着,就是别老把我当贼,我可不图她什么!” 柳蔚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已变了几番。 最后,在小黎错愕的目光下,在孙可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柳蔚轻轻的点头:“是这个理儿,回头,我会同她说的。” 第1272章 做回你自己就行! 第1272章 做回你自己就行! 王老婆子一心认为自己菩萨心肠,还挺了不得,见这年轻人接话接得自己舒坦,忍不住又唠叨起来:“其实她倒也是个冷静的,前头才听说孙君死了,后头立马就过来了,我还想着她得去衙门看看,怎么也得把儿子的尸骨认回去。就是担心小花,也得明个儿才来,可她倒是……啧啧,估摸是觉着死了就没指望了,得先把活着的护好,也难为那君少爷同她不亲,要是我也不亲……不过她待小花倒是真好,得了空就过来,还回回都把可儿带来,把可儿养的跟小花的小丫鬟似的。” 可儿听到王奶奶提了自己的名字,就仰着头盯着王婆子看。 王老婆子拍拍她的头:“可儿乖。” 王老婆子也是年纪大,平日对蒋氏意见不少,这会儿有机会,一股脑就说了,柳蔚静静听着,等王老婆子说高兴了,才沉着脸附和:“您说的这些,回头我都会告诉二少夫人。” 王老婆子又哼了声:“也别怪我多嘴,还不是看她不容易?换个人,我还懒得说的。” 从王宅离开后,走了一会儿,柳蔚停下,低头问孙可:“可儿每回来看小花妹妹,是不是都要替小花妹妹做些事?” 孙可眨眨眼,不知道什么叫“做些事”。 小黎接口道:“就是斟茶递水,什么的。” 孙可这回明白了,脆生生的回:“娘说,小花妹妹的衣服,王奶奶洗不干净,有时候我会替小花妹妹洗衣服,都是小衣服,我洗得动的,就是怕洗不干净。” 小黎脸色变了变:“那你娘呢?她让你洗,她不洗?” “娘要陪小花妹妹说话啊。”孙可一脸理所当然:“还要给小花妹妹裁衣服绣头花,可忙可忙的。” 小黎不说话了,柳蔚也不说话了,两母子沉默着,默契的一左一右,将孙可牵得更紧了些。 今个儿上午孙夫人打骂蒋氏时,他们就纳闷,孙可为何总抢着认错,明明打的骂的又不是她,她为何就一口一个“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合着原因在这里。 小姑娘这是早已被蒋氏养出了奴性。 或许,孙可从一开始就没被蒋氏当做人看待过,她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奴才,为了掩人耳目而存在。 走了王宅一趟,孙家龃龉的事情知道了不少,但蒋氏的踪影还是没找到,柳蔚要找蒋氏,其实是想同她合作,孙君的死或许没有直接证据,但万氏谋杀孙君其主要原因,是因为憎恨蒋氏。 因此,蒋氏是打开万氏的唯一钥匙。 她需要蒋氏与万氏面对面,需要她们当面对质。 万氏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她心狠手辣。 若不想万氏继续将人命当做玩意儿般恣意戏弄,那么把她抓起来,就是当务之急。 不管心里是不是在怀疑蒋氏做了别的,但在孙君的事上,蒋氏的确是个受害者,柳蔚没有选择。 可是没想到,在寻找蒋氏的过程中,他们会无意间知道蒋氏的这些龌龊事。 柳蔚现在心里很膈应,估计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再同蒋氏合作了。 “小黎,你把可儿送回孙府。”考虑了一下,柳蔚只得先这么吩咐儿子。 小黎刚“嗯”了声,就听孙可着急的问:“叔叔,那我娘呢……” 柳蔚弯着腰,耐心的跟她说:“你娘很快就回家了,可儿乖,你先同小黎哥哥回去,要不你娘该找不着你了。” 一听娘亲会找不着自己,孙可急了,忙嚷着现在就要回家找娘。 小黎带着小丫头离开后,柳蔚便转道了。 见到钟自羽时,钟自羽正一个人坐在他们落住的客栈一楼,等上菜,因为身上所有的财产都被某只母夜叉充公了,钟自羽和魏俦是没钱交房费的,连吃饭都吃不上,幸亏他们可以挂账,凭着人模狗样的外貌,他们至今还没被店家怀疑是住霸王店、吃霸王饭的。 但这样装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今日一早,他们就去找了柳蔚。 人没找到,魏俦还被搭上了,钟自羽最后是一个人回来的。 现在已经快傍晚了,他打算吃晚饭,菜都点好了,柳蔚就出现了。 钟自羽眼睛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亮光,他用仿佛见到亲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将柳蔚注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柳蔚腰间,那放钱袋的位置。 柳蔚在钟自羽对面坐下,看了周围一圈儿,问:“魏俦呢?” 钟自羽淡淡的道:“被人抓了。” 柳蔚一愣,脱口而出:“被谁抓了?我可没钱赎他!” 钟自羽眯着眼看她。 柳蔚板了板脸,道:“我有事要你帮忙。” 正好这时菜送上来了,钟自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鸡肉,道:“先把帐结了。” 柳蔚看了一下他点的都不是什么贵菜,抠门兮兮的掏出二两银子,丢给他。 钟自羽拿过银子,递给小二,把昨日的房钱和饭钱交了。 无债一身轻后,钟自羽吃什么都香,很快酒足饭饱,然后问:“帮什么忙?” 柳蔚从凳子上站起来,道:“起来,边走边说。” 找上钟自羽,这也是柳蔚没办法之下的办法了,毕竟钟自羽有些特殊才艺,柳蔚觉得干放着也挺可惜的,废物利用其实也很好啊。 而一开始,钟自羽也没以为柳蔚会找自己办什么重要的事,可听完来龙去脉之后,他的表情就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 柳蔚愣了一下:“我说得这么仔细,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钟自羽脸色很难看:“我听懂了,你要我去抓个女人?” “对啊,姓万,你从后门爬进去,据我观察,万氏不会武功,我把她身边的下人处理了,你把万氏打晕带走。” 钟自羽脸都青了:“然后呢?” “然后才是我找你的目的,你就拿出你的老本行啊。”柳蔚也不知怎么形容,手舞足蹈的比划两下:“威胁,恐吓,虐待啊,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人渣败类什么的,这些你不都拿手吗?做回你自己就行。” 第1273章 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第1273章 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钟自羽本来想帮她,可让她这么一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他耷着脸,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我不会。” 柳蔚盯着他:“不会?” 钟自羽哼了声:“不会装。” 柳蔚挑眉:“怎么说?” 钟自羽无语道:“你见过我恐吓谁,威胁谁了?要干就干真的,给我一把刀,天亮前我给你扎一排灯笼,什么花样的都行,兔子小猫的比较受欢迎,好卖。” 柳蔚话都不想说,直接伸手,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上。 钟自羽只觉得脑袋一懵,脑浆似乎都跟着晃了两下。 他连忙后退几步,晕乎乎的端稳了头。 柳蔚又过去揪他的耳朵,把他整个耳朵揪变形了,对着他吼:“你是不是皮痒了?欠打是吗?还扎灯笼?我把你的皮扒了,把你扎成个灯笼!” 钟自羽耳朵疼得钻心,一边小心翼翼的碰耳尖,一边结结巴巴的道:“放,放开我……你放开……” 在把他耳朵拧掉之前,柳蔚还是放开了他,又警示的对他道:“我怎么说,你怎么做!敢自由发挥一下,你看你能不能活到明个儿天亮!” 钟自羽很不服气,很生气,但他没内力,他打不过柳蔚! 在内心抗争了好半晌后,钟自羽终究还是屈服在柳蔚的淫威之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声。 柳蔚冷哼一声,觉得这人就是蹬鼻子上脸,不能对他有半点好脸色,否则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教训完钟自羽,柳蔚把他带到了孙府后门,让他先等着,自己则绕到正门,从大门进府。 孙家的门房都把柳蔚认熟了,这一天进进出出无数趟,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不过孙君发生意外,孙府能做主的不是受了刺激卧床不起,就是去了衙门找县令大人理论,今个儿算是孙府防守最松懈的时候,连下人都忙着听热闹,传小话,真有谁进进出出也没人在意,只要不惊动上头主家,大伙儿贪省事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蔚就这样随意的,像逛大街似的,一路笔直的进了孙府大门。 过门房到前院的亭子里,柳蔚看到了小黎,小黎送了孙可回二房就在这儿等娘亲,之前娘亲说她会再来孙府。 见到娘亲,小家伙就跑过来,给娘亲通风报信:“孙家大少夫人还在大房,听说一下午都没出去。” 柳蔚点点头,又多问了几句。 小黎之前显然是都打听好了,都回答上了。 最后琢磨判断一下,柳蔚道:“你去孙府后门等着,对了,钟自羽在门外,你别管,我找他来帮点忙。” 小黎本来还没所谓,一听到“钟自羽”三个字,就瞪大了眼睛:“古庸府那个……那个姓钟的?” 柳蔚点头:“就是他。” 小黎顿时皱紧眉头:“他怎会在这儿?他想做什么?娘,他不是好人!” 柳蔚摆摆手安抚:“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管,我在路上遇见他的,说来话有点长,回头再与你细说。” 小黎板着脸,浑身透着不乐意。 柳蔚只好哄他:“你先去后门等着,我很快过来。” 最终小黎被打发走了,柳蔚一路直行的去了孙府大房的中院。 万氏今日的确没出过孙府,早上柳蔚他们造访,她去了大堂一趟,之后就一直留在院子,哪怕后来柳蔚去找她,她也是在自个儿院子见的人。 外头的大门不需通报,万氏的大房却被严防把守,多走一步,都有家丁上前阻拦。 柳蔚被拦下后也没生气,平静的表示自己要见万氏。 家丁进去通传,很快万氏就出来了。 这会儿万氏还是中午那套衣衫,华贵雍容,美艳骄人,她看着柳蔚,居高临下的姿态,嘴唇轻勾,她的心情明显很好,好到已经不在乎眼前这人前后两次对她施暴,将她气得跟河豚似的敢怒不敢言。 挥挥手,万氏谴散了周围的下人,亲自领着柳蔚到了院中长亭落座。 柳蔚看她如此,已知自己果然小瞧了这位府尹千金,待周围没人了,柳蔚先开口:“大少夫人好手段。” 万氏闻言,倏地大笑起来,毫不遮掩的道:“你也知道了,哈哈哈,我就说,此事如此轰动,你该是想到我头上。” 柳蔚点头:“大少夫人,不否认?” “否认什么?”万氏抚着自己涂了鲜红色蔻丹的指甲,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对着别人我还装装,但对你,我就省了这个力气了,你不是厉害吗?现在你说说,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买凶杀人,教唆杀人,自然是你厉害。”柳蔚道。 万氏又是一阵大笑:“你承认就好,那本姑娘也不怕与你明说,下一个,就是蒋氏那贱人,你没发现,她不在府里吗?” 柳蔚掀了掀眼皮:“你知道她在哪儿?” “之前去哪儿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看了看天色,万氏幽幽的估算:“大略,再有一刻钟,好消息就要来了。” 柳蔚沉默了一会儿,半晌道:“那就等上一刻钟?” 万氏挑着眉轻哼:“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到底有多少本事。” 两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本就是傍晚了,夕阳落得很快,在天边完全变得漆黑时,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万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在不知又过了多久后,万氏的婢女匆匆跑了进来,贴着她耳边说了两句。 万氏听完,脸色一板,起身就在那婢女脸上扇了一巴掌,力道之大,打得婢女嘴角当即溢出血丝。 “废物!” 婢女委屈的捂着脸不敢做声,柳蔚慢腾腾的站了起来,语中带笑:“看来,你失败了。” 万氏立马怒气冲天的问:“是不是你!你做了什么!” 柳蔚摇头:“我什么也没做,不过以此,我倒猜出了点东西,大少夫人,你可愿同我走一趟?” 万氏满脸警惕:“去哪儿?” 柳蔚笑着:“原本是为防你草菅人命,对孙可动手,想将你先关起来,但现在……我想你也发现了,你的仇人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我还是要将你关起来,却不是防你害人,而是……防你遇害。” 第1274章 怎么样,是不是很够意思! 第1274章 怎么样,是不是很够意思! “遇害?”万氏嗤笑一声:“我?” 柳蔚不动声色。 万氏一脸矜傲的扬着下巴:“是说那贱人敢对我动手不成?那你怕是脑子进了烟,人都不清醒了吧?她若敢出现在我眼前,我这就要她死无葬身之地!这贱人勾引别人的相公,本就该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留她这么久,已是便宜她了!” 柳蔚估摸清楚了万氏院子下人的分布规律,也不理万氏的喋喋不休,只看着她问:“你不愿走?” 万氏像看傻子似的看她:“我为何要走?我连你是谁都不知晓,你要我跟你走?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柳蔚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到万氏跟前。 万氏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的瞪眼:“你想做什么?你又要动手是不是?呵,我就知道你和那贱人是一伙的,怎么,她也爬上了你的床榻?我可提醒你,仔细别染了病,到时候浑身脱皮,流脓起泡,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柳蔚盯着她的嘴,啧啧的摇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没口德。” 万氏像听到天大笑话一般,鄙夷的道:“对你们这种狗东西,我要什么口德?你们这些蚁民配吗?” “啪。” 柳蔚话都懒得说,熟练的捏捏手指,一巴掌直接糊过去。 万氏被打得脑袋歪到一边,她忙后退,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 柳蔚问:“还说不说了?” 万氏怒得泣血,对周遭大吼:“动手啊!” 有一种人,就是记打不记疼,明明已经三回了,明明知道挑衅的下场是什么,偏她就是乐此不疲,一次次重蹈覆辙的作死,一点不记教训。 柳蔚之前就看好了周围的环境,现下万氏的下仆一拥而上,她毫无压力,轻松自如的把他们都击晕后,目光又扫回了万氏身上。 万氏就是个娇小姐,呼奴唤婢她擅长,真遇到事,除了一张嘴皮子利索,别的什么本事没有。 柳蔚问:“还有什么想说的?” 万氏后背贴着长亭的红柱,瑟瑟发抖了一会儿,突然仰着头,大叫起来:“啊啊啊啊——救命啊——唔……” 柳蔚从一个晕过去的丫鬟身上拿起绢帕,往万氏嘴里一塞,齐活。 万氏并没有被绑住手,她可以把绢帕拿下来,可以继续说话,但她不敢,她动都不敢动,她像只鹌鹑似的被柳蔚收拾了后,就真的怂了。 “上路吧,大少夫人。”柳蔚往前头一指,示意万氏先走。 万氏委屈又愤恨,但她的人都被撂倒了,她一个能使唤的都没有了,她无法反抗,只能不情不愿的走在前面,但眼珠子却在乱转,她祈祷着前行的路上,能遇到府里的下人,她必须呼救! 可她注定失望了,拜她所赐,孙君的死在孙府造成了巨大的动荡,所有下人都跑去看热闹了,要不就是去主院照顾卧病在床的孙夫人。 平日还算人声鼎沸的孙府,今个儿愣是走了一路,一个人都没瞧见。 万氏心里绝望了,但她还是鼓着勇气,悄悄拿下绢帕,跟柳蔚张牙舞爪:“你要敢伤害我,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会死的很难看!” 柳蔚也不说话,就似笑非笑的看她。 万氏后脖子一凉,又主动把绢帕塞回嘴里,耷拉着头。 走到孙府后门时,柳蔚没看到小黎,她有些狐疑,可等把后门打开,看到门口鼻青脸肿的钟自羽,她就知道了。 果然,眼珠子往上一转,她瞧见了坐在树丫上的小黎。 大概因为揍了人后心虚,小黎挂在树杈边不下来,见娘亲看着自己,还悄咪咪的把眼睛往别处转。 柳蔚闷声道:“下来。” 小黎不知娘亲是不是生气了,一边慢吞吞的下来,一边解释:“是他先动的手,他打我来着……” 柳蔚把视线转向钟自羽。 钟自羽的眼圈现在有一边是黑的,嘴角有一大块淤青,鼻尖是红的,鼻梁有点塌,左边的太阳穴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拳头印。 柳蔚问:“你打他了?” 钟自羽牵动着脸上的伤口,面无表情的道:“他说他肩上有虫,让我替他拍拍……” 柳蔚:“……” 钟自羽继续说:“然后他养的那只蜘蛛就咬了我……” 小花是只毒蜘蛛,小黎还老拿毒蛇、毒蜈蚣的毒腺喂它,把它喂得又肥又胖,毒性还增强了。 柳蔚都快忘了,小花其实是只剧毒无比的蜘蛛王来着。 钟自羽被咬的是食指,现在指尖上起了一个黑色的包,那包又鼓又泡,乍一看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看起来非常突兀。 柳蔚观察了一下,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抖了一颗药给他,让他赶紧吃。 钟自羽把药吃了,持续肿胀的大黑包终于停止了,鼓泡开始越发萎缩,最后扁成了一滩脓水,戳破,滴在地上,地上的砖都被侵蚀出了一个坑。 柳蔚道:“这药是魏俦做的百解丸,应该有点用。” 柳蔚来到仙燕国时孑然一身,但魏俦不是,魏俦挺肥的,什么都有,还抽空自己制药。 然后柳蔚就凭借武力优势,把魏俦的全部身家搬到自己身边了,包括一大堆瓶瓶罐罐的毒药解药。 百解丸能解百种常见毒,柳蔚随身携带,备不时之需。 也算钟自羽运气好,她来得快,否则再晚两个时辰,小花的毒蔓延到整只手臂,他还想活下去,就得截肢了。 手指被粗糙的包扎完后,钟自羽看向柳蔚背后的女子,问:“就是她?” 柳蔚点头,把万氏推出来。 钟自羽脸色很差:“都这样了,你还要我动手?” 柳蔚道:“她爹可是府尹,虽然我不清楚他们这儿的官员职称,但听说官位不小。” 钟自羽疑惑:“所以?” 柳蔚说:“所以,我动手要是出了事,我就成了主凶,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冒险,但你不同,你孑然一身,烂命一条,要真出了事你就去顶罪,没死我给你请状师打官司,死了我负责你后续殡葬事宜,怎么样,是不是很够意思!” 钟自羽没说话,他想往柳蔚脸上吐口水。 第1275章 容·贤内助…… 第1275章 容·贤内助…… 钟自羽的一腔气愤,最后都发泄在万氏身上了。 他抬手一劈,就把万氏劈晕了。 内力没了,招式还在。 柳蔚将万氏托住,然后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给钟自羽:“你叫个马车,再去码头附近租个仓库,在我下一步吩咐之前,你把她看住,记住,不能让她逃走,也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她。” 钟自羽接过钱,掂量了一下,讲价:“不够。” 柳蔚面无表情的又给了他一两。 钟自羽说:“十两。” 柳蔚把万氏往他怀里一推,在钟自羽把人接住后,冲着他头脸就是一顿吼:“给你一百两吧?给你一千两吧?你想不想上天?试试飞的感觉吧?” 钟自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也不敢提钱的事了,拿着六两银子,老实的把人带走。 待他走了后,小黎问娘亲:“接下来咱们干什么?” 柳蔚大手一甩:“回客栈,我饿了。” 小黎也饿了,但他摸着小肚皮,还是忧心:“可是孙府大少夫人不见了,府里人又都见过咱们,他们会不会来找咱们要人?” “让他们找县衙门去。”柳蔚牵着儿子的手,边走边跟他说外包破案的一些规矩:“这种时候,我们就要镇定,就算人是我们带走的,但我们是替衙门做事,出了事当然优先是找县衙门,放心好了,等到宋县令扛不住了,不是还有钟自羽吗,火烧不到咱们头上。” 小黎半信半疑,心里还是有一丢丢的不放心,他的想法比较直白,就是觉得人是在他们去了后不见的,那孙家人肯定要找他们麻烦,他们就算把责任推到县衙门或者钟自羽身上,孙家人也不一定买账,必然还是会追着他们要人,到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 可显然,他的顾忌是多虑了,就如柳蔚说的,他们是替县衙门做事,他们这里死不承认,说没见过万氏,孙家人就算怀疑,就算认定了就是他们把人拐不见了,最后顶多,也只能是找宋县令要说法。 宋县令现在还不知道他马上又要有麻烦上门了,他这会儿还在为凑一千两银子而头疼不已,只隔了几个时辰,晚上的他,已经比早上的他,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而柳蔚这边,已经结束了第一天的侦案过程,下班回家了。 回到客栈时,还没到吃晚饭的点儿,她先去了容棱的房间,一上楼她就愣了,容棱的房间门口,门神似的站着两个人,分别是云楚和云觅。 柳蔚走过去,好奇的问:“这是怎么了?” 云楚说:“我不知道,四姐让我在这儿站着,说不准三哥靠近。” 云觅跟着点头,把外衫掀了掀,露出挂在胸前的一串钥匙:“四姐还要我保管好这些钥匙,都是开容公子房门锁头的。” 柳蔚看了一眼,容棱房间的大门上还真被上了四把锁,都是铜头铁环,足有成人巴掌大的大锁。 柳蔚更纳闷了:“云三公子怎么了?” 云楚不太清楚内情,只摇头,云觅倒是探听了点风声,神秘兮兮的说:“三哥今个儿出门出得很早,去了邻街的打铁铺,回来后带了好几把玩意儿,模样很奇怪,像短刀又像匕首,非常古怪!” 像短刀又像匕首? 柳蔚沉默了一会儿,比划一下:“是不是这么长,这么窄?” 云觅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您也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她昨晚给云席画的手术刀! 云席非常好奇手术刀到底是什么样的,又好奇尺寸,柳蔚都给他标了,但她真没想到,云席才一天就给造出来了,这意思,是还要拿容棱试刀? 这可不能乱试,云席就算再有野心,也真的不可以这么乱来,哪怕不是容棱,别人也不行。 柳蔚觉得自己应该找云席再聊聊,不过现在,她还是先对云楚、云觅表达了感谢。 还有云想,云席头脑发热,全靠云想姑娘给拦着。 柳蔚谢得很正式,云楚云觅都给弄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把钥匙给了她,说他们也没做什么,就是在这儿守了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 柳蔚笑着进了房间后,就看到容棱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盘腿端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柳蔚走过去,先就凑上去,给他嘴上“啾”了一下。 容棱也笑了,想捏她的手,伸手却摸到一片布,他愣了下,低头一看,才发现柳蔚的食指和中指,被布给缠起来了。 他蹙眉:“怎么回事?” 柳蔚就说:“牢里出了点事,不严重,小黎太紧张了,给绑成了这样。” 容棱握着她的手看,越看,脸色越严肃,最后眉间已经凝出了杀气。 柳蔚赶紧捧着他的脸,又在他唇上亲了两下,低低的说:“今日出了许多事,我跟你慢慢说。” 柳蔚说得很仔细,从染布坊开始,说到孙君的死,孙君的死已经很明显是万氏所为,万氏也根本不否认,现在万氏被控制住了,关键的人物,是蒋氏。 蒋氏到底是不是杀黄二宝、高槐、孙箭、孙桐的凶手?如果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高槐是被砍成两半抛尸荒野,孙箭和孙桐一个被碾成肉泥,一个被炸成肉块,这些高难度操作,蒋氏一个女子,真的能够完成吗? 当然从染布坊大门的门环已经可以看出,凶手至少两个,那另一个是谁,蒋氏又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是主谋还是帮凶? 蒋氏无疑已经是柳蔚心中的第一怀疑人选,但如果凶手是两个,另一个可能会是谁? 几具尸体柳蔚都看过,前面三具尸体时间太久,可参考的非常少,唯一孙桐的尸体还有些用处,但炸损痕迹太重,尸块表面体征都被毁坏得差不多了,也不太好找出新的东西。 环境证据倒是很有参考性,可柳蔚今天去看了一圈儿,染布坊最可疑的,也就是大门和天井下的水井。 说到那个水井时,柳蔚的语气还带着模糊,反倒是容棱愣了下,沉着眸说了句:“旧井底部环节处,会所设凿库,你可知晓?” 柳蔚眼睛一抬,坐直了身子:“你说清楚些。” 第1276章 你说的坏人是谁?只有一个吗? 第1276章 你说的坏人是谁?只有一个吗? 旧时的水井通常挖的会比较粗糙,没有章法,只图顺道,日子长了,井底河道会被灌入许多泥沙,泥沙一多,造成水流堵塞的同时,也会使得饮用水质量浑浊。 但是,又不是干旱年间,谁愿意喝泥水? 所以在一些上百年的老井底下,逢几十年,就会有专门的泥瓦匠下井人工凿节库。 这是维护老井惯用的土法子。 孙家染布坊开设了好几口新井,赵五院子的老井用得非常少,或许真的已经多年没有维护过了。 可井是一口一口的,水却是一条道引进来的。 赵五院子的井堵塞了,连通的别的井应该也会堵塞,而若是别的也堵塞了,就算赵五这边不出钱维护井道,别家也不维护吗?但凡别家维护了,这一整条水道的水,都不应该堵。 孙家是西进县首富,染布坊又是用水量大的行当,孙家有钱凿新井,开辟了新的井道,别人家就也有这个钱吗?总不会家家户户都是新井,只有赵五的院子还用着老井。 话是绕来绕去,但是道理却很明显,如果单单就是赵五院子的水井堵了,别人家却没有干扰,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井道是通的,但水井上面被什么塞住了。 想通这些,柳蔚便思索起来,她决定明日一早再去孙家染布坊看一看,当然,前提是孙家人不拦着她,毕竟在万氏平安归来之前,孙家应该把她列为拒绝往来户了。 不过那也没事,她还可以偷偷进去。 公事说完,又说起了私事。 柳蔚说起了门口的云楚和云觅。 容棱闻言,脸色很不好。 柳蔚却笑了起来,把玩着他的指尖,道:“回头我去看看,若云公子那刀尺寸合适,再置备些别的工具,找齐药材,我便尽早给你动手术,到时候云公子若想参观也可以,他熟知药理,替我打个下手也行。” 容棱现在整日央在床上,不止他自己不好过,柳蔚也心疼,但手术前期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实在心急不得。 晚饭的时候,云想亲自上来送的饭,看着容棱开始动筷了,她才叫柳蔚下楼一起吃。 容棱是情况特殊才在房间吃,其他人还是都在一楼一起吃的。 刚出房门,云想立马同柳蔚道歉,说的还是云席想拿容棱练手的事,幸亏这次反应快,把人给拦住了,要不真让她三哥这么胡搞乱来,只怕现在已经出了人命。 柳蔚摆手说没事,但是下来一楼后,还是和云席好好的谈了话。 等到菜都上齐,云席下午才打好的一套刀,已经被柳蔚拿走了。 云席也不心疼,还喜气洋洋的问:“那你打算何时替他开胸?” 柳蔚掰着手指跟他算:“一些仪器要现制,前期的麻醉药,后期的止疼药,都要特配,你们这边的药材与我们老家那边似乎不一样,不光品状不同,名称也不同,我还得多研究研究,等设备仪器药物都安排好了,手术随时都能开始。” 云席琢磨了一下,道:“药方面倒是好说,你缺什么,尽管同我讲,若是这里没有,我差人回京给你带来。” 柳蔚脸上露出笑容:“如此,便劳烦了。” 药能用好的,就一定要用最好的,古代手术限制本来就多,术后伤口多多少少会产生一些感染,这时候消炎药和止痛药,就等同是救命良药。 商量了好大一通后,百分之七八十的手术需求物都让云席给承包了。 柳蔚对他真诚的表示了感谢,并且再三承诺,手术时云席不止可以全程观看,有什么问题,记下来,事后她也会一一为他解释。 其实到了这里,不光云席、柳蔚,连云想都察觉到了,自家三哥这是拜了一个先生。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虽说云家乃是医药世家,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怪物。 恰恰相反,云家家训正是“学无止境”这四个字,任何行当,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云席跟柳蔚越来越投缘,云想就在他们旁边,围着他们转,云楚和云觅听不太懂他们的话题,就看着门口,等着人到齐了可以用饭。 可是等来等去,餐桌上还是差两个人。 “小黎弟弟和李姑娘到底去哪儿了?”云楚跟弟弟小声嘟哝。 云觅也不知道,只能说:“我去看看。” 说着,他就离席跑出去找人。 正逢这会儿街上人流多,他探头探脑的看了半天,才被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抱着个布娃娃,一动不动的李玉儿。 他忙过去拍李玉儿的肩,问:“你在这儿啊,小黎弟弟呢?” 李玉儿木木的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李玉儿是个傻姑娘,她一哭,就真的是不顾场合。 一时间,周遭所有人都看向云觅。 云觅自己也慌了,手忙脚乱的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你,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小黎弟弟呢?” 李玉儿哭得一嗝一嗝的,抽噎着伸手往前面指,说:“坏,坏人打,打,打他……” 云觅眼睛一瞪,忙随着李玉儿的指向,往人群中看,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有人打小黎弟弟?谁打他?为什么打他?他在哪里?” 李玉儿回答不了太有逻辑性的问题,只哭得非常难受,手还一直往一个方向点。 云觅索性也不问了,气得一跺脚,匆匆就往那个方向跑去。 李玉儿在又哭了一阵后,后知后觉的跟上,但和东张西望的云觅不同,她知道地方,所以是笔直的朝着那个地方跑去。 两人几乎前后脚的停在一个小巷子前。 到了这儿,云觅就听到巷子深处传来“砰砰砰”和“唔唔唔”的奇怪声音…… 他问李玉儿:“在这儿?” 李玉儿急急点头。 云觅稳重的安排:“我去瞧瞧,你就在这儿等着。” 可话音未落,李玉儿已抱着布娃娃,冷不丁的冲到最前面,还跑得飞快。 云觅只能跟上,一边追一边喊:“你慢点,你说的坏人是谁?只有一个吗?还是好几个?长什么样子?我们可就两个人,没带帮手啊!” 第1277章 十分护犊子的蔚哥…… 第1277章 十分护犊子的蔚哥…… 喊到最后,没有喊停李玉儿,云觅已经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坏人。 是个非常眼熟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穿了一件颜色较深的黛青长袍,站在巷子最深处,那里杂物很多,他的面前,则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小男孩仰着头在跟他说话,两人似乎争执着什么,但最后说不拢,直接打了起来。 “小黎弟弟……” 云觅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揪住那中年男子的衣领,照着对方的脸就是一拳:“你这个混蛋!” 云觅本身是没啥武功的,可对方似乎武艺不俗,云觅这一拳还没挨着对方一根毛,对方已条件反射的把他整个人提起来,然后往旁边一甩…… 只感觉后背被砸到了石墙上,待再回神,云觅整个人都木了,他疼得捂住胸口,一边咳一边跪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傻姑娘吓得尖叫起来,丢开布娃娃,冲上去,对着那中年男子就是一顿挠。 对方在求饶:“哎哟,哎哟,别抓了,别抓了,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他突然偷袭我来着!快放手,你这个疯女人,给我放手!” 这时,那个站在他对面的小男孩突然弹跳起来,一个拳头打中中年男子的腹部。 “你说谁是疯女人?谁准你骂她的?你凭什么骂她!” 小男孩说着,直接隔开李玉儿和中年男子,把人一拳一拳的按在地上揍! 李玉儿哭得抽抽噎噎,一边挠指甲,一边还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断断续续的嘟哝:“打,打人……坏……坏人……” 小男孩也是火气上涌,还跟着附和:“对,他是坏人,打他,打死他,他还打云觅哥哥!” 李玉儿受了刺激,也跟着骂:“打死!打死他!打他!” 云觅缩卷在地上,勉强分辨着眼下情况。 他听李玉儿说,有坏人在打小黎弟弟,他心里慌极了,本身没什么本事,他还是跑进来救人,可他太笨了,手脚也不灵活,刚和坏人照面,就被坏人抓起来扔了出去。 可小黎弟弟却非常厉害,他的脸是干干净净的,衣服也没破损,怎么看都不像是和人打架还打输的那个。 反而是那个坏人,那个中年男子,他脸上是破的,眼角全是淤青,嘴角还有血,他叫的非常凄厉:“我到底惹你们什么了?别打了!你这死孩子!你娘都没这么打过我!x!” 云觅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不明所以的问:“到,到底怎么了?” 正好这时,小男孩又一个拳头,把中年男子打得直接站不住,跪地不起了,他才回头跟云觅解释:“一点私人恩怨,云觅哥哥你先带玉儿姐走,我刚才让她走,她怎么又跑回来了?” 云觅勉强寻找着逻辑和他对话:“我在街上看到玉儿姐,她说你被坏人打了,我们就跑来了。” 小男孩一边揍人,一边不忘解释:“我没有被打,我看到坏人了,他刚才拉玉儿姐手,还色眯眯的把玉儿姐往巷子里带!” 云觅一听,震惊似的抬眼去看李玉儿,然后也不顾自己浑身伤疼,昂首挺胸的过去,一脚往已经被小黎弟弟揍成猪头的中年男子身上踹去。 李玉儿一看大家都打得起劲,她也起劲,抓着坏人的胳膊就是一口,差点把对方的肉给咬下来。 中年男子绝望的被撕扯着,围殴着,痛苦的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半个时辰后,伤痕累累的“坏人”被特地出来找儿子的柳蔚带回了客栈。 柳蔚领着对方上了二楼,一边给对方擦药,一边回头看着站在屋中央,那三个从高到矮,缄默不语,低着头认错的小孩。 魏俦哭的哽咽,手臂还湿哒哒在流血,他那个委屈:“那是个傻子,那是个傻子啊!她傻,其他人也傻吗?什么叫色眯眯的拉她手?我是拉了,不是这傻子乱跑,不一会儿就不见人了吗?我这是怕她丢了才拉她,你们知道这傻子干了什么吗?她抢东西!她抢人家街上小孩的布娃娃,抢了就不撒手,人家管我要钱,我有钱吗?我让她把布娃娃还给人家,她就跑,就不乐意,我只能追,追进了巷子是我愿意的吗?我没钱啊,真的没有啊!” 柳蔚皱眉,看魏俦实在可怜,安慰:“你先别急,不哭了,我给你上药。” 魏俦不肯上药,使性子:“我真的没钱啊!这傻子老缠着我,我烦死她了,可她就赖着我,还有这两个,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你也知道你儿子,下手没个轻重的,这不是欺负人吗?我的药都不在,都被你拿走了,我一瓶药没留,我打不过他啊……” 柳蔚回头瞪儿子:“你看你!” 小黎还梗着脖子,很有理由的狡辩:“我就是看他欺负玉儿姐了,不信玉儿姐说,是不是!” 李玉儿听到小弟弟叫自己名字,也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反正小弟弟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于是她就使劲点头。 魏俦都要气疯了:“你再点头,你再点,你有本事摸着良心点头,你到底怎么祸害我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有种看着我的眼睛再点一次头!” 李玉儿还真看着他的眼睛,傻乎乎的一直点头,一直点头。 魏俦那个痛! 柳蔚只能安抚他:“说了让你别急,这不是在了解问题,解决问题吗?你看你一动又流血了。” 魏俦重新坐好了,又开始吸鼻子。 柳蔚瞧这样问下去也不是办法,李玉儿没有逻辑,自己儿子一直看钟自羽、魏俦这些人不顺眼,肯定不会说实话,唯一知道真相的,就是云觅了。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云觅当然知道,他立刻说:“我去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在巷子里,然后我想救小黎弟弟,但坏人打我,可疼了,然后小黎弟弟也打他了,玉儿姐也打了他,反正……这个人是坏人,他不是好人!” 魏俦浑身发抖,挣扎着就要上前理论:“我怎么不是好人?我招你惹你了,是不是你自己冲上来突然对我动手?你们怎么就揪着这一点不放?你没来前,这小孩怎么打我的你看到了吗?他话都不说,就打我,脸上身上这些还能看到,我感觉我都有内伤了,我现在心口疼得不行,八成肝都让他打歪了!” 云觅倔强:“我没看到别的,反正你打我了。” 魏俦又是一通哭,边哭边说:“我是来找你的,你不回去,我们没银子给房钱,掌柜的都要把我们撵出去了,我们没地方住了,谁知道后来就……” 柳蔚安慰他说:“我看这次就是误会,情况我了解了,这样吧,先下去吃饭。” 魏俦不肯,犟着嘴说:“不跟我道歉我不吃饭!他们凭什么打我?连傻子都欺负我,这就算了?” 柳蔚叹气:“你也要从自身寻找问题,这种情况,人家怎么就非要打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让人家产生误会?” 魏俦不敢置信:“怪我?” 柳蔚道:“不是怪你,但你长得就不像好人,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要不这样,你先在房里自我检讨一下,我一会儿给你送点饭上来?至于这几个孩子,我会教育的,一定让他们了解到自己的错误。” 魏俦肝肺都疼起来了,认识到了什么叫三观不正的护犊子! 第1278章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联系? 第1278章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联系? 最后,柳蔚还是暂时将魏俦哄住了,她带三个小孩下楼吃饭,楼下,云想已为大家布好碗筷,催促着。 李玉儿一看到吃的就乐,笑嘻嘻的大快朵颐。 比起傻姑娘的没心没肺,云觅和小黎就拘束得多。 云觅其实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在他看来,那个中年男子就是坏人,打了又怎么了?和那中年男子一起的书生青年这是没在,在他一样打! 小黎倒是知道自己错了,他就是故意的,白天看到钟自羽他就动手了,晚上看到魏俦他手一痒,又忍不住了。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明目张胆的打人,从娘亲白天替钟自羽说话他就看出来了,娘亲和这俩人关系好像好了不少,他要是大庭广众打人,不是给娘亲抓小辫子吗?所以他把魏俦带到了巷子最里面,还把玉儿姐撵走了。 要不是玉儿姐后头又回来了,事情绝对不会有这么复杂,至少他们不会耽搁这么久,久到娘亲出来找人了,然后给了魏俦告状的机会。 小黎心里嘀咕着,面上却表现得很虚心,尤其是在好几次娘亲看过来时,他都老实的缩着脖子咬筷子,表现出一种“知错悔改”的态度。 果然,在用过晚饭后,娘亲的气仿佛消了不少。 小黎就一蹭一蹭的到娘亲身边,揪揪娘亲的衣袖。 柳蔚叹了口气,拍着他的头说:“就算你不喜欢他们,也不能说打就打,他们没钱的。” 小黎很委屈,扁着嘴低下脑袋。 柳蔚还在嘀咕:“他们没钱就要找我要钱,金疮药挺贵的,你要是打出内伤,别的药更贵,我们已经这么穷了,你就不能为家里节省点开销?” 小黎只能轻声细语的认错:“我以后不打了。” 柳蔚又心疼儿子:“也不是说就不打了,他们以前做的那些事,打打还委屈上了?可打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首先力道要有数,不能瞎打,你打那种看不出来,光疼不费药的地方就行,知道了吗?” 小黎马上点头:“我知道了,娘,我会再研究研究。” 柳蔚很欣慰:“那好,你去厨房说一声,刚才剩的饭菜先别喂狗,你送一碗上去给魏俦吃。” 小黎答应了,蹦蹦跳跳的跑去了厨房。 客栈后院养了一些家禽,平日店里剩的厨余,能用的,洒扫婆姨就会捡了喂猫喂狗喂鸡喂鸭,小黎从大黄狗嘴里抢回了一碗鸡腿饭,开开心心的给魏俦送上去了。 魏俦本身也饿了,看是小黎送上来的,他又拧着脸不愿意吃。 小黎也不劝他,爱吃不吃,丢下碗筷就走了。 魏俦最后还是把饭菜吃干净了,吃完打了个饱嗝,觉得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过了一会儿,柳蔚上来叫他,说带他去见钟自羽。 魏俦还挺纳闷的,钟自羽不是白天就回客栈了吗? 柳蔚也没细说,带着人就往码头方向走。 租好了仓库,把万氏捆好扔里面后,钟自羽差人给柳蔚送了信,把地址报了。 柳蔚本来是想过两日去看一次,但这不是遇到魏俦了,就顺便带魏俦去认认门吗? 光留魏俦一个人住客栈多不划算,不如让他俩并着万氏都在仓库里睡,买三个木板床,三张褥子,顶多花四十文钱,比住一天客栈还便宜。 柳蔚这段时间非常会过日子,简直是把一文钱掰成十瓣儿花,就连带魏俦去码头,她也只愿意走路去,明明这段路程坐个驴车牛车都行,顶多花两三文钱,可她还是舍不得,非要自己走。 她自己当然没事,白白胖胖的,精力充沛,可魏俦不行,刚受了伤,正是难受的时候,一连半个时辰的走,走到最后,他都眼冒金星了。 以至于一到仓库,魏俦什么也顾不上,哎哎哟哟的坐在仓库的破地上,怎么叫都不肯起来。 钟自羽跟柳蔚说了点正事,柳蔚随口答应着,眼睛突然看向门口,唤了一声:“进来吧。” 钟自羽愣了下,魏俦也扭过头,齐齐看向大门口方向。 只见仓门外,一个满脸傻气的大姑娘探出个脑袋,然后整个人蹦出来,手舞足蹈的跑到柳蔚身边,围着柳蔚喊:“姐姐,姐姐……嘻嘻嘻……” 柳蔚摸摸李玉儿的头,问:“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跟小黎说了没有,看不见你,他又该到处找了。” 李玉儿没听懂柳蔚的话,就围着柳蔚转,还拿眼睛去瞅地上的魏俦,还对魏俦笑眯眯,似乎已经忘了就两个时辰前,她还差点给人家手上咬掉一块肉。 魏俦也没想到这个傻姑娘会跟在他们后面,他之前可没发现,这会儿见了人,他可生气了,哼着鼻子就站起来追着李玉儿打。 李玉儿还以为他是陪自己玩,在空旷的仓库里“哈哈哈”的笑,还到处跑。 魏俦追的气喘吁吁的,可算揪住了李玉儿的后领,把她提溜过来问:“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别以为你是傻子我就不打你!你看我打不打你!” 他说着扬起手就要下一巴掌,可巴掌还没落下来,前一瞬还哈哈大笑的李玉儿,突然瞥了一眼墙角后,“哇”的大哭起来。 这是真哭,眼泪冒得可凶了。 魏俦愣了一下,也有点慌,哆嗦着把手放了,咽着唾沫说:“你别给我来这套,你哭什么!我又没真打!你给我闭嘴!不准叫唤!” 李玉儿不听他的,被松开后,她直接跑到柳蔚身边,躲在柳蔚背后,使劲使劲的哭。 柳蔚也发现不对,半搂着李玉儿问:“怎么了?他真打着你了?” 魏俦冤枉得不得了:“我没打!我没有!” 倒是钟自羽发觉了什么,眼睛顺到了仓库墙角,那里,正躺着还未苏醒的万氏。 他示意柳蔚一下。 柳蔚反应过来,便蹙着眉,观察李玉儿的表情。 果然,她发现李玉儿是望着万氏那边哭的,哭得很害怕,浑身都在发抖。 万氏……李玉儿……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联系? 柳蔚一时陷入了迷惑,而李玉儿越哭越厉害,最后她哭得满脸通红,眼神涣散,身子还开始发烫。 柳蔚见势不好,只能在她后脖子上劈了一下。 下一瞬,李玉儿便身子一软,虚虚的晕在了柳蔚怀里。 第1279章 不明觉厉,柳蔚下井。 第1279章 不明觉厉,柳蔚下井。 柳蔚把李玉儿带回客栈时,李玉儿已经开始严重发烧,整个人迷迷蒙蒙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柳蔚给她把脉后,先给她换了衣服,通了气,再用云席的银针给她扎了针灸,这才算把人缓好了。 房间外站着很多人,云家四个兄弟姐妹,并着小黎都在。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所有人对李玉儿都有了感情,李玉儿其实要说是傻子,更不如说是小孩脾性,做事没有章法,想一出是一出,带着她就跟带个孩子似的。 云想和云楚两个姑娘就不说了,本来就是爱心泛滥的年纪,就连云席和云觅这两个不太情绪外露的男子,都对这傻姑娘有了好感。 因此,出去一趟再回来,李玉儿就成了这样,大家都着急。 最着急的还是小黎,哪怕一开始李玉儿只是无意中救了他一次,但从那天开始,他就是真心待这个傻姐姐好,想法子为她治病,给她找吃的,能带着她的地方,都带着她去,李玉儿一不好,他比所有人都担心。 “娘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蔚抬手,示意大家到屋里再说。 到了容棱的屋里,容棱一脸严肃的抱着丑丑,像两个凑热闹的局外人。 柳蔚把之前的事跟大家说了。 小黎很纳闷:“万氏?玉儿姐为何会对着万氏哭?” 云想也道:“哭也就罢了,怎会哭得这么激烈?这种反应,听着像是……” 她顿了一下,没有往后再说。 云席却替她补了:“受惊过度。” 云想沉下眸子,道:“太奇怪了,李姑娘虽说有些傻头傻脑,但这阵子住在客栈里,见多了人来人往,她已经不怕生了,按理说,不可能见到不认识的人就嚎啕大哭,况且还哭得这么……” “受惊过度是对的。”柳蔚此时道:“不知二位可还记得,之前我就说,李玉儿的傻病,应当是缺魂症。” “你的意思是……”云席倏地眉头紧锁。 柳蔚点头:“缺魂症的主因,正是由于过度惊吓,恐惧使人大脑混乱,再逐渐到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因此,我怀疑,李玉儿曾经受到的那个惊吓,说不定,就与万氏有关。” 云想道:“可是容大嫂你不是说,那位万氏,是孙家的大少夫人吗?还是亭江州府尹的千金?她这种身份的人,怎可能与李姑娘有关系?” “那就要问李玉儿了。”柳蔚抬起眸:“等她醒来再看看,说不定,她已经能想起什么了。” …… 李玉儿是在第二日临近中午才醒来的,刚醒时她还有些迷糊,困惑的坐在床上呆了好一阵。 正好这时云楚进房,见状忙扑过去问:“玉儿姐,你醒了?你想起什么没有?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李玉儿疑惑的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咧着嘴,大笑起来,拉着云楚的手叫唤:“楚,楚……楚楚……” 李玉儿平日也叫云楚“楚楚”,云楚听习惯了,再看李玉儿这个表情动作,与往日一般无异,她知道,李玉儿这是忘了昨晚的事了,更别说什么想起更早的事了。 失望的叹了口气,她安抚了李玉儿一会儿,去叫了她四姐。 云想过来后,就给李玉儿先探了脉。 昨天回来,李玉儿是发烧了,但柳蔚治疗及时,因此一夜过后,李玉儿并无大碍,只是脸色还有些憔悴。 探脉之后,确定她没有大碍,云想又让她喝了粥,用了点清淡的早饭后,吃饱喝足的李玉儿满血复活,嘻嘻哈哈的又开始到处跑。 而此时,柳蔚已经站在了孙家染布坊后院的天井下头。 柳蔚今日起来得依旧很早,早早出门后,她没有去县衙门,没有去孙家,而是带着儿子去了染布坊附近的民居。 她探听到了不少消息。 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关于这口井的。 昨夜与容棱交谈后,柳蔚知道了“凿库”这个词,她今日就是想同附近的百姓打听打听,他们这边的井道,最近一次“凿库”是在什么时候。 可年轻的百姓却并不懂什么叫“凿库”。 反而说:“我们这是地下河,接的都是下头的正河水,不是以前老辈儿们用的泥井道,也不是后头新井惯用的圆管道,我们用的是直打水。” 柳蔚懵了一下:“请问这三者,有何区别?” 百姓讲不清楚,索性唤来家里的老人,老人以前就是县城里的泥瓦工,这么多年,打的井无数,什么门道区别都知道。 那老人就道;“你说的那得是一百多年前了,我小时候那会儿,就没人用连通所有人家的井道了,更别说凿库了。” 柳蔚想到容棱昨晚的话。 容棱估计也没算好年份,他说早年的老井都是那种连通的,估计那真的是很早很早了。 而老人的话,更是验证了这一事实:“你下到井底就知道了,我们这里除开新修的井道,前面的井,都是用的直打水,从井口是能下去的,下面是一条河,那河是更早的人挖了很多路,引进水库的嫁接河,不过是和大河连通的,水质很好,人能喝。” 柳蔚惊讶:“还能直接下去?” 老人笑了:“你别看那是一口井,水桶扔下去,其实是扔到下面的河里,打的是河水,中间有悬空,当然就可以下去,就我小时候,还爱和人下井道里玩,不淹人,两边还有石头岸,能踩着走出去,顺着往后走,能直接走到山上的大河口,那边修了水库,有了缓冲,水势也不猛,死不了人。” 之后那老人又说了一些话,说他们这种临海的县城,打井是最不能马虎的,因为你要是打错了地方,不是没水,就是不小心接了海水渗进来,那海水,哪里能喝? 柳蔚不明觉厉的连连点头,缠着那位老人问了一上午,临近中午才终于放过人家,带着小黎,偷偷摸摸的再次爬进了赵五那个院子。 柳蔚手边放了一大捆绳子,把绳子绑好,这就要下去看看。 如果那位老人说的是对的,这井道里,水桶竖下去打到的都是河水,而河水又是活水,那这口井,就更不可能会堵塞了。 第1280章 娘,你说凶手是不是个厨子? 第1280章 娘,你说凶手是不是个厨子? 绳子已经绑在了腰间,而另一头,则绑在最近的大槐树上。 柳蔚叮嘱小黎在井边守着,小黎有点不乐意,一副也想下去一探究竟的样子,同时他也狐疑:“娘,为何你非觉得这口井有问题,不管它堵不堵,下头有没有异样,都与案件无关啊,尸块是在井边发现的,我们也查到抛尸人是从大门进入的,这个井就算真的可以出入,也并不是凶手抛尸的路径,那你为啥总觉得这儿古怪?” 柳蔚正在仔细检查两头的绳子是否稳固,抽空给儿子解惑:“染布坊发生过两起命案,孙桐的抛尸路径是大门,那孙箭呢?” 小黎愣了一下:“孙箭死的时候,染布坊还在营生,没被查封,那到了晚上,总有人能进出吧?” 从一开始,小黎就没把孙箭的案子想得太复杂。 毕竟当时的染布坊没有条件限制,他以为孙箭是在布坊遇害的,后来又怀疑到,布坊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孙箭是被抛尸到布坊的。 可尽管如此,小黎也只以为孙箭是被凶手杀害后,从别的地方趁夜运进来的,毕竟当时布坊管制真的不严,晚上也有赶工的伙计,人多就有疏忽,也是说得过去的。 而孙桐命案发生时,布坊已经成了一个类似密室的偌大空间,所以他才把怀疑方向先放到抛尸路径上。 小黎把这些考虑,都跟娘亲说了一遍。 柳蔚摇摇头;“正是因为孙箭死时,染布坊依旧人来人往,凶手才不可能从门口运尸进入。我们先假设一下,凶手是孙家的熟面孔,或者布坊的人,那他大半夜的运东西进来,就不怕碰见熟人?他头天晚上运东西,第二天大家就发现了二少爷的尸体,他的熟人不怀疑他吗?人家不跟官衙说吗?再假设一下,凶手不是孙家的熟面孔,是个生人,你我都知道,布坊就算前后门进出再松懈,那也是针对内部人员,对于外部人员,人家也是防备的,冷不丁的大半夜一个生人带着具尸体进了布坊,但凡是随便一个人见了,都能把他撵出去。” 小黎眉心紧皱:“所以娘你始终认为,布坊里还有别的路径,而这个路径才是孙箭的尸体被搬运进来的路径?但是也不对啊,孙箭是被碾成肉泥的,我们假设凶手是在外面就将尸体处理成肉泥的,他运送的也只是一缸肉泥,那从大门走,推个小板车显然就可以完成,但如果按照娘你说的,这口井才是路径,那凶手怎么可能把一口大缸,或者别的什么不露出血水沫的容器,从这个井里拖出来?这井口哪里过得了缸?” 柳蔚索性不弄绳子了,就盯着儿子:“你就非认为凶手是在外面处理完尸体,再将尸体运进来的?他就不能将尸体带进来再碾碎?” 小黎坚定的摇头:“动静也太大太大了,娘你也说了,染布坊晚上也到处都是人呢。” 柳蔚双手环抱,眼睛扫了周围一圈:“这附近有几间房?” 小黎也看了一下,回答:“除开赵五居住的小院,旁边还有一排七间杂房。” 柳蔚抬下巴:“你去看看房里有什么。” 小黎满含狐疑,但还是凑到那一排杂房门口探头探脑,而才看了几眼,他表情就变了。 柳蔚腰上绑着绳子,走过来道:“昨日我在这天井附近绕了几圈,你当我干绕着玩?这几间杂房里放的都是瓦缸,还有一些杵布用的木墩儿,甚至连晒杆都有,只要将尸体切好运进来,再弄烂,等到下半夜,所有赶工的工人都休息了,他再把尸体运出去,放到染布场中央,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小黎还有些傻,呆呆木木的僵了一会儿,才说:“那赵五就住在对面,他什么都没听见?” “赵五是工头管事,既然有工人赶工,他自然也要守着,你就没看布坊员工排班表?在员工资料的下一叠,还有布坊最近的订单量,孙家两个月前接了一笔大单子,上个月一整月都在赶染,过半的工人,每日都要忙活到三更才能睡,你没瞧仔细?” 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犯错了,小黎汗都出来了。 柳蔚叹了口气,点了点儿子的额间:“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小黎咽了咽唾沫,赶紧推推她娘:“那娘你下井吧,我就在上面给你守着,保证没有危险,也不会叫人发现!” 柳蔚没急着走,好整以暇的问:“现在没问题了?有什么问题都问清楚,别光自个儿瞎捉摸。” 小黎挠着脑门想了想,还真让他又想到了一点:“娘,你说那凶手怎么就非要把尸体变着花样弄成这样呢?又是捣烂,又是油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琢磨新菜式呢,娘,你说凶手是不是个厨子?” 柳蔚被儿子的脑回路吓到,转身说:“我要什么都知道,还在这儿干什么?早立地成佛了!现在连凶手的作案动机都搞不清楚,我怎么知道他的心路历程?” 小黎嘟嘴:“蒋氏不就是怀疑对象吗?” “但搬尸,运尸这些体力活,明显是她干不了的,她还有同伙,在不确定她是主凶还是帮凶前,光靠她一个人,能判断出什么来?没准她就是知道这事,帮着凶手开开门,望望风,真正动手的那个,他的心里怎么想的,才是关键。” 小黎跟娘亲犟:“或许蒋氏就是主凶,她口述作案方式,同伙执行,那蒋氏的心路历程,就是关键!” “证据呢?”柳蔚眼睛盯着井口:“现在一切都是猜测,确凿性的证据根本没出现。” 小黎想想,也是这么个理。 叹了口气,他又催促:“那娘你下井吧,如果井下真的有路,那确凿性的证据,说不定就在里面。” 柳蔚下井了,井下很黑。 但只是一开始很黑,等到接近底部时,眼前就有星点光亮了。 闻着泥土味儿的潮湿气,柳蔚的脚悬空了,而更底下,是一条正在潺潺流水的小河流。 绳子放到最下,柳蔚踩进了水里,用脚探了探自己正下方的一大块沉物。 一块石头,非常大的石头,几乎整个井口那么大,但对小河来说,却不受影响,因为河水还可以从石头两边走。 赵五院子的这口井,从井口扔了木桶下来,桶应该正好会撞在这石头上,而若是将桶往旁边扭一些,晃一下,或许能打到点周边的河水。 所以,这大石头,就是这口井堵塞的原因? 第1281章 你瞧见娘亲了?怎么会? 第1281章 你瞧见娘亲了?怎么会? 找到了原因,柳蔚就往前看。 这地下河是从右往左流向的,柳蔚踩着石头,凭空点了几步,就窜到了边上的青石岸上。 青石岸应该是刚引来地下河后聘工人建造的,青石台面比泥石成本高,但效果也显而易见,防水,坚固,数百年不腐,更早期的时候,青石砖都被用作修城墙,比普通石砖和泥砖耐用百倍。 而这地下河的青石岸,大略是想省些成本,建造得非常窄,小孩走上去没问题,但成年人走,就有些勉强,稍有不慎,还会掉进河里。 沿着青石岸,柳蔚慢慢探索。 又走了约一百来米,柳蔚看到了另一个井口,那应当是邻居,邻居的井口下头没有大石头,水桶若扔下来,直接就能打满一桶水。 经过了七八户人家后,再回头看,柳蔚发现,自己瞧不见刚才的下井处了,这段地下河的长度,比原先所想的,要长得多。 听那位老人说,这条地下河接的是水库,而水库接的是半山腰,所以要真这么一路前行,等到出口,她怕是已经上山了。 看着青石岸,柳蔚设想了一下,如果是她要从这里过整条河,还带着一具尸体,其中艰辛会有多少? 思考后,她站住了脚步,眼睛开始往水里看。 青石岸不宜行走,那凶手最省时省力的方式,就是坐船,划船从山道口进入,再一路前行到赵五院子井底,最后想办法爬上去。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变得微妙了。 流动的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能湮灭带走一切痕迹。 柳蔚继续前行,越走越远。 等她摸黑停下来时,河水上方已见不到井口,也就是说,这段已经没有民居,没有人凿井打水了。 柳蔚继续走,就这样,在走了快一个时辰时,她看到前方有光亮了。 那是个出口。 而出口位置的水流速度,比之前的快太多。 想从这儿出去,浑身湿透是必然了。 咬了咬牙,柳蔚没有选择,现在要她原路返回,显然是不可能的,青石岸对成年人而言真的太难走了,走一趟已经快废了,再走一趟,她半条命都得丢在里头。 鼓着口劲儿冲出接洽口,等柳蔚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出了地底,飘在水中,看到了外头的景貌。 前方是个很大,水流速度很快的缓水架,再前面是汹涌澎湃的水,更远的地方,她能听到瀑布坠落的声音。 慢慢的逆水游到较远的岸边,上了岸后,柳蔚已经湿透了,她拧了拧自己的头发,拧出一大把水。 秋季正凉,一阵山风吹来,她鼻子微痒,喷嚏打了三个。 迈着步子,柳蔚继续往前走,没走多久,她就看到了一艘小木舟。 走到木舟边,柳蔚发现这小舟身上打了好几个补丁,船桨都断成了两截。 木舟被放置在岸边的石头堆旁,缰绳也只是随便在那儿一绑,柳蔚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往前走。 如她猜想,再往前走,就是一座小房子。 木房的结构,看起来像是山上猎户搭建的临时休酣房。 柳蔚走过去,从窗户朝里看。 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还有,一个灶台。 而那灶台上,嵌着一口大铁锅。 铁锅里有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应当是用过锅后没有清洗,锅里还隐隐散发出臭味。 迎着熏臭气,柳蔚捻了点锅里的黏腻物,嗅了嗅,然后,她眼睛眯了起来。 “果然如此。” 这黏腻物,是人肉和油,腐烂后的混合物,这里,就是孙桐尸体被油炸的地方。 再看旁边案板上带血的砍刀,柳蔚再次确定,上面的肉末是人肉,血迹是人血。 看来,这就是凶手的分尸现场。 柳蔚出了屋子,有些急促的继续朝四下看。 是这里了,就是这里了。 她现在只要确定这山里的山道到底有多少出口,凶手上山下山的途径是哪里,这个案子,就算破了一半了。 山路难走,柳蔚索性运用内力,浮空而起。 轻功是赶路法宝,但同时也格外耗费体力,尤其是山上树木就多,飞得太高看不清下面的路,飞得太矮又束手束脚。 就在她累的不得不停在一处树丫上休息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鸟鸣。 “桀桀桀……” 然后,又一声鹰鸣。 “咕咕咕……” 柳蔚是一直带着咕咕的,但咕咕毕竟不是人。 因此,从还没下船时,她就告诉咕咕,让它自己飞去县城周边的山里,它也真的越长越大了,那体格,搁哪儿都太扎眼了。 柳蔚与容棱汇合后,还没见过珍珠。 听小黎说,珍珠身体有些不好,之前受了伤,一直不爱动弹,精神不济,因此,在容棱、小黎、丑丑三人团聚后,珍珠就出走怀山,说是“要去接受天地灵气”。 且不论这傻鸟是不是听说书听多了,脑子不好使了,总之就这么一去不复返,半个月了,连根毛都没见着。 怀山太大,小黎也不知傻鸟跑哪儿去了,因此娘亲回来后,他也没办法通知珍珠。 可现在,柳蔚一个控制不住,就扬声唤了起来:“珍珠!” 两只正是冲她奔来的,听到呼唤声,更是可劲儿的往这边窜,没一会儿,柳蔚怀里就撞进来一只圆鼓鼓的黑鸟,珍珠在柳蔚身上打滚,黏糊着又叫又跳,要是有条尾巴,那尾巴怕是都甩出残影了。 柳蔚也想它,捧着它一个劲儿的摸毛,咕咕就在旁边仰着脖子叫唤。 有了两只的帮助,柳蔚后面都没走过路了,偷懒偷得跟个大爷似的。 …… 小黎在染布坊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几次等得焦急,冲着井底呼唤娘亲的名字,可每次都得不到应答。 他担心娘亲出事了,又觉得娘亲怎么可能出事? 可是,眼瞅着夕阳西下,太阳都要落山了,娘亲还是没有丁点回应,他终究慌了,寻思着自己是否也要下去看看? 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乌星鸟从天空中盘旋飞下,准确无误的落在他的头顶,对着他张口就叫唤。 小黎惊喜极了,托着黑鸟的小脚把它拿下来,道:“珍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找了你两天了,你去哪儿了?对了,我告诉你,我找着娘亲了,你还没见着她吧?她下井去了,一会儿它上来你就能看见她!” 珍珠听着小黎一惊一乍的话,极为看不上的哼唧一下:“桀桀桀……” 小黎愣住:“你瞧见娘亲了?怎么会?她在井底,你在哪儿瞧见她的?” 珍珠就跟他解释:“桀桀桀……桀……桀桀桀……” 珍珠说了好半天,小黎听完后呐呐的点头:“咕咕也在呢,好好好,娘亲让我去衙门是吧?我这就去!” …… 柳蔚是在正好晚饭时去的衙门。 宋县令一看到她,就快哭了,拍着桌子逼问:“你把孙家大少夫人藏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孙家人都快逼死我了?孙家人就堵在我宅子门口,冲我要人,冲我要人,冲我要人!你派小灵童跟我传话,说让我先顶着,我顶了,替你顶了一夜了,今天呢?人呢?你还躲我,你一整天去哪儿了?我派人去客栈,人家说你天还没亮就和小灵童出去了,你俩去哪儿了?大少夫人呢!” 宋县令的样子实在是太崩溃了,柳蔚都有点同情他,但万氏她还不能还,可直说还有点伤人,她决定婉转一点,先岔开话题。 于是她问:“东民街三号路是谁的地盘?” 宋县令不知她为啥问这么,捉摸一下,还是回了:“船商李大官人的,咋了?” 柳蔚又问:“那位李大官人家,财力如何?家里人丁几口。” 一说财力,那就是宋县令老本行了:“和孙员外不相上下,两家干的行当不一样,但都挣钱,码头边九成的货船客船,都是人家李大官人的,富裕极了,不过人丁好像不太兴旺,之前就一个独子,三个闺女,听说年前找回个外室生的儿子,那孩子倒是挺争气的,李大官人把三成的货船都交给他打理了。” 柳蔚再问:“那原先的独子呢,他是个什么人?” 宋县令哼了声:“还能什么人,和孙箭差不多呗。” 说到这儿他又狐疑:“你到底问这些干嘛?” 柳蔚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找着凶手了,杀害孙箭孙桐的凶手。” 宋县令:“???” 第1282章 沉默了,沉默得很诡异 第1282章 沉默了,沉默得很诡异 柳蔚口中找到凶手的说法,其实也没那么绝对。 李宽,李大官人家的大公子,而立年岁,家中一妻两妾,外室知道的有三个,不知道的保守估计有六个。 柳蔚怀疑李宽,是有事实根据的。 山河边那间小木屋和小木舟,经过调查,证实了属于李宽个人私产,实际上,那整片的山林,都是李宽的。 西进县的怀山,归朝廷所有,并没有谁靠的近,谁就能强占土地的道理,居住在怀山附近的山民能在山上砍柴狩猎,那是得县城府衙盖章允许的,这是利民条例。 在宋县令接任西进县县令前,山上的物资是不允许山民占有的,也正是因此,西进县才越过越穷,风调雨顺的年间,都能饿死几十人口。 宋县令接任后就把山辟给了村庄,每个村都能占一部分,山上的物资也够山民使用。 可是怀山太大,环绕整个县府,县府南边与东边的村庄最多,西边最少,北边则是交通枢纽,西边撇开分给不同村庄的山地后,还剩下很大一片山域,抠门的宋县令怎会让这些资源白白浪费呢? 于是宋县令做主,把山地租出去了,无论是伐树的,狩猎的,还是在山上种果树的,只要你想,交了租金给衙门,这山在多少年以内,就是你私有的。 闺女不继承财产,李大官人和发妻只有一个独子,就是李宽。 既然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无须分房,所以哪怕都到了而立之年,娶妻生子,早该分出去单过了,李宽还是和父母住在一起。 但年前不巧,李大官人找回了一个私生子。 这个私生子的母亲,是以前李大官人出门和人谈生意时,在外地养的青楼女子。 李大官人是看不上青楼女子的,也没想过要把那种身份的女子纳回家当妾,那女子也识趣,拿了钱,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年前也是凑巧,李大官人再次去当年的府城谈生意,偶然在路上,遇到了已经嫁为人妻的外室,两人当初也算好聚好散,本不打算交流,奈何就让李大官人那么不小心听到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称那女子“娘”。 算算年纪,一番调查,再算算月份,李大官人才知道,那外室当初是怀了他的孩子跟他分开的。 李大官人气坏了,发妻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妾室不争气,生了三个都是女儿,没成想,外地竟然还有一个亲子。 李大官人当即什么也不管,非要把孩子带走,索性那孩子也不是几岁的稚童,并没有多离不开娘,听说他爹是临县富商,自己回去也有更为光明的前程,便同意随亲爹回家。 就这样,那位私生子来到了西进县。 而与骄纵胡闹,纨绔成性的李宽不同,这个私生子穷苦长大,很有几分眼力,刚来他就摸顺了李大官人的脾气,过了十来天,竟连质疑反对他进门,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的李宽亲母,李夫人的脾气都摸顺了。 吃瓜群众无不叹服他的手段。 李宽让这个新来的弟弟坑了好几把后,与其势成水火,无论在管事买卖上,还是在平日生活上,都与其闹得不可开交。 两个月后,李大官人在京城谈了一笔生意,关于船行在京城开分行的事,这个好买卖,李宽和私生子都想争取,但李大官人是有意给小儿子的。 知晓自己与分行的事无关后,李宽闹了一大通脾气。 世人都在等着他火气上涌,跟新弟弟来个你死我活时,李宽沉默了,沉默得很诡异,沉默了几天后,他以自己的名义,跟衙门租赁山地去了。 这是怎么了?打算弃商从农? 不做船行,当地主去了? 没人知道李宽在想什么,总之,从那天开始,他就安安静静、低调行事,连家都回的少了。 再然后,柳蔚就很轻易的,几乎是不费任何功夫,在衙门的租赁文书里,找到了那块山头的署名身份。 李宽,正是柳蔚的怀疑对象。 宋县令目瞪口呆的听柳蔚说完了她在山上发现的一切,之后,错愕的同时,立马反驳:“山是他的,凶手就是他?这说法也太马虎了吧?你也说了地下河的接口和水库位置都在那片儿,兴许是凶手自个儿偷摸过去运的尸,凭什么说是人家李大公子?” 宋县令是个经济官员,前头得罪了孙家他就心疼得整宿整宿的掉头发,这回再把另一个大富绅李大官人给得罪了,他这整个县府的经济民生找谁支援去? 柳蔚可不管钱不钱的事,她只管破案,不管别的。 “你衙门的租赁书上写的,李宽租赁的地头面积是正四十亩,从水库口,到山顶,连通一路,是不是?” 宋县令点头:“是又怎么样?” 柳蔚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从水库口出来,就是一条不能填的地下河,地下河两宽占十二亩,河水的左边,过五亩路就是悬崖,河水的右边,是上山的矮道,怪石嶙峋,山势艰难,再往前还有瀑布,你说,这种地,租赁来干什么?” 宋县令顿了一下,当初租地时他只关注一亩地多少钱,可没管在什么位置。 测量位置啥的,都是师爷在做。 这么想着,他就跟柳蔚说了句“你等等”,然后急急忙忙跑去外面找师爷。 把师爷找来后,师爷就道:“当初测地的时候我就纳闷,怎么李大公子非要那块地?我还特地跟他说了,那条河过了水库要进井道,水不能填,上游的瀑布也不能碰,碰了下面的水也流不过来,他也同意了,回来我还是觉得狐疑,不是还跟大人您说过吗,您没当回事啊。” 宋县令都不记得了,问:“你跟我说过吗?我怎么回的?” 师爷道:“您说,管他呢,难得有个傻子要那种地,他脑子有病就让他犯病去,反正盖了章,钱您是不会退了。” 宋县令尴尬的抽抽嘴角:“我……我是这么说的吗?” 师爷认真的点头,而后又说:“不过李大公子租地的时间也挺古怪的,咱们这儿租地最低租半年,他也就只租了半年。” 这回,宋县令哪怕还有一肚子话想给李宽解释,也说不出口了。 租一块干啥啥不行的地也就罢了。 最低半年,您还就真就只租半年。 半年能干啥,种树种粮食接收成还得四季呢,且那块地里还发现了属于李宽名下的木屋和木船,所有证据都指向李宽,他还能昧着良心说李宽无辜吗? 就算凶手真不是李宽,但李宽租这块的目的,也一定不纯。 第1283章 抱住头,不要看! 第1283章 抱住头,不要看! “那您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宋县令现在也想通了,直接破罐子破摔,什么经济不经济的,都不管了。他就算再想包庇李宽,也不敢真的把杀人真凶放在街上晃荡,他寻思着应当去一趟李家,跟李大官人对对话。 可小灵童这位娘亲一看就不是好打交道的,他怕自己出的主意这人也不听,索性让对方决定好了。 柳蔚眼睛看向日渐昏暗的天色,道:“这个不忙,查那李宽时,我无意中得到了个别的消息。” 宋县令狐疑:“别的消息?” 柳蔚没回答,而是朝天空吹了一记悦耳的口哨。 宋县令与师爷都是懵逼的,不知她在干啥,却见昏浊蒙昧的天际边,一只身形硕大,浑身棕毛的大鸟俯冲而下,翅膀翻动间,还响起一阵鹰鸣。 宋县令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师爷比他镇定,仔细瞧了又瞧,确定那飞过来的真是只鹰时,他二话不说,拽着县令大人就往地上扑,嘴里喊着:“抱住头,不要看!被划到了咱们都要完!” 谁不知道,鹰爪犀利凌锐,稍触碰之,骨裂肉碎,惨不忍睹! 宋县令怕得不得了,埋头闭眼,整个人瑟瑟发抖的,师爷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师爷有点小心机,他趴的地方有个大花盆,他躲在花盆背后,算是给自己找了个遮挡。 柳蔚一个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身边的两人成了滚地虫,她纳闷的问:“你俩干啥?” 师爷正要回复她,就见天上直冲下来的那只鹰,在半空中盘旋一个圈儿后,竟然稳扎稳打的落到了地上,它大身子就在柳蔚背后,胖胖的体型因为重心不稳,往前栽了栽,正好栽在柳蔚背上。 “小心!”师爷大喊一声。 柳蔚回过头,看着身后乖模乖样的咕咕,抬手揉了揉大鸟的脑袋顶,又回头问师爷:“小心啥?” 师爷:“……” 柳蔚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猜到了什么似的道:“我家咕咕不咬人。”说着,还往旁边站了站,道:“不信你摸。” 师爷哪敢去摸,他瑟瑟发抖的躲在花盆背后,小声的抗议:“那是猛禽!凶禽!” 柳蔚回头看咕咕一眼,眼疾手快的把咕咕的耳朵捂住,不赞同的对师爷道:“你小声一点,它还小,不懂这些,你会吓到它。” 师爷哭了。 宋县令这会儿睁开了眼,他一眼就看到了柳蔚身边的大鹰,问:“怎么回事?这鹰怎会飞到衙门来?我们这儿又不养鸡!” 柳蔚没回答他,只凑到咕咕耳朵边,在它耳间说了几句话。 咕咕听完,仰着脖子“咕”了一声。 柳蔚不知道咕咕听懂了没有,但她觉得咕咕这么聪明,肯定听懂了,就拍拍它的翅膀,道:“去吧。” 咕咕听话的振翅高飞,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天边了。 师爷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顺道把宋县令也扶起来。 两人都有些虚弱,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么大的凶禽,要知道,鹰可是吃人的,真的吃人那种吃人! 柳蔚瞧两人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有点看不上,咂咂嘴道:“走吧,还有事要办。” 宋县令恍惚的问:“什么事?” 柳蔚道:“李由。” 宋县令:“什么理由?” 柳蔚不想跟他说话了,抬脚就往外走。 …… 与此同时,西进县某条商业街上,刚与船行掌柜视察完码头,正要回府的李由,被三个彪形大汉给拦住了。 李由沉默的瞧着三人,十九岁的年纪,令他看起来少年气未褪。 掌柜不认得这三人,皱了皱眉,道:“几位大哥可是有什么误会,这是咱们李家船行的二公子,可是认错了人?” 三个彪形大汉里的其中一个哼了声,掰着手指道:“李二,呵,找的就是他!” 话落,三人一拥而上,动作粗鲁的便把李由架了起来。 掌柜的吓一跳,李家是西进县的老商户,行的又是船行,与三教九流的人打的交道不少,可掌柜的却认不出这三个汉子的身份,这三人,听口音分明不是本地人。 难道是二少爷以前的“朋友”? 李由压着火气,对三个大汉好声好气,引诱商量起来:“是谁叫你们来抓我的?不管对方是谁,他给多少,我给双倍!” 三个大汉愣了一下,打头的那个一巴掌扇在李由后脑勺,哼哼道:“怎么?哥几个像见钱眼开的人吗?你这小瘪三,一朝得志,语无伦次,得罪了谁都不知道,死了也他妈是活该!” 说话间,三人推推搡搡,七手八脚的将李由直接绑了起来。 掌柜的几次都想阻拦,甚至掏了银子出来跟三个大汉示好,却只惹得三个大汉将银子抢了,把掌柜的往墙角一推,带着绑起来的人就走了。 李由这会儿真的有些慌了,他咽着唾沫,脸涨叻起来,脑子飞快旋转着,同时不动声色的跟三个大汉套话:“三位大哥以前认识小弟?三位也是盐仁县的?” 盐仁县是李由以前跟母亲居住的县城,与西进县隔了整个天阳江。 大汉嗤了声:“少他妈废话!” 李由硬着头皮笑:“三位大哥,天大的误会,也有说开的时候,这南街人来人往,我家掌柜又是见过三位大哥容貌的,小弟要真出个好歹,衙门通缉令一出,三位难不成还得给小弟陪葬不成?” 其中一个汉子猛地给了李由一拳:“你这是威胁我们?你这小瘪三胆子不小啊!” 李由吃疼的咬了咬牙,又好言好语:“小弟哪里敢,三位大哥都是盖世之躯,小弟敬仰还来不及,哪敢威胁?” 另一个大汉道:“这小瘪三果真有几分口舌,大少爷的顾虑是对的,这种人,留着就是个祸患!” 李由浑身一震,在听到“大少爷”三个字时,他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三个大汉哈哈大笑:“怎么,意外?就是你大哥要我们把你处理掉的!” 第1284章 小黎出马! 第1284章 小黎出马! 李由眼神有片刻的惊恐,半晌,他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哑着嗓音说:“笑话,我大哥待我不知多好,怎可能雇你们对我不利?我劝你们最好悬崖勒马,三位要说我父亲或是主母夫人要对我不利,我怕是还信,要说我大哥?你们难道不知?连去京城开分行的好差事,都是我大哥特意让给我的,他说他是独子,没有体会过兄弟感情,我一回来,他就对我顶顶的好,就我现在身上这套衣裳,都是我大哥命我大嫂特地给我做的!” 三个大汉愣了一下,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莫名。 打头的大汉拧着眉问:“你说真的?” 李由深吸口气:“我骗你们这个做什么?你们不是扬言说是我大哥的人吗?问问他不就是了,看我说的可是谎话!” 其中一个大汉走到老大身边嘀咕两句,李由竖着耳朵,将对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大汉说:“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对这小瘪三这么好,怎么还让我们来抓他?” 老大说:“这小瘪三口舌了得,别是他颠倒黑白,故弄玄虚?” 大汉回望了李由一眼,挠头:“我看他不像撒谎,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要不再问问大少?” 老大不赞同:“大少都下令了,哪还有错,别让他三言两语糊弄了,先把人关起来!” 两人商定了主意,回来跟同伴揪着李由就走。 后半路,李由竟然无比配合,从头到尾再不吭声。 领头的大汉狐疑,故意问:“你怎么不说话了?方才话不是很多?” 李由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道:“你们必然是搞错了什么,若真是我大哥吩咐你们,那要不就是你们听错了,要不就是我大哥在逗我玩呢,我大哥不会害我,我相信他,所以我一点不怕。” 领头大汉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错大少的指令了…… 大汉忍不住有些慌,害怕真的是自己在乱来,他盯着两个手下,眼神询问他们怎么看? 两个手下也都让李由那镇定自若搞得七上八下,最后,其中一个道:“你们带着人先去关押,我去见见大少。” 李由闻言,好心的提醒:“今个儿初九,你们别去李府,今日大哥不回家,是回北六街二十三号的米姑娘那儿,对了,米姑娘是我哥还没报给我嫂子的那个,你们去的时候从后门走,别让人瞧见了,回头传到我嫂子耳朵,我嫂子可得闹一通。” 汉子半信半疑的“哦”了声,没再呼和李由。 那汉子离开后,剩下两个汉子不自觉对李由放松了些手脚,怕绳子将他束得太疼,回头若真是误会,大少会不饶他们。 李由这下倒是有些反客为主了,笑呵呵的问两人:“你们不是本地人,是我大哥外地的打手?我知道我大哥在远丰县有八个护卫,你们是远丰县来的?” 两个汉子起先都没回答。 后来领头那个清了清嗓子,再出声时,声音就有些变化:“老实点,别乱猜,要是让哥几个知道你在耍我们,看老子不活撕了你!” 李由哈哈大笑:“活撕了我?好,那你们看看,前面那是谁?” 两个大汉往前一看,只看到前方是条清幽雅静的小道,并没有什么异样。 两人愣神的功夫,李由突然暴动,他周身一荡,原本绑得紧紧的绳子,不知何时被他解开,他往后一撤,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跑进了附近的小巷。 “妈的!”大汉后知后觉,再去找人时,却哪里还能见到半片身影。 “人不能丢!赶紧找!找不到大少不知会怎么惩治我们!” 两个大汉动作迅猛的在附近寻找,李由则就躲在其中一条暗巷里。 李由不是被他娘养大的,他娘更早之前是个青楼女子,本身就活得较为低贱,十九年前李大官人养了她一阵儿后,给了她些钱财,她就靠着那些钱财,寻摸了个小生意,后来遇到良人,就出嫁了。 李由的娘找的是个鳏夫,那鳏夫与亡妻有三个儿子,娶了李由娘后,又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李由原就是个拖油瓶,那时候他才六岁,但已经开窍,为了怕让自己拖累,娘在那个家过不好,他便主动去了县城酒楼当小杂工,要求酒楼包吃包住。 李由是市井长大的,什么杂活都做过,也什么行当都知道,他很有一套自保手段,早在他小时候险些让人贩子拐走后,他就养成了习惯,在自己的衣袖里,缝一块铁片。 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改,所以刚才三个大汉绑了他,他一路与他们说话,胡言乱语,各种分散他们注意力,其实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取出袖子里的铁片,将麻绳割断。 他现在跑了出来,但大汉就在附近,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脱困,他整个脑子都在转,寻思着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安全。 正没有头绪时,巷子口传来了脚步声,李由浑身大震,惊慌之际,却听头顶冒出一个童稚的男音。 “你在这儿干嘛?” 李由慌乱的抬头,错愕不已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圆润瞳眸,险些尖叫。 “嘘。”男童伸出他胖胖暖暖的小手,捂住李由的嘴,贴着他耳边道:“不能叫哦,会被发现的。” 李由瞪大了眼睛,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有个小孩离自己这么近,他却毫无所觉…… 这,这孩子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是来救你的。”小男孩如是说道:“但是,我娘说,她需要你替她做点事,所以,你懂了吗。” 李由抖着手指,怯生生的要张嘴说话。 小男孩放开了他的嘴,李由瑟缩的问:“要……要怎么做?” 小男孩一笑:“我出去告诉他们,你在里面,让他们,把你抓走。” 李由惊诧的跳起来就要跑。 小男孩拉住他,安抚着:“别怕,只是挨顿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在暗中保护你。” 李由不肯,拼命的摇头。 小男孩又摸摸他的头:“我娘说,你大哥做了一些奇怪的事,如果你能帮我们揭发他,往后,你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怎么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1285章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第1285章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李由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被李大官人带回来,而且回来不久,就将李府上上下下都打点好,甚至连对他一腔怨恨的李夫人,都被他安抚得妥妥当当。 李由心里清楚,自己不能让外面的人抓走。 李宽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他之前那些兄友弟恭的话都是骗人的,李宽有多容不下他,多恨不得他死,他一清二楚。 被抓走必然要吃尽苦头,甚至性命不保,但若是真有机会,能借此除掉李宽,会不会,又是另一个转机? 李由其实还是不想这么铤而走险,但小男孩靠他如此之近,每个呼吸,每个动作,似乎都在告诉他,你没有选择,这个“做点事”,没有“做不做”的说法,从一开始的结局走向就是必须得“做”。 “你们,要揭发他什么?”咽了咽唾沫,李由问。 看出他已经动摇了,小男孩笑了一声,又拍拍他的头,在他耳畔,低语一番。 片刻之后,李由浑身一震,眼瞳瞪圆的对小男孩道:“好,我做!我愿意做!” 小男孩开心的从墙头蹦下来,巷子太黑,李由看不到小男孩的容貌,只看到小小矮矮的单薄背影,而小男孩肩膀的位置,站着一只黑影似的鸟。 一人一鸟就这么缓慢的朝巷口走去,随即彻底消失在拐角。 紧接着,李由就听到巷外大汉的怒喊声:“在里面!进去把这瘪三给老子抓出来!看老子不宰了他!” 李由浑身发抖,他知道,这顿打,是真的避不了了。 李由如何挨打,如何口吐鲜血、惨遭凌虐的不说,就说三个大汉中唯一离开的那个,现在已经到了北六街二十三号的米宅门口。 米宅建在北六街东边最后一间,宅子是个小宅子,不显眼,也僻静。 大汉敲了门,门内过了好半晌,才有个老太婆出来开门。 老太婆只开了一点门,露出一只眼睛,浑浊的眼球鼓得老大:“找谁。” 大汉让那老太婆诡异的模样吓了一跳,抖着鸡皮疙瘩说:“小的是李家大少的侍人,来找我家主子的。” 老太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哑着声音说:“没有这人。”说着,就要将门阖上。 大汉条件反射的挡住门板,解释:“小的知道这是米姨娘的宅子,小的不会多嘴,还请您行个方便,小的当真有要事要寻我家主子。” 老太婆不吭声了,硬抵着双手非要阖门,大汉也不退让,卡着门缝,就是不让她阖。 就在此时,屋内传出一声女娃啼哭。 老太婆眉头一蹙,也顾不得阻拦大汉,提着衣摆就往院子里跑去,大汉见没了抵御,直接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刚进前院,大汉就听到屋子传来女子斥责的声音:“让你好好看着小姐,你就是这样照看的?还不赶紧去打水,看我家小花流了多少汗,不给她擦干净,你是想让她受凉染病吗?” 接着就是老太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大汉猜测屋里那个就是米姨娘,男女有别,主仆有别,他不敢惊动女眷,又不知主子在哪儿,只得站在院中央干等。 等的时候,他又听到那米姨娘哄孩子:“我的小花,娘在这儿,莫要哭,到娘亲怀里来,娘疼你,娘亲你,娘只剩小花了,小花可莫要吓娘。” 大汉正嘀咕着,没想到大少与这位米姨娘都生了个女儿了,就听那女娃抽泣着说:“我要王奶奶,我要王奶奶,奶奶……奶奶……” 米姨娘生气的道:“叫什么奶奶,那老泼妇不是你的奶奶,看看娘,娘在这里,我们不要奶奶,明个儿一早,娘就带小花出城,咱们离开这祸患地方,去江南。” “奶奶,奶奶……奶奶……”小女娃只要她的奶奶,且越喊越哭,越哭越伤心,最后哭得声音都哑了。 先头的老太婆打了水过来,给小女娃擦了身,换了衣服,接着,大汉就听那位米姨娘问:“李宽怎么还没来?你去看看,他到哪儿了?” 老太婆应了声“是”,这就出来,一出来,不出所料的看到院正央的大汉,她忙过来拉走大汉。 把大汉推出了宅子,才恶狠狠的道:“你可莫要害我受罚,我若受了罚,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汉连忙讨好:“小的是真的寻主子有要事,屋里那位就是米姨娘吧?小的不敢叨扰,更不敢冒犯,求您给小的传个话,小的感激不尽。” 老太婆气得烦闷:“你没听见我家姨娘说的?大少还没过来,我上哪儿给你通传去?” “这……”大汉也不知怎么办。 老太婆盯着大汉瞧了几眼,恨恨的嘟哝:“米姨娘心情可不好,她在这儿等了两日了,就等大少来了给她出个主意,不管你有什么要事,我敢说,都没她的事儿在大少心中要紧,我劝你现在就走,等大少真来了,看你在此处扫兴,哼……你别想要命了!” 大汉被说的心中一怕,但他就是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不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就只好再向老太婆求救:“那我在这儿等好不好?不让大少瞧见,等大少与米姨娘说完了,您再替小的通报一声。” “你这死驴头,怎么说不听了?”老太婆恼得想打他,却正好这时,巷子外传来马车声, 老太婆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连忙拉过大汉,将大汉藏到门扉后面,提醒他不要说话后,恭敬的在门口迎接。 来的人果然是李宽。 李宽在路上显然就知道了事情始末,他看也没看老太婆,脚步急切的进了米姨娘的屋子,啪的一声,把门扉一摔。 老太婆松了口气,对大汉道:“你出去等着吧,等大少与姨娘说完了,我替你通传。” 大汉大表谢意,出院的时候,院门关闭前,他正巧听到米姨娘那屋里,传来女子啜泣的怨愤声:“必然是万氏那个贱人,她怎么能这么坏,怎么能冲这么小的孩子下手?我不甘心,阿宽,我不甘心啊!” 然后,是李大少稍显冷硬的回应:“你再不甘心也得等着,李由的事还没落定,这个节骨眼,切不可招惹万氏那母夜叉。” 第1286章 柳蔚找上门! 第1286章 柳蔚找上门! 大汉听到“李由”两个字时,就愣了下,他下意识的想再听听。 奈何老太婆已将门关了。 大汉懊恼的站在门外。 再说屋内,被称为“米姨娘”的女子,在听到李宽如此置身事外的冷话后,她表情当即就变了,方才的赢弱娇怯顿时荡然无存,板着脸沉沉的盯了李宽一会儿,她弯腰,将好不容易哄好的女儿抱起来,走到门外。 候在院外的老太婆立马过来。 将女娃交给老太婆,又叮嘱她一定要好生照看后,女子将门关上,走回房内。 “你不帮我?”女子的音色轻轻的,眼睑低垂着,是问房内另一个人。 李宽蹙起了眉,深吸一口气道:“先前就说好的,我帮你,你帮我,互助互利,可现在呢?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孙家之事我替你做了多少,而如今李由却还活得好好的……我爹甚至要将京城分行交给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米姨娘看着他:“那你想怎么办?” 李宽眼中露出几分快意:“靠你是靠不住的,我已派了人去了,明个儿一早,便能瞧见他的尸体了。” 米姨娘表情不悦:“你派人去了?你事先没告诉我!” 李宽看向她:“有什么区别吗?告诉你又能如何?你还能替我动手?” 米姨娘直接走到床榻边,一屁股坐下,生着闷气。 李宽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贴着她身边坐下,大手握住了她略带粗糙的小手:“你放心,我不会露出马脚,前头那么多事,我不都处理的妥妥当当的?哪回让你操心了?” “那些事可是有我帮着你的。”米姨娘抬头瞪着他,眼中全是恼意:“别怪我没提醒你,衙门新来了一个先生,不知是宋县令从哪儿借来的,是个毒人,看我的眼神,跟刀子似的,若非顾忌他,我也不用带着小花到你的宅子来,就万氏那贱人,有没有你,我都能处置!” 李宽笑了一声,越发亲热的将米姨娘搂住,还在她脸上亲了几下:“什么你的我的?这宅子本就是给你准备的,将来把你纳进门,总要有个说法不是。” 米姨娘推了他一下:“谁稀罕当你的妾,我眼皮子还没那么浅。” 李宽把她抱得更紧了,手不规矩的开始往对方衣摆里头钻:“我知道你不稀罕,可我喜欢你,太喜欢你了,别说是妾,就是正妻,我都愿意,我恨不得天天见着你,日日搂着你……” 声音越来越低,米姨娘知道这男人是动情了,但她还没有。 她挣了一下,抵开了李宽的触碰,直接站起来:“那你说说,你到底帮不帮我?这西进县不安全,我明日要带小花出城,在我回来之前,你得替我将万氏处置了,我要看见她的人头!” 正是情浓色起时,李宽也不在乎什么承诺,张口就道:“好好好,等李由的事处置了,我立马帮你将万氏抓来,让他俩凑一对去,什么府尹小姐,千金闺秀,身首异处时,我让她当阎王爷的千金去。” 米姨娘被他那话逗笑了,轻嗔一声倒进了李宽怀里。 李宽连忙左右开弓的给她脱衣,没一会儿就脱得只剩肚兜,米姨娘盈盈弱弱的倒进床榻上,狐狸似的手指轻轻勾着。 李宽摸着她的腿慢慢趴上去,嘴里赞叹着:“这女人啊,就得像你这样,浪得我,眼睛都花了……” 床边的帷幔被粗蛮的拉了下去,塌内女子的娇嗔声,男子的粗喘声交织成片,此起彼伏。 屋子外,老太婆搂着好不容易入睡的小女娃,嘴里嘟哝:“骚狐狸,不知跟了多少男人,比青楼里的姐儿还脏。” 说了这一句,老太婆感觉到怀中女娃似乎不舒服的动了下,她又连忙小心搂着,不敢因一时轻慢,让这闹腾孩子再醒过来。 房间里的缠绵,不知还要持续多久,等老太婆将女娃终于哄的睡实后,便把人安置在房内,就走了,打算洗漱后,去被窝里呆着。 可刚打上来水,她就听到门外有敲门声。 老太婆表情一变,猜测八成又是那个傻汉子,她心中不悦,直接蹬蹬蹬走过去,将门打开,脱口而出:“不是说了让你别……” 话还未说完,她就愣了,院子外不是什么大汉,而是一个容貌清隽,斯斯文文的白衣公子哥儿。 老太婆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当即就冷下了脸:“你找谁?” 白衣公子哥儿,儒雅的道:“请问妈妈,李宽,李大少可在?” 老太婆忙将院门阖了一半,只露出半张脸,阴阴的道:“没这人,你找错了。” 恰好此时,院子了传来女子高昂的娇叫音。 老太婆脸都白了,心想那骚狐狸当真是见不得男人,怎么如此不知廉耻,叫那么大声! 心中一紧,老太婆就要强行阖门。 可门扉却被那位公子挡住,问:“那位,可是米姨娘?” 老太婆只摆手:“不是不是,那是我那女儿,我不认识你,你快走。” 白衣公子被赶得有些无奈,道:“那位米姨娘应当不姓米,姓的是蒋,对是不对?而妈妈你,才是姓米,米姨娘借了您的姓氏,还雇了您的院子,雇您的人,可是如此?” 老太婆当即脸色变了:“你,关你什么事,你到底是谁!” 白衣公子还是那副笑模样:“在下今个儿前来,绝非闹事,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在下也没有兴趣,只是在下寻李大少却有事,李大少月前在县衙门租赁了一片山地用作开采之用,而那片山地中,包含了一片瀑布河,今日晌午有猎户报官,说瀑布下面断了一棵树,树压塌了山上的猎屋,我们调查发现,那木屋的所有人也是李大少,因此,特来寻李大少签个文书。那片山地现在的所属权都是他的,受灾猎屋也是他的,若无他盖章作实,我们衙门无法进行后续工作,还请李大少配合。” 老太婆听得浑浑噩噩的,一大半都没听懂,但她还是道:“要找人去李府找去,我们这儿没这人。” 白衣公子无奈:“在下是代表衙门来的,还请妈妈莫要耽误衙门官差办事。” 这帽子扣得可大了,老太婆的嘴一下就被堵住了。 恰好此时,屋内那对男女似是完事了,开门声一下响起。 而在老太婆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眼前的白衣公子竟像鬼魅一般,推开她死死抵扣的门,一个眨眼,便进了院子。 她连忙大叫着追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却闻到敞开的内屋里,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第1287章 就像不在里头似的 第1287章 就像不在里头似的 “米妈妈。”李宽人在灶间,朝外头唤了一声。 追着人进来的老太婆,闻着空气中的腥味儿,再看着地上,从内屋到灶间一路蔓延的血迹,干巴巴的回了声:“大,大少。” 灶间里的人声音浅浅淡淡的:“抬点水进来。” 老太婆看着院中央的水缸,脚下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动。 她鼓起勇气问:“大,大少,米姨娘呢?” “已睡下了。”李宽说着,又催促一声:“水。” 老太婆没有办法,看了身边的白衣公子一眼,竟没再拦他,只磨磨蹭蹭的去打水。 等打满一桶水,要提进灶间时,手腕却被人按住了,老太婆看着近在眼前的白衣公子,下意识的想到对方的身份,就道:“大人不是要见大少吗?老,老身替您通传去!” “妈妈当心些。”白衣公子叮嘱道。 老太婆顿时更害怕,身子似筛糠似的抖起来,眼睛则使劲往内屋里瞧。 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那位“米姨娘”,就像不在里头似的。 “米妈妈。”灶间又传来李宽的催促声。 老太婆不敢再耽误,提着水,哆哆嗦嗦的走进去。 进了灶间,老太婆甚至头都没敢抬,她脑袋低着,视线一直在自己的鞋尖上,但她余光,却看到灶台前站了一个人,那人双腿光溜,身上弥漫着血气。 老太婆将水倒进灶间的大锅,丢了一个大瓢,转身就要走。 李宽却叫住她:“点火。” 老太婆咬着牙,手麻的拾起木柴,迟钝的一根一根往灶眼里捅。 灶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李宽没再说一句话。 老太婆也只是埋着头干活,过了半柱香功夫,老太婆感觉身后有脚步声,接着,她整个人被条影子罩住。 几乎是条件反射,老太婆立刻开了口:“大少,今个儿有两人曾来找过您,一个是前头来的,说是您的下手,要寻您问个事儿,还有一个,是衙门来的差役,就在院子里,他说您在山上租赁的山地有地方塌坏了,要您签个什么文书!” 身后的影子像是被定住一般,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婆才听到李宽说:“你先出去。” 老太婆如蒙大赦,丢下木柴,埋着头一窜就窜出了灶间。 等出了院子,看着院子里那月下如玉的白衣男子,老太婆的心才安定下来,她跑过去,拽着白衣公子的袖子就道:“我闻到了,真的闻到了,全是血味,大人,你是衙门的人,你……你不能让我出事啊!” 白衣公子安抚似的拍拍老太婆,道:“你可知会了他,我在这儿等他?” 老太婆忙点头:“说了,说了,若非如此,我怕是都出不来了。”说着,眼睛又看向内屋的方向,颤颤巍巍的说:“米姨娘她……” “你去看看。” 老太婆怕得直摇头:“我,我不去……我不去……” “男女有别,莫非我去?” 老太婆还是不敢,躲在白衣公子背后,直道:“她本就不是什么干净女子,身上不知沾了多少男子的味儿,您又是衙门官差,看她等于是救她!” 白衣公子笑了一声:“既这么看不上她,为何还要伺候她?” 老太婆不吭声了,总归就是躲在白衣公子后头,说什么也不出头。 “那我去看看。”白衣公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脚就过去。 老太婆贴在他后面,亦步亦履。 当两人走到屋门外,正要推门进去时,灶间门却开了,已经穿戴整齐的李宽走了出来,看着院中那陌生的男子,挑眉问:“衙门来的?” 白衣公子站定了,看着他,朝他行了个君子礼:“李公子有礼。” 李宽打量着他:“先生面生,不知是衙门的哪位?如何称呼?” “只管一些文书来往,在下姓柳。”白衣公子简单自述过后,视线开始在李宽身上环转。 李宽眼皮动了动,道:“县城多事,之前连出四条人命,听闻宋县令从外县借了个灵童来帮忙破案,也是姓柳,应当,不是阁下吧?” 白衣公子摇头:“那是在下的儿子。” 李宽眼神微妙,停顿一下,道:“我家老奴说,我在山上的赁地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我签什么文书?” 白衣公子,也就是柳蔚,点头说:“有棵粗壮无比的大树倒了,一头压倒了不远处的山间木屋,把那木屋砸破了一个窟窿,我们查到,那木屋也是李大少的。” 李宽说:“好像是吧,那地赁了之后我也没去看过,只派了手下验收,记得,山上是有间木屋,对了,还有个破木舟,不过破烂成那样,应当也不能用了。” 柳蔚垂了一下头:“可不一定,那木屋与木舟,最近都有用过的迹象。” 李宽一脸惊讶:“当真?这么说,有人偷上我家山头,住了木屋,还用了小舟?啧,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最是不保险,明个儿我便命人去周围布上绳网,言明那四十亩地是我李家所有,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以为那是公用的山头,去偷占我李家的便宜。” 柳蔚突然有些佩服这李宽了:“李大少的意思,是那木屋与木舟,都不是你用的?” 李宽一笑:“先生说笑了,我堂堂李家大少,好端端的去住山里的木屋干什么?” 柳蔚点了一下头,眼睛又转向旁边的内屋大门:“屋里的,听说是李大少金屋藏娇的爱妾,唤米姨娘?” 李宽挡在屋门前面,道:“一个外室罢了,家里正妻爱闹腾,暂时没让她知道。先生是衙门里的人,应当,不会出去乱传些闲话吧?” “自然不会。”柳蔚和颜悦色的:“不过,我怎么听说,这米姨娘不姓米,原是姓蒋?与孙家二少夫人,是同姓。” 李宽瞧了柳蔚背后的米妈妈一眼,又笑起来:“那都是谣传,先生可别什么流言都当真,我李家与孙家都是西进县大户,多的是人想编排我两家的恶言,我堂堂李家大少,即便要通奸,也不会找他孙家的少夫人,这不是把两家的关系放在火上烤吗?我可没那么傻。” 柳蔚盯着他:“我也没说你与孙家二少夫人有染啊。” 李宽又呵呵的笑起来:“咱们还是说说签文书的事吧,你们要我签什么文书来着?” 第1288章 今夜,还长着,我不会走 第1288章 今夜,还长着,我不会走 柳蔚还真带了手撰文书来,上头也的确写的是山上大树倒塌的事。 李宽翻开,瞧了两眼,便拿去堂屋里签。 院子夜晚昏暗,按理说去堂屋签是正确的,可他发现,这堂屋里没有笔。 柳蔚跟着,就这么看着李宽,李宽显然也没了主意,最后迟疑一番,只得对米妈妈道:“去你小屋,拿笔墨来。” 米妈妈看了柳蔚一眼,又想到满院子隐约飘着的淡淡血腥味,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大少,老奴大字不识一个,屋里怎会有笔墨。” 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米妈妈又说:“整个院子,只有米姨娘房里摆着文房四宝。” 李宽的视线,几乎立刻盯向米妈妈,那目光,尖锐得能将人扎穿。 米妈妈被吓着,连忙垂下头,瑟瑟发抖。 柳蔚笑了,这个老妈妈,倒是个聪明的。 “李大少,这天色也不早了,您早签了,在下也早回去交差。” 李宽把视线从米妈妈身上转回来,看着柳蔚,无奈说道:“那屋子里秽气,还未收拾。” 柳蔚疑惑:“怎会秽气?” 李宽表情淡定:“男女那档子事,先生应当也了解,我们李家却有个规矩,刚完事儿的女子脏,看不得,碰不得,只等屋子收拾干净,人收拾干净,才碰得看得,那满屋子的騒腥味,闻着难受。” 柳蔚有些意外这人亵渎女性的说法,也没与他争,反看向米妈妈:“那就劳烦这位妈妈跑一趟。” 米妈妈不想进去,可也知道,自己若再坚持不进去,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真没人知道了! 若米姨娘真的出事了,衙门先生又走了,等院子只剩下自己和大少,他还不让大少直接给灭口了? 内心纠结片刻,米妈妈决定,为了自己的小命,进去就进去! 米妈妈闷声答应一声,转头就往外走。 李宽见状,登时一喝:“米妈妈!” 米妈妈让他吓得住了脚,瑟瑟回头。 李宽皱眉道:“米妈妈到底是谁的奴才?” 米妈妈这会儿也不知鼓出来什么劲儿,竟张嘴就道:“老奴自然是大少的奴才,所以才替大少分忧,大少您且等着,老奴这就给您拿笔墨去!” 说完,米妈妈头也不回的奔出去,李宽脸色大变,就要追,柳蔚悄悄一伸腿,在人刚要出门槛时,给绊倒了。 李宽大头朝下,一脑袋栽下去,发出“哐当”一声。 柳蔚装模作样的去扶:“李大少,可摔着了?” 而就在这时,米妈妈的惊叫声,骤然传来:“杀,杀,杀人啦!” 李宽浑身一震,一动不动了。 米妈妈叫了一通后,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面无血色:“死,死人了……米姨娘……死……死了……” 柳蔚立刻看向李宽。 李宽虽绷着脸,表情却有几分镇定,他张嘴就斥:“胡言乱语什么?哪来的死人?你这疯婆子莫要瞎嚷嚷!” 米妈妈哆哆嗦嗦的指着,丢魂的叫着:“真死了,血,都是血,满屋子都是血……全是血……” 柳蔚狐疑的抬步,边走边道:“究竟怎一回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宽跌跌撞撞的也跟上。 等三人出现在内屋门口时,柳蔚就看到了,米妈妈说的一点不夸张,屋子里的确全是血。 地上、桌椅上、床上,到处都是血迹,但看血迹模样判断,像是人在挣扎时自然而然的摸上去的、抹上去的。而床榻间,那直挺挺的躺着,浑身一丝不挂的女人,不是蒋氏,又是谁。 柳蔚转首,看向了李宽。 李宽反而态度从容起来:“话,可莫要乱说。” 柳蔚直接走进去,而她刚走到床榻前,床榻上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女人,嘘嘘弱弱,突然转过身来,浑身是血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蒋氏在愣神片刻了,低头,看向自己始终在捂着的伤口。 身上裸露的地方,斑驳着许多血迹,她就这么看着柳蔚,虚弱尴尬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人应该没事,只是受了伤,不知之前是何情景,才弄得满屋子血迹,也没个明显响动。 柳蔚敛了敛眸,退开两步。 李宽忙过去,拉了被子,将蒋氏盖住。 奸夫淫妇脸上都没表情,仿佛屋内诡异不是他二人造成的。 米妈妈现在也懵了,浑然不知什么情况,柳蔚在稍稍思忖后,拿起书桌上的笔墨,又拿出文书,递到李宽面前。 李宽草草的签下名字后,表情凝重,看向柳蔚。 柳蔚却不再说什么,抬脚离开。 米妈妈追着柳蔚到外面,惊恐万分的道:“大人,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我,我不知之前里屋是怎么了,可我忤逆了大少,大少不会放过我的,您要救救我啊!” 柳蔚安抚的拍拍米妈妈的手,道:“无需担心,今夜,还长着,我不会走。” 说完这句,无视米妈妈的阻拦,柳蔚拉开院门,走了出去。 米妈妈绝望的立在院子中央。 而另一边,内屋里,李宽沉着脸,盯着门外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人?那个柳先生?” 蒋氏没有作声,她的手,轻轻滑进自己枕头底下,在底下,她摸到了一把匕首。 “为什么……你要杀我?”蒋氏艰难的问。 李宽回头看她,凉薄的嘴角讽刺的勾起,视线定在她的手上,冷漠的道:“枕头下的匕首,我调包了,没开刃的,死不了人。” 蒋氏不信的看着他,但她的确没死,只是在挣扎想叫救命时被他一直捂着口鼻,窒息的晕了过去。 李宽道:“不过是想给你点教训!这一刀若不是我先刺了你,你敢说,今夜你没存灭我口的心?” 蒋氏脸色变了变。 李宽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狠狠的道:“少在我面前耍这些小聪明,想带着女儿远走高飞,临走前把我也除掉,好无后顾之忧的过你的清白日子?别做梦了!同样的一套,你在高槐和黄二宝身上用过就算了,还想在我身上用?我像那等子蠢货吗?” 蒋氏板着脸,喘的厉害,被迫仰着下巴,问:“你,你想怎么样……” 第1289章 中计了?中什么计了? 第1289章 中计了?中什么计了? 李宽眼中透着得意,也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蒋氏便沉默的看着他,像第一日认识此人。 老实说,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恐怖,本就浑身是血,偏还眼神泠泠,若非她现在当真虚弱得动弹不起,李宽都要怀疑,她会不会突然站起来,扑向他,朝他撕咬。 “闲话不说,我只需你知晓,往后,按照我说的做便罢,之前提过帮你处置那万氏,我说到做到,等李由的事处置好,寻个功夫,就让她万氏血债血偿。” 蒋氏的目光这才稍稍缓了些,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什么,沉默一下后,她道:“米妈妈不能留。” 李宽嗤笑一声,语气恨恨的:“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早该死了。” 蒋氏皱了皱眉:“但现在还不是良时,那个柳先生不是俗人,别掉以轻心……” “砰!” 蒋氏话还没说完,李宽一踢将床边的小凳踢倒,发出声响。 蒋氏看向他。 李宽道:“我做事,不用你教。” 说完,李宽扬长而去。 接着,蒋氏就听到外面传来李宽的吩咐声。 “米妈妈,过来,将屋子里的血,擦干净。” 蒋氏知道,李宽性急冲动,他今夜是必然要对米妈妈动手了。 垂首看着自己胸下的伤口,蒋氏慢慢掀开被子,赤着身子下了地,地上冰凉,她咬着牙,打开衣服柜子。 她拿出干净的衣布,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金疮药,自己上好药,还未包扎完,房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李宽,他手里拿着一把刀,刀身却是干净的,没血迹。 蒋氏问:“你当真要今夜杀米妈妈?” 李宽把刀丢在桌上,道:“已经死了。” 蒋氏惊讶。 李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的茶:“那老刁婆胆子比耗子还小,我没动手,已经吓得破了胆,一探气,已经没呼吸了。” 蒋氏皱了皱眉,一边按着伤口,一边立刻扶着墙往外走。 李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跟了出去。 一阵夜风吹来,吹得蒋氏骨头都寒了一下,她问李宽:“人呢?” 李宽指着灶间。 蒋氏又往灶间去。 灶间暖暖的,灶眼里还生着火,可这个一眼看便的灶间,哪里有米妈妈的身影。 李宽也愣住了,恍惚一下,一锤木柱:“老刁婆,竟敢炸死骗我!看我找到,不活宰了她!” 蒋氏身形有些晃,片刻之后,她从地上捡了块木棍,举着木棍,对准胸前的伤口,狠狠的戳了一下。 “啊——”她疼得惊叫起来。 李宽诧然的看着她,问:“你干什么?” 蒋氏将染了血的木棍丢开,脸上又少了几分血色,她握住李宽的肩膀,匍在他身上,一字一顿的说:“快,快报,报官……” “哐哐哐!”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而后,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开门,开门!里面的人,赶紧开门!” 李宽不明所以,整个人都呆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蒋氏一把扣住他的肩胛,红着眼睛说:“我们,中,中计了,记,记住,一会儿,什么也别说……”话落,她像是终究抵御不了疼痛,满头大汗的晕了过去。 李宽明白她是装晕,却不知外面怎么回事,只管推她:“醒醒,醒醒,贱人,到底怎么回事?!” 蒋氏没被叫醒,但大门却被撞开了。 一下涌进八个汉子,个个穿着官衙差服,其中打头的衙役,闯进来,对着不知所措的李宽就道:“方才我等巡街,接到一老妈妈举报,说此处有人杀人掠货,要害她性命,她说的,可是你们?” 那衙役说完,又拧着眉看向李宽怀里的蒋氏。 光线昏暗,看不太真切人的面目。 蒋氏现在只搭了一间外衫在身上,遮不到什么风光,甚至胸前的血迹还能看的出来。 衙役立刻掏出衙棍:“感情还真是桩人命案子,你把人怎么了?弟兄们,上!” 后面的衙差听了指令,顿时疯狗似的一拥而上,李宽来不及有反应,甚至连自报家门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人按倒在地,还踢了几脚。 蒋氏被衙役们护住了,可是一帮大老爷们,也不敢碰她,只得用那外衫将她裹好后,抬着人,打算出去找大夫。 刚走到门口,门外就进来一人,白衣翩翩。 “柳先生。”凑近认出人的衙役立马喊了出来。 李宽趴在地上,硬是用余光看向门口,果然,他看到了一刻钟前明明已经离开的人,现在又回来了。 想到蒋氏晕倒前说的那句话……中计了。 难道,他真的中计了? 可是,他中了什么计?这些人要干什么? 柳蔚看了看衙役们,视线转了一圈儿,转到扶着蒋氏的那个衙役身上:“这是怎么了?” 衙役老实的道:“方才遇到先生您,您说听到这边有动静,我们特地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到此,正好就撞见个老妈妈疯了似的跑出来,一问才知道,她家遭贼了,贼人不止抢掠,还要害她性命,我们立刻过来查探,这不,抓到凶徒了。” 柳蔚听着,点了点头,看向李宽:“这就是凶徒?” 衙役哼道:“对,就是他!” 柳蔚走过去,故作辨认似的盯着李宽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是李大少吗?快放开,李大少怎可能是什么凶徒?” 衙役们愣住。 李宽被柳蔚解救出来,她好心的替李宽拍拍身上的灰:“误会,都是误会,天太黑,大家都看不清人,李大少莫要见怪。” 李宽皱眉盯着柳蔚,越看,越不知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恨那蒋氏必然是猜到什么,却什么都不跟他说,弄得他到现在还云里雾里。 李宽不吭声,柳蔚见状就道:“方才柳某才来见过李大少,在下可以证实,此处是李大少的私宅,不是什么老妈妈遭抢的人家,大家找错门了。” 衙役们不知说什么好,扶着蒋氏那个衙役却道:“那这女子……” “小两口的情趣,不该衙门管。” 小两口? 有聪明的衙役已经猜到了什么重口味的情趣,几人交头接耳一番,便道:“那,那可能真是误会。” 柳蔚做主,把蒋氏扶过来,推到李宽身上。 第1290章 我越莫名其妙,他们越想得多 第1290章 我越莫名其妙,他们越想得多 李宽顺势搂住,还是闭着嘴不吭一声。 衙役们三三两两走出小院,柳蔚走在最后,她甚至还殷勤的为李宽关上大门。 外头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以后,李宽大松口气,一把将蒋氏推到地上,还踢了她一脚:“贱人,还不起来!” 地上的蒋氏白着脸,眉头紧紧蹙着。 李宽蹲下身,捏住她的下颚,问:“到底怎一回事?还不老实交代!” 蒋氏也有些懵,按她猜测,那柳先生今夜前来,绝不是为了什么山地坍塌的小事,他既然提到了山上的木屋,还说木屋被使用过,必然也看到了屋中的那口大锅。 李宽炸尸体时,蒋氏也在,当夜时间有些紧,她需先回孙府,拿上染布坊的钥匙,先进布坊,再等着李宽前来,给他开门。 她走之前提醒了李宽,让他收拾好木屋,但李宽是个什么性子她心里也有数,答应了收拾,但必然不会真收拾。 不过这也无所谓,那山头是无人管无人去的地界。 可这柳先生今夜借着山地坍塌、木屋破损的由头来找李宽,摆明了是在炸他。 李宽咬死了没有认,含含糊糊的就把人打发走了。 但对方这么容易被打发,很不正常。 其后米妈妈炸死逃脱,蒋氏已有预感,那个柳先生与此必然有关系。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门外就有衙役找来。 甭说那米妈妈没事,就算真的有事,作为一个家奴,主子责罚奴才,也是正常极了的,就算闹到衙门,李宽也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入狱。 但关键是,不能闹到衙门,她什么身份,李宽什么身份? 只要事情一传扬出去,她就完了。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装晕,把自己摘干净,搁在受害者的位置。 她让李宽不要说话,是怕他胡言乱语,让人抓了把柄不说,还占了先机,但在晕倒的那一刻,她的确看不透,那柳先生与米妈妈,到底说了什么。 若真是只为将她和李宽的关系宣扬出去,大可不用这么费周章。 其后的事,更出乎她的意料。 那柳先生竟为他们遮掩? 不以此威胁,或是直接将他们带到衙门追问山中木屋之事,而是好心的替他们赶走衙役?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蒋氏看得出,那柳先生已经怀疑他们了,只是她想,那又如何,她有信心让自己清清白白,没人能抓得到她的证据。 可对方的套路,却又不在自己猜测的范围内。 这种隐约有什么已经脱离自己掌控的心情,太差了,蒋氏脸色很难看。 而与此同时,就在这小宅外远处的一条巷子里,与衙役们分开后,柳蔚靠着巷内的砖墙,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下的石头。 旁边跟了她许久的宋县令和师爷都困了,宋县令打了个哈欠,撑着眼皮道:“你到底抓不抓他,赶紧抓吧,我真困了!” 柳蔚摇头:“不急,急什么,今晚月亮这么好,多晒晒。” 宋县令没好气:“我又不是妖怪,晒什么月亮。”他说完,正好墙角有什么东西动了下,他顺势给师爷比了个手势。 师爷也焉头八脑的,他走过去,随便一踢,嘟哝道:“老实点,再乱动打死你。” 墙角那东西“呜呜”的发出声响,师爷一个不耐烦,真踹他几脚。 那东西登时不敢再吭声了,老实的把自己埋进黑暗里。 宋县令又打个了哈欠,擦擦眼角的泪,说:“柳先生,柳姑娘,柳大姐,柳奶奶,您到底想做什么?守着李宽也就罢了,你抓这人又干什么?那汉子是谁啊,你认识吗?” 墙角的东西,不,应该是人,正是绑架李由的三人组里,让李由忽悠得来找李宽的那个大汉。 大汉之前正在宅子门口等着自家大少办完事,好得大少召见,可没想到他就低头踩了个狗屎的功夫,脑袋就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等醒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他现在非常恐慌,因为他发现绑他的人不是别人,竟是西进县的县太爷,他不知道县太爷干啥同自己过不去,他们不是西进县人,以前也没在西进县做过什么恶,怎么就让县太爷给盯上了? 而且盯上就盯上,绑了就绑了,您倒是给个说法,就这么大冷天的丢墙角搁着? 就是拎去衙门,也比在这破巷子里呆着好啊。 大汉现在非常委屈,鼻子酸酸的。 可大汉的心路历程没人在意,实际上,绑他的也不是宋县令,而是柳蔚,当然,敲他闷棍的也是柳蔚。 柳蔚是知道大汉的,因为珍珠从小黎那儿传了话过来,所以她知道这人是绑架李由的其中一个,之所以把他捆这儿,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毕竟她今夜要做的事,与李由那边也有联系。 她这边没有进展,李由那边也需要拖延时间。 月色正好,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柳蔚看宋县令和师爷已经靠着墙,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了,她猛地“啊”了一声,吓得两人立刻睁眼! 两人睁眼后,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柳蔚在吓唬他们玩,他们气坏了,师爷敢怒不敢言,宋县令直接头一甩,吵着要回家。 柳蔚又把他拉回来:“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宋县令虎着一张脸:“那你倒是告诉我,到底要等什么,你让我心里有个数成吗?” 柳蔚估摸一下,就伸出手指,点了点李宽那院子的方向。 宋县令脸色更虎了:“说人话!” “等他出来。”柳蔚还是道了:“我不知李宽与蒋氏间,究竟谁更聪明,但聪明的,敢玩弄律法、操控人性命的人,必然有一个通病,就是多疑,多疑者,寝食难安,摇摆不定也。” 宋县令还是不明白:“所以呢?” 柳蔚仰头看着天边的弯月:“所以,我做的事越是莫名其妙,他们越是想得多,想得越多,做的也会越多,做得越多,马脚才会露得更多。” 宋县令正捉摸着这一连几句,突然听到前面一条巷子,发出哐当的声音,他探头去看,立马捕捉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是李宽!”宋县令脱口而出。 第1291章 可把他厉害坏了! 第1291章 可把他厉害坏了! “跟吗?”师爷这会儿也来了精神,跃跃欲试的盯着李宽的背影猛瞧。 柳蔚没说话,她还在犹豫。 李宽出来了,但蒋氏没出来。 下意识的,柳蔚认为蒋氏更重要。 或许是之前的印象太深刻了,一个柔柔弱弱,受婆家欺凌的小女子,一敢私通大伯,二敢通奸外男,三敢私藏子女,蒋氏的外在形象与所作所为大相迳庭,实在让人不得不更加警惕。 小院没有后门,方才米妈妈逃出来,是从灶间侧边的狗洞出来的,但蒋氏不可能钻狗洞,因此,她若是出来,必定从正门出。 可她会出来吗? 李宽已经走远了,再不跟就来不及了,柳蔚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 宋县令与师爷都想追上去,但柳蔚不动,两人也不敢动,眼瞧着李宽过了转角,眨眼的功夫,连影子都没了,宋县令有些生气,憋着闷道:“等等等,等到了又不跟,那等他干什么?” 话音未落,又是“哐当”一声,却比之前的声音小了不少。 柳蔚立刻探头去看,果然看到,同一个小院门前,这回出现的是蒋氏。 “跟她?”师爷问了一句,很是不解的样子:“蒋氏虽说德行有亏,但与案件应当无关,跟着她有何用?莫非她还会与李宽汇合?” 柳蔚没做声,实际上,蒋氏离开,她也没跟。 这可急坏了被拉壮丁的两人,宋县令都发脾气了:“俩都不跟,那咱们到底在这儿干嘛?真的就为了晒月亮吗?可我不爱晒月亮啊!” 柳蔚没回他,虽然她没跟,但她已比了个手势,让珍珠跟着蒋氏去了。她之所以还在原地等,是因为仍旧心存猜测。 果不其然,一炷香功夫后,李宽回来了,从另一条巷子穿出来的,直接回了小院。 又过了两刻钟,蒋氏也回来了。 蒋氏是按原路返回的,走路的过程她很艰辛,几乎走几步就要停一下,她受了伤,站着尚且有些受不住,何况匆忙走路。 当看到两人都回来后,宋县令更懵了,抓着头,傻傻的挠鬓角:“这就完事了?他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快?” “什么也没干。”柳蔚嘴角勾起:“虽不知是李宽还是蒋氏的主意,但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二人必不敢掉以轻心,现在的他们,就像惊弓之鸟,哪里也不会去,就算心里猫抓狗挠,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也得忍着,不敢轻举妄动。可他们又实在着急,因此,一番权衡后,便打算先出门一次,诈一诈我们,试探周遭是否有人埋伏。” 师爷呐呐的嘟哝:“这么有心机的吗?” 柳蔚回头看师爷一眼:“这二人是连环杀人的嫌犯,这种人,可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谋略,不缺一颗残忍的心,对付这类人,你必须比他更谨慎,他想到一点,你就得想到十点,否则,你就落了下成,反而被他牵着鼻子走。” 师爷没有做声,心里暗暗嘀咕着,却也觉得这话说得没毛病,只是或许西进县以前真的太平静了,这种命案是第一次发生,他们谁也没有经验。 “那现在怎么办?”不知不觉,师爷挤开了宋县令,凑到了柳蔚身边,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 宋县令冷不防的被推了一下,还有点懵,正要斥责师爷没大没小,便听柳蔚道:“他们肯定会出门,尤其是李宽,他原本就定了下半夜要去看李由。” “那我们还要等到下半夜?”宋县令脸都青了。 师爷反倒一改之前的懒散,激昂的道:“没关系,我们可以等!” 柳蔚欣慰的拍师爷的肩膀,鼓励他:“跟恶势力作斗争,最需要的就是您这样有觉悟的人,记住,在比耐力的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没有觉悟的宋县令:“……” 总觉得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在骂他。 事实证明,柳蔚的话是对的,先沉不住气的,是李宽。 在重回小院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李宽再次出门了,大略是因为今夜发生了太多事,而李由那边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心里不安,决定提前出门。 他走的方向是柳蔚先前就打听好的。 大汉囚禁李由的仓库,算是恰好,也在码头附近,跟钟自羽关万氏那个仓库只隔了两排。 这回柳蔚终于亲自跟了上去,但她留下了珍珠,让珍珠盯着蒋氏。 撇开宋县令与师爷看到柳蔚跟鸟说话时,脸上露出的不太有出息的表情外,今晚的一切,还算都在柳蔚的预料之内。 不过很快,柳蔚发现自己高估李宽了。 李宽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聪明,因为出了门后,他竟然走到大街,雇了一辆夜车,让车夫送他去码头。 县城是有夜车这个行当的,夜车多半在烟花柳巷外停泊,等着有大爷吃够了花酒要回去时,讨个生意,赚个车资,而这种车资,自然比白日的普通雇车,要贵价多了。 李宽轻飘飘的上了马车,到了码头后,还给了车夫一大锭银子,让对方不用找。 可把他厉害坏了,这土大款的做派,不光是车夫,连柳蔚都让他镇住了。 柳蔚盯着李宽的背影,像在盯一个傻子,师爷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 柳蔚简短的道:“如果李由真的死了,那个车夫就是证人之一。” 师爷不懂:“那车夫也见过李由?” 柳蔚跟他解释:“李家二少陈尸码头仓库,李家大少在案发时间恰巧到过码头,你说,单就这一条,够不够将李宽列入嫌疑名单?” 师爷道:“这自然是够的,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可黑灯瞎火,这车夫也不见得认得出那是李宽。” 柳蔚冷笑:“给你近百倍车资的冤大头,你记不住他的脸?” 这么一说,师爷一下想起来,刚才那车夫离开时,似乎笑着往回看了好几眼,那模样,就像是还等着要做回头生意似的。 既然是回头生意,那肯定是记住了脸的。 这么一琢磨,师爷也沉默了,他思索了一会儿,试探性的发出自己的总结:“我觉得,李宽可能不是凶手。” 就这个智商,感觉干不了连环杀人这种费脑子的事。 第1292章 你他妈是不是傻哔! 第1292章 你他妈是不是傻哔! “聪明人动嘴,笨人动手嘛。”一直不吭不响的宋县令,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柳蔚和师爷都看向他。 宋县令哼了声,嘟哝:“不是你说的?闹不准那二人中谁才是出主意那个,现在瞧着,应当就是蒋氏了。” 在小院的时候,李宽的作为还尚算聪明,有计谋,不冲动,但一出了院子,分道扬镳后,他立刻暴露原型。 作为李家船行的大少爷,他自然是过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也因此,从小院来码头这段路,他不爱走路,就顺应天性的雇了个街边夜车,平日给要饭的都是银锭子的他,自然对车夫也不会小气。 可这些平日看来正常无比的大少爷习性,在这个夜里,在这个他意图作案,意图对自己亲弟弟不轨的夜里,就非常不合适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小心小心再小心,可他这么大摇大摆、金光闪闪,你说他跟二傻子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还是有的,至少,真正的二傻子,一般来说没他这份心狠手辣的毒心肠。 …… 码头的仓库外,小黎翘着短短的二郎腿,坐在仓库对面茶楼的房檐翘梁上,黑漆漆的夜晚,他这个位置不易被人发觉,他却能清晰的看清下头人的所有踪迹。 月上树梢的时候,李宽出现了。 小黎不认识李宽,但这个时间出现在仓库外头,穿一身绫罗绸缎,周身彰显着富贵逼人四个字的年轻男子,除了李宽,他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年轻男子敲响了仓库的门。 几乎立刻,门就开了。 年轻男子看看左右,似乎确定无人跟踪,闪身便进了仓库。 小黎此时小身子一跃,腾空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茶楼楼顶,飞到了仓库房顶。 仓库四面无窗,但房顶正央却有个气窗,小黎趴着气窗边,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进去仓库的年轻男子果然是李宽,他听到那两个大汉叫他“大少”,而李宽进了仓库后,先就看到了角落里被捆绑着,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的李由。 “还活着?”李宽皱着眉问了句。 领头的大汉愣了下,试探性的问:“老三不是去请示大少您了?您,没见着他?” 李宽满脸难看:“我没见着任何人!”说完,他走到李由面前,蹲下身,用手抓起李由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领头的大汉本还在琢磨手下去哪儿了,见大少关注那小瘪三了,立马走过去,张嘴就道:“这屎壳郎玩意儿路上还想跑,让我们给抓回来了,毒打了一顿,现在只剩一丝气了,但拿不准大少您是要他的命,还是有别的意思,我们不敢下死手,只等着……” “杀了。”将李由的脑袋随手一丢,李宽掏出张锦帕,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道。 领头的大汉立马道:“那烦请大少您背过身去,省的这玩意儿的脏血污了您的眼睛!” 李宽嗤笑着勾了勾唇,不在意的道:“杀吧,我看着你们杀。” 主子都这么说了,大汉也不敢再说什么,掏出一把刀,直接就要往李由身上捅。 气窗口的小黎已抓出了一把石子儿,随时打算丢暗器打断下头行凶,可他暗器还没丢出去,李由醒了。 或者说,刚才他也不是真的晕过去了,现在,他醒的恰是时机。 “你就,这么,容不下我?”虚弱的声音,显现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 见他竟然这时醒了,大汉有些着急,刀,眼看就要扎进李由胸口,李宽却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就不该回来。” 得,这两位爷还有话要说,他哪儿凉块哪儿歇着吧。 大汉收了刀后,仓库变成了李由和李宽的主场。李由的样子很狼狈,之前大汉没有收劲儿,打他的时候用了全力,他眼角嘴角颧骨处都破了,眼角的血流的,就跟在流血泪似的。 “我得到的,并不多……”李由气弱游丝的盯着李宽:“去了京城,更是,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呵。”李宽一个气愤,踏步过去,一脚踹翻李由,大骂道:“还敢提京城,你算什么东西?我是什么身份!那老不死的竟把分行这么重要的都交托给你!他糊涂了,我还没糊涂,全都怪你这个小畜生!要是没有你,李家,全是我的!” 李由被踹得头晕眼花,他勉强维持住呼吸,艰难的道:“李家,本就是,你的……你娘,你娘难道,没跟你说?” 李宽一愣,下意识觉得这个小瘪三又要胡言乱语什么,但自从分行的事定下后,他的确不怎么回家了,也没再见过他娘。 他娘,哼,不也被这个小畜生哄骗过去了,这小畜生,就是有一张颠倒黑白的嘴! 李由见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深吸一口气,慢慢道:“你娘,疼你,她不可能,见着有人,抢属于,属于你的东西……我的出现,她,根本不接受……所,所以,父亲,才提议,提议在京城,开设,分行……他的本意,不过是,拿三千,三千两保金,让我,独去京城……闯荡,而你,留在西进县,继承,继承李家的,的全部……也因为如此,你娘,才,才肯容我……因为,她知道,只要我去了京城……就,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李宽滞了一下,眼神一时变得空洞,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什么脾性,他立马又踹了他一脚,喝道:“胡说八道!我娘分明已站在你那头!还有那老糊涂蛋,有了小儿子,就不要大儿子……” “你才糊涂!”李由被踹得也火大了,瞪着眼睛,鼓起最后一口气咆哮:“你的亲娘,为……为什么要站在我这头!你他妈是不是傻.逼!” 不经意的,最后一句话,还真让李由说到了点子上。 可李宽气啊,他一气,又抓着李由的头,把他按在地上揍。 李由也被凑出火了,虽然手被绑着无法动弹,但脚是好的,他就踢,想尽办法的往李宽脸上踢。 两人扭打成一团,自然是李宽占上风,但李由就是不认输,越打越来劲,等到最后他一个碰巧把李宽嘴角踹破后,李宽终于气崩了头,站起来就吼:“杀了他!立刻杀了他!” 旁边看了半天白戏的大汉急忙提着刀过来,刀眼正冲着李由的头顶,他打算一刀将李由的脑袋干穿。 可就在刀只差最后一寸就要没入李由头皮时,李由大喊一声:“快来人啊,救命啊……” 与此同时,一颗指甲壳大小的石子,打中大汉的手背,大汉手一抽疼,嗷一声,丢开了刀柄。 第1293章 眼眶红红的控诉我们小黎崽儿~ 第1293章 眼眶红红的控诉我们小黎崽儿~ “谁?” 石子出现得突然诡异,大汉几乎立刻意识到附近有人。 这个仓库并非一个空仓库,里头被放置了许多货物,大大小小堆积成山,若哪堆货物后面藏了一两个人,根本不会被人察觉。 “有人?”李宽愣了下,他第一反应是绝不能让对方活着离开,今晚他是必会杀了李由的,如果这时候跑出去个目击证人,那他就完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大汉怎会看不出自家主子的心思,他当即道:“大少您先走,事情我们自会办妥!” 李宽不愿走,他想亲眼见着李由死。 但敌在暗,他在明,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他非走不可。 犹豫一下,他便快速朝大门方向移动,临出门前,他环视仓库一圈,道:“做利索点,不要露出马脚。” 大汉应了一声:“是!” 出了仓库后,外面是一片的漆黑。 李宽来的时候孑然一身,无惊无险,走的时候,他却心惊胆战,他不知仓库里藏的人是谁,那人为何要帮李由,他只担心外面还有那人的同伙,对方是否会对自己下手? 战战兢兢的走了好大一段路,终于走到码头附近的小街,瞧见了街上零星摆着小食的夜摊,李宽可算松了口气,一个精神抖擞,他直接朝最近的小夜摊走去,叫了几样小食带走。 跟在后面的师爷不可思议:“他就这么饿吗?” 柳蔚勉强想了个解释:“可能,没吃晚饭?” 宋县令按了按眉心:“李大官人一生精明,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三人不忍直视时,李宽已带着吃食离开,走了一条街,他又看到了等客的夜车。 柳蔚三人已经能猜到下面的画面了,果不其然,尊贵的李大少不爱走路,他又坐车了,但这回车却是往城郊的方向走。 “他要去哪儿?”宋县令问。 师爷嘟哝:“李由那儿随时还有变故,他却这么心大的一出去就又吃又喝,现在他去哪儿我都不惊讶了,闹不准他这是去炼尸现场,就是山上那个木屋,他说不定想在那儿等着,等他手下把李由的尸体带过去,他再故技重施,把尸体怎么折腾一番。” 宋县令不认同师爷的观点:“两个多时辰前,才让他签了一份文书,说木屋破损,他还上去干什么?就算要处理李由的尸体,也得另挑个地方,我想,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这是故意带着我们兜圈子吧?” 师爷嗤笑一声:“发现我们?大人,您摸摸自己的良心,这话您自己信吗?” 宋县令迷之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好吧,当我没说过。” 就冲李宽那个傻劲儿,他要能发现后头有人跟踪他,那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出来了。 李宽最后在怀山山脚下的车,下车后,他就提着小食,溜溜达达的上了上坡。 他上山的步伐非常灵活,夜晚走山路,却比不少人白日走还利索,山上的路宋县令和师爷都没法跟,他们俩爬山不行,容易崴脚,也容易踩秃噜。 柳蔚便让他们在山脚等,自己亲自上去看。 一路跟踪,柳蔚发现李宽竟然真的回了小木屋,木屋的屋檐处有柳蔚之前特意砸出来,以防万一的窟窿,李宽看到了那窟窿,却并不在意,推开门就走进半塌木屋,没一会儿,还把蜡烛点上了。 柳蔚靠近在窗口下看,看到李宽在屋里唯一的方桌上剥花生吃,顺便还把之前街上买的小食都摆了满桌,时不时吃吃这个,再吃吃那个,吃的满嘴是油。 柳蔚有点编不下去了,不知道还能为这个疑似杀人凶手的家伙找点什么借口,最后她没办法,只能硬掰。 所以下山后,被宋县令和师爷问李宽去了哪儿时,柳蔚只能勉为其难的替李宽说好话:“可,可能……李宽是那种不吃晚饭,会低血糖的人吧,所以,一顿都不能饿,必须顿顿吃,你们……不要误会他。” 宋县令:“……” 师爷:“……” 李宽这里就是这么回事儿了,虽说他的行为大大超出了柳蔚的预料,但这并不妨碍柳蔚接下来的计划。 又过了一刻钟,珍珠飞来了,黑漆漆的鸟儿站在柳蔚肩头,仰着脖子,把自己的发现都说了一遍。 在李宽离开小院儿后的半个时辰,蒋氏也离开了小院儿,她穿了一身的黑,身边还牵着个睡眼朦胧的小女孩。 蒋氏,带着小花回孙府了。 走是从后门走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自己的二房后,她叫醒了窝在院子墙根儿下,等了她一天一夜的孙可,让孙可照顾小花,而她自己,开始进屋收拾行囊。 相比起李宽这种,刀在脖子上,尚不知大祸临头的蠢蛋,蒋氏明显有谋有略,她知道,今夜发生这么多事,不管这些事最后造成的结局是什么,她只有暂时离开,才能完全的保住自己。 李宽的死活她不在意,不仅是李宽今夜对她动了手,还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李宽坐在同一条船上。 蒋氏很聪明,这个聪明不止体现在她遇到事情,懂得以退为进、明哲保身,还聪明在,她看得清时态,也懂得撇清自己。 四宗命案,黄二宝,高槐,孙箭,孙桐,现在,柳蔚终于可以肯定了,凶手或许就是李宽,但教唆李宽杀人毁尸的,绝对是蒋氏。 李宽今晚做了一件错事,他对蒋氏下了刀子,若没有这么一刀,蒋氏或许还会救他,但现在蒋氏只带了小花走,她不打算管李宽。 当然,其中因果柳蔚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明知自己要走,蒋氏今晚本就是打算对李宽下手?只是李宽将计就计,反给了她一刀? 这两人属于狗咬狗,柳蔚不关心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关心一点,蒋氏,到底有没有参与直接杀人? 如果只是纯粹教唆,那在仙燕国的法律上,她能否被定罪? 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宋县令,宋县令却比柳蔚还懵逼:“什么叫,教唆?” 柳蔚面无表情的把视线转到师爷身上。 师爷倒是摸了摸下巴,过会儿道:“仙燕律法中,似乎当真没有针对教唆杀人者的处刑条例,仅有一条,叫做连同犯案者,无论多寡,按以相等刑责处置。” 这是针对两人及多人以上的团伙犯案颁发的处刑条例,是说无论是贼头,还是贼众,都以同一刑责处责。 那这样的话,首先就必须证明蒋氏和李宽的关系,是丛属关系。 贼众听取贼头的吩咐犯案,两人获罪相等。 李宽若是肯承认蒋氏是他的贼头,那蒋氏,会以相等罪名被捕。 有点迂回,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柳蔚细细摩挲着下巴,心里推演着策略。 宋县令看她一言不发的不知在想什么,用手戳戳她的肩膀,小心翼翼的问:“要抓李宽了吗?” 柳蔚点头:“快了,但还不是现在。” 宋县令脸一垮:“还要等?” 柳蔚朝肩上的珍珠说了几句,珍珠听完振翅一飞,眨眼的功夫便融入黑暗,消失无踪。 “收网还需要时间,耐心点。”柳蔚拍了拍宋县令的肩膀。 宋县令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看了看已经不见的黑鸟,咂嘴嘟哝:“我就不信那鸟真的听得懂你在说什么,装什么装……” 小黎接到珍珠带来的信号后,小家伙直接砸破天窗,从天而降。 在仓库里小心翼翼翻找了许久,也没见着一个活人的两个大汉直接懵了,连回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小黎三两下打翻在地,疼得站不起来了。 小黎轻飘飘的走到李由身边,把他扶起来,又给他松了绑。 却不想刚解开双手,李由就哭了起来,满脸是泪,眼眶红红的控诉小黎,还伸手推他,砸他肩膀:“你怎么才来,疼死我了,我都要死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气死我了……呜呜……也不早点来……” 小黎看他实在可怜,吃太多苦了,忍不住同情,还给他递手帕子,说:“别哭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男子汉怎么能轻易掉泪呢。” 李由抽着鼻子继续瞪小黎,但下一瞬,他又有别的事要做了,他顺手操起地上的青石板砖,直接往那两个大汉身上砸,一边砸一边骂:“打你爷爷我是吧?要杀你爷爷是吧?忤逆不孝是吧?孽子,看爷爷不打死你两个鳖孙!” 小黎看呆了,心想刚刚还哭得像个娘们似的,怎么转头就这么悍了,他默默后退两步,没让血溅到自己身上,同时提醒李由:“别忘了回头到了衙门怎么说话。” 李由打人打的正起劲,随口回:“放心吧,老子不会让他们好过,李宽是吧!打我是吧!老子要他血债血偿!” 话落他丢开板砖,直接抓着大汉的头,把他头往地上砸,一下就砸出了血。 小黎盯着那飞出来的血花,默默眨眼,决定给李由多一点空间:“我去外面等你吧……” 第1294章 金钱的奴隶,也硬气起来了 第1294章 金钱的奴隶,也硬气起来了 李由出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他满脸都是血,看起来非常狼狈,但精神却很好,还在笑,只是笑起来五官有些扭曲,看起来有些诡异。 他问门外的小男孩:“咱们现在去哪儿?” 小黎看了看天色,道:“娘既然让我行动,那她那边应当已经抓人了,直接去衙门就是,对了,屋里的人绑起来了吗?” 李由点头:“照你说的,痛扁一顿后捆一块儿了。” 小黎“嗯”了声,又说:“很快就有衙役将他们带走,咱们不用收尾。” 李由老实的跟在小男孩后头,想了想还是问:“你之前说,李宽杀了人,是真的?” 小黎边往外走,边没啥好保密的回:“具体杀了几个不知道,目前掌握证据的,只有他毁尸和抛尸留下的证据,就是孙箭和孙桐。” 李由惊讶极了:“他可真是胆大包天,一下把老孙家的种都给灭了,那小孙少爷,那个小孩,也是他杀的?他为何与孙家这么大仇?我没听父亲提过我们李家跟孙家有什么生意上的龃龉啊。” 小黎看了李由一眼,抿着嘴没有做声。 之前在天窗上,小黎看完了全程的戏,他一开始也不理解,好端端一个李家大少,怎么会与蒋氏联合起来,对孙家的人下手? 后来听到李宽的质问,和李由的回答,他才琢磨出来,或许事情的源头,正是李由。 李由的出现,打乱了李宽所有的生活步骤,他的父亲不再专注在他一人身上,他的母亲话里话外也开始透露对他的不满,李宽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虽说不是京城大户人家子弟那样尊贵,但在这小小西进县,他已算是独一份。 好好的天之骄子,冷不丁被个小私生比下去了,这小私生还极有可能夺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当然不会愿意。 争执吵闹无果后,不知是他自己想岔了,还是有人对他抛出橄榄枝。 李宽就这样走上了犯罪道路。 李宽与蒋氏联手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借机铲除李由,只是或许一开始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其他人。 黄二宝与高槐暂时不知道,但孙箭和孙桐必然是蒋氏想要铲除的,因为他们与蒋氏有着直接的恩怨关系。 蒋氏与李宽各有所需,然后形成了团队作案,等到前面的人都除掉了,现在,重头戏终于来了,李宽终于要对李由下手了。 算算时间,黄二宝的死亡时间,正好就是李宽租下那片山头的时间,而也是李大官人落实让李由去京城开分行的时间。 三则结合起来,已经可以直接断定李宽的作案动机了。 见小男孩没回答自己,李由以为对方也不知道,嘀嘀咕咕的嘟哝:“孙家是做布的,虽然也经营别的行当,但主家业还是布料丝绸等,我们李家是做船运的,货运客运都做,按理说两家人平日关系还挺好,什么时候闹出仇恨的?我回头得打听打听,难道李家还有什么秘密是瞒着我的?” 李由独自阴谋论着,作为一个后来被寻回家的私生子,他在李家的身份极为尴尬,虽然靠着从小习得的街头伎俩,他能勉强凭借油嘴滑舌在李家站住脚跟,可从本质上,李家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与李宽的差别。 李宽是真正的大少爷,李由只是个外人,哪怕担一个小少爷的名头,也还是一个外人。 外人要融入一个不接纳他的大环境,必然得做出很多努力。 李由能在极短的时间同李家上下打成一片,是他的努力成果,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到了现在,在李宽认为李由已经取代他,成为李家的继承人时,李由却仍旧独自小心翼翼着,李由的世界,李宽从来不懂,就因为不懂,才在猜忌中走错了路,做错了事。 就像在之前李由说的,李宽就是个傻.逼,如果他肯找他的母亲好好问清楚,后面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在小黎与李由离开后,很快便有衙役寻到了仓库,带走了被绑在一起的两个大汉。 随后还有人去了李宽小院儿对面的巷子,带走了另一个大汉。 三个绑匪带到后,另一边,宋县令亲自领人,上山逮捕了李宽。 理由有两条,第一,绑架李由,第二,出现在案发现场。 柳蔚已经带着文书告诉了李宽,山上的木屋被发现了,屋里的东西他们都知道了,可李宽还是上了山,不知他是笃定了就那几口黏黏腻腻的锅,没人能知道里面是煮过人肉的,还是他在发现背后无人跟踪后,整个人就真放松了。 总之,他在木屋里被抓到,这推翻了他之前的说辞,他说他没上过山,也不知道谁去过木屋,而现在木屋里的就是他,那官府自然有理由怀疑,那几口大锅里的东西,也是他的杰作。 人肉和畜生肉是很容易分辨的,有经验的仵作,有经验的大夫,都能看得出来。 虽然几口锅里的东西的确黏腻,又被煮过炸过,但依旧能作为呈堂证供。 哪怕不出动柳蔚,专业的人还是能证明那就是人肉。 李宽被带走时是懵的,回过神后,他才像想通了似的,将今夜的一切联系起来。 然后,他沉默了。 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吭,显然他想起了蒋氏提醒他的话——不要说话。 在现代,面对这种不配合调查的嫌犯,警方是没办法的,因为不能暴力执法,只能干耗着,还得面临跟嫌犯的律师周旋,非常花时间。 但在古代,就没这么多屁事了! 就连容棱在镇格门审问犯人,都得挥着鞭子打几下!又何况是别人? 李宽不肯说话,只道要见自己爹。 宋县令这个金钱的奴隶,难得一次居然硬气起来,一边差人去李家传话,一边已经对李宽用刑了。 现在已经寅时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宋县令作为一个老男人,一夜没睡,脸上皱纹都冒出来了,头发也白了几根,整个人透着憔悴。 他不高兴,李宽也别想高兴,横竖已经基本确定李宽是凶手之一,李家是必然会得罪的,宋县令也不管了,打过瘾了再说! 第1295章 堂审 第1295章 堂审 同样作为一夜没睡的师爷,或许是比宋县令年轻吧,他的精神头倒是不错,还有空跟在宋县令背后,嚷着要一起看审讯。 宋县令有点烦他,问:“你懂什么叫审犯人吗?” 师爷当然不懂,他是个坐班的文职工作者,审讯犯人这种粗暴活,根本不是他会参与的。 但这不是经过昨夜的追捕犯人,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出过外勤的武职人员了吗,就很膨胀的非要跟着来审讯室。 宋县令挥着鞭子把一肚子怨气都撒在李宽身上。 李宽虽然人不精明,但关键时候还很拎得清,他就是咬死了不吭声,还用怨恨的眼睛瞪宋县令,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在说——别让我出去,否则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宋县令也算是老官了,他什么人没见过?虽然爱财如命,但他左右还是个朝廷命官,哪里有可能让个商贾之子吓唬住? 李宽越瞪他,他越是火大,手里的鞭子挥得越起劲。 等到李府来人时,李宽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摇摇欲坠了。 宋县令可算是打够了,随意吩咐人给李宽换件囚服,带到大堂上。 到了大堂,门外已经堵满了人。 李家大少爷被抓了,衙门官差透露,他是杀孙家两位少爷的凶手,此言一出,还没开堂前,八卦的西进县县民们就搬着板凳过来等开戏了,而被涉及到的另一方当事人,也就是孙家,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如此一番,孙家几乎全府出动,再加上百姓喧闹,宋县令一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副人满为患的拥挤场景。 “谁放百姓们进来的?都轰出去!”宋县令不耐烦的吩咐道。 衙头领了命,这就要去轰人,师爷却抬手阻止了:“先问问柳姑娘,柳姑娘没准不惧百姓围观呢。” 宋县令想到昨晚那柳姑娘夸了师爷好几回,师爷现在对对方是忠心耿耿,他心里不是滋味,哼唧道:“那赶紧问。” 再不乐意,他也知道今日这场堂,主要发话的还是小灵童的娘。 他和师爷是跟了李宽一晚上没错,但光是李宽昨夜的行程,并不能完全断定,他就是杀人凶手。 到底还有哪些证据证明他的确杀了人,他和师爷都不知道,只有小灵童的娘知道。 师爷得了令,这就去后堂找人。 而前堂,李夫人看到儿子像个破布口袋似的被丢在地上,她心疼坏了,哭着就扑了上去。 李大官人也红了眼睛,在没找到李由前,李宽就是他的独子,放在心坎里的宝贝,哪怕后来有了李由,到底多年感情,他对李宽还是充满了容忍和宽纵,现在乍一看到长子成了这个模样,李大官人根本接受不了。 滔天的怒气将他头脑冲昏,他咬着牙,对宋县令就放狠话:“县令大人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儿杀人,若是没有证据,凭什么将他伤成这样,这官府,难道不讲究个王法吗?!” 宋县令方才也打过瘾了,现在倒是和煦得很,尤其是面对一直有“生意来往”的李大官人。 他拿出了耐心,也不怪责对方出言不逊,只道:“若是没有证据,本官怎会将他押下,李官人,你有两个儿子吧?” 李大官人心中一凛,左右看看,却没在李家的家眷中看到李由,他顿时捏着拳头问:“你们将我幼儿怎么了!” 宋县令嗤笑一声:“怎么了,何不问问你的好儿子,他昨晚,对他弟弟做了什么?” 李大官人这便看向了李宽。 李宽却什么也没说,或许是被打得太疼了,他只是咬着牙在哭,还一个劲儿的往李夫人怀里靠。 李夫人心疼儿子,搂着儿子对宋县令嚷嚷:“我儿淳朴至善,他能对李由做什么?大人不要含糊其辞,你们究竟凭什么说我儿杀人,他从小胆子就细,往日杀鸡都不敢,怎可能会杀人?你们这分明是污蔑!是陷害!” 宋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喊一声:“带李由!” 很快,李由就被两个衙役带了出来。 先看李宽这身伤,是新鲜的,伤的血淋淋、温乎乎。再看李由这身上,经过半宿的沉淀,已经没刚开始看着那么吓人了,但他脸上还是很精彩,一只眼睛高高肿起,眼皮都睁不开。 他吸了口气,捂着自己左边肿胀的腮帮子,对宋县令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宋县令瞥了李大官人一眼,果然,李大官人很震惊,不知小儿子为何也成了这副狼狈样。 “李由,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宋县令扬声问道。 李由瞧了身后的父亲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抱在一起的李夫人与李宽,深吸一口气,他敛眉道:“大人明鉴,小民这身伤,乃是昨夜被人绑架殴打所致。” “谁绑架予你,你可知晓?” 李由点头:“回大人,绑架小民的三人口称,他们是受我大哥,也就是李宽之令,要将我……斩草除根。” “你胡说!”李由话音未落,李夫人就疯了一样嘶吼着,然后她放开李宽,站起来就打李由。 李由身边的衙役立刻将李夫人拉开,李家来的奴婢,急忙三三两两的去把自家夫人搀扶住。 被拉远的李夫人还在挣扎,同时,狠狠的瞪着李由,咒骂他:“我李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儿子?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早知有今日,在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该把你轰出去,轰出西进县,轰出白山洲,你这个小孽种,你这个狗杂碎……” “够了!”李大官人忍受不了夫人这发狂失控的状态,狠骂一声后,他直接看着李由,问:“你说的是真的?你大哥,要害你?” 李由知道今日他站在堂上,与李宽打对台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怕父亲的质问:“大哥的人绑我走时,西街掌柜与我一道,父亲大可问他,是否有此事。” 李大官人还没说话,李夫人已道:“就算真有人绑你,你凭什么说是你大哥做的!你有什么证据!” 第1296章 我这哥们儿为了你可是拼了 第1296章 我这哥们儿为了你可是拼了 李由看向李夫人,目中有些不忍,他自己也有母亲,虽然他生母对他的照应并不多,但骨肉连心,他能体会李夫人现在的崩溃,所以他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大哥的人将我绑在码头货仓,临近午夜时,他也亲自来了,我亲眼看到他,亲自同他说了话,三个绑匪也已经被衙门拘下了,甚至大哥要朝我下手时,还有另外的目击证人也在。这件事,太多人看到了,您若是还不信,可以问大哥本人。” 若是李由大吵大闹,恶语连连,李夫人还能与他继续嘶吼,偏偏李由的语气很轻,轻得就像平时偶尔带点小东西回来孝敬她时那样,很恭敬。 李夫人本就不是个泼妇,她之前能接纳李由,除开李由本身会做人外,还因为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么多年,她对相公一直有所愧疚,所以李由出现后,她虽然下意识排斥,可当发现李由知情识趣,也很懂分寸后,她还是慢慢的接受了他。 接受之后,在意识到李由不会抢走李宽的一切后,她对李由就很友善,这是她的性格。 而李由擅长揣摩别人心思,他自然也知道怎么跟李夫人说话,才能让她容易接受。 李由的态度让李夫人无法再发作,她哭着看着从小宠大的儿子,绝望的问他:“是真的吗?他说的,是真的吗……” 李宽本想继续保持着“一言不发”的韧劲,但看母亲竟然真的相信了那小杂种的话,他顿时气得发狂,怨毒的脱口而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只听他的,何时听过我的?我看我才是捡回来的那个,他才是你们亲生的吧!” 李夫人没想到李宽会说出这种话,她愣了。 宋县令适时的一拍惊堂木,又唤道:“传三个绑匪,还有另一位目击证人。” 衙役又去带人。 没一会儿,三个被绑成粽子的大男人被提了出来,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个矮矮小小的小男孩。 审问的过程很顺利,三个绑匪虽然效忠李宽,但他们也只是拿人钱财的打手,并非李家家奴,忠诚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钱多钱少。 而如今大家都落网了,他们自然没理由再替李宽兜着。 三人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都说了,说完就拼命磕头,请求大人饶命。 宋县令嫌他们吵,让他们滚到边上去,又和颜悦色的问最后的小男孩,问他昨晚看到了什么。 小男孩,也就是柳小黎,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说辞,他昨晚是帮着娘亲去保护李由的,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因此,改了点细节,他把情况说成了——他碰巧撞见了逃跑的李由,也见证了李由被大汉找到,再被带走,然后他尾随而至,最后见证了李宽的到来,还有李宽说过的那些话,他也都复述了一边,情况和那三个大汉说的一样,话里话外,也和李由的口供能对上。 随着小黎的话音落下,堂下没被轰走的百姓们开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大家都觉得,兄弟相残这种戏码,虽然老套了点,但发生在自己身边时,还真蛮有趣的。 百姓们都在前排吃瓜,当然他们能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吃瓜,也因为没闹出人命,说到底这就是李家人的家务事,别人看个热闹,说点小话,无伤大雅的。 可随后大家就想起来,今个儿他们之所以来围观,可不是为了听李家两兄弟的私怨,不是说李宽杀人吗?还杀了孙家两兄弟?这事儿到底是真的假的? 师爷再出来时,带了柳蔚的话,说这些百姓可以不轰。 宋县令有点不高兴,但又只能敢怒不敢言的憋着,然后再一次拍惊堂木,当堂质问李宽:“李宽,他们所说的,可都属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宽还是没做声,他眼睛拼命的往门外的人群里看,视线环顾,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知道实情的宋县令与师爷都清楚,他这是在找蒋氏,他还指望蒋氏来救他。 可是,蒋氏会来吗? 蒋氏当然不会来,事实上,现在她已打包好了行囊,带着小花,上了雇佣的马车了。 孙可贴着后门门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娘亲,蒋氏回头打算关后门时,发现孙可还没走,她拧起眉毛,轻斥着:“赶紧进去,别让人瞧见了。” 孙可不自禁的伸出手,拉住娘亲的衣袖,道:“娘亲,会回来用晚膳吗?可儿让厨房的月妈妈,给娘亲留热菜。” 蒋氏拉扯回自己的袖子,握着孙可的肩膀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只记住一点,如果府里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去香堂给你父亲烧纸钱了,说我晚上才能回来,知道了吗?” 孙可眼睛立刻亮了:“娘亲会回来用晚膳对吗?” 蒋氏看着这个带了三年的替身女儿,最后一次摸摸她的头,为她理了理衣襟,同时掏出孙可脖子上挂着的小香囊,对她道:“这里面,有张五十两的银票,收好了,不要让人发现。” 孙可看着那个香囊。 蒋氏又抱了抱她,道:“乖,娘亲会回来用晚膳。” 孙可高兴极了,开心的回抱着蒋氏。 抱了一会儿,蒋氏将孙可赶回门内,关上了马车后门。 马车里,她真正的女儿小花正看着她,见孙可进了屋子,没有同她们一起,小花不解的问:“可可姐姐呢?” 蒋氏吩咐车夫驾车,同时搂着女儿道:“她不是你的姐姐,她只是个小孤儿,一个陌生人。” 所以,哪怕她不带孙可走,也没什么不对,若当初没有她买下孙可,一个小婴儿,根本连这三年都活不下来,她没什么对不起孙可的,何况,她还给她留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当初买下孙可,才花二两罢了。 五十两……自己够仁慈了。 心里这么说服着自己,蒋氏又看了看窗外的风景,街边还是一如既往的商贩来往,她知道,这次走了,几年内,她是不会再回西进县了,唯一遗憾的是…… “万氏?” 方才一闪而过,蒋氏确定,她在窗外的人流里,看到了万氏。 她立刻撩开车帘,疯狂寻找。 很快,她就看到画扇摊后面,有一抹熟悉的青色侧影,那个侧影闪身便进了巷子,可对方那套衣服,那身装束,那发髻上摇曳生辉的金步摇,不是万氏又是谁? 看了看天色,蒋氏不想错失良机,她当即吩咐车夫停车,又叮嘱小花在马车里不要离开,自己则独身进了万氏去的那个小巷,一边走,她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一瓶毒药,高槐曾经搞来的私货,在高槐死的时候,她就拿走了,这小东西,她一开始就准备用来对付万氏,只可惜,这两日万氏那贱人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这个巷子是个拐角巷,进去到底后朝右还有一条路。 蒋氏走得小心翼翼,捏着毒药瓶的手越来越紧。 而随着她走过拐角,却在一条直挺的巷道里,没见着任何人。 她有些不能接受,直接朝里跑去,刚跑到一半,右边一堆杂物里,突然窜出来个人,这人穿了一身青色衣裳,头戴步摇发簪,面无表情的看着蒋氏:“找我?” 一出声,竟然是个男音。 蒋氏愣了下,她条件反射的往后跑,但她一转身,身后又多了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脸上看着有些狼狈,眼角唇角有许多淤青,但对方能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她身后,可见是个有武艺底子的高手。 蒋氏被左右围堵,前后又是堵死的巷墙,她勉强镇定下来,跟两人道:“我……我认错人了……” 中年男子“呵”了一声,用下巴努了努对面面无表情的青衣“女子”,道:“我这哥们儿为了你可是拼了,你就不问问他这是图什么?” 蒋氏此时已有些冒汗,她知道自己要出事了,转了个心眼,她立刻解下腰间钱袋,递给二人:“两位大爷,不成敬意。” 中年男子高兴的一把夺过钱袋,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 蒋氏以为成了,眼前一亮,立马小心翼翼的从中年男子身边穿过。 中年男子没有拦她,大方的让她走。 蒋氏立马加快步伐要离开,可刚过拐角,迎面便过来三个衙役,三人见到她后,立马将她抓住。 蒋氏大惊失色,但她竭力保持镇定:“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因为身上有伤,哪怕已经包扎过,可轻微的挣扎,还是容易牵动伤口,很快蒋氏便疼得嘴角微抽,三个衙役则一板一眼的抓住她后,道:“有人报官,说你绑架你家妯嫂,还意图对她不利,现在跟我们去衙门。” 蒋氏皱眉:“我没有对谁不利,也不知什么绑架妯嫂,我没犯法,你们不能抓我……” “还狡辩!”一个衙役凶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巷道,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套青色女装,还有一支金步摇:“证据都在这儿,这件衣服,这支步摇,不就是你妯嫂的吗?走吧,衙门谈吧!” 第1297章 谁让你跟我的一千两银子挂钩呢 第1297章 谁让你跟我的一千两银子挂钩呢 到了此刻,蒋氏已经确定自己中计了。 她猜测不出是谁想对付她,可能是万氏,可能是衙门里那位柳先生,但她知道,自己只要进了衙门,怕是就再也出不来了。 李宽已经被衙门收押,今日一早,满城风雨,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说李宽杀了孙箭孙桐,但只有她知道,孙箭孙桐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能去衙门,不能让李宽看到她,她必须走,必须立刻出城。 眼珠子转了两圈,蒋氏深吸口气,对衙役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去衙门便去衙门,只是我还带着个孩子在马车上,我得先接她。” 衙役答应了,带着她出了巷子。 巷子对面是马车停靠的地方,马车上,不了解情况的小花正趴在车沿,撩开帘子的一角好奇的看着外面大街。 看到娘亲走过来,小花粉嘟嘟的小嘴细细的张口喊着:“娘……” 几个衙役出发前已经知道要抓的人是什么身份,孙蒋氏,孙家二少爷的发妻,而这位二少夫人,应该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儿。 王小花这声娘,让衙役们下意识认为她就是孙可,他们也没多说什么,只站在马车外面,等着蒋氏将女儿抱出来。 蒋氏让车夫让一让,车夫下了车辕,站在旁边等着,蒋氏便绕到另一边,撩开车帘,对里面的王小花伸手:“过来。” 王小花自觉的抬着胳膊,往娘亲那边靠。 可就在她手即将碰到娘亲胳膊时,娘亲的手收回了,王小花正不明所以时,蒋氏已后退一步,站在马车的侧面,从袖带里掏出一把短匕首,将匕首直接插在马儿的屁股上。 马儿骤然吃痛,一撅蹄子,嘶鸣着挣扎起来。 而马儿受惊,车里的王小花自然首当其害,她一个小女娃,本来就坐不稳,被马车一颠,直接往后一栽,脑袋撞到车壁上,立马流出了血,她自己也痛的大哭起来。 几个衙役没料到还有这出,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身前挡着失控的马车,车内小女娃的哭声震天,而车的另一边,蒋氏已经趁乱早就逃了,影都不见了。 “该死!”其中一个衙役大骂一声,绕开马车就要去追人。 而另两个衙役却不敢去追,马儿越发狂躁,不赶紧安抚住,马会踩踏街边的商贩,车内的小女娃也会受伤。 两个衙役忙着善后,只有一个衙役追捕,而街上本来就四通八达,那个追捕的人追出了好大一截,却连蒋氏的衣角都没见着,就这样,他们把蒋氏弄丢了。 三个衙役不敢想象,搞砸任务后回到衙门,县令大人会如何发怒。 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想这些,因为王小花被撞得满头满后脖子都是血,她需要立刻就医。 蒋氏是真的为了活着,不择手段。 王小花是她亲生女儿,她爱这个女儿,疼这个女儿,从这个女儿刚一出生,就为其铺路。 她生了一对龙凤胎,她知道儿子孙府会当眼珠子那么疼,她不操心儿子,但担心女儿会被贱养,会吃苦。 为了保护女儿,她愿意买一个替身来替女儿吃苦,她考虑得很周全,她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或许勉强能算个好母亲? 但原来,在生死关头,谁都不重要。 她在获知孙君死亡的下一刻,想到的不是去看孙君最后一眼,而是理智的保护她亲生女儿。 她对孙君的母爱,薄得仿佛只是一层一捅就破的纸,那她对王小花的母爱就是真的吗? 在有选择的时候,她可以给她女儿一切,但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她爱自己胜过任何人。 她自私自利,甚至不惜用伤害一个三岁女孩的方式,换取自己逃脱的机会。 这样的女子,哪配做母亲? 蒋氏跑掉了,她亡了命的跑,甩掉了衙役,躲在某条小巷的杂物堆里。 她不敢出去,瑟缩成一团,脑子却在拼命旋转,现在是白天,她不能露光,但只要等到晚上,她就可以出去,她可以去怀山,穿过整个山体出城,只要不走城门,不走大街,没人会发现她。 她自信满满,她对自己的智商很有信心,靠着这个脑子,她做了很多事,也报了很多仇。 她拼命的鼓励自己,到了这一刻,她甚至没功夫想王小花,没功夫思考自己刚才的举动,会不会让小女儿受伤。 她必须要先保住自己,自己的命才是最珍贵的。 “哗啦。”头顶的黑帆布被掀开。 蒋氏先是一惊,下一瞬,她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头顶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男子。 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多的样子,一个青年男子,二十多,三十不到。 她认得他们! 那青年男子的脸,俊美妖冶,仔细一看,不正是方才穿着万氏那身衣裳的那个吗? 他现在换回了男装,目光清冷,面无表情。 “你们……”她身子一颤,想说些有助于自己的话,但还没开口,头发已被人重重抓住。 是那中年男子抓起了她,揪着她的头皮,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冷笑道:“真是个毒妇,连女儿都不要了。” 蒋氏脸上露出慌张,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是你们陷害我,是你们污蔑我,你们根本就是想对我不利,我为何不能跑!” “废话。”那青年男子出声,音色凉凉的,透着一股子寒气,他突然伸手,指腹摩挲着蒋氏的面皮,在她脸颊辗转了好一会儿,倾了倾身,嗅了下她的脖子,轻蔑道:“连皮,都是臭的。” 话落,将她的脸甩开,一幅很看不上的表情。 蒋氏脸色铁青! 中年男子却道:“连你都看不上,那几个男子却还能被这女子给迷住?啧,到底是小县城,这种货色都算稀罕的。” 青年男子不悦的看中年男子一眼:“我的要求,从来不低。” 中年男子哼道:“以前你不是什么女子的皮都剥?我还以为你没要求呢。” 青年男子蹙眉反驳:“你以为长得好看的女子,皮就好?柳蔚长得好吧,她的皮,呵,扎手。” 中年男子惊讶的瞪着眼睛:“真的?你摸过?” 青年男子不在乎的道:“以前不是绑架过她。” 中年男子一脸淫邪的正要再问点什么,突然,他眼皮一跳,眼角不知瞥到了什么,他立马口气一变,怒骂:“钟自羽,你这个畜生!” 青年男子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正想问魏俦又发什么疯,猛地,他却感觉后背凉沁沁的…… 他内心一凛,没敢回头,只闷着嗓子,紧忙道:“还,还是,先把这女子送到衙门吧……” 魏俦立马揪着蒋氏的头发把她往巷子另一头带,钟自羽紧随其后,颠颠的往前跑,可还没走出巷子口,他的衣领就被从后揪住了。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柳蔚,抬手就是一拳,直接打肿了钟自羽一只眼。 钟自羽吭都不敢吭,咬着牙憋着一口气。 魏俦狗腿的立刻拍马屁:“活该。”然后对柳蔚露出讨好般的笑。 柳蔚一脚踢开钟自羽,走到蒋氏面前,看着蒋氏,问道:“听说,你丢下王小花就跑了?” 蒋氏看着柳蔚,她现在可以确定,要对付她的不是万氏,是眼前这人,她咽了咽唾沫,艰涩的道:“我没有对大嫂做什么。” 柳蔚点头:“我知道。” 蒋氏眉头一皱:“那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哪里招惹了你?” 柳蔚叹了口气:“谁让你跟我的一千两银子挂钩呢。” 蒋氏心中一动,立马道:“你要钱?你要多少钱?一千两,两千两我也有……” 柳蔚嗤笑一下,摇了摇头:“带了人命的银子,我花出去,怕折寿。” 蒋氏还在解释:“我什么都没做……都是李宽,是他逼我的……是他强迫我从他的,我不愿意……” 柳蔚没兴趣跟她废话了,背着手往前走,头也没回的道:“既然什么都是他做的,那我便在衙门,为你讨个公道。” 蒋氏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对方明显是掌握了什么证据,非要她死。 她不再说话,不再求饶,只握着拳头思考,从小巷到衙门的一路,她都在筹谋,一会儿上堂对峙时,她该怎么说,该怎么做,才能把所有罪都推到李宽身上。 索性,她有先天的优势,她是个女子,还是个聪明的女子,黄二宝也好,高槐也好,孙箭、孙桐都好,这些人,从杀到抛尸,都不是她经手的,她没有直接杀他们。 哪怕她教唆了李宽动手,但真正执行的是李宽,现场别说没留下证据,就算有证据,证据也直指李宽,只要她不承认,没人能奈她何。 她没有罪。 教唆杀人,并不犯法,仙燕律法里没有这条,她是安然无恙的,她是无辜的,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一路往衙门 去,蒋氏已经不害怕了。 她提起勇气,等着面对接下来的挑战,她很有信心,凭借这些律法漏洞,她只要什么都不承认,她就能被当堂释放。 老天爷,终究会站在她这边的。 第1298章 心力交瘁的都开始掉头发了 老天爷会不会站在她这边,这个尚不得知,总之,李宽是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蒋氏被带到衙门后,没有被直接提上堂。 现在堂上在处理的是李宽杀人案,蒋氏与此没有任何关系,没有提她上堂的道理。 而蒋氏自己也是胜券在握,在她看来,只要不让她与李宽当场对峙,那她根本不会有任何麻烦。 但换言之,要将她与李宽并堂审理,首先需要的,就是证明她与李宽是同伙的证据。 她与李宽在小院儿被目睹,那只能说明他们通奸,通奸与伙同杀人,这可是两个性质。 蒋氏放心了不少,呆在后堂时,还与衙役周旋着万氏的问题。 万氏不过是个由头,是柳蔚摆出来借题发挥的由头,蒋氏咬定了自己没见过万氏,又说巷子里的衣服和发钗她不知道,衙役除了反复问她,要她老实交代,也做不了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前堂的审理一直没有进展。 李由和三个大汉,包括小黎的口供,都能证实李宽绑架李由的事实,可绑架是绑架,谋杀是谋杀,证明李宽与孙箭、孙桐案件有关的线索,还是没摆出来。 宋县令已经有些发愁了,他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师爷:“柳姑娘还没回来?” 师爷摇头,以同样的声音回:“方才进去问话时还在,原以为一直在,可等到小灵童出来后,再进去看,人就没了,不知去哪儿了。” 宋县令蹙眉挥手:“快去找。” 这回师爷运气不错,刚去后堂,就看到大厅里,那坐着喝茶的男装女子。 师爷立马跑过去,张嘴要说话时,却发现堂内还有别人,那个蒋氏竟也在。 师爷不敢多说了,走到柳蔚身边,小声气的同她交谈。 柳蔚摆摆手,对他道:“让宋县令再拖拖,这里快好了。” 师爷也很愁:“已经拖了很久了,不如,直接把蒋氏带上堂吧?就说,就说她是李宽的淫妇,询问她是否知道李宽对李由绑架的详情,咱们不管她知不知道,只要上了堂,李宽看到她还不疯?” 柳蔚摇头,瞧了蒋氏一眼:“不要小看她,她现在很镇定。” 柳蔚这话说的没错,蒋氏的确很镇定,在来衙门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一切,最好的结果,是衙门没证据把她跟李宽并堂审讯,那衙门关她一遭,也只是白关。 最坏的结果,是她上堂,与李宽面对面。 可就像她想的,她没有参与过直接行凶,就算面对发疯的李宽,李宽能说得出她一项罪吗? 蒋氏现在根本不惧什么,现在着急的不是她,而是想方设法,意欲给她定罪的衙门。 师爷无功而返后,上了堂就跟宋县令转述了柳蔚的话。 一听还要拖,宋县令头都大了,心力交瘁的揪了一把头发,没想到还扯下来一整把,他烦躁的把满手的发丝丢到地上,一拍惊堂木,无可奈何的继续针对绑架的事,对李宽进行审理! 可现在的情况是——李宽本人早就已经间接承认了他的确绑架了李由,就连李大官人和李夫人,也都相信了李宽的犯罪事实,所以宋县令再说的那些话,听着都像废话! 堂外的百姓和孙家人都开始不耐烦了,说好的孙箭、孙桐杀人案呢?倒是开审啊,翻来覆去就说那绑架的事! 都知道李宽的确绑架李由了,不用再反复强调了! 宋县令自己也不愿意强调,他顶着堂下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说几句话,就要偏头瞪师爷一眼,瞪得师爷满头大汗,无奈之下,只能频繁的往后堂跑。 可无奈,柳蔚就是沉得住气。 而随着师爷越发着急,见证他进进出出好几次的蒋氏,就更镇定了。 蒋氏现在是笃定了,衙门拿她没办法,她现在很得意,心中最后一丝焦虑也消散了。 她想,恐怕不用等着当堂释放了,还没上堂,她就要被释放了。 随着师爷再一次被柳蔚打发走,柳蔚看向与衙役说话越发游刃有余的蒋氏,亲自走了过去,站到蒋氏面前。 蒋氏抬头,看着柳蔚,嘴角露出一丝笑:“先生,我真的没见过我家嫂嫂,况且,我与嫂嫂无冤无仇,我何故要偷藏她?再说,我家嫂嫂可是亭江州府尹的千金,身边随时都带了大把的奴仆,我一个弱质女流,怎能从层层防卫中,将她一个大活人带走?您说,是不是?” 柳蔚拉了把椅子,直接坐到蒋氏对面,看着她道:“你与她,无冤无仇?” 蒋氏眼神闪了一下,看向别处,道:“对啊。” 柳蔚懒得揭穿她这明显的说谎举止,只问:“她害死你的儿子,这也不算仇?” 蒋氏猛地看向柳蔚的双眼,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同时问:“既然衙门知道是她害死我儿子,你们为何不作为?为何眼睁睁看着我儿子枉死?” 柳蔚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微凉:“所以你是因为衙门没替你报仇,才决定亲自动手的?” 蒋氏有些不耐烦:“我说了,我没见过她。” “那你想过杀她吗?” 蒋氏表情一凛,盯着柳蔚看了又看,忽而,她笑了:“您不用拐弯抹角套我的话,我想不想杀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藏她,没杀她,甚至没见过她。” 柳蔚身子突然往前倾了倾,盯着蒋氏的眼睛,低声道:“那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亲手替你儿子报仇吗?” 蒋氏蹙起了眉,不知是不适应柳蔚的靠近,还是对柳蔚的话心存疑惑:“先生,您只有这一招吗?绕来绕去,总说些莫须有的话。” 柳蔚又往前倾了倾,这回,几乎是贴着蒋氏的耳廓,道:“万氏,在我手上。” 蒋氏顿时又看向柳蔚。 柳蔚说:“万氏的事,很好查,不过两天,我便查清楚了,她在亭江州,便是个草菅人命的主儿。身边的人,稍有不慎,不是被她打骂,就是被她沉井,严重的,尸骨还会被剁碎了喂狗,将人当畜生那么糟蹋,靠着她那个当府尹的爹,她越来越随心所欲,自己私下还养了不少男宠,却不许孙桐对她有半年点不忠,你,想必也是心疼孙桐的吧?” 第1299章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第1299章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蒋氏明知对方这还是在套她的话,可一说到万氏的坏话,她就控制不住,嗤笑着,压着怒气接口:“岂止这些,有卖身契的,她糟蹋了,杀了,算她这个当主子的处置自己的奴才,旁人说不得,可没有卖身契的呢,她那是犯法,是杀人罪,是要坐牢、要问斩的!可她什么事都没有,她一直逍遥自在!” 柳蔚注意到“一直”这个词。 蒋氏这愤怒,柳蔚以为是替孙君抱不平,可这个“一直”,又透露出另一个意思。 或许,很久以前,还有一个蒋氏在乎的人,也死在了万氏手上? 柳蔚眼眸一闪,又继续问:“你的男人很多,孙箭,李宽,但是孙桐,应当是你最爱的,对吗?孙君和孙可,难道是孙桐的孩子?” 蒋氏冷笑一声,瞥着柳蔚:“我为什么要爱他?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窝囊废,一条被万茹雪养废的狗!” 柳蔚:“所以孙君和孙可,不是他的孩子?” 蒋氏笑开了:“他倒是想我替他生一个,不知这个你查到没有,万氏的孩子,并不是他孙桐的种,万氏男人那么多,独没有他孙桐的份儿。” 这个柳蔚的确没查到,西进县与亭江州有些距离,两天之内要查万氏在亭江州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现实,她的消息来源都来自于西进县本地,万氏到底是孙家的大儿媳妇,流言一直不少。 “那孙君孙可,的确是孙箭的孩子?” 蒋氏没说话,她不想承认,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是爱过孙箭的。 她这一生,这么多男人里,唯一一个让她动过心的,就是孙箭。 那时她的夫君,是她出嫁前,万分期待的,将来要相携白首的男子。 在有身孕前,见证了孙箭的种种花心、薄情,她的心本来死了,可有身孕后的那阵子,孙箭难得的每日都回来瞧她,每日都陪她。 死掉的心,轻易的就被捂活了。 之后,到底是本性难移,才一个月,孙箭又故态复萌了。 可肚子里的孩子,蒋氏还是生下来了。 或许只有这两个孩子,尚能证明她是孙箭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跟外面那些野女人不一样。 蒋氏不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柳蔚答案。 柳蔚没想到,那两个孩子竟还真是孙箭的。 在柳蔚看来,蒋氏都给孙箭戴那么多顶绿帽子了,她最不在乎的,应该就是孙箭才对。 或许是从未与人谈过心,柳蔚循循善诱,问的一些不涉及案情的话,蒋氏难得的都回答了。 蒋氏对自己红杏出墙,看得很开,孙桐和李宽在她眼里都是调剂,她说得很直白,你情我愿,又有意思,权当解个闷了。 但当柳蔚问到李宽对她刺的那一刀时,蒋氏又不说了。 哪怕是徘徊在案件边缘的问题,蒋氏也理智的很懂得分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一直知道。 触碰到蒋氏的底线后,柳蔚又换了个问题。 这回,问的是黄二宝。 西进县的连环案,一开始,就是从黄二宝这个乡下小村姑身上展开的,黄二宝吊死在村口大树上,她是如何死的,凶手是谁,一直都没有确定。 黄二宝的死法,是被人捅了腹部身亡的。 应该是正欲同人行欢时,被人冷不丁的捅了一刀,伤口有麻草药成分,那一刀捅进肚子,黄二宝甚至根本没感觉。 麻草药的麻醉效果,的确如此。 相比起高槐被人砍成两半,孙箭被人剁成肉酱,孙桐被人炸成肉块,黄二宝至少被留了具全尸,死得还算轻松。 柳蔚现在提到黄二宝,是因为黄二宝的死,和另外三人不同。 这说明,黄二宝本身就和另外三人有着什么区别。 通过这个区别,她可以从中判断行凶者的心态。 柳蔚问蒋氏,对黄二宝是什么看法。 蒋氏在一开始的口供中就提到过,她见过黄二宝,甚至亲眼瞧见大着肚子的黄二宝同高槐举止亲密,但明面上,黄二宝又是孙箭的女人。 蒋氏是孙箭的发妻,柳蔚这个问题,问得合情合理。 果然,蒋氏回答了。 回答得很随意,并不当回事的样子:“她是个蠢货。” 柳蔚挑了挑眉:“她的孩子,你知道在哪儿吗?” 蒋氏眼神变得冰冷:“死了。” 柳蔚问:“谁杀的?” “病死的。” 柳蔚缓了口气,又问:“你很清楚?” 蒋氏并不隐瞒:“我的相公在外可能有了别的孩子,我难道不该过问吗?” 柳蔚点头,又问:“那黄二宝和高槐……” “孩子是高槐的。”蒋氏哼了一声:“你以为高槐是个好人?他是个畜生,平日做的就是些男盗女娼的买卖,地痞流氓,龌龊好色。可偏偏,他长了一张巧嘴,不止能勾搭上孙箭与他同流合污,还能把没见过世面的女人骗的团团转,那个黄二宝就是。我知道,她跟孙箭在一起,就是高槐牵的线,可高槐又怎会那么好心,白给孙箭找女人?黄二宝虽说不算漂亮,但贵在娇嫩,两三回下来,他便食髓知味,后来,这两人便瞒着孙箭,连孩子都有了,更甚的,他们还想利用那孩子,找孙箭拿钱,可真够无耻的。” 柳蔚听出,话里话外,蒋氏竟还有些维护孙箭,她便又问:“所以,那孩子只是个骗钱的工具?” 蒋氏眼神轻飘,语气也淡:“黄二宝对那孩子倒还不错,可她没嫁人又不敢带孩子,那孩子就被高槐安排人家养着。这养的不好,亲娘又不在身边,可不就病了,可叹,就因为那孩子的病,高槐被激怒了。” 蒋氏说到这里似来了兴致,盯着柳蔚:“高槐早就寻好了买家,要卖掉那个孩子,可孩子这一病,到手的钱,就飞了。啧啧,那一次,黄二宝可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柳蔚目光微妙:“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蒋氏从容:“我花了钱,命人去查,知道又怎么了?先生不会又诬陷我,给我定什么别的罪名吧?” 第1300章 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 第1300章 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 柳蔚好整以暇的环着双臂,说道:“再聊聊,后来呢,黄二宝死了,你消息灵通,可知是谁杀的?” 蒋氏笑得更灿烂了,眼角眉梢都带着荡意,她说:“高槐杀的。” 柳蔚挑眉:“又是你花钱派人查到的?” “是啊。”蒋氏抬头,并不畏惧柳蔚问的这些:“花了五十两,问的是高槐手下的小卒子,不信先生可以传那人来问,看他是不是收了我的钱,再说,那种事儿根本不稀奇,高槐是什么脾气,他杀的女人少吗?倒卖过来,逼良为娼的良家女子,誓死不从,他是怎么对付的?让手下的人一个一个的睡,睡到人家姑娘愿意为止,把人家睡残了,有的受不了自尽了,有的为了一口气,从了,可活得一样低贱又卑微,这些人命,他高槐当过事儿吗?他还跟人吹嘘,说他睡死了几个女人,睡残了几个,黄二宝那事,他杀了人之后,就跟身边的小卒子提了,我花了钱一打听,什么都一清二楚。” 蒋氏回答得坦荡,说得有理有据,语气也豁然。 柳蔚知道,黄二宝的死,或许跟蒋氏真的没关系。 蒋氏谨慎,但凡跟她有牵扯的,她就闭嘴不言,生怕漏了马脚,黄二宝的事她能说得那么详细,必然是有绝对把握。 “那高槐怎么死的?”柳蔚又问。 蒋氏停顿了一下,将柳蔚上下打量个遍,摇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但要说,这纠察命案的事,不是你们衙门的责任吗?怎么倒是问起我这个局外人了?” 柳蔚回她:“孙二少夫人,不是四通八达,什么都知道吗?” 蒋氏还是摇头:“我可不是什么都知道,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话题到这里,蒋氏开始打太极了,柳蔚与她又说了两句,蒋氏便开始三缄其口了,又过了一会儿,师爷铁青着脸再次进来。 这回他直接跟柳蔚说:“县令大人要疯了。” 然后掏出一把黑白驳杂的发丝:“这是宋县令的头发。” 柳蔚沉默一会儿,道:“将蒋氏带出去吧。” 师爷眼前一亮,当即命人带走。 蒋氏眯着眼,镇定的问:“凭什么?我与李宽的事,有半点关系吗?” “有。”柳蔚回答得咯嘣脆,同时一挥手,吩咐身边的衙役去院外把东西拿来。 没一会儿,衙役就扛了把大砍刀进来,一看到那大砍刀,蒋氏的脸沉了。 柳蔚说:“这刀,是在李宽山上的小木屋找到的,这么大的砍刀,寻常铁铺是不打的,整个西进县,只有一家铁铺半年前被下定过这种砍刀,我差人拿去一问,人家立马认出,就是他们铺子卖出去的,同时……”柳蔚靠前一些,走到那砍刀面前,指着刀口上的一个豁口位置,说道:“这里有个缺口,应该是凶手对高槐进行分尸时,崩掉的,而豁口的那片刀片,正好就扎在高槐尸体的血肉里。” 蒋氏眉头皱的很紧:“这与我有何关系?就算高槐是被李宽杀的,我也不知道!” 柳蔚却道:“这刀不是李宽的,是高槐的,订刀的人就是高槐,虽不知高槐要这么大的砍刀做什么,为何之后这刀又到了李宽手上,但是,下订的时候,高槐是命了手下一个小卒子去的,而铁铺老板认识那个小卒子,同时,他也认识你。” 蒋氏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孙府二少夫人,西进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认识你不足为奇,可不凑巧,铁铺老板看到你给了高槐的小卒子一包银子,就在他们铁铺外面。” “我那是……”蒋氏有些慌乱了:“那是我让他替我打听黄二宝的事给的银钱。我方才跟你说了,我差人查过黄二宝和她肚里的孩子。” “是,你说过。”柳蔚还是那个表情:“但是你没说,你给那个小卒子的银子里,还包括让他,替你下订,多打一把一模一样的砍刀。” 蒋氏咬着牙,立刻否认:“我没有!” “你有。”柳蔚道:“当然,你要执意不承认,我们可以慢慢问,那个小卒子也可以带上堂,你方才不是说了,你们很熟,你还是他的老顾客了,他不会忘记你的。” 蒋氏脸色顿裂,她现在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定好了什么都不承认,却还是被套出去话,承认了她和高槐的小卒子有好几次来往。 若是没有承认,她还能反驳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现在…… “那也不能证明,我与高槐的死有关!”很快镇定下来,蒋氏立即矢口否认。 “但你与凶器有关。”话落,柳蔚对蒋氏做了个“请”的手势:“堂上说吧。” …… 宋县令的头发都要掉光了,终于得到师爷的信儿,说蒋氏可以上堂了。 蒋氏一出现,衙门外的围观群众都炸了,尤其是孙家人,因为涉及孙箭、孙桐,孙家人几乎是全府出动。 在出门前,孙夫人派了人去叫蒋氏,但蒋氏不在,当时顾着出门,孙夫人也没多问。 没想到,蒋氏在这儿出现了。 可怎么是从后堂被衙役带上来的? 而相比起堂下百姓,堂上人的情绪,显然更重要。 李宽激动了,他原本还满脸铁青,跪在地上整个人被戾气笼罩,可看到蒋氏的那刻,他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立马精神百倍,那双眼睛,盯着蒋氏一瞬不瞬,眼里的期翼,更是差点闪瞎他亲爹娘的眼睛。 李大官人不认识蒋氏,哪怕这西进县就巴掌大的地方,但他是个大忙人,船运行的事儿南来北往,他的交际圈不可能有别家女眷。 李夫人倒是见过蒋氏,县内大户人家就那么几家,往日里女眷们也有些集会,孙夫人只有两个儿媳妇,大儿媳妇远在外地,二儿媳妇倒是经常跟在她身边露面。 李夫人对这位孙二少夫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乖巧、文静、逆来顺受上,却不知这位与自家儿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别家少夫人,会这个时候上堂来。 “堂下何人?”宋县令一拍惊堂木,虎生赫赫的问道。 蒋氏瑟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过来,抿着唇,仰头豁然的道:“小女子孙门蒋氏,拜见大人。” 宋县令又问:“你可认识你旁边那人?” 蒋氏瞧了李宽一眼,点头道:“认识。” 宋县令眼珠一转,看了柳蔚一眼。 柳蔚对他点头。 宋县令便继续问:“你与他,是何关系?” 蒋氏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纠结。 宋县令再次拍响惊堂木,喝道:“从实招来!” 蒋氏像被唬住了,背脊抖了一下,咽着唾沫道:“回,回大人,小女子与李宽,乃,乃是……知雅,知雅关系……” 此言一出,全堂哗然。 第1301章 利用女人脱罪,此法下作又无耻 第1301章 利用女人脱罪,此法下作又无耻 吃瓜群众们觉得自己果然盼到等候已久的八卦,孙家亲眷则是险些吐血了。连带惊愕的,还有李家的亲眷,尤其是李宽的发妻,愣了一下后,捂着脸就哭出了声。 知雅,按仙燕国的说法,这是形容男女之间,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可一个有夫之妇,一个有妇之夫,怎么说,都跟知雅二字扯不上关系,但人家就是明说了,他们就是那档子关系,说难听的,就是偷人。 要说李宽找已婚少妇养着玩儿还不算意外,毕竟他本性就是个纨绔子弟,男男女女,荤腥不忌。 可蒋氏…… 认识蒋氏的,无不是如李夫人一样,对她的印象除了乖顺老实,就是文雅清秀,红杏出墙这等出格的事,她竟然敢做? 孙家孙夫人已经捂着胸口快站不住了,她哪里能想到,儿子才刚死,儿媳妇的绿帽子,这么迫不及待的就给戴上了。 孙夫人想骂蒋氏一句“贱人”,可她还没开口,已经有人替她骂了。 “不得好死的贱人!” 说这话的是李宽的发妻,李宽的女人很多,妻妾成群,但他的妻子从不多说什么,只因李宽懂规矩,在外面向来很给妻子面子。 可这回,一个蒋氏,却让李少夫人在大庭广众,丢尽颜面,别说骂了,要是条件允许,她估计都要冲过去扯蒋氏的头发了。 下头嘈嘈杂杂的不清净,宋县令又拍了拍惊堂木,让大家都安静下来,才继续问蒋氏:“你与李宽的关系,维持多久了?” 蒋氏揪着手指不想说,宋县令便又问了一次。 蒋氏终究还是说了:“小,小半年。” 孙李两家又是一阵晴天霹雳,吃瓜群众则已经开始打快板了。 “那这半年,李宽与你呆在一起的时日多吗?” 宋县令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辛辣,好些问题,让围观的女眷们,都羞红了脸,可蒋氏虽然表现得瑟缩胆怯,回答时却一点不含糊。 等到一系列问题问完,终于问到了正题:“高槐尸体发现前一夜,也就是九月初十那天,你与李宽在一起吗?” 蒋氏皱了皱眉,半晌摇头:“我不记得了,太久了。” 宋县令眼皮闪了闪:“那这刀,你认识吗?”他说着,命人将柳蔚之前提到的大砍刀搬了出来。 那砍刀是真的大,比寻常砍刀大三倍有余,但以李宽的体型看,肯定挥得起来。 蒋氏盯着那把刀点头:“这个我认得,是我托人打的,是因李宽说,他那阵子要出行到外地,我恐他路途遇险,特地让人打了这刀,让他的护卫带着,这刀我是好几个月前就给了李宽的。” 一席话,说的条理分明,有理有据,明说了,刀是她作为心意,早早交托给情郎的,后面这刀又发生什么事,跟她没关系。 李宽再傻,也听出了蒋氏口中的推脱之意,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要开口,蒋氏却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 接到这个暗示,李宽又不敢多言了,他唯恐这是蒋氏的什么计策,自己乱说话会打乱她的计划。 见李宽不反驳,蒋氏松了口气,同时,她用惶恐中略带得意的眼神,扫到柳蔚身上。 柳蔚知道她这是挑衅,没说话,不言不语。 宋县令又指着那砍刀道:“这刀,便是杀害高槐的凶器,昨日夜里,本官在缉拿李宽的木屋里发现的。” 蒋氏似很意外,愣愣的替李宽说好话:“会不会,是个误会……” 宋县令嗤笑一声:“蒋氏,本官问你,怀山靠上阳瀑布的地方,那间山头的木屋,你可知晓?” 蒋氏懵然的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回大人,小女子不知。” 李宽忍不住了,有些着急的道:“你怎会不知,那片山头不是你叫我租的吗!” 蒋氏又立马看向他,错愕的道:“李郎,你在说什么?我,我让你租个山头做什么?” “你……”李宽到现在才发觉蒋氏竟是想牺牲掉他,换她自己全身而退,他气得发笑:“好啊,好你个蒋怀蝶,你敢陷害于我?” 蒋氏有些慌了,往旁边躲了几步,瑟瑟发抖的道:“李,李郎,你在说什么?你……” 她眼珠看了看宋县令,而后压低嗓音:“你要让我替你作证,你提前知会我啊,这贸贸然的,我不知该如何才能帮你,只能实话实说……” “蒋怀蝶,你这个贱人!”李宽气急的冲上去,伸手就要掐蒋氏的脖子。 蒋氏吓得尖叫起来,起来就往柳蔚背后跑。 她躲在柳蔚后面,小心翼翼的揪着柳蔚的衣角,贴着柳蔚的耳朵道:“先生,你可要救奴家啊。” 柳蔚哼了一声,挥开她的手。 蒋氏也不在意,见李宽被控制住了,她又老实的跪到离李宽有些远的地方,规规矩矩的等待宋县令继续发问。 宋县令也意识到这蒋氏是块难啃的骨头,他握了握拳,拍着惊堂木,继续问:“蒋氏,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可知,你相公孙箭的死,也与李宽有关?” 蒋氏错愕的捂着嘴,惊讶极了:“怎,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说完,她又看着李宽,后知后觉的问:“是,是因为他发现了我们吗?所以你杀了他?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杀人……” 李宽要崩溃了:“你胡说,你胡说!是你杀了他,是你给我的药,让我下到他酒里,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蒋氏虚弱的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她抽泣着道:“李郎,你我早已相知相许,你若要我替你认罪,你尽管同我说,只要是为了你,便要我死又如何,可你,你不能污蔑我。”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又鼓起勇气,对宋县令磕了个响头:“大人,既然李郎这么说了,那,那便当是我杀的吧,我愿为他认罪,总归,是我对不起我相公……便让我,去陪他吧……” 瞧她这情深似海的样子,衙门外不少百姓,都开始唏嘘,有觉得蒋氏对李宽是真的情深意重的,就算两人名不正言不顺,但情谊总是骗不得人,也有人觉得李宽利用女人脱罪,此法下作又无耻,这种男人,根本担不得蒋氏的一往情深。 李宽有苦难言,被气得眼睛都红了,拼命叫嚷:“她说谎,她说谎,是她要我杀孙箭的,她说孙箭对她不好,还打她,她要他死,还有高槐,孙桐,都是她让我杀她的,都是她要我做的!” 第1302章 你这个贱人,和你姐姐一样! 第1302章 你这个贱人,和你姐姐一样! 李宽和蒋氏这基本属于狗咬狗,且蒋氏还带动了舆论,把李宽塑造得狼心狗肺、忘情负义。 宋县令拍了好几下惊堂木,才制止了下面的议论越演越烈,他有些无奈的看向柳蔚,想让这位柳姑娘赶紧出马,否则这案子还审不审了? 千辛万苦把蒋氏押上堂,难道就是为了听她胡言乱语,把李宽耍得团团转的吗? 宋县令很着急,柳蔚却一点都不急。 她站在边上,看戏似的看着蒋氏唱做俱佳,最后,她终于等到李宽说了一句关键话。 “我早就知道,你这个贱人,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不得好死的贱婊/子!你等着吧,你姐姐能下地狱,你迟早也会下地狱!” 就是这句话,让演得正带劲的蒋氏,表情一变,然后,她惊愕的看向李宽。 蒋氏了解李宽的一切,包括他的性格,甚至他的智商,所以要她和李宽对峙,根本没有悬念,她必然完胜,李宽斗不过她,也说不过她。 可同样的,相处大半年,有了肌肤之亲,还一起犯案杀人,李宽就真的傻到底了,对蒋氏一点也不了解? 他能猜到蒋氏临走之前会杀他,从而提前下手,捅蒋氏一刀给予警告,自然也会对蒋氏的身份背景进行调查。 蒋氏或许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其实,李宽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柳蔚在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从被捕开始,李宽就什么都不肯说,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蒋氏的,他都三缄其口,可现在,危在旦夕了,他终于还是说了,说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重要的话。 他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诅咒蒋氏,提到了她的姐姐。 可蒋氏,恰恰就对“姐姐”两个字格外敏感。 而她一敏感,柳蔚也敏感了。 看来,突破口出现了。 柳蔚来了精神,咳了一声,走到大堂中央,对着还在挣扎不休的李宽问:“蒋氏的姐姐,你认识?” 李宽还有些懵,大概是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等他回过神,立刻露出轻蔑的表情,嗤笑道:“妓女,婊子,千人枕,万人睡的浪货,苏怀欣!” 蒋氏一下站了起来,明知自己现在不该说话,但她还是控制不住的瞪着李宽吼:“不准你侮辱她!” 李宽就像按到了蒋氏的软肋,不止不住口,反而说的更大声:“十几年前,万艳坊有个家道中落,被逼为娼的女子,苏地主家的长女,苏怀欣,一朝家破人亡,她沦为艳妓,受尽男人摆弄,还有人给她取了个花名,叫红粉,青楼晓日珠帘映,红粉春妆宝镜催,多好听的一句词,可那个贱人配吗?她配得上吗?” 蒋氏已经受不了了,她冲过去用尖利的指甲抓破李宽的脸。 衙役连忙阻拦,强行将两人分开。 李宽还在吼,说了一切折辱红粉的话,蒋氏不愿听,又打不到他,最后只能捂着耳朵,整个人起伏着重喘。 而在“红粉”这个名字出现时,大堂已陷入沉沉的安静。 十几年前,西进县发生了一件大事,稳居县府第一富的苏家,被抄家灭门了。 起因是苏地主有眼不识泰山。 苏地主本名苏向,是个读过书,中过举,却因感叹仕途不易,而选择中途从商的普通人。 苏地主的父母都是农人,农人习惯看天吃饭,常言,有老天爷在,就饿不死咱们庄稼人。 农人也有个习惯,有点闲钱就爱买地,自己家种不过来,就赁人帮种,自家再给工钱。 苏地主原是被阖家,甚至阖村栽培的读书人,全村人都盼着他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可他去了一次京城,考过一次会试,回来竟决定弃文从商了。 凭着父母多年攒下来的地,加上他自己的头脑,不过二十年,他已成为了白山洲数一数二的大地主,甚至,他的田庄都开到京城去了。 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苏地主得罪人了,得罪的不是别人,是当朝六王爷的小舅子,那位六王爷看上了苏地主的田庄,偏因苏地主不肯贱卖,惹怒了对方,对方滥用职权,将他直接随意安了个罪名,抄家了。 一夕天地变色,苏地主的发妻,也就是她长女苏怀欣的生母活活病死了,苏地主自己也在牢里郁郁而终了。 可他家还有其他人在,比如,那个被他养得花骨朵一般,亭亭玉立,娇俏夺人,却不谙世事的长女,还有,他的二房小妾王氏,与二房那个当时不过六岁的小女儿,王怀蝶。 王氏带走了小女儿,回了娘家,她没管苏家长女,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那孩子还不是她生的。 没多久,王氏回到娘家,凭着出色的容貌,托人又给说了一门亲,这回是某个乡绅家的六姨娘,她带了女儿过去,从此,王怀蝶跟了继父姓,叫蒋怀蝶。 苏家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西进县的百姓早已忘怀了。 可怜的苏家长女,在二娘将家中所有还算值钱的东西带走后,她孑然一身,偏还遇到农户追债,无奈之下,她被卖入了青楼。 在青楼她呆了两年,期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两年后,她为自己赎了身,离开后,却没有远走西进县,反而在县下某个小渔村落户了。 在渔村的事,县城的百姓们偶尔还能听到,比如,她在朴实的村庄不老实,与男人勾搭成奸,更甚的,说她在那两年里已被青楼的嫖客养刁了身子,现在就算赎了身,一日没了男人也活不下去,再然后,就有人说她怀孕了,十个月后,她还生了个女儿。 县城离渔村远,又没人特地去打听她的消息,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在意了,而等大家再听到苏怀欣的消息时,便是说她女儿死了,她人疯了,最后,她也死了。 一个悲剧。 但终究是别人的事。 议论谈笑间,或有人唏嘘说苏地主真是可惜,或有人说苏怀欣太命苦了,还有人说那二房王氏太绝情了,但十年过去,这些都早已成了尘埃,无人再问。 偏偏现在,过去的种种,又被翻开了。 第1303章 瞪着柳蔚,凶狠的反驳! 第1303章 瞪着柳蔚,凶狠的反驳! 上了些年纪的中年人或是老人,都还记得苏家曾经的盛况,还记得苏家那个如花般美好的大小姐。 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却是那个与亲娘远走他乡,带走苏家最后余钱的王氏的女儿,王怀蝶。 或者说,蒋怀蝶。 所有人都看着蒋氏,看着她失控,看着她啜泣,看着流着泪捂着耳,不愿再听李宽对她姐姐的羞辱。 偏偏这时,李宽还骂了一句:“她死了还被阎王殿的小鬼勾走舌头,她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好东西!” 人群中,有人大声回了句:“苏姑娘是被冤枉的!” 那声一出,所有人都看过去,是一张生面孔,穿着土气的粗布衣衫,看起来是县城周边下辖某个村庄的村人。 而小黎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柏三村的人,好像还和黑水村的大虎有亲戚关系。 对于自己的小弟家的人际关系,小黎还是有点记忆的。 那位村人说完之后,似也发现自己引起轰动了,他又有些害怕,缩着脖子,轻轻的嘀咕:“当初的事……都,都是误会……苏姑娘,很可怜的……” 伊人已逝,是不是冤枉已经无从定论,但可怜倒是真的。 好好的千金小姐,一朝家破人亡,自己也沦落青楼,这岂止是可怜二字可以形容的? 这么想来,大家看蒋氏的目光又有些变化,这竟然是苏家那个大小姐的妹妹,可当初,正是因为她娘带走了所有钱,致使苏大小姐无钱还债,才流落青楼的,现在她这姐妹情深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蒋氏没有解释,她知道现在自己多说多错,她不愿听李宽胡言乱语,却也只敢冲上去打他,或是捂着自己的耳,她不敢说太多姐姐的事,因为那与她自己息息相关。 而她不说,柳蔚代她说了。 柳蔚还是问的李宽:“你说蒋氏的姐姐被小鬼勾走舌头,这是什么意思?” 李宽嗤笑一声,将当初的流言说了一遍,等他说完,柳蔚的表情已经变了。 小黎这时也凑了过来,悄悄在娘亲耳朵边嘀咕了几句什么,都是些他自己的猜想,没有证据,但他在之前听闻红粉姑娘的惨状后,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因为缺乏证据支持,一直是他自己瞎想。 而柳蔚听了儿子的话,再看蒋氏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的胜算已经超过六成。 柳蔚走到蒋氏面前,垂首瞧着蒋氏的眼睛,拿开她捂着耳朵的手,问:“这就是原因吗?你,毁尸的原因?” 蒋氏听了手指颤了一下,死命别过头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证据,你们不要冤枉我!” 这个狡辩,中气十足,但偏她的表情漏洞百出。 蒋氏擅长设想,她有很强的自保意识,在遇到危险时,她会在极快的时间内,将最坏的结果设想出来,从而寻求破解之法。 但她并非万能,她的聪明睿智,自信满满,骤然间遭遇了李宽的致命一击。 精明的凶手,不惧被人复原他的作案过程,甚至面对铁证如山,他也能淡淡一笑,毫不在乎。 可动机呢。 杀人是需要动机的,而动机就是仇恨的本源。 柳蔚知道,她找到这个动机了,而蒋氏现在的状态,就处于被迫面对自己的动机,面对自己最初的仇恨。 仇恨就像伤疤,伤疤徒然被揭开,她一方面想掩盖伤口,一方面又不知该用什么掩盖。 她慌乱了,慌乱的结果,就是她的自信被攻破了。 若说之前的蒋氏还是坚固的壁垒,那现在的她,薄弱得仿佛一张白纸,她脸上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柳蔚甚至不需要特地观察,一个眼神,便能看出她的徘徊,她的惊慌。 “我之前一直好奇,除开黄二宝外,三个死者,为什么有三种死法,高槐,被人砍成两半,孙箭成了肉酱,孙桐成了炸肉块,很有创意的毁尸方法,可图什么?先人有鞭尸之刑,只有恨到极致,才会在对方死后,朝对方的尸体持续泄愤。我想了很久,我一直将凶手杀人动机定义在仇恨上面,可我不明白,他们三人,能与谁,同时结这么大的仇?” 蒋氏狠狠的握住自己的拳头,随着柳蔚的话越说越多,她心里的惶恐再也抑制不住,她不敢松懈,她怕一旦松懈,她会被完全击倒,她现在在想办法,拼命想办法,想尽快挽回自己的失态。 可偏偏,有人不间断在攻击她的心防。 “现在我明白了,仇,或许没有那么大的仇,这更像是一种报复,你在替你姐姐报复,对吗?” 蒋氏依旧咬紧牙关,说着同一句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蔚笑了:“当初的事,我不知道,你姐姐究竟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可你是清楚的,所以当流言都指向你姐姐是多行不义,死后还被小鬼勾走舌头后,你便不服气了,然后,你对高槐、孙箭、孙桐的尸体,实施了同样的报复方式,这个案件,我简称为地狱案怎么样?” 蒋氏此时已经红了眼睛,她拼命的瞪大眼睛,瞅着柳蔚,一字一句的道:“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杀了人,我没有杀人,没有!” 柳蔚摆摆手:“先别急着否认,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蒋氏打断! 柳蔚看她:“那就由不得你了。” 柳蔚继续道:“石压地狱,先人言,十八层地狱的第十一层,凡在世之人,产下一婴儿,无论是何种原因,将婴儿溺毙,抛弃者,这种人死后,便打入石压地狱,刑法,是将人放在一口石槽中,上方吊着巨石,将绑石的绳子砍断,让巨石落下,砸碎槽中之人……之前在后堂你同我说,黄二宝的孩子是高槐的,这是假的对吗?你既用了石压地狱对付孙箭,那么那个孩子一定是孙箭的,你还说那孩子是病死的,也是假的吧?他是被孙箭杀了,大概就是,孙箭发现了黄二宝与高槐的关系,误以为那孩子不是他的,所以毁了那孩子。让我想想,他怎会发现黄二宝与高槐的关系?怎会在孩子生下后,再怀疑孩子的父亲?你告诉他的,是吗?” “不是,不是,不是!”蒋氏瞪着柳蔚,凶狠的反驳。 第1304章 小黎已突然脱口而出! 第1304章 小黎已突然脱口而出! 柳蔚又看她:“从你之前与我的对话中,我就听出了,你喜欢孙箭,哪怕你杀了他,你还是喜欢。爱之深,你能容忍他在外面有女人,却不能容忍他在外面有孩子,你让他亲手了他的孩子,你可真是狠毒啊。” “胡说,你胡说!”蒋氏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衙役直接压了回去。 蒋氏大骂:“谁会喜欢他?贱骨头才喜欢他,他负了我,在他眼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比我好,他心里根本没有我!从来没有!” “哦……”柳蔚长吟一声,为蒋氏的不打自招喝彩:“你杀他的杀机,是他对你不忠。” “我没有!” 柳蔚不理她的反驳,继续道:“刀锯地狱,十八曾地狱的第十八层,偷工减料,欺上瞒下,诱拐妇幼,逼良为娼者,死后打入刀锯地狱,刑法,把人大字型绑在架上,用一把大锯,从裆部至头顶,将人锯开。这就是高槐的死法,你杀他又是为什么呢?他让你想到了你姐姐当初的遭遇?” 蒋氏深吸一口气,根本不再回答柳蔚的话。 柳蔚凑过去,看着她的眼睛,执意问:“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等等,莫非你爱孙箭成痴,黄二宝背着孙箭与高槐私通,你这是……为了替孙箭抱不平?” 蒋氏听得嘴角都抽搐了,受不了的大吼:“我说了我不喜欢他!” 柳蔚笑:“那你就是承认了,你确实参与杀害高槐?” 蒋氏眼睛更红了:“你有什么证据?你根本没有证据!” 柳蔚立起身子,悠然的在堂上晃了两步,再道:“油锅地狱,十八层地狱的第九层,凡卖/淫嫖娼,盗贼抢劫,欺善凌弱,诬告诽谤,谋占人财者,死后丢入油锅,翻炸成响。这就是孙桐的死法,不过,孙桐在你口中只是条被他妻子养乖的狗,而你一方面与他私通,一方面又这么正义的给他下油锅,你这人还挺精神分裂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蒋氏狠狠的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 她就是咬定了,没有证据,就没人能定她的罪! 偏偏,李宽却在此时自告奋勇的嚷嚷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为什么杀孙桐,是孙桐杀了她姐姐,是孙桐和万茹雪杀了苏怀欣。” 蒋氏立马睁开眼,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看着李宽。 李宽却什么都不管了,现在蒋氏要他死,要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他身上,他现在能求的只有自保,他什么都愿意说。 只要能保住自己,他什么都愿意说! 柳蔚直接走到李宽面前,蹲下,亲切的道:“你说说看。” 李宽咽了咽唾沫,大口喘气:“当年,当年我才十五岁,我第一次进青楼,我听说,很多人都想点一个叫红粉的姑娘,但红粉已经不接客了,她被人包了,包她的人是个外地客,那是我第一次找姑娘,我要找最好的,我不甘心,我拿出很多钱,非要红粉,但老鸨说得罪不起那个外地客,后来,后来我就去后院偷偷看了,有个外地人,听口音是京城那边的,但房里有两个男人,孙桐也在,我认识孙桐,当时孙家就是他独当一面,我随我爹偶尔参加县内的绅商集会,经常看到他,孙桐和那个外地男人一起包了红粉,但是我知道,孙桐的妻子根本不许他在外面找女人,这是咱们西进县的笑话,说他孙桐是个吃软饭的窝囊废,自己婆娘都管不住,还让婆娘的娘家人拿捏,过得比小白脸还不如……” “你,你,你……”那边的孙夫人已经气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李宽也不看她,继续道:“那回之后,没多久红粉就赎身了,再过了一阵,她就死了,当时有人说,有个农户曾见过万茹雪去了柏三村,还说孙桐也在,后来红粉就死了,那肯定就是他们杀的啊,不然他们两夫妻去个小村庄干什么?他们可是府尹家的女儿女婿,金贵得呢。” 柳蔚皱了皱眉,李宽说的这些都是他个人猜测,但是如果万氏与孙桐在苏姑娘生前真的去过柏三村,那的确很有嫌疑。 柳蔚想了想,看了蒋氏一眼,又问李宽:“哪个农户见过他们?你听谁说的?” 李宽脸色变了:“这,这过去多长时间了,我哪里还记得?就知道,那农户已经死了,对了,听说那农户一死,他女儿都疯了,不过那农户不是柏三村的人,这个我记得,那农户是在海滩上见着万茹雪夫妇的,就是红粉被发现尸体的那个海滩……那农户应该也是邻近村子的人吧。” 柳蔚听到这里稍稍愣了一下,小黎已突然脱口而出:“玉儿姐?” 柳蔚目光一凛,忙看着李宽:“那农户姓什么?” “李!”李宽立马道:“跟我一个姓,跟我一个姓,是李,肯定是李!” 柳蔚又看向蒋氏,走过去,揪起蒋氏的衣领:“时隔多年,你不可能知道是谁杀了你姐姐,那个农户是近几年才死的,你找过他对不对?是你杀了他?” 蒋氏被拉扯得有些难受,但她硬是别过脸,什么都没说,就跟之前一样,没人有证据降罪她,她根本不需要说任何话。 柳蔚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平缓了一下呼吸,喘了口气,同时放开蒋氏的衣领,贴着她耳廓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不需要定你的罪,只要李宽一口咬定是你与他合谋杀人,我哪怕没证据,光是他的口供,也够我将你关进牢里,审个一年半载。” 蒋氏愣了一下,而后瞪大眼睛。 柳蔚冷脸:“这就是律法有趣的地方,你能钻律法的漏洞,为自己开脱,我也能以同样的方式,给你冠上别的罪名,你要不合作,就等着跟李宽一起进大牢,当然,若是李宽秋后问斩前我还拿不出证据证明你的罪,你倒可以被释放,不过我想想,让你和李宽同一牢室,他会怎么对付你?” 蒋氏咬牙切齿:“你威胁我?” 柳蔚啧了一声:“别说那么严重,我就想知道,那农户是怎么死的,你就说,是不是你杀的?” 蒋氏生气的道:“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柳蔚看着她的眼睛,顿了顿,点头:“相信。” 蒋氏一滞。 柳蔚直起身来:“从方才到现在,你说了无数谎,只有这句,是真的。” 第1305章 柳蔚真是讨厌死了 第1305章 柳蔚真是讨厌死了 不理蒋氏乍然无措的面部表情,柳蔚转身,走到师爷身边,在师爷耳边交代了几句。 师爷听完,麻利的点点头,转身往后堂跑去。 宋县令挺好奇这两人说了什么悄悄话,他给柳蔚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也告诉他。 但柳蔚直接又走到李宽面前,对上李宽急切紧张的目光:“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想你也明白了游戏规则,那么我现在问你,黄二宝、高槐、孙箭、孙桐四人,可是你杀的?” 李宽立刻摇头,焦急的否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她,都是她让我做的!” “那你就是承认,你的确做过?”柳蔚抓住他的话头。 其实从刚才开始,李宽已经有了坦诚的意识,他在明白蒋氏打算牺牲他后,便丧失了理智,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对方,把那些他认为不是自己的错,都归咎到蒋氏头上。 可实际上,他是同伙,就算蒋氏也在犯罪嫌疑人名单中,那也不代表蒋氏能替代他,全权接收他的所有罪名。 这个逻辑问题李宽现在并不明白,他以为凶手只有一个,虽然动手的是他,但发号施令的是蒋氏,所以他一直强调,凶手是蒋氏,都是蒋氏的错。 柳蔚没功夫在现在给他来个今日说法,科普法律常识,她只问最关键的问题。 而果然,李宽很轻易的说漏了嘴。 堂审到现在,李宽的罪名已经是落定了,而接下来的关键,是蒋氏。 柳蔚刚才唬了蒋氏,虽然他们可以以嫌疑人的罪名拘留蒋氏,但绝不可能真的关她一年半载,这个在开堂之前柳蔚就特地查过。 也就是说,如果这堂审讯,他们无法将蒋氏落罪,那顶多再拘留七天,七天后再无法证明她的罪名,他们必须无条件释放她。 李宽的口供很有效,但也不是最有效的,因为他说的每一条,控诉蒋氏的每一句,都是能被蒋氏反驳的,因为那是没有证据支持的,仅能算片面之词。 关键的部分,还是在蒋氏自身。 可蒋氏很谨慎,她已经开始不说话了,面对李宽的揭发,她除了一开始的慌张,已经越来越镇定了。 甚至当无人再提到“红粉”这两个字后,她变得更加刀枪不入了。 可红粉就是她的杀人动机,至少是一部分,柳蔚不可能放过这么重要的突破口。 李宽说话很乱,有时候还会词不达意,柳蔚耐着性子听他说了很久,从否认自己杀人,到指控蒋氏杀人,他把该说的都说了,一字一句都带着恨,瞪着蒋氏的目光,是恨不得吃了她。 可蒋氏,却面无表情。 柳蔚知道,短暂的慌乱后,蒋氏已经调整了过来,这个时候,要想再一次攻破她的心房,她需要一个杀手锏。 李宽陈述了近小半个时辰,从他怎么与蒋氏接触,到蒋氏什么时候提到要杀高槐,要杀孙箭,要杀孙桐,甚至要杀万氏,他说得非常细,真假不论,但这个时间,让柳蔚能充分的安排一些别的事。 半个时辰后,柳蔚打断了李宽的滔滔不绝。 师爷对柳蔚打了个手势,柳蔚点了点头,让对方将人带进来。 被带进来的是孙可,小孙可很懵懂,她是个比较怕生的小姑娘,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里,她很不安,可看到堂上的娘亲后,她又很开心,雀跃的像只小麻雀似的,窜到娘亲身边。 蒋氏看到孙可的时候,还不太懂他们的意思,但她听到那位柳先生接下来的话后,她就明白了。 “可儿乖,告诉叔叔,这是你的谁?” 小孙可亲昵的抱住娘亲的胳膊,甜甜的靠着娘亲的肩头道:“这是我娘。” 柳蔚摸了摸孙可的脑袋,道:“可儿喜欢娘亲吗?” 小孙可点点头:“喜欢。” “有多喜欢?” 小孙可不会描述了,她呆呆的张大小嘴,过了一会儿,用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最大最大的圆,说:“这么这么喜欢。” 柳蔚站直身子,严肃道:“可儿撒谎。” 可儿一愣,轻轻的皱起小眉毛,小声辩解:“可儿不撒谎……可儿没有撒谎……” 柳蔚一脸冷酷:“可儿若像自己说的那么喜欢娘亲,那娘亲经常半夜出门,可儿为什么不跟上?” 小孙可让凶巴巴的叔叔吓到了,眼眶一下红了,胆怯的躲在娘亲背后,弱弱的道:“娘亲,娘亲说,让可儿乖乖在家睡觉,醒,醒来,她就会回来了……” “那可儿知道娘亲去哪儿了吗?” 小孙可看看娘亲,又看看凶叔叔,扁着嘴摇头:“不,不知道……” 蒋氏松了口气。 柳蔚却更凶了:“那你就是不喜欢娘亲,孙可是骗子,是谎话精!” 小孙可一下哭了,坐在地上,捂着小脸,伤心得再也停不下来。 小孩的哭声充斥整个衙堂,别说门外的围观群众,就是堂上的人也都懵了,这柳先生好好一个清隽公子,干啥非欺负一个小姑娘,还把人家弄哭了,真是讨厌死了。 孙可哭得厉害,且发现没人劝她后,更是哭得整个人都开始发烫了,小脸还涨红得快爆炸似的,接着,她就开始打嗝,一边打嗝,一边含糊的反复:“可儿不撒谎……可儿是好孩子……可儿是乖孩子……” 小女娃说的时候,还一直看凶巴巴的柳叔叔,希望柳叔叔能被自己打动,可柳叔叔的脸越来越冷了,眼神更是越来越漠然,就像看一个真的谎话精一样。 孙可害怕极了。 然后,她突然脱口而出:“可儿知道娘亲去了哪儿,娘亲去了染布坊,我们家的染布坊,我偷偷跟在娘亲背后去的,娘亲进了染布坊就不见了!” 此语一出,全堂今日再一次哗然。 柳蔚也终于舒了口气。 而蒋氏则几乎是疯了一般瞪着孙可,抓着她的肩膀吼:“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去了染布坊?!” 孙可一下哭得更崩溃了:“可儿错了,可儿再也不敢,可儿喜欢娘亲,不想离开娘亲,娘亲,娘亲不要生气,可儿真的错了……” 柳蔚则在此时一把将孙可拉过来,护在身后,轻轻的搂着哄她。 “告诉叔叔,你是哪天,看到娘亲去染布坊的?” 孙可不肯说,拼命的摇头。 第1306章 参与杀人,是同谋 第1306章 参与杀人,是同谋 柳蔚跟她保证:“可儿放心,娘亲不会生气,娘亲最喜欢可儿了,对不对?” 孙可想到了从睁眼开始,就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娘亲,有些犹豫的点点头,她是相信娘亲喜欢她的,因为娘亲经常抱她,还总会保护她,所以她也最喜欢娘亲了。 一听娘亲不会生气,孙可就想去看娘亲的脸,证实一下,但这个角度让她扭不过去头,最后又听凶巴巴的柳叔叔一劲儿的哄自己,她考虑了一下还是相信了,就怯生生的啜泣着回:“经常,经常去染布坊,六月,七月,九月,十月,前,前几天,也去了……” 柳蔚替孙可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又叫来小黎,让他带好妹妹。 小黎多识趣的人,马上就明白娘亲的意思,他把孙可拉到边上,却一直微妙的控制着,让孙可的视线里都是自己,让她无暇去看蒋氏。 而那头,柳蔚已经扬声说道:“孙家的染布坊,用的都是近几年打的新井,唯有管事赵五暂住的那间屋子后面,用的是以前的老井,那口老井我下去过,底下是水库流出来的水,相信在场许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都知道,西进县的地下河井道,是用了上百年的。” 人群里立刻有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接口:“对,我小时候还总下井道去玩儿。” 一个人说完,三三两两又有别的人应和。 柳蔚点点头,看向李宽:“李宽,想必你很清楚,地下河直通的地方是哪儿。” 李宽立刻点头:“是我山上租赁的那块地……不对,是蒋氏让我租赁的那块地!”时时刻刻不忘带着蒋氏的名字。 柳蔚又问:“那地是你两个月前租的,但你租的时候,山上就有小木屋,河道边还有一条小船是不是?” 李宽点头:“对,一开始就有。” 柳蔚又看向蒋氏:“早在近半年,或许更早以前,蒋氏你就发现了山上的木屋,你知道那间木屋多年无人,所以你看中了它,甚至在更早以前,就把你托人打好的那把大砍刀挂在了里面,我们在砍刀悬挂的部位,发现了积尘,除了近期被挪动外,那把砍刀附近的尘埃还能保持原有形状,这就说明,它至少在那放了半年以上。” 蒋氏立刻道:“我不知道什么尘埃,什么痕迹,那砍刀我早就给了李宽,我也不知道什么木屋!” “你放屁,明明是你……”李宽又要吵架。 柳蔚已经打断了他:“你知道。山上有一条瀑布,瀑布下面接通的就是水库,水库往下就是地下河,那种地方,怎么会有条船?那条船能划到哪儿去?只有一条河道,还是用水库接的,这种地方,要船做什么?” “我不知道!”蒋氏想也不想就否认。 “赵五院子的井下堵了,我下水后发现,下面有一大块石头,好端端的地下河里,通畅了上百年,怎么会有一块那么大的石头?且石头的位置,正好就在井道的底下,像是为了给谁踏脚专门准备的,且那块石头形状并不浑圆,旁边有个小的凸起,那个凸起,是为你栓船而特地准备的吧。” 蒋氏还是那句:“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从那儿走过?” “当然有。”柳蔚说:“你女儿,方才不是说了吗?” 蒋氏立马看向孙可,她回忆了又回忆,却没发现孙可刚才说了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你莫要胡言乱语冤枉我!” “衣服。”柳蔚语气很是轻缓:“我先假设,孙可说的你去染布坊,我就假设你是为了通过水道行船上山,那么你要行船,衣服上必然会沾到痕迹。” 蒋氏一愣:“痕迹?” 柳蔚又道:“开了上百年的破旧老井,井壁还能干净?当然那口井很大,足够你富余行动,你或许说你沾不到井壁?但你要经常进出,衣服上怎么也会碰到些青苔,或是脏污,只要把你的衣服拿来,一件件检查。” 蒋氏顿了下,她想说好啊,检查啊,因为她的衣服是经常洗的,这个柳先生是不是傻子? 但她又想到,她的衣服不是自己洗的,有时候是自己洗,有时候冬天衣裳厚,是放到后库,由府里的浆妇洗,甚至还有些时候,薄薄的一两件,她会让孙可洗。 接触她衣服的人太多了,但凡有人留个心眼,此刻都能成为指控她的人证。 她一下很心虚,眼珠惊慌的转着。 片刻,她猛地抬头道:“就算证明我下过井又怎么样?但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柳蔚笑了一声:“我想你弄错了,我的任务,不是证明你杀人,我只要证明你,参与杀人便足够了。” 参与杀人,是同谋。 蒋氏的确没有杀人,就算再颠倒黑白,动手的也的确不是她,可只要证明她出现在毁尸现场,与凶器又有直接关系,还有另一个凶手,也就是李宽的口供证实,那她帮凶的名头就跑不掉。 既是帮凶,又是主谋。 李宽方才也承认了,说一切都是蒋氏让他干的,他这已经算是认同了他与蒋氏属于从属关系,那他们这样,就已经构成了仙燕国律法中连同犯案罪。 两人及多人以上的团伙犯案,无论多寡,按以相等刑责处置。 柳蔚吐了口气,盯着蒋氏尚有些不明所以的脸,道:“你的确很聪明,但你怎么会以为,犯了罪,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蒋氏眼神颤抖了一下,她迷茫的望着柳蔚,还有些不能接受现实:“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没有杀人,没有……” 柳蔚走到她面前,轻轻的说:“你的衣服我一早便派人去查了,你们府内后库的浆洗娘子,是将所有人的衣服放在一起洗的,她分辨不出哪件是你的,也记不清你的衣服上何年何月何日是否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孙可也是,她那么小,自己的衣裳尚且经常磕碰脏,你的衣服再脏,在她眼里又能有多脏?你说对了,我真的没有证据,什么证据都没有,但你做贼心虚,你自己承认了,这算不算善恶到头终有报?” 蒋氏有些踉跄的往后跌了一下,双目失焦,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柳蔚又说:“今天我就赌一把,赌上孙可对你这个娘亲的爱,真是幸亏她跟踪了你,否则,我依旧没有证据,能证明你与李宽有通奸以外的关系。” 第1307章 告一段落。 蒋氏被带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关于她的罪名,堂上并没有定案,今日的堂审只能算初审,凡是与人命牵扯的案子,都不可能草率的一局定论。 倒是李宽的事儿基本落定了,李宽被带下去时,嘴里还一直嚷着“都是那个贱人害我”,他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曝光了蒋氏,那他就应该无罪释放了,而衙门没有释放他,只是因为衙门还不信蒋氏就是元凶。 李夫人知道儿子这一走,怕是以后就见不了几面了,她哭得伤心欲绝,悲情上脑时,摇摇欲坠的就要晕厥。 而李大官人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一言不发的立在那里,整个人仿佛突然老了十岁,他没有说话,没有搀扶哭得喘不上气的发妻,也没理会周遭各种各样的视线,他只是站在那儿,沉默的站着。 衙门外的百姓看了一上午的戏,有看明白的,也有没看明白的,看明白的就跟没明白的讲解,大家还约着,再审的时候也要来看戏。 到底黄二宝、高槐、孙箭、孙桐是怎么被李宽和蒋氏谋害的,大家都非常想知道其中细节。 不止想知道李宽所说的犯案过程,还想知道蒋氏的心路历程。 怎么就有女人,能忍心对自己的相公下手呢? 还有蒋氏竟然是当初苏地主的小女儿,真是一百岁不死也有新闻听。 宋县令下堂后并没闲着,孙家需要安抚,李家也需要安抚,他之前虽然挺有骨气的跟李大官人对着干,但逞一时之勇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钱,还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大家都散了后,柳蔚是最后一个走的。 柳蔚走的时候,左手牵着小黎,右手牵着孙可,带着两个小孩去吃饭了。 选的是一家包子铺,等包子的时候,小孙可用她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小黎:“小黎哥哥,我娘呢?” 小黎没有回答,只是给她布好了筷子和碗,又拿手绢给她擦擦鼻子,才说:“先吃东西,吃完了再说。” 孙可乖乖的问:“吃完了,哥哥就带可儿去找娘吗?” 小黎还是那句:“吃完再说。” 孙可就以为小黎哥哥这是答应了,便乖乖的坐好,等着包子上桌。 包子来了后,小黎看孙可能自己吃,就没有帮她,而是自己蹭到了娘亲旁边,小声气的问:“娘,接下来怎么办?” 柳蔚掰开一个酱肉的包子,一半递给儿子,一半往自己嘴里塞,问:“什么怎么办?” 小黎说:“孙可啊,方才下堂的时候,孙夫人的婢女来找我要人,我特地看了一下,孙夫人的表情,跟要吃人似的,咱们要是让孙可回去了,她还能活吗?” 柳蔚也没想让孙可回孙家,她嚼着包子,咽下去,慢条斯理的道:“案件还没结束前,孙可也算目击证人之一,一会儿吃完了把她送到宋县令那儿,让宋县令安排。” 小黎有点心疼宋县令了:“宋县令会不会不接收?” 柳蔚摇头:“不会。” 小黎狐疑:“娘你这么肯定?” 柳蔚说:“他是个好官。” 他们能想到孙可的处境,那对孙可身世同样一清二楚的宋县令自然也能想到,宋县令作为父母官,不可能不做工作,孙可交给他,他会妥善安排。 小黎见娘亲这么信誓旦旦,自己也放下了心,他回头叮嘱孙可,多吃点。 孙可本来有些吃不下了,但见小黎哥哥这么热情,就又塞了一大包子,还有半碗豆浆。 等到她都吃完,觉得自己的小肚子鼓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吃多了,就有点困。 柳蔚把孩子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道:“睡吧。” 小孙可没有吃过饭就睡的习惯,她很害羞,挂在柳叔叔身上,一直没闭眼,就悄悄的揪柳叔叔的扣子玩。 柳蔚带着她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可孙可到底年纪太小,过了一会儿,控制不住了,还是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柳蔚看她睡着了,才转角,把她带回了衙门。 到衙门时,已经没见着宋县令了。 事实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暂时送走孙员外和李大官人后,宋县令立马下班了,但他下班前也叮嘱了师爷,让他别急着走,可能还有善后事宜要做。 所以柳蔚回到衙门时,就只见到师爷了。 柳蔚把熟睡的孙可递给了师爷,师爷小心的将小女娃接过来,说道:“柳姑娘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 柳蔚点头,牵起身边的小黎,道:“那我们先回去了,忙了两天一夜,大家都累了。” 师爷对她点点头。 柳蔚走了两步,师爷却想起什么似的,又在后面喊她:“柳姑娘。” 柳蔚回过头:“还有事吗?” 师爷尴尬的笑笑,弱弱的提醒:“二审与终审的时候,您可要早点来啊?” 柳蔚脸上的笑凝固,解释道:“后面的审讯,应当就是走个过场了,二审之前,该问的,该画押的,该认罪的,牢里都做好不就……” 师爷打断她的话:“不行,您还是得来。” 柳蔚蹙起眉。 师爷拿出杀手锏:“宋县令说了,您不来不给您结钱。” 柳蔚:“……” …… 到最后,柳蔚还是妥协了,带着儿子离开县衙门后,她特地回头看了县府大门一眼,然后对儿子道:“记住了,这种衙门的外快,以后不要接了。” 小黎好奇的问:“为什么啊?” 柳蔚磨牙:“又抠门,又多事,已经说好附送售后保险和结审文书了,却还赖着不放,真不痛快。” 小黎无奈的喃喃:“算了,宋县令也怪可怜的,他们估计都不会牢审,娘你说让他们在二审前在牢里先让蒋氏画押认罪,他们估计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柳蔚啧了一声:“这有什么不会的,蒋氏现在的情况几乎是全线崩盘,这会儿提审她,说话的时候只要言辞重一些,语气厉一些,不过几个回合,她便招的干干净净了。” 小黎嘟着嘴:“咱们知道,但宋县令不知道,他们这县衙门里,一个正规提刑役都没有,什么都闹不懂的。” 柳蔚再一想也是,但她还是郁闷:“感觉这笔买卖亏了。” 小黎笑了起来,开朗的摇着娘亲的手臂,乐观的道:“新环境,新人事,就当打折促销了。” 第1308章 不是说,你对容棱芳心暗许吗? 第1308章 不是说,你对容棱芳心暗许吗? 现在不打折也不行了,已经被赖上了,根本没有转寰的余地。 柳蔚心里不痛快,加上熬了一夜,回到客栈时,她脸都是黑的。 云想正好带着李玉儿在一楼靠窗的雅座吃东西,李玉儿吃的是土豆泥,吃得满脸都是。 看到柳蔚和小黎从客栈窗户外走过,李玉儿当即兴奋了,把土豆泥的碗一搁,就往外跑。 因此,柳蔚一进门,便迎面撞到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大姑娘。 “玉儿姐。”小黎叫了一声李玉儿,然后发现她脸上好脏,就从怀里掏出帕子,让李玉儿低下头来,给她擦脸。 李玉儿乖乖的任他擦,高兴的喊:“黎,黎,黎……” 小黎无奈的道:“是我,是我。” 李玉儿又不喊了,抓着小黎的手,拉着他蹦蹦跳跳。 小黎对娘亲道:“娘,我带玉儿姐去玩会儿,她一天一夜没见着我了。” 柳蔚拍拍他的头,道:“去吧。” 等小黎把李玉儿带出去后,云想才走过来,她有事跟柳蔚说。 柳蔚看了看左右,客栈大堂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与云想一起上了二楼。 进的是云想的房间。 一进去,云想先说的就是李玉儿的事:“她之前哭得那么难受,但一觉睡醒,却像什么都不记得似的。” 柳蔚点头:“有这种可能,如果万氏真是她的刺激源,那再次接触刺激源,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大脑会下意识的排斥,短暂性失忆是可能的。” 云想很发愁:“如果真是这样,那到底该怎么治?” 柳蔚想了想,将昨晚到今晨的缉凶行动,以及后面的堂审都说了。 云想一听造成巨大影响的四起凶杀案抓到凶手了,先是惊喜,但之后随着柳蔚越说越多,她又愣住了。 “你是说,那个农户就是李姑娘的爹?所以,李姑娘很可能是见到了她爹的被害过程,才成了现在这样?”云想蹙眉,“如果是这样,那那个万氏,就是杀李姑娘爹的凶手?” “这方面我会继续查,蒋氏的事是一方面,万氏的事是另一方面,无论是十年前的红粉,还是十年后的孙君,再或者李姑娘的爹,这些人命,都需要凶手付出代价。” 云想重重的点头,“一定要让凶手一命抵一命!” 她说的音太重了,语气也有些激烈,柳蔚不禁看向她。 云想脸便红了,有些涩然的道:“我就是个小大夫,没你们那么有本事,就只会说说……” 柳蔚道:“但很有是非观,这是好的。” 云想脸更红了,不太好意思的低头看自己的鞋尖,手还搅了搅衣裙。 过了会儿,她又抬起头,盯着柳蔚那俊逸翩翩的脸庞看了看,问:“柳姑娘一直着男装行走,那往日,可有姑娘家朝你暗许芳心?” 柳蔚滞了一下,脑中想到李茵的脸,支吾了起来:“我不清楚。” 云想瞧着柳蔚的脸说:“若我不知你是女儿家,怕,怕是也要对你心动了。” 柳蔚有些尴尬,想起什么似的问:“令兄不是说,你对容棱芳心暗许吗?” 云想脸上的笑刹时一顿,接着她疯了似的急忙解释:“我,我,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会对容公子……我,我没什么别的心思,真的,你相信我,柳姑娘,容大嫂,你要相信我……” 柳蔚看她急坏了,忙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着急,我没误会你们。” 云想揪着柳蔚的衣服带子,仰着头,可怜兮兮的:“就是,就是那天,第一次看到容公子的时候,不是觉得他长得俊吗,就只有那么一回,真的就一回,他说他有娘子的,我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真的,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有娘子……” 柳蔚拍着她的背安抚:“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不是质问你,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云想眼眶都是红的:“我真的没有对容公子有丁点越矩的心思,真的没有……” 柳蔚点头。 云想觉得柳蔚在敷衍自己,急的上火了:“我,我就是觉得他长得俊,我也觉得你长得俊,我觉得很多人都长得俊……” 说到最后,云想大概真委屈了,眼泪珠子开始往下落,一颗一颗的往柳蔚衣服上滴。 柳蔚真的非常不擅长哄人,她失笑的托起云想的脸,用袖子给她擦眼泪,轻缓的道:“我明白,真的明白,别着急了。” 云想难受得不行,脑袋一埋,埋进柳蔚的怀里。 柳蔚有些尴尬的只有把她搂着,一下一下拍她后背。 等云想哭够了,红着鼻子,红着眼睛抬起头时,就看到柳蔚胸前一大片都湿了。 柳蔚也看了看自己胸前,只道:“不哭了就是没事了,不能再哭了。” 云想轻轻点头,眼睛就盯着脚下,都不敢抬起头来。 等到柳蔚从云想房间出来时,快过去半个时辰了,她看了看自己胸前,叹了口气,回到房间换衣服。 云想正一个人呆在屋里惆怅,云席上门了。 一看到云席,云想立马冲过去:“你为什么要跟柳姑娘胡言乱语,什么芳心暗许?我有吗?” 云席是来找她说事的:“你发什么疯?” 云想质问:“你怎么能胡说?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云席哼道:“哪里胡说了,你不是明确表示过对容公子的喜爱?” 云想否认:“我没有!” 云席啧了一声:“你敢说一开始你没对他暗许芳心?” 云想还是说:“当然没有!” 云席无语:“没有吗?” 云想摇头:“没有!” 云席含糊一声:“看起来很像……” 云想郑重的警告道:“不要再在柳姑娘面前胡说八道了,她要是真误会我,我该怎么办!” 云席:“柳姑娘医术高超,我向她取经,自是需敬她重她,你与她并无关系,也并无向她求教医法,哪怕误会了又能如何?” 云想嘀咕:“就是不能。” 云席不解:“为什么?”又问:“你往日性子沉稳,哪怕与他人有些争论,也不会这般激动,今日这是怎么了?如此反常……” 云想不能说因为那个人是柳姑娘,因为她觉得柳姑娘穿男装的样子好俊好俊,比容公子还俊,所以她下意识的不想柳姑娘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她只道:“反正你不要再乱传些小消息污蔑我了,你记住!” 云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含糊的“嗯”了声,又说起正经事:“我让你添的康宁散你买了吗?柳姑娘说这是手术会用到的药材,需提前备置。” 云想眼珠往旁边撇了撇,道:“买了,回头我给柳姑娘送去。” 云席伸手:“给我就是,一会儿我拿过去。” 云想:“我说我送过去,你别管了。” 云席不解:“你到底怎么了?” 云想不管哥哥,推着哥哥就把人往外屋外赶。 云席被撵出去后,房门“啪”的一声在他眼前阖上,然后他就听到屋里响起云想的哼歌声,哼的不知什么曲子。 好好的妹妹,怎么突然就疯了…… 第1309章 冷不防的容棱把她拉住 另一边,柳蔚换了衣服,转脚就去了容棱的房间。 容棱这会儿是醒着的,正在看书,看的是仙燕国的地域杂册,而他床榻的内侧,挺着小肚子睡得哼哧哼哧的,就是小丑丑。 柳蔚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凑到床边,先就将容棱手上的书给拿了下来。 书后面,是一张略显清瘦苍白的俊逸面庞,配着一双漆黑深邃的敛沉双眼,不失硬朗。 柳蔚觉得容棱这双眼睛真好看,她便倾身,吻了吻他。 容棱轻笑起来,端详着她的脸看了看,看到了她眼睑下的乌黑,有些心疼:“很忙?” 柳蔚“嗯”了声,说:“忙了一夜。” 容棱往里面靠了靠,腾出宽大的睡塌外侧。 柳蔚笑着脱了鞋子,钻进了被窝,紧紧的贴靠着他。 容棱坐的比较高,柳蔚睡得比较矮,她的脸正好蹭到他腰间的位置,这个姿势,能让容棱很方便的环手将她整个人搂住。 柳蔚闭上眼睛,安静的体会着此刻的静谧,容棱则将手放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轻拍她的后背,仿佛在哄她入睡。 柳蔚并没有睡意,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还不能睡。 闭了会儿眼,她就抬起头,就着这个姿势,看着头顶上的男人。 容棱手还在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却已端起了书,继续看着。 注意到柳蔚的视线,他放下书,看了过来:“睡不着?” 柳蔚摇头,道:“一会儿要出去。” 容棱蹙了蹙眉,指腹抚摸她的眼睑:“不累?” 柳蔚:“趁热打铁,很多事尽快做,比拖着好。” 容棱尊重她的决定,但还是说:“回来用晚饭。” 意思就是,再忙,天黑之前也得回来,不能再熬夜了。 柳蔚轻轻的应下:“知道了。” 反正也睡不着,趁着现在还有空,柳蔚就把命案的事又说了一遍,其实李宽和蒋氏属于连锁关系,只要李宽的罪定下来,蒋氏就逃脱不了,只是按照规矩,还需要蒋氏的认罪书。 因此,这个环节,也就是二审和终审的必要性。 可如果在二审之前能把认罪书拿到,那二审和终审基本就是走过场,官府办案的套路规则就是这套,容易得很。 容棱听到凶手落网了,也不好奇其中细节,在他看来,凶手已经入狱,那接下来的事就都水到渠成。 他反而好奇柳蔚口中所说的万氏。 万氏犯案累累,是必不能姑息的,但她的所作所为,又要如何审判才能落罪? 其实万氏的犯案过程并不谨慎,她不是个细致的人,要找她的犯罪证据肯定不难,难的是,怎么才能将她定罪。 亭江州府尹千金,这个名头摆着,别说宋县令,就是白山洲府尹亲自过来,也不可能将蒋氏怎么样。 万氏有她的优势,她的身份能让她不管做什么,都可以逍遥法外。“仙燕国与青云国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这地域管制上。”扬了扬手上这本杂册,容棱道:“青云国是君主一统制,仙燕国却是分域制,这里的一州府尹,已有三品正衔,通常,在该州府无王封时,府尹,有该 地所有行使管辖权。” 柳蔚听到这里,稍微坐起来一点:“你是说,这个府尹,等同一州的土皇帝?” 她蹙起眉:“皇帝能容忍?” 容棱道:“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各州府尹,由君上统管,也就是说,表面上各地府尹算三品正官,实则,他们有一品之权,州府内各事物,可直接向皇帝禀报,越级禀报。” 柳蔚觉得真新鲜:“还有这种分官法?” 容棱:“换言之,各地府尹,都属皇帝心腹,而若等该州府被王封后,府尹与王封的关系,才是最有趣的。”柳蔚明白了:“也就是说,每个州府设立的府尹,由皇帝亲管,但等皇亲国戚们到了封地之年,州府王封出去后,皇帝在州府里设立的府尹一职不撤,那就等于,封王要与府尹同管一地?这算什么?牵制各 州府的王族?还有这种玩法?” “哪里的皇帝,都逃不开多疑一虑。”容棱翻到杂册的某一页,指给柳蔚看。 那页是个趣闻,讲的就是前代,某个州府的王爷与当地府尹发生纠纷,最后双方各不相让,直接闹到皇帝面前了。柳蔚颇为无语:“要是放在青云国,只要你的身份一拿出来,别管什么后台,只要犯了案,立马给我下牢去,偏这仙燕国官管这么混乱,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那就是说,我要想给万氏立案下罪,还得直接 找皇帝去?” 容棱又把那书翻到另一页,这页写的是一种叫“巡按检察吏”的官职,说这种检察吏,有监督,统控各州府府尹私下行为权利,职位功能类似于青云国的御史台。 “也就是说,如果有检察吏做主,只要有证据,万氏还是可以被定罪的?” 容棱点头。 柳蔚端着书的那页看了又看,最后说:“巡按府设在京城?那各地有分官吗?” 容棱摇头:“看起来没有,不过检察吏会不定时下州巡检。” 柳蔚“啧”了声:“明个儿我去问问宋县令,看他知不知道点什么,最好打听一下,白山洲这边何时会有检察吏来。” 谈了一些正事,柳蔚也来了精神了,她从床上坐起来,低头就开始找鞋子。 冷不防的容棱却把她拉住。 柳蔚回过头,不解的挑眉:“嗯?” 容棱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往里拉了拉:“再躺会儿。” 柳蔚明白过来,突然羞涩笑了一下,懂事的“嗯”了声,甜滋滋的又钻回被子,抱住容棱的腰…… 等到两人分开时,是因为有人来敲门。 敲门的是云想,她已换过了之前那件衣裳,穿了一件白色的对襟裙,也重新梳洗过,发髻都换了。 她清美的站在门口,看到柳蔚出来,就露出大大的笑容,将手里的康宁散递过去。 柳蔚接过,道了一声谢。 云想看柳蔚要进去了,却急忙叫住她。 柳蔚不解:“还有事?” 云想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道:“我对针灸之法一直不太熟悉,扎穴位总是扎不准,你能不能教教我?”柳蔚愣了下,看看天色,道:“我一会儿要出去……” 第1310章 柳蔚X钟自羽X魏俦 云想有些失望:“那……那以后再说吧……” 柳蔚看她这样,又有些不忍,道:“还有时间,那你先去房间等我,我同容棱说一声,一会儿过来。” 云想马上又笑起来,高兴的应了声,开开心心的回了房间。 柳蔚回去就跟容棱说了,说她要去帮着云想看看。 容棱先是答应了,后来想到什么,道:“她的针灸之术不好吗?我听云兄提过,似说云想姑娘于针术一门,素有天分,十四岁时以此行医,多年来救人无数。” 柳蔚顿住,觉得云想没理由撒这种谎,便道:“或许是你听错了,云席公子好像有许多妹妹。” 容棱不再说什么,点头让柳蔚去。 等到柳蔚到了云想那儿,云想便立刻问了许多针灸一术的忌讳和手法,柳蔚不厌其烦的跟她说了,最后还手把手,教她用什么力道扎最稳。 云想全程都学得很认真,让柳蔚更觉得容棱肯定是听错了,云想姑娘与针术一门,根本一窍不通嘛。 不过云想好像对穴位认识也不多,经常找着找着,就找偏了地方,每次都要她纠正。 这对云楚来说或许是正常的,但云想到底是个挂牌行医的大夫了,穴位认识还这么浅薄,有点说不过去。 后来,柳蔚就对她比较严厉了,云想又找错穴位的时候,柳蔚语气变重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是很严肃的凶云想,云想却不生气,反而脸颊越来越红,弄得柳蔚好几次都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 短暂的教学并没持续多久,半个时辰后,柳蔚估算好时辰,就出门了。 这次出门她没带小黎,是自己去的,去的码头,找的是钟自羽和魏俦。 可柳蔚到的时候,却只看到魏俦,没看到钟自羽。 她问魏俦:“人呢?” 魏俦正窝在仓库的一角吃面条,见柳蔚来,他就站起来,端着面条,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他有点事出去了,你怎么这会儿过来?” 柳蔚漫不经心的:“我不能来?”说完补了一句:“这仓库的租金还是我给的。” 现在她对钱的问题非常敏感。 魏俦没敢说,那钱也是你抢我们的,他咕哝着道:“什么事儿?” 柳蔚看了眼被捆在另一边,还毫无意识的万氏,问:“她醒来过几次?” 魏俦回忆了一下,道:“七八次吧,反正迷药多,醒了就弄晕,一直躺着。” 柳蔚蹙眉:“没喂吃的?” 魏俦道:“给过两个包子,喝过点水。” 柳蔚点头,又问:“菜包子还是肉包子?” 魏俦愣了愣,才回:“肉的。” 柳蔚冷着脸道:“下回给菜包子,便宜一文。” 魏俦被她噎了一下,缓过来劲儿才应道:“行,知道了。” 柳蔚过来主要是找钟自羽的,在变态犯罪心理上,她相信钟自羽有很深的造诣。 这会儿钟自羽不在,柳蔚也没什么想跟魏俦说的,就让他自己吃面条,她去旁边等着。 魏俦继续蹲在那儿吃,吃了两口又觉得不对,他吃不下了,将碗一搁,道:“你能不能别看着我吃,你看着我吃不下。” 柳蔚盯着他手里的面碗,问:“碗哪来的?” 魏俦皱着眉说:“店家的啊。” “你把碗带这儿来,给押金了吗?” 魏俦滞住了,半天才想明白,他哼声道:“放心,没用你的钱,我自己的!” 柳蔚笑:“蒋氏那包银子?” 魏俦立马把荷包捂住,警惕的说:“这回你不能再拿走了,这是我们的!” 柳蔚也不要,就闲适的往后靠了靠,然后继续盯着魏俦。 魏俦索性不吃了,搁了碗,闭着眼睛窝着打盹儿。 可他睡不着,因为有一双阴暗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做不到无知无觉。 最后他烦了,睁开眼问:“你到底要干嘛!” 柳蔚伸出手,也不说什么意思,就是伸出来。 魏俦憋着气:“那你看吧,我不在乎。” 之后他还真不在乎了,板着脸,背着柳蔚死闭眼睛装睡。 过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钟自羽回来了,回来时怀里抱着个包袱,看到柳蔚他也不惊讶,把包袱搁下,就走了过去。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半晌就要结伴出去,走之前柳蔚又跟钟自羽提了点什么。 钟自羽先是顿了顿,然后就走到魏俦面前,跟他伸手:“银子给我点。” 魏俦警惕的瞪着眼:“你要银子干啥?” 钟自羽把手往前伸:“给我就是。” 魏俦悄咪咪的瞧了柳蔚一下,看她站的比较远,没注意他们这边,就小心翼翼的掏出银子,打算给钟自羽一点。 结果钟自羽直接把整袋抢走了,魏俦还来不及抢回来,钟自羽就走到柳蔚面前,规规矩矩的把银子都上交了,还一脸严肃的道:“记住你说的话。” 柳蔚拿着钱袋子,点头:“放心,答应你了。” 魏俦惊呆了,他冲过去就往钟自羽背上打:“你干什么?你疯了是不是?你怎么又把银子给她了!你是不是有毛病!” 钟自羽也不回他,就盯着柳蔚,认真的问:“你有消息了?” 柳蔚但笑不语,她看了眼近乎崩溃的魏俦,拍拍钟自羽的肩膀,道:“我在外面等你。” 她出去后,仓库里,魏俦就抓着钟自羽的肩膀疯了似的质问:“到底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钟自羽被他吵得有些烦,皱着眉道:“她有岳单笙的消息。” 魏俦又他妈惊呆了!他一下一下的锤钟自羽的胸口,眼眶泛红:“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岳单笙跟你什么关系,跟她什么关系,往好了说,人家算是远房表兄妹,有没有消息又怎样,少你这包银子她就不找人了?要 你瞎操心,要你瞎花钱,我不管,你给我把银子要回来,要回来!” 钟自羽不耐烦的推开他,又看了眼墙角的万氏,道:“我出去会儿,你盯着她,盯好了。” 魏俦泣不成声,哽咽着:“不盯,除非你把银子还我。” 钟自羽看了他一眼:“别幼稚了。”随即又补了句:“钱财,身外物。”魏俦“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第1311章 拿出你的智慧来! 东武街街头,十分的热闹喧嚣。 申时二刻,一身青衫的钟自羽走入街尾一家药材行。 这会儿药材行里人少,堂前的大掌柜没动,但跟脚的小伙计已经热情的迎了过来,张口就问:“公子要买点什么?” 钟自羽看了眼四面八方,满柜子的药名,道了句:“老鼠药。” 小伙计点头,弯腰就在柜子最下面拿出一个小油纸包,递到柜台前:“一包五文钱。” 钟自羽伸手拿起那小药包,拆开,将里面白色的粉末摊了出来。 “不够。”他道。 小伙计愣了下,下意识道:“公子您放心,您别看这东西就这么点,绝对是够用的,这药粉也不是干放,您兑了水,淋在水道口,第二日一早,保准一窝的老鼠都给您毒死在那儿。” 钟自羽“啧”了声,也懒得争了,直接道:“这样的小包,给我二十包。” 小伙计表情有些尴尬,解释道:“这,这就对不住了,公子您不知道,这老鼠药不光毒老鼠,也怕人误食,所以一般药铺这种药售卖,是有定量的,一人最多只能买两包。” 钟自羽皱了皱眉:“一包十文,给我二十包。” 小伙计为难着:“这……这真不行,咱们这儿卖了东西是要记账本的,这账本每季度都要交衙门审查,不敢乱来。” 钟自羽不看小伙计了,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掌柜。 那掌柜之前也关注着这边,见客人瞧过来,便走了过去,看向小伙计。 小伙计小声的给掌柜把情况说了。掌柜也很为难:“公子您有所不知,但凡是什么砒霜啊,断草啊,老鼠药这类对人也有害处的东西,衙门都是设了定量的,不光咱们药铺这一家,全西进县都是这样,不光西进县,整个仙燕国也这样,这乱卖危险药材,是要吃牢饭的,再说,您家有多大?哪儿用得了二十包老鼠药?二进的院子,这一包就顶够了,就是咱们县城的孙家李家那样的大家,一家也就两包就够了,要不这样,给您拿两包,您回去 要是毒不死老鼠,改明儿再来?” 钟自羽脸色很不好:“几文钱的东西,哪来那么多规矩。” 掌柜的干笑:“对不住,当真对不住,那……给您两包?” 掌柜话音刚落,小伙计赶紧机灵的又拿了一包出来。 掌柜的将散的那包小心翼翼包好,再把另一包也拿上,递给客人:“承惠十文。” 钟自羽眼皮都没抬的将两包药拿过来,掏银子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不高兴:“京城都没这么多规矩,你们这儿倒管得严。”掌柜一听这客人还是京城来的,当即就笑了起来:“原来是京城来的少爷,那就难怪了,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自然什么都好说,可咱们这小地方,天高皇帝远的,上头颁什么令,下头就怎么执行,可不敢有 丁点违背,更别说讲人情什么的……” 钟自羽把十文钱付了:“若是不够,我明儿个再来买,你可还卖我?” 掌柜哈哈的笑,也不答应,就说:“您慢走,您慢走。” 钟自羽一看就明白了,不乐意的问:“你们这条街,就这一家药铺?” 掌柜立刻回,用甩包袱的语气道:“街中央有个巷子拐进去有个医馆,平日也卖些药材,那儿也有老鼠药。” 钟自羽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药铺。 药铺外面对角处,柳蔚靠着墙,正等着。 钟自羽过去后,将两包老鼠药递给她,摇摇头。 柳蔚手指夹着两包药,挑眉:“不肯卖?” 钟自羽点头:“都一样,说最多卖两包。” 柳蔚将药包拆开,评估了一下量,便蹙起眉:“要够用,这样的小包,至少需要三百包。” 钟自羽顺势也靠在旁边的墙上,计算着:“整个西进县,药铺加医馆共十二家,每家买两包,也才二十四包,要想买够三百包,至少需要十二个人。” “同时这十二家药铺分布太杂,要想在一天之内全部走完,有点勉强。” “而且每家店都在同一天接待十二个买老鼠药的人,这么大的目标,会不会让人起疑?” “且三百包的分量,是杀一人的分量,两人,至少得六百包。” 两人一搭一唱,说了半天后,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答案——药的获取途径不是这样。 “可不是这样,又是怎样?是万氏从亭江州带来的?”钟自羽猜测着。柳蔚却摇了摇头:“万氏对蒋氏的仇恨,是因为她发现蒋氏与孙桐有染,这个发现是在她与孙桐接到孙箭死亡的消息后,返回西进县才知道的,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在亭江州就计划好后面的行动,她是临时 起意,所以张麻子也好,老鼠药也好,都是在西进县筹备的。”钟自羽再次计算起来:“万氏来西进县的两天后,孙桐便死了,其后又过了两天,孙君死了,时间这么近,她是如何做到在两天内布局好一切的?光是买药的时间就不够,最重要的是,你说杀死张麻子的那 种老鼠药,很特殊,只用了一丁点儿就足以让人毙命。” “黑医。”这是柳蔚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钟自羽倒是认同,可却觉得有点飘渺:“黑医那里自然是有钱什么都能买,可这黑医在哪儿?既然是黑医,便不挂牌,不挂牌要怎么找?” 柳蔚思忖一下,眼睛看向对面的药材铺,然后看看钟自羽。 钟自羽脸色变了:“又是我去?我方才去过了,再去会引人怀疑。” 柳蔚“啧”了一声:“你可是京城来的少爷,怀疑又怎么样,他们还敢把你怎么着?” 钟自羽一脸老大不情愿:“那我怎么说,也不能问黑医人家就告诉我。” 柳蔚一拍他的肩膀:“拿出你的智慧来,以前诱拐良家妇女时你不是口若悬河、花言巧语的?” 钟自羽蹙了蹙眉:“我不会花言巧语。” 柳蔚嗤了一声:“哦,那以前杀人,是勾一勾手指,人家就跟你走了?” 钟自羽正经脸:“对。” 柳蔚:“……”钟自羽扬了扬下巴,眼底露出一丝轻讽,同时他站到柳蔚面前,单手抵住她身后的墙壁,用将她半圈在怀里的姿势,压低声音道:“之前你也听到了,我说过,我是很挑的,我不是什么人的皮都看得上,也 不是什么人都杀,被我杀的那些,你该了解了解,他们到底是不是好人。” 柳蔚掀起眼皮,沉沉的盯着他的脸:“大妞小妞的姐姐呢?”钟自羽顿住,似乎回忆了一下,片刻才道:“她也不是好人。” 第1312章 那你还能干什么? 到最后,还是钟自羽又进了一回药材铺。 进去了一刻钟左右才出来,出来时脸色很不好,但走到柳蔚跟前,他还是点头道:“前面。” 每个地方都有黑医,这种赤脚大夫也分两种,一种是纯粹的啥也不懂,一种是有点本事,但本事还不足够给人医病看诊的。 但不管是哪种,干黑医这行当的,多少都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 药铺里的掌柜不愿得罪人,尤其是一个县里的,怕说多了被报复。但钟自羽用了点手段,威逼利诱还是问到了,对方说了一个人,马大夫,是东武三巷那边的,这人早年是个乡下大夫,在乡里就给人看过诊,跌打损伤都能看,后来进了县城,混着混着,就混起了见不得 光的买卖。 马大夫没有医馆,没有挂牌的大夫若想行医,顶多就是在家里开辟个诊房。有没有病人来看诊,只看人家信不信你。 柳蔚和钟自羽去的时候,是马大夫的徒弟迎接的,听说是来买药的,小徒弟没有做主,只说师父正在给人看诊,请两位稍等,还上了茶。 过了一会儿,诊房里出来两个女子,一个面戴薄纱,遮掩了容貌,一个伴随在旁,全程伺候。 应该是哪家的小丫鬟,陪着自家主子来。 那女子出来的时候看到堂屋有人,便下意识的低了低头,手牵了牵脸上的薄纱,显然是不想被认出来。 而柳蔚也注意到,那女子的发髻是妇人的发髻,并非少女的,也就是说,这是个已经嫁了人的少妇。 前一个客人走了后,小徒弟进诊房通报一声,没一会儿,就出来对两位新客道:“里面请。” 柳蔚和钟自羽一前一后进去,进去后,两人都有点愣住,因为这位马大夫,竟然是位女大夫。 瞧着大略四十岁的年纪,梳的是最简单的散髻,看到客人进来,她头也没抬,一边包着手里的药,一边比了下桌前的椅子:“坐。” 柳蔚走过去坐下。 那马大夫这才抬起头:“听说二位公子想买药?不知要买什么药?” 柳蔚眼睛环视了诊房一圈儿,最后稍微压低了点声音,含蓄道:“一些,不好说出口的药。” 马大夫点头,懂了。 她打开身前的抽屉,拿出一个药包:“伏龙散,三碗水煎成一碗,保准公子精力充沛,虎虎生威。” 柳蔚笑了一下,摇头:“不是这种。” 马大夫顿了下,然后她又懂了:“化春散,就这么一小包,放进酒里一兑就化,药效发挥时,再烈的贞女,也能软成一汪春水。” 柳蔚还是摇头:“也不是这种。” 这马大夫就不明白了:“还请公子明示。” 柳蔚眼睑动了动,音色透着随意:“也没什么,家里老鼠为患,为杜绝鼠患,我想买些老鼠药。” 马大夫笑了笑:“老鼠药到处都有卖的,公子没必要到我这儿来,您要的分量,不少吧?” 柳蔚比划:“这些。” 马大夫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而后,她低下头,继续包着手里的药,声音冷了下去:“对不住了,我这铺子小,没那么多存货。” 柳蔚身子往前倾了倾,盯着马大夫的眼睛,轻声道:“少夫人让我来买的。” 马大夫包药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打量着柳蔚。 柳蔚也很上道,拿出一支发簪,正是从万氏那里拿来,今早还骗过蒋氏的那支。 柳蔚其实没什么把握,整个西进县的黑医绝对不止这一个,但这里离东武街最近,所以她赌了一把。 马大夫看着那支发簪,定睛一会儿,又低下头:“对不住,我不懂公子的意思。” 这回的语气,却比之前软和了许多。 柳蔚明白了,她将刚刚从魏俦那儿抢来的银袋子拿出来,豪气的拍在桌上,低低的道:“今晚之前要。” 马大夫脸上终于再度露出笑容,她伸手将银袋子包住,掂了掂分量,满意的放进抽屉里,还热情的问:“少夫人这回,可有合适人选?” 柳蔚立马听出这话里的内容,她眼珠一转,叹息一声:“少夫人吩咐我去找,可这西进县我也不熟,不知,马大夫可有相熟的?放心,人若是好用,介绍费,也是少不了您的。” 马大夫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她道:“我这里倒是还有几个人选,我看看。” 她说着,就翻开一个册子,找了起来。 柳蔚看不清那册子里写的什么,而在马大夫翻找的时候,她也随口提醒:“像张麻子那种就很好,方便,直接,没有后患。” 马大夫点点头,册子停在其中一页,她道:“洪三。”说着,她把册子那页撕下来,直接递给了柳蔚。 柳蔚看着那页纸,纸上写了洪三的名字,还有他家人口,他的住址等等。 将纸折叠起来,放进口袋,柳蔚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今晚之前,老鼠药。” 马大夫也站起来送她:“放心,一定。” 出了马大夫的小院儿后,钟自羽不禁好奇起来:“那包银子,你还真给她了?” 柳蔚心里也隐隐作疼:“权当放在她那儿的,里头是六百三十二两五钱九文,我记得。” 钟自羽问:“不抓她?” 柳蔚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抓回去也定不了万氏的罪,还打草惊蛇。” “那老鼠药?” “今晚你来拿。” 钟自羽脸色沉了沉,不太高兴的样子:“你不要总让我跑腿。” 柳蔚嗤了声,扭头看着他的脸,反问:“那你还能干什么?” 钟自羽噎了,卡了一下壳,才问:“现在去哪儿?” 柳蔚懒洋洋的模样:“文喜街三号巷。” 文喜街三号巷,以前也叫苏家巷,只因这条巷,在十多年前,是属于苏地主家的。 随着苏地主被抄家入狱,这条街被衙门收回,之后辗转,又卖给了一个京城商人,再然后,这里就成了文喜街,成了一条暗藏春色,销金腐骨的……那种街。 柳蔚鼓励的拍拍钟自羽的肩:“一会儿就到你发挥了,不要给我丢脸。”并不知道文喜街是什么意思的钟自羽:“???” 第1313章 能用嘴解决的事,千万别用银子 文喜街里有青楼。 一开始钟自羽以为柳蔚要让他进青楼,他还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猜测这个时辰青楼是不是没开门? 后来他才知道,他要去的是舞坊。 不同于青楼带出的贬义,舞坊里头虽然也是莺莺燕燕,但看起来,稍微有格调一点。 进去前,柳蔚还特地跟他说:“古庸府的八秀坊你不是门清得很吗?这里肯定也没问题,对自己有点信心,加油。” 钟自羽颇为无语:“以前我也不常去八秀坊。” 柳蔚“咦”了声:“那你平日干什么?” 钟自羽一本正经:“教书。” 柳蔚:“……” 柳蔚认真回忆一下,好像记得这人的老本行的确是教书,就是白天教书,晚上杀人,业余生活有点太充实了。 柳蔚推了他一下:“进去吧,该打听的没打听清楚前,不准出来。” 钟自羽到底进去了,白日舞坊也是开业的,钟自羽去的这家叫华萃阁,门面瞧着很大,生意也不错。 一进大门,就听到里头传出曲调声,再往里走,就能看到大堂中央翩翩起舞的十数娇俏女子,她们个个穿的妩媚多姿,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万千。 华萃阁很像青楼,但里头的姑娘却都卖艺不卖身,她们唱曲儿跳舞,吟诗作对,能陪客人做一切高雅或低俗的娱乐,却就有一样禁忌,那就是陪睡。 钟自羽进去后并没有人接待他,他便漫不经心的往人群最多的地方走,走过去,才看到里头是一位美貌姑娘同一位书生公子在拼对联,两人一来一往,说得天花乱坠,也引得周围许多人谈笑围观。 钟自羽好奇的打量了一圈儿围观群众,发现这里面真正看起来像读书人的,少之又少,更多像是外地来的商客,穿的倒是锦衣华服,可脸上身上,一举一动,透出的都是商人的铜臭味。 钟自羽不是来玩乐的,他记得自己的任务,因此,逛荡了两圈后,他便开始锁定目标。 他在角落靠二楼楼梯的地方,堵住了一位教习娘子。 舞坊的姑娘以卖舞为生,但舞不是天生就会的,华萃阁是文喜街最大的舞坊,这里的教习娘子,自然也不会少。 钟自羽堵住的这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打扮得很低调,被拦下来后,她有些不高兴,盯着这个陌生公子的目光很警惕。 钟自羽与她低声说了几句,对方甚至没听他说完,就摇头要走。 钟自羽又拦下她,再说了几句,对方还是不乐意,最后,钟自羽塞银子了,对方这才停下来,跟他对起话来。 打听消息是要花钱的,柳蔚进门前给了钟自羽二十两,明说了,只有这么多,省着花,并且一直劝他,说能用嘴解决的事,千万别用银子,挣钱真的不容易。 钟自羽现在一口气花出去十两,但也算有成效,因为这位教习娘子真的给了他不少答案。 在华萃阁呆了大半个时辰,等到银子都花没了,钟自羽终于出来了。 出来时,柳蔚先就打量着他腰间的荷包。 钟自羽立马把荷包取下来,翻过来给她看,里面空空如也。 柳蔚发自内心的长叹一声,而后有些疲惫的问:“都打听到了?” 钟自羽点头,自信满满。 蒋氏的母亲叫王氏,王氏不是良家女子,她是因为苏地主与其夫人耗尽半生,只生了一个女儿,无子后继,无奈之下,被纳进苏家的小妾。 王氏在没进苏家门前,是个舞女,有着婀娜的身段,玲珑的舞姿,她曾是华萃阁的台柱子。 当然,当初的华萃阁还不是现在的规模,那时候西进县还没有多少做娱乐生意的,青楼都只有一两家,舞坊这种给人家感觉与青楼相似的存在,更是少之又少。 华萃阁那时候就坐落在苏家巷,每个月收租时,苏地主都能见到华萃阁的姑娘们,当然,里面就有王氏。 后来,顺理成章,一个想纳妾生子,一个想攀附权贵,就一拍即合了。 一开始苏地主很满意王氏,因为王氏看起来比体弱多病的苏夫人健康很多,他相信他们能生下儿子,可不幸的是,王氏生的也是个女儿。 但王氏不信邪,她希望母凭子贵,所以她一直没有放弃,她回过华萃阁好几次,求以前的姐妹们,给她找些药。“当时我们都劝她不要给自家男人吃那种药,那种虎狼之药,多吃几次,还不把人底子都掏空了?况且苏地主当时也不年轻了,本就是勉勉强强,还这么折损身子,这不是要人命吗?”那位教习娘子是这么 说的。 “后来呢?”钟自羽问。 “后来。”教习娘子冷笑道:“后来她不听,她说只要生了儿子,她就能取而代之,当上正夫人,我们念在姐妹一场,就给她找药了,不过还没等她再怀上,苏家就出事了……” 苏家出的到底是什么事,外面流传着很多版本,最真实的,当然就是得罪京中权贵的那个版本。 但华萃阁里,却有人提出不同说法。 那个教习娘子笑了起来:“京中权贵是真,但,这里头还有别的秘辛。” 钟自羽疑惑:“嗯?” 教习娘子搓搓手指。 钟自羽心领神会,又给了她十两银子。 那教习娘子倒是没直说,而是把钟自羽带到另一个地方,见了另一个人,是个后厨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记性好,有人问以前的旧事,她也不藏着掖着,只当个八卦就说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个年纪的还能不知道?自从王氏给苏地主吃那药之后,苏地主的脸色啊,就越来越差,到后来我们再看到他时,就跟那鬼怪话本里的僵尸似的,脸是白的,嘴是黑的,人瘦的不像样子 ,我们老板当时说,身子亏成这样,别说生儿子了,以后怕是连起都起不来了,所以啊,王氏发现自己生子无望后,她就……就……” “就什么?” “就跟他临县的兄长串通,摆了苏地主一道。” “摆了一道?”柳蔚听着钟自羽说到这儿,脸上已满是讥讽:“怕是要命的一道吧。” 钟自羽看着她,并不惊讶:“你猜到了?”柳蔚嗤了声:“不然让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从知道蒋氏是红粉姑娘的妹妹后,我就纳闷,当初红粉落到那步田地,怎么算都是王氏间接造成的,一个是亲娘,一个是同父异母,十年不见,没多少交集的姐姐 ,蒋氏特意给红粉报仇?可能吗?” 钟自羽挑了挑眉:“但她的确这么做了。”“所以是有原因的。”柳蔚语气凉薄:“愧疚,心不能安。” 第1314章 这么美妙的事,为什么不笑 钟自羽笑了笑,不得不说,某些时候,他是很佩服这个女人的。 她洞悉事态的本事,太多男人都比不上了。 “说是愧疚,不算吧。”钟自羽杀人成性,他将杀人看成一种艺术,他也的确运用了这种艺术。 他做的灯笼千姿百态,他用那些人的皮,扎出了一个个在夜晚美轮美奂、绽放光芒的星,他对杀人犯,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和看法。 这也是柳蔚带他出来的原因,并非仅仅让他跑腿,而是她知道,在关键时刻,钟自羽的一些话,会对她起到点睛的效果。 通过一些旁人的片面之词,他们无法准确的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但柳蔚有一条她的看法,她认为蒋氏是出于愧疚,才对红粉的事耿耿于怀,甚至替她报仇。 但钟自羽有另一个看法。 “人性本恶,一个杀人碎尸的凶手,如何会对人心怀愧疚?” 柳蔚皱了皱眉,对他这个说辞的前半句并不赞同,但也懒得纠正:“继续。” “王氏摆了苏地主一道,她为了生子,找上她的兄长,要她兄长去京城带回另一种药,一种能让她再度怀孕的药,但失败了,而京城的糜烂,腐朽了王氏兄长的心,他在京中,欠下了十万两债务。” 柳蔚猜着后续:“那笔债务,是苏地主还的?” “不。”钟自羽眼底露出嘲弄:“王氏偷了苏家的地契。”从华萃阁得到的内容就是这些,王氏为了怀上儿子,无所不用其极,在那一年,她的女儿六岁,苏地主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已到了近乎不育的时刻,王氏与她的兄长勾结,打算走偏门,她势必要让苏地主 在死之前,在自己肚子里再留下一个种。 当然,不管这个种是男是女,最后,她都会把这个孩子变成儿子,变成苏家唯一的独子。 可王氏的兄长进了一回京城,却闯了大祸,欠下了十万两银子的巨债。 因为兄长是用苏家的名头进京行走的,这笔债,落在了苏地主头上。 王氏替他还了那笔钱,她偷取账房的钥匙,盗出了田契地契。 解决完一件事后,王氏的兄长却并没有就此收手,他甚至变本加厉,最后,得罪了京中某位权贵,那位权贵扬言,要他不得好死。 真正闹出大祸后,王氏的兄长赶回了西进县,但权贵的鹰犬,后脚也追了过来,再然后,苏家莫名其妙的遭到了报复,王氏兄妹着急忙慌的卷走最后的钱,远走高飞了。“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我们怎会不知?不光我们,咱们华萃阁的老板也是知道的,当初她与王氏也算姐妹一场,出了这桩事后,才知道她把人家苏家坑成了什么样子,真是个祸害精,嫁了人就这么糟践夫 家。” 那位厨房的老太婆说到这里时,还很义愤填膺。而教习娘子,也在此时叹息一声:“苏地主,真的挺好的,华萃阁那会儿刚起业,去到哪里都受人诟病,那些男客,个个当我们是青楼女子,尽做些龌龊举止侮辱我们,若非苏地主看不下去,在苏家巷便宜 赁了间大阁楼给我们,将我们这些弱女子庇佑住,这华萃阁,怕是早就散了。” 苏地主的人品一直是饱受县民拥护的,这方面柳蔚也打听到不少,提到苏地主,个个都是交口称赞,没有一个说不好的。 可偏偏,好人就是得不到好报。钟自羽眼底满是讥讽:“王氏美艳多姿,嫁给苏地主时不过十八九岁,后来生下蒋氏,卷钱离开时,她也顶多二十四五岁,正是女子最皎洁的年华,哪怕带着女儿改嫁,也必然有人要,但她过得好不好,与 蒋氏的成长,却没丝毫关系,我们都知道,蒋氏是远嫁过来的,在孙家她受尽委屈,试想一下,王氏若真的那么在乎她,蒋家若还疼惜她,怎会让她婚后落入这步田地?” 柳蔚明白了:“你是说,蒋氏报复的目的,在于自身,和她姐姐并没多少关系?” “愧疚没有,怨恨肯定是有的。”杀人犯,没有谁是不怨的。 就是因为怨,才会杀人,才会犯法,才会用人命去填补心里的那股发泄不掉的浊气。“她怨恨自己的母亲,怨恨她将苏家毁掉,怨恨她将她,从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家二小姐,变成寄人篱下的蒋家继女,在孙箭对她不忠时,在看到万氏因为娘家的势大,而为所欲为时,她的不忿和怨 怼,造成了她最后的扭曲。” 柳蔚盯着钟自羽,看他说这些话时,脸上那掩盖不住的兴奋,她有些无语:“你可以不笑吗?” 钟自羽眼睛亮晶晶的:“这么美妙的事,为什么不笑?” 柳蔚抿着唇:“你笑的很变态,我想打你。”钟自羽笑容立刻凝固,半晌,他恢复正常,面无表情的继续说:“红粉只是个借口,我想,她对红粉应该是产生了同理心,她认为自己和红粉一样,红粉也是从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成了青楼艳妓,最后红颜薄命,香消玉殒,她也一样,从苏家二小姐变成孙家苟延残喘,名不副实的二少夫人,这种同理心,让她下意识的将自己与红粉放在了同一立场。所以,她不是替红粉报仇,她是替自己报仇,至少心 理上,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这个解释也是说得通的。 柳蔚敛了敛眉,再看钟自羽时,脸上露出笑容,果然,心理专家再经验丰富,和真正的罪犯比起来,还是有许多力所不及的地方。 钟自羽把蒋氏的心态分析得很好,柳蔚能感受得到,如果是她自己,是分析不到这么精准且合乎逻辑的。 柳蔚看着钟自羽,一脸满意:“说的不错!” 钟自羽并不喜欢她的眼神,冷漠道:“不用夸我。” 柳蔚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糖,递给他:“给你吃。” 钟自羽皱起眉头:“我不吃糖。” 柳蔚直接把糖纸剥了,递到他嘴边。 钟自羽僵了僵,最后还是半信半疑的吃了,吃的时候很谨慎,怕糖里有毒。 而柳蔚看他吃了,更高兴了,然后她抬手,拍拍他的头,道:“乖,乖哦。”钟自羽“呸”的一下把糖吐了,满脸铁青:“我不是你养的狗!” 第1315章 花生都剥两篓子了,满脸嫌弃! 从华萃阁出来后,下一站,也就是最后一站,苏家祖宅。 柳蔚此番出行的目的很明确——万氏。 她需要知道万氏是通过什么方式,杀害的孙君,也需要知道万氏多年前,是否真的杀过红粉。 红粉是孙桐和万氏所害,这个说辞是李宽说的,蒋氏没有否认,所以,蒋氏也是个关键人物。 通过苏家,延伸到蒋氏、红粉、再到万氏,这是个过程,缺一不可。 苏家祖宅时隔多年,早已改朝换代,十年间,这里换过三个主人,柳蔚特地在衙门看过西进县地志册,她知道搬得最快的一家,甚至只住了三个月。 有人说,苏家祖宅不吉利,里面死过人,所以整个宅子都鬼气森森,住进去的人,就算大好的身子,也要被磋磨萧瑟。 这个所谓的死人,说的是苏夫人,在苏地主入牢几日丧命后,苏夫人便在府中跟着走了。 苏夫人是有病的,早年便身子孱弱,生了个女儿后,更是落下了病根,苏地主与夫人伉俪情深,听说两人是青梅竹马,关系说是夫妻,又远胜夫妻。 若非为了后继香火,苏地主应当是不愿纳妾的,而苏夫人在苏家遇难后,病情加重,又得知相公在牢中身亡,她跟着走,实则情有可原。 但就因为她是在祖宅里去的,所以瞎编乱造的流言,便将整个苏宅都污蔑了。 苏宅是否有鬼不得而知,但人世间,哪里又是没死过人的? 如今的苏家,是有人居住,这家人姓蓝,是个书香门第。 去敲门的还是钟自羽,他文质彬彬,偏还用了张书生脸,来开门的小厮一看到他,便问道:“公子可是我家少爷书院的同窗?” 钟自羽愣了一下,把先前的说辞咽回肚子,自然而然的道:“在下姓钟,正是来找蓝公子的。” “原来是钟公子。”小厮礼貌的鞠了一躬,便毫无生疑的将他请进去。 到了大堂稍等片刻,那小厮便去请了所谓的蓝公子出来。 这蓝公子身形消瘦,面容普通,眉宇间还染着病态,看到堂上陌生的钟自羽,他先顿了顿,而后自嘲似的问:“这位公子可是老师今年收的门生?” 钟自羽都不用想借口,理所应当的默认着。那蓝公子叹息一声:“那便劳烦公子回去同老师说一声,蓝某愧对老师,我这身子,今年的科举,必然是赶不及了,老师多年教导,学生却让他接连失望……实在……实在……咳咳……”说到这里,那蓝公子 脸色涨红起来,猛烈咳嗽。旁边的小厮立刻给他顺气,同时抱歉的看着钟自羽,道:“这几日书院已有好几位公子来劝了,可我家少爷这身子,必然是受不住颠簸,要想入京赴考,周居劳顿,便是他受得住,老爷夫人也是不会允的。 ” 钟自羽大概明白了点情况,他眉目转了一下,扶着蓝公子,让他坐下。 蓝公子坐下后,喝了口茶,茶水刚入口,喉咙已涌出一阵腥甜,小厮慌乱不已,忙催促下人去请大夫,接下来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钟自羽扶着蓝公子的时候便给他探了个脉,钟自羽不习医,但习武之人,对脉搏生息总有了解,一个探脉,结果很快就有了。 积劳成疾,肺气累郁。 很小的肺病,不需要柳蔚,光是魏俦就能三两下给他治好,钟自羽不通医术,但他与魏俦多年交情,耳濡目染,对药材方面,总有涉猎。 没多久大夫便来了,此时蓝老爷与蓝夫人也赶回来了,钟自羽这个外人被挤到了最后面,而来的大夫给蓝公子诊脉之后,叹息着道:“还是那么回事,我先开个方子,让蓝公子先服着。” 那大夫写药方的时候,钟自羽走过去看了看,一看就笑了。 不是暗暗地笑,是明摆着笑出了声。 这个笑,终于让晚归的蓝家二老注意到府内还有个外人。 小厮立刻介绍,说这位钟公子是少爷书院的同窗,来劝少爷进京赴考的。 蓝老爷有些生气,板着脸道:“我儿不会往京,公子请吧。” 钟自羽不急着走,反倒是抽过那大夫写的药方,点着上面的两味药道:“吕梗与大会子,这两位药,若在下记得不错,是互生相克,抵肺润肾的。” 那大夫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而后站起来道:“你,你说什么?”钟自羽嘲弄的看着他,勾着唇瓣:“这蓝家是给了你多少诊金,让你这么舍不得?挺小的毛病让你这庸医给一拖再拖,一延再延,还弄些相生相克的药来助长病气,你可知这样,久而久之,会将病人的命都 磨掉?” 蓝夫人率先反应过来,惊愕的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钟自羽看向她:“这药方有问题,这大夫也有问题。” 而那大夫此刻已是满头大汗,面对钟自羽自信满满的拆穿,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僵硬的颤栗着,如何也镇定不下来。 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蓝老爷脸色大变,当即吩咐:“报官!” 听了指令的家丁立刻三三两两的将那大夫抓起来,同时有人麻利的跑去报官。 大堂内稍稍安静下来,蓝夫人已是泪流满脸的捧着蓝公子苍白昏迷的脸,蓝老爷倒是够沉稳,他看着钟自羽,朝他拱了拱手。 钟自羽摇头,只说:“既是拖延科举的大病,自该多找些大夫诊诊,哪可一个大夫的话就信了。” 蓝老爷脸上有些尴尬:“我们蓝家并非西进县人,是前年才搬迁而来,一开始听闻是蓝家求医,一些大夫,都闭门不见……” 钟自羽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苏家闹鬼的传闻,看来是真的深入人心了。 因为揭穿了庸医骗钱,钟自羽被蓝家奉若上宾,等到他离开蓝家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而这回,他同样收获丰富。 柳蔚在蓝宅对面的小茶楼听说书,听得花生都剥了两篓子了,才看到钟自羽出来。 她脸色不好,觉得钟自羽效率太低了,满脸嫌弃,但很快,钟自羽就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但凡有年岁的宅子,都有宅谱,苏家的老宅虽说更替多次,但宅谱却是留着,蓝家已将宅谱借与了我,同时蓝老爷答应,只要我愿意,随时可去蓝家做客,宅中大小院落,我也都可参观。” 这回柳蔚是真的对钟自羽刮目相看了,她又开始掏袖袋,找花生糖。钟自羽却提前一步,板着脸拒绝:“不吃糖!” 第1316章 以为还有容三王爷给她撑腰? 柳蔚现在对钟自羽是一百万个满意,她把那本宅谱翻开,着重看了苏家之后的那几年。 苏家刚没落时,宅邸是被一罗姓人家购得的,罗家在苏宅住了五年,其后搬离了西进县,而宅谱上所写的罗家人员名单,只有三个。 那么大个宅子,不可能只有三个人住,就连现在已经算住得空散的蓝家,前后加起来都有七八位主子,下仆也有二十来个。 这罗家人购了这么大个宅子,怎么可能只有三个人住? 这个宅谱刚拿到手时,钟自羽就看了,他瞧到柳蔚定的是罗家那页,便问:“你瞧这个,有用?” 柳蔚将宅谱阖上,付了茶馆的银子,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认为没用?” 钟自羽蹙着眉:“苏家如何,看似与万氏并无多大关联。” “的确没有。” 钟自羽就不懂了:“那你……” “要定万氏的罪,除了她买凶杀人的证据,还需要什么?” 钟自羽沉默。柳蔚嗤了一声:“证据什么的,不过是点缀,就算她真杀了红粉,真的杀了孙君,那又如何?谁敢把她怎么样?别说苏家没人为红粉申冤,就连孙家,都不可能找她讨回公道,她有她天然的优势,她根本不 惧怕这小县城里的任何一人。” 钟自羽眉头拧出一个结:“我可以杀了她。” 柳蔚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 钟自羽吃疼得立马捂脑袋。 柳蔚瞥他一眼,声音冰冷:“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就不光是打一顿的事了。” 钟自羽不说话了,脸色很不好,抿着唇眼睛看向别处。 柳蔚又给他顺毛:“不要这么野蛮,虽然定罪困难些,但也不是没办法,这不是把宅谱拿到了吗?” 钟自羽还是不懂:“这个到底有何用?” “没有直接作用,但有了它,做事却可以事半功倍。” 钟自羽依旧不明白。 柳蔚索性跟他说开了:“这仙燕国的官职有些奇怪,而若想定罪万氏,首先需要的,是打击她的后台,也就是她父亲,亭江州府尹,要打击一州府尹,需要一个人。” “谁?” “检察吏。” 钟自羽没做声。柳蔚举了举手上的宅谱:“检察吏都管各州府府尹作风实证,万氏的案子不能让宋县令审,他没这个权利,只能等检察吏来审,而若要动用检察吏,那就不是万氏一介女流的人命案子了,而是一州府尹是否贪污腐败,草菅人命的政治案了,一州之地的府尹公开被审判,这样的大事,必然闹得满城风雨,等事情闹到京城,闹到皇上跟前,到时候,这个案子的影响会有多深,就不用我赘述了;所以,我们现在 就需要准备充分。” “比如,你手里的宅谱?”柳蔚点头:“这个宅谱记录的是苏家的过去,而红粉的死亡与苏家的破败有直接关系,案子一旦闹起来,红粉也好,苏家也好,都会被扒出来,苏家当初灭门的真实原因,也必然会摆到台面上,到时候,你 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钟自羽拧着眉头:“你打算……” “对。”柳蔚微笑着:“找点帮手。” 柳蔚把宅谱记录罗家那页翻开:“这个罗家,在苏家破败后的一个月,就购买了苏家大宅,动作这么快,偏还不是西进县本地人,我敢保证,这罗家与陷害苏家的那位京中权贵,有必然关联。” “你打算联系他们?”柳蔚:“万氏的事情闹大,苏家必被牵连其中,苏家的过去被揭发,陷害苏家的人就会发现他们当初是错怪了好人,待真正的恶人王氏兄妹被摆上台面,京中自然有人会寻他们报复,而那个报复王氏兄妹的 人,便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钟自羽思忖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认为,那位京中权贵知晓了当初他是错杀苏家,现在会反过头来帮苏家,帮红粉?” 柳蔚点头:“不是认为,是一定。”钟自羽却不这么看:“你想的会不会太美好了?这罗家在西进县五年,苏家被王氏迫害的事,在坊间也不是秘密,京里那些人若想知道,怕是早就知道了,但到现在也没消息,说明他们根本不在乎,有权有 势的人,有几个是有良心的?对的错的,在他们眼里,都是蝼蚁,都不值一提,都不重要。” 柳蔚盯着他笑:“小伙子想法挺偏激的。” 钟自羽说:“这是事实。” 柳蔚把宅谱罗家那页放到钟自羽眼皮底下:“一个宅子,只有三个人住,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里根本没人住,那五年,有人买了苏家的宅子,但却根本没住过,那三个人,不过是看房子的下仆。” 钟自羽皱了皱眉:“就算他们的确不住这儿,也不知当初的真实情况,总归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的事了,真的还有人在意?” 柳蔚自信满满:“我说了,一定。” 钟自羽嗤之以鼻。柳蔚道:“如果万氏的事闹大,苏家的事闹开,当初苏家为何家破人亡的真相也会随之在坊间流传,不管你口中那些有权有势的京城人把不把这件旧事放在心上,等到舆论真的沸腾到一个点,那些人总归会被扒出来,身处京城的人,手握大权的人,不可能不爱惜羽毛,他们不会平白蒙上误杀忠良的罪名,他们只能咬死了当初自己是受王氏兄妹蒙蔽,致使错怪好人,只要他们承认一切的错都在王氏兄妹头上 ,那他们就必须为苏家报仇,必须替红粉申冤,这是他们欠苏家的。”钟自羽还是不赞同:“你所说的这些的前提,是万氏的案子能闹大,能牵连亭江州府尹,能把一个小小的谋杀案,膨胀成政治案件,那你又怎么知道,事情会如你所愿?若是检察吏与万氏的父亲官官相护, 事情闹不大呢?” 柳蔚目光悠然,语气漫不经心:“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将事情闹到最大。” 钟自羽盯着她,他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到野心,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信,但他却不认为,事情会真的如她描述的那般顺利。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仙燕国,他们作为外来人,对这里可谓一无所知,要想在这么勉强的情况下,操控这里的律法,玩弄这里的权贵,真的现实吗? 她以为这里还是青云国,她以为这里还有一个容三王爷,一个镇格门都尉,能给她撑腰?他们在这里,真的只是一无所有而已。 第1317章 柳蔚终于带他玩了! 这天回去,钟自羽继续老实的看管万氏,继续呆在那个不大的仓库里。 魏俦看他回来就找他要钱,钟自羽没钱,但给了他一把花生糖,魏俦再次哭成一只猴子,这一哭,就哭到了第二天下午。 柳蔚没再去仓库,也没再找过钟自羽,她开始忙着往衙门跑,蒋氏的牢审,检察吏行踪的打听,还有,她经常与师爷开小会。 宋县令就好几次逮到柳蔚跟师爷在书房里说小话,两人一本正经的,像是在干什么大事,但他一进来,他们就不说了,还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他东拉西扯。 宋县令知道这两人一定什么事瞒着自己,他很不开心,觉得自己被排挤了,同时他发现,他使唤不动师爷了,师爷对柳蔚言听计从,并开始对他这个县令摆脸色了。 反了! 宋县令十分委屈,而在他闹了好几天小脾气后,柳蔚和师爷终于带他玩了,他们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让他去鲁白县,要他去见白山洲府尹,同时把七日后将在白山洲巡查的检察吏骗到西进县来。 宋县令目瞪口呆的接受了这项任务,同时心力交瘁的发现,他们还不如不带他玩呢,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宁愿当个无忧无虑的守财奴! 但哪怕心里再不愿意,宋县令还是委屈巴巴的去了白山洲府,死皮赖脸的在州府呆了十天,等他回来时,他还真把那位检察吏带来了。 而在这个时候,蒋氏的二审上堂了。 现在的蒋氏,与十天以前的她相差甚远,这十日,柳蔚几乎每日都会去牢里见她,有时候是审问,有时候就是说些话。 现在的蒋氏很憔悴,脸色苍白,身上倒是没有明显伤痕,但精神非常差。 来的那位检察吏姓庄,是个总是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他长得有些胖,圆圆的身子,圆圆的肚子,还有一张圆圆的脸,他看起来非常讨喜,同时也很富态。 他是被宋县令以视察工作的借口带来西进县的。检察吏的工作,只是负责监察各州府尹私下行为,但有时候,下辖县城的县令也在范畴,跟检察吏套套近乎,比如说,大人您来我们县城看看,我们县城可繁华了,比某某年可进步多了,这都是皇上龙气 庇佑,治理有方啊,对了,我们的经济也提高了,百姓素质也提高了,您来看看,看好了,能不能回京后,向上美言几句? 反正套路大概就是这样,而检察吏一般看这些县令顺眼,也会顺路到辖县去逛两圈,也算是体察民情。 庄检察吏就是这么让宋县令拐来的,然后今天,衙门要开堂,有个连杀四人,弑夫屠亲的女子要问审了,宋县令就问庄检察吏了,您要不要旁听? 庄检察吏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笑眯眯的答应了。 接着,二审就开堂了。 蒋氏的状态很差,眼神涣散,瞳孔发灰,她的视线定在某个方向时,眼球都是不会动的,她的脸还很白,是那种很凄冷,很病态的白。 庄检察吏先就皱了皱眉,大概觉得这个犯人长得如此娇弱,真的不像个杀人犯。 听闻,还是碎尸案,那就更匪夷所思了。 “啪!” 一声惊堂木,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失神的蒋氏。 蒋氏回过劲来,目光迷蒙的看向堂上,那如死寂一般的眼睛,盯得宋县令浑身不自在。 宋县令咳了一声,道:“蒋氏,听闻你在牢中,已愿认罪,但你说你还有一个条件?本官倒想听听,你还敢有什么条件?” 蒋氏盯着他开开合合的嘴,不一会儿,目光又转到他拿着惊堂木的手上。 短暂的寂静过后,她音色沙哑的道:“我……要见那个女人。” 宋县令挑眉:“那个女人?你说的是谁?” “万茹雪。”蒋氏声音一下大起来,整个人猛地从那种临到悬崖边际的绝望中苏醒过来,她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我要见万、茹、雪!” 宋县令再次一拍惊堂木:“你说的万茹雪,可是你的大嫂万氏?你缘何要见她?” 蒋氏近乎疯狂的握拳,大声咆哮:“我要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姐姐!为什么要杀我儿子!为什么一定要同我过不去!就因为她爹是府尹吗?就因为她有权有势吗?可我哪里惹了她!我哪里惹了她!” 庄检察吏原本就是个听白戏的,听到这儿,却愣住了,错愕的看向宋县令:“府尹?”宋县令转头,压低声音道:“这蒋氏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大人您无须理她。”说完,又对蒋氏吼:“蒋氏,你休要胡言,你犯案累累,嗜夫杀亲,你那姐姐死了十年有余,死因当初也查了是溺水而亡,你那 儿子更是数十人亲眼目睹,乃意外而故,这些又与你大嫂有何关系?你分明是存心污蔑,本官警告你,莫要再胡搅蛮缠,老实认罪,本官或考虑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蒋氏失神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再轻不过是从五马分尸,改成人头落地,死前少受点罪罢了,又有何用?” 宋县令皱眉:“你这蒋氏,当真是冥顽不灵……”“我要见万茹雪!”蒋氏又吼起来,大声的吼,发了疯似的吼:“你们当官都是欺上瞒下,同样是杀了人,我要血债血偿!她凭什么能逍遥自在?是她杀了我姐姐,是她杀了我儿子,你们明明知道的,你们明 明有证据,为什么不抓她,为什么包庇她!为什么,为什么!” 宋县令气得一连拍了三下惊堂木,同时丢出判筹,大喊一声:“蒋氏拒不认罪,冥顽不灵,来人,杖责五十,立即执行!” “宋县令。”一直没说话的庄检察吏突然喊了一句。 宋县令立马看向他,解释:“大人恕罪,这毒妇说的当真都是假的,她就是明知死到临头,硬要拉个人下水,她真的……” 庄检察吏沉着脸打断他:“那位府尹千金,现在何处?” 宋县令一脸为难:“这……” 庄检察吏脸色更沉了:“姓万的,莫非与亭江州万州府有关?” 宋县令脸都白了,整个人欲言又止。 庄检察吏冷笑着看他一眼,霍得起身,对正要押解蒋氏用刑的衙役道:“都住手!” 衙役们一愣,却都看向宋县令。 宋县令连忙道;“住手住手,先住手。” 那庄检察吏又转首,走到宋县令面前,冷着脸道:“此案,本官替你审了。”宋县令一愣,然后,一脸天打雷劈的表情,整个人透着惊慌。 第1318章 简直要命啊。 若要换人审案,那开堂时间就必须延迟,因为主审大人务必得先了解案情经过,所有证据也好,线索也好,包括人证,都要先在他面前过一遍。 从前堂下来后,宋县令就很不安,他跟在庄检察吏身边,全程伏低做小,前倨后恭。 庄检察吏之前还对这把西进县这种码头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宋县令刮目相看,现在却看他不怎么顺眼。 庄检察吏其身正直,否则也不会被提进巡按府,他最见不得这些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到了后堂,早已接到消息的师爷战战兢兢的把蒋氏案件的所有文书摆到席案上。 接着,庄检察吏就开始审阅,这一看,就看了大半天。 等到把所有细节看完了,他喝了一口茶,板着脸,抬起头来。 宋县令和师爷瑟瑟发抖,两人一直站在旁边,大气都没敢出一下。 “这里头,并没有有关万氏的信息。” 蒋氏的案情已经很明确了,她和李宽狼狈为奸,奸夫淫妇,在短至数月的时间里,残忍至极的杀害了高槐、孙箭、孙桐三人,毫无疑问,光是这三条人命,已足够定他们死罪。 但这整摞的文书中,万氏的名字却从未出现,若非庄检察吏早知有这么个人,怕是看光所有文书,也不会发现这些微的不正常。 万氏在蒋氏的案件中并未扮演任何角色,可她是孙桐的夫人,作为死者的发妻,孙桐的亲属栏上,甚至都没她的名字。 宋县令咽了咽唾沫,脸色非常难看:“大,大人,万氏、万氏当真什么都没做过,她奉公守法,规规矩矩,蒋氏那些说辞全是杜撰出来的,万氏怎会杀人,她好好的……” “宋县令!”庄检察吏大喝一声,佛爷似的笑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尖锐苛刻的严厉:“你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宋县令“扑通”一声,猛地跪下:“大人,大人明鉴啊,下官句句属实,实在不敢欺瞒啊……” 庄检察吏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起身:“那本官就亲自去问问蒋氏,看她又是个什么说法。” “大人,大人……”宋县令在后面叫他,可走远的圆胖男人已经一去不回头了。 待庄检察吏走远了,宋县令好歹从地上站起来,他拍拍胸口,后怕似的道:“简直要命啊。” 师爷推了他一下:“都这步田地了,没有后路了,您赶紧跟上吧。” 宋县令一脸汗的抹了抹脸,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嘴里抱怨着,但人还是跟上了。 西进县只是个小县城,县令的权限也非常有限,柳蔚想扳倒万氏,但是她不想连累宋县令,所以演戏,是必须的。他们这是在唱双簧,在宋县令的立场,他是怎么都要包庇万氏的,因为他不敢得罪上级,便只能用拙劣的方式尽量护万氏安全,他抹掉了万氏在蒋氏案件中的所有出场,自以为是的替她保驾护航,可就因 为护得太明显,才会让经验丰富的检察吏大人一眼看出了问题。 宋县令的戏要做全套,而他所扮演出来的“心虚”“惶恐”“官官相护”,也是促发庄检察吏更加怀疑万氏的催化剂,只有加深了这个怀疑,后面的剧情才能展开。 当然,这些剧情都是柳蔚设计的,后面,她也会出场。 她的出场很快,就在庄检察吏不顾宋县令阻止,执意到了大牢后,他们在牢中相遇了。 看到她的第一刻,宋县令表情便非常惊慌,他一开始还在劝庄检察吏回去,拼命的想把失控的情况兜回去,但见到柳蔚,他突然卡壳了,然后一句话都不再说,沉默的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庄检察吏当然发现了他的不妥,他停了下来,环视四周。 很快,他在脏污混乱,臭气熏天的大牢里,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是谁?”他问道。 宋县令惊了一下,眼珠乱转,结结巴巴的道:“没,没有,没有谁……” 庄检察吏皱眉,直接扬声唤道:“那边那个,过来。”这叫喊声有点突兀,正在缠着狱卒说话的柳蔚愣了下,还没意识到那是在叫自己,但等她回头,看到宋县令竟然在时,她急忙过来,面上带着愤怒,开口就质问:“狱卒说张麻子的尸体被带走了?为什么会 这样?” 宋县令额上冷汗都出来了,他看看检察吏,又看看柳蔚,最后强作镇定的道:“大,大胆,本官的决策,由得你一个小小仵作质疑?” 柳蔚皱起眉:“您明知道孙君的死是……” “闭嘴!”不等柳蔚说完,宋县令慌乱的打断,眼角瞥着检察吏大人,鼓着勇气道:“县衙大牢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进就进的?还不滚出去!” 柳蔚很不悦,面上沉得仿佛能滴出墨。 一番一来一往,庄检察吏就是个傻子也开窍了,何况他还不是傻子,他一抬手,打断宋县令的话,看向柳蔚:“你是谁?” 柳蔚瞧他一身官服,到底压了压火气,躬身道:“小民姓柳,乃是月前碎尸案的审案仵作。” “仵作?”庄检察吏蹙了蹙眉,又问:“你方才说的张麻子,是何人?”柳蔚怨恨的瞪了宋县令一眼,才道:“孙桐案件发生后,过了两日,本案嫌犯蒋氏的儿子孙君,因火灾意外死亡,小民赶赴现场后,发现火灾并非意外,乃是人为所致,而纵火人张麻子夫妇,有很大嫌疑,可张麻子夫妇被关押大牢后,不到两个时辰,双双死亡,小民又发现,他夫妇二人的死因,都是由老鼠药造成,小民怀疑案件背后还有原因,而经过多日查访,昨晚小民终于找到决定性证据,可昨晚小民 来找宋县令,宋县令却闭门不见,今日一进大牢,更听说……” “张麻子的尸体没了。”庄检察吏替她把后面的话说完,然后冷着脸看向宋县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县令都快吓死了,他再次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连连赔罪:“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庄检察吏大发神威:“事情究竟如何,你给本官从实招来!” 第1319章 幸亏万氏让柳蔚藏了! 腐臭的大牢里,宋县令便这么跪着,哆哆嗦嗦的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他说的非常晦涩,提到一些疑点时,更是一语带过。 可他身边有个“知晓真相”的柳仵作,因此他每每含糊其辞,柳蔚都能将他揭穿,到最后,他已经不用说了,全是柳蔚在说。 宋县令很绝望,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柳蔚发现这位比宋县令官职更大的大人似乎是个清官,他意在调查事实,并不打算因为万氏的身份而包庇纵容。柳蔚说了很多,黑医贩子那里更是侃侃而谈,尤其是那黑医贩子不光卖毒药,还卖当地一些地痞流氓的联系方式,那些地痞流氓都是从根就坏透的人,平日做些下九流的事,只要给钱,就是杀人他们也干 。 柳蔚的信息很重要,而她越是表现得刚正不阿、大义凛然,就越是衬得宋县令的权欲熏心、唯利是图,到最后,庄检察吏已经不听宋县令的话了,他跟柳蔚私谈起来。 蒋氏那边自然也去了,之前的几日,柳蔚日日来大牢,她从精神层面早已瓦解了蒋氏,暗不见天日的牢房,明明白白的死罪,还有一些苏家的旧事,这些都是击溃蒋氏的武器。现在的蒋氏,早已不是之前堂上的张牙舞爪,她变得低落、疯狂、绝望,这种绝望的蔓延,不受控制的激发了她的仇恨,不管以前的目的是什么,不管以前有多少城府心机,现在她明确的知道,她要死了 ,而她的仇人,却还逍遥快活。 她不甘心,她本性就是个自私的人,她死也要拖上别人下水。 她要让万氏不得安宁。 根本不需要柳蔚引导,现在的蒋氏处在崩溃边缘,庄检察吏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句句泣血,一会儿说到红粉,一会儿说到孙君,说到孙君时她哭,说到红粉时她哭得更严重。 庄检察吏有些惊讶,因为听起来,这只是对同父异母,还多年未见的姐妹,没想到感情居然这么深。 柳蔚适时的为他解惑:“她不过是哭自己罢了,她认为,若是苏家没有遭难,她的人生,红粉姑娘的人生,都不会是悲剧。”提到了苏家,庄检察吏难免就要问一句:“这苏家当年,究竟出了何事?”毕竟,苏家的遇难,似乎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苏家若是还在,苏怀欣不会落入青楼,蒋氏也不会成为现在这样子,就算苏家的事 不是这次案件的主因,但细想起来,依旧令人唏嘘。 庄检察吏真就是随口问了一句,他没想到,这会揭发另一桩大事,一件,比亭江州府尹包庇亲女、草菅人命、为祸百姓更严重的大事。 苏家的事版本很多,柳蔚挑了一个最普通的说了,说完却笑了。 庄检察吏狐疑:“你笑什么?” 柳蔚摇摇头,道:“小民只是觉得,不实的流言蜚语,有时候真的能杀人于无形。” 庄检察吏皱眉:“不实?” 柳蔚垂了垂首:“苏家的过去很复杂,大家都说苏地主当年是因为舍不得京郊外的那两块地,才惹怒京中奸商,被设计陷害,最后搭上性命,可小民特意去查过,京城里,没有哪家富商,是姓罗的。” 罗是个大姓,至少在仙燕国,姓罗的人很多,可再多也只是平民,地位上升到一定程度的人里,罗姓却是没有。 事实上,京里有头有脸的商贾就那么几家,而有权有势的豪贵也只有那么几家,这几家个个姓氏不同,背后代表的底蕴也不同。 柳蔚查了查京中罗氏,目标很简单的锁定了。 而如今他提起,久居京城的庄检察吏,脑中立刻就想到一个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柳蔚看他两眼,最后摇头:“都是些往事,与此案也无关,说出来徒增大人烦恼,不提也罢。” 庄检察吏皱眉:“本官让你说你就说,婆婆妈妈做什么?” 柳蔚有些犹豫,但顿了一下,还是道了:“小民手上有份宅谱……” 用旁述的语气,简短的将苏家的旧事提了一遍,柳蔚说得并不细,只大概描述,同时将那罗姓人士着重提了。 庄检察吏的表情越来越沉,到最后,他已抿着嘴,沉思起来,半晌他问:“你那宅谱,现在何处?” 柳蔚道:“在家中,大人要看?” “要!” 等柳蔚将宅谱拿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彼时,县衙的书房内,又是另一派情景。庄检察吏高居首位,宋县令与师爷,则小媳妇似的,规规矩矩的跪在堂下,他们小心翼翼,瑟瑟发抖,看堂上那位大人的目光,就像在看阎王爷,柳蔚觉得不管是不是做戏,这两位要哭不哭的表情,都做 的太精极了,精准得她都忍不住想为他们手动点赞。 庄检察吏的脸色很不好,大概是趁柳蔚不在的半个时辰又审问了一遭,而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现在看到柳蔚回来,他迫不及待伸出手。 柳蔚恭敬的将宅谱送上,随着确实无误的在宅谱上看到罗氏的那三个名字,庄检察吏重喘一声,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他没想到,会在偏远临江的一个小县城里,发现那位爷的行迹,更没想到,那位爷当年所做的一件事,会延续到今天,会在这十年内,造成前前后后十数条人命死亡。 “你可知这罗宅当初,住的何人?”庄检察吏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这个柳仵作能将万氏勾结黑医、买凶杀人的线索都查到,难保她不会查到更多的东西。 柳蔚敛下眉宇:“据说,当初罗宅,根本没人住过。” 庄检察吏眯了眯眼:“没人住过?这里不是写着,住了五年?” 柳蔚道:“应当只是登了记,人,却是没有。” 庄检察吏停顿一下,似乎在揣测她说的话是否属实,半晌,他点头,将宅谱阖上,道:“这本宅谱,先放在本官这里,等万氏案情了结,本官自会还给你。” 柳蔚恭敬的应下,没有半点意见。 这一日,基本上就是柳蔚、宋县令、师爷三人,以大相迳庭的方式,做着同一件事——告诉庄检察吏真相。 夜幕降临前,庄检察吏也终于了解了“真相”,他没打算息事宁人,他定了,蒋氏的二审,在三日后,届时,他要见到万氏。 他自以为的认定万氏的失踪,是宋县令为了包庇她而将她藏起来,他也不揭穿,就直点着宋县令,要他三日后必须把人带过来。 这是幸亏万氏让柳蔚藏了,要她真跑了,跑回亭江州了,宋县令挖地三尺给他找人去? 而这日的深夜,回到暂居的驿馆后,庄检察吏没有睡下,他书了两封信,连夜派人送往京城。 一封,送往巡按府,汇报上头。另一封,则是送到了一个莫名的地址。 第1320章 柳蔚有点怀疑人生。 西进县的码头,永远是人来人往。 柳蔚挑了个不太冷的中午,来到了租赁了半个月的货仓。 魏俦正在角落里午睡,钟自羽倒是醒着,看到柳蔚来,他起身,直接把她拉到了外面。 魏俦因为那包银子的事,到现在还念叨着要找柳蔚还钱,钟自羽不想徒增麻烦,反正魏俦睡着了,便和柳蔚到外面说话。 柳蔚也知道魏俦的劣根性,省得与他面对面,她便在外面与钟自羽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蒋氏的二审定在明日,今个儿她来,是为了带走万氏,但也不是现在就带走,是今晚让宋县令来接。 到时候为怕节外生枝,她要让钟自羽和魏俦先离开,尽量不要和衙门的人碰面。 钟自羽对这种看犯人的生活早就厌倦了,闻言还挺高兴的,但回过神来,他还是问:“那个新来的检察吏,如你所愿了?” 他们之前的计划,是通过蒋氏的案子,诱发检察吏彻查万氏,宅谱也好,黑医也好,都是为万氏准备的,可短短两日,那检察吏真的做了柳蔚所需要的一切? 这么顺利? 柳蔚摇了摇头,但脸上并不担心:“至少他会先抓捕万氏。” 钟自羽皱起眉:“你还是认为,京里那个姓罗的,会站在你们这边?” 柳蔚眼皮闪了闪,压低了声音,小声透露:“汝降王,千孟尧。” 钟自羽不解:“谁?” “罗宅当初的主人。” 钟自羽讶然:“你是说,王氏兄妹得罪的,是个王爷?”“异姓王。”柳蔚眯了眯眼,声音有些浅:“我拦截了那位检察吏大人的书信,昨日他寄了两封信出去,一封到巡按府,另一封,到汝降王府,信中内容我也看了,那宅子当初就是让汝降王买去了,王氏兄妹 得罪的,也的确是他,不过宅子承记的名字,却用了老王妃娘家的姓,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一开始我只以为苏家当年的事,是与太师一家有关,竟没想到,罗家不过是个掩护,汝降王才是元凶。” 钟自羽表情不好:“你说那检察吏书信去了王府,他通风报信?他不想将当年迫害苏家的人牵扯进来?那你的计划不是……” “这不是还没回信吗。”柳蔚倒是不着急:“先看看那位王爷是什么态度吧。” 钟自羽并不觉得回信就会得到好消息,他有些烦恼的盯着柳蔚看了一会儿,突然又道:“若不然还是让我将万氏杀了吧,一了百了,省的……” 话还未说完,柳蔚就一巴掌一巴掌往他脑袋顶上拍。 钟自羽被拍得难受,抬手挥开她:“我是想帮你。” “谁给你的权利法外制裁?” 钟自羽与她对视一会儿,到底败下阵来:“懒得管你。”说完,他转身回了仓库,临关门前,又转头说了一句:“有时候看到你这副忧国忧民,大慈大悲的模样,真想吐。” 这大概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圣母。 柳蔚不是圣母,或许有时候她会过于执着某种规则,比如法律,但她却不会用悲天悯人的目光,去看待所有事。无论在哪个时代,柳蔚都相信法律才是所有罪恶的克星,她是干法医的,她是在公安部门工作的,她每天接触的事,就是怎么用尸体,去还原一个犯罪真相,去还原被害者生前的最后遭遇,同时,去捕获 凶手。 她相信国家律法会对这些受害者予以最大的弥补,也相信律法会对罪犯进行最严苛的打击,这是她入职后的信念。 而她很荣幸,哪怕穿越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古代,这里,依旧是有法律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没有人有权利对其他人的生命进行判决,钟自羽也不能。 同时,按照钟自羽的逻辑,万氏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哪有这么简单。 亭江州府尹的包庇行为,官官相护间的贪污腐败,这些,都是可以从万氏的事情延伸出来的。 如果事情真能像她所期望的那么发展,那到最后,坐牢的绝对不止万氏一个,她是一个鱼饵,会牵扯出一整条河的大鱼,而这些,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柳蔚没有把钟自羽叫回来,她不用跟他解释,这些话也解释不清,因为他们的三观从一开始就在对立面。 一个是相信法律的良好民众,一个是蔑视法律的穷凶罪犯。 根本无法沟通。 从码头仓库离开后,柳蔚没有回客栈,她去了药材铺。 容棱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在云席和云想的帮助下,手术需要的工具也都准备妥当。 只是还有两味药材需要筹备,筹足了后,在蒋氏二审之后,她便能为容棱动手术了。 今个儿运气不错,那两味缺货的药材终于补货了,药材铺掌柜都认识柳蔚了,见她又来,就乐呵呵的告诉她这个喜讯,同时替她将药拿出来。 柳蔚很高兴,付了钱,拿走药后,回到客栈,仔细一看,却又愣住了。 这时候云想就在她身边,拿着银针,在一个人体穴位娃娃上戳来戳去。 云想还故意装不懂,“哎呀”一声,娇滴滴的说:“是不是扎重了?” 柳蔚没听到她说话,她只专注的看着手里的药。 云想叫了半天没见柳蔚理她,不禁看过去,她也看到了柳蔚手里的药,但不觉得不妥,便问:“怎么了?” 柳蔚终于回过神,举着那木柱一般的药材,问:“这是巴覆子?” 云想点头:“是。” 柳蔚狠狠的眨眼:“这么大的,巴覆子?” “大?”云想盯着那柱枝看了又看,说:“不大啊。” 柳蔚直接把那柱枝戳到她眼皮底下去:“这么大还不大?手掌那么大了!” 云想愣了:“一般的巴覆子,不就这么大吗?” 柳蔚惊呆了,看看云想,再看看手里的药材,再看看云想,突然,柳蔚脑中灵光一闪:“你们这边的很多药材,都这么大吗?长得这么足?药性这么强吗?” 云想不太明白柳蔚的意思,却突然想到了小黎提过,他们全家是从另一个国家来的,便道:“我们这儿的药,一直都这么长的,我也不知你具体指什么。” 柳蔚有点怀疑人生。半晌,柳蔚喃喃自语:“你们这儿的巴覆子比我们那儿的至少大三倍,而巴覆子是做麻醉药的基本药材,黄二宝死前被大量麻醉药麻醉,我一直怀疑,凶手是提前准备好了上等的麻醉药进行行凶,但现在看 来……”柳蔚突然抬起头,盯着云想:“你们这儿随便买的麻醉药材,可能就有我提纯后的精品麻醉剂的效用了。”云想不明所以,盯着柳蔚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的问:“是,是好事吗?” 第1321章 容棱很满意这样的同居 岂止是好事,简直就是奇迹。 打个比方,就像是一个富贵滔天的大豪贵,他开出千两黄金,要买一株有小孩手臂那么粗的极品人参。 人人都说,人参难得,何况如此粗壮的,便是万两黄金,怕是也有价无市。 可却不知在大海的彼岸,在另一个国度里,这里的百姓平日就是把人参当萝卜吃,像小孩手臂那么粗的人参,他们这儿家家都有。 当你正惊讶万分,不可思议时,人家还说,这些人参我们一般都是炒着吃,有时候也凉拌,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客人你要不要来点? 柳蔚愣了,看着手里的巴覆子,就像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自己。 云想却有点慌了,她觉得柳蔚现在的模样不对,好像有点魔怔,可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一株巴覆子? “阿蔚?”是的,经过多日努力,云想对柳蔚的称呼,已经从容夫人,容大嫂,柳姑娘,晋升为“阿蔚”了。 俨然是把自己当成柳蔚的闺蜜那般亲热了。 云想拍着柳蔚的肩,拍了好几下,柳蔚也没回神,不知在想什么。 云想怕了,心惊胆战的跑去找兄长。 没一会儿,云席过来了,他听了云想说的来龙去脉,稍一联想,便想到了情况,他拿起那株再平常不过的巴覆子,看了看,然后问柳蔚:“我这里有一册百集药谱,柳姑娘可要同我一道儿看?” 柳蔚猛地抬头,紧盯云席。 片刻后,柳蔚和云席头凑着头,唠唠叨叨的聊起了百集药谱上的所有药材。 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 因为药谱上的插画都画的很简单,也没有大小模样的比例,柳蔚便挨着问,云席也耐心,挨着给她描述,两人这么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整天。等到整本药谱都看完,柳蔚已经两眼发光,啧啧称奇了:“简直想都不敢想,原本只以为你们这儿的药材,与我们那儿的只是名称不同,却不想,原来体积药性竟都如此各异,相比起来,我们那儿的药材, 就像发育不良的幼苗,倒是见笑了。” 云席同样也处在惊愕中,通过他的描述,柳蔚知道了仙燕国的药材情况,而通过柳蔚的描述,他也知道了柳蔚所在国家的药材情况,他无法想象,巴覆子在别的地方竟然只有成人拇指那般长?束叶果竟不是拳头那么大的果子,而是只有小指结那么小的一丁点?还有黑生砂竟是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他们这儿的黑生砂可是靠南的山里遍地都是的,比野草还不值钱,还有苦胶、泻芥、毕实壳,这些 药材在别的地方,竟都是稀罕之物? 而更让云席不敢置信的,用那样拙劣而低等的药材,柳蔚竟还能成为一代神医。 相比起来,拥有大好资源的他,却像拿了一手好牌,却输得一败涂地。 若说以前云席对柳蔚只是敬佩,那现在,这敬佩里便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仰望,就像他对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伯父,对那些杏林前辈那般的仰望。 他承认,自己还是个学徒,学无止尽,哪怕他已经挂牌行医,但他的医术,也并非炉火纯青。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他厉害的人太多了。 他会抱着谦逊的姿态,继续学习,而这些值得他学习的人,都是伟大的! 一日的彻谈后,云席对柳蔚越发尊重了,而他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赖在柳蔚房间不走了。 柳蔚为了就近照顾容棱,已经和容棱搬到一间房了,碍于容棱身体不好,他们是睡两张床,但再怎么说,也是同处一室。 容棱很满意这样的同居,可他不满意现在的云席。 一个云想也就算了,云席又在凑哪门子热闹? 直到月上柳梢,容棱才在忍无可忍的状态下,冷着脸,轰走了云席。 云席离开时还有些依依不舍,柳蔚去关了门,回来后便在容棱唇上亲了好几下,笑话他:“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容棱眯着危险的眼,还是不高兴。 柳蔚就又亲了几下,直哄了他好一会儿,才让他面色缓和下来。 这夜,他们夫妻二人睡得很好,可其他人,却没那么好过了。 受创最深的,就是可怜的宋县令。 万氏失踪并非一朝一夕,她已经被柳蔚藏了好一阵子了,孙家一直寻不到她,自然是着急上火。 孙家不是担心万氏遇害,他们对万氏可没什么情分,可怕只怕万氏在西进县出了事,会惊动亭江州的万府尹。 孙家在过了三天还找不到万氏后,便已经心惊胆战的差人往亭江州送信了,信是早就送到了,但人却迟迟未来。 可现在,人来了。 万重是在临近关城门前抵达的西进县,他优先去了孙家,得知万茹雪已经失踪了近半个月后,他大发雷霆,吓得孙家上下静若寒蝉,心惊肉跳。 随后,他满脸铁青的去了西进县衙门。 彼时的宋县令正集结人马,要去码头仓库接人。 万重就这么冷不丁的冒了出来…… 万重,亭江州驻兵总督令,万府尹的义子,万茹雪的义弟。 很难形容这一刻宋县令的心情,呆了,傻了,木了,慌了,最后急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口就道:“下官不知督令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万重是亭江州地方官,宋县令是白山洲地方官,按理说地方不同,哪怕是下级遇到上级,也不至于行此大礼。 可万重又不是普通的地方官,他还有个更牛逼的身份,是亭江州府尹的义子,是有权势,有后台的那种。 宋县令怕死了,整个人哆哆嗦嗦,跪都快跪不稳了。 万重毫不在意的受了宋县令的全礼,随即眼眸一闪,看到了宋县令后面的大批人马。 “这是要出去?” 宋县令心脏砰砰的跳,咬着牙,强撑着回:“是,是有些事,要,要去办……” “何事?” 宋县令说:“城南那边,抓,抓了个小贼,下官,带人去看看……” 万重的表情没表现出信了还是没信,他只盯着宋县令又看了一会儿,刚要再说什么,却眼睛一瞥,看到了衙门内又走出来一人。 来人满脸和煦,胖胖的脸,胖胖的身子,笑眯眯的眼。 看到万重,那人仿若并不惊讶,反而好脾气的唤了声:“这不是万督令吗?”万重却是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儿,会见着巡按府的人? 第1322章 当官为民,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庄检察吏,全名庄常,在巡按府各类油盐不进、明镜高悬的牛鬼蛇神中,庄常是最和蔼的,他喜欢笑,对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人和睦,也容易说话。 每一次的监察,各州府的府尹最愿意接待的就是庄常。 可大概是他近几年真的太温和了,致使许多人忘记了,年轻时候的他,也是个让各地贪官们不寒而栗的煞星。 庄常以前不是巡按府的,刚科举出来那年,他被下派到乐州岚泉县,任县令一职,乐州在天阳江的左岸,与白山洲遥江对立,二者刚好横跨整个天阳江。 而就因为乐州离京城远到天边,这边就藏了许多狰狞的污垢。 庄常任职的第一年,他在没有通报,不向上反映的情况下,把乐州府台的亲娘舅腰斩了。 在县衙斩的,他亲自操的刀,血溅三尺。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查到,那位府台大人的亲娘舅,利用职权,与县内数家医馆勾结,他们在当地井水中投毒,致使百姓病痛连绵,最后在去求医的过程中,他们对馆内女病患或是身段好的男病患,甚 至孩童进行迷晕等各种钳制,而在病人丧失意识后,将他们带到馆后的附院,那里有早就交了钱的嫖客,他们挑选性的对屋内那些赤身光裸,不谙世事的身体进行凌辱。 而让人惊讶的是,在庄常进入岚泉县前,这种情况,这种将百姓当做玩物践踏的情况,已经长达三年之久。 期间不知有多少人遇害,也不知有多少受害者自杀。 而同时,乐州府尹,与岚泉县原县令也在那三年中敛财无数。 岚泉县原县令之前就是被其中一位遭到奸污的女病患家人杀害的,而因为他的死亡,才迎来了庄常的任职。 庄常当初正值年少,在愤怒与冲击的双重刺激下,他近乎丧失理智,于是,他夺了衙役的刀,横腰斩杀,直接把那位府尹娘舅给结果了。 然后,是以此类推的几位医馆主事。 那天的朝堂,静若寒蝉,鲜血淋淋。 而庄常,一战成名,在他被怒不可遏的乐州府尹下判斩首前,京城巡按府的人,闻讯赶来,他们救下了庄常,彻查了岚泉县,而那之后,庄常进入了巡按府,一直到现在。 万重从不敢小看这位巡按府的老油条,比起当初的初出茅庐,现在的庄检察吏,已是只人见人笑的老狐狸了,他更懂得为人处世了,更懂得迂回战斗了,当然,他也更难缠了。 或许很多人觉得他不难缠,那是因为你没犯在他手上,一旦犯了,他不止要让你死,他要让你全家都死,更甚的,他一来劲,还连你祖坟都会挖。 万重收起了浑身煞气,他谨慎的朝庄常行了礼,心里却已乱成一锅粥。 姐姐的失踪,检察吏的到来,这个西进县发生了什么?与他们万家,又有没有关系? “万督令?”庄常唤回了失神的万重。 万重立马看向他,硬挤出一丝笑:“不知会在此处遇见大人,下官还当,大人已从白山洲离去。”孙家很早以前就传信到了亭江州,万家早就知道万茹雪失踪,可他们没有轻举妄动的过来,正是因为,他们收到消息,白山洲不日会迎来检察吏督监,日程大概会在五天左右,万重是算好了时间过来的, 但没想到,还是碰上了。 “顺路过来看看,这西进县倒是人杰地灵。”庄常笑着说,眼睛还往宋县令身上瞥了一下,意味不明。 宋县令吓得后背都湿了,却只能讨好的干笑着。 因为庄常绊住了万重,他甚至提出时辰还早,要与万重喝一杯,两人离开后,宋县令不敢再耽误,立刻马不停蹄的带人去往码头。 其实到现在宋县令都是慌的,万重的到来是他没想到的,如果万重在,那明日的开审,还会顺利吗? 但想到庄检察吏最后的那个眼神,那个,像是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又无端的涨了些信心? 算了,反正天塌下来有庄检察吏和柳姑娘顶着,他什么都不管了。 秉持着不管不顾,就一颗傻大胆的心,宋县令带走了万氏。 彼时的万氏刚被钟自羽喂了药,确保她在被运输的过程中不会醒来,宋县令带走得很顺畅,他把万氏安置在了提前就备好的安全房里。 这夜庄常与万重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县令不知道了,但第二日一早,他亲自跑到了客栈,去找柳蔚。 柳蔚昨晚睡得美滋滋的,今个儿起来还精神饱满,看到宋县令竟带着人在楼下等她,她愣了下,下去就问:“出事了?” 这话可谓是一矢中的,宋县令急忙把昨夜的事说了。 柳蔚沉默了一会儿,简单梳洗完,连招呼也没打,便与宋县令离开了。 去衙门的路上,宋县令一直在说,柳蔚一直在听。 关于万重的传闻,关于他在亭江州的身份,还有关于他同万府尹的关系。 宋县令越说越害怕,最后是柳蔚安抚住他,反问道:“那庄检察吏呢?” 宋县令一顿:“什么?” “我知巡按府只出清官,这庄检察吏也是个清廉的好官,但从他能准确无误的出现,带走万重这点,就足以说明,他不止我们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他的传闻你知道吗?” 宋县令想了想,对于当初的腰斩事件也记起来了。 等他说完,柳蔚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她点头,自信的道:“那就无须担心了,今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宋县令还是害怕:“但是万重……”“宋县令。”柳蔚打断他,郑重的对他道:“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我见到过很多,我不希望有哪怕一个坏人,是被包庇,被隐藏,被保护的。你或许会说,岚泉县长达三年的遭遇只是个小概率事件,这个世界远没有那么恐怖,但我告诉你,有的地方就是这么恐怖,就是发生了这种事,这是你看到的知道的,那些你没看到的你不知道的呢?善良限制了你的想象力,但人间的恶魔,就是绵延不绝,律法的意义,是维护正义,而大多数官员缺乏的,就是整治罪恶的勇气,就是惩奸除恶的动力。那位庄检察吏,当年做到了,我相信他现在也会做到第二次,这是他的本性,好人对罪恶的不容忍,是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的。” 宋县令直直的看着她,柳蔚的话说的很快,很愤怒,当她把一整段话说完后,他突然就有种醍醐灌顶的热血正义感。好像“当官为民”这四个字,真的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第1323章 昔日母老虎,今日小老鼠 被柳蔚说服了,宋县令突然就胆大起来,带着对庄检察吏的盲目自信,他一马当先,到了县衙就去后堂找人。 柳蔚作为仵作,算是证人,必要时她会出席作证,所以她直接在前堂等候。 等待开堂前,柳蔚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万督令。 万重是从前衙进门的,他的身份不同,不会被拦在门外,并且还有衙役为他引路。 从柳蔚身边走过时,万重稍微看了她一眼,柳蔚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柳蔚是打量,那位万督令却只是顺遍一撇,他大概也并未觉得,这个生面孔与后续案情会有多大的关系。 万重被请到高堂的侧位,那是旁听位。 柳蔚稍微挑了挑眉。 师爷这时不知从哪儿冒过来,蹭到柳蔚身边耳语:“是庄检察吏请他来旁审的。” 柳蔚“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刻钟后,庄检察吏出来,他身后跟着亦步亦履的宋县令,瞧见外面已到的万重,庄检察吏老好人似的笑笑,跟万重打招呼。 万重站起来迎接他,两人寒暄几句,敲鼔开审。 蒋氏被带出来时,比之三日前,显得更没有精神。 她脸颊凹陷,眼眶乌青,头发似干草蓬乱,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臭味。 万重的眼睛朝下瞥了一眼,瞧见了蒋氏白色囚裤前的干黄污渍,似猜到那是什么,他厌恶似的皱了皱眉,抬手略微挡住自己的鼻子。 庄检察吏没有宋县令那一惊一乍的习惯,他甚至惊堂木都没敲,只语声温和的看着蒋氏:“你可认罪?” 蒋氏眼底流出泪,狼狈不堪的捂着自己的脸,哽咽着点头:“我认罪,我认罪……” 柳蔚有些讶然,虽然早已确定蒋氏会乖乖认罪,但刚说第一句就认了?这么好商量? 庄检察吏叹了口气,拿出张帕子,让衙役递过去。衙役把帕子送到蒋氏手上,蒋氏捧着帕子,呜咽着哭得更难受了,边哭,她边还望着庄检察吏,像仰望老天爷那么期盼的道:“您说会替我姐姐找回公道,您说会替我儿子沉冤得雪,我相信您,大人,请您 千万要说到做到啊……” 庄检察吏没有做声,只是抬了抬眼皮,朝堂下又道:“带嫌犯李宽。”牢狱之灾的苦,绝对不是普通人愿意去尝试的,蒋氏在牢里关了半个月,再出来已从耀武扬威的母老虎,变成任人宰割的小老鼠,而李宽本就是个心志不坚的人,一段日子的牢狱之苦,再出来时,他的状 况比蒋氏还惨。 按理说,李宽的审理根本不需要上堂,证据确凿不说,这人也早就什么都招了,但这次把李宽叫出来,却是为了别的事。 庄检察吏要李宽把作案过程再从头到尾坦白一遍。 第一次审理的时候,李宽在堂上已经交代得七七八八了,就连围观群众都快了解来龙去脉,这种情况,完全没必要让李宽再复述一遍。 但柳蔚知道,这一遍是必须复述的,因为他们不是说给别人听,是说给上次一审没有在场的万重听的。 万重来西进县的目的是寻找姐姐,昨晚被庄常逮了个正着,已算是耽搁他的行程了。 可因为这人是巡按府的,他不敢得罪,只好阳奉阴违的应付了,还稀里糊涂的答应今日来当个什么谋杀案的旁审。 万重之前对这桩案子没有半点兴趣,可这会儿听李宽再说一遍,却猛地发现,这说的不是他那个窝囊废的姐夫吗? 万重和孙桐的关系很疏远,名义上虽说是姐夫,但实则他看到孙桐不会有半点礼貌,孙桐看到他,却是要点头哈腰的奉承。万重一直很看不上孙桐,他不理解身为府尹千金的姐姐,为何要找这么个男人。后来他知道了,那是义父的主意,义父疼姐姐,不愿姐姐嫁入高门,看夫家人的脸色,所以才找了个低门,让姐姐过去享福 。 孙桐不需要有任何优点,没钱、没成就、没事业这些都无所谓,他只要做一个乖乖的傀儡,将姐姐捧在掌心,千般疼万般护,不要妄图爬到姐姐头上,更不要妄想做对不起姐姐的事,这就够了。 万家这不是嫁女,这是招赘,孙桐就像入赘过来的,但对万家来说,也只是多个人,多张嘴罢了。孙桐死了,这事儿万重知道,姐姐这回与孙桐回西进县,好像就是因为孙家的谁死了,他们是回来吊唁的,但没想到,刚回来不到两天,孙桐也死了,当时姐姐书了信回去,开玩笑的说自己成寡妇了,万 重还笑了,心说那窝囊兮兮的男人,死了跟没死有什么区别吗? 万重没想到原来这个蒋氏与李宽,就是杀害孙桐的凶手,甚至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还对孙桐进行了碎尸,砍成一块块,再放进锅里油炸? 还挺有创意的,比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男人还心狠。 到现在,万重都跟在看白戏似的,没把这件事和自家姐姐挂上钩。 直到李宽提到了万氏。 “我知道蒋怀蝶和孙桐有一腿,他们的关系有好几年了,当时孙桐早就成亲了,但还没与他妻子搬到亭江州去……” 万重愣了愣,没料到那龟孙子孙桐还给她姐姐戴了绿帽子。 他有些生气,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十几年前他们刚成亲那会儿,孙桐好像也闹过一出,是跟个青楼女子,不过那件事最后怎么解决的来着?李宽还在继续说:“都是她要我做的,都是蒋怀蝶的错,当时我就没想过要杀人,是她说孙箭对不起她,她要报复,还有高槐、孙桐,都是她出的主意,怎么杀,何时杀,怎么碎尸,也是她教我的……我那 时候哪知道她一开始就存了利用我的心?她就是要给她姐姐报仇,她知道红粉是孙桐和万茹雪杀的,她还想杀万茹雪……” “啪!” 巨大的声音倏地响起,打断了李宽未说完的话。 堂上人的目光齐齐向右转去,就见县令位的右下方,旁审位的那位武将大人,此时正一脸愤怒,拍桌而起,目光磅礴又凌厉的瞪着李宽。李宽被那目光吓住了,呆呆的愣着,嘴张了一半,就这么望着他。 第1324章 把她一半身子扯进地狱! 万重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是这样,他到现在才察觉自己上当了。 李宽的口供,将案情引到了万氏身上。 而万氏就在衙门,此刻的她,经过一夜的昏睡,已经苏醒,这半个月,万氏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像今日这么清醒,还是头一遭。 可清醒后所面临的,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杀人?我?”万氏的精神非常不好,嘴唇苍白,脸颊干瘦,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在昏昏沉沉的半个月里,吃的东西甚至连果腹都不算,她现在很虚弱,又饿又渴,脑袋里还满是浆糊。 可尽管这样,她依旧在了解事态后,谨慎的本能的选择否认。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莫要冤枉我。”她竭力的说着,眼皮上掀,视线朝向旁审位上的义弟。 万重握着拳头,周身散发着狂暴的戾气。 他很愤怒,很生气,就像易燃的炸药桶,只需一个引子,便能轰然爆开,将整个衙门炸得七零八落。 宋县令已经怕得往师爷背后躲了,可离万重最近的庄检察吏却像什么都没发觉似的,依旧面色平静的问万氏:“张麻子,你可认识?” 万氏摇头:“不认识。” 庄检察吏挑眉:“回答得这么快,不再想想?” 万氏皱起眉:“名字如此粗鄙庸俗的人,我怎会认识?” 庄检察吏转首,看向宋县令。 宋县令顶着万重杀人般的目光,咽着唾沫,艰涩的道:“传婢女银秀。” 万氏有很多下人,但是身边最贴身的有四个,两男两女,名字分别是金银铜铁。 官府县令有权传召任何人上堂作证,银秀是今日一早被衙役提带过来的。 银秀自己都很慌,根本不知这是什么情况,被带上堂后,她先是茫茫然的看着小姐,然后又茫茫然的看向堂上的庄检察吏,莫名的磕了个头:“民女见过大人。” 庄检察吏语气平静的道:“银秀,本官问你,上月初四,你做过什么?” 银秀愣了愣,想了半天才回:“禀大人,那……那么久的事了,民女不记得了……” 庄检察吏提醒她:“上月初四,就是你家姑爷被发现身亡的日子,那日你做了什么?” 一说起这个银秀就想起来了,她面色先变了变,随即偷偷瞥了眼自家小姐,最后一脸凛然的道:“回大人,那日我家姑爷突逢大难,我家小姐伤心欲绝,民女从头到尾都陪在小姐身边,照料宽慰小姐。” “没出去过?” 银秀摇头:“没有。”庄检察吏笑了声,和蔼的胖脸看起来亲和力十足,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背脊发寒:“这可是你说的,没出去过,那若本官有证人证明那日在东武街见到过你,你如今说的,便是谎言,欺瞒本官,藐视朝堂, 此乃充军大罪。”银秀被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一丝惊慌,随即急忙改口:“大,大人,时日过得太久了,民女当真忘了……不,不过,现在民女想起来了,那日下午,小姐因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民女……民女是去了东武街 的汤圆铺,给我家小姐买过汤圆……” 庄检察吏问:“哪家汤圆铺?” 银秀脑子飞快转动,结结巴巴的说:“喜,喜记甜铺……” “胡说!”庄检察吏一拍惊堂木,大喝道:“东武街根本没有一家喜记甜铺!” 银秀忙又改口:“不是喜记,是德,德……” “德品斋?” 银秀忙点头:“对,德品斋,德品斋……” 庄检察吏脸上的寒意都快结冰了,他道:“宋县令,你说。” 宋县令扬声道:“上月初一到初八,德品斋老板嫁女儿,歇业八日。” 银秀脸上汗都出来了,她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看着自家小姐,又吞吞吐吐的道:“不,不是德品斋,是……是……” “是什么?”庄检察吏咄咄逼人。 “是……” “你说你是去买汤圆,那你买的什么汤圆?芝麻的?鲜肉的?还是八宝的?” 银秀咽着唾沫:“鲜……鲜肉……” “你家小姐食欲不振,你不给她买开胃的,给她买油腻的鲜肉汤圆?” “是八,八宝……” “到底是八宝还是鲜肉?还是都买了?” “都买了……不是,是八宝……不对,是,是鲜肉……” 银秀已经彻底混乱了,整个脑袋搅成一锅粥,事前想好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场,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万氏早已看不下去了,狠狠的瞪着银秀。 偏这个时候,庄检察吏目光又转向万氏:“她不记得了,你呢?你自己吃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万氏正要说话,庄检察吏又打断她:“你吃过汤圆吗?不是新年,不是中秋,这个季节吃汤圆的本就少,各地甜水铺子在非年非节的日子大多不包汤圆,包括德品斋,你倒说说,你吃的是什么,本官这就派 人去问,初四那日,他们究竟是否卖过汤圆给你。” 万氏欲出口的话又生生止住,她有些慌乱的看着自己的义弟。 万重此刻早已皱紧了眉,眼底的阴暗挡都挡不住。偏这个时候,庄检察吏又看向银秀,大喝着问:“买的哪家汤圆记不清,买的什么馅的也记不清,你到底去东武街做了什么?又是谁让你去的?你给了张麻子多少钱?还有张麻子的妻子,你见过她对不对? 你跟她说了什么?” 一连数个问题,将本就心慌意乱的银秀彻底击垮。 伴随着心智上的不坚,她像豁出去了一般,突然捂着耳朵,大喊起来:“我把老鼠药给了她,我告诉她他相公要害死她!” 一语出,全堂鸦雀无声。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庄检察吏再度恢复了他轻缓温和的语气:“那你便是承认了,你接触过张麻子夫妇?” 银秀像只被戳破气的皮球,焉了似的半瘫在地上。 诚如柳蔚所言,要找到万氏的证据,非常容易,万氏不是个多警惕的人,仗着背后的势力,她向来胆大包天,而正是她的无所顾忌,致使她连清理罪证都那么敷衍了事。 银秀的证供等同拉住万氏的一条腿,把她一半的身子扯进了满是岩浆的地狱。而柳蔚接下来的证词,会将万氏整个人按进岩浆里,让她尝尝火烫岩石的滋味,究竟如何。 第1325章 小黎是个很有经验的“小护士” 二审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才结束,结束时,李宽、蒋氏的罪名已完全落实,万氏则被暂且收押。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要定万氏的罪非常容易,红粉的事且不说,就孙君的案子,万氏买凶杀人的罪名怎么洗也洗不掉了。 下堂的时候,万氏一直看着万重,目光似是在传递什么,而万重也接收到了。 之后万重一直没说话,哪怕再生气,再愤怒,他也保持沉默,直到堂上人渐渐散去,庄检察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万重站起身来,与庄常对视。 庄常圆胖的脸上,全是笑:“一起喝一杯?” 万重眼睛眯了眯,过了一会儿,才点头:“您请。” 两人一起离开,柳蔚站在后面,有些微妙的瞧着二人的背影。 宋县令此时已经放松下来,他拍着胸口走到柳蔚身边,跟她嘀嘀咕咕:“那万督令倒是挺沉得住气的,不过检察吏大人作何对他和颜悦色?不是迟早都要把万家都牵连进来吗?” 柳蔚道:“我想,他是有些欣赏万重。” 宋县令讶然:“欣赏?” 柳蔚又摇摇头,拍拍宋县令的肩膀,道:“你们仙燕国的官场人际,我也不清楚,总归人家这么做,必有他的理由,且先看着。” 二审结束,柳蔚总算能暂时闲下来了,西进县来了一位手段高超,一身正气的清官,她这个外人自然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过宋县令倒是奸,都到这份上了,还硬是压着她的一千两银子不给,非要等终审。 柳蔚拗不过这个守财奴,说了半天无效后,只能继续等着。 回到客栈,柳蔚便开始着手手术的事。 云家四兄妹都帮了忙,小黎暂时承担了照顾丑丑和李玉儿的责任。 柳蔚本来想叫钟自羽和魏俦也来帮忙,又想到容棱和小黎都不喜欢他们,便只好作罢,而少了两个跑腿的,柳蔚又不太好意思使唤云家兄妹,很多事,她便只能亲力亲为。 这一忙下来,就过了三天,手术的一应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场地也另做了安排。 手术不可能在客栈进行,人多杂乱。 他们就临时赁了个宅子,宅子是宋县令帮忙找的,看在他是县太爷的面子上,宅子的主人还打了折的,柳蔚很满意,这宅子干净、宽敞,空气也好,不管是手术,还是术后康复,都很方便。 手术日期定在三日后,而这三日,柳蔚对容棱的身体条件要求也高了起来,因为临时发现仙燕国许多药材含有特殊性,柳蔚的手术计划是经过几次整改的。 除了基础的消毒,还有事后止血止疼的草药,复原伤口的汤药,都重新调配了药方。 工程量大,而因为是第一次用这些新药,她也必须格外小心,最重要的一点,她得确保容棱的身体状况能承受手术中可能会发生的任何意外。 为了做到这一点,柳蔚废寝忘食了三日,紧盯容棱的各项指标,那严阵以待的态度,令周围其他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终于,关键的时刻到了。 前一夜,柳蔚很早就睡下了,因为她算好了,第二日的手术预估会进行很久,这是极费精神体力的一件事,她必须养精蓄锐,手术时不能有丝毫分神。 而因为手术对象是容棱,她本身就带有紧张感,如此下来,整整四天,她脸上没出现过一丝笑容。 这期间宋县令来找过柳蔚一次,是庄检察吏要见柳蔚,柳蔚房间都没出,直接回绝了,最后是小黎陪着宋县令去了一趟衙门,回来后他也没说什么,甚至都没跟娘亲提过那位庄检察吏说了什么。 小黎很清楚,在容叔叔的身体如此关键的时刻,任何事都不足以让娘亲分神。 手术当天,小黎跟着进了“手术室”,云席也进去了,云想则是在外面负责应对紧急情况。 小黎陪娘亲做手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是个很好的助手,是个很有经验的小护士。 云席就显得生涩多了,他的目的主要是观摩。 柳蔚也没给他安排太复杂的工作,就让他观察容棱的一些变化,随时注意,随时汇报,不能有任何停滞。 手术开始时,云席手都抖了。 容棱喝下了柳蔚送到嘴边的麻醉药物,味道很苦,他喝完后便平躺下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头顶上柳蔚被罩住一半的脸。 简易的口罩是云想缝制的,手艺很好,效用也不错,房间里除了容棱外的三人,都戴着这个口罩。 随着药效发散,容棱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开始无法聚焦,眼皮很重,身子越来越沉,最后,没了知觉。今天对云席来说是见证奇迹的一天,他凭着年龄的优势,整个过程都努力说服自己要沉得住气,他将柳蔚安排给他的工作完成得很好,他一直盯着容棱的脸,时不时翻开他的眼皮,确保他的昏睡程度,手 也一直在探着他的脉,脉搏有半点过快或是过慢,他都立刻报告。 手术他们是上午开始的,结束时,已经黄昏了。 容棱的身体状况很好,手术过程中没有遇到太大的危险,但在缝合的时候,遇到点问题,当时容棱有即将苏醒的征兆。 麻醉药的时间肯定还没过,容棱不可能醒来,但他真的动了。这个时候醒来,一定会出大事,在还没止疼的情况下,这样程度的疼痛,足矣让一个成年男子去掉半条命,就算容棱能凭着自制力压抑住这股疼,可精神是精神,身体是身体,在面对高于自己承受能力的 痛楚时,人的皮肤,内脏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紧绷与抵抗。 身体的变化是精神无法控制的,手术过程中,容棱必须十分放松,如果他紧绷了,手术很可能进行不下去,更严重的,会失败。 柳蔚无暇顾及是麻醉药的配方出了问题,还是容棱的身体免疫力增强了,她立刻用了另一种液体药给容棱灌进去,让他再度进入深度昏迷。 等到“手术室”的大门再次打开时,柳蔚看到了门外或是蹲着,或是站着的云家三姐弟,整整一天,他们都在门外等着。 除了云楚中途喂李玉儿吃过一次饭,云想喂丑丑喝了两回奶,手术室里的三人一天未进食,他们在外面也同样一天未进食。他们焦躁而紧张的担心了足足数个时辰,而现在,他们想知道,手术,是成功了吗? 第1326章 现在丑丑不挑食了 “成功了。” 揭下口罩的一瞬间,柳蔚也松了口气,长时间全神贯注,她看起来异常疲惫。 其实不止是她,小黎和云席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都累得不想说话,尤其是对第一次参加手术的云席而言,今天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他现在还没醒过来。 容棱还在昏迷,之后加入的药剂效用有些超负荷,他至少还会昏睡三到五个时辰。 因为现在不适合移动,容棱依旧睡在这间临时“手术室”里。 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心头大石落下,每个人都感觉到腹中抗议,幸亏的是,租院子的时候,宋县令心细的给他们留了厨娘,因此吃食倒是随时都有。 简单的吃过一些后,柳蔚又回了手术室,她得等容棱醒来,一些术后的信息反馈她必须及时跟进。 云想凑到兄长的身边,看着兄长神不守舍的模样,好奇的问:“真的,把胸……切开了吗?” 云席自己也觉得很神奇,若非知道那翻操作是为了救人,他都以为柳蔚是在谋杀亲夫。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视觉冲击,当真是推翻了他前二十多年的所有。 云觅与云楚也很好奇,两个家伙虽然还是学徒,但求知欲可是不少。云席缓了一会儿劲儿,才开始讲述手术过程,从容棱昏睡过去开始,到如何开胸,如何透过那血淋淋的创口,寻找内脏的位置,如何满手是血的在人肉中寻找缝合的契机,他一开始说的还很慢,后来语速 就快了,再然后他就兴奋了,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他迫切的想与其他人分享。 容棱是在深夜丑时醒来的,刚醒时他整个人还很混沌,视线不能集中,嘴无法张开,动都不能动。 柳蔚随时关注着他的情况,见他有了意识,立马提醒:“慢慢来,不要着急,药效刚过,身体机能还处在麻痹状态,要等一会儿才能恢复。” 正想挪挪手脚的容棱停住了,听话的没有乱动,眼睛则朝向柳蔚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团朦胧的人影,却因为太恍惚,根本看不清人影的脸。 柳蔚在床头边拿了一团棉花,沾上水,为他点了点唇瓣,道:“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是术后复检和调养,现在告诉我,除了伤口疼,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容棱顿了一会儿,嘴唇抿了抿,抿到了一些湿润,才轻缓道:“还,还好……” 柳蔚心疼的摸着他的脑袋:“怎么可能还好,是疼得哪里都不好吧。” 容棱没做声,现在他的视野恢复了,他能看到柳蔚的脸,也看到了她眼底的疲惫。 眼角再撇了撇,瞥到窗外的天色,他问:“几时了?” 柳蔚道:“丑时。” 容棱指尖碰了碰她的手。 柳蔚握住了他温热的大掌,与他十指紧扣。 “歇歇吧。”他说。 柳蔚“恩”了声,倒是坐下了,就坐在他床边,明显是打算陪夜的。 容棱现在的情况特殊,他知道柳蔚放心不下,也不多劝了,说起了闲话:“何时能不疼?” 柳蔚看着他胸口被缠了好几圈的白色绷带,估摸着道:“至少也得明日。” “何时,能下地?” 柳蔚想了想,说道:“那就得四五天了,现在别想了。” 容棱微白的面上露出一丝失望:“我觉得,我精神奕奕。” 柳蔚笑了起来,容棱看到她笑,也轻轻笑着。 劫后余生的二人,享受着这短暂的松快,容棱使尽全力的想让柳蔚放松一点,柳蔚也如他所愿的真的放松了。 这一夜到后面,容棱又睡了过去,药效在反复,虽然不至于昏睡,但还是有催眠的效果。 到了天快亮时,柳蔚也迷迷糊糊的打起盹儿来,直到小黎来敲门。 小黎昨晚是睡舒服了,因此今个儿一大早就来找娘亲换班,柳蔚被儿子推醒后,还不愿意走,小黎直接把她往屋外推,顺道把一起抱来的丑丑塞娘亲怀里,催促道:“让你女儿陪你多睡会儿。” 丑丑压根没睡醒,大清早的被哥哥吵起来,现在又被换到娘亲怀里,传来传去的,小丫头早就有起床气了,她瘪着小嘴,一幅随时都要哭的架势,搞得柳蔚还真不敢再闹,只能抱着女儿先回房。 而这一睡,竟然直接睡到了天黑。 恐怖的是,一向浅眠的柳蔚,还觉得自己只睡了一刻钟? 等再醒来时,柳蔚先看到的,就是在自己脑袋顶上耀武扬威的女儿。 丑丑这会儿就趴在娘亲枕头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贴着娘亲的耳朵,又短又胖的手指,则揪着娘亲的耳垂,娘亲的耳垂上有个洞,小家伙正在观察那个洞,还妄图想把手指头穿过去。 柳蔚就这么被她折腾,给活生生折腾醒了。 醒来后她先缓了缓劲儿,然后坐起来,随手一捞,把动手动脚的女儿捞怀里搂着,低头与她对视。 丑丑牙床粉嫩的嘴咧开好大的口,她“呀”了一声,藕节似的手指就伸到娘亲嘴上,拍了娘亲一下。 柳蔚顺势亲了亲她的小手,含糊的问:“什么时辰了?” 丑丑当然没法回答,她就往上爬,在娘亲怀里造反,过了会儿,她小嘴咂咂两下,圆溜溜的眼珠子突然盯准了娘亲的胸口。 柳蔚呼噜呼噜她头顶的呆毛,笑着问:“饿了?” 丑丑眨着眼看她。 柳蔚此刻也不困了,她下了床,搂着女儿出去觅食。 走出去一看,天是黑的,她都懵了,就看到云想正好拿了奶瓶过来,看她在房外,就笑着道:“以为你还得睡一会儿呢,正想把小夜抱出来喂。” 柳蔚问了句:“几时了。”顺手接过奶瓶,试了试温度,便塞到女儿嘴里。 丑丑现在喝的还是动物奶,羊奶、牛奶、狗奶,换着味儿的喝。 在海里游荡一个来月后,不知怎么,柳蔚就没奶了,不过现在的丑丑也没那么挑食,估计是知道再怎么哭也只有这些口味不佳的动物奶,所以强迫自己习惯了。 “戌时了。”云想说着,脸上又露出笑:“容公子傍晚就醒了,小黎说,没有排斥恶化的情况,所以就没叫醒你。”柳蔚听完,眼睛微亮,抱着女儿,抬腿就往容棱的房间去。 第1327章 坑爹儿子 容棱是真的无大碍了。 可柳蔚就是不放心,又给他检查了一遍,结果非常喜闻乐见。 小黎也很高兴,同时让小家伙异常兴奋的是,他知道了仙燕国的一些药物,比青云国的药效更足,分量更大这件事。 小黎本来就喜欢医药方面的东西,有了这惊人发现后,他更是沉迷其中,整日往宅子附近的药铺跑,天天往家里搬东西,变着法儿的折腾固本培元的药物给容叔叔滋补。 看着容叔叔气色一天天好起来,小黎可自豪了,硬是觉得那都是他的功劳。 容棱在床上躺了五天,生生被儿子的热情折腾得吃不消了。 夜里没人的时候,他只能跟孩子他娘亲告状。 “明日让小黎跟你去衙门。” 柳蔚正在给容棱擦身体,闻言愣了一下,道:“衙门最近也没什么事,我去也是做些收尾工作,去的晚回得早,不用小黎帮忙。” 容棱想了想,又问:“珍珠呢?” 柳蔚说:“野着呢,成天不见影子,跟咕咕把家都安在怀山了,叫都叫不回来。” “会不会有危险。” 柳蔚不解:“能有什么危险?” 容棱一脸认真:“山内多险峻,明日起,让小黎看着它们。” 柳蔚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跟编的似的,她有些拿不准,婉转的问:“你想把小黎支开,为什么?” 容棱不做声,只是有些幽怨的看着她。 柳蔚没领悟到他眼神里的寓意,刚好这会儿,她擦身擦到了容棱的腹部,温热湿润的布巾在容棱的腰上滑来滑去,等布巾拿开时,她惊讶的发现容棱的腰好像恢复了点。 她一开始还不确定,还拿手去比,比了几下,发现真的恢复了。 柳蔚十分纳闷:“前天不是还瘦的一把骨头吗?才两天,怎么就长了这么多肉?”说着还在那有肉的地方揉了揉,确定真的是肉。 容棱话都不想说,别过头去,闭着眼睛。 柳蔚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了里头的意思:“小黎都给你吃什么了?” 柳蔚要忙着去衙门,又不放心让别人照顾容棱,便让小黎负责容棱的伙食。 容棱现在是不能吃固体食物的,只能吃流食,柳蔚是真的不懂,流食也能喂成这样?有点不科学啊。 看容棱是真的绝望了,柳蔚也只能劝道:“一会儿我给小黎一份餐单,以后按那么吃,你现在术后恢复很关键,不是吃得多就恢复得好,影响了体脂,也会妨碍伤口康复的。” 柳蔚说得一板一眼,容棱也就姑且这么听了。 第二日,柳蔚如常的早上已时去衙门,傍晚酉时回宅子。 刚回宅子,她就看到小黎手里捧着个罐子,蹦蹦跳跳的朝她这边跑。 “娘,我给你看个东西。” 柳蔚好奇的弯腰,问:“什么东西。” 小黎神采奕奕的把罐子凑到娘亲眼皮底下,轻轻揭开一个小口,顿时,扑鼻而出的药香,令柳蔚沉醉。 等到罐子完全揭开,柳蔚看到了一株填满了罐子的白兰灵芝。 她眼睛瞪得老大,稀奇的拿手去碰:“好厚的兰芝啊。” 小黎高兴得声音的变调了,说:“厚吧,我养了好几天了,是咕咕给我找的虫子,全喂给这株灵芝了。” 柳蔚一顿:“虫子?” 小黎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道这里的灵芝怎么长的,竟然可以靠蛋白质滋养,我觉得这可能不是白兰灵芝,但肯定是好东西,娘你闻闻,多香啊。” 这倒是真的,药香是真的香过分了。 柳蔚姑且也就把它当做一种她从前没见过的药材植物,她伸手道:“我再看看。” 小黎大方的把罐子全递给娘亲,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咔嚓一下,剪下了一片灵芝叶。 “这是容叔叔今晚的晚膳,我先拿到厨房去……”小家伙说着就要走。 柳蔚脑子一冲,伸手一捞,生生把儿子扯回来,一脸古怪的问:“这几天,你就是给你容叔叔吃这个……这个……连品种都不知道的野山芝?” 小黎笑起来,以为娘亲这是夸奖自己,还谦虚了一下:“这可是好东西,要不容叔叔能长肉吗,他可太瘦了,要好好补补的!” 柳蔚不知该说什么,只赶紧捧着罐子,去找云席。 云席倒是认识这野山芝,是肉灵芝的一种,不靠土壤肥沃,靠动物昆虫的尸体肥沃,也是一种大补的药。 云席还非常稀奇:“靠江的地域,这种灵芝可不多,小黎在哪儿买的?” 小黎跟在后头,乐滋滋的回:“街对面的药材铺,他们进了三株,这株最大,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 云席点头:“二十两吗,挺便宜的,可能地方小,卖不贵吧,在京城至少五十两才能买到。” 小黎哇了一声:“那我捡到便宜了?” 云席笑了一下:“是占便宜了。”柳蔚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脸上的表情从深沉到复杂,从复杂到微妙,最后,她决定了,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容棱,打死也不能让他知道,他儿子花了二十两,买了一株不认识的药草,还谁也不告诉的, 每天拿给他吃。 柳蔚怕容棱会气死。 不过这毕竟是好东西,柳蔚估摸了一下后,还是藏了点私心,她说:“药效太足了,以后每顿往他粥里放半片,一整片他吃着太补了。” 小黎点头答应:“好哒。” 可饶是如此,等半个月后,容棱能下地时,大家还是都方了。 就跟吹气球似的,容棱彻底胖了,穿着衣服还不显,脱了衣服,柳蔚忧伤的看着他的身体,深深的怀念他以前的八块腹肌。半夜的时候,柳蔚摸着容棱的脸,掐到了他脸颊上的一块肉,然后她发现容棱在皱眉,她连忙撒手,婉转的安慰:“其实,大病一场后,人或多或少都会胖点,你看我怀孕的时候多胖,现在不是瘦下来了, 所以,等身体恢复了,肯定就瘦下来了,都是这样的。” 容棱理都不想理她,背过身去就睡了。 柳蔚又粘着他,在他耳朵后面说:“病了一场胖了,总比病了一场瘦了好,要是瘦脱相了,那才恐怖,连五官都变了,而且你也不是很胖,就一丁点,一丁丁丁点。” 容棱烦她了:“你睡不睡。”柳蔚道:“睡睡睡。”然后身子往里头凑,从后面把男人搂着,搂得特别特别紧,让他丢不开的那种。 第1328章 生死不论。 这半个月里,柳蔚一家大小忙着给容棱治疗、恢复,衙门那边却是忙开了。 万氏的案子,闹大了! 结局和柳蔚预想的差不多,检察吏插了手,这件事便注定不能善了。 上头似乎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最近这两天,西进县可是来了好多大人物,有巡按府的,也有监察令的,这些人知道万氏是打击万府尹的重要人证,都上赶着前来西进县过问一番。 庄常作为第一个发现案情的主要功臣,这两天也是忙得不行,今天和这位领导吃饭,明天和那位领导见面,大家来来往往,你言我语中,探讨的都是亭江州接下来的整改安排。 柳蔚在把蒋氏的案子收尾工作做完后,便没再去衙门,宋县令一开始还拖着她的工资,等发现再怎么拖延,柳姑娘都坚定的撒手不理,愣是不管他死活后,只能夹着尾巴把尾款结了。 拿了钱后,柳蔚更是再也没露过面。 不过现在,容棱能下地了,身体也在渐渐康复,柳蔚心满意足下,自然就开始留意起八卦。 西进县的八卦,必然就是万氏这桩案子。 走到大街上,人来人往中,就能听见人聊两句:“听说皇上都下令了,这桩案子要严惩,万家这回算是完了!”另一个人却说:“我怎么听说是没证据,要放人呢?不是说孙君那案子,那个小丫鬟畏罪自尽了,还留了遗书,说是她看不惯蒋氏,才借了她家小姐的名头,去买凶害人,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把人弄死,后来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张麻子两口子也弄死了。” “啊,是这样吗?”先说话的那个人懵了:“这是拿个小婢女顶罪啊?”后说话那人叹了口气:“县衙说是还在找别的证据,咬不定是不是万氏亲自下的令,就不好给她定罪。还有啊,听说朝廷里还有几个万府尹的同僚替万氏说情呢,说这是御下不严,一不注意让狗奴才钻了空 子,反正就是明说了,不关他们的事,都是下人自作主张。” 先说话那人生气了:“还能这样?这些当官的,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万氏平日风评如何,随便问问就知道了,她还御下不严?丫鬟都被她打死好几个了!” “那没办法,那些丫鬟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被主人打死,那是活该,那是自己胎投的不好。” 两人说着说着,说无解了,唉声叹气一会儿,又磕着瓜子,聊起了别的话题。 柳蔚和钟自羽在旁边就这么听着。 这半个月来,隔几天钟自羽就会来找一趟柳蔚,没别的原因,就是要钱。 但因为柳蔚租赁的那个宅子里有容棱和小黎,这父子俩是一点不想看见钟自羽和魏俦,所以每次来找柳蔚,钟自羽都只能把她约出来。 在外面见面,少不了就要听一些街头流言。 之前柳蔚不在意,现在却有些在意了:“关在大牢的人都能弄死,这万家手有点长啊。” 钟自羽已经吃了两个豆沙包了,现在在吃第三个,他说:“同你讲了,此事必不会那么简单。” 柳蔚支着下巴,琢磨着:“那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钟自羽明白柳蔚的意思,他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又拿了第四个,倾着身子分析道:“但凡一国之君,必然是自私自利,多疑善变,亭江州府尹结党营私,包庇亲眷不假,但这毕竟只是小毛病,至少亭江州在 他的治理下,没出什么大问题,再打个比方,或许他贪污背公的那些钱,就是替那个皇帝挣的?如此一来,你觉得这皇帝还会惩治他吗?” 柳蔚盯着钟自羽看了会儿,半晌“啧”一声:“你就非要把人往坏处想吗?” 钟自羽冷笑:“我口中哪个人,你认为是好人?”柳蔚估摸了一下,又道:“那皇帝与万府尹的关系如何,咱们都只是猜测,可他若真是万家背后的靠山,他建立一个巡按府又是做什么的?若他的目的就是从各州私下捞利,那他完全可以直白点,犯不着弄 这么多监督机构来给自己添麻烦。” 钟自羽拿起第五个豆沙包,张嘴就啃了一半:“可不一定是给自己添麻烦,若就是为了用这巡按府钳制各州府尹,让他们用心替自己敛财,别起什么欺上瞒下的心思呢?” 柳蔚还是不赞同:“你这说法太偏激了,我不信。” 钟自羽吃完了五个包子,看盘子空了,又抬手让小二再上一盘,才看着柳蔚道:“那你觉得,万氏这事,最后不会不了了之?” 柳蔚道:“可能性很小。” 钟自羽笑了:“证人已经自首了,还自尽了,你有别的证据?” “她又不止杀了一人。” “其他人呢?在哪儿?会出来作证吗?” 是啊,这就是关键,万氏手上鲜血淋淋,染过的人命不计其数,但谁又敢来衙门告她? 柳蔚仰着头:“蒋氏不就是,她姐姐是万氏害死的。” 钟自羽一脸不屑:“一个杀人犯,指控另一个杀人犯?你是主审官,你信吗?” 柳蔚觉得跟钟自羽说话太没劲了,这人就是悲观主义者,看待世界的角度永远是黑的。 “我还有杀手锏。”她道。 钟自羽看向她。 柳蔚嘴角微微上勾:“会有人替红粉做主,我早就说过了。” 钟自羽知道她什么意思了,脸上毫不留情的露出嘲讽:“姓罗那个?你还没死心?” “打个赌吧。”柳蔚也懒得再说服他,直接简单粗暴道:“我输了给你一千两银子,你输了……” 钟自羽笑:“我可没有一千两。”别说一千两,一两都没有,穷得比乞丐还惨。 柳蔚含糊道:“你输了先记账,回头等我想到了再说。” 钟自羽很看不上这种赌局,他没答应,但在又吃了两个包子后,他忽然又道:“我赢了不要那一千两,换个条件。” 柳蔚看向他:“嗯?” 钟自羽眼睛又黑又深:“替我把岳单笙找到。” 末了又补一句。“生死不论。” 第1329章 你叫岳单笙? 另一边,一袭长衫的青年男子,倚着树干,望着前方。 远处的船只影影绰绰,男子能从漆黑的海平线上,看到那些船只的进程,他知道那些船是来接他的。 今个儿下午,他们的船正待过安江往天阳江时,遭到了风浪侵袭,船只被迫靠停在附近唯一的中转码头。 这个码头很小,只有一家官营的驿站,但码头上的人却不少,还个个都不简单。 收回盯向海面的视线,男子转眸,看向侧前方,那正坐在海面礁石上垂钓的男子,然后起身,慢慢的走了过去。 “收获如何?”他轻声的问了句,怕吓跑鱼儿。 这个垂钓的男子,便是让他觉得最不简单的人之一,这人似乎在这小码头住了一阵子了,听说因为身无分文,自行在官驿后面盖了个小茅屋,平日吃食,都是靠自己钓鱼所获。 垂钓的男子穿了一身带着补丁的渔衣,青年寻了个好位置,坐在他后面,纳闷的问:“日日吃鱼,不腻吗?” 男子没回他,只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的鱼竿,像是随时等待大鱼的召唤。 “接我的船快来了,你若有想去的地方,我可顺路送你一程。” 他这是纯粹的一片好意,可对方似乎并不接受,甚至聊了这么久,连个眼神都欠奉。 “喂,问你呢。” 男子终于回头了,但脸色却并不好,大概觉得身后这人一直逼逼叨很烦人,他直接丢了一句:“滚。” 青年:“……” 青年滚了,起身抬腿就往后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身笑着道:“你叫岳单笙?” 垂钓的男子皱皱眉,看他。 “我记住了。”这话像是警告,又像是恐吓,说话的人看着是温言细语,可话里的意思,却怎么都让人不舒服。 正巧这时,鱼竿有动静了,垂钓的男子收回分神的心思,伸手一提,钓起了一条大鱼。 把鱼取下来放在旁边的水桶,他便继续挂鱼饵,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是不会被任何事打扰。 青年离开了,刚走回驿馆,外面就涌来一大帮人。 其中打头那个恭敬上前,对着青年先就行礼:“王爷,船都到了。” 青年轻应了声,转身,看向驿馆的驿丞:“去把后面那茅屋推了,这码头到底也属官家地方,哪里容得闲人恣意搭盖?” 驿丞先是愣了下,随即便点头答应:“小的明日就派人将那茅屋拆了。” “现在就去!”青年面无表情的说。 驿丞有些为难:“王爷您有所不知,那茅屋里住了两人,年轻的那个倒是不妨事,可年长的那个,头发眉毛都花白了,总不能让那老人家也跟着露宿街头……” “去。”被唤作王爷的青年神色强势,语气不容拒绝。 驿丞就算存了大发慈悲的心,可在霸权面前,他就是只小小蝼蚁,哪里敢跟人家王爷对着干? 咬了咬牙,驿丞还是答应了。 招了几个小卒,便要去拆房子。 岳单笙钓了两条鱼便回来了,回来时,隔得老远就听到茅屋那边乒乒乓乓的声音,他快步过去,看到的便是官驿的小卒正对茅屋进行毁灭性的破坏。 房顶被掀了,墙和门都被劈倒了,而屋里原本还住着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这会儿就站在茅屋外,背脊略微佝偻,瞧着有些可怜。 “怎么了?”他放下桶,过去问道。 白胡子老头回过头,撇撇嘴道:“还不是你闯的祸。” 岳单笙蹙眉。 老头抬着下巴,往前方比比:“那个小白脸,今个儿跟你搭话两三次了吧?驿丞说是他下令拆房子,还说这是个王爷。” 岳单笙没做声,只表情有些难看的盯着老头口中的小白脸。 那“小白脸”也似有所觉,将视线转过来,两人冷不丁来了个四目相对。 对方笑了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张狂莽撞的顽劣。 岳单笙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提起水桶,对老头道:“今晚找别的地方睡。” 老头啧啧的撇嘴:“这小码头就丁点大,哪还有地方睡?” 岳单笙不悦:“前辈便是一夜不睡,又能如何?” 老头连忙摆手:“那不成不成,我得睡觉,我不按时睡觉,我那两个小徒弟是要生气的。” 岳单笙明知这人就是说说,就是没事找事拌嘴皮子,但他还是觉得这老头真招人烦。 这要不是容棱的师父,这要不是两人在船上已经礼貌性认识了,鬼才乐意带着这么个糟老头亡命天涯。 不过到底不是真的贪那一瓦遮头,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一会儿,便没将茅屋被拆这事放在心上了。 眨眼间,前头又是一声巨响,本就豆腐渣工程的小屋子,这回是彻底片瓦不留了。 白须白眉的老人揣着手,跟岳单笙闲聊:“你说你到底怎么那小王爷了,把人气成这样?” 岳单笙也不知道,勉强想了想,想到一点:“刚才,我叫他滚。” 老人啧了一声:“这就是你不对了,就容棱那小子,也不会张口闭口叫人滚。”提到容棱,老人又顿了顿,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现在好不好……” 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都是无解,岳单笙没有接口,他无法昧着良心说,他们必然很好,因为来到这个陌生的大陆快两个月了,他真的一点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或许已经葬身大海了。 或许还在青云国没有过来。 总之,他和老头约好了,在这小码头等三个月,如果依旧等不到,他们便走。 当做,其他人已经死了的走。 前面的茅屋逐渐被拆得支离破碎,老人也没什么想说的,转身揣着手道:“先找个地方把鱼烤了,我都饿了。” 岳单笙提着水桶,最后又看了一眼那挑衅的朝他微笑的王爷,转身跟着走了。 却不想,两人刚找了个僻静地方,打算生火做饭,那位害他们露宿街头的主儿就找上门了。 “你的武艺不错,我看的出来。”对方开门见山的夸了一句,然后就和煦的提议:“要不要跟在我身边?我正巧缺两个侍卫。” 他说的是两个,显然,是把旁边的老人也算上了。 老人挑眉看着他,正巧看到对方眼中亲切的温笑。老人笑了,笑的有些惊喜:“还当是个没见识的小后生,却原来是个有眼见的行家。” 第1330章 汝降王! 有的人观武,看的是体格,有的人观武,看的是内蕴。 自从流落此处后,岳单笙与老人过得便相当低调,岳单笙还好,到底是个青壮年,身板在那儿摆着,但老人一把年纪白须白眉,是个人也不会将他往武林高手上面靠。 可这位小王爷却看出来了。 还大言不惭的,要招他们替他做打手? 脸是不是大了点? 老人转过头,看着岳单笙,意思很明显,你解决。 可岳单笙能解决什么,他本就是个冷冷清清的人,性子倨傲,为人难处,他不管对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总归,他不愿搭理对方,那就是真的一点都不愿跟对方说话。 周围陷入短暂的安静,片刻后,大略也是看出了他们的态度,那小王爷扬了扬眉,朝后打了个手势。 立刻便有侍卫上前。 耳语交代几句,那侍卫离开,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个小匣子,匣子打开,里头全是金银珠宝。 “定钱。”对方这么说道。 正在烤鱼的岳单笙头都没抬,只问老人:“撒盐吗?” 老人闻着味儿,捉摸着道:“撒辣椒吧,烤鱼就要生切露白,裹着辣椒才好吃。” 两人一顿商量食谱,生生把旁边的人彻底忽略了。 那小王爷倒也没脾气,把匣子收了,自己也坐下,就坐在岳单笙旁边,还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鱼架。 岳单笙手躲开,拧眉看他。 王爷含笑着道:“瞧你挺生疏的,该翻面了。” 岳单笙有些烦,将鱼架往老人手上一丢,背过身去串另一条鱼。 老人拿着烤鱼,翻来覆去的烤,眼睛还看着那位古古怪怪的王爷:“你这后生还是回吧,我二人不会同你走的。” 那王爷又轻笑着问:“你们在等人?” 的确是个眼睛尖的。 “还看出了什么?”老人问。 那王爷没说,只垂了垂眸,片刻问:“要等多久?总有个时日。” 这话冷不丁的又戳到了心尖,老人不做声了,默默的在烤鱼上撒了辣椒粒,还凑近闻着香味。 “无妨。”那王爷又站起身来,拍拍衣摆的灰尘,温言道:“我在驿馆多呆一日,你们尽可考虑。” 说完,他便走了,平淡的步伐,显示着他并非武林中人的事实。 一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却有着非凡的眼力,甚至能一眼勘破其他人的武功路数…… 不简单啊。 这夜,两个无瓦遮头的流浪汉只能凑合着找了棵大树,在树下烤着火,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时,岳单笙便看到港湾旁停了七八艘大船,这些大船有一半是昨晚傍晚来的,另一半应当是半夜来的,但毫无疑问,都是属于那位王爷的。 还真是财大气粗。 心里随便想了那么一下,岳单笙便去洗漱,洗漱完又往海边去。 昨晚钓完鱼回来前,他在海边的礁石旁绑了个小网子,今个儿去收获,小网子里已经多了两只螃蟹,四五只大虾。 这就是他与老人今晨的早饭,也幸亏这码头附近海产丰富,他们才能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自给自足。 收获了虾蟹,岳单笙正要原路返回,可刚走两步,就看到前方那位王爷又过来了。 今个儿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站在那里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文质彬彬,看起来非常和善温纯。 可岳单笙知道,这人不是个省油的灯。看起来无害,实则心机叵测,狂妄傲慢。 反正,冲他把他们茅屋拆了这事儿,他就不可能再给对方好脸色了。 从这位王爷身边走过,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位王爷却明摆了就是故意堵他,还巴巴的跟上来了,凑在他身边说:“我知晓你姓什么,你也当知晓我姓什么才公平,嗯,我姓千。” 岳单笙一点不想知道他姓什么,他走得更快了。 “千孟尧。”对方紧跟不放:“听过这个名字吗?” 岳单笙没听过,也懒得回答,双目始终直视前方。 “汝降王。”对方又说了一句,说完自己却笑了:“还是头一回遇见不认识我的人,挺新鲜的。” 彼时已经到了昨晚暂住的大树下,这会儿老人已经醒了,正揣着手,靠着树干,缩着脖子看看由远而近走来的两人。 岳单笙把虾蟹网放到熄灭的火堆旁,丢了两块打火石,意思是让老人生火。 老人慢慢磨起来,砸着嘴打石头,打了两下没生上火,他就看向那小王爷:“你能点上吗?” 小王爷愣了下。 老人往前倾了倾:“点上我们便同你走。” 小王爷目光眯了眯,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 岳单笙眼神冰冷,是在抗议。 颠沛流离两个月以来,他对这糟老头一直不太客气。 老人没理岳单笙,只把打火石丢在了地上,目光看着那小王爷,等他自己决定。 岳单笙伸手,要去把那打火石拿起来。 关键时刻,那小王爷弯腰,一把抢到,笑呵呵的走到老人身边,坐下开始点火。 就像他竟然还知道烤鱼要翻面一样,这养尊处优的王爷,连生火也会,点了两下,干草冒出了火星,接着火苗窜了起来。 岳单笙脸彻底黑了。 老人却爽朗的往后靠靠,接着大笑起来:“你这后生,好,我们同你走,不过事儿办完了,你得送我们回来。” 小王爷一点不惊讶老人话里洞悉一切的意思,他没答应,只是就这么笑着。 等这小王爷离开后,岳单笙已经沉着脸快把老人瞪出一个窟窿了。“你看不出来吗,那小后生遇到了点麻烦。”老人漫不经心的说着:“虽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既向我们两个生人求助,说明事情已经到了绝境求生的地步,总归在这儿呆着也是呆着,帮他一把,也未为不可, 正巧,咱们也出去看看,我也想知道,这仙燕国,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岳单笙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但他并不愿多管闲事:“萍水相逢,何必节外生枝。” “可他缠上你了。”老人揶揄的将岳单笙打量一圈儿,半晌啧啧的嘀咕:“你似乎,很招男的,那姓钟的……”岳单笙霍然起身,朝海边走去,根本不想再同老人说话。 第1331章 抵达西进县! 那王爷的人很快便来了,早些起程,也能早日抵达目的地。 上船的时候,岳单笙与老人被安排到主船。 汝降王府的侍卫服是深棕色,岳单笙不想穿,他哪怕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都没当过谁的下人。 老人也没穿,到他这把年纪了,也不适应向谁俯首称臣。 两人还是穿着他们原本的破烂补丁衣服,不保暖不说,还脏兮兮。 那王爷看不下去,倒也没勉强他们必须穿侍卫服,回头就差人找了两件长袍,让他们暂且换上,一幅生怕他们将跳蚤带上船的模样。 洗漱一遍,换好新衣服,岳单笙沉寂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缓和下来,他的确太久没这么干净舒服过了。 那王爷对他们并无什么特别要求,也没再找他们说过话,仿佛他们二人就真是对方闲来无事时,在路途中随手收拢的两个普通侍卫。 可王爷没表示,他身边的人却都盯圆了眼。 据说他们这趟船是要去白山洲。 白山洲这个名字岳单笙听过,事实上这两个月时间他们虽然呆在中转码头没走,却也偷偷打探了不少这个陌生国度的信息。 白山洲位于两江的左边,接洽州府是一个小码头,那码头归属白山洲辖下一个小县城,县城叫什么不记得了,但据说是个很穷困的县。 他们现在就是要去那个码头县。 岳单笙不爱说话,人也冷漠,自从上船以来,每日都有王府的下人往他身边打转,他不乐意搭理,也就真的不搭理。 但容棱的师父却很喜欢与这些年轻人交流,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来找他套话的,他却总乐滋滋的接下,最后他们的秘密自然没被人套走,可他却套到了不少别人的秘密。 要说秘密也不确切,但总归是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比如他们此行的目的。圆脸胖嘟嘟的小丫鬟坐在白发苍苍的老人屋里,吃着老人递到她手边的糕果,鼓鼓的脸颊,像仓鼠似的动着,然后跟老人说:“一开始我们也不知晓,但后来不是事情闹大了吗,说是亭江州的府尹千金在白 山洲杀了人,还不止一个,圣上都震怒了,我们爷就说要过来看看。” 慈眉善目的老人看着小胖丫头吃得那么香,忍不住笑眯了眼:“所以你们就是去看热闹的?那你们王爷可够排场的,七八艘船跟着。”小胖丫头噗嗤的笑:“爷爷您说话真好玩,哪是我们的王爷,不也是您的王爷吗,不过王爷以前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这回也不知怎么的,这要是我们在京城还好说,离白山洲也不远,可我们随老王妃去 乐州祭祖呢,那么远的路,还要赶过去,把老王妃都丢下了。” 老人微微拧了拧眉:“这么远赶去,是涉事的有王爷的亲信?” 小胖丫头一愣,忙压低声音,警惕道:“爷爷可莫乱说话,我们家王爷只是异姓王,哪里敢与一州府尹谈什么亲信不亲信,皇上可是很忌讳这个的……” 老人忙点头:“好,爷爷不说了,你再吃点。”小胖丫头又笑了,拿着糕点一口一口的咬,嘴里也继续说:“我们总往爷爷您这儿看,也不是想打听什么,就是觉得奇怪,王爷也不是爱在路上捡人的,谁也不知怎么在那小码头呆了一夜,就带回来两个大 活人,我们老王爷一生戎马,咱们府内的侍卫,向来是从军中挑选,从来没有在外头找的,更何况,爷爷您年纪还挺大的……” 说年纪挺大是婉转了,不都叫爷爷了吗。 老人探听得差不多了,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王爷,与什么人不合吗?” 小胖丫头摇头:“没有啊,我们王爷在京里人缘虽不算好,但表少爷是个爱结交的性子,有表少爷在,王爷怎会与人不合,大伙儿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 小胖丫头在老人屋里吃了三盘糕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他走后,老人也去了岳单笙的房。 岳单笙正在房里磨剑,剑是船上侍卫长分的,他拿到手后,看到剑并不算锋利,便开始自己磨。 行走江湖多年,岳单笙一直有随身携带兵器的习惯,之前流落码头、孑然一身,那是环境所逼,现在又有了武器,他自然不愿放过。岳单笙磨剑的时候,老人就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揣着双手,嘀嘀咕咕的道:“这仙燕国的朝堂好奇怪,一州府尹,竟是由皇帝亲管,权势还不小,王爷豪贵之流,反倒没有实权,只有个漂亮名头,这在青 云国,可是听都没听过。” 岳单笙对别人国家的制度没兴趣,只问:“他找你了吗?” 老人知道他说的是谁,便摇头:“没有。” “目的呢?” 老人又摇头:“说是这小王爷没与什么人结仇,这趟还是从乐州过来的。不过你也看到了,他之前那模样,分明就是有苦难言,要寻你我相助。” “那就等着吧。”岳单笙看得很开:“憋不住,他自个儿会说。” 老人笑笑:“堂堂王爷,怕做梦也没想到会有求助两个流浪汉的一天,他这会儿估摸正别扭着,不知该怎么与你我说。” 让老人与岳单笙意外的是,大船行驶了六天,抵达那个所谓的码头县时,那位小王爷都没找他们谈过话。 倒是借了小胖丫头的口,船上的王府下人,对他们这两个生人的警惕小了许多,偶尔遇到了,还会打招呼。 这个码头县叫西进县,大船靠岸的时候,在船上,岳单笙便看到岸边站着人,都是身穿官服的朝廷官员,看头上的顶戴,官职还不小。 王爷是被侍卫们簇拥着下船的,排场很大。 他一下去,下面的人就行礼,模样毕恭毕敬。 岳单笙与老人走在最后,下船后,便跟在小王爷身侧。那小王爷正与一位官员寒暄,说了一会儿后,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子便出来,埋着脑袋的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备好府宅,恭请王爷回府暂歇。” 第1332章 柳蔚就在此时僵住了 柳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首先看到的就是被搁在自己怀里的丑丑。 丑丑这会儿还没醒,小小的身子缩在娘亲怀里,脸朝外面,小嘴撅着。 柳蔚就这么伸着头,在女儿脸颊亲了一下,然后又亲了一下,再亲了一下。 连番举动,把睡得正香的小丫头吵到了,小丫头的小眉头皱着,嘴里嘤咛一声。 柳蔚不敢再惹她了,小心翼翼的退开,把她放到床最里面,再在旁边放上高枕头充作护栏,让她自己睡。 柳蔚下了床,看到房内的盆架上有干净的水,猜测是容棱准备的,便就近洗漱完才出去。 房间外连的是个小院子,容棱正在院中武枪,容棱擅长的武器其实不是枪,但因为这宅子里本就有几把给护院用的枪,他就顺手练了。 从身体大致恢复后,他就开始练枪,之前躺了太久,身子早就麻木了,若再不用用,怕是就要废了。 习武之人,最忌耽乐躲懒,勤学苦练方是正道。 柳蔚倚在门边,就这么看着容棱武枪的身姿,眼角露出笑意,半晌等他练完一套,她就远远的拍手。 容棱早注意到她出来,这会儿看她拍手,才看了过来,眼神清清的,道:“外头有人找。” 柳蔚惊讶,这才慢吞吞的走过去,走到容棱的跟前,便贴着他给他擦汗,问:“谁找我?” 容棱单手半搂着她的腰,身体因为剧烈运动有些发热,脖子一片都有些烫,他道:“衙门的。” 柳蔚无语:“宋县令又怎么了?” 容棱不知,没做声。 柳蔚道:“那行,我去看看,丑丑在房里,你盯着。” 容棱“嗯”了声,顺手将她因为洗脸而溅湿的衣领擦了擦。 柳蔚起得晚,衙门来找她的人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大概受了叮嘱,不敢打扰,也就没叫醒她。 柳蔚出去时,那小衙役也大松口气,张嘴就把他家县令大人的话给带到:“汝降王来了。” 庄常之前寄了两封信出去,一封寄到巡按府,一封寄给汝降王,巡按府的人接了信早就来了,汝降王府那边却一点消息没有,现在,这边也终于来了。 柳蔚轻笑一声,也懒得再换正式的衣裳,就着这身稍显家居的长袍,便道:“那就去吧。” 汝降王是昨日傍晚来的,但因为太晚了,宋县令作为地主,又要忙着招待,安排住处,一时便顾不上通知柳蔚,今个儿这才择了空,立马就差人来知会了。 柳蔚不想找那汝降王做什么,她只是想先观察一下,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异姓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对方又会不会如她所愿,助苏家一臂之力? 她跟钟自羽保证时,虽然自信满满,但心里未尝没有忐忑,毕竟是不认识的人,她无法百分百确定,这位大王爷真的会顺利入局。 不过对方既然已经来了,就是个好的开始,来,便意味着对此事是在意的,只要在意,就好说。 出人意料的,小衙役并没带柳蔚去衙门,而是把她领到了过三条街的一间四进大宅前。 柳蔚看着那大宅门匾上写着“李府”二字,猜测这应该是李大官人家。 可来这儿做什么? 还不等柳蔚问出口,李府里就蹦出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由。 “柳先生。”因为小黎的关系,李由已知那日救自己的人实则是这位仵作先生。李宽现在已经蹲了大牢,死罪已犯,迟早是个人头落地,这一切虽然与李由无关,但间接的,李由成了最大受益者,原定计划他这个月就要启程前往京城,正式接管分行,但因李大官人已没了大儿子,不 敢再失去小儿子,便将分行之事搁浅,让李由继续留下。 如无意外,这李家的全部财产,将来都会是李由继承。李由自己得了好处,对柳蔚这个救命恩人,也是知恩图报,因此这会儿他就亲自出来了,一出来就主动解释:“宋县令说先生一向仰慕汝降王,知晓王爷来了西进县,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也是正巧了,王爷如今就住在我们李府大宅,这不,我爹已主动让出主宅,阖家搬到他处小院暂居了,也是怕王爷人生地不熟,我还留着,权当个给贵人引路差使,先生要想面见王爷,那我这儿可做不了主,不过若只是 远远看看,倒是可以同我一起,王爷现在住的院子,原就是我的院子,路我熟。” 柳蔚闻言,便点点头,不耽误的道:“那走吧。” 李由也麻利,领着人就往宅子里去。 李家大宅是整个西进县最大的宅子,王爷要来西进县,宋县令是挠破了头皮也不知能安置在哪儿,最后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找李大官人借。 因为来的是王爷,李大官人再不舒服宋县令抓了他大儿子的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乖乖的带着一家老小搬出去。 不过王爷一住,原本好进好出的李宅,也变得严防死守起来,这不,就是李由这个主人家带个人进来,都要先被排查一遍。 王府的侍卫可不跟你讲情面,只要是不认识的人,进门都得排查。 也幸亏柳蔚出来的急,没换衣裳,就这一身长袍,一目了然,也不像藏了什么武器的,因此好歹没搜身,只问了几句就放了进来。 进来后,李由还吐槽:“真是太严格了,出去买个菜,回来时菜篓子都要翻个底朝天。” 柳蔚笑笑没做声,只问:“那汝降王是个怎样的人?” 李由哪能知道这些,就道:“昨晚看过一眼,很年轻,顶多二十七八,但派头可不小,带了两百多侍卫呢。” 柳蔚挑眉:“两百多人都住这宅子?” “那哪能住得下,只住了五十个,别的安置在别处,全是东拼西凑借的宅子,提前宋县令哪能想到一下带了两百人呢?” 柳蔚能想到昨晚清点人数时,宋县令凄惶的表情,她随着李由的步伐朝李宅的最里面去,过了花园时,却见李由突然住了脚,咦了一声:“汝,汝降王!”柳蔚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花园偏左的凉亭那儿,坐了两个人,从这视角,能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脸,另一个却只有个后脑勺,正脸的那人五官英挺,眉目俊朗,是个嘴角噙着笑,瞧着一身上位 者姿态的年轻公子。 “那就是汝降王?”柳蔚问了声。 李由声音都结巴了:“就,就,就是啊,就是他啊……” 柳蔚往前面走了走,想绕近一点,仔细看清那个王爷。 却不想,亭中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另一个男子突然起身,大概与汝降王说了什么,然后转身,一脸冷漠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柳蔚就在此时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似的立在那里,她眼睁睁看着那冷漠男子离去,满脑子都是对方稍纵即逝的侧脸。 是她看错了吗?那个人好像是…… 第1333章 柳蔚是不是中邪了? 等柳蔚揉揉眼睛,打算再仔细确定一下时,那男子已消失无踪。 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先生,王爷要走了,要走了!”李由一惊一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蔚忙回神,便看到亭中那汝降王已起身,在周遭侍从的陪伴下,往花园的另一边去了。 李由叹了口气:“好可惜,还想多看两眼,那可是王爷呢,我这辈子怕就这一次机会能这么近的瞻仰王爷了。” 柳蔚想着问:“方才与王爷说话的人,你可认得?” “啊?”李由懵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然后说:“不认识,没见过。” 柳蔚有些心神不宁,她始终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但怎么可能,岳单笙怎么会在西进县,还是与汝降王一起? 他们落水的地方在两江靠东,她是在那边被钟自羽救的,容棱也是在那边被云家姐弟救的,就连小黎都是从那边飘到黑水村的,可汝降王在京城,岳单笙总不可能遇难之后飘到京城去了。 “先生,还要去看吗?”李由此时又问了句,他看汝降王离去的方向,就知道他们是去前堂,前堂管理没那么严,要是想去,还可以从后面绕过去。 但柳蔚这会儿已经没精神了,她思索了一会儿,同李由道:“方才与汝降王说话那位公子,你见着他的容貌了吧?” 李由下意识的点点头,问:“怎么了?” “你帮我打听打听,那人叫什么,与汝降王什么关系,回头派人来告诉我。” 李由不明所以:“先生认识那位公子?” 柳蔚没回答:“总之你帮我问问就是。”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由答应了,不过还是道:“那位公子能与王爷坐在亭中相对而聊,身份应当也不低,我也不确定能否再见到他,毕竟这李宅现在全是侍卫……” 柳蔚也没有多为难他,点头:“你尽力吧。” 从李宅离开后,柳蔚便去了衙门,跟宋县令聊了一会儿,之后转道,去了码头附近的一间客栈。 仓库退租后,钟自羽和魏俦又被安排到码头附近最便宜的客栈,柳蔚见到他们时,魏俦正翘着二郎腿,撅在床上啃馒头,钟自羽则坐在旁边,擦着手里的金丝线。 看到柳蔚来,两人都有些讶异,这十天的钱,前日钟自羽已经去取了,柳蔚应该没有来找他们的目的。 “有时间吗?”她问的是钟自羽。 钟自羽愣了愣,将手里的金丝线放下,跟着她出去。 两人没走多远,就在客栈外的大街,寻了个人少的地方,柳蔚犹豫的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 钟自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觉得这样的开场白真的不适合她:“有话直说。” 柳蔚咳了一声,看看他的脸色,估摸道:“我记得你背伤了,现在好了吗?平日活动还有困难吗?还会疼吗?” 钟自羽眉头都拧成一个结了,语气特别不好:“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蔚道:“就是关心你,多问两句。” 钟自羽笑了:“我这伤都快过去半年了,你倒是想起来了。” 柳蔚尴尬:“那没事了?以前的事也放下了?” 钟自羽还是琢磨不透她的意思:“放下什么,我有什么好放不下的?”然后突然一凛,像是猜到了什么:“是不是又有谁死了?你怀疑是我干的?呵,这种事你倒是第一个想到我。” 柳蔚摇头:“不是这个。” 钟自羽不耐烦了:“那到底是什么?” 柳蔚沉默了一会儿,缓了缓语气,唤道:“小钟啊……” 钟自羽脸都变了,猜测柳蔚是不是中邪了,同时道:“我好像比你年长?” 柳蔚一脸自然的改口:“老钟啊……” 钟自羽彻底没心情了:“你有事就说,别磨磨蹭蹭的。” 这会儿见他们一直没回去的魏俦也跟出来了,手里捏着半个吃剩的馒头,贼兮兮的缩在门槛边,朝他们这边打望。 柳蔚就在此时说了:“我好像见着岳单笙了。” 一句话,吓得魏俦手一抖,馒头掉地上了。 “卧槽!” 先有反应的不是钟自羽,而是魏俦,魏俦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在说秘密,他一窜就过来了,一惊一乍的叫唤:“岳单笙?真的假的?哪儿见到的?他没死啊?” 柳蔚烦他,瞥了他一眼,扭头观察钟自羽的表情。 钟自羽表情很呆,似乎是木了,眼睛瞪得有些大,嘴微微开着,整个人一动不动。 柳蔚推了他一下,道:“打赌什么的,也是说着玩的,我知你在意他的行踪,跟你说一声,但丑话我也讲在前头,不管是不是他,你不能动手,有我在,我不许你伤他。” 钟自羽回了一下神,注意到她话语中的歧义:“不是他?” 柳蔚道:“还不确定。” 钟自羽使劲深吸口气,然后握了握拳头,道:“跟我细说说。” 柳蔚便跟他说了,听到汝降王的名字时,钟自羽眉头先就皱了一下,而后抿着唇,脸色变得难看。 柳蔚还不知这是怎么了,魏俦已经嘲讽起来:“亏你这么担心他,人家跟在王爷身边,吃香的喝辣的呢,和以前真是一个德行……” 柳蔚不觉问:“以前怎么了?”魏俦有些生气,也有些为钟自羽抱不平:“岳单笙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再大的磨难,他都能过得比其他人好,他全家被灭时,那会儿多惨,他自己崩溃了,他妹妹也病得快死了,可那么艰难的时期,他们 兄妹俩愣是没出去挣过一分钱,全靠这傻子当牛做马的养他们,到最后,还成了这个结果,真他妈良心喂狗肚子去了。” 柳蔚皱皱眉,觉得这么说没道理:“是钟自羽有错在先。” “那就能对他动手了?”魏俦是真气了,声音带着咆哮:“我他妈说句良心话,这小子作孽是不假,杀人是不假,但他有那么一丁点对不起他岳家兄妹吗?谁都有权利指责他,就岳单笙没这个资格!” 柳蔚脸色变冷:“那岳重茗的死……”“这才是最扯的。”魏俦平日是怕柳蔚的,但这会儿气劲上去了,竟然不怕了,还敢顶嘴:“你不知道那段,我知道,岳重茗喜欢上了那男的,跟人家好了,岳单笙不在,钟自羽又不是人家亲哥,他没阻止,是他不对,可我换句话说,你和容棱在一块儿,你乐意人家阻止你吗?好好的小姑娘跟小伙子谈情说爱,有啥问题?谁知道那男的是个混蛋?那会儿钟自羽也就是抱着嫁妹妹的心看着他们好的,怎么最后岳重茗难产就怪他头上了?怪了这么多年也就算了,这回还下死手,是非要钟自羽给他妹妹陪葬啊?他岳单笙哪来的这个脸?那要真说钟自羽有错,他这个当人亲哥的就没错?他妹妹病成那副模样,他不陪在身边,出去乱溜达,把妹妹交给一个外人照顾,他就有道理了?” 第1334章 等着看好戏吧! 魏俦对岳单笙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说起来还就没完了。 到最后还是钟自羽打断他:“行了。” 声音冷冷的,带着不悦:“别废话了。” 魏俦气哼哼的瞪着他:“我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他妈你一个朋友,还不能为你操点心了?” 柳蔚听着两人骂骂咧咧,心里则想着岳单笙曾跟她说的话。 那时候在船上,她着重问过岳单笙当年的事,岳单笙的版本不是这样的,虽说事儿还是这么件事儿,但意思真的不同。 岳单笙的话里,钟自羽是知道那男的不可靠,还眼睁睁看着岳重茗跟那男的好,甚至纵容他们未婚行房。 连提亲都没有,就同意岳重茗跟那男的作实夫妻之实,带着自私的心思,眼看着岳重茗跳进火坑。 这才是岳单笙恨钟自羽的根本原因。 那段特殊的时期,他是真的以为,钟自羽会像他一样,将岳重茗当做亲妹妹照顾,所以才放心离开,他认为,他们那时已经算一家人了。 无亲无故,无父无母,萍水相逢的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兄友弟恭的新家庭。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但最后,岳重茗的死,把一切都毁了。 这么多年,岳单笙恨着钟自羽,他也同样恨着自己,恨自己所托非人,识人不清,恨自己连唯一的亲人,都保不住。 岳重茗的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最坏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导致的兄弟决裂,是完全无解的。 魏俦带着个人立场,他和钟自羽是朋友,下意识的站在他这边,但失去亲妹妹的是岳单笙,他才是承受最惨烈的那个。 柳蔚也不赞同魏俦对岳单笙的评价,什么叫做再艰难的时候,他都能过得比其他人好?当初突逢巨变,家破人亡,岳单笙还是个刚找到妹妹,以为可以一家团聚的小孩子,钟自羽那时帮了他,所以他认了这么兄弟,真心实意的认为他们是铁哥们,岳单笙并没有骗过谁,钟自羽也不是冤大头 ,只是现实在那个时机,促成了他们这段情义,这里面不存在阴谋论,魏俦的说法太偏激了。 而同样不认同这席话的,还有钟自羽,他依旧吼着魏俦:“他是什么人我很了解,别说了。” 魏俦气得更厉害了。 钟自羽不想再提那些旧事,转头问柳蔚:“汝降王住哪里?” 柳蔚停顿了一下,才说:“李宅,李大官人的府。” 钟自羽明白了,点点头,转身回到客栈。 魏俦想跟进去,又没跟,转头冲柳蔚发火:“你就骗骗他,哄哄他就成了,干嘛真把岳单笙的消息给他?你就不怕他找人算账去?” 柳蔚嗤笑一声:“他看起来不会。” 就因为觉得不会,才坦白相告,相处了两个多月,她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岳单笙也好,钟自羽也好,若非岳重茗的事隔在中间,他们都不愿与对方为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经历过生死的情分,不是一朝一夕能放下的。 魏俦肺都要炸了:“你看得挺准的,他是不会,他是个傻逼,咱们都知道。” 柳蔚正视魏俦,微微蹙眉:“你的反应太大了。” 魏俦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他是个牛脾气,一根筋,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他们俩隔得远远的,谁也别有机会伤害谁,现在……呵,等着看好戏吧!” 魏俦所谓的好戏是什么,柳蔚猜不到,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汝降王遇刺了。 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李府的下人脚不沾地的来找柳蔚,说李宅昨夜进了贼,还刺伤了王爷,说这件事惊动了尚在西进县的所有官员,因为不知道刺客的身份,李宅被全面封锁。 李由特地派人来跟柳蔚说一声,他答应要帮柳蔚打听人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因为现在多问一句,都容易被挂上刺客同党的罪名。 柳蔚很理解,让李由不用管了。 回头又去了客栈,这回柳蔚没找到钟自羽,只看到魏俦。 柳蔚脸色很难看。 魏俦倒是因为事已发生,反而破罐破摔了:“看到没有?戏好吧,擦了十几天的金丝,用上了,差点勒断那个什么狗屁王爷的脖子。” 柳蔚皱紧了眉:“他人呢?” “李宅啊。”魏俦语气很差:“昨晚去了就没回来,要岳单笙真在那儿,现在两人怕是已经遇上了!” 事情超乎了柳蔚的想象,她想知道李宅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没办法,她只能去找宋县令。 现在宋县令是她唯一了解真相的途径。 而在柳蔚与宋县令汇合时,李宅里却远不如大家所设想的那么严重。 千孟尧是受伤了,但只是擦破点皮,轻伤,而行刺他的刺客,已经被抓了。 之所以告诉外界刺客跑了,完全是故弄玄虚。汝降王在向外界求救,在向两个陌生人求救,因为他知道有人想杀他,但却不知道那人是谁,他被人盯上了,对方随时可能动手,而现在他抓到一个刺客,不清楚刺客背后的主人,不清楚对方是否还有同 党,他不敢打草惊蛇,先把情况隐瞒下来,审问的事,慢慢进行。 知道王府侍卫里有内奸,刺客被抓的事,千孟尧除了几个亲近的侍卫,对其他人也瞒了下来,但他没瞒岳单笙。 “去看看吧。”这是半个多月来,他第二次召见岳单笙。 第一次是昨天,他们在花园小亭聊了点不愉快的话题。 千孟尧亲自带路,他看起来精神很好,脸色红润,眉目清亮,跟岳单笙说话时,他嘴角还噙着笑,他很喜欢笑,经常怪怪的笑,看起来很古怪。 岳单笙不精通审讯之法,他直说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千孟尧却摇摇手指:“看看他的功夫底子,我要知道他的路数。” 这个自己倒是能勉强看看。 岳单笙没意见了,随千孟尧走到那关人的柴房。 一天一夜过去了,他们没给那刺客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对待俘虏,有着正规军素质的汝降王府侍卫不会手软。 门被打开时,岳单笙先适应了一下屋内外强烈的光差,柴房里很黑,有种闷闷的臭味,他眯了眯眼,看着那缩卷在墙角,背对着门口的身影,觉得那佝偻的身形很单薄。 这么单薄的身板,不像是个习武之人会有的。 千孟尧倒是胆子大,先一步踏进去,岳单笙后一步跟进去,走到柴房中央。 屋里的人应该早就知道有人来了,但他没转头,只是面对墙面,将自己抱成一团。 “去看看吧。”金主大人发话了。 岳单笙往前挪了两步,走到那身影背后,手扣住他的肩,将人慢慢转过来。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文质彬彬,斯斯文文,嘴角漫出一丝血丝的陌生脸庞。 第1335章 一家之主 这个人像个教书先生,胜过像个刺客。 岳单笙扣着那人的肩,能感受到掌下的人肩骨很薄,人很瘦。 他拉过那人的手臂探了探,半晌,拧眉回头:“内息平静。” 千孟尧挑挑眉,倚在门旁,含笑看着他。 岳单笙解释:“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千孟尧愣了愣,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那刺客面前,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又抬手,捏着那人的下巴,左右看看。 那刺客似有不悦,脸色深沉的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千孟尧笑起来:“脾气还不小。”说着又看向岳单笙:“确定?” 岳单笙一板一眼的:“不会看错。” 千孟尧突然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他握着那匕首,直接刺向刺客的小腹部位。 刺客眼眉一闪,侧身去躲,同时控制不住的伸手,反手捏住了千孟尧的手腕。 钟自羽以前是习武的,受了伤,生生破了丹田,无法再凝聚内力,但光论招式,他还是会的。 三脚猫的功夫,使不出大劲儿,但对付眼前这个一丝武艺都没有,纯粹是个绣花枕头的娇王爷已经绰绰有余了。 钟自羽捏住千孟尧的脉门,瞳孔一缩,已经用力按了下去。 千孟尧感受到他的杀气,想往后挣扎,同时看向岳单笙:“这叫没武功?” 岳单笙轻而易举的钳住钟自羽的手腕,也不管人疼不疼,把那手腕往后一掰,差点给人掰断。 钟自羽吃疼之下放了千孟尧,千孟尧赶紧躲到岳单笙背后,还把手伸出来,杵到岳单笙眼皮底下给他看:“红了!” 岳单笙嫌碍眼,挡住自己视线了,抬手把他的手腕握住,在那脉门的地方揉了两下,蕴含了内力,力道很热,只两下,千孟尧已经没那么疼了。 他把手收回来,还有点稀奇,活动了一下手骨,发现真的好了,不觉又笑了:“有点本事。” 对面的钟自羽就这么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明显。 岳单笙不认识他了,因为换了一张脸,重伤后身体消瘦,乍看起来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但柳蔚能一看认出来,连柳蔚都认得出…… 钟自羽不知自己想怎么样,他是希望岳单笙认出来?还是认不出来?他很模糊,自己也没个定数,只是有些气恼的看着他,又有些暴戾的看着那个王爷。 “花架子,伤不了你性命。”岳单笙平淡的道,说完,看到地上丢着一捆金线。 钟自羽立马弯腰去捡,刚捡起来,就被岳单笙夺过来,盘在手指上绕了绕,眯着眼说:“这个倒是能伤人,往脖子上一绕,头能被割下来。” 千孟尧把那金丝拿过来看,看了会儿,又笑着丢开:“铜的。” 岳单笙拿在手里,这也算武器,他不可能交回凶手手里。 这个刺客算是毫无收获,有点花架子拳脚功夫,但靠他一个人想夺堂堂汝降王的性命,根本是开玩笑。 千孟尧乐了:“到底是谁弄这么个玩意儿对付我?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玩意儿”这个词,侮辱意味太重。 钟自羽已经皱起眉,若说假装行刺,不过是想以最方便的方式混进李宅,那现在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让他非杀不可了。 有机会,他一定会杀了这个人。 “你们抓错人了。”片刻之后,还是钟自羽先说话,压着嗓子,是在解释:“我从府外路过,被你们的人抓住,污蔑我是刺客。” 千孟尧嘴角含笑,眼底闪着厌恶和不屑,根本不听他的狡辩。 钟自羽看他不信,就看向岳单笙,咽了咽唾沫,似乎有点紧张,这回他没有压嗓子,用完整的声音说:“我只是个待考秀才,并不认识你们。” 岳单笙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钟自羽是期待着,岳单笙却只是表情平平,眉眼连触动一下都没有。 他还是没认出来,哪怕钟自羽用了他原本的声音。 也是,两人自从岳重茗死后,就再没联系过,直到岳单笙杀钟自羽那回,当时他们也没说多少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对方的声音。 当然,钟自羽是记得的,岳单笙却显然一点印象没有。 紧紧的握了握拳,钟自羽算是知道魏俦骂自己的话有多正确了,到现在,还记着这份兄弟情的,只有他一个了。 …… 柳蔚从宋县令那儿离开后,回了租赁的宅子。 回去就把钟自羽的事说了。 容棱表现的平静极了:“所以?” 柳蔚知道他讨厌钟自羽,道:“我没想救他,不过我想知道,汝降王旁边那个,是不是岳单笙。” 小黎在边上喂李玉儿吃饭,闻言直接道:“让珍珠去看看不就是了,珍珠呢?” 柳蔚说:“不知道。” 珍珠和咕咕已经不是家养鸟了,十天半个月没见过它们一面了,它们已经是野鸟了,找都找不回来了。 小黎犹豫的嘟哝:“那我去?我是小孩子,容易蒙混过关。”他还是很了解自己的优势的。 李玉儿这时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就瞎举手:“我我我,去去去……” 小黎把她手按下来,又正了正她衣领上的小围兜,道:“吃饭的时候不要乱动,怎么比丑丑还漏嘴。”李玉儿以前是没饭吃,现在跟着小黎,已经天天吃饱穿暖了,吃好了就不会太珍惜粮食,也就暴露了傻子的特质,比如吃饭老漏嘴,人痴痴呆呆,有时候这一刻的事,下一刻就忘了,看起来浑浑噩噩,稀 里糊涂。 李玉儿挺喜欢自己的围兜兜的,高兴的把围兜揪了揪,又张嘴,吃下小黎喂过来的一勺米饭带肉片。 柳蔚其实有办法混进李宅,但她特地跟容棱提了一下,还说不是为了钟自羽,就是想趁容棱反对前,先给自己找个借口。 但容棱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眼皮抬了抬,就知道柳蔚打什么鬼主意,于是冷漠的说:“若是,迟早会见。不是,也无须急于一时。” 这就是不赞同去李宅找岳单笙,至于钟自羽的事儿,更是想都别想。 柳蔚有点不乐意,她的姿态已经这么低了,之前容棱身子不好,她是哄着宠着捧着疼着,现在人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了,就开始压制她了。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柳蔚筷子一丢:“明日我就去,若是岳单笙,也好问问当时的情况,至于钟自羽,掺上那个不明不白的王爷也是个麻烦事,我把他带出来,有什么事私下说。” 容棱蹙眉,眼底凛着寒光。 柳蔚已经起身,道:“今晚我睡别的房间。” 容棱眼底的寒光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沉默下来,半晌才开口:“先用饭。” 柳蔚又坐下来,闷声捡起筷子,也不怎么吃。 容棱就给她夹菜,但柳蔚不领情,夹就给扔出来,如此一来,容棱也不夹了,放下筷子,声音浅淡:“你拿捏好分寸。” 这是松口了。 柳蔚这才不拧了,嘴角露出一丝笑,算是用事实证明了自己一家之主的具体地位。容棱看着她嚣张的笑,牙齿不露声色的磨了磨。 第1336章 这是不正常的,就拿容棱来说 既然决定了,那就事不宜迟。 当天晚上,柳蔚就行动了,没跟李由说,也不打算惊动其他人,单靠她自己的本事,要进入这样的府宅,是轻而易举的。 因为闹过刺客,李宅的防守比昨日更严格了,柳蔚从后院的外墙翻进去,就正好与一队巡逻卫兵相遇。 她闪身躲进了附近的建筑阴影处,巡逻兵没发现她,从她身边错身而过。 李宅并不大,但因为巡逻的人太多,柳蔚躲躲闪闪,耽误了不少时间,直到一刻钟后,她才抵达汝降王居住的小院。 趴在房檐上,她静听下面的动静。 屋里有人,还不止一个,他们在对话,但因为砖瓦累叠,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似乎在争执。 柳蔚从房檐的前面蹭到后面,沿着墙体往下滑,借着一棵大树的遮掩,凑到了天窗边,从天窗往里面看。 屋里有四个人,汝降王坐在内堂的圈椅上,低垂着头,正在摆弄着手里的宝石匕首。 他的面前站了三个侍卫模样的男子,三人似乎在吵架,吵得青筋勃发,暴跳如雷。柳蔚听了一会儿,才听懂他们是在吵府邸防卫的事,三个首将,领着三队人马,其中一队跟着汝降王进驻李宅,另外两队人被安置在了别处,但现在,汝降王遇刺了,考虑到之后或许还有危险,或者之前 逃逸的刺客会去而复返,另外两队的首将提出他们必须也进入李宅,随时保护王爷安全。 但李宅就这么大,如果三队都要挤进来,那必然是不可能的,现在他们争闹的内容就是,看谁的队伍最后能留下。 其实这种争论很没意思,汝降王才是主子,他一声令下,要哪队留下,哪队就留下不就得了,但那汝降王愣是一言不发的就坐在那儿,任由三个首领吵得不可开交。 柳蔚再去看那汝降王,就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表情倦怠,眼神虚无,明显是一副早已不耐烦的模样,但他却什么都没说,硬撑着不耐,继续听三人无意义争执。 这是不正常的,别人不知道,但就拿容棱来说,同样是王爷,以前容棱出个门,身边带的人可全都以他马首是瞻,有什么需要的,都是直接吩咐安排。 从来没听说过,主子不发言,主子的人身安全,却要交给下属们自己商量的。 柳蔚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但一个王爷,出个门儿,身边却带了三队面和心不合的侍卫,这本来就很古怪,她觉得,这汝降王更像是被软禁了。 不是他带着三队人出行,而是有三个人,分别安排了三队人,在他身边把控他。 看来很多事,果然不如她设想的那么顺利。 柳蔚又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三个首将说来说去都是些废话,就不听了,她从大树滑到地下,摸着路,在小院附近慢慢游走。 钟自羽不在这儿,这是柳蔚观察了半天的结果。 但钟自羽没回客栈,所以他一定还在李宅,他会在哪儿?僻静的地方? 还是岳单笙所在的地方? 应该是第二个,若李宅没有岳单笙,钟自羽不会继续留下,这说明岳单笙的确在这儿,她昨天没看错,但岳单笙是怎么跟汝降王混到一起的? 李宅西侧的小院里,岳单笙没有睡,他站在长廊下,清浅的月光透过树影铺在地上,将石板地面映衬的支离破碎,他就看着那些破碎的光影,怔怔的发呆。 老人半夜出来起夜,看到院子里站着个大活人,问:“不睡?” 岳单笙没回话,只依着墙面,手上捏这个什么东西,转来转去。 老人去了净房,再回来时,本想错开岳单笙直接回屋,但到门口时,他又停下了,到底还是转头,问岳单笙:“这世上,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岳单笙看着老人,对上的就是老人睿智的灰眸。 这是个什么都能看透,什么都知道的糟老头。 岳单笙自嘲似的笑笑,慢吞吞的回:“最后悔的,是当年没将我妹妹带走。” 老人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那就去梦里见见她吧,看她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岳单笙皱了皱眉,知道这个所谓的“做梦”不是真的做梦。 这时老人已经进屋了,关门前又补了一句:“睡吧。” 岳单笙深吸口气,反身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进去睡了。 …… 一个时辰后,柳蔚找到了钟自羽。 在柴房。 之所以发现,是因为门口站着四个守兵。 远远的用暗器击晕了四人,柳蔚凑过去,打开窗户一看,真是钟自羽。 她大手大脚的进去,惊醒了浅眠的男人。 钟自羽先是很激动,看着窗口翻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他的嘴角翘起了笑,然后月光映照,他看到了那身影的主人…… 柳蔚确定了外面没人,便看着钟自羽道:“你怎么被抓起来了?哎,不管了,先走吧。” 钟自羽脸上的喜色瞬间烟消云散,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柳蔚,默默的又躺回柴堆里,说:“我不走。” 柳蔚愣了,走近了问:“你说什么?” 钟自羽闭上眼睛,头也没抬:“我不走。” 柳蔚气笑了,自己忙活了一晚上,难道是多管闲事? 她正想说点什么,就看到钟自羽脸上挂了彩,嘴角和眼角都破了,她问:“你真不走?” 钟自羽不回了,翻了个身,假装睡着了。 柳蔚彻底火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直接往人头发上一扯,钟自羽没防备,让柳蔚抓了个正着,然后柳蔚就揪着他头发,把他整个人提起来。 钟自羽急忙推她的手:“你干什么?疼疼疼,我不走……妈的,疼疼疼……” 柳蔚懒得管他同不同意,像拖死狗似的,拖着钟自羽头发就把他往大门外拉。 钟自羽也来气了,竟然大吼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靠!”柳蔚骂了句脏话,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钟自羽趁她发愣,忙护住自己的头,往后退了几步,踉踉跄跄的坐在柴堆里,抱着脑袋控诉:“我不走,我不走,没人让你来找我,我不走!” 远远的似乎有侍卫被惊动了,大批脚步声由远而近。 柳蔚深吸口气,压着气问:“你见着岳单笙了?” 钟自羽捏了捏手指,片刻道:“赶紧走吧,来了不少人。”柳蔚骂了句:“c!”骂完还是赶紧飞上了墙,踩着屋顶,蹭蹭蹭的往外逃。 第1337章 柳先生不会同意的 柳蔚奔回家,进了房就坐在凳子上倒水。 容棱这会儿还没睡,看她动静大,轻轻搂了搂趴在他腰窝处打瞌睡的丑丑,确定女儿没被吵醒,才问:“怎么了?” 柳蔚咕咚咕咚灌了一整杯水,压着火,把之前的事说了。 容棱听完,眉眼动了动,声音浅淡:“那便算了。” 柳蔚还是气:“我真没想到他还叫人?他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容棱嘴角噙出一丝笑:“睡吧。” 柳蔚带着一肚子火去洗漱,洗漱完了上到床榻上时还烦。 容棱睡在外侧,丑丑还趴在他身上,柳蔚也怕惊动女儿,不敢再大声抱怨,只压着声音念叨。 容棱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搂着妻子,一会儿拍拍这个,一会儿拍拍那个。 到底得了安慰,柳蔚总算消了点气,把脸枕在容棱腹部,手指搅着他的衣服带子:“早知道听你的,不去管这桩闲事。” 容棱掌心抚着她的发丝,一下一下的揉:“现在置身事外,也不晚。” 柳蔚又抬起眸看他:“不过岳单笙似乎真在这儿,找个时机我得见见他,你说,他若也活着,那其他人……” 当时龙卷风侵袭,太多人生死不明,柳蔚担心容棱,担心小黎,担心丑丑,也担心大妞小妞、明香惜香,还有师父。 这些人现在都没有消息,但会不会,他们也都幸免于难了? 容棱也有这个想法,但他没说出来,有些事不说还能抱有希望,说了,反而害怕失望。 这一夜,夫妻俩睡得都不太好,早上起来时,就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亭江州府尹万立被摘去顶戴,现正被押往西进县受审,人已经在城外了。因为案情的主因是由万氏引起,切入点是万氏的情况下,万立只能先被带来西进县,只有确定了万氏真的获杀人罪,且万立这个父亲真的为其包庇遮掩过,才能正式对万立在亭江州任职期间的一切行为进 行复检。 而顺序就是,要扳倒万立,就必须先定万氏的罪。 西进县这番可是众星云集,小小的县衙门,挤满了高阶大官。 宋县令这个小县令在一堆大人物里是气都不敢多喘,但偏偏,因为万氏的案子是在他管辖地发生,他作为父母官,还必须参与全程审理。 巡按府其实已经接手了部分权利,但部分却不代表全部,因此,万氏的案子审理的还是庄常,副审的也还是宋县令。 万立是在刚过晌午的时候被带进城的,考虑到他之前的职位,押解官差对他很是客气,一路上更是照顾有加。 抵达县衙门后,庄常亲自出来接管嫌犯。 他看到万立,先就笑起来了,而后同其鞠了鞠躬:“见过师兄。” 庄常师承太师罗庸,而跟在罗庸身边最久的学生,就是万立。 万立能得亭江州府尹一职,也是由罗庸当初一手提拔引荐的。 万立长得颇为严肃,没有庄常那么爱笑,一番变故后,他更是心情极差,对着庄常就使脸色:“一两句话的师门情,万某受不起。” 庄常只是笑笑:“今年春天去亭江州拜访师兄时,师兄可不是这个态度。” 万立脸都拉长了:“你污蔑于我,还指望我对你和颜悦色,以礼相待?庄大人怕是欺人太甚!” 庄常叹了口气:“是不是污蔑,是不是陷害,师兄心知肚明,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庄常你……” 眼看两人这是要吵起来了,宋县令头皮发麻的站出来,赶紧打圆场:“书房准备了茶水,万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里面请,有何事,大家里面谈,里面谈。” 万立现在是暂时被述职,说难听点,他顶多也就是个协助调查,案子到底能不能定论还是两说,而这种情况下,贸然得罪万立,绝对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宋县令好言好语的把人请了进去。 到底顾忌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万立没有发火,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却对庄常更是冷面相待。万立今日抵达西进县的消息早上就传来了,在西进县的官员几乎个个都收到了风,可现在出现在衙门的,却只有一个庄常,一个宋县令,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哪怕是巡按府内部,也是选择了一番,避 免了直接跟万立面的面,把人给得罪死。 这些官场之道大家都心知肚明,没人说破,也就这么不尴不尬的虚与委蛇着。 衙门没办法将万立关押,宋县令特地命人打扫了间客房,让万立暂住,算是给了他最大的尊重。 万立虽说住在衙门里,但房门外还是需要人看守的,看守的人也安排好了,但离开时,万立提要求了:“我要见茹儿。” 庄常一张弥勒佛的脸,温和的道:“不可能。” 万立眼睛眯了起来:“你们对她用刑了?” 庄常不回答,只保持着一张笑脸:“提审上堂的时候,师兄自然能见到令千金。” 万立一步冲过来,揪住庄常的衣领警告:“你要是敢伤我宝贝女儿一根汗毛,我要你在仙燕国呆不下去!” 庄常挥开他的手,一脸轻蔑:“师兄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离开后院时,宋县令能感觉到,万立还在背后盯着他们看,他满头是汗,紧张得手都抖了。 而出了院子,庄常突然止住步伐,沉思一会儿,看向宋县令:“宋县令似乎对柳仵作异常推崇,可否与本官细细说说?” 宋县令没想到庄检察吏会问起柳蔚。 毕竟蒋氏的事情结束后,柳蔚就没再因公事来过衙门。 宋县令不明所以:“大人这是……” 庄常冷笑着道:“万立如此胸有成竹,此案必在着手打点,审理公正上的事,本官可担保不让他投机取巧,可私底下他若还有别的作为,本官想,派你去盯着。” “我……我我我?”宋县令声音都变调了:“庄大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庄常吐了口气:“就是看你不知道,才想让那柳仵作与你一道,本官与他聊过,算是能看出其是个睿智晓理,逻辑分明的人,他与你一道,本官也放心。”宋县令委屈的嚷嚷着道:“柳……柳先生不会同意的,您不给她钱,她不会帮您办案的,上回下官雇她,可是花了一千两银子呢,整整一千两啊!” 第1338章 仵作改行,杀猪去了…… 这个说法,很是超乎庄检察吏的意料。 “仵作,不是归府衙调派任命的吗?”没听说过还要单给钱的。 宋县令可怜巴巴的解释:“我们西进县没有仵作,早年倒是有,后来衙门也没出过什么死人案子,仵作就改行,去杀猪了……” 庄检察吏:“……” 现在这么看,问题就有点复杂了,一千两银子,两袖清风的庄大人是拿不出来的,但他还是决定先让宋县令去问问,拉拉关系,说点好话,最好是能让那位柳先生无条件答应帮他们。 宋县令觉得悬,可上级有命,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 他去的时候也是不赶巧,柳蔚和小黎在屋里炼药,云想云席也去帮忙了,听说要过一两个时辰才出来。 宋县令不敢打扰,愣是在人家大堂干坐着等。 等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出来给他送了茶,宋县令看那小姑娘挺面熟的,就道了句谢。 谁知那小姑娘突然“哈哈哈哈”的怪笑起来,然后一挥手,把他手里的茶杯摔地上了。 宋县令愣住,人都傻了。 “这……这,这位姑娘,你……” 宋县令妄图跟这位神神叨叨的小姑娘好好说话,可小姑娘不听,摔了茶杯就开始疯疯癫癫的乱窜,一会儿跳到椅子上,一会儿跳到桌子上,还去扯宋县令的帽子。 宋县令忙护着头顶,远离那姑娘,哆哆嗦嗦:“姑娘,本……本官不认识你,你……你有话好好说……” 小姑娘看抓不到帽子,就改去抓宋县令的衣服,看他衣服上有花纹,就去拉那花纹。 宋县令被逼得没办法,直往屋外走,一边走一边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云楚本来在前院浇花,听到声响,好奇的过来看,一看就看到李玉儿追着那位来寻容大嫂的县令大人跑,她忙放下水壶,过去拦住李玉儿:“玉儿姐,你怎么跑出来了?云觅呢?” 李玉儿看云楚过来,就哈哈的笑着,去摸云楚的头发。 云楚的发髻都被她摸乱了,没办法,只能捉着她的手腕,要把她往后院带,边走边喊:“云觅,云觅你去哪儿了?你又偷懒是不是!” 刚喊了两声,就听右侧不耐烦的少年音传了过来:“大白天的,嚷嚷什么?” 云楚看到云觅从侧院出来,刚要斥责他丢着李玉儿不管,就看到云觅背后又走出来一人,深青的长衫,手里拿着长剑,剑眉星目,身姿颀长。 云楚到嘴边的责骂顿时又咽回去了,她小鹌鹑似的埋着头,乖乖的喊:“容大哥。” 以前是叫容公子的,但因为叫了柳姑娘容大嫂,所以自然而然就改了,称呼容公子为容大哥了。 容棱将手里的长剑收了收,看着云楚道:“云觅在学剑,有事吗?” 云觅一直想练武,但别看他平时胆子大,嘴巴坏,但真要让他求着别人教他,他又拉不下这个脸,以前他就垂涎小黎弟弟的武功,可小黎弟弟不提,他也不敢让小黎弟弟教他。容棱自从身体逐渐康复后,便每日练剑,相反小黎则开始捣鼓各种自认为奇异的药草,如此一来,云觅就从黏着小黎弟弟,变成黏着容大哥,每天一有空,就来偷看容大哥练剑,久而久之,容棱也会时不 时教他一点,都是些基本的东西,比如拿剑的手势,用力的方位。 不是收徒,就是指点指点小辈,无伤大雅。 云觅学得可起劲了,也因为想练剑,总忘记别的事。 比如今天,他应该照看李玉儿的,却把李玉儿丢了,自己跑不见了。 云楚敢跟云觅吆喝,却不敢跟容大哥较劲,她咬了咬唇,心想容大哥这是给云觅撑腰了,她就委委屈屈的道:“那,那我带玉儿姐去后面玩吧。” 她这么一提,云觅也想起来自己本来的职责,他有点尴尬,红了红耳朵,闷闷的道:“下次还你。” 云楚瞪了他一眼,撅着嘴就要牵着李玉儿离开。 可李玉儿这会儿又发病了,她嘻嘻哈哈的挣脱开云楚的手,一个拔腿,就往院子跑,然后看到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宋县令,她就又跑过去拉宋县令的帽子。 宋县令没料到这大姑娘又出来,让她那一吓,往后踉踉跄跄几步,竟然直接摔到了。 坐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像被暴风骤雨侵袭一般,闪个神的功夫,头上的帽子就不见了。 他忙按住自己的脑袋,悲痛欲绝的大吼:“我的乌纱帽,那是我的乌纱帽啊!” 云楚此时也追出来了,伸手就去抢李玉儿手里的帽子。 可李玉儿不给她,一蹦一跳的,抛着帽子到处跑。 云楚在后面喊:“玉儿姐,那是别人的帽子,你还给人家,我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给你买带花边的,带绸带的,带绣纹的那种……” 大院里闹得不可开交,容棱和云觅也走了出来。 容棱还好,云觅一看这阵仗,给吓住了,忙过去跟云楚一起抓人。 容棱则淡淡的扫了院中央那急的团团转的男子一眼,容棱见过宋县令,就一次,是他上回来找柳蔚的时候,当时只是一瞥,两人也没打招呼,说不认识也行。 那边李玉儿跟遛狗似的,溜着云楚和云觅满院子跑,叫叫嚷嚷的,搞得鸡飞狗跳。 容棱听着烦,趁着李玉儿跑到他这边时,伸手一捞,将那乌纱帽抓住了,拿在手里。 李玉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容棱手里的帽子,小嘴一撇,委屈了,哼着鼻子就要再抢那帽子。 可容棱不是宋县令,也不是云觅云楚对李玉儿千依百顺,他生的严肃,眉眼不笑时给人的感觉便是不怒而威,他板着脸,站在那儿,盯着李玉儿的目光很是不善。 都说脑子不好的人,第六感都超强。 李玉儿夺帽子的手顿在了半空,她看着容棱,又看帽子,又看着容棱,然后,鼻尖一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楚、云觅都有些着急,李玉儿不常哭,但每回哭了之后,都不容易哄,毕竟不是个有逻辑的正常人,你跟她讲道理她根本不听,就光哭。 可容棱却不吃她这套,他冷着脸,声音跟夹了冰渣似的:“闭嘴。”一瞬间,周遭仿佛冻了三度,李玉儿不敢哭了,咬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第1339章 容公子你脾气不太好啊你… 云楚忙过去,搂着李玉儿的背,耐着性子的哄她:“乖了乖了,不哭了,不哭了,我们去逛街买帽子,给玉儿姐买好多好多顶帽子。” 李玉儿不乐意,眼睛还是盯着容棱手里的帽子,但李玉儿又怕容棱,最后无可奈何下,她只能闷闷的把脸埋进云楚的脖子里,跟她撒娇。 云楚忙拍着她的头,把她往后院带,直到两人走远,云觅才松了口气,过来跟容大哥说:“玉儿姐现在是越来越古怪了,以前也没见她喜欢帽子。” 容棱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帽子,是乌纱帽,宋县令是穿着官服过来的。 他把那帽子递给云觅,云觅接着,顺手扔给宋县令。 宋县令忙接住,把帽子戴好后,正了正方向,才上前对容棱微微颔首,算是道谢。 不得不说,在平民百姓面前,宋县令还是会保持官威的。 可惜容棱不是平民百姓,他也没有回礼,转身,便要离开。 云觅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见两人快消失了,宋县令又忙追上去,问道:“公子可是小灵童的父亲?” 容棱没回答,云觅迷之得意的替他回答了:“对,容大哥就是我小黎弟弟的父亲,你有事吗?” 说完一遍,云觅又顿住,容大哥,小黎弟弟,这辈分,好像有点奇怪? 不过不管了,能套近乎就行! 宋县令脸上扬起一丝惊喜,随即他快步上前,对待容棱的姿态变得小心起来:“若是小灵童的父亲,那便是柳姑娘的……” “相公。”这回容棱自己回答了。 宋县令脸上顿时笑出了花:“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容棱眉目严峻的瞧着他,淡淡的回:“容棱。”“原来是容公子啊!”宋县令周身都舒展开了,整个人突然变得游刃有余起来:“容公子想必也知晓,柳姑娘日前为我西进县衙门立了一项大功,今个儿呢,本官便是来嘉奖她的,只是柳姑娘不在,那这嘉奖 小礼,本官想来,交给容公子,应当也是可以的?” 容棱隐约听柳蔚提过,西进县的宋县令是个抠门的父母官,铁公鸡,嗜钱如命,见钱眼开,这样的人,还能送礼给别人? 容棱不动声色,淡淡的“恩”了声。 宋县令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郑重的递给容棱。 容棱随手拿过来,解开一看,面无表情的问:“嘉奖信?” “对!”宋县令一脸正气的道:“本官亲自写的!下面还有京城巡按府检察吏庄常,庄大人的亲笔落款!柳姑娘立的功劳,庄大人也是看在眼里啊!” 容棱将那嘉奖信卷起来,背在身后:“好,我会交给她。”说完便要离开。 宋县令又忙给他拦住:“稍等片刻,稍等片刻,本官还有些话没说完。” 容棱又停下来,看着他。宋县令咳了一声,幽幽的道:“是这样的,柳姑娘日前为我们西进县立的汗马功劳,我们整个衙门都是铭记于心的,碎尸案、分尸案、抛尸案,如此残忍的手法,如此灭绝人性的屠害,是柳姑娘带领我们找 到真相,是柳姑娘带领我们抓捕真凶的!柳姑娘是那些枉死的冤魂的恩人,她是伟大的,是不朽的,是值得我们敬畏以及钦佩的……” 容棱打断他:“这些嘉奖信里都写了。” 宋县令摆摆手:“还有还有,听本官说完。” 容棱耐着性子继续听。 宋县令终于说到正题了:“但是,用心险恶的嫌犯是不会跟我们讲人情的,柳姑娘为我们西进县衙门做了很多,奸诈的嫌犯们也看在眼里的,现在,她很危险。” 容棱挑了挑眉:“哦?如何危险?”宋县令叹了口气:“想必你们也收到消息了,亭江州前任府尹万立,已被带往西进县受审,他人现在就在我们县衙门里,而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巡按府的庄大人与本官都相信,万立此番是有备而来,他想做什么,我们暂时不知,但必然不是好事,而一旦他成功,当初参与抓捕他们父女的一干人等,都不会有好下场,其中,作为抓捕万氏主力的柳姑娘,更性命堪忧,岌岌可危。容公子,本官想,你也不希 望你的娘子,你的儿子以身涉险,身陷囹吾吧?”不得不说,宋县令散布恐怖信息,制造恐怖气氛的能力是一等一的,他知道自己这套说辞骗不了柳蔚,因为柳蔚比他精明太多了,所以在知道柳姑娘的相公就在他面前时,他整个人都振奋了,他觉得他可 以骗柳姑娘的相公,只要现在就把事情说定,就算事后柳姑娘找他们要钱,他也可以抵死不认,毕竟,当初你相公可没说什么钱的事。 宋县令想得很好,他很有商业头脑,算计钱的方面,没人能比他厉害。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但是,他错估了对手的实力。 他忘了句老话,那句话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于是,容棱就道了:“两千两白银。” 宋县令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他失神的看着容棱,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问:“什,什么?” 容棱眉目清冷,语气凉薄:“两千两白银,要她帮忙的话,至少这个价。” 宋县令抿了抿嘴,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他笑了,笑的有些尴尬,最后,他摆摆手,强作镇定道:“容公子你可能没听明白,本官的意思是,柳姑娘和小灵童可能会有危险……” “不会有危险。”容棱一脸淡定:“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他们。” 宋县令摇头:“容公子,你听本官说,万立吧,就是万茹雪的爹,他是亭江州府尹,他身份很高,朝中又有……” “三千两。” “容,容公子,你不能这样,你好好想想,那个万立……” “四千两,” “不,不是,我们慢慢说,你不要激动,容公子你脾气不太好啊你……” “五千两。” “容,容……呵呵呵呵,容公子,容公子……” “一万两。” 最后一句,尘埃落定。轰隆一声,宋县令仿佛他听到了自己原地爆炸的声音…… 第1340章 赚钱养家容霸霸 容棱该说的都说了,看到宋县令那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便丢下一句:“阁下好好考虑。”说罢,带着云觅离开了。 走远了后,云觅才好奇的问:“容大哥是不想容大嫂再理这西进县的是是非非,所以才坐地起价的吗?” 容棱轻笑一声:“她会管的。” 云觅不解:“那您……” “有了一万两做对比,两千两,便显得物美价廉了。” 云觅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容大哥是在讲价?真是……真是看不出来……” “看不出什么。”容棱瞥他一眼。云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容大哥一身贵气,初相见时那般狼狈,言行举止却不失涵养,我三哥也一直说,容大哥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或许还是皇亲贵胄,反正寻常人家,定然养不出这样的气质,所以 ……所以您说您是讲价,我就觉得惊讶,您看起来就不像会为钱烦恼的。” 容棱表情不变,眉眼的严肃却浅淡了些:“在这里,我很没钱。” 云觅忙表忠心:“我有,我有,容大哥缺银子我的都给您,我三哥也有,四姐也有!” “不用。”容棱揉了揉小孩的头,看他傻头傻脑的,道:“你们的银子,我会还的。” 云觅脸颊通红:“不用的,不用的,都是些小钱,提什么还呢。” 容棱也不说了,反正钱是肯定会还的,不管他们要不要。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人生地不熟,之前他行动不便,现在身子逐渐恢复了,为了还债也好,为了养家也好,他的确应该着手挣钱了。 只是什么东西来钱快,他也没心得,以前在青云国,他倒是从未缺过钱,哪怕幼时过得最潦倒的日子里,因有敏妃照拂,也没愁过吃穿。 没成想现在,倒还遇到了难题。 或许,西进县这桩案子,会为他带来第一桶金? 当然,这个第一桶金的意思不是说那两千两,那点钱,也算不上什么金。 …… 柳蔚等人从房间出来时,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听说宋县令来了,柳蔚一边解着手套,一边往大堂去。 远远的看到宋县令坐在大厅里一动不动,柳蔚就唤了声:“宋县令?” 宋县令像被惊动的鸟儿,一下立起头来,看着柳蔚,而后,他眼眶发红,嘴唇发青,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行将入墓的死气。 柳蔚看他不对,问:“你这是怎么了?病了?我给你看看。”说着就去把脉。 可还没碰到宋县令的手,宋县令就跟兔子似的跳开,他抹抹脸,一脸痛不欲生的道:“柳先生,柳姑娘,姑奶奶,一万两我是真的拿不出来,我们西进县很穷的,我们真的没钱,真的没钱,真的没钱啊!” 柳蔚都不知他在说什么,懵懵的:“什么一万两?” 宋县令捂着嘴抽泣:“问你相公去!” 柳蔚还是不明白:“你见过容棱?他怎么你了?他打你了?” “不是打。”宋县令摸着自己的心坎,一下一下的捶胸口:“是挖,是把我的心直接挖出来,扔在地上砰砰砰的踩!” 柳蔚抓脑袋:“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县令扁着嘴,眼泪包在眼眶,一连嘴把之前的事说出来了,说完他还告状:“你相公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 柳蔚有些哭笑不得:“一万两啊,唔,他这人有点没有金钱概念,也不知道你们西进县的具体情况,你知道的,富人家的大少爷嘛,不过我做主了,要我帮忙是不是,对折,五千两,五千两我干了。” 宋县令拼命摇头:“不可能的,没有五千两,杀了我也没有,你别想了……” 柳蔚很为难:“那不行了,这和蒋氏李宽那案子不同,你也说了,万立可是大官,有人脉,有手段,我帮你,我是要承担风险的,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再便宜我真的没办法接了。” 宋县令流着眼泪,过了半晌,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耶”的姿势:“两千两,最多两千两,我们县衙门出一千,我让庄大人想办法,让巡按府也出一千,不能再多了,真的没有了!” 柳蔚摸着下巴,琢磨着没吭声。 宋县令也不说了,两千两也等于他半条命,他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一脸沧桑道:“今个儿也晚了,我先回去了,你若答应,明早来县衙门见我吧……” 柳蔚赶紧送他:“那你先回去吧,可你的状态不好,要不要我派个人送你?” 宋县令摆摆手:“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冷静冷静。” 送宋县令到门口,柳蔚转身时,脸上便笑开了花,她蹦蹦跳跳的跑回小院,一过去就看到容棱一个人在舞剑,她冲过去就从后面把容棱抱住,脸贴着他的后背。 容棱感受到有人侵袭,但察觉到那道气息是柳蔚后,已收敛气场,轻轻松松的将他的妻子接纳。 转身,他单手搂着柳蔚的腰,低着头问:“做什么?” 柳蔚把他抱得紧紧的,下巴搁在他的胸前,吃吃的问:“宋县令说给我两千两,要我帮点忙。” 容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没什么特别表示:“所以?” “所以,都是你的功劳。”她说着,伸手去挠挠容棱刚毅的下巴。 容棱捉住她不规矩的手,往下按了按:“便是没有我,他也会同意,两千两罢了,物超所值。” “那可不一定。”柳蔚挑着眉毛:“若是没你,他能接受的最大金额,顶天了是一千两,而且还得磨来磨去,磨个天荒地老,但现在,一刻钟不到,谈妥了,两千两,还是他主动提的。” 容棱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脸上始终平静。柳蔚从他身上起来,站直了身子,突然严肃:“不过我要去衙门帮忙,就没空盯着你了,你记住,量力而行,没我看着,也不能舞着你这把剑没日没夜的练,我会让云觅替我盯着,我知道你想尽快恢复回以 前的样子,但复健这种事,是需要循序渐进的,绝对不可能一就而成。” 容棱瞧她唠叨的样子也没半点不耐,只在她说完了后,顺口提了一句:“明日之后,我也有事要忙。” 柳蔚不解:“嗯?”容棱没明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1341章 姓容的大夫…… 李由这两天一直过得谨小慎微,自从出现了刺客一事后,他这个李宅的主人,在府中的日子就越来越不自由了。 李由其实挺怕的,那可是刺客,杀人的,要是运气不好,没准还会误伤他。 心里不放心,李由就琢磨着想离开,把这个李宅彻底给汝降王腾出来。 但不行,守卫说他不能走,刺客一日没抓到,之前在李宅的所有人等,就皆有嫌疑,嫌疑没打消前,谁都不能离开。 李由简直方了,他心里非常后悔,早知当初就不提什么主动留下了,后悔的同时,他便开始不常出房间,不常出院子,就是王府侍卫找他这个管事人问话,他也多推脱抱恙,让管家去应付。 就这么哆哆嗦嗦的过了几日,府内却一片祥和,哪还有什么刺客的影子? 李由心里嘀咕着难道真的没事,只是他自己吓自己? 也是,他家这个宅子虽然不算高档,防卫也不严密,但那一百多个王府侍卫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么多人守着,什么刺客还敢过来。 李由放心了,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溜溜达达的出院儿了。 一出来,就碰上管家跟他说府里没柴禾了,说要让猎户送柴进门,得他这个当家人去跟王府侍卫说一声,不然人家不放人。 李由很惊讶:“没柴禾?柴房里不是还一整摞吗?”他闭关前看还有很多的,用都用不完。 管家不知道:“厨房就说没有了,哪间柴房还有?” “就后院往西那间。” 管家想了一下,就说:“要不……您去找找?我前面还有事忙。” 李由也不摆主子架子,应了一声,便亲自去后院。 后院都是下人住的地方,守卫较为松懈,反正李由走了一路,没瞧见一个侍卫,他走到柴房前,正要掏钥匙开门,就发现柴房门上挂着的大锁是开着的,他也没在意,随意将门推开。 这间柴房里的确还有很多柴,李由大略数了数,若只供应后厨,加起来还能用十来天左右。 他也没带下人过来,想着厨房缺柴,就自己捡了一筐,背着要直接送过去。 李由自小在外给人做学徒,吃苦费劳力的事从没少做,背一筐柴,小意思了。 可他背着柴要离开时,却听到屋里有什么声响。 他愣了一下,转头在柴堆里看了看。 那声响又没有了。 李由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怎么在乎,但走到门口时,那声响又出现了。 这回他注意到了声音的来源处,几乎是立刻便大喝着跑过去:“谁在里面!” 原本以为是逮到了躲懒偷混的家丁,可不曾想,一摞厚厚的柴堆背后,竟藏着一个血人,浑身的血,脸上身上全是红的。 李由吓得往后跌撞,嘴里下意识的大喊:“来,来人……” 话音未落,后背突然撞到了什么。 他头皮发麻的转身一看,就看到一个面色冷凛,眉目清浅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李由认得这人的容貌,也认得这人的衣服,知道他是汝降王的人,忙指着那柴堆里面,哆哆嗦嗦的说:“死,死,死人……” 男子一语不发的蹙蹙眉,推开李由,跨步走进去,而后,他也看到了柴堆后的血人。 低头叹了一下鼻息,还有气,人没死。 男子转头,尖锐的视线几乎要在李由身上扎出一个窟窿:“怎么回事?” 李由哪知道,他可怜兮兮的摇头,手忙脚乱的道:“我,我就是进来拿柴,不知道怎么……怎么……” 男子语气不善:“门口的侍卫呢?” 李由更不知道了:“我,我来的时候,门口没人啊……” 男子不说话了,他狠狠的盯着李由又看了一眼,确定将这人的容貌记熟了,才转身,抱起那柴堆后的血人。 路过李由身边时,他说:“请大夫。” 李由慌忙不已的答应下来,却整个人都乱七八糟的。 …… 今个儿天气好,捧着大罐茶晒太阳的老人,正眯着眼睛,撅在院中央假寐,岳单笙抱着一坨红色的不明物体从旁边窜过去时,老人稍稍抬了抬眼皮,声音懒洋洋的响起:“干什么呢?” 没人回答他,房间的门被粗鲁的踢开,岳单笙已经进去了。 老人揣着手,从院中的躺椅坐起来,慢悠悠的往房间门口走,走到门边,就往里头瞧了一眼,继续问:“你干啥呢?” 依旧没人回答他,但他影影绰绰,能看到岳单笙把什么东西放在床上了。 老人又走进去一点,定睛一看,才看到那床上那是个人,全身是血,红得跟泡过油漆桶似的。 “呀,死人。”老人伸出手指,说了一声。 岳单笙头也没回,只捉着床上人的手腕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过了一会儿,院子外有别人来了。 老人一看,是汝降王,那小王爷穿着青竹花纹的衣袍,远远走来,儒雅风度,身后还跟着三个首领侍卫。 四人进来前,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进屋后,那汝降王直接开口:“听说你将那刺客带走了。” 岳单笙这才回头,瞪着汝降王的目光很是冰冷:“你让人杀他?” 汝降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的道:“既从他嘴里撬不出东西,也省得留下后患。” 岳单笙站起来,与他对视:“你没问过我。” 汝降王蹙眉:“问你什么?” 岳单笙回答不上来,他咬着牙,表情里带着气愤:“他不是刺客。” 汝降王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岳单笙加大了声量:“我说他不是刺客,他是来找我的,与你无关!” 汝降王嗤笑起来,指控似的道:“他伤了本王!” 岳单笙盯着他乱跳的样子,嘲讽似的道:“是吗?” 汝降王深吸口气,觉得这人有点问题,他对身后的三人道:“你们先出去。” 三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互相对视,评判一番,才不情不愿的出去。 三人离开后,老人脚尖一勾,顺势将大门关上。 三人一愣,身子已条件反射的向前,想再把门拉开,但老人就堵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偏不让他们靠近。 待房间里安静下来后,汝降王便收起了之前的凌厉尖刻,他含笑着看着床上的血人,又看看愠怒的岳单笙,轻缓的道:“他们发现了,认为这刺客不该留,便自作主张……” 岳单笙不想听他解释,只道:“他的命我保了。” 汝降王眼底的笑意加深了,温和的问:“之前本王提的事,你还要再拒绝吗?” 岳单笙直接道:“不拒绝,我同意了。” 至于那是件什么事,两人谁也没有明说,隔墙有耳,既然达成共识,他们从现在开始,便要小心为上了。而彼时,李由已经请到了大夫,正带着这位姓容的大夫,进入李府大门。 第1342章 庸医容棱 “容大夫,就是这边。”李由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拿小眼神悄悄瞄那个长得异常好看,一瞧就很有气质的大夫。 又走了两步,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以前在回春堂,没见过容大夫,王老大夫,是您的老师吗……” “是朋友。”容大夫清清冷冷的回了一句。 王大夫是回春堂的掌柜,李由听说两人是朋友,就心里有数了。 同辈相称,这容大夫看起来年轻,医术应该不差。 想到那血人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样,李由觉得,若没点手艺,恐怕不是谁都能救活的。 “就在前面。”李由说了一句,加快了步伐。 李由是不知道那血人被带到哪儿的,进门前是管家知会他的,他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那个出现在他身后,抱着血人离开的冷面男子是住在以前李宽那间院子。 整个李宅若细分下来,最好的自然是李大官人夫妇的院子,其次便是李宽的院子,最后才是李由的院子。 能住李宽的院子,那人的身份应当也不低吧。 心里胡思乱想着,没多久便到了地方,守门的侍卫似乎知道他们的来意,没有阻拦,轻易放行。 李宽的院子很大,李由四下看了看,看到西侧的小院里似乎有很多人,他便走了过去,探头一看,发现院子里堵满了带刀侍卫,他一下就慌了。 李由不敢进去了,回头哆哆嗦嗦的想提点那容大夫一声,却见那容大夫面色清冷,提着医箱,便从他身边径直略过。 “容大夫,你,你等等……” 李由喊了一声,突兀的声响,惊动了院子里的人,所有侍卫齐齐回头,其中打头的三个首领侍卫,直接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你们是谁?” 李由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张嘴就喊:“小民李由,见过诸位大人。” 首领侍卫认了一会儿,认出了李由,又问:“你来这儿做什么?这人又是谁?” 李由忙禀:“这是回春堂的容大夫,是大人差小民去请的。” “还请什么大夫。”其中一个首领侍卫不悦的嗤了声,直接下令:“回去吧,这儿没人让你医治。” 李由愣了下,正想再说点什么,那容大夫已凉凉的道了句:“我闻到了血腥味。” 下令的首领侍卫不耐烦了:“让你走就走,少在这儿罗里吧嗦的。” 李由拉了拉容大夫的袖子,想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走吧。 可那容大夫只是挥开他,迈着步,直接往里走去。 “喂,你这人……” 三个首领侍卫齐齐将他拦住,而他们一动,整个院子内的侍卫全都动了,拔刀出鞘,哗啦一声,银光闪闪。 李由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却见这时,人群里头突然冒出个白发白眉的老头,那老头怀里还抱着个大茶罐子,三分意外,七分愕然的站在那里,整个人上上下下都透着严肃。 …… 容棱最终还是被带进了房间,也见到了那个血人。 而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房中另一个人,猛地起身,僵楞住了。 “你是大夫?”一脸和煦的汝降王问道。 容棱先是看着岳单笙,闻言便转首,看向旁边立着的那个清隽男子。 容棱应了声:“是。” “那便看看吧,瞧瞧还能否救活。” 容棱敛着眉上前数步,走到床榻时,与站在床榻边的岳单笙四目相对。 岳单笙这会儿已经回神了,深吸口气,直接就往外面吼:“再去请个大夫来!” 容棱蹙了蹙眉,白发老头也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这小子跟他媳妇好上后,就苦习医道,你别小看他,他还给我拔过火罐呢。” 岳单笙脸都青了:“现在是性命攸关!” 言下之意就是,虽然久别重逢很高兴,你们师徒重聚也很高兴,但还有个人半死不活躺床上,所以,麻烦给他个真大夫!能救命的那种真大夫! 容棱没有理会岳单笙,直接就去看床上人的伤势。 这一看,才发现这人是钟自羽,容棱愣了一下,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救。 岳单笙在旁边急问:“怎么样?” 容棱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巴不得他死。” 老人在边上偷偷笑:“我也这么觉得。” 岳单笙有些暴躁的加大音量:“我问你能不能救他?” 容棱的医术是真的菜,懂点皮毛,因为当时习医是为了给柳蔚安胎,所以看的书多半也是妇幼系列,可是要救人,还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他肯定是不行的。 事实上,今天之前他就在想办法进入李宅,恰好李宅请大夫,他就冒名顶替了,他以为就是治治感冒咳嗽什么的…… “能吧。”他自己也拿不准,含糊的应道。 岳单笙似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在这儿,那柳蔚也在?我去找她?” “她不在。”容棱立刻说,然后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瓶子,递给他:“先喂两粒。” 岳单笙半信半疑:“这是什么?” “救命的东西。” 岳单笙还是不太放心,但也不能让钟自羽就这么干躺着,于是顾念着容棱好歹也属于名医家属的身份,便抖出两粒,喂给了钟自羽。 喂了之后,半点反应没有。 容棱想了想,打开医箱,翻了一会儿,又翻出一个瓶子,打开塞子嗅了嗅,味道很香,就又递给岳单笙:“喝半瓶。” “这又是什么?”岳单笙问。 容棱还是那句:“救命的东西。” 岳单笙一咬牙,又给钟自羽喂了,期间钟自羽咽不下去,他还得仰着头他的头,帮他顺脖子。 喝完还是半点反应没有。 所谓知徒莫若师,老人这会儿稍微凑了过去,悄悄问他大徒弟:“这药箱不是你的吧,你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吗?” 容棱也小声的回:“是参凝浆,我前阵子日日吃,是固本培元的东西。” 老人愣了下:“你为何日日吃?” 容棱脸色难看的道:“海难受伤。”老人脸色变了变,忙抓着徒弟的手探脉,确定没什么大碍后,才松了口气:“看来柳蔚的确与你一起,我看你这脉搏,不止没有半点病后虚弱的颓气,反倒虎猛生劲、生机勃勃。” 第1343章 庸医夫君嚣张娘子加强版 容棱压根儿不想理他师父,又在医箱里捣鼓捣鼓,再翻出一只药瓶,同样也递给岳单笙。 岳单笙喂了三次,钟自羽没有丝毫好转,脸色还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盯着容棱的目光越来越不善。 容棱走到床边,又给钟自羽探了探脉。 很好,脉息更弱了。 又过了片刻,容大夫斟酌了一下措辞,一脸严肃的道:“伤势太重,备好后事吧。” 岳单笙:“……” 老人:“……” 汝降王:“……” 汝降王作为一个外人,对眼前的情况其实是不太明白的,但再不明白,他也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大夫是与岳单笙和白须老人认识的,而且他还是个庸医,稀里糊涂给病人吃了几瓶药,最后把人吃死了。 停顿了一下,汝降王好心的往门外唤了声:“再去请个大夫。” 门外的人有否接令,有否执行他并不关注,只上上下下,好整以暇的盯着那年轻大夫看。 瞧身形步伐,也是个习武的,手指缝隙内带着剥茧,是习剑的。 而就在此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钟自羽突然动了下,整个身子无意识的抽搐,接着中毒似的口吐白沫。 岳单笙脸都黑出墨了,瞪着容棱的目光,像在看个死人。 容棱也意识到没准是三瓶药药性相冲造成的,他没表现出心虚,只低着眉眼,又把脉。 他的亲师父都看不下去了,在他耳边小声说:“还是找柳蔚吧。” 容棱却很倔强,沉静的说:“第二三瓶乃是凝气蓄内之上好补药,第一瓶更是我平日所食药饮,于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也会护住他心脉。” “那他怎成了这样?”老人问。 容棱摇头:“我再看看。” 岳单笙已经受不了了,一掌拍开容棱的手,抱起钟自羽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柳蔚在哪儿?” 容棱没说,抿着唇。 岳单笙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死盯着他:“在哪儿!” 容棱还是没说,且眉头皱的很紧。 岳单笙有些生气,浑身都透着火。 老人忙扯扯徒弟的衣袖,警示:“若钟自羽真死在这儿,他跟你没完。” 容棱最终还是说了,现在柳蔚不在宅里,他说了两个字:“衙门。” 岳单笙先是愣了下,后又想到柳蔚的老本行,便不再耽误,立刻带着钟自羽前往。 老人也跟上去,跟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唤徒弟:“你不去?” 容棱看了眼旁边一直在打量他的汝降王,敛了敛眉,道:“您先去。” 老人便也看向汝降王,视线在两人间绕了一圈,没有打听,转身离开。 待房间里只剩下千孟尧与容棱两人后,千孟尧先笑了声:“有何贵干?”姿态慵懒,周身透着自信。 容棱也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而后慢慢的走近。 看着他靠过来,千孟尧本能的后退一步,退完他又止住,有些不悦自己的示弱,便挺直背脊,眯着眼瞧他,目含警惕。 容棱在他身前几寸处停下,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 岳单笙亲自驾了李府的马车赶到县衙门时,柳蔚正在与万重见面。 万立涉嫌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包庇刑犯,诸多罪行,但万重虽也在亭江州任职,却与万立并非一个衙门,万立的罪状,并不涉及万重,换言之,万重如今的身份,竟成了协助结审万立罪行的审判官。柳蔚现在才体会宋县令那句“万立底下的人手”是什么意思,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说万立提前派出了人,会在背后贿赂其他审案官员,妄图脱罪,不成想,他的义子,竟也在审案官员之中,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 义父义子,不用避嫌的吗? 同一个问题,柳蔚问了庄检察吏,庄常是这么回答的:“万重对圣上保证了,他会公事公办,必要时,大义灭亲,也在所不辞。” 柳蔚问:“说了就信?” 庄常看着她笑:“不然呢?” 柳蔚品出了这个笑容背后的深意,庄检察吏定然也觉得很扯,但,九五之尊,上头那人怎么说,下头必然就怎么做,换言之,现在是上头那人,有意给万立一个机会。 这样看来,要定万立的罪,就真的太不容易了,圣上的亲信,待遇就是不一样。 那在如此不公平的情况下,巡按府还执意审查,这不是得罪皇帝吗? 这个问题,柳蔚也问了。 庄常这回的回答,就很微妙:“帝心好疑,疑罢。” 柳蔚明白了,那皇帝一边想要守着自己的心腹官员,一边又害怕心腹真的背地里做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事,所以一边想要护,一边又想要查,说来矛盾,但到底,也的确是个“疑罢”可以说透的。 于是,柳蔚就见到了万重。 一开始庄常是想要柳蔚与宋县令一起侦负监督之责,但现在,在花了两千两银子的现在,庄常改主意了,他把万重推给了柳蔚。 “接下来,就看先生的了。”这是庄常对柳蔚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离开了,留下柳蔚独自面对万重。 万重是个武将,看面相有些生勇,五官瞧着也算端正,因为二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并非完全不识,也就不算太尴尬。 单独相见,是万重先说的话:“你是那日的仵作?”这是认出来了。 柳蔚便施礼,恭敬的回:“小民之前负责检验孙君的尸体。” 万重的表情很沉,提到孙君,便想到自己的姐姐被污蔑买凶杀人,作为武将的戾气毫无收敛的溢出,他冷瞪着柳蔚,不屑的问:“那你验出了什么?” 柳蔚没有抬头,只道:“验出了有人故布疑阵,假借意外之名,实则行他杀之事。” “那如何证明乃万茹雪所为?”万重声音更冷了。 柳蔚看他一眼,沉稳的道:“她对小民承认过。” “啪。”万重一拍桌子,桌子顿时碎成两半。 柳蔚盯着地上的桌木,突然弯腰,捡了一片起来。 抓着一根桌柱,她单手一捏,直接捏了粉碎,然后,在万重震惊的目光中,她把那碎末往地上一撒,轻轻抱怨:“大人有话便说,拍桌子动椅子的做什么,还得收拾。”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衙役的通报:“柳,柳先生,外头,外头有人抱着个人死人,说要找您!” 第1344章 暴力威胁…… 死人? 柳蔚第一反应是又出命案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万重,却见万重还盯着地上的碎木灰看,怔怔的模样。 嗤了一下,柳蔚对衙役道:“带到前厅。” 衙役领命前去,柳蔚回过头,问万重:“万大人可要一起?” 万重看着碎木灰不动,过了会儿,眼睛往上移,移到柳蔚脸上,再从她脸上转到手上,最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仿佛受到很大的冲击。 柳蔚又唤了声:“万大人?” 万重这才回过神来,他快速的凛起面孔,霍然起身,直接走去屋外。 柳蔚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跟在后面。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死人。 岳单笙与师父的出现,令柳蔚大吃一惊,她错愕的还不来及寒暄两句场面话,岳单笙带血的手已经揪住她,将她硬拉到前厅的红木敞椅前。 柳蔚看着敞椅上昏迷不醒的男子,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看向岳单笙:“你又把他杀了?” 岳单笙因为一路抱着钟自羽,脸上身上都沾了血,斑驳的血迹让他生冷的面孔更显几分凶煞,这个模样,的确像个杀人犯。 岳单笙沉着脸说:“先救他。” 柳蔚打量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执起钟自羽的手,探了探脉。 探脉的结果让她有些意外:“脉息平缓,并无大碍。” 岳单笙愣住:“无,无碍?” 老人也觉得这话说不过去,质疑她:“这幅样子还无碍?”柳蔚也觉得不正常,又着重检查了一番外伤,最后才综合分析:“表面伤痕太多,被殴打得太狠,脖子上是勒痕,腿上是脚印,腹部是棍印,打的没有章法,骨头断了几根,致命伤在胸口,是内伤,击中的 位置是心脉,但看拳印的颜色,内息蓄得不多,并未第一时间震碎心脏,之后应该是服过保护心气的救急药物,现在药物挥发得很好,内息已经逐渐平缓,外面样子看着可怕,但命是保住了。” 岳单笙松了口气,而后又想到自己可能错怪了容棱,便道:“他吃了容棱给的三瓶药。” 柳蔚一愣:“你们见过容棱?” 岳单笙点头,又道:“他说其中一瓶药是你所制。” 柳蔚迷糊:“我吗?” 岳单笙就形容了一下那装药的瓶子是什么模样。 柳蔚听完才想起:“那个……唔,那个……是好东西。” 岳单笙看她表情不对,警惕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柳蔚摆手,笑眯眯的:“没事没事。” 岳单笙觉得她敷衍,不信:“那药莫非有何危险?” 柳蔚无奈道:“那药是小黎给他做的药饮,里头,放了一些特别的药材。” 岳单笙上前一步:“有害的药材?”柳蔚失笑:“怎么可能,都是好药,不光好,还贵重,都是精选的东西,只是那药吃了养人,容棱闹脾气,一直不愿意多吃,所以小黎就变着法的给做成了药饮骗他喝,还非说是我制的,其实是小黎制的。 ” 岳单笙听到这里才缓了口气,同时轻飘飘的问:“养人的东西不好吗?” 柳蔚道:“当然好,只是他不爱吃,嫌长肉。”岳单笙有点无语,之前在船上时,他就看出来了,容棱表面上是个冷冷清清的贵公子,实际在亲近之人面前却很爱使性子,偏柳蔚又一贯纵着他,只是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连吃个药都要连哄带骗的地步 了。 呵,小孩子吗。 反正吃糠咽菜,过了两个月流浪汉生活的岳单笙,是挺想吃点长肉的东西的。 钟自羽的情况并不严重,这里又毕竟是衙门,柳蔚便让岳单笙带着人去他们租赁的宅子。 想了想,又提醒:“别让小黎知道你是带着钟自羽去的,他俩不对付,那小子没准会捣乱,府里有位云公子,是在京城挂牌的大夫,医术了得,你说是我的朋友,让他帮着照看钟自羽就是。” 岳单笙答应了,记下了宅子的地址,便弯腰抱起了钟自羽。 柳蔚看着他那番自然而然的动作,嘴唇稍微抿了抿,才道:“前些天我去李府想带他离开,他不肯走,我想,是因为你,旁的我也不想说,就一句,你要杀他替你妹妹报仇,就走远点,别让我看见。” 岳单笙手指滞了滞,抱着钟自羽的力道突然有些不稳。 他好像现在才想起什么,脸上弥漫出明显的懊悔。柳蔚看一下就明白了,轻笑出声:“如果这份仇,要靠不断提醒自己去记住,那或许,你也没那么恨他,看到他受伤,第一反应是救他,这种本能反应,不是对待仇人该有的,你心底深处,还是将他当做你 的兄弟,是不是?” 岳单笙张张嘴,似乎想反驳。 柳蔚又打断,指着钟自羽的脸,说:“他这张脸换的很高明,但我第一眼就认出是他,你知道为什么?” 岳单笙蹙了蹙眉,没有吭声。 柳蔚道:“因为当时他对我笑了,笑得恶心,让我光看他弯曲的眉尾就想把他按在地上狠揍一顿,这种本能性的厌恶,几乎是我的潜意识在他身上打的标签,那么……你呢,他在你心里,又是什么标签?”柳蔚并非是在给钟自羽求情,只是她看出来了,岳单笙对钟自羽还带着一份不忍心,她想,魏俦说的果然是错的,岳单笙从没轻视过钟自羽,也没利用过他,心底深处,他们看待彼此的目光都是平等的, 犯了再多错,钟自羽都记得岳单笙是和他同甘共苦的兄弟。 岳单笙也是相同的,哪怕妹妹的仇恨卡在中间,但他心里,估计也还将钟自羽当做弟弟,所以,一家人之间,又哪来的不死不休? 岳单笙到离开时脸都是黑的,老人与他一起走的。 临走前老人凑到柳蔚身边,小声的对她耳语一番,同时从袖子里拿了一把小刀递给柳蔚。 柳蔚接过那把刀,与老人道了谢,才目送老人离开。 待闲杂人等都离开后,柳蔚转过头,看着侧门方向,在那儿站了许久的万重。柳蔚对上万重的眼睛,将手里的小刀扬了扬,道:“我师父说万大人你一直在角落用古古怪怪、虎视眈眈的眼神偷看我,他觉得你会对我不利,所以让我带个小东西防身。”柳蔚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步步 紧逼的走到万重跟前,然后把那小刀一扬,“咔嚓”一声,扎进万重身边那根木柱的柱体里。 柳蔚的力道用得大,轻飘飘一下,除了刀把,整把刀都插进了柱子内。 万重盯着那刀默默咽了咽唾沫。柳蔚却是弯着眉,自说自话:“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万大人看起来分明是个很讲道理的好人,对不对?” 第1345章 还将柳蔚点着名的骂了一顿! 从某些方面来看,万重跟万茹雪是有相似处,两人都是唯我独尊的性子,并且都有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特性。 柳蔚选择给万重一个下马威,不过是不愿在查案的时候束手束脚。 若确定了在万家父女落罪前,她都要与万重一起行动,那她的某些查案方式,便瞒不过万重的眼睛,她不愿到时候左闪右避难为自己,索性就把丑话说在前头。 而万重似乎是吃这一套的,在盯着那柱子上的刀把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沉默的转身,朝外走去。 柳蔚盯着他的背影问:“万大人这又是去哪儿?” 万重板着面孔,头也没回的吐出两个字:“大牢。” 所谓的协助办案,拥有的权限实则非常有限,就比如,若只有万重一个人,他是不可能见到万茹雪的,庄常会防着他,但现在有了柳蔚,莫名的,他们进大牢的时便一帆风顺。 万重一开始显然也是存了利用柳蔚的心,所以当庄常把柳蔚介绍给他,并告诉他接下来的日子需要他与柳蔚一起合作时,他并没有拒绝。 他知道庄常是安排个眼线到他身边,但同时这个眼线也会给他带来许多便利。 要想在协助破案的身份上替义父与姐姐脱罪,他少不了得需要些方便之门,而这些,都可以通过这个眼线达到,当然前提是,这个眼线得配合他。 从刚才的武力压制开始,万重就知道这人是个硬茬子,不太可能会主动配合他,他得想别的法子,但现在,他的确利用这所谓的方便之门,见到了他姐。 和万立不同,万立毕竟还没证据定案,所以被安排在后衙暂居,万茹雪就没什么好待遇了,她这属于有人控告她,有原告的,这种情况,在开审前,她只能蹲大牢。 看到万重出现时,原本颓然的万茹雪立马坐了起来,灰蓬蓬的牢房里,稻草横生,角落里甚至还有老鼠窜过。 万茹雪跑到牢门前,隔着铁栏杆看着外头的柳蔚,柳蔚也看着她,好脾气的还对她微笑。 万茹雪脸色青了,手伸出栏杆缝隙,想去抓万重。 万重看了柳蔚一眼,往前走了一步,握住万茹雪的手,原本冷硬的脸,柔和下来。 万茹雪咬着唇对他说:“你得救我。” 万重重重的点头,正想保证点什么,话到临头又止住,顾忌着柳蔚在,只咬着牙说:“若你是无辜的,我必会为你查出真相。” 万茹雪拼命的点头:“我是无辜的,我当然是无辜的。” 柳蔚听着,不给面子的嗤笑一声。 那笑声刺激了万重,他狠狠的瞪着柳蔚。 柳蔚懒得搭理他,只看着万茹雪问:“孙君之死,你这会儿又死不承认了?”万茹雪茫然的看着柳蔚,道:“我不知为何你们都要冤枉我,平日我虽刁蛮了些,待人寡淡了些,却从不曾害人,这次,这次你们却连我爹都牵连上,我们万家树大招风,我爹早便提醒我,让我谨言慎行, 以防被歹人钻了空子,这次是我大意了,未防备有人趁我丧夫之痛难以自持时污蔑构陷于我,我更没想到,你们会以杀人来定我的罪,这位柳先生,我自问与你可是无冤无仇的……” 万茹雪那一声声的委屈,听得柳蔚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万氏不是蒋氏,蒋氏擅长以柔弱为武器装腔作势,为自己谋取好处,但万氏从最早开始,便一直盛气凌人。 可现在,这样一个直肠直性的人,却硬生生把自己弯曲成出水白莲,该说演戏是女人的本能吗?什么性格的女子,演起矫揉造作来,都那么入木三分。 柳蔚不知道万茹雪这出戏是做给谁看。 万重? 认识数年,难不成万重还不知道她的秉性? 柳蔚想笑,觉得这两姐弟在她面前搞这么一套挺没意思的。 偏偏万重和万茹雪演得还挺上瘾。 万重一腔正义的说要为姐姐洗脱冤屈。 万茹雪泫然欲泣的表示自己相信他。 姐弟情深了好一会儿,柳蔚都看的有点困了,他俩才分开。 万重重新恢复了端正严肃,对柳蔚道:“你既是庄大人派来助我的,那你来说,此事该从何处开始查起?” 柳蔚看看他,又看看万茹雪,再看看他,意识到他真不是开玩笑的,她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好…… 还有什么好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万茹雪干的,装模作样的查,糊弄什么呢? 可万重就是铁了心了要替她姐姐“平反”,柳蔚琢磨了一下,不咸不淡的提议:“孙府?” 万重思索一会儿,同意了:“就孙府。” 柳蔚:“……” 搞的跟真的一样…… …… 从大牢离开后,两人便去了孙府,在进门见到孙员外后的第一眼,柳蔚就知道,孙府已经被打点过了。果然,还不等万重开口,孙员外先坦白了:“万大人您明鉴啊,茹雪自从嫁入我们孙家以来,一直恪尽本分,为我孙家开枝散叶,延绵香火,可这次,这次……都是我孙家无用,是孙某无法护她周全,连累 她被人构陷,还受了那牢狱之灾,孙某,孙某愧对亲家公啊……” 万重原本对孙家意见很大,毕竟姐姐是在西进县出事的,这里面孙家难辞其咎。 但现在看孙员外如此有诚意的主动认错,他便有些消气了,叹息一声,道:“事情究竟如何,你快些从实招来。” 孙员外假模假样的抹了两滴眼泪,啜泣着将事情说了。 说的内容狗屁不通、颠倒黑白,不止将孙君的死全部抹掉了,还将柳蔚点着名的骂了一顿。 柳蔚听完就笑了,凌厉的目光在孙员外身上打转。 孙员外到底不敢真惹柳蔚,见她看过来,就别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而说到最后,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孙君的死是活该,与任何人都无关,他们孙家也从未追究过,到底是谁捡了这个空子,当做对付万家的把柄,他们不知道,但背后之人,绝对居心叵测、包藏祸心! 第1346章 这个穷仵作太蹬鼻子上脸了 孙员外的这套说法,万重是吃的,等从孙府离开时,柳蔚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孙家的倒戈,在她意料之内,毕竟孙家人是什么德行,从之前的种种事迹已经能看得明白。 但让柳蔚惊讶的是,打点孙家的人,不是万重。 柳蔚一开始以为万重把她叫来,就是为了让她听一遍孙员外的废话,在她面前把戏演全了,但孙员外字字泣血的说到后面时,万重那表情却分明是信了。 柳蔚有辨别谎言的能力,但她从未想过,万重有可能真的是被万家人蒙在鼓里,她认为这不现实,相处数年,知根知底,又在同一座城池朝夕相见。 这样的相处模式,你跟我说,万重不知道万立、万茹雪的秉性?不知道他们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 可能吗?有可能吗? 但万重的表情的确不是撒谎,他没有演戏,他就是信了孙员外的话,就是信了自己的姐姐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自己的义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好人。 柳蔚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这些错觉,但这个发现,让她不得不重审对万重的看法。 想起万重刚到西进县时,庄常请他一起喝酒……庄常那老狐狸是不是早就知道万重的立场?所以在调查万立的同时,他还能对万重和颜悦色? 脑子里一下挤满了许多问题,柳蔚必须静下心来重新思考。 偏偏这时,万重还得意洋洋的跟她说:“这下你信了?” 柳蔚沉默的看着他,第一次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滋味。 万重昂首挺胸,沉冤得雪似的哼了声:“孙君之死,连孙家都承认只是意外,你们却还自以为是的拉着我大姐不放,倒是不知你们巡按府衙门的处事之法,如此草率。” 柳蔚瘪了好半天,才温吞吞的吐出一句:“我并非巡按府人。” 万重不听,反正他就认定了柳蔚是和庄常一伙儿的。 “接下来你想去哪儿?”万重很尊重的询问柳蔚的意见。 柳蔚看他那大摇大摆的模样,沉默了会儿,才问:“万大人一直问柳某想去哪儿,是打算去一个地方,便反驳一个地方?” 万重抬高下巴,眼神睥睨极了:“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手段,总之,你们既说我义父大姐包庇杀人,贪污行凶,那我便用事实,将你们的谎言一一推翻。” 柳蔚盯着他眼睛:“万大人于亭江州,是任何职来着?” 万重有些不悦,道:“驻兵营总督令,怎么?想说本官也滥用职权,包庇亲眷?” 柳蔚摇头,解释道:“柳某只是随便问问,大人无需紧张。” 万重皱紧了眉:“本官有何好紧张的?清者自清。” “是,清者自清。”柳蔚有点想笑出声,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她问:“驻兵营离亭江州州府衙门远吗?” 万重不知这人为何打听这些,随意的回:“快马加鞭,七个时辰可到。” “这么远?”柳蔚惊讶。 万重不高兴:“驻兵营设在鸡潍县与余恩县交界,亭江州州府设在淮谷县,七个时辰,已属极近。” 柳蔚没去过,不知这三个县城之间的距离,但若以西进县为例,那三城相隔,绝对不近。 “万大人常年留守兵营,不常在你义父身边?”柳蔚又问。 万重却反驳:“父母在,不远游,本官每月初一十五,皆会回府,陪义父吃斋,以尽孝道。” 说完还炫耀:“义父信佛多年,向来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恐怕是佛口蛇心吧。 柳蔚又问:“那既不常常联系,又非同府居住……对了,万大人是几岁入的兵营?” 万重有些烦了:“你总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本官几岁入营,与此案有何关系?” “大人先说,说完咱们再慢慢分析。” 万重有些想发火,他觉得这个穷仵作太蹬鼻子上脸了,但想到自己应该打不过这人,他一咬牙,又把火给压了回去,答道:“九岁,本官九岁入的兵营,如何,你想分析什么?” “那柳某就明白了。”柳蔚一脸豁然开朗,笑呵呵的:“九岁已算识事之年,万大人从九岁到现在竟一直过得稀里糊涂,愚不可及,原来并非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你傻而已,这下全明白了!” “放肆!”这回万重真的火了,武将的本能,伸手就往柳蔚身上招呼,一个巴掌,铁箍一样的手指揪住了柳蔚的后领。 柳蔚不动声色,腰身往前一弯,趁着万重要提她衣领时,前腿一踢,膝盖向上一顶,顶向了万重两腿之间。 “唔……”男人命脉之处受到撞击。 万重不可思议的盯着柳蔚,身体因为极速的疼痛而循序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在他吃痛的功夫,柳蔚已经闪身挣脱,一下失去支撑,万重身子慢慢往下滑,最后屈在地上,把自己缩卷成虾米状,窝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柳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全是冷漠:“疼吗?” 万重青筋都爆出来了,岂止是疼,简直疼去了半条命。 柳蔚可不是柔弱可欺的小姑娘,她会武功,她动手的时候,不管想不想,难免都会带一点习武之人的内劲。 这点内劲,往别的地方砸还没事,但往那种地方砸,万重哪有可能吃得消。 柳蔚优哉游哉的弯下腰,蹲在万重身边,慢慢的道:“疼就对了,疼才长记性,现在长记性了吗?能好好说话了吗?” 万重看着这人,眼睛都是红的,眼白全是血丝。 柳蔚很有耐性的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万重憋着嗓子,气喘吁吁的说:“趁人不备,偷奸取巧,这就是你巡按府官员的操守?” 柳蔚啧了一声,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巡按府的。” “那你……”万重还想吼,但一动气就疼得钻心,疼得连话都说不全。 柳蔚对他伸出手,礼貌的问:“先起来?” 万重直接挥开她的手,根本不领情。柳蔚表情淡淡的:“你不承认你傻,我便带你去看看,你究竟有多傻,届时,你会感谢我打醒了你,怎么样,去是不去?” 第1347章 骨头又痒了是吗? 一个时辰后,柳蔚带着万重,出现在了西进县最为出名的一间清坊——万艳芳。 万艳芳是青楼,青取名为清,只是应了些文人的小脾气,爱卖弄风雅。 西进县并不富裕,万艳芳的姑娘素质也比不上京城江南等富庶之地,但这里的生意,却不差。 万重是武将,武将不似文官儒雅,兵营中的男子说话是最没有顾及的,万重平日也会逛青楼,在亭江州就有好几个相好的,但来这趟西进县,他是有正事要办的,并不想在这儿寻花问柳。 因此被柳蔚带到万艳芳时,他已经生出不悦了。 而彼时,万艳芳的姑娘也出来迎人了,娇娇悄悄,娉婷婀娜的姐儿挥着帕子,妩媚多情的唤着:“公子,里面请……” 万重到嘴边的话,就被柳蔚给打断了:“找间干净的屋子,再把你们家妈妈叫来。” 姑娘们笑呵呵的应着,两个姑娘,一个搀着柳蔚,一个搀着万重,就把两人往里头带。 在大地方,白日间青楼是不营业的,可西进县这种小县城,若只营夜场,那坊子恐怕早就破产了。 不过白日比起夜晚的生意,终究还是差了许多,就拿大堂来说,白日的大堂没有安排舞姬,整个厅堂便显得冷冷清清的,就连客人也只有那么几桌。 柳蔚要了房间,两个姑娘很快将他们带去,老鸨也接到了消息,亲自端着茶就过来了。 接茶的时候,柳蔚很上道的在托盘里放了二两碎银子,算是小小的打赏。 老鸨收了那银子,笑眯眯的问两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柳蔚笑眯眯的摆手:“妈妈不急,坐下说话。” 老鸨愣了一下,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极快的又面带微笑,坐在了柳蔚的对面。 柳蔚掀开手上的茶杯,瞥了万重一眼,问:“你知道这位妈妈是谁吗?” 万重不解,拧着眉看柳蔚。 老鸨也不解,自己是谁?自己不就是万艳芳的老鸨吗? 面对两双懵懂糊涂的眼睛,柳蔚勾一下唇瓣,淡淡的道:“她姓丁,人称丁五娘,十多年前,是她买下了因无力还债,被卖入青楼,迫身为妓的苏怀欣。” 苏怀欣这个名字一出来,万重与丁五娘同时怔住了。 万重还好说,丁五娘直接翻脸了,原本笑眯眯的表情荡然无存,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满脸寒霜的看着柳蔚,直接道:“公子若是想问红粉以前的事,就请回吧。” 柳蔚啄了一口茶,将茶杯搁下,对万重抬了抬手。 万重不解,盯着柳蔚的手看。 柳蔚又抬了一下手:“钱袋。” 万重后知后觉,这才掏出钱袋,递给柳蔚。 柳蔚先看了看钱袋里的数,然后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摆在桌上:“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哪有赶客人的,妈妈先别急,坐下来,先聊二十两银子的。” 丁五娘皱紧了眉,不想跟他们废话了,转身就要离开。 柳蔚又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丁五娘有些动摇了,小县城的人,对五十两算是看得很重的。 柳蔚又拿了张一百两的出来,温声细语的道:“一百七十两,聊半个时辰。”丁五娘坐下来了,手先收了银子,才看向柳蔚:“那件事已经过去太多年了,我不想再提了,近期因为孙家二少夫人的事,红粉当初的种种又被传得沸沸扬扬,我这万艳芳还来过衙役问话,公子,您就当是 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女子行身不易,莫要再为难我们了。” 柳蔚笑了一声,眼神淡淡的:“只是几个简单的小问题,妈妈过虑了。” 丁五娘叹了口气,低着头道:“那,公子您问吧。” 柳蔚便问了:“苏姑娘当初是如何流落青楼的,这些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在你万艳芳期间,她的恩客有多少。”丁五娘苦笑一声,道:“公子您是知道的,红粉她……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女子,她爹是苏地主,在苏家发生那些事之前,我们都听说,苏地主早在三年前便给红粉在京城说了亲事,对方是京城名商家 的庶公子,虽说是庶出,但也是个有身份,有样貌,有气度的,您想想看,一个千金小姐,还有个京城人士的未婚夫,这样的女子,流落青楼,会有多少男子垂涎?” 柳蔚点头:“丁妈妈能将万艳芳做得如此经久不衰,自然不会是个短视之人,喜欢的男子多有什么用,给的上价的才是关键。” 丁五娘笑了出来:“公子您说对了,咱们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价高者得。” 柳蔚挑了挑眉:“那价给得最高的是谁?” 丁五娘没有半点隐瞒,直接说了个名字:“孙桐。” 旁边的万重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结。 柳蔚又问:“孙桐当时,应该已经成亲了。” 丁五娘笑的有些讽刺:“岂止成亲了,他夫人当时还怀着孩子。” “砰”的一声,万重一掌险些将桌子拍碎。 丁五娘与那两个没走的姑娘都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柳蔚瞪了万重一眼,示意他老实点儿,又看向丁五娘,继续问:“孙桐的夫人可是亭江州的府尹千金,孙桐敢出来寻花问柳,正夫人就没点表示?”“怎么没有。”一提到这个,丁五娘就生气:“孙桐当初是趁着他夫人安心养胎时,出来鬼混的,等那位大小姐发现了,派人来时,红粉肚子里都揣了一个月了,这可了不得了,我这万艳芳直接被活拆了,还 有红粉,被那正夫人揪住头发往死里打,孩子是给活生生打掉的,一棍子一棍子往肚子上揍,整个地面,全是血。” 万重听了不耐烦,插嘴道:“正室处置不老实的外室,打掉孩子算什么,命都不该留。” 柳蔚皱着眉,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 丁五娘直接拍桌子吼:“什么叫做外室?那是让男人包在外面养起来的,孙桐养红粉了吗?可连给她赎身都不肯!” 万重没料到一个青楼老鸨还敢对他大小声,他直接抬手,想给老鸨一点小惩大诫。 手刚刚伸出去,就被柳蔚截住了,柳蔚捏着他的手腕,声音不咸不淡的:“坐好。” 万重板着脸,不服气极了。 柳蔚瞥他一眼:“骨头又痒了是吗?”万重把手收回来,坐好了。 第1348章 是因着有五娘你推波助澜? 柳蔚继续问丁五娘:“后来呢?” 丁五娘还带着气,语气很不好:“后来什么后来,孩子掉了,红粉静养了足两个月,我万艳坊还得重新装潢,前前后后损失了几百两,亏得我啊,心口都在流血!” 柳蔚笑了一声:“后来孙桐还来找过红粉吗?” 丁五娘绷着脸,说起话来硬邦邦的:“来过。” 柳蔚点头,等她说下去。丁五娘叹了口气:“红粉啊,真是个傻姑娘,烟花之地哪来的真爱?就因为孙桐是她第一个男人,又包了她两个月,她便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后来孙桐是来了,那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带了个京里的贵商, 把红粉送到那男人床上了。” 这个柳蔚之前就知道了,对此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话说到后面,已经不是柳蔚在主动问,而是丁五娘在唏嘘回忆:“我五娘做事从来是往钱看,我同情红粉,但我不会跟钱过不去,她在我万艳坊不能白吃白喝,我也不会养个娇小姐摆着好看,她得给我赚钱 ,但她赚够了钱,攒足了银子赎身,我也不会拦着她,我是舍不得她。同为女人,我也没想碍着她过清白日子,我只是没想到,让她走,竟是害了她,孙桐啊孙桐,红粉一辈子,就是让他给毁了。” 后面的事,就是外界流传的那套了。 红粉赎身后去了柏三村,但这个朴实的小村庄对她并不友善,一个孤苦伶仃、受尽挫折的女子就这么在流言蜚语中艰难的生存着,甚至最后连命都丢了。 关于红粉生过一个女儿的事,柳蔚也问了丁五娘。 丁五娘沉着脸说:“当然知道,我和烟儿还去看过她。” 说起烟儿,便不得不提红粉事件的另一桩流言,是说红粉赎身之事,当时很多人都说,红粉能顺利赎身,脱离苦海,是因她揭发了好姐妹烟儿与情郎私奔之举,在老鸨这儿得了便宜。 更有人说,红粉最后尸骨无存的下场,都是在给烟儿赎罪,说烟儿是怀着孩子要与情郎私奔,最后却因红粉背叛陷害,让老鸨活生生给打死了。 所以红粉最后失去女儿,又丧了命,实际上是烟儿回魂来找她报仇了。 大家都说她是自作自受,这个说法在坊间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睛的。 可实际上,只有万艳坊内部的人才知道,这些话有多么子虚乌有。丁五娘很疲惫,当初的事,她每回想起都难受:“孙桐的夫人派人砸了万艳坊,这事许多客人都看到了,红粉当众落胎也被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这事儿当时没起什么波澜,可过了一阵,听说是别处的官府要过来调查,然后,风向某一天就变了,所有人的说辞,都变成了被打落的孩子是烟儿,而出卖烟儿的成了红粉。说实话,烟儿才是最无辜的,那孩子是我手下最红的姑娘,除了我以外,她算是万艳坊最能做主的,我的脾气大,但凡来了新姑娘不肯合作,我会直接动棍子,烟儿就不会,她人温和,脾气又好,新姑娘在她的劝说下,都容易看开,红粉没有朋友,烟儿是她唯一的朋友,那阵子红粉流了孩子起 不来床,全是烟儿在照料她,后来红粉赎身不够银子,烟儿贴给她两千多两,半辈子积蓄都搭进去了。” 柳蔚听着,下意识的问:“那位烟儿姑娘,现今何在?” 丁五娘笑了声:“她早就嫁人了,那个男人没什么身家,但人勤快,对她也是真心好,两人去了外地,转眼五六年了,听说孩子都几个了。” 柳蔚嘴角露出笑意:“那是挺好的。” 丁五娘道:“当初红粉去了柏三村,没过多久就派人来传话,说是怀了孩子,我们过去看她,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连她都不知道。” 柳蔚想到红粉当初的遭遇,红粉应该是被轮奸过,但孩子的出生,好像不是那个时间段。 “后来孩子生下来,那个男人回来过,哪怕是个女儿,那男人也想将他们母子带走,可惜已经晚了。” 柳蔚一愣,凝起了神:“还有个男人?”“就是那个京里的富商。”丁五娘气得不行:“我就说她是个傻姑娘,脑子就跟被门夹过似的,那个富商一开始是被孙桐攒动跟红粉好上的,但我看得出,他挺喜欢红粉的,私下还找我说过,要给红粉赎身,我问过红粉,红粉不同意,说不愿意去京城,说那男人妻房多,就算现在想起她,久了腻了也不会管她死活,到时候离乡背井,她想回家都不成。她胆子小,我也理解,替她回绝了,后来红粉自己赎了身,离开后去了柏三村,那富商又去找过她,想她跟他走,红粉还是没同意,但那男人天天去,不知怎么,两人又扯上了床,再后来,孙桐也去村里找过她,然后红粉就怀孕了,我猜测,红粉是以为那孩子是孙桐的,才一心要生下来,其实我和烟儿都觉得那孩子是富商的可能性更大,可红粉不听,她是陷在了孙桐这个人身上出不来了,生下孩子后,没多久孩子就死了,那富商后来又回来过一次,找的我, 应该是在外面听到了消息,知道红粉生了个女儿,特地回来想带他们母女回京,可那时候,红粉和那个女婴,都死了。” 时间线梳理了出来,柳蔚点点头,又看向了万重:“你是不是依旧认为,这件事与你那位好姐姐没有丝毫关系?” 万重绷着脸,还是为自己的姐姐找了托词:“哪怕孙桐是个人渣,红粉的死,也不能赖在我姐姐头上!” 柳蔚又看向丁五娘:“五娘听说过一个叫李玉儿的姑娘吗?” 丁五娘想了想,摇摇头:“我这万艳坊里叫玉儿的有四五个,但姓李的,倒没有。” “她不是青楼女子。”柳蔚说道:“她是个农家女,黑水村人,五娘有印象吗?” 说到黑水村,丁五娘最快联想到的就是红粉的死亡地点。 红粉是死在海滩的,那地方就是黑水村与柏三村的交界处,而姓李的农女…… 丁五娘犹豫一会儿,半晌,突然福至心灵,眼睛瞪得大大的:“莫非是那个老李头?” 柳蔚眯着眼,坐直了些:“李宽曾说,当初有传言,说有个农户曾见过孙桐与万茹雪在柏三村附近流连,其后红粉就死了,这件事,五娘可清楚?” 丁五娘脸色有些难看,她攥着手指,迟疑了片刻才道:“公子看来是什么都知道了?”柳蔚看她:“李农户只是个普通农人,他的说辞传的再远,也不可能传到全县城人尽皆知的地步,李宽说他听到的这些消息,都是来自他平日玩耍的地方,那阵子李宽沉迷男女之事,玩耍得最多的,就是你们万艳坊,一个万艳坊,传死人间的晦气事?应该不太可能,所以,在下大胆猜测,五娘以前见过李老爹吧?李老爹的那些话能被传得沸沸扬扬、此起彼伏,也是因着有五娘你推波助澜?” 第1349章 柳蔚的揭穿 丁五娘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她人看起来沉稳,但表情已经转瞬间变了许多。柳蔚一直维持着耐心等着她,终于,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她说:“万家在朝廷有背景,老李头的话没人信,他去衙门报案,衙门的人却斥他胡言乱语,是污蔑贵人,他没法子,深知民不与官斗,唯有忍气吞声,不再提及,我是后来才知道红粉的死还有人证,我找到他时,老李头怎么都不肯说,他被衙门警告过了,那时候我看他屋里是有个小姑娘,青葱似的年纪,水嫩嫩的,乖巧又机灵,老李头说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早早没了娘,他没多少盼头,就想守着女儿长大嫁人,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也不想管别人的闲事了……可我不服气,我就是这牛脾气,我质疑问他细节,磨来磨去,他最后还是告诉我 了,我听了很气愤,也没什么顾忌,将此事在坊子里传出去了,我当时是想,不管能不能被官府重视,我就不想让那些恶人那么痛快,但……我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李老头会死得不明不白……” 李玉儿父亲的死,一直是柳蔚想查探的症结。丁五娘的语气很后悔,声音从之前的中气十足,变得有些颓然:“红粉的案子过去没多久,当时西进县的县令便升官了,去了外地,之后来的县令就是现在的宋县令,一个守财奴,除了银子,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当时事情已经过去一阵子了,外面的流言也传得孙桐和他夫人很不好听,老实说知道扳不倒这些所谓的贵人后,我已经调整着自己,让自己尽量消气,后来我也不想再在旧事上多计较了,这件事就 这么慢慢的过去了,但我没想到,老李头会因为当初那些流言,在过去七八年后,丢了性命……” 柳蔚表情很严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丁五娘按着鬓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老李头是三年前死的,没人知道为什么过去的事还会被翻出来,当初红粉刚死的时候,人证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也没见孙家万家有什么动静,可过去了那么久了,怎么又会被翻出来呢?我知道的时候,老李头已经死了,多年不见,他那小女儿成了个大姑娘,但听说因为他爹的死受了刺激,一夜之间疯了,我是动过心思,想把那姑娘接到万艳坊来, 毕竟无依无靠又疯了,她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但他们黑水村的人不允,估计是觉得我是去浑水摸鱼的,死捂着那姑娘不撒手,还拿扫帚撵我,后来我便没再去看过,这件事也没同别人提过了。”其实丁五娘不提,也是因为她害怕,李老头因为当年之事死了,她害怕那些贵人会发现传播流言的中间人里还有一个她,也来找她麻烦,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装傻充愣,在那之后,哪怕心里愧疚,也 再不肯去看李玉儿一眼,唯恐一不注意会露馅。 自保是每个人都有的常态,柳蔚并不想对此有什么评断,她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了万重。 “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万重没吭声,其实,丁五娘说了这么多,他却从一开始都是嗤之以鼻的,他始终认为自己的姐姐是被冤枉的,这个念头从未动摇过。 可一说到三年前那个所谓的“人证”死了,他脑子忍不住就想到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心里隐隐有些触动,万重没有回答,他是低着头,有意回避着。 武将不似文官精明,表情动作掩饰起来也很迟钝,柳蔚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万重的隐瞒,她眯了眯眼,朝他靠近了些:“真有事?” 万重后退一点,眼珠子乱转:“没有,没发生任何事。”柳蔚毫不留情的揭穿:“的确有事发生对不对,让我看看,发生了什么,关于你义父的?恩,不对?关于你姐姐的?也不对?那难不成,是关于你的?”话说到这里,柳蔚看到万重的右手手指抽动了一下:“ 哟,还真是关于你的?” 万重有些生气,喘息着盯着柳蔚,头皮发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蔚突然握住万重的手腕,指腹在他脉门处按着,片刻笑出了声:“心跳这么快,有这么紧张?” 万重忙挣开她的手,咽了咽唾沫,站起身来:“这烟花之地,乌烟瘴气,我要走了!”说着,还真快步往门外走去。 柳蔚跟了出来,快速站到万重前面,挡住大门。 “说清楚再走。” 万重恼羞成怒:“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柳蔚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一板一眼:“能让男人生怒的东西,只有三样,钱、权、情,你的义父是万立,你不可能缺钱,你无妻妾,却有相好,也不缺女人,剔除一下,就剩下一个权,这件你不肯明言的三 年前的旧事,与你的权力有关。” 柳蔚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万重顿时有些脚步虚滑,颠三倒四。 万重自认自己不是个多聪明的人,但他也不可能傻到随便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看透,他有些慌,看着柳蔚的目光更是摇摆:“你不要信口胡言!” 柳蔚将他上下打量着,因为信息不多,她只能边猜边骗:“既是围绕权力一说,那遍只有升官与降职之间,是降职吗?哦,不是……” 万重大吼:“我什么时候说了不是!”柳蔚面无表情:“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那么不是降职,就是升官,三年前就有一个升迁机会,对吗?那个机会来之不易,你义父不想你失之交臂,他要确保你一定能升上去,但这与李老爹的死能有什么 关系?除非,有人利用红粉之案对你万家的声誉影响,威胁了你义父,你义父为了助你升迁,斩草除根,派人除掉了李老爹……” 话说到这里,其实有理有据,但柳蔚感受到了点不对劲,她再加思考,便知道哪里不对了。“不是你义父,是你姐姐,你义父老谋深算,不会是个容易受人威胁的主,是你姐姐对吗,有人威胁了她,让她做点什么,否则便要你前途尽毁,你姐姐保护了你?” 第1350章 和柳蔚杠上了! 万重与万家的关系,柳蔚一直有些模糊,首先万重与万家没有血缘关系,其次万家那些龌龊事,万重好像都没参与,这两点就让柳蔚下意识认为,万重在万家并没地位,他不被万家人看在眼里,亲近的事 不会让他做,秘密更不会告诉他,甚至为了回避他,万立在他幼年时就送他到了驻兵军营。 可如今再看,万立是何立场不好说,但万茹雪对她这个弟弟,仿佛还有几分真情? 万重这会儿的脸色也很难看,柳蔚今日带他出来,目的就是想打破他的自以为是,将万家的所作所为摊开在他面前,让他做出选择。 但现在,如果万重也是万家行为的受益者,那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绝不可能与他们站在一边了。 柳蔚有些失策,她不应该这么冒进,反而助长了万重对万家的归属感。 短暂的沉默后,首先打破沉寂的是丁五娘,她带着身边两个姑娘,道:“二位公子慢慢谈,我们先下去。” 柳蔚没想让她走:“半个时辰可还没过去。” 丁五娘僵了一下,使了眼色,让两个姑娘先走,自己又留下了。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差,过了好一会儿,万重终于咬了牙,转身坐回了凳子上,拿着桌上的茶壶,咕咚咚灌了一大半。 将茶壶搁下时,他满嘴都是水,下颚连着衣领都湿了,他也不顾及,有些撒气的对柳蔚吼:“三年前的升迁,是我用命换来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柳蔚嘲讽的盯着他,冷冷的笑。 万重让她笑得火大,伸手把衣领扒开,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前胸。 武将的身体柳蔚看过不少,容棱身上就有许多伤口,大大小小,新新旧旧,交错斑驳,万重身上也有很多伤,但其中最扎眼的,是左边心口位置那个已经结了疤印的箭痕。戳着那箭痕的位置,万重语气很差:“连着两箭,射的同一个位置,拔箭的时候军医都吓坏了,说不敢拔,一个不注意就是大出血,会丧命,知道最后是谁拔的吗?是我,我自己拔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最后绑上,我还得继续出去打仗,一整船的海盗,数千万两赃银,我们十来个兄弟丢了命,把他们全给抓住了,你说,这份功劳,够不够我从副督令转正?我命都豁出去一半了,你现在告诉我,这份升迁是 我爹我姐给我走的后门?你他妈说得有点道理吗!” 万重是真的气坏了,他吼得很大声,可越大声,柳蔚越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心虚。 甚至不止柳蔚,连丁五娘都听出来了。 丁五娘不知道事情经过,可她识人无数,辨人只需一双眼,这个什么督令是心虚了,就因为心虚,才嚷嚷那么大声,生怕被谁抹去了努力,张牙舞爪的要证明自己。 偏偏越证明,越是证明不了,因为连他自己都没那么信任自己。 这件事到这儿再说下去也没意义了,柳蔚现在对万重持保留意见,她犹豫一下,让开了挡住的大门,对万重道:“你走吧,我与五娘还有些话要说。” 万重一下就炸了,刚才不让他走,非要他说个子丑寅卯,现在听完了,立刻把他当贼似的,迫不及待撵他走。 凭什么?难道他靠自己努力挣得的升迁机会,就这么让人难以相信吗?若说之前柳蔚对万重和气,是认为万重在万家的事里属于无辜者,那现在防备他,完全就是觉得自己之前瞎了眼,这万重与万家分明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所以柳蔚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她需要万 重离开,因为后面他与丁五娘要说的话,已经不想让他听了。 可万重不干,他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他受不了这个委屈,他气的把茶壶直接砸了,“哐当”一声,碎片散了一地。 柳蔚啧了一声,不咸不淡的看着他,已经不想与他多话了。其实分道扬镳挺好的,两人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一个用尽方法想为自家亲眷脱罪,一个掘地三尺要给贪官全数定罪,两人的理念从始至终南辕北辙,但万重都接受了巡按府给他身边安眼线的事,这会儿这 个眼线却告诉他,我知道你坏,但没想到你这么坏,所以我不盯你了,咱两各走各了。 万重那个气啊,郁闷的胸口都长毛了。 而柳蔚还一副“你还不走,你赶紧走吧,我看到你就烦”的表情,更是把万重憋得一身的骨头筋都捋不直。 万重不走了,就是不走,和柳蔚杠上了。 柳蔚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问他:“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万重又不想说,又想说,不想说是看不惯这小小仵作,却高高在上,一副审判者的姿态,想说是觉得憋屈,想给自己正名。 最后,他还是说了,语气故意倔强:“没什么特别的,官银追回后,写了文书上京,之后提职令便下来了。” 柳蔚问:“万茹雪当时在亭江州?” 万重瞪她一眼:“姐姐多年前便定居家乡。” 柳蔚又问:“那她可有说什么?” 万重也在想,可想来想去,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有些发火:“没有!” 柳蔚瞥着他,不喜他的态度,说:“那你走吧。” 万重一愣,而后就更生气了:“你什么意思!” 柳蔚理直气壮:“不好好说话,不好好回忆,问什么就乱答,我听你在这儿废话,不如找个姑娘进来听两首曲子有趣儿。”万重烦的恨不得把这万艳坊给砸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想清楚,他也想告诉自己,副督令转正的事,是他自己的功劳,与旁人没有丝毫关系,但他越是回忆,越是心烦,思来想去, 他还是觉得义父与姐姐不会骗他,他不应该在这儿听个外人胡言乱语,他应该像之前那样,无条件信任他的家人,他的亲眷…… 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万重正想这么回驳柳蔚,可猛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他记起一件事…… 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张得开开的,他愣在当下,神色几分徘徊。 “想起来了?”他这表情就像一个信号,柳蔚立刻问。 万重咽了咽唾沫,还是有些不相信,他认为自己想的不对,他迟疑的说:“纪……纪大哥,转职了。” “恩?”柳蔚不明白他说的谁。 万重有些恍惚,样子怔怔的:“御前四衙都正官司纪淳冬,五年前从京都转职入亭江州,三年前,由亭江州转原州武皇县……” 柳蔚没懂:“所以?” 万重看着她,咽了咽唾沫:“他刚离开三天,亭江州边海就闹了海盗抢劫官船之祸,大仗之时,我司兵营出兵镇压,正督令携四千将士出战,首战失利,命丧匪枪之下……” 柳蔚明白了:“老上司死了,你就由副转正了,并且,海盗一事,发生的时间点还有问题?”万重一下就失了神了,他呆了好一会儿,转过视线再去看柳蔚时,那目光,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第1351章 他可不像个纯粹的局外人 这件事要说起来有点长,但要说清楚,还真得从头开始说。 万重年纪不大便进了军营,他的整个少年青年阶段,都是在无尽的操练中度过的,若说一开始觉得辛苦,那时日长了,也就习惯了。万重是在二十一岁那年升上的副督令,他的正督令是他的师父,年长他足足二十岁的前伐北副营正将都统倪南天,倪南天名气响,功勋多,但因性子暴躁,曾当堂辱骂过圣上,被穿了小鞋,十多年前就被 调到了亭江州当个小小督令,终身回京无望。 万重很崇拜他的师父,除了义父,他觉得师父最厉害,所以他平日对师父也绝对言听计从。 五年前,京里下来一位御前衙都,兵营的人都知道,这是上头派下来的钦差大臣,特地来监管他们的,大老爷们火气都旺,兵营数千上万将士都不服那位新衙都,成天与其作对。 这位新衙都叫纪淳冬,没听说过什么名声,就知道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官威不小,但估计也就是个绣花枕头。 纪淳冬的下达,对亭江州上上下下都有一定的影响,州府那边还好,毕竟离得较远,可兵营这边就开始鸡飞狗跳了。 倪南天一开始还管管,后来就不管了,作为曾经的一员前兵猛将,倪南天是看不上关系户的,他也存了让下面这些小的挫挫这位衙都大人锐气的心思。 可谁知这位衙都大人竟也是个暴脾气,冒头挑事的,一个接一个收拾了,遇到有士兵实在调皮的,他直接给人拧出来,打的鼻青脸肿,往兵营操场上一捆,斥令不捆够五个时辰不准放下来。万重也不懂事的找过纪淳冬的茬,被揍得杵了七天的拐,腿骨头当场就断成三截,军医费了老鼻子劲儿才给接回来,那事儿后万重就不服气了,找他师父给他出头,谁知道倪南天和纪淳冬打一场后,两人 突然成了哥们,万重快崩溃了。 但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神秘,不打不相识,打着打着,突然就惺惺相惜了。 万重后来也接受了纪淳冬这个大哥,他心里把长辈们又重新排了位,第一是义父,第二是师父,第三是纪大哥。那两年间,万重慢慢的也佩服起了纪淳冬,他知道了纪淳冬来亭江州的真正目的,他是来挑兵的,上头有意让他组建一支私兵,将来专门在御前效力,纪淳冬呆了两年,两年里亭江州安安生生,没出过半 点问题。 两年后,他要走了,走之前他和倪南天在营帐里聊了一整夜,第二天万重就看到他师父脸色很不好,心情也很不好。 纪淳冬走后,不过几天,州府传来消息,有批官船被截了,官船上的银子是今年亭江州送往京城的税款,足足千万两。 这笔银子要是丢了,还是在亭江州的地盘丢的,那京城那边绝对不会买账,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州府府尹。 万重急坏了,找了倪南天,提出要亲自上阵。 倪南天没答应,凶神恶煞的把他撵走后,却亲自带了兵去前线。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了。 倪南天死在了海盗手里,连带的还有一整支先头兵也都没了,这批先头兵与万重算是同门师兄弟,都是被倪南天手把手带大的,十多年的感情,比亲兄弟差不到哪儿去。 万重那会儿根本没办法接受,哭着带人上阵,要给他师父报仇,要把海盗杀光,要把官银都抢回来…… 他成功了,倪南天打不下来的匪,他竟然打下来了,一场恶战之后,他受了伤,但,立了大功。 再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群龙无首的兵营,由副转正的官职,万重带着对师父的痛惜,对师兄弟的思念,掌管了整个亭江州的武力。 可是,事情真的就这么巧吗? 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现在再想想,细节处都透着毛骨悚然。 师父为什么要拦着不让他上阵?却带着其他兄弟去了? 纪大哥走之前与师父说了什么,师父那两日为何那般失常? 师父入殓的日子,纪大哥又为什么没有回来,甚至,连个口信都没带过? 万重不敢把这件事阴谋化,他害怕师父的死不是意外,他害怕这件事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更害怕这些隐情带来的结果,会让所有人崩溃。 万重的叙述很直接,在这种精神面临极大冲击的时刻,他已经顾不上去绕弯子。 柳蔚听完就沉默了,事情到这里她其实猜到了许多,但她不知该不该说,因为猜测毕竟只是猜测。 直到过了好久,柳蔚见万重还没回过劲来,才问:“官银失窃,你义父很担心吧?” 万重纳纳的点头,样子失魂落魄的:“他书信给我,要我务必将官银寻回。” “那信倪南天也看过?” 万重眉眼放的很低:“嗯。” “那官银寻回后,数目有差别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万重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而他犹豫的时候,柳蔚已经知道了,继续问:“差得多吗?” 万重抖了抖唇,过了好半晌,才回:“少了……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也不少了。 柳蔚抬了抬眉毛:“你说的那位纪大哥,你没再与他联系过?” “纪大哥……”万重喃喃自语,又有些烦躁的伸手薅薅头发:“他,没回过我的信……” 柳蔚什么都明白了:“那你假设一下,如果海盗之乱是你义父设计的,他的目的有二,一,吞掉三百万脏款,二,替你铲除倪南天,你会不会认为,这样就更说得通了?” 万重当即瞪起眼睛,张口就反驳:“不可能,义父一直让我好好跟师父学习,又哪来铲除一说!” “那他把你送入军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永远矮人一头,当个副督令?” “义父是磨砺我,哪有好男不当兵的!” “当了正督令后,他是不是常常书信给你?以前不怎么写,现在写得多了,涉及公事的,更多了?” 万重顿住,哑然着没有回答。柳蔚啧了声:“你那位纪大哥怕是早知道了,我劝你还是再联系联系他,再问问,他是否曾找过万茹雪,在我看来,他可不像个纯粹的局外人。” 第1352章 他的身份,有些敏感 从万艳坊离开时,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柳蔚看出万重心不在焉,主动提出今日先到这儿,让他回驿馆好好歇歇。 万重神不守舍的离开,须不知他前脚一走,柳蔚后脚就跑去了县衙。 见到庄常后,柳蔚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纪淳冬是谁?” 庄常本在翻阅万立案子涉及的文书资料,看得正入迷,柳蔚闯进来了,还冷不丁问出一个他意料之外的名字。 庄常愣了愣,目光在柳蔚身上绕了好几圈,才慢慢开口:“纪淳冬?” 柳蔚站在那里,神色严肃:“听说是位御前的大人,现今在原州武皇县任职?” 庄常那张弥勒佛似的笑脸,这会儿已经收了起来,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柳蔚,眼睛上上下下的转:“万重告诉你的?” 柳蔚“嗯”了声,又上前一步:“那位纪大人……庄大人您了不了解?” 庄常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换了个坐姿,又问一遍:“真是万重告诉你的?”柳蔚不知道他为何老问,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解释:“庄大人您要在下做的,是想法子定万氏的罪,可在下看来,要定罪,先就要确定她是否当真杀人,不管是红粉,还是李老爹,都是突破点,我必须确认万氏的时间线,才能做更深入的调查,红粉的案子隔了太多年,李老爹的案子发生在三年前,红粉那事儿查起来麻烦,但李老爹若真的是被万氏所害,那就属于灭口,灭口这种事,做起来仓促,中间细节很容易被忽略,我目前想了解的,就是李老爹案件前后万氏的时间线,甚至包括她当时的人际关系等等,因此,烦请庄大人您如实相告,那位纪淳冬大人,您究竟了不了解,又知不知道三年前,他与万氏 是否有过牵扯?” 询问庄常是柳蔚看来最快捷的方式,她等不了万重对她坦白,刚才在万艳坊属于突如其来,她的一连串剖析让万重受到了冲击,所以她才能那么容易的从万重口套到话。 但现在冲击过去了,万重自己又都稀里糊涂的,柳蔚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废人身上,所以她需要另一个线索链。 那个纪淳冬,如她所言,看起来就不像个局外人,所以那个人的事,她想了解。 庄常迟迟没回答柳蔚,哪怕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但庄常就是不吭声。 正在柳蔚以为自己问错人时,庄常说话了:“不过一个白日,万重已向你提到了纪淳冬?你给他灌迷汤了?” 柳蔚皱了皱眉,怎么也没想到庄常居然在想这个:“万重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下以为庄大人已经足够清楚了,您不是还约他喝酒吗?” 庄常坐的端正了些,笑了起来:“正因为在他醉酒后依旧套不出话,才将他丢给你的,那你,又是如何让他说的?按理而言,他该是防着你才对。” 柳蔚砸了砸嘴,样子很不在意:“他看起来挺笨的,随便问问就都说了,不过可能正因为他傻,万家才把他当二愣子那么利用吧。” 万家利用万重这件事,庄常显然也是清楚的,他闻言笑的深了些,但看柳蔚的目光,还是很惊喜:“两千两银子,值。” 柳蔚眼睛亮了亮,以为这是要谈涨价了,有点激动。 谁知庄常话锋一转,这会儿又说起了纪淳冬:“他是御前的,也不是御前的。” 柳蔚没听明白,拉了张椅子,坐到庄常对面,把手放在桌上,有兴趣的点头:“怎么说?” 庄常瞧着她那副没有尊卑的举动,也不计较,说:“他的身份……有些敏感。” 柳蔚也把头凑近了些:“敏感?” “有传言……”庄常的声音更小了:“他是那位……”指指天空:“就是那位,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柳蔚听了个大八卦,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这儿的皇帝,也喜欢在民间开桃花?” 庄常注意到“你们这儿”四个字。 他从宋县令那儿就知道了,这位柳仵作不是仙燕国人,但具体她是哪国人,又问不出来。 庄常假装不在意,心里转了一圈儿,又说:“但也只是传言,或许他太年轻了,年纪上总让人想歪?” 柳蔚又问:“很年轻吗?万重叫他大哥来着。”反正万重二十七八了。 庄常说:“三十一还是三十二,无妻无子。” 柳蔚摸着下巴:“长得丑吗?找不到媳妇儿?” 庄常摇头:“原本有妻子,后来病死了,两人当时也没孩子,后来发妻死了,他一直不娶不纳,就单身至今、膝下无后。” 柳蔚点点头,又问:“那他当年在亭江州,真的只是去选兵?亭江州那些事,又是否与他有关?”这个庄常也说不准,他圆圆胖胖的手指捏了捏自己圆圆胖胖的下巴,估摸着道:“他好好一个御前侍卫长,怎么跑去州府任职,这事儿京里一直众说纷纭,而亭江州当年那起官银失窃案,时间上也太过巧合 ,当时损失了三百万两白银,这事儿你可知道?” 柳蔚点头:“知道,万重说了。” 庄常瞟了她一眼:“万重还有什么没说的?” 柳蔚想想,摇头:“不知道,能问的都尽量问了。”庄常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继续道:“州府上报遗失三百万两,这么大笔钱银,我们巡按府当时是出了人去调查的,查的人不是我,但最后查上来的结果我看了,确实无异,不过京里也有人传,万立与纪淳冬 ,私下有些往来。”说完搓了搓手指:“那方面的来往。” 金银来往?柳蔚当即就愣住了,完后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纪淳冬选兵,选好的兵为己所用,万重说过,那支兵挑好后会被定义为御前私兵,那么您的意思是,皇上给了纪淳冬权限,也给了万立授命,让万立私下调 拨三百万两,给纪淳冬选兵之用,所以,纪淳冬一走,就有了官银失窃?” 庄常眯了眯眼睛,虽然觉得这些话不该跟柳蔚一个外人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提了:“倪南天其人,你可知道?” 柳蔚点头:“万重的师父。” 好了,万重知道的,看来这位柳仵作都知道了,庄常决定一会儿这种问题就不白问了。 “倪南天年轻时本也曾风光无限,前途大好,后在御前说错了话,才被发配亭江,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柳蔚摇头:“什么?” “他说,皇上任命府尹这种职位,是大错特错,还说皇上根本不是为国为民,分明是自私自利,贪财好色的无耻小人……” 柳蔚不敢想象:“他这么说了,还能活着离开京城?”“所以这不是死了。”庄常叹了口气:“这几桩事,早便有人连在一起议论纷纷,那么,柳先生你,又觉得是真是假?” 第1353章 我们勤劳能干的小黎呀! 柳蔚回答不上来,她不是仙燕国人,她对这里的传统,这里的人际,这里的皇帝,都一知半解。 她想象不到一个皇帝会和他的大臣一起敛财,既然都是皇帝了,那钱对他来说,还有意义?可他的确这么做了,他任命府尹一职,全权把控整个国家每州每县的财政状况,他给予了府尹许多职权,让他们安安心心的为他所用,同时还设立巡按府,让巡按府监督各州府尹是否有阳奉阴违、弄虚作 假的行为。 他就像在玩一个游戏,将整个国家玩弄在鼓掌之中。 青云国那个狗皇帝,都没这么过分过。 那么再试想一下,如果纪淳冬真的和万立属于合作关系,他们都是为皇帝效力,他们共同制造了一个官银失窃的假象,那么纪淳冬就不可能为了给倪南天出头,去找万氏。 那么促发万茹雪突然对李老爹下手的原因,就不是纪淳冬。 柳蔚觉得她被绕得有些晕了,原以为出现的线索链,原来与案件并没有关系,却与另一桩高官造假案有关。柳蔚不意外庄常会跟她说这些,因为庄常现在就在调查万立,如果证实万立真的私吞了三百万两,那不管这三百万是否已经到了纪淳冬手上,只要是在万立手上消失的,那这个罪万立就吃定了,是不是黑 锅,他都要背。 但这也是万立的案,柳蔚不关心万立如何,她的任务是万茹雪。 所以绕来绕去,这些事哪怕的确是一件事,也与她无关。 万茹雪的案子,依旧没有进展。 “不过。”就在这时,就在柳蔚以为今天一天,一半时间都白忙了时,庄常又说话了:“这些都是传言。” 柳蔚看向他。 庄常笑眯眯的:“纪淳冬其人,我两年前在原州见过,他是个很奇怪的人。” 柳蔚问:“奇怪?” “很有义气。” 柳蔚皱眉:“义气?也算奇怪?”庄常想到了当年看到的那个画面,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笑:“他养了一匹狼,那狼叫小胖,有一次,那狼上山误中了山贼的捕兽夹,被发现时,军医说除非前腿截断,否则就活不了,纪淳冬他……唔……哭 了。” 柳蔚:“……” 庄常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胖胖的脸蛋,肉一颠一颠的抖:“他哭了,哈哈哈哈,狼都没哭,他哭了,哈哈哈哈……” 柳蔚:“……” 庄常笑的停不下来,大概这真的是他的笑点吧,哪怕常人理解不了,但他就是觉得很有趣,笑的前仰后合。 柳蔚不好意思打断他,只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笑完,然后问:“这就是,义气?” 庄常嘴都没合上,手去擦眼角的笑泪,喘着气说:“还不够义气?都哭了,嘴里还念叨,小胖,是爹爹对不起你,哈哈哈哈,他以为那是他儿子呢,哈哈哈哈……” 柳蔚看不下去了,她没办法接受这个样子的庄检查吏,忍不住泼他凉水:“你有没有想过,他那句小胖不是叫狼,是在叫你,他在讽刺你胖,还占你便宜,自称是你爹。” 庄常:“………”柳蔚高兴了,嘴角翘得高高的:“那庄大人,在你看来,纪淳冬和倪南天的关系究竟好不好?你说他讲义气,万重也说,那两年纪淳冬和倪南天关系非常好,称兄道弟的地步,那如果他真那么有义气,那三 百万两又的确与他无关,他会不会为了倪南天的死,与万家对上呢?” 庄常没回答,他觉得柳蔚刚才骂了他一顿,但他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柳蔚就很有耐心的看着他,样子从头到尾都非常纯真。 庄常拧着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拿出柳蔚真的骂了他的石锤,他只能闷声闷气的道:“你若是真对他好奇,大可亲自问问他,据我所知,他稍后会来西进县。” 柳蔚抬眉:“来西进县?” 庄常“嗯”了声:“他应该同原州府尹一道来,万立这个乐子……许多人都很感兴趣。” 乐子?柳蔚有点无语,他们仙燕国的同僚情都这么塑料的吗? 又和庄常聊了一会儿,大概因为彼此说了很多八卦,关系深了,阶级观念慢慢就消弭了,临走前,庄常甚至提出要跟柳蔚去喝两杯。 柳蔚想到自己是个有家室的女人,拒绝了,从县衙出来后,转头就回了家。 到家后,她才发现容棱没在。 据有关目击者爆料,今日早晨,她前脚一走,容棱后脚也出门了,期间没回过家一趟,女儿都丢给儿子带了。 带了一天妹妹的小黎抱着妹妹站在大厅里跟娘亲说话,说两句,还会被妹妹的小手拍两下脸,拍着拍着,他的右边脸颊就红了。 柳蔚有点看不下去,伸手把丑丑接过来,搂在怀里,顺手又擦了擦儿子脸上的红印。 那印子是被打红的,擦不掉,还越擦越红。 柳蔚收回手,扭头教训女儿:“怎么能打哥哥呢?跟哥哥说对不起,快。” 丑丑没牙的小嘴豁开一条缝,木怔怔的看着娘亲,然后咧着嘴扑过去,张口就去亲娘亲的脸。 柳蔚被亲得没脾气,也忘记了给儿子出头,捏捏女儿软软的鼻尖,轻声细语:“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丑丑不知道她说点什么,凑过去又亲一口,亲了柳蔚一脸口水。 柳蔚被她亲得笑,小黎在旁边勤勤恳恳的摆碗筷,一边摆一边说:“容叔叔昨天说,今天要出门,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也没说回不回来吃晚饭。” 柳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没说不回来,应该是要回来的。” 小黎就多摆了一双碗筷,把桌椅都顺好位置了。 柳蔚看了一眼,八副碗筷,八张凳子,她不解:“岳单笙和师父呢?” 小黎撅嘴,闷闷不乐的道:“把那个谁送来就走了,也不知岳叔叔和师祖爷爷为何要走,我留他们住下来他们也不肯……” 柳蔚倒是没想到岳单笙和师父会走,她以为大家团聚后,自然会住在一起。 心里正想着,瞧见云席与云想结伴出来,后头还跟着郁郁寡欢的云楚,和满脸不耐烦的云觅。小黎悄悄的跟娘亲说:“那个谁啊,辜负过云楚姐姐,云觅哥哥说,他是个始乱终弃,见利忘义大坏蛋,还说云楚姐姐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第1354章 姓容的,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云楚和钟自羽?这个组合柳蔚连想都没想过。 这两人以前认识?钟自羽不是到仙燕国也才不久? 因为不了解情况,用饭的时候柳蔚也没好意思开口,倒是云觅,一直在给云楚夹菜,但云楚心不在焉,也不怎么吃,就捏着筷子,一颗米一颗米的往嘴里送。 云席和云想明显没发现妹妹的不妥,两人吃的贼香,吃一半时,云席还特地问:“给容兄留饭了吗?” 小黎仰起头说:“留了,还留了鸡腿。” 云席就没疑问了,美滋滋的把自己的饭吃完了,还添了一碗汤。 云想倒是突然提起了家里新多的这位病号:“那位钟公子……” “钟公子”三个字一出来,云楚、云觅、小黎齐齐抬头,看着她。 云想莫名,咽下嘴里的牛肉,看向柳蔚:“那位钟公子的伤不算严重,估摸快的话,今晚就能醒,要留人守着吗?” 柳蔚知道钟自羽命硬,道:“不用,哪儿那么多人手。” 云想听说那位钟公子是柳蔚的朋友,有点隐晦的往前挪了挪屁股,拍马道:“其实,我能照顾他。”说完就拿眼睛盯着柳蔚看,一副等着被夸奖的表情。 柳蔚没注意到她的小细节,还是那无所谓的语气:“醒不醒都没事,看到身边没人,他会自己再睡会儿的,不用管他。” 看柳蔚是真的不在乎,云想也不争取了,“哦”了一声,埋头用筷子戳米饭。 云楚在边上却突然亮了眸子,她大口大口的扒了两下饭,然后推开凳子,站起来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她一走,云觅也忙丢了筷子,跟着道:“我也吃饱了……”说完也要跟过去。 可云席猛地叫住了他:“你等等,我有事与你说。” 云觅愣了一下,一心想去追云楚,但又不敢忤逆三哥,只能着急的坐下来,问:“何事啊?” 云席细致的吹着碗里的热汤,不慌不忙:“一会儿你同我回房,我要考校你最近的功课。” 云觅望着云楚已经消失的方向,有些烦躁的挠脑门:“明日考校吧,哥,我今个儿困了,想回房歇息。” 云席严肃的瞪了弟弟一眼:“最近你老跟着容兄后面转,天天捣鼓着什么刀啊,剑啊,你自己说,你多久没好好看书了,现在跟我犯浑,那我不考你,回家之后,师父也不考你?师娘也不考你?” 云觅觉得这么被哥哥指着鼻子骂很丢人,鼓着腮帮子,跟青蛙似的跳起来,说:“那我现在回房看看书总行吧?” 没想到都这样了,云席还不同意:“临时抱佛脚管什么用,现在别看了,回头考校了,该罚抄罚抄,该罚跪罚跪,一样都跑不了。” 云觅气了:“那云楚呢,怎么不考她!” 云席把汤吹凉了,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她天天看书,我都瞧见了,就你没正行的,上蹿下跳,比猴子还皮。” 云觅莫名其妙的当了反面典型,别说盯着云楚了,自己都自身难保。 云席吃完饭就把云觅带走了,云想在旁边看白戏,还乐呵:“那小子今晚少不了得脱层皮。” 云席多严格,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还能不清楚。 饭时结束后,云想跟着柳蔚回了房间,趁着容棱没回来,她缠着柳蔚就不撒手,正好柳蔚也有话想问她,两人一聊就聊了一个半时辰。 直到容棱回来,云想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容棱回房后先脱下外袍,屋里点了炉子,他一进来就热。 柳蔚也不习惯冬日里在房间烧火,但这不是丑丑还小吗,怕屋里凉让她感冒,大人就只能憋一憋。 柳蔚过去帮容棱脱衣服,顺口问他:“身子还没好全,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容棱道:“一些小事。” 柳蔚也没真想打听,转头就不在乎了,跟他说起了白日自己和庄常的对话。 容棱听完也不惊讶,语气淡淡的回:“确定会来西进县吗?” 柳蔚琢磨道:“庄大人说会跟原州府尹一起来,到时我必是要问问他,可他若真与万立是一伙的,事情就复杂了。” 正好这时,外头下仆送来了吃的,容棱还没吃晚饭,就坐到桌前,拿起了筷子。 柳蔚跟过去,在他旁边,道:“方才我问了云想,云想说她在京里也听过纪淳冬这个名字,不过,说得最多的是他的出身。” 容棱抬眼看过去:“恩?” “说他是皇帝私生子的,毕竟是少数,多数人提到他,还是说起他野人的出身。” “野人?”容棱吃了一口菜。柳蔚点头:“云想说,纪淳冬一开始被人发现时,就与狼群生活在一起,后来地方上征兵,他年仅十二岁就入了军营,能力出众,出类拔萃,上阵的第一天,就杀了十来个敌兵,立了大功,露了脸面,再后 来大军告捷,他跟着回京,因缘巧合又得了圣上眷顾,这便一飞冲天,名声大振,还被提到了御前……” 似乎不管哪个朝代,哪个国家,传奇人物的少年经历都是那么一套,听的人不腻,说的人都快腻了。 反正柳蔚听完之后是有点腻,这些所谓的传言,多半杜撰的可能性更大,要按柳蔚的想法,她还是觉得皇帝私生子这个说辞更靠谱,毕竟一个小兵,无缘无故就得了圣宠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假。 反倒是容棱,听了一会儿后,突然笑了起来。 柳蔚不解的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容棱摇摇头,淡淡的道:“只是觉得,有些巧。” “巧什么?” 容棱不说了,低头继续吃饭。 柳蔚斜着眼睛打量他,嘟嘟哝哝:“古古怪怪,神神秘秘,姓容的,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容棱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抿了抿唇,把饭碗放下,站起来,走到挂外袍的架子前,在外袍里衬的袋子里摸了摸,摸出一叠纸,拿过去递给柳蔚。 柳蔚把那叠纸打开,发现竟然是银票,再看银票上的数字,她顿时石化了。把所有的银票数额都看了一遍,再在心里心算了一把,半晌,她木木愣愣的仰起头,盯着容棱,满脸不可思议:“三,三十万两?你,你偷谁了?” 第1355章 腰包鼓鼓的柳蔚,神清气爽 神奇的获得了一大笔财产,柳蔚顿时顾不得再质问容棱,她捏着那叠银票,像捂心肝宝贝一样捂在心口,满脸都是笑容。 “怎么回事?这么多钱,西进县有这么大的大户让你偷吗?没被人看见吧?说好了,不管是谁的,我不会还的,你想都别想!” 容棱淡淡的看着她,坐回桌前,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柳蔚忙腾手去给他夹菜,靠的很近,又很殷勤。 容棱到吃完也没再说银票的事。 柳蔚也没问,等洗漱好上了床,容棱才开口:“要还缺,同我说。” 柳蔚睡在床内侧,把女儿塞到床榻最里面,才看向他:“钱到底怎么来的?” 容棱没吭声,理了理被子,躺好了。 柳蔚凑过去,趴在他胸口,眯着眼看他。 容棱闭上眼睛,装睡,柳蔚“啧”了声,伸手去戳他的下巴,又捏他的鼻子。 容棱被闹个没完,没办法,叹了口气,睁眼时就握住了柳蔚捣乱的手指,捏在掌心。 柳蔚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等着他解惑。 容棱稍微坐起来一点,后背靠在床头的软垫上,道:“别人给的。” 柳蔚问:“谁给的?” 容棱看着她道:“你猜。” 柳蔚还真猜了:“汝将王?” 容棱:“……” 柳蔚从他身上起来,坐在被子里,理所当然的道:“整个西进县,能随手拿出数十万两银票的冤大头,我怎么看都只有那小王爷一个,说吧,你为什么去找他?” 容棱一开始也没想瞒柳蔚,只是觉得说不说都无所谓,可现在柳蔚追问起来,他就说了:“他的处境,我明白。” 柳蔚挑眉:“他什么处境?” “异姓王的处境。” 容棱整个前二十多年,都活在猜忌与利用中,他明白一个王爷在皇帝眼中的价值,哪怕是亲父子间,都存在着对抗与争斗…… 伴君如伴虎,这话不是开玩笑的,异姓王,说好听点叫小王爷,说难听的点,叫定时炸弹。 说不定什么时候,导线就被引燃了,崩的一声,所有人灰飞烟灭。 容棱在找千孟尧前,查过很多资料,从仙燕国的皇帝,到京城的势力分布,然后他发现,汝将王不是个定时炸弹,他是个原子弹。原子弹这个词,容棱是听柳蔚说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找到了最贴切的形容词,而后,他接触了千孟尧,一炷香的谈话时间,已经够他近距离了解这个人,和他设想的相同,这人就是个原子弹,有趣的 是,对方自己也发现了这点,所以他慌不择路的在路上,找了岳单笙与师父。 容棱的主动提议,千孟尧第一反应是怀疑,但一个下午的接触后,怀疑烟消云散,他们之间形成了合作。 不存在雇佣,就是合作。 三十万两银票,是结交朋友的诚意费,汝将王表现出他的诚意,容棱收下了这份诚意。 整个过程,容棱说得轻描淡写,但柳蔚听完,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伸手过去,揽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容棱垂眸看她,将她搂得紧了些,问:“怎么?” 柳蔚又抬起头,看看他的眼睛,半晌,摇摇头,笑道:“只是没想到。” 容棱问:“没想到什么?” 柳蔚把脸贴着他的胸口:“没想到,你也会出去赚钱。” 容棱温热的大掌覆盖在柳蔚的头顶,顺着她的发丝慢慢抚摸:“我不赚,如何养你?” 是啊,来到这个异国他乡的新环境,不放下王爷的尊严,不放下镇格门都尉的光环,他要怎么让他的发妻继续无忧无虑、逍遥自在?还记得当初在富平县重遇柳蔚时,柳蔚就很贪钱,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所以在乎手上的每一文,而后来,容棱将整个王府的银子都交给了她,柳蔚不缺钱了,然后,她活得更自在了,破案,查案,验尸, 她更多的是在乎侦破案件的过程,而非把那个过程,核算成金钱,去计较那份死人的得失。 容棱一步一步将柳蔚惯成后来的无法无天,不管她与谁作对,与谁争执,他始终能在背后支持她,给她撑腰。 现在到了这个新环境,柳蔚再度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因为在这里,他们都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依仗。 这个时候,容棱要做的,就是重新成为柳蔚的依靠,重新让她无法无天。 容棱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也不清楚柳蔚现在的心情,他只知道,这才是个开始,将来他做的事会更多,他会告诉柳蔚,哪怕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异乡,他也可以为她撑起一片碧海蓝天。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很好。 第二天,腰包鼓鼓的柳蔚去县衙时,嘴边一直挂着笑。 宋县令不知道她遇到什么好事了,乐呵呵的问:“怎么了?” 柳蔚直接甩了他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说:“我住的那宅子,买了。” 宋县令拿下脸上的银票,看了又看,确定不是假钱,不可思议的问:“你发财了?” 柳蔚财大气粗,美滋滋的仰着下巴,得意的说:“哎,一点小钱,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宋县令惊呆了,觉得这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反正突然成了大款的柳蔚,一整天都神清气爽的,就连看到万重,也没那么讨厌了。 万重的状态却不好,昨日受了一系列刺激,晚上回驿馆后,万重就失眠了,把身边的几个亲近侍卫来来回回问了一圈儿,问完更睡不着了,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今日一早,他草草洗漱完,呆不住了,立刻跑来堵柳蔚,见着柳蔚就说:“我书了封信给纪大哥,你替我看看这么写行不行。” 那信也是万重熬夜写出来的,删减过很多回,还打了草稿,天蒙蒙亮才写完。 柳蔚看都没看那信,一摇一摇的坐在县衙后厅的红木圈椅上,拿起桌边的甜果,啃着说:“别急,过几日你纪大哥就过来了。” 万重不信:“纪大哥要来这儿?”柳蔚咂嘴,舔舔嘴边的果泥,咕哝道:“是啊,他们说你义父人缘不好,一听说他栽了,周边很多府镇的官员,都绕道过来看他笑话呢。” 第1356章 我又不喜欢女子 钟自羽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他昏睡了一天一夜,再睁开眼时,只觉得整个人都很沉重,头也难受,身子也难受,动一下都费劲。 而初时的懵懂过去后,他便开始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同时回忆自己昏迷前那些模糊的记忆。 就在这时,身边突然传来声响。 他侧眸一看,便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姑娘,坐在他床头的凳子上打瞌睡。 小姑娘睡得很艰难,那道声响,就是她栽倒在茶案上,碰乱桌上杯盏的声音。 苏醒过来后,小姑娘就闭着眼睛揉自己的胳膊,刚才栽那一下把她撞疼了,她揉了好一会儿,才揉舒服,同时懒洋洋的睁开眼,下意识就往床榻看去…… 然后,猛地对上了一双有些倦怠的清浅黑眸。 “砰砰……哐哐……” 又是一阵声响,这是那小姑娘手足无措从凳子上起来,直往后退,绊倒凳子发出的声音。 钟自羽不知这小姑娘一惊一乍干什么? 那小姑娘却在回过神后,扯着嗓子,一边往外跑,一边嘶喊:“四姐,四姐,他醒了,他醒了……” 一炷香后,钟自羽身边围了四个人。 两男两女,有的给他检查伤口,有的给他把脉探究。 钟自羽没说话,也没问问题,只看着他们,来回打量。 当他目光转到小姑娘身上时,小姑娘脸颊一下红了,很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她身边的小少年立马站了出来,挡在小姑娘前面,皱着眉瞪钟自羽。 可小少年挡着自己了,小姑娘还不乐意,偷偷拿手去捅他,让他走开点。 小少年生气了,扭头就骂:“你再捅一下试试?” 前面正在探脉的青年公子蹙了蹙眉,警告:“云觅。” 云觅不服气的告状:“云楚捅我腰,还使劲了!” 云楚有些尴尬的看了钟自羽一眼,红着耳朵否认:“我没有……” 云想回过头,看了弟和妹一眼,道:“别捣乱,要闹出去闹。” 云觅特别不高兴,觉得自己被误会得可惨了,他转过身,就对云楚道:“我们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云楚不干,走到云想背后拉着她四姐:“我没话跟你说。” 云觅对云楚这个姐姐向来不尊重,他立刻就吼:“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你丢不丢人?这个野男人他……”他伸手就指着钟自羽,但后面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云席回头看了眼他弟弟,脸色很不耐。 云想起身,拉着云觅就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说:“胡言乱语什么呢,那是你容大嫂的朋友,怎么这么没礼貌?”云觅委屈死了,跟他四姐犟:“那个人,那个人我认识,来这儿之前在船上就认识……他,他有妻子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没看清那女子容貌,但长头发,身形清秀,两人还举止亲密,肯定是那种关系 啊! 云想不明白:“人家有没有妻子关你什么事?” 云觅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跟我有关系,但云楚她……” 云想都快把云觅拉出院子了,这会儿听他说云楚,才停下来,狐疑的看着他:“和云楚有什么关系?” 云觅也顾不上给姐姐保密了,张口就道:“云楚喜欢他!这个没出息的,喜欢个有妇之夫!” 云想一下愣住了,话都说不出来。 云觅忙拉着四姐的手,着急得不得了:“云楚多傻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四姐,不能让她这样,她想干嘛?嫁给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当小妾?爹娘能答应吗?家里不把她腿打断!” 姑娘家到了一定年纪,是会春心萌动,但云楚不行…… “她早就定了亲了。”云想脱口而出。 云家在仙燕国一直是个大家族,从云想有记忆开始,身边就是热热闹闹,没办法,这么多代下来,家里的亲戚实在是太多了。 大伯是云家这任的家主,也是他们这些小辈的大师父。 可因为几家关系太近了,几十年前就住在一条街上,所以就算是堂亲,也跟亲兄妹没什么区别。 云想曾听到大伯母与二伯母闲聊,说起云楚的婚事。 作为家主的千金,云楚的婚事总会带着点利益性质,云想家排老三,他爹没什么当家人的压力,所以早就说了,将来云想喜欢谁,想嫁给谁,说话就行,家人绝对不阻拦。 但云楚不行,别说云楚早就和皇族有了娃娃亲,就算没有,家里也绝不可能允许她随便找个男人嫁。 云楚定了亲? 云觅懵了,他不知道。 “她和谁定亲了?我没听说过。” 云想比他还懵:“二皇子啊,还能是谁?” 当朝太子与二皇子,都是云家五姑姑的儿子。 二皇子现在是跟着六师父学医,虽然堂堂皇子更应该学的是治国之道,但没办法,皇帝不让。云家历年来出的王妃,皇后,都多,大家也不担心云楚会做不好,选上云家,看上的就是云家的闲云野鹤,无心权势,皇后也好,王妃也好,当然要找个底蕴厚的,对夫家有利,又不会给朝堂造成威胁的 。 不过现在看来,云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定了亲了?可云想明明记得,二皇子是知道的,还老叫云楚“小媳妇”,说要娶她过门。 …… 屋子里,云楚还盯着钟自羽不放。 自认为自己长大了,已经很了解感情的云楚,非常惆怅,她一会儿想到这人是有妻子的,一会儿又想到他们初遇时的美好,她觉得自己放不下,纠结来纠结去,小脸都皱成了疙瘩。 云席正好叫她:“拿笔过来。” 云楚听到了,去桌子上拿了纸笔,过来时不小心又与钟自羽四目相对。 脸又红成了大苹果! 云席接过纸笔,也没看她,低头写了药方,再回首时,才发现妹妹是那个鬼样子。 云席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云楚拼命摇头:“没,没有……” 云席拿过她的手,探脉一会儿,问:“脉搏跳得很快。” 云楚忙把手抽回来,娇羞的埋头就往外冲。 这一出去,就和正要进屋的云想撞个正着,云楚也不停,对不起也不说,一溜烟跑没了。 云想站稳后,看看屋内,又看看屋外,眉头凝重的皱起来。 钟自羽的伤势没有大碍,在诊脉的功夫,云席已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与他说了。 知道自己是被岳单笙送来的,钟自羽心情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柳蔚呢?” 云席道:“出去了。”至于去了哪儿,并没打算说。 钟自羽也不问,靠在床头的软垫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夜闯进柴房的几个人,并没什么武艺,不过是仗着气力,但他却愣是连这么几个蛮汉都打不过,最后甚至,险些死在他们手上。 可是…… 竟然是岳单笙救了他。 想到那日相见,那人分明没认出自己,钟自羽自嘲一笑。 那人巴不得自己死,若是知晓救的人竟是自己,不知他会是何种表情? …… 钟自羽一整天都在屋子里静养,云席对他照料颇多,几乎隔一个时辰就会来看一次。 而每次他来,他身边那个小姑娘也会来,但不进屋,就在屋外往里看。 钟自羽一开始因心情欠佳不想理会,后来躺久了心里烦,便趁云席去盯药,朝外面唤道:“我知你在,进来吧。” 屋外开始没什么动静,过了一盏茶功夫,才探出个红彤彤的小脸蛋。 钟自羽叫她:“过来。” 云楚很犹豫,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走进来。钟自羽在乡野长大,从小练就的便是观人之术,他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只是几个目光,他已确定这小姑娘对自己的心思,这小姑娘很眼熟,他记得之前未到西进县前,他们在海上见过,这小姑娘还往他 的船上扔过石头,后来到了码头,也见过一回,但只是匆匆一瞥,没怎么交流。 钟自羽盯着这小姑娘不放,小姑娘就越来越不自在,少女心事全放在脸上。 “你叫什么?”过了片刻,钟自羽问道。 小姑娘低头,绞着手指回:“云楚。” 钟自羽笑了一下:“很好听的名字。” 云楚有些被振奋到了,嘴角忍不住往上勾,整个人热的快爆炸了,她不住的深呼吸,以避免自己激动得喘不上气来。 钟自羽看她害羞,脸上的笑意也扩大了,他拍了拍手边的位置,道:“坐过来。” 云楚想了想,大家闺秀的矜持终究没丢,她拒绝了:“我就站这儿。”说完扭捏的嘟哝:“三哥快回来了。” 钟自羽看着她,眉眼都是情惑:“那待你三哥走了,你可还过来?” 云楚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钟自羽又说:“罢了,我这样子,你看了也烦。” 云楚忙表白:“不烦不烦,你这么好看,怎么会烦,我可喜欢看着你了!” 钟自羽又看向她,轻笑出声。 云楚这才懊恼起来,捏着自己的手指跺脚:“你戏弄我。” 钟自羽伸过去手,拉拉小姑娘的衣袖,声音放软了些:“坐过来。” 云楚还想抗争一下,但心上人用这么撒娇的语气要求自己,她哪里还有理智,晕乎乎的就坐过去了。 两人挨得近了,钟自羽就抓着小姑娘的手,揉揉她的手心。 如果这都不算耍流氓,那真不知道什么算是了。 柳蔚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柳蔚真的无语了,踩着很重的步子走进去,突兀的脚步声,顿时惊醒了床边你侬我侬的两个人。 云楚以为是云席回来了,忙挣脱钟自羽,可回头一看,竟是容大嫂,她更尴尬了,整张小脸都煞白起来。 反观钟自羽,却是老神在在,好像根本不在乎进来的是谁,他就闭目养神般仰躺在床上,甚至丝毫不在意云楚的窘迫。 柳蔚沉着脸,看了云楚一眼:“你四姐到处找你。” 云楚忙“哦哦”两声,不敢再看钟自羽,也不敢看柳蔚,埋着头就跑出去。 待她一走,床上的钟自羽才出声:“你吓着她了。” 柳蔚不悦的问:“你想做什么?” 钟自羽看她一眼:“逗逗小孩而已,你激动什么?” 柳蔚冷笑:“逗?她都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你一个外男,逗她?” 钟自羽稍微坐起来一点:“那不逗就是了。”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得柳蔚生火:“你喜欢她吗?不喜欢你摸她手?你想干什么?你当她是什么?” 柳蔚是真的怒了。 钟自羽一开始就是寻个趣儿,现在被骂,他也生气了,无力道:“我又不喜欢女子,你叫唤什么,我还能把她怎么样?” 柳蔚一肚子的火被他这句直接熄灭了。 她错愕的看着他,脑中一直回荡着他那句话……不喜欢女子?不喜欢女子?不喜欢女子? 第1357章 这世间的戾气! 柳蔚一脸天打雷劈的站在那里,整张脸都透着怀疑人生的迷茫。 钟自羽吼完之后也反应过来了,再看柳蔚那表情,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蔚后退两步,警惕的对钟自羽上下打量,不可思议的问:“你是……断,断袖?” 钟自羽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柳蔚太震惊了,她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等到退出房间后,扭头就跑。 钟自羽在后面烦死了,遥遥的喊:“你听我说完啊……” 他不喜欢女子,但也不意味着他喜欢男子啊,他只是因年幼的生活环境,对男男女女那种事,一开始就没有兴趣罢了。 柳蔚走得很快,走出去老远了,心还砰砰的跳。 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没想到钟自羽会突然向她出柜,她没准备好。 正好这时,云想从外面跑进来,看到她,立刻喊:“外头有人找。” 柳蔚恍惚的抬起头,“啊”了一声,顺着云想的方向过去,边走边问:“谁找?” 云想道:“就昨日见到的那位公子,送你朋友过来的那个。” 柳蔚脚步立刻一顿,犹豫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云想狐疑的也跟着停下,不解的问:“怎么了?” 柳蔚沉思一会儿,才摇摇头,继续迈起步子。 外面来的是岳单笙,柳蔚看到他,目光便复杂起来。 岳单笙是一个人来的,来找柳蔚,要求单独说话。 柳蔚让云想先出去,等到大厅没人了,反倒她先说:“钟自羽醒了。” 岳单笙表情硬硬的,没什么反应,说他的事:“容棱找过千孟尧,你可知晓?” 柳蔚见他不提钟自羽的事,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钟自羽的性向,只能跟着转开话题:“昨晚他说了。” 岳单笙神色严肃:“千孟尧其人,有些问题。” 柳蔚挑起眉:“恩?” 这些话,若不知千孟尧与容棱接触上了,岳单笙是不想说的,他与千孟尧相处了一段时日,对这个举止怪异,心思深重的小王爷一直没什么好感。 对方说是被人钳制,身边满是眼线,可人却从未表现过一丝急躁,他似乎并不在意被人监视,被人拿捏,甚至,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这是不合常理的,岳单笙记得,千孟尧与他的对话,话里话外皆是无奈,可在别的地方,他却从未无奈过,你可以说他演技好,喜怒不形于色,但演技好的人岳单笙见过不少,包括他自己,要演起来也很 像那么回事,也因此,他看得出,千孟尧不是演的。 这个小王爷很奇怪,他似乎在筹谋什么,岳单笙认为他是想利用自己,可到现在,他也没看透对方要利用他做什么。 将自己的怀疑都说出来后,岳单笙提醒柳蔚:“若是可以,你便劝劝容棱,那个小王爷,并不简单。” 柳蔚听完便微笑着点点头,她知道岳单笙这是一番好意,若非好意,也不会特地跑这一趟,她表明自己会和容棱谈谈,同时跟岳单笙拉起了家常。 龙卷风之后,每个人的际遇都不同,柳蔚说到了自己怎么被钟自羽、魏俦救了,也说到了容棱的伤,还有云家四兄妹的相助,而相比他们的遭遇,岳单笙和师父,就没那么艰难。 “先是漂了几天,快饿死时,见到了个码头,之后便在码头暂居,也偶尔问问过往船只,可有遇到过你们。” 柳蔚点点头,忍不住又唏嘘起来:“不知其他人可还好。”毕竟是一个老家过来的,柳蔚跟岳单笙还有点八竿子亲戚关系,见到岳单笙,就像见到半个亲人似的,柳蔚心里那些话,也没什么隐瞒的都说了,说完这些,她又提起这仙燕国,这里的药材,这里的皇帝 ,这里的官员,包括现在正在侦破的命案。 岳单笙倒是嘴角扬起一个忽略不计的小勾:“到哪里,都少不了破案。” 柳蔚也笑了,身子往后仰了仰,叹息:“谁让这世间的戾气,到哪里都这么多呢。” 这个傍晚,柳蔚觉得她和岳单笙的关系近了不少,以前岳单笙没这么健谈的,这次见,好像话多了。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候。 容棱也回来了,看到岳单笙,愣了一下。 岳单笙这时也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柳蔚看看天色,自然的邀请:“吃了再走吧,饭菜都快好了。”然后又忍不住炫耀:“这宅子我买了,自家的房子,住下都行,后面空房多着。” 岳单笙推拒:“还有事。” 柳蔚一听有事,就不想耽误人家了。 却听岳单笙话锋一转,突然道:“但用个晚饭的空闲还是有。” 柳蔚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留下吃,便应了一下,带着人就往前厅走。 厅内人已经到齐了,因为有客人,多安了个位置,等都坐满后,大家自然而然的动筷。 岳单笙没动筷,他安静了一会儿,问:“人都来了?” 柳蔚看了一圈儿,点头道:“都来了。”说完又想到自己没介绍,便挨个把云家四兄妹都介绍一遍。 云家四兄妹也配合,点到谁,就颔首示意一下,因为是容棱夫妇的朋友,他们对岳单笙也很客气。 但岳单笙却没什么表情,他又恢复了以前那冷冷清清的模样,吃饭的时候,也不夹菜,就拿筷子戳米饭。 他的这点小举动柳蔚注意到了,容棱也注意到了,柳蔚想到一个可能,犹豫一下,突然问云席:“云公子,我那位朋友的伤,还好吗?” 云席正在喝汤,将勺子放下,道:“吃了些补药,并无大碍,人也醒了。” 柳蔚悄悄瞥岳单笙,又问:“明日可能下床?” 云席想了想,说:“最好多养两日。” 柳蔚点点头,便不再问了。 再看岳单笙,终于开始吃饭了,还夹了块红烧肉到自己碗里。 柳蔚心情很微妙,一下换她吃不香了。 过了一会儿,餐席过半,云楚搁了碗筷,擦着嘴,嚷嚷着吃饱了,就跑了。 云觅气得要死,将碗一放,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又去见那小白脸了!”说完也追了出去。 云想有些尴尬,又怕云觅乱来,忙放下碗筷,也追了出去。 一下走了三个人,他们的领头大哥云席,却还老神在在的在吹汤,他嫌汤烫。 柳蔚这会儿咬着筷子,估摸了一下,悄悄凑到岳单笙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他说的小白脸是钟自羽,今个儿我还看到,钟自羽摸云楚小手。” 一瞬间,岳单笙眉头皱了起来,捏筷子的手也紧了。柳蔚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绝望了。 第1358章 容棱又又又又又又又吃醋了…… 晚饭过后,岳单笙离开。 柳蔚心事重重的回到房间,刚进去,就看到容棱斜倚在门前,目光凉凉的看着她。 柳蔚没在意,走到他旁边时,还赖了一下,将身子压到他身上。 容棱将她搂住,表情还是冰冰冷冷的,动作却分明是怕她摔着。 柳蔚在容棱怀里懒了一会儿,容棱先还端着,后来就忍不住蹙了眉,而后抚着柳蔚的发丝问:“做什么?” 柳蔚也不知自己想怎么样,她其实不是那种喜欢传小话的人,但这件事是大事啊,要知道她娘还挺喜欢岳单笙这个表侄的,她怕将来再把她娘也刺激到…… 咬了咬牙,柳蔚还是跟容棱说了,她想容棱给他出个主意。 她说的比较含糊,措辞什么也比较隐晦,也是怕把容棱吓到,可不曾想,容棱听完只是淡淡挑眉,一点受惊的样子都没有,浑不在意的反问:“就因这个,整个饭时,你都与岳单笙交头接耳,眉来眼去?” 眉来眼去过吗?柳蔚没感觉,她有点无辜的看着容棱。 容棱吃了会儿干醋,一边转身回屋,一边道:“不可能。” 柳蔚跟在他后面,虚心的问:“什么不可能?” “他们。”容棱坐在凳子上,回身看着柳蔚:“钟自羽是否断袖我不知,但岳单笙对他绝对无意。” 柳蔚抿了抿嘴,嘟嘟哝哝的:“我说钟自羽摸云楚手,岳单笙表情立刻就变了……” “那是厌恶。” 柳蔚问:“厌恶云楚?” 容棱:“……” 柳蔚又摆摆手:“我知道了,厌恶钟自羽,可是厌恶什么呢?厌恶钟自羽对清白小姑娘动手动脚?还是厌恶他用情不专,见异思迁?” 容棱无语:“你便非要将他们凑一对不可?” 柳蔚也觉得头疼,抓了抓脑门,破罐破摔:“算了,找一日直接问他们就是了。” 容棱点头,起身去把房间门关上,走向床榻。 今晚丑丑在小黎房间睡。 柳蔚又说:“就明天吧,你去问。” 容棱:“???” 柳蔚看着他,说:“我觉得我问不好,你们都是男人,你问好一点,问到了你告诉我。” 容棱:“…………” …… 容棱会不会真找岳单笙问这种问题不好说,反正第二天,衙门这边是忙起来了。 庄常这边案情有进展了,现今巡按府出动多方人马,已经找到七八桩万立贪赃枉法的证据,但证据力度并不大,涉及的贪污金额加起来也仅才十一万两。 这样的罪证,或许能把他从亭江州府尹的位置踢下去,却不足矣让他丢官,顶多是降职或者罚款,罪不至死。 柳蔚早上到衙门时,就看到庄常在书房与巡按府的其他人争执,争执的内容就是这沓罪证。 庄常说,这点证据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根本不需要现在摆上堂,既然要落实万立,就要落实到点子上,一次让他彻底完蛋。 但巡按府的其他官员却说,既然有证据了,为甚么不开堂?上头要求的是尽早破案,同时只要摘除万立府尹的帽子,他们的任务便是完成了。 巡按府的职责只是督查府尹,万立不在这个位置了,剩下的事,自然有其他部门接管,他们根本不用再为此费心,这不好吗? 两边吵得激烈,谁也不肯让步,最后的结局,就是不欢而散。 巡按府的其他官员先走,走的时候气呼呼的,甩袖甩得袖子都要飞上天了。 庄常也恼火,人一走,他就把砚台砸地上了。 柳蔚一进去,就被墨汁溅了裤脚,她顿了一下,停在了那里。 庄常回头瞥了她一眼,随意指了指旁边的圆椅:“坐吧。” 这两日因为案子的事,柳蔚经常找庄常谈话,话说多了,就培养了点感情,关系也突飞猛进了。 柳蔚没什么讲究的坐到那圆椅上,眼睛盯着书案上那叠宣纸,问:“就是那些?” 庄常单手插着腰,还生气,见柳蔚想看,就道:“看吧。” 柳蔚倾身把整叠都拿过来,翻了翻,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的确什么都不算。” 终于有个跟自己意见一致的,庄常顿时扬眉吐气:“你也觉得是,他们怎么就想不通?这点东西够干什么?伤得了万立?费这么多功夫,就为了这么个结果?他们到底收了万家多少贿赂?” 庄常这也是气糊涂了,口无遮拦。 巡按府的人之所以能在巡按府,就是因为他们或许没有其他优点,可清廉一项,必然是有的。 收受贿赂这种事,他们不会干,但胆小怯懦、避重就轻的毛病,却真有。 万立这是块硬骨头,巡按府摊上了,那肯定是要管到底,可若是能把其推到别的部门,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个大好机会,跟来西进县的巡按府官员一共有四个,算上庄常有五个,五个里,三个都同意现在就开堂,另一个弃权。 这种一边倒的局面,庄常要想坚持,非常困难。 柳蔚把那叠文书放下,又问:“要几时开堂?” 庄常绷着脸道:“说三日内。”而后又反驳:“怎么可能!” 柳蔚琢磨一下,道:“也不是不可能。” 庄常立刻看向她。 “但需要一人的帮助。” “谁?” “汝降王。” 庄常立刻坐了下来,仔细的琢磨:“你是说,我去寻汝降王相助,让他下令,命我继续调查?” 柳蔚摇摇头。 庄常不懂了:“那你……” “庄大人可还记得汝降王为何来这西进县?” 庄常一愣,而后便沉默下来。 柳蔚语气轻慢的道:“我的那份宅谱,大人您可还未归还,现在,它怕是早搁在汝降王的书案上了?” 庄常顿时看向她,眼中浓浓的警惕。 柳蔚摆摆手道:“大人无需忧心,您究竟效忠何人,我不感兴趣,可我呈上宅谱,要找的,便正是汝降王,既然他现在已经在这儿了,若他肯配合,想来,苏家当年之事,应当很快会就水落石出了。” 庄常盯着柳蔚来来回回看了好久,才绷着声音,不悦的道:“那又如何?苏家之事即便平反,这与苏怀欣之死又有何干,不能定万茹雪的罪,现在节外这些生枝又图什么?”“大人想错了,我说的,并非是万茹雪。”柳蔚看着他,声音不紧不慢:“说的,是万立。” 第1359章 落井下石一番 一开始庄常主动担下彻查万茹雪之事,冲着的便是万立,庄常的目标很明确,透过万茹雪,将万立那些不堪入目的龌龊勾当都掀出来。 他与万立没什么私人恩怨,但他这人嫉恶如仇,对待贪官赃官,就是不让对方一无所有、粉身碎骨就不舒服。 万茹雪的把柄他们有,但将其与万立连接上的锁扣却没有。 这才是最关键的,要定万茹雪的罪,那法子多了去了,就算不用红粉,不用孙君,她还有其他漏洞,万茹雪是个张狂任性惯了的人,以前做事从不顾及,要抓她的小辫子,怎么都能抓到。但还是那个问题,这些东西太轻了,太容易被开脱了,对万立根本不能造成威胁,所谓弃车保帅,要是到最后万茹雪把所有事都一人承担,说这些行为都是她自己做的,与她父亲无关,那万立依旧安然无 恙。 而只要万立好好的,他就会有办法在事后把他的宝贝女儿再救出来。 说来说去,罪犯还是逍遥法外,他们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庄常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巨大的,有杀伤力的,能让万立无法开脱,只能束手就擒的高级别罪证。 而柳蔚,现在就给他这个罪证。 “万立与苏家,能有何关系?”庄常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严肃的看着柳蔚。 柳蔚问他:“那份宅谱,大人是否有认真看过?” 庄常想了想,数列出来:“苏家之后,那宅子卖给了一家姓罗的,再之后,便时常转手,姓秦的,姓杨的,姓周的,转了五六次后,目前住着的那家人,姓蓝。” 柳蔚点点头,说出一个全名:“秦远川,大人可有印象?” 庄常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他是?”“白山洲鲁白县人,祖籍平关,十二岁那年由鲁白县被卖往淮谷县,同年进万府为书童,是万立替万重挑选的伴侍,长万重十岁,待万重入兵营后,便被安排服侍万立,现任亭江州辖南元孝县知县,同时, 他也是万茹雪非常要好的一位朋友。”说到“要好”二字时,她加重了些音调。 庄常哪里会不明白,但仍旧不解:“你是说,罗家之后,是秦远川买了苏家的宅子?他是替万立所买?” “应该是。”柳蔚道:“秦远川说是一县县令,但讲穿了不过就是万立身边的一条狗,他为万立马首是瞻,并与万茹雪保持着不正当男女关系,因此,我有理由怀疑他买下苏宅的目的并不单纯。” 庄常皱了皱眉:“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柳蔚往前坐了坐,手搁在椅子旁的小茶案上:“苏家的事发生时,万立远在天边,根本就是个局外人,甚至整个万家,与苏家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偏偏,苏家灭门后,京里有位大人物跑到这穷乡僻壤的西进县,买下了平平无奇的苏宅,这件事,当年在西进县算是一件大事,至少当年的西进县县令是知晓的,那位县令能升迁得这么快,自然对如何与上级相处,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我也从西进县百姓那 儿打听过,之前那位县令,并不是什么好官,所以,八九不离十,那位知县把苏宅的事上报过,按理说,白山洲的事,与亭江州没什么关系,可大人也知道,白山洲府尹司马吉与万立,是什么关系。” 庄常声音低沉的道:“同门师兄弟。”柳蔚笑了下:“也正是因为有司马吉的纵容,万茹雪才能在西进县同样为所欲为,当初她杀了红粉,此事必然是要疏通,可案件结束得这般快,这里头,除了有西进县知县的包庇,自然也有白山洲府尹的安 排,那么司马吉既然能这么随随便便的为万茹雪遮掩,说明这两州府尹间,还有着我们不知道的更多往来。” 庄常拧紧了眉头:“你是说,苏家之事,司马吉告诉了万立,可这与万立又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柳蔚重重的道:“就是因为没有关系,不涉及到自己,万立才好奇,而当他知道苏家竟与汝降王扯上了关系,这才是他涉入其中的穿插点。” 庄常低着头琢磨起来,表情越来越难看。柳蔚知道他已经想到了,但她不介意再说开一点:“汝降王在朝中是个什么情况,庄大人必然一清二楚,我也不怕把话说明了,现今我的好几位朋友,都与那位小王爷走得迫近,咱们姑且先不说汝降王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单说以前,汝降王与苏家的关系,落到了万立眼睛里,是不是就等于落到皇上眼睛里?皇上不管什么苏家,他在乎的就是先帝封的异姓王有什么动静,所以,皇上派万立涉入其中,仔细再 调查调查,合不合理?万立要调查,利用秦远川这个中间人,买下苏宅,正不正常?” 当然合理,当然正常,可让柳蔚这么一说,庄常顿时后背都开始发凉了。柳蔚却在此时笑得十分得逞:“我们也都知晓皇上的脾性,他现在怀疑着万立,但同时又信任着他,万立是他的亲信,为他办事多年,可他也担心万立会中饱私囊,对自己的利益造成损失,所以皇上是矛盾 的,正因为矛盾,才让巡按府彻查此案,其实我们现在,可以利用的就是这个矛盾点,大人你想想,如果皇上知晓了万立当年调查苏家之事,让汝将王知道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庄常脱口而出:“不悦。” 柳蔚笑起来:“当汝降王询问皇上是否不信任自己时,皇上又会如何?” “恼怒。”庄常再次说。 “还有记恨。”柳蔚补充:“记恨万立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竟让汝降王发现了,将原本大家明面上还能过得去的关系,搞得如此尴尬。” 庄常听到这里总算是彻底听明白了,他震惊的盯着柳蔚:“所以你就打算……” “对。”柳蔚说:“趁着皇上对万立现在的信任不足,再落井下石一番,让万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越发低下,只要皇上对此人产生了厌恶,那君心不再的万立,还不是任人拿捏?” 庄常看着柳蔚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你要利用汝降王和皇上的矛盾,去处置万立,你连皇帝也敢算计?”柳蔚忙否认:“我没有,我只是看现在两起案子都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万茹雪那边仗着万立撑腰,万立又仗着皇上恩宠,既然怎么办事都要顾前顾后,何不就来一招釜底抽薪,让万立彻底没了依靠,到时候,咱们按规矩办事,按规矩破案,不就简单多了?” 第1360章 纪淳冬到了 简单什么简单? 你去算计皇帝,还想简单?脑袋不想要了吧?庄常很难跟柳蔚解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京中权势圈子复杂,其中博弈更非常人所能料,柳蔚说得容易,仿佛成与不成真的就是那几句话,可且不说汝降王会不会愿意与皇上对峙,单说皇上,少年登基, 中年积威,做了二十几年皇帝,他又岂会是那么容易任人掣肘的? 柳蔚的计划庄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否定了,这不可能实现。 千孟尧不是普通人,皇上更不是普通人,外人看不透的东西,他作为局中人很清楚,万立的案子,断不能牵扯上京中的权利角逐,那会激怒很多人,最后的结果,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深怕柳蔚再说出惊世之言,庄常也不敢多留她,匆匆说自己还要忙,让她立刻离开。 柳蔚几乎是被赶走的,她站在书房外,有些无辜的望着被紧闭的书房门,无奈的咂咂嘴。 “胆子这么小?” 嘟囔一声,也没再去敲门,她转身去找宋县令。自从西进县来了不少高官,宋县令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尤其是高官们大驾光临,他作为东道主,自然需尽地主之谊,至少不能把他们西进县的面子丢了,一来二去,几日下来就花了不少钱,他现在正心 疼得要命。 柳蔚见到他的时候,宋县令正捧着一本账册捂胸口,师爷在旁边给他抖药丸,让他先吃两颗,平息静气。 宋县令把药含在嘴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柳蔚瞥了眼那账册上的数目,也愣了下,西进县消费力度不大,穷地方的优点就是物价低,可饶是如此,短短七天下来,公帐上居然还是少了七百多两,这对宋县令而言,可不就是等于割他的肉么。 柳蔚挺同情他的,坐在边上给他出主意:“找个地方挣点钱呗。” 宋县令白眼看她:“你说得容易,你倒是发财了!” 仇富心理出来了,语气也酸不溜秋了。 以前大家都穷的时候,还是好朋友,现在突然你有钱了,关系顿时不对等了,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柳蔚失笑道:“那我分你点?” 宋县令立刻看向她,眼睛在发光:“真的?” “假的。” 宋县令气死了:“你别跟我说话!” 柳蔚挥挥手:“开个玩笑,我帮你挣点怎么样?” 宋县令斜眼瞥他:“怎么挣?” 柳蔚看看时辰,使唤师爷:“你去外头看看,看万重来了没,约的是午时前,应该快到了。” 师爷答应一声,麻溜的出去看,过了一刻钟才回来:“到了,万督令就在门口。” 柳蔚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手一挥,对宋县令道:“一起。” 宋县令还挺怕那位武将出身的督令大人的,但柳蔚又说是带他去挣钱,心里的天平摇摆不定,最后还是在恐惧与财富中,选择了财富,小心翼翼的坠在柳蔚后头。 大门外,万重也是刚到,这两天因为心里装着事,又一心等纪淳冬过来,他精神一直不好,眼底乌青也越来越深了。 柳蔚看到他就关心他:“昨晚又睡得不好?” 万重沉沉的“嗯”了声,又捏了捏眉心。 柳蔚想了想,道:“多喝热水,对身体好。” 万重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点了下头,又问:“今日去哪儿?” “现在是午饭时辰,先吃饭吧。”柳蔚说着,又看向宋县令:“西进县哪家馆子最贵,最好?” 宋县令浑身一凛,深怕柳蔚的意思是要他请客,整个人都快炸了,幸亏关键时刻,柳蔚对他摇了摇头,暗示不是要他请客,他这才松懈下来,半信半疑的回:“福来居?” 柳蔚一锤定音:“那就福来居。” 万重其实并不饿,到了福来居后,点了一桌子的菜,他也没什么胃口,可他不吃,柳蔚居然亲自给他夹菜,盯着他吃。 万重挺不舒服的,他们也不是朋友,没必要这么亲密,他随口道:“我自己会吃。”把自己的碗挪开一点。 然后柳蔚就捏着筷子,干看着他。 万重没办法,只能吃了一口菜。 柳蔚就问:“好吃吗?” 万重含糊的“嗯”了声,道:“可以。” 柳蔚便兴致勃勃的给他夹别的菜,万重被迫吃了好半晌,才琢磨过来,这是非要他说“好吃”才肯罢休,“可以”不达标? 肚子已经饱了,实在不愿再吃了,万重就在喝了一口汤后,主动表示:“汤味很鲜,鸡肉很嫩,味道很好。” 柳蔚一下乐了,支着下颚,看着他:“真这么好喝?” 万重被她看得头皮都麻了,道:“恩,好喝。” 柳蔚又问:“好喝到停不下来?” 万重抿了抿唇,把半碗汤都喝了,一抹嘴:“对,停不下来!” “是你喝过最好喝的乌骨鸡汤?” “是!” “真的?” “真的!” “那你给它提个字吧。” “好!”又一顿:“什么?” 柳蔚抬手,将旁边早就侯立多时的掌柜招过来,道:“咱们亭江兵营的万督令要给你的铺子题字,还不笔墨伺候?” 掌柜的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乐呵呵的吩咐小二赶紧把文房四宝拿上来。 万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碟被收起来,桌子被擦干净,然后铺上了笔墨纸砚全套。 万重还有些懵:“这……” 柳蔚帮他把笔沾了墨,塞在他手上,催促:“快写啊,你不是说好喝得停不下来,就写‘好喝到停不下来’,浅显易懂点,别人也容易看明白。”最后这话是对掌柜说的。 掌柜连连点头,样子要多热情有多热情。 最后万重稀里糊涂的题了字,掌柜捧着那张宣纸,像捧心肝宝贝一样离开,他一走,宋县令也连忙跟过去,掌柜把题字交给小二去打匾后,转头就给了宋县令三百两银票。 宋县令拿着那三百两,高兴得人都快飞起来了。 万重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柳蔚道:“我从未给店家题过字。”而且他觉得那乌骨鸡汤也没那么好喝。 柳蔚却只是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一回生,两回熟,吃了饭,去喝茶吧,我问问最贵的茶馆是哪里。”这一天,柳蔚骗万重在三家铺子提了字,然后把这个生财之道彻底传授给了宋县令,第二天,宋县令就开始带着其他官员,去县城里各个高级娱乐场所厮混,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哄得那些官员高高 兴兴,心满意足的,两天下来,宋县令不光没再花一分钱公帐,还赚了三千多两,最后分红的时候,还分给了柳蔚一千两。而第三日,也就是巡按府逼迫庄常开堂之日,纪淳冬到了。 第1361章 小灵童,你爹娘呢? 临海县府的雨,一下起来就格外绵长。 冷风夹着雨沫,哗哗的往人身上吹,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成齐是个文官,常年身体孱弱,十月初就要找秋裤穿的那种。 这会儿外面的雨下得稀里哗啦,他也早抱好了泥手炉,缩在船舱里面烘火。 边上还有与他随行的师爷,二人说着小话,时不时再吃两口糕点,美滋滋的。 正聊得起劲,外面侍卫推门而进,与他们道:“大人,快靠岸了。” 成齐不在乎的挥挥手,把最后一口糕点也塞进了嘴里,随口问:“纪大人呢?” 侍卫往船板方向指了指:“站外头快一个时辰了。” 成齐愣了下,探出头往外去看,果然看到船板前方立着个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 他有些咋舌:“站那儿做什么?雨这么大。” 侍卫也不懂:“问了纪大人,他说雨声好听,多听会儿。” “这爱好……”成齐无语了,不过又想到大家分属同僚,这次又赶巧乘了一个船出行,便意思意思对侍卫道:“你去通知纪大人,说要靠岸了,让他收拾收拾东西,别漏了什么。” 侍卫领了命离开后,师爷便咂摸着嘴,跟成齐说:“大人您以为,纪大人此次,为何要与咱们一同前来西进县?他那人,可不是个爱看热闹的。” 成齐笑了一声:“这是别人的热闹吗,这可是万立那老王八蛋,别说我们了,京里的那些动作快的,早赶着去占位子了。” 师爷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心里存疑:“可纪大人以前还在亭江州呆过,总不至于他也跟着落井下石?” “那谁知道。”成齐哼哼:“万立那老匹夫多不得人心,没准以前就得罪过他,我跟你说,武将都记仇,心眼小着呢。” 话是这么说,但…… 师爷也不多言了,总归与自己无关,没必要多事。 半个时辰后,船靠在了西进县码头,外面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天地都仿佛跟着湿漉起来。 成齐在原州当了府尹多年,早被养娇气了,哪里吹过冷风,淋过凉雨,这会儿他要下船,身边自然是大把人给他撑伞遮挡。 他自己被护得水火不侵,还抽空跟那边就打了一把伞的纪大人搭腔:“淳冬要不过来我这儿挤挤,你那儿风雨太大,凉的很。” 一身漆黑的高大男子回了个头,英气勃勃的脸上,蓄着短短的胡须,他声音轻豪的对文绉绉的成府尹道:“成大人避着自个儿便是,我这儿不碍事。” 成齐也只是客气客气,没想真让他过来,这码头简陋,路板小,纪淳冬身量大,真挤过来反而大家都尴尬。 出了码头,前面就能看到官府来接的人。 成齐的师爷麻溜的过去联系人,一番交流后,便被安置上了马车。 来接人的是西进县县令,成齐没与那小县令说话,就是受了那人一躬,便上了马车。 可上了马车他才知道,这穷县城居然只安排了两辆车来接,等于他,纪淳冬,和那小县令得三个人挤一辆? 成齐那叫一个憋闷,尤其是那宋县令年纪大,而纪淳冬又身子宽,三人一凑,顿时将身型清瘦的他挤压到了边边。 那宋县令倒是看出了他的难处,主动往门口方向挪,多给他腾点位置,同时嘴里不住抱歉,直说本来是安排了三辆车,但临时有一辆去驿馆了,时候来不及了,就只能带了两辆先过来。 成齐不尴不尬的听着,也不好说什么,又看那宋县令一把年纪,半个身子却都快悬出了车门,便主动道:“进来些吧,帘子开了。” 宋县令以为他是说帘子开了,风吹进来了,连忙又往里头坐点,又不敢坐的太进去。 马车行驶了两刻钟左右,车停在了一处大宅门外。宋县令先下车,一边撑开伞,将成齐迎下来,一边解释道:“这些日子县里来了许多大人,驿馆早已住不下,客栈又人来人往不清净也不安全,下官便寻了当地乡绅,借出房屋予各位大人暂住,这间宅子姓 容,是下官一位朋友所有,宅子里单僻的东院都是空着的,下官已知会过他们,府里的人不会去打扰二位大人。” 一听连驿馆都没有,要住民居,成齐那娇气的毛病顿时就抵不住了,幸亏他的师爷赶紧跟了过来,按住了自家大人,笑着对宋县令道:“那便叨扰了。” 宋县令连说:“不敢不敢。” 容府已经打开了门,几人往里走时,成齐一直拉着脸。 师爷在旁边跟他道:“来又是您非要来的,来晚了没地儿住了,那能怎么办?” 成齐愤愤的生气,最后磨着牙对师爷道:“全赖万立那老混蛋害人。” 师爷只能称“是”,先哄过去再说。 纪淳冬走在两人后头,将二人的话听了个全乎,同时微微摇头,他们武官对这种吃喝拉撒都一堆毛病的文官,向来是非常看不上的。 这容府挺大,院落多,但住着的人瞧着却不少,也吵闹。 就从正院到东院的路上,成齐居然看到一只黑鸟从他头顶飞过,大雨的天,那鸟一身湿漉,黑得发亮,远远的飞着,看得人惊心动魄。 好不容易那鸟走了,没一会儿又有一个小男孩跑出来,那小孩伞也不撑,踩着水花就往这边奔,看到他们后,还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动了。 成齐就看着雨水从那小孩头顶顺进他衣领里,一瞬间寒毛直竖,仿佛那雨是流在他的脖子上。 快上一步的纪淳冬已经赶紧过去,将自己的伞打在那小孩头上,为他遮住了雨水。 小孩木了一下,仰着头看着身边的大人,黑黑的眼仁亮晶晶的,道了句:“谢谢。” 纪淳冬笑了声,粗蛮的大掌盖在了小孩头顶,将他耷拉的发丝揉得乱糟糟的。 小男孩也感觉到了头上的雨水,头发乱了后,他就将脑袋甩甩,像刚洗了澡的小狗似的,甩得到处都是水滴,然后咧着嘴笑。 成齐觉得这孩子有病,这么大的雨,不冷吗?有什么好笑的? 纪淳冬觉得这小孩挺好玩的,但大雨天不打伞,家里大人不管吗? 刚这么想着,身边的宋县令就出声了:“小灵童,你爹娘呢?” 个子矮矮的小男孩道:“娘亲去衙门找庄大人了,说是有什么要事……容叔叔被请到了李府去了。” 宋县令又问:“那你这是去哪儿?”小男孩道:“我找珍珠,珍珠刚跑回来,又飞走了,叫都叫不答应,越来越野了!” 第1362章 纪淳冬认得她 宋县令知道小灵童家有只鸟儿,取名叫珍珠,他便指着身后道:“刚才看到往那边飞了。” 小男孩点头:“我知道。”说完又看着他们,将每个人都打量一遍,问:“你们来我家做什么?” 宋县令就跟他解释:“我与你娘亲说好了,有两位大人这几日会暂居你家东院,你没事莫要过去叨扰,可知道?” 小男孩黑漆漆的眼珠就定在了成齐身上,显然这位一身的派头,看起来就很像“某位大人”。 成齐昂首挺胸的与他对视,为表亲民,还对他笑笑。 可那小男孩却把眼睛又挪开了,抬头盯着身边的高大男子:“您也是大人?” 成齐气的不行。 纪淳冬却好脾气的笑着:“你可叫我纪大人,也可叫我纪伯伯,你想叫什么?” 小男孩立马喊:“伯伯!”很会拉关系。 纪淳冬看这孩子可爱,打心眼里喜欢,又去揉他的头发,把小孩揉的脑袋都快掉了才罢休。 之后便是小主人带路,把大家带到东院。 成齐优先选了最大的房间,然后就吩咐人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布置。 纪淳冬无欲无求,选了旁边较小的屋子,一看屋里床被都是现成的,也省了功夫自己折腾,大刀阔斧的就坐下,随手掸掸衣服上的雨水。 小男孩跟着纪淳冬跑进屋子,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笑眯眯的望着他。 纪淳冬抬头就和小孩对视,随口问:“你叫什么?” 小男孩脆生生的回:“柳小黎。” “几岁了?” “六岁。” “哦?六岁。”纪淳冬存心逗这个孩子:“那可开蒙了,会认千字文了吗?” 小黎抿着唇没回答,就看着他笑。 纪淳冬猜测这小孩学习成绩估计不好,不过再一想想,自己也是十四岁才会背千字文,便豪迈的道:“没事,男孩子,会那么好的学问做什么,又不嫁人。” 小黎说:“嫁人要有学问吗?不是考状元才要有学问?”纪淳冬一拍小孩脑门:“武状元就不考太多学问,但要嫁人的姑娘却多少都得会点本事,你想,这姑娘家是要嫁到别人家去过日子,不是自己的亲娘得叫娘,不是自己的亲爹得叫爹,伺候公婆,教养孩儿, 本就吃苦受累,再不长点脑子,还不让夫家随手拿捏欺负死?” 小黎顿时吓到了:“我娘也嫁人了,她也会被夫家欺负吗?” 纪淳冬愣了一下,觉得这小孩怎么傻傻的:“你娘嫁的不是你爹吗?你爹欺负你娘了吗?” 小黎摇摇头。 纪淳冬说:“那就没事。” 小黎补充:“我不认识我爹,我娘嫁给容叔叔了。” 纪淳冬恍然大悟:“再嫁啊。” 小黎没听明白,就看着他。 纪淳冬再看这小孩时,就觉得他可怜,忍不住放软了语气:“那你就是拖油瓶了,那你后爹欺负你了吗?打过你吗?对你娘好吗?” 小黎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一样一样说:“容叔叔不欺负我,不打我,对我娘好。” “那还行。”纪淳冬道:“若是他对你们母子不好了,你就让你娘带你走,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不见他。” 小黎僵了一下,呢喃着嘴:“不能不见容叔叔的……” 纪淳冬顿了一下,想着那位继父对这孩子应该真的不错,自己也不认识他们,没道理在中间挑拨离间,便道:“伯伯是说假如,假如他对你们不好了,你们再走。” 小黎连忙保证:“肯定不会的,容叔叔最好了,比娘都好,写不好字娘会罚抄,容叔叔不会!” 在小孩的世界里,罚抄就是最严重的惩罚,没有之一! 小黎在屋子里跟新认识的伯伯聊了许久,直到外面的雨更大了,有人来把他叫走。 纪淳冬得了清净,又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空,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临近午时,主院那边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雨声与嬉闹声交织,一墙之隔,显得那边尤其热闹,这边尤其冷清。 又过了一会儿,有下人唤纪淳冬用午饭,东院的午饭摆在靠南的偏厅。 纪淳冬到的时候,成齐已经到了,看到他来,成齐招呼他坐自己旁边。 两人坐下后,先互相客气了两句,才开吃,不是什么好菜,也不如原州的佳肴富贵,但也不难吃就是。成齐吃了半碗就不太吃了,倚在那儿喝酒,与纪淳冬闲话:“听说衙门那边已经闹翻了,原本说今日要开个什么堂,审万立的,但不知怎么,折腾了一上午,又说延期,不过好像有人不愿意,吵吵闹闹的, 现在还没散场,一会儿用过饭,咱们去看看,顺道跟巡按府的几位大人打个招呼。” 纪淳冬“恩”了一声,两筷子把桌上的一盘炝炒白肉全吃了。 成齐看他吃得真的多,还野蛮,便主动把自己跟前的红烧肉也往他那儿推。 纪淳冬客气道:“我够了,成大人也吃。” 成齐已经没胃口了,干笑着道:“我也饱了,你吃。” 纪淳冬便不再客气,把那盘红烧肉全倒自己碗里了。 成齐看他活像八辈子没吃饱过似的,颇为无语,又不好说什么,只抿着嘴,小口小口的继续喝酒。 正好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成齐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外头人影晃动,好像有人在大雨里跑。 他探着头问:“那是谁?” 师爷便走出去看看,再回来时,也吓到了:“不知是哪儿来的一个姑娘,看着疯疯癫癫的,也不理人。” 成齐有些嫌弃:“这容府没家丁吗?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赶紧撵出去。” 师爷便招了两个侍卫,让他们去赶人。 结果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吵起来了。 成齐酒喝多了,脾气就差,他一拍桌子,问师爷:“怎么回事儿?” 师爷忙又跑出去看,再回来时,脸上已沾了不少雨水:“那疯姑娘好像是这容府的人,侍卫去赶人,那姑娘赖在地上不走了,容府的人过来,闹起来了。” 成齐听得直皱眉,这会儿,纪淳冬也终于吃完饭了,他一搁筷子,起身就道:“我去看看。” 成齐本来还想嚷嚷两句,一看纪淳冬人高马大,立在那儿跟座山似的,他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道:“那你去看吧。” 纪淳冬出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大雨中拉扯不清的闹剧。 而雨中人影中,他优先听到的,就是一位姑娘家抽抽噎噎的叫喊声:“他们打我,他们打我了……爹……他们欺负我……爹,爹,爹……爹你在哪儿……” 纪淳冬听得皱眉,再往前走了两步,步下回廊时,终于看清了那坐在雨地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一张被雨水淋得看不清五官的脸。 但若仔细分辨,依旧能瞧出那张脸上的清秀娟丽,最重要的是,略微,还有那么一些眼熟。纪淳冬立在廊下好久,回忆了大半天,才不确定的呢喃出一个名字:“李……李玉儿?” 第1363章 让小黎公子来给你报仇! 三年前的西进县,发展的不如现在。 纪淳冬记得那天也是个雨天,那是他第一次来这个临海小县,来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找一个人。 来前就打听好住处,但因雨路难走,在路上,还是耽搁了大半天。 抵达那个叫做黑水村的小村庄时,已经临近傍晚,稍一询问,他找到了李家。 憨厚淳朴的汉子正蹲在屋里锤钉子,家里的桌椅用的日子久,但凡得空,李老爹都会翻出来修修补补,以期望这些老家伙还能多用一阵。 纪淳冬是一个人去的,敲响了门,过了好一会儿,来开门的不是李老爹,是个面颊白白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如花似玉,身上穿着质朴的碎花布裙,看到门外的生人,先是愣了一下,才后退两步,警惕的问:“您是?” 纪淳冬往院内瞧了一下,看到了也抬头往外看的李老爹,便道:“我来找他。” 小姑娘还有些莫名其妙,往里头换了一句:“爹,有人找。” 李老爹放下手里的钉锤,打着伞跑过去,到门边一看,却分明不认识门外之人,他问:“尊驾是?” 纪淳冬因着连路的雨,身上大半都湿透了,他尽量做到礼貌,微微颔首,对李老爹道:“可否与您,单独说两句?” 这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上门就提出什么单独说两句,李老爹顿时防备起来,先将自家闺女赶进屋,才就这门口,板着脸道:“你要找谁,有什么就在这儿说吧,我不认识你。” 李玉儿被撵进了屋子,但她不放心,就立在廊下往这边瞧,雨声淅淅沥沥,她听不到爹爹与那生人的对话,但过了一刻钟左右,爹爹将那位高高大大的陌生男子带进屋了。 李玉儿年纪已经不小了,虽说村人没那么讲究,但有外男上门,还是讲究男女避嫌,她跑进了内屋,贴着门边的帘子,听到了外面两人的对话。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老汉就是个乡下农户,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的是是非非,我就想安安生生将我的玉儿养大,盼着她嫁人生娃,我这辈子也就够了,大人您说的那事,恕老汉我帮不上忙……” 李玉儿不知道那生人要爹爹帮什么忙,她也不敢去问,但那日雨下得太大,那位生人在他们家留宿了。 这一住,就住了三天。 家里只有父女二人,李老爹要出海打鱼,也要上山猎物,忙着赚钱养家,家里做饭洗衣的事儿,便是李玉儿做。 小小年纪的姑娘,做起家事却是老练极了,那位生人在李家住的三天,与李玉儿也熟悉起来。 “你可有想过,与你爹爹搬到城里去住?将来嫁人,也好找个城里人嫁?” 李玉儿正在院子里洗碗,闻言笑呵呵的扭过头,脆生生的道:“我有心上人了,他是我们村的,我不去城里嫁人,我要嫁给王坪哥。” 纪淳冬便听着,小姑娘平日羞羞怯怯,但提到自己的心上人,话却多了,一连说了好半天,愣是没让纪淳冬再找到插嘴的时机。 晚些的时候,李老爹回来了,知晓这位远方来的大人竟与自己闺女说了些有的没的,他很是生气,当晚就发了脾气:“不帮,不帮,我们乡下人就想好好过日子,你走,你走,我们什么都不帮!” 纪淳冬被赶出了李家,但他没放弃,在黑水村他磨蹭着呆了十来天,依旧说服不了又犟又拧的倔老李,最后,他只能失落而归。三年前的事,对纪淳冬而言是个遗憾,那是个很好的机会,当时倪南天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他一边气愤,一边懊恼,武将的倔脾气也生了出来,他执拗的非要替倪南天报仇,至少,不能让害死 他的人好过! 可是这位李老爹不愿帮忙,他提出了很多好处,对方都拒绝,为怕在黑水村再呆久了,会让万家人发现,他不敢纠缠不放,最后只好离开。 一别三年,他没想过还有机会来这临海小县,来之前他就想过,如今万立自身难保,若这回他能说服李老爹帮忙,或许能顺水推舟,彻底让万立万劫不复。 他原本还计划着,等雨停了就亲自去黑水村走一遭。 可现在,他看到了李玉儿,在大雨中,被淋得犹如落汤鸡的小姑娘。 不,已经是大姑娘了,当年她便说要嫁人了,想必现在,早已身为人妇? 可她,为何会在这儿?为何会在陌生的容府,又为何会在雨中,张牙舞爪像个疯子一样吵闹? 纪淳冬甚至觉得自己认错人了。 雨这么大,错眼也不是不可能,李玉儿在黑水村,与李老爹相依为命,这个人,会不会不是李玉儿?心里狐疑着,也顾不上打伞,纪淳冬快走两步过去,冰凉的雨水把他在屋子里捂热的脸,一下砸了个透心凉,他的头脑也清醒了些,尤其是靠近了,他还听到一个应当是容府下人的大娘,拉扯着雨中哭叫 的姑娘…… “玉儿啊,我们回去了,他们打你,我们回去跟小公子告状,让小黎公子来给你报仇!” 真的是李玉儿? 纪淳冬有错愕,有吃惊。那大娘又对旁边的侍卫道:“你们是来借住的,哪还有将主人家的孩子这么欺辱的?她人傻你们就推她,打她,这东院以往都是她自个儿玩的,住了人她又不知道,哪能这么不分好歹的就欺负一个小姑娘, 真该让柳公子把你们都撵出去,不让你们住了!”大娘是容府为数不多的下仆之一,容府一开始被宋县令租来交给柳蔚时,里面便有三个下人,一个守门汉,一个厨娘,剩下的一个做些七七八八的杂事,现在这位大娘,便是做杂事的那个,平日府里其他 人没空,她也会帮忙照料这个李玉儿,因此对李玉儿很是护犊。 李玉儿还在地上哭,吵吵闹闹的。 夹杂着雨声,还有侍卫的解释声:“没有打她,她自己坐在地上的,你自己看,她身上有一点伤吗?” 大娘不管,反驳道:“淋了这么多雨,病了怎么办?她本就脑子不好,再病出个好歹,这不是要人命吗!” 侍卫也气了:“你这大娘怎么不讲道理,把你们家主子叫来,懒得跟你掰扯……” 两边人各不相让,中年大娘的战斗力一个顶十,把耿直的侍卫汉子们说得哑口无言,纪淳冬就这么在那儿皱眉看着,冷不丁的,与地上的李玉儿,四目相对。 几乎是一刹那,李玉儿便爬了起来,在大娘还没反应过来时,浑身湿漉漉的大姑娘,就疯了似的往前扑,扑倒纪淳冬身上,张口,咬住了他的手。 等纪淳冬反应过来时,雨中夹杂出血液的腥味,他低头一看,小姑娘用狼崽子似的尖锐目光瞪着他,将他手背咬出了血。 旁边,是侍卫们七嘴八舌的叫喊声,有人去阻止李玉儿,将她强行拉开,但她嘴却怎么都不松,眼神里全是咬住了一块肉,像是哪怕把她牙敲碎,也绝对不松口的执拗!让人看不懂的,莫名其妙的执拗。 第1364章 柳蔚赶回来了 柳蔚接到消息赶回来时,东院已闹成一锅粥。 她身边是云想,云想为她打着伞,看到战事圈中被那些男性侍卫们拉扯着的李玉儿,云想吓得脸都白了。 而彼时,柳蔚绷着脸,大喝一声:“干什么!” 破开雨雾的一声厉呵,震穿了吵吵嚷嚷的众人。 大娘一见是新主子来了,脸上一喜,连忙告状:“柳公子,这些外人打了玉儿姑娘!” 侍卫还待再说什么,柳蔚已快步走过去,云想忙用伞给她遮着头,也匆匆跟上。 纪淳冬的手已经从李玉儿口中挣脱,板正的高大汉子还有些恍然无措,他像是没感觉到手背的疼,只盯着李玉儿,眉头皱的很紧。 柳蔚伸手去拉李玉儿,但李玉儿两只手被两个侍卫分别制住,那侍卫甚至没有要松手的打算。 云想气坏了:“你们做什么?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要不要脸了?” 那侍卫今个儿是被污蔑够了,脾气也大了:“谁欺负这疯婆子了,你们看看,我们家纪大人被她咬成什么样了?咱们纪大人可是朝廷命官,行刺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 侍卫以为搬出金科铁律就能吓唬住这些边江地方的小乡绅,却不料这话除了让没见过世面的大娘杵了一下,柳蔚和云想都不当回事。 云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姑母还是当朝皇后,哪怕云家再低调,也没让人欺负到头上的道理,云想想开口反驳,又突然瞧见那侍卫的衣着,说道:“你穿的是原州府的衙服,原州府尹成齐何在?” 云想知道今个儿府里会住几位别处来的大人,都是来看万立热闹的,但她平日没事就围着柳蔚转,对这些事又不关心,所以也没打听,这会儿突然间,却像是遇到了熟人? 侍卫听这姑娘竟直呼自家大人的全名,诧然的呵斥:“放肆,口无遮拦,不要命了!” 云想拧着眉说:“把成齐叫出来!” 侍卫已经气得快拔刀了。 却听这时,旁边一直不言不语的白衣公子,突然开了口:“把她放开。” 两个抓着李玉儿的侍卫愣了一下,扭头去看,手上的疯婆子不知何时已经不闹了,却委屈的耷拉着脑袋,眼泪簌簌的往下落,看起来尤其可怜。 侍卫有些犹豫,去看他们的头头。 侍卫头头就是和云想争执不休的那个,见状也有些心软,又听云想大喊:“还不放人!你们原州府的人还想在白山洲作威作福了?” 她这一说,侍卫头头还真拧上了:“不放,你又待如何!” “你……”云想直接就想动手。 柳蔚脸上的郁气这会儿也升到了顶点,还不等云想走过去,她两步跨前,一左一右,伸手一抓,直接抓住两个侍卫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同时将两人的手骨几乎捏断。 “啊啊——” 两道刺耳的尖叫声接连响起,侍卫头头也吓住了,其他侍卫更是立即拔了刀,倾身就要迎上。 李玉儿逃脱了钳制,委屈的往前一扑,扑到柳蔚怀里,把脸埋在她胸口,闷闷的呜咽。 柳蔚将她搂住,拍拍她的后背,轻缓的道:“乖,不哭了。” 云想也心疼,对着侍卫们道:“成齐究竟在不在!让他出来说话!” 外面的吵杂终究还是惊动了屋内的成齐,主要是师爷回来禀报,说那疯疯癫癫的大姑娘把纪大人咬了,同僚一场,又同住一处,成齐没有无动于衷的道理,只能跑出来查看。 可一出来,现就听到一道女音在直呼自己名讳,待看清那人的容貌,他也愣了:“想想?” 云想听到熟悉的称呼,扭头一看,一跺脚,大喊:“四表哥!” 成齐是云想的表哥,云想的外祖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唯二的两个宝贝女儿,一个嫁到了京城云家,一个嫁到了原州齐家。两个姐妹从小关系好,云想出生后,也多次随母亲前往原州探亲,因此他们家与齐家的关系,算得上很不错,云想也与成齐自小就认识,成齐成亲的时候,云想还千里迢迢特地去喝过喜酒,把成齐美得, 见人就介绍,这是我表妹,京城过来的,对,日夜兼程,特地赶过来的,搞的云想当时很不好意思,还一直羡慕云席因为被太子召进宫伴读,而逃过一劫。 事情到这儿,就有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了,成齐搞清楚事情发展后,也颇为无语,再看纪淳冬的手,更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那个,纪大人……”他含蓄的开口,试图打打圆场。 但纪淳冬根本没看他,他只是盯着李玉儿,然后又盯向抱着李玉儿的白衣男子,眉头皱了皱,冷冷的问:“你是王坪?”柳蔚也一直在看纪淳冬,她知道此人是纪淳冬,就是因为知道,才同意宋县令将人安排到他们家暂住,她原意便是想接触接触这位御前都正官,好探听一下三年前的事,可没料到,李玉儿却先替她接触上 了。 李玉儿脑子不好,经常会有些冲动之举,柳蔚见怪不怪。 一开始柳蔚以为李玉儿就是不小心又得罪了一个生人,却不料此人一开口,竟提到了王坪。 王坪,黑水村人,在李玉儿没疯前,是李玉儿的未婚夫。 柳蔚脸色绷了一下,不着痕迹的将纪淳冬打量了一圈儿,说道:“不是。” 纪淳冬当即问:“那你抱她做什么?”话落,直接伸手,一把将李玉儿扯走。 柳蔚没防备到他会动手,一个微楞的功夫,已失了先机。 李玉儿被男人手劲奇大的箍住,她疼了,张嘴就哭,刚哭一声,抬头看到纪淳冬的脸,一瞬变脸,冲上去,抓着他另一只手发愤的咬。 这一咬,吭哧又是一道血痕。 纪淳冬这回反应过来了,直接挥手,将她甩开,他的力道多大,李玉儿根本承受不住,被他甩的站不稳,险些砸到旁边的水缸上。 幸亏柳蔚眼疾手快,将李玉儿抱回来,恼怒的瞪着纪淳冬:“你有病?” “我……”纪淳冬也有些后悔,刚才挥动不过是下意识行为,他没想伤李玉儿,哽了一下,他索性不看柳蔚,盯着李玉儿道:“李姑娘你过来,我送你回去找你爹。”柳蔚顿住,看纪淳冬的目光又深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才沉沉的开口:“玉儿的爹,死了三年了。” 第1365章 容叔叔回来了,还带了客人 三年,是个很敏感的时间点。 纪淳冬愣在那里,脑中想到很多事,李老爹,李玉儿,甚至那从未见过面的王坪。 他有些哑口,思绪混乱,整个人被雨淋得湿透,却感受不到雨滴的冰凉。 半个时辰后,柳蔚、纪淳冬、李玉儿一同坐到了东院侧厅里。 这半个时辰,云想与成齐说起了他们这段日子的经历,说到怎么认识容棱、柳蔚的,说到他们在西进县已经停留了好久。 成齐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他作为云想的表哥,又关系极好,光看表妹那模样,就知道她春心动了,他揶揄的问:“那个姓柳的,就是外面坐着的那个,是你心上人?” 云想脸一下红了,娇嗔道:“你胡说什么呢表哥!” 成齐笑的贼兮兮:“是就是了,承认便是,我看他衣着规整,谈吐不俗,你又说云席予他的朋友有救命之恩,那你要是真看上了,让云席给你撮合撮合。” 因为柳蔚现在男装,云想说的时候,便没说云席救的是柳蔚的相公,说的是朋友,谁知道成齐却来劲了。 “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云席开口,我替你说去,云席在哪儿?西院?” 云想骂道:“你别胡闹,柳……柳公子,人家有家室了。” 成齐看云想忽而间垂下来的眼眸,啧了一声,摇摇头:“那就不行了,你不能给人家做妾,我不同意,姨母必然也不会同意。” 云想幽幽的嘟哝一句:“她就是没家室,也不行啊……”性别就不合适。 外头的两兄妹还在说着闲话,厅里的气氛,却已经剑拔弩张。 李玉儿现在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粉绸子的薄袄,花色是她自己选的,她这会儿便坐在柳蔚旁边,吃着桌上的糕点,吃两口,还拿一块起来喂到柳蔚嘴边。 柳蔚顺手接过,夸了一句:“乖。” 李玉儿就可开心了,吃糕点的时候,吃得满嘴笑容。 纪淳冬在另一头静静的看着,他盯着柳蔚的表情非常冷肃,但看李玉儿时,又充满纠结。 说到底,他还是不敢问李老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担心真相果如他想的那般。 “你……”过了好半晌,纪淳冬还是先开了口,问柳蔚:“你认识李老爹?” 柳蔚淡淡的瞥着他,道:“不认识。” “那李姑娘……” “你想问我与李玉儿的关系?” 纪淳冬沉默,等她回答。 柳蔚却冷笑一声:“作为李玉儿新的监护人,我不觉得我需要与纪大人您这一介外客说我们自己的家事,倒是你纪大人,似乎与我们家玉儿有些恩怨?” 扫了眼纪淳冬左右两只手上均缠着的伤口,柳蔚的表情十分凉薄。 纪淳冬有些尴尬,将双手合了合,没回答恩怨的由来,反倒问:“李姑娘现在是?” 柳蔚挑挑眉:“是什么?” 纪淳冬说的比较含蓄:“她似乎不认得我了。” 柳蔚侧了侧眸,看了眼还在她身边天真烂漫的吃着糕点的傻姑娘,沉沉的道:“缺魂症,正在治,不知会不会好。” 纪淳冬是听过缺魂症的,当即坐起来一点:“怎么会这样?” 柳蔚重新看向纪淳冬,犹豫了一下,没有隐瞒:“我们怀疑,她是目睹了她爹死亡的过程,受了太大的刺激,导致心理与生理均无法接受,便,失了智。” 纪淳冬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李老爹是如何死的?” 柳蔚抿了抿唇,摇头。 纪淳冬皱着眉:“那你又说……” “没有绝对的证据,只有一个猜想。” 纪淳冬问:“什么猜想。” 柳蔚将纪淳冬上下又打量一圈儿,半晌,摸了摸李玉儿的头,反问道:“万茹雪其人,纪大人可知晓?” 纪淳冬脸色一变:“万立的女儿?” 柳蔚说:“上次玉儿见到万茹雪时,反应很大,吓得活生生晕了过去,之后还大病一场,而那万茹雪,现正被衙门收押,罪名是,买凶杀人。” “砰。”只听一声巨响,纪淳冬一掌将手边的案几拍碎了,案几上原本摆着的瓷器杯碟全摔在地上。 “万茹雪杀了李老爹?”纪淳冬大喝一声。 柳蔚看他这反应,微微蹙起了眉。 旁边的李玉儿被吓到了,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纪淳冬看着李玉儿,又是纠结又是无奈,脸上还有遮掩不住的愧疚,最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看着柳蔚。 柳蔚倒是娴熟,手往李玉儿脑袋上一拍,刚刚还跟喷壶似的一个小姑娘,眨眼就好了,也不哭了,老老实实的望着柳蔚,又给她递糕点。 柳蔚接过,还再夸了一声:“乖。” 李玉儿高兴得像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美滋滋的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还哭过的事儿。 纪淳冬看得咋舌,再看柳蔚的目光,隐隐便有些惊叹。 初次见面,纪淳冬不可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柳蔚这个陌生人,柳蔚却是一边隐瞒着一些关键事件,一边又想从纪淳冬口中打探到蛛丝马迹。 两人各怀心思的说了一会儿,最后的结果是,纪淳冬勃然大怒,柳蔚若有所思。 柳蔚见过的武将,除了容棱,每一个感觉都很直率,包括这个纪淳冬,哪怕外传他身份成迷,性情暴戾,柳蔚还是觉得,这人有条粗神经,特别容易看透。 交谈结束时,柳蔚已经将事情猜到了八九不离十,这个纪淳冬,与万立不是一伙的,但他知道三年前那三百万两官银之事,甚至在那之后,他见过李老爹。 这两件事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关系,但若换个立场,其中联系却又千丝万缕。 又过了半个时辰,云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黎,你怎么过来了?” 柳蔚刚好视线一扫,看向了门口方向,随即,她就见着自己身边之前还坐的规规矩矩的李玉儿,猛地站起来,兴冲冲的往门口去。 小黎从屋外进来时,正好就与李玉儿碰个正着,李玉儿嬉笑着围着小黎转,嘴里喊着:“黎,黎,黎……”小黎面带微笑,伸手抓住李玉儿的手,把她牵着,又好奇的在屋内打量一圈儿,纳纳的问:“娘,你把玉儿姐带到东院来做什么?该吃饭了,容叔叔都回来了,还带了客人。” 第1366章 容三柳蔚夫妻一心! “娘”这个字落下时,周围短暂的寂静了下来。 小黎喊完后,又看向旁边的纪淳冬,礼貌的颔首,规规矩矩的喊:“伯伯好。” 纪淳冬盯着他,又盯着柳蔚,左右来回看了半天,最后把视线定格在李玉儿身上。 他觉得这小孩喊的应该是李玉儿,毕竟屋里就这么一个女子,可李玉儿这年纪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啊,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蔚此刻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儿子身边,对纪淳冬道:“告辞了。” 话落,牵起小黎的另一只手。 三人抬步离去,直到他们都走远了,连背影都看不到了,纪淳冬才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想通了:“女扮男装?” …… 容棱带了位客人回府。 那位客人姓千。 柳蔚看到千孟尧时,习惯性的将这人上下打量一圈。 千孟尧也看着柳蔚,视线在她打了耳洞的耳廓上扫了一圈儿,唤了声:“嫂夫人。” 柳蔚对他微微颔首,谦虚:“王爷折煞了。” 一番客套之后,便是入席。 容棱带了汝降王到家吃饭,这是柳蔚怎么都没料到的,让小黎带李玉儿到后边去,柳蔚坐到了容棱旁边,稍稍暗示性的给容棱递了个眼色。 容棱沉沉的说:“我要走时,王爷说顺道过来拜访。” “拜访”这词用得可说是非常郑重,柳蔚沉默一下,抬眼去看千孟尧。 千孟尧像是没听到他们的低语,只仰头打量着,出色的五官配着他那好奇的神色,竟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公子哥儿。 若是不知他脾性的外人,怕是这一照面,就对他放松警惕了。 “这摆设是嫂夫人张罗的?甚为雅致啊。” 柳蔚听了想笑,且不论这人是怎么对着她这一身男装,自然无比的唤出“嫂夫人”这句称呼的,单说他对自己的态度,便已经问题不小了。 官与民,豪与贫,可从来不是什么对等关系。 也不知容棱这阵子是怎么与他相处的,竟让这高高在上的当朝王爷如此屈尊,对她这样的普通小民这般谦逊? 柳蔚含笑着道:“屋子买来时就有的,上一任主人布置的吧。” 千孟尧被噎了嗓子,却没半点不适,反而顺势而下道:“那便是嫂夫人眼光好,随便买个屋子,都能挑到如此精致的。” 柳蔚忍不住皮起来,说:“宅子也是朋友帮忙选的,选好了我们就直接搬进来。” 接连两次被抢白,千孟尧终于顿了一下,而后看了柳蔚一会儿,嘴角一勾,又看向容棱:“那便该夸嫂夫人会交朋友了。” 容棱沉默的端着杯子喝茶,对此不予回应。 汝降王毕竟是贵客,他非要来容府吃晚饭,容棱与柳蔚只能接待,但却不需要云家兄妹来作陪。 因此晚饭的时候,整个饭厅便只有容棱、柳蔚、千孟尧三人。 气氛可以说得上非常的尴尬。 但千孟尧像是毫无所觉,吃菜吃得兴高采烈,那怡然自得的模样,弄得柳蔚频频看向容棱,想知道这位小王爷究竟是要做什么? 晚饭快结束时,千孟尧放下了手上的筷子,端起酒杯,倒了半杯,慢慢浅酌,时不时的,还掀起眼皮,看着柳蔚的方向。 柳蔚索性也不吃了,放下碗筷,与他对视。 这是要说正事了。 容棱倒是还在盛汤,把汤吹凉了,还撇干净上层的油,推到柳蔚面前。 千孟尧笑着说:“容兄与嫂夫人,可真是恩爱。” 柳蔚接过那碗汤,喝了一半,继续看着千孟尧。 千孟尧偏首,对外面唤了声:“来人。” 立刻便有三名侍卫进来。 “去将马车上的礼物搬下来。” 三人领了命,彼此互看一眼,其中二人便去了。 剩下的那名没有去,重新站到了门口。 千孟尧对他道:“你也去,小心着点,莫让雨水淋湿了物件,可都是沾不得水的贵东西。” 主子都提到价格不菲了,剩下的侍卫想托词不去也不行,最后只能深深的看了屋内三人一眼,背身去了。 等人一走,千孟尧又看向柳蔚,开门见山:“身边耳目较多,麻烦了些。” 柳蔚说:“辛苦王爷了。” 千孟尧看了容棱一眼,苦笑:“容兄果然都与嫂夫人说了,这些事有什么好说的,怪丢人的。” 容棱还是没回应,他的态度一直都是这么不冷不热的,但千孟尧却好像就吃这套。 “听容兄提过,嫂夫人似乎查到本王一些往事?” 千方百计跑过来,摒退了左右,确定了隔墙无耳,要说的,就是苏家的事? 柳蔚是与容棱提过自己的计划的,她看得出庄常那胆小鬼是个怂包,没胆气跟汝降王提议,甚至连询问都没有,便直接跟容棱说了,容棱听完没什么表示,但没想到他已经跟千孟尧通信了。 送上门的机会,柳蔚不可能放弃。 “王爷多年前在这西进县买了间宅子,此事许多人都知晓。” 千孟尧轻轻的笑着:“咱们时间不多,嫂夫人便莫与本王绕圈子了,说说你的意思。” 在侍卫搬礼物进来前,他们需要把一切说定,否则就晚了。 柳蔚闻言便省下了那些来来去去的闲话,直奔主题:“我想知道王爷您的想法。” 千孟尧挑了挑眉:“此事难道不是嫂夫人要请本王帮忙?容兄提了,本王帮你这个忙,如此不够?” 柳蔚盯着他看:“王爷是这么乐于助人的脾性吗?您若这么好说话,当初苏家也不会因得罪了您,落了个全家灭门的惨况。” 千孟尧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眼睛却看着柳蔚,半晌又瞧着容棱:“容兄,嫂夫人对本王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容棱这回终于说话了,却是对柳蔚道:“和你联手他有好处,若万立倒台,他能从中获利至少七千多万两白银,还有一些万立私藏的金银珠宝,价值难估,正好用于他屯兵之用。” 千孟尧:“………” 柳蔚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是利益共同体,那便好说了。” 千孟尧:“………”听说过夫妻一心的,但没见过这么坦白的,你把我屯兵都说了,你咋不直说我想造反呢? 第1367章 富贵险中求 千孟尧没想造反,真没想。 但屯兵这种事,怎么说也是机密,能随便说出来? 你要说选个只有你们两口子的时候,悄咪咪的说,这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你这么直接…… 千孟尧心情很复杂,柳蔚却因为事出有因,反倒松了口气。 趁着耳目侍卫还没回来,柳蔚赶紧将自己的计划说了。 其实这些容棱都跟汝降王提过了,汝降王故弄玄虚想在柳蔚这儿讨点便宜,但容棱肯定是不让的,因此三言两语,千孟尧从主动化为了被动。 “如此,那便说定了。”柳蔚志得意满,说到最后,就笑眯眯的跟千孟尧落实。 千孟尧眉头轻轻拧着,看了看柳蔚,又看了看容棱,道:“圣意难揣,嫂夫人的计划,实则风险极大。” 柳蔚摆摆手,一脸轻松:“富贵险中求,七千万两呢。” 千孟尧:“……” 这会儿,外面陆陆续续传来声响,千孟尧没说了,眼睛看向外头。 出去的侍卫搬搬抬抬,扛了好几口箱子进来,箱子被放进屋后,容棱看都没看,柳蔚已经凑上去,弯着眉道:“王爷真是太客气了,来就来了,还送什么东西。” 千孟尧轻笑一声,挥手,让人把箱子打开。 箱子打开后,里面倒的确是些好东西,绸缎、脂粉,都是女儿家用的,柳蔚也不管自己合不合用,直接把箱子盖按住了,道:“就放这儿吧,回头再叫人来收拾。” 千孟尧来的目的便是与柳蔚见上一面,沟通沟通,如今面也见了,沟通也沟通过了,他也不再多留。 只在要走时,又停下脚步,回头问了句:“那位钟公子,听说是嫂夫人的朋友?” 柳蔚神色如常,眉眼却瞟了容棱一下,道:“也不算,王爷要见他?” 千孟尧摇头,摆手,走了。 待他离开,柳蔚回身便问容棱:“他与钟自羽还有恩怨?不是说那场行刺没受伤?” 容棱将终于吃完的碗筷放下,抬眸看着柳蔚:“没人跟他说过,钟自羽的名字。” 柳蔚:“……” 容棱吐了口气:“他并不简单,莫要掉以轻心。” 柳蔚想到岳单笙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之前她还提醒过容棱,如今,显然容棱已深有体会。 这日的雨,直下到深夜才停,第二日倒是晴空万里,白云朵朵。 柳蔚起了个大早,去了衙门。 庄常又在衙门熬了一个通宵的夜,看到柳蔚来,便疲惫的招呼她坐下。 柳蔚坐过去,直接跟他说:“昨个儿我见了汝降王。” 庄常看向她,愣了一下。 柳蔚继续道:“事情说定了,今日他应会有所行动,或许会来衙门一趟。” 庄常怔忡了好久,才问:“说定什么?” 柳蔚道:“就是之前说的,釜底抽薪。” 庄常一下僵在那里,反应不过来了:“你……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 柳蔚让他镇定点,道:“晚些时候我要与万重出去,若汝降王来了衙门,还赖庄大人招待,届时,万立的案子究竟如何,便全看大人口才了。” 纪淳冬来了西进县,柳蔚必然要让万重与他见上一面,虽说昨日的一番交谈,已让她对纪淳冬这个人大有了解,甚至对三年前的事也有了初步揣测,可毕竟她不是当事人。 万重作为当事人,又是万立的义子,在此案中分量不轻,让他与纪淳冬见上一面,能便于她从中看出更多东西。庄常昨日忙了一天,要说服那些只顾自保的同僚放弃开堂,他使出了十八般武艺,甚至为了尽快将案件落实,还熬了一个通宵,从万立身边各个人物出发,以求发掘一些更有帮助的线索,这么劳心劳力的 一天一夜,人都快瘦一圈了,现在又告诉他汝降王要来。 庄常倒不惧怕汝降王,只是人前他从不与汝降王结交,为的便是害怕流言为患,如今却要在衙门见面,这若是让有心人瞧出端倪…… 柳蔚没法顾忌庄常的为难,与他说完该说的,她便走了,亲自乘了马车,去驿馆见万重。 万重昨日就听说了纪淳冬到了,也知道他住进了柳蔚家,但一因昨日天气太差,不适合拜访,二因他也害怕当年之事,真有什么隐情,一番纠结退却后,他现在一下就不敢见他纪大哥了。 柳蔚就押着他过去,非要他见。 到了容府门口,万重更担心了,坐在马车里怎么都不下去:“你让我再想想,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还没吃早饭。” 柳蔚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扇他脑门上:“你们兵营不都是清晨起来跑二十个圈,才给放饭的吗?你跑圈了吗早上,还想吃早饭?” 万重瞪着她道:“那我喝口水?前面那家茶馆……” “你下不下来?”柳蔚直接站在车外,凉凉的盯着他。 万重气的都想动手了,但又想到这弱质芊芊的仵作其实很能打,自己应该打不过,又退却了,咬着牙道:“下下下,这不是下来了吗,催什么催?” 下了马车,万重还是磨磨蹭蹭的,柳蔚直接揪着他的衣领,把他往里面带。 手段可说是非常粗暴。 万重叫嚷着让她撒手,柳蔚不撒,还顺势把他扯得更紧了,紧得万重的衣领差点把他脖子卡断。 知道这白脸先生是生气,万重没敢再皮,老老实实的跟在她身后,气都不敢大喘。 纪淳冬是住的东院,可两人刚进府,还没走到东院,就在正院下的花圃看到了他。 李玉儿的房间就是花圃前面那间,彼时她也刚醒,睡眼惺忪的拿着面巾要洗脸,她身边是起得也早的云楚,云楚帮她把水打过来,盯着她让她必须洗。 李玉儿很委屈,她还困着,不想起来,就和云楚拧,扭捏的一直拽云楚衣角。 纪淳冬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们,或许看的只是李玉儿,但他就是没挪开眼。 万重远远的瞧见了,愣了一会儿,悄悄问柳蔚:“纪大哥这是春心动了?怎么盯着姑娘瞧?”柳蔚知道,这不是什么动春心,纪淳冬,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李玉儿,因为算起来,李老爹的死,是他间接造成的。 第1368章 花式单打 再走近一点,纪淳冬便发现了柳蔚,同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万重。 他眼帘垂了垂,目光微微泛冷。 万重吓死了,立在原地站直,惶恐又无辜的模样。 到底没有惊动那边的李玉儿和云楚,三人一起走到了就近的小亭子。 万重很局促,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似的,一见纪淳冬盯着他,他就立马低头,往日对着别人时那副作威作福的样子,现在荡然无存。 最后是纪淳冬先开的口:“几时来的?” 万重立马背脊挺直,规规矩矩的回:“有一阵了……” 又含糊的道:“昨日没去接纪大哥……” 纪淳冬冷笑一声,别开头去。 万重可怜的望着柳蔚,心说这还怎么聊,他就说纪大哥不想理他,这么上赶着追到人家面前来做什么。 柳蔚没插什么嘴,她作为一个局外人,说什么都不适合,况且从昨日的交谈中能看出,纪淳冬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他对万重冷淡,一定有他的理由。 尴尬的气氛还在弥漫着,纪淳冬又看向柳蔚:“昨日你说,李姑娘的病能治,可是真的?治病的钱,我给。” 这是想尽力做出弥补,只可惜柳蔚并不想答应。 “纪大人的手还好吗?”柳蔚突然问一句。 纪淳冬看着自己的手背,双手都绑着,是昨晚李玉儿咬的。 他把手往后稍微收了收。 柳蔚道:“哪怕不识得你的身份,却在看到你后,第一反应是攻击你,你认为,用你的钱治病,她会愿意吗?” 纪淳冬脸色开始变白。柳蔚深吸口气:“西进县的宋县令是个很有趣的父母官,与在下也算有些交情,有一次,宋县令来府中找在下,当时我不在,玉儿见到了他,玉儿调皮,嘻嘻哈哈,可胆子也小,不认识的人靠近,她会有危 机感,会躲在熟悉的人背后,但她那次明明是第一回见宋县令,却扑过去,抢了他的帽子,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这件事柳蔚当时也没在场,她是听容棱说的,其中原因,也是容棱告诉她的。 见纪淳冬没回答,柳蔚便道:“因为那日宋县令穿的是官服,头戴的是乌纱帽,玉儿记不得人,记不得事,却记得,她要报官,她要找县令。” 纪淳冬脸色更白了,柳蔚的每句话,都像一根钢针,牢牢的扎在他的心口。 三年前,他是真的冲动了,没有考虑后果,一心想为倪南天平反,却连累了一户无辜的百姓遭殃,李老爹横死,李玉儿疯癫,原本普普通通,平平静静的一个小家庭,因为他的出现而毁灭。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过了三年,才知道这些…… 如此一想,他胸中戾气更甚,看万重的目光更加狂愤。 万重不知道怎么火又烧到了自己头上,他吓得都想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李姑娘是谁?宋县令又怎么了?还有纪大人那眼神,到底是不是要揍我? 万重心神不宁,纪淳冬也因为被柳蔚的话刺激狠了,整个人透出颓然的丧气。纪淳冬是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文人的婆婆妈妈和娘们唧唧,可现在的他反而就像个娘们似的,他想为李玉儿做点什么,又知道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方的丧父之痛,还有倪南天,枉死的 倪南天,他昔日的好兄弟。 “万督令,现在是该这么叫了吧?”纪淳冬突然出声,矛头直指万重。 万重苦着脸道:“纪大哥,你别,别这么叫我……” “是升正督令了吧?”纪淳冬继续问。 万重闷着脑袋,轻轻的点头:“恩。” “感觉如何?” “纪大哥……” “问你感觉如何!”话音刚落,纪淳冬突然一拍石桌,只听“哐当”一声,亭中的这张桌子,一下裂成了两半。 万重看的眼睛都直了,动都不敢动。 柳蔚也愣了一下,然后稍稍往后退了点,以免一会儿打起来,血溅到她身上。没了桌子隔挡,纪淳冬也不收脾气了,霍然起身,伸手揪住了万重的衣领,在万重还没反应过来时,单手把人提到亭柱子上,悬空的抵着,咬牙切齿的骂:“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坐这个位置?你师父是怎么对 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事,都是因你而起!” 万重哪里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连现在自己该怎么办都不知道。 纪淳冬本就手劲大,万重就在他手上,这么顺便的距离,他骂完就直接一拳砸过去,砸了万重的肚子,把人揍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哼都很不敢哼一下。 打完了肚子又打脸,打了脸又打背,反正花式单打,打了一圈儿下来,万重也想还手,他抬哪只手,纪淳冬就揪着那只手,直接往外一拧。 柳蔚自觉自己对万重已经够不客气了,后来是知道这傻子被万家人利用得太惨,才和颜悦色起来。 可纪淳冬显然没这么仁慈,他现在就是在发泄,发泄连累李家人的愧疚,发泄无法为倪南天平反的怨气,这些气一股脑都撒在万重身上,直接就把万重差点打废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火热运动后,万重嘴角已经在冒血沫了,纪淳冬也终于放开了他,把他像破布娃娃似的仍在地上,喘着粗气。 柳蔚看这是要散场了,才从旁边走过来,低头问万重:“可还好?” 万重哭了,脸上又是青,又是紫,又是红,眼泪再与这些颜色混淆在一起,简直精彩非凡。 柳蔚的目的达到了,通过万重与纪淳冬的“交流”,她这回是真的彻底把三年前的事情始末都联系起来了,她自己欣慰了一下,然后又对万重伸出手。 万重拉着她的手,委屈的站起来,在她背后。 挺大一个男子汉,却像个小媳妇似的缩在柳蔚背后,头都不敢冒,还隐隐抽泣。 偏他一哭纪淳冬就发火了。 “你再哭一下试试!” 万重又不敢抽泣了,捂着嘴,流着眼泪气都不敢大喘。 柳蔚挺看不下去的,帮万重说话:“说到底,也都怪他。” 纪淳冬瞥了她一眼,声如洪钟的道:“要都怪他,老子就不打这么轻了!” 轻,轻吗?柳蔚回头看了万重一眼,万重已经绝望了,猫着头。 第1369章 别说话你还能活着离开 纪淳冬以前就是个暴脾气,刚到亭江州兵营那会儿倒是低调了两天,后来和倪南天混到一起,就放飞自我了。 万重以前就没少挨他纪大哥的揍,但从没一次像今天这么疼,疼到骨头缝里去了。 他知道纪大哥是真的生气,可到底气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 三年前,他何时做过对不起师父的事? 纪淳冬打了会儿人,气也消了不少,看万重还是懵懵懂懂的跟个二傻子似的,又恨铁不成钢,攥着拳头,还想过去。 柳蔚忙拦在了中间,蹙着眉道:“纪大人打死他又有何用,他连事情始末都不知道。” 纪淳冬咬牙切齿:“你一个外人尚且看得通透,他一个当事人……倪南天还是他恩师……” 万重忍不住插嘴:“纪,纪大哥,义,义父不会害死师父……” 纪淳冬愣了一下,而后不可思议的看向柳蔚:“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敢为那老匹夫狡辩!” 柳蔚回头小声提醒万重:“别说话你还能活着离开。”万重却倍感委屈,不听劝告,非要说:“柳仵作之前说,三年前之事,可能是义父幕后操纵,一为那三百万两税款,二为我由副督令转正,可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纪大哥,义父不会利用我,哪怕他是希望 我升了官职,能为亭江州多做点什么,那也一定是含着一腔丹心,为朝廷效力目的,他不会骗我!” 纪淳冬虎着眼睛问:“那你以为,是我在骗你?” 万重摇头:“纪大哥也一定不会骗我,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不如我们去衙门,义父如今就在衙门,咱们当面说清楚,将三年前的事明明白白的讲出来,可好?” 纪淳冬受不了了,长手一伸,直接把万重从柳蔚背后薅出来。 柳蔚这回没拦,让纪淳冬想怎么打怎么打。 又挨了一顿揍,这回结束,万重脸上已经没一个地方是能看的了,他下意识的又往柳蔚背后走。 柳蔚理都不想理他,挪到旁边,凉飕飕的瞥他。 万重看看纪淳冬,再看看柳蔚,觉得所有人都不理解他。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话说的就是万重。 柳蔚歪着头问他:“你是真心认为,万家都是好人吗?” 万重捂着肿胀的脸颊,口齿不清的说:“他们,对我,对我很好。” “怎么个好法?” 万重想了想,垂着眼睛说:“把我,当,当家人……” “当?”柳蔚啧了一声:“你是几岁被万立收养的?” 万重愣了愣,而后摇头,那时候他太小,根本不记事,反正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是万家的小少爷了。 “纪大人。”柳蔚看向纪淳冬:“若你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婴,你会在他懂事后,告诉他你不是他的生父吗?” 纪淳冬愣了下,而后粗着嗓子道:“若他不提,我一辈子也不说。”柳蔚又看向万重,耸了耸肩:“正常人都会这样,一时心善,收养了一个还不记事的孩子,那对这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诉他,他不是孤儿,他有父亲有母亲,他有一个健康的家庭,他不是别人不要的孩子,你当时那么小,却小小年纪就知道了自己是被人收养的,为什么,因为你身边的人都在给你灌输一个概念,说你不是万家的亲子,说你是别人的孩子,说万立是你的义父,万茹雪是你的义姐,说你和 他们不平等,你是万家的小主子,但你更像一个高级下人,一个通过万家人的施舍,才能成长的傀儡。” 万重眼瞳渐渐失真,半晌他咽了咽唾沫,死命的摇头:“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柳蔚轻轻的叹了口气:“万大人,你不是小孩子,你是个成年人,你应该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判断,你扪心自问,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好好想想,你的义父是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对万茹雪的?你不满十岁就被送入兵营,吃苦遭罪,你再看看你姐姐,锦衣玉食,美男环绕,你们说孙桐瞒着万茹雪出去鬼混,那是不忠,那万茹雪呢?她的男宠又有多少?甚至她与孙桐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孙桐的种,恐怕连 她自己都不知道。” 万重脸上慢慢变白,拳头紧紧的攥着。 柳蔚不想逼他,沉着脸道:“你先走吧,回去好好想想。” 万重没有应声,只是抬头又看了纪淳冬一眼,然后转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万重一走,纪淳冬的火气可算消干净了,他板着脸道:“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他要是想得明白,倪南天也不会枉死。” 柳蔚现在对这位稍有些野蛮粗俗的纪大人很有好感,她抬头问:“纪大人能再说说吗?关于三年前的事,还有李老爹和玉儿。” 纪淳冬现在对柳蔚也没之前那么防备,大概觉得她明白事理,又与自己目的一致,便不介意将三年前的事和盘托出。 他先说的,就是离开亭江州前,与倪南天谈心的那次。“官银失窃,我的确早便知晓,万立雇佣的一票海贼里,有个是我幼时的兄弟,他特地来找过我,问我何时离开,其实当时,我已收到了皇上密信,要求我立刻启程,赶赴原州任职,那任职信来的又急又快 ,后来想想,那三百万两‘遗失’的税款,应当有一部分,是皇上要用。” 这个说法是柳蔚意想不到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纪大人你与万立串通,因为万重说你从御前下放,目的是组建私兵,既然是组兵,自然需花钱。” 纪淳冬冷笑一声,语气阴阳怪气:“若是有这笔钱,还用组了五年,还没组好?” 柳蔚噎了一下,又问:“纪大人是御前之人,那你可知晓,皇上为何这般爱钱?” 纪淳冬看了她一会儿,抿着唇没有吭声。 柳蔚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转了话音:“那若三百万两都落入了皇上口袋,万立岂非有了免死金牌?” “未必。”纪淳冬抬了抬眼:“三百万两是公家的账,那回的官银失窃,的确是万立一手包办,数千万两税款运往京城,中途遇劫,损失三百万,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则暗地里,遗失的应当是五百万两。” 柳蔚眯了眯眼:“那两百万……” “被万立中饱私囊了。”说到这里,纪淳冬又看向柳蔚:“你可知那两百万两,被藏在了哪儿?” 柳蔚心里转了一圈儿,思索起来,半晌又摇头。 纪淳冬说:“万茹雪身上,那两百万两,在三年时间内,被陆陆续续融进了万茹雪的嫁妆单子。” 柳蔚皱了皱眉:“万茹雪已经嫁人,所以这笔钱,算在了孙家头上,不在万家身上,因此庄大人怎么找,都找不到!”纪淳冬点头:“鼠辈伎俩,却的确能瞒天过海。” 第1370章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柳蔚又道:“那若能查出另外两百万两的下落,万立此番,将必死无疑?” 纪淳冬摇头:“若真有这么简单,万立早便倒了,还能留到现在?” 柳蔚皱了皱眉:“那大人的意思……” “这便是我后面要说的。” 那次官银失窃,纪淳冬临走前提醒了倪南天,实则一开始,他们都没料到,万立的目的竟不仅仅是替皇上敛财,他还想利用这个机会,一箭双雕,顺道除了倪南天。 直到倪南天死亡的消息传到原州,纪淳冬才知事态严重。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倪南天当初也算一名将,却因得罪皇上,被下放成个地方督令,皇上对他本就心怀不满,万立又思忖着提拔万重,二人自然都不希望倪南天这个眼中钉坏事。 倪南天的死,皇上必然是知道的,他是什么态度不说,但万立并未受责,这便说明,这件事他默认了,也同意了。 纪淳冬大可从倪南天的死上大做文章,将万立拉下水,但若皇上一开始就表明了默许,这计便不可能成功。 也正是因为如此,纪淳冬必须用更为迂回的方式替倪南天报仇。万立是个老匹夫,老油条,老混蛋,为官一辈子,又简在帝心,根本无从下手,可他身边的人,却不像他那么老谋深算,纪淳冬打听到他的女儿,一个堂堂府尹千金,竟然下嫁给一户县城乡绅之家,猜测 这里面或许别有隐情,纪淳冬便打听起了万茹雪。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知这位千金小姐的所作所为,可真是罄竹难书,打骂下人,耀武扬威,任性狂妄,草菅人命,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纪淳冬当即便决定要从万茹雪下手,万茹雪这么多把柄,随便抓一个,便能让万立吃不了兜着走。 他那时还是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已经抓到了万立的痛脚,谁知,他低估了“官官相护”四个字的真正威力。 一夕之间,万茹雪所作的恶事,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全部抚平了。 等到纪淳冬再去找证据时,被万茹雪所害的人家们,众口一词的表示,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万茹雪,也没被她欺凌过。 那时的情况,和现在的孙家尤其相似。 可偏偏,就是有人一手遮天的掩盖了事实真相。 纪淳冬很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才查到红粉的案子上。 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时间长的,足矣让万家掉以轻心,纪淳冬以为自己找到了机会,连夜赶到西进县,几乎卑微的求见了家居黑水村的李老爹。 他那时想的很简单,李老爹是红粉案件的目击者,只有他能证明,红粉是被万茹雪亲手杀害,所以他希望李老爹能帮他,揭发万茹雪,扳倒万立,还枉死的倪南天一个公道。 可李老爹不同意,他一个鳏夫,带着唯一的女儿,平淡且安静的生活着,他不想因为当年的事给自家找什么麻烦,他拒绝了纪淳冬,淳朴的农户,压根不想把自己搅入他人权力交战的浑水中。 之后纪淳冬放弃了,带着无尽的失望离开西进县,其实他想过之后再回去求求李老爹,但原州离白山洲并不近,他若频繁前往,很容易落入某些人的眼睛。 所以这三年来,他没再来过西进县,可他写了信,每个月都写了信,一直在往李老爹家寄。 只是,从未收到过回信罢了。 三年后久违的再次踏入这片土地,纪淳冬是想亲自再去见见李老爹的,可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原来李老爹在三年前,在他刚离开后,就出了事,更没想到李玉儿,也成了现在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话说到后面的时候,纪淳冬一个挺大的老爷们,眼眶都红了。 他咬牙切齿:“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李老爹很无辜,七年前的事,连万家都没再去追究,偏偏是我,是我的出现,把那桩旧案翻开,害得李老爹他……” 柳蔚沉默的看着他,知道他这些话说得都没错,纪淳冬的确间接害死了人,但真正杀人灭口的万家人,才是罪魁祸首,不可原谅。 三年前的事,说到这里基本已经结束。 纪淳冬这次跟着来西进县,一是为了再见李老爹,二是为了见证万立落网。 可现在,柳蔚不得不无可奈何的告诉他,万立或许没那么容易落网,一来有皇上支持,他现今还高枕无忧,二来他们从万茹雪这里找到的漏洞,没办法直接挂扣在万立身上。 纪淳冬听完又怒了:“万茹雪是万立的女儿,她做的恶事,自然需万立负责,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万立替她擦屁股,她能这么多年一直耀武扬威?” 柳蔚稍稍垂了下眸:“你没见过万茹雪,她如今被还押大牢,却呆得很是自得。” 纪淳冬眉头皱的死紧。 柳蔚道:“别说现在我们还没决定性证据,证明万茹雪杀人,就算真的证明了,她落罪了,我敢保证,所有的事,她都会一力承担。”纪淳冬气的拍桌子:“她承担什么?她一介女流,有人相信她能单独杀人?还有,死了人就这么算了?没有她爹在后面包庇遮掩,她能一直逍遥自在?反正,我不管她要承担什么,总之,只要证明她杀了人 ,那就证明,万立也跟着栽了,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可偏偏这个结果还有很多阻隔卡在中间。柳蔚耐着性子,继续跟纪淳冬解释,解释这里头的微妙关系,解释万茹雪与万立之间的联系,其实这些道理纪淳冬也知道,若没有见到现在的李玉儿,他也会耐着脾气,慢慢的见证万立衰败的过程,可因 为李玉儿,他现在变冲动了,新仇加旧恨,他现在反倒成了第一个希望万立早点死的人。 柳蔚又讲了很多,纪淳冬听着就不想听了,直到柳蔚提了一句:“汝降王已答应帮忙。” 纪淳冬才抬起头,猛地看向她。柳蔚对他笑了笑:“尽管等着小王爷那边的消息吧,他可顶着大作用呢。” 第1371章 走到哪儿被人嫌弃到哪儿 另一边。 阴暗的牢房里,万茹雪枯坐一角,她的眼睛看着门栏外,视线始终注视着不远处巡逻的狱卒。 待到那名狱卒故意从东边走到西边,拐弯进了另一间大牢房,她才起身,步到了门前,对着自己正对面的牢房,小声唤了一句:“东西呢?” 万茹雪对面的牢房住了一个人,是一个时辰前才进的,说是男牢房已满。 只见万茹雪那句话说完,一个时辰前进牢的中年男子便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封折叠成小方块的信件,准确无误的丢进万茹雪的牢室。 万茹雪捡起来,借着天窗露下的微光,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看完后,她又将信纸揉成一团,塞入口中,艰难的咽了下去。 对面牢室中,那个中年男子出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或许会委屈委屈小姐。” 万茹雪看向他,一贯骄纵妄为的她,此刻十分平静:“无事,爹爹会救我的。” 中年男子松了口气:“大人还说,秦大人已经抵达西进县,今个儿便会来见小姐您。” 万茹雪眼睛徒然变亮,手紧紧握拳,像是一下有了动力。 …… 又过了一个时辰,外头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万茹雪抬头看去,就见一道逆光而来的身影正朝她这边缓步而来。 万茹雪突然有些紧张,手指轻轻的缩卷了一下,又紧忙抚了抚自己杂乱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秦远川虽然与万家关系匪浅,但他毕竟也是朝廷命官,哪怕是跨县,他若是执意要求,依旧有资格进入他县大牢。 秦远川看到万茹雪时,几乎认不出她,爱美如命的骄傲女子,在这简陋荒芜的破烂牢房里,失去了全部光彩,她不再漂亮,不再精致,甚至因为长时间没有洗澡,身上隐隐散发出臭味。 借口支开了狱卒,秦远川站到万茹雪面前,隔着冰冷的铁栏,他深深吐了口气。 万茹雪伸手,指尖穿过栏杆,去拉秦远川的衣角。 秦远川看见了,挺直了背脊,微微蹙了蹙眉。 万茹雪又把手松开,低垂下头。 “该做什么,大人都与你说了,你都知道了?”秦远川公事公办的问。 万茹雪点点头,但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知道她的亲爹不会害自己,她还是会紧张,会害怕,会担心,她瑟缩的问:“你会陪着我吗?” 秦远川压低了声音:“你要把我也牵扯进来吗?” 万茹雪立马摇头,有些慌张:“远川,你知道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我,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秦远川冰冷的道:“看不看我,你都不能害怕,这次之事,事关重大,你不容有失!” 这么命令的口吻,令万茹雪很受伤,她以为秦远川千里迢迢的赶来,看到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会心疼,会爱惜,没想到他这么冷酷,就像以前一样,从来不对她给予什么好脸色。 秦远川只呆了一会儿便走了,他的出现就像一颗定心丸,专门用来安抚万茹雪的定心丸,效用达到了,也就不需要浪费时间了。 离开大牢后,秦远川想回客栈,他的身份并不适合长时间在衙门内穿梭,尤其是这里巡按府的人还不少。 可还未离开,他迎面便撞到一个鼻青脸肿的熟人。 他蹙了蹙眉。 “秦远川?”对方立刻喊了他。 秦远川站住脚,盯着那人走近,视线在那人脸上穿梭:“重少爷,你这是……” 万重从容府离开后便直奔县衙,他想见见义父,可衙门的人根本不让他靠近,他发了一通脾气后,只能转道来大牢见姐姐,却意外的遇见了秦远川。 要说起来万重与秦远川也是非常熟识,当初万府买秦远川入府为仆,为的就是让他照顾万重,当万重的书童。 只是两人的感情却一般,后来万重入了兵营,两人更是再没什么来往。 可万重隐隐也知道,他的姐夫孙桐是个废物,姐姐与秦远川似乎有点关系,但他的身份,对这些事也没什么插手的余地,况且义父都同意了,他也只能默认。 在大牢外见到秦远川,万重有些欣慰,色彩斑斓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真诚的笑容:“你来看姐姐?” 秦远川轻轻的点了点头,眼底略过一丝疼惜:“你姐姐吃了很多苦。”万重忙跟着接口:“是啊,姐姐从小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些委屈,他们也真是奇怪,怎么就非要污蔑姐姐杀人?况且他们根本就没证据,成天就会咬着姐姐以前责罚下人那点破事不放,既然是下人,那做 错了事当然要罚,罚了重了,怎么就成迫害了?而且这和她杀人有关系吗?那个红粉是可怜,可也不一定就是姐姐杀了她啊,姐姐自己也说没有杀人的……” 万重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像是在给万茹雪脱罪,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真相就是这样。 秦远川静静的听着,脸上的表情一直不咸不淡,直到万重说到“下人就该罚”时,他才轻轻挑了下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等万重说完了后,秦远川脸上的温和已荡然无存,他绷着五官,语气略带讽刺:“重少爷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天真烂漫。” 万重没懂他这个比喻,纳闷的“啊”了一声。 秦远川又轻笑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重少爷这样的人,活得应该比较自在。” 万重听他的称呼别扭,直接拍着他的肩膀道:“别这么见外了,你也算我半个姐夫,又年长我几岁,叫我阿重就是。” 秦远川看了眼自己肩上的手掌,侧身避开了,音色浅浅的:“主仆有别,重少爷莫要折煞我了。” 万重皱了皱眉,总算感觉出了不对味:“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还是我以前得罪过你?” “没有。”秦远川一脸冷意:“不过是不想僭越。” 万重张口:“什么僭越,我们也算一起长大,哪有那么多规……” “重少爷还要去见小姐吗?您该走了。”万重被他噎得说不完话,最后还是觉得秦远川不喜欢自己,他挺失落的,今天一天,他是走到哪儿就被人嫌弃到哪儿,挨了纪大哥一顿打不说,到这儿来还遭了秦远川的白眼。 第1372章 阴阳怪气 span style=''disy:none''>gfbmmjd6vtlsadjnamr7x+cajfrxmldlwh/zzyo8z5gisjlpbdedigjfyq9n6alntkprnlifskmt6m4khqwjra== 第1373章 容三,善妒?小气? 似乎也没打算真从岳单笙嘴里听到一个答案。 千孟尧慢条斯理的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既答应了本王,便该尽职尽责,行刺之事,本王不计较,并不代表不追究,你那位朋友的确有心对本王不利,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岳单笙皱紧了眉头:“那你便杀了他吧。” 千孟尧眯着眸:“若非你执意要救,他可不就早死了,那些人虽未听本王之言,擅自行动,但你那位朋友,本王的确一开始便没打算留。” 这算是把话都说白了,一个行刺自己的刺客,不管是冒着何种目的接近,千孟尧都没打算姑息。 放虎归山,害人害己,他不可能给自己留个隐患。 岳单笙却还是那句:“没有下次了,你想杀便杀,随意就是。” 千孟尧半信半疑:“这回不救了?” 岳单笙一脸冷意:“他的事,我不会再管。” 千孟尧紧紧的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笑了一声,也没说个章程,继续往前,朝县衙门方向而去。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抵达了衙门,千孟尧见到了庄常,关着门,与他说起了私话。 岳单笙在门外守候,这场谈话,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千孟尧又走了出来,庄常亲自相送,出来时看到了岳单笙,还将他打量一番,眼中透着警惕。 千孟尧却笑着道:“他与你一样,是本王亲自瞧中,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拉拢的人,放心。” 庄常听着有些脸红,一下又想到了当初年纪轻轻的汝降王,日日往他家走的情景。 如今想来,也不知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可有些事已经做了,也没有办法回头,况且,王爷还给他带来一个让他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告别了庄常,千孟尧带着岳单笙又回到了茶亭。 刚落座不到片刻,六个气喘吁吁的侍卫便赶到了。 千孟尧看都没看他们,只听着楼下书台上,说书先生伶牙俐齿的段子,闭着眼睛,惬意品茗。 …… 时间一晃又过了七天,这七天里,西进县的万家案件,已彻底成了人尽皆知的闹谈。 京城里陆陆续续又有人千里迢迢赶来看戏,成齐也仗着云家兄妹的关系,开始在容府大摇大摆的落户,知晓柳蔚还是万茹雪案件的仵作后,成齐更是咋咋呼呼,天天嚷着要柳蔚多跟他说点细节。柳蔚一开始脾气还好,还真跟他说了,可哪成想成齐压根就不是想听什么细节,就是想柳蔚跟他一起骂万家,每回柳蔚刚说两句话,成齐就开始洋洋洒洒的喷出一场单口相声,柳蔚最后也不说了,反正说 再多也是白搭。 后来容棱发现了借住在他们家的原州府尹老跟着柳蔚屁股后面跑,他大手一挥,直接把人撵出府了。 被赶走时成齐都是懵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朝廷命官,还有被扫地出门的一天。 他不服气,找云席和云想闹意见。 云席理都没理他,直接闭门不见客,云想倒是见了,却是直接带着成齐,去城里一家比较好的客栈订了上等房。 成齐气死了,跟云想告状:“你的朋友也太没礼貌了。”云想瞥着他,道:“人家纪大人规规矩矩的,容大哥就没把人撵走,你说你,缠着谁不好,非缠着柳姐姐,不是跟你说了,容大哥这人不好相处,善妒,还小气得不得了,你非往上撞,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跟 在一个姑娘身边,你自己觉得说得过去吗?” 成齐烦死了:“她穿着男装,说话也挺爷们的,我老忘了她是女的。” 云想哼了一声:“那你就是活该。”最后没有转圜的余地,成齐只能在客栈暂居,可偏偏因为西进县最近成了旅游旺地,四面八方来的人都多,搞得客栈也供不应求,成齐这间客栈是县城里比较上等的,而同样自远方而来的许多客人,也都 选的这家。 因此一出门,成齐就撞见了隔壁房的秦远川。 秦远川就是万立的狗腿子,成齐讨厌万立,自然不可能喜欢秦远川。 这下可把成齐难受坏了,为了怕和秦远川打照面,他索性不出房门,每天就和师爷呆在房里骂万立,偶尔还穿插两句秦远川的坏话。 相比起来,随着万立的案子拖得越久,秦远川这阵子也越发忙碌。 他作为一个小小县令,按理说不该在非管辖之地停留太久,元孝县那边需要他去主持大局,可偏偏西进县这边,又的确离不开他。 这七天里,他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几乎一早就出门,晚上常常深夜才回来。 原本就已经够忙了,可雪上加霜的事,又发生了。 京城那边,传来了一个对他们不利的消息。 狭窄阴森的牢室里,这次秦远川买通狱卒,直接进了牢内。 满地的冰冷黏湿的稻草,天窗里只有虚弱斑驳的微光,秦远川进去后,便搂住了万茹雪。长久没有洗澡的女人,身上的味道很差,秦远川面上没有半点不适,只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事情原本一切顺利,可这两日从京城过来的人提到了一桩旧事,皇上,似乎知道了三年前那两百万两税款的 下落。” 万茹雪闻言,深深皱起了眉,立刻就说:“为什么会这样?那些银子,都在我嫁妆单子上了,京城的人怎么会查到?” 秦远川摇了摇头,微微起身,近距离看着万茹雪的脸。 万茹雪脸上很脏,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后退半步,低下了头。 秦远川上前,拖着她的下颚,抚摸她的脸颊:“让我再看看你。” 万茹雪脸上有些苦色,委屈的说:“真希望这些事赶紧结束,让我们尽快回到以前那样。”“会结束的。”秦远川说着,又将她搂紧,道:“不光那两百万两,我听说,皇上还在朝堂上提了万大人,说到了贪污包庇之类的话,按理说,皇上不该在此时落井下石,可帝心难测,或许有什么人在皇上耳 边说过什么,我怕就怕,皇上会因那两百万两之事,不再庇护万大人。” 万茹雪一下紧张了:“那该怎么办?远川,爹爹可是万不能出事的!” “我自然知道。”秦远川低头看着万茹雪的眼睛,沉默一下,又移开视线。 万茹雪何其了解他,立刻就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远川摇头,吐了口气:“没有。” 万茹雪挣脱他的怀抱:“一定有,到底是什么事,你快告诉我,这个时候了,求你什么都要告诉我!”秦远川缩卷了一下手指,想再把她抱过来,万茹雪却躲开了,秦远川眼底闪过挣扎,最后,还是咬着牙道:“你爹说,迟则恐变,此事需得速战速决,若你能全揽下,他那边,会有应对之策。” 第1374章 是否到了有说法的时候? 自己揽下所有,其实这早就在万茹雪的猜测以内。 她知道这桩案子要想全身而退不太容易,怎么都要出来一个替死鬼,而自己把柄最多,应该就是自己来担。 从下狱的第一天,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然她也清楚,哪怕被判了刑,只要救了父亲,父亲也有办法在事后将她救出。 因此秦远川提完后,万茹雪平静的顿了顿,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照做。” 秦远川一下将她抱紧了,深吸口气道:“委屈你了。” 万茹雪心里是甜的,手指卷着他的衣角,深深的道:“大局为重,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话吗,我明白的,你不要担心。” 秦远川看着她,一点一点的为她打理着头发,轻轻的问:“嫁妆,你都放在哪儿了?”万茹雪愣了一下,但又想到自己对秦远川多疑实在有些没必要,便老实的回:“一部分存在孙家库房,一部分放在胜利银号,库房的钥匙在我这里,银号的银子,要用印章去取。”她说着,从自己的衣领里 翻出一条绳子,绳子上串着的可不就是一把娇小玲珑的银钥匙。 秦远川看着那串钥匙,道:“那些钱须得尽快转移,你若是信任我,便我去办,若不信任,我回禀万大人后,会另有人来……” 万茹雪想都没想便将钥匙取下来,塞到秦远川手心:“我怎可能不信你。” 秦远川捏着那钥匙,再一次把万茹雪抱得紧紧的,承诺道:“等这次之事了结,我便向你父亲提亲。” 万茹雪立刻捂着嘴,声音哽咽:“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娶我……” 秦远川说:“我是配不上你。” 万茹雪忙摇头:“是我配不上你……” 两人情话绵绵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秦远川得离开了。 万茹雪依依不舍,盯着他的背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直到秦远川消失在拐角,她才失落的垂下头,随即又幸福的扬起唇角,她现在已经开始憧憬一切结束后,她与秦远川的大婚了。 而另一边,秦远川离开后,嫌恶的看了眼自己的衣衫,刚才为了抱万茹雪,衣裳上已沾了难闻的味道,他蹙了蹙眉,见到牢外守候的侍从后,自然而然的伸出手。 侍从立刻从随身带着的袋子里拿出一套干净衣裳,秦远川借了衙门的屋子,直接进去换了一套。 再出来时,他一边理着衣袖,一边将钥匙递给侍从:“孙家库房,去把东西都提出来。” 侍从忙接过钥匙,脸上笑嘻嘻的:“万小姐对大人您还真是一往情深,连身家性命都交托到您手上了,不枉您这么多年来,对她一直耐心十足。” 秦远川瞥了那侍从一眼,样子略带警示。 侍从忙低下头,闷着脑袋不敢再吭声。 过了一下,那侍从突然又道:“大人,今个儿小的好像在街上,瞧见了烟夫人。” 秦远川动作一顿,皱着眉看向他:“什么?” 侍从挠挠头:“兴许是小的看错了,烟夫人应当在元孝县,不该在这儿才是,不过真的很像……” 秦远川沉默下来,脑中闪过几个念头。 侍从见状,只得又安抚:“烟夫人为了大人,早与以前的旧相识脱了关系,虽说她早年也是西进县人,但应该,不会那么巧……” “在哪儿瞧见的?”秦远川眯着眼睛问。 侍从有些为难,纠结了一下,才说:“万,万艳坊……”随后又解释:“小的就是过路瞧了两眼,没想去那种地方消遣,大人您可要相信小的……” 秦远川哪有功夫管侍从的话,深吸一口气,脸色难看起来,抬脚,立刻朝着衙门外走去。 万艳坊是西进县最为有名,也最大的一家青楼,最近西进县来的达官显贵多,万艳坊变成了最为热闹的地方,那些朝廷命官虽说不会明面上进青楼寻欢作乐,但背地里,却总会从后门进来。 秦远川去的时候,也是从后门进的,接待他的姑娘看到是个这么俊朗显贵的公子,一颗心早就美飞了,领着人就往屋里带。 因为一看就是身份贵重之人,老鸨丁五娘也出来露了个脸。 而当见到丁五娘时,秦远川直接就问:“烟儿呢。” 丁五娘愣了一下,而后忙挤着笑容,含糊其辞:“这位大人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万艳坊里,还没有一个叫烟儿的姑娘……” “让他出来。”秦远川板着面孔道。 丁五娘这回是真的有些乱了,今个一早,早已嫁到外地的烟儿突然敲响了万艳坊的大门,又是老主仆,又是好姐妹,丁五娘立即便将烟儿迎进来,说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又问了烟儿过得可好。 烟儿说自己过得好,相公对他也好,只是最近西进县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她便回来看看。 丁五娘还提醒她,说当初红粉的案子也被翻了出来,让她小心一些,莫要被有心人士发现,到时候免不了会将当年的事搬上台面,这种事对烟儿这种已嫁为人妇的女子来说,总会惹人议论。 烟儿只听着,说自己不会搅合什么,就是回来看看,丁五娘留了她住下来,烟儿也同意了走之前就住在万艳坊,她以前的屋子,现在是丁五娘住,她就跟丁五娘睡一个屋。 两姐妹原本还有许多心事要说,这不是前头姑娘说,有位从后门进来的贵人来了,丁五娘才出来一见,哪知道,对方直言就是要找烟儿。 丁五娘第一想到的就是,这又是衙门里的那些人,要找烟儿问话,她下意识的就给顶了回去。 可这位大人显然不信,脸色还越来越难看,丁五娘这种经营青楼的,最怕就是得罪身价显赫的贵人,一时也踌躇起来。 秦远川见她不语,有些腻烦,直接道:“你与她说,秦远川找她,让她出来。” 丁五娘咬牙听着,还是招呼了身边的姑娘,去后院说一声。 没成想一刻钟的功夫,一身清秀扮相的妇人便走了出来。 丁五娘看到烟儿,第一时间向她打眼色。 年近三十,还貌美如花如十八的烟儿却只是镇定的摇摇头,对丁五娘道:“这是我的朋友,五娘容我与他说两句。” 丁五娘听她这么说,只得应了一声,让她小心些,才带着人离开。 直到屋里只剩秦远川、烟儿与侍从三人后,气氛一下变得很紧绷,最后是那侍从先说的话:“烟夫人原来真的是您,您,您怎会来这西进县?” 烟儿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出去。” 温和的美妇话音刚落,侍从便忙不迭的点头,低着头就离开了。 秦远川却在此时发话:“谁让你走了。” 侍从唯有停住,苦哈哈的望着烟儿。 烟儿往前走两步,走到秦远川对面,坐下后,给他沏了一杯茶,叹道:“莫为难他了,让他出去。” 秦远川冷着面孔:“你倒是会体谅别人。” 烟儿将茶杯一搁,静静的看着他:“你来西进县见你的老情人,我只是来瞧瞧朋友,这都要看你脸色?秦远川,你管的也太宽了。” 一提到万茹雪,秦远川声势又弱下来了,他抿着唇道:“我与她没有感情。” 烟儿一笑:“谁知道呢。” 秦远川皱了皱眉,对侍从道:“你出去。” 侍从如蒙大赦,立刻往外跑,可这回烟儿不让了:“站住,不准出去。” 侍从要哭了,他忍无可忍的对自己的主子道:“大人,您就给烟夫人道个歉吧,您本来就是来见万小姐的……” 秦远川虎目一瞪,差点在侍从身上瞪出一个窟窿。 侍从脖子一缩,吓坏了。 烟儿这时又放话:“出去吧。” 侍从紧忙离开,还顺手把门给关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秦远川看着烟儿,一时没说话,烟儿沉默了一会儿,先开口:“你早便知道,这西进县的事,与我那位老朋友有关?” 秦远川狠狠的蹙着眉:“那些事,早便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红粉是被谁害死的?”烟儿急切的道,说着,又缓了缓呼吸:“她的尸骨还是我入殓的……这些年来,每次一说到这事,你便说迟早会有个说法,现在呢?是不是到了有说法的时候?” 秦远川没吭声,微微垂首。烟儿很生气,火气一下爆发了:“秦远川,你不能这么欺负人!你答应我的事,不能一件都不做!你和万茹雪那些关系你知道我有多难受,是你说的,你迟早会给我一个名分,给我一个交代,可现在……你 知不知,我与我的老朋友们都说我嫁了个农户,日子过得不错,谁又知,我只是你秦大人金屋藏娇的一个夫人,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 秦远川听着这一通抱怨,越听越烦,最后直接打断:“你扪心自问,我向你提过多少次亲,是你不肯……”烟儿理直气壮:“我为何要嫁给你?你和万茹雪断干净了?你替红粉报仇了?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嫁给你?我跟你说,秦远川,这回我回来了就没打算走,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要搬回万艳坊,我不回元孝县 了!” 蛮不讲理,不外如是。 可秦远川一脑门的烦躁,听到这里,彻底静了,他霍然起身,目光变得凶戾,盯着烟儿,咬牙启齿:“你敢!” 烟儿:“你看我敢不敢!” 秦远川的目光像是要吃人,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危险又紧张。 这时,门外侍从的声音冷不丁的冒进来:“道道道道道道歉……” 秦远川听得脸更黑了,再看烟儿,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冷傲样子。 秦远川深吸一口气,火气都要崩到天灵盖了,可最后,却硬生生拐了一个弯,挤出一句:“这回算我错了,你别闹。”烟儿盯着他,目光挑衅又生冷,完全不买账! 第1375章 我要她必死无疑! 到最后,秦远川还是灰溜溜的自己走了。 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把丁五娘吓得够呛。 等他离开,丁五娘忙进去问烟儿:“这到底是谁,与你什么关系,他跟你说了什么?” 烟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在这世上,唯一还算有情分的,就是丁五娘,当初在万艳坊时,丁五娘对她们这些小的一直照料颇多,因此哪怕赎身从良了,烟儿也愿意与丁五娘来往。 秦远川的身份,烟儿一开始其实没打算隐瞒,但当时红粉的事还是她们心中的一根刺,秦远川又与万家关系亲近,因此,烟儿下意识的说不出口。 可现在,秦远川都找上门了,烟儿也觉得自己没必要遮掩。 她拉着丁五娘的手,慢慢的把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与秦远川相识,是个意外,那时烟儿还未赎身,被邀去县内一门大户中陪客,其实按照她花魁的身份,是不用亲自出台的,可对方给的银子多,烟儿就差那么五十两就够赎身了,她便咬咬牙去了。 说是陪客,但听说是外地的贵客,家里有妻有子,人洁身自好,并不是找姑娘陪睡,去了,也就是在酒桌上帮着倒倒酒,当个花架子。 一开始还挺顺利的,那些男人虽然有些动手动脚,但多顾忌身份,始终没太难看。 偏偏是邀烟儿前去的那户乡绅,对烟儿诸多小动作,甚至在堂前,就把手伸到她裙子里。 烟儿当时便气恼了,尤其是她看到那乡绅的妻子就在旁边,她脸涨得通红,想挣扎又怕扰了气氛,犯了错。 这个时候,秦远川就出手了。 秦远川不是被宴请的贵客,但与那贵客是一道的,他喝了一些酒,看着没怎么上头,但性子却很冲动,他走上前,一把将烟儿拉起,跟那乡绅道:“这人,我要了。” 乡绅的手还伸在半空,闻言一阵尴尬,连忙说:“自该大人享用。” 之后,烟儿便被秦远川带走了。 带去了客房,却什么都没做。 现在说起这件事,烟儿还是想笑。 “他倒是想做,可一进屋就倒下了,醉的晕晕乎乎的,跟个傻子似的。” 丁五娘听她说,脸上却笑不出来。 烟儿又说:“后来,我们也没什么联系,我回坊里筹备着赎身,却是在我已经交够了钱后,他出现了,问我既是自由身,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一个青楼女子,生活悲苦,哪里见过外面的市面,烟儿当时便心动了,又想着自己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便同意了。 那时秦远川还不是元孝县县令,但已经在元孝县任职,他带烟儿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他家。 之后的事,便顺其自然起来,两人相处了两个月,没什么情谊,但双方都很满意这种关系,直到烟儿知道了秦远川的身份,甚至亲眼目睹了,万茹雪进秦远川的房。 “那时你为什么不走?”丁五娘急得满头大汗。 萍水相逢的一段情,没成想却纠葛出往日的伤疤,那时候,烟儿应该走得越远越好才对啊! 可烟儿却说:“我凭什么走?” 她高傲的样子,不像一个出身青楼,颠沛流离的弱质女流,姿态摆的比那些骄矜富贵的千金小姐还高。 “我喜欢抢她万茹雪的男人,我那时候还没喜欢秦远川,可一想到他是万茹雪的,我就非他不可了,我就要让他喜欢上我,爱上我,离不开我,还要他肝脑涂地的娶我!” 丁五娘愁眉苦脸:“你这是何苦呢?” 烟儿却得意得很:“我就是要给红粉出口气,怎么着,她万茹雪是公主还是王妃?这么了不得?我勾引她男人她能把我怎么着?她敢把我怎么着?” 丁五娘气得直戳烟儿脑门:“你这个犟脾气,多少年也不改。”“我有什么好改的。”烟儿一脸不可一世:“万茹雪管着孙桐,孙桐在她面前跟狗似的,但她喜欢秦远川,在秦远川面前,她跟狗似的,其实,她万茹雪也发现过我,元孝县的烟夫人,秦远川带我去了多少地方,见了谁都说,这是我家内人,万茹雪手眼通天,能不知道?可她敢怎么?像对付红粉那样对付我?她倒是真做了,找了人来堵我,要对付我,结果呢?手还没伸过来,就被秦远川掰断,秦远川为了我 ,能跟万茹雪动手,能一巴掌把她嘴角扇出血。” 丁五娘越听越焦心:“你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你明知道红粉的下场……” “五娘,我不是红粉,秦远川也不是孙桐那个窝囊废,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我的。” 丁五娘听着还是慌:“可是你为何偏要去招惹这些事?红粉的事都过去了,跟你也没关系,你怎么就非要搅合进去?” 烟儿微微垂眸,半晌,气息浅浅的道:“不甘心啊,人活着再不赌口气,那还剩什么?”烟儿和红粉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个份上,但若说红粉是只逆来顺受的小绵羊,烟儿就是头张牙舞爪的母老虎,老虎看不得绵羊的窝囊,因此一有机会,就要出掉这口气,若是还有机会,她还能把吃了绵羊 的饿狼给活吞了。 这,也是她此次回西进县的目的。 “红粉的案情再审,秦远川会出大力。” 丁五娘皱紧眉头:“那秦……秦大人不是替万家做事的?” “以前是。”烟儿说:“但我说了,只有替红粉沉冤,我才同意嫁给他,所以,他一定会帮红粉。” 丁五娘不太信:“他有这么痴心?” 烟儿笑出声来:“若我离不开他,他就没这么痴心,若他离不开我,他就必须痴心,总归,五娘你放心,这西进县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管,反正,万茹雪,我要她必死无疑!” …… 与此同时,秦远川已经回了客栈,进客栈时,他看到了坐在一楼听小曲的成齐,回房放了东西后,他又出房,直接找上了成齐。 成齐彼时还在吃水果,见到秦远川冷不丁窜到他跟前,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坐得挺了挺,问:“有事吗?” 秦远川静静的看着他,半晌,从袖中拿出两样东西,一枚印章,一把钥匙。 把两样东西丢在成齐怀里,秦远川板着脸说:“送你了。” 成齐愣了,兜着那两样东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秦远川也没有解释,一脸冷意的转身就回了房。 第1376章 连诛 柳蔚收到云想送来的小包裹时,正在教容棱给丑丑拍背。 小包裹到柳蔚手里后,云想就说:“这是表哥送来的。” 柳蔚顺手将包裹掀开,看到是一枚印章,与一把钥匙,印章上刻的名字是反的,但字体简单,就这么看,也能看出是“万氏茹雪”的字样。 这是万茹雪的私章? 柳蔚不解,问云想:“成大人这是何意?” 云想也不知道,摇头:“表哥说是别人给他的,他看是与万茹雪有关的东西,便送到容府来了,姐你最近不是在忙万茹雪的案子?” 柳蔚拿着那钥匙和印章,没头没脑,也是懵的。 倒是那边抱着女儿的容棱走过来,单手拿起那钥匙,随意看了看,说:“后面有字。” 柳蔚拿回一看,钥匙两面,正面刻着一个金元宝,背面还真刻着一个“库”字。 “库房的钥匙?”柳蔚不确定,又问云想:“成大人可说过,这是谁给他的?” 云想道:“说是和他同一家客栈的,脾性不太对付的一个官员,他还说这里面没准有诈,所以忙不迭就把东西送来了,怕被拽进什么坑里。” 柳蔚思索两下,也没搞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便道:“东西先放着吧,明个儿我送去衙门问问。” 云想答应一声,看时候不早,便离开了。 她走后,柳蔚便看向容棱,问:“你有什么看法?” 容棱正在费劲的哄女儿,走来走去,听柳蔚问他,就随口回:“秦远川吧。” 柳蔚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不解:“秦远川不是万立的走狗吗?” 容棱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没答。 柳蔚起身走到他面前,看他:“你又从汝降王那儿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快告诉我!” 容棱伸手一递,把女儿递给她。 柳蔚犹豫了一下,把女儿抱了过来,随意拍了两下,又颠了两下,丑丑打嗝了。 容棱愣住,盯着丑丑看了半天。 柳蔚嘲笑他:“跟你说了要掌握节奏,一二三四,这样,你拍得太快她打不出来。” 容棱有些苦恼,又把丑丑抱回来,学着柳蔚的样子继续拍。 可丑丑不答应了,吃饱喝足也消了食,她该睡觉了,爹爹这么抱着她动来动去,她烦得要命。 小娃娃不舒服,就是撅嘴哭,丑丑白白的小脸当即皱成个疙瘩,稀稀疏疏还泛着粉色的眉毛更是快连成一片了。 容棱不敢惹她,连忙把她送到床上,用被子挡着外围,让她睡在床铺最里头。 躺下来后,丑丑就困了,小嘴张了张,打了个哈欠,就闭上了眼睛。 女儿睡觉后,屋里的两个大人也不得不将声量放小,柳蔚问:“你到底说不说?” 容棱也不卖关子了,道:“秦远川其人,野心勃勃。” 柳蔚不明白:“具体呢?” “北三州副吏官之职,他意在争取。”北三州,说的是南新洲、天石州、亭江州三洲,因三洲位处北方,因又称北三州,北三州吏正司,乃是京城的官职,不属辖区,直领朝廷俸禄,官居正三品,而秦远川想争取的,正是目前从缺的副吏官之 职,从四品。其实要分属起来,元孝县县令,比一个小小的北三州副吏官油水多多了,可要分官职大小,京官又要比地方官更占优势,秦远川选了北三州副吏官,若真让他当成了,那将来平步青云,直入内廷,前途不 可限量。 容棱在汝降王身边久了,对仙燕国一应官职多有了解,他对柳蔚道:“秦远川为万立做事不假,但若要与自个儿的前程比起,一个泥菩萨过江的万立,不值得他倾尽一切去维护。” 这就是典型的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管万家给了他什么,利益面前,永远利己。 “况且。”容棱抬了抬眉,眼中掠过一丝轻蔑:“现任北三州吏正司,乃是汝降王父亲的学生。” 换言之,这钥匙和印章若真是秦远川给的,那图的什么,巴结的又是谁,不言而喻。 “挺好的。”柳蔚听明白了:“连自己的心腹都已弃暗投明,那万立这回,彻底无依无靠了。” 秦远川的投明,无论如何,是好事,虽然秦远川借了成齐的手将两样东西交了出来,但这个功,必然是要记在他头上的。 而第二日,柳蔚拿着这两样东西去衙门时,庄常告诉她了一个消息。 “万茹雪要揽罪。” 柳蔚愣了一下,有些错愕:“真的?” 庄常眉头皱的很紧:“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还说要在巡按府所有大人面前全招,我已派人去请其他人了,等人齐了,会一起审她,到时你也跟着。” 柳蔚听着,从袖中将钥匙和印章拿出来。 庄常看着,心思转了转,立刻吩咐人去叫宋县令。 宋县令来了后,庄常命他带印章去西进县各个银号询问,又命他把万家在西进县的所有房产找出来,带着这把库房钥匙一一去试,看哪一间能打开。 临走前,柳蔚又提醒一句:“孙府的库房也试试。” 宋县令表示明白,麻利的领着人出动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巡按府在西进县的所有官员都到齐了,大家浩浩荡荡。 半晌,万茹雪便被带出来。 万茹雪的样子很平静,不像受了什么刺激,状态看起来很正常,但她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包括柳蔚。她承认了自己买凶杀人,孙君、苏怀欣、甚至张麻子夫妇的老鼠药,她也承认是自己提供的,同时她还自曝一些不在此番调查名额中的受害者,时间最长的,能追溯到多年前,而她说这些的唯一目的,便 是强调,这些事,都是她一人所为,与他的父亲全无关系。 等她说完这一切后,漆黑潮湿的审讯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在场的都懵了,万茹雪将她生平所作的所有恶事几乎全部公布,她是为了想让自己的父亲脱罪没错,可,她难道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连诛”?若只是孙君与苏怀欣这两桩命案,因万茹雪涉案时已为孙家妇,万立受到的罪责虽也存在,却不至于罪大恶极,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也是柳蔚他们一直害怕万茹雪一力承担后,会无法将 万立定罪的原因。 可现在,万茹雪连没出嫁前的种种罪名都承认了,她这是图什么,怕她爹死得不够快吗? 柳蔚彻底懵了,在场其他人也懵了,他们都怀疑万茹雪是不是中邪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就脑子短路了?但万茹雪看到其他人这么震惊,她反倒松了口气,这是秦远川跟她说的,承认得越多,案件的重心才会越集中在她身上,父亲那边,才越容易脱罪,她全都是按照秦远川吩咐的做的,一定是没错的。 第1377章 人心隔肚皮 万茹雪的交代,对柳蔚来说就像个新年大礼包。 离开大牢时,庄常还没回过神来,另外几位巡按府大人也是不明所以,一群人交头接耳,都在互相证明,刚才他们不是做梦。 柳蔚走在最后面,她的心思绕的远点,想到了秦远川。 钥匙印章在前,万茹雪交代在后,两者之间仅隔了一天,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因为万茹雪的交代,庄常这下彻底忙了起来,他兴奋得不得了,回县衙时,还用的是小跑,挺胖的一个人,跑起来肉都颠着颤。 一帮巡按府同僚看他跑,也跟着跑,之前最为主张息事宁人的张大人,甚至还跑到庄常前头,回过头来跟庄常说:“庄大人这阵子也忙得够累了,后面的事,张某愿意替你分担!” 分担个屁,怕事儿的时候跑的比狗还快,现在争功了,倒是恬不知耻的窜前面去了。 庄常理都没理那张大人,回到衙门,进了书房,顺手就把房门给反锁了,任凭那几位同僚在门口又敲又喊,就是不让他们进来! 万茹雪交代的消息,很快便在西进县传开了,各路看戏人马,全都瞠目结舌,其中反应最大的,一为万立,二为万重。万立那边虽说是被软禁,但外面的消息还是能传进来,他并未知会过女儿揽罪,更不知女儿为何将十多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掀出来说,他的第一反应是,认为这是巡按府那些老狐狸在讹他,但 随即,秦远川亲自来衙门,着急的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他才确定,茹雪竟然当真揽罪了。秦远川的状态看起来很差,对着一向敬重的万大人,他难得的一次发了火:“除了巡按府那几位油盐不进的大人们,其他地方,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甚至司马大人那边也来了信,说会站在咱们这头,可现 在突然闹这么一出,之前联系好的几位大人都打了退堂鼓,有的称病,有的称事,个个均称不见客,甚至将之前送的礼都退了回来!” 说到这里,秦远川深吸一口气,疲惫感与背叛感双重夹击,他狠狠的按着眉心,一锤桌子:“究竟小姐为何要突然交代罪行,大人您难道没跟她说,让她好好闭紧嘴巴?!” 气急攻心的指责脱口而出,万立沉默的看着秦远川,仔细注视他每一寸表情,目光幽深且危险。 说实话,女儿揽罪,万立受到的冲击很大,但冷静下来,怀疑的对象也昭然若揭,女儿与秦远川的关系他一清二楚,茹雪突然交代,必然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秦远川。 万立一直不太信任秦远川,但碍于身边会办事的人实在是少,秦远川不会讨好卖乖,却比那些只懂溜须拍马的无能之辈好上十倍百倍,因此他也没说什么。 但终究人心隔肚皮,哪怕秦远川是他的左右手,万立也不可能将他当自己人那么信任,尤其是现在出了这种事,他怀疑的第一人,自然就是秦远川。 可秦远川不知是恶人先告状,还是当真无辜,一通脾气发得万立无话可说。 就在气氛逐渐凝固的时候,秦远川又说话了:“用药吧。” 万立看向他,眼睛眯成一条线。 秦远川道:“大人不是有那种灵药吗,让人暂时咽气,假死托生。” 万立皱眉:“你要本官给茹雪吃?” 秦远川深吸口气:“否则还能有什么法子?先诈死过去,死无对证,届时再加以周旋也容易些。” 现今这个时候,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万立已经无法相信秦远川。 “此事本官再想想。” 秦远川一脸烦躁:“事不宜迟,大人,大局为重!” 万立又盯着他看了许久,眼里试探、斟酌,什么情绪都有。 秦远川也不逃避,与他对视,眼里满满都是真诚,还有不加掩饰的焦急,这是因为同气连枝,他害怕被万茹雪拖累而产生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万立还是没给出确定答案,外面却传来敲门声。 这是个暗号,秦远川来见万立,本来就是避着人的,打点了县衙的衙役,但会面时间不可能太久,外面现在在催了。 万立合了合眼,稍稍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摆摆手道:“你先走吧。” 秦远川还想再说点什么。 万立已不耐烦:“待本官确定好,自会命人通知你。” 秦远川没办法,只得不甘不愿的离开。一直到离开县衙,回到客栈,秦远川脸上的焦躁都没褪去,而这样的状态,他持续了两天,这两天,除了去见万立,他还四处奔走,去了许多如今在西进县暂居的官宦居所,忙忙碌碌,呕心沥血,花出去 不知多少银子。 而这些,自然也被黑暗中那双监视他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两天后,县衙后院,万立的房间。 侍从恭恭敬敬的颔首,将这两日秦远川的一举一动,据实相报,末了补充一句:“秦大人应当的确无疑。” 万立没做声,眼睛看着窗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侍从耐心的等着他吩咐,直到过了好半晌,才听万立轻笑出声:“若他的确无疑,那也就罢了,要是当真是他做的,那他如今一言一行,便是故意做给本官看的,你说,本官真的养出了一只小狐狸吗?” 侍从不敢轻易回复,只沉默了一会儿,斟酌道:“秦大人一向效忠大人,多少年来,从未违背,小的实在不敢相信,在如今关键时刻,秦大人会出卖大人,况且,他与大小姐又是……又是那种关系。” 万立扫了那侍从一眼,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侍从便不敢说什么了,但心里还是认为,大人这是多心了,那可是秦远川秦大人,在大人身边多年的老人,他要出卖大人,何必等到现在?要出卖不早就出卖了? 总之,万立现在是无法信任秦远川,但他也没抓到秦远川吃里扒外的证据,也只能静观其变,万立一边思索对策,如何抑制女儿揽罪带来的后续问题,一边又要堤防,防止秦远川倒打一耙,反咬他一口。 而就在整个西进县都因为万茹雪的交代,而陷入不同程度的紧张刺激中时,汝降王千孟尧暂居的李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深夜时分,李府,走水了。 第1378章 通天的大火,就烧破了这么块皮? 一场大火,在所有人耽于睡梦时发生了。 通天的火光,惊住了打更的更夫,紧接着,便是敲锣打鼓的呼喊。 这晚的西进县,家家户户基本都被惊动了,柳蔚站在屋前,看着远处隐隐冒起的黑烟,问身边的容棱:“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容棱给柳蔚批了件外衫,将她搂了搂,搂到怀里:“他们自有分寸。” 柳蔚叹了口气,顺势歪在容棱肩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恩。”容棱漫不经心的回:“人都清开了,除了千孟尧,不会有人受伤。” 柳蔚“啧”了声:“这是下了血本啊,要是烧毁容了怎么办?那不是因小失大?” 容棱轻笑一声:“岳单笙与师父还在呢。” 柳蔚又点点头:“这倒也是。”李府的大火,是在下半夜被浇熄的,万幸的是,火势虽大,但没人丧命,可倒霉的是,起火的地点是汝降王的寝房,听说是半夜蜡烛倒在纱幔上引起的,所以不可避免的,汝降王受了轻伤,左臂手肘被烫 坏了。 那清俊无双的玉面王爷缠着一只胳膊,面色漆黑,眉目幽深,那模样,活像要吃人似的。 原本还想上门慰问的各路官员,立刻偃旗息鼓,打算等天亮了再来看看。 而李府内,汝降王发了一通大火。 跟在汝降王身边的人都知道,汝降王不轻易发火,他是个喜欢用冷言冷语,阴阳怪气来表达不满的人,他不会直接骂人,更不会直接打人。 而今天,他做了。 将大厅的案几一把掀翻,任由杯盏碟瓷撒了一地,他再起身,一脚踩碎破裂的瓷片,走到下方的侍卫首领面前,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男人的手劲,又是盛怒中,把那侍卫首领扇得脸都歪到了一边,腮帮子肿了,嘴角还泛起了血丝。 “是你做的,对不对?”千孟尧平静的问,眼睛里却像淬了火似的,他咬牙切齿,又抓住是为首领的衣领,大吼一声:“现在坐不住了?开始想要我的命了?是不是!啊!是不是!” 一通质问,侍卫首领很被动,他低垂着头,咬牙直接跪下,磕着头告罪:“属下该死,还望王爷息怒!” 千孟尧一脚踢在他身上,把人踢到一边,抬眼却看向厅内其他人。 厅里的人很多,都是侍卫,三股势力的都有,千孟尧扫过他们,眼睛红出了血丝:“谁吩咐的,谁要我的命,说!” 所有人齐齐低头,无人吭声。 千孟尧抬手按着自己的眉心,深吸口气:“不说吗,那便是都有份了。” “扑通”一声,所有人齐齐跪下。千孟尧看着他们,抿紧了唇,握着拳头:“你们不说我也知晓,是他对不对,一国之君,呵,让我发现了点旧事,便恼羞成怒,还以为要等到我回京再动手,没成想这就忍不了了?这么快就想除掉我这个眼 中钉了?啊?” 最先被打的侍卫首领几乎立刻喊道:“此次事件实属意外,皇上从未想过伤害王爷,我等出京以来,一直奉皇上之名保护王爷,皇上一直将王爷当做珍爱的晚辈……” “这是什么?”千孟尧抬起胳膊,露出自己绑了伤口的手肘:“珍爱的晚辈?这个珍爱法?” 侍卫首领要冤枉死了:“这次大火,属下会尽快查证,务必给王爷一个交代!” “你查?”千孟尧冷笑:“自己查自己?” 这是非赖上他们了,侍卫首领简直百口莫辩。 “起火原因是蜡烛倒在了帐幔上,而那帐幔平日都是拢起的,偏今夜,王爷特地命人放下来……” 千孟尧立刻看向他:“你这意思,是说本王自个儿活该?” 侍卫首领忙磕头:“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只是其中或有隐情,还请,还请王爷给属下一点时间,天亮之前,属下必给王爷一个说法!” 千孟尧还是气怒,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犹豫一下,他发了一回善心:“好,天亮之前,本王等着!” 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因为房间被烧毁,千孟尧只得临时住到偏院。 岳单笙站在偏院门口,身上穿着亵衣,困得没精神。 千孟尧进入院子时,看了他一眼,表情不冷不热。 管事为千孟尧临时安排的屋子,就在岳单笙隔壁,等回了房,千孟尧以疲惫为命,把人都撵走,侍卫们平日还厚着脸皮的不愿走,但今个儿却不敢捋虎须,屁都没放,老老实实的出去了。 人一空,千孟尧便卸了一身的戾气,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看着门外的岳单笙:“你倒闲适,也不担心本王遇险?” 岳单笙眼皮都没掀一下,静静的看着他:“王爷这不是好好的吗。” 千孟尧哼了声,抬了抬自己胳膊:“受伤了。” 通天的大火,就烧破了这么块皮,还值得特地说?有这么娇气? 岳单笙没吭声,脑子又想到了钟自羽那浑身上下的疤,钟自羽就是个身上没一块好皮的小混混,但以前那些伤还是小打小闹,最严重,最深、最惨、最重的那道疤,却是蔓延了他整个后背。 冷不丁的又想到了当初割他后背的过程,岳单笙有些失神,当时钟自羽一言不发,疼是肯定疼的,但就是没叫,也不知倔强什么,就盯着他,眼里又是痛苦又是伤心。 多想一会儿,岳单笙就开始烦,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现在钟自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又变成了一副遍体鳞伤的样子,总让他,渐渐心软。 重茗的死是因他钟自羽,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无可推脱,这么大的仇恨摆在面前,他却对自己的仇人心软? 岳单笙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小时候那些情分,难道还能记一辈子?做错了事就该受罚,他要钟自羽死,是没错的。 但下次,他应该,会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对他仁慈一点,让他死得,舒服点…… “喂。”千孟尧敲敲桌子,拉回了岳单笙的思绪。 岳单笙回神儿正好对上千孟尧视线,沉默一会儿,他抿了抿唇,走过去坐到千孟尧面前,拉过他的手。 千孟尧不明所以,问:“做什么?” 岳单笙替他解开缠着的布,同时解释一句:“我有别的药,好一点的。”千孟尧“哦?”了一声,另一只手支着下颚,盯着岳单笙的侧脸,似笑非笑。 第1379章 容棱,炫妻 李府起火的事,闹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容棱如期去到李府,刚进府门,就看到院外大批侍卫,有的匆匆忙忙,有的交头接耳,看起来个个都很忙碌。 进入主院后,这种情况越发明显,而千孟尧所在的正厅外,平日总会站着的两三个侍卫首领,现在也见不到人影了。 容棱知道昨晚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他面色平静的进去,看到了厅内正在用早饭的千孟尧。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千孟尧吃了很多,看容棱来,还招呼他一起吃。 容棱说在家吃过了,又不着痕迹的炫耀一句:“柳蔚说这两日天凉,给我熬了参肉粥。” 千孟尧本来还吃得挺香,闻言就把碗筷放下了,偏头盯着容棱看:“容兄一日不提嫂夫人,是不是会死?” 容棱眼皮都没抬,一点反应没有,就坐到旁边的圈椅上。 千孟尧吃完,那边岳单笙也过来了,三人看着厅外忙忙碌碌的一片,岳单笙问:“今夜前,消息能来?” 千孟尧估算道:“应当吧,总要让我息怒。” 所居之处闹了大火,火势庞大,险些要人性命,汝降王大发雷霆,命侍卫连夜调查,可一夜过去,却什么东西都没查到。 内心焦躁的同时,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侍卫们,已管不了火到底是谁放的了,他们只知道,汝降王这次是借题发挥。 这明明只是一个意外,但他就是要小事化大,这不是他没事找事,却是他故意为之,特地给京里面那三位爷找晦气。 这个时候,这三股势力若不想与汝降王撕破脸,便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关系。 千孟尧昨夜特意提到了一国之君,显然是在挑选中,把这个屎盆子扣在了皇上那股势力的脑袋上,因此如今,三股势力虽然都焦急,但其中最急的,还是皇上那一片儿。千孟尧做了这么多,原因有三,一,让皇上顾忌他的关系,放弃插手万立案件,二,给皇上一个下马威,告诉他,自己没那么好欺负,三,做给另外两股势力的人看,告诉其他人,他千孟尧,也不是颗小 白菜。 一举三得,若是成功了,也算为他之后回京,奠定了一些有利基础。 至于到底有没有成功,消息今夜之前,应当就能收到。 苏家抄家之事,乃千孟尧所为,事后他买下了苏家老宅,却在之后转卖他人时,被万立谴派的秦远川购得。 秦远川是为万立跑腿的小卒子,但万立这只嗅到了气味的狗,却是在为皇上办事。 千孟尧几乎可以猜到,苏家之事,前前后后,或许在多年前,皇上已调查得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清楚了。 其实,说穿了,苏家这事是个小事,过去这么多年,也没起什么波澜,对千孟尧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对皇上来说,也只是查了那么一回,随即发现没什么价值,便抛出脑后了。 可偏偏就这么一件小事,让千孟尧知道了,皇上在多年前调查过自己,而他知道皇上调查过他这个讯息,在之前,也多次隐晦的在侍卫们面前表达过。 这就是被人监视的方便之处,他想表达什么,只要不经意的透露一点,该知道的人,自然就知道了。 而前面之事,只是一个引子,真正应该爆发的时机,是这次的大火。千孟尧知道了皇上不信任自己,多年前便调查自己,他不高兴,这段时间说话一直尖酸刻薄,侍卫们为此噤若寒蝉,而这个时候,府里着火了,偏偏谁都没受伤,只有千孟尧受伤了,生死面前,平日还算 彬彬有礼的王爷,变得狂躁起来,发了火,打了人,打算撕破脸皮,不死不休了。 可偏偏,皇上也好,另外两股势力也好,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真的没人想要烧死千孟尧。 但千孟尧不信啊,就赖上他们了,尤其是皇上,他就咬死了,非说是皇上干的。 而这个时候,如果皇上不想现在就撕破脸,他就必须妥协,哄着千孟尧这个“受害者”,哪怕自己不是“施害者”,他也得温言细语的,好声好气的跟千孟尧讲道理。 那千孟尧听他说吗? 不,他不听。 那不听怎么办?只能用行动表示。当晚,如千孟尧预期一般,昨晚被他打得脸现在还是肿的侍卫首领过来了,连磕了十个响头,口称昨晚的火,当真是一场意外,但守职侍卫未能及时救出王爷,也属失职之过,因此他提出,所有当值人员 ,一律杖责三十,而他自己也是昨夜的当值之人,他又是头头,他自愿受罚双倍,并罚俸半年。 其实千孟尧就烧了个胳膊肘,出了点血,昨晚让岳单笙包扎后,今天就好了大半,半点毛病没有。 但他不想善了,所以侍卫首领提出责罚后,他不止同意了,还得寸进尺的道:“罚俸就算了,杖责后,带着你的人,滚吧。” 侍卫首领又一次重重磕头,但没说什么。其实,大家都是明白人,侍卫首领也知道,之所以出这件事,就是汝降王不想他们跟了,以前还算和气的一个人,因为知道皇上调查过他,就不干了,闹脾气了,没事找事了,而现在,他们的确呆不住了 ,好在,今日白天他们也收到了消息,若汝降王赶他们,他们无需挣扎,该走就走。 如此,侍卫首领没有再求饶,规规矩矩的领了罚,老老实实的带着人离开了。 李府里还是以前的样子,但千孟尧身边,却清净了不少。 原本的三股势力,被赶走了一股,另外两股,因为这次汝降王的“反抗”之举,也不敢太嚣张,变得隐晦而低调起来。 千孟尧舒服了的同时,京里又传出了一个消息。 是内宫传出来的,说,有人看到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在每晚圣驾翻牌的名单中,把一位叫做“宝美人”的后妃名字删掉了,有知情人称,那位宝美人,便是亭江州去年送进宫的小主。 这则消息,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无人知晓。 一个后妃不被临幸,怎会沸沸扬扬的宣扬到千里之外的西进县去,也无人知晓。 总之,在听到这个小道消息后,统管万立贪污包庇、结党营私案的巡按府官员,庄常,宣布三日后,于西进县县衙,正式开堂审理万立。同日,还将并审万立之女万茹雪,残害百姓,买凶杀人等罪名。 第1380章 三日后,堂审! 三日后的西进县县衙,可谓人声鼎沸。 晌午时分,柳蔚已经在衙门等候,她作为本案唯一的仵作,开堂之后,她会与原告蒋氏一同上堂,为孙君、张麻子夫妇的死作证。 现在还未开堂,柳蔚还很悠闲,坐在书房里翻阅着文书。 万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柳蔚已经摞好好几份文案,正在整理。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书案前。 柳蔚冷不丁的抬头,就看到了他,不禁问:“这几日没见着你,上哪儿去了?” 万重绷着脸一言不发,就这么安静的盯着她。 柳蔚不明所以:“做什么?” 万重又垂下视线,盯着她手里的文案,从他的角度,隐约能看到上面有几个眼熟的名字,他哑着声音问:“这是什么?” 柳蔚迟疑一下,还是将文书翻开,往前推了推,推到他面前:“自己看。” 万重手有些抖,指尖都是麻的,犹豫了很久,他才拿起,白着脸一行一行的看。 刚看了半页,他就看不下去了,闭着眼,把文书拍在桌上。 柳蔚往后靠了靠,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无奈:“事已至此,你还坚持什么?” 万重脸色更白了,他咽了咽唾沫,样子非常憔悴:“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姐姐……姐姐是荒唐了些,但她不会杀人,她一个女子,连杀鸡都不会……” “不会杀鸡是因为不会下厨,跟会不会杀人没关系。”柳蔚冷声打断万重的自欺欺人,随即又叹了口气:“别找借口了,她自己都承认了,总归,是非曲直,堂上自有公辩,一会儿自己上堂看去。” 万重还是不敢相信,他有些崩溃,猛地一下蹲在地上,缩卷成可怜兮兮的一团。 柳蔚又心软了,她绕过书案,走到万重跟前,拍拍他的肩,道:“本来我是不想走这些后门的,但看你也不容易,这样,我给你占个位置,靠前的,一会儿你全场旁听。” 万重仰头看着她,眼睛是红的。 柳蔚又补充一句:“原州府的成大人找了我两天,要我给他安排个前排握手位,我一直没答应,现在一分钱不收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万重话都说不出,他觉得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都快家破人亡了,跟坐什么位置有啥关系啊! 但柳蔚还觉得自己挺仗义的,要知道旁听席第一排位置,宋县令那边是卖五十两一座,还供不应求,她现在免费给万重安排一个,摆明便宜这小子。 万重最后还是走了,不是去大堂占座,是去大牢那边,他想在开堂之前,再见见万茹雪,他要好好问问姐姐,为何要认罪,为何要说那些胡言乱语的话,为何要把自己害到现在这个死路一条的地步? 开审的时间定在未时一刻,开审前,大堂已经热闹起来,宋县令一劲儿在那儿炒气氛,搞得不明所以的围观百姓,还以为这里在举办什么聚会。 未时一刻一到,主审官上堂,予首位席上一座,“啪”的一声,惊堂木响。 巨大的动静,引得堂下窃窃私语、寒暄招呼的声音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默契的不再喧嚣,静等着接踵而来的重头戏开场。 “带嫌犯,孙门万氏、原告,孙门蒋氏。” 庄常一声令下,立刻便有衙役领命前往。 万茹雪早已被带到候审厅,这边衙役传话刚过去,就有人带着她出来。 但蒋氏那边,则是由柳蔚亲自押着。 柳蔚带着蒋氏上堂时,就看到下方一排排席位上都坐着了人,容棱坐在第一排,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的,那应该是汝降王的位置,但汝降王还未来。 “犯妇万氏,还不速速跪下!” 蒋氏已经老老实实的跪好了,但万氏却立在堂上不肯下跪。 庄常一声呵斥,万氏有些不甘,尤其是她看到跪在她身旁的蒋氏,她更是整张脸说不出的厌恶:“该认的罪,我已都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跪你?呵,省了吧。” 静谧的堂下,因为她这番话,又是一阵悉悉索索。 庄常再次一拍惊堂木:“万氏屡教不改、冥顽不灵,更于堂前藐视本官,现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筹子一落地,两个衙役就扛着衙棍上前。 万氏被吓住了,白着脸道:“我都认罪了,你凭什么还罚我!你,你公报私仇!” 庄常懒得与她废话,直接示意衙役:“行刑!” 两个衙役还真上去了,一左一右扣着万氏的肩膀,把她往地上按,万氏又是委屈又是生气,但惟怕受皮肉之苦,她还是识趣的大喊:“我跪,我跪,别打我,别打我!” 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庄常依旧道:“行刑!” “我,我已经跪了,你凭什么……啊……”话未说完,一棍子已经拍在她屁股上。 万氏叫的撕心裂肺,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为何真的会挨打,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打…… 明明,明明秦远川跟她说,所谓的上庭伏诛就是走个过场,她虽会被判刑,但也仅仅是判刑,只待父亲被释放,她便能出狱,什么罪责不罪责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私下她自会安然无恙 可现在,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庄常这个下马威,几棍子下去,是真把万氏打懵了,但以一个女子来说,三十棍的确是重了,因此看着万氏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皮开肉绽,庄常还是叫了停手,然后看也不看万氏,偏头去问蒋氏:“蒋氏你身为死囚,按理,你的控诉,本官不应理会,但因你控告之人身份特殊,又与一州黎民百姓生计安康有关,本官不得不听你一言,眼下,你且实话实说,本官问你,你要告之人是谁?缘何告她?她又涉了 何等事案,要你不惜冒死,向本官直谏?” 蒋氏就比万氏聪明多了,她闻言哐当一声,直接磕头,对着庄常声泪俱下的把自己的儿子、姐姐的惨况一一道出,说到动情处,她还狂流眼泪,哭声震天地,把围观群众听得一愣一愣的,遇到两个心肠比较软的,比如成齐那种,都开始抽帕子按眼睑了。 第1381章 终于到柳蔚上场了 蒋氏明显是在做戏,但她就有这个天分,能把人听得动容。 庄常脸色未变,只听蒋氏说完,便又看向柳蔚:“烦请仵作先生,将孙君等人的尸检报告解说一番。” 终于到柳蔚上场了,下面坐在第三排的成齐捅了捅云想的胳膊:“来了来了。” 云想挥开他的手:“你别吵。” 成齐凑在云想耳边,眼睛则打量着柳蔚,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儿,又旧事重提:“你看她那样子,谁能看出是女的?你听她说话的声音,比庄常还爷们,就像个男的!” 云想要让他烦死了,生气道:“你再叨叨,我听不到我姐说话了!” 成齐这才闭嘴。柳蔚的解说其实就是照念,走个过场,把验尸报告里的东西拿出来复述一遍,而这些东西一般是直接提交给主审官的,因今个儿在场旁听的不止主审官,这份验尸报告也不是人人都看过,柳蔚才公开说一 遍,也算担上一个“证据确凿”“心服口服”的名头。 大家听得议论纷纷,成齐这种话唠,基本上都快黏在云想身上了:“什么叫血什么蛋白?吃的?” 云想没搭理。 “纤维什么坏死又是什么?谁坏死了?” 云想还在忍耐。 “麻布的衣服和绸制的衣服烧起来味道为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臭的吗?欸,想想,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快告诉我啊。” 要不是顾忌场合问题,云想已经一脚踹在她表哥脸上了。 怎么就这么烦人?跟鸭子似的,一直嘎嘎嘎的叫个不停! 偏偏成齐还眉飞色舞,得不到云想的回答就反过来笑话她:“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哈哈哈,不知道就不知道,我又不会笑你,没关系的啊。” 云想的脑袋差点炸成两半。 这份验尸报告并不深奥,只是里头涉及的一些词汇,柳蔚偷懒没修饰,说出来时,多数人第一反应是听不懂,但别人听不懂,庄常能听懂。 这些资料庄常早就看过了,不懂的,柳蔚也都解释过了,所以再听一遍,庄常是没有任何障碍的,等柳蔚以一种“说完收工”的状态结束话音时,堂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而庄常就在这时缓缓点头,一派高深:“案情实在令人发指。” 众人:“…………” 恩?哪里发指了?为什么发指? 大家看庄常不是装的,居然是真的听懂了?那几个之前还捉摸着想抢庄常主审官位置的巡按府官员都不吭声了。 他们觉得自己以前是看走眼了,原来其貌不扬、膀大腰圆的庄大人这么有智慧? 原来庄大人大腹便便的肚子里,装的不止是肥肠,还有知识? 柳蔚这边说了孙君,又提了张麻子夫妇,最后又把黑药商人马大夫供出来了,等她都说完,庄常便把目光转向万氏那边,问:“蒋氏与仵作说的这些,你可承认。” 万氏因为挨打,现在下半身疼得要命,她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堂审,加上她原本就已认罪,此刻便就含糊的点了点头,说:“承,承认。” 承认就好办了,庄常一拍惊堂木,当即公布:“万氏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如今证据确凿,本官特判你还押死牢,于立罪书上表朝廷后,月后问斩,你可心服?” 万氏愣了一下,“问斩”二字磨到了她的心口。 月后问斩,这么急吗?那父亲可有时间救她出去? 庄常看她迟疑,再次一拍惊堂木:“本官问你是否心服!”万氏眼珠乱转,生死关头,她终究没傻得那么彻底,通常死刑多会被判为秋后问斩,因春夏两季万木葱茏,正是世间百态生长的季节,生时不杀,乃是古往今来的传统,反之秋冬一片萧瑟景象,为了顺应 这个肃杀之气,死刑多会被判在秋后。 今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这个国度,秋季已逝,冬之将临,算上地方死刑需上表朝廷,立立罪书,一番文书来往下来,今年之内,应是赶不上斩刑之期了。 万氏以为,她会被判为秋后问斩,那今年来不及,便是明年秋后行刑,这一年的时间,足够父亲将她捞出来。 可现在,巡按府竟宣判她月后问斩? 月后自然也能赶在今年秋冬的尾巴,可文书来往时日够吗?立罪书上表,光于各部流通,便需至少两月有余,但却要判她月后问斩? “我……我……”一番思虑后,万氏仰头大喊:“我要见秦远川!” “放肆!”庄常重重呵斥:“你当本官的衙门是你家后院,想见谁便能见谁?” 万氏咬紧牙关:“见不到秦远川我便不服,立罪书上我绝不签字!” 庄常皱了皱眉,眼睛看向堂下的柳蔚。 柳蔚对他挑了挑眉,微微颔首。 庄常明白了,松了口气,装模作样的让衙役去找秦远川。衙门后院,等待着接下来被带上堂的万立,此刻表情严肃,侍从在门外与他小声通报:“小姐虽认了罪,但不肯签罪书,说要见秦大人,现那庄常已派人去找,大人您放心,只要见着了秦大人,小姐必会幡 然醒悟的。” 万立眯了眯眼,神色冷厉,音量微低,却是问了另一件事:“宝美人当真被打入冷宫?” 侍从一愣,缓而也沉默下来:“应当是真的,大人,皇上那边,莫不是真要放弃大人?”万立深吸一口气,三日前他便听过了京里传来的消息,宝美人是他进贡给皇上的,皇上对其一直算是看中,可如今宝美人骤然失宠,这绝对是个危险信号,但皇上这突然之间是什么意思?明明之前都好好 的,为何现在却…… “不。”万立一下咬住了牙,对侍从道:“莫让秦远川接近茹雪,你现在便去前堂,想办法带话给茹雪,让她认罪,签下立罪书。” 侍从不解:“大人,立罪书上写的可是月后问斩,时日太紧,万一咱们救不出小姐……”“稍后再说。”万立狠狠的皱着眉,握紧了拳头:“茹雪那儿还有两百万两税款,下堂之后,你立即让她把钥匙与印章交给你,皇上那边变得太快,必然是有人寻到了这两百万苗头,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皇上多疑,这两百万两不能留,你拿到钥匙,立即带人销毁,可明白!” 第1382章 是狼是狗? 侍从很是惊慌,闻言哪敢再说,忙应承一句,匆匆离开。 万立在房中坐下,双手紧握着,一向不露声色的脸上,难得的带了些焦躁。 这一焦躁,就是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外面守门的小衙役突然又来敲门,道:“万大人,有人找您。” 万立起身,忙走到门旁,却从狭小的窗口间,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秦远川。 秦远川的脸色很难看,额头上还带着薄汗,应当是匆匆赶来的,他见到万立,忙支了一锭银子给看门小衙,上来,便压低声音问:“下官方才见到了阿业,他说大人要小姐认罪?” 万立没回答,反正上下打量着秦远川,沉着脸问:“你从哪儿来?”秦远川急的心急火燎,想也没想就回:“城外驿站,今早收到的消息,司马大人今日会到?司马大人之前一直不愿前来,这回下官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他,有他在,今个儿的堂审,必会有利咱们,可下官还未等到人,却见县衙衙役赶来,说要下官上堂。进衙之后,下官不敢贸然上堂,寻了个借口,说要上净房,偷跑出来,原是想直接来见大人,却在途中见着阿业,阿业说大人要让小姐认罪,可是真 的?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巡按府这次咬住不放,若治不了大人,他们必会拿小姐开刀,定罪月后,这不明摆着要先祭一人,若小姐同意了,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万立始终打量着秦远川的表情,看了半天,他方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这小崽子对自己当真忠心一片,便是他养虎为患,真正养出了一头会吃人的大老虎。 面上不动声色,万立转了转眼珠,问:“茹雪为何认罪之事,你说你去查,可查到了?” 秦远川点头:“查到了,小姐,是中计了。” 万立挑眉:“什么计?”“巡按府的计。”秦远川一脸沉重:“那天大人您说,小姐认罪不是您授意的,下官便觉奇怪,一番打探后,果真查出,一切皆因巡按府庄常,庄常派了人住进小姐所居的那间大牢,每日朝夕相对,那人说了许多辱没大人的话,小姐听不下去,几次与那人争执,认罪那日,也正因受了刺激,小姐才不管不顾,只图为大人平反,却贸贸然的,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大人,小姐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不能不管 她!” 万立又问:“此事你是何时查到的?” 秦远川一顿,道:“两日前。” “为何迟迟不报。” 秦远川犹豫一下,半晌没有吭声。 “说啊。”万立咄咄逼人。 秦远川看了他一眼,终究道:“下官怕大人听了生气,会,会不管小姐……” 万立不知是信了没有,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讽刺。 他说了这么多,问了这么多,无非是一再试探,想看看秦远川到底是狼是狗,可三言两句,他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了,是狼。 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这头小狼到底背叛他到了什么地步呢? “茹雪之事,我自有主张,你今个儿不许上堂。” 秦远川迟疑:“可县衙那边……” “阿业的话一带到,茹雪不会吵着要见你,你,就老老实实的呆着,见不到你,本官父女,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最后这句话,说得可谓诛心。 秦远川皱眉:“大人您这是何意?” 万立头也没回,转首进了屋子。 秦远川透过那小窗缝,看着万立的背影,清清白白的双眼倏地染上一缕阴鸷。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这是看穿了? 不过也不重要了,只待今日过了,一切尘埃落定,他这出戏,也就能散场了。 前堂那边,气氛出奇的诡异,成齐没心没肺,一听要等什么秦远川,白眼早就翻到后脑勺了,之后见大家居然真的在等,他一下就没精神了,偷偷骂了两句脏话,就歪在旁边打瞌睡。 现在都快睡完一觉了,堂上终于有了心动静。 “立罪书,我签。” 万茹雪这一语刚出,萎靡不振的人们,顿时精神奕奕。 成齐也不睡了,揉着眼睛,懵懵的问身边的表妹:“秦远川来过了吗?什么时候来的?我睡得这么沉吗?” 云想也等得有些疲惫了,揉揉自己的脖子,道:“没来,万茹雪估计自己想通了。” 成齐不信,要是能想通,还用折腾这小半个时辰,鬼使神差的,他的目光突然转向前边的柳蔚。 柳蔚一直是与西进县的县师爷坐在一块儿,两人偷偷摸摸的,说了许多小话,成齐现在看过去,就看到柳蔚正在低头喝茶。 万茹雪突然声明要签立罪书,柳蔚也没什么反应,不惊讶,不好奇,就这么一片平静的听着,面无表情。 成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东西,却就是觉得不对,他问云想:“方才我睡着后,你那个柳姐姐做了什么?” 云想倒是一直关注着柳蔚,闻言腼腆的抿嘴笑笑,说:“就坐在那儿啊,特别俊朗,英姿飒爽,怎么看都好看。” 成齐皱眉:“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她做过什么没有?离开过没有?” “没有。”这话不是云想回的,却是成齐左边,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 成齐一扭头,看到身边之人时,吓得人差点跳起来:“纪,纪大人,你何时来的?” 他旁边这位置明明是空的,怎么冒出个人来? 纪淳冬看也没看成齐,目视前方,回了一句:“一刻钟前。” 成齐闻言就很尴尬,咳了一声,终于不再叨叨了。 万茹雪当堂签下了立罪书,在她签字画押后,庄常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的确是松了口气。 临门一脚,他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索性万茹雪这边总算定案了,那接下来,便轮到万立了。 小心翼翼的收好立罪书,庄常一拍惊堂木,喝道:“带,前亭江州府尹,万立上堂!” 万茹雪在被带下去的最后一刻,听到了这句传召,她忙扭头去看,想抓紧机会,再看自己父亲一眼,可直到她被扭送下堂,也没见到父亲身影。 而此时的万茹雪并不知,她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父亲了。直到临死关头,钢刀临脖之际,她也,没再见到那个将她呵护宠爱了一辈子的父亲。 第1383章 见过人渣,没见过这种人渣! 万立被带上堂时,周遭一片寂静。 看热闹的,不是看热闹的,都顿时正襟危坐,一个个目光炯炯,全神贯注的盯着他。 皇上的宠臣,亭江州府尹,作威作福半辈子的地方高官,就这么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立在堂下,面临审判。 对,是立,不是跪。 万立有足够的资格不跪,他现在只是嫌犯,未定案之前,他的身份还能赋予他足够的特权,他依旧高高在上,依旧神采飞扬,不需要狼狈,不需要沧桑,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成齐稍稍呼了口气,跟身边的云想道:“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云想压根没理他,还把身子扭到一边。 成齐得不到回应,挺寂寞的,瞄了瞄另一边的纪淳冬,内心蠢蠢欲动,然后就去跟纪淳冬搭讪了:“纪大人认为,这万立今日可能被定案?” 纪淳冬不太想理他,但大家挨着坐,不回答显得有点得罪人,他就说了句实话:“难。” 成齐倒吸口气:“万茹雪已然认罪,万立教女不善,连诛之罪已成定局,怎会无法定案?” “连诛罢了,罪不至死。”纪淳冬目视前方,看着万立那镇定神色,深知这老狐狸的精明之处:“连诛之罪,或能让他丢官。” “那贪污受贿、包庇行凶,这些也定不了?不可能吧,巡按府既定下今日开审,必是拿到他致命之处,怎会让他轻易甩脱?” 纪淳冬不做声了,今日定不了罪,是他的直觉,但究竟如何,事在人为,说不定庄常真有什么秘密法宝还没拿出来? 堂上,沉默中透着火热,大家都知道,万茹雪只是前菜,真正的主食在这儿呢! 庄常在至高处侃侃而言,将万立的罪证一一念出,因为太长,足念了一刻钟有余,等他念完,一拍惊堂木:“万立,本官方才所言,你可伏认?” 万立眼皮稍抬:“子虚乌有,欲加之罪,不认。” 意料之内,他不认罪,这是所有人都猜到的。当然,庄常也猜到了,所以接下来,他摆出了一样样的罪证,有万立与辖县官员私通首尾的账册,有他府邸宅院一应贵重物品的清单,还有万茹雪多年来残害无辜,事后逍遥法外的案情明细,一章一册, 证据确凿,就搁在万立的眼皮底下。万立盯着眼前一大摞的罪名,苦笑一声,语气却自信满满:“账册可以作伪,清单可以造假,而茹雪所涉案件,万某虽身为其父,却实在毫不知情,当然,子不教父之过,连诛之罪,万某认下,如何惩治, 只待圣上定夺。” 好一句圣上定夺,竟是将庄常这个主审官不放在眼里。 庄常是什么脾气,能当堂腰斩别人的猛人,就算年纪大了,脾气好了,老虎还是一头老虎,他冷笑一声,把那一叠罪状往案桌上扔了扔:“也就是说,你自个儿很无辜?”“自然。”万立挺直脖子,面色严肃:“万某为官数十年,对朝廷竭力,对圣上忠心,一些胡编乱造的罪名,还不足以打击万某,而您庄大人,若是真有实际证据,何不现在就拿出来,也好让在座各位大人都 看看!” 三言两语,咄咄逼人。 庄常冷厉起来,还真就如了他的意,将一应人证口供都搬出来。 这些人证,有的是万立的下属,有的是亭江州乡绅,总之为了一击打垮万立,涉及他政治罪名的证人,庄常都提前将他们抓来了。 现在一个个的摆上台面,万立却只是笑笑。 “这人,王区,人称王老三,早年便是个殴打妻小的孽障,五年前贪下县中税款两千余两,被万某发现,将其杖责五十,赶出府衙,如今,竟又成了庄大人你的证人?” 说完一个,他又指向另一个。“这人,黄旁,又叫黄拐子,是余恩县有名的人贩子,多少姑娘从他手里被卖入青楼,多少家庭在他手上支离破碎,这样的人,有两个钱银就能称作乡绅?万某明明记得,这人早已不是我亭江州人,他有什 么资格前来作证?” 那王区与黄旁同时磕头,口称冤枉。王区道:“大人英明,小人早年的确心有恶患,因那时替万立做事,总被他逼着干些违背良心、丧尽天良的恶事,那时小人每日过得浑浑噩噩,白日欺压善民,晚上却只能醉酒度日,我家娘子每次劝我,反会被我推搡,日子过得的确可恶,而后来家中小儿患了重病,小的深信那是老天爷的报应,至此辞去府衙之职,带着妻儿远走他乡,家人一家至今和睦,大人,小人绝对有资格作证,万立早年所作所为, 小人全都记得,小人的证供,确实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啊!” 万立冷漠的瞧着他:“两千余两税银,从你家中搜出,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区气得浑身发抖:“是你冤枉我!你怕我离开后会揭发你,是你把银子放在我家,再带人来搜,你……你……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万立只看着庄常:“王区当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府中尚有当事案件的卷轴实册,且还有王区的认罪状,这王区,口称遭了冤枉,后来不还是认罪画押了?” 王区气得眼泛红丝:“你抓了我妻儿,不给我家小儿喝药,我不认罪怎么办?让你害死我全家吗!” 万立看着他:“你既认了罪,又何必说这些污蔑之言,你偷盗税银,证据确凿,这样的人,庄大人,能作证吗?”庄常脸色也难看起来,那边黄旁又道:“那我呢,万大人又想说我什么?我黄旁为你万立做了半辈子的买卖,最后让你弄得家破人亡,我孑然一身,没什么不敢说的,但我也没犯法,你的府衙里,总不会也 有我的案轴吧?我总有资格作证吧?”万立看都懒得看他:“市井流氓,作恶多端,你的话,更不值得取信,庄大人,这黄旁是未犯在万某手上,我亭江州允许人口买卖,只要买卖双方银钱妥当,卖人,并不算罪过,这黄旁就是拿捏了这一条, 表面上做着正常买卖,私底下,却将人家好姑娘给卖到临县青楼去,受害人家恐于他恶名昭彰不敢报复,最后万某秉着爱民之心,无证无据之下将其黄旁赶走,这才算是还了余恩县一片清净。”“你撒谎!”黄旁大声反驳:“是你说有人看上了那姑娘,人在临县,但价格给得好,你让我去偷拐的人,最后那姑娘被弄死了,事情闹大了,你怕我这压不住,给你捅出去,便一壶毒酒要杀我灭口,幸我那 日身子不爽,没有喝酒,可我儿子,我那苦命的儿子,当场气绝身亡!万立,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害了我儿子的命,害我妻子痛不欲生,郁郁而终,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混蛋!” 黄旁骂的痛心,万立却优哉游哉:“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若没有,便是污蔑。” 说出污蔑二字时,他特意看着庄常。下面的成齐已经气疯了,他咬牙切齿的跟纪淳冬说:“你说的没错,今日恐怕真的定不了他的罪,见过人渣,没见过这种人渣,颠倒是非,混淆视听,真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捅他一刀!” 第1384章 老奸巨猾?滑不溜秋?没用! 除了王区和黄旁,其他的人证,也被万立一个个反驳了回去,万立做事向来有章法,替他做过事的人,他必不可能让其全身而退,离开时,多多少少都留了对方的把柄,而眼下,来替庄常作证的,恰恰都 是那些已经离开的。 这些人,万立一开始就没看在眼里,太弱了,三言两语便能消灭,无足轻重。当然,没有离开的他也不会松懈,就像秦远川,他知道,就算秦远川背叛了他,也不可能上堂作证反咬他,秦远川是重视前程的人,不管他因什么原因叛变,若敢上堂,那等待他的,只剩前途尽毁,死路 一条,秦远川不可能冒这个险,这人将来或许不得不除,但现在,根本不算个威胁。 万立自信满满,他略骄傲的瞥着堂上的庄常,静等着对方还有什么后招。 人证、物证,均被一口否认,你若强行定罪,那便是草菅人命、屈打成招。 眼下大庭广众,旁听的人又比比皆是,庄常若做不到证据确凿,那今个儿,他就只能向万立屈服。 向一个罪犯屈服。 恰好此时,外头惊起一片喧嚣。 成齐气得够呛,不经意的扭头看去,一下就瞟到了一道略微眼熟的身影。 “他……” 纪淳冬也看了过去,只见门外人群缓缓让开,从中间,走过来一行人,打头领步那个,四五十岁,斯斯文文,胡须微白,正正是这白山洲府尹,司马吉。 “他怎会过来?”成齐如遭雷劈,现在情况已经够难了,万立老奸巨猾,滑不溜秋,这司马吉又是万立同门师弟,两人若是联手,那今个儿,他们所有人岂不是都得白忙一场? 司马吉的到来,掀起了一阵小风暴。 庄常稳坐首位,没有动静,但其他官员,或多或少,都与其打了招呼。白山洲就是司马吉的地盘,西进县只是白山洲一个小小辖县,作为府尹,司马吉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与万立的关系非比寻常,如今万立前途不明,司马吉一直迟迟未表态,大家 都以为,他不会插手,可现在,他突然出现,莫非这是决定要与万立祸福与共? 那如此这般,事情的确就变得更难办了。 堂上的气氛很微妙,司马吉和气的笑笑,主动跟庄常拱了手,行了一个小礼。 庄常朝他微微颔首,表情却并不好。 司马吉道:“本官辖县内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若不到场,岂非太尸位素餐了。” 好言好语,倒说的冠冕堂皇。 大家静观其变,知道这万立与司马吉师出同门,都不是好对付的人,可就看之后,情况要如何发展。 司马吉来得晚,现在堂审已经过半,他官居高位,旁听席中,自然有他一位,可偏偏旁听席宋县令都拿去卖钱了,一个位子没剩,全塞满了。 宋县令急的满头大汗,赶紧让师爷去搬椅子,打算在旁边安个加座。 可司马吉不知道,他看到第一排还有个空位,而且位置正中,视野良好,他以为他前来的消息县衙已经知晓了,这是特地给他安排的,便直接走过去,坐下。 容棱就这么看着自己旁边多了一个人,面无表情。 “本官只是旁听,诸位继续。”司马吉微微扬手,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宽厚的让他们放松点。 在场众人中,要论官职,的确是他居首位,他也有资格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是…… 那个位置…… 其他官员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人想当个出头鸟,提醒他,又被旁边的人拉了拉,道:“那位爷现在都没来,怕是今个儿不来了,他要坐你就让他坐吧,只要那位爷不来,咱们就当不知道。” 出头鸟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是应下了。 堂审继续,万立的姿态,却是比刚才要自在多了,司马吉到底会不会来,万立心里也是没谱的,他与司马吉是师兄弟,也正是因为关系亲近,互相了解,才知道对方是个如何明哲保身的人。他现在的情况,老实说,司马吉应该避之不及,但他又的确需要司马吉与他联手才好脱身,为了这个,他也算费了些功夫,只是到底司马吉愿不愿意冒这个险,他也不确定,但此刻司马吉来了,那便是决 定站在他这边了。 一切水到渠成,今日这堂审,应该是已经尘埃落定了。 司马吉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他摆起的姿态,却分明是给万立当靠山的。 庄常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他看向柳蔚,眼珠晃来晃去,拼命使眼色。 柳蔚却只是稳稳当当的喝着茶,见他看过来,就对他点点头,然后继续喝茶。 庄常内心纠结,柳蔚这个意思,是让他按照原计划,说后面的话?但说了有用吗?突然冒出一个司马吉给万立撑腰,他说那些,还有意义吗? 但柳蔚就是让他说,庄常不知该不该听,越发的沉默起来。 堂上因为这诡异的安静,弥漫出了窃窃私语,司马吉老神在在,时不时的看向万立一眼,万立与他对视,眼里尽是笑意。 局势似乎已经稳定,庄常已经认输了,一切,应该算是尘埃落定了? 却在此时,庄常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喊道:“传人证,千孟尧!” ……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 喊出千孟尧三个字时,庄常尾音都是抖的。 不止是他,听到的人,也跟着呼吸打了颤。 千,千……汝降王? 人,人证? 直到千孟尧本人真的从后堂慢条斯理的走出来时,众人因为错愕而微张的嘴,都没办法合上。 万立原本自信满满的脸,顿时被复杂取代,优哉游哉的司马吉也马上坐直了身子,满面严肃。 汝降王的出现,令堂上气氛陡然巨变,而庄常,就顶着这诡谲的氛围,咽着唾沫道:“千……王,王爷,您请说吧。”千孟尧满面微笑的立在那里,视线先扫了下姗姗来迟,已经占了他座位的司马吉,然后又看向万立,在万立紧张慌乱的视线中,挑着眉道:“我证明,庄大人所言罪状,万立皆有所犯。” 第1385章 还真听了柳蔚的鬼话… 千孟尧说完这么一句,就停了。 堂上的气氛非常尴尬。 大家面面相觑,互相试探。 心想,就算您是王爷,您也不能红口白牙,胡编乱造啊,说证明就证明,证明是要有证据的,您有证据吗? 庄常也很不自在,他之前就说了,让汝降王做什么证?他能知道万立的什么事? 可偏偏,柳蔚就是安排了这么一个环节,还骗汝降王,说这是让他压轴,说一般只有身份极重的人,才有资格压轴,整个西进县,只有汝降王够分量办这件事,大家都很仰仗他。 汝降王还真听了柳蔚的鬼话,答应了,还大言不惭,说不就是人证吗,他闭着眼睛都能做。 做什么?您倒是接着说啊。 千孟尧不说,他已经说完了,他做完证了。 柳蔚在旁边悠悠散散的轻笑,杯中茶水已经过半,她敲了敲桌,提醒师爷给她续杯。 师爷拿起身后的茶盏,整个壶丢柳蔚面前,眼睛则全神贯注的盯着汝降王,也想听王爷继续说下去。 柳蔚给自己倒了茶,喝着喝着就饿了,又找吃的。 而堂下的气氛,还是那么僵持着。 旁听席那边,细小的议论声静静弥漫,成齐问纪淳冬:“这是什么意思?” 纪淳冬摇头,他也没看透。 坐第二排的某位大人恰好这会儿扭过头来,跟他们嘀咕:“汝降王不是常年在京吗?他与万府尹有关系吗?” 成齐把身子往前面凑,跟那位大人说:“我也没听过,按理说这两人应当是无冤无仇才对。” “要不问问别人,看有知道的吗?” “你问第一排,我问第四排。” 两人分好工后,那位大人就开始跟第一排的官员说悄悄话,第一排的官职都不小,说着说着,他们就说到容棱那边。 容棱那个位置就在中央位的旁边一格,他右边坐着司马吉,左边就是个来找他说小话的。 “这位大人,您看明白了吗?” 因为容棱面生,但偏偏坐在第一排,那位大人也不知道他的官职,只下意识的礼数周全,好言好语。 容棱本不想回,但扫了眼同样困惑的司马吉,突然开了口:“一目了然。” 那问话的官员愣了:“您真看明白了?” 此言一出,前后多少双眼睛都凑了上来。 司马吉也转过头来,好奇的注视容棱。 仙燕国大,地广人繁,地方官员更如过江之鲫,在场的这些大人中,也有互相不认识头一回见的,因此司马吉虽不认识容棱,却下意识的将其看做同僚,跟着问了一句:“这位大人有何高见?” 容棱目光沉稳,漫不经心:“汝降王已然说明,万立罪名属实,如此,还有何不明?” 有人插嘴:“汝降王不是什么都没说?” “本王说了。”那人说话的声音,让前面的千孟尧听见了,千孟尧回头一瞥,再说一次:“本王说了,庄大人所言罪状,万立皆有所犯,一字一句,说的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位被盯上的官员脱口而出:“您……您有证据吗?” 千孟尧挑眉:“本王的话,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这样的吗?您这是以大欺小,以权谋私!万立的脸现在已经黑透了,他咬牙看着千孟尧,不知这位汝降王为何突然冒出来跟他过不去,就算,就算让他发现了多年前自己调查过他的事,那也已经是八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怨了,怎么现在非要 翻出来? 千孟尧这会儿还真没空跟他翻旧账,他只是按照柳蔚给的剧本,老老实实的念而已,至于效果如何,结局如何,柳蔚说不用他管。 堂上的情况变得很诡异,庄常满头大汗,都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他心烦意乱,觉得这一切都是让柳蔚给搅合了,一发脾气,直接拍惊堂木,喊道:“柳仵作,你起来回话。” 柳蔚正在剥花生,闻言手一抖,花生仁掉地上了。 庄常瞪着她,再拍惊堂木:“起来回话!” 柳蔚看他一眼,有些无奈,擦了擦手,规规矩矩的站到堂前。 庄常懒得绕弯子了,直接问:“王爷说他能证明万立犯案属实,你认为呢?” 王爷说的话,你问这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小仵作做什么? 堂下又开始窃窃私语,但庄常已经顾不上了,他看不得柳蔚在那儿大吃大喝,明明是她搞出来的事,凭什么让他们在这儿瞎忙活? 柳蔚倒也没推脱,庄常问了,她就回答:“小民认为,王爷说得字字肺腑、有理有据,很是令人信服。” 下面议论声变大了,都在说这个不知哪儿来的小仵作,在拍汝降王马屁。 庄常威严镇压,湮灭一切闲言碎语,继续问:“具体的,你解释解释。” 柳蔚就解释了:“王区手持万立压榨百姓,苛捐杂税的贪污账本,敢问汝降王,您觉得这账本可是真的?” 千孟尧跟个摆着好看的洋娃娃似的,脑子都没走,直接“嗯”了一声。 柳蔚又问万立:“万大人可认为是真的?” 万立说:“自然是假的,王区其人……” 柳蔚抬起手:“后面的就不用叨叨了,您觉得不是真的对吧,这就行了。” 万立憋了一口气,沉默下来。 柳蔚道:“万立与汝降王,所言同一桩事,二人回答却大相径庭,敢问庄大人,您是相信谁的?” 庄常似乎明白一点了,眼睛稍微亮了亮,道:“王爷德高望重,万立乃阶下之囚,自然是信王爷的。” 柳蔚又说:“所以,既然王爷给王区担保,证明其所言非虚,所拿出的证据亦然可信,那贪污账本这一实证,不就石锤了?” 石锤是啥,柳蔚早已给大人们科普过。 庄常这下全明白了,他顿时爽朗起来,一拍惊堂木,又问:“敢问王爷,您觉得黄旁手上非法拐卖人口名册,可是真的?” 千孟尧也摸清楚意思了,他稍稍扫了柳蔚一眼,心里对容棱这位夫人有了新的看法,从善如流的应:“是真的。” 庄常笑开了嘴:“既王爷您也说是真的,那便一定是真的,万立,你还有何话好说?”万立彻底气着了:“切词狡辩,胡言乱语,欲加之罪!” 第1386章 就是比谁嘴皮子翻得快吗?结案! 柳蔚出声:“万大人这话可有意思了,您说王区、黄旁不好就行,人家王爷说他们好就不行?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王爷点灯?您说什么就得是什么,不是也得是?别人说的就是狡辩、就是胡言、就是 信口雌黄,鬼话连篇,您这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啊?” 万立绷着面孔,狠狠的看着柳蔚:“你又是谁?这县堂之上有你说话的份儿?” 千孟尧马上给柳蔚撑腰:“本王让她说的,如何?” 万立握紧了拳,咬牙别过头去:“诸位既已决定污蔑万某,又何必惺惺作态,摆出一副公正严明的姿态,做什么公审?平白让人恶心!”柳蔚轻声细语:“万大人,咱们好好说话,不要发脾气,您前头说了这几位人证那么多的不好之处,有打妻儿的,有逼良为娼的,听起来的确个个都不是好人,那您认为,这群坏人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这 西进县来刻意冤枉您这个大好人?” 万立皱紧了眉头,刚要回答。柳蔚又打断他:“您一定会说,因为这是有人安排的,有人要对您不利,那么天下之大,为何偏偏就有人要对您不利?旁的不说,咱们白山洲的司马大人,与您一样,同为一州府尹,官居相等,怎么没人设 计陷害司马大人?为何偏偏就找上您了呢?” “你这是胡搅蛮缠!”万立冷声道。 柳蔚却言:“那您强词夺理,将几位人证物证贬得一无是处,如此,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胡搅蛮缠?分明是证据确凿的事,你三言两语,钻一些空子,就想全部抹灭?您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 万立让她逼得出离愤怒,呵斥道:“你这小仵作大言不惭,本官不需向你解释!” “万大人,在下称您一声万大人是给您面子,但您可不能自称‘本官’,您现在是嫌犯,您的乌纱帽已经被摘了去,您说这话等同是冒充朝廷官员,庄大人,冒充朝廷官员,这是什么罪名?” 庄常听柳蔚说得满心过瘾,立即回答:“冒充朝廷官员,乃是流放之罪!” 柳蔚轻飘飘的:“那您可以再加一条,万立方才于众目睽睽之下出言不逊,藐视朝廷,冒充朝廷官员,在场这么多人,这回,总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吧?” 庄常还真听她的话,顺杆往上爬:“本官记住了,师爷,这条罪状写上了吗?” 旁边的师爷立马点头:“写上了写上了。” 一唱一和,简直像在演戏。 实际上,这就是演戏,不就是语言陷阱吗?不就是比谁嘴皮子翻得快吗?他万立有他的张良计,他们自然也能造一把过墙梯,比后台,司马吉有汝降王够分量吗? 比证据,人证物证都有,东西在,人在,光靠嘴皮子就想翻案?想得是不是太美了?柳蔚看万立黑着脸不说话,却还是不依不饶:“万大人,您方才那边狡辩推脱之言,随便一个状师都说得出来,您没那么厉害,您的话也没那么无懈可击,您若是觉得不服气,觉得不甘心,还有一个办法, 您可以告御状,您这样的罪名,自然是要入京受刑的,到了皇城底下,您找皇上替您平冤去,看皇上愿不愿意管您的死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柳蔚眼皮又扫向旁听席上的司马吉,果然,司马吉脸色陡然大变,随即,跟身边的侍从说着什么。 司马吉会突然出现,本身就透着古怪,官场上的朋友,都是见利忘义的朋友,哪怕是同门师兄弟,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万立不知是怎么把司马吉骗来给自己撑腰的,但若让司马吉知道,皇上已经放弃了万立,他又会不会这么傻,继续给万立当个冤大头呢? 京中宝美人失势之事,司马吉的确已有耳闻,万立还押期间,京中小道消息太多了,司马吉之前一直没决定是否要来助万立,就是摸不清皇上的打算,害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 但皇上那边毕竟没有明确态度,万立这边却不断的派人来与他游说,司马吉最后是让万立说通了,相信了万立所言的“皇上是为了避嫌”。 相信之后,他就来了,但如今大庭广众,随便一个外人尚且提到了“看皇上会不会管你死活”这样的笃定之言,司马吉一下又慌了,小心试探的询问一圈后,旁边的其他官员竟都给出他统一的答案。 皇上必然不会管万立,若是要管,巡按府哪有胆子堂审?早寻个由头,轻拿轻放了。 这是说得通的,司马吉一下后背津津,满头大汗,他这是真让万立给坑了。 看清时事后,司马吉一下就坐不住了,身上就跟长了虱子似的,左摇右摆。 偏偏此时千孟尧走过去,站在他跟前。 司马吉心口一跳,立马起身,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千孟尧瞄着他黑洞洞的脑袋,抬了抬眉:“本王的位置,坐得畅快吗?” 司马吉猛地一咽唾沫,回头看了眼自己坐了半天的椅子,紧忙手忙脚乱的让开,恭请道:“下官该死,不知这竟是王爷您的席位!” 千孟尧也没坐下,只看着他,道:“这堂上没有你的席位,你可知是为何?” 司马吉哪里还听不懂这个暗示,忙低着头,咬牙道:“下官糊涂,还请王爷提点。” 千孟尧放低了声音,说的话不像提点,更像威胁:“司马大人,何必为了莫须有之人,自毁前程?本王记得,你比万立可小七八岁,这白山洲府尹的位置,还能再坐七八年吧?” “是是是。”司马吉满口答应,又忍不住看了眼堂前万立的位置,最后豁出去了,深深拱手,道:“下官告退。” 话落,带着侍从,扭头就走。司马吉都走了,万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临阵脱逃,连忙要把人喊回来,堂上庄常却在此时出声:“前亭江州府尹万立,贪污受贿、包庇恶行,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共犯罪行二十四条,皆存属实,务须狡辩 ,现本官判,万立众罪相叠,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于月后还押入京,定京城中缉大牢,牢狱三十二年服刑,以儆效尤!” 这是巡按府的好处,这天底下,像万立这样的地方二品大员,也只有巡按府能不通过御审,直接定罪定案。 如此,万立案,结。 堂上堂下,所有人皆松了口气。 当然,万立并不甘心,就像柳蔚说的,他还有个突破点,那便是进京告御状,如果,皇上还舍不得他,他依旧有一线生机。 但,皇上会舍不得吗? 万茹雪的嫁妆单子,万立筹备着的两百万两私吞税款,现正在送往京城的途中,只要皇上收到这笔款项,万立,便只剩下死路一条。万立当年曾是状元及第,身份显赫,又为官多年,因此哪怕犯案二十四条,判处的刑法,也仅仅是牢狱三十二年,若要他人头落地,巡按府还做不到,只能由皇上亲自开口,这两百万两银子,与万立“中饱 私囊”“吃里扒外”的罪名,不知是否足够皇上将他打入死刑?现在的万立,或许还将“入京”当做最后一道救命符,殊不知,真正入了京后,才是他死到临头的最终一刻。 第1387章 相当熟悉的身影 万家两父女的案子,一审就是一天,从县衙离开时,外面已近黄昏。 庄常还有得忙,不止他,巡按府一众官员也都被留了下来。 万立之案非同小可,虽说已经定刑,但恐有反复,他们尚不能掉以轻心。 柳蔚走得最快,怕被庄常拉壮丁。 容棱在门口等她,看她出来,就去牵她的手。 千孟尧本站在衙门前,感觉容棱没跟上,就回头瞧了一眼,一瞧就瞧见那两口子不知何时都手拉手凑一块儿了,腻得他“啧”了一声,撇嘴扭开头。 岳单笙这时驾着马车过来,车上没车夫,岳单笙就坐在车夫的位置。 马车准确的停在衙门当口,千孟尧立刻迈步过去,要上车的时候却顿住,然后看着岳单笙。 岳单笙单腿曲在车辕上,动都没动,也看着他。 千孟尧提醒:“脚凳。” 富贵人家的马车较高,上下车不好抬腿,都是设了脚凳,这辆车也配了脚凳,就挂在车辕底下,车夫应该在贵人上车前把脚凳拿出来,供予踩踏,但岳单笙没拿。 岳单笙像是没听懂,明明千孟尧那两个字是对着他说的,他听了,却只是别开视线,看向后面的容棱与柳蔚,然后催促:“上车。” 千孟尧挑了挑眉,感觉出来岳单笙这是在无视他,可他哪儿又惹这人了? 容棱柳蔚慢条斯理的过来,因为两人前头堵着个千孟尧,柳蔚就下意识的唤了句:“王爷?” 千孟尧回过神来,抬着腿,跨上马车,动作拉扯得有点大,看着挺狼狈的。 他上去后,柳蔚也窜了上去,最后上的是容棱。 马车不大,车厢坐三个人已是极限,脚凳不脚凳的,容棱、柳蔚肯定是不计较的,他俩啥时候上下车是踩过凳子的?不都是直来直往吗? 千孟尧却不能不在意,因为他是一直踩凳子的。 一直都有,就今天没有。 车厢里柳蔚跟容棱在说话,柳蔚说她饿了,在衙门呆了一天,早饿了。 容棱捏着她的手指,说回去就吃。 柳蔚便把下巴搁容棱肩膀上,懒洋洋的耷拉着脑袋。 容棱侧身稍微将她搂住,手没事干似的,又去拨弄她的鬓发,非要把那缕飘下来的发丝给她别到耳后去。 千孟尧看着很不自在,咳了一声,故意问:“可有备本王的碗筷呢?” 柳蔚愣了一下,抬眸看他一眼,容棱则凉凉的扫着他。 两夫妻都没吭声,拒绝之意昭然若揭。 千孟尧失笑:“这么不欢迎本王?” 柳蔚又扬唇笑着:“没有。” 但是也没说那就一起到家里来吃吧。 千孟尧颇为无语:“本王家的马车,却像是本王碍了你二人的眼似的,莫不然,本王出去坐?给你们腾位置?” 车夫旁边还有个狭窄的位置,也够一个人坐,但堂堂汝降王,断不可能真的去坐。 容棱柳蔚都知道他是说笑的,偏偏一帘之外的岳单笙冷不丁的一句:“少添乱。” 千孟尧一顿,有些无辜的望着柳蔚:“他这是怎么了?从方才开始便阴阳怪气的。” 柳蔚哪知道,容棱也不知道,两夫妻压根没想管别人的事,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千孟尧在旁边看他们墨迹了一路,好不容易车停了,他率先下去。 这里是容府,岳单笙先送容棱和柳蔚回来。 容棱与柳蔚紧随下车,两人道了别,就要进府,千孟尧不声不响的跟在他们后面。 岳单笙皱了皱眉,问:“你做什么?” 千孟尧也没回答,就往里面走。 千孟尧留下来用晚饭了,尽管没有人邀请他,但是他已经坐在了主人席。 此时天已渐黑,食物被一一端上,桌前坐满了人,大家热热闹闹,就像往日一样。云想比柳蔚他们还早回府,回来就跟云楚、云觅讲堂上的趣事,云家四兄妹今日只有云想去旁听了,另外三个是不太关心,但云想说起来,云楚、云觅还是很捧场的洗耳恭听,只有云席,一点心神没分过 去,看到柳蔚,反而拿出一张药方,与她讨论正事。 这药方是给李玉儿喝的,柳蔚也比较关心,两人一商量,就商量到饭菜上齐。 容家人与云家人相处了这般久,早已不分彼此,也没了当初的疏离,两家人就像亲朋好友一般自在,吃饭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的说点闲话。 千孟尧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也不插嘴,但却将他们的家长里短都听了个大概。 饭食过半时,云楚率先放下空碗,说:“我吃饱了,先回屋了。” 她说完就起身走了,云觅看了她一眼,没有跟上,但表情不好。 餐桌上的其他人似乎都见怪不怪,柳蔚与云席还在说药方的事,云想在强迫李玉儿吃蔬菜,小黎把蜘蛛小花带上了桌,给它吃切碎了的肉丝,容棱则盛了一碗汤,让柳蔚务必喝完,不能剩下。 大家都各做各的,云楚的离开,对除了云觅以外的人来说,都没影响,但千孟尧上次来容府做客时,已经知道了那位云小姑娘为何总是提前离席。 所以,他就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钟公子的伤不是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还需旁人特意照料吗?” 餐堂里一瞬间静了一下,柳蔚抬头看向千孟尧,过了半晌,才回:“钟自羽已经搬走了,能下地后,便让他朋友接走了。” 千孟尧显然没料到这个,微微错愕。 柳蔚有些看透他的心思:“岳单笙有什么不对劲,王爷您自个儿问他就是,在我们这儿,您是找不到答案的,况且钟自羽他,也没本事左右岳单笙的心思,他们二人的关系,可不是那么好。” 千孟尧稍稍垂下眸,面上没有被戳破的窘态,只沉默一会儿,又问:“那么,那位小云姑娘这是去哪儿了?” 这话的意思,竟像是怀疑容府私藏了钟自羽。 这么理解也没问题,毕竟钟自羽行刺过汝降王,汝降王这人,又不是那么宽宏大量,有点小心眼,记仇。 云觅闷闷的道:“我姐是去找那小白脸了,那小白脸就住在过两条街的客栈,王爷您要找他,去那儿找就是。” 于是,晚饭过后,千孟尧还真去了两条街外的大风客栈。又在客栈楼外,瞥见了一道,相当眼熟的身影。 第1388章 眼底尽是凶戾 岳单笙刚从大风客栈出来,门外还停着他的马车,跳上马车,他还没拿起鞭子,就瞧见前方缓慢地走过来一个人。 看了看时辰,戌时一刻,之前千孟尧非要进去容府用晚饭,岳单笙没进,但定了戌时三刻去接他,可现在千孟尧提前出来了,还不偏不倚的来了大风客栈外。 岳单笙倚在车辕上盯着他,眼角不经意又撇了下客栈二楼的某扇窗户。 千孟尧走过去,嘴角噙着笑,问:“可吃过了?” 岳单笙还没吃饭,但应了声“恩”,也懒得细言,道:“上车吧。” 千孟尧没上去,反而走向客栈内。 岳单笙皱了皱眉。 廉价的客栈,厅堂内三教九流都有,富贵逼人的当朝王爷却没有半点嫌弃,坐到个靠楼梯的位置,招来小二,点了几碟小菜。 岳单笙最终还是跟着他进去,坐在他对面,面色不善的问:“你不是吃过了?” 千孟尧道:“又饿了。” 岳单笙有些不耐烦,但从身份上来说,他是管不了这位小王爷的,说难听点,他只是对方的侍卫,为其效力,哪怕不甘不愿,也得尊个主仆之别。 小菜端上来,卖相很差,油溅得到处都是,有些菜头还炒焦了,千孟尧光看就没胃口了,筷子拿了又搁下。 岳单笙趁势道:“吃不下便回府。” 千孟尧嗤笑一声,语气凉飕飕的:“这间客栈环境不好,菜色还差,如此困苦委屈,你也不担心,损了你那位伤情初愈的旧友身子?” 岳单笙眉头又拧紧了些。 既然话都说开了,他也懒得遮掩,直言道:“你若是来寻仇的,他就在三楼,从左数第二间房。” 千孟尧往楼上看了一下,表情越发阴凉,反问:“你来见他做什么?” 岳单笙没回答。 千孟尧音量渐大:“本王问你,你来见他做什么!” 岳单笙说:“我不是来见他。” 千孟尧明显不信,盯着他的目光尽是嘲讽。 岳单笙说:“我来见另一人。” 千孟尧还是不信。 这时,旁边却突然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他来见我。” 魏俦单手端着托盘,盘里放了一碗药,这药是钟自羽一会儿要喝的,他刚从厨房拿出来。原以为岳单笙已经走了,没成想还呆在大堂点了一桌子的菜,魏俦本没想再跟岳单笙打招呼,却听到他对面那人厉声质问,魏俦不认得那人,却隐隐猜到对方应就是柳蔚口中,那位暂雇岳单笙的小王爷, 因此多了个嘴,窜出来搭了一句话。 千孟尧也不认识魏俦,瞧这人中等年纪,模样普通,身上还有一股子药味,下意识先蹙了蹙眉。 魏俦是个糙脾气,瞧出对方嫌弃自己,还就把药盘搁下,坐到了他们这桌。 岳单笙斥了魏俦一句:“滚,没你的事。” 魏俦磨了磨牙,瞧着岳单笙看:“老子可不是钟自羽那孙子,对你小子千依百顺,你再骂一句试试?” 千孟尧这会儿倒不吭声了,坐在边上,瞧着眼前的场面,还有点云里雾里。 这状况,要说起来还挺复杂的,今个下午,岳单笙送千孟尧去了衙门后,本也进了百姓堆里看白戏,但万立这案子,造势太久,来凑热闹的老百姓太多,这人一多,就容易撞见熟人。 岳单笙就这么与钟自羽打了个照面,他脸色当即就差了,钟自羽则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钟自羽是跟魏俦一块儿来的,岳单笙当时几乎本能的追了出去,却被魏俦拽住。 钟自羽的朋友很少,除开自己与重茗,就只剩一个魏俦。 早年,岳单笙也与魏俦打过交道,知道这人为非作歹,是个用毒高手,当时他还劝过钟自羽,让他与魏俦少来往,怕他被带坏,谁成想时过境迁,现在这两人恶与恶的凑一块儿了。 岳单笙不想与魏俦纠缠,甩开他,要离开。 魏俦却叫住他,冷不丁的骂出一句:“那么大的海难,怎么就没把你淹死?” 岳单笙朝魏俦直接动手,你来我往,直到钟自羽回来,一言不发的把魏俦拉走。 之后岳单笙也没心情回衙门看戏,他烦躁的在衙门外,一呆就呆了一下午。 再后来衙门散场,他心烦意乱的继续当他的车夫,再之后,千孟尧去了容府,他就来了大风客栈。 对,他也知道前几天魏俦从柳蔚那儿接走了钟自羽,两人就住在大风客栈,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来干什么,就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想找个人发泄。 然后他就看到了魏俦。白天打过一场,岳单笙知道,比起用毒他不是这人的对手,但真论武功,他能把魏俦头打烂,而经过白天的纠葛,魏俦似乎也没打算跟他动手,两人互相仇视了一会儿,魏俦突然问:“你想不想知道,岳重 茗刚死那会儿,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岳重茗刚死的时候,岳单笙是崩溃的,是疯狂的,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无法接受,每天都活在痛苦与懊悔中,苟延残喘。 那段时间,他没见到钟自羽,钟自羽跑了,在与他打了一架后,负伤逃了。岳单笙猜到他应该是去投奔魏俦,但他不知魏俦住哪儿,无法追寻,只能留在原地,埋葬了妹妹的遗体,抱走了妹妹用尽性命诞出的那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再之后,他远走他乡,抵达岭州,将孩子,交托 给了柳家人。 岳单笙过得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关于钟自羽,他余留下的只有恨。 那了时候,钟自羽在做什么? 他没有想过。 也不好奇。 现在魏俦却突然提起,趁着岳单笙错愕之时,给出了答案:“自杀。” 岳单笙猛地看向他。魏俦说:“他忙着自杀,我救了他三回,第四回他才愿意活下来,因为我说,岳重茗的孩子被你带走了,我说你这人连妹妹都养不好,那么小的孩子,肯定也养不好,他要不去将孩子要回来,那孩子没准会 让你养死,然后,他就振作了,一边哭,一边在嘴里念着对不起,念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终于肯吃饭了……”那段时间,是魏俦对钟自羽改观的时间,两人以前的关系,就是狐朋狗友,凑在一起没少干坏事,但自从那次,魏俦才知道,钟自羽跟他不一样,他没心,钟自羽还有心,那小混蛋,居然还有真正在乎的 人。 从那之后,他就像个长辈,一直照顾着钟自羽,这种心情有点像养了个孩子,还是个熊孩子,但是孑然一生,无亲无故的魏老哥,还真觉得挺有意思的,因此父亲这个角色,他一演,就演上瘾了。 现在再看到岳单笙,魏俦很难不为钟自羽抱不平,是,岳重茗的死,钟自羽就是侩子手,这个没得说,但岳单笙这个做哥哥的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有些话他以前就说过了,不想重复,但岳重茗的死,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折磨,受苦受难的不止是他岳单笙,每个人都很难受,所以,姓岳的,能不能请你不要用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摆出一副兄妹情深 的表情,去羞辱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还将你放在心上毕恭毕敬的人。你明明知道,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你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恨你,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你为什么要选在医馆后巷对他动手?是你故意给了他一线生机!那现在,你又凭什么这么恣意妄为的出现 ,用你所谓的仇恨,再次无止无尽的去折磨他? 魏俦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最后,他也没听到岳单笙的一句辩驳。 然后,他去了厨房给钟自羽煎药。 煎药出来,也就是现在,岳单笙还没走,身边且还多了一个人。 气氛很古怪,客栈里已经有不少食客偷偷摸摸的在往他们这边看。 药应该趁热喝,钟自羽的身子还没好全,魏俦又瞪了岳单笙许久,才哼了一声,端着药盘,上了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岳单笙还在那里,眼底尽是凶戾。千孟尧犹豫了很久,才拉了拉岳单笙的衣袖,掏出银子,付了饭钱,小心翼翼的往门外走,边走边说:“跟我回去,有什么事,咱们回府再说。” 第1389章 为了那点尾款的柳蔚 千孟尧这回算是真得罪岳单笙了,回去的一路,岳单笙一句话没说,进府后,又直接回了房,还把门关得“砰砰”响。 吃饱喝足躺在院子里欣赏月色的老者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却只看到立在院子中间,眉头紧锁的汝降王。 老人家晃着酒杯,悠哉哉的问:“他又怎么了?” 千孟尧走到老者跟前,坐到他对面,看小案上还有酒杯,便拿了一个,也给自己添满了酒,一饮而尽后,有些气闷的问:“之前入府行刺本王那个刺客,老先生可否与本王细说说?” 老者“啊”了一声:“钟自羽?”千孟尧“恩”了一声,有些苦恼:“岳单笙与先生您不同,先生从一开始便乐意相助本王,本王一直心怀感激,而他,却始终不情不愿。当然,本王并非想干涉他,只是待到回京后,几桩大事应接不暇,皇上 那里也需周旋,届时本王忙里忙外,必是顾不上他,因此本王害怕……” “害怕他与行刺你的刺客为伍,在关键时刻反咬你一口,令你骑虎难下,腹背受敌?” 千孟尧狠狠的吐了口气:“疑人勿用,用人勿疑,本王信赖先生,也信赖容兄,但岳单笙他……”“他这人是这样。”老者起身,亲自给汝降王又倒了一杯酒,再慢慢躺回摇椅上,慢悠悠的道:“他那人不爱受人钳制,性子极倔,看着是不好相处,但又极重承诺,既然答应了你,必然就会帮你,你无需担 心,至于钟自羽,你更不用在意,那次的行刺虽不知是受谁指使,但他应该,不是冲你去的。” 千孟尧不懂:“不是冲本王?可他的刀尖,的确是对着本王的。” 老者笑了一下:“他估计是不知打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岳单笙在这儿,想来找他,这才弄了一出。”千孟尧不信:“要找人,开门见山来找便是,何必鬼鬼祟祟、舞刀弄枪?先生,不是本王小气,您是知道的,本王身边虎狼环饲,内外交困,那姓钟的来意不明,岳单笙又与他诸多来往,因此,若没有一个 明确答案,本王不敢掉以轻心。”老者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我们不是仙燕国人,我,岳单笙,容棱,柳蔚,都不是,那钟自羽,自然也不是,我们与你国中人非亲非故,我虽不知钟自羽是何时抵达此处,但他应该不会被你的对头们收买 来对付你,他与岳单笙,的确有一段纠葛,他们是从小一道儿长大的好兄弟,后因一条人命,反目成仇,依我看来,岳单笙是不愿原谅他的,但他一再出现,应是,还在祈求原谅。” 到底是别人的私事,老人没想把岳重茗的名字说出来,隐晦的概括了两人的恩怨,话里话外,不过是给汝降王吃一颗定心丸。 果然,千孟尧并不知道这个,他没再细问,只是眯起了眼,似在斟酌。 与老人家谈完,千孟尧是畅快一些了,只是心里难以释怀的,依旧无法释怀。 位高权重的人,皆有一个通病,多疑。 尤其对身边亲近之人,尤其提防。 千孟尧知道了钟自羽这人的一些来历,心里安了不少,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松懈了。 说到底,身处他这样环境的人,根本不可能有真正放松的一刻。 …… 万立的案子已经解决,从四面八方,千里迢迢赶来的各路人马,也可以原路返回了。 西进县几乎是在两天之内,就送走了一大半人,还剩下的,除了成齐这种闲着没事干的,也就只剩巡按府的几位大人了。 柳蔚天天都在躲庄常,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庄常以花了钱的名义,非要把柳蔚叫去衙门,有点事就让她干,反正就非要确保自己花的两千两白银能物超所值。 柳蔚为了那点尾款,辛辛苦苦,连着好几天晚饭都是在衙门吃的。 日了久了,她也发脾气了,差点没在县衙和庄常大打出手。 最后还是宋县令在中间调停,才没真的干起来。 这件事被成齐当成笑话说给纪淳冬听,纪淳冬听着,眼睛却看着李玉儿的方向。 呆了一阵子,成齐也知道了纪淳冬与李家父女的瓜葛,他很是唏嘘,可逝者已往,也只能安慰纪淳冬:“我那小表弟已经答应了,定会治好李姑娘。”纪淳冬也没走,按理说他早就该走了,但因为李玉儿,他硬是留下来了,也帮不了什么忙,但就成天想起来就给李玉儿做点事,给她捡卡在树杈上的风筝,替她捉树窝上的麻雀,总之就变着法的想对李玉 儿好。 后来,他还要命的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在一次晚饭时,他当着众人的面,突然起身,义正言辞的宣布:“我要认玉儿为义女。” 当时的情况可谓非常尴尬,因为当他说完这么一句话后,原本在边上乖乖吃饭的李玉儿,突然跳起来,张着嘴,就往纪淳冬身上咬。 那次事件的结果就是,认女之事不了了之,纪淳冬手上多了一圈伤。成齐当时不在场,他是后来听说的,现在看纪淳冬又盯着李玉儿可劲儿看,他实在不忍心,就劝他:“你呢,要真想为她好,就给她钱,你看她日子过得不好,人还病着,将来等她病治好了,定然是需要钱 银过日子的,你就给她钱,也算是还债了。” 纪淳冬本来没想跟成齐闲聊,听他说到这儿,倒是突然福至心灵,捉摸起来:“我的身家并不丰厚,全给她,够吗?” 成齐噎了一下,有点卡壳:“也别全给啊,你不活了?” 纪淳冬理所当然的道:“我有月俸。” 成齐愁眉苦脸:“光月俸够干啥的?你家人呢?哦,我忘了,你是孤儿,不过我记得你说你有个义父来着,你义父不要你供养吗?” 想到自己的义父,纪淳冬又叹了口气:“我已有,两三年未见过义父了。” 成齐说:“他住在京城吗?也是,你在原州任职,你们父子相隔异地,不常见也正常。” 纪淳冬垂了垂眸,因不想多提自己的家事,没有回复,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无奈。他那位义父,几十年来,心里记挂着的都是那位他从未见过一面的义母与义妹,而他这个白捡的儿子,怕是早忘到脑后跟去了。 第1390章 小黎出手相救! 红家村。 村长洪阳牵着自家的老黄牛,急匆匆的往村外赶。 路过徐大娘家时,徐大娘家的二宝探出头,问了声:“村长爷爷这是要去哪儿?” 洪村长头也没回,边走边说:“山上出事了,你在家好好呆着,莫要出去!” 二宝一脸懵懂,纳纳的往山头的方向瞧去,只见雾气未散,山林清净,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怀山上今日的确是出了桩事,事情的起因是前日夜里的雷雨。 前日天下骤雨,电闪雷鸣,怀山内居住的野兽被惊动了,昨日起,就有其他村上山砍柴的村民受到了暴怒野兽的袭击。 这两日,依山而建的各个村庄都小心谨慎,惟怕山上的野兽冲进村子,伤了人命。 而今天,红家村人也受灾了。 洪村长赶去时,就看到三四个他们村子的村民,围着一个不认识的,腿正在流血的汉子,着急的想把人救下山。 看到洪村长来,徐二宝他爹就忙道:“这人好像是柏三村的,让熊给挠了,瘸着腿好不容易跑到咱们这片地界。” 洪村长蹲下身看了看那汉子的伤势,问他:“柏三村离沼泽地不近,你这是在哪儿被挠的,还能跑这么远来?” 那汉子疼得呲牙咧嘴,嚷嚷着道:“您倒是先给我止个血,我这腿都快废了。” 洪村长满心怀疑的盯着那汉子又看了两眼,没再追问,先叫人把他背上,带进村子再说。 下山的路不好走,驮着伤员的村人走得比较慢,这若是平时,走得快的先走,走得慢的后走,这都是常态,但今天,洪村长却对走得慢的说:“你们走前头。” 大家都有些纳闷,但路就在前面,谁走前谁走后也没讲究,因此迈步就去了。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被人驮在背上,扬言自己来自柏三村的那个受伤汉子,突然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朝着驮他的村民脖子上抹去。 “你做什么!”关键时刻,一直心存警惕的洪村长猛地朝汉子扑去,抓住他的手,硬生生给人扭了一整圈。 那汉子受到钳制,背他那人下意识将他丢下。 谁知刚刚还一瘸一拐的人,现在却能双足立地,他绷着脸,就跟洪村长周旋起来。 几个村人这才发现问题,忙七手八脚的去帮忙。 一番扭打中,沉寂的山林里,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三四道身影,这些人与那汉子是一伙的,一出现,便朝村民们下狠手。 危险来得淬不及防,淳朴善良的村民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好好地救了一个人,却被这人攻击,且这人还有同党,同时出现时,这些人手上都拿着利器,对着村民的身子就开刺。 村民们空有一身力气,但终究手无寸铁,很快便有人被刺伤,匕首削铁如泥,刺在人身上,还没感觉到什么,已经出来一道血口子。 “你……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洪村长咬着牙吼出。 杀手们面无表情,互觑一眼后,有人说:“留下村长,其他人先杀了!” 话音一落,已经有人朝其中一个村民的心脏捅刀。 洪村长吓得面无人色,几欲昏阙,大喊一声:“不!” 话音未落,却看捅刀的杀手手腕一荡,接着匕首落地,掉在石上,发出清脆的“哐当”一声。 林中的气氛,有一瞬间沉寂。 行凶者与受害者,皆齐齐一默,接着,他们就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 柳小黎捏着石块,一颠一颠的从树林里走出来,那几个手持凶器的汉子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彼此,摇头。 柳小黎把石块抛得老高,落下来时,又稳稳接住,他轻轻软软的问:“村长爷爷,您没事吧?” 洪村长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小孩,还记得不久之前,有个黑水村的小男孩迷路了,误闯他们红家村,让他给送回了山上,当时那小男孩就说,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他们。 洪村长也没当回事,更没放在心上,可今天,这小孩竟然真的出现了,还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洪村长是个好老人,见状已顾不得寒暄,立刻嘶喊:“小朋友你快跑,这些人是坏人,你赶紧走!马上走!” 柳小黎却没动,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这些坏人会欺负村长爷爷。” 洪村长说:“你快走,你赶紧走,走啊!” 行凶者见此,冷笑一声,阴森道:“谁都别想走!” 话落,捡起地上的匕首,猛地朝小黎冲过去。小黎没费什么功夫,轻飘飘的躲过了对方的第一刀,在对方正要扭身施展第二刀时,扣住对方的后腰,在其腰骨位置,用指关节一按,那行凶者只感觉腰眼一疼,还未反应过来,半个身子已像被卸了一般 ,往地上滑去。 趁着对方还未落地,小黎脚尖朝着对方的裆下一踹,力道不轻不重,却足矣让人痛不欲生。 倒地后,行凶者什么都顾不上了,缩卷着身子,像个虾米一样趴着,小黎咂咂嘴,又抬头看向另外三人,眼底尽是笑意:“一起上吧,别耽搁时间了。” 几人似是被燃起了火气,正要一拥而上,却听山下传来喊叫声:“村长,桩子,你们在哪儿了啊?” 行凶者们互觑一眼,最后彼此打了个眼色,没再纠缠,闪身跑进了山林。 危险来得快,去的也快,小黎一低头,看到自己脚下那汉子也窜的跑没了,他也没去追,而是过去查看洪村长的情况。 村长刚才一通力气,与匪徒纠缠,现在早就没劲了,哐当一下坐在地上,另外几个村民也一个比一个凄惨,每个人身上几乎都挂了彩。 小黎面色严肃,问道:“村长爷爷,那几个到底是什么人?您怎么会与那样的人结怨?” 洪村长止不住的摇头,整个人也是混混沌沌的。倒是旁边的有村民咬着牙道:“他们必然是来找白叔的,不行,村长,您赶紧写信给白叔,让他近段时日,可千万不能回来!” 第1391章 小黎出面,不看僧面看佛面 白叔不是红家村人,红家村却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洪村长回到村子后,便立刻进屋去写信。 小黎被留在徐大娘家。 徐大娘知道了山上发生的事,非常惊恐,紧张的一直追问小黎当时的情况。 小黎跟她说了,徐大娘更担心,捂着头念叨:“这可怎么办是好,这些人,怎么会又跑到村子里来?” 小黎好奇的问:“大娘您也知道他们吗?他们是来找白太爷爷的?”徐大娘点了点头,叹气:“白叔不是咱们西进县人,他刚来我们村时,我还很小,那时,就见过好几批不同的人来找他,有些来得礼数周全,有些来得穷凶极恶,直到多年前白叔离开,经久不归,这些人才 渐渐没了声响,可哪知道现在又跑来了,还……还朝村人下杀手,这不是要人命吗。” 小黎更好奇了:“白太爷爷怎会认识那么多三教九流之人?” 徐大娘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白叔啊,可是个大人物。” 小黎张大了嘴:“大人物?多大的人物?” “我听我娘说,白叔是京里面的,他还连皇上都认识。” 小黎是真没想到,忙目瞪口呆的比着大拇指:“好厉害啊!” “可不是。”徐大娘忍不住也有点与有荣焉:“我听说啊,白叔早年是当官的,后来致仕,便五湖四海的游山玩水,也不知什么契机,就让他留在了红家村,一呆就呆了许多年,直到五年前才离开。” 小黎又问:“那白太爷爷为什么离开呢?那些人又为什么来找他呢?” “谁知道呢。”徐大娘又叹了口气:“白叔当初就走得突然,一走就走了多年,倒是回来了一趟,可也什么都没说,就是上回你遇到的时候,呆了三天,又走了。”小黎跟着点点头:“我知道,洪村长还说我运气好,迷个路,还能撞见白太爷爷回村,其实上次离开后,我便一直想再回来探望白太爷爷,可县城里出了命案,事情太多,我娘又忙得焦头烂额,我得留在家 里照顾妹妹,便没空回来,前个儿县里的事终于忙完了,我这才找了机会跑来,来前就想,也不知今个儿能不能见到白太爷爷,没成想,倒见了那群坏人。”“那群坏人也不知会不会去而复返。”徐大娘又被牵起了愁丝,脸色一下就差了:“我们村里真的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以前来的那些人吵吵嚷嚷,可也从未见过动刀子的,哎,真是太让人挂心了,别是白叔在 外面出了什么事啊!”小黎小脑瓜转了转,就道:“要不我回去的时候,替你们报官?我认识西进县的宋县令,我跟他提提,让他派人过来看看,不然这样太危险了,咱们村子安在怀山里头,中间又隔了沼泽地,要真出了什么事 ,岂不是叫天天不应?” 徐大娘一拍大腿,忙道:“报官好,报官好,报了官坏人就怕了,不过咱们村子有些特殊,得先跟村长说好,走,我们去找村长。” 两人一前一后,火急火燎的跑到村长家门口,刚好见着洪村长拿着写好的信要出去。 徐大娘将报官的事说了,村长想了想,便点头:“报官也好,加强防备,再跟其他村庄通个信,别让那些匪徒跑到别的村去祸害人。” 那些人到底是以什么目的来的,还说不准,但可以肯定的是,多半与白叔有关。 除了白叔也没其他可能了,这不是前阵子,白叔还回来了一趟?这些人怕就是这么跟来的!小黎这回来红家村,纯粹是来探亲的,也没想到会遇到匪徒伤人的事情,插手将村人救下后,他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主要是红家村太偏僻了,他害怕他前脚一走,后脚那些人就又来,因此报官之事, 变得迫在眉睫。 原本小黎还想从红家村离开后,再去黑水村走一圈,顺道再去柏三村,趁着今天有空,把西进县的朋友都见见,但现在这么一弄,他就不敢再瞎溜达了,趁着天没黑,就和洪村长一起回了城。 回城的路上,小黎还问洪村长:“村长爷爷给白太爷爷写了信?您知道白太爷爷住哪儿吗?” 洪村长摇头,道:“白叔上回走前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有事便让我寄信到那儿,可那个地址怪怪的。” 他说着,把写好的信拿出来,给小黎看。 小黎就看到,信封上写着歪歪扭扭的数个墨字——阜昌州桐平县八大里驿馆收。 “驿馆?” 洪村长点头,长叹了口气:“也不知白叔能不能收到。”赶回城里后,小黎带着洪村长去县衙,因为是小黎出面,不看僧面看佛面,宋县令很认真的立了案,又亲自吩咐人前往调查。同时他脑子里也稍微溜达了一圈儿,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辖县里,还有一个 叫红家村的地方。 红家村毕竟偷税漏税多年,洪村长也不敢太高调,看县令没问,忙以寄信为由,赶紧跑了。 小黎心事重重回到家,刚进屋,就被猛扑过来的李玉儿撞得差点摔倒。 李玉儿平时就这么蹦蹦跳跳的,但小黎都不会被她撞歪,今天却神不守舍的。 李玉儿也愣了,难得的不闹了,抓着小黎的手,盯着他看。 小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耷拉着两只耳朵去屋里找娘。 柳蔚被庄常奴役着,带了一大堆工作回家来做,对着满桌笔墨纸砚正奋笔疾书,小黎进去后,就拉拉她的衣袖,喊:“娘,我有事跟你说。” 柳蔚没空,不搭理他。 小黎就缠上去,抱住娘亲的腰,蹭着撒娇。 柳蔚没好气的立起身子,低头看着小矮子儿子,嚷嚷道:“你没爹吗?有事不会找你爹去!” 小黎愣了下,傻傻的看着她。柳蔚这才回过神,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泄愤似的道:“去找你容叔叔,他没事干,带着丑丑在隔壁戏园子听戏,可把他给闲坏了!” 第1392章 去找外祖父 容棱其实没柳蔚想的那么闲,但柳蔚忙,忙的人看不忙的人,就怎么看都不顺眼。 容棱也省得在府里招她,索性带着女儿出去溜达。 小黎找到容叔叔时,容叔叔正坐在街边茶寮,拿筷子沾了蜜糖水,喂丑丑吃。 小黎一过去就跟容叔叔聊心事,说自己今天进了一趟怀山,想去见当初救丑丑的老爷爷,但是老爷爷不在,村子里还发生了事。 容棱听着也没个反应,倒是丑丑因为蜜糖水好喝,在爹爹怀里一直拱,还伸手要去拿那根筷子。 容棱一边护着女儿,一边估算着喝了小半杯了,是不是够了,主要是柳蔚一直说不给孩子吃甜的,怕坏牙,他这也是在外面偷偷给女儿喝,回到家也不敢声张。 小黎说了半天,见容叔叔看都没看自己,他很生气:“容叔叔!” 容棱这才回神,瞧他一眼,疑惑:“恩?” 小黎泄气了:“我跟你说话呢!” 容棱点头:“我听了,你要进山?去吧,天黑前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我去过已经回来了!”小黎大声咆哮。 容棱让他吼得有些迷茫,到底正视了自己的儿子,好声好气的道:“你再说说。” 小黎撅着嘴,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 容棱听完,总算有了反应,他的脸色非常差,语气更是冷涩:“如此重要之事,你为何不早说?” 小黎正要解释,我刚刚说了,你没听啊,但容棱已经起身,直接往府里赶。 回了府,柳蔚还是那副加班加到崩溃的死样子。 容棱把丑丑塞给小黎,将房门一关,与柳蔚呆在里面足一刻钟。 一刻钟后,房门被打开,柳蔚一脸冷肃,一边往身上套外杉,一边急匆匆的朝外走。 容棱与她焦急的样子差不多,路过小黎时,他嘱咐一句:“赶紧去通知你师祖爷爷,说他那位旧友找到了,就在红家村。” 小黎抱着丑丑,还有点懵懵懂懂的,闻言先是答应一声,然后就开始四下张望,找人接管孩子。 偏偏这时家里谁都不在,走了两个院子,才看到正在给李玉儿编花环的纪淳冬,小黎连忙跑过去,把妹妹往其怀里一扔,焦急道:“劳烦伯伯替我照顾妹妹,我有事要出去,很快就回来。” 纪淳冬哪里抱过这么小的婴儿,他都懵了,两手停在空中,动都不敢动,偏偏小黎说完就跑不见了,纪淳冬慌得不得了,一个脆弱的小婴儿放在他怀里,就跟黑熊捧着蜜糖罐子似的,怎么看怎么滑稽。 拒绝已经来不及了,那边小黎走得飞快,另一边柳蔚与容棱,也是匆匆忙忙。 出了府邸,两人便找了辆马车,说要去红家村时,那车夫明显愣了下,显然是没听过这么个村庄。 容棱提醒一句:“满村种着红月季,在沼泽地深处。” 车夫这才想起来:“那个村子啊,不过那好像不是我们西进县的村子,是鲁白县的吧,车钱……” 柳蔚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摆到车夫眼前:“现在就去!” 车夫顿时什么废话都不说了,扬着马鞭,马不停蹄。 柳蔚的外祖父没有死,这是她很早以前便知道的,最开始说的人是权王,因涉及那张藏宝图,权王将话说的很明白,那张图,就是由岭州纪家当初出海的数十人里,唯一一个安全返航之人所绘的。 因为那张图,他们才踏上了寻海之路,越过重重阻碍,来到这陌生的仙燕国,柳蔚一开始是迷茫的。 这里是另一片土地,另一片大陆,又时隔数十年,外祖父,真的还在吗? 师父曾说,白狼的主人就是她的外祖父,可白狼已经失踪,大海茫茫,音讯全无。 西进县一连串的案件,搅得柳蔚不得安宁,她忙着顾及眼前,竟是没想到,小黎是曾近见过白狼的。 不止见过白狼,他还见过外祖父? 那是外祖父吗?姓白,因妻子姓白,时隔多年,恐会忘却,便给自己改姓为白。 应该,是外祖父吧? 柳蔚揪着自己的衣领,咬紧牙关。 容棱搂住了她,无声的给她安慰,柳蔚将头搁在他怀里,闭着眼睛问:“为何现在才说?小黎是从外祖父手上救回丑丑的,为何现在才说?” 容棱落了个吻在她额上,深吸口气:“是我不好。”那时容棱重伤抱恙,卧床不起,小黎进山一次,说看到了丑丑正被母豹子饲养,他心中担忧,想带回丑丑,可阴错阳差,险些伤了自己性命,小黎懂事,独自一人进山带回妹妹,见到女儿时,容棱又是庆 幸又是恍惚,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黎那时因小灵童的身份每日早出晚归,父子二人竟也没空腾些功夫,说上一场话。 忙忙碌碌的过去了近两个月,时至今日,容棱才知,当初竟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小黎,竟是见过白狼,甚至见过白狼的主人。 小黎并不知白狼的主人有多特别,他只听师祖爷爷提过,白狼的主人是师祖爷爷的旧友,小孩子懂得少,柳蔚和容棱也没特地与他说过那位“主人”的重要性,因此纠纠葛葛,到现在才把话说开。去往红家村的山路难行,一路上,柳蔚又是紧张,又是焦躁,她按住自己的额头,冷不丁的念叨起来:“一开始没料到大海之外是另一个国度,那时纪槿来寻我,与我说,外祖母重病在身,已经开始不记得 人事,我明明说,会尽快赶赴岭州,见见她老人家,偏一场海难,不知何时才能前往……” 容棱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让她别再说了,只沉着脸道:“小黎见到的若真是外祖父,那也是他祖孙二人的造化,老天既定了这场缘,便不会再收了。” 柳蔚还是担心:“真的会是外祖父?这么多年,他都在仙燕国?他,过得好吗?” “他很健康。” 柳蔚仰头看着他。 容棱吻了吻她的唇:“小黎是这般形容的。” 山路越发难行,柳蔚的心也跟着马车颠簸忐忑,她想见外祖父,又心存担忧,整颗心被搅得七上八下。 终于,临近傍晚时,马车在山脚停下。车夫指着上头道:“越过前面的沼泽地,便是红家村,上面马车过不去,你们得自己走。” 第1393章 小黎把他叫来,神神秘秘 红家村占地面积小,村内村民也少。 但围绕着村庄的月季花田,却又大又美。 柳蔚也因这瞩目的艳红,确认了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红家村白天遭了难,晚上又来了两个生人,村人们都非常警惕。 柳蔚立即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再说出与小黎的关系,淳朴的村民们这才放松下来,将他们请进村坐。 柳蔚看了容棱几眼,始终开不了口。 容棱便替她问:“敢问村中,是否有位姓白的老者?” 姓白的老者现在不在红家村,这是来之前柳蔚和容棱就知道的,小黎说过,姓白的老者多年前便离村远行,但两个月前,回来过一趟,且还是为了丑丑。 现今老者不在,柳蔚依旧执意跑这一趟,不过是想确定一番,确认那是否真是外祖父本人。 询问过程中,一些知道的问题,村民们都回答了,他们大概以为这两位公子是为缉捕行凶者而来,因此要对白叔的身份多加了解。 当容棱小心翼翼的问到白叔的亲人时,有村民说道:“白叔有个儿子。” 容棱一顿,立马看向柳蔚。 柳蔚:“……” 容棱握住她的指尖,牢牢的攥在手心。 柳蔚深吸口气,道:“很正常,毕竟几十年过去了。” 外祖母一直住在岭州,多年来,并未改嫁,晚年得了痴傻之症,心中想的,却依旧是分隔多年的相公。 柳蔚承认,当容棱跟她说,那位白老以前姓纪,是因怀念发妻,才替自己改姓为白时,她心中有多激动。 她笃信一夫一妻,她与容棱也好,她的母亲与早亡的父亲也好,皆是两情相悦,一心一意,哪怕其中一人离去,另一人心中,也始终留有一片空白,供以安栖。 柳蔚以为外祖父与外祖母也是,哪怕天各一方,哪怕时光荏苒,他们依旧彼此挂念,彼此相爱。 但是,原来有些人的情,并不一定就经得起时间的蹉跎。 几十年,半辈子,坚持不下来也很正常。 外祖父孤留异乡数十载,遇到了别的女子,成了亲也好,留了后也好,都情有可原。 只是可怜了外祖母,苗女一生爱一人,她到死,心里怕也只装得下外祖父,但外祖父,已有了新的家室。 村人们还在继续说,但后面的话,柳蔚已经听不进去了,此时天已黑透,这个时候下山回城是不可能的,村人们热情,但也畏生,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没有人有胆量留他们借宿在自己家中。 最后,一番商量,他们开了白叔遗留的那间空屋,清扫一番,让两位暂住。 房子里很空,除了一张床,两个柜子,便什么都没有了。 村人送来了干净被褥,容棱铺好后,转头看到柳蔚正盯着木柜发呆,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静静的拥抱,没有言语,但柳蔚受到了安慰,她回身把脸埋在容棱坚硬又温热的怀里。 安静的房子里,两人的拥抱也变得冗长,这一夜,柳蔚没有睡实过。 第二天,刚过晌午,洪村长与县衙的人一起回村来了。 洪村长昨日上县城报官加寄信,本是下午就可以回来的,但他又担心村子偏僻,县衙的人若是找不到路,会不会就不来了? 于是一咬牙,在城里住了一夜,今日一早亲自去衙门自荐,要给衙役们领路。 衙役们很尽职,进了村就开始调查伤人案件,还给每个受伤的村民录了口供,恰逢在这儿还遇到了柳蔚夫妇,衙役们更是惊喜,笑呵呵的与他们打招呼。 村民们这时也介绍一番,将柳蔚二人的身份,与小黎的关系,同洪村长说了。 洪村长听了后连称怠慢了,又说小黎没与他提过会请家里人帮忙,倒是他们招呼不周了。 柳蔚昨晚便想见村长,因为她听说,村长是知道白老如今的住址的,不管那是不是外祖父,又是不是有了新的家室,柳蔚都决定尽快见其一面。 洪村长本来不想公开白叔的下落,但这两位是特地来帮忙的,他便不好隐瞒。 犹豫了半晌,最终,他还是将白叔现今应当在阜昌州桐平县的消息与其说了,但具体住址在哪儿,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应当在八大里附近。 柳蔚听了,同容棱对视一眼,眼中意味明显。 容棱握着她的手指,道:“我陪着你。” …… 与此同时,县城那边。 成齐又跑到容府去串门,这次串门,他还带了一封信。 信是给纪淳冬的,但见到纪淳冬前,他先看到了院子里神不守舍的一老一少。 成齐是认识小黎的,但却不认识小黎身边的老人,他悄悄问厅堂里的云想:“那老头是谁?” 云想白了他一眼:“你称呼尊重些,那是容大哥的师父,之前不住这儿,昨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小黎把他叫来,两祖孙神神秘秘的在那儿呆了一早上了。” 成齐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怎么在意,得到答案后便东张西望,再问:“纪大人呢?” 云想指指后院:“给玉儿扎蹴鞠呢。” 成齐溜溜达达的去了后院,果然看到纪淳冬挺大个人,坐在个小马扎上,手里忙活着扎蹴鞠布,背上还背着个小婴孩。 那婴孩成齐也见过两次,是柳蔚的小女儿,府里的金疙瘩,平日谁都会抱着她带,但成齐还是第一次看纪淳冬带这孩子。 他觉得好笑,还真哈哈大笑起来了:“纪大人这是唱大戏呢,怎么还扮起小娘子了?敢问这孩儿的爹是谁啊?” 纪淳冬杀人般的眼神,冷扫过去。 成齐笑意凝固,吓得不敢再往老虎嘴里伸爪子,咳了一声,老实的递出手里的信,恭敬道:“原州来的,说是给您的。” 纪淳冬接过信,拆开看了两行,不觉蹙眉。 成齐撩闲儿,探头去问:“谁写的?”眼尖瞥到了信纸落款上,有“父言”二字,猜测应当是纪淳冬提过的那位义父写来的。 纪淳冬没回答,几下把信阖上,起身,往屋里去。 但起来时因动作太大,把背上的婴孩给惊动了,小女婴娇气得很,当即不乐意的哼唧。纪淳冬连忙放轻手脚,仔仔细细的把小女婴抱到怀里,笨拙的哄了两声,忍不住抱怨:“到底何时才把这孩子拿回去!真是要命了!” 第1394章 码头筹建,可愿了解一下? 其实家里这么多人,是不需要指着纪淳冬一个外人看孩子的,奈何丑丑还挺喜欢他,昨日带了一会儿,小家伙就赖在厚实的怀里不肯出来,任凭其他人怎么去逗,她都无动于衷,最后没法子,看纪淳冬也 不像个会拐卖儿童的,大家一商量,就把孩子留他这儿了,说到底也是同一屋檐下,没那么讲究。 纪淳冬带了一天孩子,比自己生了一个还累,小孩子矜贵,他这个粗人习惯了大手大脚,冷不丁的这么小心翼翼,都快连路也不会走了。 现在更甚,他接到一封信,信是义父两个月前写给他的,寄到原州,但他不在原州,因此辗转一番,又从原州寄到白山洲,现在才落他手上。 信中义父言,要请他帮一个忙,让他收到信后尽快与其联系。 这种事纪淳冬还是第一回遇到,义父闲云野鹤惯了,自打他为官后,义父就像没他这个儿子似的,几年见不着一面,更别说请他帮忙。 因为是第一次,纪淳冬也想表现一下,但带着个孩子,肯定不方便。 眼珠子转了两圈,他就盯上了成齐。 成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好好来送封信,最后引火烧身。 一刻钟后,成齐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女婴,手忙脚乱的去找云想求救。 云想接过孩子,哄了半天,方才止住丑丑哭闹,她问满头大汗的成齐:“纪大人呢?” 成齐没好气:“谁知道呢!别问我!烦死了!” 云想:“……” …… 纪淳冬去了县衙,一去便找上了宋县令。 义父信中所言,是望他能借职位之便,替其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因为这里不是原州,纪淳冬又没带什么下属,便只好来西进县衙,拖宋县令帮忙。 因为万立的案件,巡按府好几位大人还没走,书房、正堂,宋县令都让了出去,他现在办公的地方,是后院的小侧房。 纪淳冬求助宋县令,宋县令还挺热情的,亲自帮他翻阅典籍,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宋县令便提议去文案室看看。“万户集是每个州府县城必备的,纪大人您说的那人若真的于十年内曾涉过人命刑案,而万户典籍上又找不到,那便一定在二十吉法册中,今年的法册更替还未送来,但截止到去年的法册内容,文案室都有 记录,只是要想在万千典籍中找到您要找的那一人,恐怕需要些时候。” 纪淳冬微微颔首,表示理解:“还是劳烦宋大人了。” 宋县令憨厚的笑了笑:“纪大人乃是御前当过差的人,又于原州位任高职,不知码头筹建,可愿了解一下?” 纪淳冬一愣,看着他。 宋县令哈哈大笑:“说笑而已,说笑而已,文案室就在前头。”纪淳冬面无表情的进入文案室,间隙回头,发现宋县令还盯着他看,纪淳冬无语了,只好道:“宋大人为西进县筹建呕心沥血,实为可敬,本官倒也有些闲钱,若本官今个儿要找之人,天黑前能找到,本官 愿捐一万两白银,供西进县码头扩建安生。” 宋县令眼睛顿时亮得发光:“好说好说,纪大人您且坐着,天黑之前,下官必会给您好消息!”宋县令说到做到,为了捐款,为了钱,他豁出去了,本来纪淳冬要找个以前犯过罪,落过刑的旧犯档案,他这边要在上千本二十吉法册中翻找,是很难找到的,他一开始也就打算给纪淳冬开个门,让他自 己在文案室里昏天黑地的找,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给钱啊,人家要给钱的,宋县令立刻一声令下,将县衙上下识字的都叫到文案室来,上天下地的给他找。 临近傍晚时,还真让他找到了。宋县令指着典籍中的一页,杵到纪淳冬眼皮低下,激动的道:“这里这里,肖习正,三年前曾于京城犯过两起人命案,当即被捕,但因逢去年太后六十大寿,大赦天下,此人由二十年狱刑,被改为流放东漠 ,却在今年年初,杀了拘刑衙差,逃出东漠,至今仍在通缉中。” 纪淳冬盯着那页档案,看了好一会儿,将其抄录下来,打算一会儿就去驿馆,将查到的内容回信寄给义父。 临走前,纪淳冬也没诓宋县令,说回头就让人送银票来,宋县令高兴的只差没把他当祖宗拜。 其实一万两白银,对纪淳冬来说的确是小意思,当了这么多年官了,一万两还真不至于有多心疼,至少宋县令拿钱也是办实事,都用在刀刃上,为了百姓扩修码头,纪淳冬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出了县衙,趁着驿馆还未关门,纪淳冬赶去驿馆,将信按照义父寄来的地址,原路寄回,同时叮嘱驿丞,信是急件,必得快马加鞭送往。 出了驿馆时,天已经黑透,纪淳冬看看时辰,打算回容府,刚走两步,迎面便见几位麻衣男子,几人打扮松散,步履极快,因为街道窄,数人要一同通行,难免会与另一边的纪淳冬有所碰撞。 纪淳冬没有让路,他右边是石阶,再走根本没路,他以为对面的这行男子会侧身,避让着他,但没想到那几人大摇大摆,竟是直接走正路,仿佛并不在乎与其他行人碰撞。 纪淳冬不悦,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人,这么不懂规矩,大街是你家的吗?由得你占一整条道儿走路? 他身为武将,脾气本就有些冲,于是他也不让,就等着对方与他撞上,他再暗暗施力,将对方撞倒。 本是一桩小事,但当对方真与自己碰倒一起时,纪淳冬却愣了一下。 只因他听到“哗啦”一声,眼睑一垂,便看到几人中,其中离他最近的男子,竟在靠近他时,拔出匕首,正对他的腹部。 纪淳冬眉头一皱,快速往后退去,几人见手段暴露,竟直接于大街之上朝他行凶。 数把匕首同时抽插,纪淳冬冷不丁遭到暗算,避让之时,难免受到轻伤。 他拉开距离,盯着穷追不舍的几人,冷声问:“你们是何人?” 几人不作回答,迎头又上,手中利刃咄咄相比,令得纪淳冬不得不连连后退。 正在这时,纪淳冬看到其中一个男子眼睑下有颗黑痣,再回忆之前于县衙文案室见过的通缉令画像,他脸色一变,喊出那人名字:“肖习正?”正是义父要他调查之人! 第1395章 低头一看,是急急忙忙的小黎 两日前,距离西进县百里外的郊野茶寮内。 年迈的老店主亲自端了茶,两笼屉包子,进了茶寮唯一的简陋小间。 小间门一打开,蹲在门旁的白色大狼猛地立起身子,冰蓝色的眸子里,寒光凛凛。 老店主轻轻一笑,并不慌张,将托盘搁下,顺手拿了个包子,递给白狼。 白狼嗅了嗅,闷头咬走。 老店主坐下,仰头看向对窗而站的白发老人,叹了口气,询问:“您这是明早便要走吗?不能再等等?” 白发老人转过头来,瞧向认识了半辈子的老伙计,摇摇头:“晚了,怕会来不及。” 老店主皱眉:“不是已经书信给少爷了?不如就让少爷将那伙人逮了,您何必亲自过问?” “他哪里知道这些。” 老店主一愣:“少爷不知道?” 白发老人不说了,拿起桌上的包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店主又开口:“若不然找皇上?皇上向来对您孝顺,若知那伙人竟敢私揽死囚,妄图对您不利,必不会袖手旁观。” 白发老人放下包子,长长的叹息:“你啊,年纪比我不小多少,如今有子有孙,安享晚年便罢了,何苦还操心我的事?”老店主一下站起来:“一日为主,终身为主 ,老奴伺候您半辈子,哪里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况且,老奴真的不认为这有必要,那些人到底想要什么,您就不能给他们吗?您藏了这么多年,连皇上、少爷 都瞒着,难道那东西还比您的性命更重要?” “就是比我的命重要。”老人冷静的道。 老店主滞住,颓然的坐回凳子上。 吃了一个包子的白狼显然没饱,低甩着尾巴,蹭到自家主人跟前。白发老人又拿了一个给它,同时与老店主道:“那伙人查到我前些日子回过西进县,怕是以为我将东西留在了红家村,他们心狠手辣,连大牢里的死刑犯都敢偷运出去,以己私用,我是担心,他们会对无辜 村民不利,托冬儿查探那姓肖的下落,乃因此人正是那批死囚首脑,原以为很快便有消息,未想到回信迟迟不到,不得已下,这趟西进县,我便非回不可……” “可您回去,岂不正如了那些人之意,他们就是想要找您……” 老人苦笑:“那也没法子。” 主仆一番对话,到最后,却是无解。 第二天,天还未亮,老店主一觉醒来,发现对面的床铺已经空了。 他的老主子与主子那头晚年重遇的白狼,已消失无踪。 …… 百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快马加鞭,亦可快到。 县城容府内,云席一边收拾医箱,一边起身,对床榻上精神奕奕的中年男子道:“不要碰水,每日换两次药。” 纪淳冬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没什么感觉的“恩”了声,起身就要下床。 云席瞥了他一眼,严肃的将他推回去,道:“再躺会儿。” 纪淳冬挺不乐意的:“这点小伤,不足挂齿,那几个孙子伤的比老子重,妈的,当街砍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别让老子抓到,逮到了,把他们一个个皮都扒了!” 粗鄙的恶言脱口而出,云席听在耳里,摇了摇头,也懒得管了,拿着医箱,转头走人。 房门外,宋县令胆战心惊的守着,见大夫出来,忙小心询问:“纪,纪大人,还好吧?” 云席还未回答,房内气势洪亮的男音便传出:“宋县令?你还在吗?” “在在在,下官在。”宋县令点头哈腰的走进去,后背都汗湿了,他的管辖区县内竟然发生匪徒当街伤人这样的恶劣现象,伤的还是个朝廷命官。宋县令刚听说时,吓得人都快昏了,现在再看到纪淳冬,他是心虚得不得了:“衙役里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大人您放心,下官必会给您一个交代,那几名匪徒,下官就是掘地三尺,也定给您找出来! ”“必须找出来!”纪淳冬恶狠狠的道:“那些人身怀凶器,于闹市行走,本官这点小伤倒好说,若他们疯起来,朝路人百姓下手又该如何?况且,他们还不是普通人,另几个本官没看清,但其中一个,正是年 初东漠逃逸的死刑犯肖习正,宋县令,逃犯啊!” 宋县令吓得面无人色,急忙应承:“是是是,本官这便亲自带人去抓,只要他们还留在西进县,下官必将他们全挖出来!” 再三保证后,纪淳冬终于放宋县令离开。 等房中安静下来,他也免不了深思,义父两个月前书信于他,要他查那肖习正其人,两个月后,肖习正正好就在西进县出现,且胆大包天的朝他下手。 这里面,是巧合还是蓄意? 义父为何要查一个逃犯的信息,肖习正又怎会出现在西进县,正好,他也在西进县,这里面,可有什么联系? 他出现在西进县,是因万立之案,那么,若他不在此地,肖习正会否追到原州对他下手?那肖习正,莫非是与义父有什么恩怨? 难道义父要他查探此人,就是因为此人有可能会对他不利? 那么义父为何不在信中言明,提醒他万事小心? 不,应该不是这么简单,那究竟背后原因又是什么? 一番思索无果后,纪淳冬也坐不住了,他下床,拿出笔墨,奋笔疾书又补了一封信,正是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记录,想再问问义父。 但信写完后,已过子时,这会儿夜太深了,驿馆也关门了,信今晚必然是寄不出去了,他心里烦闷,睡不着,索性出了院子,在外吹风。 刚出院子,迎面便撞到一人,低头一看,是急急忙忙的小黎。 小黎也是刚听说纪伯伯出了事,他匆匆忙忙的赶来,抓着纪伯伯的手就问:“伯伯,您没事吧?” 纪淳冬心里欣慰,那点心烦也消散了些,他摇头:“一点小伤,无需紧张。” 小黎踮着脚尖,在纪淳冬身上看来看去:“云席哥哥说您受伤了,伤口是由寒银匕首所致,是什么样的匕首,几尺几寸,刀身可有什么标记?” 纪淳冬一愣,反问:“你问这些做什么?”小黎都急坏了:“昨,昨天红家村里,也有村民被那样的匕首刺伤,当时我在现场,那匪徒用的是五寸尖刃,匕身也是寒银铁所制,纪伯伯,我能看看您的伤口吗,我想确定一下!” 第1396章 柳蔚一顿,猛地看向他! 伤口已经被包上了,要再拆开很费劲。 但小黎是熟练工,他推着纪淳冬进屋,扒拉着就给他脱衣服。 纪淳冬还有点恍惚,等全被解开,他冷飕飕的问:“一样吗?” 小黎摸着下巴,自己研究一番,一拍小短腿儿:“一样的,就是这个!” 这下,两人面面相觑。 伤口一样便意味着凶器一致,凶器一致,便有极大的可能行凶者也一致。 那么问题来了,肖习正一行人先伤红家村村民,又于闹市伤纪淳冬,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纪淳冬可以很肯定的说,他不知道什么红家村,也不可能与红家村民有什么恩怨,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纪伯伯,你跟我们走一趟红家村吧。”小黎提议道。 纪淳冬看了看天色:“现在?” 这会儿已经快深夜了。 “明早。”小黎说:“容叔叔和娘亲昨日就去了红家村,我与师祖爷爷等了一天一夜,他们也没回来,师祖爷爷说,若今夜再不回来,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去找他们,您与我们一起吧?” 纪淳冬没怎么思索,直接答应:“好。” 他也想知道,那红家村,究竟与自己有什么联系。 …… 县城到郊村,快马加鞭的话,也要两三个时辰,清晨的马车上,女婴哇哇大哭的声音,穿透天边的第一缕日光。 小黎一下就醒了,看着怀中被马车颠簸而吵醒发火的妹妹,忙翻出装了羊奶的奶瓶,堵到妹妹嘴巴里。 丑丑咬住娘亲自制奶嘴,小脸红扑扑的,眼睫还挂着泪,有吃的了,她终于不哭了,但小鼻子还在轻轻抽泣。 闭目养神的老人睁开眼,叹了口气:“不该带她的,山路难走,早上风还大。” 小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嘟哝:“我也不想带,可昨晚她一直哭,非要跟我睡,一早起来,我说把她送到云想姐屋里去,谁知刚搁下她就哭,没法子,只好带着了。” 老人看小黎也困得点脑袋,便伸出手,道:“我来抱。” 小黎忙将妹妹递过去,刚抱着还好,嘴里有东西,小丫头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可半瓶奶喝完,她吃饱了,就又开始哼哼唧唧的哭。 老人也不知自己是哪儿没抱好她,换了好几个姿势,小娃娃还是哭个不停。 小黎没办法睡,只要硬撑着起身,道:“我来吧。” 老人又把孩子递过去。 丑丑是个矫情鬼,人不大,脾气却不小,一点不舒服就折腾大人,全家除了她爹甘之如饴,其他人都被她折腾得崩溃过。 小黎这是没办法,自己的妹妹,摊上了。 可他昨晚睡得晚,今早起得早,已经有点精神不济了,在车上睡已经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还要抱个孩子,他也憔悴。 倒是坐在另一边的纪淳冬一直不声不响。 可纪淳冬本来就挺喜欢小黎的,又看这孩子熬得眼圈都黑了,也不落忍,犹豫一下,还是伸出手,说:“我试试。” 小黎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倒是记得丑丑挺喜欢纪伯伯的,于是试探性的把妹妹塞过去。 奇迹出现了,刚才在师祖爷爷怀里死活不乐意的小女娃,呆在纪淳冬怀里,一下就不哭不闹了。 小黎惊讶的瞪大眼睛,老人也有些吃惊。 然后,丑丑就安家在纪淳冬怀里了,任凭马车再是颠簸,她也没半点不自在。 老人心里不太舒服,表情一直不好。 小黎安慰师祖爷爷:“纪伯伯肉厚,敦实,师祖爷爷太瘦了,车晃起来,丑丑铬得慌。” 老人:“……”并没有被安慰到。 两个时辰的车程,到红家村外的沼泽林时,天已大亮。 山上雾气重,山风大,三人老老少少,如履平地的走过蜿蜒曲折的道路,远远地,总算看到了一片月季花田。 那片花田实在是大,越过山峰,几乎整个山底,都是艳丽红瑰。 纪淳冬深吸口气,看看身后泥泞的沼泽林,又看看前方的月季田,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这穷困潦倒的临江小县,竟藏着此等大好的世外桃源。” 小黎指着山下错落有致的小房子,道:“那里就是红家村了。” 三人沿着附近的小径,一路向下,临到红家村村外时,就听小黎冲着里面大喊:“村长爷爷!村长爷爷!” 刚吃了早饭,打算出门放牛的洪村长闻言抬头一看,正好看到高高矮矮的三个人,从山上下来,再仔细一瞧,走在最前头的,可不就是前两日还见过的那个小娃娃吗。 村中靠右的篱笆围墙内,还没怎么睡醒的柳蔚,见到了三个不请自来的。 容棱已经抱走了丑丑,小女婴在路上吃饱喝足,现在正起劲,和爹爹玩得不亦乐乎。 柳蔚那边就没这么好了,柳蔚冷着一张脸,先看看小黎,又看看师父,最后才看纪淳冬,她深吸一口气,态度不太好的问:“你们来做什么?” 小黎惴惴不安,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就调转枪头,把纪淳冬推出去,声情并茂的把他受伤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再三强调,和红家村村民的伤口是一样的! 果然,原本还有点不悦的柳蔚,闻言立刻看向纪淳冬,她坐直了身子,详细的问了纪淳冬遇害的过程。 纪淳冬一一回答,却对柳蔚这格外慎重的态度有些不解:“柳姑娘知道那伙人的目的?” 柳蔚抿着唇,垂了垂眸:“按村里人的说法,应是冲着一位姓白的老人家去的。” 纪淳冬皱眉:“那位老人可在村内?” 柳蔚摇头,视线又转向师父:“那人,应当就是外祖父,不过,他已离开村子两月有余。” 一直没做声的老人等的就是一个确实答案,现今答案有了,他也松了口气,点点头,声音因激动,有些起伏:“还活着就好,总能见到的。” 时间太久,古暮年岁,有幸还能再见一回昔日旧友,已是苍天怜悯了。纪淳冬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明白这是说那老人不在此地,他沉吟一下,又问:“姓白的老人家吗?家父也姓白,那伙匪人中,有一朝廷钦犯,家父不日前正好托纪某查过,不知村里的这位白老人,与 家父会否有何联系?” 纪淳冬这么联想实属合情合理,毕竟义父请他查肖习正,这肖习正就正好刺伤了他,这会儿又遇到一个同样姓白的老人,他自然以为,义父与其会否有牵扯。 柳蔚却很意外:“纪大人不是姓纪?令尊为何会姓白?” 纪淳冬摆摆手,道:“家父原也姓纪的,只因年老,思念远在他乡的妻女,因此为自己改姓为白,改了也有好几年了。” 柳蔚一顿,猛地看向他。 纪淳冬问:“怎么了?” 旁边的容棱也转头,看向他。 纪淳冬疑惑:“恩?” 沉浸在旧友尚在人间的喜讯中,难以自持的老人,也跟着看向他。纪淳冬:“……”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第1397章 你当真不是你爹亲生的? “敢问令尊,姓甚名谁。”沉默了许久,柳蔚才慢慢开口。 纪淳冬还有些不明所以,迟疑了一下,才老实道:“纪南峥,怎么,柳姑娘还识得不成?” 柳蔚:“……” 岂止是识得,关系还匪浅…… 柳蔚感觉头很痛,她捂着额间,靠在椅背上,沉沉的闭着眼。 容棱盯着纪淳冬,上下打量了一圈,问:“纪大人年逾几何?” 纪淳冬莫名其妙:“我的年岁,与此事有何关系?” “有关。”容棱道。 纪淳冬皱眉:“三十有七。” 容棱低眸算一番,若纪淳冬当真是外祖父的另一个儿子,那也就是说,刚到仙燕国没几年,外祖父已另娶他人。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再看柳蔚,柳蔚嘴唇都白了,整个人仿佛大受刺激。 最后反应过来的是师父,他并不知老友在仙燕国还有子嗣,如今乍一听闻,错愕之外,竟是观察。 老人盯着纪淳冬看了许久,半晌才得出总结:“你与你父亲,倒的确有几分相似。” 柳蔚听不下去了,“砰”的一下一拍桌子,站起来,抬腿往外走。 错过纪淳冬身边时,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撞了他一下。 纪淳冬一脸莫名,看看柳蔚,又看看容棱,最后看向老人:“老先生认得家父?” 老人同为男子,倒是较为理解老友移情之心的,仙燕国离青云国太远了,既已注定回不去,何苦抱着那段记忆不肯面对现实,独在异乡,寂寞孤苦,另外安一个家,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孩子都三十多岁了,说什么都晚了。 老人点点头,整个屋里,现在只剩他还对纪淳冬有笑脸:“若你父亲正是我所识得的那个纪南峥,那你该唤我一声叔伯了。” 纪淳冬有些吃惊:“老先生当真认识家父?” 老人一脸慈祥:“我姓祝,你唤我一声祝叔便是。” 纪淳冬心里虽还惊异,但也行了一晚辈礼,规规矩矩的唤了:“祝叔。” 又问:“家父闲云野鹤,周游四方多年,却是从未听说有位姓祝的朋友,不知祝叔与家父是何时相识的?” 老人摇摇头:“太久了,那时,你还未出生。” 纪淳冬更吃惊了:“可却从未见过祝叔,也未听父亲提过……” 老人颇为理解:“你父亲不愿提,也是免得触了心底那块疤,往事难忘,不提为好。” 纪淳冬思索片刻,猛地想起:“莫非祝叔是父亲故土的亲友?” 这个故土,指的自然是青云国。 老人笑了笑,轻轻点头。 纪淳冬忙问:“那祝叔可见过家母?” 老人脸上的笑容略凝:“嗯?”纪淳冬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家母姓白,名讳父亲未提过,但父亲说,母亲年轻时很漂亮,是他们家乡那边的一枝花,还有小妹,父亲说妹妹最为顽皮,年纪小小,却是十足的男孩子习性,不光成日逗 猫惹狗,还和别的男孩子比尿尿,比谁尿得远,当真是让家里人操碎了心,多怕她以后长大会嫁不出去!” 老人听着纪淳冬侃侃而谈,大说他家中逸事。 旁边的容棱越听越不对劲。 最后,老人憋着嗓子问:“令堂,也姓白吗?” 纪淳冬点头:“自然姓白,否则父亲怎会为自个儿改姓为白,祝叔,不认识家母吗?” 老人有些迷茫:“是认识你父亲的一房妻子,但……” “那祝叔也见过妹妹吗?”纪淳冬又问。 老人摇摇头,呐呐道:“我与你尚第一次见,怎会识得你的妹妹?不是,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你再说一次,你父亲叫什么?” 纪淳冬笃定道:“纪南峥。东南西北的南,山宁高峥的峥。” 老人有些糊涂:“那你……”他也说不清楚了,扭头去看徒弟:“阿棱,你可听明白了?” 容棱自然听明白了,他想到一种可能:“纪大人,并非令尊亲生?” 纪淳冬爽朗的承认:“纪某乃是孤儿,自小被父亲收养,容公子竟是不知?纪某这段家事,在仙燕国并不是秘密。” 仙燕国里,知道纪淳冬这号人物的人,必然也知晓他孤儿的身份,要不怎么会传出他是皇帝私生子这种流言。 但容棱柳蔚并非仙燕国人,他们刚来仙燕国几个月,这也是第一回见到纪淳冬,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打听人家的家事。 如今把话说开了,容棱拍了拍脚边的小黎,道:“去将你娘亲叫回来。” 小黎刚才看娘亲一言不发的走出去,他不明所以,也不敢跟,这会儿听容叔叔喊,忙跑出去,没一会儿,就把一脸不情不愿的娘亲拽了回来。 柳蔚心情欠佳,知道外祖父还有个儿子是一回事,那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自己的熟人,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柳蔚光想想都心里烦闷,看什么都不顺眼。 容棱将她拉到一边,耳语解释一番,半晌后,柳蔚回过头,意外的盯着纪淳冬,试探性的问:“你当真不是你爹亲生的?” 这话问得十分失礼,听着还像骂人。 纪淳冬咳了一下,有些尴尬的道:“义父待纪某向来犹如亲生,纪某视义父,也如亲父一般。” 柳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大松口气,再看纪淳冬时,她脸上露出笑意:“纪大人可否与在下说说,您与您父亲往日的相处逸事。” 纪淳冬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绕到了这儿,他与父亲的往日相处,与柳蔚有何关系?还有,祝叔真的不愿告诉他母亲与妹妹的近况吗?要知道他小时候可是做梦都梦到温柔慈祥的义母带着聪明伶俐的义妹,来接他和义父回家呢,那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娘亲,都有兄弟姐妹,他不知 道有多羡慕! 柳蔚和颜悦色的问起了纪淳冬家常,纪淳冬则老把注意力往祝叔身上瞟,时不时就把话题带到想念母亲与妹妹身上。 柳蔚听多了,听不下去了,皱着眉道:“老说什么妹妹,你父亲的女儿比你还大七岁,你该叫姐姐才是。”纪淳冬一愣,看着柳蔚。 第1398章 侄女见过小舅 的确是姐姐不是妹妹。 事情要追溯起来,可有些年头了。 那时候纪淳冬刚被他义父收养,两父子相依为命,过得虽不至于凄苦,但因家中没有女主人,还是较为邋遢。 还好那会儿纪淳冬已经懂事,十一岁的孩子,会自己洗衣做饭,还能给义父缝补破掉的长袍。 但小孩子的手艺肯定不能多指望,偏纪南峥自己也不在意,所以很多次,他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就看见,好好一个当朝太傅,过得跟要饭的似的,还穿着打补丁的朝服。 后来纪淳冬听说了,心里就不舒服,他天生神力,擅勇斗狠,却不是做绣娘的料,拿针,他是真不行,但小孩子不知道啊,他就觉得自己帮不上义父的忙,很是颓废,成日没精打采。 义父为了安抚他,便与他说起了家里的其他人。“你母亲也不会绣线,她是苗女,自小与蛇虫鼠蚁为伍,针倒是会拿,但却是拿来给毒蜘蛛放血用的,还有夏秋那孩子,虽说才四岁,但终究是女孩子,你见过哪个姑娘家学男孩子站着尿尿的?还跟男孩子 比谁尿尿尿得远的?真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纪淳冬听得颇为着迷,也是这次,他知道了自己还有个义母,还有个义妹。 但现在,柳蔚的话回荡在耳,姐姐和妹妹,这可是完全不一样,说好的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呢? 姐姐的话…… 姐姐是什么概念,他也不清楚。 但总觉得,姐姐肯定是端庄的,沉稳的,大方得体的,与站着尿尿,应该是,沾不到边的。柳蔚听纪淳冬颇为委屈的把自己有个妹妹的事详述了一便,听完后她就明白了:“你父亲离家之时,你义姐尚处幼龄,应当也就四五岁左右,多年未见,他老人家的记忆里,可不就只有你义姐四岁的样貌, 你现在要是问他,他必也只记得你义姐四岁的模样,难道现在她也只有四岁吗?” 纪淳冬有些受到打击,他还是不愿相信,倔强的看着柳蔚:“你又如何知晓?祝叔还未说话。” 白发苍苍的老人摆摆手:“若说是与苗女所生,叫夏秋的孩子,柳蔚的确会比我清楚,因为那是她娘。” 纪淳冬:“……” 柳蔚轻笑一声,朝瞠目结舌的纪淳冬微微拱手,道了一句:“若咱们都未认错,那么,侄女见过小舅。” 纪淳冬:“………………” …… 傍晚。 西进县外郊有间破败的钟馗庙,这庙曾经也是香火鼎盛,但因多年前一场雷雨,将庙堂冲毁大半,庙祝拿不出钱修缮,这庙便荒废了下来。 纪南峥看着满是沧桑的钟馗像,隐约还能记得多年前这间庙宇的盛况,他叹息一声,拍了拍身畔大狼的脑袋,道:“还剩半日路程,今夜便在此歇一夜吧。” 白狼晃晃悠悠的蹲到钟馗像底下,寻了一块较为干燥的地方,拱了拱地上的干草,又看向主人。 纪南峥走过去,席地而坐,轻靠在白狼背上。 山野之外没有食物,老人拿出几张已经放凉的薄饼,自己吃了半张,其他的都给了白狼。 天色将晚,夜色凉人,纪南峥看看天边,隐隐皱眉:“怕是要下雨。” 话音刚落,淅淅沥沥的小雨还真落了下来。 西进县周遭都是穷苦人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还未入夜时突兀降临,不多时,小小的钟馗庙,便进来好几波人。 先进来的是一位背着竹篓的农夫,农夫看到庙里已经有人了,礼貌的冲老人家点点头,憨厚的道:“俺还想趁着这两日山上静,多拣点柴好去集市卖,未成想碰到这场雨,险些把柴火都浇湿了。” 老人让出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农夫过来坐。 农夫看着他身边蓝眼睛的大狼,惊恐摇头。 老人也不勉强,看着农夫在离他不远的角落坐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之后进来的是一位猎户,猎户手上还提着两只野鸡尸体,乍进庙内,没先看人,反是注意到那头皮毛油量的大狼。 老人适时的睁眼,拍拍身下蠢蠢欲动的老伙计,对猎户道:“外头雨大,老师傅要不要坐过来?” 猎户盯着那狼两眼发光,又知这狼是认主的,犹豫一下,摇头道:“雨停我便走,不劳老先生了。” 最后进来的是个乞丐,这乞丐浑身脏臭,头发都结成块了,他进来得最是随意,也不与任何打招呼,就闲闲散散的找了个犄角处,躺下就睡,没一会儿还打起了呼。 那打呼声实在是大,脾气好的农夫没说什么,手里还提着砍刀的猎户却有意见了:“能不能小声点,雨下得已经够烦人了,还要听你这磨牙打呼声!” 乞丐分明是听到他的话了,却不止不收敛,还打得更大声。 猎户腾地一下站起来,抓起砍刀就要过去算账。 农夫忙起来当和事老:“都是为了躲雨,这位大哥消消气,消消气。” 猎户还是不舒服,但也没朝农夫发脾气,他又坐下来,冷不丁的开始说话:“有的人啊,就是骨头贱,好手好脚的做什么不行,非要乞讨为生,也不知他爹娘生他出来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丢人现眼的?” 农夫一脸尴尬,那边的乞丐也不装睡了,直接坐起来问:“你骂谁呢?” 猎户瞪过去:“骂你了,怎么的?” 乞丐抄起身边的砖石,站起来就朝猎户过去。 猎户握着砍刀朝他也走去。 两人一触即发,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农夫阻止不及,慌忙的朝钟馗像下,那个从头到尾未置一词的老者喊:“老先生您快劝劝他们吧,都是萍水相逢,可别闹出人命啊。” 靠着白狼的老人家缓缓抬眼,微白的瞳孔内显得浑浊,他没说话,却是看着他们三人,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 他站的时候动作很迟钝,而那边互不相让的三人也停止了对峙,齐齐转头,看着他。老人叹了口气,撑着钟馗像,有些疲软的问:“何时下的软筋散?” 第1399章 珍珠咕咕! 三人中那农夫说:“乞丐进来时下的,下在他的衣服上。” 老人轻笑:“何时寻到我踪迹的?” 三人中那猎户没回答,反是拱手道:“我家主子有请大人过府一聚,还请大人赏脸。” 老人问:“你家主子是谁?” 乞丐道:“也是您的学生。”见对方似乎没想到,他又冷讽:“太傅大人心中只有皇上,怕已不记得当初上书房内,您的学生,可还有好几位。” 老人摇头,拍拍白狼的脑袋,问:“可否能让我这个老伙计走?” 再看白狼,狼的嗅觉灵敏,他吸入的软筋散比老人还多,此时它正趴在地上,动一下都困难。 三人没答应,这显然就是不同意了。 千里迢迢跑回来一趟,却还未进城,便被堵在了城外,老人心中叹一句“天意”,却也知道,自己这回是跑不了了。 他看着三人,又问:“谁是肖习正?” 乞丐越众而出,淡淡道:“肖某承蒙大人挂念。” 老人有些唏嘘,这时药效发作,他顿觉身上骨头跟化了似的,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了。 白狼一颗护主之心冉冉,它坚持着站起来,冲着对面三人威胁似的干吼,可声音低垂,一声还未喊完,又跌回了地上。 老人有些难受,按着白狼的脑袋,在它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想法子跑,一定,要跑掉。” 白狼低吼着看着他,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闪着湿润。 三人看时机差不多了,慢慢靠近,想对老人伸手,同时他们也很防备,确保地上的白狼不会突然跳起来袭击他们。 老人轻易的被三人抓住,正想拖延时间为白狼争取逃命时机,却见白狼突然扬起头颅,凉沁沁的眼睛看向头顶的钟馗像,长吼一声:“嗷呜——” 下一刻,一只人脸大小的黑色鸟儿,俯冲一般朝下飞落,鸟儿坚硬的隼角直击三人中乞丐的手腕,一个呼吸的功夫,乞丐手上已多了一道穿透筋骨的血腥伤痕。 “嘶。”乞丐,也就是肖习正猛地一甩手,再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 “哪儿来的野鸟,还会叨人!”农夫说了一句,也看了眼乞丐的手,同时惊愕:“怎么流这么多血?没毒吧?!” 肖习正野蛮的抬手,吸了吸自己伤口上的血迹,将血吸出一大口,往地上一吐,如此的意思,是不管有没有毒,都先把毒吸出来。 叨了人一下,又飞回钟馗像头上的黑色鸟儿静静的看着下方,它黑黝黝的背毛顺滑晶亮,豆子一般的小眼睛四下乱转,转了一会儿,它冲着白狼叫唤:“桀桀,桀桀。” 白狼也看着它,似是想表达什么,但已经没有力气,倦怠的闭上了眼睛。 黑色鸟儿站在钟馗头上气得跳脚,又叫唤:“桀桀,桀桀桀。” 下头的三人看白狼已经昏迷,再瞧纪老也快撑不住了,三人不愿再与个野鸟周旋,对视一眼,道:“先走!” 外面的雨还在下,三人先扶着虚弱的老人上了马车,又回来拖走庞大的白狼,黑色鸟儿就看着他们一番动作,没再出手攻击。 可就在白狼被提上马车后边时,雨夜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鹰鸣。 “咕咕,咕咕咕……” 同一时间,一直安分的黑鸟,又从天上飞下来,这回直奔的是农夫,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尖锐的嘴角,钉子似的专往人头脸上扎! 然后,一只成人大小的老鹰也俯冲下来,老鹰伶俐锋芒的尖爪,直抓猎户的头颅,一个爪子,就在猎户头上留下三个伤口,头皮抓破。 “啊啊啊啊……”农夫叫的惨绝人寰。 “啊啊啊啊……”猎户喊得撕心裂肺。 没再被攻击的肖习正忙掏出匕首,想朝这攻击人的两只鸟刺去,可鸟儿灵敏,哪里是他能刺中的,黑鸟更是嚣张,把农夫啄够了,直接调转枪头,又往肖习正脸上扎。 肖习正手里的匕首捏不住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要捡的时候,黑鸟已先他一步,把匕首叼走,咻的一下飞走了。 “妈的,哪来的毛畜生!”肖习正狠骂一声,脸上鲜血淋淋,皆是被黑鸟啄出来的,他怒上心头,再看身边的同伴,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更是气愤。 这时,大雨越发倾盆而下,雨雾中,一道闪电劈下,将他们正前面钟馗庙的招牌,晃得耀眼夺目。 钟馗庙,钟馗,凶神,掌人间生死福泽,擅降妖伏魔,匡扶正义。 肖习正忍不住有点抖,捏着拳头自言自语:“莫不是真的撞鬼了?” 黑色不吉,黑鸟又被某些小地方的流言话本称作黄泉鸟,鹰属凶,性恶,肖习正做了一辈子坏事,却第一次有自己真的触怒神仙,被降下报应的想法,否则,谁能解释这黑鸟与山鹰突然出现的原因? 可那又如何?金银钱财,珠宝荣华,与人间富贵相比,报应不爽,又算得上什么? 肖习正咬紧牙关,也不管两位同伴是否还有力气,他仅凭自己,满脸是血的将昏迷的老人与白狼塞进车厢,然后踢了两脚同伴,见同伴爬不起来,便直接上车,一扬马鞭,驾着车走了。 可他刚走两步,马儿就不动了。 棕色大马长鸣一声,前蹄向上,立于半空,等肖习正仔细去看,才发现马儿的头上站着一只黑鸟,黑鸟一个叨隼,正中马儿眉心,马儿吃痛,挣扎不已,自然不再前行。 马车因马儿的失控颠簸起来,肖习正那位置无依无靠,马儿扭动几下,他便摔下了车,还运气不好的被马蹄踩了一脚。 他疼得痛不欲生,气愤的同时,对天大吼:“有本事一道雷劈死老子,劈不死,便是老天爷你没种!” 敢对老天大放厥词,这胆子也是没谁了。冬季夜雨本就不如夏夜猛,方才一道闪电,或许是恰逢时宜,但现在,天空平静,却没有电闪雷鸣之象,肖习正正当得意,攻击着猎户的大鹰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肖习正的脚踝,把他拖拽着,直接拉 走。 肖习正大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放开我……畜生!” 大鹰的力气不足以将人腾空抓起,但拖拽几米,却绰绰有余,肖习正被拉着在地上摩擦,正回神时,正前方是一棵大树,接着,他的脑袋与大树紧密相接,意识瞬间丧失。 肖习正撞晕了,农夫与猎户也疼晕过去了,钟馗庙前绵绵细雨依旧没有停歇,可四周却安静了下来。 在这一片寂静的雨声中,咕咕叫的大鹰飞进了破庙中。 湿漉漉的黑鸟,也跟着飞了进去,冬季雨凉,两只鸟面面相觑一会儿,黑鸟气愤的跳起来,跑到马车边,钻进车厢,去啄还未醒来的白狼。是白狼向它们求救它们才过来的,帮了这么大的忙,白狼居然还睡觉,要生火,要烤毛,毛毛全湿了! 第1400章 无奈!拉了一车飞禽走兽进城 清晨,山间沁凉,浑身酸痛的老人,是被活生生冷醒的,他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片灰褐色的木质板顶。 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中。 他想坐起身来,却使不上力,左右看看,车厢内只有他一人,白狼不在,那三人也不在。 老人有些恍惚,愣了一下,待身体稍微复苏,方撑起身子,正要撩开车帘瞧瞧外头什么光景,便听“啾”的一声细响。 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瞧见,自己怀里竟缩卷着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 有猫崽大小,却像耗子一样灰黑。 伸手碰碰,那东西抖了一下,不舒服的左右挪动了一番,而后从翅膀下面,露出半截尖尖的小嘴。 是只鸟? 老人还有些不明所以,自己这是被鸟儿当巢用了? 他拿手去捉,将睡得安安分分的小黑鸟抓了起来,展开翅膀上下的看。 黑鸟被他闹醒,喉咙里发出不舒服的“咕隆”声,待小眯缝儿眼睁开,看到眼前的老人,它方苏醒一般,扑腾着翅膀,挣扎着要摆脱桎梏。 老人没与这小东西较劲,也是怕牲畜叨人,撤手撒开它。 黑鸟趁势飞出车厢,站到对面的树上,引颈长鸣:“桀桀,桀桀桀……” 老人跟着出去,发现已经天亮了,待要下地时,又见马车旁边竟躺着两个血肉模糊的人,他脚步一顿,猛又缩了回去。 “是他们?”认出两人的衣服,老人又是不解:“怎么成了这样?” 四周荒无人烟,只有对面树枝上黑色鸟儿似回答他般,朝他吆喝:“桀桀,桀桀……” 老人听不明白,他下了车,回到旁边的钟馗庙,看了一圈儿,却没见白狼,不禁心焦,正要沿着山边寻找,就见远处一道白影疾驰而来,定睛一看,还就是白狼。 老人松了口气,弯下腰,冲白狼招手。 白狼嘴里叼着只被咬死的野山鸡,见状将野鸡吐了,匍匐着身子,趴到老人脚下。 老人拍着他的头,心中欣慰:“你没事吧?” 白狼仰着脖子,对他低吼:“嗷呜——” 老人微笑,又接连揉了许久狼头。 白狼舒服的眯起眼睛,似很享受主人的抚弄。 这时,对面树枝上的黑鸟飞了下来,笔直的身子落在野鸡头上,小爪子抓了抓野鸡的脖子部位,低头,叨了下去。白狼较为护食,平日跟着主人赶路,吃不到荤腥,虽是连烧饼馒头也会啃,但是一旦有肉,却是绝不相让的,可现在,一贯把自己的食物当金疙瘩似的藏起来的白狼,竟看着黑鸟吃它的野鸡,动都没动一 下。 老人拍拍白狼的头,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狼生性狠戾,头脑聪明,擅勇斗狠,却也深含自知之明,通常在打不过的敌手面前,狼会委曲求全,不敢造次,可一旦对方是可与自己有一战之力的,它又会无所顾忌,上去就干! 在老人看来,白狼不保护自己的食物,唯一的解释就是,它觉得自己打不过那只黑鸟,会落于下风,因此知情识趣的不与其发生冲突。 可一头狼,怎么会打不过一只鸟?白狼平日也会猎食鹊类,它杀鸟可是一咬一颗头的。 除非,它受伤了,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狼也不会贸然战斗。 老人忙对自己的老伙计一番查探,可看了一圈儿,也没看见它哪里有毛病,正狐疑着,天边闪过一道黑影。 老人抬头,正好看见一头山鹰俯冲而来,直直的落到他前面的马车车顶。 山鹰爪子上抓着一捧东西,东西用荷叶包着,看不清是什么。 老人下意识后退了些,鹰这种鸟类,属凶兽,易伤人,他不想触怒这只山中霸王。 同时他又担心白狼会与其发生争执,白狼太为护主,平日就是有只鸭子冲着他叫,白狼都挡在他前面,把人家鸭子吓个半死,这一只凶鸟,白狼怕是已经将对方视作威胁了。 “白狼,冷静。”惯性的,老人先安抚白狼一声,让它不要冲动。 低头一看,却见白狼正乖乖的趴在地上,低甩着尾巴,仰头看着他。 完全不在备战状态。 眼神毫无防备。 姿势坦坦荡荡。 就像看不见那只凶鹰正用尖锐刻薄的眼神在瞪他们,且随时都会扑过来咬他们一般。 老人:“……” 白狼:“???” 地上的野鸡被叨走了最嫩的脖子肉与翅膀肉,接着,那黑鸟就不吃了,黑鸟从地上飞起来,先用树叶蹭蹭嘴,把嘴擦干净了,就飞到马车车顶,站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山鹰脚边。 山鹰乖顺的松开爪子,被它抓了一路的荷叶散开,里头滚出几颗红果子,黑鸟跳过去找了一颗最大的,小嘴一叨,扎出里面的果肉,慢吞吞的嚼。 吃了肉,又吃了水果,再跑到树枝上去喝了露水,黑鸟舒服了,美滋滋的飞到老人面前,歪头看了他一眼,蹦到他怀里,踩了踩窝,趴下睡。 老人:“………………” 等黑鸟睡下后,白狼终于站了起来,叼起那只被黑鸟吃剩的野鸡,把他放到山鹰面前。 山鹰没动,就看着他。 白狼示好的弯了弯腰,用鼻子又把野鸡往前推了推。 山鹰这回动了,它咬走野鸡,几下就吃完。 等它吃完,白狼就冲它叫:“嗷呜……” 山鹰咂咂嘴,三催四请的腾飞起来,眨眼间不见踪影。 等它再回来时,手上抓了两只野兔,都给了白狼。 白狼叼走两只兔子,放到主人面前,笑呵呵的对主人甩尾巴。 老人:“………………” 所以,这两只鸟是白狼交的新朋友吗? 一头狼为什么会和两只鸟做朋友? 还有这两只鸟很有问题啊,尤其是他怀里这只,吃了就睡,吃东西还挑嘴,是小公主吗? 早上吃烤兔虽然不利于肠胃,但荒郊野外,薄饼又吃完了,老人无奈之下,也只好把兔子拔毛烤了。 这两只兔子,全入了老人与白狼的肚子,看那样子,黑鸟和山鹰应该是不喜欢吃熟食,等吃饱喝足,老人就寻摸着该下山了。 这里马车倒是有现成,可车边还晕着两人。一番思忖后,老人把他们拖进钟馗庙,用麻绳绑住,打算一会儿下山后直接报官,至于肖习正,那人不见踪影,应当是跑了,虽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老人心明,这是有人救了他,只是对方救人后 为何不肯露面,他却不得而知。 下山时,老人驾车,白狼坐进了车厢,山鹰寻摸了一下,也把自己塞进了车厢,同时那只睡醒的小黑鸟,也跳了进去。老人无奈,心想自己拉了一车飞禽走兽进城,也不知守城门的官爷,会不会将当他非法狩猎的盗户给逮了? 第1401章 一颗极大的白毛屁股 仙燕国的所有州府都设有地域管制,这是一种土地资营说,简而言之,就是我们州的东西,只有我们州的合法公民有权享有。打个比方,怀山是西进县的土地,怀山上的所有资源,树木也好,牲兽也好,都归西进县所有,县令有权割分土地予不同村落,也有公家土地的约束权,但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分,还是人家西进县自己关起 门来的事。 纪南峥已经踏入西进县范围,昨晚的钟馗庙便已在西进县界碑之内。 因此拉了一车兽禽进城,他是真的担心会被误以为成盗户,更怕禽鸟乱飞,届时会引起骚动。 但他的愁绪还未蔓延到进城,就发生了转折。 临近东城门时,车厢里发生异动,他将车停到路边,回头刚把车帘打开,里头呼啦啦的就飞出来一只大鹰,大鹰上了车顶,耀武扬威的冲天鹰鸣一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老人一愣,下意识的问:“它去何处?” 白狼蹭过去,用湿漉漉的鼻子怼了怼主人。 老人理解了一下,才看出白狼这是让他启程,不用等了。 真的不等? 城门就在前方,那鹰若是自个儿飞进城,惊扰了百姓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不定,就看那本来缩在白狼脖子下面的黑鸟,突然钻出来,蹦跳到他怀里,仰头对他叫:“桀。” 老人:“……” 黑鸟看他没反应,就跳到老人肩上,又叫:“桀桀。” 同时白狼继续怼主人的手。 老人这算是明白了,是真的不用等了。 他唉声叹气的放下车帘,驾着车,继续进城。 进城的时候果然遇到盘查,他肩上立着的黑鸟并不打眼,这种小型鹊禽,有些人家还会豢养,因此守城士兵毫无波动,但车厢掀开,里面却是一颗极大的白毛屁股。 士兵吓了一跳,问:“这是什么?” 老人笑着拍了拍白狼的大屁股,道:“家里养的猎犬,来,叫一声。” 白狼不怎么会叫,含糊的咕哝:“嗷汪呜……” 叫的不伦不类,像狼又像狗。 士兵也没怎么多想,山民们都喜欢养大犬,个头壮,能看家,遇上熊瞎子都有一战之力,也不稀奇。 爽快放行后,老人原想先去县衙,黑鸟却在他肩上又跳又叫:“桀桀,桀桀……” 老人没办法,只能停下,问:“你说什么?” 黑鸟从他身上飞起来,往右边绕了一圈儿,又回来。 老人这回明白了,这是让他向右行。 一路上,顺着黑鸟的引路,他们朝着与县衙完全相同的方向,一路前行。 最后,马车听在了一户叫“容府”的门前。 老人猜测:“这是你家?” 黑鸟开心的飞起来,围着府门转来转去。 “原来是家养的鸟,怪说那么娇气。”老人也不在意,挥挥手道:“既到家了,你便走吧。” 黑鸟扑扇着翅膀,原就可以从围墙飞进去,但它不走,回身又飞到老人肩上。 老人不懂:“怎么了?” 黑鸟就在他肩上蹦蹦跳跳。 老人让这小毛团折腾得头疼不已,最后只能跟着下车,道:“我送你进去便是,莫要叫了。” 敲了两下府门,里面很快有人来开,开门的是个半大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看到他,便问:“您找谁?” 话落,又看到老人肩上的黑鸟,立马一脸惊喜:“珍珠!你跑哪儿去了,小黎弟弟到处找你!” 老人看这鸟儿的确是这家所养,便道:“路上恰逢,这鸟一直跟着老朽,引着老朽来此处,原是要回家,如此,鸟儿奉还。” 半大小子,也就是云觅自然立即道谢,他与珍珠是认识的,嗯,也就是认识而已,珍珠平日不常在家,就是在家,也不怎么搭理他,倒是他好奇小黎弟弟竟能与鸟儿交流,非常稀罕的老围着珍珠转。 黑鸟这回没有较劲,乖乖的飞进了大门,却还看着老人,叫唤着:“桀桀,桀桀桀。” 老人听不懂,云觅也听不懂,这时,突听院中传来一声大叫,正是云楚的声音:“啊啊啊啊,是咕咕,咕咕回来了,三哥,四姐,咕咕回来了!” 云觅更加惊喜了:“咕咕也回来了吗?你们俩到底跑哪儿去了?小黎弟弟都快急死了,说你们再不回来,就不要你们了!” 珍珠还在边上飞来飞去的晃,它也不听云觅说了什么,就看着老人不眨眼,见老人想离开,还过去叼老人的衣角,弄得云觅惊奇不已。云觅倒是很有想法,当即就道:“这是在谢谢老先生送它回家吧,既相识一场,便是缘分,老先生若不赶路,不若进门歇歇,您不知道,珍珠野得很,这都快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成日在外头称王称霸,家里 人翻了天都找不着它们,您能送它们回来,真是太好了!” 老人说自己还有事,不好多呆,但这时,原本好好蹲在马车里的白狼突然跳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进了容府,坐在门内不走了。 老人:“……” 云觅好生惊奇,这是狼吗?唔,还是狗?狗的话,也太大了吧? 老人则是颇为无语,最后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坐坐。 云觅刚才正在院中练舞,这会儿身上汗津津的不好看,便朝里院喊了一声:“云楚,有客道,你出来招呼招呼。” 云楚哪里有空,李玉儿见了咕咕就扑过去抓人家翅膀,云楚在旁边拦都拦不住。 见没动静,云觅又喊:“四姐,四姐你快来啊。” 云想倒是容易出来,她本来就在厅中给丑丑缝新帽子。听云觅喊,她就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见到前厅真来了客,她先是一愣,而后问清原委,便亲自奉茶。仙燕国重伦常礼仪,晚辈给长辈上茶,实属正常,可老人却很尴尬,他都不认识这些人,完全是被白狼与黑鸟逼着进来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云想坐在下首也不知说什么,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云想没话 找话:“老先生长得好生慈祥,竟像极了晚辈幼时的师长。”老人笑呵呵的喝茶,随口寒暄:“是吗,那可真是巧……” 第1402章 丑丑不在家,嗷呜~ 这时后院的云席正好要出门,打前厅而过,见厅中有人,顺势瞟了一眼,原本没怎么上心,可刚看了一下,他就顿住,然后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最后站在厅外发起呆来。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进了前厅,盯着上首的老人看了又看,最后试探性的开口:“老师?” 纪南峥一生为人师,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傅,教任过无数学子学孙,不夸张的说,京城除了近十年诞生的孩子,哪户豪门大家的公子少爷是他没教过的。 哪怕是圣上,在还是太子前,也吃了他不少鞭子,更遑论皇家子嗣念书,本就陪读不少,这些陪读身份同样显赫,虽没资格与太子同称太傅为先生,却也会尊一声老师。 云席以前,是当过侍读的,侍的是现今太子,他的表哥,那时候他年纪小,大概六岁,算一下也有十多年光景了,当时的纪太傅还未致仕,因此纪南峥,也算教过云席。 云席这声老师,叫的厅内三人都懵。 老人年纪大了,学子遍布天下,哪可能是个人都认得?老人原本就是进来歇歇脚,喝喝茶,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该找什么借口溜之大吉,但现在,突然偶遇学生,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脸上的笑意撑得实在困难,偏两人见了他一番惊奇,喋喋不休的一直与他 搭话。老人其实并不好奇他致仕后京里发生的事,该知道的他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也无足轻重,但云席云想却拉着他说个没完,全是围绕曾经学堂的趣事,但,不怕明说,他真的想不起来了,执教三十年,他 真的带过太多届学生,不是人人都能记忆深刻。 莫名其妙的,老人就被留下来吃了晚饭,中间的时候,知道他要去县衙报官,云觅一手包办,直接替他跑了个腿。 老人没找到借口走,生生的让两名学生拖住了,用饭的时候,云席一改往日食不言寝不语的刻板规矩,竟一直与老师说些闲话。 老人只能陪他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那被报官的两个人,自然也提到了其中逃之夭夭的首犯肖习正。不想云想还真知道,她道:“这两日可把我们宋县令给急坏了,就差把整个西进县都翻过来了,就是没找着那肖习正,今日得亏老师报官,他现在指不定多高兴,也是亏了纪大人前往红家村未回来,要不这 都两天两夜了,人还没抓到,纪大人指不定得发多大脾气,他们武将,动起手来可是没轻没重的。” 老人本没细听,偶然却闻“红家村”三个字,顿时放下筷子:“红家村?”云想点头:“是啊,老师您不知道,您遇到的那肖习正,日前才在西进县做了两起伤人案,先是红家村村民无辜遭累受伤,再是原州府的纪都正平白于路上遭刺,纪都正您知道吗?以前在御前任都正官职那 位,我是不了解,但老师常走御前,应当知道他,说来也巧,他与老师还同姓。” 老人沉默了好久,才不可置信的问:“纪淳冬在西进县?” 云想看他直呼其名,便知二人或许熟悉,便道:“可不是,纪大人也住在咱们容府,住的东院,不过现在他不在,去了红家村,好像说也是查那通缉逃犯肖习正。” 老人:“………………”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无缘无故在山上遇到两只鸟,无缘无故送鸟儿归家,无缘无故撞见曾经的学生,无缘无故还得到了义子的下落。 可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无缘无故。 白狼横趴在院中,它的头顶,落着一只黑乎乎的鸟儿,对面的大树上,站着一只在啄自己毛的山鹰。 白狼很低落,耳朵没精神的耷拉着,想了想,又站起来,先看了眼厅中还在用餐的主人,然后凭着气味,甩着尾巴往后院走。 走了好一会儿,它走到一间屋子外,趴在屋门口,不动了。 珍珠跳到他鼻子前,安抚的用嘴刮刮它的毛。 咕咕也跟了过来了,看着不太高兴,仰头叫了一声:“咕……”珍珠就不摸白狼了,但是也挺同情白狼的,说好的可以见到小丑丑,但是丑丑不在家,它们事先也不知道的,在路上聊起来,才知道白狼很想丑丑,于是就拐了老爷爷回家,好不容易安排一次会面,没成 想,一番周折,丑丑并不在。 白狼呆在丑丑的房间外不肯走,直到前厅吃完晚饭的主人开始找了,它才不情不愿的回去。 老人因知晓了义子就在此地,虽未留宿,也说了明日会再来一趟。 学生亲自将他送到客栈,安顿好了,才离开。 同一时间,县城另一边的李府里,千孟尧得到了侍卫禀报。 “纪太傅?你当真没瞧错?” 侍卫如实点头:“确实是他,太傅大人乃王爷的授业恩师,曾多年出入汝降王府,属下怎会认错。” 千孟尧皱了皱眉:“太傅怎会在这偏陲小县?” 侍卫道:“或是也为了万立一案?” 千孟尧摇头:“万立一案已结多日,便是要来,也不该现在才到。”片刻又问:“当真去了容府?” 侍卫点头:“还是被云家那两位亲自送出来的,看那样子,云家两位,或也曾为太傅学生?” “这不奇怪。”千孟尧随口道:“京中权贵,有几个不是太傅开蒙。” 侍卫问:“那咱们?” 千孟尧道:“备车,趁着还早,先去同太傅请安。”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千孟尧哪怕实在好奇太傅出现的原因,更担心自己于西进县筹谋的那些事会被京里人发现,但毕竟太傅比起与他,可是同皇上的关系更为亲密,但师尊在前,明知而不上门问安,便 是他的不是了。 于是,好不容易摆脱了学生,刚放松一会儿的纪太傅,突然又迎来另一个面子更大的学生,他烦得要死,无比后悔自己为何非要进城,早知道进城这么麻烦,还不如绕点远路,直接去红家村了。这些学生,看到他就不能装没看到吗?他都致仕了啊,不要再缠着他了! 第1403章 小黎的逼供方式! 柳蔚一家再次回城,已是两日后。 因肖习正落网,宋县令差人禀报纪淳冬,柳蔚等人得了消息,便一同回来。要说起那肖习正被擒,也是有趣,县衙接到百姓报案,说城郊钟馗庙有两名行凶匪徒,宋县令带人前往搜查,好巧不巧,竟在庙后头的山背坡,见到了一名昏迷未醒的老乞丐,那乞丐蓬头垢面,满脸血污 ,衙门的人还担心是附近山民糟了意外,却在救助清洗对方的脸后,大吃一惊。 不为其他,只因,这人不就是他们多日来苦追不到的逃犯肖习正吗? 宋县令激动得热泪盈眶,马上把人带回衙门,前后脚的就去找纪大人邀功。 因肖习正其人太过重要,柳蔚一家回城后,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县衙。 肖习正被拘两日,却始终缄口不言,死不认罪,宋县令没法子,已对此人施过大刑,却仍旧无济于事,因此等柳蔚几人见到肖习正时,看到的便是他破破烂烂,浑身伤痕的狼狈模样。 纪淳冬很解气! 当初街头械斗,他是手无寸铁,对方却拿了兵器,那场搏斗本就极不公平,最后结果他挂了彩,心里不舒服得很,一直想找机会报复。 现在看到肖习正这副鬼样子,他登时过瘾了,又亲自领人,拉到刑讯室去审问。 宋县令对肖习正用的大刑是鞭刑,把人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皮。 纪淳冬不然,他用棍刑,皮打坏了算什么,这人是骨头硬,那就该打骨头,打碎了骨头,看他还有什么不肯说的! 兵营里的军士对待俘虏什么样,纪淳冬对待肖习正就是什么样。 纪淳冬比宋县令心狠手辣,不到一刻钟,原本还铁骨铮铮的男人,被折磨得什么都交代了。 画押好的认罪书摆在眼前,柳蔚看着上头的血污指印,抬眉,瞟了眼她的小舅。 纪淳冬对上她的视线,像才反应过来,忙又抢回去,道:“姑娘家别看这些,容棱你看。” 认罪书被塞到怀里,容棱拿出来看了几眼,道:“看似都说了,实则什么都未说。” 纪淳冬道:“他就是个打手,多的该也不知了。” 纪淳冬对自己的问讯手法很有信心,屈打成招,兵营里惯用的伎俩,百试百灵。 可对付有些人,屈打成招,还真不一定都行…… “真的都说了吗?”柳蔚也半信半疑,她想了下,对小黎道:“你去看看。” 小黎双手踹在衣裳兜里,往里走。 纪淳冬忙拦住他,斥责柳蔚:“怎么能让他一个孩子进去,里头那可是杀人逃犯,多危险。” 小黎眨眨眼,望回娘亲。 柳蔚跟纪淳冬道:“小黎不怕。” 纪淳冬还是不许:“那也不成。” 柳蔚无奈,只能问儿子:“告诉你舅爷爷,你怕吗?” 纪淳冬一愣,脸顿时红了一片。 却听小黎还真乖乖巧巧的道:“舅爷爷放心,我不害怕。” 这回别说脸了,纪淳冬脖子都跟着红了,他扭捏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那个,你别……别叫我爷爷……” 到最后,小黎还是进去了,却是在纪淳冬的陪伴下。 然后,审讯室里响起了巨大的尖叫声,且久久不停。 柳蔚和容棱没进去,两人就在外面说闲话,又过了一会儿,审讯室的门开了,小黎与纪淳冬走了出来。 纪淳冬脸色不太好,嘴唇还隐隐发白。 小黎则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与娘亲道:“那人撒谎了,撒了很多慌,我吓唬了一下他,他现在都说了。” 纪淳冬闻言,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然后脱口而出:“不是吓唬,他把肖习正的肚子划开,还把人家肠子拉了出来!” 小黎说:“很小的一个伤口,就拇指长短,等他不叫唤了,我就给他缝回去,我就是吓吓他,没想伤害他。” 纪淳冬根本不信! 小黎有点委屈,腮帮子鼓了起来:“是他先撒谎的……” 容棱把儿子抱起来,看着纪淳冬道:“晚辈敬您是长辈,还请您莫要倚老卖老,以大欺小。” 小黎吸吸鼻子,双手抱住容叔叔的脖子,把脸埋进容叔叔怀里,嘟哝着:“我会给他缝回去的……” 容棱拍拍儿子的背,道:“恩,没事。” 纪淳冬看着这一大一小,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而且,他并不老好吗! 肖习正重新认罪,自然就有新的认罪书,这份认罪书依旧血迹斑驳,但内容,却比之前一份多了许多。 肖习正效忠于当朝六王爷,算是六王爷豢养的一批,较为优质的爪牙,他之前的任务是替六王爷铲除一些明面上不好对付的仇人。 这次的任务,本不是他接,但接取任务的那人,遭到了不明势力的暗杀,人手紧缺,无可奈何下,六王爷才勉为其难,让他前往。 他这回的目标,是带前太傅纪南峥回京叙谈。 说叙谈是好听的,目的,则是为了纪太傅手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看着认罪书上空白的一行,并没有理她相公与她小舅在争执什么的柳蔚,直接问小黎。 小黎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他也不知。”然后补充:“真的不知。” 柳蔚信了,继续往下看。纪太傅多年前致仕归宁,便一直音讯渺乎,后有人说在白山洲一临江小县曾见过他,可当时太傅身边尚有皇上安排的人暗中保护,前来寻找的人,均无功而返,而这次,却是纪太傅在长达五年的失踪后, 第一次现身。 京中得到消息,两个月前,纪太傅回过一次白山洲,也由此,他们便追了过来。 至于袭击纪淳冬,完全是意外之举,他们没想到会在西进县见到纪太傅的义子,他们在红家村守株待兔,想抓纪太傅,但若纪淳冬在,必会令他们无功而返,因此一番踌躇,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料数人联手,也并未将纪淳冬伤至多重,不过所幸,后来他们得到消息,纪太傅并未在城中,而是刚刚打算进城,于是几人前往堵截,终于在路上,让他们堵到了。 “堵到了?”柳蔚愣住,眉头皱的很紧。 小黎又解释:“没有没有,后面说是撞鬼了,人丢了,一觉醒来,已经被抓进了衙门。” 柳蔚不解:“撞鬼?” 小黎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柳蔚越发懵了,不知道撞鬼这是什么梗。 这时,纪淳冬却道:“若肖习正说的没错,那父亲现在,就在西进县内,不过,人丢了,是怎么个丢法?会否遇到其他危险?” 柳蔚也担心,她也是这两日与纪淳冬详聊,才知道外祖父在仙燕国竟贵为太傅,惊讶之时,也不免与有荣焉,古往今来,教授育人,总归是崇高之举。 宋县令本来像透明人一样站在后面,听他们说到这儿,下意识的开口:“纪太傅吗?他就在城里。” 三人一愣,同时转头看向他。宋县令眨眼道:“报官的就是纪太傅,下官本来也不知,可这不是汝降王天天往纪太傅暂居的客栈跑吗,后来知道的人多了,巡按府的几位大人,还有原州府的成大人,也都往客栈跑,纪太傅让他们堵得,两天都没出过门了,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第1404章 外孙女柳蔚,拜见外祖父。 这叫可怜吗? 不,这叫造孽! 纪南峥怎么也没想到,西进县居然有这么多熟人。 巡按府的庄常坐在他对面侃侃而谈,大聊最近刚办完的一起大案。 要说这万立,纪南峥也有印象,皇上跟前的红人,未曾想时过境迁,现已落至这步田地。 他适时的赞叹两句,夸巡按府办事得力。 庄常怪不好意思的,胖胖的圆脸蓄着笑,摆手道:“也多亏背后高人相助,若非如此,就万立那老狐狸,也没这么容易落网。” 这个纪南峥也听说过:“可是孟尧?” 万立大审当日,汝降王化身人证,当庭作证这件事,在西进县可谓广为流传。 庄常却摇头:“王爷固然有功,可居功至伟的,却是另一人。” 纪南峥挑眉:“哦?” 庄常笑起来:“是一位女仵作。” 当着柳蔚的面,庄常是不爱夸她的,怕她蹬鼻子上脸,但背着人,他并不吝表达对其的赞扬。 短短一刻钟,庄常将事件前后,柳蔚所作功绩一一详述,说完后大为过瘾,还朗笑起来:“那丫头若非已为人母,就这胆识魄力,放在京里,便是当个皇妃也是使得的。” 纪南峥倒也来了兴趣:“女扮男装,着实有趣,不过,既非本国人,那又是从何而来?可莫是他国细作?” “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国家。”庄常稍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宋县令曾提过的:“青云国?好像是这个名字,说是离咱们这儿挺远的,恐怕比周边另几个小国还要偏?” 纪南峥却一愣,顿时看向他:“青云国?” 恰好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庄常听到动静,笑着道:“怕不知又是哪位得了消息,往这儿赶了,要说起来,这客栈毕竟不方便,太傅若要在西进县多呆几日,不若住到驿馆,到底是官家的地方,也没那么张扬。” 说话间,门外果然响起了敲门声。 庄常作为晚辈,自然起身去开门,可他手刚放到门栓,一直趴在地上,谁来都不搭理的白色大狼突然一下窜起来,乒铃乓啷的就往门上撞。 庄常吓了一跳,门也不敢开了,后退好几步。 纪南峥这时也回过神来,看向门边的白狼。 只见白狼双脚立起,整只狼像是站着一般,趴在门上,“呜呜呜”的对着门板挠,边挠还边从门缝往外面使劲嗅。 “太傅,这……”庄常着实不敢靠近,手脚僵硬的站在一边。 纪南峥亲自起身,过去抓了下白狼后脖的一撮皮毛,斥道:“莫要调皮。” 白狼却难得不听主人的,前爪一直在门栓的位置刨来刨去。 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纪南峥施力将白狼拉下来,单手去开门,打开门前,还命令白狼:“坐下,不许闹。” 白狼还真坐下来,老老实实的,尾巴一直在地上扫。 看它终于乖了,老人才把门板拉开,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自己何其熟悉的硬朗脸庞。 “父亲!”纪淳冬雀跃的大唤一声,趁着房里的老人还未反应过来,他砰的一声跪到地上,拱手喊道:“儿子给父亲请安了!” 纪南峥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带着笑意,忙将义子搀起来,笑道:“就听说你在这儿,果真见到你了,这些年来,你可还好?” 纪淳冬立马点头:“劳父亲挂念,儿子甚好!” 纪南峥欣慰的点头,正想再与久别重逢的儿子说多几句体己话,身后的白狼坐不住了,又窜了起来,从门缝里死命的往外拱。 白狼个头大,力气足,这一番顽皮,还真把老人挤得趔趄,索性纪淳冬眼疾手快,将义父扶稳了,才没让义父磕着。 白狼钻到门外,也没乱跑,就直直的走到纪淳冬身后的一行人面前,蓝沁沁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其中一位男子,它尾巴一个劲儿的甩,围着男子绕来绕去,嘴里一直哼哼:“呜呜……嗷呜……” 纪南峥不明所以,正要斥骂白狼胡闹,却见那男子弯腰,手掌贴在白狼头上,白狼并未拒绝,还对他更使劲的摇尾巴。 纪南峥有些惊讶,白狼认主,对陌生人,向来警惕性十足,怎么会…… 如此思忖,他又看到那行人中,有个极为面熟的小男孩,眼前一亮,他明白了:“原来如此。” 那小男孩可不就是两月之前,在红家村所遇的那孩子,长得这么标致的孩子,看过一次,便让人印象深刻。 小男孩显然也发现了他,小家伙往前挤挤,笑眯眯的喊:“太爷爷。” 纪南峥弯了弯腰,对着小孩童言童语的道:“咱们又见面了,小朋友。” 小男孩眼睛弯的像两只月亮,听了老人的话,他直接扑上去,短短的小手,抱住老人家的腰,又喊了一声:“太爷爷。” 纪南峥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喜欢自己,有点惊喜,便拍拍他的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边,白狼还对着男子拼命撒娇,男子看它不依不饶,有些无奈,道:“以前倒不是这么黏人。” 容棱当过白狼一段时间的主人,但哪怕如此,白狼对他的态度,也顶多就是不讨厌,真有多黏他,那是万万不存在的。 可现在,白狼就像换了一头狼,不止黏他,还一个劲儿在他腿上拱,就像真的很想他。 心里古怪,但容棱还是把怀里的女儿递给柳蔚,自己蹲下身,想抱抱这大家伙。 可哪知,女儿刚刚易手,刚刚还对着他死缠烂打的白狼突然顿住,然后转换阵地,去缠柳蔚。 容棱:“……”“父亲,儿子有话与您说。”纪淳冬看着后头闹闹腾腾的几人,又看向一脸沉静,始终盯着父亲的柳蔚,他咽了咽唾沫,还是决定先跟父亲说一声,小黎一声太爷爷没什么,柳蔚要一声外祖父喊出去,父亲 都这把年纪了,万一给吓出个好歹? 反正他当初是被吓得接连两天,饭都吃不下。 纪淳冬将父亲推进屋子,看到屋里还有个庄常,也没怎么在意,就斟酌着言辞,询问了父亲一番,主要是问清楚,自己是不是有个义姐,还有义姐的姓名,年龄,甚至身上有没有胎记都问了。 得到完全属实的答案后,他就有些尴尬了,摸着脖子,慢慢说:“那个,父亲,您的女儿……就是我小妹……不是,我姐姐……额……就她吧,那什么,嫁人了。” 纪南峥并没怎么听明白,只挑着眉头,狐疑一声:“恩?” 纪淳冬又抓抓后脑勺,最后没办法了,走出去,把丑丑从柳蔚怀里拿出来,又牵着小黎,重新站到父亲面前。 “小黎,再喊一声。” 小黎笑弯了眼睛,脆生生的冲老人喊:“太爷爷!” 纪淳冬又把丑丑递给父亲,道:“她叫容夜,小名丑丑,是您的,额……曾外孙女。” 纪南峥眉头皱的很深,又是错愕,又是恍惚的看着自己的义子,手颤抖着,半天没接过丑丑。外面的柳蔚觉得这么说,太麻烦了,她直接走进去,盯着老人浑浊苍白的双目,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头,重重跪下,埋着头道:“家母姓纪,名夏秋,外孙女柳蔚,拜见外祖父。” 第1405章 一不注意,蔚哥就娇弱起来了… 要说受惊最重的,其实并不是纪南峥,而是站在旁边老老实实的庄检察吏。 庄常人都吓懵了,盯着眼前的画面,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什么情况?外孙女?纪太傅什么时候有女儿了?不对,纪太傅什么时候又有儿子了?在京多年,他可从未听说过纪太傅成亲生子,什么儿子女儿,哪里冒出来的?纪淳冬十岁由义父收养,在太傅府住了两年,十二岁只身从军,他的功勋战绩,都是自己一刀一剑,一拳一脚拼出来的,朝中只知纪淳冬出身狼群,无父无母,却不知真要拼起爹来,他爹并不比别人的差 。 而纪南峥为人师,行事低调,自己在朝为官,因此致仕之前,为避嫌,除了当今皇上,少有人知新晋御前都正官司纪淳冬,与他乃是至亲关系。 之后致仕云游,天南地北,他便更少有机会同别人说这些家事。 庄常不知道很正常,但现在猛地给他这么多信息,他完全消化不了。他以前还跟别人传闲话,说纪淳冬是皇上的私生子,现在想想,皇上待太傅向来尊重,纪淳冬以小兵出身,一路扶摇直上,却不一定是他与皇上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反而有可能是皇上爱屋及乌,看在 太傅的面子上,给开了后门。 他还跟纪太傅说,助他破获万立一案的背后高人,乃是一名女扮男装的女仵作,现在看来,人家怕根本不稀罕他这些吹捧,那是人家的外孙女,自己家的孩子什么样,还要你一个外人嘚不嘚? 庄常大受震惊,捂着胸口,恍恍惚惚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又见那边在短暂的寂静后,纪太傅几次张口后,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你是……你是……” “您的外孙女。”柳蔚重重磕头,鼻尖变得又酸又痒,再抬起头时,眼眶已经红了:“您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纪南峥还是不敢相信,他咽了咽唾沫,盯着柳蔚,又看向纪淳冬:“这……这……” 说话间,浑身都在抖。 纪淳冬见他激动,忙抚着他的背,缓声道:“应该没错的,她的母亲叫纪夏秋,她的外祖母叫白妆,她的外祖父叫纪南峥,都对得上。” 纪南峥苍白的脸庞抖动着,他有些慌,握着纪淳冬的手,像是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彷徨的问:“是真的?这是真的?” 纪淳冬不住点头:“真的,是真的!您不是一直想回家吗?您的家人来了,我们的家人来了!” 纪南峥终于哭了出来,他忙去扶还跪着的柳蔚,碰到她手臂时,又瑟瑟的缩了一下,他还是不敢置信,他怕这是幻觉,他怕眼前的人会一碰就碎,消失,没了。 柳蔚反手握住外祖父的手,老人的手掌很宽,略带粗粝,她直接扑过去,牢牢的抱住老人。 如果对纪南峥来说,现在的惊喜是无穷,那么对柳蔚来说,这份无穷,她要再乘以二。 很久以前,她便知道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与她原本在现代的世界,是有所关联的,前世今生也好,平行世界也好,总之,两者之间有许多许多的共同点。她在现代的母亲叫纪夏秋,这里的母亲,也叫纪夏秋,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她在现代时的外祖父并不叫纪南峥,她来之前以为会见到一位陌生的老人,可却不是,一样的,哪怕名字不一样,但这里 的外祖父,与她在现代的那位,无论容貌身形,举止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一定不是巧合,是老天将她的亲人都送了过来,是老天不忍心她孤苦无依,将她最记挂,最不舍得的家人重新带到了她身边! 柳蔚真的控制不住,她这一哭就没有停下,哭声里有委屈,有思念,就是停不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吓住了,包括容棱,容棱知道她思念外祖父,但却不知她竟触动这般大,大到,旁人看着,有些匪夷所思。 他不禁担心,上前一步,掌心贴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抚。 纪南峥也吓到了,他原本就激动得想流泪,可现在外孙女哭得比他还惨,他又不好哭了,只能不住的拍着她的肩,嘴里念叨:“没想到,真没想到……” 这场祖孙相认,结果是在柳蔚的痛哭中结束的。 一直到最后,柳蔚眼睛都哭肿了,她还是抱着外祖父。 纪淳冬也有点方,前两天他和柳蔚相认时,柳蔚态度挺平静的,叫了他一声小舅,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但现在,这是咋回事啊,怎么一不注意,就娇弱起来了? 小黎也很担心,他从未见娘亲哭得这么可怜过,小孩子本就容易生情,娘亲一哭,他小嘴一撇,也跟着哭,哭两声后还打嗝,然后就一边打嗝,一边哭,最后甚至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容棱看不下去了,把儿子拉过来,拍了他一下:“你凑什么热闹?” 小黎鼻子哼唧着,扑过去,抱住娘亲,缩在娘亲怀里哭。 有了小黎的打岔,柳蔚好歹缓和了过来,又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平静了,她便坐下来,打算与外祖父说些青云国的事。 这个时候,庄常这个外人还呆着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庄常也自觉,主动提出告辞,离开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狗追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后,柳蔚正式介绍了自己,又介绍了容棱,还有小黎丑丑。 纪南峥满脸欣慰的听着她说,眼睛不时的又在容棱、小黎、丑丑身上转。 这时丑丑已经被放到了床铺上,白狼老早就凑了过去,甩着尾巴,把大脑袋杵到丑丑跟前去。 丑丑大概还记得它,软绵绵的坐在那儿,伸手就抱住白狼的头,半个身子都压了上去。 白狼张开比丑丑脑袋还大的嘴,笑的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上,大鼻子湿漉漉的,又去嗅丑丑的脸蛋。 丑丑和白狼玩得不亦乐乎,柳蔚抱着小黎,一脸温情的与外祖父说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弟弟陌以。相比起他们母子三人的悠哉,容棱就要严肃多了,他正襟危坐,但凡外祖父看过去,他立刻要挺一挺本就很直的脊背,这副严谨自律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面圣,可对容棱来说,面圣他都没这么 紧张过,这可是柳蔚的外祖父,是柳蔚正正经经的娘家人,他哪里敢丝毫怠慢。 等柳蔚说得差不多了,又想起什么,赶紧去推容棱,问:“师父呢,他怎么没进来?” 容棱见外祖父也看向了自己,忙规规矩矩的道:“怕是近乡情怯,我去唤他。”说着就要起身。 纪淳冬恰好与义父说:“容棱的师父,说是您的挚友,姓祝的一位老者。”纪南峥顿时就知道是谁了,他笑了声,对容棱交代:“让他来吧,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我也不怪他,让他无需不好意思。” 第1406章 我知道怎么回去了! 两位老人过去的确有些恩怨,这个恩怨,在当时看来还挺大的,可时过境迁,眼下久别重逢,故友之间再纠结那些旧事,就没必要了。 当再见到彼此时,两位老人都红了眼眶,纪南峥较为主动,他先走过去,在旧友忐忑的目光中,爽朗的一拍他的肩膀,道:“没成想,当初一别,这辈子,竟还能相见,问松,你也老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再平淡不过的一句寒暄,却让立在门口的祝问松,当即红了眼眶。 他上前一步,哽咽的喊:“纪大哥!”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数十年前。 那是纪南峥飘至仙燕国,定居安住,甚至入朝为官的第十年,那年出现了两桩大事,其一,是安江以南,雷平国内发生了暴乱。那年,雷平国君遇刺身亡,国中四皇子勾结藩王,联手作乱,欲逼宫太子,太子无奈之下,为求自保,主动派出谴使,抵仙燕求助,承诺若仙燕出兵,替他铲除乱党,他愿于事成之后,割三座城池,以表 盟劳。仙燕国君与其一拍即合,当即调兵遣将,派出六万精兵,入雷平相助太子,可在渡过安江时,发生海难,仙燕国近万将士在一场龙卷风中葬身大海,虽最终,剩余五万精兵,依照承诺,替雷平国太子平定 国乱,仙燕国也获取了雷平国三座城池,但仙燕国亦损失惨重,皇上大哀,特派太傅纪南峥,于安江之中,唱念圣上亲手写下的悼文,已慰海难死者生息。 纪南峥便是在尊崇皇命,为亡故兵将唱悼哀文后的第三天,从安江之上,救获了一名青年。 那名青年,名叫祝问松,不是仙燕国人,是来自大海之外的另一国度,叫做青云国。 那是独在异乡十年间,纪南峥第一次见到从故土而来的活人,他再三确认,确定了那个叫祝问松的青年,是与其师一同出海,路径魔鬼海域时遭遇海难,才流落至此的。 纪南峥视此为转机,他不断的追问对方,是否知晓如何回去,他说自己也是青云国人,他的家人,他的女儿,都在青云国,他想去找她们,想回去见她们,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祝问松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他与师父失散,也想尽快回去,但要回去,并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他并不知道方法。 于是两人便开始筹谋,总结了两人各自流落仙燕国的过程,最后得出一个的结论,龙卷风。 还有另一个结论,海底。 他们皆是被沉入海底,再醒来时,便飘荡在这片陌生海域。 龙卷风是天灾,可遇不可求,但海底,若是能潜入深海探查,或许他们真能发现这片海洋与魔鬼海之间有什么联系? 两人兴致勃勃,索性住在了海上,日日钻研海洋奥秘。 后来悼念亡士的任务完成,有关人士都被下令即日启程回京,纪南峥不惜违抗圣命,继续留了下来。 一开始他们住在船上,后来水师回京,独纪南峥一人留下,自然,便不会有人特地给他准备一条船住。 在海中住不下去,两人便到了与之最近的临江小县安居,甚至长期雇佣了一批渔民,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送他们出海。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年,直到,京中皇上立位太子,昭太傅纪南峥回京,任太子太傅,不得违令。 纪南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他哪怕已经决定要与祝问松一道钻研回国之途,但按规矩,他也应该回京一趟,正式告官也好,交接手头上事物也好,总之,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于是他回去了,在京中闹出极大的风波,引多方人士挽留,最终他毅然决然,告官致仕,再度长途跋涉,来到这个离安江最近的边陲小县。 这个小县叫做西进县,他雇佣的一批渔民,是红家村村民,但是当他再次回来,渔民却告诉他,您的朋友在半个月前进过一次深海,至此,再未归来。 祝问松不见了。 明明说好了两人一起回去,但他不知死活的消失了。 能体会那种感觉吗,十年等待,一朝希望,可还未来得及拥抱希望,希望却破灭了。纪南峥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深受打击,人也变得丧心病狂起来,他每日出海,有时瓢泼大雨,有时激浪翻涌,无论风吹雨打,他接连三个月,不放弃的在祝问松失踪的那边海域游走,但他还是未走出这 片海洋。 那年深秋,祝问松又出现了。 他依旧从大海中而来,见到了船上的纪南峥,他激动的冲到他面前,顾不得浑身湿漉,大喊:“我知道怎么回去了,纪大哥,我知道怎么回去了!” 他已经回去过了。 在纪南峥回京后,他独自出海时,遇到了雷雨天,船身翻涌,他落海之后,竟再次穿越海底,回到了青云国,回到了魔鬼海。 他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半年相处,他知道纪南峥比他更渴望回家,于是,他在魔鬼海住了下来,寻找下一次回仙燕国的机会,终于,在一个巧妙时机,他又来了。 纪南峥那一刻是狂喜的,他振奋的与祝问松拥抱,之后,便是讲解。 他已经摸透了怎么突破魔鬼海与安江之间的关键联系,他将自己的实践与纪南峥一一相告。 兴奋之余,两人开始试验,一次一次,迫不及待,但他们却怎么都没有成功。 两片海洋的大门,似乎已经关闭了。 两人都不愿接受,他们不断的实验,不断的出海,甚至还因此,救下了一只被海商偷运,不幸落水的白色幼狼。 终于,在一个深冬的雪日里,他们亲眼见到了大海中央,转起了一股漩涡。 不是龙卷风,就是凭空出现的一股漩涡,就像一扇大门,一扇通往家的大门。 老练的渔民告诫他们,不能下水,那是鬼洞,进去就死。 但他们都不相信,两人在这一年,已经被这片大海给折磨疯了,他们顾不得其他,冲入了海中,亡了命的往那个黑洞里游。 然后,祝问松溺水了。 纪南峥游得更快,他先一步进入了漩涡,但祝问松只是比他晚了半步,却被风浪甩入了海底,险些窒息,不停求救。 祝问松不住的呼救,但那种情况,没人能救他,渔民不敢靠近,他自己越陷越深,眼看着就要溺毙其中,灵台前的最后一丝清明,他看到纪南峥向他游来。 天际电闪雷鸣,摇曳的船只一片片被掀翻,渔民接连落水,纪南峥拖着半死不活的祝问松,拼命的朝与漩涡相反的方向游。 但那漩涡或许真的是个鬼洞,周遭不断的有鱼翻着肚皮飘在海面,纪南峥是个读书人,气力有限,终于,他被浪花冲开了手,他拉不住祝问松,看着他,被吸进了漩涡。 那天,有好几名渔民因此丧生,红家村里,传出哭声。 纪南峥愧疚,憔悴,他差使了人去找祝问松,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猜测,那个漩涡或许就是回去的路,祝问松或许是再次回去了,但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回家的,不是他? 红家村不再欢迎他,他若还想再出海,需要另行雇人,但经过这样的事,他不知自己的坚持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他害死的这几条人命,他们难道就没有家人吗?这天底下,就只有纪南峥一人的亲情可贵? 他带着那只小白狼,打算另觅地方落脚,他不愿走,他还想再试试,但以后,就是他一个人试了,他不会再连累别人,若是不幸死在水里,就让他自己死吧。 那年冬天,他在怀山山脚搭了一间小茅屋,在某一个夜晚,他感觉怀中的白狼不见了,寻声去找时,在山底一个凹洞中,见到了一个灰头土脸,衣不遮体的小男孩。 小男孩是误中村民的陷阱,掉进了深坑。 纪南峥将那个孩子救出来,洗干净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摇摇头,低着脑袋不说话。 “那,你有父母吗?” 小男孩依旧摇头,不肯开口。 那是那年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在千里之外的异国,纪南峥,为自己找了一个亲人,他给孩子取名为纪淳冬,因为他是在深冬之日,被他发现的。 至于祝问松,他的确没有葬身大海,但他也没有回到青云国。 那是纪南峥重回京城,位任太子太傅之后的第五年,发生的事。 那时纪淳冬已入了军营,纪南峥收到一封从远方寄来的书信,信的落款,是祝问松,他那一刻激动不已,寻着地址找了过去。然后,他又一次见到了祝问松,那时的祝问松,只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 第1407章 这就是回去的路!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当时祝问松见到纪南峥后,说的第一句话。 纪南峥怔忡的看着他,伸手,想拉他。 祝问松却甩开! 他身上有好几处伤,脸,手,都是破的,腿还瘸了一条,他怨怼的看着眼前这个昔日挚友,咬牙切齿的说:“我就不该回来,以后,我要同你一起被困在这儿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 无缘无故的被仇视,纪南峥很是懵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伤……” “拜你所赐!” 那日的水难,祝问松溺进了漩涡,那场漩涡没有将他送回青云国,当他再次醒来时,周遭是碧蓝色的空荡海域,而他,就荡在这大海中央。 他在水上度过了三个月,活得千辛万苦,最后被一渔民所救,可等养好伤,再赶回红家村时,村民却告诉他,他溺水后不久,纪南峥已经走了,并没有再回来过。 祝问松大受打击,他没想到,自己生死未卜时,纪大哥竟然会不闻不问,毫不在意。 强烈的背叛感让他分外委屈,他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吃的苦,受的罪,都毫无意义。 他原本已经回去了,是因为纪南峥他才重新过来的,可现在,他全心全意对待的大哥,却抛弃了他。痛心疾首,心烦意乱,祝问松认为,这大概就是师父提过的“交友不慎”,他以为人性本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但或许,人心从不是那么简单,是他想得太美好了,他是唯一一个穿越两个国度 的人,纪南峥对他穷追不舍,只是因为,他能带他回家,可他失踪了,或许死在海里,纪南峥认为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便不闻不问,一走了之。 对,这就是事实! 是他识人不清,落到现在这个下场,都是他活该! 怨恨蒙蔽了初心,尚处青年的他钻起牛角尖来,整整五年,未找过他的大哥一次。 五年后,他在又一次探索海洋时,受了重伤,这次伤的太厉害,钱银不够,连药都不敢敷,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在重重愤怒的驱使下,他终于写了一封信,找来了他昔日的大哥,却开口,便是怨怼。弄清事实后,纪南峥无话可说,这五年来,因为收养了纪淳冬,他的心境渐渐平缓,他最终接受皇上的旨意,重新回京。其实在那一刻,他已经算是放弃了还能回家的可能,他不知道祝问松还在那临海小 村,不知道这五年来,他并没放弃寻归之路,与他相比,自己的确三心两意,因为在这片国土有了归属,有了亲人,有了挂念,便渐渐遗忘了曾经对回家的渴望。 祝问松对他的辱骂,他一一接收,并不回嘴,只希望对方发泄完不满后,能同自己回京。 若是注定再也回不去了,那比起留在这伤心地触景生情,不若与他回京,在京里,以他的能力,倒能让两人都过得好些。 可是,老天爷偏偏就喜欢捉弄人。 纪南峥留下来呆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祝问松的伤势渐渐好转,除了对纪南峥依旧仇视憎恶,两人又好像回到了五年前,一起同甘共苦,朝同一个目标奋斗的日子。 一个月后,祝问松观测天象,认定当晚会刮南风,他决定要在当晚出航。 纪南峥知道时,船已经离了港,他担心祝问松伤势未愈,贸然出海遇到危险,会旧伤复发,便追了出去。 然后,他见到了奇迹。 平缓安静的海面上,祝问松的船,透过层层薄雾,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他奋力划桨,追过去时,只看到海面上一艘翻覆的小舟,船上之人,却早已无影无踪。 纪南拼命叫喊,然后,他听到了有人叫自己。 那声音很远,又似乎很近,他朝着声音来源处划去,白狼在他身边,咬着他的衣角,“呜呜”低叫。 白狼会水,或许是因为年幼时落水险些丧命的原因,它的水性竟是比纪淳冬还好,纪南峥知道白狼这是提醒他危险,但他害怕重蹈覆辙,害怕祝问松又出什么意外,因此他依旧选择循声而去。 终于,他见到了祝问松。 祝问松落在水里,正被密密麻麻的一群鱼儿包围着。 祝问松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迷过去,他身边的鱼儿都朝着一个方向游,夹在鱼群中间,祝问松越飘越远。 “问松!祝问松!” 纪南峥拼命的喊,但祝问松毫无反应,最后无计可施,他只好跳下水,想去抓住祝问松。 当他抓到祝问松时,祝问松醒了,他迷蒙的睁开眼,确定了眼前情况后,他疯了一样的大喊:“就是这条路!就是这条路!通了,路终于通了!” 这么说着,他挣扎着甩开纪南峥的钳制,大概他太兴奋了,动起手来没轻没重,那一番推搡,竟将纪南峥推进了海底,连溺了好几口水。 船上的白狼拼命叫着,却无法唤得主人浮出水面,于是它一跃下海,冲着纪南峥游去。纪南峥看到了白狼,他想伸手抓住它,可手指尚未探出,海里的鱼群已越聚越多,白狼毕竟不是人,纪南峥又被淹得没力气,眼看着两人被越冲越散,这时,祝问松竟游了回来,他拉住纪南峥的手,别扭 的说:“这边!顺着鱼群,这就是回去的路!” 纪南峥好歹喘了一口气,他攀住祝问松的手,刚要说话,祝问松却已等不及,他似乎没发现纪南峥的状况,他眼里只有那片鱼群,在纪南峥尚未平缓好呼吸时,他已拉着纪南峥,冲那鱼群的方向狂游。 纪南峥几次被他拉扯着溺进海底,他闭着眼睛,只想让祝问松放开自己,祝问松却刚好嫌他太慢,直接松开他,独自往前游。 他以为纪南峥会追上,但那时的纪南峥,却连根手指都没力气再动。 最终,纪南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祝问松从他眼前消失,看着他进入那片鱼群中,看着他身影渐渐模糊,直到,连个黑点都不剩。 再后面,纪南峥哑着嗓子,挣扎着喊:“问松,祝问松……” 可这回,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当他再回神时,发现竟连白狼,也消失无踪了。整片大海,除了远处两艘翻转的小舟,只有他一人浮在中央,任凭如何呼唤,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第1408章 柳蔚,不属于这个世间! 两位老人一见面,往事全都浮现于眼前。 柳蔚容棱等晚辈,却不知内意,只能沉默的不予打扰。 待二老稍稍平静,祝问松才愧疚的道:“日子过得太久了,以前想不通的事,后来都想通了,但我,始终回不来这里……纪大哥,这几十年来,辛苦你了。” 纪南峥摇摇头,拍着祝问松的肩膀,道:“有生之年还能见你一次,我已知足,况且,你还给我送来如此天大的礼物。”他说着,目光又转向柳蔚,然后慢慢看过去,柳蔚、小黎、丑丑,甚至白狼。 孤独了数十年的人,何其有幸,能再次拥有此等温情,眼前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小黎最为知趣,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跑过去抱住太爷爷的腰,仰着头就喊:“太爷爷!”他也不知道该叫娘亲的外祖父是什么,就都叫太爷爷好了。 纪南峥听得心里发甜,一边答应着“诶诶”,一边弯腰,将小孩抱起来。 小黎窝在太爷爷怀里,又亲昵的凑过去,亲了太爷爷脸颊一口,把老人家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 小黎撒娇很有一套,加上他本就是个招老人家喜欢的性子,被他连声的太爷爷喊着,纪南峥只觉得一生之中,从未像现在这般幸福过。 最后还是柳蔚怕小黎太重,外祖父抱太久会累着,才强行将儿子扒拉下来。 有了小黎的打岔,两位老人那些往事,也似乎也显得没那么悲凉了,最后,祝问松又想起一件事,他看了柳蔚一眼,将纪南峥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 纪南峥听完,愣了下,皱眉盯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祝问松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纪南峥沉吟下来,他思忖片刻,对房中晚辈道:“淳冬,你们一路奔波,刚回县城,应当还未用饭,你带他们,先去楼下吃点东西,有什么话,我们晚些再说。” 纪淳冬看出来这是父亲与祝老有私话要说,他便领着柳蔚等人,出了房间。 等小辈们一走,纪南峥脸上的震惊再也掩盖不住,他看着祝问松问:“金瞳女,纪家这一代,当真生出了金瞳女?”祝问松不住点头:“对,就是金瞳女,千真万确的金色眼瞳,当年我顺着鱼群,游回了青云国后,却发现将纪大哥您弄丢了,我在那魔鬼海又呆了半年,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回来之路,最终,我想带着白狼先入中原,去见见您的妻女,告诉她们您尚且安好,可白狼并不同我离开,它似乎认定了我是害您的人,对我始终虎视眈眈,后途经一片绿岛时,它竟趁我不备,跑进深林,我在岛上找了它一个月,它也不肯出现,最后我好不容易搭上了一条回航的船,却不知,那船竟不是通往青云国,而是去了西海以外的倭国,当时倭国与青云国正值战乱,我无法返航,只得在当地暂且停留,最后花了数年时间,才 从倭国辗转四个国家,回到青云国,等我再寻着地址找到岭州时,正好那日有一对双生姐妹出生,其中一个女娃,生来眼瞳为金,与您曾同我说过的纪家金瞳女,当真是一模一样。”在红家村里共同钻研回家之法时,祝问松与纪南峥可谓是惺惺相惜,无话不谈,纪南峥与祝问松也说起了许多纪家的往事,纪家的先祖,纪家的宝藏,甚至还有他们纪家数十青壮远渡重洋的真正理由,祝 问松那时天真,纪大哥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也不知自己记得多少,但有一些关键的东西,听一次,便让人难忘。 比如,纪家先祖里,有一位祖奶奶,生来眼为异色,是金瞳女,而金瞳女的特别之处便在于,她们生而,有感悟天地的能力。 这么说似乎有些玄乎,但每次族内发生重大事件,或是世间出现什么大型天灾,金瞳女都能提前预判,她的预感,让嫡亲眷宗们数次逃脱厄运,金瞳女,也被称作纪家的守护灵。 可纪南峥却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纪家分很多支,主脉一支,因子嗣难得,从数百年前开始,便只余一嗣,而纪南峥,恰恰就是那一脉的最后一嗣,若他还有个儿子,那主脉还能绵延,可他只有个女儿,按老祖宗的规矩,非子不得继承祖 志,因此他这算是绝后了。 可偏偏,主脉流传下来的家学,要比支脉多许多,因此,纪南峥知道,金瞳女的本领,并非是感悟天地,而是,伴帝为星。 简单的来说,金瞳女是个信号,但凡这一代出现金瞳女,便说明,这一代的晚辈中,会出一个堪比帝王般尊贵的人上人。祝问松说完这些,看纪南峥还未回神,他深吸一口气,又道:“纪大哥,我生来不久就丧父丧母,由师父教养长大,我的师父教会我占卜天象、五易八卦,这些您都是知道的,那我的眼光,您应该也是相信 的。” 纪南峥看着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要说什么?” “您的外孙女。” 纪南峥心里一咯噔,紧张起来:“她……她有事?” “她有大事。” 纪南峥整个人都摇晃起来。 祝问松忙托住他,道:“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但的确是大事无疑,您外孙女的命数,太过离奇,且她的身上,竟夹带着万物之灵。” 纪南峥没懂:“万物之灵是什么?”“是一颗比帝王、帝后星更为耀眼的星宿。”祝问松道:“总之,按照她如今这命格来看,她并非这世间之人,她的命数,应当在多年前便断绝,可偏偏,有一位血脉相连的至亲,为她续了命,而那位续命的 至亲若是还活着,那人才是真正的万物之灵,能取代帝王,成为这人间主宰的大人物。” 纪南峥勉强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纪家出现金瞳女,是因感应到了万物之灵,可那位万物之灵,却在早年丧生,且将自己的命数,续给了我的外孙女?那个万物之灵是谁?” 祝问松道:“不是族亲,是至亲,您外孙女的至亲,除了她的兄弟姐妹,父亲母亲,还能有谁?” 纪南峥紧张了:“难道夏秋……” “不。”祝问松摇头:“您的妻子女儿尚都安好,我打听过,夏秋当初生了一对双生子,那个小儿子虽说自幼体弱多病,但也还活着,这些应该都不是为您外孙女续命之人。” 纪南峥不解了:“那到底是谁?” 祝问松摇头:“您外孙女的命格,是人外人的命格,她就像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所以我大胆猜测,或许,她幼时还有什么别的奇遇?”纪南峥一脸严肃:“我会问问她,金瞳女已出现,此事非同小可。” 第1409章 柳蔚有很多秘密…… 纪南峥这么紧张,实在是因为他万万没料到,这一代的纪家,竟有金瞳女。 最后一任金瞳女的出现,要追溯到数百年前,距今实在太过久远,若非族志上白纸黑字的记载,连他也不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奇特之事。 伴帝为星,听起来多么荒谬,可却又的的确确发生过。 纪荟。一个一生只活了二十五年的苦命女人,天生异瞳,十七岁那年偶遇前朝末代君王万翰帝,得帝恩宠,入宫为妃,荣冠后宫,历经五年,由低嫔晋至皇后,却在三年后,义军容家军挥军南下之时,自寝宫中 香消玉殒。 纪荟,是一个见证了历史更替的女人,伴帝为星,她找到了那个需要自己陪伴的君帝,却无法辅佐他,令他成为一代明君,最终,只导致国破家亡,而她,亦红颜薄命。 金瞳女的出现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无人可知,但有一点无可否认,一旦金瞳女现世,这世间,必将出现大事。 再与祝问松的话结合,纪南峥现在是真的慌了,他害怕金瞳女的魔咒会与自己的外孙女有关,他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做什么大人物,他只想他们平安喜乐,健康安定。 心里这般想着,他已等不及,这就要出门去找外孙女。 祝问松却拉住他:“您这样问她,恐怕会吓着她。” 纪南峥一顿,又纠结起来:“可是……若不问……” “先问容棱。”祝问松给自己的老大哥出主意:“那小子好歹是您外孙女的枕边人,又心性冷静,为人沉着,先从他下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他这么一说,纪南峥才想起来自己女儿嫁人了,外孙女嫁人了,她现在都是曾外祖父了。 但是外孙女的相公…… “我方才没注意看,那个容……容……” “容棱。”祝问松拉关系:“我徒弟,大徒弟,做事干练,脑子也好,值得托付终生,纪大哥,咱们这也算儿女亲家了。” 纪南峥表情淡淡的:“再看看吧。” 祝问松忙道:“他们都成亲了,孩子都两个了,哪能再看看,怎么?您还不满意怎么的?阿棱那小子,在青云国可是很吃香的,多少名门闺秀想嫁给他。” “哦。”纪南峥听着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祝问松有点吹不下去了,就说:“我去叫他,您等等。” 几个小辈本在楼下用饭,祝问松在楼上喊了一声,就把容棱喊走了,柳蔚怪狐疑的,问她小舅:“这是有什么事吗?” 纪淳冬心大,无所谓的摆手:“能有什么事,你外祖父那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看了谁都笑呵呵,他还能为难你家容棱不成。” 事实上,为难谈不上,但也算个下马威了。 容棱老老实实的站在房中,看着眼前两位老人,躬身给纪南峥行礼。 纪南峥表情不咸不淡,抬手道:“不急。” 容棱身躯僵硬,尴尬的停住。 纪南峥上下打量他,问:“坐吗?” 容棱没动,看了眼他师父。 祝问松也没嫁过闺女外孙女,不怎么明白他纪大哥现在的心态,不好瞎出主意,就谨慎为上,替容棱道:“年轻人,哪能说不了两句就坐,长辈面前,站着就行了,纪大哥,让他站着。” 纪南峥笑了声:“问松啊,我同阿棱说话,你不要插嘴。” 祝问松一听都叫“阿棱”了,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说。” 容棱却没他师父那么看得开,从外祖父的口吻中,他已听出了不善,琢磨了一下,他也不知自己哪里不招老人家的眼,只好以静制动。 纪南峥又看着容棱,笑问:“你师父方才可是将你夸上了天,说你人本事,又能干,还有姑娘缘,说是许多名门闺秀都想嫁你,可是真的?” 容棱心里一个咯噔,忙自辩:“晚辈从未听说过。” 祝问松不怎么明白:“不是吗?难道我记错了?我明明记得你那两个师妹还老跟我说,有个什么郡主,天天往你府上跑,你那皇帝老爹还要给你俩指婚,是有这个事儿不?” 容棱滞了一下,看向师父:“您记错了。” 祝问松摸摸下巴:“记错了?是记错了吗?” 纪南峥在此时说道:“是不是风流多情,暂且不知,但却撒谎成性。” 容棱看了老人家一眼,沉吟片刻,道:“柳蔚性情刚烈,成亲之日,我曾许下鸳盟,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一生一世,绝无二心,如若违背,天诛地灭,万箭穿心。” 这话,终于令纪南峥抬了抬眼皮,他审视的又将这米已成炊的外孙女婿打量一圈儿,最后道:“记得你的话,希望你说到做到。” 容棱颔首:“能否做到,晚辈会用这一生的时间,向您证实。” 纪南峥的表情又和善了许多:“坐下吧,我同你师父,有正事与你说。” 祝问松看看他纪大哥,又看看他大徒弟,最终咳了一声,小声问容棱:“师父刚刚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容棱毫无孝心的点头:“是。” 祝问松:“……” 容棱坐下后,祝问松便简短的将纪家金瞳女的传说,与柳蔚的命格,说了一便。 容棱是祝问松的大徒弟,虽说与师父修习的是武艺,可周易八卦,却也有所耳闻,他并不觉得这些星象之说纯属荒谬,反而在师父提到“续命”时,他想起了什么。 祝问松立刻问:“你知道什么?” 容棱又摇头:“没有。” 纪南峥皱眉:“如今说的是我外孙女的安危大事,你若知晓什么,最好是和盘托出。” 容棱还是那句:“没有,是晚辈想岔了。” 纪南峥又问:“那你想到了什么?” 容棱看了他一眼,依旧道:“当真没有。” 纪南峥气得不行,扭头看祝问松:“你这徒弟胆子不小!” 祝问松也挺尴尬的,他给容棱打眼色:“得罪你媳妇的外祖父对你有什么好处?知道什么赶紧说,别耽误!”容棱站起身来,也不惧二老逼视,只行了一礼,躬身道:“有些事,并非晚辈不想说,只是晚辈不确定柳蔚想不想他人知晓,柳蔚有很多秘密,武艺、医道、甚至那一手验尸解剖之术,这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她究竟从何习得,她从未透露,这些事,晚辈虽有猜测,却不愿逼她,她若有朝一日想说,晚辈自愿倾听,她若不说,那一辈子如此,也没甚所谓,二位若真想知道,大可直接问她,但依晚辈而言,不 问比问好,她如今平平安安的在这里,就足够了。” “那将来若是不平安呢?” 金瞳女的存在,让事情有了很多不确定性。“那就将来再说,总之,无论危机重重,亦或是喜乐康泰,她的一生,都将有晚辈守护,假若有一日当真不幸倾来,也自有晚辈,替她抵挡这一切灾劫。” 第1410章 娘亲和珍珠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砰砰砰。” 房门在这时被敲响。 房中三人不禁同时回头,最后是祝问松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端着一只小瓷碗的小黎站在那儿,见门开了,他就走进来,边走还边道:“太爷爷,娘亲说这家店的人参鸡汤味道不错,让我送一碗上来给您尝尝。” 纪南峥刚才对容棱那是一百万个不顺眼,现在却一下笑开了,他忙朝曾外孙招手:“鸡汤啊,唉哟,小黎可真是乖孩子,快过来,到太爷爷这儿来。”小黎捧着鸡汤放到太爷爷面前,又顺着太爷爷的腿爬到他的膝盖,坐到他怀里说:“太爷爷,这家店里的人参个头太小,但是鸡是老母鸡,所以营养价值还是很高,您喝喝看,若是喜欢这个味道,回头我给 您亲自煲一锅更好喝的。” 纪南峥那叫个开心,端着碗连忙喝了一口,然后竖着大拇指:“好喝,真好喝,太爷爷就喜欢喝这个味道,小黎还会煲汤呢?” 小黎脆生生的答应:“我很小就会了,以前娘亲一忙起来就不爱吃饭,可不吃饭怎么行,我就给她熬汤,汤水补身子,比吃饭还好呢。” 纪南峥连连点头:“对,汤水补身子,我们家小黎可太孝顺了,小黎这么能干,告诉太爷爷,你还会什么?” 小黎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呐呐道:“我不能干,我可笨了,娘亲总说我学东西慢,老是学不会。” 纪南峥揉着曾外孙的脑门道:“没关系,你还小,学问之事欲速则不达,太爷爷是教书先生,以后太爷爷教你念书好不好?” 小黎表情僵了一下,胆战心惊的问:“学不会,要罚吗?” 纪南峥板起面孔:“那当然,学不好,要打手心的。” 小黎愁眉苦脸:“可以不打吗,好疼的。” 纪南峥让曾外孙这小表情逗得可乐,忍不住又把他抱紧了些,说:“不打也行,那就要认真学,只要尽了全力,就算真的学不好,太爷爷也不罚你。” 小黎特别为难,撅着小嘴一脸的郁郁寡欢。 纪南峥一看就看出来这孩子估计是个熊孩子,平日在学堂里会逗猫惹狗的那种,他不禁失笑,他也只是吓唬吓唬孩子,真要他打,这么可爱的小娃儿,他可下不去手。 奈何小黎当真了,他拧着小眉头思索了好半晌,又小心翼翼的问:“也会抽考吗?答不上来,也要挨罚吗?” 纪南峥以前在上书房教那些王孙贵胄时倒是不常抽考,除非皇上来视察,但搁在曾外孙身上,他就故意说:“要考的,抽出来背不下书,也要打手心。”小黎快哭了,他委屈得不得了:“那怎么办,我念书可笨可笨了,念了快半年,我现在还没背全《史论五范录》,就连《治鉴林义》和《通合轨览雅集》也只背得出前两百卷,太爷爷,你可不可以不教我念 书啊,还是容叔叔教我吧,容叔叔打我不用内力,都不疼的。” 纪南峥愣了一下,茫然的看着曾外孙:“你在学《史论五范录》?” 小黎闷闷的点头,整个人都苦兮兮的。 “还有《治鉴林义》和《通合轨览雅集》?” 小黎继续点头,然后可怜巴巴的望向他容叔叔,希望容叔叔能救他。 纪南峥也看向了容棱,看了一会儿,又问小黎:“《三字经》,《小学集解》,《龙文鞭影》,《幼学琼林》这些书,你学过吗?”小黎回忆一下,皱巴巴的道:“很久以前看过,小时候付叔叔不让我看杂书,要我看《千字文》和《诗书百集》什么的,我背了三天,把那些书都背给他听了,他才同意我可以继续看《黄帝内经》和《本草 经集注》。” 纪南峥更茫然了:“你还看过《黄帝内经》和《本草经集注》?” 小黎道:“看过啊,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了。” 纪南峥来来回回把曾外孙看了一整遍,也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小娃儿口中的“小时候”,会是什么时候? 这时,容棱开口了:“柳蔚以前不会教孩子,小黎的启蒙书大多为诗词集或各色医册,小时候学的东西杂,现在长大了,该懂事了,便教他一些助国安邦的官修典籍。”纪南峥足足好半晌没发出声音,他看看容棱,又看看小黎,再看看容棱,再看看小黎,最后不禁哈哈朗笑起来:“问松,你听见没有,我曾外孙六岁稚龄,已能通背《史论五范录》和《黄帝内经》了,天才 啊,他是个天才啊!” 祝问松拧着脸道:“纪大哥,您别激动,这小娃娃会的还不止这些,他娘会的,他都至少能会一半,他还会看诊,还会验尸,有回我心情不好,他还给我表演过胸口碎大石。” 纪南峥笑得简直停不下来,小黎窝在太爷爷怀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噙着大眼睛,望着老人家看。 倒是祝问松灵光一闪,突然问道:“小黎,师祖爷爷以前没问过你,你那些本事,可都是你娘教的?” 小黎回过神来,无比自然的答应:“嗯,是啊,都是娘亲教的。” “那你娘亲的本事,又是从何习来,你可知晓?” 容棱皱了皱眉,本能的想阻止师父套话。 纪南峥却提前一步瞪着他道:“你闭嘴。” 容棱一噎。 小黎则老实巴交的道:“娘的本事,自然是师公教的啊,不过我没有见过师公,娘说,我和师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永远都见不到面。” 两个世界? 祝问松琢磨一下,纪南峥又问:“什么叫两个世界?”小黎就解释:“不在这里,在另一个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娘亲和珍珠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娘亲说,在那个地方,我们还有很多亲戚,有大伯,二伯,爷爷,奶奶,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师公,不过娘 亲又说,在这里也很好,这里有陌以舅舅,娘亲最喜欢陌以舅舅了,她说陌以舅舅一定就是小令舅舅转世,她也最最喜欢小令舅舅了!” 纪南峥眉头拧得很紧:“你娘亲,还有别的兄弟?” 小黎道:“小令舅舅是娘亲的弟弟啊,不过我没见过小令舅舅,我只见过陌以舅……” “好了小黎。”容棱打断儿子的话,绷着脸道:“你先出去。”小黎懵懵的盯着容叔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他又看看太爷爷和师祖爷爷,见两位老人家也是一脸严肃,他只得咕哝着嘴,闷闷不乐的走出房间。 第1411章 逼问柳蔚! “他说的那是什么?”小黎一走,祝问松便盯着容棱问。 纪南峥也看向他,同样眉头紧锁。 容棱面色平静,起身,拱手要告辞。 祝问松忙拦住去路,难得的正经起来:“柳陌以我知晓,是夏秋侄女生的那双生子小儿子,可什么令又是谁?” 容棱道:“徒儿不知。”祝问松厉起眸子:“纪夏秋于西南边关邂逅镇军都将柳桓,二人两情相悦,奈何纪家不接受京官为婿,遂纪夏秋私逃,与柳桓私奔回京,大婚之前,却遭皇后孙氏识破,为帝后囚于禁宫,迫其绘制赤玄宝藏图,纪夏秋誓死不从,为孙皇后磋磨,后柳桓回京,屡立战功,迫使帝后释放纪夏秋,二人成婚之后,柳桓被冠以勾结前朝,判敌卖国之罪,纪夏秋被禁于柳府,身怀六甲,再被胁迫绘制藏宝图,可宝图尚未绘制,柳桓先行逃狱,后于镇格门中,被千军射杀,万箭穿心,纪夏秋被留下性命,一边绘制宝图,一边待产,生育之期,她绘出假图,生下一对双生子女,女为姐,男为弟,后带着儿子,与权王里应外合,逃出京都,那女儿,则被留在柳家,由柳家老太爷担保,冠以柳家二爷名下,外称为柳城所生,这些,就是柳蔚的来历,而纪夏秋,从始至终只生过这两个孩子,至于柳桓,他亡故在柳蔚出生之 前,更不可能给柳蔚生下什么弟弟,所以,柳蔚不可能有别的弟弟,容棱,你到底知道什么,还是说吧。” 容棱看着师父,向来吊儿郎当的师父,此刻的表情十分认真,他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便敛着眉道:“柳蔚乃纪夏秋与柳桓所生,这毋庸置疑。”“怎会毋庸置疑。”祝问松大声道:“七年前,发生过一场变故,皇帝指亲柳蔚嫁七王爷容溯为侧妃,柳蔚不愿,私逃离家,她再出现,已是五年之后,如果,五年之后出现的这个人不是柳蔚呢?如果现在的 柳蔚说她还有一个弟弟,那她就不是柳蔚啊,真的柳蔚只有一个弟弟,也只有真的柳蔚……”说到这里,他愧疚的看向纪南峥:“才是纪大哥的外孙女。”祝问松现在心情很复杂,自从知道容棱与柳蔚有那一段姻缘后,他便沾沾自喜,将柳蔚带到纪大哥面前时,他更与有荣焉,总觉得这场祖孙重逢,他的功劳最大,他是为了弥补纪大哥,才将他的外孙女带 来的,可相认在前,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却从小黎口中,得到一个惊人的说辞,什么叫还有一个弟弟? 难道柳蔚消失的五年中,被谁冒名顶替了吗?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是柳蔚吗? 祝问松很慌,他怕自己搞错了,怕给纪大哥带来的是空欢喜一场。 纪南峥现在也极为严肃,他没有作声,沉着眸,他的心也是忐忑的,多少年了,甫见至亲,祖孙以泪相认,难道,是假的吗? 二老的担忧,容棱回答不上来,他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五年后重遇的这个柳蔚,她过去是谁,过去经历了什么,过去做过什么,他都不在意,他要的就是现在这个人,可二老要的,显然是以前那个。 以前的和现在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二老怀疑,他心里也并不确定。 养在深闺的柳家大小姐为何会有武艺,为何会有医术,为何还会验尸?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个多才多艺的柳蔚,就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心上人,如此,便够了。 至于冒名顶替,他又觉得前后矛盾,若真是冒名顶替,为何会对纪夏秋那般孝敬?为何会对柳陌以那般疼惜?为何又因见了外祖父,而痛哭流涕? 还是那句话,柳蔚有很多秘密,如果真想知道,就去直问她吧。 容棱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任凭师父怎么晓以大义,威逼利诱,就是一个字都不吭,倒是纪南峥看老友越来越上火,沉着声,表达了一句看法:“我觉得,那孩子很像她外祖母年轻的时候。” 祝问松一顿,忙回过头来问:“像吗,真的像吗?那就没搞错,是她,肯定是她吧?” 纪南峥又纠结起来:“但日子太久,也恐是我记不清了。” 祝问松着急了:“纪大哥,您倒是再好好想想,外孙女是你的,反正不管她是谁,都是我徒媳妇,我是没办法了,但你可不能认错啊。” 纪南峥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小黎倒是很像夏秋小时候。” 这回祝问松不信了:“您确定?男孩子和女孩子,怎么能像?” 纪南峥道:“夏秋小时候就跟个皮猴子似的,还总把衣服搞得脏兮兮的,跟个男孩儿没区别,这么一说,小黎还真有点像她,就是小黎更乖,更干净些。” 祝问松道:“那就是没错,肯定是了,遗传这东西做不得假。” 纪南峥又说:“但是小孩子长得好像都是一个样?” 祝问松烦死了:“您到底记不记得,您别一会儿一个样啊,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纪南峥最后也还是迷糊着,祝问松气急攻心,又看大徒弟一脸置身事外,他直接就走出门,冲着楼下就喊:“柳蔚,你上来!” 柳蔚正在跟纪淳冬聊天,闻言抬头一看,就看到师父气呼呼的站在那儿,她不明所以,下意识的问:“啊?” 祝问松发火:“让你上来!快点!” 柳蔚愣了一下便起身,拉了拉自己的衣角,上了楼。 房间里的气氛很微妙,三个男人均缄默不语,柳蔚走进去,自觉的坐在外祖父对面,然后,她就抿着嘴冲外祖父笑,纪南峥看她笑的那么乖,忍不住也笑起来。 祝问松捅他一下:“别笑,没准她是个骗子!” 纪南峥只好把脸再垮回去。祝问松看了柳蔚一会儿,半晌,慢吞吞的道:“柳蔚,师父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接下来师父要问你的话,你需老实回答,若是不尽不实,哪怕有容棱护着你,师父也定不放过你 !” 柳蔚看老人家这么严肃,也正经起来:“师父想问什么?” “你的生父是谁?”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柳蔚的意料,她愣了一下,才一脸懵懵的回:“我的生父,他姓柳,单名一个桓字,不过他早亡多年,师父应当不认得。” 老人家眯起眼:“是真的吗?” 柳蔚越来越搞不懂了,她悄悄看向容棱。 祝问松立马大喝:“不准偷偷摸摸小动作!你老实回答!” 柳蔚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就道:“是真的啊,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祝问松沉着脸又问:“那,小令又是谁?”柳蔚猛地一滞,整个人一下僵住了。 第1412章 乖孩子,别哭了 房间里出现了长久的寂静,柳蔚没有出声。 容棱心中忐忑,他起身,拉着柳蔚道:“我们先走。” 柳蔚没回应,她像嵌进椅子里了似的,纹丝不动。 祝问松看看容棱,又看看柳蔚,瞧着柳蔚几乎瞬间苍白的脸,他声音也不自觉放轻,道;“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愿意说吗?” 柳蔚低垂着眉眼,好看的眼睫覆下来,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沉默还在蔓延,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柳蔚依旧不置一词,始终不动如山,只脸色苍白,远远看起来,竟……格外的渗人。 祝问松也有点怕事,他咽了咽唾沫,有点后悔一时冲动,把这丫头惹毛,他小心翼翼的提议:“要不,今天先不问了?” 容棱又拉了柳蔚一下,想让柳蔚跟他走。 可柳蔚依旧没动。 房中的氛围越发古怪,倒是纪南峥,看着正对面的柳蔚,表情越来越悲戚,他心揪了似的疼,祝问松一说不问了,他立刻附和:“好,不问了,都不问了,好孩子,你别害怕。” 容棱这刻也紧张起来,他抿了抿唇,倾身,对柳蔚道:“出去,我慢慢同你说……” 话音未落,柳蔚动了。 她先慢慢抬头,看向容棱,视线冰冷,瞳孔凉漠,那眼神一扫过去,便把容棱看愣了。 多久了,容棱已不记得有多久没在柳蔚眼中看到如此陌生的戾气了。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柳蔚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流转,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师父身上。 祝问松刚才就有点怕了,现在被柳蔚这么可怖的盯着,他一下就有点站不住了,他往后缩了两步,强持镇定的喊:“那个,容棱,你你你,你带她先走吧,你们先走。” 容棱神色复杂的看着师父。 柳蔚身形稍微挪了挪,方才她是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现在,她很放松,盯着师父,冷冷的问:“小令是谁,与您有关?” 柳蔚这个人吧,气势大张的时候,真的是很恐怖。 祝问松眼睛左右瞥着,然后小声说:“有,有点关系,有一丁点的关系……” “不知道答案,您会死吗?”柳蔚又问。 祝问松被她这口出狂言给惊了,声音更小了:“话也不能这么说……” “我只认识一个小令,他叫柳令,好了,您知道了,您想怎么样?!” “怎么样”三个字说出时,柳蔚身体如猎豹一般猛地一拔,一巴掌重拍在桌子上,视线阴鸷且侵略的死瞪着祝问松。 “哐当”一声,祝问松让她一吓,后脚没站稳,直接坐到了桌后的床榻上,他坐在床榻边缘,两只手规规矩矩的合在一起,使劲揪手指。 “说啊,知道了要怎么样!”柳蔚又问一声,连拍三下,在实木的桌面上,砰砰砰,竟然拍出三个手掌印。 纪南峥看得眼睛都直了,动都不敢动。 祝问松手指头都快被自己拔掉了,他看着柳蔚道:“我不是说,不问了,都不问了……” 柳蔚咬牙切齿,她看不得祝问松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发疯似的站起来,单手一掀,把整张桌子掀翻了,乒琳哐啷,桌上的杯盏茶碟,直接碎了一地。 祝问松这回反应快了,他从床上站起来,两步跑到纪南峥背后,让他纪大哥给他撑腰。 柳蔚直接绕过去,伸手就要抓他,容棱眼疾手快,拖住了柳蔚,把她强行按在怀里。 祝问松趁机说:“你带她出去,快出去啊!” 容棱瞪了师父一眼,又放软声音,轻哄柳蔚:“冷静,先冷静一点。” 柳蔚冷静不了,她眼神跟淬了毒似的,紧盯祝问松,问:“还想知道什么?说啊,你还想知道什么?” 祝问松是真的害怕了,他拼命的摆手:“不问,不问,都不问了……” 柳蔚眼眶都是红的,若说刚才是因为生气气红了,现在这层浅红里,却又带出了几缕血丝。 她这是,哭了。 眼泪没流许多,只一滴,一滴泪落下,又被她迅速抹掉,她倔强的咬紧牙关,手指都在颤抖。 纪南峥真心觉得愧疚,他们不该问的,不该逼这一个小姑娘的,他佝偻着身子站起身,慢慢往前走两步,又不敢伸手触碰,只能隔着短短的距离,无措的道:“别哭了,乖孩子,别哭了。” 柳蔚从容棱怀里出来,扑过去抱住外祖父,因为委屈,泪水簇簇落下。 纪南峥听她这么哭,忍不住也跟着落起泪来。 柳蔚把脸埋在外祖父怀里,吸着鼻子,哽咽着问:“你们,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纪南峥不住摇头,拍着她的后脑道:“什么都不想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是个乖孩子,你是外祖父的好孙女,方才是外祖父想差了,是外祖父错了。” 柳蔚把脸抬起来,泪眼朦胧的望着这个前世熟悉的外祖父。 纪南峥心疼得受不了,揪着衣袖给她擦泪,道:“不哭了,乖,不哭了。” 柳蔚眼睫湿湿的,鼻子嗡嗡的问:“你们为什么问小令是谁?” 纪南峥摇头:“不问了,你不想说,就再也不问了。” 柳蔚停顿了一会儿,看看藏在老远的师父,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容棱,最后又望向外祖父,抿了抿唇瓣,道:“小令,是我弟弟。” 纪南峥点头,又抱住她,道:“好,知道了,知道了。” 祝问松明显有话还想问,可又怕再把柳蔚招急了,只能扁着嘴缄默不语。 柳蔚就待在外祖父怀里,好像很久很久前的从前一样,哑着嗓子说:“小令是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没有他,我应该是早就死了,他为我而死,我这条命,是欠他的。” 祝问松一下来了精神。 纪南峥也明悟了,他点点头,话中有话的道:“我们感谢他,十分,万分的感谢他。”柳蔚终于不哭了,她擦擦脸颊,破涕为笑:“外祖父若是有兴趣,我可与您说说关于小令的事,他比我小一岁,却天生比我厉害,又聪明,又能干,无论在怎样的逆境下,都能奋勇而上,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依旧能傲然独放,您如果能见到他,一定会很喜欢他,对,您肯定会喜欢他!” 第1413章 柳蔚心里自豪! 柳令的事,并不是秘密,连小黎都知道的事,怎可能是秘密。 打从在青云国见到吕氏的小儿子柳丰后,柳令的影子,便在柳蔚心中挥之不去,柳丰与小令长得太像了,虽说不是同一个人,但每回看到柳丰,柳蔚总是忍不住想到小令。 她常常想到,夜里做梦还会梦到,这些,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同床共枕的容棱,与母子连心的小黎。 容棱从不过问,哪怕发现她半夜哭醒,也只是默默的为她擦干净泪,拥着她,哄着睡。 可小黎不谙世事,不懂有些话题是不能触碰的,曾童言无忌的问过。 柳蔚一次没说,两次没说,也不记得是哪一次,她就说起了。 说完后,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也轻了不少。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有些痛,不是藏起来就可以愈合的。 说出来,反而会好很多。她的言语里,把小令形容得威风八面,小黎当时听着,眼睛一直是晶亮的,柳蔚心里自豪,说得也越发多了,情绪越发澎湃了,小黎也越发的崇拜,直言好想见一次舅舅,虽知这一生是再也见不到了,但 柳蔚也高兴,高兴这世间又多了一个人知道小令的本事,又多了一个人,能与她一起思念她的弟弟。 现在外祖父想听,柳蔚就又说了。 她的话语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地方,一会说什么“幼儿园门外”,一会儿又说原始森林,甚至提到了金头发,蓝眼睛的教官,这些内容糅合在一起,就像天方夜谭一般离奇。 除了她口中的那个少年。 她就像虚构了一个背景,只为衬托那个少年。 房中的人都听着,随着柳蔚的话说得越多,大家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尤其是祝问松,他虽不知柳蔚提到的那些风土人情都是什么鬼,但却知道,这人的确不是柳蔚,不是京都柳丞相府的那个柳蔚,她是假的。 真正的柳蔚,在成年之前,根本没出过京都,更没去过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容棱的反应最为平静,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怀疑过柳蔚的来历,怀疑久了,期间随着情感递增,那份质疑猜测,就演变成了释然和包容。 所以现在,乍然听到这些,他反而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料定感。总之,还是那句话,无论她从何而来,身份是谁,只要他爱上的那个人没有变,那一切就都没有变。纪南峥算是情绪起伏最大的,他不似祝问松那般想得深远,也不似容棱那般什么都不想,他一直看着柳蔚,听着柳蔚一句一句的描述她口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小少年。听着听着,心就揪紧了,捂着自己的胸 口,喘了起来。 房中人都吓到了,柳蔚忙起身去给外祖父顺背。 纪南峥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跳还是极快:“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心里却这么难受……” 柳蔚眼眶又红了,他看着老人家与前世的外公一模一样的脸,忍不住说:“也有可能,您不是第一次听。” 纪南峥抬起头,浑浊发白的双眼懵懂了一下,而后又缓缓闭上:“你莫要说了,我不想听了。” 柳蔚忙点头,又坐了下来,捉着外祖父的手,给他按摩穴位。 以前也是这样的,那时她跟着师傅终于回到了家,她流着泪,告诉父母,她没有保护好小令,她捧着小令的骨灰,一直磕头。 父亲向来刚毅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眶又红又青,母亲则拥着她,不住的哭泣,嘴里念叨:“幸亏你还在,幸亏还有你回来。” 之后小令的死讯传到了两方长者那边,距离柳蔚、柳令被绑架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孙女回来了,四位老人当然高兴,可是另一个孩子死了,死在异国他乡,死得凄惨。 当天晚上,外公便住进了医院,听闻外孙的死讯,直接心脏病发倒下了,幸亏外婆发现及时,第一时间进行了抢救,否则不等救护车到,老人家恐怕就要…… 如今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明明不是同一人,但是听到同一件事,反应又是如此的一致。柳蔚心脏砰砰的跳,她给外祖父捏了手,又捏肩,把老人家照顾得细细致致的,纪南峥也终于从那不明来历的窒息情绪中解脱,他叹息着,问向祝问松:“问松,你精通天文星象,你说,那么好的孩子,他 死后,会上天当神仙吗?” 祝问松心想天文星象,周易八卦,这些也都是建立在天地之干的运算方式上,与成仙什么,是两回事吧。 可看出纪大哥情绪不对,他也只能应道:“会的,必然会的。” 老人家释然了,点点头,对柳蔚道:“听到了吗,那孩子现在就在天上,无忧无虑,无病无灾,这也很好。” 柳蔚吸着鼻子点头,这一刻,她与老人就像分享了只属于彼此知道的小秘密,那段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似乎也因此消散了些。 柳令的身份没人再打听,柳蔚将那段过去说完,等同已将自己的身份坦白。 半个时辰后,容棱带着恋恋不舍的柳蔚离开,祝问松没走,他问纪南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纪南峥笑了笑,自然的道:“当务之急,老头我,要带我外孙女回京去显摆显摆,我曾外孙可是个天才,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祝问松讶了一下:“不是,柳蔚她不是您外孙女,你没听出来吗?” 纪南峥说:“她是。” 祝问松懵然:“她刚才都说她不是了。”纪南峥失笑一声,摆摆手:“可是我觉得,她就是,一开始,我对她还有些陌生,这么大的外孙女突然冒出来,我反倒有些害怕,可她说完那一段往事,我就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一 家人,绝对错不了。” 祝问松一脸苦涩:“这个想法……有点奇怪。” 纪南峥摇头:“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心情,总之,她一定是,不可能是假的,我的心是这么告诉我的。” 祝问松说不出话来,闷在旁边,半晌道:“你高兴就好。” 纪南峥又笑:“我当然高兴,我有外孙女,还有曾外孙了。”说着,他停顿片刻,严肃起来:“不过,方才我没问,你说夏秋被人关到宫里去过,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1414章 我,离不开你了 祝问松在纪南峥房中呆到傍晚,直到纪淳冬来敲门,说要接父亲回容府居住。 纪南峥没拒绝,之前不愿留宿,是因不想被云家那两个孩子缠住,现在不同了,那是他外孙女的家,他自然非常愿意搬过去。 可不想,刚出门,又迎面撞到一行人。 千孟尧今天还是来给恩师请安的,然后他就看见纪太傅左手牵着容兄家的那个小娃儿,右手让容夫人挽住胳膊,正满脸笑意的要出去。 千孟尧有点懵,倒是不知容兄的家人,与太傅也有交情。 大家赶着出门,没怎么与千孟尧寒暄,只有纪淳冬提了一句,请汝降王一道回容府用饭。 千孟尧原是有话与太傅说,才特地前来,见此,心中虽然古怪,但也顺势答应,与众人一起同行。 不算千孟尧,马车准备了两辆,柳蔚并着外祖父、纪淳冬还有白狼坐一辆,容棱带着他师父还有两个孩子坐一辆,千孟尧有心打探,便没坐自己的车,反而挤进了容棱的车。一路回府,半个时辰后,千孟尧已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他惊讶太傅竟有子有孙,心头倏地又有了盘算,当着容棱与祝问松的面,千孟尧也没隐瞒,他道:“京中多方人马不停寻找太傅,只因他老人家手中 有样东西,至关重要,如今太傅既与容兄成了一家人,不知那东西……” 容棱本就是人精,哪里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他挑了挑眉,眼神颇为冷厉的扫着千孟尧。 千孟尧板了板脸:“本王信任容兄,相信容兄亦是盼着本王好,如今既都是自己人了,有些事做起来便方便许多,若是容兄能说动太傅相助本王,这份情谊,本王记在心里了。” 容棱怀里抱着丑丑,小丫头玩了一天,早就累了,缩在爹爹怀中睡得打呼。 小黎倒是没睡,他歪在容叔叔胳膊上,听完千孟尧说完所有话,眨着眼睛,脆生生的插嘴:“王爷叔叔要请太爷爷帮忙吗?” 千孟尧看了眼小家伙,面上带着笑:“是,小黎可愿帮叔叔?” 小黎身子往里缩了一下,抱住容叔叔的腰,把脸埋在容叔叔的怀里,露出一只眼睛道:“王爷叔叔既是要请太爷爷帮忙,为何要与我容叔叔说?我容叔叔又不是太爷爷,您与他说有什么用?” 千孟尧笑道:“自然有用,若你容叔叔同意,你太爷爷也会同意,那便是帮了本王的大忙。”小黎不解的歪着脑袋:“您是觉得太爷爷会听容叔叔的话吗?那您可找错人了,太爷爷不喜欢容叔叔,方才出门时,容叔叔要扶太爷爷,太爷爷都没让他扶,反是牵了我,临上车的时候,容叔叔给太爷爷打 帘子,太爷爷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次是巧合,两次便是故意,太爷爷这是一点也不想搭理我容叔叔,所以您找我容叔叔去劝太爷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您还不如街边随便找个人去有效呢。” 千孟尧愣了一下,神情古怪的打量起容棱。 容棱面色冷清,大手一按,把儿子活生生按矮了一截。旁边的祝问松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容棱:“让你得罪纪大哥,活该,哈哈哈哈!”说完又看着千孟尧道:“你心里那些盘算,还是先收起来,你们说的那样东西,我知道,那个重要是重要,却不是你 们能拿得住的。” 千孟尧眼前一亮,盯着祝问松:“老先生知道?” 祝问松摆摆手,“话已至此,王爷若还听我一句劝,便莫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了。”千孟尧皱了皱眉:“老先生向来支持本王,如今为何却唱起反调?您可知晓,太傅此番现身,京中那几位皇亲已有了动作,甚至有几个手段狠的,已打算对其不利,太傅再是地位高崇,也不过一介文人,何 不利人利己,将那东西交托本王,本王担保,必会竭力护持太傅周全。” 祝问松有点烦了:“你这后生,老是说不听,老头我也懒得管了,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老先生……”千孟尧还想再说什么,此时马车却停了。 祝问松第一个窜下去,小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也跟下去,千孟尧皱着眉,拉住了最后走的容棱。 容棱给女儿掖了掖衣角,反手挥开千孟尧,头也没抬的道:“小黎的话你也听了,容某爱莫能助。”说完,也下了车。 千孟尧坐在车内,眉头狠狠的蹙着,低着眉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柳蔚等人离开府里好几天,却不想一回来,还带了位贵客。 云想看到纪太傅时,楞得人都结巴了,赶忙又跑进去,把自家哥哥叫出来。厨房准备了饭食,陆续上菜的时候,柳蔚就得意的与云家姐弟正式介绍了纪南峥与纪淳冬,云席性格正直,往日很少有事能打动严肃正经的他,这回他却是大大吃了一惊,云想更是错愕,连嘴的说“巧啊, 真是太巧了”,又把自己幼时由太傅开蒙的趣事找出来说个不停。 一餐晚饭用得其乐融融,纪南峥也正式在容府住下,晚饭后,千孟尧寻了个时机,单独与纪南峥说起了话。 柳蔚没跟过去,她在院子里搂着容棱的腰,轻轻的问:“外祖父为什么不喜欢你?” 容棱有些失笑,想了想道:“大略因为,我拐走了你。” 柳蔚笑了声,仰头看着容棱的眼睛:“小黎说,汝降王托你问外祖父要一件东西,是肖习正要的那个吗?” 容棱沉着眸:“应当是。” “师父知道那是什么?” 容棱看了眼屋子内,因为高兴,喝多了酒,正迷迷糊糊,把脑袋往桌子上敲的老人家,拧了拧眉:“师父看似顽皮,实则大智,他说知道,应是真知道,只是之前为何不提……” “不奇怪。”柳蔚哼了声:“当初人都在船上了,他不也没提过,出海是为了寻找我外祖父?” 容棱垂首看着柳蔚的眉眼:“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柳蔚嗤笑一声:“师父最近皮子有点痒了,找个机会打一顿吧,至于汝降王,之前万立一案,他帮了不少忙,按道理咱们不应该过河拆桥,但他若对外祖父心怀不轨,那这个朋友,咱们也交不起了,你说呢 ?” 容棱笑了一下:“与你所想一致。” 柳蔚仰头看着他,想了想,踮着脚尖,去亲了下容棱的嘴,容棱顺势托住她的腰,把她提上来,加深了那个吻。 柳蔚闷闷的让他含住,唔哝着声音,软软的道:“容棱,我今天很开心。” 容棱舔了舔她的唇瓣,又吸了一下,轻应着:“嗯。” 柳蔚双手挽过他的脖子,把自己整个迎到他怀里,柔声道:“我更开心的是,我开心的时候,你还在我身边。” 容棱咬了下她的舌尖,把她搂得更紧了。 柳蔚吃吃的笑:“答应我,以后每次我开心,你都陪着我,好吗?” 容棱低头,看着怀中女人璀璨如星的眸子,问:“为什么?”“因为。”柳蔚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你能让我喜悦加倍,忧愁减半,我,离不开你了。” 第1415章 黑灯瞎火,厮磨起来。 容棱就这么看着柳蔚,柳蔚也看着他,四目相对,柳蔚的脸愈发的红。 容棱叹了口气,手背在她额头贴了贴,柳蔚猫儿似的蹭蹭他的掌心,就听容棱道:“早叫你少喝些。” 今天高兴,席上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柳蔚平日酒量还行,可今天喜庆,喝起来便没了节制,听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知道,这会儿八成是醉得没边了。 柳蔚抿嘴笑笑,伸手一抱,把容棱抱住,嘴角翘着,给自己抗辩:“没醉。” 每一个酒鬼,都说自己没醉。 容棱拿她没办法,只能把她托着,道:“先回房。” 柳蔚笑呵呵的仰着头,又去够容棱的嘴。 容棱让她亲到了,有些无奈,只好从着她,就在这黑灯瞎火的院子里,与她厮磨起来。 没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小黎的叫喊声:“娘,容叔叔,师祖爷爷喝醉了!” 容棱听到了,但没动,柳蔚也没动,反而更紧的把自己与容棱贴在一起。 里头又传来云觅的声音:“没看到容大哥与容大嫂啊,是不是先回房了?” 小黎懊恼:“那怎么办,师祖爷爷不能睡在地上啊。” 喝醉了的老头毫无意识,拿头撞了会儿桌子后,就顺着桌角滑到了桌子底下,再也叫不起来。 小黎力气小,拖不动老人家,云觅也不行,他刚才偷喝了几杯大人的酒,现在正蒙圈晃悠着。 偏生现在已经没有别人,就剩两个孩子,并一个醉老头。 小黎犹豫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道:“我去找容叔叔。” 屋外的容棱终于有了动作,他轻叹口气,将柳蔚扶好,指腹碾了碾她绯红的唇瓣,对着迷迷糊糊的她道:“先送你回房。” 柳蔚委屈的望着他,又凑过去抱他。 如果一直这么乖就好了,容棱想。 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容棱把柳蔚送回房,强制把人塞进被窝后,刚好撞见小黎过来。 小黎话还没说,容棱就率先道:“走吧。” 小黎愣了一下,然后就窜过去,小爪子拖住容叔叔的胳膊,把小身板的重量都压到容叔叔手上。 容棱顺势一拉,把丁点大的儿子托进怀里。 父子二人到达前厅时,连云觅都醉倒了,云想正好出来,半拖半拉的要把弟弟带走。 祝问松不住在容府,容棱打算先送师父回去,之所以不等千孟尧,也是不愿听千孟尧旧事重提。 祝问松一身酒气,连眼皮都睁不开。看容棱将老人家扶走,云想顿了顿,突然道:“姐夫,您一会儿回来时,能不能去两条街外的大风客栈替我把云楚带回来,那孩子又跑去找那位钟公子了,这天色也不早了,我本想亲自去接她,可云觅这个 样子,我也走不开。” 举手之劳,容棱便答应了,答应之后,他又回过神来,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云想自然无比的道:“姐夫啊。” 容棱:“……” 云想笑:“柳蔚姐姐,我俩情同姐妹。” 容棱:“……” 一开始不是叫容公子,容夫人吗? 师父虽然醉了,但没耍酒疯,干是睡觉倒也老实,小黎闲得慌,见容叔叔要送师祖爷爷回去,就嚷着要同行,容棱拗不过他,让他去车上等。 天色晚了,容棱便没叫醒车夫,是自己驾的车去。 把师父送到李府后,守门的侍卫主动去叫了岳单笙。 因为千孟尧大清洗了一次,现今李府看护的侍卫们,底子多多少少干净了些,有了条件,千孟尧也给岳单笙升了官,现在名义上,岳单笙算个侍卫长了,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多高兴。 祝老前两日便离府了,岳单笙问他去哪里,老人家只说有故友要见,这会儿醉的七荤八素的被抬回来,岳单笙难免好奇:“这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 容棱道:“见着了。” 小黎插嘴:“是我太爷爷,我的亲太爷爷。” 岳单笙没明白,不解的看向容棱。 容棱叹了口气,简短的将这两日的事说了一遍。 岳单笙听完后便愣住:“纪,纪南峥?” 容棱这才想起,岳单笙与纪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算起来,也是你祖爷辈?” 岳单笙还有些懵,纳纳的回:“恩。” 容棱道:“那明日,你也可上门与老人家请个安。” 岳单笙点了点头,人还有点稀里糊涂。 容棱看时辰不早了,也想早点回去看柳蔚,便道要走,岳单笙顿了一下,竟说:“我送你。” 两人平日可不是会送来送去的好关系。 容棱不解,就听岳单笙道:“你再与我说说这些事。” 马车上,岳单笙打听了一番纪南峥的情况,听完后颇为唏嘘。没成想,几十年了,人竟还能找回来,可道是天有奇迹了。 马车一路前行,岳单笙还与容棱说起了纪家的一些流言,无外乎就是纪夏秋与她母亲孤儿寡母的事,聊着聊着,马车就停了,岳单笙以为到了,探头一看,却是一家客栈。 容棱没想下车,他使唤儿子:“去将你云楚姐姐叫出来。” 小黎钻出来,蹦蹦跳跳的跑进客栈。 岳单笙拧眉看着这家客栈的名字,嘴唇抿得紧紧的。 容棱看了他一眼,冷不丁的,突然想到前阵子,柳蔚与他提过的一件事。 那件事,当时柳蔚说完,他就抛之脑后了,可现在想起来,他竟也有些好奇。 他看了岳单笙一会儿,猛地问他:“这是钟自羽暂住的客栈,你可知晓?” 岳单笙自然知晓,前阵子他还来过。 容棱眼眸微微闪烁:“钟自羽与柳蔚提过一事,我想,你该知道。” 岳单笙看向他。 “钟自羽说,他不喜欢女人。” 岳单笙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 容棱问:“你不知道?” 岳单笙皱眉,茫然的摇头。 容棱咳了一声:“柳蔚以为你们两情相悦,托我问问,不过这算你们的私事,你不愿提,就不勉强。” 岳单笙这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道:“在说笑吗?” 容棱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表示自己绝非说笑。 岳单笙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我与他不共戴天,两情相悦?这是什么古怪词儿?” 容棱眼睛转向一边,含糊道:“柳蔚的意思,是觉得你们均未娶妻,你也没有心上人,看起来,有些可疑。” 岳单笙差点就发火了,他手都按到了腰间的匕刃上:“这种玩笑,开一次就够了,再说,可就是辱人了。” 容棱问:“你是喜欢女子的?” 岳单笙笑了:“这是自然。” 容棱点点头,正好这时他转首,看到小黎拉着云楚出来,而云楚后面,则跟着一身青衫,斯斯文文来送行的钟自羽。 方才的话,也不知他们听到没有。 岳单笙也看到了钟自羽,他眉头一皱,像见到什么晦气之物似的,打帘子进了车厢。 容棱也没与钟自羽多话,只对云楚道:“上车。” 云楚娇羞着回头,与钟自羽道了别,再与小黎一同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钟自羽却迟迟没回客栈,他站在大门口,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神色愈发深沉。 第1416章 云楚,死心断念 “云楚姐姐,你为什么老爱去找那个坏人?”马车里,小黎不高兴的撅着嘴抱怨。 云楚满脸不解的问:“小黎弟弟,你是不是对钟公子有误会啊,他人很好的,不是什么坏人。” 小黎皱眉:“他可杀过人,好多好多人!” 云楚一愣:“杀人?杀,杀人可是大罪!” “对啊。”小黎道:“他就是犯了大罪的大坏蛋啊!” 云楚沉默了片刻,摇头,脸上有些不悦:“可若他真杀了人,为何没有坐牢,反而安然无恙的在外行走?小黎弟弟,你可不要乱说话,你这样污蔑钟公子,我是要生气的。” 小黎跟她说不清,有些气恼的掀开帘子去叫他容叔叔:“容叔叔,你说,那个钟自羽是不是大坏蛋,他是不是杀过人!” 容棱稍稍回首瞧了云楚一眼,正对上小姑娘倔强固执的双眸。 他道:“钟自羽是个通缉犯,若非柳蔚手下留情,早已死在我剑下。” 云楚还是不信,她绷着小脸蛋道:“我要下车。” 容棱没理他,将车驶得平平稳稳。 谁料往日乖乖巧巧的小姑娘,这回是真的为爱上头了,竟在车里叫嚷撒泼起来:“我要下车,我要下车,让我下车!” 容棱皱了皱眉,他对呱燥的女子,向来耐心不足。 扬手拉停了马,他冷淡道:“下。” 云楚像没想到他真会停车,脸上又是羞愤,又是气恼,一撩帘子,还真冲动的跑了出去。 此时夜色正浓,人一走,小黎就担心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容棱是受云想之托接云楚回家,若云楚真遇到什么,他也难辞其咎,一番思忖后,他看向车厢内,一语未发的岳单笙:“帮个忙。” 岳单笙蹙眉,抬眸看向他。 下车了,云楚一番冲动,又跑回了大风客栈,此时客栈正在打烊,按理是不接客了,但云楚经常来,小二已认得她,因此犹豫一下,还是让她进去。 云楚跑上了二楼,直接敲响了钟自羽的房门。 钟自羽还未睡,房间里还有魏俦,见云楚去而复返,回来时还眼眶红红,明显是哭过,钟自羽不明所以。云楚到底是个小姑娘,年纪轻,阅历浅,喜欢上一个人便不顾一切,自从知道那回在船上看到的女子,不是钟自羽的心上人,而是恰好同船的柳蔚,她便再无负担,恨不得每天都告诉钟自羽一百遍,她喜 欢他,甚至想嫁给他。 钟自羽对此一直都是无回应,无表示,但这回,云楚哭着鼻子,直接扑到他怀里,这动静搞得可就太大了。 魏俦在边上看白戏,嘴里还撩闲的吹着口哨。 钟自羽皱皱眉,将云楚扶好,问她:“出了何事?你怎么了?” 云楚泪珠滚落,哽咽着把车上的事说了,同时不服气的道:“他们根本就不了解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我觉得你很好,特别特别好,你根本不是坏人。” 钟自羽沉默的看着她,神色渐渐冷下来。 魏俦在边上冷笑:“还真是个傻丫头。”云楚皱眉:“我才不傻,我相信我所看到的,钟公子不是坏人,若他真是坏人,为何这么久了,还一直对我规规矩矩的,我喜欢他,若他有半点坏心眼,早该欺负我了,可他没有,一点都没有,他就是个好 人,就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 魏俦“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笑的肚子都痛了,弯着腰道:“不对你动手动脚,是因他不是采花贼,只有采花贼才好女色,他不好女色,但也不说明就是好人,小丫头,江湖险恶,长点心吧。” 云楚还是不信,她望着钟自羽,认真的问:“钟公子,他们都是胡说的对吗,你是好人,是不是?” 钟自羽眉头蹙成一个疙瘩,盯着小丫头期翼纯净的双眸,只觉得烦躁无比:“我不是。” 云楚心头咯噔一下,模样一下就委屈了,红着鼻尖道:“你骗人,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再来找你了,才说这种谎话骗我,我才不会上当呢,你就是好人,就是,就是!” 钟自羽有些无语,可能他年纪大了,跟这种青春少女有代沟,两人话也说不到一块儿,他摇摇头道:“晚了,你走吧。” 云楚不走,她挤开魏俦,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揪着衣服角道:“我不走,你们都欺负我,我不走!” 魏俦站在边上摇摇晃晃道:“我们欺负你,你就回家去啊,还跟我们呆一块儿做什么。” 云楚瞪着他:“不要你管,我就是不走。” 魏俦啧了一声,同情的拍拍钟自羽的肩膀:“惹上这种小丫头,有你苦头吃了。” 钟自羽心烦意乱,小丫头不讲道理,好好劝不听,那就只能动手了,他正要上去强行把小姑娘甩出门,就听房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魏俦砸嘴道:“估计又是柳蔚家那猴孩子。”说着,去把门打开。 可房门外,却不是意料中的小黎,而是周身寒意,冷若冰霜的岳单笙。 看到岳单笙的第一刻,魏俦就下意识防备起来,再看屋内,钟自羽也看向门外,两个恩怨情仇了半辈子的人,隔着门扉,四目相对。 一刻钟后,云楚抽泣着从钟自羽的房间破门而出。魏俦心情复杂的跟着出去,临走前又回头看一眼,见岳单笙与钟自羽还沉默的相对而立,他也不知自己这一走,两人会不会打起来,总之,人都放进去了,怎么样都没法子了,大不了真打起来,他第一个 跑进去。 房门关上,魏俦就在门外蹲守了,楼下,云楚跑出去后又跑回来,一脸委屈,声泪俱下的问:“钟,钟公子,你说钟公子不好女色,所以他好男色是吗!” 魏俦一脸莫名:“什么东西?” 云楚锐利的指着房门方向:“刚才那位岳公子,他为什么那么看钟公子?钟公子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是断袖!” 魏俦人都听傻了,不自禁放大了音量:“啥?” 云楚看他一直不肯回答,以为自己猜对了,情绪一瞬间跌到谷底:“原来是这样,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我就说嘛,为什么你们都说钟公子不会喜欢我,原来是这样,呜呜呜,为什么是这样……”云楚哭得不能自已,魏俦半点没搞清楚什么状况,最后云楚哭了一场,又跑走了,魏俦纳闷的直挠头,也懒得管那神经兮兮的小丫头,索性凑着头,贴着门板去偷听,想听听屋里的两人,到底说了啥。 第1417章 当他醒来,衣衫已经被褪尽! 房间里,紧绷的气氛,弥漫在沉默不语的两人中间。 钟自羽没料到岳单笙会去而复返,更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出要与自己单独谈谈。 密闭的空间,令他非常紧张。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的,对面的青年说话了。 钟自羽忙要开口,可因为慌张,一张嘴,竟直接打出一个嗝…… 他脸顿时懊恼的白了。 岳单笙将他上下打量一圈儿,眼底有明显的不耐:“我问你话。” 钟自羽忙抬起头,可一对上青年的眼睛,他又仓皇移开,这样没出息的自己让他很厌恶,他心烦意乱的道:“没,没想什么。” 岳单笙突然起身,粗鲁的动作,将椅子推得“哐当”一声响。 钟自羽看着他,双手不自禁握成拳头。 岳单笙看到了,眯起眼,冷笑:“要动手?” 这话说得十分可恶,因为他们都知道,钟自羽今时不同往日,他根本没有内力,何谈什么动手? 钟自羽就这么凝视着他,安静了好久,也没做声。 岳单笙被他盯得不自在,把目光移开,环视一圈儿这狭小的房间,问:“你可记得,你我上次见面的情景?” 上次见面,是说在县衙那次吗?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岳单笙略带嘲讽的道:“青云国那次。” 此话一出,钟自羽的脸又可见的白了几分。青云国最后一次见面,是岳单笙朝他动手的那天,那日,这人突然出现,毫无预兆的找到了他落脚的地方,提出要与他单独聊聊,钟自羽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虽然狐疑,但是兴奋,他做梦都希望有一 天能与岳单笙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谈一次,但对方从未给过他这个机会,这次,却是如愿以偿! 那日,他沉浸在与好友冰释前嫌的喜悦中,没有防备对方的任何动作,然后,他喝下了对方倒给他的一杯茶。 在茶里下药,多拙劣的手段?可偏偏,钟自羽就是得意忘形的上当了。 午夜的时候,当他醒来,衣衫已经被褪尽,那人坐在烛火前的长椅上,手中摩挲着一柄窄小的刮骨刀,银光熠熠的刀尖锐利锋芒,那人看着他,冷笑着道:“我来取一样东西。” 剥皮拆骨的痛,至今难忘,这或许就叫报应,他剥别人皮的时候,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尝一把这要人性命的滋味。 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岳单笙知道,钟自羽已经想起来了,他面色冷鸷,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阴森森的道:“这间房,与上次见面的那间房,差不多大。” 钟自羽这回连嘴唇都白了,他看着他,问:“你要杀我?” 岳单笙音色寒凉:“我早该杀了你。” 钟自羽皱眉:“可之前你不是救了……” “我为什么救你,你不知道?”岳单笙凉凉的反问,见钟自羽整个人已摇摇欲坠,他得意的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他跟前,抬手,拔出腰间短刀。 “砰”的一声,刀尖被插进面前的圆桌中,岳单笙握着刀柄,狭促的眸子眯成一条缝。 “你的魏大哥,同我说过一些话,他说重茗死后,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说你很自责,很后悔,是这样吗?” 刀锋闪烁着割人的冷光,钟自羽盯着那半截刀刃扎在桌子上的短刀,视线上移,又看向自己跟前,近在咫尺的青年。 提到岳重茗时,岳单笙的表情是严肃的,妹妹的过世,不管过去多久,都是他心中扎得最深的一根刺,谁,也拔不出来。 钟自羽深深的注视他,见对方眼中积蓄的杀意越来越浓,他突然非常疲惫,疲惫到连声量都变弱了:“岳单笙,我从未回答过你,当初为何要这么做,今天,我想说,你要听吗?” 岳单笙沉沉的看着他,身子直立,手上还握着那柄短刀:“说说看。” 钟自羽凝视着他:“我是个疯子,你知道的。” 岳单笙皱起眉。 钟自羽一反刚才的怯懦,突然站起身来,与岳单笙平视对立,牢牢的盯着他的眼睛:“你把一个疯子与自己的妹妹搁在一起,你就没有担心过吗?” 岳单笙将短刀从桌子上拔出来,横向比在钟自羽的脖子前。 钟自羽垂眸看着那柄刀,轻嗤一笑:“重茗她,喜欢我……” 岳单笙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钟自羽看着他:“你也知道。” 岳单笙将短刀往前逼了几寸,咬牙切齿:“对,我知道,我真后悔当初没阻止她,喜欢谁不好,喜欢上你这个畜生!” “对,你应该阻止她。”钟自羽大吼一声,语气中充满怨恨:“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要撮合我们?我独来独往,自由自在,你凭什么要我娶你的病秧子妹妹?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 一句“病秧子”,将岳单笙的火气点到极致,他一手捏着刀柄,一手攥住钟自羽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跟前:“你再说一次!”钟自羽眼眶发红:“说十次都一样!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看出了你们的意图,但我不想娶她,你走后,我告诉她,我不想照顾她,不想留在那里,不想每日每夜,枯燥乏味的陪着她,我想去找你,小的时候我们不是就说好了,策马江湖,游历人间,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要像个仆人一样照顾你的妹妹!而你一个月,三个月,半年,甚至一年都不会回来一趟!你为什么这么放心我?你为什么 要把岳重茗托付给我?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她是个拖累,拖累了你,也拖累了我!” “闭嘴!”岳单笙气得浑身发抖,他把短刀一丢,一拳砸在了钟自羽侧脸上。他的力气大,没有收力,钟自羽被甩倒在地,偏还仰着头固执的说:“我说你嫁人吧,找个人嫁了吧,有了夫家,有了相公,你就不用再跟着我们了,她说好,那就嫁人吧,如果有人愿意娶她,愿意娶一个 病秧子,她就嫁……”说到这里,钟自羽已经哭了出来,他趴在地上,眼底全是血丝:“那个男人出现时,我和她都松了口气,可是后来……后来……” 后来,有人告诉他们,那个男人有妻房,甚至还有好几个儿子,就是这个讯息,让本就孱弱的岳重茗身心受创,因为在那之前,那个男人曾提过,只要她愿意将身子给他,他立马与她成亲。 可成亲是假的,交付了身子,却是真的。 甚至,还怀上了一个孩子。 岳重茗生下了那个孩子,那个男人,则死在了钟自羽手上。可饶是如此,岳重茗也死了,死在,生下孩子的当天,死因是难产,她那个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住一个足月生产的婴儿出生的漫长产程,那个婴儿的出生,耗尽了她这一生最后一丝心血。 第1418章 他就把人压在炕上... 往事重重,历历在目,钟自羽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了,岳重茗的死,是所有人的心结,不光岳单笙难过,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当年的他,青涩,幼稚,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他没有岳单笙成熟,甚至还不如岳重茗通透,他只是单纯的嫉妒、厌恶,心里充满了负面情绪,他明知道岳单笙常年外出,是为了给岳重茗找药,他明知道岳单笙只有那一个妹妹,他吃的苦,受的罪,做 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妹妹能健康起来,他明知道岳单笙无亲无故,不可能带着身体虚弱的病秧子妹妹四处漂泊,他将妹妹交托给他,是信任他,他明明很高兴拥有这份信任,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那样? 岳重茗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这明明不应该是她的结局。 钟自羽捂住眼睛,不想让自己哭泣的样子暴露得太显眼。他不后悔吗?他太后悔了。不止是因为对不起岳单笙,更因为他也很喜欢岳重茗,他喜欢那个小妹妹,喜欢她在寒冬腊月的大雪天里,站在屋外,团着汤婆子,遥望着他的眼神,喜欢那个因为他摘了一朵 野花别在她发间,就能美滋滋雀跃一整天的小女孩,他们都没有家人,他们三人凑成了一个家,却因为他的自私,这个家毁了,什么都毁了。 紧攥的拳头控制不住的颤抖,钟自羽咬牙抬眼,盯着岳单笙的视线格外锐利:“你还是杀了我吧,反正,多的是人想杀我,不差你一个。” 岳单笙揪着他的衣领,把人半拉起来,磨着牙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但是…… 但是…… 多少次了,他却根本下不去手。 说得再是决绝,态度再是尖锐,可真到了动手的那刻,他怎可能不心软? 岳重茗是他妹妹,可他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把钟自羽当做弟弟,比亲弟弟还亲的弟弟。 那个家是他们三个人的,他们彼此温暖,彼此依靠,明明一开始是很好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重茗是拖累,这句话,他到现在也无法相信,是从钟自羽口中说出的,那是他们最宝贝的妹妹,那不是他亲口说的吗? 是,钟自羽说过,在很早很早以前的一个除夕夜。 那晚,疲惫不堪的两位兄长做了一整天的工,终于赶在子时之前回到家,岳重茗就站在屋子外,手里团着汤婆子,远远看到他们回来,急忙迎上去,又是捂手,又是搓脸,心疼得都快哭了。 大年三十,谁家还出工?也就只有他们家,太穷了,她还要喝药,令两个哥哥哪怕在这种特别的日子,也只能勤勤恳恳的出外挣钱。 钟自羽那时大大咧咧,反手把妹妹搂住,笑呵呵的道:“这点小风霜算得了什么,你哥我可是男子汉!” 岳重茗让他逗笑了,却还是解下自己的披风,非要披在钟自羽单薄的衣衫上。 钟自羽没拒绝,随意裹了下,拉着妹妹赶紧进屋。 屋里简素,却热热乎乎,桌上盛满了菜肴,今个儿是大年三十,过了年,他们又都长大一岁了。 岳单笙少年老成,进屋后就盯着桌上的菜色皱眉:“不是说了随便做两样,这么一桌子菜,太累了。” 岳重茗小脸红扑扑的,摇头道:“不累不累,一年就一次,我一点都不累。” 岳单笙还要再说点什么,钟自羽已夹了一筷子茄子,吃在嘴里,夸张的道:“太好吃了,我们家重茗的手艺,比那些大酒楼的厨子还好呢!” 岳重茗听得小脸都笑开了花,家里生计困难,桌上看着菜多,却只有一道是肉菜,她夹了一块大肥肉放到钟自羽碗里,捧着小脸,看着他吃。 钟自羽捧场的立马吃了,边吃还边比大拇指,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 岳单笙也坐了下来,他坐到钟自羽旁边,拿起筷子前,他先敲了身边这人脑门一下:“你就惯着她吧,她越来越不听话了,就因为你。” 钟自羽一点都不疼,嘴里咀嚼着肉,舔舔嘴唇道:“我就爱惯着她,她是我的宝贝妹妹,我不惯谁惯?” 岳单笙懒得理他,夹了一口青菜,也吃起来,忙了一天,他们都累了。 两个半大少年,嘴里说着菜多了,最后却吃得一干二净,吃完后,岳重茗主动收拾碗筷要去洗,钟自羽忙跳起来,拦住了她,掌心揣着她指尖冰冰的小手,问:“药吃了吗?” 岳重茗乖乖点头。 钟自羽摸了摸她的额间,发现体温正常,便拍着她的背道:“回屋烤火去,我去刷碗。” 冬天井水冻得要死,谁刷碗谁最遭罪,岳重茗体谅两位哥哥在外挣钱辛苦,回到家后,总不愿他们多做家事,可两位哥哥更心疼她身体虚弱。 最后,岳重茗被赶回了屋子,岳单笙陪着钟自羽在院子里刷碗。 两人洗完了进来,手都冻红了,进了屋后,缩在火炉边烤了好一阵才活过来。 岳重茗坐在旁边看着他俩直笑,笑着笑着,又从衣柜里拿出两件袄子,一人一件塞他们手上。 新年礼物,这是她熬了整整一个月才做出来的。 钟自羽比着袄子的大小,美滋滋的站在铜镜前问:“好看吗?” 岳重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太好看了,哥穿什么都好看!” 岳单笙人较正经,平日也缄默少言,但此时拿着妹妹亲自做的衣服,他也忍不住,不着痕迹的也往自己身上套。 钟自羽看到了就笑话他:“你身量比我高,穿着小吧。”然后强行把袄子拿过去,捂在怀里说:“小了就别穿了,我穿刚合适,两件都给我!” 岳单笙上手就去抢,钟自羽不给,他就把人压到炕上。 钟自羽“哎哟哎哟”的穷叫唤,岳重茗忙过去拉哥哥,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岳单笙把钟自羽拉起来,道:“你就装吧,也就这傻丫头什么都信。” 岳单笙说是打,实际上根本没使劲,钟自羽也不疼,但他知道怎么能让岳重茗心疼,因此就格外夸张的倒在炕上,死活不起来,还朝妹妹叫唤:“你哥欺负我,重茗,你别认他了,以后就咱两过吧。” 岳重茗这会儿也知道自己上当了,但她一点也不生气,软软的说:“咱们三个,少一个都不行。” 钟自羽仰头看着炕边的岳单笙,岳单笙一贯清冷的脸上,这会儿正带着笑,眼眸弯得就像月亮。 钟自羽也笑着,因为他知道,在以后的将来,他将再也不孤独。 一家三口在丑时来临时,缩在宽大的炕头上,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对彼此说了一句:“新年快乐。”那不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也不是最后一个,但那份独属于彼此的温暖,却在很久很久之后,依旧无法忘怀。 第1419章 两人身上的衣服和发带都乱了… 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是某一年的夏天,岳重茗晕倒在厨房,等岳单笙、钟自羽回家发现时,人险些没了气。 恶疾复发,病情加重,大夫说,以后只能卧床休养。 玲珑通透的小姑娘再不似以前那般活泼,她变得沉默。 两个哥哥在县城里做工已经不足以支付妹妹的医药费,更何况这病难熬,要想根治,还缺好几味稀缺大药。 也是那一年,岳单笙决定出外求医,临走前他跟钟自羽说了一夜的话,他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说会带钱回来,也会带药回来,说妹妹一定能好起来,他们一定能回到以前那样。 钟自羽认真的跟他保证,说他离开的日子,自己会照顾好妹妹,一定不会让妹妹病情恶化。 一开始,岳单笙走了一个月,回来时带来了五十两白银,谁也不知道一个小少年是如何在短暂的一个月里挣到那么多钱的,但钟自羽敏锐的发现,岳单笙变得不一样了。 才一个月而已,这个人就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不似以前娇贵了,也不似以前身上有那么多富贵人家的臭毛病了,他变得冷冽了,说话做事,变得更稳妥、也更成熟了。 这种变化是好的,但钟自羽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后来,岳单笙回来的时间变得漫长起来,从一个月回来一趟,到三个月回来一趟,最长的一次,近两年才回来。 七年时间,他来来去去,长久的分离。 岳重茗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喜欢上钟自羽的,在孤苦无依,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时,迷茫的喜欢上的。 这种喜欢或许都不叫喜欢,但当她的整个世界只有那么一个人时,依赖,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如何能将这份依赖维系得更密不可分,或许,就是夫妻吧。 两人不是亲兄妹。 但若成了夫妻,也是一家人。 一开始的兄妹之情变质,钟自羽第一反应是抗拒。 那年岳单笙回来,也提起了这件事,他问钟自羽,等重茗病好了,愿不愿意娶她。 钟自羽说不愿意,岳单笙听了,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也是那次之后,钟自羽的心态发生了转变,他开始提起要与岳单笙一起出去,他不想困守在这小小的城镇,他告诉岳单笙,他不会拖后腿,他认识好多朋友,有一位姓魏的大哥,给了他一本拳谱,他正在 努力修习。 岳单笙早已发现了,实际上去年他回家时,就看出来了,他在外行走多年,武艺是必备的,但他没想到,钟自羽也会学这个。钟自羽有着许多小聪明,他学东西很快,尤其是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他最有兴趣,但岳单笙就是了解他睚眦必报的秉性,才希望他多念书,不希望他碰武,他知道这人若是真掌握了什么要人命的手段, 将来必定会闯下大祸。 但是他在家里的时间太少了,以前知道钟自羽本性不善,还能从旁督导,后来,他一走就是几个月,无法约束,这孩子已经变得越发无法无天。 悲剧就这么在缓慢的沉默中酝酿开来,各方面的因素加成下,有了岳重茗的死。 那是钟自羽这辈子最后悔的一次,也是他年少无知,最张狂轻率的一次。 他不懂说话之道,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不懂自己迫不及待想摆脱岳重茗的想法究竟让小姑娘有多受伤,有多惶恐,惶恐到不惜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哥哥心中那个“厌恶”的拖油瓶。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没人能要求钟自羽十年如一日的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妹妹那么掏心掏肺,岳单笙信任钟自羽,信任到忘记了这人骨子里与自己其实不是一路人,忘记了他们哪怕兄妹相称,哪怕表面上 是一家人,却终究,不是真的一家人。 岳重茗的死,令岳单笙幡然醒悟,那时他悔不当初。 他恨钟自羽,不为其他,只因恨他为何会同意,在没有成亲前,让一个陌生男人,踏进岳重茗的房间? 这算什么?强吗? 当知道真相竟然是这样时,他真的疯了。 他的妹妹,他当宝贝一样呵护疼惜的妹妹,他千里寻药,颠沛流离,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妹妹好起来,可钟自羽在做什么? 让她怀孕。 他难道不知道那样的身子,根本不能怀孕,用他妹妹的生命换下来的那个孩子又算什么?谁稀罕那个孩子了吗? 能果断的将纪冰送到纪家,甚至连姓氏都不要求姓岳,可见岳单笙对那个孩子的不重视。 他甚至认为,是那个孩子剥夺了妹妹的生命,心底最深处,他连那个无辜的孩子都恨上了! 同时,他也恨他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久不归家,恨自己没有将妹妹保护得更好。 可恨有什么用? 他能做什么?他现在连杀掉罪魁祸首的勇气的都没有! 拳头举起来又落下,落在钟自羽身上,那柄能割断人脖子的短刀,被他弃在角落,再未捡起。 钟自羽没有反抗,实实在在的捱着殴打。 房间里间或传出的巨大声响,令门外的魏俦心惊胆战,终于,在长久的安静后,他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屋内没有动静,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魏俦心慌意乱,想到上次就是这么安安静静,后来回过神来,钟自羽已经被岳单笙虏到巷外,差点把人杀了。 魏俦担心,咬了咬牙,还是猛地一冲,朝着房门用力撞去。 撞了好几下,房门终于开了,他跄踉的稳住步子,就看到废墟一般的房间内,钟自羽正仰躺在地上,手捂着眼睛,沉默的喘气。 而他旁边,与他一臂之隔的距离,岳单笙也躺在那里。 两人身上的衣服和发带都乱了,看起来颇为狼狈,他似乎累着了,胸腔不断起伏,间或的抿一抿唇瓣。 魏俦愣了一下,才急急忙忙的跑过去,把钟自羽的手拿开,一看,果然一脸的五彩缤纷。 魏俦生气的对岳单笙道:“这里不欢迎你,滚!” 钟自羽安静的躺着,半晌,偏头看了岳单笙一眼,道:“希望你尽快狠下心来,我的确活腻了。” 他也知道岳单笙下不去手,可他偏是挑衅。 就像真的活腻了似的。 岳单笙睁开眼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锋。 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一道微带凉意的轻讽男音:“活腻了,可要我帮忙?” 三人扭头一看,就看到容棱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站在那里。 钟自羽:“……” 容棱看着岳单笙道:“许久没出来,怕你被他们杀人灭口。” 岳单笙从地上撑起来,站稳了身子,往外走。 走到容棱身边时,容棱问他:“我没带刀,你的呢?” 钟自羽:“……” 岳单笙绷着脸道:“我也没带,走吧。” 容棱扫了他一眼,又看向钟自羽。 钟自羽突然捂着嘴,开始装咳嗽。 魏俦忙给他拍背,一搭一唱,演得跟真的似的。 容棱还要走进去,却被岳单笙握住胳膊,强行往外面带。 直到走出客栈,岳单笙才松手,他上了马车,刚撩开帘子,就对上一双湿气朦胧的少女眼瞳。 岳单笙愣了一下,然后就听那位叫云楚的姑娘抿着小嘴,悲愤的恨声一句:“你们是无法圆房的!”岳单笙:“???” 第1420章 举家进京! 十几岁的小姑娘失恋,就跟天塌下来了似的,偏府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还真没人能抽出空来安慰云楚。 客栈之事后,容府便迎来了一段忙碌期,先是云席收到京中寄来的家书,书言他们四兄妹多月未归,问他们何时能够归回。 再然后是纪淳冬收到宫里传下来的圣旨,皇上特任命他为都御监官,要他亲自押解恶犯万立回京。 纪淳冬是原州府的官,押解万立这种事,皇上若真需另派人去办,也该指派一位京官,好端端的,怎么会挖他一个地方官? 纪南峥听到后颇为了然,也不与小辈们商量,直接定下了接下来的行程——举家前往京城! 入京之事,柳蔚一开始也有打算,如今被老人家提起,她立刻就带着小黎开始收拾行李。 虽说在西进县没住多久,但房子都买了,肯定也有感情了。 如今要走了,东西收拾起来,还真不是简单的事。 尤其是云想这人,有着女人天生爱买的毛病,家里光是丑丑四季更换的衣服,她就买了两个柜子的,现下整理起来,足装出了七个大包袱。 柳蔚无语了,拎着一件至少七八岁孩子才能穿的花袄子问:“这个也是丑丑的?” 云想把袄子拿过去,一边叠,一边说:“孩子长得快,过两天就能穿了。” 别说过两天,就是过两年也穿不了啊! 柳蔚很发愁:“这些都带上,一个马车不够放吧?” 云想头也没抬的道:“当然不够,所以我定了四辆。” 柳蔚愣住:“装东西的车就要四辆?” 云想笑呵呵的道:“四辆都不定够,先收收看,不够再添一辆。” 柳蔚:“……” 最后收拾出来,光丑丑的东西就占了两辆车,柳蔚彻底怒了,挪出六个包袱,说:“这些都不带!” 云想不乐意:“这些都是丑丑平日要用的,不能少。” 柳蔚深吸口气:“薄被七条、厚被九条、猪尾巴帽、虎头帽、还有整两大包的厚棉絮,我们是搬家,又不是逃难,带这些干什么?沿途又不让你露宿街头,有客栈的!” 云想还是不愿意:“这几张被子都是丑丑平日盖的,上头有她的味道,她要裹着才能睡。” 柳蔚十分冷酷:“哪有这么多臭毛病,我抱着她,看她睡不睡!” 云想嘴撅了起来:“带上又占不了多少地方。” 柳蔚道:“没得商量,这些都不带,我再看看你还收了什么,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都不带!” 然后柳蔚又搜刮出了两个大包袱,里头百花齐放,有丑丑的围兜兜,还有丑丑的木质挖耳朵勺,反正都是些用不上的东西,柳蔚统统留下,全不准带! 云想挺委屈的,看柳蔚的眼神都幽怨了不少,但最后强权压不过真理,等柳蔚巡视完,别说四辆车,两辆车都装不满。 出行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临走前的三天里,容府又迎来了一小波人潮。 来的最勤的就是汝降王。 祝问松早早就决定要与容棱他们一起走,但奇怪的是,岳单笙竟然不同行,仿佛是从千孟尧将他的职位提成侍卫统领后,这两人就开始同进同出,岳单笙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排斥千孟尧了。 千孟尧暂时不回京,他有自己的计划,现在回京,有害无益,而岳单笙已决定要助他,因此,也不上京。 可岳单笙不去,钟自羽与魏俦却要一道儿去。 介于这两人都有前科,柳蔚自然不可能把他们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出行的当天,是好日子,宋县令提了两个小包袱来送行,这里面都是他媳妇自己做的肉饼,让柳蔚他们带着路上吃的。马车一共准备了五辆,两辆装货,一辆坐云家四姐弟,一辆坐柳蔚一家五口并一头白狼,剩余一辆则坐钟自羽、魏俦并李玉儿三人,至于纪淳冬,他会跟官府的行押解车上路,珍珠、咕咕,则要求自己飞 。 李玉儿其实应该是跟云家姐弟一个车的,但她嫌人多,自己坐得不舒服,就嚷着要坐宽敞的,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她跟钟自羽他们一起坐。 魏俦坐在车里沉默不语,李玉儿上了车就挤到他旁边,魏俦瞥着眼角去看她,李玉儿笑眯眯的托着下巴,魏俦汗都快下来了,李玉儿“咯咯”一笑,突然凑过去道:“你脸上,有毛毛虫哦。” 话落,从手心里拿出一只黏黏糊糊,还带着土的蚯蚓,一把甩到魏俦的脑门上。 魏俦:“……” 魏俦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随时都要大开杀戒。 钟自羽看情况不对,忙按住他,劝着:“擦擦就好了,她是个傻子。” 魏俦抹了一把全是泥巴的额头,怒瞪着李玉儿,恐吓:“臭丫头,你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掐断你脖……唔……” “子”字还没说出来,李玉儿突然把手一抬,将手中不知什么东西,全塞到魏俦嘴里。 魏俦眼睛都瞪圆了,推开这死丫头的手,连忙吐出来,然后,他就看到地上三只绿油油,滑唧唧的小虫子,正在艰难的蠕动。 “呕……”魏俦捂着嘴,趴到窗口边,吐得黄疸水都出来了。 钟自羽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给他拍背,一边警告那傻姑娘:“别胡闹,坐好。” 李玉儿哪里知道这些,她笑得根朵花儿似的,一蹦一跳的喊:“毛毛虫,毛毛虫,变成蝴蝶飞走啦……” 魏俦脸白的都没血色了,他挣扎着去撩开车帘,对着前面车的柳蔚喊:“我不坐车了,我要骑马,让我骑马,让我下车!” 前头马车匀匀行驶,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从白山洲到京城,路程并不算远,正常行驶,十来天就到了。 这十天里,柳蔚过得特别开心,沿途外祖父都在跟她讲仙燕国的风土人情,她听着听着,觉得这哪里是赶路,分明是旅行啊。 可天公不作美,在眼看着还有两日就要抵达京城时,他们遇上了一场春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虽不滂沱,但对赶路的人来说,还是非常妨碍,尤其是下雨天行车,马儿也容易闹脾气。距离京城不远的小镇上,众人决定先住两日,反正京城近在眼前,他们也没什么急事,晚两日进城,也不算什么。 第1421章 这里住着一支鬼神兵! 落脚的地方乃是入京要塞,常年客似云来。 柳蔚等人找了镇上最好的客栈暂住,客栈里还有许多外地商客,也是等着雨停,要往京城去。 天南地北的人凑在一起,性子活络的,便互相攀谈起来。 柳蔚等人看着有老有少,衣着光鲜,还斯斯文文,粗汉们都没找他们搭话,但就在云想帮丑丑换身衣裳的功夫,下楼一看,柳蔚一席男装,领着云楚、云觅已经跟楼下的脚商闲客打成一片了。 云想颇为压抑,靠近去了听。 就听到一个莽汉正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轶事。“那夜是多黑啊,一整年也没有那么黑的天过,三更的棒子刚响,我还寻思着去找更夫,与他同行壮壮胆,可扭头一看,整条街里哪有什么更夫,但不对啊,我分明从街尾方向听到的更响,我不信邪,非走 过去看,这一看不得了了,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云楚往前凑了凑,兴致勃勃的:“看到了什么?” 莽汉瞧了小姑娘一眼,摆摆手道:“大人说话,小丫头别插嘴。” 云楚生气的涨红了脸,云觅一把推开姐姐,也凑上去问:“到底看到了什么,伯伯您就别卖关子了。” 莽汉神秘的压了身子,故意憋了会儿声音,才道:“看到了,一双腿!” “腿?”云觅没闹明白:“看到腿又怎么了,谁身上不长腿?” “就是啊,这腿都是长在人身上的,可那双腿,就立在路中央,上头,却没有身子啊!” 一语惊出,整个大堂都炸开了锅,听趣儿的闲客都开始窃窃私语,云觅却哼着鼻子道:“还当您说的是什么怪谈,原来就是这个,只有腿没有身?那必然是天太黑您看错了呗,难不成,您还见鬼了?” “唉哟,小娃儿,你可不能乱说话啊。”旁边另一位老汉突然取下嘴里的大烟袋锅子,敲着桌面道:“老鬼婆就喜欢找你这种不信鬼的娃娃吃,你也不怕触怒了鬼妖,今晚就找你索命去!” 云觅听到这里彻底没趣儿了:“大白日的就说鬼话,我才不信这世上真有鬼呢。” 老汉指着他道:“别的地方有没有鬼不知道,我们明月镇里,确实是住着一支鬼神兵的,我看你这娃娃细皮嫩肉,再是胡言乱语,恐怕就真要把鬼兵招来了。” 云觅斜着眼睛:“鬼兵又是什么?” 老汉冷笑一声,敲出了烟锅里的烟灰,摆正了姿态,细细道来。原说这明月镇三十年前,还不是个小镇,乃是一片乱葬岗,从山头到山尾,遍地都是尸骸,某一日,山里头跑进去了一个新嫁娘,那新娘子本是附近小镇的绣娘,被她好赌的爹给卖了,要她嫁给年过半百 的屠夫,绣娘不同意,竟在大婚当日,逃婚而出,可那屠夫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召集了十数亲朋,一路好追,生生将绣娘逼进了乱葬山。 那乱葬山是好走的地方吗?满山的鬼气森森,远远看去,山头还冒鬼火,屠夫一行人追进来时,没见到绣娘,却撞见了尸鬼,要问尸鬼是什么,可听过棺立朝月,九日成阴的传说? 人死之后,将棺材以竖形相立,半截埋入黄土,半截露出地面,这意为“不阴不阳”,再把棺材头对准月亮照耀的方向,晒足九日充足月光,将不阴不阳,转为半阴半阳。 九日之后,非人非鬼,非生非死,尸鬼应运而生,不似常鬼让阳人肉眼不识,却比常鬼更贪食人间烟火,每逢满月之日,尸鬼便会开棺而出,将离他最近的活人吞吃入腹。 那尸鬼在之前便食了逃进山里的绣娘,兴味正酣,屠夫一行人又撞到了跟前,尸鬼吃了个过瘾,待天亮之后,镇上的人进山找人,却只见一些断手断脚,还有那屠夫的半颗沾满腥虫的头颅。 老汉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身边已经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有些得意,正欲再说后续。 一道脆脆的童音突然发问:“为什么是半颗头?” 老汉看了那小童一眼,不在意的说:“自然是尸鬼吃了一半,剩了一半。” 小孩拧着眉,琢磨一下又问:“那是齐断开的一半,还是牙咬开的一半?” 老汉皱了皱眉,觉得这题有点超纲:“牙咬的吧,就是张嘴一啃,吃掉了半颗头,你怎么问题这么多?”小孩板着脸道:“人的头骨非常坚硬,活人的头骨,又比死人的头骨更硬,因为人死后钙质流失,骨头也会变软,那屠夫既然是活生生被咬开的头,那就有一个前提,尸鬼的牙齿,比他的头骨还要硬,牙齿硬,并不代表牙龈也硬,换句话说,尸鬼啃噬了一颗头颅,他的牙齿或许能负荷这个力度,可牙龈不见得足够支撑,老伯伯您说过,尸鬼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既然他住在棺材里,那便说明他的体型与生 前无异,在体型没有变大膨胀为怪物前,他的牙龈负荷力,嘴张开的大小,为何又会高于与他相等的正常人类?老伯伯,您真的确定那屠夫的头颅,是被咬开的吗?” 老汉木木的看着那小孩,看了半天,气得直喘粗气,伸手指着问:“这是谁家的孩子不管管好,在我这儿捣乱!” 柳蔚见状只得将还打算据理力争的儿子拉了回来,压低了声音说他:“讲故事呢,你听就是了,插嘴什么。”小黎不开心的嘟着小嘴,跟娘亲嘀咕:“那老伯伯撒谎,我常半夜去乱葬岗转悠,从来没见过尸鬼,娘您想啊,若尸鬼真能将人的脑袋咬开,这说明他生前与死后的骨骼差异非常大,这多有趣啊,要是我遇 到了,我一定要把他抓回去研究,测试一下他的激素反应,看他是怎么做到在死后身体机能停滞的情况下,将体格如此大幅度提升的。” 柳蔚不知道说什么好,点了点儿子的脑门,道:“都是假的,说着玩的,有什么可当真的。” 小黎撅着小嘴,也不吭声了,直接缩进娘亲怀里。那老汉看这娃儿不捣乱了,终于继续说了:“乱葬山上闹尸鬼,这可是大事啊,镇上当即就有乡绅筹钱,要请道士驱魔,可那尸鬼实在凶悍,生生吃了三个道士两个和尚,最后,却是来了一队朝廷军,那队士兵以皇廷龙气护身,进山寻鬼,大战三日,却不敌那旱鬼凶猛,双方闹了个两败俱伤,一整队的王军命损山头,可哪知,王军们生前无法击败尸鬼,死后却魂化鬼魄,变为阴兵,将那尸鬼击了个魂飞魄散不说,还从此镇守乱葬山,也正是因为这队鬼神军的守护,我们明月镇才能建造起来,你们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第1422章 找回自己的腿,才能走到黄泉路 老汉把故事说得绘声绘色,多得是阳气刚烈的年轻人不信,可话已说到这儿,大家来了兴趣,纷纷侃起自己的“遇鬼”经历。 有的直接是谎编,有的则是抄袭志逸怪谈,老汉听大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气愤的敲桌子:“我说的是真的,我们明月镇有支鬼神军,你们尽管问镇上的老人,上了年纪的哪个不知道!” 起先说话的莽汉也跟嘴道:“我说的也是真的,我半夜街上看到的鬼影,真的没有身子!” 老汉这故事大家倒不提了,那莽汉所谓的没身子鬼影,却有人搭腔:“老哥你说你是在哪儿见到的无身鬼?” 莽汉道:“就是隔壁镇,上回我给隔壁镇的胭脂铺送货时在那儿留了一夜,就是那晚看到的。” 插嘴之人咂摸了一下,摇头:“若说是隔壁镇,我倒是想到一件事。” 莽汉忙问:“何事?” “刘喜娘家的事。” 那插嘴之人是本地人,熟知当地民情,对周边村镇的闲事也了解颇多。见大家好奇,他也不卖关子,叹息着道:“刘喜娘是隔壁镇的闺女,镇长是个鳏夫,刘喜娘年幼时就没了娘,后来镇长娶了个新夫人,新来的夫人给他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刘喜娘这大闺女,在家就彻底不值钱了,五年前江南连同周边三座州府大旱,朝廷忙着赈灾救援,百姓们也是各施各法,我们明月镇就由镇长起头,在山里挖起了地下水,隔壁镇倒是有趣,他们不想着怎么引水灌稻,却是想着向天求雨,你说你们一不是法师,二不是道士,哪来的本事求雨啊,可偏偏他们不知打哪儿找了个偏方,还真似模似样的摆起祭坛,可是祈福最后一步,大家都知道是供以牲畜斋果,愿佛享用,可他们也不知祈的 是哪路的佛,说那神仙不要生猪鸡鸭,竟是要活人为祭。”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刘喜娘嘛。”旁边吃饭的茶客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先说话那人点点头:“咱们这天子脚下,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你以活人祭神,也不怕官府治你个滥杀无辜的死罪,听说当时隔壁镇就被官府扫荡了,可又听说他们趁半夜,还是偷偷将人祭了,祭的就是镇长家的刘喜娘,这主意还是刘喜娘那后娘出的,说是整个镇子,就没有比镇长家的姑娘更尊贵的了,拿她祭神,神仙肯定满意,再后来,那刘喜娘就没消息了,可有人听说,她哪里是被祭给了什么有来路的神仙,分明是被祭给了水鬼,还是让她那亲爹,生生把他溺死在镇边的荷塘里的,从那以后,隔壁镇就经常传说鬼话,有人说见到了刘喜娘从荷塘里爬出来,她说她的腿被水鬼吃了,她要找回自己的腿 ,才能走到黄泉路,重新去轮回,要不她就只能生生世世困在水里,直到魂飞魄散为止。” 说到这里,堂里忽的鸦雀无声。 那声称撞鬼的莽汉咽了咽唾沫,艰难的问:“也就是说,我看到的,是那个刘喜娘……” 说话那人点头:“你若不是喝酒吃昏头,看花眼了,那你见到的那条腿,就是刘喜娘要找的腿,那腿在街上,说明刘喜娘也在那条街上。” 莽汉吓得大白天的,出了一身冷汗:“腿不是让水鬼给吃了吗?怎,怎么又在街上?”说话那人摇头:“那自然不是刘喜娘原本的腿,你们没听过吗,这五年来,隔壁镇出过好几次命案,死去的姑娘,无论是正常死的,还是枉死的,被发现时,腿上都有伤,最严重的一个,右边整条小腿都被 山上的野狗啃烂了,镇上都在传,那些人腿上的伤,都是刘喜娘弄的,她就是想从别的姑娘身上找到合适自己的腿,可看了这么多,还是没有满意的。” 莽汉话都说不清了:“没,没有合用的,那街上的腿……” “就是因为不合用,你才会只看到腿,看不到身子,因为没安在一块儿嘛,那街上的腿,指不定又是哪个刚死的姑娘的,我最近也没去隔壁镇,倒是他二叔前两天去送了一次虎皮,问问便知道了。” 那个所谓的二叔不在客栈,却有相识的人立马去门外喊,喊了两嗓子,就喊来了一个左脚有些跛的中年汉子。那汉子一脸粗蛮,听了众人的问话,还真捉摸着道:“前个儿是听说,隔壁镇有户人家的闺女去山上采笋菇,不小心摔进了山坳,被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腿有没有受伤?唔,好像两条腿骨被摔断了 吧,那么高的山,人都摔死了,摔断骨头有什么好奇怪的。” 此言一出,满堂都炸了。 “还,还真是那刘喜娘作祟啊?” “那,那那隔壁镇的人怎还敢安心居住,他们就不怕刘喜娘发起狂来,把整个村子都屠了?” “不是,不是,我听着不是这个意思,那老哥说了,那些姑娘都是自己死的,只是死了之后,刘喜娘才去相看她们的腿,也就是说,刘喜娘没害过人,又怎么会把村子屠了?” “说什么胡话呢?哪有鬼不害人的?我看那些人就是让刘喜娘弄死的,你说好好的怎么就掉进山坳了,既然知道山上哪里有笋菇,自然是熟悉山路的,既然熟悉山路,咋会说掉进山坳,就掉进山坳呢?” “不不不,那刘喜娘说了,要腿是为了走那黄泉路,她是想投胎的人了,哪里又会在人间作恶?” 众人你言我语,聊得是热火朝天。 柳蔚抱着儿子干巴巴的坐在边上,小黎听了一会儿,已经困了,挽着娘亲的脖子问:“我们能回房吗?” 柳蔚起身将儿子托着,直接往楼上走。 云觅也早就没兴趣了,打着哈欠跟在背后。 只有云楚,兴致勃勃的听得津津有味,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云觅嫌弃得喊都不想喊她。 楼下的话题越说越远,柳蔚把几个孩子送回房后,打算去云想屋里坐坐,却在路过走廊时,看到二楼到一楼的楼梯拐角处,精神矍铄的外祖父正趴在哪里,也在听楼下说话。 柳蔚走过去,站在外祖父身边,笑着问:“您也挺喜欢听鬼故事啊。” 纪南峥摇了摇头:“故事是故事,却不见得假。” 柳蔚狐疑的挑眉:“恩?” 纪南峥幽幽的问:“若我说,刘喜娘是真的,鬼神兵也是真的,你信不信?” 柳蔚愣了一下:“啊?” 纪南峥侧着身子,认真的盯着他的外孙女:“知道我为何要带你们在这明月镇落脚吗?” 柳蔚茫然的摇摇头。纪南峥叹了口气:“蔚儿,外祖父想请你帮个忙。” 第1423章 让恶鬼知难而退 事情一开始,要追溯到五年前。 五年前,圣上四十大寿,却恰逢江南大旱,为表与民同苦,皇上特令吏部,不施大宴,一切从简,将多余金银,遍施各地,以抗旱灾。 皇上爱国爱民,大臣自然乐于如此,但同时又觉得皇帝大寿,不该太过简易,进而倒也施了些小计,弄了些趣意节目,已悦帝心。 自?致仕归宁后,纪南峥便不常回京,但五年前那场寿宴,他回去了。 当时,他便途经这明月镇。 明月镇与官道相连,自京城出郊,一路往东,不过半日路程,便能见到这热闹非凡的林中小镇。 镇上商客居多,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京郊之外亦属皇土,寸土寸金,在这里做买卖,肯定是赔不了本的。 纪南峥知道京郊四面都有不同的闹市,但这明月镇,他是第一回来,想着离大寿还有十日之期,他索性就暂住了下来。 刘喜娘的事,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一开始是京里有队军队来各镇寻看十六到十八的妙龄女子,说是皇后为了皇上大寿,亲自编排了一曲群舞,群舞所需首舞伶一名,次舞伶十名,伴舞伶八十九名,凑上一曲百鸟朝皇。 其中首舞伶与次舞伶倒是早有人选,奈何伴舞伶哪怕征尽了京中各大舞坊的姑娘,也尚缺十多名,因此皇后便下令民间征寻,这才有了朝廷军亲自上门相人。 明月镇妙龄女子多,但长得能进宫献舞的,还真一个都拿不出,这个时候,就有人听说,隔壁镇的刘喜娘中选了,要御前献艺了。 纪南峥当时就是听了个趣儿,还多管闲事的担心大寿再过十日就要到了,现在还没选好人,那排舞来得及吗? 然后到了第二天,他就听到了刘喜娘的死讯。 事情与之前那闲客说的一样,就是让刘喜娘的亲爹后娘给祭了水鬼,可人家上祭活人是暗地里做的,几个人守口如瓶,竟让官府没有一丁点办法将他们纠办。 可这刘喜娘也不是默默无闻,昨个儿才入了皇后的编舞名单,今天人就死了,这怎么跟朝廷军交代? 纪南峥以为事情会闹起来,但毕竟无亲无故,来相人的军队气恼了一番,又想着大寿临近,不敢耽搁,只得匆匆又去寻看别家姑娘。 朝廷军一走,便意欲着刘喜娘的死,彻底要成枉死了。 纪南峥一生执教,为人师,见到这样草菅人命的恶事,自然心绪难宁,他一时气愤,直接找去了隔壁镇。 隔壁镇原来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自从明月镇建起来,且成了十里八乡著名的闹市镇后,隔壁镇就改了名字,沾了明月镇的光,取了个清风镇。 纪南峥去的时候,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刘喜娘的死。 祭天是刘家人背着外人干的,镇上人口,自然不是所有人支持这么荒唐的祭奠手段,有义气重的,直接就往刘镇长家门口泼狗血,说他们一家人丧尽天良。 可大多数人,还是事不关己,背后唏嘘两声,悲叹两声,到底不是自家的事,也没理由多管闲事。 纪南峥打算找镇上的乡绅问一下,这事儿镇里就没有人管一管?却在刘镇长家门口,发现了一桩怪事。 “是他们家的小儿子。”纪南峥道:“他在家门口的牌匾上绑了根绳子,又在门口的狮子头上,洒满了石灰粉。” 柳蔚皱了皱眉,双手环抱,后背靠在楼梯的护栏上:“那是什么意思?” 纪南峥道:“这是民间的说法,据说绳子是为了拦下门前的恶鬼,让恶鬼知难而退,石灰粉则是激发镇宅兽的凶性,让他们能目视恶灵,威恐吓退。” 柳蔚皱眉问:“他们是怕刘喜娘的鬼魂,回去找他们?”“是这个意思,但是……”说到这里,纪南峥双手紧紧的握了一下,似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绳子挂上后,绳头忽然无风自起,开始左右摇晃,且越摇越急,狮子头上的石灰纹然不动,但狮子头顶的位置, 却多了一只手掌印。” 柳蔚挑起了眉梢:“您亲眼所见?” 纪南峥点头:“正是亲眼所见。” 柳蔚又皱起眉。纪南峥道:“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后找到了镇上乡绅,一番厉谈,要他们惩治刘镇长,乡绅满口答应,却又说此事没那么容易,我毕竟要赶赴京城,无法在清风镇多呆,后入京饮完大宴,我挂记此事,返程时,便再去了清风镇,那时,已是半个月后,我从刘镇长家走过时,撞到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姓谁名谁我不知,但她刚从我身边走过,就在离我十步之外的地方,突然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到, 后来,还死了。” 那就是刘喜娘死后,第一个因意外而枉死的姑娘,也是流传中,第一个被刘喜娘借腿的姑娘。 “她就死在我眼前,被花盆砸中头顶后,当即一命呜呼,可是……”纪南峥抿紧了嘴唇,后又说:“她的腿却在流血。” 柳蔚问:“可是在发生意外时,腿部受伤?”“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等到了京州府府衙,由仵作验尸检查后,却说,那姑娘的腿没有任何伤痕,骨头也没坏,伤口也没有,就连花盆碎在地上,她倒下时,腿也没被花盆碎片扎到过,可那一瞬间,我 肯定没看错,她腿一定是流血了,但是为什么后来就没有了?我却如何也想不明白。” 柳蔚好笑的看着她外祖父:“所以您也觉得,您是大白日的见鬼了?” 纪南峥幽幽的瞪了外孙女一下,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但又觉得,普天之下,怕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柳蔚过去挽住外祖父的胳膊,安抚道:“好吧,您既然多年来还心中挂念此事,我便陪您走一趟,清风镇远吗?明早去来得及吗?” 纪南峥眼睛亮了亮,点点头:“来得及,一个时辰便到了。” 柳蔚笑了声:“好,明早就去。” 柳蔚在外祖父面前还绷得住,可回房到容棱面前,便笑了起来,容棱不解的问她怎么了,她便将清风镇的事说了。 容棱听完也愣了:“闹鬼?”柳蔚不在意的摆摆手:“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在青云国你我见得还少吗?那些有哪个是真的鬼了,不过是些糊弄人心的障眼法罢了。明个儿去看看吧,总要让外祖父破除这个心结,否则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怕鬼,惹不惹人笑话。难怪出行前他非让小舅带师父坐官车走,他怕是也知道,要让师父知道他怕鬼,师父怕能笑到明年去。” 第1424章 柳蔚眼眸一眯! 清风镇离明月镇的确不远,坐马车半个多时辰便到了。 上午的小镇热闹非凡,纪南峥走在前面,容棱与柳蔚走在中间,后面则跟着魏俦、李玉儿和小黎。 魏俦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握着酥油饼,这两样东西都是李玉儿的,但那臭丫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看到新鲜东西就把旧东西丢掉,魏俦没办法,只能替她拿着。 小黎最乖,老老实实的牵着李玉儿,在李玉儿跑远时,会负责把乱跑乱跳的她给带回来。 纪南峥一开始还没说什么,耐心十足的遵循记忆,把一大帮子人往刘镇长家门口带。 可走了一会儿,听着后面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他实在忍不住了,回头板着脸问他外孙女婿:“你跟来做什么?” 容棱正在与柳蔚商量中午吃什么,闻言愣了一下,理所应当的道:“出门在外,晚辈自该随侧照料。” 纪南峥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他又指着后面两个孩子:“那他们呢?” 小黎小脸皱巴巴的,可怜兮兮的问:“太爷爷不喜欢小黎吗?” 纪南峥忙舒缓了脸色,轻声细语:“不是不是,太爷爷当然最喜欢小黎了。” 小黎高兴的跑过来,一脑袋扎进太爷爷怀里,李玉儿有样学样,也笑哈哈的跑过去,抱住老人家的胳膊。 纪南峥没办法,两个娃儿是说不得的,他唯有把视线转向场中唯一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他又是做什么?” 魏俦冷不丁被点名,心里比纪南峥还火大,他不爽的重哼一声,指着柳蔚:“你问她!” 柳蔚面带微笑的道:“云想让我帮她看看清风镇有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特产,带点回去,我想若是买得多,到时候不好拿,便多叫一个人来。” 简而言之就是苦力。 纪南峥听着都烦死了:“到底是来查案?还是来郊游?” 柳蔚过去安抚的拍拍老人家的背,道:“查案查案,自然是查案,刘镇长家到了吗?就是前面是不是?我去问问。”说着,就逃也似的去了最近的水果摊问路。 纪南峥看后面那一串小辈,一看一个碍眼,正准备对容棱又发作一次,就听柳蔚喊:“到了,就是巷子里那家。”刘镇长已经不是镇长了,据水果摊的摊主说,他们清风镇的镇长不是世袭制,是每隔十五年,由镇民全民统选而出,去年,就是上任镇长刘广到任的日子,后镇民重新标选后,新任镇长姓张,是镇上有名 的大户人家,而刘镇长在不当镇长后,今年年前又逢儿子重病,为了给儿子治病,只好卖掉祖宅,全家搬到了这深巷的小屋居住。 纪南峥一行人走进小巷时,发现巷子里一共有三户人家,其中最里面的那户大门是敞开的,里面隐隐约约还传出女子的叫骂声。 仔细一听,能听出是女子在辱骂自己的相公没出息,赚不到钱。 纪南峥犹豫着,不知现在应不应当去敲门。 恰时左边的门户突然开了,一位妇人拿着菜篓子出来,看到巷子口站了这么多人,她楞一下,问:“你们找谁?” 柳蔚回答:“刘广。” 妇人顺手一指:“那家就是,不过他媳妇现在正在撒泼,劝你们若没有天大的事,最好别去触霉头,那凶婆娘可不管你是谁,骂疯了头,见人就咬,跟狗似的。” 柳蔚趁势问:“大姐与刘家可相熟?” 妇人哼了一声:“刘广是我弟弟。”说着又盯着三人:“你们是外地来的?找他有事?” 柳蔚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子,塞到那妇人手中:“是有事要找他,不过他现在既然在忙,不知大姐可有时间,借一步说话?” 妇人掂量了一下银子分量,有些意外:“刘广还有这么阔气的朋友,进屋来吧。” 几人跟进屋子,先寒暄几句,后柳蔚寻到插入点,把话题转到了五年前刘喜娘的事上。刘大姐是个爽朗性子,大概因为刘家的丑事早就街知巷闻,她也不避讳,直接就道:“刘广这个人啊,一生就是让他现在这个婆娘给毁了,我们刘家一共姐弟五人,小时候闹灾荒,死了三个,现在就剩下我跟他,早年我成亲的时候,他还没当镇长,却也掏心掏肺的为我备了三十两白银的嫁妆,我记得他这份情,所以他现在弄成这样,我也愿意把我家的院子腾出来,给他们一家住,可我认他这个弟弟,不代表认那个毒妇做弟妹,喜娘多乖一个姑娘啊,虽说是个女娃,但从小就孝顺,对她早死的娘也好,没良心的爹也好,都是巴心巴肝,连对我这个姑妈都好,可就因为那毒妇的一句话啊,这么大好的闺女, 没了,死了。” 柳蔚倾身问:“据说是为了祭天……” “祭什么天,这天子脚下,那毒妇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拿活人为祭,我那弟弟也是,他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同意把自己闺女拿去淹死。” 柳蔚看了外祖父一眼。 纪南峥立刻问:“但是当年不是人人都说……”“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你说一,传到最后一个人身上,就成一万了!你找谁说理去?”刘大姐大手一挥,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才接着道:“那时候被选为宫里的舞娘,喜娘高兴得是不得了,那毒妇以前就不喜欢喜娘,可那次你们知道吗,她竟然把她远方表妹叫来,问喜娘能不能把舞娘的名额让给她表妹,我的个乖乖,她怎么不让皇上把皇位拿给她坐坐?可真是什么话都敢开口啊,偏巧我那蠢弟弟也是个傻的,不知被那毒妇灌了什么迷汤,竟也跑来说服喜娘,把喜娘气得当天晚上就同他们大吵一架,后来她跑出家门,也不知去了哪儿,等让人发现时,已经掉进了荷塘,死在了水里,你们说这是不是造 孽?” 实在没想到真相是这样,这么说来,刘喜娘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落进荷塘淹死的? 柳蔚又问刘大姐:“可坊间怎会又说喜娘是被她亲爹活祭而死的呢?” “也就是那事的前几天镇上因为旱灾,闹了次祈福,因为祈福道场是刘广督办的,也不知怎么,就有人把这两件连在一起,也是胡言乱语,子虚乌有。” 纪南峥不依不饶:“那后来那些姑娘家死后,双腿都出现不同的创伤,这又是为……”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屋中几人都愣住,刘大姐忙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那毒妇又把什么砸了?真是个败家扫把星!” 可走到门外,却发现传出声音的不是刘广他们家,而在巷子外的大街上。 柳蔚等人也好奇的跟出去看,却看到大街正中央,李玉儿正一脸无辜的站在原地,惶恐的左顾右盼,小脸皱成一团,随时都要哭似的。 “玉儿姐。”小黎连忙跑出去。 李玉儿看到小黎,忙朝小黎跑去,害怕的躲到小黎背后。 街上有人开口道:“刚才这个姑娘不知为什么,好端端的跑去推前面那个穿碎花衣裳的姑娘,把人家推到石阶上,头都摔破了,现在还在流血。” 柳蔚等人这才看到,人群围绕的另一边,有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正坐在石阶上,拿手帕捂着自己的额头,手帕上全是血迹。 小黎牵着李玉儿的手,偏头问她:“玉儿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又推人家干什么?” 李玉儿眼眶红红的,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她害怕极了,现在小黎又说她,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指着天上,又指着石阶上那姑娘,说:“石头……扔石头……” 柳蔚走出去,拉住李玉儿的手,李玉儿掉着眼泪,躲到柳蔚身后,拉着她的衣角继续指着天上:“石头……石头……” 柳蔚问:“你看到有人扔石头下来砸那个姑娘,所以推开她,是吗?” 李玉儿忙使劲点头,焦急得不得了。 柳蔚拍拍她的手,拉着她道:“可能是楼上有小孩顽皮,但你也推得太使劲了,你害人家摔伤了,应该去道歉,我们过去道歉好不好?” 李玉儿低垂着脑袋,沮丧又可怜的点点头。柳蔚牵着她过去,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柳蔚弯下腰,对那额头还血流不止的女子道:“这位姑娘,实在抱歉,我家妹妹不是故意的,你这伤口还在流血,不若先去医馆包扎,医药费多少,都由我们负责。 ” 那还捂着额头的女子,低垂着眉眼,不在意的摆摆手,声音细细的道:“令妹也不是故意的,我这点小伤,不碍事。”说着,她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娟秀姣好的容颜。 这张脸,怎么形容呢,不算太美,但轻柔娟好,乍一看,便给人一种亲近温柔,容易接近的感觉。 柳蔚看着她这张脸,身形渐渐的站直了些,脸上的歉意转而消失,变为了严肃。 那女子也看到了她,却神色自然,表情和善,她站起身来,对柳蔚微微颔首,捂着额头,便要离开。 柳蔚眼眸一眯,立即拉住她胳膊! 那女子一愣,不解的回头看着柳蔚,问:“公子还有事吗?” 柳蔚抿紧了唇,回头看向容棱。容棱也正在往这边看,他慢慢走过来,走到柳蔚身边,以同样的目光,看着那名女子,他比柳蔚先开口,他问:“柳玥?” 第1425章 容棱,拱了大白菜的猪! “两位公子,你们认错人了。”那女子从容的回视他们,神态淡定且有礼。 容棱皱了皱眉。 柳蔚也沉默下来。 这里是仙燕国,按理说柳玥出现在这的几率应该是零,但这人若不是柳玥,又怎会长得一模一样? 那女子伤口还在流血,她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对两人颔首一下,转头便去了最近的医馆。 那医馆就在同一条街,柳蔚看着她进去,有些晃神:“这是怎么回事?” 容棱无法回答,仙燕国与青云国相隔十万八千里,柳玥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才是。 纪南峥紧步走来,见外孙女失魂落魄,便问:“方才那个姑娘,你们认得?” 柳蔚沉着眸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也混乱了,最后什么都没说。 纪南峥又看向容棱。 容棱在人家外祖父眼里,一直都是拱了自家大白菜的野猪,柳蔚可以不回答纪南峥的问题,但容棱没这个胆子,沉吟一下,他简单的说了“柳玥”的身份。 青云国柳丞相家的四小姐,柳蔚的亲堂妹,在柳蔚不知自己是柳桓所出前,一直顶着柳城之女柳家大小姐的身份生活,当时,柳玥便是柳家四小姐。 最后一次见柳玥,是在古庸府,当时权王以裳妃娘娘的贴身婢女黄儿为交换,换走了因柳家落难,而出逃京都,千里迢迢跑到古庸府寻容溯庇佑的柳玥。当时柳玥作为皇后孙氏的一枚棋子,原本是被皇后安排着要送到容溯身边,但容溯对其无心,柳玥身份又被权王看中,皇后的阴谋不攻自破后,权王便派人带柳玥回辽州,可哪知回程途中,竟让她偷跑出 去,自此彻底失踪。 如今算起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柳玥沓无音讯,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被押去辽州的路上,被皇后派遣的人灭口了,可谁能想到,在大海之域的另一边,竟会再见到此人。 可,刚才那个真是柳玥吗? 她说她不是,按理来说,也应该不是,毕竟相隔两岸,横阔整片魔鬼海,但是两人又的确长得一模一样…… 柳蔚一时无法判断,看着医馆大门,想再去看看。 却听刘大姐在后头嘀咕一句:“什么柳玥,那是翠翠。” 柳蔚忙回头看向她:“大姐认识那女子?” 刘大姐道:“当然认识,她是新镇长家的堂小姐,京城人,这回好像是回来给他二伯过寿的吧。” 清风镇地方小,有点什么消息,便传的飞快。张翠翠这个人,大家都不陌生,京里来的大家闺秀,人漂亮,还和气,是新镇长亲大哥家的女儿,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姑娘就经常来他们清风镇常住,大家都说张家人丁兴旺,分了家的两兄弟, 也走得这么近。 刘大姐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柳蔚听着,却怎么都不信:“真叫张翠翠?” 刘大姐摆摆手,随意道:“镇上好多人都认识她,你们不信,尽管去打听。”其实不需怎么打听,镇子小,在镇上住久的人,对那几个熟面孔都清楚得很,张翠翠身家清白,家世不俗,人又长得好看,这样的姑娘,可迷到不少青年俊杰。柳蔚让魏俦去问了一圈儿,得回来的答案基 本一致。 可柳蔚还是觉得怪怪的。 张翠翠在大街上受伤,不过一刻钟,张家就收到消息,张镇长家的大公子张元匆匆赶来,进到医馆,发现堂妹的脑袋都被包成个球了,他紧张的问:“伤的很重吗?不会破相吧?” 张翠翠对着他安抚道:“只是磕了一下,伤口有些大,堂哥,不严重的。” 张元很是恼火:“谁这么不小心啊,我听说是有人推了你?别是故意的吧,是谁推的?” 张翠翠思索一番,道:“看着面生,应不是本地人,堂哥,算了吧,伤口在额角位置,就算留了疤,头发也能盖住,二伯初任镇长,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什么,还会留疤?”张元怪叫起来:“那不是破相了吗?” 张翠翠一脸无奈,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夫。 大夫适时道:“调理的好,也能不留疤痕,只需安心服药,适当忌口……” “那还是有可能留疤的?” 大夫一滞,不敢把话说死了,害怕信誓旦旦保证不留疤,最后却留了,张家会不找他算账,便道:“若是调理不善,也有可能落下个印子……” “可恶,欺人太甚!”张元一听就炸了,追问张翠翠:“推你的人在哪里?都将我妹妹伤成这样了,怎么连面都见不到,这也太不将我们张家放在眼里了吧!” 张翠翠又一番劝阻:“堂哥,真的不碍事……” “你说,人在那里,你不说我去外面问,总有人知道!” 张翠翠非常为难,迟迟没有吭声,张元直接甩手,去街上随便问了个摊主。 现在是晌午,从刘家出来后,因张翠翠的事,柳蔚被弄得心事重重,几人便没急着去找刘广询问,而是进了附近一家酒楼,打算先吃东西。 哪知菜肴上到一半,外面突然闯进来两个人,柳蔚抬眸一看,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张翠翠。 与张翠翠一起的,还有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子,青年面带怒气,气喘吁吁,扫了他们几人一眼,压着火气问:“你们谁伤了我堂妹,站出来!” 容棱皱了皱眉,眼眸很深。 柳蔚面无表情,盯着张翠翠上下打量。 最后是纪南峥站起来,颇为抱歉的道:“这位公子,我们绝没有伤害令妹的意思,之前之事,实为一场误会,是因为楼上有人……” “你不要与我说这么多,我妹妹的头被你们给摔破相了,你们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纪南峥非常不好意思,颇为犹豫的问:“不知需赔多少银两……” “你什么意思?”张元大吼起来:“你以为我们是来讹钱的吗?我们张家家大业大,是缺那一星半点钱银的人吗?你是在侮辱我们吗?” 纪南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们绝无辱没两位的意思,只是伤害已经造成,不知如何弥补……” “弥补,我堂妹的花容月貌,你们弥补得起吗?” “那你们想如何?”却是魏俦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他今天当了一天的跑腿,心情早就差到极致了,说话口气也冲的要命。 张元气得不行:“你们伤了我家妹妹,还是你们有理了?我想怎么样,我想报官!” “那你报啊!”魏俦站起来就吼。 张元大声咆哮:“你以为我不会吗?我这就报官去,你们等着,一个都不准跑!” 魏俦跟他对骂:“不报你是我孙子!” “我c!”张元撸起袖子,直接就想干架了。 张翠翠可怜兮兮的站在她堂哥身后,见这情况,许是吓坏了,小脸都白了,拉着他堂哥的衣角,细细的劝:“别吵了,别吵了。” 柳蔚冷冷的旁静观其变,她的视线从张翠翠进来后便没离开过她,如今看张翠翠那细细软软的小动作,她先是沉吟着,而后眼睛微微眯了,半晌,突然笑起来。 容棱听到她的笑声,侧眸看她一眼。 两人对视,没有说明。柳蔚勾起唇来,声线幽幽远远:“江山易改,本性却难移,是怎样的人,就始终是那样的人。” 第1426章 就不怕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这个张翠翠,就是柳玥。 柳蔚可以百分之百确定。 张元还在争吵,魏俦也来了脾气,叽叽喳喳,鸡飞狗跳,闹得酒楼掌柜都过来了,哀求他们千万别在馆子里闹事。 柳蔚制住了魏俦,让他坐下。 魏俦心气不顺,重哼一声,给了柳蔚面子。 张元看柳蔚的模样姿态,觉得他是个能做主的,便喘着粗气道:“伤我妹妹,本就是你们不对,我妹妹现在破相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柳蔚冷冷的看着他,又瞧了躲在后面的张翠翠一眼,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办?” “赔钱是肯定的,但若我妹妹的伤治不好,留下疤,将来影响嫁人,你们要赔她一份八台的嫁妆!” 赔汤药费,哪怕贵一些,几十两银子也顶够了,但赔嫁妆?光是一应金饰绸缎,怕就得花上数百两,更别提八台的嫁妆,添添加加,至少得几千两了。 还不待柳蔚等人说话,旁边看热闹的食客已经插嘴了:“你妹妹就是金镶的银铸的,也费不了八台嫁妆,你当你家那是公主呢?” 张元呵骂道:“我大伯在京中生意做得红火,前年更晋升为皇商,我家的妹妹即便不是公主,也差不到哪儿去,别说八台,就是八十台,她也担得起!” 食客笑了:“竟还真把自家的闺女,与公主相提并论,以下犯上,你这是不想活了?” 张元气急:“我说的本就是实话,我家堂妹……”“你家大伯有钱不假,但一无官职,二无封号,皇商之名,更是年年替换,说到底他也就是个平头百姓,区区商户,怎敢如此夸大,今个儿在酒楼的人这般多,随便一个将此事传出去,你们张家,明天就等 着完蛋吧。” 张元一愣,像被吓住了,惶恐的看向周遭听客。 看热闹的人们忙左顾右盼,熙熙攘攘,都是一个镇上的,张家又是镇长,没人真会出这个头,去传这些闲话得罪人。 但张元到底不是真的傻子,心里思忖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跟柳蔚等人道:“哪怕不要八台,五台,五台总少不了。” 魏俦听了半天,也知道这张元是狮子大开口,他冷笑一声,道:“那你还是报官吧,看官府怎么判,就你妹妹这破烂姿色,老子还真不信她值五台嫁妆?” “你……”张元气急:“你说什么!”“说你妹妹丑。”魏俦吼道:“一张老相,妹妹?看着比你年纪还大,你看她眼角都有皱纹了,像个大姑娘吗?水灵灵的姑娘是什么样的,李玉儿,你过来,看到没,这才叫小姑娘,年纪轻,又白嫩,你妹妹 那是什么,又干又瘪,比我看着都老,还敢冒充小姑娘,还嫁人,哪家短命老鬼要这样的媳妇,能不能生出孩子尚不说,回头真生了娃儿,走出去被人当婆孙那才叫笑话!” 魏俦骂人那是真的街头水平,街头水平叫什么,又叫泼妇骂街,三句话不离人身攻击,脏话说起来尖酸又刻薄,不看他男子扮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恶婆婆在骂小媳妇呢。魏俦骂完自己也痛快了,看那张元被气得浑身发抖,张翠翠也被骂得红了眼眶,他毫无愧疚,反而继续吆喝:“推了她是我们不好,但也是有原因的,傻丫头是看到楼上有人丢石头下来,怕砸着你妹妹,才 给她推开,谁知道你妹妹跟豆腐似的,磕一下就成了这样,傻丫头也是一番好意,失手过重是她不对,但你们穷追不放,你们就有理了?还破相?就那破脸,破不破相有啥区别。” 张翠翠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泣着跑出去。 张元又想继续理论,又想去追妹妹,最后一番权衡,他还是想追妹妹,同时对柳蔚等人放狠话:“你们等着,都给我等着!” 人离开后,酒楼的热闹渐散,魏俦坐下来,发现柳蔚、容棱,包括小黎都在看自己,他哼了一声,颇为骄傲的道:“不用谢。” 小黎慢吞吞的转开视线,给太爷爷夹菜,柳蔚与容棱也低头细说着什么。 魏俦一愣,又不服气了:“你们还真不谢啊!我立了多大功啊,你们怎么不夸我!” 柳蔚抬了下眼睑,淡然的道:“张家是清风镇的土地主,你闹成这样,张家更不会善罢甘休,且等着吧,估计不到午饭用完,他们又会回来。” 魏俦无所畏惧:“回来就回来,咱们想走,还有人拦得住不成?” “我不想走。”柳蔚淡淡的道。 魏俦不解:“不走?为何,那刘喜娘的事不是查清楚了吗,就是百姓谣传,没什么鬼怪,怎么还不走?” “我想多游玩几日,不可?”柳蔚道。 魏俦撇嘴,一脸看不上:“这穷地方有什么好游玩的,还不如明月镇热闹。” 事实果然如柳蔚所料,不等这餐用完,张家果真又派人来了,这回来的不是张元,而是清风镇的新镇长,张元他老爹。 张镇长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家底富足,人缘极好,见了柳蔚等人,没有开口责问,而是先就张元吵闹一事,道了个歉,道歉之后,话题仍旧转到了张翠翠的伤势上。 “翠翠是我大哥的女儿,来清风镇本是来给我做寿,上门是客,客人在我家里受伤,我张家自该负责到底,因此,烦劳诸位,与张某到祠堂走上一趟。” 清风镇隶属江南,为京城管辖,但镇上的小事,一般也不会真闹到京城衙门去,一些鸡毛蒜皮的矛盾,都是把人带到祠堂,由镇长乡绅族老联合做主。 魏俦不愿去什么祠堂,他又不是清风镇的人,正待吵闹,柳蔚却站起身来,反问道:“张翠翠真是镇长您家的亲侄女?” 张镇长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 “您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 张镇长一愣,下意识道:“我张家分家得早,十多年前我大哥一家便去了京中定居,也是去年,两家才重新联系上,翠翠这才经常来镇上瞧我,怎么了?” 柳蔚皱眉:“也就是说,小时候您见过张翠翠,长大后,却是去年才重逢,您也无法确定,这张翠翠,是否就是您的亲侄女,对吗?” 张镇长让她这话弄懵了:“公子到底想说什么?翠翠就是我家侄女,此事千真万确,更有大哥的亲笔书信……” “亲笔书信,莫非自去年至今,镇长只见过张翠翠一人,却未与令兄、令嫂相见过?” 张镇长顿住:“去年张某竞争镇长一职,忙于镇上暇事,京中大哥亦生意兴隆,分身乏术,我与兄长的确尚未见面,只是翠翠这一年来总是往返两地,替我们带话,两家也相处得……”“张镇长。”柳蔚打断他的话,语气严肃起来。“都未见过令兄,您如何能随随便便将一个陌生女子,视做侄女?您就不怕,这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第1427章 柳蔚,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啊! 两条街外的张宅。 张元还在屋里叫唤,张翠翠看了他一会儿,借口说去给二婶请安,先行离开。 一走出堂屋,张翠翠便捏紧了手指,她知道自己今天这么做是冒险了,但那人就在眼前,她又控制不住。 咽了咽唾沫,她打算先回房一趟,可刚过拐角,迎面便撞到一个人。 张翠翠看到那人的容貌,登时背后一僵,那人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皱着眉,低声问:“急急忙忙的干什么?想撞死我?” 张翠翠摇头,深吸口气道:“没瞧见珠书姑娘。” 珠书瞪了她一眼,又瞧见张翠翠头上,问:“就是这个伤?府里都传遍了,说你破相了?” 张翠翠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苦笑道:“大夫说,兴许不会留疤,但堂哥……” “瞎喊什么,谁是你堂哥!”珠书呵斥一声,又看了看左右,确定隔墙无耳,才道:“可别真当自己是张翠翠,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心知肚明。” 张翠翠脸白了一下,忙摇头:“是我唐突了,珠书姑娘,我这头还有些疼,不知可否回房歇歇?” “先别急。”珠书警告道:“来之前夫人可说了,不许你节外生枝,今天在街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张翠翠咬着唇,然后将事简单说了。 珠书听完,很是生气:“谁给你的胆子,让张元替你出头?既是像你说的,就是个小小意外,你小事化大做什么?你想干什么?以为招惹几个外地人就能带你走?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张翠翠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让堂……让张公子替我出头,他问我伤势如何,我已说了无碍,但他……” “但他就是贱皮子,执意替你做主是不是?” 张翠翠皱紧了眉,低垂着脑袋。珠书咬牙切齿的拿手狠戳她的脑门,刚好戳到她伤口的位置,把她疼得倒吸口气:“你那点小把戏我还不知道?装腔作势,以退为进,当初你勾引老爷时,不就用的这一招,我告诉你,别以为夫人留你一条 命,就是不计较以前的事了,夫人让你来张家是干什么的,你记清楚,夫人没吩咐的事,我没吩咐的事,一件都不许做,听到没有?!” 张翠翠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珠书看她那软糯的样子,火又蹿了上来:“以后少与张元说话!” 张翠翠抬了抬眼皮,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夸道:“珠书姑娘才貌双全,与张公子郎才女貌,我怎敢……” “用不着你吹嘘我,好听的话,从你这张狗嘴里钻出来,都变得恶心起来!” 张翠翠手心一紧,心中万分气恼,却不敢发作。 珠书看警示得也差不多了,冷声道:“滚回房歇息去,记住,养好你头上的伤,别误了夫人的大事!” 张翠翠忙应下,恰好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珠书眉目一挑,转瞬从刚才作威作福的模样,转为伏低做小,张翠翠也挺起背脊,佯装高傲。 旁边有两个丫鬟路过,见了两人,笑着打了招呼。 等人一走,珠书又尖利起来,对张翠翠厌恶的指使一句:“滚吧。” 张翠翠连忙跑走,一路回到寝房,才松了口气,平静下来。今天她的所作所为的确很出格,但在这异国他乡,竟能再见熟人,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得不向其求救,她与柳蔚瓜葛不小,但毕竟骨肉相连,姐妹一场,她沦落至此已经很久了,她害怕一生一世都会受那 群魔鬼钳制,她想获救,想离开,因此,哪怕是向仇敌求救,她也非做不可。 只要能回青云国,只要能离开这里,生死面前,还计较这些颜面有什么用。 深吸一口气,张翠翠又想到一年前的种种。 当时她被权王带走,一路跋山涉水,要前往辽州,怎知途中有人来救她,不,那不叫救,是杀,皇后派人来要对她动手! 危急关头,她跑进山林,滚下山坡,在山坳里昏睡了一天一夜,才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她刚过两江,离辽州只有十日路程,她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去辽州定然不行,但回京城更是羊入虎口,她从京都逃离,不止皇后在找她,柳家人也不会放过她,尤其是吕氏,必会要她好看。 前后无路,斟酌之时,她决定回古庸府,她要再找一次七王爷! 要回古庸府需再过两江,可她身无分文,根本无法渡江…… 无奈之下,她只好偷渡上船,在船上飘飘荡荡十数日,她终究被发现,为补偿船资,她以劳力弥补金银,她成了船上的船工,日日擦地洗衣。后来她的姿色被船上一名财主看中,为脱离苦海,她佯装顺从,成了那财主的小妾,抵达目的地后,她随财主换船回家,可就是那艘船,在中途遇到了海盗,不得不改航,最后船不知开去了哪儿,还不幸 的遇上海啸,一觉醒来,她就到了这里。 仙燕国,以前从未听过的国名,身边,是全然陌生的人事,她找不到那财主,找不到财主的仆人,找不到任何一个熟面孔。 她惶恐不安,正逢那时她出现的地方,发生了洪灾,她随灾民被朝廷安置,而后相爷出巡,慰问洪灾受难百姓,她夹在其中,不安之际,心生一计。 她花样年华,虽跟了那财主几个月,却容颜未损,婀娜多姿,那老相爷的面相她一看便知道,与那财主一样,是个急色的。 被那相爷收房,不过是轻而易举,她那时想的很好,既然不知这是哪里,又不知何时能回去,与其当个平头百姓,不若找个富贵靠山,总不能亏待了自己。 当时她与老相爷倒还恩爱一阵,可随着回京,危机才显露。 那相爷在外风流快活,却根本是个老怂包,惧内之名,街知巷闻,而那相夫人,简直,简直是个魔鬼…… 想到自己被吊起来鞭打的七日七夜,她便浑身战栗,那人根本不是个人,吕氏与其比起来,恐怕连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以前觉得吕氏狠毒,见了那相夫人她才知道,何为狠毒。 足被调教了三个月,她保证不敢再勾引相爷,才让那相夫人消了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道铁令。 那相夫人说她是生面孔,要她来清风镇,假扮张家堂小姐,渗入张家。 她原先不知为何,后来才知,是因五年前一桩旧事,好像还与宫中皇后有关。 而那珠书,则是相夫人的亲信丫鬟,两人在这清风镇生存,明面上珠书为她丫鬟,暗地里,她却被珠书折磨。 今日是个机会,她万万也没想到,会再见到青云国的熟人。 她从柳蔚进镇开始就发现了她,后支开珠书,想了千万法子,与其相遇,她想求救,又不敢明目张胆,恐被珠书发现,于是无奈之下,只好想出这个迂回的法子。 她不知柳蔚身边为何跟了个傻子,但那傻子倒是好骗,她使了点小银,找了个小娃儿上二楼往下扔石头,那傻子果真来救她,她便如事先准备好的一样,小事化大,血溅街头,果真引来了柳蔚。 她想,今日她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她还鼓动张元找柳蔚算账,柳蔚肯定会怀疑她的身份,只要她怀疑,到底是一家人,她一定会救自己…… 只要她说认识自己,再把自己带走,那么…… 柳玥握紧双拳,因为即将逃离苦海而激动不已。 柳蔚,你可千万,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啊! …… 另一边,酒楼里。张镇长听了柳蔚的话,心中很是不定,他与张翠翠已相交数月,若对方对自己另有图谋,不可能这般安分,他认为这些外地人是在危言耸听,可不知怎么,脑中又想到每次他提出要与兄嫂见上一面,都会 被侄女借故移开话题。 这么一说起来,好像的确又有些可疑。 可是,可是若是个骗子……她要骗什么?金银吗?他们张家在清风镇虽有些身份,但也仅仅限于这偏禺小镇,张翠翠长得如花似玉,真想骗钱,去骗京里的王公贵族不好吗? 张镇长很乱,尤其是看柳蔚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更是紧张,他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问:“公子又是如何确定,她不是我侄女翠翠?莫非公子认识她?” 柳蔚漠然的摇摇头:“不认识,仅是觉得奇怪。” 张镇长一愣:“哪里奇怪?” “长得奇怪。” 张镇长不懂。 柳蔚道:“就如我这位朋友所言,您这侄女长得太过显老,真正的张翠翠,应当也就十八九岁,可那位张姑娘,眉眼可见风尘,五官颇为放浪,这样的女子,不像京里出来的大家闺秀,倒像青楼里……” 张镇长脸黑了一下,有点想为张翠翠辩驳:“她长得,已是我们镇上最好看的了。” 柳蔚轻笑一声,婉转的道:“那贵镇百姓,还真是挺没见识的。” 张镇长深吸口气:“她长得,虽说不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但也顶多二十出头。” “别自欺欺人了。”魏俦听不下去了,冷冷的冒出一句:“你眼前这位柳公子,她也是二十来岁,你看她眼角有皱纹吗,她比那位张姑娘还大几岁,人家怎么长得不老。” 魏俦说完这句,看容棱与小黎又盯着自己,他哼了一声,知道他们不会夸自己,满不在乎的撇撇嘴。 却听脆脆的童音突然激动:“说得没错!” 容棱也轻应一声,声色淡缪:“的确如此。” 纪南峥忍不住跟着沾沾自喜:“蔚儿自是最好看的。” 李玉儿拿筷子敲碗,跟着搭腔:“漂亮,漂亮,漂亮。”魏俦:“……” 第1428章 生你不如生块烧饼!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的疯长起来。 哪怕对这些外地人依旧心存质疑,但对方的话,的确令张翠翠在张镇长心中的地位产生了动摇。一想到自己视若宝贝的亲侄女会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张镇长便后背生寒,头皮发麻,犹豫一番后,他不再提去祠堂之事,却是以明后两日镇上会有闹集为由,留下了几位外地人,让他们在镇上多呆两 日。 柳蔚本就想留下看看这柳玥究竟是怎么回事,故此,顺水推舟,决定在清风镇多呆两日。 从酒楼回去后,张镇长立即回了家。 刚向下人打听到张翠翠正在屋中小息,想过去看看,路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长子拦住了。 “爹,您可为妹妹报仇,将那些贼人送官纠治了?” 张镇长心头正烦,不想理儿子,随口道:“没有,那几位客人是商客,来镇上是为订货采买,既是外商,应也不会平白无故伤害翠翠,受伤之事,应当只是个误会。” 张元听完就毛了:“什么误会,妹妹都破相了,那还能叫误会?” 张镇长皱着眉道:“我说是误会就是误会,你吵吵什么,你堂妹有事我也担心,我这不正要去看她吗?你既然闲得慌,就同我一道去。” 张元气得冒烟,领着他爹一路到了东厢,屋外丫鬟珠书正在与人说话,见到他们来,立马迎了上来。 “见过老爷、大少爷。” 张元问:“翠翠呢?” 珠书道:“小姐在房里,已经歇下了,二位稍等,奴婢去叫小姐起来。” 张镇长道:“你让她到前厅……”“还叫什么叫。”张元却打断他爹的话:“翠翠既已睡下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她今个儿定是也吓坏了,我们便不要打搅她了,珠书,你可要伺候好你家小姐,万不能让她伤口恶化,你家小姐今日吃了苦,你 回头去账房取五十两银子,给她买些参茸燕窝,让她好好滋补滋补。” 张元喋喋不休的吩咐了一大串,却没发现他老爹脸都黑透了。“你倒是对你堂妹上心得很。”五十两银子,都够穷人家用三年了,就这么轻飘飘的送出去,还买参茸燕窝,不就是头上破点口子,药不好好吃,吃那些有的没的,当他们家是开银号的?真金白银伸手就来 ? 张元却以为他爹这是夸他,笑着道:“那是自然,那可不是别人,是翠翠,大伯家的宝贝,既来我们家暂居,自然得上心些。” 张镇长听得冷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细心,前阵子你娘腰闪了,倒没见你惦记着给她买点什么。” 张元无所谓的道:“娘都一把年纪了,吃那些好东西也是糟蹋,翠翠可不同,她风华正茂,正是俏丽,头上若真留了疤,那下半生还不都给毁了。” 张镇长实在听不下去了,举着巴掌就往儿子头上拍。 张元被追着打了一顿,委屈的质问:“我怎么了你又打我,我说错什么了!” 张镇长这回不拿手打了,在花坛捡了块石头,朝儿子身上一砸。 索性张元动作快,闪身跑开了,却也吓了一跳:“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要杀你儿子啊!” “就是杀了你这没良心的夯货!”张镇长气得直抽抽:“你娘十月怀胎,生你养你,在你心中还不如一个堂妹矜贵?你说你娘还要你做什么?生你不如生块烧饼!” 张元被打得嗷嗷叫,张镇长却越打越清醒。以前只道是家里没闺女,长子难得遇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堂妹,便对其疼爱有加,诸多照顾,可听到今个儿张元的话,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过区区数月,以前对长辈极其孝顺的儿子,却像变了个人 ,亲爹亲娘不关心,全副心思都关心上一个外人了。再回想起这一年来张元与张翠翠的相处,两人平日几乎形影不离,走到哪儿都要一起搭伴,好几次他派张元去邻镇收账,张翠翠都要去,两人一走就是三天两夜,还是单独相处,说到底也是孤男寡女,这 若不是堂亲是表亲的话,怕不是让外人都要看笑话了。 有些事就不能深想,前头有外来人“引狼入室”的叮嘱,后头有张元前后变化血淋淋的例子,张镇长惊得汗毛都竖起了,他发了一通邪火,对着珠书道:“把你家小姐叫到前厅,就说我找她!” 过了一刻钟左右,张翠翠在珠书的伴伺下出来了,见了张镇长,张翠翠如往日一般要上前请安。 张镇长却板着面孔,对她伸手,直接道:“把你头上的东西解开。” 张翠翠一愣,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问:“二叔,您这是……” 张元在旁忍不住开口:“翠翠头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解开?解开让伤口吹了风,回头若治不好了,那……” “治不治得好都由我负责,你闭嘴!”张镇长骂了儿子一句,目光凌厉的瞪着张翠翠,催促:“解开!” 张翠翠咽了咽唾沫,捏着手心道:“不知二叔这是何意,但这伤口已经包扎妥当,大夫之前也说,轻易最好不要解开,否则影响了愈合,将来就更不易好了……” 张镇长懒得听她废话,直接对珠书道:“你,替你家小姐解开。” 珠书紧皱着眉,小声应了句“是”,走到张翠翠身边,压低了声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让你解就解,费什么话,不是伤的重吗,让他看看又能如何。” 张翠翠握住珠书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珠书一开始没明白,后来才搞懂,登时脸色一变。张翠翠咬紧了唇,勉强对张镇长道:“不知二叔非要看侄女的伤口是何意,莫非是为了那几位伤了侄女的外地人?说来……也是侄女不对,方才就该拦住堂兄,不该因拉不动堂兄,便放任他去酒楼闹一出, 他们是不是不愿赔钱?不赔便算了,我这里不愿追究,终究只是磕了一下,我自个儿养好便是,还请二叔不要为侄女操心了。” 张翠翠这话说得有情有义,可张镇长却听得心头大火。 张元为了她,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去外头闹得街知巷闻,他这个当爹的最后不得不出面解决,可到张翠翠口中,却成了自己儿子自作多情,她这个受害者拦都拦不住了? 张镇长嘴上没说,心里却深深的烦躁起来,他一拍桌子,对珠书呵斥:“还不快给你家小姐解开!愣着干什么!” 珠书被骂,就越发怨恨的瞪向张翠翠!张翠翠亦是手心冒汗,面白如纸,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这伤口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也一清二楚,若真解开了,那她才真是无法收场! 第1429章 给媳妇儿买买买的容棱! 张家出了一桩闹事,这是第二日清风镇坊间传开的流言。 据说事情最初是因为张镇长担忧他侄女张翠翠额头的伤势,要将她送回京城大哥家养伤,可张镇长家的大少爷张元却不同意,公然与自己父亲争执不说,最后甚至还大打出手起来。 有邻居恰巧从张宅大门外路过,正好看到张镇长被他儿子推倒在地,受了伤了,这才把事情传扬出去。 张元忤逆不孝,张家也因此鸡飞狗跳,张夫人最先站出来,可面对外头的流言,她一介女眷,终究镇不住场子,眼看着张家就像笑料一般被镇上百姓们恣意谈论,张夫人急的直掉眼泪。 张宅里,面对哭哭啼啼的发妻,张镇长更是火大:“哭哭哭,就知道哭,有这闲工夫赶紧把那女人给我赶走,再让她在我府里呆一阵,这儿子咱们也不用要了!” 张夫人噙着眼泪,委屈的问:“真要让她回去?就这么赶她走,会不会得罪你大哥一家?你大哥在京中生意做得那般大,之前你不是还属意想让他提携提携你……” “还提携个屁,这都快一年了,连面都没见到一次,当务之急,是救回我们的儿子,你看那张翠翠把儿子迷成什么样了,这要不是堂兄妹,我真怕他要把这狐狸精娶进家门!” 张夫人惊慌道:“什么不是堂兄妹?什么娶进家门,元儿就是再糊涂,也干不出这样的混账事,那可是没出五服的妹妹。” “是不是谁知道!”张镇长现在是越来越相信那几个外地人的话了,心里捉摸着,他便撑着力气要起身。 张夫人忙按住他:“你要去哪儿?都伤着了,好好躺下休息吧。” “哪来的空还躺,我要再去问问,那些人既然斩钉截铁的说那女人身份有异,必然还知道什么内情,至于你,好好呆在府里,把你儿子给看住了,别让他再见那个女人!” 张镇长一路紧忙的赶到那几名外地人落脚的客栈,时隔一日,昨个儿还振振有词,今个儿却要低声下气。 张镇长脸色很差,刚到客栈,见到那几名外地人正要出去,他忙一瘸一拐的过去,不顾周遭闲客的议论纷纷,涨红了脸,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柳蔚等人正要上街,既然决定在清风镇多留两日,自然不能干留,他们打算这就去集市逛逛,逛完再去南边的溪湖桥租一艘画舫游湖泛舟,天黑之前若外祖父还不累的话,他们再绕道去北郊的花灯会看花 灯,据说每月十五,清风镇都会举办一次花灯集会,灯会上有很多小食小摊,还有灯谜诗谜,极有趣味。张镇长拦住了他们去路,因为不愿行程延误,柳蔚就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在下的确不认得那位张姑娘,至于为何言之凿凿说她不是镇长您的侄女,是因为曾经见过她一面,对,是见过,见过不代表认识,总之,当时她不叫这个名字,那会儿见到,她姓柳,单名一个‘玥’字,张镇长若不信,大可用这个名字去试试她,不过在下就不懂了,清风镇离京城不过短短两日路程,张镇长如此多虑,何不亲自上京, 见见您的兄长?若他也承认那就是张翠翠,便算在下做小人,可若她不是……那么冒名顶替,来历不明的女骗子该如何惩治,就端看张镇长您自己了。” 张镇长醍醐灌顶,心中大悟,忙道:“的确,亲自去一趟京城便好了,可我这来往路途少说也要花三四日,将那女人单独放在家中,我又不放心。” 柳蔚笑了声,话锋意有所指:“是不放心张姑娘,还是不放心令公子?”张元为了堂妹把自己父亲打了的事,现在清风镇还有谁是不知道的。 张镇长听得面红耳赤,羞愤不已:“那个孽子!” 柳蔚道:“不放心便将令公子也带上,父亲出门办事,带上儿子同行,有何不妥?” 张镇长又皱眉:“可我父子二人皆不在府中,那女人若趁机生事,在我府中为非作歹……” “您可是镇长。”不等对方说完,柳蔚就打断他:“堂堂一镇之长,你家儿子昨日就是推搡了你一下,今个儿已闹得街知巷闻,你以为,你府上真出点什么事,瞒得过这整个小镇上千双眼睛?” 张镇长又羞又恼,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的就是这个,可犹豫一番,知道自己也没更好的法子了,张镇长又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有劳公子提醒,张某这就回去准备,不叨扰诸位了。”张镇长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柳蔚没受这点小插曲的影响,他们一家到了最近的集市,小黎已经带着李玉儿跑到摊贩上去买零嘴了,魏俦任劳任怨的跟在后面拿包付钱,外祖父走进了一家书斋,看到架 子上摆着的新书挑挑拣拣,容棱则与柳蔚并肩而行,走了片刻,容棱进了一家珍宝店,盯着案前的耳环发簪看。 柳蔚凑到他身边,笑嘻嘻的。 容棱拉起她白皙的手,给她套上一个镯子,看了看,又觉得镯子成色不好,选了另一个。 柳蔚不过片刻,就让他在自己手上套满了东西,柳蔚嫌沉,抖着手道:“我不喜欢戴这些,太累赘了。” 旁边的店家脸上洋溢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勉强劝道:“这些手镯都是姑娘家戴的,男儿的确不太爱戴,两位公子,要不看看这边的玉佩可有合心意的?” 柳蔚看了眼那店家,悄悄对容棱道:“人家当我们是变态了。”两个大男人盯着满桌的女子装饰看,怎么看怎么像异装癖。 容棱却半点不受影响,选了两支发簪,两幅耳环,两支玉镯,让店家包起来。 店家那表情,真是精彩绝伦,估计要不是因为有钱赚,他都要忍不住去报官了。 拿着买好的东西,柳蔚皱着鼻子:“我哪有机会戴这些。” 容棱看她一眼,问:“要戴吗,不是放着就好?” 柳蔚惊讶:“谁买东西买了不用?” 容棱道:“云想说,女子买脂粉,买首饰,从不是为了用,只是为了有,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不是这样?” 柳蔚噎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有些人是这样,有些人不是这样。” 刚刚才领悟到给媳妇“买买买”乐趣的容棱,不是很理解娘子的意思。柳蔚叹了口气,正要给他深入解释一番,却听街外突然扬起一阵喧哗,紧接着,不远处,就有女子的尖叫声传来:“死,死人了,死人了!” 第1430章 没毛病,各家有各家的噱头 死者姓汤,叫汤琴儿,是清风镇西街古董店老板娘吴氏的独生女。吴氏是个寡妇,她早年成婚,相公却在她怀孕五月时被征召入军,战死未归,吴氏之后并未改嫁,反是继续孝敬公婆,生下女儿,汤家二老觉得对不住媳妇,相继去世后,便留下遗嘱,将家里的古董铺过 给吴氏。 从那以后,吴氏兢兢业业,将汤家的古董铺经营得有声有色,而汤琴儿作为吴氏唯一的女儿,也是被镇上长辈们看着长大的。 汤琴儿横死街头,不过转瞬功夫,就已街知巷闻。 刚刚回到府上的张镇长不得不再次赶来,当看到汤琴儿鲜血淋淋的尸体时,他吓得人都打了个晃。 据汤琴儿的好友说,当时她们几个姑娘本是搭伴出来,为了加快脚程,她们没走大路,而是穿的小巷,小巷里有一老妇正在烧冥纸,她们瞧着忌讳,嘴里念叨了两句,更是加快步伐离开。可刚出巷子,前头几个姑娘便听到后头汤琴儿惨叫一声,她们回头一看,就看到汤琴儿满脸惊恐的滑倒在地,而她背后,一脸狰狞、面色枯槁的老妇正握着一把尖刀,那尖刀的一头,已经插进了汤琴儿的 后背。 街上人来人往,闻声过来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少,所有人都说,杀人的就是那老妇。 那老妇是当场被抓。老妇看起来精神不济,瞳孔无神,她捅了汤琴儿一刀后,不顾大庭广众,生怕汤琴儿不死一般,又在她胸前,腹部,双腿之上连捅了好几刀,等众人反应过来呼喊时,那老妇已被过路青壮压倒在地,只等 镇长到来,送官纠治。 事情并无悬疑,一桩命案的最终,也只是一个疯妇的癫狂之举。 柳蔚与容棱也是听到呼喊,循声而来。 柳蔚上前查看,确定了那惨遭横祸的姑娘已无生息,柳蔚不是本地人,她不知其中内情,但大街上公然伤人,应是仇杀? 张镇长到来后被吓得够呛,但作为一镇之长,他也极快的负起责任,疏散群众,转移汤琴儿尸体,并且第一时间召集当地族老,且派了人报官。 那老妇被暂押祠堂,大街上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吵吵嚷嚷了好久也未停息,柳蔚等人没跟过去看后续,毕竟镇长都出面了,真凶又昭然若揭,并不需要她多管闲事。 街头的血迹有附近的商铺伙计出来清洗,容棱拉过柳蔚的手,道:“走吧。” 小黎、李玉儿、魏俦、纪南峥姗姗来迟,听闻街上死了人,除了李玉儿没心没肺,另外三人皆是惊讶,尤其是纪南峥,作为长辈,他尤为多愁善感。 “好好的姑娘,怎么就遇到这种事。” 他念叨一声,恰好旁边还有未散的群众,闻言便插了句嘴:“这是真的倒霉,怎么就撞到了厉婆了。” 纪南峥问:“可是那杀人的老妇?”群众叹了口气:“那人姓厉,原是个无依无靠的老婆子,人一直有些疯癫,可就前几年,她捡到个小乞丐,将那乞丐当孙儿似的教养,疯癫的毛病,一时竟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也不孤僻了,偶尔还会同邻居们串串门,那厉婆是真将小乞丐当自己孙子疼爱,可好景不长,就两个月前,那小乞丐大病一场,死了,厉婆从此一蹶不振,再看到她时,已是神经兮兮,还做出过偷别人家小孩的事,这回也是汤琴 儿不走运,怎么好端端就从她身边走过,说什么不好,非说人家烧冥纸是忌讳,那冥纸应就是给小乞丐烧的,那小乞丐可是厉婆的命根子。” 纪南峥闻言不知说什么好:“既会收养乞丐,应是个心有良善的,怎会要人性命呢……” “就是疯子啊。”群众道:“疯子做事哪有章法,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所以才可怕。” 纪南峥摇摇头,颇为唏嘘。这时,却有另一路人过来接道:“那小乞丐不是病死的吧,我听厉婆家的邻居说,半夜总会听到厉婆在墙角念叨,说什么一命换一命,还说什么水鬼找替身,又说什么要给自己的孙儿也找个替身,才能让他 转世投胎,来生无忧。” “水鬼?”先说话那人惊了一下:“咱们清风镇哪来的水鬼,要说在水里死的,不就刘喜娘一个。” 后说话那人笑了声:“没准就是刘喜娘,咱们镇上的志怪鬼谈,哪回少了她了,她都快成咱们镇的活招牌了。” 先说话那人也乐了句:“明月镇有个神鬼军,咱们镇有个刘喜娘,没毛病,各家有各家的噱头。” 纪南峥在边上听得一脸黑线,这都死了人了,这镇上的百姓怎么还有空说这些闲话? 柳蔚拉了外祖父一下,低声道:“走吧。” 终究不是认识的人,路过巧遇一遭,已是坏了心情,无谓再多管了。 纪南峥被拉走,几人也没兴致去游湖了,相继回了客栈。进了客栈,就听一楼大厅里,客人们也在聊汤琴儿之死,说的话题大同小异,却在柳蔚等人正要上楼时,有一人冷笑一声,凉声道:“这五年来,我们镇上枉死的姑娘还少吗?自从刘喜娘死后,镇上就平白 多了许多厄事,要说其中没有联系,我是不信的。” 有人问他:“那你这意思,还真觉得是刘喜娘作怪,把人弄死了?” “不是她动的手,也定然脱不了干系,就说那厉婆杀了汤琴儿,杀人嘛,捅肚子,捅心口都是知道的,捅双腿做什么?还怕她跑了不成?” “那可是疯婆子,疯婆子杀人,你还管她要逻辑?” “就是没有逻辑才怪,没有逻辑就乱杀一通,那她怎么不捅手,不捅头,是什么让她想到要捅双腿的?”这话一出,周遭还真静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有人战战兢兢的道:“其实刘喜娘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瞧见,就是半夜外出,第二日被发现死在荷塘,你们说,她真是失足落下去的?若真是如此,为 何最后谣言会传成是她爹活祭了她,会不会,真的是他爹……” 坊间的闲谈沸沸扬扬。 另一头,张宅内。 珠书急急忙忙的跑进后院,见到寝房中还为要被遣回京而心焦不已的张翠翠,她咬着牙关,上去就推了张翠翠一下:“又出人命了。” 张翠翠一愣,下意识的问:“死,死人了?”“汤琴儿,西街古董店老板娘的女儿,你赶紧起来,跟我一道去看看,这是你我来此之后的第三桩,这回再查不出东西,夫人必饶不了咱们,我倒是不怕,可你,继续无功而返,看夫人把不把你宰了喂狗!” 第1431章 与邪灵联系,并未有人觉得不妥 关于来清风镇冒充张翠翠一事的原委,柳玥不知道,但珠书一清二楚。 珠书是当朝相国夫人的贴身婢女,因性子泼辣,人却忠诚,尤得相国夫人宠信。 一年前,珠书眼睁睁看着夫人将相爷从外面带回来的狐狸精凌虐半死,她看得惊恐万分,却也知夫人这是无奈之举,大家望族,真情难求,若非有些手段,凭着夫人的出身,如何能稳坐相国正妻一位? 夫人以前也是为婢的,出身云家,与云家姑小姐一同长大,后云家姑娘一跃为凰,荣冠后宫,夫人算是鸡犬升天,被皇上赐婚给当朝相爷为妾。原是妾室,后相国夫人病逝,她便利用手段,由侧转正,要说她的出身,若非有着皇后可以依仗,是如何也斗不过相府的莺莺燕燕们,可幸亏,夫人审时度势,多谋善断,知道自己该仰仗谁,也知道自己 该对谁尽忠,更知道什么人需以雷霆手段,一击毙命,什么人,又需晓以大义,循循善诱。 事情一开始,是五年前皇上大寿,皇后娘娘心血来潮,组了一曲百鸟朝皇,当时为凑够百名舞姬,皇后费尽思量,可临危关头,却生了异变,那事情的源头,就是清风镇,一名叫刘喜娘的姑娘。 原已定好的人,这头刚快马回京通报了消息,可过了不到一日,人却突然说死了,换个人而已,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怪就怪在,刚提出换下人选,皇后便于大殿之上,突发恶疾,卧床不起。 大寿之日近在眼前,皇后的舞曲尚在编制当中,此时病倒,无疑雪上加霜,可偏偏这病来势凶猛,不到两日,太医竟声称药石无灵。 倒是国师指天观测,言说皇后这是撞了邪灵,是什么邪灵能突破皇城龙气,朝当今皇后下手?国师说,并非那人突破而来,而是皇后亲自将那人收入麾下,那人为效忠皇后,因此纠缠不放。国师一职在仙燕国地位尊崇,原是因为仙燕国国名由来,便是因一只能识人言的仙燕,仙燕国的传统里便有神族、仙族一说,因此,国师将皇后的疾病与邪灵联系,并未有人觉得不妥,就算有不信鬼神的 ,也终究对其抱有一份敬畏之心。 皇后的病源一直找不到由头,后众人再三筛选,将目标定在了临近京城的一个小城镇,清风镇上。 刘喜娘死在清风镇,但魂魄为何能进入皇城?国师指着那份舞姬名单,指着上头皇后亲自圈起的“刘喜娘”三个字道:“她是被皇后娘娘亲自招来的。” 国师到底有些真本事,又是设祭,又是蛊算,终于在大寿之前,将皇后的厄病去之大半,由此,宫中众人更加尤信邪灵之说。相夫人在皇后卧榻之时便伺候左右,有人说她身份显赫,不比当年,大可不必为娘娘端茶送水,但相夫人却不畏病气,对皇后不离不弃,可自那次大病之后,皇后身体一直虚弱,到如今,也时常犯病,常 常说两句话,便突兀倒地,昏迷不醒。 皇后这怪病在京中虽未传扬,但太医院与国师府却是早已商量得热火朝天,相夫人却是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理应釜底抽薪,速战速决。 她将目标定在了刘喜娘身上,至于为何会选择一个贱婢去冒充张翠翠,则是她打了另一个算盘。四年来,清风镇谣言四起,关于刘喜娘的那双腿更是为人津津乐道,据说清风镇每隔数月,便会有一名女子枉死,死法大有不同,但终极到头,这些枉死女子的腿部,都会有不同伤势,有些是生前造成的 ,有些则是死后莫名其妙出现的。既然女子是目标,那么就得选定一个女子前去,既然枉死的都是镇上的姑娘,那就得找个生于镇上的本地姑娘回去,张家的确有个张翠翠,但无冤无仇,相夫人并不打算加害人家,于是便生了李代桃僵之 计,相爷带回来的贱妾早晚都是要处死的,既然如此,便让她死前去当回鱼饵,真能查清此事,破了皇后病厄,也算她死得其所,若这鱼饵死了还查不清事实,便算这计策失败了,容后再议。 可活人要查出鬼神之说,谈何容易。 长达将近一年,镇上又死了两个人,柳玥与珠书依旧一无所获。 如今,眼看离第二桩命案又过去了三个月,第三桩案子,终于出现了。珠书急的团团转,她的名字一直都叫珠书,她又并非镇上出身的姑娘,也与这清风镇没有半点关系,她并不怕刘喜娘会找上自己,但她更担心的是,刘喜娘不找上张翠翠,眼下又死了一人,依旧不是张翠 翠,她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火大,瞪着张翠翠的目光尤为气恼,似乎觉得她太不争气了,又觉得她神憎鬼厌,连鬼都不乐意找她当替身。 张翠翠浑然不知自己在相府一家人眼中,就是个白老鼠,她更不知自己来此是为了做饵,她看珠书着急,便也紧忙换上衣裳,要与她赶去查看。 可刚走两步,她又退缩,手抓住房中桌角,担忧道:“我若出去了,二叔不让我回来该如何?” 张翠翠头上还绑着,但绷的已经轻简许多,只是薄薄一层。也是,昨日大庭广众,她被撕开缠布,众目睽睽让人发现她只是破了一层皮,留了一个小口子,她装腔作势,假意伤重,把张家人骗的团团转,如今事态揭发,张镇长气她无事生非,惺惺作态,险些动手 打了她,后更提出要送她回京,让她哪来的回哪去。 张翠翠吓得惊慌,还是靠着张元转移视线,才死皮赖脸的留下来,但她现在怕就怕自己一走出张宅,就会被锁在外面,不许她回,因此,从昨日到今天,她连房门一步都不敢出。珠书恼得一个劲儿戳她脑门,呵斥道:“现在都死了人了,镇长忙于周旋,哪有空管你这贱皮子!赶紧跟我走,若是再查不清事态,你就给我陪那汤琴儿下黄泉去!” 第1432章 笑的这么恐怖,必然不是人 还未到祠堂,汤琴儿母亲吴氏的哭声,便从里头传出来。 珠书领着柳玥,没从正门走,走的侧门。祠堂内已有不少妇人围着吴氏,劝阻安慰,让她保重身体,首位之上,张镇长焦头烂额的与几位乡绅商议,厉婆当街杀人,罪大恶极,但派往京城报官的人还没回来,这两日,厉婆必然要继续由他们清风 镇看守。 祠堂地下有间地窖,往年镇上有犯了大错的族人,视恶行而定,会将他们锁到地窖中小惩大诫,但厉婆是个杀人犯,还是个疯婆子,要将她锁起来,看守之事,又该谁去做? 几个乡绅你推我让,吵吵闹闹,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个定论。 张镇长实在看不下去了,最后只得由他大包大揽,轮班看守人员,由张家全包了。 因为镇上出了人命案子,张镇长无法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家上京,他回到府中,刚进门就见他夫人迎了上来。 得知躲在房间一天一夜的张翠翠竟然出府了,张镇长立马命人把大门后门都关死了,不准那狐狸精再踏进门一步。 张夫人有些担心:“你说她不是翠翠,可万一,万一她就是呢?我们如今得罪了她,届时她告诉她父亲,我们又该如何?” 张镇长叹了口气,摇头道:“眼下的问题已不是她的身份了,而是阿元,你我都年轻过,阿元现在这个痴痴缠缠的模样,你还不清楚吗?” 是啊,若这张翠翠不是张翠翠,反倒还好,若真是,那张元喜欢上自己的堂妹,这不是有违伦常,天理不容吗! 张夫人明白了,点点头,认真道:“我这就让人去安排,断不会让这个女人,害了我们的儿子。” 祠堂在热闹一阵后,随着天色渐晚,终归于平静。 珠书与柳玥躲了足两个时辰,直到人都走光了,她们才敢偷偷进去,到大厅查看汤琴儿尸体。 珠书平日张牙舞爪,可毕竟是女流,又是无光无烛,她刚到门口,瞧着里头那幽深耸立的漆木棺材,已本能的打了个抖,一咬牙,将柳玥往前一推:“你去看。” 柳玥自然也怕,但她不敢违背珠书的话,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棺材旁,却怎么也不敢伸头往里瞧。 “去啊。”珠书又推了她一把。 柳玥被推得踉跄一下,闭着眼睛往里一探,然后火速收回,害怕的跟珠书说:“并无异常,我们走吧。” 珠书喝骂一句:“你看都没看就满口胡言!快,你快去看清楚,她是不是被刺死的,身上有几处伤,又不是没见过尸体,你怕什么怕!”柳玥委屈着倔强的辩驳:“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第一回那王家姑娘是病逝的,我们去的时候,她父母都在,第二回那李家姑娘是上山被老虎咬死的,人运下山时,我们在大街上瞧见的,可这回的汤家姑 娘已经下了棺材,还是在这样阴森萧瑟的祠堂,我们……我们还是明日白天再来吧。” “明日明日,你有几个明日,信不信我这就禀明夫人,说你懈怠职事,惫懒拖沓,让她派人来,这就把你的项上人头收走!” 柳玥一想到那相夫人狠辣凶残的手段,便忍不住一凛,相比起来,面对不会说话,不会动弹的尸体,怎么也要比面对那豺狼虎豹一般的相夫人要好。 柳玥鼓起勇气,又往里看了一下,可刚看一眼,她就倏然的惊叫起来:“啊——” 短促的尖叫声令珠书心惊肉跳,她重重的拍了柳玥一巴掌,大骂道:“叫的这么大声,是不是想把别人招来!” 柳玥委屈的摇头,指着那棺材道:“她,她,她睁着眼睛。” “呼”的一声,厅外晚风袭来,萧索的凉意吹动空气中飘荡无定的阴寒。 柳玥紧张的盯向厅外,颤颤巍巍的问珠书:“刚才,是不是有人走过?” 珠书闻言,立马也看向厅外,风势婉婉,树影被清风刮得“吱吱”作响,珠书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强自镇定的道:“人,哪来的人,人都走了,哪还有人!” 柳玥一脸担心,她焦躁的道:“不若明日再来吧,我怕会被人发现……” “不想被人发现,你便速战速决,快,去看清楚!”珠书这回加重了力道,把柳玥整个人压在棺材沿上。 柳玥淬不及防,冷不丁的与棺材里的汤琴儿四目相对,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四肢抖动的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放开我……放开我……” 珠书哪里肯放,她趁机又按住柳玥的后脑勺,迫使她的脸与棺内汤琴儿的脸近在咫尺,问:“看好没有,是不是被捅死的,伤口看清了吗?” 柳玥急的直掉泪,整个人都在冒汗,明知棺材里的人已经死了,但这样四目相对,她甚至能看清汤琴儿眼白中炸裂的血丝,她依旧害怕的手舞足蹈,两股战战的拼命要往后退。 就在这时,厅门外,响起一阵“吱呀”的推门声。 珠书浑身一震,柳玥也猛地止住挣扎。 接着,便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珠书终于放开了柳玥,柳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怎么办,怎么办?” 珠书倒是镇定,她咬紧牙关,瞪了柳玥一眼,冷声道:“我自有说辞,一会儿你只管点头就是。” 这个时候祠堂还有人来,的确是超出珠书的意料,但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一切可能,自然也预备好了撞到人后的应对之词。 柳玥胆怯的站在珠书背后,两人严阵以待的盯着厅外大门,只等着到底是谁会现在前来。 可人没看到,她们却优先听到一声轻灵的哼曲声:“那……那……那……那那……那那……” 古怪的词曲,古怪的音调,配合着这森冷的环境,还有清脆的脚步声,柳玥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惊恐的念头,她握住珠书的手,狠狠一捏,问:“会不会,来的不是人?” 珠书咽下唾沫,冷呵道:“别危言耸听,怎么,怎么可能不是人!” 话是这么说,但她自己音调也抖了起来。 这时,她们透过月色倒映的光影,看到了一道细长的女子倩影,停在了大门之外,珠书咬紧牙关,想出声唤一句,却又听一女子笑声,蜿蜒清脆,咯咯作响:“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珠书瞬间浑身汗毛倒立,柳玥眼前一花,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不是人,真的不是人,笑的这么恐怖,必然不是人。可不是人又会是谁?鬼魂吗?冤魂吗?难道,是刘喜娘?白日汤琴儿才死,夜晚,她便前来,要……要取汤琴儿的腿? 第1433章 珍珠,你借点钱给我吧 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鬼神的珠书,并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 门外那女子站了许久不曾动弹,珠书心中恐惧,推搡柳玥,要她出去看。 柳玥却说什么都不肯,费力定住脚步,怎么也不往前挪动一寸。 珠书气恼得又想动手打她,可就在此时,却听身后,突然想起一声“磕磕”。 像敲门声。 珠书浑身一僵,柳玥已又一次紧攥珠书手腕,惊恐得不住颤抖。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不断说服自己,方才是听错了,可那声“磕磕”又在下一刻,再次响起。 柳玥终于受不了,捂住头,蹲到地上,抱住膝盖浑身战栗。 珠书则惊惧的睁着一双眼,机械的将头往后头拧去…… 她们现在的位置是正对厅内,身后是整片的宗祠灵位,灵位下则是打横的汤琴儿的棺材。 很简单的三面环壁,只余中为通路,可这样的环境,她们的背后,怎会传出声响? 再联想到那“磕磕”之音像极了有人曲指敲击棺材壁的声音,珠书终究红着眼睛,鼓足勇气往那棺材内看去。 甫一瞧,就是如柳玥所言,死不瞑目的汤琴儿的双目,珠书吓得抖了一下,却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她的视线从汤琴儿的脸,到她鲜血淋淋的胸口,再到她放于两侧的双臂。 双臂垂直在侧,并没有半点不妥,所以,不是她在敲。 那么那“磕磕”之声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厅门前伫立的女子倩影动了,她慢慢的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再次轻笑起来,同时伴随着一句呢喃轻吟:“看到了……” 珠书猛地一退,后背紧贴棺材,被吓得满头大汗。 “你的……头发……” 珠书忙捂住自己的头,眼睛朝柳玥看去。 就见柳玥已缩到棺材背后,瑟瑟发抖的拼命摇头,且与珠书一样,死抱住自己的脑袋。 “来……抓你……” “磕磕。” 门外话音未落,身后棺材内又传出敲击之声,珠书再也受不了,她捂住耳朵,尖叫出声:“啊——” 她这一叫,催使得柳玥也大叫起来。 两人这叫声如惊涛巨浪,将冷寂的黑夜炸得是四分五裂…… 珠书手脚麻利的跑到柳玥身后,将柳玥顶在前头,闭着眼睛持续惊叫,柳玥不断的抵抗珠书的力道,死死的往后退,同时与她一起叫。 两人叫了好半晌,便听外头一连串脚步声奔来,接着烛光耀眼,男子的声音焦急响起:“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珠书抬头一看,看到是两个巡逻镇民,她忙扑过去,躲在镇民背后,指着棺材道:“有鬼,这里有鬼……”大厅被点上蜡烛,不到片刻亮如白昼,镇民安抚着柳玥与珠书,认出了二人身份,虽惊异张家堂小姐与她的丫鬟怎会大半夜的独身跑到祠堂来,但还是好心的为她们解惑:“地窖关着厉婆,那厉婆神神叨叨 ,你们所说的敲击之声,没准是她搞的鬼。” 珠书忙摇头,又指着大门外道:“还有个女子,就在门口,她还说话了,说看到我们了,要来抓我们……” 镇民挠头:“没有啊,来时我们没瞧见人,况且祠堂平日就没人来,今日是关押厉婆,镇长派了我们几人巡逻看守,巡逻的人里,也没有女子。” 珠书不信:“就是有人,那女子在门外站了好久,还很古怪的笑,笑的像冤魂索命似的……” 镇民无奈道:“真的没人,说起来,你们这么晚了,来祠堂又是作甚?”珠书闻言便看向柳玥,将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柳玥拉到身前来道:“我们家小姐与汤家姑娘是意气相投的好姐妹,汤姑娘出此不测,小姐伤心难过,硬是要赶来见汤姑娘最后一面,原也是可以明日再来,可小 姐说见不到汤姑娘她今夜都睡不着,我们这才连夜赶来……” 镇民叹了口气:“那如今人也看了,我这便派人送你们回去吧,大晚上的两个姑娘上街,多不安全啊。” 珠书惶惶点头,经此一事,她也不敢再多留了。 柳玥更是恨不得现在就走,尤其是那“磕磕”之声总是在她脑中回荡,令她连在这大厅多呆一刻的勇气都没有。 送走张家这两主仆,巡逻的镇民看了眼大堂,熄灭了屋中的蜡烛,原路往外走去。 而在他们走后,寂静的祠堂外,树影摇曳,祠堂内的棺材里,又响起了清脆的“磕磕”之声。 接着,一道女子倩影,重新出现在大厅门前,这回那倩影旁边,多了一道更为矮小的身影。 “玉儿姐,不是说了不让你跟来吗?” 小黎牵着李玉儿的手,不高兴的指责她。 李玉儿颇为委屈,她望着漆黑的祠堂大厅,指着里面道:“要玩,一起玩,捉迷藏……”“不是在捉迷藏,我们是有正事要办!”小黎无奈极了,他看看左右,确定周遭没人了,牵着李玉儿进大堂,进去后,他直奔棺材,人刚过去,就见棺材里飞出一黝黑之物,那黑漆漆的小东西在棺材上空盘 旋一阵,稳稳的落到汤琴儿的脑袋顶上。 小黎忙伸手去挥:“珍珠,不可以调皮。” 黑黑的鸟儿被赶得只能落脚到棺材沿壁上,它尖尖的小隼红红的,小黎看见了顿时生气。 “不可以偷吃,我还没查验呢。”说着就要去捉小黑鸟。 黑鸟从他双手空隙偷溜走,然后跳进棺材里,坐到汤琴儿血糊糊的胸口上,低头往她伤口上叨肉,叼着就马上咽进肚子,然后美滋滋的在棺材角上蹭嘴。 “磕磕”之声再次响起,正是小黑鸟碰触棺材沿壁时发出的声响。小黎一个头两个大,瞪着眼前的一大一小,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教训道:“玉儿姐不乖,明明让你好好睡觉,为什么要跟出来,没有云想姐姐看着,你就不听话了是不是!珍珠也不乖,明明答应陪我 来查验尸体,怎么可以偷偷馋嘴,我知道新鲜的尸体肉质鲜美,但你要是饿我们可以回家吃肉糜,怎么可以破坏证据?” 李玉儿被骂得可怜兮兮的垂着头,珍珠却胆大包天,不止不认错,还振振有词的回嘴:“桀桀,桀桀桀……”小黎让它说得脸颊一红,压低声音道:“嘘,你小声点,我知道我瞒着娘亲跑出来是不对,但,但我就是好奇,我就想看看,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今晚,那位刘姑娘真的会来取走这名死者的双腿吗?她会怎么取?是割下来吗?用什么割?割下来后,又要怎么安在自己腿上?那位刘姑娘真的可以把别人的腿换到自己身上,还能正常使用吗?好想看她怎么安的,好想学!我把手术刀,手套和口罩都带来了,你说我主动提出当她的助手,她会同意吗?要不要交束脩呢?娘亲那么抠门,我也没多少私房钱,不知道她束脩收得贵不贵?珍珠,听说乌星鸟都喜爱收藏珠宝玉石搭窝,你是不是背着我们藏了很多私房钱?你借点钱给我吧,我给你写欠条,还算利息给你……” 第1434章 借出去万一小黎不还…… 珍珠是必不可能借钱给小黎的,不说它有没有钱,就算有,借出去万一小黎不还怎么办?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哪怕关系好,一旦牵扯到钱,那都不好说,万一小黎不还,它也不能追着人家讨债去? 珍珠就装没听到,一摇一晃的光围着棺材盖飞。 小黎盯了它一会儿,也看出它不愿借,他撅着嘴嘟哝:“我不会赖账的。” 珍珠还是没理,涉及到金钱瓜葛,他们姓柳的没一个是好说话的。 对,珍珠一直觉得自己姓柳,跟柳蔚姓。 小黎又磨了珍珠一会儿,看它还不答应,也只能死心,小家伙从侧厅搬出两张大椅子,放在棺材旁边,让李玉儿坐一张,自己坐一张,就守着那棺材,等割腿的鬼出现。 祠堂的大门常年不关,空旷的室内风声萧索,小黎坐了一会儿就困了,他本来就是小孩子,平日也不怎么熬夜,枯坐久了,自然易困,再看旁边的李玉儿,已经点着脑袋,一晃一晃的在打盹儿了。 小黎很发愁,他推醒李玉儿,小声道:“玉儿姐,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李玉儿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捉住小黎的手,依赖的对他摇头,就要跟着他。 小黎叹了口气:“在这里睡一晚,你会伤风的。” 李玉儿不听,还起身把自己的椅子和小黎的椅子贴在一起,更紧密的与小黎挨在一起。 小黎没办法,只好牵着她,心里估算着,再等一个时辰,若那割腿之人不出现,要不就不等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珍珠靠着汤琴儿伤口里的碎肉,已经把宵夜都吃完了,它随意的窝到汤琴儿的裙子旁边,垫着软软的棉絮,趴着就打算睡一觉。 可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门外传来细小的脚步声。 小黎也听到了,他立马睁开眼,同时叫醒李玉儿。 李玉儿懵懵懂懂的,抓了抓脸,迷茫的看着小黎。 小黎把两张椅子放回原位,带着李玉儿躲到灵位塔的背后,祠堂有镇民巡逻,在不确定来的人是谁以前,他们不能被发现。 珍珠倒是比较闲暇,它直接缩进汤琴儿的裙子里面,就如之前面对珠书、柳玥的窥探时那般,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门外脚步声渐渐大起来,接着,有一道烛光倒映,小黎探出脑袋往外一看,便看到是个女子,手持烛台,正往里面走来。 刘喜娘吗? 小黎记得是这个名字,激动起来。 却见烛台靠近,那遮掩在黑暗中的女子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露出一张清丽姣好的脸。 是她。 小黎欲出的步伐停止,他对李玉儿摇摇头,示意她也不要动。 外面,去而复返的柳玥放下手中烛台,她看看左右,确定祠堂内没有其他人,便走到棺材前,神色冷静的打量汤琴儿的尸身。 与半个时辰前一惊一乍,惊惧万分的她不同,此刻的她,表情镇定,动作果断,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直接在汤琴儿身上翻找着什么。 从衣襟,翻到袖口,却都一无所获,柳玥皱紧了眉头,抿着唇道:“不可能啊,明明应该有的……” 这么想着,她把手伸到汤琴儿的裙子上。 “哗啦”一声,裙摆掀开,她却还未看清裙底之物,便被猛然窜出来的一道黑影盖脸攻击。 柳玥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便看到一黑色鸟儿从汤琴儿的棺材里飞出,直奔窗外。 “该死。”她咒骂一声,勉强稳住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没有后怕,没有恐惧,柳玥再次走过去,把汤琴儿浑身上下都翻得清清楚楚,却也什么都没翻到。 她握住棺材沿壁,指尖泛白,狠狠的咬着唇:“明明看到的,怎会没有。” 今日下午,柳玥被珠书强迫赶到祠堂,祠堂外人来人往,她们二人不敢靠近,只敢躲在一旁,等待夜幕降临,再偷偷潜入。 可当时在人圈之外,柳玥分明瞧见有人靠近过汤琴儿的棺材,还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里面。 可现在怎会没有? 心中狐疑时,柳玥猛地又看向窗外:“之前那鸟?” 她忙跑到窗口,可那鸟儿浑身漆黑,又长了翅膀,在这暮气沉沉的夜晚,早已无影无踪。 握紧了拳头狠狠锤了一下窗框,柳玥眼中掠过烦躁:“还以为有线索,哪知又是白跑一趟,真不甘心!” 愤愤一声,又想到自己是借腹痛为由,支开珠书偷偷跑回,惟怕被珠书发现,节外生枝,她只得又看了汤琴儿的棺材一眼,不情不愿的再次离开。 直到柳玥再次走远,脚步声已几近于无,小黎才带着李玉儿从灵位塔后走出来。 看着柳玥离开的方向,又看着那阴沉笨重的棺材,小黎坐过去,学着柳玥的样子,在棺中翻找起来。 一无所获后,他看向李玉儿,问:“她在找什么?” 李玉儿哪里知道,她懵懵的砸着嘴,揪着小黎的衣角,等着他什么时候弄完,可以回去。 小黎却皱起眉头,盯着汤琴儿的棺材越看越出神,半晌,他突然福至心灵,踮着脚伸手去把汤琴儿的尸身翻了一整圈,让她背对朝上,面朝下。 这回,小黎果然看到,汤琴儿的后背里有一样的东西,薄薄的贴着她的背心,藏在衣服里。 小黎把那拿出来,借着月光一看,却是一张黄纸,上头书写着符文。 黄符? 只是一张民间随处可见的镇鬼符箓? 小黎有些不信,又觉得方才那女子要找的可能不是这个。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珍珠从窗外又飞了回来,它直接落到小黎肩头,看到他手上的黄纸,它便跳了过去,用小嘴,却戳黄纸上的符文。 小黎忙拦住他,道:“还不知道重不重要,你不要弄坏了。” 珍珠仰着头,对小黎叫了一声:“桀桀。” 小黎一愣,错愕的问:“这不是朱砂?”说完,他拿起来一嗅,果然嗅到黄纸上的符文,不是以朱砂所绘,竟以人血所画。 小黎把那黄纸折叠起来,放进怀中,道:“拿回去让娘亲看看。”收好黄纸,他又把汤琴儿的尸身恢复原状,左右瞧瞧,确定都恢复如初了,再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猜测今夜那割腿之人应是不会出现了,便谨慎小心的带着李玉儿和珍珠从侧门离开。 第1435章 容叔叔最好了……人鱼案 清晨,清风镇的街头已如往常一般响起摊贩的叫卖吆喝声。 柳蔚窝在被子里,懒洋洋的看着外侧的容棱,容棱已经醒了,却没下床,只微靠在床头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柳蔚蹭过去一些,把头枕在他胸前。 容棱移开书册,垂眸看着她,手指轻柔的摩挲着她的鬓角。 “昨晚小黎几时回来的?”打了个哈欠,柳蔚问道。 容棱想了想,道:“丑时。” 柳蔚说:“也不知又跑哪儿野去了,一会儿叫他来问问。” 容棱看了眼床榻之外的小案,道:“方才他来过,给你端了粥。” 柳蔚眼睛一睁,立起身子,往那粥碗里望。 “鸡肉粥。”容棱说。 柳蔚立马就跳起来,去洗漱。 洗漱完回来,她一边往脸上涂抹乳白色的霜膏,一边坐到桌前,拿勺子搅拌肉粥。 容棱也下了床,却是去衣柜那边拿衣服。 柳蔚吃了口粥,随口问:“那小子无事献殷勤,打的又是什么鬼主意?我怎么吃得这么不安心呢?” 容棱瞥了她一眼,冷漠道:“都快吃完了。” 柳蔚将勺子丢开:“就这么一小碗,两口就没了。”说着,直接端起碗,对着口,把剩下的都倒进肚子。 吃好后,她随意从托盘里捻了张纸,擦了擦手,道:“你方才问过他没有,昨晚去哪儿了?” 容棱拿了两套衣裳过来,递给柳蔚一套,道:“没问。” “不会是出去闯祸了吧?”柳蔚接过衣裳,漫不经心的往自己身上套。 容棱换好后偏头一看,发现柳蔚衣襟的领子都是往里拱的,他无奈的上前,将她褶皱的衣角都翻出来,拍理平整,才道:“他有分寸。” 柳蔚却道:“这个清风镇古里古怪,况且还有个来历成谜的柳玥,如无必要,咱们还是莫要节外生枝,柳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容棱不怎么在意的“嗯”了声,随手端起桌上的托盘,打开门,招呼小二上来收碗。 小二把空碗收走后,隔壁房的房门突然开了,小黎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一进屋就探头问他娘亲:“娘,那个符纸你看了吗?” 柳蔚不明所以的回他一嘴:“什么符纸。” 小黎指着桌子道:“刚才我端粥过来,托盘里还放了张黄纸,容叔叔都看到的。” 柳蔚看向容棱,容棱愣了一下,道:“只有一张垫碗的纸。” 小黎忙道:“那不是垫碗的纸,是给娘亲看的,容叔叔,那黄纸呢?” 容棱看向柳蔚,柳蔚顿了下,纳纳的回:“我擦手用掉了。” 小黎生气了:“怎么能擦手!那是我特意拿回来的!” 柳蔚忙安抚儿子:“不就是一张黄纸吗?那是什么,你从哪儿拿回来的。” 小黎撅着嘴,气呼呼的把昨晚的事说了,说完后正想下楼去问小二把黄纸要回来,就被娘亲揪住了衣领:“你说你昨晚,跑去了清风镇的祠堂?” 小黎回过头来,看娘亲的表情非常严肃,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扭捏的揪住手指,结结巴巴的道:“不,不是我要去的,是,是珍珠非要我去的……” 柳蔚皱起眉:“珍珠呢?” 小黎急忙摇头:“不,不知道,我也没看到它……” 柳蔚吐了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她前脚一走,小黎立马扑到容叔叔身上,惊恐的道歉:“容叔叔,我错了!” 容棱哪能看不出这熊孩子的小心思,他抿了抿唇,用手指杵着小黎脑门,将他推开:“同你娘说去。” 小黎拼命摇头:“娘会揍我!” 容棱冷漠:“知法犯法?” 小黎苦着一张脸,抱住容叔叔的腰,撒娇:“容叔叔最好了,最喜欢容叔叔了,容叔叔,容叔叔……” 容棱让他缠得没完没了,曲指弹了弹他的脑门,道:“去把那张黄纸找回来。” 黄纸拿回来时,柳蔚已经回了房,肩上还站着一只横眉竖目的小黑鸟。 珍珠一看到小黎,就飞过去,跳到小黎头顶,用隼啄他的脑门。 小黎被他啄疼了,用手捂住头,委屈的望着他娘。 柳蔚板着脸,沉默半晌,对他伸出手。 小黎忙屁颠屁颠的把黄纸送上去。 黄纸上还有污渍,脏兮兮的,但展开勉强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张符咒,符文横七竖八,且的确是用血画出来的。 将黄纸拿开,柳蔚看向小黎:“将昨晚的经过,仔仔细细,再说一遍。” 小黎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尤其是说到翻找汤琴儿尸身的柳玥时,更是拿起那张黄纸格外强调:“她肯定就是在找这个,但是娘,这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张符箓?” 柳蔚冷笑一声,单手捻起那张黄纸,又看了一遍,道:“自然不是什么符箓,这是,一封信。” 小黎眼前一亮,立马点头:“对,我昨晚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像文字,可这一笔成画,我又瞧不出上头写的是什么,娘你看得出吗?” 柳蔚没做声,将黄纸推给容棱。 容棱在看的第一眼便知道了,他道:“一种密信文字,以进三退三之法破译,通常为潜伏细作上奏回报所用。” 小黎没听明白,但还是不明觉厉的点头:“哦哦,那容叔叔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 容棱抬手:“纸笔。” 小黎立马把文房四宝送上,还亲自研磨。 容棱在宣纸上先模拟符文,画出模样,然后在旁注解。 “上行一横,下行为“十”,进三为‘土’,中行为‘千’。”然后换下一行,继续道:“东侧为七,西为东进,进三退二,进一退四’……” 一番笔画,他将繁复错乱的一张图符,硬生生解成了十一大小不一的文字,再将其按照逻辑组列一遍,便成了——鲛人珠可成,七日后京城见。 “鲛人珠?”小黎没听过这个词,纳纳的琢磨。 柳蔚道:“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小黎呆呆的张着嘴:“啊?”“一个传说。”柳蔚盯着那张黄纸看了又看:“先古大作《山海经》内言,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简而言之,鲛人,人鱼。” 第1436章 一眼便能瞧出的假,但有人,信了 “世上并无鲛人。”容棱搁下纸笔,视线转向柳蔚:“但鲛人珠,存在。” 柳蔚微楞一下,看向他:“你也知道?” 容棱语气有些清冷:“这很奇怪?” 柳蔚笑了声,忙走到他背后,手挽住他的脖子,细声道:“你博览群书,知道也正常。” 这个吹捧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容棱的表情还是一板一眼,但神态明显舒缓不少。 小黎目光在娘亲和容叔叔间转了好一会儿,见两人都不说了,忙急躁的问:“那鲛人珠到底是什么?” “桀桀桀。”珍珠突然出声,且鄙视的哼唧起来。 小黎听完,惊讶极了:“什么,连珍珠都知道?药?还有这种名字的药,我可从未听过!”“不是药,或者说,不完全是。”柳蔚解释起来:“鲛人乃是先古传说中,生活在海洋深处的水族,数千年前的人类,对海洋的探索一窍不通,他们将海中一类水生哺乳动物错认为人鱼,以讹传讹之下,拥有奇怪上身,与宽大尾鳍的儒艮,便成了古人口中的鲛人,鲛人最初的出现只是民间流传的流言,但通过这个神秘的流言,人类衍生出了无数幻想,在不同的朝代,均有不同的诗人、词人,对此展开臆想, 渐渐的,长相其丑无比的儒艮,便成了温柔美丽的人鱼,他们甚至拥有很多能力,泣泪成珠,绡纱成绢,其实这些不过是先早人类的妄言,人鱼并不存在,鲛人也不存在,儒艮倒是一直存在。” 小黎听得一头雾水:“那鲛人珠……” “儒艮的眼球,一种极具药用价值的蛋白生物。” “生物?”小黎愣住:“活的?”“寄生物。”柳蔚道:“儒艮常居深海,它们浑身是宝,食肉榨油,骨可雕物,皮可制革,而眼,则可入药,这个说法并不常见,我也是在家中一本医书孤本上偶然瞧见,儒艮的眼廓较宽,里面易滋生活物, 而这类寄生物吸收了儒艮皮下组织的营养,经过后期培育,能形成为一种有效的混合型蛋白元素,此类元素,用于某些器官癌病上,有奇效。” 小黎听出了几分,他又拿起那张黄纸,问:“所以这里面提到的鲛人珠,便是儒艮的眼睛?清风镇有?” “不一定。”柳蔚道:“我口中的鲛人珠为儒艮的眼珠,但其他人口中的鲛人珠,并不见得也是这个。” 她说着,看向了容棱:“你眼中的鲛人珠,是什么?”容棱说,鲛人不存在,但鲛人珠存在,柳蔚不记得自己与他说过这类话题,也就是说,鲛人就是儒艮的说法,仅限于她,或是她所在的现代概念中,但容棱不是现代人,他生于古代,在古代人眼中,鲛人 珠就是人鱼的眼泪,但容棱又说,没有鲛人,只有鲛人珠,那么他对鲛人珠一词,又是怎么理解的?他的理解,与这封密信中的理解,是否一致? 容棱站起身来,直接出门,隔了三间房,敲响了那扇房门。 开门的是纪南峥,睡得迷迷糊糊的老人家披着外袍,开门看到门外是他特不待见的外孙女婿,板着脸问:“有事?” 容棱湛黑的眼眸看向老人家的身后。 纪南峥回头,看向了容棱在看的方向,是他房间的圆桌,桌上有一摞小山似的书册,这都是他昨日逛书斋买的,没办法,职业病,看到书就爱买。 老毛病了,昨日白天买了书后他拿不回来,还是傍晚前外孙女使唤外孙女婿与那个姓魏的,帮他搬回来的。 “作甚?”纪南峥还是没明白。 …… 片刻后,容棱拿着一本叫《异乡奇册》的书回来,递给柳蔚。柳蔚翻开一看,简介上写着,这是一本囊括了仙燕国各地风俗民情的百科全书,但实际上,这上头描述的,多半是一些穷乡僻壤的神鬼怪志,而这本书之所以在清风镇售卖,则是因为,书上第一个案例, 就是数百年前,清风镇还没建立起来的更早之前,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的故事。 几百年前的事,还能有什么真实性? 可就因为没有真实性,所以怎么编造,仿佛都不过分。 容棱漫不经心的道:“昨日,那书斋的伙计说,两年来,此书只卖出过两本。” 因为一看就知道是神神鬼鬼胡说八道的东西,所以这类书向来没什么人买,近两年来,只卖出了两本,一本是两年前卖的,一本,则是昨日纪南峥买的。 纪南峥心中对刘喜娘之事惶惶不安,来到清风镇后,下意识的想看这种书并不奇怪,因此也就是他凑巧买了,容棱昨晚带回来时,顺手翻了两页。 “鲛人珠?”柳蔚看到书册的第二页时,“鲛人珠”三个字,映入眼帘。 再往下看,便是一则一看就子虚乌有的传说,相传,这仙燕国在两百年前并不是现在这样。当时陆地与海洋的结构并非如此,现在的江南,当初,是一整片的汪洋大海,而大海之中,便居住了一群鲛人,与先古传说不同,这里的鲛人,没有那么多特殊能力,不会纺纱,泪不成珠,但他们本身就是宝,他们阴阳结合,并无性别,他们是天生的孕器,用他们的身体孕育出的孩子,无论体质还是脑力,都是最好的,只要与他们交合,你便能诞下最为杰出的后代,鲛人珠,鲛人珠,鲛人的子/宫,便是 那卓绝非凡的宝珠。 鲛人珍贵,但人类贪婪。很快,因为人类无休止的捕杀,鲛人逐渐灭绝,在历史记录中最后一只鲛人,他被人类豢养起来,斩断双鳍,供人生育,后他死后,他的血肉尸骨还被人类以药物结合,祈求吞噬掉他后,会让正常人,也 生出他这样的能力。柳蔚把长达三页的鲛人传说看完,兴致已是缺缺:“两百年前?地壳与海洋的震荡?天地万物,衍生衍变,短短两百年,要从深海变成陆地,不是不可能,但范围绝对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到两百亩,整个江南 ?几千亩的面积,别说两百年了,五百年都变不出来,所以这里的描述,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这是一个人为编造的传说,毫无真实性。” 容棱将那本书拿过来,手指点着书册封面:“一眼便能瞧出的假,但有人,信了。” 是的,有人信,所以那张黄符中,才会提到——鲛人珠可成。但是成,要如何成? 第1437章 柳蔚隔岸看着这一切 长久的沉默后,柳蔚倏地问了句:“今日京城可会来人?” 汤琴儿当街身亡,昨日案发后,清风镇派人进京报官,京城衙门一旦受理,会尽快赶赴事发地,那么今日,人应该到了? “你要做什么?”容棱看向柳蔚。 柳蔚眼睛却又看向那张黄符:“我在考虑,这张密信既然贴身藏在汤琴儿的尸身之上,那这封信是谁所写?又打算交给谁?” 容棱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理解:“你认为,与京中有关?”“这是在合乎逻辑的情况下,进行的逆向推理。”柳蔚说:“汤琴儿属于被害身亡,她的尸身理应由官家保管,就连她的母亲吴氏也无权带走,所以这封密信在贴身藏于她棺木中后,第一个靠近棺木,且靠近 汤琴儿尸体的人,最有机会发现,那么那个发现的人,是否就是密信所要交付的人?” 容棱沉下眸来,起身,往后走去。 小黎不解的问:“容叔叔去哪儿?”“去买黄纸。”柳蔚说道:“这封密信是有人在传递信息,但密信却在中途被你意外发现,且还被搞成现在这个脏兮兮的样子,所以,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推断一般,密信是有人专门写给京城衙门中某人的,那 么在人抵达之前,我们需要将密信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只有如此,才能在关键时刻,人赃并获,得到我们想要的确凿答案。” 小黎呆呆的听了一会儿,又不懂了:“难道,难道不是写给昨晚那个女人吗?娘,那个女人我认识,在青云国我见过她。”柳蔚点头:“她叫柳玥,你的确见过她,但她不是接收密信的那个人,如果是,她不会在翻遍汤琴儿尸身后却无功而返,但她的确知道有这件事,或许她也想中途截获密信,但手段不够,眼力不够,最终一 无所获。” 小黎撅着小嘴:“我不喜欢她,我觉得她很坏。” 柳蔚笑了声,摸摸儿子的脑袋:“柳玥做事向来有目的性,以前是,现在应该也是,我不清楚她冒充另一个人的原因,但她性子太奸,的确不善,如非必要,我不想与她有太多牵扯。” 容棱离开了一会儿便回来,他拿了一摞黄纸,对照着原本的符文图样,再次绘制一遍,绘制完毕后,他仔细同小黎确认过黄纸之前具体藏在汤琴儿身上哪个部位,得到答案后,再次离开。 这次离开,柳蔚与他一起。 实际上只是去放个东西,柳蔚不必同行,但或许因这封密信,对汤琴儿的死有了一些捉摸不定的怀疑,柳蔚打算亲自去看看。 清风镇的祠堂,立于清风镇镇口向北的第一个弯道,两人从正街过去,绕过背后的大片荷塘,打算过近路到祠堂后门。 树木将这片小路遮掩的清幽孤寂,两人疾步行走,并未打算欣赏这沿途的风光,可在即将离开这条小径时,柳蔚却突然驻步,回头往荷塘对面看去。 荷塘对面比临着一条小街的巷道,位置深远,整片荷塘水光碧绿,青苔茂密,倒映出的波光,却正好将荷塘岸边,那佝偻黯然的褐色身影彰显出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愁眉苦脸,精神不济,他手上拿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了几样轻便的东西,他蹲在荷塘边,从篮子里慢慢拿出一些事物,柳蔚凝视一看,一眼看出,那是香烛纸钱。 容棱在旁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一边,侧身躲避。 这时柳蔚才看到,那小巷子后还跟着一人,来的却是个熟人,正是他们第一天到达清风镇时,见过的那个刘大姐,前镇长刘广的姐姐。 “今日是她的生忌,你就带这么点东西给她?刘广,她可是你的亲闺女,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刘大姐对前头那褐色男子一阵数落,听到一半,柳蔚已明白了,今日是刘喜娘的生忌,那褐色衣物男子正是他们一开始要找的前镇长刘广,而他们眼前的这片荷塘…… 便是当年,刘喜娘落水,溺毙之处。此时树影摇曳,四周草木发出淅淅声响,对面的刘广沉默的为自己亡故的女儿点起了香火,他的神色很差,女儿的早亡,身上的债务,甚至家中妻子的嫌弃,都让这个本就历经沧桑的男人,更显悲凉,身 后还是有姐姐的责骂,一字一句,让他日渐麻木的心,更加疲惫。 柳蔚隔岸看着这一切,叹了口气:“看来,刘喜娘是被她父亲献祭而亡的传闻,果真是假的。” 一个人的行为可以作假,但身体本能的反应却做不了假,两岸相望,柳蔚能看出,至少此时此刻,刘广对他亡故的女儿,是思念的。刘广早年丧妻,与女儿相依为命,后由人介绍,娶了续弦,却不想娶妻不贤,家宅不宁,女儿死了,续弦为他生下了儿子,可儿子也病重卧榻,日子过得清贫,镇长之位也遭到取代,生活如一潭死水,他 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句狠心话,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只是可惜了刘喜娘,大好姑娘,红颜薄命。 时辰已经不早了,不知京中官务何时会来,容棱看着柳蔚,示意她该走了。 柳蔚回过头来,轻应一声,如事先想好的路,出了小径,见到了祠堂后门。 祠堂是镇上的公家地方,并无阻拦,但如今时辰还早,后门并没有开,柳蔚瞧了瞧周遭,确定无人过往,与容棱一跃而上,翻了墙头。 汤琴儿的尸身被搁放在正堂,两人进去后,直奔大厅,便见大堂中央,硕大的棺材,打横而摆。 容棱拿出那张黄符,柳蔚亲自去放。 挪动汤琴儿尸体时,她却愣了一下,目光有些狐疑的盯向汤琴儿的腿。 “怎么了?”容棱轻问。柳蔚眯了眯眼,伸手,去将汤琴儿的裙子掀开,裙子下,是穿了亵裤的双脚,因为昨日吴氏来过,给汤琴儿换过衣衫,汤琴儿现在穿的并不是昨日遇害时那套衣裳,但昨日她的双腿被厉婆扎捅过,应该有 血迹渗出,可换了衣裤后,这血迹也不可能不泄露出来。 柳蔚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握了握拳,她猛地,将汤琴儿的裤子扒下。 容棱第一时间转开视线。柳蔚却看着汤琴儿缠满布的双腿,目瞪口呆! 第1438章 柳蔚这人是比较护短的! 已经亡故的人,却有人,为她包扎了伤口。 汤琴儿浑身是伤,致命伤在胸口、腹腔,但偏偏,她的双腿,被人小心翼翼的包扎了。 解开绳结,撕开绷布,柳蔚看到了一双满目疮痍的腿,那厉婆下手真的狠。 柳蔚抚摸那些伤口,手指沾到些微白霜,她捻起嗅闻,闻出了药味。 “金疮药。”容棱也闻到了,相比起柳蔚,武将对于金疮药的味道,更为敏感。柳蔚神色冷凛:“给死人包扎,是不正常的行为,我勉强可以理解为这是镇上的人惧怕刘喜娘割腿的传说,在汤琴儿死后,为她包扎好双腿,掩盖什么,以期待她能逃过刘喜娘的侵害,那么做这种事的人, 最大的可能,是汤琴儿的母亲,但是……这药不对,所以我无法勉强这样理解。” 容棱不解。柳蔚道:“这药太好了,这不是普通药铺能买到的药,这里面有百惠粒子的味道,从发现仙燕国的草本文化优胜青云国数倍之后,我便对此特地研究过,其中百惠粒子,我在云席那里也见过,但云席说,那 是贡品。” 容棱面色冷了下来:“你是说,此事还有玄机?” 柳蔚单手握拳,拳尖抵住自己的额头,轻敲两下,突然笑起来:“我想我知道这清风镇的秘密是什么了。” 容棱不太明白:“嗯?”柳蔚看着他解释:“厉婆此人是真实存在的,她的信息在清风镇并不是秘密,汤琴儿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厉婆就是凶手,这没有任何虚假可质疑的地方。汤琴儿的死因是由于厉婆,但汤琴儿的尸身,却是另一个人的目标,你还记得这清风镇的传说吗?有人说,这五年来,无论是何种方式死亡的女子,她们的双腿,在死后都会消失,不管是何种意义上的消失,这都被归咎在了刘喜娘身上,可是容棱,这世上 没有鬼,我始终认为,有的,只是装神弄鬼。” “所以你看出了什么?”容棱直接问道。“目的。”柳蔚道:“这些女子的死因都不存疑,疑问在于,她们死后,是什么人,会对她们的双腿产生兴趣?鲛人珠可成,鲛人珠是什么?真的只是一本怪志言说上的荒唐故事吗?对,对我们来说,那就是 个子虚乌有的故事,可对另一个人来说,他是相信的,不止相信,还为此做过一些事情,比如,将死人的腿带走。” “意义是什么?”带走双腿,然后呢?“这就是问题,我们不知道腿会被谁带走,带到哪里去,但如果我推测的没错,这些都是为了鲛人珠在服务,那么现在汤琴儿的这双腿还在,我们就还有窥探的机会,汤琴儿的腿被仔仔细细的保护了起来, 贡品啊,慷慨到用贡品去保存一双死人的腿,这双腿的作用,在那人眼中,必然是巨大的,现在,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一切很快就有答案了。”说到这里,柳蔚又不着痕迹地笑了起来:“倒是刘喜娘,你不觉得如果一切真如我所言,那么有人在对清风镇女子尸身下功夫的同时,偏偏这里出现一个割腿水鬼刘喜娘的传说,太凑巧了?刘喜娘死后,就传出诡异的流言,都说这些女子的腿是被她带走了,那,为什么是在刘喜娘死后呢?她的死代表了什么?我方才就说了,世上没有鬼,只有人在装神弄鬼,利用刘喜娘的死,伪造了一个水鬼的传说,用传 说作为掩饰,五年来不断的对清风镇一些女子的尸首加以侵害,你认为我这个说法,是否成立?” 容棱沉默了片刻,看着柳蔚的眼睛,道:“若按你所言,刘喜娘的死,便不是意外。”“有人在利用迷信作为伪装,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这个迷信的前提,是他们制造的,还是机缘巧合之下被他们发现的?这里面含有不确定性。也就是说,有可能是有人害死了刘喜娘,利用她编织了一个鬼神论,也有可能是在刘喜娘死后,有人福至心灵,利用了她的死,编造了这样一个故事,这两种都是有可能的,但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因为,对方是京城的人,且还是能出入皇宫,有得到贡品 资格的人,这类人做事,向来都是目标明确,不择手段,故,我偏向于刘喜娘的死,是人为,且有计划的。” …… 将一切恢复原状,从祠堂后门离开,再路过那片荷塘时,对岸的刘广姐弟已经不见了。 柳蔚绕过去,看到岸上还未熄灭的香烛,与旁边冒着灰烟的铜盆,她眯起眼睛,再次看向那片绿色的荷塘,神色严肃起来。 她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刘喜娘也好,汤琴儿也好,这清风镇里的其他女子也好,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她没有立场去过问她们,她没有身份去为她们平反什么。 但是,她还有一个理由,这些人吓到她的外祖父了! 既然不是闹鬼,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招摇撞骗的把一切甩锅给鬼,那外祖父被吓到,就不是因为外祖父胆小,而是有人故意让外祖父看到这些。 有人在外祖父面前表演了一场“妖魔”怪事,让他对自己所见所闻感到恐惧,让他以为自己真的见鬼了,从而过去了数年,依旧耿耿于怀。 她可以理解幕后之人要维护这个鬼论,需要造成一些轰动的视觉听觉效果,来迷惑围观百姓,她的外祖父只是不小心听到看到了这些,算是倒霉,但对方做的这些事,却实实在在的伤害了一位老人家。 柳蔚这人是比较护短的! 与外祖父的团聚让她喜不自胜,她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委屈,更不希望老人家因为一些拙劣障眼法,而滋生阴影! 不是小孩子才有心理阴影,老人家的心态也需要保护! 所以,柳蔚觉得,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她都可以会一会那幕后之人。鲛人珠,她倒要看看,什么了不起的鲛人珠,需要慎重到,花费五年时间,去营造一场范围覆盖整个清风镇的……大型骗局。 第1439章 柳蔚容棱也在这家客栈 另一边。 柳玥看着桌对面的珠书,指尖捏着衣角,小心翼翼的问:“我们……之后该如何是好?” 昨晚跑出去后,半夜她们打算偷偷返回张宅,却被门房拦下,丢出行李,告知她们张宅不再欢迎她们。 事情就如柳玥事前所说的一样,张镇长巴不得她主动离开,这样就能彻底甩掉她。 从昨晚到现在,她们一直流落街头,行李里倒是有些金银,足够她们作为盘缠回京,可回京…… 她们都不愿回京。 珠书是带着任务来的,如今好不容易又死了个汤琴儿,正是她调查内情,理清前后的大好机会,现在回去,无疑是让到嘴的鸭子挥翅膀飞走,别说夫人不愿看到这个结果,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惜。 柳玥就更不可能回京,在这里她身边只有珠书一人,对付周旋都还算容易,暗处虽说也有几个侍卫盯梢,但那些人是暗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露面,可若回京,面对她的将会是什么? 是心狠手辣的相夫人,是残暴不仁的老巫婆,回京是死,留下却有机会活。 况且现在柳蔚还在清风镇,向柳蔚求救的念头一直没断,所以她不可能回京,死也不可能!两人的神色都很严肃,计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柳玥见珠书烦恼了许久也没有主意,试探性的建议道:“若不然先找间客栈住下来?二叔……张镇长顾全颜面,对外我是他的侄女,他必不可能大庭广众的 撵我们出镇,而只要留下来,我们便可再找机会联络堂兄……” 珠书猛地抬头,拧眉瞪着柳玥。 柳玥忙表态:“我没有别的意思,堂兄与我也只是兄妹之情,我哪里有珠书姑娘与堂兄般配……” “行了,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珠书不耐烦的斥责,同时也知道,死皮赖脸的找间客栈暂住下来,的确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她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道:“就住这间吧。” “不。”柳玥脱口而出。 珠书看向她。 柳玥忙道:“这家客栈,离张府太近,若我们成日在张家人眼皮底下转悠,怕会让他们越发厌烦我们……” 珠书沉吟一下,思索起来。 柳玥趁机道:“大富客栈可好?” 珠书哼道:“我们钱财有限,你还要住最好的客栈,真当自己是京里来的千金小姐?” “不是不是。”柳玥忙摆手:“大富客栈门脸干净,厢房明朗,珠书姑娘是相府出来的大丫鬟,普通的小客栈,您哪里能住,自然要住个环境清幽的。” 珠书冷笑:“为了我?我区区丫鬟,可没那些娇脾气。” 柳玥忙笑:“珠书姑娘是夫人身边的能人,哪怕是没有娇脾气,也不该亏待了自己,您要是吃了委屈,夫人心里不也难受吗?钱财之事倒是好说,我们是从张家出来的,大富客栈也不定会收我们房钱。” 清风镇小,几位有名望的乡绅都算沾亲带故,大富客栈便是张镇长表叔家的产业,与柳玥所扮演的张翠翠也算远亲关系,若真住进大富客栈,那掌柜的定然是不好意思找她们收钱的。 这么一寻思,似乎也算占便宜,珠书又盯着柳玥打量了一圈儿,最后到底同意了:“走吧。” 大富客栈,清风镇最好,最大,接待的来往商客最多,最热闹的客栈,而柳蔚一家,也住在这家客栈。 与容棱从祠堂回到客栈,刚进门,柳蔚就与柳玥打了个照面。 柳玥正与客栈掌柜说话,身边伴着个小丫鬟,小丫鬟手上提着两个包袱,等柳玥说完,便有小二接过她们的行李,把人往楼上带。 柳玥从柳蔚身边走过,柳蔚看到了她头上,薄薄的一片布料。 柳玥同时也看到了柳蔚。 但她眼神清澈,目光自然,就好似两人全然陌生,互不相识一般。 珠书走在后头,本来没怎么在意,可在见到两人四目相对后,突然愣了一下,而后便皱起了眉。 回了房,门一关,珠书便问柳玥:“你认识那两人?” 柳玥装傻:“谁?” “楼下那两个。”说的是柳蔚和容棱。 柳玥佯装想了一下,才道:“他们便是伤我之人,只是没想到他们也住在这家客栈。” 珠书“砰”的一下一拍桌子,逼近柳玥,厉问:“你说要来大富客栈,是不是因为他们?你认识他们?”柳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道:“珠书姑娘您误会了?我的确认识他们,我说了,就是他们伤了我的头,可除此之外,我与他们无甚牵连……因为这伤我已经被张家赶了出来,我也不想再寻这些人算账了,只 愿好好留下,完成夫人的嘱咐,将来回去复命,也能将功抵过,得夫人宽厚,饶我一命……”“你撒谎!”珠书一把揪住柳玥的衣领,把她往前一扯:“你这伤并不严重,你却刻意装得很严重,我之前就在想你的意图是什么,只是因为骨头骚?吃点苦头就要张元给你出头?为你闹得人仰马翻?现在我 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认识这几个外地人,你想接触他们,所以利用张元去找他们,是不是?!” 柳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被她立刻掩盖了,委屈的道:“我没有,珠书姑娘,我没有……” “有没有问问不就知道了,你这小贱婢果真是不老实,当初夫人就该打死你,不该让你活着继续作乱!” 珠书说着,抬脚便走出房门,柳玥眼神一厉,咬紧牙关,追到门口,却不敢阻拦。 珠书下楼,看到一楼大厅,方才见到的两名男子正陪着一位老人,临窗喝茶,她直接过去,站在三人面前,沉声道:“二位公子,我们家小姐请二位上楼一叙。” 柳蔚手里端着瓷杯,轻晃着杯中褐水,抬眸,扫视一眼身侧的珠书,冷笑一声:“什么?” 珠书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再次重复一遍:“我家小姐,请二位故人,上楼一叙,她说,有要紧事与二位协商。” 容棱头也没抬,替柳蔚回了一句:“你家小姐是谁?” 珠书道:“就是方才与二位擦肩而过的那位。”“张翠翠?”柳蔚问了一声,眼底,又掠过笑意:“还是,柳玥?” 第1440章 蔚儿蔚儿的叫的比谁都亲热 珠书眼神一凛,心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 “柳玥?”她脱口而出:“不是柳蔚?” 柳蔚一顿,视线瞬间变得逼人起来:“什么?” 容棱也看了过来,脸色比柳蔚更难看。珠书意识到事件的另一种可能性,心中怒火中烧,那狐狸精自然不叫张翠翠,她被相爷带回京城后,对内宣称姓柳,单名一个蔚字,后顶替张翠翠,她这本名自然没人再会称呼,只是没人想过,她的本名 ,根本就是假的。 她猜得不错,那狐狸精假意伪造伤势,的确是想同她的熟人接头,但她估计自己也没料到,她的熟人会这般坦诚,直接道出她的真名,不是柳蔚,是柳玥,这小贱人! 珠书一阵火大,握紧了拳,转身就要上楼。 刚走一步,肩膀却被人按住,回头一看,正是狐狸精的两个同伙。 挥开对方的手,她退后半步。 柳蔚看着珠书,视线又扫了一下楼上,冷冷的问:“她告诉你们,她叫柳蔚?” 珠书讽刺一笑,心中认定这些人是一伙的,便撂了句狠话:“主子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你们,等死吧!” 柳蔚笑出声:“果然是她的作风,凡事都留有一手,只是,为何偏偏要用这个名字?” 纪南峥听了一会儿也听懂了,压低声音问他外孙女:“你堂妹,究竟想做什么?” 柳玥的身份,老人家之前已知晓。 容棱却猛地插上一句:“您慎言。” 纪南峥一愣。 容棱表情异常冷锐的道:“她是张翠翠,与柳蔚无关。” 这是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柳蔚抓住他的手指,捏了一下,其实她也生气,自己的名字被别人盗用,对方还顶着你的身份,不知做了多少肮脏龌龊的事,是个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不可能高兴。 柳蔚与柳玥关系不好,但也从未有过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想法,可现在,柳玥自己作死了,她捅了篓子,并且扎到了容棱的命门。 容棱面上虽如常,但眼神也好,气势也罢,都已冰冷得不像话,柳蔚安抚不住他,只能一直抓着他,避免他冲动行事。偏偏珠书还不知好歹,仰着下巴道:“对,她说她叫柳蔚,难为我家老爷还蔚儿、蔚儿的叫的比谁都亲热,搞了半天连名字都是假的,你们既与她是一伙的,我便不怕直言,她死定了,欺瞒夫人,罪当致死 。” 容棱紧紧的握着拳头,周身散发着几欲毁灭天地的阴鸷之气,纪南峥颇为吃惊的看着他,一时竟无法将平日忍气吞声、老实巴交的小辈,与眼前这个气势阴沉、雷霆万钧大男人联系在一起。 “容棱,冷静。”柳蔚小手攥住容棱的修长手指,想在他变得疯狂之前,阻止下来,从刚才,那小丫鬟说到什么“老爷”,什么“亲热的称呼”时,她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容棱眯着眸子抬步,一言不发,直接上了二楼。 柳蔚着急的追上去,珠书却以为两人是要与柳玥接头,直接挡在柳蔚面前,冷冷的道:“来不及了。” 柳蔚推开她,寒声道:“的确来不及了,都要出人命了!” 话音刚落,二楼便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 珠书听出那是柳玥的声音,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柳蔚狠狠的握着拳,咬紧牙关,疾步上楼,匆忙的赶到柳玥的房门外,她看着房内的一幕,吓得人都快疯了。屋内的桌椅被掀翻,容棱正掐着柳玥的脖子,将她抵在墙壁之上,柳玥双腿无法着地,整个人犹如上吊一般悬浮半空,她满脸通红,双眼充血,手指无意识的抠挖容棱的手臂,对方却置若罔闻,只一点一 点的收紧指尖,将她的喉咙卡得更紧…… 楼下有人听到动静,已陆续上来。 珠书追在柳蔚后面,看到房中情况,也吓了一跳,她踉跄的后退,指着屋内,呆呆的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柳蔚急忙跑进去,深吸口气,握住容棱的手背,掌心包裹住他的拳头,尽量轻柔的道:“你冷静点,先放开她,杀了她解决不了问题。” 容棱根本不听,不止不听,还猛地一使劲,只听“咔嚓”一声,柳玥险些就此遏断呼吸。 柳蔚心惊胆战,拍着容棱手背:“快放手,容棱,听到没有,你要捏碎她气管了!” 容棱更加用力,柳玥眼神猛地一突,人如濒死的金鱼一般,张大了嘴,眼皮渐渐往后翻,眼白露了出来。 翻白眼了,真的要出人命了。 柳蔚没办法,一咬牙,只能对容棱动手,她蓄了内力,生生一掌,将容棱往后一推,迫使他不得不松手。 被迫松手后,容棱尖锐的眸子又看向柳蔚,柳蔚忙冲过去抱住他,磨着牙道:“你倒是听我一句,大庭广众,你杀了她?” 那头柳玥好不容易获救,她疲软的滑坐在地上,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脖子,涕泪横流,不住咳嗽,整个人犹如一块破布娃娃,除了呼吸,做不出任何多余举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柳蔚拦住容棱,同时回头看着柳玥,冷凛的道:“拦得了他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柳玥,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柳玥红着眼睛看着她,又看着她身后的容棱,命悬一线的恐惧使她到现在还在持续战栗,她惶恐的啜泣起来,眼泪落出眼眶,艰难的对着柳蔚呼唤:“姐姐……大姐姐……” 柳蔚抬手,阻止她后面的话:“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以前没关系,以后更没关系,你到底叫什么,现在已不是秘密,我想,有的是人要对付你,就不劳我们费心了。”柳玥慌乱的看着她,又看向门外目睹一切的珠书,她手脚并用的往前爬,爬到柳蔚脚下,揪住她的裤腿:“大姐姐,大姐姐你救救我,他们会杀了我,他们是魔鬼,他们是妖怪,你不能让我死,你不能眼睁 睁看着我死,我们都姓柳,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柳蔚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俯视着她:“你用我的名字与人苟合,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说什么一家人?柳玥,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恶心吗?!” 第1441章 容棱负气的咬住她的唇瓣 这话就像一记重锤,敲击在柳玥头顶。 柳玥怔忡了好久,才木然的望着柳蔚,忽而冷笑:“你不过也是靠着男人罢了,又比我高贵在哪里?” 柳蔚看着她,气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柳玥猛地一吼,涨红了脸,双眼鼓涨地瞪起。 在柳蔚眼里,柳玥整个人犹如一只即将被吹爆的气球般,说道:“不过是用了你的名字,出门在外,背井离乡,难道还敢用真名吗?你激动什么?我又恶心了你什么?” 柳蔚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疯子:“你是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柳玥踉跄的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她倔强的挺直背脊,道:“我错在,没托生到吕氏的肚子里,我错在,生为庶女,却祈求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我错在不自量力,不识好歹,明知斗不过你,却偏想从你手上抢走点什么,可你是谁,柳家的大小姐!你多聪明,你多能干,所有男人都围着你转,一会儿容溯,一会儿容棱,什么逃婚,什么毁容,做足了把戏,把整个柳家玩得团团转!现在呢,你是不是如 愿了?是不是高兴了?所以才得意地站在我眼前,把我当蝼蚁一样侮辱?” “我侮辱你?”柳蔚自诩口若悬河,此时竟也无话可说,所谓倒打一耙,反咬一口,不外如是了吧。“你知道我活得多辛苦吗?你知道看到你出现我多高兴吗?柳蔚,你就不肯帮我一次吗?”她说着,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门外那人叫珠书,你揭我底细,曝我姓名,若今日 你不带我走,她必上秉主事,明日就能要了我的命,你,要看着我死吗?” 柳蔚冷笑:“方才若非我出手,你已经死了。” 柳玥咬紧牙关:“所以你已经救了我一次,何妨再救一次,你替我杀了她,你可以的,容都尉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杀一个小丫鬟罢了,对你们来说不是轻而易举吗?” 柳蔚觉得她真的疯了。 容棱更是什么话都不想说,若不是柳蔚强硬的箍住他的双手,他现在只想把这脑子有病的女人脖子拧下来。 “只要你肯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柳蔚拉着容棱,直接扭头,往房间外走去。 柳玥气急的叫住她:“柳蔚,你与皇后娘娘之间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柳蔚莫名其妙的回过头去:“什么?” “你,对皇后娘娘图谋不轨。” 柳蔚嗤笑一声:“所以?” 柳玥曾在皇后麾下,皇后或许与她提过自己,但柳蔚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她与皇后不合,那又如何? 柳玥不说话了,只突然,沉默的盯着她笑起来。 柳蔚皱眉,容棱已不耐烦了,带着柳蔚,头也不回的走下楼。 待他们离开后,门外的珠书匆忙跑进来,一脸严肃的问:“皇后?你刚才提到了皇后?” 柳玥低下头,样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怯懦。 珠书握住她的肩膀,凶恶的摇晃一下:“是不是皇后?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柳玥被她晃得只觉得头重脚轻,刚才险些被掐断气的回忆又充斥脑海,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强行咽下几欲反胃的呕意,倏地道:“珠书姑娘,你要听我解释……” 珠书皱眉看着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你要解释什么?” “刚才那人,白衣那人,她是个女子,是我的姐姐,她就叫柳蔚。” 珠书冷笑起来:“你不是说你叫柳蔚吗?” “其中别有内情,珠书姑娘,你方才可听我与她说了,她对当朝皇后娘娘,图谋不轨……” 柳玥并不知相夫人与皇后之间的情谊,但这并不妨碍她借题发挥,京中流言,当朝皇后身患怪病,药石无灵,虽只是一些小道消息,但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么个说法,便不怪有人会产生联想。 相国府贵为一品勋贵,涉及到如此重大的深宫秘事,她不好奇,珠书也不会不好奇的。 皇后到底是不是身染重病她不确定,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她借来用用又何妨? 珠书身为相府丫鬟,心思格局,自然都端得较高,普通的污蔑她听不进去,但若涉及一国之母,这样重大的事,就算不信,怕也得有三分警惕。 相夫人有多厉害无需她再说,若让相夫人知道,皇后的病,与柳蔚有关呢? 无论站在什么角度,那相夫人是上报也好,亲自出面邀功也要,均不可能放过柳蔚,届时,柳蔚自然死定了,而她,自然无事一身轻。 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柳玥深吸口气,可怜兮兮的说起了她的故事。 故事内容几乎都是编造,但她说故事的能力向来不错,而看珠书越发严肃谨慎的表情,柳玥知道,自己这条命,并不会因为冒名顶替而消失,这招祸水东引,看起来非常有效。 …… 傍晚时分,姗姗来迟的京中衙门五位正役卫,进入了清风镇镇口的祠堂。 因时辰已晚,五人今晚必定借住一宿,张镇长安排了客栈给他们,同时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打算连夜审理汤琴儿一案。汤琴儿是在闹市遇害,凶手也当场缉捕,此案几乎没有悬疑,而在有正役卫督正的同时,他们并不需要劳师动众的将汤琴儿的尸体运到京城,再经正衙审理,只需由外出的正役卫审理妥当,带回定犯便可 。 张镇长与多位乡绅作为陪审,证人分别是案发当日与汤琴儿同行的女眷们,与周边正好看到凶案经过的商贩。 审理非常明快,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接近尾声,厉婆被铐上了手镣,于明日一早,被正役卫带往京城定罪。 事情结束后,张镇长做东,安排了一局大宴,宴请诸位役卫,而宴席过程中,有人离了席。 柳蔚斜倚在祠堂后门内的高大花盆后面,容棱在她旁边,一脸的冰冷,神色极为冷峻。 柳蔚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最后看不下去了,拉着他的衣袖问:“你到底还要气到什么时候?” 容棱没做声,只眉头紧紧拧着。 柳蔚凑过去,踮着脚尖吻住他的唇。 容棱负气的咬住她的唇瓣,狠狠的咬着。柳蔚“嘶”了一声,小声骂道:“狗吗?” 第1442章 容棱你给我差不多得了 容棱伸手一掀,把柳蔚压在墙壁上,按在墙上啃噬了好一会儿!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柳蔚忙推开身前獣性大发的男人,一边紧扯自己的衣领:“容棱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又不是老子的错,还记不记得今晚的正事了,他妈的,来人了!” 容棱:“……”她骂脏话,都格外好听。 …… 无月的夜空,格外寂静。 祠堂后面的侧门下,一道漆黑的身影一闪而过。 柳蔚站在墙根,小声的问身畔的容棱:“是他吗?” 容棱仔细确定了一番,方才轻应一声:“恩。” 京中正役卫来了五人,五人无论身形样貌,容颜特征都大不相同,傍晚时容棱便在祠堂门口亲眼目睹,现在虽说看不清正脸,但光从身影,他依旧能判断出,来的这人,就是那五人中的一个。 “跟进去看看。”柳蔚走在前面,顺着围墙潜到大厅北面的窗户下。 掀开窗户的一角,屋内浅黄色的光线倾泻而出。 接着,便是轻微的响动声。 柳蔚探头一看,便瞧见屋内一道黛青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朝向汤琴儿的棺材,俯身翻找着什么,屋内的光源便是他手上端着的一盏烛台,烛火摇曳,足够人能视物。 短暂的搜找后,那人似乎发现了目标,他先环顾左右,确定周围没有人,便从棺木中拿出什么,塞到怀里,然后吹熄蜡烛,将烛台放到一边,如来时一般动作迅猛的离开大堂。 柳蔚与容棱对视一眼,容棱便顺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柳蔚则翻窗而入,走到汤琴儿的棺木前,将汤琴儿翻过去,手往她的后背里一探。 白日放进去的黄纸果然不见了! 柳蔚又去确定汤琴儿的双腿,双腿完好,如之前包扎的一模一样,看来那人今晚的目的不是朝这双腿下手,只是为了收信。 将汤琴儿的尸身收拾好,柳蔚悄然离开祠堂,顺着沿途容棱留下的标记,一路追到了镇尾的一家酒楼。 容棱在酒楼一楼要了张桌子,点了两样小菜,正在等她。 柳蔚过去,坐到他旁边,问:“人呢?” 容棱抬了抬棱角精致的下颌,示意她看二楼。 二楼最靠内的一张大圆桌上,张镇长与四位乡绅,正陪同五位身穿青色劲装的男子饮宴,五人穿着的衣衫都是京衙正役卫的官服,材质颜色均一模一样,正是柳蔚方才在祠堂看到的那种。 柳蔚在那五人中打量一圈儿,问向容棱:“中间那个?” 容棱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淡淡的道:“史见,京衙二队役长,受命全权都办汤琴儿一案。” 柳蔚咂一下嘴:“动作挺快的,姓名身份这就到手了?” 容棱扫了她一眼,这种基本操作,他没什么好说的。 楼上的小宴已经接近尾声,柳蔚与容棱便在楼下吃起了宵夜,他们吃完时,楼上也吃完了。 张镇长亲自送几位京里来的领导回客栈休息,柳蔚与容棱亦跟在后头。 此时夜已深沉,转眼便是丑时了,二人站在客栈后巷的大树底下,他们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三楼客房的后窗,五间客房,除了最左边的那间,其他四间都熄火了。 柳蔚歪在容棱挺拔厚实的身上,盯着那唯一亮着烛火的房间,小声嘀咕:“若是今夜不动手,我们岂非要等到天亮?这种粗重活下次还是别自己干了,我看魏俦就挺闲的。” 容棱侧身为她捻了捻微风吹拂到她眼睫上的几根发丝,轻声问:“困了?” 柳蔚回身踮脚把脸塞进他颈窝里,嘟哝着:“还行。” …… 两人于是又等了半个时辰,直到最后那间房也熄火了。 柳蔚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白等了,回去。” 容棱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皱眉道:“我去看看。” 说着,身形一跃,直接踩着墙壁,上了三楼窗外。 柳蔚在下面等着他,只见容棱在第五间房外看了一遍后,又去了另外四间房,等他再下来时,神色很差:“五间房内,都无人。” 柳蔚一顿,沉静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我们想岔了,只以为五人中有一人是与那封密信有关,如今看来,这五人分明就是一伙的。”他们这位置是客栈后巷,可客栈的通道原本就不止一个,后窗可以跳,正门更可以走,如此看来,那五人分明是刚回客栈没多久,便又从正门离开了,走的时候,应当就是另外四间房烛火熄灭的时候,至 于最后一间为何亮着,应是走时忘记了,而方才突然熄灭,则是因为蜡烛燃尽了吧。 柳蔚觉得自己太蠢了! 为何只会干等,竟没想过上去查探一番? “赶紧回祠堂看看。”柳蔚说着,便迅速往镇口赶。 赶到祠堂时,意外的是,大堂一片平静,柳蔚再去看汤琴儿的尸体,发现尸体还是她之前离开时那样,没有一点区别。 难道那五人不是来了祠堂?那他们去哪儿了? 此时夜已过半,今晚上了大当,柳蔚心力交瘁,容棱心疼她疲倦,只得牵着她的手道:“今夜算了,回客栈。” 人都跟丢了,不算了也不行啊。 柳蔚没精神的“恩”了声,与容棱从后门离开,打算从荷塘那条小径走,穿过荷塘,能直接绕到正街上。 可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那条白日他们行走了两次的荷塘小径,在深夜里,居然并不平静。 柳蔚错愕的看着荷塘中人头涌动的五道身影,间或的,还能听到他们小声的吵声。 “这种挖尸刨坑的活,凭什么就非要我们干,一队那些狗畜生怎么不干。” “行了,废什么话,他们也赖不了,鲛人珠成了,有的是他们吃力不讨好的地方,算起来,咱们还算省劲儿的,赶紧把东西挖出来,明日趁早回京,这鬼地方老子再也不想来了。” “那老三呢?最后不是还差一具尸体吗?” “老三已经定好了,就是那个汤琴儿,明日我们将案定了,最快后日人便能下葬,到时,老三自然会带人掘坟断腿,这种事,老三可比咱们熟练,这五年来,清风镇的尸体不都是他经手?” 几人商商量量,你言我语,柳蔚听着,只觉得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以为今晚要没收获了,没成想就撞个正着。 容棱与柳蔚躲进了树丛的阴影处,二人屏息倾听,听到荷塘中的五人还在抱怨。 “这糟心的狗屁事可算是完了,不过那什么鲛人珠真的有用吗?有了它,娘娘真的能生出皇子?”“应当是吧。”另一人随口回道:“反正国师说行,那便一定能行,国师那可是有大神通的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既都说有七成把握,那便保准十拿九稳了。” 第1443章 冒出来一个真叫柳蔚的。 “国师?” 清晨的大富客栈一楼,纪南峥被两个小辈围着,迷迷瞪瞪的一边搅着自己跟前的粥,一边反问:“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您就说吧。”柳蔚给老人家夹了一筷子菜,催促道:“您官至太傅一职,对仙燕国的朝堂体制必定一清二楚,您就告诉我们,这仙燕国的国师,到底是做什么的?”“国师还能做什么的,主持祭礼,督办钦会,观测四季星雨什么的,哦,对,观测四季星雨,京里大户人家谁家要出远门,临走前必会派人去国象监里问一问,国象监能算出未来三天全国各地的天气环境, 特别厉害!” “就只是如此吗?”柳蔚想到昨晚那五个正役卫的交谈,这所谓国师应就是“鲛人珠”事件的主脑,这人对女子的尸首如此感兴趣,怎么想,都透着邪异,可不像是什么老实本分的正道人士。 “这还不够吗?”纪南峥特地强调:“能推算未来三天是否下雨,是否放晴,这还不够有本事?” 柳蔚失笑:“外祖父,这个很多人都能算,我都能算呢。” 纪南峥愣了一下,而后明了:“是,这小子的师父也会算,他教你的?”柳蔚无语道:“这个哪里需要人教,气候渐变本就有迹可循,天地万物,相辅相成,气候预测,不过是人类根据过去的天气规律,推算出的未来一段时期内的气候可发展趋势,这种本领稍微算术好些的人都 能做到,不止人,鸟儿、虫蚁,甚至一些依赖气候生活的兽类也都能凭借本能推算,这个并没什么神奇的。” 纪南峥听呆了,停顿了好一会儿,尤其认真的问:“算术好的都能算?不可能吧,这种泄露天机之事,应当只有道士巫师什么的会啊……” 柳蔚无奈极了:“外祖父您一生习文,对理科还真是半点不懂,咱们先别说这个,您就说说,现在朝内的那位国师,您认识吗?” 纪南峥想了一会儿,摇头:“我认得他师父,却不认的他。” 柳蔚往前坐了点:“那您总见过他吧?他是什么样的人?”纪南峥摆摆手:“太久了,哪里还记得,上次见他,还是他师父的圆寂大典上,说来也怪,他是他师父从寺门外捡回来的,长大后却并未皈依佛门,而是去了道家,一番周折后,还进了宫,当真是各人有各 人的际遇啊。” 柳蔚皱了皱眉:“他是道士?” “俗家弟子。”纪南峥说着,又闹不懂了:“你怎的就非要问他,你认识他?” 柳蔚与容棱对视一眼,容棱对她点点头,柳蔚便吐了口气,将那鲛人珠一事说了。 纪南峥听完愣住:“你是说,这清风镇发生之事,都与国师有关?鲛人珠?我怎的从未听说过什么鲛人传说。” 柳蔚说:“一听便是假的,但却不知那位国师在打什么主意,他看似并未伤人性命,只是对亡者的尸体不敬,但入殓后再刨尸,这种做法,实在太过邪门。” 纪南峥沉默片刻,看着外孙女:“所以,你想管这桩事?” 柳蔚一滞,犹豫的望着外祖父:“您不愿我管?” 纪南峥倏而一笑:“怎么会,你想管便管,别说是扯上国师,便是扯到皇帝头上,外祖父也给你担着,就是,你查出来了什么,还是告诉外祖父一声,外祖父也想知道那鲛人珠到底是不是真的。”八卦的老爷子不好意思的憨笑一声,又正经起来:“你方才说,那些人还提到了什么娘娘?什么小皇子?太子都到成亲的年纪了,生下再优秀的小皇子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能竞夺储位?我看此事应当就与宫 中那几位不受宠幸的妃嫔有关,你若真要查,倒是可以朝这个方向打听打听。”有了纪南峥这些内部消息,柳蔚对此事的概念也渐渐完整起来,那位国师是个关键人物,至于鲛人珠到底是如何制成的,她想,那五个正役卫那儿,应当就有答案,再想想,国象监与京衙门竟暗中有所勾 结,这应当也算是一桩朝堂秘辛了吧。 …… 珠书捏着自己连夜书好的密信,到了与暗卫往来接头的地方,将信交付,格外叮嘱:“信中所言非常重要,你务必要亲手交到夫人手中,你现在便出发,快马加鞭,路上不得有半分延误。” 暗卫点头应是,想了想,又提醒道:“您与张翠翠被赶出张府之事,昨夜已被传回京城,夫人现下应当已经知晓了。” 珠书心里一咯噔,眉头皱的很紧:“这么快便传回去了吗?” 暗卫低了低头:“您该清楚,我等只受夫人之命。”珠书颓然的点点头,叹了口气:“是我办事不利,夫人若有责怪,也是我该受的,只是,眼见事态即将有所进展,未成想又是竹篮打水,那汤琴儿之死没有半分不妥,尸身上也毫无线索,看来,我这一年来 的努力,是都白费了,还好,我昨日得到一个新消息,现已写进密信,只望这封信能让我戴罪立功,得夫人宽恕。” 暗卫不再说什么,带着信,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回京的快马。 傍晚时分,这封从京郊送回的信,顺利送达到相国府,相国夫人云氏的手中。 云氏本不姓云,她自小便是孤女,进云家为婢,后跟随云家姑小姐长大,云家姑小姐入宫为后,她有幸得小姐照拂,被赐婚入相府为妾。 堂堂相国,便是纳妾也不该纳一个卑微的小丫鬟,为让她过门得体面一些,云家特意上表太后,恩赐为她加冠主姓,赐她姓“云”,算做云家的表小姐。 自此,云氏对云家更为忠心耿耿,因为她清楚,尽管不自量力,但云家,从今往后就是她的娘家,她并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介浮萍,她是有根有主,有灵有位的云家人。 信落到手上时,云氏正在见客,见的是亲信从北方找来的一位仙士,据说是青南山的得道高人,能点石成金,撒豆成兵,是位有大神通的能人,云氏请他来是为了皇后的旧病。信到后,云氏借言到侧间把信看了,看完后她眯紧了眼,指尖一握,将信纸捏成一团:“那贱人果真不尽不实,竟连名字都是假的,倒是让本夫人小瞧了!你回去告诉珠书,那贱人编谎本事既这般高,那又如何证明,她现在不是撒谎?冒出来一个真叫柳蔚的,还是她姐姐?莫不又是什么借题发挥的诡计吧,提醒珠书,莫信她,若管不住了,便自请回来复命,那贱人若三言两语便能将她框去,也别提是本夫人身边出来的了,平白丢人。” 第1444章 这么多人都治不了 打发走了暗卫,云氏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一旁的婢女玉书忙上前搀住她,犹豫再三,还是问:“那位仙士,夫人可要送进宫去?” 云氏撑着椅子坐下,沉沉的叹了口气:“瞧着倒是仙风道骨,就是不知是否有真本事,云家那边你去问过吗?云席何时抵京?” 玉书摇头:“今个儿一早也去问了,还是没消息,事前说的是前两日就该到,可这都晚了快三日了,还没见着人,不知是不是路上有什么耽搁。” “再耽搁也该到了,不是说已经过了京郊吗?” 玉书也不知,便道:“那天黑前奴婢再去云府问问。”云氏“恩”了声,想了想,又道:“大老爷那边你也去请个安,问问他是否得空,若是得空,请他这两日再进宫一趟,这阵子回天,夜里凉的很,娘娘的身子本就不佳,之前那药方也用了快一个月了,看能否 让大老爷换个方子吃,这一种药啊,是真不能吃到老,就怕吃着吃着便没效了。” 玉书听着便笑了:“夫人心疼娘娘,可大老爷那是娘娘的大哥呢,哪能不比夫人仔细,我今早去的时候便听说了,大夫人、二夫人今日下午都进宫,估摸着这会儿该回来了。” 云氏闻言松了口气,又想到厅里还有一位高人,唯有打起精神,继续出去周旋。 可这刚要走,却听外面有下仆进来禀报:“夫人,夫人,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晚膳后呕吐时呕出了血,人现在已经晕了,云家那边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往宫里赶了。” “什么?”云氏也顾不得什么高人不高人,衣裳都来不及换,急急忙忙的便带着玉书出了门。 皇宫。 青凰殿。 殿堂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太医院院首带着几位老太医,焦头烂额的进进出出,国师与国象监的诸位护道公也都赶来了,十好几人站在外殿,头凑着头,慌忙的出着什么主意。 云氏赶到后,便有宫女带她从侧门入寝殿,云氏与皇后娘娘关系极好,她往来宫内外的时候也最多,因此这青凰殿从来不避忌她。云氏进去后,先看到的就是卧榻前,握着皇后娘娘的手,正陪伴着她的皇上,她先请了安,年近不惑的九五之尊随意摆了摆手,并未分神看她。云氏起身后,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僭越到床前去查看娘娘病情 ,只走到了床尾的另一边,云家大夫人身边去了。 她先颔了颔首,同云家大夫人请了安。 殿内所有人都在忙,云家大夫人秦氏看她来了,压低声音道:“你去帮帮阿梳。” 阿梳是云家二夫人应氏的闺名,云氏听着应了声,走到云二夫人身边,同样与她请了安。 应氏托了托她的手,轻声道:“你也是贵为相国夫人的人了,与我说话,自在便是,无须这般多礼。” 在相府作威作福,凶名在外的相夫人云氏,在应氏面前却是规矩得很,听了应氏的责说,她也只是低着头,好脾气的道:“既是自在就罢,这样我便是最自在的,二夫人便莫要劝我了。” 应氏知她格外遵循主仆有别,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了,毕竟她与这位相国夫人来往其实并不多,倒是皇后娘娘,也就是她的小姑子,与相国夫人因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是多年未变的好姐妹。云氏的到来并未多青凰殿发生的事有任何帮助,皇后娘娘今日本还精神奕奕,下午时还接见了特地进宫来给她诊病的云家大夫人与二夫人,谁知意外就出现在晚膳上,晚膳的菜肴都是太医院提前订好的餐单,但今日不知怎的,喝完参汤,皇后娘娘突然不好起来,抚着胸,先是呕不出来,后来还不容易呕出来了,却呕出了血,宫女太监们见状吓了一跳,留在宫中一同用晚膳的云家大夫人、二夫人当机立断 的给皇后娘娘就诊起来,可病源还未查出,人却先晕了过去,直到现在,也没醒过来。太医院的人已经急疯了,国象监的也没好到哪儿去,没办法之下,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云家大老爷、二老爷的到来,云家固有神医之名,因不愿一身医术只服务王孙贵胄,云家这任家主并未入驻太医院, 但他圣名在外,医术了得,皇后娘娘又是他的亲妹子,所以由他来诊治,所有人都是放心的。 云氏接到消息的时间,与云府两位老爷相近,但相国府离皇城近,因此云氏赶到,云家两位老爷还并没有到。 众人又等了近一刻钟,外头才传来太监的传报声,随即,便将两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先后进入寝殿,同皇上礼貌性的颔了颔首,也不等人家叫平身,就自动走到床榻前,为皇后娘娘诊脉起来。 秦氏此时也走到自家相公身边,将皇后娘娘从发病到晕倒的全过程叙述一遍,她说得仔细且专业,云家大老爷很容易便听懂了。 “是旧疾复发,没什么大碍,但骨子却有些伤。”云家二老爷诊脉之后得出结论,同时看向他的夫人应氏,吩咐:“你去外面拿点葮心草来。” 应氏应声而去,秦氏与云家大老爷细声商量着什么,被撵到一边,连个正眼都没给的皇上沉郁了好半晌,才插嘴问:“国舅,皇后何时能醒?” 云家大老爷没吭声,还在与他夫人说话,云家二老爷间或的也加入话题,三人围绕着皇后娘娘的身体,商量得热火朝天。 过了一会儿,应氏拿了葮心草回来,正好听到皇上还在后头追问:“皇后看着似很是辛苦,国舅究竟有否救治之法?” 应氏将葮心草递给二老爷,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提醒道:“请您小声些,莫要打扰大夫过诊。” 皇上:“……” 云氏在旁也帮不上忙,只能盯着皇后娘娘昏睡的模样干着急,应氏拿过葮心草,又去旁边调药粉,云氏见状跟过去,小声的问:“二夫人,云席那孩子究竟何时能回京,这是不是都晚了快三天了?” 应氏愣了一下,又了然,道:“是晚了,怎么,你还真等着他能给你带个神医回来?” 云氏面露苦涩,干声道:“他信里不是说,他这次在路上见到一位医术惊人的青年才俊,说要将他带回京,给娘娘看诊?难不成不是?”应氏叹了口气:“是倒是,可娘娘这病,云家这么多人都治不了,哪里外面随便遇个人就能给治了,倒是你,我听说你又找了什么仙士、道人?哎,那些都是江湖骗子,既然是病,便该让大夫治,找什么神 神鬼鬼的有何用?” 云氏闻言脸颊一红,也不敢反驳,却还是小声嘀咕:“说不定云席真能找到一位神医,那孩子实诚,从不说虚话,但凡有一点机会,咱们都不能放弃。”应氏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也就点点头,将手里调好的药粉,端到床前去。 第1445章 柳蔚躺树杈上都不知道说啥了 皇宫里正因为皇后突如其来的旧疾复发而折腾着,临近京城的官道上,羁押着厉婆进京服刑的五名正役卫也正面临着一场迷局。 从清风镇回京,路程并不远,上午出发,按理说傍晚前就应该到了。 但来时还走得顺畅的大路,今日却走出了毛病。 史见满头大汗的捏着马儿的缰绳,看着前后左右极其熟悉的场景,面色苍白的问他另外四个同伴:“是不是,又走错了?”另外四人咽了咽唾沫,个子最矮的那个咬牙道:“真是见鬼了,这条路咱们来往走过无数次,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走不出去过,我就说一开始该从左边走,大树拦了路又如何,翻过去便是了,哪里需要改道, 现在好了,天都快黑了,走来走去,又走回来了!” 史见作为四人的头领,不敢在此时慌神,只得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安抚道:“若是实在不行,回清风镇便是,趁着天还未黑透,能看见路。” “老大,不对吧。”另一个高个儿的突然道:“咱们走了几个时辰,是不是都没瞧见别的人?” 他这一说,史见也愣住了,惶惶的问:“你……什么意思?” “京郊官道啊!”高个儿有些激动:“进出京城的主道,怎么可能一天下来一个人也没有?” 史见登时绷紧面孔,及时呵斥:“莫要危言耸听,就是迷路罢了,哪有什么神神鬼鬼。” “但是这……”高个儿还想说点什么,被史见再次打断。 “咱们原路返回,今夜再在清风镇多住一晚,明日一早,让镇长送咱们回京。” 这会儿天色实在是不早了,史见话说出后,同伴们也没意见,一番掉头改道后,几人沿着大道又走了快半个时辰,然后,再次停下脚步。 “是不是……”高个儿浑身发抖,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又绕回来了?” 史见哪怕再告诉自己必须镇定,此时也心慌意乱起来。 今日清早,他们带着疲倦了一夜的身子,羁押汤琴儿一案的犯妇回京问刑,可回程途中,他们却遇到断树拦路。 因为天色太早,附近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那粗壮大树断成两截把官道整个拦了,他们无奈之下,便决定改了道。 可改道之后,分明是顺着路牌一路向前的,但不知为何,越走却越偏,等到回过神来时,天都黑了,而他们则像入了鬼打墙的魔障似的,前出不了,后回不了,卡在这道路中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矮个儿直接崩溃了:“昨晚忙了一夜,今日又走了一天,我不行了,我不走了,既是有妖鬼在戏弄老子,那就索性把老子吃了得了,老子还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呢,正好他妈的见识见识!” 史见呵斥道:“什么妖鬼,就是走错路罢了,方才过岔道的时候走的东边,咱们走回去,换西边,总能走出去。” 高个儿道:“万一还是走不出去,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呸,咱们是替国师做事的人,国师百神庇佑,妖邪不侵,有他保佑,咱们哪里会死,长命百岁、延年益寿还差不多!” “但是……” “别说了,赶紧走,难道还真想在这鬼地方过夜?” 五人再次返路,到了一条路的分叉口,选了西边一条,一走,又是一刻钟。 柳蔚躺在树杈顶上,看着下面走来走去,在同一个地方过了好几遍的五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问另一根树杈上的容棱:“还没走过去吗?” 容棱正仰面看着头顶的弯月,眸色淡淡的,随口应着:“恩。” 柳蔚都困了:“也太笨了吧,就这么几条路,能走到现在?天都黑了。” 容棱侧眸瞟她一眼:“不是你动的手脚?” 柳蔚振振有词:“我就改了几个路牌,我哪知道这些人只看路牌,不看路……” 正说着,远处又传来细弱的马蹄声。 柳蔚都崩溃了:“又绕回来了?” 容棱往下看了眼,果然,看到五名正役卫带着魂飞魄散的表情,绝望的又走到了他们脚下。 容棱默默的感觉,今晚又会熬通宵。 柳蔚不行了,她翻身坐起来,立树杈尖儿上,跟容棱道:“我下去带他们走,我就不信还能走错!” 容棱及时拉住她,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柳蔚回:“延缓他们回京的时间,让他们进一步接触在清风镇潜藏的掘坟之人,从而钓出遗失尸身部位的下落,再进一步追踪关于鲛人珠的缘由。” 容棱点头,慵懒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指指下面:“现在就在延缓。”柳蔚无语了,说是延缓,也没想到要这么延缓,她与容棱今日一早提前上路,赶在正役卫回京前,改变道路指标,诱使他们走向了通往明月镇的小路,原是打算在明月镇与清风镇之间戏弄戏弄他们,然后 让他们迫于无奈,只得回清风镇再住一晚。 而既然是迷路而归的,他们心中必会存疑,顺势推测,他们将会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去见昨夜提到的那个掘坟熟练的“老三”。 只要见到那个老三,柳蔚就可在汤琴儿尸身受辱前,便盯死这个人,顺势再挖掘出其他女子遗落尸腿的下落,并追查出这些尸首与鲛人珠之间的关系。 可她哪里能想到,这仙燕国的官差这么傻? 明月镇与清风镇两镇都有直通京城的路,因此两个镇子间反倒极少有来往,但是来往再少,两个镇子也就隔了一个时辰的路,这五人哪来的本事把一个时辰的路,走出一天的?还怎么走都走不到? 柳蔚原本是跟在他们后面的,下午的时候,发现他们老是走不对,就索性在中间的树杈上等。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瞌睡都睡醒两回了,这五位爷又走回来了。 鬼打墙?别糟践人家鬼打墙了,一条直路你都走不对,真遇上鬼打墙,一刻钟你命就得搭进去。 柳蔚实在等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食指弯曲,放在唇边,对着天空,发出一道细尖的哨声。 这哨声来的突然,树下的五人被吓了一跳,几人团团围住,互相取暖,胆颤心惊的问:“什么声音?是鬼叫?它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杀我们?” “是替死鬼吗?我听说山上的树,每棵底下都住着一只冤魂,我们是不是打扰它们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国师的人,我是国师的人……” 柳蔚躺树杈上都不知道说啥了,容棱则不太赞同的皱着眉轻说她一句:“够可怜了,别欺负他们了。” 柳蔚:“……” 柳蔚那声口哨,叫来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以浪迹天涯为乐的珍珠,珍珠是真的越来越野了,这要不是柳蔚今个儿白天看到珍珠从她头顶上飞过去过,还不知道它这几天都呆在这片林子里。 听到柳蔚的呼唤,珍珠蹦跶着就过来了,来得匆忙,嘴里还叼着条虫,看样子是在晚餐。 它飞到柳蔚肚子上面,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望着柳蔚,乖巧的问:“桀?” 柳蔚撸了下鸟头,给它布置任务:“把下头那五人带回镇上,别让他们再流浪了。” 珍珠看了眼树底下瑟瑟发抖的五个大老爷们,很懂事的把虫子吸溜进喉咙里,一口答应这点举手之劳:“桀桀!” 当然,如果现在柳蔚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她宁愿自己下去,也不会让珍珠出这个头。 但她现在还不知道,珍珠自然更不知道。 珍珠的出现犹如天神降临,把五个可怜兮兮的大老爷们救出了水深火热。 一开始他们看到珍珠是吓住的,毕竟这鸟是真的黑,你见过背毛是黑的鸟,见过头顶是黑的鸟,见过爪子是黑的鸟,见过全身是黑的鸟,那你见过脚底板都是黑的鸟吗? 在漆黑的夜里,珍珠冷不丁的落人家跟前,要不是多年当差累积下来的勇气,五人都得吓哭了。 珍珠对五人呼呼喝喝的,站在他们面前就仰着下巴发号施令:“桀桀桀桀……” 柳蔚知道那意思是“跟着我走,排好队形,不要插队”,但下头的五人可不知道,他们莫名其妙,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史见福至心灵,眼前一亮,急忙说道:“它在指引我们走出这片妖障!” 然后,五人就很老实的跟在珍珠屁股后面,一路向着清风镇走。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前方镇口时,比较感性的高个儿眼泪都掉下来了,史见也是松了口气,他遥遥仰头,望着那只油光水滑,细瘦干劲的黑鸟的伟岸身影,打心眼里露出崇敬。 走进清风镇时,再回头看了眼来时漆黑一片的大道,史见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对矮个儿道:“去老三那儿,都是兄弟,今日的奇闻,咱们必须得与他分享分享才是。”高个儿急忙点头,用与史见相同的姿势仰望天空,看着珍珠,深深的道:“这就是,活的仙燕吧?” 第1446章 柳蔚容棱都愣了 “就是这里吗?” “恩。” “看起来环境很差。” “恩。” “有什么味道,你闻到了吗?” “恩。” “那是猪圈吗?” “恩。” “这边呢?羊圈?” “恩。” “那前面是什么?” “茅房。” “……”柳蔚一脸复杂的暗中尾随五名正役卫,抵达了清风镇西街最靠尾的一间民宅,宅子不大,但刚过巷口就能闻到里面的臭气熏天,柳蔚面对尸臭味时,尚且可以泰然处之,但面对眼前的光景,她却很难做到 面不改色。 是什么人,能把自己居住的环境,搞成这副鬼样子,猪圈羊圈仿佛从未清扫过,茅房门大敞,院子宛如一个巨大的潲水桶,别说踏进去,光是看看便让人怀疑人生。 柳蔚是肯定不愿意进去的,她捏着鼻子,看着身旁镇定自若的容棱,好奇的问:“不臭吗?” 容棱满脸铁青:“你说呢?”柳蔚干笑:“看表情真是看不出来。”然后前后打量,声音嗡嗡的问:“这就是那老三的居所?这国师是不是太抠门了,鲛人珠不是很珍贵吗,都是干大事的人了,能不能大方一点,多批点资金,让手下员工 住好点不行吗,住在这种地方,多影响工作热情啊。” 容棱实在忍不下去了,揪着她的后领,把她往外面拉。 柳蔚问:“去哪里?” 容棱咬牙切齿:“回客栈,沐浴!” 柳蔚揉揉鼻子,指着屋内:“这里呢?那五人刚刚进去。” 容棱并不回答,一言不发的拖着柳蔚回到大富客栈,一进房间,他就吩咐小二送水上来,水盛好后,他押着柳蔚,把她按进浴桶里不许出来。 柳蔚无奈之下,只好先沐浴,洗到一半时,听到开门声,容棱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在她开始打第二遍皂角时,容棱又回来了,一脸冷漠的脱衣服,也下了浴桶。 柳蔚问他:“你刚去哪儿了?” 容棱道:“找魏俦。” 柳蔚先是一顿,然后就明白了,抹了一把脸,她出一个大拇指。 在柳蔚、容棱一脸轻松的沐浴更衣时,突然被委以重任的魏俦踏进了一间犹如潲水桶般的民宅。 魏俦一边骂脏话,一边用闭息功潜到了民宅后面的寝间,趴在房顶上,仔细偷听屋内的六人谈话。这六人聊的都是些屁大点的琐事,他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同时又百般愤怒,不明白自己好端端为什么会落到此等田地,就在他憋了一肚子火,马上就要原地爆炸时,屋内六人终于提到了一个关键词 。 “鲛人珠……” 魏俦立马竖起耳朵,把接下来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 进京的决定是在第二日清晨,柳蔚提出的。 正在用早膳的纪南峥一脸狐疑:“不是说,要多呆几日?” “现在不用了。”柳蔚说着,突然看向魏俦,露出一丝笑容:“接下来的事,还是你去办?” 魏俦绷紧一张脸,用随时都要对柳蔚夫妇吐口水的表情,磨着牙齿道:“恩。” 柳蔚友好的递了个包子到他碗了:“那就多谢你了。” 魏俦抓起包子,狠狠的啃了一口,把里面的肉馅吭哧吭哧的咬成碎沫才肯咽下。 昨晚魏俦听了小半夜的墙角,其中收获果然不少。事情远比柳蔚想象的简单,柳蔚以为,鲛人珠既然牵扯了诸多灵异事件,那其无论是事件本身,还是事件背后的阴谋,应当都是无比重要,可她恰恰忽略了,正是因为事件重要,因此不重要的部分,才会 由远在清风镇的一个籍籍无名的老三全权负责,那五个正役卫,与那老三,都不过是小打手,做点刨尸掘坑的力气活,而其中关键的部位,完全不是他们可以接触到的。 再打个比方,就像木偶戏,这几人是被扯线操控动作的木偶,而真正的线头,远在京城。荷塘里被五人挖了一夜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刘喜娘的尸首,刘喜娘的尸身是被刘家好好的安葬在清风镇后山的陵园的,但很显然,尸体早在五年前就被掘出来了,只是刘家不知道,清风镇任何一个人 都不知道,只有肇事者知道。“知道为什么那么臭吗?”昨晚魏俦回来后,一边拿药水喷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气急败坏的道:“那些尸首,就藏在猪圈羊圈底下,我以前也养过鸡,相信我,畜生的臭味绝不是这种,这是尸臭加上牲畜粪便 混合的味道,他们是故意掩盖尸臭味,才以臭盖臭,直至臭上加臭!” 柳蔚很意外:“你是说,以前那些女子的尸首,都被带走了?” “不然呢?”魏俦没好气的道:“难不成还真只割腿?坟都挖了,会就砍走一双腿吗?腿是用来献祭的,尸身其他部位,是用来滋养的。” “滋养?”魏俦一脸嫌恶:“要不是我亲耳听到,我也不信这世上竟有如此邪秽之人,那鲛人珠不是刘喜娘,但刘喜娘之死的确与他们有关,五年前,他们杀了刘喜娘,原因是因为他们认为被皇后选为舞姬的人选,有足够的资格成为他们蓄养鲛人珠的器皿,器皿知道吗,就是把她杀了,再把她的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腹中只留下胞宫,然后在胞宫的旁边,用尸肉填满,最后把她肚子装大,缝上后,再埋入荷塘之内, 对,又埋进荷塘,说那是阵眼之位。” 柳蔚听都没听过这种操作,问:“然后呢?”魏俦哼笑一声:“我听那意思,他们除了刘喜娘,倒的确没杀过其他人,那些女子的确是意外死亡,只是他们会在事后将那些女子的尸首挖出来,砍断她们的双腿,绞碎腿肉,将那些肉沫,重新塞入刘喜娘的胞宫之内,至于那些女子尸身的其他部位,则是用来填充刘喜娘的腹部,你们说前日看到那五人去刨荷塘,对,就是刨刘喜娘的尸首,也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法子,泡在水底的浑坑里,那尸首竟然经久未腐,或许也正因为这尸首未毁,这些人才如此笃信他们的国师无所不能,我昨晚就看到了刘喜娘的尸身,那肚子像是怀了五六月的孩子般大,里面装的全都是人肉,看那意思,他们是提前将刘喜娘挖出来,待汤琴儿下葬后,掘出汤琴儿尸首,绞碎她的腿肉后,再塞进刘喜娘胞宫里,而那胞宫,他们会带回京城,所谓的鲛人珠成,估计就是时辰到了,那胞宫可以收成了,不过我听到的是,这胞宫并非只有 刘喜娘身子里的一个,还有七八个是在其他地方蕴养,他们会在收成之后,将所有胞宫送往京城,选出最好的那个,那个才是所谓制作鲛人珠的原材料。” 魏俦说完后,看柳蔚容棱都愣了,他倒是笑了。“没想到吧,我以为钟自羽拿人皮扎灯笼就够没事找事了,哪知道人外有外,还有更没事找事的,那国师,是个人才啊。” 第1447章 吓得当即不敢再哔哔了 人才,这也算人才? 是疯子才对。 柳蔚听得直皱眉头。 魏俦背景复杂,本性邪祟,见过的污秽事儿多了去了,一两件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听了,也只当是增长见闻,真要让他为此深恶痛绝,倒是难为他了。 柳蔚见魏俦浑不在意,冷笑一声,顺势就道:“一晚便打听了这么多,您倒是天生吃这行饭的。” 魏俦本还优哉游哉的,突然听到那句“您”,顿时后背一凉,警惕的盯着柳蔚:“你什么意思?”柳蔚道:“红颜枯骨,朱阁荒场,虽说人已死去,不该再计较那些红粉皮囊,但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前不知道便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那些女子的遗骸都落入了这般田地,你不觉得悲凉吗?说来 也是缘分,你既然有缘撞见此事,不如一不离二,二不离三,好事做到尾,送佛送到西,帮忙把那些女子的尸骨都拿回来,找个风水宝地,重新安葬,可好?” 魏俦咳了一声,捂着胸口:“拿?我去哪儿拿?都成肉沫了,还混在一起了,现在更成尸水了!” “那就一起埋。”柳蔚一脸信任:“你有办法的,我相信你。” 魏俦抬手抵抗:“别信我,我们不熟,我和那些女子也不熟,不关我事。” “不是说了缘分吗?”柳蔚道。 魏俦垮着面孔:“我又不信佛,我不听!” 柳蔚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慢慢前倾身子,道:“那你到底去不去?” 魏俦扁着嘴:“除了刘喜娘的尸首,其他的尸骨残渣,都埋在猪圈羊圈底下,很脏的,我不去!” 柳蔚拿起一只茶杯,放在手心转了转,然后便听“咔嚓”一声,茶杯应声而碎,魏俦扭头一看,却见从柳蔚掌心滑落下来的,不是茶杯的瓷渣,而是一吹便扬的粉粉。 魏俦快哭了。 “恩?”柳蔚挑起一边眉毛。 魏俦委屈得不得了:“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去,我又不认识她们……”柳蔚叹了口气,跟他讲道理:“是给你积福,好事来的。有没有听过一则小故事,说一个女子前世被人弃尸荒野,从她身边走过三个男子,第一个男子看了她一眼,不闻不问的离开,第二个男子瞧她可怜,给她盖了一件衣裳遮丑,第三个男子最为仁慈,替她挖了个坑,将她埋葬,于是第二世,那女子投胎为一富家千金,最终嫁给了前世的第三个男人,成就了一番美好姻缘,你看,我是给你制造机会,你此 生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但来世你可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开不开心?” “不开心!”魏俦大吼,还跳起来撒泼:“反正我不去,不要让我去,我不去,我不去,就是不去!” 最后魏俦还是决定去了,因为比起柳蔚的长篇大论、晓之以理,容棱一脸冷漠的直接揍他了,还狠绝的专打那些光疼又看不出伤痕的地方,手法专业。 嘴里的包子都快嚼出血了,魏俦幽怨的望着很快就接受外孙女的上京决定,已经托人去租借马车的纪南峥,小声的道:“要不等等我,一起走吧。” 纪南峥看他一眼,好奇:“你不同我们一起?” 柳蔚替他回答:“魏先生有事要多停留两日,之后他会赶来京城与我们会和。”将刘喜娘在内被私藏的尸首全部挖出来安葬,抓起那名老三,逼他供出鲛人珠计划的其他细节,再确保汤琴儿尸首不至受辱,最好能说服吴氏为汤琴儿举办火葬,一劳永逸,一干二净,将这些事都做完, 两天应该够了。 纪南峥好脾气的不甚在意的道:“就是晚两日,那两日后再见便是。” 魏俦摇头,一脸哀求的望着纪南峥。 纪南峥有点读不懂他的意思,尴尬的移开视线,悄悄问外孙女:“魏先生是不是没朋友,一点分别都舍不得,太娘气了。” 柳蔚笑笑,目光扫向容棱,容棱眯着眼盯着魏俦,把魏俦吓得当即不敢再哔哔了。 说要尽快上路,但也不是说走就走,首先还得先回明月镇接云家兄妹,待一群人乘上上京的马车时,已经下午过半了。 柳玥是在晚饭时,才听说今日一早,柳蔚一家退房离开的消息。她先是一惊,随即立马找到珠书,紧张的道:“你怎么能让他们离开?他们全都不安好心,你放虎归山,势必会后患无穷,趁现在他们还未走远,你快派人将他们捉回来,柳蔚此人极其狡猾,为人阴毒狠辣 ,不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她会让我们所有人鸡犬不宁!” 珠书今晨已经收到暗卫带回的口信了,此时再看柳玥,她的目光已不是昨日的犹豫,而是更为决绝的坚定。 她揪住柳玥的衣领,狠狠的磨着牙道:“她的事,夫人自有打算,但是你,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了,你不用白费心机。”柳玥顿了下,握住珠书的手腕,急切道:“我不知你什么意思,但我绝对所言非虚,柳蔚当真不能放,你既回禀过夫人,那夫人很快便能查到,柳蔚在仙燕国是没有身份的,她是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没有户 籍,没有文书,她是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样的人,你让她脱离我们的视线,你知道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吗?珠书,能不能在夫人面前立功,就看现在了,你不能这么糊涂!” “来历不明?”珠书冷笑一声反驳:“你不就是吗?我看着你还不够吗?” 柳玥抓着头发,有些狂躁的道:“到底谁才是敌人?我们有共同的任务,我们才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你敢骂我?”珠书火气一上来,直接一个耳光甩过去。 可这一巴掌并未落到柳玥脸上,柳玥及时握住珠书的手,将她狠狠甩开,骂道:“废物!” “你——”珠书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仰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此时的柳玥不似平日的委曲求全,她满脑子都在思考对策! 看她这样,珠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你一直在装蒜,夫人说的没错,你才是最危险的人,如此说来,你勾引张元也是故意的?” “张元?”柳玥猛地一抬头,竟然笑了起来:“对,张元,怎么把他忘了!” “你想做什么?”珠书尖锐的问道。 柳玥看向她,从鼻尖哼出一声,表情诡异,又张狂。看着她如此,珠书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448章 蔚姐姐,前面就是了 “一缕千娇数含妆,只余万絮把绿扬,这词儿说的就是咱们京城的好风光,蔚姐姐,这是你第一次上京吧,那回头我可得带你四处走走,我们京城啊,好玩的地方可多着呢。”从进入城门开始,云想便在柳蔚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一会儿说京城的名胜,一会儿说京城的风土,总之看到的,看不到的,闻到的,闻不到的,她都欣喜的介绍了个遍,恨不得把路过的烧饼摊,都给夸 成了心形的。 柳蔚听得无可奈何,直到马车进了京城正街,才听云席冷不丁的打断道:“再过两条街,便到家了。” 因为云家在京城,所以来时云席便做了主,让大家到京后,就在他们家落脚。 柳蔚知道云家兄妹是与长辈同住,本是觉得不太好,怕他们一去这么多人,有老有少,会给人家家人造成不便。 但云席却说,已经与家人通过信了,家人很欢迎他带朋友归家小住,且还说,已经为客人收拾好屋舍,并不嫌麻烦。 人家一番心意,柳蔚不好再推脱,便只得答应。 眼下已经快到云府,柳蔚摸了摸怀里,因为是拉帮结伙的去人家家做客,她肯定不能空手去,因此事前她已备好薄礼,只希望到时不会给云席云想失礼。 “蔚姐姐,前面就是了。” 马车停到了宽街左边,一扇缀了鎏金门饰的红门之前,云想率先跳下马车,却在她之前,后面马车里的云觅云楚已经麻雀似的飞出来了。 云觅又蹦又跳的跑去敲门,喊了一会儿,门内就有门房出来,见着是少爷小姐回家,门房一阵欣喜,一边派小厮进屋通传,一边手脚麻利的给小主子把整扇门都推开。 出外多月,终于归家了,云觅云楚小孩心性,已经叽叽喳喳的朝屋里叫喊起来,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位面色红润,红杉飞髻的中年妇人快步出来。 云楚见了那人,跳起来就喊:“三伯母!”然后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撞进妇人的怀里。 妇人被她撞得踉跄一下,好险将这皮孩子搂住,一张脸笑得快到耳根了,嗔骂道:“你这臭丫头,走了多久了,还当你不知道回家了。” 云楚撒娇的搂住妇人的腰,摇晃着道:“难得出去玩玩,不想这么早回来嘛,三伯母,我好想你啊……” 妇人拍拍云楚的背,道:“好了好了,快进去看看你娘,你娘都快想死你们姐弟俩了。” 云楚站直身子问:“我爹娘呢?” “你爹自然在诊馆,你娘在你二伯母那儿,估计听到消息,也正出来了。” 妇人说着,眼睛往后一看,便看到了正规矩的提着自己的小包袱,往前走来的云席。 妇人脸上的表情越发慈祥。 云席走到妇人眼前,老实的躬身请安:“母亲。” 妇人忙上前,摸着儿子的脸庞,略微心疼的道:“瘦了。” 云想正好从后面走来,闻言笑出声来:“三哥明明胖了三斤,怎会瘦了,母亲你看,三哥腮帮子都圆了。” 妇人又看向云想,眼中的柔意越发深邃,她上前,捏捏云想的脸颊,道:“你也瘦了。” 云想大呼冤枉:“我胖了六斤呢,去年做的衣裳,都快穿不上了。” 一家人久别重逢,自然是怎么亲近都亲近不够的,云想任由母亲将自己上下检查了遍,确定自己离家几月,依旧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才把母亲到她带回家的新朋友柳蔚跟前。 “柳蔚姐姐,容棱姐夫。”已经非常娴熟的称呼,叫起来没有一丁点的心虚。 红衣妇人看着被女儿称作姐姐的白衣男子,愣了一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还是云席孝顺,小声提醒一句:“是女扮男装。” 妇人这才明悟,忙点头,又上前拉住柳蔚的手,亲切道:“既是席儿、想儿的朋友,便是我们云家的朋友,一路辛苦了,快些进屋歇歇脚来。” 柳蔚对慈祥的长辈向来态度很好,她先道了谢,而后便提到自己的外祖父还在车里。 纪南峥下车时,怀里抱着小曾孙女,身边跟着小曾孙,两个娃娃配一个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笑脸老人,妇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然后再看,等等,再看看,唔,再看一眼…… 好像,有点眼熟? “这不是……是……” “母亲,是太傅,纪太傅。”云想忙道。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门,道:“老,老师?真是老师?” 纪太傅桃李满天下,在这京城,不是他学生的,你还真找不到几个。妇人原本对儿子女儿带回来的新朋友很感兴趣,毕竟前几日儿子才寄信回来,说这次带回的朋友也是杏林中人,且医术高超,能文能武,云家乃医术世家,对同道中人,自然百般欢迎,因此妇人一开始便 把眼睛盯在那两个年轻人身上不放了,可这会儿,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致仕三十年的前太傅纪南峥回京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爆炸的吗? 秦氏与应氏相携赶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了,客人们都被安排进了前厅,秦氏是云楚、云觅的生母,因为深知一双儿女的调皮性子,因此儿女出行的这几个月,她面上不显,但心里是最担心的。 应氏与秦氏关系最近,知道她思子心切,陪她一顿好走,却在刚踏进前堂时,先听到她家三弟妹嘻嘻哈哈的拌嘴声。“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老师怎的还记得?当时啊,就是云辞那傻子骗我,明明说好替我写题,可谁知道,他做的题全是错的,害我也跟着全错,让老师罚我站了两个时辰不说,回去让我娘打了一晚的 手板心,可委屈死我了。” 之后便响起云想无奈的制止声:“三伯母,您这么说三伯,三伯知道了可要生气的。” “他还好意思气,我说他傻子还错了?” 应氏听得一头雾水,迷茫的望着身边的大嫂。 秦氏也不明所以,两人面带狐疑的进堂,就被眼尖的云楚一眼发现。 “娘!” 云楚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母亲。 秦氏也满脸柔和的回搂住女儿,同时抬起头,往屋内看去。 就见因为她们的到来,屋内的谈话声暂时停止,而拨开人群之后,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正坐在首位,一脸慈和的朝他们微笑。 秦氏眨眨眼,再眨眨眼,又眨眨眼。 应氏目瞪口呆,持续目瞪口呆,依旧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只听老人轻轻一笑,问候道:“不认得了?”秦氏、应氏这才回神,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中年妇人,这会儿却愣是让老人家那长辈似的眼神盯得满脸涨红,憋了一会儿,没憋住,两人疑问又慌张的同时喊了声:“老,老师?” 第1449章 我看你这脑子是让猪啃了吧? 云席等四个孩子出去数月,终于归家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京城各个医馆。 云家是医药世家,整个家族,无论男女,皆从小习医,因此京城中,几乎八成的医馆,都让云家垄断了。 云家各个老爷分别镇守不同街道的几处云氏医馆,而离家最近的东街医馆,云四老爷,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比起云家另外几位老爷,云家四老爷脾性最为温和,人也最为随性,听闻四个侄儿终于归家了,云家四老爷非常想现在就回家,好好看看侄女侄儿们,但非常不巧,今天他二哥,也就是云家二老爷,正好 为了一个诊单,来了他的医馆跟他商量。 早退的念头在脑中转了一圈儿就消散了。 云家这代六位老爷中,要说谁最疾言厉色,一本正经,不苟言笑?那就属云家二老爷了。 云家四老爷心里猫抓猫挠的,看他二哥面无表情的在前堂切药,他犹豫了一下,就蹭过去暗示:“听说云席这回带了朋友回来,朋友里还有年轻姑娘,二哥,你说云席别是出门一趟,带了心上人回来吧?” 云家子嗣兴旺,人丁繁多,老一辈的几个老爷们,平安顺遂了一辈子,临老了心里最挂心的,自然就是晚辈们的亲事。 除开大老爷一家是内定的要与皇家结亲,从二老爷到六老爷家,长辈们近几年是都卯足了劲给家里小的相看。 云席上头还有两个堂兄,大堂兄云智早就娶了平欢郡主,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就不说了,二堂兄云存是二老爷家的,因其性格完全随了他爹,一板一眼,凶神恶煞,因此到现在也没娶着媳妇。 听说二夫人应氏为这事儿没少操碎心,天天指着二老爷鼻尖,骂他夫君不知为何非要遗传给儿子这招人恨的狗脾气! 云家小辈中,最有希望在近年成亲的,就是云席,因此云席那儿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家里长辈是眼睛都能呲出光来! 云家四老爷以为拿捏到了他二哥的命门,旁敲侧击的又提议:“不如咱们现在就回家看看吧,若是个好姑娘,说不准今年家里就能办喜事了。” 可哪里知道,二老爷根本没那么好糊弄,他“啪”的一声,把一杆木庚拍在桌上,瞪着他四弟就问:“你很闲?” 云四老爷噎了一下,摇脑袋:“没有,不闲……” “那你在做什么?” 云四老爷连忙拿起那根木庚,走到切药器前面,老老实实的把药材切成段,切好了后,又双手捧着拿回来。云家二老爷正在调药方,顺手拿过一段木庚,放在他正在研磨的药粉里,重新锤烂,然后对他四弟道:“云席那孩子做事做人,皆有分寸,无论是不是带了心上人回来,终归是他自己之事,犯不着我们这些 老不死的替他操心,你有那功夫管小辈的闲事,不若把心思放到医道上,我方才与你说的林老爷的患症,你可想到治理之法了?” 平白无故的被说了一顿教,云四老爷非常沮丧,闷着脑袋说:“有两个方子了,我写给二哥您看。” 云四老爷写了一会儿就写好了,递过来给他二哥检鉴。 云家二老爷挑剔的看了一会儿,倏地冷笑:“这就是你想的调理之法?你自己看看有什么问题!” 云家四老爷立刻紧张了,拿着方子一顿检查。正好这时,医馆里来了个小娃娃,小娃娃摸样长得极为精致,他身上背着个小侧包,侧包鼓鼓的,瞧着里面应该装了许多东西,小娃娃的手现在就攥着包包的背带,他矮矮小小的站在堂中央看了会儿,然 后朝左边走去。 医馆右边是诊堂,左边是药铺,小娃娃走到柜台前,因为个子没有柜台高,他就踮着脚,胖胖的小手攀着柜台的边沿,对着里面的伙计道:“你好,我要买药。” 伙计探出头来,好脾气的问:“小弟弟,你是替你爹娘跑腿吗?你要买什么药,带药方了吗?” 小娃娃摇头,道:“没有药方,但我记得药名。” 伙计点头:“好,那你要买什么。” 小娃娃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药名,其中有两味却是禁药。 伙计说明了情况,小娃娃却不解极了:“为什么不能卖?我们在西进县都可以买的!” 西进县是哪里,伙计不知道,但想也知道应是一般的小县城,有些离京城远的小县城的确会为图便利,私卖禁药,但这种事在京城这样的天子脚下,是不可能发生的。 伙计于是又解释了一番,但小娃娃还是不听:“以前都可以买,现在为什么不可以买,我有银子的,我带了银子。”他说着,就从随身背着的小包包里掏出一个大银锭子,摆到了柜台边缘。 伙计哭笑不得,直说不是银子的事。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正趴在旁边柜台检查药方的云家四老爷,四老爷走过来,问伙计什么情况。伙计为难的把事说了,四老爷便倾身,语气和煦的,亲自与柜台外的小娃娃解释一遍,解释完还给他出主意:“若是你一定要买,就将药方带上,伯伯看看药方上是否有大夫标注,或是让你爹娘来买,好不 好?” 小娃娃撅着嘴道:“我现在就要买,我娘说,晚了就来不及了。” 云家四老爷立刻问:“为何会来不及?可是家里有谁得了急症?要不要伯伯随你回家一趟?”小娃娃也看出了这位伯伯是一番好意,他摇着头道:“我与娘亲到别人家做客,因为事前不知对方家中竟有这么多亲友,数来数去足有三四十位,我们带去的见面礼不够,娘亲要我赶紧买些药材回去,赶在 晚上全家聚齐前,将礼物备上,莫要失礼于人。” 云家四老爷闻言笑死了:“哪有到别人家中备药材做礼的,还是禁药,多怪异啊。” “是做回元丹啊,很怪异吗?可以回复青春,固颜增美的,娘亲说人家无病无痛,送别的药不像送礼,反像咒怪,便定了做回元丹,男女老少皆宜,有病没病都能吃上两颗。” 云家四老爷笑疯了:“世上哪有什么回复青春,固颜增美的药,你当是仙丹呢?伯伯看啊,是你娘在逗你玩吧?” “才不是。”被质疑了,小娃娃很不高兴:“是娘亲特意研制的配方,是为太爷爷做的,太爷爷年纪太大了,娘说要让太爷爷年轻一些,健康一些,这样她看着才不会心酸,太爷爷都吃呢,才不是骗人的!” 云家四老爷立刻一本正经起来:“还给家里老人吃了,不行,老人家吃药可是有禁忌的,不能什么稀奇古怪的邪药都吃,哎呀,小弟弟,你可不能让你爹娘胡来啊。” 小娃娃气得都冒烟了:“才没有胡来,明明是好药,不是邪药!伯伯才是大笨蛋!” 云家四老爷说:“小弟弟,你带伯伯去你家一趟吧,伯伯要阻止你娘给你太爷爷乱吃药,你不知道,老人家吃坏了身子,可是要出人命的。”“不带伯伯回家,伯伯是坏人,伯伯是笨蛋!”小娃娃说着,又指着云四老爷手里还拿着的药方,振振有词的道:“须参分量写重三克,王豆分量写轻二克,不添七花做引,药汤苦涩,事倍功半,还把皂叶当 八枫,以为去味,实则挤肾,你乱写药方,乱理病症,伯伯是大笨蛋,我要去别的地方买药,不理你了!” 小娃娃生气的抓着银锭子,扭头就跑,云家四老爷想叫住他,正好此时云家二老爷从内堂出来,以为他四弟趁他不在要旷工,连忙呵斥住他:“你去哪儿?” 云家四老爷指着门外想解释。 云家二老爷已沉着脸,冷声问:“林老爷的药方呢,你改了吗?拿过来我看。” 云家四老爷只得老老实实的把药方奉上,二老爷一看,一个字没改,气得脸都黑了:“连这点小症都理不出方,你说你还能干成点什么事?” 他说着,亲自拿笔,将里头好几个药名划掉,重新改了药引药方,再丢到他四弟面前:“自己看。”云家四老爷灰溜溜的拿过来,看了一遍后,突然想到方才那小娃娃的话,之前他未细想,现在过了一会儿了,他又回过味来,便盯着方子上药引的位置,试探性的与他二哥说:“若是换成七花为引?您觉得 ,会不会太冒险了?” 七花也是禁药,因药中含有三分毒,向来极少用在普通药症上,害怕药性过猛,副作用太大,会伤肝。 二老爷一听,脸更黑了:“连七花都说得出口,我看你这脑子是让猪啃了吧?” 四老爷忙道:“再加上八枫呢?八枫清心明目,还有护肝保肾之效,还能中和七花的药毒……” “你说你……”二老爷习惯性的又要骂,可顿了一下,又心口微动。 他低下头,盯着桌上那药方看了看,片刻,他拿起毛笔,又改了须参与王豆的分量,再左看右看,竟真觉得这个方子比他平日用的方子,好上数倍。 惊喜之余,向来恶声恶气的二老爷难得的对他那蠢钝愚笨的四弟露出一丝赞赏,片刻后,沾沾自喜的道:“我便说,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怎会差这么多,你果真不是笨,只是平日不爱动脑筋。” 云家四老爷哭笑不得的担了这句夸,却噎巴着嗓子,怎么都觉得他二哥还是把他骂了。而二老爷拿着那张药方,越看越满意,最后竟因七花与八枫的组合,又衍伸了无数灵感,他喜不自胜,立马执起纸笔,把这些粗略的想法全数记录,记录的时候,嘴角还一直含着笑,他这个诡异的表情,把习惯了“二哥等于夜叉”的云家四老爷,吓得脸都白了。 第1450章 真的是个小娃娃说的… 今日在药方上有了新的进展,云家二老爷非常开心,傍晚散值时,他与四老爷一道回府,在家门口遇到他大哥三弟,二老爷特别得瑟的把这事儿又提了一遍。“七花与八枫吗?”云家这任当家人,云家大老爷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忖了片刻,才缓缓点头:“以前我倒也想到过,只是考虑到七花药性太毒,针对不同病症上,与八枫的配合不见得能做到毫无歧用,因 此一直搁置未思,你方才说,这两种药可配出奇效?回头将你的方子给我瞧瞧。” 云家二老爷爽快的答应:“方子带回来了,晚些时候我到大哥房中再细谈。”云家大老爷点点头,回头,面带赞赏的又看了四弟一眼:“这样便对了,学无止尽,以往倒当你固步自封,停滞不前,不想偶尔所言所出,还有几分深意,你肯钻凿深研,也证明你用心良苦,晚些你也来我 房中,既是你提出的,大哥也想听听,你是否还有其他见解。” 云家四老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老实说,不是大哥二哥突然夸他这一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兄长们心中竟然是这种形象! 完全笑不出来好吗! 云家三老爷在旁边听了个全程,此刻也微笑着赞叹:“老四都肯用心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云家老四瞪着他三哥,瞪了一会儿,就鸭着嗓子,愤愤发飙:“我说了,这不是我想的!不是我!” 云家二老爷一脸无奈,对他大哥三弟道:“老四倒是害臊得很,与我说是听什么小娃娃提到的,你们说,哪家的小娃娃能出口成章,连药方单子都能背出来?” 云家四老爷焦急的解释:“真的是个小娃娃说的,一个穿蓝衣裳的小娃娃,是个男娃,长得还怪好看的,二哥,你听我说没有,大哥,大哥,三哥,你相信我吗,三哥……” 三位哥哥头也不回的进了主宅,对于四老爷口中那根本不存在的小娃娃,他们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好奇心。 进入云府大门,刚到回廊,就见云府管家喜气洋洋的跑出来,瞧见四位老爷,管家态度敷衍的请了安,抬头就要离开。 云家大老爷叫住他:“你急急忙忙的做什么?”管家一脸笑意的拿出手里一个小瓷瓶,摇晃着道:“三少爷四小姐今个儿不是回府了吗,还带了几位贵客回来,大老爷您不知道,那几位贵客可阔气了,这不是,连我也得了一份见面礼,我去给他们倒茶。 ” 云家大老爷颇为无语,忍不住轻斥:“不知道的还当我们云家亏待了你,看你这失礼模样,怎么,是金子还是银子,值得你这般殷勤?” 管家捂着嘴偷笑:“是,是青春。” 云家大老爷皱眉:“什么春?” 管家不说了,红着耳根跑远了。 云家大老爷迷茫的与另外几位弟弟对视:“他这是怎么了?” 另外几位老爷均摇头,四老爷又催促:“听闻阿席带回来的朋友里,还有姑娘,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被四老爷拉着,几位老爷不得不也急急忙忙的赶到前厅,可还未走近,远远地,他们就听到里面传出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云家主宅并不大,六位老爷早年陆续成亲后,便搬到外面安了各自的府邸,自此之后,主宅人迹便最不鼎沸,往往是远方来了族客,或是哪位老爷临时开班,要给家里晚辈授课,才会统一把孩子们安排到 主宅来住几日。今日四位老爷统一回主宅,也是因为事前得到消息,云席云想他们兄妹今日回家,孩子走了太久了,好不容易回来,自然就要全家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团圆饭,再说孩子还带了朋友回来,于情于理,长 辈们都得出席,不能失礼了客人。 可饶是知道今晚全家都会来主宅,乍然听到那么喧嚣的笑闹声,云家四位老爷还是有点懵。 不是说来了客人? 有客人来,做主人的自该稳重些,怎么听到那群笑声里,大房的大夫人和三房的三夫人笑的最大声? 门口的婢女见到老爷们回府了,笑吟吟的扬声请了安。 听到四位老爷回来了,屋里原本的笑闹停了片刻,而后,便见三夫人手里握着一把瓜子,走出来,对着迟归的几个老爷道:“就等你们了,怎么这么晚?饭菜都做好了,你们再不回来,我们便不等了。” 天地良心,平日散值明明也是这个点,可从来没听说家里女人会不给饭吃的,再说,做大夫的,就算真晚了,那也是看病人给看的,杏林世家,这种事做夫人们的应当更加体谅才对! 作为三夫人的夫君,三老爷皱紧了眉,打算斥责妻子无状,毕竟自己媳妇在自己家是什么样好说,但在叔伯兄弟面前说这些放肆的话,就很不懂规矩了。 可哪知道,他还未开口,就听里面大夫人也道:“回来了便布膳吧,真是的,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怕饿着老人家。” 三老爷未说完的话立马就咽回了肚子,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没胆量跟他大嫂犟嘴。 大老爷面色这会儿也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夫人当着弟弟们说这种话很不给他这个一家之主的面子,他不太高兴,板着脸就要拿出他当家人的威风。却见屋内四夫人伴着二夫人这会儿正走出来,一双妯娌手挽着手,大大方方的从四位老爷身边路过,何氏跟应氏说:“不知道厨房把汤煨好了没有,这老人家啊,就不能吃凉的东西,伤了胃,那是多少好药 都补不回来的。” 应氏就回:“我让厨房把汤隔着碗煨的,就怕串味,你同我一起去看看,若是好了,这就端出来。” 二老爷愣愣的望着他媳妇的背影,觉得他媳妇看都不看他一眼,有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四老爷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二哥:“她们说的老人家是二哥你吗?你就比我大六岁,有这么老吗?” 二老爷瞪着眼睛扭头:“我当然不老!” 四老爷缩了缩脖子,撇嘴:“是大嫂二嫂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冲我发什么脾气……” “你……” 二老爷又要说什么,四老爷却赶紧跑进厅内,嚷嚷着喊:“阿席,不是说阿席回来了吗?人呢?” 云席本来坐在前位,听到他四师父叫他,就抬抬手,示意一下:“我在这儿。” 四老爷开心的过去,上下打量了云席一圈儿,一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可算回来了,你不知你爹娘多想你。” 云席性格较为内敛,闻言微赦的低了低眸,没有吭声,四老爷笑着又要逗逗他,可转头之时,冷不丁的突然瞧见首位坐了一位白须白眉的老人。 那老人长得颇为慈祥,一脸的和蔼可亲,四老爷盯着那老人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这时,屋外的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也进来了,人群散开后,三人很轻易的也看到了首位的老人。 老人也看向他们,数目相对后,却是大夫人率先说话:“看来男人就是比女人没良心,这也没多少年,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话音刚落,就见刚刚还在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越来越老的二老爷,咽了咽唾沫,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老,老师?” 此言一出,周遭接连炸开了锅。 “纪,纪老师?” “太傅?” “纪太傅?” “真,真是老师?” 几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纪家大老爷,他一脸惊喜的快步上前,对着慈眉善目的老人直接便是一个长躬,将学生对老师的敬重,在第一时间表达得淋漓尽致。 有了他的动作,其他几位老爷也立马效仿,纪南峥望着几个迟归的学生,脸上笑得褶子都捋不直了,他抬抬手,欣慰的道:“不要多礼,都不要多礼了。” 学者讲究长幼有序,尊师重道,作为启蒙之师,又可称作授业恩师,但凡是读书人,没有几个是会数典忘宗的。云家四位老爷是真的没想过他们的恩师会突然出现在家里,纪太傅致仕多年,天南地北,就连皇上都极少有他的消息,最近一次见太傅,还是五年前,皇上大寿之时,当时他们进宫晚了,还没见到老师, 就听说老师又走了,依旧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老师行踪成谜,学生们就是想孝敬都找不到人,现在惊喜突然降临,猛地就把几个大老爷们砸懵了。 前头饭厅的餐席摆好了,二夫人应氏与四夫人何氏亲自过来请大家移驾。 纪南峥起身的时候,大老爷与大夫人一人搀着他一边,惹得老人家直摆手,说他身子骨好得很,自己能走,不用人扶。 走到一半,他又回头,问道云席:“蔚儿他们呢?” 云席看了看家里的长辈,犹豫一下,还是悄悄凑到纪太傅耳边,嘀咕着道:“容大嫂说来时备了薄礼,但礼带少了,这会儿正在补办,与容大哥、云想、小黎他们在客房忙活,我派人去叫了。”纪南峥听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挺尴尬的,心想也不是缺钱,怎么能买少了礼,这让人知道了多不好意思啊。 第1451章 一脸莫名的容棱“???” 因府里来了贵客,今天的晚饭便被特意安排了一番。 纪南峥看着满桌佳肴,面带笑意:“倒是让你们一顿忙活!” 二夫人笑吟吟的端着汤,摆到纪南峥面前:“就是不知合不合老师胃口。” 纪南峥尝了一口,道:“不错,不错。” 一桌人这才入了席。 饭厅摆了四张大圆桌,长辈们两桌,晚辈们两桌,随着人陆陆续续的到齐,纪南峥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大家子,终于知道外孙女带的礼为何会不够了。 云家是个大家庭,六兄弟又都在京城安家,眼下这人口还算是客气的,若是逢年过节,外嫁的闺女再带上夫家女婿回家团聚,那个场面,才真是盛况空前。 云楚云觅这会儿早被一群弟弟妹妹围住,谈着离家数月的所见所闻,其中西进县万立一案,也是轰动京城,小孩子知晓原来万立一案受审问刑时,他们家的哥哥姐姐竟然也在场,忙急吼吼问起了细节。云楚云觅这下可得瑟坏了,虽然当时他们对案子细节根本不感兴趣,但却不妨碍他们现在吹起牛皮,两姐弟还说得有板有眼的,遇到自己答不上的问题,就打哈哈,然后攀关系:“当时小黎弟弟啊……对, 就是那个小灵童,你们也听过啊,我们关系可好了,小黎弟弟还有个妹妹,叫小夜,我还给她换过尿布呢……” 说来说去,大的糊弄小的,还真把一群没出过远门的小孩子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后面,小弟妹们嚷嚷着问:“那小灵童呢,我们能见到他吗?” 云楚尾巴都翘上天了:“当然可以,他也来我们家做客了啊。” 小弟妹们东张西望:“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就在……”云楚说着,却看小黎弟弟真的不在,不止小黎弟弟,容大哥一家竟全都不在,她不禁起身,想看自己是不是瞧漏了,视线往周遭扫视时,正好瞧见门口有了动静,她往门外看去,然后立刻叫喊起 来:“来了来了,就在那儿!” 随着她这一吆喝,孩子们齐齐扭头,朝门口看去。只见门外的确来了几个生面孔,走最前头的,是他们家的四姐云想,四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看不清脸庞,但小婴儿长得真的小,比他们家最小的小堂弟还要小,四姐后面则跟着两位年轻俊朗的玉面 公子,再后面,就是个活蹦乱跳的大姐姐,那大姐姐手上,还牵着个穿着蓝色小袍子的小弟弟。 云楚挥着手,远远的就喊:“小黎弟弟,这里这里。” 整整四桌子的人,孩子又多,屋里可见喧闹,云楚这喊的意思,是想让小黎和李玉儿到他们这桌来坐,这桌坐的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一般吃团圆饭时,他们家都是按年龄分席位。 小黎听到了动静,却有些茫然的看着满厅的人,因为陌生人太多了,小家伙有些紧张,他老实的贴着容叔叔和娘亲,只跟着自家的大人走。 云想领着容棱、柳蔚去主桌给长辈们见安。 主桌坐着的只有几位老爷夫人,并首位的纪南峥,纪南峥看到外孙女来了,脸上的笑意立马深了。 云席这会儿也走了过来,亲自给几位师父师娘介绍。 一听这两位不止是家里小辈的朋友,还是纪老师的外孙女、外孙女婿,并小曾孙,几位长辈立马热情了。 柳蔚很难得遇到这样的大家庭,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作为晚辈,也不好说太僭越的话,便给云想使了个眼色,想先送礼。 云想果然很快领悟柳蔚的意思,扬扬手,就让婢女过来,将他们带来的两个大圆桶打开。 小黎买回来的药不齐,回元丹一天的功夫也做不好,因此,临时起意,柳蔚便熬了药汁,虽说是药汁,但并不苦口,特地做出了草木清香的口感,效用有回元丹的一半,也可当做药膳的一种汤品。 云想大方的让婢女拿杯子,给在座的人一人倒一杯。 大人小孩们都领到一杯,闻闻味道,好像挺香的,有馋嘴的小孩,忍不住偷喝了一口,觉得酸酸甜甜的真好喝,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云想解释,这是柳蔚亲自做的,算是一点心意。 柳蔚也开了口,说让大家当做饮品,随意喝喝,若是喜欢,还有。 小孩子们吃到好吃,站起来就道:“那我还要一杯,可不可以?” 云想笑嗔道:“可以可以,祛了药毒再熬的,想喝多少都行,不怕伤胃。” 小孩子愣住:“是药吗?”然后仔细闻了闻,苦恼的抓脑门:“我闻不出药味啊。” 云楚忍不住敲了敲那小弟弟的脑门,道:“你是小笨蛋,你上课素来不听师父讲,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孩子撅着嘴,不高兴的瞪了云楚一眼,坐回凳子上,抱着饮汁咕咚咕咚喝。 一大家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大夫人便亲自起身,拉着柳蔚的手,让她与容棱就坐主席。 柳蔚与容棱坐下后,云想又领着李玉儿和小黎到小辈那席,和云楚云觅一起坐。 等大家都坐下了后,却见同样坐在主席的云家四老爷一直把头往后面扭,坐没坐相的,让坐他旁边的四夫人何氏很不高兴。 “你长跳蚤了,老动什么动?” 四老爷还在往后面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指指点点的道:“那个,那个穿蓝衣服的小孩,他……他……” 四夫人拍了自家夫君的手背一下,斥道:“没礼貌,那是云席带回来的客人,还是纪老师的曾孙子,不要拿手指人家。” 四老爷委屈得不行,摸着自己的手背道:“那个小孩,他……今天来过医馆。” 四夫人:“恩?”然后,她就直接问隔了自己两个位置的柳蔚:“柳姑娘,你家娃娃今个儿身子不好吗?是不是刚来,水土不服?家里都是大夫,若是不好,可要出声,莫要忍着不说。” 柳蔚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一句,有些回答不上来:“小黎吗?他没有不好。” 四夫人一愣,转头就看向她夫君。 柳蔚也疑惑的看向那位四老爷。 纪南峥正在吃菜,闻言抬起头来,笑呵呵的道:“小黎自个儿便精通医理,若是不适,他不会忍着的,让你们操心了。” 同桌的云家大老爷略微讶然:“老师竟也教家中晚辈习医?还当老师家的娃娃,将来是要从政,不过娃娃太小,也不定性,若是真想长大了从医,不若下定决心,现在便给他寻个师父。” 大老爷一说完,三老爷便开口道:“我膝下倒还有空余,可多收两名学子,若是老师舍得,倒可让您家娃娃,入我门下。”不是吹的,整个仙燕国要说医道师从,云家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大老爷与三老爷一番对话,俨然是满心满眼的要给自家启蒙恩师开后门,要知道云家收徒相当严苛,不是家中晚辈,便是对习医一 道有卓绝天赋的,这种不看娃娃根骨,便开口要收到门下的,极少有之。 可他们的好意,在纪南峥这儿,却行不通:“小黎对医道只是略感兴趣,将来他要做什么,也是看他自个儿的心意,况且他早便有了师父,应不会另拜他门。” 纪南峥这里说完,云家大老爷才想起来,日前云席曾写信回来,说他带回的朋友中,有位杏林中人,还是位在医道上有独特见解的年轻神医。 这么一想,大老爷心里便有数了,他点点头,别有意味的目光转到那位叫容棱的公子身上,笑道:“子承父业,也算是美谈一桩,不知容公子平日,是精通医界哪一门呢?” 一脸莫名的容棱:“???” 纪南峥也看向了容棱,还纳闷一下:“你也会医?” 容棱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差点被自己诊死的钟自羽,一时变得,越发沉默。 柳蔚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一下:“小黎的师父是我。”柳蔚虽然一身男装,但她既然是纪太傅的外孙女,自然就是个女的,云家人倒不是有什么性别歧视,但云席信中把那位神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还说人能文能武,那是个人肯定都会联想到,这位神医是 个男人。 谁知道,竟是个女的?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还是八面玲珑的三夫人率先打破沉寂:“果真巾帼不让须眉,我就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云家几位夫人也都习医,云家的晚辈,如云想这样学成多年的,也会在医馆挂诊,谁说好大夫就必得是男人?同样的师父,同样的教育,女子男子,不都一样吗? 三夫人说完,四夫人也捧了场,同时还扭头问他夫君:“你说我厉害,还是你厉害?”四老爷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问的哑口无言,咳嗽一下后,果断转移话题,对着纪南峥道:“老师,您可知您家的娃娃,今个儿来我医馆要买禁药,还说是他娘要他买的……” 第1452章 娘亲最厉害!! 说到他娘时,云家四老爷还稍微瞥了下边上的柳蔚,这位是纪老师的外孙女,但是按那个小娃娃所言,这位柳姑娘好像经常使唤孩子去药铺买禁药,还给家里老人吃。 虽说人家自称也是从医的,应该不会乱来,但禁药这东西,之所以被禁,就是因为其药性中搀和了不少毒素,所谓是药三分毒,大多数药材里,其实都带有药毒。还有极少部分的药里,毒性比药性更强,这些药材你也不能说它没用,在针对某些需要以毒攻毒的病症时,它会有奇效。可常人若是随意服用,却很容易伤心动肺,长此以往,容易滋生内伤不说,重则, 更会要人性命。 云家四老爷这么提出,也不是想挑拨,但他心里着实不安,为人医者,想的看的,总是比常人更谨慎。 果然,云家四老爷提出后,主位这边,静默了片刻。 来京城的第一天,便让孩子去医馆里买禁药,这听起来是有些古怪。 四夫人推了推自家夫君的胳膊,小声道:“你不要胡说。” 四老爷冷不丁的又想起那娃娃说,禁药是用来送礼的,他愣了一下,不禁看向自己眼前的草汁。 纪南峥必然是相信自家外孙女的,但因他也不了解情况,因此只能茫然的望着外孙女,等她解惑。 其实,今天小黎没把药买齐全回来时,便将理由与娘亲说了,柳蔚也为此问了云想,才从云想口中得知,京城位于天子脚下,药物监管的确比别的地方更为严格。 云想还提出,是否需要她亲自去医馆帮她把药买回来? 但柳蔚考虑既是送礼,就不好让云家人再出这个面,便拒绝了,转而又想到了熬制汤汁的法子。 这会儿被公然问了出来,柳蔚便将药物的用途说了出来。 云想看过药方,之前配药的时候,也帮柳蔚打了下手,因此可以作证,禁药绝非滥用。 倒是云家大老爷听闻“回元丹”一药,露出几分狐疑,又端着自己手边的药汁打量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又凑近嗅嗅:“莫不是,世上还真有固美增颜的奇特药物?”“固美增颜,不过是一种说法。”柳蔚含笑,简单的解释:“人的内在体质,决定了他的身体机能是否康健,外疾内治,内脏的沉疴是引起外部皮肤等周边病状的主要因素,人的面色好坏与心肝脾肺等各项内部脏器,均密不可分,心气旺盛,气血充沛,人自然面色红润,光泽如新,反之,若心气不足,血气亏损,内疴闭塞,血流不畅,人的面上,也会暗黄、灰土,更甚者苍白,青紫,黄斑不断,所谓固美增颜,不过是以用一些固本培元的上佳药材,加以中和调制,以达到康壮体质,强机化能的最终效果。回元丹也好,诸位手上的汤汁也好,以用的原理都在这里,养生与养颜看似截然不同,实则殊途同归, 晚辈对此也只是略通皮毛,不敢班门弄斧。”云家二老爷将那草汁杯一放,笑了起来:“好一句看似截然不同,实则殊途同归,医药之法,万变不离其宗,有人穷尽一生,也不过照本宣科,拿着固式的模子,做着十年如一日循序往复的旧事,小姑娘年 纪轻轻,却已能从养生之道,悟出养心之道,足矣看出,你天赋不浅,也怪说云席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这不肯墨守成规的灵巧,也值得敬你一句佩服。” 柳蔚连忙摆手,不敢承长辈厚赞。 云家二老爷却笑得更爽利了,又扬手,叫来邻桌的云席。 云席上前后,云家二老爷与他耳语两句,云席听了,愣了一下,又看了柳蔚一眼,才走到另一桌席上,将正在给李玉儿夹菜的小黎叫了过来。 小黎被拉来时,还迷迷茫茫的,小娃娃看着很乖,被领到长辈们面前,虽有些拘谨,但也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喊了:“伯伯,婶婶们好。”说完后,就小步子挪到他娘亲身边,有些害羞的守着娘亲。 云家二老爷招招手,让小家伙过来。 小黎揪着娘亲的衣角,没有动。 柳蔚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也推了推儿子,让他不用害怕。 小黎走了过去,站在二老爷面前,又唤了一声:“伯伯好。” 二老爷摸摸娃娃的头,笑问:“你叫小黎?” 小黎点点头,粉雕玉琢的模样,白白嫩嫩的小脸,一看就招人喜欢。云家二老爷又看向纪南峥,道:“方才老师便说,您家的小娃娃也对医道一门有兴趣,学生不才,既提出收徒,就不愿半途而废……”说着,他又看向小黎:“小黎,听说你的师父是你娘亲,你觉得,你娘亲 厉害吗?” 小黎闻言,立马笑成了弯月眼,脆生生的答:“厉害,娘亲最厉害。” “那小黎愿不愿比娘亲更厉害?” 小黎愣了下,低着小脑袋思索片刻,才有一句是一句的回:“娘亲最厉害。”他要与娘亲比,还差很远很远很远,他有自知之明的。二老爷笑得很开心:“小黎的师父虽是娘亲,但小黎的娘亲在伯伯面前,也是晚辈,无论是医道上的经验,还是入行的年头,伯伯都比小黎的娘亲要强,所以,小黎愿不愿意另拜伯伯为师?伯伯保证,一定 把伯伯最拿手的外科全教给小黎,这样小黎长大后,就可以做挂诊堂的大夫,天天给人治病。” 小黎从未遇到过有人想收自己为徒,他有些懵,望望伯伯,又望望娘亲,最后再望望席上其他人,愣神半晌后,他第一反应竟不是拒绝,反是认真的斟酌起来,然后童言童语的问:“外科?” 二老爷点头,眼中带着一种炫耀自己独家本领的得意:“你可知,人的手脚掉了,是可以缝回去的。” 云席在旁边听着,含蓄的咳嗽一声,拉了拉他父亲的衣角。 云想也揉了揉鼻尖,以手盖唇,小声的提醒:“爹,别说了……” 二老爷却没听到,他还拉着小黎,笑问:“怎么,是不是没听过?” 小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莫名其妙的道:“听过。” 云家二老爷顿了一下。 小黎一脸理所当然的道:“手脚断裂,只要在十二时辰内,将断肢处理干净,在不影响血管闭合的情况下,本来就是可以接缝好的啊。” 云家二老爷往后直了直身子,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小黎又说:“不止手脚,人身上的任何器官,只要在未发生致命性断裂情况的前提下,都是可以通过手术进行缝合治理的,不过既然是手术,无论什么部位的手术,都是有一定风险的。”小黎说完,发现周遭突然变得寂静,他迷茫的望了四周一圈,见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他一下有些胆怯,又窜到了他娘亲背后,小小的力气揪着娘亲的衣角,问:“娘,我说错了吗?” 第1453章 憋缩在容叔叔怀里,结结巴巴的道歉 “不算说错……” 柳蔚小声的在儿子面前说道。 娘亲和儿子四目相接后,柳蔚拍了拍儿子的小肉手,转而抬起头来,语带歉意的朝众人道:“小儿无状,才疏学浅,倒是让诸位长辈见笑了。” 小黎脑子里转了几圈,将娘亲的这番话消化了大半。 大人说话弯弯绕绕,真是难以揣摩…… 桌上众人还未说什么,柳蔚又补充的把小黎方才没说出来的关键全都说了一遍。 柳蔚说完,又回头看了眼儿子,问:“那你现在该对大家说什么?” 小黎撅着嘴,明白过来,才跟席上众人鞠了鞠躬,人太多,鞠好几个,乖巧说道:“给伯伯,婶婶们道歉,我学艺不精,方才口无遮掩了……” 柳蔚“恩”了声,又看向离她隔了好几个席位的二老爷。在二老爷木讷呆滞的眼神中,柳蔚微笑着礼貌的道:“小黎虽是我儿子,但大略是小时候未教好,人比较笨,不聪明不说,也不会举一反三,每次教点什么,都得说一句听一句,让他自个儿去琢磨,不到两天就能给你搅得鸡飞狗跳,上下不得安宁。按理说二老爷您是云席云想的长辈,您既然开口了想收小黎为徒,那自然就是他的福气,我这个做母亲的应当高兴,可这孩子愚笨得很,就怕到时候您教的太累 ,反会让他刁扈的性子,气坏了您的身子,因此,虽是妄言,但晚辈还是打算替这孩子回了您的好意,还请您莫要介怀此事。” 开玩笑,把自家孩子送到别人手上当学徒,她怎可能干出这么狠心的事? 要说家里没人教这个也就算了,那必须得送出去。 但家里这不是有她在吗? 虽说严师出高徒,但儿子在自己手上教,总归是看得见的,小黎本来就蠢,傻傻的偏还在某些思想上格外固执,这要是拜的师父,是个说不了两句就要动手的,那孩子还未成才,恐怕就先被抽成陀螺了。 说她自私也好,娇惯也好,总归古往今来,到人家家里做学徒,那都是极吃苦遭罪的事,她宁愿孩子傻点笨点,也不想他平白遭这无妄之累。 柳蔚说完还挺忐忑的,毕竟人家云二老爷是欣赏她在医道钻研上的灵活,才爱屋及乌的想收小黎为徒,自己这么不给面子的说回绝就回绝了,会不会让云席云想不好做? 柳蔚悄悄的又去瞥云席和云想,见云想正一个劲儿的推她娘亲,显然是看气氛有些僵了,想让自己母亲开口,帮忙说说话。 洪氏让女儿推搡得都快掉桌子底下了。但有云想的插手,洪氏又的确是众人中最先回过神的那个,她咳了一声,脸上带着干笑,摆手道:“不拜的好,不拜的好,柳姑娘医术精湛,对外科一门更是见解独到,言浅意深,倒是……倒是让我们一众 人,都跟着听出神了。” 洪氏尬聊完,自己都忍不住红了脸,她又推推身边的妯娌应氏。 应氏接过棒子,连忙点点头,却是笑着问说:“倒是不知柳姑娘师承何处,你刚才所说的皮内缝合,不知又是何意思?”柳蔚迫不及待的想令气氛回温,便知无不言的连忙说道:“常见的缝合术法,分为简式缝合,内翻缝合,外翻缝合,减张缝合,与我方才所说的皮内缝合,虽同样属脂肪组织层的创口缝合法,但手法的迥异,在针对不同皮口开裂的状况时,也会有不同的恢复效果。另外四种先不说,单说皮内缝合,皮内缝合适用于小范围创口,从切口的一端进针,然后交替经过两侧切口边缘的皮内穿过,一直缝到切口的另一端穿出,最后抽紧,此法缝合的优点是对合好,拆线早,愈合疤痕小,且愈合后感染的几率大大降低,耳部乃人五官之一,其皮质敏感不言而喻,因此眼耳等部位的外科缝合,引用皮内缝合,是最妥当 完善的一种,故,晚辈方才才有此言。” 应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完后,茫然的看向她身边的夫君,小声问:“你也知道吗?” 二老爷:“………………” 四老爷此时也反应过来,他悄悄起身,凑到二老爷背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二老爷听完,整张脸都青了。 四老爷也过意不去,他尴尬的捂着脸,忙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可他这一动弹,原本因为主席人太多,根本没怎么仔细看的小黎,却一下看到了他,小家伙“呀”了一声,伸手比了比,正要说话,又及时捂住嘴,把话头咽了回去。 纪南峥注意到曾外孙的举动,问:“小黎,怎么了?” 小黎脸蛋涨红着,捂着嘴,直摇头。 纪南峥皱眉:“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黎又摇头,摇过头,还心虚的望望四老爷,然后把自己塞到容叔叔怀里,把脸埋进容叔叔衣服里。 “小黎,小黎?”纪南峥都急坏了。 容棱也莫名其妙,他把儿子揪出来,拧着眉头,拿大手贴上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小黎不肯说话,可是又脸红,又耳朵红的,很不正常,席上其他人同样不明所以。 四夫人却比较在意方才四老爷离席起身,不知去同二老爷说了什么,二老爷听完,脸色都变了,她小声问了问自己的夫君。 四老爷犹豫一下,到底没瞒媳妇,老实的把话又说了一遍。 谁知何氏越听越惊异,听到最后,直接扬声出口:“你说这小娃娃今日去你医馆,不光问你买禁药,还改了你的药方?七花与八枫?” “嘘嘘。”四老爷忙捂住媳妇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满桌人都听到了。 小黎这会儿更不好意思了,他红着眼睛,憋缩在容叔叔怀里,结结巴巴的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伯伯是云席哥哥家的伯伯,我,我,我不该骂伯伯是大笨蛋,我,我错了,伯伯不要怪我……”四老爷脸都僵了,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整个人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踯躅的木在原地。 第1454章 柳姑娘与那小娃也不是故意的 对云家人而言,今晚是着实特殊的一晚。 晚饭过后,云想领着柳蔚一家回到客房,而云席,则被他的父亲,并伯父叔叔们,叫到了书房。 仔仔细细将如何结识容棱,再结识小黎,最后结识柳蔚的过程全交代了一遍,说完后,就听大老爷问:“你是说,那位柳姑娘,本职,是位仵作?” 云席点了点头,又将蒋氏那案子说了一遍。 四老爷听完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就是谋杀亲夫那桩案子啊,听说就是那起案子衍伸出的万立一案,把整个京城都惊动了。” 万立贵为白山洲府尹,他突然落罪,成为阶下囚,在京城可是闹了沸沸扬扬的一阵。 坊间流言也是此起彼伏,众人都说,万立获罪,其中是有汝降王千孟尧与巡按府笑阎王庄常的功劳,但具体案中发生了哪些细节,传到京城,早就失真了。 至少,云家人便没听说过,其中还牵扯过一位仵作。 众位长辈又详细的问了问蒋氏那桩案子。 云席解释得有些烦了,皱着眉道:“诸位师父若是真想知晓,大可直接问柳姑娘本人,我知晓的当真不多。” 四老爷一拍云席脑门,斥道:“怎么还好意思问,今天丢的脸还不够?问你你就说,你怎会不知?你不是一直跟他们呆一块儿?你应该一清二楚才是!” 云席莫名其妙挨了揍,很不高兴:“破获蒋氏一案时,徒儿正在钻研缺魂之症,并未过多关注其他。” 四老爷愣了一下:“好好的又鼓捣什么缺魂症,正事不见你办。” 云席绷着脸,将李玉儿的事说了。听完后,四老爷突然笑起来:“那位柳姑娘也治不好?哈哈哈,我就说,她也没那么厉害!你说她这么年轻,就算精通验尸、外科,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总有不会的吧?你看,缺魂症就不懂了吧?不妨 事,不妨事,席儿你放心,那李姑娘的病,包在四师父身上了!四师父替你把她治好!” 云席一头雾水:“四师父精通缺魂症?” 四老爷抬头:“我不精通,但你五师父精通,我找你五师父去。” 云席哑然,也不好骂他四师父不要脸,毕竟四师父与五师父乃是双生同胞,五师父常年不在京,真要说家里谁能说动五师父让他回来给人看病,也就只有四师父一人了。 不过云席倒觉得,也不见得非要麻烦五师父。 “柳姑娘说,李姑娘的病情已有好转,她虽心智不高,但某些行为却很有章法,比如见到仇人会有反应,柳姑娘说,这是本性使然,既然本性尚存,那只要取其适当时机,治好不过须臾。” 四老爷不听,摆手道:“反正她现在没治好,以后能不能治好也是两说,就让你五师父治,你五师父本事大!” 云席见他四师父一意孤行,心想多个人诊治,也不是没有好处,便点头,替李玉儿道谢。 四老爷听到这儿,倒是忽然问:“你一直替那李姑娘治病,那李姑娘是不是很亲近于你?” 云席皱了皱眉,并不懂这个亲近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三老爷咳了一声,瞪了四老爷:“别胡说八道。” 四老爷抱怨:“还说带回来了大姑娘,就这么两个女子,一个已嫁人妻,另一个患病在身,总不能一点盼头都没有……” 云席这下听明白了,抿着唇,语气严厉:“四师父,李姑娘在我眼中,只是病人,大夫对病人,怎可能有僭越之心?” 四老爷瞧侄子生气了,忙打哈哈:“我就是随口说说,不是就不是嘛。” 云席不高兴了,对另外几位长辈道:“若是无事,我先回房了。” 三老爷道:“回房之前,先去瞧瞧你娘,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想着你的。” 云席应了一声,这便离开。 云席一走,书房里大老爷便看向了二老爷,斟酌了下,问:“你是什么看法?” 二老爷抬起头来,脸上板板整整:“大哥问什么?” 三老爷笑出声来:“二哥向来爱惜人才,再说柳姑娘与那小娃娃也不是故意的,大哥无需这般小心谨慎,二哥并未生气。”大老爷虽然贵为云家当家,但不可否认,在观人于微上,他的确不及八面玲珑的三弟,他叹了一声,拍拍二弟的肩:“你这张脸,喜怒均是一个神色,我倒真未瞧出你是否生气,那你便告诉我,你是气还是 未气?” 二老爷脸黑了,绷着声音道:“大哥,我当真未气。” “我猜你也不是小家子的人,那下回,你不气便笑一个,省得我一晚上提心吊胆,唯恐揭了你的伤疤。” 二老爷虽说不气,但也不是说笑就能笑出来的人,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笑出来。 二老爷闷声道:“学无止境,我既技不如人,理该越发用心,只是席儿分明说,那位柳姑娘精通各门各类医道学说,不知针灸之法,她又有否涉猎?大哥,不若明日为弟替你问问?” 大老爷皱起眉:“缝合之道,与针灸之术南辕北辙,想来,她便是涉猎,应也算不上精通。” 二老爷哼了声:“大哥如此笃定,看来是对自己的针灸之法,成竹在胸。” 大老爷笑了声:“二弟,为兄怎么听着你的语气,是酸的?” 二老爷不吭声了,抿着唇,起身就往外走。 三老爷故意问了声:“二哥去哪儿?” “回房!” 二老爷一走,四老爷也打起了哈欠,跟着告了辞,临走前,他还顺走了一壶草汁汤。 三老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四老爷理直气壮的道:“席上我就没喝,这是我该得的,固美增颜!” 等四老爷也走了,大老爷才对三老爷说:“那位柳姑娘年纪轻轻,在医道上的见解却已深不可测,你交代云席,与她多多来往,这样的朋友,理该深交。” 三老爷点头,笑道:“席儿自有分寸,只是说到交往,想儿倒是比她哥哥更有天分,今日我听着,叫得比亲姐姐都欢,这若不是我生的,怕姓都要跟着人家改走了。” 大老爷失笑:“天佑稚子,想儿天赋普通,不济席儿万一,却自有她自个儿的造化。” 三老爷同意,眼中露出欣慰:“听想儿说,这两月来,她的针灸之术得柳姑娘指导,已有显著提升,相信假以时日,还会更上一层楼……” 大老爷闻言一顿,看着他三弟。 三老爷笑:“大哥,想儿还说,柳姑娘的针灸之术,比你更厉害,我觉得她是胡说的,你觉得呢?”大老爷:“…………” 第1455章 柳蔚进宫 夜风摇曳。 深夜的青凰殿内,云瑛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守夜的宫女珊儿立马掌了灯,紧张的询问:“娘娘,您怎么了?” 云瑛满头大汗,梦中的魇魔仿佛还在左右伴随,可要仔细想,她又想不起来,方才到底梦到了什么。 一番吐息缓和后,云瑛睁开眼,问:“皇上今夜宿在何处?” 珊儿顿了一下,有些支支吾吾。 云瑛沉了沉眼,明白了,道:“你去趟尤春殿,就说,本宫身子不适,知晓辛贵妃处有上好的青参茶,问她要一些来。” 珊儿唔了一声,去门外叫了另两个宫女进来服侍,抬脚便去了尤春殿。 半个时辰后,外面有了声响,只见当今圣上身披金衫,腰带宽松,看着风尘仆仆。 一瞧玉塌上那面色苍白的女子,圣上眉头一紧,上前握住她的指尖,问:“可有发热心慌?有否传召太医?” 云瑛摇摇头,依恋的靠在圣上肩头,道:“臣妾这都是老毛病了,皇上您来了,臣妾见着了您,心里,就舒快了许多。” 圣上宠溺的点了点云瑛的额间,道:“你惯会让朕担心,现下,真的没有不适了?” 云瑛点点头,又颦着眉问:“臣妾好了,皇上可是要走了?” 圣上握住她的手,道:“朕陪你躺躺,不走了。” 云瑛满意的睡回床上,圣上解了靴,睡到了外侧,夫妻交颈而眠,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 清晨。 圣上临行前又细心的为他的皇后掖好被角,嘱咐宫女好生服侍,这便去了前殿,准备早朝。云瑛是在辰时才醒的,醒来后脸上犹见苍白,珊儿伺候她洗漱完毕后,一边为其梳妆打扮,一边满脸喜色的将皇上临走前的交代重复一遍,说完后又感叹:“皇上待娘娘,当真是体贴入微,情深意重,娘娘 真是好福气呢。” 云瑛听着,手指无意摆弄着一根玉簪,语带嘲讽:“若当真情深,便不去那女人身边了。” 珊儿闻言噎了一下,犹豫着道:“其实,也不一定是与辛贵妃有关……”“那与谁有关?”云瑛抬了抬眼,目光透过铜镜,直视背后的珊儿:“撞邪?驱鬼?本宫是习医长大的,这些胡言乱语,骗骗其他人也就罢了,想骗本宫?好端端的一夜之间就成了现在这模样,三天两头的呕 血晕倒,便是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倒真将本宫当傻子似的搓揉了。” 珊儿轻声安抚:“娘娘息怒,咱们,咱们终究没有证据,皇上又正当宠幸辛贵妃,就怕这些话一不小心传到皇上耳朵里,反倒,对娘娘不利了……”“你当皇上不知晓?”云瑛虽人在病中,可一国之母的气势却并未减弱:“男人,看着情深,实则,对谁都一样,在我这儿他能甜言蜜语,极尽温柔,在别的女人身边,他一样能说出这些话,端看他高不高兴 罢了。” 珊儿抿了抿唇,知道自家娘娘这是一肚子的气不过,她也不好劝了。 正好这时,外面宫女传报,相国夫人到了。 珊儿忙笑呵呵的道:“才不过辰时,相夫人便到了,可见是多早就惦念着娘娘了。” 云瑛面色果真好了许多,她点点头,道:“让她进来。” 云氏进来后,一眼就瞧出皇后娘娘虽薄施粉黛,却依旧难掩气色不佳,面颊发白,她急忙上前,掌心贴着皇后的额间,试了试温度,才问:“是不是又不好了?” 云瑛拉下云氏的手,握在掌中,拍了拍道:“做噩梦了,又忘了梦见什么,总归,烦人得很。” 云氏扶着云瑛到内殿的靠椅上,再走到她背后,手托着她的后脑。 主仆二人多年的情谊,早有默契,云瑛不说什么,安心的仰躺起来,等着云氏给她按摩。 云氏手法娴熟的揉捏着云瑛的头部,一边揉,一边说:“我那里来了一位道长,瞧着是有本事的,今个儿我将他带进了宫,一会儿让他瞧瞧?” 云瑛蹙了蹙眉,睁开眼睛,看着云氏:“你又胡闹。” 云氏固执的道:“都五年了,还未查到病源,总要想想其他法子。” 云瑛坐起来,叹了口气:“你也说了是病,是病就该治病,找什么仙士道长,说吧,这回又花了多少银子?” 云氏倔强的道:“请仙人总要有所付出,便是仙人不用,孝敬各方神灵,也要打点打点,哪里能计较这些……” 云氏摇头:“你还与我犟上了,我知你是一片好意,可人各有命,家中几位兄弟已在为我费尽思量,有他们在,总有一日是能治好的,你就不要去上这些神神鬼鬼的当了。” 云氏有些气恼的唤了一声:“小姐,您怎么……” “别再叫我小姐了,你不是我云家的丫鬟,你是云家的表小姐,是相国府的正夫人,不要自贬身份。” 云氏噎了一下,看看左右,道:“这里又没外人。”“那也不成。”云瑛说着,又拉着云氏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道:“国师的那些话,你听听也就罢了,皇上信他,他就是国师,我们信不信不重要,但你不要信,我听说,你派了人去清风镇寻鬼?怎么, 可寻到了?” 云氏眼神一凛,顿时看向门外。 云瑛把她转过来,让她盯着自己,道:“不要看外面,本宫想知晓,总有法子知晓,不是你家小丫鬟说的。”云氏皱了皱眉,握着云瑛的手,道:“您虽不信国师所言,但这病情如何,您自个儿也心中有数,一开始是一个月发一次病,后来半个月一次,再后来是半个月两次,现在,已成了两三日就发一次,娘娘,您就真的这么不挂心自个儿吗?您不挂心,我挂心啊,我怕这要再治不好,以后您连床都下不得,您说您也是习医的,那您该知晓,一旦常年卧榻,那便是还能治,治好后,身子骨也定将大不如前,说句 僭越的话,您不年轻了,真要拖个十几年,您拖得起吗?就是您拖得起,您不想想太子,不想想二皇子吗?您舍得吗?” 云瑛沉了沉脸,表情渐渐清冷起来。云氏趁机又说:“多个法子,多条路,您虽不信国师真有手眼通天的大能耐,但他既能讲得头头是道,总归有他的门路,咱们试试总好,既然他说事情一开始是从清风镇传来,那我们便去查,只要能查出那 妖魔的目的,说不准您的病就不药而愈了!”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云瑛斥道。云氏却不管:“若不是这两年您的病越发严重,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不若这样,云席昨日回京了,他前几日信中便说,这次回来,会带位医术高明的朋友回来为您瞧病,我这便去云府请人,要是他那位朋 友瞧过您的身子,也说不好治,那您就不能犟,得见我找来的那位道长,娘娘可同意?” 云瑛被云氏逼得有些无奈了:“你这不是胡闹吗,连我家多位兄弟都治不好,你却要为难云席找回来的小朋友?” 云氏只道:“那您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云瑛让云氏气着了,按着额角,觉得头又痛了。 云氏不敢真的让云瑛动肝火,忙托着她的后脑,又给她按摩。 …… 一个时辰后,云府。 柳蔚正在给丑丑换尿布,听到一半,回过头去,望着云席:“怪病?”“恩。”云席的模样有些为难:“这件事,我本想找个适合的时机再与你说,可我寄家书回家那天,相夫人正好在府中做客,她也瞧见了那封信,信中,我说会带一位医术了得的朋友回家,还说,若是你同意 ,或也可进宫,为我姑姑瞧瞧病症,只是,我还未问过你,相夫人这已派人来请,故此……” “你姑姑?”柳蔚了解了大略情况,并未责怪云席自作主张,为人医者,必定救死扶伤,济世为怀,就像云席会在大海中,救下一位来历不明、身无分文的陌生人。 柳蔚并不觉得多看一位病人,会耽搁什么,况且那还是云席的亲眷,就算不提云席对容棱的救命之恩,她们一家,与云家也算是结交过的。 况且云家一家,又几乎都是外祖父的学生,于公于私,帮点力所能及的小忙,她都非常乐意。 云席见柳蔚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姑姑,也就是当今皇后五年前突发怪病,直至今日依旧没有治愈的事说了一遍。柳蔚听完后,无法通过云席的口述,判断出那到底是什么病症,不过既然接她进宫的人已经到了门口,她也不拖沓了,先给丑丑将裤子扎好,然后把孩子提起来,顺手塞云席怀里,道:“那我就去瞧瞧,你 帮我把丑丑交给容棱,他一大早就被外祖父叫走了,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云席接过孩子,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你现在就去?”柳蔚顺手拿了件外杉,道:“嗯,我早去早回,往前门走是吧?你家我还不熟,前门是哪边来着?” 第1456章 柳蔚进宫(2)天然的硫化汞,就是朱砂 云席性子较闷,他不似其父足智多谋,也不似其母八面玲珑,因此眼看着柳蔚上了进宫的马车,他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阻止的话来。 按理说,柳蔚是客人,即便宫里真的请人,云府作为主人家,也该是全程陪同才对,但宫中人来的突然,柳蔚又答应得爽快,两厢正好下,云席这个不善言辞的,硬是一句话都没插进去。 云席自己也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因此直到见到云想前,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云想本是来找柳蔚一起去逛街的,但来了客房却只看到自家三哥呆呆的抱着丑丑,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儿,好奇之下一番询问,知晓内情后,她哭笑不得。 “所以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云席挺严肃的思索了一会儿,才问:“不可?” 云想叹了口气:“我去医馆找师父。” 说着就要离开。 云想却又看到缩在云席怀中,正不哭不闹,乖乖玩自己衣裳带子的丑丑,她过去把孩子接过,道:“我带小夜,你一个男人哪会带孩子。” 云想这头心急火燎的跑去找大人做主,柳蔚那边在经过一个时辰的马车颠簸后,顺利进入皇宫。 仙燕国的皇宫与青云国不同,青云国的京都位于北方,但仙燕国的京城位于江南之地,四季如春,气候温润。 柳蔚也不怕生,等步入青凰殿,那太监进去请示传话,柳蔚就站在殿前。 过了一会儿,殿内出来一行人,却不是之前的太监,而是一位中年妇人,那妇人华贵雍容,仪态风韵,可偏凉的眉目,又彰显出她是如何的不好相处。 对方先上下打量柳蔚一圈儿,而后眉头微颦,扬声询问:“姑娘便是云席的朋友?” 柳蔚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一身男装不假,但对方却一眼瞧出了她是女子。 柳蔚爽朗的回:“在下与云席,的确有旧。” 那妇人微抿起唇,似乎因为眼前所见之人,与自己心中设想偏颇太多,神色可见的低落,但她也没再问什么,只道:“娘娘就在里头,进来吧。” 柳蔚感受到了对方语气中的失望。对方在自己来京的第二日,就忙不迭的一大早将自己请来,必然是对云席信中提及的“神医朋友”抱有极大期望,可一见着她,不光年轻,还是个女子,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人心又本能的觉得女子不如 男,两相对比下,对方面露失望,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蔚也不气。 当年在曲江府,因她太过年轻而不信任她医术的乡民也不在少数,若她个个都计较,岂非没完没了了。柳蔚是一名女子,原先殿中备的隔幔也用不上了,柳蔚进去,便瞧见宫女正井然有序的摘取着幔纱,而幔纱另一头,一位与云想有着三分相似的中年女子,正一身赤红大袍的端坐在那儿,瞧她进来,还对 她微笑。 柳蔚心想,一国之后,竟这么平易近人。 柳蔚上前,俯身示了礼。 皇后抬手,语气温和的道:“之前倒未听说,席儿带回的朋友,是个姑娘,来来来,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柳蔚觉得对方真的太热情了,也不好拒绝,稍微往前走了两步。 可哪知,似乎嫌她走得太慢,这位皇后娘娘竟直接起了身,亲自过来,一把握住柳蔚的手,来来回回的将她上下打量。 柳蔚对这种眼神默默的有点熟悉,从昨日到云府后,这种眼神她至少遇到七八回了。 果然,随即她就听这位皇后一脸满意的道:“瞧着是比席儿稍大一些,但大点也好,懂事,知道疼人,姑娘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高堂可在?你与我们家云席,是如何相识的?” 柳蔚脸僵了,硬生生将自己的手从这位皇后手里拔出来,绷着脸道:“娘娘误会了,在下已成婚,家中一子一女,十分美满。” 皇后一愣,表情有些尴尬,看向一旁的相夫人,轻声问:“不是?” 云氏压低声音道:“我只说她是女子,没说别的。” 皇后讪讪,对柳蔚道:“是本宫唐突了,你莫在意。” 柳蔚能说什么,只能说不在意。 相夫人云氏忙搀着皇后,将她送回软榻上,又侧首对柳蔚道:“娘娘的病情,姑娘想必也听云席提过了,不知姑娘,可有什么主张?” 柳蔚噎了一下,也不好意思说云席什么都没提,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事儿,只得道:“先探个脉可好?” 云氏点了点头,让出位置。 柳蔚过去。 柳蔚对皇后探脉的时候,皇后也没闲着,心情很好的问她:“这回同云席一道回来的,可是只有姑娘一位女子。” 柳蔚专心把脉,回:“还有一位,姓李。” 皇后眼睛亮了:“可是未出阁的?” 柳蔚叹了口气:“娘娘,请您心平气和,莫要心绪跌扬,会影响脉象结果。” 相夫人忙在旁道:“娘娘,您莫要胡思乱想了。” 皇后嘴上应着,却还是一直跟柳蔚打探:“那位李姑娘,与我家云席是如何认识的,姑娘可知晓?” 柳蔚蹙眉:“李姑娘是云席的病人,她有缺魂之症,心智如三岁幼童,云席一直负责她的治疗。” 皇后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心智如三岁幼童?” 柳蔚直说:“据在下看来,云席对李姑娘也并无绮念。” 皇后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但随即又问:“就你们二人吗?没有其他女子了?” 柳蔚硬邦邦的道:“没有。” 皇后彻底失落了,垮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 柳蔚又提醒她:“娘娘,请您心平气和,莫要心绪跌扬。” 相夫人气道:“娘娘,您就莫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身子已经不好,还操这些心做什么。” 皇后也提不起精神了,索性不再动弹,也不再询问。 片刻之后,柳蔚收了手,面色微微凝重。 相夫人见状心口一突,忙问:“怎么样?”柳蔚抬起头来,问皇后:“自打病发以后,您是否常有头晕,头痛,恶心,呕吐,腹泻,乏力,全身酸痛,寒战,发热,严重时还会呕血,咳嗽不出,尿液不出,尿血、口腔黏膜溃疡,还经常神经衰弱,半 夜会做恶梦,且,头皮出现脱落性皮炎?” 皇后本没怎么专心,可听对方一字一句的说完,尤其是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心惊一跳,同时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脸色惨淡。 一旁的相夫人忙道:“对,对,就是这些症状,姑娘,你当真知晓?这是什么病?还是中了邪?” 柳蔚沉了沉脸,眸子扫了周遭一圈儿。 相夫人何等精明之人,立马对周遭道:“全都出去,未有传召,不得入内!” 服侍的宫女太监忙应诺离开,待殿内只剩下皇后、相夫人、柳蔚三人。 柳蔚又对着青凰殿,上下左右打量起来。 相夫人跟在柳蔚后面,心急的问:“这到底是什么病?还请姑娘明言!” 柳蔚回过头来,脸色并不好:“汞中毒,属于重金属中的慢性毒,中毒时间不浅,已演化成了肾衰竭,若不及时治理,不出三年,必有性命之忧。” “汞?”这个陌生的词汇,相夫人并不懂。 柳蔚换个词说:“就是水银,水银毒。” 相夫人愣住,惊惶的扭头看向皇后。 皇后也紧张起来,站起身问:“你是说,有人在本宫的食物中下毒?” 柳蔚摇头:“若是口服之,您恐怕早已身亡,既是慢性的,自然不是通过口服。” 皇后不懂了:“那……” “娘娘,请看。”柳蔚步到青凰殿正殿之下,举头指着上方的凤吟宝座,盯着九曲凤身:“这个座椅,您必然常常用之。” 皇后脸色一变:“你是说,毒涂抹在座椅之上?” “不。”柳蔚分析道:“这个座椅,就是掺杂了水银所制,您看凤头与凤尾处,有轻微剥落,那剥落下的紫褐色金属,正是水银通过溶解后,经历风化而演成的。” 相夫人立马道:“这个凤吟宝座,是司工坊造的。” 皇后沉吟,低眸,微微握紧了手:“司工坊乃是本宫督管,竟在本宫眼皮子底下作乱……” 柳蔚又往前走,走到皇后跟前,在皇后不解的目光中,她伸手,抚上皇后的耳垂:“如此精致的一双耳坠,做工精巧,样式大方,亦,毒性十足。” 皇后脸色当即大变,相夫人紧忙上前,手脚快速的替皇后取下耳坠,心砰砰的跳:“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 柳蔚在青凰殿走了一圈儿,有些一眼便能看出,有些经过银针勘测,总归,最后搜刮出覆有汞毒素的物件,足有二十几样之多。 就连皇后所用的胭脂里,也涵盖大量的硫化汞。其实,天然的硫化汞,就是朱砂,化妆品含毒,本就是古今皆有,可是如此致命的慢性毒素,却并不在正常范畴。 第1457章 柳蔚进宫(3)杨柳的柳,蔚蓝的蔚 汞中毒不常见。 要在落后的古代找出这么多含有大量汞毒素的东西,也不容易。 柳蔚一开始诊断时,怀疑皇后得的是感染性肺炎,但给皇后诊病不是小事,她不敢妄下判断,又通过望闻问切一番程序后,才终于鉴别出,不是肺炎,是汞中毒。 而皇后的中毒情况,已经由慢性汞中毒,演变成了慢性肾衰竭。 肾衰竭真正到了晚期,是需要换肾的。 开刀缝合,毕竟是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操作,取肾换肾,却需要两个人以上,自来到古代后,柳蔚给人开脑不在话下,却从未试过为人换肾、换心。 要知道,这并不是血型相同就能做移植手术,关键是细胞融合,否则术后若产生排斥行为,病人情况甚至会比没做手术前更严重。 索性,皇后的病情还不到末期,他是因汞中毒而产生的肾衰竭,属于并发症,而她中的是慢性汞毒素,因此也算给了她的肾,一个缓和的机会。 柳蔚对于宫廷侵轧,妃后内斗没有兴趣,因此哪怕相夫人一口一个“辛贵妃罪当诛杀!”,柳蔚也没插一句嘴。 说到底,皇后也没证据说这毒就是那位辛贵妃下的,只因两人平日素有恩怨,故此有所连线,但柳蔚还是提醒了他们一句:“凤吟宝座倒好说,可一些贴身的首饰用品,却非亲近之人,无法碰之。” 柳蔚也是想到这个,方才才示意相夫人清场,谁知道皇后身边,有多少人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她能想到的,皇后与相夫人自然也能想到,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所怀疑。 可怀疑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杜绝,中毒已经长达五年之久,现在当务之急,除了追究幕后黑手,更紧迫的是,如何才能治好病源。 想到这里,相夫人一双眼已在柳蔚身上转了不下四五次。 柳蔚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先道:“在下定当竭力。” 到底是云席的姑姑,出了这种事,医者仁心,她都插了一脚,自然不可能现在袖手旁观,还是那句话,有得救。 虽说麻烦些,但还不到绝症的地步,总有机会。 相夫人果真松了口气,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又为自己之前的轻视,而感到赦然,好声好气的道:“瞧我这人,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柳蔚笑着说:“在下姓柳,单名一个蔚字,不过在下素来爱着男装,若是可以,还请夫人莫要直言在下女子身份,毕竟这一身男装,却口称女子,总是有些怪异。” 相夫人听着,正要下意识应承,却又猛地一顿,抬起眼来:“柳……蔚?” 柳蔚点头,以为相夫人不知是哪两个字,便道:“杨柳的柳,蔚蓝的蔚。” 相夫人眉头当即拧了起来,神色有些怪异。一旁的皇后在乍然知晓有人潜伏在自己身边,对自己下毒五年之久后,先是沉思排查身边的亲近之人,而后没有头绪,却听这位姑娘或有救治自己的法子,心中自喜,中毒带来的气愤,也随之舒平一些, 她调整心情,对柳蔚笑道:“名字极为好听,若是能成一家人,就更好了。” 柳蔚但笑不语,她和云席是完全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在她眼里,云席就是个小孩。 柳蔚在青凰殿一呆就是两个时辰,本还说早去早回,可皇后的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故此忙来忙去,愣是忙到晌午过后。 午膳时,皇后硬是将柳蔚手中的笔抽开,语气还算轻松的道:“都五年之久了,还在意这一小会儿吗?难为你忙了这般久,该是好好休息休息,来,陪本宫用膳。” 柳蔚被拉到了外殿,桌上已经摆好了佳肴,相夫人也在那里,见柳蔚过来,便让她坐在皇后旁边。 柳蔚的身份不是大夫,她是作为皇后娘家的亲友而来的,受到的自然也是皇后娘家人的待遇。 皇后对柳蔚的体贴是摆在明面上的,柳蔚不知道皇后这是故意做给身边的钉子看,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总归,这餐膳,她用得很好。 菜色合口,气氛合宜,偶尔皇后还会说点自己小时候学医时的趣事,与柳蔚颇为相投。 倒是相夫人,从柳蔚说出自己名讳后,便一直沉默。 用膳时气氛正好,相夫人却也没有插嘴。 柳蔚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相夫人对自己的情绪,但对方既然不提,她便静观其变,没有率先多这个嘴。 午膳后,皇后进殿换衣,外殿只有柳蔚与相夫人两人,柳蔚就这么看着她,相夫人犹豫一下,还是问了:“你可识得柳玥?” 柳蔚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位相夫人口中,会听到柳玥的名字。 清水镇的经历让人不悦,柳玥打着自己的名义,与人苟合的事,让她厌恶至今,更气得容棱险些痛下杀手,如今再听此人名字,柳蔚心下反感,脸上原本带着的笑,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的表情变化,相夫人看得一清二楚,她追问道:“怎么,你们不是姐妹吗?” 柳蔚语气冰凉渗人:“原来夫人是明白人,怪说您听到我的名字如此讶异,怎么,柳玥用我的名字招摇撞骗之事,您是知情人?” 相夫人谨慎道:“你一阴阳怪气,我倒拿不准了,你们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 “关系?”柳蔚横眉一扫:“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相夫人心下思忖,揣摩片刻,又问:“若我说,她死到临头,你可愿为她求情?” 柳蔚顿了一下,眉头微拧,而后似想到什么,试探的问:“珠书是您府上丫鬟?” 相夫人笑了:“你还认得珠书?” “清风镇,一面之缘。”相夫人也不隐瞒了,直言道:“你想的没错,珠书是我身边的人,柳玥这个名字,我也是这两日才知晓的,以前她就说自个儿叫柳蔚,跟了相爷后,狐狸精似的在我跟前碍眼,我不知你们是否真是姐妹,关 系又亲不亲近,可我丑话说在前头,她既是相爷的女人,便是我们相府之人,她的命,就得我说了算,柳姑娘,你救了娘娘,我敬你这个人情,可你若想插手我相府家事,也休怪我不饶人。” 柳蔚听明白了,嗤笑起来:“怎么,夫人想收拾柳玥,怕我救她?” 相夫人面色冰冷:“养虎为患,那贱蹄子,我终归是不会留的,无论旁人说什么。”柳蔚扭开头去,却风轻云淡的道:“各人终有各人的造化,她自己选的路,就该自己走,走得好,走不好,都是自己的事,我与她没有关系,她是死是活,我也不会插手,夫人与她的私人恩怨,我更没兴趣知道,总之,烦请夫人,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了。” 第1458章 或是给了她暗示,或是给了她希望 云想跟着她大师娘二师娘赶进宫时,看到的就是青凰殿内其乐融融的一幕。 说开了自己与柳玥的恩怨,相夫人心中再无忐忑,又思及柳蔚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会进宫为皇后治病,她便不自主的对柳蔚示好。 皇后是不知这两位在自己换衣裳的功夫,还有过一番谈话,她一开始就挺喜欢柳蔚的,不光因为柳蔚是云席的朋友,还因为对方替自己诊出了病症。 老实说,下毒这一项,她是想过的,好端端的人,怎会莫名其妙就大病起来,可什么鹤顶红、断肠草、夹竹桃,总归能叫得出名字的可制毒的药,云家都查检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水银毒,偏门不说,还不易寻找,皇后是真的完全没想过。 治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也知晓了毒源,这种心里好歹有个底的感觉,让皇后踏实了些。 而这些,都是柳蔚带给她的,撇开被下毒的愤然,皇后是个赏罚分明的人,面对为自己断症的恩人,她自有一番善待。秦氏挺意外皇后对柳蔚的喜爱,其实云家几位夫人都挺喜欢柳蔚的,医术精湛,能文能武,又是纪老师的外孙女,家里那几个丢了面子的男人赌着闷气,她们不管,反正女人就该帮着女人,她们就喜欢这 种不比男人差,自个儿就能顶半边天的女人。 来青凰殿前,秦氏应氏是抱着给柳蔚撑场子的心思来的,也是怕柳蔚年轻,毕竟是后生,若断不出皇后的症,会让宫里的人小看了去,可来了后,她们发现皇后竟如此关怀柳蔚。 相夫人支开了下人,将情况说了一遍。 秦氏听完,当即拧了眉:“水银毒?” 皇后沉沉的点头,又指了指内殿到处的首饰:“就是瞧我这人脾性软,欺负到头上了,嫂嫂放心,我也不是好拿捏的。” 秦氏自然相信皇后的手段,若真是个心慈手软的,也养不出相夫人这样的厉害人,尤其是云氏后来发迹,成了相府正夫人,却还肯对皇后尽忠职守,足可看出,皇后亦绝非善茬。 到底是自己的姑子,是自己看大的,秦氏自然盼着皇后好,可又担心起来:“辛贵妃如今正当圣宠,皇上对娘娘有情不假,但他是一国之君,你们的情,可足够他为你,得罪辛氏一家?” 辛氏的父亲乃当朝左丞,其兄为辅国大将军,一家功勋不浅,又是元老,对辛贵妃恩宠,也是对左丞示好,自打纪太傅致仕后,这仙燕国的朝堂里,便只剩左丞一位元老。 不管左丞手中实权如何,总归他说的话,在百官心中,是有不小分量的。 皇后眼神闪了闪,瞧着一屋子也不是外人,倒没必要隐瞒了:“辛贵妃敢朝我下手,必是背后有所依仗,我虽不愿朝这方面想,但辛贵妃进宫十二年,为何偏偏五年前才动手?” 秦氏愣了愣,一说到五年前,她先想到的就是皇上大寿。 皇后的病,也是在筹备献舞时突疾病发的,而皇上大寿前,辛贵妃刚怀了第二胎。 辛贵妃第一胎是个公主,第二胎,依旧是个公主,可五年前孩子还没生,试想一下,若是当时皇后起不来了,辛贵妃第二胎又生下个皇子,那这后宫的大权,岂非都落到她手上了。 可是,就如皇后说的,辛贵妃入宫十二年,若有僭越之心,第一胎时,就该对付皇后了,为何要拖到第二胎?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第二胎时,有人与她说过什么,或是给了她暗示,或是给了她希望。 而这个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的枕边人。 秦氏不寒而栗,握着皇后的手,紧紧捏住。 秦氏进门早,秦家与云家又是世交,秦氏嫁给自家老爷时,皇后还是个小丫头,成天追在嫂嫂后面要糖吃。 虽说后来一朝为凰,成了天下之母,但在皇后心中,长嫂如母,她对秦氏这位大嫂,始终有放不下的情谊。 见秦氏担心,皇后又笑了起来,反过来宽慰道:“皇宫本就不是好呆的地方,当初兄嫂曾问过我,是否真心愿嫁,我既说了愿,那就做好最坏的准备了,嫂嫂不必忧心,我自有主张。” 秦氏深吸口气,知晓姑子是有主意的人,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心中还是唏嘘:“看着那般疼你,哪想得到,却……” “皇家的真心本就虚虚实实,以前我便看不透他,现在,更是不懂,不过也好,夫妻多年,过了一开始的浓情蜜意,现在,就是真知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也能静观其变,镇定自若了。” 秦氏听她这么说,本来放了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 夫妻闹到这步田地,该是多悲哀啊,可她却说什么静观其变、镇定自若,这该是早就把心寒透了吧。 秦氏忧心忡忡,累得皇后又是一通安抚,应氏也在旁边劝。 云想作为晚辈,没有说话的立场,便悄悄绕到柳蔚背后,拉拉她的衣服,谨慎的问:“蔚姐姐,娘娘的病,你真的能治?” 毕竟是自己的亲姑姑,云想虽面上不提,但不代表她不忧心。 柳蔚闻言,也压低了声音回她:“治是肯定能治的,具体的我还得回去与你几位师父商量,皇后的病他们更清楚。” 云想心放了下来:“能治就好。” 而后又目露黯然:“为什么姑丈要伤害姑姑呢,他们不是因为相爱才成亲的吗?” 这时她提到了亲人的称谓,可见心中唏嘘。 难得的,皇上与皇后这段情,当初是两情相悦,并非纯粹的政治婚姻,也正因如此,二人才能相携多年。 但谁能想到,时至今日,竟会突然生变。 柳蔚没见过皇上,也没见过辛贵妃,在她看来,男人的情会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变心与伤害,又完全不同,不见得说无法相爱,就非要将对方置诸死地。 在柳蔚来看,若说那辛贵妃给皇上吹了枕头风,让皇上为了她而去对付皇后,这还勉强比较有逻辑。可若说一开始就是皇上主使,那柳蔚就不懂了,目的是什么?= 第1459章 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直朝柳蔚 云家人进宫不是大事。 自从皇后大病一场后,云家人三不五时便会进宫复诊,有时来的是几位老爷,有时来的是几位夫人,其中来的最多的,便是秦氏与应氏。 可说到底也是皇后的娘家人,傍晚之前,皇上竟抽了空,特地来了一趟。 见着秦氏,皇上口吻甚是温和:“昨夜又说不适,朕来瞧了,是脸色不佳,恰逢今个儿你们到,便多给她看看,让她好歹睡个安稳觉。” 因为怀疑水银毒一事与皇上有关,秦氏表情并不好,更不想回应。 可对方是一国之君,加之现在无证无据,什么也没法说破,应氏便捅了捅秦氏的胳膊,让她不要喜怒于色,平白让皇后为难,秦氏这才深吸口气,勉强道:“开些安神的吧,睡前半个时辰喝。” 皇上便道:“那就劳烦了。” 秦氏看他一眼:“皇上若真挂念瑛儿,便莫让她伤心了。” 云想在边上听得寒颤,就算辈分涨一截,但皇上就是皇上,大伯母张口教训皇上,还不得触怒龙颜! 应氏也板正了脸色,抢在皇上开口前忙道:“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先回去吧。” 皇上却心头想到了什么,扬声唤:“来人,送两位夫人。” 门外很快有宫女应声,皇上尤重的看了眼秦氏,而后扫过应氏,转过身去,进了内殿。 相夫人正与皇后说话,旁边还有柳蔚。 柳蔚一身男装,瞧着尤为扎眼。 皇上神色一怔,而后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直朝柳蔚。 柳蔚本来要走了,又听闻皇后这几日睡不好,便在临走前特地给皇后施了一针。 之前她也听见外殿在喊皇上驾到,可相夫人不慌不忙,皇后也一言不发,二人均没有出外迎接的意思,柳蔚便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专心施针。 可眼下皇上进来,却目光狠辣的看着自己,柳蔚就觉得有点无辜了。 相夫人敛眉给皇上请了安,皇上对云氏进宫早已见怪不怪,他的目光自进殿后,便一直凝在站于皇后身侧的白面青年身上,那眼睛,跟掺了毒似的。 若非柳蔚定力惊人,要换个人来,怕是已经被这九五威压,吓得跪地不起了。 不过饶是如此,一国之君都站在眼前了,也没有当没看见的道理。 柳蔚也请了安。 皇上看着柳蔚,面色铁青,问皇后:“这位是……” 皇后抚了抚自己因为施针而被拨乱的发髻,浅笑道:“柳姑娘是席儿的朋友,臣妾前几日不是同皇上提过,席儿的信里说,要带位朋友回京,来给臣妾瞧瞧这老毛病。” “姑娘?”敏锐的捕捉到这一重点,皇上又上下打量起柳蔚,这一看,果真松了口气,点头道:“席儿有心了。” 皇后也笑笑,道:“柳姑娘医术精湛,说臣妾这病,可以治。” 皇上一顿,忙上前握住皇后的手,语气激动:“当真?” 皇后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不知想着什么,又偏眸去瞧柳蔚:“柳姑娘说在家乡见过臣妾这种病症,有迹可循,便可以治,皇上,您可以放心了。” 皇上大笑起来,连说了三个好! 云氏在旁看着,脸上是一点笑都憋不出,光想想皇上对皇后做的那些事,又看看他现在一本正经的装模作样,她是心都寒透了。 皇上特地问了柳蔚一些皇后的病症,柳蔚自然不可能说,只捡了些不重要的,加之把病源推脱到奇难杂症上,皇上果真没再细问,只感叹:“原是那么偏的病法,怪说京里愣是找不到一个人能治好。” 其实皇后这病,柳蔚一开始也没看出来,她就怀疑是肾衰竭,想必其他大夫也看出是肾衰竭,但在换肾手术不存在的古代,这种病症,根本没得治。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像云家这样,慢慢温养,以图另想他法。柳蔚是因为学过西医,才举一反三的从肾衰竭延伸到了并发症的可能性,因此查证出罪魁祸首为水银毒,其他大夫想不到,不证明他们学艺不精,只因为中医西医,隔着山河大海,没有人可以在无师自通 的情况下,将两门学问烂熟于心,柳蔚也不可能。 就像皇后的病,从中医来看,的确不好治,云家人和太医院的老太医们都没说错。 而柳蔚能治,是因为她制定的治疗之法里,涵盖了洗肾等需要工具才能完成的西医疗法,这不代表她有多本事,只因为她知道的多点而已。 古往今来,医学越发昌明,正是因为这些肯于钻研的大夫们不断的在努力。 柳蔚是食了现成的果,若比伟大,她不如古代的大夫们在有限的条件下,依旧能将人治好那般伟大。 柳蔚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对来询问她的人也尽量知无不言,她不是好为人师,她只是希望,从她这里学到东西的人,未来也能学以致用,令更多疾病患者受益。医学的发展,离不开实验与挖掘,更离不开人才,她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让中华医学提前几百年,她只是尽力在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希望不论在何年何代,因为一些小病小灾而亡故的人,能少一些,再少 一些。 况且,比起治病,柳蔚更喜欢的是剖尸。 对活人而言,病了还有机会治好,对死人而言,被冤枉了,那才真是黄泉天庭,今生来世,再无平反之时,试想一下,这种委屈,可不是最大吗。 时辰已经不早了,柳蔚给皇后取了针,外面应氏也催了,一行人离开时,相夫人也是一道走的,她走前,却还特意多看了皇上一眼,小声的对皇后道:“我明日再来。” 皇后对她点头,眼看着人都离开后,她才起了身,站在皇上面前,问:“皇上今夜可要留宿?” 皇上心情大悦,道:“自然留下。” 皇后分不清他现在的喜悦是不是真的,就像她分不清方才见柳蔚一身男装,他的醋意是不是真的一样,她只笑笑,还故意嗔怪:“就不怕辛贵妃不乐意,过几日,可是小公主的诞辰了。” 皇上想到了秦氏之前的话,想来他多日留宿辛贵妃处,是让皇后伤心了,便道:“朕就想留宿你这儿,你还要将朕撵走不成?” 皇后笑起来,微白的面孔,因为这一抹笑意,带上了红润。 皇上看得心头微动,轻轻将她拥住,低声道:“在朕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尽管听着,却早不似几十年前的小丫头那般,因他一句甜言蜜语,就高兴得上蹿下跳。时间,能改变任何事,尤其是情。 第1460章 只一眼,你就能看出他的本性? 当晚回到云府,秦氏便与大老爷闭谈了一番。 自己家的人自己心疼,皇后在宫中的处境,是至善的云家人无法想象的,都说天子无情,但因前有先列,云家的姑娘嫁入皇家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因此云大老爷猛然听到这茬,着实吃惊不小。素来作为大家长的秦氏难得红了眼睛:“多年的感情了,还是一国之君,怎么就能下这么狠的手,这五年瑛儿吃了多少苦,原来全都是拜他所赐,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恨不得将瑛儿除之而后快,那可是 他的发妻,为他生了好几个孩子啊!” 大老爷看妻子哭得伤心,又不知如何安抚,只能道:“明日我进宫一趟,好好问问瑛儿。” “你想怎么问?问明了,不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吗?” 大老爷拍着妻子的背:“那也不能什么都不问,总要寻个因果。”秦氏捂着眼睛:“当务之急这个还是次要,先将瑛儿治好才是正事,她年纪也不小了,我就怕之后治病那个罪,她受不住,回来的路上柳姑娘都跟我说,要治这病,得现做许多工具,还要用管子插进瑛儿的 喉咙里,给她喂药,再让她呕,总之,听了就折磨人。” 大老爷愣了愣,忙按下妻子问:“你细细与我说说。” 若真要洗肾,皇后必然会遭大罪,洗肾又称血液透析,从理论上来说,是将人体内的病性血液进行过滤治疗,要完全的西医洗肾,柳蔚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些精密的仪器不是现在的制造科技可以实现的,西医洗肾在古代的实现率是零,因此柳蔚要采用的,便是中医洗肾。在失去仪器的协助后,中医洗肾便显得原始得多,而柳蔚要做的,是尿排法,详细说起来费时费力,简单而言,便是通过尿液排毒,以中药为源,通过灌、输,等多种方式,将药营加诸到病患体内,再通 过正常或非正常排解,进行冲刷式的血膜清洗。 这样的方式,一次两次肯定是没有效果的,因此柳蔚提前就说了,一个疗程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几乎隔一天,就要来这么一次,半个月后,视情况,制定后面的疗程。 这种治疗之法,别说秦氏了,就是大老爷也第一回听,他犹豫一下,抬脚就往外走。 秦氏拉住他:“都晚了,明早再问吧。” 知夫莫若妻,听到这样怪诞的治病法,大老爷必然希望第一时间与柳姑娘当面问清,毕竟那可是他的亲妹妹,但现在天都黑了,人家柳姑娘忙了一天,必然也睡了,没得这么上门打扰的。 大老爷顿了一下,勉强听了妻子的话,可心里挂着一件事,他也睡不好,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 第二日天一亮,柳蔚还在洗漱,就听到外面小黎在喊:“伯伯们早上好。” 柳蔚清理了面容,出门一看,便看到院子里的四个人。 云家四位老爷都来了…… 昨日回到云府实在太晚,加之除了第一日迎接他们到访,云家几位老爷才回到主宅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们便搬回了各自的家,柳蔚就算想与他们说皇后的病情,也不可能黑着天,追到人家家里去详说。 因此,秦氏与应氏便让她莫要奔波,她们回去自会有一番交代,柳蔚心想如此,也就不忙活了。 哪成想,现在天一亮,人几位就直接找上门了。 柳蔚也不卖关子,将昨日的诊断结果当面与几位说了。 几人听完,四老爷最是义愤填膺:“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当初求娶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得出口,可现在,恨不得把人命都要了去,若非他是皇帝,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揍了又如何?”二老爷冷冰冰的瞥过来:“当年我就不同意,家里就这么个姑娘,非要嫁入皇家去吃苦遭罪,伴君如伴虎听过没有!” 三老爷按了按二老爷的肩膀,叹了口气:“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当年也是他们两厢情愿,家里才同意的,那人又是老爷子看着长大,与瑛儿又算青梅竹马,谁知道现在变成了这样。” 话说到这里,四老爷突然看向大老爷:“原先不是定的要将楚楚嫁给二皇子吗?大哥,你恐怕得再想想了。” 三老爷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二皇子能一样吗?那是瑛儿的儿子,还是大哥的徒弟。”四老爷撇嘴:“也是那人渣的儿子,也跟着那人渣学治国之道,谁知道他像谁,我看稳妥点,还是别跟皇家再结亲了,免得回头又遭了大殃,真说起来,皇上不也是姨姑奶奶的儿子,当初若不是看在这个份 上,爹也不能将唯一的女儿嫁过去,不就是姨姑奶奶在中间撮合吗。” 四老爷口中这位姨姑奶奶,便是皇上的生母,已故的太后。皇后是太后过世前亲自选的儿媳妇,当时也是念在亲戚一场,而云家又有与皇家结亲的传统,这才定下了皇上与皇后的婚事,那时正巧两个孩子也两情相悦,他们是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做长辈的,自然只有成全的份。 谁知道当年的一桩美谈,现在却会这样收场。皇上不仁,这在仙燕国早就不是秘密,索性近些年来边关安稳,国泰民安,也没出什么叛乱,故此这皇帝当得好不好,也就没人挑剔,可若真说上来,直属府尹,敛财私库,这些都是他昏庸的表证,越想 这些,云四老爷越生气。 “他越来越坏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现在他能这么对瑛儿,将来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来,我就怕,这仙燕的江山,总有一日要毁在他手上!” “老四,慎言!”大老爷猛地呵斥一声。 四老爷说的夸张,他着实是给气惨了,但再气也不能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知道的,还当他有造反之心呢。 四老爷也意识到自己过火了,撇了撇嘴,眼角看向正前方的柳蔚。 柳蔚也是倒霉,好端端的听几位老爷抱怨了一通当今天子,她一个外人,这些别人家的私事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尤其是骂皇帝的,她又不是仙燕国的百姓,管她什么事。 不过如此,倒也证明了云家的确没有将她当做外人,否则这些话,怎么敢在她面前讲出。 想到这里,柳蔚心里又划过一丝暖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有一事,晚辈不知当讲不当讲。” 四人都看向柳蔚。 柳蔚也看他们。 四老爷抬手说:“有什么当不当讲的,你说便是了。” 柳蔚这便道:“其实,昨日晚辈也与皇上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晚辈一身男装,皇上大略以为晚辈是男子,看晚辈的目光,很是凛厉,后娘娘说破晚辈身份,皇上神色稍缓,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听到这里,四老爷就道:“他是个醋坛子,小时候便是,好占强占利,对瑛儿更是盯得紧,若你真是个男子,即便是问诊,中间也得隔着隔幔,那是他定的规矩,他不许外男与瑛儿稍有任何亲近。” 说到这里,四老爷又唏嘘:“以前只当他是霸道,却也证明他在意瑛儿,可谁知……” “问题就在这里。”柳蔚插嘴道。 四老爷一愣:“什么问题?”“眼神。”柳蔚道:“一个人的眼神与面部微表情是做不得假的,晚辈不才,学过几年犯罪心理与行为痕迹,所以晚辈可以肯定,当时皇上看晚辈的目光,的确是警惕且带有敌意的,这不是纯粹的霸占性,更 不是领地受到侵犯的本能抗拒表现,而是一种带着挑衅,又带着打量的雄性与雄性之间的博弈。” 四老爷没懂:“你是说……”柳蔚点头:“雄性,只有在自己在意的雌性面前,才会有炫耀自身,且挑衅对手的表现,晚辈冒昧的说一句,那位皇上,似乎并不是诸位口中那么绝情绝义,至少,在晚辈看来,他对皇后的表现里,是含有 情分的,这个情,是爱情的情。” 一席话,令在场众人沉默下来。 过了好半晌,才听四老爷问:“只是看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本性?” “观人于微,人体本能的肢体与面部表现,是判断他当下情绪的最好例本。” 四老爷还是怀疑:“你当真瞧出,他对瑛儿是真心的?” 柳蔚点点头,她没有说谎,也不是在为谁遮掩,这的确就是她看到的事实。 四老爷更不明白了:“那他为何又要……”“四老爷。”柳蔚打断他,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伤害皇后的人就是他,他的嫌疑是最大,但有嫌疑,不代表就是犯罪,我想,诸位还需仔细调查一番,毕竟,冤枉了他不 妨事,但放走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只会陷皇后于更不利的环境,不过说到这里,晚辈还有一事要说。” 四人齐齐看着她。柳蔚道:“鲛人珠。” 第1461章 那个柳蔚,就是个疯婆子! 清风镇的鲛人珠事件,魏俦窃听到了来龙去脉。 其中事件又牵扯到京城衙门与国象监的勾结。 柳蔚进京原本就想查探此事,现在,她与云家也算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可能再有隐瞒。 柳蔚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的时候尽量规避一些敏感内容,唯恐吓到几位老人家。 可饶是如此,四位老爷听完,依旧是怒火中烧了。四老爷都跳起来了:“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原来是他,原来竟是他!我便说,他一个佛家子弟,为何偏偏入了道家,原来本就是个欺师灭祖的邪佞,还竟敢勾结后妃,伤害皇后,不行,我要去找他算 账!” 四老爷冲动,另外三位老爷也头大,三老爷拉住他弟弟,忍着火道:“你就莫添乱了,安生些。”四老爷恼火:“我哪里是添乱,难不成咱们还要由着他?你没听柳姑娘说吗?那五个正役卫说了,国师答应什么娘娘,用了这鲛人珠,就能保证生出德才兼备的小皇子,什么娘娘,还能是哪个娘娘,肯定是 辛贵妃,只有她仗着辛家权贵素来与皇后水火不容,国师就是跟她狼狈为奸!” “四弟!”二老爷心中也烦,但也不似他四弟鲁莽:“你先坐下。” 四老爷倔强的还想说些什么,三老爷已一把将他按下来,让他不得再动。 四老爷气得直拍椅子扶手,大老爷这时又看向柳蔚,沉着脸问:“鲛人珠一事,不知柳姑娘还知晓多少?” 柳蔚理解他们身为人兄的心情,叹了口气,道:“诸位先放心,晚辈派了两位朋友留在清风镇处理后续事件,待他们进京,一切会有分晓。” 原本柳蔚只安排魏俦一人留下,但魏俦闹性子,发脾气,又吵又闹,磨得柳蔚没办法,最后只能又把钟自羽也留下了。 其实留下钟自羽也属下策,毕竟这二人蛇鼠一窝,她也怕脱了自己的视线,这两人会搞出什么烂摊子来,但当时她身边也没旁人,一番权益,心想也就两日,便还是留了。 她也怕这二人阳奉阴违,会趁机溜之大吉,因此,特地留下珍珠监视他们。 眼下两日之约未到,算算日子,魏俦他们最快明后日才会来京。 …… 现在的清风镇,则是另一番场景。 魏俦坐在大富客栈二楼,正在啃卤猪脚,他旁边,则是一本正经的钟自羽,钟自羽看不来魏俦的粗手粗脚,忍不住说他:“你就不能收敛些?” 魏俦笑出声了,一脸土大款的样子道:“不是自己的银子,怎么花都不心疼,吃猪脚怎么了?我吃一个扔一个,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钟自羽皱眉,起身道:“我回房了。” 魏俦忙叫住他:“明日就要上京了,你事儿办完了吗?” 钟自羽气:“我办?” 魏俦咳了一声,将猪脚放下,笑呵呵的:“咱们兄弟俩还分什么你我,都是自己人,你看,我的银子不是也给你花吗?要不就靠柳蔚留下的二十两经费,咱们能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钟自羽服了:“你想说什么?” “那个老三。”魏俦又摸回碗里的猪脚,咬了一口:“可还没找到。”柳蔚走了后,魏俦和钟自羽忍着臭,去把那老三的院子给掀了,先把人给擒了,后按照柳蔚所言,将那些姑娘的尸肉都挖了出来,在镇外的树林刨了个坑,全埋了,就连刘喜娘的尸首,他们都还给了刘家 ,埋进了当年刘家给刘喜娘安的棺冢里,他们做的悄无声息,周到细致。 可是,在把刘喜娘的尸体埋好后,两人才反应过来,刘喜娘的肚子,好像小了许多? 人都埋好了,两人互觑一眼,都不想再累死累活把坑刨开,因此便默契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想着回到老三的屋子,把那老三处理了,就皆大欢喜了。 可一回去,竟发现老三不见了,再想到刘喜娘瘦了一圈儿的肚皮,两人这才回过神来,猜测必然是趁着他们掩埋其他女子尸肉时,那老三醒了过来,挖走了刘喜娘肚子里的胞宫,人也跑了。 老三没了,胞宫也丢了,魏俦唯一的收获,就是在老三家翻箱倒柜时,找到了对方藏在床板底下的两百两银子。 银子再多,任务搞砸了,回去也还是要挨批的。 魏俦没办法,死皮赖脸,把责任推到了钟自羽身上。 钟自羽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魏俦缠了一天一夜,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人是跑没了,他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该往哪里找,只能先这样了。魏俦啃着猪脚,吧唧着嘴,跟钟自羽晓以大义:“要我说,将功补过,是最好的法子,反正人我们是找不到了,那就做点别的,你也知道,那个柳蔚,就是个疯婆子,现在重要的人证物证都搞丢了,去到京城让她知晓了,肯定揍我们,你看我俩,我都一把年纪了,所谓年老体虚,时日不多,而你自从大病一场后,也变得弱不禁风,瘦骨嶙峋,我们俩细皮嫩肉的,都经不得打,真闹起来,留下一身青青紫紫 ,谁伺候我们上药擦药,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钟自羽听他嘀咕,烦躁不已:“那你想如何将功补过?” 魏俦手指指了指身后。 钟自羽顺势往他背后看去,他们现在坐在用餐区,魏俦的后面,是客房区。 “那个柳玥,不是现成的吗?” 钟自羽沉思起来:“柳玥?”魏俦压低声音:“那女的与柳蔚不合,这两日她不是还跟那个张镇长的儿子走得很近,我偷听到,他们想上京,那女人心也够狠的,据说她想以姐妹的名义,状告柳蔚通敌卖国,柳蔚不是仙燕国人,她与容棱都无仙燕国户籍文书,来历不明,却偏偏身手不凡,这样的一对夫妇,放在哪里都招人眼睛,这个柳玥,想借此上告御状,说柳蔚一家是敌国叛细,来到仙燕,是意图不轨,更企图行刺帝后,你说,放 他们进京了,会横生多少枝节?” 钟自羽皱起眉来:“青云国与仙燕国相隔深海,你我初到时也打听过,仙燕国人并不知晓大海之外还有一国名为青云,若真被状告,柳蔚想要抗辩,想来也不会顺利。” 况且容棱还是青云国的王爷,他国王储秘密到访邻国,这层身份再扒出来,那才真是天崩地裂。 魏俦吸了口气:“真出了事,柳蔚容棱想走倒也容易,不过姓纪的老头与李家那个傻丫头可走不掉,届时,你说怎么办?” 钟自羽沉下眸来,眼睛看向后面的一排客房。 柳玥就住在第三间。 “金盆洗手这么久了,你手生吗?”魏俦突然问。 钟自羽愣了愣,看向自己的双手,又摇头:“我不参与。” 魏俦笑起来:“好好想想,柳蔚也算岳单笙的表妹,我前阵子还听说,柳蔚想给岳单笙做媒,说看他一直打光棍,怪可怜的,哎,连结婚生子都管上了,他们感情可真好……” 钟自羽眼睛闪了闪,顿时看向魏俦。 魏俦笑的越发奸险:“还手生吗?” 钟自羽抿了抿唇,起身要回房,走出三步,却又回头,冷冷一句:“抓到人,你再叫我。”魏俦心情大好,扬声喊了句:“小二,再来三盘卤猪脚!” 第1462章 珍珠被捧得尾巴都翘到天上了呢! 手无缚鸡之力的柳玥,放在魏俦眼里就是一只蚂蚁,一想到把这事儿办妥了,他就能与钟自羽启程上京,花花世界,任他逍遥,他就高兴,吃吃喝喝一番后,到了傍晚,便打算行动。 柳玥自打柳蔚走后便一直忧心忡忡。 以前柳蔚没出现,她心里没指望,老老实实的跟着珠书在清风镇查探断腿悬案,倒也罢了,毕竟她表面上是张家的堂小姐,除了背地里受珠书的挤兑,明面上也算是锦衣华服,珠光宝气。 可同时,她心里也清楚,那相夫人恨自己入骨,虽不知为何将她驱逐至清风镇,还冒名顶替张翠翠,但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她早就寻思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张镇长的儿子张元,是她定好的裙下之臣。 以前她要看珠书的脸色,毕竟珠书对那张元有几分好感,但现在,已经到了撕破脸的边缘了,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张镇长原本听了柳蔚的提点,就打算进京亲自去找他家大哥好好谈谈,但中途发生汤琴儿的案子,他身为镇长,这一忙就忙到汤琴儿下葬,眼见这两日抽出了功夫,张镇长马不停蹄的就上了京,而他一走 ,却不防张元收到柳玥送去的密信,已翻墙跑出张宅。 在张家住了一年,若有似无的勾引,柳玥早已让张元对自己忠心耿耿。 说服张元带自己上京,不过是动动嘴皮的事。 柳玥对此很有信心,但她也知道,张元顶不了什么大作用,除了,在对付珠书这上面。珠书心悦张元,利用张元麻痹珠书,再让珠书与那些潜藏在清风镇的相府暗卫沟通,只要她能上京,能顺利的走到皇上面前,她就能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柳蔚一家挂上里通敌国的罪名,而她自己, 立下大功,功于社稷,从此平步青云,将再也不用受那相夫人钳制。 想法很好,计划也很完善,但却不防,隔墙有耳。 实际上,偷听到柳玥计划的还不止魏俦一个,相国府的暗卫,那也不是吃素的,珠书容易打发,可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侍卫,柳玥这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能防得住才有鬼。 柳玥的计划是,先离开清风镇为当务之急。 而让张元去色诱珠书,从珠书这里打开突破口,是最为快捷的。 珠书之前耽于情爱,已经糊涂了,现在暗卫念在相识一场,将柳玥的计划告诉了她,期望她将功赎罪,珠书感恩于几位大哥的照顾,自然不可能再错过。 因此,张元来找她时,她的态度非常坚决。 而与此同时,魏俦这边,也已经到了柳玥的房门外。 要抓柳玥这种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小丫头,那不是一根手指的事吗? 魏俦非常悠闲,抽空还跟留下来监督他的珍珠吹:“你可别眨眼睛,我进去了再出来,就能把那女人倒吊着提出来。” 珍珠没有听懂,就站在走廊的梁木上,朝他歪了歪脑袋。 魏俦嘿嘿一笑:“秃毛鸟,可看好了。” 这句珍珠听懂了,它当即跳起来,叽叽喳喳的骂脏话。 魏俦掏了掏耳朵,乐滋滋的推开房门,珍珠气呼呼的在外面等他,然后,过了大半晌,魏俦出来了,却双手空空,一脸懵逼。 “人……不见了。” 珍珠冲他眨眨眼,越过他的头顶,飞进房内。 屋子里没点蜡烛,灰蒙蒙的看不真切,但再不真切,也能瞧出,里头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我明明看见那女人送张家小子从这屋里出来,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你看见了吗?”魏俦焦急的问珍珠。 珍珠扬了扬小脖子,哼哼唧唧的背过身去。 魏俦一顿,忙跟过去问:“你真瞧见了?那她去哪儿了?我的活祖宗,那可是我的救命稻草,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吧!” 珍珠撅着嘴叫:“桀桀桀……” 魏俦听不懂他的话,但估摸着,也能猜到一二,赶紧道歉:“我不该叫你秃毛鸟,你一点都不秃,你的毛油光水滑,漂亮得不得了!” 珍珠大人不记小人过,挥着翅膀飞起来,蹲到柳玥房间的窗棂上。 窗户打开,人肯定是从窗户走的,但这里是二楼,楼层高,柳玥一个没有武艺的女子,是肯定跳不下去的,那么,肯定是有人带她下去的。 魏俦心中灵光一闪,有了猜测,在大富客栈住了几天,他哪能不知道这客栈周围藏了许多眼线钉子,只是之前他没在意,现在却是不在意也不行了。 魏俦风风火火的跑去珠书的房间,将门一推开,正好看见珠书拿着一杯清酒,而她面前,仰倒着一个男人。 珠书把张元弄晕了。 “你想做什么?”冷不丁窜出来一人,珠书吓了一跳。 魏俦走过去握住小丫头的肩膀,问:“柳玥呢,你把她人弄哪儿去了?” 珠书皱着眉,佯装镇定的道:“她背叛夫人,自当家法处置,与你何干!” 魏俦手紧了紧,握着珠书疯狂摇:“告诉我她在哪儿,在哪儿!” 珠书被摇得快吐了,还是坚定的道:“有本事你杀了我,我不会告诉你!” 这时,身后的珍珠叫了一声:“桀!” 魏俦福至心灵,忙回头问:“你能追踪,你是神鸟,你能找到她对不对?” 珍珠被捧得尾巴都翘到天上了,神鸟什么,听起来太舒服了,它扬着下巴,从珠书房间的窗户直接飞出去。 魏俦连忙跟上,珠书眉头一皱,不敢跳窗,却也从大门紧忙追出去。 不妨此时钟自羽正好出门,看珠书急急忙忙的,心下狐疑,也默默的跟上。 从镇上一路追到郊外,魏俦可算见到了柳玥的踪迹,此时柳玥正被暗卫绑在树上,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人正在挖坑。 听到动静,几个暗卫齐齐回头,严正以待的望着突然钻出来的不速之客。 魏俦看着被塞住了嘴,动弹不得,却一直挣扎,想向他这个外人求救的柳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又看几个暗卫人高马大,人多势众,魏俦勉强镇定下来,道:“几位,咱们都是江湖中人,有事好商量。” 暗卫眯眼看着他,道:“家事一桩,与阁下无关,莫要多管闲事!” 魏俦笑道:“我出钱,五十两银子,够吗?” 暗卫几人互觑一眼,已有动手之意。 魏俦是不想跟这些人硬碰硬的,又道:“此人对我非常重要,还请诸位行个方便,一百两,全部身家了。” 暗卫理都不想理他,转头继续刨坑。 那边柳玥着急得直掉眼泪,用楚楚可怜的目光,一直望着魏俦。 魏俦人都上火了。 其中一个暗卫见状,冷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莫要救美不成,反断送了性命。” 魏俦抬起手指,啃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纠结再三,流着泪,豁出去了:“一百五十两,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棺材本了壮士们!” 暗卫啧了一声,觉得这人太烦了,真想直接打晕算了。 彼时珠书与钟自羽也赶到了,珠书快步走到暗卫那边,指着魏俦道:“这人奇奇怪怪,不能让他离开,若他去报官,必会给夫人添麻烦!” 钟自羽也走到魏俦身边,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魏俦磨着牙道:“临门一脚,被抢生意了!” 钟自羽看了眼被绑着的柳玥,皱起眉头。 魏俦咳了一声,又对几个暗卫道:“咱们做事要讲道理,诸位刨坑,可是想将她活埋,直接了结她性命?” 暗卫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魏俦道:“你们现在站的这片土地,是归属清风镇所有,你们在公家的地方私自掘土挖坟,属于毁坏公物,让镇上的百姓知道了,你们打算怎么赔?” 暗卫觉得这人怕是脑子有病,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魏俦又上前一步:“其实杀人呢,有很多方法,毁尸灭迹,也有很多种方法,我这位兄弟,姓钟,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可谓非凡,你们听过人皮灯笼吗?” 钟自羽皱了皱眉,这个魏俦在说什么废话? 暗卫琢磨了一下,人皮?灯笼? 愣了愣。 抓到机会,魏俦忙道:“那人肉酱包呢?吃过吗?” 呕! 暗卫们听了就觉得恶心。 魏俦笑了一声:“皮,可以扎灯笼,肉,能做包子,筋,可以泡酒,骨,敲出骨髓就是药引,这人啊,可真是全身都是宝,你们说,你们直接把她埋了,是不是浪费了!” 暗卫没听懂他的意思,纳闷起来。魏俦又悄悄往前走点:“一百五十两,你们把她卖给我,说实话,真的不少了,实在不行,头给你们,成吗?我们只要身子,不要头,头也有很多好处的,耳朵和鼻子都是可以炒了当下酒菜的,头发,可以 做假发啊,家里有没有早年秃顶的亲戚,做一顶假发,自用送人,都是很有面子的,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暗卫听不下去了,珠书捂着嘴,一副快吐了的表情:“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们,也想要她的性命?” 魏俦叹了口气:“实在是生活所迫啊,她这条命,与我们的命,真的是息息相关啊,几位兄台,萍水相逢,便是缘分,你们要头,我们要身子,再搭你们一百五十两,成不成就一句话吧。” 几个暗卫面面相觑,都跟听天方夜谭似的。 忽而他们又看向柳玥,打量起来,想知道这女人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却见柳玥面颊铁青,浑身僵硬,抖如筛糠,裙下,竟还泛出尿骚之气。这是,被吓傻了? 第1463章 她如花似玉,千娇百媚 相府的暗卫,是肯定看不上那点银子的,他们原先觉得魏俦是捣乱的,后听对方侃侃而谈如何灭口剥尸,又觉得这人可能是行家,且还是柳玥的仇家。 且不论柳玥是如何得罪的此人,单说此人也想要柳玥的性命,他们便需试探一番。 拿出一大长刀,往地上一扔,暗卫道:“想要身子,好,砍下去拿走吧。” 魏俦眼睛一亮,盯着那长刀,又警惕起来:“一百五十两,一文也不会多,说好了?” 暗卫道:“你真将她尸首分离,我们一分钱不收。” 杀了人就要入刑,暗卫倒是没想多管闲事跑去报官,但既然有人主动出现替他们打手,他们自然乐得逍遥。 魏俦顿时满眼睛金元宝,捉着钟自羽的手,道:“没亏本!” 钟自羽却皱了皱眉,打量着那几个暗卫,沉声道:“众目睽睽,太张扬了。” 魏俦浑不在意:“你还怕他们出卖我们?这坑可是他们挖的。” 钟自羽摇头:“活坑可以填埋,但你杀了人,他们若出尔反尔,扭头状告于你,只会没完没了。” 关键是一旦被衙门通缉了,柳蔚肯定就知道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 魏俦细细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遂道:“我年纪大,手艺差,一刀断头,怕没那么大的力道,要不,咱们一起?” 暗卫们互相对视,问:“如何一起?” 魏俦笑着:“同时握刀,同时刀落,进退一体,不正是了。” 倒是不傻。 两方人马毕竟素不相识,现在涉及的又是一条人命,双方都不想吃亏,都不想落了把柄到对方手上,故此相辅相助,反倒是互相信任的表现了。 暗卫们稍一犹豫,就有人站出来,捡起那刀道:“那便一起吧。” 魏俦乐滋滋的,笑眯眯的过去,与那人同时握刀,再一同看向绑在旁边的柳玥。 若说柳玥之前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现在就是彻底灰飞烟灭了。 生死面前,又是弱质女流,柳玥无法说话,只能不住的摇头,她凄楚的望着他们,却见这群男人铁石心肠,最后,只得将唯一的希望,冠之心软的珠书身上。 她尽了自己所有的力,身子犹如虫蠕,拼命的往珠书那边爬动,嘴里“呜呜”叫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相处一年,珠书又是姑娘家,本就见不得这些尸啊血的,她咬咬牙,背过身去,索性眼不见为净。 柳玥肝肠寸断,死到临头,挣扎得越发激烈,她不想就这样死,她如花似玉,千娇百媚,她还有大好前程,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魏俦与那暗卫的刀已近在眼前,刀尖锋利,银光熠熠,长刀高高举起,一股风力从上而下,眼看就要逼近眼前。 倏地,暗卫大喝一声:“什么人?”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眼前一道黑影掠过,恶臭之气随之缚留。 魏俦认得那股臭味,正是那老三,他灵光一闪,忙左顾右盼。 而就在此时,背过身的珠书,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啊……” 叫完之后,人滑倒在地。 有暗卫忙去看珠书情况,却在这兵荒马乱之际,魏俦又感觉恶臭逼近,山林漆黑,那臭味宛若实质,魏俦一边闭气,一边本能的朝着气流之处攻击。 山雾中,有人与他交手,魏俦的武功不算多厉害,索性对方也仅尔尔,双方交手,加上暗卫极快反应过来相助,一时林中打得昏天黑地。 钟自羽没了内力,并未帮忙,而是站在一旁,警惕的注视四周。 珍珠就站在钟自羽头顶旁的树枝上,忽然,黑鸟“桀”了一声,钟自羽抬头去看,就见珍珠如离弦之箭,直射而出,钟自羽随着它飞去的方向瞧去,竟见混乱之中,一道黑影挟裹了柳玥,正步进山林深处。 “声东击西!”钟自羽反应过来,忙跟着珍珠跑出去,又喊魏俦:“速战速决,不要恋战!” 经他一提醒,魏俦与暗卫们都反应过来对方是来救柳玥的,想尽快抓住这黑暗中的打手,可对方却快速撤退,收手收得干脆利落,一眨眼的功夫,空气中,只余阵阵恶臭。 “他妈的!”魏俦大骂一声,想都不想,忙去追那打手。 后面暗卫们则顺着钟自羽的方向,去追柳玥。 对暗卫们来说,柳玥的性命,就是他们今晚的目标,杀了柳玥,他们就能回去向夫人复命。 但对魏俦来说,是因为老三失踪,他才想到亡羊补牢,用柳玥将功补过,可现在那老三再次出现,他既去而复返,抓到他,自然比抓到柳玥有用。 钟自羽是纯粹跟着珍珠走,而珍珠一连飞过半个山林,累得钟自羽都快跟不上了,方才停下。 他们一停,后面的暗卫也追了上来。 暗卫怒瞪钟自羽:“人呢?” 钟自羽没回答,只看着天上盘旋的黑鸟。 “桀。”珍珠叫唤一声,直往左边飞去,后面之人急忙跟上,可刚走了几步,突然,他们听见前方一声女子尖叫。 暗卫们立刻甩掉钟自羽,拔前奔去,而等他们越过一片草丛,鼻尖嗅到隐隐血腥之气时,他们都愣了。 钟自羽站在暗卫们背后,弯腰喘息,等喘够气了,方才越过众人,朝草丛里看去。 这一看,他正对上的,就是一双死不瞑目的凄惨眼眸。 魏俦越追越远,还是没追到那老三,他气得捶胸顿足,一边后悔自己平时不运动,一边把那老三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等到他扶着腰,气喘吁吁的回到山林时,就见钟自羽他们已经回来了,却个个神色不明。 魏俦崩溃了:“不是吧,跟丢了?带着个女人,应该跑不远吧,有没有找清楚?” 钟自羽看向魏俦,沉了沉脸,道:“找到了。” 魏俦眼前一亮:“找到了,找到了就好啊,人呢?” 钟自羽往后看了看。 魏俦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就见人群后,一具鲜血淋淋的女尸,正横躺在此,而那女尸的小腹,被人破挖而开,腹内,则空空如也。钟自羽小声的道:“丢失了……胞宫。” 第1464章 我没听懂,你会不会写字啊? “死了?”看着眼前的女子尸首,魏俦还未反应过来。 钟自羽道:“找到时未死,现在死了。” 魏俦皱眉,绕过去将那尸首来回的看。 一旁的暗卫道:“追进深林,我等不辨方向,只耽误了片刻,再找到时,已成如此,她不是被先杀再破腹,是直接,被人生取了胞宫。” 魏俦摩挲着下巴:“生取?” 后面的珠书扶着树干,干呕了好半晌,这会儿好歹缓了过来,又瞧地上的尸体,心情复杂的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玥的确是死了,死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掳走她的人是谁,不得而知,只当他们追到时,见到的就是地上仰躺着的一人,那时柳玥还活着,被人活掏了肚皮,挖走了胞宫,但她还活着。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而是痛苦来的太突然,她的心理、生理都尚未接收的活,肌理记忆尚存,喉咙在艰难的蠕动,眼眸定定的发黑,呼吸截停,偏肩胛,还在缓慢的颤抖。 饶是见惯生死的暗卫们,第一时间也被吓住了。 珠书追来,只看一眼,就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在场唯一还算镇定的,只有钟自羽一人。 他面色平常,眼神深邃,甚至稍微靠近两步,与柳玥的尸首,相对了好久。 暗卫们那时都有些心悸,再瞧那白面书生如此有定力,惊讶的同时,又暗忖,原来这是个狠角色。 钟自羽盯着柳玥看,也是觉得古怪,肚子都被掏成这样了,怎么眼睫还在颤,喉咙也在动,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好奇心比较重的人,看着看着,就和柳玥对视了许久,然后就发现柳玥的身体度过最开始紧绷期后,就缓缓归于平静,先前的那些肌肉抖动,也不复存在了。 钟自羽一脸的“原来如此”。 然后在暗卫们复杂的注目中,他帮忙把柳玥的尸体提起来,往这边的空地拖。 他也觉得有个现成的坑,埋了比搁着好。 听暗卫们说完情况,魏俦看他们真要把柳玥埋了,忙阻止:“说好的身子给我们,别埋啊。” 钟自羽“啧”了一声道:“又脏又恶,要来做什么?” 血啊,肠子啊,到处都是,柳玥的衣服上全沾着,钟自羽这人怪洁癖的,看了两眼肯定不想要了。 魏俦看了会儿,也觉得都开膛破肚了,带回京城也不易保存,他犹豫了一下,就说:“那换一下,我们要头……”然后扭头跟钟自羽说:“头好拿,也没太脏。” 钟自羽不太满意,矫情的说:“你拿。” 魏俦点头:“我拿就我拿。”然后去跟暗卫们借刀,想直接砍头。 吐得人都快废了的珠书忍不住道:“她都成这样了,还要将她分尸,太残忍了!” 魏俦哼了一声:“敢情挨打的不是你,丢了西瓜,怎么也要捡个芝麻,不把她带回去,谁知道她死了。” 珠书道:“你要向谁证明,我帮你作证可好。” 有证人就是另一回事了,魏俦琢磨一下,捏着下巴思索起来。 主要是他也有点担心,进城门时会被临检,要是检出来他带了颗人头,可能会被罚款,当然也可能会被押入大牢。 “那你叫什么,住哪儿,有联系方式吗?”魏俦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有证人也行,就和珠书到旁边去单独商量。 既然定了要埋尸,暗卫们就开始填土,魏俦啰哩八嗦的跟珠书哔哔个没完,趁机不帮忙。 钟自羽到处溜达,说要看看能不能查到那掳劫人的蛛丝马迹,也偷懒不干活。 老实的暗卫们挖了坑,又把人埋好,什么都干了,累得满头大汗,一扭头,见对面二人已经到了他们鼻子下面。 暗卫心生警惕:“干什么靠过来?” 魏俦笑笑:“原来你们也是明日进京,那就一起吧,一道走搭个伴。” 暗卫不乐意:“谁要与你们搭伴,又不认识你们。” 魏俦说好话:“一回生,两回熟,都是江湖儿女,不打不相识嘛。” 暗卫们挺烦他们的,没答应,拉着珠书要回镇,要走了,得收拾行李。 魏俦脸皮厚,一想到能省下马车钱,就拉着钟自羽恬不知耻的跟在人家后头,钟自羽这人清高,自尊心强,对方都拒绝了,他就不想贴上去,所以他故意缀后两步,回过头来,见身后还跟着一只黑鸟。钟自羽见过柳蔚与珍珠聊天,聊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仿佛真的听得懂,他又想到方才也是这黑鸟发现不妥,追踪而去,才好歹找回柳玥的尸首,此时四下无人,钟自羽踯躅一会儿,忍不住就与其说话:“你 知道对方为何要抢柳玥吗?” 珍珠看了钟自羽一眼,没说话,径直往前飞。 钟自羽眼露失望,心说果然听不懂。 就听黑鸟倏地“桀”了一声。 钟自羽惊讶,仰头问:“什么?” 珍珠又不说话了,黑色的身影在黑林里穿梭,眼睛不好的人,都看不清它。 钟自羽忙追着它:“你说什么,我没听懂,你会不会写字啊?你等等我!” …… 这边一行人打算回清风镇收拾行囊。 另一边,一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在林中绕了数圈后,终于与一身恶臭的中年男子汇合。 见到黑衣男子手中的包裹,恶臭男子忙问:“是完整的吗?我看看?” 说着从黑衣男子手中拿过血布袋,打开一看,里头一颗连带着卵巢的胞宫显露出来。 “是完整的,是完整的,太好了。” 黑衣男子喘了口气,瞪着恶臭男子道:“老三,你真打算就这样瞒天过海?”恶臭男子叹了口气:“这怪不得我,本就只差临门一脚,可我带走刘喜娘的胞宫后,却发现失去母体蕴养,那胞宫竟在一个时辰后化为脓水,京中还等着我上呈,若让国师知晓忙了五年,最后前功尽弃,我 这条命可就算完了,师兄,你就帮帮我,这个胞宫虽说是新的,但往里面塞些尸肉,与你带回来的胞宫一道上呈,相信不会被发现。” 黑衣男子与恶臭男子师出同门,两人如今都效力国师。 五年前,他们接了同样的命令,做同样的公事,却分属不同的地区。 黑衣男子是在半个月前将收成的鲛人珠带上京,打算上呈,可途经清风镇想与自己师弟接头时,却发现师弟遇到了大麻烦。 虽说是师兄弟,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黑衣男子犹豫一下,道:“帮你蒙混可以,但若被发现,此事与我无关,你不得托我下水。” 恶臭男子忙道:“必然不会,师兄,多谢了。”黑衣男子道:“也算运气,这女人怀了两月身孕。这胞宫虽新,看起来却能以假乱真,只是,她为何被这么多人盯上,方才若不是那些人扬言要将她分尸剥肠,连头发都不放过,我也不会冒险去抢人,还好 ,有惊无险,东西安然无恙的带了回来。”恶臭男子也纳闷:“方才那些人里,就有害我至此的罪魁祸首,我本不想与他们硬碰硬,但这张翠翠的胞宫,是我唯一的希望,镇上恰在此时怀孕的女子,是一个都没有,若不是我那天路过医馆,看到张翠 翠买安胎药,尚不知她竟有孕,这下倒正巧了。” “未婚有孕?”黑衣男子不屑:“原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恶臭男子一笑:“我知道与她苟合的人是谁。”黑衣男子皱眉,阻止师弟继续叨叨:“人都死了,别的倒无所谓了,胞宫你拿回去再处理一下,明日一道上京。我愿帮你,也是因为不看好你的手艺,五年前国师派了这么多人出去,天南地北,这次收回来的鲛人珠,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你家那个,我上次也看过,比我们那儿的都小,缝的切口也粗糙,针脚又不细密,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会落选,现在就更别提了,恐怕还落不到国师眼前,先就要被淘汰, 不过若能因此逃脱一难,也算你的造化。” 恶臭男子忙讨好:“师兄家的必然中选。” 黑衣男子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 第二天,魏俦一大早的拉着钟自羽,挤上了人家暗卫们的马车。 暗卫们想撵他们,但魏俦上去就不下来了,怕在大街上弄得太显眼,暗卫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白白给人拉车。 钟自羽和魏俦坐一个车,车上还有两名暗卫,魏俦一直跟两名暗卫搭话,也是怕中途被他们丢下去,两名暗卫一开始没搭理他,后来听到点不对劲的声音,看向钟自羽:“你怀里是什么?” 魏俦也回过头,不解的看着钟自羽:“你怀里?” 钟自羽倒是大方,将衣服敞开,里头,半个巴掌大小,眼睛都没睁开的棕色小麻雀,正窝在那儿。 魏俦惊讶:“这是什么?” 钟自羽瞥他一眼:“鸟。” 魏俦不解:“哪儿来的?” “树上掏的。” 魏俦是记得大富客栈后院的树上有个麻雀窝,前两天他路过,就听到有小麻雀在叫。 他不解:“你带着这小畜生做什么?” 钟自羽透过晃动的马车车帘,看向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黑鸟身影,用指尖点了点怀里的小麻雀,说:“养养看吧。” 魏俦挠头:“麻雀有什么好养的?” 钟自羽道:“自己养的,知道心意。” 魏俦更懵了:“心意?” 钟自羽没说了,他觉得他昨晚听不懂珍珠说话,是因为那黑鸟不是他养的,要自己养的,才能明白心意,所以他抓了只麻雀,心想从小养,感情深,也喂得熟。嗯,就是这个道理。 第1465章 他上前一步,靠近柳蔚耳畔…… 连着两日,柳蔚都往皇宫跑,皇后的病症不好治,治疗工具都没备齐,但底子可以先调养着,这也是预防真到了大动静的时候,她体质受不住。 秦氏与应氏一直陪着柳蔚,毕竟人生地不熟,她们也不好意思老让客人单独行动。 又一次进宫时,皇后不似昨日精神,昨日有柳蔚的针灸与秦氏的汤药双管齐下,皇后倒是没做噩梦,但旧疾突发,后半夜几乎都在呕吐,待第二日时,人都下不得床。 柳蔚给探了脉,没说什么,只拿出银针,挨着扎。 五年的病痛折磨,皇后这身子早就空了,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大病一场,说是旧疾复发,但柳蔚诊出,她有些微伤寒,应当是前半夜着了凉,后半夜体质反噬,才引发旧疾。 温养之事提上日程,柳蔚一边扎针,一边与秦氏商讨药膳,皇后这身子虚乏得太狠,药得喝,药膳也少不了。 下午之后,皇后稍微舒缓些,咳嗽着撑坐起来,说想吹吹风。 带病的人受不得风,但没有风,屋内炎闷,空气闭塞,也是一种难受。 柳蔚摸了皇后额头,见她没有发热,便斟酌的道:“开窗通风半个时辰吧。” 相夫人云氏忙将窗户打开,没让风口正对床榻。 皇后靠在那儿,唇瓣有些发白,喘息一口,又笑笑:“你们这是什么脸色,本宫没事。” 昨天还精神饱满的人,今天就成了这样,起起伏伏,受尽折磨,不止一天两天,接连五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云氏看得眼圈都红了,咬着牙道:“娘娘受委屈了。” 正是因为看多了皇后的惨状,云氏才会病急乱投医,从笃信医术,变为耽信神鬼,甚至四处寻找仙士道士,更于一年前安排珠书与柳玥前往清风镇探查刘喜娘一案。 皇后却是比所有人都乐观:“养养便是,本宫怎会倒下,平白让那些背地里的小人得意?” 云氏听得心酸,却也只能应着:“您说是就是吧。” 皇后笑了一下,因为面颊苍白,所以笑着更显憔悴,她想说点什么,却听外殿突然传来太子来了。 皇后愣了下,而后眼底露出柔意:“他不是去了井州赈灾,怎么提前回来了?” 月前井州闹了山泥倾泻,受伤百姓多达上万,太子受了皇命,领着二皇子亲自前往抚恤民情。 云氏笑起来:“许是惦念着您。” 皇后嗔着:“都娶妻生子的人了,出趟远门,怎会惦念娘亲,不像话。” 柳蔚在旁本来没做声,闻言却是提了一句:“娶妻生子也是您的骨肉。” 皇后眼底的笑更深了,嘴里说不像话,心里却也信了儿子是惦念自己,高兴得病都好了大半。 柳蔚猛地又补一句:“小黎若敢娶妻生子便不认我,我亲自打断他的腿。” 皇后:“……” 云氏:“……” 边上的秦氏、应氏:“……” 不一会儿,宫女领着太子自外殿进来,这太子的容貌不似皇后温雅,也不似皇上威武,却结合了两者的优点,剑眉星目,相貌堂堂。 瞧见皇后一脸病态,太子拧眉上前,先躬身请安。 皇后早已迫不及待,连忙抬手:“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太子上前,路过柳蔚时,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瘦了。”皇后抚着太子的脸,心疼的道:“脸颊都凹进去了。” 太子握住皇后的手,笑了一下:“山路奔波,有些清减,母后无需担忧。” “你二弟呢?”皇后又问。 太子沉了沉眸:“在父皇那儿,离宫一月,父亲忧其心散,拉去考校了。” 皇后不满:“那也才刚回来,风尘仆仆,都不让孩子歇歇。” 太子没做声,又侧身,对云氏微微颔首,再正式的对秦氏应氏请安:“两位舅母。” 秦氏应氏摆摆手,提出要去太医院拿些药材,让他们母子单独聊聊。 秦氏应氏走,云氏也走,柳蔚一个外人更不可能留下。 太医院离青凰殿有些远,索性四个女人走走停停,倒也不累,拿了药材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进殿后,发现太子还未走,柳蔚先走到窗前,将内殿的窗户阖上。 太子来回打量她一番,倏地走过来:“柳大夫医术高超,本殿已听母后提及。” 柳蔚对他颔颔首,算是行礼。 却见太子上前一步,靠近她耳畔,压低声音道:“本殿敬阁下是云家的朋友,可需知祸从口出,母后的病源,还请阁下谨慎开口。” 说是“请”,姿态却和威胁差不多,这番有礼又不失威严的敲打,带着扑面而来的王者之气,不愧是当太子的人,倒不草包,只是说话,不太客气。 柳蔚盯着他,不想与其计较,道:“殿下放心。” 太子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紧了紧指尖:“皇宫秘辛,触之即死,柳大夫终究只是云家的朋友,若让本殿知道,你泄露了什么,本殿断不会看云家的面子,对你手下留情。” 柳蔚有点不舒服了,拧着眉,挣了挣手。 太子没放,捏的更紧了,以示警告。 柳蔚感觉这人是用了真劲儿的,她的手臂应当青了,心中不悦,她反手一挥,将太子的钳制挥开,而后一脚踩在他脚背上。 太子不妨她竟反击,怔忡之时,感觉脚下钻心之痛。 柳蔚瞥他一眼,嗤道:“小屁孩。” “你……”太子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面上风度险些维持不住。 那边秦氏正好喊:“蔚儿,你来瞧瞧这个分量可对。” 柳蔚面无表情的从太子身边走过,去秦氏那儿,帮着秦氏看药材分量。 太子没有停留多久,在柳蔚这儿吃了憋后,大略心气不顺,与皇后说了点话,便走了,临走前,还特意多看了柳蔚一眼。 柳蔚理都没理他,这太子年纪倒是不小,但做事风格偏幼稚,估计也是被身边的奴才捧惯了,加之又是皇上皇后的心头肉,被养得太飘了。 太子走后,皇后与云氏在内殿闲聊,柳蔚过去,正好就听到皇后说:“太子道回程途中巧遇了汝降王。这千孟尧,之前不是说不回京吗?” 千孟尧在西进县的所作所为,多得是人传到京里来,尤其是当时万立一案,那么多京中官员旁听,回京后,自然也会议论,毕竟千孟尧还作为人证,出席过公审。皇后没把这个当回事,皇上一直忌惮汝降王,她却是看着汝降王长大的,心里又觉得,皇上欺负一个娃儿是以大欺小,却又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与皇上有心结,这会儿让看着汝降王倒是顺眼得 很。 柳蔚听闻千孟尧竟回京了,有些诧然:“已经到京了吗?” 皇后看向她,这才想起来,柳姑娘也是从西进县出来的,还参与过万立一案,便道:“说是进城了。” 彼时的京城大门,比邻的两辆马车同时进城门过都检。岳单笙作为汝降王的侍卫长,亲自下马车与检查官差交涉,不妨视线一扫,却扫到隔壁那辆马车的帘子打开着,而车厢里,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那人手捧一只黑不溜秋的耗子,正满目错愕的望着他 。岳单笙紧了紧视线,再仔细一瞧,哦,那不是耗子,是只眼睛都没睁开的麻雀,不过看样子,好像已经死了。 第1466章 怎么肥四 边上的魏俦没瞧见车外的岳单笙。 跟守门官差交涉这种事,自有珠书去干,他们是客人,不做这些粗重活。 却看钟自羽在前头身形紧绷,魏俦以为他还在想麻雀的事,拍着他肩膀安慰:“这么小的雏崽,肯定是养不活的,你真喜欢,改明儿我给你抓窝鸡崽,鸡比鸟好养,还都有翅膀,长得也差不多。” 钟自羽没做声,却是醒过神来,退回车厢,哗啦一声,将车帘放下。 魏俦没当回事,歪在车壁上问他:“云家在哪条街你知道吗?临走前柳蔚跟你说没有。” 钟自羽有些神思不定,吐了口气,将手里已经硬了的麻雀放在角落,方才撩帘子,他就是想扔掉,这雀崽已经死了,他从未养过活物,不知道这小东西竟这么难伺弄。 抬起头来,看向魏俦,钟自羽表情略显复杂的道:“岳单笙上京了。” 魏俦还在琢磨怎么找柳蔚接头,猛地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谁?” 钟自羽按住眼睑,沉沉的往后一靠,神色疲惫。 魏俦忙窜起来撩帘子往外偷看,刚好进来的暗卫见他鬼鬼祟祟,不耐烦的道:“做什么?” 魏俦后退一点,却还是四面八方的瞄,但什么也没见着,他回头问钟自羽:“你看清楚了?” 跟着柳蔚一家上京,就是知晓岳单笙还会在西进县呆一阵子,魏俦不想这人再找他们麻烦,便思忖着走为上计,可这儿刚到京,怎么又遇上了? 钟自羽抿着唇道:“是他,我不会认错。” 两人血海深仇,你死我活的折腾几年了,魏俦也觉得钟自羽这点眼神还是有的,他烦躁极了:“真是阴魂不散。”又担心钟自羽:“没事吧?” 钟自羽狠狠的捏了捏眉心,倏地问:“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魏俦“啧”了一声,有点心疼:“找个机会暗杀他吧,你俩不死一个,这恩怨完不了。” 钟自羽掀起眼皮,视线透过指缝,盯着他。 魏俦憋了一下,闷着嗓子:“我说笑的。” 钟自羽又闭上眼睛,这时,马车重新行驶,进了京城主街,魏俦还在想辙,看能不能多蹭会儿车,主要是真的找不到路,就听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桀。” 魏俦一下来了精神,笑呵呵的道:“我朋友来接我了。” 马车临街而停,魏俦下车后,就看到拉车的黄马头顶,一只浑身漆黑的乌星鸟正站在那儿梳理自己的翅膀毛,魏俦看了乐,伸手撸了把珍珠的背毛。 珍珠回头就在他手背上叨出一个印子,瞥着他,让他别动手动脚。 魏俦把手收回来一看,手背上那红印子都冒血珠了,他呲了呲牙,心想果真物似主人型,跟它主人一样,一点都不好相处。 有珍珠领路,与暗卫们分别后,魏俦与钟自羽顺利的找到云家。 看着眼前的豪门大院,魏俦赞叹一声:“那几个后生瞧着挺穷酸,家里竟如此富贵。” 云家子弟出门都较为低调,不盛气凌人,也不颐指气使,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穷,垄断仙燕国医疗行业半壁江山了解一下? 敲了门,很快有下人来开,一听是少爷的朋友,门童忙要进去通报,可就在这时,府门外又停了一辆马车。 跑上来的是个小侍从,手里拿着张帖子,见了门童,就将帖子送上:“我家王爷特来拜会贵府当家老爷,还请尊驾通传一声。” 门童愣了愣,看那帖子封面标书的“汝绛王府”图纹,当即郑重道:“小的这就去,大人稍后。” 魏俦是不认得汝绛王府图纹的,这小侍从又没自报家门,他也不知这是谁,钟自羽却认出那辆马车分明就是城门前,他见到岳单笙乘坐的那辆。 暗暗皱起眉,他心中思忖,不会这么巧吧?门童很快回来,带来的还有云府三夫人洪氏,洪氏先见了堵在自家门口的魏俦与钟自羽,知晓二人也是云席的朋友,粗问了两句,证实了二人身份,便吩咐下人带他们去前厅奉茶,自己又亲自去门外的马 车前,对车内恭敬的说了两句什么。 魏俦凑在钟自羽耳边嘀咕:“是什么大人物?” 钟自羽没回答,跟着云府下人进了屋。 魏俦急忙跟上。 云府的下人将他们安排在前厅,又上了茶点,魏俦倒是吃得挺开心的,钟自羽却心事重重,一直盯着堂厅大门。 没过一会儿,洪氏进来了,后头却还跟着三五人。 钟自羽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可不就是眼熟到不行吗。 魏俦本来在喝茶,一见对方一口水喷了出来,差点没呛死。洪氏让他这阵仗吓了一跳,又看身后几人突然不动了,她回头一瞧,就见门外的汝绛王定步在那儿,一身矜傲,气度不凡,却与厅内云席的两位朋友四目相对,而后,他礼貌的勾起唇角,朝对方缓缓一笑 。 …… 柳蔚与秦氏、应氏离宫后,便直回云府,刚进府门,就见管家信步而来,管家将府里来了几位客人的事与大夫人二夫人说了。 秦氏听完,很是诧然:“汝降王亲临?为何?” 应氏也道:“我们与汝降王府无旧。”又问:“三夫人呢?” 管家道:“三夫人正在作陪,已去请了大老爷,只大老爷出了外诊,一来一回,怕是要再晚些才能回。” 秦氏“恩”了一声,带着应氏先去前厅看看。 柳蔚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一到前厅,还未进去,柳蔚就看到立在廊前的岳单笙。 秦氏应氏直奔厅内,柳蔚却留在门外,问岳单笙:“怎么又上京了?” 岳单笙抿了抿唇,脸色并不好看,道:“听命罢了。” 意思是说汝降王要上京,他不过跟随。 柳蔚皱了皱眉,还想再问点什么,却听厅内传来一声大叫:“柳蔚回来了?人呢?” 柳蔚听出了那是魏俦的声音,往厅内一看,正好见着魏俦跑出来,看到她,魏俦仿佛看到亲人,心急火燎的就道:“你可算回来了,等你多久了!”柳蔚正狐疑时,就听厅内传出“哐当”一声,她忙上前去看,就见屋里千孟尧不知为何大发雷霆,一怒之下,长袖一挥,将手中杯盏狠砸落地,瓷落之时,巨响乍起,而碎掉的瓷片尽数落在钟自羽脚下,滚 烫的茶水,去淋在他鞋面之上。再看那方的钟自羽,他霍然而起,咬牙切齿,眉目阴冷,瞳孔发紧,在云家几位夫人茫然无措,目瞪口呆时,他猛地上前,单手揪住千孟尧的衣襟,把人狠狠一推,推到椅背上卡紧,顺手操起手边案几上 的瓷花瓶,一砸,将花瓶砸碎,捏住一片利瓷,扎向千孟尧的颈脖,血液顿时流出……柳蔚人都看呆了,这是……怎么肥四? 第1467章 别他妈挑战我的耐心 千孟尧身边留有护卫,在柳蔚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个情况时,钟自羽已被三名护卫强行拉开,岳单笙也忙进厅内,一脸凝重的走到千孟尧面前。 千孟尧“嘶”了一声,按了按自己的脖颈,手指染血。 他目光阴沉的盯着钟自羽,眸子极黑,冷冷出声:“你是当真不想活了。” 钟自羽挣扎了两下,因没有内力,硬是没挣开三名护卫的手,护卫还反剪着他的胳膊,按压他的后背,想让他给千孟尧跪下。 钟自羽眼底尽是杀意,狠戾极了,挣扎着死不屈膝,后腰被护卫踢了好几脚。 “放手,放手!”魏俦冲过去想把钟自羽救出来,但情况不明,他不敢大打出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移向门外的柳蔚。 柳蔚这会儿回过神来,拧着眉走进战圈,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千孟尧寒声命令:“将他杀了。” 这话不是对着三名侍卫说的,却是对岳单笙说的。 柳蔚看向岳单笙,岳单笙面无表情,但双拳紧握,可以看出他现在的心情也很烦躁,而对于千孟尧的命令,他迟疑了片刻,竟真从腰间掏出武器。 魏俦气得大骂:“你是他的狗吗?让你干嘛就干嘛,什么时候长的奴才相!” 岳单笙盯了他一眼,眉头紧蹙。 千孟尧一拍案几,呵斥:“快!” 岳单笙慢慢走向钟自羽。 钟自羽就这么看着他,眼中不是昔日面对岳单笙时惯有的卑弱与愧疚,而是气愤,烧红眼的气愤。 柳蔚看情况实在不对,不得不站到钟自羽面前,挡住岳单笙的靠近,问千孟尧:“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千孟尧眼底的冷傲不减,嗤笑道:“容夫人不是都瞧见了吗,他行刺本王,人证,物证,均在。” 柳蔚皱眉:“在下也瞧见,是您先动手,您朝他泼水,这又是为何?” 千孟尧扬了扬下巴:“本王手滑,怎了?” 那这不就是故意找事吗? 在西进县时,因为钟自羽潜入李府,还伤了千孟尧后,这两人就结了梁子,后看在岳单笙的份上,千孟尧放了钟自羽,却一再的对其多番打探,还从容棱柳蔚这里下过功夫,挑拨离间。柳蔚也不知千孟尧为何这般执着的憎恶钟自羽,在她看来,这两人的恩怨,就像过家家那么小打小闹,反正她当初跟钟自羽的仇怨是大多了,要不是在海上,当真是钟自羽与魏俦救了她一命,她也宽不下 心,容得这两人跟着自己这么久。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是没错,但千孟尧这可是有点过分,在云府碰个面,当着云家几位夫人的面,就要把人家处理了,理由还属于蛮不讲理范畴,太说不过去。 柳蔚叹了口气,问旁边已经看傻的洪氏:“三夫人,容棱可在府中?” 稳如泰山的千孟尧稍稍滞了滞。 洪氏结结巴巴的道:“容,容公子吗?好像在后院。” 柳蔚遣了个丫鬟去叫容棱,又上前按住岳单笙的手,把他的刀拿过来,岳单笙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跟她拗。 柳蔚把刀放到一边,又让下人去拿金疮药和布,而后走到千孟尧面前道:“先给您包扎。” 千孟尧绷着脸,没做声,侧着头,让她上药。 看了那伤口的尺寸,柳蔚有点惊讶,他以为没伤到根本,却没想钟自羽也挺狠的,直接往人家动脉上戳,要不是护卫拦得早,恐怕真会酿成大祸。 她回头瞪了钟自羽一眼,谴责他没轻没重,钟自羽抿紧了唇。 伤口包好后,容棱也到了,路上下人已对他说明情况,容棱一来,柳蔚便对他耳语两句。 听出柳蔚这态度是要保钟自羽,容棱不太高兴,但终究面上不显,只问千孟尧:“提前回京,可是计划出岔?” 千孟尧来云府就是来找容棱的,看容棱跟柳蔚交头接耳,就知道今天这钟自羽是杀不成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了一声,起身道:“出来说。” 要跟容棱单独商谈。 临走前,千孟尧却故意没吩咐护卫放手,三名护卫把钟自羽勒得手臂都青了。 魏俦着急,拽拽柳蔚衣角。 柳蔚把衣角扯回来,面无表情,钟自羽对千孟尧下这么重的手,他也不无辜,现在吃点苦头还不乐意了,那之前较那么大劲儿做什么。 等千孟尧与容棱说完,再回来时,他才大发慈悲的让人放过钟自羽,魏俦忙给钟自羽揉手,看他手腕血都死了,肿成一块,又瞪岳单笙,他把千孟尧的错,都怪在岳单笙这狗腿子身上了。 岳单笙根本不在意,看都不看一眼,魏俦生气,钟自羽也气,柳蔚咬着牙,在两人背上一人拍一下,道:“还不走!” 魏俦被拍疼了,扭着手去捂背,敢怒不敢言,钟自羽没吭声,却还是紧盯着岳单笙,他就想知道,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何要对这汝绛王如此伏低做小!他的自尊呢?他的傲气呢!被狗吃了! 柳蔚把两个闯了大祸的熊孩子带回客院,云府的下人受了夫人的命,去给他们安排客房,柳蔚就在院子质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魏俦告状:“是那个狗屁王爷先动的手,你也听到了!” 柳蔚一巴掌扇他头上:“那你们见到了他们,怎么不避着点?还非起争执,图什么?” 魏俦委屈:“凭什么我们要避他们?是那位夫人安排我们去前厅招待,我们先到,他们晚到,应该他们走!” 柳蔚气得又想一巴掌,魏俦机敏的躲开了,跑远了还振振有词:“本来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 柳蔚打不到人,按着太阳穴又问钟自羽:“你也这么认为?”钟自羽脸色很差,图了一时之快后,却需柳蔚与容棱为他求情,说岳单笙傲,他又何尝不傲,小时候什么苦都吃过,就是没吃过亏,现在没了一身武艺,却像个废物一样,撒点气都担不起下场,他气千孟 尧,也气岳单笙,更气自己,气自己没用! 柳蔚瞧他那眼神竟有凶煞,眼神一紧,“啪”的一下,扇了他一巴掌。 钟自羽脸都被打歪了,睁大眼睛,错愕的看着她。 魏俦也吓了一跳,跑回来问:“你干什么!” 柳蔚上前一步,揪住钟自羽的衣领,冷声警告:“我知你在想什么,但你最好给我什么都别想,我容得下你,是因你尚有一颗悔改之心,若你重蹈覆辙,钟自羽,第一个杀你的,就是我,听懂了吗!” 钟自羽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一下,又挥开柳蔚的手,转身愤然离去。 魏俦没追,握拳质问柳蔚:“干什么总欺辱他,他已经够可怜了,今日之事,本就不是他的错,凭什么都要怪他?那个什么屁王爷,就因为他有权有势,你们就甘心给他当狗,一个个的,都他妈恶心!” 柳蔚没有听人骂自己的习惯,她一把揪住魏俦的衣领,指着离去的钟自羽道:“你方才没瞧见吗,他的眼神。” 刚才为了避柳蔚打他,魏俦溜到了回廊那边,的确没看到钟自羽什么眼神。“我上次见他露出那种眼神,还是在古庸府。”柳蔚脸色发黑,沉沉的道:“狼终究是狼,哪怕被砍断四肢,挖掉筋骨,骨子里还是头狼,吃人的狼,我知道千孟尧是故意找茬,知道钟自羽是咽不下这口气才反击,但这不代表,我能允许他变回以前那样,他以前有多疯,你亲眼目睹,怎么,还想试试助纣为虐的滋味?还想像以前一样,帮着他滥杀无辜?我告诉你魏俦,我他妈也不是吃素的!别试着挑战我的耐心!” 第1468章 皮这一下,他开心了吗? 柳蔚一顿脾气,把魏俦说得头都抬不起。魏俦也想到以前与钟自羽在古庸府生活的日子,那会儿他其实已经金盆洗手,很长时间没在江湖上露面了,是因为钟自羽有病,他不放心他一个人,这才含辛茹苦的陪在他身边,可惜那会儿他也不会带孩 子,钟自羽根儿又是歪的,一来二去,的确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 听柳蔚这话里的意思,钟自羽这是有故态复萌的苗头?其实魏俦和钟自羽认识时,这孩子也没那么坏,杀人不是没杀过,但远不到滥杀无辜的地步,可在岳重茗死了,岳单笙又与他割袍断义后,他就彻底变了,变得丧心病狂,嗜血为乐,魏俦不是没劝过,发 现劝不住,又怕他出去闯祸,让衙门给抓去砍头,就只要任劳任怨的在后面追着给擦屁股。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近两年钟自羽是好歹有了点人性的样子了,魏俦也不太愿意他又变回以前丧失理性的样子。 柳蔚骂完就把魏俦放了,让他去找钟自羽,好好跟他谈谈。 魏俦心里七上八下,答应下来,临走前,又扭头问:“岳单笙刚才真打算动手吗?那把刀是你抢过来的,他挣扎了吗?” 柳蔚点头:“恩。” 魏俦眼露失望:“这么说,你不抢刀,他还真想趁机把钟自羽宰了?” 柳蔚又摇头,但发现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说,就摆手道:“去追他吧。” 魏俦以为自己已经洞悉了全部,没再说什么,抬步离开。 柳蔚又从客院回到前厅,正好看到管家领着云家大老爷进厅,她走到厅外,容棱看到她来走了出来。 “他们呢?”容棱问的是魏俦与钟自羽。 柳蔚一脸疲惫的道:“已经说过他们了,在反省吧。” 容棱牵起柳蔚的手,看厅内千孟尧与云大老爷正在寒暄,便拉着她到外面去说:“你是如何打算的?” 柳蔚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啊?” “那二人,留在身边是个祸患。” 柳蔚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你排斥他们,但放远了,你不担心他们生乱?别忘了,钟自羽虽被废了武功,可魏俦还好好的,丹邪老祖以前也不是靠武艺杀人,他一手用毒功夫,在仙燕国同样适用。” 容棱冷冷的道:“我能将他也废了。” 两个废人,放再远也不受威胁。 柳蔚一噎,上前轻轻搂住容棱的腰,问:“千孟尧是真想杀钟自羽?” 容棱没做声,神色清冷,不想她转移话题。 柳蔚又问:“是不是?” 容棱没办法,不太舒服的“恩”了声。 柳蔚一笑:“我就知道,千孟尧是看到我来了,才泼的那杯水,这小王爷,可够皮的,那皮这一下,他开心了吗?” 容棱淡淡的道:“脖子破了一个洞,你说呢?” 柳蔚啧啧两声:“让他作,错将老虎当病猫,这也是钟自羽已经废了,但凡他还有点功夫底子,那脖子上的道儿,都能将他命划没。” 容棱蹙了蹙眉,不想再说这个,只问:“到底如何,你才同意将他们驱走?”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柳蔚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同意,这不是心里不安吗,要不这样,再留一阵子,看他们表现,要再闯祸,你撵走我没意见。” 容棱捏起柳蔚的下巴,让她对着他的眼睛,强调:“说定了。” 柳蔚连忙点头。 看容棱不再追究了,柳蔚趁机又问:“他们为何上京?”说的是千孟尧和岳单笙。 容棱突然倾身,在柳蔚耳边说了三个字。 柳蔚听完,浑身一震。 “鲛人珠?” …… “对,鲛人珠。” 晚上,汝降王府内,千孟尧一边拿着镜子,在照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一边心气不顺的道:“是叫鲛人珠,我是没听过这种东西,但是这个名字没错。” 柳蔚与容棱坐在他对面,柳蔚心里狐疑:“您是从哪里听来鲛人珠的?” 千孟尧瞥了她一眼,指着自己脖子问:“能不留疤吗?” 柳蔚咂嘴道:“伤口浅,包扎得也及时,这阵子记得忌口,不会留疤。” 千孟尧高兴了,把镜子放下,挥挥手,让身边的岳单笙说。 岳单笙没讲什么,只是将袖子撸起来,手臂上,一条蜿蜒盘旋的刀伤顿时显露出来。 伤口已经结痂,看深度也不深,但长得恐怖。 “这是……”柳蔚疑惑。 “救人时受的。”千孟尧说完,用下巴努努岳单笙:“你自己说。”在西进县时,柳蔚他们刚走两天,千孟尧便做主,前往乐州,乐州岚泉县里留有千孟尧的两万精兵,他打算先去乐州点将,再带人直上原州,万立中饱私囊的两百万两在之前的案情审理中,已被全数充公,要纳入京城,但既然敢将这两百万两露出来,自然就是有再捞走的打算,这笔钱银途径原州,被上贡入京,但千孟尧已安排人马,在原州境外将其截获,银子现在已经到了手,只等他亲自点算,拨入军 饷。 而变故就是此时发生了,刚上前往乐州的官船,千孟尧被行刺了。 岳单笙在抓刺客的途中,刺客抓了码头一位女子做人质,一番纠葛时,那女子随身携带的小包裹忽被撞散,里面,被摔开的盒子里,露出一只肉红色的瘤球。 “不知那是什么,但被这一摔,落入地面,那瘤球竟化成了脓水,恶臭难当。” 而那女子,也在这时突然暴起,不止杀了掳劫她的刺客,还猩红着眼睛,对岳单笙下手,岳单笙一开始没聊到这女子有多大功夫,有些轻敌,留下了这条疤痕。 “后来抓了一审,她提‘鲛人珠’三字。” 柳蔚拧着眉,突然想到之前魏俦去偷听五个役卫与老三谈话,听说了这鲛人珠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分为几处,有许多人在蓄养,只等蓄养成功,再一一进献上京,供以挑选。 那么如此看来,在西进县码头截获的那个女子,就是令一个豢养鲛人珠的猎手? 柳蔚又问:“那女子是何来历?” 岳单笙道:“从保州渡海抵达西进县码头,打算换行陆路上京,她还,提到了国师……”而正是因为她提到了国师,千孟尧才做主,改路上京。 第1469章 柳蔚也是这么怀疑的 “不追来,莫不是要看着那妖道作威作福吗?” 千孟尧声色很冷,一提到国师,脸上的嘲讽止都止不住。 柳蔚狐疑,试探性的问:“您与那国师……有些恩怨?” 千孟尧没有做声,但脸色极差。 岳单笙见状,替他说道:“祖夫人之死,与其有关。” 千孟尧这个异姓王是世袭的,之前的王爷是他爹,可七年前,他爹出了事,死在了乐州,才有了千孟尧继位。 老王妃自打老王爷过世后,便极少回京,往日都住在保州封地,每年春冬两季,则会回乐州老家,一来祭祖,二来也是多陪陪老王爷的坟。 但千孟尧受了勋,位任了官职,他不能常留封底,因此从七年前开始,便久居京城,只每年新春前后,会抽出一两个月,往老王妃身畔尽孝。 七年前千孟尧才十四岁,年小稚嫩,偏偏身份显赫,一个人在京,谁能放得下心?老王妃便将儿子托付给同样在京的母亲,千孟尧人生中最懵懂,也最转折的那两年,可以说都是在外祖母的帮扶下度过的,正因为祖夫人镇得住,才没让他小小年纪,就被京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势力,吃得 渣都不剩。 外祖母是千孟尧很重要的一位长辈,可老人家毕竟年迈,到了年纪,就有许多病痛。 一开始是小病,后来就开始下不得床,有一回,老人家发了大病,千孟尧不在,等赶回去时,老人家已经去了。 那时千孟尧这一生最后悔的一次,他没见到外祖母最后一面,这比当年没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更遗憾,他痛哭在老人床前,却意外的,在老人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黄符。 提问了祖夫人身边的婢女,才知那黄符是外祖母向国师求来的,求来不过三天,人便与世长辞。 京中有身份的权贵,哪家人生了病痛,不是找云家医馆?分明之前云家的大夫才说过,老夫人虽有些病症,但都不是大病,平日调理妥当,精心伺候,不要生气,活个三五年是没有问题的。 偏偏求来一道平安符后,不过三天,人就这么不可思议的离世了,事前甚至一点征兆都没有。 千孟尧不信事实,一心认为那黄符有异,拿着符,亲自找去国象监,可还未得到答案,宫中便因皇后突发恶疾之事而炸开了锅。 五年前,是个多事之秋,千孟尧失去了挚爱的外祖母,自小待她极好的云皇后也度过了一次死里逃生,待宫里因为皇后的病情而手忙脚乱时,千孟尧已无法再拖延,只能悲恸的为外祖母举行了葬仪。 “虽然时隔五年,但本王不认为那是巧合,国师,那个妖道,本王早知他居心不良!”每个人心中,都至少有一个能让自己在乎到不顾一切的人,千孟尧有心造反,但计划毕竟还不成熟,他身边还遍布着京里的眼线,他要做事,困难重重,去乐州势在必行,上原州也是毫无疑问,但这些, 却不是都那么紧迫。 现在骤然知道了国师在京中作乱,他认为,这是为五年前外祖母之死讨个说法的最好时机。当年皇后病情稳妥后,千孟尧依旧去了国象监,可那时外祖母已下葬,无凭无据,国象监不止什么都不承认,他还被皇上斥了一句“兴风作浪”,心中委屈愤然的同时,这件事,也成了他心底扎根的一条刺 。 “所以,那鲛人珠到底是什么?”说完这段恩怨后,千孟尧更在意的还是国师的所作所为。 柳蔚与容棱对视一眼,将他们在清风镇的所经所历的一一道来,同时还提到了五年前皇后犯病的时机,至于皇后实际是中了水银毒之事,她没有说,这毕竟是云家的秘密。 千孟尧听完后,忙一拍扶手,大声道:“肯定是辛贵妃,她连生了两个公主,一个皇子都没有,必然是她与国师合谋,想利用那劳什子的鲛人珠再次怀胎,好母凭子贵!” 柳蔚也是这么怀疑的,但毕竟她一没见过辛贵妃,二没见过那国师,光是凭现在的一面之词,很难有具体的答案。 况且,中间还隔着一个敌友不明的皇上。 在此事上,皇上是个什么立场,也很重要。 “利用人尸造鲛人珠,一些道教邪术中,或的确有载。”岳单笙突然出声,琢磨一下,提议:“若能去趟国象监,也未为不可。” 柳蔚点头,道:“实际上我也与皇后也提过,皇后说这月十五,国师会进宫为她祈福,祈福完毕后,青凰殿会派出宫女,随国师回国象监取珍珠镇兽,到时,她让我一同前去。” 千孟尧来了精神,看向岳单笙,道:“你带上三五侍从,也一道去。” 柳蔚顿了一下,道:“我本来想让容棱跟我一起。” 千孟尧点头:“可以,都一起去,人多好办事。” 柳蔚斟酌了一下语句,为难道:“这么多人,又不是踏青观光,去两个人去够了吧。” 千孟尧不太满意,他的样子,就像恨不得十五那天带上一个团,去把国象监铲平了一样,可现在无凭无据的,你闹上门人家不找你麻烦啊,所以还是得徐徐图之,咱不能暴力执法。 又聊了一会儿,柳蔚好歹劝住了千孟尧拉帮结派要踏平国象监的行为,临走前,是岳单笙送他们出门。 之前岳单笙手提大刀,要听千孟尧令,对钟自羽下手时,柳蔚就觉得不对,现在她知道哪里不对了,她问:“你手上的伤,还未好全吧?” 岳单笙看他一眼,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自在的“恩”了声。 柳蔚笑了一下,心说果然,道:“这样的手,要杀人,还是有点费劲的,我就说,你也没打算真动手吧,你看出那小王爷是开玩笑的?” 岳单笙板着面孔,冷冷清清的道:“不送。” 说完就转身回府。 柳蔚与容棱站在门外,柳蔚失笑着摇摇头,问容棱:“你说岳单笙,到底还想不想杀钟自羽了?” 容棱虽然不喜欢这个结果,但还是承认了:“不想。” 柳蔚点头:“我也觉得不想。” 要想早杀了,还用等到现在,黄花菜都凉了。 、 第1470章 霎时间,柳蔚福至心灵,拍案而起! 汝降王回京不过一天,小道消息就开始满天飞。 柳蔚一开始没在意,后来洪氏都杵在她耳朵边议论了,她想装不知道也不行了。 洪氏也挺不好意思的,还刻意压低声音问:“柳姑娘,你与汝降王,是否十分亲近?” 千孟尧在人家云府喊打喊杀的时候,几位云夫人可是都在场,几位有涵养,当时没多嘴,但不代表私下她们不讨论。 柳蔚有心为当时的误会解释两句。 可洪氏却摇摇头,叹息道:“他一直便是如此,看似亲和,实则狂妄,柳姑娘,我问这些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若你们私交尚且不深,还请多加回避,那汝降王啊,在京中,风评可不怎么好。” 柳蔚挑眉:“不好?” 洪氏苦笑:“少年继位,身份显赫,自然就养出了些刁毛病,以前他外祖母还在世时,倒能约束一二,待老人家一走,便开始无法无天了。” 柳蔚抬眸:“比如呢?” 洪氏道:“强抢良家女子。” 柳蔚一愣:“良家……女子?” 洪氏沉重的点头。 柳蔚却错愕之后,脱口而出:“他不是喜欢男子吗?” 洪氏惊讶:“什么?他喜欢男子?” 柳蔚又问:“他不喜欢男子吗?” 洪氏莫名其妙:“他告诉你,他喜欢男子?” 柳蔚摇头,又恍然大悟:“原来他不喜欢男子啊!” 洪氏无语了:“柳姑娘,他到底喜不喜欢男子啊?” 两人鸡同鸭讲半天,柳蔚赶紧将脑中千孟尧与岳单笙之间的粉色泡泡驱逐,然后问:“他抢良家女子做什么?若是心上人,正正经经提亲迎娶不就是了。”洪氏又叹一口气:“就是赌一口气,两年前皇上做主,要给他纳妃,选定的本是六王爷家的康庆郡主,哪知汝降王不同意,不止当众羞辱郡主,还在第二日,跑到闹市,与一位酒家姑娘拉拉扯扯,闹得街知 巷闻不说,最后甚至不顾圣上责难,将那姑娘强娶入府,原以为就算荒唐了些,好歹也成就了一段姻缘,可哪知,不过半月,那酒家姑娘……就悬梁自尽了。” 洪氏说的唏嘘,语气中满是同情。 柳蔚却从这段话中,捕捉到另一个关键人物。 “六王爷?” 仙燕国的六王爷,柳蔚那是太有印象了。 当初在西进县时,肖习正等人恶意追捕外祖父,不止伤了红家村数位村名,还将小舅纪淳冬袭击重伤,这事儿在柳蔚这儿,可还没完。 柳蔚靠近一些,问:“三夫人可了解六王爷?” 洪氏不妨她问这个,懵了一下才回:“六王爷乃皇上的亲弟弟,封地在西边,不过因与皇上关系亲近,常年住在京里,康庆郡主是六王爷的四女。” 柳蔚坐近一些:“还有呢?” 洪氏又想了想,道:“六王爷此人好信鬼神,正阳居士……就是国师,当年便是由六王爷引荐入宫,后冠居国象监主事的。” 柳蔚顿时愣住,讶然的睁大眼睛:“您是说,国师……是六王爷引荐的?” 洪氏点头,不解她为何如此激动:“你不知晓吗?此事在京里并不是秘密。” 皇后中水银毒与鲛人珠二事,洪氏并不知晓,这事毕竟是机密。目前为止,只有秦氏、应氏,相夫人,太子,与云家四位老爷知晓,洪氏与何氏这边,因为她们极少入宫,一番斟酌后,大家便决定先不告诉她们,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多了,也恐节外生枝 。 国师与六王爷还有这层关系在,柳蔚是的确没料到,其他人没说,应也是觉得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可这一瞬间,柳蔚心中生起了许多念头…… 六王爷,康庆郡主,酒家姑娘,汝降王,肖习正,外祖父,国师,甚至辛贵妃…… 一连串的人物如走马灯般一一划过,霎时间,柳蔚福至心灵,拍案而起。 洪氏正盯着她,瞧她一惊一乍,神似癫魔,不禁担忧:“柳姑娘……你,你怎么了?” 柳蔚来不及回答,抬脚就往外走。洪氏又在后面喊了两声,却叫不回人,她不禁懊恼,难道柳姑娘是怪她吗?她提起汝降王强抢民女这事儿,真不是挑拨离间,她就是怕柳姑娘初来乍到,识人不清,会交友不慎,她没有恶意的,但柳姑娘 ,好像误会了? 柳蔚现在是顾不得洪氏的心路历程了。 柳蔚不了解千孟尧,但她了解容棱,容棱既然说了,千孟尧可以结交,那便说明这人的人品没问题,可是怎么会闹出强抢民女这事儿? 一想到肖习正在西进县的所作所为,又想到迫在眉睫的鲛人案,甚至五年前的水银毒案,柳蔚心如鼓雷,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一路从云府回到汝降王府,经由门童通报,岳单笙很快出来,亲自接迎柳蔚。 看柳蔚行色匆匆,岳单笙不解:“出了何事?” 柳蔚摇头,问:“容棱呢?” 岳单笙一边领着她往内走,一边道:“在书房,里头人不少,我替你叫?” 柳蔚点头,到了书房门外,便老实等着。 没一会儿,容棱出来,见柳蔚额上竟有薄汗,知晓她赶来匆忙,便抬手替她擦擦薄汗,问:“怎么了?” 柳蔚握住容棱的衣袖,手指紧成一团:“容棱,这几日外祖父可与你说过什么?” 自打来京,柳蔚便忙着替皇后治病,连着两三天累得焦头烂额,回府一打听,却听闻容棱也忙,却是忙着陪伴外祖父左右。 外祖父有多不喜欢容棱,柳蔚是一清二楚,那为何却要走哪里都带着容棱呢? 柳蔚首先想到的就是京中有人对外祖父不利,那西进县的肖习正就是个例子,所以外祖父不喜欢容棱,也需要容棱随身保护。 柳蔚对此乐见其成,恨不得由此能令外祖父与容棱的关系突飞猛涨。 可今天,她却有了其他看法。 容棱不知她为何问这个,却还是如实回答:“说了一些当初官任时的趣事,怎么?” “可提到六王爷了?” 容棱一愣,摇头:“没有。” 他也记得,当初肖习正于西进县的恶行,正是授命于六王爷。“容棱。”柳蔚咽了咽唾沫,盯着容棱的眼睛:“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第1471章 只要,该上钩的人上钩了 京城大街西门前,一辆深黑蓝顶的三轮马车已在此地停滞多时。 未时一刻,城外有辆粪车驶入。 守城的护卫纷纷掩住口鼻,不耐的驱手:“怎么这个点儿拉粪,快走快走。” 推粪车的老汉点头哈腰,好生道歉后,急忙推着车过了关道。 一旁的三轮马车,也在此时动了起来,三轮车驶在粪车前头,绕过街角,进了一个胡同。 没过一会儿,巷子另一头,粪车也进来了。 三轮车车夫皱了皱眉,拿帕子捂着脸,对粪车老汉道:“行了,就搁那儿吧,太臭了。” 粪车老汉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他拔下假胡须,讪笑着道:“让您久等了,这不是怕被查检,所以用了这下下之策。” 三轮车夫别开脸去:“这两日进京上贡的人也不少,就你,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欸,别走了,就站在那儿,你太臭了。” 粪车男子只好站在原地,将随身的包裹拿出来,递上去:“清水镇的货。” 三轮车夫捂着鼻子过去把包裹拿了,小心翼翼的放进三轮车内,随口问:“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粪车男子顿了一下,后急忙摇头:“没有没有,一切安好,这刘喜娘的胞宫也炮制……” “嘘。”三轮车夫呵斥性的一瞪眼:“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粪车男子忙捂着嘴,道:“小的省得,小的省得,那,东西既交给官爷了,小的便先告退了。” 三轮车夫点点头:“注意避身,事成之前,不要节外生枝。” 粪车男子离开后,三轮车夫重新驾起了车,他一路从正街走到南街,再从南街走到西街,绕了一大圈儿后,可算在六王府后门停了。 将刚收来的包裹送进六王府库房,由掌库接收后,三轮车夫特地多问了句:“是不是差不多都到了,还差几个来着?” 掌库点了点账册,道:“保州的还未到,不过那地方远,又在两江之外,途中或有耽搁也不定,还得劳烦你多跑几趟,在西门多守几日。” 三轮车夫笑呵呵的:“这有什么劳烦的,都是为主子办事。” 二人又寒暄两句,三轮车夫便要走了,这时,外头又进来个人,这人见了三轮车夫,猛地道:“你也在啊,那正好,王爷那边叫人问话呢。” 一听是王爷召见,三轮车夫紧张了,结结巴巴的问:“王,王爷?王爷要见我?” 后进来那人笑道:“别担心,就是问两句,走吧。”然后指着掌库:“你也一起,带着账册。” 三人沿路走到了书房,书房里王爷正在谈事,他们等了片刻,才被允进入。 三轮车夫第一次面见王爷,紧张得一直抖腿,进了书房后,他更是头都不敢抬,先老老实实的请了安,而后就听恢弘有力的男音,沉沉的问:“东西,可都收上来了?” 三轮车夫还未吭声,掌库已尽职尽责的道:“回王爷,还差保州的未到。” 头顶之人沉吟片刻,又问:“清风镇的,可到了?” 三轮车夫可算找到机会表现,立刻振奋的抢答:“到了到了,刚刚才到,已经入库了!” 说着,他一抬头,却猛地与宽大书桌背后端坐着的威严的男子目光相对,男子一身玄袍,气势滔天,只是一眼,已令人心惊肉跳,手忙脚乱,三轮车夫立马垂下头来。 “东西,可是完好的?”高位上的倏尔问道。 三轮车夫正要回答“自然完好”,却一下想到从清风镇老三手里接过货物后,他放进了车厢,却没打开过。 他猛地一顿,扭头小心的看向身旁的掌库。 掌库显然也想到自己还未来得及打开便被叫了过来,拧着眉,沉默下来。 房间里有了短暂的寂静,过了片刻,却听一阵舒朗的笑声:“东西,应是毁了?” 掌库忙抬起头,瞧了上头的王爷一眼,重重磕头。 他这一磕头,没见过世面的三轮车夫也紧忙跟着磕头。 却听“吱呀”一声,是书桌后的六王爷站起身来,他慢慢步道桌前,心情看似极好:“毁了便毁了,只要,该上钩的人上钩了,那损失一些小物,也不足挂齿。”他说着,又看向三轮车夫:“你叫什么?” 三轮车夫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忙道:“小的叫榔头,是京城衙门的役卫。” 居高临下的六王爷微微颔首:“本王有件事要你去办,办好了,重重有赏。” 榔头立马表忠:“还请王爷吩咐!” “你去东街的云氏医馆……” …… 同一时间,汝降王府书房外。 柳蔚认真的盯着容棱:“所以,你听懂了吗?” 听是听懂了,但…… 容棱语气中包含狐疑:“你说的这些,可有佐证?” “没有。”柳蔚摇头:“正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我才来找你,你,觉得我的想法太荒谬了?” 容棱没做声,低眸思索片刻,道:“我去问问千孟尧。” 柳蔚点点头,没跟着进去,只坐在书房外的石凳上,继续思考。 容棱重回书房,对千孟尧使了个眼色,千孟尧虽狐疑,但还是谴退了房中其他人,起身问:“怎么了?” 容棱拧眉看着他:“你与六王爷,有恩怨?” 千孟尧不妨他竟问起这个,失笑道:“你上哪儿听说的?” 容棱没心情跟他贫,只问:“是不是?”千孟尧看他表情严肃,也收了说笑的心,道:“也谈不上恩怨,之前皇上有意让我迎娶六王家的康庆郡主,我拒绝了,扭头还给了他们没脸,我知城南的大瑞祥是六王爷的势力,里头上至掌柜,下至酒娘,各个身怀武艺,我强抢了里头最漂亮的酒娘,这事儿捅开了,皇上知晓六王爷在他眼皮底下养死士,跟六王爷闹了一通,六王爷为了给皇上一个交代,一怒之下,结业了大瑞祥,还将里头的人都处死了, 不过本王抢走的那个酒娘倒是过得最久,活了半个月,可还是让六王爷找人做了,不过无所谓,整了这样一出,皇上是再不敢朝我的亲事打主意了,六王爷也不敢惹我,挺好的。” 说到这儿,千孟尧又看向容棱:“你问这个做什么?”容棱沉着眸,深吸口气,才道:“我们上当了。” 第1472章 这不是巧合,全都不是巧合 千孟尧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容棱轻抿了下薄唇,闭上眼睛,眉头紧蹙,喃喃自语道:“她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个圈套。” 千孟尧更加不明白了:“什么?” …… 片刻后,柳蔚被叫进书房,就看千孟尧此时满脸严肃,不似往日。 听了容棱的一番话后,千孟尧现在心情很差,眸子阴鸷,手指紧绷,只等着柳蔚从头到尾跟他再解释一遍。柳蔚现在额头突突地跳着疼,进了书房,做了简短了解,她便沉沉的道:“鲛人案的确存在,正因为这个被蓄谋了五年的大阴谋是确定真实的,所以我才从未想过,原来这会是一个钩子,一个装了鱼饵,用 来吊起我们所有人的钩子。” 钩子? 钓起所有人的钩子? 千孟尧的眸色变得更沉! 柳蔚发现不妥,还是在惊觉国师与六王爷竟有如此深远的关系之后…… 在柳蔚目前的有限视野里,京城里发生的事件有二。 第一,迫在眉睫的鲛人案。 鲛人案是从五年前开始的,五年前刘喜娘死,皇后中毒,国师要制作一种叫做鲛人珠的物件,这物件,需要通过一系列邪门的术法来悉心蕴养。 而结果,是能使目标中的女子,成功诞出最杰出的后代。 柳蔚大胆的将案情逆推,怀疑为,这是国师与辛贵妃一起酝酿的一场阴谋,辛贵妃希望自己能生出杰出的皇子,从而再一步步的去取代皇后和太子。 所以辛贵妃在成功之前就需要皇后重病,只有病重,皇后才能放权,接着她需要尽快生出一个完美的儿子。 在接连生两个女儿之后,辛贵妃失望的发现,自己似乎无法生出儿子?老天不眷顾自己?活在皇家后宫这种地方,却只有生女儿的命? 眼下儿子都没有,那就更遑论让儿子文武双全,聪慧绝伦了。 因此,她需要借助外力,她找到了国师,国师给了她一种方法,告诉了她一个离奇的关于鲛人的传说。 虽然传说听上去荒诞,可她需要这根救命稻草,任何办法她都想试一试。 国师不是三岁孩童,不会跟她开这等玩笑,她坚信。 于是,他们便开始狼狈为奸的为自己的计划广撒渔网,他们利用了无数人尸,创造出各式各样,优胜劣汰的鲛人珠胚胎。 恰好,离得最近的清风镇,也有这么一个。 柳蔚之前就知道,京城衙门的京役卫在帮助清水镇的鲛人珠胚胎制作,她不知这是为什么,国象监与京城衙门,这两个分属两个机构,按理说不应该有牵连。 但后来柳蔚一番打听才得知,辛贵妃的父亲,官居左丞,更是为三朝元老,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开始以为,京城衙门是收到了辛丞相的命令,官官勾结? 官官勾结这种龌龊事,在何时何地,从来都不新鲜。 可直到今天,柳蔚才知道,自己之前八成是想岔了。原来国师与六王爷还有那样一层深的关系。 那么重新想过之后,柳蔚思考,京城衙门到底为何帮助鲛人珠制作?这或许跟辛丞相无关,而是因为六王爷,是六王爷利用职权,公器私用了京衙门的役卫们。 而六王爷是谁,那是外祖父的学生,是肖习正的主子,是曾经在西进县对外祖父动手,对小舅纪淳冬动手,对红家村的百姓动手的一股陌生势力。 六王爷寻找外祖父的原因是什么? 是为了从外祖父的手中获取一样东西,一样外祖父始终都不愿意交出,甚至为此背离京城,远走他乡,销声匿迹许多年的重要的秘密之物。 这就是柳蔚所说的第二件事。一直以来,柳蔚都知道上京后就会面对六王爷,但对方没有找上门,上京的主意又是外祖父提出的,柳蔚相信外祖父的决定,相信外祖父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所以她没有为此太过费神,加上皇后的 病情,她开始忙碌于每日进宫,甚至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所谓的鲛人珠案上。 她没有想过,这两件事,原来是可以围绕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六王爷。 六王爷与国师的关系,使得他在鲛人案中不一定就是局外人。 而同时,他虎视眈眈的盯着外祖父手中的某样东西。 那么,如果大胆一点,就像她之前所说的,自己再荒谬一点,思绪再飞散一点,会不会,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 会不会,他们上当了,他们中了谁的圈套,有人诱使他们发现鲛人案,甚至插手鲛人案,然后,为他们策划了一场局? 汝降王的突然回京是巧合吗? 为什么会有刺客突然出现,为什么正好路过的女子怀中,会掉出破碎的肉瘤,为什么对方会那么轻易的提到“国师”二字? 柳蔚甚至想到,在清风镇的荷塘里,挖掘刘喜娘尸体的五名京役卫,为何也会那么容易的透露出国师就是他们的主子,为什么魏俦只是去偷听一夜,就能偷听到那么多事件中的关键线索? 这不是巧合,全都不是巧合,有人让他们走进来,继而泥足深陷,有人希望他们真正的去全副心神的关注鲛人案。 柳蔚重重的摇头,她现在的心情非常沉重:“如果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接下来,我们都会有麻烦。”千孟尧猛地一拍桌子,失笑起来:“我就说,拒绝康庆郡主,令皇上与六王爷心生嫌隙,甚至使得大瑞祥这个六王爷布局多年的死士窝点一举覆灭,六王爷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完全没有报复我……原 来……该来的还是来了……”柳蔚身子前倾,郑重的盯着千孟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需要判断,我的这些认为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像刚才所说,我没有证据,这些都是我的臆想,我不确定是否就是危险存在的事实,只是,我清楚的知道,一旦它是真的,那麻烦,已经朝我们逼近了,别忘了,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是有把柄的。” 第1473章 莫不是忘了?柳蔚主职仵作! 青云国历史悠久,位居魔鬼海之外,青云国皇家有一个不外传的秘密,一个关于海外宝藏的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皇家历经几代,遣兵出海,时过百年,却一无所获。 虽说遍寻不到,但他们始终确定,大海之外,尚有世界。 这个世界就是仙燕国,或者并联仙燕国的附近小国。 但有一个问题。 青云知仙燕存在,仙燕却并不知青云存在。 仙燕国国君并非明君,若有朝一日,他知晓了大海之外还有一国,国名青云,他虽一时半刻无法抵达青云,但身边却有着几个送上门的青云贵胄。 那他会怎么做? 柳蔚甚至可以预料到接踵而来的囚牢链锁与暗无天日。 当然,他们想走,随时可以走,可他们走了,与他们有所牵连的人又会如何? 首当其冲的,便是底蕴百年的京城云家。 柳蔚夫妇的把柄是他们的身份,不能言说的异国人身份。 千孟尧的把柄,则是他的乐州私兵,一个有着造反欲望的异姓王爷。 而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事,自己的秘密。可当这些不再是秘密,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情况又会如何? 柳蔚现在很烦躁,烦于自己的大意失策,烦于敌暗我明的客观现状,更烦于,她甚至无法确定,这个敌,是不是真的敌。 安静下来,书房里四人面面相觑。 容棱最先定下思量,对千孟尧道:“借你亲信数十。” 千孟尧立刻点头,拔下腰间令牌:“尽管取用。” 容棱拿了他的腰牌,转身离开房间,柳蔚知道他这是去安排了,要知道六王爷是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是不是进了六王爷的圈套,首先必得求证,求证柳蔚的猜测是否属实。 容棱离开后,柳蔚看向面露沉色的千孟尧,与始终沉默的岳单笙,她问岳单笙:“你有什么看法?” 这种时候,每个人的意见都很重要,何况他们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荣辱与共。 岳单笙瞧她一眼,眉头紧蹙:“若是一切皆计,计中之人,便不止你我。” 柳蔚经他一提醒,心中一咯噔:“你担心万立那边……” 万立于西进县被定案,纠束上京,负责羁押他的一是巡按府监检察吏庄常,二是原州武将纪淳冬,容棱的师父祝老也搭了官家的顺风车。 可若京中真有计谋等着他们,那万立那边,庄常与纪淳冬在路上,会不会也遇到麻烦? …… 容棱再回来时已近晚上,回来时风尘仆仆,面色不佳。 柳蔚看他表情就猜到了一二,心里打突:“真是?” 容棱点头:“京城府尹,曾为六王门生。” 各州府尹都归皇帝亲管,但位任府尹之前,这些官员依旧有各自的出身,各自的师门,而京城府尹,在大比金榜前,曾为六王府幕僚,只是时过境迁,那已是旧事了。 可真要探查,依旧能查出。 千孟尧对朝中权贵的背景所知甚详,但府尹简在帝心一说,向来是毫无争议,各州府尹就是皇帝的部足,只效忠圣上,因此千孟尧也未想过,京城府尹竟与六王爷,曾经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证实了京城衙门与六王府的关联,又探查了近半月六王府前后进出的门庭客人,甚至后门来往,容棱心中已经八成认定,柳蔚所想,应是不假。 一天的时间,容棱所做的也极为有限,光是潜入六王府偷盗门客名册,已花费了近两个时辰,毕竟是贵王府邸,守卫森严,加之他们又不熟悉地形,很是周折了一番。 汝降王数十亲信,被容棱安插各处,除了六王府的消息他亲自去探听,其他的皆没回应,最快应也要明日才有结果。 在书房商谈到深夜,柳蔚眼圈发黑,神色疲倦。 容棱心疼她费心费脑,拉过她的手,替她按压手上穴位。柳蔚缓了一会儿,拿起朱笔,又在纸上笔画:“既知兵临城下,自该筹备反击,在场诸位皆不是任人搓揉捏扁龟缩屈懦的软柿子,那么人既算我,我为何不能算人,这是我的计划,你们且看看,此法需各方 配合。” 及至三更,众人才从书房出来,柳蔚头脑发胀,昏昏欲睡,容棱大手揽着她的腰,细心呵护。 千孟尧也难得熬夜,捏着鼻梁道:“快天亮了,就在王府睡一夜吧,我谴人安排。” 柳蔚拒绝道:“云府众人还不知情况,尽早回去,也好与他们通信。” 关键是既知敌人所在,她不放心外祖父独自一人,虽说小黎也在,可那孩子与外祖父睡的地方隔了两间房,他又贪眠,唯恐守护不周。 赶回云府时,天是彻底亮了。 柳蔚劳烦管家,让他去各位老爷的府邸传话,请他们在晨往医馆前,来一趟主宅,她有事要说。 而与此同时,东街的云氏医馆门口,已集结了大批百姓。 在这天刚蒙亮,医馆还未开门前,有手持木棍的男子,三五成群的重击医馆大门。 “哐当当”的声响,伴随着妇幼凄苦的痛哭声,早起的民家或是出摊的贩夫忍不住都将狐疑的目光投射过来。 柳蔚在主宅等了近一个时辰,只等来四老爷一人。四老爷也是形色匆匆,回来主宅是为了拿病册,见了柳蔚,就道:“东街医馆出了事,几位兄长都赶了去,好像是大哥上月往附近村庄治理瘟症时落了纰漏,有好些当日的病患在最近两日接连身亡,这病册 上详述了那次治病的全部细节,对薄公堂时要一一公布。” 柳蔚闻言猛地起身,拉住要走的四老爷,面沉如水:“您说清楚些,什么瘟症。”四老爷急着走,但被拉着,只能匆忙道:“是小疫,井水不干净造成的,整个村上男女老幼皆患了腹呕之症,大哥前往,呆了四日,才将疫情稳定,又谴人在井水中洒了药粉,按理说已经好了,也不知究竟 为何,这两日会接连死人……柳姑娘,我得走了,你先放手。” 柳蔚忙道:“我同你一道去!” 四老爷一愣:“你……” “不是对薄公堂吗?原告为谁?尸在何处?四老爷莫不是忘了,柳蔚主职仵作。” 四老爷顿了一下,后知后觉的道:“衙中自有仵作,此事应是误会,说清之后,应不会……” “说不清的。”柳蔚面露寒霜:“京城衙门主审,说得清就出鬼了。” 四老爷不解:“啊?” 她没回,只看向容棱,轻声道:“看来,已经开始了。” 容棱点头:“我随后赶赴。”去之前,他得确保外祖父是绝对安全的,因为这极可能,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第1474章 柳蔚担心的,就是这个! 对方摆明了是冲着他们来的,云家只是遭了无妄之灾。 而这灾祸,柳蔚自然有义务替他们解决。 柳蔚与四老爷走得匆忙。 云府这边,容棱也安排了一支人马,贴身保护纪南峥,甚至格外嘱咐小黎,不可让太爷爷离开他视线一步。 纪南峥不明所以,叫住欲走的容棱:“到底怎么回事?” 老人家于现在的状况,一头雾水。 容棱不知该如何解释,犹豫了一下,只道:“您身上的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很重要。” 因为重要,才会环环紧扣的布下一套大局,令蒙在鼓里的他们,险些被打个措手不及。 纪南峥顿时一愣,随即,若有所思。 容棱已在此时离开。 房中只剩祖孙二人,小黎缩在太爷爷怀里,笑嘻嘻的拉拉太爷爷的衣袖:“太爷爷放心,我会保护好太爷爷的。” 纪南峥揉揉曾外孙的脑门,停顿了半晌,突然问:“那太爷爷请小黎帮个忙,小黎帮不帮?” 小黎忙道:“帮!” 纪南峥笑了一声,将孩子放到地上,牵起他的手:“陪太爷爷进宫可好?” 聪明如纪南峥,只凭容棱一句暗示,已知现今状况。 京里头对他手里东西感兴趣的势力,远不止一两股,他回京多日,这些人怕是已坐不住了。 尤其是六王爷,前阵子可是追到西进县去了,想必,是最着急的! 纪南峥心叹,与其让小辈们为了他的安危担惊受怕,还不如他自己解决。 既敢回京,他又怎会怕面对那些贪婪的面孔。 …… 柳蔚与四老爷一同赶赴京城衙门时,里面已经开了堂。 衙门门口,围满了京城百姓。 四老爷手持病册,赶到最前,将册子递交给早已等候多时的状师。 于此时,柳蔚也在堂外,看到高堂之上声威赫赫的京城府尹。 那府尹大人瞧着不惑之年,红光满面,一看便是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大老爷,倒不是说真正的清官就该全是两袖清风,瘦骨嶙峋,但这么脑满肠肥的,实在让人难与清廉二字挂钩。送上病册后,里面状师开始侃侃而谈,先引病册中词,言在上月大老爷去村上治疫时,那些村民的确各个都是活蹦乱跳的,无论是药方,处症,亦或者当时救急时洒下井口的药粉,全乃对症下药,没有丁 点的错漏,若是还有不信,大可请更高深的大夫,出庭作证,不拘对照。 状师说得有理有据,不找借口,就是直言不讳,强硬的咬定,云家医馆绝对没有医死人! 门外的百姓多是京城本地人,在京中过活多年,有点小病小痛,也惯爱上云家医馆,毕竟人家是连锁店,宝号遍布全京,可谓家大业大。 这样一户往日就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医馆,若真出了医死人的事,那他们这些以往去看诊的,岂非各个都有危险? 如今听到状师口若悬河,百姓们也稍稍安心,有良善的听客便对那一干村民道:“云大夫医术高超,祖上也是在太医院任职的,还时常赠医施药,可谓大善人家,绝不会罔害人命。”村人们个个横眉怒目,指着堂上一一摆开的七具盖着白布的尸首,痛彻心扉:“什么大善人家?人命关天,若无确凿证据,我们又怎敢上闹官衙?这些遗体,我们已请镇上大夫看过了,个个都说,就是吃了 他们云家医馆的药吃死的!证据确凿!” “什么就证据确凿了。”云家状师满面愤慨的打断:“病册在此,用药是否有错处一目了然,你们要再不信,尽可请衙门仵作当堂验尸,让尔等心服口服!” 村民立刻嚷嚷:“好啊,验啊!就让你当堂验尸又如何!” 柳蔚站在人群外,眉头紧蹙。 事情,往最差的方向在走。 四老爷在她身边,却是松了口气:“验了尸便可证明清白了。” 柳蔚看着他,沉声:“验了尸,才不清白。” 四老爷一愣,又想到柳蔚跟来是为了亲自验尸,忍不住道:“京城衙门的仵作经验丰富,不见得便比你差,只要如实验尸,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怎会不清白?” 柳蔚也不知云家人都这么甜,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说:“大难临头,且看吧。” 四老爷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已有一位白发老者带着验尸工具上堂。 那老者在众目睽睽下对七具尸首都进行了验证,然后对照状师手中的病册用药,最后却是脸色一变,神色踯躅的看着堂上的京城府尹。 府尹一愣,立刻坐直了身子,道:“上来说话。” 仵作一脸紧张的上前,小声与府尹耳语几句,府尹听完,亦是脸色一变。 柳蔚冷眼看着。 四老爷有些慌张:“这……难道验查的结果……” 七名死者,当真都是被云家医馆的药给活吃死的。 真正的证据确凿。 仵作与府尹的窃窃私语让堂下众人与堂外百姓都看了真切。 但片刻之后,仵作却对府尹微微颔首,扬声对外道:“七具尸首,俱因恶疾未止,病情激发而亡,与什么药不药的,全无关联。” 一言生出,全堂喧哗。 而后府尹立即宣布:“既案情已了,云家众人,当堂释放,至于原告,本官怜你们痛失至亲,既往不咎,现允你们带回尸首,不可再生事端。” 随即一拍惊堂木:“退堂!” 犹如冷水入了油锅,惊堂木一落,全场众人都惊了,如此匆匆结案,加之之前仵作与府尹的小动作,原告村民们各个痛哭流涕,大喊:“官官相护!” 而之前为云家说好话的那些听客们,也面面相觑,心中惊慌,原来云家医馆当真医死人了,且,还买通府尹,颠倒黑白。 果真,什么大善之家,都是伪装…… 就连一心想为云家平反的状师,也在听到这个结果后,一瞬间呆在原地。状师应下云家的案子,是因云家乃是积善望族,他敬重仰慕,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是在助纣为虐,从刚才仵作与府尹的动静足可看出,官家分明是有所隐瞒,不尽不实,难道,云家医馆当真犯了人命 ? 四老爷现在已经慌得手足无措,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只管抓着柳蔚,紧张的问:“怎,怎会这样,怎会是这样……” 柳蔚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云家乃皇后族亲,莫说有无医死人,就是真医死了,看在皇亲国戚的份上,衙门也不敢将罪名真冠在云家头上。 这场对簿,必然是以云家无罪释放为结,毫无悬念。 恰,柳蔚担心的,就是这个。 制造这样一个局面,六王爷根本不是为了真将云家定刑入牢,他是为了毁掉云家阖府数百年的笃笃清誉。 就如方才所观,仵作分明验出了尸体有异,但府尹却急于结案,给了百姓与原告,甚至被告,无限的遐想。 看现在云四老爷不敢置信的样子,再看堂上瞠目结舌的三位老爷,衙门的定刑算什么,现在全京城的人,包括云家人自己,都认为他们真的医死人了! 最为致命的,不过如此!眼看着这堂审就要散了,府尹已经快步往后堂而去,柳蔚回头一看,就看到人群外容棱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心中大定,扬声喊道:“小民对验尸结果存疑!” 第1475章 只有容棱知她心 柳蔚此言一出,唏嘘着正要离开的围观百姓们尽数回头,而堂内哭得肝肠寸断的村民们,也猛地用看救命菩萨的目光盯着柳蔚。 案情明显存疑,但却只有这么一个明眼人敢冒大不韪说出来。 柳蔚拨开挡在自己前头的役卫衙棍,淡定走到堂前,盯着那满头白发的老仵作,发问道:“魂灵在天,亡者在前,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的验论,千真万确吗?” 一言指出,老仵作已有些慌了手脚,眼神闪烁,只能求助的看向身后下了堂的府尹老爷。 柳蔚看的不错,这位老仵作不是局中人,他是真的老老实实的验尸,且验出尸体真的有问题,但他不敢说,因为他是一介小民,须得仰仗官爷,所以才只得与府尹连成一线,咬死无罪。 柳蔚再看那富贵府尹,见他眼睛微眯,定定的看着自己,再无其他,她一时也难以判断,这人到底是知情人,还是不知情人。 不过对方与六王爷关系匪浅,应当,是个知情人?有了柳蔚的大闹衙堂,外面就有准备离开的百姓重新聚集回来,其中一人冒头儿吆喊:“到底验尸结果如何啊?这些人莫非真是被云家医馆给医死的?衙门怎可欺上瞒下,蒙蔽民心,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 求一个公道,求一个真相!” 有一个人喊,就有无数人跟风一起喊,柳蔚认得出,第一个喊的,是汝降王的一个小侍卫,应是被容棱安排的。 只有容棱知她心,造势造得恰到好处。 民心所向,府尹本想雷霆结案,但被这么一闹,只好先平民怨。 他有些恶狠的瞪着柳蔚,认定对方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堂上的云大老爷如今亦是满眼无助,他微颔着头,神色仓皇,面颊苍白的呢喃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的自问:“我……我当真用错了药?” 柳蔚看他如此,心中酸涩,只是一位救疾扶危的老大夫,只是一位一心为民,一心为善的老人家,怎么就有人狠得下心,这样伤一位长者的心。 府尹重上高堂,一拍惊堂木,震慑嘈乱百姓。 堂下安静了片刻,又陆续蔓开窃窃私语。 府尹知晓,今天若是不将话说明,这堂审是结不了了,法不责众,百姓真闹起来,便是役卫尽出,也堵不上这悠悠众口。 府尹神色紧绷,瞧了堂下一圈儿后,定睛到那主头闹事的白面书生身上。 惊堂木再落,他问:“不信衙府所定,你打算如何证实亡者死因?” 堂外的四老爷突然大喊:“她是仵作,她也是仵作!让她一验,请让她一验!” 府尹脸色差极,他自然也认得吆喝那人是云府四老爷,故而更加的恨,他这头帮着云家一心脱罪,那头云家人却鼓劲的自掘坟墓,这算什么?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简直愚不可及,不识好歹! 府尹被猪队友气得说不出话了,抖着手,又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而后用满含杀意的目光紧盯柳蔚:“你是仵作?” 柳蔚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那就麻烦了,七具尸体的确是药毒而亡,但凡有点经验的仵作一眼就能瞧出,这人若是真验出了实情,云家一家还不在劫难逃? 到时候皇上那边,又该如何交代?云家即便没有封官在身,那也是国舅身份,与皇上,可是有姻亲的! 府尹心绪不宁,柳蔚观察他的表情,不禁有些意外。 这府尹对云家的担忧不似作假,那么,难道他一心顾全云家,的确是因官官相护,而非受人所命? 不管是不是,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得先还云家一个清白。 不等府尹再找借口拖延时间,柳蔚倾身,哗啦一下,掀开一条盖尸布。 布落后,一七八岁灰面男童的遗体便露了出来。 “大胆!”府尹大喝一声,有心想寻个理由将柳蔚拿下,定她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柳蔚却已捏住那男童的下颚,指着他脖子与锁骨间一抹青黑色道:“死亡时间十二至十六时辰间,尸斑初显,斑色偏褐灰,斑体为椭形半圆。”又捉住男童的右手,看向他的手前腕:“桡动脉凸起,脉线硬若 顽石……”针对性药物中毒与一般性药物中毒,在尸体的表征上会有许多差别。一般性药物中毒,属于食用了高危毒物致死的常规性中毒,而针对性药物中毒,却是由死者生前所服的正常药物与另一种药物相结合, 而产生的变质毒素。 这个男童的症状,便是针对性药物中毒。柳蔚认真将男童身上所见的尸理现象一一道来,堂前的老仵作频频紧张的望着府尹,府尹则一想到自己的大好仕途或会因此遏送,便恼羞成怒,大声呵斥:“本官并未允许你碰触尸身,你破坏罪证,先斩后 奏,来人,将他拿下,重打十大板!” 都要打人了。 柳蔚冷笑着觑对方一眼,心中因有容棱在后,并不担心什么。 反又掀开第二具尸体,如前证验。 手持衙棍的役卫纷纷上前,直接就要武力镇压,柳蔚头都没抬,却在衙棍正要落下时,身边冲来一人,一把握住衙棍一端。 “让她验!”铿锵有力的声量,带着微弱的沙哑与笃定。 柳蔚偏头一瞧,正好对上云三老爷鼓励的视线。 长者微微倾身,一拍她的肩头,语气沉重:“好好验。” 对云家人而言,定案判刑不重要,清清白白才重要。 家族声誉不可辱。 柳蔚对他点点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我不偏不倚,公平断验。” 云三老爷一笑:“正该如此。” 若他们错了,自该认错受罚,承担责任,若他们没错,也莫要有人想构陷污蔑,含血喷人。 府尹在高堂之上气得冒烟了。 一个二个的,都干什么呢?为何全都调转枪头,都疯了不成?到底谁是救你们,谁是害你们! 七具尸体,症状统一。柳蔚一一证明七人的确都为针对性药物中毒,也就是说,他们先患病症,而后吃了大夫开的药,但这药,却又与另一种药相冲,历经半月沉淀,药性转变为毒性,一朝暴毙,死于非命! 第1476章 不反击?那她还是柳蔚吗? 听闻真正死因,旁边的村民已哭作一团,有个双眼通红的妇人指着云大老爷,睚眦欲裂的道:“就是他的药,我们吃的,都是他开的药!”月前京郊外的某个小村庄,因牲畜粪便清理不善,污了井水,发了小疫,云大老爷前往治理,为缓解村人腹呕之症,他先开了止屙安泻的常规治急药,后疫情稳定,他离开那村子时,大部分村民已无大碍 ,于是他又开了另一固本培元的滋养药方,叮嘱他们早晚煎服,直至病情完全安好。 病册上将两种药方都写了出来,数味药中,还含有葵花叶,白附子。 这两种药,的确都是导人安好的救命之药,只用一种,就能将那腹呕小症轻松治愈,但偏偏这两药相合,却起了冲突。 药性相冲这门学问,是杏林中人的入门学问,刚习医的小徒弟,你可以不会断症问症,可以不会辨识药材,但你必须先将药毒相冲书案一一背诵,只有背会了这个,你才有资格去学别的。 药性相冲,便是小黎学艺不精,也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却在杏林世家,证医四十余年的云大老爷身上发生了。 荒唐吗?错愕吗? 反正柳蔚在说完一切后,是笑了。 高堂上的府尹满头大汗,堂外的百姓交头接耳,云家几位老爷也在此时,将目光齐集于他们的长兄身上。 不可思议,瞠目结舌,他们只觉得荒谬。 而最感荒谬的,正是云大老爷:“白附子,我怎会用白附子?白附子在我们这儿怎是渔农人户能一吃三顿吃得起的,我用的分明是川草。” 川草价格低廉,但药效不如白附子配其他草药好用,可腹呕调理本就是小病,多吃几顿,用一把川草代替,村民都是吃得起的。 所以,到底是病册有问题,还是处方有问题? 可是写病册的是云家医馆的小门生,写处方的是云大老爷本人,无论是在谁那里出的纰漏,这件事,都与云家脱不了干系。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在寻找问题症结的时候,柳蔚却将目光,投向了原告村民。 她问他们:“我可否为你们,把一把脉?” 大半村的人都得了疫症,不下数十人吃了云家给出的药,可偏偏,就死了七人。 所以,其他人为何能安然无恙? 村民懵然,但对于场中唯一一位敢直言不讳,蔑视不公的公子的要求,又无法拒绝。 柳蔚上前为他们探脉,几人下来,均是脉象正常,脉理清晰,除了极个别有些骨子里带着的贫血脾弱小毛病,大多数皆为康健。 这时,堂外有些小喧闹。 柳蔚抬眸去看,就见一个眼熟的小侍卫跑到了最前头,正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像是有事不知如何开口。 柳蔚了然,起身,直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小侍卫愣了一下,而后涨红着脸,将手中的纸袋交给她,立马跑开。 从柳蔚提到白附子与川草为症结时,容棱已派人将两种药采购,还是那句,知她心者,唯有容棱,便不需她说,他也知她计划如何,心思如何,速去为她筹备妥当。 拿着两种药回到堂上,柳蔚将其展开,问询村民:“可还记得,你们吃的是哪种?” 白附子为白片状制药,川草叶片为绿,两者区别甚大,只消见过,哪怕是不通药理的普通人,应也能区分。 果然,十数村民中,立刻有人指着川草道:“这个,吃的这个。” 柳蔚挑了挑眉,着重又问:“当真?” 那村民让她盯得紧张,咽了咽唾沫说:“这种草,我们村子后面的山坡便有,云大……云……那个庸医说,若想省些银钱,不需进城去购,大可自个儿采摘煎熬,药效同等。” 云大老爷闻言,立马握住身边二老爷三老爷的手,激动道:“你们听,你们听,我未开错,我分明注的就是川草,只药方与病册上为何书写的是白附子,我也……我也……” 柳蔚抬了抬手,阻止云大老爷自辩的话。 云大老爷忙老实噤声,却目光灼灼的紧盯她。 却听这时,村人中又有别的声音:“白的那种。” 柳蔚耳尖,立马瞧过去,追问:“什么?” 说话那人是个小青年,见状有些被吓到,吞吞吐吐的道:“我,我看村东的李寡妇家,煎的是白色那种……” 此言一出,周遭哗然。 柳蔚目光凌厉的扫视众人一圈:“李寡妇何在?” 小青年僵硬的抬着手,指着七具尸体中的一个,战战兢兢的道:“那,那就是李寡妇……” 已经死了…… 柳蔚拧眉,继续问那小青年:“既是全村人同患一个病症,为何煎药时,有人所用不同,你却并不提醒?”小青年一听这是在怀疑自己,忙解释:“便是一个村,也有贫富之差,那云大……那庸医说我们自采后山野草便可熬煮服食,我们自想省些钱银,只管自个儿摘采,可李寡妇家肥田百亩,乃大户之家,我们 吃自个儿采的,人家却是瞧不上,特托人去城中购上精药,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我……我也不知这两种药原来不同,只以为药铺中卖的自是比山上采的精贵,模样有些许差距,也理所应当……”柳蔚听到这里,心里已有了数:“进城买,自是按照药方所示而购,药方中的确言明白附子一味,便是真买回了白附子,也算不得药铺的差错,更算不得受害者的差错,说到底,你们听了云大夫额外之言,知晓川草可食用,便以为川草就是白附子,而李寡妇却是拿了药方上药铺去买,药铺抓药,本就依方直取,她买回来的,自是千真万确的白附子,那么言至于此,药方上云大夫亲手所书‘白附子’三字,果真 才是关键,换言之,若云大夫没在临走前多提一句,那整个村子的人,服食的应都是白附子,眼下,恐怕整个村子的人,都要灭尽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云家众人更是瞬间惨白了脸面。堂外有听客就摇头叹息:“想是云大夫年纪大了,心思也糊涂了,明明心中所想为川草,可真正写在纸上,却成了白附子,就连临走前,他都不忘提醒一句村人省钱,可见他心中所想的确就是川草,却偏偏 ,眼花耳鸣,稀里糊涂,写上了那要人命的白附子,造化弄人,可真是造化弄人……” 便是造化弄人,无心之失,那错也是错了。 柳蔚直视云大老爷,问:“您还有什么话说?” 云大老爷整个人犹如雷击,恍恍惚惚,只觉头重脚轻,呼吸困难,行医数十年,救死扶伤,为人为民,从未想过,临老竟会犯下如此荒谬的过错,害人枉送性命…… “大哥……大哥……”看出大老爷状态不好,二老爷忙紧张的为兄长探脉,发觉兄长脉息紊乱,心律不整,又紧为他顺气拍背,掐穴急治,恐他会大受打击,突发心疾。 云大老爷到底没晕过去,但整个人恍若一瞬历经了沧桑,老了十年。 柳蔚见他如此,心中不忍,扭头去看堂外。 堂外人头涌动,人群里,容棱站的靠后,但挺拔的身影却格外明显。 柳蔚对他点了点头。 容棱明她示意,转过身去,融进人潮。 案到此处,已是再明白不过,错在云家医馆,众目睽睽,衙门无法狡辩。 府尹都要被气得厥过去了,整个人满头大汗,迟迟拍不下定案的惊堂木。 旁边有个役卫突然上前,小声在府尹耳畔嘀咕两句。 府尹听完,激动点头:“如此正好,那你赶紧送信进宫,这里本官再拖延一二,切记务必请来皇后懿旨!” 役卫领命便去,而柳蔚就看着堂上这些小动作,心中却已大定。 看来她之前是想岔了,这京城府尹原是个清白人,一心只是怕得罪皇后,并没有别的花花肠子,只是他手下的役卫,背着他,却早已成了六王府的狗腿,他还浑然不知,倒是活得云里雾里,狗屁不通。 府尹说拖延,真就拖延起来了,为了等来皇后懿旨,他使出浑身解数,让老仵作重新验尸,还格外叮咛,务必验足一个时辰。 柳蔚见此,非常满意。 她今日前来的目的,是救云家,怎可能真送大老爷入牢,眼下,是有人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若只想自保,不贪反击,那她,还是柳蔚吗? 呵,她不止要让云家人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的走出府衙,还要让那幕后黑手,付出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惨痛代价!从昨日到今日,她这憋满的一肚子的火,可得好好出出了! 第1477章 打下来!拔毛,喂狗 “云府有罪?” 正街的六王府内,衙门役卫榔头将衙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遍,说完后,就听坐在他对面的威严男子冷冽一笑:“他当真这么说?”榔头急忙点头,眼中同样露出不解:“按王爷您所言,那柳姓一家,该是与云家同气连枝,却不知为何,那人却在大堂之上吃里扒外,陷云家于万劫不复、水深火热,小的不敢妄作主张,眼看计划与爷您之 前授意有差,便暂且拖延,特地赶来求问爷,接下来,小的该如何?” 六王爷眉梢轻轻挑起,看着榔头,却是起身,直接走到他面前。 榔头只觉泰山压顶,扑面而来,他忙不敢承受的扑通跪倒,并且不忘重重埋头。 “尔可知,何为善,何为恶?”六王爷绕过小役卫,却是走到窗前,盯着窗外景致,眼底泛出没有温度的笑容。 榔头不明所以,纠结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回:“小人才疏学浅,胡言乱语,只,只认为行利人者应当为善,行害人者应当为恶?如,如此……” 六王爷盯着窗外一只浑身漆黑的栖木鸟儿,兴致昂扬的又问:“那你认为,云家,是善,是恶?” 榔头噎得不敢吭声,憋了半天,才道:“是……是恶……” “是善。”六王爷说。 榔头忙跟着改口:“是是是,是善,是善。” 六王爷笑:“为何善。”。 榔头就是个平庸的衙门役卫,哪里会理解这么深奥的人性问题,这题他答不上来。六王爷似也不需要他回答,只自顾自的道:“自以为是,便自以为善,不见得是真正的善,派头却是做足了,成日的悲天悯人,为国为民,像是往他身上泼一丁点脏水,都能要了他的命似的,却不想,一无 官职,二无勋位,不过是仗着与皇家有了姻亲,便忘乎所以,连自个儿几斤几两都掂不轻了。” 榔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张口应附:“您说的是,说的是……” “他们不吃本王人情,本王也不欲逼着他们。”六王爷看向榔头,冷冷嗤着:“懿旨也甭请了,不是要公事公办,不徇私情吗?既他们自愿认罪,那理该下牢,你便知会衙内,如实处置便是。” 榔头听到这儿却是惊了:“真……真要下牢?那若上头追问……” “上头?”六王爷朗声大笑:“有证有据,便是九五之尊,又如何徇私枉法?” 榔头听得不寒而栗,只觉后背沁凉,额头生汗,他不敢深思王爷方才那句“九五之尊”中,包含了多少冷嘲热讽,只敢鹌鹑似的躬身应允,承诺保证将事办好。 榔头离开后,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六王爷没出房门,只立于窗前,盯着窗外那同自己对视了许久的黑鸟,对外唤了声:“来人。” 很快便有侍从进来。 六王爷眼神冰冷:“将那黑鸟给本王打下来,拔毛,喂狗。” 侍从顿了一下,自然记得主子最忌黑色,忙抬头认住窗外鸟儿模样,立即应允:“是。”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起乒铃乓啷的声响,侍从们各式各法,有用弹弓的,有拿弓箭的,有急忙爬树,要亲自手刃的。 六王爷看得没趣儿,转身出了书房。 可刚走两步,他又顿足,回身看了眼书房大门,再次走进去,拉开书桌前第二个抽屉,将里头一个信封,摆到桌面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离开,乘了软轿,去吏部点卯。 而在六王爷离开,院中又因围捕黑鸟而乱作一团时,一道利刃般的身影,如雷鸣电闪般,轻易进了书房。 容棱看都没看那摆于桌面的信封。 信纸为浆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浅浅淡淡的苦花香,那信封有毒,昨夜他夜探六王府,偷走府内来往名册,哪怕做得小心谨慎,今晨下来,应也让人发现了不妥,所以现在,对方是打算要瓮中捉鳖。 容棱绕到书房后壁,并不伸手,只靠目视观察柜面,很快,他在其中靠右的一格摆饰鼎钟的柜面前停下,他发现这柜面前后的灰尘,比其他柜面颇浅。 他稍稍靠近,掀开鼎盖,便看到里头全是火灰,却有半截烧碎的纸角,印有“知晖雅集”的字样。 将那字样记入脑海,容棱又将盖子盖好,恢复原样,继续巡看其他柜格。 柜面再无破绽,地面整洁如新,看似好像再无破绽。 但容棱立在桌前,环视整间书房后,很快,又将目光定格在了桌面一支狼毫朱笔上。 容棱小心将朱笔取下,便看到,笔侧上有两个小字,刻的正是“正魁”二字。 将朱笔放回,容棱再扫过桌面,又在桌前的烛台手柄上,看到了同样的刻字——正魁。 如此这般,他循序渐进,花了一刻功夫,终是心落成算。 他离开时,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而在他离开后,一直盘旋在府院上空,把王府侍从溜得跟狗似的黑色鸟儿,也振翅高飞,眨眼间消失踪影。 容棱回到胡同后巷,一边脱下身上黑衣,一边换上玄色外袍,同时快步往外走,并问身边汝降王府小侍卫:“六王为职吏部,可任侍面?” 小侍卫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纳纳的道:“六王任职吏部,乃属皇上嘱命,任职便但侍郎,侍面……应是没任过。” 侍面是各部均有的书面先生,换言之,就是各部誊抄书写的复文工,堂堂王爷,自不可能担此劣职。 容棱掀了掀眼皮:“非为侍面,却好用正楷体,字色宽阔,不带潦豪,规整齐砌,倒是比外面的抄书先生,还写得官式。” 小侍卫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便道:“衙门要求官员字面整洁,写奏简练直白,六王会正楷体,应不奇怪……” 容棱知这小侍卫是真没开窍,不知他意,便转了话题:“六王好诗?” 小侍卫这个倒没听过,纳纳摇头。 容棱看这小侍卫实在不顶用,也不问了,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知晖雅集。”车夫应下,驾车前往,过了半个小时,才抵达一书斋会馆。 第1478章 到底写的什么?莫非是肉欲横流? 会馆内墨香四溢,大有文人墨客,挥笔执毫,容棱粗粗扫了这些人一眼,直奔柜台,道:“百张浆纹纸,百张青黛纸,百张褐灰纸。” 知晖雅集是一处兼顾书斋与茶居的文式会馆,意在以文会友,广结各方读书人,平日除了招待一些诗书学子,也会售卖文房四宝,各式书册。 三百张宣纸只是小笔买卖,柜台很快拿出货物,整叠妥当,银货两讫。 容棱派人拿上三百张纸,转身时,腰间玉佩却落到地上。 他似未发现,径直离去,后头的柜台小子却忙唤他:“公子,您掉了东西。”说着,绕出柜面,亲自捡起,双手奉上。 容棱拿起那玉佩,掏出银锭,丢到小子手上,算是赏钱。 柜台小子高兴接下,笑得兴高采烈。 离开后,容棱上了马车,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张单独折叠的正白珲纸,埋头书写起来。 这纸是那柜台小子算合三百宣纸时被容棱顺走的,这珲纸与购买的宣纸纸质都属上品,但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是知晖雅集的内部用纸,角落印有会馆字样。 与六王爷鼎钟内,半片碎纸上的字样,一模一样。 旁边一直跟随容棱的小侍卫,看容棱奋笔疾书,却是在写一张药方,一张治疗腹呕之患的药方,一张,今日在衙门闹得沸沸扬扬,牵连七桩血案的要命药方。 小侍卫不明所以:“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容棱模仿云大老爷字迹,在右下签下专名,便收了笔,将纸吹干,回答那小侍卫:“伪造证据。” 小侍卫噎了一下:“不是说云家实属无辜,为何……” 容棱瞧他一眼:“这证据,不是给府衙看的。” 小侍卫更不懂了。 容棱叹了口气,多说无益,只看纸干透,便折叠起来,塞进一个信封,对小侍卫道:“送去六王府。” 小侍卫愣住:“啊?” 容棱皱了皱眉。 小侍卫便不敢忤逆,接了信封,稀里糊涂的跑了腿。 半个时辰后,送往王府的信,又被送到了吏部正堂,由王府亲信,亲自交给正在与同僚闲话的六王爷。 六王爷拿过信封,随意的展开信纸,看到里头内容竟是一页药方,猛地一惊,皱紧眉头。 “谁送来的!” 亲信被王爷凶神恶煞的样子,唬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是……是有人从门缝丢进来的,一开门,外头空无一人。” 六王爷面色冷厉,瞧着信纸上还有知晖雅集的字样,更是切齿:“好,很好,能查到这步,倒是小看了他们!” 亲信一脸不解:“王爷……这是?” 六王爷将信纸捏成一团,握在拳心:“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用这种小伎俩威胁本王,本王会怕这些阿猫阿狗不成?” 正说着,门外又来一人,却是王府侍从,见到六王爷,那侍从便急急忙忙的道:“王,王爷,京,京城衙门的役卫,携府尹手令,来,来找您,说,说有些小事,需得请您上堂一问。” 六王爷脸都青了。 旁边的亲信也气得不行:“荒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上带?京城衙门请我们家王爷上堂,他以为他是谁?以下犯上,尊卑不分,不想要脑袋了?” 侍从也知衙门的令传来得稀奇古怪,但他还是道:“随府尹手令一同送来的,还有一首诗册。” 说着,将诗册递上。 看到那诗册上确凿无误的写着《兰许记·连魁手扎》字样,他面色一怔,额上青筋暴跳:“好大的胆,当真好大的胆!” 侍从战战兢兢:“王爷……” 六王爷将书册猛地挥摔在地上,抬步,周身戾气的喝道:“起轿,京城府衙!” 而与此同时,完成任务的容棱,与在堂上眼看着那府尹如何三百里十五度花式拖堂的柳蔚,来了个胜利会师。 柳蔚以腹痛为由,暂退后堂,容棱已在此等候。 柳蔚见了他,忙兴奋的凑过去问:“如何,如何?” 容棱捉住她躁动的身子,道:“还算顺利。” 柳蔚两眼亮晶晶的:“之前我们所怀疑的果然是真的,除了大瑞祥,六王在京还有其他势力,这次是哪儿?” 容棱道了四个字:“知晖雅集。” 柳蔚没听过这个名字,问:“怎么发现的?” 容棱便与柳蔚略说了六王爷书房的蛛丝马迹,而后又想到什么,倾身,在柳蔚耳边又道了两句。 柳蔚听完却是吓了一跳,捂着嘴,后退两步:“什么,那狗屁王爷竟还写艳诗?兰许记?讲什么的?”容棱一噎,解释:“不是艳诗,那六王应是痛失左膀大瑞祥,便培养出另一右臂,他于知晖雅集中广邀天下文士,天下智者,齐论诗词,争言政论,六王更化身历任会馆魁首,以才子之名,接触其内,相信 几年周折,他手下已有了不下百位数的军僚团人。” 柳蔚一个劲儿的点头,又问:“那兰许记里到底写的什么?莫非是肉欲横流,声色犬马?你看了内容?” 容棱蹙了蹙眉,头隐隐作痛:“已说了不是那种,内容自是看了,里头是些六王以连坐魁首之名,书写的诗词合集,诗词并不高深,多为情情爱爱,男男女女,故事浅白易懂,却也难登大雅。” 情情爱爱,男男女女,故事浅白…… 这不就是…… 柳蔚委屈的望着容棱:“你果然背着我看小黄书……” 容棱:“………………” 柳蔚又摆摆手,长叹一声,一脸宽宏大量:“算了,算了,看都看了,我不计较了。” 容棱忍不了了,一把握住柳蔚的手,要不是顾忌她一会儿还要上堂,他都想动粗了:“情爱,男女,浅白,不是只有那档子事!” 柳蔚却无辜极了:“可堂堂一个六王爷,志在天下的紧要关头,却写那种诗,不是很奇怪吗?就算内心住着一个小公主,还是很变态啊,容棱,答应我,以后别看了,对身体不好。”容棱气得脸都绿了:“我没看!” 第1479章 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吗? 这时,前堂又响起喧哗。 柳蔚顾不上再与容棱细说,匆匆又赶了回去。 却见堂外又来了一批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家一众女眷与小辈们。 云氏医馆被状告上衙,苦主告的原本只是主诊的云大老爷,但几位做弟弟的,自然不可能放任长兄一人孤身前往,纷纷前去,没有惊动府内女眷与小辈,也是怕大家被吓着。 可从开堂到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了,案情迟迟不定,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在家守候结果的亲眷们哪还坐得住,这不,拖家带口的就赶来了。 云家人口庞大,一来就把堂外的观席区占了二分之一,与其他百姓自然难免有些推搡,造成了不小动静。 秦氏先看到了从后堂进来的柳蔚,忙紧了紧视线,张口欲叫她。 柳蔚对她摇了下头。 秦氏没反应过来,还想要叫,忽的被旁边伶俐的应氏拉住,应氏较为冷静,也纵观大局,她不知事情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柳蔚既然让她们不要声张,她们便不能拖后腿。 有了应氏的提点,秦氏也反应过来,忙闭了嘴,却还是很紧张,不为其他,只因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大老爷沧桑的面孔。 那是她的夫君,是云家真正的顶梁柱,是她心中高山一样的男人,现在,却成了这个模样。 秦氏心疼。 应氏在旁安慰秦氏,后面的小辈叽叽喳喳的,太小的孩子没敢带上,在场最小的便是云楚、云觅。 云楚、云觅来时本来也很担心,但现在一看到柳蔚也在,他们都不担心了,虽说心还是悬着的,但他们选择相信柳蔚。 西进县的所见所闻,让两人对小黎弟弟这位能文能武的娘亲,早已心悦诚服。 云家人的出现,造成了一阵不小的骚乱,骚乱之后,柳蔚又看向高堂上的府尹大人。这府尹大人此刻已是如坐针毡、汗如雨下,也是,云家来的人越多,他越不敢给云大老爷定罪,但现在众目睽睽,他又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强行颠倒黑白,他现在就盼着派去皇宫传信的那役卫快回来, 他就要撑不住了! 堂外的百姓,干等了这么久,早已不耐,现在见云家又来人了,不和谐的声音顿时冒了出来。 “几具遗体让你们看了又看,都看了十多遍了,到底何时才有定论,光这么耗着也不是法子,总不能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吧!” 一人说话,其他人就跟着附和,一时吵吵嚷嚷,闹腾不停。 府尹顶着巨大的压力,先拍了下惊堂木,而后问询堂下老仵作:“看,看好了吗?” 老仵作比他更紧张,压力更大,只抹着额头大汗,哆哆嗦嗦:“小,小的学艺不精,还,还要再看看。” 明知道两人是一唱一和,百姓们自然不买账了,当即有人就吆喝起来:“磨磨蹭蹭的拖拉什么,快定案,快定案!” “快定案”三个字被一众百姓齐唱出来,老仵作脸发白,眼发花,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 府尹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后堂大门。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百姓就要把府衙房顶掀翻之前,府尹等来了他的救命稻草。 叫榔头的役卫脚步匆匆的跑进来,贴在府尹耳边,急说了几句。 听他说完,府尹却一脸震惊,满脸错愕:“什么,不赦放?要定案?你可问清楚了,皇后真的这么说?” 榔头沉重的点头,又小声说了几句。 两人神神秘秘的窃窃私语,可别人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柳蔚却听得到,那役卫说他托人请示过皇后了,但得来的结果就四个字“公事公办”,想来皇后是铁面无私,不惜大义灭亲云云。 而那府尹在起初的震惊后,似也琢磨出了上面的意思,便打算先将犯人押下,容后再上奏亲表。 眼看着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握着惊堂木就要定案,柳蔚倏地开了句口:“云大夫,在下还有一疑,想问问您。” 失魂落魄的云大老爷茫然的看了柳蔚半晌,才点头:“你说。” 柳蔚找状师拿了病册,又从原告手中拿了药方,双双摆在云大老爷面前,问:“您可能瞧出两者不同?” 云大老爷盯着两样物证看了片刻,瞧着上头的“白附子”三字,痛苦的闭了闭眼,道:“没有不同,一模一样。” 柳蔚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一模一样,的的确确是一模一样。” 云大老爷没懂她的意思,困惑的看着她。 柳蔚转头又看向一众原告:“诸位可能复述一遍,当日云大夫处写药方时的情况?” 村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个小青年出来说话:“就是,他坐在椅子上写下这个方子,旁边的药童,照着单子,又记录在你手中这个册子上。” 柳蔚走到他面前,将两样物证给他看:“可是这个。” 小青年先看了看病册的封面,确定是与自己所见一致,又看药方,也是那份原方,便点头。 柳蔚又问他:“你觉得这两样东西,可有什么不同?” 小青年识字不多,但也认得几个,将两样物证看了半晌,却是怔了。 柳蔚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聪明的,反是一目了然了。 柳蔚问:“怎么了?” 小青年挠挠头,恍惚一下,表情古怪,最后,憋着嗓子,闷声道:“有些,奇怪……” 柳蔚向前一步:“哪里奇怪?” 小青年指着药方上的几个字,又指着病册上的几个字,嘟哝:“勾,是一样的……” 柳蔚故意挑眉问:“一样的又如何?这个字本来就是这么写。” 小青年有些赦然,大概觉得自己没文化,怯懦了一下,不说话了。 柳蔚不为难他了,扬起手,将病册与药方一同放到府尹台前:“两张处方,笔迹不同,但字锋相同,虽是模仿的两个不同之人的笔迹,却忘了锋芒毕露,将正楷体的字形,露了个彻彻底底。” 话说到这里,柳蔚又转首,盯着堂外人潮涌涌的百姓们,扯出一丝冷笑。“贵客既来了,便进来吧,躲躲闪闪,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吗?” 第1480章 脸色,当即黑成了锅底! 人群逐渐散开一条道,所有人都沿着柳蔚的目光朝后头看去。 便见大门开合处,一身绛青长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些侍卫仆从,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儿。 在场百姓虽多为京城本地人,但也不是个个都有幸面见王公贵胄,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这位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会是什么身份? 云家乃百年世家,又与京城上流圈子交情颇多,自然认得那位就是当今皇上的弟弟,六王爷。 几位云家老爷面面相觑,不知六王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就连高堂之上的府尹也愣住了,他在科举高中前与六王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主仆关系,自打入朝为官,又受皇上青睐后,他便总有意无意的与六王府多番疏远。 一开始他也怕六王爷会怪罪,可后来他简在帝心,更被委任京城府尹一职,这些担忧便随之消失了,陈年往事毕竟只是陈年往事,只要他现在只效忠皇上一人,皇上自会保他安然无恙。 现在六王爷乍然出现在他的府衙,府尹怎会不惊,他从高位上下来,恭恭敬敬的走到衙门口,敛袖恭敬:“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王爷? 边上的百姓听说这位竟是王爷,纷纷笨拙的行礼。 六王爷看着眼前红光满脸的旧部,眼底掠过一丝戾气,讽刺道:“不是你派人手持官令,召本王来的吗?” 府尹顿住:“下,下官并无……”说到这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堂上的柳蔚。 随着他的目光,六王爷也瞧见了堂上容貌清隽的年轻男子,方才那句“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便是他说的吧。 迈步,六王上了正堂,迎面站定在年轻男子的面前,虎目危险的眯着,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警告道:“你可知,你这是在找死?” 柳蔚眼神同样尖锐:“拭目以待。” “你……”六王还待说些什么。 柳蔚已打断了他,扬声道:“请王爷来的,的确是在下,不过现在人还未到齐,烦请王爷稍候。” 府尹脚步匆匆的走到柳蔚面前,压着声音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 “在下是一名仵作,现在正在协助大人您破案。”柳蔚说着,还比了个“请”的手势:“人应该快来了,您请上座。” 府尹颤抖着,指着柳蔚的脸:“本官真是让你给害死了!”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蔚往外一看,登时笑了起来:“这回,人到齐了。” 最后一个被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知晖雅集的裘掌柜。 看到裘掌柜出现的那刻,原本还算镇定的六王爷,猛地瞪向柳蔚。 裘掌柜也看到了六王爷,他压制住要上前请安的冲动,先对府尹大人行了个礼。 府尹是认得裘掌柜的,京城文人,没哪个是不知道知晖雅集的。 府尹被迫回到高位上,一拍惊堂木,直视柳蔚:“你想说什么,现在便说!” 柳蔚转首,看着年过半百的裘掌柜,问:“裘掌柜可会书正楷体?” 这话明着是问裘掌柜,另一边的六王爷,却瞬间握紧了拳。 裘掌柜不明所以,只回答:“在下会书正楷体,却并不精通,不知阁下所问,意欲为何?” 柳蔚摆手:“说说闲话,活跃一下气氛。” 堂上的府尹严厉的重拍惊堂木:“大堂之上,不是让你说笑的地方,你将六王爷与裘掌柜找来,便是要戏弄愚耍他们吗!” 柳蔚没在意府尹的激动,这位富贵府尹也怪不容易,先是六王爷,后是裘掌柜,他现在怕是已经被吓疯了。比起六王爷的有权有势,一个区区知晖雅集,应当不足挂齿,可偏偏,知晖雅集地方小,人脉却广,京城士子皆聚于此,得罪一个裘掌柜,便等同得罪整个知晖雅集,得罪整个知晖雅集,便等同得罪全京 城的才子文人, 这位府尹是文官,他得罪不起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 柳蔚理解他的敏感,也不卖关子了,又将那份病册与药方拿过来,递到裘掌柜面前:“不知裘掌柜,可能瞧出这两份文书的不同。” 裘掌柜狐疑的将病册与药方看了看,而后道:“瞧着是两个人的笔迹,实则却像一人所书,笔锋笔意,均大略相同,应是一人模仿二人之笔所提。” 柳蔚笑了一下:“知晖雅集的主事人,果真非同凡响,一眼便能道出关键。” 裘掌柜谦虚的笑笑:“只是一介酸儒,公子客气了,不过是平日看得多了,也能瞧出些门道罢了。” 柳蔚点头:“掌柜实诚,那么一事不烦二主,裘掌柜既然能瞧出这两份文书所书为一人手笔,又能否瞧出,是哪一人所写?” 裘掌柜一愣,摇头道:“对方有意掩藏笔迹,在下又能看得出,不过瞧这笔锋,写的应是正楷体,在京中,书正楷体的大儒也有那么四五位,你不妨问问其他人。” 柳蔚一下走到六王爷面前,问:“六王爷可算当中之一?” 裘掌柜一顿,犹豫了一下,才说:“六王爷的正楷体,也算当世一绝,笔力锋刃,字正浑圆。” 柳蔚直接把病册和药方递到六王爷眼皮底下:“王爷身份尊贵,本不该劳烦于您,可人命关头。” 六王爷眼神尖刻的瞪着柳蔚,众目睽睽,他不好发作,只能将两样物证拿过来,随意看了下,敷衍道:“背后是藏了正楷体的笔锋,但本王瞧不出是谁的笔迹。” 柳蔚料到他会否认,不疾不徐的道:“要证实的确有些困难……”说着,又话题一转,看向裘掌柜:“匆忙之下将裘掌柜请来,您想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在下便长话短说……” 柳蔚言简意赅的将今晨发生的种种一一道来,待她说完,裘掌柜才知事情经过,不免唏嘘:“云大夫妙手回春,按理说,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柳蔚道:“正是如此,在下一开始也认为当真是云大夫一时错手,枉害人命,可转而又发现这病册上与药方上的字迹,竟出自同一个人,这便有些蹊跷了,裘掌柜您觉得呢?”裘掌柜点头道:“原告既说,是看见云大夫先书了药方,再由药童抄录在病册上的,那两样东西,便该是两人所写,可方才在下也瞧见了,药方与病册上,笔迹是不同之人,可笔锋却出自同一人,这便说明 ,药方与病册被伪造了,这并不是云大夫初时写的药方,病册也不是小药童一开始写的病册,事情,大疑。” 柳蔚拱手,一脸敬佩:“裘掌柜明理,如今前有七条人命无辜枉死,后又有云大夫一家含冤受屈,掌柜一身浩然正气,不知,您可愿拨冗,为此案尽一份心力?” 裘掌柜被说的面有赦然,文人的气节又随之涌现,他郑重道:“若有在下能助之处,自当竭力。” 柳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笑容扬起,上前一步:“那便烦请裘掌柜好好想想,京城文人中,谁人既精通正楷字体,又是仿笔高手。” 裘掌柜果然认真的回忆起来。 柳蔚眼尾扫了一直盯着她的六王爷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道:“正楷体乃是官体,大多学子书生都会习写,实在是范围太大……” 却在这时,裘掌柜眼前一亮,拍手道:“有了!” 柳蔚立马看向他,六王爷也忙看过去。 “宁辉,今届阴州士子,现就暂居知晖雅集内!”柳蔚清楚的看到,六王爷的脸色,当即黑成了锅底。 第1481章 这波反击,她不亏。 宁辉,一位考了十年科举,依旧屡屡落地的没落才子。 此人于前年年初投奔六王,现为六王安排在知晖雅集中的说客,专收外乡士子,为六王筹建军僚团。 你问柳蔚如何知晓这些?柳蔚不知道,但容棱知道。 为何知道? 有人告诉了他。 半个时辰前,容棱抵达知晖雅集,在柜台小子热情的招呼下,买了三百张宣纸,宣纸点算时,他摸走了一张台面上的知晖雅集内用纸,同时,换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上去。 柜台小子没注意内用纸被拿走,但那五百两银票太过瞩目,他一眼瞧见。 他盯着容棱面露惊讶,容棱却似毫无所觉,大略过了几个呼吸,那柜台小子明白过来,伸手,左右看了一遍,悄悄将银票藏进袖笼,容棱见此,才递给他了一张纸条。 宣纸点算好后,容棱故意掉落了一枚玉佩,玉佩后来被柜台小子捡起来,奉还给他,而还那玉佩之时,玉佩下便压着两张纸条。 一张,是容棱先前写给那小子的,另一张,是那小子的回答。 知晖雅集不是六王爪下势力,或者说,不全是。 知晖雅集在京城已有数十年历史,从第一代馆主到现任馆主裘掌柜,前前后后,换了几波人,六王爷是在大瑞祥败走后,才将主意打到了知晖雅集。 柳蔚听千孟尧说过,他之所以能查出大瑞祥为六王势力,正是因为大瑞祥底蕴太浅,一个在京中仅仅建造两三年的酒馆,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靠山,稍微打听一下,便一清二楚。 或许就是吸取了大瑞祥的教训,再练兵团时,六王选择了名声地位早已根深蒂固的知晖雅集,利用知晖雅集易吸纳文人才子的优势,暗里地,筹建自己的人手。 所谓灯下黑,不外如是。按照时间来算,大瑞祥倒闭后,六王爷应就对知晖雅集产生了兴趣,因此才会连续两年,争夺魁首,所谓魁首,便是知晖馆内每逢中秋之日举办的文采大赛,六王爷连续两年被选为第一,而第一年他的奖 品,正是书房里挂着的狼毫笔,第二年的,则是一方前代著名词人所用的香烛台。 当然,且不说就六王爷这艳词淫语的文学水平,能连夺魁首,里面有多少水分,单就看他愿意连续两年,如此耗费心力的与馆内学子切磋交流,便足矣瞧出,他对知晖雅集有多么看重。 知晖在前光明正大,六王在后藏污纳垢,两年光景不多也绝不算少,柳蔚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六王爷既然都被千孟尧搞过一次了,应也不妨再遇上她这第二次了。 “宁辉的正楷体写得极好?”柳蔚问道。 裘掌柜特热情,将随身携带的折扇拿出来,把扇面展开,道:“这是今年年初我寿辰之日,宁公子送给我的贺礼,上头的诗词,便是他亲手所提。” 柳蔚把扇子拿过去,看了一会儿,道:“果真是好字,只是在下学艺不精,笔锋字意,还是瞧不太出,六王爷,您精通正楷体,还是您看吧。” 说着,她非常故意的把扇子戳在六王爷的鼻子上。 六王爷浑身戾气,一把将她手挥开,柳蔚提前躲了,没让他打着,又将扇子拿低一些,那姿态,是让他非看不可了。 六王爷震怒非常,正待发作。 裘掌柜却一脸悲悯的道:“既是一心为善,王爷不妨便瞧瞧,要说起来,宁公子的正楷体,还尽是模仿王爷所习,王爷应能瞧出底蕴。” 六王爷咬牙启齿,瞪着裘掌柜的目光,像要把他扎穿。 裘掌柜不明所以,但也瞧出他不悦,他不解其意,在接连两年多的相处中,六王爷向来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并不是一个凶恶狠厉之人才对。 六王爷被赶鸭子上架,柳蔚还趁机煽风点火:“原来那宁辉的字,还是学的王爷?如此,王爷的大作,想必更是非同凡响,若有机会,在下真要好好赏鉴一番才是。” 裘掌柜是个实诚人,想到六王爷也算是他们知晖雅集的常客,又是连续两年的魁首,便也夸道:“王爷于诗词一道虽显为平庸,但一手好字,的确行云流水,入木三分。” 柳蔚轻笑一声,心想淫词浪语,又写小黄书,岂止是略显平庸,简直是难以入目。 裘馆主毕竟德高望重,六王爷哪怕心里气得呕血,众目睽睽,也终究只能将扇子拿过来,与病册与药方装模作样的对照。六王爷觉得自己现在是被困住了,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先后收到一封用知晖雅集内用纸写的药方,与一册他亲手所书的《兰许记》,这是这些人对他的警告,警告他,他们已经知道他与知晖雅集的关系, 现在再带出一个宁辉,其中深意,更加不言而喻。 这些人想对付他,就在今天,就在他刚刚挖了一个坑,将云家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同一日。 他们不想着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想着如何挽回云家杏林圣手的百年清誉,却是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同一个方法,将他困进同一个死局里。 他不得不入局,因为这些人抓住了他的把柄,之前的大瑞祥,现在的知晖雅集,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哪怕他可以否认,却终究会在皇帝心中落下一根刺。 对方既然先寄了东西给他,那这个警告虽然可恶,却也不是没有周旋的余地。 现在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一旦让他缓过来,依旧能想好退路,筹出应对之策。 所以,今天,他必须确保至少今天之内,知晖雅集是平平安安的。 那么如此说来,宁辉…… 一个助他两年,也算恪尽职守的门人,一个,对方送到他手上的替死鬼。 只能牺牲了。 柳蔚见六王爷低垂着头,视线虽定格在病册上,但眼中神色却变了几轮,她心中冷笑,知晓对方已经做好了决定。 病册与药方的确是被伪造过,但对方掩藏手法,柳蔚除了看得出这是同一人所写,并无法看到更深,如此,在找不到伪造药方的人出现前,云家依旧无法摆脱嫌疑。 可柳蔚也没打算真去找书写之人,书写之人是谁完全不重要,那人只是个小卒子,主意是六王出的,是六王在对付云家,所以现在,她就是要六王,亲手把云家救出来。 他若是承认宁辉是伪造之人,那宁辉必死,他若是不承认,那此事就会没完没了,一直纠缠下去。 是速战速决,结束这堂审,赶紧回去,筹备知晖雅集的后路? 还是与他们继续周旋,不死不休的将把柄一直暴露在敌人面前? 二选一,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柳蔚不急,她很悠闲,她就静静的看着六王爷,看着他内心煎熬,神色纠结,最后,万不得已的决定,送手下得力大将去死。 柳蔚这人挺记仇的,六王冷不丁的捅了她一刀,这刀她不捅回去,气是肯定出不了的。 可哪怕她真捅回去了,这事儿也没完。 知晖雅集的后路是什么? 没有后路,唯一的后路,就是解散,不解散,她就必会咬住不放,到时候,还能再延伸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谁也说不准了。 所以,事情最后,知晖雅集必会像大瑞祥一样再次消失,而六王爷,也将会再次尝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美妙滋味。这波反击,她不亏。 第1482章 紧紧瞪着柳蔚的脸! 案情的后续,毋庸置疑,六王爷在磨蹭了许久之后,终是勉强的承认,折扇与病册药方上的字,字锋确有相似。 逮捕宁辉势在必行,府尹当即派遣役卫数十,前往搜找。 可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宁辉。 “知晖雅集的仆侍说,那宁辉半个时辰前离开会馆,之后就再未归来。”役卫首领回来后,如是说道。 柳蔚好笑的听着这套敷衍人的说辞,狭促的目光,又扫到一旁的六王爷身上。 都到这步田地了,这六王爷还想着耍花样呢。 她就说,看两幅字罢了,缘何要看这么久,原来,早在他开始鉴别字体时,就已派出去人,将宁辉带走了。 宁辉被他带走有两个可能,一,灭口,二,暂保。 若是一,那六王爷这是确定要弃车保帅了,毕竟,区区一个宁辉,死了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根本不足挂齿。 若是二,那就有意思了。 若宁辉没死,只是被暂时带走,那么哪怕今日六王爷迫于形势,必须放过云家,但等他从这场困局中全身而退,他明日,依旧可能会带着宁辉,再扭过头来反咬一口。宁辉现在只是有嫌疑,并不能确定他就是元凶,他的口供是有参考性的,若他明日出现,说今日他只是有事外出,知晓衙门找他,便尽快赶来,然后推脱了畏罪潜逃的罪名,再红口白牙的污蔑云家一场, 那又待如何? 柳蔚挺乐的,心想这六王爷还真有一副不愿屈尊的好骨气,堂堂王爷,被胁迫着投降,很不乐意吧,所以哪怕明知死路一条,也要试试能否周旋一二,挤出一线生机,好反败为胜。 不过,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宁辉不见了,案情不得已僵持下来,围观百姓们见状,三言两语的便评断起来。有人说,那宁辉只是个破落学子,为何好端端的要与云大夫作对?而且说是病册与药方都被伪造了,可药方是云大夫写好后,直接交给村长的,病册又是云家药童写完后,收入云家库房的,就算真有人要 伪造,病册这么大一本,如何单单伪造其中一页? 而药方,又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 对于这两个问题,柳蔚喜闻乐见,她直接走到六王爷身边,笑呵呵的问:“王爷对此可有什么高见?”六王爷此时正因衙门没有找到宁辉而得意,他认为自己这是扳回了一局,事出紧急,宁辉那边他还没有安排妥当,他不敢让宁辉现在出现在衙门里,万一宁辉口无遮拦,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那才是真正 的弄巧成拙。 所以,在府尹下令役卫去会馆抓捕宁辉时,他也给榔头下了指令。 他要宁辉,不能活着进入府衙。 可“灭口”的指令刚下了一半,他又改了主意,诚如柳蔚所想,被人摆了一道,六王爷心里是窝火的,故此,他想到了釜底抽薪,反将之法。 现在宁辉“失踪”了,他的计划,自也成功了一半。 而对于百姓的疑惑,六王爷同样心知肚明,病册并非只被篡改了一页,既然半个月前就准备了今日的局,那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仿造一本一模一样的吗? 至于药方,找个手脚麻利的,碰掉村长手上的方子,再李代桃僵换一张捡起来,所谓物证,不就出现了。 但这些,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便冷笑着斜瞥着对面青年的脸,敷衍道:“本王不知。” 柳蔚将病册随意翻开,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一点红色的污渍,问药童:“这可是你蹭上去的?” 药童满脸赦然,那足厚一摞的病册,每次老师出诊他都要背上,进进出出,翻翻写写,蹭脏了也在所难免,而那页纸上的红印,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蹭到的了,但应当是自己弄花的没错。 药童不好意思的点头承认,耳根子发烫的道:“我,我以后会小心些。” 只是弄脏了纸,并不是什么大罪,柳蔚笑问:“你擦香粉?” 药童一愣,纳纳的摇头:“不,不擦。” “那这册子上,为何会沾了红桃香?” 那块红色的印子,正是红桃香粉沾了水,被蹭上去的,细细去闻,能闻到明显的桃香之气。 药童抓抓脑袋,有些着急:“这册子,只有我会用,我,我不擦香粉,我是男儿身呢……” 柳蔚挥着那册子:“可册子上的确沾了桃香粉。” 药童回答不上来,苦着脸,吓得要哭了。 柳蔚就在此时偏过头,笑看着六王爷,问:“王爷家好似有一位郡主吧?红桃花香,沁人扑鼻,不知郡主可会喜欢?” 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六王爷,顿时面色一崩。 他想起来了,病册撰好之后,为保万无一失,宁辉曾交予他检查过,而在之后,康庆便进了他的书房,是来寻他讨要生辰贺礼的,如今回忆一番,当日康庆身上,似就是涂的红桃香粉?六王爷猛地又攒紧拳头,紧紧瞪着柳蔚的脸。 第1483章 腹黑柳蔚耍六王!! 柳蔚笑呵呵的看着他,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 六王爷深吸口气,拧着眉似陷入沉思,对方这明显是将康庆扯进来了,所谓祸不及妻儿,他做的事,并不愿让康庆知晓,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她被打扰。 那边的药童还在解释,说自己真的不擦香粉,又说或许会蹭到墨迹,蹭到泥土,蹭到药汁,但应怎么都蹭不上香粉,又说他们最近几个月,都没有去过后宅之地出诊过。 柳蔚听着药童喋喋不休,眼睛就一直看着六王爷,过了一会儿,她瞧见六王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是打了一个什么手势。 片刻后,堂上的役卫,少了三个。 说来也好笑,六王爷身边带了不少人,可发号施令时,指挥的,却是京城衙门的役卫,府尹家的部足,对自家上司三心二意,却对别人家的王爷言听计从,也是挺有意思的。 又东拉西扯了一刻钟,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役卫的都报。 说宁辉找到了,但,找到的不是人,是一具尸。 宁辉在出城的时候,城门前的守卫刚好发现了通缉犯的行踪,一番追缉后,那通缉犯逃误伤了街边行人,而这倒霉的行人,正是宁辉。 柳蔚闻言,不禁看向了六王爷。 这人到底是牺牲了宁辉,不过法子可不可以有点创意? 上次在西进县码头是这样,这次也是这么说,同一个借口用两次,腻不腻? 宁辉的死,是大多数人没料到的,堂上七名死者尚未沉冤,嫌疑人竟也身首异处,那凶手没了,这案子到底要怎么定? 府尹倒也灵敏,稍稍错愕之后,便下令役卫搜查宁辉的房间,再将宁辉随身携带的包袱拿上堂,他要亲自检验。 包袱里果然有线索,却是一封信,乃是宁辉与老家族亲所传的家书,信中他言,他与云家医馆早有旧怨,正在筹备报复之法,之后役卫又从宁辉房间里找到一本与堂上病册一模一样的册子。 如此,真相算是大白了,宁辉房中这份,就是病册的原件,而从云家库房被拿上堂的这本,却是他不知何时,偷龙转凤伪造的假册。 既然证据确凿,那定案便毋庸置疑。 府尹到此才大松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他正大光明的下令,释放云家一干人等。 至于原告村人,府尹怜他们也是遭奸人利用,又痛失七名至亲,并未怪责他们诬告之罪,只斥他们尽快离开。 村人们嚎啕大哭,却在新的证据面前,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百姓们心生恻隐,不管宁辉与云家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他利用人家一村人的性命作为报复工具,也着实太丧尽天良了,今日是只死了七个人,若云大夫当初离开时没提“川草”可挖,那整村人都吃了白附子 ,岂非整村人都要被屠尽? 村人们哭得肝肠寸断,他们搂着亲眷的尸身,难过得腰都直不起来。今日他们中了恶人的奸计,险些诬害了一心向善的云大夫,知道真相后,他们对云家满怀愧疚,可他们村里也死了七人,这些都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亲戚邻里,云大夫一家是无辜的,那他们这七位亲眷难 道就活该吗?随着那凶手身亡,他们的仇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吗? 村人们悲痛欲绝,府尹虽知他们委屈,可事情已定,再不愿意,真相也只能是这样。 府尹打算退堂,将今日的一场乱局,彻底划上一个句号。 柳蔚冷不丁打断了他。 府尹咯噔一下,心都快跳出来了:“你……你又要做什么!”就是这个白白净净的小青年,今天险些把他害死。 眼下案情都定了,这人又想生什么幺蛾子,他就不能消停点吗! 柳蔚也想消停,可惜在场除了她,没人再能为这些无辜遭难的可怜人讨要说法了。 凶手不是宁辉,是六王爷,即便不是他本人去做的,也是他下的令,该付出代价的,是六王爷。 柳蔚顾全大局,无法让他伏诛,但不代表,这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损失知晖雅集,是六王爷污蔑云家的代价,这叫一报还一报,是报,不是偿! 偿是另一回事! “六王爷,看着村民们如此伤心难过,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六王爷瞪着眼睛看着柳蔚,脸都青了:“你这是何意?” 柳蔚靠近一步:“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劳力损失费,这么多村民来往京城的盘缠,总不能让他们自己付吧?” 六王爷听出了那么点意思,眼中酝酿着风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柳蔚扭过头去,看向堂上府尹,一拱手:“大人,六王爷方才说,他贵为王爷,今日既有缘见证这场冤案,宁辉又算是他半个弟子,他愿替宁辉补偿在场诸位。” 六王爷咬牙启齿。“王爷愿出一百万两白银,一万两作为云大夫一家定惊之用,一万两作为一众村民收敛安葬抚恤之用,剩下九十八万两,他愿捐予国库,王爷说,他一心爱民,一想到国土之上,或还有别的地方也正在发生 诸如此类的恶性事件,他便心绪难宁,辗转反侧,这一百万两,仅是聊表心意,他请大人千万不要推辞。” 一……一百万两? 万? 府尹都听傻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六王爷,话都说不利索了:“真,真的?” 六王爷满含杀意的盯着府尹,心想,你说呢? 柳蔚已代他回答:“王爷金口一开,自然是真的,还请大人成全王爷一片心意,不要质疑王爷为国为民的心。” 六王爷看柳蔚的目光,冰寒至极。 但柳蔚不为所动,在堂外堂内一片受惊过度的错愕目光中,她冷不丁的带头,鼓起了掌。 两三下后,堂外有人跟着鼓掌。 接着,掌声如雷,就连堂上的府尹,也激动的拍起手来,然后走下堂,一把攥住六王爷的手,老泪纵横的道:“王爷,您放心,下官这就修书上表圣上,相信圣上知晓王爷如此爱民,必定也会龙心大悦。” 六王爷话都说不出了,一百万两,一百万两,整整一百万两,那可是一百万两! 柳蔚似知道他心中所想,走到前头,错开六王爷身边时,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人命无价,一百两万,已算是便宜的了,没说一千万两,您就谢我菩萨心肠吧。” 六王爷手猛地一抬,五指一抓,就想不管不顾,先将这无耻青年一把掐死。 可他刚刚抬手,柳蔚已倒退一步,躲开他的攻击时,冷眼看着他悬空的手,然后,与他的手,对拍一下。 六王爷:“???” 柳蔚一脸笑意:“六王爷是想与在下击掌庆贺吗?在下虽不习惯这些轻浮做法,但王爷既然喜欢,在下定当奉陪。” “击掌吗?”旁边的府尹正激动昂扬,闻言一时竟也不顾上身份之别,美滋滋的与六王爷还未收回的手,也来了个对掌而合。 六王爷:“!!!” 堂上的一众村民此刻也站了起来,对六王爷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满面泪痕的道:“谢,谢王爷恩典。” 云家那边,云大老爷被二老爷与三老爷搀扶着,大老爷一脸沧桑,也对六王爷颔了颔首,道:“一万两白银,我等定当善加利用,赠医施药,必不会辱没王爷一番心意。”六王爷:“……………………” 第1484章 飘在水里的小黎吐了口脏水 给银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给银子的! 六王爷面色青绿,狠戾的瞪了柳蔚几眼后,打算先忍下这节,只待退堂之后,他再与府尹说清。 什么捐款,完全是这险恶青年的子虚乌有,他不会给什么一百万两,永远不会给!柳蔚一看六王爷的表情,就知他的心思,她轻笑一声,推了推还激动得难以言喻的府尹,道:“您既要上表,不若现在便表,正巧王爷就在,与此事相关的百姓苦主也都在,不能让王爷的一百万两捐得悄然 无声,得让大家都知道,都看到,才能彰显王爷的仁心仁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府尹犹豫一下,很快应允:“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王爷的广阔心胸,自然要万家传唱,万不能亏待了王爷一片善举。” 六王爷瞪着柳蔚,想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那边半晌没说话的裘掌柜也在此时欣慰的点起头来:“京中才子风范,正该如王爷这般,惠国惠民,大善也。” 六王爷气得鼻子都歪了,眼花缭乱的,呼吸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正说着,府尹已经麻利的借走师爷的纸笔,草草奏文一番,交托给心腹役卫,让他赶紧带进宫去。 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六王爷立刻打起精神,对那接下奏文的役卫使眼色。 役卫收到指令,点了点头,不声不响的离开。 六王爷松了口气,知道这封奏文是送不进宫了,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柳蔚却在此时走到他身边,不阴不阳的嘟哝一句:“心可真大。” 六王爷皱眉盯着她。 柳蔚却对他一笑。 六王爷先是一愣,后猛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可是与千孟尧那小畜生一伙的! 役卫手里的奏文,怕是一出府衙,就要被汝降王府的人抢走了! 当今圣上是个如何爱财如命的人,作为亲弟弟的六王爷一清二楚,若这封奏文当真送上去了,白得的一百万两,还不把那人脸都笑烂了! 六王爷大受刺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过去。 柳蔚见状,赶紧道:“王爷站累了,还不快为王爷准备桌椅茶点,奏文已经送出去了,怎么着也得等到宫里有回复,咱们可还得在这儿呆一阵呢。” …… 六王爷猜的没错,役卫拿着奏文离开府衙,正要寻个地方将其撕毁时,几个身手矫捷的侍卫凭空出现,而后不过两息,役卫晕倒在后巷,而那封奏文,落到了几个侍卫手中。 之后的事,便水到渠成。 这封奏文,在半个时辰后,落到了当今圣上的手中。 接到奏文时,圣上正在御花园与人对弈,他对面坐着一位白须白发的矍铄老人,老人手捻黑子,正对着棋盘谨慎思量。 圣上等候的功夫,拆开了奏文,看了两行,却是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打断了老人的思绪,老人抬起头来,问道:“怎的?” 圣上将奏纸递给他,道:“老六也不知怎么了,好端端的,要上捐一百万两入国库,这孩子,何时这么有心了。” 老人听他提起六王爷,眉目深沉起来,想了想,道:“六王爷可早就不是孩子了。” 圣上顿了一下,叹息道:“是长大了,不似幼时那般可爱了,只是到底兄弟一场,朕是他的亲兄长,当今世上除了朕,还有谁能包容他。” 老人将黑子放下,面色如墨:“皇上可知,王爷早有不臣之心。” 未防老人会一句就捅破了窗户纸,皇上表情顿时尴尬。 老人站起身来,眉目凌厉,语带逼迫:“皇上还打算纵容他到何时?” 皇上起身,恭敬道:“太傅先坐。”“不坐了。”仙燕国前太傅纪南峥绷紧面庞,表情看起来非常不好说话:“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让你当娃儿似的宠着,这是养虎为患你可知晓?明知他有逆反之心,你不止不阻,还多番宽恕,你若真不想当这 皇帝了,这便传位于太子,太子都比你长脑子!” 堂堂一国之君,让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却半句反驳都没有,旁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见此,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却只有跟随皇上最久的老太监福祥知道,这种事,以前可没少发生过。皇上与太傅之间,说是师生,其实早已情同父子,当初先帝病逝,皇上尚未及冠,在如狼似虎的朝堂中,他根本稳不下来,前有百官搪塞欺瞒,后有储王蠢蠢欲动,那时,全赖太傅力排众议,一力担保, 才将皇上给扶了上去。 皇上一生的才学素养,治国之道,不是先帝所授,全是太傅所授。 太傅不仅教会了皇上如何为君,更教会了他如何为人,因此八面威风的一国之君,却唯有在太傅面前,才会露出如此姿态。 打心眼里,皇上是将太傅当做恩人的。纪南峥将自个儿不争气的学生骂了好大一顿,却见皇上也不反驳,就老实的垂着头听他说,他顿时更生气了,骂得也更难听了:“公私不分,恩怨不分,一肚子学问,都学到哪里去了?今日你便回我一句, 六王,你惩不惩?!” 皇上现在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方才就不该把奏文的内容告诉太傅了,要不现在还在好好的下棋。 太傅难得回京一趟,他不想忤了老人家的意,又狠不下心来对自己唯一的兄弟下狠手。 这可如何是好? 正捉摸着,皇上突然听到小池塘那边,传来幼童的惊呼。 皇上立马抬头,指着小池塘道:“方才太傅带进宫的那娃儿,是不是去了那边?” 纪南峥一愣,脸色唰一下白了。 皇上又道:“前阵下过雨,池塘水深,可别是掉下去了,福祥,你带人去瞧瞧。” 一听掉进水里,纪南峥哪里坐得住,忙脚步匆匆的跑过去,刚过去,还真看到自家曾外孙从池塘里探出头来。 “小黎!”纪南峥大喊一声,声音都变调了。 皇上忙对身后的太监宫女呵斥:“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人救上来!” “不用了。”飘在水里的小黎吐了口脏水,手里拖着个哭得支离破碎的小女娃,一边往岸边划,一边说:“我救上来了,不用下来了。” 众人这才看清,水里竟还有另一个,却是个三四岁模样,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清儿?”皇上见状,大惊。水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最小的女儿,辛贵妃所生的小公主,文清公主。 第1485章 别把我家娃娃压坏了! 四岁的小姑娘,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文清公主本是在两名宫女的伴伺下,在御花园里荡秋千,可其中一名宫女临时回去换果水,另一名宫女又尿急去了净房,小公主没人照看,追着一只兔子,跑着跑着 ,就栽进了小池塘。小黎当时正好带着小花在池塘边的灌木丛找虫子,小花是只非常嗜睡的蜘蛛,但今日进宫后,它却难得的醒了神,非常满意土质丰厚的御花园豢养出的毛毛虫,钻进灌木里,吃了个肚儿圆,小黎就在旁边 等着它,等着等着,没等到小花吃饱,却等来一个没头没脑的小丫头,二话不说,就往池子里跳。 事态紧急,小黎没来得及抓住小丫头,眼看着她摔进池子里,只能下水救人。 人救上来后,小黎身上也湿透了,他看着一脸紧张,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的太爷爷,脆生生的回答:“我没事,太爷爷,我会水的。” 说着,又看了看还缩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有些为难的抓抓脑门。 皇上这时已匆匆走来,他心疼的想将小公主抱过来,可因受了惊吓,小公主现在非常敏感,谁都不要,就赖在救她上岸的小哥哥怀里不出来。 皇上有些茫然,还想再抱抱小公主,可他一碰,小公主就哭得肝肠寸断。 皇上忙收了手,却已震怒,起身,大声喝问:“常缘殿宫女何在!” 去了净房回来的宫女,见公主不见了,本就吓得面无人色,此时又看到小池塘边的阵仗,顿时五雷轰顶,哆哆嗦嗦的扑跪过来,一个劲儿的磕头告罪。 可无论她说什么,公主遇险,惨遭大难,这伴伺的宫女,是铁定性命难保了。 小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小黎离她近,被她嚷得耳朵都要聋了,可偏偏小丫头就在他怀里不出来。 小黎没办法,只能搂着她,像平日哄丑丑一样,软声哄她:“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哦,乖。” 小公主哪里听得懂,方才生死一线,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现在只顾着哭,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黎没办法,只能一直抱着她。 因着小丫头不撒手,小黎也没法换衣服,索性他有内力,便用自身的热量烘干衣服,烘衣时,也湿透了衣服的小公主觉得他怀里暖,更往他怀里缩得不愿意走。 纪南峥现在是焦急得不得了,他不住的摸着小黎的脸,左右检查:“是太爷爷不好,太爷爷不该带你进宫……” 又回头喊:“皇上,太医呢,太医还没到吗。” 皇上正要回答说快到了,却听那抱着自家小公主的男娃娃说:“太爷爷说什么傻话,我就是大夫啊,我没事,这个小姑娘也没事,就是吓着了,没有发热,没有着凉,都无碍的。” 纪南峥现在才想起自家孩子的本事,方才危急关头,关心则乱,他哪里想得起这么多,反正在长辈眼里,自家的孩子,肯定是最矜贵的,别人就是摸了你家孩子一下,你都担心他手粗给你家孩子刮伤了。 世上像柳蔚容棱那样觉得孩子摔断了腿都“仅是无碍”的父母,毕竟是凤毛麟角。 没一会儿,太医匆匆赶来,这时,小公主的劲头也过了,抽噎着看清了身边的人,朝着皇上泫然欲泣的喊了声:“父皇……” 皇上想去抱她,小公主却只胆怯的抓紧了小黎的衣服。 “怎么了?清儿,来父皇怀里。”皇上哄道。 小公主望了望他,又扭过头,看着自己抱着的小哥哥,然后扁了扁嘴,把脸埋进了小哥哥怀里,依旧不出来。 皇上:“……” 太医的检查结果和小黎说的一样,两个孩子都没大碍,不过再是如此,衣服也得换。 虽说小黎已经基本烘干,可到底边角的地方,还有些湿润,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养尊处优的小公主穿着这样的衣服,还是会着凉的。 这时,常缘殿的人得到消息,辛贵妃领着一群婢仆,匆匆的赶了过来。 瞧见自家宝贝女儿缩在一个陌生的男娃娃怀里,辛贵妃是不解的,他朝皇上请了安,又瞧见皇上身边有个较为眼熟的老人,定睛认了认,险些吓了一跳:“太,太傅?” 太傅进京的消息,辛贵妃显然是没收到。 辛贵妃是左相家的嫡女,左相与太傅同为三朝元老,辛贵妃自然是认得纪太傅的,不止认得,辛贵妃以前还在太傅府里开过蒙,同样的,也经常挨太傅的手板。 现在想起来,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乍然再见太傅,辛贵妃一瞬间又想到了小时候自己抱着《女戒》熟读背诵,却被太傅指着鼻子骂她母亲庸俗蒙昧时的情景。 《女戒》《女训》是女子自小就要修习的课本,也是母者教女的至尊法典,辛贵妃以前就是让她母亲督促着背诵,可在太傅眼里,这些物化女子,轻鄙女子的书籍,却是文人之耻。 小时候辛贵妃不懂这些,后来长大了,进了宫,才知道像太傅这样认为男人与女人,不应该存在卑贱高贵之分的文人,有多么难得。 也知道了,为何太傅会如此受学生们尊崇,受百姓们爱戴。 他真的是一位从骨子里,就透着高尚的贤者。 能成为他的学生,是他们的幸运。 哪怕现已身为贵妃,辛贵妃也很愿意尊敬的朝这位已经致仕多年的老先生福一福身,行一个学生礼。 纪南峥受了她这个礼,指着地上问:“这是你的小公主?” 辛贵妃低头一看,那哭得满脸通红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小女儿吗,她立马心疼了,苦笑着道:“让老师见笑了。” 纪南峥着急得不得了:“那快把你家小公主拿走啊,别把我家娃娃压坏了!”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谁抱得住谁啊! 辛贵妃:“……” 母妃亲自来了,肯定要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的父皇保险,文清公主可算从小哥哥身上下来了,乖乖的跑回母妃怀里,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往小哥哥那边看。 小黎对她挥挥手,礼貌的道:“再见。”刚刚钻进母亲怀里的文清公主又跑了回来,一把抱住小哥哥,可怜巴巴的对母妃道:“我可不可以,把哥哥一起带回去。” 第1486章 小黎就是招人喜欢 辛贵妃端庄高贵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她上前,温柔的将女儿揽过来,道:“哥哥不是宫里的人,不可以跟着清儿走,清儿乖,同母妃回去。” 一听不能带走小哥哥,文清公主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又蓄起了雾气。 辛贵妃心疼了,捧着小女儿的脸道:“若是清儿当真喜欢哥哥,以后有机会,母妃请哥哥进宫同清儿玩耍可好?” 文清公主忙将目光投向小哥哥,眸里,满是期望。 小黎有些不好意思,苦恼的抓抓脸,仰头去看太爷爷。 纪南峥瞧曾外孙的确没有半分不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自然的为他解围:“今日进宫出了这样之事,回头他爹娘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近段日子,应是不许他再进宫了。” 文清公主一听,眼泪一颗一颗跟着掉。 小黎瞧她实在可怜,犹豫了一下,琢磨着道:“若,若我娘允,以后,以后我再来看你。” 说是以后,却不知是多久以后……对养在深宫的小公主而言,“以后”这个词,实在太容易听到了,舅舅说,以后就带文清出宫去玩,这个以后,舅舅从文清两岁,说到四岁,父皇说,以后父皇天天说故事给文清听,这个以后,文清从三岁 ,听到四岁,外祖父说,以后外祖父用亲手栽种的山茶花,给文清编花环,这个以后,是外祖父在去年文清生辰时留下的承诺,但直到今年生辰,外祖父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以后是什么时候,在幼小稚嫩的小公主眼里,就是永远不会实现的时候。 大人总喜欢说以后,可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以后,是不是真的存在。 文清目光复杂的瞧着小哥哥,想着这或许就是与小哥哥最后一次见面。 大概是她难过的表情太真实了,小黎让她瞧得周身不自在,最后只能道:“你先去回去换衣裳吧,着凉就不好了。”文清忍了又忍,最后还真是把夺眶而出的泪珠,又忍了回去,二皇兄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太子皇兄说,男孩子都不喜欢小哭包,太子皇兄是太子,是仙燕国未来的君主,二皇兄只是二皇兄,所以文 清决定听太子皇兄的,她不哭了,她不想小哥哥不喜欢她。 小公主最后还是依依不舍的由辛贵妃拉着离开了,纪南峥瞧着小丫头走得老远了,还一直回头看,他不禁揉揉自家曾外孙的脑门,道:“小黎就是招人喜欢。” 语气中的自得,表情上的炫耀,把旁边的皇上都看无奈了。 这时,老太监福祥走过来,小声在皇上耳边说了两句。 皇上听了,眼睛紧眯起来,沉沉的点了下头,道:“你去办吧。” 纪南峥看他表情不对,心念一转,便猜到了前后,问:“还好吗?” 皇上按了按眉心,道:“照看文清的两名宫女,均被人下了泻药。” 所以才会出现宫女擅离职守的情况。 后宫秘辛,阴谋迭起,纪南峥没再细问背后作乱之人是谁,这毕竟是皇上的家务事,他与皇上关系再好,也不宜插手过多。 但皇上并不打算瞒他:“太傅认为,瑛儿这些年来会否因为身体抱恙,而心生怨怼?” 皇后云瑛与辛贵妃之间的纠葛,皇上不是不清楚。只是,两个一个是与他青梅竹马,长相厮守的发妻,一个是知情识趣,为他排忧解难的解语花,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哪个都不想负。 文清公主是辛贵妃的命根子,之前皇后又因他在辛贵妃处留宿,而诸多不满,眼下文清公主遭难,皇上即便不想,也很难不产生不好的联想。太傅知晓五年前皇上寿宴后,皇后便大病一场之事,眼下皇上问起,他本不想回,但想到云瑛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犹豫一下,便道:“皇后母仪天下,便是五年病魔蹉跎,应也不至于心生狭隘,朝一个稚子 下手,此事,或有其他隐情?” 皇上恍惚一下,也点点头:“是朕想岔了,瑛儿,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一刻钟后,常缘殿内,相似的对话,也在进行。 让宫女带着文清公主下去梳洗后,辛贵妃招来了贴身亲信杜鹃。 “你如何看?” 杜鹃是辛贵妃身边的老人了,闻言先是思索片刻,而后反问:“娘娘可有怀疑之人?” “有一个。”辛贵妃表情极为难看:“说说你的看法。” 杜鹃斟酌了一下言辞,道:“纯妃娘娘与倩妃娘娘这阵子,与娘娘一直有些龃龉。”辛贵妃冷笑一声:“纯妃没这么大的胆子,皇上就在御花园,还上赶着冲到皇上眼皮子底下去胡作非为,她如此心机之人,做不出这样头大无脑之事。至于倩妃,她脑子的确不好,这样冲动之事,她是干得 出来,可她那亲弟弟前个儿在京城大街打伤西镇大将军家的幼子,事情闹得两家险些交恶,这阵子她精疲力竭为娘家筹谋,哪还有精神,盯着我这儿。”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杜鹃面露为难,而后又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难道娘娘是怀疑……皇后?” 辛贵妃嗤了一声:“这件事的确与她有关,却不见得是她做的。” 杜鹃不懂:“难道是相国夫人代劳?”谁不知道相国夫人云氏,就是皇后的狗腿子。 辛贵妃瞧了杜鹃一眼,叹了口气:“在本宫身边多年,你想事还是如此简单。” 杜鹃面有赦然,忙愧疚的低下头。辛贵妃沉声道:“皇后与我是有恩怨,但依她秉性,断不会朝清儿下手,她虽不喜欢我,但待清儿却是极好,你忘了,去年除夕,清儿为了追花灯险些掉下花桥,是她瞧见了,不顾身子抱恙,扑过去抱住了 清儿,若她想要清儿死,当年又怎会如此奋不顾身。” 杜鹃回忆一下,也想到了这件事,而后又陷入困惑:“那不是皇后,又会是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却是冲着她去的。” 杜鹃一愣:“您是说……” “前两日云家请了位大夫去青凰殿为她看诊,看诊之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待皇上突然冷淡起来,皇上昨夜还同本宫说,说皇后已开了口,说治病时面容难看,让他近半年,都莫去青凰殿留宿了。” 杜鹃噎了一下:“皇后待皇上,还真是任性。”辛贵妃淡笑:“以前便是病得七荤八素,也要防着皇上留宿本宫这儿,现在却主动将皇上推开,我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可应当是皇上有哪里做得不好,让她伤心了,这不,帝后刚刚出现龃龉,便有人夹缝 求生,在中间挑拨离间,今个儿清儿遇害,皇上想到皇后这几日的态度,说不准便会怀疑上皇后,皇后如此高傲的一个人,自然不会受这冤枉气,两人大闹一场,指日可待。”杜鹃脸色一黑:“皇上与皇后闹得不欢而散,世人肯定都以为是娘娘您从中作梗,那娘娘岂非要为那幕后之人背这黑锅?” 第1487章 怎么又聊到小哥哥头上了 辛贵妃神色甚为凉薄,一想到那幕后之人为了离间帝后,竟胆陷害于她,她眼中的杀意,便凝为实质。 杜鹃在旁惴惴不安的问:“那咱们现今该如何是好?是去寻皇上吗?” 在杜鹃心中,皇上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这样将帝后、贵妃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事情,交给皇上,皇上定能将一切都处理好。 辛贵妃却只是冷笑:“你是说,有人视本宫的威严如无物,本宫却连亲手将他揪出来的本事,都没有?” 杜鹃连忙跪下:“奴婢并非此意……”“本宫知晓你是何意。”辛贵妃打断杜鹃的话,声色里满是恨意:“在你看来,本宫深受圣宠,既有人欺负到头上了,自该请皇上出面,为本宫平息,可杜鹃,你不知晓,方才在见到文清一身湿漉,哭得泪眼 婆娑,抽噎不止时,本宫的心有多痛!那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文清下手!此事,本宫要亲自过问!” 杜鹃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娘娘这是被触了逆鳞,气狠了,非要亲手将那幕后之人惩治了才肯甘心。 可这后宫,毕竟还是皇后做主,娘娘要越过皇后查探此事,怕是并不容易。 杜鹃心里正忧愁时,却见贵妃霍然起身,对下面道:“待公主梳洗完毕了,将她带来,换上那套白色的对绣小裙。” 小宫女应声忙去,杜鹃一脸不解:“娘娘要带公主出去?” 公主刚刚受惊,如今正该是好好休息才是。 辛贵妃面色清冷,沉声吩咐:“摆驾青凰殿。” 现在去青凰殿? 这不是要跟皇后对上吗? 杜鹃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自家娘娘到底想做什么。 没过一会儿,文清公主被重新穿戴妥当带出来,辛贵妃让文清与自己同坐鸾轿,在轿中,与女儿小声说话。 小公主心里还想着方才的小哥哥,脸上没有笑容,只沉闷的听着母妃说话,时不时的点点脑袋。 辛贵妃见她心不在焉,捧着她的小脸道:“清儿按照母妃所说的做呢,母妃明日便亲自书帖,请太傅过两日再将小哥哥带进宫来玩耍,可好?” 小公主一听可以再见小哥哥,立马来了精神,亮着眼睛狠狠点头。 辛贵妃摸摸女儿的脸颊,有些醋意的问:“怎么就那么喜欢小哥哥,不喜欢母妃吗?” 小公主环手拥住母妃,脸颊贴着母妃的胸口,说:“喜欢母妃,也喜欢哥哥,哥哥好看。” 辛贵妃刮刮女儿的鼻尖:“以貌取人,就喜欢哥哥好看?” 小公主想了想,摇摇头:“哥哥是神仙,清儿一直沉,一直沉,好害怕,是哥哥拉住清儿,告诉清儿不要害怕,哥哥好厉害……”而后又补充一句:“又好看,又厉害。”辛贵妃想到之前女儿自鬼门关走了一遭,先是心疼一番,后又哭笑不得,再想到,宫中皇子稀少,太子与二皇子皆为皇后所生,又年长文清十数岁,文清自小少与同龄男孩玩耍,见到一个顶天立地,救她 水火的小哥哥,自然便心驰神往,这也正常。 不过想到之前太傅冷硬的表情,辛贵妃心里也打鼓,不知自己到时送去的帖子,会不会让太傅直接撕了,丢进青鼎里焚灭? 要不还是让皇上去书帖,皇上在太傅面前,面子肯定比她大。 心里思忖着,青凰殿已近在眼前,辛贵妃看了眼前头巍峨的殿门,不放心的又叮嘱身畔的女儿:“母妃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小公主老实点头。 鸾轿放下,杜鹃匆匆上前,去与青凰殿的守门太监传话。 青凰殿内,皇后正在听云氏讲宫外之事,云家今日被人告上了府衙,说是她家大哥治死了一村七名病患,皇后心中担忧,却又不好擅做主张,亲自过问,故此魂不守舍的。 将这个消息带进宫的云氏,为此后悔不已:“您就放心吧,大老爷医术高明,听说只是小小疫症,我便不信,此事当真与云家有关。” “可若真是,该如何是好?你说,本宫是否该去求求皇上?” 云氏按照皇后的手:“且先看府衙如何定案,我留了人在衙里静候,一有消息,会立刻传信于我。” 皇后这才放心一点,但表情依旧是愁。 正在这时,殿外小太监来传,说常缘殿的辛贵妃在外求见。 皇后面色一凛,云氏也如遇大敌,冷声喝问:“她来做什么!” 小太监哪里知道,只老实跪伏。 皇后按住了云氏,寒声道:“怕是也知晓了云家遭难,迫不及待来寻本宫的不自在了,无碍,本宫还怕她不成。” 云氏听皇后这是要让辛贵妃进来的意思,忙阻止:“她若又带什么含毒之物进殿该如何是好?娘娘若不好开口,我去阻挡。” 说着便真要前去,皇后牵住她的衣袖:“云家无端被告,她又来得凑巧,此事说不准便是她的手笔,让她进来,本宫倒要看看,她是否当真如此卑鄙,连本宫的族亲都不肯放过。” 云氏还是不同意,又想再劝,皇后已吩咐伺候的宫女,将辛贵妃请进来。 云氏无可奈何,只得尽力挡在皇后前头,并且下定决心阻隔辛贵妃带来的任何物件,不让其物,靠近娘娘半分。 可云氏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辛贵妃派出来的前锋,却不是物,而是一个人,文清公主。 谨遵母妃的吩咐,文清公主一进青凰殿,便泫然欲泣的红着眼眶往内殿跑,在云氏还未反应过来时,她闯进了殿内,然后一扎脑袋,扑进温温软软的皇后娘娘怀里。皇后一脸莫名,愣了一下,才小心的捧起文清公主的脸,看小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她心口一酸,忙将小丫头搂着,细声问:“清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让人欺负了,谁欺负了清儿,告诉母后,母后替你做主。 ”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无论是否亲生,所有妃嫔诞下子女,均要称她一句“母后”,便是辛贵妃家的两位公主,也不例外。 文清公主哭得稀里哗啦,本就爱哭的小丫头,这会儿就跟找到了主场,抽噎得怎么都停不下来,末了,还恹恹搭搭的告状:“母,母后,清儿,清儿方才,方才险些就死了……” 死了? 这话可太严重了。 皇后忙抬头瞪向一帘之外,静屹未动的辛贵妃,她一边给文清公主擦着眼泪,一边冷声质问:“究竟出了何事?”辛贵妃看女儿哭得如此轰动,也惊了一下,她只说让文清可怜一点,哭软皇后的心肠,好让皇后授权与她,让她彻查落水案背后的阴谋,但文清现在哭得这么严重,辛贵妃再看皇后瞧自己的眼神,那眸中 十足的威吓,竟是以为,是她虐待了文清? 辛贵妃有口难言,忙故作镇定的将之前御花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皇后听完,脸色已是大变:“岂有此理!后宫之中,竟有此等妄为之人,胆敢朝当今公主下杀手!” 辛贵妃正要再卖卖惨,哭哭弱,一直趴在皇后怀里痛哭的小公主却突然仰头,眼睫挂着泪珠,打着哭嗝道:“幸,幸亏有哥哥,哥哥,好厉害的!”辛贵妃一噎,心想怎么又聊到小哥哥头上了,能不能先说正事? 第1488章 气氛中,弥漫着杀气 文清公主凭着自己不算太好的语言组织能力,愣是绞尽脑汁的又将法力超群的小哥哥夸了一通,夸完后,竟是因为词穷,不知该再如何表述,只能抓着脑门道:“反,反正,小哥哥是神仙……” 皇后听她东一句西一句的,还离谱的将救她一命的小男孩说成了菩萨坐前的小仙童,她哭笑不得,捏捏文清鼓鼓的脸颊,笑道:“清儿说是神仙,那便一定是神仙,那小哥哥救了清儿,清儿可有谢谢他?” 小公主忙不迭的点头,焦急的道:“有,有谢谢,可是……可是小哥哥走了……” 辛贵妃到此时不得不插嘴:“那孩子是太傅家的娃娃,今个儿带进宫却为了救清儿下了水,太傅紧张,短日子内,说不会再带他出门。” 这也是人之常情,辛贵妃很能理解,但是小文清却为此失落不已。 皇后听着,心里却另有琢磨。 她思忖一下,到底看不下去小文清愁眉苦脸,便捧着小丫头的脸蛋,道:“若那小哥哥当真是太傅家的,可就凑巧了,太傅如今正借居于云大夫家,清儿还记得云大夫吗?替清儿治过伤寒的那位。” 小公主连忙点头:“记得,云大夫有黑黑的胡须,一直到这儿。”她说着,还比划一下,手比着脖子前面。 皇后点头:“正是那位云大夫,清儿若实在想念小哥哥,母后可托云大夫为清儿说说,请太傅下次再带小哥哥进宫。” 小公主闻言,高兴得上蹿下跳:“真的?真的?好耶好耶,谢谢母后,清儿最喜欢母后了!”说完,凑过去,在皇后脸上狠狠的亲了一下。 皇后将她搂得满怀,心里想着,有个香香软软的女儿真是太美好了。 帘子外的辛贵妃见状却撇撇嘴,她家清儿之前还说喜欢她来着,这么快就变了,果然像她父皇,见异思迁,花心萝卜。 解决了文清的小心事,皇后便让云氏带着小公主出去玩,独留下她与辛贵妃。 气氛中,弥漫着杀气。 云氏心里仍旧担心,便只带了小公主在殿外,不敢走远。 内殿一下静了下来,辛贵妃隔着薄透的纱帘,看着帘后面有些憔悴,却硬是擦了红腮朱唇的皇后娘娘。 虽然两人龃龉颇多,关系不睦,但她不得不承认,皇后是美的,哪怕重病在身,面色不佳,也依旧是美的,无怪皇上对她死心塌地。 辛贵妃抬了抬下巴,尽量不让自己落了下成,她今日虽说是来求助的,但也不意味着她会低人一等,漂亮高贵的女人,在另一位漂亮高贵的女人面前,是永远不会示弱的,这是女人间的尊严角逐。 皇后沉沉的观察了辛贵妃半晌,片刻,才冷着声音道:“清儿之事,不得善了,你尽管去查,查出是谁,本宫做主。” 没想到轻而易举的便目的达到,辛贵妃面上不禁露出笑容。可皇后随即又话锋一转:“但清儿是清儿,你是你,辛贵妃对本宫所做之事,本宫永生难忘,故此,往后你也甭来本宫这青凰殿了,今个儿是本宫拦着,若明日本宫拦不住了,总是有人,要拿扫帚打到你头 上去的!” 这话说的是云氏,长达五年的水银毒,云氏现在草木皆兵,日日守在皇后身边严正以待,唯恐她身边又出现什么可疑之物。 而辛贵妃又是最有可能对皇后下毒之人,云氏现在看辛贵妃的目光,就跟看杀父仇人差不多,今个儿皇后是好不容易将她拉住了,下次可就说不准了。 云氏在相府多年,早就练就一身阴狠毒辣的手段,她疯起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皇后的言语提点,辛贵妃却未能心领神会,她不明所以,心想,自己难道又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了?她不知道。 可看皇后的表情不似说谎,辛贵妃琢磨一下,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今年除夕时的赏花宴,恰逢头一日,皇上留宿了常缘殿,赏花宴上,皇后因病重无法主持,皇上临时起意,让辛贵妃去主持,这算是辛贵妃头一次插手后宫大事,她紧张非常。 可雪上加霜的是,在启程前往花宴之前,常缘殿竟闹了蛇鼠。 有人将至少一麻袋的老鼠青蛇放进殿内,弄得殿里上下鸡飞狗跳。 辛贵妃也因为此事,延误了赏花宴的时辰,之后不出意外的让皇上斥了轻重不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辛贵妃心里委屈,却想了又想,宫中会因她开设赏花宴而如此记恨她的人,除了皇后,不做他想了。原本已经过了数月,辛贵妃不想再提,但现在皇后说起,她的表情也冷了下来,气势丝毫不让:“皇后对臣妾所做之事,臣妾也没齿难忘,皇后放心,您这青凰殿尊贵富丽,臣妾命薄,以后不来便是,谢皇 后体恤。” 两人针锋相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皇后看辛贵妃不止不认错,还诸多挑衅,她握紧拳头,气得头疼,竟连身份都不顾,恨恨的脱口而出:“本宫不会让你得逞,你且等着!” 辛贵妃也不甘示弱:“皇后所作所为也非大丈夫,蛇虫鼠蚁,您就只会这种小道?真是枉费了云家清正誉雅的门风家教!” “你还敢提云家,你今日所为,难道便是正人君子?” “臣妾今日又做了什么?清儿遭此大难,难道臣妾还不能为她出气?不过是嘱咐她在您面前哭得可怜一点,难道这便是天理不容了?那臣妾开口求您,您会同意吗?您不是巴不得臣妾越惨越好吗?” “谁与你说清儿的事了,本宫是说云家被人状告之事!” 辛贵妃下意识的又要开口反驳,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云家被人状告?为何?” 皇后:“……”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竟完全不是在说同一件事,皇后为水银毒之事警告辛贵妃,辛贵妃却以为她说的是今年除夕宴,她要顶替皇后主持一事,让皇后记恨至今。而后皇后又说今日云家所遭所难,辛贵妃却以为皇后将她叮嘱文清哭弱之事,定为邪门歪道,斥她非君子所为,两人针尖麦芒了半天,说的却完全是两件事。 第1489章 柳大夫这人,可太是个人才了! 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皇后看了辛贵妃半天,心里的怀疑却怎么也打消不了。 自打辛贵妃进宫以来,两人的关系便与日俱增的变差,皇后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身边遭遇的一切坏事,都与辛贵妃有关。 就连她青凰殿门口的花坛被人踩破了,她都坚信一定是辛贵妃派人干的! 而辛贵妃也同样,除了这次因为牵扯清儿,她笃信皇后决计不可能为了针对她,而伤害清儿外,以前的事,她也都怀疑是皇后干的。 上次皇上御赐她的花钗上面有颗珠子丢了,她就一直怀疑是皇后找人偷偷拆下去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还俱是闭月羞花、蕙质兰心,这是美貌女人间本能的敌视, 情敌之恨,不外如是。 况且两人还皆身份尊贵之人,皇后怀疑辛贵妃要对她取而代之,辛贵妃怀疑皇后要将自己除之后快。 总之两人一遇上,便注定是一场浩劫。 可现在,情况有些许不同了。 辛贵妃到底是个聪明人,听皇后开了个头,便知道里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也顾不上皇后黑气沉沉的脸,她直接问:“云家被状告,被谁状告?皇后怀疑此事与臣妾有关?” 皇后面色一冷,嗤了一声:“你自会说与你无关,哪个贼会承认自己偷了东西。” “可的确不是臣妾所为。”辛贵妃觉得冤枉:“在皇后眼中,臣妾便是如此无耻不堪之人?” “人心隔肚皮,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辛贵妃被这些莫须有的指控戳得烦躁,也失控的口出恶言:“那皇后便是顶天立地了?除夕之日放蛇放鼠,当日清儿可在殿内,她被吓得惊叫连连,险些晕了过去,臣妾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皇后皱眉:“你这是何意,你常缘殿被人放了蛇鼠,这与本宫有何干系,难不成你以为是本宫做的?” 辛贵妃板着脸:“套您一句话,哪个贼会承认自己偷了东西。” 皇后气结:“本宫母仪天下,怎会如此低贱下作,放蛇放鼠,蚁辈所为!” 辛贵妃静静的打量起皇后,皇后也沉默下来,低着眉开始思索。 过了片刻,皇后抬头问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诞下清儿后,听说你伤了身子,以后不能怀了?” 辛贵妃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却还是点头道:“欣儿与清儿皆是好孩子,臣妾有她们便够了,不生,便不生了。” 皇后再次沉默。 过了一会儿,云氏在外面呆不下去了,牵着文清公主赶了回来。 一进殿,却感觉殿内气氛不对,她不明所以,怀疑的目光,一直在辛贵妃身上打转。 这时皇后开口了:“本宫乏了,送客。” 辛贵妃也在沉思,闻言牵起还想往内殿跑的文清,俯身道了句臣妾告退。 她们走得太急,出了青凰殿,文清拽着母妃的衣袖,撅着嘴道:“清儿还想多陪陪母后,还想问母后何时能带小哥哥进宫,母妃可稍等清儿片刻吗?” 辛贵妃摇摇头,摸着女儿的小脑袋道:“母后现下有事要做,清儿乖,母妃明日再带你过来瞧母后。” 她想,一日的时间,应当够皇后想通一些事了。 而此时,青凰殿内,皇后的确还在思考。 半晌后,她谴退身边宫女太监,待殿内只余下云氏一人,皇后才拉着云氏的手,神色纳纳的道:“本宫,好像搞错了。” 云氏不解:“什么?” 皇后仰起头来:“本宫的毒,好像不是辛贵妃所下。” 云氏一脸懵然:“啊?您确定吗?这事儿可说不得笑。”皇后疲惫:“好像当真不是她,她对清儿的宠爱做不得假,况且,我们之前便怀疑,下毒之人是与国师狼狈为奸,还制了什么鲛人珠这样的邪门之物,可辛贵妃高龄产下清儿,身子受损,应是再也怀不上胎 的,那鲛人珠,会是给她用的吗?” 让皇后这么一说,云氏也琢磨出点什么来,但她并未轻易下判断:“此事,事关重大,我这便差人去请柳大夫进宫,究竟是与不是,请柳大夫一观便知。” 柳大夫医术高超,辛贵妃有否服用什么鲛人珠,又是否当真不能怀胎,她必能瞧出。 皇后彷徨的点点头,待云氏去吩咐了人回来,才听她略带迷茫的问:“那若真不是她,会是谁呢?与本宫不对付之人,本宫只能想到她。” 云氏面色生冷:“不管那人是谁,总不会比辛贵妃还难对付,辛贵妃咱们轻易动不得,旁人,哼!” 这话里话外透着十足尖锐的杀意,皇后听得心惊:“你可莫要乱来。” 云氏安抚的拍拍皇后的手,道:“我自有分寸。” 柳玥那句妖妇不是说笑的,云氏在某种程度而言,的确又妖又邪,况且,皇后还是她的逆鳞,她便是自己死,也见不得皇后受半分委屈。 云氏要请柳蔚进宫,却没有那么容易。 柳蔚现在还在京城府衙,一步不落的紧盯倒霉的六王爷。 六王爷彻底服了,他看着对面一直朝他微微笑的青年,恨得牙都疼了,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他都牺牲宁辉,败对方一局了,他何苦还如此咄咄逼人。 真把他逼进了死胡同,就不怕闹到两败俱伤? 柳蔚是真不怕,她今日就和六王爷卯上了。 云氏派来请人的侍从,沿路追到了京城府衙,正好看到了自家兄弟在围观人群里,那侍从窜到自家兄弟身边,小声问:“你怎会在这儿?” 那兄弟手里握着瓜子,一边嗑,一边道:“夫人知晓有人状告云家,让我全程盯着,有了消息,立刻传讯与她,我在执行任务。” 侍从看了眼兄弟手里的瓜子,默了一下,问:“那现在有消息了吗?” 兄弟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还没,案子还没结,传进宫的奏文还没回音。”侍从问了一下什么奏文,那兄弟解释了一遍,说到最后,险些笑出了声:“整整一百万两白银啊,你看六王爷的表情,跟吃了大蒜似的,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来,真是笑死我了,柳大夫这人,可太是个 人才了。”随即又问:“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侍从指了指堂上正在饮茶,端得一派清风明月,潇洒自在的隽美公子,道:“夫人让我请柳大夫进宫。” 兄弟将手里的瓜子分了一半给他:“那你可有的等了,白等不如寻个乐子,一起吃,不过瓜子皮要放进这个纸袋里,不能乱丢,我们都是有素质的吃瓜子群众。” 侍从漠然的接过一捧瓜子,干巴巴的问:“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兄弟一笑:“有人在门口支了摊,瓜子茶点,应有尽有,只需十文钱一袋,咱们京城人啊,就是会做生意,连摊贩都知道,看六王爷吃瘪,比看戏台子上的大伶唱戏还有意思。” 侍从抬头,悄悄对堂上一无所知的六王爷点了根蜡,然后拿了一颗瓜子放进嘴里,道:“那就一起看吧。”好像,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第1490章 带着小花,小黎你能找着媳妇儿吗? 因小黎落了水,即便他再三强调自己没事,但纪南峥还是心绪不宁。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带小家伙出门,原本是打算跟人得瑟一下,现在出了这样之事,他得瑟的心也没有了,只想着赶紧带孩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太傅要走,皇上面上不显,心里还挺高兴的,方才被太傅指着鼻子骂了许久,又不敢顶嘴,他可憋屈得太久了。可哪怕纪南峥一心惦记着自家曾外孙,也没忘记叮嘱一国之君:“六王那边究竟该如何处理,皇上应有盘算,养虎为患,一味的纵容不是宠他,而是害他,哪怕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皇上也不该助纣为虐,老 朽人微言轻,言尽于此,至于听还是不听,全凭皇上做主。” 纪南峥说完后,也不等皇上再说什么,牵着曾外孙便要离开。 小黎却顿了一下,扯着太爷爷的衣袖道:“太爷爷等等,我去接小花。”说着,埋头就往灌木从里钻。 纪南峥不知道小花是谁,还愣了一下,可孩子已经跑不见了,他只好收起嘴边的话,耐心等着。 皇上在旁边瞧着,犹豫着又与太傅开了口:“朕与六王乃是一母同胞,幼时母后身体抱恙,六王几乎是朕带着长大的,朕承认未将他教好,但朕对他,实在狠不下心……” 纪南峥说:“老朽以往的教诲,皇上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皇上卡了卡嗓子,反驳:“太傅便没有私心偏袒之人?” 纪南峥一本正经:“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何须偏袒,若自己尚其身不正,又何以教授他人为人之道?” 皇上被堵得心力交瘁,太傅这人有多爱讲大道理,他怎么就忘了呢? 这时,远处的小男孩已跑了回来,纪南峥看他手里空空如也,笑问:“不是去采花了吗?花呢?”小黎笑眯眯的指着自己的头顶,道:“不是采花,是小花,小花是我的好朋友,太爷爷还未见过小花吧,它向来懒,今个儿正好醒了,太爷爷瞧瞧。”说着,从头发里,掏吧掏吧,掏出一只张牙舞爪,多脚 乱动的青毛蜘蛛。 纪南峥:“……” 皇上:“……” 小黎让小花趴在他手上,又把手举得高高的,让太爷爷看清楚:“太爷爷,这就是小花。” 匍匐在小男孩掌心中的毛蜘蛛,软趴趴的动了动那些脚,一双几乎瞧不见瞳孔的眼睛,在浓密的毛发下,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老人。 纪南峥:“……” 皇上:“……” “小花很可爱吧。”小黎笑弯了眸。 纪南峥:“……” 皇上:“……” 憋了好半晌,纪南峥在曾外孙热烈灼灼的目光下,到底哑着声音,艰难的点了下头:“嗯,很是……可爱……” 皇上错愕的看着太傅,他明明看到太傅脖子上都起鸡皮疙瘩了。被太爷爷夸了,小黎非常高兴,同太爷爷炫耀:“很多人都喜欢小花,只有娘亲不喜欢,娘亲看小花长得白白胖胖的,老想着给它放血做药引,虽然一开始我也是想采毒引才捉的小花,可养了这么久,早就 有感情了啊,只有娘亲好狠心的。” 纪南峥脸僵了僵,喉咙卡着,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它,它还有毒?” 小黎点头,垂眸拿手指刮刮小花的背毛:“花蜘蛛,剧毒。” 纪南峥:“……” 皇上:“……” 给太爷爷介绍了小花,小黎看小花吃饱喝足又懒洋洋的趴着不动了,就把它重新放到头顶,小花熟门熟路的沿着回窝的轨迹爬进发带里,转瞬就不见踪影了。 纪南峥一张脸都愁苦了,他担心的问:“不,不会咬人吗?” 小黎笑说:“自然不会,小花最喜欢我了,怎会咬我。” 纪南峥依旧忧心忡忡,沧桑的眼神,一直往曾外孙的头顶看。 太傅带着小娃娃离宫之后,皇上便沉默的回了御书房,关于京城府尹送上来的这份奏表,他不知该如何处置。 六王无端捐赠国库一百万两,怎么想,都实属异常,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先派暗卫出宫秘查,勒令快去快回。 离宫的马车里,纪南峥唉声叹气,他年纪一大把了,操心的事却没完没了。 小黎懂事,看太爷爷不悦,主动关心:“太爷爷怎么了?” 纪南峥不好与孩子说国家大事,只道:“太爷爷以前教过的学生不争气。” 小黎不知他说的谁,只想着不能让太爷爷不开心,就道:“我会争气的。” 纪南峥被小娃娃逗笑了,伸手想摸摸曾外孙的脑袋,可手到了半空又顿住,想到这头发里还藏着一只毒蜘蛛,他这手是怎么也落不下去。 勉强的摸了摸曾外孙的额角,纪南峥赶紧把手放下,犹豫的问:“小黎喜欢小花吗?” 小黎点头:“自然喜欢。” “要一辈子带着它吗?” 小黎果断的点头:“小花喜欢睡在我头上。” 纪南峥愁坏了:“那带着小花,往后你还能找到媳妇吗?” 哪个姑娘愿意睡觉睡到半夜,自家相公脸上趴着只毛蜘蛛? 小黎却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纳闷的眨眼。 纪南峥又想到今日的文清公主,试探性的问:“小黎觉得之前那小公主可爱吗?” 小黎回忆了一下,乖乖的点点头:“可爱。” 纪南峥再问:“那若让她给你做小媳妇,你愿意吗?” 小黎愣了一下,抓着脸想了一下,就摇摇头:“她太爱哭了。”而后说:“家里有一个爱哭鬼就够了,丑丑也爱哭。” 纪南峥轻笑出声,小娃娃还没开窍呢,他却来了兴致,又问:“那小黎以前有喜欢过哪家不爱哭的小姑娘?” 小黎摇头:“我不爱和小姑娘玩,男孩子要和男孩子玩。” 纪南峥这回笑的更大声了,只觉得逗孙子真是太好玩了。 小黎以为太爷爷嘲笑自己,涨红了脸,辩解:“小姑娘跟不上我,我爬上树了,她在下面肯定上不来,手脚太笨了。”然后还举例:“大妞小妞就爬不上树,每次都只能在下面喊,容倾就能爬上来。” 纪南峥捕捉到一个重点:“大妞小妞,小姑娘?”小黎点点头:“大妞小妞是我的妹妹,容倾是我小弟。” 第1491章 容棱,柳蔚,他们现今究竟在哪儿? 纪南峥是知道的,柳蔚只生了丑丑一个女儿。 他的语气饶有兴致:“看来你娘早已为你定好了小媳妇,可真难得,她待孩子粗心大意,未成想此事上竟难得的主动,小黎快与太爷爷说说,你那两个小妹妹都是什么模样。”小黎也不知太爷爷要听什么,索性全都说了,说完后,又黯然:“那片海真的太大了,我又是第一个掉进龙卷风的,到了仙燕国后,我原本以为大家都会顺流而来,可见到容叔叔我才知晓,当时因风浪太大,容叔叔追着娘亲与我陷进了漩涡,容叔叔说,若其他人还在救生船上,没有陷进风卷里,应是没有过魔鬼海,来到仙燕国,所以他们都还在青云国,可娘说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回去,因此短日子里,我们 可能见不到他们了……” 如此说来,他的确是位大丈夫,危急关头,他竟还愿意追进漩涡守护妻儿,如此作为,实属难得。 想到自己这阵子一直难为那小子,他也有些赦然,孩子是个好孩子,待外孙女的心也是好的,或许,他不该在对他抱有偏见了。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水灵灵的外孙女被臭男人拱了…… 提到青云国的旧人,小黎便有些失落,断断续续的又说了些以前的朋友,矜東哥哥,小弟容倾,甚至还有容倾的爹,他一直很不喜欢的七王爷容溯,还有干娘,芸姨,付叔叔…… 小黎不知道大家所追求的回家是什么,但他生在青云国,长在曲江府,他的家,就是那里,他的亲朋好友,就是那些人,可现在,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纪南峥不妨自己提到了小家伙的伤心事,便将孩子拥着,叹息着道:“太爷爷,也有分外想念的亲人留在了那边,过了数十年,太爷爷都要忘记她的容貌了。” 小黎低着头问:“那我也会忘记他们吗?太爷爷,我不想忘记他们,我很想他们……” 纪南峥把曾外孙抱得紧紧的:“不会的,我们都不会忘记的。” …… 青云国内,皇城内阁府。 容溯正在与诸位内阁大臣商议政事,自打容棱离开、太子病重后,这内阁府,便成了容溯的常去之地。 内阁老臣们一开始对这位七王爷是有些意见的。 可三王爷失踪未归,太子缠绵病榻,上头怎么也需要一个领头之人,七王爷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但几个月下来,他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老臣们对七王爷的意见,也在日积月累的并肩作战中,消弭了不少。 可是吧,这七王爷哪哪儿都没毛病,就是治内手段,好像有些问题。议政结束后,两位大臣相携离去,走到门口时,就看到远远的,七王府的侍卫匆匆而来,两人大臣见怪不怪,其中一位大臣摇头叹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在朝堂上倒是侃侃而谈,振振有词,怎的就管 不好府里的几个女人?这见天的往宫里传话,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另一个大臣琢磨了一下,却道:“我听说,不是为了后宅的女人,是为了七王爷近日从青州接回来的那个养女。” 大臣一愣:“养女?” 另一大臣耸肩:“谁知道,自个儿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也不知为何好端端又收了个养女。” 两位大臣不知其中内情,八卦了两句,便打道回府了。 那赶到内阁的七王府侍卫,此时早已气喘吁吁。 容溯听到外头传话时,手里的公事还未处理完,想到府里不知又闹了什么鸡飞狗跳的乱事,他便疲惫的按了按眉,到底起身,走了出去。侍卫见了主子,忙一脸无奈的将事说了一遍:“小妞姑娘非要嚷着回青州,今个儿早上王爷进宫后,她就偷偷翻了院墙,结果从上头摔了下来,脚扭了,又不肯让大夫治,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着声音哭 ,小的们实在敲不开门,小妞姑娘又连着两顿没吃了,小的只好来禀报爷您……” “好了。”容溯沉着脸,打断侍卫后面的话,捏着鼻梁道:“回府吧。” 回到七王府,容溯脚步不停的直奔小妞暂居的花娇院,刚过去,便看到院子外站满了丫鬟婢女,容溯面沉如墨,板着面孔笔直的走过去,仆从看到他来,连忙让开道路,恭敬请安。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又看到旁边婢女手里端着的药膏与温热膳食,他问:“在里头多久了?” 婢女哆哆嗦嗦的道:“回爷,一天了。” 容溯闭了闭眼,抬手敲了下门。 里头没有丁点动静。 容溯压着脾气,沉沉的道:“先上药,顾着自己的身子。” 门后面还是没有声音。 容溯怒气到达了顶峰,他后退半步,吩咐:“将门撞开。” 婢女仆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打算上前照做,却听咯吱一声,门扉应声而开。 里面,一个双眼哭得跟核桃似的小女孩,哑着声音,哽咽道:“我,我自己包了。” 容溯低头看了眼小丫头的脚,脚上的确包裹着一层,想到这孩子一直跟着柳蔚身边,想来简单的包扎应是没有问题。 便单手端过婢女手中的膳食,径直往房内走。 将膳食放在桌上,看到屋中干净明了,小丫头并未因撒气而乱扔东西,他心中的火气稍微舒缓了些,坐到椅上,他指了指桌上的膳食。 “先吃。” 小妞啜泣着站在旁边,没有动。容溯看她那受尽委屈的模样,抿紧了唇瓣,良久开口:“我知你想念姐姐,也知你担心你家小姐,想同你姐姐一样,在青州留守,可你患有心疾,此事我早已与你说过,在青州无人照顾你,单是你姐姐,她 便是个半大孩子,夜里睡得比你还沉,能顾忌你什么,带你回京是想你安然,我并非困着你,待青州有了消息,你家小姐回来了,我自会送你回她身边,故此现在,你不可无理取闹。” 这些话容溯几乎每天都要与小丫头说一遍,小丫头表面上是听了,可一不注意,又会想尽方法逃离王府。 容溯对此几乎是没了辙,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半夜将房门打开,因为白日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小丫头,每到夜里,却又会无知无觉的跑进他的房,缩在他怀中方能安睡。 而她越是如此日夜不一,容溯就越是不放心将她送回青州,天知道没有他盯着,又沉浸在自家小姐失踪的伤心中,这孩子会把自己弄成什么模样? 其实一开始他也想把大妞带回来,以为这样能让小丫头安心些,但那大丫头不同意,这两个孩子,是真的待柳蔚忠心耿耿。 柳蔚失踪,她们宁愿呆在青州,日夜守候水军消息,也不肯离去半分。只是不知,容棱、柳蔚,他们现今究竟在哪儿,又,是死是活? 第1492章 柳蔚闻言更不放心了! 宫里过了近一个时辰,才传来回信。 皇上圣旨中,先着重表彰了六王爷的慷慨气度,忧国忧民,又邀他即刻进宫,不得延误。 接了指令的六王爷脸色如何难看先不说,毕竟一百万两就这么打水漂了,他人都快疯了。 柳蔚这边,却觉得有些意思。 回信来的这么晚已属古怪,又下令召六王立即进宫,明面上好似是因那一百万两,可另一层意思,却是将六王解救出眼下困局。 这皇上,竟对有不轨之心的同胞臣弟如此挂怀?甚至施以援手? 什么毛病? 柳蔚心里琢磨不透,那边六王意接了圣旨,苦大仇深的要与传旨太监一同离开。 临走前,他又特地深盯了柳蔚一眼,眼中恨意,宛若尖刃。 柳蔚对他笑笑,气得六王爷更火大了,可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伴随着圣旨的下达,衙门的案子也算结了。 外村七条人命案的官司,算在了枉死的宁辉头上,而村民们也会在随后,收到六王爷给出的一万两抚恤费,云家,自然也沉冤得雪,一切都有了个好结果。 外面看戏的百姓们也散场了,门前的役卫也撤了棍棒。 云家几位夫人见状,连忙上前扶住自家夫君,云大老爷的样子最为疲惫,哪怕平反昭雪,今日这一阵仗,也着实将老人家吓出了个好歹。 云三老爷最先有动作,他郑重的拱起了手,对柳蔚微微一躬。 柳蔚忙托住他,没让他行这个大礼,只道:“府衙之地不宜多呆,先回府吧。” 云三老爷没有坚持,但看柳蔚的目光依旧盛满了谢意。 不止是他,云家其他人看柳蔚的目光,也饱含感激,毕竟今日若没有她出手相助,他们云家,还不知会落入何等境地。 外堂守点的侍卫有了消息,将手里装满瓜子壳的纸袋揣进怀里,对身边同伴道:“我先走了,夫人还等着我回信。” 同伴对他点点头,也忙上前去请柳大夫。 柳蔚听说相夫人请她进宫,还纳闷了一下,昨晚惊觉六王阴谋,她今日一早便差人传话,说这两日恐无暇进宫为皇后看诊,怎这半日不到,又来请她了? 云家这边尚未安顿,今日之祸她也还未与云家众人说明,一时分身乏术,便问那侍卫,可是急事? 侍卫一想,自己都在这儿看半天白戏了,而且听夫人吩咐时那语气,也不像紧急,便犹豫着道:“先生可先行忙碌,小的先去备车。”既然不急,柳蔚也不慌了,陪着云家众人回了主宅,又将几位夫人小辈支开,独留几位老爷,将六王之谋,和盘托出,尤其讲了六王爷的目的,是为了外祖父手中的某样东西,他们云家,着实是被连累的 。 几位老爷却像没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一听今日之事,竟是六王爷之计,那宁辉不过是个替死鬼,大老爷先就心头大震,气得一阵抖手。 二老爷忙给长兄顺气,心头却也是恼火:“我便说那宁辉其人,我听都未听过,怎能与我们云家有仇,原来竟是中了他人奸计,实在,实在可恶至极!” 三老爷也深沉着脸:“我们云家一向与人为善,六王却如此咄咄逼人,此事,不能善了。” 四老爷一脸苦色:“不能善了又如何,整整七条人命,最后他也仅落个捐库百万的下场,好似钱便能买来人命,祸国殃民,不过如此。” 说到这个,三老爷又看向柳蔚:“那一百万两,若无柳姑娘巧施妙计,怕也要被他赖掉。” 柳蔚听他们说了半晌,却并未提遭她所累之事,忍不住又强调:“六王此计,志在于我外祖父,诸位所受只是无妄之灾,故此……”“柳姑娘以为我云家尽是如此无义之人?”二老爷倏地开口,打断柳蔚的话:“姑娘乃是云席的朋友,令外祖又是我等恩师,你我二家同气连枝,六王今日对我云家下手,姑娘鼎力相助,竭尽所能,既知六王 本意是对你们不轨,我云家自也不会袖手旁观,柳姑娘无需多说,此事错不在你,我们两家合该对外,共抵六王阴谋才是。”柳蔚听着有些怔忪,早知道云家都是实在人,可生死大义面前,她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义无反顾,说句难听的,夫妻大难临头,尚且各自飞,他们与云家仅属萍水相逢,可这群友好的老先生们,却愿意同舟 共济,此举此善,实在令她触动。 几位老爷年纪都挺大的,见柳蔚不做声响,瞧他们的目光,却暖若初阳,便知晓二老爷方才那话,怕是让她感动了。 可这一弄,几位老人家反倒先不好意思了。 尤其是二老爷,多严苛规整的一个人,现下竟整张脸都被烧红了,却还得强撑古板,绷着脸道:“本来,便是如此……” 柳蔚眼中笑意更深,她起身,对几位长者,由衷的行了一礼。 二老爷耳根烫烫的,把脸转到一边。 四老爷也频频摸自己鼻子,觉得他二哥方才那话是有点肉麻。 大老爷还在想今日自个儿吃的苦头,多温文尔雅的老人,现在却在心里一直骂六王脏话,但他没骂出口,毕竟实在不雅。 唯有三老爷脸皮较厚,又八面玲珑,见屋中气氛怪异,便打破沉寂:“说来回府这般久,也不知老师在否,既六王所图为老师手中某物,还请老师将那重要之物妥善保管,可莫让邪佞之徒钻了空子。” 说到这个,柳蔚便也正经起来。 三老爷想去将老师叫来,两家人有商有量,才好共谋。 柳蔚起身要去找人,走到门口,见容棱迎面而来,便问他:“可瞧见外祖父了?” 容棱摇头,方才他没与柳蔚一同进房,便是去寻外祖父了。 可一找才知,在他们离开云府后,外祖父竟带着小黎出门了,至于去了哪儿,却无人得知。 柳蔚有些担心:“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容棱劝道:“有小黎在,应当不会。”柳蔚闻言更不放心了,小黎是她生的,这孩子有多靠不住,她心里有数。 第1493章 小黎是个小大夫,见不得有病不治的人 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 出宫的马车要先去到正阳门,再从正阳门一路驶入京城正街,可还未到正阳门,车轮子突然坏了。 车夫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宫外的车不能进宫,纪南峥乘坐的云府马车,只能停在正阳门外。 小太监年纪小,没什么经验,见车坏了,这里离正阳门又还有一大段距离,急的满头大汗,忙下车检查。 纪南峥想着换车轮,车里也不能坐人,便牵着小黎下车等候。 小太监蹲下,看明白了,但他手上没有工具,要修也没法修,一脸快哭的模样。 纪南峥不想为难小孩,便道:“这里离宫门也未多远,送到这里,便罢了。” 小太监却不答应:“太傅大人年事已高,哪能让您徒步而行,还请大人稍后,奴才这便去再找辆车……” 正说着,远处便有车轮声,滚滚而来,小太监眼睛发光了,仔细一看,一拍大腿:“是国象监的车,大人稍后,小的这便去通报。” 国象监,国师? 纪南峥眉头微蹙,想叫住那小太监,可小太监脚步飞快,眨眼就跑远了。 纪南峥表情很差。 没一会儿,小太监又跑回来,那辆马车也跟在后头。 小太监气喘吁吁的道:“太傅大人,国师就在车上,奴才言明咱们车坏了,国师愿捎大人一程。” 纪南峥抿紧了唇,抬眸看向缓缓驶来的红顶马车,到了他们面前,车帘掀开,里头,一位白须白发,却青年容貌的男子,用略带清雅的嗓音,开口道:“不知太傅何时回的京,既然有缘,还请上车一歇。” 对方都开口了,纪南峥再是不悦,也不好当场拂面,他停顿片刻,想着正阳门也快到了,不在乎这一时三刻,到底沉默着,牵着小黎上了车。 车上装饰简朴,正中的小桌上燃着清香,佛家爱用檀香,道家爱用清香。 纪南峥又看到车壁上挂着的拂尘,想到这国师不止与清风镇鲛人珠之事牵扯不清,年少时,还干出过背德叛师之不逆之事,更没了与其交谈的打算。 国师也保持沉默,大概是修道之人好清净,他看起来分外超脱。 率先打破寂静的,反倒是小黎。 小家伙一个劲儿的拿眼去打量这位国师,先看他的五官,再看他的头发,最后视线定格在他的眉毛上,然后,嘟哝起来:“是染的吗?” 等他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忙捂着嘴,往太爷爷身边靠了靠。 国师到底是个成年人,并没有与小娃儿计较,只微微含笑,去问太傅:“这位小公子是?” 纪南峥板着脸道:“我家娃娃。”随后又补了一句:“童言无忌。” 国师摇头,低垂下眉,端起手边的清茶,浅酌了一口。放下茶杯,他见那小娃娃还盯着自己的脸,难得的说了一句:“窥探天机,总要付出代价,这便是代价。”他说着,便抚了下自己雪白的发丝,语气中虽带着遗憾,但神色却又露出几分傲然,与天相承者, 自有天道理论,他这是过多动用神通,方才落至如此,不过凡人能与天交流,早已是一种法外超脱了。 小黎一听这竟不是染的,忍不住就说:“不是染的,那就是得病了啊。” 国师一顿,看着这孩子。小黎道:“白发症,一种早老性基因衰竭病症,白发症分为两种,一种为先天形成,另一种为后天形成,你既说是窥探天机所患,那便是以前没有,后来有的,那就是后天形成,后天形成的大概因素为精神因素,营养因素,甲状腺分泌紊乱等因素,你这要不就是常年失眠抑郁,高度紧张,操劳过度,致使体内激素过增,令黑发变白,那就是患有其他皮肤病,器官病,恶性贫血,植物神经障碍等等,我观先 生你年纪不大,有病还是要早治,讳疾忌医并不是长久之计。” 国师:“……” 纪南峥在旁边拉了拉曾外孙的衣角,道:“不认得之人,莫说了。”其实他也觉得国师这是有病,好好的年轻人,突然长了一头白发,不是病了就是中邪了,偏偏他自个儿还沾沾自喜,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黎是个小大夫,见不得有病不治的人,想了想,便从随身小包包里掏出一张娘亲在曲江府时就教他裁好的方正名片,递上去:“先生若想尽早医治,可来京城云氏医馆寻我,不过我没有在医馆挂单,但我可以替你咨询,当然咨询也是要收钱的,我一个时辰五十两,你别嫌贵,你这白发症属疑难杂症,大医馆的大夫不见得给你治得好,你自己考虑吧,最好跟家里亲人商量下,毕竟一个时辰五十两也不是小 钱。” 国师呆呆的拿着这张方方正正的小纸条,表情木讷中带着几分僵硬。 这时正阳门也到了,车外的小太监唤了一声,纪南峥不喜欢国师,忙带着小黎赶紧下车。 车内的国师没动,他盯着这张小纸条,脸色阴沉如墨。 上了云家的马车,纪南峥看国师没追来,才松了口气,跟小黎道:“那人不是好人,他是死是活皆与咱们无关,他若真来医馆找你,你莫见他。” 小黎不明所以:“为何?病了不治,很难受的。” 纪南峥绷着脸:“他这人十分邪性,今日未瞧出什么,是他遮掩得好,你年纪小,与他接触多了,太爷爷怕他做法害你。” 小黎嘟哝:“又不是志怪话本,哪有做法害人这一说……” 纪南峥敲敲曾外孙的脑门:“总之你记得,不许与他再见。” 小黎揉揉脑袋,还是答应了,太爷爷是担心他才替他操心,他肯定要听自家长辈的。 只是想着,又有点唏嘘:“白发症虽不是绝症,但他一直不治,也不知病源是什么,若是因器官衰竭引起,不治,可能就活不了多久了。” 纪南峥哼了一声:“管他呢,他为祸人间,若真得了重病,也是老天给他的报应。”小黎只能点头,却还是打算回家后,与娘亲说一说,看看娘亲是什么意思。 第1494章 小黎不见了!! 赶回去后,纪南峥才知外孙女找了他半天,忙与众人见了面。 柳蔚见老人家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见外面不好说话,便领着外祖父先去找云家几位老爷。 容棱本也要去,扭头发现小黎若有所思的站在边上,便停了步,问:“怎么了?” 小黎看容叔叔要忙,便善解人意的摇摇头,让大人们先去忙自个儿的事。 容棱进房后,小黎扭头往房间走,走到半道上,就见云觅蹦蹦跳跳的过来,一见到小黎,云觅就一脸发光的跟他说了今日府衙发生的事。 “你娘亲在堂上的样子可真太潇洒了,他一身男装,我还听到外头看戏的姑娘们,好几个都嚷着想嫁给她呢。” 小黎对自家娘亲在衙堂上是什么姿态,早已烂熟于心,以前在曲江府时,付叔叔就跟他说,“每次看到你娘上堂,我这心就定了,似乎只要有她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小黎对此倒没多少感觉,主要是他从记事以来就随着娘亲出入衙门,娘亲不管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只是常规操作。 不过听云觅说得这么振奋人心,他也与有荣焉,忍不住抬起胸脯,洋洋得意的道:“我娘亲自然最厉害。” 云觅一个劲儿点头:“连当今六王都让她说的哑口无言,一百万两银子呢,哈哈,说的还挺大仁大义,说什么为国为民,可在场的谁没瞧见,六王爷脸都绿了,气都快喘不上了。” 小黎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却心不在焉的。 云觅看他魂不守舍的,便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小黎犹豫了一下,问他:“云觅哥哥,你认识国师吗?” 云觅一愣:“国师?国象监里的国师大人?” 小黎想到今日那小太监的确提了“国象监”,就点点头。 云觅道:“不认识,不过我见过国师主持新年大仪,他很年轻,一头白发,仙气飘飘,我听老人们说,国师法力无边,就快羽化登仙了。” 而后又补充:“天上的神仙,都是白头发。”所以年轻人长白头发,肯定是要成仙了。 小黎听着这个谬论,无语的摇了摇头。 云觅又问:“怎么了吗?” 小黎琢磨了一下,道:“我今日见了那位国师,太爷爷说,他不是好人,让我不要与他接触。” 云觅耸耸肩:“我不认识他,不知他是不是好人,不过太傅既说让你不要与他接触,那就不要接触吧,太傅是你曾外祖,肯定不会害你。” 小黎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想了想,却又问:“那为什么说国师不是好人呢?” 云觅哪里知道,就摇头。 小黎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扬起头来:“云觅哥哥,国象监在哪里?平民百姓可以去吗?”云觅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半大孩子,正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时候,云觅自己也是这个年纪,犹豫一下,就道:“内殿不能进,外殿可以进,国象监供奉的是三清,外殿可以供信徒上香,不过内殿只有朝 廷官员能进。” 小黎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们去看看吧。” 云觅从小黎问国象监能不能进,就猜到他是想去,闻言也不惊讶,就问:“你不怕太傅生气吗?” “我们不好告诉太爷爷,早去早回就是了。” 云觅迟疑了一下,看小黎真的很想去,就道:“那好吧,我陪你去,不过只能去一个时辰,晚了要被发现的。” 小黎连忙点头,拉着云觅,偷偷摸摸的就往外走。 某方面柳蔚还是很了解她儿子的,小黎的确是个祸篓子,平日看着乖乖巧巧,可真调皮起来,谁也拦不住。 等柳蔚、容棱从房间出来,只留外祖父与四位云家老爷单独谈话时,两夫妻已经找不到儿子了。 问了一圈儿,只听说是与云觅出去玩了,没说啥时候回来。柳蔚还要进宫,也没工夫等儿子,就交代容棱:“外祖父说,小黎在国师面前露了脸,不管那国师知不知晓调查鲛人珠的人是我们,都最好不要让他接触小黎,等小黎回来你与他说说,让他近段日子不要出 去乱跑。” 容棱“恩”了一声,牵住柳蔚的手,替儿子说了句好话:“小黎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柳蔚并不苟同,只呵笑了一声。 容棱捏着她手的力度紧了紧:“你要对孩子多一些信任。” 柳蔚啧了声,勉强道:“尽量吧。” 另一边,国象监外殿,小黎站在巍峨高大、金光闪闪的三清法相前,木讷的问身边的云觅:“是真的金子吗?” 云觅笑眯眯的点头:“恩,是真的,一般的仙人法相,都是内用铜铸,外贴金片或是刷金漆,但国象监的三清相,听说铸造时是由国库亲自拨的款,用的是十成十的真金,是不是很气派?” 小黎一个劲儿的点头:“这么大,这么大,这么大的金子,简直太气派了!” 云觅失笑的戳戳小孩的脑门:“俗气,我是说法相气派,哪里是说金子气派。” “我才不俗气。”小黎揉揉自己的额头,道:“仙人才俗气,我从没见过这么爱财的仙人,那金子做的法相与泥塑的法相比,仙人是不是更喜欢在金子做的法相上显灵?” 云觅哪里知道这个,只摇摇头。 小黎忍不住上前两步,盯着太上老君的法指,道:“仙人的一根指甲盖,就够穷苦人家吃喝富足一生一世了。” 云觅听他这语气不对,忙纠正:“不要亵渎神灵,法相矜贵,是铸造者的诚意实满,也不是仙人自己挑的。” 小黎听着,没做声。 云觅看时辰差不多了,道:“我们该回去了,说好的只出来一个时辰。” 小黎回过神来,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点点头:“好,我去借个净房,云觅哥哥你在这儿等我,我出来咱们就回去。” 云觅应了一声,便看着小男孩一颠一颠的跑到侧门去。 可是过了一刻钟,云觅还是没等到小黎出来,他有些担心了。 他走到侧门那边,刚过去,就被守门的两个小道士拦住了:“居士,这里不能进。” 佛家称善信一般为“施主”,因佛家有化缘之习,施主,是称有施舍之人。 而道家没有化缘之习,称善信一般为“居士”“善知识”“大德”等。 云觅对两位小道士行了个道家的礼数,指着里头道:“我家弟弟方才进去找净房了,还请两位小道长行个方面,我想进去找他。” 两个小道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贫道二人一直在此守护,并未见过有人进出,至于净房,是在西面。” 云觅一愣,他方才明明看到小黎是从这里进去的。 那人呢? 云觅一阵恍惚,忙心急的又跑到西面去,果然看到了那里有一间很大的净房,可在里面喊了半天,却没见着小黎。 云觅忍不住有些心慌了,忙又跑到三清殿前,殿前善心人来人往,香烛火光,但依旧没见着小黎。 小黎不见了! 云觅吓了一大跳,自己难得带小黎弟弟出门,怎么把人弄丢了? 他一下没忍住,因为担心与愧疚,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远处有个小孩跑过来,将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手上,转身就跑。 云觅看到自己手上是个纸条,展开一看,是小黎的笔迹,上面写着——云觅哥哥,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你先回去吧。 云觅见状,眼泪一下收了,一擦脸,跺脚着骂:“臭小黎,抓到你,看我不打你一顿!” 就知道这孩子非要来国象监目的不纯,可他到底想干什么?老天保佑,千万别闯什么大祸啊! 第1495章 抱一下能怎么样?小黎不懂! 小黎溜溜达达的走在国象监内殿的后庭里,这里人比外面人少,他一路过来,除了在几个路口看见有道士驻守,并未瞧见其他人。 顺手从旁边的花台里捞了一根狗尾巴草,他叼在嘴里,还闲的哼起了小曲。 走了一段路,他看到前方人多了起来,他琢磨一下,想爬到墙头,从边上绕过去。 可刚走两步,就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右方传来:“那不是这边,到底是哪边啊?” 国象监不管是内殿还是外殿,布置得都很像道观,云觅哥哥说过,国师大人是道门的俗家弟子,因此国象监的摆设布置,一开始就遵的道家门庭方向。 可不管再怎么像道观,这也不是真的道观,里面有女眷出入,也是正常。 小黎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大姑娘,手里捧着个托盘,正在与路过的小道士说话。 说完了,还欠着身,往那小道士身上靠。 小道士有些紧张,频频后退,一劲儿的指着另一个方向:“就是那边,茶房都在那边……” 那大姑娘笑了一声,也不知手怎么抖了,托盘应声而落,砸了一地碎瓷片,杯中茶水也溅了小道士一身。 小道士慌乱的后退几步,低头抖弄自己的衣摆。 那大姑娘也惊讶的捂住嘴,而后一脸抱歉的道:“是我太不小心了,道长可有烫伤,我来瞧瞧。” 说着,就要去掀人家的衣服。 小道士都要吓死了,满脸通红,耳根发烫,哆哆嗦嗦的往后去:“没,没事,小道还要回去换衣裳,居、居士往那边走便是,那边就是茶房……” 大姑娘见小道士真跑了,忙追上去,可小道士怕得跟被狗撵似的,一眨眼就跑没了。 大姑娘站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这时,后面又来了一个穿蓝裙子的姑娘,她似乎在旁看了好一会儿的戏了,一出来便扬声大笑。 粉裙姑娘扭头看她,气得瞪眼:“你怎在这儿?” 蓝裙姑娘笑的停不下来:“娘娘见你半晌未回,让我来瞧瞧,我还当你是迷路了,不成想是看到了人家出家人,不顾廉耻的追着人家小道长后面跑呢,你可真有本事啊……” 粉裙姑娘气得不行,却也跟着红了脸,道:“那小道长生的俊俏,我逗逗他还不成了?也不知娘娘怎么了,这几日天天都要来国象监上香,一呆还就大半天,不找些乐子,我还不得闷死了。” 蓝裙姑娘笑着靠近:“那也不能连人家道士的主意都打,若是闹出乱子了,看娘娘惩不惩你。” 粉裙姑娘也不耐烦了,挥手道:“人都走了,我想打主意也不成了,回吧回吧。” 蓝裙姑娘在她旁边笑问:“你还真看上那道士了,道士有什么好的,清心寡欲,一本正经,多没趣儿啊。” “就是一本正经才有趣。”粉裙姑娘捂着嘴偷笑:“一逗就面红耳赤,瞧我一眼便手足无措,那若是抱他一下,还不得……” 蓝裙姑娘忙去挠粉裙姑娘的痒:“就你胆大,什么话都敢说,我这便去告诉娘娘,说你少女怀春,让她赶紧给你寻个婆家,把你嫁出去……” 两人嘻嘻哈哈的,越说越远,小黎在不远处看了个全程,纳闷的挠头,嘴里还嘟哝:“抱一下能怎么样?” 他就经常抱丑丑,还会抱娘亲和容叔叔,还有太爷爷,还有玉儿姐,所以,怎么了吗? 小黎想不明白,这时又看几个道士结伴从远处过来,他忙窜上房顶,动作极快的跑向另一头。 小黎今日非要来国象监,也是被太爷爷撩起了兴趣,太爷爷说国师是坏人,不能管他死活,小黎自然相信太爷爷的话。可是太爷爷是位很慈祥的老人家,他对红家村的村民也好,对身为禽畜的白狼也好,甚至对珍珠和咕咕都非常好,小黎不知道一个人能有多坏,才能被宅心仁厚、古道热肠的太爷爷定义为不能救,甚至死 有余辜。 所以他就过来瞧瞧,想看看,那位国师是否真的非常坏非常坏。 小黎从小就被娘亲教导,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然太爷爷不可能骗他,但那位国师大人的白发病看起来已经很严重,连眉毛都变色了。 如果他真是坏人,那就不能救了,可若万一他没有坏得那么严重,他觉得他还是可以争取一下,回去就和太爷爷商量一下,为那位国师大人说说情。 若是太爷爷同意他给国师治病,他还愿意酌情减少一下咨询费,毕竟一个时辰五十两,好像是有点贵,四十五两会不会好一点? 那位国师大人看起来很年轻,年轻人都没什么积蓄,就像他,他就没有积蓄,全部身家都被娘亲拿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 心里胡思乱想着,小黎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儿,但他一低头,竟见到了方才瞧到的那两位大姑娘。 粉裙姑娘与蓝裙姑娘正站在屋檐下说悄悄话,两人边说边笑,笑着笑着,两人的脸都绯红起来。 小黎纳闷的盯着她们,又看了看她们身后的房间,那是一间茶室,他能闻到房中溢出的茶香。 琢磨了一下,小黎闪身飞过天井,直接跳到了那茶室正上方,然后撅着小屁股,扒开了一层瓦砖,影影绰绰的,他看到屋里有两人。 因为位置不好,他看不清两人的容貌,只瞧见是一男一女。 女的坐在榻上,男的离她有些远,正在沏茶。 “娘娘实在不该日日都来,出入皇宫本就容易遭人非议,何况娘娘在宫中,也并非安然无恙,若是一个不慎,再节外生枝,反倒给大家都添了麻烦。” 这是那个男人说的,而后小黎就听到那个女人回。 “本宫也不想催的如此紧,可算算日子,各地的鲛人珠这两日便该收拢齐全了,却不知国师大人究竟何时才愿着手炼制……” 男人打断女人的话:“整整五年都等过去了,还在乎这一两日吗?娘娘听小道一句话,明日莫要来了。”女人沉默片刻,似乎有些犹豫,半晌道:“怕是这两日,还要来叨扰道长……” 第1496章 自打小黎跟了他爹,就...... 男人将杯盏重重搁下,语气里已带着不悦:“小道知娘娘心急,可一切还待大人权益,你也罢,我也罢,终究只是大人手中一枚卒子,若大人不愿……”“不是这个。”女人打断男人的话,忍不住道:“前个儿皇后与皇上似起了争执,今日皇上在御花园接见外臣,恰逢文清公主又在小塘桥那头荡秋千,本宫瞧着时机正好,便从中做了些事,此事究竟有否做成 ,本宫还不知,为怕辛贵妃怀疑本宫,本宫赶在事发前便先行出宫,只留了手下亲信去办此事,故此,做戏做全套,往后两日,本宫还得如前几日这般日日出宫,方能不使人生疑。” 那男人闻言一下将茶盏摔碎:“你做了什么?” 女人看他如此紧张,起身道:“只是小事,若是办成了,皇后与辛贵妃必将势成水火。宫中大乱,不正利于我们往后行动……” “啪。”一声脆响,乍然惊起。 小黎趴在房顶上,看到那男人扇了那女人一个耳光,那女人膝盖一软,已趴伏在了地上。 小黎愣了一下,想再掀一片瓦砖,看仔细些,却见房内那正值怒火的男人猛地一抬头,对着屋顶喝了一声:“谁在那里!” 小黎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偷窥,扭头就跑。 而后,他听到后面传来凶喝声:“封锁前后所有门庭,通知上下役卫,这里出了刺客,务必活捉!” 小黎吐了吐舌头,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可他快,别人也不慢,等到他想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时,发现门前俱是侍卫。 没办法,他只好从另一头走,可过去一看,也是侍卫,他有些急了,找了棵茂密的大树藏身其中,心里也跟着紧张。 好像,出不去了? 看着下头来来往往的带刀役卫,小家伙捏了捏自己的嘴唇,弱弱的咕哝一声:“好像……翻车了……”云觅在国象监外殿等了近两个时辰,也没等到小黎身影,不止如此,随之迎来的,还有一阵骚乱,好像是说后殿进了贼偷,为防止偷匪逃离,所有门庭都要被封闭,就连前殿的信善一时半会儿也不许离开 ,要一一排查,且登记姓名在册才肯放行。 云觅一看这阵仗,心都凉了一半,说他乌鸦嘴吧,他总觉得这贼偷说的就是小黎,小黎一个人溜进去,果然闯了大祸了! …… 夕阳西下,国象监已被封闭了一个时辰,前殿的道士还在对信客进行查问。 因国象监供奉三清,也属道门清净地,一听道家观堂进了贼匪,善信们也很生气,不止对道士们的查问并不反感,还义愤填膺的让道长们一定要抓到这个亵渎神灵的不敬之徒。 云觅混迹在人群中,心里划过好几个念头,都是考虑如何回家求助的。 可他又怕自己这一走,小黎在里头孤身一人,真被捉了,会受皮肉之苦。 国象监的道士们慈悲为怀,可那上上下下拿刀拿剑的护监役卫们可不像斯文人。 云觅纠结不已,正寻思着,突然听到天际破空一片之声,他仰头一看,就见一片黑影,从他头顶直直掠过。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就听旁边同样见此奇观的善信惊呼大叫:“鹰,一群老鹰,好大一群老鹰……” 云觅这才惶恐的看清楚,从国象监上空飞过的,还真是一群苍鹰,其中有大有小,振翅破空,简直浩浩荡荡。 而就在其他人还震惊于闹市之中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大一群齐飞雄鹰时,云觅眼尖的看见雄鹰堆里,竟夹杂着一只黑黑小小,弱不禁风的小麻雀?再定睛一看,什么麻雀?那不是珍珠吗! 而另一头,呆在树杈上等候多时的小黎,手里正捏着一片树叶,方才他用这片树叶为哨,传信号给了珍珠,让它想办法来救自己,也不知珍珠听到没有…… …… 柳蔚到了皇宫后,皇后便与她说起了今日文清公主落水之事。 此事柳蔚也听外祖父说了,见皇后又提起,她难免狐疑:“所以呢?” 皇后捏了捏手指,低垂着头,心虚的看了眼旁边的云氏。 云氏咳了一声,也不太好意思:“娘娘的意思,是说之前她好像,误会了辛贵妃,之前咱们都当鲛人珠与水银毒皆是辛贵妃所为,可看起来,好像……这当中还有其他人的身影?” 柳蔚明白了,问:“您是想要在下替您再确认一番?”皇后一个劲儿的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一会儿本宫便托词,说担忧清儿落水恐伤风寒,请你去常缘殿一诊,你便顺便瞧瞧,辛贵妃可是当真亏损身子,无法再怀,若她当真无法再怀,那鲛 人珠便与她无关,那水银毒,应也不是她所为……” 柳蔚笑道:“娘娘出身医学大家,辛贵妃的身子如何,您想必已经瞧过了,我再瞧,又有何意义?” 皇后道:“万一我瞧得不对?你医术高明,你瞧本宫更放心。” 柳蔚摇头道:“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女子能否受孕,又哪里需要多高明的医术去查探,其实娘娘心中已有认定了,可是?” 皇后没说话,有些烦恼的模样。 她就觉得,若真是自己搞错了,那多丢人。 柳蔚知她心意,道:“在下会再去瞧瞧,说来凑巧,在下虽精晓岐黄之道,但对审讯问捕一门,也略有涉猎,届时在下也会瞧瞧辛贵妃的人品性情,推断她是否当真别有用心。” 皇后一听就高兴了:“果真就该请你进宫,有你在,本宫便觉得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柳蔚姑且担了她这句夸,皇后便迫不及待的安排人去常缘殿传话。 在等待的功夫,皇后忍不住便于柳蔚说起了文清公主。“清儿是个好孩子,不谈她的母妃如何,她对本宫却是一片赤诚之心,当初第一回见她,本宫便想,若是也能生下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该是多么幸福之事,可惜本宫只有两个臭小子,一点也不贴心,太 子也就罢了,随着皇上出入朝堂,成日忙于政事,无怪他少年老成,可二皇子也不乖巧,成日的逗猫惹狗,人憎鬼嫌,本宫之前还想撮合他与娘家侄女楚楚一对儿,可他那样子,估计楚楚也瞧不上他……” 柳蔚听皇后这么说,忍不住也叹了口气:“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儿子,犬子也甚是顽劣。” 皇后知晓柳蔚也有一双儿女,且年纪还小,便道:“这个年岁倒还好管教,等再大一些,那就难了。” 柳蔚可悲的摇头:“现在已经管不了了。” 皇后当她夸张,只笑笑。 柳蔚无奈:“是他爹太宠着了,自打跟了他爹,也不知何时开始,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以前罚他抄书,都是老老实实的写,后来就学会了找人代写……”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小孩子,多教教总能教好。”柳蔚忧心忡忡:“不知道了。” 第1497章 珍珠与小黎,已经面面相觑许久了。 国象监上空有苍鹰盘旋的事,没一会儿,便传的街知巷闻。 但凡离国象监近的百姓人家,无不三三两两,紧脚慢脚的赶来观看奇景。 围观群众多,原本尚算宽敞的大街也变得拥挤起来。 红顶蓝面的八宝马车刚进主正街,便被堵了个进出不得。 过了半晌,车帘掀开,端坐车内的白发青年声音沁凉的问:“出了何事?” 驾车的车夫张望一番,道:“回大人,好像大伙儿都在往咱们国象监走?” 白发青年蹙了蹙眉,挥手招来两名随伺护卫,让他们前往查探。 护卫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禀报时,语气暗含惊异:“大人,咱们国象监上头,有一群苍鹰盘旋不落,巍巍壮观,现京城大街的人都赶去瞧热闹了。” 苍鹰? 道家重地,若说有仙鹤临门,倒算喜昭,可苍鹰,那不是佛家的祥兽吗? 相传佛祖释迦摩尼未得道成圣前,曾大慈大悲,割肉喂鹰,自此传成佳话。 白发青年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无论是尊道还是理佛,他都是极为信崇天意的人,现今国象监上头异象突起,他难免不过多思量。想到自己曾被佛门收养,最后却投身道门,叛出师门的罪名已是毋庸置疑,但多年来,天道却并无任何指示或责罚,他以为此事已过去了,毕竟时过境迁,连当初收养他的禅师都已早登极乐,坐化圆寂了 ,可为何现在他身边却出了异景? 苍鹰示警,这是什么意味? 白发青年思忖甚久,马车也终于在护卫的开辟下,艰难的挤出了一条路。 国象监门口严防死守,下车后,白发青年先下意识的朝天空看去,他的位置,的确可以看到天空有雄鹰展翅,甚至屋檐边角,还有幼鹰歇脚张望。 他进了国象监大门,才发现今日的役卫竟都来了外殿,甚至腰佩尖刀。 三清祖师面前,向来忌讳凶器,因此这些役卫从来只在内殿巡逻,白发青年面色不佳,招来役卫首领问话。 役卫首领连忙说了之前发生的事,简而言之就是,国象监内进了刺客。 白发青年眉眼微敛,沉吟片刻,问:“张独何在?” 役卫埋首道:“张真人尚在内殿茶室,陪伴贵客。” 一说到茶室,白发青年便想到了什么,他紧抿着唇,又仰头看了眼漫天鹰群,挥袖,直直进了内殿。 片刻之后,茶室二人变三。 国师端坐正位,冷目瞧着眼前两人,尤其是视线扫到那华裙女子身上时,眸中煞气已现。 被称作张真人的道服男子见状束手在旁,想了想,到底躬身认罪:“是小道一时大意,未及隔墙有耳,险些坏了大人要事。” 国师轻抬右手,制止了张道人后头的话。 张道人忙不敢言语,眼角却看向矗立一旁的娇俏佳人。 华裙女子此时也是慌了心神,她咬了咬唇,模样惹人怜悯,深深弯腰,态度恭恭敬敬:“请大人降罪。” 倒是不为自己开脱,直接也认了罪。 张道人松了口气,国师年少成名,独断独行,女子不听召唤便私来国象监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在他这里倒还好说,可在国师这里,却是不能容忍,国师最不喜的,便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之人。 白发青年收回目光,嘴角浮起一丝凉笑:“娘娘贵为千金之躯,微臣怎敢。” 华裙女子一听,她膝盖一软,甚至想要匍匐跪下。 可她也知道,眼前这人冷若冰霜,他若当真气急了,便是她膝盖跪破了,他也不会怜惜半分。 心中绝望的同时,女子又紧忙补救:“张真人已请了内殿役卫将前后大门重重封锁,那刺客若想逃离,便是插了翅膀,亦难以如愿……” “啪!” 话音未落,白发青年已一拍桌面,巨大的声响,骇得华裙女子与张道人均心神一颤。 白发青年站起身来,语气锐利尖刻:“国象监为皇家道廷,前后役卫均非本官所有,你向后守役卫求助,岂非告诉皇上,国象监进了刺客,且还偷见汪嫔娘娘与道人苟且私会?” 华裙女子,也就是那汪嫔娘娘被他这通火气,吓得红 了眼,不敢吭声。张道人忙道:“小道既敢惊动后守役卫,自是有所把握,还请大人息怒,那刺客若真被捉拿,小道会第一时间将他带走,不会让他落到役卫手中,况且,当时在茶室内,小道与娘娘行规步矩,并无行任何苟 且之事,想来便是真被声张出去,也大可说汪嫔娘娘是与小道畅谈道论,于情于理。” 一旁的汪嫔急忙点头,一脸的梨花带雨。 白发青年瞧了张道人一眼,眼中一掠讥讽:“真人倒是怜香惜玉。” 张道人连忙低首敛眉,吓得满头大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过了片刻,白发青年终究没再追问二人过错,只问:“外头的苍鹰又是为何?” 说到这个,张道人也不解:“不知怎的,就飞来一群,还盘旋不落,却也不像受人召唤,小道实在……不明所以。” 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且还并非受人操控,白发青年面色不显,心中却又想了许多。 天谴,天受,但凡尊圣之人皆对因果孽报存有畏惧之心,他一生作恶不少,睚眦必报,但他并不觉得那是错,既有这番能力,所作所为,通天彻地,又有何不妥? 但他认为无错,苍天或许认定他错? 思来想去,青年还是无法揣摩天意,只道:“谴人去将鹰群挥散。” 若是能挥散,倒可说今日之事,只是巧合,若是不能挥散,只怕,天道的确有旨…… 想到自己最近正在做的事,青年按了按眉心,有些疲惫。 大事将成,又有六王为后盾,他并不想前功尽弃。 再说内殿花园那棵大树中,珍珠与小黎,已经面面相觑许久了。 小黎的意思是,等天黑再走,珍珠带了咕咕,与咕咕的朋友们一起过来找他,但现在青天白日,日照光明,他就算混在鹰群里飞出去,也会被人家瞧见,到时候不就还是要被抓住吗? 所以小黎想天黑了走,黑灯瞎火,老鹰这么多,谁能注意里面混了一个他? 但珍珠不是这么觉得的,珍珠有自己的事要忙,它觉得小黎给它添了麻烦,它现在拨冗来救小黎,小黎就应该听它的,现在就跟它们一起走,这么多老鹰在,大家都会给他打掩护,他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两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落在树干顶上的咕咕见他们半天商量不出结果,就懒洋洋的给自己梳起毛来。 小黎很生气,看着珍珠,问它:“你有什么好忙的?成天不回家,找你也见不着你,你说你到底赶着要去见哪个野男人!” 珍珠理直气壮的仰着脖子,桀桀桀的叫。小黎听它说了一会儿,气坏了:“你还有交际圈,你还有亲朋好友?你的亲朋好友就是我!我不准你去参加别人家鸟雀的满月酒,人家生了小鸟,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也生一个啊!你媳妇生小鸟,我就让 你走!”珍珠气得不得了,跳起来在小黎头上疯狂啄他。 第1498章 非同寻常的珍珠!! 无论怎么说,小黎不配合,那逃离计划,就只得延迟。 小黎咬死了非得天黑才走,珍珠看实在说不动他,就开始讲价,最后讲到傍晚时走,珍珠说那只家里新孵出小鸟的雌鸟是它小弟,它就算不吃酒,也得露个面。 小黎答应了,看看天色,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 把事儿谈好了,一人一鸟不再针锋相对,就坐在树杈上聊起天来。 小黎指着前面的屋舍道:“我就在那儿被发现的,珍珠,你说我是不是长胖了,以前我上屋顶,是不会被人发觉的。” 珍珠眯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将他打量一番,仰着脖子道:“桀。” 小黎低头隔着衣服捏捏自己的小肚皮,还真捏出了一团肉,他有些沮丧:“我会变得像娘亲一样胖吗?” 珍珠挺维护柳蔚的,帮柳蔚说话:“桀桀桀。” 小黎撅嘴:“我知道娘亲是怀丑丑才长胖,但她那时候真的好胖,肚子那么那么圆。” 珍珠把头扭到一边去,道:“桀桀桀。” 小黎笑了一声:“女儿家怀娃娃辛苦你也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珍珠很得意,把脖子撑得直直的,倨傲不已:“桀桀。” 小黎噗嗤一声:“哪有自己夸自己聪明的,不要脸,那我问你,你什么都知道,知道两个人抱在一起会怎么样吗?” 珍珠愣了一下,迷茫的歪歪头,没理解题型。 小黎就把之前看到的情况说了:“那大姑娘说,她抱了那个小道士就会有什么事发生,那是什么事?” 这么说着,小黎直接去捉珍珠的翅膀,把他抱进自己怀里,然后摊开手:“你看,我们也抱抱了,那会怎么样?” 珍珠哪里懂这些,听小黎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也无法理解,想了想就道:“桀桀桀。” 小黎听完思忖着点点头,道:“行吧,现在还早,那你就去看看,你个头小,又是鸟,你去偷听肯定不会被发现,那你听完回来要告诉我。” 珍珠点点头,展开翅膀,直接飞走了。 小黎心满意足的甩着双腿,安心等珍珠回来,却冷不丁的瞧见头顶闪过什么,仰头一看,便见之前蹲在树顶上的咕咕竟然也跟着珍珠飞走了。 他大惊失色,忙喊道:“你回来……”叫了一声,又捂住嘴,小心的看看左右,确定附近没有巡逻役卫,才压着音量道:“你那么显眼,你别去啊……” 可咕咕没听他的,埋首进了前方的屋檐底下。 小黎急死了,犹豫再三,到底没敢去追,他怕他出去就会暴露,索性咕咕带了很多老鹰来,整个国象监都是鹰,房顶上多站两只,应该也没事? 珍珠是只很有主见的鸟,它根据小黎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所谓的粉裙姑娘,然后它就利索的落到了那位姑娘对面的树杈上,盯着人家。 咕咕后来半步,但它体型比较大,在树杈上站不住,就直接落到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同珍珠一样,也盯着那粉裙姑娘。 粉裙姑娘:“…………”茶室内在经历过之前的一番动荡后,已经好久没声音,粉裙姑娘与蓝裙姑娘正在忧愁,她们接连几日,日日随主子出宫来国象监进香上供,可说是进香,主子却每日都会在茶室内与张真人单独相处甚久, 对外自然说两人是畅谈道论,可作为近身宫女,二人心头也难免打鼓,毕竟孤男寡女,一呆又就是几个时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说没说开又是另一回事,娘娘是皇上的妃嫔,虽说只是从五品的低嫔,可锦瑟年华,青春正茂,只要找到机会,在皇上身边立下恩宠也是指日可待的。 两个宫女怕就怕自家主子年轻气盛,在后宫因皇后与辛贵妃压制,找不到机会接近皇上,会心生歧念,做出什么欺君瞒上的后悔事。而现在可好,一个张真人还不够,国师大人方才竟也进去了,还一直没出来,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里头有拍桌子的声音,还有碎瓷落地的声音,应该是起了争执,可国师官拜一品,执掌国象监多年,简在 帝心,她们两个小宫女自然不敢声张,娘娘又没发出声响,她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忧心忡忡的时刻,院子里又飞来两只鸟? 国象监闹了异象,满院子都飞进了苍鹰,可茶室这边却没有鹰落,两个宫女一直守着茶室门,也没工夫去外头看热闹,这会儿见了一只黑乌星与一只幼鹰,便面面相觑,有些害怕。 尤其是这两只看起来就很有凶性的飞禽,还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 “它们会不会咬人?”蓝裙姑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粉裙姑娘不知道,也战战兢兢的:“要不我们去侧室吧。”她不想面对这两只目光锐利的凶鸟。 蓝裙姑娘为难:“可娘娘还未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身为贴身伺候的,若主子出了事,还是在宫外出了事,她们俩也就别想有命了。 正在两人犹豫不决时,茶室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一头白丝的国师大人。 二女连忙跪地行礼,恭恭敬敬。 国师后头还跟着张道人,两人一出来,尚未来得及说句话,便瞧见了原中央石桌上的褐毛凶鹰。 国师顿了一下,轻微的后退半步,拧着眉瞧向张道人,张道人手持拂尘,上前便对那鹰挥舞,想将他赶走。 可刚挥两下,却被那鹰反爪一挥,击落了拂尘。 张道人惊恐极了,后退两步,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鹰爪宛如利刃,只是轻轻划了一下,已落了伤口,还流出了血。 张道人忙挡在国师面前,道:“此兽野性,来者不善,大人,您先走。” 国师没动,一头白丝迎着院中清风,显出几分超凡脱俗,他紧抿着唇,目光复杂的盯着那鹰,半晌,却感觉到另一双眼睛的注视。 仰起头来,他这才瞧见,对面树干上,竟还蹲着一只小鸟,那鸟浑身漆黑,羽毛光泽,一双目光炯炯有神,哪怕隔得老远,他也可以确定,它就在看他,且看得十分专注。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院中褐鹰似乎已变得不再重要,张道人还想开口,却发现国师竟愣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甚至不止如此,国师素来清冷浅薄的面容,此刻竟变得分外凝重。 顺着国师的目光看去,张道人也看到了那只黑鸟,瞧见的第一瞬,他没什么反应,可再看之时,他心头大震。 这个震荡,并非因为那鸟的外形,而是因为它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刚才,就在刚才,是不是变了一下颜色?“这……这是不是……是不是书上那个……伴……伴……”张道人结结巴巴,话已说不利索…… 第1499章 柳蔚,你家出事了! 柳蔚见到了那位据说在后宫与皇后平起平坐的贵妃娘娘。 辛贵妃生了一张妖娆面容,身材婀娜,即便是在重重宫裙遮盖之下,亦能瞧出骨子里透出的冶艳曼妙。 柳蔚在下行了礼,辛贵妃端坐高位,目光定格在她清隽不凡的容貌上。 “先生好相貌。”辛贵妃轻笑着说了一句,音色清亮,夸赞是真,但话说出口,却又透着一股挠人的荡意。 柳蔚当下便明白了,这位贵妃娘娘为何会被皇后视为最大敌人,不是说她容颜比皇后胜过多少,而是比起皇后清若芙蓉,出淤不染的气质,这位辛贵妃更符合大多数男人的审美。 她妖冶,性感,便是寻常普通的一句话,在她口中,也能漫出几分诱惑,虽然这诱惑不见得是她刻意的,但这张面庞,配上这个声音,的确很难让人不心猿意马。 柳蔚颔首,没有再看她。 辛贵妃端起手畔的茶盏,吹了一下,浅酌一口,扬起眉问:“听闻先生自南方而来?” 柳蔚恭敬回答:“自白山洲而来。” 辛贵妃点点头:“白山洲是个好地方,若是有机会,本宫也想去瞧瞧。” 柳蔚没说话,这位辛贵妃在试探她,她毕竟是皇后差过来的人,这位贵妃娘娘对她并不放心。 又说了几句,柳蔚回的一直有条不紊,不显得逢迎,也不显得不敬,恰到好处的应对,在过了一刻钟后,终于让辛贵妃安心了不少,她谴了宫婢,去请文清公主出来。 柳蔚是借给文清公主断诊为由,来实探辛贵妃为人的,因此做戏做全套,即便双方都知道这场诊脉只是走个过场,可过场还是需走。 白日的事让辛贵妃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她与皇后之间闹了误会,虽然皇后最后没说什么,只将她撵走,但现在既然派了人来,那应当是想和解这个误会的。 可为何来的是位宫外人? 辛贵妃心里捉摸不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大夫时,目光难免带着探究。文清公主的确没有大碍,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像团棉花,出来时就是被宫婢抱着的,看了殿内有生人,她大概想起了自己作为公主的仪态,强行从宫婢身上下来,小身板站得直直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大方 端庄一点。 可配上她那圆嘟嘟的脸蛋,又显得十足的啼笑皆非。 之前还对柳蔚满含警惕的辛贵妃,在见到小女儿时,脸上的笑容真挚温暖,她招招手,让小公主到她身前。 文清公主乖乖的走到她面前,眼角却悄悄的看堂下的俊俏小叔叔。 辛贵妃刮了刮小公主的鼻子:“清儿瞧什么呢?” 文清公主一本正经的道:“清儿觉得这位先生长得好看。” 辛贵妃失笑:“小哥哥不要了,要小叔叔了?” 文清公主连忙摇头:“要小哥哥……”然后又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好与柳蔚来了个四目相对,柳蔚对小姑娘友好的笑笑,文清公主脸蛋一下红了,她害羞的对母妃道:“这位先生与哥哥长得好像……”辛贵妃这才去看,她白日虽只见过那小男孩两眼,毕竟有太傅在中间一直咋咋呼呼的拦着,但好歹是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她也将那小男孩的容貌记清了,这会儿再看,皇后派来的这位大夫好像是与那小 男孩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鼻子和嘴,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了这个容貌上的好感加成,年轻的大夫给小公主把脉时,小公主一直非常配合。 柳蔚抬起小公主的下巴,让她张开嘴,还做了个口型:“啊。” 小公主脸蛋红扑扑的张开嘴,柳蔚确定她喉咙也没有发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完全没有任何伤寒迹象,便对辛贵妃回了话。 自家孩子无病无痛,辛贵妃也高兴,她想叫人先将小公主带回去,她要与这位年轻大夫再说两句,小公主却不愿走。 “清儿,清儿想陪着母妃……”小公主如是说着,眼睛一抬一抬的,却就往下看。 辛贵妃捏着文清公主脸颊的肉肉:“你可真是学足了你父皇。” 见异思迁的毛病,遗传得是太彻底了。 辛贵妃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位柳大夫,最想问的,就是皇后现在的意思,之前种种恩怨不做赘述,但今日云家遭难,文清落水,两件事挨得如此近,皇后对此,是否也有什么看法? 可现在文清不走,她很多话不好当着孩子面说,就只得先行缄默着。 又过了一会儿,青凰殿那边来了人传话,说皇后娘娘请柳大夫。 辛贵妃面露遗憾,临到最后,见柳大夫起身要走了,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先生留步。” 柳蔚停下脚步,对她行了一礼。 辛贵妃沉默了片刻,谴人去了后堂,没一会儿,婢女手捧托盘,进了正殿。 “先生不是御医,寻常大夫看诊也是要收诊金的。” 一托盘的银子,保守估计有一百两。 柳蔚没有接,就这么看着她。 辛贵妃被他黑漆漆的眸子盯着,知晓自己被看透了,失笑:“是本宫大意了,先生为皇后效力,这些小钱,自是看不上的……” 她是想要贿赂贿赂这位先生,好让她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但是对方既然是皇后派来的,必然也是深得皇后信任,她这里不管给多少银子,必然是都收买不了他,那自己又何必。 况且一百两的确太少了,可诊金罢了,若给太多,又显得太过明显,故此只好拿出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数字,却到底是自己失策了。 正想命人将银子收回,那边一直平平静静,清冷高傲的柳大夫,却开了口:“那便多谢娘娘了。” 竟是要收? 辛贵妃愣了一下,那位柳大夫就亲自走到宫婢面前,将一盘的银子,用垫托盘的绸布一包,单手提起。 辛贵妃:“……” 柳蔚潇洒的带着银子回了青凰殿,皇后看到她回来,急忙问详情。 柳蔚却不着急,只坐在皇后对面,将一包银子摊开,分了五十两到皇后面前,道:“您的。” 皇后一脸莫名:“什么?” 柳蔚公事公办的道:“辛贵妃赏的,一人一半。” 皇后:“……”柳蔚这人虽然爱钱,但也取之有道,辛贵妃是皇后介绍给她的生意,那从辛贵妃那儿得了的钱,回来肯定是要和皇后五五分的,虽然皇后也看不上这五十两银子,但是做生意最讲究诚信,该是你的就是你 的,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皇后稀里糊涂的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问题,问:“你瞧出了什么?” 柳蔚老实的道:“无法受孕是真,疼爱公主是真,面色红润,体质康健是真,常缘殿上下无含水银之物半分是真,且,辛贵妃向皇后您示好之意,同样是真。” 皇后没听明白:“那她到底是不是害本宫之人?” 柳蔚摇摇头:“观人气色眉眼,见其心愁忧惑,这位贵妃娘娘,并不像是一个绵里藏针,狡诈阴险之徒,相反,她虽长了一张妖姬似的脸,却并非没有一颗柔软良善的心。” 皇后细细咀嚼着这番话,陷入沉思。 这时,门外云氏突然匆匆进来,看到柳蔚,便气喘吁吁的道:“云府差人快脚送信进宫,柳姑娘,你家出了事。” 柳蔚本来正在数银子,闻言一愣,看向她。云氏道:“云觅哭着回府,说令郎被困国象监。” 第1500章 珍珠悲伤逆流成河了…… 柳蔚刚出宫,便有云府马车迎接。 车内还有哭得眼睛都肿了的云觅。 他看到柳蔚,非常愧疚,一劲儿的道歉。 柳蔚看这孩子自己也吓得不轻,只得安抚:“小黎有武艺,吃不了亏。” 云觅却还是担心,平日多猖狂的少年,这会儿却哭得比小姑娘还弱气,这种心情柳蔚可以理解,大孩子带小孩子出门,小的那个丢了,大的肯定慌神害怕。 柳蔚看到车内还坐着云想,便问:“容棱呢?”云想跟着一起来,是因难辞其咎,小黎无论怎么说,都是云觅弄丢的,她作为姐姐,与柳家关系又近,她在这里,总能起到缓和作用,见柳蔚问起容棱,云想便道:“姐夫已赶赴国象监,三哥与他一起去的 。” 柳蔚点点头,吩咐马车快马加鞭。 若是在平时,柳蔚还没这么担心,小黎自从上回在钟自羽那儿吃过亏之后就精了,轻易不会让自己陷入危机。 但这次面对的却不是普通人。柳蔚今日见了辛贵妃,几乎确定鲛人珠与皇后的毒都与辛贵妃无关,可清风镇的五名役卫分明提到了一句“娘娘”,也就是说,的确是有一名后妃与国师狼狈为奸,所以也证明,这个国师就是个极其危险的 人物。 小黎怎么会跑到国象监去,柳蔚想不明白,但他若真被困死在里面,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尤其是那国师拿人尸制药,是个手段残忍狠辣的妖道,她难以保证小黎会不会是那人的对手。 刚才安抚云觅,说小黎吃不了亏,但实际上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马车赶往国象监的一路,车内的人都噤若寒蝉,云想不敢说话,云觅只敢闷声哭,柳蔚不言不语,面色严肃的思考对策。 等到马车停下时,柳蔚以为到了,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却看到前头满满当当的人。 “先生,前头就是国象监,但不知为何,这条街有这么多人,路都给堵死了。”车夫抱怨着道。 柳蔚皱眉,瞧见周围行人雀跃不已的都在往前挤,她思忖一下,便跳下马车,拦住了一名青年:“敢问小哥,可知前头这是怎么了?”被叫住的青年激动极了,咋呼的指着前方道:“那里是国象监,国象监今日进了一大群鹰,好多人都看到了,说是群鹰不散,甚至还有要在国象监安居落户的趋向,我正赶着去看热闹呢,你们也赶紧去吧, 去晚了鹰群万一飞走了……” 不得不说,仙燕国的百姓心都挺大的,白天堵在府衙门口看人家六王爷的热闹,这里马上又跑到国象监来,哪里有瓜,哪里就有他们,赶都赶不走,现在还引起了交通故障。 柳蔚听说国象监进了鹰群,脑子里闪过什么。 跟着下车的云觅这才想了起来,连忙道:“是咕咕与珍珠,容大嫂,是咕咕与珍珠!” 柳蔚一愣:“你说清楚。” 云觅急忙将之前看到的一幕说出来,并且分外强调:“我虽然没瞧见咕咕,但我看见珍珠了,黑黑小小的,在一群苍鹰中间,像只麻雀似的,但肯定就是珍珠!” 柳蔚听到珍珠也在,心中稍定了些,珍珠不会无缘无故带着鹰群跑来国象监,十有八九,是小黎向它求助了,而有珍珠插手,事情应该也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比起小黎,柳蔚对珍珠要更放心一些。 …… 国象监内,茶室门外,张道人颤抖着手指,一劲儿的比划着树枝上的黑色小鸟,不断的问白发青年:“伴什么,伴什么来着,大人您可记得全名是叫什么?” “伴月翼犬。”白发青年音色沉重。 “对!”张道人一下茅塞顿开,咽了咽唾沫,面上难掩激动:“是它吗?好像是,但是外形又有些不同,太,太黑了……” “不是它。”白发青年盯着那黑色鸟儿看了许久,重重的否认:“不可能是!” 张道人也觉得不可能,但方才他又明明瞧见了…… “它的眼睛,是金色的……” 白发青年拧紧了眉。 他向前一步,见对面鸟儿没有受惊,便屏住了呼吸,着重去看那鸟儿的眼睛。 一双乌木似的眼瞳,漆黑一团,根本不是金色。 可方才,他的确也瞧见了这双眼睛变了一下颜色,变成了金色。 现在却成了黑色…… 伴月翼犬,又称伴帝兽,史书载,此兽高大威武,五颜六色,瑰丽多姿,羽毛似晚霞毗邻,又如朝阳璀璨。 相传近千年前,仙燕国尚未创立,那时的大陆,洪荒蛮夷,部落林立。 之后始祖皇帝崛地而起,招兵纳幕,征战四方,多年后,辟地开世,造仙燕大陆,自称为仙燕大帝。仙燕之名由来,其因是一只与始祖皇帝结伴而生的燕雀,那雀似凰如凤,倨傲威严,美轮美奂,后称仙燕,据史书记载,那只仙燕是从始祖皇帝出生开始,便陪伴他左右,最后更是同他一起寿终正寝,合 葬皇冢。之后数百年,仙燕国历时传承,而于五百年前,竟又出生了一位携兽而生的明君,此君生来与众不同,他与兽有缘,精通兽语,更甚在他出生当日,便有一只彩翼雀不请自来,从此与他同进同出,据说, 那是他的伴帝兽,那兽又称伴月翼犬,翼形容为双翼,犬,形容为忠诚。 自那之后,仙燕国再无仙燕临世,每一代皇帝,都无比希望自己的子嗣会成为传说中有兽为伴的通神帝君,可始终无法再实现。 国师精晓后宫常态,皇上后宫,如今并无哪位妃嫔受孕,所以他认为现在不可能出现伴月翼犬,故此眼前这只,也绝对不可能会是。 可说是这么说,这只黑鸟方才那清清楚楚的金色瞳孔又是怎么回事? 眼花了? 国师有心试探,不管不顾的直接上手,想去捉那只黑鸟。 黑鸟却在此时凌空飞起,桀一声,想要离开。 国师大喊:“抓住它!” 话音刚落,张道人已扑伏而来,竟是想用身体直接压住那黑鸟。 黑鸟受惊,桌上的褐鹰倏地跳起,冲向张道人,张道人却不管不顾,甚至不避褐鹰利爪袭击,只发红了眼睛,冲着那黑鸟又是一扑。 黑鸟左跳又窜,却因动作太大,被那张道人抓住了翅膀一角,趁此机会,国师亲自上前,直逼黑鸟脖颈。 “珍珠!” 一声童音乍然惊起,然后便听风声逼近,国师本能的仰起头,便见一孩童模样的小娃儿从天而将,一脚将匍匐躬躯的张道人踹开,再眼神凶厉的瞪向他。 国师立即后退,险险的避开了小孩出手的掌风,还好那孩子也没追他,只反身,捞起被张道人扯掉几根羽毛的黑鸟,抱在怀里。 珍珠现在算回过神来了,它大声尖叫:“桀桀桀桀桀桀……” 小黎被他吼得耳朵都要聋了,忙按住它的嘴,道:“没掉没掉,毛没掉,你别喊了,吓死我了!” 珍珠咬住自己一根黑毛,竖着瞳孔,拿头去撞小黎的胸口。 小黎赶紧把它抱稳了,然后把那黑毛藏进袖子里,道:“一两根,就一两根,你毛还有很多,翅膀也没秃。” 珍珠不听,它绝望的嘶吼,说它没有毛了,说它毛被拔光了,说它秃了,说它不想活了。小黎安慰不住,手忙脚乱,却在这时,那张道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咕咕的攻击,张道人半个身子都是血,肩胛已经快要穿了,他却管不了自己的身子,只盯着那只黑鸟,近乎癫狂的道:“金色的,又是 金色的,又是金色的!” 国师也看到了,那黑鸟的瞳孔,又变了颜色,确凿无疑的金色。 小黎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低头看向怀里的珍珠,这一看,他也吓到了:“珍珠,你的眼睛……” 珍珠还在想自己的毛,它埋头看着自己的翅膀,悲伤逆流成河,它小心翼翼的用嘴去碰自己的毛,把一小块秃掉的缺,用其他毛盖住,可怎么盖也盖不全,它快哭了。 小黎却急忙捉住珍珠的头,让它看着自己,然后盯着它的眼睛,样子有点呆:“怎么是金色……” 珍珠叨了小黎的手一下,不让他掰着自己。 小黎撒了手,却一脸莫名,珍珠的眼睛为什么变成了金色? 这时,茶室外有役卫来报:“大人,门,门外……” “何事!”国师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疑似伴月翼犬的黑鸟,顾不上任何人。 役卫支支吾吾的道:“殿,殿外,来了一队士兵……” 国师一愣,皱起眉来:“什么?” 役卫道:“殿外来了一队士兵,都穿着汝降王府的衣服,看起来是汝降王府的编兵,两百多名,把咱们国象监重重包围了。” 国师:“…………” 等柳蔚突破人潮重围,赶到国象监门口时,就看到云席站在那里等她,见了她,云席就道:“容兄带的人,已将国象监前后百名役卫、道士、奴仆,尽数控制,你们随我这边来。” 说着,就往前面带路,没一会儿,柳蔚就看到了容棱,他站在巍峨壮观的三清神像前,身影笔直,满面冷肃,周身似金光闪耀。 再仔细一看,那不是金光,只是金身神像倒映出的薄薄冷光。 柳蔚一瞬间竟有些看呆。 云想在旁瞧见了,偷笑一声:“姐夫的确俊朗不凡,且,魄力十足。” 柳蔚回过神来,指着容棱背后的三清法相,道:“我在想,那三座神像,是真的金子吗?”云想:“……” 第1501章 讲道理的容棱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汝降王府的人来国象监砸场子,这事儿可比国象监进了鹰群有噱头多了。 外面围着的百姓更不肯走了,头脑快的,都开始兜售小板凳了。 柳蔚的确没料到容棱会搞这么大阵仗。 是,人家汝降王是说了,王府兵卫你可以借用,但你一声不响的把人家两百多编兵都借来,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况且看容棱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提前跟小王爷知会一声没有。 围剿国象监的兵士穿着的衣服都有汝降王府的标志,等于说,是不是汝降王授意的,这事儿都得算在汝降王头上。 看到柳蔚来,容棱表情缓和一些,但语气并不好:“还未找到小黎。” 柳蔚这下也顾不得千孟尧会不会背锅的问题了,她环顾四周,问:“咕咕与珍珠瞧见了吗?” 一来国象监,看到这么多鹰错落而临,容棱就猜到了与咕咕有关,但内殿毕竟是机要重地,他直接硬闯并不合适,故此便让国象监役卫进去通传,说他要与主事人当面说话。 而正在这时,不得己被惊动的白发国师,带着几位道长也疾步而至。 国师并不认识容棱,他紧绷着面孔,冷着双眸,将眼前青年上下打量一圈,而后压着火气问:“阁下是汝降王府哪位大人?” 容棱看了这国师一眼,目光在他醒目的白发上一扫而过,而后道:“汝降王府捉拿刺客,如有惊动,还望见谅。” 国师冷笑一声:“刺客?” 容棱面无表情:“一个时辰前,王府闯入刺客,我等领兵捉拿,亲眼目睹,刺客逃入国象监内,故不得已,唯有包捕。” 国师识人无数,只看一眼,便知眼前青年是在说谎,毕竟对方连装腔作势都不愿意,表情敷衍得不得了! 可对方为何要闹事他国象监? 国师绞尽脑汁,却如何也想不出国象监能与汝降王府能有何恩怨? 唯一能算恩怨的,也只是五年前。 那时汝降王府老夫人病重,他上门为其祈过一次福,之后老夫人过世。 汝降王曾带着符文找他,非说是他害死老夫人,他百口莫辩,最后汝降王远走他乡,此事便算到此为止。 可如今已过五年,此事时过境迁,莫非汝降王还真能为当年那桩旧事,特地来找他麻烦?国师想不明白,又被面前这冷肃青年气的不轻,便道:“王府捕凶,按说本官既遇上了,自该鼎力相助,但七日后宫中圣节起宴,本官即日起便要施法备案,故此,恐无暇招待诸位,只得劳烦诸位先行离开 ,至于刺客,阁下放心,本官自会叫人上下搜捕,若是找到了,再通知贵府来拿人便是。” 这是直接把逐客令甩到脸上去了。 容棱嗤笑一声,眉宇稍稍一挑:“是不愿相助,还是不敢相助?”国师蹙眉,正待说话,他身后的道人已脱口而出:“你这官将是什么意思?国象监乃道门清净地,你带了一干兵士,手持凶刃,硬闯而入,已是冲撞了仙人法驾,如今国师好言相劝,你不光冥顽不灵,甚至 还口出恶言,小道便要问问了,你汝降王府便是这样的家教吗!” 看,锅稳稳地扣在千孟尧头上了。 柳蔚心里同情了一无所知的千孟尧三秒,然后上前一步,拦住了容棱,伸手悄悄按了按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静。 小黎不见了,柳蔚担心,容棱也担心,故此平日还算讲道理的男人,这时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可硬碰硬毕竟不是良策,国象监背后站着的是皇上,皇上信重神佛,国师简在帝心,直接打国象监的脸,等于对皇上不敬。 说到底他们也是外来人,没必要刚来就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 柳蔚眼睛转了两圈,她拦住容棱,却对着国师扬起了一抹笑脸,算作一礼。 国师看着这突然横插进来的斯文青年,表情没有松懈,但也对其微微颔首,算是回了一礼。 “我等误闯国象监,实在不敬,既国师已言明,会为我等寻出刺客,在下便先行谢过大人,只是如这位道长所言,我等携利刃而入,总是冲撞了神灵,若是可以,临走前,在下想敬拜一礼。” 软话就是要比硬话听着舒服,况且这已经说明了,我们惹不起你们,我们这就走。 国师没有作声,他身后的道士们却高兴了许多,尤其是方才斥责容棱那个,先就表示了友善,他道:“居士通情达理,实为大善,若是礼拜,请随小道而来。” 说着,就非常热情的带着柳蔚去殿前参拜,还给她一对掷筊,说,要看神灵是否原谅他们的冲撞,可掷杯一问,他会在旁边解答。 柳蔚笑着点头,先对三清神像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握着那筊杯,往前一掷。 连掷三次,均为圣杯。 那道士道:“居士诚心,仙人这是已原谅了诸位方才的不敬。” 柳蔚露出安心的神色:“仙人果真宽宏,那不知,在下可否再问仙人一桩事?” 道士点头:“仙人广泽万民,居士但问无妨。” 柳蔚勾起唇角:“那便问问,仙人可同意我等搜寻国象监吧。” “你……”道士闻言,正要阻止,柳蔚已快速的又掷了一杯。 依旧是圣杯。 道士到嘴的责备生生卡住了,他愣了一下,就看那斯文青年又捡起掷杯,再次一掷。 同样连续三次,同样三次圣杯。 道士表情变得有些木讷,他仰头看了看金光闪闪的三座法相,一脸怀疑人生。 柳蔚无辜的问那道士:“仙人这是,同意了?” 道士磨蹭一下,才不自在的道:“是,是同意的意思……” 两块弯月形状的筊杯,掷出会有三种结果,一平一凸为圣杯,表示请示之事,仙人“同意、行、可以”。 二平面者为笑杯,表示请示之事,仙人“主意未定”。 二凸面者为阴杯,表示请示之事,仙人“不行,不准,或神明生气,或凶多吉少”。 柳蔚连掷三次,皆为圣杯,表示仙人千真万确是同意了。 柳蔚笑起来:“看来仙人也觉得,让那刺客逍遥法外实在是为祸人间,也主张咱们先将他抓起来。”道士没吭声,却拿起柳蔚手里的掷杯,反复看了一会儿,有些糊涂,连着多次都是圣杯,这掷杯长眼睛了? 第1502章 容棱看柳蔚是气狠了,怕她打死小黎 这么想着,道士也不敢应承柳蔚的话,赶紧拿着掷杯去找国师。 国师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参拜,没想到还掷了杯,掷了也就算了,还掷出仙人同意搜捕国象监的答案,他表情不善,瞪着那道士,眸中带着戾气。 那道士也知自己好端端的闯了大祸,只敢低垂着头不做声响。 国师思索一瞬,便拿着掷杯走回法相前,他将掷杯交给柳蔚,道:“居士再问一次,本官瞧着你掷。” 这是怀疑她作弊了? 柳蔚也不生气,一脸好脾气的接过掷杯,依旧双手合十,嘴里默念两句,然后往前一掷。 圣杯。 再掷。 圣杯。 再掷…… 柳蔚看国师的脸越来越黑,她也不收手,一口气又掷了六次,得到的是六个圣杯的结果。 国师这会儿话都说不出了。 柳蔚眼眸弯成月牙,她像看不到国师脸上的黑气,反而琢磨着道:“不如再问问仙人,国师是否身体康健吧,您这一头白发,怎么瞧,都像患了什么恶疾?” 说着,也不等国师反应,一口气又掷了三次,又是三次圣杯。 最后一次掷完,柳蔚故意捂着嘴巴道:“哎呀,看来国师大人当真病入膏肓,危在旦夕呢。” 国师猛地瞪着她,目光像要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 柳蔚指着三清法相道:“仙人说的。” 国师:“…………” …… 小黎被困在了茶室前院,那国师方才接了役卫的话,匆匆赶了出去,但茶室这边却派了人驻守,且下了死令,不许这突然出现的小孩,与他怀里的黑鸟离开半步。 小黎看着周遭手持尖刀的护卫,他可怜巴巴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搂紧了珍珠,小声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就在刚才,这群护卫在茶室前的天井布下了一片大网,他们若是敢动,这些人必会牵动天网,到时候被罩在网中,只会更难脱身。 小黎想不出对策,只好求助珍珠。 珍珠却没有回答他,它现在揣着自己掉下来的黑毛,整只鸟都废了。 小黎摇摇珍珠的身子,激励道:“你振作点,我们还要想办法离开!” 珍珠焉了吧唧的仰头看他一眼,而后轻飘飘的“桀”了一声。 小黎听着,脑袋耷拉下来,灰溜溜的:“通知娘亲?那她不是就知道我闯祸了吗?没有别的办法吗?” 珍珠没力气的把脑袋扭到一边,不理他了。 小黎很忧愁,想了好半晌,才哆哆嗦嗦的道:“那,那就去通知娘亲吧,不过,说得婉转点行吗,我还想抢救一下……” 珍珠所谓的传话,自然不是亲自去,它现在掉了毛,整只鸟都是废的,动都不想动。 它告诉了咕咕,咕咕鹰鸣一声,招来了附近的苍鹰兄弟。守在茶室前的役卫面面相觑,他们没听到小孩与黑鸟在嘀咕什么,却见到了那褐毛鹰叫来了别的同伴,他们以为那鹰是在向同伴求救,想突围而出,役卫紧张起来,就怕到时候一大群鹰扑来,他们别说拦 了,命估计都得搭进去,没看张真人都被挠出血了? 幸好,褐鹰只是对着天上的同伴叫了两声,那同伴便走了,并没有要和他们动手的意思,役卫们都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也担心。 有年纪大的役卫忧心忡忡:“都说万物皆灵,我们将此禽困掣,会不会应什么天谴,毕竟这满院子的鹰,来得着实古怪。” 在国象监当差的,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不说参佛礼拜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敬畏之心总是有的,遇到有灵性的动物,也素来抱着互不打扰,相安无事的念头,可现在,他们有点迷茫了。 年轻一点的役卫瞧了瞧院子中央,老实坐着的小男孩,道:“这孩子也来的奇怪,按理说外殿的香客,是不能进内殿的,之前内殿还搜捕刺客,也不知……” 年纪大的役卫笑了一声:“你想说这孩子就是刺客?别逗了,人家才几岁。” 年轻点的役卫也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但看小孩抱着黑鸟,那黑鸟方才又的确与那褐鹰交流,他们显然是认识的,不免奇怪:“那这突如其来的鹰群,同这小孩又是否有关联?” 年纪大的役卫看了看那孩子,琢磨一下,还真没否认,毕竟他们亲眼目睹,别的不说,这黑鸟是这小孩所养肯定不假。 大概是瞧见了他们偷偷议论,那边小孩突然扬声,换了一句:“叔叔,我想吃东西。”然后顿了一下,怯生生的问:“可以吗?” 年纪大的役卫心都软了,想到自家小儿子也这么大的年纪,连忙应道:“可以可以,国师只是不许你离开,并非不许你进食,你想吃什么?” 小孩抱紧了怀里的黑鸟,模样可怜巴巴:“什么都行,我好饿……” 年纪大的役卫二话不说,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个三层高的食盒。 他殷勤的送到小孩面前,一脸慈祥的道:“这是香糕,这是罗汉斋,这是素排骨,这是白菜饼,这是三丝煲,这是煎酿茄子,这是素鲜汤,虽然都是斋菜,但味道极不错,你尝尝。” 小孩捏着筷子,红着脸蛋道谢:“谢谢叔叔。”小黎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怕娘亲知道他闯祸可能会打他,还有可能罚他不许吃晚饭,所以他想先垫垫肚子。 年纪大的役卫越看这小孩越喜欢,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边看边提醒:“当心烫,都是刚出锅的。” 小孩乖乖的应下,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小黎在大吃大喝的时候,被咕咕吩咐了去报信的苍鹰,也飞出了国象监,一路跑去了云府。 此时日已夕照,太阳逐渐落山,京城大街上却依旧热闹,百姓们提着自家凳子,三三两两的往国象监赶,有的是吃了晚饭去看热闹,有些是现在才听到消息,急忙赶路。 因为这点小喧嚣,京城几条正街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堵塞。 祝问松看马车挺久不动的了,探出头问了声:“还没好吗?” 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的纪淳冬摇了摇头,眉头也紧拧起来:“前头人潮太多,车马不好穿行。” 祝问松经历一路长途跋涉,老胳膊老腿早就累了,他问:“你们京城傍晚怎么还这么热闹,这是遇上赶集了?” 纪淳冬许久未回京了,也不太清楚,含糊道:“可能吧。”顿了一下,又道:“也或许有人故弄玄虚?” 纪淳冬是押解万立上京的,可万立不愧积威多年,又是亭江州的老油条,这一路上,可发生了不少周折,光是想来劫囚的就有三波。 纪淳冬即便久经沙场,经验老道,可这些人不明着来,总搞偷袭,几次下来,他也挂了彩,最严重的一次,险些人头落地,若不是祝老相助,他怕是性命不保。 纪淳冬本来还狐疑义父为何要让祝老与他同路,那次之后才明白,义父是担心他的安危,花人情给他寻了位高人保护,自此之后,他对祝老也更加尊敬了。 现在好不容易回了京,纪淳冬还要带万立去刑部交接,但祝老其实是不用跟去的。 看祝老风尘仆仆,纪淳冬心里也过意不去,便道:“不若前面岔道,先生先回云府?” 义父安顿好后便给他们发过信,说来京后暂居云府,要寻他,就去云府寻。 纪淳冬是外将,官邸在原州,义父以前的太傅府又在他致仕后被朝廷收回,所以父子两在京城,的确是没有落脚地。 祝问松早等着纪淳冬这句话了,他脸上笑笑,嘴里也不客气:“那你小心些,临门一脚,可莫让那邪佞跑了。” 纪淳冬点头,又道谢:“一路多亏先生照拂。” 祝问松摆摆手,说都是自己人,别客气。 正在这时,周遭堵塞的百姓猛地“哇”了一声,突然齐齐惊叹。 祝问松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往上一看,便看到一只振翅雄鹰正好从他们眼前飞过。 然后周围百姓更骚动了:“哇!” “哇哇!” “哇哇哇!” 祝问松懵了,反复确定那些百姓真的是看到雄鹰飞过才惊呼,不免错愕:“你们京城人,连老鹰都没见过?” 纪淳冬见状也不明所以,正逢此时路稍微畅通了点,他连忙嘱咐人快些前行,怕晚了路又被堵了。 …… 咕咕的朋友去云家是肯定找不到人的,柳蔚仗着三清神像撑腰,跟国师在外殿是杠上了。 国师盯着那对掷杯,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不住,让人换了一对过来,让柳蔚又掷。 柳蔚笑得一脸讽刺:“不若国师大人给个数,您想看在下掷多少次,一百次,还是两百次?” 国师听出她话里的讥笑,磨着牙道:“这不可能!” 他始终认定了,掷杯不可能连掷无数次,皆为同一种卦象。 容棱这时走到柳蔚身边,贴着她耳廓,与她耳语两声。 在柳蔚引起国师注意力时,容棱已派人潜入内殿暗查,现在已有了消息。 “在吃饭?”柳蔚以同样细小的声音回复容棱,脸上表情都狰狞了起来:“还把我们家小祖宗给等饿了?” 容棱看柳蔚是气狠了,怕她回头打死小黎,赶紧补救:“珍珠也吃了。” 所谓法不责众,拉珍珠下水,柳蔚可能会打轻点。 柳蔚瞪了容棱一眼,冷笑:“你就惯吧,他今天成了这样,都是你惯的,今晚你睡书房!” 容棱一愣:“我?” 柳蔚斜睨着他。 容棱停顿一下,过了会儿,改口:“珍珠没吃。” 所以一切都是小黎一个人的错,跟珍珠无关,也跟他无关。 柳蔚嗤了声:“……呵,男人。”容棱:“……” 第1503章 小黎可能真的会上天! 国师还想据理力争,内殿出了刺客,那刺客见到了张道人与汪嫔同处一室,现今人还没抓到,冷不丁又让他们发现了一只疑似伴月翼犬的黑鸟,这还不止,现下汝降王府的人竟还想破门而入,进内搜查。 无论出于哪种考究,国师都不会同意让他们进殿。 可现在对方搬出了三清祖师,事情顿时就变得棘手起来。国师皱眉思索,眼睛再看那金光闪闪的三座仙人法相时,突然灵光一闪,指着太上老君道袍之下蹲坐的凤凰真身,道:“国象监供奉三清真君不假,但国象监又为皇家道观,供奉三清之外,仙燕赤凰,亦受 香火,故此,诸位若当真要进,还需再问赤凰答复。” 柳蔚刚被容棱告知小黎现在逍遥快活,有点生气,又看国师振振有词的突然搬出什么赤凰。 柳蔚回头一看,彻底服了,太上老君坐下那鸟是凤凰?谁家凤凰这么小,而且屈于人下? 凤栖梧桐,传说中,凤凰属于上古时期的仙鸟,无论眼光还是脾气,都是顶尖的,你让人家凤凰给三清当跟宠?你这不是有病吗? 可柳蔚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是误会,虽然说是凤凰,但这小雀应当并不是凤凰,想到仙燕国名由来,柳蔚觉得这可能是后人对“仙燕”二字的曲解。始祖皇帝创立仙燕国已是数千年的事,世人未见过仙燕,凭空臆想,只觉得它高深莫测,法力无边,自然就想到了上古传说中的仙凤,可他们又不敢张冠李戴,非说始祖皇帝养的那就是凤凰,所以就结合 部分史记,杜撰出了一个四不像的仙鸟,还把它安在三清相的旁边,显得它身份不凡。 简单来说,三清是仙奉,就是真正位列仙班的仙人,所以受百姓供奉。 而仙燕是民奉,民间尊敬爱戴它,所以自发对其供奉。 民奉这种例子很多,比如柳蔚知道的关公像,关公不是神仙,但他艺高人胆大,又是三国时期的名将,所以后人便对他进行供奉,是一种尊崇与敬仰的表现。 想通这些,柳蔚再看国师的表情,便变得似笑非笑。 国师被她盯着,也有些尴尬,他硬搬出仙燕来,的确是有点不要脸。 但他总不能眼看着这些人跑到他国象监里去撒野吧,他反正就和这些人杠上了,拿仙燕说事儿,意思就是,三清真君的筊杯你掷得出,兽神的筊杯不信你还能掷得出? 柳蔚还真不掷了,掷来掷去,还不得掷到明天去,谁知道这国象监除了三清与仙燕,会不会还供奉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法相,反正国象监是国师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柳蔚面上带着笑意,瞧了国师好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道:“大人既然如此不欢迎我们,罢了,在下也不好一直强人所难,我们走便是了。” 她说着,还真抬脚往殿外走。 这么容易就走了,国师不太信,可又见那汝降王府的领头官将也一言不发的跟着青年一起走,国师忍不住错愕,莫非仙燕的名头真这么大,这就把人吓走了? 心里不敢松懈,国师依旧带着人,目送这群人到角门前,确定他们是真的在整顿收兵,打算离开,这才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那掷筊杯的青年突然回头,笑问他:“这满院子的鹰,是国象监自个儿养的?” 说到这鹰,国师也犯了难,之前被伴月翼犬打岔,他到现在还没理解鹰群降临的深意。 “若不是国象监所养,还请国师大人尽快将它们驱走吧,它们……”话说一半,却又不说了。 国师一愣,忍不住上前半步:“等等。” 柳蔚站定身子看着他。 国师紧蹙着眉,犹豫片刻,问:“先生方才说,它们怎么了?” 柳蔚摇摇头,露出苦笑:“可能是巧合,是我多想了。” 国师眉头皱的更深了。 国师后面的道士们,见状也窃窃私语起来:“我便说一定是有什么寓意。” “可到底是什么?那位先生不肯说了。” “我们不让他们抓刺客,他们回去与汝降王也交不了差,自然不会帮我们。” “会不会是是什么噩兆?那先生方才掷杯,全是圣杯,他肯定看出来了。” “那我们要不就听他的,赶走这些鹰?可是之前张真人驱人去赶了,赶不走,而且我还看到,张真人一身血被抬进客房,就是被鹰给挠的。” 大家叽叽喳喳,听得国师都烦了,他猛地回头,瞪了所有人一眼。 道士们连忙闭嘴,不再吭声了,可仰头再看空盘旋的鸿鹰时,仍是一脸余悸。 国师深吸口气,眼看那位年轻男子与汝降王府的兵士真的都要走了,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几步追了上去。 “先生留步。”国师说完就后悔了,好不容易将他们撵走,怎能又将他们留下? 柳蔚似看出了他的纠结,面上闪过几分挣扎,最后还是道:“鹰乃祥兽,国师大人可听过鲲鹏?” 国师一愣,回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柳蔚点头:“鲲鹏为鹏,鹏与鹰近似,故此许多人都将鹰视作鹏的后代,大人是习道之人,应当对神兽鲲鹏的传说,分外明了。” 国师道:“鲲鹏是上古神兽,但这与我国象监突来鹰群又有何干?” 柳蔚一笑:“上古神兽,自然正辨是非。” 国师顿时低下头,目光十分复杂。 柳蔚也不挑破,只点了几句:“大人最近可是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惹怒了天界神明?” 国师没回答,反而又问:“先生说要撵走鹰群,那若不撵,是否有难?” 柳蔚苦笑:“神明都降下旨意了,大人是还打算冥顽不灵?若真是如此,恐怕迟早凶多吉少。” 国师没有做声,似乎还在思索,柳蔚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了数。 对付迷信的人,就要用迷信的方法,对症下药,方可得治,这位国师,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这群苍鹰。 “不过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柳蔚突然说道。 国师顿时看向她,犹豫一会儿,躬了躬身,以示尊敬:“不想先生原是同道中人,不知先生师从……” 柳蔚摆摆手:“师父曾言,不许座下弟子出外声张,故此师从,还请大人容在下卖一个关子,咱们还是说这鹰群吧。” 国师虽还想问,但想到鹰群才是当务之急,就问:“先生可有法子,让它们走?”然后又补了一句:“心甘情愿的走?” 柳蔚点点头:“我们先进内殿,在下要亲自看看,这鹰群到底如何遍布,如何栖息,这每只鹰坐落的位置,可都是有讲究的。” 国师一顿:“内殿?” 柳蔚叹息一声:“在下忘了,内殿不方便外人进,那,在下还是走吧。” 国师看他一说走,就真的走得飞快,忙咬紧牙关,憋屈的喊道:“先生稍等,内殿,请往这边走。” 柳蔚笑了一声,又指着身边的容棱道:“我这位朋友和他的兄弟们也要进去,他们都是习武之人,爬高爬低也方便。” 国师:“………………”明知道这些人就是使计故意想进去,可鹰群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加之什么鲲鹏示警之说又把国师给吓得够呛,他没胆量说“不用你们了,都给我滚”,最后只能又气又怒,忍无可忍的道:“劳烦诸位了 !” 柳蔚等人顺利进入,容棱对柳蔚道:“无须如此麻烦。” 又是神,又是仙的,把国师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结果也是能进,但在容棱看来,太麻烦了,要刚才就直接冲进去,现在他们一家三口都到家了。 柳蔚当然知道容棱这暴脾气,她叹了口气,忍了又忍,还是道:“求你给人家小千留条活路吧。” 容棱:“……” 柳蔚无语了:“汝降王府的兵真把人国象监给端了,人千孟尧还不被早就看他不顺眼的皇上,给趁机批一顿,批一顿还是好的,再闹个削爵,削藩,人家还活不活了?” 容棱:“……” 柳蔚教训容棱:“人家好好的一个异姓王,本来就过得不容易,你还把人家往死里逼,你亏不亏心,人家可是信任你才把兵符给你的,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这么坑人家,有没有道理!” 容棱不说话了,让柳蔚这么当面点出来,他也想起来,他这里真闹出大事来,千孟尧可能真的不用活了。 想到可能已经收到消息,现在正在王府里急的团团转的那位小王爷,容棱忍不住也生出了点愧疚,他想了想,对柳蔚道:“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开副定惊汤吧。” 挺好的一小伙,别给吓出什么毛病来,到时候他也不好意思。 柳蔚看容棱还有点良心,露出的欣慰的笑容,再扭头,就看到前方国师紧急转了道,道:“这边走。” 柳蔚顺着国师原本要走的道儿看去,就见夕阳西下,国象监内殿的正庭院里,一群役卫模样的成年人,正领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在那儿荡秋千。 秋千被推得老高,又哗啦一下掉落,坐在秋千里小男孩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他兴奋的喊着:“再高点,再高点。” 然后推他的成年人就笑着回:“好嘞,小黎你坐稳了啊。” 柳蔚盯着那小男孩看了会儿,然后平静的扭头,看向身边缄默不语的容棱。 容棱:“……”刚才在吃饭,现在在荡秋千,柳蔚觉得,她要是再不来,小黎可能真的会上天! 第1504章 感觉自己被耍了! “桀桀桀!” “咕咕咕!” 嘈杂的鸣叫声在此时响起,花园就在茶室旁边,小黎想玩秋千,看守他的役卫同意了,但咕咕和珍珠还被困在网绳里。 小黎玩得贼起劲,可冷不丁,却听到两鸟惊叫。 一开始小黎还莫名,可当他听清珍珠叫喊的内容是什么后,脸都白了,他脑袋一扭,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浩浩荡荡一群人。 其中最显眼的那个,熟悉得让他心慌。 役卫们此时也反应过来,他们明明是看管这孩子的,现在却将孩子带离了茶室范围,再看国师也在那边,阴冷着眸子正盯着他们,役卫们心知要遭,忙七手八脚的将秋千上的小孩抱起来,就往茶室逃。 柳蔚死亡凝视一般的随着几人逃离的方向一直注目。 小黎坐在役卫怀里,也一直往这边看,他与娘亲四目相对,然后低头,慌忙的对役卫们喊:“快跑,快跑,赶紧跑!” 役卫们:“……” 容棱:“……” 柳蔚深吸一口气,脸青得不能看了。 还是容棱反应快,几个凌空跳跃飞过去,拦住了役卫们的前路,然后冷着一张脸,朝前伸出手。 小黎快要哭了,一劲儿的摇头,牢牢的抱住役卫的脖子。 役卫都要被他勒死了,涨红着脸道:“小黎,松开,松开!” 小黎双眼水汪汪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对役卫道:“叔叔,我害怕。” 役卫又心软了,道:“别怕,咱们人多。” 小黎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整个小人儿都在颤抖。 容棱看不下去了,沉声道:“你还要胡闹到何时?” 小黎也不想,本来咕咕让朋友出去传信后,他就安心在这儿等娘亲来救他,可刚才看到娘亲那一瞬间,本能告诉他,跑!赶紧跑!只有跑!才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就跑了。 容棱很无语,但他也偏头看了眼那边的柳蔚,一看,发现柳蔚脸上竟然在笑,他忙收回目光,也有些慌了神:“你先过来。”他再次对小黎伸出手。 小黎还是不肯,同时役卫也不放,两方一下僵持起来。 容棱想了个法子:“一会儿我抱着你。” 有他拦着,又是大庭广众的,柳蔚应该不太可能真拉下脸打孩子。 小黎很迟疑:“我还是不敢。” 容棱循循善诱:“回了府,你就去找太爷爷,今晚睡你太爷爷屋里。” 小黎扁嘴:“万一娘亲气狠了,太爷爷拦不住呢?” “那你就在这儿呆着?不回家?” 不回家肯定更不是办法,小黎纠结得不得了。 役卫们听出小孩跟这男人竟是认识的,心知不好,不敢让他们再交流,几人对了个视线,两人拦住容棱,两人抱着小黎赶紧进入茶室。 可容棱哪里是他们拦得住的,身子一跃,踩在两名役卫肩头,借力打力,再踢到前面两名役卫的头颅,包括抱着小黎那位。 那人吃了痛,手上松了劲儿,脱手了孩子,容棱趁势将儿子抱到怀里。 那些役卫整装待发,还要起来反抗,容棱已返身回到柳蔚身边。 国师见此情景,脸色大变,他盯着柳蔚,语气极差:“先生这是何意?” 柳蔚没看儿子一眼,只对国师颔首,道:“此童,便是潜入汝降王府,意图行刺的刺客。” 国师皱紧了眉:“你说这孩子是刺客?” 柳蔚面不红,心不跳:“对,就是他。”说着,又对国师表达谢意,说是多劳国师相助,他们才能顺利逮捕刺客。 国师听他胡言乱语,气笑了:“一名稚岁小童,能劳动汝降王府数百编兵全城缉拿?” 柳蔚面无表情:“对,他很危险。” 国师握紧了拳头,要不是打不过旁边那个冷面官将,他恨不得一拳捶在这信口开河的青年脸上。 柳蔚也不想当场撕破脸,看国师已经在盛怒边缘,随时会爆炸,她话锋一转,又道:“逮捕刺客,全赖国师,既如此,在下也会带走满园鹰群,还国象监一个清静。” 国师本来都要气冒烟了,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竟考虑起来。 这孩子与那伴月翼犬是一起的,但汝降王府的人只说要带走孩子,孩子他其实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那只黑鸟。 故此,若是孩子被带走,一能解决鹰群,二能保住黑鸟,三能送走瘟神,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做的买卖。 国师思忖了一会儿,就有了决定,他同意让他们带走孩子。 柳蔚也好说话,她曲起手指,放在唇边吹响哨鸣。 鸣声是她在与珍珠交流,珍珠就被困于旁边的茶室天井,听到哨声,便与身边的咕咕说了两句。 咕咕听完,仰天长鸣,发出一声示意。 鸣声一断,满院子的苍鹰倏地尽数飞起,外殿百姓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鹰群接受到咕咕的示意,不多会儿功夫,便如来时一般,笔直的飞向远方。 满园的鹰群,还真就在一刹那间,全都心甘情愿的飞走了。 国师身边的道士们交头接耳,国师却脸色漆黑,前头还说这么多子丑寅卯,结果吹个口哨鹰就飞了,怎么看,这些鹰都像这你家养的啊! 国师感觉自己被耍了! 柳蔚办事是有效率的,鹰群飞走了,她笑了一声,对国师道:“那么,告辞了。” 国师还想拦住他,但又找不出理由,最后看了眼旁边的茶室,茶室那边安静如初,褐鹰与黑鸟都还在。 虽然感觉自己上了当,但黑鸟还留在这儿,他觉得自己也不算太亏,默认着目送这群不速之客离开了。 出了国象监大门,因为鹰群而来的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他们看到鹰群飞走了,但不知它们还会不会回来,所以意犹未尽,还是不肯走。 容棱的人在前开辟道路,等到柳蔚上了马车,容棱犹豫一下,还是把小黎也塞了进去。 小黎吓哭了,抓着容棱不放,还义正言辞的道:“我不走,珍珠和咕咕还没出来,我要去接它们!” 马车内的柳蔚冷声一斥:“闭嘴!” 小黎当即不敢吭声了,一脸悲伤的看着容叔叔,不知容叔叔为何要背叛自己。 容棱没有真的让小黎和柳蔚独处,他也坐进了马车,隔在两人中间,起个缓冲。 马车缓慢的行驶起来,逐渐远离国象监。 而不过一会儿,刚刚远飞的鹰群去而复返。 这次它们目的明确,回来就直奔茶室,哗啦啦一群,将原本盖在天井上的大网撕得七零八碎,然后珍珠搭着咕咕,便从大网中凌空飞出。 一群鹰,这次才真算是一去不回。国师就喘了气的功夫,扭头一看茶室已经空了,他气得伸手一扇,在役卫头领脸上扇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第1505章 柳蔚小黎,人间母子大爱! 太阳彻底落山的最后一刻,云府内依旧愁云满布。 纪南峥坐在正厅上位,他的旁边还有云家几位老爷、夫人。 众人都没做声,却时不时抬首,看看厅外的方向。 婢女进来通知晚膳都备好了,请主子们移驾。 云大老爷这才领头站了起来,亲手去搀扶那边的纪南峥。 纪南峥摆摆手,满面沧桑:“我不饿。” 云大老爷道:“饿不饿都得吃,老师莫要忧虑,容公子与柳姑娘都已赶去,想来事情并非没有转圜余地。” 经过今日衙门这件事,云大老爷对柳蔚与容棱很放心,不止是他,云家其他人也这么认为,容棱沉稳大气,柳蔚足智多谋,两人联手,怎么都不会从国象监要不回人。 可纪南峥还是担心:“那国师,是见过小黎模样的。” 今日马车上的种种,还历历在目。 云大老爷忙道:“正因如此,您更不该过虑,纪太傅家的娃娃,国师还敢动粗不成?” 云三老爷也跟着劝:“太傅是皇上恩师,皇上敬重太傅,此事在朝中并非秘密,顾忌这层颜面,国师也不敢如何,老师,身体要紧,您还是先用膳吧。” 众人七嘴八舌哄着,纪南峥到底被哄去了膳厅,美味的膳食摆满圆桌,他却依旧食不下咽。 以前没尝到天伦之乐也就罢了,现在尝到了,他是真把小黎当心肝宝贝那么疼,却不想这孩子刚来京就糟了难。 他也悔,先是在宫中落水,后又上了国象监的车,如今人更是被困国象监出不来。 怎么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他就不该带小黎进什么宫! 老人满心愧疚,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 应氏扬声问:“怎么了?” 有婢女小跑进来,一脸激动的道:“二夫人,院子里来了一只雄伟的苍鹰,正站在房顶上呢。” 应氏一愣,厅中其他人也一脸莫名。 婢女又道:“之前就听说国象监来了一群老鹰,府中不当值的小姐妹都跑去看热闹了,未成想这鹰还跑到咱们府上来了,老爷夫人,奴婢能不能喂喂它?” 婢女也是心大,看到鹰也不怕,还想近距离接触。 应氏是不知什么鹰群的事的,今天白天闹上了府衙,后来回府刚喘口气,小黎那儿就出了问题,大家都陪着太傅在府中呆了大半天,哪里有心思去关心外界怎么了。 这会儿听说有鹰群去了国象监,应氏还未回答,纪南峥已起身忙问:“鹰群什么?你,你说清楚些。” 婢女便老老实实的将今日下午的热闹说了一遍,说完还一直扭头看外面的院子,怕那只鹰跑了,她还没喂呢。 纪南峥恍恍惚惚的听完事情经过,一直惆怅的面容,突然扬出一抹笑。 同样在厅中的小辈云楚忍不住开口:“是不是咕咕?”说完又捂住嘴,厅中大人太多,按规矩小孩子是不能随意插嘴的。 纪南峥看着云楚:“必然是!” 其他人不知咕咕是谁,云楚便跟他们讲。 众人听完才知道柳蔚竟然还养了一只鹰,顿时也惊奇:“那这国象监的闹剧,就是那只咕咕闹出来的?” 纪南峥天天听小黎在他耳边念叨珍珠咕咕,他自己也见过这两只小家伙,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更深了:“或许是小黎向咕咕求救了,那孩子,遇到事儿还是怕他娘的,估计觉得找小伙伴要容易开口些。” 云四老爷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小黎能与燕雀交流?” 纪南峥立马心生防备,忙改口:“他自个儿养的,自然知晓心意。” 在仙燕国呆了几十年,纪南峥还能不知晓人与燕雀能否交流,影响会有多大? 仙燕国的仙燕传说,可是历来已久的。 云大老爷闻言瞪了四老爷一眼。 云三老爷也给四老爷夹了一筷子菜,狠狠的压在他碗里。 云二老爷忍不住呵斥一声:“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云四老爷:“……” 院子里进了一只不走的大鹰,在主宅的小辈们都跑去看热闹,有婢女从厨房拿了生肉投喂,那鹰竟然都吃,院子里的笑声更热烈了。 正在这时,门外有门童突然跑进来通报:“纪老先生,外头有位姓祝的老先生说是您的朋友,特地来找您。” 纪南峥毕竟没有官职在身,大家记着他德高望重,还叫他太傅大人,但这到底是私底下叫,明面上的称呼还是老先生。 纪南峥一听到姓祝,立刻笑起来:“他们到京了?在哪里,快带我去。” 说着就要跟出去。 云大老爷对门童道:“是贵客便赶紧请进来。”又搀扶着纪南峥,一路去迎接。 走到正院前,就看到前头有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让门童领着匆匆过来,见到纪南峥,祝问松很高兴,两位老兄弟一起往膳厅走。 秦氏差人赶紧添了碗筷,又加了几道菜,祝问松坐下后,笑道:“我可早就饿了,这京城啊,人可太多了,到处都堵着,我还以为天黑前都到不了。” 纪南峥不记得京城有多堵,忙问他是什么事。 祝问松哪知道,就说堵,人特别多,还笑道:“这京城的百姓也有趣,看到老鹰都咋呼半天,比咱们乡下来的还没见过世面。” 云家人听完辩解,说他们见过老鹰,不是真那么没见过世面。 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孩的笑闹声,然后一个半大的小男孩跑进来,笑哈哈的道:“师父,师娘,那鹰吃了我扔的鸡腿,它吃了鸡腿,我扔的鸡腿,我扔的鸡腿!” 说好的见过世面呢? 云家人:“……” 祝问松的突然造访,让纪南峥担忧小黎之余,又多了些安慰。 祝问松是容棱的师父,如果容棱柳蔚没法把孩子带回来,他也能求助祝问松出手。 这么想着,纪南峥便把小黎被困国象监的事说了,但是时间有限,就没说鲛人珠那点破事,就说国师做了些不好的事,正在被柳蔚调查。 祝问松对柳蔚到哪里都会发生命案的体质已经习惯了,同时他也很信任自己的徒弟:“被困罢了,容棱若是连自己儿子都救不回来,这爹他也甭当了。” 纪南峥没他那么心大,还是担心。 可祝问松是真的乐观,看到新增的饭菜上桌,马上就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纪南峥看着他吃这么欢,人愁坏了。 一顿饭吃完,祝问松拍了拍纪南峥的肩膀,起身道:“行吧,我去瞧瞧他们。” 纪南峥高兴的正要送他出门。 就听院子外,传来了女子惊恐的尖叫声。 众人顺着那方向看去,就见一个惊惶失措的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边跑边喊:“不,不好了,杀人了!” “什么?”云三老爷率先站出来,面色凝重。婢女哭哭啼啼的指着后面,道:“柳,柳姑娘举着一把刀,追着小黎公子跑,小黎公子马上就要被捉住了!太惊险了!” 第1506章 父子俩打的什么小算盘,以为她不知道? 等云家人并着二老急急忙忙赶过去看时,就看到前庭的花园里,此时早已鸡飞狗跳。 小黎自幼习武,轻功了得,但他的武功都是柳蔚教的,可惜的是,他并没有青出于蓝。 故此,他虽然满院子东西南北乱窜,可后面,手提大刀的柳蔚,还是步步紧逼,眼看着小黎跳上一棵大树,刚刚站稳脚跟,后面柳蔚刀已落下。 小黎脸都白了,一边哭,一边跑,一边还喊:“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柳蔚一刀砍空,砍掉一根树杈,树枝应声而落,刚好落到姗姗来迟的云家人跟前。 众人也吓死了,云四老爷结巴了:“闹,闹真的啊,真砍啊。” 回答他的是又一根树枝落下。 纪南峥也慌得不行,抬头一看,容棱竟然就站在旁边,一点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他气得快冒烟,忙抓住祝问松的手,道:“你拦拦,你快拦拦!” 祝问松却只是安慰的回拍纪南峥的手,让他安心,柳蔚有分寸,小黎的功夫底子她也有数,说是惊险,可小黎几次险象环生,实际上都是柳蔚算好的。 就拿刚才来说,以柳蔚的本事,在小黎还没跳上那棵树前,她刀就能落下,小黎刚好过去,这刀就能稳稳当当的落到小黎头上,可这刀硬是迟了,明显是有意放水。 事出紧急,祝问松不好跟纪南峥慢慢解释,而纪南峥看祝问松不帮忙,心也凉了一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战圈,挡在柳蔚面前:“你还真要杀了他不成!” 柳蔚手里的刀险些伤到外祖父,她连忙收力,后撤一步。 那边小黎看到太爷爷来了,想到容叔叔的叮咛,忙跳到太爷爷背后,哭得声泪俱下,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太爷爷,太爷爷……” 纪南峥让他哭得心都化了,也不顾自己年迈四肢不勤,一把将小黎抱起来,怕他在地上,还要被柳蔚打。 柳蔚很无奈:“外祖父,他今日实在太过分了,不能姑息。” 纪南峥瞪着她道:“那你就动刀?她是你儿子,是你亲生的,你还不给我把刀放下!” 柳蔚憋屈的将刀搁下,这刀是她下马车时,从汝降王府的卫兵身上拔走的。 那卫兵见她松了手,忙跌跌撞撞的过来将自己的刀拿走,又扭头满头大汗的对容棱道:“卑,卑职先走了。” 为了方便调兵遣将,容棱对外被称汝降王府上将,这个上将的职称是虚构的,作用只是掩人耳目。 容棱挥手,让那卫兵走了。 卫兵如蒙大赦,跑得比兔子还快。 没有了凶器,又有外祖父挡着,柳蔚注定不能再有什么作为,但她不甘心,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小黎。 小黎怕死了,看都不敢看她,把脸埋进太爷爷怀里。 纪南峥也不是纯粹溺爱孩子的家长,为人师表,他以前带的熊孩子也不少。 他今日明明白白的叮嘱过小黎,让他不要接近国师,但小黎还是跑去了国象监,这件事的确是小黎的错。 做错自然是要罚,但动刀可就太离谱了,要是真将孩子碰出个好歹,那她这个当娘的还不得后悔死? “小黎,你转过脸来。”纪南峥板着脸,做出严肃的样子。 小黎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声音细弱蚊蝇,小声嘟哝:“太爷爷……” 纪南峥强忍着狠心,问:“今日你是不是做错了?” 小黎忙点头,方才哭得起劲,现在还有点打嗝:“错,错了,我错了……” “错了是不是要罚?” 小黎老实的点点头,又回头悄悄看她娘亲。 柳蔚还是那副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小黎又赶紧把眼睛收回,害怕的抓紧太爷爷的衣角。 “太爷爷罚你回房抄《诫训》十遍,抄完才可出房门,你是否有意见?” “外祖父……”柳蔚忍不住开口。 纪南峥瞪着她:“《诫训》全册百页,抄十遍至少也需三五日,还不够?” 柳蔚又闭了嘴,老人护着曾外孙,她根本插不了嘴。 抄书这个惩罚可谓轻松极了,小黎连忙答应,乖巧的保证自己一定会抄好,一个字不漏。 纪南峥看柳蔚一副气还没消的样子,也不敢让小黎单独回房,便拉着他,送他回房。 柳蔚在后面气笑了,轻叉着腰,对容棱发脾气:“你如愿了?” 这父子俩打的什么小算盘,以为她不知道? 容棱上前握住她的手。 柳蔚挣扎,容棱却捏得她更紧了,小声道:“我知你不会伤他,但他会害怕。” 一个闹不好,会给孩子造成童年阴影,就算出发点只是想小惩大诫,但小黎方才的恐惧千真万确,容棱不希望他们母子间出现什么隔阂。 柳蔚本还有些不悦,听容棱这么解释,心里舒服了些,缓了口气,却又冷笑:“他不会有心理阴影。” 容棱还将小黎当成个心无城府的孩童,所以以为他的害怕是真的,但知子莫若母,柳蔚看得出,小黎从上车就开始在装。容棱看得出她是假打,所以不插手,小黎与她相依为命多年,自然也看得出,故此,越看得出,越哭得大声,叫得惨烈,就是拿捏准了她不会真的伤他,这孩子,以前老实,后来精灵毛病一堆,花花肠子 也一堆,都是跟他爹学的。 柳蔚敢保证,离开她的视线,小黎肯定不会哭了,臭小子比鬼都聪明。 容棱没有承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或许他也知道小黎是装的,但这个时候, 他也只能说小黎的恐惧是真的,帮着卖一卖惨。 反正,他就哄柳蔚:“罚也罚了,吓也吓了,这便算了,可好?” 柳蔚气没消干净,瞪着容棱就道:“今夜你还是睡书房!” 容棱无奈:“我是无辜的。” 柳蔚看都不看他,迈步去了云家人那边。 在人家家里弄出这个阵仗,怎么都要亲自致歉。 祝问松本来在旁边看戏,这会儿瞧徒弟无精打采,便上前问:“柳蔚又说什么了?” 容棱摇摇头,强撑着精神问:“师父何时到的?” 祝问松说下午,然后看容棱还是一脸要死不活,他也叹了口气,拍拍徒弟的肩膀,安慰道:“算了,凑合过吧,还能休了咋的?”容棱:“……” 第1507章 珍珠成了他此时唯一的目标! 如柳蔚所料,纪南峥带着小黎回房后,小家伙抽巴了几下,果然不哭了。 纪南峥让小黎坐在椅子上,问:“你为何要去国象监?” 白日马车上,他说的清清楚楚,小黎也分明答应得脆生生的,可一扭头,孩子却跑去了最危险的地方,作为家长,纪南峥想知道小黎是怎么想的。 单纯只是调皮?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在纪南峥眼里,小黎是个小天才,天才的想法,或许与常人不同? 小黎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太爷爷已经明言规定,不可以私下接触国师,但他还明知故犯,虽然初时是因为好奇,但仔细一想,他被困国象监,家里人会有多担心。 不说别的,就是娘亲,虽然对他打打杀杀的,可一开始肯定也是担心的,容叔叔更严重,带了那么多那么多兵士把国象监都包围了。 以此来看,他的恣意妄为,给大人们添了多少麻烦,还都是不必要的麻烦。 他也愧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无声的滚落下来。 纪南峥忙道:“太爷爷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不是怪你,你莫哭,知道错就好了,你娘那里,太爷爷会去说,别害怕。” 小黎摇摇头,站起来跑到太爷爷怀里,把脸埋进去,哽咽着道:“对不起……” 纪南峥心疼的将他搂着:“下次不要犯就好了,没关系,没关系。” 小黎仰起头,吸着鼻子看着太爷爷,犹豫一会儿,还是道:“那个国师,的确做了坏事,太爷爷说得对,我不应该自负的想去救他。” 纪南峥一愣,让孩子坐在他膝盖上:“你慢慢说。” 小黎咬了下小嘴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甚至逐步分析,一一道来。“一开始我不知道那个道士与女人在说什么,他们只是在说悄悄话,但对周遭却很警惕,我在房顶上被发现了,后来便全院搜捕我,云觅哥哥说,国象监分属外殿内殿,外殿就像普通的道观一般,供信徒进 出,并不设防,但内殿确属朝廷都管部门,多少都带着官庭之气,娘和容叔叔接我时,我听到那国师自称‘本官’,也就是说,国师他是个官。” 纪南峥让小黎坐正一点,又问:“你说他的确做了坏事?你看到了什么吗?”小黎摇头:“没有看到,但推理得到,刚才我便说了,国象监外殿的松散与内殿的周密,呈极端,我在内殿偷听,被发现,遭到搜捕很正常,可珍珠告诉我,连外殿都被密封了,所有信客不得进出,必须全部搜查,那么这阵仗是不是搞得太大了?换位思考一下,太爷爷,如果是你,你作为一个道人,在房中与女善信畅谈道论,这时有人从你门前经过,你可能会好奇是不是有人在偷听,是不是有人要对你不 利,但你会二话不说的将整个宅子全面封锁吗?太爷爷,这不是普通宅子,是国象监,是一个朝廷部门。” 纪南峥皱起眉来:“所以你怀疑……”“这是合理怀疑。”小黎道:“国象监过度的反应,使得我产生了疑虑,只有机密遭到窃听时,才会有不计一切逮捕凶徒的情况发生,所以转而一想,我偷听到的,可能就是机密,虽然我不知那些内容有什么 意义,但既然是机密,且是能劳动封锁内外两殿的大型机密,就说明,这很重要,重要到我成为了一个关键性人物。” 纪南峥深吸口气:“太危险了,实在是太危险了!”“其实没有那么危险,毕竟我还能打。”小黎又道:“那国师是见过我的,我一开始并不想现身,虽然我是个小孩子,靠着外形优势,我就算出现,也没有人会认为我是刺客,可因为国师见过我,故此我的嫌疑指数势必会大大增加,这是不利的,所以我不能显身,甚至珍珠提出让我跟随咕咕的鹰群一起离开,我也拒绝了,青天白日的被看到脸,即便我能立刻逃走,事后国师也会将怀疑指向太爷爷你,这对太 爷爷,对娘亲容叔叔来说,都将是个麻烦,我不能把麻烦带回家。” 纪南峥感动得热泪盈眶,激动的道:“你该回来的,逃回来就好了,他们要找麻烦,你太爷爷我还能怕了不成!” 小黎垂下眼眸:“可是我不太愿意……”说着,不等纪南峥回话,小黎又道:“珍珠被袭击后,我不得不现身,再次出现在那国师面前时,我是忐忑的,我以为我会被他拿捏痛脚,他会通过我,怀疑到太爷爷身上,但意外的是,那国师虽然认出了我,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我这里,他在看咕咕,他对咕咕抱有恐惧,这是我不太理解的心理活动,咕咕只是一只鹰,那国师的惊恐来源是什么?而随后,国师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珍珠身上,当时我抱着珍珠,他看着我们,他的眼中,有对珍珠的占有欲,我的出现在他眼里是奇怪的,但他更感兴趣的是,我为什么会与咕咕、珍珠在一起,换言之,我是不是那个偷听墙角的刺客不重要,在道士派人全殿搜捕我时,国师对内殿是否闯入窃听贼匪的上心程度是很低的,我有理由怀疑,我偷听到的内容,在那个道士与女人看来很重要,可在国师看来,是无足轻重的,而因为这份无足轻重,国师才会只对珍珠产生 好奇。” 纪南峥也迷糊了:“珍珠和咕咕,能与国象监有何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小黎也不明白:“珍珠与咕咕都是外来鸟,不是本地鸟,国师不可能见过它们,可是奇怪的是,珍珠的眼睛,在盛怒时,或者说在情绪激动时,变成了金色,我亲眼目睹,这不可能是假。 ” 纪南峥一愣:“还有这种事?”小黎摆摆手:“珍珠其实一直有些问题,突然有一天,它变的喜爱野外,甚至在来到仙燕国前,我明明记得珍珠在海浪中已经淹死了,可后来,它又活过来了,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可再仔细想想,珍珠的死而复生,它的性情转变,甚至那双眼睛,都有太多疑点了,而那个国师,似乎是知道这些疑点来源的,他透过珍珠,看到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重要事,这也是他出手捉捕珍珠的动机,甚至容叔叔和娘亲 接我走时,他都无暇挽留我,明明我的存在那么可疑,可他顾不得这么多,他想要的,从珍珠出现后,就变得十分明确。” 纪南峥:“这……这到底……”小黎又道:“所以通过这一系列的表象,我得到了几个结论,一,我在国象监可能偷听到了很重要的内容,二,这个内容在国师看来不太重要,但在房中的道士与女人看来很重要,大胆假设一下,如果这三 个人是合谋的,我听到的内容对道士与女人造成了威胁,他们迫不及待的要抓到我,可在国师看来,道士与女人是否完蛋,他不在乎,道士与女人在他那里是可以舍弃的。” 这个猜测,在事情内容都无法确定的时候,这种表象猜测与逻辑有些不合,可逆向反推,这样的结论,又不是不可能存在。小黎继续道:“三,珍珠与咕咕对国师而言很重要,这个重要凌驾于道士与女人之上,也凌驾于我之上,那么我将一切排个序,就成了,国师与道士女人合谋成事,被我窃听到了,道士与女人很害怕,故此沸沸扬扬的捉拿我,可国师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了珍珠,道士与女人的事变得再不重要,而珍珠成了他此时唯一的目标。” 第1508章 这世上最崇拜柳蔚的人,就是小黎! 纪南峥听着小黎喋喋不休的说了这么多,从惊讶,到深思,最后到沉默。 小黎说完后,纪南峥就看着他,小小的娃儿坐在他怀里,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红扑扑的,这是因为刚哭过。 可无论如何,能从一个如此稚嫩的孩童嘴里听到这样长篇大论的一场分析,他还是错愕不已,小黎展现的智慧,比他所以为的,要高出许多。纪南峥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开始知道小黎聪明,他高兴得觉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自豪、骄傲,可现在,孩子聪明得太过火了,甚至超越了大部分成年人,他又担心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慧极必伤, 早有古言。 纪南峥没做声,小黎说完后,仰头也望着他太爷爷。 纪南峥过了半晌,方摸摸他的头,道:“这些太爷爷会告诉你娘,问问你娘可有什么看法,可无论如何,十遍抄书是逃不掉的,你还是得抄。” 小黎方才还睿智明辩的小表情,倏地一下松懈了,他心虚的低头摩挲摩挲自己的袖口,抿着小嘴。 纪南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这么多,便是想将功补过,逃那十遍抄书?” 说的时候,孩子眼光笃定,剖析入微,正经得不能更正经的通过一连串正推反推,得出一个如此逻辑分明的惊人答案,却就是为了十遍抄书? 小黎却猛地咳嗽一声,眼珠子慌乱的到处乱转,结结巴巴的否认:“没,没有啊……不,不会,怎么会……我,我会抄书的,恩,抄……抄的……” 纪南峥:“…………” 让小黎在房里自己抄书,纪南峥心事重重的去了前厅,那边柳蔚刚与云家众人致了歉后,正在用膳。 纪南峥过去时,就看到餐桌上,只有柳蔚和容棱两人了。 看他们吃得快速,显然是忙了一天,都饿了。 纪南峥本来想等他们吃完了再说,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到底走过去,坐在他们对面。 “小黎方才说了些事……” 将小黎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后,纪南峥就紧紧的盯着这对夫妻的表情。 柳蔚喝了一口炖鸭汤,一边拿帕子擦着嘴,一边道:“好,回头我会叫来珍珠问问,其实上次海难沉船已不是第一次了,更早之前,珍珠也曾有过古怪。” 她说的是,容棱接到师父传信,从京城前往两江的那次。当时容棱的船落水,生死不明,船上所有人都失了踪,柳蔚挺着肚子带人出航寻人,最后甚至在船上生下丑丑,而也是生下丑丑的那天,容棱找到了她,夫妻重逢,可在之后,寻觅亚石、芳鹊等人时,芳 鹊却带来了因不明原因而病重的珍珠。 根据芳鹊的说法,珍珠之前明明已经没有呼吸了,可后来,吃了岳单笙的药又好了。 柳蔚也问过岳单笙,岳单笙一开始不说,后来还是承认了,它根本不会治鸟,给珍珠喝的是板蓝根,而珍珠为何会醒来,他也是一头雾水。 事情到后来,柳蔚还未查到原因,众人乘坐的大船遇到龙卷风,他们便被刮来这仙燕国。 如今又过去了几个月,死而复生的事还没闹明白,眼珠子怎么又变了颜色? 基因突变吗? 柳蔚深思起来。 在柳蔚思考的时候,容棱冷不丁的,道了一句:“乌星鸟的寿命,为十三到二十年不等,按照珍珠的年纪算,它应当早已步入晚年,可,它很活泼。” 柳蔚愣了一下,也点点头,珍珠好像不会老,这是柳蔚还未穿越来古代时,就发现的,后来珍珠同她一起穿越,她却到现在,也没破解这个谜题。 纪南峥听这两口子说的都是珍珠,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小黎,我是说小黎!” 柳蔚回过神来,不解的看着外祖父:“恩,小黎怎么了?” 纪南峥气得胸闷:“一个小孩能说出如此逻辑周密的一段话,你们便不觉得有何不妥?” 柳蔚微楞:“为何不妥?” 纪南峥看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后脑勺都疼了。 容棱却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思,他第一次见识到小黎惊人的智慧时,同样大吃一惊。 可这些在柳蔚眼里,却似乎不算什么。 在柳蔚看来,小黎只学了她的十分之一,还有极大努力的空间。 柳蔚待小黎非常严格,尤其是在正事上,她带孩子的主要目的,就是以真实事件为范本,让小黎最直观的去理解,去解读,所以,说小黎是在他娘的鞭策下长大的,一点都没错。 也因为如此,容棱更爱惯着儿子,他希望小黎在长大前,还能拥有属于他的童真。 事实上,小黎的确很童真,调皮捣蛋的时候,这孩子从来不落人后。 纪南峥一个人干生气,柳蔚无法理解外祖父的怒火,容棱难得的,对外祖父开了口:“他喜欢的。” 慧极必伤,这个词,容棱又何曾没有想过。 纪南峥看着容棱,目光中还有成见,但又不得已要向他寻求答案:“你说说。” 容棱道:“他喜欢他娘,所以,一直在模仿他娘。” 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小黎是按照她娘的方向在奋斗,他娘会什么,他也想会什么,他娘就是他的目标,是他的标杆,这世上最崇拜柳蔚的人,就是小黎。 柳蔚听到这里才听明白,她笑了一声,又有点沾沾自喜:“那孩子毛病挺多,但眼光一直不错。” 容棱看了柳蔚一眼:“缺点像我,优点却都像你?” 柳蔚点头:“当然啊。” 容棱摇头:“不要脸。” 柳蔚凑过去,捏住他的下巴:“这辈子不想回房了?” 容棱握住她的手,攥于掌心。 纪南峥看着这两夫妻又开始腻腻歪歪起来,觉得辣眼睛,起身要走,走之前又停住,回头问:“十遍抄书是不是多了,不如折一半?” 回答他的,是柳蔚严肃的摇头。 纪南峥只好摆摆手:“算了算了,我随便说说。” 比起体罚,小家伙最害怕的就是抄书。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头的国象监内,国师在藏书阁找到了那本残破不堪,甚至连封页都不全的史志。 翻开第一页,古怪的字体,映入眼帘,而第一行,最大的那两个像符号,又像图形的字形后面,书了一个小小的毛笔字,上面写着——“神族”。神族,一个数千年前,源远流长,真假难辨的,据说能与天地通灵的上古民族。 第1509章 第一句话 对于珍珠眼睛变色这事儿,柳蔚是真的放在心上了。 后来柳蔚也去了小黎的房间,看小家伙苦哈哈的包着自己的小被子,窝在椅子上,颤抖着手抄那十遍《诫训》,她不为所动,只让孩子把事情经过再详细说一遍。 小黎一一复述,说完后,瑟瑟发抖的举着毛笔,嘟哝道:“娘,手疼。” 柳蔚正在思索,心不在焉的伸手,握住儿子的小手,给他揉了揉。 小黎趁机卖惨:“娘,写不动了……” 柳蔚这才反应过来,把儿子的手丢开,一脸冷漠:“写不完不许出房门,不想写就在屋里给我呆着,呆上十天半个月!” 小黎都快哭了,用小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蚕蛹。 柳蔚见状起身,在儿子头上揉了一下,道:“好好抄,回头我亲自检查,别想糊弄了事。” 柳蔚离开后,就回到自己房间。 房里,容棱正端着一个小碗,拿筷子夹虫子,喂趴在窗台上的珍珠,看到柳蔚回来,珍珠一下坐起来,展开翅膀飞到柳蔚肩上。 柳蔚顺手把它捞下来,在桌子前坐下,再把珍珠放桌上,掰着它的头看它眼睛。 要是小黎这么摆整,珍珠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柳蔚这么做,珍珠就没意见,乖乖的让她看。 柳蔚问:“真的变色了吗?你知道原因吗?” 珍珠不知道,就细声细气的“桀”了一声。 柳蔚又薅珍珠的翅膀,把它两边翅膀都翻起来,看它黑黑的小肚皮:“是不是病了?” 珍珠老实的把肚子都给柳蔚看,然后轻轻叼起柳蔚的小手指,拉着往自己翅膀上搁。 柳蔚这才看到,翅膀上有个秃缺儿,她想到小黎说的,珍珠因为掉了几根毛,都快抑郁了。 她也心疼,揉揉珍珠的翅膀,道:“回头我给你配瓶生发液,天天涂,能长回来的。” 珍珠再次细细的“桀”了声,然后把脑袋搁在柳蔚掌心。 容棱在旁又夹了一个小虫,喂到珍珠嘴里。 珍珠头都没抬的吞下吃了,嚼得咯嘣脆。 这就是伤员的待遇,掉了毛,要呼呼,要摸摸,还要喂饭饭,特别娇弱。 单从普通的诊断,柳蔚没发现珍珠的异样,体貌特征如常,没有基因变异的征兆,但之前容棱提到珍珠的年龄,柳蔚又一次检查了珍珠的骨骼,却有意外发现。 “珍珠长大了?”以前珍珠的骨骼很细小,在与柳蔚一起穿越前,它始终呈现一种幼鸟的状态,而刚穿越来的那几年,珍珠也没什么变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的骨骼竟然变大了,也变壮实了,毅然是有要成年的趋 势。 按照正常来看,珍珠早应该成年了,可偏偏,它的骨龄,的确是在这次的检查中,才发现有所增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蔚十分迷茫。按理说,自己身体有什么细微变化,本人一定是最清楚的,可柳蔚又问了一些问题,珍珠却全都是一问三不知,它甚至不记得自己死过,两次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晕倒,然后又醒了,它懵懂的依靠本能 活着,从未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同。 “眼睛也不知道吗?小黎说变金了。” 珍珠真的不知道,呆呆的望着柳蔚。 柳蔚想到咕咕和珍珠老在一起,便走到窗前,去问因为体型太大,进不了屋,只能趴在窗前的咕咕。 柳蔚和咕咕无法交流,索性中间有珍珠翻译,一通询问后,咕咕表示,它也不知道珍珠怎么了,它就每天和珍珠一起玩来着。 俩都是孩子,啥用没有,啥都不知道。 柳蔚撸着珍珠的背毛,想到小黎还提过,那位国师说到什么“伴月翼犬”,这应该是仙燕国的文化,柳蔚捉摸着明天去问问云家其他人。 因为珍珠掉了毛,很娇气,就非说晚上要挨着柳蔚睡。 柳蔚本来要答应了,谁知刚刚还一脸慈祥给珍珠喂虫子的容棱,脸色一变,把碗一搁,单手拎起黑鸟,把它丢到窗外咕咕怀里,“啪”一声,将窗户反锁。 珍珠:“……” 柳蔚:“……” 柳蔚无语:“你做什么?” 容棱面无表情:“它洗澡了?出去玩了多久,都脏成灰色了,还想上榻?” 柳蔚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就算她不嫌弃,可房里还有丑丑,小孩子抵抗力弱,是不好挨得太近。 可就这么扔出去也过分了。 柳蔚想去看看,容棱一把将她拉回来,搂在怀里。 柳蔚推着容棱的身子,一本正经的问:“某人好像该睡书房?” 容棱倾身,在柳蔚唇上咬了一下,道:“申请缓刑。” 缓刑这个词还是自己教他的,柳蔚觉得好笑,捏着容棱的鼻子,道:“不予通过,去书房。” 容棱没动,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 柳蔚早已习惯他这种示弱的注视,非常无情:“你需要检讨,父子俩一起欺上瞒下,不睡两天书房,你不长记性。” 容棱蹙眉,他躬着背,低头,手穿过她的双臂,将她狠狠压进自己怀里。 柳蔚被抱得太紧,又没容棱高,被迫要踮着脚,她有些气恼:“容棱,你可别逼我动手。” 容棱不理,只贴着她耳旁,道:“这次算了,可好?” “不好。”柳蔚非常不讲情面。 容棱也恼了,直接将她抱起来,转身,抱着她去床上。 柳蔚还做着最后的挣扎,她大声恐吓:“我不会放过你的……”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容棱的唇印上去,把她的威胁全数吞尽。厚重的床幔,将床内床外分成两个世界,沉睡在床榻外婴儿床上的小女婴,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小家伙迷茫的看了看头顶,耳边回响着啼哭一般的鸟鸣,那是珍珠的声音,它怨念的一直在想办法再进屋 。 小女婴懵懂的慢慢扭过头去,眨巴着眼睛着重看向被反锁得死死的窗户,半晌,粉红色的小眉头蹙了一下,然后,她似梦魔一般的伸手,往前抓了一下,嘴里呢喃,说出了她这辈子,第一句话。 “狼……”丑丑,会说话了。 第1510章 那我以后叫容叔叔爹 第二天,餍足了一夜的容棱神清气爽,他起的老早,看柳蔚还在睡,就披着外衣,下床先去婴儿床前看女儿,低头一看,女儿已经醒了,但不哭不闹,正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笨拙的玩耍着自己的手 指。 容棱将孩子抱起来,摸了摸屁股。 果然尿了,他熟练的换了尿布,看女儿还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容棱露出一抹微笑,捏捏女儿的鼻尖,哄道:“叫爹爹。” 往常容棱经常逗女儿说话,可孩子还太小,只会咿咿呀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果然,容棱说完后,丑丑还是如往常一样,伸手去拍爹爹的嘴,然后张口“呀呀”两声。 容棱耐心的教:“爹爹。” 丑丑还是:“呀呀。” 这时,床上的柳蔚醒了,她裹着被子,浑身酸软趴在床边,看着那头父女和谐的一幕,毫不留情的嘲笑:“要叫也是先叫娘,我生她废了多大劲儿。” 容棱回头,抱着女儿到床前,让她睡到柳蔚旁边。 柳蔚顺势将女儿圈到怀里,也跟着凑热闹:“叫娘娘。” 丑丑困惑的望了她娘半晌,依旧回:“呀呀。” 柳蔚捏捏女儿的小嘴:“不是鸭鸭,是娘娘,叫娘娘。” 丑丑沉默了起来,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柳蔚包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道:“娘娘。” 本不打算再说话的丑丑,大概是烦了,皱着粉色的小眉头,突然张口:“狼狼……” 柳蔚:“……” 房中突然一片寂静,正在换衣服的容棱,瞬间愣住。 柳蔚也不睡了,她猛地一下坐起来,怔忡的指着枕头边的小女儿。 “她是不是……” 容棱已将丑丑抱起来,认真的注视着她:“刚才说的什么,丑丑再说一次?” 丑丑歪歪头,像是没理解她爹的意思。 容棱便道:“叫娘娘。” 这回丑丑懂了:“狼狼……” 容棱立刻转头看柳蔚,柳蔚也呆了,她捂住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 丑丑会叫娘了! 虽然发音不标准,叫的是狼,但那肯定是娘,柳蔚坚定的这么认为着! 纪南峥听说后,特别激动,他赶紧跑去看丑丑,然后抱着曾外孙女,就哄:“叫太爷爷,叫太爷爷。” 一起来的祝问松失笑:“太爷爷三个字那么多,叫师祖,师祖只有两个字。” 纪南峥不甘示弱:“师祖太复杂了,叫爷爷,爷爷好念。” 跟着来凑热闹的云楚云觅也踮着脚嚷嚷:“叫姐姐,姐姐。” “不,叫哥哥,叫哥哥。” 柳蔚看大家闹腾得不行,失笑中,又带着得意,她沾沾自喜的道:“孩子还太小,现在只会叫娘。”说着,又当场演示:“叫娘娘,丑丑,叫娘娘。” 丑丑很给面子的真的叫了:“狼狼……” 柳蔚高兴得不得了。 纪南峥极其嫉妒,抱着孩子转过身去,背对着柳蔚。 丑丑就这么被所有人围着,哄玩了一天。 其中,云想和外祖父是最起劲,最想赶紧教出丑丑喊“姨姨”和“爷爷”的。 而在所有人都围着丑丑转的时候,容棱去了小黎的房间。 小黎知道妹妹会说话了,非常憋屈,他抱住容叔叔,可怜巴巴的问:“容叔叔,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呢。” 容棱将孩子推出来,无情摇头:“你书没抄完。” 小黎眼里包着眼泪珠儿:“我才抄了一遍……” 容棱摸摸儿子的头:“那就赶紧抄,早些抄完,早些出房。” 小黎不想抄,他赖在容叔叔怀里,软磨硬泡的问:“那丑丑是怎么喊的啊,就叫娘吗?我娘说,我出生后长那么大喊的第一句话,不是娘,是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喊爹……” 容棱本来没有情绪的脸,突然一变,他看着小黎,不可置信的问:“当真?” 小黎扁着小嘴,无精打采的点头:“可能是因为娘都穿男装吧,反正我很小就开始叫她爹……” 容棱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涌出一抹笑。 小黎看他突然笑得那么怪异,怔忪一下:“容叔叔?” 容棱低头,将小黎抱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再叫一次。” 小黎不解:“啊?” “叫爹。” 小黎稀里糊涂的:“爹?” 容棱高兴了,虽然女儿出生后第一个喊的不是他,让他有些失落,但现在,这份失落已经荡然无存了,他把儿子抱得很紧,道:“乖。” 小黎恍惚了一下,才明白里头的意思,他脸红的抓抓脑门:“其实,容叔叔跟娘亲成亲,按理说,我就是你的继子,我叫你爹,也是可以的,不过我都叫惯了容叔叔了……” 容棱没有勉强孩子,只“嗯”了声。 小黎仰头问:“那我叫容叔叔叫爹,会不会很奇怪?容叔叔愿意吗?” 容棱低头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极深:“非常愿意。” 小黎脸更红了,低垂着头:“我以为你不愿意……毕竟我又不是你亲生的……” 容棱停顿片刻,问:“如果,你是我亲生的呢?” 小黎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那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和我娘?” 容棱卡壳了半晌,才道:“不是抛弃,是你娘躲着我。”小黎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会儿,片刻,抬头一笑:“谢谢容叔叔,我心里舒服多了,我知道你是在哄我,在给我那位亲生父亲找借口,可你这样说我虽然高兴了一点,却还是不会原谅他,他不是一个好人,他不要我和娘亲,就算按照你说的,是娘亲躲着他,可他要是不坏,娘亲为什么会躲着他,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还是讨厌他,容叔叔不用为他说好话了,他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以后我会把你 当成爹爹,你对娘亲好,对我也好,我很高兴你能和我娘亲二婚!” “……” 容棱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叹息着再次纠正:“不是二婚。” 这句话小黎没当回事,又羞涩的问:“那我以后叫容叔叔爹,你会答应吗?” 容棱微笑着点点头:“会。” 小黎纠结了一会儿,羞羞答答的喊:“爹……” 容棱面上的笑容温柔至极。 小黎怯怯的望着他:“那爹,我可不可以不抄书了?” 容棱:“……” 小黎可怜巴巴的,扁着嘴又嘟哝一句:“爹……”容棱:“………………” 第1511章 眼睛水汪汪的,埋头就扎新爹怀里 不抄书是不可能的,书肯定还是要抄,但容棱折了个中,帮他一起抄。 小黎感动不已,眼睛水汪汪的,埋头就扎新爹怀里。 容棱让他坐好,父子俩并坐书桌前,一人拿着一支毛笔。 容棱跟儿子讲道理:“你娘罚你,也是让你长记性,你可知你若真出了意外,她会有多伤心?” 小黎愧疚的点点头,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容棱揉揉儿子的脑门:“不过你此番作为,也并非毫无收获,虽说大人之事,不该让你小孩子操心,可你娘现下,的确在查一桩案子,你在国象监所见种种,对你娘所查,或有帮助。” 小黎眼睛亮了亮,连忙道:“昨夜娘也找过我,我都告诉她了,那爹,等我们抄完书,娘就会消气了,对不对?” 很聪明的孩子,已经开始用“我们”了。 容棱面无表情的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这小脑瓜里,到底都装的什么?” 小黎无辜的望着他,眼睛眨巴眨巴。 容棱点了点桌上的宣纸:“抄吧。” 小黎连忙埋头,奋笔疾书。 有了容棱的帮助,原本四五天才能抄完的书,只花了两天就抄完了,容棱毕竟也有自己的事做,每天也就抽晚上两个时辰,来陪陪儿子。 对于小黎改口叫容棱“爹”这事儿,柳蔚是后来知道的。 她就说,容棱怎么突然对小黎这么上心,天天去儿子屋里坐坐,原来是有利益输送。 等小黎交上罚抄的十遍书,柳蔚看到其中几页明显不同的字体,她更是什么都清楚了,似笑非笑的目光,在父子二人间来回流转。 小黎很紧张,怕不过关,躲在爹爹背后。 容棱也有点怕柳蔚不依不饶,就先说:“孩子认错态度很好。” 柳蔚将一沓宣纸搁在桌上:“所以你就帮他写?” 容棱皱了皱眉,想辩解,在旁抱着丑丑的纪南峥先道:“你也没说不能让人帮啊,这不都写完了?”他说着,还挥挥手,对曾外孙道:“小黎过来,丑丑会说话了,你还没听到吧,过来瞧瞧。” 小黎没敢过去,瑟瑟发抖的望着他娘亲。 柳蔚叹了口气,看向外祖父:“您不能老惯着他,他就是仗着大家宠着,就越发无法无天。” 纪南峥振振有词:“孩子总会犯错,这是人之常情,你幼时便没犯过错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教孩子,是要教会他道理,错过方知何为对,这也是对他的锻炼,咱们做长辈的,终究要以教育为主。” 柳蔚说不过外祖父,人几十年老教师,道理一套一套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柳蔚难得的词穷,抚了抚额,只能扭头问小黎:“真的知道错了?” 小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错哪儿了?” 小黎忙道:“不该独断独行,不该不听长辈劝诫,不该贸然行事,不该让大家担心。” 柳蔚挑不出错,但目光一直在容棱身上打转,她就怀疑这些话是容棱教小黎说的,这两父子天天呆在一块儿。 纪南峥趁机道:“说的对,这说明小黎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以后不会再犯了,对吗?” 小黎再次疯狂点头:“不会不会,再也不会” 纪南峥看向柳蔚,等着她当场放过小黎。 柳蔚让外祖父盯得浑身不自在,最后不情不愿的点点头,挥手道:“那这次便算了。” 小黎高兴得不得了,跑到柳蔚怀里,去抱抱娘亲。 柳蔚捏了捏他的脸,道:“去看你妹妹吧。” 小黎又转身去看妹妹,回过头时,悄悄对他爹眨了一下眼睛,容棱默契的回他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父子二人的小动作很隐晦,除了彼此,无人看到。 小黎如愿看到了他家丑丑,丑丑刚睡醒,现在正睁着眼睛,玩自己的手指。 小黎逗她:“叫哥哥,丑丑叫哥哥。” 丑丑看向哥哥,这两日她已经被逗麻木了,反正她只会说两个字,就还是叫着:“狼狼。” 小黎愣了一下,他听说丑丑会叫“娘”了,可这不是“狼”吗? “狼狼,还是娘娘?”他问。 丑丑哪里会回答,就道:“狼狼……” 小黎纳闷的挠脑袋。 纪南峥看了好笑,道:“小孩子说话不清楚,叫的应该就是娘。” 小黎却不这么认为:“小孩子说不好话,叫也该叫‘羊羊’或是‘囊囊’,因为口齿含糊,舌头是平的,怎么会叫狼?” 他这么一说,纪南峥自己试了试,也觉得有点奇怪,他捏捏曾外孙女的鼻尖,问:“丑丑,是狼狼吗?” 丑丑道:“狼狼。” 真的是狼,发音很标准的“狼”。 这下纪南峥也沉默了。 白狼不在云府,那么大一头猛兽,根本不能进京城,所以之前纪南峥就与京郊山阁寺住持说好了,让白狼暂居寺庙一阵子,山阁寺的住持也是纪南峥的老朋友,很好说话的答应了。 故此,现在白狼不在,大家也没法验证。 还是小黎聪明,他跑到厨房去,要了一根炭条,在宣纸上,几笔勾勒,画出了一副白狼图,拿来凑到丑丑面前。 纸靠的太近,丑丑不自觉的抓住纸张的一角,在掌心捏出一个褶皱,道:“狼狼……” 小黎瞪大眼睛,反复确定:“这是狼狼吗?图上的是狼狼吗?” 丑丑又把宣纸抓紧了些,道:“狼狼……” 小黎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一脸恍惚,不可思议的嘟哝:“所以丑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在找白狼?” 柳蔚在旁边听了全程,她根本不相信,板着脸夺过狼图,摆在自己脸旁,问:“丑丑,是娘娘,还是狼狼?” 丑丑眼睛始终盯着那张狼图,嘴里喊着:“狼狼……” 柳蔚:“…………” 小黎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所以,娘亲白高兴两天了,人丑丑根本没喊她。 柳蔚完全无法接受,她看着那张狼图,皱紧了眉:“狼?为什么是狼?白狼又不在这儿!” 纪南峥也有些幸灾乐祸,他把宣纸拿过来,折叠起来,放在丑丑怀里,道:“明日太爷爷带丑丑去看白狼好不好。” 丑丑不知听懂了没,就喊:“狼狼……” 柳蔚气得不得了。 容棱也不禁失笑,但同时,他也狐疑:“那么,是谁教她说的‘狼’?” 这话一问出来,厅中人都开始互相对视,柳蔚怀疑外祖父,毕竟白狼是外祖父所养,可“狼”字发音困难,如果连“爷爷”都喊不出,那为何能独独喊出“狼”? 柳蔚思考了许久,倏地,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拿起炭条,又抽了张宣纸,她画的栩栩如生,画得却不是白狼,而是一只身形高大,眼神犀利的褐色凶狼,与白狼截然不同。 她将那张褐狼图放在丑丑眼前,问:“狼狼?” 丑丑看到那图的第一刻,眼睛便亮了,她伸手匆忙的去抓图纸,待抓到了,就更大声的喊:“狼狼!” 这反应,比看到白狼图要激动数倍。 柳蔚脸色一变。 褐狼图如此陌生,容棱不解:“这是?”柳蔚声音有些恍惚:“生下丑丑前,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的大狼与小童,我至今记忆深刻。”她说着,摸了摸丑丑的脑门,细声呢喃:“你也梦到他们了吗?” 第1512章 柳蔚愣了一下,倏地,又笑了! 做梦之论,缺乏证据,实属无稽之谈。 柳蔚自己说完,都觉得荒唐,她按着额角,摇了摇头:“这么小的孩子,该是不会做梦的,即使做了也未必能像成人一样有印象,是我糊涂了。” 可褐狼图又无法解释,丑丑看到褐狼时的反应,实在太过激了。 前思后想一阵后,纪南峥最后道:“明日我还是带丑丑去寺里一趟,白狼估计也想她了。” 柳蔚点头答应,又嘱咐让容棱也跟着一起。 经过云家与小黎的两次遭难,柳蔚现在根本不放心外祖父单独出门。 第二日,柳蔚进了宫。 在见到皇后的第一刻,她便将小黎在国象监听到的话如数告知。 皇后听完,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是说,有人在本宫与辛贵妃之间挑拨离间?所以,辛贵妃果真没有谋害本宫?”皇后问。 柳蔚知道自己带来的信息量有些大,皇后还需慢慢消化,她也不急,只道:“可惜小黎虽见过那女子,却不知她叫什么,故此,也不好判断……” 皇后一把握住柳蔚的手:“只要见过便好,改明儿你带小黎进宫,本宫招来后宫佳丽,由他一一辨明便是!” 柳蔚却摇头:“如此,岂非打草惊蛇。” 皇后皱眉:“那……” 柳蔚安抚的拍拍皇后的手:“娘娘当局者迷,那人三日前既出过宫,按说,内务府应是有所记录的,娘娘派人去审查一番,自是一清二楚。” 她这样一提醒,皇后才反应过来,忙差人去办。 待办事之人离去后,柳蔚便拉着皇后,给她诊脉调息,等又过了一个时辰,派出去的人才回来,并奉上一叠名册。 名册上是三日前所有宫内宫外,上至后妃贵胄,下至太监宫女的进出皇城记录,翻了七八页后,皇后在上头看到了鲜明的两个字。 “汪嫔?” 皇后皱起眉,表情看起来分外不善。 柳蔚不解,问:“怎么了?这位后妃……” 皇后阖上名册,面色凝重的看向柳蔚,道:“昨日下午,太医例查后宫女眷,查出红芳阁的汪嫔,身怀六甲,已有足月。” 柳蔚顿了一下,有些纳纳:“这是……鲛人珠已经用上了,还是?原本就定了,要在怀孕之后用?” 皇后摇头:“本宫不知,可此事有些棘手,身怀龙子,现今汪嫔可算是背上了个免死金牌,本宫,亦奈她不得。” 柳蔚抿紧唇,表情也有些纠结。 过了一会儿,皇后突然深吸口气,说道:“来人,去常缘殿,请贵妃娘娘过来一趟。” 柳蔚看向皇后:“您……” 皇后表情不好,但声音却很豁达:“本宫答应给她一个交代,你家小黎既已分明听到,文清公主落水,也乃汪嫔所为,那此事,怎的也要知会辛贵妃一声,况且,你或许不知……” 柳蔚挑眉:“恩?” “汪嫔,正是辛贵妃带进宫的,她是辛贵妃娘家的表妹。” 柳蔚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憋了一句:“那贵妃娘娘,眼光倒是毒辣……”养虎为患,还养得这么准,也没谁了。 皇后也跟着笑了:“本宫就想看看,咱们这位辛贵妃知晓真相后,该是个什么表情?” 不巧的是,辛贵妃并未接皇后的令,因为皇上正在常缘殿。 皇后听到传讯宫女的回话,脸上兴致缺缺,“啧”了一声:“真晦气。” 柳蔚假装没听出来,她是说皇上晦气,也假装没看出来,皇后是在嫌皇上碍手碍脚,她眼观鼻,鼻观心,干干的又陪皇后说起了闲话。 此时话题就绕到了丑丑会说话的事上了。 皇后听了也很高兴,还顺道说起了太子小时候的趣事。 “那时太子就跟个西瓜那么大,又圆又胖,开口叫本宫母后时,本宫还以为西瓜精活了。” 两人聊得开心,不知不觉时间也不早了,看样子,今日辛贵妃是赶不过来了,皇后没多留柳蔚,让她早些出宫,晚了路黑。 柳蔚告辞了,出来的时候,不巧正看到太子。 柳蔚现在看到太子,就想到西瓜,又有点想吃西瓜了。 太子本要进去,猛然间看到柳蔚,倏地停下脚步,问她一句:“听闻前两日,柳大夫家出了些事?不知现下可忙完了?”柳蔚猜测他说的应该是六王那件事,太子与云家关系极好,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可碍于身份缘故,他应是不太好亲自~慰问的,毕竟一边是他的亲皇叔,一边是他的亲表舅,手心手背 都是肉。 柳蔚便点头,随意的安抚他两句:“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是有些小人故弄玄虚,兴风作浪,事败之后,暂时倒没有什么动作。” 太子虽不太喜欢六王,但对方毕竟是长辈,他听出了柳蔚的含沙射影,可也不敢硬接,只道:“无事便好,也不耽搁柳大夫了,请。” 柳蔚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突然回头喊了一声:“太子殿下,您喜欢吃西瓜吗?” 太子愣了一下,不解的看着她。 柳蔚笑了一声,也不说自己笑什么,转身走了。 独留下太子一脸莫名。 青凰殿外,已准备好了小轿,这轿子会将柳蔚送到宫门外。 柳蔚上了轿,轿夫麻利的抬着人往宫门走,可刚走了一会儿,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柳蔚不解的撩帘看去,就见前方道路被堵,却是一位后妃乘着鸾轿,正从中路而过。柳蔚看到鸾轿,一开始以为是辛贵妃,毕竟除了皇后,一般只有贵妃才有资格乘坐孔雀雕览的玉轿,她还以为辛贵妃应酬完皇上,要赶去青凰殿,想跟着一起回去,不怕明说,她也想看辛贵妃知道真相后 的表情。 可透过轿上羽纱,柳蔚却只看到一位容貌艳丽的陌生女子,这不是辛贵妃。 柳蔚没当回事,放下帘子,又回到轿内。 可过了一会儿,在她轿子前,却响起一道尖利的女音:“这是哪个宫的奴才挡路,汪嫔娘娘过驾,还不出来见礼!” 柳蔚愣了一下,倏地,又笑了。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第1513章 已经步入了她可以无法无天的时代了 常缘殿外殿的小亭子里,文清公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小小的女娃今个儿穿了件粉粉的小襦裙,头上梳了两个花苞髻,整个人就跟待放的花骨朵似的,玉雪可人,机灵娇俏。 文清公主望着正殿的方向,撅着小嘴,不高兴的问身边的嬷嬷:“母妃还未好吗?这天都快黑了。” 伺候的嬷嬷一脸为难:“小公主,贵妃娘娘今个儿应是抽不出空了,皇上在常缘殿用了晚膳,必是还要留宿的,咱们今个儿,应是去不了皇后娘娘那儿了。” 文清公主把嘴撅得老高,都可以挂油瓶了:“母后早早就差人来吩咐了,母妃都答应清儿,待父皇一走,就带清儿去青凰殿看望母后的……” 嬷嬷面露苦恼:“可是皇上未走啊。” 文清公主生气的环起双臂,背过身去,不理嬷嬷。 嬷嬷哭笑不得的劝:“皇上疼爱贵妃娘娘,这不是好事吗,小公主往日不念叨着想见皇上吗?今个儿皇上呆的久,公主可要进去请安?” “不要。”一贯乖顺可爱的文清公主毫不留情的拒绝,小小的鼻子皱了一下:“清儿不喜欢父皇了……” 嬷嬷忙叫道:“哎哟,公主可不许胡言,这要是让人听到了……” 文清公主又细声细气的“哼”了声,表达完自己的不满,苦着脸问嬷嬷:“那清儿不能穿新裙子去见母后了吗?” 嬷嬷也不知文清公主明明是贵妃娘娘的女儿,为啥老想着皇后,只能道:“今日是不行了,明个儿公主再请娘娘带您去可好?” 文清公主非常失望,低头揪着自己的小裙子,道:“人家裙子都换好了的……” 嬷嬷看小姑娘这样,就有些心疼,但主子的行程,不是她做奴才能干涉的,只能又拿水果糕点,哄小姑娘转移视线。 因为贵妃娘娘教女有方,文清公主大部分时间都是听话懂事的,但偶尔任性起来,也像大多数熊孩子一样,让大人束手无策。 眼看小公主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伺候的下人们怕她哭了把事闹大,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好此时,辛贵妃的贴身婢女杜鹃急匆匆的出来,看到小公主不高兴,她似知道小公主心中所想,压低声音,悄悄说:“公主,娘娘让奴婢通知您,皇上这便要走了,娘娘让您准备好,咱们也要出门了。” 刚刚还要哭不哭的文清公主立马活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抓着杜鹃的手问:“真的吗?” 杜鹃笑眯眯的点头:“恩,娘娘劝皇上公务为重,皇上这便要起驾御书房了。” 文清公主开心得直拍手。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皇上起驾,从常缘殿出来,辛贵妃一脸温柔的送他到门口,皇上回头,瞧她一眼,道:“朕明日再来瞧爱妃。” 辛贵妃微微含笑,理解的点头:“臣妾等皇上。” 这话把皇上听高兴了,他愉悦的转身,要走时,又看到前面小亭子里的文清公主。 皇上喊了句:“清儿。” 文清公主兴致勃勃的跑过去,给皇上请了安。 皇上上下看她一圈儿,笑着夸:“清儿今个儿穿得好看。” 文清公主立马喜滋滋的摸了摸自己的裙子,炫耀道:“父皇,清儿穿的是新裙子。” 皇上下意识以为小公主穿新裙子,是知道他来,要吸引他的注意,做父亲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他拍拍文清公主的小脑袋:“很好看,裙子好看,清儿也好看。” 文清公主又低头拉拉自己的裙角,把裙摆拉的笔直,笑呵呵的点头:“清儿也觉得自己真好看,那母后一定也会喜……” “清儿。”辛贵妃及时拉了女儿一下,制止了女儿后面的话。 皇上不解的问:“母后?清儿是说皇后?” 辛贵妃细细的咳嗽一声。 文清公主不解其意,脆生生的回:“是啊,清儿要穿新裙子去见母后。” 皇上皱起了眉,看看天色:“现在?” 文清公主点头:“就是现在,母妃说,等父皇走了,我们就要去见母后!” 皇上:“???” 以国事为重,好不容易把皇上骗走的辛贵妃:“……”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皇上深深的凝视辛贵妃一眼,眼中有明显的怀疑。 辛贵妃下不来台,偏偏此时,等不及的文清公主,直接屈身,对皇上一伏:“清儿恭送父皇。” 皇上:“…………” 皇上最后还是走了,这种情况,留下来只会更尴尬,皇上一走,辛贵妃也松了口气,她不好斥责小公主,只叹了口气,吩咐下人:“起驾青凰殿吧。” 文清公主快乐的跑上鸾轿。 而另一边,柳蔚被拦在小道上,已经过去一炷香了。 柳蔚是进宫给皇后看诊的,安排接送的轿夫,自然也是青凰殿的,只是轿子是从内务府领的,故此轿身没有标识,让人看不出身份,可轿夫在青凰殿当差多年,却是从未在谁面前低过一等的。 柳蔚作为“外男”,不好与后妃争执,但轿夫可不管这些。 汪嫔娘娘是辛贵妃的表妹,这事儿宫里上下都知道,辛贵妃又与皇后娘娘分庭抗争多年,关系不睦,那汪嫔挑衅柳大夫,就等于辛贵妃挑衅皇后。 极其护主的轿夫们,立刻使了个眼色,一半人留下保护细胳膊细腿的柳大夫,一半人跑回青凰殿搬救兵。 事情也就是这么赶巧。 汪嫔其实不认识柳蔚,但她昨日被查出怀孕,身份水涨船高,甚至连只有皇后、贵妃能乘坐的鸾轿,她都有资格拥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翻身了,母凭子贵,现在的她,和以前不同了,她不比任何人卑微,她拥有了俯视所有人的权利。 这后宫,已经步入了她可以无法无天的时代了。 汪嫔的仗势欺人,她自己觉得合情合理,甚至整个红芳阁都觉得理所应当,所以,他们迫不及待的对任何见到的人示威。 而这种示威,现在突然碰了壁。 柳蔚不动声色,是因为她知道轿夫已经回去叫人了,汪嫔的所作所为,皇后一清二楚,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冠绝后宫的一国之母,又怎会不把握机会。 可让柳蔚没想到的是,青凰殿的人还没来,常缘殿的人却先到了。 这条路是常缘殿去青凰殿的必经之路,这里的纠纷,自然而然的,落入了正在赶路的辛贵妃眼中。 宫中能有资格乘坐鸾轿的人不多,皇后算一个,辛贵妃自己算一个,还有就是那几位已经成年,嫁了人,受了封的公主。 辛贵妃先还很好奇,这路中间,怎么停着一辆鸾轿?等她绕到前面,看清了鸾轿上端坐的是何人时,她美艳的面容,顿时染上了一抹危险。 第1514章 同手同脚的走到柳蔚面前 汪嫔怀孕之事,辛贵妃也知晓了。 后宫没有秘密,前一刻冒出的消息,一刻钟后,便能传的满宫风雨。 一个月前,皇上的确临幸过汪嫔,那日也是巧合,皇上人都已经到了常缘殿,才知辛贵妃提前来了例事,身子不便,无法侍寝。 刚好当时汪嫔做客常缘殿,给辛贵妃送些娘家带进宫的小物,皇上瞧见汪嫔与辛贵妃有三分相似,也就起了心思。 那夜皇上去了红芳阁睡,辛贵妃本倒没什么想法,自己身子不便,与其将皇上便宜给其他女人,不若关起门来做一家人,汪嫔被娘家送进宫,原意就是辅助她,好让她有更多的筹码,与皇后对抗。 眼下也算皆大欢喜,皇上看上了汪嫔,也算是对他们辛家有所助力。 可此事过后的第七天,辛贵妃却发现,自己例事竟有些不止? 辛贵妃的身子不算太好,自打生下文清公主后,又伤了根。可饶是如此,例事之期,也不太会乱,更不会有长流不止的情况。 贴身宫女杜鹃谨小慎微,立马请了太医进宫查诊,这一查后,太医竟说“催例之法,伤身伤心”。 催例? 辛贵妃并未催过例事,所以,其中为何? 一番查探后,杜鹃查到,汪嫔送到常缘殿的糕饼中,掺了九重楼,九重楼有活血化瘀之效,也是调经,催例的常用药。 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怪说汪嫔日日往常缘殿走,原是就等着这个机会。 知晓此事后,辛贵妃是愤怒的。 也从那日后,她使了小计,令皇上再未召宠过汪嫔一次。 到底是自己的娘家表妹,辛贵妃并未直接给汪嫔判死刑,却已经暗中知会娘家,娘家那边也回了话,过阵子风声不紧了,会寻个由头,将汪嫔接回辛家,再好生调教一番。 可谁又能想到,这汪嫔的肚子,却是争气得很。 一个月的功夫,竟查出怀了身孕。 辛贵妃哪怕心里再是不悦,也终究不可能在此时再做什么。 身怀龙子,这便是免死金牌,她若还敢贸然行事,说不准便要担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 可心里这般知晓,骨头里这把火却无法消散。 这会儿也是冤家路窄,两人竟在这道上,狭路相逢了。 红芳阁的鸾轿占了大半条路,辛贵妃本就火恼,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她招停了轿夫,直接下了轿子。 汪嫔的宫婢玉花是在看清来人竟是常缘殿的辛贵妃后,不见慌乱,反而面露喜笑。 玉花脆生生的对上前的辛贵妃行了个礼,而后扭头,又斥挡路的柳蔚:“你这奴才,对我家汪嫔娘娘无礼,莫非连贵妃娘娘也不认得吗?” 辛贵妃冷目瞧着那玉花,眸子,又扫向旁边的汪嫔。 汪嫔见到辛贵妃时,面上便有慌乱。被查出怀孕后,按照规矩,她本是要去常缘殿请安的,可不知为何,自打上次承宠后,过去一个月里,她每次去常缘殿都会被拦在门外,她隐隐觉得辛贵妃已经知晓她做的事了,故此,怀了身孕,她便唯 恐靠近辛贵妃半步。 可谁知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在大路上,怎么就碰上了呢? 汪嫔掩下心中感觉,规规矩矩的冲辛贵妃伏身,请了安。 以前汪嫔对辛贵妃是行大礼,毕竟二人身份悬殊极大,可现在肚子里有了龙种,汪嫔是连弯腰都省了,直接颔首,聊以示意。 莫说辛贵妃,就连杜鹃见此都生了怒火。 可主仆有别,杜鹃无法训斥汪嫔,只能冲着玉花大喝:“大胆奴婢,见了贵妃娘娘,还不跪下行礼!” 玉花先是一愣,后迷茫的看向她家汪嫔娘娘。即便是以前,汪嫔没有怀孕的时候,红芳阁的人出入常缘殿,也是不用行跪拜礼的,贵妃娘娘平易近人,对自家人素来照拂,尤其是待汪嫔娘娘,更是宛若亲姊妹,常缘殿的人一向也都将红芳阁当做自己 人,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玉花傻傻的不知所措,杜鹃直接上前,一脚踢在她膝盖上,让她扑通一声跪下。 因事出突然,玉花没有防备,膝盖落地时,发出重重声响,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满腹委屈,却不敢吭声,只连忙匍匐在地,口呼“娘娘吉祥”。 杜鹃出了一口恶气,老老实实的回到辛贵妃身后,辛贵妃瞧着面已苍白的汪嫔,冷冷的觑着她,眸中似夹杂着冰霜。 这时,落在后面的文清公主跑了过来,小公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过来就牵住自家母妃的手,而后仰着脑袋,茫然的东张西望。 这一看,却让她看到了前方的俊逸青年,男子身型清瘦,背脊挺直,正站在一辆小轿子前,表情非常严肃。 小公主一看到那青年,脸就滚烫的红,她害羞的垂下眼睛,不好意思的回身垫脚抬手抱住母妃的腰,然后偷偷又露出一只眼睛,去看那边的青年。 柳蔚也看到了文清公主,她对这位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很有好感,迎着她的视线,就微微一笑。 文清公主顿时脸更红了,她羞答答的揪了揪自己的裙角,然后细声细气的喊:“柳大夫好……” 说完,又扭头,把脸埋进她母妃的怀里。 本来因为汪嫔的事,正生气的辛贵妃:“……” 汪嫔从文清公主一句话,立即知晓被她加以为难的奴才,身份似乎不对。 她正思考不出头绪时,远处,突然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打前之人,骑着高头大马,在这后宫内殿,能骑马而行之人,除了皇上,便只有当今太子了。 太子御驾而来,身后跟着一众宫人,他手持缰绳,马儿穿行而过,停留在两架鸾轿之间。 太子翻身下马。 辛贵妃对他笑笑,道:“也是巧了,本宫正好要去青凰殿,太子这是刚出皇后那儿出来,要回去?”太子摇头,目光扫了旁边的汪嫔一眼,他不认识汪嫔,也没听人说后宫哪个妃嫔又怀孕的消息,他又转头,看了眼另一边的柳蔚,道:“宫人回来传话,说送柳大夫出宫时,不慎拦了哪位贵人的鸾轿,母后 担忧柳大夫不识得人,会生什么误会,让本殿来瞧瞧,如此看来,柳大夫是挡了贵妃娘娘的路?” 辛贵妃轻艳的眉宇稍稍一抬,眼尾扫了眼脸色越来越白的汪嫔,置身事外的笑道:“本宫与柳大夫早便相识,即便狭路相逢,也就是寒暄一二,又怎会生什么误会,太子说的,是其他人吧。” 辛贵妃意有所指,果然使太子的目光,落到了一直没说话的汪嫔身上。 汪嫔唇瓣颤抖,手指捏着自己的裙角,掌心早已汗湿一片。 到底得势得太快,骨子里的卑微还未散去,前有贵妃为难,后有太子追问,区区低嫔,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胆战心惊。正在这时,一直缩在辛贵妃怀里的文清公主,突然鼓足勇气,她紧张的抓着自己的小袖子,同手同脚的走到柳蔚面前,涨红了脸,仰着头,磕磕巴巴的问:“柳,柳大夫,清儿的新裙子,好,好看吗?” 第1515章 直男不懂的意义! “好看。”柳蔚面带微笑,给予了小公主直接的肯定。 文清公主高兴极了,又摸摸裙子的前襟,然后又娇怯的跑回了辛贵妃身边,羞羞的嘟哝:“母妃,柳大夫说清儿好看。” 辛贵妃哭笑不得,倾身捏捏女儿的脸蛋,道:“柳大夫是说裙子好看。” 小公主一愣,呆呆的张了张嘴,然后扭头又看看远处的柳大夫,有些不知所措。太子在旁瞧了个全程,眼中也有笑意,太子年长,又早早离宫开府,不常于后宫行走,辛贵妃家有两位公主,大的那位十四,去年定了亲,今年年初,被太妃带去了公羊府的太行寺修行,要中秋才回来, 小的这位太子与其接触不多,毕竟年龄跨越太大。 今个儿碰上了,他却是有些惊讶。 “文清何时这般注重样貌了,更小的时候不是袖子上沾了泥,都不在乎吗?” 文清公主羞红了脸,瞪了她大皇兄一眼,道:“清儿长大了,要,要漂亮!” 辛贵妃便是因为倾城容貌宠冠后宫,文清公主让辛贵妃带养,自是从小就被灌输了女孩子就要美美美的观点。 太子哑然失笑,瞧着这里也没闹什么大误会,便着手吩咐人清路,这轿子在中间挡着,谁都不好走。 柳蔚的小轿子还好说,就那么巴掌大,从哪儿都能过。 但两辆同样大小的鸾轿并行而立,却是不好周旋。 太子心思清明,自然知晓鸾轿是后宫女子地位的标识,他意外于这位从未见过的妃嫔竟也乘了鸾轿,眼眸一转,先站在了辛贵妃这边,对红芳阁的宫人道:“先将轿子后撤些。” 红芳阁的宫人畏惧太子,紧忙就要动手,可一直不声不响的汪嫔,却突然捂住肚子,大叫起来:“啊……” 这叫声令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汪嫔的贴身宫女玉花反应最快,她连忙跑上前,扶住汪嫔,大叫起来:“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可别吓奴婢,莫非动了胎气?太医,快叫太医!” 这话说出来,太子也明了了,这位嫔妃原是有了身孕。 可方才站了许久也没事,怎么突然就叫唤起来了? 说到底这肚里装着的也是龙种,太子不敢怠慢,吩咐宫人先让汪嫔坐下,又派人去太医院叫人。 汪嫔坐回轿子上,满头大汗的倚着,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辛贵妃识人无数,一时却已也拿不准汪嫔这是真的,还是装的,她不好在此时说话,只能沉默的在旁静看着。 若今日汪嫔的肚子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场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文清公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但小孩子脑子简单,愣了一下后,就指着前方的柳蔚,道:“柳大夫,是大夫啊……” 这个谁不知道,但之前柳蔚与红芳阁有些龃龉,红芳阁的人即便知晓此人是大夫,也不敢让她靠近汪嫔。 而太子与辛贵妃也是这个意思。 柳大夫不是太医院的,他没有责任医治汪嫔,汪嫔眼下突然发难,谁也不知是什么引起的,柳大夫不出手还好,若是出了手,孩子却出了问题,那这帐算在谁头上? 文清公主话音还未落,辛贵妃已让杜鹃将她带到后面去,防止她又乱说话。 小公主不明所以,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杜鹃走了。 柳蔚这时倒打算主动上前,去看看什么情况,可她刚一动,辛贵妃与太子同时瞪向她。 本来就事不关己,跑上去多手干什么?自找麻烦吗? 柳蔚让两人盯着,只能又退回去。 数双眼睛继续沉默的盯着鸾轿上的汪嫔,都在等着太医赶来。 过了好半晌,一位身着官服的年轻太医才急急过来,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儿。 太医给汪嫔把了脉,脸上的表情不太好:“应是动了胎气,先送回宫去。” 玉花连忙吩咐起驾返回。 可道路让两辆鸾轿挡着,红芳阁的人进退不得,都目光一致的看向辛贵妃。 既然要顾着红芳阁的轿子先行,那最次的,也得让常缘殿的轿子退到后方百米外的转角处。 辛贵妃心里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但人命关天,她就是恼得头都冒火了,也必须做出让步,否则便是不慈,便是谋害皇嗣。 这后宫,贵妃辛氏要说服谁,也就只有当朝皇后一人,可她现在却要给一个刁滑奸诈的低嫔让路。 辛贵妃脸色不善,握紧了拳,待沉默了好片刻,才不甘不愿的后退半步。 太子正要吩咐常缘殿的轿子原路返回,好让出道路,身后的柳大夫却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太子感觉衣袖被扯,回过头时,就看到柳大夫踮着脚尖,往他耳边凑。 他蹙了蹙眉,正要问什么事,就听柳大夫细声说了一句:“假的。” 太子一愣。 柳大夫音腔中带着一丝不屑:“看那边。” 太子随着她所言,朝右边看去,就见被宫人围住的汪嫔,不知何时,脸上正浮现着一抹笑意。 这笑容稍纵即使,片刻后她又满脸痛苦的哀叫起来。 太子这时也意识到其中门道了,但他实在想不明白,就因为一个轿子先行还是后行的问题,值得这位妃嫔造这么大的动静,甚至拿龙种说笑? 柳蔚看出太子不解,嗤笑道:“女人的心眼,在某些时候,比针眼还小。” 太子陈诉事实:“你也是女人。” 柳蔚耸肩:“对,所以我也很小气。” 太子挑眉:“那你想……” 柳蔚咂了咂嘴,走到辛贵妃身边,在辛贵妃耳边也嘟哝了几句。 辛贵妃刚听完脸色就变了,而后她眯起眼睛,思索片刻,突然往旁边一歪,直直往后倒去。 柳蔚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然后配合的喊道:“来人啊,贵妃娘娘晕倒了!” 旁边一直看着的太子:“……” 太子是真的无语了,他完全搞不懂,这些女人都是怎么想的,你压我一头,我压你一头,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手段,有什么意义? 直男不懂的意义,柳蔚领着辛贵妃,玩得是风生水起。 刚才的年轻太医又被拉过来给贵妃诊脉,发现脉象并无异样,有些迷糊。 柳蔚就一脸质疑的问:“您会看吗?” 眼中的轻蔑,明显是看他年纪轻,不信任。 年轻太医被激了,立即道:“本官自然会看,贵妃娘娘气虚体弱,这是站久累着了,先送娘娘回宫。” 柳蔚便对红芳阁的人道:“这里离青凰殿近,贵妃娘娘先去青凰殿躺躺,你们轿子挪一下,这边好走。” 红芳阁的人有些踯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向鸾轿上的汪嫔。 汪嫔一张俏脸白生生的,一看就是被气得不轻。 柳蔚对她挑挑眉,却是对玉花道:“还不赶紧,贵妃娘娘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 玉花细声细气的争辩:“可我们家娘娘也……” “你说什么?”柳蔚加重了声音问。 玉花被唬得心肝一震,连忙对红芳阁宫人吩咐:“快后退,后退,让常缘殿的轿子先走。”装了半天病的汪嫔狠狠的瞪着玉花,牙都快咬碎了。 第1516章 这些完全都是柳大夫怂恿的 当辛贵妃病怏怏的被抬到青凰殿时。 皇后是不明情况的。 太子也不知道怎么说,单手捂着额头,一副三观受到冲击的表情。 太子端起宫女递来的茶水,先饮了一口。 此时日已西斜,那跟着前来的年轻太医还有些束手无策,辛贵妃突然昏厥,他也没诊出个究竟,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看人家太医实在可怜,便道:“此地有柳大夫操持,你回吧。” 太医如蒙大赦,提着箱笼就要走,柳蔚却叫住了他:“您可是要去红芳阁?” 方才柳蔚和辛贵妃联手,不光抢了红芳阁的道儿,还把太医都抢来了,眼看着红芳阁那边又手忙脚乱的去太医院请人,她俩心情好得不得了。 年轻太医愣了一下,想到方才汪嫔也是他诊的,既然辛贵妃这里不需要他,他去红芳阁看看也好,便老实的点了点头。 柳蔚闻言挑眉,淡声道:“在下学艺不精,瞧不好贵妃娘娘的症,还请先生您主持。” 年轻太医眼睛眨了眨,过了好半晌,才想到其中关节,有些无辜的道:“那,那下官直接回院里交差可行?” 柳蔚舒服了,佯装犹豫的思忖片刻,道:“便不耽误先生了。” 太医:“……” 好不容易送走太医,皇后正要问情缘由,就见刚刚还人事不省的辛贵妃眼睛一睁,就坐起来了。 皇后更狐疑了。 太子觉得一杯茶不够,又让宫人端了一壶过来,再喝了两口。 “臣妾给皇后请安。”辛贵妃也懂规矩,从软榻上下来,伏身便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拧着眉,先问:“听闻皇上留宿常缘殿,你怎的过来了?” 辛贵妃道:“皇上惦念政事未清,心绪不宁,在臣妾这儿也呆不住,便先回了御书房,臣妾思忖着白日皇后差人来请,便趁着天未黑,过来一趟,不想途中却出了些许意外。” 三言两语,皇后知道了事情经过,她沉沉的拉着脸,半晌未说话。 太子在旁瞧着,想着母后与辛贵妃多年不睦,辛贵妃却不知为何,这般直率的直接告诉母后她就是故意抢汪嫔的道儿。 汪嫔身怀六甲,母妃又是后宫之主,闻言应是免不了要斥责辛贵妃几句。 可天地良心,他方才瞧的明明白白,这些完全都是柳大夫怂恿的,都是柳大夫出的主意! 太子想替辛贵妃解释两句,毕竟两位长辈真闹起来,他夹在中间也不好过。 可还未开口,就听他一向明察秋毫,持正不阿的母后,一脸不悦的问:“你就如此轻轻放过了?” 太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就听她母后斥责起辛贵妃:“她是什么身份,鸾轿?冥轿坐不坐?本宫亲自扎两架烧给她可好?” 太子都呆了,他母后为什么说脏话! 辛贵妃似也没想到皇后这般气恼,比她还气恼,先是怔忪,随即眼中便有暖意,道:“她怀了身孕,又佯装作病,臣妾就怕太过,会让她借题发挥,反倒在皇上那儿得不着好。” “你怕什么?”皇后皱起眉宇,下颚崩的紧紧的:“皇上若有话说,你叫他来寻本宫,本宫与他说道说道。” 辛贵妃听着,笑出了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还压着肚子里的火,扭头看看周围,问:“文清呢?” 白日差人去叫辛贵妃时,她点名要见小公主。 辛贵妃道:“臣妾装晕,怕她瞧了担心,让杜鹃带她绕路过来。” 皇后点点头,算是都了解了,然后一转头,就对上她家长子复杂古怪的目光。 皇后蹙眉:“你怎的还在?” 太子:“???” 回忆一下,皇后才想起来太子果然没说要走,就道:“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别让太子妃久等,这里母后处理便是。” 太子带着一肚子疑问与猜忌,迟钝的离开青凰殿。 他一走,殿里就是女人的天下了。 皇后很不满意,她盯着柳蔚道:“让太子去,便是给你撑腰,怎能让她得了便宜?本宫是不知晓她的鸾轿竟是同一品贵人相同大小,若是知晓,本宫定得要她滚下来,自个儿爬回宫去!” 柳蔚一脸无奈,道:“她可怀了身孕。” 皇后凝色:“还不知这肚子里的,是人胎,还是妖胎。” 这话说的就露骨了,果然,皇后说完,就看向一边的辛贵妃。 因为同病相怜,都是被那不起眼的汪嫔算计过的,皇后现在待辛贵妃倒是没了最初的成见,可毕竟也不是朋友,自个儿知晓的机密,肯定不能张嘴就说,鲛人珠的事,也必然不能声张。 还好辛贵妃也只以为皇后是气急了,说了昏话,但她也意外于皇后的率直。 向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原来也不是那么难以亲近,至少,在生气时,也是会发火的。 没过一会儿,杜鹃将姗姗来迟的文清公主带来了,文清公主不知路上的纠葛,或者说她年纪太小,即便看到了,也理解不了。 见了皇后,小公主沾沾自喜的给皇后炫耀她的新裙子。 皇后宠她,自然张口就说:“好看,真好看。” 若是平日,小公主就满足了,可今日被她母妃泼了冷水,她没那么好哄了,就特别严肃的追问皇后:“母后,是清儿好看,还是裙子好看?” 问完怕她母后说是裙子好看。 连忙暗示:“是清儿好看吧,清儿是不是比裙子更好看?” 皇后听着发笑,揉着小丫头的脑袋道:“是清儿好看,清儿最好看。” 文清公主满意了,今个儿盼着来青凰殿,盼了一整天,就是为了等她母后这句认可。 让宫女珊儿与杜鹃带着文清公主去外殿玩,皇后别有深意的与辛贵妃说起了文清公主落水,是与汪嫔有关的事。 说完后,她就兴致勃勃的盯着辛贵妃脸,仿佛只要辛贵妃承认了自己有眼无珠,养虎为患,她就能多吃一碗饭。 辛贵妃如何瞧不出皇后那点小心思,但知晓汪嫔不止对自己下催例的药,还对文清施以毒手,她抑制不住的盛怒起来。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母亲,能容忍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第1517章 后世人称“神族”,当世人称“狼族” 皇后想到文清遭到的无妄之灾,也收起了那点幼稚的幸灾乐祸,辛贵妃心疼小公主,她何尝不是。 沉了一口气,她道:“事情前后,本宫已与你说尽,之后如何行事,你可有章程?” 现在的汪嫔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意搓扁捏圆的人了,哪怕是高豪矜贵的皇后与贵妃,也不好与她起正面冲突。今日宫道之事,皇后哪怕心生不忿,抱怨两句,也知道依照当时的情况,辛贵妃要出这口气,还真只有以计克计的法子,真像她所言以大欺小闹起来,龙胎出个三长两短,吃亏的反而是她们这些占理的人 。辛贵妃也颇觉棘手,想了想,将辛家的回信说了一遍:“原是打算过段日子待皇上忘却这个人了,便叫娘家将她托病带出宫,找个屋子关上一阵也好,小惩大诫责罚一顿也好,总归是不能容她胆大妄为,可 宫外还未安排妥当,她这里,却出了这个事……” 皇后忍不住看向柳蔚:“你说……” 她是想问,这龙胎到底有没有问题,是不是由鲛人珠那邪门之法所促? 今日柳蔚也算见过了汪嫔。 望闻问切,哪怕只依“望”这一门,柳蔚能从中瞧出辛贵妃的秉性身质,或否也能瞧出汪嫔肚子里的是人是鬼? 柳蔚自然明白皇后未尽之意,她遗憾的摇头,辛贵妃沉疴多年,体质外貌早已梗久成形,看看自是能看出,可汪嫔肚子还太浅,区区一个月,不探脉,不问切,就这么瞧,是瞧不出章程的。 皇后叹了口气,有些忿然的坐下:“莫非还要容她足足九月?” 等孩子生下来,汪嫔自然任两位后宫霸主料理收拾,可真要等九个月,两人还不憋屈死。 事情无法决定,后续章程也拟定不下来,辛贵妃在青凰殿呆了一个多时辰,走的时候依旧郁郁寡欢。 现下时辰已经很晚了,皇后看殿外都有宫人点灯了,便问柳蔚:“不若今夜于宫中留宿?” 外臣在后宫是不可过夜的,可亲眷,仅限女眷,是可以的。 皇后知晓柳蔚女儿身,柳蔚又是云家引荐,故此勉勉强强,也能钻个宫规的漏子,当然不是睡在青凰殿,是由宫人送到前宫专门接待外眷的安心殿。 不过柳蔚拒绝了:“回去还有事,不好久留。” 皇后也不挽留了,派人送她出宫,让她路上小心。 柳蔚回到云府时,已经接近亥时,容棱还未睡,在房里看书。 柳蔚进屋后,也有些疲累,揉着自己的脖子,懒懒的坐到宽椅上。 容棱放下手上的书,随意卡了片干树叶进去,充作书签,他问:“累了?” 柳蔚点头,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与他对坐,说起今日宫里发生的事,尤其是汪嫔这茬,被她重点提起。 容棱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直截了当的问:“打算如何查?” 柳蔚笑了起来。 容棱就似她肚子里的蛔虫。她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之前我问过云家几位夫人,着重问的是仙燕国的旧史,主要想知道伴月翼犬是什么,可几位夫人说的迷迷糊糊,又问了几位老爷,却是都不知晓,我想,小黎当时若是真没听错, 那与伴月翼犬有关的事物,应当会极其冷门,或许,只有国象监的人才知道。” “你想再去国象监?”容棱立刻点出她的心思。 柳蔚点头:“鲛人珠与国师有关,汪嫔与国师有关,伴月翼犬也与国师有关,既然什么都与他有关,再见他一次,也无可厚非。” 容棱沉吟了下来,没有作声。 柳蔚看他还需再想想,便岔开话题,问起别的事:“你们今日去瞧了白狼吗?丑丑有何反应?” 她始终很在意丑丑那句“狼”。 容棱回过神来,摇头:“没有不同。” 柳蔚挑眉:“丑丑不认得白狼了?” 容棱道:“是认得,也叫了它‘狼狼’,却不似瞧见褐狼图时激动。” 柳蔚皱眉,陷入沉思。 夫妻二人各有心思,屋内寂静下来,过了片刻,门外有人敲门。 柳蔚前去开门,就看是云想抱着丑丑过来。 丑丑之前让外祖父带着玩,外祖父要歇息了,才把孩子送回来,云想正好遇见了,把这差事接了过来,让太傅别大晚上走动。 把孩子送还给柳蔚,云想要走,想了想,又停下来,回头问:“蔚姐姐,你是不是向我娘打听过伴……伴月翼犬?” 柳蔚一愣,点头:“是问过,怎么,你知道?” 云想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五师父知道。” “五师父?”这个柳蔚是听过的,云家共有六位老爷,上头四位她是见过了,五老爷六老爷,她却一无所知。只从与云席的对话中知晓,云家五老爷与四老爷乃是双胞的兄弟,那位五老爷常年不在京中,也不都管门下医馆,是个医痴,但擅通缺魂症,云席也曾想请他五师父医治李玉儿,但长辈闲云野鹤,并不那 么容易找到,找到了,也不见得能顺利招回京。 云想道:“其实我也是偶然想起,也不知在五师父书房中,哪本书上瞧过伴月翼犬这几个字,我方才去找了找,运气好,还真找到了,你要看吗?” 她说着,递出怀中一本书册, 柳蔚眼前一亮,差点抱着云想亲一口。 高兴的将这本书册带回房,容棱搂着丑丑,正在哄她睡,柳蔚就坐在桌前,认认真真的将书册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说是书册,其实不然,这是五老爷亲手撰写的一本手札记,里头都是一些他对偏山野志的古医钻研,而其中,的确涉及到了“伴月翼犬”这个名称。 丑丑睡着后,容棱把她放进婴儿床,这才走到柳蔚身侧,问到:“可找到了?” 柳蔚指着其中一行,道:“这里,提到了一段古志。” 容棱将那段念出来:“经三载相轻,桃盏,常居曰,子非寻,伴也,翼犬称,忠者。” 只看字面上的意思,是说五老爷与一位相交三年的新友,在一次赏桃对饮中,那位常姓好友提到了五老爷曾问过他的一问题,回道,伴月翼犬四个字。 后面,便是那位常友对其更广阔的回答。从中还提到了,一个更古还久的名族,后世人称“神族”,当世人称“狼族”。 第1518章 说干就干!! 这段古志,是后人对那段流传于先古时期的文明进行的记载,记载的来源已无从考究,但内容,却非常有意思。 彼一生于林之夷,族与物睦,或相太亲,且成契,物信人,人近物,人始以物与造物之才应,推节气候,水旱灾眚,后丛民,以其首瞻,时移世异,夷为称神也。意思就是,有一个生长于山林野牧之地的民族,族内众人与动物比邻而居,或是双方太过亲近,不知不觉,便形成了一种默契,动物信任人,人也亲近动物,人开始通过动物与大自然的一些本能反应,推 算气节气候,天灾人祸,后来附近的山民便开始以这个民族马首是瞻,随后,这个民族便被称为了神族。 但实际上,因为一开始思想蒙化,坐井观天,那山族中人其实是很落后的,所谓的称神,也只是范围局限的一种崇仰,而那个民族在没有找准种族定位前,是叫做狼族。 狼为群居动物,性凶猛,对挚爱忠贞,这是一种美好愿望,民族的首领,希望自己的族人能同时拥有狼一样的品性,与狼一样的悍气。 古志只有半页,后面便是介绍狼族与伴月翼犬的关系。 人人皆知,狼喜欢嗥叫,尤其喜欢对着月亮嗥叫,狼与月,密不可分,忠与犬,同样密不可分,伴月翼犬的名字,由此而来。 而这只伴月翼犬,说的却是一只由族中晚辈豢养的雀鸟。 那是一只说不出品种的怪鸟,眼睛是金色的,身形高大,美丽鲜艳,那只鸟做出的最大贡献,便是救下了整座山中,一千九百名生灵的性命。 夏暑,日烧其枯,火延广,一山荒矣。一个炙热的夏季,太阳烧着了干枯的树木,引起了一场山林大火,火势蔓延之大,烧了足足二十天,整片山都荒了,但人却一个没死,全因为那只雀鸟提前洞悉大难,带领所有人紧急撤离,一些不相信雀 鸟示意的人,本不打算走,最后却是碍于狼族首领的权威,不得不跟着撤离,事实证明,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雀鸟不止救了人,还救了生于山中的所有动物,它被称为仙鸟,神雀,而这只雀的后代,据说,协助了仙燕国的始祖皇帝,创立了不朽的帝国。 可以说,是这只雀鸟的威名,使得名不见经传的狼族,被越发神化。 而一次的神化,造就的就是更多的所谓传言。 有人说神族人个个精通兽语,能驭兽而战,与天地沟通。 有人说神族人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 还有人说,他们根本就是神,所谓的族,只是一个笼统,其实那片山林,就是所谓的瑶池仙境。此起彼伏的流言,将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山中民族,吹嘘成只手遮天的通天大能,其中究竟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已经无从考究,但五老爷这位朋友,是位对旧史非常感兴趣的学者,他抽丝剥茧,翻 查不少孤本善文,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与正史描述最为接近的过往。 柳蔚将这半页手札看了又看,其中关于那神雀救人的段落,更是反复研读,看完后,她仰头,问向容棱:“你认为呢?” 容棱在她旁边,将那本手札拿过来,前后几页也翻了翻,却都是些凌乱的草药名,再没有与狼族的相关内容。 “或许……”沉吟许久,容棱才道:“是该再去一次国象监。” 不过他又补充:“我同行。” 之前没同意柳蔚再访国象监的决定,就是担心她会涉险。 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要寻找答案,国师那里是唯一的捷径。 能精准的叫出“伴月翼犬”四个字,国师知晓的,肯定会比这手札中描述的多,那他同行,也只是尽量将危险指数降到最低。 柳蔚一个人去,他不可能放心。 柳蔚倒觉得容棱太小心了,那个国师她上次看过,一头白发,都得病了,看起来也细胳膊细腿的,又没什么武艺,还能跟她动手不成? 不过容棱做事总是考虑周全,她早已习惯了。 反正,不管做什么,他都是为了她好,她知道。 说干就干,第二天,柳蔚和容棱就大摇大摆的去了国象监。 国象监的外殿是道观制,每日辰时二刻开门。 柳蔚夫妻到的时候,国象监门外已经等着不少零散善信,等门打开时,善信们鱼贯而入,柳蔚与容棱也混迹其中。 “来都来了,我去上柱香。”柳蔚小声道:“上次借了三清祖师的势,骗他们掷杯,怪不好意思的,我去认个错。” 这回是真的认错了,柳蔚先给三尊法相磕了头,又虔诚的进了香,再起来时,就看到容棱走到了她身后。 香堂烟重,容棱本来在外面等,怎么进来了? 柳蔚正想问他,就见他咳了一声,低眸,抬指摸了摸高挺的鼻梁。 柳蔚愣了一下,往堂外看去,就见不知何时,香堂窗户边,紧紧促促的围了不少小道士,这些小道士手里都拿着拂尘,一看就是刚下早课,要去用膳,他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都往里头张望。 柳蔚听到其中一个小道士问他同伴:“是那位居士吗?就是他连掷十数次圣杯?” 同伴则十分笃定的点头“对,就是他,他化成灰我都认得,我那天亲眼看见了,他就是长这样!” 柳蔚:“……” 小道士们发现正主看不过去了,又连忙一窝蜂的跑走,就像被雷风惊起的麻雀,看得柳蔚哭笑不得。 柳蔚笑着对容棱道:“他们怎么这么可爱。” 话还未说完,就见前路被堵了,抬眸一看,一位中年道人立于此,一脸严肃的盯着他们。 柳蔚认得他,正是那日领她给法相磕头,还给她掷杯的那位。 柳蔚刚要开口问好,那道人却率先问:“二位居士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柳蔚笑道:“路过便来进香,顺道拜访国师大人,道长不欢迎吗?” 道人沉默的盯了她一会儿,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道家广开善门,自是欢迎,只是,乍见居士,小道今晨的早膳,是不用了。”意思就是,我嘴里虽然说欢迎你,但看到你来,我饭都吃不下了! 第1519章 所谓尸鬼,是您的父亲 国象监后殿的生笙堂内,匆忙的小道士传信而来,惊醒了正盘腿冥思的白发青年。 国师睁开双眼,生白的眉宇稍稍一抬,眸光看向门外来人:“谁?” 小道士低首禀明:“汝降王府的那两位官将,就在前殿,说是特地来拜见大人您的。” 国师沉吟片刻,脑中掠过无数思索,最后起身下榻,一边套起道袍,一边往外走。 一刻钟后,容棱与柳蔚被带到了前殿靠东的竹亭里,那里,国师已在。 就如方才那道人所言,柳蔚也从国师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不欢迎,她毫不在意,反而面带微笑。 “此刻日头还早,是否打扰大人清修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蔚头话说得漂亮,国师也不好发作,只沉沉的道:“无妨。” 意思还是打扰了,但他宽宏大量不计较。 柳蔚再次说道:“今日前来,实则是为一起私事,还请大人相助。” 国师狐疑的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反问:“是汝降王府之事?” 柳蔚摇头:“是在下之事。” 国师扬起眉毛,表情变得微妙。 说到底,他现在会坐在这里,看的就是汝降王府的面子。 柳蔚知道国师不喜欢他们,听说与汝降王府无关,肯定得撵他们走,所以趁着国师还在斟酌如何拒绝不伤和气,她先发制人:“在下进京之前,曾于京郊明月镇落宿,宿时闻乡音笑谈,称镇中曾闹尸鬼。”国师一生奉神、敬神,一听鬼神之论,倒是有些好奇柳蔚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了,他浅浅点头,随口道:“京郊四野,乡镇颇多,一些民间志异也此起彼伏,流传甚广,明月镇的鬼神军,清风镇的刘喜娘,本 官也略有耳闻。” 倒是还有脸提刘喜娘。 柳蔚冷笑一声,在国师看过来时,笑意又变回亲切:“那大人以为,尸鬼也好,鬼神军也好,甚至那刘喜娘也好,都是切实存在的吗?”这话可说到国师痒处了,国师喜欢的,就是像别人推销封建迷信,他点点头,语气分外笃定:“乡野传说,大多虚虚实实,其中多数为假,但有些却的确属真,明月镇本官也去过,那里是由乱葬岗而改,说 有尸鬼存活,并不足为奇。” 柳蔚又问:“那刘喜娘呢?” 国师看了她一眼,再说道:“冤魂索命,是位可怜人。”说完,又问:“你向本官求助的事,便是想知道那刘喜娘之事?” 柳蔚却摇头:“在下想问的是鬼神军。” 国师皱眉:“问什么?” “明月镇口口相传,称镇前为聚尸之所,阴森恐怖,尸鬼衍长,而鬼神军奉皇命镇压,最终受尸鬼所害,化为阴兵,镇守一方,在下想知道,这些,可都是真的。” 国师闹不清楚她的意图,在回答之前,先反问:“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阁下不辞千辛,来向本官求问,便只是想证实一桩乡野轶闻的真假?” 柳蔚摇摇头,依旧笑着:“还请大人先告诉在下真假。” 国师皱了皱眉,沉思了许久,才道:“半真半假,有真有假。” “朝廷军为真,鬼神军为假,新嫁娘为真,尸鬼为假,可是?” 国师盯着她,心里隐隐有种正在被套话的感觉,但这些乡间志论从来都是以讹传讹,他又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想了想,他索性说了重话:“先生若只想找人闲叙侃聊,恕本官无暇相陪。” 国师说完,便真要起身离开。 柳蔚此时又道:“大人是明月镇人,对吧。” 国师离开的身形猛地一顿,神色危险的眯起双眸:“什么?”“您是明月镇人,被令师拾回收养前,您就是在明月镇出生的,明月镇有两则鬼话,第一则,是说一位绣娘被好赌的父亲嫁给一名屠夫,新婚当日,绣娘逃婚而出,上了乱葬岗,最后被尸鬼所害,接连追赶 而去的屠夫一家,也尽数落入了尸鬼之口。” 顿了一下,又说。 “第二则,说的便是尸鬼横行,令朝廷不得不点兵平乱,故此,有个皇廷军镇压尸鬼之论。” 国师表情非常不善:“你究竟想说什么?” “数日前之事,大人应当还历历在目,那日在下说了个谎,那位被在下称之为刺客的小童,实则,乃在下的儿子,而犬子在那日上午,是见过大人的,在出皇宫的道上。”国师重新坐下来,紧盯柳蔚的双眼:“那位小童之前由纪太傅所领,好像是纪家的娃娃,而二位又声称属汝降王麾下,当日本官便知晓,该是那娃娃误闯后殿,被役卫所困,太傅求助昔日学生汝降王,才有 了后头之乱,倒没想到,你与那孩子,还有这层渊源,那么人你们已带走了,如今又要说什么?” “说大人您。”柳蔚直言不讳:“在下既然坦言了与那小童的关系,那大人应当不难联想到,在下与纪太傅又是什么关系,相信大人更清楚的是,纪太傅与令师,又是什么关系。”那日国象监的车路过宫道,恰闻宫人询路,说纪太傅回京,马车却途中坏了,求问他的车,可否带纪太傅一程,国师欣然同意,实则他与这位致仕多年的老太傅并不熟悉,可却听教养他长大的恩师多次提 起,那早亡的老和尚,与纪太傅,曾是挚友。 如此一来,自己的身世会被面前之人知晓,就不奇怪了。 必然是纪太傅说的。 可那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他脱离佛门,成道家弟子,再受皇命所邀,建立国象监,位极人臣,这些都是他靠自己的本事做到的,谁又能多说他半句? 国师傲然道:“然后呢?” 知晓他出自明月镇,又能怎么样? “那位新嫁娘……”柳蔚声音很笃定:“是您的生母。” 国师眸色越发生冷:“继续。” “所谓尸鬼,是您的父亲。” 这回国师终于怒了,他一拍石桌,猛地站起来。 意识到他要动粗了,柳蔚身畔的容棱拔身而起,腰间利剑已然出鞘。柳蔚拉住容棱的手,让他冷静,抬头看着国师盛怒的脸,叹息道:“今日前来,并非想揭大人疮疤,往事已矣,前人如何,更不该由后人承受,在下说有一事请大人相助,也是真的,还请大人坐下,咱们慢慢谈。” 第1520章 始终一言未发的容棱“???” 柳蔚今天来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伴月翼犬,鲛人珠,两件事,她都要在今天得到答案。 之所以会以国师的身世作为前言,就是存了试探假设之心。 这位国师不简单,刘喜娘也罢,鬼神军也罢,明明都是与自己息息相关之事,他却能说得像是别人的事一般,其中言辞表情,不露声色,这让柳蔚不禁想到了曾经的钟自羽。 当初古庸府死了那么多人,钟自羽也像一朵盛世白莲,硬生生让自己置身之外,装得一副清白正直的模样,看着实在是非常欠打。 不敢说这国师与钟自羽的行为模式有多少雷同,至少,犯罪心理中,他们这样的人,是属于同一类人。 国师的身世,外祖父知道的其实不多。 外祖父致仕太久,京中人际往来早已断裂,与收养国师的那位高僧,虽曾算至交,可毕竟天各一方,知道的对方私事,着实稀少。 柳蔚方才撒了个谎,她说她知道的这些,是外祖父告诉她的,其实不然。 这些消息,是相夫人告诉她的。 鲛人珠计划启动,是在五年前,五年前正是皇后受水银毒所困,危在旦夕之时,两件事本就是同一个目的的同一桩事。 一开始大家将目光放在辛贵妃身上,认为是辛贵妃与国师勾结,先谋害皇后,再借鲛人珠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后来发现,辛贵妃与此事其实无关,真正与国师勾结的,是汪嫔。 要说勾结倒也不算,汪嫔与国师的地位不相当,双方交流接触时,国师明显是站在主导者的位置,而汪嫔更像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 如此看来,鲛人珠也好,水银毒也好,这两件事的幕后黑手,都是国师。 相夫人云氏心狠手辣,办事更擅不择手段,可她效忠皇后。 于是,在皇后与云家对辛贵妃,对皇上各种不顺眼时,云氏其实早已派人,对国师进行了深查。关于国师的身世,柳蔚前几日就知晓了,但她一开始并不在意,孤儿出身,无父无母,幼年就被佛门高僧收养,看起来就是一段非常正常的凄苦经历,除了他是在明月镇被高僧带走一事,让柳蔚起了个心 眼,别的她真的没有多想。 三十年前的明月镇还是一片乱葬岗,据相夫人得回来的消息,当时高僧是应了附近村镇的乡绅之请,来这乱葬岗给枉死冤魂超度。 但超度之时,却意外发现其中一卷草席中,有异动。 打开草席后,他发现那是一具美貌女尸,女子已经亡故,但她的肚子,却在不正常的蠕动。 那时附近已经没有乡民,只有几位和尚在摆阵念经,佛家信奉上天有好生之德,几位和尚几乎没有犹豫,便去寻了稳婆过来。 国师就这样出生了。因生得实在古怪,乡亲根本不敢接受这个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他顺理成章的被佛门弟子带走,却在十七年后,叛出佛门,续起长发,成了道门俗家弟子,后也不知他是如何与皇上相识,总之猛然 有一天,仙燕国有了国师这个官职。 再然后,国象监拔地而起。 国师过往坎坷,他当初为何离开佛门去了道门,最后又如何取得皇上信任,坐拥整个国象监的,这始终是个秘密。 相夫人与柳蔚说这些时,年长的贵妇非常气愤:“若让我查出他的痛脚,我必要他生不如死!” 柳蔚虽然也觉得国师离开道门,与皇上相识,这两段过往非常可疑,但她心里,又总觉得还有别的事,让自己忽略了。 后来,她终于想到了。 明月镇。 熟悉的明月镇,她进京时,曾留宿于此多日。 有了目标,再想查细节,就变得容易许多。 三十年并不算太久,许多当年目睹之人,现在还活着。 今晨来国象监之前,柳蔚收到了相夫人托人送来的书信。 信中所言,就是她方才所言。 “明月镇的闹鬼传言,是大人派人散播的吧?”柳蔚看着国师,眼底的笑意,依旧鲜明。 国师没有做声,沉沉的盯着她,神色冷静。 明月镇不是三十年前就开始闹鬼,试想一下,若是还未建镇之前,这里就鬼气森森,乡民们是脑子有坑,非得在这儿盖镇?人家不会换别的地儿? 相夫人所查的内容里,就写到,明月镇的鬼神军传说,是十年前才出现的。 鬼神军是正义的,被赌鬼老爹卖给屠夫当媳妇的新嫁娘,是可怜的,尸鬼,是邪恶的。 三种元素叠加在一起,这其实,就是一个故事。可悲的新嫁娘误闯乱葬岗,遇到邪恶的尸鬼,将她生吞入腹,但尸鬼不止吃了她,还吃了后面追赶新嫁娘的屠夫一家,所以换一种角度来看,尸鬼也算替新嫁娘报了仇,只是被尸鬼杀害的新嫁娘实在无辜 。 因此,又来了一队朝廷军,惩治尸鬼,为新嫁娘平息了冤屈,最后亡故后,鬼神军便镇守于此。 第一次听的时候,柳蔚就觉得这个故事太美好。 恶人自有恶人磨,好人最后又消灭了坏人,无辜的新嫁娘作为一个悲情人物,虽只是惊鸿一瞥,但仔细一想,其他人的所作所为,又都是围绕着她,为她服务。 朝廷军为何会对付尸鬼?人是人,鬼是鬼,说有个道士惩治了尸鬼反而更符合志怪异说的定义,但偏偏这里出现了朝廷军。 柳蔚看着国师,冷不丁的,竟说了一句夸他的话:“大人还挺可爱的。” 本心烦意乱的国师:“???” 始终一言未发的容棱:“???”柳蔚感受到容棱的森冷目光,轻声咳了一下,道:“能编出这么童真的小鬼怪故事,想来大人心中,也是住着一个天真孩童的,您将您的父亲比作尸鬼,将您的外祖父比作赌徒,将您的继父一家比作屠夫, 最后又将平息此事,对您母亲施恩的镇长,比作朝廷军,您完成了对自己心中所有人物的定位,而你现在,又在将自己臆想出来的故事人物,努力变作现实,对吗?” 柳蔚想,他知道国师为何叛出佛门了,因为从他记事开始,他已是个心怀仇恨的人,他知道,佛家,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甚至最后,他连道门都没入,只是做了个俗家弟子,因为他害怕,害怕他对权势的眷恋,对旧仇的执念,会将道门的清净,一同辱没。 第1521章 柳蔚夸得这么过,到底想干嘛? 柳蔚的话,让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国师面色大变。 被人看透的感觉很不好,国师皱紧了眉,声音阴冷刻薄:“你知道什么!” 柳蔚不知道全部,但这不妨碍她根据前因后果,胆大假设。 京城人杰地灵,官宦成群,是整个仙燕国最核心的帝都,皇城建造于此,皇上稳坐于此,这里是权力的中心。 可有明便有暗,光鲜亮丽的表象下,充斥的腐朽与污秽,是不可避免的。 远的不说,西进县苏家,苏怀欣,也就是那位红颜薄命的红粉姑娘,她的父亲,当初便是得罪京中权贵,才落至家破人亡的地步。 权力何其重要,柳蔚能理解国师的心情,他就像是另一个苏怀欣,但当初的红粉姑娘比他可怜,她被卖入青楼,让坏男人骗身骗心,最后甚至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反观国师,他运气好,被佛门高僧带走,幼年吃斋念佛,即便清贫,却没受过半点侮辱,可他自己想不通,他记恨着生母的亡故,调查出了当年的旧事,于是他杜撰了一个皇廷军,因为在那时,他就知道 ,在皇权面前,抛弃母亲的生父,将女儿卖给恶男的外祖父,对母亲施暴鞭打的继父,这些人看似强大,只手遮天,但在皇权面前,他们其实都是蝼蚁,都是大人物能一手碾死的小臭虫。 所以在他心中,道士法师治不了尸鬼,但朝廷军可以。 权力,几乎无所不能。 正因为意识到权力的重要,他还俗归民,再扯了佛家道家的大旗,让自己变成了手眼通天的国师大人。 而现在,他又不甘于此了。 五年前,他衍伸了鲛人珠事件。 当国师不如当皇帝,他做不了皇帝,但他能操控下一个小皇帝。母亲的旧事是他多年的执着,他将自己不完整的家庭,怪罪在当年的始作俑者身上,或许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很渴望母爱,但他没有,于是对母亲的思念,促使他带着这个遗憾,做出了一件又一件,利 欲熏心的坏事。 柳蔚简短的一一说出,每句话都像一把刀,不过一会儿,已将国师刺得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愤怒中,仙风道骨的白发青年,已是浑身发抖。 鲛人珠是什么,是一个传说,是一个志怪话本中杜撰的小故事。 从计划研制鲛人珠开始,国师就在作恶,但他并不为此心虚,因为没人有证据制裁他,我说我在制作一种叫鲛人珠的秘药,你信吗? 不,当然不信,那不是故事里假编的吗? 是的,所有人听到的第一刻,都会认为那是假的,没有切切实实的尸体堆砌在你眼前,这种荒谬言论,根本得不到支撑。 柳蔚现在还没有提到“鲛人珠”这三个确凿的字眼,但他暗示了国师,也就等同于表明了,她是“鲛人珠事件”的知情人。 国师的愤怒来自于柳蔚对他身世的剖析,对他各年龄层心态转变的描述,但鲛人珠,抱歉,他真的不在乎。 盛怒的面孔在短暂的自我调整后,再次变为平静。 柳蔚注意着国师的面部变化,她直接问:“在下说的,您承认吗?” 四周寂静,远处的三清正殿前,香火袅袅,人来人往。 国师有一阵子的沉默,半晌之后,他露出了一个不常做的,清浅又隐晦的笑容:“所以?” 这里只有三个人,这里是安静的,当面对质,国师并不害怕,对方劈头盖脸把他的过去一一甩出,他就没脾气吗? 不,他有脾气。 睚眦必报是他的性格,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记挂三十年前的旧事。 哪怕当年涉案人员早已通通死去,但他,就是放不下。 这就是承认了。 柳蔚并不意外,从发现这国师与钟自羽相似时,她就知道,这人的有恃无恐,迟早会来。 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有点想打钟自羽一顿了。 国师的笑容带着张狂与讽刺,目光又如钉梢一般,狠狠扎在柳蔚身上。 柳蔚有了第一个答案,将话题转到了此行前来的第二个目的。 “汪嫔已经怀孕了,想必里头,也有大人不少功劳。” 国师面沉如水,讲到细节问题,他却不会多言了。 柳蔚见他慎重起来,也笑了一声,转了话音:“虽于大人相交不多,但交浅言深,在下对大人,确实有几分佩服的。” 这话国师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但他谨慎的盯着柳蔚,总觉得这人突然又夸他,必然还是不安好心。 刚夸他可爱,扭头就把他的秘密全扒光在阳光下! 柳蔚这回是诚心诚意的:“大人年少贫苦,却在认清自己要的是什么后,为此付出努力,白手起家,其中艰辛,想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这是夸奖他心志坚定,有勇有谋? 国师还是觉得这里面有坑。“想必除开您母亲之事,在这世上,还有一事,是让您遗憾的吧,您是真的喜欢佛学,或还有道学,在下从您时不时抚摸发丝的动作,能瞧出您对这一头白发是满意的,尽管我很想告诉你,你可能患了一种叫白发病的病症,就是类似于白化病……算了,这个容后再议,但我瞧得出,您因为这头白发与传说中的神灵极为接近,而沾沾自喜着,如此说来,您是信佛,也信道的,或者这两者论调上会有相悖,但不 可否认,您没有辜负十数年的佛家生活,也没有辜负其后拜入的道家宗庭,您需要国师的身份,因为您需要权势,但您心中应是渴望有朝一日,能真真正正出家的,对吗?” 不得不说,柳蔚这话,再次戳到了国师的心坎。 可越是如此,国师越发不安。 夸得这么过,到底想干嘛?然后柳蔚就说了:“您阅遍古迹,博览群书,佛家的名言,道家的古训,您都一清二楚,您相信鲛人的智慧是真实存在的,您相信世间真有神仙,您是佛教道教的虔诚信徒,那想必您,对数千年前仙燕国曾 流传一时的神族言论,也是有所关注的吧。”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国师一脸,我就知道,果然是这样。 他冷起面孔,这回却是咬死了不承认:“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那日的小童与黑鸟同行,小童是眼前这人的儿子,那黑鸟与其必然也有关系。 所以,不能告诉他们那黑鸟极有可能就是伴月翼犬!神族什么,听都没听过,别套话了! 第1522章 您可爱,您说了算! 柳蔚碰了个软钉子,倒也没有气馁,而是继续笑着:“大人没听过,那在下可得班门弄斧一番了,这神族啊,初时说的其实只是一群隐居山林的普通野族……” 简短的将自己昨天才听说的古志,故弄玄虚的卖弄了一番。说到最后,柳蔚又摇头叹息:“日烈山火,本就是天灾,人闻到火气自然是要跑的,动物也相同,即便整座山的山民都获救了,那也不代表什么,怎么就成了那狼族之功?尤其是什么神雀?荒谬绝伦,漏洞 百出,若真是那神雀说通了狼族首领,带人撤离,那两者之间又是如何沟通的?狼族首领为何能听懂兽语?这里面有太多不合逻辑,这所谓传说,简直狗屁不通……” “啪!”柳蔚话音未落,对面的国师再次一拍石桌,皱眉呵斥:“无知小儿,狂妄自大!” 柳蔚听着这句责骂,却只是无辜的道:“在下不过浅抒己见,大人何必口出恶言?” 柳蔚觉得自己有句话说的很对,国师的确是位虔诚的信徒,在他心中,神是存在的,她否认神族的历史,否认神雀的功绩,这等同间接否认了他的信仰。 否认一个人的信仰,是很严重的。 国师的愤怒,在柳蔚的意料之中,但她的口出狂言,并不打算停止。 激将法,很容易被识破的歪脑筋,柳蔚相信,国师是发现了的。 这个时候,他有两种选择,第一,沉默,沉默的在心中反对她的论说,不与她争辩,也坚持不给她任何套话的机会。 第二,反击,反击会很爽快,却必然会暴露。 责骂之后,国师冷静下来,他狠狠的瞪着柳蔚,这种狠辣里蕴含的火气,比之方才柳蔚揭穿他的身世,揭穿他与鲛人珠的关系,有多无少。柳蔚不甘听取国师的辱骂,立出一二三四,争辩自己对神族的描述是合情合理的,她提出最有力度的论点是:“既然神族如此了不起,为何几千年前,他们的文明便断裂了?为何到现在,知晓神族的人少之 又少?” 国师脸都憋红了,大喝一声:“因为战乱!” 说完,他一下清醒过来,脸由红变白。 柳蔚眼中的笑意越来越大,而这个笑,使得冲动之后的国师,寒毛直竖。 “战乱吗?”柳蔚眼珠晃了一圈儿,又绕回来:“仙燕国建造初始,绵延至今,历任三十多代,可却从未发生什么能将文明层断裂的大型战事,大人您的谎言,听起来并不谨慎。” “本官怎会说谎!”国师握紧拳头,这人是故意的,完完全全是故意的! 柳蔚是往国师身上戳刀子戳顺手了,看国师涨红了脸,气得不行,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她觉得特痛快,然后继续嘲讽他:“是是是,您没说谎,您可爱,您说了算。” 国师:“!!!” 容棱:“……” 柳蔚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味道一般,却让她尝出了一丝甜味。 国师现在已经憋不住了,他猛然想到,自己根本没必要在这里听这人说这些辱没自己的废话,他大可以走,眼不见为净。 这么想着,他真的起身要走。 可两次拦他的柳蔚,这次却没开口,甚至在容棱要起身时,柳蔚还按了他一下,让他不必在意。 国师走了两步,感觉真的没人叫自己,他又停下步伐,回头看向他们。 那目光中饱含狐疑,但又问不出口。 柳蔚笑道:“失败者才会落荒而逃,您没有理论支撑您的怒火,但我的话确实有理有据,您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所以逃了。” 还回是以退为进。 果然,听她这么说,国师一时踯躅,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好不尴尬。 容棱看了看天色,淡淡的道:“快晌午了,回吧。” 柳蔚一见果然不早了,便起身,还对国师行了个礼,道:“与您的谈话很愉快,那么,告辞。” 如果就这么让他们走,岂非默认了对方之前的无稽之谈? 国师狠狠的闭了闭眼睛,沉默了许久,终究在对方要出外殿时,叫了一声:“等等。” 柳蔚与容棱重新坐回了凉亭,对面的国师,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了。 之后的话,几乎就是国师在说。 他刻意避开了伴月翼犬四个字,反复强调神族与神雀的功绩,将柳蔚之前说的那些亵渎神灵的话一一反驳,口若悬河,这时的他,更像一个御史,与平日清冷缄默的高人形象大相径庭。 所以,打蛇打七寸,要对付一个人,就得抓到他的命门。国师的命门,就是他这一生的第二个遗憾,无法全身投入的信仰。 国师说了很多,从神族的发展,到战争的到来,再到始祖皇帝的出现,建立当时还未开蒙化的仙燕国…… 一长串的史志从他口中说出,就像活灵活现的画图,一幅一幅摆在柳蔚眼前。 她好像回到了数千年前,站在了那片富饶却原始的土地上,看到了那些还生活在石器时代的野人,他们在神族的带领下,逐渐学会了狩猎,学会了农作,学会了更好的生存。 可惜,当他们不再为食物发愁时,矛盾却激发了,狼族是所有野人的首领,但当下面的各个部族开始起了反叛之心,狼族的结果,就变得可悲。一个父亲,带着他的孩子们过上了幸福生活,可在孩子们吃饱喝足后,他们却觉得父亲已经老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于是,他们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分食了他的尸体,再洋洋得意的,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 。 狼族的衰败造成了文明的断裂,但数百年后,这片土地又出现了一位能人,他有一只会说人话的仙燕,这只雀鸟,帮助他统一了山河。 有人说,建造仙燕国的始祖皇帝,就是狼族的后人。 但这个论说,因为涉及到皇室秘辛,除了一些野史外,并没有正史记录。不过在国师口里,他却有另一套认为:“始祖皇帝不是神族后人,但他能成为皇帝,的确是受了神族后人的照拂,他是神族安排的,惩治背叛者的利刃,因为他出现后,那些曾经辉煌的各个部族,那些当初 分食神族的鬣狗们,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来了,又开始编故事了。 柳蔚看着国师,不管始祖皇帝是狼族后人,还是狼族准备的复仇工具,总之,柳蔚今天收益颇丰。 那么,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神雀,最后怎么样了?” 第1523章 珍珠现在不得了了! 国师清浅的目光的在柳蔚身上绕了好几圈,半晌,才缓缓道:“神雀,自是飞升成仙了。” 柳蔚似笑非笑的“哦”了声,认定了国师是在敷衍她。 国师本还真打算敷衍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可真话反倒换来这副表情,他也有些恼:“阁下爱信不信。” 柳蔚摩挲着下颚,观察国师的表情,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判断出了,国师的确没有撒谎。 或许,他真的认为那神雀已经飞升了,毕竟,是一个喜欢杜撰离奇故事的人。 国师看出了她还是不信,忍不住问了句:“你的一生,便未遇到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吗?” 有,当然有。 穿越,与珍珠心灵相通,能举的例子多了去了,可那又如何?大自然还藏着无数未解之谜,但她宁愿相信这和磁场有关,也不觉得,这与鬼神相通。 有人说,过度的相信科学,也是一种迷信。 但在柳蔚眼中,她的怀疑都是合理的。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代到古代,她经历的事情足够不可思议,但她也没见过一只鬼,一尊神。 所以,凭什么又要让她相信这世上是有神的? 她看着国师,也不知怀了何种情绪,竟说出了一句堪称无理取闹的话:“您要说服我世间有神,那便让我见一眼,我早亡的弟弟。” 国师愣住,脸上盛满惊讶。 他也怀念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也怀念将他呵护长大的恩师,可他没有想过与天提要求,因为他只是凡人,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不能吧。”柳蔚讽刺的笑起来:“若能再见弟弟一眼,便是要我向你磕三百个响头我都愿意,但是,你做不到。” 手背突然覆上一层暖意,柳蔚偏首,就对上容棱紧张的目光,对于小令,她说得不多,但容棱该知道的都知道,她心中有个冰冷的咕隆,容棱一直在想办法填补。 只是,收效甚微。 话说到这里,该问的也问完了,该听的也听到了,容棱不愿柳蔚再想那些伤心事,拉着她的手,起身便要走。 国师愣了一下,心中忐忑片刻,突然扬声道:“神雀临世,伴帝而生,翼犬贵重,非同小可,若让有心人知晓了,无论是真是假,都属杀身之祸。” 柳蔚停下脚步,复杂的看了国师一会儿,点头:“多谢提醒。” 这国师不傻,她已表明小黎是她儿子,那么小黎、珍珠与她三者之间关系,国师必然心中有数,换言之,若珍珠真是那什么伴月翼犬,它不生在皇家,却生在他们柳家,这该怎么说来着?怀璧其罪! 国师又道:“但若在本官手中,本官能保翼犬安全,也能护小帝星安危!” 柳蔚露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没有小帝星,也没有翼犬,在下只是随口问问,您想多了。” 国师皱眉,还想再说什么,柳蔚已与容棱十指紧握,相携离开。 国师有些不甘,在两人走出去好远了,还说了句:“若是改变主意,你随时可来国象监!” 柳蔚没有回头,只是扬手挥了两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说的是那鲛人珠事件,一正一邪,一黑一白,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会有什么合作。 国师表情难看了下来,他紧抿着唇,低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从国象监回到云府时,正好是晌午。 珍珠因为掉了两根毛,这两天都娇气着,云想也知道珍珠吃了苦头,她特地让人开辟了一个院子,安了许多鸟巢,每日三餐供应肉食,让珍珠和咕咕住。 两只鸟儿住的舒服,呼奴唤婢,得意洋洋,一时也没闹着要回归山林。 看到容棱柳蔚回来,云想就让人去添碗筷,又腾出自己旁边的位置,让他们坐。 餐桌上还有许多人,云家几位老爷夫人都去了医馆,不在主宅吃,另外的人便是几个小辈,还有纪南峥、祝问松两位老人家。 丑丑正被太爷爷抱在怀里喂米汤,小黎怀里,则是抱的珍珠。 珍珠现在不得了了,毛毛掉了,要上桌吃饭了,还挑嘴,要小黎剔骨头,有骨头的肉不肯吃了。 在碗筷送上前来,柳蔚就盯着珍珠看,小黎注意到娘亲的视线,就把珍珠抬起来点,扒开它翅膀上的毛,道:“已经长出小绒毛了,生发液有用。” 柳蔚伸手,往那边递了递。 小黎以为娘亲是要亲自检查,就把珍珠交给她。 珍珠窝在柳蔚怀里,经过上次被容棱嫌弃,它已经洗了澡,这两天伙食又不错,肉也长了许多,毛还油光水滑的。 柳蔚顺手撸了撸珍珠的脑门,问:“你是伴月翼犬吗?” 珍珠困惑的眨着大眼睛,细细的叫:“桀?” 桌上还有其他人,纪南峥不明所以,祝问松老实吃饭,其他小辈则好奇的发问:“柳姨姨,什么叫一半的犬啊。” 几个小孩喊小黎叫哥哥,喊柳蔚自然就得叫姨姨。 这辈分也是乱的,毕竟他们喊云想是喊姐姐,但云想喊柳蔚也是喊姐姐。 不过称呼罢了,柳蔚不介意,她随口道:“姨姨也不知那是什么,听说是一种仙鸟。” 小孩子们惊讶得七嘴八舌:“仙鸟啊,好厉害。” “会飞吗?” “笨蛋,鸟本来就会飞,仙不仙都会飞。” “哦哦哦,那会走吗?” “会啊,鸟在树枝上,不就是在走路。” “哦哦哦,那会游水吗?”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几个小孩吵吵嚷嚷,柳蔚把珍珠捧起来,看着它的小豆眼,又问:“你是伴月翼犬吗?” 珍珠还是一脸懵然,不过片刻之后,它又脆生生的叫了句:“桀!” 柳蔚一愣:“你是?真的?” 珍珠昂首挺胸,高高兴兴的道:“桀桀桀……” 柳蔚:“……” 容棱好奇:“它说什么?” 柳蔚道:“它说它觉得自己挺仙的,可能就是仙鸟吧,但是不是叫伴月翼犬就不知道了。” 容棱:“……” 珍珠自恋的毛病也不知随了谁,但它自己还挺沾沾自喜的。 柳蔚知道在珍珠这儿问不出东西,呼噜了它两下毛,又把它丢小黎怀里。 坐在对桌的祝问松还在吃饭,纪南峥偏头看他的时候,愣了一下:“你是小孩吗?怎么还漏嘴,吃得一桌都是。” 柳蔚好奇的看去,就见师父桌前的确一片狼藉,还没小黎吃饭干净。 见柳蔚看过去,祝问松猛地一推碗筷,站起来,一边擦嘴,一边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说完,扭头就走。 柳蔚看着他老人家急急忙忙的背影,先是不解,随即一愣,猛地看向容棱。容棱与柳蔚心念统一,他放下碗筷,已抬腿去追师父。 第1524章 有些事,一开始,已注定了 祝问松模样可见的心虚,他稍稍抬眸瞥了眼自己跟上来的徒弟,又赶紧将视线挪开,继续往房间走。 容棱跟在他身侧,表情非常不好:“您有秘密,瞒着徒儿,徒儿不会怪责您半句,但柳蔚……” 祝问松脚步一顿,皱着眉毛瞪他徒弟:“你什么意思?啊,长大了,翅膀硬了,长本事了,学会拿你媳妇威胁人了?怎么,你师父我还会怕那黄毛丫头?” 容棱低眸,片刻又抬首,道:“那徒儿去叫柳蔚……” “等等!”祝问松一把拉住他,深吸一口气,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里头许多内情,师父也未弄清,因此暂时还不想打草惊蛇。” 容棱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道:“既是想不清,便说出来,大家一起想。” 祝问松觑了他徒弟一眼:“我说出来,你能听懂?” 容棱一顿。 祝问松还真说了:“何为六壬,何为太乙?” 容棱皱了皱眉,几个词听着有些耳熟,似乎幼年时师父教授过他,但因当时他一心习武,对除了奇门遁甲外的一些并无兴趣,便没有深究。 现在猛然被问到…… 祝问松又问:“何为三垣,何为四象,二十八星宿是哪些,九野如何背诵?” 容棱的模样似乎在思考。 祝问松嗤笑起来:“与你两个师妹一样,师父说的话,永远左耳进,右耳出,光是习练武艺便所向无敌了?星象八卦,一问三不知,你说你这脑子长来是做什么的?” 容棱沉默。 祝问松知道自己这徒弟烈性,这话也就是他说,要换成别人,敢这么骂镇格门容都尉,估计坟头草都三丈高了。祝问松仗着自己德高望重,仗着徒弟尊师重道,斥了徒弟一顿后,就晓以大义起来:“你看,不是为师不想说,说了你也听不懂,这样,为师方才说的那些,你要是能回上,你想知道什么,为师都告诉你。 ” 哄小孩似的敷衍两句,祝问松赶紧脚底抹油。 容棱回到膳厅时,柳蔚就发现他表情不好。 坐下来后,柳蔚问:“怎么样了?师父怎么说?” 容棱摇了摇头:“他不愿说。” 柳蔚也不知两人交谈了些什么,她不再问,就夹了菜到他碗里,道:“一会儿再去瞧瞧。” 祝问松把容棱欺负了一顿,回头也怕柳蔚找上门,想了想,干脆趁着午膳还没结束,跑出门去了。 他去了刑部,被门口的役卫拦住,他就让人家传话:“告诉纪淳冬,我姓祝。” 役卫半信半疑的去通传,过了会儿,在刑部交接犯人,交接了好几日,后续手续还没办完的纪淳冬就走了出来。 纪淳冬上京后也就调半天的时候,去看了眼义父,随后便一直住在刑部后面的官舍。 万立身份不俗,手上犯罪也多,纪淳冬是个武将,对文官那些文书交接并不擅长,因此拉拉杂杂了几天,事儿还没办完,一时也没从刑部搬出去。 看到祝问松来,纪淳冬是惊讶的,一路相互扶持,一老一少哪怕一开始不熟,后来也培养出了交情,尤其是纪淳冬的命还是祝问松救的,担了个救命恩人的身份,关系更是突飞猛进。 接连几天未见,此时再见,两人间也没有隔阂,纪淳冬态度很随意:“您怎么想到来瞧我了,我这儿还有不少事儿忙,大略三五日后才能结束,我已于义父说了,恐怕也要在云府叨扰。” 祝问松含糊的点点头,看看他身后,问:“你此刻有空吗?” 纪淳冬其实没空,那些文书就跟天书似的,把他搅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现在还没搞定三分之一。 但他看出老先生找他是有事,便道:“您等等我,我去换件衣裳,咱们爷俩找个茶楼坐坐。” 刑部附近的二层小馆,纪淳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见周遭安静,也无人打扰,这才问出口:“您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祝问松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将目光绕在纪淳冬身上打量,半晌道:“你家小胖,你不打算将它带进京?”纪淳冬有只狼,叫小胖,之前去往白山洲时,他是与原州府尹成齐一个船,怕成大人不喜,他便将小胖留在原州,没一起带上,原以为就是离开小半个月,哪知后来在西进县呆了这么久,又接了圣令,押 解犯人上京,一拖沓,小胖已经独身在原州快三个月了。纪淳冬叹了口气,也发愁:“小胖认生,之前我便同老先生说过,我日久未归,小胖怕是已从军营跑了出去,说不准回了山上。至于带它上京,应是不可能的,京中严禁猛兽出没,就连义父的白狼,都是搁 在京郊的寺庙里。” 祝问松沉默一下,往前坐了坐:“过阵子我要离京,你将你原州的住址写给我,我去替你瞧瞧小胖。” 纪淳冬一愣:“老先生要离京?还是说柳蔚与容棱也要离京?那我义父……” “他们不去。”祝问松摆摆手,侧身,问楼下柜台的小二要纸笔。 待纸笔送来,他将其推到纪淳冬手边。 纪淳冬不解:“您好似对小胖很感兴趣?”长途漫漫,又是两个不太熟悉的人,在从西进县来京城的路上,纪淳冬不止一次与祝老先生尬聊,一开始他们真的没话题,聊得内容十分生硬,还经常冷场,后来纪淳冬无意间说了自己养的小胖,也不知 哪句话戳了老先生的心,老先生开始对小胖诸多打听。 祝问松看纪淳冬半晌没写,犹豫了一下,从袖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着的宣纸。 将宣纸展开,他推到纪淳冬面前,问:“你家小胖,是不是长的这样?” 那是一张用炭条描的画像,画的是一副凶狼图,而图上狼影,的确让纪淳冬大吃一惊:“这,这的确就是小胖……” 若柳蔚在此,就会发现,这张图,正是她所绘,日前拿给丑丑看的那张。 祝问松面上露出“果然”的表情,又摇头叹息:“时也命也,你被你义父收养,并非巧合,有些事,一开始,已注定了。” 包括数十纪家男丁,最终只有纪南峥一人流落仙燕国。疑点,疑点,全都是疑点。 第1525章 你听过海外宝藏吗? “老先生,这究竟……” 纪淳冬分外不解,尤其是祝老先生开头就拿出一张与小胖一模一样的狼图,实在让他受惊不小。 “这个疤……”他指着狼图中,狼首左眼下的位置:“两年前小胖求偶,人家母狼不喜欢它,它让人家挠了一下,眼珠险些都掉出来,这就是那之后留下的疤,这图中,连此等细节都一模一样,这到底……” 祝问松摇了摇头,将狼图收回,却是不打算多说。 纪淳冬不依不饶:“您还说义父收养我并非巧合,这又是什么意思?与小胖又有何干?老先生,您究竟知道什么?莫非,您知晓我的亲生父母?” 纪淳冬还记得当年,大雪封山,寒风凛冽,他误入山中一处村民挖凿的陷阱,正在坑底等待死亡时,义父发现了他,将他收为义子。 那是他人生的开始,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温暖,都是从那一刻开始。 但更早之前呢?他为何会在怀山?是谁将他带过去的?他又为什么会掉下那个深坑? 义父说,捡起他后,他因在雪地里受冻,发热,烧了脑子,醒来后过去的事便记不得了。 可纪淳冬又分明知道,自己没有失忆,他断断续续的记得一些场景,一些人,但当时年纪太小,他无法将这些事物有逻辑的联系起来,最终只有不了了之。 后来他长大了,再去回忆当初时,却发现连那么模糊的记忆,都褪色得干干净净,他彻底成了个孤儿,成了义父的义子,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纪淳冬看着祝问松,视线牢牢的,眼底是呼之欲出的焦急:“若您真的知晓我亲生父母是谁,请您告诉我,我想问问,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祝问松还是摇头,就像对待容棱一样,有些事他自己尚未弄明白,又哪来的资格,不负责任将其他人拖下水? 看纪淳冬也不会写住址给自己了,祝问松勉强回忆着路途中纪淳冬偶尔提过的原州住所,打算实在不行,到了地方,再挨家挨户的去问吧。 他起身,头也不回,下了茶楼。 纪淳冬亦步亦履的跟着,像条尾巴。 祝问松被跟烦了,回头瞪起眼睛:“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现在,离我远些!” 纪淳冬不听:“您不说,我便一直跟着您。” 祝问松有些恼火:“一个两个的,怎的都这么麻烦,我不知你亲生父母是谁,你跟着我也没用。” “我不信。”纪淳冬还真赖上了:“您就是知道,就是不说!” “你……”祝问松让这混小子气了一下,斟酌再三,只说了一个,自己有把握的讯息:“你有父母,但他们为了某种目的,将你抛弃了,你义父收养你不是巧合,是有人将你送到他面前的。” 纪淳冬脸都白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有,有人,想害义父?” “不是害。”祝问松跟他解释不清:“是等,让你去等。” “等什么?”纪淳冬茫然:“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人与我说过这些……”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是一个物件,一个被安放在关键人物身边的标识,你……”说到这里时,祝问松猛地住了口。 他抬头,果然看到纪淳冬整张脸都变了,他有些愧疚,就知道不能说,有些话,说出来太残忍了。 他摆摆手,心烦意乱的道:“别跟着我,我走了。” 纪淳冬在短暂的惊愕后,又猛的回神,继续跟在祝问松背后。 “您是什么意思?什么物件?什么标识?谁告诉您的?您怎么知道这些?您还知道什么?老先生,老先生……” 比起容棱的好糊弄,纪淳冬实在太死缠烂打了,祝问松脸都青了,眼看着纪淳冬追他追得整条街都惊动了,他没办法,只好再次停下,恼怒的道:“我就算都告诉你,你听得懂吗?” 纪淳冬狠狠的点头:“您说!”祝问松深吸口气:“有人在找他们,一切都不是巧合,地图,宝藏,那场风浪,早在数十年前,你义父离开纪家,随族出海时,有人就已经盯上了他们,大船的覆灭,幸存的两个人,一个负责带地图回族内 传承,一个负责留在仙燕国,等待将来的接应,我都不知该不该庆幸你义父命硬,他竟真的活到了这一天,那些人成功了,他们见到了他们想要的。” 纪淳冬皱紧了眉,努力装出一副听得懂的样子,但实际上他脑子就跟浆糊似的,一个字都没理解过来。 祝问松看他那强撑的模样,冷笑一声,问:“还想听吗?” 纪淳冬豁出去似的再次点头:“恩!”祝问松抬眸,还真继续说了:“简单一点,这是一个局,你听过海外宝藏吗?你听过神族吗?知道伴月翼犬的用途吗?我是一个局外人,谁也没料到我会与你的义父相交,甚至险些助他回到青云国,破坏那 些人的计划。但他们偏偏又低估了我,我自小研习星象问卜,周易八卦,我能看出他们的马脚,但他们藏得太隐蔽,目前为止,我所知的讯息非常有限,我能与你说的,只有一句,你的人生很悲哀。” 纪淳冬想到自己竟被形容为“一个物件”,他默默的承认道:“您说的,我的确没听懂,那您能告诉我,为何他们,要让我来做这件事,为何被抛弃的是我?” “或许就因为那头狼。” 纪淳冬拧眉:“小胖?” “那头狼,不是你养着吗?” 纪淳冬不解:“与小胖又有何干?” 祝问松闭了闭眼:“狼族的守护神就是狼,他们的先祖是深山中的野民,他们与狼天生相合,他们是唯一一个可以与野兽和睦相处的民族,你的小胖,不是认定你了吗?这说明,你也很特殊。” 纪淳冬看得出老先生已经在尽力解释了,但是他还是想问:“什么是……狼族?”祝问松长长的吐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没有,半晌后,他捂着额头,摇头道:“算我错了,我惹不起你,我走,我走,打扰了,打扰了。” 第1526章 柳蔚,你,你别吓我…… 纪淳冬缺课太多,补是补不回来的了。 祝问松走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 纪淳冬看追不上老先生,只好驻足原地,反复琢磨对方之前说的话。 他脑子虽然不利索,但还真让他总结出了两点。 第一,老先生知晓他的身世。 第二,有人在算计义父。 想通这两点,他马不停蹄的往云府赶去。 祝问松没有回云府,纪淳冬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柳蔚与容棱出门。 见到他来,柳蔚与他打了招呼:“小舅行色匆匆,可是来找外祖父的?” 纪淳冬喘着粗气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找你。” 柳蔚一愣:“我?” 纪淳冬怕耽误她时间,问:“你要出去?” 柳蔚笑:“师父出去了,我与容棱去找找,老人家年纪大了,怕他老人痴呆不认得路。” 纪淳冬不知道啥叫老人痴呆,只含糊道:“我方才见了祝老先生,他说了些,奇怪的话……” 柳蔚眼眸闪了闪,往前走了半步:“奇怪的话?” 纪淳冬擦着额头的汗,往府门内走:“进去说,老先生说的话,我听着怪害怕的,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你肯定懂,你聪明,你帮着想想。” 柳蔚对容棱使了个眼色。 容棱点了下头。 三人进了府,找了个偏僻的亭子说话。 纪淳冬不敢直接跟义父说,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因为不知事情有多严重,他怕吓着老人家,就决定先和柳蔚通个气,她这个外甥女聪明,脑子特好使,她肯定有主意。 瞧见周遭没了生人,纪淳冬才一脸愁容的将祝老先生之前那些话,又复述一遍。 因为许多用词理解不了,他复述得也磕磕巴巴的,说到最后,他自己反而更糊涂了:“大,大概就是如此,你……听得明白吗?” 柳蔚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无意识的将两只手盘在一起,摩挲绞动着。 纪淳冬挠挠头,有些发愁:“是我说得不对吗?我记得老先生就是这么说的,我再想想……” “不用。”柳蔚道:“都听懂了。” 说着,她又侧眸,与容棱四目相对。 容棱表情不太好,他抿紧了唇,半晌,斥了一句:“胡闹。” 纪淳冬以为容棱是在说他,有些无辜,抓着脑门:“我……我……” “不是说小舅。”柳蔚替长辈解了围,又看着容棱道:“去将师父找回来吧,别让他乱来。” 容棱模样有些疲惫:“师父一贯调皮。” 柳蔚点点头,表示理解,让他赶紧去。容棱急急忙忙的离开,待亭子里只剩外甥女小舅二人,柳蔚才解释几句:“老人家年纪一大把了,却不让晚辈安心,甭管他知道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该自己去办,多危险啊,小舅你刚才说师父要以身犯险 ,独身去原州?呵,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看着吧,一会儿就要挨打了。” 纪淳冬表情有些僵硬,憋了半晌,才问:“容棱对他师父……”柳蔚道:“老小孩,老小孩,老人与小孩一样,皮起来,管都管不住,打两下就知道错了,不敢再犯了,哎,咱们不说这个,小舅,师父之前说的这些,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暂时也别告 诉外祖父,等回头我找个机会,再与他说。” 纪淳冬就是信柳蔚,才找她拿主意,当即就点头:“你说怎么就怎么,我都听你的。” 柳蔚笑了一下:“那行,你也别挂心了,衙门是不是还要忙,赶紧回去吧。” 纪淳冬应了一声,起身正要走,猛地又停住,露出为难的表情。 柳蔚问:“还有事?” 纪淳冬低下脑袋,样子有些可怜:“老先生说,我实则是遭人利用,有人想通过我,监视义父,对义父不利,但这些,我是不知晓的……我,真的不知晓……” “我相信。”柳蔚点点头,安慰似的拍拍小舅舅的肩:“您是外祖父的儿子,是我的舅舅,这是不变的事实。” “可是……”纪淳冬还想说什么。 柳蔚打断了他的话:“小舅,你怀疑我吗?” 纪淳冬一愣,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你与外祖父相依为命多年,我冷不丁的冒出来认亲,您怀疑过我是真是假吗?” 纪淳冬抿起唇,看了柳蔚两眼,有点心虚的,小声嘟哝:“一,一开始……是怀疑的,后来,你不是见着义父了吗,义父说你是真的……” “所以你就信了?” 纪淳冬点头:“恩,义父说是,那必然就是,你与他血脉相连,你们亲。他都认出你了,那就一定没错了。” 柳蔚笑得有些无奈:“那若我连外祖父都骗过了呢?” 纪淳冬猛地打量起柳蔚,脸色越变越白:“柳蔚,你,你别吓我……义父可将你当亲外孙女,你若是假的,那他老人家……” “我是真的。”柳蔚怕真给小舅吓出好歹,赶紧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纪淳冬顿时松了口气。 柳蔚摇头:“我说是,您信。我说不是,您也信。您什么都信?” 纪淳冬一呆,瞬间反应过来:“你说我傻?” 柳蔚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说,您太容易相信人了,这样的人,做不了骗子,因为您连您自己都骗不了。” 纪淳冬却认定了:“你就是说我傻。” 柳蔚着急了:“没有,真的没有,小舅,您别生气……”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们文人对武人的印象就是这样,我知道。” 柳蔚都快哭了:“小舅……” 纪淳冬看柳蔚真的害怕了,倏地哈哈一笑:“我能骗人不?” 柳蔚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无语:“您吓死我了!” 纪淳冬叹道:“家里有一个聪明人就够了,你聪明就行了,舅舅都听你的。” 柳蔚无语:“小舅……” 纪淳冬再次一笑,摆手说要走。 柳蔚亲自送他到门口,两人还未告别,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尖叫。 是师父的声音。 “你给我放手!容棱!你听到没有!给我放开!”柳蔚探头去看,就看门外大街上,容棱不知从哪儿将师父找回来了,不过他很生气,所以就揪着师父的耳朵,把师父耳朵都快扯掉了。 第1527章 您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容棱是真气着了,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直接就把师父耳朵揪红了。 柳蔚见此也没上去劝,只推推小舅,道:“我就不送了,您回吧。” 纪淳冬还是懵的,指指前面,又指指柳蔚,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容棱他,他……” “没事。”柳蔚道:“他有分寸。” 容棱有没有分寸不知道,但祝问松让自己徒弟揪着耳朵押回府这件事,不过一刻钟,就在府里传开了。 纪南峥抱着丑丑过来看热闹,他站在柳蔚旁边问:“他怎么这么凶?” 这话说的是容棱,容棱对外祖父尊重,所以在外祖父面前,他都是老老实实的,现在冷不丁的发次火,这模样,是让纪南峥惊了一下。 柳蔚站在回廊下,看着院子里,还在跟容棱犟嘴的师父,也挺无奈的:“师父的确越来越不像话了,打两下也好,不然不学好。” 纪南峥琢磨一下,想当和事老:“是不是严厉了些,他年纪可不小了。” 柳蔚摇头:“打不疼,师父一身武艺,还皮糙肉厚,就那几下,也就唬唬他。” 纪南峥不解:“既然都打不疼,那还唬得住?” 柳蔚笑道:“唬的意思是,让他知道,容棱生气了,气得都想打人了,这样他才会收敛。” 纪南峥半信半疑,又看了会儿白戏,指着前面咂嘴:“他还在顶嘴吗,我觉得没唬住。” 院子里,祝问松的确还在顶嘴,他歪理一堆,捂着自己耳朵,一会儿骂容棱欺师灭祖,一会儿说自己老脸丢光,撒泼打滚的,就是不认错。 容棱本来性子就沉,看师父说个没完,他也找不到机会插嘴,顿时脸上全是凶煞戾气。 祝问松也是个有眼色的人,看容棱脸色越来越差,也不敢真把人惹毛,说到后面,声音就小了。 柳蔚估摸着这师徒俩还得折腾一会儿,便挽住外祖父的胳膊,把老人家往外面带。 纪南峥看戏看得正起劲,根本不想走,柳蔚只能说:“别把丑丑吵醒。” 现在丑丑是外祖父的命根子,外祖父天天就守着丑丑,等着她开口叫自己太爷爷。 一听涉及丑丑,纪南峥果然不争了,麻利的跟柳蔚一同离开了。两人去了前院,纪南峥还是不忘为自己的老兄弟求情:“咱们现在总归是寄人篱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容棱打他师父这事儿,府里都闹开了,我是觉得,若是教训意思到了,就没必要揪着不放,别看你们 师父平日大大咧咧的,他也是要面子的人……” 柳蔚敷衍似的点点头,想了想,突然问:“外祖父,您曾位任太傅一职多年,那在朝中,可有什么挚友?”不知外孙女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说到往事,纪南峥也露出几分怀念:“礼部的洪大人,刑部的李大人,哦,吏部的辛大人也是,不过日子久了,老家伙们一个个都走了,现在还能见到的,就只剩那么一两个 ,离开京城前,我打算寻个机会去瞧瞧他们。” 柳蔚闻言却是楞了一下:“离开?”“是啊,早晚都得离开。”纪南峥说着,有些叹息:“当初说要进京,是有几件事想办,如今,都办得差不多了,咱们迟早是要走的,等见了那几位老朋友,咱们就回西进县,那边的海连着青云国,以前我不 想回去,是怕故地重游,连累他人,现在,我也不剩几天活头了,就呆在那边,赌赌运气也好,保不准老天爷看我可怜,真能让我回去呢?” 柳蔚皱眉:“外祖父,这些,您都未与我商量过。” 纪南峥诧异:“商量?”顿了一下,他似想到了什么,又问:“是皇后的病症吧?也对,你都答应替人家治了,肯定不好一走了之,那行,等病治完了,咱们再走。” 柳蔚握住外祖父的手:“不光是这个……” 纪南峥不解:“那还有什么?你不想走?不想回青云国?” 柳蔚道:“我自然想,可我们不能赌运气,像以前那般,再经历一次海难。不行,太危险了,大海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您身子弱,受不起这种风险。” 纪南峥大笑一声:“若是有机会回去,我便是搭上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风险,怕什么?” 柳蔚摇头:“这是莽夫做法,若是要走,我们便要定好万全之策,并且,还得弄清楚前因后果。” 纪南峥没明白:“什么前因后果?” 柳蔚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问:“您的几位老朋友,在您致仕游历后,与您可还有联系?” 纪南峥莫名其妙,想了一下,才摇摇头:“都分道扬镳了,哪里还有联系,便是皇上,也几年见不到一面。” 柳蔚深思下来,低眉不语。 纪南峥看她样子奇怪,试探性的问:“怎么了?” 柳蔚过了好半晌,才再次抬起头:“您说您进京是为办几件事,是何事?”纪南峥算给外孙女听:“首先自然是六王爷之事,他为人肆无忌惮,为了寻我,不惜伤及无辜,我总得寻个说法,第二桩事,却是与皇上有关,两件事,上次进宫,我都与皇上提过了,故此我说,也办的差 不多了。” 柳蔚问:“六王爷寻您,是为了要您身上一样东西,您说,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对有些人来说,那很重要,但对大多数人而言,那并不重要,那东西,是什么?” 纪南峥沉默下来,直直的看着外孙女。柳蔚道:“外祖父,您不是想知道师父为何挨打吗?因为他发现了几个小秘密,却不打算告诉我们,当然,我这么说不是威胁您,您若是不愿说,我保证,我必不可能伤害您的,但外祖父,有件事,您务必 得知道,今日,小舅来过,师父将自己一知半解的秘密,告诉了小舅,小舅听完大受震荡,忙来寻我出主意,他走之前,还千叮万嘱,让我莫将他来过之事告诉您,他怕您担心……” 纪南峥脸色猛地一变,他怔忪的看着柳蔚,手指微微卷曲。 柳蔚一把握住老人家的手:“师父与小舅说,他是被人放在您身边的,用意是监视您,小舅很伤心,他吓坏了,他与我反复强调,说他不知晓,说他从未想过伤害您,外祖父,您不能这么伤害他……” 纪南峥面上露出慌张,连忙道:“不是的,他的确不知晓,他什么都不知晓。”柳蔚盯着外祖父的眼睛:“对,他不知道,因为您才是知情人,有人将他送到您身边,却被您识破了,所以,那些人直接接触了您,您与他们达成了协议,您致仕多年,独来独往,您的身边根本没有监视的人,因为,您就是那个自己的监视人,他们将一样东西交给了您,这便是六王等人对您穷追猛打的原因,这样东西,我之前一直未问,我觉得那是您的私事,但结合今日的种种,我觉得,您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第1528章 纪,就是云! 纪南峥的模样恍惚,他望着自家外孙女,惊慌得不知所措。柳蔚拧眉,从见到外祖父开始,她对老人家便一直和颜悦色,甚至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他知晓老人家不喜欢容棱,便一再叮咛容棱迁就,在她看来,外祖父是长辈,又与亲人分别数十年,于情于理,她 都想对他好,要多好有多好。 可谁能想到,到头来,瞒得她最深的,正是外祖父。 仙燕国发生的种种历历在目,从珍珠被误认为伴月翼犬,再到狼族,神族的传说,这些外祖父明明都看在眼里,但他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柳蔚是生气了,虽然她很克制,但脸上的表情,已冷得快结冻。 纪南峥也吓坏了,他从未见过这么严肃的柳蔚,忙安抚:“你别着急,我说便是,说便是……” 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一切,要从纪淳冬被发现的那个冬夜说起。 小小的孩童衣不遮体,破破烂烂的跌进山林深凹的坑洞里,头顶上,白色的大狼对他探头探脑,过了一会儿,紧随白狼身后的,是一位清儒男子,男子披着外裳,费力往坑洞中探看。 然后,他发现了那个小孩。 他将小孩救上来,给他吃的,给他喝的,他问小孩:“你是山里的孩子吗?” 小孩未说话,木楞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男子。 男子又问:“你爹娘呢?” 小孩还是没说话,却开始东张西望,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温暖的床榻上。 男子摸摸小孩的头,道:“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明日我带你去附近村庄走走,兴许你便能记得回家的路。” 小孩十分自来熟,第二日当男子醒来时,发现门栏外有响动,他出去一看,就看到小孩竟用临时搭建的灶台,在熬粥。 看到男子出来,他也不做声,就把盛满白粥的碗往他面前一递,目光还是牢牢的。 男子有些失笑,道:“这么小便会做饭了,既然你盛意拳拳,那我便不客气了。” 两人吃了顿饱饱的早饭,晌午前,男子带着小孩在附近的村落走了几圈,却并无人认得这个孩子。 寻家无果后,男子将孩子带回了自家小屋,这次,他郑重的问小孩:“你不会说话吗?” 小孩张了张嘴,然后低下脑袋。 “真的不会?”男子似乎已经猜到了小孩的身世,在每家孩子不少的乡间,有缺陷的孩子,被遗弃的可能性,很大。 这时,小孩却细细的一声:“会……” 男子一愣,又问:“那你爹娘,叫什么?” 小孩又不吭声了,眼中划过一丝迷茫,垂首揪自己的手指。男子沉默了许久,道:“这样,限期十日,这十日里,我带你到处走走,若有人来寻你,或是你认出了家人,你便跟他们走,若没有人要你……”说到这里,男子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恰好,也没人要我,我 们便一起过。” 小孩抬眸看着他,表情有些犹疑,他轻轻的,拽住男子的衣袖。 男子看着他。 小孩又把手松开,胆怯的往后缩。 这是纪南峥初次见到纪淳冬时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你小舅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无父无母,被送到我身边前,他跟着族人颠沛流离,吃了不知多少苦,那些人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怎么能带好一个孩子,什么监视,什么工具,他们将你小舅给我,是因为他 们养不起了,他们自己都快饿死了!” 柳蔚的表情,在听到这里时,露出一丝茫然。 习惯了阴谋论的她,对这种说辞,持怀疑态度。纪南峥叹了口气,全都说了:“你小舅其实也不傻,看起来不说话,不吭气,好像可怜兮兮的,但几次与他族人擦肩而过,我都看出了他的紧张,那时带着他在附近转悠,周遭市集多了一些生面孔,我是发现了的,但这些生面孔实在太寒酸了,你小舅与他们走过时,每回都会握紧我的手,我知道,他不想回去,小小的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吃口热饭,睡个好觉,不是他自私,不肯跟族人吃苦,是他真的, 就是渴望一份安宁,你知道他的族人后来怎么与我说的吗。” 柳蔚摇摇头,脑子还有点混沌。 “他们说,用一份藏宝图,跟我换你小舅的喜乐安康,那群零零星星的男女们,都想着,自己吃点苦没什么,但小辈能活下去,就怎么都好。” 柳蔚惊讶的张了张嘴,她的关注点在“藏宝图”上。“他们是故意找上我的,当年我渡海而来,九死一生,也是他们救的我,他们知晓我是从青云国来,为了探索回故的路才流落此地,他们帮助过我,但却没有打扰我,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们说, 这是时机未到,他们还说,他们带不走那张藏宝图,也带不走你小舅,所以,将他们托付给我。知道你小舅为何不记得当年的事吗?” 柳蔚头摇得像拨浪鼓。 “因为那时他就病了,将他送到我身边,是他的族人们,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他们原本是不想麻烦我,但他们走投无路了。” 柳蔚的三观几乎遭到了重塑,她微张着嘴。 纪南峥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不知这些事有这么重要,那张藏宝图,并非什么藏宝之地,那是你小舅族人们的故土,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他们曾经的家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凭借那张地图,才有机会再寻一二,许多人都想要我手中这张藏宝图,因为他们以为这就是神族遗迹,我不愿说出我听过神族,听过狼族,正是因为,我不想此时再发酵,蔚儿,咱们不要打扰他们,就当是看在他们是你小舅的亲人,我 们不能交出这张宝图,也不能去寻找,那是别人的家。” “不一定。”柳蔚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只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湿了,她狠狠的咽了下唾沫,脑子在混乱、沸腾之后,她得出一个结论:“那是,我们的家……” 纪南峥一愣。 柳蔚一把握住老人家的手:“纪,就是云,他们不是随意将宝图与后人托付于您,外祖父,因为您是特殊的,他们才会救您,才会将地图毫无保留的交给您,因为您与他们,也是一家人。” “你在说什么?”纪南峥完全没听懂。 柳蔚深吸一口气:“我们来仙燕国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找寻纪家最久远的家吗?现在,我们找到了!”纪南峥顿时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说……纪家就是……”他又猛烈摇头:“不对,不对,你……你别吓我,我还没准备好……” 第1529章 一切的故事都围绕着所谓的藏宝图 其实柳蔚自己,现在也受惊不小。 她说完这句话,便沉默的将过去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在心中重过一遍,唯恐自己有什么疏漏误判。半晌后,她抬起眼睛,目光中多了几分笃定:“青云国建国两百余年,其前历经三代,第一代冼月朝,统世五百年,后被白孟朝所覆,而后白孟朝起,历时两百年,被一海外族人,赤玄族所灭,赤玄皇族姓云,但他们沿用的族徽,却是冼月朝的字,那个字,用后世的解说,就是“纪”字,但在冼月朝的文化里,“云”与“纪”应该就是同一个字,由此,我可以大胆的得出结论,其实早在一千四百多年前,冼月朝 还在世时,中原两岸,就是相通的,而赤玄朝的人,就是冼月朝的后人。” 纪南峥听着她的话,目瞪口呆,完全是懵的。柳蔚看着外祖父,解释道:“当初容棱替我找寻过身世,可我们找到的信息,却都是与赤玄朝有关的,我与容棱一度都认为,纪家就是前朝遗民,也正因如此,两百年来,纪家才会一直被朝廷通缉,但后来 ,我们发现了更多的事……” 之后,便是柳蔚冗长的诉说。 纪南峥听在耳里,思绪却已飞散。纪南峥是地地道道的纪家人,他经历过朝廷的围捕,目睹过族人的哀鸿,他们最后能安稳的进入岭州,建居落户,是用无数亲人的性命换取的安宁,也正是因为朝廷无休无止的追捕,族老们无可奈何之下 ,才提议,他们一定要离开青云国,纪家先祖是从海外而来,族老决定,他们要探寻海外,找寻回家的路。 这便是纪南峥等一干青壮,踏上寻海之路的原因。 只是后来,危难发生…… 其他人命丧大海,仅仅只有纪南峥一人存活…… 当然,事实上不是一人,是两人。 纪南峥被困仙燕国,另一位族人,带着从两江抵达魔鬼海的地图,负伤回到了纪家。其实纪南峥已经完成任务了,不管仙燕国是不是纪家先祖的祖国,但若是能将纪家所有人都接到仙燕国来,那他们便能逃过青云国皇室的追捕,他们便能重见天日,正正经经的生活在阳光下,再也不用惧 怕巨人的屠刀,会落在他们头上。 可他被困在这儿了,大海之外的净土,成为了他的囚牢,将他与至亲两岸分隔,再不复相见。 反倒是另一幸存的族人,带着渡海的地图,开辟了另一个故事。 柳蔚仔细的将赤玄朝的事说给外祖父听。 纪南峥听完后,久久不能平静,过了好半晌,他才盯着外孙女的眼睛,问:“若一切正如你所猜测,那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办?” 柳蔚沉默着,在思考。其实,柳蔚的看法很直接,她坚持认为,赤玄朝就是冼月朝,冼月朝在一千四百年前于中原大陆开辟王朝,一千多年前,沧海桑田,当时的地表情况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柳蔚大胆的假设,如果当时相 隔魔鬼海的两片大陆,其实是相连的呢? 若是当时,海外人就知道,穿过大海,就有另一片陆地,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过去征战开辟了,他们统治了当地的住民,并且创造了一个伟大的皇朝,他们自称冼月,他们用着异于中原的文字,他们很古老。 冼月朝在中原统治了近五百年,而这五百年时光,世界正在改变。 时过境迁,风云骤变,魔鬼海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能轻易穿渡的江流,它变得高深莫测,它将两片大陆分隔得越来越远!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时候,冼月朝的人,便已经无法频繁的穿越两岸,可留在中原他们就安全吗,不,他们受到了中原当地民族,白孟族的攻击。 白孟族将中原大陆,从海外异族手中抢夺回来,但他们刚刚蒙化,武器与战斗力,远不足海外人族。 故此,在历时两百年后,白孟朝又被同样从海外而来的赤玄朝给攻破了。 赤玄朝刚来中原时,魔鬼海或还能渡流,可坏就坏在,赤玄朝统世了四百多年…… 四百年,整整四百年,之前便已经越发神秘的魔鬼海,经过四百年,可能更加变得不近人情,最后,这片大海甚至关上了大门……魔鬼海,将两片大陆,彻底割裂成两个世界。 柳蔚承认自己的想法可能有些荒唐,但她从来不怀疑时光对世界的改变,地震,海啸,山崩地裂,这个世界,每一刻,都与过去的一刻不同,这是毋庸置疑的! 赤玄朝的人回不去海外了,他们只能落户在中原。 第一代赤玄朝人或许还知道自己的来历,知道自己的目的,但日子越来越久远,他们开始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最终,他们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将中原祸害得狼藉一片。 纪家人为何会在魔鬼海已经闭不见客的情况下,来到青云国,这里的缘由柳蔚还想不到,或许等找到了狼族后人,就会有答案了。 但不可否认,抵达青云国的纪家人,是无辜的,他们平白无故的被皇朝更替的流弹所伤,遭到了无数不该自己承受的攻击。 柳蔚相信,一开始赤玄朝的末代皇帝万翰帝,就没安好心。万翰帝的江山被义军占领,他假说有什么宝藏,最后画了数天数夜,暴死在宫中,却什么都没画出来,他留下了一个悬念,他给了容氏义军一个胡萝卜,他用这根吊在驴脑袋前的胡萝卜,出了一口恶气, 让义军统领容长鹏,也就是容棱的先祖,气得要命,又拿他一个死人没办法。 万翰帝任性了一把,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却不知,在这之后,更多人,也为此付出了性命。 万翰帝的皇后,正是流落青云国的纪家人所生的后代,通过末代皇后的娘家,顺理成章的找过去,纪家在劫难逃。 之后便是纪家人的逃亡,直到数十年前,柳蔚的母亲,纪夏秋,因为夫君的身亡,腹中儿女的危在旦夕,她画出了第一幅藏宝图。 这副藏宝图,根本不是寻找宝藏的路,这是除了纪南峥之外,另外一位存活下来的纪家族人,带来的魔鬼海地图,这张地图是个半成品,因为海难的发生,图的末尾仅仅只是到达魔鬼海。 这幅地图被皇室奉若至宝,之后,纪家还有一位女眷也画出了同样一幅图,她就是柳蔚的族姐,容矜東的生母。 两张一模一样的图,其实都不是魔鬼海的原图,一开始负伤的族人带回图后,纪家人应当就从中做出了修改,告诫了族中其他人,要他们背诵了这张假图,而真正的图,他们送到了岳家手里。 岳单笙姓岳,不姓纪,东西放在岳家,无疑是最安全的,但或许就因为如此,岳家才会飞来横祸,最后的最后,反倒是出外找寻妹妹的岳单笙,苟活了下来。 这张原图,最后刺在了钟自羽背上,又被岳单笙生生撕下,拿回到身边。 一切的故事都围绕着所谓的藏宝图。可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宝藏,连图,从一开始都是假的。 第1530章 容棱觉得柳蔚可能瞎了 柳蔚额头冒出了细汗,说得越多,她心也越惊。 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多少秘密被无声埋葬,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找寻出所谓的真相? 外祖父口中的狼族后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将年幼的后辈托孤。 生活在海外的纪家人,两百年前,为何要渡海前往青云国。 许多事情依旧没有答案,但柳蔚相信,搞懂了前因,那么后果已离他们不远。 怀中的丑丑不知何时醒了。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张着小嘴,含糊的“唔”了一声。 纪南峥顿时将思绪从之前的混沌中抽出,他抱着曾外孙女,颠着手轻哄:“我们小夜醒了啊,是不是饿了啊,太爷爷给你泡羊奶。” 丑丑粉嫩的小眉头拧成一个结,她望着头顶上熟悉的老人,伸手拉了拉他的胡须。 纪南峥被拉得有点疼,但他一点不在意,还笑眯眯的,扭头对柳蔚道:“我先去厨房看看羊奶泡好了没。” 柳蔚心事重重的点点头,看外祖父离开,她想了想,又跟在了后面。 云府的厨房常日都有嬷嬷看管,纪南峥说他是来拿羊奶的,嬷嬷忙将奶递给他。 厨房不是说话的地方,纪南峥抱着丑丑,又往回走,走出后厨的院子,他看周遭寂静,才问柳蔚:“那你说,接下来究竟该如何?” 柳蔚没做声。 纪南峥也沉默下来,他其实猜到外孙女的想法了,但他还在犹豫。 “您心智高洁,失信于人这种事,您是做不出的,我不想勉强您。”柳蔚把话明说出来,表情里掩盖不住的心虚。 纪南峥更加不说话,过了好半晌,他看丑丑将奶喝尽了,才将孩子塞到柳蔚这个母亲怀里,转头,走向了另一边。 柳蔚立在原地,与宝贝女儿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丑丑是认得娘的,她藕节似的小手抓住娘亲的耳朵,小手指抠她的耳垂。 柳蔚抱着孩子,找了个石凳坐下,看外祖父半晌没回来,她忍不住问女儿:“娘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那毕竟,是别人交托给你太爷爷的信物,你太爷爷保护那物半辈子了,现在却……” “呀。”丑丑抓住娘亲的鼻子,咧着嘴把头伸过去,咬了一口。 鼻尖湿漉漉的,柳蔚擦了擦,道:“别胡闹。” 丑丑睡饱了,吃好了,现在正是兴头上,在娘亲怀里动来动去,摸摸这里,抓抓那里。 柳蔚让小家伙折腾得,原本烦闷的心情也顾不上了,好不容易将顽皮的女儿按好盯紧,那边,外祖父双手背在身后,慢慢的走了回来。 柳蔚急忙起身。 外祖父上前,随手将一本蓝皮白线的书籍递给她。 柳蔚下意识接过,老人又伸手,把她怀中活泼好动的曾外孙女抱了回去。 “仔细些,别弄坏了,你与容棱去商量吧,孩子我来带。” 柳蔚拿着那本书籍,看得出纸张已陈旧泛黄,应当是真的珍藏多年,她把书抱进怀里,对外祖父狠狠的点了下头:“我会找到真相的。” 纪南峥不想说了,抱着还往娘亲那边张望的丑丑,往另一边去了。 柳蔚看着那本书,深吸一口气,郑重的翻开第一页。 一个时辰后,把师父反锁在房间里面壁思过的容棱,又累又气的回了自己屋。 见到柳蔚的第一刻,他就问:“你说有事?” “恩。”柳蔚心不在焉的应了下,双手托腮,用下巴努了努,示意他看桌上平摆着的一本书。 容棱坐到她旁边,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把那书的封皮念来:“《金刚经》。” 柳蔚把书推到他面前,问:“你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容棱迟疑的道:“不是金刚经?” “当然不是。”柳蔚把书页打开,继续让他看。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容棱念了两句,然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柳蔚,道:“是金刚经。” 柳蔚道:“内容的确是金刚经,但应该不是,这是张地图来的,我问外祖父要的。” 容棱觉得柳蔚可能瞎了,他指着书中文字,问:“在你看来,哪个字,是图?” 柳蔚“啧”了声,道:“我还没看出来,这不是让你来参谋吗,你倒是瞧瞧,是不是有什么夹页,我觉得这封皮有点厚,要不割开?” 容棱随口道:“割便是。” 柳蔚把书推到他面前:“你割。” 容棱一愣:“我?” 柳蔚道:“这是外祖父的宝贝,我怕割坏了。” 容棱拧眉:“我便不怕?” “你没事啊。”柳蔚理所当然:“外祖父本来就不喜欢你,你债多不压身。” 容棱沉默。 柳蔚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把它往他那边一直推。 容棱迫于无奈,抬手,按了按书面,判断道:“封皮应是实的。” 柳蔚不信,不知从哪儿摸了把匕首给他,道:“割开看看。” 容棱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挣扎,但最终在柳蔚的怂恿下,他还是拿起了匕首,小心翼翼的把封皮割裂,然后,里面什么都没有,封皮就是实心的。 柳蔚沉默下来。 容棱也沉默下来。 夫妻二人看着已经被他们一分为二的封面,有些面面相觑。 “要不,再试试封底?”柳蔚提议。 然后容棱又割开了封底。 依旧,一无所有。 “难道有什么暗号?看看书页中,可有哪页藏有折痕。” 于是,两人一顿操作,一刻钟后,本就残破不堪的古籍,被他们拆成了一页一页的宣纸,平铺摆满了整张桌面。 柳蔚这下慌了:“还能缝回去不?我还得还给外祖父的。” 容棱站在一旁,凉凉的看了半晌,提议:“再买本新的吧,能买到吗?” 柳蔚捂着额头,失神的坐在椅子上,想了想道:“不如让小黎过来,然后我们离开,他一进屋,我们就说是他弄坏的,他年纪小,还招外祖父疼,外祖父不会怪他。”容棱盯着柳蔚半晌,看她一脸跃跃欲试,竟不是说笑的,忍不住叹道:“关小黎什么事?” 第1531章 容棱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容棱还是比较有人性的。 但柳蔚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以,她猛地站起来,这就要出去。 容棱一把拉住她,将她拉回来。 他力道大,柳蔚冷不防,被拽了个踉跄,身子一歪,撞动了桌面。 桌上还摆着容棱之前喝了一半的茶水,水杯抖动,水流倾泻,一下子就将桌上的经文纸给浸湿了。 “糟了。”柳蔚皱眉叫了一声,将纸张拿起来,想擦干,可猛地,她福至心灵,顿时看向容棱。 容棱一愣,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就听柳蔚道:“还没试过水和火呢,说不定是隐形字,来来来,把这些纸都淋一遍。” 容棱一把按住她跃跃欲试的手,深吸口气,叹道:“淋湿了,可就真缝不回去了。” 柳蔚闻言,明显有片刻的迟疑,但最后,理智还是被追寻真相的欲望所冲破! 她把满桌的纸,都浇上了水,然后一页一页的,对照着仔细分辨。 一刻钟后,她失望的重新落座,低声呢喃:“不是水。” 然后又抬起头:“那就只剩火了。” 容棱站在她背后,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柳蔚豁出去了,点上蜡烛,将软成一片的经纸,又对着蜡烛凑近了烘烤,烧了一会儿,隐形字没出来,却烘出个焦印,差点没燃起来。 容棱把蜡烛吹熄,拉着柳蔚站得老远,才道:“我去书铺买册新的回来,你别折腾了。” 柳蔚一脸复杂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思考。 容棱不放心,怕自己一出大门,柳蔚把房子都烧了,临走前,他把蜡烛也带走了。 等容棱再回来时,就见柳蔚还坐在之前的地方,眼睛却隔得老远,死盯着满桌的书页。 他将新买的《金刚经》递给她,柳蔚接过后,随意翻了两页,却突然一顿:“这个……不一样吧。” 容棱去看,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同。 柳蔚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半干的书页,对照着新书,道:“一版是墨印体,一版是铅印体,外祖父这册,是铅字造的。” 容棱闻言也比对了一下,新书上的字体颜色较深,为墨黑色,字迹清晰,旧书上的字体,颜色较浅,偏灰,字迹也较模糊,就这么瞧着,两本书的印刷原料,的确不太一样,但这又能说明什么?柳蔚道:“当下书本典籍,多用雕术印刷,也就是先将范本雕出,再于干净的纸张上拓印,最后装订成册,而对于这类雕本,墨印要比铅印更容易上形,也更固色持久,铅印雕版很少,外祖父这册经书,是多年前就有的,也就是说,当时这册书,用的也是铅印版,可既然墨印是各家书行更常用的印液,这本书,又为何要用铅印呢?难道当时墨印比铅印更盛行?可这也不对,云府也有许多典籍藏书,我曾翻 阅过几本,一些上了年岁的古籍,用的也都是墨印或手抄,也就是说,在几十年前,墨印也是远比铅印更盛行的,那这本册子为何要用铅印,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成本。” 容棱摇摇头,否决她这个说法:“墨液便宜,铅液贵重。” 铅是一种矿石,也是一种药材,古人有言,其体重实,其性濡滑,其色黑,内通于肾。 杏林界常有以铅入药的做法,而铅因作用极大,用处广阔,价格比之随处可见的墨,要高昂不少。 柳蔚却是一笑:“正常情况下,铅的确比墨成本高,可若生在铅矿附近呢?” 容棱一愣:“你是说……” 柳蔚只觉豁然开朗,不禁失笑:“这本书里没有描述地图,它本就是一副地图,现在只需知道仙燕国盛产铅矿的几处重要位置,便能判断出,此书来源之地。” 容棱起身,这便往外走去。 国境地图非同小可,普通书行无权售卖,普通人家不敢私绘,但汝降王府内,却一定是有。 容棱动身汝降王府,柳蔚也没闲着,她仔细的将淋湿的书页细心烘干,又将它们叠成一摞,按顺序摆列,与新书一一对照。 两版书册字体不同,印色不同,但所述内容却是一模一样的。 柳蔚无法从文字中探寻差异,只能在纸张与雕版作者上下功夫。 要制作一个书籍雕版,并非儿戏之事,首先需要足够大的刻印,而刻印作者多会用自己惯常的字体,进行雕述。 墨版的新书,雕版作者在扉页上有所注明,是时下一位雕版世家的传人,用的是正楷体。 而铅版旧书,扉页上标注的作者名,却只有一个代号,称青兰居客,他用的是斜楷体。 青兰是兰花的一种分支,都分布与西北二地,柳蔚大胆的假设,雕版作者或就是西北人? 除了雕版作者,铅印书的尾页,还刻有红章,章上所书为“心知其意,大乘为上”,这是对金刚经的总结要领,经书上落下总结红章,并无不妥,但这红章用的却是小篆。 在通篇雕版为斜楷体时,小篆的章印,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柳蔚还在琢磨那印章细节时,容棱已快去快回,带了一卷长轴回来。 将长轴展开,里面果然是仙燕江山图。 借图时,容棱就提前问过,此时展开,他直接指着左上方的天石州,道:“安邑县,来城县,二县均为铅矿多产地,还有,亭江州的金东县,也有部分石矿分布。” 柳蔚指出铅印旧书的扉页雕作名,道:“天石州与亭江州均位于西北,这位青兰居客中的青兰,也来源于西北。” 容棱拧眉,表情并不好:“天石州占地上千亩,安邑县与来城县各占一半,更遑论亭江州的金东县也占地数百亩,如此去找,依旧是大海捞针。” 柳蔚又指着尾页的红章:“这个刻章,若能找出雕刻之人,那范围应会缩小不少。” 人海茫茫,天大地大,要在两州之内,找到一位刻章匠人,绝非易事。柳蔚也知道并不好找,她继续排除:“金刚经为佛家著名典籍,这类书籍,通常都是由大书行发行,而大书行所用的刻章,肯定不会是找小摊小贩雕刻的,找出近五十年来,两州最有名的雕刻行家排名,应该能有更多线索。” 第1532章 柳蔚平日绝非这么没有眼色 涉及人口搜找,无疑又是得动用汝降王府的力量。 夫妻俩依着两本《金刚经》的内容,在屋里足足研究了一天。 直到傍晚时,才一同去往王府。 可他们抵达时,先见到的,不是千孟尧,却是领着一队卫兵,正要出门的岳单笙。 见到他们,岳单笙停下脚步,与他们打了招呼。 柳蔚顺势问:“天都要黑了,这是去哪儿?” 岳单笙挥手,让身后的兵先行,才对柳蔚道:“有些事白日不好办,晚上动静轻些。” 柳蔚似懂非懂,但隐约也猜到,应是与很早之前,就在监视千孟尧的几股势力有关。 京城是一切阴谋的源头,不管千孟尧因为什么原因回京,但既然他回来了,自然就要与那些人碰头。 在青云国时,见多了朝廷争斗,利益当先,柳蔚不想来了仙燕国还关注这些,她含糊的敷衍两句,让岳单笙路上小心。 岳单笙离开前,又想起什么,回头问容棱:“祝老先生要离京,你可知晓?” 容棱神色一顿,目光登时森冷起来,问:“他告诉你的?” 岳单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白日他来找我,问我要盘缠,当时没带银子……”说着,将银票递给容棱:“你替我给他。” 容棱没接,沉着脸道:“不用。” 岳单笙不解,迟疑了一下,又将银票拿回去,对他们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柳蔚在旁咳了一声,道:“师父也真是的,有事不瞒着小舅,不瞒着岳单笙,独独瞒着我们,太过分了。” 容棱没做声,与柳蔚先进了汝降王府。 千孟尧听说他们要找西南二地近几十年来最著名的雕章匠人,有些错愕:“你们要刻章?” 柳蔚不好说狼族后人之事,只道:“有些旧事要查。” 千孟尧也没想打听,爽快的应诺下来,又问他们用过膳没有,要不要一起用。 两人忙了一天,是有些饿了,便在这儿蹭了一顿。 用膳的时候,千孟尧挺热情的,给容棱夹了不少菜。 柳蔚一开始没觉得什么,后来心里就有些打鼓了,吃到一半,她突然起身,对容棱道:“我们换个位置。” 容棱不解,狐疑的看着她。 柳蔚没解释,推他,把他推到另外一边。 千孟尧又夹了一片木耳鸡,要递给容棱时,发现他离得远了,正要起身,柳蔚冷不丁的一筷子,将那鸡片接过,放进自己碗里,说:“谢谢。” 千孟尧:“???” 容棱:“……” “喜欢吃吗?”千孟尧轻声一笑,直接让下仆将菜盘换个位置,把木耳鸡放到柳蔚跟前。 柳蔚没发表意见,但之后却没怎么夹这道菜。 一餐饭用得极快,用完后,千孟尧似想到什么,对容棱道:“张大人的信送来了,在书房,容兄要否看看?” 千孟尧处境不佳,容棱算是他的军师,因此听闻是与正事有关,容棱也没多想,起身要去书房。 千孟尧便与他一起去。 可两人刚并肩走了一步,后面柳蔚也默默的跟了上去。 千孟尧面有微楞,看向容棱。 虽说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但终归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柳蔚平日绝非这么没有眼色,但今日,从晚膳开始,她的态度就不怎么对。 容棱也是不解,但她并不会觉得柳蔚这是胡搅蛮缠,毕竟柳蔚睿智聪慧,料事如神,她只以为,她是想告诉他什么,但当着外人又不好开口,故此才做出这番不合时宜的举动,想暗示自己。 心里转了一圈儿,容棱便对千孟尧道:“你先去。” 千孟尧“嗯”了一声,先行离开。 待厅堂里没了外人,容棱才压低声音,问柳蔚:“怎么?” 柳蔚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突然问:“汝降王很富吗?” 容棱愣了一下,不知她这个疑问从何而来,但还是道:“有些家底。” “岳单笙一声不吭,拿出那么多银票,你不觉得太多了吗?”她说的是进门之前,虽说是借师父盘缠,但眉头也不皱的拿出那么一摞银票,柳蔚自问,她可做不到这么豪爽,而岳单笙是与他们一起到仙燕国的,人生地不熟,大家都是一穷二白,可跟着汝降王后,他 一夜暴富,这富裕程度,大大超乎她的想象。 容棱没闹懂她的意思,更为不解:“所以?”柳蔚将话说开了:“咱们都知道岳单笙心里是在意钟自羽的,我也一直认为,他们的关系,复杂得有些过头,在之前,岳单笙明明一心排斥千孟尧,后来突如其来的,却又答应了替他办事了?鞍前马后,尽 心尽责不说,现在冷不丁的,又能拿出这么多银子,你就不觉得,有些怪怪的吗?” 容棱听懂了柳蔚的暗示,断袖之癖,古来有之,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事,他不觉得与自己有何干系。 柳蔚看他还一脸无辜,忍不住伸手拍下他手背:“给你夹菜你就吃?你就这么饿?” 容棱这回才明白了,却哭笑不得:“胡思乱想什么?” 柳蔚抿着嘴,半晌才说:“甭管是不是乱想,谨慎些总没错,咱们不了解这个小王爷,现在万事又得仰仗他,得罪是得罪不起的,只能回避着些,别节外生枝。” 容棱将柳蔚的手攥住,与她一起走出厅堂,他道:“岳单笙是心疼他了。” 柳蔚一愣。 容棱讲得较粗,但意思很明确。 柳蔚没与千孟尧接触过,她对这位小王爷的看法还浮于表面,但容棱不是,他是真真正正的接触了千孟尧,他与岳单笙在一起帮他。 这位小王爷年纪轻,做事不周密,聪明是有些小聪明,但关键时刻,却欠缺稳妥。 容棱相助这位小王爷的意图很明显,为了银子,也为了权势,虽说不是永久的,但他需要一个高大一些的身份,来护荫他的家人。 而岳单笙,他其实是没有家人的,但他为何能被小王爷说动? 归来归去,只有两个字,孤独。 容棱简短的说完,柳蔚的模样有些楞:“你是说,岳单笙,对千孟尧产生了同情,甚至怜惜?” 容棱点头:“现在的千孟尧,像极了当年的钟自羽,无助,弱小,每天活在忐忑和六神无主中。” 柳蔚微微张着嘴,过了一会儿,又皱起眉:“你说,他这是图什么?在一个人身上,找另一人的影子……” 容棱却有些明白:“岳单笙,其实一直将钟自羽当做弟弟,所以对他狠不下心,但中间横隔一个岳重茗的死,他也很挣扎,故此,才为自己另找了一个弟弟。” 一个,也需要他保护的人。而千孟尧,显然也依赖上了这位好心的兄长,所以才会那么排斥钟自羽的介入。 第1533章 你不是岳单笙 三人的关系说来复杂,但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柳蔚听着,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回过神,又推推容棱:“你先去吧。” 这是不排斥容棱同那小王爷单独相处了。 容棱离开时,让她就在前厅等,他走后,柳蔚却坐不住,在王府走动起来。 有两个下仆跟着她,走到禁忌的地方,便提醒她不可前行。 柳蔚有些诧异:“你们府里,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下仆不做声,却是牢牢挡住她的去路,要她原路返回。 柳蔚皱了皱眉,瞧了瞧前方。 前面是条小径,再里头一些是座桥,桥上放了灯笼架,但此时天黑大半,那灯笼却没被点着,整个小径漆漆黑黑,周边还有树影摇曳,就这么看起来,仿佛食人的黑洞。 毕竟是别人的地方,柳蔚不好硬闯,又着重瞧了两眼,才转身离开。 刚出来不久,正好就碰见风尘仆仆的岳单笙回来。 岳单笙也瞧见了她,愣了一下,走过来,问:“要走?” 柳蔚摇头,道:“等容棱,闲着无趣便逛逛。” 岳单笙抬手,挥退了两个下仆,亲自陪在柳蔚身边:“这里有何可逛,既是等容棱,索性去书房?” 柳蔚笑了一下:“他们有私事要说,我不好听。” 岳单笙浑不在意:“我带你去。” 柳蔚扭头,认真的打量岳单笙,不管之前容棱的说辞对不对,他对这三人的关系理解是否正确,但现在的岳单笙,在汝降王府,的确是太有话语权了。 柳蔚沉默一会儿,突然指着来时的方向,道:“我想去那边看看。” 岳单笙点头,陪着她走。 待走到之前的小径路口时,柳蔚问:“可以进去吗?” 岳单笙迟疑一下,眼睛看着黑洞洞的道路。 柳蔚又主动解围:“算了,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说着,转身要走。 岳单笙拦住她,道:“进去吧。” 柳蔚错愕:“真的?” 岳单笙已率先走在前头,柳蔚停顿片刻,跟了上去。 岳单笙随身带着火折子,过小径时虽然黑,但上了桥,就有灯笼,他点了灯笼,前方的路,也清晰起来。 “这是哪儿?”柳蔚发现更前面有个院子,院门紧闭,院墙上布满了黑绿黑绿的爬山虎。 “老夫人的房。” 柳蔚眼中闪过什么。 岳单笙又道:“千孟尧的外祖母。” 柳蔚想起来那位老夫人的亡故,据说与国师有关。 柳蔚不了解内情,不知具体情况,但这里既然是亡者的故居,也难怪会称为禁地,解了心中的疑惑,她便说要走。 岳单笙却突然道:“进去瞧瞧。” 柳蔚愣了一下,岳单笙却已经走了过去,穿过小桥,前方的小院也越发显露出它的外貌,锈迹斑驳的院门,残缺的瓦罩。 柳蔚道:“看起来,似乎没怎么清扫过。” 岳单笙抿着唇,推开吱呀的门扉,门一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的杂草丛生。柳蔚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千孟尧是由外祖母一手养大,但老人亡故,这院子却成了废园,她本以为,这里既被严防死守的单独隔开,里面应是被细心打理,尽量保留屋主在世时的旧貌,好让活着的亲人, 能聊以慰藉的。 岳单笙径直往内走,穿过灰扑扑的回廊,步到屋檐下,他推开最前方的那扇门,门一开,里面便有大量尘土漫出。 他捂着唇,后退半步,眼睛眯了起来。 柳蔚也咳了一声,往旁边挪了两步。 待灰尘消散些,岳单笙继续往内走,废弃的屋舍中,黑洞洞的一片,岳单笙找了找,在窗前的案几上,找到一盏烛台,点燃后,屋里好歹有了光影。 “知晓我为何进汝降王府吗?” 岳单笙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柳蔚站在他后面,角度问题,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男人的身姿欣长,动作漫不经心,这院子他应是来过的,但屋有没有入,就不知道了。 柳蔚配合的问:“为何?” 岳单笙突然转身,看着柳蔚的眼睛:“你最近很忙?” 柳蔚“嗯”了声,没有隐瞒:“在查一些事,部分你可能听容棱提过了,有些新的,我们也是今日才发现,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岳单笙没做声,眼底漆黑一片。 柳蔚直接就说了:“与地图有关,就是你那张图,我找到了第二张图,今日过来,便是想借用汝降王府的力量,尽量找到图中地点。” 岳单笙往前走了一步,眼睛亮了一下:“另一张图?” 柳蔚道:“你虽姓岳,但与纪家也属族亲,你有权知道,图是外祖父的,放在云府,若想看,现在我便回去拿。” 岳单笙面露犹疑。 柳蔚嘴角突然浮出一丝笑:“这里,不是老夫人的旧宅,你,也不是岳单笙。” 岳单笙一愣,猛地看向她! 柳蔚道:“我提到地图,岳单笙的那张地图,你的表情平平无奇,这是你的破绽。” 岳单笙皱起眉:“你说什么?” 柳蔚摇了下头:“那张图的确是岳单笙所有,但之前一直寄放在另一人身上,当初为了拿回那张图,岳单笙做了一些特殊的事,我提到那张图,你却神色如常,所以你暴露了。” 柳蔚走上前,围着眼前的男子,绕了两圈。“你装得很像,出门前我见过岳单笙,你们的衣服,一模一样,这有两个解释,第一,你抓到了他,换了他的衣裳,第二,你就在他身边,提前知晓了他的穿着配饰,趁他出门,便来冒充,我的怀疑是第二 ,因为能在我刚刚碰壁,进不来这小院时,突然出现,你显然是找准了时机,甚至故意借我之口,诱使我进入这偏僻之地,你把我与外界隔开,想做什么?” 岳单笙皱了皱眉,手探进衣襟:“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柳蔚猛地压住他的手,使他怀在衣襟的手,却无法拔出。 柳蔚挑眉:“虽然引我过来,但你却不认识我,你以为我只是个弱质之辈,将我带走,钳制住,你会占有很大的优势,但是你错了,我手上也有些功夫,你未必能在我这儿讨到好。” 岳单笙皱起了眉,挣扎两下,却挪不动手。 他额上不禁冒出热汗。柳蔚轻佻勾唇:“你是六王爷的人,六王爷身边有许多特殊人才,包括上次去西进县行刺的那几个,他还在汝绛王府安插了眼线,今日是我正巧装上了,但你这手易容术是不错,可你应该多找些帮手,一个人,是困不住我的?” 第1534章 柳蔚不见了 临近亥时,千孟尧与容棱还没谈完。 而岳单笙已经回来了,他脸上有伤,进了书房,无视房中二人的视线,直接去拿书柜底层的药箱。 千孟尧支着下巴瞧他,随口问:“人抓到了?” 天黑才去办的事,是见不得光的事,抓的人,也是见不得光的人。 岳单笙只是点了下头。 千孟尧起身,走到他身边,歪头瞧了瞧他的脸,“啧”了声,说道:“伤的不轻。”说着,打开药箱里的金疮药,倒出一些,用布沾着,要给他擦。 岳单笙别了别头,自己接过,看也没看,直接按在了伤口上。 千孟尧瞧着都疼,忍不住呲了呲牙。 岳单笙却只是问他们:“在说什么?” 千孟尧便坐下,将之前与容棱说的话,又复述一遍。 三人碰头又是一顿商讨,待结束,又过去半个时辰。 离开书房时,岳单笙就四处张望。 千孟尧挑眉问:“找谁?” 岳单笙道:“杨九。” 杨九是汝降王府的编兵,在千孟尧出巡在外时,杨九在京中镇守,此番回来,千孟尧大手一甩,将府中半数侍卫交于岳单笙调配,岳单笙对杨九这个老人也算倚重。 “是不是休班?”千孟尧看着他,说了句。 岳单笙却皱了皱眉:“他当的是晚班。” 千孟尧不怎么在乎:“你有事吩咐他办?就是个兵头,找不着就用另一个就是。” 岳单笙瞧了他一眼,冷声道:“疑人不用。” 千孟尧忽而被气笑了:“这么说,本王整个王府,你就不疑他一人?他面子可真大。” 岳单笙懒得与他细说,直接往外走。 容棱也没心情听二人拌嘴,迈步先去了前厅。 可到了前厅,并没瞧见柳蔚,容棱问了下仆。 下仆却是一愣,傻傻的伸手一指,指向后方的岳单笙,道:“那位柳先生,之前与岳统军一同离开了啊。” 莫名被点名的岳单笙一愣。 容棱也看向岳单笙,眼中含有疑问:“柳蔚呢?” 岳单笙却道:“我回来便去了书房,并未来过前厅。” 容棱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千孟尧也沉默下来。 千孟尧生在京城,身边多年来都不安生,他对危险的敏感,远大于容棱与岳单笙,如果柳蔚只是不见了,还可说她是先行离开,亦或在府中迷路了,可下仆却说是岳单笙将她带走了。 岳单笙并不承认。 那这么一来,事情就古怪了。 千孟尧眼神一凛,猛地朝后一看,目光所及,冰冷一片。 他问岳单笙:“你的杨九,找到了吗?” …… 柳蔚不见了,有人冒充岳单笙,在汝降王府将她带走了。 王府铜墙铁壁,巡逻侍卫多不胜数,这样的情况下,竟让人闯入,将一个活生生的成年人带走! 千孟尧大手一挥,勒令麾下兵卫全府搜查! 又派了人,到府外追探! 容棱脸色很沉,一双赤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千孟尧瞧他一眼便心惊,这男人怒了,怒得不着痕迹,却压迫感十足。 他忍不住劝了一句:“很快便有消息,你先别急。” 柳蔚失踪,王府编兵人人都在,唯独一个杨九不见踪影,岳单笙不想怀疑自己信赖的干将,可他若再不出现,必会难逃干系。 “杨九是谁?”沉默了好半晌,容棱冷不丁的问出这么一句话,声音冰冷,声线压得极低。 千孟尧抿了抿唇,而后,将自己所知的说了一遍。千孟尧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京中几股势力对他虎视眈眈,离京多日,时过境迁,因怕趁他不在时,有人已经收买了他身边的人,所以,刚回京,千孟尧就彻查过一番,其中果然查出了几个小卒子有问题 ,但也仅此而已。 杨九是没有嫌疑的,但是现在看来,之前是他看走眼了。 如果真是那杨九掳走了柳蔚,他不知该怎么同容棱交代。 深吸一口气,千孟尧又问岳单笙:“杨九在府中,可还有其他亲人?” 一个人叛变不可怕,只要钳制住他的软肋,不怕他不束手就擒。 岳单笙黑着脸道:“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 杨九原本是有老娘与媳妇的,但据说一年前已经回了老家,这一年,杨九都是独身在王府任职,身边除了几个朋友,没有其他人际往来。 “你也出去找找。”岳单笙对杨九看重,但容棱现在已经快气冒烟了,千孟尧不敢让两人再同处一室,只得先支开一个。 岳单笙看了容棱一眼,点头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容棱沁凉的眸子盯着他,瞳孔一片漆黑。 “快去快去。”千孟尧又催促两句。 岳单笙离开后,房中一片寂静。 容棱起身,迈开长腿便往外走。 千孟尧不敢喊他,默默的跟在他背后。 容棱又问了一圈儿下仆,最后有人回说,之前柳先生想去王府右边的小院看看,但他们没放行。 容棱看向千孟尧。 千孟尧纳闷:“子阳居?” 下仆点头:“子阳居已荒废多年,又是那样的地方,小的便没让柳先生靠近……” 容棱皱眉,问:“哪样的地方?”千孟尧道:“以前我父王有个妾室,年轻时为了救主,落下一身残疾,母亲为报答她,将她安置于王府偏院,可过了几年,她又闹了顽疾,浑身出疮,还破脓水,之后她亡故,虽说院子已经清扫过,但终究 让人害怕,之后那儿便荒废起来,已过了十多年了。” 容棱没再作声,沉默的往右边走去。 千孟尧急忙跟上,给他领路。 待到了那子阳居,容棱与千孟尧同时瞧出,这里的确来过人,院门被打开过,连内室的屋子里,都点着烛台,烛台蜡芯还没烧尽,屋里破破烂烂,灰尘四起。 “看来是被带到这儿了。”千孟尧说着,挥手,让后面跟着的侍卫沿着搜找。 容棱呆在泛霉的屋内查看,仔仔细细的,连桌角床底都没疏漏。 千孟尧不知他在找什么,便问了。 容棱只道:“柳蔚会留下线索。” 千孟尧点头表示理解,柳蔚不是寻常妇人,她有智有谋,聪慧夺人,若当真受人钳制,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他问:“可找到了?” 容棱皱眉,摇头。 千孟尧便凝重起来,如果连线索都没留,那说明柳蔚的情况可能不太好,保不齐被打晕了?或者受了别的伤? 千孟尧正想着,就听远处传来短促的惊呼:“啊——” 他忙出去,问:“怎么了?找到人了?”回答他的,是个小侍卫,哆哆嗦嗦的声音:“王,王爷,这里有个男人,光着身子,被倒挂在树上,旁边放的是咱们府里的衣裳,好像是杨……杨九……” 第1535章 是他!又是他!又是他! 片刻之后,容棱与千孟尧站在了院墙后面,看着半空中,摇摇晃晃,赤身露体的男子,一起沉默着。 千孟尧咳嗽一声,让侍卫把人放下来。 放下来后,人是晕着的,千孟尧瞧这人容貌不是杨九,但他身旁的衣裳,却是之前岳单笙穿的那套,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也不免困惑:“所以,他在这里,柳蔚呢?” 容棱左右看看,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他敛眉思忖。 千孟尧脸颊红了红,小声道:“他,他的衣服,是谁脱的……不会是……” 容棱眼神一锐,尖刻的目光一扫。 千孟尧忙摆手:“我什么也没说,我相信嫂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容棱沉眸,指着地上光裸的男人,对侍卫吩咐:“严审!” …… 这个夜里,六王府中灯火通明。 国师饮过两杯茶,才见姗姗来迟的六王由远而近。 国师起身,朝王爷拱手示礼。 六王爷走近,路过他身边时,重重“哼!”了声。 国师蹙了蹙眉,回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放肆。 六王爷迟迟没说话,他似故意折辱人般,直到国师素净的面上染出一丝恼色,他才抬了抬手,随意往旁边一指:“坐吧。” 国师默不作声的坐下,沉默片刻,方道:“您吩咐之事,恐怕……” “办不好?”六王爷身子往后一靠,一手端起桌上的茶盏:“筹谋了五年,本王还真当你是个有勇有谋的能士,没成想事到临头,又临阵退缩了?” 国师捏了捏手指,板着脸道:“鲛人珠好制,但汪嫔不配合,王爷恐还不知晓,她已擅自怀了龙种。” 六王爷一顿,将茶盏重重搁下,溅了一桌的茶水:“没有汪嫔还没别人?后宫佳丽数十,找一个好拿捏的女人都找不到?你大国师的本事,可不止如此吧!” 国师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吭声。 六王爷冷笑一声,哪里猜不到:“前几日听闻京城闹了轶事,你国象监进了成群苍鹰,还有人听到你内殿,传出什么伴月翼犬的流言……” 国师眸子一紧,顿时看向六王,他可不知,国象监里还有六王的眼线。 六王笑的更加有深意:“仙雀降世,非同小可,怎么,你卜算出什么天机了吗?不能告知本王?” 国师将目光垂下,轻声道:“没有天机,只是鹰雀太多,下官看花了眼。” 六王似笑非笑的又将那杯盏端回来,饮了一口,道:“本王不管你有什么秘密,总之,限你七日之内,将鲛人珠制出,至于给谁吃,汪嫔不行,辛贵妃却是个不错的人选。” 国师拧了拧眉,不赞成:“早于五年前,下官已想过贵妃娘娘,只下官最终并未开口,因,下官瞧出辛氏并非我等同道中人。”后宫二凰相争,皇后已诞下太子,辛贵妃无论如何得宠,终身也仅仅是个贵妃,无法母仪天下,因想培养一个傀儡皇储,国师一开始便把目标定在了辛贵妃身上,原以为宫闱侵轧,自己能为辛贵妃带来子 嗣,辛贵妃该是全力配合,求之不得才对,可不想,一番探查后,他竟发现辛贵妃空有其表,实则完全不堪大用,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辛贵妃出宫祭祖,竟把文欣公主放到了青凰殿去! 国师从未见过这么傻的宫妃。 文欣公主是辛贵妃的独女,那时她还未诞下文清公主,文欣公主年纪小,才十岁不到,可一连需出宫半月,辛贵妃竟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把唯一的女儿放到了皇后膝下去。 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是所有皇子公主的母后,但文欣公主是你亲生的,你带不走,把她放在太后寝宫也好,有必要放皇后眼皮底下去吗,万一回来时孩子就出了个三长两短…… 反正那次之后,国师就将辛贵妃从他计划中剔除了,不管明面上贵妃皇后之争多么如火如荼,但私底下,贵妃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他太失望了! 六王爷却不这么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自个儿身子又不好,能白得一个皇子,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只要不是憨子,没人会拒绝。” 国师还是不看好:“辛贵妃乃是左丞独女,左丞为人刚正,深受皇恩,贵妃更是自小受教其父,下官只怕,此女不是憨人,却胜是憨人。” 六王爷皱起眉来:“本王已拿定主意,你只管将鲛人珠制出便是。” 国师绷紧了脸,沉默片刻,又道:“下官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让王爷插手此事,如今王爷是将下官当做您麾下的卒子了吗?”六王爷大笑一声,化解尴尬:“国师人才出众,神通广大,你怎会是小卒子?本王方才也是急了,若言语之中有甚冒犯,还请莫怪,只是从本王勘破国师大计时,你我二人,已是同坐一条船,既然荣辱与共 ,合该有商有量才好。” 国师道:“是也非也都让您说全了,下官岂敢抗命。” 六王也无所谓国师的气恼,他看看窗外的天色,此时群星闪烁,夜已深沉,他面上露出几许餍足的笑意:“国师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国师硬邦邦的回:“不知。” 六王笑着:“傍晚时,有人传话,说恰见了本王的仇敌正孤身一人,手无缚鸡,本王让他将人带来,此时,他应已在路途,不过片刻,那仇敌,便会被带进王府。” 国师对六王爷的私事不感兴趣,他起身道:“既是如此,下官先行告退,免得扰了王爷的兴致。” 六王又看向他:“那人坏了本王大事,本王容他不得,不过原本本王与他只是私怨,现在,却又多了一桩。” 国师未语。 六王身子往前倾了倾:“今晨有二人去了你国象监,你们私谈甚久,你们说了什么?” 国师一愣,再次皱眉。 六王站起身来:“数日前你内殿传出伴月翼犬流言,当日汝降王府的编兵曾大批前往,伴月翼犬与汝降王府有何关系?今晨见你的二人,那日是否也在现场?他们又知道什么?” 国师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六王又再次坐下:“你不说也无妨,人就快被带来了,到时候,问他也是一样。” 国师瞬间明白了:“王爷的仇敌,是那二人?”随后眼珠一转,又确切的点出:“那个白面书生?” 六王提到“手无缚鸡”,国师却知那二人中,一个书生模样,一个腰佩长剑,腰佩长剑那人显然身怀武艺,既是手无缚鸡,自然说的是那书生男子。 好像,姓柳。 不过国师今晨是看到那两名男子手牵手,还十指紧扣的,想来抓走那个书生,另一位气势生冷的悍士,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国师犹豫了一下,问:“人何时能带到?” 六王也不怕说明,看看天色道:“须臾。” 国师沉默下来,半晌未动。 六王正沾沾自喜时,门外突然急急忙忙跑进个侍卫。 那侍卫满头大汗的看了看国师,又看看六王。 六王挥手,让人过来,覆在他耳边说话。 侍卫忙一一回禀,回禀完,六王已脸色大变,霍然起身:“什么叫不见了!”侍卫吓得哆哆嗦嗦的道:“那,那人穿着黑色斗篷,我等未瞧见其容貌,可他手上拿的,的确是柯大人的令牌,他说要进库房,小的言明要向上通禀,他也说好,可哪知小的走到半路,却发现钥匙不见了, 再回头来看,库房门已大开,里头究竟丢了什么,还在清点……”“柯岩的令牌?不可能,柯岩替本王办事,正押解逆贼回府听训,他不……”说到这里,六王爷又猛地一震,反应过来,一拍案几:“是他!又是他!又是他!” 第1536章 都算计到我头上了,还不许我反抗? 六王爷已经快气死了,他青着脸,急忙去向库房。 王府的库房建在后院,比邻书房,六王爷一进去,先就冲向右边,翻开书柜,随即眼前一黑。 只见书柜里干干净净,空空如也,一样东西都没有! 身后的侍卫们见状腿都软了,忙七零八落的跪下,抖着嘴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六王爷愤然转身,瞪向一众下人,发狂似的道:“找!将那奸贼找出来!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们忙蹬蹬蹬的散了下去,国师跟在后面,迟一步来到,可看着库房中满满当当的古董字画,金银珠宝,他却有些楞。 丢了什么吗?看起来没丢。 那整半箱的金块不是都码得整整齐齐的? 六王回头看到了国师,他压着火,指着一无所有的书柜道:“八大州府上供账册,周边四国进贡名单,包括你的鲛人胎,全放于此处!” 国师这下才意识到事情严重,别的他不管,那培养了五年的胞胎若是不在,他是制不出鲛人珠的。 想到之前六王爷曾说“又是他”,国师皱眉问:“您说的‘他’,是谁?” “还能是谁!”六王声音都气变调了:“那个可恶的白脸书生!” 国师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有些诧异:“王爷不是说,命了人将他缉来?” 六王头都大了:“指定是他趁机脱逃,还偷了柯岩的令牌!至于他为何知晓库房所在,本王不知,但不要紧,将人抓来,严刑拷问,自然便知了!” 六王说着,脸上已露狰狞,接连两次败在此人之手,这让心高气傲的男人深觉耻辱。 尤其是两份账目的丢失,令他心慌意乱,那东西事关重大,牵连甚广,可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六王有些心急,他瞪着眼,朝外问:“找到了吗?” 侍卫们话都不敢回,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库房钥匙偷走,还精准无比的专偷账目,那自然是有备而来,如今已经过去两刻钟,人还在不在王府都难说了,哪儿那么容易找到。 国师看六王嘴里说的厉害,表情却透满了急躁,他心中权衡再三,最后先行告辞。 六王深黑的眼睛盯着他,语带威胁:“贼人未找到前,谁都不许走!” 国师低垂下头,语气不疾不徐:“国象监原为皇上所建,志在匡扶社稷,解百民忧,下官奉皇命执掌国象监,王爷应不希望,下官夜宿六王府的流言,传到皇上耳朵里吧?” 勾结州府官员敛财吃供,拦截周边四国上贡贵品,两大把柄尽数被人捉了去,这时候,可万万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国师把话说得明白,六王闻言,虽还是气愤,但也不得不承认,时机敏感,他的确应该与国师避嫌。 心中愤涌片刻,他到底挥了挥手,道:“你从后门离去,注意,莫被人盯上。” 国师点头,去的匆匆。 王府后门外,柳蔚等了好半晌,才等到一辆灰色的小马车,左顾右盼的停在巷口。 趁着车夫去敲王府门时,柳蔚从右边挪到了车尾,悄无声息的钻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后门打开,一袭黑衣的国师低着头,快速步出,直接走上马车。 可刚撩开车帘,看到车内之人,他就愣了,口中下意识的溢出惊呼。 柳蔚一柄尖锐的短刀,正悬停在国师的鼻尖上,她笑眯眯的,挪出自己旁边的位置,让他进来。 国师皱紧了眉,身后车夫一脸疑惑,不远处送国师出门的王府侍卫,好奇的问了声:“怎么?” 国师一番权衡后,到底咽下唾沫道:“无事。”说着,进了马车。 车夫驾车离开,此时街上人很稀少,马车压过街角,滚轮发出的轰隆细声,尤其明显。 国师看着改横在自己脖子上的短刀,沉默片刻,开口:“你偷了王府的东西?” 柳蔚从怀中掏出两本册子,在他眼前。 国师板着脸道:“六王不会放过你,他已知晓是你做的,你逃不掉。” 柳蔚抬眸,扫视一圈这狭窄的马车,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不是已经逃出来了?” 国师冷哼一声,他知道他听懂了,不过他要装傻充愣,他也不拦着,他问:“你分明可以自行离开,为何要上我的车?” 柳蔚俏皮的眨了眨眼,靠近他半分:“你猜。” 国师向后退了半寸,离她远些,又问:“你偷出的不止这两本册子吧,另一样东西呢?” 柳蔚还是那句:“你猜。” 国师握紧双拳:“马车到了国象监,我需下车,届时我一声令下,自有人将你缉捕,你这是自寻死路。” “那就试试。”柳蔚看着他道:“抓得到我,是你的本事。” 国师要气死了:“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时柳蔚才收起满面笑意,神情忽而变得冰冷:“该问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才对?那个人叫什么,哦,对,柯岩,冒充汝降王府百长杨九,将我诱入僻地,欲对我不轨,怎么,都算计到我头上了,还不许我反 抗?” 国师反驳:“据我所知,是你先得罪六王,连他身边的兵卒都认出了你模样,一见你落单,迫不及待便要抓你邀功,你该检讨检讨,是否是你多管闲事,挡了别人的路。”“挡了又如何?”柳蔚傲气的一抬下巴:“知道那柯岩的下场吗?擒我不成,反被我擒,他既认出我是谁,便该记得,我是在何时何地,与他家六王生的龃龉,审讯问断,柳某可没惧过谁,他既送上门来,我 怎好意思拒之门外,三言两语,得出库房位置,再拿了他的令牌通行,一路顺畅,毫无阻滞。”国师道:“即便逃得过今日,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明日?两份账册你是想送进宫吧,那你以为六王会给你机会?我敢保证,自此刻起,皇城周边必已聚集六王府兵,只待你一出现,千军万马,便要你身首异处 ,魂断街头,你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并且云府上下,与你相关之人皆被监视。” 柳蔚一笑:“所以我才上了你的马车。” 国师瞥着柳蔚的眉眼,又看了眼横在自己眼前的短刀,冷冷的道:“我不会配合你,也不会助你进宫,你可以杀了我。” 柳蔚无所谓的道:“你坏事做尽,邪魔歪道,杀你,我嫌脏手,你方才不是问,你的鲛人珠在哪儿吗?” 国师盯着她,眯起眼睛。柳蔚笑:“明日,好戏就要登场了,你可以期待一下。” 第1537章 容棱不会疯了吧? 汝降王府密牢里,柯岩被泼了满头的水,侍卫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狠狠拉起来,目呲欲裂的问:“人呢,你把柳先生藏在哪儿了!” 柯岩一脸虚弱,眼中又是恨意又是后悔,他咬着牙道:“走了!他已经走了!” “走哪儿去了!”侍卫再次喝问,同时单手捞起一条烙铁,威胁似的比在柯岩的鼻尖。 柯岩满头大汗,急切的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抓了我,盗走我的令牌,还将我捆在树上打晕,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侍卫将手里的烙铁扎进水里,顿时“刺啦”一声,白烟直冒。 “所言属实?” 柯岩拼命点头:“千真万确!分明是他折辱了我,你们,你们对我用刑顶什么用!” 侍卫低头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将柯岩放开,快步离开密牢。 牢外,主子已等候多时。 将审讯出的结果如实禀报,侍卫就听他家王爷语带笑意的道:“就说嫂夫人身手了得,不会吃亏,容兄现在可是放心了?” 容棱眉头锁结未消,却是穿过侍卫,亲自进了密牢。 千孟尧本不想跟去,牢里潮湿阴暗,又血腥气重,富贵娇气如他,并不爱涉足。 但在外头等了一刻钟,见容棱还没出来,他终究尾随进去。 一推开牢门,就听到刑犯痛苦的呼救:“小人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容大人,求您手下留情,饶了小的吧……” 千孟尧心里正不屑,心想六王手里的高手,也不过尔尔,三言两语便叫苦不迭,如此胆小,怎能委以重任? 可下一瞬,当他看到那柯岩此刻的模样后,他一下就沉默了。 片刻后,他狠狠的咽下口唾沫,转身就往外冲。 岳单笙刚回府,正要进密牢,迎面就撞上了千孟尧。 千孟尧表情很差,捂着嘴,急急忙忙的冲到屋前的槐树下,扶着树干,接连干呕。 岳单笙皱了皱眉,上前替他拍拍背,问:“怎么了?” 千孟尧猛的摇头,单手指着密牢方向,示意岳单笙别进去。 旁边的侍卫小心翼翼的解释:“容大人在亲自问审,打得有些,狠了……” 柳蔚失踪,容棱一肚子火没处发,现在好不容易抓到元凶,自然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岳单笙不知那所谓的打得狠是有多狠,但他知道,容棱以前,是掌管镇格门的,镇格门那地方,相信不用多说,大家也心知肚明了。 岳单笙有些好奇,看千孟尧呕完整个人都是虚脱的,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双目放空,他犹豫一下,还是进去看看。 打开密牢大门时,却没听到里面有声音,再往前走,刚过拐角,他看到了火炉前的容棱。 炙热的火光映照在他清冷的脸上,他手中提着一柄烙刀,刀头已经被火烧得发黑,他用刀尖随意的拨弄了两下炭块,头也没抬,冷冷的道:“还不肯说吗?” 回答他的,是柯岩痛哭流涕的声音:“小的知道的都说了,大人,容大人,您放过小人吧……” 容棱眉目未抬,将烙刀提起,身子一转,火红的刀头往前一杵…… “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响彻耳旁。岳单笙忍不住心惊,快走两步上前,就看到刑架上的柯岩全身赤果,皮开肉绽,他周身几乎都被血染湿,而容棱的烙刀,对准的,就是他心脏处的一条刀伤,那伤口原本翻着白肉,几可见骨,但这一烙上 去,白肉被烤成了红肉,外皮与刀头因为高温被粘成一片,伤上加伤,痛不欲生的同时,容棱又恶劣的用刀尖去挑开那黏腻的肉块,似乎想把里头的红肉,再给挖出来。 柯岩在惊叫之后,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容棱将烙刀取出,挥手,示意旁边站着的侍卫。 侍卫提起一桶水,泼了上去。 柯岩在冷水的刺激下再次惊醒。 然后迎接他的,是一条血红的皮鞭,皮鞭对准他脸,“啪嗒”一下,打在他的眼球上。 “说!”容棱冷硬的呵斥,戾气十足。 “饶,饶了我……饶了我……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嗒!”第二鞭下去,力道之大,正中柯岩的左耳,只听又“啪嗒”一声,鞭子如割刀一般,将那耳朵整个削掉。 岳单笙看到这里就没看了,他满脸漆黑,快速离开。 千孟尧看他出来,忙迎了上去,着急的问:“他不会疯了吧?” 岳单笙摇摇头,又点点头,闭着眼睛道:“是疯了。” 镇格门的审讯之法,他今日是见识了。 屈打成招,生不如死。 …… 灰色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国象监,柳蔚翘着二郎腿,坐在马车里,手里的短刀,还比着国师的脖子。 国师头也没抬,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到了。” 柳蔚看着国师。 国师板着脸,冷冰冰的朝外道:“你先下去。” 车夫应了声“是”,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外头再无一丝动静,柳蔚才掀开车帘,张望一番,果然没有人,她利落的跳下马车。 国师晚柳蔚一步下车,他文质彬彬,动作缓慢,下车时,还用手扶了下车门的门框。 柳蔚很有绅士风度的托住他的手腕,把他接下来。 国师一甩长袖,瞪她一眼。 柳蔚嬉皮笑脸的将手收回,问:“后门在哪儿?” 国师用下巴点了个方向,板着脸问:“现在又要走了?” “不走,与你过夜吗?”柳蔚反问。 国师不是断袖之癖,但他知道这个青年是,所以他绷起了脸,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不高兴的的道:“不送。”柳蔚挥手要走,临走前又恶趣味的回头说了一句:“你说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六王必定会对我严防死守,不止会在出入宫的门禁设下哨岗,更会对云府其他人实行监视,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那你认为,你 也在监视范围以内吗?” 国师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柳蔚笑了一下:“王府丢失贵重之物,恰好你在府内,你与六王同气连枝,但他老谋深算,对你自然不会完全信任,我想,之前你说要走,他是不同意的吧?尽管最后同意了,必定也不会让你走得轻松,我 在六王府外上了你的车,你猜,他又知道吗?” 国师这下听懂了,他顿时惊愕:“你设计诓我!”柳蔚耸了耸肩:“我与你同行,六王定会认为我们有所勾结,而我来了国象监,他确定了我的位置,便不会浪费人力再在云家其他人身上,此时你留在明处,吸引六王的注意,而我从后门离开,金蝉脱壳,皆大欢喜,你认为呢?” 第1538章 什么?我被抓了吗? 再回到汝降王府时,已临近子时。 估摸着容棱与那千孟尧应也谈完了,柳蔚晃晃悠悠回来前,还去夜摊买了包糖炒栗子,想一会儿请大家吃。 可到了汝降王府前,她却发现王府的大门没关,不止如此,门前门后还站了许多服饰统一的编兵,大家急急忙忙的,不知道要去哪儿。 柳蔚叼着块栗子肉,一边咀嚼,一边上前,门口有百长正在交代下面的人,柳蔚不想打扰他们,便想从旁边钻过去。 可她这么大个活人走来,实在扎眼,正在训话的百士长一下子看向她。 一列列,一行行昂首挺胸的兵士们,也跟着看向她。 柳蔚愣了一下,面对这么多双直白又僵硬的目光,她实在不好意思吃独食,便把栗子往前一递,问:“吃吗?” 现场一瞬间非常寂静! 柳蔚看他们不好意思,就抓了一把出来,塞到那百士长手中,道:“我买了许多,别客气。” 百士长看看她,又看看府门之内,再看看她,最后看向她手里的栗子,壮着胆子问:“先生,去买栗子了?” 柳蔚把栗子皮咬得咯嘣脆,点头道:“对,前面拐角的小摊买的,我亲眼看着炒的,很香,尝尝。” 百士长怎么可能吃得下,他咽了咽唾沫,又问:“您离开这么久,就是去了街拐角?” 柳蔚又咬完用手掰开个栗子,挖出栗子肉,放进嘴里,道:“不是,还去办了些私事,怎么了?” 百士长深吸一口气,沉默了许久,让开身后的路,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容大人在等您。” 柳蔚看那百士长目光不对,又看其他编兵目光也不对,她心里纳闷,抱着栗子,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府。 走过前厅时,她遇到了几个下人,下人们瞧见她,露出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呆在当场。 柳蔚更加不解了,但她还是像个散财童子一般,又抓了一把栗子出来,递给那几个,问:“吃吗?” 下人们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一哄而散。 柳蔚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嘀咕:“我有这么吓人吗?” 再往前走,柳蔚见到了正领着七八侍卫,打算从侧门离开的岳单笙。 柳蔚活泼的喊了一声:“岳单笙!” 远处的岳单笙不禁浑身一震,然后扭过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柳蔚抱着栗子跑过去,爽快的分了半袋给他,问:“府里这是怎么了?大家好像都怪怪的?”然后又瞧瞧岳单笙身后的侍卫,问:“你又要出去?事还没办完?” 岳单笙沉默的看着她,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如何回来的?” 柳蔚不知他这是什么话,就道:“走回来的怎么了。”然后反应过来,应是自己去而复返,让对方狐疑了,便道:“我来接容棱,他还在书房?” 岳单笙板着脸道:“在密牢。” 柳蔚点点头,一脸体谅的说:“还在忙吗,那我去前厅等他,不打扰他们办正事。” 岳单笙脸快黑透了:“柯岩晕在后庭,已被发现,现带入密牢严审,审他之人,正是容棱。”柳蔚闻言笑了出来,道:“他被发现了?我还说回来了再告诉你们呢,没想到汝降王府的巡兵效率这么高,我问过他了,他是六王的亲信,受命潜入汝降王府,我这儿有他在王府的令牌,给你们吧。”她说 着,从腰间掏出一块金色的牌子,递给岳单笙。 岳单笙没接,只皱着眉问她:“你还笑得出来?” 柳蔚愣了一下,把手缩回来,有些无辜:“怎么了吗?” 岳单笙摇了摇头,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柳蔚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该不该跟。 岳单笙头也没回的道:“容棱疯了,你去看看。” 柳蔚这才跟上,不解的问:“什么叫疯了?他怎么了?” 岳单笙不再说话,只加快了步伐,一路回到了密牢之外。 千孟尧还在门口守着,冷不丁见到柳蔚回来,激动得跳了起来起来:“你获救了?” 柳蔚茫然的抱着她的糖炒栗子,困惑不已:“什么获救?” 千孟尧皱了皱眉,看向岳单笙。 岳单笙对他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千孟尧就问:“你不是被六王的爪牙抓去,身陷囹圄吗?” 柳蔚一脸吃惊:“什么?我被抓了吗?没有啊,我自己去的啊。” 千孟尧问:“你去哪儿了?” 柳蔚说:“六王府啊。” 千孟尧头都大了:“你孤身一人跑去六王府做什么?” 柳蔚从怀里拿出两本账册,递给他:“柯岩说六王勾结官员,证据都放在库房,我就去把它偷来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千孟尧只觉得头晕眼花,呼吸困难,又问:“那柯岩是你脱了衣服,挂在树上的吗?” 柳蔚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她道:“他不给我令牌,我只能自己翻……”然后压低声音说:“别告诉容棱,他知道了又要吃干醋。” 千孟尧整个人都不好了:“柯岩被擒,说不出你的下落,容棱以为他还有同党,将你掳劫,遂从刚才开始便对柯岩严刑拷打,你若再晚半个时辰回来,人怕是就要咽气了。” 柳蔚非常惊讶:“我没被掳劫啊……”千孟尧按着眉角,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那你离开,怎不留句话?无人知晓你的下落,下人又言你是被岳单笙带走,可岳单笙刚刚回府,根本未见过你,如此漏洞百出的对峙,再一查探,才发现有人冒充 岳单笙,带你离开,柯岩人事不省,晕在树下,你又不知所踪,如何让人不忧?” 柳蔚是真没想到自己就是离开了两个时辰,王府会发生这么大的动乱,她还想容棱在谈正事,自己去去就回,不会有什么关系,哪知,竟发生这样的事。 柳蔚有些抱歉,忙问:“容棱呢?” 千孟尧指着密牢大门。 柳蔚连忙推门而进,刚进去,就听到那柯岩气息奄奄的求救:“不,不知,我真的,真的不知……” 声音既委屈又痛苦,柳蔚听得忍不住愧疚。 她顺着台阶走下去,鼻尖血腥气味越来越重,而当看到眼前的画面时,着实是惊了。 小心翼翼的张了张嘴,她朝里唤了声:“容棱。” 熊熊燃烧的炉火,似乎在这一刻都寂静了,手持长鞭,双手浸满鲜血的容棱回过头来,他赤红的眼睛里还噙着凶狠,但在见到门口之人的那一瞬,这些凶戾气尽数消散,他整张脸,霎时归于平静。 柳蔚因为心虚,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她战战兢兢的举起手里的纸袋,哆嗦着问:“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吃……”“啪嗒”一声,长鞭丢下,男人疾步而来,浑身是血的他,将眼前的女人,狠狠抱住! 第1539章 你要弹劾国师? 这天晚上,柳蔚与容棱,在汝降王府过了夜。 书房的蜡烛,亮了一宿。 第二日,由岳单笙率领的三路兵马,在天还未亮时,便从前后中门相继出发。 而同一时刻,素来不理朝政,不习早朝的汝降王千孟尧,也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上了官服,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卯时二刻,早朝开始。 一国之君高坐皇位,身边的太监扬声唱鸣。 前排的官员们,一一上禀,纷纷将昨日积累的政务,开诚布公请圣裁。 在长达一个时辰的朝会之后,皇上刚饮下一口茶水,便听一道不算熟悉的青年嗓音响起:“臣,有事要奏。” 皇上抬起头,瞧见了下方行礼之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汝降王?” 千孟尧今日竟然上了朝,堂下百官云集,皇上之前还真没在涌涌人潮中瞧见他。 千孟尧手持奏本,躬身上递。 负责接本的小太监忙上前接过,再恭敬的送到御案前。 翻开那册奏本,皇上扫了两眼,而后眉头一挑:“你要弹劾国师?” 国师并非传统官员,他多监管皇家礼法,礼数,祭奠,在政事上不含作为,因此早朝这种事,也轮不上国师参加。可再是无权之官,也是朝廷命官,是接受同僚或民间弹劾状告的,汝降王这份奏本,将国师批得体无完肤,说他不安现状,与民争利,利用国象监职务之便,与地方官员勾结作乱,更扬言,就连万立一案 ,背后也藏有国师手笔。 万立这案子基本上已经过去了,人已经送到了刑部大牢,现在就等刑部将确凿的罪证装订成册,奏上堂来,就能定他问斩之刑。 可国师是京官,万立是亭江州府尹,这两者之间,又能有什么关系。 汝降王的奏本里不管不顾,还扬言万立在亭江州贪污受贿的钱银,大部分实则落入了国师的口袋。 皇上看完全奏,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却还是追问汝降王:“你可有证据?” 千孟尧狠狠的一点头:“证据确凿!” 皇上道:“呈上来。” 千孟尧却猛地跪下,道:“臣的证据,需国师到场,当庭分辨时,才愿呈出!” 下头的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皇上也皱起了眉,但最终,他还是按下了份奏本,下令御前侍卫即刻将国师召进宫来。 清晨的国象监,清香袅袅,钟声轰鸣。 国师被大批御前军堵在门口时,脸都是黑的,他礼貌的询问了这些士兵,到底出了何事,士兵们没回答,只道:“皇上有令,命国师立即进宫。” 国师心中琢磨不透,冷不丁的又想到昨晚那柳先生说的话,对方扬言要用他来吸引六王的注意,但他不明白,吸引了又如何?即便六王的人马已经围堵了他国象监,他与云家人,就能将账册送进宫吗? 说难听点,就算送进宫了,又能怎么样? 皇上顾念兄弟之情,对六王素来诸多包容,即便知晓了六王贪污受贿,私藏贡品,顶多也就是责罚两句,还能对他问罪不成? 正是因为看透皇上对六王的容忍,国师当时,才会选择与六王合作。 鲛人珠大计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的,他并没打算让六王分一杯羹。 但六王势力不小,又能挟制皇上,如果真要找一个人合作,实在又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国师心里正在思忖时,御前军已经不耐烦了,推搡着他,就把他往门外赶。 国师面沉如墨,但总归,还是被驱上了马车。 进宫的马车匀速行驶,国象监离宫门不近,要进宫还得绕西门,那就更远。 而同一时刻,在国象监外监视了一整夜的探子,也带着最新消息,立刻回府禀报。 库房丢失贵重之物,六王愁得一夜未睡,此时又听到探子言之凿凿的讲明,皇宫的人一大早将国师带走,他脸色顿时黑沉如墨。 “还当是本王误会了,原来真的是他,昨夜助那贼人逃脱,今日一早便迫不及待进宫上奏,事实如此,摆在眼前,他竟恨不得致本王于死地?!” 旁边的亲信小声的说道:“王爷,咱们不能让他进宫。” 六王抿了抿唇,抬头问道:“四宫之外,看守的人,是否还在?” 王府侍卫首领立马回道:“王爷,人马都在,只待您一声令下……” “那便去吧。”六王冷冷的道:“记住,不留活口。” “是!”侍卫首领领命离开。 …… 一刻钟后,西门之外。 国师坐在马车里,心念在转,还在想着昨晚与今早发生的事。 冷不防的,马车突然停了,接着,他就听到车外响起老人道歉的声音。 “各位官爷,对不住,对不住,老头子眼神不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国师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便见一位背着一摞柴火的老者在穿行街道时,摔了一跤,正好挡住了御前军进宫的步伐。 国师没当回事,放下车帘,不再关注。 耳边却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是那老人家的唠叨:“人老了啊,这么小一摞柴,都架不住了,以前年轻的时候,连豹子都能打死咧……” 随即便有士兵调笑的声音:“老人家,赶紧回家吧,这么一大早的,让小辈去买柴吧。” 那老者哈哈的笑了一声:“这就走,这就走,对不住,对不住……” 老人哆哆嗦嗦的从士兵们眼前走过,车队也重新出发,继续行向皇宫。 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传出一阵破晓之声。 接着,国师只听“噔”的一声,他身前的车帘,已直直的射进一支利箭。 那利箭长驱直入,正对他的面门,幸亏距离有些远,又隔着帘布,准头并不精确,他赶紧手脚并用的避开,利箭“砰”的一下,扎入了他身后的车壁。 外头一瞬间乱套了,士兵们不妨有刺客突袭,立刻拔出武器,严阵以待。 国师打开车帘,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就见方才一脸老态的背柴老人,瞬间手脚利落的跳到车头之上。 国师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呼救,长剑从上而下,穿过车顶,直直的朝他射来。 这些人要杀他!有刺客要杀他! “保护马车!”车外的士兵急得大喊。 可左右两边,蜂拥而来的利箭,密密麻麻,竟全是朝着马车而去。 马车不大,外头又有士兵奋力抵抗,但漏掉的箭雨,与头顶上的老人还是将马车扎成了刺猬。 国师蹲在里面,吓得面无人色,出又不敢出,呆在车内又必死无疑,心慌意乱时,车顶“轰隆”一声,竟被掀翻,接着,那持剑老人手起刀落,一剑击向国师的胸口。 国师躲了一下,右臂被划开一条口子,几乎见骨。他疼得头冒冷汗,那老人见没杀死他,第二剑又接连而来! 第1540章 相信我,他能慌死! 朝殿下,福祥听到小太监传来的通禀,顿时吓了一跳:“宫门前行刺?还死了人?你说的是真的?”小太监急的直跺脚:“小的怎敢欺瞒爷爷,是御前军的轿子,不知去接哪位贵人,可刚进到半路,墙头就突然冒出十数弓箭手,一场大战,鲜血淋淋,多少侍卫军身受重伤,有两位,已经当场咽了气了!” 小太监说着,就要越过福祥,冲进殿里禀报。 福祥忙拉住他,往后看了眼,道:“早朝还未结束,不得放肆。” 小太监快要哭了:“那福爷爷您说怎么办?御前军受挫,前锋营的人已经赶出宫救援,但敌暗我明,又身处闹市,万一再误伤百姓,后果不堪设想啊!” 福祥示意那小太监冷静点,但他也知道事情紧急,且他比小太监知道得更多的是,他知道御前军出宫,不是去接哪位贵人,而是汝绛王弹劾国师,皇上派人请国师进宫当面对峙。 可在对峙的当口,国师居然遇刺了。 这就很引人深思了。 是汝绛王吗?既然安排的是弓箭手埋伏在墙头,那必然是早做了准备,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而若非汝绛王弹劾国师,国师根本不用进宫,也不会正好撞在那群刺客的手上。 但汝绛王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一开始就想要国师性命,何不派遣杀手,暗中行事,何苦要先弄到皇上跟前,搞得如此街知巷闻? 可若不是汝绛王,谁又知道国师要进宫? 进宫的命令是皇上下的,殿上文武百官都听到了,可早朝未散,百官不得擅离,皇上却可以传下密令,有所行动。 福祥阻止小太监进去通报,就是担心此事与皇上有关,或者就是皇上授意的,他怕他们贸然行事,反而会坏了皇上的大事。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管皇上的做法如何,作为御前的大太监,福祥必然是坚定不移的站在皇上这边的,所以皇上怎么想的,他才能怎么做,这很重要! 眼看小太监已经慌得六神无主,福祥只得让他在殿外等着,自己先进去通传。 心中百转惆怅,福祥也不敢直接上达天听,他先写了张小字条,悄悄递给随伺的太监,让他放到御案上去。 一般后宫若有紧急事务,皇上又分身乏术,可以用这样的小方法,将急事先行通禀,只是看不看这张纸条,端看皇上自己了。堂下两名官员正在因为国库拨款而争执不休,堂上的九五之尊听着他们打口水仗,早已烦的头疼欲裂,一张小黄纸递到他跟前,他扫了一眼,打开,看到里头的内容后,他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抬头,瞧向 堂下侯立着的千孟尧。 御前军接人久久未归,竟是因为在宫门口遇了刺。 且,已有人命伤亡。 国师呢?他是死是活? “汝绛王!”皇上倏的开口,紧眯的眼睛,盯着千孟尧看似恭敬的身影:“国师,上不得殿了。” 百官顿时噤声,刚刚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两名官员,也不敢插嘴皇上的话,只得暂退一旁。 千孟尧仰头看着皇上,在与九五之尊的四目相对下,稚嫩的青年并不显局促,他面色稳重,直白的问:“他死了吗?” “放肆!”皇上大喝一声,拂袖之间,将满桌奏折,横扫于地。 哗啦啦一片,圣怒滔天,百官连忙齐声下跪,纷纷噤若寒蝉。 千孟尧是唯一站着的那个,他不卑不亢,清冷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桀骜:“他遇刺了?” 皇上龙眉紧皱,重重一拍御案:“你这是在向朕挑衅!”“臣不敢。”千孟尧后知后觉的跪下身来,但身板笔直,不含屈意:“国师与人私通,狼狈为奸,今日微臣当朝奏他,却是激怒了他背后的大人物,令其打算弃车保帅,釜底抽薪,只对方下手狠辣,却是臣万 料不到,臣原以为御前军亲往,他多少会有些顾忌,不料,他却是半点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你说的是谁?”皇上沉声问。 千孟尧却是沉默。 “说!”皇上大喝一声。 千孟尧马上就说了:“六王爷!”大殿中猛地一瞬间,陷入寂静,当朝天子宅心仁厚,大仁大义,初等大位后,对其同胞兄弟,轻怜重惜,痛爱有加,六王自小养尊处优,深受先帝与太后宠爱,但他不满圣上,有意造反作乱的流言,在坊 间也是多不胜数,只是从未有人拿出真凭实据,确切他的所为。 原以为人既然安身于京,又于天子脚下,即便真有大位之心,不可能有所作为。 可现在却有人提出,六王与国师竟有勾结,二人沆瀣一气,现在还杀了御前军…… 百官们只恨自己少长了对耳朵,没将其中内情,再听得更加明白。 皇上却深谙家丑不可外扬,一听此事竟牵连六王,他脸色一沉,直接就道:“退朝。” 千孟尧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当今天子是位守成之帝,空占高位,却缺乏野心,对待亲族同胞,他心慈手软,护佑包庇,对待重权外臣,却是诸多猜忌,各式打压。 千家是异姓王,因此哪怕从未起过半点异心,也在很早之前,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看看那位六王,就差没领兵进宫,直接逼宫占位,但人家皇上,却愣是顾念血脉之亲,对其多方忍让,一再相护。 都说官场是个关系场,有关系的方能长远,没关系的必不长远。 可作为一国之君,难道连起码分辨善恶的能力都没有吗? 帝王昏庸,敛财贪色,民心不稳,多方势力,有意一争大位,千孟尧不是第一个,六王爷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要这皇帝任人唯亲的做法不改,仙燕国,必将步入灭亡! 千孟尧心中气愤,好歹想到昨晚与柳蔚容棱商讨一夜的大计,才平复紊乱的心情,冷笑一声,突然说了句题外话:“听闻皇上后宫妃嫔,为您再添龙种,只是不知,这位贵人与六王的关系,您又知晓吗?” 一席话说完,全场俱是一震。 正打算要走的皇上猛地转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千孟尧。 下面的百官们忍不住纷纷抬头,小心翼翼的去看一国之君的头。 金色的龙冠耀眼夺目,但是,好像有点泛绿光?千孟尧又想到昨晚柳蔚说的话:“他要走,你就拦着他,我们很快会到,但你必须拦着他,不能让他下朝,此事影响要放到最大,就必须得在台面上解决,若你真的拦不住了,就骗他,说他头上有片青青草原,男人都怕这个,相信我,他能慌死。” 第1541章 接棒之人,可得赶紧到啊 皇上几乎已经忘记那位被她恩宠一夜,身怀六甲的小妃嫔了,好像姓汪,与辛贵妃有些族亲关系,除此之外,他再无印象。 可女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他的女人,他的妃子! 男人的占有欲在这一刻沸腾起来! 皇上面色深沉的瞪着千孟尧,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说什么?” 即便是信口开河,千孟尧也尽量说的一本正经:“上月开始,汪嫔频繁出入国象监,每次她去,后门之外,也都会停有六王府的轿子,皇上若是不信,派人一查,便可一清二楚。” 欺君之罪非同小可,千孟尧深吸口气,暗暗看向殿外。 接棒之人,可得赶紧到啊。 “砰”的一声,高高在上的君王将御案拍得震天作响! 下头看热闹的百官被吓得五体投地,顿时不敢再偷瞄! “千孟尧,你可知你若所言不实,即便父荫照拂,朕也要让你人头落地!” 千孟尧磕了一个响头:“臣不敢。”皇上狠狠的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厉眸扫向一旁的大太监福祥,吩咐道:“带朕圣旨,立即将六王押解进宫,速去速回,不得延误!”说完又转首,对身边的伴伺太监道:“去后宫,将汪嫔与太医院主院,一 同带来!” …… 青凰殿收到消息时,皇后正在给文清公主扎小辫,昨晚文清公主在青凰殿过的夜,今个儿一早,皇后就迫不及待赶紧体验带女儿的乐趣了。 皇后有两个儿子,独独没有女儿,以前文欣公主也常在青凰殿住,那时候皇后就喜欢给她扎辫子,虽然扎得不好,但文欣公主从不嫌弃,这让皇后越发觉得女儿都是当娘的小棉袄。 可是文清公主不是她姐姐文欣,小公主也没料到自家母后手艺这么差。 眼看着她脑门都快被薅秃了,她赶紧抓着母后的手,软糯道:“母后,太紧了。” 皇后没有在意,将小公主额前的碎发,与鬓角的发丝都扎成一个球,死死的绑在脑后,道:“紧的才好看啊。” 文清公主都难受了,就这时,珊儿进来通禀。虽说有些话小公主听不懂,但珊儿也不敢说的太直白,只婉转的将早朝上的事叙述一遍,最后颇为为难的道:“汪嫔这会儿已经被带走了,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汝降王也真是的,这种事,怎能在大庭广众 的时候说,私下通报,好歹能护住皇上的颜面……” 皇后很是惊讶,问道:“不是皇上的?” 珊儿纠结道:“汝降王是这么说的,但是……” 皇后皱眉:“不是皇上的,那如何用那鲛人珠?” 珊儿没听清:“娘娘说什么?” 皇后没再做声,过了会儿,抬头道:“去将辛贵妃请来。” 片刻之后,辛贵妃风尘仆仆的赶来。 这时,文清公主的辫子已经扎好了,她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那饱满的脑门,强迫上扬的眼尾,让她看起来,就像被人强行抓着头发,挂在半空似的。 辛贵妃一进门就笑了,直到对上女儿死气沉沉的双眼,她才轻咳一声,让文清到她跟前来。文清公主坐过来,辛贵妃坐在皇后的旁边,她一边给女儿重新梳髻,一边对皇后道:“臣妾便说,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一夜罢了,一举得中?还当是送子观音施了法,原来是个假的,那她红杏出墙,y乱 宫闱,娘娘可定好如何处置她了?” 皇后对着辛贵妃摇摇头:“是非曲直,还未定断,本宫已派了人去殿外候着,有了消息,会第一时辰通报,只是本宫始终不信,她有这个胆量。” 扰乱皇嗣龙脉,其罪非同小可,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 不过辛氏一门有位左丞撑着,又有辛贵妃这尊大佛顶立门户,哪怕当真株连九族,也牵连不到他们身上。 也就因为这个,辛贵妃现在开心比忧愁更多。 “长夜漫漫,深宫寂寥,她耐不住实属正常,至于胆量,她都敢对臣妾下手了,还缺这点胆子?” 皇后瞪着她:“清儿还在,你说的是什么话。” 辛贵妃轻笑一声,手脚麻利的将小公主的发髻扎好,拍拍她的脑门,道:“出去玩吧,母妃要与母后单独说话。” 文清公主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自己又是漂亮的小仙女了,这才高高兴兴的跑出了殿去。 “汪嫔其身不正,六王却是心腹大患,臣妾唯怕皇上一时心软,又将此事大事化小。” 皇上对六王的关照,已大大超乎一个帝王对朝臣的态度,即便是亲兄弟间,皇家也没有这样宠溺的。 其他人不知道,皇后与皇上青梅竹马,辛贵妃又是皇上的解语花,两人却是知道,这一国之君的皇位,当初,也是有两个人选的。 只是最终,先帝将皇位交给了皇上,但可惜皇上天生软弱,一直愧疚于是自己抢走了六王的皇位,对六王诸多补偿,总之……不提也罢。皇后闻言也摇了摇头:“皇上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六王野心勃勃,不安于室,二人一柔一刚,先帝一开始的确是有意传位六王,可惜他怕六王一旦继位,便会大肆动兵,南征北讨,先帝年轻时虽说骁勇, 但年迈后却多了些软心肠,他不愿百姓再遭兵祸,也不愿好好的太平盛世,无端因为一个人的野心,再次征战不休,故此,最终他选择了将皇位传给皇上,可这个道理,皇上到现在,却是都不懂。”辛贵妃一把握住皇后手,动容的道:“娘娘通透,您看的清楚,可皇上这性子,旁人也没有办法,此次机会难得,不若就趁机将六王斩草除根,一来断了他起复造反的心,二来,也让皇上好好看清,他一心 拥护的好弟弟,是个什么货色。” 皇后看着她,问:“你想做什么?” 辛贵妃笑了一声:“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做不了什么,但,臣妾对汝降王这孩子,却是颇为怜爱,不知,臣妾想传个话,请娘家人对他照拂一二,皇后可愿通融?” 皇后忍不住皱起眉,细思片刻,又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此事,本与你无关。” 辛贵妃苦笑一下:“皇上举棋不定,臣妾爱他怜他,自愿替他分担,还请娘娘成全。” 皇后瞥了她一眼:“你倒是一往情深。” 辛贵妃抬起头,深深的看着皇后,道:“娘娘对皇上,不也用情至深吗?” 皇后随口哼了一句:“不一定。” 辛贵妃:“…………” 正在二人对前朝之事筹谋佐定时,去而复返的珊儿,急匆匆的跑回来。 “娘,娘娘……” 气喘吁吁的珊儿,看了眼旁边的辛贵妃,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皇后淡然道:“无碍。” 珊儿这才忙道:“六,六王爷,起兵谋反,现,现已兵临城下了!” 皇后与辛贵妃同时站起身来,震惊不已:“什么?”珊儿喘着粗气道:“皇上派福公公去请六王进宫,可六王恼羞成怒,不止押下宫奴,更直接领兵,挥入宫前,欲硬闯而入,现今护城军与御前军全数出动,已与六王府兵隔岸相对,皇上,皇上与百官,也去了宫门前……” 第1542章 我排的戏码,自然要亲自督监 六王几乎是满脸漆黑的站在西城门外的高台上。 身后五千精兵,手持利剑,排列有序! 这些正是他六王府的内府编兵! 哪个脑子有病的造反会只带五千兵马?可,护城军与御前军竟然都相信了,对方举盾对峙,赫然已将他当做乱臣贼子,随时打算诛灭! 六王深吸口气,再吸口气,他铁青着脸,问身侧的亲信:“到底,是谁下的令!”亲信此时也已满头大汗,心急如焚,他颤颤巍巍的道:“今晨派出三十精锐,拦截御前军,刺杀国师,可事到关头,不知从哪儿突来一群精兵,他们的衣裳没有标识,却像是早已洞悉我们计划,轻而易举便将我们派去的人杀害,小的刚收到消息时,还未来得及与王爷通禀,又听王府门外传出打斗声,出去一瞧,竟是御前军硬闯王府,扬言要捉拿王爷,小的想与他们好好说话,他们却根本不停,所到之处,刀戟剑声,王府侍卫迫于无奈与之兵戎相见,最后眼看他们已闯入前院,小的这才通知兵营,要他们早作准备,哪知五十援兵刚刚抵达,宫中又来了位太监,说要宣旨,府门前一片狼藉,御前军与我王府 侍卫一番恶斗,双方皆有损伤,而那太监刚一出现,御前军已大声呼喊,说六王府诛杀皇军,意图造反,之后更……” “够了!”六王爷狠狠的握着拳,掌心几乎沁血:“你这是中了计!”亲信叫苦不迭:“小的后来也发现了,闯入王府的御前军,并非之前在宫门前的那批,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冒充,意图挑拨六王府与朝廷军,更甚至,小的明明只安排了五十编兵助援,不知为何,之后源源 不断,竟来了五千人,且个个手持利剑,他们是硬闯入城的……”六王府府兵总三万,多数驻扎城西共营,进城出城皆不许携带兵器,运送兵器也向来由后库统一单输,现在五千精锐携器硬闯入城,就算并非造反,但与守城军已经起了冲突,言说起来,已经有了造反之 实。 亲信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小的问过,这五千精锐是在之前的五十编兵被派进城后,有人冒充小的手笔,再书军令,私自调动的,小的,小的……” 六王目若钢针似的盯着他:“军令大如山,本王授你职权,你便是如此报答本王的?”亲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御前军突来闹事,兵戎相见,王府侍卫已有死伤,小的只怕是今晨之事有所泄露,皇上要对王爷武力镇压,故此,才在慌乱之下,调动兵马,惟怕王爷一时 落了下风,会成为阶下囚!可哪知,对方就是等着小的疏动兵线,好借故冒令,造成兵叛假态,此事是小的思虑不周,遭人利用,小的罪该万死!” “你死又能如何?!” 六王气愤的一脚踹开跪地的亲信!他看着前方城楼上整整齐齐的一排远射手,几欲呕血:“现在本王就算杀了你,再自请向皇帝解释,他会信吗?事已至此,你我皆已入了圈套,现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不,将错就错,带着五千兵马 ,闯入皇城,起战逼宫,要不,束手就擒,弃械投降,再认了这造反不遂的滔天罪行!你认为,本王该如何选?” 亲信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戾,道:“既然事已至此,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你疯了!”六王大声呵斥:“即便本王已有不臣之心,但一切皆未准备妥当,狗急跳墙,能有多少胜算?区区五千,五千步兵,护城军与御前军加起来共有六万,莫说前锋营,骁骑营,各部各司!以卵击石 ,螳臂挡车,你是怕本王死得不够快吗!” 亲信深吸口气,也不敢再说了。 既然明知一二都是死路,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谋逆之嫌,已入人心。 他们,已经完了。 …… 城墙之上的百官,面面相觑,谁又能想到六王爷真的会这么冷不丁的就起兵谋反? 众人小心翼翼的去看前方的一国之君,皇上待六王溺爱非常,现今他心里,想必非常难过吧。 就在百官们犹豫着,要不要说点安慰圣上的话时。 小太监疾步跑来,禀报道:“皇上,辛丞相求见。” 左丞年事已高,体力不济,近两年来,已不参加早朝,但今个儿六王作乱,老人家消息得的快,这会儿已经亲自过来了。 百官看不到皇上的表情,只听他略显疲惫的声音,沉沉的道:“传。” 没过一会儿,白须白眉的老者进来了,到底是三朝元老,哪怕平时不理朝务,关键时候,还是镇得住场子。 一直盯着城墙外五千精兵的皇上,转过头来,在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前,他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辛丞相也不废话,扑通一声就跪地上,然后大声请奏:“老臣恳请皇上下令,诛杀乱党,平我河山!” 百官们都不敢吭声,虽然六王造反不对,但五千精兵,看起来就是小打小闹,皇上又一脸的舍不得,要不,温和点处理? 百官们多少还是揣摩着圣意,怕忤逆了皇上。 但辛丞相不管这些,他铁青着脸,字字铿锵的将城门下那五千精锐批得是一无是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更扬言,皇上若不听他的忠谏,他就长跪不起,以死直谏。 人都一把老骨头了,脾气还这么冲,百官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一个个的又去瞥皇上的表情。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外的千孟尧,突然来了句火上浇油的话:“昨日听人说过一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尚能换着穿,皇位想必也可,皇上好胸襟。” 这话把所有人都说尴尬了,那什么,皇上戴绿帽子这事儿,还没过去呢…… “千孟尧!”不愿对辛丞相不敬,却不代表要容忍一个区区的异姓王,何况这王爵之位还不是他封的,自打登基以来,铲除异己四个字,一直在皇上脑中徘徊。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但同族又如何? 看着城墙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皇上沉痛的垂下眼! 正在此时,却听远处,传来他六弟嘶吼般的声音:“罪臣请奏!恳请皇兄,听臣弟一言!” 皇上身形一动,迫不及待的去前方,想听六王要说什么。 辛丞相连忙阻拦:“皇上不可听他胡言乱语……” 话音还未落,皇上已经手握城头护栏,站在最前方,正要在下头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找他的六弟的身影。 却听身边侍卫大喝一声:“皇上小心!” 话音刚落,皇上便感觉有人推了他一下,当他踉跄着好不容易站稳,便见方才自己站着的位置,插着一把利箭。 侍卫拔出利箭,看着箭头说:“涂了剧毒。” 皇上脸色一白,连忙后退数步,脸上的悲痛之情,再难遮掩。 百官们马后炮似的上去把皇上拉下来,千孟尧冷眼看着,起身去扶还跪地不起的辛丞相,可他的手刚覆到辛丞相胳膊上,老丞相突然看他一眼,眼珠一转,拍了拍他的手背。 千孟尧微楞,他怕自己领会错了,但丞相这个举动,好像是在……暗示他什么? 城下的乱军里,六王爷愤怒的瞪着身后的士兵,大声吼问:“谁放的箭!” 周遭一片寂静,根本无人承认。 混迹在五千精兵中的岳单笙,默默在周遭同伴的遮掩下,收起长弓,随即,他看了眼旁边的柳蔚,沉默一下,才小声的问:“容棱的部军快到了,你当真不走?” 柳蔚穿着一身小兵服饰,坚定不移的摇头:“我排的戏码,自然要亲自督监,你们不用管我,打起来我自会自保。”岳单笙再看她一眼,见她胸有成竹,也就不再说了。 第1543章 惊喜来的太突然,柳蔚还有点迷糊 六王气得要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拉下面子,求个赎告。 结果话没说完,一切成空。 再看高墙之上已有远射手弯弓起阵,他深吸一口气,让侍从送上笔墨。 亲自书写一封简短奏折,六王递给身旁亲信:“赴前递册,恳请皇上一观!” 亲信拿着奏折,却是纠结:“两军对阵,小的贸然上前,只怕刀剑无眼……” 六王横瞪着他,音色讽刺:“方才不是还说罪该万死,现在本王给你机会将功赎罪,你倒是又贪生怕死起来了!” 亲信一脸涨红,捏着奏折的手指泛白。 到底是自己亲自培养的人才,六王也不愿他枉断性命,他抽出奏折,递给了身后一名先锋士兵。 兵场上的规矩,两敌相对,不斩来使,可他们现在不是对战,而是造反。 师出无名在先,起兵作乱在后,也就不能指望对方还恪守两军对阵中的默认规矩。 先锋士兵有些不愿,他旁边的一个同伴却一把将奏折夺过,对六王躬身自请:“小的愿前往。” 先锋士兵感动的看着同伴,还以为是自己的哪位好兄弟,可定睛一看,同伴极为眼生,竟是自己不认得的。 六王无所谓是谁去,他只凝重的看着城墙,心叹,今日之事,必须速战速决! 面生的士兵雄赳赳的高举奏本,埋头,一路慢慢走向西宫门。 朝廷军当即喝止:“站住,再行半步,后果自负!” 士兵连忙停住,又跪在地上,高喊着:“王爷有奏,望乞圣闻!” 朝廷军对视一眼,有人放下绳索,让他将奏折拴在绳上。 士兵如实做完,便转身退回。 奏折片刻之后交到一国之君的手上,奏本上的字迹,的确是六王的,但折中第一句话,就已让皇上眉头紧皱。 “朝纲紊乱,君不成君,吾今以历代先祖之名,叱尔庸之,黜尔位之,挥令敕宫,以待归平山河兮……” 皇上看着,只觉得满腹郁火,悲从中来! 百官们看皇上一脸哀痛,他们也不敢偷看奏折内容,但千孟尧接受了辛丞相的示意,竟以下犯上,直接上前将那奏折抽走,看到里头的奏文,他当即大笑,又看向皇上:“如此挑衅,皇上岂能容他!” 说着,将奏文展开,杵到百官眼皮子底下,要大家看。 大家一看,这六王,实属过分了! 什么叫朝纲紊乱,君不成君?如今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哪怕朝堂中难免有些鬼祟阴暗,皇上这个君主当得也不算十全十美,但承上启下,也算圣明昭著,怎么就被他说得好像现在正值乱世一般? 还挥令敕宫,以待归平山河兮,山河本就太平,要你多事? 简直欲加之罪! 信口雌黄! 还以历代先祖之名又叱又黜,先祖认识你吗?给你脸了? 百官们有些还顾忌着皇上的意愿,没敢多嘴,但有些却已愤懑不已:“妄自尊大,狼子野心,连自己几斤几两尚掂不清,已敢直言宣战,口出狂言,也不怕一个不慎,脑袋就与脖子分家!” 辛丞相更是直接又磕了个头,再次说了那句直谏:“请皇上诛杀佞臣,以平江山!” 这次还有令几位大臣跟着跪下,随声附和:“请皇上诛杀佞臣,以平江山!” 众口烁烁,这封奏折,六王已激起众怒。 皇上看着下头跪扑一地的官员们,终究再找不出借口。下头,六王还在满头大汗的盯着前方高墙,奏折已递过去快两刻钟了,信中他言辞恳切,字字泣血,直言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更明言若皇上肯放他一马,他愿立即挥散兵马,让今晨发生的一切,随风飘散 。 六王很紧张,他双手紧握,问向身后的士兵:“奏折拴好的吗,确定交到守城兵手上了?” 之前上去送折的士兵恭敬的回禀:“是,小的亲眼所见,守城士兵的确接过了奏折。” “那怎会这么久!” 旁边的亲信劝道:“听说已惊动了辛丞相,老丞相一贯对王爷有所成见,怕是他从中……作梗……” 六王咬紧牙关:“只看本王这个同胞兄弟,在他眼中,是否还有分量了。” 又过了一刻钟,城墙上还是没有动静,六王按耐不住了,几次想上前询问。 可再过去一点,就到了守城兵的射程之内,亲信拦着不让他去,众人只能一等再等。 直到半个时辰后,城墙上终于有领兵高声振呼:“皇上宽宏!言,叛军作乱,兵临城下,死不足惜!却终怜众将非辜者,故尔若肯束手,放仗,一概从轻,至于主者,罪当万死!” 六王怔怔的听着这宣判一般的高言,只觉头晕眼花,呼吸困难。 皇上,竟真要杀他? 在他放下颜面,解释得如此清晰明确时,他却还是……执意要他性命…… 好,好得很。 生于帝王家,本就没什么兄友弟恭,如今撕开彼此伪善的面孔,真容相见,岂非痛快! 而既你不仁,便莫怪我不义! 打不过又如何,生死已在眼前,不若豪赌一场,胜了,拼个锦绣前程,败了,大不了人头落地,又有何惧! 六王是真的给气到了,人就是这样,别人对你的好,你习惯了,从不当回事,可有一日别人不对你好了,你又觉得对方背叛了你,欠了你。 享受别人的好,不赋予相同回报,理所当然的接受,又放肆狂妄的嘲讽。 怎么,天下世人皆你娘? 柳蔚在后面也听到了这声皇命,她眯起了眼,不禁低声道:“原以为会费些功夫,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了?” 岳单笙也颇为惊讶,要知道此事说白了就是个误会,只要六王能与皇上见上一面,或者六王的任何“自己人”能与皇上见上一面,此事都有说开的机会。 可偏偏,不过是两次的从中作梗,事情竟然就落实了? 弯弓射箭,阻止皇上与六王面对面,乃其一。 提前准备一封模仿六王笔迹书写的请战书,替换可能出现的奏折,乃其二。至于其三,却是要动用容棱所领的先头部军,该部军会像之前从天而降,帮助御前军击退六王府三十精锐,又冒充御前军闯入六王府,大肆捣乱,兵戎相见一般,再次故技重施,在六王下次再想向皇上投 诚时,直接以御前军的名义,率兵起战,趁着兵荒马乱,将六王叛乱作实,再不容他有丝毫反驳! 然而,还不到容棱出场,皇上竟然就下令了。 这可不容易,昨晚商量的时候,千孟尧就特别强调过,皇上待六王素来宠爱,恐怕并不会同意诛他。 可现在……惊喜来的太突然,柳蔚还有点迷糊。 第1544章 你的容棱,不许你涉险 旁边的岳单笙提醒柳蔚:“你该走了。” 皇命已下,六王要不就束手就擒,要不就殊死一搏,按照他们昨晚的设想,六王此人骄纵妄为,刚愎自用,面对此等困境,他放手一搏的几率更大。 毕竟,他的确是有造反之心的。 赶鸭子上架又何妨,明知是最后一次了,不试试,又如何甘心? 柳蔚戴着的士兵帽有点大,她顶了顶帽檐,却总觉得一切没这么简单:“我再看看,别着急。” 岳单笙皱眉:“你的容棱,不许你涉险,莫牵连上我。” 柳蔚瞥他一眼,不在意的道:“我又不是豆腐做的,碰一下就散,若真比起来,我身手尚在他之上,能涉什么险?” 岳单笙哼了一声:“这话你敢当着他面说?” 柳蔚啧了一声,又仰头去看前方,当他用惊人的视线,在城墙上看到千孟尧那细弱的小身板时,她眼前一亮,又问岳单笙:“他是不是想给我们传到什么信号?” 岳单笙也看了过去,却只看到千孟尧站在墙头跟士兵说话,他说话时手上动作很多,手舞足蹈的,连比带划。 柳蔚皱眉辨认了好久,才看出千孟尧是在伸胳膊,手臂挥扬的方向,是往左。 “左,什么意思?” 岳单笙也不知道,但他不打算让柳蔚转移话题。“无论什么意思,你先走。” 柳蔚被他催得不高兴,板着脸敷衍:“再等一会儿。” 岳单笙对周遭的汝降王府兵士使了个眼色。 因为他们站的是最后一排,士兵们活动了下筋骨,便打算不动声色的,把她强行拖走。 柳蔚看他们不是开玩笑的,只能放弃道:“好了好了,这就走。” 柳蔚离开后,就悄无声息的出了宫门前的广场。 出了广场,又过了护城河,外面便是拥挤的京城大街。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尤其是西宫门外的街道,午时不到,已经熙熙攘攘。 柳蔚在过护城河时,就取下了盔甲与帽子,故此出现在街上时,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奇怪。 但她是从护城河那边过来的,还是被一些人发现了。 柳蔚本来心不在焉,还在想千孟尧的暗号。 结果就感觉身边围了不少人。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被一位大娘伸手拉住:“公子,听说西宫门外有叛军作乱,是真的吗?你从那边过来,但前面都封道了,我们过不去,你看到了什么?”柳蔚差点忘了,仙燕国的百姓都怪怪的,看他们一个个神采奕奕的八卦表情,柳蔚都替皇上心酸,但她眼珠一转,还是配合的回答道:“好像是六王作乱,要逼宫,带着人马打到宫门下了,皇上也惊动了。 ” “六王啊,是六王。” “我就说是六王吧,你非说是临郡王,临郡王都没在京,怎么攻打?” “不是,不是,我以为是汝降王,汝降王不是刚回京了吗?” “回京就造反啊,人家闲得慌?没听说吗,是六王,也不知道啥时候带的兵马进城,我起来晚了,也没看到。” “我也起来晚了,有没有谁看到的?” “哎呀,不是说天没亮就进城了吗,谁能看到啊。” 柳蔚在这时候踊跃的举手:“我我我,我看到了。” 之前的大娘把柳蔚拉的更紧了:“公子你快说说,你看到什么了,公子长得斯文儒雅,又从封锁的官道出来,不知是哪位公公啊?” 柳蔚噎了一下,登时不高兴了。 看她脸垮了下来,那大娘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忙打量着柳蔚道:“哟,是老身眼拙,不是公公,是侍卫军差吧?” 柳蔚这才脸色好点,点头默认了,道:“六王早便起了谋逆之心,今晨辰时刚到,城门未开,便勒令麾下部足,出城调兵,待辰时二刻,强行持械破城而入,还与守城军起了冲突。” “哎呀,我说怎么西城门今日不开,还挂了牌子,说出入都从另外三门,合着是打过一仗了?” 打仗倒不至于,但的确有些兵戎相见。 柳蔚和岳单笙冒充六王亲信的手笔,派下军令后,便随着同行士兵进城,当时与守城卫起冲突时,他们是最先动手的,为了带节奏,好坐实六王无召谴兵的罪名。 不过他们没伤人性命,冲破城门,轻伤了守城卫,把面子功夫做足就算了。 百姓们议论得是热火朝天,柳蔚也乐得说六王坏话,一时也不急着走。 直到“轰隆”一声,九重宫墙内,竟传出火药轰炸之声。 “打起来了,真打起来了!” 百姓们不禁躁动起来。 柳蔚看着冒出青烟的护城墙,手指攥紧,终究紧张。 今日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所有人安然无恙的基础上。 容棱也好,汝降王府的编兵们也好,甚至是六王府的士兵们,她不愿他们任何一人有所损伤。 她一开始的计划,便不是想在今日造成战乱。 六王为何逼宫,因为受他们挑唆,中他们圈套。 国师为何遇刺,因为六王以为他与他们沆瀣一气,背叛了他,所以要铲除异己。 真正的好戏,不是越俎代庖,仅是推波助澜。 柳蔚深吸一口气,到底不放心,转身打算再进内城。 可刚过护城桥,就见头顶一道黑影掠过。 她抬头一看,立刻展颜一笑:“珍珠!” 珍珠飞到柳蔚肩上,脱了点毛的黑鸟,此时看起来威风凛凛。 “去找容棱,不要让他受伤!” 珍珠“桀”了一声,正要离开,又想起自己来找柳蔚的目的,忙扭回头道:“桀桀桀桀桀桀……” 柳蔚听完它说的话,整个人一惊:“有人向云府投火?怎么回事?” 不期然的,柳蔚想到了一个半时辰前,被容棱救下的国师。 “恶人之恶,在于滥杀无辜,尚无愧于心。你以为自己料事如神,游刃有余,又岂知赶狗入穷巷,他会否与你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想起国师的话,柳蔚脸色一下子白了。 在皇命下达的那一刻,在六王决定殊死一搏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不是与皇上玉石俱焚,而是与他们。 既然自己不一定能活命,那他也不允许仇敌活命! 找不到柳蔚没关系,那就拉上整个云家陪葬。 柳蔚深吸一口气,她握紧拳头,又将手指缓缓松开:“我的计划,有变动了……”她自言自语,表情看起来恍惚,又带着些旁人看不懂的狠戾。 第1545章 娘,别担心,你还有我呢 柳蔚紧赶慢赶的赶回云府,所幸的是,火头发现得早,并没有人员受伤。 不过这里是云府的主宅,许多云家老一辈的物件都在这儿,祠堂也安在这儿,一场火,屋舍半数都要不得了,祠堂也没了。 柳蔚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目苍痍。 偌大的门庭内,黑烟浓浓,救火的人,救东西的人,进进出出,急急忙忙。 云家几位老爷夫人也都在,大家站在正门前,浑浑噩噩,眼含泪光,柳蔚注意到,大老爷怀里,还抱着几个灵牌,灵牌完好,但大老爷的衣袍却被烧得残缺不全。 柳蔚的视线在人群中找到了外祖父,他正抱着丑丑,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他的身边站着小黎与李玉儿,钟自羽和魏俦不在,他们也在帮着搬东西。柳蔚慢慢走过去,云想发现了她的身影,小跑过去,素来爱美的姑娘,脸上黑的灰的,她也没在意,只对柳蔚说:“还好发现的早,又有附近的百姓相助,人都没事,火现在也灭的差不多了,只是老宅多年 未修,一些老旧的房舍一着就止不住,祠堂正上方正好有人丢了火把,里头烧得干干净净,我们赶来,只来得及拿出几位先祖灵位……” 柳蔚握住云想的手,指尖有些紧,将云想的手背都抓红了。云家素来与人为善,又是皇后的娘家,家大业大,多年来相安无事,本本分分,可自打柳蔚等人进京后,这已经是云家第二次遭难,比起第一次的构陷污蔑,这次的力度显然更大,云想猜到这次祸难恐怕 也与柳蔚等人有关,她方才担心柳蔚受伤,问了小黎,小黎却说昨夜他爹娘都没回府。 云想将柳蔚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柳蔚闭了闭眼,有些疲惫的道:“六王集结五千精锐,于西宫门前逼宫造反,此事,由我一手策划,我激怒了他……” 云想明白了,她将柳蔚抱住,拍拍她的背,却不知该说什么。主宅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哪怕她很喜欢很喜欢柳蔚,但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出“无事”二字,这是她的家,自小就生活的地方,里头有许多幼年珍贵的回忆,库房里还放着一些早已失传的医术孤本,这是云家 的根,这里毁了,每一个人都是痛苦的。 远处的小黎也发现了娘亲,他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头栽在娘亲怀里。 柳蔚摸了摸他的头,又对云想道:“我去解释。” 云想拉住她:“现在别去,你先走。” 柳蔚咬紧了唇。 云想安抚她道:“等善后结束你再回来,不是说六王造反吗?既是你一手策划,想必姐夫也牵扯其中,放他一个人不管,你也担心,你先去吧。” 柳蔚只觉得眼眶发热:“云想,我真的没想到会……” 云想对她摇摇头:“云家人口庞杂,早年陆续搬出后,主宅已多年无人居住,我们都不住在主宅,住在主宅的是纪太傅与你们一家,蔚姐姐,六王想杀的是你们。” 柳蔚点了下头,她捏紧云想的手,眼中陡然染上一缕阴鸷。 云想再次催促她:“走吧。” 柳蔚又看了一眼背对着她,失魂中的大家,这才转身离开,背过身时,她狠狠的握了下拳,心中已做好决定。 小黎跑过去,牵住她的手,跟在她身边。 柳蔚停下来,拍拍他的头道:“去保护太爷爷,只怕有人还会动手,你要时刻呆在太爷爷身边。” 小黎点了下头,平日乖嫩的小脸,此刻分外严肃:“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大家有事。” 这个大家,包括了所有人,早熟的小孩,方才也听到了云想的话。 柳蔚紧绷的心松了一根弦,她蹲下身,抱了抱儿子,又在他额前吻了一下。 小黎也在娘亲的额头吻了一下,小声的道:“娘,别担心,你还有我呢。” 柳蔚点头,摸摸儿子的头发,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柳蔚此时怒火滔天,她没有赶回西宫门找六王算账,而是拐进了护城河下的一个民舍。 民舍门口有身着素衣的汝降王府士兵把守,看到柳蔚来,几位士兵愣了一下,才问:“柳先生,可是前方有事?” 柳蔚摇了下头,盯着紧闭的屋门,问:“他怎么样?” 士兵道:“受的是轻伤,已经包扎,只是从方才开始一直没说话,隔门听着,是在念经。” “开门。”柳蔚道。 士兵便将屋门打开,里头,国师手缠白布跪在地上,面朝窗户,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捻的,却是个佛手。 他在念佛经,而非道经。 柳蔚走进去,反手将屋门阖上,不小的动静,却像没惊动屋中之人,这人还在念着经文,一脸虔诚。 柳蔚拉开椅子,坐他面前。 比之两个时辰前的冷静,现在的她,仅是坐着,就已不难让人感受到她浑身的冷漠! 一段经念完,柳蔚没有做声,又一段经念完,她还是不动。 先打破这寂静的,却是跪在地上的白发青年。 青年平静的脸上还有几处伤口,都是轻伤,没有包扎,他身上最重的伤在手上,第二剑劈下来时,他用手格挡,断了筋骨。 “出事了?”国师没有回头,睁开眼,看着窗外的绿树。 柳蔚“嗯”了声,语气夹着冰霜一般:“大事。” “死了人?”国师又问。 柳蔚看他一眼,起身走过去,站到他面前,蹲下身,挡住他的视线:“没有。” 国师看着她,无尘无垢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当是位得道高人。 柳蔚狠厉地攥住国师的下颚,迫使他必须看着自己:“记得我早上与你说的吗?” 国师的下巴被她捏出红印,他轻笑一声:“是你不记得我说的了。”柳蔚危险地眯起眼睛:“别跟我耍嘴皮子,前面已经打起来了,六王战败早已注定,他一旦被擒,便是墙倒众人推,我之前与你说,要你将鲛人珠之事推到他身上,昨夜盗出的几瓶胞宫,我正藏在他府中地窖,只要他污彻底了,你自然就清白,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1546章 这么清润的一个人,切开却是黑的 国师没有回答柳蔚的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反问:“是下毒还是派的杀手,没有死人,总不会一点伤也没有……” 他话音未落,柳蔚已松开他的下巴,改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用力! 国师后面的话无法说出,脸迅速涨红,他想咳一声,可呼吸困难,脖子被箍得连咳都咳不出。 柳蔚逼近他的脸,模样咬牙切齿:“别惹我生气,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国师盯着她,眼睛里全是血丝,喉咙越来越紧,他感觉眼前冒出金星,只觉得再大一些,这人的力道再大一些,自己便会呼吸笃停,气结而亡。 在他快坚持不住前,柳蔚放开他,扯出一丝冷笑:“现在是否愿意好好说话了?” 国师捂着脖子,难受的咳了几下,待呼吸恢复正常了,他才双目瞪着她,有些气恼的道:“你怎会好心救我,你有什么目的,直说便是,犯不着拿性命来要挟我!” “我要知道伴月翼犬的所有信息,包括狼族的!”这就是柳蔚决定保住国师命的最大原因,昨日早上的一番对话,她知道他还有所保留。 国师未语,低垂着头,表情让人看不清。 柳蔚没心情跟他磨蹭,再次瞬间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看着他的脸道:“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的价值,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点。” 国师眯了眯眼,半晌轻哼一声:“你有什么打算,就一次说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敢不同意吗?” “六王得死。” 国师瞳孔紧了一下:“他肯定会死。” 带着五千精兵就想造反,神仙转世也没这个能耐。 柳蔚却笑起来:“战败就会死吗?伴君多年,你有这么单纯?” 国师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皇上对六王的宽容,超乎所有人想象。 “他必须死,我要看着他死!” 国师没做声,但脸色已经越来越沉,他知道柳蔚的意思了。 “你去杀他!” 国师一把将她的手挥开,喘着气道:“战场刀剑无眼,你想要他的命,让那位容督军射上一箭,千里之外便能取他性命,何苦要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 “我就是要你去杀。”柳蔚一把抓住国师的头发,将他往后一扯,迫使他仰起头颅,露出臣服的姿态:“你去不去?” 国师非常气恼:“你的容督军身手了得,人群之中只是远远一箭,轻而易举。更何况,汝降王府几千编兵,个个矫健多变,为何就非要我……”“因为我不要他们冒险!”柳蔚将国师的头发攥得更紧了:“一个人都不能冒险!你我都知,六王一死,无论皇上对他有多少怨,随着他的亡故,这份怨,都会化为痛苦的怜惜,那一箭是谁射的,他必定追究 到底,若让他发现幕后一切都是汝降王府所为,他又会怎么样?所以,汝降王府的人,不能参与射杀,我能用的人,只有你。” 国师被气得满脸铁青,胸口起伏,不断的喘着粗气。 柳蔚松开他的头发,又贴心的为他捋了捋,一根一根的,将凌乱的发丝,贴到他脑后,又解了他的发带,亲自帮他重束。 “你听话一点,这国师之位还是你的,不是喜欢听故事吗?想听什么故事,我说给你听?” 国师握紧双拳跌坐在地,眼神阴冷的看着窗外的绿树,想到自己方才念的佛经,心却再也静不下来。 将他的白发重新绑好,柳蔚摸着他的头,一下一下的,举止很轻:“相信我,你不会有事。” 国师偏头,毫不客气的戳破她的谎言:“我杀了他,皇上必定杀我,没人保得住!” 柳蔚笑了一声,却并不反驳。 说得好听,不会有事,但大家都知道,要在今日诛杀六王,必定会落在皇上的眼里,杀一命,搭一命,不想激怒圣颜,就必须有个人,去给六王陪葬。 柳蔚再从民舍出来,表情与刚进去时一样。 民舍木质老化,屋门不隔音,方才二人在里头的对话,守卫的士兵都听到了。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悄的觑着这位柳先生。 斯文的先生,不似容大人那般难以接近,也不似岳大人那般冷情冷面,柳先生很儒雅,买了点糖炒栗子都不好意思要分给路过的下人们吃,他明明这么温柔,待谁都笑意满满。 可这么清润的一个人,切开却是黑的。 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看得出,他生气,很生气很生气,生气到,你很难很难才看得出他是在生气。 哄着国师去杀六王,然后让两人一起去死。 他们之前还以为,救下国师,真的是为了救…… 柳蔚离开,踏过护城河,已经能听到宫门前传出的刀伐之声。 她过了个拐角,进了城门,远远地,就能看到广场上,六王的兵马举着盾牌,正一下一下的,冲撞着宫门。 头顶上箭雨落下,但这些箭在盾牌的阻隔下,伤不了人分毫。 六王的步兵就像一个抱紧一团的铁王八,断绝着四面八方攻击的同时,专注的想要破门而入。 其实真正的战斗是在进宫门之后。 里面,数万朝廷军已经严阵以待。 只待他们进来,便是一场恶战。 五千兵马固然会输,但朝廷军也不可能毫无损伤,双方持械打斗,生死不过须臾间,这是柳蔚不愿看到的,按照她的计划,宫门冲破后,容棱会带着人直击六王,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哪里都是通用。 活捉六王,是结束战斗的最快方式,也会让双方将士的损失降到最低。 而这个时候,哪怕六王见到了皇上,也已经于事无补。 造反之事已经坐实,宫门已破,再解释,已是徒劳。 你输了。 古往今来,胜者为王。 败者,皆为,寇。 这是规矩。 看着前方已经慢慢松动的宫门,柳蔚冷漠的换身,去捡起了,之前被她丢弃的那身盔甲。她跟国师说不会有事,不是在骗他,虽然不知会不会成功,但是,既然都说了,她会努力一下。 第1547章 笑得畅快淋漓,跟个疯子似的! 前方当战,官居后方。 在宣出那道“杀无赦”的圣旨后,皇上便一脸深沉的回了正朝殿。 百官们哪怕想留下来看六王如何被缉,却终究不敢太过放肆,便也跟着回了去。 龙椅之上,一国之君满面忧愁,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从何劝起。 一刻钟后,前锋营来回禀,宫门已破,六王挥军而入。 皇上面如漆墨,咬牙切齿! 营兵离开,又过半个时辰,再次回来。 不出预料,五千精锐不敌数万宫兵,六王已落败象,虽闯入了西宫门,但又被打了出去,兵力损失过百。 “该是速战速决才好!” 皇上还未发令,看不下去的辛丞相已肃声说道。 皇上看他一眼,冷漠的将目光移开,不做声响。 百官们知道皇上生气了。 兵戎相见,哪有速战之说,若真图个“速”,便是一方将另一方碾压打杀,辛丞相这是主张朝廷军将乱党全数诛灭,一个不留。 可,这是否太残忍了? 明就可胜,擒叛军便是,哪里非要血流成河才罢休,说到底都是仙燕国的子民,不到万不得已,能留一命总是好的。 宫门前的战事,到底打成什么样,百官们不知,但一道又一道的讯息传来,又都是喜讯。 终于,未时二刻,骄阳高照时,殿外传来了大批脚步声。 骁骑营的将士上禀,言,乱军已经尽数擒获,始作俑者六王,也已伏诛,此时正押解殿前,等待皇上发落。 皇上再是不愿,最后也只能闭着眼睛,疲惫的说了一句:“带上来。” 被押上朝殿的,不止六王一个,还有他手下的几位令官。 六王走在最前,他帽子没了,盔甲也被扒了,浑身狼狈不已,落魄得像个乞丐。 皇上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目光,对上六王冷睿狠戾的眼,六王先“呸”了一声。 皇上脸色更黑! 就听六王冷笑着说:“给老子一把刀,现在就杀了你!” 皇上只觉头晕眼花,整个人摇摇欲坠,宣战的奏文里写得如何大逆不道,也抵不上这句当面挑衅,对他造成的冲击来的大。 后面的令官有六个,两名文官,是六王的军师,四位武官,是五千精锐的统领。 六王辱了皇上,六名令官当即瑟瑟发抖,跪得五体投地。 千孟尧站得比较靠前,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几位令官的全貌。 现在他就定睛看着这六人,方才下跪前惊鸿一瞥,他总觉得最右边那个清瘦小兵,有些奇怪。 “你就这么恨朕?”皇上沉痛的问向六王。六王却是哈哈大笑,笑够之后,他目光冰冷的打量着这位九五之尊,眼中轻蔑:“恨?不恨!贪财,好色,无能,昏庸,胆怯,懦弱,这就是你,若非生在帝王之家,你这样的性子,怕是连媳妇都讨不到, 我恨你?你配吗!” “大胆!”气急而怒的辛丞相厉呵一声。 六王瞥着他,言道:“老不死的狗东西,都这把年纪了,少发点脾气,回头进棺材都不安宁!” “你,你……”辛丞相气得浑身发抖。六王却满嘴的恶言:“我说错了吗?倚老卖老,狐假虎威,不就仗着先帝倚重你,便当这万里江山都是你辛家的了!几位元老,也就你赖着这丞相之位,久不致仕,这是什么意思?挟天子以令诸侯?你敢说 ,你就没动过造反的念头?你敢说,你就不觉得皇位上坐着的这个,太废物了吗?” 这句话可谓诛心,辛丞相扑通一声跪下,对着皇上重重磕头:“老臣忠君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还请皇上明鉴!莫要听信奸人挑拨离间的胡言!” 皇上沉着脸,瞪视着六王,心中再找不到借口为这人开脱。 死到临头,六王也不忍了,平日不敢说的怨言,一股脑全吐为快,先骂了皇上,又骂了丞相,视线所及,看到谁就骂谁,骂完他又笑,笑得畅快淋漓,跟个疯子似的! 终于,百官们都被他激怒了,全数跪地请旨,请求皇上重判六王,以儆效尤! 一句“秋后问斩”绕在口间,皇上知道六王必须死,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 可他说不出口,那是他的弟弟,亲弟弟,是这世上,他最亲最亲的亲人。 正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小太监的通禀。 “皇上,国师求见。” “国师?”皇上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位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 汝降王弹劾国师,国师进宫对峙,途中遭六王府暗卫刺杀,之后六王起兵,兵临城下。 一连发生诸多事故,倒让人忘了一开始涉事其中的国师,只是六王府的暗卫将御前军都杀了,这国师竟还能保住性命?倒是让人讶异。 千孟尧听到国师求见时,脸色就变了,怎么回事?国师不是被容棱暂囚城外吗?为何会进宫?还上殿?难道宫外出了事?还是容棱那里没有安排妥当? 一连串问题在心中环绕,千孟尧不禁额冒冷汗,后背凉透。 没过一会儿,国师被带进来,缠着的手,与脸上的伤,让他看起来尤其脆弱,他低垂着眉眼走到殿前,站到六王身边,慢慢跪下。 六王双手被缚,冷冷的看着他,口中发出讥讽:“竟没杀了你,叛徒!” 国师没看他,只扑在地上,扬声说道:“臣有罪!” 从六王这句“叛徒”,到国师这句“有罪”,谁还瞧不出他们的关系? 百官们心中思忖,原来汝绛王说的没错,这二人,果然关系匪浅。 六王死猪不怕开水烫,见了国师,心中的愤懑也不再压制,一股脑的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国师岿然不动,就像没听到一般,超然世外,带着几分脱俗。 六王恨得咬牙切齿,盯着国师,又盯着皇上,疯狂的咒骂:“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的确该死。”正在这时,一直跪在六王后面的六名令官,其中一位清瘦武将突然暴起,明明已经被束住双手,那人却还能动弹,只见那人自腰间一抽,一柄短刀握在手中,之后,他脚尖一点,已从殿中到了殿前,刀头朝上,竟是打算当殿行刺皇上! 第1548章 柳蔚容棱早就想弄死对方了! 危险来得太突然,仿佛只是眨眼! 短刀已袭上御前,眼看着就要刺到皇上! 千钧一发之际,殿内的侍卫忙拔剑相向,与那令官缠斗起来! 几人打得火热,殿外的御前军也被惊动了,纷纷赶来护驾! 皇上被太监百官护在身后,也已吓得面无人色! 千孟尧这会儿神色也不好,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身手矫健的清瘦小将,只觉得不明所以,头重脚轻。 尽管做了一些打扮,贴了胡子和浓眉,可他还是一下就瞧出,这分明就是柳蔚啊。 但昨晚计划里,可没说有行刺这一茬。 柳蔚这是做什么? 这个刺客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他游龙摆尾,神气活现,在打斗的过程中,忽上忽下,几次跳上房梁,又凌空越步,刀尖从头到尾,都比着皇上的方向。 还跪在殿前的六王此时已是满面潮红,他不认得这位小将,但却被对方游刃有余的身手给迷住了,从不知自己军中竟有这样的人才,六王自认惜才,却不知自己何时看走了眼,竟错过了这样一个活宝贝! 眼看着手下将士几次险象环生,就要夺去皇上性命,六王兴奋不已,他站起来,甚至为那小将呐喊:“杀了他,替本王杀了他!本王封你为将军,护国大将军,杀了他!” 皇上听得愤恨难当,他双目发红的瞪着六王,心痛不已的问:“你怎会如此执迷不悟?!” 六王理都没理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将,还在喊着:“快杀了他!本王命令你,杀了他!” 小将又躲过致命一剑,抽空对六王点点头,振奋的回:“是,末将谨遵圣命!” “圣命……哈哈哈,圣命……”六王笑得仿若疯癫,他看那小将越看越顺眼,仿佛自己已是九五之尊,而那小将也已是自己的护国大将军。 这一对主仆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皇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寒! 突然之间,那小将凭着一把短刀,劈手掠过了袭击他的一名侍卫,那侍卫吃痛松了手,小将抢走他的长剑,身形一晃,踏到殿中,挥剑将束缚六王的铁链砍断! 六王恢复自由,小将便将长剑递给他。 六王握住剑柄,身子一转,已朝百官冲去,目标很明确,刺杀圣上! 可小将身手了得,六王却没有这个本事,几个侍卫这就要将他再擒,却冷不防的见到人群之内的国师,突然抽走一名御前军的腰刀,然后长刀一挥,直接插入六王腹内! 冰凉的刀身将这位贵胄王爵刺了个对穿,鲜血“噗嗤”一声喷出,染红了国师素白的衣衫与鞋子!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抽气声此起彼伏。 六王不可置信的盯着国师,脖子扭着,又低头去看自己肚子上的长刃。 “哗啦”一下,国师面无表情的将长刀拔出! 只听“唔”的一声,六王身体失重,脚下疲软,人便仰躺着,倒在地上。 肚子里的血水还在源源不断的冒出,六王抽搐的看着国师,浑身都在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震惊的望着六王倒下的身影,而后,他猛地往前冲去,要去看他,可百官哪里肯让他走,殿内那小将还没被抓到,皇上一旦暴露人前,小将必会一刀斩向他! 皇上握住身前两名官员的肩膀,死死盯着六王的身影,不断的摇头,显然还不敢置信。 “哐当”的一声,国师将长刀丢在地上,转身,沉默的对着皇上跪下。 六王谋逆弑君,众目睽睽,根本死有余辜! 可他真的死了,这么突然的就死了,又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国师!国师!”皇上几乎咆哮的吼着国师! 国师却只是跪在那里,一句辩解都没有。 那边的打斗还在继续,小将见六王被杀,似乎被激出了怒火,之前仅是游走闪躲,现下却开始反击,只见他刀尖一挥,已在一名侍卫胸前刺了一刀,鲜血一涌而出。 千孟尧整个人都是慌的,他急得跳脚,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她到底想怎么样,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辛丞相就在他旁边,听他叽里咕噜,以为他是害怕,便安慰一句:“这么多人,任凭这令官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别担心。” 千孟尧被他说的更担心了! 手控制不住的放在嘴边,焦躁的咬着自己的指甲! 正在这时,前锋营的高手也赶来了,御前军与骁骑卫虽然人多,但却不是个个都身怀武艺,但前锋营内却有不少能人,他们身法高超,擅长飞檐走壁,跟能以一抵十! 千孟尧一看前锋营的人也来了,差点绝望了,再一看,其中一个营兵却有些眼熟,不是容棱还是谁? 他不禁一愣,看看容棱,又看看柳蔚,只觉得焦头烂额,神志不清。 容棱代表着前锋营,柳蔚却是六王党羽,殿内贵人多,打斗施展不开,容棱一个上前,在柳蔚与护卫打斗时,长枪却对准柳蔚背心。 千孟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杀妻夺命”四个字,在脑中一晃而过。 却见柳蔚利落的将对峙的护卫踢飞,转身,掌心一握,抓住容棱的枪头,生生一扭,再力道一松。 只见长枪刺到她的耳畔,击碎她鬓角长发,再环回一绕,叩向她的后脑。 柳蔚后腰一弯,保住了后脑,朝左一个跳跃,踩上了龙椅! 容棱枪劲不改,一击不中,步步紧逼! 柳蔚为躲尖刃,从龙椅跳下,窜到梁柱之后! 容棱追上,长枪浑然一刺,将那实木梁柱扎了个对穿,枪头正中柳蔚的眼球! 柳蔚神色一敛,往后一撤,反手抢过一护卫的利剑,在长枪再次扎来时,飞身而起,踩着梁柱凌空一跃,再向下一劈,只听“哐当”一声,两刃相接,柳蔚滑着利剑往前一捅,正中容棱手腕! 容棱当机立断的松开手指,避开那一剑,长枪也应声而落! 柳蔚将利剑一扔,插在右边墙壁上,再伸脚一踢,同时踢起长枪,反手一握枪柄。 容棱身子前倾,按住枪头,往回一拉! 二人就像拔河一般,一人捏着一头,凌厉对峙! 千孟尧在后面随着两人的步伐,左摇右摆的晃着看,看到最后,已是汗如雨下,浑身湿淋。 辛丞相吃惊的问他:“汝降王,你这是怎么了?” 千孟尧捏着袖子,猛的擦着额头,摇头道:“受惊不小,受惊不小。” 辛丞相看不上眼的“啧”了一声:“年纪轻轻,定力这般差,不就是个刺客,这都被围住了,不成什么气候。” 千孟尧苦笑一声,再往前看去,容棱和柳蔚又打起来了,柳蔚专攻容棱的上三路,出手招招狠厉,每一下都捅人家要害之处。 容棱也不甘示弱,回招之时,还施彼身,柳蔚怎么击来,他怎么回击,有两次机会恰当,打得柳蔚失手了枪柄,他就用枪柄顺势一推,直击柳蔚咽喉!千孟尧强烈怀疑,这对夫妻貌合神离,肯定早就想弄死对方了,不然怎么可能打得这么投入,这分明是不死一个不罢休啊! 第1549章 容棱一枪,将柳蔚插死了…… 千孟尧看得心慌,那边打得也越发紧迫! 容棱打脱柳蔚的武器,便伸手要擒她肩胛! 柳蔚肩头一晃,绕着容棱的手腕,滑走了自己的身子,却不妨刚一转身,背后便有人突袭! 她忙腰身一弯,动作快速的避开自己,却让身后侍卫的长剑失了准头,直直朝容棱刺去! 容棱在侍卫惊恐的目光中,曲指击飞剑身! 长剑脱手,刺入地面,玉瓷般的地砖当即裂了几道! 侍卫刚松了口气,庆幸没有误伤自己人,但低头想捡起自己武器时,却被那裂痕惊住! 好深的内力! 再抬头时,二人又缠斗起来。 从地上打到空中,从龙椅打到顶梁,二人上蹿下跳,重影翻飞,其他侍卫目瞪口呆,渐渐体力不支,跟不上了。 而这时,在众人看不到的地上,只听“唔”的一声,接着,房梁之上,一道瘦小身影直直坠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殿内其他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瘦小令官从天而降,他摔在地上后,还想爬起来,但应是伤得很重,不止爬不起来,嘴一张,还呕出大口鲜血! 辛丞相见此,就要喊人羁押。 却见那与贼人打得昏天黑地的营兵也跟着从房梁上跳起来,只见他目光清泠,神色冰凉,然后脚尖一点,挑起地上长枪,捏着枪柄,往下一插,尖锐的枪头正中小令官的胸口! “噗嗤”一声,血涌而出! 那小令官临死之前,还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然后慢慢将目光阖上,颓然的一动不动。 千孟尧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他拼命地揉眼睛,再揉眼睛! 想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那小令官是柳蔚,千真万确的柳蔚! 那营兵是容棱,实实在在的容棱! 然后,容棱一枪,将柳蔚插死了…… 插死了…… 千孟尧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脑袋充血,人歪歪扭扭的,就要摔倒。 辛丞相眼疾手快,忙将他拉住,语气却满是嫌弃:“怎么这般没用,想你父亲当年骁勇善战,披荆斩棘,何等威风,岂料虎父犬子……你这模样,当真辱没你爹的威名!” 千孟尧要哭了,他双眼红红的望着辛丞相,嘴扁了又扁:“真死了……” 辛丞相一拍他的肩膀,喝道:“死就死!行刺皇上,株连之罪,死他一个便宜他了!” 千孟尧不想说话,他捂住脸,虚弱的蹲在地上,无助,可怜,瑟瑟发抖,他就是想不明白,容棱是真没认出那是柳蔚吗?那可是他的妻子,连他一个外人都一眼认出,同床共寝的枕边人竟然认不出? 还是认出了,故意杀她? 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就一直觉得容棱不是什么好人…… 千孟尧陷入了自我沉思,他的受惊程度,完全不亚于皇上对于六王之死的震撼。 朝殿鲜血淋漓,一连死个两个人,那小令官倒好说,拖出去处理了便是,可六王的遗体,却没人敢乱碰。 六王是乱党,按理说他的尸首该悬挂城门三日,以昭民告,以儆效尤才是。 可他偏又是皇上的亲弟弟。 大家都偷偷去瞥皇上的表情,皇上现在的确是愤怒的,但愤怒之余,却又涌出一股冷静。 生死面前,谁又能谈笑风生? 那是他的弟弟,被他宠了一辈子,疼了一辈子的亲弟弟,可这个弟弟,方才却握着一柄长刀,要杀他这个哥哥。兵临城下,挥军逼宫,隔着数十官员,隔着偌大宫门,皇上并没有多么深刻的感受到六王的威胁,在场所有人,谁不知道,五千精锐宛若儿戏,根本不可能伤到帝王分毫,皇上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 还是那个悲悯弟弟的好哥哥,他还有闲暇去给他的弟弟找借口,找理由,想大事化小。 可方才,近在咫尺的那刀,几乎划到他的脖子。 皇上醒神了。 他发现,原来死亡也有离他这么近的时候。 原来六王不是毫无威胁。 针不扎到肉,是不晓得疼的。 当利益涉及自身,任何人都会变得自私起来。 在没有生命威胁时,皇上还是一个好哥哥,但当出现了二者只能活一个的局面时,这个好哥哥,便会消失了。 若方才那令官的一刀,真的刺中了皇上,六王真的弑君成功了,皇上临死之前,又会如何看待六王? 还会怜悯他,疼爱他吗? 不,他会恨他,恨自己没有提前杀了他。 故此,现在的皇上,心情是复杂的。 冰凉的地上,两具尸体已经被拖走了一具,那个令官微不足道,只是有些身手,最后却还是落了个血溅当场的下场,不值得任何人多看一眼。 至于六王…… 在冗长的寂静后,皇上开了口:“国师以下犯上,于御前执凶,杀害六王,其罪当诛,但念其护驾有功,保其朕之安危,故先收押,容后再议。” 话落时,便有御前军将国师带走,暂押刑部大牢。 国师在被推走时,又回了个头,眉头微蹙的看着地上那两摊鲜血。 一滩是六王的,一滩是那令官的。 国师阅人无数,自然也瞧出了那令官是谁,只是他不懂,那人不是要害自己吗?为何最后又救了自己? 杀害六王,宛如挖去皇上心头肉,国师来时已做好了身首分家,一同陪葬的准备。 可偏偏,那柳蔚提前动手,行刺了皇上,甚至解开六王锁链,如此一来,他再杀六王,虽仍有悖意,却好歹担个名正言顺的护驾之名,就如皇上方才所言,他该是其罪当诛,但却又护驾有功。 护驾有功四个字,足矣保他一条性命。 那人明明说得绝情绝义,最后又为了他,甘冒其险。 国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难受。 那人为了他,竟死了。 他自己或许也没料到吧?敢行刺皇上,为他造势,必然是做好全身而退的打算,可他却死了…… 从房梁上摔下来,那一下,足够一个正常人支离破碎,筋骨其断。 之后那营兵又一枪直插,他看得真真切切,枪头埋入了那人的胸口,血一涌而出,定然是必死无疑的。 国师只觉得心烦意乱。 明明那人狡猾阴鸷,他该恨不得他死才对,但他偏偏又是为了救自己才死,平白让他多了那么一些愧疚。 烦乱之时,国师只余长叹,最后随着御前军,去了刑部大牢。 却说另一边,柳蔚被拖出朝殿后,便被前锋营的人接手,要被带去火场焚烧,进了火场,前锋营的数十兵将见周遭没了旁人,忙小心翼翼的拍了拍架子上的那人肩膀。 柳蔚被唤了一声,睁开一只眼,左右瞅瞅,然后蹦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问:“成了?” 穿着前锋营衣服的汝降王府府兵点头,指了指火场后面,道:“岳大人在那儿。” 柳蔚便跑了过去,一过去,就对上岳单笙冷厉的眼。 柳蔚咳了一声,问:“那什么,不是说是你动手吗?怎么是容棱?不是说别告诉他……” 岳单笙脸色漆黑的瞪着她:“他没杀了你,已是定力好,你倒还有闲情嬉皮笑脸?” 柳蔚抿了抿嘴,讨笑道:“回头你可得帮我说说情,我们是亲戚。”“哼!”岳单笙理都不想理她,转头就走! 第1550章 你怎这般不要脸! 柳蔚这会儿也顾不上岳单笙生气,只得追去,说道:“方才你是没瞧着,他招招狠毒,像是非置我于死地,你看我这手,是不是出血了。” 岳单笙侧眸瞄了一眼,就看柳蔚煞有其事的撸起半截袖管,将手腕杵到他眼皮底下。 岳单笙皱起眉头:“血?” 柳蔚指着关节那儿的红印:“这里!” 岳单笙无语:“打个嗝都比你伤得重。” 柳蔚不依不饶,又把手腕递过去点:“你看仔细了,瞧着是不重,但他击我手肘,断我武器,的确是落了伤根,那还是众目睽睽,有所收敛,这要一会儿不收敛,他寻我秋后算账怎么办?” 岳单笙深吸一口气:“那你要如何?” 柳蔚鬼鬼祟祟的凑近:“我先回云府,你把他拉着,劝他两句,劝好了再带回来。” “若劝不好呢?”岳单笙问。 柳蔚摸着下巴,琢磨一下:“汝降王府空房应该不少,表哥你看……” 岳单笙冷笑:“谁是你表哥?” 柳蔚笑着一张脸:“不是说了是亲戚吗?虽亲缘隔得远了些,但于情于理,这声表哥您都是当得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妹是福是祸,可就仰仗表哥了。” 岳单笙盯了柳蔚一会儿,摇头叹道:“你怎这般不要脸!” 柳蔚打了个响指:“那便如此说定,有赖表哥费心,小妹先行告辞。” 说完,溜之大吉,逃得比兔子还快。 岳单笙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沉默片刻,到底转头,往回走去。 没过一会儿,容棱果然追来了。 殿前六王造反,善后之事还未消尽,但这已与汝降王府无关,容棱功成身退,第一件事,便是来火场与柳蔚会和。 可来了却不见柳蔚,他冷目问岳单笙:“人呢?” 岳单笙被托以重任,犹豫片刻,终究昧着良心道:“受了伤,去治了。” 容棱神色果然一变,蹙紧了眉:“伤的可重?” 岳单笙想到柳蔚手腕那个芝麻大点的红印子,点了点头:“左手手腕,血流不止。” 容棱沉默下来,面有忧色,又在反思,回忆着是否是自己出手太重? “她气你。”岳单笙又道。 容棱抿了抿唇,问:“她在何处?” 岳单笙心虚的道:“她说未消气前,不愿见你,让你莫找她。” 容棱表情沉重。 岳单笙完成任务,也松了口气,又问起他殿前的事。 容棱一一回了,却心不在焉,终究还记挂着柳蔚。 柳蔚逃离火场后,却未急着出宫,进宫容易出宫难,刚发生了叛乱,此刻宫禁森严,况且她又一身叛军盔甲。 索性火场离后宫不远,她七拐八拐,到底顺利跑去了青凰殿。 皇后见他一身戎装,愣了一下,忙谴退左右,只留珊儿伺候。 辛贵妃还在青凰殿未走,见了柳蔚也是错愕:“先生这是弃笔从戎,投身战场了?” 皇后看了辛贵妃一眼,让珊儿去取件衣裳。 珊儿很快便拿了件青莲长裙出来,那裙子是皇后的旧衣,不过早已压了箱底,不穿也是要丢的。 皇后多爱素色,莲裙雅致温和,淡若芙蓉,但珊儿将衣裳递给柳蔚时,旁边的辛贵妃却是一愣。 “这……” 珊儿是晓得柳先生女儿身的,毕竟光听,也听了不少次皇后称柳先生为柳姑娘的。 但辛贵妃不知道。 柳蔚也知深宫之中,是没有男装能给自己换的,故此拿了长裙,便去内堂梳洗。 辛贵妃在外头想了许久,才笑出声来:“怪说娘娘容她在这青凰殿进进出出,毫不避讳,原是如此,怪我眼拙,竟是没瞧出来。” 皇后叹息一声:“此刻说这些做什么,还不知殿前是什么情况。” 辛贵妃也沉默下来,她已派人通知了父亲六王叛乱,父亲应也进宫面圣,只是父亲到底能劝皇上多少,她心里也没有谱儿,皇上待六王,终归是太过宽容了。 恰好这时,柳蔚从内堂出来,换下那身兵将装束与长须浓眉,此刻的她,面颊白净,双眸清透,一身莲裙清丽绝尘,皎洁如华。 出来时,她还单手挽着长发,想将这满头青丝用木簪随意挽个髻,而听了皇后与辛贵妃的话,她便一边往前走,一边顺口便接了嘴:“六王死了。” 皇后与辛贵妃同时抬头,先是震愕,而后看到柳蔚那模样,又有些呆。 柳蔚好不容易将长发束好,梳惯了男髻,姑娘家的发髻,她是真的生疏,松松的将木簪卡在发间,勉强稳固,她这才上前,坐到了皇后下首,将殿上的事,说了一遍。 说的时候,仅说了大概,六王手下行刺御前,被前锋营所杀,六王趁乱逃脱,被国师所杀,一语带过,不多赘述,也没说自己就是那手下。 当她说完,抬起眸时,却见辛贵妃站起了身,竟朝她走来。 柳蔚表面镇定,心中却思,辛贵妃贵为左丞之女,生在官家,心思敏锐,或已发现她的不妥? 皱眉思索间,柳蔚已有了对策,想着无论辛贵妃如何发难,她也有信心,能游刃有余的给出合理解释。 却不防,靠近之后,辛贵妃竟弯下腰,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仔细打量。 柳蔚抿了抿唇,往后靠了靠:“娘娘?” “真是姑娘?”辛贵妃说了一声,又捏住她的下巴,上手时,还揉了揉她的脸颊,然后回头与皇后说:“软的。” 柳蔚推开她的手,皱着眉道:“谁的脸不是软的?又不是石头做的。” 辛贵妃噗嗤一笑:“大男人的脸就是硬的,不似姑娘家,软软嫩嫩,能掐出水。”说着,她又端着柳蔚的脸,再看看她的头发,摇头叹息:“这样的俏模样,怎好如此随意,连根玉簪都没有?” 柳蔚不爱女装,嫌行动不便,哪里又会随身带玉簪,这木簪还是男髻的簪子,朴实无华,像根筷子似的。 辛贵妃偏首取下头上的步摇,递给旁边的珊儿:“给咱们柳姑娘,梳个双燕髻。” 柳蔚忙摆手:“头发束着,不挡眼睛便是,上髻太麻烦。” 辛贵妃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抵抗,对珊儿使了个眼色:“还未听说哪家女儿不爱漂亮,只图便宜的,你这样不修边幅,上哪去找如意郎君?” 珊儿笑着拿来梳子,站在柳蔚身后忙活起来。 柳蔚垮着脸,自暴自弃的道:“我已嫁作人妇。” 辛贵妃一笑:“怪说敢如此邋遢,这是仗着有人疼了,了不得了。” 柳蔚一脸无奈:“娘娘……”辛贵妃摆手:“本宫不说便是,那,你梳你的头,本宫问本宫的话,你说六王死了,那皇上是什么表情,你可瞧见了?” 第1551章 如今他身上藏有秘密 六王的死,对谁来说都很震撼。 皇后与辛贵妃连番催问,柳蔚挑了几样能说的,简短的回了。 皇后听到六王曾对皇上提刀,还险些近了皇上的身,不禁冷笑,嗤道:“这会儿怕是知道后悔了。” 辛贵妃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不习惯嘲讽皇上,便道:“是六王不惜福,落到如此下场,也是他活该。”说着又问柳蔚:“你瞧着是国师动的手,可国师好端端的,为何要杀六王?” “还能为什么。”皇后插嘴一句:“狗咬狗罢。”辛贵妃却摇头:“我是想着,国师与六王有所勾结,否则六王同汪嫔偷情,也不会往国象监进出,可只是包庇纵情,应也罪不至死,六王手上,定然还有国师什么别的把柄,才让他如此迫不及待,甚至不惜 在皇上面前就敢动手,我就是担心,这把柄,会对其他人有所影响。” 辛贵妃生在权势之家,单论朝堂嗅觉,是比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蔚也有惊讶,仅凭三言两语,辛贵妃竟能联想这么多,的确是个聪明女人。 但国师的事,与皇后有关,又是鲛人珠,又是水银毒,这些却是不能与辛贵妃共享的。 趁着辛贵妃低头思索时,柳蔚便给皇后递了个眼色。 皇后接收,心里还有话想单独问柳蔚,又碍于辛贵妃在,便道:“既然外头的事都解决了,你也回去吧,晚上怕皇上还要去你那儿。” 辛贵妃今日在青凰殿呆了一日,冷不防的被撵,顿时不高兴:“晚上留宿,这会儿也还早,臣妾来向娘娘请安还不成?” 皇后皱眉:“算你请过安了,告退吧。” 辛贵妃咬了咬唇瓣,有些生气,又靠在椅背上,盯着柳蔚的脸道:“臣妾瞧着柳姑娘盘好髻再走。” 皇后抬眸,对珊儿示意一下。 珊儿忙加快手里的动作,极快的将那双燕髻梳好。 柳蔚看着自己的鬓边被捋出两段秀发,上头又被包的厚厚重重的,一支步摇斜插入鬓,叮铃作响,听在她耳里,却是头大如斗。 珊儿满意的拿了铜镜过来给她照,柳蔚盯着镜中的自己,说不上好不好看,就觉得累人:“能换上我的木簪吗?”步摇一阵摇晃,清脆悦耳是不假,但她就觉得自己像个铃铛。 辛贵妃噗嗤一声笑出来,上前端起柳蔚的脸,道:“不能换,这样就好看,若是再上妆,更好看。” 柳蔚忙摆手:“娘娘,不折腾了吧。” 辛贵妃摸了摸她的眉毛,评价着:“眉是不用描,花钿可以绘一个,胭脂涂涂也好,这脸白生生的,红润些才俏人。” 柳蔚投降了:“回头出宫,也是要换的,这样行动不便。” 辛贵妃点了点她的额间,嗔道:“不像个姑娘。” 柳蔚没反驳,她的确是懒散得很,以前在现代时就图扎个马尾省事儿,来了古代,也想着便宜,加上男装行动的确顺手,渐渐的,她就更不爱折腾女装。 辛贵妃再多磨蹭,也是要走的。 一看辛贵妃离开,皇后就将宫人谴退,柳蔚也动手,想将髻拆了,皇后瞧着好笑:“她是这样的人,时时刻刻都要精致漂亮,为了漂亮,让她少活几年都愿意。” 柳蔚苦笑,但这双燕髻梳得不容易,拆也不容易,柳蔚试了下,拆不掉不说,还把头皮扯疼了,她也只好放弃,颓然的垂下手,与皇后说起了云家的事。 听说主宅被放了火,皇后大惊:“人没事吧?” 柳蔚摇头:“发现得早,没受伤,就是东西毁了。”说着,她捏了捏手指,眼神变得有些冷:“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想留六王。” “不想留?”皇后反应一下,顿时惊愕:“你是说,国师杀六王,是你……” 柳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敛眉道:“我不否认此事有我手笔,我原也不是想现在动手,可六王老不安分,我心里也不安。” 皇后皱眉:“他做了什么?” 柳蔚说:“汝绛王府有他的探子,那探子瞧我单枪匹马,以为能擒我,将我拐到一旁,想押我回去。” 皇后是知道柳蔚有身手的,也不担心她受伤,只问:“你把那探子怎么了?”柳蔚一噎,道:“将计就计,浑水摸鱼,六王朝我动手还好,可藏在汝绛王府的探子是这个,藏在其他地方的又是谁?千孟尧有容棱相助,尚且没发觉府中早隐暗哨,那别的地方,六王的人,又在什么位置 ?原本只以为他雄心未起,不构威胁,现在猛然发现他无孔不入,竟早已渗透我们之中,我心有警惕,便不想再留他生事,只是一开始,我的计划不是这样。” 皇后问:“那你的计划是什么?”柳蔚也不怕与她明说,将昨晚到今晨的事讲了一遍,末了又摇头:“我救了国师,污蔑了六王,六王被擒,国师再将罪证拿出,污他两罪并重,六王有皇上看顾,固然死不了,但也得被关上几日,再夺了兵权,娘娘,我想做的,从不是夺六王的命,只是想削他的势,让他无法只手遮天,再对我们恣意打压,可哪知,他倒也聪明,猜出我从中作梗,直接便要与我鱼死网破,他往云家纵火,是要我全家性命, 娘娘,你说我如何容他?若他今日不死,明日死的,依旧会是我全家,亦或者再加上云府一家,二择选一,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没有办法。”皇后的童年也是在主宅长大的,乍闻主宅被毁,她悲难不已,又听柳蔚这番分析,也点点头:“六王睚眦必报,若他今日不死,哪怕身在牢笼,也会向你全家报复,你猜的没错,他会不惜一切,要你全家身 亡。” 柳蔚深吸口气:“但我让国师杀他,娘娘会否怪我?” 皇后吐了口气:“我知你有主张,也有分寸,我信你。”柳蔚上前握住皇后的手:“娘娘恨国师,恨他给您下毒,又做那鲛人珠,图谋不轨,我却救他一命,娘娘心中必然不悦,但我向您保证,他不会好过,如今他身上藏有秘密,是我想知道的,待打探清楚,他的命,我会交由娘娘处置。” 第1552章 两害相较取其轻 皇后沉默片刻,而后看着柳蔚的双眼,说道:“他害本宫吃尽苦头,本宫自然容不得他好,只是本宫心里担心的还不是他,六王死了,你以为事便完了?” 柳蔚却没有作声。皇后叹了口气:“你也想到了对不对,六王纵火,不是他去办的,是他的部足去做的,眼下六王死了,若说之前是本着玉石俱焚的心,要你一家陪葬,那现在人已经亡故,六王余孽,便是会要你们血债血偿 。”柳蔚沉声道:“动手之前我已想到这个,六王积威多年,手下自养了一匹勇士,无论是容六王活着,由他亲自下令对付我们,还是他死了,由他的部下为他报仇,我们总要面对一样,两害相较取其轻,在我 看来,后者比前者容易一些。” “敌暗我明,怎会容易?”这才是皇后说柳蔚冲动的原因:“怎么,就非要惹上他呢?”柳蔚摇头,苦笑道:“娘娘,不是我去惹他,是他惹了我,我家小舅在西进县便被六王派出的人行刺受伤,六王觊觎我外祖父手上的一样传家宝,因此,朝我家穷追猛打,就连来京城的路上,暴露鲛人珠于 人前,也是他有意为之……” 六王的目的有二,一,外祖父手中的东西,二,皇位。 在六王看来,这两个目的是可以同时进行的。 六王老谋深算,在柳蔚等人上京时,便故意泄露鲛人珠机密,使得柳蔚等人将目光都聚焦在鲛人珠,而这个举动,其实也是出卖国师。 鲛人珠是国师一人手笔,只是在一年前被六王获悉,六王提出要与他合作。 国师贪权,但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想要培养一个傀儡皇子,受他调配,安插后宫,待皇上驾崩,便可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国师的计划比较费时,因为皇上还不算老,太子又早有人选,但庆幸的是,国师也还年轻,他还有很多时间筹谋,故此,他选用鲛人珠一法,看得出他虽然心急,但做法稳妥,循序渐进。 六王也有造反之心,可六王是皇上的胞弟,是当朝亲王,他如果想造反,不需要国师那么麻烦,只要挥军逼宫,运气好斩下皇上,这天下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六王为了养兵谋划极深,无意中发现国师竟也有争雄之心,意外的同时,便做了两手准备。 他拿捏住国师,夺了国师的鲛人珠计划,他的想法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若鲛人珠成了,他可以获得一个傀儡皇子,若鲛人珠不成,他自己领兵,一样可以兵临城下。 国师在计划还未形成,甚至连傀儡皇子的影子都没瞧见的时候,就被六王截了胡,说他倒霉也好,但他毕竟不是一个权臣,做事不干净,被人捉了痛脚也是难免,总之,自此之后,国师受制于六王。 在西进县的时候,六王就洞悉了柳蔚外祖父的行踪,并且派出肖习正等人抓捕,可柳蔚与容棱的插足,令此事不了了之,六王一次得手不成,又知他们是打算上京,便在路途中,又使了一计。清风镇是国师五年前便备上的,供养鲛人珠胚胎的众多地点之一,六王拿捏了国师,自然也承接了他的全盘计划,六王并不心疼鲛人珠计划会否落败,这是国师的心血,不是他的,所以他利用此事,故弄 玄虚,在柳蔚面前虚晃一招,将柳蔚的目光,聚集在鲛人珠事件上。 甚至上了京,皇后这里,也有鲛人珠事件的影子。 鲛人珠本身就牵连不小,这就使得柳蔚下意识将国师定为了重点目标,国师这个时候其实还是懵的,他不知六王卖了他,也不知在六王心中,纪太傅手上的东西,比他还未成型的鲛人珠,更加重要。 故此,才有了先前柳蔚曾说,他们中了圈套一言。那次六王朝云府发难,实际上的目的,还是为了柳蔚外祖父,他以为他做得很好,将祸水东引,卖了国师,然后自己操纵幕后,策划算计,便没人能怀疑到他,而若是顺利,那次云府被状告,云家鸡飞狗 跳之际,就是他掳劫柳蔚外祖父,逼问地图之时。 可惜那次的事,又被柳蔚解决了,甚至为此还害六王损失惨重。 六王心有不甘,两次受挫于一人,便对柳蔚怀恨在心。 之后便是在汝降王府偶遇,柯岩发现了柳蔚,六王让他把人带回去,柳蔚将计就计,却是打算狠狠的削六王一顿,故此她连夜与容棱计划,逼得六王今日造反。 皇上对六王宽容,六王小打小闹的谋反,即便百官上谏,皇上也会留他一命,就像之前说的,柳蔚并不是想要六王的命,但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制于他。 六王在柳蔚看来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她落单,柯岩抓她,若当日落单的不是她,是别人呢?换一个没本事脱身的人,六王手中又有如此高超的易容高手,那另一个人上当受俘,下场又会如何? 双方已经结了仇,六王与柳蔚已成水火,与其任凭事态暗涌,等着六王下一次发难,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先将六王一军! 柳蔚之前的想法是打一个回合战,可她也没料到六王心狠,洞悉她的计划,便要杀她全家泄愤!没死人是因为运气好,不是六王手下留情,柳蔚自然也没理由再容忍六王的咄咄逼人! 皇后说得对,两方已经不死不休,但六王死了,这件事并未结束。 六王的死,是因柳蔚。 六王余党自然会替他报仇,余党不清,云家的麻烦依旧不断,只是没有六王主持大局,这些余党应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所以柳蔚才说,两害相较取其轻,余党是小鱼小虾,六王是大鲨语,斩了大鲨语,鱼虾再闹,也总有个限度。 这件事是柳蔚将六王逼得太紧,所以六王杀她全家之心才如此汹涌。 她心知自己不是想要六王的命,但六王不知道,他骑虎难下。 领着五千小兵去送死,他也不愿意,这口气他咽不下去,故此,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国师说她自作聪明,柳蔚承认,之前是她有欠考虑,没料到六王会在兵临城下的急迫关头,反手朝云家放一把火。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明白,六王对她,是真的恨之入骨。 所以她没有选择,六王不能留,留了他就是无穷无尽的后患。她与容棱、岳单笙等人,均来自青云国,那是另外一个国度,他们的身份是秘密,直到离开的那一天,她也不能让皇室的人知道,大海之外,还有一片富饶和平安宁的陆地。 第1553章 老子爱穿什么关你屁事 如果六王不死,凭着双方的仇恨,他迟早会查到柳家一行人来历不明。 柳蔚又想到了柳玥,柳玥来仙燕国更早,虽她现在已经死了,但难保曾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柳蔚不能安心,故此思来想去,六王这条命,越发不能留。 况且六王死得也不冤,这位王爷,草菅人命,以权谋私,欺压百姓的事儿,可干得不少。若非如此,当日六王受困府尹衙门,又怎会有那般多的百姓赶来凑热闹,并且拍手称快? 皇后听柳蔚说完来龙去脉,也是叹息:“怀璧其罪,你家的传家宝,可要谨慎些放好。” 柳蔚点点头,又问皇后:“您想出宫一趟吗?主宅被毁,您也是……心痛的吧?” 皇后满面疲惫,半晌,却是摇头:“本宫离宫不便,加之今日宫中又乱,过阵子吧,总归已经毁了,看不看,都是那样,不看,还没那么难受。” 柳蔚又忍不住道歉。 皇后按住她的手:“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替本宫治病,救本宫于危难,房子是死物,人是活物,本宫的命,还抵的上一处宅子。” 柳蔚仍是愧疚:“能抵房子,却抵不住情怀与回忆,您……” “不说了。”皇后将她拉着,将人带进了内室:“本宫有些头疼,你替本宫扎两针。” 青凰殿备有银针,柳蔚净了手,让珊儿在旁伺候,给皇后针灸。 皇后面上虽说无事,但神色却萎靡得很,柳蔚没说话,安静的给她扎完,想了想说:“原是打算这个月便替您洗肾,但宫外出了这么多事,一时却也分身乏术……”中医洗肾不容易,患者吃苦头不说,大夫也忙,加之中毒多年,这内脏也不是一两次就能洗干净的,呕肠通肛,连着半个月,隔一天就得来一次,洗不干净,还得反复,一套工夫做下来,费上半年都是快 的。 但现在六王之事余震未消,国师那里也还未解决清楚,事堆着事,要抽出时间静心治病,就显得有些困难。 皇后也理解她,说道:“你且忙,本宫还等得起。” 柳蔚给皇后针好后,又给她捏了捏手上的穴,之后皇后要遭大罪,现在能养一日是一日了。 在青凰殿呆了三个时辰,临着天要黑了,柳蔚才打算出宫。 却不妨刚要走,门外便传来唱报:“皇上驾到——” 柳蔚愣了一下。 皇后倒是镇定,漫不经心的起身迎接。 皇后不知今日行刺的令官是柳蔚,只以为柳蔚是跑去朝殿偷听,才穿成小兵模样,好掩人耳目,但柳蔚自己知道,当时她刺杀皇上,离得很近,虽说贴了浓眉与胡须,但也怕皇上眼尖看出来。 故此皇上进殿后,柳蔚就低垂着头,没露脸。 皇上进来后表情就很差,皇后上前,对他行了个礼。 皇上将她拖住,没让她弯腰:“你身子不好,莫费力气。” 皇后起了身,瞧见皇上一脸疲惫,叹了口气:“六王之事,臣妾知晓了……” 前殿闹得这么大,后宫知道了也不奇怪,皇上垂下眼眸:“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无用了。” 皇后心疼的挽住皇上的胳膊:“六王作乱在前,朝堂一片混乱,皇上不在御书房议政,却来臣妾这里,可是有话想对臣妾说?” “知朕者,瑛儿也。”皇上握住皇后的手:“朕心里乱,只想到你,你陪朕说说话。” 皇后扶着皇上坐下,命宫人送上茶点,问皇上:“皇上想说什么?”“什么都好。”皇上将皇后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看着她的眼睛:“记得幼时,朕一有心事,便来找你,你总有法子开慰朕,朕那时就想,长大后一定要娶了你,只有将你娶到身边,你才能一辈子看着朕, 听着朕,想着朕。” 皇后低下眉眼,却是说:“可皇上现在有了别的知心人,为何不去找辛贵妃?” 皇上语气有些紧张:“你还与朕置气?朕知道,之前是朕疏忽了你,可今日朕心里烦,你便当可怜可怜朕,容朕一日。”皇后看着皇上的眼睛:“臣妾永远不会怪皇上,只是六王这事,臣妾所知甚少,辛贵妃乃左丞之女,对此事,必有独特看法,臣妾不是撵皇上,皇上肯来瞧臣妾,是臣妾的福气,只是臣妾担心,不能在像幼 时一样,帮上皇上。” 皇上闭了闭眼,声音骤然冷了几分:“今日主张诛杀六王,以死相谏的,便是左丞,朕不想见贵妃。” 皇后面上不显,心中却露出一丝嘲讽:“当初皇上宠信辛贵妃,不正因为她是左丞之女,现今怎又……” 皇上一下放开皇后的手,眉头皱起来:“朕不想提她,你若再提,朕要生怒了!” 皇后忙安抚:“臣妾只是怕言之无物,令皇上生厌,那不提便不提,皇上可用过膳了?” …… 片刻之后,宫人备上晚膳。 此时天已黑,皇后想起来,对柳蔚道:“柳大夫也该回去了,珊儿,送送柳大夫。” 柳蔚如蒙大赦,忙伏身告退。 正待离开时,端坐高位的皇上,突然叫住她:“柳大夫?” 柳蔚暗暗警惕,朝皇上又行了个礼。 皇上眯着眼打量她一番:“抬起头来。” 柳蔚深吸口气,慢慢将脸抬起。 皇后笑道:“柳大夫跟席儿是朋友,替本宫看诊那位,今个儿她换了女装,皇上倒是认不出了?” 皇上又瞧了柳蔚几眼,点头道:“是说眼熟,女装倒是与男装大相径庭,好好的姑娘,作甚总穿男装,不伦不类。” 柳蔚抿了抿唇,想反驳,老子爱穿什么关你屁事,但又怕节外生枝,忍了下来。 皇上问道:“皇后的病如何了,治了这么久,可有起色了?” 柳蔚正要回话。 皇后却接口说道:“是大病,得慢慢治,皇上难为柳大夫做什么,柳大夫还要出宫,晚了宫门该禁了,珊儿,送柳大夫。” 柳蔚也不留了,又伏了伏身,忙跟着珊儿离开。 离开前她听到皇上对皇后说:“就想问问你可好些了,老说身子不适,不得侍寝,朕多久未在青凰殿留宿了,你倒是也忍心,总撵朕……”柳蔚听着抽了抽嘴角,这皇上倒是对皇后还有情,只是皇后看得开,想得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到手的小姑娘了,她不愿服侍皇上,就真下狠心冷着他,什么时候心里舒服,愿意要这 个男人了,才肯点头。倒是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第1554章 好孩子,你受苦了 珊儿将柳蔚送到殿外,吩咐了人将她用软轿送出宫门。 云家主宅被毁,已经住不得人,柳蔚坐在轿上时便想,今夜怕得带着全家去汝降王府叨扰。 可当她到了南宫门外时,却看到云家那位平日接送她进出宫的车夫,早已等候在那儿。 柳蔚有些讶异,走了过去。 车夫却像是没看到她,继续盯着宫门张望。 柳蔚唤了声:“山伯?” 车夫山伯这才回过神儿来,拿见了鬼似的目光瞧着她,半晌结结巴巴的问:“柳……柳先生?” 柳蔚也才想起自己一身女装,虽知她是女子,但在云府她从不做女儿相,下人认不出也是正常。 柳蔚点点头,问:“你是接我的?” 山伯忙给她撩帘子,道:“正是正是,府里走了水,屋舍都烧得精光,大老爷特在东街胡同给先生一家备了别院暂居,那别院地方深,路又小,唯怕先生不识得路,小的特来接您过去。” 柳蔚皱眉:“你怎知我进了宫?” 山伯道:“小的不知,只是容公子也不知先生去了何处,只让小的在宫门前等候,像往常一样,若是门禁之前还不见您,便只管回去就是。”柳蔚为了躲容棱的脾气,从火场消失,岳单笙是个老实人,怕也编不出她的去处,只能含糊带过,容棱出宫后不见她,必定认为她还在宫里,而她在宫中到底有个青凰殿可以去,故此他才让车夫在这里等 ,怕她出宫后回云府,会扑个空。 柳蔚想得明白,但也黯然,她是没脸再住云家的屋子了。 可是现在当着山伯的面也不好说,就算要拒那屋子,也得与主人家谈,便上了马车。 山伯手脚麻利,驾起马鞭,这就往东街赶去。 云府家大业大,底蕴百年,在京中宅基也不少,当初安排柳蔚等人住主宅,一来因为他们是云席的至交,看在云席的面子,二来则因发现纪太傅这位恩师,便不敢怠慢。 可现在主宅被毁,自家私宅不好用来宴那么一大家子的客,自然就得安排别院。 马车行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柳蔚下车就看到“风雨居”三个字高高悬挂,那题在匾额上的字用的行书,端的是潇洒恣意。 再走进里头,却看院子不大,但四处雅致,前院种了满园的香花,过后院时,还有一片竹林,翠意盎然,仿若一处世外桃源。 这院子一看就不是云家随意购置的偏宅,应是专门给哪位清客住的雅舍,柳蔚心里本就愧疚,这下更不愿在此住下。 走到大厅,远远的就看到厅里烛火摇曳,人还不少。 她握了握拳,心里鼓了鼓气,才慢慢走过去。 云家几位老爷不在,但几位夫人都在,大夫人秦氏,二夫人应氏,三夫人洪氏,四夫人何氏。 先见到柳蔚的,却是云想。只是,刚与柳蔚对视,云想就愣住了,她呆呆的上下瞧着柳蔚,脸上不知该笑还是该肃,半晌才有些憋得慌的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可算回来了,还怕山伯接不到你,这一整天,也不晓得你去了哪儿 ,姐夫说你早便走了,他也不知踪迹。” 柳蔚打头看一圈,没看到容棱,只看到小黎坐在几位夫人中间。 小黎也有些呆,木木的望着他娘亲,反应了一会儿,才急忙跑过来。 “娘,你的衣服……” 柳蔚低头扯了扯裙角,正要解释,那边应氏已上前,从云想手里接过柳蔚的手,按了按才说:“好孩子,你受苦了。” 柳蔚不知自己哪里受了苦,秦氏却已开始擦眼睛,抹泪:“受伤了吗?可有哪里疼?那么高的房梁摔下来,骨头怕是都要断干净了……” 柳蔚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行刺之事,顿时脸色一变,容棱把这些事告诉云家人了? 他说这些做什么?云想一脸悔恨的对柳蔚道:“我知你当时要忙,却不知你是返回宫中做那样的事,要知道你以身犯险,我就该拦着你,六王作恶多端,又毁我家百年祖宅,我愤他恨他,却也不图你去手刃,闯到宫中去行刺 六王,你是不要命了?这屋子里没外人,我也不与你客气,蔚姐姐,你这样是要气死我啊!” 这和自己以为的又不一样,柳蔚心里拿不准她们知道多少,只得问:“容棱与你们说了什么?”云想将脸扭到一边,哼了声:“不是姐夫,是汝降王,府里火势暂消,我便想去宫门前等你,哪知正好见到汝降王与众大臣出宫,我想到姐夫与汝降王也有交情,便想上前询问,哪知还未走近,就听到他与 府上卫将说起你,说什么六王死了,你从房梁摔下来,筋断骨折,口吐鲜血……你快说,你哪里还疼,莫要忍着,是不是内伤?” 说着就开始在柳蔚身上摸索。 柳蔚忙按住她的手,道:“我活生生的,看着像受伤吗?你多虑了。” “但……”云想还要看看。云想的母亲,素来行事爽朗的洪氏听不下去了,过去强硬的拉着柳蔚,把人按在椅子上,道:“小黎说你一身武艺,便是从十几丈的地方下落,也伤不了性命,我信你一身本事,也信你不会丧命,如今你四肢健全的回来,我心也安了,只是你太胡闹了,六王行事跋扈,纵火烧人,我们云家自不会善罢甘休,云家不是籍籍无名,瑛儿亦不会置之不理,既有一国之母作保,又何必你以命相抵?六王已是阶下之囚,多等几日,让他数罪并落岂非快哉,何苦你这么不管不顾,就冲去找人索命,今日是你运气好,将他斩了,还能假死脱身,可落一身伤痛又如何值得?这里没有男子,大嫂将他们都撵走了,你也不需 见外,只需跟我们说实话,到底伤了哪儿?长辈面前,不许你强撑硬抗!” 柳蔚这下明白了,云想道听途说,几位夫人便以为她冲到殿里去找六王报仇,还如愿将他杀了,只可惜自己却被御前军从梁顶扔下来,怕是已身受重伤,还强忍不言。 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东拼西凑的,与今日发生的事根本大相径庭,但她又无法说出实情。告诉人家她不是去行刺六王,是去行刺皇上,这还不把人家吓死? 第1555章 且先让他们夫妻团聚? 宫里的事不能太多人知道,这桩事本就冠在汝降王头上,为的就是出了事让千孟尧去抗,莫沾染云家。 现在几位夫人问得急,云想又慌得流眼泪,柳蔚终也只得安慰她们,直说自己真的无事。 可她解释不出来龙去脉,女眷们便以为她默认了闯进宫杀六王的真伪。 夫人们都有医术,看她不说,将人拉住,七手八脚的,又是掀眼皮,又是把脉搏,严重的还开始扒她衣服,要瞧她胸前背后的伤。 柳蔚真的没伤,她与容棱博弈,容棱怎会舍得伤她? 出手是重,看起来也危险,但那都是掩人耳目,从房梁摔下来,也是她故意为之,掉落时,她就蓄了内力脱盈自身,落下时人灰扑漫天,看着雷声大,实则雨点小。 而容棱下来补的那一枪,插的也是她早藏在盔甲中的一块儿钢板,钢板外包了血,抢扎下来,血流喷涌! 外人远看便以为将她刺了对穿,实则根本没半点性命之忧,这些机括设计她也提前都与岳单笙再三对照过,只是最后上场的,从岳单笙,改成了容棱而已。 夫人们不听她说,眨眼间柳蔚就被拉扯得衣衫不整。 她外头换的是皇后娘娘的莲裙,里头穿的还是自己的中衣,中衣内也没着肚兜,她一直觉得肚兜不舒服,常用的都是自制的束胸,而这束胸可比肚兜布少多了。 看夫人们还要扒她中衣,她吓到了,总不能在大厅里就赤身露体吧,柳蔚忙捂住衣领,结结巴巴的道:“真的,真的无事……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脉象是平稳,眼白清润,也无血丝,你开口我瞧瞧舌头。”秦氏站在柳蔚面前,给柳蔚把了脉,看了眼睛,又不容拒绝的捉住她的下巴。 柳蔚只得吐了舌头给她看,秦氏瞧了一圈儿,见的确不像有内伤,可还是不肯松手,非要她脱衣服。柳蔚要哭了,小媳妇儿似的被押在椅子上,拉着秦氏的手道:“夫人听我细说,汝降王贪生怕死,殿上有刺客,他跑得最快,哆哆嗦嗦的藏在皇上背面,离我十万八千里,他哪里能看到我如何?他眼又浊,胆又瑟,根本没瞧清全景,就以讹传讹,云想听他一知半解,不能当真,我从宫中脱难,不好独自出宫就去了青凰殿,这衣裳也是皇后娘娘着我换的,若是真伤那么重,娘娘还能留我大半日?岂不早托法 将我运出宫了?” 柳蔚说的句句在理,说完就手忙脚乱的开始扣衣带,想往外逃。 可娘子军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哪里能让她脱难,最后还是云想牵着柳蔚,说要拉着她到屏风后面验伤,验了没伤,才肯放过。 柳蔚盘算了一下,比起在大庭广众脱衣服,她宁愿就脱给云想看,这才答应。 去屏风后面半晌,云想再出来时,脸有些红,但还是点点头:“是没有伤。” 柳蔚哆哆嗦嗦的将领口扣到最上面那格,有些幽怨的道:“我就说没伤。”洪氏又把她拉过来,还是不让她走:“那你杀六王便没错了?你也莫怪我啰嗦,我是将你当自家侄女才说这些话,六王不仁,只管弹劾他,罪诏他,你去以身犯险,值得吗?他那老棒菜一条命,值得你花骨 朵一条命?枉你素日精明,就不会算这个帐?” 柳蔚苦笑,一时都分不清三夫人是在骂她猖狂,还是骂六王又老又奸恶。 洪氏脸色难看,方才是担心柳蔚有伤,现在确定她没伤,脾气也不压了,将她训得头破血流,火是半点不消。 柳蔚听着长辈训斥,没觉得不甘,反觉着温馨,只有真正爱护你的,才会与你说这些道理,否则闯进朝殿杀王爷,换个人,还不急着与你脱离干系,八辈子不见? 洪氏说了一大段,又推推秦氏的手,让大嫂再说。 秦氏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素来又温慈,见柳蔚被说的头都抬不起,就有点心疼,道:“过去的,就过去吧,今日之事,谁都不要提了,只管烂在肚子里,要我听见半句风言风语,别怪我不饶人。” 柳蔚悄悄抬眼觑着大夫人,正好让大夫人瞧见了,大夫人原本温和的表情,立刻板了起来。 柳蔚又把眼睛垂下,背也弯了一些。 何氏在旁边却是一笑,她这一笑,应氏也跟着偷笑,厅里的气氛这才舒缓了些。应氏揽着秦氏的手,道:“她今个儿九死一生,也是为了咱们,六王该不该死都死了,不能否认,听到他身亡的消息,咱们着实高兴了一把,让你们说了半天,孩子也知道错了,她还未用晚饭呢,她家夫君 又在后院等着,且先让他们夫妻团聚?” 应氏打了圆场,何氏也跟着劝了两句,秦氏又看了洪氏一眼,见洪氏点点头,她也就肃色道:“先去用饭,我开个定惊的方子给厨房,晚些你喝一碗,今个儿经历这么多事,就不信你半点不慌。” 柳蔚还真没慌,除了见到破败的云府主宅时受了刺激,之后进殿行刺时都没乱什么分寸,但她不敢多嘴,怕又迎一顿训。 何氏在旁跟着说一句:“一碗不够,备六碗,她一碗,咱们一人再一碗。” 说来今个儿受惊最大的,正是几位夫人和云想。 柳蔚抬头看何氏对她抬眉,忙老老实实对几位夫人告辞,灰溜溜的跑了出去,原本还想推辞这间宅子,现在倒是半点不敢了,就怕多说一句,几位长辈又要发火。 出了大厅,又过了拱门的花廊,那儿有两个奴婢正候着,见了她来,便要带她去后院。 柳蔚边走边问:“这宅子以前是做什么使的?我们住进来,可碍了原本的主人?”奴婢笑着道:“姑娘过虑了,这是我家四小姐的小居,是三夫人嫁到云家时带的嫁妆,前几年就给了四小姐,四小姐平日也不住,但她喜欢有个院子当小天地,平日也没甚人来,现在住了姑娘一家,倒是热 闹些了。” 原来是云想的私产,柳蔚倒松了口气,现在她对云家正是内疚,多受一分恩惠都心中有愧。 还没到后院,柳蔚就见前头有人,黑灯瞎火的,却是一道青色的身影立在碎石小路上,挺拔颀长,手里提着个灯笼。 奴婢看有人来接她,便屈身告辞,不想人刚一走,柳蔚就看清了那人是谁,忙扭头喊道:“两位姑娘且慢……” 话音未落,那打着灯笼的青色身影已倏地上前,铁箍一般的修长手指扣住着她的肩膀,低沉森冷的声音,从后响起:“要去哪儿?”柳蔚机械的扭着脖子,慢慢往后看,在烛火的映照下,看到一张铁青阴冷的冷俊脸庞,忙咳了一声,陪着笑道:“容,容棱,我们有话,慢慢说……” 第1556章 我就知道你喜欢看… 左腕受伤,血流不止? 容棱深沉的看着完好无损的柳蔚。 柳蔚不知岳单笙帮她遮掩过,还编了伤势,她回来时也没做准备,如果提前知道,假包一圈儿布条装装样子也是好的。 现在容棱将她捉个正着,特地看了她的手腕,灵巧活络,连个疤印都没有,他脸又寒了几分。 柳蔚怕他秋后算账,殿上两人打斗的场景跃然眼前,她想到当时容棱那绷得紧深的脸,心里也慌,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突然扭头,笑出八颗牙齿,拉了拉自己的裙角,问:“我特地为你穿的,好看吗?” 容棱眯着双眸盯着她的裙子,表情没有半点动容:“不好看。” 柳蔚又迎上去,勾着他的手,晃了一下:“你再看看,我觉得挺好看的,还梳了髻,这叫双燕髻,你听这步摇声多清脆,我像不像个风铃?” 容棱将手从她怀里抽出来,没让她糊弄过去,问道:“不解释?” 柳蔚心虚,看看左右,小声说道:“这是别人的院子,回房说吧。” 容棱冷笑,问道:“回房想做什么?” 柳蔚低眉顺眼:“回房认错。” “怎么认错?” 柳蔚琢磨着容棱的意思。 容棱这人吧,好也不是不好,但有几个毛病,一,会见缝插针,二,是个色胚,她觉得他是在暗示什么。 可还不等她想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容棱却是一脸正经的,满面冷光的道:“看来是不识得错?” 说完,将手里的灯笼搁到柳蔚怀里,转头往小径上走。 现在就是给柳蔚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偷跑,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容棱后面,亦步亦趋的还帮他打灯笼。走过小径,前面就亮了,是个小院,院子里有两间厢房,一间是容棱与柳蔚的,一间是小黎的,方才柳蔚被脱衣服时,小黎就被云想使唤走了,现在小家伙早已回了屋,坐在窗前看到娘亲回来,忙跑出来 关心。 有小黎在,柳蔚壮了点胆子,拉着儿子的手,悄悄问:“你太爷爷呢?”小黎指指院墙另一边:“太爷爷住那边,与那个什么什么魏,什么什么钟一个院。”故意不说魏俦和钟自羽的名字,又补充:“玉儿姐被云想姐姐带去了她家,说是玉儿姐要治病,这里远,留在他们家方便。 ” 柳蔚点点头,又问:“丑丑呢?” 小黎道:“在太爷爷屋里睡了。”说着,又拉拉娘亲的衣袖:“娘,丑丑有些奇怪。” 柳蔚一愣:“怎么奇怪?” “就是那火……” 谁知他刚说个开头,前头的容棱突然转身,寒声道:“你回房去!” 小黎犹豫的看看娘亲,又看看新爹爹,权衡一番,很有求生欲的道:“我今晚,去太爷爷屋里睡,娘,你……”小家伙叹了口气,模样像个小大人:“你自求多福。” 柳蔚心里一噎,正要说话,小黎已麻利地窜走,不见踪影。 柳蔚听小黎这语气,再看容棱冷酷的面容,又多了两分胆怯。 今天她是做错了,但被骂得也够多了,方才在大厅里就被管教一番,现在容棱又给她脸色看,她心里也委屈,好歹也是生死间走了一遭的,就想,要不掐几滴眼泪卖惨?先把人糊弄过去? 可容棱明显不给她机会。 男人进了房,毕竟不是常住的屋,里头还显冷清,但被褥都是干干净净的,蜡烛也点了许多,弄得满室亮堂。柳蔚跟进去就小声自辩:“其实也不是非要涉险,但国师那个文弱书生,提把刀都费力,杀人这种事,就怕他办不好,这才想就近督促,我跟岳单笙早也设计好了,心里都有成算,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不 过最后你替了他,我反而高兴,你武艺好,手更稳,切磋之时恰到好处,看着唬人,实则轻巧灵便,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 “切磋?”容棱打断她的话,映着满室烛火,将她冷觑:“谁告诉你,那是切磋?” 柳蔚僵硬的扯下嘴角:“什,什么意思……” 容棱一步一步朝她走去,柳蔚忙一步一步往后退,片刻下来,她被挤到了桌角,颤颤巍巍的抬手,想挡住容棱前进的步伐。 可容棱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向后一转,将她掌心反压在桌上,倾身到她跟前,森冷的道:“你退步了,没从那两刃对垒中,嗅出我的杀意。” 柳蔚咳了一声,顿时面露苦色,又仗着容棱下不去手,直把脖子扬起来,又闭上眼睛:“那你杀了我吧。” 容棱的目光越来越寒,盯着这个不知错还威胁自己的女人,真恨不得揉碎了她。 可说着唬人的话,动起手来却未必是谁先认输,容棱知道柳蔚是吃定了自己,越发气恼。 柳蔚皮了一下,也怕他恼羞成怒,赶紧又睁开眼,往前一靠,软软的陷在他怀里,嘴里哄着:“真错了,真错了,饶我一回,就一回,再也没有下次了。” 容棱声线嘲讽:“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柳蔚不记得自己上次做错了什么,但估计以前的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严重,便又心虚,只得拉扯他的衣袖,轻轻的转移话题:“我这裙子,真的不好看?不好看,那我脱了……” 容棱皱眉,仗着这个姿势,柳蔚看不到他表情,他眼底掠过一丝不舍。 柳蔚见他沉默,还能不了解他?登时眼前就亮了,小声道:“真脱了?” 容棱将她推开,表情正经得都不像他:“随你。” 柳蔚过去将房门拴上,边走回来,边拉着裙带,一下一下的解。 容棱看着她葱白莹润的手,待她真将裙子敞了大半,他顿时板着一张冷酷的俊脸一把将其按住,咬着牙道:“现在脱什么衣服,用过膳了?” 柳蔚一下将他抱住,高兴的笑:“我就知道你喜欢看,那我今日就这么穿,此事就当翻篇了!” 容棱将她手甩开,见不得她小人得志,也见不得自己不长骨气。 每次都是这招,每次都是美人计,偏偏他每次都中计! 哪次教训她时,不是高高扬起,轻轻放下,这人就是专挑他的软肋,料定他吃这套!想着更生气了! 第1557章 娘,妹妹是不是中邪了? 翌日一早,一墙之隔的小黎探头探脑的往这边院子张望。 住在同院的钟自羽起的早,见他鬼鬼祟祟,开口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小黎本在偷窥,冷不丁被吓一跳,回头再看来人是谁,更没有好脸色,别开头不理他。 钟自羽也不在意,云家祖宅被毁,他们寄人篱下,被迫搬到这胡同小宅,因地方不大,下人自然也少,他起得早就是不想麻烦别人,打算自己打水洗漱。 打上了两盆净水后,想到同一院子的老人,又看柳蔚家那孩子还是那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便问:“你太爷可醒了?” 小黎没回话,脸都没转。 钟自羽又打了一桶水,放在井边,道:“他若醒了,你给他提进去,若是提不动,叫我一声。” 小黎怎么可能提不动,他一身内力,别说提水,就是搬个大鼎都不费吹灰之力,可他就是不想理这人,故此还是没答应。 钟自羽端了水盆进屋,屋里魏俦也醒了,坐在床上朦朦胧胧的,问:“跟谁说话呢?” 这小宅子一个院只有两间屋,他与魏俦睡一间,还好里头是两张床,倒也不挤。 钟自羽把盆子放在架子上,一边浸湿布巾,一边道:“柳蔚家的孩子。” 魏俦闻言一嗤,掀开被子,趿着布鞋下地,道:“惹那活祖宗干什么,他肯理你?” 钟自羽摇头:“不理。”魏俦半点不惊讶,就着钟自羽打的另一盆水,自己也清洗一遍,懒洋洋的道:“昨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像那云宅被毁,背后还有内情,我们是外人不好过问,但听那阵仗,像是又与柳蔚有关,我睡前还 在门前听到那小孩跑去他太爷的房,说他爹娘要吵架,他过来躲灾。” 钟自羽对别人的事没兴趣,洗漱完了后,就端着盆要出去倒。 魏俦也跟着出去,两人倒了水,看到院墙下那小孩一跳一跳的,也不知他一大早上的,在犯什么毛病。 可二人正要回屋,却听稚嫩的童音在后响起:“那个……” 钟自羽与魏俦同时回身,看向那孩子。 小黎不自在的搅了搅手指,吞吞吐吐的把眼珠转来转去,半晌才说:“我想找我娘,你们帮我去叫叫。” 钟自羽与魏俦面面相觑,只觉得这孩子在说胡话。 就隔一个院子,还是自己的亲娘,想找就去敲门呗,叫他们两个大男人做什么? 小黎脸也有些涨红,像是不想求他们,又不得不求,满脸的委屈:“替我将娘叫过来,往后我就不对你们翻白眼了……成,成不成?” 后面三个字透着满满孩子气的娇憨。 魏俦心里打着盘算,钟自羽却不在乎这孩子对自己什么态度,转身进了屋。 魏俦考虑再三,上前道:“替你去叫人也可以,不过你翻不翻白眼我没所谓,你换个报酬。” 小黎皱了皱眉,小脑瓜一顿思考,不知该换什么报酬合适。 魏俦露出一丝诡笑:“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我就替你叫。” 小黎顿时震惊的瞪着他,觉得他是趁火打劫:“我哪来的二十两银子!”他的私房钱都被娘亲收走了,自己可穷可穷的。 魏俦环着双臂,一脸的吃定了:“没钱做什么买卖,那你自己去喊吧。” 小黎红红的脸蛋儿都叫他气白了,跺着脚道:“要不是怕爹还不肯放过娘,我才不要求你!”魏俦狡黠的捕捉到点信息,顿时眼前一亮:“你爹娘不合啊,你怕贸然过去你爹不理你,还使唤你走?就想让我一个外人替你去喊人?想着你爹再发火你娘,外人去了,他总要顾忌面子,就不好拘着你娘? 唔,这样的话,那行,三十两,三十两我就帮你喊。” 小黎头顶都要气冒烟了:“刚刚还二十两,现在又要三十两,你,你,坐地起价!” 魏俦摊开双手:“顶多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你算个折扣,二十八两咯,一个子儿都不能再少了。” 小黎觉得自己就不该多嘴跟坏人说话! 这些坏人都是黑良心的奸贼,根本不能指望! 小家伙想着,扭头就要回房,先进了屋的钟自羽这会儿却出来,不声不响的往院外走去。 魏俦愣了一下,忙上去拉住他:“你干嘛?” 钟自羽瞥他一眼:“欺负孩子,有意思?” 魏俦听乐了:“说得像你没欺凌过老弱妇孺似的。” 钟自羽不跟他拌嘴,出了院,就敲了隔壁院门。 小黎听到了动静,忙趴在墙顶上,悄悄偷看。 刚开始敲门里面没应,过了一会儿才传出声响,然后小黎就看到,自家新爹披着外袍,一脸倦意的出来开门。 也不知那姓钟的坏蛋与爹说了什么,小黎看他爹见了门外之人,先打算关门,又听他说了几句,便转身,回了屋子。 小黎在墙上盯得着急上火,半晌,瞧见自家娘亲裹着袍子出来,这才振奋,忙跳下墙,蹬蹬蹬的跑去隔壁。 痛失二十八两真金白银的魏俦悔不当初,等钟自羽回来,魏俦就鄙视他:“居然去讨好一个孩子,恬不知耻!” 钟自羽无语的摇了摇头,懒得跟他废话。 另外一边,小黎可怜巴巴的抱住娘亲的腰,仰着头问她昨晚是不是挨打了? 柳蔚不知他怎么会这么想,牵着儿子回房,看容棱正在柜子前取衣裳,便问儿子:“你叫我做什么?” 小黎本来只是想确定他娘是不是还活着,毕竟昨晚爹看起来是真的非常生气,现在娘亲好手好脚的,他就想到另一件事,说:“妹妹有些奇怪,娘,昨日着火,是妹妹发现的……” 昨日日头还早,六王鹰犬投了火把进院,火把不少,投得又稀疏,更多的是扔在祠堂这样偏僻隐秘的地方,按理说那些地方下人都不常走动,怎么可能及时发现。 偏偏火势刚一冒起来,就叫人看到了,更及时止损,要不凭这场抱着玉石俱焚心思的有预谋纵火,怎么可能最后无一人伤亡? 柳蔚昨日也没想那么多,现在听儿子提起,也愣了一下:“你妹妹怎么发现?她又不会走路出去看,也不会说话。” “就是说话了才奇怪,妹妹叫了,叫‘火’。” 柳蔚顿时瞪大眼睛:“你妹妹又会说‘火’?” 小黎点头,小脸都愁坏了:“不会叫爹,不会叫娘,不会叫太爷爷,不会叫哥哥,会叫‘狼’又会叫‘火’,压根没瞧见火,就知道喊火,这是为什么啊?娘,妹妹是不是中邪了?”中邪不可能,但小孩会说话,必然是大人教的,先前还不知谁教她说“狼”,现在又去哪里找,谁教她说的“火”? 第1558章 就一个憨头憨脑的小黎跟着上蹿下跳 容棱老神在在的换了衣衫,柳蔚看他如此镇定,忍不住扭头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容棱正束着腰带,双眸抬了抬,不甚在意的道:“不知。” 柳蔚不信:“你女儿如此怪异,你却一点不惊?你分明是知道什么,快说,是什么?” 容棱路过柳蔚身边,顺手在她头顶摸了一下,转而去外头打水。 柳蔚忙跟出去,倚在门口道:“火都没起来就开始吆喝,先不说她会不会说话,就算她会说好了,那她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还是能未卜先知?” 容棱将水盆注满,就在院子里洗漱,也不搭话。 柳蔚过去围着他团团转,又扯他的衣服:“快告诉我……” 容棱就是不说,昨天被气,今天正是报复的时候。 他风轻云淡的把自己收拾干净,又给柳蔚打了一盆水,放在院子里,自己却去了前厅用膳。 柳蔚让他气得不轻,换了衣裳,洗漱完也紧忙跟上,走到一半却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小黎:“你太爷爷呢?”昨日自己回来得也不算晚,小黎又跑去外祖父房里过夜,外祖父必然是知道她回来的,但却没来找她说什么,外祖父疼外丑丑,丑丑有这等奇异行为,他必然要找自己商讨,但老人家如此镇定,现在连容 棱也如此镇定,就一个憨头憨脑的小黎跟着上蹿下跳,怎么看都不正常。 小黎懵懵地指着院子另一头,道:“太爷爷还没起,他说昨日受了惊吓,心气不好,要多躺躺。” 柳蔚眼底划过一丝心虚,想到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老人家过虑了,就有点不自在。 不过到底挂念着女儿,她吸了口气,壮着胆子牵着儿子去了隔壁。 纪南峥其实醒了,但躺着没下床,柳蔚来的时候,就看到外祖父歪在床头,怀里搂着丑丑,正在给孩子念三字经。 那么小的孩子,听得懂什么?就趴在老人胳膊上,压着脸打瞌睡。 柳蔚小心翼翼的给外祖父请了安,纪南峥眼皮都没抬,却“哼”了声。 柳蔚心里一咯噔,小步子上前,坐到凳子上,但也只敢坐半边屁股,不敢坐实,谨小慎微的开口:“昨日的事,说来也……”“你的事,不需与我说。”老人家绷板着脸,神情冷极了:“你就是死了,送了命在宫里,我也只当对不起你外祖母,对不起你娘,若有朝一日能见她们,我自给她们当面赔罪,若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我便 先走一步下黄泉,再好生等着她们,等有朝一日,奈何桥上再遇,再给她们磕头道歉不迟……”柳蔚哪里肯听老人家说这么严重的话,连忙站起来,小心的陪着不是:“外祖父莫说这些诛心之言了,昨日是我考虑不周,行事冲动,自昨晚到今日,几位夫人与容棱已将我批得鼻青脸肿,我将来是再不敢 胡作妄为了,还请外祖父保重身体,不要为不孝外孙女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纪南峥抬头瞪着她,声音又硬又锐:“他们说你,你听吗?云家几位夫人到底是外人,就算数落你,也不肯说得太过,又怕你面皮儿薄,还特地谴了几位老爷先走,恐你多吃了什么委屈,你那夫君,我更不肖提了,端看你现在活灵活现的,就知他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什么时候束得住你过?你无法无天,要风得风,这个家里还不是尽归你做主,我哪里敢说你半句?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你有得是本事,真 捅破了天,大不了我这身老骨头替你去堵,总不会叫你这一双儿女,早早的连娘都没了!” 柳蔚眼眶通红,要哭了,她哪里想得到,昨日这事儿气得最深的不是容棱,竟然是外祖父。她与外祖父多年未见,好不容易团聚重逢,正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时候,偏偏她做事出格,害得老人家忧心忡忡,又怕她不听教诲,老人家连诅咒自身的话都张口就来,她哪里还肯和老人家对着干,只能 赶紧跪下,声泪俱下的认错。纪南峥到底舍不得外孙女,看她又是吸鼻子,又是抹眼睛,虽看不到她是不是真的哭了,但态度倒是做足了,也消了一点火,可也没轻轻放过:“晚些我便进宫,替你打听打听,若是没人再过问,此事就算 你熬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若是还有首尾没清,我再回来与你说,总要把此事糊弄过去。” 柳蔚这时倒是抬起了头,眼眶里包有泪珠,但说出的话却是另一回事:“昨日在殿上杀六王的是国师,并非是我,宫里应是没有什么首尾未清了,至于国师,我也瞧见,他让皇上押入大牢了……” 纪南峥这时倒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不是你杀了六王?是国师?” 柳蔚揉揉鼻子,把事情全赖在国师头上,其实事实本就是如此,只是千孟尧这破嘴,到处胡说。 纪南峥听她说完,才坐直了身子:“这么说是我误会你了?此事与你无关?” 柳蔚哪里敢就这么撇清自己,糊弄老人家,只能缩头缩脑的承认:“虽不是我杀的六王,但当时我也在殿上,唔,也是我使唤的国师去要的六王性命……” 纪南峥惊得一跳:“什么?你使唤的国师?那他被收监大牢,还不将你供出去?不行,我这就进宫,小黎,过来抱着你妹妹!” 柳蔚怕老人家一知半解,进宫会越弄越遭,忙将他拉住,又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务必让外祖父相信了,国师不会告发她,他们之间有自己的小秘密。 纪南峥半信半疑的停下,又打量外孙女,最后摇头道:“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舍去我这条老命……” 柳蔚不许老人家再说这些晦气话,又哄着外祖父,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半晌,老人才疲惫的对她摆摆手,道:“我烦得很,你别在我眼前晃。”柳蔚却厚着脸皮没走,瞧了瞧还睡得安稳的女儿,问:“小黎说昨日云府起火,是丑丑发现的,外祖父可知这是……” 第1559章 我妹妹会说话了! 纪南峥看了她一眼,道:“昨日我起的晚,醒来时就看丑丑趴在我身上,咿咿呀呀拍我的脸,随即就见她指着窗外,我这才看见,外头有条黑影一闪而过,要说这火是她发现的也对,贼人进来纵火,让她瞧 见了,指着我去看,我这才发现事态,通知了其他人。” 原来是这样。 柳蔚瞥了眼小黎,她差点还真信了小黎的无稽之谈。 丑丑抬手指着外面,也许是抬手瞎挥舞着玩儿呢,凑巧外面真有事情发生…… 小黎却迎着娘亲的眼,振振有词的道:“丑丑向来贪睡,外祖父一个成人尚没发现院子里有人经过,她却看见了,这是为何?况且,她真的叫了火,当时火还没起来,她就见到了人,为什么就叫火?” 柳蔚又看向外祖父。纪南峥蹙了蹙眉:“说来也的确有些奇怪,我抱着孩子去叫云府下人,就听丑丑喊着“霍”,我以为是她抽气,后来才听到是叫的“火”,我以为她瞧见了火把才这么喊,可再一细想,她知道什么是火吗?见着 火把就知道那东西叫火?” 小黎在旁使劲的点头,他就是觉得这个奇怪。 柳蔚不禁也把目光投向还咂着嘴,半点要醒意思都没有的女儿,犹豫一下,过去将女儿抱起来。 丑丑被挪动一下,粉粉的小眉头就皱了起来,柳蔚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喊道:“丑丑?” 小女娃半睁开眼。 柳蔚又喊了声:“丑丑?” 小女娃吸了口气,懒洋洋的将头撞到娘亲的肩膀上,趴在那里,咕哝着给了个回应:“娘……” 柳蔚:“……” 纪南峥:“……” 小黎:“……” 柳蔚是真的惊了! 虽然喊得并不精准,但这,不是狼,就是娘! 纪南峥也忙从床上起来,小黎更是踮着脚尖儿使劲跳。 柳蔚把女儿放到床上,让她坐着,扶着她的背,问:“丑丑说什么?” 小女娃摇摇晃晃的坐不稳,全身力气都压在娘亲的手上,打了个哈欠,皱着鼻子又叫了声:“娘……” 纪南峥话都说不利索了,忙指着自己鼻尖,问:“我呢,我呢,丑丑看看太爷爷……” 小丑丑将眼皮掀了掀,盯着白发白须的老人,咕哝着也喊了声:“爷……” 纪南峥惊讶的捂住了嘴,喜极而泣。 小黎也忙挤过来,要求妹妹也必须喊自己。 丑丑乖巧,被吵醒了也没气太久,哼哼唧唧的也喊了他:“哥……” 丑丑会说话了,不是一个字两个字,是很多个字! 柳蔚又想到之前容棱离开前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不禁问道:“外祖父,昨日容棱回来看过丑丑吗?”纪南峥还沉浸在曾外孙女会说话的喜悦中,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点头道:“看过,昨日你那事吓得我不好,我也没心思带孩子,他下午就将丑丑接过去抱,到晚上才还过来,不过那会儿丑丑已经睡了, 我也没叫她……等等,这么说昨日孩子就会说了,那容家小子竟然没告诉我!” 柳蔚失笑,又想到丑丑突然会喊这么多人,不禁有了个念头,让外祖父将孩子抱好,她去点了根蜡烛,过来指着问丑丑:“丑丑,这是什么?告诉娘,这个冒光的是什么?” 丑丑和太爷爷亲近,没有娘亲扶着,就爬到外祖父胳膊上面去挂着,见娘亲喊她,才转过头,看了眼那蜡烛道:“火……” 条理分明,口齿清晰,问什么答什么,毅然就是一副已经懂事长大的模样! 比别人家两岁多的孩子也不差! 纪南峥喜得见牙不见眼,又忍不住好奇:“是什么时候会的?怎么激出来的呢?莫非就是昨日那个纵火人?” 之前丑丑会说“狼”,还能说她是做了梦,跟着梦里的念,但现在这么一大串的字,却不是梦里能教的。 纪南峥想到了自己女儿第一次说话。那时候纪夏秋将近一岁,她娘在院子外洗衣裳,他就在屋里看书,可到了晌午,衣裳还没洗完,她娘还喋喋不休的抱怨孩子昨夜尿被子,纪南峥心虚,昨晚就是他起不来床,没给孩子把尿,孩子才尿的床 ,他就不敢招媳妇气,可女儿饿得一直拍床,他也饿,不敢叫媳妇,他就使唤女儿,说:“你叫娘,让你娘给咱们做饭。” 纪南峥嘴里这么说,但也没指望一直不会说法的女儿突然会说,便只是顺嘴一提,哪知道食物的力量这么大,女儿突然就振奋了,往外大喊一声:“娘!” 纪南峥当时就惊了,孩子她娘也惊了,两夫妻赶紧吃了午饭,带着女儿到处跟人家炫耀,说他们家孩子会说话了。 女儿当时会说话是受了刺激,现在丑丑突然会说,会不会也是受了刺激,难道是见了贼人从窗外飞过,还朝院子里丢了火把,就被激出了口舌?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纪南峥怀念旧事之余,看丑丑的表情越发慈祥。 他搂着曾外孙女,见了什么都指着让她认。 丑丑一开始还配合,什么“窗”“人”“花”,跟着答应,但过了一会儿她就不耐烦了,撅着嘴巴大喊:“饿!” 纪南峥扑哧一笑,忙让小黎快去厨房端糊糊。 小黎跑得飞快,路过院子时,看到钟自羽正在水井边洗手,也顾不上这是仇人,张口就道:“我妹妹会说话了!” 钟自羽抬头,狐疑的看他一眼。 小黎已经跑走了,边跑边跳,逢人就说“我妹妹会说话了,我妹妹会说话了!” 柳蔚从振奋中回过神来,将女儿托付给外祖父,自己去了前厅。 那里,容棱正在用膳。 柳蔚过去就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硬揪着他问:“怎么不早告诉我?” 丑丑会说话了,这可是大事! 容棱镇定自若的将白瓷碗搁下,拿开她的手,冷声问道:“你也知道着急?” 柳蔚气得直喘气,这人就是小气,昨天让他急了一把,今日就要让她也急一把,这么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一点都没有君子容人之量的男人,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嫁? 早知道就……算了,早知道也没用。 第1560章 做戏做全套 云家祖宅被毁之事,迟了一天,还是落到了皇上案头。 皇上知晓云家这火竟是由六王授命所纵,气得险些晕倒,昨日本还打算将六王葬入皇陵,再追封个谥号,如今这想法也顿时烟消云散。 不止如此,下了早朝,他还马不停蹄的又去了青凰殿。 皇后今晨又犯了病,昨晚她没留皇上过夜,却在后半夜时,觉得呼吸不畅,盗汗发热,愣是撑到清晨,请了太医过来看脉,又开了一剂方子,这才缓缓的睡过去。 青凰殿上下都轻手轻脚的,看到皇上来,珊儿便小声的将此事说了。 皇上忍不住呵斥:“怎不上禀?!”珊儿跪在地上,道:“皇上恕罪,自打柳大夫看诊以来,娘娘这时偶发症的毛病,便有所缓解,眼看着已经近十来天没再起夜梦靥过了,却昨夜安睡前听了一则宫外小报,就郁结于心,这才激了旧痛,成了 现在这副模样,奴婢今早宫门一开,已请人去招云家大老爷与柳大夫进宫,可来回路程不短,现在还没到。” 皇上急忙进了内室,却见床榻之上,病弱的皇后眼眶乌青,眼角朱红,一副刚刚哭过,大病不愈的模样,他心里酸疼,又见皇后虽眉头紧蹙,但已入了深眠,便不做打扰,只招了珊儿问话。 “你说那宫外小报是何意?” 珊儿便道:“是前宫门的小太监连夜来传的,说是娘娘的母家,出了桩大事……” 皇上顿时想到御案上那弹劾六王纵火的奏章,眉头紧蹙:“便是听了那个,发了旧疾的?” 珊儿点头,眼睛也跟着红了:“可怜娘娘吃了那样的苦头,半夜又是呕喉,又是咽血,整个人都被折腾得消瘦一圈儿,前几日好不容易养上的那点肉,可见的就消了下去……” 珊儿说的声泪俱下,哭得皇上也跟着悲恸不已,正想进内室再见见皇后,却听门外有太监唱喊:“贵妃娘娘到——” 宫中妃嫔不少,但贵妃却只有一位。 便见殿外健步如飞的辛贵妃匆匆而来,见皇上竟也在,忙躬身行礼。 皇上想到昨日辛左丞的直谏,对辛贵妃的态度便有些冷,问:“你怎来了?” 辛贵妃也不知听没听出皇上口中的冷淡,只说:“臣妾耳闻娘娘昨夜里犯了恶疾,故此特来探望。” 到底也是贵妃,来看看皇后也是应当,皇上现在正对皇后含有愧疚,也不细想二人平时多有不合,便道:“她还未醒,你只管远远看一眼,在外室磕头便是。” 这么说着,他自己却走近内室,坐到了皇后塌边,握着皇后素白纤细的手指。 辛贵妃隔着帘子看着帝后相合的影子,却没在外室磕头,而是打着帘子,自己走了进去。 皇上抬头,正要斥她无状,却不想辛贵妃走动时声响大,将浅眠的皇后惊醒了。 皇后虚弱的睁开眼,似觉得头疼,先抽出自己在皇上手心的手指,这才撑着身子,要起身请安。 皇上忙按住她,道:“你身子弱,莫要动弹。” 皇后索性就慢慢躺了回去,皇上又想来抓她的手,皇后不着痕迹的避开,抬眼一看,看到了床外的辛贵妃。 辛贵妃忙请了安,又使劲往里探头,想看床幔之内的皇后是否真的旧疾复发,病入膏肓。 皇上瞪了辛贵妃一眼,冷声道:“安也请了,你回吧。” 辛贵妃却伏了伏身,乖顺道:“臣妾既已来了,自没有说一声的功夫便走的道理,娘娘身边没有手脚麻利的人,臣妾愿自请侍疾,服侍娘娘饮药用食。” 皇后是国母,病了由贵妃侍疾也不是没道理的,可皇后前头病重五年,都没招过哪个妃嫔到身边陪伴,应是不想见她们的,皇上想着将辛贵妃赶走。 皇后突然虚弱的开口:“妹妹既然有心,便留下吧。” 皇上一噎。 那边辛贵妃却露出笑容,高高兴兴的端着珊儿捧来的白茶,要给皇后清漱。 辛贵妃亲力亲为,一过去就把床幔掀开,然后看都没看皇上一眼,坐到了皇上前面,又给皇后托着背,要将她稍稍扶起来点。 皇上被她挤开,正是不悦,只得怒气未消的挥袖站在床前! 皇后捉着辛贵妃的手,饮了一口白茶,指尖轻轻按了辛贵妃手背一下。 辛贵妃领悟,回头就对皇上道:“娘娘素面朝天,自是不愿皇上目睹,皇上不若在外殿稍后,臣妾服侍娘娘简漱后,再请皇上进来。” 皇上自喻风流,自然也知道女子羞于在钟爱男子面前蓬头垢面,虽然他的皇后怎样他都不会嫌弃,但女子估计是介意的,便没有多说,先行出去。 他一走,辛贵妃便担心的问皇后:“您这是……”皇后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一改之前病怏怏的模样,利索的撑起半个身子,确定皇上真的走远了,才对辛贵妃道:“本宫不会让那逆贼顺遂,皇上心软,昨夜走时便与本宫说什么,六王纵使有错, 但逝者已矣,该彰显仁德,将六王陵墓修与先帝陵群之旁……呸,害我云家祖宅不保,月前又险些将国舅陷入深牢,本宫怎肯让他死后有头有尾,白受皇室供奉!”辛贵妃这下明白了,也松了口气:“原来是假的,您倒是与臣妾通个气,没得一大早宫里就传您旧疾复发,清儿闻您病重,哭得抽抽噎噎,话都说不全了,直嚷着要来看您,我是不知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 的就成了这样,便拦着没让她来误事,先过来瞧瞧,果真是假的……” 皇后坐在床上,又揉了揉眼角,将眼睛揉红了,才说:“没让她来是对的,小孩子家家的,莫吓着她,你出去与皇上说,我哭了一场,现正悲恸,不见他了。” 辛贵妃点头,麻利的跟皇后一顿串供,然后出去就跟皇上掐泪诉说。 柳蔚进殿时,听到的就是辛贵妃洋洋洒洒的声泪俱下,皇后为了做戏做全套,的确让珊儿请了柳蔚进宫,但是却没请云大老爷,也是怕吓着长兄。 柳蔚现在来了,皇上却和辛贵妃正一哭一劝。珊儿偷偷引着柳蔚进了内殿,一进去,柳蔚就看到皇后搬着小板凳,坐在帘子后面,竖着耳朵听外面皇上和辛贵妃说话,见了柳蔚要请安,还对她比了个“嘘”,又让珊儿另搬了个凳子,放在自己旁边,让 柳蔚过来一起听。柳蔚面无表情被她押着坐下,满耳朵都是辛贵妃哭哭啼啼的说皇后如何病如山倒,又耳闻母族灾事,痛心疾首,悲从中来云云。 第1561章 终于心满意足,不再作妖 柳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没想到皇后是这样的皇后,辛贵妃又是这样的辛贵妃。 平日看着挺端庄清雅的两个人,关键时候这么…… 柳蔚心中叹息,正好听到外头辛贵妃哭够了,皇上非说要见皇后,这就要进来。 再看皇后,人家动作倒快,撤了凳子,手长脚长的就爬上了床榻,光睡着还不够,又让珊儿沾了一手清茶,在她额上点水珠,冒充是汗珠。 柳蔚没有演戏天分,珊儿怕她穿帮,将她拉到角落不起眼的地方,这才满面小心的去榻前服侍。 皇上一脸愁思的进来,辛贵妃跟在旁边,要说辛贵妃也是厉害,一到床前,抱着皇后又哭,像是一点不累。 接着柳蔚就眼睁睁看着堂堂一国之君,被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唬得一愣一愣的。皇后说自己命薄如纸,自小失了父母,由兄嫂抚养,早年得幸嫁于皇家,原以为否极泰来,却不想已是出嫁女儿,却终克着母族,她对不起云家宗亲,对不起在天有灵的父母双亲,说完了再哭一会儿,辛 贵妃就接话了。辛贵妃也张口就来,先说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没有命薄一说,自是长命百岁,又说云家灾祸与天无关,实属人为。最后又诅咒六王,说云家乃是行善大家,能对如此大善之人施以毒手,也不知六王下了黄 泉会不会让阎王勾舌头,炸油锅,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皇上被这二人说的颇烦,有心想劝皇后不要过虑过忧,又想呵斥辛贵妃骂六王的行为,人都死了,总要顾忌点皇家颜面! 但他一个人说不过两张嘴! 皇后和辛贵妃又是先有预谋,他临时辩论,加上本就心虚理亏,竟张口结舌,最后只能看着二人口若悬河,自己却低头自省,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其实,反正人都死了,六王又谋逆造反,不可饶恕,追封本也是虚名,他心里念着亲情,记着这个弟弟也就够了,不虚得非要为他迁陵入宗,就算在外面盖墓,他保证给六王修个大大的官墓,这不也够表 心意了?皇上自己给自己洗了脑,越想越觉得为了一个过世的弟弟与皇后生分没必要,况且他的母后也是云家的姑母,自己与云家也有旧亲,云家又素有民望,他没必要为了臭名昭著的六王,再跟云家的表亲为难 。 皇上想通这些,便对皇后说,会给她个交代,又说自己当年迎娶之日,既提了要她一生荣宠,不受委屈,便会说到做到,定不做那负心之人。 皇上把自己吹了一波,为了安皇后的心,也不耽搁,这就要去招人拟旨。皇后却还不肯放过,吸吸鼻子,又开始自怨自艾:“六王原受皇恩,麾下兵将成百上千。臣妾母族虚零,早年先帝还在时,倒是提过遵循祖例,为长兄冠侯加勋,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无意入朝,竟生生拒了 这天大恩赐,到头来,一闲散富户,规行矩步,来往之地皆是平民百姓,不及伯侯家出入伺伴,前呼后拥,宅邸更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皇后这一串暗示,皇上与她夫妻多年哪会不懂,便当场应下:“皇后说的是,国舅本为皇亲,即便拒了先帝大恩,也不该与世俗同流,朕同并下令,还云家该有之恩。贵妃既言云家行善百年,便取字为善, 也合情合理,至于六王原先的麾兵,兵部自会清领,不会叫这等子佞将,再扰天下安宁。” 皇上说干就干,走的时候,皇后终于心满意足,不再作妖。 柳蔚满脸佩服,真心实意的上前拱手称道:“娘娘果真蕙质兰心,才貌双全。”皇后一笑,拉她坐到床边:“你也取笑本宫,幸而皇上这会儿心中还有本宫,才好将本宫之言听进耳里,再过两年……”皇后视线转向辛贵妃:“怕是再有这样的事,本宫又哭又闹,也不管用了,只得劳烦旁 人了。” 辛贵妃看出皇后之意,撇撇嘴道:“娘娘说笑,昨夜皇上自青凰殿离开,亦是没去常缘殿,想来对臣妾也是多有厌弃,就连方才……唉,不提也罢……” 皇后知道,皇上因为左丞,会冷辛贵妃一阵儿。 她上下打量辛贵妃,却没从辛贵妃的表情里看出多少失落,不禁挑眉:“便是皇上不来,想来妹妹也多有招数,能招揽圣心。”辛贵妃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往心中念着皇恩,是想着这深宫大院,离了皇上,臣妾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既得娘娘照拂,又何必再使那些小计小谋,反倒累了自己,有那闲心,不若领着文清多读诗书,闲暇 之余,再画上两朵花钿,说起来,臣妾见御花园那株三色茶花似要开了,有了些许心思,想画一朵三色花钿,不知样式好不好,不若臣妾画出来,请娘娘赏鉴?” 皇后听了也有些意动,问:“三色花钿,会不会太过繁复,反显杂乱?” 辛贵妃叫珊儿去准备笔墨,道:“不会,用轻暖相合的颜色便是……” 两人有商有量的,就开始画花样子。 柳蔚在旁边坐着,看她们刚刚还在说皇上,聊什么圣宠,突然就转到花钿上,有点没反应过来,就问皇后:“娘娘,还要诊脉吗?” 皇后满脑子都是花钿,哪里顾得上其他,挥手道:“一会儿诊,你也过来看看,这是梅花样子吗?梅花作三色,是不是不合情理?” 辛贵妃用笔尾端杵了杵自己的下巴,纳闷道:“您怎会看成是梅花,这是红茶……” 皇后“啧”了声,拿过辛贵妃的笔,道:“你这手艺也太差了,茶花哪里是这个样子,分明是这样……” 皇后信手拈来,还真画了朵活色生香的红艳茶株。 辛贵妃叹为观止,不禁夸道:“画得真好,娘娘也学过画画儿?那您若是得空,可否让清儿跟着您也学学……” 皇后谦虚道:“现在手生了,早些年喜欢画,那会儿又爱写诗,又爱画画儿,尽是雅趣儿……” 两人有说有笑,柳蔚觉得这里没自己事了,又怕她们真的研究出什么三个颜色的花钿,要在她脸上做实验,忙趁机请退。却在这时,相夫人云氏竟进了宫。 第1562章 手上一抖,险些把丑丑扔出去 云氏以前是日日进宫,但从前阵子开始,却不见踪影。 柳蔚问过一次,皇后说云氏家中有事,柳蔚便没细问,但这次见云氏,柳蔚才知,云氏竟是离了京,昨日才归。 云氏进去与皇后请了安,看辛贵妃也在,有些惊讶,又看两位一门心思都在化妆,便没打扰,出来却是拉着柳蔚的手,细细的问她自己不在的时候,皇后的病情如何。 云氏待皇后的确忠心,柳蔚便将现在的治疗进程跟她说了一下,让她心里有个数。 云氏听着,待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察觉自己或是耽误柳大夫太多时间了,忙问她是不是要走? 柳蔚听着内殿时不时传出的嬉闹声,又眼看着辛贵妃心血来潮,要弄七彩花钿,还吩咐下人准备颜料,她寒毛直竖,急忙点头,说自己出宫还有事。 云氏便说送她,正好相府的车马就停在宫门外,马车上还有她离京一趟,给云家带的礼物,原是打算晚上出宫后再亲自送去,现在遇到柳蔚了,就直接给她了。 青凰殿的小轿子将二人送到禁宫门前。 云氏亲自从自家的车厢里,拿出一个大包袱,塞给柳蔚,还笑着说,这是最厚的一份。 云氏在柳蔚这份礼上的确是下了功夫的。 柳蔚想说,自己不收礼也会好好给皇后治病,但云氏一番心意,又说只是一些随行的特产,并不贵重,柳蔚便没什么心理负担,笑着接了。 之后柳蔚上了云家的马车。 云氏乘着小轿又回了青凰殿。 马车上,柳蔚打开了那个包袱,才知道云氏所谓的不贵重,是打了引号的。 两个大锦盒,一盒翡翠玉石,一本诗书册。 金银珠宝倒好说,但这本诗书册,柳蔚却不好评估价值。 将东西带回府,把金银珠宝单独放置,柳蔚就带着那本叫《致知列文之说十数授赏》的诗册给外祖父品鉴。 纪南峥本来在教丑丑念书,看到那本递过来的诗册,却手上一抖,险些把丑丑扔出去。 柳蔚看老人家哆嗦,不知他怎么了,忙将丑丑抱开,要给外祖父探脉。 纪南峥却不理她,只管抽走她手里的书,还特地擦了擦掌心,才战战兢兢的将诗册翻开第一页。 刚看两行,他就控制不住了,结结巴巴的指着书,又指着柳蔚,又指着书,话都说不清。 柳蔚被他吓到了,一边给外祖父拍背,一边小心翼翼的问:“这书是什么?”纪南峥激动万分:“古儒有言,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中格物致知,为当圣者尤为推崇,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 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 “等等……”柳蔚看外祖父滔滔不绝,忙叫停他,指着那诗册:“格物致知,又与此籍有何干?” “何干?”纪南峥登时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外孙女:“仙燕二帝青宗在位时,大学士肖晔曾于万山寺上宝居亲书九诗六词品格物大论,赞其究物而知至意明之道……” 柳蔚插嘴:“哦,先朝大学士所书啊?” 纪南峥一拍桌子,重哼一声:“你可知肖大学士是位何等受人尊敬的圣人?你这本书正是当年肖大学士编撰授赏册时的成册抄录!” 柳蔚哪里知道什么大学士,她都不学仙燕历史的,她盯着那本诗册,想拿过来自己翻两页。 爪子刚探过去,就被外祖父一拍,冷声问:“你洗手了吗?” 柳蔚:“……” 又不是什么传世名作,看之前还得洗手? 而且这又不是那位肖大学士的真迹,只是翻抄而已,至于这么宝贝吗? 纪南峥告诉她,还真就这么宝贝了!“肖老先生致仕后便常居万山寺,可叹一场大火,将寺中典籍,包括老先生诸多手稿,烧得灰飞烟灭,就连老先生也在那场大火中吸了烟气,呛了咽喉,过后三年,便郁郁而终。朝廷为纪念老先生,特命其后人,将其手稿文书刻为大册,青史留名,而这本《致知列文之说十数授赏》却不在其中,听说是因为残缺不全,不好成册,但肖大学士的遗孀,却不忍他末年才华落寞,单独为其收拢撰册,只是发印有量,总共也就三十本。时过境迁,现在此书还存世的只余一本,那孤本正放在翰林衙门里,谁也取走不得,早年我也去抄录过一份,但的确破损太多,词不成句,心中大为遗憾,可,你现在给我这本,却 是完整的!想来必是民间还有留本,且是比宫中收录的那本更完整!故此,此书虽为抄录,但其价值却不可估量!” 外祖父科普得这么卖力,柳蔚也知晓了此书珍贵,但她不知,云氏送这么一本书给她做什么? 晚上容棱回来时,柳蔚就把这件事说了,容棱听完却是了然。 “对症下药,方为正道,你瞧不透?” 柳蔚蹙眉:“两盒重礼,一盒珠宝,该是给我备的,一盒书册,应是想借花献佛,送给外祖父的。但相夫人与外祖父又不相识,好好的为何要送如此贵重之物?” 容棱不怎么上心:“明日问问便是。” 柳蔚也觉得,就凭着这本书,明日怎么也得登门道谢一番,便先将此事放下。 第二日。 柳蔚拿着书,在外祖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出了门。 云氏一大早也要出门,准备进宫,却在大门口撞上正赶来的柳蔚,愣了一下,便将人迎进了前厅。 柳蔚也不废话,直接将书拿出来,直言推拒,说昨日不知此书价值,贸然收了,今日是来诚心归还的。 云氏闻言,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急问:“可是此书有何不妥?怪我心软不忍,随意听信那些山民上言……” 柳蔚听出这话里还有其他,不禁追问:“山民?夫人是说,这书是山野乡民给您的?”云氏点头,满脸后悔:“此番我离京,正是相爷家中一位堂兄过世,那位堂兄于相爷早年有恩,如今过了世,相爷悲痛欲绝,特向朝中告假,携我同回乡里。虽西北之地贫瘠荒芜,但堂兄一家过得倒也还算富足,知晓我们过去,门下便收罗贵礼上呈,这本书就夹在其中,却是言明,此书并非呈献相爷,而是想借相爷之手,将书送于前圣太师太傅纪老先生,书收上来相爷也没开过,我倒是看过两页,也不晓好坏,只是那上呈书册的乡绅也属宗家亲眷,我便不好推诿,心想正巧与你相识,便将书夹着那些薄礼,让你一道带回去,哪知,你竟隔日就来还,这书……” 第1563章 她和容棱的基因,终于出问题了吗? 柳蔚听明前后,便抬起手,制止了云氏后面的话,老实与她说了此书的价值。 “先朝圣人的孤本抄册,比翰林院收录的内容更全更多,放在世上也是绝无仅有的珍宝,文人雅士眼中的无价之物。” 云氏听得一愣一愣的,也没想到自家那些乡下亲戚手里,竟然有这样的文士贵宝,不禁呢喃:“你如此一说,我倒想起,离乡不远,的确有座万山寺,就是不知与你所言的万山寺,是否同名不同地。” 柳蔚想到昨天外祖父所言,便问:“万山寺内,可有个上宝居?”云氏摇摇头:“我们只是驾车路过,没进内细看,倒是听说那万山寺也快拆了,只因底下压着一座未经开采的铅矿,当地县令上表请奏,说是等批下来,就要将万山寺的庙址移到往北三十里外,把那铅矿采 出来。” 柳蔚本只是随意的点点头,可倏地又愣住,睁大眼睛,猛地看向云氏:“敢问相爷祖籍何处?” 云氏如实道:“天石州来城县。” 柳蔚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面上神情忽惊忽喜。 云氏让她这动静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 柳蔚摇头,又拉着云氏问了许多她这次回乡的事。 越听云氏说,柳蔚脸上的表情越是喜悦。 等云氏说完,柳蔚已经控制不住,拿着那本价值不菲的书,急急忙忙的回了府。 云氏不知她这是什么毛病…… …… 柳蔚刚回到府,就被外祖父拦住了。 纪南峥盯着她手里的书,见她没真将书还回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怕她一通来回,不珍惜书本,给拿皱了拿坏了。 柳蔚顾不上外祖父,将书塞给他,自己慌忙跑去找容棱。容棱今日难得有闲,正在院里指导小黎练剑,柳蔚着急的跑回来,拉着他就进屋,把房门关了,将之前被自己拆得支离破碎的金刚经拿出来,对容棱道:“天石州来城县,就是天石州来城县,不是我们找到 他们了,是他们找到我们了!” 她这没头没脑的,容棱也听不懂,只让她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说。 柳蔚这才缓了口气,与他细细道来。《金刚经》内未藏地图,这本书本身就是地图,书的来源处便是地图的目的地,之前柳蔚与容棱从各个方面研究书的印刻,就是为了寻找书籍来源,但不管是寻找青兰居士斜楷体的雕版,还是从那小篆红 章下手,去寻西北刻章名家,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到的。之前柳蔚与容棱也比照着仙燕国地图进行过统计,仙燕国的铅矿大多集中于西北两州,天石州与亭江州,但涉及的县所范围却太大,哪怕依托汝降王的权限,前往西北全力搜查,不消个一年半载也别想有 回音。 可在他们忙着寻找狼族后人的同时,有人却也在寻找他们。“我的看法是,上呈这本书给外祖父的,正是当年将《金刚经》与小舅托付给外祖父的那些人,否则如何解释相爷夫妇近在眼前,他们不赶紧巴结,反而要托着他们,将这样一本价值连城的圣人古迹,交给 我外祖父这样一位已经致仕多年的无权老臣?他们定居西北,正是去了这《金刚经》的来源处,但时隔多年,他们突然寄出一本书,千里迢迢的也要联系外祖父,必然还有其他用意!” 金刚经的来源地是西北,云氏送来的诗册也是来自西北,且正好就是天石州的来城县,来城县有铅矿,当地铅比墨便宜,正好合了他们对《金刚经》的一切猜想。 两方一融,答案呼之欲出。 柳蔚的想法容棱也赞同,只是那本《格物诗册》落到外祖父手里,他们却是别指望还能拿回来研究了。 柳蔚这时也后悔了,跃跃欲试,打算将书偷过来。 容棱拉住她,制止了她这个危险的想法:“贤者爱文,正如你爱金银,要你吐出那成盒财帛,无疑也是要你割肉。” 柳蔚听着不太高兴,撇嘴道:“别讲得我这么庸俗,我也没那么爱财,你说话注意点。” 容棱对她嗤之以鼻,又想着既然目的定在来城县,应该派人先去打探。 涉及到调兵遣将的问题,便只能找汝降王,容棱趁着还早,直接去了汝降王府。 柳蔚没去,她磨磨蹭蹭的溜达到外祖父的房间外,计划着怎么偷书。 纪南峥拿着诗册,爱不释手,连曾外孙女都顾不上,把丑丑交给小黎,自己关起屋子,手不释卷的翻读。 柳蔚在门口晃悠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找到机会潜入,院子里抱着妹妹的小黎先看不下去了,吆喝道:“娘,你过来坐坐!” 柳蔚心不在焉的过去坐下,趴在石桌上的丑丑就蹭过来,往娘亲方向伸手。 柳蔚把女儿搂怀里,顺手指着桌上的橙子问:“这是什么?” 丑丑流着口水说:“吃。” 柳蔚又指着半颗苹果:“这又是什么。” 丑丑还是那句:“吃。” 柳蔚如是又问了一些,女儿的回答如出一辙,柳蔚不禁看着小黎:“你妹妹就只会吃?” 小黎拿着另外半颗苹果,正在用勺子刮果肉,刮了就递过去给妹妹吃,说道:“知道吃就不错了,不过她也会两三个字的话,会说好多。” 昨天才发现会说话,今天就能大约出口成章了? 柳蔚好奇:“会说哪些?” 小黎抬手,指着太爷爷的房间,问:“丑丑,那是什么?” 丑丑果然说话了,却是皱着小眉头,闭着眼睛吼:“不洗……番!” 说的不标准,但就是“不喜欢”三个字,柳蔚大为惊喜,笑眯眯的亲亲女儿,问:“丑丑不喜欢什么呀?” 丑丑苦着脸说;“书……”然后又说:“字……” 柳蔚:“……” 小黎倒是感同身受,又将一勺子果肉塞妹妹嘴里,对着他娘叹了口气:“太爷爷成天对着丑丑念诗,还要丑丑跟着念,丑丑是小,但也不是傻子,今天早上她就尿了太爷爷一身……” 柳蔚:“……” 所以,女儿才一丁点大,就注定是个学渣了吗? 她和容棱的基因,终于出问题了吗?小黎小时候明明那么爱学习的!! 第1564章 你娘是什么狗脾气你不知道吗? 傍晚,青凰殿里。 “你说你要去哪儿?西北?” 皇后一脸狐疑的瞧着下方正在收拾针包的男装女子,“好好的,去那贫瘠苦寒之地做什么?” 柳蔚将针包放进随身的小囊里,这才抬首道:“去见一位故人,多年未联系了,最近寄了书信过来,邀我们一会。” 皇后皱了皱眉:“西北之路长途跋涉,过陆路怕是要走一两个月,水路往亭江州借道,倒是半个月便能来回,你何时走?可有准备船只?是阖家前往,还是你一人前行?” 柳蔚道:“我与容棱去,外祖父年岁大了,两个孩子又太小,均不宜远行,便让他们留在京中,我也放心。” 皇后点点头,见她都安排好了,便道:“你不在的时候,本宫也会着人看顾他们。” 柳蔚道谢,又定了自己不在的时候,皇后的药方药膳,饮食清单,等都交代好了,这才乘着夜色离宫。距离上次容棱派人去西北调查,已过了一个月,回禀之人前天就到了,但所得线索却只有一星半点,柳蔚和容棱商量,决定还是亲自去看看,他们也将此事跟外祖父说了,外祖父不愿他们远行,但又磨不 过两人,最终还是同意了,只是叮嘱他们千万小心,速去速回。 车马备在明日一早。 回府看容棱已将行李收拾好了,柳蔚清点一下,觉得差不多够了,二人早早睡下。 第二日。 天还未亮,容棱便叫醒了柳蔚。 柳蔚迷迷糊糊的,刚坐起来,就看到自己房门口蹲着一个黑黑小小的身影。 等她看清了,脸就青了。 “柳小黎,你干什么?” 小黎抱着自己的行李袋,老实的望着娘亲,软软的道:“一起走……” 小黎不肯离开爹娘,又拿上次在青云国,爹娘说只走一个月,最后走了半辈子的事出来控诉。柳蔚不占理,容棱也没办法反驳,最后三人面面相觑。 车马辰时就在大门口等着了,柳蔚看看时辰,一边收拢发髻,一边洗漱擦脸,等都准备完了,她直接拎着儿子,把他丢到钟自羽与魏俦的房间。 两个大男人睡得稀里糊涂的,冷不丁房门被踹开,魏俦吓了一跳,连忙拢着被褥往身上堆,另一张床的钟自羽倒没这么紧张,但也皱了皱眉,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问:“做什么?” 柳蔚拿出根绳子,把儿子捆巴捆巴,然后将绳子一头塞钟自羽手里,道:“将他束着,一个时辰后再放。” 魏俦这会儿也醒了瞌睡,趴在床上要死不活的:“你这是干什么呀?” 柳蔚没理他,只盯着钟自羽,道:“听见没有?” 钟自羽哪敢违她的令,只得迟疑的点点头。 被拴着的柳小黎要炸毛了,眼看娘亲转身就走,他哼了一声,回头瞪着钟自羽! 钟自羽捏着绳子,回他一眼,见小孩瞧他的目光满是恨意,便又倒回床上了,顺手将绳子绑在自己手腕上,让孩子跑不掉。 小黎又哼一声:“你以为一根绳子能管用?” 钟自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心一松,睁眼一看,小屁孩居然已经解开束缚,手脚麻利地往门外跑! 钟自羽到底还有习武多年的本能,他条件反射的跳起来,将孩子后领抓住,扯到床上,把他按着。 隔壁床的魏俦打着哈欠道:“你娘是什么狗脾气你不知道吗?拉不住你,我俩都得倒霉,小祖宗,你就当做回好人,放我们一马,乖乖在这儿呆满一个时辰吧。” 小黎气成了河豚,握紧拳头,这就要运转内力将钟自羽振开! 魏俦嗤笑一声:“别试了,你娘给你下了软筋散,你刚才没看到?” 小黎一运气,果然发现自己动不了,气得只能凭着肉身挣扎:“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两个人贩子!放开我!” “怎么又成人贩子了?”魏俦抱着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背过身去,嘱咐钟自羽:“你给他嘴塞住,这么吵吵,还怎么睡?” 钟自羽也困,他倒在床上,仗着小黎没内力,一只胳膊压实了他,小孩一动,他就往下一沉,几次下来,小孩累得满头大汗,他还轻飘飘的,一点感觉没有。 不得不说,以大欺小,有时候的确挺爽的。 小黎足折腾了半个时辰,到最后没劲儿了,钟自羽看他可算消停了,将人往怀里一拢,抱着就要睡。 小黎怒着眉毛,张口咬住他的肩膀! 钟自羽睁开眼,眼睛眯了一下,看着熊孩子。 小黎咬了一会儿,就被盯得后背发毛,磨磨蹭蹭的把嘴又松了…… 钟自羽见状轻笑一声,摸摸他的脑袋,呼噜一下毛,搂着他继续睡。 小黎被钟自羽夹在怀里,手脚都被按得死死的,他生无可恋的望着外面,眼泪快流出来了。 而这个时候,柳蔚与容棱,已经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快出城门了。 小黎被爹娘丢下了,同样被丢下的还有太爷爷和丑丑。 一个时辰后,钟自羽放开了小黎,小孩这下却不急着走了,反而在他床上,可怜巴巴的蹲成一团。 钟自羽靠在床头,问他:“你爹娘去哪儿?” 小黎抬头看他一眼,撅着嘴说:“西北。” “何时归?” “说半个月……” 钟自羽挑了挑眉,嗤了声:“那难说了。” 小黎一愣,猛地抬头看他:“什么?” “半个月回不来。” 小黎脸就白了,明明他也觉得爹娘会说话不算话,但听别人也这么说,他就害怕了,下意识反驳:“太爷爷和丑丑都在京里,娘说半个月,就肯定半个月……” 钟自羽却摇头,语气无波无澜:“说半个月,那就最少得半年,说一个月,那就一两年也不一定,祖父算什么?女儿算什么?有人连妹妹都不要,一走就是三年五载……” “咳。”隔壁床的魏俦掀开被子,起身瞪着对面的钟自羽:“你是你,人家是人家,怎么又说到这个事儿了?” 钟自羽转开眸,不做声响。 魏俦又看向还愣愣的小孩,道:“小祖宗,天都亮了,你还不走?何时跟咱们这么亲了?同屋共寝也不在乎了?” 小黎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个是坏人,他跳下床榻,哼了一声,插着腰道:“我娘才不会骗我!我才不听你们说,略略略!”说着还吐了个舌头,吐完扭头就跑。 钟自羽看着小孩蹦蹦跳跳的背影,失笑一声,对面床的魏俦看他笑了,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还以为钟自羽又在想岳单笙与岳重茗那些破事呢,原来只是哄小孩儿,挺好的,姓岳的两兄妹折磨他半辈子了,以后能不提就别再提了! 第1565章 找人 西北黄沙,漠漠风情。 自在亭江州金东县下了船,柳蔚与容棱又乘了数个时辰的骆车,才在天擦黑时,抵达了来城县的驿馆。驾骆车的小伙子是个热心人,亲自进馆替他们安排了房间,出来时,黑黑的脸上带着淳朴的笑:“两位公子,已经安排好了,这家驿馆是官府出钱盖的,后来赁给店家营生了,虽说比城里的客栈贵,但毕竟 是官家的地方,安全得很。” 柳蔚从车上跳下来,揉着自己发酸的肩头,问:“你们这儿还有不安全的?” 黑小伙干笑一声:“公子是外地人,咱们天石州比邻金门关,关外有悍匪,虽然极少进城抢掠,但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边疆素来不太平,柳蔚了解了,谢过小伙的好心,回头,就见容棱也下了车,手里提着个简易的包裹,给小伙子塞了一两银子。 那小伙忙擦着手接过,又翻翻周身,掏出两贯铜钱,补给他们。 容棱却道:“你也辛苦了,不须了。” 小伙先是一愣,而后惊喜的将小费收了,又鞍前马后的给他们提行李,背东西,驮进客房。 夜已深。 柳蔚躺在床上,看着还坐在桌前纸笔书信的容棱,撑着下巴问他:“还没写完?” 容棱轻“恩”了声,又过了一炷香,才将笔收了,待书信风干,折叠放进了信封,上了床。 柳蔚顺势靠在他怀里,盯着床顶的帷幔问:“你那位小王爷是还没断奶吗?半个月都离不得,信都追到这儿了?” 容棱摇摇头,道:“六王余党未清,皇上有意拿他做卒。” 柳蔚不想管那些朝廷争斗,她只在意眼前,便问:“明日就进城了,你这儿可有确切地址?”之前容棱派人来西北暗查,本是按照云氏所言,寻的都是相爷家的宗亲,可侍卫来了一打听才知道,自打来城县出了个国相爷,整个县城近十万人口,竟都自称是相爷家的宗亲,那些出了五服,甚至出了 十服的外姓人家此起彼伏,把来调查的侍卫给折腾得头皮发麻。 但容棱柳蔚已经在路上了,到了地方肯定就要抓紧时间见人,容棱这边又寄了信过去,尚留在来城县的侍卫没办法,好不容易筛选出了十二家门户,算是给了他回音。 柳蔚现在问确切地址,容棱也没有确切地址,但按照今日驾车小伙的说法,他们是从西门进的城,那按照路途,十二家里,住在西城附近的,就是玉流庄的宁公,与中南巷八阳坊的泰隶书局。 容棱把这两个地点说了,柳蔚听到书局,眼睛就亮了一下,这次出来,她把《金刚经》也带来了,若真找不到人,上当地书局去问,应该也能问出点东西。 夫妻二人舟车劳顿,都有些疲惫,早早的睡下,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 他们先去了八阳坊的泰隶书局,这书局不大,守店的是个老先生,姓杨。 杨老先生不是店主,是店主的叔公,年纪虽大,但有学问,没事的时候,都会来帮着店主看店。 柳蔚笑了一下,直接就问:“老先生姓杨,莫非与当朝国相杨大人……” 话还未说完,那老先生已经激动的扬起嘴角,得意洋洋的道:“你们也知道啊,对,上个月国相大人回乡祭奠他堂兄,他堂兄正是我家行第六的小侄儿,杨大人出身杨家,与我正是同宗。” 柳蔚点点头,顺势将老先生夸了一通,又说国相大人乃是文曲星转世,又说来城县地杰人灵云云。 老先生听得高兴,把自己家的事挨着说了遍,有些一听就是吹的,但也不乏一些实事。 “所以那日国相大人回乡,老先生也在场?” “那是自然!”杨老先生挺胸抬头:“我是他的族叔,哪能不上堂,当日国相大人还给我行了礼哩,国相大人的夫人,还给我们家送了婴儿手臂那么粗的人参!” 柳蔚继续点头:“先生果然德高望重,连国相大人都对您以礼相待,听说那日还有许多乡绅见了国相大人,不乏有些上供好礼的……” 老先生听到这里就眯起了眼,警惕的道:“自家人送东西,可不算行贿……” 柳蔚摆手:“先生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奇,国相大人难得回乡,但咱们当地素来贫瘠,又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小礼,倒是怕将国相大人怠慢了……”老先生听她这么说就松了口气,又与她夸起国相大人,说虽然大家送的礼都不算好,但是国相大人不介意,他也明白咱们乡里送的都是心意,也不与自家人计较这些,一直都很平易近人,对长辈也非常尊 重,临走前还拜了宗祠,好多人都看到的。 柳蔚与老先生聊了近半个时辰,失望的发现这位老先生虽然的确是杨家的亲眷,却只是身份较远的外亲,并没有全程作陪,也不知道谁送了国相那本书。 之后柳蔚与容棱又去了玉流庄,找了那位宁太公。可哪知这位老先生比杨老先生的身份还远,说是国相爷那位堂兄儿媳妇家的表亲,连国相大人的面都只见过一次,不过他因为侄孙女的关系,倒是进了杨家的后堂,看到过国相夫人,也与相夫人聊过几句 ,但都是一些寒暄的客套话。 玉流庄也没有线索,柳蔚与容棱又沿路往东走,又去了几户人家,依旧是一片空白,什么结果都没有。 到最后柳蔚只能提议去国相大人那位堂兄家探探。可那位堂兄并没有亲子,妻子又早年亡故,他算是孑然一身,膝下只有几个侄儿,而自打他逝世后,那几位侄儿也分了家,现在支离破碎的,真找起来,亲宗的旁宗的,共有二十户,也不知道去哪一户探 。 柳蔚没办法,只能求助容棱,容棱也只好继续压榨那些已经快原地爆炸的汝降王府侍卫们。 倒霉催的侍卫都要吐了,只能劝他们今天就算了,先回驿馆歇着吧,明日再说! 容棱与柳蔚只好先回驿馆,却刚进门,便被店家拦住了。店主递给他们一个纸条:“二位公子今日刚出门,便有人小童来找你们,在下说二位出门了,怕是要晚上才归,那小童便写了一封信,托在下交给二位。” 第1566章 说明对方藏得很深 拿着信回到房间,柳蔚展开看了内容。 里头就一句话——明日午时,万象馆对门稀粥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早知道对方会找自己,他们又何必在外面瞎晃荡一整天。 柳蔚将信放在桌上,看向容棱。 今日逛了一天,容棱已对来城县西城附近的道路布局有了大概了解,他盯着那万象馆三个字回忆了片刻,抬首便道:“泰隶书局旁。” 柳蔚这就下楼去找店家打听,一刻钟后才回来。这万象馆,说来与书局差不多,但里面不似书局只提供贩卖,他们还会公开一些要价较贵的经文典籍,供囊中羞涩的学子在馆内抄录,按照柳蔚的看法,有点像现代的图书馆,但又没有图书馆那么正规, 仅可算是为了一心向学的穷困学子提供一个方便。八阳坊附近不是书局就是文墨店,那条街通常去的文人士子也是最多,这小小的来城县,自打出了个御点状元,国相大人,几十年来,就格外注重学业教育,就盼着哪天再出个大人物,能给家乡带来些福 泽。 对方选择了万象馆见,是巧合还是有意? 《金刚经》也好,《格物诗册》也好,都是与书有关的,对方似乎也是文人? 带着一肚子疑问,柳蔚又和容棱商量了半晌。 容棱的看法与柳蔚不同:“侍卫来此一个月,几经周折,毫无线索,你我刚来此半日,就有人亲临上门,你以为这是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 汝降王府出来的,查点偏僻乡间的琐事,已算是大材小用,但整整一队的人,一个月下来却毫无所成,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藏得很深,深到甚至能将汝降王府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对方又很快发觉他们的行踪,亲自上门,这又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能探查他们的路线,对他们何时进城,落宿的哪个店家,均有了解。 可一路下来,他们并未发现被人跟踪。 容棱的视线很锐利,眉目定格在那张小小的信纸上,片刻,重新拿起来,展到柳蔚眼前。 柳蔚盯着那一行字又看了一遍,这次看完,脸色一变。 “店家说写下信的是个小童,并非少年,亦非青年,店家年过不惑,在他口中算作小童的,顶天也不过十来岁,十来岁的孩子,字倒是写得不错,正经的楷体,没七八年练不出来。”来城县属于西疆,地方偏僻,民风简朴,在繁花似锦的京城,要养出一个十岁就妙笔生花的孩子当然很容易,只消不差钱的买纸买墨,日日勤学苦练,不心疼半点纸笔,花个几年功夫,怎么也能小有所成 。 但这在贫瘠荒芜的边疆,这点就很难做到,一般人家吃饭炒菜都得数着米粒往下倒,哪有那么多闲钱去养一个做学问的孩子? 所以现在情况就变得很矛盾,首先,对方的确是文人,只有耕读世家,书香门第的孩子,才能在自小的耳濡目染中,随手写出这样一篇尚算佳作的好字。 其次,对方不是普通的文人,一般的文士多不谙世事,或纯朴耿直,但这次他们面对的人,却能将汝降王府的人耍的团团转,回头来,还能准确无误的确认他们的来往行踪。 两种形态分开放不奇怪,但合在一起,就非常微妙。 容棱对明日之行不太放心,善于阴谋论的他,就怕这是一个陷阱。 柳蔚却打算赌一赌:“对方既然派出的是小童,想来也是让我们安心,或许对方真的只是想见我们一面?” 容棱蹙眉,没有轻易松动,但这个来城县的确有许多秘密,是他们来之前没预料到的。 第二天。 午时之前,柳蔚与容棱就抵达了万象馆对面的稀粥铺,老板是个憨实的青年,他们要了两碗粥,两盘馒头,老板看他们是生面孔,便用的大碗装,还多送了两个素包子。 容棱抬头看他。 老板笑出一口大白牙:“两位公子是外地人吧,咱们县城小,来了外地人都稀罕,这些不值钱,你们吃吧,吃吧,下次来玩啊。” 柳蔚微笑着道了谢,一边喝粥,一边不错眼的盯着对街的万象馆,时不时也能看到泰隶书局的杨老先生在店里捧着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从巳时二刻,等到午时二刻,粥也喝完了,馒头也吃得差不多了,却没人出现。 柳蔚不禁皱了皱眉,对着容棱看了一眼。 容棱沉了沉眸,终究抬手,对隐藏在附近的侍卫示意,让他们撤退。 柳蔚压低声音道:“若真是因为他们在而不出现,我就真的好奇了,对方有这么聪明?” “两位客官,还要吃点什么吗?”稀粥铺的老板收了他们桌上的空碗,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他们在这儿实在坐了太久了,但对方定的就是这个位置,他们也不能随意走,故此,柳蔚只好又叫了两碗红薯汤。 甜滋滋的汤水很快端上来,柳蔚刚才就吃饱了,现在喝,不怎么喝得下,容棱倒是喝了两口,太甜了,就没动了。 直到午时三刻,对方还未出现,柳蔚有些坐不住了,到底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 半口下去,碗底便清亮了起来,柳蔚本没在意,可突然视线一左,她愣了一下。 连着两口将甜汤全喝光了,果然,碗底刻着字,上头写着,进泰隶书局。 柳蔚与容棱对视一眼,容棱皱眉,叫来店家。 店家过来时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看他们将空碗摆在自己眼前,店家也不问什么,只弯腰将碗收了,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书局,还是那副憨厚敦实的模样:“二位去了不就知道了。” 果然是一伙的。 容棱绷着脸,柳蔚倒是笑了一声,好脾气的说了句:“搞得像特务接头似的。” 店家狐疑的看她一眼,似乎没懂“特务”的意思。 柳蔚也不解惑,放了一粒碎银子,与容棱一起进了泰隶书局。 书局的杨老先生还是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看到他们来,也不起身,就抬了抬下巴,让他们自己拿柜台上的书册。那是一本《法华经》。 第1567章 这里都不是外人 柳蔚翻开,第一页就夹着一张纸,上头写着,往西十里,第三户门。 柳蔚拿起那本经书,对杨老先生道:“怎么卖?” 老先生愣了一下,到底放下了手里的话本,从椅子上站起来:“要买?” 柳蔚微笑着:“照顾照顾生意,您这儿一天也没几个人进出。” 老先生牙疼了一下,哼了声,说:“十文钱。” 柳蔚付了钱,将那本《法华经》带走,在门口时,就见正好有骡车经过。 十里可不近,干走过去多傻啊,肯定是打车啊。 柳蔚扭头问杨老先生:“这附近哪里有赁车的?” 老先生懒洋洋的缩回到他的椅子里,抬手指了指右边:“拐角有个车行。” 柳蔚与容棱过去租车,刚过去就见到一个熟人,那人黑黑瘦瘦的,看着年轻,却很精干,正在给骆驼喂草。 柳蔚喊了声老板,坐在棚子里喝茶的老汉便扬声问:“公子要赁车?” 这个声音,惊动了正在喂骆驼的黑小伙,小伙一扭头,看到是昨天才载过的客人,登时笑得灿烂:“是你们啊,二位公子这是要走了吗?要出城了?还是回码头?” 既然是熟人,老汉也不张罗了,就指着黑小伙道:“既然是你的客人,还是你拉吧。” 黑小伙笑呵呵的,套上自己的骆驼,就招呼两位客人上来。 上了车,柳蔚给容棱一个眼色,容棱则始终面无表情。 夫妻二人不语,那黑小伙就问:“两位要去哪里?” 柳蔚似笑非笑的反问道:“我们去哪里,你不知道?” 黑小伙哈哈朗笑两声,也不问目的地了,扬起鞭子,就催促骆驼往前走。 等他们到了西十里外的街头,黑小伙拉停了骆驼,对他们指道:“宁公馆,过去第三户,敲门就是。” 柳蔚看了看左右,笑着道:“昨日我们也去了宁公馆,却不是这条路。” 黑小伙道:“这里是后门,前门不是招眼睛吗?” 柳蔚问:“招谁的眼睛?” 黑小伙抓抓头:“公子不是清楚吗?就别难为小的了。” 柳蔚也就不问了,下了车,进了街巷里头。 第三户门刚敲一下,里面就开了,正是昨日他们见过的那位宁太公,老太公都七老八十了,体质看起来却很不错,笑眯眯的将他们往里头领。 今日老太公没像昨日那样,只在院子里见他们,而是把他们带到了书房门口,自己却没打算进去,但帮他们敲了门。 然后,书房门被打开,里头,一位身着普通农妇衣着的中年女子先就迎了出来,口里热情的喊着:“到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天晒,我在屋里备了银耳茶,正好给你们解暑。” 柳蔚与容棱对视一眼,便被妇人拉进房内,等他们进去才发现,里头还有其他人。 有的做农夫打扮,有的做学子打扮,还有个小童穿着书院的束袍就过来了,正趴在椅子上写策论。 妇人拉着柳蔚的手,过去就把小童撵开,道:“去那边写去,你爹呢?让你爹把你带回去,这儿大人说正事呢。” 小童抱着自己的书本与笔墨,灰溜溜的找了另一张椅子,头也没抬的道:“爹还没收摊,晚些才来。” 妇人又拍了拍小童:“怎么不打招呼,叫哥哥姐姐。” 小童抬眼,看着眼前的两名男子,纠结的眼珠摇晃,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喊哪位叫姐姐,只能满脸复杂的低下头继续写字,假装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妇人果然面露不悦:“怎么如此无礼……” 小童索性丢下笔墨跑了,跑到另一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将小童搂着,望着柳蔚,自我介绍:“我姓李,我夫家姓云,不过他早年就逝了,现下我是族里辈分最大的,所以他们才叫我过来,你唤我李老太便是。” 柳蔚恭敬的唤了:“李老太。” 容棱也稍稍颔首。 李老太倒是不在意容棱的态度,一双眼睛只看着柳蔚,满脸满眼都是温和:“你坐,别拘束,这里都不是外人。” 妇人连忙拉着柳蔚坐下,又给她和容棱端了银耳茶,二人端着茶杯,对现在的状况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妇人也发觉气氛尴尬了,忙扬声道:“我也姓李,我是李老太的娘家表侄女,我夫家也姓云,不过他的摊子要未时二刻才能收,现在还没过来,我夫家在家行九,你叫我云九嫂就是了。” 柳蔚又唤了声:“云九嫂。” 云九嫂是个话唠,屋里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她都给介绍了一遍,最后指着那还在纠结哥哥姐姐称呼的小童道:“这是我家的小儿子,叫狗蛋。” 柳蔚嘴角抽了抽。 那狗蛋已经仰头吼:“我叫云墨,文墨的墨,三表叔给我取的!” 云九嫂还是那副笑模样,说:“叫云狗蛋。” 小狗蛋委屈极了,抬头看向屋中那位学子模样的青年,喊道:“三表叔!” 被称作三表叔的男子只是漠然的回他一句:“你娘说的对,你还小,贱名好养活,大了再唤全名。” 小狗蛋悲愤的咬着嘴角,恨恨的把头扎进李老太怀里。 李老太稀罕的拍拍小家伙儿的背,哄了孩子,就对柳蔚道:“一路过来折腾了吧,别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你们先喝茶,让云九家的慢慢跟你们说。” 云九嫂笑呵呵的为柳蔚解惑。嫂子说得详实,先说了赠书的事:“其实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想找纪大人,可纪大人致仕多年,云游四海,我们实在找不到他,这不,前阵子京里的猫蛋写了信回来,说纪大人回京了,我们这才想着去见, 但又怕直接去找,会露了行踪,节外生枝,正犹豫的时候,国相大人突然回乡,我们这才想到这个迂折的法子,往上递了本书,想着纪太傅是老学士,对肖圣人的书应是会感些兴趣。” 岂止感兴趣,外祖父天天抱着那本书亲,还抱着睡。 柳蔚想到这里,又问:“那本书,极为难得吗?”云九嫂点头:“对外人来说是难得,但我们李家宗祠里就有一本,书是我让他三表叔去抄的,李家先代祖母,正是肖圣人家的家生丫鬟,故此这本《致知列文之说十数授赏》,我们李家一直供着一本。” 第1568章 满面震惊! 柳蔚明白了,这是来城县,这里又有万山寺,看来那位肖圣人的确是在来城县的万山寺上宝居写下的这本《格物诗册》,如此说来,肖圣人本人,应该就是来城县人。云九嫂又说:“递过书后,不到半个月,城里便来了一群外地人,围着杨家亲眷问了个遍,他二表叔说,这些人都是习武的,走路的步伐,还跟军营里的士兵相似,对了,他二表叔是在县衙门里当捕头的, 他看人准,我们怕这里头有什么枝节横生,故此跟族里人都提了,近些日子谨慎些,不可随意回答这些外地人的问题。” 柳蔚听完眼睛一瞥,就看向容棱。 容棱有些尴尬,派出的人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刚过来就露了马脚,让对方心生警惕,不怪对方耍了他们一整月。 不过他还是好奇:“敢问贵府上下,共有几处分支?” 云九嫂语带骄傲的说:“落户三十余年,这来城县不说全城,至少半个城算是都与咱们家沾亲带故吧。” 半个城,那还挺枝繁叶茂的……云九嫂又说:“你们在金东县下船时,那船夫是我们家的二舅公,他听到了你们在船上说话,这才确定你们身份,下了船他就让黑蛋拉你们进城,就是方才领你们来的那个黑小子,别看他年轻,他拉车可是老手了,人又机灵,知道什么地方路好走,什么地方有悍匪出没,咱们边疆不太平,多的是黑心车夫在码头接了人,就把人直接送上山,交给山贼劫财劫色的,有黑蛋拉你们,绝对让你们在路上出不了意 外!” 柳蔚闻言面上便露出笑意,对方一番好意,他们之前倒是小人之心了。云九嫂继续道:“官家的驿馆虽然比客栈贵,但黑蛋应当与你们说了,安全!咱们城里也有些客栈是与沙匪串谋的,好端端的人住进黑店,哪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昨天我们让狗蛋去见你,原是想昨日就照个面,哪知你们不在,而昨日夜里,那群像官兵的外地人又活泛起来,到处飞檐走壁,可吓人了,今日在稀粥铺时,你们身边还一直有他们的踪迹,我们为了避开眼线,这才绕了圈子,让你们费了大劲儿 才找过来,你们可别怪嫂子故弄玄虚。” 柳蔚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们没说清楚,那些人,其实与我们是一道的。” 云九嫂微微笑着:“哎,总归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咱们这儿地方偏,坏心眼的人还不少……” 柳蔚明白了,对方想来也猜到那些侍卫与他们是一起的,但他们只想见她和容棱两人,或者连容棱都不算,他们只想见她。 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外祖父的外孙女? 可听起来,他们对自己的亲昵,不像这么简单。 云九嫂看他们手里的杯子空了,又给他们续了一杯银耳茶,这时书房的门又被敲响,小狗蛋急忙跑去开门,一看到外头的人,就雀跃的喊:“爹!” 门外之人将狗蛋抱起来,走进屋来。 柳蔚一看,果然是他,那个稀粥铺的老板。云九和他媳妇儿一样,都是一副笑模样,带着儿子进了屋,先就跟柳蔚道:“你们方才走得急,银子给多了,两碗粥,六个馒头,两盏红薯汤,只要一吊钱,你们多给了半吊。”说着,还真掏出半吊钱,递 给她。 柳蔚接过,片刻,却失笑:“在您铺子里干坐了那么久,您也不算个茶水费加倍。” 云九愣了下:“你新词还不少,是跟老太傅学的吗?京里的文人就是不一样。” 云九嫂把儿子从相公身上拉下来,教训道:“你爹忙了大半天了,你还缠着他闹。” 小狗蛋吐了吐舌头,又跑过去李老太怀里了。 李老太看云九也来了,就对柳蔚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阿九就是了,他与你外祖父还见过,将你舅舅托付给你外祖父时,阿九险些也要跟着去。” 云九摆摆手道:“那时我还小,太傅大人带着二哥尚且困难……”柳蔚不解其中经过,云九便解释道:“当时我们几个孩子,个个都不好过,我行九,你舅舅行二,那会儿咱们是真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叔公最后决定,将病重的二哥送到你外祖父那儿,也是有心占人家便宜,后来你外祖父同意了,叔公就想将我也托付过去,可我那时候才一岁多,二哥会走路会做饭,是个小劳力,我可不行,叔公也知道自己挺不要脸的,终究没好意思开口,我就跟着大伙儿一起来了天石州 。” 柳蔚听完,心里有了些想法。 容棱明显也想到了,直接就问出口:“诸位似乎对纪太傅的家世,了解颇多?” 那位没说几句话的三叔公皱了皱眉,冷冰冰的开口:“书里都写了,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容棱皱眉:“书?” 云九便道:“是族谱,我拿给你们看。” 说着,云九就在书房翻找起来,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书架最顶端,找到那册用竹简刻的卷宗。“叔公还在时就一直抱着这卷族谱,这里头也有你。”云九说着,翻了一会儿,在里头找到个名字:“这儿,容门柳氏,单名,蔚,嗣二。”又往上顺看:“这儿是你外祖父,纪门南峥,岭州人……不过岭州是 哪里,我倒不记得仙燕国哪个州府叫岭州,是改过名儿吗?” 博学多才的他三叔公抿了抿唇,摇头:“各州各府,司部衙门,均有地质总贡,并无哪个州府,曾改府县名。” 云九也就挠挠头:“那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当地的别称?我也没去过别的地方,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咱们天石州……” 云九与那位三叔公闲聊的时候,柳蔚捧着那本竹简,却是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这里头竟真有她的名字,容门柳氏,嗣二,连容棱与小黎丑丑也……柳蔚不禁立刻看向容棱,容棱也正看着她,二人目光对视,俱是眼瞳紧缩,满面震惊。 第1569章 她是穿越者 “这族谱……是谁写的?” 柳蔚深吸口气,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九挠挠头,也不清楚:“叔公在世时就有,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其实诸多破损,你看,这里头有你,有你外祖父,却没你父母兄弟……” 柳蔚又前后翻了一遍,的确没看到别人的,连陌以的都没有。 那这族谱是怎么回事? 未卜先知?先前几代的人,就知晓后世发生的事,甚至人? 柳蔚惊魂未定,一位之前未说过话的中年男子,却在此时道:“你是不一样的。” 柳蔚看过去,其他人也都看过去。 那位中年男子有些腼腆,耳根红了一下,才咳了一声道:“叔公当年找上纪太傅,正是因为他看了这本族谱,知晓将来会有个你,我们此次送书上京,为的,也是见你一面……” 柳蔚完全不懂:“什么意思?” 云九这时道:“咱们这族人,颠沛流离,动荡多年,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安生立命,都不想节外生枝,这次冒了这么大的险将你找来,也是叔公临死前的遗愿。”“说到底,还是流浪时将太多祖籍弄丢了……”李老太唏嘘一声,接过话茬:“年轻时候,我听我老伴提过,他说当初族里就是太穷了,才无奈之下,将一些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都典当了,这本族谱是祖辈 言明不能丢的,说将来有大用途,不过我倒记得,这族谱的来历,其实也不那么正经……” 柳蔚往前坐了些:“不正经?” 李老太面露涩然:“做梦做出来的,我老伴说,这本族谱不是撰录,而是预测,挺稀罕的吧,说里头的人,都是老祖宗做梦梦到过的,一开始家里人都不当真,可哪知后来,还真冒出一个叫纪南峥的人……” 柳蔚猛地想到自己也曾做过一些梦,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云九嫂倒是笑呵呵的:“听着就玄乎,怪说咱们这族,这么多年日子都不好过,到哪儿都有人打压。” 容棱侧首:“烦请细说说。” 云九嫂这就说道:“其实也没啥,就是长辈们都说,咱们这族几百年前也是有大能耐的,只是后来招人嫉恨,给弄至家破人亡了,只没绝根,这么多年下来,倒还有传承。” 容棱蹙眉,狼族在历史的轶传中,的确是被辖下小族联袂吞并的。 斯斯文文的他三叔公,这会儿突然开口:“咱们这族姓云,知道由来吗?” 容棱看过去,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想到京城的云家。 他三叔公手指往上:“天,天上的云,老祖宗们都是天生天养,也没学问,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不知该给孩子取什么,看到天上的云,山里的狼,就取了这样的名,往那以后,咱们就有了姓。”柳蔚脑子不禁构想着所谓的狼族过往,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可眼前就好像有人为她展开了一幅图,那是一座山,广阔无边,树木林立,山中有野兽出没,居住在山上的野人以部落为族,用最原始的 方法,祖祖辈辈的生活着。 直到有一天,一场山火,将整座山毁灭,野人们不得不迁途到其他地方,之后他们找到了另一个地盘,重建家园,安静的生活下去,甚至他们还制造了许多文明…… 只可惜,最终的结果,却是被其他部落分食,在历史的长河中销声匿迹。 一边想着,柳蔚一边拍自己的头。 她又想到临走前,在天牢见到那位国师,国师对她说的一番话。“你如何知晓数百年前的人,和现在的人是一样的?你认定你的那只黑鸟不是伴月翼犬,认定世上没有鬼神,我姑且信你的话,但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认定的,就是真的?狼族之所以叫神族,是因为族人能与天地沟通,他们听风吹拂,听雨哭诉,听鸟鸣唱,听兽嘶鸣,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他们如此贴近天地,凭什么就听不到天地的心声?你很狭隘,你看似逻辑分明,有条不紊,但你有没有想过,你 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别人,低估了我们的祖先!” 那天的谈话,柳蔚没有套到国师口里更多的信息,反而被他疯狂diss了一顿。 柳蔚认为两人是鸡同鸭讲,但现在,看着这份族谱,她忍不住怀疑,是否自己真的狭隘了? 上古时期,蚩尤带领九黎氏族部落在中原一带兴农耕、冶铜铁、制五兵、创百艺、明天道、理教化,为中华早期文明的形成做出了杰出贡献…… 同时期,北地诞下神农,神农氏姜,为部落首领,传说因懂得用火,又被称之为炎帝,古传炎帝牛首人身,曾亲尝百草,发展用草药治病,领导部落人民制造出了饮食用的陶器和炊具…… 远古时代五帝之首,黄帝,姓姬,号轩辕氏,《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中国古代本身就擅长神化,但后世之人,又如何确定几千年前,这些神迹是否存在过? 轩辕黄帝大战蚩尤,曾御龙而行? 炎帝长得不好看,因为他牛首人身? 这些轶闻虽然不见得是真,但有一点无可否认,在贫瘠荒芜的远古时期,能发明耕种,生产,医药的人,他不是神,也近似神。 诚然后世对祖先的吹捧有些过度神异,但谁又知道,这里面没有夹杂着一两件切实存在的轶事? 别的不说,炎黄二帝的成就,在古今上下五千年中,就是不可忽视的创世文明。 那有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本事,是因受到了上天的启示? 敞开了想,或许,狼族曾经也有这么一位人才,当然不似远古大帝那般神异,却也别有一番本领,或许,他也能做到远古大帝的万分之一,只是后来,部族缺乏战斗力,被遗憾的吞并消亡。 看着这份族谱,柳蔚心想,梦或许真的是唯一能够解释的理由吧。 神异的先辈在梦境中受到上天的启示,于是他们带着部落奋发向上,开启文明,并且在梦中见到了数百年后的,他们的某一任后代。 这些人说她是特别的,因为在先辈的记载中,她被格外突出了。 柳蔚想,她或许知道原因。 她是穿越者。 她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而言,都是突出的,特异的。柳蔚不知道这卷族谱与自己的穿越是否有关系,现在的她无法向任何人求证,可她知道,珍珠或许是关键。 第1570章 拉柳蔚下水 伴月翼犬固然是神话,但她与珍珠的沟通不是神话。 她与珍珠有着某种心电感应,这很奇怪,人与动物,不该有这样的联系。 但她们确实有,而相传曾经的狼族人,也有着这样的能力。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前后围绕着的,都是她的身世。 柳蔚有些头疼,一时间她很难将背后的因由串联,但她知道,自己应该就是狼族后人。 因为她与他们,存在着同一个特质。 “嗣二,看来我这辈子,只有两个孩子了。”长久的沉默后,柳蔚点着卷宗上的刻痕笑了起来,说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话。 容棱伸出手,握着她的指尖,道:“够了。” 小黎出生时,容棱没见过,他不知柳蔚曾受过那样的苦,丑丑出生时他亲眼目睹了。 那样的折磨,他自不会再让柳蔚经历一次,天知道那时看到柳蔚虚脱后闭上眼睛时,他有多恐惧,恐惧她会不会再也睁不开双眼。 柳蔚将族谱翻到另一边,指着别的人名,问:“这些人,也是存在的吗?” 云九摇头:“至少我没见过。” 也就是说,现在可以确定的,只有柳蔚一人。 柳蔚再看了一下,族谱中所有的信息都是简短的,比如外祖父,除了姓名与出生地,没有任何记载。 而她,记载得较为详细,首先写明了她是个女人,并且夫家姓容,生下两个孩子,但更多的却没有,比如年龄,诞辰,甚至籍贯。 再看别人,也是差不多,有的就写了个名字,有的甚至只有姓氏,还有的,只有个外貌描述。 在这成册的卷宗中,柳蔚倒是发现了一个有些记忆的名字。 纪荟。 同样是没有籍贯年龄生平,却除了名字外,还标注了一个特征。 金瞳。 柳蔚深吸口气,忍不住想到纪槿。 “那么,诸位千方百计想见我,又是为了什么?” 将纪荟这一行看了又看,片刻,柳蔚抬起头,问向在场其他人。 云九嫂一脸爽朗,好脾气的盯着她上下打量:“好奇。” 柳蔚眯了眯眼。 云九也嘿嘿一笑:“族谱上写的人,真的出现了,就想看一眼,也不为其他,总觉得,族里传下来的东西,应该给你看看。” 柳蔚对容棱使了个眼色,容棱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一本手札的《金刚经》。 柳蔚接过,递上前问:“这个可是诸位的?” 云九看了又看,再三确认后,才稀里糊涂的道:“好像是,但是这是浸了水吗?怎么都泡变形了?” 柳蔚心虚的游移了一下眼睛,道:“是外祖父不小心,掉进水里过。” 云九也就点点头,没怀疑别的。他又确定一番,最后点头道:“的确是叔公给纪太傅的那本,我认出后面的章印,其实这本书不是叔公交给纪太傅的,是我太祖父交给叔公的,我们一直按照这本书在寻故土遗址,为此浪迹天涯,几代流浪 ,将书托付给纪太傅后,叔公卸下心头大结,这才领着我们来了天石州定居,我们也才有了这几十年的安生日子。” 柳蔚拧着眉道:“此书的发印地是天石州,我原以为所谓的故土遗址,正是天石州?” 云九笑着摇头:“书的确是在这里印的,但那是因为太祖父与李家的渊源,这个老太君知道得多。” 他一指,将目标指向了李老太。李老太还搂着小狗蛋,一边逗孙儿,一边道:“大学士肖晔致仕归乡后,便落户来城县,那时小小天石州,倒也辉煌过一阵子,我李家先祖曾是肖大学士府上的丫鬟,被返了生契嫁人后,嫁给的,正是云家的一位老太公,那位老太公在当地印了这本金刚经,便不肯再去流浪,非说有了妻子,死都不愿离开,后来他便将这本书交托给了同族兄弟,说明这就是寻找故土的关键,但连他自己,也解不开书中的奥 秘,后来他安安生生的留下来养活妻儿,其他人又辛苦的上了路途,辗转多年,最终又传了一代,才将这书交托给你外祖父,自此全族人就跟逃脱了魔咒似的,欢天喜地的全都跑来天石州定居了。” 柳蔚没想到事情是这样,不禁皱起了眉:“那位老太公,又如何确定故土的秘密,就在这金刚经中?这书可是翻印的,也并非原册。” 云九耸耸肩:“不知道啊,不过现在给你了,你看着办吧。”说着,就把那泡得斑驳不已的书重新塞回柳蔚手上。 柳蔚一愣,没接过来:“为何给我?” 云九理所当然的道:“你是族谱记载的人,族里的秘密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会告诉你,自然传承,也该由你继承,这书,也是你的了。” 柳蔚觉得这些人简直赖皮,本来就是自己的事,但自己想脱难,就找到个族谱记载的“纪南峥”,手忙脚乱的把责任交接,现在又遇到一个族谱记载得更详尽的她,马上又把她拉下水了! 云九也有些讪讪,看柳蔚不接,还有点生气,就轻手轻脚的把书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云九嫂出来卖惨:“你看我们这家人,是开铺子的,他三叔公是读书人,还想考科举,老太君又一把年纪了,我们,哪有本事再找什么真相,故此,才唯有,唯有托付……” “我也不干。”柳蔚冷冰冰的板着脸,把眼睛移到别处:“我也没本事。” 云九嫂尴尬的不行,云九也不敢再吭声,屋里的其他人都缄默下来,就连一直最闹腾的狗蛋都很有眼色的一动不动。 李老太小心翼翼的瞧了会儿柳蔚的脸色,半晌,咳了一声:“你们中午吃得不好,喝粥哪能吃饱肚子,云九家的,你去厨房做点好菜,也算给咱们家的小孙女接风洗尘了……” 云九嫂连忙答应着往外去,柳蔚也觉得自己态度太强硬,把人都吓着了,便稍微缓了缓表情,叹息道:“此事全无头绪,我又哪里能轻易查出什么结论……” 李老太忙道:“不着急,不着急,都几辈子了也没查出来,哪能为难你一个小姑娘,你就接着就是,查不查都看你自己,你不想查,就不查了,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那副语气就是,给你了,都给你了,你不要就丢了,千万不要还给我们,我们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实在不想再接这个烫手山芋了! 柳蔚再挨着看过去,就见,连一直冷冷清清的他三叔公,都用灼热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那眼中意味非常明显——我很想考科举!求你不要再让我流浪了! 柳蔚:“……”这群狼族后人都这么佛系可还行? 第1571章 踏上返途 外祖父就因接了这本书,自打致仕后,连着几十年没过过好日子,后来还被六王盯上,险些有性命之忧。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这群人原来一开始就打着祸水东引的念头,柳蔚自然不会高兴。 可是满屋人你一句,我一句,云九嫂又紧忙做出了四菜一汤,几乎是讨好的宴请柳蔚用餐,柳蔚那股怨气,又不好再发。在餐桌上,李老太小心翼翼的给柳蔚夹菜,嘴里还在尽力劝说着:“老一辈早些年就传下传统,说故土遗址很重要,但凡子孙在世,哪怕穷尽生机,也要踏寻归来,云家好几代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其中的 酸楚,不足为外人道。”“族里其实也有人反对。”那位三叔公适时接嘴:“听太祖父说,在更早之前,嫡宗里,其实分有两批人,一批赞成寻找故土,一批认为未来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的辉煌,就应该任由黄土掩埋。两批人发生争 执,一位老祖宗,带着过半的族人离开,剩下的人,继续周而复始的过着川洲过省,食不果腹的日子,我们便是留下的那批人,手里掌握着许多祖先的遗物,代代传承,到这一代,大家都累了。”“叔公其实是最想结束这一切的。”云九叹息着道:“见到你外祖父时,我还小,但我还记得,叔公回来时,抱着我举到他的肩头,说,以后大家都能安稳下来了,那时他真的很高兴,还说,可以送我去找我 娘。” 李老太叹了口气:“云九也好,你的舅舅也好,他们都没有母亲,当时好几个孩子也是一样,他们的母亲不愿意跟着族人流浪,有些留在老家等他们,有些过了两年便改嫁了……”云九低垂下头:“我娘就改嫁了,所以我是被叔公带大的,来到天石州定居后,我几乎不敢相信,我们竟然真的可以停下了,真的可以有瓦遮头,有踏安睡了,记得第一年稻种收割的时候,族里一位老祖宗 就哭了,说他从来不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么美好。” 对于漂泊的人来说,安定就像成瘾,让人迷恋又向往。 述说声不绝于耳,大家听起来是真的可怜,但柳蔚不明白,这些与他外祖父又有何干,凭什么要将好端端的局外人也给拉下水? “找不到,不会想办法吗?” 柳蔚沉沉的搁下筷子,语气冷然,听得人心里打鼓。 餐桌周围霎时静若寒蝉,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用眼神推举出知识最渊博的他三叔公,让他做代表。 他三叔公被赶鸭子上架,磕磕绊绊的咳了声,道:“寻找一个只在祖祖辈辈耳口相传中存在的遗址,除了勤勤恳恳的踏遍山河万里的每一寸土地,还能有什么办法?”“营销。”柳蔚扫视一圈,目光在众人淳朴不解的脸庞上划过:“外头早有流言,说狼族遗址里隐藏着的是个大宝藏,宝藏里面有什么众说纷纭,但无外乎就是那几样,金银珠宝,兵阵法术,长生不老,据我 所知,朝廷中就有好几户公侯对此分外向往,包括前阵子因造反被格杀的那位六王。” 停顿一下,喝了一口炖的不那么入味的鸡汤,柳蔚继续说。 “既然这么多人想知道,甚至比你们作为当事人更迫切的想知道,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找?” 众人懵懵的,面面相觑片刻,最后还是那位三叔公咽着唾沫问:“你什么意思?”“制造一些流言,将宝藏大肆宣扬,但凡是上了一品的朝廷大员,都往人府里递传单,这里面不在乎的人自然一笑而过,在乎的人,却会捏紧了那份传单,秘密调兵遣将,只图能做第一个将宝藏收入囊中的 人,而有他们寻找,你们舒舒服服的等着结果就是,谁又强迫你们非要亲力亲为,自己去找了?” 这话里的内容太过离谱,整桌的人,一下都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李老太才战战兢兢的开口:“可是,这毕竟是祖先留下的……”“你们找了几代都找不到,说明一,地方真的很难找,二,遗址已经消失了,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到底遗址是否依旧存在,我们只有二分之一的把握,换句话说,如果地方真的很难找,那再找几代,你们 依旧找不到,如果遗址已经消失了,再找几百年,你们还是找不到,所以,耗尽全族生机去寻找一个可能性,值得吗?” 李老太一脸被重塑三观后的茫然…… 漫长的寂静在众人之间流淌,柳蔚这时又拿起筷子,好好的吃上口饭。 等到她用餐结束,满桌人依旧没回过神儿来。 柳蔚一边擦嘴,一边用手反扣在桌上,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儿。 清晰的声响令大伙儿同时朝她看去。 柳蔚站起身,眼中依旧是冷漠,寒声道:“我还会在来城县停留三天,有什么要交给我的,抓紧时间,三天后我就离开,过时不候。” 说着,对容棱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离开。 而在他们刚刚踏出厅门半步时,就听后面响起匆匆忙忙慌里慌张的议论声。 “什么是传单,怎么做?” “她就留三天,三天内咱们做得出传单吗?” “什么,什么,真的要让别人替我们找?可是我们不认识京里的大人物啊……” “笨死了,她说让咱们把要交的,三天内交给她,意思就是帮咱们转交,他三叔公,你快说,什么是传单,没时间了!” 柳蔚嘴角噙出一丝恶趣味的笑,听着后面仓促又急切的对话,她觉得算是勉强为外祖父几十年来遭到的无妄之灾,出了口恶气。 …… 三日后,柳蔚顺利踏上返途。 送他们去码头的还是朴实的黑蛋,而他们的包裹里,则多了一个很厚的大木匣子。 匣子是昨晚云九送来的,柳蔚打开看过,里面百分之八十是这些人送给她的本地特产,而另外百分之二十,则是两本书。一本是普通的金刚经,也就是遗址的关键线索,一本是那位三叔公亲自书撰的一个小册子,册子的内容严格贯彻了柳蔚在会上指出的三个方针,一个主旨,一,营销吹捧,二,编造流言,三,创造可实施 目的环境。这本册子以狼族遗址为主题,描述了一个令人向往,令人憧憬的世外桃源。 第1572章 对,是屏蔽词,是脏话! 柳蔚翻了一下,觉得那位三叔公的功力真的不错,都可以去写小说了,这岂止是招商宣传单,简直比得上半小时泰国精品广告了,故事里起承转合,严丝合缝,收尾还恰到好处,把那所谓的故土遗址吹得 上天下地,惊心动魄,看完全篇内容,柳蔚觉得要不是她提前知道是假的,她都快心动了。 这里头竟然还写了,遗址里面有太白金星曾经下凡时送给狼族祖先的时空穿越药,说吃了那个药,就可以随意穿越时空,能去过去未来,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拥有各种神仙本领。 当然其他作为点缀的,七仙女的肚兜,王母娘娘的蟠桃,观音菩萨的羊脂玉净瓶,就显得份量不怎么高了。 柳蔚现在开始可惜六王的死了,早知道不应该杀他,感觉依照六王对宝藏的穷追不舍,这册子落他手上,他派出的人,出的力,应该会是最多的。 不过也不是不能弥补,回头问问千孟尧,那些打他主意的恶势力都住哪儿,改明儿印出来了一家发一本,这些都是有武力,有野心的,手下的人才兵卒应该比别人家多,适合拉来做苦力。 柳蔚心满意足,看话本似的一路都在看那册子,容棱被她拉着也看了几页,却对其中某些词句不敢苟同。 “牛鞭健气丸?” “壮阳的。”柳蔚神秘一笑:“那位三叔公挺了解男人心理的,能当公侯大官的肯定厉害” 容棱脸色一黑,伸手把那册子夺过来,往边上一砸:“不准再看。” 柳蔚耸耸肩,反正她都看完了,只是在二刷,便道:“是有点不正经,但是有噱头才能吸引读者,不来几段床戏,怎么招商。” 容棱脸更黑了。 柳蔚赶在他发怒前撩开车帘,吆喝着问外头的黑蛋:“还有多久?” 黑蛋咧着一口白牙道:“姑姑,还有两个时辰呢,您要是累了,就睡会儿,我驾慢些莫颠着您。” 柳蔚靠在车厢边纠正:“别叫姑姑,咱们不熟。” 黑蛋一脸憨笑:“怎么不熟,族谱上都有您呢,虽然不知道该叫啥辈分,但叫姑姑也差不多了。”回头黑蛋又对车里的容棱道:“对吧,姑父。” 容棱让柳蔚看小黄书激出的火气这会儿也消了,失笑道:“挺机灵的小子。” 黑蛋又开心了,一路上尽给柳蔚安利他们天石州的风光明媚,说让他们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再回来,家里人都想着他们! “第一回来就迫不及待丢给我一个烫疙瘩,以后还来?”柳蔚冷笑。 黑蛋尴尬,紧忙转移话题:“姑姑,我哥猫蛋就在京里的大和书院念书,您要是顺路,能不能替我问声好,让他保重身体,我都两年没见到他了,他们做学问的,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可太辛苦了。” 柳蔚含糊的“恩”了声,举手之劳的事,倒是随意应下了。 …… 来时花了近十天,在来城县停留五天,回去时,又花了十天。 所谓的半个月,四舍五入,已经延伸成一个月了。 在京郊的路上,柳蔚就懒洋洋的靠在容棱肩头,笑问:“你说那臭小子是不是又该生气了?” 容棱顺手将她揽着,让她长途跋涉,饱经颠簸的身子能舒服些,道:“没离家出走,去天石州找我们,就不错了。” 柳蔚轻笑一声,想到分别近一个月,又能见到儿女了,嘴角扬得又高了些,伸手,从车厢后面摸出一柄长剑。 拔开剑鞘,看着里面银光熠熠的剑身,柳蔚叹了口气:“他还小,按理说不该这么快送剑,但这次的确是我们失言了,就算补偿好了,你不是开始教他习剑了?让他就用这个练。” 抠门的柳蔚在回程途中,路径亭江州,去了当地最好的武器铺,买了这把上好的铸剑,整整一百两银子,付钱的时候她心都在滴血,不过她还是咬牙买了,没办法,为了儿子。 柳蔚心里还在想着回府后,儿子见到礼物时天真雀跃的表情,却不知同一时间,他的儿子,也正在为她的回归,准备着一个天大的惊喜。 小黎坐牢了。 原因是过度伤人使其致死。 简而言之就是,杀了人。 …… 城门口的官道上,云府的马车,汝降王府的马车,国相府的马车,浩浩荡荡的排成一行。 柳蔚远远看到,就料想到应该会有人来接他们,容棱前几天就寄了信回京,说明了他们今日会回城。 可是柳蔚怎么也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关键是她还在印着国相府标识的马车前,看到了珊儿。 珊儿?难道皇后那边出了事? 心里正不定时,马车徐徐停下,确定来的是他们,珊儿冲着另外两辆车大喊一声,接着,四五个人,一涌而出。 云想,云席,云二夫人应氏,岳单笙,甚至钟自羽…… 柳蔚眼睛在岳单笙和钟自羽之间来回晃荡,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就走了一个月,这两人怎么就和好如初,还同乘共驾了? 车在众人面前停下,容棱率先下车,反手拉了柳蔚一把。 柳蔚落地后,刚说一句话:“你们……” 就被云想心急火燎的拉住手,然后把她往云家的马车上拽,边拽边道:“来不及解释了,边走边说,山伯,快,刑部大牢!” 柳蔚一脸懵然,几乎是被硬塞进车厢,甚至马车行驶后,她还来不及回头喊一声容棱。 而容棱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岳单笙推着容棱的背,把他推上汝降王府的马车,又等到钟自羽上车后,声色清冷的对车夫说了同样的地址,刑部大牢。 国相府的车走在最后,珊儿并未因为没抢到人而滞留,她也急忙爬上车,吩咐车夫加快速度,一致的地点,也是刑部大牢。 两刻钟后,迟归的夫妻二人,在暗无天日的潮湿牢房,隔着一面厚黑的铁门,看到了里头,他们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儿子。 如果能用一个词形容这对夫妻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了。对,是屏蔽词,是脏话。 第1573章 不可能死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那人会死……是太府的监生,荫监,父亲是从三品吏部左少顷孟泰,值得一说的是,他父亲师承的是左丞辛大人,已经派人去丞相府打过招呼了,辛丞相多年不理朝政,只说实事求是查 捕便是,没多讲什么……” 刑部从九品司务官左右看看,胆战心惊的擦擦额上的汗,几乎是告饶似的,对眼前这一排人又道。“孟大人有三个儿子,这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在家最受宠的一个,家里两个兄长都是科考入的太府,唯有幼子是留了位置,特地捐的荫,孟大人今早就找我们右侍郎说话,说想亲自监审囚犯,我们侍郎没同意,刑部与吏部横跨两部,平日缺个板凳,少个椅子,吏部都卡着库银不给批,咱们几个当家的,都不惜的给吏部面子,不过孟大人毕竟是从三品的左少顷,又是辛丞相的门生,按照规矩,再过一两年,都该升侍郎了,我们尚书大人就说,不宜得罪死了,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虽然汝降王府和国舅府都派了人来,可我们走六部的,一直忌讳与外戚有过多牵连,又怕让御史台那些人听到什么党羽勾结的风 声,传到皇上耳朵里去,所以……” 司务官说到这里,就真的不敢说了,哆嗦着对眼前这群人行了个大礼,鬼鬼祟祟的就要离开。 岳单笙却将他叫住:“我们不欲为难你,但这案子,还需你从中留意。” 司务官一脸要死不活的模样:“大人容禀,小的就是个跑腿儿打杂的,哪里能知道更多,诸位若是想翻案,不若直接找我们尚书大人,凭着皇后娘娘的懿旨,尚书大人总会有些顾虑……”“翻案?”幽深的暗巷里,人群中一直未说话的清冷男子,轻轻挑了下眉,尖锐的视线一瞥,直视司务官惶惶的双眼:“定了案,才能叫翻案,现下离案发不过三十六个时辰,一没提审,二没验尸,怎么在你 口中,就成了翻案了?” 司务官让那男子的目光盯得浑身一抖,没出息的“欸”了声,认怂道:“是,是小的口误!口误!”昨日晌午,京城大街出了桩命案,起因是太府监生孟奇当街调戏民女,却不防那民女看似朴素天真,实则并非正常女子,身边又跟着个身手了得的弟弟,双方一触即发,那弟弟推搡了孟奇一把,孟奇身边 的仆从侍卫一拥而上,最后那弟弟失手,将孟奇飞击出去时,令孟奇当场死亡。 事件通过目击者描述,就是个简单的殴斗案,但实际还有内情。 案件发生后,陪同这对姐弟一同外出的另外两名男子姗姗来迟,见到的就是那姐姐鲜血淋淋,被送去医馆,而那弟弟则被衙门的役卫拿镣铐锁走。 …… 待司务官离开这条幽深的暗巷后,岳单笙对上容棱柳蔚安静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他道:“当时我在街上遇到他们,有些牵扯,吵了两句,也就耽误了他们与小黎会和,最后导致……” 那天的真实情况,是魏俦,钟自羽,小黎,李玉儿同时外出。 云府失火后,李玉儿被带到云想家里,一开始她还能坚持,但小姑娘病得糊里糊涂的,连着一整个月见不到小黎,就开始哭闹,正好那时柳蔚容棱离京,小黎就把李玉儿接回清宅,住在她爹娘的房间。一墙之隔,两个院子的人难免会有交集,清宅不似云府那么华贵宽敞,宅子小,人与人天天碰头,也就不可避免,太爷爷带着小曾外孙女与他们几个年轻人格格不入,而傻姑娘,小男孩,老顽童,伴着四 人中唯一算是正常的,能主持大局的青年人,就开始同出同进。 前天的情况也是如此,小黎带着李玉儿出门逛集市,魏俦与钟自羽走在后头,期间钟自羽看到了岳单笙带着人,进了一间酒楼,鬼使神差的,他也跟了进去。 魏俦不放心钟自羽和岳单笙见面,就叫小黎带着李玉儿先去集市的茶棚等他们,他们一会儿过去。 岳单笙轻易发现了尾随自己的钟自羽,双方面对面,起了争执,魏俦又是个火爆性子,在中间说是调停,其实完全是火上浇油,最后彼此不欢而散。 但当钟自羽和魏俦赶到集市时,看到的却是街中央聚满了人,再挤进去,就见衙门的役卫铐住了小黎,而李玉儿则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正被热心百姓围着要送到医馆。 …… 岳单笙现在主动认错,其实这错根本怪不到他头上。 柳蔚绷紧了一张脸,右手抵在唇边,中指第二节指节压在自己的唇瓣上,将唇瓣压得有些变白,她在思考。 容棱在她旁边,半张脸隐没在晦暗的夜色中,眼睛里,藏着让人看不清的暗涌。事件的发生,的确是孟奇咎由自取,集市摊贩密集,当时孟奇看上了李玉儿,想去摸她,被小黎制止,一开始双方还算和平,小黎也打算息事宁人,但孟奇又一次想去摸李玉儿屁股时,小黎生气了,他将 他推开,那一推让淬不及防的文弱书生摔倒了,而孟奇身边的狗腿子就来劲了,上前将小男孩团团围住,小黎极力隐忍,否则凭着他的身手,不可能被困!但李玉儿不知道,她看小黎被打,疯了一样的去咬孟奇,将孟奇的手臂咬出血沫!孟奇惊骇不已,痛极的情况,将她推开,又不解气的上去踹了两脚,李玉儿撞翻了一个瓦罐摊,打碎了一地碎片,而在孟 奇踢她的时候,她因为躲避,头往后垂时,脖子扎进了瓷渣,接着,孟奇又一踹,将那瓷渣越扎越深,片刻后,她鲜血如涌,面色苍白的晕了过去! 围观百姓大吼出人命了,被牵制的小黎这才知道李玉儿受伤! 当时孟奇的脚还在李玉儿肚子上,小黎愤怒的一掌拍在他胸口,将孟奇拍进茶棚,登时桌椅板凳乱了一地,而孟奇在最初的震惊后,刚一张嘴,却呕出一口鲜血,但那时,他还能站起来。 可随后,他身体突然痉挛一般的抽搐,仅仅一个呼吸的空当,他仰倒在地,死不瞑目。 小黎当时没看身后的情景,他一门心思都在给李玉儿急救,等回过神儿来时,孟奇已经死了,衙门的役卫也来了。 迟迟赶来的魏俦与钟自羽赫然见此,一个跑回云府通知,一个找到了岳单笙求救。 岳单笙亲自去了府尹衙门,却被告知,这桩案子入的刑部的档案,因为受害者孟奇,是从三品吏部左少顷的儿子。 刑部不看汝降王府的颜面,而另一边魏俦通知了云家,大夫人秦氏与二夫人应氏,紧急进宫,禀了皇后。 皇后不好直接干涉,只让国舅府从中插手,并千叮万嘱,不可让小黎在牢中受刑。 汝降王府与国舅府同时踏进刑部门槛,但吏部左少顷与辛丞相的身份同样夹在中间,左右踯躅的同时,刑部官员不敢忽视,又不想妥协,最后事情一拖再拖,足足拖了一整天。 这就是为什么柳蔚说,一没提审,二没验尸的原因。 这桩案子不能简单的依托在平凡的“命案”二字上,牵扯的官员太多,束手束脚,反而让人怀疑里面还藏着什么内情。而且,柳蔚并不相信小黎会冲动杀人,实际上,今日下午,他们进了刑部大牢,见到了在牢室中瑟瑟发抖的儿子时,小黎与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可能死。” 第1574章 提前验尸 “尸体何时能看到?” 猝死,是柳蔚现在最怀疑的。 结合围观群众的口供描述,当时小黎击了孟奇一掌,之后他吐血倒地,但同一时间,却还是保有意识,真正的死亡,是在之后的几秒内。 突发行为有,抽搐,痉挛,颤抖,冷汗。 这些症状,通通符合心血管疾病暴毙的前兆现象。 但在没看到尸体前,柳蔚也不能断言,所以当务之急,她需要亲眼看看尸体,如果真是简单的心脏麻痹,那不用太深入的解剖,就能看出端倪。 但岳单笙却道:“提审那边定的明日晌午,尸体被安放在刑部地下冷窖,门外有重兵把守。” 柳蔚皱眉,这么说,她唯一能看到尸体的机会,就是明日的公审? 长吐一口气,她在心里紧急计划着。 岳单笙看她沉默,也不敢打扰,眼睛朝向容棱。容棱的表情比之柳蔚要冷静些,但这种冷静下酝酿的风暴,却更加激烈,短短一个月,甚至不到一个月,回来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在柳蔚的眼中,尸体反应出来的直接死因,是证实小黎罪否的唯一 证据。 但在容棱眼里,死者生前的行为模式,才是他更在意的。 他总是容易阴谋论。 瞧见岳单笙看过来的视线,容棱抬了抬手,食指与中指微微弯曲,往右边划了一个弧度。 这是示意岳单笙单独谈。 岳单笙又看了柳蔚一眼,见她还在思索,遂同容棱去了巷尾。 “太府监生,于大庭广众调戏民女,为何?” “是荫监。”荫监的意思,就是不是靠着自己本事上的太府念书,而是凭着家里大人当官,占了一个官荫位,给额外硬塞进去的。 在案子发生后,岳单笙就查过孟奇的背景,知道他除了是吏部左少顷的幼子外,孟府里还有一些别的状况。孟泰有三子,长子与次子都是早亡的发妻所生,幼子孟奇则是后来进门的第二任所生,孟泰的第二任是他上司的女儿,平日是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差当佛给供起来,但这位孟夫人并不喜 欢她相公的前两个儿子。 二十年前,孟泰为了升迁,巴结新岳父,便将前妻的两个儿子,都送回了老家,让年迈的父母抚养,而他在京城的家里,就只有新妻与后来的幺子孟奇。两个儿子不在身边,孟泰一腔父爱就全给了孟奇,孟奇自小被他养的纨绔成性,不可一世,在京中没少闹出乱子,但毕竟有个当官的爹与外祖,平日逗猫惹狗,只要没招惹到有身份的大人物,家里人都是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奇到了年纪还不学无术,恰好作为从三品朝廷命官,孟泰是有一个太府荫监的名额可以冠给儿子的,故此,孟奇才成了监生。 太府是仙燕国最高学府,没有读书人不愿意进去的,但孟奇毫不珍惜,在太府他依旧逃学闹事,还伙同同为荫监的另外几个朝廷官员之子,为非作歹。 这次同样如此,闹集上,孟奇与几位“兄弟”吹牛,说在街上随便指一个女子,就要将其弄上床榻。 非常下流的玩笑,但这些官宦子弟却玩得兴义盎然。集市那片路没多少标志姑娘,大家闺秀也不会大白日的在街上乱逛,李玉儿自打进京后,就被云想打扮的漂漂亮亮,自然一下就入了这群小畜生的眼,实际上,孟奇去找李玉儿麻烦时,这群狐朋狗友,正 在不远处的茶楼笑看着。 后来孟奇死了,这群人才知道闯了大祸,却都不敢过去,怕牵连进去,会被家中长辈打骂。岳单笙为了查这些内情,两日来也是废了不少功夫,但越是这样,事情越麻烦,孟奇的行为,属于他自作自受,但如果真要将案情理清,那群涉案的小年轻一样会被拖出来,而到时候事情闹大,这些朝中 官员,自然不肯答应。 原本只要对付一个吏部少顷…… 现在却怕闹到最后,仇人满天飞,对付的人,一个接一个。 岳单笙的意思,是最好忽略这些荫监生,专注在给小黎洗刷冤屈上,只要证明孟奇的死与小黎无关,自然就得将人释放。 但容棱显然不是这么想。 “若有关呢?”瞥了眼巷子另一头正在来回渡步的柳蔚,容棱刻意压低了声音。 岳单笙一开始没懂,后来反应过来,眉头狠狠拧起。 容棱声音很冷:“小黎出手很有分寸,我信他并非存心要杀孟奇,可若当时他气急失控,未拿捏准力道,孟奇,当真是被他一掌击毙的呢?” 岳单笙不禁也看向前方的柳蔚:“你是怀疑……” “正常怀疑。”容棱的语气在这个时候,反而很冷静:“若死因真为小黎所为,柳蔚恐会大义灭亲。” “她会吗?” “会。” 岳单笙沉默。 容棱道:“故此,若小黎真的杀了人,我要如何为他脱罪?” 岳单笙抬起眼睛:“你想从那些荫监生下手?” 容棱点头。 为了救儿子,用其他人当替死鬼,这很残忍。 岳单笙压低了声音:“你想瞒着柳蔚?” “必须瞒着。” “但她相信小黎没有杀人。” 容棱停顿下来,半晌,才将眼睛抬起:“我也相信。” 岳单笙没说话。 容棱道:“以防万一。” 将自己的目的讲明后,二人回到了巷子另一边。柳蔚看他们说完了,一边往巷子外走,一边道:“我必须先看尸体,猝死大体分为五种原因,心血管疾病猝死,呼吸系统疾病猝死,神经系统疾病猝死,消化系统疾病猝死,泌尿生殖疾病猝死,我优先怀疑的是心血管疾病猝死,从目击证人的口供中,心脏异常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但我不敢肯定,如果是别人我还能等到明天现场再看,但那是我儿子,我不想冒险,我需要提前验尸,提前确定无误,这样明 日公审上我才有立场辩论,表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必须今晚见到尸体。” 情急之下,又把表哥喊出来了。 岳单笙盯着柳蔚看了两眼,视线一转,又瞥向了旁边的容棱。 容棱抿紧了嘴唇,表情里却也带着一些期冀。 岳单笙内心动容,很想答应,但现实告诉他,这是强人所难:“刑部与汝降王府惯有龃龉,用汝降王府的身份,很难说动……” “汝个屁。”倏地,幽暗的深巷里,传来一声满含戾气的冷哼。 岳单笙听到那声音的一瞬,便皱起了眉,随即视线往前一看,就看到巷口处,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逆光而来,那人脚步极快,走到他们面前时,岳单笙看清了他的脸。 在黑夜中,那人的面庞显得分外白皙,他一双眉眼危险又凌厉,牙齿上下紧紧咬合在一起,那人看了他一眼,而后毫不留情的转首,目光正朝那对心急如焚的夫妻。“我有办法。”钟自羽沉沉的说,抬手,毫不避讳的握住了柳蔚的手腕,将她往外拉:“我能让你提前验尸,跟我走。” 第1575章 简单粗暴的方法 巷子外头停着一辆褐顶马车,钟自羽率先撑手跳上去。 回身时,却见车外的柳蔚不动如山。 他皱了皱眉,强调一次:“只有一个时辰,再不快些,来不及了。” 柳蔚似有犹豫,回头看向一起过来的岳单笙与容棱。 容棱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时停住,岳单笙继续过来,走到柳蔚身边,隐含愤怒的仰首瞪着马车上的钟自羽:“你发什么疯?” 钟自羽冷着脸没看他,又催促柳蔚:“快!” 柳蔚到底立刻上了马车,岳单笙想阻止,钟自羽已毫无预兆的扬起马鞭,车轮溅起的灰尘,扑了岳单笙一脸。 岳单笙握紧了拳,回头看容棱还站在远处,忍不住绷着嗓子问道:“你就看着?” 容棱沉了一下双眸,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岳单笙拧着眉追上,想再问的时候,容棱率先说道:“去孟家。” …… “你们来晚了,只剩三刻钟了,抓紧。”刑部后门外,魏俦将手里的钥匙丢给钟自羽,左右确定周边无人,才又压低声音道:“我在外面把风,你们快些!” 钟自羽对他点点头,拽着柳蔚的手,快步疾行。 从后门到内衙地窖,一路上,柳蔚看到许多横七竖八,昏昏欲睡的役卫。 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魏俦下了药,将人暂时放倒,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为她争取了提前验尸的机会。 其实在岳单笙拒绝她的请求时,她心里也闪现过这样的念头,但因不了解刑部内部的人事方位,她担心临时来做这件事,会打草惊蛇。 毕竟,她的确不希望惊动刑部高层,造成明日提审时节外生枝。 心中正想着,钟自羽已熟门熟路的带柳蔚到了冰窖前,他用魏俦给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大锁,推了柳蔚一把:“我在这里守着,你去。” 柳蔚点了下头,刚下两步阶梯,她就感受到一股阴冷灌注全身。 熟悉的,亲切的,太平间的味道。 冰窖里不止孟奇一具尸体,这地方其实就是个古代太平间,刑部主审大案要案,对尸体的保存比普通州县衙门那种临时空出来的柴房,要专业得多。 柳蔚一路走过去,在成排的木板床前,看到了第二排第一个位置,挂着“孟奇”的名字。 掀开尸体上的白布,里面,干瘦发青,双目紧闭的青年男子遗体,出现在她眼前。 不敢破坏尸身状态,柳蔚没有动刀,只通过尸身外部症状,进行观察。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确认孟奇死亡的主因,而是应采取排除法,优先排除尸体是由暴力致死,中毒致死两种情况。 两天的时间,尸身又保存恰当,很多肌理情况完全一目了然。孟奇的胸前有一个小型的掌印,这是小黎施为的,因为这里是伤患处,因此周边尸斑尤其明显,均呈暗紫红色,从皮肤往内按压,能触碰到脏器的硬核,这初步说明,死者直到现在,都没出现内脏破裂的 情况。 柳蔚又掰开孟奇的嘴。舌色暗黄,舌苔厚重,口腔内于舌尖有轻微伤口,应该他忍痛时自己咬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情况,这说明造成伤口后,他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死亡,因此人体本身具有的唾液黏膜愈合还未发挥应有的功效 ,这也侧面说明,孟奇的死,的确发生得很突然,死亡时间简短到,只经历了十秒甚至更短以内。 柳蔚再举起孟奇的手,手指乌青不黑,指甲发白,说明他是正常死亡,并不存在中毒现象。 如今看来,窒息暴毙应该是准确无误的,但柳蔚还是担心没看清,又将孟奇的尸体翻过来,观察他的背部。 按照目击者描述,小黎将孟奇拍飞后,孟奇撞翻了附近的茶棚,并且口吐鲜血。 就尸体本身看来,孟奇的后背的确有许多挫伤。 伤口的周遭有青白两种颜色,稍微按压,尸斑便显露出来,依旧是呈暗紫红色。 心脏麻痹时,尸斑颜色便是接近于此,这让柳蔚再次加深了心中对孟奇死因的怀疑,应该就是心血管猝死行为。 因为无法开刀,柳蔚不能进一步探查,又将孟奇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包括生殖器都再三确定了一遍,她才松了口气,给他将衣服穿好,重新盖上白布。 “咚咚。” 门被敲了两下。 木质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门外漆黑的夜空下,钟自羽的脸有些模糊:“看完了?” 柳蔚点头,看了眼天色,已经接近三刻钟了。 钟自羽手脚快速的将门锁上,带着柳蔚从原路离开,路过一个拱门时,他将那串钥匙放进了役卫首领的腰带里。 门外的魏俦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他们出来,急忙跳上钟自羽驾来的那辆马车,让他们赶紧。 柳蔚刚刚上车,就听刑部衙门里,传来巡逻役卫大呼小叫的声音:“有刺客!封锁前后门,赶紧通报侍郎大人!” 一大片役卫被迷晕,发现有人潜入是理所应当,但因为冰窖内恢复了原样,且冰窖大门上的锁也没有损坏的迹象,因此就算发现有人来过,也没人会怀疑到这个地方。 今夜的时间,这些当班的刑部役卫会着力于排查书房,调案房,甚至西门地牢有无损失,却不会将主要精力,怀疑在安然无恙的孟奇身上。 魏俦大喘一口气,直到马车驾驶出去两条街,他才往后抱怨了一句:“说了我的药准,一分一刻都不能耽误,这要是再晚半柱香,你说我们不都栽进去了吗?” 他这话是对着钟自羽说的,埋怨钟自羽没掐准时间,再早点带柳蔚出来。 柳蔚难得的为钟自羽开脱:“是我不放心,看久了。” 魏俦忙满脸讨笑:“没事没事,这不是赶上了吗,都来得及。” 钟自羽扫了那姓魏的狗腿子一眼,转头问柳蔚:“看清了?没事?”柳蔚迟疑的点了下头,但依旧忐忑:“没有开胸,摸到内脏无损,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完整,而且小黎将他推翻后,他撞翻了茶棚,桌椅板凳都不轻,孟奇又是个舌苔厚重发黄,体虚胃弱的,他身体素质并不好,若那一撞,真给他撞出了点什么磕碰,就算我一力主张撞击并非直接死因,我怕刑部的仵作,也会咬住不放。” 第1576章 不止攻击了容棱,还用了武器 “那直接死因是什么?”钟自羽问。 柳蔚摇头:“无法确定,现在看来是心脏麻痹的可能居多,但没开腹将那些器官拿在手上亲自检验,我不敢断言。” 马车一路往着清宅方向而去,马车上短暂的安静片刻,半晌,钟自羽道:“没告诉纪太傅,怕老人家受到惊吓。” 柳蔚愣了一下,抬头,就看到因车轮颠簸,脸庞晃晃悠悠的钟自羽正凝视着她。 “谢谢。”无论是隐瞒外祖父,还是今夜冒险带她潜入刑部衙门,这句道谢,柳蔚都说得很真诚。钟自羽还未吭声,车前的魏俦先道:“嗨,没事,我就随便熬了两壶药,闭着眼睛做的,你也知道我的本事,我这人也没什么优点,就是做点小汤小丸的特别有天赋,哪怕这仙燕国的草药与咱们青云国差了 不少,我也拿捏不错分寸,也不值得吹嘘,都是小事。” 柳蔚让他这话逗了一下,朝他也道:“也谢谢你。” 魏俦脸都笑烂了:“那加零花吗?我看李玉儿那傻丫头包里都揣着十多两银锭子呢,说是云家的丫头给的,我都多久没见过十两以上的银钱了。” 让他这么一说,柳蔚也想到了李玉儿,皱着眉问:“她怎么样。” 魏俦道:“没醒,一直晕着,云家丫头守着的,我今天去看了下,面色苍白,随时要咽气似的。” 柳蔚沉了沉眸。 魏俦忍不住道:“其实这次的事纯属无妄之灾,虽然起因是那傻丫头,但她挺无辜的,说到底还是那姓孟的小畜生该死,我早说了,这些有财有势的纨绔子弟,没几个是好东西。” 柳蔚并没怪李玉儿,她只是担心,没办法跟小舅交代。 李玉儿的父亲因小舅而死,小舅对李玉儿总有一股责任在,现在小姑娘成了这样,还不知以后怎么样,若是将来不醒了…… 柳蔚让魏俦转道,她要去云府看看。 魏俦却道:“明日不是提审吗,忙了一夜,你回去歇歇,傻丫头那边有人管着,不差你一个,人家云家几个老头,医术也不差。” 柳蔚又想到小黎,沉默一下,同意了。 …… 三个时辰后,天际蒙蒙亮时,容棱回到了清宅。 床上睡不安稳的柳蔚第一时间醒了,容棱轻手轻脚放下手里的长剑,背对着床榻正要换衣服,却听背后传来声响。 他回头看了眼,见柳蔚正坐起来,便顺手点起了桌上的烛台。 柳蔚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皱起了眉。 容棱将外杉脱了,提着烛台,走到床边。 柳蔚看到他下巴处有一撇红色,伸手去摸,摸到一点血。 容棱见状,握着她的指尖,用掌心将那血迹擦掉,道:“别人的,出了些意外。” 柳蔚问:“你去哪儿了?” “孟府。”容棱说着,又补充:“史府。” 孟奇的狐朋狗友中,有个叫史惬的,与孟奇相同,史惬也是太府监生,但不同的是,他不是荫监。 “亭江州正五品奉直大夫,一个虚职,史惬是万立保荐入京的。” 史惬的父亲是万立麾下的地方文官,但万立对他诸多照拂,不止亲自上书保荐他的儿子入太府进读,还将原本不握实权的史大夫拉到了自己的阵营。 柳蔚原本以为孟奇的案子,只是一桩突如其来的意外,但现在看来,这背后竟然还有阴谋的痕迹? “万立已经是阶下囚了,他还有这个本事?”自打万立落罪,亭江州官员大清洗,奉直大夫这种散官,挂钩的是吏部,并不在清洗范围内,但柳蔚倒是偶然听容棱提过,那史大夫以前在京里,好像在国库当差的,按照柳蔚的说法,这是个国家级的会 计人才,万立欺上瞒下,贪赃枉法,中间过渡的金银,极有可能正是通的这位史大夫的手。柳蔚也跟容棱提过一嘴,容棱说千孟尧早就发现了,并且趁着万立兵败如山倒,千孟尧有意赶在抄家之前,先挖空万立私产,因此他们留下了这个奉直大夫,想从他这里寻找突破口,将万立的动产,不动 产左手转右手,都拨到自己这儿来。 原本这件事属于另一个范畴,并且千孟尧的人,在亭江州已经控制住了史大夫,可没想到,京城里的史惬,竟然牵扯进了孟奇的死亡案。 “你去史府做什么?”柳蔚问。 “一开始觉着名字耳熟,便去看一眼,后来,的确有发现。” 柳蔚打起精神盯着他。 “主张孟奇调戏李玉儿的,正是史惬。” 这个答案里蕴藏的内容可谓不小,史惬是无意为之,还是早有预谋? 他知道小黎是谁吗?若是不知道,倒是好说,若是知道,一开始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想让孟奇与小黎发生冲突?那他是想借孟奇的手,伤害小黎,还是知道小黎身手了得,想用小黎的手,去伤害孟奇? 那么孟奇的死亡在他预料之内吗?孟奇的死与他有关吗?若是在,是他造成孟奇直接死亡的吗?若是不在,现在事情发酵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又打算怎么收场? 无数问题盘在舌尖,容棱看出柳蔚着急,没有卖关子,直接道:“我与他发生了打斗。” 打斗? 这个词有意思了。 “你潜入史府,被他发现?你对他动手,他还手了?” 容棱点头。柳蔚不可谓不惊,一个太府监生,一个十年寒窗的读书人,竟然身怀非常不错的武艺?虽然从容棱下颚溅到的那点血来看,他的身手也不高,但在发现有人潜入自己身边后,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反抗 ,足以说明,史惬对自己的本事,是有一定信心的? “你杀了他?”柳蔚瞪着眼睛问。 容棱摇头:“刺了一剑,肩膀。”而后又强调:“他的剑。” 也就是说,史惬不止攻击了容棱,还用了武器。 他的身边常备武器。 这是一个读书人会做的事吗?柳蔚陷入思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早放松心态,是完全错误的行为,如果这背后有一个针对于她所特制的阴谋,那明日的提审,必然不会如她认为的那么轻松。 第1577章 就是这个意思 另一边。 “确定没有遗失机要文书?文案房与议政房都查清了?地牢呢?死刑房查过没有?确定并无恶犯脱逃?” 刑部侍郎杜岷英按着自个儿的眉宇,在下属役卫呈上的种种清单名册中反复验查,片刻后,他才将名册反扣在桌上,抬首看着自己麾下的提审司。 “东西、人,都没丢,满衙役卫却于半夜不明因果的晕厥整整一个时辰,你认为这里头没有半点问题?厨房查了吗?昨夜的宵夜是谁做的,帮工是谁?” 提审司满头大汗,咬着牙道:“已经查过了,夜班役卫的宵夜时辰一般都在后半夜,但出事的时辰,却是前半夜,宵夜根本还未起炉,他们晕厥,也并非口服迷药……” “那这事就算了?”啪一声,杜岷英将整叠名册摔在桌上,满面火气的怒瞪提审司。 提审司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颤颤巍巍的解释:“下面的人还在排查,因为不晓得对方目的,所以提审地牢部分刑犯……” 杜岷英听到这里,眉毛轻皱了一下,问:“这两日排审目册给我。” 提审司忙从旁边一摞文书中,抽出排审册,恭恭敬敬的双手供上。 杜岷英沉着脸看了一遍,音色很低:“未来三日,总开四堂,今日排着的,是孟奇那桩案子?” 提审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孟奇的案子!尚书大人亲自吩咐的,说就今天开堂!” “嫌犯呢?” “在地牢里好端端的,是个小孩儿,属下亲自查过,没有翻狱越狱的痕迹。” 杜岷英抬起头,深邃多疑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冰窖呢?孟奇的尸首也好端端的?” 提审司继续点头:“冰窖的门锁都安然无恙,孟奇的尸首也和放进去时一样。”杜岷英霍然起身,捏着那排审单,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招仵作,将未来三日排审名册中涉及的案情遗体通查,孟奇的优先,你盯着他查,确定所有尸首无任何人为破坏 痕迹。半个时辰后,我要知道结果。” 提审司连忙答应下来,风一般的急切跑走。 提审司离开后,杜岷英拿着排审单直接去了尚书大人的案房,推门后,却见里面空空如也,他沉着脸问路过的小兵:“杨大人呢?” 小兵指着前衙小厅:“巡按府庄检察吏过来了,杨大人正在待客。” 杜岷英眉头皱的很紧:“巡按府的跑来刑部凑什么热闹?又是万立的事儿?”小兵摇头:“尚书大人做主将交接使纪大人送到巡按府后,巡按府近一个月没来打搅咱们了,今个儿不知怎么的,庄检察吏大清早就过来了,纪大人也来了,但听那话,又 没提万府尹,倒像是来……” “来什么?” “……串门。” “……” 杜岷英问:“你说纪淳冬也来了,也在前衙?” 小兵点头。 杜岷英大步流星,转身离开。 抵达前衙时,杜岷英就听到厅里传出爽朗开阔的笑声,他面色深沉,快步走进去,迎面对上的,就是他那顶头上司,杨尚书如蒙大赦的脸。 “岷英来了,都排查清楚了?丢了什么?”杜岷英先向老态龙钟的杨尚书行了礼,又抬眉看了眼对坐的庄常与他的昔日同僚纪淳冬,对杨尚书道:“衙门暂时并未发现贵重物遗失,下官正叫人继续排查地牢,对方来 者不善,动静又如此大,下官怀疑,与最近正要开堂的几大案要案有关。” 杨尚书慈眉善目的点点头,又对对面的庄检察吏道:“岷英很能干,虽然年轻,但处事干练,有魄力,我这一把年纪,多数时候,还得仰仗这些年轻人。” 庄常富态的脸上也带着和煦的笑,恭维道:“杨尚书还年轻,哪里就说这么丧气的话了。” 杨尚书摆摆手:“别尽捡好听的哄我,我这老骨头自己清楚,对了,前个儿进宫,皇上赏了我一盒雨前龙井,在案房里,我拿来给你尝尝?” “哦?那可是好东西。”庄常馋的笑弯了眼。 杨尚书抬起两根手指,对他点了点,失笑道:“你啊你,走吧。” 说着,杨尚书率先起身,往门外走时,路过杜岷英身边,看到他手里还捏着排审单,便拍拍他的肩膀,道:“交给你办我放心,无须上禀了,你看着处理就是。” 杜岷英低垂着头,恭敬的应下。 那边庄常也走了过来,与笑眯眯的杨尚书并肩,临走前他也看了眼杜岷英手里的东西,但却被杜岷英及时反扣,挡住了他的视线。 两个“老人家”走了后,厅里便剩下两个年轻人。杜岷英方才的冷峻生硬,在面对纪淳冬时,稍微松缓了一些,他上前拍了下纪淳冬的肩膀,在他旁边坐下,问:“那笑弥勒大清早把你拉来干什么?万立案又出什么幺蛾子 了?” 刑部左侍郎杜岷英,年轻精明,当年是以武状元入仕,与同期出堂的纪淳冬是多年旧友,算是同僚。只是后来纪淳冬被调地方,杜岷英与他的联系便少了,最近纪淳冬与巡按府联查震惊一时的亭江州府尹贪污结党案,又回到了京城,两位老朋友偶尔也会约出来喝口酒, 谈谈公事上的烦恼。纪淳冬人高马大,杜岷英却比较斯文,早些年杜岷英也有些捍名,但被杨尚书提拔成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后,他就收敛了不少,现在说话办事,都带了些文人的官僚作风, 倒显得纪淳冬这个纯粹的武将,有些粗鲁。 两人都是老交情了,纪淳冬也不跟他隐瞒,直接就道:“你今日要开堂的那桩案子,孟奇那个,嫌犯是我侄孙。” 杜岷英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他石破天惊的,突然认了个亲。 “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纪淳冬瞥了杜岷英一眼,见他愣愣的表情中,带着浸淫官场多年而隐含的审视,吐了口气道:“之前没想跟你说,怕你有顾虑,今天提,也是我有私心, 一会儿开了堂,别动刑,算看在我的份上。”杜岷英沉吟了足足半刻,才嗤笑一声道:“那个嫌犯,这两天来打招呼的人可不少,杨尚书都答应不动刑,你又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第1578章 身穿白色囚服,个头矮小 纪淳冬瞥他一眼:“因为我了解你,上面越是压制,你越是反弹。越是让你不许动刑,你越是要在提审时把人打得皮开肉绽,挫他的威风,但这事儿我没跟你开玩笑,那是 我侄孙,你要敢伤他,咱俩没完。” 杜岷英将身子靠在略硬的红木圈椅上,姿态有些悠哉:“既然了解我,你就该知道,我从不乱打犯人……” “得了吧。”纪淳冬道:“刑部什么手段,我还不清楚,黑到家了。”“欸你这人……”杜岷英公正开明的形象装不下去了,责备似的瞪了纪淳冬一眼,道:“行吧,孙子都喊出来了,我就给你个面子,先听证据,若是最后查出他真杀了人,不 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板子都免不了,你清楚的。” 纪淳冬沉沉的问:“会验尸吗?” “验啊,不验清楚,怎么知道死因。”“那就好好验。”纪淳冬起身道:“验不好,就找外援,庄检察吏就是给你们杨尚书推荐人才的,西进县那起连环凶杀案知道吧,那个仵作,就有本事,不过我提前跟你说, 那仵作,是我侄女。” 杜岷英又呆了一下,半天才缓过劲来:“侄女,侄孙,那他俩什么关系?” “母子。” “我看你是找打。”杜岷英一拍桌子,呵斥道:“亲属遇案不回避,还主动凑上去,我要真敢用她,等着被御史弹劾呢?” 纪淳冬诚挚的道:“但她真的很厉害……” “赶紧闭嘴,再说一句,从这门给我滚出去!” 纪淳冬不吭声了,但大概是担心自己的侄孙,表情并不好。 杜岷英视线在案几上那折叠得严严实实的排审单上一扫而过,想了想,声音很轻的问:“昨晚你在哪儿?” 纪淳冬愣了一下,看着他。杜岷英抬头敏锐的瞧着他的五官,注意着他每一个表情动作:“刚才你也听到了,昨晚刑部衙门失窃,丢了什么还没查出来,但整个衙门值班役卫都晕了一个时辰,那时候 你在哪儿?” 纪淳冬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哼道:“在巡按衙门写那十万字要命的定罪昭书,怎么,要不要把我也缉下,查查我说的是否属实?”杜岷英站起身来,平视他的目光,瞳孔很深:“老纪,我这里不搞歪门邪道,你是知道的,别给我动手动脚,要我发现昨晚的事真跟你那小孙子有关,我前头答应的都不作 数,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别以为是个小孩我就下不去手,你老纪的孙子,我可不敢小看,搞不准他还真有一身了不得的绝世神功。” 二人之间的气流顿时箭弩拔张起来,过了好半晌,门外传来小兵的通禀声,来找杜岷英的。 杜岷英抬步离开,与那小兵一边说,一边穿过前衙回廊。 而小厅里,纪淳冬低垂下头,眼中闪过几缕复杂。 昨晚刑部衙门进人了,他也是刚刚才知道,难道…… 想到容棱那小子跟汝降王的关系,纪淳冬不禁担忧,不会真是柳蔚夫妻俩干了什么吧? 孟奇死亡案,定在午时二刻开堂,因为是内部案子,又涉及官场高层,因此堂审不开放民观。 但实际上,真正开审时,周围旁听的人也不少。国舅府来了几个,汝降王府来了几个,孟少顷府来了几个,左丞府竟然也来了几个,最后加上死皮赖脸的庄检察吏、纪淳冬,还有与案情相关的公衙人员,一下就把平日 清清静静的刑部大堂挤得满满当当。 今日的主审是杜侍郎,一个嫉恶如仇,公正廉明的老刑官。开堂之前,柳蔚就混在国舅府相关人员当中,将那位主坐上位的侍郎大人观察了一遍,察觉到对方在众多刑部高层中,过分年轻的外貌时,她有些愕然,同时又松了口气 ,年轻人,总比深谙官场的老油条好对付些。 坐在堂对面的庄常,手里捧着个小茶杯,时不时扫向柳蔚几眼,又扭头,与身边的杨尚书交流。 柳蔚注意到庄常看过来的视线,心里感激,她没想到巡按府也会插手进来。 “啪!”惊堂木敲击桌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将正议论纷纷的众人拉回现实。 “带人犯!” 片刻后,身穿白色囚服,个头矮小,身板消瘦的小男孩儿,在役卫拉拉扯扯的镣铐碰击声中,慢慢走上堂来。 小男孩很老实,规规矩矩的下了跪,粉雕玉琢的脸蛋因为两天的牢狱之灾有些清减,他低垂下头,眼睛没有看任何地方,只专注的盯着自己膝下的地面。 杜侍郎办事忌讳拖沓,在见人犯就位后,便扬了扬下巴,对身侧的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应承着亲自带人将冰窖里的孟奇遗体搬出来,旁边还附跟着本案主审仵作。 “掀开布来。” 役卫将尸身上的白布打开,耳边响起细微的啜泣声,杜岷英扫了一眼,发现是孟泰的夫人,他蹙了蹙眉,似是觉得吵。 随即他再次一拍惊堂木,将孟夫人抽抽噎噎的哭声冷硬打断,然后目光不瞬的盯着堂下的小案犯,问:“是你杀的吗?” 小男孩抬起头,目光定格在身前苍白与青紫交错的尸首上,定了一会儿,说:“不是。” “有人看见是你杀的,你于京城大街集市东与受害人孟奇发生口角争执,其后演变为身体冲突,最终你将孟奇撞进茶棚,击至呕血,使其当场身亡,难道这些不是事实?”小男孩缓慢的扬起下巴,往日圆润可爱的双眼,此刻却几乎眯成一条直线,他咬牙盯着堂上那位主审侍郎,舌尖磨着齿缝,深吸口气道:“是事实,但不是事实全部,我是打了他,并且我可以承认自己拥有与受害人相抗衡,甚至超越他的武力值,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死就是由我造成,如果真要定我的罪,请大人拿出更有利的直接证据,证明 他身上的致命伤的确由我亲手造成,否则小民难以心服口服。”杜岷英深吸一口气,深邃的瞳孔中涵盖着任何人都不容忽视的尖锐,他不信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能有这么强的逻辑分辨能力,他现在开始怀疑,昨夜的潜入刑部衙门的人 ,的确是去了地牢,有人与这个小孩说过什么,有人教这个小孩说这些话!带着满心满腹的阴谋论,高高在上的杜侍郎侧眸狠瞪了从旁听审的纪淳冬一眼,再回首,对侯立的仵作道:“你说!” 第1579章 你行,你来! 刑部的仵作是个长相朴实的中年男子,他蹲在尸体面前,指着死者胸口的红色手印,言之凿凿的道:“内损又称内伤,多指由跌、碰、挤、压、踢、打等引起的气、血、脏腑、经络损伤,孟奇的身上含有大量外伤,这些伤势或轻或重,其中最重的,属心口处这一掌,掌力刚猛,大人可看到,伤口边围已发黑变青,这说明,孟奇在死亡时,心肺已处于严重内损状态,也就是说,他正是被这一掌重击,造成心口碎裂,呼吸遏制,命丧黄泉。同时孟奇手脚还有轻微脱臼,后背伤口细密凌乱,这些也确如围观百 姓所言,孟奇临死前,的确遭到过大量殴打、冲撞……” 仵作说的清清楚楚,杜岷英微扬着下颚,目光冷锐的盯着那嘴皮子利索的小男孩,挑眉问:“你还有何好说?” 小男孩拧着眉迎视他一眼:“开胸吧。” 杜岷英眯眼。 “不是心口碎裂吗?”小男孩转眸看向那信口雌黄的仵作:“不开胸你就能看出他心口碎裂,你能隔空视物?” 仵作专业能力遭到质疑,有些不高兴:“小孩儿,你误伤人致死,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小男孩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主审大人还没判呢,您就断定我有罪?断定我要求物证呈堂是属于狡辩?那这堂开得还有什么意义?直接拿张认罪书,逼我画押不就成了, 屈打成招嘛,我又不是没见过。” “砰!”杜侍郎的惊堂木再次敲响,打断那口若悬河的小孩的振振有词。 小男孩也的确住嘴了,但在沉默两个呼吸后,他继续说:“不开胸,我不服。” 杜侍郎的额角抽了一下,他冷目扫向一旁的仵作,命令道:“开。” 下首的杨尚书咳嗽一声,适时开口:“若要开尸,是否去后堂较为……” “当面开,去后堂,谁知道有没有暗箱操作。”小男孩不讲人情的堵人家正二品大员一句,头都没抬。 杨尚书着实为难,今个儿在场的人不少,这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个死人切开,是不是冲击有点大? 杜岷英似没看到杨尚书给他使眼色,身子稍微侧一些,对那仵作重复道:“开。” 仵作也是憋了一肚子气,闻言抬手让役卫送来一把小刀,解开尸体的衣服,朝着胸口就要刺下去。 谁知关键时刻,那小男孩又叫住他:“等一下。” “又怎么?”仵作不耐烦的瞪他。 小男孩皱眉道:“你的手势不对,这样切下去,重了要刺破心脏,轻了得连切好几下,破坏肌理结构,你到底会不会切?” 仵作这暴脾气,这要不是刑部大堂,他都想一鞋底子盖这熊孩子脸上了。 “我不行,你行,你来!” “好。” 本只是发泄一句,哪知这小孩竟一口应下,仵作一愣,无辜的看向堂上的主审大人。 杜岷英哪能让嫌疑人碰尸体,他瞥着仵作,声音已经有点控制不住的暴躁了:“切!” 仵作又要动手,小男孩再次说:“不专业的验尸结果,我不接受。”堂下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庄常啄了一口茶水,扭头跟杨尚书道:“他是这个脾气,跟他娘一样,不过如果真让人切坏了内器,是不是更有机会让嫌犯狡辩了?不若还是 找个手艺更好的?” 杨尚书老成持重的笑笑:“我不是主审,他才是,看他吧。” 庄常心想,你一个顶头上司,你开口换仵作,区区一个左侍郎还敢拒绝吗? 但话还未说完,就见堂上的杜侍郎似因气愤,一撩袍子,直接走下来。 “本官亲自切,你看仔细了!” 庄常一噎,盯着杨尚书:“杜侍郎还有这本事?” 杨尚书尴尬:“毕竟是武状元出身,早年上过战场,还杀过人,应该,是会的。”语气里,有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心虚。 “那这也是两回事。”庄常摇头:“杀人一捅刺个对穿,解尸可是细致活,我还是觉得女人干拿手,那个柳仵作就……” “嘘,看上面。” 再次举荐失败的庄检察吏噎了一下,轻叹口气,只得继续朝堂前看去,然后,他就看见那杜侍郎还真握着小刀,琢磨着要怎么把尸体劈开。 对,是劈不是切,那抬手的虎劲儿,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多怕他一时控制不住,就给人孟奇扎成刺猬。 不过到底当官年头久了,克制能力比早年好了,杜侍郎左右手试了试,终于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把刀尖,平缓的搁在了孟奇下颚的正下方。 刺了一下,噗嗤,划开了一道口子。 “继续。”小男孩盯着那切口,看杜岷英停住了,催促道:“一气呵成,直接划下来,注意力道,刀尖感觉到阻力就收一点,不能刺破脏器,不能破坏证据。” 杜岷英绷着脸,心想还用你教,老子才是主审,但到底还是跟随小男孩的指导,平平缓缓的将孟奇的胸口划开。 习过武的就是不一样,虽然姿势依旧不对,但力道控制得好,切出来后,创口平整,也不算太丑。 小男孩长吐一口气,抬眸时,没忍住鄙视一句:“我三岁就切得比你好了。” 杜岷英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心底的愤火。 “戴上手套。”小男孩又说,而后反应过来,衙门应该没有手套,便改口:“洗个手。” “洗手?” 小男孩头都没抬:“验尸是件很神圣的事,我希望你尊重死者,尊重被害人。” 杜岷英咬紧牙关,真的快控制不住了。 但最后,憋屈的杜侍郎,还是在孟家双亲灼热激烈的视线中,不情不愿的让人抬了盆水上来,当场洗手,擦干,然后撸起袖子,从那红艳艳的小创口中,慢慢探进。 “注意手势,单手进去,对,手指不要挤压,欸,你别给捏破了,你手怎么这么笨?你会不会啊?啧,这镣铐……” 杜岷英额上的青筋越跳越多,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抬头一吼:“闭嘴!” 小男孩迎着他发红的目光,终究给了面子,沉默下来。 杜岷英小心翼翼的将那颗手感微妙的心脏拿出来,轻轻的放在旁边早准备好的瓷盘上,纯白的盘子,配上鲜红的心脏,视觉冲击非常大。 庄常和杨尚书已经在面对面说话了,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交流得非常有礼貌,眼角死都不肯往那盘子瞄上半眼。 杜岷英盯着那红彤彤的心脏,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心,是长这个样子的,他拿过一张干布,正要擦手。 破小孩又开口了:“还没完呢,你把上面的血洗了。” 杜岷英擦手的动作一顿,五指缓缓合拢,掌心逐渐凝成拳头……“不洗干净怎么看,心脏本来就是偏红的,我怎么知道那是血还是肉?” 第1580章 母子同堂? “心脏整体血液不凝,呈暗红色,表面看来,无鸡脂样凝血块形成反应,你转一下,我看一下左心房。” 杜岷英板着脸,将手转个了角度,冷声问:“这样?” “你手挡住了,不要捏着静脉,我看不清,不会拿你就平放……” 小男孩非常严厉,被他使唤得当牛做马的杜侍郎只能压着火,再次按着他的要求,把那颗刚刚洗完,还带着水渍的心脏看了一圈儿,平摊在自己掌心。 半晌后,他问:“看完了吗?” “左心扩张、充血,右心房表面有出血小点,末梢动脉呈收缩状,心肌纤维有断裂……” “承认了。”一听“断裂”二字,杜岷英顿时来劲,气势汹汹的发难:“果真因你殴打,导致他内器破损!” 小男孩“啧”了声:“心肌纤维断裂,只能说明他的死亡属于正常猝死,并非病变性猝死,人都死了,心肌纤维当然会断裂,连着就不会死了。” 杜岷英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懵然,而后仔仔细细观察那熊孩子的脸,确定他不是编造,才讪讪的低下头来。 “肺、肝、肾、脾有淤血情况吗?肺上也有出血小点吗?能把其他器官也取出来给我观察吗?” “还要取别的?”旁边的杨尚书坐不住了:“这,要弄到什么时候?”小男孩似没听到围观群众的抗议,只盯着身前的主审大人道:“单从心脏,已经可以看出,脏器外腔完整,左右心室圆润饱和,这就说明,方才你们仵作所谓的,因我的一掌,才造成被害人心口碎裂,呼吸遏制,命丧黄泉的论证,是不实的,现在我已经可以证实自己的清白,证实受害人不是因与我斗殴惨死,但光这样还不够,受害人真正死亡原因是什么?显然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我并不是在胡搅蛮缠。不负责任一点儿,我咬住心脏完整这一说法,这个杀人凶手的名头你们就盖不到我头上,但我从小习医,也经剖验尸,我希望这桩案子能水落石出,我也希望致使受害人真正死亡的原因,能大白于天下,能让主审大人您,受害者家属们,包括在场关心本案的其他大人们 ,都看到一个真相。” 作文满分,情真意切。 不知道的,差点就被他诳过去了。 杜岷英沉默了半晌,心里想的,还是这些话,到底是谁教这小孩说的?纪淳冬吗?但以他对纪淳冬那二愣子的了解,他应该没有这个智商才对。正思索着,就听边上的庄检察吏长叹口气道:“这孩子,就和她娘一样,太实诚了,不过要真这么一样一样的把内脏挖出来看,也太拖沓了,不如,还是请个高明的仵作, 直接验吧,杨大人,那柳仵作……” “庄大人说的柳仵作是谁?”杜岷英突然插嘴。 柳蔚也看向打断了庄常不遗余力硬喂给杨尚书第三十五次安利的杜岷英。 短暂的愣神后,庄常极快反应过来,手指一偏,准确无误的指向云家旁听席:“就她!第二排第三个,柳蔚,快站起来,挥个手给杜侍郎看!” 随着庄常这一动作,满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点。 柳蔚在众人的注视下,满头黑线的站起来,想了想,到底如庄检察吏所言,对堂前的杜侍郎挥了个手,然后磕磕巴巴的打了声招呼:“您好。” 杜岷英:“……” 其他人:“……”庄常兴致勃勃,奋力吹嘘:“我相信柳仵作的人品,她是我见过最有能力,最尽职的仵作,西进县那桩连环凶杀案,正是因为她,才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功破获,如果杜侍 郎同意她当场验尸,那她今日验出的一切结果,我庄某人,愿一力担保。” 纪淳冬也猛地站起来,跟着搭腔:“我也愿意担保。” 庄常冲他摆摆手:“你不行,你职位太低了,你坐下。” “……哦。”纪淳冬神情郁郁的坐下,模样还有点小委屈。柳蔚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次的事,其实跟巡按府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庄检察吏硬是凭着二人在西进县的私交,愿意插足进来趟这个浑水,这让她非常感动,也打心眼里 感激。 杜岷英在犹豫,他一会儿看看纪淳冬,一会儿看看那柳仵作,他想到纪淳冬之前的话,这位柳仵作,应该就是这小破孩的母亲。 母子同堂,母亲是仵作,儿子是嫌犯,这是在开玩笑吗? 下意识的,杜岷英不愿意让这个如此荒谬的画面出现,但他看着白瓷盘子中的那颗“白里透红”的心脏,又忍不住动容。 诚如这个小破孩所说,内器是完整的,也就是说,孟奇的确不是被他一掌击成内脏破损身亡的,那孟奇是怎么死的?十几双眼睛看到了,他就是在被打倒后,吐血而亡。 可现在验尸后又出现了悖论。 击打过他的人,从始至终,只有这个小破孩。 按正常来说,无论这个小孩有没有亲手杀死孟奇,孟奇总有部分原因,是因他而亡。 虽然直接致死,和间接致死,刑罚不同,但杀人就是杀人。 可是现在,这个小破孩主张的是,他连间接致死都没有做过,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就是没有杀人,就算他打了孟奇,孟奇死亡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挨打,而是其他。 杜岷英不能平静,理智告诉他,案子就是这么简单,凶手就是这么简单,但潜意识又告诉他,这里面,或许真的还有内情。 深思了许久后,杜侍郎终究没有妥协,他扭头,指着原本的仵作,命令道:“你继续验。” 小男孩皱起了眉,堂下许多人都皱起了眉。 那朴实的中年仵作,自己也皱起了眉,而后有点哆嗦:“那个,万一小人没验好……”仵作本来是很自信的,觉得自己是老仵作了,技术过硬,手法娴熟,这种小案子,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当那颗完整的心脏被取出来后,他就开始懵了,竟然真的没有内损 情况,那他之前岂不是验错了? 验错了别人还好说,这位可是吏部少顷家的公子,仵作顿时就开始惶惶,怕主审大人追究责任。 还好主审大人没立刻说什么,但现在却叫他继续验? 仵作紧张得不行,就害怕万一再验错什么咋办?心里七上八下,最终胆小的仵作还是在杜侍郎灼灼的目光中,瑟缩的婉拒道:“大,大人恕罪,那个,小人昨夜吃了酒,精神头有些差,只怕到时一个手颤,犯下什么大错……” 第1581章 小黎有些激动 仵作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个人都听得出,他在打退堂鼓。 杜岷英脸色很差,再抬头,看那边已经坐下的柳仵作正望着自己,他有些生气,抿着唇又去瞪纪淳冬。 纪淳冬已经被他瞪了好几次了,习惯了,便在回视之时,顺便冲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杜岷英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 “要不,试试?”最终,却是杨尚书见气氛僵持,难得的开了口。 杜岷英拧着眉,冲顶头上司露出不满的目光。 杨尚书摆摆手:“这么多人看着,还怕人做手脚不成?况且,有庄大人这话顶着呢。” 庄常官职不高,但人品却好,巡按府又是那种铁面无私的官司衙门,杨尚书对这位年轻时曾亲自腰斩府尹娘舅的庄检察吏,终究是有三份信任的。 最后的最后,柳蔚跨出步伐,上了堂前。 正面迎视母亲的目光,小黎有些激动,方才还白白的脸蛋,现在涨得通红。 杜岷英就看到之前明明不可一世的小魔童,现在一瞬变乖顺,一副对他母亲崇拜至极的痴迷模样。“此事的确不该我插手,为了避嫌,我会做些应对措施,也会请刑部的仵作大人全程参与,随时指教,如果诸位发现我在操作中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引人怀疑,你们可以 随时叫停,我没有任何意见。”柳蔚清冷的说着,而后取出一个白色自制手套,套在双手之上,她没有用自己的解剖刀,用的是官方的那柄小刀,同时她卷起了袖子,露出自己洁白轻巧的手腕,以及一 大片的小手臂,确保自己袖子内干干净净,没有藏任何不该藏的东西。 杜岷英见她如此自觉,之前的不满,便有些减缓。 柳蔚蹲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角度,不遮挡旁听副审们的视线。 她将孟奇的衣裳完全解开,裤子也拉到小腹以下,仅仅盖住关键部位。 顺着杜岷英之前的创口位置,柳蔚顺势往下一划,一眨眼的功夫,把尸体中胸到中腹,完全打开。 “额……”本来目光炯炯的杨尚书一下没反应过来,等他后知后觉的赶紧把头扭开时,发现旁边许多人,和他反应一样。 庄常干笑道:“挺麻利的是吧,她做事一直这样,动作很快。” 杜岷英也很震惊,刚才他也开了一小段,但仅仅是从下颚到胸腔,他就满头大汗,废了足足一炷香功夫。 但对方从胸腔到腹腔,竟然只是一划,就像沾了墨汁的毛笔,在纸上随便拉一杠,快的超乎人的想象。 “我的天啊!”孟夫人捂住自己的脸,悲痛的又哭泣起来。 孟泰没办法,只能细声安慰妻子。 柳蔚的动作还在继续,他打开孟奇的皮肉,先让刑部的仵作与主审杜侍郎,甚至在场所有想看的人,都看清楚内腹里的环境。刑部仵作点头哈腰的表示自己看够了,杜岷英也沉沉的点头,确定其他人也都不看了后,柳蔚伸出手,力道恰好的取出孟奇的肝部,肺部,肾部,脾部,搁在不同的瓷盘 里,起身后,拿着一根竹签,对着这些部位点评。“左肾有明显淤血,接近输尿管位置,有出血点三处,肺上叶与中叶附近有相似情况,肝胆囊、肝左叶、脾下囊,亦相同,这些情况,均这说明被害人的确属于正常性猝死,但其实,正常性猝死也分为好几种不同的致命方式,较大的一种情况,属于心血管疾病猝死,例如,心肌炎,原发性心肌病,高血压病,但以我目前的观察,被害者心 脏方面倒没有这些病变情况,虽然也谈不上健康,但他确实没有心脏病史。” 杜岷英听了半天,也就听懂了最后一句,他立刻问:“那他是怎么死的?” “我想开脑。” “呜呜呜呜……”孟夫人已经哭得快成泪人了。 杜岷英只迟疑了片刻,便点头:“开。” 开脑需要内力,头颅的硬度可不是说切就切的,况且还要最大程度保留尸体本身的颅部构造,那就更不能乱来。昨天虽然没解剖,但柳蔚一心怀疑的,都是孟奇是因心肌梗塞而亡,可现在看了尸体的各部位器官,她发现昨天自己的判断太片面了,致死孟奇死亡的原因,不在心脏上 。 额外拿了一把刀,柳蔚先给孟奇剃了头发,其实如果是她自己验尸,是不用全剃的,只要留出创口范围就够了,但这不是有这么多观众吗,总要让大家都看清楚。剃光了之后,孟奇的脑子就像个圆溜溜的鸡蛋,白白净净,又椭又大,孟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柳蔚则用那把开过腹腔的刀,沿着孟奇的顶骨到额骨,将其颅顶,圆润 的打开一个盖儿。 “诸位请过目。”打开后,柳蔚按照规矩,还是喊大家都来浏览。小黎一瞬不瞬的盯着,一脸的着迷;刑部原本的仵作脸有些白,慌忙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了;杜岷英口味再重,也不喜欢闻脑浆味,便匆匆一瞥,算是知道了;至于其他 人,互相推辞谦让一番,最后谁都没想去瞅上半眼。 开了颅顶,又打开颞骨到枕骨,等将孟奇的整个脑袋都开出来后,柳蔚敏感的在孟奇的脑脊液上方,蛛网膜下腔的位置,发现了问题。“外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与自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都是中枢神经系统疾病中,引起猝死常见又重要的原因,杜大人您走近一些,可看到了这里有暗黑色的淤血,这是由 于动脉瘤破裂造成的情况,我现在初步可以确定,受害人的死,的确与他受伤有关,他因头部遭到外伤袭击,而导致动脉瘤破裂,从而蛛网膜下腔大量出血,最后死亡。” 杜岷英听得迷迷糊糊,但他还是听明白了,孟奇是被打死的,是被打破了脑袋里的某个重要器官,随后死亡的。 他立刻瞪向这位柳仵作。 殴打孟奇的只有她儿子,现在证实孟奇的确因为被殴打致死,所以她的儿子,顺理成章就是凶手! 她这个母亲,竟然可以大义灭亲,亲手指控自己的儿子?果然是专业的仵作!庄检察吏说得果然没错! 第1582章 小男孩望向自己的娘亲 杜岷英正激动不已时,那半晌没说话的小破孩,突然开口问道:“主审大人这么高兴做什么?您看受害人头部有伤吗?他就算是因为头部受创导致动脉瘤破裂而亡,但我并没有打他的头,我打的是他的胸,推他进入茶棚后,他碰了一身的伤,头也没有遭到重击,方才把受害人的头发剃光,大家也都看到了,他脑袋圆溜溜的,一个淤痕伤口 可都没有。” 杜岷英猛地反应过来,顿时就不解了,睁大眼睛望着柳蔚:“这……”“以我的看法,受害人在更早之前,头部曾遭过重击,造成隐形血管畸形,而在事发时,畸形血管恰好破裂,导致脑干及生命中枢无法负荷,动脉瘤因此破裂,蛛网膜下腔 大面积出血,造成急死。”“这是什么意思?”孟泰满脸怒气的质问:“你是说,小儿的死,与堂上这魔童无关,是他之前被人打伤,又恰好在与这魔童发生争执时,旧疾复发身故?你有什么证据?别 拿着那块脑壳说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世人都看到是那魔童殴打我儿,你凭什么说他不是凶手!” 理论知识听不懂,数据分析看不明白,如此一来,验尸在对方眼里,就成了子虚乌有的杜撰。 这种情况柳蔚以前也遇到过,故此她并不着急,只是反问:“那若我能抓到真凶,您信不信?” 孟泰一怔。 杜岷英也再次猛地看向她:“你能抓到凶手?你知道凶手是谁?” 柳蔚视线扫视堂下,看了一圈后,却不见容棱,她心中有了数,回头,对杜岷英道:“我要见案发当日,与孟奇一同的侍仆。” 案发当日,孟奇离开茶楼的狐朋狗友后,便带着五名小厮作威作福,去寻李玉儿麻烦。 今日堂审,作为人证,五名小厮都在后堂待命,如今被召唤,来的便很快。 柳蔚看着五人,绕过一圈,走到第一个面前:“孟公子待你如何?” 那小厮仰着头,停顿片刻道:“很好。” 柳蔚又走到第二个人面前,还是那句:“孟公子待你如何?” 第二名看了看第一名小厮,片刻才道:“很,很好。” 如此类推,柳蔚问到第五个人,几乎每个人的回复都是如出一辙,但又有明显区别。 柳蔚轻笑一声,对着杜岷英道:“从现在开始,我只相信第三人的回答,其他人的证词,对我来说没有参考价值。” 杜岷英不解,旁听的大人们也不解,就连五名小厮都是茫然的。柳蔚道:“我问第一个人时,他停顿了一瞬,然后回答我两个字‘很好’,但注意我的问话,我是问,孟公子待你如何,正常下人回答的方式会是‘公子待小人很好’,但他只用了两个字,‘很好’作为答复……这是撒谎时人类本能的排己手段,因为我的问题让他感觉到不舒服,所以他在知道自己的回复是谎言时,便率先在言语中排除自己,这属于 一种自我保护。” 杜岷英呆了那么一瞬,似乎在思考。而此时,跪在一旁的小男孩突然接口:“而第二个人,同样的问题‘孟公子待你如何’,他的回答堪称漏洞百出,他咽了唾沫,手指无意识的捏了自己的袖子,这都是心虚与逃避的表现,最后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这一眼有试探,以及寻找认同的倾向,如果说第一人是个善于隐藏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较为精明聪慧的,那第二人,则是偏向于听从的角色,他没有太多自主意识,头脑不是很好,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太过老实的后果,使得他成为五人中,经常被欺负的角色,如果我猜的没错 ,他身上应该有不少小伤口,就像他脖子后面那个红印似的,那是被人用手指掐出的痕迹,他经常遭到其他人的凌辱。” 全场瞬间一静。 而那第二名小厮听完后,猛地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伸手捂住自己后脖,盖住那的确是被其他同伴开玩笑时,作弄造成的伤口。 小厮的反应,等同变相承认了小男孩话中的真实性。 杜岷英神色越发凝重,盯着这对母子来回扫视,又问:“那你们又如何确定第三人说的是真话?” 柳蔚淡缪的目光扫向自己的儿子。小男孩继续道:“因为第一人回答的是‘很好’,因此哪怕每次提出的问题都是‘孟公子待你如何’,后面的人的回复,也会下意识的模仿第一人的回复,所以这里提出了,第一人回答时避开了主观称谓,这属于他撒谎的表征,但其他人同样避开,却不属于同等撒谎现象,而是一种从众心理,第一人回答的格式,让后面的人下意识的按照同样的格式回复,这是完全没问题的,而其中为何认为第三人的回答是真话,第一,他的表情以及动作,的确没有明显撒谎象征,第二,他的身上,至少佩戴了超过三件不属于他这样的身份应该佩戴的饰物,这些饰物我唯一能想到的拥有渠道就是,一,他偷的,二,他的主子打赏给他的,可是如果是他偷的,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如此张 扬的戴在身上,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他主子打赏给他的,一个会打赏下仆贵重饰物的主子,在这个下仆眼中,属于‘很好’范畴,并不过分。” 杜岷英走到第三名下仆面前,将他扫视一圈,目光从他拇指上的扳指,腰间的玉佩,到他束发的白玉带,最后问:“孟奇很喜欢你?” 那下仆紧张的磕了个头,道:“因,因小的会写字,故此常常替公子抄书作业,公子高兴时,便会,便会随手……” 那边的孟泰脸都黑了,他也是这才知道,原来儿子以前交上来的功课习册,竟都是找人代写的! 杜岷英此时问:“那就算另外四人撒谎,孟奇待他们不好,这与要找凶手又有何干?莫非他们中有一个,就是凶手?”小男孩嬉笑一声道:“你怎么这么笨?谁说他们是凶手了,他们都是受害人身边形影不离的人,受害人如果真的被人殴打伤害过,瞒得住天下人,也瞒不住他们,但五个人里面,四个人不尽不实,故此他们的话,自然不能尽信,换言之,他们本来就对受害人心存不满,那么如果有人想收买他们,他们怕是连抗拒都不会抗拒半分。至于唯一说真话的这个,他受了被害人不少好处,心里真心实意的觉得这个主子好,故此他被人收买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而接下来我们要问的一些问题,他回答属实的可能性,也 就大大增高。” 杜岷英这回明白了,心中恍然大悟的同时,面上又不肯半点示弱。 只问:“那到底凶手是谁?” 小男孩望向自己的娘亲。 柳蔚站在第三名小厮面前,问:“最近一个月,你家公子,被人殴打过吗?” 那小厮颤颤巍巍的发抖,半晌不肯说话。柳蔚叹了口气:“你家公子受伤,却不敢告诉家中父母,那么就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作恶多端遭人报复,害怕双亲知晓后,反要对他大施家法,故此隐瞒;第二,打他的人,是个身份极高,他不敢招惹的大人物,所以他打落了牙只敢和血吞,连反抗一丝的心都不敢存。” 第1583章 容棱:“进去吧,你姑姑在里头” 另一边。 “我听说是今天开堂,要不咱们下学去看看?说不准还能见到丞相大人呢。” 大和书院二楼的静书房内,传出一群录书学子的议论声。 “是说太府学生孟奇当街身亡那桩案子吗?不是说凶手已经抓到了,是今日开堂吗?开放百姓观看吗?在府城衙门审?” “不是府城衙门,是刑部衙门,我听说,孟奇身份显贵,他爹是从三品吏部少顷,这案子府城衙门办不了,只有刑部才有资格办。” “那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孟奇?” “好像是孟奇调戏良女,让人家弟弟给揍了,一不留神,揍出人命了……” “啧,斯文败类,还太府监生呢,真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原本静谧的书房,一下吵杂起来。 人群靠后的一位青袍纱冠少年见状,无奈起身,收拢好自己的文房四宝,转身便要离去。 离他较近的同窗忙喊住他:“云承稚,你去哪儿?你写完了吗?” 青袍少年头也没回,只挥着手道:“我去院子里写,正好吹吹风。” 同窗面上闪过一丝挣扎,最后犹豫一番,抓着书袋,也跟了下去。 “云承稚,云承稚……” 同窗叽叽喳喳的追下来,云承稚将纸笔铺在院中的石桌上,抬头随意看了对方一眼,问:“怎么?” “那个孟奇……”同窗凑到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就是太府那个监生,你与他,是不是……有些关系?” 少年铺纸的手一顿,敏锐的抬眼,注视同窗:“你说什么? “就是那次……”同窗抿了抿唇:“就是书院后门那次,他不是,给你银子吗?云承稚,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被唤作云承稚的少年皱了皱眉,神色可见的凝重起来:“书院后门,你还看到了什么?” “没有。”同窗连忙摇头:“没看到什么,就看到你们俩在说话,然后他给了你一袋银子,云承稚,我其实不是想过问你的事,但你我都是来自西北的贫寒学子,异地他乡,自当守望相助,京中花花世界,诱惑又多,与那些官家子弟走得太近,总是没有好事的,这事我之前就想与你说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那孟奇死了,我问这个,就 是怕你被牵扯到什么……” “不会牵扯。”面色清冷的少年垂下了眸,片刻,又抬了起来:“我与他没有关系,那次街头偶遇,我不小心瞧见了一桩事,他怕我四处宣扬,故此才给我银子,要我闭嘴。 ” 同窗本来就是个外人,见当事人明显不愿再提,他便不好再问,只道:“总归,你好自为之吧,咱们从来城县上京,是为了考科举的,家里还有那么多亲戚朋友等着咱们衣 锦还乡,京里的人事,与咱们无关,能不沾染,就不沾染。” 少年点了下头,不欲多说此事,正准备拾笔撰文,却听花厅外,传来门房阿伯的声音。 “来城县的云学生可在?外头有人找。” 来城县是西北边疆的小地方,整个大和书院,从来城县来的,就只有两个,其中姓云的,则只有一个。 同窗不禁看了云承稚一眼。 云承稚则随口应了句“来了”,便放下纸笔,拾步而往。 可到了书院正门外,云承稚抬头看到那位气质冷峻,神色淡薄的挺拔面生男子后,十七岁的少年眼中,还是出现了短暂的迷惑,问道:“这位先生,是您找我?” “云承稚?”对方彻底转过身来,瞧着他,问出这一句话,声色冰凉,目光充满打量。 云承稚点了下头,说道:“学生正是,不知阁下……欸,等等,你……” 话还未问完,云承稚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对方一把箍住,而后就在他楞神一瞬的功夫,对方已大力将他一把扯过,随手扔进了街边的马车。 书院的门房阿伯吓了 一跳,这就要上前救人。 那冷漠男子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掏出一块令牌,正好搁在门房阿伯的眼前。 上面写着——汝降王府指挥督正使! 门房阿伯这下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的看着那位汝降王府的武官大人,将他们书院的书生给利落拉走。 马车上,扶着自己歪七扭八的束发纱冠,云承稚正要生怒,却见车厢内,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四个人,且这四个人,不知为何,竟都被套住脑袋,塞住嘴巴,反束双手。 “娘啊。” “掳人勒索”四个字在少年心中一闪而过,他心慌意乱,颤颤巍巍的扶住车框,可怜的对那正在驾车的男子道:“公,公子,在下只是一介读书人,身无长物,家境贫寒,您 若是想要银子,在下真的没有,况且在下也并非本地人,您就算掳了在下,向在下家中要钱,一时半会儿也未必……” “你是来城县人,我知道。”男子的声音依旧清冷,说出的话,却让少年心更凉了。 竟然连他的背景籍贯都打听过了,果然是蓄意为之的绑架啊! “公子,您到底……” “云良稚是你弟弟?” 云承稚闻言一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黑蛋?” 驾车的男子勾唇一笑:“真是巧了。” …… 约莫一刻钟,马车稳当停在刑部衙门之外。 云承稚小心翼翼的窜下马车,正待拔腿就跑,身旁不知何时窜来七八个铁面衙役,顿时将他团团围住。 “车里还有四个。”云承稚听到那男子对役卫们吩咐一句,而后看了自己一眼,扯过自己的胳膊。 云承稚不明所以的被这人拉进刑部大门,正他惶惶不安,心惊胆战时,又来了两名役卫,将他接过。 “云承稚,孟奇受伤当日目击者。”那名男子交代一句,随后看他一眼,笑了声道:“你弟弟比你机灵多了,见面好歹会喊声姑父。” 云承稚茫然的眨眼睛:“姑……姑父?” 男子扬了扬下巴:“进去吧,你姑姑在里头。” 云承稚彻底傻眼了:“姑……姑姑?” 第1584章 把天捅了,你姑姑也会护你周全! 刑部大堂内。 ?“?史惬,父亲乃亭江州正五品奉旨大夫,亭江州万府尹贪墨民脂,结党营私被上书表奏后,亭江州一干官员尽数下台,史大夫,亦在其中,你说,史惬这个名字,你熟吗? ” 柳蔚咄咄逼人的问话,令那第三名小厮惊慌失措。 他哭着摇头,嘴里不住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敢说,求大人放过小人,求大人放过小人……” “大胆!”杜岷英厉喝一声:“刑部之上,怎容你蓄意隐瞒,不尽不实,说!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说,大刑伺候!” 一听要用刑,那小厮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可尽管如此,他依旧咬得极死,就是不肯松口。 柳蔚抬手,缓缓拦住了凶神恶煞的侍郎大人,叹了口气:“你不愿说,我替你说,史惬同样为太府荫监,与你家主子乃同窗挚友,案发时,他亦在现场,是不是?” 小厮苦着一张脸,哽咽着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又紧忙摇头。 柳蔚知道这小厮心防未开,现在问什么他都不会说,不禁有些失望。 正思忖着,堂下传来一声咳嗽。 她循声望去,就见方才失踪的容棱,此时竟已回来,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人已带来了。 柳蔚心中一喜,目光往堂外看去,便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正隔着三五役卫,朝她这里张望。 柳蔚笑了一声,对杜岷英道:“在下有几位人证,不知主审大人可允其上堂?” “人证?”杜岷英几乎没有半丝犹豫的点头:“在哪里?叫他上来!” 柳蔚朝堂外抬了下手。 看守少年的刑部役卫之前就收了汝降王府侍卫的话,闻言便将身边的少年一推,把人推到堂内。 “云承稚?”柳蔚看着对方问。 小少年呆呆的注视着她,看了好半晌,才试探性的问:“姑……” 话音刚出,却被对方抬手制止:“大和书院天石州,来城县学生,云承稚,是你吗?” 少年点了下头,目光警惕的环视周围。 “孟奇你认识吗?” 云承稚捏了捏指尖,面上似有犹豫。 “上月初三,乃是大和书院十日一轮的休沐日,你身在何处?” “我……我出门购书了,买了三本圣贤词册……” “在哪里买的?” “城西……广汉斋。” “何时去的?” “上午。” “哪个时辰?” “不,不记得了,大概……巳时左右……” “你在广汉斋,还见到了谁?”少年的回答到此顿住,他看了下眼前斯文干练的青年,又看了眼对方身旁,一身官服的侍郎大人,聪明的他,已经知晓这是哪儿了,也知晓自己被寻来的目的了,但他其 实不愿沾染进这些官宦子弟间的纠葛,因此,他需要先给自己找条后路。“大人们的问题,学生若知晓,自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学生的回答,或会因此得罪一些惹不起的大人物,学生出身寒微,身处异乡,若是遭人报复,只怕对不起故 土的父母,学生不愿做这不孝子,故此恳请……” “你只管说就是了。”柳蔚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唠叨,微扬起下颚:“今个儿就算你把天捅了,你姑姑也自会护你周全,你有什么好怕的。” “我姑姑?”云承稚眼底满是呆滞,盯着这青年,看了又看:“您,认,认识我姑姑?” 柳蔚摇头叹气:“傻乎乎的,让你说就说,别磨叽了。” 对外人或许还有三分耐心,但这个也算是本家子侄,柳蔚端起长辈的范儿,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云承稚是真的被唬住了,心里百转千回,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那日在广汉斋,学生见到了许多人,因京里大小书院,太府,武校,都是按的圣历,十日一沐, 故此初三那日,除了学生所在的大和书院,京中其他书院学子,也都有假,而广汉斋为京城较为有名的大书斋,休沐之日上书斋买书的学子们,自也多不胜数。” “孟奇也在其中?”柳蔚问道。 云承稚咬了下牙,豁出去似的点点头:“在。” “他与谁一同去的?” “学生不认得那些人,但知晓他们都是太府监生,因为他们都穿的太府禄服,与其他书院学生的常服不太一样。” “你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了很多话,但让学生记住孟奇这个名字的,却是因为那位孟监生,做了一件事。” 柳蔚挑了下眉:“何事?” “他……他将书斋柜台的小二打了。” 这个昨夜容棱就与她说过了,柳蔚并不惊讶,又问:“为何打小二?” “好像是因为孟监生要买的书缺货,他就拿小二撒气,将对方殴掉了一颗牙,才肯罢休。” “与他同行的同伴,就没拦着?”“拦了,但是拦不住,他的朋友说,孟监生这是前日小考失利,让先生责罚了,故此借酒浇愁,喝醉了脑子,才胡乱打人,后来他们赔了钱,也向小二道了歉,此事便不了 了之了。” “那之后呢,你可有再见过孟奇?” “见过。”云承稚面上终究闪过担心,声音到此时小了一截:“在广汉斋后门的小巷里,学生看到,那位孟监生将书斋小二,堵在巷尾殴打。” 柳蔚眼神微微冷:“是之前在柜台那个小二?” “对。” “为何又要殴打他?” “好像是因为,那小二让孟监生丢了面子,他便谴了侍从将小二掳过来报复……” “之后呢?”“学生手无缚鸡,本不想招惹事端,但见那小二实在可怜,便在巷子拐角大喊有衙差来了,之后里头窸窸窣窣一阵,学生再去看时,只有小二趴在地上呕血,其他人都不知 所踪了。” “你救了那小二,然后呢?” “然后……”云承稚到这里,又不肯说了。 柳蔚上前一步,逼到他眼前:“然后孟监生发现是你从中作梗,便上前惩治你,他打你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面色微微变白:“是。” 堂下一片哗然。 孟奇的父亲孟泰一张脸又青又黑,面对周遭不断涌来的视线,他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刻丢尽了! 那个不孝子,那个不孝子竟如此目无法纪,而他这个父亲,竟然,竟然从不知晓! “看你现在手足俱全,无病无灾,看来他打得你并不严重?” 云承稚重哼一声,冷着脸道:“他倒是想打,不过,别人拦住了。” 柳蔚眼前一亮,对,就是这里,这就是所有事情的开始。“被谁拦住了?” 第1585章 本少爷,重重有赏! “几位……身形高壮的学生,我认出他们的禄服,他们是武校的学生。”过了好半晌,云承稚终于说了。 所谓武校,多是兵部、刑部与指挥令家的子嗣门生所上读的学堂,里头教的圣人文章少,通常都是练兵习武,骑射御马。 “那几位正义的武校学生将孟奇怎么了?”柳蔚又问。 云承稚摇头:“他们没打孟监生,但孟监生见到他们,便吓得面无人色,学生听他们对话中,提到一句‘胡大哥’。” “胡子濯。”柳蔚扬高声音:“兵部侍郎胡岳三子,现正就读城北武校,乃是校堂中的大哥大,麾下不少同窗,以他马首是瞻。”说着,又看向云承稚:“你见到胡子濯了?” 云承稚点头:“胡武生也在其中,他见孟监生欺辱学生,便将孟监生提到自己跟前,押住他的脖子,冷笑了几声,而后便让学生先走。” “然后你就走了?” “对。” “从此之后,你没再见过孟奇?” “不,还见过一次。” “何时,为何?” “就在当日,在大和书院后门,学生回书院后,本不想再提此事,但过了晌午,门房说,后门有人找我,学生过去一看,却见是孟监生,身后还跟着胡武生等人。”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云承稚摆了摆手:“没做什么,孟监生他,他给了我一袋银子,还,还跟我道歉……” “他为何这么做?” “是胡武生让他做的。” “胡子濯为何要他这么做?” “我不知道。” “你与胡子濯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替你出头?” “没,没关系,我不认识他,那次见面,也是第一次见。” “那他恐吓孟奇送银子给你,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你是外地学子,上京求学,与京中权贵子弟并无牵扯,但现在却有个兵部尚书之子对你有意示好,你有什么本事让他另眼相看?告诉我,那日你们对孟奇做了什么? 他今日之死,与你们当时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人,我不认识孟监生,也不认识胡武生,我跟他们都没关系……” “胡子濯让孟奇给你送银子,他怎么知道你是大和书院的学生?” “我穿了禄服,我那日是穿了禄服去书斋买书的,或许是他注意到了……” “胡子濯路见不平,已经救你一次,却还要押着孟奇到大和书院给你送银子,你自己不觉得有问题?” “有,我也觉得有问题,所以我没收他们的银子,我还给他们了,我真的还给他们了……” 激烈的对话,在云承稚又委屈又无辜的自辩中,停顿稍许。 柳蔚深吸一口气,知道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下面该上高~潮了。 “胡巧儿,你认识吗?” 堂下众人均是一愣,不知这突然出现的人物,又是谁。 云承稚闻言却是瞳孔一缩,顿时大惊失色:“胡巧……胡巧儿……” “她死了半年了,在她未死之前,你们曾是朋友,对吗?” 云承稚狠狠的捂住自己的脸,眼睛死死闭住。 “或者说,不止是朋友,你是她的心上人。” “够了!”云承稚霍的放下手,整个人因为气愤,抖得极其厉害:“她已经死了,不要说她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云承稚有些颓然的垂下脑袋,眼底有泪水涌动,半晌,才喃喃的道:“重病,她哥哥说……她那日想来见我,翻墙摔晕在泥潭,淋了足足大半天的雨,一场急病就……就…… 是我的错,我应该好好跟她说,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拒绝她,不应该知道她对你有意后,便对她敬而远之,甚至不许他来书院找你,胡巧儿是兵部五品参议官胡勇的妹妹,胡勇是兵部侍郎胡岳的表外甥,胡巧儿,也 算胡子濯的表妹。” “这……”云承稚错愕的抬起头:“我不知道……她没说她哥哥是……是兵部的参议官……她说,她说哥哥只是个小兵……”“她当然不会说,她钟情你这个一贫如洗的文弱书生,为了顾及你的尊严,她怎么可能告诉你她是个千金小姐,她为了接近你,隐瞒了自己富贵的身世,只是希望你多看她 一眼。” “我……我……”云承稚整个人都是懵的,他颓然的滑落到地上。柳蔚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错,胡巧儿半年前死了,但她死亡的原因,却不是她哥哥告诉你的所谓的疾病,她是,自尽 的。” “什么?”云承稚猛地抬起头来,堂衙内其他人,也都呆了。 这件事所牵扯出来的恩怨,要比所有人一开始预料的,深远得多。柳蔚叹了口气,目光注视云承稚失神的双眼:“有一点她哥哥没说错,她的确是想去找你,但冒雨前往时,在路上却遇到了正从青楼酒肆洋洋而归的孟奇……傍晚的街道大 雨倾盆,人迹罕至,她,被醉眼朦胧的孟奇,奸污了。” 云承稚震惊的瞪大眼睛。 堂下其他人,也猛然的看向孟泰夫妻。 孟泰是傻的,孟夫人更是承受不住打击一般,快要晕倒…… 孟家夫妻的情况,无人在意,柳蔚的话也还没停。 “胡巧儿不敢告诉别人,就连她的哥哥都不知道,她回家后不久,郁郁成疾,最终自尽了,而此事真相,在事后三个月,却让另一人知晓了。” 柳蔚再次朝外招手,刑部役卫们,将另一位被蒙着头,塞着嘴,束着双手的青壮少年推了进来。 那少年“唔唔”的挣扎着,柳蔚上前,一把掀开对方头上的麻袋。 顿时,一张让在坐不少高官均不陌生的少年脸庞,显露出来。 胡子濯。 容棱在去找云承稚前,从武校掳过来的人证之一。 “唔唔唔!”胡子濯方才在堂外也听到里面的对话,他现在很激动,挣扎着,用一双狼似的眼睛,瞪着在场所有人。 柳蔚将他嘴里的布拿出,这小武生呸的吐了口唾沫,视线一转,却是紧盯着堂上那被又是开胸,又是开脑,鲜血淋淋的孟奇遗体。随后说出他上堂之后的第一句话,嚣张又狂妄:“是谁将他五马分尸的,本少爷,重重有赏!” 第1586章 自己的心声,竟然被此人窃听了 胡子濯的上堂,出乎所有人意料。 杨尚书更是惊得险些跳起来。杨尚书与兵部胡尚书分属同职,又是多年至交,杨尚书也算看着胡子濯长大的,但现在这情况,意思却像是胡子濯与孟奇被杀一案有关,杨尚书心神不宁,作为世伯,于情于理,他都该照拂胡子濯一二,可这里是刑部审堂,他即便有意偏袒,也不可公私不分,故此思忖片刻,他只得招来麾下亲信,要他立刻前往胡府通风报信,只望事情 当真牵连起来,胡尚书亲临,总能护得胡子濯一时平安。杨尚书费心费力的为胡子濯着想,人胡少爷却不太领情,不止上来就把孟奇的尸首批判一通,还昂首挺胸的瞪着一众官审,耀武扬威的道:“上月初三,本少是打过这小畜 生,那又如何?” 胡子濯出身富贵,其父为兵部主官,简在帝心,胡少爷生来不知“虚与委蛇”四个字怎么写,在他看来,敢做自然敢当,既然他的确做过,就不怕当堂承认! 至于后果,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这样的性子,好听点说,叫率性而为,不好听的,就叫莽撞冲动,不知死活。 柳蔚现在恰就需要这么一个有问必答的好证人,故此,她还算满意。 “你为何打孟奇?” 胡子濯冷笑一声:“那你认为,他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不该挨打?” “你说胡巧儿?” 胡子濯脸色铁青:“没人为她报仇雪恨,本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袖手旁观!” “孟奇奸污胡巧儿,你大可禀明你父兄,将孟奇告上一状,为何却要私下殴打责辱他?”“你这话说得,我还打错了?”胡子濯气得瞪眼:“你这酸书生到底懂不懂?别一口一个‘奸污’侮辱人,那是我胡子濯的妹妹,是我胡家的女儿,你不是女人,当然说的比唱 的还好听,今日不是你们将此事揭发,本少还打算隐瞒一辈子,巧儿冰清玉洁,天真烂漫,她就算真的死了,我也不要她背上这个清白受损的污名!” 柳蔚摇了摇头:“她以死明志,自是不堪受辱,但你作为亲人,却也同样蒙蔽无知,我问你,胡巧儿声誉受损,你介意吗?你会因此看不起她吗?” “当然不会,她是我表妹!”胡子濯吼道。 “那就对了,你既然不会看不起她,为什么她清白受辱,你却不愿意为她平冤昭雪?” “我有啊,我打了孟奇,不止一次两次,不止三次四次,我还……” “你还想杀了他,对不对?” “对!”胡子濯不怕事的震吼:“他不该死吗?他死有余辜,我听说他前日当街调戏民女被打死了,简直大快人心!他这就是活该,就是老天有眼,就是……” “那你为什么不亲手杀他?”柳蔚冷冷的质问:“你打过他,骂过他,折辱过他,但你没有杀他,为什么?” “我……”柳蔚替他回答:“你不敢杀他,因为杀人要偿命,他不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老百姓,他是吏部少顷的幺子,你怕你真杀了他,会让你爹遭受牵连,所以哪怕你很想为胡巧儿报 仇,你也不敢对他下死手。” 胡子濯沉默下来,深喘几口气后,闭着眼睛道:“对,我是没种,怎么了,你想笑就笑吧。” “我为什么要笑你。”柳蔚面无表情的道:“你虽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总归还有一片孝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是在自相矛盾。” 胡子濯不解的瞪着柳蔚。“你想用自己的能力替胡巧儿报仇,但你又瞻前顾后,不敢行动,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思虑不周,行事没有策略,简直朽木不可雕也,我直白的告诉你,如果我是你,我又想报仇,又不想让家人遭受无妄之灾,那我会选择用毒,谁让你亲手打死他了?孟奇是个什么人,贪色重欲,你买通他常去的青楼妓院,在他长饮的水酒中下些悲情散,悲情散知道吗?很多地方都有卖,通常是用来催情的,但一旦药剂过量,便会催发毒性,令服用者一动欲念,便浑身瘙痛,其痒难忍,最后毒至深处,能令其生生将自己 皮囊挖空,血流而亡,这不是很好吗,我问你,找个江湖人士,替你带二两悲情散有多贵,花得了你二十两银子吗?” 胡子濯猛地愣住,呆呆的张大了嘴,望着她。 杜岷英在旁边听着,越听越不对劲儿,重咳一声,想让柳仵作不要胡言乱语!但柳蔚还在继续说:“你说我不是女人,不懂什么声誉攸关,就算我真的不懂,那我问你,胡巧儿是不是受害者,为什么受害者反而鬼鬼祟祟,不敢声张,施暴者却能昂首挺胸,游走闹市?这是谁惯的臭毛病,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受害者家属!胡巧儿已经死了,她是委屈死的,我不怪她宁愿身死,也不敢指控孟奇,但你是她的兄长,你又怎么忍心让她走得这么冤枉?孟奇的爹是吏部少顷又怎么样,你爹还是兵部尚书呢,要比拼爹比拼身份,你赛他一大截,你怕他什么?你却为了所谓的人言可畏,就畏 手畏脚,缩头缩尾,现在怎么样,孟奇死了,这就是为胡巧儿报仇了吗?他从头到尾,说过一句对不起吗?他受到过道德的谴责,接受过律法的制裁吗?” “我,我押着他,让他给巧儿磕了头,磕了三十个响头,我……”“那他知道错了吗?”柳蔚反驳:“他不知道,如果知道,他临死之前就不会调戏良女!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觉得自己倒霉,奸污了兵部尚书的族亲,还让兵部尚书的儿 子发现了,使得自己饱受皮肉之苦!他畏惧的是你的拳头,他怕的是你,不是怕犯法!不是怕作恶!”胡子濯失神的双眼,彷徨的乱望,他不知这个酸书生的话对不对,听起来像是有道理,可对方明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道理说起来简单,但等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时 ,才知道有多么严重,多么不堪……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的话不过是事后诸葛,好听不好信,如果我身边的人发生同样的情况,我一定会如你一般,不知所措,面目无光?” 胡子濯震惊的看着这人,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心声,竟然被此人窃听了。柳蔚冷笑一声:“能想到‘面目无光’四个字,足以见得,你没有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么不介意,你,就是第一个看不起胡巧儿的人,如此一来,你胆小怕事的所作所为,也就 不意外了。” “你……”胡子濯还想说什么。柳蔚已抬首,对堂外道:“召,下一人证上堂!” 第1587章 你很紧张?为什么? 第二位被推上堂的人证,叫郭升,是个身形干瘦,面色蜡黄的青年。 “认识孟奇吗?”柳蔚直击重点的问。 那郭升看了柳蔚几眼,下意识的抬起手,咬住自己的指甲,轻轻啃了下:“认,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同……同窗。”郭升看起来很紧张,每回答一个问题前,他都会沉默片刻,他似乎在思考,在斟酌,在确定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没有疏漏的。 “你也是太府监生?是荫监?” “不,不是……”郭升咽了咽唾沫,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是,是例监。” 太府监生总共分三类,第一类,也就是最普通的一类,叫做贡监,是由普通学子通过正经科考,成为贡生,进而入读的。 第二类,叫做荫监,就像孟奇这样,是依靠父亲的官位取得的入监资格。 第三类,叫做例监,例监又叫做捐监,是无官在身的良民,通过用钱捐出来的监生位置,例监通常比较少,毕竟几万两银子花出去,不是谁家都担负得起的。郭升是例监,也就是说,他家虽然没权,但至少有钱,这样的人,在荫监群体中,属于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毕竟,这些官宦子弟们想寻欢作乐,身边总要有一个冤大头 买单。 “你与孟奇关系如何?” 郭升眼珠子转了一下,看到了堂上那开膛破肚的尸体,语气变得很紧张:“不,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 “他,他总是,在,在我这儿要银……银子……我,我不太想给……” “他恐吓你?抢劫你?” 郭升低了低头:“差,差不多……” “你给过他多少银子?” “加,加起来,一千多,一千多两……” “这么多银子,你家里不过问?” “都是,都是我的私钱,家里,家里不知道。” “孟奇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郭升猛地抬起头,眼底露出恐惧:“不是的,我不高兴,不是,我很高兴,不对,不对,我,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 “你很紧张?”柳蔚眯起眼:“为什么?”“我不紧张。”郭升吸了吸鼻子,又拿手揉揉自己的鼻尖:“我只是害怕……我家虽有些小钱,但我无权无势,你们……你们要抓凶手,我怕,我怕你们冤枉我……我没杀人, 我真的没杀人……” “你好食五石散?” 郭升震惊的瞪大眼睛,发抖的拼命摇头:“我没有,我没有,那是禁药,我,我怎会吃……我怎会吃……” “你不光贪食五石散,你还引导与你为伍的荫监子弟一起食,对不对?” “不对,不对,我没有,我没有……”柳蔚冷笑:“孟奇出事之前,你们刚食过五石散,兴致正浓,所以才起哄,要在街上随意找个女子硬来,孟奇虽然为人龌龊,行事荒唐,但他至少还有点分寸,就说那次在广汉斋,他一气之下打了小二,发觉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后,就半推半的道了歉,最后再报复小二时,也是选择了隐蔽的后巷,这就说明,他做事办事,很顾及颜面,我换 句话说,孟奇的人品如何,连他的父母都是今日才知晓,那么一个如此擅长隐瞒伪装的人,又怎么会青天白日,不明不白的于闹市调戏民女?”郭升从上堂开始就处于极度不安的状态,这种情况越到后面越厉害,现在柳蔚连珠炮似的将他极力隐瞒的,心底最深的秘密公之于众,他终于抑制不住,恐惧的哭哭啼啼起来:“我没想到会这样,一直,一直都是这么吃的,他出事后我就怀疑是不是那次的五石散吃多了,但后来,后来我打听过,衙门说他是被打死的,我以为没,没事了, 我以为与我无关……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柳蔚转开眸子,视线扫向身边的杜岷英:“我看到孟奇尸体时,已经是两日后,尸体上最直观的我已经来不及提取,但我听说,孟奇死前曾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我想,那 就是五石散激发的药性催导,孟奇的死是旧患复发,但激发他旧患的,应就是五石散的毒性,他那根畸形血管,很可能是由此破裂的。” 杜岷英撸起袖子,指头直指郭升:“若真是如此,他就是元凶!” 柳蔚叹息着将他的手压下来:“还有两个人证,听完再说。” 第三个人证叫黄合,同为太府荫监,其父也是官员,正是孟泰的得力手足,黄合往日里多奉承巴结孟奇,算是孟奇狗腿子中,最得力的一个。 黄合是个很聪明的人,被取下麻袋后,他那一双机灵的眼睛,就开始四下转乱。 柳蔚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立刻就知无不言的回答:“小人姓黄名合,与孟少是多年好友,孟少被郭升这小子骗着吃禁药的事儿,小人也知晓,只是小人苦口婆心劝过好几回,孟少都不听,小人多说两句,孟少就对小人拳打脚踢,小人没办法,只得替他隐瞒。出事那日,小人也在茶楼,小人拦过孟少了,但以小人一人之力,又怎么能拉得动有四五侍从的孟少爷, 这不,就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下楼,诸位大人,小人真的尽力了,还望大人们明鉴。” 柳蔚轻笑一声,在黄合面前踱步:“说得自己这么有情有义,那你与孟奇的关系,一定很好了?” “好,当然好。”黄合笃定的道:“孟少与小人乃是自小的交情,小人早年开始便常出入孟府,孟少的事,没人比小人更清楚了。” “那他奸污胡巧儿一事,你也知道了?”黄合脸上出现一丝不自然,他小心翼翼的觑了盛气凌人的胡子濯一眼,缩着脖子道:“此,此事,小人怎会知晓,这不是后来胡公子把孟少堵在太府后门打过一场,小人才 得知吗。小人也觉得孟少做得太不对了,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小人又与孟少情同手足,自然,只能替他隐瞒。” 黄合说得合情合理,柳蔚却只是对上他的眼睛。 “你认识胡巧儿吗?” 黄合连忙无辜的摇头:“不认识,大人明鉴,小人怎么可能认识胡尚书家的表小姐,小人的父亲只是区区七品京官,小人哪里有资格,与二品大员家的亲眷来往啊。”“你不认识胡巧儿,可我怎么听说,一年前,你曾求你爹,上胡巧儿家提亲?” 第1588章 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黄合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样的事……”说着,黄合又顿一下,恍惚的一拍自己的脑袋,道:“对了,哎,原来是那件事,大人容禀,小人年及二十,正是该娶妻生子的时候,自两年前开始,小人的母亲,便忙碌着为小人相看各家小姐,一年前母亲曾说有一户女儿才貌双全,与我可说是良配,属意让我迎娶,我心想反正都要娶妻,既然是母亲看中的,那女子必然也是个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便同意迎娶,之后父母便操持着拜帖去那家提亲,可天地良心,小人那时根本没见过胡巧儿, 更不知道自己提亲的正是胡尚书家的表亲,再说,后来相请的媒婆上门后,对方却回复说并无心意,此事之后不了了之,大人,此事,此事真的是误会啊……” 黄合说得有因有果,把在场大多数人都唬住了。 但柳蔚却知他只是在鬼话连篇。 “半年前孟奇于青楼香坊宿醉未归,那日你在哪里?” 黄合无奈的说道:“这,这大半年前的事了,小人,小人哪里能记得?” “那我帮你记?” 柳蔚转首看向那之前被她放置一旁,没有逼问的孟奇的第三名小厮。 “半年前十月初七,你家少爷是否与黄合在一起?” 那小厮没料到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这儿来,愣了一下,不知所措。柳蔚盯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家少爷人品如何,他对你至少算不错,你想清楚,我现在不是要你揭发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是要你以卵击石指证哪位官宦子弟,区区一个黄合 罢了,你还不敢说真话吗?” 小厮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会儿看着柳蔚,一会儿看着黄合,片刻,他狠狠一点头,出声道:“半年前十月初七,少爷正是与黄公子一同离去的!” 柳蔚重新看向黄合。 黄合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随后硬笑道:“大人,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你们不能只信他,不信我吧?”柳蔚却说:“香坊名妓冰姑娘,与你应该很熟,怎么,要不要将她请到堂上来?我听说,当日服侍孟奇的,正是这位冰姑娘,而你,黄公子,将自己的女人送上自己大哥的 床,你也挺能屈能伸的。” 黄合脸色一白:“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那小厮猛地大声道:“冰姑娘还未发迹前,不就被你包了一年,我家公子早就知道了,他还说,就是因为你与青楼女子不清不楚,你家父母给你相看的女子,才会拒绝与你 结亲,我家公子还说,即便他也好色爱美,但他绝不会像你这般不知轻重,他说家里安排的,必然是最好的,外面那些女人,玩玩也就罢了……” “你住嘴!”黄合狠瞪向那小厮,又压着脾气,看向柳蔚:“这位大人,你到底想问什么?” “想问事情经过,也想你实话实说,不要浪费在场所有人的时间。” 黄合环视周遭一圈,深吸口气,收回之前的表情,冷着脸道:“我是个小人,我承认了,你想怎么样?” “说清楚。”柳蔚点头道。 黄合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我与冰儿情投意合,但我家双亲,不许我替她赎身,半年前,我为此事求助孟奇,但他却……” “却提出,要睡冰姑娘一晚?”柳蔚替他接下后面的话。黄合狠狠的闭上眼:“我不可能同意,那天我带他去香坊,明明说好是拿银子给冰儿赎身,但事到临头,他突然提出如此无耻的要求,我拉着他要走,他却早已买通香坊护 院,将我押下,之后更加,更加对冰儿……”说到这里,黄合整个人颤抖起来:“我要救冰儿,我没办法,我说了我就是个小人,就算,就算我对不起胡巧儿好了!” 柳蔚上前,摇头,深吸口气:“你不止是个小人,你还是个禽獣,你与孟奇,的确是一丘之貉。”黄合咽了口唾沫,捂着头道:“我的确见过胡巧儿,一年前我娘要我上门求亲时就见过,我知道她长得很美,那日带孟奇去香坊的路上,我们也见到了胡巧儿,当时她从大和书院后门哭着跑出来,还撞到了孟奇,孟奇夸了她一句,说什么我见犹怜,梨花带雨,我知道他看上胡巧儿了,我就跟孟奇提出交换,只要他放过冰儿,我替他将胡巧 儿掳来……” “畜生,你们都是畜生!”云承稚疯狂的挣扎起来,爬起来就要去打黄合。 胡子濯却比他快了一步!胡子濯出手狠辣,又是习武出身,一拳就将黄合打得口血鲜血,眼看黄合一口血吐出两颗牙,杜岷英皱了皱眉,上前将他强拉住:吼道:“冷静!绑架,掳人,纵污,他死 定了,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胡子濯勉强冷静下来,却还是浑身发抖,整个人都不能平静。 黄合趴在地上,嘴角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干,他像滩烂泥一样,一动不动,也不看任何人。 因为怕将心上人连累进来,所以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这种行为可以称之为深情吗?柳蔚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看到这个黄合,就想吐。 “最后一个证人,带上来。”过了好半晌,柳蔚才声音沙哑的对堂外役卫吩咐道。 当第四名人证被推上堂时,柳蔚看出了他的平静。 五个人里,除了云承稚因为裙带关系,没被容棱绑手蒙眼,另外四人,都是被禁锢成了粽子。胡子濯、郭升、黄合被带上来时,哪怕冷静如黄合,却也都有过几丝挣扎,但最后这个人,却毫无反应,进堂后,也不急着视人,只沉默的跪下,姿态要多老实,有多老 实。 柳蔚走上前,为他取下头上麻袋。 那人抬首,露出一张悠然,似笑非笑的脸。 “叫什么名字?”柳蔚问。“史惬。”对方语气轻缓的道:“孟奇生前同窗,与他关系不错,不吃五石散,也与胡巧儿案无关,这位大人,还想问什么?” 第1589章 柳蔚这位置站得刁钻 “史公子也是太府监生?” 史惬答道:“是。” “贡监?” “例监。” 柳蔚点点头:“既是例监,想必史公子家中,也薄有资产吧?” 史惬似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轻笑一声道:“家父乃前亭江州正五品奉直大夫,一生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家中并无什么资产。” 柳蔚转而看向郭升:“郭监生当初为入太府,家中捐监多少?” 郭升还是那副颤颤巍巍的样子,抽抽噎噎的道:“当,当初为,为保小民上监,总共,总共费银,一万七千三百两。” 柳蔚又看向史惬:“史公子既说自己家底清贫,不知这上万白银,又是何人所赠?”史惬抬起眼睛:“事关重大,小民不敢妄言,当初小民上监,并无何人赠上银两,只是因有地官保荐,故此太府祭酒大人,例照祖例,额外开恩,只收了小民一百两登记银 ,并不收上万两白银。” “地官保荐,据在下所知,拥有保荐资格的,可至少也得是上三品的。” “是。”史惬道:“在下当初进太府就读,正是由前亭江州府尹,万立万大人上保。” “万立”二字一出,全场皆震! 尤其是庄常,面上当即笼起一片寒霜!杨尚书也没想到此事会牵连万立,万立贪赃枉法,欺上瞒下,已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现在各地各府还在复查一切曾与万立有关的人事,他这刑部尚书当初因收过亭 江州一年节礼,也曾入过巡按府大门问审,亏得主案官庄检察吏与他有旧,又信他人品担当,从中周旋,才使得他全身而退,安然无恙。 但万立之事发酵太广,在京中早已是闻风色变,这史惬,竟与万立还有这层关系。 杨尚书有些不耐,怎么好端端一个孟奇之死,却牵扯出这么多额外的事,又是兵部尚书,又是太府监生,现在还出来一个万立,当真是乱! 杨尚书心烦意乱时,现场其他人,也是各怀心事。 庄常最先出声,却是不顾主客之别,直接起身,走到史惬面前,问道:“你是万立保荐入京的?你们是何关系?”史惬道:“回大人话,家父曾于万府尹手下当差,上届科考,小民身体不适,无力应试,家中为此愁云惨淡,家父便上求府尹大人,求得大人为小民亲书保信,供小民上京 入监,来年再考。” “你是说,万立荐你,只是因你父亲上门恳求,他是一时心善,举手之劳?” 史惬不卑不亢的点头:“正是如此。” 庄常琢磨了一下,又问:“你与万家,当真无私?”史惬笑道:“大人说笑,若小民当真与万大人有旧,如今,又怎会在此?万大人在职期间,已为一州主事,高高在上,小民的父亲,却只是个区区五品奉直大夫,不担文权 ,不担武权,受的还是朝廷俸禄,直属中书归管,籍更不在地方,试问如此平平无奇的一介小官,家父又何德何能,能刚下地方,便受万府尹另眼相看,格外恩待?”万立一案,牵扯庞大,当真与他有所勾结的上下官员,早已被尽数押解上京,等候问询,而还留在亭江州接受复审的,都是一些没太大嫌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放了, 甚至官复原职的。 庄常记得,这里面,好像是有几个京官。 至于其中有没有一个是史惬的父亲,他记不清了。 但就如这史惬所言,他如今安然无恙,还好端端的在京城念书,这便说明,他的父亲,至少现在还是无辜的,否则早就株连全家了。 这么想来,庄常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惊弓之鸟,太大惊小怪了,他最后看了柳蔚一眼,对她摇摇头,坐回了自己的席上,不打算再过问了。 而这个结果,显然是史惬早已料到的,史惬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但眉目间的得意,却清清楚楚,柳蔚观人于微,一眼便看出他的小心思,不禁摇头。史惬终究年轻,城府是深,却经验不足,他在被绑来的路上,应是奋想对策,绞尽脑汁,而她故意最后一个让他上场,就是为了让他在堂下,把堂上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 楚。 史惬自视甚高,自以为聪明绝顶,一经上堂,便用了一招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想以此转移视线,逃脱嫌疑,可他又怎么知道,这些,不是她想看到的呢? 对上史惬得意的双眼,柳蔚笑道:“史公子果然坦诚,知无不言,就是不知,你是现在坦诚,还是以前都这么坦诚?” 史惬眯了眯眼,明显没听懂她的意思。 柳蔚转眸,又看向郭升:“郭监生知道史监生同你一样,是例监吗?” 郭升无辜的摇摇头,茫然道:“以,以前,从未听说。” 柳蔚又看向黄合:“你呢?” 黄合颓然的爬跪在那儿,也缓缓的摇了摇头。 柳蔚最后看向那第三名小厮:“你与你家公子同出同进,你说,你家公子知道史监生是例监吗?” 那小厮浑身僵硬,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话,只能抬起头,求救般的望向孟泰的方向。 这时众人才发现,孟泰脸色青白,口唇发淤,他竟从刚才开始,便死咬着自己的下唇,将下唇生生咬破出了血。 柳蔚背着双手,慢慢走到孟泰面前;“孟大人这是怎么了?这嘴又是怎么了?” 孟泰毕竟老谋深算,当即狠瞪抬目,气势汹汹的道:“本官这是气的,你问了半天,始终问不出凶手是谁,本官等得心焦,又愤又急,失态罢了!” 柳蔚耸耸肩,算是信了他的鬼话,又回头,再问那小厮:“说,你家公子,是否知晓史监生为例监?” 柳蔚这位置站得刁钻,正好挡在了孟泰身前,让那小厮的目光,无法触及孟泰。 小厮不善说谎,急的满头大汗,要哭了似的。堂下其他人都不耐烦了:“知晓就知晓,不知就不知,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第1590章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助保命 杜岷英也烦躁,这小厮是被柳仵作亲自点出来的,说是唯一一个不说谎的,但现在看来,他会不会说谎不知道,但不会说话是真的,大半天了,每次回话都结结巴巴,也 就指证黄合时侃侃而谈了两句,其他时候,都跟被掐了脖子的鹌鹑似的,看了就烦! 杜岷英不愿再多耽搁,直接问柳蔚:“孟奇知不知道史惬是例监,这重要吗?” “重要。”柳蔚扫他一眼,又看向小厮:“说,知不知道!” 小厮趴在地上,眼泪终于掉了出来,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这下大家更烦了! 杜岷英直接呵斥:“堂堂大男人,哭个屁!再哭一声,打二十大板!” 小厮被吓得不敢再哭,只得捂住嘴,可怜的道:“我,我家主子,不,不知……” 柳蔚适时打断他:“你可想清楚了,这里是刑部衙门,在这里做假证词,是要砍脑袋的。” 小厮眼瞳一缩,猛地往地上磕了个响头,哭道:“知道,我家公子知道,我家公子一直都知道!” “那你家公子,知道他这个例监,只花了一百两吗?” 小厮胆怯的紧闭双眼,样子几乎是绝望的:“知,知道,史,史公子有次来府里时,曾,曾与公子,说,说过……” 那边的史惬跪不住了:“知道又如何,在下同孟奇乃是同窗挚友,分享秘密,也是人之常情。” “秘密?”柳蔚笑看着史惬:“例监罢了,这算什么秘密?郭监生不也是例监,你问问他,他觉得这是秘密吗?” 郭升猛地被点名,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想了会儿,觉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助保命,便小声气的答应一声:“小,小民认为,这不算秘密……” 柳蔚摊手:“对啊,这不是秘密,那为什么史监生,会觉得这是秘密呢?” 史惬狠狠皱眉:“算在下口误,终归不是花了成足银子进监的,小民怕人尽皆知,会让破格录取小民的祭酒大人为难,故此不爱与人说道,也就曾与挚友孟奇提过一次……” “史监生用词可要注意了,你方才明明说,祭酒大人按照祖例,拿了你的保荐书,收了你的登记银,才让你进监的,为何转口,又成了你口中的破格录取呢?” 史惬握了握拳:“保荐书毕竟不是真金白银,一百两的登记银,也抵不上上万两的捐监银……” “可那是不是祖例呢?” 史惬抿了下唇,说道:“是……” “是祖例,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就成了秘密?为什么便是破格录取?” 史惬有些气愤:“大人到底想问什么?”“我现在不想问你了,我想问他。”柳蔚再次看向那小厮:“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不想逼你,但你是孟奇身边最亲近的人,孟奇死了,他有许多连他父母都不知道的小秘 密,但这些,却都是你知道的,所以我的问题,你必须回答。” 小厮一撇嘴,又要哭了。 柳蔚抢在其前问:“史惬为什么与孟奇提起自己是例监之事?他既然对太府其他人都没提,为什么独独对孟奇提?” 小厮可怜的又想去望孟泰,但柳蔚早有准备,挡住了孟泰方向,小厮又想去看史惬,柳蔚直接抓过他的衣领,让他迎视自己! “不要逃避了,大势已去,老实说!”小厮终于知道自己怎么挣扎都没用了,委屈的耷拉下脑袋,怯生生的道:“史,史公子与我家公子,向来不亲,有,有一次,他突然上府,求见公子,我……我正在书房伺候,恰好听见,听见他与公子说,说自己不是贡监,也不是荫监,因他,因他上头还有一位兄长,早在七年前,其父门上的荫监之位,就叫兄长继承,他,他原本无缘入 太府……所,所幸其父被下放亭江,承万大人麾下手足后,他,他便倚万大人恩典,他这才,这才有幸得保荐书一封,上京入府,进为监生……” 柳蔚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呢,他无端端与你家公子说这个做什么?” 小厮又沉默下来。 柳蔚厉声逼问:“说!” 小厮被吓得抖了一下,脱口而出:“他说,他说他要以亭江州府尹,万,万大人门生的身份,求见,求见我家老爷……”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史惬呆呆的睁大双眼,鼻息间,呼吸急促得不成样子。 孟泰更是整张脸都青了,喉咙不断涌动,上下吞咽着唾沫。 “此事,此事本官,本官可以解……” “哼!”庄常重叱一声,面上寒霜再现,他眯着眼扫向孟泰,意有所指:“孟大人放心,你有的是机会,慢慢解释!” 柳蔚没管后面如何,盯着那小厮的双眼,又问:“你家公子替他引荐了吗?” 小厮点了点头,害怕的缩着脖子。 “那是什么时候?” “是……是很早之前了,大概,有半年多了……” 也就是说,半年以前,万立已与吏部少顷孟泰,有所勾结。庄常脸上已经快结冰碴子了,其他旁听官也都满头大汗,杨尚书更是头痛欲裂,只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孟泰如果在刑部被抓,他这个刑部尚书,又得上一趟巡按府去周旋 一番,真是倒了大霉了! 柳蔚继续问小厮:“你家公子最近遭胡子濯殴打,你知道不知道?” 小厮点头;“知,知道……” “你担心吗?” “以前,很,很担心……” “但胡子濯打过你家公子很多次,虽然克制着没有打他脸,但身上总是伤痕累累,孟家人,就没一个发现的?” 小厮摇头:“不,不知道,公子每次挨打,都,都会去史公子,史公子家,先行擦药,有时候,伤,伤势太重,他就,就不回家去,在史家过夜……” “也就是说,你家公子哪里有伤,伤得如何,史惬是最清楚的?” 小厮点头:“按理说,的,的确是史公子最清楚,因,因为每次少爷受伤,都心烦意乱,暴躁生怒,还会拿我们几个下人撒气,每次,每次都只有史公子,能劝住他……” “黄合以你家公子马首是瞻,为何你家公子信任史惬,多过黄合?”小厮小声气道:“因,因为公子总说,史公子,史公子是府尹大人的门生,万,万大人落网后,他又,又有本事独善其身,还,还给了老爷,一笔,一笔那么大的买卖,他 ,他是有过人之处的聪明人,与他,与他结交,比与黄公子这样的无胆,无胆匪类结交,更符合他的身份……” “你住嘴!”那边孟泰终于忍不住了,冲上来想揍人。小厮被吓得浑身发抖! 第1591章 那两人一对个眼,就心意相通了 杜岷英一把将孟泰擒下,把人胳膊往后一扭,疼得孟泰这个文弱书生吱哇乱叫! “劳烦杜侍郎命人将孟大人暂且收押,巡按府的人,马上就到!”庄常厉声说道,看着孟泰的目光,就像在看个废人。 孟泰浑身发寒,只觉心神俱裂。 杜岷英犹豫的看了杨尚书一眼,杨尚书点点头,抬手让他照办。 孟泰被强行带走时,还一直挣扎不休,史惬看着孟泰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话到这里,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该问的,也都问清楚了。 柳蔚看了众人一圈儿,最后对庄常道:“庄大人怕是又要忙一阵子了。” 庄常扫了她一眼,嘴里埋怨,脸上却是笑的:“你呀,就会给我找事儿。”柳蔚笑着与他寒暄两句,半晌,杜岷英回来,柳蔚直接对他下结案陈词:“黄合为保心上人安危,半年前曾进献胡巧儿,供孟奇玷污,之后胡子濯发现内情,三番五次殴打孟奇,令他患了久治不愈的伤患,恰逢案发之日,郭升准备了五石散,广邀共请,使得孟奇食下药散,旧疾复发,命丧。这些如果都推说是巧合,我觉得不太合理,其中 最不合理的就是,孟奇为什么会与人发生争执?如果他不是被人殴打之后,气绝身亡,那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区区小童,也不会成为凶嫌疑犯。” 柳蔚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对他使了个眼色。 一直沉默的小黎回视娘亲一眼,接道:“当日的情况,首先是孟奇调戏我家姐姐,我被孟奇的侍从下令缠住,分身乏术,才使得我那神志不清的姐姐,因过分担忧我的安危,不顾危难冲上去与孟奇缠斗,期间孟奇生怒,将她推倒踢翻,害她险些丧命,我见姐姐鲜血如注,奄奄一息,这才丧失理性,将孟奇一掌拍入茶棚,引致悲剧。但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如果当时孟奇不是调戏我家姐姐,事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孟奇调戏别人,我或许也会路见不平,但绝 不会因此失控,那么问题就来了,是谁让孟奇调戏我家姐姐的?满街的女子,他为何偏偏选择一个憨头憨脑的傻姑娘?” 话说到这儿,旁边的郭升猛地抬首,鹌鹑似的小厮,也突然醒悟过去。 郭升失声喊道:“五石散我通常只会在几位荫监公子要吃酒享乐时,才让人去拿,白日更不会随身携带,但那天,那天却是,却是史惬告诉我,让我提前准备好……而且, 而且那也是头一次,我们在茶楼的厢房里,用那东西,那毕竟是禁药,我们通常只敢晚上关了门,在青楼楚坊里偷偷服用,从来,从来不敢明目张大的大白天就……” 小厮也道:“那,那天,是,是史公子,说那个穿,穿黄衣服的女子,比,比其他姑娘好看,是,是史,史公子让,让我家公子,去找那个姑娘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满脸苍白的史惬!史惬面对众人的质疑,脑中,却还回荡着方才孟泰被强拉走时的模样,他终于,终于开始慌张了,终于开始惶恐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小聪明,原来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 柳蔚主张孟奇之死,属于意外。 就好像现代,一个心脏病患者,被朋友带去看了一部恐怖片,惊吓过度,心脏负荷不了,当场死亡。 那能怎么算? 朋友有意谋害他,明知他承受不了,还带他去看这种电影? 或者是电影太恐怖了,造成了人命官司? 亦或者是他自己的问题? 这种有多方面诱因的争议性案件,似乎只能判为“意外”。 柳蔚其实不觉得这是意外,史惬参与太多,说是他一手策划的,也不为过。 但目的呢,史惬盯上小黎,利用孟奇打击她和容棱,他这么做的原因呢,是为了替万立报仇?还是为了他尚在亭江州,前途堪忧的父亲报仇? 还有他与孟泰之间的勾 结,所谓的买卖是什么。 这些,都不是今天之内能获得答案的。 但要深查,势必需刑部与巡按府联手,毕竟,事涉万立,非同小可。 不过巡按府办事向来有特殊渠道,刑部是否愿意与巡按府共处一个案件?这又得另说了。 如果刑部愿意,这案子就得往深了继续挖,小黎也会在牢里多呆一阵子,当然,治罪是不可能的,只是作为案件相关者,在史惬没有调查完全前,暂时不能释放。 但如果刑部不愿意,那孟奇这儿,只能留一个“意外”,嫌凶小黎,也就当场释放了。 柳蔚给出了自己的专业分析,至于判断,就留给几位主审大人。 庄常很快叫了巡按府的官员,来接收孟泰和史惬,但史惬作为孟奇死亡的相关人员,又不能从刑部释放。 几位大佬关在小房间里商量了大半个时辰,再出来时,走到最前头的是杜岷英,他气势汹汹,满脸煞气,路过柳蔚身边时,柳蔚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冒出的火。 如此,她心里大概知道结果了。 果然,庄常和杨尚书结伴而来,庄常对柳蔚摆摆手,笑道:“去接你儿子吧。” 杜岷英作为孟奇一案主审,自然希望深挖史惬,包括胡子濯、郭升、黄合,他都不想放过。 但杨尚书深知与巡按府扯皮的不利,一力主张将案情全权交予巡按府查,他们这里备个案等着结果就好。 庄常记了杨尚书这个人情,二人一个鼻孔出气,把公正严明的杜侍郎气得都快冒烟了。 杜岷英之后找了纪淳冬,见了人就揪着胳膊把他往院墙角拽,确定周遭无人,扭头就问:“你们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纪淳冬一脸无辜:“计划什么?” “从你那侄孙侃侃而谈,到一二三四五,五个人证接连出现,你别跟我说你不知情!兵部尚书之子,说掳来就掳来,好大的本事啊!” 纪淳冬叹了口气:“你不是也知道吗,此案是国舅府与汝降王府插了手的,区区胡子濯,有什么不敢抓的?” 杜岷英眯着眼摇头:“我开堂问审才多大会儿功夫,五个人证都给我送到眼皮子底下了,这得是提前多久就准备好的?你还敢跟我说不是事先计划?我问你,昨晚刑部入贼 ,是不是你们的人?” 纪淳冬无奈:“真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杜岷英伸根手指,一指头戳在纪淳冬额头上,当即摁出个红印:“纪淳冬,没想到你看着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原来一肚子坏水,是我小看你了!” 纪淳冬知道他这是气不顺,只能安抚:“不管你信不信,真的与我无关,但你说是不是提前计划的,我觉得也是,我那侄女,你不知道,脑子不知怎么长的,跟成了精的似的,他那相公,今个儿也在堂,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反正那两人一对个眼,就心意相通了,一直以来都是狼狈为奸,合伙办事,今日这个事,没准还真是他们干的。” 第1592章 柳蔚和容棱均是满意的点点头 “那那个孩子呢?小小年纪,伶牙俐齿,也是自个儿长得?没人教?”杜岷英还记得自己被那小破孩嫌弃手艺差呢! 纪淳冬失笑:“还真是,就是自己长的,那孩子特别聪明,我义父一直说,他是个神童,天才。” 杜岷英冷笑:“呵!”纪淳冬勾住杜岷英的肩膀,把他揽着:“你有什么要问的,我都告诉你,但这个案子,也就这样了,要我说,孟奇那人死有余辜,孟泰又牵连万立,这孟家反正都完了,你又何必再跟他们扯个没完?回头一查胡子濯,再把兵部得罪了。你们杨尚书不让你查,是为了你好,你官职不高,查深了,谁给你撑腰?但是巡按府不一样,人家为皇上 办事,他们查是公事公办,别人查,是自找麻烦。” “我懒得跟你说!”杜岷英一把推开纪淳冬,又气又怒的离开。 纪淳冬知道这事儿杜岷英还得膈应一阵,他也不打算留下来,心事解决后,轻轻松松的出门去找柳蔚。 柳蔚在刑部衙门前,刚刚送走国舅府与汝降王府的人,还有宫里的珊儿姑娘。 纪淳冬一出来,就看到一个眼圈红红的小少年,站在柳蔚身边,正被她按着脑袋说话。 见了纪淳冬,柳蔚顺口吩咐云承稚:“叫叔公。” 纪淳冬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出现龟裂。 柳蔚对纪淳冬介绍:“是那边的亲戚,就是上次说的那边,是你族亲,叫我姑姑,叫你叔公,称呼上我向来分不清,总之辈分上也差不多。” 刚刚承受巨大真相冲击,还没回过神的小少年,抽抽噎噎的对柳蔚颔首,乖乖叫:“姑姑”,又对纪淳冬叫:“叔公。”最后想到身边还有个人,又老老实实的喊:“姑父。” 柳蔚和容棱均是满意的点点头。 纪淳冬却有些僵硬,挣扎道:“叫伯伯吧。” 柳蔚拍了下云承稚的肩膀:“叫舅爷。” 纪淳冬一滞:“算,算了,就叔公吧。” …… 小黎进了大牢再出来这事儿,纪南峥压根不知道。 老人家被全家蒙在鼓里,身边还有个魏俦一直插科打诨。 柳蔚带着小黎回去时,就看到外祖父抱着丑丑想出门,但硬是让魏俦堵在院子口。 “我就是去书铺看看有什么新书,你总拦着我做什么?” 魏俦嬉皮笑脸的打哈哈:“买书是小事,派个人去书铺抄张书单不就得了,何必您亲自过去?” “我就想自己去看,你让开!” “哎呀,我看这天乌云密布,是不是快下雨了。” “这晴天白日的,哪里会下雨,再说,我乘马车去,下雨也淋不着人。” “那吹风呢?夹雨的风,最冻骨头的!” 柳蔚听在耳里,也知他尽力了,便拍了拍小黎的后脑,道:“去吧。” 小黎也知道大家是怕太爷爷发现他出事担心,才拦着老人家,便不好意思的过了拐角迎上去,一下抱住太爷爷的腰。 看到小黎回来,纪南峥顿时笑了起来:“这几日在云家,可玩够了?” 小黎扬着小脸,愧疚的点了下头,嘟哝道:“一直没回家,小黎想太爷爷了。”纪南峥更乐了:“就几步路,还想什么,想太爷爷回来不就是了,尽会撒娇。”说着又牵起曾外孙的手,往回走:“昨个儿宫里送来了进贡荔枝,本还想叫人送去云府给你吃 ,既然你回来了,咱们就在家吃,哎,也不知这两日怎么的,皇上老送东西来,太爷爷房里都快摆不下了,你看看你喜欢什么,不喜欢的给你娘。” 两祖孙边说边走,越走越远,魏俦见状松了口气,回头跟柳蔚抱怨:“这老人家,可太有精神了。” 柳蔚看他一眼:“这事儿麻烦你们了。” 魏俦啥时候见柳蔚这么客气过,怪不好意思的,挠挠耳朵道:“举手之劳,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儿子放出来了,这就是没事了?” “没事了。”柳蔚说着,往内院走:“钟自羽呢?” 今日堂审,魏俦和钟自羽都没去,魏俦还好说,毕竟要看着外祖父,钟自羽原本说今日要一起去的。 “不知去哪儿了。”魏俦哼道:“说不准又去汝降王府了,痴男怨女,整天就会往外跑,女大不中留。” 柳蔚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话?”又道:“他和岳单笙这是无头公案,一辈子说不清,不如离得远远的,对彼此都是解脱。” “你不知道。”魏俦忍不住为钟自羽说好话:“他从小就是孤儿,没朋友,没亲戚,长大性子还差,这是真将岳单笙当兄弟,才总是惦记着他。” “但这个兄弟,可有人跟他抢。”柳蔚道。 魏俦:“什么意思?” “汝降王。”柳蔚道:“千孟尧挺依赖岳单笙的,容棱不会日日去王府,千孟尧有事,第一个就找岳单笙。” 魏俦哼道:“天天跟着主人后面,让他盼到了呗,当亲信了呗。” 柳蔚无语:“又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敢说那小王爷对钟自羽没恶意?我说句实在话,钟自羽够忍了,往上数两年,谁能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样?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谁看了都能踩一脚 。” 魏俦护着钟自羽,因两人多年交情。但柳蔚不这么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钟自羽做的一些事,是洗不干净的。 包括岳重茗的死。 魏俦口口声声说岳单笙不管岳重茗,将妹妹托付给一个外人,自己一年到头不回家。 可岳单笙做得不好,钟自羽就有权利给岳重茗定亲了? 何况那还不算定亲,钟自羽拒绝了岳重茗,迫不及待的想将她嫁出去,怕她束缚自己,所以在没有任何婚约的前提下,容忍岳重茗婚前生子,难产而亡。 他真的认真查过男方的背景吗?真的确定岳重茗嫁过去会幸福吗?他到底狠了怎样的心,才能眼看着岳重茗还没嫁人,就失了贞洁? 他曾经不也把岳重茗当亲妹妹?你捡了一只流浪猫,找寄养家庭,都得做好全面考量,害怕领养人家养不好猫,虐待猫,怎么找个人娶自己的妹妹,却这么马虎? 难道亲妹妹还不如一只流浪猫? 只能说,那个时候,钟自羽的心理已经扭曲了。 他已经变得自私至极。 所以一次失误,足矣让岳单笙恨他一生。 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现在他想弥补了,知错了,想让岳单笙原谅。 岳单笙就那一个妹妹,他舍得吗?不原谅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还是那句,这事儿,说不清楚。 柳蔚是局外人,魏俦骂得起劲,柳蔚也懒得打断他,回了院子,远远看到外祖父带着小黎在院子里吃荔枝,她问魏俦:“这几日宫里送了很多东西?” 魏俦点头:“不是说你外祖父是前太傅吗?估计你儿子的事,皇帝也知道,怕你外祖父怪他见死不救,就可劲送东西哄。” “宫里来的人,没乱说话?” 魏俦挺胸:“这不是有我吗。”柳蔚看看天色,今日不早了,明日她得进宫一趟。 第1593章 柳蔚有点尴尬,不好再接口 第二日,柳蔚一进青凰殿,就听到里头传出辛贵妃的挑剔声:“我早就说了,汤不能这么熬,你熬的这是汤吗?怎么喝得下?” 回答她的,是相夫人云氏的反驳:“贵妃娘娘怕是不知道,我家小姐一直喝这样的。” 辛贵妃哼了声:“那皇后娘娘可是太倒霉了,喝了半辈子这种鬼东西。” 云氏生气了:“贵妃娘娘,这里是青凰殿,不是您的常缘殿,我家小姐喝什么,吃什么,不用您操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辛贵妃音调扬更高:“本宫关心皇后娘娘的身子,莫非还错了?按照祖例,皇后娘娘病了,本宫是有责任近身伺疾的。” “你……” “什么你你我我,没有规矩!还不退下?牡丹,将本宫给皇后娘娘带的参茸草木汤拿出来。” 云氏气得要命,将汤碗重重一搁,转身就走,出门时正好与柳蔚打了照面,云氏想说什么,又思及殿内的辛贵妃,到底没说话,离开了。 柳蔚进去时,就看到辛贵妃洋洋得意的正搅着一碗热汤。 再扫视一圈,皇后并不在。 “你来了。”辛贵妃笑着,点了点身边的位置:“坐吧。” 这主人家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柳蔚依言坐下,便问:“皇后娘娘呢?” 辛贵妃抬了抬眼眸,往内殿扫了一下:“方才出了汗,去沐浴了。” 柳蔚便老实等着。 辛贵妃一会儿就将汤吹凉了,起身往内殿走。 柳蔚迟疑的叫了声:“您不是说,皇后娘娘在沐浴?” 辛贵妃掩唇一笑:“娘娘又不避讳我。” 这…… 柳蔚干巴巴的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才见皇后娘娘鬓发微湿的走出来,辛贵妃在她旁边,小心的将她搀扶着。 看到柳蔚,皇后很高兴,又见厅里少了人,便问宫婢:“相夫人呢?” 宫婢可怜的望了辛贵妃一眼,敢怒不敢言。 辛贵妃适时道:“不知怎么就先走了,或是临时有事,方才您饮了半碗汤,可要再饮一些?” 皇后摆摆手:“不用了。” 辛贵妃还想说什么,皇后已对柳蔚招手。 柳蔚走过去,皇后便轻声问:“昨日宫外传报,说没事了?” 柳蔚点头:“是没事了,全赖娘娘托国舅府撑腰,让您费心了。”“你这说的什么话。”皇后摇头不赞:“便是不要我出声,你当我那几位兄长能眼看着你家人出事?他们就是不会办事,早年的时候,因不想牵扯内官外戚的纷争,连个国舅的名头都没让人封,上回我这里发了一通火,皇上才应了口,将戚位复封起来,可你还不知我云家什么模样,个个都是医痴药奴,哪里懂得摆外戚的威风?我也就是提点 了两句,让他们将属兵知会去,在你旁边守着,莫让人轻视了你。” “那也是您用了心的。”柳蔚真心感激:“说是国舅府的兵,实则,看的都是娘娘一国之母的面子,况且还有皇上那儿……” 皇后一愣:“皇上那里怎么了?” 柳蔚:“皇上这两日往府里送了不少贡品,难道不是娘娘……” 皇后听着,眼睛一撇,看向旁边偷笑的辛贵妃:“是你说的?” 柳蔚也看向辛贵妃。 辛贵妃轻掩着朱唇,一脸娇魅,声如莺鸣:“皇上自诩尊师重道,太傅出了这样的事,总得让他跟着操操心,省得就看着皇后娘娘您一个人忙里忙外,倒把他给闲上了。” 皇后皱眉:“你明知本宫不愿与他多说,同他提这个做什么。”“是臣妾自作主张了。臣妾就是不愿皇上置身事外,他手眼通天,整个江山都是他的,他哪里可能不知道?这就是知道了,不想插手,又是吏部,又是刑部,他高高在上, 静观其变,累得别人一通奔波,他这是看谁的白戏呢?” 皇后却道:“他一直如此,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他。” “就是这样才不服气。”辛贵妃理直气壮:“臣妾随意提一句,他还要降罪不成?” 柳蔚听到这里,只得同辛贵妃也道了谢。 辛贵妃倒是不在意:“本宫也不是为了你,这不是不想皇上好过吗?” 这话说得就太直白了,柳蔚有点尴尬,不好再接口。 今日进宫,道谢是一,复诊是二。 早前就说过,回来就得洗肾,这次进宫,柳蔚特地带了工具,要先给皇后做个全身检查。这一检查就是大半天,等到日落西山,柳蔚也收集完所有数据,一边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一边道:“体质预测和之前设想的差不多,今晚戌时过后,娘娘不要用食,也不要 饮水。” “饮水也不行?”辛贵妃有些担心:“这病,这么折腾人吗?”虽然确定了辛贵妃与水银毒无关,但毕竟亲疏有别,病情细节上,柳蔚和皇后都不打算跟她多说,辛贵妃也只知道柳蔚可以替皇后治疗病根,药到病除,就是这治病的法 子,有些标新立异。 柳蔚简单的交代了珊儿几句,这时,云氏又回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裳,不是白日那件,身边带着个小丫鬟,小丫鬟还背着个小包袱。 “怎么现在来了?”皇后问。云氏瞥了一眼竟然这个时辰了还没离开的辛贵妃,道:“看到柳大夫进宫,便想着该是这两日就得治病了,便回府收拾几件衣裳,这几日,我便住在青凰殿了,也好随身照 料。” 皇后还未说话,辛贵妃先行抢白:“你一个外官命妇,怎可常留内宫?”又对皇后道:“娘娘,这不合规矩。” 云氏拉着脸子,说道:“贵妃娘娘多虑了,早在柳大夫为皇后娘娘诊病开始,臣妇便觐见皇上,请了圣旨,必要时候,愿留在宫内,照顾娘娘,皇上是同意了的。” “哟。”辛贵妃挑眉:“你这是跟本宫聊圣旨呢?那你说,本宫与皇上说句话顶用,还是你说句话顶用?” “娘娘自可寻皇上吹枕头风。君无戏言,已经下出的口谕,可没有收回的。” “你……”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皇后无奈的抬手,打断了她们。 “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哪里这么多脾气,就不能让本宫清静清静。” 辛贵妃被说得不好再辩驳,云氏则特别得意,她扬着下巴,从辛贵妃身边走过时,还特意故作不经意的把人挤开,自己站到皇后身侧。 辛贵妃气得揪紧了绣帕。柳蔚:“……” 第1594章 还心动吗? 在筹备给皇后治病的同时,柳蔚又叫容棱,带着她的宣传册去找汝降王。 京中权贵他们不得其门而入,但千孟尧那儿肯定有路子,且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渗透,不需要他们本人出面。 那册子好歹也是天石州云家呕心沥血两天的大作,费了不少脑洞,因此可看性是真的高。 千孟尧拿到后就翻看起来,看完后,他悄咪咪的把容棱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问:“你说这里头写的都是假的?全部都是?” 容棱扫他一眼就知他冒出了什么心思,挑眉:“心动?” 千孟尧舔舔唇:“里头说,有个能勾起人前世记忆的神药……” 容棱:“……” 千孟尧还是不愿放弃:“你说都是假的,但又说不清这册子的来历,既然来的神秘,谁又能确定,一定是假的?九分假,一分真,也是有可能的,那毕竟是远古的宝藏……” 容棱面无表情:“柳蔚写的。” 千孟尧:“……” “还心动吗?”千孟尧咳了声,眼珠子转了一会儿,道:“我一直觉得嫂夫人不简单,你说会不会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直说,便借于此册,宣之于口,你说这里面会不会真的有什么是 真的……” “不会。”容棱笃定道。 千孟尧心里还是痒痒的,但看容棱那模样也不会告诉他,就闷着没再反驳。 这册子不是柳蔚写的,容棱冠上柳蔚的名,只是不想让千孟尧发神经。但显然,欲望对人心的控制,不是倚靠三言两语的解释,就能令人信服的。 眼看着千孟尧小心翼翼的将书册藏进袖笼,容棱觉得,柳蔚的计划说不定真会成功,所谓的遗址,可能也真能找出来。 而在柳蔚将所有治病工具搬入皇宫,又招募云家好几位杏林圣手一同会诊时,千孟尧也将手中的宣传册着人抄录上百份,拿出去正式传销了。不过千孟尧也留了小心思,抄录的时候,他把关于“勾起前世记忆的神药”这一条,自作主张的删除了,事后也不敢告诉容棱,只打哈哈,说自己一字没漏,绝对能把事办 好。 容棱哪能看不出他心虚,但多一条少一条差别也不大,故此没有点破。 云承稚自从多了个姑姑、姑父,休沐之日,就不再拘限于大和书院,也会去长辈家串串门了。 日子久了,连魏俦和钟自羽都知道柳蔚多了个侄儿。 初十这天又是休沐,云承稚拒了同窗诗会的邀请,再一次晃晃荡荡去了清宅。 一进去,就看到院子里姑父正带着小黎表弟在练剑,软白软白的一团娃娃,举着长剑,舞得虎虎生风。 注意到他来了,小表弟停下手里的剑,脆生生喊了句:“承稚哥哥。” 云承稚笑笑:“你们忙啊。” 容棱怕了拍小黎的脑袋,让儿子自己练,便朝云承稚走去。“姑父。”云承稚先乖乖的打了招呼,然后道:“京里现在是有些传言了,我听您的,在那次堂审后,刻意与胡子濯保持联系,昨日听他说,他父亲这两日总在书房骂人,好 像是下头的兵线一直在动。” 容棱眯眼:“哦?”云承稚压低声音道:“临亲王,敝亲王,这两位都是世袭的闲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弟,一直以来,他们都安安静静,不露声色,就连上次六王造反,他们都未露面过一次, 但这两日,他们足下的兵马,却有挪动,胡子濯说,一开始只是说改地练兵,后来就出现逃兵,但逃兵哪有一口气逃一两千的,这分明是被私调出去了。” 容棱点点头,但对这个数量不太满意:“只有一两千?” 云承稚叹了口气:“胡子濯很担心,说这些世族亲王的兵马,一贯都是把控在兵部,现在冷不丁丢了这么多,怕是兵部难辞其咎,兵部尚书更加首当其冲。” 这个容棱倒不担心:“既是我要各府派出人马,大事未成前,自不会令旁人受迁,你与胡子濯说,让兵部如实上禀便是。” 云承稚迟疑:“若是如实上禀了,那皇上岂非也会知道此事?” “知道又如何?” “知道……”云承稚心里毛毛的:“那不就是欺君吗?” 写册子的可是他三叔公,若真定为欺君之罪,待株连九族时,他们全家不就都完了? 容棱敲敲云承稚的脑门:“谣言止于智者,圣上贤正英明,自不会信这等子虚乌有之言。” “那他若是信了呢?” “那他就不是明君。” 云承稚扁嘴:“……姑父,这可不是玩笑。” 容棱轻笑:“没有一个皇帝,会承认自己昏庸。无论他是否知晓,是否相信,你们一家,都注定平安无事。” “姑父,你说真的?”云承稚还是担心:“没诓骗我?” 容棱抬起眼睛,看向天边飘过的白云:“帝王心术,我比你清楚。”云承稚到底只是个少年,现在又赶鸭子上架,上了他们全家为故土遗址,勾勒出的弥天大谎贼船,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一切只得以姑姑、姑父马首是瞻,事实上,连 家乡的亲眷都书了家书上京,让他多跟姑姑、姑父学习,别整天就知道一个人闷头读书。 他现在成了姑父的探子,专门打听兵部的动向,偶尔想想,还是挺刺激的,踏踏实实小半辈子的书呆子,竟然也有当地下分子的一天。 ……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预先设计的方向行走,而皇宫里,经过一个月的治疗,皇后已经虚弱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辛贵妃吸着鼻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的掉。 云氏看了不耐烦,忍着气说:“你再哭,又将娘娘吵醒了!”辛贵妃拿绣帕捂住嘴,红彤彤的眼睛斜睨了云氏一眼,哽咽道:“我就是难受,吃什么吐什么,刚进肚子的东西,过不了一个时辰又得呕出来,这么下去,人怎么受得了? ” 云氏脸色也不好,尤其是看到内室床榻上,自家小姐那满眼乌青,脸颊凹陷的模样,心里就堵得慌:“柳大夫说这些苦都是小姐必须吃的,谁也帮不了。” 辛贵妃擦擦眼睛:“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弱是弱了点,但也不至于遭这样的罪。” 云氏嘀咕:“你懂什么……” 小姐这不是重病,是中毒,毒不清,人就是半只脚在棺材,那才更可怕。 辛贵妃也不与云氏说了,擦干净眼睛后,便进了内室,要去给皇后换水擦汗。云氏难得的没有与她抢,坐在外室,绞尽脑汁想,明日能不能求求柳大夫,让她把这磨人的清肠停一天,好歹让食物能在她家小姐的肚子里留一个晚上也好。 第1595章 别听你爹的,他没文化 皇后娘娘的病治起来受折磨,这是早就说过的。 古代没有西医仪器,要自己做也做不出,用中医疗法,就得使用传统上的上排下泻法,再佐以针灸,推拿,等多方面助淤止气之术。 每一项工序,都不是皇后这虚弱的身子骨受的住的。 更何况这已经一连整个月,没断过了。 云氏心疼皇后,但柳蔚却不可能听她的。 云氏只能眼看着皇后依旧日以继夜的受苦受难,她难受不已。 半个月后,柳蔚给了她们一个好消息:“这个疗程结束,若是没出现其他反应,往后就是五日一次,不需日日如此了。”所有人都大舒口气,包括真的快撑不下去的皇后,因为无法输液,这一个半月的营养摄入,依赖的全是参片,参片吊着一口气,却也只是那一口气,皇后为了排清体内的 沉屙旧毒,不止是排毒,连整个人芯儿,基本上都被挖空了。 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疲到极致时,话都说不出,张嘴都没力气。 现在,总算是熬过最初,最痛苦的阶段了。 后面,会越来越好的。 ……医治皇后,从一开始柳蔚就没有抱着能速战速决的心思,因此暑去冬来,春夏交替,直到第二年七月,柳蔚才再与云家诸位老爷一同会诊,反复检查了两天两夜后,正正 式式向所有人宣告,娘娘的病,痊愈了! 一个月的苦疗,十个月的复疗,不下百日的辛勤奔波,皇后彻底安康的这一刻,所有人,都等得够久了。 …… 八月十九,云承稚再一次急急忙忙跑来了清宅。 柳蔚不用日日进宫,总算是闲了下来,云承稚来时,她正抱着女儿,坐在院子里教丑丑东西。 “藏俞五十穴,府俞七十二穴,热俞五十九穴,水俞五十七穴,头上五行行五,五五二十五穴……” 丑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家娘亲,沉默了一会儿,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柳蔚皱眉,拍了拍女儿头上的小揪揪:“让你背《素问·奇穴论》,你背的什么?” 两岁大的小女娃愁苦了一张脸,耷拉着脑袋道:“娘,爹让我用《三字经》启蒙。” “别听你爹的,他没文化。” 小女娃叹了口气:“太爷爷也说《三字经》适合我。”“你太爷爷是学问高,但是他对你太溺爱了,黄帝内经分《灵枢》与《素问》两部分,各81篇,共162篇,你哥哥两岁开背,背通全经十四万字,刚好三岁,哪里耽误他启 蒙了?” “可是娘……”小女娃还想挣扎一下。 恰好云承稚跑来,来不及打招呼,见面就喊:“姑姑,有消息了!” 柳蔚见他气喘吁吁,知道必有大事,将女儿放到地上,吩咐:“去找你哥哥玩。” 圆胖圆胖的小女娃踩稳了地砖,才扭头,撕心裂肺的边跑,边对屋里喊:“哥,娘又逼我背医经了!” 柳蔚不将女儿的告状看在眼里,拉着云承稚问:“什么有消息了?” “遗址,遗址啊!” 柳蔚一愣:“什么消息?” “是扈亲王,他找兵部领兵,说即刻要回封地安江昆州。” “扈亲王?”这个亲王,柳蔚一点印象都没有。朝廷有许多亲王,多为先帝所封,是先帝的庶子们,先帝对他们不上心,随便封个王储,给点地盘就打发了,但轮到新帝登基,人家就过分了,除了亲弟弟六王格外优待 ,其他的别说地盘了,人都直接一车全拉回京城,要人家在京里安享。 这等于什么?等于削爵,削地,削权。 庶亲王们被皇帝治得服服帖帖,在京里老老实实过了近十年。 但现在,突然有一位扈亲王,要向兵部领兵回地了。各地的亲王都有自己的编兵,但是人进京后,这些兵权便被暂交给兵部一同打理,当然不移交也不行,你要带着上万府兵进京,这些兵马住哪儿?谁给他们扎营,谁给他 们发饷?扈亲王是直接跟兵部对的话,对方有一万九的编兵,这次却不是要全领,只领一千,并且回封地的原因,说只是因为身患恶疾,想在临死之前,再回旧地一游,也好死而 无憾。 这事儿,搁往常就是个小事,皇上多半看了折子也会同意。 但现在扈亲王还没上奏圣上,直接就先来兵部领人了,也正因如此,胡尚书才念叨了一句,胡子濯听了,顺口就跟云承稚说了。云承稚这一年半的功夫,是深受他姑父“教导”,什么老谋深算,见微知著的本事都学了点,他一开始听还不觉得什么,转头一琢磨,却觉得不对,立马就来了清宅找柳蔚 。 “你是说,怀疑遗址在昆州?”柳蔚问。 云承稚却摇头,说道:“在昆州不可能,昆州在安江以南,上百年前,根本还不属于仙燕国土,但这位扈亲王,肯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扈亲王实力不足。” 柳蔚挑眉:“哦?”云承稚道:“临亲王的生母,为先帝宠妃,敝亲王的生母,为先帝贵妃,二人均是母族显赫的贵王,但扈亲王的生母,却只是个偶被先帝临幸的小宫女,无权无势,地位低微,即便远古宝藏对身染恶疾的扈亲王充满吸引,但扈亲王绝对没有这个实力,像另外几位亲王一般,能派遣得力干将,外出探寻,更遑论,近十多年来,扈亲王一直老 老实实,安分守己,怎么会突然在不向皇上奏禀的情况下,就贸然向兵部要兵呢?” 柳蔚沉默下来。云承稚继续道:“我怀疑是临亲王。我之前就听姑父说,临亲王这阵子老在府中设酒宴客,其中也宴请过扈亲王,扈亲王在京中贵胄中,向来没人看得上,临亲王以前也没 听过与扈亲王有旧交,怎么现在好端端的,突然跟他走动起来?” 云承稚的怀疑不是没道理,柳蔚抬眸,扫了周围一圈,问:“找过你姑父了吗?” 云承稚摇头:“外头的仆从说,姑父今早去了汝降王府,现在还没回来。” “那他应该也收到消息了。”柳蔚吐了口气:“千孟尧那边,盯得不比你松。” 云承稚点点头,又问:“姑姑,你说,临亲王是真的找到了吗?” 几百年前的旧址,真的还能找到吗? 柳蔚耸肩:“谁知道呢。”转而又道:“不过他如果当真利用扈亲王偷潜出京,那么想必,就算没发现全部,也有了点蛛丝马迹,盯紧他吧,有希望的。” 云承稚顿了下,又开始担心:“姑姑,你说若临亲王知道咱们一开始就是骗他,会不会生气啊?”“不会。”柳蔚笑的很友善:“要是真的找到了,我们全家,都会很真诚的向他道谢啊。” 第1596章 尤其有了丑丑做对比! 晚上容棱回到家,就看到柳蔚坐在书桌前,支着下颚,也不知在看什么。 容棱上前,大手扶着柳蔚的肩,倾身,在她鬓角吻了一下:“丑丑说,下午去了小黎的药行?” 柳蔚转身,盯着容棱的眼睛,表情有些严肃:“我们来仙燕国,是为了什么?” 容棱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为了寻找外祖父,也是为了寻找岳单笙那张藏宝图,现在人早就找到了。所谓宝藏,你说,宝藏是什么?” 容棱沉默下来。柳蔚深吸口气:“今日看着扈亲王出城,我就在想,遗址真的能找到吗?遗址里有什么?岳单笙那张藏宝图,根本不是藏宝图,只是一张证明仙燕国存在的海域图,从很久以前,关于藏宝图的传说,就只是你们容氏一族新旧二帝交位时的口口传言,但这个传言又是怎么来的,是前朝万翰帝临死前,无从考证的一句戏言,万翰帝所谓的宝藏 ,可能根本不是一件实物,他可能是说,大海之外有一片疆土,有一片江山,有一个不逊于中原文化的文明,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宝藏内容,你认为呢?” “有这个可能。”流言能将事实歪曲到什么地步,容棱一清二楚。 几百年流传下来,有些故事,恐怕早已失真,大家都说海外有宝藏,但他们来了仙燕国这么久,唯一听说过的宝藏,也只是所谓的遗址罢了。柳蔚低垂下眼睛,心里乱糟糟的:“我早就做好决定了,如果三年内,找不到遗址的任何信息,我们就放弃,这辈子都不想了,但没想到,仅仅一年,竟然有线索了,那么就等吧,如果,遗址就是万翰帝口中的宝藏,那我们也算有个了结了,但如果不是,我也不打算等了,容棱,我们是要回家的,我的母亲,我的弟弟,我们的朋友,还在 大海的另一边,外祖父,也必须见到外祖母,我们得一家团聚,真真正正的一家团聚。” 容棱搂着柳蔚的肩膀,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柳蔚抓着他的手:“今天突然想到了小黎,他懂事了,其实他早就很懂事了,只是以前我没在意,他很能干,尤其是有了丑丑做对比,我们这个儿子,真的越看越优秀。” 容棱笑了一声,在她头上吻了一下:“你生得好。”柳蔚继续说:“看到小黎,我就想到外祖父与我娘,这片海洋,将他们父女分隔了数十年,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们回不去会怎么样,如果我们也像外祖父一样,一生快要过 完也无法跨越过去,会怎么样?更坏的可能,如果我们回去了,小黎和丑丑回不去,又会怎么样?” “不会的。”容棱看着柳蔚的眼睛,目光非常认真:“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丑丑特别依赖小黎,小黎总觉得我带不好丑丑,他们兄妹感情非常好,但我害怕,我害怕我们无法回去,更害怕回去的代价,跟我们来时一样,你知道海难之后,当我醒来,看不到你们时,我有多恐惧吗?魏俦和钟自羽救了我,即便我并不喜欢他们,但他们救了我,给了我机会,让我可以和你们团聚,所以我很感激他们。但容棱,幸运是会用尽的,我们从青云国来仙燕国,不知道要经历什么,海难突袭,我们无从应对,但老天怜悯,并没有让我们损兵折将。可是回去呢?如果回去的方式也是如出一辙 ,而我们这次不再幸运,我会失去什么?你?还是孩子们?” “你想太多了。”容棱吻了吻她的唇,企图让她冷静下来。可柳蔚无法冷静:“这件事我其实想过很多次,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真实,扈亲王的离京,会给我们带来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如果是‘正’,那我们知道答案后,立刻就会返回西进县,筹谋回去之法。而如果这个答案是‘负’,我们或许还可以耐着性子,多等两年,可结果,依旧是返回西进县,然后回去。容棱,不能逃避,我们得面对, 得设想好最坏的打算。” 柳蔚是个很冷静的人,她今天却慌张了,因为近在眼前的危机,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仗着没有迫在眉睫,就自欺欺人。 她今天提出这个,是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万无一失。 “没有最坏的打算。”沉默了好久,容棱才开口,说的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最坏的情况出现。” “你怎么保证?” “用命保证。” 房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柳蔚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床榻前,躺到床上。 容棱坐在她身边,问:“不相信我?” “不是。”她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发闷:“只是觉得,失去你,比最坏的结果,更坏。” 容棱笑道:“这算甜言蜜语吗?” 柳蔚扭头看他,眼里没有笑意:“明天你去找云席,告诉他,小黎不能帮他了,等小黎回家,就让他照顾丑丑,至于你,我把外祖父和他们兄妹俩,都托付给你。” 柳蔚这话,蕴含了很多意思。 房内再次寂静。 片刻后,容棱平静的问道:“决定好了?” 他比世上所有人都了解柳蔚,了解她的心思,也了解她的计划。 哪怕,她还什么都没说。 “决定好了。”柳蔚又转过身去,语气有些疲惫:“我必须,找到那个万无一失的方法!” “带上魏俦和钟自羽?” “对。”柳蔚没有回头:“路途遥远,我总得要两个跑腿打杂的。” …… 三日后,又是一个艳阳天,同样的西城门,这次,出城的人,已换做了别人。 魏俦打着哈欠,懒洋洋的驾着马车,车厢里钟自羽歪着头,靠着车壁假寐,对坐的柳蔚手里拿着本闲书,正在翻阅。 马车没有阻滞的离开城门,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响了好一阵,睡不下去的钟自羽,终于睁开了眼。 “一走了之,抛夫弃子?” 柳蔚又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抽空抬起头时,顺便抬腿,踢了钟自羽一下:“会不会说话?” 钟自羽抿了抿唇,将脸扭到一边。 柳蔚看着摇曳的车帘外,行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回西进县的事,只告诉了容棱,容棱没有来送她,其他人也不知道,她走得,还真的有那么点抛夫弃子的意思。心里失笑,她又抬头,瞪了钟自羽一眼:“有危险就拿你们垫刀,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求神拜佛,我们这一行,能顺顺利利,马到功成。” 第1597章 丑丑不喜欢娘亲 九月初一,酷暑的京城,终于得见一丝清凉。 上午时分,清宅门外,容棱扶着纪南峥的手,将老人家送上自己早已安排好的青顶马车。 纪南峥坐进车内,手往外伸,容棱又接连将小黎与丑丑递给他,最后让开位子,让师父祝问松也上了车。 狭小的车厢里一下被挤得满满当当,容棱放下车帘,自己坐上车辕,挥驰马鞭! 云承稚是来送行的,见姑父这就要走了,忍不住跑前两步,喊道:“两个月真的能回来吗?姑父,你可别骗我!” “差不多。”容棱顺手在小少年头上呼了一下,道:“这阵子,你多盯着点儿。”“我知道!”云承稚点头,又望向青顶马车后面跟着的那辆装载行李的蓝顶马车,压低了声音,问:“可是,你们回天石州探亲,带那个人做什么,我听姑姑说过,那人,可 奸诈了!” “有用。”容棱没多解释,见时辰差不多了,不再同云承稚多说,催促马儿前行! 云承稚站在后面目送他们离开,视线却老是忍不住往那蓝顶车上看。 车内的人没冒头,但云承稚知道那是谁,一个阶下囚! 姑姑说,那人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古老秘密,但大概知道那是自己保命的关键,因此拖拖拉拉甚久,直到现在,也不肯松口。 云承稚不理解,姑父带着全家出行,为什么也要将此人拉上?难道,这人真的这么特别? 听说,他以前是国师? 因参与了六王造反,才被打入天牢,成为阶下囚。 这样的人,姑父,为什么要与他打交道? 云承稚百思不得其解,等到视线中已经见不到那两辆低调出行的车马,他才回过头,往兵部尚书府走去,今天天色好,正是去找胡子濯打探消息的好日子。 容棱要去天石州,与柳蔚所去的西进县南辕北辙,这个计划是临时的,在柳蔚离京之后。 京城去天石州,走水路最快,因此哪怕顾忌有老有小,容棱也依旧选择了前往亭江州去搭船。 抵达亭江州时,已经是六日后。 特地选了当地最干净宽阔的客船,容棱带着一家老小重新上路。 船舱里,祝问松在与纪南峥说话,两个老人家聊天一点不注意音量,说人八卦时,也毫不在意会不会被对方听见。小黎带着丑丑,在甲板上看云,时不时就听到太爷爷在跟师祖爷爷说,说那位与他们同行的国师大人的丰功伟绩,一会儿说人家欺师灭祖,一会儿说人家嫌贫爱富,聊了 小半个时辰,小黎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牵着丑丑,走到隔壁船舱外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发青年,才打开门栓。 “有事?”对方问道。 小黎摸了摸鼻尖,指了指旁边的房间,赦然道:“你都听见了吧?” 白发青年没有做声,眼中无波无澜,毫无起伏。小黎道:“我太爷爷以前提过你,他认识你师父,所以知晓你是离开师门后当的道士,因此为旧友抱不平,便爱念叨两句,我不知我爹为何要带你一同出行,但他这么做, 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如果我太爷爷的话,伤到你了,我向你道歉,你不要怪他。” “你不需说这些。”青年的目光十分冷淡,语气凉漠,不含一丝温度:“我担当不起。”小黎抓了抓脸:“那个……我娘跟我说,对人要有起码的尊重,不管你是坏人还是好人,至少现在我爹对你以礼相待,那我也不应该对你带有偏见,所以……算了,你要是 不想听这些,我们就走了,总之,我太爷爷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青年认真的凝视了门外的小男孩片刻,随即,垂了垂眼,返身,关上房门。 小黎看着眼前紧阖的门扉,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身边的妹妹。 丑丑也望着哥哥,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他不喜欢我们。” “因为太爷爷说他坏话,还让他听见了。”小黎道。 丑丑思考了一会儿,堵着小嘴道:“太爷爷不好。”“不。”小黎蹲下身,摸摸妹妹的脑门:“太爷爷好不好,不能看他对别人的态度如何,而应该看他对我们的态度如何,太爷爷对我们好,他就是世上最好的太爷爷,我们就 不能说他不好,明白吗?” 丑丑似懂非懂,含糊的“唔”了声。小黎弯腰将妹妹抱个满怀,托着她又走回甲板:“那位叔叔是爹特地请来的,但太爷爷不喜欢他,所以对他横加指责,我们与那位叔叔无冤无仇,一方面是爹的示好,一方面是太爷爷的示恶,我们夹在中间,能够选择的,就是尽量保持三方的平衡,所以我才会替太爷爷去道歉,因为我不希望,那位叔叔与太爷爷的恩怨,会影响到爹找他前 来的目的,我们是爹的儿女,应该为他考虑。 “那……”丑丑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吭哧吭哧的道:“太爷爷不为爹考虑,太爷爷不喜欢爹。” 小黎点头道:“对啊,太爷爷不喜欢爹,一直不喜欢。” 丑丑不懂:“为什么?”而后浑身一凛:“难道爹也逼太爷爷背医经吗?所以太爷爷像丑丑不喜欢娘亲一样,也不喜欢爹?”“不是。”小黎刮刮妹妹的鼻尖:“太爷爷说爹配不上娘,所以不喜欢爹,他们大人的事,我们不懂,也不需要懂,反正不管喜不喜欢,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 实。” “大人真麻烦。”丑丑叹了口气:“丑丑不要长大,长大好麻烦。” “那丑丑就一直这样,哥哥养你一辈子。” 丑丑仰起头,疑惑的望着她的哥哥:“哥哥本来就要养我一辈子,这不是应该的吗?” 小黎无奈的点头:“对,应该的,哥哥上辈子欠你的。”直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再次安静的坐在甲板上看云看天,不再交谈,倚靠在舱门后的白发青年,才闭了闭眼,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 第1598章 父和兄毫无原则的溺爱! 在船上的几日,到底有舱门相隔,不愿交流的人,便可以打定主意不交流。 可下船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碰撞。 纪南峥不喜欢国师,也不喜欢容棱,全程只跟祝问松说话,再时不时关心下两个曾外孙的起居,仅此而已。 丑丑则像哥哥的小尾巴似的,哥哥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小黎一直陪着容棱,娘不在,他得多帮帮爹。 故此,下了船后,租了三辆车,小黎就主动要求跟爹爹坐一辆,再带着丑丑与国师,四人同乘虽拥挤了些,但好歹还算和谐。 至于两位老人家,乘的则是另一辆车,大家的行李,统一放在第三辆车上。 亭江州下船前往天石州,路途遥远,众人坐了几天的船,都有些昏昏沉沉,尤其是丑丑,年纪小,抵抗力弱,几乎一上马车,就窝在爹爹怀里睡过去了。 马车从白日驶到傍晚,还没抵达目的地,丑丑却已经醒了。 容棱见天色已晚,便选了家茶肆,要了糕点面饼,让大家都吃一些。 容棱出去给两位老人家备餐时,小黎也去问店家要糊糊,丑丑其实已经不吃糊糊了,但刚下船没胃口,小黎便让她吃点软的东西,好舒服些。 狭小的马车里,一下子只剩下娇嫩的小女娃,与满头白发的青年两人。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一会儿,青年率先将眼睛移开。 丑丑本坐在哥哥用棉被叠起的软垫里,见状,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的奶声问了句:“你不吃吗?” 爹爹要照顾太爷爷和祖师爷爷,哥哥要照顾她,他不出去,没人给他带饭的。 青年面色清冷,淡然的吐出一句:“不饿。” 丑丑便不说什么了,大大的眼珠往车窗飘了飘,可等了好久,也不见哥哥回来,她就有些着急了,挪着身子,想跟出去。 但大概坐久了,加上起的太急,丑丑刚扶着车壁站起来,脚底就被棉被滑了一跤,整个人“啪嗒”一下,又坐回了棉被堆里。 她有些愣神,然后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捂住自己的小屁股,眼眶慢慢变红。 国师本不打算理她,见此一愣:“疼?” 小女娃委屈的望着他,狠狠的点了下头:“疼!” 摔回被子堆里,能有多疼,国师认定这娃娃娇气,但又想她才刚满两岁,怕是根本分不清疼痛,只要摔了,就一定哭鼻子,便觉得麻烦,想掀帘子出去叫人。 哪知刚要离开,衣角就被扯住,回头一看,就见小丫头睫毛上挂着眼泪,可怜巴巴的问他:“爷爷,我是不是流血了?” 且不说流不流血,但那句爷爷,你什么意思? 国师狠狠的皱了下眉,道:“我不是爷爷。” 小女娃犹豫的看着他的满头白发,只好哽咽的改口:“奶奶,我是不是流血了?” 国师深吸口气,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掀了车帘翻身出去。 小女娃让他一拉,惯性使然,头差点磕到车窗。 片刻之后,小黎急急忙忙的跑上车,就看到妹妹趴在车里,哇哇大哭,小黎忙把妹妹抱起来哄:“怎么了,怎么了,不是让你别乱动,哪里摔了?” 丑丑指指自己的肉肉的屁股墩儿,又指着自己的脑门,委屈得不得了。 小黎把她托起来,给她揉揉屁股,又看她头上没有伤口,便笑话她:“好了好了,只是碰了下,哪里就这么矜贵了,哥哥抱着就不疼了,是不是不疼了?” 丑丑也分不清疼不疼,听了哥哥的话,就点了下头,然后把脸埋在哥哥怀里。 再次上车的时候,容棱就发现女儿有些不对。 丑丑本来缩在哥哥怀里,容棱朝她伸手,小家伙想过去,但又似畏惧似的,伸了伸手,又退回去。 容棱皱眉问:“怎么了?” 小黎道:“方才没站稳,摔了一下。” 容棱一惊。 小黎忙又解释:“没受伤,摔在被子堆里,我看了,也没撞到哪里。” 容棱松了口气,将女儿抱过来,刮刮她的小鼻尖:“怎么这么不小心?” 丑丑攀着爹爹的手臂,把小脑袋搭上去,眼睛不小心撇到爹爹身边的白发青年,又害怕了,小身子僵了一下。 容棱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反应,拧着眉看向国师。 国师冷不丁让容棱觑着,锐利的视线,让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不禁狐疑的回视。 他一看过来,丑丑就害怕,小嘴一撇,跟要哭了似的。 小黎也发现了问题,顿时眯起眼,摸着妹妹的脑袋问:“丑丑,方才在马车上,发生了什么?” 这不信任的语气…… 国师脸色越来越差。 小黎没看他,只定睛在妹妹脸上。 国师一肚子委屈,看向丑丑,冷哼着道:“你说,是不是你自个儿摔的?难不成还是我推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丑丑身上,丑丑过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的点点小脑袋:“是我,自己摔的,但是……这个奶奶,太凶了。” “我不是奶奶!”国师加大音量。 丑丑被他突然一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容棱与小黎忙又是哄,又是搂,同时斥责的目光射在国师身上。 国师比他们还生气,憋着一股火,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但大略修行不足,越念火越大。 他很想重申一遍,他头发白是因为仙风道骨,不是因为长得老! 而且世上白头发的,不是除了爷爷,就是奶奶,这是误会! 但那小女娃一直哭一直哭,让他半点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太阳完全下山,众人进了来城县,住进了城门口的驿站,国师已经面如死灰了。 “奶奶,你是不是不高兴啊?”丑丑轻轻拉了下白发青年的衣角,又想害怕他要挥开自己,拉了一下就松手,再怯怯的跑回哥哥背后。 小黎绷着脸盯着国师。 正在跟驿丞要热水的容棱也猛地转过头来。 国师看着两人,握紧的拳头又憋屈的松了,半晌,敢怒不敢言的哼了一声,硬邦邦的道:“没有不高兴。”竟然是屈服在淫威之下,默认了“奶奶”这个称呼。 小黎与容棱同时松了口气,两位父兄毫无原则的溺爱,果然令丑丑重展笑颜:“那就好。” 好个屁!国师心里反驳一句,抬腿就上了二楼,理都不想理他们。 第1599章 贱名好养活 众人抵达来城县的第二天,云家人才接到消息,知晓他们来了。 黑蛋急冲冲的跑到驿馆,见了容棱张嘴就问:“姑父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们,这一路过来,没出事吧?山路边的野匪可不少。” 下船后容棱也想到上次云家人提过的州府附近不安全,但是那时再通知人来接肯定来不及了,故此他选了三个面相老实的车夫,一路警惕,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容棱随意寒暄两句,便进屋去叫外祖父。 纪南峥与祝问松一起下楼,黑蛋是年轻小伙,不识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爷,故此犹豫着不知怎么称呼。 容棱介绍一番,黑蛋这才知道站在前面的那位,竟然就是纪老太傅! 顿时满脸崇敬,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我,我,我听我爹提过您,太傅大人果然气宇轩昂,温文尔雅!” 纪南峥愣了一下,年轻的时候这种夸赞倒是常听,老了还是第一回。 黑蛋也意识到自己词不达意,红着脸道:“我,我没念过什么书……” 纪南峥一脸慈祥的道:“我们阖家而来,没有打搅你们吧。”“没有没有。”黑蛋急忙摆手,着急道:“我爹,我娘知晓姑父驾临,特地让我来迎接,不知太傅大人也在,我,我这就回去告知,家里的长辈们肯定很高兴!太傅大人,我 爹,我爹以前还见过您呢!” 纪南峥与狼族后人只有过一面之缘,就是收养纪淳冬那次。 当时作为代表,将孩子和书正式交给他的,是一位长得干瘦干瘦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身边还有一群灰头土脸的小孩,听这黑小伙说来,那群小孩里,应该就有他的爹。 故人重聚,纪南峥也有些向往,便道:“不用特地告知了,咱们一道过去就是。” 黑蛋连忙应着,手忙脚乱的扶着两位老人家上了马车。 西北之地通常都用骆车,但是马车也不少,这次是来接贵人的,黑蛋下了血本,用的是非常稳健的疆马。 但来时没想到姑父家会来这么多人,故此他又连忙到附近的租车行,借了一辆车,将两个小娃娃,并一个白发苍苍的青年也驮上。 车子到了目的地,依旧是宁公馆,黑蛋狗腿的扶着老太傅的手,一路领着众人进了公馆前门。宁太公这回比上次更热情,看到容棱先就笑开了,云承稚帮着容棱做事也有一年多了,期间也写过信告知亲族寻找遗址之事,来城县云家人,知道族外孙女与外孙女婿真 的用那“宣传”之法,将寻找遗址的事给外包了出去,都觉得非常神奇,对这夫妇二人的好感,更是日益月增。 宁太公的发妻姓云,但他毕竟是个外姓人,故此除了借出公馆供云家人阖聚,平日甚少参与云家内族的讨论,今日也是相同,将容棱等人带进了书房,他便自觉离开了。 书房里的人,比上次容棱柳蔚来时更多,且热情得不得了。 当黑蛋郑重的介绍了自己扶着的这位,就是纪老太傅时,房中霎时一静,接着,李老太就在晚辈的搀扶下,蹒跚的亲自迎出来,恭敬的对老太傅行了大礼。 纪南峥看老太太身体并不算好,也不敢受这个重礼,连忙托着人,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对其他人报以笑意,让大家不用这么紧张。 但大家就是紧张,一向稳重端正的他三叔公,这会儿脸都红了,梗着脖子站出来,慌忙的道:“我,我,我能碰碰您的手吗?” 纪南峥尴尬了,可看那晚辈一脸憧憬的盯着他的手指看个没完,也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去。 他三叔公连忙握住他的手,然后快速松开,兴奋的站到人后去,捂着自己的双手不放。 这是入了什么魔怔啊。 李老太见状只能解释:“那孩子自小习文,太傅大人又素富学名,故此他才……莽撞了,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纪南峥闻言不禁失笑,道:“我也不是文曲星,摸我的手可没用,若想学业进步,诗才绝伦,还需痛下苦功,多多钻研。” 他三叔公忙狠狠点头,连连保证:“学生定当刻苦勤书,笃学不倦!不负太傅大人教诲!” 大人们寒暄不停,小孩子们也有自己的交际圈。 狗蛋捧着一盘酥糕,走到小黎面前,友好的递出去,道:“请你吃。” 小黎笑着接过一块,咬了一口,道:“好甜啊,真好吃,谢谢你。” 狗蛋收获了一个小朋友,雀跃的又把盘子递到小黎身边的女娃娃面前:“你也吃。” 丑丑看了看哥哥,见哥哥同意,才拿了一块,小口小口的吃了一点,然后抿着唇,露出笑意:“谢谢。” 狗蛋看小姑娘笑的这么乖,就问小黎:“这是你的妹妹吗?” 小黎点头:“是,她叫容夜,夜晚的夜,小名叫丑丑。” “丑?”狗蛋愣了一下,认真的端详小女娃的脸蛋半晌,然后说:“我觉得她很好看,比我妹妹还好看,一点都不丑。” 小黎喜欢听别人夸他妹妹,因此谦虚的道:“娘说,贱名好养活。” “贱名好养活”五个字,却把狗蛋吓着了,他人就慌了,赶紧自报家门:“我叫云墨,水墨的墨,不叫狗蛋!” 小黎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狗蛋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只紧忙强调:“真的,真的,我真的叫云墨,你会写字吗,就是上面是个黑,下面是土那个墨!” 小黎只好点头:“我会写字,知道是哪个字,我叫柳小黎,黎明的黎。” 狗蛋呆了一下:“你和你妹妹,不是同姓啊。” “恩,我跟我娘姓。” 狗蛋表示了解,点点头,然后道:“我今年十岁,我好像比你大?” “对。”小黎唤了声:“小墨哥哥。” 这声“小墨哥哥”可把狗蛋给激动坏了,他脸都乐红了,连忙“诶诶诶”的应了三声,整个人都飘上天了。 小墨哥哥,不是狗蛋哥哥,是小墨哥哥,简直好听死了! 丑丑跟着哥哥说话,像只学嘴的鹦鹉,也跟着喊:“小墨哥哥。” 狗蛋已经兴奋得不会说话了,他手足无措一会儿,然后一拍胸脯,保证道:“在这来城县里,哥罩你们!”小黎和丑丑都是有教养的好孩子,狗蛋却是在西北荒地行走多年的野孩子,两个乖孩子不知新认的小哥哥所谓的罩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小哥哥好像很豪迈,所以他们也乐于跟在小哥哥屁股后面,被他领着到处玩。 第1600章 小黎冷脸,表情大变! 房里大人说正经事,云九嫂一看三个孩子已经玩到一块儿了,便交代狗蛋,让他带着糕点汁水,领着弟弟妹妹们去院子里玩。 宁公馆占地面积大,花园也大,加上宁家下人不少,三个孩子就在院子玩,并没有什么危险。 容棱也对小黎点了点头,交代小黎,照顾好哥哥妹妹,别走太远。 宁家的花园里种了很多竹子,狗蛋带着弟弟妹妹跑进了竹丛里面,竹径的深处,有两架秋千,非常好玩。 狗蛋已经玩腻了,他小时候经常来宁公馆,这秋千就是宁太公特地让人给他栓的,还尤其选在竹丛深处,也是因为夏日这里庇荫极好,凉爽非常。 “你们坐吧。”狗蛋豪气的将两个秋千分给两个弟弟妹妹,自己则选择任劳任怨的给他们推背。 丑丑想去试试,但小黎没同意,秋千没有护栏,丑丑太小,很容易摔下来,因此小黎选择抱着丑丑玩。 狗蛋对此没有意见,看他们坐下了,就雀跃的往前一推。 秋千高高扬起,夹带着凉风,丑丑第一次坐秋千,高兴得不得了。 “哥哥,我飞起来了!” 小黎刮刮妹妹的鼻尖,道:“对,丑丑飞得真高。” “那我长翅膀了吗?”丑丑忙问。 小黎失笑道:“还没有,长大才会生翅膀,就像蝴蝶,要破茧才能化蝶。” 丑丑似懂非懂,这时狗蛋又推了一下,丑丑再次陷入秋千的魅力,不可自拔,也就不计较翅膀的事了。 狗蛋连推了好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但是就是不叫累。在他看来,哥哥照顾弟弟妹妹,是应该的,他小时候,猫蛋和黑蛋就很照顾他。 “小墨哥哥,你休息一下。”小黎有内力,对这点小体力不在乎,但狗蛋的确脸都累红了,脸颊还冒汗了。 狗蛋还想逞强,小黎已抱着妹妹,快速从秋千上站起来,拉着狗蛋到旁边的石桌坐下,道:“喝点茶,时候还早呢。” 狗蛋一看天色的确还早,这才坐下,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温茶,又道:“除了秋千,公馆还有其他好玩的地方,你们敢不敢去。” 丑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小黎倒还记得爹爹的嘱咐,道:“很远吗?我怕大人们一会儿找不到我们。” “不远,就在偏殿后面,是个没什么人去的湖泊。” “湖泊有什么好玩的?”丑丑不解的问。 “湖里有金鲤鱼!” 小黎意外的挑了挑眉。 “哥哥,金鲤鱼是什么?”丑丑年纪太小,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狗蛋兴冲冲的解释:“是一种有福气的鱼,非常珍贵,据说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财运傍身,养上一日,便能日进斗金,好多达官显贵家里,都养了金鲤鱼,太公这尾,听说 也是花了大价钱,从一位大财主手里买到的!” 丑丑之前住在京城,但是却从不知道什么金鲤鱼,现在听狗蛋说得这么珍贵,顿时不明觉厉:“好厉害啊。” 狗蛋沾沾自喜:“要不要去看看?” “要,要,要!”丑丑连忙说。 小黎看妹妹这么感兴趣,自己再拒绝就太扫兴了,只能点头,答应一起去瞧瞧。 狗蛋熟门熟路,带着两个弟弟妹妹七拐八绕,先去了厨房,拿了一些馒头,然后才到了一片小湖泊前。 湖上有个亭子,狗蛋走在最前面,小黎牵着丑丑走在后面。 趴在亭子的栏杆上,狗蛋把掰碎的馒头扔下水,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水面,等着金鲤鱼上来吃食。 可是金鲤鱼没等到,倒是等到了一串小金鱼。 丑丑没见过世面似的,兴奋的喊:“好多鱼,好多鱼。” “再等一下,金鲤鱼总是很晚才出来。”狗蛋说道。 丑丑身量不够,看不到栏杆后面,就一直垫脚,想多看一点。 小黎瞧她费劲,就把她抱起来,倾身让她看。 过了一会儿,果然游来了一条通体金黄的鲤鱼。 丑丑大喊:“金鲤鱼,金鲤鱼。” 狗蛋把自己的馒头递给丑丑,道:“你也喂点。” 丑丑抓着馒头碎,丢了一把下水,顿时小金鱼们一拥而上,但金鲤鱼却没去。 丑丑有些失望:“金鲤鱼不喜欢吃馒头。” 狗蛋也有些纳闷,平时金鲤鱼明明是吃馒头的呀。 他自己也丢了一把馒头碎下去,却见小金鱼吃得欢快,金鲤鱼还是没上去,不止没上去,反而身形一甩,绕道而行了。 “金鲤鱼走了!”丑丑失望的喊道。 狗蛋面子挂不住,也有点生气,抓了根苇杆,要去拍金鲤鱼。 小黎却一把拉住他,没让他动手,反而道:“时间也不早了,鱼也看了,咱们回去吧。” “可是……”狗蛋想说什么。 小黎却紧紧拽住他的手腕,对他摇摇头。 狗蛋不明白,丑丑也不明白,他们俩现在满脑子都是金鲤鱼呢。 小黎强硬的拽着狗蛋,几乎是拉扯一般,将他扯出亭子。 狗蛋还想反抗,但哪能想到这个小弟弟力气这么大,竟然能生拖着将他拉走。 狗蛋有些不高兴,撒泼道:“急着回去做什么,我要再试试,金鲤鱼怎么可能不吃馒头呢,它以前一直是吃……” “闭嘴!”小黎深吸口气,眼角看了下平静无波的湖面,压着嗓音道:“回去。” “你干什么?”狗蛋猛地被呵斥,脾气上来了:“你吼我干什么!” 小黎冷脸,表情大变的他,比之之前那个见人就笑的乖模样,简直像两个人:“回去!” 狗蛋哼了一声,鼓着腮帮子不动。 小黎抿了抿唇,思考着要不要把狗蛋打晕,拖走? 正在这时,身后“哗啦”一声,冒出一声巨响! 狗蛋诧异的扭过头去,还未看明情况,就见一大捧水花正面袭来。 他尚来不及反应,就见身旁的小黎弟弟衣袖一挥,那近在咫尺的水柱就像碰到了飓风,临时拐道,“啪”的一声,尽数落到了他旁边的地上。 水染湿了地面,溅到了狗蛋的鞋面,狗蛋瑟缩一下,恍恍惚惚的仰头,就见湖中央的小亭子里,站着一男一女,二人均是浑身湿漉,手里还拿着长剑。 “这……这……这……”狗蛋吓得话都说不全了。 小黎单手抱着丑丑,将狗蛋掩在自己身后,眯着眼看着二人,冷静的问:“路过?” 一男一女对视一眼,没有回答,慢慢朝他们走来。小黎冷着脸警告:“若无干系,各走各路,若有意图,自寻死路!” 第1601章 都是跟着柳蔚学的!! “呵。”一身黑衣的女子嗤笑一声,眼睛一眯,手上长剑转瞬之间已经逼近。 小黎将丑丑塞到一脸懵然的狗蛋怀里,然后足尖一点,身子一侧,折了湖泊中一苇枝,当做武器,正面迎对袭来的长剑。 同一时间,书房内。狗蛋的父亲,云九的语气并不怎么好:“其实一开始见到那群人时,我们就觉得不寻常,他们不是官兵,更像悍匪,但是我们云家定居天石州三十余年,附近山野寨营里打 生意的匪徒长什么样,我们都清楚,那几个人,的确都是生面孔。” “我倒觉得不像悍匪。”云九说完,他三叔公便说:“女子身形婀娜,男子身高体阔,我觉得更像关外的人。” 众人现在讨论的,是最近天石州无端端冒出来的一群来历不明的武士。 来城县云家人是狼族后人,他们暂居天石州,虽然隐姓埋名,但终究身世不凡,上次汝降王府的侍卫过来查探,就被他们一眼识破,并耍了对方足足一个月,这次亦然。 最开始发现不妥的就是云九,他的摊子来了几个外地人,面孔生,但是佩带武器,眼睛一直盯着街对面的万象馆,且一连三天,日日都来。 云九将此事与族中众人通了气,也告知了万象馆隔壁的泰隶书局,让杨家人警惕一些。 可是没想到,泰隶书局第二天就出事了,书局门口的匾额砸了下来,伤到了一位过路阿婆的脚。 此事引起不小的喧哗,云九当时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帮忙,等到回过头时,就发现摊子上的几个外地人不见了。 此事本来也就是一件小事,人不见了,但没造成什么后果,也不用多想。 可哪知,第二日,这些武士又来了,但这回人数却少了两个,云九上餐时,还发现其中一人手臂受了伤,浸了血出来。“这些人落脚是在城北的一个小客栈里,一开始人数是十七人,到了现在,只剩下四人,他们意图不明,但分明正在来城县做着什么见不得光的行当,只是他们始终没有与 我们家的族人有过来往,故此我们也不知他们的目的。” “你们怕他们是京城来的?”纪南峥适时问道。云九点了点头:“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担心的,猫蛋写了信回来……哦,就是承稚,他说京城各侯府爵府,都在为了故土遗址忙里忙外,我们还以为,是被发现了纰漏,被京 城的贵人找上门来了,但是后来,看着又实在不像,那些人,有男有女,关键是,太捍了。” 另一中年男子道:“说话大声,举止粗鲁,像悍匪,也像关外牧兵,但是,又都不像。”“对。”他三叔公道:“他们行为粗鄙,但衣着华贵,出手阔绰,无论是悍匪,还是关外人,都不可能这么豪气,而且,他们进城到底是为了什么?盯着万象馆看又是为了什 么?八阳坊那边,可只有书局文墨店,文人雅士,能与他们有何牵扯?” 这群人来的突然,人数又一日一日的减少,实在让人心里不安。 众人议论着,纪南峥却转首看向了容棱,尽管真的不喜欢这个外孙女婿,但是不得不说,在这种阴谋诡计上,这小子还是很管用的。 “你是怎么想的?”纪南峥问容棱。 容棱单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尖在手边的案几上敲了一下,摇头。 纪南峥不太满意的皱眉。 容棱又道:“既然猜不透来历,何不抓来审问?” 云家人有些尴尬:“这,是不是有点不讲理?” 人家只是可疑,也没干什么,突然就冲上去要把人家绑了,太蛮横了吧? 容棱却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诬陷他们盗窃,然后压入大牢严审,这有何蛮横?不是合情合理吗?” 大伙儿沉默。 祝问松则深深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家徒弟一眼,然后对他纪大哥抱屈:“都是跟着柳蔚学的,他以前明明是个老实孩子!” 纪南峥也有点尴尬,主要是容棱这句话里涵盖的“柳蔚风格”太明显了,这种坏主意,柳蔚的确特别擅长。 正在众人都心态微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云九嫂忙去开门,就见宁府小厮气喘吁吁的指着偏殿方向道:“杀,杀,杀人了!” 屋内之人俱是一惊,男子们齐齐起身,打先锋一般快步朝小厮带领的方向而去。 容棱也去了,因为打开门他发现,院子里没有小黎丑丑,也没有狗蛋。 偏殿后面的湖中亭里。 此时聚满了人,宁太公也在这里,他被两名下人搀扶着,一副随时都要晕厥的虚弱模样。 “太公,发生了什么?”赶来的云家人急忙问。 宁太公颤颤巍巍的指了指那亭子,又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云家人得不到答案,只能急忙赶过去,容棱走在最前头,一眼就看到一身是血的小黎。小黎今日穿了米白色的束衫,可这会儿,一半都被血染红了,脸上还溅着血点。 而另一边角落里,狗蛋抱着丑丑,整个人呆呆的,三魂丢了七魄,倒是丑丑坐在他怀里,正在剥口袋里的山楂糖吃,小脸蛋水嫩嫩的,看着又可爱又天真。 “出了何事?”容棱问小黎。小黎指了指湖泊,道:“我们过来看金鲤鱼,谁知湖底藏了两个人,一身血腥气,明显是刚杀过人的,我不知他们是路过还是蓄意躲藏,想离开,可晚了一步,他们上岸后 一言不发,就袭击我们,我就只好……” “杀了他们?”容棱皱起眉。 小黎忙摇头:“没有没有,打伤了一个,另一个托着同伴跑了,我怕他们还有同党,不敢去追,怕丑丑有危险,只能眼看着他们离开。” 容棱拿出一张素帕,给小黎擦了擦脸,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再转头看向还在吃糖的丑丑。 小黎小声道:“我避开了丑丑,她应该,没怎么看到。”小黎小时候是在尸体里泡大的,他从小见血,从小摸骨,但是丑丑不同,丑丑不喜欢医书,也不喜欢人体,正常的小孩,见到血腥杀伐的画面,是会留下童年阴影,严重的还会做恶梦的,所以方才小黎动手时很谨慎,也因此束手束脚,才让两人逃脱,否则若是放开手脚,他怎会给对方这个机会。 第1602章 小黎验伤 “无事。”容棱摸摸小黎的头顶,道:“辛苦了。” 小黎摇头,认真的道:“爹,他们是谁?冲着我们来的吗?” 容棱沉着脸,摇了摇头,片刻,他起身,牵起小黎的手,道:“去衙门验伤。” 小黎一愣:“什么?” “你受伤了。” 小黎摇头:“我,我没有啊……” “你有。”容棱声音很冷。 半个时辰后,容棱带着小黎,在云家众人的簇拥下,抵达了来城县府衙,来城县县令一脸莫名的被拉了出来,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牌子。 “汝,汝降王督军令?”县令颤颤巍巍的抖了一下。 “劳见贵州府尹。”容棱开口直言。 县令哆嗦了一下,问:“大,大人这是何意?”来城县隶属天石州府,府尹衙门不在来城县,但县内若是来了大人物,还出了什么事,被迫惊动府尹大人,这就是他这个县令办事不利了,来城县令不知情况如何,自然 壮着胆子,也要先问个清楚。 “这是犬子。”容棱突然伸出手,将背后的小黎带出来。 小黎懵懵的站在那里,仰着头与来城县令四目相对。 县令沉默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该夸小孩可爱吗?按程序夸,还是直接夸?有什么提示吗? 就听容棱说道:“他在贵县,被袭重伤。” “重,重伤!”来城县一惊,顿时看向那小男孩,然后看了很久,见他的确白白胖胖,好胳膊好腿,声音就变得不确定了:“重,重伤吗?” “县令大人管吗?”清冷的男音直接问。 县令能说什么,县令只能吭哧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管,管吧。” 容棱对跟着前来的云九使了个眼色。 云九立马拉着县令,到旁边道:“袭击小公子的人,就住在城北天意客栈,一共十九个人,有男有女,他们长得……” 一刻钟后,十七张通缉令出来了。十七人是云九一开始探查到的十七个外地人,两人是之前在宁公馆袭击三个孩子的凶徒,但最后画像证实,原来宁公馆的二人,也是十七人中的其二,故此通缉令,最后 就是十七张。 …… 另一头。 楼青一边护着受伤的楼雪,一边带着人,快速往宁公馆后面的小巷走。 走到半路时,半身是血的女子揪住了他,狠狠一咬牙,道:“师兄,你回去。” 看着气若游丝的师妹,楼青板正了脸:“已经损失这么多兄弟了,你不能有事。” 楼雪摇摇头:“正因为已经失去这么多同伴,你才不能离开,守住那个地方,才能见到我们要见的人。” “可是……” 楼雪握紧他师兄的手腕:“没有任何事,比任务更重要,包括我的性命。” 楼青长吐口气,像是被楼雪说服了,眼神有些疲惫:“方才动手那人,分明是个孩子,却内力深厚,武艺不凡,宁公馆内藏龙卧虎,我在想,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数。”楼雪也沉默了起来,片刻道:“无论是什么变数,我们必须迎难而上,几次交手下来,对方已经发现我们追的紧,这次,许胜不许败,楼安和楼汉已经潜伏进去了,这宁公 馆是最后一道防线,你马上回去,随时接应楼安楼汉,不能让他们再出事。” 楼青看着师妹胳膊上流出的鲜血:“你真的没事?” “没事。”楼雪摇摇头,轻推了楼青一下,转身,迈着踉跄的步伐,钻进小巷。 楼青心底天人交战,最后对主人的忠诚战胜了儿女私情,他悄然无声的再次爬上宁公馆的墙头,隐蔽在无数茂盛郁葱的树植物中,往着偏殿小湖泊的方向蔓去。 …… 另一头,县府衙门内。 来城县令听着云九的分析,脑子都涨大了,整个人都是懵的。 “小九,你,你说的是真的?”过了好半晌,县令大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说出的话,却是磕磕巴巴的。 云九叹了口气道:“是容大人说的,就是方才堂上那个,人家是京官,又是王府里的督尉,人家见识不比我们大?” “可,可我事前并未收到任何边关战报……”“不是西边的,是南边来的。”来城县位于西北之地,再往前面,就是两境关塞,如今西疆戈壁上,还有着大批防边军,时不时就要和关外贼军打上两回,云九压低了声音:“西边的阿尔族与我国领土相隔最短,后有沙漠五族支撑兵马,一直是我国西疆防边军的头号敌人,还好咱们军队实力强劲,又有葛老将军亲自镇守,天石州才有数十年 安康之日,这次潜入城的这群外地人,的的确确就是异族奸细,但他们不是关外的蛮人,而是南海域下的海盗兵。” 来城县令人都慌了:“南海域的海匪,与我们有何关系,干什么千里迢迢,横跨半个中原,跑到我们西北来?”“不知道。”云九道:“那两个袭击容大人儿子的匪徒,皮肤黑而偏紫,周身遍布刀疤,手指的部分,指甲都是劈了的,整个人粗糙干裂,孔武有力,容大人说,这些都是南 海匪的特征,因为烈日的暴晒,与常年游于大海之上,他们的体貌特征,比起关外的蛮人,更加鲜明,故此一经交手,容大人就判断出了他们的来历。” 来城县令小声问:“容大人和他们交手了?”云九没敢说交手的是容大人的儿子,就是那个看着干干净净,细皮嫩肉的小娃娃,他怕说了县令更加不信,只能撒谎不眨眼:“当然,正是容大人出手,才将他儿子从海匪 手上救出来的,没听他说,那孩子身受重伤了?”来城县令迟疑了一下,看云九真的不像在编瞎话,就忍不住开始自我检讨,他觉得自己方才看到那小男孩活蹦乱跳的,就以为人家是装病,可能是太肤浅了,云九现在一分析,他就觉得,那孩子外表看不出受伤,或许是因为患的是内伤,内伤严重起来,可比外伤更损人寿命,这么想着,县令就有些愧疚,赶紧拍胸脯保证:“放心吧,本官着人掘地三尺,也必将那十七个外地贼人一一挖出!” 第1603章 丑丑真的有问题! 云九提醒县令大人:“南海域的水匪来了我们西北,此事非同小可,大人最好尽早与府尹大人禀报,还有防边军营那边,也通知一声最好,怕就怕两群寇盗交汇,是有什么攀扯,南海之地素来富庶,兵器,铁制,盐都是现成的,眼看着烈夏之后天就是冷起来,西蛮人可最喜欢趁着秋天粮食收割之际,来突袭我们,如果他们这次跟南海人买 了武器,我们军队又一时轻敌,极有可能会造成很大伤亡,需提早做好防范才是。”来城县令年纪已经很大了,在当地任职多年,与县城百姓早已同气连枝,说句不见外的话,他是看着城里现在这批小青年,从毛孩子慢慢长大起来的,如果不提身份,云 九喊县令一声“叔”都是使得的,因此县令并不觉得云九会害自己,听了他的话后,也决定立刻将此事上报。 再从后衙出来时,就只有云九一个人。 容棱对他挑了挑眉,云九笑着点头:“县令大人已经意识到事态严重,亲自调配了,很快便有消息。” 容棱“恩”了一声,眼睛看向堂外的天空,神色略微复杂。云九以为他担心,便道:“如果那些人当真是南海的水匪,那他们来我们西北必然是意有所图,咱们来城县是边塞下第一个县城,若是边塞告破,全城人都将沦为异军俘虏 ,西蛮人天性凶悍,如果让他们入侵,必定大肆屠城,到时候,才真是人间炼狱,我能想到的后果,尚且如此,更何况县令大人,放心吧,咱们的县令大人,是个好官。” 能安心在这贫瘠荒蛮的西北当官,还一当就当了四十年,可见这位县令大人,并不是好大喜功,攀附权贵之辈,他的人品,是值得信赖的。 但容棱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小黎说他们是南海人,那便必然是,只他们前往的目的,我倒不认为是与西蛮人汇合。” 云九愣了一下。 容棱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进城后,死盯八阳坊万象馆,万象馆与西蛮人,可毫无干系。” 云九也回过神来,之前一听到那些人是南海人,他第一反应就是蛮族入侵,因此心慌之下,竟是忽略了那些人之前在万象馆外的种种可疑行径。 “那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云九十分费解。 容棱摇摇头,牵着小黎,往宁公馆走。而此时,宁公馆偏殿的湖中亭里,步履蹒跚的小女娃怀里抱着一个大馒头,蹲在了亭子边角上,她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金鱼,然后对碧青的湖水道:“小鱼小鱼,你们认识 金鲤鱼吗?如果认识,可以帮我将这馒头,送给金鲤鱼吗?” 小女娃说着,就想将馒头扔进水里,可犹豫了一下,她终究没这么干,而是将馒头放在岸边的地上。 “小鱼小鱼,如果金鲤鱼饿了,你们告诉它,我在这里放了馒头,让它一定记得要吃哦,一定要吃哦。” 说完这些,小女娃再次撑着护栏,头重脚轻的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的,朝着亭子外走去。 等到小女娃彻底消失不见,隐藏在水底的楼青才钻了出来,他看着岸上那包用布袋包着的馒头,深深的皱起了眉。 鱼不可能自己上岸吃馒头,那这小女孩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自己在这儿?给他送了吃的? 且不说这孩子区区稚龄,是否有这个意识,就算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思考好半晌,楼青终究满脸复杂的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小女孩现在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受了某个大人的指使,所以,他去而复返,再藏湖底的事,又被宁公馆的人发现了 ?坦白说,他与楼雪潜藏在此,并未想过与宁公馆的人为敌,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宁公馆旁的萧公馆,那里面的某个人,才是他们一路西上,追寻至此,损兵折将 的目的。 只偏偏动手的时机尚未到,这小小宁公馆,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他们的计划,当真,是可恶至极! 丑丑刚一回到偏殿,就见到师祖爷爷正坐在一颗大石头旁歇凉。 丑丑高兴得跑过去,一脑袋扎进师祖爷爷的怀里。 祝问松抱着这个黏人的小丫头,让她坐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问:“丑丑干什么去了?” “给金鲤鱼送馒头。”小娃娃兴奋的说道。 祝问松神色复杂的盯着小丫头看了一会儿,刮了刮她的鼻尖:“真是柳蔚的亲女儿,年纪小小,已经一肚子坏水,说,你想干什么?” 丑丑狐疑的看着师祖爷爷,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祝问松气结:“还装蒜是不是?为什么给坏人送吃的?” 丑丑撅着嘴道,反驳:“金鲤鱼不是坏人,金鲤鱼是有福气的鱼,小墨哥哥说的。” “嘿,你这倔丫头,连师祖爷爷也瞒是不是?”祝问松使劲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把小姑娘嫩白的脸颊,扯得老开,又命令:“赶紧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丑丑好不容易才挣开师祖爷爷的手,生气的捂着自己的小脸,哼着鼻子道:“丑丑不喜欢师祖爷爷,师祖爷爷是坏蛋!”说完,趁着祝问松没抓稳,一个小迈步跳出了他怀 里,但孩子年纪太小,脚步又不稳,她一个踉跄,眼看着头朝下,就要撞到石头上。 祝问松忙将她捞回来,刚想再训斥一句。 可方才险象环生的一幕,却让小女孩愣神之后,后怕不已,然后,她嗓子一扯,“哇”的一声,痛哭起来。祝问松见状,赶紧将孩子抱起来,紧张的问:“怎么了,怎么了,真的摔到了?不是没挨着吗?嘘嘘,小祖宗,别哭了,你爹你哥回来要看到你这样,你让师祖爷爷还活不 活了,小丑丑,小宝宝,小乖乖,别哭了,求你别哭了……” 丑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打嗝,祝问松实在没办法,只能把他交给纪南峥。纪南峥见状也吓得不轻,抱着孩子一边拍背,一边哄,还好因为纪南峥照顾丑丑时间长,小丫头认人,在太爷爷怀里窝了一阵子,果真好了,但之前哭得太久,体力消耗太多,一停下来,就稀里糊涂睡着了。 第1604章 丑丑能听懂这蛇说话? 纪南峥将孩子小心放回床上,出来就要兴师问罪。 祝问松赶紧抢先一步道:“纪大哥,丑丑真的有问题,我亲眼看到了,她给水里的那人送馒头,她一个两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自己干出这样的举动?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纪南峥质问的话卡在喉咙,犹豫一下,问道:“那你认为她这是怎么了?” 祝问松摇头:“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想问她,结果这个小崽子,直接哭了,我感觉她就是不想回答才哭,这孩子不对,真的不对。” 纪南峥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道:“等容棱回来,告诉他一声。” 容棱领着小黎回来时,已经接近傍晚了,先去了衙门,再去了城北的客栈,跟着衙差跑了一路,满城通缉人,忙活完后,天都快黑了。 容棱来宁公馆打算接家人回驿馆,但因为丑丑睡了,宁太公便让他们今晚别走,就留宿在这儿,然后立马命人去收拾客房。 祝问松趁机就把丑丑白日的行径讲了一遍,容棱听完后,果真脸色大变,小黎在旁听着,还有些懵懂:“所以,那两人又回来了?” “只有一人,男子。”即便隔得老远,但依照祝问松的武艺,足矣轻易确定湖底人数,甚至性别。 小黎满脸复杂,看着一帘之内,正趴在床上睡得打呼噜的宝贝妹妹,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论在谁眼里,丑丑这个举动,都太奇怪,太奇怪了。 因为丑丑没醒,大人们即便满腹疑虑,也没办法当面求证,这一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丑丑睡得早起的早,起来后,就看到床外侧的哥哥。 她凑过去,拿胖胖的手指,戳了戳哥哥的鼻子,见哥哥没有醒,便小声小气的爬下床榻,趿着鞋子,挪到房门外。 早晨的院落清净非常,丑丑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到院子外的小草坪前,不过一会儿,一条蜿蜒盘旋的小绿蛇,就沿着树枝,慢慢爬到了她的头顶上。 丑丑高兴的仰头唤道:“阿碧。” 小绿蛇对着她嘶嘶的吐信子。 丑丑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往上够了一下。 小绿蛇顺势滑落到她的手掌中,然后沿着她的胳膊,将她轻轻环绕着。 “阿碧,我给金鲤鱼送了馒头,但是师祖爷爷说金鲤鱼是坏人,我是不是做错了?” “嘶嘶嘶……”小绿蛇仰着头,继续对她吐信子。 丑丑闻言便点点头,笑着道:“对,师祖爷爷没有养过金鲤鱼,肯定不知道金鲤鱼要吃馒头。” “丑丑!”清冷的男音自身后响起,丑丑一扭头,就看到爹爹满脸铁青,正朝她走来。 丑丑下意识的唤,奶声奶气:“爹。” 话音未落,她爹已步到她面前,伸手,掐住她胳膊上那条小绿蛇的七寸,指尖狠狠一扣。 顿时,小绿蛇发出惊恐的嘶鸣声,整个身子七蜿八绕,攻击一般,对袭击它的人,仰起上身。 容棱二话不说,捏住这蛇头,动作迅速的,就要抠出它的蛇胆! 丑丑发现小绿蛇很难受,紧忙求饶:“爹爹,你弄疼阿碧了,阿碧都叫救命了。” 容棱顿了一下,紧紧盯着脚边的女儿,沉默了片刻,才问:“你听到它喊救命?” 丑丑着急的点头,道:“对!爹你听,它又喊了,爹,阿碧疼,阿碧疼!” 一个时辰后,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蛇,与一个被蛇迷惑的小女孩,被架在了房间的椅子上,面对众位大人的审问。 纪南峥最先发问:“丑丑能听懂这蛇说话?” 祝问松又问:“就像柳蔚和小黎能听懂珍珠说话那样?” 小黎最后问:“蜘蛛可以吃蛇吗?小花这阵子胃口一直不好。” 陷在宽大椅子里的小女娃,搂着怀里这个铁丝勾的小笼子,与笼中的小绿蛇,一样耷头耷脑,模样瞧着,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说话!”容棱冷喝道。 丑丑抖着小嘴儿,颤了一下,然后期期艾艾的道:“昨,昨天,爹爹和哥哥出门后,我,我在草丛里,见到阿碧,阿碧……阿碧说,说它的主人,受伤了。” 小黎挑起眉毛:“它的主人,是我昨天打伤的那个?” 丑丑不知道,狐疑的低头看向小绿蛇。 小绿蛇也听不懂人话,迷茫的望着小女娃。 然后丑丑就小声气的给它翻译:“哥哥问,阿碧的主人是谁?” 小绿蛇这才明白,轻轻的吐了两下信子。 丑丑就缩着脑袋,看着哥哥道:“阿,阿碧说,哥哥昨天打的,就是它的主人。” 小黎看向爹爹。 容棱沉默一下,起身,将蛇笼子放到案几上,握住女儿的双肩:“从何时开始,你能听懂动物说话?” 丑丑呆呆的眨了下眼,扁着嘴说:“一,一直都能听懂。” “第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 丑丑回忆了一下,有些记不清了,仰头看向她太爷爷。 纪南峥愣了一下,面对容棱质问的目光,难得的有些磕巴:“我,我不知道……” 祝问松倒是发现了问题,看着丑丑问:“丑丑是说,第一次听见,是与你太爷爷一起的时候?什么时候?” 丑丑小声的嘀咕一声:“狼……” 容棱瞳孔一缩。小黎也跳下椅子跑过来:“白狼?丑丑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对,当时我们一直不知道,丑丑为什么会叫狼,有人教她的,果然是有人教她的!是谁?丑丑,是谁让你叫狼的 ?” 丑丑摇摇头,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小丫头很害怕,她眼眶红红的,无助的看着众人,问:“丑丑,是不是做错事了?”小黎忙将妹妹抱住,拍拍妹妹的背,道:“没有没有,哥哥只是想问清楚,丑丑可以和哪些动物说话,丑丑还记得小时候,院子里着火吗?是不是也是有人告诉你,所以你 才告诉太爷爷的?” 丑丑没吭声,就把脸埋进哥哥怀里,小孩子的记忆有限,太懵懂时期的事,她真的不记得了。 容棱看女儿这样,也猜到事情前后,很多以前找不到答案的事,现在却一下子豁然开朗了。丑丑能听懂动物说话,就像柳蔚和小黎一样,他们是一家人,他们有同样的天赋,区别只在于,柳蔚和小黎,只能与珍珠产生心电感应,但丑丑的能力,显然远远超于她的娘亲与兄长。 第1605章 容棱越想…越绝望… 如果说柳蔚与珍珠的交流,证明了她就是狼族后人,因为她拥有着与传说中狼族祖先,一样听风辩兽的本领,那丑丑的血脉,显然就比柳蔚更加纯净。容棱想到一件旧事,很早很早以前的事,当时他还在大海中漂泊,柳蔚大着肚子到海上寻找他,他们重逢时,柳蔚正值生产,但之后,柳蔚却告诉她,她做过一个梦,梦 里,有人告诉她,他们的女儿,会带领着她,与亲人团聚。 实际上,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丑丑诞生之日,就是他们夫妻再见之时。 随后他们流落仙燕国,按照小黎的描述,丑丑也的确阴差阳错,是最开始见到外祖父的人。 那个遥远的梦就像一个启示,预示了将来会发生的事,预示了丑丑的存在,比所有人认为的更加重要。 容棱有些心绪不宁,就如外祖父担心小黎慧极必伤。 之前还因为丑丑憨实,而庆幸她福大命大的容棱,此刻也忍不住心乱起来。 孩子太聪明,与太有能力,都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房间里的气氛久久无法平静,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祝问松才先走过来,拍拍徒弟的肩膀,安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别吓着孩子。” 容棱皱眉“恩”了声,让小黎带丑丑先去外面。 丑丑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柳蔚却不在,容棱甚至不知等到再见之时,他该怎么向柳蔚解释。 如他一般,柳蔚虽然一直觉得丑丑笨得有点可怕,但她也始终认为“傻人有傻福”这话,是有道理的。 但现在情况,却一下变得复杂起来,而丑丑这个祸福难料的能力,比起她笨,在长辈们眼中,也显得更为致命了。 换句话说,今天她能被一条小绿蛇蛊惑,独身前往湖泊,与水底贼人单独相处,明天,她一样有可能听信其他动物的谗言,做出让自己,更加陷于险地的事。如果这个能力在小黎身上还行,小黎有足够的判断能力,足够的自制能力,这些都是柳蔚教导出来的,但丑丑不行,她不像其父母,不像其兄,她笨得独树一帜,三字经 到现在都念不会,更何况背,丑丑就是个简单的傻孩子,容易上当,也容易受伤。 关键是,人家骗她了,他们做长辈的在旁边看着都不一定知道,那些话只有丑丑能听到,他们即便是靠猜,也猜不出来龙去脉。 越想越绝望,容棱沉沉的捂住脑袋,总觉得柳蔚回来后,可能会和他闹和离,毕竟每次柳蔚想像教导小黎一样教导丑丑,都是他第一个拦着的。 ……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一家子老小都不愿意接受,可事实就是如此。 现在当务之急,反而不是丑丑的问题,而是那条小绿蛇,与它的主人。 容棱不想让丑丑再与那条小绿蛇说话,但昨日满城搜捕的结果,是一无所获,而昨夜他也去小湖泊看过,湖底的人已经走了,寻不到踪迹。 在这个不上不下的阶段,手里有个内应,就显得格外重要。 那条小绿蛇如果愿意多说一些它主人的事,他们必然会更快的了解全部真相。 容棱善于审讯,但他不识兽语,因此要跟小绿蛇交流,只能通过丑丑。 偏偏有些话,又不能说给丑丑听。 容棱很苦恼。 “我去吧。”看出外孙女婿的为难,纪南峥叹息着主动请缨:“我与葛老将军也算旧识,如果真是南边来的水匪,我会亲自修书于他。” 外祖父既然都这么说了,容棱便同意让他试试,但这里毕竟是宁公馆,是别人家。 他思忖着,决定先跟宁太公辞行,他们自己家有什么事,回了驿馆再说。 但宁太公却不放他们走,昨晚水匪去而复返的事,给本就大受惊吓的宁太公,补上了会心一击,今日的宁太公就顶着一对熊猫眼,沧桑而疲惫的出现在容棱面前。 说不上两句话,宁太公就一副眼眶发红的样子,搞得容棱的话头,几次中途打断。 “再多住两日吧,至少,把人抓到了再走……” 宁公馆里本来秘密就多,宁太公守着这个房子,压力一直不小,现在又出了外人闯入这事,心力交瘁的老人家,现在就跟一夜老了十岁似的。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容棱哪怕与老太公不太熟悉,也做不出在这个时候,置之不管的行为。 毕竟往开了说,宁太公也是柳蔚拐弯抹角的亲戚。 于是无奈之下,容棱也同意了,多住两日,尽快抓到人。 回房一趟,就告诉外祖父暂时不回去,纪南峥沉吟了很久,提着小绿蛇的笼子,去找了丑丑。 彼时丑丑正被哥哥带着,在给小花梳毛。 小花是毛蜘蛛,背上一直有绒绒的短毛,小黎偶尔没事,会给小花刮两下,但丑丑是小公主,觉得哥哥用手指刮,太不讲究了,所以她会用自己的小梳子给小花刮。 纪南峥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丑丑白嫩的小手上,狰狞的毒蜘蛛已经醒了,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纪南峥坐下问:“丑丑也能和小花说话?” 丑丑却摇摇头,把小花的背毛梳成了中分,然后说:“小花不会说话。” 小黎也是刚刚知道这事,有点痛心:“小花是聋哑蛛,难怪它只睡觉,再吵闹的环境,它都睡得着……” 小花不是天生的聋哑,根据小黎的观察,应该是小花体内的毒腺变异了,导致它对声音的分辨能力降低。 说实话,小黎有点蠢蠢欲动,如果不是小花和他贴身相处几年,他可能会控制不住,把小花的毒腺挖出来研究。 纪南峥对小黎使了个眼色,吩咐道:“把小花带走,我与你妹妹说些话。” 小黎知道太爷爷的意思,便把小花拿回来,放到自己头顶,转身回了房间。纪南峥严肃的将小绿蛇放到石桌上,坐在石凳上的丑丑就有点委屈,怯生生的看着笼子里的阿碧,不知道太爷爷想做什么。 第1606章 是不是过火了,真熟了? 第1606章 是不是过火了,真熟了? “丑丑,你问问阿碧,阿碧的家乡是哪里?”纪南峥开口。 丑丑犹豫一下,重复了太爷爷的话,但笼子里的绿蛇并没有反应。 丑丑看着太爷爷,扁着嘴说:“阿碧不吭声。” 纪南峥料到会这样,冷着脸道:“那你告诉它,今晚就吃蛇羹!” 丑丑没吃过蛇羹,不知道好不好吃,但她还是老实的给阿碧说了。 然后就看到阿碧陡然扬起上身,对着笼子外的老人家嘶嘶的吐信子,一双眼睛冰冷危险! 丑丑见状皱了下,拍了下笼子顶:“阿碧不可以凶太爷爷,太爷爷疼丑丑,阿碧凶太爷爷,丑丑就不喜欢阿碧。” 小绿蛇似乎因为身份被拆穿,已经有点破罐破摔了,也不想跟小女孩装好朋友,就吐着信子,又对着小女孩也嘶嘶了两下。 这下丑丑有点生气了:“太爷爷不会吃阿碧,但是太爷爷说话,阿碧要听,太爷爷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人,娘都要听太爷爷的,阿碧不听话,阿碧就不是好孩子,哥哥说,不是好孩子的小朋友,晚上睡觉要被妖怪吃掉。” 小绿蛇大概不耐烦与小女孩童言童语了,背过身子,拿蛇尾对着她,攻击似的上半身,也缓缓滑下来,将自己盘成一个卷。 这下纪南峥还没说什么,丑丑反而生气了,跳下石凳,瞪着笼子里的小绿蛇说:“丑丑不喜欢阿碧了!” 说完,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跺着脚往屋子里走去。 纪南峥见状挑了挑眉,审视的目光定格在小绿蛇身上,然后他镇定的起身,提着笼子,去了厨房。 一开始小绿蛇还自视甚高,一副绝不屈服的姿态。 可当纪南峥吩咐人开始烧水,又拿了刨蛇刀出来比划,小绿蛇就开始不安了。 它对这老人家吐信子:“嘶嘶嘶……” 纪南峥也不搭理,眼睛根本不看小绿蛇,就盯着锅里的水,等着水开。 小绿蛇嘶鸣得嘴都干了,吭哧了好一会儿,累了,就把自己卷成一团,贴着笼子一角,卡进角落,做出一副打死不出来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它出不出来都不重要,因为纪南峥把笼子倒过来,把它直接拍进了热水里。 小绿蛇疯狂扭动,眨眼就要腾出锅子。 眼疾手快,纪南峥一把将木盖盖上,隔着盖子,“嘶嘶”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 蛇不容易死,你把它砍成两节,它都还得挣扎好一阵,因此过了大略一刻钟,纪南峥将盖子打开时,看到的小绿蛇,已经红透了,正奄奄一息的浮在水上,动都没力气。 纪南峥拿了大漏勺,将蛇整个捞出来,又放进笼子里,隔着笼子看它。 小绿蛇恢复了好久,都没起色,纪南峥有点拿不准,是不是过火了,真熟了?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那小绿蛇腾地立起来,用最后一口力气,对着纪南峥嘶鸣,似恐吓。 纪南峥看它如此反而放心了,闲适的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哼小曲。 等到再把小绿蛇提回去,让丑丑来翻译时,小绿蛇的态度好多了。 丑丑还记着阿碧骂太爷爷,所以不爱和阿碧说话,但太爷爷叫她过来,她又要听太爷爷的,所以还是过来了。 但这次她再问阿碧,家乡是哪里。 阿碧就说了。 “聊州,浦如县。”丑丑说完,迷茫的望着太爷爷,问:“那是哪里?” 聊州比邻两江,在安江上游,离海境不远,一般的水匪海盗,也都在那边出没。 到底是做过朝廷命官的人,纪南峥对仙燕国的地理风土很熟悉。 “它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丑丑又问了阿碧。 这次小绿蛇犹豫了很久,才吭吭巴巴的说了。 “不拉?”丑丑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怪异。 但说出这个音后,纪南峥却猛地抬眼:“木拉族?” 丑丑连忙点头:“对对对,是这个。” 木拉族不是仙燕国的民族,是与仙燕国隔海相望的真阳国的大族,而真阳国属于仙燕国的辅国,年年岁贡,对仙燕国非常尊敬。 所以那些水匪,不是仙燕国人,是外族人? 甚至可能是……真阳国的皇族子弟? 纪南峥陷入了沉思。 一个小国,对另一个大国俯首称臣,这不是多稀奇的事,只是这整个国家还不足仙燕国一个州府大的小国,竟然敢派皇族儿女,侵入别国领地,甚至到蛮夷四起的边关图谋不轨,这其中野心,可就耐人寻味了。 纪南峥又问了一些问题,遭受过严刑的小绿蛇,没有多少挣扎,都老实回了。 纪南峥便去找容棱,将前后与他说了,而后自己立马执笔,要给葛老将军通风报信。 再说另一边,自宁公馆二次离开的楼青与楼雪,躲在了城中一个昏蒙的赌场。 城里上下现在都是他们的画像通缉,再住客栈显然是不现实的,故此在黄赌毒中,他们选择了赌馆,这里烟雾弥漫,人声鼎沸,且人员复杂,三教九流,在这里躲藏,再合适不过。 楼雪昨日被打伤,此刻已经包扎妥当,在赌馆一处角落,她与自己的师兄楼青耳语:“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样貌曝光,楼安,楼汉还失去联系,现在对方更加谨慎,我们得手的机会微乎其微。” 楼青有些愤怒:“明明是那异族人偷走我们国中圣物,最后却反倒说得像我们意图不轨一般,仙燕国人,太可恶了。” “嘘。”楼雪按住师兄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隔墙有耳,总之,师兄弟妹出事的出事,失踪的失踪,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不管任务再困难,我们也必须完成,这是君上对我们的信任。” 楼青点点头,又看着楼雪的眼睛,道:“今晚的行动,你别去了,我自己去就好。” 楼雪皱眉:“人手已经不够,只有你一人,岂不是更加……” “阿雪。”楼青捉住楼雪的手,指尖摩挲一下:“你得活着,如果我也失败,你得活着回去,禀报君上。朝中因为圣物失窃之事,已经频频爆发政乱,君上只有你这个女儿。” 第1607章 更稳定的,回到青云国的方法 第1607章 更稳定的,回到青云国的方法 楼雪却摇摇头:“从进入山海寨的那天开始,我已经不是君上的女儿了,不是木拉雪了,做他的女儿不好,我不愿意被他当做礼物,送到仙燕国,去伺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皇族中,没有人再承认我的身份,若不是因为圣物被盗,事关国运,我也不会回去,师兄,我跟你一起去,我受伤了,但我还不是废人,如果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我会拖住对方,让你逃走,你身手比我好,你走,比我走好。” “你……”楼青还想说些什么。 楼雪突然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扯下来,狠狠的吻住他的唇。 楼青大受震荡。 楼雪脸迅速泛红,对他说:“师兄,听我的,好吗?” 楼青没说话,实际上,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楼雪又笑了一下:“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完成任务,回去,就让寨主替我们主婚。” 楼青的表情变换之快,一会儿是喜,一会儿是愁,喜的是多年感情终有回应,愁的是生死未卜,前路坎坷。 …… 阿碧现在的情况很差,浑身火烫,虽然没全熟,但刚才那一锅下去,它也半熟了。 那个狠毒的老头儿离开后,笼子里可怜巴巴的小绿蛇,与笼子外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就开始相对无言。 过了很久,还是小女娃先开口:“阿碧,你好香。” 小绿蛇阴冷的眼睛盯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小女娃又说:“好饿……” 小绿蛇立马腾起来,誓死捍卫自己的清白,严肃的警告:“嘶嘶嘶嘶!” 小女娃听得懵懵懂懂,说:“我没用早饭,当然会饿,不过不知道为何,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就更饿了。阿碧想吃虫子吗,我去给你挖,哥哥的小花,就吃虫子。” 阿碧警惕的盯了小女娃好久,确定她真的不会吃自己,才哼哼唧唧的说:“嘶嘶嘶。” “老鼠吗?”小女娃有些迟疑:“你只吃老鼠吗?不吃虫子?” 其实虫子也吃,但是现在受了重伤,还是心灵和身体双重的,所以它要吃老鼠补一补,老鼠比虫子好吃。 可是小女娃显然不会捉老鼠,她又不是猫,跑不过老鼠的。 小女娃有些为难,但还是决定一会儿去墙根找找,一般墙根下都有老鼠洞。 就在小女娃打定主意时,笼子里的小绿蛇又说话了:“嘶嘶嘶……” 小女娃听了,却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爹爹和哥哥都没说,我也不敢问他们,他们很不高兴昨天我去喂了金鲤鱼,我不敢提昨天的事了……” 小绿蛇又说:“嘶嘶嘶……” 小女娃还是摇头:“我也没见到,昨天我只是听你的,把馒头放在岸边,就回来了,没看到有人出来。阿碧,你想去找你的主人吗?可爹爹和哥哥说,你的主人是坏人。” 小绿蛇愤怒的反驳:“嘶嘶嘶嘶!” 小女娃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说了,不说就是了……” 小绿蛇没有消气,还阴森森的吐着信子:“嘶嘶嘶,嘶嘶嘶……” 小女娃听着小绿蛇喋喋不休的念叨了很久,从小绿蛇是怎么与主人相遇,主人又对它多好,还有主人与主人师兄的感情,最后又说到了什么罐子,还说那罐子是族中圣物,又说那个罐子被偷走了,而那个小偷就住在宁公馆的隔壁,还说这段时间为了找回圣物,主人的师兄弟们损兵折将了好多人,而它的主人是为了伏击隔壁的小偷,才潜入宁公馆的湖底,但是没想到,小偷要今晚才回来,但他们已经被发现了,所以这次计划又失败了…… 小绿蛇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的感怀了好半天过去,抬头,却看旁边的小女娃脑袋一点点的,竟然在打瞌睡。 它生气了,大喊:“嘶嘶嘶嘶!” 小女娃连忙惊醒,擦掉嘴角的口水,说:“没有,没有,我没有睡着,我就是眯了一下,阿碧你继续说,我听着。” 小绿蛇不说了,扭过头,用尾巴对着她。 小女娃也有点不好意思,就起身,期期艾艾的说:“那我去给你抓老鼠啊,你等等。” …… 两江之上,白山洲之东,贫瘠落后的西进县里,柳蔚接到了师爷从书房翻找出来的地质文书。 足足一大摞,高高的压在桌上,都冒尖了。 房里还有钟自羽,钟自羽坐在房间的右边,依着窗口,窗口下的小桌上,同样摆满了册子。 柳蔚的案头也放了不少,现在师爷又搬了一些来,要看的东西,自然更多了。 “还有吗?”抽空抬起头,柳蔚问了句。 师爷连跑几趟,也累得不好,一边喘气,一边说:“暂时就这些了,不过柳姑娘,您到底要找什么?” 柳蔚摇摇头,没打算细说。 他们一家都是通过魔鬼海横穿进入仙燕国的,而浮上水面的地址,又都集中在西进县周围,包括当年师父与外祖父相遇时,也是在西进县碰面的,故此,柳蔚的心中,西进县是个很重要的信息点。 她现在搜找当地地质文书,也是想通过了解这块土地,包括周边江域的地壳情况,揣测出能否有更稳定的,回到青云国的方法。 不过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线索,西进县毕竟简陋了这么多年,上到县令,下到百姓,都是得过且过,宋县令的上一任父母官,甚至在位二十年,都没更新过本地文质,所以柳蔚哪怕把县衙门的资料都看完了,心里还是没谱。 但她发现一点,两江海域的确有问题,两江交汇处,水底经常爆发地震,但因为浮动小,又离县城远,不易为人发现,柳蔚怀疑,这个交汇点,就是与青云国接洽的地方。 她想过,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在两江深处租一个无人岛,将岛改建成实验基地,到时候利用人为创造,制造小幅度水难,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别的发现。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毕竟要在古代实现如此大型的气候实验,她自己心里也没谱,一个闹不好,耽误个十几年都是正常的。 心里烦乱,柳蔚也没工夫跟师爷细说,道了谢后,又埋头陷入了文书字海里。 第1608章 时间紧迫,先行一步 第1608章 时间紧迫,先行一步 过了一个时辰,窗户下的钟自羽坐累了,起来伸展一下四肢,看到书桌前,几乎被文书遮挡住身型的柳蔚,走过去,将文书搬开一点。 柳蔚抬头扫他一眼。 钟自羽自然无比的道:“挡住光了,看久了眼睛要瞎。” 到底也是一片好意,柳蔚没拒绝,不过钟自羽刚搬完,她就像周扒皮一样反问:“你看完了吗?” 钟自羽瞥了她一眼,没吭声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任劳任怨的继续翻阅。 整个房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长途跋涉,抵达西进县不过五日,钟自羽在房间里已经快坐吐了。 当初三人同行,路上柳蔚就作威作福,到了地方,她需要一个助手,因此就要在他与魏俦中二选一。 魏俦也是机灵,看苗头不对,一下车就装病,说水土不服,上吐下泻。 等身体康健的钟自羽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了先机 然后,倒霉日子就开始了。 这几日魏俦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钟自羽就跟老黑奴似的,被柳蔚这个畜生指使得团团转。 今日也如前几日一样的毫无收获,临近入夜时,柳蔚终于左右松了松脖子,起身对钟自羽道:“走吧。” 钟自羽仿佛是听到放学铃的学生,立马从桌前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屋外走。 这些资料都是县衙内部存放的,柳蔚就算跟宋县令关系再铁,也不可能带走,因此她与钟自羽都是早上过来,晚上离开,看也只能在县衙内的书房看。 西进县是个小县城,往日没有太多的案子与琐事,这几日宋县令都下堂很早,今日却难得晚了。 离开时,恰好撞见柳蔚,便笑着过来打招呼。 柳蔚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上好蜡的信,便问他是否要去寄信,说自己路过驿站,可以替他送。 宋县令笑着拒绝了:“是上奏的信,须得带着官印去驿站寻官信使,不好假手他人。” 柳蔚便点点头,同宋县令一起离开。 路上,宋县令打开话匣子,与柳蔚说起这封官信的事。 柳蔚听完,倒是有些讶然:“山海寨水匪?” 宋县令叹了口气:“山海寨离西进县远,在安江下头,可不知怎么,上个月突有一路水匪沿着安江,天阳江,上了西进县码头,驻海的边军将领给我这儿下了官报,让我将人抓起来,可官报抵达的时候,那些水匪已经上岸离开了,驻海军那边大动干戈,说我这西进县纵虎归山,还扬言要上奏弹劾我,这不,我赶紧也上书解释,要不就让边海军那边一张嘴说,我还不给冤枉死?” 柳蔚闻言倒是不太在意:“水匪上陆地能做什么?” 宋县令谨慎的咳了声,压低声音,道:“边海军那边的意思,好像是担心山海寨的人,要与西北蛮夷联合,而且根据劫到的山海寨俘虏招供,他们的目的地,的确是天石州附近。” 天石州这名字可太熟悉了,柳蔚猛地想到那群狼族后人,不禁追问:“宋大人是说,边关将会不稳?” 宋县令摇摇头:“应该也不至于,这是第一次发现有水匪上岸,就算山海寨真与西北蛮夷有勾结,第一次联系,也起不了什么大风波,加之西北那边的防边军是葛家军,葛家军素来骁勇,与蛮夷对抗数十年,经验丰富,想来不会那么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柳蔚便点点头,哪怕与云家那些人交情不多,她也不希望他们遇上什么战祸,说到底也是同族人。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驿馆,宋县令寄了信,转头邀请柳蔚:“你嫂子今日亲自下厨,若不然同我回府去吃,你上次给她带的那些京城胭脂,她喜欢得不得了,日日擦着,到处炫耀,对你也总是提及,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柳蔚笑笑,有意多打听一些水匪上西北的事,便对钟自羽说:“你先回去吧。”这是决定要去宋家蹭一顿了。 钟自羽巴不得她不回家,利落的答应,转身就走。 跟着宋县令去宋家的路上,柳蔚又问了一些,不是太敏感的,宋县令都如实回答了。 说到那山海寨的事,更是叹息不断:“两江最大的水匪营寨,水上的海将军,边海军为了剿灭山海寨,这些年不知跟他们打了多少回,最严重的一回,都折损了一个副将,可人家山海寨,屁事没有,第二日照常掳劫商船,屹然是一副要称霸的势头。”说到这里,宋县令又透露一个秘辛:“不过有传言,这山海寨里,过半的贼匪,都是真阳国人,据说背靠的就是真阳国的朝廷势力。” 柳蔚皱起眉:“那是真阳国指令他们骚扰仙燕边海?” “不知道。”宋县令摇头:“不过真阳国对仙燕国倒是年年岁贡,从不停息,也没有一点要起战的意思,所以这也只是传言,毕竟山海寨的位置,就飘忽在真阳国与仙燕国中间,往哪边靠都说得过去。” 柳蔚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宋县令这时又笑了一声,说:“其实真阳国若真的开战,反而好,那芝麻大点的小国,咱们弹弹手就给吞并了,倒也省了这么些琐事。” 柳蔚问:“那朝廷为何不起兵侵占?” “远啊。”宋县令说道:“一百多年前,真阳国就是仙燕国的领土,但因为横隔两江,离朝廷太远,往来书信都要几个月,朝廷无力管辖,中途便让木拉族人钻到空子,在那小小陆地起了战事,那时又正逢太上皇年幼等位,朝内局势不稳,故而朝中便属意,将那片土地划给木拉族,但条件是,真阳国须得成为仙燕附国,纳税进贡,不得造次,木拉族同意了,之后便分成了两国。” 柳蔚闻言,先是不甚在意,但突然,不知想到什么,她猛的抬头,紧紧的盯着宋县令:“真阳国,原是仙燕国领土?” 宋县令让她那慎重的表情,盯得一愣,下意识的回:“对啊,一直都是。” 柳蔚狠狠的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突然失笑一声。 宋县令不解其意:“柳姑娘?” 柳蔚却道:“宋大人,今日这餐柳某先记下了,时间紧迫,先行一步。” 说完,抱拳行了个礼,转头就往县衙走! 第1609章 万幸的是,小黎听懂了 第1609章 万幸的是,小黎听懂了 同一时间,丑丑拿着几条虫子,坐在宁公馆的小院里,一边喂阿碧,一边问:“所以,阿碧的主人就来了宁太爷家,要抓小贼?” 阿碧不情不愿的吃了两条虫子,还在为丑丑没有抓到老鼠的事耿耿于怀,不乐意的道:“嘶嘶嘶嘶……” 丑丑又给它夹了一条蚯蚓,放进笼子里,点点头:“那是哥哥做错了?不知道阿碧的主人是要抓小贼,所以伤了她。” 阿碧又说:“嘶嘶嘶……” 丑丑嘟着嘴,把筷子放下:“阿碧不可以说哥哥的坏话,丑丑可以说哥哥,但阿碧不可以说,因为哥哥是丑丑的哥哥,不是阿碧的哥哥!” 阿碧森冷的眸子扫着她,又仰头,示意还要吃虫子 丑丑就又拿起筷子,给它夹,然后问:“圣物是什么?好吃吗?” “嘶嘶嘶……” “不是吃的?不是吃的为什么要偷它?” “嘶嘶嘶……” “阿碧,你不可以说丑丑笨,丑丑不笨,太爷爷说,丑丑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太爷爷还说,丑丑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小孩。” “嘶嘶嘶……” “太爷爷怎么会说谎?太爷爷是教书先生,教书先生是天底下最正直的人,阿碧你到底懂不懂?” 丑丑与阿碧闲话说了一大堆,最后眼看时辰不早,要回房了,小丫头便蹦下石凳,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 院子里的阿碧突然叫了声:“嘶嘶嘶……” 丑丑回过头,为难极了:“阿碧要丑丑去隔壁找你的主人?不可以的,爹爹知道了会生气的,丑丑跟阿碧说话,爹爹都不高兴,丑丑不敢惹爹爹。” 阿碧又说:“嘶嘶嘶……” 丑丑苦着脸:“告诉哥哥也没用,哥哥也怕爹爹,爹爹最凶。” 阿碧继续游说:“嘶嘶嘶嘶……” 说到最后,丑丑到底耐不住它一直哀求,答应它去问问哥哥。 房间里,小黎正在铺床,就看妹妹进来,拉着他的衣角,要他跟她走。 小黎狐疑,将妹妹抱起来,亲了亲脸,问:“做什么?” 丑丑怯怯的说:“阿碧要找哥哥。” 小黎皱眉毛:“它要做什么?” 丑丑忍不住为新交的好朋友说话,虽然这个朋友被哥哥和爹爹一致认定是“损友”:“哥哥,阿碧说它只想回到主人身边,哥哥可以帮帮阿碧吗?如果丑丑和哥哥走丢了,丑丑肯定也想回到哥哥身边,哥哥,阿碧很可怜的。” 蛇性狡诈,但小黎没说给丑丑听,他只沉吟了一下,抱着妹妹坐下:“你今日与它在院子里说了一天的话,它都说了什么?你都告诉哥哥。” 丑丑很乖,哥哥问什么,她就回什么,拉拉杂杂,颠三倒四的把阿碧说的话都复述一遍,虽然很多地方缺斤少两,还逻辑不通,但万幸的是,小黎听懂了。 然后,他立马抱着妹妹,去了爹爹的房间。 小黎跟容棱说话时,丑丑就坐在旁边吃豆糕,等到吃完,就见爹爹正看着她,目光复杂。 丑丑分不清那双眼睛里有什么,就觉得莫名,然后伸手,对爹爹举着。 容棱便去将她抱起,搂在怀里,才对小黎道:“我去便是,你带好丑丑。” 夜探邻里,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故此容棱没有提前声张。 只等他抵达了隔壁,潜入主院,清晰的听到了里面的施刑声。 对,施刑。 与宁公馆同样格局的主院,不似宁公馆那么摆设规整,家具完全。 这间屋子里面,有刑架,有火炉,还有一面墙的刀枪棍棒。 这个架势容棱并不陌生,镇格门里也有这些东西。 但这里不是镇格门,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府衙。 私刑两个字,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里面便有人说话。 “直接杀了便是,留着反倒是祸患。”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容棱的角度偏,无法看清那个男人的脸。 “这可是山海寨的大师兄,寨主楼鸿的养子,楼汉,就这么杀了,岂不可惜?”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色尖利。 地上趴着的男人,被捆住全身,嘴里塞了布,他眼睛猩红,愤怒又屈辱的瞪着上首的两人。 那个女人笑了:“我是没料到你们真阳国会如此胆怯,本小姐都杵到你们鼻子底下作乱了,你们的君上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敢求助匪贼出身的堂弟,让山海寨来出这个头,为这样一个昏君效力,楼少爷,不可惜吗?” 楼汉鼻子直喘气,目中又多了几分血性。 但这并未让那女人住口,她反而越说越多:“你还不知道吧,外头你们的通缉令满城皆是,我原本还不知你们派了多少人来,这下全清楚了,十七个,算上之前杀死的那十三个,加之昨日落网的你,与你的师弟,外头,是不是还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个女人,那画像我有印象,与真阳国君有几分相似,看来是你们皇族的女儿?” 楼汉在地上挣扎起来,可身上有伤,再怎么反抗,都是徒劳。 “和他说这么多做什么,把那两个抓来,一劳永逸不正好。”那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的道。 女人轻笑一下,蹲下身,捏起楼汉的脸,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啧啧两声:“我们是仙燕国人,背靠大国,今日别说只是偷了你们国中圣物,就是掘了你的祖坟,杀了你全家,从踏入仙燕国境开始,你就拿我们束手无策,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就不懂了?从白山洲,追到天石州,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什么将你们引来这里?如今倒好,全城通缉,我连手都不用动,你那位皇族女儿的师妹,怕就要被当地边防军抓去当人质了,女人质,日子可比军妓还难过。” 另一边。 楼雪因为受伤,行动不便,她的师兄楼青一直很担心,潜入宅府时,也尤其分神,唯恐心上人有何意外 楼雪发现了,神色很冷,警告似的瞪了他好几次。 楼青只得讪讪的收回视线,专注看向前方大院。 失去了宁公馆这个位置绝佳的潜伏地点,他们只能选择由侧巷摸入,但侧巷位置离目标所居院落过远,事成之后,对他们逃脱阻碍也大,所以到时行动起来,肯定会有不少意外。 第1610章 看清了小男孩的脸 第1610章 看清了小男孩的脸 楼青到底还是抱着私心,见时辰还不到,就小声在楼雪耳边叮咛:“潜入时,你离我远些,若情形不对,就分开跑,我吸引大队,你趁机进入宁公馆。” 楼雪绷着脸拒绝:“宁公馆是个狼窝,不去,我按原路返回。” 楼青皱眉:“此刻深夜,宁公馆里的高手不定能立即发现你,你借道离开,动作快些,不会惊动……” “若是惊动了呢?”楼雪想到自己胳膊上的伤,闭了闭眼:“总之,我有分寸,师兄,别忘了我们师出同门,我的身手不比你差。” 见楼雪执迷不悟,楼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对接下来的行动,更加担心了些。 二更时分,两道利落的身影快速而敏锐的跳入秦公馆后院偏殿。 殿内寂静无声,楼青与楼雪打了个眼色,两人踩着轻巧的步子,往偏殿右边的灌木丛,匍匐而去。 丛木中有蝉鸣虫叫,炎热的夏季,这些小东西,总是不会安分。 秦公馆内有侍从巡逻,为了避开这些人,楼青楼雪在路中耽搁了许久。 等到他们终于进入了东厢第一间房外,二人手中的武器,也握在了掌心。 楼青点了点头,推开房门,闪身便钻了进去。 楼雪躲在廊下,为他把守。 可一刻钟后,楼青再出来,却只是摇摇头:“没有人,东西也不在。” 楼雪面色凝重,紧紧咬着牙:“果然,楼安楼汉被擒了。” 东厢是目标所住的房间,这是他们事前便打听好的,之前他们剩余四人拟定的计划,也是由楼安楼汉事先潜入,埋于东厢附近,等楼雪楼青夜里汇合,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现在东厢人去楼空,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楼安楼汉已经暴露,这才致使对方紧急搬离。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还不知道他们的全部计划,因此虽然谨慎的搬离了东厢,却没在东厢设置任何陷阱,抓他们一个瓮中捉鳖。 楼雪面色深沉的同时,楼青也在思考。 目标不在东厢,那他们该去哪里找?还是今夜计划取消,现在就打道回府?毕竟就剩他们师兄妹二人了,再损失任何一个,对此番任务而言,都是绝大的打击。 最后楼青决定,先原路返回,再从长计议。 可楼雪却在此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现身大闹公馆,你藏于高处,观察哪所院落最快亮起灯笼,那处,可能就是目标所居之处。” “你疯了?”楼青忍不住呵斥:“你这是不必要的牺牲!” “但已经到这儿了!”楼雪冷硬的说着,随即又软下目光,深深的看着楼青:“师兄,靠你了!” 说话间,身形一闪,趁着楼青没有防备,脚下一纵,跑出了偏殿。 楼青再去追时,已是怒气攻心,他心中惶恐极了,惟怕楼雪真的不管不顾,置死地而后生,他想说,就算真需要一个人去引人注意,也应该由他去,楼雪不应该涉险,她不应该这么不爱惜自己! 心里万千话语卡在喉咙,等楼青终于追上楼雪时,却看到楼雪晕倒在石头路中间的空地上,动弹不得。 楼青大惊,忙冲上去,还未扶起楼雪,就感觉空气中,有另一道气息强势闯入。 他猛然抬头,便见前方树影下,慢慢渡出一道身影。 那是个男人,面容冷峻,神色平稳,楼青如临大敌的看着他,男人却只是缓缓开口:“跟我走。” 话落,便不疾不徐的从楼青身边经过,往左边行去。 被守卫得固若金汤的秦公馆,在男人眼里,却如无人之境。 楼青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楼雪现在的样子,让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因此哪怕对方形迹可疑,来历不明,楼青也只得选择信任。 他抱起楼雪,沉默的跟在男人背后。 一刻钟后,他们进入了宁公馆,一墙之隔,但楼青的确松了口气,他事先打听过,宁公馆是本地富商宁太公的宅邸,宁公馆是个正经商人,家中小辈也都是本本分分,所以之前选择潜伏于此时,楼青是安心的。 只是没想到,宁公馆看似平和的表面下,竟会藏龙卧虎,那个伤了楼雪的小孩,让他记忆犹新。 现在再次踏入宁公馆,不是前一日的偷偷摸摸,反是正大光明,楼青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叫住前方男人:“不知尊驾是何意思?” 前方的男人驻步,转眸淡淡的看着他,微薄的唇瓣轻启:“救你。” 多么简单粗暴的两个字,令楼青无话可说。 男人朝他走来,楼青下意识防备,抱着楼雪的手,也紧了些。 男人停在他面前,冷漠的扫了他一下,抬手,就着食指与中指的指尖,在楼雪的额间点了一下。 昏迷的楼雪悠悠转醒,楼青大为惊喜,真诚的对男人颔首:“多谢。” 男人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楼雪清醒过来,扶着自己微痛的额角,迷茫的看着楼青:“师兄,我……” “一会儿再说。”楼青拉着楼雪的手,快步追上那个男人。 男人进入宁公馆一处客院,指了右边的一间房,示意他们去看。 楼青楼雪狐疑的前往,推开门扉,却看到里面没有铺床的石塌上,并肩躺着两个男人,再走近一看,正是满身伤口的楼安与楼汉。 楼雪捂住嘴,险些哭出来,这就要叫醒他们。 但叫了半天,两人并不睁眼,探了鼻息,确定两人还有呼吸,楼青楼雪更为不解。 楼青跑出房间,想要询问那男人,这是怎么回事?却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小男孩,从楼青的角度,看不清小男孩的脸,就看到那孩子仰着头,站在男人身前,一边揉眼睛,一边与男人说着什么。 楼雪此时也从屋里出来,她比楼青冲动,见楼汉楼安不醒,就着急,出来便直奔那个男人,开口就问:“我的两位师兄,也是被你迷晕的?就像刚才我一样?” 楼青赶紧上去,拉了楼雪一下,怕她直言得罪了对方。 不过他也从这话里听出了信息,原来刚才楼雪倒在路上,是这个男人动的手。 那他到底是敌是友? 男人身前的小孩,此时也转过头来,噙着一双困倦的眸子,不高兴的看着二人。 看清了小孩的脸,楼雪猛地倒退数步,她身边的楼青也跟着如临大敌。 第1611章 回国的方法,就藏在遗址里? 第1611章 回国的方法,就藏在遗址里? 这孩子,不就是昨日与他们交手的那个? 身手矫捷,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若不是他们昨日跑得快,楼雪岂是只伤一只胳膊,怕是命都得搭在这孩子手上! “爹……”小男孩是睡着被吵醒的,样子很不开心,还撅起了嘴:“你把他们带回来做什么?” 容棱坐到院中的石凳上,小男孩便顺势跑到他怀里去,还把脑袋搭在男人肩膀上,没精神似的打了个哈欠。 “发现些有趣的事。”容棱说着,将儿子抱稳了一些,道:“困了就进去睡。” 小男孩没去,却目光冰凉的看向眼前两个生人,冷冷的说:“我不放心他们,他们走了我再睡。” 这两人竟是父子? 楼雪看向楼青,楼青也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眼底俱是惶惶。 他们不知,这男人今夜的举动,到底是想做什么?对他们,又有没有恶意? 院中的氛围,变得有些古怪,双方对峙片刻,屋中传出拖沓的脚步声。 小黎耳朵尖,第一个听到了,扭头去看,就见穿着亵衣的丑丑,正扶着门扉,慢吞吞的走出来。 小黎跳下容棱怀抱,过去将妹妹抱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 丑丑眼睛红红的,因为没睡饱,看到哥哥,就自然的搂着哥哥的脖子,整个身体重量挂在哥哥身上。 “嘘嘘。”她说着,看向院中两个生人,辨认了一会儿,似乎没认出,就迷茫的望着哥哥。 “不相干的人。”小黎说着,抱着妹妹去了净室。 等丑丑尿完,洗了手,被哥哥抱回来,在路上,她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叫道:“是阿碧的主人!” 小黎按了按丑丑的脑门,把她直接往屋里带,说:“别管这些,不关你事。” 丑丑撅着嘴嘟哝:“哥哥,你把阿碧还给那个姨姨吧,阿碧想跟主人走。” 小绿蛇此时被关在笼子里,丢在房间外室,路过房门的时候,小黎顺势瞥了眼,就见笼子里的绿蛇不安的一直游走,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估计是感觉到主人就在附近。 “我一会儿问问爹。”小黎没有擅自答应,院子里的两人是爹带回来的,爹肯定有主张。 丑丑这就安心了,打了个哈欠,没一会儿就眯着了。 小黎在屋里陪了她一会儿,见她真的睡熟了,就把被子叠起来,挡住床沿,自己下床又去了外面。 院子里只有两人,小黎看到被自己打伤过的女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个青年男子与爹在说话。 小黎走了过去。 容棱正好也结束了话题:“天亮前,自己走。” 男子恭敬的应了一声,对容棱鞠了个躬,然后看到他身后的小男孩越走越近,犹豫一下,也对小男孩鞠了个躬,小黎看着他,出于礼貌,只能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男子进了院中另一间房,小黎这才抬头望着爹爹。 容棱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去睡吧,他们快走了。” 小黎疑惑的问:“爹,你要做什么?” 容棱牵着儿子的手,将他带进房,见周围没有人了,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 小黎盯着那罐子,不解其意。 罐子小小的一个,看似精致,用料却很粗糙,不是上等的瓷器,甚至不是中等的,像是用粘土随便做的,可周遭又镶嵌了不少宝石,瞧着华贵非常,又华贵得像一滩烂泥上,顶了个金元宝,总之不伦不类。 “这是什么?” “木拉族圣物。” 小黎抓抓脑门:“木拉?” “今夜顺道偷的,据说很重要。” “看起来……”小黎左右绕着瞧了一会儿,半晌,摸着下巴下结论:“像装酱油的瓶子。” “是很像。”容棱说着,将那罐子随意放到桌上,督促儿子:“快去睡,小小年纪,不要熬夜。” 小黎爬上了床榻,内侧丑丑睡得很规矩,抱着兔子布偶,盖着软软的小被子,呼吸匀称。 但小黎没有躺下,而是犹豫着跟他爹谈起心事:“爹,我们到来城县不是为了借阅云家典籍,好从中查出返回青云的办法吗?那这里发生的其他事,我们也要管吗?” 柳蔚带着魏俦与钟自羽上了西进县,柳蔚的观点,是认为既然几次三番跨越两国的中转地,都是西进县,那西进县必然就是其中关键,故此,她决定抵达西进县,去探查周边地质地壳,从中研究出触发海龙卷,从而连接两个国域的原理。 她的这种探查方法,属于大海捞针,容棱控制不住她,又知她心有挂念,故此没有拦她。 可同时,容棱有自己的看法。 容棱没有柳蔚那么多理论知识,换句话说,他没有柳蔚那么强的好奇心,同样是为了寻找回国之路,柳蔚倾向于抽丝剥茧,从大气层结构上,分析事故变化进程,就如她自己说,她不信鬼神,不信妖邪,只信万物皆有迹可循,有理可破。 但容棱不同,他甚至不是柳蔚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他认为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容棱办事做事,向来追寻的就是个简单粗暴的结果。 柳蔚的名字出现在狼族族谱里,其中关键还有外祖父。 狼族前辈为何孜孜不倦,至死也要寻找那个子虚乌有的遗址?遗址里面到底有什么?遗址又与族谱有何关系?又与柳蔚有何关系? 族谱里没有记载柳蔚母亲,甚至弟弟,只记载了外祖父与柳蔚二人,可同时,却又奇怪的提到了容棱,小黎,和丑丑的存在。 恰好的,族谱里写过的人,又都因缘际会的来到了仙燕国。 没有出现在仙燕国的人不曾记载,出现过的才被记载。 云家人说,这些族谱来路不正经,有些内容,甚至是祖先们做梦梦到的。 这种梦,如果就是一种预言,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他们来到仙燕国,是命中注定? 同时狼族又在穷极一生的寻找遗址。 遗址,他们,二者的联系是什么? 如果,祖先早已预言到他们会来到,并且同时叮嘱后辈不间断的寻找遗址,那是否说明,回国的方法,就藏在遗址里? 第1612章 是不是想媳妇,想出毛病了? 第1612章 是不是想媳妇,想出毛病了? 既然认定了狼族才是回国的关键,容棱自然亲自前往,想要翻阅狼族剩余典籍,以便查出其中关联。 可来到这里,他却发现了另一桩事。 真阳国圣物失窃。 容棱前后思忖,发觉此事应该与他有关,故此,他才多管闲事,救了那四个人。 当然,明日他还会通知官府,取消通缉令,算是为他们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见儿子还睁着一双眸子,迷茫的望着自己,容棱只得与他说起其中细节。 …… 同一时刻,楼青楼雪,带着刚刚苏醒的楼汉楼安出了宁公馆,回到了一个暂时租借的偏僻小院。 楼汉楼安身上负伤不少,但现在,他们顾不得休息,四人聚在桌前,商谈着至关重要的国家大事。 “那位先生,说的可是真的?”问话的是楼汉,之前他被歹人虐待,却不妨窗门大动,突然之间,有道玄色身影出现眼前,紧接着,对方打倒了绑住他的匪人,将他与楼安救走,只是因为那些人给他和楼安服了迷药,他们浑身乏力,走出去不及,便晕倒了,再醒来,楼雪楼青已经在身边。 楼汉对那位玄衣男子出手相救,非常感激,如今听楼青提及对方的提点,自然格外慎重。 楼青点头,绷紧表情:“那位先生说,我们中计了,对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圣物,而是我们。” “什么意思?”这次问话的是楼雪。 楼青深吸口气:“仙燕国里最近冒出一个宝藏的传说,据说那个宝藏里什么都有,金山银山,仙药仙丹,只要拥有那个宝藏,即便想做神仙,都能如你所愿。京里一位叫扈亲王的庶王爷,前阵子称病领兵出京了,但实际上,那位扈亲王是为临亲王所用,那个临亲王想要拥有宝藏,并且已经查到宝藏就在南边,但是南边只有两江和无穷无尽的大海,那位临亲王到了两江,线索就中断了,什么也没找到,可是,我们真阳国的圣物,突然被盗走了……” 楼雪皱着眉头,不明所以。 楼雪没听明白,楼汉却明白了,他咬紧牙关:“你是说……” “对。”楼青看着他的师兄:“那位临亲王应该是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故此假说宝藏没有找到,但实际上,他找到了,并且认定宝藏就在我们真阳国境内。真阳国在百来年前,的确属于仙燕国的,所以那位临亲王,设计偷了我们国中圣物,再将我们引到仙燕国的西北边疆,他想构陷我们一个异族动乱的罪名,如果仙燕国的边防军发现了我们是真阳国人,不管我们是否与北边的蛮夷勾结,对方宁杀错不放过,都会将我们定为意图不轨,到时候,真阳国必将大乱。” 楼汉面色沉重极了:“如果我们被捕,那位临亲王便有理由,对真阳国发起进攻,他想进驻我们的国家,把那片土地翻开,寻找所谓的宝藏!” 楼青闭了闭眼:“那位先生说的就是这个,所以他告诉我们,我们必须马上走,立刻回真阳,晚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楼雪突然出声:“圣物还未寻回,不能走。” 楼汉摇头:“此事事关重大,圣物之事,容后再议,国乱当前,必须先回真阳,禀报君主,请君主定夺。” 楼雪还想说些什么,楼汉却瞪着她,语气严肃警告:“明日一早启程,不要节外生枝!楼雪,圣物固然重要,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国家!国内百姓上下算合,足有近千万,你要让他们因为你的一念之差,遭连兵祸吗?” 楼汉的话将楼雪震住了。 楼青了解她,他握住楼雪的手:“你是真阳国的公主,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是,异国皇族秘密进入他国边境,抓到你,他们理由都不用编,直接就能对我们国家比刀子。阿雪,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自己回去找圣物是吗?但不可以,千万不可以,你是我们的软肋,你如果失败了,所有人都会死,不止我们四个,你的父亲,你的家人,你的族人,你的百姓,全都会死,近千万人,都会死。” 楼雪之前的确想过趁着今夜,再返回公馆,去偷圣物,可楼青这番话,真的吓到她了。 现在不是逞威风的时候,也不是任性的时候,她不能被抓,她不能成为敌人的砝码,不能成为敌人攻打她国家的工具。 楼汉见楼青把楼雪稳住了,松了口气,老实说,这个师妹,他一直拿捏不住,幸亏楼青还在,只有楼青能管她。 第二日,四人马不停蹄的出了来城县。 而宁公馆里,容棱盯着那个所谓的土疙瘩圣物,百思不得其解。 纪南峥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然后扭头跟祝问松吐槽:“你徒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丑丑都不捏泥巴了,他还捏。” 祝问松想为徒弟辩驳,想告诉纪大哥,他的徒弟怎么可能玩泥巴这么幼稚,他的徒弟是个睿智的成年人。 可是去了一趟回来后,祝问松就开始发愁:“纪大哥,你说是柳蔚不在,他才这样的吗?他是不是想媳妇,想出毛病了?” 纪南峥冷酷的说:“如果他脑子坏了,我就让柳蔚跟他和离,我外孙女这么好,改嫁一定能找到更好的男人。” 祝问松顿时更加发愁了,总感觉徒弟随时都要前途堪忧,晚景凄凉。 纪南峥和祝问松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精,一个是博学多才的前太傅,一个是精通六爻八卦的世外高人,两人看着那个土罐子,是真的一点没看出其价值,因此才会固执的认为,容棱多半是傻了。 容棱不知道两位长辈的心思,他自己看不明白这圣物,又让小黎来看。 小黎看了大半天,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非常婉转的提道:“爹,我觉得你是被骗了?这真的不像圣物,酱油瓶子真的都比它白净。” 容棱捉摸着下巴:“昨夜我拿这圣物时,守卫圣物的一男一女与我打斗起来,一个死了,一个重伤。” 为了这土罐子闹出人命了? 第1613章 土罐子,珍珠。 第1613章 土罐子,珍珠。 小黎噎了一下,又开始绕着土罐子看,可他实在看不出来,便只能道:“不如让那小蛇来辨认,先确定这是不是圣物?” 于是容棱就把小绿蛇的笼子提来,让它看。 小绿蛇对着罐子嘶嘶嘶的激动得不得了,容棱问丑丑:“它说什么?” 丑丑呆呆的重复:“阿碧说,小蛇阿碧,拜见圣祖,圣祖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棱:“……” 小黎:“……” “看来是真的。”容棱说着,将土罐子拿起来,左右翻转着看。 小绿蛇看他动作这么随意,生怒了,对着他一顿咆哮嘶鸣。 容棱斜斜地扫过去一眼,问:“这又说的什么?” 丑丑不敢说,紧张的挡住小绿蛇的笼子,摇头道:“没有没有,阿碧说爹爹长得好看,爹爹长得特别好看。” 容棱垂下眼眸,也不揭穿,对丑丑道:“这小蛇的主人已经走了,无主之物,吃了也不碍事,今晚便炖了吧。” 丑丑苦着脸,回头对着笼子,跟小绿蛇说悄悄话。 听完后,刚刚还怒发冲冠的小蛇,瞬间安静,它老老实实的缩在笼子边角,把自己盘成一个圈,再把脑袋埋进肚子底下去。 丑丑讨好的对她爹道:“爹爹,阿碧不敢了。” 容棱轻哼一声。 丑丑只得撒娇,把自己埋到爹爹怀里去拱脑袋。 容棱拿女儿没办法,将土罐子放到一边,把女儿抱起来。 丑丑坐在爹爹怀里,也好奇,就捧起那个小罐子看。 土罐子洗过,不脏,丑丑拿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内侧一个角道:“珍珠。” 容棱一瞧,是颗白玉珍珠,这罐子上镶嵌了很多珠宝,这颗白玉珍珠,瞧着是很稀罕,他寻思着,女儿喜欢,要不就抠下来给女儿当弹珠玩? 正打算行动,丑丑抓着罐子强调似的指给他看:“珍珠,珍珠。” 容棱一愣,蹙眉盯着那白玉珠看,这一看,竟发现珠体外壳上,似是雕着什么花纹,拿近一瞧,是一只正在飞翔的鸟。 乌星鸟! 且不止那颗白玉珠上雕着纹路,别的宝石玉石上也有,有的大些,有的小些,花纹各不相同,容棱看了片刻,抽出匕首,要将上面的装饰物,全部撬出来。 小绿蛇缩在笼子里看到了,整只蛇都不好了,它嘶嘶嘶的一直在叫,但不敢吼,声音非常轻,非常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 …… 另一边。 西进县衙的书房门口,魏俦目瞪口呆。 魏俦没跟着柳蔚来过衙门,他一到西进县就开始装病,每天看着钟自羽像个跟班似的,坠在柳蔚屁股后面,跟她早出晚归,他就特别得瑟,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躲过了这场无妄之灾。 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之前柳蔚领着钟自羽,早上出门,晚上回家,倒也算正常。 可自从五日前,那疯女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开始不回家了,甚至带着钟自羽一起不回家。 魏俦一开始还挺心大,觉得事不关己,没必要在意,可眼看着这都快第六日了,两人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这就开始担心了,难道自己被甩了? 说好的三人同行,莫非一声不吭的就把他扔了? 害怕自己真被抛弃了,魏俦不敢装病了,他紧赶慢赶的出门,直奔西进县府衙。 县衙的衙役对他还算客气,知道他的来意,便引他来这间书房。 此刻魏俦就站在书房门外,看着里面的情景,颇为不知所措。 书房里很乱,地上,桌上,包括钟自羽的脖子上,都挂着书。 钟自羽正在睡觉,可那姿势有点奇怪,头上绑了一根绳子,身前的案几上,放了一把带血的匕首,他睡得有点艰难,是坐着睡的,怀里抱着两本册子,用册子挡住脸,睡着的时候,脖子还是立着的。 再看另一边,主案后,是哗哗哗的翻书声,越过重重书山,魏俦能勉强看到里头惊鸿一瞥的熟悉身影。 是柳蔚。 魏俦迈着试探的步伐,小心翼翼的跨入一步。 细微的声响,引起主案后头女人的注意:“大江县的县志吗?拿过来我这儿。” 魏俦立刻僵硬了,动都不敢动。 窗前小案下,本在打瞌睡的钟自羽被柳蔚的声音吓醒了,他敏锐的视线越过书册,炯炯有神的看向门口,然后发现来的竟是魏俦,他愣了一下,之后毅然决然的开口:“不是送县志的衙役。” 书山册海后的女人,头也没抬的道:“早饭放在圆桌上。” 这回钟自羽没有解释了,只对魏俦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离开! 魏俦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看着钟自羽挂在眼底的两个不容忽视的黑眼圈,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他捂着良心,痛苦的打算逃之夭夭。 但在这时,门外有个衙役,抱着一叠书册,摇摇晃晃的过来,书册太高,挡住衙役的视线,魏俦又急着离开,一不注意,与衙役撞了个正着。 “哎哟!”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主案后的柳蔚再三被打扰,终于不悦的拧眉抬眸,这一看,就看到了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魏俦。 “你怎么来了?” 魏俦整个人都木了,他支支吾吾的,犹犹豫豫,看看钟自羽,又看看柳蔚,半天吭不出一个字。 柳蔚疲倦的按了按太阳穴,道:“来了就来了,找个位置坐下,帮着查册。” 魏俦想说点什么,但钟自羽已经看到结果,他长叹一声:“全军覆没……” 魏俦特别委屈,撅着嘴。 柳蔚已经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书册,同时吩咐魏俦,让他把新送来的县志搬过来码好。 魏俦莫名其妙的开始做苦工,他选了个和钟自羽挨得近的位置,拿了张白纸,给钟自羽写小纸条。 “怎么回事?” 钟自羽在纸条背后,回了他一句:“一言难尽。” 魏俦又问:“她要查什么?” 钟自羽说:“不知道。” 魏俦再问:“那你在查什么?” “记录。”钟自羽说:“记录西进县,包括整个白山洲附近曾发生过的山难,海难,具体地点,出事的时辰,以及伤亡人数。” “听起来不难,很难记吗?” “不难记,要不你来?” 第1614章 白骨钵。 第1614章 白骨钵。 “听起来不难,很难记吗?” “不难记,要不你来?” 魏俦迟疑了一下,没立刻答应,留了个心眼:“你记多少了?” “九十年。” 魏俦一愣:“多少?” “九十年,还剩四百二十年,不过她又让人搬了大江县的县志,大江县是后起的府县,只有两百年历史,县志留存不多,应该不难查,你来?” 魏俦纸条都顾不上写,赶紧摆手,道:“不了不了,打扰了,打扰了。” 主案后的柳蔚猛地一拍桌子,呵斥一声:“记完了吗!嘻嘻哈哈的很有空?” 钟自羽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道:“我给魏俦腾位置。” 魏俦点头哈腰的,也跟着附和:“对,腾位置,腾位置。” 柳蔚终于不说什么了,房间里霎时又只剩下翻书声。 柳蔚让钟自羽干的活,其实很简单,就是填充数据库,这属于会认字的人都能干的事,虽然听起来繁杂,但没有技术含量,而她自己,查的则是真阳国,当初的真阳州的相关资料。 对真阳州产生兴趣,是源于五日前宋县令的一席话,那话纯属无心插柳,但的确给柳蔚开拓了另一个思维。 大江县是白山洲下游的一个小县城,因为一百多年前的一起大型洪难,整个城镇遭到覆灭,之后重建,部分地质便被并入了西进县境内。 大江县原有的县志资料,除了州府库房留存下来的,其他的早在发生洪难时就不复存在了,而现在柳蔚让人搬来的,就是白山洲留存,后被送达西进县,由西进县县令复修的部分。 内容不多,仅有二十册左右。 而柳蔚调查大江县的原因,则是因为,当年的大江县,正是两江附近,离真阳州最近的县府,后来虽被淹没了,但依照旧志来看,当初的大江县与真阳州,有不少贸易往来。 大江县属于白山洲与真阳州的中枢县,县地几乎悬浮于一个小岛之上,真阳州因离陆地太远,不便往来,故此尤为贫瘠。而大江县开通了双向贸易,便是将真阳州的特产织造,与仙燕国的米粮粉面,与其进行贸易交换。 大江县的覆灭,也是间接造成真阳州叛变的主要因素,因为失去了大江县的贸易方向,真阳州陷入了大范围粮食紧缺情况,那时仙燕国朝廷倒是也想过救济,可一来水路太远,中间没有停歇港湾,官船入了深江,容易遭到水匪洗劫,二来救急不救穷,第一年还能送粮食,送冬衣,第二年,第三年,若是年年如此,朝廷就是有金山银山,也都得败进去。 综合各方面考量,最终在木拉族领兵叛变时,朝廷内部出现了两派分歧,一派不允许仙燕国土外流,不允许国家遭到割裂。另一派,则认为民生重于一切,如果木拉族占领真阳州后,能带领百姓吃饱穿暖,不用每年等受嗟来之食,那将真阳州分让出去,于百姓而言,反而利大于弊。 事实证明,救下那真阳州千万百姓的,的确就是木拉族,仙燕国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真阳州,与兵戎相见多年的深海夷国示弱交好,但真阳州分裂出去后,木拉族长,却顶着真阳国新君头衔,与海上各族发展了贸易往来,而正是因为他的重组贸易,救活了奄奄一息的真阳州千万黎民。 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到现在都众说纷纭,不过在柳蔚看来,泱泱大国,主动将一块国家领土割分出去,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 也正因如此,她才对真阳国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同时将大江县翻出来查个底朝天。 而这一查,也的确让她查到了东西。 大江县的地理位置,与那场洪难的起覆方向,非常奇怪。 魏俦当苦力的第三天,柳蔚从她的主案后头站了起来,她手里捏着一张颇为陈旧的海域地图,对窗下昏昏欲睡的二人宣布:“明日启程,进两江。” …… 同日夜里,远在来城县驿馆的容棱,也拿着一本云家族志,进入了纪南峥的房间。 “径尾骨蛰兽?”纪南峥看着族志中夹杂的一张海兽图,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山海经中记载过的一种凶性兽,食人,吞血,能腾云驾雾,迷人心智。” 纪南峥眨眼:“然后呢?” 容棱指着图上,海兽背后那座若隐若现的城镇:“大江县,百年前覆,曾立于两江之上,建于岛中,辉耀一时。” 纪南峥皱起眉。 容棱又道:“此图,乃云家先辈曾于梦醒时分而绘,绘时明言,梦中蛰兽起伏,翻天覆地,使之百姓民不聊生,尸横遍野,因之梦情实在骇人,惊心动魄,故而梦醒时分,挥笔绘之,以兹记录。” 纪南峥还是不明白:“狼族先辈绘了这样一张图,是想告诉后人,有座立于海上的城镇,会因这海怪翻覆,而覆灭一时?海怪?当真?” 容棱摇头:“古早之人,惯爱用怪力乱神,解释山崩地裂,实则,大江县也并非由海怪作祟,而因遇了洪难,整座小岛,没入深海。” 纪南峥点头,又问:“你如何认定这是大江县?” 大江县与真阳州之事,纪南峥也有所耳闻,毕竟当了几十年高官,这种关乎国体的大事,就算不打听,也总有轶闻流出。 容棱指着海怪背后那破碎城镇的边角,那里有块牌坊,牌匾只剩一半,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大江二字。 纪南峥摸着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 容棱坐到外祖父对面,从怀中,拿出两个绸布袋,将其中一个布袋打开,里面流出的是细细白沙,而另一个布袋里,装的却是金银珠宝。 纪南峥不解:“这是?” “真阳国圣物,那小蛇说,此唤‘白骨钵’。” 纪南峥目瞪口呆:“你把人家圣物给融成沙了?” 容棱面不改色,转移话题:“那土罐,晚辈之前瞧来,并不稀奇,其后识出珠宝上皆有印记,又化了罐体,方才知晓,其中另有深意。” “如何深意?” “罐子,用骨灰造的,罐上镶嵌的珠宝上,均刻有深印,而那些深印的印纹,在云家族志中,过半亦有记载。” …… 第1615章 你想说她错,但不敢,对不对? 第1615章 你想说她错,但不敢,对不对? 纪南峥神色滞了滞:“你是说,这真阳国圣物,与狼族有关?那这与大江县又有何干?” “木拉族,祖籍大江县,这圣物既然是真阳国的皇族圣物,那最开始,这圣物,应就是由大江县流出的。” 纪南峥这下都明白了,但看容棱的目光,却越发深邃:“所以你认为,临亲王查错了,遗址不在真阳国,而在大江县?” 容棱点头:“很有可能。” 纪南峥又问:“你也觉得,遗址与回青云国之路有关?” 容棱这回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纪南峥故意问:“柳蔚可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这是两件事,遗址是狼族的传承,而回青云国,只是与那叫什么,哦,海洋变化有关。那你觉得,是她错?还是你错?” 容棱道:“都没错。” “哦?”纪南峥饶有深意:“你想说她错,但不敢,对不对?” 容棱正视外祖父的眼睛:“我从族志入手,查到遗址,再查到大江县,她从海洋地质入手,但我相信,她也会查到大江县。” “这么肯定?” “殊途同归罢了。” 纪南峥这回不再说什么,只盯了容棱一会儿,问:“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容棱道:“启程两江,越快越好。” 纪南峥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那好,明日上路,你去通知其他人。” …… 一刻钟后,容棱一一通知了所有人,等到他再回房时,果然看到房间里,白发青年还未走。 青年守口如瓶,一路而来,无论容棱问什么,他都敷衍了事,但就在前日,容棱将那一包刻有深印的珠宝,与白色骨灰递到他眼前,这人终于说话了。 “这是一种偏远山族的葬仪,具体出自哪里已不可查,但据我所知,只有族中地位最尊崇的先辈,死后才有资格,被用其骨灰做成圣钵,这圣钵叫白骨钵,上头镶嵌的珠宝,是守护圣钵的历代圣女所佩的信物,这些信物有的是耳饰,有的是额饰,而珠宝上刻有的图腾,则是为了表明圣女本身特殊的身份,就如这只刻有乌星鸟的白玉珠而言,乌星鸟,在那位圣女的家族中,或许是有特别寓意的,其实乌星鸟并非绝对的灾鸟,在一些偏野之地,乌星鸟其实是福鸟的象征。而一代圣女死后,下一任圣女便会将前代圣女的信物融入守护的骨灰钵中,代代守护,代代如此。只是这圣钵,一般来说,都是祭祀民族才会制作的葬仪物,那木拉族,好像并非祭祀民族?” 整整三日,白发青年都在研究木拉族与骨灰钵的关系,而容棱在等了他三日,依旧没得到答案后,不得已之,只能与外祖父商量,启程两江。 说到底,呆在这里,如何也只是纸上谈兵,而进了两江,甚至抵达大江县当初淹没的海域,或许,才能得到真正答案。 …… 十月初二,大雨。 柳蔚已经在这座叫做门石岛的小岛上,住了近十日了。 自打那日租船离开西进县,她便同钟自羽、魏俦三人,在两江之上勘探起来,最后,用了一个多月时间,辅以十几项明确数据佐证,终于证实门石岛便是与大江县遗址最为相近的小岛,故才上岸暂居。 门石岛上游有人住,下游因为涨潮缘故,被设为特定的打渔场,没有民居。 柳蔚三人借住在上游一户婆孙家,打着的身份是海货商人。 这两日门石岛附近气象不好,柳蔚看出会下一阵子的雨,但没想到雨势越来越大,风势竟也不减,她心里有些犹疑,认为这场雨有些古怪。 借出屋子给他们住的婆孙二人却是习以为常。 “若非实在穷得无立足之地,也不会有人在这小岛上定居,三位客人是外地人,不适应多变的天气也是正常,至于这雨,即便再如何涨潮,下游也够它末了,淹不到咱们这儿来。” 十月的天气正是季节交替之中,这岛上又一连下了七八日的雨,钟自羽身子实在吃不消,已经病上了。 魏俦一边给钟自羽喂药,一边看向自诩身经百战的婆孙俩,说道:“也不是不被淹便是安全,雨势夹着风势这般迅猛,你们当地人住的又都是木茅房,就不怕风吹起来,将房子吹塌?” “哪有将房子吹塌的风?”婆孙中的小孙儿嬉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房子都盖在树木林立之处,就是再大的风,也吹不塌,倒是你们城里人也太娇气了,就是吹了几日的风,落了几日水,怎么就卧床不起了?” 钟自羽猛地被点名,推开魏俦手里的碗,道:“好了,我躺躺就是。” 魏俦给他掖好被子,起身道:“那你先睡会儿,我出去下,晚点回来。” 钟自羽含糊的应了声,翻过身,正对着墙壁,闭上眼睛。 魏俦出门后,婆孙二人也不敢大声说话打扰屋里的病人,二人便搬着小凳子,坐到门口去摘菜。 柳蔚打着雨伞,沿着山路在半山腰上看了许久,魏俦来找她时,她浑身已经湿透了,头上的纸伞更是变形了。 魏俦冒着风,递给她另一把伞,喊道:“你在看什么?别看了,山路湿滑,你要是栽进水里,可爬不出来,回去吧。” 柳蔚拿着那把伞,却没打,她抹了抹脸,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些,然后看着天边白雾缭绕,又看脚下洪水泛滥,沉默半晌,说:“真的不对。” 魏俦不解:“哪里不对?” 柳蔚又摇摇头,表示要去另一头看看。 魏俦拉住她,劝道:“这么大的雨,回头再迷路了,咱们对这里不熟,要看雨停了再看吧。” 柳蔚扯回自己的袖子,对魏俦道:“你先回去吧,若出了事,记得护住那对婆孙。” 魏俦想说,那对婆孙可不稀罕咱们的好心,但看柳蔚已经坚持沿着山腰,往另一头走,他只得作罢,缩着脖子,赶紧跑回上游。 前几日这雨就下得激烈 ,今日则尤其凶猛,上游的岛民们一开始还有心思闲聊,说几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天气了,也不知他们这里淹水,离得近的几个海边城镇会不会也遭殃,后来北面海上出现了大型游船,掐断了岛民们的八卦,纷纷朝着北海面瞧去。 “那船上是不是有旗子?写的什么?风太大,刮得看不清了。”有个岛民问着,其他人便聚精会神的分辨。 第1616章 那个什么,容什么? 第1616章 那个什么,容什么? 看了半晌,才有眼尖的小伙道:“好像是边海军的船,咱们这儿离边海军驻扎岛那么远,他们的船怎么过来了,还是这样的天气,可不能再行驶,回头船要翻的。” “也不全是边海军的船,是不是夹了几艘商船?” 岛民们叽叽喳喳,议论的喋喋不休,魏俦却站在门外,看着天边的风雨,心里涌出股不祥的预感。 钟自羽睡了两个时辰,才幽幽转醒,醒来后就听见魏俦着急忙慌的声音。 “怎么会找不见了?她说就在山腰上看看,你们真的瞧清楚了吗?山洞呢?岛上有山洞,是不是风雨太大,她被困在山洞里了?” 钟自羽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屋子的小孙儿便上前,给他倒了杯水,搀扶着他。 钟自羽问:“外面是我的朋友吗?他在说什么?” 小孙儿道:“你们另一个朋友走丢了,就是那个斯斯文文的白净公子,婆婆早就跟他说了,下游没什么好看的,只有打渔场,他非要大雨天去看,这不是,找不着了。” “柳蔚不见了?”钟自羽刚刚好了一点的身体,这下因为激动,又闷痛起来,他捂着胸口,忍不住剧烈咳嗽。 小孙儿又给他拍背,同时道:“如果没掉进洪水里,那雨停了就能回来,若是掉下去了,可就难说了。” 钟自羽听着脸色漆黑,挪到床边,要下去看看。 小孙儿拦住他:“你别乱动了,吃了药就好好歇着,你们是来采办的贵人,岛民们一定会救你的朋友,你这样的身子,出去也帮不上忙,还是个拖累。” 小孙儿直言,把钟自羽评价得一文不值,钟自羽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同时又只得不甘心的承认,自己现在的确没用,他道:“烦劳你替我将另一位朋友叫进来。” 小孙儿这回没有拒绝,麻利的跑出去,没一会儿,魏俦进来了,一脸焦头烂额。 “柳蔚丢了,哎呀,我就说让她跟我回来,自己一个人瞎跑什么,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跑到天涯海角也得被抓回来鞭尸,不行,我得跟着岛民再去找找,你在家守着,如果她回来了,千万别让她再走了!” 魏俦絮絮叨叨的一通,钟自羽听着,想喊他,魏俦已经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钟自羽扶着额头,头又痛,胸口又痛,喉咙还痒,被一场小小的风寒伤成现在这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用。 而与此同时,柳蔚已经抵达了北海面的打渔场,因为雨势猛烈,这里涨潮了好几个度,之前能看到的打渔场高杆,现在已经不见了,显然是被完全淹没。 柳蔚看到前方逆风行来的几艘大船,长长的叹了口气。 经过几日的观察,与今日骤然出现强雨强风的征兆,柳蔚已经看明白这是什么了…… 热带气旋,强热带风暴,若是明后日风势再不减,便会形成强台风。 没有气象支持,柳蔚无法知晓这股台风的形成原因与路径,而作为一个依附于海中央的小岛,台风的出现,无异于是风卷残云,毁天灭地。 而这种情况下,还有别的船只往这座岛上靠。 附近没有别的岛,只有门石岛一座,独立的小岛承风能力并不强,若是门石岛遭殃,整座小岛覆灭,那前来停靠的船只,也只是一同面临灭顶之灾罢了。 半个时辰后,远处的大船已经逐渐逼近,但打渔场没了,停船的港口也没了,他们想靠岸非常困难。 打头的边海军船上站着一排湿漉漉的士兵,他们挥舞着大旗,显然是想与岛上的岛民接洽,让岛民帮他们拉船。 但下游现在根本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柳蔚,柳蔚倒是看到了他们的示意,但她一个人,可拉不动这几艘两层高的巨轮。 当然山上也有岛民看到了,可现在大部分岛民都被魏俦压着去找柳蔚,剩下的岛民多为老弱妇孺,这种跑进洪水里拉船的行动,可做不了,只能等年轻人回来。 海边军的船上,几个士兵冒雨挥旗,挥得头晕眼花的,却不见岛上有半点回应。 士兵们急了,这风雨大得惊人,若是门石岛无法停靠,他们只能另寻他法。门石岛附近没有陆地,离这里最近的,就是他们驻扎营区的海岛,可那里离这里至少要行三天三夜,这样的天气,船在海上再走三天?这还真是赶着给海龙王做女婿,不想活了! 正在这时,门舱里面有尖锐的男音传出:“我们王爷说了,直接上岛!这么多人,哪里有靠不了岸的?先上岛再说!” 听着那颐指气使的命令声,甲板上的一排士兵眼睛都要冒火了。 冲动的士兵直接气懵了:“皇上都不认的东西,倒是到咱们这儿来作威作福了,若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这个时候出海,将军能折两船海军去保护他?咱们能遇上这鬼天气?现在船停靠不了,他倒知道急了?强行靠岸,怎么,是想让咱们游上去,给他拉船不成?” “别说了。”另一个士兵劝住同伴,脸上也是郁气,但到底知道尊卑有别,安抚道:“游上去也不是不行,就算不是给他拉船,咱们也得上岸,有功夫嚷嚷,不如去问问后面那艘商船上的人,那也是位得罪不起的主。” 先发火的士兵都服气了:“一个两个的,养尊处优,吃饱了没事干都往海上跑。这临亲王脑子有病就算了,半道上怎么就还让咱们遇上了汝绛王的督军,那个什么,容什么?一家老小的拉着出海,生怕死不了是吧?” 士兵嘟嘟哝哝,但也知道这些京城贵人既然入了两江,安全责任自然归他们边海军负责,嘴里说着不乐意,但人还是得主动去后面接洽,这也是怕一会儿强行靠岸时,这些细胳膊细腿的出个三长两短。 柳蔚看到船越来越近,但挥舞的旗子已经停下了,便知他们打算强行靠岸。 果然,半个时辰后,载满边海军士兵的官船在小岛前方的海面上停行,接着,跟下饺子似的,一连串穿着盔甲的士兵跳下水,呼啦啦往岸上游。 等这些士兵爬到了山腰,才看到旁边竟然还有个人,细细弱弱的,像个书生。 第1617章 心里是很想与她温存的… 第1617章 心里是很想与她温存的… “你是岛上的岛民?看到旗子来的?”有士兵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看着撑伞立在边上的青年。 柳蔚平静的扫视他们一圈,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士兵有些生气:“怎么就你一个,你们岛上没别的年轻人了?” 柳蔚道:“岛上就那么几户人家,都来,也拉不动你们的船。” “你……”这青年语气难听,士兵们就想发作。 奈何后过来的总兵拦住了手下的士卒,对柳蔚道:“无论如何,劳烦小哥去通知其他人,赶紧都过来。那两艘官船上有位是王爷,若是他在这里出事,我们边海军与你们门石岛,都难辞其咎。” 柳蔚冷飕飕的道:“岛上没人,只有我,我可以帮你们,若是嫌弃,就自己忙活。” “我说你这人……”士兵们又要说话,却冷不丁看到前方海面上有其他人下水了,定睛一看,竟是那位容督军。士兵气得跺脚:“还督军呢,有这么怕死吗?这就上赶着自己游过来了,快去个人,把他接过来,别让他淹死了。” 士兵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他一愣,扭头去看,就见那态度极其之差的小青年,突然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海面,然后将手中纸伞扔下,足尖一点,迎着飓风大雨,竟朝着海面跃去。 “喂,你……”士兵不知他要做什么,吓得赶紧去拉。 可迟了一步,便眼见着那青年钻入海水,几个翻越,竟是与水中那容督军汇合? …… 又过了半个时辰,四艘大船上的人均已上岸,船被拴在山腰的树上,其他人则跟在柳蔚后面,陆陆续续的走入上游。 钟自羽身娇体弱的在家等着,猛地瞧见一身狼狈的柳蔚出现在视野中,顿时惊喜,可再一眨眼,就见她后面居然还跟着一串人,这些人有的穿着便服,有的穿着盔甲,队伍中央,还夹着一个老人家。 待看清那老人家的脸,钟自羽呆了,这不是,纪太傅吗? 雨还在稀里哗啦的下,上游的岛民们看到这些新上岛的生人,有的面带戒备,有的踯躅不前。 边海军总兵与岛民说清了他们的处境,又言明雨停退潮就走,岛民们信赖他这身官服,便陆陆续续将其他人接进屋,递水生火。 容棱带着一双儿女,柳蔚扶着外祖父,后面跟着师父与国师,几人一同进了婆孙二人的屋。 钟自羽一身亵衣,就立在门边,看到这么多人突然进来,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僵站着。 柳蔚出面与婆婆说明这些人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又塞了婆婆十两银子,婆孙二人便高兴的招待起了他们。 饱受雨水之灾的外祖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浑身发抖。 柳蔚忙给他找来干净衣裳,又抱过容棱怀里的丑丑。 丑丑闭着眼睛正在哆嗦嘴,小丫头受了这场风寒,怕是要病一场。 小黎身体康健,便忙里忙外的跟着帮忙,一会儿帮太爷爷递衣服,一会儿给娘亲拿布巾,一会儿又去帮着这家的小孙儿生火烧水。 等到所有人都收拾干净,丑丑也在娘亲怀里迷迷瞪瞪的睡着后,柳蔚才抽空问容棱:“你们怎会与边海军同路?是来找我的吗?” 容棱尚未说话,捧着热茶在暖手的纪南峥,突然凉飕飕的道:“你一去不归,谁知你去了哪儿,如何找你?” 柳蔚听出外祖父口中的抱怨,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们……” “这里离大江县最近。”容棱说完,喝了一口热水,抬眸看向柳蔚。 “大江县”三个字,令柳蔚十足意外。她与容棱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后,绷着脸道:“你得给我好好解释解释,我离开后,你都做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怎么你也查到大江县上头去了?” 柳蔚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说,她也查到了大江县。 容棱听着,就状似不经意的偏首,看向外祖父。 纪南峥觉得容棱小气,吧唧一下嘴,将茶喝了半杯,抬头后,却发现容棱竟还看着他,便有点不高兴了,哼哼道:“行了,行了,知晓你们夫妻同心,我说什么了吗?我不是没吭声吗?你老瞧我做什么?” 容棱便敬老的将目光移开,柳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好奇的很。 老人家面子挂不住,将半杯没喝完的茶放下,起身,对柳蔚道:“孩子给我,我抱进去哄。” 柳蔚便把丑丑交给他,老人家带着曾外孙女进了里屋,顺道还把祝问松也拉进去了,看这架势,肯定又要背后说容棱坏话。 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但外面依旧狂风大作,风雨不停。 容棱牵起柳蔚,将她拉到窗边,看着窗外雨幕,轻轻将她拥住。 柳蔚回抱着他,道:“你是如何查到大江县的?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 “很多事。”容棱回答。 柳蔚仰头看他,容棱低眸,注视着她的眼睛,指尖去摩梭她还没干的鬓发。 有句老话叫小别胜新婚,容棱乍见柳蔚,心里是很想与她温存的,但一来环境狭窄,屋子里空间不足,人口又多,没条件让他们你侬我侬,二来,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他们互相都有许多讯息要与对方交换,故此,浓情蜜意,也只能演变为公事公办。 两人十指紧扣,躲在这房间一角,慢慢的将彼此近两个月来的行程都交代了一遍。 柳蔚这边倒是好说,她从京城出发,抵达西进县,然后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查资料,查到最后,因为宋县令的无心之言,将目光放到了早已覆灭的两江小县,大江县上,随后雇船出发,抵达门石岛。 容棱这边则较为曲折,他们一开始去来城县,调查云氏旧籍的目的便未达成,随后偶遇了真阳国楼青一行人,借此由真阳国与仙燕国的关系,延伸到两国之间曾存在的小小贸易中枢,大江县。最后阖家前往大江县旧址。 只是容棱毕竟没有像柳蔚那样,做太多的前期调查,他们没头苍蝇一样的下了水,在两江流浪了七八天,也没找到任何与大江县旧址有关的痕迹,最后却遇上了临亲王与边海军的船。 “遇上他们,是在三日前,那日我正打算返航……” 第1618章 小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1618章 小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日,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烈,在海上走了五日,天气就开始不稳定,容棱咨询了雇佣的船工,船工说夏末之际,有风浪是很正常的,他们的船大,只要稳定行驶,不要走逆风线,并不会有危险。 船工常年行船,又是土生土长的两江人,容棱自然信任他,但其后雨又下两日依旧不停,尽管船工担保没有大碍,容棱还是起了退却之心,船上有老有少,他担不起这个风险,故此决定返航。 可就在这时,他们与边海军的船碰了头。 边海军的船有两艘,中间还夹了两艘商船,容棱一开始以为是海军护送商船过境,毕竟两江深处有山海寨为患,大型商船想平安往来,多半都要仰仗边海军照拂。 可定睛一看,他却看到商船甲板上的临亲王。 自从把狼族遗址的事外包出去,容棱就监视着京城各家诸侯,这位临亲王长什么样,他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临亲王平民打扮,乘坐普通商船与边海军同出同进。 容棱一下便想到了那个被他化成粉末的白骨钵。 两艘边海军船跟在临亲王身边做牛做马,供其驱使,容棱不得不怀疑,边海军是否已经与临亲王同气连枝? 临亲王让人偷走真阳国的白骨钵,扭头把木拉公主引诱到西北边境,想来个空手套白狼,让西北边军与真阳国闹矛盾,他自己则守在两江口,只等矛盾爆发,西北边军上奏了皇上,他便可近水楼台,做第一个攻打真阳国的先锋。 临亲王是个庶亲王,哪怕母族再显,身家再多,也没有兵权,那么他想第一时间占领真阳国,势必就要与有兵权的边海军合作。 而现在边海军又对临亲王十分优待,甚至临亲王微服出巡,边海军都能派两艘船随行保护。 如此大的做派,关系如何,一目了然。 真阳国究竟是不是遗址目的地,容棱不得而知,临亲王耗费心机,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所作所为又是否能取得收获,同样是未知之数。 可是机会就在眼前,容棱再三权衡后,咬牙决定延迟返航,与边海军临亲王的船取得联系。 搬出汝绛王府的头衔,对方只得接纳他。 而容棱搬出的借口也相当不走心,他说他的船本来是要去保州,结果船走到一半,迷路了。 这个理由一说出来,边海军与临亲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边海军那边的态度倒是模糊,大概就是觉得,这什么容督军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保州在南边,这船往东走,你能走到保州,我把这船给你吃了。 临亲王倒是眼神微妙,看那意思,估计是以为汝绛王也查到了遗址就在真阳国,所以派了人往真阳国去。 三方各有心思,但都未点破,貌合神离的同行了两日后,遇上了海浪。 这下好了,五艘船都被困在了海上,四面都是水,雨还一直下,最近的岛是贫瘠的门石岛,岛上没有驻军不说,连岛民都少的可怜,估计他们五艘船的人上岛,岛上连给他们暂住的房子都不够。 可没有办法,这样的天气,船再走下去必然会翻,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也只剩下门石岛了。 不过当靠近门石岛附近时,容棱便根据地图与坐标,看出这里离大江县的旧址非常近。 …… 夫妻二人一番喋喋不休,说了近半个时辰才勉强说完。 柳蔚不知容棱在她离开后,竟去了来城县,还带着全家都去了,有些后怕:“丑丑年纪这么小,外祖父又年纪这么大,让他们长途跋涉,实在是太难为了。” 容棱握紧柳蔚的手,道:“我有分寸。” 柳蔚私心还是信任容棱的,她知容棱既然这么做了,必然会设想周全,路上也会安置妥当,但这有老有少的,难免让人分心。 容棱看柳蔚只是叹气,并未生气,不禁试探性的问了句:“想骂我吗?” 柳蔚愣了一下,而后失笑:“你有你的想法,且也照顾好了大家,我为何要骂你?别说得我像个不懂事的泼妇。” 容棱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真的不骂?” 柳蔚摇头:“不骂,我想你了,只想抱着你,靠着你,就像现在这样……” 她说着,抬手又环住了容棱的腰,身子与他的贴的紧紧的。 容棱面无表情的瞧着妻子含笑的侧脸,半晌,幽幽的吐出一句:“那你别后悔。” 柳蔚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 容棱突然道:“丑丑养了一条蛇。” 柳蔚疑惑:“什么?” “叫阿碧。” “……” “毒蛇。” “!!!” “她能与蛇说话。” “???” “还能与别的动物说话。” “………………………………” 长久的沉默后,是柳蔚越发难看的面色。 容棱感受到柳蔚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越箍越紧,攀着自己后背的手指,越抠越深。 微弱的窒息感开始明显。 容棱咽了下唾沫,小心翼翼的将妻子往外推了一点,道:“你先冷静。” 柳蔚缓缓抬头,双眼中蓄着暴风骤雨,她看着容棱。 容棱赶紧撇清关系:“你要搞清楚,这是遗传的你,与我无关。” 柳蔚:“…………” …… 容棱与柳蔚吵架了。 钟自羽本来正在喝粥,他病还未好全,现在吃东西很娇气,半碗粥,拿勺子喝了大半天都没喝完。 柳蔚突然吼容棱时,声音太大,把他给吓着了,手里的碗一滑,就掉地上了。 灶房里正在帮着婆孙二人烧水的小黎听见了,急急忙忙跑出来,就看到窗户下,自家爹娘正在推搡。 娘要走,爹把她拉着,娘去推爹,爹还是把她拉着。 也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小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钟自羽回过神后,慢慢的蹲下身收拾粥碗,小黎不敢贸然进入战圈,就去帮钟自羽收拾,同时问他:“我爹娘怎么了?” 钟自羽摇头:“不知。” 小黎皱眉:“你不是一直在这儿吗?你没瞧见?” “没。” 第1619章 这个家,毕竟还是柳蔚做主的 第1619章 这个家,毕竟还是柳蔚做主的 小黎没办法,只得去问坐在桌边的白发青年。 “您瞧见了吗?” 白发青年低头摩挲着手里那颗翡翠石,一边照着翡翠石上的纹路在干纸上描绘,一边拿着半干不湿的古籍,对照自己画出的纹路,进行标注,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是马,这位圣女的标志是马,扬蹄的马,代表什么?” 这位国师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从来城县出发开始,一路都抱着一袋子珠宝与几本古籍册子对照翻阅,谁叫都不听,跟陷进去了似的,让人十分费解。 小黎看白发青年不理自己,估摸着这位又入定了,怕是也没看见爹娘因何吵闹,只好自己壮着胆子上前,想去劝架。 哪知他刚走两步,还未说话,屋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推开,门外,落汤鸡似的中年男子火大的咆哮:“柳蔚!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正在和容棱争执不休的柳蔚一愣,回头,就对上魏俦气鼓鼓的脸,她滞了一下,眨了下眼。 钟自羽在此时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想起来似的道:“哦,我是说忘了什么,魏俦找你去了,找两个多时辰了。” 魏俦浑身滴水的站在门口,看看柳蔚,又看看钟自羽,气成了河豚,谁劝都不好使。 柳蔚回头瞪了容棱一眼,警告道:“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然后走到门口,给魏俦递了张干布。 魏俦不依不饶,一边擦脸,一边撒泼:“你知道我把山都翻遍了吗?我还非要那些岛民跟我一起找,他们都恨我了!我就感觉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他们肯定嫌我烦,想把我推下水淹死,我差点死了!我跟你说柳蔚,我死了也是因为你,你就内疚一辈子吧!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魏俦发了一顿脾气,柳蔚为了哄他,说了许多好话,魏俦不听,柳蔚就给了他五十两银子,魏俦扭扭捏捏了一会儿,柳蔚又加了十两,这回魏俦就没吭声了,悄悄把银子放进自己的包裹,藏在夹层里。 有了魏俦打岔,之前的事便告一段落。 其实柳蔚也知道,丑丑突然冒出这么个天赋,不是她或者容棱任何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但她不能理解的是,有一条用心歹毒的蛇,口蜜腹剑的诱导她的女儿,进入敌人的射程范围,险些命丧当场,但容棱,却没把那条蛇剁成碎肉当花肥,还让那蛇继续呆在女儿身边? 柳蔚满身火气的进了里屋,就看到外祖父与师父正在桌前说话,而丑丑则睡在床上,小小的女娃脸颊红红的,右手拇指含在嘴里,睡得分外香甜。 看到外孙女进来,纪南峥就道:“没有发烧,也没咳嗽,已经睡着了,大略是累狠了。” 柳蔚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的确不烫,便松了口气,轻轻给女儿掖了掖被角。 然后她就感觉,被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滑动。 柳蔚额头青筋立刻冒了出来,她掀开被子一角,一闪而过的碧绿色生物稍纵即使,但柳蔚眼快手更快,猛地一掐,一条小蛇的七寸,便卡在了她拇指食指指尖。 纪南峥见状,解释一句:“哦,这蛇是……” “我知道。”她冷飕飕的打断,盯着小绿蛇的目光,恨不得把它碎尸万段。 纪南峥见外孙女面色阴冷,有点害怕的沉默一瞬,回头去找容棱。 容棱站在门口,对着老人家摇了摇头。 纪南峥登时明白出事了,马上去看祝问松,让他想办法。 祝问松素来老成持重,但现在也有点拿不定主意,表情非常凝重。 三个男人在后面挤眉弄眼,打眼色时,柳蔚已经把小绿蛇打成结,团吧团吧,打算直接扔锅里。 而小绿蛇也在遭到一系列凌虐后,着急忙活的开始求救。 “嘶,嘶……” 还没喊两声,嘴就被捏住了。 柳蔚狠狠的按住小绿蛇的头,让它别说求救,屁都放不出一个。 然后回首,看向一言不发的三人,沉着脸问:“你们都认为,让这蛇靠近丑丑,没问题?” 房间里一片寂静,三个男人安静的低首,并不表态。 “外祖父?”柳蔚点名。 纪南峥肩膀抖了一下,犹豫的抬起头,看着冷冰冰的外孙女,小声气的指向身边的祝问松:“他说,没事的……” 柳蔚皱眉,看向祝问松:“师父?”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祝问松急忙辩驳:“我是最先发现丑丑有猫腻的人,我是功臣!而且这蛇本来是放在笼子里的,是……”祝问松结巴了一下,小小的撇嘴,瞄向门口的容棱:“是你相公让丑丑撒了两下娇,就同意把蛇放出来的……我当时都不在船舱,不知道的……” 柳蔚眯着眼,又看向容棱。 两个老人家都是长辈,这锅到底是谁的不重要,反正最后肯定是晚辈背。 容棱长叹一声,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能安排起来:“我去摘葱,就炒蛇段吧。”这个吃法简单,晚饭前就能做出来。 食谱定下后,柳蔚愤怒的情绪得到明显好转,她将小蛇丢给容棱,自己坐在床边,摸着女儿的头发,眼里满是心疼。 纪南峥和祝问松不敢在里屋多呆,两人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直接去灶间,拉住容棱:“你真要宰了?” 容棱一手拿蛇,一手拿刀,已经打算手起刀落了。 纪南峥急道:“丑丑醒来找不到这蛇要哭的。” 真相是小绿蛇本来放在笼子里,但是丑丑要摸,就找太爷爷说情,纪南峥不舍得曾外孙女难过,便让祝问松去容棱的衣服里偷钥匙,然后二人一起把笼子打开。 之后容棱发现了,找师父要钥匙,祝问松一不做二不休,当着他的面,把钥匙扔江里了。 现在纪南峥又怕外孙女生气,又怕曾外孙女伤心,拦着容棱时,动静不敢太大,还得态度强硬,弄得容棱也举棋不定的。 当太爷爷的,当爹的,当师祖爷爷的,哪个不是将家里最小的女娃娃视若珍宝,谁舍得让小丫头掉一颗泪?这蛇要真宰了,小丫头醒了必然不依,可柳蔚的命令又言犹在耳…… 这个家,毕竟还是柳蔚做主的。 第1620章 小黎轻轻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1620章 小黎轻轻一笑,深藏功与名 三人一时都犯难了,小黎站在旁边,听出了前因后果,他倒是机智,轻笑一声,自信道:“我有办法。” 三人同时看向他。 小黎一脸神秘:“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完,端着一碗热水,走进里屋,三人远远地,就听到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响起:“娘,喝口水吧……哎呀……” “哐当!” 三人一同走去,就看到里屋门口,小黎打翻了热水,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而被这巨响一惊,本来睡得好好的丑丑,揉揉眼睛,醒了。 小黎表示自己没有烫到,并且主动的去拿拖把来拖地。 柳蔚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迷迷瞪瞪的小女儿身上。 丑丑陷在被子里,望着床畔的娘亲,短短的小手往上伸。 柳蔚将她抱起来,半搂着问:“还难受吗?” 之前丑丑下船时淋了雨,一路上山都面色不佳,进了屋子后脸就开始发烫,现在睡了一觉虽说没有继续发热,但柳蔚还是怕她头晕胸闷。 丑丑把脸贴在娘亲胸口,摇了摇头,说:“不难受。” 嘴里说着不难受,身子却没骨头似的赖在娘亲怀里,动都不肯动。 柳蔚只得继续抱着她,两个月不见,她也想这丫头得紧。 小黎这时进屋将地拖了,离开前,杵着拖把杆,笑了一声:“丑丑没生病真是太好了,丑丑你是没瞧见,方才你晕晕乎乎的,娘可担心了。” 丑丑闻言,小脸红红的,短胳膊往上够,够住娘亲的脖子,牢牢的攀住,一脸依恋。 柳蔚也微笑起来。 小黎又问:“丑丑想娘吗?” 丑丑点点脑袋:“想。” “那丑丑有什么话想对娘说吗?” 丑丑呆了呆,看看哥哥,又看看娘亲,胖胖的手指揉了揉后脑勺,似乎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 小黎提示她:“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有趣的事,丑丑不想说给娘听吗?” “想的。”丑丑立刻回答,然后振奋的从娘亲怀里坐起来,看着娘亲的眼睛,道:“娘,我交了一个好朋友,它叫阿碧!阿碧可厉害了,阿碧什么都知道!” 柳蔚:“……” 小黎看丑丑已经上道了,便提着拖把扭头离开。 出门后,见到门外还站着的三位长辈,小黎轻轻一笑,深藏功与名。 晚上的炒蛇段没有如期上桌,碧绿的小蛇被放进了另一个铁丝笼子里,这笼子是柳蔚去找岛民借的,钥匙她亲自保管。 丑丑并不知道大人们因为阿碧,白日曾发生过一场革命,她只是很话唠的拉着娘亲,把过去的两个月,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说得天黑透了都不想睡觉。 柳蔚好不容易将她哄睡着,出了房间,就看堂屋里,没有容棱的身影。 婆孙二人的小木屋只有三间房,一间堂屋,两间寝房,现在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借宿,屋子肯定住不下,最后大家商议后,就成年男性在堂屋打地铺,老弱妇孺分开两边睡寝房。 堂屋里没有容棱,柳蔚就去院子里找,逛了一圈儿,才在后院的井旁看到他。 此时天上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黏腻冰凉的湿气,天边时不时还有闪电划过。 柳蔚知道,现在的停雨只是短暂的,最迟明天早上,这场雨又会继续下起来,到时候情况又会变成什么样,现在没人知道。 容棱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就见柳蔚拢着一件薄衫,双手环臂走过来。 待到走近时,容棱朝她伸出手。 柳蔚盯着他那截手臂看了半晌,才一脸不乐意的牵住,任由容棱将她拽到井岸的石墩上,坐下。 “你对现在的情况,是什么看法?” 坐下后,柳蔚便直奔主题。 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是个关键,她现在有些想法,但需要结合容棱的看法才好实施,她不知道容棱是否有别的打算,如果是,他们就需要协调。 容棱侧眸看着她,将她的手牵住,握在掌心,十指紧扣。 柳蔚出言催促:“容棱。” “你决定吧。”容棱随口说着,而后抬眉看她一眼:“你不是有计划了吗?” 柳蔚被他这笃定的眼神看得一乐,不愿意笑,但还是被逗笑了,她点点头,不再卖关子:“这雨不对,风也不对,白日我特地与师父谈过了,还问过国师,他们都觉得,这天气的确是有问题的,就这两日,我想,会有强台风袭来。” 容棱尽管不太理解台风的构成,但也“嗯”了一声,目光看向前方:“我们要走吗?” “走不了,附近只有门石岛一块陆地。” “那你欲如何?” 柳蔚坐直了些:“等。” “等什么?” “等台风过境。” 容棱似乎明白柳蔚的意思了:“你想赌一把?你认为,这场风雨,能助我们回青云?” “怎么可能?就算假设我们真的可以如来时一般,通过海难回到青云国,但也不是这场强台风。” 容棱挑眉:“哦?” “这是两回事。”柳蔚看着对方道:“第一,我根本不同意通过这种不确定的诡异方式穿梭两国,在我眼里,这个操作存在了太多不确定因素,这不是赌博,是赌命,我们都只有一条命,赌不起。第二,你我,包括外祖父,师父,所有人来到仙燕国时,都是通过魔鬼海进入,随后抵达两江,靠近西进县,但我们现在所在的是大江县附近,大江县与西进县一北一南,我们想要用同样的方式回去,那第一前提,坐标已经错了。所以这场强台风就算真的刮过来,对于我们回国,也没有任何价值。” “那你要等什么?”容棱问。 柳蔚抬眸,看着山下,悠远黑暗的江水:“等大江县出现。” 容棱沉默起来。 柳蔚道:“大江县已经被淹没了,整个县城消失在水底,但我相信,只要存在过,痕迹就无法磨灭,我和你都找不到确切的大江县遗址位置,我们所看的地域古志最早的也是一百年前,而门石岛是距离当时的大江县最近的陆地,这就是我们全部的线索,可这其实是不够的,所以,我打算在这里等着,等到台风来临时,我要看看,看看这附近,哪里能浮现出大江县的旧影。” 容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觉得大江县会浮起来?” “当然不可能。”柳蔚奇怪的看着容棱:“我看着像这么不切实际的人吗?” 第1621章 只需等到风力最强的时候 第1621章 只需等到风力最强的时候 容棱没做声。 柳蔚叹了口气:“风与水的关系是很奇妙的,台风过境,寸草不生,强烈的气流伴随着降雨、惊涛,会在这片海域掀起翻覆骇浪,平整的海域会遭受漩涡,龙卷侵袭,而这个时候,如果哪块海域的海底有巨物存在,那块海域的附近,龙卷的幅度就势必变小,这是气流遇到阻力所造成的情况。” “哪里的阻力大,哪里就是大江县沉沦的地方?”容棱说道。 “对。”柳蔚仰起头,看着前方夜空:“我今日在山上走了很久,东南西北四面我都踩好了点,选好了位置,现在,只需等到风力最强的时候,安排四个人在四个点观察,其后,一切便能有答案了。” 容棱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柳蔚这个计划。 柳蔚又说:“其实原本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我不放心魏俦和钟自羽在台风天上山,台风的摧毁力太惊人,房子都可能吹倒,这种时候还要去室外,无异于自寻死路,一开始,我是打算一个人去。” 容棱皱起了眉,他原本不知道什么是台风,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否定柳蔚的计划,可现在听她说台风这么恐怖,他就退却了。 柳蔚拍拍他的手背:“我肯定是有自保的办法,我今天在山上走了很久,路径都研究透彻了,原本我还以为,我要辛苦的,一个人跑四个点,但现在你来了,我想,你能为我分担一部分。” “你说。”容棱直接道。 柳蔚指了指北面的山坡:“明日天亮我带你去走一圈,山上树木茂密,阻力很大,放心,风没那么容易把你刮飞。而且台风也不一定会转到我们这儿,台风过去,岛上势必会有一些损害,但不至于覆灭,依照现在的降雨看,这股台风并没严重到淹没一个岛屿的地步。” 容棱半信半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柳蔚这轻松的说辞。 说完台风,又要说临亲王那边。 容棱一开始是怀疑狼族遗址不在真阳国,而是在大江县,所以才特地来寻找大江县旧址,但在旧址附近,他偏又正好遇到临亲王与边海军的船,这就让他不免多想。 柳蔚对此,倒是不太在意:“其实就算大江县真是狼族遗址埋葬的地方,临亲王知道了也没用,整个县城都淹没了,他还能怎么办?” 水底开发需要潜水仪器,古代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所以入了水的东西,那就是一辈子也挖不出来的。 容棱也不是忌惮临亲王什么,他只是好奇,临亲王是从什么途径联想到大江县的,他还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独家内幕吗? “继续监视临亲王,务必榨干他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这是容棱与柳蔚最后达成的一致共识,临亲王已经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现成的线索了,那不能浪费,继续吧。 夫妻二人依着之后的打算,嘀嘀咕咕的说了小半宿,柳蔚也提到了自己一开始对大江县起疑的原因。大江县淹没,仙燕帝就将真阳县送给了木拉族,这对柳蔚来说是不可理解的,一个国君,无论任何原因,都不该轻易割裂自己的土地,所以,她想要调查这背后是否还有什么别的隐情,而关于两江海域的任何秘密,或许都与回青云国有关,故此柳蔚宁杀错不放过,追到了门石岛。 两人说到后半夜,天上又飘起了小雨,须臾之后,小雨变成了大雨,最后是暴雨。 柳蔚看着雨幕估算,按照这个速度,最迟两日,台风就会过来。 她与容棱对视一眼,容棱捏着袖子替她擦了擦脸颊的雨珠,随后低头,在她唇上落了一吻,缱绻的道:“回房睡吧,不早了。” 柳蔚含糊的“嗯”了声,轻咬他的下唇,道:“晚安。” 夫妻重逢,却不能同房,多少有些遗憾,但条件如此,也不能抱怨,毕竟特殊时期。 …… 雨,又接连下了两天,这回柳蔚估算失误了,两日后,除了雨水,台风并没有来。 岛民们一边嘴里嘀咕,说这次的暴雨为何迟迟不停,这水都快淹到半山腰了,一边嘴里不说,心里各种嫌弃白吃白喝的边海军与临亲王。当然,他们不知道那是临亲王,只以为是京城里的某个文官。 边海军总兵卢大人一开始就跟岛民说好了,雨停就走,可现在雨一直不停,他们就只能一直赖在这儿。 虽说两三天的借宿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因为一直下雨,岛民们无法打渔,多少户人家都是坐吃山空。 以前屋子大,一家几口住着,都是自家人,吃得也刚刚好,自自在在的。 可现在每家每户都收留了几个边海军与临亲王的手下,这人口上来了,屋子还是这么小,大家就不乐意了。 尤其是这些外来人没粮食,吃的可都是他们家自个儿的粮食。 当然,卢大人是统一给了钱的,算是伙食费。 可说实话,门石岛的岛民缺的也不是钱啊。 门石岛是两江上的孤岛,岛民们大多都是自给自足,吃喝都是一日日辛苦劳作出来的成果。 钱虽然是个好东西,什么都能买到,但岛民几年都无法进城一次,有钱也没地方使啊,所以在岛民们心中,钱真的没有粮食重要。 借宿给柳蔚一家的婆孙俩是个例外,因为老婆婆需要攒钱,给家里的小孙孙当束脩,过两年孩子长大了,送到城里去念书,但整个岛上,也只有老婆婆一家是有这个需求的,其他岛民一看卢大人拿钱出来,脸色就不好,钱他们真的不想要,他们就想这些人赶紧走,别把他们家的余粮都吃光了! 临亲王好歹是个王爷,虽然没有实权,却身价不菲,自小锦衣玉食。 在岛上住了两日,可算让临亲王体会到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了,最让临亲王无法忍受的是,这些岛民都有毛病!这些岛民做的食物非常难吃,他吃一口就吃不下去了,便命人倒了,这有什么问题?他没给钱吗?他一百两银子拍在桌上,这些乡下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就盯着他倒在潲水桶里的整鱼看,回头还瞪他,凭什么?这么难吃的鱼,一百两还嫌不够?你以为你是御膳? 第1622章 吃这么多难怪你这么胖 第1622章 吃这么多难怪你这么胖 临亲王心里不舒服,就想出去散步。 可外面大雨漂泊,刚走到门口,他就止住了,灰溜溜的又往回走。 这一回头,就对上借宿给他的这家屋主的女儿,这是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姑娘,身形康健,手有些粗,但五官端正,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可爱。 刚住进来,临亲王就多看了这小姑娘两眼,心中思忖着,若是投缘,临走时倒也可以把这姑娘带上,纳回府做个妾室也可。 可两日接触下来,他才发现,这姑娘是个瞎子! 不是真正的瞎子,而是眼不瞎心却盲。 她居然嫌弃他吃得多! 第一日的晚饭有两条鱼一碗肉,临亲王觉得肉太老,鱼不鲜,一样只吃了两口,就命人倒了。 回头这姑娘看到空碗,问他是不是都吃了,他说是,这姑娘就一脸不可置信的问:“你怎么吃这么多?是不是肚子里有虫?你知道三样荤菜,我们一家五口,可以吃三天吗!” 临亲王无语了,但又觉得这小丫头没见识的样子有些招人,便炫耀道:“本官往日府中膳食,一顿便需三百白银,菜荤十二,素七,糕点三四,你若愿意,本官回去后也可来接你,让你也跟着尝尝鲜?” 这话临亲王说得暗含深意,看这小姑娘的眼神也露骨张狂。 原以为再傻的女人也能接收到信号了,却不防眼前这个就是个蠢的,她竟说:“吃这么多难怪你这么胖,脑满肠肥,我爹说你这样的面相,活不到四十,而且你头发都没了,就因为大鱼大肉吃多了,要吃点素的才行,不然你就跟狗吃了盐似的,只会越来越秃。” 临亲王都要气冒烟了,他哪里胖了,哪里秃了,怎么就短命了?你骂谁狗呢?这乡野山民会不会说话?这要不是本王的兵马不足,天公不作美,本王非把这一家五口都拉出去腰斩不可! 临亲王从这之后,看到这黑姑娘就扭头走,但今天,他又倒了一盘鱼,这姑娘看样子是找上自己,又要骂他了。 临亲王眼看着那姑娘走过来,已经要张嘴了,他心里一狠,扭头,竟不顾外头狂风骤雨,直接就冲了出去。 后面的小姑娘呆在门前,看雨幕中的身影越走越远,撇了撇嘴,回头跟还在为糟蹋了整条鱼而捶胸顿足的爹娘说:“那胖子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么大的雨,回头他要病了,正好有借口把他撵去住草棚,祖母身子弱,可不能让他给拖累出病气。” 临亲王一路冒雨前行,冲到了卢大人借宿的人家门口。 卢大人正在吃午膳,见临亲王来找他,正要起身询问,便听坐在他对面的屋主小儿子问:“大人的馒头还吃吗?不吃我吃了。” 卢大人连忙坐下,紧紧抓住自己的馒头,道:“吃,当然吃。” 小儿子有些可惜的看了那馒头一眼,伸手去把桌上最后一叠青菜夹了两根。 卢大人见状,忙也去夹,就怕晚了,菜汤都没有。 临亲王在门口等卢大人,隔着窗户,看到卢大人吃个饭,跟在抢猪食似的,非常看不上,随即他又想到自己借宿的那家的破事,整个人都阴沉了。 正在他独自生闷气时,右边传来一道男音:“临亲王。” 临亲王回头去看,就见一头白发的青年卷着袖子,正在隔壁邻居家的前院舀水,而刚才这声呼唤,是对方跟自己打招呼。 认出青年的身份,临亲王“嗯”了声,想了想,问道:“你如今在为汝绛王效力?” 白发青年将水舀进接水的盆里,舀了两勺,才慢悠悠的起身,对临亲王道:“算是吧。” 说完,便要端着水进屋。 临亲王及时喊住他:“本王想与谈谈,方便吗?” 白发青年愣了一下,看了眼屋内的情景,眼中似有迟疑,一时没有回答。 临亲王又表态:“不会为难你。” 白发青年这才半推半就的应了声,端着水进了屋。 刚进屋,就被柳蔚堵住了,柳蔚靠在桌边,对他笑。 白发青年叹了口气,将水盆搁下,看着柳蔚道:“我答应替你与临亲王套话,你答应不许你女儿再叫我奶奶,说好了?” 柳蔚比了个“ok”的姿势,笑眯眯的应承:“说好了。” 安排国师去碰瓷临亲王,这是柳蔚想到的最省事省力的方法。 国师与临亲王认识,或者说,京中权贵,没有一个与国师不认识,主管了国象监这么多年,又有一头特别唬人的白头发,国师超凡脱俗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也是于此,柳蔚才笃信,如果给临亲王一个机会,他会愿意单独约见国师。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日傍晚,临亲王一个手下便出现在了婆孙二人的小屋外,对方是来借盐的,老婆婆慷慨的借了两勺盐给他,国师帮忙递了一下。 也就是在那交手的一瞬间,临亲王的手下塞了一个纸条过来。 对方走后,国师把纸条给了柳蔚,柳蔚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今夜丑时,后山见。 夜半时分,细雨绵绵,子时三刻,国师已经提前出现在了后山坡顶。 而他到了不久,临亲王也到了。 临亲王只来了一个人,但国师知道,这山里至少还藏了十二三个对方的部下,若自己意欲对其不利,这些人会立刻跳出来,把他大卸八块。 “没被人发现吧?”临亲王率先笑问。 国师“恩”了一声,维持人设,仙风道骨。 后山树木茂密,此时雨又不大,故此进了林子,他们反而感觉不到雨水,临亲王把雨伞收了,找了一棵大树,一边躲雨,一边问:“之前一直没问过你,那日殿上,到底为何要杀六王?” 国师抬了抬眼,冰凉的眸子扫着临亲王,语气隐含警惕:“约我出来,便是要打听这个?” 临亲王摆摆手:“你无需紧张,不想回答不说便是,只是你杀六王在先,受牢狱之灾在后,现在却突然重获自由,还出现在汝绛王身边,本王自然想知道其中来龙去脉。” 第1623章 您是想套话吗? 第1623章 您是想套话吗? 国师沉默了片刻,伴随着雨滴打在树叶上的悉索声,片刻才道:“我与六王之事,实属私事,而将我救出牢狱的,的确是汝绛王。” “带领那个容督军抵达两江,也是国师的主意?” 国师恬不知耻的回答:“对。” 临亲王心中有了计较,笑了起来:“宝藏遗址的流言,京中传的沸沸扬扬,本王知道各方势力必然都想分一杯羹,但让本王没想到的是,汝绛王有这个本事,将国师招揽。寻找宝藏本是大海捞针,本王耗尽人力物力,也不过偶有发现,但有了国师相助,汝绛王如虎添翼,竟这么快便跟上本王的步伐,追到了两江来。国师,您掐指能算,神仙本事,怎能甘心屈就在一个小小的异姓王身边,为他做牛做马?您不觉得,这太埋没您了吗?” 国师巧妙的看着临亲王,缓缓挑了下眉:“那临亲王以为,在下为谁效力,不算屈就?” 话说到这里,临亲王反而不表态了,他听出了国师这句反问里藏着的蠢蠢欲动,他想,国师果然是不甘心的,但是他没有选择,汝绛王救了他,他只能报恩。可现在不同了,自己愿意对他抛出橄榄枝,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应该抓住。 有趣的是,自己的橄榄枝还没伸出来,国师却已经有了抓住的欲望,那么对方既然如此急不可耐,自己反倒不能着急了。 临亲王沉住气,他毕竟是个上位者,在阴谋诡计圈子里长大的,他不怕与人谈判,就怕对方不接招,现在国师接招了,那么郎有情妾有意的情况下,拿乔一下,反倒有利自己。 “国师是如何查到两江的?” 自己砸了巨本,劳心劳力,派遣了各方人士竭力追查,历时一年之久,终于在真阳国中查到蛛丝马迹,可国师在牢中被束整年,不过是两个月前才被汝绛王捞出,而仅仅就这两个月,汝绛王已追查到了两江,所以他很好奇,国师是如何做到的,他用了什么手段? 国师自然听出了临亲王话里话外的试探,他冷笑一声,还是那副冰冰凉凉的仙人之姿,然后不要脸的撒谎:“龙王入梦。” 临亲王一愣:“什么王?” “水龙王。”国师说着,仰头看了眼前方的天际,声音虚无缥缈:“临亲王应当也见过那本关于宝藏的古朴旧册,我也见过,见到的当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龙王现身,替我指引方向。” 临亲王沉默下来。 国师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不信,他冷冷的继续:“水龙王言,有片巨镇,压毁了他的龙宫,他需要一个人,替他将巨镇移开,他要重新修葺龙王殿。” 临亲王这时眼神终于动了动,半信半疑起来:“大江县?” 临亲王知道大江县,所以,他在海上游荡的目的,果然就是大江县。 国师压下心底的情绪,摇头道:“龙王并未言明,不过两江之上沉没的巨镇,除了大江县,应也不做他想。” 临亲王没有作声,他还在犹豫,他不太相信国师这个神神叨叨的说法,可是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招揽国师,正是看中了国师擅通神灵的特殊本事,可现在国师真告诉他这世上有神仙,他又觉得难以置信。 复杂的心情持续了很久,临亲王终究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大江县的具体位置,国师现在知晓了吗?” 国师点点头。 临亲王眼睛一瞪,不可思议:“你知道?真的?” 国师扯出一丝笑:“我又做了第二个梦,就在上岛的当晚。” 临亲王激动极了:“在哪里?” 国师凉凉的扫去一眼:“王爷,您是想套话吗?” 临亲王握了握拳,看看国师,又低头沉思起来,半晌,他抬起头,许诺道:“三成,只要国师助本王寻得宝藏,当中宝物,本王愿分三成,孝敬国师。” 国师挑剔的思索着。 临亲王紧忙道:“即便知道宝藏位置的只有国师一人,但国师仅凭一人之力,便能吞下这滔天富贵吗?固然,您已经同汝绛王合作,可汝绛王拿得出三成的红利吗?国师,本王比起那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异姓王,可大方多了,您可要考虑清楚。” 恩威并施,这些基本的手段,临亲王用得很拿手。 果然,犹豫了片刻后,国师同意了。 正事说定,双方都松了口气,临亲王与国师说好,决定等到雨停,就一同出海,直奔宝藏。 国师面上答应,嘴里又不着痕迹的试探:“纵观京城上下,权贵云集,却独有王爷一人发现端倪,寻来两江,王爷的本事,也令在下刮目相看。” 临亲王哈哈一笑,作为自己压箱底的法宝,他没那么容易就宣扬出来,故此他只是谦虚的道:“手下有几个得用的人罢了。” 国师看他有意隐瞒,估计不会那么容易说,心中不乏失望,但柳蔚的任务,他也算完成了一半,至少打入了临亲王内部,故此就算今夜不能一劳永逸,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头。 时辰不早了,两人商定好合作计划,便分道扬镳,国师的说法是,目前不打算与汝绛王的人撕破脸,临亲王也理解,宝藏没有到手前,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国师先离开的后山,确定他已经彻底离开了,临亲王才挥手,招出暗藏在身边的一众部下。 此时雨水大了许多,但有大树遮挡,临亲王没有太多的感觉,他忙着吩咐部下,故此也没在意天边呼啦啦晃过的一道闪电。 …… 临亲王被雷劈了,这件事是第二天早上,柳蔚醒来时听说的。 昨晚国师出去跟临亲王接头,回来后已经很晚了,柳蔚当时都睡了,国师也没有去叫醒她,本想着第二天早上再说,哪知道天一亮,大家先听到的却是临亲王的小道消息。 柳蔚起来洗漱时,住在隔壁的岛民已经八卦了好一阵子了。 柳蔚听了两耳朵,回屋后惊奇的问:“怎么被雷劈了?” 国师也很狐疑,他走的时候,临亲王还好好的。 第1624章 小学课本的知识,跟封建迷信没关系 第1624章 小学课本的知识,跟封建迷信没关系 魏俦这人好热闹,他一听到消息就出去打听了,现在回来了,哈哈大笑道:“那傻子大半夜不睡觉,在树下避雨,结果刚好电闪雷鸣,击中了他避雨的树,他站得近,被劈得外焦里嫩,哈哈哈,不过没死,只受了伤,被吓出了好歹,现在正发烧。好笑的是他这一病,借宿给他屋子的那家主人,就把他赶到了草棚,说不准他在房里住,怕染了病气给家里的老小,隔壁边海军的卢大人现在正到处借房子,那个什么亲王,现在还躺在草棚里,烧得爬都爬不起来。” 魏俦把这事儿当做个笑话,说给大伙听。 钟自羽还挺有兴趣的,他也是病人,但他待遇好,所以现在他就套着外杉,捧着自己的小碗瘦肉粥,一边抿嘴吃,一边好奇的问:“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现在没人肯借房子给他,岛民都以为他是京里的大官,说他肯定是个贪官,收刮民脂民膏才被雷劈,说这是他的报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国师突然有点慌,他哆哆嗦嗦的把柳蔚拉到边上,小声跟她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就担心了:“是不是亵渎神灵,水龙王生怒了,所以小惩大诫?那临亲王被雷劈了,我会不会也……” 柳蔚无语的看着国师,一拍对方的脑门,道:“醒醒,小学课本的知识,下雨不能在树下避雨,跟封建迷信没关系。” 国师不懂什么小学课本,皱起了眉,推卸责任:“反正说水龙王指引的人是你,是你教我这么说的,要怪怪你。” 柳蔚懒得理他,回屋去找外祖父。 纪南峥也在跟祝问松闲聊,说被雷劈的事,纪南峥是传统的文人,对天地敬畏,说话间,他便透露出对临亲王人品的质疑,他觉得临亲王要真没做什么坏事,雷怎么会劈他呢? 祝问松就跟他解释:“咱们这儿是座孤岛,四面环水,正常来说,雷暴天,雷击的时候,雷会击中方圆平地中,最突出的那个点,咱们的岛是在水上,如果说水面是平地,那岛本身就是突出的那个点,而这个突出的点里,还有更突出的尖,就是山顶,临亲王半夜不睡觉,跑到山顶上,最高的那棵树下面去溜达,他这就是没事儿找倒霉。” 祝问松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这些在柳蔚口中,小学课本上的基本常识,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他这么一说出来,纪南峥就懂了。 然后纪南峥问:“雷为什么要击最高的东西?” 祝问松:“……” 纪南峥:“雷怎么分辨什么是最高的?” 祝问松:“……” 纪南峥:“雷总不会长了眼睛吧?” 祝问松:“……” 祝问松起身,默默的离开房间,婉转的表示,自己不想跟纪大哥说话了。 柳蔚在旁边听得可乐,憋着脸笑。 电荷,电阻,电场这些东西,说出来太深奥,柳蔚不打算给外祖父科普,至于师父,倒是可以找一天,跟他解释解释,别让老人家下次被问及时哑口无言。 其乐融融第一天,就这么平静的开始,除了住在草棚里的临亲王气得快吐血外,其他人都当这一天与往日一样,只是个普通而平凡的一天。 直到中午,暴雨侵袭,汹涌的雨水,带着凌厉混乱的狂风,将整个门石岛,刮得摇摇欲坠。 临亲王被雷劈就像一个先兆,而现在,天灾终于降临了,目标,正是整片海域上,这座小小的孤岛…… 临亲王最终还是被接进了屋子,因为大风大雨中,草棚已经被刮飞了,他一身泥泞,攀着草棚旁的大树,艰难的叫着救命。 风疾如闪电,雨雪上加霜,临亲王感觉自己奄奄一息时,前面的木屋里,黑脸姑娘披着蓑衣,把他接了进去。 但他并没有获救,因为房子里比外面,也就好那么一丁点罢了。 风太大,大到几乎毁天灭地的地步,屋里的一家五口费力的用所有可以抵挡的东西,将门窗全都堵住,蓬松的房顶在风势的凌虐下,已经漏了,幸亏还有木瓦勉强抵挡,现在房子还没有塌。 门石岛上游的每家每户,现在的情况都差不多,灾难来的措手不及,他们锁在屋里,不敢开窗,不敢开门,竭尽全力的抵抗大自然的侵害。 柳蔚容棱这边也是一样。 这个时间出门,绝对是不可能的,即便说好了台风天要上山,但也不是现在。 门石岛上树不少,树木是非常好的屏障,有这些树木的保护,岛上的房子所承受到的风力,实际上比真实的风力,已经小了三分之二。 柳蔚确定有台风之后,就检查过这些屋舍,或许是因为建造在岛上的缘故,这些房子在初建时,就做好了要迎接风暴的准备,因此他们建造得格外坚固,不止不比砖瓦房差,房子的两道,还挖了特制的沟渠,这些沟渠用于引水,能够保证风暴天气,雨水不会囤积,淹没了地基。 现在柳蔚与其他岛民一样,安心的守在屋子里,他们抵挡着门窗,等待着最汹涌的时刻过去。 屋子里没人说话,小黎抱着丑丑,身边是婆孙家的小孙孙,三个孩子缩在床铺的角落,大人们用棉被,将他们包裹起来,告诉他们害怕的时候,就用被子盖住头,这样会没那么恐惧。 三个孩子都很听话,小孙孙甚至还有心情安慰身边的两个哥哥妹妹:“不用担心,我家的房子是我爹以前建的,凿了很深的根,比树还结实,不会垮。” 小黎对他笑了笑,他将妹妹搂得非常紧,他想,就算房子真的垮了,他也不会让妹妹受伤。 家里的大人们忙着堵塞门户,寝房里的三个孩子,被他们保护得完完整整。 渐渐的,丑丑困了,从一开始的紧张害怕,到现在的疲惫,她有点撑不住了。 小黎让妹妹睡在自己怀里,用被子给她盖得牢牢的。 小孙孙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也困了,就缩卷着,靠在小黎的肩膀上,也睡了过去。 小黎给小弟弟盖好被子,眨眼间,房间里三个孩子,两个已经不省人事。 房子外的风雨,还没有停歇,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天际昏暗,黑云滚滚,时不时的“轰隆”声,摧毁着人的意志,给听到的人,造成了无法估量的负担与压力。 这场暴雨,持续了整整二十个时辰,也就是接近两天。 从第一日的中午,到第三日的上午,岛上的所有人都没能料到,这场措手不及的灾难会持续这么久。 而在风力减弱的第三日晌午,柳蔚与容棱相携离开了如同堡垒一样安全的房屋,他们一东一南,迎着雨水,快速在山间穿梭,最终抵达了自己要观察的地点。 台风没有走远,远处的江海中,飓风与漩涡还在继续,他们认真地看着,分辨着,脸上被雨水打湿,浑身被淋透,直到两个时辰后,他们才如落汤鸡一般返回。 火速的洗了个热水澡后,夫妻二人对屋中其他人宣布:“大江县,找到了。” 第1625章 相信了国师不会始乱终弃 第1625章 相信了国师不会始乱终弃 风雨之后的彩虹,总是格外美丽。 水洗过一般的天空,蔚蓝空灵。 十月十九,暴雨停歇,台风离去,小小的门石岛再次恢复平静祥和,这场风暴毁坏了岛上许多建筑,柴房、草棚,这些都需要重建,还有山底的打渔场,直到洪水退去,众人才看清渔场的现状,那里宛如一片废墟…… 灾后重建需要岛民们群策群力,这个时候,白吃白住的借宿者,总算可以滚了。 岛民们一边核算着自家房屋壁瓦都有哪些地方需要修葺,一边迫不及待的明示暗示这些边海军,希望他们赶紧打道回府。 卢总兵厚着脸皮假装听不懂,不是他不想带人走,实在是没办法走。 他们上岸的时候,将船停泊在半山腰的大树旁,可又是大雨,又是大风,这几天下来,当他们现在再去找时,别说船,树都没了。 失去交通工具,卢总兵就算千不愿,万不愿,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在岛民家多赖一阵,同时租借了岛民的渔船,命两名亲信,赶紧回营求救。 边海军和临亲王走不了,但柳蔚容棱这边,却可以走。 五艘船,不见了四艘,唯独还留着的那艘,正是容棱他们的。 当天靠岸,柳蔚亲自去接容棱,上岛后,柳蔚看大家这么不走心的把船随便停靠,她就留了个心眼,把自己家的船推进来,卡进了山腰的石缝里。 现在另外四艘都飘走了,唯有他们的船还完好无损。 卢总兵眼红的看着那位容督军收拾好行囊,领着一家老小与岛民们告辞离开,心中十分嫉妒! 同他一样嫉妒的还有临亲王! 几日的休整,临亲王现在已经能下地了,但遭雷劈的时候,他伤到了脚,现在走路需要借助拐杖,这拐杖还是黑姑娘的老祖以前用的,废了老大劲从地窖里翻出来,上头又是老人味,又是霉味,临亲王不想用,但不用就得干躺着,他又不愿意,只能捏着鼻子杵了,反正临亲王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苦,都在这十几天里吃尽了。 不过临亲王固然已经这副鬼样子了,心里却还没忘记他的宝藏,看国师要走,临亲王一双眼睛差点在国师身上烧出俩窟窿。 国师自然记得两人的“协议”,他偷偷跟临亲王通了气,保证自己不会把大江县的位置告诉容棱,他说他会带着这些人绕圈子,等着临亲王开船来接他。 临亲王这才舒服点,算是相信了国师不会始乱终弃。 …… 灰褐色的大船因为雨水打泡,尽管完好,也无法立即使用,柳蔚等人又花了三日修葺整理,于十月底之前,终于扬帆起航。 大船进入海域后不久,柳蔚便上了甲板,她手拿宣纸炭笔,看看远方海面,时不时低头写写画画。 片刻之后,国师手拿一颗红色玉珠,走了出来:“这个你看看。” 柳蔚抬了抬眼,瞥着那红玉珠,皱了皱眉:“圣钵里的?” 国师点头:“看上面刻的什么。” 柳蔚拿过来,对着光线照了照,判断一会儿,不确定的问:“一座山?” 国师道:“圣钵由骨灰而制,上面镶嵌的珠宝,乃历代守护圣钵的圣女贴身信物,每一代圣女皆独一无二,而信物之上镌刻的标志,同样独一无二。这些珠宝我都瞧过了,有的镌刻着瑞兽凶兽,有的镌刻的姓氏名讳,唯有这个,镌刻的是籍贯。” “籍贯?”柳蔚挑了挑眉。 “这是九极山。” 柳蔚看到红玉珠的背面,的确刻了一个小小的“九”字。 “九极山是哪里?” “就是大江县。” 柳蔚愣了一下。 国师道:“千百年前,两江尚为陆地,当时此地有一片赫赫有名的群山,唤九极山,九极山高耸入云,立于此地千年之久,哪知一日河道变幻,潮升潮涌,九极山被大海所没,山底被淹,山腰之上,成了海上之岛,后仙燕国立,两江上下均归仙燕所辖,九极岛便开始住人,于后,又建立了一座城县,唤大江县。” 柳蔚调查大江县历史的时候,没有查到这个,她不禁沉默。 国师似知她心中所想,道:“我口中所言,均为野史记载。” 柳蔚捏着那枚红玉珠,前后左右的看,妄图再看出什么端倪。 国师又道:“大江县初建,原命名为九极县,但‘九’字寓意九九归一,九五之尊,忌讳了君主,故此当时的大江县令,便自作主张,将九极二字,改为大江,随后大江县立。” 柳蔚这时扭头看向了国师,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圈。 国师镇定的皱了下眉,问:“做什么?”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这话说的有些绕,国师也听得有些迷糊。 柳蔚笑了一声,双手环臂,道:“你知道很多事,你了解仙燕国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你笃信神佛因果,甚至精通邪术,可你的本领再多,你也从不泄露,在京城我对你晓以大义,威逼利诱,你均三缄其口,容棱也与我说,一路下来,你甚少说话,态度冷漠,但为何现在,你主动找我,主动告诉我这些?我现在有两个怀疑,第一,你说的这些是假的,你有一个阴谋,你在引我上钩,第二,你说的这些是真的,你对遗址感兴趣。” 最后一句,她说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国师注视着柳蔚的眼睛,这个女人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洞悉人心,机敏警觉。 长久的相处下来,原以为对方已经开始信任自己,哪知关键时刻,他不过露出半截话头,她便精准的将他抓个正着。 这就麻烦了。 “我就不能是仅仅出于善意?”国师冷静的反问。 柳蔚摇摇头,将红玉珠塞到他手上,低头继续看自己手里的坐标图。对方既然不愿坦白,甚至还打算同她虚与委蛇,那她就没工夫陪对方瞎闹了。 国师拧了拧眉,将手里的玉珠捏的紧了些,道:“柳蔚,我说的这些,都是对你有利的。” 柳蔚头也没抬:“我相信,但也是对你有利的,不是吗?” “我们可以合作。” 第1626章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第1626章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这下柳蔚抬起了头,看向国师:“你跟着容棱去了来城县,尽管他们与云家接触时都瞒着你,但你何其聪明,在来城县足足一个月,我相信,你收集到了很多消息吧。” “是。”国师没有否认,迎着甲板上湿润的海风,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你能仅凭一场天灾,一场飓风,便推测出大江县沉没的具体位置,我很佩服你的本领,但相信我,我知道的,绝对比你所以为的更多。” “你的目的是什么?” “狼族遗址。”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先说话的是柳蔚:“你以为遗址里有什么?那本册子里记载的东西?不,那都是假的,是我故意让人写出来的,册子也是故意做旧的,那并不是一本传承至今的古籍,里面的内容,全是子虚乌有的。” “我知道。”国师点头:“你的夫君告诉过我。” “那你还好奇什么?”柳蔚不解:“大江县已经淹没了,遗址也淹没了,我们什么都不会得到。” “不。”国师突然向前一步,靠近柳蔚身前,倾身,在她耳畔低低的道:“遗址里的东西,一定还在。” 柳蔚抿紧了唇,抬眸,看着国师的眼睛:“看来你果然是有备而来,不过我是狼族后人,我家的遗址,我不可能拱手想让。” 国师突然握住柳蔚的手腕:“分享。” 柳蔚挥开他:“如果是不可割分的呢?” “可以共享。” 国师的语气太笃定了,柳蔚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看到撒谎的痕迹,她很迷茫,难道那个圣钵,真的被国师研究出什么了? 突然提到大江县的前身九极山,这又意味着什么,九极山又是什么? 柳蔚心里千丝百绕,但这时国师已经后退一步,礼貌的与她拉开距离,嘴角勾起一丝笑:“你不会吃亏的,别忘了,你们有一船的人,而我,只有一个。” 傍晚时分,用过晚膳,柳蔚让钟自羽和魏俦,带着小黎与丑丑去船舱玩,她自己则与容棱、外祖父、师父,还有国师,坐到了船上最大的舱房里。 大家的事,自然要大家一起商量,国师在今天突然揭露了自己的底牌,这个行为赋予的价值,值得所有人重视。 “遗址里是什么,无人知晓,你又如何知晓?”纪南峥率先问出自己的疑惑,遗址的传说已经历经几代,来城云家众人翻遍族志,也找不到任何与其内容相关的线索,他国师一个外人,凭什么知道? 这也是柳蔚好奇的,她看向国师,期待国师的回答。 但国师并不回答,他说出了与白日相同的话:“合作,才能互赢。” 意思就是,不合作,别指望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国师是有骨气的,这个所有人都不怀疑,身陷牢狱时,闸刀已悬在头顶,他都能稳如泰山,死不松口,现在,哪怕他们将他绑起来大刑伺候,他不说,依旧不会说。 柳蔚皱起眉,觉得此事有些难办。她不喜欢做自己无法把控的事,就比如,这是一个苹果,我知道这是苹果,所以你提出要分一半,我会同意,因为苹果在我眼里并不算什么,可相同的道理,我不知道这是苹果,你提出要分割一半,我便会迟疑,因为未知所带来的遐想,比苹果可珍贵多了。 屋中陷入寂静,祝问松作为一个外人,他没什么立场表态,他跟着过来,不过是占了一个长辈的名额,凑个人头,而现在,他依旧闲闲散散的,还有空跟容棱挤眉弄眼。 容棱没理捣乱的师父,他看柳蔚拿不定主意,外祖父又诸多迟疑,他便看向国师,替他们决定了:“好。” 满舱皆静。 纪南峥不悦的看向容棱:“你说什么?” 柳蔚也看向容棱,眉头紧皱着。 国师心中倒是开心,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他怕容棱做不了主,是说着玩儿的。 容棱拉了身侧的柳蔚一下,俯身到柳蔚耳畔,与她说了一句。 他说完,柳蔚就愣了。 容棱说,先答应他,如果挖出来不想分,就把他杀了。 武将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柳蔚想着,容棱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到时候真的不想分,就算不能杀了国师,也总能想到其他方法打发他,事在人为嘛。 心中做好决定,柳蔚长舒一口气,便对国师点了下头:“那就这样吧,你可以说了。” 国师挑眉:“真的同意了?” “真的。” “不后悔?” “不后悔。” 国师笑了一声,似乎很高兴:“那好,我告诉你们。” 他一下这么爽快,柳蔚反倒有些心虚了,她咳了一声,问:“不签个契函,画个押什么的吗?你就不怕我们回头出尔反尔?” 容棱看了柳蔚一眼,不解她为何要提醒对方。 柳蔚也是突然顺口说出,说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没事找事。 但国师倒是随意,他闲闲的道:“若你们言而无信,那自是一拍两散。届时你们得到宝藏的消息,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仙燕国上下,无论你们在哪里,身边均少不了杀人夺宝之徒,当然,你们夫妻武功高强,不惧那些乌合之众,但你们可不是一个人,京城云家,来城云家,哦,还有在纪太傅门下受教过的学子学孙们……” 柳蔚:“……”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长叹一口气,瞪了容棱一眼。 让你出馊主意。 容棱倒是无所谓,他说的是杀了国师,不是将他打发走,人死了,如何传播流言? 无论将来如何,现在双方的洽谈,倒是顺利。 得到了承诺,国师心满意足,话也说得顺溜起来:“说到云家,我以为你们早该发现了,京城与来城县的云家人,本为同宗。” 这个柳蔚其实已有猜测,狼族后人,一开始就是一整个团体,后来在寻找遗址的路上,有一部分的人放弃了,自立门户。 结合京城云家崛起的时间,柳蔚其实已经联想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是她并未从中周旋,她觉得,京城云家如此出名,占据了仙燕国医药行的半壁江山,来城县的云家人不应该毫无发现,尤其是云承稚还在京城念书,或多或少,应该都有些流言蜚语,而且当年来城县云家人宁愿将病重的舅舅交托给自身难保的外祖父,也没选择去京城投奔旧亲,如此看来,他们之间应该是不愿来往的。 或许从这个大家族分裂的第一天开始,他们之间已经存在了隔阂。 当然,往好了说,这种隔阂,也能当做一种尊重。 我尊重你的生活,你尊重我的选择,互不打扰,仅此而已。 第1627章 我现在就把丢下海! 第1627章 我现在就把丢下海! 这件事柳蔚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插手,但目前看来,应该是不会的,但她会找个机会在双方长辈面前将这件事点破,到时候,且看他们自己如何决定。 不过话说回来,云家的事柳蔚自己心知肚明是理所当然的,可国师竟然也知道。 柳蔚不禁深思,这人偷偷摸摸的,到底还藏了多少小秘密? 很快,国师就主动爆料了他第二个小秘密:“铸造圣钵的骨灰,是你们狼族先辈的尸骨。” 这个讯息的确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柳蔚先眯起了眼睛:“你如何知晓?” “那条蛇告诉我的。” 柳蔚愤怒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诱哄我女儿替你传话?” “我没有。”国师立马反驳,还振振有词:“是她们说话,我听到的!” 柳蔚气得握拳,抬手就想打国师。 国师赶紧站起来,往旁边避了一下,板着脸道:“那是绿寿蛇,据野史记载,绿寿蛇第一次出现,便是在九极山,它是南方种蛇,不算稀有,但也并不常见,至少在大江县覆灭后,绿寿蛇已经算绝种了。” 柳蔚没听他废话,捡了一个凳子,朝国师丢去。 那么大的凳子,国师是瞎了才躲不开,他躲开了,凳子砸在墙面,将挂在墙上的杆子打落,顿时一地狼藉,稀里哗啦。 国师还在继续说:“绿寿蛇是一种很特别的蛇,它们靠山吃山,自诞下开始,便不会离开故土,它们一生只适应一个环境,便是出生的环境,那条小蛇若不是嗅到圣钵的气息,跟随木拉族去来城县的路上,早就翘辫子了,它的主人不会喂养它,它自己估计也不知道,但本能的,它对圣钵很是尊崇,而九极山,正是狼族一开始生活的地方……你,你别砸了,好好说话不行吗!” 柳蔚丢了三个凳子,容棱看她气还不消,忙将她拉住,给她抚背。 柳蔚抖着手指着国师,吼道:“你偷听我女儿说话,你还干什么了?我告诉你,你这种行为是变态!偏远一点的山里,你是要被浸猪笼的!” 国师都无语了,涨着脸道:“我不是,我没有,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去阎王爷那儿分辨吧,我现在就把丢下海!” 容棱和纪南峥联手,可算在紧急关头将柳蔚拽住了。 国师死里逃生,站在墙脚一动不动,柳蔚又发了一顿脾气,被容棱哄了好久,心里气消了一点,才恢复理智,按着眉角道:“你说绿寿蛇怎么?” 国师赶紧主动道:“野史记载,绿寿蛇只适应九极山气候,离开便死,而追溯绿寿蛇的历史,便发现它们第一次出现在史志上时,旁边正伴着狼族。” 九极之呼,苍上巍壮之,历代居而民,民以部落为集,九极居十二部,各占一山,以山之高低,论权,绿寿居九极山巅,亦狼族生之山头,狼族通兽语,听风闻兽音,测天下意,神仙本领,绿寿为之邻,亦其之宠,狼覆后,绿寿还居九极,复生,后之九极,无人处,至于沧桑,改唤九极岛。 将野史正文背了出来,国师迎着柳蔚杀人似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九极群山上居了十二部落,其中狼族为这些部落的首领,住在九极山巅,山巅也是绿寿蛇居住的地方,狼族与绿寿蛇为邻,绿寿蛇成为了狼族的宠物,后山上大火,狼族带着其他部落离开,但被他们恩将仇报,全族覆灭,其后绿寿蛇回到了九极山,但从此以后,九极山上再无民居,那些部落都没回山里,最后时过境迁,九极山被淹没,绿寿蛇绝种,九极岛出现。” 纪南峥在此时开口:“既然绝种,那那只小绿蛇又是什么?” 国师反驳道:“狼族覆灭,那来城县和京城的云家人又是什么?” 纪南峥一噎。 国师道:“既然狼族都留下了传承后代,绿寿蛇自然也留下了漏网之鱼,木拉族祖籍为大江县,那条小绿蛇的主人,又正好是木拉族公主,我不觉得这是巧合,极有可能,现在的真阳国里,还有许多绿寿蛇。” “不是说绿寿蛇离开九极山就会死吗?” “可真阳国,也是九极山的一部分。” 房间里寂静下来。 国师从舱房里找出笔墨纸砚,在白色的糙纸上画出了两江范围的海域图,然后圈出了一个范围,道:“现在的两江,至少一半的海域,都是当年的九极群山,门石岛是,大江县是,中间被海水淹没的地方是,甚至边海军的驻扎岛,再往南的真阳国,这些都是。” 纪南峥:“九极山有这么大?” “九极山有一万两千亩,你说呢。” 纪南峥瞪圆了眼睛:“那我们现在也在九极山?” “当然。” 纪南峥为自己的没见识羞愧,而国师又看向柳蔚,道:“你猜的没错,大江县就是狼族遗址的位置,当时狼族住在九极群山最高的山巅,故此哪怕海水淹没了山体的百分之八十,山巅的百分之二十,也保存了下来,只是一百年前,又遇上了另一场海难,才将这最后的百分之二十也覆灭了。现在的门石岛,与两江上的其他孤岛,甚至真阳国,一开始都不是山体,那是海礁经过千百年锤炼,加上人为填海,慢慢形成的陆地,临亲王原本寻找的方向也没错,两江上现存的陆地,最大的就是真阳国,认为真阳国是九极山巅,是合理的,但之后他估计也发现问题了,所以才将目光移到了大江县。” 纪南峥又摇摇头:“不对,如果所谓的遗址,说的就是狼族最开始生活的山巅,那在更早之前,在山上发生大火,狼族带着其他部落下山离开的时候,这里不是已经被烧为焦土了吗?那狼族还能留下什么在这里?之后这里还成为了大江县,要建设一个城县,需要建造多少地基,就算遗址被埋在了山里,也早应该被挖出来了吧?” “谁说遗址是一件东西?”国师露出微笑,表情有难掩的兴奋。 柳蔚听到这里,脑中倏地闪过什么,她深吸口气,看向容棱。 容棱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眼睛眯着。 国师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微微笑着:“看来你们猜到了,不过你们猜的肯定不准,但可以说出来,我会替你们纠正。” 柳蔚没理国师,她还在为这个变态偷窥她女儿的事耿耿于怀。 容棱倒是说了:“是一条路。” 第1628章 全都有答案了 第1628章 全都有答案了 国师一震,愣了片刻,又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忘了你们见过张翠翠,她告诉你们的?” 张翠翠是柳玥在清风镇的化名,柳玥来的比他们所有人都早,而她又不是一个口风紧的人,柳玥到了仙燕国,先当了相爷的小妾,得罪了相夫人云氏,被下放到清风镇调查刘喜娘之事,而清风镇里,当时国师为了鲛人珠,已经安插了不少人,所以柳玥进入国师的眼睛,并不奇怪。 国师道:“那个女人不太聪明,但她很神奇,她不是仙燕国人,甚至不是这片大陆的人,她来自一个叫做青云国的地方。很显然,她也告诉了你们对吗?所以你们也知道了,她是某一日,突然出现在两江之上的。对,这就是遗址,狼族的遗址不是一件东西,不是一个宝贝,是一条能通往另一片大陆的路,九极山背后,是另一片大陆,找到了遗址,找到了九极山,就等于找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文明!” 舱房里,再次安静得落针可闻。 但国师已经被自己说兴奋了,他握着拳头,眼睛放光:“你们能想象吗?原来天外有天,我们现在看到的天空,不是完整的,这就是狼族先辈一直叮嘱后辈,要找到遗址的原因,先辈们想让后代离开这里,离开这片伤心地,他们被其他部落背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整个家族支离破碎,所以他们希望活下的孩子们,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去另一片陆地,遗址的故事被扭曲夸大的流传了下来,狼族后人们都在为遗址奔波,以为那是祖先留下的至宝,但实际上,所谓的至宝,就是一条路,一条长辈为晚辈的血脉延续,特意预留的后路!” 平静维持了许久许久,舱房里一直没人说话。 国师等待了一会儿,见其他人都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生气极了:“你们不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不是也见过张翠翠吗?她就是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人!”说着,国师又看向容棱,寻找同盟:“我们的想法是相同的,我们都觉得是一条路,你倒是说两句!” 容棱淡淡的垂下眸子,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国师瞪着容棱,又瞪向其他人,十分有情绪的骂道:“井底之蛙,凡夫俗子!” 祝问松在这时咳了一声,敲敲桌子,笑看着国师:“你说遗址是一条路,那这条路怎么走,你又知道吗?” 国师严肃:“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条路的确是通的,张翠翠之事后,我特地查过。野史记载,一千四百多年前,也就是九极山还没大火之前,狼族人其实已经通过九极山去到了另一片大陆,极有可能,他们在那里,还建立过一个国家,只是逐鹿争雄,他们最后失败,所以最后回来了。但在那之后,大约五百多年前,其实还有另一批人前往那片大陆,那些人里,或许还有你们狼族后人,所以他们的族徽,是“云”字,这么写的。” 国师将那个字描写出来,众人便看到糙纸上呈现了一个“纪”字。 “很像‘紀’是不是?但这就是念‘yun’,你们看,这下面的点,不是三点,是两点。” 仔细分辨了一下,果然是两点。 国师继续道:“这是我能找到的最近的资料,但那时候两江与现在迥然不同,而那时候前往那片大陆的人,野史上也再无记载,可能他们已经在那片大陆称霸了,也有可能,在前往的途中,他们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一些皇族秘辛里,还提到过这批人,仙燕国当初成立,都说始祖皇帝能建立万世不朽基业,是因为一只仙燕,当然还有一个说法,是说仙燕原本是属于一个女人的,这个女人将仙燕交给了始祖皇帝,先无论第二个说法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仙燕原本肯定是属于狼族的,只有狼族才有与鸟兽沟通的能力,而狼族为始祖皇帝提供了仙燕,那是否就说明,仙燕国能建立,狼族也有不小的功劳?始祖皇帝将仙燕看待得如此之重,甚至国家都取名为仙燕国,那说明他对辅佐他的狼族后人,十分重视,而这个时候,那位后人会否有可能帮助他,去征服另一片陆地?我觉得是有可能的,而且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去到另一片大陆的人了无音讯,大概,另一片大陆也是危机重重,他们中了什么陷阱?但无论如何,这都证明,仙燕之外还有国土,如果你们还不信,我可以将我所知的野史记载都背下来,你们自己琢磨,是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已经约定了要共享遗址,所以国师很在意自己的话是否能得到信任,他现在非常着急,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想去另一片大陆,他需要柳蔚他们帮助自己,他们是狼族后人,他们一定有什么种族特性是能更容易找到那条路的,他想去看看,想看看天外的天是什么模样?看看另一片大陆有什么? 或许,那就是一片神仙领地呢?或许,那里的人,会修仙问道,飞升天际呢? 因为不知道,所以无限遐想,国师很想去探索,他一生信奉神灵,他害怕自己会错过与神灵相见的机会。 国师讲的很详细,柳蔚看他的样子,估计真的把知道的全说了,她沉默片刻,稍稍碰了下容棱的胳膊。 容棱对国师道:“我们需要单独商量。” 国师颓然的点头,起身疲惫的道:“我在外面等你们。”他想,他离开后这几人一定会在房间里说他坏话,说他异想天开,说他子虚乌有,可天地良心,他说的真的都是真的,半点虚言都没有啊。 失落的离开房间,国师刚将门关上。 柳蔚立刻看向其他人,拍着桌子道:“全都有答案了。” 青云国的历史很复杂,最初的时候,一个叫做冼月朝的王朝,在中原矗立而起,这个国家,是荒芜的土地上,第一个文明,冼月朝存世五百年,之后被中原本地民族,白孟族所推翻,白孟朝建立两百年,再之后,海外玄人突然莅临,赤玄朝击垮了白孟朝,赤玄国建,直到四百多年后,赤玄朝是被青云国覆灭的,赤玄朝最后一任君王万翰帝,留下了一个关于海外宝藏的传说。 第1629章 撩闲 第1629章 撩闲 这些都是青云国的前史,可现在,如果按照国师的话,将两片大陆接洽起来,那么事情就会更容易理解。 一千四百年前,两片大陆之间,只隔阂了一座九极山,狼族人居住在九极山上,他们很快发现,山后面再往前,日夜不停的走,能走到另一片大陆。 狼族人有野心,有魄力,他们甚至还有与鸟兽沟通的能力,他们天赋异禀,能人所不能,所以他们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去到了另一片更为野蛮的土地,建立了一个王朝,冼月朝。 建立初时,万物蒙昧,倒是容易打理,但后来,白孟朝的撅起,将冼月朝轻易推翻。 被推翻的狼族人,逃亡回了九极山,他们或许养精蓄锐,或许甘心平凡,总之他们成为了九极山上十二部落的首领,占领了山巅的那块土地。 狼族人与绿寿蛇为邻,他们重新过上了山民的生活,但他们毕竟是不凡的,所以山火发生时,他们能立刻带着其他部落逃离,下了山后,他们有了重整齐发的念头,决定在这片土地,也建立一个冼月朝。 但是他们失败了,失败在最最最开始,他们被另外十一个部落,联手背叛了。 如果一次的失败不足以论证,那第二次呢? 即便野心勃勃,即便能力超群,终究抵不过人心险恶。 在这个时候,狼族先辈们,希望后人离开了,冼月朝即便被推翻,但那一片土地他们毕竟更为熟悉,所以先辈们留下的遗言是,希望后人能重新去到另一片土地。 但是后人们没有领悟,他们不知道九极山后还有一个世界,或许知道,但九极山被大火烧毁,他们一样无法穿过。 遗址的流言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支离破碎的狼族,苟延残喘的延续着,直到一个金瞳女的出现。 纪南峥十分笃定:“一定是金瞳女,金瞳女的特性是辅佐君王,将所谓的仙燕交给仙燕国始祖皇帝的女人是谁?必然,也只可能是金瞳女。” 柳蔚也觉得这个说法是有迹可循的,她点了点头:“虽然族谱没有记载,但金瞳女出现的频率其实并不低,恰好仙燕国的始祖皇帝又是从一个女人手上获得所谓仙燕,那判定那是金瞳女,的确是可以成立的。”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京城云家一直有个传统,说云家女眷是最易成为皇后的不二人选,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云家的女人就适合成为皇后?这或许就是皇家祖上的规矩,因为云家易出金瞳女。当初云家一分为二,京城云家人能那么快的在仙燕国平步青云,应该也有皇家故意照拂的原因,因为感念狼族曾为仙燕国做出的贡献,同时皇家也希望获得第二个金瞳女。 那么如果帮助仙燕国建立的的确是狼族后人中的金瞳女,始祖皇帝从金瞳女口中知晓九极山后还有另一片陆地,也是正常的。只是九极山,那个时候已经不是九极山,成了九极岛,山,都被淹没了。 也或许那时候淹没得并不深,所以始祖皇帝依旧派了人,去另一片土地开辟,所以,就有赤玄朝的出现。 只是为什么赤玄朝到了另一片土地后,慢慢的没了消息?柳蔚想,大概是因为两江的海域又发生了变化,而中原土地上,还出现了海象诡谲的魔鬼海。 魔鬼海与巨变的两江联手,将两片大陆彻底割裂,赤玄朝的人无法传送消息回仙燕国,仙燕国的人,也无法知晓赤玄朝的近况,慢慢的,彼此再无联系。 赤玄朝的祖先大概还记得自己是从仙燕国过去的,但之后在中原风生水起,他们的后人便忘记了祖宗,也忘记了海外的故土。 而仙燕国这边,大概在无法获得赤玄朝消息的时候,就认为他们已经死在了大海上,所以便没有任何史记记载,唯有野史,偶有零星。 舱房里,众人议论得火热,但说到最后,又出现了一个死结。 “狼族先辈希望后辈远离十一部落的追杀,所以让他们通过九极山,前往另一片大陆,这才留下了遗址的传说,可当时的九极山后面是陆地,现在的九极山已经被淹没,不止不存在陆地,就连海域都每日在变,那这个遗址对我们而言,还有价值吗?” 事情回到了最初的症结,就算破解开了遗址的谜题,但遗址明示的这条路,也已经成了死路。 换句话说,他们依旧无法回去。 国师在外面等了许久,舱房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很心急,也很烦躁。正好这时魏俦嘴里叼着根胡萝卜,吊儿郎当的晃过来。 魏俦本来只是路过,但瞥见走廊上的白发青年一脸凝重的靠墙深思时,他就站住了,撩闲儿的问了句:“你干什么?” 魏俦与这位昔日国师没什么来往,但毕竟同坐一艘船,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点头打个招呼的交情倒还有。 国师没理他,国师生性高傲,桀骜冷酷,他不喜欢社交,更不喜欢与不熟的人攀谈。 魏俦见这人鼻孔长在头顶上,嗤了一声,把胡萝卜咬得咯嘣脆,从他旁边走过。 魏俦是去厨房找吃的,刚才晚膳他没吃饱,啃了个胡萝卜肚子还是空空的,他就想去厨房找点肉,幸运的是,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鸡腿,两个鸡翅膀,他美滋滋的吃完,洗了手,这才懒洋洋的打算回去房间。 可路过走廊时,没料到那国师居然还在,并且这人现在不是靠墙站着了,他蹲在地上,抱成一团了。 咋了? 魏俦是真的好奇了,他就又走到国师面前,还配合的跟着蹲下身,小声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国师心情不好,抬头呵斥一声:“滚。” 哟? 魏俦也不是个软柿子,想当年他也是江湖上驰骋风云的大人物,虽然这两年金盆洗手,脾气好了,但也不是被人杵到脸上还不声不响的窝囊废。 魏俦来脾气了,他冷冷的伸出一根手指,直接戳在国师的肩膀上,点了一下,板着脸问:“你再说一遍。” 国师掸开他的手指,起身往另一边走。 魏俦被挑衅得一肚子火,也跟着起身,手往着国师的后背重重一推。 只听哐当一声,白发青年栽倒在地,头磕到墙角的花盆上,直接破了皮,磕坏了血管似的,潺潺的流出血。 “你……”摸着吃痛的额头,入手却是一片湿润,国师红着眼睛看着自己满手鲜血,愤怒得浑身颤抖。 第1630章 干得漂亮 第1630章 干得漂亮 魏俦也没料到自己就轻轻推了一下,这人咋就流血了?他开始慌了,他知道这国师是容棱的客人,他怕容棱找他麻烦。 硬咽了口唾沫,魏俦吭吭巴巴的恶人先告状:“你,你底盘怎么这么差,不,不会武功啊……” 国师会个屁的武功,他当过和尚,也当过道士,他崇尚修仙问道,爱好炼丹长生,但这他妈跟会武功有半毛钱关系吗! 国师气得不行,想爬起来跟这人对峙,但刚一动就觉得头晕,身子往旁边栽了下,回过神来时,眼睛都被血糊得睁不开了。 “我,我哪知道你轻飘飘的跟块豆腐似的,我又不是故意的……”魏俦慌张的解释两句,然后猛地一蹦,跳过国师,急匆匆的朝另一头跑去。 肇事逃逸后,魏俦心里也不安,他又跑去钟自羽房间。 钟自羽都要睡了,正铺床呢,抬眼看到魏俦心急火燎的,不解其意:“做什么?” “嘘。”魏俦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耳朵贴着门扉,仔细听走廊的动静。 没一会儿,走廊就响起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有一道脚步声停在他们房间外。 魏俦浑身毛都竖了起来,警惕得一动不动。 偏巧钟自羽还走到他身边,拍着他肩膀问:“你到底……” “咚咚咚。”大概是钟自羽突然发出声音,门外的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魏俦脸色都变了,他瞪着钟自羽,然后火速跑进钟自羽的被窝里,捂着脑袋道:“说我不在,说没见过我……” 钟自羽皱眉:“你穿鞋上什么床,给我下来!” 魏俦不肯,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门外敲门声还在继续,柳蔚的声音传了进来:“开门,赶紧。” 钟自羽绷着脸去把门打开,就见门外柳蔚双手环胸,一脸不耐的站着。 “做什么?”钟自羽问。 “魏俦呢?”柳蔚也问。 钟自羽扫了床榻方向一眼,伸手一指:“那儿。” 被窝里的魏俦都给气发抖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柳蔚二话不说的走到床边,去掀被子。 但掀不开,被子里的魏俦跟她较劲。 柳蔚“啧”了一声,猛地加重力道,这次魏俦没拽住,眼看着头顶一片清亮,被子没了,床边还站着只冷若冰霜的母老虎。 魏俦忙从床上跳起来,站得老远,急切的自辩:“我没推他,是他自己摔倒的,跟我没关系,一点关系没有!” 柳蔚皱眉:“说实话。” 魏俦道:“这就是实话!” 柳蔚从袖袋里拿出一锭小小的银元宝,目测是十两,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魏俦看着那十两银子,内心挣扎了很久,最终冲过去把银子抢过来,塞怀里后,才可怜巴巴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柳蔚却没找他麻烦,反而笑了声,又从袖袋里拿出一锭金元宝,丢魏俦身上。 魏俦本能的接住,满脸疑惑。 柳蔚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干得漂亮,过两天他伤好了,再想办法去整整他,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魏俦愣了好久好久,直到柳蔚来去匆匆的离开,他还不敢置信的捧着两锭银子,失魂落魄的问钟自羽:“我不是在做梦吧?” 钟自羽正在拆被套被单,上面全是鞋印,都是魏俦的。 钟自羽生气,干活的动静就很大,魏俦没听到回应,从后面推了钟自羽一下,道:“我跟你说话呢。” 钟自羽猛地回身,一脚踹魏俦膝盖上。 魏俦疼得一跳,大喊:“你疯了!” 钟自羽从旁边拿过笤帚,发狠的往魏俦身上打。 魏俦吓得一边跑一边喊,被赶出房间后,钟自羽“啪”的一声,把门关了,还反锁了。 平白得了两锭元宝,魏俦好似寻到了商机,之后的几天,船继续前行,而他则有事没事就在国师身边打转。 国师看到他就火大,他额头上的伤口不深,涂了柳蔚的药,说是很快就能好,但不管伤好不好,疼是白挨了,对方连个道歉都没有,国师从没受过这种委屈,心里难受得不行。 偏巧这个时候,肇事者还老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悠,国师好几次都想冲上去跟对方打架,要不是考虑到打不过,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他早就动手了。 国师与魏俦的恩怨,在这小船上不是秘密,两三天后,连朴实的船工都有所耳闻了。 魏俦有了柳蔚这块免死金牌,也越发耀武扬威起来,有一天,国师正在研究大江县附近地质,魏俦就过去,把人家笔抽走了。 国师努力心平气和,但还是动了真怒,他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道:“还给我。” 魏俦把玩着那支笔,特别讨厌的笑着:“写了好几天,找到没有?柳蔚可说了,你说你能找到遗址,该不是吹牛的吧?” 遗址的内容是一条通往另一片大陆的路这件事,国师相信柳蔚没有告诉别人,船上人多口杂,这件事当日他们是私下谈的,毕竟牵连甚广,所以他想,这个魏俦肯定是不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不知道,现在才会做这些幼儿般的欠揍举动。 要找路,先要找到九极山,也就是大江县旧址,再通过研究大江县东南西北的地质地貌,海域海貌,判断哪边是所谓的九极山背后,从背后走,算上江流的流动性,要怎么走,才能走到另一片大陆,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国师不想跟这人浪费时间,对方是故意挑衅,没事找事,他根本没有在意的必要。 低头继续看手里的手绘航海图,结果没一会儿,图又被抽走了。 “就这么几条线,能看出什么花来?”魏俦单手拧着那图,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把它丢进海的架势。 这回国师吓到了,他忙起身,去抢。 魏俦轻松一躲,就避开了他的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怕我扔了?不会,我怎么会扔呢?” 嘴里说着不扔,实际上却已经往甲板走去。 国师脸色大变,追过去争抢,魏俦哪能让他得逞,两人挨得近了,他就不着痕迹的伸出脚,然后直接把国师绊倒。 国师重心不稳,摔倒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魏俦走回桌前,随意坐在那儿,环着双臂笑:“哎呀呀,怎么这般不小心啊,起得来吗?” 国师没动,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第1631章 是魔鬼海吗?真的很像 第1631章 是魔鬼海吗?真的很像 钟自羽这时正好出来,见到这一幕,有些愕然。 魏俦也就是戏弄国师一下,没想真把图扔了,他怕这图真与找寻遗址有关,回头自己会误了大事。 见钟自羽出来,魏俦就把图扔到国师身边,蹦蹦跳跳去跟钟自羽勾肩搭背。 钟自羽嫌弃的挥开他的手,低眉瞧了眼地上的国师,国师已经坐起来了,捡起那张手绘图,正在拍上面的灰。 钟自羽站得近,本不在意,但当他无意间看到了图上的线条,却猛地愣住,然后弯腰,将图纸拿了过来。 “你们!有完没完!”国师真的爆发了,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悲愤的瞪着眼前两人,要去拿图纸。 钟自羽往旁边一避,避开他的手,同时抬头问:“这是你画的?” 国师没有说话,又去拿图纸,这回钟自羽松手了,图纸回到国师手中,被他小心的折叠起来,转身要回房间。 钟自羽却拦住他:“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你画的?” 国师烦躁的吼道:“关你什么事!” “这张图柳蔚看过吗?” 国师皱了皱眉,见钟自羽神色正经,似乎不像故意找茬,便冷声道:“没有,我昨日画出的。” “怎么画出的?” 国师冷傲道:“说了你也不懂。” “说!”钟自羽音色冷硬。 国师不想回答,他认定了这是机密,不能随便与人乱说。 钟自羽看他冥顽不灵,直接回头去舱房。 房间里,柳蔚在与容棱商量后面的路程,按照之前他们看到的,大江县旧址就在附近,可当他们真正抵达这片海域时,一时又分辨不出方向,这两日他们一直在海上打转,来来去去,头都晕了。 钟自羽的出现,打断了夫妻二人的谈话,钟自羽的表情有些凝重:“那个国师,画出了一副海域图,你们应该看看。” 与海域有关的,都不是小事,容棱看了钟自羽一眼,越过他,离开房间。 柳蔚没急着出去,而是问钟自羽:“图上有什么。” “魔鬼海。” 柳蔚神色一怔,表情也紧张起来。 魔鬼海,青云国的魔鬼海! 最后这张海域图被摊在大堂的桌上,周围坐满了人。 容棱的表情很严肃:“如何画出来的?”他问国师。 国师不喜欢这种被质问的语气,但看了一圈儿旁边其他人,大家都郑重其事,他便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闹脾气,而是不情不愿的诚实回道:“大江县文册旧貌图,野史中当初的九极山山貌,以及最近的海军军事范围图,整合而绘的。” 对于遗址的事,国师是真的很上心,他从很早以前就怀疑遗址背后的真相,因此从那个时候,他就阅遍各色与九极山有关的野史图貌,将这些内容烂熟于心后,现在他又有了一整船的,柳蔚从西进县抄录来的大江县旧册,以及离开门石岛前,他特地问临亲王要的海军军事范围图,将这些前后跨越千年的内容整合起来,再模拟了几十种江流方向后,终于绘制出了这副线条简单,但内涵丰富跨境海域图。 这张海域图还不成熟,因为里面大多数的内容,包括岛屿分布,以及水流分叉,都不是完全准确,但这已经是国师目前利用有限资源,能画出的最倾向于现实的图。 他昨天画完后,一夜没睡,直到今天还在研究,甚至填补一些细节,也正因为如此,魏俦抽走他笔时,他愤怒,抢走他图,他吓得差点去了半条命。 只是他不知道,这副连他自己都还不确定的手绘图,这些人突然这么激动做什么? “是魔鬼海吗?真的很像。”柳蔚看着图纸最右边,那是一大片水流分支十分古怪的海洋。 当初他们在魔鬼海迷路了整整一个月,在海上绕了三四个月,那片海域的每尺每寸,柳蔚真的记得太熟悉了。 “是。”说这话的是祝问松,老人家摸着自己的胡须,手指点在魔鬼海中间的一个分叉点上:“这里,图上画的是一片礁石群,的确,按照水流方向,以及九极山崩塌后的石流倾向,这里会出现一个礁石群并不奇怪,但这里其实不是礁石群,还记得找到白狼的那座岛吗?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当初也是在这里将白狼放生的。”他说的是他最后一次离开仙燕国,带着白狼一起穿越海洋,去到青云国的那次。 纪南峥不太清楚这一段,稀里糊涂的跟着看。 随即祝问松又指向魔鬼海右边的一个角落,那里一片平坦,什么都没有:“这里有个浮岛,会因潮起潮落而淹没。” 柳蔚看向国师。 国师被她盯着,有点压力山大,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清楚,这片海域太远了,我还没有分析出来。” 钟自羽这时说话了:“魔鬼海最大的特点,是海域宽广,水流分支多,如果这里真是魔鬼海,那祝师父指的这里,的确有个浮岛,我与魏俦,是从这里过来的。” 祝问松指向白狼居住的那个群岛前面的位置:“我们是这里。” 钟自羽说:“当时我与魏俦是被淹下了水,我们一直随着水流飘,不知飘了多久,最后出现在了仙燕两江。” 祝问松点头:“海水是相连的,如果从浮岛进入仙燕,是顺流,那你们的确很容易就飘过去,不过这样一来,从原路返回,我们就需要走逆流。” “不对不对。”柳蔚这时打了岔:“浮岛是在礁石群的水流分叉点,所以这里被淹没,人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流向仙燕国,但群岛这边,却是在整海域上,从群岛附近要流去到仙燕国……位置太偏了,不太可能。” “正常走当然不可能。”祝问松道:“你还记得当时的海龙卷,吹的什么风吗?” 柳蔚一愣,猛地看向地图,然后用手指在划过:“师父是说,海龙卷把我们从群岛,卷到了浮岛,致使我们顺流进入仙燕国?” “这是唯一的解释。”祝问松说着,也在图纸上比划起来:“这片海域空旷,出现海龙卷后,我们被撞入礁石群的分岔路,但是我们当时有很多人,除了因紧急撤离,远离龙卷风,没有被卷入的那些,其他人,也就是我们这几个,为何会统一的来到仙燕国,甚至柳玥也是……这很奇怪,如果礁石群的分流路,是有一半的机会顺流入仙燕,那我们怎么会这么巧,都遇到了这同一半?” “所以还里面还存在一个必然元素?”柳蔚琢磨了起来,随后猛地抬头:“就是风,那片礁石群上因为出现了浮岛,所以风向受到撞击,产生了统一性,浮岛的阻力造成了那片海域上,只有东南风存在,也就是说 ,我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飘入仙燕国!” “暂时可以这么理解。”祝问松道:“同时逆流水,不好起航,这应该也是从仙燕国回到青云国更加困难的原因。这种海线,稍不注意,就会覆灭,船毁人亡。” 满桌的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柳蔚与祝问松作为主导,分析水流水路,钟自羽与容棱时不时提点几句,参与性很高,魏俦则愣愣的听得半懂不懂,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纪南峥,纪南峥在吃瓜。 纪南峥来到仙燕国的时间太早了,当时的魔鬼海,也不是后来的样子,所以柳蔚他们说的,他真的不太理解,以至于后半晌,纪南峥直接放弃了,他拿起桌上的梨,一口一口开始啃着吃。 坐在纪南峥旁边的是国师。 国师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得仿佛整个人失去了灵魂…… 然后纪南峥递了个梨给他,问:“吃吗?” 国师:“……………………” 第1632章 都是混蛋! 第1632章 都是混蛋! 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足足两个时辰过去后,国师一脸幽怨的望着柳蔚夫妇,眼底盛满了控诉。 国师本就聪明,刚才听了这么久,就算这些人说得七零八碎,他也联系了个八九不离十了,所以现在,他很不高兴。 这些人,都是混蛋! 柳蔚倒是注意到了国师的目光,她一开始没回应,但后来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突然一转,幽幽的望了过去。 本还理直气壮的国师,冷不丁迎上她阴险的目光,霎时一突,浑身警惕:“你做什么?又想打我什么主意?你这个骗子!” 柳蔚上前,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九极山方位已变,大江县我们又迟迟搜寻无果,我观这几日天色正好,阳光明媚,想来边海军的船,也驶离门石岛了。” 国师下巴绷得紧紧的,两颊鼓起腮帮子:“所以呢?” “你该与临亲王汇合了。” 国师:“……” 临亲王能力平平,其貌不扬,可先是真阳国,后是大江县,他能三番两次,精准无误的寻到遗址正确的方向,这足矣说明他还有什么不凡之处。 况且那夜国师与临亲王的谈话中,也隐隐察觉,临亲王应该还藏着什么法宝,只是当时两人关系一般,临亲王严防死守,没有吐露。 但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天,临亲王应也被遗址磨得耐心全失,现在再去问他,套出话的可能性,大很多。 柳蔚这么计划着,就跟国师这么说了。 可国师却撂挑子不干,哼哼唧唧的说:“你们有事瞒着我!” “对啊,瞒着你,怎么了?” 这话十分理直气壮,把国师噎得不好,他不高兴的扭头,转身走人。 国师前脚走回舱房,柳蔚后脚就跟了进去,还把门给反锁了。 其他人被拦在门外,一时间面面相觑,船舱寂静无声。 纪南峥把梨吃完了,一边擦手,一边说:“蔚儿口才了得,让她去劝劝国师也好,你们也莫太心急了。” 众人目光一致的移过去,狐疑的望着纪南峥。 纪南峥一愣,反问:“怎么了?” 祝问松咳了一声,摸摸胡须问:“纪大哥,您是真的认为,柳蔚进去,是去劝人吗?” 纪南峥不解:“啊?” 祝问松摆摆手:“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就想知道,您是心里真的这么想,才这么说的?” 纪南峥没明白:“不然呢?你什么意思?” 祝问松沉默下来,表情很复杂,他想说纪大哥你认识你外孙女都多久了,为何还这么天真?但又觉得这话有点以下犯上,最后没敢提。 片刻之后,隔音不好的舱房里,传出咚咚的撞击声。 纪南峥纳闷的往门外上看了好几眼。 其他人却是眼观鼻,鼻观心,镇定自若,正襟危坐。 一刻钟后,柳蔚打开门走了出来,她额上有几滴薄汗,挥手一擦,一干二净。 她出来时,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如沐春风:“国师答应了,明日他就下小船去寻临亲王。” 纪南峥认真的点了下头:“答应就好。” 魏俦心里好奇,就在柳蔚走远后,悄咪咪的绕到国师房间门口,他往里头一看,就看到国师脸埋在枕头上,正一条咸鱼似的翻躺在床上。 魏俦鬼鬼祟祟的摸进去,小声问:“打哪儿了?” 国师听到声音,先是警惕一下,浑身肌肉绷紧,而后发觉说话的不是女人,是男人,这才瑟缩的瞥过来一眼,见是魏俦,有点没好气,但还是说了:“四肢,还有前胸跟后背。” 魏俦捻着一根手指,去掀了掀国师的衣角,看到他腰上全是拳头印,吓得马上盖回去:“下手太重了。” 国师委屈的快哭了。 魏俦叹了口气:“你说你也是,那么多有用的信息,你也不知道藏着点,你啥都告诉她了,那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没利用价值,看你不顺眼,可不就打你了。” 国师扁嘴:“她怎么能这样……” 魏俦拍拍他的肩膀:“她一直都这样,这要不是还指望你去找临亲王,她就打你脸了,知足吧,吃了亏,下回学乖了,就不会受伤了。” 国师现在对魏俦有点既往不咎了,他惺惺相惜的回望过去,问:“你好像很有心得?” 魏俦表情沧桑:“是啊,熟练得心疼我自己。” 国师:“……” 第二天,国师就被打发去了小船,他在两江晃荡了两天,才在第三日,碰上了临亲王的船。 临亲王看到他很意外,问:“是他们让你离开的?” 国师摇头:“我偷跑出来的。” 临亲王大惊:“为什么?他们发现什么了?那遗址那边……” “放心。”国师安抚道:“他们还没找到遗址,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变,这段日子,一直领着他们在绕圈子。” “那你现在……” “自然是寻到了遗址具体方位,欲带王爷前往。” 临亲王喜不自胜:“好好好,你我兄弟同心,挖出遗址,我许你的承诺,绝不会变!” 国师笑着点头,安心的住在了船上。 在船上住了两天,国师带着临亲王来到了大江县沉没地点附近,但临亲王并不确定:“真的是这里?” 国师反问:“王爷瞧不出来?” 临亲王一滞。 国师又摆摆手,道:“原以为王爷认定遗址就在大江县附近,是因对此地有所了解,再不济,也有些旧志野史,以供查阅,却不想,王爷竟是当真一无所知……” 临亲王抿了抿唇,心里权衡一下,觉得都到这一步了,遗址就在脚下了,似乎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便抬手,对身旁侍卫吩咐一声。 侍卫很快离开,再回来时,带来个年轻青年。 国师一眼就认出这人:“李大公子?” 李勤,相国李召长子,相国夫人云氏的继子,相国李召与发妻共育一子一女,其后发妻亡故,抬妾室云氏为嫡夫人,再育二子二女,这位李勤公子,便是相国与发妻所生的那个,因为后来云氏做大,成了相国府主母,又有皇后抬举撑腰,李勤在相国府,过得并不算好。国师主持国象监多年,国象监出入尽是显贵,偶尔他也听过一些闲言,其中就有这位李大公子的。 据说,这位李公子文不成武不就,好逸恶劳,行为乖张,曾当街殴打乡民,被继母云氏拿着藤条,打了一百二十鞭,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才养好。 有人说云氏歹毒阴险,不是自己肚子爬出来的,便巴不得铲除才好,可不管别人怎么说,相国府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李勤枉费他生母为他取的勤善之名,行走坐卧间,尽是一派小霸王作风,云氏管教他便不是一日两日,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罚他几日几日的不吃饭,可奇就奇在,云氏这么过分对待李家长子,李家其他人,却忍气吞声,一句不满都不曾听闻,相国大人惧内就不说了,相国家的高堂双亲竟也无动于衷,实在是让人大惑不解。 但不管怎么说,相国府内宅的八卦,说到底也只只在那些上流妇人们口中争相传唱,国师这么是凑巧知道这件事,却也并不了解李勤这个人,就拿现在说,李勤为何与临亲王成了一丘之貉,他是真的无从考察。 李勤在听到国师叫出自己的名讳后,脸上便浮出一丝讥讽,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名字,与自己的父亲息息相关,他平白生出了一丝恼怒,也不看国师,只转向临亲王:“王爷叫李某来,不知所谓何事?” 大家遇灾上到门石岛避难时,国师千真万确的记得,自己绝对没见过李勤,所以李勤不是一开始就在临亲王身边的,有可能,是他们离开后,边海军通知营岛的人前来搭救,李勤跟着跑来的。 临亲王对李勤的态度非常好,他笑着将国师的话复述一遍,好脾气的问:“依照李公子所观,此地,到底是不是遗址所在?” 李勤走到甲板,东南西北的看了一圈儿后,回到舱房道:“这么看来,的确有些肖似,不过以防万一,还请王爷先行派人下水,查探便知。” 第1633章 脸认不出,声音也听不出吗? 第1633章 脸认不出,声音也听不出吗? 水深数千米,这么贸然下水,绝对不是良计,国师正待相劝,临亲王已当即吩咐两名熟悉水性的侍卫,让他们立即下水。 两名侍卫都有些犹豫,李勤在旁边冷冷的开口:“王爷下令,你们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国师皱眉插嘴:“活人下深海本就吃力,他们二人就算水性再好,下到水底,也难免举步维艰,王爷,不如……。” 临亲王抬手,打断国师的话:“国师倒是有一颗菩萨心肠,只不下水查探,又如何知晓地方是否找对,既然他们是本王的人,替本王尽忠,不过理所当然。” 豪门勋贵,对待手下,如同对待猫狗。国师想到柳蔚他们面临同样的情况,却因深谙水底为难,不同意任何人贸然下水,故此闹腾了几日,才始终原地踏步。他们原是以为临亲王有什么窍门妙法可以不下水便辨别方位,这才派他来接近套取,却不想,临亲王看起来也没什么办法。 倒是这个李勤……国师一时摸不出他的深浅。 如今看来,背后帮助临亲王的人,应就是这个李勤,可,李勤一个纨绔子弟,他又知道什么,又凭什么有这个能耐? 临亲王派下水的两个人,过了一会儿,便齐齐浮了上来,两人均是满脸通红,显然是憋气太久,呼吸不畅。 临亲王忙问他们是否有所发现,两人却只是摇头,艰难的道:“属下无能,无法沉入深底。” 水有浮力,想下到最底,重量一定要超过浮力。 临亲王显然也知道这点,他随后吩咐:“来人,给他们各人绑上两块铁石。” 船上有镇帆的铁石,但这东西太沉,带着游水,无疑是要人性命。 国师看不下去了,要阻止,李勤却在此时拦住他,目光冰凉,声音阴鸷:“国师难道是心虚了?莫非此地不是遗址所在,你怕他们查探之后一无所获,会戳破你的谎言?” “岂有此理!”国师呵斥:“你休要污蔑于我!” “不是就安心等着,啰啰嗦嗦,平白惹人怀疑。” 两个侍卫再次下了水,这次他们下去了好久都没上来。 直到接近一刻钟了,临亲王才命人拉绳索,将两人活生生拽回来,可人一拽回来才发现,两人均已气绝身亡。 下水前说好了,一旦有所发现,就拉绳子,船上的人自然会将他们拉起来,但两人沉了足足一刻钟,都没拉绳子,说明这水就跟没底似的,一刻钟过去了,都没沉到最底。 现在两人还都死了,临亲王脸色很差,看向李勤:“先生可有其他法子?” 李勤最大的身份,就是他是相国李召的长子,但临亲王与他相处,却唤他先生,说明他尊重的是李勤这个人,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这让李勤很满意,他沉吟了片刻,目光转向国师:“国师是因何,认定这便是遗址方位?” 国师因为死了两个人,心情很差,别开视线道:“梦中神灵指引。” 临亲王提醒:“就是水龙王……” 水龙王的事,临亲王显然也与李勤通了气。 李勤点点头,道:“那既然神灵有所暗示,不若再问问,看神灵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问神灵?”国师嗤笑一声:“神灵是你李府下人吗?任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李公子说话之前,都不过过脑子吗?” 李勤静静注视国师,表情变了:“国师似乎对李某意见很大?” 国师指着甲板上的两具尸体:“两条人命在这摆着,李公子还想谁对你和颜悦色?” 李勤冷笑:“果真是受神灵庇佑之人,真是大慈大悲,那国师又知否,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两条人命都舍不得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那要看这两条人命舍的值不值。” “国师认为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 “李公子,我没兴趣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地方我带到了,能否挖出遗址,看的是你们的本事,王爷,恕在下先行告退。” 国师说完便离开,临亲王想叫住他,但大概顾忌李勤,没有开口。 等国师彻底走远,李勤才悠悠的收回目光,看向一脸担心的临亲王,道:“王爷,派人来吧。” 临亲王一顿:“李先生的意思是……” 李勤点头:“这里就是遗址方位,可以着人挖掘了。” “真的?”临亲王一喜,随即又看向甲板上侍卫的尸首,忍不住抱怨:“先生既然早已算出,何苦还要这二人送命,这不是……” “不用这两条人命,如何试出国师所言非虚?” 临亲王无话可说了,只能点头:“那,也算他们死得其所吧。” 李勤很满意临亲王对他的拥护,他高深的点点头,转身也回了舱房。 夜晚,万籁俱寂。 国师躺在床上,正待入睡,却听房外走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心生警惕,小心的从床上走下来,贴着门边,移到门后。 正好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国师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的一半,探出半只眼睛。 只见外头是两个面生的侍卫,两人腰间别着刀,站在前头那个看到门开,蹙了蹙眉,轻声斥了句:“怎么这么慢。” 国师面带狐疑。 那侍卫却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房里,然后反手,将房门锁上。 国师顿时瞪圆了眼睛,心中涌出不祥预感,想着难道是自己说出遗址方位后没有利用价值,临亲王要将他除之后快,就像那个辣鸡柳蔚一样? 思忖着,国师连忙的从枕头下拿出防身匕首,将刀尖对准两个侍卫:“你们想做什么!” 那两个侍卫彼此对视一眼,年纪大些的那个直接上前,抄手就把匕首缴了过来,瞪着国师道:“闹什么闹,再大声点,全船都听到了。” 国师看武器没有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极力的让自己冷静,可手无寸铁后,心中的不安也越发汹涌…… 正在考虑要不要打开窗户,跳船逃亡时,年轻一些的侍卫恍悟似的“哦”了声,然后推了年长的侍卫肩膀一下,道:“他不认识我们。” 年长的侍卫闻言顿了顿,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忘了。”然后压低声音对国师道:“是我,魏俦,脸认不出,声音也听不出吗?” 国师懵懵的眨眨眼睛,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年长的侍卫将自己的面皮掀开,露出一张十分讨人厌的熟悉脸庞。 第1634章 正义凛然的装起大头蒜 第1634章 正义凛然的装起大头蒜 人皮面具这东西,国师只闻其名,未见其实,今天却是冷不丁的大开眼界。 但他没表现得很惊讶,怕会显得自己没见识,他就这么佯装冷静的看着魏俦将那张面具揭下来,然后在身边那年轻侍卫,也就是钟自羽的帮助下再戴回去。 魏俦捯饬好自己后,扭头看向国师,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昨日你们船上有人下过水对不对,柳蔚在远处瞧见了,让我来问问,有什么发现没?” 一提到这个国师就不太高兴,他沉着脸道:“死了。” 魏俦问:“什么死了?” “下水的人。” 魏俦:“……” 国师简短的将昨日甲板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着重提了那个李勤:“若没意外,背后相助临亲王的,就是李勤,只是他一个纨绔子弟,哪来的能耐查到遗址的事?甚至与临亲王勾结。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钟自羽沉默下来,他对什么李勤王勤的,一无所知。 魏俦倒是琢磨了一下,半晌一拍大腿,道:“我说怎么这么耳熟,是他啊。” “你认识?”钟自羽看向魏俦。 魏俦八卦老王子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他哼了一声的道:“珠书还记得吧,清风镇时,跟在柳玥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回到京后,我与她见过一面。” 当初鲛人珠事件闹得非常大,柳蔚带着全家老小都在清风镇查探,最后查出事情与国师有关后,柳蔚就领着全家先回了京城,不过魏俦和钟自羽被留了下来,说是处理善后,其实就是做苦力。 魏俦当时把那屠尸人的院子都给抄了,挖出了那些女子白骨都一齐掩埋了,可等他们回头时,却发现始作俑者居然逃掉了,当时因为害怕被柳蔚责罚,魏俦就想了个馊主意,想着柳玥与柳蔚向来不对付,不如他们领着柳玥的人头,回京时在柳蔚面前将功补过? 且不论柳蔚是否真的想要柳玥的命,但当时魏俦和钟自羽还真这么干了,只是他们要动手时,却猛然发现另一伙人,抢在了他们前头,也就是相夫人云氏派来铲除柳玥的人。 为了不把到手的肥肉拱手相让,那天夜里在清风镇郊外,魏俦、钟自羽,与另一方人马进行了争夺,讨论怎么分配柳玥的尸体。 那时候柳玥还没死,但却被他们吓得失了禁,而就在双方人马终于达成共识,正要诛杀柳玥时,柳玥被一神秘黑衣人给救了,等到他们追到那黑衣人时,发现对方带走柳玥竟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先他们一步,将柳玥杀害,甚至活生生掏取了她的胞宫。 柳玥就这么死了,死得狼狈不堪,浑身是血,但这样一来,尸体就不好分配了。最后珠书实在不落忍,就提议将柳玥的遗体就地掩埋,而魏俦他们如果想证明他们真的参与了杀害柳玥,进京后,她可以帮忙做人证。 但奇怪的是,进京后,柳蔚并没有问他们放走那屠尸人的事,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过半句柳玥。 魏俦心想柳蔚都不提了,他脑子有病才主动提,但心里也明白,柳蔚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毕竟当时与他们一起行动的,还有那只叫珍珠的小黑鸟,小黑鸟回到柳蔚身边,肯定马上告状,知无不言了。 总之因为柳蔚没有怪罪,魏俦逃过一劫,就想着不需要珠书这个人证了,因此便没有去联系过她。 但过了半个月后,某一日,魏俦在街上却意外的撞见了珠书,当时珠书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走,魏俦本着相识一场,就唤了她一声,哪知珠书见了他,却掉头就走,越走越快。 魏俦不解其意,好奇心作祟,便追了上去。 等把珠书堵在了小巷深处,魏俦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珠书这才满脸阴沉的道:“柳玥……柳玥死的时候,那时候,她怀有身孕……” 魏俦一生作恶不少,但还不至于对老弱孕残下黑手,因此在听说柳玥怀孕时,他也失神了好一会儿,随即才反应过来:“柳玥不是我们杀的,是那个黑衣人杀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也算难辞其咎。 魏俦那时也心烦了,就问珠书:“你是如何知晓的?” 柳玥已经死了半个月了,这件事早就尘埃落定了,现在翻出来说,有什么必要吗? 珠书因为涉及相府秘辛,本来不想跟魏俦说,但后来被魏俦磨得没办法,还是告诉他了:“柳玥肚子里的孩子,是大少爷的……” 啥玩意儿? 柳玥不是相国大人的小妾吗?咋怀个孩子,成相国大人儿子的种了? 而那次,也是魏俦第一次听到李勤这个名字。 李勤是相府元夫人所生的嫡长子,但由于继母云氏得势,他反倒成了相府最不受宠的存在,从小生活压抑,长大后性格便变得扭曲,李勤有一个爱好,他喜欢睡自己老爹的女人,驾驭父亲的姬妾这件事,让他很兴奋,而他的这种忤逆犯上的行为,在府里,也一直不是秘密。 相府关于李勤的流言,一直没断过,所以每次云氏拿出主母的架子,管教惩罚李勤时,府中其他主子都不会过问,相国大人被戴第一顶绿帽子时,就恨不得掐死这个儿子,相府其他长辈,眼睁睁看着李勤越大越乖戾恶毒,也从一开始的怜悯,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这次珠书偶然知晓柳玥怀孕的事,也是在云氏身边伺候时,正好听到李勤与相国大人的争吵。 其实柳玥与李勤勾搭成奸,已不是一次两次,更早之前,云氏就已经做主,给柳玥堕过一次胎,也是那次之后,相国大人对柳玥大失所望,同时默认云氏将自己新纳的小妾,送到清风镇那个穷乡僻壤去。 但这件事柳玥本人不知道,她以为自己肚里的孩子是李勤的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她以为云氏只是嫉妒她受宠,才给她堕胎,她以为相国大人不帮着她,只是因为惧怕云氏这只母老虎,她从未想过自己做的那些龌龊污秽的事,一开始就寒了想对她好的人的心。 并且柳玥还不知错,她在清风镇时,还与李勤有所联系。 只是李勤见她被发配了,并没兴趣与她周旋,后来柳玥写了封信给他,李勤便偷偷来清风镇见了柳玥。 也是那次的风流,再次珠胎暗结。 这些事珠书都是事后回了相府才知道的,而知道后,她的心情就大受影响,连着几天烦躁不已。 现在遇到了魏俦,将这些破事一吐为快后,她心情反而轻松了不少,半晌又道:“这次争吵后,大少爷已被老爷赶出了府。” 这件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所以魏俦当真是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李勤这个名字。 而听他说完,另外两人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国师才道:“这么说有人浑水摸鱼,用柳玥的新胞宫,假冒鲛人珠,蒙骗于我?” 魏俦一巴掌扇在国师头顶上,把国师脑袋扇得“哐当”一响,而后大声骂道:“跟你说正事呢,你他妈就想到这个?” 国师阴着脸,一言不发的扭开视线。 在场三个人,大哥别说二哥,你我都差不多,谁都不是好人,但区别只在于,国师不知道魏俦和钟自羽的过去,但魏俦和钟自羽知道国师的那些龌龊事,所以现在魏俦正义凛然的装起大头蒜,国师还真没办法反驳他。 第1635章 好像整片江洋都被他承包了 第1635章 好像整片江洋都被他承包了 而就在魏俦跟国师还吵吵闹闹,动手动脚时,钟自羽独自分析出了一些内容:“李勤不可能知晓遗址之事,那么唯一有可能告诉他的,就是柳玥。” 李勤一开始已经对柳玥失去兴趣了,是在接到柳玥的信后,才出发前往清风镇,那么信上的内容会是什么?有可能,是关于她的身世吗? 柳玥的身世不是秘密,但也不到广为人知的地步,国师知道,因为他对修仙问卜早就心怀向往,因此一点蛛丝马迹,也要挖地三尺,柳蔚他们知道,因为他们本就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么有没有可能,李勤也知道柳玥的来路呢? 如果他也知道,那一切就能说通了。 柳玥就是从两江来的,李勤被其父赶出家门,前途尽失,为了重新崛起,他需要获得临亲王的信任。而要说服临亲王,他自然就要拿出一些干货,他因为知道两江的诡谲,因此在那流传京都的遗址秘密爆发时,他就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钟自羽扭过头,看向国师:“你说这里就是大江县旧址,李勤没有反驳对吗?” 国师回忆一下,点了点头:“他只说命人下水深查,并没否决我的话,不过傍晚时我听侍卫说,临亲王已经派遣亲信回程,说是要拨人过来。” 钟自羽明白了:“雾里看花,始终看不真切,想要证明这个李勤到底有几斤几两,还需试上一试。” “如何试?”国师问。 钟自羽将头靠过去,压低声音,与国师嘀嘀咕咕起来。 …… 第二日,国师又找到了临亲王。 临亲王现在一有空就站在甲板上往外看,好像整片江洋都被他承包了。 国师挑个了李勤在的时间,特地去跟临亲王禀报,说自己又梦到了水龙王。 临亲王高兴坏了,差点抱着国师亲,然后立刻问他,神灵有什么提示。 国师慢慢的看了李勤一眼,指着前方的江面道:“南边行船半日,有道礁石坡,那坡正是大江县当年县牌坊的位置,那边水势较低,从此潜入,可更容易探查水底。” 临亲王立马命人放下小船,要带人亲自前往。 李勤却在此时咳了一声。 临亲王闻言,心里一突,沉默下来。 国师倒是懂事,冷笑一声,直接躬身告辞。 国师走后,临亲王才问李勤:“先生认为不妥?” 李勤天生狭窄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他看着临亲王,又看着前方的江面,淡淡的道:“昨日才说无济于事,一夜过去,便寻到了什么礁石坡,王爷不觉得国师说话,有些前后矛盾?” 临亲王愣了一下:“不是说昨晚才梦到的吗?” 李勤看着临亲王的眼睛,目光幽幽的:“看来比起李某,王爷更信任国师?” 临亲王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先生与国师,均为本王左膀右臂,先生口称国师不可信,那挖掘遗址之事迫在眉睫,先生又有什么法子,能助本王?” 李勤绷了绷脸:“李某即便一时半会儿拿不出章程,也不会有心陷害王爷,可王爷岂知国师是否包藏祸心,心怀叵测?” 临亲王有些不耐烦了:“先生仅凭一己之利揣测他人,若说国师不善,先生便拿出证据,证明他如何不善,若无证据,不就成了含血喷人吗?” 二人的争执到最后,自然是临亲王胜利,一刻钟后,临亲王便带着亲信与三艘小船,一路往南行驶,国师自然也在船上,与之同行。 而大船之上,李勤没有去,他黑着脸站在甲板上看着众人离开,随即转身回房,气愤之下,挥手掀翻了桌椅。 房里乒铃乓啷的一阵,吓得过路的侍卫仆从瑟瑟发抖,逃之夭夭。 而魏俦与钟自羽,也在这时,走近了李勤舱房的隔壁,船上隔音不好,木料简陋,魏俦撬开提前挖好的墙板一角,从那小洞,看到了隔壁房里正气得来回踱步的李勤。 李勤气在国师后来居上,将他比了下去,因此发了一通火,可发完火之后,他还是需要思考应对之策,于是,魏俦就看见他从床板底下拉出一个小盒子,那盒子是上了锁的,他从随身佩戴的钥匙,将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信。 将这些信一一拆开,反复翻阅,直到两个时辰后,他才一脸心满意足的将书信收拢好,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整理了一下衣冠,出了房间。 没多久,两个婢女进来打扫。 直到两个婢女也离开,魏俦和钟自羽才从隔壁房间潜入,摸进李勤的房间。 他们按照之前看到的,将那小盒子拿出来,钟自羽看着上头的锁,有些迟疑:“没有钥匙。” 魏俦“哼”了一声,走到窗户边,将固定窗扇的铁丝拔下来,就着盒子的锁眼,鼓捣鼓捣,三两下,锁就开了。 钟自羽挑眉,笑了一下。 魏俦得意的不得了,他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信拿出来。 信有厚厚一叠,署名和落款都是柳玥的名字,钟自羽见此,面上露出了然:“果然如此。” 魏俦将信都拿出来,放在怀里,然后把空盒子锁上,放回原位,与钟自羽一起,来去匆匆的离开。 回到安全的地方,两人才将信都打开看了一遍,这些信都是柳玥在清风镇时,写给李勤的,一开始的内容只是诉衷情,里头写了许多肉麻的情话,但后来,大概是因为得不到回应,柳玥突然转换了路数。 她告诉李勤,她是丞相之女。 仙燕国的丞相姓辛,是辛贵妃的父亲,三朝元老,门生遍布。 李勤看到这封信时是什么心态不知晓,但信上落款的时间,推算一下,的确就是柳玥怀孕的前后。 再看了下后面的信件时间,魏俦确定,李勤就是接到了这封信后,赶赴了清风镇,亲自去见柳玥。 后面他们的信件内容就变得大不一样,他们不再说些儿女情长的小话,说起的,都是青云国的情况。 青云国的皇帝是谁,皇帝有几个儿子,哪几个王爷有实权,朝中重臣有哪些。 最后的一封信,寄信时间是柳玥死亡的前三日,信中提到了她怀孕的事,同时她告诉李勤,她知道如何回到青云国,但前提是,她需要李勤在京城,替她拦截一伙人,这伙人一共有十二人,打头的是一对夫妻,女子女扮男装,男子冷峻高大,男子姓容,女子姓柳,他们带了两个孩子,一个男童,一个女婴,随行的还有两个老头,六个年轻人。 信里还说,这十二个人,尤其是当中那对夫妻,他们就是回到青云国的关键,除了这对夫妻,其他人,如果方便,都杀了省事。 看完信,魏俦吐了口气,看向钟自羽。 钟自羽沉默的将信纸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淡淡的道:“这女人死得不冤。” 第1636章 幸福来得太快,就跟假的一样 第1636章 幸福来得太快,就跟假的一样 写信的时候是柳玥死亡的前三日,但她不知道,这封信寄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四日,李勤不止错失了拦截柳蔚等人的最佳时机,并且在之后的半个月里,他还因为和老爹争吵,被赶出了相府,而那时的李勤自己都焦头烂额,更别提去打探什么同行十二人了。 趁着晚膳的时候,魏俦和钟自羽将信又放回了李勤的房间,而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彻底明白,李勤所依仗的到底是什么了。 遗址到底是什么,只是一个流言,除了相关人士,其他人都认为那就是一堆金银珠宝,神丹妙药,临亲王对此虎视眈眈,一心想要拥有,但寻找遗址,他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他需要奇人异士相助,因此李勤毛遂自荐。 李勤应该也不知道遗址是什么、在哪里,但他有一个秘密,柳玥告诉过他一个在仙燕版图上看不到的国家,青云国。不管遗址是什么,柳玥从两江而来这件事,就是事实,因此李勤告诉临亲王,遗址就在两江。 有可能,李勤是用这个方法浑水摸鱼,反正大家都不知道遗址在哪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两江本就神秘,我说这里有遗址,就算没有,也没人能挑出我的错。 也有可能,李勤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帮临亲王找遗址,他就是想借用临亲王的势力,查探更多关于青云国的事,柳玥已经死了,错过了最佳时机,什么十二人,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如果临亲王的势力可以为他所用,他是否能探查出更多关于两江的秘密,甚至,也前往那个神奇的青云国? 依照这方面来看,李勤的做法,跟国师有些相似,但区别只在于,国师更加务实,能靠自己钻研出更多海域分布的细节图,在寻找回程之路时,他能做出很大的贡献。但李勤只能依靠柳玥曾给他写的信,招摇撞骗。 国师领着临亲王去了一趟南礁石,再回来时,已经快深夜了。 魏俦和钟自羽如常的在他房间开会,国师听他们提到李勤的那些信,沉默片刻,有些犹豫:“如果李勤的筹码,就是柳玥的信,以及信中提及的另一个大陆的细节,那么他又如何查到真阳国与大江县的?” “两江上有几个岛?”钟自羽突然问。 国师回忆一下,道:“七个,但除了真阳国,门石岛,边海军的驻扎岛这三个,其他的都不能住人,涨潮的时候会淹没,岛上也没有生灵。” “对啊。”这下魏俦都明白了:“岛上只有三个岛能住人,边海军的岛他们去过了,真阳国他们去过了,门石岛他们也去过了,所以呢?这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他们吃饱了没事干,把整个两江都走遍了而已。” 国师皱眉:“不对,那大江县呢?” “哎呀。”魏俦觉得国师真是个猪脑袋:“大江县虽然已经淹没,但也是近百年前发生的事,往上数,大江县也是有名有姓的,现有的三个岛都一无所获,把目光放到淹没一百年的大江县上,奇怪吗?” “那他们怎么知道大江县,就是遗址所在?” 魏俦都要服了:“他们知道个屁,不是你告诉他们的吗?” 国师一愣:“我?”而后他回忆一下,反应了大半天,才恍悟过来。是啊,在门石岛上,他和临亲王夜谈时,他说大江县就是遗址,临亲王露出一副“原来真的是”的表情。 那也就是说,一开始临亲王是不确定大江县就是遗址的,他告诉他了,他才确定了。 国师沉默下来。 钟自羽叹了口气:“信上,柳玥提到过自己是如何自两江而来,她在信上所写的位置,是西边,真阳国在北面,离之十万八千里,李勤或许就是因此,才剔除真阳国,找上了大江县。” 所以临亲王放弃真阳国,去查大江县,只是因为李勤觉得真阳国太远了,与柳玥来时的地方不相符,而大江县近一些,所以他蛊惑临亲王去找大江县试试看。 而他们有心看无心,过度解读,以为临亲王和他背后的高人一开始就想到了大江县,因此搞了个反间计,故意透露遗址就在大江县,妄图让这些人告诉他们更多独家内幕? 但实际上李勤只是个骗子,或许他知道一些事,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足以代表什么,而他们兜兜转转,只是在自相矛盾? 国师想明白之后,一下子就自闭了。 舱房里的气氛,一下古怪起来,长久的寂静后,魏俦试探性的问:“所以弄了半天,临亲王这里,一点价值都没有?” 钟自羽道:“我明日下船,回去与柳蔚说一声。” 魏俦点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两人说着就要离开,国师忙喊住他们:“我呢?” “你什么?”魏俦纳闷。 国师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说:“我什么时候回去。” 临亲王这里都没东西了,他还留着干嘛?没意义啊。 魏俦笑了一声,故意道:“不带你,把你卖了,不要你了。” 国师满脸黑线。 钟自羽懒得看两人拌嘴,独自出了房间,像昨晚那样,找了间空置的舱房,睡觉去了。 而与此同时,距离临亲王的船五十里外的另一艘船上,丑丑蹲在关小绿蛇的笼子前,正借着半夜尿尿,来找小绿蛇说悄悄话。 小绿蛇说:“嘶嘶嘶嘶……” 丑丑就蜷着身子在它面前,笑眯眯的道:“真的呀,阿碧到家了呀,真好,那阿碧还要回主人身边吗?娘说,我们离开之后,她会托人把阿碧送回主人身边。” 小绿蛇似乎很犹豫:“嘶嘶嘶,嘶嘶嘶……” 丑丑杵着下巴,也跟着困扰起来:“那丑丑觉得,阿碧还是不要留在这里好,这里只有阿碧一个人,到处都是水,阿碧会找不到吃的,饿肚子的,丑丑觉得,阿碧还是和主人一起生活好。” 小绿蛇说:“嘶嘶嘶嘶嘶嘶……” 丑丑就跟着撅起了小嘴,嘟哝:“也是啊,都到家了,还要离开,是很可惜的。但是和主人一起生活也很好啊,阿碧以前不就和主人一起生活吗?就像丑丑,丑丑最喜欢和爹娘哥哥在一起了,还有太爷爷,还有师祖爷爷,还有想想姨姨,还有好多好多人……” 小绿蛇说:“嘶嘶……” 丑丑不懂:“哪里不一样?” 小绿蛇不说了,把身子盘起来,缩在笼子角落里。 丑丑看阿碧不理自己,有点失落,戳了戳笼子,看阿碧还是不理,就可怜巴巴的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房间。 房间里,小黎睁开了眼,见妹妹回来了,揉着眼睛问:“怎么这么久?” 妹妹长大了,爱干净了,说不要哥哥把尿了,也不要哥哥擦屁屁了,晚上起夜也不肯用尿壶,非要一个人去净房用她专属的娘亲指挥爹爹做的小马桶,小黎在丑丑起夜的时候就醒了,他立在房门口,看到丑丑进了净房,又看她出来,拐角去了旁边的房间跟阿碧说话,等了好久,妹妹才回屋,他都快困死了。 丑丑爬进哥哥的怀里,小黎一边给妹妹暖手,一边教训:“有什么话白天不能说,下次不要半夜跟阿碧聊天了。” 丑丑含糊的“唔”了声,突然问:“哥哥,蛇可以在水里生活吗?” 小黎已经快又睡着了,闻言意识模糊的回道:“蛇能下水,但长期生活不行。” “那阿碧就不能回家了……” 小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也没在意。 但丑丑又摇摇哥哥的手,喊道:“哥哥,阿碧想在家里生活,你有办法让阿碧一直在水里住吗?” 小黎被妹妹折腾得头都大了,翻了个身,背对妹妹,道:“不知道,明天再说。” 但丑丑不依不饶:“哥哥,哥哥……” 连喊了七八声,小黎彻底被吵醒了,他没办法的坐起来,看着床里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眨巴眨巴看着自己的妹妹,终究没有发火,只是捂着头叹气:“你刚才说什么?” “阿碧……”丑丑也意识到哥哥不高兴,她弱弱的嘟哝一声,嘀咕道:“阿碧说,它到家了,想在家里生活,但家里都是水,它不能住了……” 小黎本来没在意,但等妹妹的话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再过了一遍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同时愣神的问:“阿碧的家,是九,九极山吗?” 丑丑想到刚才阿碧提到的地名,点了点头:“恩。” “这里是九极山?”小黎指指自己的床。 丑丑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 小黎懵了。 这里,这里,就是……九极山? 九极山不是大江县旧址吗?那么他们的船现在停泊的这里,这里……就是大江县旧址? 阿碧是绿寿蛇品种,动物的种族骨血里,都隐藏着对故土的传承的记忆,小黎不觉得阿碧会故意骗他们,因为除了丑丑的话,它也听不懂其他人的话,就算其他人在它面前讨论九极山,它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现在阿碧突然提出,那只能说明,这里真的就是九极山…… 这里就是九极山,距离他们原本以为的地方,相隔了五十里的距离!但误打误撞的,他们的确就到了九极山? 幸福来得太快,就跟假的一样。 这阵子总听着爹娘们讨论方位,海域,大伙每天都焦头烂额,嘴里围绕的不是大江县,就是九极山,小黎虽然不用为这些大事操心,但看着长辈们这么辛苦,尤其是师祖爷爷还掉了好多头发,头都秃了,他也于心不忍,但现在,就在刚才,大家困扰了整整十几天的难事,在丑丑这里,一下就得到了答案。 就因为…… 就因为丑丑和阿碧聊了会儿天? 小黎猛地把目光放到身边的妹妹身上,双目炯炯有神。 丑丑却被哥哥黑暗中突然发亮的双眼吓住了,她有些慌神的赶紧道歉:“对,对不起……丑丑错了,哥,哥哥睡吧,丑丑也睡了,丑丑睡得很快的,哥哥叫不醒丑丑的!” 说完,马上用被子捂住头,卯足了劲,拼命睡觉! 第1637章 丑丑真棒! 第1637章 丑丑真棒! 清早的晨曦透过船舱窗扇的缝隙,斑驳的落在木质简陋的双人大床上。 容棱感觉自己怀里有东西在蠕动,他抬起手,遮住头顶的光线,虚虚的睁开眼眸,而后便瞧见柳蔚也被这扰人的光线刺得焦躁,正把脸埋在他怀里,呼吸都打在他的脖子上。 容棱闭着眼清醒了片刻,再睁开时,便顺手搂住了妻子纤细的腰肢,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夫妻同床共枕多月,早已对对方的气息没有防备,因此柳蔚也往他身上又靠过去,手自然的揪住他的亵衣带子,昏昏沉沉的,含糊的嘟哝了句什么。 容棱听到,她说困。 昨晚为了研究大江县的具体位置与探入方式,柳蔚三更才睡,现在眼底还有一片浅浅的乌青。 容棱心疼,唇瓣印在她的额头上,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再睡会儿。” 柳蔚信赖的又在他颈上蹭了蹭。 两人肌肤相贴,又是清晨男人最冲动的时候,没过片刻,当柳蔚的唇瓣一直有意无意的擦过容棱的下颚时,容棱便有些睡不了了。 他单手为她抚了抚面颊的发丝,然后探了探脖子,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她眼睛都没睁,抗拒的哼唧:“别闹。” 容棱没停,慢慢的将她平放在床上,侧身覆上去。 而就在这时,“咚”一声响,自身后传来。 容棱迅速抬眸,凌厉的目光似刀光一般射去。 便见床前的小板凳上,一个包子似的圆胖小女娃,手里捧着个琉璃碗,呆呆的望着他,而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细手细脚,粉雕玉琢,嘴却张得能塞下个鸭蛋的小男孩。二人显然已经在房间呆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发出声响。 直到小女娃碗里的勺子,掉在地上。 看着地板上沾了灰的木勺,再看儿女们目不转睛的双眼,容棱将被子一掀,盖住柳蔚,寒声呵斥:“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柳蔚听到声响,也醒了,她撑起半边身子,看着一双儿女,皱起了眉。 因为是自己生的,加上不久以前两夫妻还是抱着女儿一起睡,所以对孩子们的气息,他们是真的没防备,以至于屋里多了两个人,愣是一直没发现。 丑丑还小,其实什么都不懂,她刚才也只是不小心把勺子弄掉了,现在她捧着小琉璃碗,不知道该怎么吃里面的丸子,便把求助的视线转向身边的哥哥。 小黎感受到妹妹的视线,这才合起被惊掉的下巴,弯腰捡起木勺,努力不看旁边爹娘的目光,同手同脚离开房间,没一会儿洗干净木勺,畏手畏脚的拿了回来。 重新拿到小勺子,丑丑很高兴,整只小手合起来,握住勺柄,扭着手,熟练的挖出碗里的肉丸子,塞进嘴里,两颊鼓鼓的咀嚼。 容棱柳蔚此时也已经穿戴好衣服,颇为严肃的立在床前。 容棱拿出父亲的威严,盯着儿子:“大清早不睡觉,带妹妹过来做什么?” 小黎心虚的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指指丑丑,道:“丑丑找到了九极山。” 这话如晴天霹雳,石破天惊,夫妻二人脸色立刻变了,齐齐看向舔着唇瓣,吧唧嘴,打算再挖一颗丸子吃的丑丑。 丑丑连着把碗里剩下的四个丸子全吃了,然后才仰起头,看向桌子前,围得满满当当的一群人。 吃完早饭,丑丑嘴巴旁边一圈都是脏的,小黎用湿布巾给她擦了嘴,然后丑丑就对哥哥伸出手,要哥哥抱她回房。 以前每天都是这样的,吃了早饭,哥哥会带她回房念书,哥哥一点也不严格,不像娘亲和太爷爷。 只要哥哥念什么,她跟着念什么,念一个时辰,哥哥就会同意她找阿碧玩了。 但今天显然不一样。 “丑丑,把昨晚你跟阿碧说的话,告诉大家。”小黎抱着妹妹,循循善诱的哄道。 但丑丑听哥哥这么说,却脸都白了,惊恐的看向前面的娘亲。 没有大人允许,不可以偷偷和阿碧单独相处,这是娘定下的规矩,昨晚丑丑半夜跟阿碧闲聊,是犯规的,她害怕娘会骂她。 哪知平日特别不讲情面的娘亲,今天却没有生气,只是担忧的问:“丑丑还记得吗?都过了一夜了。” 丑丑马上就说:“我记得,我都记得,我可聪明了,我是最聪明的!” 纪南峥揉揉曾外孙女的脑袋,同意道:“对,我们丑丑最聪明,比你哥哥,比你娘亲强多了。” 丑丑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之后丑丑就乖乖把昨晚阿碧的苦恼复述了一遍,同时询问爹娘,问他们又没有办法让阿碧住在水里。 丑丑的转述有些问题,太过童言童语,焦点也很模糊。 最后小黎直接把小绿蛇提过来,让大家当面说清楚。 说到最后,收获巨大。 但是因为九极山被淹没太久了,地标早就消失了,阿碧也一时不知哪里是所谓的山巅,分辨方向也很有问题,但阿碧表示,它可以游下水去看看,再近距离一些,它可以感觉到更多。 人下水有危险,但蛇下水,就完全不存在危险,蛇天生会潜水,这是它们种族的天赋本能。 当然,阿碧仗义下水,完全是看在丑丑的面子上,跟其他人半点关系都没有,毕竟其他人差点把它煮熟了吃,这个仇它一直记着! 丑丑不知道自己帮大家解决了一个头疼的大问题,她只是听哥哥的话,哥哥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哥哥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最后大家都松了口气,欢欣鼓舞时,丑丑坐在哥哥怀里,傻呵呵的跟着大家一起笑,然后问哥哥:“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小黎亲了她的脸蛋一下,道:“多亏丑丑帮了大忙。” 丑丑不知道自己帮了什么忙,但她喜欢被夸奖,所以她就点头,然后道:“丑丑真棒。” “对,丑丑真棒!”小黎又亲了妹妹一口。 第1638章 柳蔚就是个强盗!畜生! 第1638章 柳蔚就是个强盗!畜生! 魏俦、钟自羽、国师三人再回到船上时,已经是三日后,然后他们就看见,整艘船的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这是做什么?”魏俦拉住路过的一个船工问。 船工道:“东家下令,明日返航,回西进县码头。” “回去?为什么?” 船工摇头,又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回去,容公子就不回去。” 船工知道的也少,就是听命办事,魏俦三人不明所以,便去找柳蔚。 柳蔚此时正在装衣服,见他们回来,也没问临亲王那边的事,就道:“钟自羽和魏俦跟我一起回京,国师留着继续帮容棱。” “什么意思?”魏俦追问。 柳蔚这是才站起身,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找到路了,但前路未卜,因此需要一支先驱船事先探查,确定没有危险,其他人才能跟上。先驱船由容棱主舵,明天他会先送我们到门石岛,我们再租船回西进县,然后回京,京里有许多行李要收拾,还有亲朋好友要告别。” 魏俦一下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量,咋呼的喊着:“什么,什么,找到路了,怎么找到的,真的找到了吗?不会找错了吧?” 钟自羽没魏俦那么多废话,他头脑清晰,直击重点,抬头对柳蔚道:“不用租船,我们有船。” 柳蔚一愣:“恩?” 钟自羽道:“我们偷了临亲王的船回来。” 柳蔚:“……” 钟自羽又道:“不止一艘,偷了三艘,临亲王带着李勤和大部队下小船去南礁石坡探查挖掘路线,我们把三艘船都弄来了,他们不知道。” 柳蔚:“???” …… 跟着钟自羽走出甲板,柳蔚果然看到他们船旁边,正闲闲飘着三艘来历不明的两层大船。 柳蔚看看船,又看看身边的三人,还有些懵。 魏俦倒是一马当先,众目睽睽之下跳上最近的大船,没一会儿钻出来,怀里搂着几个罐子,洋洋洒洒的说:“还有古董。” 柳蔚:“……” 临亲王出身显贵,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财力不俗,自己常坐的船上,装潢摆饰,器皿用具,自然都得是顶好,魏俦不能否认,在钟自羽提出偷船这个主意时,他有多振奋,这么些好东西,以后可都是他的了! 魏俦很高兴,就拿着那些所谓的古董去找纪南峥,说是估价,问能典当多少白银。 钟自羽走在后头正要跟去,肩膀被人按住。 他回头,就见柳蔚笑眯眯的靠过来,盯着他的脸。 钟自羽皱了下眉,下意识觉得不好。 果然,不肖片刻,就听那女人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所以呢?”钟自羽满脸警惕。 柳蔚指着后头那三艘船,嘴角翘得老高:“充公。” 钟自羽:“……” 钟自羽其实觉得没什么,他对金银的概念没那么大,国师也觉得没什么,掌管国象监多年的,还用金子铸道像的他,曾经也是个体面人,意见最大的是魏俦。 魏俦疯了!! 充公?凭什么充公?不能充公!船是他的!他一个人的!谁也不准拿! 可是有的时候,你的意见是否决定结果,取决于你的拳头,是否比其他人的硬。 魏俦的拳头显然不是最硬的,所以傍晚时分,他已经鼻青脸肿的趴在自己的床上,哭得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边哭他还边骂:“强盗,柳蔚就是个强盗!畜生!” 钟自羽安慰了他两句,谁知越劝魏俦哭得越凶,钟自羽也没多少耐心,见他压根不听人说,就回了自己房间。 因为多了三艘船,容棱第二日便不需要特地将柳蔚等人先送到门石岛,柳蔚将四艘船中的其三交托给容棱,如此容棱的先遣支队,看起来也不算那么寒酸了。 其他人乘着最后一艘船回西进县,回去的时候,他们特地绕了远路,避开了临亲王所在的海域范围,没跟对方撞上。 抵达西进县时,已经是七日后,柳蔚没有停留,当日便重新雇佣马车,众人马不停蹄的直接又往京城驶。 一连十几天的车程,老的少的均是风尘仆仆,而这个时候,京城西城门,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柳蔚没有选择直接进城,而是让车夫将马车往右,驶去城郊的山阁寺。 仙燕国人信佛信道,京城附近寺庙道观均是不少,山阁寺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著名的,却是位置最好的。 庄严肃穆的寺庙大门鲜红巍峨,三辆马车缓缓上行时,隐约可见山间两道青松林立,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 今日是初一,来上香祭拜的信徒非常多,柳蔚等人来此是有私人原因,便没有选择从正门与善信们拥挤,而是走了侧门。 一位年纪轻轻的小沙弥为他们引路,小沙弥似乎认出了人群里那位白发苍苍,却笑得如沐春风的老人家是大名鼎鼎的纪太傅,便红着脸,与他说起了寄养在寺里的白狼近况。 寺里的人都知道,纪太傅与主持是多年挚友,纪太傅此番回京,将一只白色的巨狼,交托给了主持代为饲养,那白狼就养在后山的菜园附近。 小沙弥还不似成年和尚那么老成持重,说起寺里趣事,眉飞色舞的,特别生动,他说:“一开始小师弟们都害怕,心想那狼怎么那么大,还虎视眈眈的,眼睛蓝得沁人,后来有两个山下的混混到后山偷牛,还想爬进山腰,去狩猎山里的梅花鹿,结果被白狼发现了,白狼追着那两人跑了半座山,将他们撵进了一个山凹,守了他们三天三夜,让他们吃尽苦头,才找了人将他们救出来,大家都说白狼有灵性,有责任心,以前肯定是只头狼,能带领一整支狼群,后来小师弟们就不怕它了,偶尔还会摘果子喂它吃,白狼虽然不亲陌生人,但是每次都会吃,大家的相处也非常愉快。” 狼是吃肉的,将白狼寄养在寺庙里,寺庙肯定负责不了白狼的伙食,白狼也很懂事,每天都是自己进山里打猎果腹,不过水果这些东西,塞塞牙缝还是可以,白狼也喜欢吃。 以前也算间接养过几天白狼的柳蔚心里门清,见白狼暂居没有给寺里添麻烦,也松了口气。 谁知那小沙弥又说:“不过这几天寺里又飞来了一只大鹰与一只小黑鸟,两只鸟明显不是一个种族,但是相处非常融洽,它们很喜欢和白狼呆在一起,一向独来独往的白狼也不会赶走它们,小师弟们都说,那大鹰和小黑鸟肯定也是各自种族里的首领,不然倨傲如白狼肯定不会接纳它们,厉害的人,就是要和厉害的人做朋友嘛。” 小沙弥童言童语,说到这里,前面已经到主持的院子了。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主持方丈穿着件浅灰色的素僧衣,手里端着个碗,正从房间里走出来。 见到他们,主持愣了一下,似乎意外小沙弥怎么将信善带进了内堂?而等到他见到人群中的老友,这才明白过来。 主持笑了起来,弥勒佛一般的圆脸上,慈悲温暖,他微微弯腰,行了个佛礼,口念佛偈:“阿弥陀佛。” 众人连忙回礼,纪南峥越众而出,说了句:“好久不见。” 主持点点头,又看向他身后之人。 纪南峥便一一将众人介绍一遍,回头又问主持:“你这是要去何处?” 主持将手里的碗盖子掀开,里头赫然是满满的一碗杂粮,小米、麦粒、苞谷应有尽有。 “这是?”纪南峥狐疑。 主持笑着道:“后山近日来了好些鸟,闲暇无事,倒是可以去撒喂撒喂。” 因为主持一开始就是想要喂鸟的,所以作为不速之客,大家便主张一起去后山观鸟,顺便也接白狼,他们今日上山,就是要告诉主持,他们要接白狼回家了。 抵达后山时,果然见漫山遍野都是雀鸟,这些鸟儿大多是山里的野鹊,只是鸟儿忌生,以往可从不会成群结队的下山,跑到寺庙后院去停驻。 众多雀群中,比较显眼的有三,一只白亮雄壮,匍匐在大石上的巨狼,一只立在亭顶,目光冷峻的大鹰,一只窝在树梢,被许多黄莺团团围住的黑鸟。 主持指着亭顶的大鹰,与树梢上的黑鸟道:“不知为何这两只鸟儿突然飞进寺院,之后几日,山里的群鸟便都飞了下来,成日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嘴里说吵闹,扭头又捧着杂粮来喂? 柳蔚没敢真吐糟主持口嫌体正直,不过能在山阁寺见到咕咕和珍珠,她还挺惊讶的,当时她与容棱前后离开京城,这两孩子却不愿跟上,柳蔚还以为它们俩没大人看着,过几天又要玩疯了,哪知这会儿竟然看到它们规规矩矩的和白狼一起等他们,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此时,看看趴在大石上昏昏欲睡的白狼,再看看站在亭顶上敬而远之的咕咕,最后看看树杈上那左拥右抱,妻妾成群的小黑鸟,柳蔚又觉得有些头疼。 珍珠,醒醒,你是乌鸦,你和黄莺是没有好结果的! 第1639章 回京道别 第1639章 回京道别 嗅到空气中熟悉的气息,最先发现他们的,是白狼。 白狼“嗷”的一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尾巴低垂,步伐急促,一跃便从老远跑到了众人面前。 纪南峥眼底含笑,弯腰拍拍白狼的大脑袋,嘴里夸着:“好孩子。” 白狼低垂的尾巴左右摆了摆,像是高兴,蓝沁沁的眼睛先看着主人,之后准确无误的扭头,看向被祝问松抱在怀里的丑丑。 “呜呜……”靠近祝问松脚边,白狼嘤嘤两下,脑袋扬得高高的。 丑丑显然还记得白狼,她高兴的笑起来,祝问松便把孩子放到地上。 一下地,白狼立马将头凑过去,大大的脑袋,一个劲儿往丑丑怀里拱,丑丑顺势就将它整颗大头搂住,揉揉它硬硬的脑门,胖爪子还揪它耳朵。 往日见惯了白狼孤傲冷漠的大和尚小和尚们一片哗然,啧啧称奇,唯有主持因为前段日子纪南峥曾带小丑丑上过一次山,也见过白狼,所以毫不意外白狼与小女娃的亲昵。 因为白狼的动静,远处的咕咕和珍珠也发现了众人。 咕咕“哗啦”一声展开翅膀,它不再是以前那只憨头憨脑的幼鹰,现在的它,成熟,勇猛,鹰隼尖锐凌厉,远而近滑翔而来时,威风极了。 咕咕飞到柳蔚头顶,盘旋一圈,没有落下,就是一直转。 万花丛中的珍珠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珍珠个子娇小,又无法无天惯了,它一发现柳蔚,就兴冲冲的挤开周围颜色娇艳,风情万种的黄莺们,闷头闷脑的往柳蔚身上撞。 柳蔚下意识将它接住,珍珠就坐在柳蔚怀里,“桀桀桀”的使劲叫。 主持方丈没见过柳蔚,更没想到最近来寺庙的两只鸟儿与老友的外孙女有关,见着那副人鸟情深的模样,主持善意的笑起来,忍不住调侃:“到底是一家人。” 外祖父养狼,外孙女养鹰,说不是一家人,谁信? 珍珠现在满心满眼只有柳蔚,唧唧喳喳的,一直跟柳蔚说话,而珍珠从树枝上飞走后,其他黄莺鸟们不干了,齐齐涌涌的又围上来,但是毕竟野生鸟儿不亲人,因此也只敢离着人群三四米远,使劲盘旋。 柳蔚瞥了眼周遭的鸟群们,又点点珍珠的额头,斥道:“花心大萝卜。” 珍珠圆溜溜的小眼睛亮亮的,它听了柳蔚的话,又看看周围的鸟,急忙解释道:“桀桀桀桀桀……” 柳蔚闻言忍不住笑:“不要脸。” 珍珠急的一直跳脚:“桀桀桀,桀桀桀……” 柳蔚忙安抚:“好好好,知道了,珍珠不花心,珍珠还是小宝宝,都是这些雌鸟缠着我们家珍珠,珍珠一只都不喜欢,行了吧。” 珍珠这才满意了,细细的“桀”了一下,又亲热的把脑门往柳蔚手掌里钻。 主持方丈的目光有些惊讶,大概因为听老友提过自家外孙女如何冰雪聪明,多谋善断,便没料到这样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娃,会是如此天真,还喜欢同动物童言童语。 不过长辈看晚辈永远都是包容的,主持心里讶然之后,也没有说破,还是那副弥勒佛般的笑模样。 众人一开始只是打算接白狼,没想到能把珍珠与咕咕一起带走,算是意外收获,毕竟真要柳蔚在茫茫京城把这两只小崽子找出来,还真难倒她了,这俩孩子现在都野得快没边了。 之后纪南峥便与主持方丈闲聊起来,两位老人交情深远,一说起旧事,便有些没完没了,当然,大多时候都是纪南峥在说,主持在听,不过二人显然都有些乐此不疲。 柳蔚看时间不早了,提议外祖父就留在寺里等他们,明日他们出京时,再来接他。 哪知纪南峥却不愿意,与主持单独告别后,一脸怅然的跟随众人一起下山。 按照外祖父的说法,他在京里,还有其他朋友需要道别。 在仙燕国呆了太多年,这里早已成为纪南峥的第二故乡,只可惜,他的妻女不在这儿,他的根也就不在这儿。 因为马车里带了猛兽,就这么直挺挺进城,肯定是要被守卫拦截的,因此进城前,柳蔚就让魏俦带着她的信跑一趟汝绛王府,让千孟尧带人来接。 魏俦接过信脸色有些不虞,他和那位狗屁王爷一直不对付。 倒是钟自羽盯着那封信看了一会儿,突然下车道:“我与你一道去。” 魏俦反应很快,一把将他推回车厢,吼道:“谁要你一道,滚回去,不许跟来!” 钟自羽皱眉,想说点什么,却不妨柳蔚也道:“你就别去了。” 钟自羽面色沉沉的,显然不太高兴,魏俦连忙拿着信,狗撵似的飞快往城门跑去。 魏俦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时,果然带来了汝绛王府的大批亲兵,其中领头那人,还是他们的老熟人,岳单笙。 远远看到岳单笙过来,钟自羽想下马车,柳蔚却在后面按住他肩膀,道:“我的钱匣子在包袱里,你在车里帮我盯着,别让魏俦偷了。” 钟自羽知道柳蔚这是借口,是怕他下车与岳单笙发生矛盾,他有些不服气,这两年来,他可没有一次主动找过岳单笙的茬,怎么就非得是他避着? 但柳蔚话都到这个份上了,钟自羽也只能留下,他坐在车厢里,帘子都没开,闷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说话声,是岳单笙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带着拒人于外的冷峻。 随后,车帘从外头被掀开,钟自羽以为是柳蔚回来了,头都没抬,直到他感觉车外的人半天上车,才狐疑的掀起眼皮,随即便看到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岳单笙静静的盯着他,他的瞳孔幽深黑亮,钟自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映,错愕苍白,看起来像个傻子。 连忙回神,闭上因为讶异而微张的嘴,钟自羽咳了一声,视线四处乱转,嘴里问着:“有事吗?” 岳单笙没回答,空气有一瞬间的冷凝,这样沉默的气氛,让钟自羽紧张,他正想鼓起勇气再说些什么,就见对方倾身,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包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车帘垂下来时,车外传来柳蔚的声音:“怎么是你去拿的,不是让魏俦去拿吗?魏俦,人呢?” 没有人回答。 随后是柳蔚的叹息声:“算了,地图就在里面,容棱让我带给你……” 两人边说边走远,直到声音再也听不清,钟自羽才疲惫的将后背抵在车壁上,自嘲的笑笑。 第1640章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娘腔了? 第1640章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娘腔了? 因为柳蔚与岳单笙有话要说,汝绛王府的亲兵没有立刻接人进城,而是在城郊等待了许久。 再出发时已去了大半个时辰,此时魏俦也出现了,他满头大汗的跳上马车,心烦气躁的坐在钟自羽旁边。 钟自羽随口问:“方才去哪儿了?” 不提还好,一提魏俦就来气,他黑着脸道:“买水。” “什么?” 魏俦大吼:“买水,去后面的茶寮买茶水了,你问东问西的烦不烦!” 钟自羽不知他发的什么疯,他不就问了一句吗?但看魏俦的表情已经快吃人,他也不打听了,扭开头,去整理行囊。 见他安静了,魏俦反而不自在了,咳了一声,犹豫的问:“你找我了?” 钟自羽想说他没找,是柳蔚找了。 就见魏俦眉毛倒竖,登时差点跳起来:“是不是姓岳的找你麻烦了?我他妈就知道这混蛋不安好心,非让老子去买水,不就是侮辱老子吗?老子是顾全大局才没跟他吵!你告诉我,是不是我一走他就找你茬了?他打你了?你吃亏没?” 钟自羽怔了一下,短暂的微愕后,眼睛看向车厢外。 是岳单笙把魏俦支走了? 带着这个疑问,安抚了暴躁的魏俦,马车也重新开始出发。 进城的时候,柳蔚没有再回到他们的马车,而是与岳单笙同车,这辆车里只有钟自羽和魏俦两人,魏俦挺自在的,翘着二郎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身子不着痕迹的一直往行李堆那边靠。 钟自羽在想事,就没管他。 魏俦靠了一会儿,似乎没摸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便扭过头,大刀阔斧的把行李都翻出来。 这下动静太大,钟自羽被他打扰,抬头时,不经意的提醒一句:“装钱匣子那个包袱,被拿走了。” 魏俦:“……” 魏俦面色扭曲的将行李重新捆好,回头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哼哼鼻子:“谁找钱匣子了,我可没找。” 钟自羽懒得理他。 进城因为有汝绛王府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大家先回到清宅,下马车时,钟自羽就看到前面那辆车里,岳单笙也刚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了一下,岳单笙先移开,钟自羽有些沮丧,低垂着头,把自己车里的几个行囊提出来。 接下来的两日,清宅里进进出出,来了很多人。 短短两年不到,柳蔚在京城已结交了许多朋友,如今她说要走,以后或许都不回来了,大家都赶上门来告别,钟自羽听着那些女眷们哭哭啼啼的声音,觉得有些乏味,女人就是麻烦,分别有什么好伤感的,她又不是你们唯一的朋友,你们还有家人,还有兄弟,失去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根本不足挂齿,却非要弄得像天塌下来似的。 这两日钟自羽一直呆在清宅,主动的帮助忙于应酬的其他人收拾东西。 这其中,柳蔚还不算忙,最忙的要数纪太傅,以前倒是没想到,这小老头人缘这么好,朝中大臣亲自探望不说,连皇帝都微服出巡,带着大包小包,亲自给他送行。 他们原本定好的是第二日启程回两江,但因为亲朋好友太多,太热情,一拖,就拖到第四天。 钟自羽坐在偏院的亭子里,手里剥着一颗橘子,将橘子皮都撕开后,他掰了一瓣酸甜的橘肉,正要放进嘴里,中途被人拦截了。 抬头一看,果然是魏俦,魏俦不止要这一瓣橘肉,还把整个剥好的橘子都抢走了,魏俦对面还坐着一个花朵似的小姑娘,小姑娘呆呆傻傻的,怀里搂着一个布娃娃,正天真的在跟布娃娃说话。 “傻丫头,吃橘子。”将从钟自羽手里夺走的食物扭头投喂给那傻姑娘,魏俦脸上带着笑:“好吃吗?” 傻姑娘李玉儿嗷呜一下把橘子吃,砸吧砸吧嘴,乖乖点头:“好吃。” 魏俦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叹了口气:“虽然你这蠢丫头老气我,但一想到以后就见不着你了,还挺伤感的,你说你这病,到底治得好治不好?” 钟自羽重新拿起一颗橘子,一边剥,一边说:“已经治好了。” 魏俦“恩”了声:“云家那几个老头是说治好了,至少外症都痊愈了,就是这脑子,不知还能不能恢复过来。” 李玉儿的病经过这一年多的治疗,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她的智商始终没有回来,按照柳蔚的说法,这是心理问题,跟表症没关系,得靠她自己走出来,这方面,没人帮得了她。 魏俦又喂了李玉儿一瓣橘子,然后看看左右,想了想,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塞进小姑娘怀里。 李玉儿盯着那个布袋子,好奇的打开,里面哗啦啦的,全是银子,至少有五十两。 钟自羽挑起眉,身子往前倾,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大概是魏俦的全部身家吧? “收好了。”重新将布袋子系上,又给它绑在李玉儿的腰带上,魏俦叮嘱道:“别弄丢了,你一个姑娘家,没点银子傍身始终不好,藏着点,别让人瞧见了。” 傻姑娘根本听不懂,摸摸那布袋子,觉得没兴趣,又继续跟怀里的布娃娃说话,随后觉得嘴有点干,又“啊啊”两声,示意还要吃橘子。 魏俦又给她喂了一瓣,李玉儿吃得美滋滋的。 钟自羽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回果盘来,看着对面的魏俦与李玉儿,他竟然瞧见魏俦眼眶有点红,他是眼花了,魏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娘腔了? 这两日下来,整个清宅都弥漫在一种离别的悲伤氛围里,所有人脸上都不见笑容,回到青云国明明是件好事,但因为对这片大陆的人付出了感情,因此,分别也成了一种煎熬。 钟自羽不太理解这种感情,大概因为在这里,他连个分别的人都没有吧。 魏俦还在跟李玉儿说着一些叮咛嘱咐的话,钟自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泼冷水:“她又听不懂。” 魏俦强辩道:“她病都好了,肯定听得懂,以后等她脑子清醒过来,就记得我的话了。” 钟自羽觉得魏俦也变蠢了,不高兴的起身,扭头打算回房间。 刚走到拱门时,却见拱门外一个小姑娘,探头探脑的正往这边瞅,见他看过去,登时一紧张,整张脸都煞白了。 钟自羽认得这个小姑娘,叫云楚。 “有事吗?”走到门口,钟自羽耐着性子问道,这个小姑娘是云家的女儿,也是柳蔚的朋友,钟自羽不得不对她和颜悦色。 哪知他这一开口,小姑娘的脸就从煞白,变成了通红。 还好小姑娘没逃跑,她只是局促的站在那里,两只小手揪成疙瘩,吭吭哧哧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 钟自羽的耐心全无,随手指了指右边,道:“柳蔚在正厅。” “我不是找柳姐姐的……”小姑娘脱口而出,说完后,脸更加红了。 钟自羽拧着眉看她。 好半晌,小姑娘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迎视钟自羽的眼睛:“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钟自羽平静的与她对视,眯了眯眼:“哦?” 第1641章 亏她想的出来 第1641章 亏她想的出来 “你,你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吗?”云楚心里很怅然,即便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但长这么大,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小姑娘心里始终放不下。 钟自羽是不太喜欢跟小女孩磨叽,见对方问了,便不客气的“恩”了声,说:“是。” 云楚不能接受:“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柳姐姐也是,大家都是,一开口就说永远不会再见,可哪怕是搬到其他州府,逢年过节也可以串串门啊,就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吗?” 钟自羽没法跟小姑娘解释,跨越两片大陆的横穿,并不是他们想串门就可以办到的。 这几日大概从其他人那里也听了不少这种话,云楚心里憋闷了一会儿,又恢复过来,她仰头望着眼前的青年,半晌,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递过去:“这是我亲手绣的,你可以留下作纪念吗?” 钟自羽没接,香囊这种属于姑娘的贴身物品,陌生男子不好收藏。 “没有别的意思,这种香囊我绣过很多个,爹娘,伯父伯母,哥哥姐姐他们都有,里面装的是一些助眠安神的草药,你就当,是朋友送的。”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那倒可以。 钟自羽拿过来,嗅了嗅,嗅到了浅淡的药草味,说了句:“谢谢。” 云楚很高兴,脸颊粉粉的很可爱。 钟自羽极少受女孩子的青睐,见这小丫头如此殷勤,脸上也带了两分柔和,正在也学着魏俦,说点叮咛照顾的话,就听小姑娘突然问:“你和岳公子还好吗?” 钟自羽一怔,脸上的柔软转瞬即逝,变得冷冰冰:“你知道我和他的事?” 云楚苦笑的说:“那么明显,想不知道也不容易。” 钟自羽皱起眉,他与岳单笙的关系复杂极了,绝对不是一眼就能让人看透的。 他心里不太高兴,觉得云楚知道了,肯定是柳蔚说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自己与别人的恩怨被说给外人听,他还是烦。 对云楚的那零星两点好感,因为这句话消失得干干净净,钟自羽语气生硬的道:“东西也送了,别也道了,没事我走了。” 云楚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有些无措,反应了一会儿,才试探性的问:“你……你和岳公子,吵架了?” 恩?他和岳单笙不是一直都不合吗? 钟自羽有些狐疑,盯着云楚打量起来。 云楚见他不回,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禁叹息:“你们这种关系,的确很难办,我特地着人打听过,听说官府是不给你们这样的签婚书的,没有婚约,说到底也不是一家人,吵了架,红了脸,外人都不好劝。” “婚约?”怎么扯到婚约上了? 云楚却兀自出着主意:“如果不是严重的事,我觉得你可以适当的放个软,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之你们以前那么亲密,顾念以前的情分,什么误会,三两句也就说清了,到时候皆大欢喜,日子才能和和美美。” 且不说云楚这些话怎么东拐西拐的听着不对味,就说放软示弱这个,钟自羽也是试过的,可是并不管用,用魏俦的话来说,他为了跟岳单笙求和,已经变得毫无尊严可言了,但即便如此,依旧徒劳无功,重茗的死,说到底终究是他不对。 “他不会原谅我。”钟自羽沉沉的道。 云楚讶然:“这么严重吗?” 钟自羽没有吭声。 云楚一咬牙,又道:“那就来硬的吧。” “硬的?” “你把他扑上床!” 钟自羽:“扑上床?” “霸王硬上弓!” 钟自羽:“……” “生米煮成熟饭!” 钟自羽连忙叫停:“……等等,你在说什么?” 云楚一脸无辜,解释道:“我爹生我娘的气时,我娘就是这样做的,一觉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了,相信我,真的管用!” 钟自羽服了:“你爹娘管用,与我何干,这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云楚不解:“可是夫妻间吵架,不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吗?说到底也得靠床……” “我与他又不是夫妻!” 钟自羽话音刚落,对面的云楚就震惊起来:“什么,你们不是夫妻?怎么可能!你们那么般配!” 钟自羽:“…………” 这话不对,云楚赶紧改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旦接受了你们的关系,就觉得你们还挺匹配的,但是,等等,如果你不喜欢男人?为什么拒绝我?” 钟自羽无语了,觉得这小姑娘脸怎么能这么大,不喜欢你就是喜欢男人,你又不是天仙。 沉默片刻,钟自羽抬手在云楚头顶拍了一下,婉转道:“你还小。” 云楚要哭了:“这么敷衍的借口吗?我都十六了。” 钟自羽:“……” 豪门贵族的女儿,十六岁没嫁,的确都属大龄了。 云楚伤感了一会儿,终究也接受了钟自羽不喜欢自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没有任何缘由,她委屈的垮着脸,半晌,幽幽的道:“那还不如你喜欢男人呢……” 钟自羽:“……” 云楚本来只是念叨一句,说完还真给自己洗了脑,于是连忙说:“要不,你试试喜欢岳公子,我觉得你们真的挺配的。” 钟自羽伸手直接在云楚头顶一按,把人给按矮了一截,冷着脸道:“别再胡言乱语了。” 云楚扁了扁嘴,只能不说了。 又与云楚说了会儿话,钟自羽最终也没找到机会,像魏俦对李玉儿那样,对云楚展现出长辈的光辉,主要是这小丫头说话太气人了,来不来就臆想他和岳单笙是一对,这,这什么乌七八糟的?他长得像小倌吗?还是岳单笙长得像男娈? 云楚走了后,钟自羽就冷着脸回了自己的院子,恰好此时柳蔚也回隔壁院子拿东西,看到钟自羽,一眼就瞧见他手里的香囊,笑着问:“云楚给的?” 小丫头给每个人都送了香囊,每人上头绣的花式都不同,钟自羽这个,绣的竹子,绣工比其他人的精细漂亮许多,显然小姑娘对这只香囊,尤其上心。 钟自羽“恩”了声,也没多聊,径直就往自己院子走,走到院门时,又回过头来,喊了柳蔚一声:“那小丫头大略交友不慎,不知跟什么人学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成日瞧着两个男人一块,就说人家是夫妻,你与她家长辈熟,抽空与她们说说,让家里大人管管。” 柳蔚何等聪明的人,一点就透,便问:“她说哪两个男人了?你和岳单笙?” 钟自羽一愣:“你知道?” 柳蔚不吭声了。 钟自羽叹了口气:“你说她那是什么眼神,我和岳单笙?亏她想的出来。” 柳蔚盯着钟自羽看了一会儿,直到钟自羽抱怨完,回了院子,柳蔚才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小声嘀咕:“原来真的不是啊,没想到……” 第1642章 气得双眼冒金星 第1642章 气得双眼冒金星 汝绛王府前院。 岳单笙刚回府,便听管家唤他,说王爷在小书房等他。 岳单笙“恩”了声,想到明日便要离开,也是时候与千孟尧正式道个别了。 熟门熟路的穿过湖畔凉亭,抵达了千孟尧建在竹园深处的小书房,这间小书房往日千孟尧不常来,里头放着一些真迹藏书,千孟尧躲懒偷闲的时候,会闷在里头呆两个时辰,但一旦开始处理大事要事,又会去前院的大书房。 叫他去小书房见,岳单笙大略能猜到千孟尧会说些什么话。 竹园碧色一片,远远看去,便令人心旷神怡,推开竹制的门扉,还没走进,岳单笙便嗅到空气中淡淡的桃花香。 是桃花酿,汝绛王府自酿的酒,千孟尧很喜欢喝,但因为去年桃花产量不高,地窖又淹过一次水,今年的桃花酿府上拢共就那么两三坛,倒是没想到,这小孩还算舍得,践行单独给他开了一坛。 听到动静,窝在竹塌上看书的小王爷扭过头来,见到门外之人,便挥挥手,指指自己前面的椅子:“过来坐吧。” 岳单笙在这人面前本就没什么尊卑,因此也没拒绝,大大方方的坐到他对面。 千孟尧将书搁下,坐直了些,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恩。”素来缄默少言的男人随口应了声,目光倒是盯着桌上的酒壶。 千孟尧看出来了,轻笑一声,亲自倾身,给他斟了一杯,递到他手上。 岳单笙接过,抿了一口,香气扑鼻,冰冰凉凉,勿怪千孟尧总喜欢喝,的确是比外头酒肆卖的,好味数倍。 “说来这桃花酿的方子,还是我父亲在时,托人特地寻的,就因为我母亲爱喝,可没想到,父亲离世后,母亲便戒了这酒,说是不香了,尝起来满口的苦。倒是我,长大后就把方子捡起来,自己酿了继续喝。” 岳单笙不知他为何说这个,又酌了一口。 “酒的味道始终如一,但因为喝的心情不同,这味道就差了千倍。”千孟尧说着,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饮尽,再把杯子一搁,脑袋随意靠在竹塌的护颈上。 他懒洋洋的,斜着眼,看对坐的岳单笙,见他一连喝了半杯酒,才撑着下巴问:“你说这酒现在是什么味道?” 岳单笙抬眸看他一眼,道:“很香。” 千孟尧点点头,反口道:“我觉得不香。” 岳单笙态度很平静:“因为我想走,你不想我走。” “是啊。”千孟尧叹了口气,又撑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想再喝时,岳单笙却将他杯子夺走,放到一边。 千孟尧挑了挑眉。 岳单笙道:“不香还喝来做什么?不如饮茶。”说着,将茶杯往他身前推了两分。 千孟尧呲了呲牙,抱怨道:“我故意说这些,是等你开口说不走,不是让你跟我硬碰硬,你懂不懂。” “懂。”这个话题几日里,他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只是每次都没有结果罢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岳单笙早料到了千孟尧会使出一些别的小把戏,刚才说什么爹娘,不就是讲自己惨,提醒他,他父亲早亡,母亲年迈还与他不亲,可是,那又如何? 千孟尧很沮丧,盯着岳单笙看了好久,最后像是放弃了,委屈的问:“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可能。”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那个姓钟的,也同你一起回去?” 岳单笙神色动了动,不着痕迹的,半晌,“恩”了声。 千孟尧嗤笑:“不是深仇大恨吗?这会儿又愿意一起了?我说你这个人,都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了,你回去又能怎么样?你还有亲人吗?还有朋友吗?你留下来,与我相互扶持,岂非更有意义?” “谁告诉你我没亲人?”岳单笙冷硬的转过脸,淡淡的瞥着千孟尧。 千孟尧愣了下,反应过来,脸上嘲色依旧:“柳蔚吗?表亲?哦,那也算亲戚,不过我看你们往日也没什么来往,你与她,还不如与我亲近。” 岳单笙将酒饮尽了,放下杯子道:“我妹妹的坟,还在家乡。” 周遭霎时寂静下来,千孟尧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愣住。 “况且,我还有个弟弟。” “弟弟?”千孟尧不解。 岳单笙却不肯说了。 千孟尧便回忆起来,半晌,才想起以前他特地朝容棱打听过的事,含糊着问:“柳陌以吗?柳蔚的弟弟,我听说过,你对那孩子很照顾。” 岳单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千孟尧便以为自己说对了,顿时有些烦躁,犟嘴道:“人家有亲姐姐,能把你当回事吗?你为了他回去,根本不值得!” “不是他。”不想听千孟尧胡搅蛮缠,岳单笙索性起身,告辞道:“没事我回去了,明日要早起。” 千孟尧还沉浸在那句“不是他”当中,愕然的表情尚未收拢,扭头就见岳单笙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忙趿着鞋子追过去,追到半路鞋还掉了,他拉着岳单笙的衣袖问:“不是他是谁?你哪有什么弟弟!” “有的。”岳单笙将自己的衣服拉回来,低头看了眼千孟尧光着的脚,道:“以后照顾好自己,懂事点,你长大了。” 千孟尧拧紧了眉,愤愤不平。 但岳单笙已经走了,头也不回,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傍晚的暮色中。 千孟尧站在小书房门口呆了好久,脑中一直思考分析,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他才似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抬头,气得一拳捶在门栏的扶手之上。 岳单笙有个妹妹,还有个弟弟,这曾是他唯二的两个亲人,相依为命的那种,后来妹妹死了,弟弟与他结仇了。 只是尽管结仇了,岳单笙也承认那个人是他的弟弟。 千孟尧气得双眼冒金星,连鞋都没穿,直冲冲的跑到岳单笙的寝院里,隔着门一边拍,一边问:“他把你妹妹害死了,你居然还认他,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正打算换衣的岳单笙将门打开,便看到外头一身狼狈的千孟尧,千孟尧脚上都是泥,脚后跟还流血了。 岳单笙把他拉进来,拿了药箱要给他擦药,却被千孟尧拦住,他一脸倔强的道:“我没兄弟,你与我结拜吧,我一定对你好,尊敬你,把你当亲哥哥!” 岳单笙安抚道:“先上药。” 千孟尧只得松开,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 第1643章 很绝望,很难过 第1643章 很绝望,很难过 伤口不深,就是一路过来磕碰得太狠。 本来千孟尧还不觉得,现在周遭寂静下来,痛感便不自觉被放大,岳单笙先用湿布巾在伤口附近擦了一遍,再敷上红色的药粉。 药是柳蔚以前给的,是好东西,半个时辰就能结痂,但也有副作用,就是刺激性大,刚涂上的时候,会疼。 千孟尧本来就怕疼,可现在情势逼人,他不敢娇气,咬牙忍了。 于是岳单笙再抬头时,就看到千孟尧一双眼睛都红透了,眼眶边缘还湿湿的,但尽管如此,他也没吭声,倔强得很。 岳单笙叹了口气,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包一天,明晚再拆,让府里的大夫给你拆。” 千孟尧哼了一声,闹脾气:“你管我。” 岳单笙看着他,坐到他对面,问:“你想与我结拜吗?” 千孟尧忙抬起头,热切的点头:“恩!” “那就结吧。” 他答应得这么快,千孟尧反而愣了:“什,什么?” 岳单笙平述的道:“江湖中人,一见如故时,歃血为盟,也是常有之事,早年间我为养家,多出门行走,也遇着过不少同道中人,意气相投时,也行过八拜之仪……” 千孟尧听明白了,结拜不是什么大事,多个朋友多条路,江湖人士,只要是谈得来的,都是称兄道弟,岳单笙草莽出身,对这一套早已烂熟于心,但是……兄弟是兄弟,亲人是亲人。 他可以和自己结拜,就像对其他的朋友那样,但他不会把他当亲弟弟,在他心里,他的亲弟弟就一个,而自己与他,顶破天,也只是个知交。 千孟尧特别不服气,他质问:“凭什么!” 岳单笙皱起眉,第一次开始反思,这两年来,自己是不是让千孟尧太依赖了。 初相识时,千孟尧权势被架空,周围虎狼环饲,两年下来,他助他平定纷争,脚步越扎越稳,所有明的暗的,只要是对他不利的,岳单笙都会第一时间出手铲除,这种安逸的生长环境,让千孟尧开始习惯了,进而变得不肯割舍。 但这不是个好现象,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岳单笙想通了关窍,便认真的提醒:“一开始我们便说好了,我助你,是暂时的,将来的路,还要你自己走。” 千孟尧眼眶发红,鼻尖也发红,他想开口说话,但张嘴时,声音就忍不住哑了:“万一我走不好呢,你一走,万一我就被害死了呢?” 岳单笙像个长辈对晚辈:“四个营团,三个亲列队,光是京城,你便有不下三万部足,用你的聪明的小脑袋去善用他们,你要记住,现在的你,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你。” 千孟尧眼泪流了出来,他今天本来决定不哭的,他想用所有的手段留住岳单笙,倒是也考虑过用苦肉计,想哭到他心软,但这个方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否决了,堂堂汝绛王,他拉不下这个脸。 但现在,他还是哭了,边哭边呜咽,脑袋一砸,埋进岳单笙怀里,又可怜又委屈。 岳单笙拍着他的后背,慢慢的安抚。 千孟尧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他的脑子里藏了很多歪主意,父亲早亡后,他小王爷的身份就被多方忌惮,呆在母亲身边时,他会觉得安心一点,但母亲只是母亲,母亲会温柔的呵护他,会细心的照料他,却教不会他如何上阵杀敌,如何挟势弄权,那些本都应该是父亲教的,可他没有父亲,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在虎视眈眈的朝野高堂,做一个又能自保,又能立足的异姓王。 他本来想靠自己摸索,但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本就年纪不大的他,每日都生活在多方监视中,呼吸不到一丝一毫自由的空气。 男人都有野心,都有魄力,他不想藏在母亲的裙子底下,当一个庸庸碌碌的小少爷,他想靠自己站起来,站到他父亲曾站过的位置。 在这条路上,他有幸认识岳单笙,一开始只是看出他身手不凡,想留作己用,后来就变成了岳单笙主动为他遮风挡雨。 这种感觉,千孟尧从未体会过,他觉得世界不再危险,就好像有一座大山,始终替他顶天立地,很小很小的时候,这座大山是父亲,现在,好像变成了岳单笙。 这两年里,岳单笙代替了他的父亲,辅佐了他,帮助了他,推动了他,为他清扫障碍,让他前路一片平坦,以前觉得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位置,现在好像霎时间便近在眼前。 可是,岳单笙要走了,就像当年父亲要走时一样。 他留不住父亲,也留不住岳单笙。 很绝望,很难过,这一晚,千孟尧睡在了岳单笙房间,哭着哭着他就睡过去了,岳单笙便把他扶到了自己床上。而他自己经过这场哭闹,也没了困意,便轻手轻脚的,去检查收拾好的行囊,天一亮,他便要与柳蔚他们一起出发。 鸡鸣之前,岳单笙选择了不告而别,他留了封信给千孟尧,信很长,详述了属于汝绛王府的兵权军权,各个营队,排队,他把自己能叮嘱的话都写在了那封信里,至少在未来的一年到两年,千孟尧可以凭着这封信里的讯息,将数万部足管制得妥妥当当。 至于更久以后,那就需要靠他自己了。 岳单笙相信,千孟尧可以做到,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要他愿意去学,就一定能学会。 因为昨晚闹得太久,又喝了酒,第二日千孟尧醒过来时,已经快晌午了。 熟悉的房间里,一切好像都没变,装饰布置,就连落柜上的花瓶,都和平时一模一样。 千孟尧神不守舍的下床,看到桌前摆着的那封没有上蜡的厚信封,核桃似的眼睛,又涌出了泪。 他坐下来,把信拆开,才看两排,就抽泣起来,看到最后,信纸上全是泪水,把好多字迹都糊花了。 他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将信纸擦干,嘴里恨恨的念叨着:“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但一说完,他就愣了,因为可能,真的,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第1644章 容溯,他顶个屁用 第1644章 容溯,他顶个屁用 柳蔚等人是清晨薄雾刚散的时候出发的,临近傍晚时,已走到了京郊边缘。 回望着远处依稀可辨的熟悉风景,纪南峥长长的叹了口气,将苍老的脸庞,埋在满是皱纹的双手之间。他的身侧卧着一只白狼,白狼感受到他的失落,便起身嗅嗅他的耳朵。 感受到湿润的潮气,纪南峥便放下双手,迎面对上白狼那蓝沁沁的眸子,他顺势撸了撸这大家伙的脑门,道:“还有你啊,老伙计。” 正好从车厢外进来的纪淳冬闻言停顿了片刻,才开口:“义父,水。” 纪南峥接过水碗,喝了一口,看向已经高大稳重的儿子,道:“送到这里差不多了,天黑前你该回去了。” 纪淳冬沉着眉眼没做声。 纪南峥拍拍儿子的肩膀:“你有军职,有前程,你早已可以独当一面,即便没有义父,你的人生还是会走下去,所以,孩子,不要送了。” 纪淳冬皱起眉来:“您说回去后,便可以一家团聚,可我不在,也叫团聚吗?” “那你想如何?”纪南峥耐心的看着儿子的眼睛。 纪淳冬却不知该说什么,仙燕国有太多他舍弃不了的东西,新找到的族人,他的狼小胖,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生死之交,他的战士同僚,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这里就是他的故乡,他没办法跟随义父的脚步,去往另一片陌生的土地,他是个成年人,他有自己的责任,也有自己的价值。 就连柳蔚,都没有提过让他与他们一起离开,因为她知道,什么叫各归各位。 抬手抹了把脸,纪淳冬下了马车,他站在马车前,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车内的老人,连磕了三个响头。 明明不大的声音,却让周遭都寂静了。 起身后,他闭了闭眼,拉过自己的骏马,翻身跃上,随即长鞭一扬,须臾间,已只剩一个尘土飞扬的背影。 柳蔚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慢慢走到外祖父的车厢前,撩开车帘,果然看到里头,外祖父按着自己的额头,眼眶发红。 柳蔚坐到老人身边,按住他的手,安慰道:“有缘,终会重聚。” 喉咙干涩的老人勉强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短暂的休息之后,马车继续前行,即便现在天已近黑,但他们还是决定连夜启程,只因为乘坐在这列车队中的每一个人,眼前都有着另一个方向。 分别是难过的,但重逢是开心的。 他们与这里的人分开,却将与另一群人重逢。 所以,依旧是喜事。 因为日夜兼程的赶路,半个月后,众人如愿抵达了西进县码头。 柳蔚将从京城带来的特产,送去给了宋县令与师爷,宋县令的夫人非要留柳蔚用膳,柳蔚推脱说还有人在等,离开了。 直到连最后一个朋友都拜别之后,柳蔚带着众人上了船,走向了他们归家的真正道路。 九日后,柳蔚的船,与容棱的三艘船汇合,四艘大船朝着容棱已经先行勘测好的路线,一路前行。 而这时,已接近十二月,两江之上,飘起了浅浅的雪花。 …… 尖锐的长箭划破人的皮肤,混合着雨水冲刷的古式战舰里,一身染血的军官统领按住自己的胳膊,扬声对着舱板里的士兵大吼:“开炮,快开炮!” 胆小的士兵满头大汗,他颤颤巍巍的抖着手按下某个按钮,却听到船底咯噔一声,他脸色大变,哭道:“后舱进水了,炮,炮药,冲不出来……” “什么?”统领绝望的吼了一声,随即听着远处喑哑的叛军冲喊声,痛苦的抱住头颅,问他身边的副将:“援军来了吗?青州城的援军来了吗?” 副官同样伤势严重,他艰难的摇摇头,面上尽是死色:“没有,没有来,这个时候都没有来,将军,他们不会来了……” 七艘官船,只有三艘装备了武器,力战一天一夜,损失近千海军战士,现在,最后一艘船也要保不住了,最后两百人也要保不住了! 铁骨铮铮的海军统领红着眼眶,无声咽下眼泪。 他的副将强迫自己撑起最后一丝冷静,握住统领的胳膊,道:“小舟已经放下水了,将军,您先走!” “我不走!”海军统领倔强的看着那越逼越近的叛军海舰,咬牙切齿的道:“老子十四岁从军,这辈子没当过缩头乌龟!来啊,杀了我啊!有本事杀了老子啊!” “将军,您不要冲动!”副将以下犯上的大吼着,他猩红的眼睛里,装满了对敌人的仇恨,以及对自己同僚部足接连阵亡的无力:“青州城迟迟没发来军援,必然已受叛军钳制,将军您需尽快抵达回京,与七王爷禀报战情,您别忘了,京里的人,还被瞒得死死的!” 统领恨恨的握紧拳头:“七王爷,容溯,他顶个屁用,成日只知与文官大谈国政,改动一些鸡毛蒜皮的狗屁国策,皇后就在京城,那贱人私屯叛兵百万,一举发起,使得江南三洲尽受挟持,火都烧到眉毛了,京里的王侯将相还一无所知,甚至认贼为父,与那贱人同气连枝,歌舞升平。连脑子都不长的弱智,告诉他又有什么用?怕不是扭头就带着文武百官,倒戈弃甲了!” 统领说的是事实,他们海东军一贯镇守两江之左,丰州以东,丰州往下便是辽州,南州,随即便入深海,哪知一个月前,江南三州之一的松州传来敌报,说有大批海盗进入两江,令得沿江州府百姓苦不堪言,尸横遍野。 海东军闻言吓了一跳,因为海军镇守行船要塞,并不知为何两江之中央的松洲会无端冒出来数千海贼? 可等他们带兵前去支援时,后防却出了内奸,半个军营的人死于投毒,到最后,海东军仅剩的生员,竟只剩带兵入松洲伏海盗的一千二精锐,而等这批精锐回军营时,伏诛已久的贼人,便将他们一网打尽,在东海之上挣扎了将近八日,今日是第九日,所有的讯息整合,海东军的人才知道,偷袭,圈套,陷阱,所有的一切,都是皇权之下,那位一国之母所做的好事。 而就在这九日里,江南三洲,以松洲为首,丰州以次,南州以继,接连为敌军所俘。 海东军最后生还的可能,就是青州府的援军,青州府与其他州府不同,青州是姓付的说了算,尤其是付子辰重回青州,两年下来,早已成了青州府的定海神针。 海东军相信这位国之栋梁付大人的能力,因此向他求救,可撑到最后,眼看着最后一艘船已要被敌军击毙,青州府的救援依旧没到。 副将说得对,现在都没到,只有一种可能,青州也沦陷了。 敌人对他们的军备要塞了如指掌,对方有人有武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是兵临城下,没有人能反应过来,战争,居然已经近在眼前。 就像京城里那些豪门勋贵,他们纸醉金迷,生于太平,在此时,他们甚至对江南数州失守之事一无所知,更何谈应对之策。 海东军的统领不想走,他认为走了也没用,强敌的侵入迅猛又激烈,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现在去京城禀报有用吗?青云国的能员干将分于版图边塞,他们镇守在两国结界之间,提防着敌国军马的侵袭,这个时候,要抽调边防军来江南迎战吗?不说陆军能不能领导海军,换言之,就算他们真的放下边塞,赶来应援,边塞在此期间出了问题,被他国袭击,又有谁来主持大局。 内忧外患,国家兵力的分布从来不是轻易挪动得了的,况且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到朝廷真的敕兵入两江,怕是江南七州,早已尽数覆灭了吧。 海东军的统领想着已经发生的种种,脑中迅速生成了计划,他推了一把副将,道:“战报总要人上秉,你去。” “将军!”副将喊道。 统领却已握住手上长弓,狠狠的闭了闭眼睛,道:“我替你掩护,快走!” “将军!”副将已经哭了,眼泪将他本就血污模糊的脸,冲刷得更加狼狈。 “轰隆”一声,就在此时,敌军的炮火声再次响起。 而与之不远的平整海域上,岳单笙用柳蔚自制的那叫做望远镜的物件,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两艘大船,他皱了皱眉,打算往船舱走去。 刚走到门口,迎面便撞上容棱,他脸色深沉,目光凌厉尖锐。 岳单笙下意识道:“前方好像有海战……” 容棱声音冷冷清清的:“我听到了炮火声。”说着,拿过望远镜,看了片刻,放下时,脸色已如沉如墨汁:“是海东军的战船。” 岳单笙正要再问。 容棱已冷声对主舱的船工下令:“全速起航,疾行!” 第1645章 那两口子现在一肚子火 第1645章 那两口子现在一肚子火 “认识的人?”岳单笙跟在容棱背后,问了一句。 容棱点了下头,复又想起什么,问:“这里是东海?” 四个月前,航海路线出现了问题,事前准备的海线地图与实际海域出现严重偏差,国师在翻遍典籍,绞尽脑汁后,提出了一个冒险方法,逆风而行,当时柳蔚与容棱都是不同意的,选择从九极岛背后走,就是为了规避所有有几率触发危险的可能性,如果逆风迎海,稍不注意,便是船毁人亡,他们不敢这么做。 国师为了说服他们,自己选择了一艘船,担任主船手,打前锋,为他们开路。 实验证明,他的方法是有效的,历经三个月的航行,他们磕磕绊绊的走进了一片平整的海域,只是这片海域十分陌生,周围没有半片陆地,他们的前路依旧茫茫。 直到昨夜,大雨磅礴的海面上,异声响起,远处的炮火轰隆,为他们指引出明确方向。 从仙燕国出发时,是冬日,那天雪絮飘渺,冷得人摇摇晃晃,而现在,又是冬日,即便还没下雪,雨水也已冷得沁人心骨。 他们走了一年,足足一年,摸索着,冲撞着,漂泊了一年。 再见熟悉的人,心情是激动的,但海东军的出现,又让容棱格外迷惑。 海东军的镇守关口是两江以东,也就是东海,那么现在他们撞见了海东军,所以这里是东海? 从青云国去往仙燕国时,他们是从岭州出发,走的是西边,再历魔鬼海。 但现在,他们回来,中途没有见到魔鬼海,却到了东海。 一东一西,他们从九极山背后走出的这条路,接连的竟然是青云国的另一头,那么魔鬼海呢?魔鬼海是怎么被他们避过的? 容棱思绪紊乱,脑子不停转动,彼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容棱回头一看,是柳蔚。 柳蔚之前已经睡下了,这会儿显然也是听到炮火声,匆忙赶来,她一边拢着衣衫,一边往甲板上走,同时拿走容棱手上的望远镜,朝远处一瞧,脸色微变:“有人?还在打海战?” 容棱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她裹上,道:“是海东军。” 柳蔚眼前一亮:“青云国镇守东海域要塞的那个海东军?这么说我们回来了?”不可置信的兴奋还未挥发,她又猛地一顿,愣愣的问:“那这里是东海?我们怎么跑到东海来了?” 是啊,明明是往西边走的,怎么跑到东边来了?虽然回来了就是好事,可鬼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柳蔚与容棱面面相觑一会儿,随后柳蔚先露出一丝笑,摆手道:“现在追究这个没必要,反正回来了,虽然稀里糊涂的,但就是回来了!我去告诉其他人!” 接着,她便走进船舱,一一敲门,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众人都叫醒了。 得知他们真的回来了,众人都有些懵,一年的路程实在是太辛苦,因为中途经历了逆风而行,所以他们还将原路返回的路线也弄丢了,最坏的打算,其实是所有人要在海上再飘个三年五载,更甚者十年八载。 但没想到,一年,仅仅一年,他们居然顺利抵达了青云国。 真的回来了! 雀跃在每个人心中澎湃,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国师都激动的握住了魏俦的手,问:“你说这里真的有神仙吗?” 到今天,众人都没明着告诉国师,其实他们就是从另一片大陆来的,虽然谈话间国师应该猜到了,但他没问开,其他人便没主动坦白,这件事半遮半掩的一直拖到现在。 此刻,魏俦回家了,底气就足了,他一拍国师的肩膀,笑着道:“有啊,你看我不就像神仙似的!” 国师:“……” 国师其实不傻,该知道的他都知道,可这不是,不愿相信,想再抢救抢救吗。 告知了喜讯后,接下来就说正事了。 “前面海东军的船在与另一伙战船对阵,海东军是朝廷军,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 柳蔚话音刚落,远处又响起一道炮音,众人纷纷赶到甲板上去探看,正好便看见一记重炮,将奄奄一息的海东军战船,轰至爆炸。 火光映红了整片夜色,电闪雷鸣间,幽黑的海水,像巨兽的嘴,要将一切吞噬。 海东军统领掉入冰凉的海水时,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他浑身浴血,脑中嗡嗡直响,近距离的炮声,令他失聪,他现在头涨的几乎爆炸,眼睛连焦点都聚不齐。 他的身边是嘶吼着的副将,副将拖住他的胳膊,拼命攀着他,让他浮在一块破碎的木板上。 海上遍是尸骨,统领看着离他最近的一具浮尸,辨认了好久后,才认出那是二营的一个年轻小兵,那个小兵平日很喜欢笑,皮肤黝黑,还有些馋嘴,往日喜欢偷藏半个馒头放在枕头底下,别人问他为什么这样,他就说,小时候闹饥荒饿怕了,现在枕头底下不藏半个馒头,觉都睡不着。 而现在,那个曾经开朗活泼的小孩,连尸身都不完整,死在海里,他甚至还会成为鲨鱼的口粮。 在黑黑沉沉得海面上,还有许多熟悉的脸庞,当统领一一看过,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断了一只手,还竭力保护他的副将身上时,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全军覆没…… 海东军,全军覆没了…… 副将用着最后的力气,想赶在敌军清缴最后的俘虏前,将几乎丧失活下来意志的统领带到破船背后的一个障碍物旁边,但统领却先按住他,看着他断裂的胳膊,问他一句:“你怕死吗?” 副将不停的流泪,最后哽咽着摇头,说:“不怕。” 统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推开副将的搀扶,把脸埋进冰凉的海水里,任由水流进他的鼻息,他的口耳…… 整个军队都没了,他还活着干什么?不如陪他的兄弟们,走过黄泉的最后一程。 副将还在哭,哭得泣不成声,眼见着统领连眼睛都快被淹没了,他终于停止了哭泣,一鼓作气,将自己的脑袋猛地扎进了水里。 不怕死,当兵的人,没有怕死的。 而就在咸冷的海水灌进喉咙的同时,副将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当他再回神时,人已经被提出海面,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穿素甲的男人,男人眉眼冷厉,将他抓起来后,又拖出溺水昏迷的统领,当头盖面的就是一顿嘲讽:“战败就要自尽,倒是挺有骨气!” 副将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就见那素甲男人背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模样斯文,身形有些颀瘦,此时刚好说话:“岳哥,先救人再说。” 男人没再说什么,沉着脸,一手抓一个,将副将与统领提起来,丢进不远处的一艘小船,船上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弓着脖子,也在帮忙寻找海上还有生气的人。 副将一头雾水的被搭救,脑子里还懵懵懂懂的,这些人穿着素甲,素甲是民式的盔甲,也就是说,这三人不是正式士兵,更不是海军,那他们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要救他们? 还没等副将想通个一二三四,就见附近竟还有七八搜小船,而海里也多了许多穿着同样素甲的人,在帮忙搭救其他还有救的海东军士兵。 副将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问船上的中年男子:“你们是青州府付大人派来的救援军?” 中年男子没心思回答,只低着头,继续在海里找生还者。 副将得不到回复有些焦急,忍不住暴躁的骂道:“你们为何这么晚才来!求救的信函不是送过去十天了!还有,为什么就你们几个人?战船呢?海兵呢?”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炮音,再次响起。 副将吓得汗毛一竖,却发现这次发炮的来源,不是右边的敌军,竟是他的后面。 扭头一看,副将登时愣神,只见四艘装备着整齐炮台的民式战船,正由远而近的往这边驶来,而方才那声炮响,正是那四艘船里打前的那艘开的。 副将连忙又看向敌军,敌军那边因为冷不丁糟了一轰,一艘船已经不稳了,他们一共有九艘,火力庞大,人员充足。 一时的失利不足以论成败,副将赶紧问中年男子道:“那是青州府的战船?怎么是民式的?不行,四艘民式战船打不过对面的九艘官船,他们的火药很强大,而且……”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眼睛都快找瞎的魏俦终于无法忍受耳边的喋喋不休,扭头大骂道:“你见他们还手了吗?他们的炮舱进水了,根本开不了炮。” 副将一愣,傻傻的反问:“炮舱进水了?” 魏俦重哼一声:“我们的船上有简单的战事装备,但还不宜对打,容棱柳蔚亲自潜去了对面的九艘船里动手脚,放心吧,那两口子现在一肚子火,有他们受的了。” 第1646章 咦,还真是两个小孩! 第1646章 咦,还真是两个小孩! 副将迷迷糊糊的听那中年男子抱怨了一通,还不等他再想问出更多细节,就见自己身边的统领闷哼一声,竟有了动静。 上级的性命重若泰山,副将连忙将统领搀扶起,小心翼翼的唤:“将军,将军你还好吗?” 统领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睁开眼睛,感受到身下的摇晃,他第一反应是副将将他又拖到什么暂浮的木板上,但当他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竟坐在一艘小船上,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人,那人穿着简单素甲,正趴伏在小船边沿,往水下探去半个身子。 等等,小船? 船? 海东军的官船已经被轰沉了,他们哪儿来的小船? 统领正要坐起来仔细分辨,就感觉胳膊上撕裂般的痛处,之前一番恶战,他身上早已没了一块好肉,右边肩膀上被射了三支长箭,箭刃穿身,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捂着右臂,统领呲牙,问身边的副将:“怎么回事?” 副将也是稀里糊涂的,挠挠头,勉强道:“就是,就是,我们被救了……” 统领惊讶的瞪圆眼睛:“青州府的救援来了?” 副将想说不是,因为这些人看起来真的不像州府里的正规兵,可话还没说,就听那趴在船边的中年男子突然喊道:“这个人还有气,钟自羽,快把他拖上来!” 接着,就见海面上那身形颀瘦的青年游了过来,与船上的中年男子一上一下的合力,将那被烧了半张脸,但的确还有呼吸的大头兵怼上甲板。 副将与统领忙上前帮忙,那中年男子却呵斥道:“手都断了还添什么乱,坐里面去!别碍着人!” 两人也知自己现在的状况比其他人好不到哪儿去,也怕帮了倒忙,只得相互搀扶着,坐到了边角去。 这时,水里的颀瘦青年看船舱里的人满了,便对那中年男子道:“你先把这一批送回去,去四号船,祝老在岸上接应你,快去快回,水里还有好些人能救。” 中年男子没有耽误,应了一声,赶紧撑起船桨,临走前却又交代一句:“你水性一般,记得跟紧岳单笙,要是溺着了,就攀他的胳膊,别给他机会甩开你,要死大家一起死。” 水里的青年黑着脸道:“岳哥不是那种人。” 中年男子哼了声:“就你当他是哥,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一年了,他搭理过你半次吗?你给我长点心,我马上就回来,别给我出事!” 中年男子叮嘱完,卯足了劲儿将小船划到了那四艘民式战船的最后一艘下面,甲板上果然有人放下缰绳与吊板,将伤患全都送上船后,中年男子招呼都没打,划着空船,转头又走了。 统领与副将稀里糊涂的被托到了大船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当即拿了热水与干布过来,一脸慈祥的让他们赶紧暖暖。 统领接过水,却没有喝,捧在手里,疑惑的瞧着这位老人家。 到现在,他也觉得救他们的这群人,不像青州府的官兵了,哪有出来打仗,还带个老头儿的? 不对,不是一个老头儿,是两个,还有一个,正是方才使力将他们从吊板上拖上来的那位。 而那位老人家把他们安置在外舱后,便急匆匆的进了内舱,而他再出来时,身后却跟着两个……孩子? 咦,还真是两个小孩!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孩身材颀长,五官精细俊朗,瞧着有十一二岁左右,女孩则圆圆胖胖,矮矮小小,此时那女孩正一只手拽着小男孩的衣角,另一只手困倦的揉着自己的眼睛。 “丑丑,你出来做什么,赶紧进去,别着凉了!”方才给统领副将送水送布的慈祥老人见状,忙厉了眼色,匆匆上前将不听话的小女娃抱进怀里。 小女孩却不依,扁着嘴叫唤:“丑丑要和哥哥一起,丑丑要和哥哥一起。” 那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也在此时道:“太爷爷,丑丑离了我睡不着,让她跟着我就是,我给她带了围脖和手套,冷不着她。” 慈祥的老人还是犹豫:“这里人来人往的……” 小男孩道:“就是人来人往,我才带着她,人多手杂,看不见她,我更不放心。” 他都这么说了,慈祥的老人只得同意,不过他还是拿指头戳了戳小女娃的额头,斥了句:“就你不省心。” 小女娃却只是咧着嘴笑,被老人家放下地后,她便手脚麻利的又跑到哥哥背后,伸手牢牢拽住哥哥的衣摆。 统领与副将看得有些出神,心里想着,不光带老人,还带孩子,这四艘船到底什么来头?打算去哪儿踏青吗? “伯伯,您的手能给我看看吗?”统领与副将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就见那精致俊逸的小男孩已蹲在他们面前,他正对着副将说话,音色清朗,很有礼貌。 副将后知后觉的将自己完好的右手递过去,以为小男孩又要给他们送水送吃什么的。 却见那小男孩自觉地托起他几近断落的左臂,用自备的剪刀,将湿哒哒的衣袖剪开,露出里面红白交错,还有些浮肿的狰狞伤口。 看着自己的胳膊,本还算坚强的副将冷不丁的心头一晃,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 他,残废了。 统领忙揽住还兄弟的肩膀,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他的胳膊上也被射了三支穿骨箭,即便获救,他将来也会是个残废,但这又怎么样呢?他们只是断了一只手,其他人呢?其他兄弟,他们已经葬身大海,这辈子,都再也睁不开眼了! 思及此,二人又涌起无尽悲戚痛苦,却在此时,又听那男孩,噙着清脆的嗓音,冷静的道:“没有伤到筋,骨头是断了,皮肉也裂了,但血管还连着,不用截肢,能缝。” 正哭得起劲的副将一愣,一双又红又青的眼迷茫的抬起,呆呆的看着那小男孩。 小男孩则已经扭头,问身后的白发老人:“师祖爷爷,我娘呢?” 还在照顾伤员,帮着上药的祝问松头也没抬的回:“不知道,你找她干嘛?” 小男孩道:“这位伯伯的胳膊没断尽,还能缝合,她不在,谁手术?” “她忙着呢,你别找她。”祝问松随口说了句,抬眸看了眼狼狈不堪的副将,沉默片刻,又道:“你给他缝。” 小男孩愣了下:“我……” “你不行?”祝问松挑了挑眉:“最近半年,你不是都在学吗?上次那船工被木齿轮压断了腿,不也是你缝的。” “但那时候我娘在……”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娘看着,总要安心些……” “多大了,还离不开你娘,你能缝就给他缝,不能就先用夹板固定,等你娘回来再说,不过救人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他之前泡了半天海水,伤口已经化脓,晚了要是经脉再萎缩,可就更难办了。” 小男孩心里也思忖起来,他考虑了一会儿,半晌,才扭过头,对还不明所以的副将道:“事情紧急,就我给你缝吧。” 副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他又对后喊道:“太爷爷,帮我将这位伯伯扶到我娘的实验室里去,不是装净水过滤器那个实验室,是医用的那个。我去找针线,我记得我娘有套备用的,应该在她房间……” 小男孩说着,风风火火的就走了,而之前那位面容慈祥的老人,也在此时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搀扶住副将完好的右臂,轻声轻气的道:“医用实验室在十二号舱房,你慢点走,左手千万别乱动。” 第1647章 哪,哪个容都尉? 第1647章 哪,哪个容都尉? 水里的人被陆陆续续救上来,几波小船来了又走,匆匆忙忙。 统领眼看着自家副将被关进那间挂着“机密要地,闲人免进”牌子的舱房里,不一会儿,就听里头传出凄厉尖锐的惨叫。 统领紧张了,正想去拍门询问一下,却猛地听到远处又是一声炮响。 统领脸色大变,连忙赶到甲板,正好也听到那位姓祝的老人家在对那姓纪的慈祥老人抱怨:“轰轰隆隆的,今夜怕是都不得安宁了。” 那姓纪的慈祥老人则面露担忧:“不会出什么事吧,炮火不长眼,蔚儿可别受伤才好。” 祝姓老人摇头一笑:“纪大哥,就您家那外孙女,谁伤得了她?况且您看,发炮的都是我们的船,被轰的都是对面的船,没事的。” “可蔚儿不就是上对面的船,说是捣毁底舱去了吗?这要是她还在船上,炮火一轰,她不就……” “不可能的。”祝姓老人拍着纪南峥的肩膀,安抚道:“我们的船既然敢发炮,必然是确定敌人的船上,已经没有我们的人,纪大哥,不是我吹嘘自己家的徒弟啊,他容棱带兵多年,手下的人要是连这点办事能力都没有,他这个镇格门都尉,早就应该卷铺盖滚蛋了。” 纪南峥哼了一声:“我不知你们青云国的官职,别跟我提什么镇格门,我听不懂。” 祝姓老人只得讪讪的摸了下鼻子,道:“那就当我没说,纪大哥您也别总看容棱不顺眼,他好歹也是您的外孙女婿呢……” 纪南峥不做声了,低下头,继续给手边的伤员包扎。 而就在纪南峥包完一个,正要转身去另一头,再拿点热水时,冷不丁发现自己背后竟然站着一个人,他愣了一下,看清对方的容貌后,不禁问道:“你不是在里头等你兄弟吗?怎么,缝完了吗?他出来了?” 统领没做声,他呆呆的张了张嘴,看看眼前的老人,又看了看远处那直冲天际的猩红火光,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开了嘴,干巴巴的问:“您方才说……容,容都尉?敢问,是说的,哪,哪个容都尉?” 纪南峥拧起了眉,转头看向祝问松。 祝问松则给手边一个小兵正好了腿骨后,才抽空抬起头道:“容棱啊,你认识吗?” 统领觉得自己喉咙很干,勉强呼吸了好几下,他才重新找回声音,音色却僵硬非常:“当朝三王爷容棱?镇格门总都尉,那个容……容棱?” 祝问松笑了一声:“你结巴什么?真认识?不过也不奇怪,他一眼就认出你们海东军的船,想来你与他还有些私交?” 统领摆摆手,又觉得自己惊恐的样子太尴尬,忙又按住额头,挣扎了半天,才磕磕绊绊的道:“可,可是容都尉,容三王爷……他,他不是死了吗?” “啊?”这下换祝问松愣了。 连纪南峥都傻了下:“他为何死了?” 海东军统领挠挠头:“虽,虽然没找着尸首,但与他一同远航的人,回来都说他们遇到了海龙卷,朝廷虽然一直整兵在西海范围搜寻,但几年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三王爷应该就是死了,我听我们元帅说,今年年初,朝廷已经颁布了悼仪,虽然还没对外公布,但墓冢都建好了。” 祝问松:“……” 纪南峥:“哈哈哈哈哈!” 祝问松瞥了眼他家纪大哥,觉得他笑的太大声了:“纪大哥,有这么高兴吗?” 纪南峥笑的肚子都痛了,他捂着肚子道:“英年早逝容三爷,哈哈哈哈!” 祝问松:“……” …… 轰轰烈烈的海战,在持续了一夜后,伴着清晨深蓝色的暮光,拉下了序幕。 海东军统领武鸿站在甲板上,看着天边越来越小的雨,瞧着远处朝他们驶来的三艘民式战船,心中的震荡,依旧没有平复。 皇家那位据说最有望登基为帝的三王爷,被传逝世,今日,竟然活着出现了。 武鸿与这位三王爷没有交情,海东军是海军,那位三王爷倒是带过兵,但带的是陆军,与他们海东军没有关系。但武鸿就是知道这位三王爷,原因无他,因为他们海东军总元帅柯大人,曾与这位三王爷是忘年之交。 柯元帅一生驰骋,当过陆军,震过边塞,立过海峡,终老东海。 柯元帅是一年前过世的,临死前,他说他自己一生骁勇,没有遗憾,但唯一可惜的就是,见不到青云国的未来,遇不上一位明君了。在老元帅心里,那位他认为可以带领青云国更上一层楼的储君,已经早逝了。 武鸿不太关注京城的皇室内乱,甚至他连皇上到底有几个儿子,都没算清过,京城的事,离他们东海太远了,东海的人,也没那么多闲心,操心远在天边的政事。 可是那位三王爷,武鸿却算如雷贯耳,没办法,柯元帅老念叨。 柯元帅去年死于营区的医房,当时柯少帅曾远赴东海来为父亲送葬,但柯少帅镇守南海,不可久留,匆匆三日服丧后,便又风尘仆仆的离去。而也正是因为海东军一夕失去主帅,朝廷又没有立即提拔新帅上位,使之帅位空悬一年之久,在无人带领统筹时,小小一瓶毒药,便令营区半数战士身亡。 武鸿曾想过,皇后的叛军为何选择从东海作为突破口?他们是在柯元帅死后,才决定的入侵东海?还是在柯元帅死前,就有了这个打算? 如果是后者,那柯元帅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老当益壮的元帅大人明明一月前还同他们一道下海猎鲨,一个月后,却已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武鸿得不出结论,他不是太聪明的人,他习惯听从上级支配,服从军令,要他扛起整个海东军的责任,他没有这个能力,要他去深究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是如何的滋滋钻营,他也没这个脑子。 但现在,被传葬身大海的容都尉回来了。 朝中老臣曾经一致认为被最适合继位登基的容三王爷,回来了。 武鸿想,有些事,如果有这位英名聪慧的三王爷相助,或许就能得到答案了吧。 总归,海东军数千数万战士的血海深仇,是不能不报的! 第1648章 要说会玩,还是你们京官会玩儿 第1648章 要说会玩,还是你们京官会玩儿 逐渐聚拢的四艘大船胜利会师,其中一艘战船,与他们的四号补给船连上了桥板,武鸿站在人群后,眼看着一位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的温文青年,手里杵着一柄长枪,慢慢的打头走了过来。 武鸿的眼睛有些发亮,盯着那青年看了又看,那青年先于匆忙接应他的两位老人打了招呼,随即才扫了眼舱板上还随处可见的伤兵,眸中露出凝重。 “师父,仓库里的药还够吗?”青年冲那位祝姓老人问道。 祝姓老人点点头,又略带嫌弃的瞅了瞅他满是鲜血的素甲,啧了一声:“你也不知道换件衣裳。” 青年笑了一声:“哪有那功夫,这不是打完就回来了吗?” 祝姓老人还想说些什么,那位纪姓老人已经追问道:“没受伤吧?” 青年洒脱的摇摇头:“当然没有。” 纪姓老人松了口气,不过他也不喜欢见到青年一身是血,因此便把他往船舱里推,边推边说:“先去洗洗,回头丑丑要找你了,别让她瞧见。” 青年“恩”了一声,正要进舱,恰好从武鸿身边路过,看了他一眼。 武鸿还没换衣服,一身破败盔甲虽然难看,但扔能瞧出,他穿的是五品以上武将的服饰。 那青年顿住了脚,往武鸿身上打量一圈儿,问:“敢问阁下……” 武鸿心头火热,激血上涌,几乎立刻便拱手跪下,恭敬的喊道:“末将东海震军,海东军左营都统武鸿,见过三王爷!” 青年愣了一下,旁边的两位老人也愣住了,就连一地摇摇晃晃的伤兵们,也都愣住了。 恍惚之后,伤兵们俱是满目震撼,然后不顾疼痛,挣扎着要朝那位所谓的三王爷行礼。 青年此刻才回了神,见场面已经混乱,忙解释道:“我不是容棱,欸,你们别乱动,身上有伤的都给我坐回去,不许折腾!” 武鸿还想说点什么,就感觉胳膊被人托了一下,那青年单手将他扶了起身,失笑道:“武都统是吧,你认错人了,在下姓柳,单名一个蔚字,若说朝廷实职,唔,倒是任过镇格门司佐一职,不过数年未归,也未述职,怕是早被撤下台了。” 武鸿连容三王爷的名讳都是听柯老元帅提的,什么柳司佐,自然闻所未闻,不过他也听出来了,这位柳司佐是镇格门的人,也就是说,他是容都尉的下属,那么他在这里,果然,容都尉也在这里。 容都尉还活着! 武鸿心中激荡,对于刚才认错之事也有些讪讪,他露出一个粗糙的笑,又朝那三艘战船上看:“敢问柳大人,三王爷他……” 青年指指远方还仍有余烟的大海,道:“这不是打下来九艘战船吗,自然得去检视,有三艘船让我们给炸穿了,不能要了,剩下的六艘,该收编的收编,该清缴的清缴,还有船上的叛军,也得审问,他还有得忙。” 武鸿眼中光芒大亮:“九艘都打下来了?一艘都没跑掉?” 青年笑着摇头:“没有。” 武鸿兴奋:“好好好,没跑掉就好,不给他们半点通风报信,早作准备的机会,真是太好了!”说着说着,武鸿又脸色一变,原因是他太高兴了,动作过于豪迈,一不小心牵动了肩骨的伤处,昨晚被勉强包扎的肩胛,现在又渗出了暗红色的鲜血。 青年见状严肃起来,让他别乱动了,赶紧坐下。 武鸿还有好多话想说,根本坐不住,他越看越觉得这位浴血奋战了一夜的柳司佐是条汉子,虽然容貌清俊了些,看着文绉绉些,但英姿勃勃,挺拔骁勇,武鸿觉得与他相逢恨晚,恨不得现在就把酒言欢,开怀畅饮一番。 那柳司佐却顺手拿起旁边的剪刀,弯腰给他拆起肩上的绷带。 武鸿闲不住,又要说话,那纪姓老人却走过来,接过柳大人手里的剪刀和伤药,催促道:“你先去洗洗,我来就好。” 那柳大人便也不说什么了,临走前冲武鸿笑了一声:“武都统,一会儿聊。” 武鸿紧忙点头:“柳司佐您先忙。”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那柳司佐又出来了,此时他已换了一身白色的便装,褪去血染的素甲,露出白皙的面容后,武鸿差点没认出他。 原因无他,刚刚还飒爽磊落的青年将士,摇身一变,竟成了戏文里唱的那种俊俏公子,若非之前见过他一身浴血,武鸿都不相信,这小身板,居然是个武官。 那柳司佐出来后也没闲着,忙里忙外的帮着伤兵看诊上药,临近晌午时,内舱里,昨日见过的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走了出来,小男孩面露疲惫,小女孩则活蹦乱跳,嘻嘻哈哈。 武鸿见柳司佐与那两个小孩姿态亲密,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但也能猜到,这两个孩子,应是柳司佐的儿女。武鸿眼中露出一丝艳羡,他已经快三年没见过老家的妻女了。 这么想着,武鸿就站起来,走了过去。 刚好听到柳司佐点着小女孩的鼻尖,轻斥:“太爷爷说你耽误哥哥一整晚是不是?哥哥给人治病,你缠着哥哥,让哥哥分心了是不是?” 小女孩撅着嘴,软绵绵的身子,一直往柳司佐怀里钻,脸蛋红扑扑的,显然也是不好意思了。 柳司佐支着让她站好,还戳了下她的额头:“让你爹回来骂你。” 走了一半的武鸿顿住,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心想,这不是柳司佐的儿女吗?看他们那么亲密,还以为是呢。 正想着,武鸿又听到那小男孩和气的将小女孩护到身后,微笑着道:“丑丑没有捣乱,就是跟着我,也不说话,很安静,很乖,很懂事的,娘,你别说她了。” 武鸿:“……” 娘? 娘????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是娘? 武鸿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迷茫的目光,先看看一脸温慈的柳司佐,又看看兄友妹恭的小男孩与小女孩,心头的思绪入千万潮涌,过了半晌,他才卡着喉咙,仰首,艰难的喟叹一声:“要说会玩,还是你们京官会玩啊……” 第1649章 好日子过久了,皮开始痒了 第1649章 好日子过久了,皮开始痒了 一整天下来,武鸿看那位柳司佐的目光都不对。 对方倒也没搭理他,忙里忙外的,脚都没沾地。 到了傍晚时,获救伤兵数目整合下来,一共两百一十二人。 一千两百人出来,现在活着的只剩两百人,武鸿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昨晚被嗷嗷折腾了半宿的副将这会儿全须全尾的出现了,他的伤比较重,之前都在那间所谓的医用实验室里静养,那位给他缝针的小男孩说,要住院观察十个时辰以上,确定伤口没有发炎,没有恶化,才能出院。 副将也听不懂啥叫住院,啥叫出院,这不是在船上吗,他可连个院子都没瞧见。 不过怕问多了显得自己没文化,副将就没吭声,在那白晃晃的舱房里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现在醒来,他精神得很,拉着武鸿就说:“大人您是不知道,那孩子可太狠了,拿着那针,直接就往我皮肉里戳,戳了好几个窟窿眼,又用线拉吧上,看着吓死人了,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武鸿点头,拍拍副将的胳膊,觉得他受苦了:“我都听到了,你一直叫,很疼吧?” 副将愣了一下,耳朵微微发红,半晌,咳了一声:“疼倒不疼,说是伤口上了那叫啥,麻药?但我这不是,看到他缝荷包似的缝我的手,给吓坏了吗。”随即小心翼翼的问:“真的叫的很大声吗?” 武鸿没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白操心了,你说你是疼得嚎还行,结果你说你是被吓得尖叫的,这就过分了,你是小姑娘吗? 副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矫情,转移话题:“不过大人,这船上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我特地问过了,那小男孩说,他们不是青州府的人,说是恰好路过,偶然救了我们,您信吗?” 副将还是有点阴谋论的,主要是时机太巧合了,但对方救他们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才一时想不明白。 哪知往日也算警惕性十足的统领大人,这会儿却信誓旦旦的道:“信。” 副将一愣:“啊?” 武鸿面有红光的问:“你还记得三王爷吗?” 副将懵懵的:“哪个三王爷?” “还能哪个,管镇格门那个,镇格门总都尉。” 副将这才反应过来,恍悟了一声:“柯元帅提过的那个,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 武鸿黑线一下:“什么十几年,就几年而已。” “是几年吗?”副将平日也不关心京里的皇室贵胄,对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多是左耳进又耳出,什么三王爷四王爷的,他一点概念都没有,要不是这次海东军出了大事,他连朝中现在做主的是七王爷都不知道,不过知道七王爷这个人后,他们军营的人就经常偷偷骂他,说他有病,不给镇海边塞安排主帅,没一个掌权人做得出这种傻逼事。 武都统突然提到早逝数年的三王爷,副将不知这是啥意思,眨眨眼睛问了句。 接着便听他家统领大人悄咪咪的凑着他耳朵边道:“救咱们的,就是那位三王爷!” 副将惊呆了,整个人瞬间战战兢兢的:“您是说,还魂?” 武鸿一巴掌拍副将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的道:“还个屁的魂,人家没死,只是失踪了,现在回来了!” 副将嘴巴大张,嘴里都能塞鸭蛋了,下巴迟迟收不回去。 副将追着武鸿问了好多问题,全是围绕那位传奇人物三王爷的,武鸿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正想与他细说,就听甲板外突然一阵喧哗。 武鸿连忙去看,便见六艘威风凛凛的已经靠近了他们的船,船与船之间架了桥板,桥板上,打头走下来的那位青年,沉稳高大,气势逼人,冷峻的容貌下,眸色深如大海! 武鸿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位,必然就是那传说中的三王爷了! 镇格门总都尉,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随着那高大男子的上了甲板,他后头也走来一行人,武鸿见到了昨夜在小艇上,奋力搭救伤兵的中年男子,与那颀瘦青年,还有一位他没见过,但瞧着气质清冷,表情淡漠的俊逸青年。 那位柳司佐此时也上了甲板,迎着凯旋而归的几人,在问着什么。 武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现在上前,在他还没做好决定时,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软绵绵的呼叫:“爹!” 武鸿扭头一看,就见那熟悉的小女娃,炮弹似的迈着小短腿,直冲冲的往前撞,她动作摇晃,看起来跑得不稳,未免她会摔掉,正与柳司佐说话的冷峻青年及时跨步上前,将小女娃抱了起来,搂在怀里,眸色趋近温柔。 爹? 武鸿麻木的按了按眉心,已经不敢去深思三王爷与柳司佐之间令人遐想的隐秘关系了。 “统领大人,咱们过去吗?”副将也没面见大人物的经验,这会儿很紧张,就躲在自家上司的背后,小心翼翼的询问。 武鸿沉默了片刻,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枉死兄弟们的冤屈最重要,因此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煞风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要武鸿说,那位柳司佐真的是个大好人,本来几人在说话,但见到他过去,那柳司佐主动的就帮他引荐,做介绍时,脸上笑容可掬,看起来和气得不得了。 武鸿心想,这要不是断袖之癖,该有多少小姑娘心驰神怡啊,就是可惜,可惜啊…… 武鸿很识趣,柳司佐说完后,他就握拳弯腰,对那位抱着小女孩的稳重男人行了个军礼。 容棱对着武鸿打量两圈,拧着眉问:“你是柯家军?” 武鸿滞了一下,低首摇头道:“王爷有所不知,柯家军已于两年前解散,四万家军,被分作十营,并入了西海、南海,两江都督等七处海式军辖。” “解散?”容棱眉头皱的更紧,半晌后问:“柯元帅同意?” 武鸿面上可见哀思:“王爷,老元帅已于一年前过世了。” 四周微妙的寂静了片刻。 武鸿叹了口气,沉沉的将这三年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片刻之后,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夹杂着微末的细雨,淅淅沥沥的飘到了人脸上。 那位柳司佐先开口:“进去说吧。” 众人匀匀进了内舱,桌上摆满了吃食,比之甲板上的湿冷,这里舒服安逸很多。 食物的香气引人食指大动,但这个时候,大家都没动筷。 那柳司佐倒是先坐了下来,再招呼其他人都坐,随即他一边给自己的女儿兑营养餐,一边头也没抬的问:“武都统说,如今朝廷当政的是七王爷容溯,就他一个人?” 武鸿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只能道:“几位内阁老臣应在从旁辅佐,不过对外发的诏书军令,下的都是七王爷的官印。” “包括解散柯家军的?”问这话的是容三王爷,不过他声音冷的近乎结冰。 武鸿点点头,那张军令他看过,上头落的印,的确清楚的刻着七王爷的名讳。 彼时,又听那柳司佐突然嗤笑一声,将手里的营养餐放到女儿跟前后,他才扬起眉,唇瓣轻启,幽幽的吐出一句:“我看,那位权倾朝野七王爷,是好日子过久了,皮开始痒了。” 第1650章 小妞跑了,你见过她吗? 第1650章 小妞跑了,你见过她吗? 京城,七王府。 容知下了学堂,刚进王府,便见几个丫鬟嬷嬷形色匆匆的往这边走来。 放下手里的书册,容知皱起眉,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年纪大的嬷嬷当即顿脚,朝容知行了个礼,慌慌张张的道:“禀大公子,是……是五小姐,她,她不见了……” 容知脸色很难看,质问道:“怎么会不见?这么多人看着,她能去哪儿?” 那嬷嬷满头大汗,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跟着容知的小厮拉了拉自家主子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说:“会不会又是二公子他……” 那嬷嬷听见了,犹豫着才解释:“二公子今日下了学堂,尚未回过府,应,应当不是他……” 容知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丢给小厮,快步走到后庭的左院,果然看到他父亲正立于院中,面色黑沉,表情严肃,周身弥漫着杀人的戾气! 容知鼓起勇气上前,同父亲行礼。 容溯瞥了长子一眼,冷声问:“小妞跑了,你见过她吗?” 容知心头大震,摇摇头,又宽慰道:“父亲无须担忧,五妹年纪尚幼,哪怕一时顽皮,跑出王府,也走不了多远,多派人些去寻找,必然是能找回的。” 一年前,小妞正式被父亲收为养女,连带的还有远在青州的大妞,也被安了个四小姐的名,容知作为容溯的长子,对自己父亲要收养谁,并没有意见,更何况,当时的小妞,已经在他们府里住了近两年,收不收养,其实也就是一句话。 但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容知能够接受,他的二弟容莫却不愿意。 小妞借住的时候,容莫便对她颇有微词,现在她被收为五小姐,容莫差点炸了,这一年来,家里大乱小乱不少,每次都是容莫引起的。 父亲责骂过他,教训过他,甚至打过他,可容莫越来越任性,越来越离经叛道,直到半年前,他动手,将小妞推进了荷塘,好好的小姑娘,差点死了过去。 从那以后,父亲对容莫再无好脸色,容莫的姨娘每日以泪洗面,就盼着儿子能够懂事一点。 可容莫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就是跟小妞不对付,就是找人家小姑娘的麻烦。 这次小妞不见了,容知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肯定又是容莫搞的鬼,但是他不敢说,甚至提都不敢提,他知道自从上次小妞落水后,父亲对容莫的容忍就濒临极限,这次若容莫再干出大逆不道的错事,他敢发誓,父亲一定会打死他。 果然,就在容知心头百转,整颗心都悬在半空时,他的父亲,又开口了:“你二弟呢?” 容知心头一咯噔,咽了下唾沫,道:“儿子与二弟并非同班,并不知他下学后去了哪儿,不过无外乎就是那几位同窗家里,不若儿子去找找,父亲也好安心寻找五妹。” 容溯清冷的眸光在长子身上,半晌,问:“你想包庇他?” 容知扑通一声跪下,紧张道:“儿子不敢,况且,五妹失踪,也不见得就是二弟所为,还请父亲明察。” 容溯不再出声,他疲惫的按了按眉心,冷声道:“去吧。” 容知忙从地上站起来,脚步一转,步伐快速的朝府外走去。 可容知急急忙忙的走遍了往日与容莫关系好的同窗好友家里,却都没找到容莫身影,甚至还从一个容莫往日的狐朋狗友那里打听到,今日下午,容莫根本没去学堂。 容知生了一场大气,将容莫小厮劈头盖脸大骂一顿,同时又在心里着急,这该死的孩子,可别真的又把小妞怎么着了,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家里,可再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 腥臭的空气里,容莫挣扎着闷哼一声,顶着后脑钻心的剧痛,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少年觉得自己很难受,他感觉自己仿佛整个人都像被泡在水里,从头到脚都是漂漂浮浮的,当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看清周遭的环境后,他顿时怔住了。 这是一个放满了鱼虾生鲜的冰库,冉冉冒着寒气的冰块,将满框满篓的海味熏出让人难忍的咸腥气,容莫努力回忆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终于记起了他昏迷前发生的事。 今日中午,他下了学堂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间售卖古董玉器的黑店,那店之所以叫黑店,不是因为店主坑人,而是因为这里头的货物,都是黑货,大多甚至是墓的陪葬品。 众所周知,陪葬的珠宝,都有邪性,会招祸,还会引鬼,容莫就想买一件这样的东西,再偷偷的塞到小妞那个小杂种的枕头底下。 计划安排得很好,可哪知,当他买了一对玉耳坠,偷偷摸摸的从后门回府,打算去小妞的院子藏时,却冷不丁的感觉有人用棍子,砸了他后脑勺一下。 而等他再醒来,已经是现在了。 这里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被人掳拐了吗? 容莫平日再是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终究也是个小孩,长这么大,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下意识的慌了。 颤颤巍巍的吸了两下鼻子,他委屈的扁起嘴,冲着漏风的大门,怯怯的喊了一声:“来,来人啊……救,救命……”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道略微熟悉的虚弱嗓音,飘了过来:“没人,别喊了。” 容莫震惊的转过头,竟看到自己身后的虾篓前,正歪靠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这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小妞。 容莫愣了一下,忙问:“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表情十分难看,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她使劲咬了咬牙,闭了会儿眼睛,才缓缓睁开,艰难的道:“你能帮我,挪挪腿吗,我动不了。” 容莫很排斥小妞,本来不想理她,但看她的样子的确好像不对,便又问:“你怎么了?” 小女孩呜哼一声,身子突然不稳,朝旁边歪了一下,容莫顿时看到她背后的虾篓上,几乎全是鲜血。 “啊!”容莫惊叫一声,惊慌失措的爬过去,却不敢动手扶她。他害怕的问:“你受伤了,你为什么受伤了,好多血,你怎么了……” 小女孩被他叫的烦了,她浑身颤抖着撑住地面,可无论怎么使力,都爬不起来。 这时,容莫也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托起小女孩的胳膊,让她能够重新坐起来,然后又想起小女孩方才让她挪腿,便又想给她摆摆腿,可手刚碰到她的膝盖,小女孩就“唔”的痛哼一声。 容莫这才看清,小女孩红色的裤子上,膝盖的位置,竟有明显的暗色,他用手沾了沾,指尖都是血。 “你……你你……”容莫吓得说不出话了。 小女孩只是喘息着,一边咽唾沫,一边保持呼吸,道:“他,他们把我的膝盖,打断了,背,背上,还砍了一刀……” 容莫震惊得不得了,他喃喃的问:“为,为什么……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到底……” 小女孩满头大汗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半晌,才吐着气道:“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想对付王爷……” “我爹?”容莫瞪大了眼睛。 小女孩点点头,又舔舔唇瓣,语气中,隐含抱怨:“你,你来找我做什么?他们,他们只是想,掳劫我,来威胁……威胁王爷,如,如果你没来,我就,就不反抗了。” 容莫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整个人都僵了,半晌,才试探性的问:“你,你变成这样,是,是因为我吗……” 小女孩没说话,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她抿着小嘴,语气里有些遗憾:“我就要,死了,可我,还没找到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还,还活着吗……” 第1651章 只要您盖个印,就盖一个 第1651章 只要您盖个印,就盖一个 容莫眼神复杂,他拧着眉,一直看着小妞,往日对这人有多少厌恶,现在就有多骇然,他喉头动了一下,勉强着追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用你威胁我爹,你知道些什么?” 小妞难受得不想说话,冰库里太冷,她又受了伤,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生气,在一寸一寸的消失。 可大概是以前跟着小姐,跟着三王爷,跟着小黎见过太多世面,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只是觉得很委屈,她都快死了,为什么她身边不是她在意的人,而是一个讨人厌的容莫,她一点都不喜欢容莫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见她不吭声,容莫也没再问,他脱下自己的衣衫,将带着毛绒的夹袄,整个盖在小妞身上。 小妞牙齿打颤,哆嗦着看着他。 容莫便又坐近一点,把她抱住,然后搓搓自己的双手,在手里哈满热气,去烘小妞的脸。 小妞静静的看着他,感觉暖和了一些,才问:“你干什么?” 倔强男孩绷着脸色道:“我觉得不公平,他们为什么要打你?还有,凭什么用你来威胁我爹,我才是我爹的亲儿子,排队也该是我排在前面,都看到我了,为什么还打你,你一个养女,你算什么东西。” 小妞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小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甜,但就是嘴唇太干了,嘴角都咧不开,眼睛还太红了,笑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容莫默不作声的又把她抱紧一点,梗着脖子说:“太过分了,打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小妞把头软软的靠在他肩膀上,气虚的问:“你没打过女孩子吗?我看你,老想打我……” “想和动手是两回事。”容莫说着,又冷起眼神质问:“我打过你吗,我只是想把你赶走,我可没打过你!” “恩。”小妞轻轻的应了声,没说话了。 大家都说容莫半年前将她推下荷塘,想害死她,容莫自己也没解释过,但小妞记得,好像不是这样的,当时她背对着池边,看不到身后的人,当她感觉自己掉进荷塘,再扭头时,看到容莫正往她这边跑来。 那个动作,那个举止,或许就是他推的,但也有可能,他是想拉她。 惊鸿一瞥不能作为证据,事后小妞跟大家说过,不是容莫推的,但容莫自己突然承认了,说就是他,说他就是不喜欢她,就是烦她。然后,毫无意外的,这傻子挨了一顿打,被罚了跪祠堂,三天三夜不许吃饭,等从祠堂被放出来时,他整个人发了高烧,病了整整两个月。 小妞其实挺不理解容莫的,她与他无冤无仇,不知他为何就这么排斥自己。 这个问题府里其他人也问过他,可容莫从来不回答,久而久之,大家索性也不追根究底,把两人的恩怨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尽管小妞从来没想过与容莫为敌,她只是想快点离开七王府,快点回到青州去。 男孩子火气旺,小妞在容莫怀里,被他烘得暖和多了,后背和膝盖的伤没有再流血,但没有治疗,伤口依旧在恶化,小妞觉得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消失。 当她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时,容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喂,你知道我爹想给你取个名字吗?” “容宓,真难听。” “喂,他们都说,你是我爹给容知养的小媳妇,说你长大了要嫁给容知,哼,我告诉你,容知有钟意的姑娘了,是他的表妹,去年来过府里,叫萝萝的那个,而且容知的姨娘也不会同意你过门的。” “你听到我说的没有?我劝你识相的,就自己离开,别等最后不尴不尬的,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不好过,你说你注定不会有名分,呆在我们家干什么啊?” “喂,喂……” 小妞在意识最模糊的时候,听到容莫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妹妹,出生三天就死了,我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可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又不是我妹妹……” …… 深夜的皇城,寒冷的夜风,将细雨笼罩。 容溯面色难看的踏出西城外的宫门,身后有个小太监在追他,气喘吁吁的追到后,递上来一样东西。 容溯看也没看,接也没接,大步流星的离开。 那小太监忙又赶上去,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劝道:“只要您盖个印,就盖一个,您的儿子,您的女儿,都会安然无恙,王爷,我的好王爷,您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那两个小娃娃着想,他们还那么小,还有长远的前途,况且流了那么多血……” 话至此处,容溯停住了步伐。 小太监以为有戏,脸上的笑都咧到了耳朵根。 然而下一瞬,一个带着寒气,沾着雨水的拳头,正中小太监鼻梁,小太监唉哟一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拿手一摸,鼻子上全是血。 他吓得大叫:“你……你……” 容溯咬牙切齿,揪着那小太监的衣领,把人抓起来,砰砰砰,连着三下,专打这人面门。 容溯先打人的头,再打人的身上,小太监很快就成了血人,雨也变大起来。 秦俳迎着大雨,赶到西城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容溯几乎要在并列两旁的守城军的注视下,将皇后身边的小太监活生生打死。 秦俳黑着脸将容溯拉开,看到好友猩红的双目,惨白的面孔,吓了一跳,忙吼道:“你冷静一点,杀了他有什么用?区区一个奴才,你何必跟他大动干戈!” 容溯狠狠的喘了口气,雨水打在他脸上,他却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似的,缓了好久,他才一字一顿的道:“那贱人,抓了我一双儿女!” 秦俳瞪大了眼睛,又急忙安抚似的给他拍背,压低声音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忘了我们的计划,不能现在撕破脸。” 容溯握住秦俳的手腕,很快在他手上捏出五根指印。 秦俳吃疼不已,但为了安抚容溯,不敢挣扎,只能继续道:“时机就快成熟了,阿紫那边都安排好了,容溯,想想这些年的努力,我会派人替你找孩子,你七王府的兵不能动,容溯,你必须冷静,江南三州沦陷,此时她正如日中天,她嚣张是必然的,但我们不能冲动,你听到我说的没有,容溯,容溯……” 容溯卡在要将秦俳手腕捏断的当口,松了手指,秦俳好歹松了口气,便听容溯寒着嗓子,沙哑的道:“你的人也不好动,通知镇格门,让他们去找。” 秦俳皱了皱眉:“他们,应该不会听令……”自打容棱失踪,镇格门便名存实亡,不过所幸,镇格门名义上,是直受乾凌帝管辖的,因此这个部门至今还没被取缔。 现在镇格门里的人虽然官职依旧,职责依旧,不过谁都知道,没有容棱的授意,任何一股势力,都使唤不动他们,容溯,亦然。 容溯强迫自己冷静,但额上的青筋,依旧暴露了他沸腾的情绪:“即使不管容莫,他们也会管小妞,通知镇格门,我,请求他们帮忙。” 第1652章 不要死啊,不要死行不行…… 第1652章 不要死啊,不要死行不行……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怀中小女孩的身躯,一开始还抖得厉害,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她竟不抖了,不止不抖,连呼吸都轻浅起来。 这不是好兆头,容莫越发心慌,咽了咽唾沫,轻手轻脚的拍拍女孩的脸。 “喂,醒醒,你醒醒……” 叫唤了两声,怀里的小人没有动静,容莫思索了一会儿,只得哆嗦着站起来,搓着双臂,跑到门边去张望。 漏风的木门有很多缝隙,从缝隙往外看,外头已经天黑了,四周寂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 容莫抹了把脸,拍着门叫喊着:“来人啊,这里有人受伤了,要请大夫,求你们去请大夫……” 呼噜噜的夜风将木门晃得哐当作响,冷得要命的冰库外面,半点回应都没有。 容莫叫了足足一刻钟,叫的嗓子都干了,才喘息着又跑回去,被他放置在麻布袋上的小女孩依旧双目紧闭,容莫惊恐的拿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万幸的是,还有呼吸。 他又把小女孩抱起来,把自己的里衬也脱了,拿那保温的绸布给小女孩捂住脖子与脸颊,希望用这个笨拙的方式,让她稍微暖暖。 “喂,你醒醒,你先醒醒……” 他还在一直唤,他怕小女孩再睡下去,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小女孩似乎被他动来动去折腾得有了点意识,可是她沉重的眼皮稍稍掀了掀,又因为太累,快速耷拉了回去。 容莫见到她眼睫颤了,惊喜的叫道:“你醒了,你看看我,别睡了,你看看我啊……” 小男孩慌张的捧着小女孩的脸,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还在给她哈气。 小女孩终于喘上来一口气,虚弱的看着眼前的人,脸颊与嘴唇白的近乎透明:“我……好……好困……” “不能睡了,别睡了,我们说说话,说说话就不困了……” 小女孩咽了口唾沫,似乎也了解自己的现状,她强打起精神,疲惫的问:“说……说什……什么……” “说……说你的爹娘,你的姐姐,你的家人,或者,或者别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小女孩没有力气描述,她脑子里转过很多人,很多事,最后,她眼眶慢慢的变红,把脸压在小男孩的怀里,她抽噎着,委屈的说:“我……好……好疼,我……我想……我家……小……小姐……” 容莫看她哭,哭得又难受又忍耐,心都揪起来了,他对着空气愤怒的咆哮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抓了我们,为什么没有人看守!来人啊!快来人啊!” 小女孩哭了两声就累了,眼皮垂着,又想睡过去。 容莫只得又去哄她,轻手轻脚的搓她的脸:“别着急,你别着急,一定能得救的,都过了几个时辰了,父亲一定发现我们不见了,他会找到我们的,再坚持一下,喂,你听到了吗?再坚持一下!” 小女孩没有动静了,短暂的清醒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恍惚,她沉沉的闭着眼睛,全身的力气都靠在容莫怀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方才还感觉到的疼痛,现在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麻木,寒冷,想就这么睡过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脑中好像也有个声音在这么告诉她,那声音说,睡吧,睡吧,睡过去,就舒服了…… 睡过去……就不会冷,不会痛了…… 小女孩只觉得这个声音挥之不去,慢慢的,她妥协了,遵循本意似的让自己放松,接着,她看到自己前方,出现了一条路,一条又光明,又温暖的道路。 那声音又说,走过去,走过去就好了,走到尽头就好了…… 走……走过去…… 那就,走过去吧…… 心里的念头催动了她的意识,可还不等她踏步,“哐哐哐”的剧烈的撞击声,将前路撞得支离破碎。 小女孩只觉得自己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来,瞬间清醒了。 她恍惚的睁开眼睛,耳边“哐哐”的声响更加清晰了。 她偏了偏脑袋,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处,模糊的视线里,便看到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小男孩,正抱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前方冰凉的大门。 就在刚才,容莫将自己最后一件亵衣,也脱下来,披在了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可话却说不全。 小男孩头也没头,他的肩膀已经被木门撞青了,可依旧一下一下的,咬着牙齿坚持,毫无迟疑,动作毫无停滞。 大门从外面被锁住,小孩子的力气又始终有限,容莫不知撞了多久,撞到他自己都开始头晕眼花,浑身僵麻,那门,还是纹丝不动。 容莫很生气,气得发泄似的挥着拳头,对着大门大声辱骂:“开门!他妈的开门!什么藏头缩尾的狗杂碎,有种到小爷面前来,看小爷不把你们大卸八块!畜生,混蛋!只知道欺负小女孩,你们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给小爷滚出来!滚出来!” 一边撞,一边骂,很快他的胳膊就流血了,往日里无法无天,作威作福的二少,年纪小小,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无助。 门不打开,容莫又跑回来,查看小妞的情况。 小妞无声的流着泪,她没有再睡了,她吸着鼻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劝道:“你……你把衣服……穿……穿上……” 容莫没听她的,将厚厚的衣衫,给她盖得严严实实的,一丝缝隙都不留。 小女孩推着他的手道:“你……你穿……你能……能活……” 容莫咬紧牙关,过了一会儿,手背拂过脸蛋,将眼角的热泪豪迈的擦干,他哽咽着将小女孩抱起来,又拥到怀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大局似乎已经注定了,伤加上冷,这个自己讨厌了三年,憎恶了三年的小女孩,可能真的就要,就要死了。 可是,他不想她死怎么办? 不要死啊,不要死行不行…… 容莫越哭越厉害,因为自己的无能,也因为对现状的无力挽回,他特别生气,生气那些狗杂碎,又生气自己。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直到小女孩再次睡过去。 容莫看着她憔悴的脸庞,想再次用手捂她捂脸,可一抬才发现,自己的手,冷得比冰块好不到哪儿去。 他哈了会儿气,想给手哈暖,但渐渐的,他的眼皮也开始沉重,在寒冷的冰库里一件衣裳都没穿,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受得住。 昏昏沉沉间,容莫想着,不知道自己死了,爹会不会难过,还是会像对妹妹那样,毫不在乎,也看都不看一眼? “……是这里吗?长枪,是这里吗?” 容莫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听到一道恍惚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他怀疑那是幻觉,可之后他又听到一阵激烈的狗吠:“汪汪汪!” 然后,又是那道声音:“好样的长枪,来人,把这门砸开!” …… 再次醒来时,容莫听到了隐约的啜泣声,就贴在自己耳旁。 小男孩疲倦的皱起了眉头,想动一动身子,又觉得浑身无力,抬不起手。 接着,他就听到自己姨娘的声音,突兀又兴奋的叫嚷起来:“醒了,是醒了吗?莫儿,莫儿,太医,快去叫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容莫彻底恢复了意识,他看到床榻边熟悉又温柔的生母,还有一旁白须白发,给他把脉的陈太医。 试图张了张嘴,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太医安抚似的按了按小男孩的肩膀,叮嘱道:“你的烧刚退,现在嗓子哑是正常的,过两日就好了,这两日便不要说话,安心静养,药要按时喝。” 陈太医是太医院有年资的老太医,主负小儿科,容莫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每次调皮捣蛋,伤风受寒,都是吃陈太医开的药,日子久了,便熟悉起来,容莫一直很尊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过今日,他却不像以往那么听话。 他挣扎着,还是努力发出声音:“那……那个……臭……臭丫头……呢……” 容莫的姨娘掩面哭泣着,没有回答。 容莫脸色顿时一白:“她……她死……死……” “没有没有。”陈太医忙解释:“五小姐伤势颇重,虽尚未苏醒,但无性命之忧,二少爷大可放心。” 容莫撑起自己的身子,咬牙道:“我去……去看……看看……” “你看什么看。”容莫的姨娘一脸愤慨:“不是她,你能受这个罪?她在你父亲房里,那么远,你怎么过去,给我好好躺着,不许乱动,身子没大好前,床都不许下!” 容莫起身的动作一滞,突然望着他的姨娘:“她……她在……父亲……房里?那……那……父亲……来,来看我……了吗?” 容莫的姨娘没做声,却是又哭了起来。 容莫心里有了答案,片刻后,他重新躺回了床上。 陈太医倒是个老好人,安慰道:“五小姐性命垂危,王爷自是多关照一些,二少爷无须多虑,且平心静养才是。” 容莫失神的望着床帏的纱帘,心里想着,为什么,为什么他连那个野丫头都不如? 第1653章 我可以,娶她啊…… 第1653章 我可以,娶她啊…… 容莫连着在床上躺了十日。 第三日时传来消息,小妞苏醒了。 第四日时,他的父亲来了。 容溯只坐了一会儿,问容莫身体如何,又详细问了当日发生的事,容莫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小声气的问:“她,还好吗?” 容溯看了次子一眼,那日镇格门的人将两个孩子送回来,容莫半个身子都是光的,他的衣服全裹在小妞身上,小孩自己冻得没有意识,可怜巴巴的,眼圈也是红的。 七王府没有王妃,侧室们生了孩子都是自己养在膝下,三个儿子打小的时候,容溯关注得便不多,有生母在身边,他不觉得小孩会缺爱,要知道他年幼的时候,可是住的皇子所,连见一面母妃都不容易。 容莫的叛逆是个意外,容知懂事,容倾好哄,偏偏卡在中间的容莫,无法无天,小时候容莫就爱逗猫惹狗,每次都要容知收拾烂摊子,长大了本以为会懂事,可他倒是出息,成天那点脑子,尽想着怎么跟女孩子作对,性格也越发顽劣不堪。 很长一段时间,容溯连看都不愿看这个次子一眼,连带着容莫生母这里,也不搭理。他原本以为,从根子就歪了的容莫,长大了会长成个纨绔子弟,仰仗着父荫庇佑,普普通通,随随便便的过完一辈子。 但这次,容溯却有些意外,小妞醒来第一句问的就是,容莫怎么样,小女孩知道感恩,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恨不得好上十点,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怕这就要爬下床,来看容莫了。 容溯瞧着次子忐忑犹豫的目光,淡淡的道:“背上还好,膝盖……不太好养。” 容莫顿时紧张了,问:“会……会瘸吗?” 容溯说不好,现在还在治,陈太医说尽力,但腿骨碎得太狠,就算接好了,不说瘸,往后走路总会有些影响。 但这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默默把喉咙里的愤火强咽下去,容溯平复着内心,尽量不想吓到还没痊愈的儿子,实事求是的道:“可能会。” 容莫脸一下就白了,呆呆的半天没说话。 容溯又说了两句让容莫好好养病的话,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打算离开,刚走一步,衣角便被只白嫩的小手轻轻拽住。 他回头。 容莫纠结的仰着头,眼神复杂的问:“他们都说,她……她是爹给,给容知养的,小媳妇……那,她瘸了,容知还要她吗?” 容溯拧起眉,墨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容莫又说:“容,容知不要……那,那我要吧……” “啪”的一声,容溯冷面挥开儿子的手,在儿子错愕呆愣的目光下,阴着嗓子道:“你是在床上躺久了,脑子躺坏了?” 容莫讶然的张大了嘴,懵懵的回不过神来。 “德伦世理先生没教?你自己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话吗……” 容溯从伦理道德,各个层面严肃的批评教训了儿子一顿,把病情未愈的次子骂得频频用手背擦眼睛,他这才一脸带气的甩袖离去。 走出院子后,容溯命人招来管家,又是一顿喝骂。 管家无端倒了大霉,不止被扣了半年薪俸,还差点挨了板子,从书房离开后,管家连忙召集了府里所有下人开会,简单点说就是,王爷以前不知道府里的那些丧德败伦的流言,现在他知道了,因此立下规矩,从今往后,谁再敢编排少爷小姐们的闲话,自己去刑房领板子,三十板起步,上不封顶,打死为止。 容莫是在后来病好了,能下地后,才听容倾提起这件事的。 容倾捧着容莫姨娘做的桂花糕,坐在他二哥宽阔的大床上,一边啃糕点,一边含含糊糊的说:“爹可生气了,说什么,这个府里到底是谁做主的?还说他将小妞儿立为五小姐,是不是有人不服?是不是不把她当自己人?才传这些不知羞耻的传言。哎,这两日我都不敢跟爹请安,爹就跟吃了火药似的,我看你也别去了,回头病还没好,触了爹的霉头,再让他给揍了。” 容倾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吃得满脸跟花猫似的,又看向一直沉默未语的容莫。 见容莫怔怔的目光放空,容倾又用手肘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大哥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这回爹把话说成这样,大哥连着两日,饭都吃不香,我觉得大哥挺喜欢小妞儿的,没准偷偷都在准备聘礼了。” 容莫皱了皱眉,不解的问:“容知不是喜欢他表妹吗?那个萝萝?” “哪儿啊,是萝萝喜欢大哥,大哥躲她都来不及。” 容莫再次沉默下来,没说话。 容倾啃了口糕点,又问:“你说爹干啥非要说这种话啊?我看小妞儿对大哥也挺好的,两人经常有说有笑,这要是小妞儿也喜欢大哥,爹不是棒打鸳鸯吗?” “好了。”容莫听不下去了,推了容倾一把,虎着脸道:“你下去,别在我床上吃东西,脏死了。” 容倾哼了声,撅着屁股爬下床,却是又跑到桌前,去拿剩下的桂花糕。 第十一日的时候,容莫悄悄去了小妞的院子,大下午,院里只有两个洒扫丫鬟在晾衣服。 看到了他,两个丫鬟出来请安,容莫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来看小妞,有些别扭的嗯了声,故意先说:“我是路过。” 两个丫鬟不太明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容莫耳尖红了一下,又问:“那个臭丫头呢?” 两个丫鬟这下明白了,回答道:“五小姐伤势未愈,王爷不放心,让她在主院养,这阵子都没回来。” 容莫顿了一下,有些失望的“哦”了声,转身走了。 傍晚的时候,容莫拿着背好的书,往主院走,容倾在路上遇见他,听说他说是要去给爹请安,还要主动请爹抽查功课,容倾吓得以为他二哥病坏脑子了,眼泪都滚了出来。 容莫冷漠的推开小弟黏黏糊糊的脸,深吸口气,继续往主院走。 刚走到正厅门口,就见里头有人走出来,看到来人,容莫规矩的躬身问好:“秦叔叔。” 秦徘笑着看了容莫一眼,关切的问道:“痊愈了吗?还有哪儿不舒服?” 容莫摇摇头,道:“都好了,陈太医也说没有大碍了。” 秦徘看向他手里的书,这时容溯也走了出来,他脚步较快,路过容莫时,容莫忙喊:“父亲。” 容溯“恩”了声,沉着脸,脚步未停的走过。 容莫后面的话都没讲,他爹已经影子都看不见了,他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秦徘还没走,见状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道:“是最新军情,他忙着回内阁,不是故意忽视你。” 容莫低沉的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他爹离开的方向,那里,根本不是出府的方向,是进内院的方向。 秦俳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脸上露出笑意道:“两江传来短报,青州府码头,疑有肖似你三皇叔之人停靠上岸。” 容莫愣了一下,错愕的仰起头:“三,三皇叔?” 三皇叔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秦俳也不欲与个孩子说太多,只道:“传报来的消息虽还未判清真假,不过,这应当是你那五妹想知晓的,你爹这是去告诉她,想让她高兴高兴,笑两声,你也体谅体谅,那小姑娘受了大罪,腿还坏了,若是治不好,将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容莫脑子懵了一下,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又说了一句:“我……我可以,娶她啊……” 秦俳:“……” 秦俳干笑两声,无奈的摇头:“你都懂这些了?你才几岁?” 容莫红着脸,没吭声。 秦俳也不说,先去了府外,等着容溯出来,一起进宫。 第1654章 皮了一下 第1654章 皮了一下 柳蔚走过狭窄幽深的市井小道,穿了好几个门,总算在巷子的最尾处,见着了自己要找的门牌。 小井街二十三户。 敲了敲门,木质的门板里,很快透出谨慎细微的脚步声,接着,里头一道女声传出:“谁啊?” 柳蔚没回答,而是在门上敲了五下,很有节奏。 刚敲完,门扉被打开了,里头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透出半张脸,悄悄的看着外头的面生公子。 柳蔚先打招呼:“杨青姑娘?” 那朴素的年轻女子深吸口气,板着脸,将门全打开,看了看左右,确定周围无人,才道:“进来吧。” 柳蔚进去了,习惯性的左右环视,打量这小偏院的布局。 “你是谁?”杨青问道。 柳蔚笑了一声,自我介绍:“我与贵坊坊主,是朋友。” 那杨青先愣了下,随即垂下眸子:“我不是八秀坊的人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柳蔚无奈道:“青州并无八秀坊分堂,在下也是苦无门路,才想到上次纪坊主莅临青州时,与在下提过,此地还有一位故人,杨青姑娘是八秀坊的老人,应当比在下更清楚坊中暗地传递消息的特殊渠道,在下这里有一封信,想托杨青姑娘,寄到贵坊坊主手中。” 杨青听到坊主曾来过青州,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听到对方后面的话,面色便冷了,扯扯自己身上的衣衫,反问:“我这看起来,像是还与秀坊有联系的人吗?” “纪坊主既认杨姑娘为旧故,想来,哪怕你离开秀坊,在她心里,也是将姑娘当做自己人的。”柳蔚说着,将袖袋里的一封烧了蜡的信,递给对方。 杨青没接,表情很犹豫。 正好这时,屋里有孩童的声音传出:“娘,娘,我饿了娘……” 杨青快速将那信收下,抬头撵人:“我答应帮你寄,你别再来了。” 柳蔚这便离开,走到门口时,又扭头提醒:“信中所书,乃是关乎青州生死存亡的绝顶大事,还请姑娘不要敷衍,尽快寄往。” 杨青愣了下,手里捏着那信,皱了皱眉。 柳蔚压低了声音,又说:“码头,船行,货运所,包括街上的巡逻役卫,都成了未见过的生面孔,杨姑娘不太出门,怕是还未所觉,这青州府,上至府衙官员,下至贩夫走卒,已被不着痕迹的替代俘虏,杨姑娘,你手上这封信很重要,整个青州的安危,都寄托在这封信上,希望你能慎之又慎。” 杨青粗粗的喘了口气,人还有些茫然,最近儿子生病,丈夫又醉酒好赌,她许久都没上街了,也无暇顾及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着自己手里的信封,杨青问:“青州府出了什么事我不知晓,但你寄信前往八秀坊又是缘何?你想让纪坊主做什么?” 柳蔚故意把事态严重说出来,就是避免杨青不当回事,而现在杨青既然问出了口,她若说一半,不说一半,自己走后,杨青也会打开书信偷看,避免对方乱猜,柳蔚索性直言不讳:“青州沦陷,海陆空信息渠道全面被堵,一只信鸽都飞不出的情况下,官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今在下可知的,敌军派系里,还有几个细作,是京城七王爷安插的,能与京城通信,但我们不知道那几个细作是谁,无法与他们共用通信渠道,因此只得另辟歧径,寻求他法。至于牵连贵坊坊主一事,杨姑娘无需担忧,在下并非有意拖累,只是想借贵坊的地下通信网,将求救信送到辽州,青州与辽州相隔两岸,辽州只要愿意动兵,青州与其里应外合,自可逃出生天。” 杨青听得沉默,恰好这时,屋里的孩童又叫嚷起来。 杨青脸色一白,答应道:“信我今晚就送出,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我会另附一封信,请纪坊主绝对不要前来青州,你懂我的意思?” “明白。”柳蔚温和一笑:“多谢姑娘。” 离开小井街后,柳蔚绕了半个城,回到了众人暂居在城北的大杂院里。 院子里人来人往,柳蔚进了其中一间,里头容棱,岳单笙,钟自羽,魏俦,武鸿已经等候多时。 柳蔚将屋门关了,隔绝了外头的声音,对着五人点点头道:“寄出去了。” 容棱“恩”了声,对她招招手。 柳蔚坐到容棱边上,表情不太好:“刚才回来时,看到街上有役卫跟百姓收保护费,不给就打,我差一点,就忍不住动手了。” 容棱捏住柳蔚的手指,无声安慰。 旁边歪坐着的魏俦撇了撇嘴:“你忍他们做什么,他们还能抓得住你不成?” 容棱冷目看向魏俦,钟自羽直接推了魏俦一下,小声道:“不懂就别乱说,柳蔚是怕打草惊蛇。” 魏俦不当回事,还是懒洋洋的。 钟自羽悄悄看了岳单笙一眼,见岳单笙微皱着眉,显然也是对魏俦不满,便将魏俦拉着,出了屋子。 魏俦被拽出去,很有情绪,反问道:“干什么呢?” 钟自羽压着火气:“你不想出来,就该呆在船上不过来,我们上岸四天,你日日找茬,你存心的吧?” 魏俦哼了声:“我没说我想过来,柳蔚一开始说他们四个先到青州查探,我就觉得不关我的事,是你非要跟来,我为了谁才这么奔波的?” “我跟来又怎么了?我拖谁后腿了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来,不就是冲着岳单笙吗?钟自羽我告诉你,青州沦陷了,你们这是在冒险,真出了什么事,危急关头,难保他姓岳的不会拿你挡箭,我不跟着,回头你尸骨都没人收!” “我说了,岳哥不是这种人!” “我也说了,他就是!” 两人吵吵嚷嚷的,说不明白,平白的给对方肚子都添了一把火。 最后还是魏俦先冷静下来,让步道:“行了,往后我不说话总行了吧,真他妈是欠了你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射墙上多好。” 钟自羽:“……” 下一瞬,钟自羽抡起拳头,眼睛都没眨的往魏俦头上砸。 魏俦早就防着他动手,皮了一下,手脚麻利的撤开,跑远了还笑着喊:“儿子,你这可是弑父!” 一行六人上岸,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是分开走的,当时过码头被巡逻役卫查问时,魏俦和钟自羽妆扮的是父子,而就因为钟自羽当着役卫面冷冰冰的喊了魏俦一声爹,这几天,魏俦尾巴都翘上天了,天天拿这个说事,经常把钟自羽气得跳脚。 第1655章 您要等的人,可能来了。 第1655章 您要等的人,可能来了。 屋里岳单笙皱起了眉,这大杂院很乱,一个院子住了好几户人家,有老有少,三教九流,他们选择落脚于此,也是考虑方便隐蔽,但钟自羽和魏俦总是吵吵闹闹,弄得周围人,想不注意他们都难。 终究,是太高调了。 似是看出岳单笙的不悦,柳蔚开口维护:“有点人气也不错,我们是生面孔,太过谨小慎微,反而引人怀疑,大大咧咧的,倒让人不好多想。” 上岸四天,柳蔚夜潜付府,一个熟人没见着,又去了府衙,上至府尹,下至门房,几乎全换了一批。 现在的青州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人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市井闹街上,混迹着许多武艺高强的精卫,他们有的穿着粗布麻衣,有的拿着破碗乞讨,他们隐秘的躲在暗处,带着怀疑警惕的目光,窥探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 今日在街上,柳蔚是真的很想出手教训那些欺辱百姓,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伪军,但她知道,一旦她动手,立刻会有上百双眼睛盯上他们,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的下场,可能会使这本就诡异多变青州府,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官员失踪,百姓懵懂,这些叛军伪装成朝廷命官,手里拿捏着的,是城里数万无辜百姓的性命。 柳蔚不敢图一时意气,去冒这种险。 平静下来,柳蔚又将自己出去一路的见闻告诉了众人一遍,简而言之,就是叮嘱他们保持警惕,切不可露出马脚。 简短的小会结束,众人没有在屋里多呆,武鸿昨日在码头找了份长工,今日开始已经要做活。 容棱假扮的木商,会带着岳单笙这个掌柜,和柳蔚这个小厮,去各大木材行看货。至于魏俦和钟自羽,他们扮的是从乡下过来看病的父子,钟自羽脸色本就苍白,看着也瘦弱,说他有隐疾,一般人都信。 晌午过后,几人便前后出发,而与此同时,小井街二十三户,杨青也已经给儿子煮好了饭菜,正坐在床边,喂儿子吃。 小孩刚吃了两口,外头传来敲门声,杨青出去开门,一看,竟是陆益。 杨青的丈夫是个烂赌鬼,几日几日的不回家,而陆益,是住在她家隔壁的一个工头,长得人高马大,手底下有十几个兄弟,跟着混饭吃。 陆益对她,很照顾。 陆益见了杨青,把腰包递给她。 杨青没接,冷声道:“我不需要,你拿走。” 陆益硬塞给她,笑着道:“孩子不是病了吗,又不是给你的。” 杨青还是没接。 这时,屋里儿子的声音又传来,问:“娘,是爹回来了吗?” 你爹怕不是睡在哪个小娘皮肚子上,还记得家里有妻有儿? 杨青心里压着火,又想起一件事,问道:“陆大哥,最近外面,是不是不太平?” 陆益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不太平,怎么这么问?” 杨青不觉得早上那个面生公子会骗她,又问:“真的?” 陆益看了杨青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道:“街上生面孔是多了,乞丐也多了,可能是附近城镇闹了什么饥荒?” 杨青抿了抿唇,随即,转身回了屋,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个佩囊,那封信,已经被她折得很小,塞了笋花,做成了香囊。 她把香囊递给陆益:“这是我日前答应给东城周掌柜缝的佩囊,孩子病得下不了床,我这里走不开,劳烦陆大哥下午上工前,替我走一趟。”随后又拿出一两碎银子:“这个就当跑路钱。” 陆益笑了一声,接过香囊,却没接钱,甚至还把自己的腰包又塞到杨青怀里,扭头道:“走了。” “欸,你……”杨青追上去,不想再受他的恩。 陆益却已经回了隔壁,还把门都关死了,任凭杨青怎么敲都不开。 杨青站在门口握了握手指,当初为了和丈夫成亲,与秀坊老朋友全部撕破脸,现在她成了这样,怪不得任何人,只怪她自己犯贱。 但这样的她,根本配不上陆益。 下午,陆益带着那个香囊,提前去了东城,到了周记香粉铺,掌柜的不在,陆益没有贸然把香囊给其他人,而是在门口一直等着。 直到他上工的时辰都快过了,才看带着丫鬟,提着裙摆的周掌柜回来。 陆益确定那就是周掌柜,话也不说,直接将手里的香囊递给她。 周掌柜本来还不解,但看到香囊上绣的青竹花样,闻到里头笋花的甘香,她顿时一震,警惕的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问:“这位大哥,请问您是……” 陆益摇头:“有人给我银子,让我帮着送的,其他我不知道,东西送到了,银子我也拿了,走了。”说完,陆益扭头就快步离开。 周掌柜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握着手里的香囊,摩挲了两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段日子陆益的工事小团队,接了秦员外府里的小阁楼搭建,正是忙碌的时候,今日下午陆益去晚了,主动跟兄弟们先道了歉,说家里有点事,兄弟们都没当回事,也不在意。 晚上做完最后一点工事,众人道了别,各回各家,陆益却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绕了一圈城,避开巡逻的役卫,钻到了城郊的小道观里。 道观的小道童都要锁门了,见陆益过来,登时警惕起来,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我要见元帅。”陆益直言道。 道童看看他的背后,确定没有尾巴,才沉着脸将他带进去。 道观后面有个放牛草的棚子,掀开棚子上手上的草垛,底下,露出一个地窖门。 陆益匆匆忙忙的下了那门,沿着通道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最里面的密室。 密室隐隐听到有说话声,陆益“咳”了一声,发出声响。 没一会儿,密室们打开,里头,昔日青州府驻兵大元帅冷意,手持长剑,寒着张脸出来。 陆益对冷元帅拱了拱手,刚要说话,便见密室里,又走出来一人,那人年纪不大,但目光阴冷,满面戾气,手里的兵器已经出鞘。 冷元帅对室内的那人摆摆手,又问陆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秦府那边查到了什么?” 陆益摇摇头,看了眼密室里的桀骜少年,他记得这人叫付子寒,是付子辰的亲弟弟。 付子辰死后,他一直跟着冷元帅。 陆益说道:“元帅,杨青动用了八秀坊的内部传讯方式,她跟秀坊疏远已久,不可能突然联系,我怀疑有人找了她,我会继续监视,不过我觉得,您要等的人,可能来了。” 第1656章 辽王能有这么傻? 第1656章 辽王能有这么傻? “辽州的人?”这话不是冷意问的,而是握着长刀,从密室里走出的付子寒问的。 陆益看了付子寒一眼,又看向自己元帅,点头道:“有可能,杨青是八秀坊老人,离开秀坊多年,一直生活于青州府,辽王与八秀坊坊主关系亲密,如今有人通过杨青,动用八秀坊秘密通信渠道,应该,就是辽州的人抵达了。” 冷意黑眸紧眯,似还在揣测。 陆益不解:“元帅不是一直在等辽州的援军吗?怎么……” “不太对。”冷意眉头轻蹙:“要你监视杨青,的确是希望探听到辽州那边的动静,但这个动静,应该是从外面传进来,而非从里面,传出去。你的意思是,辽王有可能已经到达了青州府?我却不这么认为,青州情况微妙,那只老狐狸无利不起早,在没有好处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如此仗义,以身犯险。” 陆益便沉默了下来,没有吭声。 冷意过了会儿,又问:“秦府有消息吗?” 陆益摇头:“大概也知晓局面险峻,那秦员外很是小心,这段日子,未再与那些人联系。” 一个月前,青州府接到一封求救军函,发信方是东海的海东军,那日冷意正巧与已继任青州布政司之职的付家新任家主付子辰商讨政务,收到那封信时,不管真假,二人都已决定派人先前往东海,探看一番。 东海是两江东面的交通要塞,海东军最早成立,是为了震慑东面邻国,镇守国界,后来性质有些变了,变成了监视辽州辽王动态。 辽王野心勃勃,早对九五之位窥探多年,乾凌帝心有城府,更早之前便下了密令,要海东军严防辽军。如此一举,实有大效,搞得辽王屯兵都不在辽州屯,为的就是怕打草惊蛇,进了海东军的眼睛,泄露军情。 海东军这些年来一直没摸到辽王的把柄,这当然不是因为辽王无辜,而是众人都知,这位辽王老谋深算,狡兔三窟,实在棘手得很。而眼下,海东军突然遇难,不向最近的辽州丰州求救,这无话可说,毕竟关系一直不好,但也不向随之紧邻的南州,松洲求救,反而舍近求远,找上了青州大门,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冷意的第一反应就是,辽王会否已整合相邻四洲,要起兵谋反?而他的动静让海东军发现了,所以两方起了大战,海东军力有不敌,仓皇求助。 这话一说出来,就被付子辰否定了。 付子辰道:“皇上和太子重病,容棱失踪,京都群龙无首,唯靠七王苦苦支撑,辽王足智多谋,既已知京中无人立足,他就算真要造反,大可以以藩王身份,重掌大权,等皇上一死,镇压容溯,自封为帝,他哪里需要大动干戈,起兵造乱?况且一旦打仗,百姓必定深受其害,辽王若想水到渠成登基,何苦再担个叛军之名?明明有更稳妥的法子,偏要选这吃力不讨好的路子?辽王能有这么傻?”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辽王是皇上的亲弟弟,本就有继位权,以前有皇上,有储君太子,还有一个被所有老臣看好的三王爷在,辽王想要在这群人手中拿走皇位,必定只能走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可现在,皇上与太子病了三年,早已药石无灵,生拉硬拖,只靠人参续命。而容棱也被传失踪,甚至在京中连墓冢都盖好了。辽王如此精明之人,明明已得了大利,这种时候,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好端端的冒出来打仗? 付子辰与冷意说了一夜,第二日便派了三十人小队下东海,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七日后,三十人小队,无一归来。 第八日,有一人逃跑回来,那人浑身狼狈,言明辽王嗜血,已攻占南州,松洲,如今挥军北上,下一个目标,就是京城的门户,两江的镇门虎,青州。 冷意大感震惊,错愕之余,甚至未来得及判断,那仅剩而归的小兵竟是生面孔。 冷意当即勒令各军营起旗,准备随时迎战,而他自己,也立刻派人去请付子辰入营商讨。 十人小队进青州府布政司衙门,却见里面人去楼空,一个役卫都看不到。 十人归来禀报时,冷意心中不祥越发攀升,他不顾下属阻止,亲临府城,要寻付子辰,却在进城之后,被付家五老爷,付子辰的五叔,给请到了付府。 三年前,付家出了大乱,几位老爷死的死,伤的伤,容棱当时力挽狂澜,并顺手收了付家这头老虎,为己效力。付家老爷子因依附容棱,挑选家主时,便选了付子辰的父亲继任,而两年前,付子辰的父亲,付鸿望正式卸任,将自己的权利,全数移交给儿子付子辰。 从此,青州还是姓付,但成了付子辰的付。 而这位付家五老爷,三年前便是个脓包,曾帮着付家四老爷付鸿达造反,不过他实在干不了什么大事,造反之事上,他也知之甚少,最后有付老爷子求情,这个五老爷免脱罪责,之后也一直畏畏缩缩的活在付家角落。 冷意是认得这位付家五老爷付鸿天的,他以为付鸿天出面,是领他去见付子辰,却不想,他的茶里,被人下了药。 之后等他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他被关在府衙的地牢,身上倒没有伤,但浑身内力全无,无法动弹。 再之后,他是被付子寒救出的。 当时付子寒眼眶通红,手里持着的长剑还在淌血,他砍断了冷意手脚的镣铐,带着他出了府衙。 走出院子时,冷意看到了横躺的付鸿天的尸首,那干瘦的中年男子身首分离,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付子寒冷情冷血,他不觉得杀了自己的五叔有何不妥,直到他带着冷意安顿下来,桀骜不驯的少年,才咬着牙齿,浑身发抖的道:“父亲,与兄长,被他们杀了……” 父亲说的是付家三老爷付鸿望,兄长说的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付子辰。 冷意大为震惊,而这个时候,青州府已经彻底被不明势力统治,连他,也被困在了城内出不去。 之后冷意联系了早已退役的昔日下属陆益,根据付子寒的话来说,这些偷袭青州的叛军,不像辽州的军,他们甚至不像中原人,有些像胡人,有些像蛮人。 冷意心中有了猜测,他知道皇后的兵,就以胡兵为主。 心中大略有了看法,冷意便把目光转向了辽王,只要不是辽王作乱,那他们或许可以向辽州求救。为何不找京城?因为皇后就在京城,京城七王必然自顾不暇。 而辽州那边,冷意相信,辽王没那么容易被俘虏。 第1657章 容貌你真的没认错? 第1657章 容貌你真的没认错? 冷意一开始是不知道八秀坊这条密线的,这是付子寒提醒他的。 自打三年前被容棱身边那位柳司佐搞得又是挨打,又是下狱,吃尽苦头后,付子寒的确懂事了,这三年,他并未再做什么欺压百姓,顽劣不堪的恶事,但他也并未变好,只能说,这三年来,也没人再去关注他,而他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当个蒙受祖荫,再普通不过的世家子弟。 冷意知道付子寒曾与柳司佐的那点旧事,起因是付老爷子大寿,宴请宾客时,付子寒去州府大牢,提取数十名死囚,将他们放到林中,当做猎物射杀,这件事成为一个诱因,使得当年的青州,上上下下乱了好大一通。 三年来,冷意与付子辰的关系亲近,但也只局限在公事上,对于付家的家事,他没兴趣过问。 而这次,付子寒的突然出现,也让冷意正式的将这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少年看到眼里。 也是由此,冷意才发现了,付子寒并没有其他人所以为的那么骄蛮,相反他很聪明,有不输于付子辰的才华,至少,在冷意绞尽脑汁,毫无头绪时,他能给出一个意见。 八秀坊这条线,是付子辰的,按照付子寒的说法,是三年前那位柳司佐临走前给付子辰的,用意是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付子辰死了,付子寒将这条线提出,无意外的,成为了冷意的救命稻草。 冷意希望用这条线,联系辽州,信,他寄出去了,没有通过杨青,直接通过东城香粉铺,虽然他们知道,让杨青去寄,可能更加保险,但这个杨青已多年未与八秀坊打交道,贸然联系她,对方不信任不说,恐怕还会节外生枝,因此他们选择绕开杨青。 倒是陆益知道杨青既然与之有关后,愣了一下,道:“我与她是邻居。” 冷意没想到会这么巧,索性就让陆益盯着杨青,他们寄出的信,虽然没有通过杨青的手,但回信,应该会送到杨青手上,毕竟他们是假冒了杨青的名义,故此,香粉铺拿了回音,第一时刻,应该也是送到杨青手上。 冷意的意思是,回信来了,要陆益率先劫走,不要让杨青发现。 陆益今日就得到了消息,但这消息与他们一开始设想的不同,冷意要等的是回信,辽州的回信,但陆益却说,有人找了杨青,从杨青手里又寄出去一封信。 知道杨青这条线的,只有八秀坊,权王与八秀坊坊主关系亲密,权王也知道,并不为奇。 陆益的猜测是,权王收到了他们的信,虽然没有回信,但是亲自来了青州,并且要借杨青的手,再寄一封信出去,这第二封信,可能是调兵遣将的军令。 但冷意觉得不可能,写信找你求救,你二话不说就找上门帮忙来了?权王是这么无私奉献的人吗?这是权王还是菩萨? 陆益听完冷意一通分析,也觉得恐怕自己想岔了,同时心中惊疑,若说今天找杨青寄信的不是权王,那会是谁?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八秀坊,知道杨青这个人? 陆益猜不透。 冷元帅问他秦家的事,他便顺势回答了,秦员外有个女儿,十日前被“青州布政司付子辰”纳为妾室,他们都知道,这是伪军假冒的付子辰,真正的付子辰,已经死了,但秦员外家与叛军联姻,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因此这段日子,陆益一直监视着秦府,想多探听一些蛛丝马迹。 陆益离开后,密室里再次剩下冷意与付子寒二人。 付子寒坐在石凳上,模样呆呆的,眼睛盯着房中某一处,愣了半晌,没有回神。 冷意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问:“你仔细再说说,付子辰到底是怎么死的?” 付子寒猛地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冷意:“他真的……真的有可能……” 冷意忙让他冷静,随后实事求是道:“这条线除了我们,只有你兄长知晓,如果他没死……那么今日杨青这封信,的确有可能是他寄的。” 付子寒手指都颤抖了,连忙按住自己的脑袋,尽力的回忆。 “当夜……我听到打斗声,出来时,便看到起火了,五叔……不对,付鸿天那个畜生,正喊着人灭火,着火的地方是东偏院,那里,常年没人去。我……本不当回事,岂知火灭了后,里头,却被抬出两具尸首,大半张脸都烧坏了,但五官形态我尚能分辨,的确,是父亲与兄长。我……我眼看着他们咽气的……” 冷意皱起了眉:“容貌你真的没认错?” 付子寒摇头:“亲爹,亲哥,如何认错?” “身形也对?头饰,衣饰呢?” 付子寒抱住头:“我不记得了,当时,我吓坏了……加之火虽不大,他们烧得却太狠,头发与衣裳早都成灰烬了,冷大哥,我父亲与大哥真的有可能没死吗?那被烧死的又是谁?” “我不知道。”冷意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你父亲与大哥没死,那么就是有人,希望其他人认为他们死了,认为他们死了有什么用?我想不明白。” 冷意都想不明白,付子寒更不明白。 无助的少年捏着自己头发,脑袋里乱七八糟。 冷意不想再刺激他,劝了他一声:“如果你父兄真的没死,他们现在一定是安全的,否则也不敢动用八秀坊的内线,所以,你也别急着担心,当务之急,还是先等到辽州的回信,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城里的叛军。” 付子寒只得点了点头,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冷意又提醒他:“明日祥和典当铺,别忘了正事。” 付子寒“恩”了声,不再吭声。 与此同时,大杂院里,柳蔚等人,又在开会。 武鸿的手还没好全,码头的活计他吃不消,柳蔚必须一日两次给他施针稳固,现在,柳蔚就在施针。 一边施针,她一边与其他人说:“城中与城南乞丐最少,不过也不奇怪,这两块地方出入均是富贵人家,即便有可疑人来往,也会被立即发现,盯梢相对来说松散些。” 容棱道:“城中有两条街,十二家商铺均歇了业,问了左右邻里,是最近几日前后停的。” “这个时间歇业,太巧了,问题很大。”柳蔚说。 岳单笙点点头,拿了一份名单出来:“商铺的名字都在这儿。” 今日路上,岳单笙也发现不妥,故此将歇业商铺的名字都记录了下来。 柳蔚浏览了一遍,指着其中两家道:“这两家是付家名下的产业,另外不清楚。” 容棱便吩咐钟自羽与魏俦:“明日你们去看看。” 钟自羽和魏俦会假扮求诊的父子,去这些店铺附近打探,钟自羽点头,看着岳单笙,小心翼翼的伸手,从他指缝里,将那名单抽出来。 岳单笙看了他一眼,收回手,随口道:“明日我去城北进货。”说去进货,其实就是去城北探查。 柳蔚此时突然抬头,说道:“去过城北,你再去趟城中,明日我与容棱去城西,抽不得空,今日城中那家吉祥木材行对面的祥和典当铺掌柜,看过我们许多次,目光不对,我觉得有问题,你明日再去瞧瞧。” “好。”岳单笙应下,简单的晚间小会,与明日的人手安排,到此也结束了。 第1658章 鬼鬼祟祟站在我背后做什么? 第1658章 鬼鬼祟祟站在我背后做什么? 冷意被困城中近半个月,最后被付子寒救出,寻到陆益后,冷意第一时间想让陆益出城,替他跑一趟驻军大营,他需要提兵整合,与叛军正面迎战。 但是陆益出了一趟城,回来时却告诉他,营地里来了一伙太监,名为监军,手持圣旨,已经将军营中官阶副将以上的武官全数控制住了。 驻军大营不是他冷意的私家军,这是朝廷军,受皇权调配,受圣旨约束。当然,如果冷意亲自出现,凭他驻军大元帅的身份,配合兵符,依旧有权力调兵遣将。 可是早在被迷晕后,随身佩戴的兵符便不知所踪,并且现在,他冷意被困城中,也根本无法亲自现身军营,这个时候,郊外的数万大军,反倒成了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能看不能用。 等待辽军救援的同时,冷意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出城,需要找回兵符,他是在付府被抓的,兵符有极大的可能还在付府,但现在的付府人去楼空,叛军的总指挥处,变成了布政司衙门。 若要硬闯布政司衙门,凭他一个人,根本不现实,所以冷意心生一计,想用个迂回的方法,偷入布政司衙门。 青州布政司,官居二品,如此重要的司政衙门,偷入的风险也十分巨大,冷意为了寻找兵符,只得铤而走险,但前提是,他需要一些帮手。 不光是帮手,还需要武器。 城中一家叫祥和典当铺的小店铺,背后有青州本地著名的地下势力撑腰,所谓地下势力,又叫黑势力,而那典当行,也不是普通的典当行,那是一家黑货交易所。 付子寒被冷意安排前往祥和典当铺的原因,正是要在交易所每月初三开业时,去买下大批武器与马匹。 如今的青州被叛军管制,武器销售,马匹销售都被严格监视把控,冷意需要这些东西,只能靠黑市交易。 第二日,天密密的刮着风,是阴天。 付子寒乔装打扮一番,贴了假胡子,换了一套不起眼的布衣,伪装成驼背,哆哆嗦嗦的进了祥和典当铺。 典当铺的店面很小,只有一个六尺高的典当台,台子后面坐着朝奉,朝奉看到台子外面的人,眼皮撩了一下,问:“当什么?” 付子寒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金钗,用淡青色的布条包裹着塞进去。 朝奉捻了捻那金钗,道:“三两。” 付子寒压着声音道:“成。” 朝奉拿了三两银子,写了张简陋的当票,连着那淡青色的布条,一同递还给他。 付子寒却只拿了银子和当票,将布条又塞了回去。 对上信号,朝奉了然,咳了一声,走出典当台,绕到外面,看了眼街外的人,确定没有可疑的,便对付子寒道:“这边。” 朝奉带着付子寒进了后堂,被另一伙人高马大的壮士接走后,又回到店面前。 正好这时,铺子外又进来一对父子。 朝奉瞥眼看着他们,还是那句:“当什么?” 那对父子中,脸色苍白,看似身体不佳的“儿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佩,用淡青色的布条包着,勉强递上了高高的典当台。 朝奉看着那布条,挑了挑眉,心想今日的客人还不少。 他随意说了个价,那对父子同意了。 写了当票,拿了银子,朝奉还是与之前一样,将三样东西都递出去,结果也是同之前一样,布条被塞了回来。 朝奉也带这对面生的父子进了后堂。 而进了后堂后,一直互相搀扶着的父子,表情都变了。 前面有两名大汉领着他们,魏俦拉了拉钟自羽的衣角,小声问:“怎么办啊,现在怎么办?” 魏俦和钟自羽今日一早就出大杂院,将昨日岳单笙罗列的十二家店铺周围都逛了一遍,临近下午时,魏俦本来觉得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但钟自羽不知发什么疯,非要来这祥和典当铺看看。 魏俦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意,昨晚说好的,今日岳单笙去过城北,就会来这典当铺,钟自羽想在这儿碰碰运气,等等岳单笙。 魏俦烦得要命,但拿钟自羽没办法,气得咬牙,还是陪他过来了,谁知道,刚好就遇见铺子里进去一个驼背汉子,他们在门口都看见了,那汉子拿金钗典当,塞了布条,动作很有仪式感,回头就被带进了内堂,魏俦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哪知还没来得及说,钟自羽已经撕开自己袍子的一角,包了个玉佩,走了进去。 魏俦吓得赶紧跟上,于是有了之后一出。 临时起意,钟自羽没有金钗,就用了布条包着玉佩,哪知关键线索似乎原本就不是金钗,而是那布条,接了布条,朝奉也把他们带进了内堂。 魏俦现在真的慌了,所以这特么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多佩戴武器的巡逻壮汉?是贼窝吗? 钟自羽早年三教九流的混,对于黑市交易所也有了解,因此他看了一会儿,便判定,这里应该也是个黑市交易所。 之前那个驼背汉子,这会儿正站在大厅一角,佝偻着身子,与一个猥琐的小混混说话。 魏俦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巡逻汉子,又看看他们手里的利刃,害怕的跟钟自羽嘀嘀咕咕:“出门太急,我没带药,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怎么办?我弱不禁风的,我可打不过……” 钟自羽不想听他逼逼,但也知道,他们误闯黑市,想要原路返回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是这青州府的黑市到底有什么规矩,他们外地人也不知道。 钟自羽犹豫一下,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那个驼背汉子,之前就是模仿他进的黑市,那一会儿驼背汉子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依样画葫芦,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这么想着,钟自羽拖着颤颤巍巍的魏俦,便走到了那驼背汉子背后。 正在与猥琐混混讨价还价,商量买人的付子寒:“?” 付子寒看着突然冒出来,堵住他的一对父子,愣了一下,心就紧了,他想难道是自己穿帮了,露馅了,被认出来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虚虚的撇着那对父子,而后试探性的拉着混混,离那对父子远些。 结果他们刚走半步,那对父子又紧随其后。 这下那小混混也觉得不对了,目光探究的打量着那对父子,而后警惕的对付子寒道:“我去个茅房。” 能来黑市做生意的,哪个不是藏头露尾,那小混混明显是感觉到了危险,所以借尿遁。 付子寒表情难看,人口贩子黑市虽然多,但多是卖女人小孩的,他们要买的是青壮年,环视整个黑市,只有刚才那个混混手里有货,这都开始说价了,后面这对父子突然把卖家吓走了。 付子寒压着火,还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露馅了,今日出门前,冷大哥明明夸他,说他乔装得连他都认不出了,付子寒不觉得冷意会说谎。 摸了摸脸上的胡须,付子寒回头,冷冷的盯着那对父子,决定问清楚:“二位有事?”同时他也看准了出路,若是对方真的是来抓他的,他会推翻旁边的货架,然后趁乱,第一时间,火速朝东门逃离。 付子寒心中有了全盘计划,还算镇定,但另一边,魏俦却不镇定,他慌忙的看着钟自羽,双眼里全是“怎么办怎么办他发现我们了怎么办!” 钟自羽倒也机灵,思忖片刻,模棱两可的道:“买东西。” 付子寒皱着眉:“我不是卖家。” 钟自羽便犹豫的将目光转向刚才小混混离开的方向。 付子寒吐了口气,确定对方也是来买人的,并不是认出自己,心头大石放下,但随后又很不悦的斥责:“那位兄弟怕是不会回来了,你要买人,大可直言,鬼鬼祟祟站在我背后做什么?” 原来他是买人的。 钟自羽默默又掌握了一条线索,然后很有素质的说:“我在排队。” 付子寒:“???” 第1659章 那的确是太可怜了 第1659章 那的确是太可怜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不远处的巡逻壮汉往这边走来。 付子寒连忙弯下背脊,用手掩盖性的捂住嘴,遮遮掩掩。 壮汉握着刀柄,过来警惕的问:“怎么了?” 付子寒咳了一声,用沧桑的音调解释道:“小误会。” 壮汉皱了皱眉,又看向钟自羽和魏俦二人。 魏俦悄悄往钟自羽后面躲了一下,胆战心惊的样子非常可疑,壮汉心里越发狐疑,绕到另一边,指着魏俦问:“你要买什么?” 魏俦可怜巴巴的缩着脖子,偷偷看钟自羽。 钟自羽冷漠的瞄着他,理都不理,他知道魏俦是装的,这人以前行走江湖,杀人无数,能被这小小黑市吓着?演得跟真的似的,不就是两个字,贪玩! 果然,魏俦看钟自羽不理他,委屈的扁扁嘴,然后跟壮汉说:“买人。” “什么人?”壮汉又问。 魏俦一把握住壮汉的手,突然声泪俱下的道:“给我儿子买个媳妇,大哥您是不知道,我儿子,就是旁边站着的这个,他天生不举,肾虚气亏,活了三十多年,至今都没尝过当男人的滋味,大哥,您是这场子的管事吗?那正好,请问您知道谁手里有小寡妇卖吗,最好生过孩子的,没办法,我这儿子注定无后,买个媳妇,再买个儿子,正好双喜临门。” 壮汉显然没料到这对父子的身世这么可怜,本还怀疑的目光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同情,他看着旁边站着的苍白青年,盯着他瘦巴巴的身子瞄了一会儿,最后目光定格在他的裤裆。 看着挺正常的人,怎么就有这么个毛病,可怜啊。 就连还在装驼背的付子寒都信了,他犹疑的盯着钟自羽瞧,心想难怪他脸这么白,原来 有病,不过天生不举?也就是说,活了三十年连自渎都没有过吗?那的确是太可怜了。 被两双隐含深意的目光来回打量,钟自羽气得快冒烟了,他双拳紧握,脸色铁青,盯着魏俦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魏俦装作没看到,料定钟自羽不敢动手,所以不止不怕,还一脸推心置腹的跟壮汉和付子寒拉起了家常,讲的全是“自家儿子”自小因阳气亏损,痿弱不起,饱受同龄小朋友欺辱霸凌的陈年往事。 壮汉听入迷了,一边听还一边安慰他,说他们黑市什么货源都有,一定会帮他留意谁家有漂亮小寡妇。 魏俦感动的又是抹泪,又是道谢,戏多得不得了。 然后扭头,就发现钟自羽气得已经在发抖了,抖得人都出虚影了。 也怕把钟自羽真的气死,魏俦总算有所收敛,三言两句把壮汉劝走,壮汉离开时,还一脸喟叹的又看了钟自羽两眼,显然是真的为他悲惨的身世感到动容。 付子寒这会儿也出声了,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抓抓脸,隐晦的道:“刚才那个混混,认识不少人伢子,下回遇到,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小寡妇。” 钟自羽脸又白了几分,魏俦忙真诚的感谢:“那就劳烦兄弟你了。” 付子寒“恩”了声,顶着一脸胡茬,驼着背,去找别的卖家。 一等到周围没了人,钟自羽藏在袖子里的铁丝便露了出来,他极快的用丝线缠住魏俦的手腕,丝线卡住的位置,正是魏俦的脉门。 “疼疼疼疼疼……”魏俦叫唤了两声,然后好奇的问:“欸,怎么变成铁丝了,你的金线呢?” 金线被柳蔚看见了,给顺走了,后来他学聪明了,备的都是铁丝。 不过杀伤力和金线相差无几。 钟自羽又勒了一下,差点把魏俦的手齐切成两截,这回魏俦终于有反应了,他蓄了内力,全灌在手腕上,然后钟自羽就觉力道受阻,怎么勒,都勒不动了。 魏俦无辜的望着他,还嘿嘿一笑:“错了,错了,我认错了。” 钟自羽气得烦,但又打不过他,愤愤的把铁丝收了,骂道:“真不该让你跟着上岸!” 魏俦美滋滋的不当回事,晃晃悠悠的跟在钟自羽后面,在大厅里一边闲逛,一边偷听别人做买卖。 两人最后什么都没买,轻松的离开,按理说进了黑市的,离开时手里不带点东西,都会显得可疑,但巡逻壮汉们都了解了这对父子的身世,因此看他们空手而归,不止不觉得可疑,还非常同情,并且有人还极富人道主义的过来劝慰:“这次没找到合适的不要紧,下次就有了,千万不要灰心。”说着,还偷偷塞了一瓶壮阳丸给魏俦,小声道:“孩子还年轻,再试试,说不定还有机会。” 魏俦感动极了,跟壮汉们纷纷告别,离开时都依依不舍的。 出了祥和典当铺,钟自羽迫不及待的想尽快离开,结果刚走两步,就看岳单笙正从街头往这边过来。 犹豫了一下,他终究停下步子,站在原地等岳单笙。 岳单笙也看到了钟自羽和魏俦,他蹙了蹙眉,走过来时,就听到钟自羽小声的喊他:“岳哥。” 他没做声,顺势问:“查完了?” 钟自羽点头,主动道:“都查完了,十二家商铺,有三家是……” “不用告诉我。”岳单笙清冷的打断他,目光越过他们背后的招牌,上面写着“祥和典当铺”五个字。 钟自羽又道:“这铺子的确有怪,外头是典当行,里头是黑市,我们进去看过了,岳哥就别进去了,里头严防死守,巡逻的人很多,都带了兵器,房子里还设有机关,贸然进去,不安全。” 岳单笙挑眉,问:“你进去了?” “对。”钟自羽道:“里头的摆设布局我都记住了,回去我画出来,岳哥就不要涉险了。” 岳单笙不做声了,目光低垂时,却不小心看到魏俦手里正握着一瓶东西,那瓶子上贴了个小小的标签,标签上写了四个字“金枪不倒”。 岳单笙:“……” 钟自羽注意到他的目光,脸都红了,连忙解释:“这,这不是我的,是魏俦的,魏俦买的……这个黑市,不,不买点东西,不好出来,是,是他的……” “什么是我的。”魏俦反应也很快,怕被贴上不举的标签,直接把小瓶子塞钟自羽怀里,扬着下巴道:“明明是你的,别狡辩了,不是?不是你慌什么?你结巴什么?” 钟自羽想杀了魏俦的心都有了。 岳单笙拧了拧眉,冷淡的道:“不用跟我解释。”说是不用解释,但目光,却微妙的从钟自羽身上一扫而过。 钟自羽差点哭出声来。 正好这时,典当铺里又出来一个人,那人驼着背脊,满脸胡须,头埋得很低,走路的速度却很快。 岳单笙看了那人一眼,本没在意,但收回目光时,又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 钟自羽认出这是刚才的驼背,见岳单笙目光不对,小心的问:“怎,怎么?” 岳单笙板着脸道:“官靴。” “啊?” “他穿的官靴。” 一个市井野民,不可能有官靴穿? 钟自羽还未反应过来,岳单笙已经快速藏匿着,跟在了那驼背后面。 第1660章 你是谁的人? 第1660章 你是谁的人? 同一时刻,城西一家叫大育米铺的商铺里,柳蔚捻着一把新米,在手里把玩。 “一斗七百文,掌柜的,这价钱,是不是有点贵?” 米铺的掌柜站在柜台里打算盘,闻言掀了掀眼皮,不怎么在意的道:“现在是七百文,过阵子,一千文都不见得能买下半斗。” 柳蔚挑了挑眉:“京城米价也没这么离谱,掌柜是欺我们外地人是吧?” 米铺掌柜冷笑一声,懒得与她说了:“一斗七百,爱买不买,不买就走。” 柳蔚没做声,侧眸看向容棱。 容棱对她点点头,二人相携离去。 今日一天,他们走遍了城西所有五粮铺,除了已经关张的两家,剩下九家,米价油价一家赛一家的贵。 青州不过沦陷半月,百姓尚未惊觉事态,这各家商铺倒是已有耳闻,坐地起价,将百姓常用的生活必需品,直接翻上数倍售卖。 还真是无奸不商啊,赚这些国难钱,他们也不怕天打雷劈。 出了米铺,柳蔚对容棱道:“目前为止,城西这边商铺价格攀升得最高,遥遥领先城南,城中,其中数家五粮铺中,又以这家大育米铺价格为最,这大育米铺背后的东家是谁?” 容棱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姓秦,府邸也在城西。” 柳蔚摸着下巴:“看来这位秦老板,与叛军的人走得很近啊,内部消息都透露给他了,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青州就要乱了。” “青州已经乱了。”容棱道。 柳蔚摇头:“现在还不够乱,几日下来,我们查出,青州现役的所有官员,全部失踪,说是失踪,实际上他们又还在,叛军李代桃僵,仿冒了原本的官员,背地里继续主导着青州城的运作。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但现在看来,他们下一步,将会不满足于仿冒,他们想要真正的占领青州,想要堂而皇之的走出来,宣告自己的所有权,故此,那位秦老板,才涨了米粮的价格。试想一下,如果百姓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所在的州府被另一伙人侵略了,他们会怎么做?第一,逃亡,第二,反抗,第三,投降,不管是这三种里的哪一种,人心惶惶是必然的,屯粮也是必然的。现在百姓尚不知晓青州易主,那位秦老板却已经开始涨价,那么,逆推一下,青州暴乱的日子,自然不远了。” 容棱静静的听着,半晌后:“去秦府看看。” 柳蔚“恩”了声,深吸口气,嘟哝:“也不知付子辰到底在哪儿,有没有危险……” 容棱没有做声,他也想知道,青州城以前的官员们,是否都还活着? 傍晚之前,柳蔚与容棱抵达了秦府后门,秦府似乎在盖小楼,后门大敞着,时不时就有一身大汗的小工,推着泥砖,进进出出。 柳蔚与容棱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这些小工都不是秦府的家奴,而是外面雇的工事团队,因此便没有遮掩,大摇大摆的从后门进去。 刚进去,就撞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那青年也是个工人,肩上扛着锄头,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退后半步躬了躬腰。 这是把他们当做秦府的主子了。 柳蔚装模作样的“恩”了声,离开前,目光瞥到了那工人的双足,随即滞了下,又立刻看了看其他小工的腿,最后拉了拉容棱的衣袖。 容棱也看到了,他叫住那个工人:“你。” 那工人停住,不解的问:“公子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容棱问。 那工人停顿了片刻,才缓慢的道:“小的姓陆,单名一个益,是他们的工头。” “你的鞋脏了。”柳蔚突然说。 那叫陆益的工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因为常做体力活,怕裤脚绊到腿,即便是大冬天,他们也是将裤子卷到小腿位置,这样一来,脚踝和鞋必然会很脏,说是用泥包裹着的都不过分。 陆益不知这两位公子是什么意思,只能恭敬的回:“是脏了,辱了两位贵人的眼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两人中,身形偏纤瘦的那位公子指了指他的脚尖:“太脏了。” 陆益还是不太明白,眉头紧拧了起来。 那两位公子却不说了,相携离开。 直到两人已经消失不见,陆益才狐疑的看看自己的脚,再看看旁边另一位工友的脚。 这么一番对比后,他霎时后背沁出密密冷汗。 陆益早年入军,是位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兵,两年前他受了伤,被迫退役,之后便在青州城做起了泥瓦匠,再之后他办了自己的工事小团队,团队里招收的,都是一些有把子力气,但却没什么学问的莽汉子。 而在这些人中,当兵出身的陆益,就显得尤为出众,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比这些糙汉要强许多。 就像现在,因为多年当兵训练的原因,他走路时已经下意识形成习惯,会用脚尖先着地,脚尖先着地会非常省力,也能减少体重的负荷,但因此,鞋尖也会磨损得比较厉害,不过鞋后跟却不会太脏。而其他正常人,没有经历过军事训练,他们会更习惯脚后跟先着地,所以他们的鞋后跟会比脚尖更容易脏,更容易磨损。 方才那两位公子独独的提到他的脚,又独独的提到脚尖,这明显已经看出了他是军人出身。 陆益心口一晃,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头上也出了汗,汗水正顺着鬓角,流进脖子里,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陆益喘了一口气,惊魂未定的问旁边的工友:“方才那两人是谁?” 工友也不认识,随口道:“可能是哪房的少爷吧。” 陆益不敢大意,带着锄头,几乎是狂奔的随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而等他刚走到花园,就被远处一颗石子击中,那石头不知砸到了他哪里,他顿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点穴。 陆益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他就看到假山后面,走出来两个人,正是方才那两位青年,那位身形高大,样貌冷峻的青年将他拖着,拖进了花园的一处山缝间,然后冷冷的问:“你是谁的人?” 陆益还能说话,但他不敢说,汗水把衣服全透湿了。 冷峻青年身边的纤瘦青年倒是好脾气,他拍了拍冷峻青年的肩膀,又看着陆益,温声开口:“如果你是叛军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我们不是秦府的主子,但你方才的确以为我们就是秦府的主子,还给我们鞠躬了,所以,我判断你不是叛军的人。方才我们又提到了你的鞋尖,这说明我们发现了你是军人出身,其实军人退役做瓦工的人很多,可你如果不是心虚的话,不会惊觉之后,跑进花园找我们,你找来了,那么证明,你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军人出身的瓦工,你还有别的身份,所以,现在告诉我们,你是谁的人?” 第1661章 脏话都飚了 第1661章 脏话都飚了 “我,我不知道两位公子,在,在说什么……” 短暂的寂静后,是陆益带着心虚的声音响起。 柳蔚看着他,笑了一声:“其实我不需要你说,把你困在这里,回去找你的工友们,你的身家信息,家有几口,很容易就会被打听出来,到时候,想知道什么,我去你家看看,自然一清二楚了。” 陆益听此,并未有多惊慌。 柳蔚明白了,悠悠道:“家里没人啊,是不与亲人住在一起?还是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哦,只有你一个人啊……” 陆益盯着他:“我什么都没说……” 柳蔚摇头:“你不需要说。”随后又道:“不过只有你一个人,的确有些棘手,但也无事,总有街坊邻里,蛛丝马迹总还可以查到一些,再不济……咦,提到街坊邻里,你的表情不对哦,你的邻居有问题?” 陆益脸都青了:“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你的邻居,是你的同党?”柳蔚继续问,看陆益的眼睛顿时瞪得很大,柳蔚笑了:“还真是啊,那可巧了,你嘴硬,不知你的同伙是不是也这么嘴硬?对了,你的同伙,是男……是女?” 陆益紧憋着嘴,双目愤恨的瞪着柳蔚。 柳蔚打了个响指,慢慢点头:“懂了,是女的。” 陆益宛如晴天霹雳。 “那就这样吧。”聊完了自己要说的,柳蔚扭头对容棱道:“把他丢给秦府的家丁,就说他身份有异,我们先去他家看看。” 容棱“恩”了声,提着陆益的衣领,就要把他送出去。 陆益紧忙喊道:“等等,等等……” 容棱停下了,冷漠的看着他。 柳蔚还是笑眯眯的:“哥们,我问的不多,就问一句,你主子是谁,告诉我正确答案,也省得我们跑来跑去。” 陆益沉默了片刻,咬紧牙关反问:“你们是谁?” 柳蔚笑道:“其实你应该也猜到了,刚才我说,‘我断定你不是叛军的人’,我既然用了‘叛军’两个字,说明我与那伙逆贼也不是一伙的,既然你我都不是叛军的人,但又同时出现在这个与叛军关系亲密的秦府,我想,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差不多的,既然目的一致,敌人的敌人,也算朋友吧?所以,我就问你一句,你效忠的是谁?青州府尹司马西?还是付家的哪一位?你不用急着问我是谁,确定你的身份无害后,我会告诉你。” 是朋友吗?陆益十分犹豫。 陆益并不敢相信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生人,他尤其害怕对方是早已发现他的身份,现在故意假装同道中人,借此套取他的信任,陆益不是太聪明的人,但他也不算蠢,他心里的天平,始终摇摆不定。 柳蔚突然又话锋一转:“你的同党是个女人,那么,你喜欢她?” 陆益脖子一红,抬眼瞪着她。 柳蔚点点头:“理解,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回答我的问题,二,我找你的心上人问去。” 陆益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最后,过了好久,他才吭哧着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知不知道不用你来回答,我们会自己问。”说着,她对容棱示意。 容棱再次提起陆益的衣领,要往外走。 陆益又喊:“等等,等等……” “又不是小姑娘,矫情个什么劲儿。”柳蔚不耐烦了,砸吧着嘴道:“我只是问你主子是谁,我问你你主子藏哪儿了吗,问你们家大本营了吗,你瞎脑补什么,有屁就放,赶紧的。” 柳蔚是真的嫌墨迹了,脏话都飚了,容棱默默的看着她,眯起了眼。 柳蔚没管他,就盯着陆益,然后道:“说不说,我最后数十个数,倒计时,十……九……八……” “等等,你等等……”陆益看她一眨眼就数到五了,心都慌了。 柳蔚继续:“四,三……” “你让我再想想!”陆益差点吼出来了。 柳蔚:“二……一……” “付子寒,是付子寒!” 最后一瞬,依旧怕泄露自家将军身份的陆益,急中生智,把锅甩给了炮灰付家七少,付子寒。 话音一落,陆益大出了口气,额头的汗憋不住,全流了下来。 而他对面的两位青年,在彼此对视一瞬后,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那位数数数得飞快的青年道:“付子寒吗?付子辰的弟弟?” 陆益低垂着眼睛,不情不愿的“恩”了声。 “那付子辰呢?”对面的青年又问。 陆益抬起了头,眼中闪过讶异,这会儿,他倒是相信对方不是叛军的人了,因为正是叛军杀了付子辰,如果对方是叛军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付子辰的下场。 心里绕了一圈,陆益便没有隐瞒,直言道:“付子辰死了。” 短暂的寂静,在三人之间弥漫。 陆益不知这是什么情况,狐疑的盯着对面两个青年看。 而对面两个青年,也正看着他。 “是撒谎吗?”沉默了许久后,那位高大冷峻的青年问道。 而他旁边那位纤瘦斯文的青年没说话,只是依旧盯着陆益看。 陆益索性与他对视,目光坦坦荡荡,一览无遗。 片刻之后,陆益看到那位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威胁着倒数十个数的青年,突然背过身去,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而他旁边的冷峻青年,伸手将他揽住,搂进了怀里。 陆益心里猜测,这两人到底是做戏,还是,他们与付子辰有旧?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转过身来,陆益看到,那个纤瘦青年眼睛是红的,但没有眼泪,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笑容,取而代之是冷漠,宛若冰锥般尖锐凌厉的冷漠。 “带我去见付子寒。”对方说道。声音很硬,与他之前漫不经心数数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陆益皱着眉道:“你方才说,不问我主子所在之处,也不问我……” “我说。”对面的青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打断他的话,声音里似夹了冰渣:“带我,去见付子寒!” 陆益不卑不亢:“你说过,我回答了你,你就会告诉我你是谁,要见付子寒,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对面的青年全身紧绷着,拳头已经捏出了青筋,陆益毫不怀疑对方会动手打他,他索性闭上眼睛,仰着头,等着他动手。 但过了好一会儿后,预计的疼痛没有到来,陆益睁开眼,就看到对面的青年按了按自己发红了眼角,声音沙哑,缓慢的道:“柳蔚。我叫柳蔚。” 陆益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又过了一会儿,他猛然回过神来,眼睛瞬间鼓得老大。 三年前,朝中有位三王爷,带着一位柳司佐,将青州城搅得天翻地覆。 当时,陆益还在驻军大营当差,他有幸跟在冷将军身边,在付府大老爷付鸿晤丧生的那天,见到了这两位传说中的三王爷,与柳司佐。 当夜天色太暗,他看得不是太清,但事后,他听冷将军提过一句:“到底是三王爷手底下养出来的,那个柳司佐,的确有本事,他叫什么来着?哦,柳卫?” 柳卫,柳卫?这,这就是那个柳卫? 第1662章 你他妈骂谁再说一遍! 第1662章 你他妈骂谁再说一遍! 城郊附近,岳单笙看着那驼背男子左顾右盼的进了一座简陋的小道观,他思忖片刻,便要跟去。 衣角却在这时,被人拽住。 “岳哥。”钟自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果那人真有异,道观里头,可能还有别的陷阱,咱们直接进去,太鲁莽了。” 岳单笙冷冷的拉回自己的衣摆,扭头不悦的觑着他:“别碰我。” 钟自羽顿时局促了,悬空的手指捻了捻,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魏俦不高兴了:“他也是为你好,你神气什么。” 岳单笙蹙了蹙眉,不想与他们废话。 钟自羽又紧忙道:“我与魏俦先假扮信众,进去探探吧,若是无异,岳哥再进。” “不用。”岳单笙冷冰冰的拒绝。 这下钟自羽也升起了点小脾气,道:“若是打草惊蛇,可能会将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放跑,岳哥不为自己,也该为大局着想,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岳单笙不耐烦的看着他。 钟自羽也不与他对视,拉着魏俦,拔腿就走。 岳单笙想再叫他,结果钟自羽用跑的,几步跑得老远,他又不好大声叫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进了那道观。 道观的大门没关,里头只有一个破败的小殿,殿里供奉了三清法相,香火不丰,看上去着实可怜。 正在洒扫的小道士见到有人进来,眼中率先闪过警惕,而后才不着痕迹的问:“二位施主是来上香的吗?” 钟自羽“恩”了声,目光盯着三清殿,余光却撇着周围的环境,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方才那驼背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请个愿。”钟自羽随口道。 小道士到了案台前,执起毛笔,拿了张黄符出来,问:“敢问施主要请愿之人,姓甚名谁?” “姓岳,叫岳单笙。” 旁边的魏俦白眼都翻到后脑勺去了。 小道士将三个字写出,又在黄纸上画了几条谁也看不懂的符,将黄纸折成三角形,串上红绳,挂在了三清相右边的宝塔上,又对钟自羽道:“施主对着这边的功德香,添些香油,再对这法相叩头三次,礼便成了。” 钟自羽摸了摸身上,没钱,就在对魏俦伸手。 魏俦要不是顾忌场合,已经喷的他头破血流了。 钟自羽假装看不出魏俦不想给,又对他抖了抖手掌,魏俦阴着脸,磨磨蹭蹭的拿出一两银子,多一文都没有。 钟自羽就把那一两银子放进功德香,然后恭敬的对着法相叩首。 三次之后,他起身,问小道士:“你们这万听观与京都的万听观同名,不知两家可有因联?” 小道士本就好奇怎么有人好端端的来他们这破道观上香,听闻此倒是有了答案,随口道:“京城万听观小道从未听过,此道观,乃小道师父所办,不过位置偏远,占地略小,故此香火不丰。” “心诚则灵。”钟自羽道:“前两日询问附近有哪些道观,便听闻有家万听观,在下顿觉甚是有缘,故而哪怕绕道,也奔赴前来,不过此时天色将晚,再回城里,怕是要到宵禁了,不知贵观可有空房,能允我二人借宿一宿?” 小道士垂首道:“观里客房早已用作库房,无法待客,还望施主见谅。” 钟自羽道:“库房也可,只是将就一晚。” 小道士终于正眼打量起两人,目光微妙。 钟自羽一脸真诚,还对他露出一抹笑。 此时突然刮来一阵风,将殿前的黄幔吹得晃动起来。 小道士心有所悟,笑道:“像是要下雨了,小道先将门关了去。” 说着,他便越过钟自羽身边,去将道观大门阖上,还落了锁。 钟自羽心头一紧,魏俦也严正以待起来。 但那小道士又说:“借宿之事,小道不好做主,这便去后面请问师父,还望两位施主稍后。” 说完,他又径直去了后院。 前殿顿时只剩钟自羽与魏俦二人,二人面面相觑,心依旧提在嗓子眼。 半晌,魏俦先问:“怎么办?” 钟自羽严肃的道;“那小道士故意将我们留下,不就是试探我们虚实,不要乱动,动了,他就知道我们另有所图了。” 魏俦“恩”了声,也同意他的看法,不过又好奇:“你说这小道观,地方这么破,里头能藏了多少人?先说好,超过十个,我打不过,我真的没带药。” 钟自羽没做声,却紧抿起唇。 魏俦又问:“如果真打起来,这大门都关了,外头看不到里头,你怎么给岳单笙发信号,让他来救我们?” “如果真的打起来。”钟自羽深吸口气,眼神冰凉:“我不会让他进来。” 魏俦直接就骂脏话了:“他的命是命,老子的命就不是命,那你自己来,拉我干什么!” 钟自羽不回答,他静静注视着前殿通往后院的唯一小路,等待着里面的动静。 付子寒刚换了衣服,就听冷意说观里来了两个人,他从门缝往外一看,顿时心头一紧,他自责道:“这两人,我在黑市见过,怪我,没警惕,被他们跟上了。” 小道士此时也进了内堂,紧张的问:“要把他们抓起来吗?” 冷意沉吟一下,没做决定。 付子寒阴狠的道:“宁杀错,不放过。”说着,夺过冷意腰上的长刀,便要出去。 正待这时,道观大门突然被敲响。 房中的三人顿时脸色大变,小道士急的冒了冷汗:“难道还有同党?” 冷意目光阴冷,拿走长刀,嘱咐一句:“我去,付子寒你呆着,出了事从后面走。” “冷大哥……” 付子寒只来得及喊一声,冷意已经提着刀柄,走去了前殿。 而此时,钟自羽也猜测敲门的是岳单笙,急忙去开门,可手刚挨着门把,一柄长刀突然从后贯来,直直刺向他的手背。 幸亏魏俦反应快,快速推开钟自羽,没让他受伤,同时转身,与来者不善的冷意打斗起来。 一个有武器,一个没有武器,魏俦行走江湖,用药多过用武,明显不是冷意的对手,三招下来,他已被长刀刺破了手臂。 此时,外面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钟自羽要再去开门,冷意直接一刀朝他后背扎去。 “小心!”魏俦喊了一声,把钟自羽拉到自己背后。 但此时,三人位置又发生变换,守在门前的成了冷意,避到院中的,成了魏俦与钟自羽。 冷意身上杀意很重,出刀更是快如闪电,他根本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刀锋将近,正朝魏俦,又过了几招,魏俦力有不敌,又被划了一道血痕。 偏偏此时,那敲门声还在继续。 魏俦气疯了,咬牙切齿的对着大门喊:“敲敲敲,敲你麻痹,你他妈倒是踹门进来啊!没听到老子在挨打吗,谁几把有空给你开门!” 这话话音一落,敲门声便停止了,接着,缠斗得正激烈的三人,突然便听“哐当”一声,回头一看,大门竟真硬生生被撞击而开。 道观门外,此时站着四人,最前面那个,身形纤瘦,容貌清隽,一袭青衫,文质彬彬。 他开口,便是一句脏话:“魏俦,你他妈骂谁再说一遍!” 刚刚险躲过一刀的魏俦,一听那声音,顿时一僵,错愕不已的朝门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柳蔚那母老虎挥之不去的音容笑貌。 魏俦吓得差点自己往冷意的刀上撞过去了。 第1663章 你是不是穷得买不起草鞋? 第1663章 你是不是穷得买不起草鞋? 陆益这会儿也紧忙跑出来,拦住冷元帅的刀,把他拉到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门外的人,除了柳蔚就是容棱与岳单笙。 岳单笙站在最后,方才钟自羽和魏俦进道观没一会儿,大门便关了,他心生疑窦,本想偷偷翻墙潜入,结果就看到柳蔚容棱带着一个不认识的汉子,急匆匆的往这边来,他与柳蔚等人汇合,便一起过来。 哪知刚到门口,又听到打斗声,之后,便成了现在这样。 岳单笙目光微转,便看到钟自羽虽有些狼狈,却并未受伤,倒是魏俦,左右手都被划了两刀,现在还被柳蔚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的一直往后缩。 那边冷意自从柳蔚容棱进门开始,便有些晃神,正好陆益一番解释,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认错,门外那两人,竟真是三年前被传葬身大海的容三王爷与柳司佐? 正好这时,一直在内院窥探动静的付子寒也满脸震惊的出来,看着门外的柳蔚,当年深受压迫,求生不得画面又重入脑海,付子寒后退了一步,竟有些踉跄。 魏俦知道闯了祸,扭头已经跑到钟自羽背后,柳蔚瞪了他一眼,打算回头再跟他算账。回首时,她就看向付子寒的方向,板着脸问:“不认得我?” 付子寒咽了咽唾沫,愣愣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柳蔚皱了皱眉,上下打量这孩子,觉得这少年比当年看来,是傻了许多? 重逢的这一刻,没有意料之中温馨,和美。冷意、付子寒的不可置信,柳蔚、容棱的隐而不发,两种气氛交合,使得院中本就诡异的空气,变得有些窒息。 直到小道士收拾出干净的内室,让几人坐下歇脚,沉寂了许久的氛围,才活泛起来。 “说吧,怎么回事?”柳蔚沉着脸色,问的是坐在她对面的付子寒。 付子寒强装镇定,但过去发生的事,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因此面对柳蔚,他难免的就有了三分示弱,还有两分紧张。 而就在他沉默的这片刻,对面的柳司佐,竟开始凶巴巴的吼他。 “问你呢,说啊!” 付子寒觉得这人凭什么对自己这种语气,抬起头想反抗,可努力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在迎上对面那人一个眼神后,又缩回了好不容易探出的爪牙,半晌,憋着嗓子道:“什么,怎么回事……” 柳蔚一拍桌子,“啪”的一声,把边上的冷意都吓着了。 容棱明白柳蔚的心情,他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代言道:“让你说,你兄长如何死的。” 柳司佐眼神凶戾,目光尖锐得像要刮掉谁的一层皮似的,付子寒不敢在看她,只看向容三王爷,将当时发生的事,再说了一遍。 大火,焚烧,死亡,尸骨。 柳蔚抿紧了唇听着,半晌,眨眼时,眼眶带出了薄雾。 付子寒偷看的时候看到了,他知道这位柳司佐是五哥的挚友,诈闻兄长死讯,这位,想必也是伤心难过的。 正这么想着,付子寒就见那柳司佐站起了身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付子寒坐在凳子上没动,结果那位柳司佐回头就吼他:“还愣着干什么,带路!” 付子寒懵了:“什么?” 冷意也不解其意。 容棱皱着眉解释:“你父兄葬于何处,且先将尸骨挖出来验验,既容貌被火势所毁,究竟是不是你父兄,尚为未知。” 付子寒忙后知后觉的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冷意。 冷意便在此时道:“或许,付子辰当真未死,青州城如今为叛军所控,各交通要道被掐,但两日前,有一不明势力,动用了定州八秀坊的特殊通信……” “是我。”不等冷意说完,柳蔚张口打断了他,冷冰冰的道:“动用了八秀坊内部通信方式,联系杨青的是我。” 冷意:“……” 柳蔚又转头,一脸看不上的呵斥付子寒:“还不走?” 付子寒敢怒不敢言,出门后,却进了另一间屋子,快速的给自己装扮一身,又扮作了驼背汉子,这才出来。 结果他刚出来,岳单笙就开口:“你靴子……” 话音未落,柳蔚一巴掌已经扇在了付子寒头上,张口就骂:“付子辰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弟弟,你穿的官靴看到没,但凡一个有见识的人看你这身衣服,再看你这双靴子,就知你来历有异,你是不是穷得买不起草鞋?” 付子寒挨了骂,又挨了打,委屈得要命,但是低头看到自己这双从离开付府时,穿到现在的靴子,又不敢吭声,只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后面的冷意。 冷意稍微咳了一声,也有些尴尬:“我竟未发现如此大的破绽,子寒,去换双靴子。” 付子寒咬着牙,闷闷的又进了隔壁,找了一双小道士的普通布鞋,慢吞吞的走出来。 结果他走得慢,柳蔚又说他:“你是不是没吃饭,怕踩到蚂蚁怎么着?步子跨大点会不会?” 付子寒都烦死他了,这个柳司佐,以前就是个恶霸,把他们关在牢里,无所不用其极虐待他们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现在三年不见,这人竟比过去更加过分,又凶又躁,真不知五哥怎会与这样的人做朋友,真是瞎了眼了! …… 当日发现父兄身亡,付子寒盛怒难忍,第二日便杀了他五叔付鸿天,又跑去救走了冷意,如今再回忆,他却回忆不出,父兄的尸首最后是被如何处理的。 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埋在了付家的祖坟里,故此,他便带柳蔚等人去了付家的禁地,族里建于西郊的陵墓园。 在密密麻麻的坟头中,他们找了许久,才找到两座最新的坟,碑上上书着付鸿望与付子辰的大名,付子寒吸了吸鼻子,尚未来得及伤感,一个铁铲子,“哗啦”一声,已经插进了他父亲的坟包顶上。 付子寒:“……” 因为是带了工具来的,两座新坟土又松,不到一炷香功夫,里头的棺材便显露出来,要说柳蔚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她不能让付子辰“死”得不明不白。 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她需要一个答案。 棺材是被镶死了的,撬开后,里面扑面而来的臭气,令人作呕。 棺材里有瘴气,对人体有害,故此哪怕柳蔚不惧味道,容棱也担心她受浊气所污,因此拉着她避了好一会儿,才允她上前。 柳蔚事前不知要验尸,没带工具,更没带手套,因此现在只得从付子寒身上撕下一块布,捻着就去翻尸体。 翻了半天,又检查了许久泛着黄脓水,腐烂斑落的眼耳口鼻,最后她才起身,拿着手帕擦着指尖,呼出一口大气,道:“不是付子辰。” 不等付子寒震惊。 她又道:“另一具,也不是付鸿望。” 第1664章 你是瞎的吗? 第1664章 你是瞎的吗? 付子寒看着棺材里的两具尸体,呆愣了片刻,又急忙问:“你如何瞧出的?真的,真的不是我父兄吗?” 柳蔚现在心情轻松,没有之前暴躁了,对于付子寒的疑问,也不会不耐,反倒很悠哉的解释:“别说不是你父兄,这两具尸体,甚至根本不是烧死的。” 付子寒错愕:“那日,我是亲眼看到……” “看到他们咽气?” 付子寒点头:“是,是啊。” “傻子。”柳蔚嗤笑一声:“口腔干净,呼吸道平整,睫毛还在,手长脚长,身体重量不轻,种种迹象都说明,他们是在死后,才被大火烧灼成微炭,绝非死前受焚,所以你不可能看到他们烧后咽气,唯一有可能的,是有人使用了障眼法,让你眼花,以为他们是被救出后,才丧失生机。” “啊?”付子寒非常恍惚。 柳蔚无语了,只得又道:“我是说,死前被焚,人体受高温焦灼,体液、血液排出后,体内水分会大量流失蒸发,人的重量就会减轻,而肌理组织坏死、炭化后,尸体必然就会出现手脚缩短等情况,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特点,而从口腔与呼吸道来看,差别就更明显了,张开嘴你就能瞧见,他们气管暗红,却无黑灼,也就是说热气烟雾并未进入呼吸道,你说,什么人会没有呼吸呢?再看眼角角膜这块,人在遇到大火焚身时,第一反应,必然是紧闭双眼,遮住头脸,但随着火势增大,火燎肤肌,睫毛会受高温变形,尖端焦灼,这被称之为‘睫毛症候’,这两具尸体,且不说眼睛角膜并没有烧死死者惯有的角膜烟灰沉淀,就连睫毛,都是完整无缺,并无逐步烧灼递进的痕迹,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两具尸体,根本不是被大火烧死,不止如此,他们脸上那被焚毁的一块,也大有问题。” “啊?”付子寒又“啊”了一声,这次柳蔚抬手想打他了,付子寒忙后退几步的说:“我,我是问,还,还有什么问题?” 柳蔚压着脾气道:“直接烧伤,与先被毁容,再行烧伤,是有直接区别的。直接烧伤,烧毁的皮肤组织会浓缩变形,但先被利刃划破,那肌理组织先行毁坏后,再行焚燃,肌理硬度不会增加,反会与创口大小一道流失,且创口左右会呈卷曲状,这两者之间,区别天差地别,一看就能看出,你是瞎的吗?” 一眼就能看出吗?真的吗? 付子寒张着嘴,看看柳蔚,又看看坑里的两具尸体,话都不敢说。 柳蔚皱着眉又瞪了付子寒一会儿,才道:“况且,就算不从这些涉入细节的表征来看,单从骨骼手脚,你看不出他们身份有异吗?付子辰幼时爬树,曾摔伤右脚跟腱,脚踝部位有块骨头当时没接好,错位变形了,随着年龄增长,那块骨头虽没有后遗症,但形状却极为难看,通常人一眼便能瞧出怪异。再说你父亲付鸿望,你父亲天生长短臂,双手乍看长度相等,实则右手比左手短许多。而这两具尸体,除了身高身形与你父兄相似,外表特征全不相符,仿冒得劣质又粗糙,你是他们的亲人,你真的看不出吗?” “啊?”付子寒又“啊”,这回柳蔚没给他面子了,两步过去,一巴掌扇在他头上。 付子寒又被打了一顿,又生气又惶恐,他一边后退,一边道:“我,我都没听懂……” “我说这么明白了你还没听懂?”柳蔚不可思议,扭头直接问容棱:“你听懂了吗?” 容棱多见多识广的人,闻言眼皮都没眨一下,冷冷的就“恩”了声。 柳蔚又问岳单笙:“表兄呢?” 岳单笙淡淡的避开柳蔚的视线,瞥了容棱一下,沉默片刻,硬着头皮跟着“恩”。 魏俦最机灵,赶紧跟着说:“我也听懂了。”随后推了钟自羽一下。 钟自羽只好表态:“我也是。” 柳蔚一脸得意,对付子寒道:“怎么样。” 付子寒不信,他吼道:“他们一看就是装的,不信你问,你问就知道,他们肯定也没听懂。” 柳蔚冷笑,直接点名魏俦:“说,你听懂了什么,让他心服口服。” 魏俦豪情万丈的仰着脖子,气势滔天的道:“我都听懂了,这两具尸体,就不是付子辰和那个啥付鸿望!对不对!” 柳蔚点头:“对!” 付子寒:“………………” 付子寒明白了,这群人在联合起来耍他! 付子寒深吸一口气,知道对方人多势众,他打也打不过,说也不说过,这口气只能往肚子里咽,他心里委屈,但顾忌情势,只能暂且忍让,便自己平复了半天心情,最后才憋着嗓子问:“那父兄未死,那些人为何要让他们假死?” “或许不是叛军要他们假死,而是他们,金蝉脱壳,逃出生天了。”对于付子辰的本事,柳蔚是有几分了解的。 付子寒这会儿也认真思考起来,片刻,他道:“出事之前,五哥好像每日都会去父亲房中密谈,难道他们一开始就预计到五叔,不,付鸿天那狗贼会串通外敌,意图不轨?难怪当时,五哥要让那些人出城……” 柳蔚随口问:“让谁出城?” “那几个姑娘,还有……”说着,付子寒脸突然红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柳蔚,道:“还有,你,你的弟弟,柳……柳陌以……” “陌以?”柳蔚不可置信:“陌以在青州?”又觉得不对:“还有几个姑娘?” 付子寒点头道:“两个大姑娘,叫什么香,还有个小丫头,那小丫头的名字倒好记,叫大妞……” 柳蔚眼睛瞪得大大的,立马转头看向容棱,容棱明白她的心情,忙将她搂住,追问付子寒:“他们出城了?” 付子寒点头:“事发前几天,我看到五哥亲自送他们上马车,说是,送他们去城外别庄赏梅,那几人好像不愿走,不过还是被五哥送走了,之后府里就出了事……如今看来,莫非五哥早已察觉不妥,才先将他们送离……”说到这儿付子寒又有些呆,愣了一会儿,茫然的嘟哝:“那为何,五哥没送我离开?” 柳蔚还沉浸在明香惜香,大妞,甚至陌以都在青州的震惊中,容棱忙着安抚她,两人都没注意付子寒。 倒是魏俦听了后半句,幸灾乐祸的嘀咕:“还能为何,你哥不在乎你呗。” 付子寒听着,猛地抬起头,诧异的目光下,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非常难看。 第1665章 今晚我要在上面!! 第1665章 今晚我要在上面!! 好好一个孩子,出去的时候精神奕奕,回来怎么就神不守舍了? 众人从陵墓园回到小道观后,冷意看着付子寒一脸失魂落魄,精神恍惚的模样,不解的问:“怎么了?出何事了?” 付子寒嘴唇苍白的摇摇头,看了冷意一眼,又低下头,音色沙哑的道:“我去换衣服。” 他离开后,冷意便问向容棱:“子寒他……” 容棱直接道:“墓中尸首,并非付家父子。” 冷意惊喜极了:“当真不是他们!那就好。”又疑惑:“那付家父子无恙,子寒为何这般模样。” 容棱哪知道别人的心思,随口敷衍:“或许过于惊喜。” 原来如此,冷意恍然大悟,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后他迎了容棱柳蔚二人,让他们到房中详谈。 付家父子没死,那他们现在在哪儿?是离开了青州城,还是依然在城中?若是在城中,为何半个月来音讯全无,也不与他们联系? 冷意身份敏感,自打获救后,一直呆在道观,不好抛头露面。 倒是付子寒,付鸿望与付子辰若是安然,就算无法联络冷意,也应该联络付子寒才是。 冷意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柳蔚给出分析:“实际上,按照付子寒的说法,付子辰是提前洞悉青州将变,并在变数前遣散亲友,顾保自身的,可他既然提前知晓异动,为何没向任何人求救呢?不说别人,就说冷元帅你,你贵为青州驻兵大营总指挥,若你知晓青州出事,必会集结人马,进城救援,可他并未向你求援不说,甚至还有意瞒着你,致使你到最后一刻,才一无所知的独身进城,甚至身陷囹圄,他的这个做法,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冷意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自打付子辰接任青州布政司,我与他关系便走得近了许多,三年下来,我俩不说建为至交,也算彼此了解,我不信他有意害我,但他此番作为,又实在让我难以释怀,柳司佐与付大人相交多年,情分胜过冷某百倍,不知柳司佐对付大人此举,可有高见?” 柳蔚拧了拧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似在思考。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容棱突然冷不丁冒一句:“就算曾经结为知交,终究人心易变,或许,权势的诱惑,已经改变了他的本心。” 这话就是映射付子辰举止古怪,是已经叛变,成了叛军的人,或者在为其他势力效力。 柳蔚摇头,坚持道:“依我对付子辰人品的了解,他不是会为权势折腰的人。” “看来你真的很了解他。”容棱凉飕飕的道。 柳蔚不解,古怪的看他一眼:“我怎么听着你语气有些不对。” “没有。”容棱否认后,突然问:“我后背有条疤,你可记得是什么形状,长几寸?”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柳蔚虽然疑惑,但还是回了:“后背脊骨那儿吗?是两条疤,交叉的,一条长三寸,一条长一寸。” 容棱:“错,是并行的。” 柳蔚愣了一下,低头思索,有些疑惑:“是吗?并行的吗?我记得好像是交叉的,那或许角度有些倾斜,看着像交叉吧……” “一点都不像。”容棱又道。 柳蔚真的觉得容棱的语气太怪了,忍不住皱眉:“不是,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做什么,就当我记错了,是并行的不是交叉的,我跟你道歉可以吗?” 容棱眼睛里就跟夹了冰渣似的,凉凉的看着柳蔚,指控道:“不,是交叉的,但你根本记不住,否则不会易口。” 柳蔚:“……” 柳蔚都服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容棱这会儿又看向冷意,淡淡的道:“付子辰是否变节,虽为未可知,但提早提防,总不会错,青州城中,冷大人有多少可谴之人?” 冷意刚才就没听懂这两人在吵什么,这会儿容棱问他了,他就回了:“冷某独身进城,丢失兵符,若能找回兵符,城中有两组暗兵,尚可支配。” “总数是?” “十二。” 容棱皱了皱眉:“太少。” 冷意点头,叹了口气:“这两组暗兵,原本也并非受辖于我,乃我帐中一位副将所有,若无兵符,他们不认得我,也不会从我号令。” 容棱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听闻今日,付子寒去了黑市买人?” “我让他去的。”冷意有些无奈:“兵符要找,布政司衙门要闯,只能另辟歧径,买来的人也不敢太过信赖,只敢让他们在大街上,衙门前闹事,为我争取时间,好探衙内。” “太冒险了。”容棱不赞成这个做法,又问:“确定兵符就在布政司府衙?” “八九不离十。” 容棱沉吟起来,细细琢磨。 三人在房中说了近一个时辰,再出来时,天早已黑透。 狭窄破败的小院中,几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容棱直接走向岳单笙,与他低语一阵。 外人不可靠,冷意手里又没有兵,这种时候,容棱不得不打起海东军那些剩余海兵的主意。 若是能将船上所剩的两百海东军运入城内,自然,能解他们燃眉之急,不过那怎么说也是两百个大活人,如今青州封锁,码头陆路,各处交通要塞均受严防,要将两百人送入城,可并不容易,容棱现在就在与岳单笙商量。 几人在回大杂院的路上,容棱同岳单笙一直说个没完,柳蔚走在后面,时不时看看容棱,还在想他之前在房中说的那些话。 直男柳蔚是真的还没get到容棱的点在哪儿,她心里拿不准,因此一直在琢磨。 直到回了大杂院,容棱一句话没说进了房间,柳蔚才感觉到,他好像在生气。 可是气什么呢,就因为她没记对他身上的疤? 不是,那两条疤有这么重要吗? 柳蔚心里纳闷,就跟着容棱进了房间,见容棱正在柜子里找东西,她就凑过去,状似不经意的问:“找什么?我帮你找?” 容棱眼皮都没抬,拿了一叠银票,出来交给岳单笙,又交代岳单笙几句,继续忽视柳蔚,提着水桶,去院子里打水。 柳蔚跟在他后面好一阵子了,见容棱真的把她当空气似的,她受不了了,趁着没人的时候,一把将他堵在角落,按住他的胸口,仰头说:“你到底怎么了?” 容棱低眸看着她,深褐色的瞳孔微微眯着,对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他是无奈,又是生气。 于是他平淡的推开她,打算端着水盆进房。 结果柳蔚恼了,她直接将水盆打翻,伴随着哐当一声,她脚尖一踮,简单粗暴的,直接咬住容棱的唇。 武鸿正好从码头下工,一身疲惫的回来,路过水井边时,他听到乒铃乓啷巨响,他忙扭头去看,入目的,便是两个大男人,在黑洞洞的角落里,头碰着头,缠绵交吻的画面。 武鸿:“…………” 武鸿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正在他想赶紧逃之夭夭,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时。 就听那角落的两人,在亲吻的间隙,又说了一句话:“容棱,今晚我要在上面!” 武鸿:“…………………………” 第1666章 留了条后路 第1666章 留了条后路 青州城发生剧变,涵盖了多个高官衙门的主城受到外力控制,说句直白的话,现在的青州城,中枢系统完全瘫痪,权力核心被李代桃僵,城内所有府衙,均成了叛军栖息的巢穴。 不过,还好侵占的时间不长,主城虽然沦陷,附近郊县,远乡,却并未受害,叛军目前还未腾出空对附近的百姓进行施压。 柳蔚不知明香、惜香、大妞甚至陌以他们,出城后过得好不好,付子辰既然安排他们提前撤离,应该会保证他们安全,可是毕竟没有亲眼看到,柳蔚心里始终不安。 因此第二天,在容棱、岳单笙、冷意、武鸿四人忙着计划将船上的两百余海东军偷运进城时,柳蔚又去了小道观,找的是付子寒。 付子寒此时正在做饭,小道观就这么几个人,冷意一早就出去了,小道士去买菜了,付子寒也想帮忙,就挑了力所能及的事做。 柳蔚到的时候,付子寒正探头探脑的用筷子往锅里戳,柳蔚闻到了一股焦味,往前一瞅,锅里的饭全糊了。 付子寒有些心虚,用锅勺给饭搅了搅,把没糊的捞出来,然后蹲到院子里开始刷锅。 柳蔚问付子寒陌以等人的事,付子寒一边打水,一边随口回道:“那两个大姑娘,与那叫大妞的小姑娘,在府里已经住了两三年了,青州比邻两江,州府里还有海军官船,你们失踪后,五哥一直派人出海搜寻,那几个姑娘一开始也跟着去,后来在海上飘了半年,身子吃不消,又得了疫病,五哥就不许她们出去了,只让她们在城里安心等着。至于你弟弟,他是一年前来的,大概也是才知道你们出事了,赶来后,还与五哥吵了一架。” 付子辰的人际关系,付子寒知道的不多,虽说一个屋檐,还是亲兄弟,但毕竟曾经关系不亲近,现在付子辰又成了付家的家主,官任青州布政司,每日忙里忙外,付子寒经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他一面。 说到这里,付子寒又抬起头,好奇的问:“你们这三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听说是遇到海龙卷,那最后只有你与容三王爷两人活下来吗?” “说来话长。”柳蔚不想细谈,仙燕国的一切,她可以跟付子辰说,但付子寒这个小孩,没必要了。 付子寒听出她的敷衍,哼了声:“不说算了。” 柳蔚又问:“他们是被送到哪个别庄?” 付子寒咂嘴:“知道是哪个也没用,现在的青州城,只准进不准出,告诉你了,你也不能去看。况且,我一直不记得我们家在外郊有什么赏梅的庄子,我估计五哥当时也是随口一编,马车当时是从北边走的,过北城门就是上京的官道,没准五哥是送他们回京了,容三王爷虽然被传葬身大海,但三王府还在,你那几个朋友,上京还是有栖身之所的。” 柳蔚皱起眉:“皇后就在京城,你五哥若是洞悉叛军来路,怎会送他们回京,京中风云诡谲,那才是最乱的地方。”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付子寒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 柳蔚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你将你家出事前的事,都与我说一遍,从你最后一次见到付子辰开始。” “最后一次……”付子寒嘀咕一声,回忆着,半晌才道:“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花园的时候,那日我骑马归来,就看五哥正在花园与谁说话,可等到走近,那藏在树影后头的人又消失了,五哥回头问我去哪儿了,我随口回了两句,问他刚才那是谁,他说是个朋友,又问我……” 说到这里,付子寒突然顿住。 柳蔚紧紧的盯着他:“问你什么?” “问我,最近可有练剑?” 柳蔚不懂。 付子寒抬起头,样子有些呆:“自打三年前出了那事,家里便禁了我习武,也不许我狩猎练剑,我是偷偷练的,并未敢让旁人知晓……” 柳蔚眯起眼:“所以……” “不对。”付子寒一下站起来,手里湿哒哒的,还滴着水,他表情有些激动:“他问的是箭,我自小善骑射,三年前那事后,我断了弓射,改练长剑,但五哥不知我会用剑,当时他问我,我只以为自己偷练剑术被他发现,心里慌乱,却未注意,他那时神色古怪,语气并无半点揭发我的严厉……” 付子寒猛地看向柳蔚:“他问的不是剑,是箭!他问我是否还有在练箭!” 柳蔚低下眉眼,静静深思。 付子寒迫不及待道:“我早已不敢拿弓,这不单因为家人阻止,更因三年前那事,使我生了心结,五哥明明知晓我心中痛症,也知我不可能练箭,他怎会突然有此一问?就连,就连一年前你弟弟入住付府,五哥都未拿这件事刺激过我,现在,怎会突然提及?他想说什么,还是想暗示我?对,他一定是在暗示我,但……是什么呢?” “猎场。”柳蔚一下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付子寒愣了一下,忙后知后觉的赶紧跟上她,边追边问:“猎场,对,有可能是猎场!但五哥为何要提示我猎场,猎场里有什么?他与父亲藏在猎场吗?是这样个意思吗?” 付子寒喋喋不休个不停,柳蔚一句都没回答,付子辰给了付子寒“猎场”的暗示,那猎场里必然有重要线索。 但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付子寒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他们就算去了猎场,猎场里的东西,还在吗? …… 一个时辰后,猎苑。 三年前柳蔚就来过这狩猎场,也正是在这里,她揭发了付家儿郎带着一群官宦子弟,狩人娱乐,草菅人命的大事。 现在时隔三年,故地重游,猎场早已没了三年前的昌盛兴荣,这里杂草丛生,甚至连里面的动物,都早被迁移出去,整座占地面积半座山头的狩园,如今成了一片废墟,连乞丐都懒得光顾。 付子寒看着阴气森森的林口,想到自己曾在这里胡作非为,称王称霸的黑历史,脸上有些燥热,看柳蔚的目光,也变得小心翼翼。 柳蔚一步当先进了林子,付子寒追随其后,牢牢跟紧。 猎场很大,从前门到后门,他们足足走了四个时辰,从白天走到天黑,眼看着天色都黑透了,付子寒也累得满头大汗。 可尽管走了这么久,他们却未发现林子里有任何古怪,付子寒气喘吁吁的问:“是不是,猜错了?” 柳蔚没做声,沉默的盯着黑暗中的树影看了好久,才道:“你或许会曲解你五哥的意思,但我不会,他说的,一定是猎场。”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再走一遍。” 柳蔚发了话,付子寒就算再不想动,也得爬起来,不过晚上不比白天,天黑后,加上树冠遮挡,林子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付子寒好几次摔跤,没一会儿膝盖手肘全破了。 柳蔚在前面带路,明明一样的黑夜,但她却好像能看到那些石头,那些坑,从头到尾,她都完完整整,没受半点伤。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付子寒心里开始嘀咕,觉得今晚保不定要住这里头了,但他出门前也没与冷大哥留个纸条,不知冷大哥见他一夜不归,会不会担心…… 正寻思着,前面柳蔚突然止住了步子,付子寒撞到了她的后背,因为贯力,差点还把自己反弹倒了,等他总算站稳,正想询问时,就听到前方,隐隐约约有什么声响。 “什么声音?”付子寒问。 柳蔚迈开步子,快速往那细弱的声响方向走去,她走得快又稳,付子寒跟得却跌跌撞撞,等付子寒历经千辛,终于赶到柳蔚身边时,他楞住了。 他们的前方,竟是一条潺潺溪流,这溪流小的就像水沟似的,但付子寒从不记得,猎场这里,有什么水流。 接着,他又听到了那哗啦啦的细弱声响,只是离得近了,那声响被放大了一点,付子寒贴到一块石壁旁边去听,听完大惊失色的道:“是瀑布,是猎场背后护城河的瀑布,这里山壁出现了裂缝,所以有水流浸过来,蔓延成了一条小溪沟。” 柳蔚看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峰,沉沉的点了下头,问道:“猎场后面的瀑布,要怎么去?” 付子寒摇头,作为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以前又钟爱狩猎,他如何不知猎场的建造环境,他道:“这座山叫白头山,山势很高,周边蔓延,位置刁钻,白头山在城西远郊,山的两面,一面是狩猎场,一面是瀑布,瀑布下面就是护城河,如果要见到瀑布,需要出城,再绕过一片群山。” 简而言之,他们在城内,是无法去往城外的瀑布的。 柳蔚沉默了一会儿,给出总结:“也就是说,这座白头山,实际上矗立在青州西城的城内与城外中间,而翻过这座山,我们就能出城?” “可以这么说,但是……”付子寒指着顶上的山峰:“这么高,不可能爬着出去的,而且后面可是一整片瀑布,就算你真的翻过去,被瀑布一冲,栽入护城河,也准会死的。” 柳蔚没做声,似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她盯着那小溪沟,一路往前走。 付子寒继续跟着,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柳蔚才再次停下步子。 他们的前面,有个山洞。 付子寒解释道:“以前猎场会放入老虎,豹子等生猛的动物,自然也会打洞,作为他们的巢穴,不过猎场关门后,那些动物都被送走了,山洞也空置了。” 柳蔚弯腰,走了进去。 刚进去,就闻到空气中牲畜粪便的味道,很难闻,柳蔚眉目不动,继续往里走,走着走着,走到了尽头。 付子寒这会儿也进来了,到底是吃过苦,在牢里还拌过粪下过农的小孩,他并未表现得多娇气,只是看到前头被堵死的尽头后,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 柳蔚没回答,而是走到那死路前头,用手掰住一角石块,用力一掀。 石头掉了一个缺,付子寒突然看到,石头后面,竟然是空心的。 “这……”付子寒大惊失色。 柳蔚却露出笑容,一脸果然如此:“你五哥行事狡诈,思维诡辩,明知身在瓮中,他又怎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而这里,就是那条后路。 这个山洞,挖空了白头山的中间,他们可以从猎场,通过洞口,走到城外。 第1667章 倒是把帝王心术玩得很转 第1667章 倒是把帝王心术玩得很转 付子寒半天没回过神来。 柳蔚却已经徒手劈开遮挡的石堆,跨步,迈了进去。 隧道不算窄小,横站可容两人并肩,但两人一起走,行动又实在不便,故此还是柳蔚走前面,付子寒走后面。 白头山占地极宽,隧道幽深绵延,柳蔚不知这条道是付子辰什么时候准备的,但单看这工作量,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极有可能,从继任青州布政司那日开始,付子辰已经居安思危,开始为己筹谋了。 走到隧道中间的时候,呼吸开始窒闷,柳蔚知道,这里可能是山中的低洼低端,空气不太流通,坚持一段路后,再往前,呼吸就通畅了,这也就是说,尽头,已经快到了。 两人在隧道里行了接近一个时辰,才万分艰辛的看到尽头。 哗啦的流水声响彻耳畔,再往前一些,一幕遮天的水帘,引入眼中。 “真的,能出来……”付子寒喃喃自语,不可思议。 昨日知晓父兄可能未死后,付子寒便猜测,父兄是不是躲在城中某处,可半个月来,一直躲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父兄为何不联系他,又为何不动用八秀坊杨青那条线,朝外面发救援信号?为何父兄明明没死,却音讯全无,他们到底身处何处。 现在付子寒知道了,他们逃脱后,直接出了城,没有想带他,也没有想救他,五哥唯一给他的暗示,就是告诉他,猎场有异,如果他足够聪明,或可自救,但若是他不够聪明,那便只能随着青州沦陷,死在城中。 付子寒有些难受,看着柳蔚已经走到洞口,打算跳出瀑布,他却没动了,他站在原地,眼眶偷偷的发红。 从小天之骄子,付子寒第一次吃瘪是在三年前,但时过境迁,当年的事,他付出了代价,也承认了错误,虽然认错不代表一定会被原谅,可到底是连着骨血的一家人,他们为何会如此心狠……为何真的,对他置之不理? 五哥也就算了,五哥自幼离开青州,与他本就不亲,但父亲呢,父亲也舍得他吗? 付子寒想不通,他吸了下鼻子,却没哭出来,毕竟是争强好胜的青年,就算被家人抛弃,被至亲背叛,他也不会流泪。 柳蔚已经打算通过瀑布,出去看看情况了,一扭头,却发现付子寒站在老远不动。 她唤了一声,喊道:“你先跳。” 付子寒本就难过,乍然一听,直接毛了,大吼:“凭什么要我先跳?让我给你试试是不是?如果我没掉下去淹死,没摔死,你再跳是不是!你们,你们这些人……真的,真的都太过分了!” 柳蔚不知这孩子又发什么疯,皱起了眉头:“你有毛病啊,你先跳,我才能在后面护着你,与你跳同一处,若是我先跳,你跳偏了,我在下面如何接你?你是不知道自己武功差?” 付子寒发火:“对,我武功差,谁要你管我了!” 说着,把脸扭到一边,很生气的样子。 柳蔚总算发现不对,走过去,低头看他的脸。天刚刚放亮,勉强能看得清。 付子寒干脆背过身子,不看她。 柳蔚错愕:“你哭什么?” “谁哭了!”付子寒一擦脸,红红的眼睛瞪她:“你才哭了!” 柳蔚咕哝:“就算能出城了,你也不用这么感动吧,至于哭吗?” “我没哭了!”付子寒吼。 柳蔚“啧”了声,显然对这小孩很无奈。 付子寒憋了一会儿,憋得太难受,眼睛越憋越红,红到最后,柳蔚不敢欺负他了,只能敷衍:“好,你没哭,没哭,那你跳不跳?” “不跳!”付子寒倔强的道,说完,扭头要原路返回。 柳蔚在后头问:“你就不想出去看看,你父兄,或许就在下面哦。” “他们在哪儿关我什么事?”付子寒爆发了,掉头大骂:“他们都不管我,我管他们死活做什么!他们既然把我留在城里,多半是巴不得我死,我活生生站到他们面前,他们指不定还不乐意了,我何必去讨这个嫌,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柳蔚被这小孩一通歪理,说的有些懵,半天才听明白付子寒在气什么,她有些无语,失笑道:“他们不要你,你听谁说的?” 付子寒没报魏俦的名字,他也没记住那中年男子叫魏俦,他就抿着唇,很悲愤的道:“难道不是吗?诈死不告诉我,隧道不告诉我,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把我留在城里,连那些借住在府里的外人他都送他们出城,却连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亲弟弟……” “行了,自己笨,还老东想西想。”柳蔚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哥将外人送走,因为这件事与他们无关,这是青州府的事,他作为青州府的官,不愿不相干的人受到牵连,仅此而已,你说你,和一些外人争宠有什么意思?” 付子寒马上反弹:“谁争宠了!我是说……” 柳蔚懒得听他逼逼,又打断他:“我问你,你娘在哪儿,你家其他叔伯在哪儿?” 付子寒猛地一滞。 柳蔚哼了声:“你五哥暗示你猎场有异?是希望你能带着家里其他人,通过这条路,逃出城去,但你是傻子,发现出事后,第一时间竟是找人报仇,而非保护家小,报完仇,你发觉冷意也进了城,便跑去救他,你说你父兄无情无义,你呢,你可还记得你付府的其他人?” 付子寒忙解释:“救出冷大哥后,我回去了,我去找了,但付府人去楼空,兄弟姐妹,叔伯姨婶全都不见了,还有其他官员家里,也遭到洗劫,我谁也没见到……” “你当然没见到,叛军进城的第一步,就是挟持州府高官,你父兄那是诈死脱身,其他官员以及他们的亲眷,肯定都被抓了。” 付子寒低下脑袋。 柳蔚又道:“青州沦陷前,江南三洲,也遭到侵占,你说你五哥最后几天一直与你父亲密谈,他们说的大概就是这个,如果他们能确定,江南三洲的官员是没死的,那他们就能确定,即使青州的官员留下来,也都不会死,所以,他们才敢留下其他人,独自离开。” 付子寒忙道:“那说到底还是他们贪生怕死……既然都提前知晓事态发展,为何不将所有人送走,为何不通知冷大哥迎战?” “这件事,我昨日也没想通,不过今日,我明白了。”柳蔚叹了口气:“送走其他人,目标太大,叛军势必会动怒,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拿城中百姓撒气,谁也不知道。至于通知你冷大哥迎战,更不可能。” 付子寒皱眉:“为什么?” 柳蔚道:“迎战,势必会伤到百姓,江南三洲沦陷,城中百姓可是没有一人受伤的,叛军的意图是取而代之,他们不想要一座死城,甚至他们连州府中的官员都不愿杀害,因为他们的主子想称帝,好帝不杀善民,好官留作己用。而这个时候,如果你五哥鼓励青州城反抗,百姓受战火株连,官员以身殉城,死得这些人命,又该算在谁头上?” 付子寒道:“可是冷大哥……” “你冷大哥有兵,叛军也有兵,打的越大,死的人越多,其他三洲的百姓都没死,就你们青州城死了那么多人,百姓会愿意吗?百姓会怪你们,怪你们多管闲事,百姓不在乎谁做皇帝,他们只要能安稳度日,太太平平就好,谁阻止了他们太平,谁就是他们的仇人,当百姓发现不反抗不会死,反抗才会死时,他们会升起逆反心理,他们会觉得,还不如归顺叛军,我问你,到时候民心丢失,百姓心向逆帝,这个责任,又谁来负?” 付子寒听得有些害怕:“百姓,会这样吗?” “我们人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是会自私的。”柳蔚道:“所以,你五哥自知自己没本事救全城人的命,他只能去找,找一个能负责的人,辽州的权王,京城的七王,他有两个选择,你五哥很清楚,如果不能辅佐一个明君,支撑起另一个与皇后相等的庞大势力,青云国根本没得救,就算守住青州城,也只是负隅顽抗,徒劳无功……付子寒,你要明白,你五哥只是个小小青州布政司,他一个人,救不了整个国家。” 付子寒一下接受了太多信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柳蔚又道:“但是这件事上,我不得不说,你哥还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不应该把这条隧道告诉你。这条路,是他将来带着权王或者七王的军队,打回来救援时要用的,现在告诉了你,如果你泄露了,致使这条路被封死,将来他们,又该怎么进城?打进来吗?攻破城门吗?叛军拿着全城百姓的性命要挟,你想想他们到时候会有多么被动?” 付子寒吓得忙道:“我,我不会说的,我肯定不说的!” 柳蔚无奈的摇摇头,又道:“还有你冷大哥,付子辰大概也没想到冷意会进城,若冷意呆在驻兵大营,他现在大概会被控制起来,但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进城,反倒让他受了无妄之灾,不过叛军抓了他,也没杀他,想来,也是皇后舍不得。” 付子寒不解。 柳蔚冷笑一声:“打仗才靠兵,发展国家,维护边防,促进国产,这些靠的都是官,是将,能指挥得动好官好将,她这个皇帝,才能当得长久,那个女人,还没当皇帝呢,倒是把帝王心术玩得很转。” 第1668章 我不一样,我姓容 第1668章 我不一样,我姓容 付子寒呆呆的听着柳蔚将局势从浅入深的分析了一遍,咋舌的同时,他也有些后怕,尤其是看着前方那瀑布遮掩的水帘,他变得更加犹豫了,思忖了一会儿,他提议道:“既然隧道如此重要,那我们也别出去了,就装作不知道,直接回去吧。” 柳蔚嗤了一声,说道;“都走到这儿了,你让我回去?” 付子寒愣神:“不是你说……” 柳蔚打断他道:“付子辰抗不下整个青州府的安危,因为他不姓容,他即便有勇有谋,也师出无名,但我不一样,我姓容。” 付子寒疑惑的眨了下眼:“你不是姓柳吗?” “夫姓容,容门柳氏。” 付子寒:“……” 付子寒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盯着柳蔚看了好几圈,看得自己都快成斗鸡眼了,他才试探性的,惴惴不安的问道:“什么意思?” 柳蔚白着眼瞄他一下,无语了:“你连这个都听不懂吗?你到底听得懂什么?” “不是。”付子寒挠挠头,样子很窘迫:“你是说,你和一个男人成亲了啊?容?是,是容三王爷?” “不然呢?”柳蔚反问:“我不能和他成亲?” 付子寒呆了:“不,不是……可……你们……你们……” 柳蔚危险地眯起眼睛,重重的朝他哼了声:“你别看不起人,我和容棱成亲时,还是你五哥见证的。” 那时柳蔚还怀着丑丑,在青州处理付家大案时,容棱突然发神经要成亲,柳蔚拗不过他,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办了婚礼,但因为当时柳蔚还是男装扮相,虽然青州也有一些认识的人,却不好一一宴请,最后婚宴上,就只出现了两个证婚人,一,至交好友付子辰,二,亲生儿子柳小黎。 虽然简陋,但现在想起来,又挺有趣的。 付子寒没想到自己五哥还挺开放的,几年前都给一对断袖证了婚,不过往深想想,他心里又开始打鼓,柳司佐是断袖之癖,五哥与他肝胆相照,交情匪浅,那五哥迟迟不肯娶妻,莫非也是因为…… 付子寒把自己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那边柳蔚已经走到了水帘洞前,扭头对付子寒道:“你若不下去,就在这儿等我,我快去快回。” 说完,还不等付子寒阻止,她已经闪电般的一个跃身,跳出了洞口。 半个时辰后,伴随着天边美好的晨曦,柳蔚浑身湿漉漉的钻回来隧道中。 付子寒靠着洞壁都打了两个盹儿了,见柳蔚回来,连忙起身,问:“怎么样,外面是西城外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柳蔚把头发上的水拧干,又用内力烘烤自己的衣服,一边收拾,一边道:“是西城外,我沿着护城河走了一圈,看了看兵防线。” 城内被叛军控制,城外自然也有重兵把守,但因为白头山这边是一大片瀑布,底下又是深不见底的护城河,因此这块区域没有士兵巡逻,柳蔚上了岸,潜伏着绕了西城外走了一圈,把自己能见到的兵防线都记录了下来,确保无异,这才赶在天亮前回来。 说话的功夫,衣服头发都干了,柳蔚挥挥手,带着付子寒,沿着隧道,返回猎场。 因为有了一条秘密通道,柳蔚回到大杂院后,第一时间与容棱分享了这个重大信息,容棱本就气她一夜未归,听她还得意洋洋的炫耀付子辰如何未雨绸缪,他更气了,拧着眉道:“我们的船在两江码头,要进城只能从东面码头进,西城那边的通道,我们用不上。” “海东军的人用不上,驻兵大营的人用得上啊。” 容棱愣了一下。 柳蔚凑到他耳边,小声的与他说起自己的计划。 …… 同一时刻,城东的香粉铺里,周掌柜将一支红缎绣的白云佩囊,急匆匆的递给来接应的小伙计,对小伙计格外认真的道:“小井街二十三户,给一个叫杨青的人,记住,一定要是那个叫杨青的女子亲自接才能给。” 小伙计满口答应下来,拿着佩囊就赶去了小井街。到了巷子里,小伙计认准了二十三户,正要敲门时,却见隔壁房门被打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走出来,正双眼狐疑的看着他。 小伙计将手里的佩囊往袖子里藏了点,抬手敲二十三户的门。 手刚举起来,后脖子就感觉一疼,接着身子一软,虚虚的滑到地上。 陆益弯腰捡起小伙计手里的佩囊,又把人单手拖进自己家里,关了院门,拆开佩囊,找出藏在干花里的一封折叠得很小的信。 上面只写了一句——坊主一月前已自丰州动身,前往青州。 陆益皱了皱眉,将信藏进怀里,又把佩囊拴好,放回了小伙计的身上,再把小伙计放到杨青家的门口,转身,他朝巷子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小道观里,冷意接到了这封信,表情很是不解,问道:“这什么意思?八秀坊没收到我们的求救信,他们的坊主一个月前就动身来了青州?” 陆益点头,说道:“一个月前,叛军还未袭击青州,这位坊主,当时在丰州,我记得,丰州好像是第一个被叛军占领的州府,按理说,被占领后,城内城外应该严加看守,那位坊主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一定逃出来了。”冷意皱起眉:“一个月了,丰州来青州哪里需要一个月,这么久也没到,不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陆益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那若八秀坊遭了殃,谁还能替我们传信去辽州?” 冷意此时站起身来,神情凝重,拿着信就往外走:“我去找三王爷。” …… 与此同时,两江之上,一艘载满了货物的商船里,地库的位置,正缩蜷着一道纤弱的女子身影。 拿着馒头的商贾,偷偷开了地库的门,小声的对里面唤道:“夫人,夫人?” 纪夏秋从角落里缓慢地探出了头,虚弱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地面。 第1669章 外祖母? 第1669章 外祖母? 商贾偷偷摸摸的潜过去,将馒头放到她身边,小声道:“那些军官还没走,丰州到青州,被批能出发的,只有我们这一条商船。他们执意要抓人,即便已经查遍了全船,但未找到夫人您,还是不肯放弃,路上我已命船工特地绕路,但他们那意思,竟是想随我们去青州,卸了货再原路返回。夫人,咱们不如放弃吧,我听那些军官的话,好像是说,青州已经沦陷了,码头全是重兵把守,您一旦下船,必然会被他们发现,您身份不凡,他们追了您一路,必不会让您遁走,不如您就呆在地库里,我们卸了货,原路返回,回到丰州至少能保住性命。” “不行,我必须去青州。”纪夏秋很是疲惫,声音也是虚的,时大时小:“我儿子在青州……” “可是太危险了。”商贾劝道:“那些军官笃定了您就在船上,这要不是我手里拿着他们叛军的特批令,他们哪会这么客气,早就将船都掀翻了。” 纪夏秋低垂下头,咽了下道:“是我连累你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商贾解释道:“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该报恩,只是我担心您……” 纪夏秋打断他,问道:“这里离青州……还有多远?” “大概两日路程。” 纪夏秋沉默片刻,闭着眼睛道:“晚上你将船放慢,给那些军官,布置些吃食,我……跳船。” “您疯了!”商贾惊得不行:“您这样的身子,莫非还想游到青州?不行,太冒险了!” “可是……” 商贾仔细想了一下,又道:“来的路上,我倒看到江上还有一条船,那船平平无奇,并非官制,船上也未有士兵把守,天黑之后,我照旧给军官布置吃食,然后偷偷让咱们的船与那艘船靠近,届时您跳下水后,立即游上那艘船,我回头给您十根金条,太沉您拿不动,上了船,那船家若是赶您,您就把金条给他们……夫人,无论能不能去青州,您的性命得先保住。” 纪夏秋沉默片刻,轻轻的点了下头。 商贾不敢多呆,说完计划,急忙离开。 晚上,船舱里其乐融融,商贾准备了上好佳肴,将军官们都请去饮宴,而同时,他拿了十根金条,扶着虚弱的纪夏秋,到了空无一人的后甲板。 商贾指着他们旁边那条亮着灯笼的船,道:“就是那条船,两船之间距离近,您熟悉水性,必能游上去,我又瞧了瞧,那船里有老人小孩,应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家船,老人小孩,容易说话。” 纪夏秋点了点头,接过十根金条,鼓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跳下水里。 商贾不敢离去,就蜷缩在甲板上,直到看见水中那小小黑影,顺利游到另一条船底下,才松了口气,赶紧赶回船舱。 而另一边,纪夏秋好不容易攀到船壁的缰绳,正要一鼓作气翻入船内,却见自己头顶,不知何时立了一个老人,那老人满头白发,一脸错愕又惊讶的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场面十分尴尬。 纪夏秋还挂在船边,她定定的看着那位老人,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虚弱的,一句:“救,救命……” 老人显然被吓到了,见她骨瘦如柴,一副随时又会掉进水里的样子,忙伸手拉住她,同时往船舱里喊:“来人,快来人,来救人!” 接着,船舱里出来两人,跑在最前面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小女娃,小女孩身后,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那少年五官精致,容貌漂亮,但奈何天色太黑,纪夏秋看不清他的脸。 接着她就听到那小少年说:“太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那抓住自己的老人说:“我不知道,我用了饭,打算出来吹吹风,就见这姑娘往我们船上爬,别管了,先救她上来再说……” 纪夏秋心头激动,这位老人,看来是位善良和气的老先生,她正待感激,就见那牵着小女孩的小少年也已经走到船边,对方拉住自己的另一只胳膊,纪夏秋下意识往上一看。 这回,她看到了对方的脸,对方也看到了她的脸。 纪夏秋因为身体太虚弱,眼睛有些花,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结果,就听船上那小少年瞪大了眼睛,慌忙的喊道:“外祖母?” 纪夏秋想,她不止眼花,还耳聋了。 她怎么可能,以为自己看到小黎,看到自己的小外孙了呢。 一个月的逃亡所带来的疲惫,令她身体透支严重,再被那一老一少强拉上船后,她已到了强弩之末,只喘息一下的功夫,整个人便开始头昏脑涨,她瘫倒在地,眼睛想聚焦都开始费力。 而后,她就感觉有一只软软的,温温的小手搭在她手腕上,接着她就听到,那小少年严肃的说道:“内伤,五脏俱有震损,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还能因为什么,被袭击了啊,逃脱时,被对方的高手追到了,提着最后一口气,好不容易脱险啊。 耳朵开始轰隆隆的发响,纪夏秋闭上了眼睛,一个月来,躲在地库里觉都不敢睡,一点风吹草动,便全身警惕。 但现在,明明是在另一群陌生人面前,她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可以放心的晕过去。 “外祖母,外祖母?”小少年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回荡,纪夏秋又觉得,这不太像小黎的声音,她的小外孙还是个小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不会这么清凉,也不会这么凝重。 小黎叫来了所有人帮忙。 自打爹娘离开,单独前往青州后,小黎带着丑丑,陪着师祖爷爷和太爷爷,便一直呆在他们的民式官船上,船上还有仙燕国的国师大人,还有一众船工,还有好多好多被救的海东军兵将。 爹娘走的第二天,国师大人就坐不住了,老想找个地方停靠,去见识见识这片异地大陆的风貌,素来严谨内敛的外祖父居然不加以阻止,还觉得这个主意挺好,难得的收起成见,与国师一起筹谋如何偷跑。 师祖爷爷发现他们的计划后,叹了口气,说:“一个没见过世面,一个离乡多年,既然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看看吧。” 接着,他们买了一艘普通的大船。 他们的四艘大战船上需要人镇守,师祖爷爷被留下了,小黎担心外祖父独自外出会有危险,自然要全程跟随,小黎一去,丑丑必然也要一起,还有国师大人,再加上两个船工,三个海东军士兵作为保护,一行人便轻简出发了。 因为知道江南三洲均受沦陷,他们不敢贸然停靠进城,所以他们就像游船河一样,一直在两江上走走停停,眼看着前面就是青州了,他们打算继续往前走,走到庆州安州去,逛完了,再原路返回,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结果中途,突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外祖母,小黎不明所以,在他叫来人帮忙时,他不注意抬头,就看到满脸苍白的太爷爷,正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想到太爷爷与外祖母多年未见,小黎心头一咯噔,正想开口,就见太爷爷突然驱走其他人,弯腰,抱住骨瘦如柴的外祖母,直接冲进了船舱。 第1670章 错愕又惊讶的回视 第1670章 错愕又惊讶的回视 太爷爷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可现在,他却能环抱住一个大活人,小黎震惊的同时,还有些担心,担心太爷爷身体会吃不消。 他急忙跟了上去,后面的丑丑跌跌撞撞的拉着他,直到两人赶到太爷爷的舱房门前,整艘船上的人,都被惊动了。 丑丑不知发生了什么,圆圆的脑袋歪了一下,轻轻拉拉哥哥的衣摆。 小黎低下头,拍了妹妹脑袋一下,小声:“你去太爷爷怀里。” 丑丑不明所以,但她也看出了太爷爷浑身颤抖,半个身子趴伏在床沿边的模样,很不正常,于是她迈着小短腿过去了,到了太爷爷跟前,她低着头,用脑袋,努力把自己塞到太爷爷胳膊下面。 纪南峥下意识的拥住曾外孙女,回头时,眼眶发红,他盯着小黎,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 小黎忙点头,一连点了好几下,才着急的说:“是晕了,太爷爷,您别担心,先别着急。” 纪南峥跟着点了一下头,呼吸有些不畅,他现在整个人处于一种很紧张的状态,很焦躁,很彷徨,他一会儿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一会儿抱紧怀中温暖娇小的女娃,他手指攀在床沿边角,指甲无意识的抠唆,没一会儿,木质的床角,就被他挖出了一条条白色的小杠。 丑丑看得有些懵懂,白嫩的小手,轻轻盖在太爷爷颤动的手背上。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像是被激了一下似的,整个人瞬间绷紧,半天没动一下。 小黎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他在给外祖母把脉,一边把脉,一边在脑子里分析外祖母身上的几处重伤,要用如何有效而不痛苦方法,才能将其治愈。 舱房门外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数是不明所以的。 小黎确诊完,抬起头来,有些疲惫的道:“大家先回去吧,这个人,我们认识。” 船工与士兵们只得点头,七七八八的散开,国师想留下多问几句,可看屋里的气氛不对,又不敢打扰。 当四周静了下来,小黎给外祖母喂了好几颗不同药效的药丸,看着昏迷的女人苍白的面色逐渐有了血色,床边的一老一少,都松了口气。 只有小丑丑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又偷偷的去拽哥哥的衣角。 小黎回头握住她的手,对太爷爷的道:“您……”张了口,却不知该问什么。 纪南峥这时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有些干,说一句话,蓄了好几次力,音线还断断续续的:“她……她……她是,是……是你……” “是我外祖母。”小黎急忙道:“我见过她,在京城。” 纪南峥灼灼的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小黎笃定道:“当时娘还怀着丑丑,爹接到师祖爷爷的求救信,一去不回,那段时间,娘一人寂寞,外祖母知晓后,曾偷入京城探过她一次,虽只呆了一天就走了,但我见过她,绝对不会认错。” 纪南峥目光又转向床上昏迷着的女人,手往前伸了伸,迟疑一下,又收了回来。 他的目光近乎贪婪的打量着女人的容貌,似乎极力的想将这张陌生的面孔,与自己记忆中,那顽皮捣蛋的女儿重叠,可无论他想象多么丰富,他还是瞧不出两者的相似。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他连幼时女儿的容貌,都记不清了。 小黎与太爷爷相处三年,他知道太爷爷有多思念外祖母,多思念太奶奶,他站起身来,对着丑丑招了招手,小丫头便动了一下,慢慢挪出了太爷爷的怀抱,走到了哥哥身边。 小黎牵着丑丑离开,离开时,还贴心的为房中的父女关上了房门。 他知道,太爷爷需要一些时间接受今日发生的事,接受突然见到的人。 …… 纪夏秋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暖烘烘的太阳透过窗棂的空隙投射进来,打在她脸上。 接近一个月的苟延残喘,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也很久没有见过白天的太阳了。 地库虽然安全隐蔽,但空间狭窄,空气窒闷,她本就身受重伤,在那样的环境又不敢睡觉,一个月来,她受尽煎熬,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带着陌以逃亡的生活。 头还有些嗡嗡的疼,纪夏秋抬手想碰一下自己的脑袋,视线晃动时,却瞥见自己床边竟有一个人。 那是位老人,很老很老的人,他倚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整个人都缩蜷着,身子微靠着后头的柜子,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眼底全是乌青。 他似乎睡着了,眼睛紧闭着,但眉头却拧得很紧,好像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纪夏秋有些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同时昨夜的记忆也迅速回来,她想起了这位老人的身份,昨晚她攀在船边,是这位老人救了她,同时还有…… 小黎? 对,她好像见到小黎了。 可,那是小黎吗? 不,应该不是的,小黎不是长那个样子,那个孩子,五官比小黎宽,身量比小黎高,只是有些像,但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心里正在胡思乱想着,却不知她的响动,也惊醒旁边打盹的老人。 老人立刻坐直了起来,整个人都醒了。 纪夏秋见此,也忙看先老人,二人四目相对,纪夏秋捏着床上的被褥,握了握指,轻轻颔首的道:“多,多谢老先生……” 纪南峥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又闭上。 近乡情怯,人越是在你面前,你越不知从何说起。 心中的思念越是汹涌,越是到爆发的时候,你越是不知如何自处。 纪南峥从凳子上站起来,人很紧张。 纪夏秋现在也想起了什么,她忙在身上寻找起来。 纪南峥看她着急,连忙问:“找,找,找什么……” “我的金条……”她说完,便看到房中的柜子上,正摊放着那些金条,她松了口气。 纪南峥以为她要,忙将金条收拢起来,双手紧了紧送到她面前,又不敢靠的太近,有些远的举着手,样子,有些滑稽。 纪夏秋忙推拒:“不是不是,老先生救了我,这是给您的,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多谢,真的多谢……” 纪南峥眼眶又开始红了,他哽咽一下,将金条算塞到她手上,转身,就往外走。 房门打开,门外,小黎抱着丑丑,不知站了多久。 纪南峥吸了吸鼻子,一边流泪,一边从他们身边掠过。 小黎忙拍了拍丑丑的后背,让小丫头赶紧跟过去,他自己,则走进房间,站在门边,看着床上迷茫不解的虚弱女人。 “外祖母……”他小声的唤了一声。 迎来的,便是床上女人错愕又惊讶的回视。 第1671章 您别哭了,丑丑害怕…… 第1671章 您别哭了,丑丑害怕…… “小,小黎?”纪夏秋的声音有些干涩,眼中全是不可思议,她掀开被子要下床,却发现手脚瘫软,浑身没力。 小黎忙走过去,将她按回床上,又转身出门,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套衣裤。 他将衣裤递过去:“您先穿这个吧。” 纪夏秋下意识接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还泛着馊味。 小黎道:“昨夜您忽然晕倒,我虽为您烘干了衣裳,但没有换,咱们船上没有女眷……” “没事没事。”纪夏秋说着,又左右环顾一下这间房,小心的问:“这是,你的房间?” “不是……”小黎抿了抿唇,揪了揪手指:“是太爷爷的房间。” 纪夏秋想到刚才那位老先生,她并未觉得太爷爷这个称呼有何问题,那位老先生年纪很大,小黎这个年纪,叫他一声祖爷爷,太爷爷,是正常的。 但她有些窘迫:“我穿成这样睡了他的床,该多脏啊,一会儿我给他将褥子,床被都换了,我替他洗……” 小黎坐到床边,手指抓住外祖母的手指,弱弱的嘟哝:“太爷爷,不嫌弃的。” 纪夏秋也忙握住小黎的手,眼里泛着泪:“可终究没有礼貌。”随即又问:“小黎,你真的是小黎?你娘呢?你娘在哪里?” “外祖母,您先别哭。”看外祖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砸,小黎忙用袖子给她擦,着急的道:“您身子太虚,哭太伤身了,不能哭了。” 纪夏秋急忙用手背胡乱的擦掉眼泪,可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嘴里还在问:“你娘还好吗?你们不见那么久,我多怕,多怕你们再也……” “外祖母,我们没事的,我们很好,娘很好,爹也很好,丑丑也很好,还有太爷爷……太爷爷也很好。” 纪夏秋点点头,又捂住嘴,控制住自己别再哭了,然后眼睛看向门外:“你娘不在船上?她在哪里?” “她和爹去了青州。”小黎说着,忙轻轻拥住外祖母,轻柔的安慰:“外祖母,您别哭了,真的不能哭了,好不好。” 纪夏秋只能继续点头,可眼泪根本擦不干,还越擦越多。 慢慢的,她的脸开始发白,嘴唇开始丧失血色,整个人又回到了那种昏昏沉沉,头重脚轻的状态。 “外祖母,外祖母?” 纪夏秋有些踉跄的松开手,她抱不住小黎了,不止抱不住,自己身子还往后栽,直直的就倒在了枕头上。 “外祖母,外祖母!”小黎吼着,忙撸着她的袖子,给她探脉,察觉到她经脉混乱,生机逐弱,又急忙给她按着手足穴位,如此一刻钟后,才将外祖母从阎王殿又拉了回来。 纪夏秋这次没有晕,只是稀里糊涂的,等到她再次恢复意识,就看到眼前放大的少年脸庞,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太激动了,只能隐忍着,按住额头,不住的道:“不哭了,外祖母不哭了……” 小黎松了口气,衣服也不敢让她换了,就让她躺着,不能动,然后咬牙说:“回头我让人靠岸,去雇两个丫鬟,您这样,没人贴身照顾不行的。” 纪夏秋一听,忙又摆手:“不用,不能靠岸,不能直接去青州,青州出了事,从丰州,松州,到南州,青州,都出了事……” “这您就别操心了。”小黎说着,有点埋怨的道:“您根本不是一个好病人。” 纪夏秋双目满是温柔,就这么看着小黎,有些失笑,虚弱的道:“是外祖母不好,小黎不要生气……” 小黎愤愤的道:“您先休息,我去,去给您把丑丑带过来。” 说着,他又给外祖母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出房间。 走廊外,丑丑正陪着纪南峥,见他出来,小丫头唤了声:“哥哥。” 纪南峥也忙抬起头,他脸都是花的,哭得乱七八糟,看到小黎,忙抖着唇,浑身哆嗦着问:“你告诉她了?她,她怎么说?她是不是怪我?是不是不想见我?” “我没说。”小黎上前将太爷爷抱住,慢慢的道:“外祖母太激动了,咱们现在不能告诉她,得等她情绪恢复一些,体质恢复一些,才能说。” 纪南峥无声的又大哭起来。 丑丑特别心疼,她自己也红了眼眶,小声的说:“太爷爷……怎么了?太爷爷……您别哭了,丑丑害怕……” 纪南峥只得紧紧的拥住小曾外孙女,摸着她的头发,哽咽着道:“太爷爷吓着丑丑了,丑丑别怕,太爷爷不哭了,不哭了……” 说是不哭,眼泪依旧一直掉。 小黎闷闷的看着,觉得这父女俩都是一个样。 小黎说想带丑丑见见外祖母,纪南峥连忙同意,推着丑丑到小黎身边,又对丑丑叮咛:“屋里那个,是你外祖母,你要喊人,要好好跟她说话,知道吗?” 丑丑懵懂的点点头,她到现在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黎先吩咐两名船工,让他们照顾下太爷爷,这才牵着丑丑,回到了房间。 床榻上,纪夏秋一直等着,她看两个小孩进来,忙又要起身,小黎及时呵斥道:“不可以起来!” 纪夏秋滞了一下,只得又躺下,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那白白胖胖的小女娃。 丑丑有些局促的走过去,看看哥哥,又看看床上的人,不知该怎么办。 小黎教她:“丑丑,叫外祖母。” 丑丑糯糯的叫:“外祖母。” 纪夏秋眼泪一下又出来了,哭了一下,又看了小黎一眼,忙把眼泪擦了,控制着情绪道:“欸,欸,丑丑是吗?过来,让,让外祖母看看……” 丑丑慢慢的走过去,走到床边,有些害羞的低着头。 纪夏秋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摸:“丑丑,你叫丑丑?” 丑丑点头,样子乖得不行。 纪夏秋特别喜欢她,一直拉着她不放:“你出生后,外祖母还一次都没见过你,外祖母,是你娘亲的娘亲,你听娘亲说过外祖母吗?” 丑丑回忆了一下,愣了愣,然后道:“有。” 纪夏秋很高兴:“你娘还说什么了?” 丑丑摇摇头:“不是娘说的,是太爷爷说的,太爷爷经常跟丑丑说丑丑的外祖母,说丑丑,跟丑丑的外祖母小时候长得好像好像……” “丑丑,不要胡言!”后头的小黎一听,忙呵斥道。 纪夏秋却愣住,整个动作都停顿了。 第1672章 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哭 第1672章 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哭 丑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很害怕的立在中间,左右看看,不知所措。 纪夏秋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仰起头,不解又茫然的看着小黎,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小黎忙走到床前,一边握着外祖母的脉门,一边道:“别激动,您先别激动,您现在不能激动,呼吸,跟着我说的来,呼……吸……呼……吸……” 纪夏秋接连呼吸了好几下,可越呼吸,脉象越乱,小黎知道,外祖母现在在胡思乱想,她越是乱想,越是会影响自己的健康。 没办法,小黎只能拿出一颗“还魂丹”,让她先服。 还魂丹这种药,药性大,副作用也大,一般不是生命垂危,别说小黎了,就是柳蔚都不敢让人吃,现在吃下这颗还魂丹,小黎看着外祖母脸色可见的红润起来,他一边在心里分析,药效过去后,该如何给外祖母调养,一边对丑丑道:“你去将太爷爷叫进来。” 趁着丑丑离开的时间,小黎握住外祖母的手,一字一句的对她道:“太爷爷,就是我的太爷爷,娘说,按照辈分,我不该叫太爷爷,该叫曾外祖父,但因为我和丑丑叫习惯了,就叫太爷爷,爹也说,我们的曾祖父早就入了土,太爷爷这个称呼,想叫就叫。” 纪夏秋在听到那句“曾外祖父”时,人就僵了,她想到之前那位老先生,她呼吸慢慢的艰难起来,可因为服了“还魂丹”,过了片刻,她又缓过了神,也没有晕倒。 她按住自己的脑袋,看看小黎,又看看房门的方向,眼眶又一次慢慢变红。 小黎又道:“我们是三年前,找到太爷爷的,外祖母,太爷爷特别特别的想您,想太奶奶,但他被困住了,困在另一个地方,几十年来,都回不来。外祖母,您不要怪他。” 纪夏秋像在听天方夜谭一样听着小黎说话,她觉得自己脑子是懵的,思维都不灵活了,直到她看到,房门外,之前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再次出现。 明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位老先生却像老了十岁,他白发紊乱,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没有擦干的泪,他看起来狼狈又可怜,身形佝偻着,浑身都在发抖。 纪夏秋捂住了嘴,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 小黎带着丑丑离开,直到走远了,他才听到丑丑问:“哥哥,他们怎么了?” 小黎摸摸妹妹的脑袋,摇头道:“没什么,丑丑只要知道,往后,外祖母都会和我们在一起,就够了。” 丑丑点点头,拽着哥哥的胳膊:“那太爷爷会高兴吗?” “会。” “高兴为什么要哭?” “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哭。” 丑丑懵懂的歪了歪脑袋,她还太小,不太理解这句话里面的意思。 小黎也没跟她解释,他询问了船工,知道再往前面驶一天,就能到青州码头,想到外祖母身边需要人照顾,治病还需要药材,他便让船工们明日靠岸。 船工们之前就知道青州出了乱子,有些犹豫:“东家知道了,怕是要生气吧?” 小黎摇头:“我们不进城,靠了岸,我一个人进城采购,顶多半个时辰就回来。” 船工们听他这么说,便答应了,嘱咐下去,让舵手明日准备靠岸。 房间的门一关,就是两三个时辰,隔着门板,小黎听不到里头的声响。 虽然不知太爷爷与外祖母说的怎么样了,小黎却知,现在是晌午了,老人与病人都必须吃饭了。 于是他端着饭食,亲自去敲门。 房门过了一会儿才打开,开门的是太爷爷,他又在哭,边哭还边用袖子擦眼泪,擦得袖子都快要能拧出水了。 小黎默默地叹了口气,端着饭食走进去,让他们俩必须都吃了。 纪夏秋身体不好,不能吃太难咽,重油盐的食物,小黎给她备的清粥与几样素菜,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喝,眼泪还掉进碗里,小黎都分不清她喝得是粥,还是自己的泪。 小黎实在受不了了,他看太爷爷居然也一边吃一边哭,都要崩溃了:“就不能,不哭吗?” 纪南峥忙擦眼睛,纪夏秋也赶紧吸了下鼻子,两人头都快埋进碗里了,吃饭吃得跟用刑似的。 丑丑这会儿也走了进来,她已经吃过饭了,不过她没吃饱,因此手里还拿着个油饼,一边吃,一边往屋里看。 纪夏秋看到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唤道:“丑丑。” 丑丑急忙走过去,坐到外祖母床前,憨憨的对她咧着嘴笑。 纪夏秋喜欢这丫头得不行,温柔的问:“丑丑喜欢吃油饼吗?外祖母会做饭,也会做糕点,等外祖母能下床了,亲自给你做,好不好?” “好啊好啊。”丑丑脆脆的答应,还不忘吐槽自己亲妈两句:“娘就不会做饭,娘做的饭,除了爹爹和哥哥,谁都不肯吃。” 纪夏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又看向匍匐在桌上,吃饭的父亲。 纪南峥意识到她的目光,赶紧道:“蔚儿的手艺,是一般。” 纪夏秋又有些怅然:“是我没教她。” 纪南峥忙道:“不是不是,是她自己笨,跟你没关系。” 从前觉得外孙女又可爱,又漂亮,又宝贝的纪南峥,在亲生女儿面前,毫不犹豫的将过气的外孙女贬得一文不值,同时踩一捧一,还把亲生女儿夸上天:“你不一样,你从小就乖,一直都乖,又能干。” 纪夏秋有点听不下去了,觉得父亲编得太过了:“小时候,您不是说我顽皮吗?” 纪南峥使劲摇头:“不顽皮,不顽皮,小孩子都活泼,都好动。” 纪夏秋破涕为笑,又一口一口的喝起粥。 小黎觉得现在气氛才算好了一些,他捅捅丑丑的肩膀,让小丫头再说点什么,调节气氛。 丑丑没明白哥哥的暗示,她啃着油饼,啃得满脸是油,眼睛里只有油饼。 突然,她愣了一下,而后身子一僵,猛地站起来。 小黎不解:“丑丑?” 丑丑动都不敢动,脖子都不敢扭,她干巴巴的道:“我,我,我出去一下……”说着就要跑出房间。 小黎多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对,他眯着眼睛喊:“站住。” 丑丑浑身紧绷,站得像个小雕塑。 小黎绕到她面前,盯着她上下打量,而后,他敏锐的发现问题,环起双臂道:“把袖子撸起来。” 丑丑吓得脸都白了。 小黎亲自弯腰,将她左手的袖子往上一掀,然后,立马看到了她手腕上缠绕着的那条青色小蛇,小蛇之前应该是睡着了,刚刚才醒,还在晃来晃去的滑动。 小黎青筋都冒了:“你把阿碧带了出来?谁准你带的!” 丑丑把油饼一扔,七手八脚的跑到太爷爷身后,瑟瑟发抖的道:“是,是,是太爷爷同意的!” 小黎又看向太爷爷。 纪南峥有些尴尬,一边将曾外孙女往背后藏,一边解释:“那个,不是,这蛇也不咬人。” “太爷爷!”小黎气得跺脚。 纪南峥将丑丑一推,让她去床那边,丑丑急忙就跳到床上,躲到外祖母身边。 纪夏秋把碗一放,赶紧抱住小外孙女,对小黎严肃道:“有什么事慢慢说,不要吓着孩子。” 丑丑顿时抱住外祖母不放。 两人挨得太近,纪夏秋因此看到了她手腕上的蛇,当即全身起鸡皮疙瘩,但她还算见多识广,因此愣是硬着头皮道:“这小蛇,看着好可爱啊,丑丑,它叫什么名字啊。” 丑丑立马道:“叫阿碧,外祖母,阿碧是丑丑的好朋友。” “哦哦,是好朋友啊,丑丑真棒,和小蛇都可以做朋友,丑丑真厉害。” 丑丑本来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故此一听,立马翘起尾巴了:“丑丑也觉得,丑丑最厉害了。” 纪夏秋高兴的亲了她脸一下,喜欢她得不得了。 纪南峥见状赶紧道:“丑丑从小就是我带的,她最亲我了。” 纪夏秋点点头,摸着丑丑的脸,对父亲道:“您带的好。” 纪南峥嘴都笑开了,又炫耀:“丑丑是颗小太阳,看谁谁就暖,这也是我教的。” 纪夏秋同意的又是一阵点头。 站在一边,鼓着腮帮子,凶巴巴的家长小黎,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们看。 第1673章 我年纪小,第一次主事 第1673章 我年纪小,第一次主事 丑丑的加入,使得分别数十年未见的父女,有了短暂的融洽。 其实纪南峥多虑了,他以为自己当年的离开,会让女儿憎恨他,厌恶他,不接受他,但他不知,他的妻子将女儿教养得很好,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当初族里一起出海的那么多人,大多数人都死在了海里,他的失踪,是迫不得已。 幸存者是凤毛麟角,纪夏秋的母亲固然不肯接受丈夫的死讯,但她却不会将这些情绪带到女儿身上,她不会让女儿跟着她一起悲伤,一起痛苦,她作为母亲,一些难咽的苦,她都选择一个人咽了。 这也是为什么,纪夏秋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少女时期还能活泼好动的跑到军营去结识柳桓。 如果是一个天生饱尝家庭困苦,背负母亲痛恨怨怼的孩子,她不会有那么狡黠灵动的性格。 纪夏秋没有资格斥责他的父亲,因为有没有父亲,对她的童年,影响都不大,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向父亲讨要一份公道的,只有她的母亲。 可话虽然这么说,突然接受父亲的出现,纪夏秋还是不适应,上午长达二三个时辰的交谈,让她知道了父亲这些年的经历,也知道了原来大海之外,还有另一片土地,这片大海将两块土地割裂,使得远方的人,永远回不到故土。 听起来都是为势所迫,可因为没有亲眼看到,纪夏秋无法感同身受,她现在与父亲还很生疏,父女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纵使心里认了这个父亲,嘴里却喊不出一声“爹”。 幸亏,丑丑的闯入,让父女分别的沉重话题,戛然而止,一个是曾外祖父,一个是外祖母,对丑丑来说,两位都是长辈,两位长辈谈起曾外孙女与外孙女的教导与抚养,难得的,气氛温馨了起来。 这是好现象,至少在小黎看来是。 因此,气鼓鼓的小少年没有再揪着妹妹手腕上的那条蛇不放,他安静站在一边,看着妹妹在两位长辈面前左右逢源,憨厚可爱的笑容,甜到人心坎里去了。 太爷爷说的没错,丑丑是颗小太阳,自带暖源,就连小黎看着妹妹,都忍不住心里热烘烘的,总想疼她,但前提是,这个妹妹不要越来越调皮,越来越不好管教。 严肃的哥哥,努力把妹妹拴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三观不正的大人,把他的妹妹教得无法无天,娇蛮任性。 外祖母的身体不能支撑长时间闲聊,那颗还魂丹的药效,也快结束了,小黎卡着时辰,及时的将太爷爷与丑丑都拉走,让外祖母好好的休息一下。 纪南峥还有些可惜,出了房门,一直往里面看。 严格的小黎大夫“啪”的一声关掉房门,冷冰冰的对着太爷爷道:“不可以打扰外祖母休息。” 纪南峥讪讪的,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纪南峥后面,丑丑跟着想走,小黎一把揪住她的后脖领,把她拽回来。 丑丑知道大势已去,马上没骨头似的,转身抱住哥哥,撒娇:“哥哥,哥哥,哥哥……” “站好。”小黎说了一声,让妹妹站直了,对她伸出手。 丑丑扁着嘴,葡萄似的眼珠子一眨一眨的。 小黎抖了抖手掌:“快点。” 丑丑假装吸了下鼻子,用苦肉计:“哥哥……” “一,二……” 快数到“三”了,丑丑没办法,只能撸起袖子,把缠得紧紧的阿碧取下来,递给哥哥。 小黎抓住阿碧的七寸,“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不能让这条花言巧语的蛇跟妹妹过分亲近,这是爹娘特别吩咐的,小黎要严格执行! 小黎随便找了个竹筐,把僵得一动不敢动的阿碧丢进去,顺手扔到了库房。 出来后,他就去找船工,为了明日的上岸采购做准备。 第二日,他们的船在中午的时候靠了岸。 青州码头有许多官兵巡逻,看到有陌生的船只停靠,立刻来了一整队的士兵,个个手里拿着长枪。 小黎带着一个船工,下船时看到外头哗啦啦的一群人,愣了一下,取出自己的路引,交给他们。 打头的士兵接过,看了一眼,问:“重州来的?” 小黎点点头,小大人似的道:“对,要去安州探望族亲,路过青州,停靠采买些东西。” 士兵将路引还给他,往他后面的船里看,这是家船,没有官府标志,也没有商贾标志。 小黎假装怯生生的问:“大人,这城里出了事吗?以前过来,没瞧见码头有这么多官兵……” 那士兵挑眉问:“你从重州过来,重州在松州的南边,你从水路走,不是在松州上的船?松州的码头,不比我们这儿防守轻松吧?” 小黎挠挠头:“松州防守也严密,但不是城里闹了瘟疫,朝廷才严控船只来往吗?” 士兵转了转眼睛,心想那估计是松州的同僚找的借口,毕竟对方是重州人,他们叛军占领了松州,南州,丰州,对于一个重州的过路人,没有必要告诉他太多,也不可能打草惊蛇,把城中情况如实相告。 士兵又问:“重州往安州,走陆路不是比水路快吗?为什么要行船?” 小黎道:“咱们是带了老人小孩出门的,陆路颠簸,马车颠得人受不了,行船要稳些,老人小孩只要不晕船,就吃得消。” 士兵又往船里头看。 正好这时纪南峥带着丑丑从甲板前走过,一晃而已,士兵们的确看到那老人一头白发,七老八十,那小孩两三岁年纪,走路都不太稳。 心中怀疑消减些,但士兵还是很严格,问:“进城要买什么?” 小黎道:“买些药材,米粮,还要雇个丫鬟。” 士兵眼睛当即眯起:“要买人?” 小黎摆手,又一脸莫名的看着那士兵:“就是雇个丫鬟在路上伺候,以前也雇过,到了安州就结钱。” 士兵摇头:“带人走不行,人不能出城。” 小黎有些为难:“我家太爷爷在路上生了风寒,不好让他一直带妹妹,我年纪小,第一次主事,要管上下,心有余力不足,以前都有爹娘陪着,这回他们没在,我第一次当家,大人您发发善心,这要是到了安州,老的,小的都病成一团,我可怎么跟长辈们交代。” 士兵摇头,还是不同意。 小黎机灵的塞了一个银锭子过去,笑着道:“我家不止我一个儿子,我排老四,三个哥哥都能干,我虽小,但也要早些锻炼,否则将来长大,爹不信任我,家里的铺子也交不到我手上,大人您就行个方便。” 第1674章 只有三王爷或者柳司佐能明白 第1674章 只有三王爷或者柳司佐能明白 士兵收了那银子,琢磨一下,藏进了袖子里,随手招呼一个手下,道:“你陪着这家小公子去采买,让他雇个人,雇的人身份要查明白,不明白不能放。” 小黎立刻满脸是笑:“劳烦了。” 那士兵对他的尊重很受用,也没提要上他们船去搜查,挥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带着一个士兵和船工,小黎直接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雇佣所,还有药材行,米粮铺,雇了一个身量高大粗壮的丫鬟,买了米粮,又买了些大大小小的药材,这便要赶紧走了。 谁知回来的路上,恰好碰见乱子,是有个码头工人说自己钱袋丢了,他怀疑是旁边烧饼摊的老板偷的,正在扯皮。 这动静引起很多人注意,小黎不禁往那看了一眼,就一眼,他顿时眼皮一跳,抬步走了过去。 跟着他的士兵皱眉道:“别多事!” 小黎笑着道:“我买两个烧饼,我妹妹喜欢吃。” 士兵不太高兴,但终究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去。 那烧饼摊的老板和码头工人还在吵架,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小黎要两个烧饼,还要刚出炉的,烧饼摊老板不可能有生意不做,便一边开炉子,一边骂那工人。 那工人却不依不饶,直接上去抢烧饼摊老板的锅盖,这一下就动起了手,两人一冲一撞,把锅炉都撞翻了。 小黎连忙后退几步,跟着他的那个士兵赶紧上去呼和调停,而小黎躲到人群中,手心里多了一张纸条,是那个码头工人,也就是武鸿给他的。 趁着那士兵分身乏术,小黎赶紧看了纸条上的内容,里面的字是武鸿写的,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小黎赶紧打开自己的药材包,从里面捡了几样药材,又从烧饼摊拿了张油纸,包裹住,打了个结。 等到士兵将码头工人和烧饼摊老板都严惩了一番,小黎就一脸惊恐的上前,把那油包递给码头工人,道:“大哥,您这手都被烫烂了,这几样药是止疼的,您拿回去煎了敷,敷三天就能起疤。” 油包纸没有包严实,士兵从开口看到里头放的的确都是药材,他顿时皱起了眉。 小黎忙主动解释了一句:“别怕,我家也做药铺买卖,我认得药,药肯定不会给你拿错,不信你拿到药铺去让掌柜的看。” 他都这么说了,士兵总算消减了疑虑,而那码头工人也快速的接过了药,闷闷的说了句“谢谢”。 小黎面露微笑,看了眼狼狈的烧饼摊,道:“我还是不买烧饼了,走了走了。”说着,带着买来的丫鬟和船工,出了人群。 士兵当然跟着他,一路送他到了码头,才算任务完成。 小黎只去了半个时辰,东西采买好就上船,和他之前说的一样,路上那点小插曲,跟着他的士兵,没有与其他人说,也没当回事。 他们的船靠岸半个时辰,又极速的行驶走了,一来一回,如过眼云烟,没令任何人多心。 而同一时刻,武鸿捂着烫伤的手臂,抓着那包药材,快速的回到了大杂院。 大杂院里自从傍晚后,气氛就很压抑,昨日驻军大营的冷意元帅带来一个消息,说是他们的通讯渠道出了问题,柳司佐听了前因后果后,表情变得非常难看,武鸿虽然没有细问个中深因,却还是感觉得到,柳司佐整个人都很焦躁,很烦闷,三王爷倒是一直陪着她,可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 今日看到小黎公子出现在青州城,武鸿真的吓了好大一跳,故此才想方设法的与他联系,甚至不惜烫伤自己,现在手里抓着这包药材,他回来的路上都看过了,无论是药材还是油纸,上面都没字,他不知小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但估计,只有三王爷或者柳司佐能明白。 武鸿进大杂院时,看到屋里很多人,大家似乎在严肃的讨论着什么,看到他早早归来,并且手上受伤,大家都吓了一跳。 武鸿关了大门,赶紧将看到小黎的事说了一遍,柳蔚和容棱表情顿时都变了。 武鸿又把那药材拿出来,道:“他只给了我这个。” 容棱看着那药材,也是如武鸿一般,反复翻看上头是否有字,一番查探后,什么都没有,他表情越发凝重。 倒是柳蔚,沉寂了一天一夜的焦闷,随着这几样药材的出现,突然缓和了下来,她大大松了口气,坐到凳子上,浑身瘫软的道:“没事了,没事了,纪坊主跟小黎在一起,他们没有进青州城,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武鸿:“……” 容棱:“……” 其他人:“???”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过了好半晌,才听冷意的声音,虚虚弱弱的响起。 柳蔚捡起一个块状的药材,道:“这是观音壳,形似藕节,药效是平腹胀气,消食化积。” 又捡起一个根状药材:“这是八香虫,又叫八香鱼,形若鲤鱼,药效是提气活血。” 再捡起一个颗粒状药材:“这是憋蟾,富含剧毒,口服药性太强,会使人丧命,外敷中和,则能促进伤口快速复原。” 下一个药材:“这是通生,是百年以上的原木根筋剥出来的皮壤。” 再下一个药材:“这是归玉子,别名叫平香子,又叫平安子,是用于呼吸道,支气管炎症的。” 最后一个药材:“这是矮霉,药效是利尿,祛痰,化咳,有抗菌,抗病毒作用,带有免疫性。” 柳蔚语气顺畅的说完一大通,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众人,脸上很安心的样子。 房间里长久的寂静着,大家都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但柳蔚已经说完了,并且很高兴:“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既然纪坊主与小黎他们在一起,也没有危险,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不是。”魏俦插嘴了:“为什么纪坊主和小黎在一起?为什么就不担心了?你还没说呢,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倒是说啊。” 柳蔚一愣:“我不是说了吗?” 魏俦:“……” 其他人:“……” 容棱这时将刚才柳蔚说的药材,按照顺序摆放起来,一样一样的道:“形似藕节,‘偶’,八香鱼,‘遇’,外敷中和,‘外’,上百年原木,‘老’或‘婆’或‘爷’或‘祖’,平安子,‘平安’,抗菌,抗病毒,‘安全’。” 连接起来就是,偶遇外婆,平安,安全。 在青州城不可能安全。 百分百安全,必然是不在城内,所以这说明,小黎他们已经走了。 第1675章 一个疯子,当她的头马! 第1675章 一个疯子,当她的头马! 小黎的出现,缓解了城内人的忧虑。 至少柳蔚这里是松了口气的,担忧消弭后,偷运人手的事,就被提上日程。 白头山的隧道,柳蔚已经决定启用,却不是想让海东军用,海东军两江,抵达青州,也得从码头上岸,如果想绕到城西从隧道通过,他们首先需要上内岸的陆地,再行陆路,绕整个青州半圈。 这样的方法,有一定的风险,毕竟几百人上岸,哪怕是路过,也会让青州叛军心生警惕。 海东军这边,柳蔚打算沿用容棱与岳单笙一开始的计划,让他们分批乔装,直接从码头进城,码头他们有武鸿做内应,到时候就算发生了意外,也有一定的空间能够操作。 虽然武鸿只是个小工人,可他对环境熟悉,对官兵的巡逻位置,巡逻时间,分配人数熟悉,这些都是他们可以利用的优势。 至于城西的隧道,柳蔚想把冷意驻军大营的亲信运进来。 当然,先决条件是,冷意得先把兵符找回来,没有兵符,就算他出城了,营地里的人认他这个元帅,他想动兵,也会受到限制,尤其是,军营现在已经被皇后的人拿捏了,柳蔚也没打算直接就去军营抢人,她不会惊动那群京里来监军,那太打草惊蛇了,对己不利。 但因为人手限制,他们在城内很多事都做不了,所以海东军得过来,冷意也必须从军营,偷偷抽调至少三百人进城。 有了这五百人,他们就可以在城内实行反控势力,达到挟制,反侵蚀叛军的作用。 而这方面的统筹,自然是容棱。带兵打仗,玩弄权术,是他擅长的东西。 有了确切的计划,那闯布政司衙门,就不能再拖了,海东军从两江运来,前后最少最少,也得要半个月,这半个月他们不能被动的什么都不做,所以半个月内,冷意的人必须先到位。 时间争分夺秒,当天夜里,柳蔚与容棱,就亲自去了布政司衙门。 如今的叛军,几乎都分布在几家府衙居住,他们取代了青州高官,抄收了他们的府邸,却不会去住他们的房子,府衙城墙高,瓦顶厚,这里是官府地盘,是最安全,最保险的巢穴。 夜里的布政司衙门防守严密,巡逻侍卫几乎每十秒就有一次轮转,柳蔚大略估算了一下,不大的府衙从前厅到后院,至少有九个巡逻队,他们从不同的分布线,对整个府衙进行地毯式的看管。 真是武装到牙齿了,一点空隙都不留。 其实之前衙门的看守没有这么严密,刚进城的时候,柳蔚和容棱就跑进来看过,但当时他们的目的是找人,发现府衙里全都是生面孔后,没有一个熟人,也没有丝毫线索后,他们就撤退,想从别的地方入手。 可现在,不过短短几日,府衙的防守竟突然严格了十倍以上,这种情况不正常,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呢? 柳蔚皱皱眉,有了一个猜想。 容棱与她所想一致,他凝着眸子,对柳蔚说了句唇语:“人。” 对,是人,府衙里来了了不得的人,所以防卫升级了,这里变成了铜墙铁壁。 这个时候,他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如入无人之地般来去自如,这些侍卫一个个警惕得跟猫头鹰似的,掉一片树叶都得拿着剑看半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安心等着,等着侍卫换班的时候。 从子时等到卯时,两人蹲在树顶一动不动,足足三个时辰,总算,机会来了。 巡逻轮转空隙增大了,变成五十秒了,而这五十秒,足够柳蔚、容棱趁机几个跃跳,在朦胧的,尚未来得及天亮的最后一片黑夜中,动作干净利落的,进入了后衙的官员居所。 从冷意这里了解到,如今统治青州,取代付子辰的那个人,是个武将,对方没有露过面,至少冷意没见过他,冷意也只是通过经验,通过对方对城中百姓的控制,拿捏方式,判断对方身上有武将雷厉风行的特质。 这个判断有可能是错的,有些文官,也有武将的战术谋略,就像军师。 后院的居所也有巡逻,但稀少很多,只有三班轮转,柳蔚与容棱找准了最好的一间东厢,贴到门边,窥视里头。 卯时时分,柳蔚认为的凌晨五点,这时候所有人都在睡觉,包括东厢里住的盗版付子辰。 柳蔚与容棱打了个对视,两人一个盯梢,一个潜入,配合得天衣无缝。 奈何房门刚动了一声,里面就传出呼喝声:“谁!” 是个女人的声音。 柳蔚有些惊讶,容棱沉下眸,拉着她快速跳上了房顶。 片刻之后,一个拿着斧头的女人开了门,她身上披着外杉,长得其貌不扬,但身形高大,骨骼很粗。 蛮族人。 这是柳蔚的第一反应。 “呼尔托忍。” 容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柳蔚看了容棱一眼。 之后,就听女人敞开的房门里,传出细弱的询问声:“怎么了?” 是个男人的声音。 接着,那叫呼尔托忍的女人,就收了斧头,警惕的关上房门,说道:“没事。”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柳蔚才偏头看向容棱,问:“你认识她?” “听那族最年轻的族长,那是个母系民族,族长都是由强悍的女人继任,她的母亲生了十四个孩子,只有四个女儿,她是最优秀的一个,曾在边疆,我与她打一场,为了躲开我那一箭,她拉了只有九岁的女儿抵挡,之后被我追了七天,跳下悬崖,脱身了。” 柳蔚皱了皱眉:“她女儿死了?” “死了。”容棱点头:“跳下悬崖前,她被我射了三箭,在右手,一个战败的族长,又托着重伤的身体,回到族里时,她已经被剥夺了族长的权利,听那族由她的姐姐继任了。” 柳蔚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是个很优秀的武将,胆识过人,机敏狡诈。”容棱不吝夸赞,又话锋一转:“只有一个问题,她太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容棱最后一次听说她,是她杀了自己的姐姐,炸了自己的营区,不见踪影。 杀姐姐不难理解,但炸掉自己的营区时,营帐里,还有她三个孩子,九岁的女儿是长姐,被她当了挡箭牌,另外三个孩子,最大的四岁,最小的半岁,每个孩子的爹都不同,娘却是同一个。 这个娘,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打算报复背叛她的人,同时唯恐重振河山前,敌人会用她的孩子威胁她,所以她先切除自己的软肋,亲自送自己的儿女上天。 虎毒不食子,她不是老虎,她是豹,没有人性,只为自己而活。 简而言之,她是个疯子。 而皇后,招揽了这样一个疯子,当她的头马,在为她打江山。 第1676章 只要没坏到那个份上,就够了 第1676章 只要没坏到那个份上,就够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信赖一个外族人,不止呼尔托忍是疯子,皇后也是个疯子。 后院的居所里,还有好几户门,他们之前惊动的是最好的一间,他们下意识认为,那里住的,一定就是盗版付子辰,可很明显,呼尔托忍是个女人,盗版付子辰纳了秦员外的女儿做妾,所以,呼尔托忍不是取代付子辰的那个人。 那么她是否是这府衙防卫升级的原因? 因为她的突然出现,三个队的巡逻,变成了九个队,直接升级了三倍,并且,她还住在府衙最好的一间房。 那兵符会在她手上吗?还是仍旧在盗版付子辰手上? 这个盗版付子辰,又住在哪间房? 环顾了一下四周,柳蔚不愿现在折返,就算呼尔托忍敏锐如鹰,一点蛛丝马迹都能将她惊扰,她也不想无功而返,她想再试试。 住所有十二间房,绕过呼尔托忍的那间,他们还可以探查十一间。 前提是,如果时间来得及。 容棱的想法和柳蔚一样,呼尔托忍的出现虽然令他们意外,但今夜的主要目的不能忘记,兵符的下落,至少得先了解。 为了节省时间,柳蔚提议分开行动,容棱答应了,两人一左一右,不用谁给谁盯梢,直接进房间查。 容棱动作比柳蔚快,他看完三间房,认准了三间房里睡着的人,长着什么面孔,佩戴的什么兵器,房中有什么标识身份的私人物品后,柳蔚才刚从第一间出来。 柳蔚的动作不应该这么慢,但容棱没有时间询问。 在天亮之前,他们终究没有查完十一间,也没有找到任何跟兵符有关的信息。 离开府衙后,容棱有些沉默,提议今晚是否再来一次,柳蔚却摇头,说她有别的办法。 容棱挑眉。 柳蔚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兵符是一件死物,找它等同于大海捞针,就算我们真的将十二间房都翻个底朝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兵符或许根本没被他们拿在手上,我们或许会扑一场空,或许找来找去,发现方向根本是错的,现在像无头苍蝇似的干找,其实是最没效率的方法。” 容棱不语,柳蔚说的是事实。 但事前因为一点线索都没有,所以他们没有选择,只能从大海捞针开始。 但柳蔚有另一个思路。 “我去了四间房,三间住的是蛮族人,一间住的中原人,四个人都是武官,但官衔不同,其中一个蛮族人四十多岁,床上有两个女人,这人有妻子,他的剑穗是用的樱花结的络子,用了很久,尾须都毛躁了,这说明他很重视给他打络子的这个人,一般母亲给儿子,是打平安络,只有男女之间,才用樱花络。他的桌上摆着一篇‘千字文’,是孩童的笔迹,应该是他的儿女寄给他看的,那千字文的纸边角,有水渍,还有油渍,这说明他看这篇字的时候,是一边吃喝,一边看的,在房中吃东西,并且吃重油盐的东西,几率不大,一般人只有正餐才会大鱼大肉,而像他们这种叛军,结伴而行,正餐,当然也不可能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在房中吃,他是在与众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拿出这篇字看的,可能是正好那个时候家书送来了,他就拆开了,那么,他的家书只有一篇孩童的千字文吗?千里迢迢寄信而来,他的家人,就没有别的话想对他说?我在他房中找了找,没有找到其他文书,但却在桌角边,找到了一片纸屑,那纸屑被烧过,纸质不是青州产的,是和那篇千字文一样,是糙纸,对方是蛮族人,用糙纸很正常,但是家书为什么要烧掉?” 容棱听着柳蔚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通,心里明白了。 柳蔚继续道:“家书被烧了,因为他不愿意家书里的东西,再被别人看见,千字文无所谓,因为千字文里没有内容,所以被别人看了也没关系。这人明明很重视自己的妻子,房中却有两个女人,这是否太花心,太浪荡了?当然军人出门在外,花天酒地,也很正常,这是部分人的行为。但为什么是两个女人?我看了另外三间房,包括呼尔托忍,他们房里都有人,对他们而言,这些人都是调剂品,可一个重视妻子的男人,为什么要在房中同时安放两个女人?一个是不够他排解?还是不够他立人设?” 这个时候容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直接问:“你认为他是谁的人?” “京城。” “为什么不是辽州?”容棱问。 柳蔚瞥了容棱一眼:“辽州没有樱花,人家的妻子来自樱花盛开的地方,虽然京城樱花也不多,但有一条街,我记得是长了樱花树的。” 容棱故意道:“或许他的妻子,家乡有樱花?” 柳蔚啧了一声:“你是跟我抬杠吧?第一,他是一个蛮族人,第二,他被安插进了呼尔托忍的部队,第三,他的现状并不安逸,很危险,所以他需要用好色和贪婪,迷惑他的同伴,便于他更好的行动。综上三点,如果你是容溯或者辽王,你会信任一个外族人的同时,接受他的妻子也是外乡人?” 处于权力中枢的男人,思考问题永远都是严谨的,如果是容棱,他要调用一个卧底,安插到别人的势力中,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保证这个卧底,不会反水,那么如何才能保证卧底的忠诚,自然是拿捏,拿捏对方的家庭,这个时候,如果对方的妻子是个本地人,上位者会更加放心,因为这就成了双重保险,卧底的祖宗十八代,跟他妻子的祖宗十八代,都在你手上。 但如果这个卧底本身既是外族人,他身边的女人,又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那不管他的能力有多么卓绝,上位者都不会给予他太多信赖,因为上位者不能百分百保证,这个卧底的底牌是拿捏在自己手心,不容撼动的。 容棱也是个上位者,他的思考模式,也是这样的,他故意说这句话,柳蔚认定他是没事找事。 容棱认了错,失笑一声,牵住了她的手。 柳蔚没有甩开他,淡漠道:“这个人叫雷尔朗,明天去接触他,容溯都安插了现成的人在里头了,我还傻乎乎的去找什么,让他把兵符给我拿出来不就得了。” 容棱又问:“你又如何确认,容溯的人,会听你的?” “付子寒说,小妞一直在京城。”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容棱懂了。 他“恩”了声,算是默许了:“行吧。” 小妞在京城,容溯还在照顾小妞,过去三年了,容溯却依旧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抱有善意。 虽然这不能证明现在的他,还是三年前的他,但至少,他比他们所预想的,应该还是要好些。 只要没坏到那个份上,就够了。 第1677章 细作,真不是一个好职业 第1677章 细作,真不是一个好职业 雷尔朗觉得自己被跟踪了。 今日一早,他如平时一样,起床后第一时间,便是拜见了呼尔托忍,他是蛮族人,呼尔托忍也是蛮族人,且两家还有些远亲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雷尔朗进入军队后,顺利得到了呼尔托忍的信赖,一步步成长到现在的“位高权重”。 可尽管呼尔托忍待他不薄,雷尔朗却无法真心的效忠她,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的家庭,他的妻儿,都掌握在另一个人手上。 七王爷是看重他与呼尔托忍沾亲带故,才联系上他的,那时候他只是个在京城做工,惹人非议,受人白眼的蛮族狗,七王爷为他找了个贤惠温柔的妻子,他们孕育了一双可爱的儿女,是七王爷给了他机会,让他不用当地底下的一团泥。 可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你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 细作,真不是一个好职业,尤其面对的又是呼尔托忍这种自私又残暴,心灵黑暗扭曲的女人。 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他一直认为自己做得足够优秀,三年了,呼尔托忍从未怀疑过他,但今日,刚从呼尔托忍的房间出来,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有人在盯着他,那双眼睛躲在暗处,尖锐的目光,像一柄锋利长枪一般,扎在他身上。 雷尔朗在心底做着判断。 长久的思虑后,他决定率先试探一下。 今日他的任务,原本是带着手下,去城东巡逻,但临行之前,他让另一个武官带队先去,他自己则往大街的另一头走去。 他抵达了一间炮竹店,选了几种卖得好的烟花炮竹,但他不肯给钱,不止不给,还与店铺的小伙计打了起来。 当然是他单方面的殴打对方,小伙计受了伤,铺子被砸得稀巴烂,吓得掌柜不止把炮竹给他了,还奉上了三十两白银,求神拜佛似的将他送走。 出了炮竹店,他又去了一间独院,小院子里没一会儿响起孩童们的笑声,还有女人惊叫笑骂的声音。 在独院里呆了两个时辰,再出来时,雷尔朗凝重了,那双眼睛还在。 欺辱百姓,殴打百姓,仗势欺人,在出勤时间不务正业,嫖买暗娼。如果对方是呼尔托忍的人,他做的这一系列平时都会做的事,应该会让对方打消对他的怀疑。 可对方没有,并且继续监视着他,用着依旧凌厉直白,不讲道理的目光。 难道是京城来的人? 不对,前日才收到“家书”,七王爷没有新的命令,京城来的人,也不可能不声不响的跑来联系他,他是呼尔托忍的亲信,是七王爷花了三年时间,埋入呼尔托忍身边的一颗钉子,谁都能暴露,他不能暴露,七王爷不会允许有人,这样打扰他。 那对方到底是谁?一下午的试探,却连点结果都没有。 雷尔朗心情很沉重,他甚至犹豫,自己该不该回布政司府衙,他怕回去,面对的是呼尔托忍的怒火与囚禁。 对待叛徒,呼尔托忍有十几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他曾亲眼看过,不想尝试。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脑中始终思考着对策,这时,有人撞到了他。 他抬起头,正想像每一个不可一世的蛮族人一般,大骂对方走路不长眼,手里就被塞了一样东西,他低头一看,是炮竹。 雷尔朗脸色大变,他握紧了那根炮竹,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半个时辰后,他又回到了那间炮竹店,掌柜的看到他,脸色苍白的迭声哀求,雷尔朗进了店铺,还故意踹了门一下,把掌柜小伙计吓得缩成一团,然后他背对着大门,对他们做口型。 “有人盯梢,撤。” 掌柜与小伙计都看到了,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想追问什么,看着敞开的大门,又不敢行动。 这时,侧门里,突然传出一句清冷寡淡的声音:“把门关上。” 掌柜与小伙计一下全身血液都僵了,他们的后堂,竟然进了人。 雷尔朗也是表情不善,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冰冷的将店铺门阖上,再转头时,两道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两个男人,一个冷峻沉稳,一个温和淡定。 “雷副将,久仰大名。”温和的那个笑着道。 雷尔朗眯着眼睛,沉沉的回:“我姓雷尔。” 对方顿了一下,而后咳了一声:“抱歉,我对听那族的文化,了解不多。” 雷尔朗没做声,警惕的看着他。 对方又道:“我们今日冒昧找上雷尔副将,是为了一件小事,有样东西,希望您能帮忙带出来。” 雷尔朗冷哼一声:“你既然能叫出我的身份,自然知道,我的上峰是呼尔将军,看起来,你们不怕死?” “你的上峰怎么会是呼尔将军呢?”温和的青年摇头笑笑,眼睛一转,在在场三人中,都绕了一圈:“你的上峰,明明是七王爷容溯。” 掌柜和小伙计脸色苍白的低下头。 雷尔朗还算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如果你们想对我不利,呼尔将军不会放过你们,我是呼尔将军的远房表弟,她一直很照顾我,至于什么七王爷,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呼尔将军不会相信。” 温和的青年“啧”了一声转头,望了身边的冷峻男人一眼,而后伸手往他身上摸。 容棱就看着柳蔚上下其手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胸前,腰上,胳膊上又捏又找,他按了按眉:“干什么?” “令牌呢?” 容棱愣了下,道:“不是在你那儿?” 柳蔚抬头看他:“怎么会在我这儿,出门前我才提醒,让你带上。” “你说你带。” “我说你带。”两人互相推锅,最后无果,柳蔚没办法,只能道:“算了。”然后把容棱腰上的匕首拿下来。 雷尔朗以为他要动手,手已经扶到了剑柄上。 “看看,认不认识。”柳蔚直接将匕首丢过去。 雷尔朗抬手接住,眼睛又眯了起来。 这是一把有些旧,有些重,但格外锋利的短匕,匕柄上有一个字,看着像个符号,有些扭曲,还有些变色,雷尔朗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看出来,这是一个“镇”字。 再翻看匕套,镇格门三个字,映入眼帘。 柳蔚伸着脖子问:“瞧见了吗?” 雷尔朗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又看着她身边的容棱:“镇格门?” 柳蔚露出笑容,指指容棱:“容棱,容都尉,出名,有名,认不认识?仔细看,他和你们七王爷是不是还有点像?” 雷尔朗整个人都呆了。 容棱则看了柳蔚一眼:“你干什么?” 柳蔚小声回:“没带令牌啊,我试试刷脸成不成。” 第1678章 柳蔚三观都碎了。。。 第1678章 柳蔚三观都碎了。。。 事实证明,刷脸真的成。 雷尔朗沉默了良久后,盯着对面的两位青年,问:“你们是何时入城的?” 柳蔚回忆了一下,说了个日子。 雷尔朗又问:“你们从哪边入的城。” “码头。” “同行多少人?” “六个。” 雷尔朗吐了口气,答案都对上了,他点点头:“我不认识容都尉,听说过镇格门,也仅仅是听说,但青州城里,王爷不止安插了我一个人,疑似容三王爷死而复生,进入城内的消息,很早之前就在流传,且已经有人,把这消息传递到京城了。” 柳蔚眯起眼睛:“你倒是坦白,不过会不会太坦白了?你的身份如此机密,我只说一句,甚至拿不出证据,你便相信了我,还将自己的讯息和盘托出?” “不是你们要我说的吗?”雷尔朗反问。 柳蔚道:“心理上,希望你坦白,但逻辑上,你不应该这么快坦白,你对我们甚至一点都不了解。” 雷尔朗看了柳蔚半晌,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 柳蔚道:“你都说了,你不认识容都尉。” “可我认识你。” 柳蔚一滞。 “柳司佐是吗?容都尉身边的第一军师,生而狡诈,心细如尘,多谋善断,容貌清隽,性情温和,武功高强,轻功了得,擅医术,擅断案,未入镇格门前,曾为曲江府仵作,与曲江府府尹付子辰乃为至交,育一子,小名小黎,精灵可爱,粉雕玉琢,小子随身佩戴一褐色小包,包中尽放药瓶药粉。哦,对了,还有一只黑色的乌星鸟,是你的伴宠,我虽没见到你的儿子,也没见到那只乌星鸟,但王爷还提到另一点,他说你喜欢女扮男装,我看到了,你的耳朵,有耳洞,而且从你走路的动作,站立的姿势,手上的薄茧,都能看出,你是会武功的人,并且最重要的一点,你早上就发现了我,却愿意花一整天的时间跟踪我,试探我,这足矣说明你有充分的耐心,并且你能从我与炮竹店的一次短短相会中,查探出我与炮竹店的关系,这又说明你智慧超群,你今日做的一切,都符合王爷对你的所有褒奖,我相信,你真的就是这么一个心细如尘,多谋善断的人。” 柳蔚:“……” 雷尔朗继续:“两位进城的消息传到了京城,前日,我收到一封‘家书’,正是京城寄来的,王爷应该对身在青州城的所有细作都下了命令,要他们寻找两位。信上,附有两位的容貌特征,性格脾性,不过因为我从未见过二位,本以为这件事,是与我无关的,便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两位反倒主动找上了我。” 柳蔚还在发愣。 雷尔朗又道:“柳司佐乃女扮男装,父为丞相柳城,您是七王爷的未婚妻,差点与他成亲,不过被一恶霸,中途拦截,强取豪夺……”说到恶霸时,雷尔朗不受控制的看了旁边的容棱一眼。 容棱:“……” 柳蔚这回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急忙道:“等等,等等,这不对,什么强取豪夺,什么鬼?” 雷尔朗没做声,只继续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容棱,显然就是觉得他是个棒打鸳鸯的第三者。 柳蔚回过神来,赶紧拉住容棱的手,道:“你别信他,谁能想到,三年不见,容溯都给自己编上同人了?他这脑洞,怎么不去写话本?” 容棱表情很黑,非常之黑。 柳蔚又安抚:“容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让他说说就说说呗,又不掉一块肉。” 容棱没有一点被安慰道。 柳蔚又问雷尔朗:“容棱呢?你家王爷对容棱怎么形容的。” 雷尔朗自然而然的道:“刚才已经说了,恶霸啊。” 柳蔚瞪眼:“就这一句?” 雷尔朗点头:“就这一句。” 柳蔚使劲拽着容棱,怕稍微松懈,人就拉不住了。 雷尔朗真心实意的道:“信中,王爷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容都尉就算了,找到柳司佐就行。” 柳蔚咽了口唾沫,把容棱整个胳膊都抱住了:“你冷静一点,他就是嘴贱,他在青州城安插了这么多人,只有雷尔朗不认识你,其他人肯定都认识你,他把我形容得多一点,因为我比较透明吧,他怕不好找,但你不一样,你和他斗了这么多年,他身边的人,肯定都认识你。” 尽管柳蔚这么说了,容棱心情还是没有变好,他握紧了拳头,半晌,从牙缝吐出两个字:“很好!” 柳蔚又给他拍背,又给他顺气,折腾了好久,才让容棱勉强稳定住情绪。 所以最后刷脸是刷成了,但刷的不是容棱的脸,是柳蔚的脸。 等平复了心情,恢复了镇定,容棱才深吸一口气,表情冷厉的对雷尔朗道:“冷意的兵符。” 柳蔚忙道:“对对对,兵符最重要,雷尔副将,你知道驻军大营冷元帅的兵符在哪儿吗?” “冷意?”雷尔朗皱了皱眉:“你们想要驻军大营的兵符?这恐怕不容易。” 柳蔚抬眉:“怎么说?” “兵符就在布政司衙门,呼尔托忍随身携带,要偷,很难。不过不知二位是否清楚,冷意曾是呼尔将军的阶下囚。” 柳蔚点头:“知道,他逃了出来。” 雷尔朗叹气:“冷元帅误闯青州城,原是意料之外,我们与京里的人早就说好,兵分两路,我们控制城内,京中会派监军,架空驻兵大营一切兵力调动,所以一开始,我们就没想到,冷意会进入青州城。抓他是无奈之举,抓到他后,本只想将他暂时囚住,但,坏就坏在,呼尔将军见过他一面。” 柳蔚不明白:“见过又如何?” “胡尔将军,看上他了。” 柳蔚:“……” 雷尔朗道:“那位冷将军,长得不错,呼尔托忍曾为听那族族长,听那族是女权至上,族长可以拥有无数妻妾,呼尔托忍以前在听那族,就有二十多个男妾,之后离开,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也收了不少,在她眼中,好看的男人,就应该被她放到床上,好好宠爱。” 柳蔚:“……” 柳蔚三观都碎了。 “她还挺会享受?” 雷尔朗点头:“呼尔托忍与中原女子不同,她不接受一个女人,只与一个男人结合。一开始驻兵大营的兵符是被她随意放在案桌上的,但冷意逃狱后,她心生不满,才把兵符随身携带,这是一个暗示,意味着她的势在必得,如果你们真的想偷回兵符,我建议你们,用美男计最方便。” 柳蔚:“……” 柳蔚都无语了。 不过,美男计吗? 柳蔚马上看向容棱。 容棱狠狠的看着她,眸子跟结了冰似的。 柳蔚只得讪讪的把目光移开,然后摸着下巴筛选:“魏俦不行,岳单笙可以,钟自羽太瘦了,付子寒……不行不行,他还是个孩子。” 最后一番舍取,柳蔚定下,就岳单笙吧。 此时的大杂院,正在打水的岳单笙,不知为何,后脊骨突然凉了一下,手一抖,整个水盆都摔在了地上。 他旁边的钟自羽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岳哥?” 岳单笙没做声,重新将水盆捡起来,却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1679章 还要脱衣服,凭什么要脱衣服! 第1679章 还要脱衣服,凭什么要脱衣服! “我不同意!” 晚上回到家,柳蔚刚把自己的计划说出口,冷不防的,便遭到了严厉的反抗。 柳蔚把目光从一脸阴郁的岳单笙身上,移到了满脸愤慨的钟自羽身上,问:“关你什么事?” 钟自羽狠狠的瞪着柳蔚:“我就是不同意!” 柳蔚懒得理他,又看向岳单笙,脸上挤出微笑,哄道:“表哥,我们这也是大局为重。” 岳单笙抬起眼眸,墨黑色的瞳孔里,尽是寒意,他冷飕飕的道:“你也长得挺俊的。” 柳蔚摸了摸自己的脸,点头:“我也想去,可这万一要脱衣服,我不是就露馅了吗?” 钟自羽当场就毛了:“还要脱衣服,凭什么要脱衣服!” 柳蔚瞥钟自羽:“你能不能闭嘴,魏俦,把他拉出去。” 魏俦幸灾乐祸,巴不得岳单笙晚节不保,赶紧拽着钟自羽要走,可钟自羽不答应,还踹了魏俦两脚,又扭头跟柳蔚争辩:“你说清楚,为什么要脱衣服,不是偷东西吗?你还真当是卖儿子呢?” “这不是权宜之计吗?”柳蔚烦了,钟自羽一直捣乱,弄得她都没法好好劝岳单笙:“表哥你有武功,长得俊,出了什么事,反应得也快,再说我也见过那呼尔托忍,虽说年纪大些,但并非丑陋之颜,很有些英气,就算逼不得已,实在要有些亲近的接触,放平心态,其实也未尝……” “未尝什么未尝,她这么好,怎么不让你家容棱纳进门做小,给你端茶倒水,伺候起居?” 钟自羽是真的口无遮拦了,当着容棱的面,还敢点这种雷。 容棱本来还没什么举动,闻言直接起身,雷霆万钧的气势,吓得钟自羽往后站了站。 认怂之后,钟自羽口气也委婉了:“若真要人献这个身,不如我去。” 柳蔚一点看不上他,直言道:“你太瘦了。” 钟自羽皱眉:“与胖瘦何干?” “本来就长得一般,再瘦得跟竹竿似的,你觉得呼尔托忍能看上你。” 钟自羽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盯着柳蔚。 柳蔚仰着脖子:“怎么,不服气啊,你就是长得一般,这是个看脸的世界了解一下?” 钟自羽没做声,半晌,嗤笑一声,直接走进里屋。 柳蔚以为他放弃了,拉着岳单笙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表哥,我是真的欣赏你,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托到你手上,你看我们在座的这些人,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或多或少都有缺陷,只有你最完美,你看我,太娘,魏俦,太老,武鸿,太壮,钟自羽,太瘦,容棱,太冷,而且容棱和呼尔托忍打过仗,没准会被认出来,只有你,你是生面孔,又一表人才,武艺高强,能文能武,多才多艺,我实在想不到比你更好的人选了。” 柳蔚把岳单笙都快吹到天上去了,岳单笙虽然还是冷着脸,但表情里,竟还真有些动容了。 可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又开了,瘦还是瘦,但容貌已经天翻地覆的钟自羽,走了出来。 柳蔚的角度最先看到钟自羽,一瞬间,她滞住了,呆呆的盯着他。 与之前那张平凡斯文的面皮不同,现在的钟自羽,五官清魅,眼角泪痣,看得人倒抽一口凉气。 钟自羽擅易容,但柳蔚一直觉得他审美有问题,既然随时随地都能给自己换脸,为什么不换一张倾城之颜,怎么一张脸比一张脸平凡?他是不知道帅哥应该长什么样吗? 但现在,柳蔚相信了,钟自羽对美丑的认知是没有障碍的,你看他现在,单凭这张脸,瘦点怎么了,虚弱点怎么了,呼尔托忍这样的女流氓,看一眼就能把他扑倒,真好看,连他都要说,真的好看! 魏俦站在离里屋门最近的地方,见到钟自羽进去,他就猜到他估摸想易容,但等他出来,他看着钟自羽这张“新脸”,却沉默了,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岳单笙背对着里屋门,等他发觉周遭的气氛变得古怪后,这才侧身,往后看去。 这一眼,也把他看愣了,顿时,他的神色比之前更显阴郁。 “真是鬼斧神工。”柳蔚不吝赞叹,越过岳单笙,直接走到钟自羽面前,围着他一直转:“就进去了那么一会儿,这就扮上了?保质期多久啊?不会中途穿帮吧?” 话里话外,算是默认了由钟自羽代替岳单笙出战。 岳单笙抿着唇,盯着钟自羽的脸看了半晌,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出屋子。 魏俦表情也不好,他拉拉钟自羽的衣袖,给他打眼色。 钟自羽没理,没看魏俦,也没看岳单笙,就凝着目光,问柳蔚:“这回行了?” “行行行。”柳蔚点头如捣蒜:“就你了,必须是你了。” 容棱不怎么满意的在边上咳了一声,柳蔚没听到。 容棱脸都黑了。 得到确切的答案,钟自羽也不说什么,低垂着眉眼,转身又回了里屋。 柳蔚还在兴奋,不停嘟囔:“这张脸的原型是谁啊?真好看,特别好看。” 容棱阴阳怪气的道:“没有男子气概。” 柳蔚觉得容棱是酸,没跟他争。 倒是魏俦,从钟自羽出来就很烦,现在听柳蔚问了,他直接就吼了:“还能是谁,就是他啊,真他妈麻烦!” 柳蔚一愣。 容棱也顿了下。 魏俦恶声恶气的道:“岳单笙俊美无俦,岳重茗千娇百媚,钟自羽何德何能,能让岳重茗芳心暗许,不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岳重茗死后,他不肯用自己的脸,这么多年,都没露过本来面目……啧,今天这算什么事儿啊!” 钟自羽就连当初被柳蔚抓住,弄掉了半条命,柳蔚撕开的,也不是他的真实容颜。 精通易容之人,对深谙其道之人,危急关头,亦能弄出稀奇古怪的障眼法来,何况钟自羽从不是一个人,他易容的药粉,多数都来自于魏俦这个丹邪老祖的友情支持,魏俦的货,还是很有质量保证的。 钟自羽再出来时,又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斯文书生,柳蔚看着他,又看看门外还没进来的岳单笙,抿了抿唇。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表面上多么和睦,岳重茗的死,始终是一根针,扎在与之相关的所有人心底,哪怕没有腐烂,也不会愈合。 第1680章 你还是不是男人? 第1680章 你还是不是男人? 决定让钟自羽出战,色诱呼尔托忍,到实施计划,接近呼尔托忍,前后仅仅只隔了一天。 柳蔚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她有了决定后,就拉着钟自羽,一字一句的,悉心教导。 “你没成过亲,按理说,实战经验是缺乏一点,你有心上人吗?知道男人面对女人,该用什么方式吗?” 钟自羽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缓慢的靠近柳蔚的耳畔,嘀咕一句:“我差点把你强上了,忘了?” 柳蔚反手就是一巴掌,不敢扇脸,扇的头。 钟自羽吃痛,捂着脑袋,“嘶”了一声。 柳蔚板着脸道:“我问的是心上人,我是你心上人吗?你也说强了,你对你心上人,会用强的吗?” 钟自羽抿着唇,眼睛看向别处。 柳蔚追问:“有没有。” “没有。”半天,钟自羽才硬邦邦的回。 “嗤。”柳蔚嘲笑他一声,抱着双臂,像个老鸨似的,上下打量他:“缺乏男女关系经验,怎么才能无形的把呼尔托忍这个阅男无数,流连草丛多年的浪荡女勾住呢,你自己有没有策略?” 钟自羽态度不好,还是硬邦邦的那句:“没有。” 柳蔚“啧”了声:“我跟雷尔朗说好了,到时候就让他,把你进献给呼尔托忍,但哪怕是在青州城,呼尔托忍身边也有不少男人,她是个从不委屈自己的享受派,争分夺秒的要让自己过得舒服,她的那些男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能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虽空有一张脸,但如果你不能勾得她神魂颠倒,为你意乱情迷,那你想从她眼皮底下偷兵符,一样难上加难,所以到了床上,你得主动点。” 钟自羽越听越不对劲,眉头紧紧皱起:“怎么主动?” “首先,不能让她看到你的背。” 钟自羽的背上,布满疤痕,沟壑满满,那是岳单笙的杰作,只要看一眼,多大的情绪,都能烟消云散,太煞风景,所以不能看。 “不能看背,那就要熄蜡烛,熄了蜡烛,人的眼睛看不见,听觉,嗅觉,就会被无限放大,我推荐你喷香水。” “什么?”钟自羽没明白。 “香粉,擦香粉。” 钟自羽脸色很不好,盯着柳蔚,不太信任的样子。 柳蔚继续道:“香喷喷的,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然后,你要先碰她。” 钟自羽:“……” 钟自羽是真不知道,容棱为什么放心让他媳妇,跟自己说这些,这些床弟之事,他们这些人里,就没有一个比柳蔚更懂了吗? 钟自羽错怪容棱了,不是容棱不约束柳蔚,而是容棱今早出门,压根不知道柳蔚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所以,钟自羽现在不得不继续听柳蔚跟他传道授业。 “触觉也是关键,你看过小黄书吗?” 钟自羽表情已经很难看了:“没有!” 柳蔚震惊:“你居然没有看过小黄书,春宫图呢?也没看过?” 钟自羽理都不想理她了:“没有。” 柳蔚一脸嫌弃:“你还是不是男人?” 钟自羽都要烦死了,他拍桌而起,下逐客令了:“到时候我随机应变,你别教了,我听你那些样样不靠谱。” 柳蔚冷笑一声,自豪的仰着脖子:“我生过两个孩子。” 已婚妇人的身份,在此刻,为她镀上了一层无形的光环。 钟自羽败下阵来,重新坐回去,打着商量:“我回头去问容棱行不行?” 柳蔚咂咂嘴:“别想了,容棱根本不会理你。” 因为以前的事,容棱现在偶尔看钟自羽的表情,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要让这两人和平共处?梦里吧。 钟自羽没办法了,条条逃生路都被堵死,只能继续听柳蔚畅所欲言。 紧急培训了一个下午,到晚上时,总算有了些成绩,钟自羽肯擦香粉了! 当众人都回到大杂院,柳蔚迫不及待的将穿着红色露胸敞衫,浑身香喷喷的钟自羽推了出来,众人闻到空气中呛人的香气,又看眼前种自羽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造型,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哈哈齐笑起来。 就连一贯冷硬的岳单笙,都不禁偏了偏眸,眼角轻轻弯了下。 钟自羽就像个小丑,被柳蔚包装得不伦不类,偏偏柳蔚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 当天夜里,钟自羽就被送到了布政司衙门,忽略雷尔朗来接人时的复杂眼神,柳蔚踌躇满志的等着第二天的喜讯。 结果当天半夜,雷尔朗就把钟自羽送回来了,他忍着气,语气尽量委婉,但还是露出了愤怒的情绪:“呼尔托忍是个女人,她喜欢男人,不是小倌,她看到这位钟公子的背影,就吓得命人把他撵走了,还训我了一顿,差点没赏我板子!” 雷尔朗的语气中,怨气太重,而钟自羽遭遇退货,除了柳蔚,其他人竟都毫不意外。 柳蔚陷入自我沉思,整个人大受打击。 容棱陪着她,正想安慰两句,就听身后,岳单笙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去洗个澡。” 他这话是对钟自羽说的,柳蔚委屈的转过头,就见钟自羽老老实实的去外面打水洗澡。 冲完澡回来,香气没了,岳单笙进屋拿了件自己的衣裳,玄黑色的,尺码有点大,但钟自羽也能穿。 “套上。” 钟自羽将那件属于岳单笙的衣衫穿上,抿了抿唇,等着他继续安排。 “进来。” 岳单笙把钟自羽带进了自己房间,房门关上,隔绝了外人的窥探。 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雷尔朗还在等着,今晚还未结束,现在才子时,如果那位钟公子能装扮好,今晚他们还有一次机会。 不过第二次机会有些困难,因为现在呼尔托忍的床上,应该已经有另一个男人了,这位钟公子如果想要取而代之,需要用魅力,先把那个男人挤走。 又过了会儿,房间门开了,岳单笙先出来,他表情冷凛,手里拿着条布巾,一边擦手,一边出来。 他身后是已经装扮妥当的钟自羽,钟自羽的表情有些紧张,一直在扯自己的衣衫下摆,他这套衣服是岳单笙的,头发也绑得跟岳单笙相似,除了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他现在,就像岳单笙的复刻版。 钟自羽咽了咽唾沫,耳根跟血染了一样红,岳单笙没看他,对雷尔朗点点头。 雷尔朗觉得这位钟公子比之前好多了,虽然还是有些内秀,但大概是容貌太过清魅了,便带着人要离开。 却不妨,那位岳公子拿了长剑,竟也跟出了院子。 雷尔朗不解:“你?” 岳单笙道:“我一起去。” 雷尔朗点点头,猜测他应该是给这位钟公子接应,毕竟柳司佐说了,这位钟公子不会武功,怕是真要吃亏的。 而等三人结伴离开后,魏俦满脸好奇的凑去岳单笙房间里看了一眼,却看到他的床榻凌乱无章,房中,弥漫出一股麝香之气。 魏俦吓得赶紧将房门阖上,脸都白了。 柳蔚这会儿也走了过来,问魏俦:“里面有什么?” 魏俦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柳蔚狐疑,越过魏俦,强行将门推开,然后,她也愣了。 武鸿是最后一个过来看的,都是男人,屋里的味道,床上的动静,他几乎瞬时懂,不过大概是三王爷与柳司佐的关系太先入为主了,所以这次,武鸿反倒不惊讶了,他只是自言自语的嘀咕:“我常常因为自己不是断袖,而觉得与你们格格不入。” 其他人:“……” 第1681章 一瞬间仿佛发际线都往后移了几分 第1681章 一瞬间仿佛发际线都往后移了几分 大杂院里,众人对钟自羽和岳单笙到底在房间里做了什么,陷入了思考。 武鸿经历过大风大雨,他是第一个看开的,所以也没跟上其他人的脑洞,知道有这么件事后,他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魏俦,柳蔚二人面面相觑,魏俦最不能接受,他揪着头发,一瞬间仿佛发际线都往后移了几分。 柳蔚率先发表感言:“肯定不是。” 魏俦如看救命稻草一般的看着她,差点抱着她哭:“真的吗?你是这么觉得的吗?确定吗?” 柳蔚点头,拍拍魏俦的肩膀,安慰他:“钟自羽亲自跟我否认过,肯定不是。” 魏俦老泪纵横:“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又觉得不对:“你们怎么还聊这个?” 柳蔚耿直的道:“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像啊,我很早就怀疑了,就问他,结果他说不是。” 魏俦捂着嘴,不可思议:“你语气怎么好像还有点失望似的?” 柳蔚摆摆手,特别正经的样子:“没有,我是那种人吗,其实不管是不是,我也不歧视他,关键还是看岳单笙的意思……” “什么意思,没有意思!”魏俦大吼:“你住嘴,你别说话了,你这人奇奇怪怪的,你不要编排他们了!” 魏俦是真的快崩溃了,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崽,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老一辈保守,思维不先进,根本跟不上这种潮流。 柳蔚没招魏俦了,魏俦真把钟自羽当儿子,还指望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呢,这要真半路出点啥问题,魏俦现在就能找个悬崖跳下去。 而与此同时,与雷尔朗,岳单笙同坐一辆马车的钟自羽,也很尴尬。 钟自羽是真的尴尬,非常尴尬,极其尴尬。 刚才在房间里发生的事,虽然没其他人想的那么放飞自我,但也绝对没好到哪儿去。 钟自羽没有意中人,对男女之间,懂得少,接触最多的女人,不是岳重茗,就是柳蔚。 前者是他的妹妹,后者……算了,不提也罢。 色誘呼尔托忍的那个人,是必须做好真的献身的准备的,不为其他,只为一样,不能连累雷尔朗。 雷尔朗进献的美男,一扭头成了刺客,哪怕挂着一个远亲的身份,呼尔托忍也不会容他,严重的,雷尔朗没准还会人头落地。 岳单笙之前差点答应柳蔚,是他觉得无所谓,男人在这方面,不存在太吃亏的说法。 但钟自羽不同意,非要取而代之,那么问题来了,他和岳单笙,在作为男人这方面,是不能比的。 岳单笙行走江湖多年,红颜知己必然是有的,就算没有,露水情缘也总有,但钟自羽,以前就守着岳重茗,后来岳重茗死了,他心里有了结,对男女之事,就变得很排斥,柳蔚那次,是因为柳蔚的脸,柳蔚与岳家兄妹是表亲,不管是岳单笙还是岳重茗,柳蔚长得都有他们二人的影子,钟自羽那时候,也是糊涂了。 或者说,心里扭曲了,所以疯狂。 可那毕竟只有一次,后来再见,他对柳蔚,也没有特别在意的感觉。 所以柳蔚,绝对不是他的意中人。 既然连个意中人都没有,那就说明,他钟自羽对男女之事,真的可以说毫无经验,柳蔚歪门邪道的教了他一下午,最后一点用没有,这个时候,岳哥出手相助,其实合情合理。 往开了说,一些贫户人家,家里没有小丫鬟给公子开蒙,男丁们对这种事的启蒙,也都来自于父传子,兄传弟。 可传教是一回事,真的出来…… 钟自羽脸都臊红了,他自己都被吓住了,他虽然不像其他男人那么热衷床笫之欢,也不至于没自渎过,可是岳单笙就在屋里看着他,看得他又尴尬,又惊悚,然后就…… 真是太没出息了! 想到这里,钟自羽又恨不得锤自己一拳,同时他心里还有些怨,怨岳哥说就说,教就教,就不能背过身去?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他? 马车行驶到半路,雷尔朗丢了一件军服过来,让岳单笙换上,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到了目的地,雷尔朗带着打扮成亲兵的岳单笙,与翩翩俊美的钟自羽,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进。 衙门里严防死守,侍卫巡逻的间隙严丝合缝,雷尔朗是呼尔托忍的副将,没人拦他,岳单笙与钟自羽,也就没有半点暴露的危险。 等到了居所小院,雷尔朗指着一扇门,对钟自羽使了个眼色。 钟自羽点点头,“恩”了一声。 可正待他要走过去时,手臂被人抓住了。 偏首,是岳哥拉住了他。 岳单笙倾身,在钟自羽耳边问了句:“真的会了?” 钟自羽觉得身为男人的尊严被践踏了,他咬牙道:“我本来就会!” 岳单笙嗤笑一声,抬眉扫了眼前面的那扇门,又道:“为难就叫我。” 钟自羽抿紧了唇。 岳单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耻笑之意溢于言表:“我怕你硬不起来。” 钟自羽气得喘气,不高兴的道:“她只要是个女人,我就能,你少看不起人!” 雷尔朗在旁边催促:“快点。” 钟自羽用鼻音小小的“哼”了下,走过去,直接去推呼尔托忍的房门。 里头,呼尔托忍立即被惊动了,转瞬就响起刀剑喑哑声,而判断好距离,在感受到脖子上有东西抵着后,钟自羽浅浅的咕哝一声:“嗯……” 刀剑声,在他酥到骨子的闷哼中,暂停,阅男无数的呼尔托忍听出了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应该有些娇气的男人。 点亮烛火,室内一片明朗。 呼尔托忍打量着眼前这个生人。 脖子上架着斧头的钟自羽,也看着她。 他面露错愕,看着眼前衣衫大敞的高大女人,脸一下腾红了,接着又看到她身后的床榻上,半坐起来,眉头紧皱的青年,他吐了口气,赶紧道:“抱歉,进错门了。” 呼尔托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钟自羽的五官,微黑明亮的脸上,露出笑容,她问:“谁给你指的路?” 钟自羽没看她的脸,也没看她的身子,扭头道:“雷尔副将。” 呼尔托忍明白了,轻笑:“下午他是说要送个人给我,不过那个小倌倌被我打发走了,怎么,换成你了?” 钟自羽似乎不爱听这种话,眉头微蹙起来,没吭声。 接着,呼尔托忍带着厚茧的手,便摩挲过他的下巴,像逗弄小狗似的,戏弄了片刻,然后问:“不介意三个人吧?” 第1682章 一下就来这么狠的,他还是吓到了 第1682章 一下就来这么狠的,他还是吓到了 她身后床上的青年似乎有些不高兴,但憋住了火,没出声。 如果是三个人,那偷取兵符的难度又会增加,说不定今晚根本不会得手。 钟自羽思忖着,该如何拒绝的同时,不激怒这个女人,并且能顺利赶走另一个多余的人。 还未想到策略,呼尔托忍已经不耐烦了,她挑起眉,嗤道:“太傲的,我可要不起。” 说着,竟要将人撵走。 钟自羽没料到,顶着这张脸,他竟然会失手,不禁有些犯难。 却在这时,尚未完全关闭的房门,又被人推开了。 这回,呼尔托忍的眼睛彻底亮了。 岳单笙带着剑进来,表情冷凛,神色硬朗,他看到屋里的情况,剑已出鞘,又及时收回,他单膝下跪,对着呼尔托忍请安:“属下听到声响,护驾来迟。” 呼尔托忍利落的放开了钟自羽,漫不经心的走到岳单笙面前,用斧头的尖刃,挑起他的下巴,盯着他俊逸的五官看了又看,又盯着他宽厚的身材看了又看,最后,满意的舔了舔唇角,道:“没见过你,哪个营的?” “回将军,四营的,前日才抽调来布政司衙门。” 呼尔托忍回忆了一下,确定四营前日的确抽调了几个人过来,便“嗯”了一声,然后对着屋里另外两人挥手:“你们出去。” 这是有了新的猎物了。 床上的青年很恼怒,但终究不敢得罪,匆匆拿着衣服,告了退。 钟自羽没动,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岳单笙。 呼尔托忍见他不动,眯起眼睛,神色不悦:“嗯?” 钟自羽有些生气,有些不满,他直接挑衅:“不是三个人吗?我走了,不是少一个?” 呼尔托忍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起来,转首,看钟自羽的目光,从看一只精美的花瓶,变成了看一只挠人的小猫,她语气愉悦:“还挺不服输?” 钟自羽还瞪着岳单笙,岳单笙低着头,没与他对视,也没回应呼尔托忍的明示。 “那就三个人吧。”呼尔托忍大手一挥,做了决定,然后亲自过去,将房门阖上。 回来时,她路过岳单笙身边,手指一拂,勾走了他束发的青色绑带,接着,她将那根丢到一边,单手扯开了自己的外杉。 里面,她只穿了一间白色亵衣,亵衣前面那块,还没打结,全都敞开着的。 “过来。”她命令。 钟自羽看了岳单笙一眼,先走过去,却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呼尔托忍的目光却一直放在岳单笙身上,见岳单笙还跪在那里,她眯起眼睛:“不愿意?” 岳单笙抬起头,墨色的眸子,深不可测:“不会。” 呼尔托忍挑眉:“伺候人不会?没成亲?” 岳单笙摇头:“没。” 呼尔托忍盯着他看了会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与这人说两句话,互看两眼,都能让她高兴。 “我教你?”呼尔托忍对他招手。 岳单笙还是没过去,他反而看了旁边的钟自羽一眼,道:“属下愚笨,不若请这位公子,演示一遍,亲眼目睹后,属下就会了。” 钟自羽深吸一口气,气得汗毛都炸了。 岳哥,一定,一定,一定,是故意的! “长夜漫漫,你喜欢看,本将军就让你看。”呼尔托忍说着,一把拉住钟自羽的腰带,两下就解了,粗粝的手指,往他皮肤里钻。 钟自羽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下就来这么狠的,他还是吓到了,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呼尔托忍不悦,又把他拽回来,单手按压在床上,翻身骑到他身上,把他外杉与亵衣,都解了。 “等等,等等……”钟自羽忙喊了两声,握住呼尔托忍的手,眼睛慌乱的到处看,最后转到门边的岳单笙身上。 呼尔托忍又笑了,她坐在钟自羽的腰上,转身看着岳单笙:“他在邀请你。” 岳单笙眉目未动,就盯着钟自羽,似乎诚心要看他笑话。 呼尔托忍回首,捉起钟自羽的下巴,点着他的鼻尖,逗弄似的道:“他不接受。” 钟自羽咬牙切齿,狠狠的又瞪了岳单笙一眼,直接一鼓作气,翻了个身,把呼尔托忍压到身下,气愤又恼怒的把手盖在她的凶前,可刚握了一下,他就跟被烫了似的,又瑟缩起来。 呼尔托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来,你也挺嫩的,难为长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钟自羽把她衣服都掀了,埋头,又解自己的裤子。 呼尔托忍耐心的等着他,可等着等着,她眼前就迷糊了,再过了一会儿,她蹙了蹙眉,视野里出现重影,再之后……她失去了意识。 钟自羽还涨红了脸,跟自己的裤子较劲,一点没发现身下的女人,已经昏迷了过去,他的手都是抖的,因为紧张,一举一动都透着仓皇。 直到过了好半晌,他才被周遭的安静惊醒了,他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对上呼尔托忍双目紧阖的脸,他咽了咽唾沫,忘了动弹。 身后传来脚步声,岳单笙走过来,他的目光越过钟自羽的肩膀,微垂,扫了眼他的裤头,然后,又是那句:“嗤。” 钟自羽马上扭头,羞恼的盯着他:“岳哥你,你……” 岳单笙环抱着长剑,好整以暇的问:“还舍不得下来?” 钟自羽连忙七手八脚的跳下床,他身上狼狈得很,衣衫不整,裤子垮了一半。 岳单笙这时已经不看他了,背过身去,在房中翻找起来。 钟自羽顿时意识到什么,衣服都没整理,忙也跟着翻找。 半个时辰后,没有找到兵符,两人都蹙起了眉。 “不在房里?”钟自羽问。 岳单笙没做声,目光微转,做着思考,半晌,他的视线定格在床上,对钟自羽道:“把褥子翻开。” 钟自羽又爬上床,避开呼尔托忍的位置,将本就凌乱的床,翻得更加七荤八素。 好半晌后,终于,他们在角落一个床缝边,伴着呼尔托忍的军袍,找到了一枚小小的令牌。 上头,“冷”字清晰可见。 钟自羽累得都出汗了,跪在床上,抱怨道:“就应该让那个冷意自己来。” 岳单笙接过兵符,将其藏进怀中,又拿了一枚提前做好的假符,放到原来的位置,然后转身要走。 钟自羽看他要离开,忙喊道:“岳哥!” 岳单笙回头看他一眼。 钟自羽无措的问:“我,我怎么办?” 岳单笙走了回来,单手撑着床铺,另一只手,伸过去掀开呼尔托忍最后一层衣衫,令她完全赤露,然后对钟自羽道:“别浪费。” 钟自羽脸又红了:“这……这……” 岳单笙道:“迷药会令她起疑,我们二人,总要留一个,陪她过夜,你不愿,就我留。” “我留,我留。”钟自羽立马道。 岳单笙斜觑钟自羽一眼,再打量起呼尔托忍,评价:“的确有几分英气,也不丑,你既没试过,用她试试也好,她这样的女人,身子敏感,明日起来做没做过,一清二楚,不想露馅,就真刀真枪来一次。” 钟自羽又为难了,咽咽唾沫,没有决定。 岳单笙看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丢给他十两银子:“后门有个男人,能把他运进来,就有人帮你,运不进来,就自己上。” 钟自羽赶紧抓住那十两银子,匆匆的给自己穿好衣裳,跑到对面的雷尔朗屋子去敲门,问雷尔朗要两套军服,雷尔朗哪有那么多备用军服给他,说只有一套,同时叮嘱他:“别给我找麻烦!” “放心。”钟自羽保证后,抱着那套军服回来,往旁边一搁,直接到岳单笙面前,去扒岳单笙的衣服。 “还差一套,借岳哥你这套用用。” 说着,手已经伸到岳单笙腰上,在解岳单笙的裤子。 岳单笙:“……” 第1683章 你昨晚还夸我了 第1683章 你昨晚还夸我了 第二日清晨,呼尔托忍在迷蒙中清醒过来。 腰上有些重量,她蹙了蹙眉,脸向左,往旁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俊美面庞,是昨晚那只小猫儿,虽说有些瘦,看着不太有力气,却生的一副好相貌,一双眼睛勾人得很。 目光顺着往下,呼尔托忍看到了自己腰上的,是只男人的手,那小猫儿正拥着她,与她肌肤相贴,呼吸交缠。 被褥之下,呼尔托忍能感觉到自己没穿衣服,对方好像也没穿,她揉了揉眉心,实在记不得昨晚的情况,这种失控感令她熟悉,又令她愤怒,她哗啦一声将被子掀开,巨大的声响,惊动了睡得正熟的男人。 男人疲惫的睁开眼睛,下意识的问:“天亮了?” 呼尔托忍没看他,她下床,看到桌上燃尽的红蜡烛,脸色铁青。 再回首时,她鹰隼似的目光,直击床上之人。 男人这会儿也醒了,他半坐起来,脸上露出笑容:“怎么?” 呼尔托忍问:“我昨晚晕了?” 男人轻笑一声,眼底尽是暧昧,随即摇头:“没有,你很热情。” 呼尔托忍一边阖衣服,一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这个男人看着瘦弱,倒是给她折腾得不轻,皮肤上都出青印子了,若是没有失去意识,昨晚,她应该是很开心的。 可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心里的怒火,已经燃到了边缘,床上的男人这会儿也下来了,他披了件薄薄的外衫,走过来,自然而然的拥住她。 呼尔托忍粗鲁的将他推开,冷声问:“这蜡烛是何时点的?” 男人不解的看了眼桌上燃尽的红蜡,回忆了片刻,才道:“我来之前,屋里好像就点着,怎么了?” 呼尔托忍握了握拳,将衣服穿好,转身离开房间。 片刻之后,外头院子里,传来求饶声,钟自羽出去一看,便看到呼尔托忍手持皮鞭,将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从房中鞭打出来,没多少功夫,那男人已浑身是血,口里还大喊冤枉。 那个男人钟自羽见过,正是昨晚,他进房之前,坐在呼尔托忍床上的那个男人。 很显然,这人给他们当了替死鬼。 雷尔朗是个很好的细作,在呼尔托忍身边三年,他了解呼尔托忍的一切习性,也知道她的一些软肋,比如,他知道呼尔托忍对那种香过敏。 年轻时,呼尔托忍曾用过一支那种香,结果却是失去意识,昏迷了一整夜,别人告诉她,前夜她和男人们玩得很开心,但她什么都不记得,所以,自那之后,她的身边,便杜绝出现那种香。 昨晚岳单笙给她用的是迷香,在柳蔚那儿拿的,效用十足,如果一觉醒来,呼尔托忍发现昨晚的两个男人都不见了,那她当然会怀疑自己被设计了,那么她也会怀疑献人的雷尔朗有二心,可是钟自羽没走,他把这出戏做全了,他把普通迷香,引导成了那种香。 现在的呼尔托忍,只以为自己误用了男宠偷点的那种香,所以,气势腾腾的去发泄怒火了。 这个结果在自己的意料之内,钟自羽很满意,他慢条斯理的将衣服都穿好,坐在房中慢慢等着。 半晌后,院子里终于没了声音,呼尔托忍浑身溅着血点,回来了。 那个倒霉的替死鬼,被她打成了血人,现在已经叫大夫治了,虽然是皮外伤,大略没有性命之忧,但要调养完好,估计也得一年半载,钟自羽记得昨晚岳哥就说过,事成之后,他会给这个替死鬼一笔钱,算作补偿,钟自羽觉得没必要,但既然岳哥喜欢,那他也不会多嘴。 呼尔托忍发泄了一通火气,回来看到一张漂亮的美人脸蛋,心情终于舒快了些,她又问:“另一个人呢?” 问的是岳单笙。 钟自羽道:“说是凌晨要换班,早走了。”说着,他站起来,走到呼尔托忍面前,握住她的手,炫耀的道:“昨晚,我可比他久。” 呼尔托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勾着他的下巴:“哦?” 钟自羽不服气:“怎么,不信?你昨晚还夸我了,还把他踢下床,说他不行。” 呼尔托忍努力回忆,但真的毫无印象,她有些烦,总觉得昨晚自己真的玩得很开心,但一点都记不得,让她想回味都不行。 不过眼前这只小猫,倒的确很对她胃口。 “那再试试?”她说着,便把钟自羽拉回了床上。 正好这时,掐着点的雷尔朗过来敲门了。 钟自羽眨着眼睛,无辜的去解呼尔托忍的腰带,道:“别管。” 呼尔托忍能做将军,能打胜仗,是因为她公私分明,懂得取舍。 恰好此时,雷尔朗又在外面道:“将军,有发现。” 呼尔托忍几乎想都没想,扔下了床上的男人,要去开门。 钟自羽一把拉住她,又说:“别管了。” 呼尔托忍皱眉道:“正事。” 钟自羽缠上去,嘟哝着说:“天都没亮全,有什么正事,再玩玩。” 呼尔托忍烦了,她本来就只是看上这人的一张脸,却不知这人脾性如此不懂事,她耐心告捷了,骂了一句:“别这么烦。” 钟自羽愣了一下,这回终于放开了她,不过他生了气,先一步走出房间,迎面撞上雷尔朗,还骄纵的大吼:“挡着干什么,滚远点!” 呼尔托忍跟出来,听到他这句话,脸色都变了。 钟自羽头也没回的离开,雷尔朗一脸敦厚的站在那儿,不解的问呼尔托忍:“将军,这位公子他……” 呼尔托忍有些疲惫:“你找的都是什么人,才一晚上,就以为自己升天了?” 雷尔朗讪讪的摸摸鼻子:“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吗?心想或许对您的胃口。” “就一张脸而已。”呼尔托忍摆摆手:“别让他来了,猫儿,偶尔挠挠还行,不分场合的任性,我懒得伺候。” 雷尔朗只能答应:“是,是。” 这边,雷尔朗便与呼尔托忍说起了正事。 另一边,钟自羽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了布政司衙门。 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一辆朴素的马车,马车的车辕上,坐着等他的魏俦。 钟自羽过去,上了车,才发现车里还有两个人,柳蔚和岳单笙。 柳蔚脸上都是笑,看到钟自羽上来,就夸他:“兵符冷意已经拿到了,容棱带他去猎场的山洞了,钟自羽,你这事办的很好!” 钟自羽看了旁边的岳单笙一眼,谦虚的道:“是岳哥帮我。” 柳蔚点点头,又拍拍岳单笙的肩膀:“表哥也辛苦了,把兵符拿出来,又回去等你,等到刚刚才出来,你和表哥都有功劳!” 钟自羽脸上的表情,在此时突然顿住,他讶然的看着岳单笙,最后,目光惊恐。 “岳,岳哥,又回去,等,等我了?” 柳蔚道:“对啊,就比你前一步出来。” 钟自羽:“……” 钟自羽咽了咽唾沫,挣扎了好半晌,才满头大汗的问:“那我今早,与,与呼尔托忍说的话,岳,岳哥也……” “听到了。”岳单笙冷飕飕的接嘴。 钟自羽整个人都僵了。 柳蔚没懂:“听到什么?” 岳单笙面无表情的道:“没什么,就他说我,不持久而已。” 钟自羽:“……” 柳蔚:“……” 第1684章 踏踏实实坐完牢,你才有机会…… 第1684章 踏踏实实坐完牢,你才有机会…… 马车里的气氛,慢慢的变得尴尬。 柳蔚想打个圆场,又不知怎么开口。 于是,众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大杂院。 钟自羽去房里换回了常用的那张斯文书生脸,出来后,发现岳单笙不见了。 柳蔚在厅里写东西,钟自羽坐过去,问她:“岳哥呢?” 柳蔚头也没抬,道:“出去了。” 钟自羽沉默了片刻,又问:“去哪儿了?” 柳蔚这回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深吸口气,凝重的问:“钟自羽,你真的不喜欢岳单笙?” 钟自羽愣了一下,道:“我喜欢啊,我很喜欢岳哥。” 柳蔚砸了咂嘴:“不是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那种……” 钟自羽皱了皱眉,看柳蔚的目光像在看神经病:“你说什么呢?” 柳蔚看他不似撒谎,一时也拿不准,她将笔放下,与钟自羽面对面交谈:“昨天你们在房里做了什么?” 钟自羽有些心虚:“你不用知道。” 柳蔚哼了声:“床上可很乱。” 钟自羽觉得荒谬:“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蔚挑眉:“那你说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说实话,从昨天岳单笙让你穿他的衣服开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他对你,好像突然变好了?” “我知道。”钟自羽脑子里只有他岳哥,岳单笙对他的态度好一点,差一点,他都能分辨,从昨天到今天,岳哥与他说话的次数,比过去他们一年加起来都多,他作为当事人,一清二楚。 柳蔚不懂:“那是为什么?” 钟自羽吐了口气,闭了闭眼,脸上出现自嘲的表情:“还能为什么,因为我那张脸啊。” 柳蔚皱眉:“什么意思?” 钟自羽低下眉眼,徐徐的道:“我与他一起长大,重茗是我们的妹妹,在没发生悲剧前,我们三个,就是一家人。那张脸是我自己的脸,他看过无数次,我笑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发火的时候,哭的时候,他都看过,他对那张脸,还有很深很深的感情,以前他就是哥哥,我和重茗是弟弟妹妹,他有多喜欢重茗,就有多喜欢我,是我毁了一切,我没有理由再用那张脸,去迷惑他,强行的让他对我保持过去的感情,所以重茗死后,我再没用过真面目示人,这次,是意外,但以后我都会带上面具,我不会让他迷惑,他应该恨我,连我都恨我自己。” 这番话说得有些颠倒,但柳蔚明白了,她也理解了。 钟自羽原本的脸,是一个记忆,是岳单笙对于过去美好回忆的记忆,如果还用着那张脸,大概很早之前,岳单笙就原谅他了,因为弟弟妹妹,在他心里的分量是一致的,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人。 但是钟自羽选择封印自己的脸,他一边希望岳单笙原谅他,一边又不愿拿出自己最大的武器去蛊惑他。 这种心态柳蔚懂,是自我赎罪。 就像钟自羽说的,他自己都恨自己。 魏俦固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当年的事,替钟自羽找理由辩解。 但钟自羽自己,却原来从未有过一刻,原谅过自己。 这种情况有些矛盾,以前,大家都以为是岳单笙不肯放过钟自羽,所以用尽方式的在折磨他,可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是钟自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过他自己,折磨他的,也一直都是他自己。 柳蔚没法说出对错。 在有人存在的秩序社会里,犯了错,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 岳重茗的死,是一个错,是钟自羽犯的最大,最后悔终身的错,可他无法受到惩罚,是他杀了岳重茗吗?不是的,如果真是他杀的,他或许早就去自首,他甘愿去坐牢,甘愿接受惩罚,甘愿赎罪。 可他连自首都做不到,因为人不是他杀的,那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封闭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去惩罚自己。 他变得疯狂,变得扭曲,他开始邪恶,开始恐怖。 柳蔚现在相信,在岳重茗的事情上,最痛苦的,真的不是岳单笙,因为钟自羽,为了岳重茗,已经把自己投进了地狱的深渊,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柳蔚看着对坐的钟自羽,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自羽却好像没觉得怎么样。 “你以前杀了多少人,还记得吗?”过了许久,柳蔚突然问道。 钟自羽看她一眼,随口道:“不记得。” “他们都该死吗?”柳蔚又问。 钟自羽冷笑了一声:“差不多。” “大妞小妞的姐姐呢?” “她呀。”钟自羽还真记得这个人,他嘴角露出嘲讽的笑痕:“逼良为娼。” 柳蔚皱了皱眉。 钟自羽笑着:“她是被父母卖到青楼的吧,她恨老鸨,恨父母,但最后,她也成了她最恨的那种人,给自己赎身后,她办了个小馆子,与外头的青楼不同,她的馆子里,不卖成年女人,只卖幼童,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她觉得小孩比成年女人挣钱,玩小孩的客人,给的价,是成年女人的十倍。你说大妞小妞是不是?我坦白告诉你柳蔚,如果我没杀她,你那两个小丫头,早晚都是她的货。” 柳蔚表情变得不好看,关于大妞小妞姐姐的事,她都是听两个丫头自己说的,在她们口中,爹娘是坏人,姐姐是好人。 钟自羽换了个坐姿,难得的和柳蔚谈起以前的事:“这件事,我绝对没冤枉她,你如果不信,现在都能查到,古庸府丹儿娘,她的花名就叫这个。” 柳蔚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钟自羽:“所以你觉得自己没错?” 钟自羽耸肩:“错没错不是我说了算,是你说了算,不是吗?你觉得错就错,你觉得对就对,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突然问我这个,我都猜到你的意思了,你想把我送牢是不是?局势稳定了,你会是第一个,把我送到大牢里的人,是不是?” “是。”柳蔚并不怕承认,她直言:“杀人,就要偿命。” 钟自羽嗤笑,不屑。 柳蔚又道:“但如果你说的那些人,的确都曾为祸一方,死不足惜,那经调查属实后,我会为你求情,请求轻判,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二十年,好歹有生之年,你还能出来。” 钟自羽不在乎,也不吭声。 “其实今天与你说这个,不是想说以前的事,反而,我是同情你了。”柳蔚突然道。 钟自羽看向她:“哦?” 柳蔚倾身,认真的对他说:“你需要坐一坐牢,你需要一个外人给你惩罚,不管是因为你杀了其他人,还是因为岳重茗因你而死,你的自我惩罚都是无效的,那只会让你越陷越深,但我当这个助力,我可以给你一个惩罚,给你一个解脱。” 钟自羽错愕的看着她,有些愣神。 柳蔚叹了口气:“到时候别逃狱了,只有踏踏实实的坐完那些年的牢,你才有机会……” 有机会原谅自己,有机会让岳单笙原谅你。 “有机会,重新开始。” 第1685章 哼。柳蔚这挨千刀的 第1685章 哼。柳蔚这挨千刀的 容棱带队,带着冷意,付子寒,在拿到兵符后,便连夜通过猎场的隧道,出了城。 按照他们的脚程,一来一回,最快一日半可以归来,出发前,柳蔚也与容棱确定好,容棱说,若是没有意外,最迟两日,一定能归。 可两日后,他们并未归来,柳蔚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天,第三日了,他们还是没有踪影。 柳蔚心里不安,恰好第三日的晚上,武鸿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码头的巡逻兵,增加了两倍。” 武鸿在码头做工,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交通要塞官府巡逻队伍的动向,今日他带回来的这个消息,绝对称得上很不好。 柳蔚蹙眉思索起来,不知道巡逻人员增加,与容棱他们的晚归有没有关系。 她请岳单笙去猎场隧道看一眼,岳单笙去后回来,告诉她一切如常,没有异样。 柳蔚更加不解,既然隧道还是完好的,那容棱他们到底是在哪儿耽误了行程?为什么耽误?有没有危险? 倒是钟自羽,在这时突然提出一点:“布政司衙门的巡逻侍卫,不是也加编过。” 柳蔚眼睛一动,突然站起来。 她一拍自己的脑门,懊恼道:“难道是这个?” 布政司衙门严防死守,巡逻侍卫从以前的三队,加编到了九队,但因为当时突然出现一个呼尔托忍,所以柳蔚、容棱都以为这些加编的队伍,是为了给呼尔托忍服务。 呼尔托忍是进攻青州城的先要部队,但作为将军,她是有绝对的权利可以后防坐镇的,也就是说,在前面冲的可以是她的副将部足,而她,只需要等到地盘拿到了,再慢悠悠的过来当定海神针就行。 之前布政司衙门巡逻加倍,柳蔚与容棱都以为这是因为呼尔托忍刚抵达青州的缘故,也没拿这件事去问过雷尔朗,可现在看来,真相似乎不是这样? 柳蔚亲自出门,连夜再次夜探布政司衙门。 可这次她发现,原本的九队巡逻队,又变成了十二队。 柳蔚紧皱眉头,为怕打草惊蛇,不敢贸然深入,只得站在衙门外头,等待雷尔朗的身影。 可她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到雷尔朗,第二天清晨她回到大杂院,直接找上了钟自羽。 “给我做张脸,和你的一样。” 钟自羽愣了下,盯着她皱起眉:“你要干什么?” “别问,做就是。”又问:“最快多久可成?” 钟自羽沉吟着道:“有模子的话,最快一日可成。” “太慢了,我今晚就要。” 钟自羽有些不安:“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别管。” 吩咐完,柳蔚离开钟自羽的房间,去找了岳单笙。 等二人密谈完,柳蔚再次离开了大杂院,而钟自羽把紧接着也要出门的岳单笙拦住,问:“岳哥,柳蔚她……” 岳单笙理都没理他,从他身边走过,只余一个转瞬即逝的背影。 钟自羽暗暗抹了把脸,嘟哝道:“还真是绝情。” 换回这张书生脸,岳哥对他的态度马上急转直下! 不管柳蔚计划做什么,她既然点名要这张脸了,钟自羽就是爆肝,也得给她做出来,他找魏俦要了材料,因为原料短缺,还让魏俦去药铺又补了货。 等到晚上柳蔚回来,钟自羽一脸疲惫的将新脸交给她,叮嘱道:“最多能用一个月,最迟三天得取一次,这不是我以前用惯的材料,不耐用,还闷,长时间戴,会对你身体不好。” 其实像钟自羽现在脸上这张书生脸,就是用最好的材料做的,透气,保质期长,就是原料稍微有那么丁点难以启齿。 这是他从刚丧命的尸体上取下来的,对方死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给人家剥了脸,皮的韧性都在,稍微加工,可以用好几年不坏。 给柳蔚做的这种是速成品,取个形似,神不似,能用一个月,那还是他手艺好,要换个人做,这就是一次性商品,用过即扔。 柳蔚很满意,马上戴上,钟自羽怕她手笨,给戴坏,还亲自给她鼓捣。 片刻后,换了一张脸的柳蔚从房间里走出来,钟自羽暗戳戳的去看岳单笙的表情,果然,岳哥的表情又不自然了。 哼。 钟自羽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你还没说,到底用这张脸做什么?”钟自羽再次询问。 柳蔚依旧没有回答,戴着脸就出门了。 钟自羽又没得到答案,可这不要紧,因为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柳蔚这挨千刀的,昨晚跑去行刺呼尔托忍了,用他的脸,妈的,他现在成通缉犯了! 钟自羽面无表情的和魏俦站在官府的布栏前头,看着上面最新张贴的“悬赏缉拿”,气得半个身子都在抖。 魏俦按着他,小声安慰:“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用这脸了,而且以前也没少被通缉。” “那一样吗?”钟自羽满脸漆黑:“以前那些都是假脸。” 但这张是真脸,千真万确的真脸! 魏俦语气戚戚:“咱们打不过她啊。” 钟自羽:“……” 是啊,打不过是客观事实,所以这闷亏想不想吃,都得咽下去。 心里虽然明白,但终究还是不甘,回到大杂院,钟自羽就开始给柳蔚脸色看,他那双半眯着的眼睛,看谁都阴森森的。 武鸿老实,被他这吓到了,但是柳蔚只是瞥了一眼,皱眉问:“你们去哪儿了?” 钟自羽没吭声,只冷笑一声。 魏俦回答:“去外头逛了一圈,看到了布栏上的……通缉令。” 柳蔚在听到通缉令三个字时,就愣了下,随即忙问:“昨晚的?” 魏俦瞥了钟自羽一眼,点头:“恩,行刺那个……” “呼尔托忍死了吗?”柳蔚又问。 魏俦想到通缉令上的文字,上面没写呼尔托忍死没死,他如实说了,又好奇:“不是你去行刺的吗,你不知道她死没死?” 柳蔚突然笑了声:“加编十二队的巡逻兵,不是因为要保护呼尔托忍,也不是因为要迎接哪位大人物,而是,有人要杀呼尔托忍。” 魏俦一愣:“啊?” “昨晚我用钟自羽的身份,再次进入布政司衙门,我本是想接近后院居所,去见雷尔朗,结果正好目睹一件事,有人行刺呼尔托忍。” 魏俦大吃一惊,钟自羽也走了过来:“不是你刺杀呼尔托忍?” 第1686章 柳司佐,倾听别人说话是美德 第1686章 柳司佐,倾听别人说话是美德 “当然不是。”柳蔚挑眉:“我为什么要杀呼尔托忍?她贪色欲,好掌控,我可以从她身上套取很多线索,我不用杀她,我巴不得好好养着她,等到将来,我还能用她当皇后身上那把双刃剑。” 钟自羽皱起眉:“那么现在……” 柳蔚点头:“现在有人也看上这把双刃剑了,但对方不会用这把剑,所以想将这剑折断,虽然有些浪费,但对方的目的,与我们是一致的,对方也是想对付皇后的人,是容溯!” “容溯?”钟自羽质疑:“为什么不会是权王?” 这段时间跟着柳蔚,钟自羽也知道了些朝里的权势分布。 柳蔚道:“因为雷尔朗失踪了,雷尔朗失踪,应该是为容溯办事去了,能以巡逻侍卫的名义,把那么多精要高手安插到布政司衙门内部去,这样的操作难度,只有呼尔托忍的左右手,雷尔朗能够完成,雷尔朗或许与呼尔托忍说,接到消息,有人欲对她不利,呼尔托忍惜命,自然要求加防卫,可她不知,被加来的士兵,恰恰就是要杀她的凶手,昨晚我亲眼目睹,那些人是如何对呼尔托忍群起而攻之,而整个衙门内院,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她。当然,昨晚我也稀里糊涂的,没想到这里头的关窍,但今日,你们说通缉令上出现了我,现在我确认了,通缉令是雷尔朗下的。” “雷尔朗背叛我们了?”魏俦大惊。 钟自羽却摇摇头,接口道:“雷尔朗以为我现在的脸,才是原本的脸,而那日所见的勾引呼尔托忍的脸,不过是我暂时易容的,所以昨晚在衙门又看到我那张脸,他自然以为是柳蔚又派我去找呼尔托忍,今日他用这张脸下通缉令,是以为这张是假脸,他知道我们如果看到通缉令后,也不会再用这张脸了,所以这张通缉令说白了也就是个摆设,但就算是摆设,通缉令也不能少,呼尔托忍是蛮军的头领,她被行刺,她死了,需要一个‘凶手’为此负责,一张假脸,一个不存在的人,正是他所需要的,并且这张脸还曾在布政司衙门出现过两次,也就是说,其他人会以为,这个美貌的凶手是真实存在的,而只有雷尔朗知道,这个人是假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 可这只是雷尔朗以为,实际上,那张脸就是真脸,钟自羽本人,就是这么好看,好看得都不像真人! 钟自羽现在心情很复杂,早知道三日前,他就不用自己的真脸,真是倒了血霉了! 柳蔚为钟自羽的领悟力点赞,笑着道:“雷尔朗帮助我们施展美男计,是他看在我们与容溯的交情上,但说到底,他效忠的还是容溯一人,他以容溯的命令为先,他没将巡逻加倍是为了杀呼尔托忍之事告知我们,是因为那是容溯的计划,我们的目标是兵符,雷尔朗可以相助我们获得兵符,却没必要把容溯的秘密对我们和盘托出,并且从他前几日的状态看,他当时应该也不知道容溯这么快就要对呼尔托忍动手,如果他知道,大概会劝我们不要心急,因为呼尔托忍死了,兵符自然就能拿出来了,但他没说,那应该就是近日才接到容溯的新命令。昨晚我去衙门,发现有异动,就藏了起来,我当时没见到雷尔朗,但他应该见到我了,或者有人与他说,见到一个容貌倾城的男人出现过,所以他正好就用我的脸下通缉令,而看到这张通缉令的我们,如果足够聪明,就能接收到他的信息。” 雷尔朗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个从第一次见面柳蔚就发现了,容溯找了个好帮手,这也证明,三年下来,容溯的眼光变好了,他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 当然,如果不要这么马后炮会更好,皇后都把江南四洲吞并了,你容溯再反击?没吞并前你干啥去了?非得等事情发生了再补救?提前就不会预防? 柳蔚现在对容溯的评价好坏参半,但总得来说也承认对方的进步,勉强打个及格分吧。 魏俦这时又问:“那容棱他们?” 柳蔚沉声道:“我现在倾向于,容棱他们的晚归,也与雷尔朗有关。” “什么意思?” “容溯要在城里动手,呼尔托忍死了,城内必将戒严,这个时候容棱带着城郊大营的精兵潜入,反而会打草惊蛇,引起呼尔托忍手下的怀疑,所以雷尔朗应该拦住了他,或许是让他拖延两日,或许是有别的合作计划,但现在,我没有见到雷尔朗,我还不能确定。” 钟自羽点点头,这时才发现屋子里少了个人,他左右看看,问:“岳哥呢?” “去找雷尔朗了,不见一面,肯定不行。” 之前的三日,雷尔朗忙着杀害呼尔托忍的计划,不可能分身乏术去见柳蔚,并且就算见到,他也不可能把其中细节据实相告。 第一,他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这么做。第二,呼尔托忍身边不止有他一个副将,布政司衙门的居所里,还住了十个人,他的异举,可能会提前暴露自己,造成行刺计划失败。 所以他必须忍着,忍到计划成功后,再想办法联系柳蔚。 雷尔朗原本打算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去见柳蔚,结果冷不丁的,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岳公子就来了。 这三日雷尔朗因为要隐藏痕迹,行事低调,几乎等同隐形,今天计划完成,所以他正常出入衙门,就被那岳公子拦住了。 见到对方,雷尔朗先愣了一下,然后匆匆道:“我没时间。” “必须见。”岳单笙贯彻着柳蔚的命令。 雷尔朗深吸口气,耐心解释:“你们不知道事态严重。” 岳单笙还是那句:“必须见。” 雷尔朗有些烦,其实他自己对此次的变故,也是赶鸭子上架,之前七王爷从未说过要立即动手,三日前命令抵达,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操作,三日下来,他早已疲惫了,实在懒得应付其他人。 他勉强道:“我下了张通缉令,我的意思是……” “当面与她说。”岳单笙不想当传声筒,他来的目的,只是带雷尔朗去见柳蔚,有什么话,他们自己谈。 雷尔朗都想打人了,但按捺住脾气,他还是抹了把脸,道:“午时之前,我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空余,尽快。” 岳单笙带着雷尔朗快速回到大杂院,此时柳蔚早已等候多时。 雷尔朗赶时间,见面就道:“柳司佐,三日前我接到王爷的急令,他要求……” “我知道。”柳蔚看他形色匆匆的,一副根本坐不住的样子,也不想耽误他时间,直接道:“容溯要杀呼尔托忍是吧,这个我知道了,你跳过。” 雷尔朗愣了一下,来的路上他还在想,一会儿要怎么精简干练的把事情的前后,精准简略的知悉对方,他还担心自己说的信息量太大,柳司佐会不会难以消化,但现在,对方为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失神片刻后,雷尔朗又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道:“那张通缉令,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柳蔚再次打断他,点点头:“将计就计是吧,假脸,假凶手,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也跳过。” 这回雷尔朗真的愣了,他定定的看着对面的柳司佐,皱了皱眉,然后坐了下来。 这回没有匆忙,他想认认真真的说:“因为七王爷的计划近在眼前,三王爷那边,是我派人……” “我知道。”柳蔚再次点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果然是被你给拦住了,知道他没事我就放心了,好了,雷尔副将,不打扰了,你回去吧。” 雷尔朗:“……” 雷尔朗深吸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然后满脸不甘的道:“柳司佐,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柳蔚一脸体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你快回去吧,你应该很忙吧。” 雷尔朗生气了:“我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意思是,七王爷突然想要呼尔托忍的命,是因为……” “是因为他打算来青州了。”柳蔚再次打断雷尔朗的话:“青州是两江的重防线,我与容棱回归的消息你想必已经告诉他了,他之前没打算这么快杀呼尔托忍,是因为他还在犹豫如何推进,能更稳操胜券,但知道我们回来了,他认为我们在青州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所以提前了计划,现在他应该已经动身来青州了,或者不是本人来,他身边还有谁?李君?还是秦俳?应该是秦俳,秦俳的妹妹是太子侧妃,要说皇权,秦俳的作用比李君大,所以我想问你,秦俳什么时候到?” 雷尔朗:“……” 雷尔朗服了,他站起来,气势汹汹道:“柳司佐,倾听别人说话是美德,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柳蔚只得点头:“好好好,你说,你要说什么?” 雷尔朗想了想,说什么,说个屁,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第1687章 容棱,是她心里的魔鬼 第1687章 容棱,是她心里的魔鬼 柳蔚看雷尔朗都要气爆炸了,到底给了他一个台阶,“你可以告诉我,呼尔托忍到底死了没有?” 雷尔朗眼前亮了一下,正要回答,又顿住,他有点记仇,片刻后仰着脖子,哼哼唧唧的阴阳怪气:“这下您猜不到了?” 柳蔚无奈的摇头:“其实我也猜到了,不过我对容溯的智商没有太大的信心,所以还想再确认一遍。” 雷尔朗不信,觉得她在逞能:“这与王爷有何关系?” 柳蔚失笑:“一个人的价值,是根据他的身份判断的,呼尔托忍是听那族的前族长,是皇后手里东征西讨的长矛,她是一把武器,容溯畏惧她,用尽一切方法想杀她,我可以理解,但不能苟同,如果容溯杀了呼尔托忍,他就是一个庸才,什么人对我有威胁,我就除掉什么人,这是蠢货才有的思维。聪明人,是会用脑子的,借力打力,借刀杀人,一把武器能造成怎么样的伤口,给谁造成伤口,是持武器的人决定的,皇后能握住这把武器,容溯握不住,这就说明他不够强,他平庸。” 雷尔朗面色严肃的看着这位柳司佐,沉默了好半晌,道:“呼尔托忍没死。” 柳蔚挑了挑眉:“看来他还没傻到家。” 雷尔朗又道:“王爷密信中写道,风声过去,将人,送到您这儿来。” 柳蔚:“……” 雷尔朗有点尴尬:“您说的这些,其实王爷早就想到了,呼尔托忍尚可利用,但王爷知道,自己驯服不了她,所以,他把这项重任交给了您。” 柳蔚:“……” 雷尔朗询问:“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把人运过来?” 柳蔚:“……” 柳蔚无语了,容溯不傻,不但不傻,还挺聪明的,他知道自己在对付呼尔托忍上,力所不能及,所以从提前动手开始,他就打着主意,让她帮他蹚这淌浑水。 柳蔚深吸口气,反问:“我欠他的?” 雷尔朗道:“王爷信里还说,您可以开价,他都满足。” “哦?”柳蔚突然换了个坐姿,表情变得有兴趣了:“给钱的啊,那,行吧,等容棱回来,你就把人送来吧,不过这大杂院人多嘴杂,也不安全,作为定金,你先出钱,把这大杂院买下,房契地契写我的名字。” 雷尔朗:“……” 雷尔朗觉得,王爷信里写含蓄了,柳司佐不是有点爱财,她是视财如命,见钱眼开! 雷尔朗离开后,当天晚上,就把大杂院买了下来,第二天柳蔚就拿到了写了自己名字的契约文书,她还挺不放心的,左右翻着问:“现在衙门都是你们叛军的人,政府文书还有效吗?” 雷尔朗翻了个白眼,道:“有效,前业主收了钱,亲自到府尹衙门办的转移,这上面有他的签名与指印。” 柳蔚看了果然是,这才美滋滋的把房产证收进了里屋,然后出来,跟雷尔朗商量起呼尔托忍的事。 “她现在被关在黑牢里,有我们的人看守,不过她嘴硬,脾气也硬,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松口,柳司佐,她是武将,她不怕死,她不肯说,我们拿她没办法……” 雷尔朗的语气很无奈,柳蔚思忖了片刻,摇摇头道:“呼尔托忍是个狠人,狠到连自己的子女都能杀害,她这辈子,只爱她自己一人。爱自己的人,都是惜命的人。面对重刑,她表现得大而无畏,这不是很矛盾吗?惜命的人不可能不怕死。她不怕死,只能说明,在她心目中,有一样东西,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雷尔朗忙问:“是什么?” 柳蔚没回答,反而问雷尔朗:“你跟着呼尔托忍三年,你认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雷尔朗沉默了片刻,道:“铁血,硬气,杀伐果断,心狠手辣。” 柳蔚笑了一下:“那你还看不出来,她更在乎什么吗?” 雷尔朗皱眉,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自尊。”柳蔚道:“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她是有傲骨的,她的刚硬是她立身的根本,她是个骄傲的人,骄傲又强大,你用刑罚去践踏她,用言语去侮辱她,这些不但不会让她妥协,反而会激起她的抗拒心理,她慕强,只有比她强的人,才有资格折辱她,她是野兽,野兽只对首领屈服,就算首领将她撕咬得鲜血淋漓,性命垂危,她也尊重他,爱慕他,所以,容棱什么时候回来?” 雷尔朗不知末尾话题怎么突然又转了,愣了一下后回:“三王爷就在城西外,最快明日,可以进城。” “好。”柳蔚点头:“容棱回来,让容棱去见呼尔托忍,她爱慕,尊重的那个人,是他。” 雷尔朗:“……” 雷尔朗有些失神,停顿了好半晌,才反反复复的去看眼前这个一身男装的女人,三王爷不是柳司佐的情郎吗?他们不是情比金坚吗?她为什么能这么平常的说出,另一个女人对她情郎爱慕的事? 大概是雷尔朗的目光太炙热,柳蔚不得不解释起来:“你误会了,呼尔托忍不是喜欢容棱,实际上,她的一生都活在容棱的阴影之下,之所以战败,之所以丢失族长之位,之所以沦落到需要仰仗皇后的施舍,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容棱,她对容棱是不甘又怨恨的,可与此同时,她心里又不得不承认,对方比她强大,比她厉害,这样一来,情绪就矛盾了。她做梦都想杀了容棱,但即便是在梦里,她知道,自己也杀不了他,容棱是她头顶的阴霾,是她心里的魔鬼,面对其他人,她是骄傲铁血,不畏生死的叛军首领,面对容棱,她是一个失败者,从灵魂上能击溃她心防的,只有容棱。” 雷尔朗深思起来,半晌,他点点头:“您说得对,那明日三王爷进城,就麻烦他了。” 柳蔚大手一挥:“没事,反正你们给了钱。” 雷尔朗:“……” 雷尔朗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柳司佐,您也非常厉害,非常强大,您认为,什么样的人,能成为您心中的魔鬼?” “我吗?”柳蔚思索起来,半天未语。 正好这时,魏俦从房间里出来,他听到雷尔朗最后这句,又看了柳蔚一眼,不禁哼了一下鼻子,凑到雷尔朗耳边,小声说:“她心里怎么会有魔鬼,她自己就是个魔鬼,你要是跟我们一起在船上流浪一年,你就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在骂这畜生脏话了。” 雷尔朗:“……” 柳蔚:“???” 第1688章 容溯这小畜生 第1688章 容溯这小畜生 第二日,容棱如雷尔朗所言,总算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看得出这几日都没休息好,但比起容棱的疲惫,付子寒与冷意却可谓是精神奕奕。 “分七个营队,第一营四十五人,已随我们入城,剩下的说好,未来半个月里,会陆续到位。”冷意说到这里,又露出笑容:“进城的人,原本没地方安置,现在七王爷那边愿意配合,人运进来,可以直接安插入雷尔副将的亲兵营,这省了我们好大的功夫,我们能将钉子直接埋到叛军的眼皮底下!” 冷意说得很开心,付子寒在旁边也跟着一直点头,但柳蔚却注意到另一边的容棱,容棱眼底乌青,神态不振,她握住他的手,问:“很累?” 容棱俯身到她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柳蔚听完,眼睛都瞪大了,不禁感叹:“你这弟弟可真孝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阴险?” “他一直这么阴险。”容棱大概实在太累了,他也不想多聊,拍了拍柳蔚的手背,起身,进了房间。 柳蔚跟着他进去,看着他睡下,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关了房门。 冷意坐在椅子上,不解的问:“容都尉怎么了?” 柳蔚道:“被算计了,容溯这小畜生,脑子还真灵光,利用我还不够,还把容棱也利用了,雷尔朗那边,从明天开始,全权由容棱接管,这两日他已经拿到了容溯在青州城所有细作与伏兵名单,未来的日子,有得忙了。” 冷意愣住了,不可思议的重复:“七王爷,将青州的权利,移交给容都尉了?” 柳蔚无奈的点头。 冷意脱口而出:“不是听说他们不合吗?” “不合是真的不合。”想到这两人以前见面也会经常吵架,柳蔚揉揉眉心:“但容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在这种事上,做得不如容棱好,所以赶紧把烂摊子推了出去,容棱也是老实,你们知道吗,他居然没有跟雷尔朗谈价,我也是服了,雷尔朗让我劝呼尔托忍,我都从他那儿骗了几千两,结果容棱为爱发电,全赔进去了。” 冷意:“……” 冷意压根跟不上柳司佐的脑回路,他就惊讶,同时不禁笑了起来:“那从现在开始,我们能彻底掌握青州大局了?” “不知道。”柳蔚没把话说死:“具体还要操作。” 说是要操作,其实有了人马,有了兵权后,内部操作这东西,真的变得容易多了。 半个月后,驻兵大营的三百一十人,全员到齐了,而两江上的两百海东军,也即日便要抵达了。 想到当时为了传信出码头,岳单笙不知打点出去多少钱,柳蔚就心疼,她一心疼,就要找雷尔朗要钱。 雷尔朗万万没想到,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居然就是永无止境了,柳司佐张口闭口都是钱,简直庸俗得不得了! 就连去见呼尔托忍,她嘴里都是钱。 “如果你不包饭,我中午就不去了。”这是去之前柳司佐说的话,谁能想到,三王爷身边的第一军师,威名赫赫的柳司佐,居然能把一顿饭看得这么重。 雷尔朗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发怒,他憋着气答应了包午饭,好歹把换了军服的柳司佐带出了门,将她领到了关押呼尔托忍的密牢里。 半个月前,容棱回来后,就去见了呼尔托忍,如柳蔚事前所料相同,呼尔托忍对容棱很是仇恨,容棱自然也利用自身的强大,与呼尔托忍对他的心魔,慢慢的对呼尔托忍进行着引导。 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成效却没有完全成功,呼尔托忍的心灵,比他们预估的要强大。 尤其是随着时间推移,呼尔托忍似乎有了别的计划,反倒开始与他们打起了太极,这个时候,容棱与她的对话也陷入了僵局,这几天,柳蔚都会来看呼尔托忍,她是暗中观察,没有与呼尔托忍说过一句话。 但今天,她有话想说了。 阴冷湿闷的地室里,周围都是铁铸的栏杆,这间密牢是雷尔朗临时打造的,为呼尔托忍这样的女壮士量身定制的,每一根铁栏杆有个成人小臂粗细,两根栏杆间的缝隙,小的只能由一根手指穿过,逃狱可能性,几乎是零。 柳蔚到达密牢时,正好是晌午,她的饭盒雷尔朗命人给她送来了,是城里最贵的酒楼的招牌菜,就这一顿午饭,加起来就要两百多两,但不是花的自己钱,柳蔚吃得美滋滋。 她在吃饭,牢里的呼尔托忍也在吃,一碗清粥,两根青菜。 柳蔚穿着士兵的衣服,就坐在栏杆外的小木凳上吃,吃两口,抬头,透过细微的缝隙,去看里面的呼尔托忍。 呼尔托忍没有拒绝吃饭,即便这样的伙食,连塞牙缝都不够,但她除了刚被监禁的头三天,之后都一顿不落。 只有吃了饭,才有力气,有力气,才能想办法逃生。 即便已经是这个环境,这位女将军也没有放弃自己,她随时做着逃出生天的打算,并且毫不隐瞒自己的动机。 不要以为她被囚禁你就可以轻视她,她是一头豹子,她是一只野兽,她擅长绝处逢生。 柳蔚吃完饭后,发现还有一个鸡腿吃不下,她就走到栏杆前,将那鸡腿放在盖子里,推进栏杆最底下的小方格,那是送饭的小格子,只有人脑袋那么大点,也只够放一个碗进去。 呼尔托忍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鸡腿,挑了挑眉,脏污狼狈,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小姑娘,你想做什么?” 女人看女人,比男人看女人准确多了,柳蔚引以为傲的女扮男装,在呼尔托忍这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发现了,只是这个穿着军装,假装狱卒的小姑娘从未与她说话,故此,她也没有主动开口过。 柳蔚并不惊讶自己被看透,她坐在地上,背靠着栏杆,笑了一下:“吃吧,没毒。” 呼尔托忍拿起那块鸡腿,啃了一口,久违的肉味,让她腮帮子有些酸麻,她没有心急的大快朵颐,而是慢慢咀嚼起来。 柳蔚转身看向她,问:“想沐浴吗?” 半个月的审讯,有时候动刑,有时候不动刑,连轴式的虐待,呼尔托忍身上,已经腥臭与肮脏并列,已经连老鼠都不往她身边钻了。 “别说这些废话了。”呼尔托忍缓慢的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第1689章 三王爷护短,根本不管 第1689章 三王爷护短,根本不管 呼尔托忍不愿拐弯抹角,柳蔚也省了中间的口舌。 她转过身来,正对着栏杆,透过缝隙看里面的女人:“闲着也是闲着,有没有兴趣玩个游戏。” 呼尔托忍又咬了一口鸡腿,淡漠的瞥她一眼。 柳蔚拿起一根筷子,伸到栏杆的送饭小方格处,在石板地上,画上一个框,随即又在框的两边描绘了例如圆圈,交叉的点。 呼尔托忍起先是迷茫,不知她想做什么,随后就发现了,她画得一张缩小的,奇简无比的沙盘图,自幼行军打仗当饭吃,呼尔托忍对这样的沙盘,看过不下数百。 柳蔚沉默的将沙盘画完,然后抬手,将那只筷子递给了呼尔托忍。 呼尔托忍咬住鸡腿,迅速接过筷子,反手却一个凌厉,掰住柳蔚的手腕,柳蔚手骨受到钳制,她却不慌不忙,手腕轻飘飘的转了一个圈,手指比呼尔托忍更快的穿过她的掌底,将筷子的另一头往后扣,筷尖戳到了呼尔托忍的脉门。 一瞬间的过招,是试探,也是考验。 呼尔托忍松了力气,柳蔚也放开她的手,呼尔托忍将筷子拿过来,冷笑着道:“没人敢给我筷子,就连碗,我用的都是铁碗,摔不破的那种。” 柳蔚点点头,承认:“容都尉统领镇格门多年,即便囚犯是绝顶高手,他也自有一套应对之法,筷子,勺子,瓷碗,都会成为你的武器,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让你接触。” “你很有胆量。”呼尔托忍道。 柳蔚笑了:“与胆量无关,与实力有关,别说是筷子,给你一把刀,你也杀不了我。” 呼尔托忍没否认,刚才的过招,她落了下成,这固然有她饱受虐待,体力不济的原因,但对方的反应能力与出招速度,也的确胜她一筹,有能力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自傲的权利,她自己就是个例子,所以她不会因为对方语言中的自大,而心生不满。 呼尔托忍往后靠了靠,又咬了一口鸡腿,闲闲的问:“女人中,很少有你这样的身手,你是容棱的谁?” 女人,军服,密牢,如果对方不是关系户,呼尔托忍就把铁栏杆吃了。 “媳妇。”柳蔚也没隐瞒,回答得特别果断直白。 呼尔托忍倒是愣了下,随即上下打量她,幽幽的道:“眼光不错。” 这个眼光不错,却不知是说她眼光不错,还是容棱眼光不错。 柳蔚也没深究,她低下头,用食指点点那简陋的沙盘图,道:“比划比划?” “你要与我对阵?”呼尔托忍嗤笑。 “游戏嘛。”柳蔚拿起另一根筷子,在一个交叉点上点了一下,又往前走到一个圆圈点。 “交叉是什么?”一般的沙盘,会用旗子后者石头标注不同兵种,但这里显然没有这种条件。 “交叉是一万兵,圆圈是两万兵。” “数量?”呼尔托忍一愣,随即便立刻低头,估算起自己的兵力,片刻后她又问:“这条线是什么?” “山。” “这条。” “河。” “这条。” “悬崖。” 呼尔托忍蹙了蹙眉:“每条怎么都长一样?” 柳蔚撇嘴:“别挑了,坐牢呢,将就一点。” 呼尔托忍:“……” 一个优秀的统领,点兵的速度是很快的,在确定完自己的兵力,沙盘的各处位置后,呼尔托忍心里就有数了。 她不禁嘲讽:“这是八年前那场。” 八年前,她败给容棱,输得丢盔弃甲的那场。 “没错。”柳蔚靠着栏杆,闲闲的道:“这几天我也问了容棱不少细节,山势地理可能画得不好,但也差不多,现在开始?” 呼尔托忍几口把鸡腿全吃完,随口道:“你画反了。” “没反。”柳蔚道:“你用容棱的青云军,我用你的听那军。” 呼尔托忍眯起眼睛:“青云军有十二万兵马,听那军只有九万。” “九万还不够吗?”柳蔚歪了歪头。 呼尔托忍捏着那根筷子,指腹白了白。 九万还不够吗,当然不够,当年正是因为缺了那三万步兵,她才会输给了容棱,那场战役,从一开始,她就因为人数劣势,而被压着打,因此最后她即便输得很惨,其他人也都知道,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两军人数不均衡,她的输,是情有可原,换句话说,就算当年是其他人与容棱对战,带着区区九万人,也一定会被容棱打得全军覆没。 九万人不够,这个女人根本不会打仗,没有实力的自吹自擂让她非常反感。 这女人欠教训。 “好。”呼尔托忍被激起了烈性,认真的端坐起来,手里严肃的捏着那根筷子:“我就看看,容夫人要如何反败为胜,以弱胜强。” 先出招的是呼尔托忍,她没有用容棱当年那套偷袭,纵火的方案,毕竟她知道,对面这个女人也知道,用同一套,完全是给对方送人头,所以她选择自己的打法,走的是分散流。 她将十二万兵马,拆分成了六组,除了驻扎的两组,她把另外四组分别从不同的山路,水路,林路朝着四个不同方向潜伏。 过林有沼气,过山崎岖,过水不方便带备用物资,但这些小事对于经验丰富的她不构成威胁,所以一开始,呼尔托忍打得很顺利。 两人的沙盘对弈,从午饭结束,打到晚饭送来。 雷尔朗已经在密牢外等了一整天了,直到暮色降临,柳蔚才伸着懒腰,从里面出来。 雷尔朗连忙询问:“柳司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柳蔚懒洋洋的抓脸。 雷尔朗问:“你不是说今日要行动,劝服于她,一整日过去了,有成效吧?” “有啊。”柳蔚脆生生的道:“我赢了她两千两银子。” 雷尔朗一愣:“什么?” “她没现钱,打了欠条给我。”说着,柳蔚从荷包里掏出借条,递给雷尔朗:“上面写了,委托你帮忙转交,银子在她房间书桌底下的匣子里,两千两哦,一两都不能少,明日我找你要。” 雷尔朗捏着那张借条,差点把它撕了:“你在里面一天,就与她赌钱了?” “小游戏。”柳蔚笑眯眯的:“明日继续来,不过明天她画沙盘,人数安排也是她决定,哦,对了,明天你也得包饭,不然我不来。” 柳蔚说完,就悠哉哉的离开了密牢,坐上了雷尔朗提前安排的马车。 雷尔朗把她送到大杂院,转头就去找三王爷,跟他告状。 结果三王爷护短,根本不管,还让他也别管,雷尔朗又憋又气,暗暗决定,之后不会再去亲自接送柳司佐,他高估柳司佐了! 这个柳司佐也的确是太爱玩了,接连七天,天天去找呼尔托忍玩游戏,看押呼尔托忍的士兵都跟雷尔朗抱怨了,原话是说:“那玩法还怪有意思的,雷尔副将,您能不能让柳司佐也带我们玩。” 雷尔朗罚了这两个士兵一人一个月俸银,他们这才灰溜溜的不敢吭声了。 八日后,雷尔朗正在衙门里处理公务,看守呼尔托忍的其中一个士兵跑来了,雷尔朗以为出了什么事,如临大敌,结果那士兵道:“呼尔托忍没钱了,把自己输给柳司佐了,卖身契都写了,柳司佐让我来通知您,让您去开个会,具体后续事宜要安排一下。” 第1690章 第九场,要真人上阵了 第1690章 第九场,要真人上阵了 雷尔朗行色匆匆的赶到大杂院,正好赶上大杂院用晚饭,柳蔚看他过来,随口邀请:“一起吃吧。” 雷尔朗还有些气喘吁吁,闻言先应了一声,随即又抬眼去看柳司佐,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 钟自羽帮着摆好碗筷,饭菜是直接在附近膳馆买的,一群大老爷们,没人会做饭,身边也没带厨子,平日吃饭都是凑合着来。 雷尔朗坐下后,发现三王爷不在,便问了一句:“不等人齐吗?” 柳司佐意有所指的瞥他一眼:“他这几天就没丑时前回来过。” 雷尔朗有些讪讪,说到底三王爷会忙成这样,元凶还是他,三王爷本就是局外人,青州之乱原不该他来承担,现在却被赶鸭子上架,要操心这一整个烂摊子。 雷尔朗不敢再提这种敏感话题,怕柳司佐一不高兴,又要跟他要钱,便主动起身,帮着其他人一起布菜。 饭食摆好,大家坐下,柳蔚一边吃,一边说起正事:“那说是卖身契,实则不尽然,呼尔托忍即便倾家荡产输了给我,也不会甘愿卖身为奴于我,她不是赌徒,她没有这么冲动,相反她很冷静,冷静的陪我玩了八天的游戏,甚至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什么目的。” 雷尔朗闻言皱起眉头:“那她既然洞悉了,为何还会上钩?” “因为她是呼尔托忍。” 雷尔朗不明白。 柳蔚笑笑:“我与她做的游戏,是策略类的,那是她的专长,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会输,所以甘之如饴的咬了钩,当然,之后,她为自己的轻敌与自大付出了代价,不过金钱的代价只是其次,皇后面前的大红人,她不缺那几十万两银子,其实你们真的相信她没钱了吗?我不信,她肯定还有钱,只是八天下来,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也愿意认输了,所以知道再玩下去也没必要了,就主动给出了一个结束。” 雷尔朗皱起眉。 柳蔚吃了一口菜,继续道:“我的目的,是说服她,我用了八天,与她进行了八场比斗,她一场都没赢,现在的她,已经意识到了,我谋略智慧都远胜于她,所以她妥协了。” 雷尔朗不太赞同:“这只是游戏,就算妥协了,认输了,也不代表什么,况且那只是沙盘对弈,纸上谈兵的东西,根本做不得准。” “但我是容棱的妻子。” 这话一出,除了武鸿有点不自然,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 雷尔朗只知道三王爷横刀夺爱,抢了七王爷的未婚妻,跟女扮男装的柳司佐很恩爱,却不知他们是否已经成亲,现在柳司佐既然主动说自己是三王爷的妻子,那估计他们私下已经成婚了吧。 这很正常,情投意合的男女,先私奔,再成婚,节奏顺理成章。 雷尔朗没什么特别情绪,他单纯的不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这与您是三王爷的妻子,有何关系?” 柳蔚道:“呼尔托忍输给了容棱,是现实中输的,在她心里,容棱是不可攀越的高峰,第一天那么容易答应与我沙盘对弈,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吸引她,只是因为,我是容棱的妻子,她在容棱那儿输的,想在我这里一雪前耻。但很抱歉,第一天的对弈,我故意用了八年前,她与容棱那场对战做范本,让她结结实实的在同一地方,跌倒两次。她对容棱是服气的,但对我不服,所以之后八天,我们进行了八场,八场对战之后,她终于认同了我。” “那也只是认同。”雷尔朗道。 “认同就够了。” 雷尔朗没做声。 柳蔚不疾不徐的继续:“认同之后,就是判断,判断我有没有资格,成为她心中的第二个容棱。” 雷尔朗几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当然,我没有资格。”柳蔚道:“我不能与高峰同日而语,呼尔托忍很理智,在小游戏上输给我,这说到底也是游戏,现实中,她还是只服容棱一人。” “那么她为什么要签卖身契。”这就是雷尔朗不懂的地方。 “因为我们的游戏,还可以继续,只是换一种方式。”柳蔚抬起眼睛,眼底露出笑意:“我这颗高峰上的石头,是属于容棱的,她怎么知道,容棱身边,还有多少颗,我这样的石头?” 这下雷尔朗明白了:“你胜了她八场,终究是对她造成了压力,虽然这压力还不够大,但积少成多,她害怕三王爷身边,还有很多很多,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故此,她主动要求签下卖身契,让我猜猜,那卖身契的日期,不超过三个月吧?” “两个月。” 雷尔朗很聪明,有些东西,他能够举一反三,柳蔚很满意:“我的目的是说服她,让她为我们效力,一开始她当然不会同意,即便搬出容棱,她也不会妥协,因为一旦她答应了,她就成了俘虏,认贼作父的俘虏,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但是现在,她对我抛出了橄榄枝,她签下卖身契,这意味着她,要正式开始反抗了。” 雷尔朗点头:“她想出来,她说是卖身,实则是感受到了危机,她在牢里被困住时,尚不觉得什么,但当她意识到三王爷身边人才济济后,她开始害怕了,所以,她假意投降,她要出来,要融入我们,观察我们,了解我们,最后击败我们。” “是。”柳蔚笑着:“呼尔托忍目的不纯,但她知道,即便只是两个月,即便放她出来,等同养虎为患,我们还是会同意。” “当然会同意。”雷尔朗道:“这是场比赛,两个月的时间,是我们先利用她,夺回青州,还是她先摸透我们的底子,将我们一网打尽,结局谁也不知道。” “这是我跟她赌的第九场。”柳蔚道:“前八场是纸上谈兵,第九场,要真人上阵了,是输是赢,最后一场见分晓吧。” 雷尔朗也被激起了烈性:“那明日我们就要放她出来,第一步要怎么做?” “第一步,我要让她将江南三州的兵力,全数集往青州。” 雷尔朗顿了一下:“这……” 柳蔚嗤笑一声:“谁跟你说,我的目的,只是青州?两个月内,江南四州,我全要。” 雷尔朗震惊的看着她。 柳蔚抬起眼睛:“你大概还不清楚,我是松州曲江府人,松州,是第一个沦陷的州府对吧。” 雷尔朗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柳蔚自言自语:“时间太久了,松州现在,已经乱了吧。” 雷尔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十日前,松州米粮物价便上涨了二十到三十倍不等,官道严防,城中百姓无法离城自救,现在人人自危,虽然还没出现大范围饥荒,但据说黑市,已经有穷人张罗着卖儿卖女了。” 柳蔚将手里筷子捏得紧紧的,眼里似有冰渣子。 雷尔朗叹了口气:“这种事,本来就拖不起……” “我改主意了。”柳蔚突然道。 雷尔朗不解:“什么?” “一个月。”柳蔚将手里的筷子扔开,站起身来,往屋内走:“一个月之内,我要把四州,全拿回来!” 第1691章 来的匆忙,死得寂静 第1691章 来的匆忙,死得寂静 呼尔托忍被放出来后,她先回了布政司衙门,但她没想到,她第一个面临的,不是着急簇拥自己的副将心腹们,而是一位新的主帅。 这人叫巴和,也是蛮族人,汉姓姓李。 蛮族人是没有汉氏姓名的,如果有,那就是被高权者赐的名,这位巴和将军,是皇后新派来的主将。 呼尔托忍脸色难看,巴和也有些尴尬。 巴和是听过呼尔托忍大名的,他不是听那族的人,但也知道听那族这位凶悍的女族长。 一开始他以为呼尔托忍死了,消息都传到京城了,皇后才派他来重掌大局。 但他这才刚过来两天,呼尔托忍竟然又活生生的回来了,那么现在,这数十万叛军,到底该听谁的? 巴和也是带了自己的亲信来的,手里还拿着皇后亲笔受封书,每一个将领,都渴望兵权,江南四州已经被呼尔托忍打下来了,现在他再接收,无疑是天上掉馅饼,功与名都是他囊中之物。 可偏偏,呼尔托忍又回来了。 让他就这么干巴巴的回去,他是不愿意,因此,他拿着受封书,打算强行把呼尔托忍挤下去。 呼尔托忍的做法就简单直白多了,当天晚上,她提着斧头,冲进巴和将军的房间,把他脑袋砍了下来,挂在了院子中央的大树上。 半夜三更,众人听到响动,都出来了,包括雷尔朗在内的十一位副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看着正挂在树上,栓人头的呼尔托忍。 她身上都是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尽是獣性。 雷尔朗心头震了一下。 实际上,在呼尔托忍遇刺失踪的消息传入京城后不久,雷尔朗就收到了七王爷寄来的密信,信中提到了这位巴和将军。 雷尔朗立刻将新帅将要抵达的事告诉了柳司佐,柳司佐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正式与呼尔托忍接触。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帅的到来,会打破现在江南四州的格局,没人希望他来,但好在,在他来的同一日,柳司佐与呼尔托忍达成了协议。 其实雷尔朗看柳司佐天天跟呼尔托忍关着门玩游戏时,就跟三王爷提过,问要不要直接告诉呼尔托忍,有人要来取代她,有了危机感,她或许就愿意妥协了。 但三王爷没同意,雷尔朗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这明明是一个很有效的刺激点,可以给呼尔托忍造成压力。 但到现在他明白了,呼尔托忍不会因为巴和妥协,因为只要她能活着出去,一百个巴和,她都能杀了。 这就是她的逻辑,只要能杀的人,就不是能构成威胁的人,除了她杀不了的容棱,这个世上,她不惧怕任何人。 巴和在午夜身亡,死不瞑目,第二天早上,他带来的两万亲兵,就被打散,收编进了呼尔托忍的军队里。 巴和来的匆忙,死得寂静,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第二天中午,柳蔚从雷尔朗这儿,听到了这个消息,她不在意,只问雷尔朗:“她下军令了吗?” 雷尔朗点头:“下了,松州七万军,南州六万军,丰州十一万军,共计二十四万大军,除了每州剩余一万,她召了二十一万大军,全赴青州。” 柳蔚点点头,手指扣在木纹桌面上,一下一下计算着。 雷尔朗又问:“我们需要做点什么?” “不用你去做。”柳蔚随口道:“容棱已经去做了。” 雷尔朗好奇的问:“我们的完整计划到底是什么?将这二十多万大军招来青州,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即便另外三州兵力减负,但我们困在青州分身乏术,我们什么也做不到。” 说到这里,雷尔朗又补充:“七王爷无法调动多余兵力去三州救援,从京城调兵到江南,必过青州,近三十万大军齐集青州,京城的兵马,根本不可能穿过两江。” “我没说要让容溯出兵。”柳蔚淡淡的道。 雷尔朗又问:“那是权王吗?七王爷信中提过,三王爷与权王关系不错,但且不论皇权之争,就说这次的事,权王根本从一开始就无意插手,权王坐镇辽州,丰州就在辽州旁边,丰州上下官员,早已以权王马首是瞻了,皇后能拿下丰州,这难道不是权王默认的吗?” “如果是权王默认的,那丰州为什么会留十一万军?”柳蔚反驳道:“丰州留的人越多,越说明,他们在提防权王。” “那权王为何一直没有动静?”雷尔朗不认识权王,但也知道他早就想造反的名声,心里自然将他与皇后混为一谈。 柳蔚叹了口气,其实权王那边的情况,她大概猜到了,本来不愿意提,但现在雷尔朗都问了,她也就直说了:“他大概,被威胁了。” 雷尔朗一愣:“什么?” “我母亲,之前在丰州,丰州被占,全城叛军,都在找她,她千辛万苦逃了出去,现在虽然安全了,但在丰州的时候,应该吃了大苦头。” 雷尔朗也参与过丰州之战,他并不记得这件事:“令慈是?” “纪夏秋,听过这个名字吗?” 雷尔朗皱了皱眉,没印象。 柳蔚道:“她与权王,是旧交,与皇后,也有恩怨,我想,松州沦陷时,权王大概已经做好了出兵的打算,只是他没料到,呼尔托忍的手脚那么快,松州之后就是丰州,丰州出了事,我母亲不知所踪,权王怕打草惊蛇,便不敢贸然行动,但同时丰州城里,你们先锋大军一走,皇后就派人全城搜找我母亲,不管她有没有抓到我母亲,她应该都暗示了权王,我母亲的性命掌握在她手中,所以,权王被威胁到了。” 雷尔朗皱眉,不知道这段因缘。 柳蔚皱了皱眉:“联系权王是必然的,江南三州既然已经撤兵,权王的人一过去,便能势如破竹,这是好事。但说实话,我的话不管用,容棱的话也不管用,就算我们现在寄信给权王,告诉他我母亲没事,让他放手去做,他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他心里没份量,看不到我母亲,他不会帮忙。” 雷尔朗问:“那令慈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柳蔚吐出一口气:“与我家人在一起,大概,在两江的某一处,游山玩水吧。” 雷尔朗震惊:“这种境地了,她还去游山玩水?” 柳蔚摇摇头:“应该不是她想去,总之,说不清,现在容棱已经派人去找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第1692章 你倒的确像是她养出来的 第1692章 你倒的确像是她养出来的 大海茫茫,要找一个人,何其艰难。 雷尔朗只得问:“若是找不到,又该如何?” “找不到不至于,顶多,晚些时候。” 雷尔朗叹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什么,他问:“我听七王爷曾提过,柳司佐随身伴着一只黑鸟,是信鸽吗?那鸟儿……能否传信?” 柳蔚摸摸鼻子:“它不在。” 雷尔朗忙道:“信鸽可以召唤,您有哨子吗?还是我去营中找一只……” “不是。”柳蔚摆摆手,打破雷尔朗的幻想:“我那黑鸟,在东海。” 东海,那的确是太远了,中间横隔好几个州府,别说哨子了,心灵感应都不一定能招得来。 柳蔚也有些无奈:“以前那鸟儿倒是爱跟着我,可这几年,早就野惯了。” 自打听说过伴月翼犬的传闻,柳蔚就不太敢管珍珠了,她自己其实也隐隐知道,珍珠是不凡的,但怎么不凡,她说不清楚,珍珠自己也不知道。 珍珠现在的“野”,来自于它的本性,就像它小的时候喜欢跟着柳蔚,大了却喜欢自己去天高海阔一样,它所作的事,都是随心的,这种随心,如果外力强行约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国师对珍珠很尊重,口里经常仙鸟仙鸟的称呼,他说多了,柳蔚听多了,更是怕自己约束珍珠,会给它带来不好的影响,柳蔚现在就像怕拖孩子后腿的家长,除了给孩子足够的空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东海离丰州,辽州近,当时大家定好要来青州,柳蔚还想问问珍珠要不要一起,结果一扭头,珍珠已经只言片语都没留的自己跑没了,珍珠一跑,咕咕也没了。 所以现在,柳蔚真的不知道它们俩在哪儿,也没办法让它们帮忙传信。 飞鸽传书这条路堵死了后,雷尔朗知道,所有的希望都只能放在三王爷身上了,他急的发愁,柳蔚也只能安慰他:“我外祖父祖籍岭州,我让容棱往那边找了,我儿子不是会贸然离开东海,跑到两江游玩的孩子,他出来,多半是带我外祖父故地重游,他们会去岭州的几率很大。” 可尽管估算出了方向,岭州占地也不小,要找一个人,还是犹如大海捞针。 但无论如何,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就像柳司佐说的,找是能找到的,可能就是要晚些。 在容棱灵活的花用容溯的人马,派人搜找两江时,京城那边,秦俳也出发了。 秦俳受了容溯的令,尽快前往青州,协助容棱柳蔚,他急匆匆的点了兵,连夜启程,直到都走了一天的路了,才被后面的亲兵拦了下来。 亲兵扛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女娃,窘迫的站在秦俳面前,尴尬的道:“这孩子藏在粮车的最里面,是晚上做饭时,厨娘发现的,大人,这孩子,她好像是……” 秦俳这时也看到了这小女娃的脸,他愣了一下,皱起眉问:“你怎会在这儿?” 小妞满脸通红,挣扎了一下,亲兵把她放了下来,小妞扑上去就抱住秦俳的大腿,喊道:“秦大人,麻烦您,带,带我去青州吧,我知道我家小姐回来了,七王爷不让我去,但我想去,秦大人,求求您带上我吧。” 秦俳将孩子推开,弯下腰认真的问:“你这么一声不响钻进我的车队,你义父知道吗?” 小妞脑袋垂得很低,闷闷的没吭声。 秦俳叹了口气:“他养你三年,将你当亲女儿照料,你便是这样回报他的?” 小妞眼眶发红,泪珠子掉了下来,她擦擦道:“我,我会当牛做马,报,报答七王爷,但,我,我想我家小姐……我想她……” 秦俳站起身来,显然也非常无奈,过了片刻,他对亲兵道:“派人回京到七王府送封信,就说他女儿在我这儿。”随即又低头,对还在小声啜泣的小妞道:“我带你去青州可以,但我告诉你,青州现在很危险,如果出了事,我不一定护得住你。” 小妞使劲点头,狠狠的保证:“我会很乖,我不会捣乱,也不会惹事,谢谢秦大人,谢谢秦大人!” 秦俳又看了小女娃一会儿,问:“你叫,容宓是吗?” 小妞顿了下,又将脑袋垂下,小声的辩道:“我叫,小妞。” 秦俳真的太心疼容溯了,养了三年,结果养了只小白眼狼,七王府的五小姐不当,非要当个小丫鬟。 秦俳强硬的道:“我就叫你容宓了,我这车队没有女人,就两个厨娘,你晚上与她们睡,吃喝她们照料。” 小妞乖乖的点头,想了想,又再次道谢:“多谢秦大人!” 秦俳摆摆手,让人把她带下去,结果小孩离开的时候,秦俳才看到她走路是跛着的,秦俳这才想起,这孩子上次与容莫一起受了罪,回到府里,经过调养,虽好了大全,但腿已经瘸了。 人都这样了,还赶着要去青州见旧主,倒是个懂得感恩的。 可既然懂得感恩,为何对容溯避之不及?容溯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吗? 别人的事,秦俳终究没有多想,车队继续前行,但又走了几天后,车队却遇到了伏击。 秦俳出城的消息,皇后必然也收到了,知道他的目的后,皇后必然会有所行动,这次伏击,还只是个开头,前往青州的路上,这样的暗杀,不知还有多少轮。 秦俳自己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的亲兵们也都是精英,都有所防卫,全车队里唯一的外人,那个小女娃,反倒不得不让秦俳操心。 那可是容溯的宝贝女儿。 与伏击队大打一场,将对方暂时逼退后,秦俳一边任由随行大夫处理伤口,一边让人唤来小妞。 “今日的事,你也见到了。”秦俳道:“如果现在害怕了,我让人送你回京。” 小妞很有礼貌的坐在秦俳对面,闻言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问:“害怕什么?” 秦俳皱眉道:“今日的伏击。” 小妞这才回过神来,然后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恭敬的送到秦俳面前:“我,我看他们都死了,身,身上的银钱袋子也没人拿,就,就偷偷都拿走了,对,对不起秦大人,我,我不该自作主张,您别赶我走……” 蛮军与中原军不同,蛮军更怕穷,所有蛮族士兵,很喜欢将自己的身家都换成金银随身携带。 秦俳看着眼前那白花花的银票,错愕了片刻后,才盯向眼前的小女娃。 半晌后,他幽幽的道:“听闻你家小姐寻容溯要了几万两白银,可谓视财至极,闻所未闻,如今看来,你倒的确像是她养出来的。” 小妞一股脑将银票全塞到了秦俳手里:“都给您,秦大人,都给您……” 秦俳将银票放到旁边,问:“这是你从蛮军尸体上扒出来的?” 小妞忐忑的点了下头。 “不怕?”秦俳又问。 小妞小声道:“他们都死了,不,不会动了。” 秦俳笑了声:“可大多数人,比起活人,更怕死人。” 小妞不太明白:“不会动的人,为什么要怕。” 秦俳想起来,那位柳司佐,好像就是仵作出身,如此看来,这孩子,倒是尽得她的真传。 第1693章 一喊完又怂了,怕被骂 第1693章 一喊完又怂了,怕被骂 小孩比自己预计的胆大,这让秦俳松了口气,就怕小丫头遇了事哭哭啼啼,耽误行程不说,还容易出危险。 现在既然知道孩子不怕,秦俳便叮嘱她,在之后的路上,可能还会发生今日之事,让她若是见到危险,就自己躲好,不要出来。 小妞乖巧的答应,离开车厢时,眼睛悄悄瞥了下坐垫上的银票,有点舍不得。 秦俳假装没看到,想听听这孩子会不会开口跟他要,那位柳司佐跟容溯要钱的时候可是很不要脸的,不知道小丫头在这方面继承了几分。 可事实上,小妞脸皮还是太薄了,人又内向,虽然心疼钱,但直到跛着脚走远了,也没开那个口。 秦俳无意占小姑娘的便宜,拿一个孩子辛辛苦苦从死人身上扒来的钱,他也亏心,便打算晚上让人把钱给她送回去。 但没料到,还没等到晚上,第二波伏击队伍便抵达了,临着傍晚时分,车队的炊烟刚刚升起,刀光剑影已经来得猝不及防。 白天才元气大伤,晚上又是一番恶斗,秦俳之前受了伤,晚上的打斗中,他便有些不灵活,几次险象环生后,车队终于杀尽敌军,但同时,他们这边也损失惨重,上百亲兵死伤过半后,幸存人数不到五十,这里面,还有二三十个身受重伤的,秦俳胸前也中了两刀,都在心口附近,流血十分严重。 等到战场消弭,亲信们围着秦俳,一个个铁血男儿,着急得眼眶都红了。 有人去找随行大夫,却发现大夫已经死了,尸体都凉透了。 秦俳胸前还插着一柄断刀,他嘴唇苍白,面无人色,额上大汗淋漓。 小妞听到周围没有打斗声后,才小心翼翼的从粮车最底下的米袋里钻出来,她蹑手蹑脚的撩开帘子,便看到周围全是尸体,她仓皇的从车上跳下来,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剩余的亲兵们。 有人已经拔出长剑对着她的方向,小妞害怕的缩了下脖子,那些人看清了她的身份,这才收了剑,但这种环境,没人有空关心她。 小妞从尸体中穿行而来,她见到秦大人被大家围着,她探头去看,却见他浑身是血,胸口还在不断流血,吓得捂住了嘴,差点跌倒。 大夫死了,剩下的残兵剩将里,没人敢拔这柄刀,秦俳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抬手握住刀刃,打算自己给自己拔刀。 亲兵们忙按住他,眼泪都留下来了:“大人,太危险了,太,太危险了……” 秦俳喘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小妞这时突然开口:“不拔出来,他更危险。” 亲兵们没理她,一个个双眼通红的盯着他们的主子,又急迫又慌忙,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小妞咽了下唾沫,又说了一句:“得拔出来,伤,伤口,得擦药。” “你闭嘴!”有人烦躁的回头吼她。 小妞有点害怕,往后又缩了两下。 这把刀插的位置很致命,如果拔得不好,容易大出血,当场毙命,但不拔出来,伤口无法包扎上药,拖延下去,最终也会是一命呜呼,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大夫在场,真的没人敢贸然做决定。 小妞被骂了后,也不再吭声,她紧张的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跑进了尸体堆,在马车与尸首间来回穿梭。 有人听到她一瘸一拐的脚步声,扭头去看,就见她正在扒尸体上的衣服,不知道找什么。 亲兵们都知道这丫头白日的壮举,知道她会在敌军尸首里找钱,顿时便有些嘲讽,有人憋不住,冷哼一句:“没见过这么无情的人。” 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着钱? 秦俳这时已经快没力气了,他知道不能放任这把刀继续插着,他趁着亲信不注意,猛地鼓起力气,狠狠抓住断刃,往外一拉,伴随着“啊”的一声痛呼,他生生将那断刀抽了出去。 同一时间,血喷涌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自伤口处潺潺冒出。 “大人,大人!”亲信们快疯了,一个个拼命用手去按,想堵住血流,但根本堵不住,而秦俳的脸上,血色也快速的流失,到最后,他眼睛一闭,晕死了过去。 “这里,这里……”这时,小妞抱着一堆东西过来,她抖着手将随行大夫的医药包都搬来了,一个个往前递,嘴里喊道:“金疮药,止血药,不管是什么,都包上,先涂上。”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顿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接过这些药物,乱七八糟的往秦俳身上倒。 小妞看他们这么糟蹋药,急坏了,忙喊:“别乱擦,先把他衣服剪开,涂在肉上,别,别这么使劲,又流血了,哎,你们让让,我,我来吧……” 小妞与姐姐大妞,以前就在柳蔚身边做事,虽然两个丫头不会看病治病,但简单的包扎涂药还是知道,这里临时没大夫,她却多少能充当一个小护士,也算是有点急救能力。 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也怕自己粗手粗脚,让主子的伤在恶化,只得将地方让开,小妞便瘸着腿挪进去,一边镇定的给秦俳包扎,一边对其他人道:“麻烦大家去把坏人们的衣服都扒下来,如果有金银财宝都带走,衣服也带走,咱们剩下的人,都换上坏人们的衣服,还有马车,带有咱们车队标识的马车都不要了,粮车和后面放货物的灰马车都要,粮食菜果,还有银钱都放进能要的马车里,咱们得改道,车队从京城出发,往青州走的并不是官道,但对方却能同一天围堵我们两次,这说明有两种可能,第一,对方追我们追晚了,第二,之前对方找错路了。不管是哪一种,从对方同一天伏击我们两次的速度来看,他们现在已经追上我们了,也就是说,最快今晚半夜,最迟明天早晨,他们还会来第三波。所以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么高调,我们必须乔装打扮,换道而行,秦大人现在受伤了,其他士兵哥哥们也有很多受伤了,咱们必须找个地方先休息休息,至少要等秦大人先醒过来再说!” 小妞逻辑分明的说完要说的话,见周围的亲兵们却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咽了咽唾沫,有些紧张,她从来没说过命令别人的话,她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她想活着到青州,也想让其他人都活着,所以她只能鼓起勇气,又重重的喊了一声:“快点吧!” 她一喊完又怂了,怕被骂,但奇怪的是居然没人骂她,周围的人沉默了片刻后,竟都散开了,然后众人按照她的吩咐,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扒衣服的扒衣服,扶伤员的扶伤员。 小妞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热汗,又埋头继续给秦俳包扎。 第1694章 丑丑真棒X2 第1694章 丑丑真棒x2 而同一时间,庆州码头前,夜幕之下,纪南峥正抱着丑丑,坐在码头的甲板前,跟曾外孙女说话:“庆州在青州左边,对岸便是安州,安州再下面,就是岭州,丑丑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丑丑点了下头,脆脆的道:“知道,我们要去岭州。” 纪南峥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丑丑真聪明,丑丑知道我们要去岭州做什么吗?” 丑丑再次点点头:“知道,要去见太奶奶。” 纪南峥哄小丫头:“见到太奶奶,丑丑要说什么?” 丑丑道:“要说太奶奶好,要说太奶奶漂亮,要说丑丑好想太奶奶。” “还有呢?”纪南峥诱导。 丑丑想了想,道:“还要说,太爷爷也好想太奶奶。” “对了,丑丑真聪明。”达到目的,纪南峥开心的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又仰头,往岸边看:“你哥哥去采买,怎么去了这么久,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 丑丑便是顺着纪南峥的目光往岸上看去,这一看,她没看到哥哥,反倒被码头夜市中,一个做猴子杂耍的匠人吸引了目光。 “丑丑想看吗?”纪南峥问。 “想。”丑丑眼睛都发光了。 纪南峥便牵着小丫头,上了码头,去看人做杂耍,杂耍的小猴子特别机灵,动作也敏锐,与匠人关系很亲近,表演的时候,小猴子特别听匠人的话,表演下来,匠人也很心疼小猴子,会给它吃香蕉,还会给它撸撸毛,按按手脚,仿佛是给它按摩,然后小猴子就会翻着肚皮,呲牙咧嘴的笑。 丑丑看得特别高兴,纪南峥见她高兴,便额外多打赏了一两银子,匠人见状还特地让小猴子给丑丑做了个献吻的动作,把丑丑乐得直拍手。 但丑丑还没过瘾,又壮着胆子问:“我可以摸摸它吗?” 匠人微笑着,礼貌的弯下腰,让肩上的小猴子靠近小丫头,丑丑便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小猴子的小脚脚,小猴子也摸了一下丑丑小手手,丑丑可开心,哈哈的笑,然后小猴子学着丑丑笑,也嘎嘎的笑,丑丑被它逗得肚子都痛了。 之后一老一少从杂耍摊子离开,丑丑发现码头夜市里,还有好多小动物,有鹦鹉,有喜鹊,还有牛羊,有些是被人带来卖的,有些是以物换物的。 纪南峥难得带丑丑看热闹,便抱着小丫头,带她穿行了一圈,丑丑本来还挺高兴的,但走到最后再回来后,她就不高兴了,脸上都不笑了。 这时小黎正好回来,带着船工,提着大包小包,见到太爷爷和丑丑也上了岸,便过来叫他们。 丑丑现在愁眉苦脸的,趴在纪南峥肩膀上,奄奄的不说话。 小黎不知她怎么了,踮着脚,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才问:“丑丑不舒服吗?” 纪南峥搂着小丫头,道:“不知怎么,一下就没精神了。” 丑丑撅着嘴,轻轻的嘟哝:“没有不舒服。” 小黎问:“那这是怎么了?” 丑丑先没做声,半晌,才回头看了看街边的牛羊贩子,鸟雀贩子们,耷拉着眼睛,低声道:“他们,不给小鸟吃饭,也不给哞哞和咩咩吃草,只给他们喝水,小鸟鸟们都饿了,哞哞和咩咩都没有奶水喂小崽崽了。” 小黎这下便知道了,他让太爷爷将妹妹放下来,自己抱住妹妹,摸着妹妹的头,道:“这就是爹娘不希望丑丑听小动物们说话的原因,丑丑不能帮助每一个人,我们今天可以把小鸟跟牛羊都买下来,但之后呢,我们带不走他们,牛羊是家禽,不是耕农就是被吃,小鸟们离开笼子,去到森林也有可能被其他大型猛禽吃掉,丑丑知道吗,咕咕就会吃其他鸟类,这是动物的生态圈,是人干预不了的。” 丑丑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她就是很失落的垂着脑袋,然后指着前面的杂耍猴子说:“那个伯伯,和小猴子,就很好,小猴子很喜欢伯伯,伯伯也很喜欢小猴子,小猴子晚上都和伯伯一起睡,就像丑丑跟哥哥一起睡一样。” 小黎点头:“是啊,也有小动物会跟主人关系很好,猴子也是野生动物,但你说他是和伯伯在一起开心呢,还是在森林里,与自己的家人一起开心呢?或许都有吧,但如果你现在要分开伯伯和小猴子,他们都不会高兴的,对不对?” 丑丑撅着小嘴,自责的问:“丑丑是不是不应该去听小动物们说话?” 小黎摸着妹妹的头发:“如果以后可以选择,哥哥希望丑丑能控制自己,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丑丑要明白,你的心情最重要,你不能为了别人,让自己不开心,让自己不快乐,如果这样,爹娘,还有哥哥,太爷爷,都会很难过的。” 丑丑含糊的“唔”了声,像是明白了,随即她又问:“哥哥可以买下那只小鸟吗?”她指着一只小喜鹊。 小黎叹了口气,觉得妹妹好像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就听丑丑又说:“它是前天才被捉住的,它有自己的家,离开笼子,有家人在等它,它想回家的。” 小黎闻言,便果断的道:“好,哥哥去买。” 小黎说着,便去那贩子摊前买了喜鹊,提着笼子,过来交给丑丑。 丑丑对小喜鹊道:“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然后伸手打开笼子。 小喜鹊似乎也听得懂她的话,竟然没有直接飞走,而是在丑丑手里站了一会儿,叽叽喳喳了两声,才离开。 丑丑见喜鹊飞走了,脸上终于重展了笑颜,扭头对哥哥道:“它说谢谢我。” 小黎摸摸妹妹的脑袋,满脸宠溺:“恩,丑丑真棒。” 丑丑脸红了一下,大概也知道不是自己的功劳,又嘟哝着道:“它说,它是在城外被抓的,它的鸟巢被坏人踩翻了,好多好多坏人,它还让我们不要往城外去,说城外有好多会杀人的人,特别可怕。哥哥,我们不会往城外走吧,太爷爷说我们要继续坐船,要去找太奶奶。” 小黎一愣,不禁皱眉,眼睛不自觉的往庆州城内方向看去。 庆州坐落在青州左边,与青州相同,一面靠山,一面靠江,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码头,而所谓城外,那应该就是……庆州去阳州或者京城的山道? …… 另一边的马车上,小妞一边照顾着秦俳,一边对秦俳的亲信,一位浓眉大眼,脸上还有刀疤的叔叔道:“咱们去庆州,从京城出发,去青州一共有好几条路,但总归方向是两条,一条是京城直通青州,一条是京城过庆州,再到青州,咱们从京城出发已经很多天了,但伏击的人今天才赶到,我之前想他们是不是追晚了,但现在又觉得,如果是有意伏击,必然在出城前就准备好计划,不太可能晚这么久,我想他们一开始应该是错估了我们的路线,以为我们去了庆州,但堵了几天,却没堵到我们,所以才赶忙又来了青州这条线追我们,现在我们回去庆州,他们就算反应过来我们改道了,要追上来,也总有一两日的时间差,这一两日,我们先进庆州城安顿下来,藏好,找大夫,把秦大人先治好再说。” 亲信沉默的听着小妞说完,半晌,才点点头,疲惫的双眼里,带着感激:“多亏你了。” 小妞有些尴尬,小手抓了抓脸,嘟哝道:“我,我也不懂什么,如果我家小姐在,或者小黎少爷在,我们都不用跑的,他们都很厉害,如果有人伤害我们,他们会把他们都抓起来!是我太没用了,我胆子小,我只会跑……”说着说着,小妞就觉得很愧疚,声音越来越小:“只要见到小姐就好了,我家小姐,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第1695章 他的父母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第1695章 他的父母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小黎决定要在庆州暂留三日。 说是三日,但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因为无法料定庆州到底出了什么事,因此这三日,只是他给自己验证的时间,如果是自己想多了,三日后他们照常起航,前往岭州,若是自己没有想多,小黎觉得,他需要立刻回青州,亲自见一见父母。 庆州郊野出现有来路不明的杀手,这些人成群结队,武艺高超,徘徊在城郊各个官道山道上,他们想做什么,是否也是皇后的先锋,打算如偷袭江南四州一般,对紧挨青州的庆州开始下手? 小黎年纪小,心境还未到救国救民,心存社稷的大道上,但他至少心存善念,明辨是非,江南四州的惨况,一路下来,他也看到了不少,青州的严防死守,爹娘身处敌营的险象环生,还有无辜百姓们的水深火热。 如果庆州也即将成为下一个青州,那在一切还未发生前,正好被他遇上了,他是否能多管闲事干预一番? 他或许管不了太多,但至少能联系父母,请父母主掌大权,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要先确定,城郊的杀手们,是否真的是意欲对庆州不轨的叛军。 船舱里,小黎与两位长辈正在交谈。 小黎的话说的很明白,他们必须留下,不能已经知道庆州有难了,还一走了之,他的父母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纪南峥沉默了片刻后,也同意了,纪南峥做过太傅,他是朝廷命官,要论为国为民,他的思想觉悟不可能比小黎一个少年还少,他只是年纪大了,大悲大喜后,好不容易回归故里,心中太过挂念家人,如今船已经快到岭州了,这个时候要他停下来,对老人家来说,也不吝一场折磨。 倒是纪夏秋,在听说要暂留后,立刻就抓住了小黎的手。 “你要回青州?我跟你一起去!” 小黎忙按住外祖母的手,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拒绝:“若要回去,必然也是我一人回去。我知外祖母是担心陌以舅舅,可您身体不好,不能日夜奔波,况且,我说过,只要陌以舅舅还在青州,有我娘在,必不会让他有事的。” 纪夏秋不再做声,没有亲眼见到儿子安然,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不管怎么样,庆州之行,他们是留定了,决定下来,小黎就带着船工上岸定客栈,忙到子时,才将所有人都安顿好,稀里糊涂的睡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出了门。 从京城往青州的中道,临时改行,前往庆州,路程上即便日夜兼程,也需五天五夜。 秦俳的伤口在颠簸的马车里,伤势越来越重,中间他醒过两次,保持不了意识,不一会儿又晕了过去。 从第二天夜里,秦俳就开始发烧,一烧起来就滚烫滚烫,小妞不厌其烦的给他换布巾,擦汗,擦身,但没有大夫,伤口恶化,所作的一切,也只是徒劳无功。 秦俳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到庆州,没人能说得准。 可他们不敢停车,这个时候追兵就在后面,如狼似虎,他们一旦停车,便有可能全军覆没。 小黎在庆州城呆了三日,他出过城,北,东,西,除了西面是山,过不去,北门与东门外,没有可疑人物,可虽没有可疑人物,山道与官道上,却有许多铁骑脚印,有大批马队从这里经过过,但听庆州城防说,这几日又并没有马队入过城。 那这是怎么回事?马蹄印就在城郊附近,车队却没有入城,那这些人落脚在哪里?他们有什么目的。 三日下来,小黎没有得到有效的信息,他也观察过本地府衙,他听获救的海东军提过,叛军占领州府的套路,是“夺首”行动,简而言之,就是俘虏杀害当地高官,再悄然无声的取而代之,小黎害怕庆州已经被渗透,已经有官员遇害,因此特地打听了庆州本地官府位置,也打听出了官员姓名容貌,他一一检查过,这些官员都好端端的,没有失踪,也没有身亡,他们的府邸也都十分正常,不见被侵略抄杀过的痕迹。 小黎这下真的拿不准了,城郊的铁骑印真的只是巧合?有人从庆州借道,却真的只是借道,没有入城,也没有不轨? 小黎觉得自己可能小题大做了,青州刚刚被占领,叛军还未将青州吃透,应该不会这么快将目标又定在其他州府上。 这么想来,小黎便松了口气,三日之后,便决定重新起航,继续前往岭州。 最后一天夜里,丑丑缩在哥哥怀里,她都睡了两觉,半夜起来,还是能听到哥哥叹气的声音。 丑丑揪着哥哥的衣角,小声问:“哥哥怎么了?” 小黎压低了声音,哄哄妹妹:“把你吵醒了?乖,睡吧,哥哥没事。” 丑丑现在却没那么困了,她撑着坐起来,小黎忙给她裹好被子,没让她漏风。 丑丑撅着嘴道:“哥哥怎么不睡?” 小黎给妹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道:“哥哥不知道明日该不该走。” “为什么不知道?”丑丑趴回哥哥的怀里,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哥哥不想走吗?” “也不是不想走,只是觉得,没有答案。”小黎叹了口气:“那些铁骑虽然没有入城,但我不知他们的踪迹来历,始终不安,丑丑,你还记得那小喜鹊与你说过的话吗?你能否完完整整的再告诉哥哥一遍。” 丑丑努力回忆了一下,但是已经想不起来了,她叹了口气,揉揉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小黎忙给她披衣服,丑丑蹦下床,歪歪斜斜的晃到角落的竹篓边,把篓子打开,将里面的小青蛇拿出来。 小青蛇也在睡觉,被吵醒,蜿蜒的身子不耐烦的把丑丑的手腕缠住。 “阿碧阿碧,哥哥要找人,你帮哥哥找好不好。”丑丑对小青蛇道。 小青蛇把自己弯成手环,挂在丑丑胳膊上不动,嘴里嘶嘶了两声。 丑丑就走到窗户边,把阿碧揪下来,放到窗栏外头,摸摸它的头道:“阿碧早去早回。”然后“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了。 小黎跟在旁边看完,丑丑已经扭过身,抬手要哥哥抱。 小黎把妹妹抱回被窝,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要阿碧去哪里?” 丑丑鄙视了哥哥一眼,嘟哝:“丑丑怎么会不知道,丑丑什么都知道,哥哥不开心,哥哥要找人,哥哥找不到人,阿碧去找了,等阿碧回来,哥哥要找的人就能找到了。” 小黎失笑:“那你知道哥哥要找什么人吗?” “不知道。”丑丑毫不负责的道:“又不是丑丑找,是阿碧找,阿碧知道就行了。” 小黎点点妹妹的脑袋:“阿碧怎么会知道,它又听不懂哥哥说话,也不知哥哥平日在干什么。” 丑丑闻言,僵了一下,一动不动,也没回应。 小黎感觉到她的僵硬,突然觉得不对,把她扳过身子来,让她看着自己:“臭丫头,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把阿碧藏在袖子里了?哥哥平日做什么,你都告诉阿碧了?” 丑丑撅起嘴,今天特别大胆的哼了声:“哥哥是笨蛋,哥哥找不到人,阿碧能找到,阿碧比哥哥厉害!” “你真是翅膀硬了。”小黎捏住丑丑的脸蛋,把小丫头的脸颊拉得老长。 丑丑吃痛的捂住自己的脸,把头埋进被窝里,再也不肯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丑丑醒来后,就打开窗户,窗户外,阿碧正长条形的挂在那儿。 小黎这会儿正在铺床,就见妹妹把阿碧带回来,随口问:“怎么,找到了吗?” 丑丑没搭腔,跟阿碧说悄悄话,一人一蛇说了一会儿,丑丑就抬起头,看向哥哥:“哥哥,娘叫什么名字?” 小黎瞪向妹妹:“娘的名字都不记得,你个白眼狼。” 丑丑问:“娘不是叫柳蔚吗?” 小黎点头:“对啊。” 丑丑没做声了,又低头跟阿碧说话,半晌又抬起,问哥哥:“爹呢?爹的名字,不是两个字吗?” “是啊。”小黎好奇了,走到妹妹旁边,蹲下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丑丑撅了撅嘴,小脸蛋看起来很烦恼:“阿碧说坏人,有提到了爹娘的名字,但是他们说错了,爹叫容棱,娘叫柳蔚,他们的名字都是两个字,不是三个字。”丑丑一本正经的跟阿碧解释:“爹不叫容都尉,娘也不叫柳司佐,不是这两个名字,这两个不是我爹娘。” 第1696章 一脸沾沾自喜,识破奸计的表情 第1696章 一脸沾沾自喜,识破奸计的表情 丑丑一点没觉得自己说的有问题,名字不一样,肯定就不是一个人,她已经是个成熟的三岁大娃娃了,不是小孩子,她可聪明了。 小黎不知怎么纠正她,见妹妹还一脸沾沾自喜,识破奸计的表情,长长的吐了口气,揪着她的小脸问:“你怎么这么傻?” 丑丑撅着嘴,跟哥哥辩驳:“丑丑不傻,丑丑最聪明了。” 小黎懒得与她争,问妹妹:“阿碧还与你说了什么?” 丑丑就低头,又问阿碧。 阿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听丑丑纠正它那两个人不是她爹娘,它就懵了,因为这些都是其他蛇虫鼠蚁告诉它的,它鹦鹉学舌,别人说什么,它就照搬什么,人家说柳蔚是柳司佐,说容棱是容都尉,它就也这么说了,但丑丑既然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了,那是丑丑自己的爹娘,丑丑肯定不会搞错。 但是既然人都认错了,后面的信息,肯定也都错了。 于是阿碧果断的道:“嘶嘶嘶。” 丑丑仰头,跟哥哥道:“阿碧说没有了,只有这个。” 小黎皱起眉,这就算打探消息了?不是什么忙都没帮上吗? 他又问:“那些人为什么提到爹……提到容都尉和柳司佐,这两个人会有危险吗?” 丑丑照样问阿碧,阿碧回答道:“嘶嘶嘶嘶。” 丑丑就摇摇头,道:“坏人说,不能让他们去青州,与容都尉和柳司佐会和,当务之急,是先追到他们……” “他们是谁?” 丑丑看着阿碧,阿碧也稀里糊涂的,随便念了一串自己都搞不明白的话。 丑丑虽然也没听懂,但跟着照念了,吐词非常清晰:“骁骑禁卫军。” 小黎顿住了。 小黎曾在京中生活过,还经常被爹带进宫,也参加过宫宴,骁骑营他是听过的,那是皇城的军队,效力于皇上,那不是地方军,也不是平叛军,是正正经经的御前军,御前的军队,离开京都下青州,怎么可能? 小黎不知道现在京都的局势早就变了,皇上病重,奄奄一息,御前的人都被两派人马瓜分为二,容溯占了一部分,皇后占了一部分,整个皇城四分五裂。 骁骑营是容溯好不容易抢到的,直接给秦俳套了个名头,让他借禁卫军的名义下青州,这样无论是办事还是过路都会方便很多,但实际上,秦俳的官衔并不止于此。 阿碧所知道的也很有限,尽管丑丑都知无不言的一一传达了,小黎还有很多地方弄不懂,不过大概的东西,他还是明白了。 京都有援军下发,援军是骁骑营的禁卫军,但他们在来的路上,被一股不明势力拦截了,这股势力盘踞在庆州城郊,想将他们堵个正着,但守了几日,却没有守到目标,于是他们又离开了,这群人来的时候,与走的时候动静都很大,沿途杀伐果断,误伤了不少百姓,也惊动郊野的小动物们。 小黎将前后理顺后,忽略骁骑营出京都这种逻辑上的硬伤,便沉默了下来。 丑丑把阿碧套在手腕上,想带它去客栈后院的花圃里找虫子吃,临出门前,被哥哥揪住了,小黎抱着妹妹,直接去了外祖母房间,把妹妹交给外祖母,自己匆匆出了客栈。 …… 离庆州尚距百里外的三角岔道上,小妞听着马车外的刀剑喑哑,努力将秦俳塞进一个宽大的麻袋里,她又往最上头舀了几大勺的米,确保将秦俳遮得严严实实了,才将袋口轻合上,自己趴伏在车窗前,透过车帘,小心的看外面的情况。 秦俳的伤势太严重,他们不敢再全速驶行,中途放慢了速度,于是毫不意外的,被追上了。 追兵武力强悍,不达目的不罢休,短短半个时辰的交战,他们又损伤了十来人,小妞狠狠的闭了闭眼睛,知道再拖下去,他们必输无疑,一旦输了,所有人都会死,谁都不是例外。 狠狠的抹了把脸,小妞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非常快,她很紧张,她悄悄钻下马车,捡起车边一柄带血的长刀,又匍匐着,爬到了车底去。 将长刀握得紧紧的,这是她现在所有的安全感,她一刻都不敢松懈。 正在这时,有一个身形高大,穿着黑衣的敌人提着滴血的长剑,走到了马车旁,那人撩开车帘,看到里面只有一些蔬果菜框,和两个米袋,愣了一下,不放弃的将长剑捅进米袋里。 第一个袋子破了,白色的米粒哗啦啦的流出来,那人又去刺第二个米袋。 可手刚抬起来,便听到什么声音,他迅速转身,却什么人都没见到,这时,他感觉腹部一痛,低下头,才看到一个只有自己腰高的小女孩,正将一把长刀,捅进自己的肚子。 小女孩大概很害怕,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刀捅进去,扎了个对穿,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接着,他直挺挺的,往后倒去,临到死,眼睛都没闭上。 小妞哆嗦着推开好几米,见那人不动了,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颤栗的留着眼泪,狠狠擦了擦脸,把那把长刀,从那人肚子里又拔出来。 她现在腿都是软的,整个人都站不住,但她硬是撑着一口气,把那男人推开,自己又爬回了车底下。 她杀人了,她……她杀人了…… 浑身都是血,手上黏糊糊的,小妞无声的哭泣,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她害怕,好害怕,怕的想尖叫,可不敢叫,这驾粮车被亲兵叔叔们藏在最后面,她和秦大人被其他人用鲜血保护着,她不能暴露,她不能大叫! 一边给自己鼓气,一边控制着手不要抖,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黑衣人,小妞捂住嘴,手上都是血,她吃到了别人的血,腥气蔓延整个鼻息。 两个黑衣人看到粮车外的同伴尸首,楞了一下,才警惕的用剑撩开车帘,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问:“跑了?” 另一个说:“公侯出身的花架子,手下拼死拼活,他倒是跑得比狗都快。” “哪个方向?”前头那个问。 另一个判断了一下地上的痕迹,正要说话,目光却突然定格到马车底部。 他迅速弯腰。 下一瞬,小妞对上了一双阴狠鬼厉的眼睛。 一双之后,又是另一双。 第1697章 他更智慧,也更像容棱了 第1697章 他更智慧,也更像容棱了 小妞使劲儿往后面缩,想从车底的另一边钻出去,却在迅雷不及掩耳之时,便被一柄长剑刺中。 黑衣人也没料到车底会有人,见是个小女孩,也不怎么在意,拔剑便往里面刺,这一刺,小妞被刺中了肩膀,她紧咬着唇,还是痛的整个人都扭曲了。 接着,她的腿被人从后面抓住,她被拉出了车底,头顶上两个黑衣人评判似的打量了她两眼,其中一个人:“秦俳往哪个方向跑了?” 小妞迅速指了一个方向,哭着说:“别,别杀我,别……别……” “啧。”另一个黑衣人看都不看她一眼,长剑往下一捅,对准的正是小妞的肚子。 小妞快速的往旁边一侧,避开了肚子,腿被刺中了,鲜血迅速蔓延出来。 她浑身是血,哭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黑衣人见一击没死,顺手要再补一剑,可这回,长剑刚刚落下,便发出“噔”的一声,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枚石子,已经击中了他的眉心。 另一个黑衣人只来得及看到同伴举着长剑,往后直直的倒下,等到他看到同伴眉心的红点,惊得立刻横剑,但等待他的,是第二枚石子,中的,也是他的眉心。 两人先后倒下,肩上与腿上都受了伤的小妞尚来不及回神,她错愕的看着眼前的画面,震惊的同时,听到耳边有风声呼啸,等到她转过头,便对上一双严肃的双眼,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来人是个半大年纪的小少年,他满头大汗,鬓角到脖子的位置,全是湿的,他跳到小妞旁边,将她扶起来,眼里有惊讶,也有后怕,他在小妞久久不能回神的目光中,将她的头,捂到自己怀里,说:“别怕,别怕。” 小妞的眼泪,一下全涌了出来。 小黎是赶来的,百里远的山路,骑马加轻功,生赶的,意识到有人要对援军不利,不管从庆州往京城的方向走,能不能见到人,他都想试试,他想的很好,就算真的追不到,至少沿途还能确定一些线索。 结果长达三个时辰的体力追赶后,他见到了一片战场,在他尚未来得及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便目睹一柄长剑,要刺入一个小女孩的肚皮。 他手里没有暗器,临时捡了两块石头,击毙了二人,跑过来时,才发现,竟然是熟人。 小妞的脸已经花了,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她好像魂魄都被人抽走了,呆呆的看着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小黎以为她吓到了,连忙抱着她安抚,这阵子照顾丑丑有心得,怎么安抚女孩子,他驾轻就熟。 可小妞并没有像丑丑那样,被他抱住哄两句就甜甜的喊哥哥,她在哭,哭得又大声又委屈,好像要把所有的不忿都发泄出来。 小黎听着远处的刀剑声,没有时间继续安慰,他将小妞放开,看着她近乎崩溃的脸,将她拦腰抱起来,放到最近的马车里,摸摸她的头,道:“等我回来。” 说完,疾风一般转过身,片刻不见踪影。 溃不成军的亲兵们,尚处浴血奋战,谁也没料到,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会将他们解救。 小黎自小就随母亲习武,练的是童子功,根基稳,手法猛,在他更小的时候,尚能用一枚暗器,百米之外取人首级,何况这几年,有了容棱的教导,他武艺更加突飞猛进。 人就是越雕琢,越精致,小黎能在短短几年内飞快成长,这与他的生长环境,与他父母的言传身教,离不开关系。 以前小黎像母亲,除了在医术与案件上认真,其他时候,多半不靠谱。 但后来有了父亲的加入,他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遇事,他学会了分析,遇险,他学会了智取,他变得越来越多样化,越来越能独当一面,加之有了妹妹,他有了责任心,将自己放在了长兄的位置上,这加速了他更快的成长。 现在的小黎,早已不是几年前的小肉团子,他更智慧,也更像容棱了。 短暂的战事之后,是抑制不住的疲惫。 不是小黎疲惫,是这些亲兵们,他们或是狐疑,或是不解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小男孩,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他为何出现,为何相救。 “你……”一位捂着手臂,人高马大的亲兵开口,想问这小少年两句。 却听那小少年先问:“有药箱吗?你需要包扎,你的手要断了。” 亲兵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刚才打得起劲,没注意,手臂上的伤口,深得已经能看见筋了。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疼,他闭上眼睛,长长的吐了口气。 小黎又问了一遍:“药箱呢?” 那亲兵犹豫一下,指了指一辆马车。 小黎跑到车里,将药箱,棉布,都拿出来,他就坐在车辕边,将车帘撩开,把药物摊放在车厢边,头也没抬的对首周围慢慢聚过来的亲兵们道:“按照伤势来,谁最严重过来说话。” 包扎了几个人,小黎才想起,小妞还被他放在后面,小妞也受了伤,肩膀和腿,伤的不轻。 他连忙拿着药箱往后面跑,跑到那熟悉的粮车前,一撩开车帘,就对上一双颤抖的瞳眸。 小黎坐到车边,对小妞道:“过来。” 小妞吸着鼻子坐过去,盯着他的脸反复的看,认真的看。 小黎将她肩膀和大腿的布都撕开,给她敷了药,嘴里叮嘱着:“不要乱动,不要走路,不要牵扯伤口,你这伤口太宽,需要缝针,这里没有工具,我先草草包着,等到了庆州再给你好好治,放心,我不会让你留疤。” 小妞捂住嘴,喉咙的声音都是抖的,她哆嗦着问:“你……是,小黎少爷吗?” 小黎抬头看着她,反问:“你说呢?” 小妞扑过去,抱住小黎,越哭越伤心。 小黎叹了口气,将她托着,拍着她的背,念叨:“好了好了,让你不要动,怎么还动,不要哭了……哎,你怎么还这么爱哭……” 第1698章 是,嫂嫂吗 第1698章 是,嫂嫂吗 小妞的伤很深,小黎给她包扎时,她一直哭个没停。 这会儿的功夫,其他亲兵也过来,询问了秦俳在哪里后,他们将米袋打开,里头,秦俳安然无恙,还在昏迷。 将秦俳挪出来,平放在车厢里时,小黎认出了这人,他与秦俳有过接触,对这人还有印象,想到阿碧曾说的话,小黎问一位亲兵:“你们是骁骑禁卫军?” 那亲兵愣了一下,否认:“不是。” 小黎皱了皱眉,似在思索。 实际上,他在思索时,亲兵们也在思索,亲兵们对这个小少年的身份本来就存疑,现在对方却又精准的说出“骁骑禁卫军”五个字,这让亲兵们慌了,他们的确是借了骁骑禁卫军的壳子出行的,但这个少年如何知道? 小妞这会儿已经没哭了,她吸着鼻子,拉着小黎的衣角,像是害怕他再次消失一般,紧紧的拽着,道:“他们不是骁骑禁卫军,但是秦大人有骁骑营的军令牌,就在他怀里。” 小黎闻言,便要探手去摸,可手在半空,却被一位亲兵拦住了,对方紧盯着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小黎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他没有官职,没有军衔,甚至还是个未成年人。他犹豫了片刻,只好指着尚在昏迷的秦俳道:“我认识他。” 亲兵并没取信,他们看向小妞,小妞与这个小少年明显相识,但说实话,他们相信小妞,是因为她救过秦大人,可他们与这小丫头也不熟,要完全的信任她,也是不可能的。 小黎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最后叹了口气:“我可救过你们。” 难道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要这么警惕吗? 事实上,是的。 亲兵之所以被称为亲兵,是因为他们可以忽略自己的性命,去保卫他们的主人,你救过我,我感激你,但你若想对我主子不利,我依旧要对你举起长刀。 小黎看着亲兵们毫不动摇的眼睛,无语了。 这时,小妞突然道:“他是我家少爷。” 亲兵们又看向小妞。 小妞暂时放开小黎,手忙脚乱的爬进车厢,在一堆果篮粮食背后,取出属于她自己的小包袱,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枚刻有“镇”字的令牌。 小妞与容莫之前被绑架,那时,救下他们的是被镇格门的人,而这次,小妞能顺利的避开七王府的耳目,悄无声息的钻进秦俳的车队,也是因为有镇格门的帮助。 小妞是在养伤时,被告知自家小姐可能已经回到青州的消息的,所以她在计划跑去青州时,首先就想到了镇格门,她想小姐,镇格门的叔叔们,不也想三王爷吗。 但是镇格门现在明面上已经不是容棱管,因此他们的人,根本离不开京城,就算他们愿意等待他们的都尉,也得等都尉先回来。 小妞被寄予厚望,镇格门帮助她混进秦俳车队,她带来了一枚刻有镇格门标识的令牌,这枚令牌本来是要见到三王爷后,交给他的,但现在,小妞提前把它拿了出来。 小妞把这枚令牌塞到小黎手中,对着车厢外的亲兵们郑重的道:“他是镇格门的少东家。” 且不说少东家是什么民间称呼,但提到镇格门,亲兵们果然都愣了一下。 小黎拿着那枚令牌,反复看看,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容”字,他想起来,他曾今见过这枚令牌,就在他爹京都的府邸书房中。 这枚令牌现在其实没有实权,但它代表的意义,依旧存在的。 它代表着,镇格门对容棱的忠诚。 小黎握着令牌,转首看向身边一双星星眼望着自己的小妞,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道:“谢谢你,我会把令牌交还到爹手上。” 小妞点点头,忙又问:“小姐,小姐……也,也在吗?” 小黎点头:“在。” “王爷也在?” “在。” “小夜小姐呢?” “也在。” 小妞小嘴一扁,又哭了起来。 小黎傻眼,怎么了这是?在也不行吗? 这枚令牌,使得亲兵们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小少年,放开了质疑。 他是前镇格门都尉,当朝三王爷容棱的儿子,按照皇例来算,他应该是位小世子,但因为并未受封,所以她现在的身份,应该是属于三王爷的家眷。 家眷,也足够了。 秦俳以身犯险下青州,为的就是与三王爷汇合,现在他的儿子出现了,那是否说明,三王爷也在附近。 然后小黎告诉他们,不是的。 “爹娘在青州,我在庆州。” 一字之差,相距近千里。 亲兵们有些失望,小黎又道:“不过,我有办法联系爹娘。” 亲兵们又亮起眼睛。 “但这些都是其次。”小黎道:“我们先回庆州,你们家秦大人的伤口都灌脓了,不治,活不过十天。”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吓到了,便马不停蹄启程,决定先抵达庆州再说。 小黎出去的时候是头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傍晚,因为怕中途又有伏击叛军出现,所以小黎不敢先走,硬是跟着秦俳的车队,保护着他们,走了两天一夜。 刚回到客栈,小黎怀里就撞进了一颗小炮弹。 小黎手脚麻利的抱起妹妹,在丑丑拧成小结的淡色眉头下,承受着妹妹扑面而来的愤怒。 “哥哥是笨蛋,哥哥不要丑丑了!” 小黎托住丑丑的屁股,看到后面太爷爷与外祖母也担忧的迎上来,只得道:“先回房再说。” 小黎的后面,跟着战战兢兢的小妞,小妞手和脚都绑着绷带,她行动不便,但在此之前,小手都一直拽着小黎的衣角,小黎知道她怕自己丢了,一路上都很没安全感,就没撵她。 现在,看到眼前出现的小肉团子,小妞悄悄上前一步,想认又不敢认的盯着丑丑。 丑丑很快也注意到这个有些狼狈的小姐姐,她搂住哥哥的脖子,趴在哥哥肩上,狐疑的去看这个小姐姐。 小妞与丑丑四目相对,小妞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的又开始掉。 小黎这两天都被她哭习惯了,见状一点都不新鲜了,就单手把小妞往前推了推,让她走近一些,才说:“不是嚷着要见吗?见了还不高兴?” “高兴!”小妞脱口而出,而后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喊:“小夜小姐?” 丑丑是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但没人叫过她小姐,大家都叫她丑丑,所以她现在也不太明白,就看着哥哥,害羞的问:“哥哥?” 大厅里人来人往,后面秦俳的亲兵们也抬着秦俳进了客栈,小黎见此,便领着太爷爷与外祖母上了二楼,他一手抱着丑丑,一手牵着小妞,把人都带进了房间,才把丑丑放下来,介绍道:“你出生时,她还抱过你呢,你小时候很喜欢她,她是小妞姐姐。” 小时候是多小的时候? 丑丑没印象。 不过丑丑想到阿碧曾今跟她科普过的一些人物关系谱。 阿碧说,一般如果单身的长辈带不认识的异性到晚辈面前,还说一些似是而非,拉关系,套近乎的话,那应该都是一个目的。 丑丑看着这位小姐姐,又看着哥哥,半晌,试探性的问:“是……嫂嫂吗?” 第1699章 吓得腿都哆嗦了 第1699章 吓得腿都哆嗦了 小黎差点把丑丑揍了,幸亏小妞一直劝,最后才没揍成,但现在小黎看谁都可疑,太爷爷和外祖母整天溺爱丑丑,这些胡言乱语不着调的话,必然是他们二人之中谁教的。 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丑丑是个好孩子,乱说话一定也是别人引导的! 小黎不高兴,板着脸瞪太爷爷和外祖母,两位长辈倒没有注意到他,反倒轻和的微笑,直逗丑丑:“丑丑都知道为哥哥的终身大事操心了,是长大了。” 小黎的脸更黑了,沉声道:“别乱说,丑丑傻,听什么都当真。” 小妞也壮着胆子道:“不是这样的……” 丑丑的确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小黎和小妞都这么认真地纠正,两位长辈也不好看热闹了,他们转移话题,问起了这两天一夜小黎到底干什么去了。 小黎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两位长辈听了,表情也凝重起来。 小黎道:“叛军在京城往青州的各条道路上都设了伏击,现在他们已经得手了三次,相信不久后就会追来庆州,所以他们抵达之前,我们得先通知我娘。” 庆州离青州有近千里之遥,可追兵却顶多一两日就会抵达,这么快的速度,要怎么赶在叛军抵达前通知青州,并且青州那边重兵防卫,传信人就算到了青州,又怎么保证安全传信? 这时,小黎就把丑丑拉过来,跟丑丑说了两句悄悄话。 丑丑刚刚因为乱说话差点挨打,现在哥哥有求于她,她马上就蹬鼻子上脸了,尾巴也翘起来了,昂着下巴说:“也不是不行,但我要考虑考虑。” 小黎一指头戳在丑丑脑门上:“你再说一遍?” 丑丑捂着额头,倔强的道:“我说,我要考……不考虑了,不考虑了,哥哥别打我。”丑丑说着,全身没骨头似的挂到哥哥怀里,赖着撒娇。 小黎把她托起来,让她站好,又拍拍她的背:“去吧。” 丑丑仰着脖子道:“不用回去,阿碧就在这儿。”说着,她大而化之的将袖子撩起来,阿碧果然又缠在她胳膊上。 小黎头上青筋一突一突地跳。 丑丑假装没看到,对着阿碧说:“阿碧你帮我传信,哥哥写封字条给娘,你带去给娘。” 丑丑一说完,对上的就是阿碧怀疑人生一般的双眼。 纪南峥倒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但他觉得小黎太异想天开了:“你想让阿碧去传信?它不行吧。” 纪夏秋也道:“阿碧只是条蛇,蛇又如何日行千里?” 蛇无法日行千里,鸟行。 丑丑看阿碧都不想理她了,就戳着阿碧的尾巴道:“你跟信鸽一起去,信鸽认识路,你认识娘。” 阿碧恨不得咬丑丑一口,把她吃了。 但实际上,这会儿功夫,小黎已经出了房间,再回来时,带回了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 信鸽不稀罕,到处都有卖的,庆州离青州虽然远,但那是对陆行动物而言,对可以直线飞跃高山密林的鸟类来说,别说一日千里,一些雨燕鹰隼,一个时辰就能飞出四百里路。 被带来的信鸽感觉到屋里有蛇,非常不安,一直在笼子里来回,鸽子也在蛇的食谱之内,它们也算食物链的一环。 丑丑看出鸽子想跑,连忙抱着笼子,给它心灵辅导,丑丑告诉鸽子阿碧不吃鸽子,阿碧只吃虫子和耗子。 但鸽子根本不信,快哭了似的发出尖锐的鸣叫。 最后看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丑丑就把阿碧团吧团吧,放进一个竹编的小盒子里,强行绑鸽子脚上。 这下鸽子吓得腿都哆嗦了,虽然这蛇细小,展开也就一只手镯那么粗细,可那也是蛇,是天敌! 丑丑看鸽子实在受不了,就抱怨阿碧:“你倒是说两句!” 阿碧尾巴上拴着小黎刚写的纸条,它缩在竹盒子里,生无可恋的通过竹编缝隙,阴森森的看外面的丑丑。 丑丑有些讪讪,软了声音:“你就,说两句嘛。” 阿碧这才冷飕飕的“嘶嘶”了两声。 别人也不知它说了什么,但丑丑听得懂,阿碧说,如果不飞,它现在就把鸽子吃了。 丑丑一听就担心,怕鸽子更不干,但没想到,鸽子挣扎了一下,竟然就同意了。 丑丑:“???” 丑丑眼神复杂的看着鸽子,没想到它是这种鸽子。 不管怎么说,鸽子的问题解决了,就是好事。 鸽子耐力,虽然一条蛇的重量不轻,但绿瘦蛇是真的太小了,小到丑丑都拿它当手环了,所以带着竹盒子,鸽子并没有觉得有太大负担。 直到放飞鸽子,看着鸽子和阿碧都走远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其实小黎还有一些担忧,青州乃严防重地,一只那么大的鸽子飞进去,万一被斥候打下来怎么办? 也是考虑到纸条有可能曝光的隐患,所以小黎将信的内容,故意写成了药方,信若是落在爹娘手里,就是有价值的,落在别人手里,就是废纸一张,看都看不懂。 只是怕就怕在,信落不到爹娘手里。 小黎这个担忧多虑了,阿碧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多了,阿碧根本没让鸽子带它进城,在城外它就让鸽子放他下来。 竹盒子是从里面上扣的,阿碧自己就能打开,它从盒子里钻出来,带着纸条,藏进了草丛中。 当晚深夜,阿碧摸进了大杂院,带着纸条,守在了柳蔚的房间门口。 柳蔚是第二天早上出来,踩到了一团绿色的,软软的东西,才发现阿碧的。 她愣了一下,单手把阿碧拎起来,看到了它尾巴上的纸条。 将有些脏污的纸条展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她挑了挑眉,又打量起手里的阿碧。 “你是怎么过来的?” 阿碧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害怕的看着柳蔚。 柳蔚拿着纸条和阿碧回房,把纸条递给正在穿衣的容棱,容棱看过后,沉默下来。 柳蔚笑着道:“原来他们在庆州,那母亲也在庆州,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容棱“恩”了声,出了房间,去敲岳单笙的房门。 屋里子,柳蔚捏着阿碧在手里把玩,把阿碧搓揉捏扁,阿碧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最后岳单笙穿戴好过来,柳蔚把阿碧递给他,岳单笙把小蛇放进怀里,又与容棱说了两句,出门了。 等岳单笙走后,柳蔚才对容棱道:“秦俳代表京城,母亲代表辽州,现在两条线都在庆州,岳单笙也出发了,那么等他们回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提前行动了。” “可以。”容棱告诉柳蔚一个讯息:“听那族那边,也差不多了。” 柳蔚长吐一口气,语气有些悠悠:“大战,就要开始了啊。” 第1700章 你可太看不起容棱了 第1700章 你可太看不起容棱了 呼尔托忍下达命令,要江南三州共计二十一万大军,在半月之内,全部齐聚青州。 呼尔托忍是叛军首领,在这青州,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命令一下出去,自然立刻被执行,但这也只是因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江南四州本都是囊中之物,现在突然撤掉三州兵马,你这是开玩笑吗? 这个荒谬的消息传到京城后,皇后派来飞鸽传书,怒斥了呼尔托忍一顿,要她立刻收回军令,二十一万大军,不得擅离职守。 拿着这封密信,呼尔托忍随手丢进笔洗,再往里头点了一束蜡,片刻后,密信成为灰烬。 雷尔朗与十位副将都在书房,他们看着呼尔托忍的一举一动,个个心中皆有思量。 “二十一万大军,走到哪儿了?”呼尔托忍问向一位蛮族副将。 那副将回道:“三路人马分三路行驶,最快的一支,已经过松州了。” 呼尔托忍又问:“丰州撤兵后,辽州可有动态?” 那副将摇头:“并无异动,不过有传言,权王并不在辽州,好像北上了,去了定州。” 呼尔托忍挑了挑眉,目光扫到雷尔朗身上:“雷尔副将可知其中深意?” 雷尔朗现在身份已经明朗化,他是容棱安排在呼尔托忍身边的监视者,呼尔托忍收回了雷尔朗的部分兵权,没有处置他,任由他继续在自己眼前晃荡。 在呼尔托忍看来,雷尔朗不重要,他只是她与容棱之间的传声筒,没有实权,他就是个马卒子,无需畏惧,甚至必要时候,还可以利用。 雷尔朗低垂下头,样子看似恭敬:“末将不知,不过早有传言,权王早年曾于定州屯兵,辽州所在位于两江之下,中间横隔青州,当年青州尚为京都守门将,两江拦路虎,权王无法自辽州起兵上京,便于定州拥兵,打算从后方突袭京城,只是后来这计划并未实施,权王不知为何,又回了辽州,现在他再去定州,想来是因两江被我军所占,他另辟奇径,想从后方渗入。” 呼尔托忍嗤笑一声:“后方渗入,你是说,他要从定州打到青州来?” 雷尔朗没说话。 呼尔托忍起身,双手撑着桌面,看着雷尔朗:“三十万大军齐聚青州,你告诉我权王要从定州挥兵,与我这三十万大军激战一场?三十万大军啊,他就是把定州挖空了,也拿不出这么多兵力,他用什么跟我打?况且定州到青州中间横隔京都,他从定州挥军又要如何绕开京都?雷尔副将,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十分荒谬?” 呼尔托忍的威压太重,雷尔朗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已被她看破,便识趣的扑通一声跪下,道:“是末将考虑不周。” 呼尔托忍又坐下来,后背靠在宽阔的椅子上,也没叫雷尔朗起身,又对其他副将道:“权王并未离开辽州,之前的计划,照常执行。” 几位蛮族副将均颔首称是。 片刻后,呼尔托忍遣退其他人,独留下尚跪在地上的雷尔朗。 书房门关上后,呼尔托忍走出书案,站到雷尔朗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们的打算就是这样对吧?依赖权王相助,把江南三州先拿下来?只要三州兵权收回,集合三州兵力,加上辽州兵马,由权王统帅,再自下往上,打来青州,那青州即便有三十万大军死守城池,依旧会被逐渐击破,毕竟我们是叛军,我们名不正言不顺,容棱与权王里应外合,我们终究只是瓮中之鳖,死路一条。” 雷尔朗没有作声,他一点都不惊讶呼尔托忍会勘破他们的计划,说实话,这个计划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不过这是柳司佐做的决定,三王爷又无条件支持,雷尔朗便不敢再质疑。 雷尔朗的默认,换来的是呼尔托忍的冷笑:“你们是觉得我真有这么蠢,蠢到相信这样的鬼话?” 雷尔朗一愣,抬头看向呼尔托忍。 呼尔托忍随意斜靠在后面的案几上:“他可是容棱,文治武功,战无不胜,他能用这么浅显易懂的计策对付我?三州撤兵,谁不知道他是想重占三州,但他身在青州,分身乏术,三州附近,唯有辽州离之最近,容棱与辽王关系不错,他朝权王求助,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这调虎离山用的,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但我也不怕明白告诉你,他想与权王合谋,是决计不可能的,从调离三州兵马开始,我已有别的打算,不过还是那句,我不信,不信他容棱,真的会这么简单。” 雷尔朗抿紧了唇,说实话,关于三王爷的全部计划,他所掌握的也不多,零心半点也都是柳司佐告知的。 但柳司佐还告诉他,其实向权王求助暂时来说还不能实现,因为权王被皇后威胁了,以柳司佐母亲的性命。 雷尔朗都不想吐槽这里面的人际关系了,但反正,柳司佐就是这么说的,雷尔朗现在都闹不清三王爷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接收七王爷在青州的全部势力后,三王爷就很少动用自己,雷尔朗现在一天到晚都呆在呼尔托忍身边,而在三王爷那边,他几乎什么都没参与过,一切都是三王爷自己在统筹。 呼尔托忍质疑三王爷的计划,可雷尔朗所知道的内情,就是与呼尔托忍猜到的一模一样,所以不管现在呼尔托忍怎么诈,雷尔朗的答案也不会变,三王爷就是等着三州撤兵,然后与权王合作,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 恩威并施,软磨硬泡了许久,见雷尔朗还是雷打不动,一点口风不露,呼尔托忍也没耐心了。 她坐回椅子上,沉沉的道:“无论他要做什么,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会轻敌,但他如果轻敌,我自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雷尔朗离开书房后,就去了大杂院,他将今日呼尔托忍说的话都告诉了柳司佐。 柳蔚听罢,只道:“知道了。” 雷尔朗看她这么漫不经心的,便坐不住:“呼尔托忍的意思,是说辽州那边她已经派去了人,虽不知多少,但当时书房中,几名副将都回应了,那应该,不少于两到三万,权王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柳蔚嗤笑一声:“两到三万,你可太看不起容棱了,她心中忌惮容棱,怎会就派区区两三万去截容棱的大后方,我问你,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兵?” 雷尔朗摇头:“没有,都被收回了。” “为什么被收回?” 雷尔朗下意识道:“因为我已经暴露了,呼尔托忍自然不可能……”说到这里,雷尔朗突然顿住了。 柳蔚看他明白了,点了点头:“呼尔托忍不是不信任你,才收回你的兵权,他只是故意隐瞒你,青州一共多少叛军?” 雷尔朗道:“原本十万有余,巴和的两万亲兵加起来,有十二万多。” “至少十一万,都被她派去了辽州。” 雷尔朗之前就算有所怀疑,现在乍然听到,还是大惊失色:“她怎么敢……” 第1701章 你怎么不上天? 第1701章 你怎么不上天? “怎么不敢,今日不是问过了,三州最快的一支,已经过松州了,日夜兼程,这两天就要到了,我让她将三州兵力调回青州,没说不许她把青州兵力调离出去,一来一回,三十万兵马,被她绕了一圈,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她现在忌惮的是权王,认定了我们与权王合作了,所以这十一万兵马,她自然都派去了辽州。” 雷尔朗马上道:“那现在青州没人了?我们是否可以趁机……” “不可以。”柳蔚断然道:“她就算没有兵,还有人,青州城的百姓,都在这儿,我们一旦敢动,她必然会拿百姓开刀,我们赌不起。” 雷尔朗失望的垂下头,又问:“那她派人去了辽州,权王那边,我们是否就得放弃?那江南三州又要如何重占?” 柳蔚身子往后靠了点,悠悠的道:“我们要相信权王,呼尔托忍打到脸上去,他肯定会反抗的,他是老将了,年轻时也带过兵,又老谋深算,他总有办法的。” 如果是之前这么说,雷尔朗还能取信,但今日呼尔托忍跟他说了一大堆后,他反而不信了,他现在看柳司佐的目光全是怀疑:“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柳蔚眨眼:“没有啊。” 雷尔朗这下确定,肯定有:“你们不相信我?” 柳蔚哄道:“没有,你别乱想。” 雷尔朗特别不开心,他之前还觉得自己和三王爷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现在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被排挤在外,人家有什么事都自己办,什么也不告诉他,这明明就是避讳他。 说实话,虽然局势逼人,人家不说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不该心存怨怼,可心里终究会不舒服,他这一心一意的效忠,结果人家把他当个笑话糊弄。 柳蔚也瞧出雷尔朗这是明白了,便有些讪讪,只得道:“总之我说过,一个月内,我要江南三州,现在还有半个月时间,且等着吧。” 雷尔朗最后垂头丧气的走了,柳蔚有点过意不去,晚上容棱回来后,她就把这件事说了。 结果容棱的关注点根本不在雷尔朗身上,他反问:“十一万兵马全数离城了?” 柳蔚点头:“应该是,雷尔朗说,她今日招来副将问过三州兵马的时间,那必然等着援军补仓,还有皇后那边,今日送了密信过来,想来估计也是被呼尔托忍突然撤兵气着了,皇后专横,她不会容许呼尔托忍不受控制,想来很快,她就会派人来青州,呼尔托忍要在皇后的人抵达青州前,胜过我们,所以她有些急了,今日她与雷尔朗说了很多,都是套话,但雷尔朗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拿不准我们的策略,只能把全副心神放在辽州。” 容棱只说了一个字:“蠢。” 柳蔚帮呼尔托忍辩解两句:“她大概怕我们这是计中计,所以明知我们的计谋太简单,也不敢轻敌,依旧把十一万大军派了过去,她现在的想法大概已经不是猜测我们的计谋到底是什么了,她只想把辽州先堵住,让权王无法出来,那我们等于直接死了权王这条线,毕竟重新攻占三州,总归是需要兵马的。” 容棱毫不留情的道:“更蠢。” 柳蔚推了容棱一下:“她就是没转过弯来,你别老骂她,人家说了,她不会轻敌,所以你最好也不要轻敌,回头阴沟里翻船,后悔都来不及。” 容棱就算真的想高看呼尔托忍两眼,也被她这一番操作震的说不出话了。 最后,容棱只道了一句:“希望她能长长脑子,还有半个月,给我点惊喜。” 柳蔚服了容棱了,她都不知道,打仗的时候,容棱是这么膨胀,你怎么不上天? …… 小黎再次见到岳单笙时,已经是两日后。 岳单笙是独自来的,还带回了阿碧。 阿碧见到丑丑,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几乎是哭着钻进了丑丑的怀里,藏在她袖子里不出来。 丑丑摸了摸阿碧的脑袋,仰头喊岳单笙:“表叔好。” 岳单笙摸了摸丑丑的头,问小黎:“京里的人呢?” “在客房。”小黎带着岳单笙见到了秦俳,秦俳经过两日的休整,加上小黎的治疗,已经好了许多了,至少伤口没有恶化,人也清醒了,不过因为之前伤到了心口,现在行动还是很不方便,气息也不太稳。 岳单笙开门见山,道是来接他的。 秦俳点点头,问:“青州的情况,还好吗?” “恩。”岳单笙言简意赅:“你的人到了,会更好。” 秦俳明白了,果断道:“那明日就启程。” 小黎这时问道:“我们也要去吗?” 岳单笙道:“你们不去。” 小黎又问:“爹娘会有危险吗?” “没事。”岳单笙揉了揉小黎的脑袋:“一切都在掌握中。” 小黎松了口气,又想到一件事:“外祖母之前从丰州逃出,而权王就在辽州,丰州与辽州相隔不远,外祖母与我提过,出事后,她便未见过权王,她现在还很担心权王安危,表叔,你知道权王还好吗?” 岳单笙沉默片刻,不知当不当说。 小黎便很有眼色的道:“算了算了,我不问了。” 岳单笙看了旁边的秦俳一眼,带着小黎出了房间,才道:“权王没事,不过你们最好不要联系他。” 小黎蹙了蹙眉:“爹娘要与权王合作吗?如果权王愿意,辽州的兵马,是否可以借用,爹娘说话管用吗?用不用外祖母写封书信?”对于长辈间的关系,小黎该知道的都知道。 “不需要。”岳单笙道:“你爹娘的确利用了权王,但没想过动用他的兵马,也没想过要他参与。” 小黎微讶:“啊?” “这都是大人的事。”岳单笙道:“总之,带着你太爷爷,你外祖母,你妹妹,离开这里,去岭州也好,去安州也好,去西海附近,叛军的人,不往那边去。” 小黎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的听话,不给爹娘添麻烦,最后他又道:“您回去后,请顺便告诉我娘一声,小妞跟我在一起,她跑出京城去找她,差点死在路上,现在是安全的。” 岳单笙不太清楚小妞是谁,随口应了声,打发了小黎,又回到秦俳的房间,与他说起明日上路的事,伏击的人还在,他们要从另一条路去青州。 第1702章 攻守之位,瞬息万变 第1702章 攻守之位,瞬息万变 岳单笙几乎没有停留,与秦俳商量好后,第二日清晨便启了程。 秦俳重伤未愈,小黎连夜给他准备了许多应急救治的药,勉勉强强,好歹能让他拖到青州,到了青州自然有娘亲在,小黎也不操心。 岳单笙离开后,小黎就与太爷爷说好,他们也出发。 之前在庆州耽误几日是迫不得已,现在事情既然忙完了,自然无需再做停留。 这回上船,他们之间多了一个人,小妞。 小妞其实更愿意跟着秦大人他们一去去青州,但小黎少爷说了,青州局势不好,小姐王爷在那边分身乏术,如果自己也去了,可能会成为他们的负累,耽误他们做正事。 心里虽然失落,但小妞还是老实的留了下来,不过她也不肯白吃白住,她主动要求照顾老夫人,并让小黎少爷把之前在青州采买补货时雇的丫鬟辞了,她说她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用。 小黎嘴里答应了,却并未辞退丫鬟,小妞受了伤,手脚都不方便,他怎么可能要一个行动不便的小姑娘去伺候人? 不过小妞很倔强,她既然话都这么说了,必然就会尽心尽力,把老夫人照顾得周周全全的。 小黎看到小妞天天围着外祖母转,几次后,便把她支开,单独与外祖母说,让外祖母不要真的吩咐事让小妞干。 纪夏秋本来也不会欺负一个小丫头,不过小外孙郑重其事的与她说这件事,她还是愣了下,便问:“你很关心她?” 小黎理所当然的道:“她与大妞从跟着娘开始,便以丫鬟自居,但我们从未将她们当做下人过,娘也说了,算是养的义女,长大了,也要为她们操持婚事,筹备嫁妆,所以她们就是我们的家人,外祖母你不太清楚,所以我特地与您说一下,让您不要误会,不要把她当真的丫鬟差遣。” 纪夏秋听罢便仔细打量起小黎:“你们既是从小相识,也算青梅竹马,说是义女,其实算作童养媳也未为不可。” 小黎失笑一声,倒是坦荡:“您这话好多人都说过,不过肯定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小黎一脸正气:“因为妹妹就是妹妹,又不是禽兽,为什么要娶回家做媳妇。” 纪夏秋哑然,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只好道:“外祖母知道了,外祖母会照顾她,不会让她辛苦,你不用担心。” 解决完这些家庭内务,小黎的全副心神,便放到了船运时间上,他们现在已经驶离庆州海域范围了,按照这样的速度,最多再走十天,就能进安州,如果全速起航,日夜兼程的话,半个月内,便能抵达岭州。 小黎从未去过岭州,但他知道,岭州不光有太奶奶,还有曾经被娘亲评价为“不知所谓”的一群远亲,小黎不太想与太多不熟悉的人接触,便与太爷爷商量,问可不可以私下接触太奶奶。 纪南峥身处仙燕数十年,其身份早已不似当年,现在对他来说,青云国仅剩的羁绊,就是发妻、女儿与外孙女一家,至于其他同宗族亲,未免到时候被问及太多这些年的经历,他也打算能避则避。 一老一少达成共识,便商量起到达岭州后的行程。 …… 而另一边,岳单笙刚把秦俳带回青州,容棱就与秦俳连夜长谈起来。 几人关起门来商讨了一整夜,早上打开房门时,过度劳神的秦俳,已经处于半晕半懵,随时都要失去意识倒下的状态。 柳蔚给他喂了好几颗药,把人打发去休息,便同容棱一前一后出了大杂院。 半个月的时间能做多少事?似乎做不了多少事。 但如果把一天拆成两瓣,一刻钟当做两刻钟用,那其实,半个月可以做的事,就能多到让你意想不到。 十二月初七,这天的青州飘着细雨,青州位处江南,江南不似北方,过了十一月就开始下雪。这里的气候更为明朗,但到底步入了冬季,雨水打在人身上,还是冷得人直缩脖子。 两日前,江南三洲的兵马已经全数集往青州,青州如今坐拥二十万大军,而青州原本的十一万兵马,也抵达辽州,将辽州外围围得是水泄不通,一旦权王有所异动,这些兵马会当即动手,先发制人,必要时,会直接与权王大打出手。 现在的局面,类似于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容棱按部就班的忙碌着,呼尔托忍几次探听风声,都得不到回应后,便只得加剧了对辽州的监控。 雨中的江南,透着一股湿漉清新的美,柳蔚在这样的美景中,走到了两江的码头前。 她往远处看,前方是云雾缭绕的江面,身边是整齐划一的叛军巡逻队,青州现在有二十万大军,呼尔托忍合理利用了这二十万人,将整个青州城,围得那叫一个铜墙铁壁,水泄不通。 雷尔朗乔装一番后,跟在柳蔚身边,他不知柳司佐非要让他来码头做什么,他是呼尔托忍的副将,即便呼尔托忍没将他叛徒的身份公布,码头的巡逻兵,也有很多认识他,他与柳蔚站在一起,一旦被发现,肯定会使人生疑,节外生枝。 柳司佐像是没看出雷尔朗的焦躁,她坐在码头前一个避雨的茶棚里,喝着有些涩嘴的粗茶,下巴扬了扬,让雷尔朗看外面的方向。 雷尔朗看了,什么都看不到。 柳蔚道:“今日,松州起兵了。” 雷尔朗愣了一下,眉头微蹙,说道:“据我所知,无论是京城还是辽州,都没有援兵抵达,那位被您差点供起来的秦大人,他手里只有数十亲兵,甚至他还受伤了,可以说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柳蔚瞥了雷尔朗一眼,挑眉:“我说松州起兵了,这与京城,辽州,又与秦俳何干?” 雷尔朗脱口而出;“没有兵,如何起兵?” 柳蔚拿起桌上的茶杯,晃了晃:“谁告诉你松州没有兵。” 雷尔朗吐了口气:“各州官府本有当地驻兵,就如青州有冷意,其他州府,亦有镇府军,可这些人,从一开始就被钳制了,京都辽州不发兵,松州本地的驻营兵又受监军所限,松州起兵,拿什么起?” “呼尔托忍是哪里人?”柳蔚突然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雷尔朗道:“听那族人。” “听那族现今族长是谁?” “前族长的女儿,呼尔托忍的外甥女。” “前族长怎么死的?” 被呼尔托忍报复杀死的。 雷尔朗突然明白了,他问:“你们联系了听那族,你们用听那族的兵,去打呼尔托忍的兵?” “错。”柳蔚勾起一抹笑,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第一,呼尔托忍没有兵在松洲,那一万驻兵根本可以忽略不计,现在掌握松洲的,不是呼尔托忍,是皇后的从京中直派的监军。第二,不是我们用听那族去打呼尔托忍,是听那族的新族长,求我们,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给母亲报仇。” 雷尔朗沉默许久,才问;“听那族来了多少人?” 柳蔚笑笑。 雷尔朗算了一下听那族的战斗力,试探的问:“有七万吗?” 柳蔚比了个“八”的手势,而后,再次抬起眼,看向远方:“呼尔托忍的十一万青州兵都在辽州,京城这边,她断定皇后不会允许七王的兵马出京,她认为,自己只要钳制住辽州,还有确保松洲本地军不会反抗,那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但她忽略了一件事,她忽略了,她不是人,但别人是人,她杀了人家的母亲,人家女儿为什么不找她算账?她冷血无情,残暴成性,但别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 雷尔朗握紧拳头,心中震惊了许久,又问:“那你们供着秦俳做什么?京中的军队既然下不来青州,也过不了两江去,那他又有什么用……” “你又错了。”柳蔚打断雷尔朗,目光里带着冷意:“松洲一旦失守,皇后必会派军再下两江,京中的军队来不了青州没关系,他们不需要来,他们只需要在京青官道上,给我把皇后的援军堵住就好。” 以前是皇后阻拦容溯,现在,她要容溯反阻皇后,攻守之位,瞬息万变,皇后会拦截他们的援兵,他们就不会拦截她的吗? 一报还一报而已。 呼尔托忍的青州军被锁死在辽州,皇后的京军,又注定被容溯的京军钳制,这场仗,就用听那族和呼尔托忍打,听那族解救了江南三州,容棱拿到三州驻兵兵权,三州兵力齐和,加上听那族的八万,他们能整合四十八万大军,呼尔托忍青州的二十万,到时候不过他们兵力的一半。 当然,这里面还要防止听那族中途心生异变,所以为了确保这位新族长的目标只是呼尔托忍,不涉及青云国争,他们耗费了近一个月时间,与那边周旋,现在双方达成了暂时合作协议,协议内容,是最后,他们会将呼尔托忍的人头,双手奉上。 第1703章 一看就是便宜货 第1703章 一看就是便宜货 松洲战役的拉响,是突然的。 听那族是边牧民族,整整八万大军,骤然出现在松洲边境,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何时过来的,他们手持兵器,个个高大骁勇。 群龙无首的松洲伪高官,被这些人,实实在在的吓了一跳。 紧急召集商讨后,他们发现,如今松洲全部叛军兵力,不过一万,而对方如果要攻破城门,不光松洲百姓遭殃,他们这些叛军,也会跟着身首异处。 在短暂的一个时辰议会后,一位汉族伪官员提出:“我们需要松洲军援助。” 听那族八万人已兵临城下,他们必须反抗,但现在手里没人,那用什么反抗? 别忘了,松洲本地驻军,还在城郊,现在,这十数万兵马如果可以挥动,几万听那兵,也不是不能打。 可这个提议一发出,就被另一位蛮族伪官员拒绝:“你知道我们多不容易才将城郊驻兵军困住吗?他们是一只老虎,被我们锁在笼子里,你打算把他们放出来,你怎么知道,他们最先吃掉的不是我们?” 汉族伪官员反驳道:“松州城内全是百姓,听那族攻城,必然不会善待中原百姓,松洲军是朝廷军,他们受到的训练,坚持的信念,就是保家卫国,所以放他们出来,他们一定会先打听那兵。” “就算他们真的打听那兵,那听那战败后呢,我们呢?”蛮族伪官员嗤笑:“别忘了,我们之前能轻松攻破松洲,是因为突袭,是因为困住了城郊的兵马,将城内与城外隔开,让他们的援军无法赶到,现在放他们进城,听那族先死,我们其后也会死。” “这不一定!”汉族伪官员沉思道:“我们名义上叫做叛军,但我效忠的是汉人,娘娘即便起义成功,最后她也不会登基,她会再辅佐一个傀儡皇帝,幕后摄政,所以只要青云国还姓容,还是汉族的,那我们的士兵依旧会效忠国家,说到底,皇后与七王现在做的是皇权之争,皇权之外,只要国家不倒,百姓不死,一切都不会改变。” “所以你坚持放出松洲军?”蛮族伪官员问。 汉族伪官员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 蛮族伪官员沉默了,把目光转向会议上另一个太监,这个太监,是皇后从宫里派出来的监军。 “公公认为呢?” 那老太监看似老成持重,其实心里也是畏惧的,他看了看着蛮族人,又看了看那汉族人,沉默片刻,道:“总之,松洲城不能破,娘娘的好事,不能败在我们手上。” 那这就是同意放出松洲军了,蛮官有些不悦,但最终也没说什么,他们现在的处境有些微妙,前脚呼尔将军才遣走所有松洲叛军,后脚听那族就来人了,呼尔将军不就是听那族人,前后一联想,他们现在多少有些尴尬。 见其他人都没意见了,那位汉官主动道:“我是汉人,亲自与松洲军谈,我相信他们会理解。” “那你试试吧。”老太监尖着嗓子道,临走前又叮咛:“松洲千万不能丢,丢了,你,我,我们,人头也得跟着掉。” 这句威胁令厅内气氛短暂的沉默起来,大家面面相觑片刻,那位汉官先起来,带着人就往城门外走。 他们是避开听那军走的,抵达驻兵大营时,就看到操场内,兵士们还在训练,打头站着的那位,一身戎装,四十上下的年纪,铁骨铮铮。 汉官走过去的时候,操场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几千双眼睛,被这么盯着,汉官后背都流汗了。 松洲驻军元帅姓李,叫李恐,身高近乎六尺,非常高大。 汉官上前,先对李恐行了礼,随即便与他说起了城外听那族的事。 李恐听闻,脸上没有惊讶,反应平平:“所以呢?” 汉官抹了抹汗,道:“外患不除,民心不定,李元帅一生戎马,想来也是为国为民之辈,眼下松洲大难临头,正是我们联手击敌之时,只待松洲乱象一过,李元帅,功不可没。” 李恐冷笑一声:“老子没兵权。” 汉官连忙命令后面的侍卫,把一枚令牌送上。 李恐看着那枚熟悉的令牌,脸上波澜不惊:“效了皇后的令,我们是不是,也成了叛军的兵了?” 汉官道:“皇上病重,朝内臃肿,皇后有治世大才,远胜七王百倍,这天下终究要让个能人统领,七王滋滋钻营,早年便传出结党营私,贪污赋税,搜刮民脂民膏的风声,无风不起浪,七王本人,人品不行,天下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百姓如何还有好日子过?” “交到皇后那婆娘手上,百姓就能过好日子了?”李恐反问。 汉官忽略掉李恐对皇后的不敬称呼,沉声道:“松洲破城多月,李元帅尚能安然无恙,这难道还不够说明娘娘的诚意吗?娘娘不分敌我,只看人才,李元帅便是娘娘人才簿里的第一人,若娘娘能功成,依照娘娘对您的欣赏,李元帅封王封侯,都并非难事。” 这威逼利诱的,用的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李恐心念电闪时,便笑了起来:“好,不过今日这话你可记好了,站了皇后一列,老子得看到明晃晃的好处。” “这是自然。”汉官连口说道。 等到李恐让人带着汉官下去休息,他要持令点兵时,一位副将便凑了上来,神秘兮兮的问:“一样吗?” “全他娘一样。”李恐挠了挠头发,粗鲁的道:“先说为国为民,又说封王拜相,啧,你说这么多年了,怎么柳蔚那小子脑子还这么好使?别人说什么他都能猜到,我看他别当仵作了,摆个摊算命多好。” 副将噗笑一声,道:“柳仵作本就聪明,以前付大人就老听他的,您还总说,说付大人没出息,被个小仵作处处压制,后来……” “嘶,别说了,我记得。” 副将继续着道:“后来柳仵作给您下的泻药,让您足足半个月没下得去床,自那以后,您是再不敢当面说他坏话了。” “说了我记得,你还屁话什么!”李恐生气的打了副将一个后脑勺,又道:“成吧,令牌拿到了,你去给柳蔚回信,用咱们军营自己的鸽子,他那飞鸽不知道从哪儿买的,一看就是便宜货,飞到湖边去了,不是小兵去洗澡看见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就没了。” 第1704章 本来就没想带他玩的 第1704章 本来就没想带他玩的 听那军进攻松洲的消息传来,呼尔托忍也明白了前后始末,她没想到容棱会与听那族合作。 自打她离开听那族,几年光景,便再未回去过,她知道现在的族长是她姐姐的长女,那个姑娘很血性,自小崇拜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她并肩作战,驰骋沙场。 但没想到,所谓的并肩作战,现在要成兵戎相见了。 不过没关系,那个孩子还年轻,身边又都是听那族那些庸才辅佐,她不信她能有什么作为。 唯一觉得可惜的就是,当初杀掉姐姐的同时,她为什么没将这个外甥女也杀了? 果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呼尔托忍对听那族是轻视的,因为她曾经是这个民族的最强者,前人没有超越过她的,后人当然也不可能,她站在顶峰,可以俯瞰任何人。 八万听那军在她看来不外如是,现在既然知道容棱的目的是声东击西,她自然可以亡羊补牢。 她当即下令,飞鸽传书,要辽州十一万大军,立即挥军松州,务必将听那军首领生擒。 辽州离松洲中间相隔丰州,淳州。 丰州本就是叛军侵占之地,从丰州借道,十一万大军抵达松州,不足十日便可,到时候,不管松洲是否已经被听那军攻破,她的十一万大军,都能将其再拿回来。 当然,期间城中百姓可能会死伤一些,不过这些中原人的命她本就不在乎,只要城池在,就能交任务,百姓是死是活,她不关心。 呼尔托忍的传信是早上发出的,结果到晚上,她收到回信,辽州十一万大军,无法执行命令,因为,权王的军队,将他们包围了。 呼尔托忍愣了一下,捏着密信问副将:“不是说权王一直安分守已,没有与我们的军队有过交锋吗?” 一位副将满头大汗,道:“的确一直没有交道,我们的人遵照将军的嘱咐,暗中监视包围辽州,权王一点反抗都没有,可不知为何,前日听那族抵达松州后,昨日权王就反客为主,用当地驻军,将我们的十一万大军,反向围困了,我们若是硬逃,三分之一应能走掉,但不足四万的兵马,去到松洲,应也无济于事。” 呼尔托忍沉着脸,半晌,缓缓道:“看来容棱还是与权王合作了,算了,能走多少走多少,先去松州,青州军马,我再拆十万,立刻返程松州救援。” 副将应了声,立即去照办。 副将离开后,呼尔托忍独自沉默下来,她现在的意思很明确,容棱既然敢用听那军去占松州,那他就应该料到,自己会打回去,可一旦她的人与听那军交手,松州必将成为战场,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一定是城中百姓。 容棱会舍得吗? 按照她对容棱的了解,他应该是位爱戴百姓的王储,那现在,他怎么会主动,将松州变成炼狱? 呼尔托忍想不通这个问题,便把自己困在房间,直到两个时辰后,她才想到一种可能。 她立刻出了房间,招来副将,询问松州驻兵军的情况。 副将闻言笑了声,不在乎的道:“松州驻兵军叫李恐,这人是个莽夫,自打兵权被缴收后,便一直安于现状,将军您也知道,无权出兵,不受皇令所授,这就是谋逆造反的大罪,那个李恐就算自己不要命,他祖宗十八代也不要命了?他足下的几万子弟兵的家眷老小也不要命了?” 这么一说,呼尔托忍便松了口气,一枚兵符看似无足轻重,但没有兵符,你带的兵,就不叫朝廷兵,那叫叛兵。 先朝便发生过这种事,一支驻地军不满国家苛捐杂税,民不聊生,便自毁兵符,自起义军,这算什么,这算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你没有兵符,你就不是朝廷的官员,你的大批兵马,效忠的就不是国家,不效忠朝廷的大批兵马,这又叫什么,叫叛军,有谋反忤逆之嫌,这罪,严重的,株连九族,轻的,也得是人头落地。 现在又不是国之危难的时刻,现在只是京里在争皇位,太子党与七王党你死我活,并且把江南州府当做筹码,在各自谋算,又不是外族入侵,也不是天崩地裂,哪家驻地军会这么想不开,自愿背负全家性命,去当这个无权出兵的谋反军? 副将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呼尔托忍也相信了,江南四州能这么容易钳制住,就因为皇后夺了驻地军的兵权,你没有兵权也想发兵,那你就是师出无名,你就是叛军,你就得被戳脊梁骨,你全家老少也会因此丧命。 别小看那一枚兵符,它就是这么重要。 没有兵符,松洲军就什么也做不了,事情还是会按照自己的预想进行。 呼尔托忍长长的吐了口气,尽管还是想不通容棱的打算,但已经隔绝了松州军这个可能性,她心里便有底了。 只要松州军不会突然反叛,与听那军合作,那她的人,总会将松洲再拿回来,这是必然的。 就在呼尔托忍因为松洲之事重新调配人马时,柳蔚这边,拿到了李恐的回信,也收到了辽州的消息。 辽州那边,容棱柳蔚可说是一次都没联系过权王,利用他当诱饵,把呼尔托忍的人骗过去了,他们就没当回事了,也没想过要跟权王说明他们的计划,他们觉得,权王只要啥也不干,保持现状,乖乖的呆在辽州当个吉祥物就行。 但现在,权王却突然出兵,帮他们钳制呼尔托忍的十一万大军了。 按照容棱所想,就算十一万大军去了松洲,那也得是小半个月以后,但李恐和听那军合作,就是这两天就能把松州拿下,这十一万军赶过去,也是扑个空,还可能会被他们关起门来打,所以他们压根没动过阻拦这十一万军的想法。 可权王阻拦了,他为什么要阻拦,关他什么事? 容棱一头雾水,柳蔚也觉得权王有点多事,本来就没想带他玩的。 不过人家既然友情帮助了,意思意思,柳蔚还是写信联系了权王一下,说了两句感谢,同时隐晦的表达了一下,他有点没事找事。 然后权王的回信也很快来了,信中他把容棱和柳蔚大骂了一顿,说明明是他们求他,他才出手相助了,怎么事办成了,又成了他多事了?过河拆桥也没你们这么快的吧! 柳蔚懵了,没求过你啊,啥时候求你的? 然后权王又回信,这回信里还附带了一根黑色的鸟羽,他说那只黑色的乌星鸟,不是你们派来的吗!不求我,老在我头上飞什么!我认得,这就是你们的鸟!我见过! 柳蔚后来才想起来,珍珠和咕咕自打回了青云国,就自己去野了,好像去了丰州,丰州说来,离辽州也挺近的。 而以前在古庸府和青州,珍珠的确是见过权王的。 这下咋说?柳蔚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说就是她派珍珠是求权王的,不然怎么办,说珍珠可能只是路过辽州,见到认识的人,表示友好在你头上飞两圈,顺便看看能不能蹭点投喂? 这么说权王多没面子,人家还是长辈,回头丢了脸,又得骂他们。 第1705章 小妞,我是什么来着? 第1705章 小妞,我是什么来着? 小黎他们的船抵达安州码头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从安州到岭州,过陆路比水路快,因此他们就决定上了安州,雇马车再往岭州走。 但没想到,刚刚上岸,就被官兵拦下了。 江南四州被叛军占领的事,原本是个机密,毕竟叛军过境,对每个州府都进行了消息封锁,确保没有一点风吹草动传播出去。 但最近一个月,柳蔚容棱抵达青州,有他们从中作梗,皇后叛反,谴兵侵占江南之事,便被传的沸沸扬扬。 没有受害的州府,一听这小道消息,赶紧向京城求证,但京城一点回音都没有,他们便不敢托大,一方面派人悄悄去据说沦陷的四州打听消息,一边自发的加强巡卫,严控外来船只车马。 小黎他们作为外地人,现在就被控制住了。 安州都管码头来往的,是府尹衙门的师爷,这位师爷现在看谁都像看贼似的,他领着一队巡卫,盯着船上下来的一帮老弱妇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奇怪。 “你说你们是去往岭州探亲?怎么证明。” 小黎无奈的从包里拿出路引,递了上去。 哪知那师爷一看,立刻命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小黎蹙了蹙眉。 师爷道:“重州来的?重州仄河府人?呵,仄河府是后来改的州志,换的名字,原名是则河府,所有户籍文书上,盖印命名的都是则河府,你这仄字,写错了,你这路引是假的。” 这封路引的确是假的,是出发前,小黎请一位手艺出众的海东军做的假证,那位海东军显然并非重州人,因此也没注意到其中细节,就连小黎一路用这路引了这么多州府,也没人发现过不妥。 但现在,阴沟里翻船,被看出来了。 小黎吐了口气,面对师爷那一脸“你们果然都是奸细”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坦白道:“好吧,我们的确不是重州人,是松州人。” 师爷摊手:“户籍呢?” 小黎摇头:“没有户籍。” 柳蔚在京都出生,所以户籍是在京都,但小黎在松州曲江府出生,因此户籍,的的确确是在松州的,可这两年颠沛流离,还去了仙燕国,户籍这种东西,就一张纸,早就在水里被泡烂了。 现在回到青云国,松州却已经被叛军所占,小黎总不能巴巴的跑过去让叛军给他补办吧,因此现在,他就是个拿不出户籍的黑户。 师爷特别利落,直接挥手,让侍卫们将这些人都带走,带去衙门问审。 小黎不动声色,让大家不要反抗,跟着去衙门先看看,他要先确定,这些拦住他们的官兵,是真的安州官兵,还是安州已经被叛军攻陷了,这些都是叛军的人。 如果是前者,他自有办法解释,如果是后者,他们现在反抗,打斗中,老人和小孩都会受伤,所以不能冲动。 到了安州府尹衙门,他们被带到后堂,那位师爷去请了府尹出来,府尹见了他们,劈头盖脸就问:“松州人?” 小黎点头:“是。” “松州哪里人?” 小黎道:“曲江府人。” “没有户籍,如何证明。” 小黎反问道:“大人是哪里人?” 安州府尹愣了下,正眼看向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年,半晌,命令衙役:“把他们带到牢里去。” 小黎蹙了蹙眉。 安州府尹冷笑着道:“如今江南局势险峻,一帮老弱妇孺,在两江恣意行走?这本就古怪。面对本官的问询,你区区少年,镇定自若,一般人家的孩童,有这样的定力吗?两处疑点,皆证明你们来历不明,本官宁枉勿纵,只能委屈你们,先在牢里呆上几日,待局势稳下,再行释放。” 眼看衙役们都围了上来,小黎赶紧道:“大人说江南局势险峻,不知这是何意,一路下来,我们并未发现有何险峻。” 安州府尹哼笑:“你这话,本官不知该信不该信,但有一点可以证明,两江最近有大批兵马流动,你说你是良家百姓,那两江而来,你们便没见到过大批官船出没?” 小黎耸肩:“见过又如何,我们只是普通人,见到官船自是绕道而行,莫非还要凑上去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为何这么多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走?” 安州府尹被他这话堵住了,但还是觉得不可信,尤其是这少年越显稳重,他就越觉得可疑。 他道:“那就当本官冤枉你们吧。”说着,挥手,命令衙役动手。 小黎抬手,阻止了衙役,又看向安州府尹:“下牢无所谓,但小子还是想知道,大人您是哪里人?” 安州府尹沉默了片刻,大概觉得他们插翅难飞了,便坦言道:“祖籍京都,如何?” 小黎猜的果然没错,这个安州府尹,的确是京都人,他说的话虽然是安州方言,但京都口音非常重,小黎在京都呆过,很容易听出来。 小黎又问:“您说两江有兵马流动,又说江南局势不稳,那小子想问,江南这是有兵变吗?” 安州府尹嗤笑一声:“是否有兵变,你们不是最清楚吗?” “我们不清楚。”小黎一脸正直:“不过来时,的确发现松州,青州,丰州,南州等地巡卫加强了,官兵也都成了生面孔。” 安州府尹突然看了师爷一眼,他坐直了一些,眯着眼睛问:“南州和丰州也加强了巡卫?” 小黎打量着这府尹的表情,判定他现在的心态,沉稳的道:“对,我们不是从松州出发的,我们是从东海过来的,原本是想回松州,但松州码头实在古怪,那些官兵看着不像中原人,倒是像蛮族人更多,便并未上岸,想先去岭州,探望家祖。” 一旁的师爷突然握紧拳头,激动的道:“果真是蛮族人,流言没错,江南四州当真沦陷了。” 安州府尹咳了一声,瞪向师爷。 师爷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看向小黎众人,板着脸道:“就算这么说,也不能证明你们不是奸细,自古以来,老弱妇孺,都是最容易深入敌后的细作。” 小黎到这里已经完全确定安州并未被叛军攻陷了,眼前的府尹与师爷,都是原装的,因此他也不绕圈子了,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递上。 安州府尹看着那枚令牌,眼睛瞪大了起来。 “镇格门?” 小黎看向身边的小妞:“小妞,我是什么来着?” 小妞特别机灵,脆生生的道:“镇格门的少东家。”说完,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小黎耸耸肩,一脸自然:“大人您既是京都人士,想来这枚令牌是真是假,您自有定论。” 第1706章 容棱,亲爹,不是继父。 第1706章 容棱,亲爹,不是继父。 这枚令牌不光是真的,还是镇格门都尉专用的,“镇”字的下面有个小小的“容”字,这是前镇格门都尉,容棱所有。 但容都尉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在京都早就传遍了。 安州府尹握着令牌,冷声问:“这是你从哪儿偷来的?” 小妞不高兴的回嘴:“这是我家王爷的,小黎少爷是王爷的儿子,哪里是偷的。” 安州府尹皱起眉:“三王爷生前从未成亲,怎会冒出这么大的儿子,连镇格门之物都敢偷,你们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从未成亲?”安州府尹正想疾言厉色的抨击这几个无耻小贼一顿,却不防旁边那位一直未说过话的白发老人突然开口,表情非常阴沉的问:“容棱,从未成亲?” 纪夏秋看父亲那表情,知道要遭,忙安抚道:“不是这样的,爹,容棱那孩子与柳蔚是在青州成的亲,丑丑是他们成亲之后才生下的,所以……” “那小黎呢?”纪南峥黑着脸反问:“没成亲就生了小黎?” 小黎顿了一下,想解释说他不是爹生的,他亲爹另有其人,容叔叔是继父。 但外祖母先开口了:“这不怪容棱,这孩子也不容易,柳蔚她吧,一开始不太信任容棱……” 纪南峥都气得快冒烟,他一指头指着那安州府尹,吼道:“人家京都人,都没听过容棱成亲,这说明京都里就不知道我们家蔚儿是容棱的妻子,这什么意思?成个亲还藏着掖着,他想干嘛?” 纪夏秋道:“不是,不是,那时候柳蔚肚子大了,回了京本来想补办,但怕她操劳,就暂时延后,想生下丑丑再大办一场,但这不是,后来容棱就出了事,柳蔚陪他出来海上,再然后就耽误了几年吗。” 纪南峥不能接受,又拿小黎说事:“你就说,小黎是不是容棱亲生的!” 纪夏秋道:“是。” 小黎道:“不是。” 纪南峥本来还想说,既然是容棱亲生的,为什么生小黎前不成亲,结果小黎这一反驳,他就哑了,有些懵:“不是吗?” 小黎点头:“不是。” 纪夏秋有些头疼,她捂着额头道:“是。” 小黎还是摇头:“不是。” 纪夏秋道:“是,真是。” 小黎依旧摇头:“不是,真不是。” 纪夏秋都要醉了:“小黎,你容叔叔就是你亲爹,你娘还没告诉你吗?” 小黎愣住,呆呆的看着外祖母,表情有些傻。 而就他们认亲争辩半天的这个节骨眼,安州府尹好像也听到了一些内容。 陪着出海,耽误了几年? 柳蔚?柳卫? 柳卫不是镇格门的柳司佐吗?曾经因为幼儿失踪案,在京都声名大噪的柳司佐? 啥意思,什么爹啊娘的,柳司佐不是男的吗? 短暂的争论后,纪夏秋总算把纪南峥也安抚住了,主要是小黎一直强调自己不是容棱亲生这件事,让纪南峥也感觉到事情好像有些不简单。 那位被忽略好半天的安州府尹也终于找回了声音,这番交谈中,他好像发现一个信息,容都尉没有死? 然后小黎就非常认真的给他澄清了:“对,我……容都尉没有死。” 本来叫爹已经叫的很顺畅了,因为心里已经接受娘与容叔叔再婚的事了,可现在,外祖母突然告诉他,他的亲生父亲就是容叔叔,这让小黎一下又徘徊起来。 这些事他还是得向娘亲自求证,不过在此之前,再叫容叔叔爹,他有点喊不出口了。 接下来的时间,小黎便告诉了安州府尹,容叔叔与他娘现在就在青州,关于叛军过境的消息,应该也是他们传出来的,希望能使周围其他州府警醒。 不过因为从庆州到安州,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月,他们现在也不清楚青州的进展如何,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叛军首将,应该是坐镇青州的。 “呼尔托忍。”安州府尹沉默了半晌,才抿着唇道:“如果流言没有错,叛军首将,应该就是曾经攻打过青云边境的听那族前族长,呼尔托忍。她曾在八年前,一役输给容三王爷,如果三王爷没死,且也去了青州,那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对上了。” 小黎道:“京都七王麾下,秦俳秦大人,已去了青州,如今京都与青州,都在行动,想来之前的两江官船流动,也是因为那边,已经快打起来了。” 安州府尹瞪大眼睛:“在城里打?” 小黎摇头:“我不清楚,不过如果胜利了,很快会有消息传出,大人可以派人去盯着。” 话正说到这儿,外面就跑进来一个衙役,那衙役边跑,边喊:“密报,大人,有密报。” 安州府尹忙起身,迎上去接过衙役手里的信,他把信拆开,看到里面的内容,眼睛鼓得更大了。 师爷在旁也看到了,看完同样震惊。 小黎不解,狐疑的看着两人,安州府尹看他一眼,咽了咽唾沫,把密信交给他。 小黎忙浏览一遍,看完,也有些错愕。 “七日前,松州,南州,丰州,三路大军,全启青州,三日前,青州有叛军移向庆州,中州等地,但因提前城防,叛军并未顺利入城。现叛军欲乘船过两江,极有可能,会进入安州,岭州等境……” 小黎看完信,抬头看向安州府尹。 此时安州府尹已经回过神来,他对师爷吩咐:“将安州驻兵调进城内,前后四路,将码头团团包围,设重武台,炮台也要立上,严禁百姓商客此间出城走船,安州进入全控防卫状态,若是叛军真敢过来,放火箭,上火药,让他们死在水里!同时发信往岭州召州,让他们提前防卫,莫要被叛军抢占先机。” 这位安州府尹是有魄力的,一席话说完,师爷连忙去办事。 半晌,安州府尹又看向小黎,沉沉的道:“若容都尉真是你爹,那么,青州一役他应是成功了,叛军被他逼得四处逃窜,江南之乱,被他平了。” 小黎也长吐口气,实则这些事,他都没参与,也不知其中内情,不好说什么。 安州府尹又道:“现在全城重防,你们要去岭州估计也不行,岭州不会放你们进城,不如就在安州呆上一阵,待叛军彻底平息,再走不迟。” 小黎答应下来,安州府尹虽然见过镇格门的令牌,对这些人还是不太放心,便让他们住在衙门后街的小院,以便监视。 小黎倒是无所谓,就是难为太爷爷了,都到安州了,离岭州就那么近,却还要拖。 离开衙门后,有衙役带他们去后街小院,丑丑看到外头的街景,一下就兴奋了,嚷着要吃糖葫芦,小黎便让衙役先带其他人去小院,自己领着丑丑去买糖葫芦,反正就在后街,过去就能看到门。 到了糖葫芦摊,丑丑又要去看面具,小黎这边刚付了糖葫芦的钱,那边丑丑就去了几个摊贩外,跟一位姑娘说着什么话。 小黎收了钱,追上去牵住丑丑,斥道:“不可以不等哥哥,知道吗?” 丑丑拿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一边闻,一边指着前方一个姑娘的背影,道:“那个姐姐说我可爱,请我吃的,好香。” 小黎仰头看了一眼,那姑娘走得很快,转瞬已经过了拐角,他惊鸿一瞥,只看到那姑娘粉色的背影。 小黎拿着包子闻了闻,确定没问题,才让妹妹吃。 丑丑马上就啃了一口,一边吃,一边道:“那个姐姐长得像猫,眼睛像。” 小黎没理解这个意思,人怎么能像猫。 丑丑却道:“就是像,像云楚姐姐养的小猫。” 小黎随口敷衍:“好好好,你说像就像。” 丑丑含着包子,咕哝得道:“眼睛颜色不一样的猫。” 这回小黎没听清楚,也没怎么管了。 第1707章 简直闻所未闻,这是什么神仙州府? 第1707章 简直闻所未闻,这是什么神仙州府? 提着一笼包子,生来一双金色瞳眸,穿着粉色长裙的女子,过了两条街,便进了一家大敞的门户中。 屋里还有其他人,见了她回来,另一容貌俏丽的女子问道:“怎去了这么久?” 粉裙女子将包子放到桌上,看她那一身装扮,眉头蹙了蹙:“要回百雾楼?” 俏丽女子整了整自己繁乱的裙摆,道:“今晚目标会到,我去看看。”又叮咛:“你姑奶奶还未醒,先将包子温着,她醒了再让她吃。” 粉裙女子“唔”了声,有点不放心:“要我同你一起去吗?” “别了。”俏丽女子道:“家里得留人,玉染与纪茶不知何时能归。” 提到玉染与自家亲姐姐纪茶,粉裙女子,也就是纪槿,也沉默下来,她压低声音道:“这阵子总觉得外面有些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对我们的行动是否有影响。” “应该无事。”俏丽女子,也就是芳鹊,平静的道:“若目标今晚能到,今夜便能成事,事成咱们就走,在定州留下信号,玉染纪茶回来自会来找我们,放心,这种行当我做多了,小事一桩。” 纪槿只得“恩”了声,又凑近,摸了摸芳鹊的脸,确定她的易容面具没有脱落的痕迹,才叮嘱:“这次的单子听说好几个行家都失手了,你别硬来,如果不行,再找机会,人别搭进去才是。” 芳鹊将自己的衣袖挽了挽,露出玉藕似的手腕,在纪槿面前虚晃一招,当她的手挪开,纪槿便有些头晕,她勉强站稳身形,长吐口气。 无色无味的清静散,这可是宝贝,芳鹊把压箱底的杀手锏都用上了,看来的确是势在必行了。 纪槿也不说了,送芳鹊离开后,便回了里屋,看到昏色的房间里,缩卷在床铺上,满头白发的老人,她露出笑容,小心的将门关严,不让外面的声音打扰了屋里浅眠的人。 三年前,表姑奶奶病重,纪槿与姐姐纪茶商量后,一人离开岭州去找表姐柳蔚,一人在家乡照顾表姑奶奶,当时是纪槿找到了柳蔚,并且也得到柳蔚的应承,会尽快到岭州看望表姑奶奶。 可当纪槿再回到纪家堡时,却听闻表姑奶奶病情加剧,竟在某一晚夜里,离奇失踪了,有人在山崖边找到了她的鞋子,大家都说,她好像跳下了崖地,可崖下,只有汹涌的河流。 表姑奶奶是生是死,一时间无人知晓。 纪茶因为照顾表姑奶奶不周,害至她出事,成日耿耿于怀,神不守舍,纪槿又要找表姑奶奶,又要照顾姐姐,着实辛苦了一阵。 当时纪槿还想着,希望柳蔚表姐赶紧过来,他们人手有限,但柳蔚表姐认识青州付家的人,两江几乎都被青州付家包管,若有青州付家愿意出官船帮她们搜寻,相信找到表姑奶奶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但等啊等,等啊等,两姐妹等来的却不是表姐归来的消息,而是她葬身大海的消息。 这无疑晴天霹雳,两姐妹沉浸于悲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表姐既然指望不上了,表姑奶奶还得继续找,因此她们离开了纪家,半年来,找遍了岭州附近所有的河流。 半年后,有一对女子找到了她们。 这对女子,其中一个纪槿很有印象,叫芳鹊,半年前她去找柳蔚表姐时,曾与这位芳鹊姑娘大打出手,二人三观不合,互看不顺眼,都将彼此视为眼中钉。 可这次,这两位姑娘的到来,却不是要与她们结仇的。 她们是这么说的。 “师兄与师嫂必不可能死,虽然海龙卷来势汹汹,但我就是有这种直觉,他们一定还活着,一定能回来!” “师嫂为人重情,在船上时,她不止一次提过岭州的亲祖,现在她不见了,我们想来看看,那位老人家,还好吗?” “失踪了?生死不明?不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着尸骨,就不能放弃,两江就这么几个州府,总能找的到,别光在河岸的渔户里找,过往的行商船只也要查,但凡有良心的人,在海上见到一位濒死的老人,都会出手相救,若是你家表姑奶奶真是被船只救走,那范围就大了,从西海到东海,都要找。” 就这样,四人硬生生组成了小队,纪槿纪茶是纪家出身,虽有些活命手段,还懂浅显易容,可终究江湖阅历浅。 但玉染芳鹊自幼独立,两人少女时期便常混迹青楼,探听情报,可谓是身经百战。 四人联手,没钱就接江湖上的杀手单子,有钱就继续找人,历时两年,果真让她们找着了。 那是在松州曲江府的一家敬老院里,敬老院是做什么行当的,说出来能吓死人,是专门收留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的,没听说过吧,没子女赡养的老人,曲江府府衙竟然给无偿赡养? 不光有敬老院,曲江府还有孤儿院,是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的! 简直闻所未闻,这是什么神仙州府?是菩萨降世吗? 院长当时正在给满头花白的老人家喂饭,见到找来的四个姑娘,诧异的同时,便将两年前的事说了一遍。 他们的确是行船时救下这位老人的,老人没有记忆,不知家住何处,敬老院的船当时原本是去外地采购,见了这样的孤寡老人,不落忍,就给带到了松州,两年来,老人一直在敬老院被好生照顾着。 老人虽然不记人,不记事,但与同龄人却尚能交流。 说到这里,院长不无炫耀的道:“你们家表姑奶奶患的这叫老人痴呆症,我们曲江府曾经有位柳神医,我们这敬老院,还有西郊的孤儿院,都是他主持开办的,老人痴呆症啊,小儿麻痹症啊,等多种老人小孩的病症,他都特地写了册子,在院中发行,所以我们这儿的护工,对,你们不知道啥叫护工吧,哈哈哈,没是没事,外地人都不知道,总之我们这儿的小工,都会针对性的照顾不同病症的老人,小孩,其实你们家表姑奶奶没有那么严重,主要是你们的照顾方式出了问题,老人家不是病了就要关在屋子里,她也想有社交,也希望与人说话,你们要让她合理的与外界接触,时而陪她玩一些益智的小游戏,陪她游山玩水,走走年轻时走过的地方,促进她的生活自理能力,这样病情就容易得到缓解,家属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院长拉拉杂杂的与他们科普了好多,四个姑娘认认真真的听着,学着。 接走表姑奶奶后,纪槿纪茶不想回纪家,四人便决定,带着表姑奶奶流浪,就当是散心了,至于平时,还是与以前相同,没钱就接单子,有钱就走走停停,带老人家过些游山玩水的舒心生活。 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这次玉染纪茶领了一个有些复杂的单子,要去外地几日,芳鹊这边,也领了一个杀手单子,今晚目标人物就会出现在安州有名的烟花之地,百雾楼里,芳鹊若是能得手,今晚她们就能有近千两入账,加上玉染纪茶那边,这两笔单子做完,她们至少能休息一年,到时候他们就去京都,表姑奶奶以前就念叨想去京都。 第1708章 阿碧“???” 第1708章 阿碧“???” 深夜的白雾楼,人声鼎沸。 作为安州最大的风月场所,白雾楼正是当地富商才子,能人异世最爱聚集的地方。 芳鹊换了一身轻薄曼妙的黄纱裙,裙摆飘渺清透,行动间,掀起波波涟漪。 一楼大堂里,舞娘们纵情摇曳,看客们面红耳赤,声色犬马被他们演绎得活灵活现,好似外面尽管天崩地裂,里面也自能保持它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芳鹊身边跟着为她引路的小丫鬟,小丫鬟一边走,一边朝着芳鹊说好话:“娘已经看好了,这程公子人才出众,相貌堂堂,虽不是咱们安州本地人,但生意却做的大,打赏起银子来毫不吝啬,刚才我进去晃了圈,就拿了五两小元宝,姑娘您要是伺候好了,没准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芳鹊是十日前来的安州,自愿卖身进这白雾楼,现在她还是白雾楼的新人,本地豪客轮不到她伺候,这外来好宰的富商,老鸨便会为她引荐。 今日目标叫程东,表面是个走货商人,实则做的是人口贩卖,逼良为娼的勾当。 程东是个流窜作案犯,第一次作案是在三年前,一年前他曾在同州,将微服出府玩乐的同州府尹家的小女儿给偷走卖了,找到时,那十四岁的府尹小姐,已经被生生龊磨得自尽了。 大概也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自那以后,程东不再去北方,北方各地州府都有他的通缉令,但画像只有轮廓,五官粗简,要靠这通缉令抓人,简直是异想天开。 通缉令颁布无效后,衙门加重了赏银,现在程东的人头,值九百两白银,如果能生擒,能得两千两。 芳鹊不打算生擒,带个活人川洲过省,太麻烦了,所以她要在今晚,直接把程东的脑袋拿走。 被小丫鬟领到雅间门口后,芳鹊便推门而入。 她游走青楼惯了,什么姿势能让男人惊艳,什么动作能让男人着迷,她心知肚明。 雅间里不止程东一人,还有几个不知是他的兄弟,还是做买卖的伙伴,几人推杯换盏,看到门外进来个娇艳佳人,都有志一同朝坐在首位的程东露出暧昧的笑容。 程东也满意的看着芳鹊,他拿起空酒杯,对芳鹊示意一下。 芳鹊便袅袅的迎上前,亲手为他斟了一杯酒。 程东顺势挽住芳鹊的腰肢,将她一拉,拉进自己怀里。 芳鹊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脸上娇笑盈盈,手指大胆的从他的胸膛,一直蔓延到下腹。 旁边人都开始起哄,程东也被摸得浑身燥热,他挥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等到房间空了,他的手直接伸进了芳鹊轻纱般的衣衫里。 芳鹊脸上还在笑,笑中带着点引诱,她撒娇着问:“公子还喝酒吗?” “喝。”程东笑得贪婪:“要你用嘴喂。” 芳鹊又是一阵轻笑,而后就着程东的手,把他杯中的清酒饮尽,挽起袖子,捧着程东的脸,慢慢靠近。 程东眼神清明,一直等着芳鹊送吻,芳鹊在即将靠近时,却突然迟疑了,清静散已经生效,但这程东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程东看芳鹊磨磨蹭蹭的,直接按住她的后脑勺,要强来,芳鹊伸手一挡,挡住了他的嘴,手指一转,目标是他的脖子。 哪知她手还未动,肚子上便被抵住了一个尖物,是一柄匕首。 芳鹊浑身一凛。 程东笑嘻嘻的,还抱着芳鹊,欣赏似的在她脸上打量:“又是同州来的吧?怎么没人告诉你,迷药对我不管用?这几年想要我命的人不少,若什么迷药都中,老子怕是早投胎十回了。” 芳鹊敛神看着他,脸上的娇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撕破脸后的冷肃。 程东一只手拿着匕首,胁迫芳鹊,另一只手空闲,便在她腰上游走,摸来摸去:“女杀手,我还是第一回见,刚才你一到我怀里,便上下其手,找什么?武器?软甲?没找到吧?我的兵器,不藏身上,藏靴子里。” 芳鹊深吸口气,定定的看着这人,半晌:“你想怎么样?” “这里是青楼,你说我想怎么样?” 芳鹊不在意,这柄匕首能限制她一时,却不可能让她任人宰割,正这么想着,她突然内息变乱,身子瘫软。 她愣了一下,顿时看向刚才饮下的酒杯。 程东这时已经轻飘飘的收了匕首,放在桌上,把柔若无骨的芳鹊抱起来,往床上走。 芳鹊瘫在床榻上,一直往后缩,想起身,却提不上力。 “酒是你们这儿的,没加料,药在杯子上。”程东说着,指腹在芳鹊艳红的唇瓣上拂过,目光中,尽是邪念。“小姑娘,就当吃亏买个教训,下回,可别轻敌了。” 说着,大手一扬,将芳鹊的腰带解开,把她衣衫褪下。 眼看着事情便要朝着最坏的方向进行,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掠来,一柄尖刀,抵在了正欲行乐的程东脖子上。 程东一震,想不到房中还藏着其他人,他咽了咽唾沫,慢慢的松开芳鹊,举起双手,往后退避。 纪槿目光淡冷的看着程东,又问床上的芳鹊:“还好吗?” 芳鹊咬牙切齿,爬都爬不起来,有点烦躁的道:“阴沟里翻船。” 纪槿叹息:“不是我跟来,你打算怎么办?” 芳鹊舌尖顶了顶腮帮,一枚褐色的药丸被她吐出来。 这药丸里包的是鹤顶红,当然,芳鹊不是用来自尽的,是待程东亲吻她时,将药丸渡给对方的。 这是下下之策,因为注定在渡药之前,她就会有一些牺牲,所以最初她不想用这个办法。 纪槿看了眼旁边的程东,歪了歪头,又问芳鹊:“人没错吧?” “没错。”芳鹊稍微恢复了点力气,调整了下内息,便下了床,一边拢着衣衫,一边拿起程东放在桌上的匕首,转身时,刀光剑影,程东死不瞑目的人头,咕噜噜的掉到床上,染红了一片纱幔。 纪槿揪着头发,把人头放进包袱里,装好了,又问芳鹊:“还能走吗?” “恩。”芳鹊说着,打开窗户,刚要跳下去,突然低下头,她看向自己的胳膊。 纪槿凑近一看,芳鹊胳膊上,肌肤上,凡是被那程东碰过的地方,都起了红色的小疙瘩,一个一个的,密密集集,缓缓的朝心脏处蔓延。 “这是……步步生花?”纪槿瞪大了眼睛。 芳鹊满脸漆黑的骂道:“妈的!” 纪槿很担心:“怎么办,能解吗?赶紧回去。” “别。”芳鹊后退一步,看着纪槿,冷声道:“别碰我,这毒,会传染。” 纪槿转身走到床上,迅速扒掉程东的衣服,果然,看到程东身上,竟然也有这种小红点。 “谁比我们先动手了?”纪槿暴躁:“怎么用这种毒,有病吗?就不怕连累无辜?” 芳鹊摇摇头,对纪槿道:“你先回去,对方既然也是今晚动手,毒都下了,必然也等着割程东的脑袋,他还会出现,我在这儿等他。” “能打过吗?”纪茶问。 “打不打得过,都要试试,得要解药。”芳鹊说着,又催纪槿:“你快走,家里还有老人,你再搭进去,谁照顾她?” 纪槿吐了口气,烦躁的挠挠头,最终还是带着人头,跳窗先走了。 夜晚的安州,没有宵禁,夜市繁荣热闹,街上人来人往。 小黎牵着丑丑,在夜市里面买了好多小玩意儿的,丑丑戴着个小仙女的面具,还意犹未尽,就是不肯回家。 小黎也由她,之前行船一直在江上,现在难得上岸,妹妹想玩,也无可厚非。 又走了一会儿,丑丑累了,要吃油饼,小黎给她买了,却在刚要付银子时,突然一顿,他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浑身黑衣的女人,提着个包袱,从他们身边走过。 小黎看着那黑衣女人的背影,又看着她走过的那条路,路上,星星点点,从她那包袱里,鲜红色的液体,时不时的滴下两滴。 小黎闻到,那是人血的味道。 “哥哥?”小妞不解的唤了声,拉了拉哥哥的衣袖。 小黎回身,付了油饼的钱,又看了前方一眼,问丑丑:“你带阿碧了吗?” 丑丑撩起袖子,阿碧就在她手腕上。 小黎道:“看到前面那个黑衣服的女人吗?你让阿碧跟着她,然后把她的落脚点告诉我。” 丑丑便咬着油饼,对手腕上的阿碧说了两句,然后把阿碧解下来,丢地上,道:“阿碧快去。” 阿碧:“???” 第1709章 落地就跑,跟被狗撵似的 第1709章 落地就跑,跟被狗撵似的 深夜的东街里,纪槿气喘吁吁的回了屋子。 她将黑色的长袍解开,把手里的人头包袱搁到角落,小心翼翼的推开内室的门,看了眼里面睡得平静的老人,确保安然无恙,才退出房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控制着声音翻箱倒柜,没一会儿,她找出了好几瓶药丸,行走江湖,常备药自然是不能少。 但这些药治疗一些跌打损伤,剑伤刀伤已经是极致,步步生花是断然治不了的。 纪槿抓了把头发,不知芳鹊现在怎么样,先中了迷药,后生了剧毒,芳鹊本身武艺还算中上,但现在实力大打折扣,若是与对方强行打起来,必然要落于下风的。 纪槿咬了咬牙,知道没办法了,她匆忙的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然后将信折叠好,重新走进表姑奶奶的房间。 她将表姑奶奶叫醒,懵懂的老人含糊的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她。 纪槿抹了把脸,将信放到老人亵衣的口袋里,柔声道:“表姑奶奶,若是今夜我没回来,灶房里还有些吃食,您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过两日玉染、纪茶就回来了,到时候,您把这封信交给她们。” 稀里糊涂的老人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看那迟缓的样子,像是根本没听懂她说了什么。 表姑奶奶现在因为照顾得当,病情有了一定的缓解,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纪槿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就是糊涂的,她有些无奈,决定一会儿出门前,将院门锁死,不然表姑奶奶不理解她的话,醒来肯定是要出门找她们的。 “算了,没事。”纪槿说着,摸了摸老人柔顺的白发,道:“睡吧,您睡吧。” 老人被平放回床上,一双眼睛却没有阖起,她一直盯着床边的女孩,见女孩要起身离开,她才伸手,拉住她的衣角:“你不要我了?” 纪槿眼眶一下就红了,她转身,蹲下来,轻声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表姑奶奶,芳鹊现在很危险,我得去帮她,有可能我也会有危险,所以表姑奶奶,你要照顾好自己,等玉染、纪茶回来,听话,好吗?” 目光浑浊的老人没有撒手,依旧拽着纪槿。 纪槿想掰开她的手,老人却固执的问:“为什么有危险?” 纪槿分不清老人这是清醒还是糊涂,她下意识的道:“她中了一种叫步步生花的毒,现在可能……” 说到这儿,纪槿想起,不管老人是清醒还是糊涂,应该都理解不了步步生花,便索性精简道:“她受伤了。” 老人却突然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担心。 到底是相处了一年多的,表姑奶奶对玉染、芳鹊,都有感情了。 纪槿很心酸,她也很怕今晚自己和芳鹊都会搭进去。 却见老人突然坐起来,蹒跚的趿上鞋子,走到柜子边,在柜子里翻找什么。 片刻后,她拿出一颗石头,递给纪槿。 纪槿接过,她不认得这颗石头,也不知表姑奶奶是何时藏了一块黑漆漆的石头在包袱里,她问:“这是什么?” 老人道:“活的。” 纪槿一愣:“这块石头是活的?” 老人认真的点头:“活的。” 纪槿长吐一口气,知道表姑奶奶又犯病了,拿着块石头说是活物,没准还以为这是自己养的小猫小狗呢? 现在情况紧急,她得立刻走,纪槿敷衍:“好,活的活的,我带上身上,表姑奶奶是这个意思吗?” 老人点头,然后又特别强调:“真的是活的。” 纪槿“恩”了声,把石头放进怀里,把老人扶到床上安睡下,便急匆匆的出门了。 在纪槿离开后,睡在床上的老人突然又坐了起来,她自己蹭到门边,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目标精准的,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棂上,探头探脑的小绿蛇。 她动作快速的一把捏住小绿蛇的七寸,把它放到眼前,狐疑的看。 小绿蛇完全没想到有人会一招抓住自己,它想挣扎,但命脉被捏住,根本不敢动。 做事走路说话都因为犯病而糊里糊涂的老人,却在面对小虫小蚁时,身体近乎本能的灵活,她捏着小绿蛇,问它:“你有主吗?” 小绿蛇瑟瑟发抖,一动不动。 “没主,我就用你做蛊了。”老人说着,指尖一掐,力道大得,险些将小绿蛇的身体掐断。 小绿蛇疯狂扭动,张口去咬老人的虎口,一管剧毒从它齿缝里喷出,射进老人手上的伤口中。 老人吃痛,将小绿蛇松开,蛇落地就跑,跟被狗撵似的。 老人看着自己泛着黑气的伤口,无所谓的擦了擦,血珠被擦掉后,又涌出一些黑血,但黑血流尽后,毒气却没有在血脉中蔓延,而是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的情况下,自动挥发了。 苗族的人,自幼与蛊虫相伴,身体特殊将养,能拒百毒,百毒不侵。 眼看着伤口的血重新变成红色,老人迷糊的看着小绿蛇跑走的方向,喃喃自语:“看来是有主的了。” 说着,便重新回到房间,安然的继续睡下。 …… 阿碧跑回家后,一脑袋扎进了丑丑的怀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丑丑不知它这是怎么了,把它拿出来,好奇的问:“阿碧不高兴吗?” 阿碧都要哭死了,嘶嘶嘶的叫唤,又焦躁又恐惧。 丑丑听它说完,便把它塞进怀里,然后去找哥哥。 小黎正在跟太爷爷说话,丑丑便把阿碧探听到的消息和地址告诉哥哥,最后特别强调:“阿碧说那个老奶奶很可怕,会杀蛇,特别凶。” 小黎心想阿碧作为一条蛇,跑到人家家里去,是个人都会撵它,而且百姓里面,会捕蛇捕鼠的也不在少数,阿碧大概只是遇到一个对蛇虫鼠蚁特别反感的老人家吧。 纪南峥这时问:“有什么事吗?” 小黎不想让太爷爷担心,便道:“之前在街上发现一些事,让阿碧去打听一下,现在有结果了,我去看看。” “小心一点。”纪南峥特地叮嘱。 小黎点头:“放心,我快去快回。” 小黎按照阿碧说的地址,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地方。 他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院子,抿了抿唇,悄然无声的潜入进去。 屋子里有一道呼吸声,呼吸较浅,应该是小孩或者老人,小黎又往里面走了走,那呼吸声却突然不见了,小黎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可能也发现了他,然后闭气了。 小黎瞬间不敢动了,自己的脚步很轻,动作很慢,按理说不是绝顶高手不应该发现才对,但对方却很敏锐,不但发现了他,还立刻就有动作。 小黎眯了眯眼,不得不静观其变起来。 但过去了近一盏茶的时间,屋里的呼吸居然还没有出现,小黎有些惊讶,不会是死了吧?有人能闭气这么久吗? 第1710章 表姐的亲生儿子,柳小黎 第1710章 表姐的亲生儿子,柳小黎 小黎顾不得那么多,他直接走进了屋子,按照之前所感觉到的呼吸方向移过去,他推开一扇门,门里,月光的映照下,床上正坐着一位老人,老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盯着他过来的方向。 与那老人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愣。 这时,呼吸声又出现了,正是眼前这位老人,老人似松了口气,喃喃嘟哝:“不是老虎啊。” 苗族人自幼生长在高山湖畔,他们与兽同居,捕虫度日,在面对凶蛮的野兽,或是不好捕捉的鼠蚁时,他们都会用闭气隐藏行迹,因为习惯于闭气,在日以继夜的锻炼中,他们闭气的时间能维持很长,最长的一位苗族人,能闭气长达半个时辰之久。 小黎确定自己之前在街上所见的,不是这位老人,身量与体型都不相似,他动了动鼻尖,很快在厅堂的角落,发现人血的味道,他走过去,将那丢在角落的包袱打开,里面,一颗人头显露出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位老人。 小黎转身盯着她。 老人好像很害怕他,又或者她本身就是比较胆小的人,她趴在门缝上道:“那是小槿的,别人不能拿……” 小黎挑着眉打量老人,能闭气这么久的人,按理说应该是武林高手,但他在这位老人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内息的存在,换言之,这位老人是不会武功的。 小黎不敢大意,她问:“小槿是谁?她在哪儿?这个人,是她杀的?” 老人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手指,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眼眶突然红了,她一边流泪,一边道:“小槿不要我了。” 小黎一愣。 老人突然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样子十分可怜:“他们都不要我了……” 小黎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明知眼前这老人很奇怪,但看她这般凄凉的模样,又于心不忍,他走过去一点,放软了声音问:“小槿去哪里了?” “不知道。”老人抬起头,目光很浑浊,说的话颠三倒四:“没人知道,进了海,就没出来过了,再也没出来了,一直等不到,再也不回来了……” 出海吗?可他在一个时辰前才见过那个黑衣女人,这么快就坐船离开了? 不对啊,码头这个时辰都停摆了,而且两江出了兵祸,今日下午开始,官府已经不准船只马车离开当地了。 小黎不知这老人到底在说什么,就听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小黎犹疑了一会儿,便上前,握着老人的手腕,把了把脉。 脉象不清,经脉有淤积。 他又翻看老人的眼皮,检查了她的结膜,半晌,他得出结论,这位老人,应该是患有迟缓症的,用娘亲的话说,叫老人痴呆症。 把这样一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家单独留下,那个叫小槿的女人,到底去哪儿了? 小黎正在沉思时,那老人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板起面孔教训:“你又去哪儿疯了,穿的这是什么衣服?你的裙子呢?娘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老跟那些男孩一起玩,你就是被他们带野的,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你再这样,等你爹回来教训你!” 小黎还未反应过来,老人就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起来。 一边翻,一边念叨:“娘洗衣服不累吗?你这一天换三次,回回脏得水都能染黑,我看就该给你栓条链子,把你绑在家,好好念书,看你还能跑去哪儿!” 老人说着说着,翻找的动作也更快了,衣柜里没有小姑娘的衣服,只有她的几件成人的袍子,她找不到小姑娘的衣裳,突然就着急了。 “衣服呢?我忘了收吗?怎么没有衣服?小秋的衣服呢?” 小黎看出这位老人大概是犯病了,便上前,拉住她的手,把她牵到桌前坐下,敷衍道:“衣服早上晾了,还未干,一会儿我去收。” 老人愣愣的点了点头,“哦”了声,道:“要下雨了,早点收啊。”说着又突然站起来:“不行,现在就去收,我去收。”说着,就往外面走。 小黎只得又拽住老人家,道:“我去收,我去收,您歇着吧。” 小黎走到院子外,院子里的确晾了一些衣物,他收了两条裙子下来,刚打算进屋,却听院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声十分仓促,目标正是他现在所处的这间院子。 小黎闪身躲到了旁边的阴暗处,下一刻,便听“咔嚓”一声,房门被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两道孱弱的女子身影,互相搀扶着进来,然后立即锁紧了院门,才泄了口气似的,瘫坐到地上。 小黎探出脑袋,往外窥视。 却不想对方十分敏锐,直接吼了声:“什么人。”下一刻,便是迎面而来的杀气。 小黎被动的避开,跳到宽敞的地方,将手里的两件衣服扔了,在朦胧的月光中,与那成年女子对打起来。 一番打斗,对方招招致命,他却有所保留,二人打得势均力敌,因为动作太快,他们彼此都没看清对方的面容,直到“噗嗤”一声,却是坐在地上,那浑身血气的女子,吐出一口气黑血,力竭晕倒。 “芳鹊!”纪槿下意识喊了声,眉头紧皱,想过去看看芳鹊,但与她打斗的对手,实在难缠,她分身乏术。 小黎却在听到“芳鹊”两个字时,浑身一震,他瞪大眼睛,迅速给与他对打的女人一击,将对方拍到老远,才闪身走到那晕倒的女人身边,他低头一看,对方面色苍白,脸上布满了小红点,却的的确确,就是芳鹊无疑。 芳鹊是谁,容叔叔的师妹,与他们曾经同坐一条船,按照辈分,他应该叫她一声,师姑? 被他拍飞的女人爬起来又窜上来,小黎现在不耐烦与她对打,扭头正想来一招重击,却因月光映照,他一下看清了这人的面孔,以及她那一双,十分明显的金色瞳眸。 两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纪槿认识小黎,虽然小黎不见得记得她,但她认识他,曾经为了寻找柳蔚表姐,纪槿姐妹调查过表姐身边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表姐的亲生儿子,柳小黎。 小黎也认得纪槿,当年在古庸府,他们便见过,小黎记性好,见过的人,很难再忘,尤其是对方还有这么特殊的一双眼睛。 二人怔忪于对方的身份时,纪槿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些痒,她低头一看,手上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红色的蝎子,她忙将蝎子甩开,那蝎子落地,在地上爬了一圈,然后精准无比的转向昏迷的芳鹊,然后直接钻进了她的嘴里。 “芳鹊!”纪槿忙喊了一声,弯腰查看时,衣服里却掉出一颗石头,这颗石头已经破烂中空,但仔细看,又发现,这并不是石头,竟是一个黑色的茧壳。 纪槿看着茧壳,又看着芳鹊,却陡然见芳鹊苍白的面孔,慢慢回血,直至红润发烫,而她脸上的小点,竟在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消失。 这时,屋里等了良久的老人,扬声唤了句:“衣服,收好了吗?” 第1711章 男孩子不能解女孩子衣服 第1711章 男孩子不能解女孩子衣服 表姑奶奶怎么醒了? 纪槿大惊,下意识的扭头,往屋里喊了句:“收好了,马上就拿进来。” 表姑奶奶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相处久了,纪槿早就练就不问前因,不问后果,什么话题都能迅速接嘴的本事了。 可屋里的老人家此刻却比刚才清醒了,她迷蒙的问道:“小槿回来了?” 纪槿愣了下,这当口,屋中的老人竟然走了出来。 纪槿连忙迎上去,用身体挡住满身鲜血的芳鹊,怕吓着老人家,问道:“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了天黑后不准出屋子吗?” 老人家委屈的道:“小秋去收衣服了,你看到她了吗?” “看到了。”纪槿随口敷衍:“她把衣服拿进去了,您进去看,她就在屋里了。” “在屋里啊。”老人家相信了,缓慢的挪动着,要回房。 可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扭头,看了眼纪槿,然后移开身子,去看她的背后。 纪槿没防备老人家突然这么机灵,没拦住,便让老人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芳鹊,与正给芳鹊把脉的小男孩。 “表姑奶奶……”纪槿唤了声。 老人家却绕开她,自己走过去,她费力的蹲下身,在芳鹊旁边看着她。 小黎此时正在解芳鹊的衣襟,那红色蝎子爬进芳鹊嘴里,芳鹊脸上的红点虽有消减,但她现在浑身发烫,跟快被煮熟似的,再不给她降温,她会被自己的内火的活活烧死。 小黎手忙脚乱,旁边的老人却突然按住他的手,布满沟壑的掌心有些粗糙,她认真的对小男孩道:“男孩子不能解女孩子衣服。” 小黎皱起眉,扭头看向纪槿,示意她将老人家拉走,别捣乱。 纪槿上前,要扶老人家,老人家却在挪开小黎的手后,自己伸手,在芳鹊的人中出点了几下。 这几下似是召唤,几乎是立刻的,一只红色的蝎子,便从芳鹊的鼻子里钻出来,这蝎子比之前钻进去时小了一圈,却也红了一个度,蝎子跑出来后,老老实实的钻回了地上的黑色茧壳里,然后吐出黑红色的丝,把破掉的茧壳缝补起来,把自己困在里头,没一会儿,破旧的茧壳又变成了黑色的“石头”。 老人家自然无比的拿起“石头”起身,佝偻着往屋里一步一步的走。 而芳鹊这边,在蝎子离开体内后,她身上的热度也在逐渐消散,没多久,体温变得正常,呼吸也顺畅起来。 小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纪槿在怔忪片刻后,急忙跟着老人家回房,她眼睁睁看着老人家走到柜子前,将装着红蝎的茧壳放进柜子里,等老人家安然的回到床上去躺好后,纪槿打开柜子,翻找了一会儿,便在角落一个木盒子里,看到一盒的黑石头。 纪槿把那盒子拿出来,看看床上的老人,又看看盒子,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当纪槿走出房间时,小黎已经将重伤的芳鹊扶进内室,看到纪槿出来,他直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姓纪对不对,我认得你。” 纪槿将木盒子放到桌上,看着小黎,也皱起眉:“你是柳蔚表姐的儿子,你没上那条船吗?” “什么船?” “三年前的那条船。” 三年前?海龙卷? 小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又是一个误会他们葬身大海的人,他摇头道:“我在船上,但船上的人没有死,我没死,我娘,容叔叔,我妹妹,都没有死。” 纪槿很惊讶,瞪大眼睛问:“你是说,都还活着?” 小黎点头,又问:“屋里那位老人家是谁?” 纪槿沉默片刻,盯着小黎的眼睛道:“按照辈分,你该叫她,曾外祖母。” 小黎尽管已经有些猜到了,但猛然听到答案,还是控制不住的失了神。 这是太奶奶,这竟然真的是太奶奶。 从老人家带走装着红蝎的茧壳时,他就有所猜测了,太爷爷不止一次提到,太奶奶是苗族人。 苗人安置成蛊的方式,就是用茧壳将他们包裹,待用的时候再取出。 不同的蛊有不同的功效,苗人本族里,通常是用蛊解毒治病,而苗族分支巫族里,多用于蛊害人,夺人性命。 小黎曾经与娘亲一起,接触过巫族的人,也知道巫族的手段,但苗族人,他也是只有耳闻,从未见过。 努力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小黎又指着角落的头颅问:“那是你杀的?” 纪槿看了眼,发现放头颅的包袱已经被打开了,便也不隐瞒,直接道:“是。” 小黎板起了脸:“为什么杀人?” “他是通缉犯。”纪槿知道这孩子自幼随母亲长大,柳蔚表姐对人的性命,便有些过度苛刻,容易上纲上线,她的儿子,果然也有相同的毛病。纪槿道:“同州,阳州,定州,三州官府联合发布悬赏通缉,这人人头九百两,生擒两千两。” “赏金猎人?” 纪槿没听过这个词,只道:“就是追捕击杀各地州府发布过的通缉逃犯名单,不同等级的罪犯,有不同的价格,有些不是死刑犯,就不能杀,有些能杀的,缺钱的时候,可以用他们的人头跟衙门换钱。” 小黎明白了,松州曾经也发布过这样的赏金通缉令,当地衙门抓不到的跨境重犯、逃犯,便会用这样的方式,向江湖人士求助,若有人揭了单,带回犯人的人头,便可获得相应的报酬。 既然这颗人头是衙门颁布通缉,并且准予击杀的重刑犯,那小黎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他又问:“芳鹊怎么了?” 说到这个,纪槿便有些疲惫,她坐下来,将今夜的前因后果,都跟小黎说了一遍,说完又问:“你娘也在安州吗?我想见见她。” “她不在。”小黎说着,又问纪槿:“所以你们没有杀掉下毒的那个人,并且让他跑掉了?” “他叫九公子。”纪槿显然也很火大,今晚差点她和芳鹊都搭进去了:“他和程东是一伙的,不知为何内讧了,玉染和纪茶就是追着他去的,他的人头比程东还值钱,他是个惯犯,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玉染和纪茶前几日追他到了岭州,但他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了安州,现在我反而更担心玉染和纪茶的安危,不知她们是什么情况。” 小黎抿了抿唇,片刻后,又问:“那你们做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还带着我太奶奶?” 纪槿被他这个问题问笑了:“不然呢,老人家离不得人,没人伺候就不行,之前她就失踪过,要是再把她留在看不见的地方,出了事怎么办?” 小黎拧眉道:“我带她走吧,跟我们在一起,肯定安全。” 纪槿一楞,没反应过来:“什么?” 小黎重复一遍:“我说,我今晚就要带我太奶奶走。” 第1712章 哥哥说丑丑胖 第1712章 哥哥说丑丑胖 芳鹊迷迷蒙蒙的醒来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头晕目眩的撑起身子,缓过神后,先掀开自己的衣袖,却发现手上的皮肤,竟都是完好无损的,昨夜被步步生花所感染的疮印红点,现在竟已荡然无存。 这是怎么回事?纪槿拿到解药了? 芳鹊愣了一下,便连忙往外唤:“纪槿?” 没有人回答,她停顿片刻,下了床,走了出去。 这一走,她才发现自己身上被缠了不少布,昨夜与那九公子打斗时,她因毒气攻心,内息不稳,受了不少皮外伤,但这些伤都不严重,至少没伤到筋骨,最严重的还是步步生花,这毒霸道野蛮,一旦进入血液,便让人不死不休。 但现在她在体内感觉不到毒气侵蚀,想来是纪槿找到解药救她了,而没了步步生花妨碍,这些皮肉外伤便不被她放在眼里。 她走到外室,发现纪槿不在,又下意识的朝表姑奶奶的房间走去,却发现竟连表姑奶奶都不在。 纪槿带老人家出门了吗? 芳鹊不明所以的想着,正想出院子再看看,却发现桌上的茶盏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她拿起来一看,纸条是纪槿的笔迹。 上面是一个地址,纪槿说她去去就回。 芳鹊看那纸上地址标注的就是两条街外,迟疑一下,回房套了件衣裳,便出了门。 …… 一觉醒来稀里糊涂的,除了芳鹊,还有丑丑。 丑丑昨晚没等到哥哥回来,所以她是跟外祖母一起睡的,睡醒之后,看外祖母还没起床,她就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走回哥哥的房间。 房间里,床上有人,她以为是哥哥,便爬上床,往被窝里钻。 但是钻进去后,才发现这个人比哥哥大,比哥哥高,根本不是哥哥,她愣了一下,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正好对上一双浑浊狐疑的老人眼睛。 丑丑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这位老人,愣了好久,才怯怯的问:“奶奶,你,看到我哥哥了吗?” 老人家也坐起身,她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女娃,眨了眨眼,样子有些糊涂:“啊?” 丑丑认真的看了看房间,再三确定这就是哥哥的房间,有些着急:“我,我哥哥呢?” 老人家也学着她的样子,看了看房间,然后认真的回答:“不知道。” 丑丑不认识这个奶奶,她有些害怕生人,就撅着屁股,又慢慢的滑下床,想往外走。 但是她衣服穿得多,走路笨重,差点摔倒了,老人家扶了她一下,让她站稳。 丑丑礼貌的点了点头,说:“谢谢。” 老人家抓着她的胳膊,愣了一下,突然掀开她的衣袖。 袖子里,手腕的位置,一条绿油油的小蛇正老实的睡着。 老人家一下揪住了小蛇的七寸,对小女孩道:“有虫子。” 阿碧被从天而降的杀气惊得醒了,在看清自己的处境后,它“嘶嘶嘶”的疯狂叫唤。 丑丑忙举着双手,去抓阿碧,嘟哝着道:“是阿碧。” 老人家看小女孩要,就松开了手。 阿碧钻回丑丑袖子里,死都不肯再露出头。 老人家歪了歪头,看着小女孩小心的把袖子理好,把小绿蛇藏好,有些不解,说:“是虫子。” 丑丑抬起头道:“是阿碧。” 老人家不懂,就没说话。 丑丑这会儿倒是正视了眼前这位老人家,她撅着小嘴,嘀嘀咕咕:“不可以抓阿碧,阿碧会疼。” 老人家困惑的看着她。 丑丑抓抓脑门,又重复一遍:“不可以抓阿碧,阿碧疼。” “疼?”这回老人家终于有反应了,她低下头,往小女孩的袖子里看。 小女孩连忙把手藏到背后,眼睛看着鞋尖,小声说:“阿碧不喜欢奶奶。” 老人家看看小女孩,又看看小女孩藏在背后的小手,她突然走下床,从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木盒子,一打开,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石头。 丑丑的踮着脚,好奇的看那些石头。 老人家随便取出一颗白石头,嘴里吹出一声口哨,接着,便见石头应声而破,里头,钻出一只白色的蝉。 丑丑从来没见过白色的蝉,新奇的使劲眨眼睛。 老人家把蝉揪起来,扯着它的翅膀,把它掰过来拿过去的把玩,然后说:“不疼。” 丑丑的确没有听到白蝉喊疼,她有些迷糊,看看蝉,又举起手,看看自己的衣袖。 袖子里的阿碧,现在浑身都在抖,整条蛇就像遇到天敌似的,恨不得直接钻到丑丑身体里藏起来。 老人家炫耀够了自己的白蝉,就对小女孩道:“没有淬炼过的虫子,才怕疼,养成了生蛊,就不怕疼了。” 丑丑挠挠头,不懂:“生蛊?” “生蛊。”老人家把白蝉放近,让小女孩看。 小女孩盯着那白蝉看了半天,道:“它不说话。” 老人家道:“虫子不会说话。” “阿碧会说话。”小女孩道。 老人家“啊”了一声,似乎有些错愕,但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也不记得是不是所有虫子都不会说话,于是只能道:“蛊不会说话。” “蛊。”丑丑呢喃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字眼。 老人家道:“虫子,都要养成蛊。” 丑丑想了一会儿,然后皱了皱鼻子,摇头:“不要。” 老人家抓抓头。 丑丑道:“阿碧要说话,不说话了,丑丑就不知道阿碧在想什么了,阿碧喜欢和丑丑聊天,丑丑也喜欢和阿碧聊天,阿碧不能不说话。” 老人家被小女孩绕进去了,最后只能“哦”了声,把自己的白蝉放回白石头里,等到白蝉吐丝,把石头缝好,她就把它放回盒子里。 小女孩好奇的问:“它是蚕吗?哥哥说,蚕才会吐丝。” 老人家道:“它吃过蚕。” “吃过就会了吗?” “应该是。”老人家道:“它还吃过蜈蚣,蜘蛛,蛇,蝎子。” “哇。”丑丑惊为天人:“吃这么多,一点都不胖欸。” 老人家有些得意:“蛊不爱胖。” 丑丑很羡慕,她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皮,说:“哥哥说丑丑胖,不准丑丑多吃零嘴,丑丑现在一天,只能吃七餐。” 老人家坐到凳子上,看着小女孩道:“你吃得比蛊还多,要养不起的。” 丑丑扭过头问:“养不起会怎么样?” 第1713章 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 第1713章 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 “让别的蛊吃掉。” 丑丑吓到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可怜巴巴的道:“丑丑不吃了,不吃了,不要吃掉丑丑。” 老人家好像很喜欢眼前这个小女孩,她想了想,从木盒子里拿出一颗黑色的石头,想送给小女孩,可突然,她心脏跳了一下。 她愣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觉得胸口痒痒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丑丑,丑丑?” 对面的小女孩连忙喊道:“太爷爷,丑丑在哥哥的房间。”小女孩说完,朝对面的老奶奶道:“是我太爷爷。” 老奶奶也不认识她太爷爷,没说什么,就扭头也看向门外。 片刻后,房间门的被打开了,外面,一个白发苍苍,满面慈祥的老人走了进来,老人进来后,先看到了精灵可爱的曾外孙女,他唤道:“丑丑,一大早去哪儿了,该用早饭了。” 丑丑连忙跑过去,跟太爷爷站在一起。 然后她扭头,指着屋里的老奶奶道:“丑丑跟老奶奶说话。” 纪南峥这才看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他看着这位满面沧桑的老妇人,有些狐疑的道:“这不是小黎的房间吗?” 丑丑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哥哥的,呆了一下,她抓了抓自己的脑门。 坐在桌子前的老奶奶还抱着自己的木盒子,她怯生生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有些无助,一觉醒来,不是熟悉的环境,也没有熟悉的人,她现在也很不解。 “小槿呢?”她小声的问,但声音太小了,门边的纪南峥没听到,丑丑也没听到。 老奶奶见没人有回答,就把脑袋垂下来,很拘谨的样子。 但这时,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又快了一下,她再次揉揉自己的胸口,发现揉不管用,就抓了抓。 与此同时,门外的纪南峥因为这个陌生老人的出现,警惕的决定带着曾外孙女先走。 可刚走到门口,他突然顿住,左手慢慢的抬起来,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处。 心脏处没来由的激荡了两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丑丑仰着脖子问:“太爷爷?怎么了?” 纪南峥摇摇头,闹不清的也抓了抓自己的胸口,道:“没事,下楼吧。” 祖孙二人离开后,房间里的老奶奶抱着木盒子,也走出了房间,她站在门边,因为想找熟悉的人,所里打算也跟着下楼,但她刚出来,就与正要过拐角的纪南峥对视。 她连忙后退一步,藏进屋子里,很胆怯的样子。 拐角处的纪南峥拧了拧眉,对正好从过道过来的纪夏秋道:“你带丑丑先下去。” 纪夏秋牵起丑丑,正想问她爹要做什么,纪南峥已转身,回了小黎的房间。 因为他的去而复返,屋里的老奶奶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她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幸亏扶住了桌角,稳住了身形。 她抱着自己的木盒子,手指无意识的抠挖着盒子的边角。 纪南峥看着她,问:“你是谁啊?” 老奶奶眼睛转了转,低着头道:“不知道。” “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 老奶奶又往后退了两步,说:“不知道。” “你为什么在我曾外孙女的房间?”纪南峥又问。 那老奶奶都快哭了,红眼睛道:“不,不知道……” “你进来偷东西的?” 老奶奶大概明白偷东西是什么意思,她抱住自己的木盒子,结巴着道:“我,我的……是,是我,我的……” 纪南峥上前,想去拿她的木盒子。 老奶奶却很激动,抱住盒子,藏在怀里,紧紧的用衣服包裹着。 “你是不是病了?”纪南峥看她的一系列反应,这老人家稀里糊涂,颠三倒四,看着倒是有些失魂症的症状,或许真的是个病人,误闯了小黎的房间? 老奶奶没有反驳,她就抱着自己的盒子,缩到角落里,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人。 纪南峥一时有些犯难,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放在房间,怎么都不是办法,他道:“你先跟我下去,先问问小二,有没有人认识你。” 老奶奶不动,依旧缩在角落里。 “走吧。”纪南峥说着,想去拉这老人。 对方却很抗拒,挣扎着一直推他,纪南峥怕用力伤着对方,结果一轻敌,让对方给推到在地,他坐在地上,有些生气。 对面的老奶奶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她又缩回墙角,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 “你真是……”纪南峥说了一句,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角落里的老奶奶这时,又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而刚站起来的纪南峥,也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二人各自感受着自己不同往日的心跳律动,片刻后,纪南峥先恢复过来,他想再去拉角落里的老人,却发现,对方满脸苍白,皱紧眉头,浑身战栗着,一直捂着自己的心口。 “你怎么了?”纪南峥问道。 那老人突然往旁边一倒,满头大汗的晕在地上,她怀里的木盒子摔在地上,里头五颜六色的石头,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你,你,你怎么了?”纪南峥也慌张了,忙想出去叫人帮忙。 结果他刚走两步,突然又转身,一脸错愕的看着那一地的石头,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听一道道“咔哧咔哧”的声音响起,接着,那些石头里,奇迹般的钻出了一只一只不同样子,奇形怪状的虫子。 这些虫子有志一同的朝着地上的老人涌去,它们从老人的鼻子,耳朵,嘴里,蔓延进去,很快,全部进了她的体内。 纪南峥震惊的往后退了两步,片刻后,他弯腰去看地上那老人的脸。 银白色的头发,布满沟壑的皮肤,因为衰老,早已变形坍塌的五官。 看着看着,纪南峥又慢慢走近了,他小心翼翼的掀开老人混乱的白发,仔细的去辨认她的容貌。 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都模糊了,记忆里的人,早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抖着手,缓慢的去翻开老人紧握的右掌,然后,他看到了,看到了对方手心,那鹅卵石般大小的,猩红色圆点。 纪南峥突然有些脱力,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他按住自己的额头,搓揉着自己的脸,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那些爬进老人体内的虫子,都涌了出来,它们规规矩矩的,一只一只,爬回自己的茧壳里,然后把自己的“家”缝补起来,就像早已刻在体内的本能一样。 然后,地上的老人醒了,她有些迷糊,但还算有意识,看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她下意识的害怕,然后她坐起来,往墙角缩。 这时,地上的纪南峥也抬起了头,他眼眶是红的,脸上全是泪,看着眼前的老人,他握了握拳,片刻后又松开,只待过了良久,他才动作缓慢的,从自己怀里,拿出一颗黑色的石头。 这颗石头,是他的双生蛊。当年,正是这只蛊,救了他一命,他才没有像船上的其他人一样,死于大海之中,他才能带着苟活的性命,在仙燕国,继续生活下去。 握着颗石头,纪南峥抖着手,问对面的老人:“你的那颗,还在吗?” 第1714章 一只不死,一只永存 第1714章 一只不死,一只永存 角落里的老人畏惧的缩着脖子,不敢看眼前的人,也不敢接对方递过来的东西。 纪南峥双手捂住脸,只觉得眼睛生疼,他使劲揉了揉,颤着嗓子喊:“白,白妆?” 老人像是意识不到那是在叫自己,她只是害怕极了,糊弄着声音,尽力的想解释:“没,没偷东西……没偷,东西……我的……是我的……” 老人说着,看到地上掉落的石头,她忙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它们一颗一颗捡起来,藏在怀里。 纪南峥很难受,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塞住似的,呼吸都不顺畅,他弯下腰,把手里的双生蛊再次递上去,急促的道:“你不认得吗?这是你养的蛊,我们成亲之日,你亲自给我种下的,你忘了吗?” 老人推开他的手,只埋头专心捡自己的石头。 纪南峥因为她的不回应变得焦躁,他上前握住老人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定定的问:“你是白妆吗?是你吗?你不记得我吗?我是纪南峥!我是纪南峥!” “啊!”老人突然尖叫一声,整个人像是被刺激了,埋怨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对着他大叫:“啊!” 纪南峥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松开。 老人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石头也不捡了,又往后面缩,她一边躲,一边粗粗的喘气,手脚无意识的蜷缩,像是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纪南峥绝望的叫道:“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角落里的老人像是在封闭自己一般,不言不答,从始至终都含着脑袋,瑟缩的拒绝着眼前这人的靠近。 小黎与纪槿从衙门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找到太奶奶这么重要的信息,小黎自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娘亲。 但现在两江发生兵祸,安州也戒严了,他们这里通信不便,小黎便直接去府衙,找了安州府尹,希望他能帮忙送信。 安州府尹一听是送给容都尉的,自然应允下来,而这一番来往,在路上,小黎也把这段时间外面发生的事,与纪槿科普了一番。 现在他们回来了,原本是想着,这会儿大家应该都醒了,便也好让大家都见见太奶奶了,昨晚回来时已经是半夜,小黎便没有吵醒众人,只让太奶奶在自己房间睡下,想着有什么事,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哪知他这会儿刚回来,立刻被小二堵住了,小二着急忙慌的道,二楼出事了。 小黎与纪槿急忙跑上二楼,哪想刚上楼梯,就听到一阵女子的哭泣声。 小黎认出那是外祖母的声音,他连忙跑过去,便见自己的房间此时已经沦陷了,外祖母与太爷爷都蹲在地上,悲痛竭力的,与角落里那正蜷缩着身子,不知所措的老人,说着什么话。 纪槿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将其他人挤开,把表姑奶奶扶起来。 老人见到了熟悉的人,也很激动,她握住纪槿的胳膊,像拉着救命稻草一般,可怜巴巴的道:“小槿,小槿,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纪槿眼睛都红了,忙护住表姑奶奶,安抚着拍她的后背,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了,表姑奶奶,您别着急,别害怕,先到这边来坐。” 老人家在地上缩了太久,手脚都冰冷了,现在有亲人陪伴着,她终于坐到了凳子上,但她还是很恐惧,即便坐下了,也拼命的将自己的身子往纪槿身后藏,眼睛更是不敢看屋里的其他人。 小黎深吸口气,问:“这是怎么回事?” 纪夏秋这时也站了起来,她捂着脸庞,泪水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她颤声问:“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娘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一直在纪家堡吗?” 当年与柳桓私奔,离开岭州后,纪夏秋就几乎没再回去过,年轻时失去丈夫,人过中年又失去女儿,纪夏秋对母亲,一直是心怀愧疚的,但她也是一个母亲了,她有着一双儿女,女儿被她遗留在京都,水深火热,儿子从小体弱多病,令她操心不已,加上身边虎狼环绕,危机四伏。 纪夏秋早年在过不下去时,也曾想过,要不要回纪家去求救,但她太了解自己那些族亲了,那些人尽管会好生照顾母亲,却不代表会再接纳她这个“叛徒”。 纪家因为她纪夏秋,多年后再次遭到朝廷追杀,全族人死伤无数,还活着的,也都藏头露尾,过着不见天日的苟且日子,纪夏秋没有那么大的脸,没敢再去连累他们。 因此她远走他乡,带着儿子,一步一步含辛茹苦,将儿子教养长大。 这期间,她也悄悄回过纪家,探望过母亲,母亲还是老样子,纪家的人对她很尊敬,她年纪大了,无所事事,便会帮着族亲带一下族里的小孩,纪家出了一个金瞳女,那个小女孩还有个同胞姐姐,两个姑娘父母早亡,母亲便将两个孩子带到身边教养,两个小女孩,也很依赖母亲。 纪夏秋看母亲过得平静安乐,虽然心中抱歉,但也没有出现打扰,在她心里,她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罪人,一个纪家的罪人。况且,对外界而言,她纪夏秋这个人,应该早就死了,死人,本就不该再出现。 最后一次去看母亲,纪夏秋记得,大概是五年前,那时母亲已经白发苍苍,她背着背篓,爬上了岭州后面的高山,她可能是去采草药,可能是去抓虫子,母亲是苗族人,尽管她已经十几年没养过蛊了,但她还是会喜欢收集一些小虫小蚁,那是她的乐趣。 母亲的身边跟着两个小姑娘,两个姑娘都娉婷玉立,她们像两只小麻雀,在老人家耳边叽叽喳喳,逗得老人家失笑连连。 纪夏秋很高兴,很高兴有这么两个小姑娘,能代替她,替她照顾母亲。 之后因为发现柳蔚,陌以又到了叛逆期,跑去了京都,纪夏秋忙碌了起来,再之后柳蔚失踪,陌以离家出走,去了青州,还有一整个八秀坊要她操心,纪夏秋便没有时间再回岭州。 她以为,只是几年而已,就那么几年,应该什么都不会变才对,所以这次见到父亲,父亲说要回岭州见母亲时,她自然应承,心里还在想着,母亲见到父亲会是什么表情,会恨他吗?还是会原谅他? 可千想万想,纪夏秋怎么也想不到,五年前还神采奕奕的母亲,现在会变成这样。 她糊涂了,不认得人了,她听不懂自己的名字,也叫不出父亲的名字,她看他们目光就像在看陌生人,她害怕他们,恐惧他们,排斥他们。 纪夏秋哭得不可抑制,整个人摇摇欲坠。 小黎安抚不住不说,雪上加霜的是,太爷爷那边的情况,比外祖母更糟糕。 太爷爷没有失声痛哭,他坐在床沿,整个人都沉默着,小黎靠近,小心翼翼的叫他,太爷爷却一点回应都没有,他双手握着床沿,掌心被铬手的木头扭曲得变了形,小黎握住他的手背,却被老人反手捏住手腕。 小黎看着太爷爷,却见太爷爷一双眼睛红的跟血似的,他盯着他,纳纳的问:“我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下呢?” 小黎吓坏了,害怕老人家情绪波荡太大,太极端,心脏会出毛病,他连忙给太爷爷按穴位,但刚刚动手,太爷爷突然捂住自己的心口,然后整个身子往前倾,就在小黎大惊失色时,只听“噗”的一声,老人呕出了一口鲜血。 “太爷爷!”小黎大叫一声,吓得连忙扶住太爷爷的身子。 而与此同时,藏在纪槿背后的白发老人,猛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她吃疼的“啊”了一声,在纪槿担忧惊惧的目光下,她握住纪槿的手,只听“噗”的一声,她也吐出了一口血,这血却不是红的,而是黑的。 在黑血之中,谁也没看到,一只黑色的小虫,正在不断的蠕动,它慢慢,在地上匍匐,朝着角落里,那颗早已石化的,由纪南峥远渡重洋,自仙燕国带回来的双生蛊处,慢慢的靠近。 三年前堕落山崖,崖底尽是巨浪,一孱弱老人,是如何顺着河流趟入两江,又如何活到被人搭救,带往松州的? 双生蛊,蛊为双,一只不死,一只永存,纪南峥的双生蛊,能于茫茫大海之上,救他一命,助他成活,白妆的双生蛊,一样能在生死关头,护她一丝心脉,为她带来一线生机。 如今,这两只蛊,相会了。 第1715章 顶呱呱,兄妹俩 第1715章 顶呱呱,兄妹俩 黑色的小虫爬到石头旁边,它悄悄啃噬着,一口一口,将那茧壳慢慢挖出一个洞,接着,它钻了进去,里头,有另一只白色的蛊在等它,它们用自己的蚕丝,合力将洞口彻底封死,而后,安稳的交颈陷入沉睡。 白妆这边,因为乍然失去双生蛊的保护,整个人陷入抽搐。 地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头,纷纷再次破开外壳,里面的蛊虫重新爬出来,它们有志一同的往自己的主人身体里钻,想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弥补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画面,不禁被吓到了,十来只奇形怪相,颜色鲜艳的虫子往人的鼻孔,耳朵里爬,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纪槿甚至动手想挥开这些小虫。 纪夏秋急忙阻止了她:“是蛊,是母亲制的药蛊,我认得,我小时候见过。” 纪槿便迟疑了,她想到了昨夜那只为芳鹊解了步步生花的蛊虫。 白妆的身体极差,这一来源自于她的年纪太大,二来则是因为三年前跳下大海时,留下的后遗症。 当时她的身体已到了奄奄一息的状态,石化多年的双生蛊爬出了茧壳,钻进了她的心脏,护住了她的安危。 其实双生蛊在两夫妻成亲当日,就被种到了对方身体里,纪南峥与族人在大海上遇难,生死存亡之际,体内的双生蛊救了他一命,这一命就像完成了任务,待纪南峥身体康复,双生蛊便自动脱落,出离了他的身体,可因为找不到另一只情蛊汇合,双生蛊无处可去,只得回归茧壳,安静等待。 因为纪南峥的双生蛊脱落,白妆的双生蛊也跟着脱落,但它没有死,仅仅只是脱落,因此几十年来,无论别人说什么,白妆始终坚信,她的丈夫还活着,他一定还能回来。 白妆带着她那已经石化的茧壳离开纪家堡,掉落大海后,感应到她的生命流逝,双生蛊破壳而出,可因为一直等不到白妆的身体恢复康健,这只蛊便没有像纪南峥的那只一样,完成任务后脱离体表。 今天它脱离了,也仅仅是因为找到了另一只情蛊。 每个人,每件东西存在,都有它特定的价值,蛊也一样,他们被制出来时,便是至死不渝,被分开安置于两具身体里,它们一生为的,也仅仅是完成那刻在本能里的任务,而后再与对方汇合。 苗人擅蛊,尤其喜欢给自己的夫君下蛊,可蛊代表什么,很多人认为,代表忠诚,若你对我不忠,我的蛊虫,会侵蚀你的肉体,啃咬你的心脏,让你不得好死。 可不是的,苗人的蛊,不是枷锁,这是一道祝福,这是苗女给自己丈夫佩戴的一道平安符。 我期待你与我共生一世,贫富不移,恩爱两情,白头偕老。 纪南峥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胸口麻麻的,整个人很是疲累,小黎在旁边守着,看到他睁开眼,忙惊喜的唤道:“太爷爷,您好些了吗?” 纪南峥看了看床畔边的曾外孙,愣了一下,脑子里立刻涌出昏迷前的记忆,他颤声问:“白,白妆……你太奶奶她……” “她很好,她很好,您别乱动,先躺下。”小黎安抚住太爷爷,才道:“太奶奶的身体虽然很差,但她大概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好,这两年不知不觉制了许多药蛊,每回发病,药蛊便会自动脱壳,为她修补破损的内体,虽然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可太奶奶年纪太大,很多治疗方法不适用,在身体条件有限的情况下,那些药蛊的功效,反倒比真正吃药扎针要管用得多。” 纪南峥撑起身子,问:“她是不是……是不是吐血了?” 这是纪南峥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他好像看到白妆呕了一口黑血,但因为那时人已经撑不住了,他没来得及看清,就失去了意识。 小黎点头:“是她的双生蛊脱落了。”小黎说着又看了看纪南峥的心口位置:“说来,太爷爷您的心脏,疼吗?” 纪南峥下意识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点头:“有点。” “之前也疼?” 纪南峥摇头:“见到她,之后……开始有些疼。” “那应该就是了。”小黎道:“外祖母说,双生蛊是这样的,因为一生只效忠一个主人,所以只要他在你体内存在过,就会特殊的留下痕迹,虽然您的蛊早已脱离体内,但因为太奶奶的那只还在她的心脏里,所以另一蛊出现,您的心跳也会有所波动,同理,您的蛊出现,太奶奶体内的蛊也会躁动,太奶奶之前是不是已经晕过一次,被她的药蛊唤醒的?那是因为她体内双生蛊的反应太剧烈,使她心脏承受超过负荷,不过太奶奶的那只蛊现在也已经脱落了,之后您与她,都不会再因外物干扰,而出现心率不正常的情况了。” 纪南峥皱眉听着,整个人陷入沉思。 小黎见他如此,又问:“您要去看看太奶奶吗?她就在隔壁房间。” 纪南峥立马“恩”了声,可应完,又僵住。 小黎安慰道:“迟缓症是许多老人都会患上的病症,您别看她现在认不得您,可关于您的事,她一件都没忘,不信您去问问她。” 纪南峥没信,他想到了之前妻子对他的排斥,恐惧,与冷漠,他有些胆怯。 小黎便托住太爷爷的胳膊,强行让他下床,带着他去隔壁的房间。 他们站在房门外,里面,完好无损的白发老奶奶正与丑丑说着话。 因为发生了之前的事,老人家现在对生人很不信任,唯有丑丑,她能卸下心房。 小黎到了门口后,就咳了一声,唤来丑丑的注意,看到哥哥来了,丑丑马上对哥哥咧嘴笑起来,小黎对丑丑打了个手势,丑丑收到后,立刻大声的对老奶奶提起问来。 “太奶奶成过亲吗?”丑丑现在已经知道老奶奶就是自己的太奶奶了,所以称呼顺口就改了。 糊涂的老奶奶并没法发觉什么不一样,小丫头喊什么,她都答应。 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似乎经常与别人说起自己的丈夫,小丫头问她了,她就沾沾自喜的回答:“成过,还生了孩子。” 丑丑又问:“那您的丈夫在哪里呢?” 老人家微笑着道:“打渔,晚上才回来。” “那您的孩子呢?” “小秋,小秋在屋里睡觉。”老人家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偷偷的对丑丑道:“小秋两岁半了,还尿床,不要告诉她,她不许我说,不然要哭的。” 坐在房间里的纪夏秋听得泪眼婆娑,止不住啜泣,丑丑问完了哥哥要她问的三个问题后,就扭头邀功似的看向哥哥。 小黎对丑丑比了个顶呱呱,再偏头看身边的老人家。 只见太爷爷也在哭,粗糙的大掌一直在擦眼泪,可怎么都擦不干。 “太爷爷,您看,太奶奶还记得您,那您愿意用纪槿她们的方法,继续陪伴在太奶奶身边吗?” 纪南峥立刻看向小黎,着急的问:“方法,什么方法?什么方法?” 小黎说着,牵着太爷爷走进屋里,对着满头白发的太奶奶喊道:“七表婶,您的丈夫打渔的时候出事了。” 纪南峥在纪家本家排行第七,的确有晚辈会叫他七表叔。 太奶奶显然对七表婶这个称呼很有印象,她立刻站起来,看着门口道:“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小黎道:“掉海里了,差点没捞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奶奶立马起身走过来,看着说话的小黎,她好像认不出他,迷茫了一下,便抬头,在门口张望起来,似乎在寻找自己的丈夫。 小黎便把太爷爷的手递给她,道:“您先送他回去吧,虽然换了衣服,但走路好像有些跛了,可能是在海里崴了脚。” 白妆错愕的接过纪南峥的手,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她呆了一下,但很快,因为外人的肯定,她的心被动摇了,脑中不自觉的,把这个生人与自己的丈夫重合了起来,她兀自的抱怨起来:“你怎么也不小心点?好好的也能掉海里,哪里崴了,回屋我给你敷一敷。” 纪南峥感受着妻子掌心里的温度,眼泪控制不住的,又往下掉。 白妆扭头看到了,笑话他:“你哭什么?有这么疼吗?”说着又担心了:“真的很疼吗?要不找大夫看看?我陪你过去,你还能走吗?架着我的肩膀,别逞强。” 纪南峥抬手就拥住了妻子,把脸埋在她的颈项间,哭得不能自抑。 他的妻子像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不疼了,不疼了,别哭了,哎呀,你别吓我啊,别哭了嘛……” 第1716章 自信心爆棚的柳蔚 第1716章 自信心爆棚的柳蔚 乾凌三十七年,正月初一。 安州的信寄到青州时,柳蔚正在大杂院的厨房淘米,魏俦就在旁边看着她,他心惊胆战的,好几次劝柳蔚别忙了,柳蔚都没听,把他急的不行。 雷尔朗亲自带信上门时,就看到柳司佐捉摸着水位,刚把米下了锅,想到今日是过年,雷尔朗便问了起来:“三王爷今晚回来用饭吗?” 柳蔚笑了声,擦了擦手道:“说可能不回来,不过过年总要有点年味,他不回来,我们也要吃饭。” 魏俦闻言,脸都黑了。 雷尔朗倒是没注意,他把自己带来的信递给了柳蔚,道:“安州来的,说给三王爷。” “容棱?”柳蔚有些意外,低头看了一眼,看到信封上的官印,愣住了:“安州官府寄来的?” “是啊。”雷尔朗道:“估计是听到风声了,知道呼尔托忍败退,现在青州是三王爷主事,就送了信过来,不知道啥事,我去衙门没见着三王爷,便给你送来了。” 柳蔚怕是什么重要的事,倒是没避讳,直接就把信拆了。 雷尔朗正好在旁边,看了两眼,发现都是看不懂的药命,有些纳闷:“寄错了?这不是药方吗?” 柳蔚却在前后浏览一遍后,突然笑了起来:“是家书,我儿子寄来的。”说着,她又把信看了一遍,然后折叠起来,小心的放进怀里,热情的对雷尔朗道:“既然遇上了,今晚就在这里用饭吧,你家小也不在青州,过年一个人多冷清。” 雷尔朗笑呵呵的,想不到还有这种好事,柳司佐还有留人用饭的时候?忙想答应。 结果旁边的魏俦拉了他一下,使劲瞪他。 雷尔朗推了魏俦一下,道:“我不多吃,你还舍不得怎么的?” 柳蔚听他这么说,高兴死了,对魏俦摆摆手道:“别这么小气,人家是客人,我做了很多,都够吃的。” 魏俦一脸阴沉,看着自信心爆棚的柳蔚,又看着不知人间疾苦的雷尔朗,半晌,冷冷的道:“哼!” 雷尔朗不明白魏俦的态度,他开开心心的去了外厅,等着蹭饭,结果过了好半晌,他却闻到厨房飘过来的糊味。 他皱了皱眉,不禁问向一边正在看书的钟自羽:“是不是什么烧着了?” 钟自羽眼皮都没抬,凉凉的道:“什么?” 雷尔朗指着厅外:“好像什么糊了?” 钟自羽抬起头,也往厅外看了一眼,而后摇头:“没有,我没闻到。” 雷尔朗耸了耸鼻子,发现那糊味都快扑他脸上了,他皱着眉道:“别是出什么事了吧,我去看看。” 钟自羽忙叫住他,警惕道:“你答应留下用晚饭的,别想跑。” 雷尔朗不解:“什么?” 又过了一个时辰,饭菜上桌了,雷尔朗明白了。 外面的天现在已经接近西斜,冰冷的冬季里,厅堂里的气氛还算热闹。 雷尔朗浑身僵硬的看着满桌“珍馐”,手里的筷子,差点就要捏不住了。 魏俦这时轻描淡写的凑过来,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抖出一粒药丸,悲悯的塞给了雷尔朗,道:“你保重。” 雷尔朗握着那粒药丸,手都抖了。 柳司佐很有才华,很有智慧,很有头脑,但她做饭真难吃。 雷尔朗一脸被雷劈过似的用完了这餐让她记忆深刻的年夜饭,之后他是扶着墙,蹒跚着离开的。 满桌十四道菜,魏俦全程都在吃那碟萝卜丝,萝卜丝里除了油,啥也没有,它就是盘正常的萝卜丝,和生萝卜味道差不多,但在其他菜色的对比下,好吃得赚人热泪。 雷尔朗手慢,没抢到萝卜丝,被热情好客的柳司佐夹了好几道大菜,他都吃了,吃得怀疑人生。 那个叫钟自羽的青年更好笑,他什么都没吃,明明一个时辰前还挺健康的一个人,又是看书,又是聊天,像模像样的,结果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就不好了,说喉咙生了炎症,说不了话,吃不了东西,只能喝水。 魏俦爱上吃素,钟公子喉咙不好,柳司佐一腔热血就发泄在送上门的自己身上。 雷尔朗从来没觉得柳司佐这么亲切过,对他可说是无微不至,碟子里但凡少一点菜,她都得立刻亲自给你补上,确保你碗里的“佳肴”必须是冒尖尖的,不冒尖就是她没有待客之道。 雷尔朗现在算明白了,为啥三王爷和那个姓岳的公子,还有叫武鸿的海东军大过年的也不回家用饭,他们也不容易,谁不是为了活着呢。 雷尔朗就闹不明白,柳司佐手艺怎么能这么差,离开大杂院时,他就问了亲自送他出来的魏俦。 魏俦绷着脸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能把东西煮熟,也会炒些不精致的小菜,但好歹都是能入口的,但是前几天……” “前几天怎么了?” 魏俦怅然:“前几天,她去饮江楼订小宴,说是要买一桌宴,年三十这晚,让小二送到大杂院来,让大家一起过个好年。” 雷尔朗点头:“这很好啊,饮江楼的小宴,很好吃啊。” 魏俦摇了摇头:“饮江楼订单满了,不接新单了,我们说,那就订另一家,结果柳蔚不高兴了,她说前一日去问都说还能接一单,都约好了第二日她去付定钱,怎么第二天去就说满了,她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雷尔朗无语了:“这能有什么猫腻?” “真的有猫腻。”魏俦很沧桑:“饮江楼的掌柜,给自家表外甥插队了,要了最后那桌。” 雷尔朗扶着额头:“所以呢?” “柳蔚赌气了,说她要自己做,就做饮江楼的那个菜单,一模一样的。” 雷尔朗握住魏俦的肩膀,都要疯了:“饮江楼的大厨是北方的,南菜和北菜做法截然不同,你们怎么不劝她!” 魏俦也很生气:“我们怎么知道她是个残废!能做这么难吃!” 雷尔朗捂着脸,悲痛得不行。 魏俦给了他雪上加霜的最后一击:“最可怕的是,昨晚吃完,容棱还说好吃。” 雷尔朗都惊了:“三王爷是认真的吗?” 魏俦凄冷一笑:“是真的,他今晚会回不来吗?” 雷尔朗懂了,他沉痛的点点头,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正好这时柳蔚出来倒水,看到院子里的雷尔朗还没走,柳蔚特别热情,扬声就喊:“雷尔副将,新年快乐哈。” 雷尔朗僵硬的扭过头去,看了眼门庭下笑得灿烂的男装女子,再转过身时,他仰起头,眼泪,流回了肚子里。 他凄惶的嘟哝:“那就……快,快乐吧。” 第1717章 死而复生,王者归来 第1717章 死而复生,王者归来 正月初一,容棱忙于军事无暇归家,正月初七,由听那族新族长珂娅率领的一万轻骑兵,于两江向西,庆州夹道上方,发现了呼尔托忍带领的六万整编队过境的身影。 珂娅当机立断,想夜袭呼尔托忍,但出发前,却被随行检察官李君阻止。 李君是在年前三天赶往青州的,秦俳受伏,受伤颇重,容溯在京都听闻此消息,特地派了李君过来,助他一臂之力。 李君抵达后,发现秦俳并不在青州,他受容棱之命,带着容溯从京都运出的兵马,镇守京青主道。 李君明白他们反客为主的计划后,本想过去帮秦俳,但容棱给他安排了其他任务。 容棱把李君安排进了听那族的兵队里,名为辅助,实意监视,听那族八万兵马下中原,七万留在松州丰州两地,只余一万允许带往内陆,但即便是这一万人,容棱也没有完全信赖,他让李君全程跟随,目的,就是确保听那族不会临时起异心。 珂娅想在庆州附近,尚有民居的地方与呼尔托忍进行火拼,李君第一时间遏制,坚决不允许她将青云国百姓牵连进去,珂娅尽管很气愤,但寄人篱下,终归只能放弃,她继续跟踪呼尔托忍,打算到更为合适的地段,再行动手。 李君跟着听那族追踪呼尔托忍时,秦俳于正月初二,在京青官道拦截到皇后派往青州的四万援军。 一切,似乎都朝着众人一开始预想的方向前行。 正月初八,位于青州的容棱下令,将南州,丰州,松州三地的驻兵,遣回原地。 与此同时,大批士兵迁移两江,再次引起周遭百姓议论,而与两江相干的其他州府,也终于百分百确定,四州不日之前,的确受过设伏,而幕后首脑,不是旁人,正是当朝皇后。 皇后的阴谋揭露出来,但因为困惧的四州已重归正途,因此并未造成人心动荡,可尽管如此,小道消息依旧在两江之上纷飞乱舞。 西海附近,安州府尹也终于拿到了青州官府那边的确切文书。 文书是统一寄出的,从青州,寄往安州,岭州,庆州,同州,召州各地,几乎两江所有州府都收到了相似的文书。 信中记载了过去几个月松州、丰州、南州、青州发生的一切,断言,如果叛军的脚步没有因青州停留,那么他们之后的路程,会是庆州,同州,直至安州,岭州,最后两江所有州府都会陆陆续续,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江南会彻彻底底,成为皇后于朝堂上争权谋势的最大筹码。 在叛军之乱风起云涌时,关于三王爷容棱死而复生,王者归来的消息,也同时传入了青云国上下各地。 不光是南方,京都,北方,也都有所耳闻,但因为没人真正见过容棱本人,因此偏远一些的地方,更偏向于认为,这只是一个噱头,一个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说到底,这次的江南之乱,不过是七王爷容溯,与皇后进行的一场政权上的角斗,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七王爷胜,不过为什么要扯上早已过逝的三王爷下水,大概是因为,在兵事上,三王爷的声望比七王爷大吧? 容棱回来的消息,对有些人来说,可有可无,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尤为致命。 皇后野心勃勃,早就想拥兵自重,改朝换代,但她为何隐忍蛰伏这么多年,无外乎是忌惮皇权,忌惮兵权。 好不容易熬到皇上病重,成个了活死人,而有治世大才的三王容棱也葬身大海,尸骨无存,她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大展身手,马到成功,却不想最后关头,会出这样的变动。 若说以前皇后对容棱多为避讳拉拢,那现在,她已彻彻底底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青州一役,呼尔托忍满盘皆输,这再一次让皇后回忆起来,皇上这个三子,曾在军事上,有多么显著的天分。 容棱从小丧母,在宫中过的是遭人白眼,看人脸色的日子,他能成功,离不开早已过世的敏妃扶持,但敏妃能为他争取的,也仅仅是一个机会,一个与其他皇子相等的机会。 一开始容棱走的兵途,京都容不下他,尚十五的他,自请为一小小伍长,请命前往边境镇守。 在边境呆了三年,他声名大噪,十九岁那年,老将军受伤残疾,他临危受命,点兵上阵,将气势如虹的敌军打得落花流水,重振青云声威。 容棱在军事上的魄力与能力太过卓绝,这不是一件好事,怀璧其罪,二十一岁那年,他的出色,遭到了他父亲的忌惮。 皇后想到了那时乾凌帝对她说的话。 “那个孩子,太野性,不束在身边,要出事。” 当年皇上正当盛年,帝王心术玩得风生水起,他不光避忌自己的同胞兄弟权王,也担心自己会被亲生儿子们后来居上。 因此最后,皇上以受封为名,将立下战功的三子召回了京都,为他封王立府,同时将镇格门交到他手上,同时阻绝了他在军事上的任何前途。 那时的镇格门,是乾凌帝的私家班,上上下下,效忠的都是帝王一人,容棱在里面,名为都尉,实被排挤,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在眼皮底下,不受控了呢? 皇后想不起具体的时间,但她看得到后果,三年前容棱失踪,皇上病重,镇格门这块肥肉,是她与容溯都紧紧盯上的。 但最后,他们都失败了。 没人挥斥得动镇格门的人,镇格门的人,打着效忠皇上的名目,将对他们抛出橄榄枝的势力,全都拒之门外。 谁不知道他们效忠的其实是三王容棱,但镇格门建立初始,的确就是乾凌帝的私产,现在镇格门打正旗号,外部势力,完全无法渗透。 皇后那时并不知道镇格门的人在坚持些什么,不过现在,她知道了,镇格门的人,原来是相信容棱还没死的啊…… 好,很好。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青州一役不是结束,京都才是她的主场。 容溯在她面前尚要唯唯诺诺,满朝文武,六成以她马首是瞻,容棱会打仗,他会弄权吗?在京都他除了镇格门,还有什么? 乾凌帝死后,这皇位终究要太子继承,尽管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皇后也要说一句,太子已经废了,可只要他不死,皇位就还是他的,谁垂帘听政,谁把持朝堂? 说到底,最后坐拥天下的那个,依旧是她! 那么现在,赶在容棱回京之前,有件事情,就非做不可了! 正月十三,今日的容棱难得闲暇,留在大杂院,陪着柳蔚制了一天的药。 自从初一那天,吃了柳蔚的黑暗料理,之后连着半个月,路过大杂院门口都要绕道而行的雷尔朗,今个儿临着傍晚时,竟又一次登门了。 他带来一封急报,是关于京都的。 容棱打开信封,看到了信纸上短短八个字,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的将信纸放到了一边。 柳蔚正在切药材,那信纸正对着她,她便顺势瞅了一眼,这一瞅,她就愣了。 白纸黑字,信上写道…… 正月初十,皇上驾崩。 就在两日前,苟延残喘三年有余的乾凌帝,终于死了。 第1718章 杀鸡儆猴的好时候 第1718章 杀鸡儆猴的好时候 皇上驾崩,举国哀悼。 京都皇城之内,昭和殿中,皇后孙氏高坐鸾椅,下面是陆续进宫,以表哀思的各家夫人小姐。 秦紫也坐在这些人中间,但与别人的疏远相比,她因太子侧妃的身份,而同皇后言行举止间,都显得要亲近许多。 秦紫送上了自己亲绣的丧服,正月初十皇上驾崩,今日不过十三,一整件丧服便制了出来,从头到尾,都是秦紫亲力亲为。 皇后的大宫女树甄接过那件丧服,皇后大略因为太过悲痛,看着没什么精神,她摆了摆手,对秦紫道了句:“你有心了。” 秦紫微微颔首,稍微往前走了两步,一脸担忧的道:“母后保重身体。” 皇后抚了抚额角,又看了一圈下方的众家女眷,半晌,才哽咽道:“皇上病重三年,本宫早该想到有这一天,可这一天真出现时,本宫又难以接受,你们说,本宫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身为一国之母,天下女子的表率,在任何大事正事上,都要端庄合宜,不露喜悲,客观来说,国母因国君驾崩,而连续两天沉浸伤痛,以至形容憔悴,精神不济,连接见诏命时,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这的确是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可即便大家都看出了皇后的失仪之处,也不敢真说实话,女眷们立即百花齐放,连嘴的,都是劝慰安抚的话。 皇后听着,却神色奄奄,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没有力气了,便将除了自己外甥女林棋莲,与太子侧妃秦紫之外的其他人,都谴了回去。 林棋莲三年前正当俏丽时,皇后曾想将她许配给自己的亲子,五王爷容飞,但容飞极力抗拒,几次三番后,京都大街小巷都传开了,说林家棋莲小姐厚颜无耻,对五王爷容飞穷追猛打,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五王爷对林小姐敬而远之,恨不得街头见了街尾绕道。 尽管事实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严重,可林棋莲的名誉还是因容飞的多次拒绝,而有所损毁,林家本还想以此为要挟,要容飞非娶林棋莲不可,可林棋莲自己反倒不愿意了,她面皮薄,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被容飞踩着脸面游街示众后,她已经对这人死心了,在林家还在为她争取容飞时,她自己却一时赌气,与一位七品清官走到了一起。 现在米已成炊,她已嫁作他人妇,但因为皇后从小疼爱她,即便可惜她不能做自己的儿媳妇,还是给了她允诺,让她时不时可以进宫来坐坐。 林棋莲低嫁之后,倒也与夫君琴瑟和鸣,这阵子她经常进宫,也是想为夫君多谋一个前程,而皇后似乎真的很喜欢她,对她一些不过分的请求,都是答应的。 倒是秦紫,比起太子正妃,与林棋莲这个皇后从小宠大的外甥女,她竟也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在皇后面前站稳脚跟,这让当初很多因她冲喜才嫁给太子,进而幸灾乐祸的千金小姐们大跌眼镜。 现在秦紫和林棋莲单独留下来,林棋莲看没了外人,便主动走到高台,亲手给自己的姨母捏肩捶腿,孝顺之心溢于言表。 秦紫没上去凑近乎,她和林棋莲立场不同,拉拢讨好的方式自然也不同,林棋莲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用情分套住皇后的宠爱,她不行,她用的是价值的方法。 “这丧服,都是你绣的?”外人离去后,皇后悲痛的神态稍稍舒缓,她捻了一角那白色的丧服,眼中有些挑剔。 秦紫低眉顺眼,规矩的道:“是一个月前开始准备的,多次修改后,算是拿得出手,母后若是看得上,现在便可试试。” 皇上两天前才死,丧服却在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皇后并未因此意外,她将丧服放开,扫了下首的秦紫一眼:“本宫早就说过,你是最聪明的。”她说着,抚了抚林棋莲的手,笑道:“你个笨丫头,该多跟你表嫂学学。” 林棋莲谦逊的点点头,看了下方的秦紫一眼,眼神却有些复杂。 秦紫受了这个不知算不算赞誉的夸奖,她知道皇后单独留她下来,不光是为了丧服的事,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之后皇后又开口了。 “你兄长,此次可是坏了本宫的好事,京青官道上,你知道,他杀了本宫多少人吗?” 秦紫一句辩解都没有,扑通一声跪下,直接磕头。 皇后看她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叹了口气:“之前是本宫想岔了,原以为,你既一心向着本宫,便好生服侍太子,莫要与你娘家人走近便是,现在看来,你非但不该与他们疏远,还该多走动走动,秦俳效忠七王,可三日后登基的,是你的夫君,是太子,秦家但凡是个聪明人,自然是会选的,本宫看来,你今晚就回秦家,好好与你父母说道说道,本宫不是弑杀之人,不想看到生灵涂炭,你原话告诉他们,看他们到底明不明白。” 秦紫闭了闭眼睛,咬着牙齿道:“母后多虑了,有的时候,生灵涂炭并非一件坏事。” 皇后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秦家不识抬举,在母后这里使了多少绊子,大家都看得到,如今新旧交替,太子即将登基,正是杀鸡儆猴的好时候,与其此时再拉拢讨好,不若就拿他们立威,也好给太子壮壮声势。” 皇后稍微坐正了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紫抬起头来,反倒劝皇后:“母后,一将功成万骨枯,秦家不会效忠于您,这样的人,不除不行。” 皇后深吸口气,皇后身边的林棋莲现在已经傻了。 片刻之后,从昭和殿离开,林棋莲追上了走在前方的秦紫,她拉着她的衣袖问:“为什么要这样?” 秦紫看了她一眼,问:“怎样?” “你和以前一点也不像了。”林棋莲以前也是贵女圈子的人,虽然不像李茵,方若彤那般,与秦紫青梅竹马,但也终归是打过交道,互相认识的,以前的秦紫,绝对不会这么狠。 狠到,连自己的亲人都愿意舍去。 秦紫看着林棋莲单纯的面庞,无奈的摇了下头,其后反问:“听说你夫君年资到了,原本正月月底,就要赶赴同州任府尹,但你却不愿意?” 林棋莲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这件事在上流圈子里不是秘密,她嫁的不好,整日进宫,都是为了夫君奔波,这次远赴的官职,她不太满意,所以这两日进宫,也都是想找机会,开口求求皇后。 “去同州,太远了……”林棋莲低低呢喃。 秦紫问她:“你夫君也不愿去吗?” 林棋莲低了下头:“他倒是……愿意的,同州是他的家乡,他早就想衣锦还乡,可是我家里的人都觉得,他离开京都,就很难有机会回来了……” “去吧。”秦紫突然劝道,她看着林棋莲的眼睛道:“赶紧去,越快越好,你大概不知道,同州之任,不是年资到了,排到你夫君,是他向上头自荐的。” 林棋莲意外的瞪大眼睛。 秦紫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他想保护你,林棋莲,你嫁人了,不能再围着娘家转了,你夫家不说什么,不是怕他们,是他尊重你,不要耽误,马上就去。” 林棋莲皱了皱眉:“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秦紫笑了一声:“因为我同情你,相信我,尽快走,不要告诉你娘家的人,也不要告诉皇后,时间一到,跟你夫君离京,短时间内,不要回来。” 林棋莲吓了一跳:“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走,你会后悔。”这是秦紫对林棋莲的最后一句忠告,无论她听不听,她言尽于此。 离开皇宫后,秦紫回到太子府,将一封密信,交给最信任的丫鬟,那丫鬟带着信离开,绕了很久,抵达了秦府,将信送入。 当天晚上,容溯赶到了秦府,见到那封信,他“嗯”了一声,点头,宣布道:“计划,照常执行。” 第1719章 流眼泪的那个,是你的外孙女 第1719章 流眼泪的那个,是你的外孙女 正月过后,尚在安州的小黎等人,接到了柳蔚的回信,信中柳蔚道,她会派人去接他们,让他们就在安州别离开。 正月初四,陆续解救了付家家眷,以及一干青州高官后,付子寒接到了冷意的命令,要他去一趟安州。 这个命令其实是容棱下达的,不过冷意因为走不开,就让付子寒去跑这个腿。 付子寒难得收到独立任务,高兴坏了,屁颠屁颠的就点了兵就跑。 正月十五,紧赶慢赶十天有余的付子寒抵达了安州码头,安州官府因提前收到通知,在这儿等了他一天了。 付子寒不是朝廷命官,但这段时间跟着冷意打下手,也算是半个驻兵大营的人了,他与当地官员寒暄一番,安州府尹看他好说话,人年轻,就逮着他问江南四州的事,付子寒也不吞吐,有什么说什么,把呼尔托忍和皇后,黑了一顿。 安州官府不明觉厉,对他尤为恭敬,又带他去了小黎等人的住所。 彼时芳鹊已经与纪槿他们汇合,也在小院里,付子寒进去后,除了小妞,一个人不认识,认识小妞还是因为她姐姐大妞,小妞这丫头很早就被七王爷接到京都了,但大妞在此之前,一直都在青州付府住。 小妞也认得付子寒,她心里记挂着小姐,也记挂着姐姐,便逮了个空挡,问了付子寒。 付子寒听小妞管柳蔚叫小姐,还觉得挺变态的,一个男子汉,怎么是小姐?不过他和小妞不熟,也不好管别人家主仆的兴趣爱好,就把柳蔚的近况告诉她了,简单来说,就是吃嘛嘛香,活蹦乱跳。 不过大妞…… 付子寒纠结一下,选了个措辞才道:“当时青州即将大乱,为怕他们受到株连,我兄长将他们都转移走了,具体转到哪儿去了不知道,现在我兄长也行踪不明,找到他,应该就知道了。” 小妞一脸懵然,没料到姐姐竟然不见了,她人都呆了。 付子寒见此,只能安慰:“柳司佐也在找我兄长,他弟弟也是与你姐姐一同被转移的,他那里在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付大人到底去了哪儿?”小妞着急坏了。 付子寒道:“容都尉问过京都,也问过辽州,七王爷与权王都说,没见过我兄长。” 这件事在付子寒这里也是个心结,五哥带着父亲到底去哪儿了?他为什么没有去京都,也没有去辽州?他离开不是为了寻找可靠势力,对抗呼尔托忍,解救青州百姓吗?为什么他会彻底失踪? 不管怎么说,这次来安州,付子寒的任务就是接到小黎等人,将他们平安的带往青州。 现在人见到了,明日天一亮,他们就要回去。 离开前,小黎礼貌的与安州府尹道了别,纪槿也回了他们之前的居所一趟,给纪茶和玉染留下信号,告诉她们,她们去了青州。 一切办妥后,第二日清晨,众人上了船。 纪南峥从头到尾都陪在白妆身边,两位老人家互相搀扶着,有时候,年迈的老奶奶会说几句稀里糊涂的话,他身边的老爷爷便会耐心的与她解释,然后握着她的手心,让她一步一脚,都有他倚靠。 从安州到青州,回去又花了十来天时间,因为船上有老有小,不敢全速前进,他们便走得有些拖沓。 等到小黎等人抵达青州,已经是正月月底了,柳蔚与容棱正在码头等他们。 见到船只靠岸的那刻,柳蔚几乎是抑制不住激动,她捏紧了容棱的手,容棱将她半拥着,拍着她的肩膀,无声安抚。 船停好了,里面的人陆续出来,先下来的是小黎,在外独立自强的小少年,在母亲面前,笑的纯粹又开朗,他抱着妹妹,灵活的站到娘亲面前,丑丑也很久没见爹娘了,高兴的举着手就喊:“爹,爹,娘,娘……” 柳蔚把女儿抱起来,感觉她脸蛋有些凉,亲了亲,才问:“丑丑想不想娘?” 丑丑马上说:“想。” 柳蔚又亲了她一下,把她交给边上眼巴巴的容棱。 容棱从小就疼丑丑,丑丑也亲她爹,见到爹,丑丑比见到娘更开心,她马上抱住爹的脖子,兴冲冲的跟爹说着这一路上,她吃了多少好吃的,见过多少以前没见过的杂耍把戏,唠唠叨叨的,跟个小老太婆似的。 容棱耐心的跟着女儿的节奏,眼角始终带着笑,时不时伸手,为女儿拂拂鬓边飘过来的碎发,这么久没见了,他也想孩子得紧。 不过容棱到底还记得,他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他还有个儿子,因此抱了丑丑片刻后,他又低头,夸奖小黎:“一路上,你辛苦了。” 小黎正站在娘亲身边,跟娘亲说话,听到容叔叔的话,他背脊僵硬了一下,才客气的道:“不,不辛苦。” 容棱感觉到小黎有些不对,正想再问一句,在接连几个船工之后,纪南峥领着白妆,还有纪夏秋,纪槿芳鹊等人,下了船。 芳鹊看到容棱,眼睛都亮了,激动的喊:“师兄!” 容棱对她点点头,再次见到师妹,他也是开心的。 纪槿见到柳蔚也很激动,虽然她们只是塑料表姐妹,没多大的感情,但毕竟也是亲人,柳蔚表姐是表姑奶奶的亲外孙女,纪槿也希望柳蔚表姐平安长寿。 纪夏秋久违的见到女儿,眼泪刷的一下就涌出来了,天知道接到柳蔚有可能葬身大海的消息时,她有多崩溃,现在女儿“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纪夏秋又开心,又后怕,一哭就停不下来。 柳蔚也想念母亲,她迎上去,抱住了母亲,她鼻尖也红红的,动容的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纪夏秋连忙点头,捂着眼睛道:“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 纪南峥与柳蔚等人没分别多久,没有特别的感觉,他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身边的发妻,所以看这些人哭哭啼啼的,他就牵着妻子的手,闲暇的为她解释:“很久没见了,所以才哭,看看那个,那个像男娃娃的姑娘,流眼泪的那个,是你的外孙女。” 白妆茫然的看着柳蔚的方向,此时柳蔚也走了过来,柳蔚擦了擦眼睛,弯下腰,尽量放低身段,去看佝偻的外祖母。 白妆看着柳蔚的衣着发饰,有些拘谨的抱着纪南峥的胳膊,往他身后藏了一步,悄悄的说:“他不是姑娘。” 纪南峥道:“是,她是,就是穿了男装。” 白妆不信邪,她还是摇头,喃喃的道:“我又不傻,我分得清男娃女娃……” 纪南峥闻言立马紧张了,扭头瞪着柳蔚,道:“把你这身衣服给我换了,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以后不准在你外祖母面前穿男装,她不认识!” 一句话都还没说的柳蔚:“……” 第1720章 所以,她为什么要换衣服? 第1720章 所以,她为什么要换衣服? 一群人回了大杂院,柳蔚给他们都安排了房间,才在外祖父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灰溜溜的去找纪槿借衣服。 芳鹊和纪槿一间屋,听见了,主动道:“纪槿没几件好看的衣裳,嫂嫂你穿我的。”说着,芳鹊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两件色调非常艳丽的裙子。 柳蔚看着就有点被劝退,她喜欢的颜色都是白色,青色这样的素色,芳鹊的衣裳比较张扬,上头的绣纹还偏华丽,柳蔚除了在柳家当大小姐那段时间,从没穿过这么高调的衣裳。 “红的这个吧,这个好看。”两条裙子都很漂亮,芳鹊择选了一番,把鲜红色那条递给柳蔚。 柳蔚拿在手里,手都有点抖。 芳鹊没给她犹豫的机会,拉着纪槿出了房间,空出屋子让柳蔚换。 柳蔚赶鸭子上架,心想明日一早就去制衣铺做几条符合自己审美的女装,但今天这件,是非穿不可了。 付子寒完成了任务还没走,坐在大杂院里,等着柳司佐出来夸他。 但是等啊等,等了半天,他也没看到柳司佐,难道又出门了? 付子寒看天色也不早了,他还要带那一千士兵回驻兵大营交人,就寻思是不是先走?可他刚起身,就看到门外三个姑娘走进来。 其中两个他认识,一个叫芳鹊,一个叫纪槿,也是他从安州接过来的,但中间那个…… 付子寒盯着看了会儿,又看了会儿,半晌,他揉揉眼睛,再看一遍,然后,他惊讶的张大了嘴。 柳蔚理了理繁复的裙摆,正在嫌弃这裙子怎么这么绊脚时,仰头,就对上付子寒晴天霹雳一般的目光,她不太高兴,冷飕飕的问:“看什么?” 付子寒眼睛都瞪圆了,指着她的衣服,手一颤一颤的。 柳蔚觉得特丢脸,绷着声音说:“想笑就笑吧。” 这是笑不笑的事吗?付子寒讶异得话都不会说了。 正好这会儿纪南峥陪白妆看了房间,又牵着她出来,瞧见了已经换好衣裳的柳蔚,纪南峥忙拉着白妆又说:“看,这就是你外孙女,这回认得了吧?” 付子寒听到“外孙女”三个字,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白妆耐着性子打量了柳蔚一圈,而后拍了纪南峥胳膊一下,笑道:“你糊涂了,我才二十岁,哪来的外孙女?咱们女儿才三岁呢!” 纪南峥闻言只能点头,笑称道:“是是是,你二十岁,我给忘了。” 柳蔚:“……” 所以,她为什么要换衣服? 天快擦黑的时候,付子寒终于要走了,容棱送他出去,顺便让他给冷意带句话,结果付子寒全程魂游太虚,容棱问:“我说的,你可听见了?” 付子寒这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道:“啊?” 容棱皱了皱眉。 付子寒全副心神都不在这儿,他看了看热闹的屋内,又看了看满身凉气的三王爷,压低声音问:“柳,柳司佐……真是女的?” 容棱淡淡的“恩”了声。 付子寒捂着额头,抓了抓自己的脑门,又问:“那她干嘛一直穿男装?” “她喜欢。”容棱回答得很平静。 付子寒却要疯了:“那她干嘛一直不说?我一直都以为她是男的!” “你没问。” 对,他没问,谁没事问一个大男人,你是女的吗?多不尊重人啊,不是要挨打吗? 容棱没心情陪付子寒说闲话,又把自己要告诉冷意的话重复一遍,就把付子寒撵走了。 付子寒出去后,过了巷角,就撞见正要回大杂院的武鸿,武鸿今天没跟柳蔚他们一起去接人,他去办自己的事了,现在才回来。 付子寒看武鸿大摇大摆的,心里有点不得劲,他这段时间跟着冷大哥,和武鸿也算并肩作战过,但武鸿从没说过柳蔚是女的这件事,他觉得这些人就瞒着他一个人,是看他笑话,很不开心。 武鸿本来还想和付子寒打招呼,结果付子寒闹脾气,理都没理他就走了,武鸿以为他有急事,便耸耸肩,也没叫他。 回到大杂院,隔着老远,武鸿就看到影影绰绰的,大厅里好多人,他知道今日柳司佐的家人都来了,便快走两步,想进去打声招呼。 结果刚进去,迎面就撞上一个姑娘,这姑娘手里端着个壶,像是正要去厨房沏茶,与他对上了,这姑娘就语气自然的招呼一句:“回来了。” 武鸿盯着那姑娘的脸,又看看她那一身鲜红色的裙装,人僵在门口。 他挡了人家姑娘的路,那姑娘狐疑的盯着他,而后对上了他的眼睛,这才后之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咳了一声,道:“不准笑。” 这是笑不笑的事吗?武鸿都傻了。 那姑娘错开武鸿,快步离开大厅,武鸿还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瞧了又瞧。 钟自羽这会儿也要出门,见武鸿挡着,就叫他让让,武鸿回过神,马上拽住钟自羽的胳膊,问:“那是谁?” 钟自羽不知他为啥这么激动,愣了一下,才回答:“谁,刚才出去那个?柳蔚啊。” “谁?”武鸿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柳蔚。”钟自羽重复一遍。 武鸿还是没听清:“是谁?” 钟自羽烦了:“柳蔚,是柳蔚,你不是看见了吗?” “可……”武鸿哑了,迷蒙了半晌,才哆哆嗦嗦的道:“那不是个姑娘吗?” 武鸿倒是没往男扮女装上头想,他也是成了亲的,有娘子的人,是不是女儿家,这还能看不出来?刚才那姑娘就是个女的,这个他可以确定,但那张脸,那分明是柳司佐的脸啊。 钟自羽这才正正经经的打量起武鸿,而后语带诧然的问:“你不会一直以为,柳蔚是男的吧?” 武鸿如遭雷击:“不是吗?” 钟自羽嗤笑一声,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最后他只能点评一句:“你可真行。” 真的很行的武鸿陷入了对自我认知的强烈怀疑。 付子寒回到驻兵大营后,见到冷意,他先把容棱要他带的话带到了,然后他一双眼睛探照灯似的,对着冷意上上下下的看。 冷意被他盯得不自在,敲了下他的头,问:“看什么?” 付子寒抱着胳膊,打量了冷意好久,才问:“冷大哥,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冷意笑出声来:“你都叫我哥了,你说我是男的女的?你这什么问题?” 付子寒没有放松警惕,他现在看谁都像女的,他靠近冷意,在冷意莫名其妙的目光下,突然伸手,抓住冷意的胸,还捏了捏。 冷意在震惊之后,顺手操了本兵书,往付子寒脑门上砸。 付子寒被打的一边跑,一边叫:“我就是看看,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是男的,是男的,我知道了,别打了,别打了。” 冷意没听他的,把他追到操场,按在行台上揍了半天,才稍微消气。 第1721章 容棱简直美滋滋。 第1721章 容棱简直美滋滋。 柳蔚是女的这件事,在大杂院,乃至整个青州府,都成了新闻。 三不五时的,就有不认识的青州官员,或者军队人士,跑来大杂院门口装巧遇。 柳蔚像猴子似的被围观了几天,撑不住了,问容棱,什么时候能够启程。 正月十二,他们收到密信,皇上驾崩,现在已经二月初了,因为等小黎他们汇合,他们在青州多呆了大半个月,现在小黎等人都来了,东海那边的师父也联系了,约好了在京都见,那么现在,他们也应该上京了。 青州这边,呼尔托忍逃离后,原本的官员便陆续获救,现在安抚民生,灾后重建,都有人统筹安排,不需要容棱再亲自盯着。 而军事那边,冷意大权在握,严控安防,自然也不会再惧怕呼尔托忍的卷土重来,况且呼尔托忍现在被听那族追着跑,也不可能再主动回到青州,送羊入虎口。 青州既然没事了,江南四州都恢复了安宁,京中之事,自然就迫在眉睫。 皇后在这个时候弄死皇上,不就是为了赶在他们上京前,让太子登基? 他们这要是再不启程,黄花菜就真的要凉了。 容棱这几天其实挺开心的,他以前就想柳蔚穿女装,柳蔚不答应,他怎么劝都不好使,现在柳蔚终于穿了,还不是昙花一现那种,穿一次,要过一年才会再穿的那种,她现在天天穿,容棱简直美滋滋。 柳蔚这几天沉浸在被围观的郁闷中,没注意到枕边人的暗爽,容棱考虑一下上京事宜,定好日子,二月初九那天出发。 二月初九,难得的好天气,不太冷,还暖烘烘的。 天儿一早,临出门的时候,就来了许多人送行,容棱在青州呆了一阵子,人缘不错,尤其是那些获救的官员,拖家带口的来感谢三王爷。 柳蔚这边来的付家人比较多,毕竟她和付子辰是至交,三年前就与付家人接触过。 付子寒看着柳蔚那一身浅蓝色的对襟长裙,怎么看,怎么别扭。 柳蔚也发现了付子寒一直盯着她的裙子看,她这几天被围观得很烦,见到付子寒这种目光,就想揍人。 别人不熟,不好揍,付子寒是付子辰的弟弟,四舍五入也是她的小辈,因此她动起手来一点顾忌没有,一巴掌就拍付子寒后脑勺上。 付子寒莫名其妙被打,又生气,又震惊:“你干什么?” “你看什么?”柳蔚恶人先告状:“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付子寒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么粗俗的话真的是姑娘家说的吗? 付子寒很不服气,但看到那边容都尉时不时转过来的目光,又不敢造次了,他磨着牙,哼哧半天,才道:“我爹,和我五哥的事,还要继续麻烦你。” 柳蔚闻言,顿了一下,才点点头:“放心吧,我弟弟也还下落不明,人是必然要找的,我这边继续找,你这边也别松懈,找到了互相通信。” 付子寒答应一声,那边容棱走了过来,手自然的搭在柳蔚后背上,轻推了她一下,道:“上车吧。” 柳蔚又与付子寒,与付家其他来送行的人告了别,这才上了最前头那辆马车。 巳时之前,车队启了程,容棱没坐马车,骑的马,在前头带路。 几辆马车中,坐在第二辆的是纪南峥、白妆,和纪夏秋,纪夏秋撩开车帘就看到容棱威风凛凛的模样,笑着赞道:“阿棱真能干。” 纪南峥一直都看不惯容棱,现在听女儿夸他,也不乐意,随口评价一句:“油头粉面。” 纪夏秋无奈反驳:“爹,你不能污蔑人家,阿棱就是很好,对蔚儿也好,对小黎和丑丑都很好。” 纪南峥特别固执,根本不听。 纪夏秋干脆靠到母亲身边,柔声问:“娘,您说呢,外头骑马那个小伙子,看着怎么样?给您做外孙女婿怎么样?” 白妆迷迷糊糊的,本来在玩自己的石头,听到纪夏秋喊她,她就仰了仰头,顺势朝窗外看去,看了一眼,就笑着点头:“长得真好。” 纪夏秋笑道:“长得好,和蔚儿才配,蔚儿长得也好。” 白妆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稀里糊涂的跟着答应:“对。” 纪南峥在边上听着,不高兴的撇撇嘴,他没说妻子,但把女儿瞪了一眼,觉得她在这儿瞎带头。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段,天蒙蒙黑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青州边郊,再往前面,就是个十字路口,往左边是庆州,往右边是同州。 在十字路口时,他们的车队被迫停了下来,因为有别的车队要过,他们车队长,别人的短,出于礼貌,自然让别人的先走。 对方也很客气,撩开车帘出来的,是一位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年轻人对高马上的容棱拱拱手,表达了谢意,又支使自己的四辆车快一点,别耽搁别人。 奈何对方的车队里,有一辆车轮子坏了,卡了半天都挪不过去,对方也很着急,频频对容棱道抱歉,容棱很体谅,让他们不用着急。 这个时候,对方车队的第一辆车,出来个娉婷俏丽的女子,那女子着的妇人装,形态羸弱,身边有两个丫鬟搀扶。 她下了车后,自然的走到那年轻人身边,问道:“夫君,怎么了吗?” 原来是夫妻俩,那年轻男子握住妻子的手,道:“那辆车轮子崴了,耽误别人了。” 那女子这才仰头,看向同样卡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车队,这一看,就看到了最前头,那骑在大马上的青年。 乍一对眼,女子就愣了,恍惚一下,猛地瞪大了眼睛。 “阿莲,怎么了?”她的夫君发现她的不妥,不解的问。 林棋莲盯着眼前的容棱,从小在皇后身边长大,出入宫廷宛如出入自家后花园,她如何会不认得容三王爷。 林棋莲在京里就听说容棱没死,但因为没见着真人,她也不确定这是真是假,现在她见到的,是真的,容棱竟然真的没有死了。 明明宫里,连奠仪都给他做了…… “你认识我?”比起林棋莲对容棱的了解,容棱对林棋莲,显然是一无所知,或者直接点来说,容棱对除了柳蔚之外的其他女子,都没什么印象。 林棋莲隐隐还是有些惧怕容三王爷的,她稍稍往自己夫君身后藏了藏,小心翼翼的唤了声:“见过三王爷。” 容棱挑了挑眉。 林棋莲的夫君这时也诧异的看向容棱,林棋莲的夫君是个低官,并未有什么机会接触京中权贵,对京中几位王爷,他是只有耳闻,从未见过。 原来这位就是三王爷容棱? 最近在京里因死而复生,传的街知巷闻的那个?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自然就要行礼,林棋莲的夫君对容棱行了官礼,而后转身,立刻催促家奴赶紧修好马车,语气比之刚才,多了些不愿再与容棱有何接触的迫切。 而就在这时,容棱的车队里,其中一辆车中,突然出现了骚动。 白妆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跳下马车,后面跟着急匆匆的纪南峥和纪夏秋,白妆像是没听到有人喊她,她直接跑到最前面,突如其来的,一把抓住站在自己夫君身边的林棋莲,林棋莲错愕不解的看着这位老人家,却见着老人家面色一厉,抬手,竟对她扇下一巴掌。 第1722章 绝嗣蛊 第1722章 绝嗣蛊 林棋莲躲避不及,他的夫君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没有立刻的替她抵挡,这致使林棋莲莫名其妙的,活生生受了这位老人家一个耳光,打完之后,那老人家甚至还想打第二下。 这时容棱已经跳下马,赶在林棋莲的夫君要推外祖母前,将外祖母拉住。 纪夏秋与纪南峥这会儿也追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拉住白妆,就听白妆愤恨的对着林棋莲骂道:“贱人!” 林棋莲捂着脸颊,简直不敢置信,她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他的夫君也气得不行,把妻子掩在身后,瞪着容棱,寒声问:“容都尉,您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容棱也不明白,他皱眉看着外祖母。 就见外祖母竟还在挣扎,想挣脱纪南峥和纪夏秋的束缚,继续对林棋莲动手,同时,她嘴里还在骂着:“孙莳,你把我女儿还给我,你把我女儿还给我!” 正拉着母亲的纪夏秋一下愣住了,她手一松,一下放开了母亲,容棱眼疾手快,连忙拉住白妆的另一只手,没让她再冲上去。 林棋莲这时也委屈极了,她啜泣道:“我不是孙莳,您认错人了……” “你把我女儿还给我!”白妆继续喊着,眼里尽是疯狂,眼眶全红了:“我们对你这么好,不求你知恩图报,只求你不要落井下石,是谁救了你的命,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被你爹卖到青楼,是我把你赎回来,是我让你在我们家长大,你觉得我侮辱你?要你给小秋当丫鬟?你不甘心?那你来找我啊,你报复我啊,你为什么要害我女儿……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白妆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身子就软了下来,整个人没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纪南峥连忙将她抱住,心疼的一直拍她的背。 纪夏秋却已经呆了,她控制不住的一直流泪,视线被泪水模糊,等到后面马车里,其他人都下来了,纪夏秋才正眼去看那个被母亲误认为叫“孙莳”的姑娘,这姑娘不是孙莳,但与孙莳年轻时,有三分相似…… 只是,孙莳?这个名字真是久违了,那人自从做了皇后,一飞冲天后,就再也没用过这个名字了,这世上,还记得她本名叫孙莳的人,或许就只剩下她们了。 “你姓孙?”纪夏秋语气平静的问向那个姑娘。 林棋莲摇摇头,惊恐又害怕的道:“我姓林。” “母亲呢?”纪夏秋又问。 林棋莲顿了一下,才道:“我母亲,姓孙,单名一个兮。” 孙兮啊,孙莳的妹妹。 纪夏秋对那林姑娘道:“我母亲将你认作你姨母了,你有个姨母,对吗?” 林棋莲怯懦的低垂着头,看看那坐在地上的老人家,又看看眼前哭得泪眼婆娑的妇人,半晌,才点了点头。 她的姨母,就是她娘的姐姐,当朝皇后。 或者再过一阵子,就是太后了。 “她就是孙莳,她就是孙莳!”白妆听到纪夏秋说她认错人了,拼命反驳:“她身上有我种的蛊,她身上有我种的绝嗣蛊!我不会认错!她就是孙莳!” 纪夏秋闻言,愣住了,回头看向母亲。 这会儿柳蔚、小黎、丑丑也下车,丑丑被小黎拉着,站在旁边,没敢上前添乱,柳蔚则连忙去搀扶外祖母,将外祖母拉起来后,她才拧眉看向对面的林棋莲。 柳蔚是记得林棋莲的,以前作为柳家大小姐,她参加过宫宴,那场宫宴中就有林棋莲。 柳蔚下车得晚,刚才她在车里睡着了,听到外面的骚动,才醒来查看,结果一出来,就是这幅情景。 不过外祖母提到了“孙”这个姓氏?她认识的人里面,姓孙的,还与外祖母有仇的,好像就只有那么一位。 柳蔚看向林棋莲,也没追究为何会与对方巧遇,只道:“老人家年纪大糊涂了,你们先走吧。” 林棋莲的夫君还想再说什么,林棋莲却赶紧拉着夫君,只想快些离开。 这时白妆又激动了,大喊着:“你别走!你别想走!你回来!” 后面车厢里的芳鹊,纪槿这时也赶了过来,纪槿照顾白妆的时间长,对这一段历史是知道的,她看向那急于逃亡的年轻姑娘,确定那不可能是表姑奶奶口中经常念叨,“害死”表姨的孙皇后,故此也赶紧安抚表姑奶奶:“那不是孙莳,表姑奶奶,孙莳现在也有四十多了,那个姑娘还很年轻,她不是孙莳,您认错人了。” 白妆急的跺脚:“她是,她就是,她身上有我的绝嗣蛊,我亲手种的,是我种的。” 纪夏秋忙问纪槿:“绝嗣蛊?” 纪槿道:“表姨您当年与那姓柳的男人私奔,后来就有消息传回,说您死在了宫里,表姑奶奶大受打击,单枪匹马去了京都,十六叔找到她时,她被关在刑部大牢,受严刑拷打,奄奄一息,后来我们才知道,她给皇后种了一种断子绝孙的蛊,对方想要她解蛊,才没杀她。” 纪夏秋不知道还有这段,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纪槿又看向林棋莲的背影:“不过表姑奶奶即便糊涂了,也不会认错自己的蛊,她说那姑娘身上有她种的绝嗣蛊,就一定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纪夏秋扶着额头,虚弱的道:“她是孙皇后的外甥女,如果是至亲血亲,有人帮忙,的确可以转移蛊源……” 纪槿睁大眼睛:“也就是说,孙皇后把自己身上的蛊,移到了她身上?” 纪夏秋点点头。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柳蔚突然道:“林棋莲已经怀孕了。” 方才那短短一面,柳蔚已经看出,林棋莲的肚子,至少已经有三个月了。 纪夏秋摇头道:“绝嗣蛊,不是让你怀不了孕,是让你怀孕之后,会流产,那蛊虫,是吃胎儿的。” 柳蔚皱起眉:“若林棋莲身上有绝嗣蛊,皇后之前为何一直促成她与五王爷成亲?五王爷,可是皇后的亲子……” “绝嗣的是林棋莲,不是容飞。”容棱突然接口道:“妻不能生,自有妾生,林棋莲嫁给容飞,可以拉拢林家为太子效力,这才是重点。” 第1723章 柳蔚倾向于后者 第1723章 柳蔚倾向于后者 瞧着急匆匆上了马车,躲在车厢里再不肯出来的林棋莲。 柳蔚皱了皱眉,这人是皇后的亲眷,柳蔚私心是不想多管闲事,但现在,林棋莲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做了母亲,对这种事,就很容易心软。 柳蔚看向母亲,目光隐晦,想说些什么。 纪夏秋自然懂女儿的心,她摇摇头,道:“蛊是你外祖母下的,要她才能解。” 孙莳不顾亲情,将自己的蛊移到外甥女身上,林家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暂且不知,但这位林姑娘,的确是代人受过,无妄之灾。 尤其是对方现在已经怀有身孕,女子流产损害很大,掉一次孩子,命也得去半条,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人,却要为对方付出身体以及生命的代价,这不公平。 柳蔚又看向还望着林棋莲的方向,意欲除之而后快的外祖母,外祖母不认识人,也听不明白事,她方才在车厢里,根本没看到林棋莲,却第一时间冲了出来针对林棋莲,这明显不是因为看到林棋莲的脸与孙皇后相似才错认了,她应是感应到自己的蛊,才按照逻辑,认定怀蛊的人就是孙皇后。 现在外祖母绕不过这个弯,必然也不愿意解蛊,那林棋莲…… 柳蔚问母亲:“这蛊,多久会令女子流产?” “七八个月。”纪夏秋道:“我也是小时候,偷看你外祖母蛊书时瞧见的,绝嗣蛊的蛊虫贪吃胎儿,越是成型的胎儿,对它们养分越好,所以它们会等到孩子月份大后再啃噬。” 若是七八个月再流产,那不说是半条命,整条命怕是都要搭进去。 柳蔚抿了抿唇,又问母亲:“您说移植蛊,是怎么移植的?” “这个……”纪夏秋摇头:“这种事,怕是只有养蛊高手才知道,现今世上,唯有苗族,巫族二族,尚有养蛊人,苗族避世而居,我也从未见过他们,巫族,辽州便有巫族一脉。” 可巫族不会救林棋莲的,柳蔚强烈怀疑,孙皇后的蛊,就是巫族人帮忙移植到林棋莲身上的。 巫族人三年前就与青州付家人勾结甚密,还与京都来往颇多,巫族从幼儿失踪案开始,已经背叛权王,他们现在效忠的,极有可能就是皇后,又怎可能再帮林棋莲脱身? 纪夏秋这时也叹息一声:“这林姑娘,怕真就要做这个替罪羊了,若我没记错,移植绝嗣蛊,是不能移植到成年女性身上的,这林姑娘,怕是幼年时,就被转蛊了。” 柳蔚比林棋莲年长三岁,柳蔚今年二十六,当年传出母亲死于皇宫,致使外祖母上京复仇,也是二十六年前的事,当时林棋莲还没出生,但皇后已经生下太子与容飞,巩固了地位,柳蔚想着,那时候外祖母之所以要给皇后下绝嗣蛊,应该是见到皇后时,就发现她又怀有身孕,作为一国之母,皇后自然是希望嫡出越多越好,她是想多生的,但外祖母发现她怀孕了,就给她种了绝嗣蛊,这个孩子最后肯定是流了,皇后大怒,便关着外祖母,严刑拷打,要她解蛊,最后十六叔出现,救走了外祖母,而三年后,林棋莲出生,皇后与巫族联系后,便将主意打到了刚刚出生的外甥女身上。 林棋莲性子软糯,脸皮薄,唯唯诺诺的,对家人亲人十分依赖,皇后对她或许有赎罪的心理,才对她格外宠爱,甚至想让她嫁给容飞,给她一个五王妃的名分。 可就像容棱说的,林棋莲与容飞结合,也能顺便拉拢林家,所以皇后到底是为了林棋莲,还是为了林家,真的不好说。 柳蔚倾向于后者,不是她想将皇后设想得更坏,而是林棋莲现在怀孕了。 明知道林棋莲怀孕后,会流产,皇后作为知情人,为什么不一开始,在林棋莲还没嫁人前,就让她不孕呢? 不孕虽然很痛苦,但至少不会丧命,没怀过孕,就不会在胎儿成型后,再流掉,流孩子真的很恐怖,皇后从一开始,就没有刻意的想过去保林棋莲的命。 能让她有这样可有可无心态的原因,只能归咎到一点,她不在乎。 不在乎林棋莲的生死,不在乎林棋莲是否流产,也有可能,皇后自己当年因为绝嗣蛊流过一胎,致使后来再无所出,所以她扭曲的心态,让她也想看到别人经历同样的痛苦。 是有这种人的,自己悲哀过,就希望别人也悲哀,好像这样,她就能从中吸取快乐。 实则,损人不利己罢了。 林棋莲夫君的车队,好不容易修好了车轮,林棋莲迫不及待的让夫君赶紧离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有些肿,她心里很委屈,但不愿意夫君因为她与容棱交恶,她怕夫君遭到三王爷的报复,所以她只想对那些人敬而远之就算了。 林棋莲的夫君很心疼她,马车离开时,他拥着自己的妻子,撩开车帘,特意看了眼容棱车队的方向。 林棋莲赶紧放下车帘,抱住夫君的腰,软软的说:“没事的,那位老人家是认错了,她年纪那么大了,糊涂也正常,小辈就不要和长辈较真了。” 正说到这里,马车突然又停了。 林棋莲的夫君撩开车帘,就看到一白裙女子站外车外,正眉目凝重的看着他们。 “有事?”林棋莲的夫君认出这姑娘和容棱他们是一伙的,语气硬邦邦的。 林棋莲也好奇的看着这位姑娘,林棋莲是不认得柳蔚的,或者说,她没有见过柳蔚原原本本的脸,以前柳蔚回到柳家,就装毁容,出入人前,总是覆着一张薄纱,揭开薄纱,里面也是狰狞可怖的疮疤,所以京中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她原本长什么模样。 “林姑娘怀孕了?”柳蔚张口就问,直入主题。 林棋莲愣了一下,手轻轻盖在自己小腹上,迟疑的“嗯”了声。 她的夫君显然事前并不知晓,闻言乍喜,忙握住妻子的手,急切的问:“真的?” 林棋莲看夫君那么开心,也笑了,害羞的道:“老祖宗的规矩,三个月后再说,稳当,我就没告诉你。” 林棋莲的夫君忙拥住妻子,高兴得不得了。 柳蔚这时冷飕飕的道:“我是大夫,我可以为你引产。” “引产?”林棋莲从未听过这个词。 她的夫君也一脸狐疑。 柳蔚道:“就是帮你流掉,不损害身体,现在月份还小,现在流,调养得当,以后你还可以再怀,若是月份大了孩子再掉,你恐怕……” “你在说什么?”林棋莲又呆又愣的看着这位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为什么,要流掉我的孩子?” 林棋莲的夫君已经发怒了,对着家奴吼道:“把这人赶走,什么人,凑上门说这种发咒晦气话!” 第1724章 又想骂柳蔚了 第1724章 又想骂柳蔚了 柳蔚的确是出于好意,因为还无法劝服外祖母为林棋莲解蛊,所以她能想到的唯一对林棋莲损害最小的方法,就是劝她现在放弃这个胎儿,但对方显然把她当神经病了,柳蔚很无奈,又有些焦头烂额。 蛊的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解释清了,林棋莲也不见得会信,柳蔚想做这个好人,救人一命,但她这没有前因后果的,任谁都不会相信她。 几个家奴将柳蔚撵走,柳蔚没犟,退到了一边。 车厢里的林棋莲还看着她,两人对视,直到马车越走越远,林棋莲才放下车帘,安静的坐在车厢里,她的夫君还拥着她,轻声安抚着,但不知为何,林棋莲想到了秦紫。 林棋莲与秦紫甚少说话,二人同为皇后身边的宠儿,但秦紫更聪明,更机敏,也更会揣摩皇后的心思,相比起来,林棋莲就要愚笨得多,她只会说一些甜嘴,但没有实际用途的话,她甚至都不理解,林家这么多姐妹,孙家也有这么多孩子,为何皇后娘娘独独对她一人特殊。 有人说她长得像皇后娘娘,可孙家有几个姐妹,比她与皇后娘娘更像。 秦紫受宠后,身边有些手帕姐妹便问她,会不会觉得被分薄了恩宠。 林棋莲其实觉得还好,因为她从小就认识秦紫,知道秦紫的确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况且秦紫愿意在太子重病缠身时,嫁给她冲喜,这份情意,皇后对她好一些也无可厚非。 但大概身边说这话的人太多了,又有更多人,将她们二者进行比较。 渐渐的,林棋莲就有些受到影响,每次进宫看到秦紫,她都会不自在。 这次离开京都,与夫君赴任同州,林棋莲是听取了秦紫建议,那天在宫中分别,她回家就问了夫君,问是不是他主动请求远赴地方的,夫君承认了,大概的意思是说,京中不安,七王党与太子党势成水火,皇上又正逢驾崩,远在青州还传言有个死而复生的三王爷。 林家是太子一党,势必会被卷入纠纷,若是留在京都,只会水深火热。 林棋莲明白夫君这是爱护自己,想让自己平安,所以宁愿放弃京官的锦绣前程,带她回老家安稳度日。 林棋莲深受感动,便听从秦紫的话,没有特地知会任何人,轻车简装的与夫君上了路。 可是在路途中,她们竟然偶遇了正要上京的三王爷。 秦紫当时在宫里说,若是她还留在京都,必然会死。 林棋莲其实不太明白这个逻辑,为什么她留在京都会死?因为林家卷入夺嫡事端?可是她是个外嫁女,就算太子事败,林家事败,若非株连九族,她一个外嫁女,也是不会受到牵连的。 那为何秦紫会如此断言,说她不走就会死? 京中千金对她与秦紫的比较,皇后对她没有理由的宠爱,秦紫扬言她会死的笃定。 一刹那间,全在林棋莲脑中盘旋。 是秦紫怕她留在京中,会谋夺皇后更多的恩宠,所以故意将她支走吗? 秦紫是这样的人吗? 不知道为何,林棋莲觉得她不是。 想到刚才那白衣女子的话,林棋莲突然伸手按住了窗棂,对着车夫喊道:“等一下。” 她的夫君不解的看着她。 林棋莲对车夫道:“回去。” 她的夫君皱紧了眉。 林棋莲对夫君道:“我有件事,想问问那位姑娘,她或许会知道,我想得到一个答案。” 到底是爱护妻子的,林棋莲的夫君虽然不悦,但还是同意了,于是车队集体掉头。 容棱重新上了高马,打算带队前行,后面突然传来马蹄车轮声,他回头,便瞧见匆匆追来的另一支车队。 容棱叫停了车队,柳蔚听到声音,也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朝后面的车队看去。 后面的车队停下,林棋莲在夫君的搀扶下走出来,她样子很窘迫,有些不安,又有些瑟缩,她对容棱道:“三,三王爷,刚才,刚才那位姑娘……” 柳蔚这时已经下了马车,走了出来。 林棋莲看到她,眼前一亮,咽了咽唾沫,才问:“你,你也知道,那,那件事吗?” 柳蔚挑眉:“哪件事?” 林棋莲一愣:“你不知道?” 柳蔚眯了眯眼,没听懂她的话。 林棋莲似乎有些失落,低着头道:“我以为,你是知道那件事,才对我说那些话,所以,你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继续留在京都,会死,对吗?” 柳蔚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辞,有些诧然:“有人告诉你,你继续留在京都,会死?” 林棋莲出于保护秦紫,没有说出秦紫的名字,只道:“她是这么告诉我的,虽然我不知道原因……” 林棋莲说着,又不解的问柳蔚:“既然你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说伤害我的话?” 这下柳蔚明白林棋莲的意思了,有人告诉林棋莲,她留在京都会死,所以她离开了京都,而现在,自己又告诉她,可以帮她引产,会死,与引产,都是对她不利的事,所以林棋莲产生了联想,以为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事,是别人能看到,但她自己看不到的,所以她以为自己,与说她留在京都会死的人,是出于同一种目的,才是对她说出相似的话,因此她特地追上来,想问出一个答案。 但可惜的事,柳蔚不知道这件事,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但她说出另一番话:“你留在京都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如果你现在不引产,五个月后,你有七成的机会,会死,这个我是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的。” 林棋莲的夫君又想骂柳蔚了,林棋莲拦住夫君,理智的看向柳蔚,问:“为什么?” “因为你注定断子绝孙。”后面感应到绝嗣蛊的白妆又跑出了马车,骂骂咧咧的打断了柳蔚正要说的话,冲着林棋莲,又扇过去一巴掌。 林棋莲看到这位老人家就怕,吓得连连后退,正好撞上了身后的马车,她跌到了马儿的身上,棕色的大马大略不适,突然扬起蹄,一脚踢在了林棋莲的后背上,林棋莲只觉得重心不稳,身子往前一扑,稳稳的摔在了地上,肚子着地。 林棋莲的夫君与柳蔚,都忙着抵挡疯狂的老人家,没有顾上林棋莲,林棋莲这一摔,吓坏了一群人,他的夫君连忙将她扶起来,林棋莲满头大汗,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痛的眼睛都睁不开。 第1725章 不踩碎,就没有通天大道 第1725章 不踩碎,就没有通天大道 京都,太子府。 容矜東离开书房,走过小畔桥时,正好见到一群群的下人丫鬟,往东院方向在搬东西。 东院住的是太子妃,自打三年前太子妃因意外掉了孩子后,便伤了根本,三年下来,她一直安心卧床,潜心静养,但最近好像是听说,她身子大好了,也开始常与娘家人联系了。 容矜東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侧首问身边的小厮:“侧妃娘娘呢?” 小厮回忆了一下,才道:“好像是早晨就进宫了,这会儿还未归来。” 容矜東看了看微暗的天色,吩咐:“你去前门守着,侧妃娘娘回来,先告诉我。” 小厮应声答下,这便去了府门口。 日渐西斜时,秦紫乘着马车,回了府,小厮立马回院儿通传,以至于秦紫刚踏进正院,就见到容矜東迎面而来的身影。 秦紫脸上带着笑,温和的问:“这是要去哪儿?” “来接您。”容矜東说道,对秦紫行了个晚辈的礼。 秦紫托住他的手,没受这个礼,问:“接我做什么?” 容矜東眼睛朝向东院的方向。 秦紫便懂了,她抬步往正厅走去,容矜東跟在她身边。 到了正厅,摒退左右后,秦紫看着下首的少年,还是笑呵呵的模样:“她这几日动静是大,吵着你了?还是找你麻烦了?” 容矜東摇头,直接问:“我原是以为您对她,该有成算了,她这病,怎就突然好了?”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从秦紫进门开始,一些心机,她便没有隐瞒过容矜東,容矜東很清楚秦紫想要除掉太子妃,毕竟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后,侧室,都是没有资格担任的。 秦紫想扶正,只有杀死太子妃这一条路,这是搁在脚边的障碍,不踩碎,就没有通天大道。 但现在,太子妃的病好了,在朝廷已经开始筹算太子登基大典的前几日,病好了。 容矜東想知道,秦紫是什么打算。 秦紫见他都问到这个份上了,也说开了:“你师父与你三皇叔活着回来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容矜東沉沉的点了下头:“七皇叔派人通知过我。” “你了解你师父吗?”秦紫突然问道。 容矜東静默片刻,摇了摇头:“她是我生母的表姐,是小黎弟弟的母亲,她教过我功夫,也教过我为人之道,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我对她,谈不上了解。” 秦紫笑了笑:“青州之前打了一场仗,皇后兵败如山倒,她手中大将呼尔托忍,败在了你三皇叔手中,但我又打听到,其实幕后策划这一切的,正是你师父。” 容矜東并不惊讶:“师父任过镇格门司佐,是三皇叔的军师,是位奇女子。” 秦紫身子往后靠了靠:“看来你是真的不太了解她,对她的形容,很片面啊,不过我也不了解她,我并未见过她,只听过她的事迹,但我选择相信她,我觉得,她能带给我惊喜。” 容矜東有些愕然:“您是说,让太子妃痊愈,是师父的意思?” 秦紫“恩”了声:“算是吧。” 容矜東低下头开始思索。 秦紫又问:“登基大典是哪天?” 容矜東算了算:“五日后,二月十七。” “你师父,三皇叔他们,什么时候回京?” 容矜東又算了一下,却沉默了,半晌才道:“最快二十,最晚二十三?” 秦紫点头:“他们根本不想阻止太子登基。” 容矜東没做声,只低首捏了捏手指,抿紧了唇。 秦紫笑问:“怎么,失望了?原本是觉得,你自己能登基的对吗?” 容矜東摇了摇头,道:“三年下来,七王党与太子党势成水火,我又如何看不到五皇叔、七皇叔,还有您的辛苦,其实,到底能否取代父亲,登基为帝,我自己心里也是悬着的,如今既然大家都放弃了,我也会放弃,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 “容矜東。”秦紫突然板起脸色,语气冷厉起来:“一个储君,嘴里该有放弃这两个字吗?” 容矜東讶然:“可……不是……” 秦紫皱起眉:“没人放弃你,太子登基对我们是有利的,你要对你那病入膏肓的父亲有信心,他活不了几天,但在除掉他之前,我们面前还有另一个敌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话你可明白?” 容矜東下意识的点点头,而后,脑子一转,他突然懂了:“您是说……” “没错。”秦紫点了点头,嘴角又浮现笑意:“这也是你师父出的损招,所以,你也像我一样,尽管相信你师父,相信你三皇叔就够了。” 容矜東只觉得心头火热,他猛地站起身来,握紧了拳:“我现在就回书房,勤有功,戏无益,我……我太笨了。” 秦紫赞赏的道:“去吧,你还小,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切记不可自负自傲,亦不可自满自大,我们都会在你身边帮助你。” 容矜東告别了秦紫,立刻回到了书房。 而另一边,京青官道上,眼见着天上月亮都快出来了,柳蔚才满头大汗的稳住林棋莲的筋脉,也为她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长达两个时辰的急救后,现在的林棋莲,状态也很差,她窝在车厢里,脸色苍白如纸,眼角和鼻尖都是红的,显然之前她哭过。 包括现在,她也在哭,哭得一嗝一嗝的,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孩子,即便现在保住了,以,以后也,也会掉?” 柳蔚坐在她旁边,也挺尴尬的:“你刚才一直说,要救孩子,要救孩子,我就给你救过来了,若非如此,我该给你顺势流掉才对,现在流掉,损害小,成胎后孩子再掉,你该怎么办?” 林棋莲不敢相信:“姨母,姨母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柳蔚又道:“我也有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自己的骨肉,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的,但你自己的命也同样重要,我的意思是,现在流掉,等将来我外祖母清醒了,再为你解了蛊,到时候你再怀,孩子就能平安健康,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林棋莲呢喃的嘟囔,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用手一下一下的摸。 她就是,不愿意舍弃这个孩子。 第1726章 换了女装,气势一下就没了 第1726章 换了女装,气势一下就没了 柳蔚看她这么犟,也不好跟她辩,若是她自己,必然也是不愿意的。 那怎么办,现在外祖母还在车厢外,叉着腰,虎视眈眈的准备把林棋莲大卸八块。 林棋莲特别委屈:“我不是我姨母,那老人家,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柳蔚摸摸鼻子,没法替外祖母辩,这件事上,林棋莲的确是一百个,一千个无辜。 这时,林棋莲突然又抬了抬眼睛,气势汹汹的道:“我要回京都,我要问问姨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能将蛊移给我,必然也能移给其他人,我要让她把蛊移走,大不了,大不了等孩子生下来,她在给我移回来,只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就再不求什么了!” 柳蔚觉得她在说笑:“说移就移,你以为是串门呢?” 林棋莲不听:“我就要回京!” 柳蔚按了按眉心,觉得很无奈:“你不是说,京里还有别人告诉你,你留下会死吗?明知有性命之忧,还回去做什么?” “死就死!”林棋莲生气极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要试试!况且,秦紫的话也不见得……”说到这里,林棋莲突然卡壳了。 柳蔚挑眉看着林棋莲:“说你不离京会死的,是秦紫?” 林棋莲偷偷打量柳蔚,眼泪汪汪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往后面挪了点。 柳蔚嗤了一声:“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 林棋莲抬眼看她,呢喃着问:“明白……什么……” “没什么。”柳蔚随口敷衍。 在皇上没有驾崩之前,柳蔚和容棱就寄信回了京都,他们料到呼尔托忍战败,皇后丢失四州后,会有所作为,所以柳蔚与容棱也商量出一个对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因为两地传信不便,信中柳蔚大概形容了自己的意图后,其他就交给了容溯他们自行发挥,现在林棋莲突然听了秦紫的断言,说她不离京会死,柳蔚本也不知这是啥意思,但现在一听是秦紫授意的,她就明白了。 容溯原来想用这个方法啊! 不过用林家开刀,的确会牵连林棋莲,林棋莲已经外嫁出去,人又本性不坏,的确不该受这场株连,让她避得远远的,也算是日行一善。 既然知道容溯他们的打算了,现在林棋莲嚷着要回京,柳蔚自然就要阻拦。 林棋莲这儿说不通,柳蔚直接跟容棱嘀咕了两句后,让容棱去跟林棋莲的夫君说。 男人和男人说话总是方便一些,要是以前,柳蔚自己就去跟林棋莲的夫君掰嘴皮子了,但现在她换了女装,气势一下就没了,娘们兮兮的,失去了男人的尊严,说话也没有说服力了。 看着容棱和林棋莲的夫君在远处说个不听,柳蔚还怪羡慕的,她嫌弃的看了眼自己的白裙子,觉得好碍眼。 那边白妆还守在林棋莲的车厢外头,一步都不肯挪,柳蔚叹息着走过去,跟母亲与外祖父、纪槿芳鹊一起,想把老人家劝走。 哪知老人家怎么说都不听,固执得要命,还推了外祖父一把,说这个陌生人奇奇怪怪的,一直拉她手。 把外祖父吓得,以为发妻又要忘记自己了,汗都流出来了,后来他就闭嘴了,不敢再招外祖母烦了。 外祖母在很多时候其实很温顺,相处了十来天,这也是柳蔚第一次看到外祖母如此执着于一件事,林棋莲现在不敢出车厢,车帘都不敢撩起来,哆哆嗦嗦的,别提多可怜了。 大家就这么僵持着,容棱和林棋莲的夫君说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那边小黎都累了,他抱着丑丑回车厢,打算给丑丑找点吃的。 丑丑脱离哥哥后,就摇摇晃晃的走到娘亲身边,柳蔚见小黎没在,就让女儿去找容棱,丑丑又走到爹爹身边,容棱正在跟林棋莲的夫君说正事,没工夫照顾女儿,就让丑丑去找柳蔚。 丑丑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最后她茫然的立在中间,低头问手上的小蛇:“阿碧,哥哥呢?” 阿碧也不知道,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看着天空。 丑丑顺着它的视线问:“阿碧在看什么?” 阿碧嘶嘶了两声。 丑丑眨了眨眼,不太确定的张望了一番,才问:“真的吗?我没有看见呀。” 阿碧又叫唤了两声。 丑丑闻言挠挠头,然后走到她娘身边,又拉拉娘亲的裙摆。 柳蔚回头,安抚的对女儿道:“丑丑别在这儿玩,不是让你去找你爹吗?” “爹他……” “外祖母,咱们真的认错人了,那姑娘跟咱们真没关系……” 丑丑的话还没说完,她娘又不理她了,丑丑只得再次跑到爹身边,去喊:“爹,阿碧说……” “丑丑,去你娘那里,乖。”容棱说着,还轻推了下女儿的后背,把她推开一点,他站的地方树多,地不平,小孩走容易摔。 没有得到任何人重视的丑丑只能撅着嘴,自己走到角落去,哥哥还没回来,丑丑看着天空,一直看,过了一会儿,阿碧又叫唤了两声,丑丑也看到了,微黑的天空上,一道迅影般的线条,朝这边划来。 丑丑开心的嘴都咧到了耳朵根,没一会儿,一只黑漆漆的乌星鸟准确的落到丑丑身边的马车顶上,丑丑赶紧喊:“珍珠!” 珍珠本来想去柳蔚那里,听到丑丑的声音,就跳下马车顶,去蹭丑丑的脸。 丑丑被它蹭的痒痒的,直接把珍珠像抱母鸡那么抱在怀里,问:“你去哪里了呀,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珍珠把脑袋整个扎进丑丑怀里,撒娇。 丑丑抱稳了珍珠,又问它:“你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是娘找你回来的吗?哥哥说你和咕咕去玩了,要很久才回来。” 珍珠叫唤两声:“桀桀桀。” 丑丑戳了戳珍珠的脑门:“哥哥总说丑丑贪吃,珍珠才最贪吃,珍珠是馋猫。” 珍珠又跟丑丑腻了一下,就要去找柳蔚。 但是丑丑跟它告状:“爹娘都忙,不肯理丑丑,珍珠不要去,要被撵走的。” 珍珠就有些犹豫了,停顿一下,对丑丑道:“桀桀桀。” 丑丑“嗯嗯嗯”的点头:“好,那珍珠去吃吧。” 然后丑丑就眼睁睁看着珍珠从她怀里飞出去,准确无误的进了太奶奶牢牢蹲守的那辆马车,进去了没多久,里面就传出女子惊声尖叫的声音。 林棋莲的叫声惊动了所有人,柳蔚离得近,第一时间掀开车帘,就看到一只黑色的乌星鸟,从里面飞跃而出。 柳蔚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这不是珍珠吗? 但还不等她回过神,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柳蔚抬头一看,林棋莲的裙子上,全都是血。 柳蔚忙进去查看,而一直守在车厢外头的白妆,突然失神一般的看着身边围着她转的众人,纳闷的问:“都看着我做什么?”然后她也看到了车厢里满身是血的林棋莲,她吓坏了:“呀,这姑娘流血了……” …… 百里之外的庆州城,付子辰叉着腰,问面前憨头憨脑的大鹰:“珍珠呢?我问你珍珠呢?你说句话啊,你怎么不吭声!” 付子辰身边还站着纪茶和玉染,两人均是缠着布,显然之前受过伤,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最后玉染道:“它说的,你也听不懂啊。” 付子辰气坏了:“不是说带路吗?怎么走到一半就跑了?柳蔚到底在哪儿?” 玉染啧了声:“这鹰还在,还有人质,我找条绳子把它拴上,付大人你也别着急,没准明早起来,珍珠就回来了。” 第1727章 珍珠不可以抢姨姨的虫子 第1727章 珍珠不可以抢姨姨的虫子 林棋莲大出血的地方不是小腹,不是下体,是七窍,她眼耳口鼻,尽是血流,一张脸都被鲜血模糊得甚至看不清五官了。 她的夫君慌慌张张的跑来,却被柳蔚隔开,柳蔚钻进车厢,放下车帘,嘱咐外面的人:“叫小黎过来,其他人不准靠近!” 林棋莲的夫君还想进去,林棋莲也在里头喊着她的相公,但容棱一边命人去找小黎,一边把林棋莲的夫君牢牢抓住,他和柳蔚就像两个棒打鸳鸯的恶棍,把这对小情人非分开不可。 小黎本来是去给妹妹泡糊糊了,丑丑现在大了,早就可以吃硬食了,但因为从小吃糊糊习惯了,所以偶尔小黎还是会给她泡糊糊吃。 小黎听到侍卫的传禀,立马放下糊糊,找出娘亲的医药箱,背着就往林棋莲的马车上钻。 林棋莲的夫君急的快跟容棱打起来了,但容棱单手就把他双手揪后头了,文弱书生气得跺脚,但是又一点办法没有。 白妆小心翼翼的站在纪南峥和纪夏秋后面,偷偷指着前面的马车问:“那姑娘怎么了?” 纪夏秋错愕的看着母亲,扶着母亲的手问:“您不认得那个姑娘吗?” 白妆愣愣的道:“我又没见过她,自然不认识她。” 纪夏秋皱紧眉头看向父亲,纪南峥也百思不得其解,若说纪夏秋是因为小时候与母亲相处多了,进而耳濡目染,对苗族养蛊文化有了那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了解,那纪南峥认识白妆时,白妆可完完全全,就是个每天和蛇虫鼠蚁泡在一起的苗女。 两人私定终身前,纪南峥就天天看着白妆捣鼓那些虫子,因为好奇,他也问了很多问题,白妆都是知无不言,所以说同为外行人,纪南峥就要比纪夏秋,对苗蛊更为了解一些。 苗女对自己的蛊天生就有亲和力,之前白妆一意孤行认为这位林姑娘是她的仇人,正是因为这位林姑娘体内,有那一枚她亲手炮制的蛊虫,现在她一下子又不认识这位林姑娘了,若要用蛊的方式解释,那么有两种可能,一,对方体内的蛊虫沉睡了,二,对方体内的蛊虫脱落了。 纪南峥拥着白妆,尽量让她不要被周围纷纷扰扰的目光吓到,他轻声问:“你的蛊呢?” 白妆愣了一下,偷偷看了纪南峥一眼,低着脖子道:“我,我没养蛊……”说着,她又咕哝:“我答应过你,进了中原就不养蛊,你家人怕,所以我真没养了……” 纪南峥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 是啊,当初带白妆回纪家时,他就这么婉转的提议过,中原人对苗蛊有许多误解,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不要在纪家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另类。 也是从那次之后,白妆便不再养蛊,直到他失踪前,白妆都本本分分的,用尽全力的当一个尽职的中原人妻子,她摒弃体内对蛊虫根深蒂固的喜爱,完完全全的,对他,对这个家,付出了所有。 纪南峥按了下眉心,眼眶有些变红。 白妆拉了拉他的衣袖,轻轻的说:“我真的没有养了,不信你翻我柜子。” “养。”纪南峥咬紧牙关道:“喜欢养就养。” 白妆楞神的瞧着他。 纪南峥牵起她的手,一时什么都不想问了,那位林姑娘体内的蛊到底是怎回事,跟他们没关系,这些人,这些事,都与他们没关系,他现在只想带着妻子,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与她说说话,趁着她现在还把他当做夫君,他想好好的,弥补弥补她过去所受的委屈。 纪南峥这么想着,还真就带着白妆回了自己的车厢,纪夏秋被撂下了,她本来想跟去,但他爹瞪了她一眼,让她别碍事。 纪夏秋只得停下,想了半天,就回来继续盯着那林姑娘的马车看。 珍珠吃得饱饱的,就回到了丑丑身边,丑丑看那边鸡飞狗跳的,有些害怕,就走到角落去,抱着珍珠问:“珍珠是不是做坏事了?那个姨姨流血了。” 珍珠歪了歪脑袋,理直气壮的道:“桀桀桀。” 丑丑撅起了嘴,教育它:“珍珠坏坏,姨姨没请珍珠吃虫子,珍珠不可以抢姨姨的虫子,哥哥说,这是很没礼貌的。” 珍珠不当回事,懒懒散散的没搭腔。 丑丑就把珍珠撒开,道:“珍珠去跟姨姨道歉。” 珍珠不肯去,把脸埋在丑丑的怀里,不出来。 丑丑把它推出来,戳它尖尖的嘴:“珍珠坏坏。” 珍珠顺势叼住丑丑的手指,没用力,还尖隼去扎她指腹。 丑丑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撤回来,在衣服上擦擦,然后说:“珍珠要道歉,不然丑丑就告诉娘亲。” 珍珠还是怕柳蔚的,闻言小身板僵了一下,就把脑袋垂了下来,显然是被威胁成功了。 丑丑可得意了,又呼噜呼噜珍珠的背毛,看那边还在忙,就说:“珍珠一会儿去,现在不去,娘亲和哥哥在给姨姨止血。” 珍珠就安稳的坐在丑丑怀里,小眼珠子还盯着丑丑的手腕看。 躲在丑丑袖子里的阿碧,吓得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现在天已经很黑了,柳蔚和小黎还在车厢里没出来,容棱不知还得耽误多久,就让人就地搭建营帐,今晚就在这过夜了。 等到营帐陆陆续续搭建好了,那边膳食也热好了,容棱让大家都先用膳,林棋莲的夫君还守着妻子的车没过来,容棱就把他揪过来,让他也多少吃点。 …… 京都皇宫,昭和殿内,太医进进出出,已经过了好几波人了。 皇后孙氏的大宫女树甄,急的满头是汗,看又有一位太医出来,忙拉着他就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娘娘这到底患的是什么急症?” 那太医一脸难色,纠结的道:“恕老朽眼拙,实在,实在是瞧不出娘娘到底哪里不好,按理说,脉象正常,内息稳健,不像是突犯恶疾的症状,可娘娘……” 今日傍晚开始,皇后娘娘就突然开始不好,一开始是说心口疼,后来是小腹疼,再最后成了浑身都疼,说是疼得像万箭穿心一般难耐,然后,她五官就开始流血,招了太医来看,可十几位太医,愣是一个都瞧不出病症,还楞说娘娘哪里都好。 第1728章 子蛊与母蛊 第1728章 子蛊与母蛊 树甄急的快疯了,忍不住对太医们发了火:“娘娘千金之躯,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整个太医院,都要去陪葬,明白吗?!” 如今太子即将登基,七王爷虎视眈眈,朝中局势不稳,皇后就如定海神针,有她在,朝中六成官员,才会对太子马首是瞻。 若皇后娘娘倒下了,只怕整个朝野都要跟着颠覆,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其影响有多严重,简直不敢想象。 太医们也是压力巨大,可皇后现在还在不断喊疼,无论如何,先把这痛止住才是要事,至于病源,只能容后再议了。 十几个太医头凑着头,商量来商量去,半天商量不出个结果。 树甄在旁边等得着急,便跑进了内殿,去看皇后娘娘的情况,这一去不要紧,竟直接看到娘娘在呕吐,且吐出来的东西,是黑色的虫子。 “啊——”树甄尖叫一声,喊道:“太医,太医!” …… 京青官道的马车内,纪南峥拉着白妆的手,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把自己当珍宝一般重视的“石头”一颗一颗的拿出来,口里喋喋不休的对他述着这些石头的来历功效,他看得眼睛都移不开。 “你听到我说的没有?”白妆看眼前的夫君愣愣的不说话,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纪南峥忙道:“听见了,你说这只白齿蛊能止泻护肠,有调理内息之用,是你们族内,最常用的药蛊,我都听到了。” 白妆忍不住笑笑,摸摸那颗百齿蛊,说:“这颗百齿蛊可不容易制,血融蝎在中原不好找,这是我托人从家乡带来的,本来送来三只,两只都被养死了,就活了这么一只。” 纪南峥顿了一下,才讪讪的问:“你还与苗族人,有联系啊?” 白妆点点头:“前几年才联系上的,绝嗣蛊不好养,去京都前,我特地回了趟苗族……欸……”说到这里,白妆突然了愣了下,然后挠挠头,迷惑的自言自语:“我去京都做什么?我养绝嗣蛊做什么?” 纪南峥忙捏住她的手指,把她从错乱的记忆中拉回来:“没有,你没养绝嗣蛊,也没去京都。” 白妆点点头,理所当然的道:“我不会去京都的,纪家的仇人都在京都,我去京都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白妆说着,又对纪南峥科普:“而且我也不可能养绝嗣蛊,绝嗣蛊在我们族里,是禁蛊,一般人不能制的,若是被发现私制了,是要受族刑的,万蚁穿心呢。” 纪南峥浑身一僵:“万,万蚁……穿心?” 白妆唏嘘的道:“吓人吧,反正我是不敢制,被发现就完蛋了,而且绝嗣蛊除了本身损人不利己外,还有一个问题,众所周知,蛊虫可以移植,就像你那时候误闯苗族,身受重伤,我为了救你,往你身体里装了十好几只蛊虫,将养了几个月,才把你救回来,但那时候,这些蛊虫在你体内已经生根了,那些蛊是生蛊,制的时候,就没有融你的血,所以他们进入你的身体后,不会保护你,反而会把你的体内当做巢穴,逐步的毁坏你的身体,但因为我会移蛊,所以最后,我是用移蛊的方法,把你体内的蛊,移到一头牛身上,才给你将后患都清除的。” 纪南峥大概记得这段过去,忍不住点点头。 白妆又道:“一般蛊都是可以移植的,但绝嗣蛊不可以,如果硬要移植,那么移出的也是子蛊,不是母蛊。” 纪南峥狐疑:“子蛊?” “吃掉中蛊人腹中的胎儿,绝嗣蛊就能自己孕育一个胎儿,若是被强行移植,那子蛊会流出体外,但母蛊依旧会留存在原本的那人身体里。” 纪南峥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 “对啊。”白妆道:“而且子蛊与母蛊,还有感应,子蛊受伤,母蛊会暴动,母蛊受伤,子蛊也会暴动。” 纪南峥想到刚才那位林姑娘,心想若是这蛊一开始是种在那位孙皇后身体里,但现在被移到了林姑娘身上,那林姑娘体内的岂不是子蛊? 若是子蛊的话…… “那中子蛊之人,突然七窍流血,又是怎么回事?” “啊?”白妆纳纳的道:“脱落了?” 纪南峥问:“如何脱落?” 白妆道:“绝嗣蛊若是脱落,必然是从七孔钻出,所以脱落时,会七孔流血,但正常情况下,除非遇到天敌,否则蛊虫不会脱离巢穴,即便感应到母蛊,它也不会脱离追随。” “天敌?”纪南峥问。 白妆点头:“蛊虫也有天敌的,绝嗣蛊是由百虫所制,其中好几味虫,都有十几种天敌,见之闻风丧胆。” “所以,如果见到天敌,绝嗣蛊会从中蛊人身上,自己跑出来?” “被威胁就会。”白妆道:“动物之间,会用声音,呼吸,发声,暗示,对彼此进行威胁,诱导,绝嗣蛊被威胁了,就会乖乖的钻出来,但绝嗣蛊一般没有天敌,至今我没听说过绝嗣蛊有天敌。” 纪南峥皱紧了眉,又问:“子蛊脱离,母蛊呢?” “暴动啊,刚才说了。”白妆道:“母子连心嘛,子蛊受伤,甚至死亡,母蛊都会有感应,会暴动,让人痛心断肠的。” 纪南峥忍不住看向车窗外,远处,一群人还点着灯笼,忙里忙外,没有停歇。 纪南峥突然觉得有些迷幻,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为什么绝嗣蛊不能转移?我听别人说,是可以的,只要转移到同族血亲身上就可以。” “哈哈哈。”白妆笑得不能自抑:“你听别人说的?听谁说的?巫族人说的?我跟你说,巫族那些叛徒,除了会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一点真本事没有,蛊虫都可以转移,但有些蛊,因为制蛊的原料不同,就是不能转移,绝嗣蛊这种毒蛊,更是毒性黏腻,不好脱离,所以才成为禁蛊,巫族人一知半解,还什么同族血亲,那蛊要是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还移它做什么?我们苗族用蛊,都是为了救死扶伤,怎么可能救一个害一个,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白妆难得说这么粗俗的话,说完又不好意思了,尴尬道:“我就是不喜欢巫族那些人,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们苗族和巫族,是势不两立的!” 纪南峥抓住重点:“所以,绝嗣蛊就是不能移植对吗?同族血亲也不可以?” 白妆肯定的道:“不可以。” 然后又道:“绝嗣蛊本身是无害的,只是对胎儿尤其敏感,但不会损人性命,一般若是将绝嗣蛊种在一个人身体里,这个人就废了,就算移植出了子蛊,也顶多是多养一个子蛊,子蛊不能死,如果死了,母蛊在原本那人身体里就会发疯,本来无害的蛊虫,会就会变成催命的符咒。” 第1729章 反噬? 第1729章 反噬? 昭和殿内,一整夜都没熄过灯。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聚集在这里,树甄进进出出的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偏皇后娘娘的急症,在太医会诊了一夜后,却是半点未见转好。 太医们也很慌,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奇症,明明脉象没有半点问题,偏内腹连呕,一开始是呕黑色的虫卵,再后来就成呕黑血,到今日天明时,皇后娘娘已经呕不出东西了,那模样,面白如纸,眼窝深陷,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连鬓角都多了几簇白发。 临着天亮的时候,宫门开了,太子府的马车进了宫。 树甄听到小宫女的禀报,连忙将手里布巾交给别人,自己亲自出去迎接。 太子也是一副形如枯槁,病骨支离的模样,他是今晨收到的传信,说是皇后病了一夜,这便天没亮透,就带着太子妃,亲自前来探望。 太子重病几年,根本禁不起风霜,他连站久一点都会晕倒,现在的他,比一个十岁孩童还轻,整幅身子,除了骨头就是皮,一点肉见不着。 太子走路的时候,是由太子妃搀扶的,太子妃倒是丰腴,三年前虽落了孩子,留了病根,但将养了三年,整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唇红齿白,还是当年的模样。 太子妃人比花娇,太子却半条腿都迈进了棺材,来的路上,太子就狠狠的盯着太子妃看了许久,如今树甄出来迎接,便见到太子推开太子妃的手,转而将手挪向树甄。 树甄连忙搀扶出,心急的道:“娘娘这得的是怪症啊,太医诊了一夜,什么法子都试了,愣是一点效不见显,殿下,您说这怎么办啊!” 太子妃被推开后,倒是不急,她扶了扶自己高挺发髻上的珍珠簪子,漫不经心的跟在太子后。 一进入昭和殿,浓浓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一整夜的会诊,太医们各施各法,险些就要把昭和殿大堂弄成第二个太医院了,太子妃不耐这个味道,一来是药味太臭,二来是,但凡有药材的东西,都会让她想到她刚滑胎的那阵子,影响心情。 眼下太子已经进了殿内,受了太医们的参拜要去殿内,一转头,却发现太子妃没跟上,太子皱了皱眉,虚弱的问:“你做什么?” 太子妃驻足在殿外,犹疑的道:“臣妾在外头等您便是。” 太子看了眼这满殿的狼藉,多少猜到了太子妃的心思,他有些生怒,太子妃不耐药味,那他呢,方才在马车上,她也是嫌弃自己,才坐得那般远的? 可体力不支,承受不住怒火,太子有气都撒不出,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到底没说什么,只又瞪了太子妃一眼,才在树甄的搀扶下,进了内殿。 昭和殿外,太子妃的贴身丫鬟,不安的问:“娘娘,咱们真的不进去吗?爷好像生气了?” 太子妃满不在乎:“再气又能如何,现今登基之日将近,我娘家予他多少支持,他便是对我心中有怨,莫不是还敢责备于我?只待他登基为帝,这皇后宝座,我便收入囊中,届时再寻法子生下嫡子,到那时,他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贴身丫鬟隐晦的道:“秦侧妃……” “少提那个贱人。”太子妃冷飕飕的道:“秦家效忠的是容溯,秦紫但凡给不了太子助力,她就注定要被我压一头。况且,我没生儿子,她也没生,就眼下来看,我还是比她筹码多。” 贴身丫鬟呢喃一句:“但小世子……” “你倒是提醒我了。”太子妃突然道:“容矜東本就是个野种,待我母仪天下,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将他除之后快,眼下是太子无后,秦紫那贱人才为他提了世子的名分,待我生了嫡子,还有这小杂种何事?” 贴身丫鬟不敢再吭声了,她只是觉得奇怪,娘娘开口闭口都是嫡子,但太子这身子,哪里像是还能生的,若真要再行夫妻之事,怕是刚一上床榻,就得去找阎王爷报道。 贴身丫鬟没把话问出来,但太子妃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普天之下,奇药遍地,尤其是壮阳之药,尤能令男人起死回生,他不在乎太子行过一事会不会枯槁而亡,她只在乎太子在死之前,能否在她肚子里留下一颗种。 当然,就算不能,她也会让不能变成能。 总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另一边,太子进了内殿,便闻到了床边的痰盂里,散发出的恶臭之味。 他捂了捂鼻子,往那痰盂中看了一眼,看到泥泞一片后,狠狠的闭了闭眼,才问树甄:“吐得就是这些?本殿怎没瞧见还有活物?” “是虫卵,不知是什么虫子,也不知娘娘肚子里,是否还有这些虫子……” “虫子……”太子沉默片刻,对树甄道:“纸笔伺候。” 树甄忙献上纸笔,太子咳嗽了两声,虚虚的抚了抚桌子,才弯腰,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随后让树甄取来皇后的印章,刻好后,交给树甄道:“派人送去京都十三号街,七户,给游丝丝。” 树甄拿着那封信,愣了一下,才抬起眼睛,诧然的问:“游,那位游……姑娘?” 太子皱眉道:“快去。” 树甄不敢再耽误了,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她亲自出了一趟宫,待她抵达京都十三号街七户后,便敲了敲门。 门很快打开,里面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那男人警惕的打量树甄,目光冷冷的。 树甄迟疑的看了看院子里面,将手里的信,递过去。 青年接过,拆开看了眼,而后对树甄道:“在这儿等着。” 他转身进了屋内,再出来时,身边跟着另外几个青年,他们当中簇拥的,还有一位容貌艳丽,端庄矜雅的年轻姑娘。 “姑姑是宫里的人?”那年轻姑娘问向树甄。 树甄其实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她“恩”了一声,又看了眼院子里那几个虎视眈眈的青年,道:“阁下就是游姑娘吧,我家娘娘从昨晚开始,便呕吐黑虫、黑血,至今未有好转,这样的奇难杂症,姑娘想必是能治的吧?” “黑虫?”那位游姑娘沉吟一下,对身边离她最近的青年道:“星义,你去准备马车,我们进宫一趟。” 被唤作星义的男人皱了皱眉,但终究没说什么,越过树甄,去了外面。 …… 从接到这位游姑娘与他的同伴,到快马加鞭回宫,一路上,树甄脑子纷纷扰扰的,始终没有平息。 直到马车停到了宫门前,他们换了宫内的车,再次回到昭和殿,树甄这时才平缓了心情,对待这位游姑娘时,也不再那么不自然了。 巫族一脉常年安于辽州,乃是权王的亲信。 但树甄却知道,早在二十多年前,皇后娘娘其实便与当年的巫族大巫,达成协议,两者有过不少合作。 巫族是皇后娘娘放在辽州的细作,权王对巫族越倚重,巫族在皇后娘娘这里能发展的效用,就越显著,巫族里或许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真正效忠的主人是谁,但他们的新巫,肯定是知道的。 巫族七年前,换过一人新巫,这位新巫在三年前权王发现巫族背叛他,大力清缴巫族余孽时,中途身亡了。 而现在巫族的新巫,树甄知道,好像就是这位游姑娘。 但这位游姑娘,是个非常不值得信任的人。 在上一任新巫还活着时,那位新巫便对游丝丝意见颇多,大概的意思是,游丝丝与权王走得太近,这种近,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近。 三年前,权王清除辽州巫族一脉,巫族许多人都身首异处,游丝丝活了下来,并且失踪了。 为什么她能活着,与权王关系最近的,窃听辽州机密最多的,难道不就是她? 放虎归山,权王那样的枭雄,怎么可能放掉一个如此了解自己生活习性,与自己同出同进数年的女人? 游丝丝成为巫族的新巫,带领剩下的巫族死士漂泊不定,现在,他们出现在京都了。 娘娘正好又在这个时候患了急症,吐出来的东西,还是黑虫卵。 到底是虫还是蛊? 巫族不就是最擅长制蛊的吗? 树甄压下心底的想法,游丝丝是太子要她带进宫的,现在娘娘的病情无法断症,当务之急,是先让娘娘清醒过来,无论游丝丝是不是下蛊者,无论娘娘是不是中了巫族的蛊,只要游丝丝能把娘娘救回来,这个哑巴亏,他们不吃也得吃了。 一路进到昭和内殿,一进去,游丝丝便与太子请了安。 太子与她像是有几分熟,让她平身,又指指床榻的方向。 游丝丝走过去,翻了翻皇后的眼皮,又检查了片刻她的脉搏,最后还特地确定了她的呕吐物,才道:“娘娘这是被母蛊反噬了。” 第1730章 如此猖狂霸道 第1730章 如此猖狂霸道 “母蛊?反噬?”太子不太懂。 游丝丝道:“二十三年前,我才八岁,那年,我随大巫进京,入宫为皇后娘娘拔蛊,因那时我还太小,在大巫身边,也只是打打下手,跑跑腿,并不清楚皇后娘娘中的是什么蛊,直到回了辽州,又过了两年,我才偶然听大巫提及,皇后娘娘,当年中的是绝嗣蛊。” “绝嗣?”太子狠狠皱起了眉头。 游丝丝点头:“绝嗣蛊是一种禁蛊,也是一种无药可救的蛊,蛊虫即便被移植,子蛊移出,母蛊依旧存在,当年大巫便发现此蛊无法根本拔除,因此编造了一套血脉之亲,移蛊可成的说辞,也是为了替自己开脱,而暗地里,大巫给皇后娘娘配了绝育药,使得她终身无法再孕,既是无法再孕,绝嗣蛊便无法生效,这也算是一种亡羊补牢的方法,但因为皇后娘娘当时是抱着想要再孕的念头,才请的大巫去拔蛊,因此大巫未敢告诉娘娘,这蛊,其实一生一世都会在她体内,不过……” “不过什么?”太子忙问。 游丝丝道:“不过,既然皇后娘娘不会再有孕,这母蛊按理说也不会再起风波,但从现在看来,娘娘却是被母蛊反噬了,母蛊暴动的唯一原因,是子蛊遇难,太子殿下,不知皇后娘娘的姻亲里,是否有一户姓林?” 太子点头:“是有。” “那我便没记错。”游丝丝道:“当年大巫用了血脉移蛊的说辞,推卸责任,选用的,便是娘娘姻亲中一姓林的姑娘,当年也是凑巧,刚好那小林姑娘正好降生,大巫便将她用作承载子蛊的器皿了。” “当年刚刚降生……”太子稍微换算一下,没想出是谁,又看向树甄。 树甄立刻道:“棋莲表小姐?” 游丝丝见有目标了,便道:“那位表小姐,现在何处?” 太子对挥手一挥手:“去把林棋莲召进宫。” 树甄连忙去了。 可半个时辰后,树甄再回来,却是满头大汗的道:“林,林家人说,棋莲表小姐五日前便随夫君去了同州赴任,他们也是在前两日才收到的消息,殿下,这……” 太子脸色现在已经黑透了,不禁看向游丝丝:“找不到子蛊,皇后可还有救?” 游丝丝沉默了片刻,道:“救,是能救,但救法有些偏激,风险也很大。” 太子犹疑了片刻,盯着皇后看了半晌,道:“派人去追林棋莲,找到将她立刻带回京,你……”太子盯着游丝丝:“救皇后。” 游丝丝点点头,从自己随身佩戴的小匣子里,拿出三颗黑漆漆的石头,她将三颗石头珍贵无比的放在手心,对太子解释道:“这三枚药蛊,造价不菲,是我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才艰难制成,现在,我要将这三枚蛊虫,放进娘娘的身体,克制母蛊。” 太子不太懂这些,就点点头,让她赶紧。 游丝丝将石头的茧壳剥开,把里面蝎子一般的小虫,塞进皇后娘娘的口中,当她破到第三颗时,显然十分肉疼,太子看她慢吞吞的,有些不悦:“快点!” 游丝丝忍不住解释一句:“这是黑齿蛊,非常稀有……” 太子道:“多少银两,本殿买便是!” 游丝丝咬了咬牙,心想这不是买不买的事,她原想用这颗黑齿蛊,看能否制出一只百齿蛊,要知道,百齿蛊算是药蛊之王,巫族历代大巫,没有一人能炮制而成,其价值,不可用金钱衡量,那是只有最厉害的蛊巫,才能做到的程度,那代表的是地位,无上荣光的身份象征。 游丝丝心里这般想着,还是吐了口气,将黑齿蛊放进了皇后的嘴里,她心里想的是,没关系,只要黑齿蛊能克制皇后体内的母蛊,损失掉另外两只蛊没所谓,只要黑齿蛊最后能存活下来,她依旧可以用它制百齿蛊,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待三只蛊虫都放进皇后体内后,游丝丝就安心等待,直到一个时辰后,皇后娘娘渐渐的平静下来,她虽然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没有出现反胃,吐水的情况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游丝丝也自信了些,黑齿蛊果然效用十足。 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心,便见皇后突然一下腾起,整个人趴在床沿,这次,黑虫卵从她耳朵里出来了。 游丝丝后退两步,心中震慑得无以复加。 她连忙去查看皇后的情况,惊悚的发现,皇后体内的母蛊,竟吞噬掉她的三只药蛊,并且壮大了声势,比之之前,能力更足了。 游丝丝忍不住捂住了嘴,心里震撼,这,这绝嗣蛊,到,到底,是何人所制? 竟,竟能,如此猖狂霸道? …… 京青官道上,经历了一整夜的急救,林棋莲终于缓了过来,而就地露宿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白妆起的很早。 白妆一起来,就看到自己帐篷外,有一只黑漆漆的乌星鸟,正蹲在那儿。 白妆从小在苗族长大,山野之地,鸟兽很多,她对鸟雀也有好感,便顺势逗了逗。 没想到那小黑鸟却如此通人性,也不怕生,就飞到了白妆肩上。 白妆愣了一下,然后就高兴了,她坐到一边的地上,把小鸟拿下来,摸它的毛,嘴里念叨:“你不怕人啊,怎么这么乖啊。” 小黑鸟用小隼去刮老奶奶的手背,样子亲昵极了。 白妆也开心,又问它:“饿不饿,我给你抓虫子吃,你喜欢吃什么虫子?” 小黑鸟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竟直接跳到白妆的帐篷里,越过还没睡醒的纪南峥,把置于床头的,小木匣子推了出来,然后整只鸟趴在了木匣子上。 白妆现在有点被黑鸟迷惑了心智,她把自己放蛊的盒子打开,大方的对小黑鸟道:“要哪个,挑吧。” 小黑鸟挑了其中一个。 白妆拿起来看了眼,啧啧一声,刮了刮小黑鸟的尖隼,道:“小机灵鬼,专挑贵的。” 说着,她就吹了记口哨,把传说中的药蛊之王,百齿蛊,从茧壳里召唤出来,然后捉起那蝎子似的小虫,喂进了小黑鸟嘴里,看小黑鸟吃得香,她还摸摸它的头,笑着说:“以后再给你做啊,跟我去苗疆,苗疆血融蝎多,天天做给你吃。” 小黑鸟那叫一个高兴,把自己整只鸟,都塞到老人家怀里,一点不想出来。 第1731章 你家珍珠长得不怎么样,有点丑 第1731章 你家珍珠长得不怎么样,有点丑 一整个早上,白妆沉迷吸鸟,无法自拔。 以至于纪南峥找她说话,她都不理,就抱着那黑漆漆的鸟儿,把它当儿子那么宠。 纪南峥又气又闷,去找柳蔚告状。 柳蔚昨晚就听丑丑说见到了珍珠,但她和小黎大半个夜都在林棋莲那儿,等到好不容易林棋莲情况稳定了,他们也累瘫了,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现在天色还早,柳蔚本来还想睡个懒觉,结果外祖父就来敲她的帐篷,让她把珍珠拿走。 柳蔚到底还有点神智,她迷迷蒙蒙的套上衣裳,出去就对上外祖父怒目横瞪的眉眼。 纪南峥揪着柳蔚的手,把她带到另一边,让她看证据,质问她,那只迷惑白妆,都快吃掉白妆半盒药蛊的小破鸟,是不是她养的! 柳蔚一看还真是珍珠,挠挠头,就对那边喊:“珍珠。” 珍珠也看到了柳蔚,它兴奋的桀桀叫,但是身子没从老奶奶怀里出来。 白妆警惕的看着柳蔚,把珍珠抱得牢牢的,对柳蔚道:“这是我的。” 柳蔚看了眼珍珠,又看了眼外祖母,最后再看了眼已经要气冒烟的外祖父,她咳了一声,走上前去,温声问:“珍珠,你何时回来的,之前去哪儿了?” 珍珠桀桀的回答,说了两声,还用尖隼刮刮白妆的手背,白妆就跟剥花生似的,又剥出一颗药蛊,喂它嘴里。 柳蔚看着那盒蛊茧,见里头零零星星的,只有三四颗了,顿时头皮都发麻了,她问:“你全吃了?” 珍珠雀跃的道:“桀桀!” 柳蔚又看向外祖母,只见外祖母还是用防人贩子似的目光防着自己,柳蔚有些冒冷汗:“外祖母,这些可都是您的心血,您怎么能给珍珠吃,它就是只杂毛鸟,吃什么都行,它会自己找食物的,不用人喂。” 珍珠愤怒的反驳:“桀桀桀桀桀!” 柳蔚看都没看它,就伸手,小心翼翼的对外祖母道:“外祖母,我带珍珠过去问它点事,您还没用早膳吧,先去用早膳,别饿着了。” 白妆以前就不认得柳蔚,现在更觉得她是拐卖的,她牢牢抱着珍珠,然后扭头,直接钻进了帐篷。 柳蔚头疼欲裂,偏外祖父还在旁边紧紧的盯着她。 柳蔚顶着巨大的压力,最后移向了另一个帐篷,那个帐篷是小黎丑丑睡的,小黎还没醒,丑丑也没醒,两个孩子缩在一块儿,丑丑整颗脑袋,都杵在哥哥怀里。 柳蔚站在帐篷边,把丑丑给薅出来,期间惊动了小黎,小黎睁开眼看了眼,见是娘亲,就没当回事,撒了手。 丑丑被柳蔚拎小猫似的拎出来,但她依旧没醒,就换了个姿势,又把头杵到了娘亲怀里,柳蔚抱着丑丑,最后是拿丑丑跟外祖母换了珍珠,外祖母对丑丑终归是不一样的,新来的小黑鸟,是比不上小丑丑的。 丑丑被转手落到了太奶奶怀里时,她终于醒了一下,睁开一只眼睛,迷迷糊糊的喊:“太奶奶。” 声音软软的,带着奶音,白妆喜欢她,就把她放在自己的被褥里,让她就在自己旁边睡。 柳蔚把珍珠带走后,就把它带回了自己的帐篷,容棱还坐在帐篷里,看到珍珠,挑了挑眉。 昨晚他也看到了珍珠,不过当时发生了太多事,他分身乏术。 柳蔚把珍珠搁在一个行李箱上,让珍珠看着自己。 珍珠就看着她,黑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 柳蔚先问:“这段日子,你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去辽州了?” 珍珠也不太能分清地理,它就道:“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柳蔚闻言冷笑一声:“还走得挺远,我跟你说,上次因为见着你,权王误会了,以为我找他有事。你以后没事不要去接触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人家找上门,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多尴尬。” 珍珠顿了一下,然后答应:“桀桀桀。” 柳蔚又问:“现在怎么舍得回来了,眼睛还挺尖,还找上外祖母了,你知道人家那盒子里的蛊虫多珍贵吗?你给人家吃了,也不怕闹肚子。” 珍珠低头看了眼自己毛茸茸的小肚子,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柳蔚又问它:“丑丑说昨晚就看见你了,你飞进那边那辆蓝顶红帘的马车里面去了是不是?林姑娘身上的血,是不是因为你?” 珍珠哪知道这个,它就解释:“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柳蔚愣了一下,有些迷惑:“你说吸引你?什么吸引你?” 珍珠说:“桀桀,桀桀桀……” 柳蔚闻言愣了:“你的意思是说,林姑娘身体里,有吸引你的东西,这种吸引是本能,你飞回来,也不是来找我的,是闻到食物的味道了?” 珍珠迟疑了一下,一下子没敢回答。 柳蔚弹了它脑门一下:“说实话。” 珍珠就结结巴巴的,叫唤了两声。 容棱在旁边跟看戏似的,他虽然听不懂珍珠的语言,但看它那怂得脑袋都要埋进肚皮底下的样子,多少还是猜到了,他问柳蔚:“它怎么说?” 柳蔚皱着眉道:“珍珠说,它把林棋莲体内的蛊给吃了。” 容棱跟着一愣。 柳蔚又打量了珍珠一圈,最后,她把珍珠抱起来,带到另一个帐篷前。 她敲了敲那帐篷,里头,一头白发的青年,很快探出头来。 国师初来乍到青云国,一直表现得十分低调佛系,他是一开始就跟纪南峥、小黎他们从东海进入两江的,从遇见纪夏秋,再到留守庆州,最后前往安州,遇见纪太傅的妻子,整个过程,他都在其中参与。 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连这里的地名他都还没记全,因此作为一个局外人,他从来不会干涉任何事,也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便仿佛没什么存在感一般。 柳蔚来找国师,把他叫到一边,单独就珍珠的问题,问了他许久。 国师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表示伴月翼犬就是仙鸟,他还说:“别看你家珍珠长得不怎么样,有点丑,还有点黑,毛色也不怎么均匀,看起来有点便宜,也不是那种长得金贵的名种鸟雀,但人不可貌相,它如果是伴月翼犬,那它就是有独特的能力。” 第1732章 问了它一个直击心灵的问题 第1732章 问了它一个直击心灵的问题 这种能力究竟偏向哪个方向,国师也说不清,毕竟他也没见过真的伴月翼犬,但是伴月翼犬既然被称作仙鸟,那它肯定是与普通鸟不一样的。 柳蔚抱着珍珠,跟它大眼对小眼,想了想,她道:“珍珠从以前开始,就很会打架,我曾经就认为,它比一般的鸟禽,更具有攻击性,这算不算独特的能力?” 国师思索一会儿,点头:“战斗力高,也算是一种不凡的表现。” 柳蔚只能接受这个说法,进而延伸道:“那战斗力高,营养就得跟上,所以他爱吃蛊虫?” 蛊虫是浓缩了十几种虫类,混合而成的变异虫类,若是无毒,营养价值,肯定会比一般普通的虫子高。 但种在人体内的蛊虫,它也能吃得到吗? 林棋莲身上没有鸟啄的伤口,这说明珍珠不是破开她的身体,吃下里面的蛊虫,那蛊虫,极有可能是钻出体外,才被珍珠吃下的。 自愿脱落? 这又是为什么? 柳蔚又盯着珍珠看了半天,珍珠回视她,样子傻傻的。 这时,容棱吩咐完人收整东西后,就走了过来,他贴着柳蔚的耳畔,说了两句。 柳蔚一愣:“天敌?” 容棱道:“外祖父方才来找你,与我说的。” 柳蔚不怀疑外祖父的说辞,可她不明白,珍珠有什么本事,成为绝嗣蛊的天敌,若是按照地位排行,人家绝嗣蛊都是一等蛊了,可珍珠明明是只三等鸟。 柳蔚又打量了珍珠好一会儿,最后也只能勉强接受国师所谓的“人不可貌相”这个说法。 牵强是牵强点,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经过一夜的休整,今日早上起来,林棋莲的状态看着好了许多,至少脸上有了些血色,她的夫君一步不离的守着她,深怕她再有个三长两短。 柳蔚后来特地将外祖母带到林棋莲面前测试,林棋莲害怕外祖母,但外祖母对林棋莲一点过激反应都没有,她不再像昨日那般戾气十足,只是纯粹的觉得对方是个陌生人。 林棋莲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柳蔚就与她解释了一顿,林棋莲没料到自己体内的蛊虫,竟因为昨夜那场大出血消失了,简直不敢置信。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林棋莲兴奋不已,平静下来后,她才回忆着道:“我好像是记得,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我以为是我头晕,脑子昏了,便没在意,如此说来,当时那只蛊虫,就从我体内钻出去了?” 也是在感觉到耳朵滑滑腻腻的后,林棋莲才看到那只黑色的鸟儿才飞入她的车厢,突然袭击她。 林棋莲记得那黑鸟似乎没有伤害她,但那时她耳朵突然开始出血,接着是鼻子,最后是嘴里也开始吐血,她就慌了,其后也再未关注那只黑色的鸟儿。 柳蔚没把珍珠拿出来说,她又给林棋莲开了几张药方,都是固本培元,安胎稳脉的,随后又单独交代了林棋莲的夫君几句,待到快中午了,两支车队才分道扬镳。 昨日被迫停了一夜,今日双方启程,林棋莲夫妇要去同州,而容棱柳蔚等人,要去京都。 林棋莲走之前还不太放心,昨晚到今日,发生了太多她以前做梦都没想过的事,她现在还是患得患失的,一会儿怀疑,姨母怎么会给她种蛊呢,一会儿懵懂,蛊咋又没了呢? 她神神叨叨的,就有点不愿意和从昨日到今日,一直帮助她的这位柳姑娘分开,她拉着柳蔚的手,问:“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我们以前就见过。”柳蔚说道。 林棋莲不禁错愕:“我们以前见过?可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京都……” “我们就在京都见过。” 林棋莲眼睛一亮:“你是京都人,你是哪家的小姐吗?还是表小姐?我们是何时见过的?” 柳蔚露出一抹笑容,稍稍倾身,凑到林棋莲的耳朵边说了两句。 待她说完后,林棋莲都傻了。 柳蔚拍拍她的手,离开了她的马车。 没多一会儿,林家车队朝着通往同州的方向,行驶而去,而车厢里,在夫君的陪伴下,终于回过神的林棋莲,一把捏住夫君的手腕,诧然的道:“她,她居然是……居然是……” “是什么?”她夫君狐疑的问。 林棋莲一下子又捂住了嘴,就像她不愿意对生人提及秦紫一般,柳蔚能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这也是对她的一种信任,她不想辜负对方的信任,因此她不能暴露对方的身份。 想到这里后,林棋莲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含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以后,我和那位姑娘,应该还会再见面,到时候,我们要再次向她道谢。” 林棋莲的夫君“恩”了声,但他也只是嘴上答应,昨晚妻子的两场险境,都是对方造成的,虽然最后都化险为夷了,但他已经彻底怕了。 他决定,以后,见了那群人就绕着走,数月后,若是孩子平安出生,道谢是必然的,但再见面就算了,大家都放过彼此吧。 林家车队离开后,容棱这边的车队也继续往京都进发。 珍珠坐在柳蔚的马车里,小黎见到珍珠很开心,跟它喋喋不休的说话,问它这段时间的旅游见闻。 珍珠雀跃的跟小黎都说了,但聊到最后,小黎突然问了它一个直击心灵的问题:“咕咕呢?” 珍珠:“……” 小黎呼噜着珍珠的背毛:“咕咕没与你一同回来吗?它不是老爱跟你一块吗?” 珍珠:“……” 小黎突然一笑:“你怎么身子都僵了,难道你们吵架了?” 珍珠:“……” 小黎劝慰:“都是好朋友,没有隔夜仇的,珍珠你是男子汉,你要大方一点,不能对女孩子小气,咕咕是雌鸟你不要忘了,你要让着它。” 珍珠:“……” 小黎看珍珠越来越不对劲了,终于担心了:“莫非咕咕出事了?” 珍珠突然开始流冷汗了,它一动没动,窝在小黎怀里,整只鸟看起来非常不自然。 它的反常举动,引起了旁边柳蔚的注意,柳蔚一把揪住珍珠的背毛,把它拎起来问:“你把咕咕怎么了?” 珍珠战战兢兢的看着柳蔚,嘴都开始哆嗦了,最后,憋了好半天,它到底憋不住了,吭哧吭哧,极度不安的,叫唤了两声:“桀、桀桀、桀……桀……” 柳蔚听完脸都黑了:“你把咕咕忘了?你还把付子辰忘了?你见过付子辰?你怎么没告诉我?!” 第1733章 柳蔚这铁公鸡能舍得? 第1733章 柳蔚这铁公鸡能舍得? 三月初一,在长达半个月的赶路后,容棱柳蔚等人,抵达了京都。 彼时,改朝换代的登基仪式已经结束,太子已经荣升新皇,受百官朝拜。 容棱进城得很低调,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三王府都没回,而是住进了容棱一户靠近北城门的别院。 别院定期有人清扫,环境还算清幽,容棱没有大门钥匙,也不想回王府找管家要,就轻功飞进去,把锁给砍了。 柳蔚带着其他人,等待于别院后门外,听着里头乒乒乓乓的声音,她多少有点不自然。 纪南峥一脸警惕的看看外孙女,耳边是容棱撬锁的声音,他语气十分怀疑:“这真是容棱的房子?你没骗我?” 柳蔚只能又解释一次:“真的是,我以前就来过,这间大院的房契还在我房间,不过现在也没法拿给您看。” 纪南峥半信半疑,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容棱终于把门锁给劈坏了,连带大门差点都让他给劈开了。 纪南峥瞪圆了眼睛,看着容棱从里面将门打开,地上的烂锁头,和沉木屑十分明显,纪南峥表情特别严肃。 柳蔚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赶紧扶着外祖母进了门,熟门熟路的带老人家去别院朝向最好,最冬暖夏凉的房间。 给外祖母安顿好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收整好了,别院不大,但也不小,住十几个人,还是没问题。 因为今日时间太晚,而且别院没人住,也没有米粮,他们无法开伙,柳蔚就决定带众人出去下馆子。 容棱不能去,容棱的脸,京都一半人都认识,他跟着出去就暴露目标了。 柳蔚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直奔北城最好的酒楼,但因为他们卡着饭点去的,现在已经没位置了,但柳蔚毫不担心,她跟掌柜说了两句,掌柜就殷殷切切的给他们安排上等包间了。 众人都很开心,连着赶路了大半个月,现在总算能吃顿好的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点菜,魏俦故意问柳蔚:“真的点什么都行?” 柳蔚说是她请客,但这间酒楼看样子就不便宜,真随便点,柳蔚这铁公鸡能舍得? 魏俦问出口后,其他人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还是岳单笙打圆场:“随便吃吃,吃饱就行。” 钟自羽赶紧搭腔:“对,吃饱就行,不用铺张浪费,我觉得饺子不错,我们吃饺子吧?” 来最贵的酒楼,你吃饺子?吃饺子你咋不去路边小摊,两文钱一碗,能把你吃撑死! 魏俦不高兴,绷着脸,拿筷子戳碗。 柳蔚没扫大家兴,大气的道:“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考虑钱,谈钱就是看不起我,这点小钱,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这口气,大得没边了。 深谙柳蔚抠门秉性的众人,一下子又沉默了起来。 还是魏俦反应最快,他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真点了。”说着,他连小二都不喊,直接冲到楼下,到柜台上去点菜。 柳蔚特别看不上他这小家子气的模样,嫌弃道:“你知道我们爱吃什么吗?就你一个人点了,够吃吗?” “放心吧,肯定够。”魏俦特别自信。 其他人也不是多重口腹之欲的人,心想既然够,那就行,至于菜色品种,都不挑的,能吃就行。 一刻钟后,佳肴陆陆续续的摆上桌,众人看着一道菜,两道菜,三道菜……十二道菜…… 桌子放不下了,小二进来在包间角落又支了张大桌子。 然后继续上菜,十三道菜,二十二道菜……三十一道菜…… 众人:“……” 柳蔚狐疑的问:“你点了两桌宴?” “不是。”魏俦抬头挺胸道:“我让掌柜把菜单前十页,都来一份。” 众人:“……” 柳蔚忍不住失笑:“吃得完吗你?” 魏俦深怕她后悔,赶紧道:“吃不完带回去,明日也不用做饭了,人家芳鹊姑娘和纪槿姑娘天天做饭,人家不累啊,让人家休息休息不成吗?” 这段时间出门在外,大家基本都是靠芳鹊和纪槿做的饭在续命,柳蔚倒是提过想帮忙,不是被全票否决了吗。 芳鹊和纪槿这段时间的确辛苦了,这么想着,柳蔚就伸手夹了两只芙蓉虾,送到她们碗里。 两个姑娘都觉得没什么,不过既然柳蔚不介意菜点得多,大家就都动筷了。 实验证明,三十一道菜,真的,肯定是吃不完的。 他们就吃了一桌,另一桌那十九道菜,几乎没动过,柳蔚就让小二把完好的菜都打包,小二在这边忙活时,柳蔚就去一楼柜台结账。 魏俦在二楼楼梯那儿往下看,越看他越惊奇:“她居然真的舍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纪南峥忍不住为自己外孙女挽尊:“蔚儿平日是比较持家,但她也不小气,你们不要在背后编排她。” 魏俦摸摸鼻子,吃人嘴短,饭都吃了,的确不好再说柳蔚坏话。 这时芳鹊突然“咦”了声,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嫂嫂的钱袋不是在我身上吗?她拿什么结账?”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愣了下,然后他们就见楼下,柳蔚笑眯眯的走上来,随口问他们:“菜都打包好了吗?好了就回去吧。” 魏俦指着芳鹊手里的荷包问:“你的钱袋……” 柳蔚一看那钱袋,顿时拍了拍脑门,才道:“我还以为我没带钱出门呢,原来放你那儿了,那你揣着吧,我这条破裙子没袖袋,没地儿放。” 众人一脸云里雾里,柳蔚看打包好的菜都被钟自羽、岳单笙和国师分批提着了,便大手一挥,在前面带路:“走吧,回去了,容棱还没吃呢。” 柳蔚大摇大摆的出了酒楼大门,魏俦小心翼翼的跟在她后面,魏俦很紧张,他深怕酒楼管事会冲出来,说他们吃霸王餐,然后把他们打一顿,但奇怪的是,大家都离开酒楼老远了,也没见酒楼有人出来。 一群人稀里糊涂的回了家,而另一边,七王府内,正在与秦俳、李君谈事的容溯,被书房外的敲门声惊扰了。 容溯表情不虞的喊了声:“进来。” 书房门就开了,外头,管家拿着一张酒楼账单,满头大汗的递给自家主子。 容溯还以为是什么密信,接过来一看,居然是账单,他正想质问管家在搞什么鬼,就看到账单末尾居然是他的签名。 然后又看到了账单上的金额。 容溯:“………………” 第1734章 容溯气得直喘粗气 第1734章 容溯气得直喘粗气 管家小心翼翼的道:“这是城北大华楼送来的,我看这上头印的确实是您的私章,掌柜也说,章印肯定是没错,但王爷,您今日,不是没出过门吗?” 容溯脸都黑了,他捏着那欠债金额巨大的餐单,整个人都绷紧了。 对面的李君这时起了身,往桌前看了一眼,看到了那张账单下的章印和签名的确都是容溯,就挑了挑眉,问:“你吃什么吃了四万两?怎么不请我吃?” 容溯话都不想说,他直接将账单丢给管家,磨着牙齿道:“结了。” 管家收了命令,赶紧灰溜溜的离开。 容溯气得直喘粗气。 之前青州之战,因为容棱就在青州,容溯就把青州兵权,指挥权,全部移交给了容棱,但容棱无名无份,谴人下令,这些公事上的文书往来,都要借自己的名,容溯就把自己的私章刻了一块暂交给容棱。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容棱居然会用他的私章去签单消费,他自己没钱吗?这里是京都,他没钱不会回家拿吗?凭什么要花他的钱! 容溯人都气傻了,但他还是克制住了面上的波涛,恶狠狠的道:“容棱回京了,就在城北,我记得城北是有一户他名下的别院,你们俩也别耽搁了,现在就过去,跟他把最近京里发生的事说一遍。” 容溯默默告诉自己,现在他还有求于容棱,不能撕破脸,四万两白银而已,说不定容棱只是暂时手头紧,回头会还给他呢,对,一定是这样的,容棱一定会还钱,他不是这种不要脸的人。 容溯一直安慰自己,最后还真把自己说服了。 秦俳和李君听说容棱到京了,还挺开心的,现在京里局势动荡,容棱在内阁有话语权,他还活着的消息之前就传的沸沸扬扬,现在人真的回来了,接下来的戏码,可就有意思了。 秦俳和李君奉容溯之命,暗地里去了城北别院。 他们抵达的时候,容棱还在用晚膳,大厅里就他一个人,他一边吃饭,一边毫无意外的看着不请自来的他们,随口道:“坐吧。” 秦俳和李君坐下了,李君有点尴尬,主动问:“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不若你先用膳,我们在外面等你。” 容棱不在意这些虚礼,摆手道:“直说吧。” 李君便看向秦俳,秦俳之前在青州与容棱也算是接触了几天,还算有点交情,他也不含蓄,直接就把最近京里的事,都给容棱交代了一遍。 主要说的还是太子登基前后的事,李君见缝插针,还在当中讲了个笑话:“登基仪式不是从清晨到傍晚吗?要新帝带足金皇冠,于太寺祈福告天四个时辰吗?结果刚过晌午,太子身子吃不消了,站不住了,整个人从高台上摔了下来,后来登基仪式草草结束,第二天他早朝都没上,在寝宫里睡到前两天才能下地。” 李君边说边笑,这段日子,他就指着太子这件丑事活了。 容棱一点都没笑,他就看向秦俳,问:“新帝一直未上早朝?” 秦俳也没笑,他对容棱点点头:“昨日才开始早朝,不过朝会一半,又晕了过去,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李君看别人都不笑,只有自己笑,只得讪讪的闭了嘴。 容棱又问:“皇后……孙太后呢?” 孙氏之前就冲着皇权去的,太子现在这副无力主持朝政的样子,怕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说到这个,秦俳突然沉默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她,也病重了。” 容棱挑了下眉。 秦俳道:“这是秦紫告诉我的,说太后不知得了什么急症,一夜之间便倒下了,秦紫还说,她几次提议想去昭和宫伺疾,都被新帝搪塞过去了,现在昭和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太后与新帝二人知晓。” 容棱闲适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沉默。 孙氏到底怎么了,容棱大概能猜到,子蛊身亡,母蛊暴动,这个是外祖父亲口跟他说的,但因为没有亲眼目睹孙氏的现状,所以容棱也没有笃定。 秦俳对于孙氏的近况,却很是在意:“她到底是不是生了恶疾,没人亲眼目睹,依我看来,她恐怕在故弄玄虚,酝酿着什么别的计划。” 李君摇摇头:“我看的确有太医在昭和宫进进出出,不像是装的。” “若是真病,有何不可见人的?”秦俳反问。 李君回答不上来,所以太后到底怎么了,现在对他们来说,还是个谜。 容棱直接问:“太子登基之日,她也没出现吗?” 秦俳摇头:“没有。” 李君也道:“登基之前就传出病重的消息了,登基事宜都是交给六部统管的,她一丝一毫都没过问。” 容棱又夹了一口菜,吃下去后,才放下筷子,慢吞吞的问:“或许,她已经死了。” 秦俳与李军猛地一惊。 容棱又往椅子后面靠了靠,随口否认:“说笑罢了。” 李军无语,一点也不好笑好吗。 但秦俳倒觉得,容棱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可太后已经死了吗?又不可能,若是她真死了,绝不会一点风声都漏不出。 昭和宫即便铜墙铁壁,主子死了,奴才脸上,多多少少也会看出点动静。 可就现在而言,昭和宫的宫人,举止表情里,带着的还是急迫,他们还在想办法救他们的主子,他们还没放弃。 既然没放弃,那就说明,人还没死。 可是容棱为何会觉得孙太后死了呢?他难道不知道孙太后是多么狡猾奸险的女人,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秦俳盯着容棱打量起来,容棱没看他,他已经吃完了,也听秦俳和李君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孙太后究竟是死是活,我会派人证实,至于新帝那边……”容棱沉默了一下,问秦俳:“你们的计划,顺利吗?” “很顺利。”秦俳笑了一声:“一切尽在掌握。” 容棱点点头:“那就一切照常,我这边,不会干扰你们,你们也不用再联系我,我有我的打算。” 秦俳对容棱还是很信任的,听他这么说了,就点点头,而后见没什么事,就与李君结伴离开了。 秦俳李君走了后,容棱就回到房间,柳蔚这会儿正在给自己的每条裙子缝袖袋,看到容棱回来,就问:“他们走了?” 容棱“恩”了声,坐到柳蔚旁边,看她缝的袖袋难看得要死,也没拆穿,就问:“珍珠何时回来?” “还得有一阵。”自从那天发现珍珠弄丢了咕咕,还弄丢了付子辰,柳蔚就把珍珠狠狠的骂了一顿,珍珠知错就改,赶紧半路折回,回去找咕咕和付子辰。 他们说好到时候京都见,而按照如今的时间来算,等珍珠带着付子辰等人进京,估计还得再等七八天。 柳蔚问:“你找珍珠有事?” 容棱把孙氏突发恶疾一事说了。 柳蔚听完就笑了:“原来真有子蛊身亡,母蛊暴动这一说啊,那这么看来,这半个月里,孙皇后可是吃尽苦头了?” 容棱看她那一脸幸灾乐祸,就问:“你想做什么?” “不是要探探她是死是活吗?我去吧。” 容棱皱起眉。 柳蔚拍了拍容棱的手背,淡定道:“许久不见,甚是挂念,我也的确想与她单独聊聊。” 第1735章 这就是做贱人的代价,你服吗? 第1735章 这就是做贱人的代价,你服吗? 深夜的尚卿殿内,容霆被梦魇惊醒了。 他满头大汗的坐在龙榻中央,身上的被褥被掀得老开。 守在殿外的大太监听见声响,连忙带着人步入,见新帝那番模样,大太监忙上前询问。 容霆本是混混沌沌的,长久未康健的身体,套在金黄色的亵衣里,瘦骨嶙峋,他眼底全是乌青,手揪着龙榻上的床单,指甲都陷了进去。 “皇上?皇上?”大太监唤了两声。 容霆似乎这才回神,他看着迷蒙的外间,小太监们陆陆续续的点了几盏蜡烛,周围有了些光亮。 “什么时辰了?”容霆问道。 大太监回道:“丑时二刻了。” 容霆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触及到的,却是湿润的额头。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浑身都是冷汗。 但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在这三更半夜,再沐浴一次,他重新倒回床上,大太监连忙为他盖好被褥。 这时,容霆又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大太监,问:“秦贵妃,睡了吗?” 大太监顿了一下,回道:“许是未睡,可是要招贵妃娘娘侍寝?奴才这便去安排。” 说是侍寝,可皇上这身子,哪里能行那等事,招人过来,顶多也就是陪着安安心,秦贵妃以前在太子府时,便主理后院,在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上面前,很得脸面。 都丑时了,秦紫必然是睡了,容霆问出这句后,已经知道答案,他不愿这深更半夜再大动干戈。 可刚才梦中的情景,又令他难以释怀,犹豫片刻后,他点点头。 “招秦贵妃侍寝。” 大太监这便出去吩咐。 另一边,秦紫被宫女唤醒,简单的梳洗一番后,便赶来了尚卿殿。 秦紫抵达时,容霆已经又一次睡过去了,大太监嘱咐贵妃娘娘小声一些,便为她打开了门。 秦紫走进内殿,听到龙榻上微浅的呼吸声,她慢慢靠近。 当她走到床边时,本以为已经安睡的容霆,又睁开了眼。 秦紫没有请安,她脱了外袍,便上了床,自然的睡在容霆旁边,与他平首并肩。 容霆静默了片刻,偏首,看向身边的女人。 秦紫有所感应,也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秦紫伸出手,去握住了容霆干枯的手。 她的手是暖的,容霆的手是冷的,一冷一热,容霆贪恋的反握紧了她,力道有些大。 秦紫发出一声叹息:“您又梦见他了吗?” 容霆狠狠的闭了闭眼,整张脸都是阴郁的:“他问朕,这皇位,坐的安逸吗?” 秦紫侧过身去,慢慢靠近容霆,最后拥住他,安抚的抚摸他的肩膀:“那您就告诉他,不安逸,很难坐。” 容霆失笑一声,没有作声。 秦紫又道:“可是难又如何,皇上是有大才之人,这江山交到您手上,您就必然能排除万难,不是吗?” 容霆没回答,只看着床顶的帷幔,陷入沉思。 秦紫把容霆抱得更紧了,说:“睡吧。” 容霆慢慢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起来。 一刻钟后,秦紫感觉到容霆已经睡着了,她想松开他,可她刚一动,容霆就皱起了眉,秦紫只得作罢,继续抱着他。 一夜就这样过去,第二日清晨,太监们叫醒了睡得并不安稳的新帝,秦紫先起身,为容霆准备洗漱,服侍他更衣,等到容霆穿戴整齐,又喝完了三碗药,秦紫才亲自将他送到尚卿殿门外。 看着那龙撵伴随着大批侍卫宫人离开,秦紫这才进了内殿,梳洗干净后,回了自己的宫殿。 她回到自己寝殿后,迎面撞见的,就是等候她多时的容矜東。 作为大皇子,容矜東也住在宫里,他的寝殿颇远,秦紫看了看时辰,猜测容矜東估计比容霆起的还早。 “他昨晚招您侍寝了?”容矜東开门见山就问。 秦紫知道他想问什么,笑了一声,道:“放心吧,一切正常。” 容矜東松了口气,但又有些焦躁:“昨晚我接到七皇叔的报信,三皇叔与我师父已经进京了,但他们似乎,并不想加入我们……” 秦紫显然还没收到这个消息,她顿了一下,方道:“他们大概,有别的考量。” 容矜東很担心:“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吗?” “你太不镇定了。”秦紫点破容矜東的毛病:“你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矜東,你若是继续这样喜形于色,会暴露我们的。” 容矜東连忙低下头,抹了一把脸,咬牙道:“对不起,我只是……认为事情,有些偏离方向。” “你是说太后?”秦紫也沉吟了下来:“她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尚未洞悉,但昨晚从你父皇的样子看来,他还是与之前一样,这个我可以确定。” “那么您认为,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动手?”容矜東谨慎的又问。 秦紫估算了一下,道:“怎么,都得等一个来月……” 她话音还未落,殿外便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容矜東下意识的躲进了角落。 进来的是个小宫女,小宫女是尚卿殿的人,气喘吁吁的禀报:“娘,娘娘,皇上在去早朝的路上,发,发病了……现在,现在太医正在往尚卿殿赶,但皇上这次的情况,好像,比之前要严重,娘娘……” 秦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很担忧,她挥退了那小宫女,又坐回椅子上。 容矜東从角落出来,看着秦紫,秦紫对上他的眼睛,突然道:“不用等了,今天,就可以动手了。” 容矜東精神大振,重重的一点头,道:“我这就去准备!” 秦紫到达尚卿殿时,其他嫔妃都到了,坐在外殿最上首位置的那人,正是曾经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娘娘。 秦紫给皇后请了安。 皇后淡淡的看着她,突然起身,慢慢的走下台阶。 周围的嫔妃们都心有戚戚的看着这一幕,秦紫还低着头,有些不解。 皇后走到她面前,突然,手一扬,“啪”就是一巴掌! 嫔妃们静若寒蝉,尚卿殿的宫人们倒吸口气,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秦紫抬头看着皇后,表情似是委屈。 皇后就看不惯她的样子,恶狠狠的道:“听说昨晚,你侍寝了?可真是够不要脸的,皇上身子不行,你为争宠,就使出如此下作手段!精气亏损,减人阳寿,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今日就能将你赐死!” 秦紫解释:“皇上梦魇,臣妾只是随侧服侍,并未……” “啪!” 又是一巴掌! 秦紫脸被扇到一边,脸颊红出了手指印。 她闭了闭眼,不再做声。 “啪!” 第三巴掌! “啪!” 第四巴掌! …… 连着十个巴掌后,皇后揉着自己生疼的手掌,看着脸颊高肿,嘴角都流出鲜血的秦紫,嗤笑道:“这就是做贱人的代价,你服吗?” 秦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服。” 皇后高声笑起来,转首去看周围的嫔妃们,问:“她说什么?本宫未听清。” 嫔妃们左右看看,半晌后,才有人尴尬的应和:“秦,秦贵妃说,她服,服皇后娘娘您……” 一个人说了,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皇后坐回高坐上,她盛气凌人的样子,仿佛天下都在她睥睨之中。 第1736章 怎么就你罗里吧嗦的 第1736章 怎么就你罗里吧嗦的 内殿里,已经苏醒的容霆,听到大太监的通报,他握紧了拳头,咬牙骂道:“那个贱人!” 大太监满头大汗的道:“您突然发病,皇后娘娘也是心焦您身子,这才误会了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待皇上,始终是一片深情,只是处理事情的方法,或许有些极端……” “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容霆突然问道,问着大太监:“坐上去,就变得野心勃勃。” 大太监听出了皇上的话外之音,吓得当即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容霆看他如此,也懒得再问,道:“将秦贵妃召进来。” 大太监忙去了,外面,众妃嫔都等着结果,大太监出来后,却直接点名,说皇上要见秦紫。 嫔妃们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皇后又暴动了,她豁然起身,直接就往内殿冲。 大太监挥手,让小太监们拦住她,皇后咬牙切齿:“你们好大的狗胆!本宫是皇后!你们这群狗奴才,敢碰本宫一下试试!” 奴才们当然不敢碰她,所以也只是挡着她,大太监对秦紫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进去,自己则舔着脸,亲自去安抚皇后。 秦紫几乎是仓皇的进了内殿,她的样子实在狼狈,站到容霆面前时,她脸上的血,都还没擦净。 容霆撑着身子坐起来,被太医惊恐的按了回去,容霆靠在枕头上,对秦紫伸出手。 秦紫过去,握住他的手,低着脑袋。 “她简直,无法无天!”容霆愤怒的道。 秦紫摇摇头,但眼泪已经从眼角滑出来了,声音也哽咽了:“算了,皇上……” 容霆没见过秦紫哭,一次都没有,这个女人自从嫁入太子府,便一直温柔持家,包容能干,她不会争风吃醋,也不会因守活寡而表现不满,容霆甚至都想不通,她为何要嫁给自己,以她的身份背景,明明可以嫁得更好。 但不可否认,在病重的这三年,他的身边,幸亏有了秦紫,因为秦紫他才不至于一蹶不振,不至于被接连的打击,击到万丈深渊。 能走到今天,容霆需要感谢秦紫,他虽然不爱她,但并不希望她受到委屈。 “今日是你,明日是谁?后日又是谁?谁给她的权力,对后宫贵妃,尚且恣意动粗,这是一国之母该有的风范吗?她,这是在自毁前程!” 容霆喘着粗气说完后,平静了许久,才吩咐旁边的太医,赶紧给秦紫擦药。 今日这事,就像一个插曲,容霆三天两头发病,这次严重一些,吐了血,但太医开了药,又好了回来。 秦紫被皇后连打十巴掌之事,极快的传遍了整个皇城。 秦俳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冷下了脸,他想找个机会见见妹妹,但进宫的奏书刚送上去,就被打了下来,秦紫不愿见他。 晚上,秦俳在七王府书房,郁结难平的抱怨:“她是我亲妹妹,我就想看看她好不好,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容溯瞥了秦俳一眼,没做声。 但李君觉得秦俳有点矫情,咂嘴道:“明面上秦紫和你们秦家都闹翻了,你进宫算怎么回事?而且之前不是就说好了吗,必然会用到苦肉计,人家秦紫都没说什么,怎么就你罗里吧嗦的。” 秦俳瞪着李君:“若今天被打的是李彤呢?” “打我妹妹?”李君人都站起来了:“碰一下都不行!” 秦俳:“……” 秦紫今日作为,就是苦肉计,而既然是用计,必然就要有所收获。 收获来的很快,第二天一早,一道圣旨便传到了皇后寝殿,容霆在圣旨上大书皇后不贤不德,滥用私行等十项罪名,直接给她下了罚,要她交出掌权三月之久,这三个月,让她静思己过,而后宫一切,由秦紫主理。 这道圣旨一出,可谓满朝震荡。 皇后娘家联合不少大臣,上书要为皇后求情,但容霆因为身体抱恙,连着三天没上早朝,自然也不会给予他们任何回应。 第四天,宫内有了其他变动,皇后娘娘,自缢了。 人是头一天晚上自尽的,第二日清晨被宫女发现,刚刚登基不久的新帝,为此大为震怒,认为皇后这是故意触他霉头,当即下了诏书,把皇后的封号连带尊衔都摘了,将她贬为妃嫔,下葬也以妃嫔规格安排。 这天的后宫,窃窃私语间,总能听到这样的议论。 “皇后真的会自尽吗?” “不会。” “那她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 “这个……应该不难猜。” “那,皇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单单只是为了替秦贵妃出口恶气吗?” “当然不是,秦贵妃算什么?皇上要动皇后,绝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 “那他为什么……” “因为,皇后太明显了。” “什么明显?” “野心,太明显了。” “那又如何?一朝得志,做了一国之母,得意也是在所难免,只是打了个嫔妃,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吧。” “但秦贵妃是因为为皇上侍寝,所以被打,皇上不能容忍的,是皇后对他毫不遮掩的凌驾,皇上宠爱女人,为什么要看皇后的脸色?换句话说,皇上,为什么要看皇后的脸色?” “就因为这个?会不会太无稽了,皇后只是有些自大,有些猖狂,但就这样就要杀了她,是不是太……” “你还没听懂吗?皇上,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是独一无二的,是万人之上的,没人有能挑战他的权利,他必须拥有绝对的权利。” “这……” “皇后的死,只是杀鸡儆猴,猴子是谁,你再猜猜。” 这些流言一经传开,很快便街知巷闻。 当这消息传到昭和殿时,容霆距离上一次去昭和殿,已经过去十日之久了。 孙太后到底是死是活,他似乎,已经不在意了。 所以,杀鸡儆猴里的猴子,到底会是谁呢? 又过了两日,一傍晚,作为流言传输源头的容矜東,又一次来到了秦紫的寝殿。 这次,秦紫告诉他一个消息:“你师父,明日会进宫。” 第1737章 容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第1737章 容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柳蔚见到容溯时,正值晌午,她是用过午膳才出门的,一出来,便见到容溯站在马车前,正与容棱说着什么。 今日进宫,是柳蔚一人去,但她需要一个人带她进宫门,容溯就是最好的人选。 柳蔚迈出门栏时,容溯就看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是柳蔚先开口,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七王爷,好久不见啊!” 容溯目光动了动,他的视线细微的将柳蔚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她穿襦裙的样子很好看,雾白色的裙摆,与她雪白的皮肤很衬。 上次见她穿女装,似乎还是在柳家的时候,那会儿,她脸上蒙着一片面纱,面纱下,是狰狞斑驳的疤痕,并不如现在这般好看。 容溯情不自禁的想着,嘴里也回了一句:“你平安归来,本王很高兴。” 容棱凉凉的觑他一眼,目光微冷。 柳蔚心很大的笑道:“哈哈,我平安归来,我也很高兴。” 容溯难得柔和的道:“上车吧。” 柳蔚应了一声,从车厢右边上车,路过容棱身边时,她神色自然的在容棱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我走了。” 容棱“恩”了一声,牵着她的手,扶她上了马车。 容溯:…………” 柳蔚上了马车后,容棱就为她放下了车帘,扭头,不出意外的对上了容溯错愕的双眼,容棱看都没看容溯,转身进了院子。 容溯:“…………” 容溯上了马车后,就对上柳蔚亮晶晶的视线,想到方才两人在自己面前旁若无人的亲吻,容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柳蔚倒没看出他的不妥,她还主动跟容溯拉闲话:“三年多没见了,七王爷,你长俊了。” 这种开场白还怪让人有好感的,容溯本来是绷着脸,一听这话,脸就放松了,他看着柳蔚问:“你想说什么?” 柳蔚也没想说什么,就是前几天刷了人家四万多两的卡帐,现在见面就拍拍马屁,反正拍马屁不要钱。 柳蔚编不出理由,就说:“就是觉得你比以前顺眼了,还比以前有富贵相了。” 这是夸他? 容溯沉默了片刻,把眼睛移向了别处,嘴角稍微扬了扬。 这女人,也不算是个瞎子。 一路上,柳蔚话题不断,一会儿说京都局势,一会儿说青州之战,容溯听她喋喋不休的,最后提到小妞时,他沉着脸说了一句重话:“你安顿好了,便将小妞送回来,本王已认了她为养女,他是七王府的人。” 柳蔚摩挲着下巴,盯着容溯打量。 打量被她看得不自在,挑起眉:“做什么?” 柳蔚问:“你是恋童癖吗” 容溯没明白:“什么?” 柳蔚又不吭声了,半晌,换了句话问:“你对小妞,似乎真的很好,可一个人对另一个好,不会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你对小妞好的理由是什么?” 容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对她好?” 柳蔚一愣。 容溯道:“古庸府时,便是你将她塞给我,忘了?” 柳蔚更楞了。 她发誓,她绝对没把小妞交给容溯,那时候,因为钟自羽的关系,小妞在古庸府着实受了一场大罪,当时她忙,小妞精神又出现问题,容溯是驿馆里最闲的一个,在其他人没空的时候,容溯也会好心帮着照料一下小妞。 后来大概因为他与小妞的相处多了,每晚哄小妞睡觉的也都是他,因此小妞对他也产生了些自己都未发觉的雏鸟情节,可柳蔚真心认为,这种情况必然是一时的,至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容溯会真的收养小妞,甚至把小妞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柳蔚陷入沉默。 容溯看柳蔚不吭声,反倒不舒服,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蔚斟酌着又问:“小妞长大了,你会为她定亲吗?” 容溯不解她怎么想得这么远,道:“孩子还小……” “小妞今年都十岁了,若十六岁出嫁,十二三岁就可以相看,十五岁定亲也算刚刚好。” 容溯没做声。 柳蔚又问:“你有属意的人家吗?或者你想让小妞嫁到你们家去?我记得你有三个儿子……” “这是以后的事。”容溯推脱道。 柳蔚看着他,半晌,冷笑一声。 容溯不喜欢她这个笑声,充满了讥讽,他问:“你究竟是何意思?” “我只是想不明白。”柳蔚道:“你为什么对一个不是你亲生的孩子,这么执着。” 两人的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直到进了宫门,柳蔚换上了宫女的裙装,之后又行了一路,两人也未再聊过什么。 眼看着前面就是昭和宫了,柳蔚已经准备要和容溯分道扬镳了,容溯突然又开口:“我有过一个女儿,不过死了。” 柳蔚猛地看向他。 容溯抿了抿唇,似乎在回忆:“那个孩子,很奇怪。” 柳蔚不懂这个形容词:“奇怪?” “见了我,她会发抖。” 柳蔚无语:“你吓着人家了吧?” 容溯敛了敛眉:“尚在襁褓,见了我,便哭,便颤,仿佛天生与我相克。” 柳蔚都要服了:“小婴儿最敏感,谁最不像好人,就怕谁,你还有脸说你女儿奇怪,你才应该检讨检讨,是不是你自己太奇怪了。” “我一直都这样。”容溯一板一眼的道。 柳蔚忍不住要和他讲道理了:“那你还自豪上了?你看容棱,以前也是冷冰冰的,见了谁都没好脸色,现在呢,你知道他多疼丑丑吗,丑丑又有多喜欢他吗,哦,丑丑是我们的小女儿,你没见过,算了,你别见了,我怕你再把我女儿吓着了。” 容溯:“……” 柳蔚继续道:“为人父,对子女和对外人,是不能一样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小妞是第一个亲近你的孩子对吧?我记得那会儿在古庸府,她晚上要在你身边才睡得着,也是她当时太依赖你了,而这种依赖偏偏又是你从未体会过的,所以你对她,就格外上心,甚至对比自己亲生子女还好。” 容溯没回答,他指了指前面道:“昭和宫到了。” 马车在拐角的位置停下,柳蔚下了马车,临走前,又瞪了容溯一眼,道:“跟谁学不好,跟你父皇学,你对待子女的方式,同乾凌帝对待你们这群皇子有什么区别,可你看看,乾凌帝死了,谁为他流过一滴泪?冷暴力,也叫家暴!” 柳蔚教训完容溯,也不看他难看的脸色,大步流星的朝着昭和宫的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时,柳蔚被侍卫拦下了。 昭和宫出事这么久,一直没人探听到里面的情况,说明此地的防卫,早已到了铜墙铁壁的状态。 柳蔚掏出一枚令牌,这是尚卿殿的令牌,容溯给她的。 侍卫看了令牌,并未有松懈,仍一脸戒备的道:“太后寝殿,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你来昭和宫所为何事?” 柳蔚看了看左右,悄悄往前靠了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一只红色的蝎子,从里面钻出来。 侍卫大惊失色。 柳蔚道:“太后娘娘的怪病,需得靠此蝎救治,这是皇上特地为太后娘娘寻来的秘药,嘱咐奴婢,必须亲手交予太医。” 两名侍卫互觑一眼,其中一个道:“你是说游姑娘?” 游姑娘? 柳蔚在短暂的停顿后,颔了颔首:“不知游姑娘现今可在殿内?” “游姑娘出宫寻药了,并未在宫中,你把这瓷瓶交给我,待游姑娘回来,我替你转交。” “不行。”柳蔚捂着瓷瓶道:“皇上有令,此药价值连城,若是不慎丢了,一干人等,人头难保,况且,这可是关乎太后娘娘性命的大事,这位侍卫大哥,您真敢,接手这瓷瓶?” 她这么一说,侍卫果然也怕了,犹豫一下,只得道:“我替你叫树甄姑姑。” 柳蔚大概记得这位树甄,好像是孙氏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柳蔚确定对方不曾见过自己的真面目,淡定的同意:“劳烦了。” 第1738章 嘲笑她!讽刺她! 第1738章 嘲笑她!讽刺她! 那名侍卫离开后,没一会儿,领着一位行色匆匆的年轻女子出来,树甄看到柳蔚,将她上下打量一圈,警惕的问:“你是尚卿殿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柳蔚道:“姑姑未见过奴婢,奴婢却是见过姑姑,奴婢入宫七年,早年间还在昭和宫当过差,不过只是在外殿洒扫,这人来人往,树甄姑姑不认得奴婢,实属正常。” 树甄还是觉得她可疑,柳蔚适时的将瓷瓶递上。 树甄接过瓷瓶,正要打开时,柳蔚拦住她:“这蝎子有毒,皇上特意嘱咐,游姑娘不在时,不可将其放出。” 这段时间,总有三教九流的人来昭和宫打探消息,树甄见多了,也更加谨慎了,看着这枚瓷瓶,又看了看眼前面生的宫女,树甄沉默片刻,还是不打算放她进去:“东西交给我便是,你走吧。” 柳蔚微微颔首,请了安,转身便要离开。 可走了两步,她又停住,回过头问:“敢问姑姑,太后娘娘这两日可仍有呕血,呕虫的毛病?皇上挂念娘娘安康,可身子不虞,又政事缠身,实在不好过来请安,便让奴婢来时问个清楚。” 问出这句话时,柳蔚是冒了险的,没人知道孙太后的恶疾究竟是什么症状,容溯也不知道,但容霆或许知道,所以她现在打的是容霆的幌子,按照外祖母说的反噬症状,在试探树甄。 如果孙太后真是被反噬了,那她这么说,完全没问题,可若孙太后不是被反噬的,那她这就是暴露了自己。 树甄并未发现不妥,呕血呕虫之事,皇上都是知道的,所以对方问了,她也只以为是皇上问的。 虽然不喜皇上竟将太后的现状告诉一个小宫女,她还是回道:“娘娘这两日比之前好些了,不过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东西也吃不下,偶尔喝两口粥,命都是靠人参在吊,你回去禀报皇上,就说若是他抽得来空,还请他多来见见娘娘,与娘娘说说话,也好让娘娘知道,皇上心里还是惦念她的,莫要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 柳蔚敏锐的道:“树甄姑姑所谓的流言蜚语,莫非是宫里最近谣传的皇后娘娘自缢之迷,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皇上可从未对太后娘娘有过半丝不敬之心,皇后娘娘那纯粹是咎由自取,树甄姑姑您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没有嫡子,又忌惮秦贵妃,自打皇上登基以来,她不止一次自荐枕席,还带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民间偏方,说是吃了,便可令皇上雄……雄风大振……可这些药,哪个不是有虎狼之患,她,她,总之皇后娘娘,她实在是不知羞耻,而这次她自缢而亡,分明也是皇上不想给她脸面了,她一时想不通透,才羞愧自尽,这,这与什么杀鸡儆猴,什么皇上要肃清后宫,连带要将太后娘娘一干势力全数铲除,当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这些流言,全都是子虚乌有的鬼话连篇啊!” “竟是如此?”树甄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惊住了,拉着柳蔚道:“你再与我细说细说,别了,你随我进去,与太后娘娘说,你仔仔细细的,将你知道的事,都说予太后娘娘听。” 柳蔚被树甄一路拉着,畅通无阻的进了昭和内殿。 此时孙太后正好是醒着的,小宫女正在用筷子,一点一点的往她嘴里顺米汤,而孙太后自己则双目定于头顶,整个人,死气沉沉,枯瘦如柴,大半头发,竟已变为花白。 柳蔚远远的看着孙氏,目光慢慢的变得凌厉。 树甄凑到孙太后耳边,小声的与她说了两句什么,随后又转首,唤道:“你,你叫什么来着?” 柳蔚道:“奴婢姓孙,小名,草时莳。” 她话音一落,睡在床上的孙太后猛地睁大眼睛,她努力偏动着头颅,往柳蔚的方向看去。 当她见到柳蔚后,一双乌青浑浊的眼睛,极速睁大,她浑身颤动着,破败风箱一般沙哑的嗓子里,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你……是……你……” 孙莳这个名字,自打孙太后成为皇后,便再未用过,整个昭和宫,哪怕是树甄,也并不知晓孙太后曾经还有另一个名字。 柳蔚往前走了两步,立在床榻前面,对着孙太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树甄姑姑,奴婢就说了吧,奴婢曾在昭和宫当过差,姑姑不认得奴婢了,太后娘娘却还记得,太后娘娘记性真好,是奴婢,奴婢是孙莳啊。” 孙太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她的手在床沿附近摆动,想去抓树甄的衣服。 柳蔚快她一步,一把握住孙太后的手,满脸轻柔的道:“娘娘,您果真还记得奴婢,那您还记得,奴婢当初,是为何被调离昭和宫吗?” 孙太后看着眼前的柳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貌,看着她充满恶意的眼睛,她拼命的抖动身子,仰头去寻找树甄的身影。 可柳蔚的位置,完美的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树甄看过来的角度。 柳蔚继续道:“因为奴婢姓孙,娘娘您也姓孙,奴婢犯了您的忌讳,便无缘再伺候您了,这件事,一直是奴婢心中的遗憾,太后娘娘您待人亲和,为人慈祥,对咱们这些奴才都是顶天的好,奴才们谁不巴望着能伺候您,所以啊,虽然奴婢现今去了尚卿殿,但心里,终究是一直记挂着昭和殿的,娘娘,您说这样好不好?奴婢改个姓,换了姓氏,不犯您忌讳了,您让奴婢回来伺候您成吗?” 孙太后使劲的挣扎柳蔚的手,她想离她远远的,可恶,太可恶了! 她知道她还活着,也知道她不日就会回京,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昭和殿?她为什么会在自己卧病在床,动弹不得的时候,恣意妄为跑到自己面前来,甚至用“孙莳”这个名字,来嘲笑她!讽刺她! 她凭什么敢这么做!她以为自己是谁?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皇宫,她是太后! 她是一国之后,她是天下之主!! 皇城是她的地盘,所有的人都要效命于她!她要下令,命大内侍卫将这贱人抓起来,冠她一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她要她成为自己的阶下囚,就如她的母亲当年那般! 可孙太后说不出话,心里即便知道,只要说一句话,一切就可以完成,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开不了口,为什么她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柳蔚将一枚细弱无痕的短针插入孙太后手上的穴道,她握着孙太后的手,继续说着之前的事:“改姓什么好呢?姓纪?姓柳?还是姓白?娘娘,您替奴婢拿个主意,您觉得,这三个姓氏,哪个好?” 第1739章 怀疑的种子,真的不会开花结果吗 第1739章 怀疑的种子,真的不会开花结果吗 树甄觉得这个叫孙莳的宫女很奇怪,她推开她,皱着眉道:“娘娘身体虚弱,你与她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什么?” 树甄从柳蔚手中夺走孙太后的手,再将孙太后的手放进被褥里,掖好了,才对柳蔚道:“你将最近那些流言,都与太后娘娘说一遍,让娘娘好好听听。” 柳蔚看着孙太后口不能言的样子,退到一边,编造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谎话。 等她说完后,树甄眼睛都红了,对孙太后道:“娘娘,您听到了吗?皇上不是厌弃于您,皇上心里还是尊敬您,爱戴您的,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皇上是您的亲生儿子,与您自然是一条心的,娘娘,奴婢求求您,您不要听信那些不实的谣言,游姑娘说了,您不能生气,不能动怒,您只有保持心情畅快,咱们才能治好病,才能痊愈啊。” 树甄堪称苦口婆心,一门心思都在怎么调节自家主子的心理情绪上。 孙太后觉得树甄废话真多,她揪着树甄的衣袖,眼睛狠狠的瞪着柳蔚的方向,她在给树甄暗示。 树甄似乎接受到了这个信号,她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柳蔚,然后又回头,一脸体贴的介绍道:“这个宫女叫孙莳,现在在尚卿殿做事,她就是皇上跟前当班的,所以她说的话,必然就是皇上的意思,娘娘,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他只是身子不虞,才不好过来,这不,今日皇上就派这个宫女,给您送了药来。” 说到这药,柳蔚又张了口:“太后娘娘,那是只红蝎,是皇上派人千辛万苦才寻获而回的,据说只要炼成药蛊,便能药到病除。” 树甄和柳蔚差点就一条心了:“娘娘,您听到了吗?您的病就要好了,游姑娘回来,咱们就要让她立即制蛊。” 孙太后气得都要翻白眼了,她从揪住树甄的衣袖,变成用指甲去抠树甄的手背,树甄有些吃痛,手稍微往后缩了缩。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宫女的禀报:“树甄姑姑,游姑娘回来了。” 柳蔚立即看向殿门方向,树甄也猛地从床前站起来,拿着那只小瓷瓶,往外走去。 带树甄一离开,柳蔚又走到了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太后。 孙太后与她四目相对,恨得咬牙切齿。 柳蔚这时倾了倾身,佯装给孙太后掖被子,实则凑到她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的说道:“呼尔托忍真有那么容易战败吗?容棱离开青云国多年,早已没了实权,容溯又被你全力镇压,连出京都不易,江南四州,数十万蛮军,你的人,究竟为何败的这么快?你真的认为,容棱是战神降世,能所向披靡吗?” 孙太后深深的喘气,想张口说话,但依旧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柳蔚又贴心的为孙太后正了正枕头:“你想放弃容霆,自立为王,那你认为,容霆又甘愿,当那个弃卒,成就你的霸业吗?太后娘娘,你太不了解你的儿子了,容霆能坐上今日这个皇位,都是他自己的功劳。” 孙太后瞪视鼓圆了眼睛,发红的眼白,在她憔悴面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柳蔚差点笑出声来:“容霆身体是怀了,但脑子还没坏,这个太子他当了太久了,若最后坐不上这个皇位,他这半生奋斗,又是为了什么?你啊,败就败在,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太狠了,你一点甜头不给他,又凭什么要他对你忠心耿耿?他出卖你,与我们联手,这是迟早的事,看你现在躺在床上,身边还被安插一个用蛊高手,怎么,你难道还真认为,自己是被什么蛊反噬?我虽然不懂蛊,但探了你的脉搏也能知晓,你是中毒了,至少一开始是中了毒,不过现在……这段时间,那位游姑娘给你喂了不少虫子吧?那些虫子是给你治病的,还是害你性命的,你自己分不清吗?你这么精明,你就从未怀疑过吗?” 柳蔚的每一句,都像一根针,扎在孙太后心底最深的位置。 挑拨离间这种事,一开始不容易成功,毕竟成年人都是具备独立分辨是非能力的,但当自己的生命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时,这种理智的分辨能力,还会维持吗? 怀疑的种子,真的不会开花结果吗? 柳蔚还在说话:“太后娘娘,那些流言不是假的,皇后的确被皇上处死的,原因?当然跟外面说的一样。容霆已经登基了,他现在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是不会受制于人,皇后不能成为他的掣肘,你也不能。放心吧,你死后,你的人,你的兵,你的权,皇上都会好好使用,那枚红色的蝎子,会带你进入奈何桥,你会走得没有痛苦,这是皇上对你最后的仁慈。” 孙太后竭力的告诉自己,这人说的都是假的,她统治京都三年,把持朝政三年,容霆有多少能耐,她一清二楚,自打重病以来,容霆懦弱了,也自卑了,这孩子,失去了他的野心勃勃,他早就废了。 与容棱联手?与容溯联手?不可能的,容霆做不出这种事,她是容霆的母亲,那两个是容霆的仇人,容霆怎么会分不清是敌是友,怎么会分不清谁亲谁疏。 至于呼尔托忍,呼尔托忍本来就是蛮族人,蛮族人早年就被容棱打怕了,容棱就算不是战神降世,对付蛮族人,他也早有经验,他与呼尔托忍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他熟悉呼尔托忍的软肋,呼尔托忍败给容棱,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与容霆能有什么关系?容霆不可能给容棱通风报信,他们根本就是水火不容的。 孙太后很自信自己看穿了柳蔚的把戏,她虽然说不出话,但她还能有所表情,她冷冷一笑,盯着柳蔚的目光,满是讥讽。 这种拙劣的挑唆,就不要在她面前班门弄斧了。 柳蔚料到孙太后不会信,就如她刚才所说,人都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柳蔚也不急,她安心的站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树甄高兴的跑进来,激动的道:“娘娘,娘娘,游姑娘说那只红蝎叫赤肌蝎,若是入蛊,或能养成百灵蛊,百灵蛊也是一种极为稀有难炼的药蛊,传闻药效惊人,甚至能起死回生,娘娘,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孙太后死命维持的镇定表情,在树甄这番话后,有所崩裂。 即便已经不相信了,可柳蔚的话还是徘徊在自己耳边。 “那枚红色的蝎子,会带你进入奈何桥,你会走得没有痛苦,这是皇上对你最后的仁慈。” 孙太后握紧了手指。 第1740章 时间和今日一样,太早我起不来床 第1740章 时间和今日一样,太早我起不来床 柳蔚瞥了孙太后一眼,看到了她紧攥的手指,她笑了一下,转首对树甄道:“树甄姑姑,奴婢早便说了,这红蝎价值连城,是皇上耗尽人力,千辛万苦才派人找到的,皇上心里啊,一直都是念着咱们太后娘娘的。” 树甄忍不住点头,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她趴在床边,对孙太后道:“娘娘,您别误会皇上了,皇上对您真的很好的。” 孙太后狠狠的闭上了眼睛,张嘴,想说话,可该死的,依旧一个字都发不出,她愤怒的瞪着柳蔚,她知道是她动的手脚。 柳蔚又问树甄:“游姑娘已经去制蛊了吗?她刚回来,不来先探探娘娘今日的病情吗?” 一说到这个,树甄便有些不开心:“她,就知道埋头弄那些蛇虫鼠蚁,对咱们娘娘本就不上心。” 柳蔚惊讶的道:“怎么会,若是对娘娘不上心,皇上如何放心她为娘娘治病?” “她是……”树甄张了张口,话到最后,又咽了回去,转而烦躁的道:“若非皇上执意让她医治娘娘,我本都不信于她,她的来历,实在是……” “树甄姑姑,您这就误会皇上了。”柳蔚解释道:“游姑娘虽然来自辽州,身份或许有些可疑,但她是巫族一脉,现今京都,哪里还能找到巫族后人,娘娘这病,还真就只能她来治。” 树甄忍不住看向柳蔚:“连游丝丝是从辽州来的,还是巫族人你都知道,看来皇上很信任你啊,不过奇怪,你明明觉得以前没见过你,为什么……” “树甄姑姑又来了。”柳蔚无奈的道:“连太后娘娘都记得奴婢了,您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树甄转首,果然看到孙太后还盯着这个叫“孙莳”的宫女看个不停,她不禁按了按眉心:“大略这段日子照料娘娘,跑前跑后,我也糊涂了。” 柳蔚伸手扶了扶树甄的胳膊,亲昵的道:“以前不记得也无妨,现在记得就好,皇上也是念在奴婢曾经在昭和殿当过差,才吩咐奴婢跑这个腿,再说,皇上与奴婢说这些昭和殿的事,原意也是想让奴婢在太后娘娘面前多开解几句,莫要让娘娘钻牛角尖,误信了旁言。” “是。”树甄真诚的道:“皇上有心了。” 柳蔚又看了看外面,道:“既然东西送到了,游姑娘也拿到了,奴婢也该回去交差了,晚了皇上该着急了。” “我送你出去。”树甄亲切的道。 柳蔚走之前,又绕到床边一趟,再次为孙太后理了理被子,才道:“娘娘,奴婢先走了,奴婢过两日再来探望您,您可……”说到这里,柳蔚压低了声音,只用孙太后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一定得活到那个时候啊。” 说完这话,柳蔚不再看孙太后扭曲的脸,她与树甄一起,走出了外殿,正好,与一个青年撞上。 那青年手里拿着个瓷捣,像是正要进侧殿,但与她们遇上了,便停了停步子,让开一些。 柳蔚看了那青年一眼,眉目动了动,站定下来。 她就站在那青年面前,挡住了那青年的前路,对树甄道:“树甄姑姑莫送了,娘娘身边离不得人,奴婢自个儿走便是,不劳烦了您。” 树甄对柳蔚现在非常有好感,她温笑着道:“那我便不送了,你路上小心,以后得空,便过来坐坐,方才我都瞧见了,你对娘娘很细心,也很孝敬,其实啊,你也瞧见了,娘娘现在瘦了这么多,脸上一点肉不见,她那面貌,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形似骷髅都不为过,身边的小宫女现在都怕娘娘,靠近一些,与娘娘对视,都要抖半天,加上这阵子外面流言四起,娘娘脾气也不好,时常发怒,她那双眼睛一瞪人,便跟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有时候,连我都怕看她,但你方才,我瞧见是一点不怕,还巴巴的凑上去,你啊,是真心敬爱娘娘的,娘娘现在情况不好,身边就缺你这样,任劳任怨,真心服侍人,可你是尚卿殿的,我也不能问皇上要人,那你若得空,就过来探探娘娘吧,我瞧着娘娘,也蛮喜欢你的。” 柳蔚都不知道,心狠如孙太后,是怎么养出这样树甄这样愚忠又淳朴的奴婢的,她乖顺的点头,应承道:“会的,我还会来的。” 柳蔚看着树甄进了内殿后,才转身,要出外殿,而那被她挡住去路的青年,现在还站在那儿,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 星义认出了柳蔚。 柳蔚微微颔首,礼貌的从这青年身边绕过,离开昭和殿。 柳蔚一身宫装,在宫中行走并不奇怪,加上她以前进过宫,也不会迷路,于是她按照路线,走向与容溯接头的方向,不出意料的走了一会儿,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没多久,气喘吁吁的星义追上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个纸条,转身就跑。 柳蔚捏着那张纸条,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拆开看,上面写着有五个字:“去见金南芸。” 柳蔚和容棱此次回京,是低调而为,容棱甚至连三王府都没回,一干亲信也没通知,两人本是想,在事情没结束前,不要节外生枝,不要连累旁人。 但现在,星义要她联系金南芸。 柳蔚沉吟了一下,将纸条藏进手心,去往与容溯约定好的地方。 上了马车,柳蔚开门见山的说出一个名字:“是游丝丝。” 容溯愣了一下,一边吩咐人驶车,一边问:“什么?” “姓游,与蛊有关,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巫族一脉里,权王曾经的红颜知己,我的挚友,金南芸的情敌,游轻轻的亲姐姐,游丝丝。而之前树甄也给我确认了,的确就是游丝丝。” 容溯压根没听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柳蔚便耐着性子,将之前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容溯听完十分惊讶,问她:“你是说,孙太后是被绝嗣蛊反噬?这蛊,还是你认识的人种下的?” 柳蔚没说出外祖母的身份,只道:“大概是这样,不过今日我没见到游丝丝,过两日我要再来一趟,我要近距离接触这个游丝丝。” 容溯皱眉:“你过两日还要来?” “对。”柳蔚道:“树甄也邀请我了,说让我没事可以去昭和殿坐坐。” 容溯眨眼:“孙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树甄?你们认识?” 柳蔚道:“现在认识了。” 容溯问:“她为什么邀请你以后去昭和殿?她在试探你?” 柳蔚摇头:“不是,她觉得我人不错,她欣赏我。” 容溯:“?” 柳蔚又道:“对了,我看孙太后说话费劲,就给她吧哑穴封了,让她养养嗓子,所以只要昭和殿的人,不突然跑去尚卿殿找一个叫孙莳的宫女,那我就可以用尚卿殿宫女的身份,住在昭和殿都行,至于如何让昭和殿的人不去尚卿殿找我,七王爷,你会看着办的吧?” 容溯:“……” 柳蔚推了容溯肩膀一下,笑道:“你行的,那个什么皇后自缢,什么杀鸡儆猴,你们都会买水军,带节奏,散布谣言,制造紧张气氛了,这么点小事你怎么会办不到,那就后天吧,后天我再进宫一次,你来接我,时间和今日一样,太早我起不来床。” 第1741章 金宅,够阔气的。 第1741章 金宅,够阔气的。 第二日,金家东城胭脂铺。 浮生猛地见到柳蔚时,惊讶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柳蔚穿着一身女装,站在胭脂铺柜台前,对着浮生,她手指着柜台后面一个精致小巧的化妆盒,问道:“掌柜的,这个怎么卖?” 浮生哑了哑嗓,看了柳蔚好半天,才转身,将那化妆盒拿过来,又看了看胭脂铺里其他的客人,最后道:“三十,三十两……” 柳蔚掏出了银子,买下了,买完了东西,她就走了,浮生赶紧将店铺交给小伙计,自己追了出去。 追到一个人少的拐巷时,浮生才着急的唤住了柳蔚:“柳,柳姑娘……” 柳蔚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道:“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离开京都太久,柳蔚并不知晓现在金南芸是住在那里,但她知道金南芸京都的商铺产业在什么位置,因此无奈之下,她只能挨着一间一间的找,运气还不错,找到第三间,她就见到了浮生。 浮生是金南芸的贴身丫鬟,不过现在看来,小浮生已经不仅仅是个小丫鬟了,她开始帮着金南芸打理商铺,甚至能独当一面了。 浮生对金南芸忠心耿耿,与柳蔚也是早在曲江府便相识的,浮生深谙柳姑娘与自家小姐的情谊,当即连问都不问一句,领着她就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刻钟,抵达了一处柳蔚曾经并未来过的大宅。 柳蔚看了眼宅子的牌匾,金宅,够阔气的。 三年前金南芸和柳逸还没和离成功,两人纠缠不清,闹个不停,三年后金南芸自立门户,已经从一个离异妇女,变成了京都赫赫有名的金老板了。 浮生带着柳蔚进了宅子,她赶紧吩咐小丫鬟去叫小姐。 小丫鬟不认识柳蔚,但浮生是金宅的管家,因此赶紧麻利的去内院禀报,没多一会儿,柳蔚就见到了金南芸。 金南芸看到柳蔚的一瞬间,就倒吸了一口气,骄矜贵气的美妇人,瞬间化为母夜叉,她提着裙摆,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一巴掌扇在柳蔚肩膀上:“你还知道回来!” 柳蔚嬉笑着捂着自己的肩膀,故意道:“见面就打,怎么这么狠心?” 金南芸气哼哼的坐到了柳蔚旁边,然后眨眼间,眼眶就红了,红完了,眼泪吧嗒吧嗒的跟着掉。 柳蔚吓坏了,也不敢皮了,忙拉着她道:“我开玩笑的,你打你打,随便打,成了吧。” 金南芸推开她的手,擦了擦眼泪,扭过头道:“我还以为你真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 柳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金南芸旁边,去抱住她。 金南芸本来还嫌弃,但柳蔚不撒手,她就破罐破摔了,直接把头扎在柳蔚怀里,嗷呜嗷呜的大哭一场。 三年前柳蔚失踪,葬身大海的消息传回后,哭瞎了多少人的眼。 其中哭得最狠的就是金南芸,她是性情中人,没有付子辰那么理智,也没有她姐姐金南翩那么冷静,她就是伤心,不管付子辰和金南翩怎么跟她说只是失踪,没见着尸体就还有希望,她还是受不住。 那阵子,她靠着哭,生生瘦了十斤,人都瘦脱形了,把浮生吓得半死。 现在柳蔚回来了,金南芸又绷不住了,一哭就停不下来。 一开始柳蔚还等着她哭完,但金南芸这么没完没了的,柳蔚就烦了,她“啧”了一声道:“我又不是真死了,你差不多得了。” 金南芸从她怀里出来,拿着手绢大力的擦眼泪,生气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马上就来找我了?” 柳蔚僵了一下,然后睁眼说瞎话:“当然,我昨天才回来的。” 金南芸舒服了,把眼泪擦干了,就说:“正好你回来了,有几个人你要见见。” 柳蔚就知道星义不会没有目的的让她来找金南芸,她凝起眉,问:“什么人?” “你见了就知道。”金南芸说着,起身,挽住柳蔚的胳膊,把她往后院拉。 金宅占地面积不小,柳蔚看着这硕大的庭院,亭台楼阁的,忍不住道:“真有钱啊。” 金南芸瞥了她一眼,问:“喜欢?那送你了。” 柳蔚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调侃:“金老板豪气啊。” 金南芸眼眶的红还没消,又被柳蔚逗笑了,她道:“本来就是你的,你以前不是给我入过股吗,这三年没也拿分红,你要喜欢,这宅子就给你了,不要宅子,那就算成钱给你,一样的。” 柳蔚笑了一声,道:“宅子就算了,这宅子位置不错,你住着也显地位,你是个女人,行商走货本就受人非议,住的地方好了,同行才不会瞧不起你。” 金南芸当初买这个宅子,也是考虑到这附近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于她的身份提升有帮助。 金南芸和离后没有回松州倚靠娘家,而是选择留在京都继续发展,这其实是需要很大的魄力的。 而她压力最大的地方,不是生意上的艰辛,而是她作为女人的身份,金南芸也是那时候才终于明白,柳蔚为什么总喜欢女扮男装,男人做什么都方便,女人做什么都让人诟病,这个世界,就是对女人不公平。 熬了三年,她如今也算小有所成了,但还远远不够。 她的目标,是青云第一富商。 不是女富商,就是富商,她要比过那些臭男人! 人嘛,总要有所追求! 柳蔚不要宅子,金南芸直接打了个手势,让跟在身边的浮生去取银票,而她自己,则带着柳蔚穿过了后庭,又进入另一片花园。 庭院之后还有一个庭院,这是什么结构? 柳蔚有些不解。 但金南芸没有解释,她带着柳蔚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而这条路上,她们没再见到一个下人。 直到走到第二个庭院的后门,金南芸才说:“人是两个月前来的,被我姐姐亲自送来的。” 柳蔚还想着,难道南翩也在京都?就见前方,已是第三个庭院,而这个庭院,百花丛中,一尖顶小亭里,清美的年轻妇人,正弯着腰,与一个拿着书卷,正照本念读的小男孩说着什么。 第1742章 套娃似的,将这些人藏在宅子的最深处 第1742章 套娃似的,将这些人藏在宅子的最深处 柳蔚认出那妇人,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金南芸也在此刻喊道:“姐姐。” 小亭里,金南翩仰起头,看到了妹妹,先是一笑,随即瞧见了妹妹身边的女子,她猛地愣住,而后快速起身,焦急的往这边跑来。 她这跑过来,柳蔚才发现,她的肚子又大又圆。 柳蔚吓坏了,金南芸也吓坏了,两人冲过去,一左一右将金南翩扶住,柳蔚责备道:“身子这么重了,你还跑什么?摔着怎么办?” 金南翩握着柳蔚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半晌,松了口气的道:“果然是你,你真的回来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与金南芸的日天日地不同,金南翩更温婉柔和,柳蔚以前就很喜欢金南翩,金南翩永远是最能理解她,也最能包容她的人。 小黎也最喜欢金南翩,金南翩是小黎的干娘,小黎小时候很多衣裳,都是金南翩亲手做的。 而金南芸,就只会捏小黎脸蛋,还揪小黎屁股,小黎可嫌弃他芸姨了。 金南翩因自幼体弱多病,嫁入夫家后,许多年都未怀胎,如今多年不见,她肚子已经这么大了不说,身边还跟这个容貌可爱的小男孩。 柳蔚将金南翩扶回亭子,看着那已经站起来,正一脸严肃望着他们的小男孩,问:“这是?” 金南翩摸摸小男孩的脑袋,道:“这是小康,安康的康,小康,这是干娘,叫干娘。” 被唤作小康的小男孩对着柳蔚恭敬的行了个礼,一本正经的喊道:“干娘好。”又对金南芸也行了个礼,喊道:“小姨。” 金南芸手贱,马上就去捏小康的脸。 小康顿时浑身一僵,虽然没有明显挣扎,但眼里充满了抗拒。 柳蔚打了金南芸手背一下,把小康从她的魔爪里解救出来,问小孩:“你几岁了?” 小康重获自由,松了口气,乖巧的道:“今年四岁了。” 柳蔚算了算时间,道:“比你丑丑妹妹大半岁。” 金南芸这才想起柳蔚当时出海时,是怀了身孕的,如今三年过去了,孩子若是在船生的,那现在也快四岁了。 “叫丑丑吗?是个姑娘?”金南芸兴致勃勃的问。 柳蔚笑着点头:“大名叫容夜,没什么寓意,纯粹为了和小黎的名字押韵,让他们一听就像亲兄妹,小名叫丑丑,这就完全是因为真的长得丑了。” 金南芸:“???” 金南翩:“……” 金南翩还是见多识广的,她没在孩子长相问题上纠结太久,就对身边的儿子道:“小康,去将那个院子里的叔叔阿姨们叫来,就说有个人他们要见。” 金南翩指了个方向,小康便规矩的放下手里的书本,一蹦一蹦的跑去了。 等小康离开,金南翩才对柳蔚道:“人是三个月前送来的,直接送到惠州我夫家,原本我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相公与我讲了一些江南的事,我才猜测,大概是青州出事了……” 柳蔚一脸严肃的听着金南翩的话,渐渐地,她脑中有个大胆的猜想,但惟怕猜想成空,因此她没敢说出来。 金南翩却拍拍她的手,一脸轻柔的道:“你们姐弟,也许久未见了,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有个弟弟。” 果然! 柳蔚咽了咽唾沫,眼睛不禁朝向小康离开的方向,过了半晌,那方向出现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小女孩,正牵着小康的手,防止小康因为动作太快,而摔倒。 而小女孩后面,则还跟着三个人,三人有男有女,却都是熟悉的面孔。 柳蔚猛地站起来,而与此同时,那边的几人,也看到了她。 最先说话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大妞,她大声道:“小姐!是小姐!” 等大妞喊完,后面的三人先滞了下,而后,三人疾步跑过来,明香、惜香激动得上蹿下跳,而柳陌以则一脸震惊,看着多年不见的姐姐,眼眶慢慢变红。 当初青州遇难,江南沦陷,付子辰率先洞悉,将柳陌以等一干人等全数送走,但他不知该将他们送到哪里才保险,京都是不行的,皇后就在京都,而柳陌以作为纪夏秋的儿子,柳蔚的弟弟,这个身份若是被皇后知晓,他在劫难逃。 辽州也是不可能的,江南三州沦陷,丰州就在辽州之上,把柳陌以送到辽州,等于送到叛军的身边,危险难以估计。 当时付子辰不敢信任任何人,无论是容溯还是权王,他都不敢轻易托付。 唯一让他能够全身心信任的人,只有多年至交,金南翩与金南芸二人。 金南芸在京中行商,但她曾经为丞相儿媳,与柳逸瓜葛不断,将柳陌以交给她,也有被朝廷发现的可能。 而金南翩早年远嫁,夫家在惠州,惠州地处东北,不在江南之内,离京都也十分遥远,付子辰一番抉择后,直接打包,将柳陌以等人,全送到了惠州。 但因为当时形势紧迫,付子辰没有留下太多信息给金南翩,直接就是以旧友的名义,请求她暂时收留这些人。 金南翩一开始也的确收留了这些人,并给他们在惠州安排了住处,隐藏了他们的行踪。 可两个半月前,她夫君告诉她,江南数州商路不通,听说闹了兵祸。故乡松州在江南,付子辰所管辖的青州也在江南,金南翩心里不安,寻来了柳陌以,想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也是这个时候,金南翩才知道,这个柳陌以,竟然是柳蔚的亲弟弟,而柳陌以被送离青州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听到金南翩说江南出事,他也吓坏了,直接就要重返江南。 若不知他与柳蔚的关系,金南翩倒不会阻拦,可都知道了这是柳蔚的亲人,金南翩自然不敢让他贸然涉险,最后一番权益,她决定带着他们一起,先来京都。 京都离青州近,但又不在江南,而京都还有妹妹金南芸在,总算有个依托。 金南翩大着肚子说要去京都探亲,把她夫君吓得半死,金南翩早年身子不好,怀不上孩子,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小康,现在又有了第二胎,她夫君对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揣在兜里怕丢了,但是媳妇非要探亲,谁劝都不好使,金南翩的夫君没办法,只好也跟着来了。 如今他们已经在京都呆了半个月了。 金南芸也因为姐姐与姐夫的到来,还有一批据说身份不能曝光的特殊人士,所以临时改造了自家宅子,搞出了三个庭院,套娃似的,将这些人藏在宅子的最深处。 第1743章 美食是消除隔阂的制胜法宝 第1743章 美食是消除隔阂的制胜法宝 当天夜晚,柳蔚将陌以等人带回别院,随后,整个院子都沸腾了。 纪夏秋担心儿子已经不是一时半刻了,如今儿子平安出现,她当即就泪如雨下。 纪南峥这是第一次见外孙,他有些拘谨,还有些生疏,便拉了拉身边妻子的手,介绍道:“这孩子也是你的外孙。” 白妆连柳蔚都不认识,何况陌以,她面无表情的听着,然后没当回事的继续低头玩自己的蛊。 明香惜香时隔三年再次见到自家主子,都激动坏了。 小妞也见到了姐姐大妞,大妞发现小妞走路有些跛,着急的问她这是怎么了,小妞简短的说了自己曾经受过伤,后又赶在大妞心疼前,强调因现在有小黎少爷医治,她的伤情正在逐步痊愈,这才使大妞稍松了口气。 回到京都的第五天,柳蔚一家团聚,外祖母的病情虽然还未好,但生活自理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柳陌以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谁料突然有一日,他多个同胞姐姐,而如今,他又多了一对外祖外祖母,这对从小就亲缘浅薄的柳陌以来说,是意外之喜,更开心的是,他还见到了岳大哥。 岳单笙是柳陌以成长道路上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柳陌以自幼体弱多病,他的病愁坏了独立支撑家庭的母亲,但因岳大哥的一个药方,柳陌以慢慢健康了起来。 在那段时间里,孤独病弱的小少年,非常信任依赖这位外来的大哥哥,没有兄弟姐妹的柳陌以,那会儿几乎视这位表兄如亲兄,甚至为了完成表兄临别时交代的任务,还叛逆的离家出走过。 也正是那次离家出走,柳陌以才与姐姐柳蔚有所交集,进而姐弟重逢。 柳陌以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岳单笙了,现在的他虽然不似小时候那么娇弱,那般需要一个哥哥似的人物作为自己前进方向的标杆,但毕竟是从小相识,柳陌以对岳单笙总是不同。 这种不同,被柳陌以直观的表现在了行为举止上,在与家人说完话后,柳陌以就开朗的跑到岳单笙身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咧着嘴喊:“岳哥!” 本来正站在角落里的钟自羽:“……” 同样的称呼,柳陌以喊出来的效果,与钟自羽喊出来的效果,天差地别。 面对钟自羽时差点没把“冷漠”两个字刻鼻子上的岳单笙,在面对从小就亲近自己的小表弟时,态度好得如春暖花开。 岳单笙让柳陌以站好,打量他一会儿,才揉揉柳陌以的脑袋,夸赞道:“长大了,也长高了。” 柳陌以捂着嘴笑:“你走的时候我才几岁,这都多少年了。” 岳单笙稍微回忆一下,似乎的确很久了,他最后一次见柳陌以,是在重茗死去之后,那次见面十分匆忙,他当时情绪很低落,也没注意柳陌以当时的情况。 别院里一下子多来了四个人,还好,屋子够大,住得下。 明香惜香当天晚上就把丑丑从小黎身边抢走了,还有大妞,大妞就坐在丑丑跟前,怎么看都看不够的,一直盯着丑丑看。 丑丑还怪紧张的,手指牢牢捏着袖子里的阿碧,三个姐姐都是陌生人,虽然看起来不像坏人,但她都不认识啊。 然后三个姐姐轮流跟她说:“小小姐,你出生的时候,还是我接生的呢。” “对对,还有我。” “小小姐,你小时候,都是我抱你的。” 三人七嘴八舌的,丑丑听得云里雾里,紧张之余,还有点害怕。 然后大妞这个时候,捧出了一盆鸡蛋糕,试探性的问:“小小姐,你尝尝看?” 已经吃过晚饭的丑丑,看着金黄金黄的鸡蛋糕,假装腼腆了一下,伸手就抓来往嘴里塞,吃过一口后,她完全不紧张了,也完全不害怕了,被三人围着一点不自在感觉也没有了,然后,她把一盆鸡蛋糕,一个人全吃完了。 美食是消除隔阂的制胜法宝,这句话在丑丑这里,尤其适用。 当天晚上,丑丑回到房间,和哥哥缩在被窝里后,还忍不住炫耀:“大妞姐姐说,她会做四十八种糕点,明香姐姐说,她会绣有一百种花纹的衣裳,惜香姐姐说,她会做秋千、跷跷板,还有滑滑梯和陀螺,对了,她还会用手绢叠小猫小狗小兔子。” 丑丑念叨个没完,小黎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第二天晌午,是柳蔚按照约定要再次进宫的日子,柳蔚吃完午饭,告别了容棱,走出后门,正要上容溯的马车时,身后一条小尾巴跟了过来。 这是时隔三年后,容溯再一次见到小黎,小孩比三年前高了不少,人也抽条了,不似以前那么矮矮小小,圆圆胖胖了,现在的小黎,已经不能称他为小男孩了,叫他小少爷也不为过了。 小黎很有礼貌,虽然心里不是很喜欢七王爷,但还是规矩的跟容溯行了个晚辈对长辈的礼。 容溯对他露出笑意,稳重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小黎便上前两步,盯着容溯,突然道:“多年不见,七王爷好似更有威严了。” 这话容溯爱听,不过这语气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正在容溯短暂狐疑时,小黎又道:“七王爷,我可以与我娘一起进宫吗?您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您能让我见见小矜哥哥吗,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容溯想起来,前天柳蔚也这么夸过他,后来他才知道,之前那四万两账单,是柳蔚拿他的私章去签的! 这对母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容溯严肃的道:“宫闱重地,不可随意乱闯,况且容矜東如今贵为大皇子,出入自有宫人服侍伴随,人多眼杂,你们如今,不适宜见面。” 小黎眼中露出明显的失落,低着脑袋,没有作声。 柳蔚便叹了口气,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算是无声安慰。 容溯看柳蔚也挺失落的,想了想,忍不住改口:“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可。” 小黎立刻抬头,期待的望着容溯。 柳蔚也忍不住看向容溯。 容溯咳了一声,才道:“将你乔装为容倾,或可浑水摸鱼。” 小黎马上就笑开了,扬声道:“多谢七王爷!” 柳蔚也挺高兴的,对着容溯露出一个笑容。 容溯让他们上马车,出了巷子,便吩咐侍卫回府拿一套容倾衣裳,去宫门口与他们汇合,这才带着柳蔚和小黎,往宫门的方向驶去。 第1744章 他踏上去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1744章 他踏上去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等进了宫,容溯如上次一般,送柳蔚到了昭和宫门口,然后便带着换好衣裳的小黎,去往容矜東的寝殿。 在路上,容溯看小黎是个小孩,应该比容棱或者柳蔚好套话,就用寒暄的语气,故意问:“这几年,辛苦吗?” 小黎因为进宫而高兴,对容溯的态度也很好了,便乖乖回答:“不辛苦。” 容溯又问:“这些年,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小黎脆生生的道:“没什么特别经历。” “不是掉入大海吗?” “是啊。” “之后呢?” “之后很好啊。” “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因为要坐船啊。” “船要坐三年?” “船要坐很久的。” “……” 容溯沉默了下来,他盯着小黎看了好半天,似乎在确定这孩子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然后小黎就迎上容溯的眼睛,利落的说道:“七王爷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容叔叔,问我娘就是了,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只是个小孩子。” 容溯:“……” 又过了一刻钟,容溯将带到了容矜東的寝殿,彼时容矜東刚从上书房回来,正在准备用午膳。 见到七皇叔带着一个小少年来,容矜東先还没认出来,等到他盯着那小少年又看了一会儿,才惊讶的发现,这不是小黎吗? 容矜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周围的宫人意外的瞧向自家主子。 容矜東立即恢复镇定,上前与容溯请了安,寒暄两句,便顺理成章的将宫人们都谴到殿外。 等到殿内空下来,容矜東才露出笑容,捏捏小黎的脸,道:“知道你前两日就回来了,没想到你会进宫,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小黎乖乖的点了下头,环视了一圈儿大殿的环境,又看向满桌的珍馐佳肴。 容矜東牵着小黎的手,让他坐下,又招待容溯也坐下来,才问:“还未用膳吗?便一起用吧,多年未见了,难为小黎还记得小矜哥哥。” 容溯无意打扰两个孩子,他借故去尚卿殿与皇上请安,便先走了。 等他一走,容矜東便故意对殿外宫人们说道:“七皇叔去见父皇商议国事,便将小倾弟弟交由我照看,你们去上书房与先生告个假,便说我下午不去了,功课明日再交。” 等交代完后,容矜東便回了大殿,看小黎还坐着没有动筷,便亲自给他夹了菜,搁到他碗里,笑道:“快吃快吃,吃完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小黎拿起筷子,将菜吃了,等两人都吃完了,容矜東便拉着小黎进了内殿,与他并排坐在床榻边说话。 小黎扫了眼内殿的装饰摆设,心里有了数,但面上什么都没显,他问:“小矜哥哥,你现在过得好吗?” 容矜東停顿了一下,才摸摸小黎的脑袋,道:“算好吧。” 小黎道:“以前分开的时候,我就很担心,你爹对你不好,你娘又是后娘,五王爷虽说会照料你,但你们到底不是一家人,五王爷作为外人,是不好干涉你在家里的事的……不过现在,看你过得好,我也放心了,小矜哥哥,只要你是真心觉得好,那就是好。” 容矜東收敛起从小黎进门开始,便洋溢着的温笑,他认真的盯着眼前比自己小许多的少年,压着声音问:“你想说什么?” 小黎摇摇头,还是很开心的样子:“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小矜哥哥过得好不好而已,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容矜東却板起脸,表情变得很不好。 小黎看他这么严肃,也不说话了,沉默的垂下眼睛。 容矜東从床榻上站起来,走到小黎正对面,突然问:“是三皇叔让你来的,还是师父让你来的?” 小黎讶然的抬起头,看着容矜東。 容矜東脸色已经很沉了:“你准备怎么告诉他们?你试探出了什么,准备怎么评价我?” 小黎皱起眉,将视线移开,从床榻上站起来,道:“我走了。” 容矜東却一把拉住他,将他拉回来,按回床上,让他坐着,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还没回答我。” 小黎如果想挣脱容矜東的钳制,可以说轻而易举,但他没有反抗,只是看着小矜哥哥,觉得他非常陌生。 “我准备告诉他们,你过得不好,你变成了另一个人。” 容矜東眯起了眼睛,手指扣着小黎的肩膀,隐隐用力。 小黎抿了抿唇,低着头道:“可能我不应该进宫,你不需要别人的关心。” 容矜東长吐了口气,松开了小黎的肩膀,慢慢的,又坐回了小黎旁边,伸手去揽住小少年的肩膀。 小黎没有挣脱,只是安静的等着他说话。 没一会儿,容矜東开口了:“谢谢你关心我,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小黎听出他不打算说真话,他抬头,又环视了一圈这寝殿的环境,最后起身,道:“我走了。” 容矜東再次拉住他:“等七皇叔来接你吧,你一个人,怎么走。” 小黎没做声,只是站在那里。 容矜東又像没事发生一样,牵起他的手,带他去书房。 容矜東的书房里有许多小玩意儿,小黎看着那些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物件,没有动手去拿任何一件。 容矜東坐到了书桌前,完成自己的功课,小黎便安静的坐在柔软的长椅上。 过了不知多久,容溯回来了,小黎起身,跟着容溯走了,待他离开后,容矜東再次回来书房,看着长椅附近的一切,沉沉的吐了口气。 小黎刚才在这长椅上坐了近半个时辰,他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块糕点,没动一本书,他进过这个书房,又像没进过一样,而离开时,他毫无留恋。 容矜東知道,年幼时的一段小小情谊,经过今日,应该已经到头了。 人都是这样的,在成长的道路上,你会遇到很多选择,你选择一条路,就要舍弃另一条路。 帝王不是谁都可以做的,信任,是一个皇帝最不需要的东西。 这是三年前,容矜東接受帝王教育时,学的第一课。 也是秦贵妃,五皇叔,七皇叔,一直给他灌输的理念。 他现在,早已学会不信任何人,甚至包括,身边一直倾尽全力帮助他的这些人。 要做个好皇帝,一定要耐得住寂寞,你不能依赖任何人,你需要不偏听,不偏信,完全客观的去判断是非,你不能因为情谊,因为交情,左右自己的决定。 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皇帝身上肩负的,不是他自己,是天下黎民百姓。 要做个好皇帝,需要付出的第一个代价,就是自我。 你不是你,你是皇帝,皇帝不是人,不能有普通人的情感,因为普通人的情感,只会使你失去理智,变得昏庸盲目。 帝王教育,残酷且灭绝人性的教育。 这条路,不是容矜東自己选的,有人替他选了,他踏上去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1745章 那么娘,你是在骗外祖母,还是在骗我? 第1745章 那么娘,你是在骗外祖母,还是在骗我? 小黎的心情受到严重影响,以至于回程的路上,他一句话都没说。 柳蔚今日也是无功而返,她跟外祖父打听过,外祖母一般炼一只蛊,也就用十个时辰,到二十个时辰不等,柳蔚卡着点,觉着今天来见游丝丝,应该是能堵着人了。 但来了树甄才告诉她,游姑娘要闭关七日,若是成功,七日后可出,若是不成,时日会延长到十日,到二十日不等。 柳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就是算着炼一只蛊耗时短,成果快,才捉了只蝎子给送过去,早知道游丝丝要弄这么久,她不如直接在外祖母盒子里偷一只生蛊算了,反正外祖母因为给珍珠做零食,时不时就会多炼几只蛊,现在珍珠走了几天,外祖母的盒子又半满了,柳蔚偷个一只半只,外祖母肯定看不出来的。 因为见不到游丝丝,柳蔚就没打算多呆,树甄倒是拉着柳蔚问了许多尚卿殿的事,柳蔚撒起谎来一套一套的,把树甄糊弄过去了。 不过树甄还是很担忧,她说:“娘娘的病情又恶化了,前几日还能断断续续说两句话,这两日,已经一句话都未说过了,也不知以后,会不会更严重……” 柳蔚对此深表遗憾,并且鼓励树甄:“一定要坚强。” 柳蔚离开后就跟上次一样,去与容溯汇合,上了车,就看小黎一声不吭的坐在角落,脑袋埋得很低。 柳蔚第一反应就是去瞪容溯。 容溯马上解释:“与我无关。” 柳蔚半信半疑,就坐到小黎旁边,搂着儿子的肩膀,问:“怎么了?没见着你小矜哥哥?” “见着了。”小黎闷闷的说,说完,侧过身子,把脸埋进娘亲怀里。 柳蔚抱着撒娇的儿子,拍着他的背,又问:“见着了还不高兴?小矜哥哥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小黎的情绪真的很低落,但他又什么都不肯说,回到别院后,担心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柳蔚就去找容棱,让容棱跟小黎谈谈,有些话,男孩子可能更习惯同父亲说? 结果容棱进了小黎房间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了,他直接伸手把柳蔚抓起来,把她拽进房。 房间里,小黎正趴在桌子上,盯着窗外刚刚冒新芽的老树看,看起来十分明媚忧伤,容棱把柳蔚带进来后,自己就走了,离开的时候,他还把门“砰”的一声,关得很大声。 柳蔚云里雾里的,看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儿子,又看看拂袖离去,隐含愤怒的丈夫,过去,关切的问小黎:“你到底怎么了?” 小黎随口道:“我没事。” 柳蔚揉了儿子脑门一下,在他旁边坐下,又问:“那你爹又怎么了?他好像发脾气了?” 小黎摇摇头,把头枕在胳膊上,就看着窗外不眨眼。 柳蔚觉得儿子长大了,都有心事了,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大概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小黎过了半天,才看了娘亲一眼,眨着眼睛问:“娘,人长大了,都会变得很奇怪吗?” “怎么奇怪?” “撒谎,骗人,伤害别人。” 柳蔚忍不住笑,把儿子好端端的头发揉乱:“说的还挺深沉,小屁孩懂得不少,谁撒谎骗你了?” 小黎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你。” 柳蔚一愣:“啊?” 小黎问:“你没骗我吗?” 柳蔚不解:“我骗你什么了?” 小黎冷笑:“外祖母说,容叔叔就是我亲爹,她还说你跟她承认过,那么娘,你到底是在骗外祖母,还是在骗我?” 柳蔚:“……” “其实,娘,我已经长大了。”小黎懒洋洋的,用胳膊撑起自己半边身子,看着娘亲闪避的眼睛:“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判断是非,也会自己思考了,以前你就告诉我,我的亲爹抛弃了你,抛弃了我们,付叔叔也告诉我,我的亲爹不是好人,非常之坏。那时候,你们告诉我什么,我就相信什么,但现在,我其实已经不好骗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很难消除,你们一直给我灌输同一个想法,我也就下意识的相信了这个想法,但是跳开这个思维,我客观的去分析,就会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娘,你是让人随便抛弃,随便吃亏的人吗?你会这么没用,这么懦弱吗?” 柳蔚:“…………” “刚才容叔叔进来问我,我有什么不高兴,可以告诉他,我问他,他是我亲爹吗?他没回答,把你叫进来了,我看的出容叔叔也很不高兴,这件事是你不告诉我,不是他不告诉我,你从一开始就把答案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容叔叔不管是解释还是辩驳,都需要你的配合,但你一直没有配合过,娘,我能理解容叔叔的不公开,但不能理解你的隐瞒,你们大人,真的都很奇怪。” 柳蔚:“………………” 小黎咄咄逼人,一字一句,几乎把柳蔚逼到墙角,柳蔚根本回答不上,她哑然的沉默着,第一次被儿子训得抬不起头来。 小黎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答,他娘什么破样子,他清楚的很。 小黎叹了口气,又看向窗外的大树,样子恢复了之前的伤感,但又没有很激动,反而很平静:“你们都觉得我年纪小,好骗,好哄,你是这样,小矜哥哥也是这样,今天我去见小矜哥哥,他对我非常客气,一开始我觉得很别扭,觉得我和他之间,好像多了一层隔膜,我很拘谨,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矜哥哥就一直对我笑,他的笑容看似亲近,实则带着疏离,那会儿我们都还很不自然,再之后,我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他突然很激动了,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柳蔚忍不住问:“他,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说了什么不重要。”小黎盯着他娘道。 一与儿子对视,柳蔚立刻垂下眼睛,样子特别心虚。 小黎又道:“刚听他说那些话,我也挺生气的,觉得他误会了我,我觉得不舒服,可等我进了他的书房,安静的思考了一会儿,我就发现,他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柳蔚问。 “他不想见我了,所以用比较强硬的态度,告诉我,希望我以后不要再去找他。” 柳蔚皱着眉思索,不太理解容矜東想表达的意思,同时她也不确定小黎的说法与真实情况是否一致。 第1746章 柳蔚,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1746章 柳蔚,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人很奇怪,觉得你年纪小,仿佛他使什么小伎俩,小心思,你都看不懂,他给你看的东西,都是他想你看到的,他不想你看到的,就会偷偷藏起来,他以为藏起来的东西,你就看不到,就像娘,你到现在都还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对吗?” “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柳蔚喃喃的嘟哝:“我这个事,是可以解释的。” “那等你想好怎么解释,再说吧,别颠三倒四的,我听着都替你累。” 柳蔚:“……………………” 儿子已经长大了,变得可凶可凶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小天使了。 柳蔚灰头土脸的出了房间,外面,容棱正环着双臂,站着等她。 刚刚在里面挨了骂,现在柳蔚怕容棱也骂她,就恶人先告状的吼:“这都怪你,不是你弄大我肚子,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容棱一句话没说,只冷笑着睨她。 柳蔚觉得烦,抓抓脑门,道:“还是怪容溯,他不逼婚我就不会逃婚了,所以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问题!” 也就是容溯现在不在这儿,不然肯定对柳蔚翻白眼。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不过经过今天这件事,柳蔚也明白了,小黎真的长大了,并且各个方面,都跟容棱越来越像了。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方向,都十分一致。 不过容矜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排斥小黎?他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柳蔚转移话题,故意问容棱怎么看。 容棱哪能看不透她的小把戏,只是没拆穿而已,随口道:“他不想连累小黎而已。” “什么意思?”柳蔚不解。 容棱看着柳蔚的眼睛,问:“将来,你会让小黎入朝吗?” 柳蔚想都没想,几乎是立刻摇头:“不会。” 容棱笑了一声。 柳蔚道:“以前或许会,他小时候喜欢刀枪棍棒,做梦都想上阵杀敌,那时候我就觉得,他若愿意做个武将,应该也挺好的,但不知是不是生了丑丑,我的想法变了,做官太危险,我宁愿小黎坚持最初的所梦想,当个普通的大夫,或者是个普通的仵作,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就好。还有丑丑,我不会让丑丑嫁入任何一户军机政党之家,这是我的底线。” 容棱理解,他揽住柳蔚的肩膀,道:“正是因为如此,矜東才疏远小黎,作为一个豪门贵子,与皇帝情同手足,是件很糟糕的事,尤其他还有个做亲王的父亲。伴君如伴虎,矜東无法确保自己会一颗初心对待小黎,故此,他宁愿从一开始,便不要深交。” 柳蔚皱起眉:“皇帝不需要朋友吗?” “不需要。” 柳蔚惊讶的看着容棱。 容棱挑眉:“怎么,以为我会有不同的答案?” 柳蔚深吸口气,揉揉眉心:“没有朋友,没有信任,如何能做一个好皇帝?疑人勿用,用人勿疑,难道皇帝差遣一个大臣时,对大臣还是心怀质疑吗?” “君臣之谊与至交之谊,是不同的。” “任何人都需要朋友,没有朋友,委屈了怎么办,困惑了怎么办,烦恼了怎么办,辛苦了怎么办?” “皇帝为什么要有委屈,困惑,烦恼,辛苦?”容棱反问。 柳蔚震惊的看着他:“皇帝不是人吗?” 容棱理所当然的道:“皇帝凭什么当人?” 柳蔚倒吸一口气,后退半步,像是不认识容棱一般:“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矜東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有人逼他吗?有得必有失,做不到,从一开始就不要做,既然决定要做,就要撑得住这份沉重的压力。” 柳蔚摇头:“你太狠了。” “是你太仁慈了。”容棱对着柳蔚摇摇头:“对一个一言一行,每一条政令,每一个决定,都与千万黎民生死息息相关的人,你怎么能同情他?你的同情若是助长了他的软弱,他将来做了错误的政令,似的百姓苦不堪言,这个责任,你要去负吗?” “但他才这么小……”柳蔚道。 “年纪小,说明他不够成熟,就像今天,他让小黎看出来了他的意图,这是错误的,一个注定要做帝王的人,怎么能让别人揣测到你的用意?他应该觉得庆幸,教他的是容飞和容溯,不是我,若是我,就他今日的表现,一百戒尺跑不掉了。” 柳蔚无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你不知道。”容棱看着柳蔚,沉沉的道:“你明白皇帝是什么吗?” 柳蔚停顿了许久,才道:“皇帝,是让天下太平的人……” 容棱冷笑:“那一个人,要如何担负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他要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要能让庄稼丰收绵延,要能让匪贼斩尽杀绝,要能让天下永保太平,天下之事,如何尽归你一人耳,你见到的,就是真相吗?你看到的,就是事实吗?你要如何训练你的部足,如何制衡你的大臣,如何做到皇城之内,相隔万里,你依旧能听天下民声,闻世间百态,执掌江山,九五之尊,这两个词,在你这里,就这么简单吗?天下太平,要如何去太平,多少先贤,耗尽十年数十年心血,且做不到一句天下太平,在你口中,倒能顺势而出,柳蔚,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担子不落在你身上,你永远不知道它有多沉。” 柳蔚反驳:“既然这么沉,其他人就不能分担吗?” “可以分担,他若能教化为他分担之人,便能分担,但如何教化,怎么教化,依旧要他亲手去做。” 柳蔚长吐一口气:“你说的,太可怕了。” “是你,太安逸了。” 太安逸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柳蔚觉得容棱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不知民间疾苦的键盘侠,明明不了解这个世界,不了解那个高度的人每日过得都是怎样的生活,却偏偏要自以为是,用自己的方式,却教别人做事。 好像自己有多厉害似的,却不知,最狭隘的,就是你自己。 ^ 第1747章 柳蔚实在不知道能靠谁了 第1747章 柳蔚实在不知道能靠谁了 容棱难得严肃,他并不是要批判什么,也不是要和柳蔚吵架,他只是不认同柳蔚的心软。 柳蔚会心软很正常,是个女人,尤其是做了母亲的女人,都会心软,但这种心软得分时候,在天下万民,大是大非面前,有些心软,会害人害己。 容棱说完后,柳蔚就一直沉默。 容棱握住她的手,问;“我太凶了?” 柳蔚摇摇头,但依旧没有作声。 容棱一直都很严厉,他从来就不是多温和,多儒雅的人,他少年从军,披甲上阵,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他是京中权贵闻风丧胆的容都尉,是连呼尔托忍都要战兢应对的容三王爷,在遇到柳蔚之前,容棱的一生,用“冷硬”二字便能概括,他不对谁温柔,不对谁宽容,这些,都是他为柳蔚破的例,他乐意破这个例。 容棱在柳蔚面前向来是有求必应,柳蔚极少见到真正露出凶狠獠牙的容棱,但现在,在关于容矜東的教育问题上,容棱表现出了他的强势。 柳蔚在现代长大,她接受的是鼓励教育,关爱教育,容棱在古代长大,自小深受乾凌帝迫害,他接受的是越挫越勇的棒棍教育。 不能说哪个教育方式更好,只能说因时制宜,青云国,需要的是容棱口中这样一个皇帝,若将容矜東按照现代领导人的模子那般抚养,对青云国的百姓是不公平的,他们不需要这么和平的皇帝,因为这本就不是一个绝对和平的年代,他们需要一个更强势,更厉害,能肃清内党,严查贪腐,爱民如子,安内平外,带领他们,将青云国的版图越扩越大,让青云国的百姓,越过越好的皇帝。 容棱是地地道道的古代人,他非常明白这里的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里的皇帝,必须做到什么。 柳蔚是个外来人,就像容棱说的,她太安逸了,现代本身就是个安逸的时代,她从现代而来,受到的现代教育太过根深蒂固,这使得她和容棱在面对同一个问题时,她做不到容棱这么设身处地。 心里将这一切粗粗过了一遍,柳蔚便揉了揉眉心,没什么精神的道:“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话乍听有点丧气,容棱看着她,目光灼灼的,有些紧张。 柳蔚又叹了口气,道:“我没生气,只是,我要提醒你们,不管你们采用怎样的教育方式,孩子的心理问题必须是第一位,我不反对你们用强势的方法,将矜東锤炼成你们需要的样子,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得确保他不会崩溃,如果他崩溃了,心理扭曲了,承受不住压力了,你们最后得到的,也绝对不会是那个一开始就如你们所愿的人,童年阴影四个字,不是说说而已,如果他最后变得暴戾,自私,独断,那这天下,反而会陷入水深火热。” 柳蔚的话很正确,棍棒教育下的孩子,必须有抗压能力,就像容棱,他从小到大就是个硬骨头,咬碎了牙都是和血吞,但容矜東能否做到容棱的程度?若是做不到,过度的重压,只会让他破碎。 容棱沉吟的低下头,似乎在思考。 柳蔚直接抬起眼睛道:“一月一次的心理辅导不能少,以后我亲自进宫,一月一次,我会与他单独聊聊。” 容棱皱起眉,问:“你要和他聊什么?” “不关你的事。”柳蔚说完,又特别强调:“我有心理医生资格证!” 容棱:“……” …… 小黎虽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但难得遇到心情这么差的时候,故此,他一时半会儿还真缓不过来。 柳蔚因为白天被儿子训了,现在多少有点害怕,不敢再去找儿子,就安排丑丑去,她还特别让大妞做了一盘桃花酥,让丑丑去送给哥哥。 丑丑端着桃花酥来哄哥哥,她坐在哥哥旁边,看哥哥一块酥果都不吃,就自己拿起来吃,一边吃,一边问:“哥哥不饿吗?” 小黎给妹妹擦了擦嘴,又给她拍拍衣服上吃得到处都是的酥果渣,叹了口气:“看你吃完,就不饿了。” 丑丑嚼着桃花酥,啃得手都脏了,含糊的问:“那我留两块,哥哥饿的时候吃?” 小黎看她为难心疼的模样,爽快的道:“不用了,你全吃了吧。” 丑丑稍微掩盖了一下偷偷上扬的眉梢,假装客气道:“那多不好,还是给哥哥留点吧。” 小黎逗她:“那就都留着吧,我晚上吃。” 丑丑顿时浑身一僵。 小黎捏捏她的脸,嗤道:“小气鬼,贪吃鬼。” 丑丑不敢再推拒了,害怕哥哥真的要把桃花酥都留下,就埋着头,一块一块的,很快把一盘子酥果全吃了。 等丑丑端着空盘子出去时,柳蔚还挺高兴的,问丑丑:“你哥哥都吃了?他心情好了?” 丑丑眼睛都不敢抬,根本不敢看娘亲,就含糊的说:“哥哥说,桃,桃花酥,挺好吃的。” 柳蔚敏锐的注意到丑丑下巴上没擦干净的酥渣。 柳蔚:“……” 丑丑:“……” 柳蔚:“……” 丑丑:“……” 最后,丑丑扛不住了,在娘亲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同手同脚的抱着盘子,边跑边道:“我,我把盘子送到灶房去,大妞姐姐要洗……” 丑丑都指望不上,柳蔚实在不知道能靠谁了,最后,她把目光又投到容棱身上。 容棱严词拒绝,冷漠的道:“你捅的篓子,自己去补。” 柳蔚本来不想用这招的,但事急从权,她只能威胁容棱了:“今晚开始你睡书房。” 容棱:“……” 柳蔚又恩威并施,去哄容棱:“他现在生我气,我去不行,你去好说话。” 容棱不乐意的觑着柳蔚。 柳蔚就推着他,把他往小黎的房间塞。 等好不容易把容棱弄进去了,柳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出来,就看到外祖父在找她。 外祖父气势汹汹的,一脸烦躁的道:“那只鸟,珍珠,它回来了!” 柳蔚跟着外祖父去看,就看到熟悉的一幕,珍珠回来了,正缩在外祖母怀里,嗑蛊磕得美滋滋。 柳蔚急忙问珍珠:“付子辰呢?” 珍珠又吞掉一颗黑漆漆的蛊,嚼完了后,仰起头道:“桀桀桀,桀桀桀。” 第1748章 得罪了柳蔚,还是咱俩倒霉。 第1748章 得罪了柳蔚,还是咱俩倒霉。 在旁边,正给母亲捏肩的纪夏秋好奇的问:“它说什么?” 柳蔚道:“付子辰已经到京郊了,但因为现在城门关了,他要明日才能进城,珍珠惦记着吃,就自己飞进来了,说明天早上再去接付子辰他们。” 她又问珍珠:“咕咕呢。” 珍珠道:“桀桀,桀桀桀。” 纪夏秋又问:“这又说的什么?” 柳蔚道:“因为珍珠有偷跑的前科,付子辰不肯释放人质,所以还押着咕咕,他还威胁珍珠,说要是珍珠明天不回去,他就把咕咕撕票了。” 纪夏秋:“……” 柳蔚也有点无语,她觉得付子辰越来越幼稚了,咕咕那么大一头鹰,能是你说撕就撕的?咕咕不叨你? 总之人既然已经到城郊了,那有什么事,明日说就好。 柳蔚看外祖父盯着珍珠,那眼神跟要把珍珠宰了似的,便急忙从外祖母手里,把珍珠抢走了。 珍珠还没吃饱,不乐意的用隼刮柳蔚的手背,柳蔚按了按它的脑门,正要教育它,便正好见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岳单笙与陌以在画画。 柳蔚心里好奇,想看看弟弟在画什么,就揣着珍珠过去了。 哪知道刚靠近亭子,珍珠就挣扎起来,动作太大,还把柳蔚手给刮红了。 柳蔚忙撒了手,珍珠一得自由,又看了凉亭一眼,马上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欸,珍珠。”柳蔚唤它,但眨眼的功夫,珍珠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柳蔚满脸不解,正好凉亭里的两人也看到了她,柳陌以放下毛笔出来,问姐姐:“没受伤吧?” 他刚才看到那只爪子尖尖的小黑鸟在姐姐怀里扑腾来着。 柳蔚摇摇头,随手擦了下手背,那红印很快就消了,没大碍。 柳蔚想着珍珠肯定是又想回去骗吃骗喝,就没当回事,心想等外祖父再来找她时再说吧,便进了凉亭,坐在凳子上看陌以的画。 柳陌以有些红着脸的道:“画得不好。” 柳蔚看他画得就是这园景,挺传神的,就夸:“很好看,很有意境。” 岳单笙也道:“比小时候,进步了许多。” 柳陌以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又拿起毛笔,往枝节末梢上添了一些。 柳蔚在旁边支着下巴看,觉得弟弟越来越优秀了,岳单笙也觉得柳陌以画得好,在一些色调转角的位置,他时不时会叮咛两句。 岳单笙小时候也是出自富贵之家,自打开蒙,便学惯琴棋书画,后来家逢巨变,在生存面前,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自然就被他扔到一边,但在遇到纪夏秋、柳陌以母子后,他把这些自己都快忘记的东西,又捡了起来,偶尔会教教因身体不适,无法上学堂的陌以诗画,两人都很乐在其中。 如今多年不见,柳陌以再次作画,便邀请他岳哥一起。 岳单笙还是如以前那般,会下意识指导他画工的部分,柳陌以很受教,加上他本就喜欢书画之类,因此钻研得尤其用功。 三人在凉亭里一呆就呆到天黑透,小妞期间过来点了灯笼,但黑漆漆的园景,已经没什么好画的了,三人便在晚膳之前将东西收拾了。 等收拾完,三人去了膳厅,柳蔚看到容棱和小黎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便故意蹭过去,偷听。 柳陌以帮着大妞小妞、明香惜香摆放餐具,三年来大家早已熟识,也互帮互助惯了。 柳陌以帮着摆菜的时候,就将一叠笋摆到了岳单笙面前,哪知他手刚刚搁下,又有另一只手伸过来,将那盘清笋端起来,放到另一边去。 柳陌以下意识的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钟自羽一脸冷漠的道:“岳哥不吃笋。” 柳陌以愣了一下,他与钟自羽并不熟,两人也几乎没说过话,但他知道钟自羽与岳家兄妹的关系,上次他见岳哥时,岳哥因为丧妹,心情很差,但却额外叮嘱他,让他若是可以,请照顾一下这个叫钟自羽的青年。 当时这个青年是另一张脸,不是现在这张,因此这次见面,柳陌以一开始并未认出对方。 不过这都重逢两天了,本来没认出,现在也认出了,柳陌以能感受到这位钟公子对他抱有敌意,但他并不知这来源于哪里。 柳陌以看着那盘被放到很远的清笋,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岳哥很喜欢吃笋。” 但他并未再动手将那盘笋拿过来,端来端去的,可能会让这位钟公子更不喜自己。 钟自羽眉头皱的很紧,他旁边的魏俦推了他一下,小声提醒:“这是柳蔚的弟弟。” 意思就是,你和他杠什么,回头得罪了柳蔚,还是咱俩倒霉。 钟自羽也不想和柳蔚对着干,但他就是看这个柳陌以不顺眼。 “岳哥吃笋会起疹子,你到底知不知道?”钟自羽说完,还狠狠的瞪了柳陌以一眼,显然是觉得他不懂装懂。 柳陌以有些无辜,坐下来后,也不想再争辩什么了。 但岳单笙这时突然道:“谁说我不能吃笋。”话落,直接夹了一筷子笋,送进嘴里。 钟自羽脸都青了,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豁然起身:“不吃了。”说完,转身就走。 膳厅里,因为三人间的互动,此时已经静若寒蝉。 等钟自羽离开后,柳蔚就跟岳单笙道:“若真是过敏,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快吐出来。” 岳单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柳陌以在旁边小声的道:“岳哥很喜欢吃笋,以前在定州、丰州的时候,但凡带笋的菜,他都吃得比平时多。” 纪夏秋此时也道:“我也记得单笙爱吃笋。” 作母亲的,对孩子的喜好总是格外敏感,因为岳单笙爱吃笋,柳陌以有样学样,有一阵子也天天嚷着要吃笋。 纪夏秋知道陌以这是凑热闹,什么都跟哥哥学,但一向沉寂的孩子难得开朗,这是好事,所以那阵子,有空她也会亲自下厨,做给两个孩子吃。 钟自羽的突然离席,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魏俦吃了一点后,就去找钟自羽了。 此时钟自羽已经回了屋,魏俦带了饭菜给他,放在桌上。 钟自羽不吃,生闷气。 魏俦知道他是闹别扭,就把刚才膳厅听到的,给他复述了一遍,同时不解的问:“你怎么这么肯定岳单笙吃笋会起疹子?你见过吗?” 钟自羽此时没说话,他整个人都愣了,一动不动。 为什么会认为岳哥吃笋会起疹子,因为这是岳哥自己说的啊,甜笋干,萝卜笋丁,辣青笋,岳哥说他不能吃笋子,所以每次领了工钱,买了这些平时想吃,但吃不起的零嘴,岳哥一口都不会吃,只有他和重茗能吃。 岳哥不能吃笋,吃了就会生病,不能为了贪那点口腹之欲,再花更多的钱去买药。 这是岳哥自己说的啊,明明,就是这样的啊。 第1749章 你长的,这是帝王骨相啊 第1749章 你长的,这是帝王骨相啊 魏俦端进来的饭,最后钟自羽一点都没吃,他急着又跑出去了,去找岳单笙。 一开始没找着人,他就在岳单笙屋子外头等,等到都快亥时了,岳单笙才回来。 两人冷不丁遇上,钟自羽握了握拳,才走上去,盯着岳单笙一直看。 岳单笙站定在那里,问:“有事?” 钟自羽开门见山的问:“你吃笋不长疹子?” 岳单笙目光凉凉的。 钟自羽很执着:“不长吗?” “不长。”岳单笙随口回。 钟自羽很气愤,还委屈,他问:“那你怎么以前不说?” 岳单笙觉得他有点没事找事:“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钟自羽说完,又深深的看了岳单笙一眼,最后别开脸去,生闷气:“算了,反正我想什么你都不在乎。” 岳单笙没做声,也没反驳。 钟自羽更难受了,他转身就走,但是走了老远后,他又不服气,跑去柳陌以的房间。 柳陌以听姐姐说明日付子辰会进京,这会儿正在准备东西,他与付子辰一开始相识不算莫逆,但三年相处,彼此了解,现在关系已经非常不错。 付子辰明日会来,柳陌以就决定明早跟着珍珠一起去城门外接他,他现在正在准备鸟食,打算到时候贿赂那只小黑鸟。 钟自羽来找他时,柳陌以还在装食盒,看到钟自羽,他愣了一下,才礼貌的问:“钟公子有事吗?” 钟自羽直接走进屋里,在柳陌以错愕的目光下,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了。 钟自羽在柳陌以房间呆了一个时辰,离开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柳陌以送钟自羽走后,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刚才把这些年自己与岳哥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告诉钟公子了,包括一开始岳哥怎么出现在他们家,岳哥口中时常念叨的弟弟妹妹,岳哥这么努力挣钱,为的究竟是什么,甚至还有岳重茗身亡后,岳哥怎么叮嘱他,希望他如果可以,请多照顾钟公子的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岳哥对这对弟妹,的确做足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妹妹长大要成亲,需要嫁妆,弟弟长大要成亲,需要聘礼,要给弟弟准备房子田产,不然家底不厚,没有好姑娘愿意嫁。 妹妹身子不好,要找个疼她,珍惜她,不介意她是药罐子的夫君,这样的人选不好找,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只能招赘,招赘的话,女方也得有家产傍身。 养两个孩子是不容易的,这就是当年岳单笙执意要离乡背井,外出打拼的原因,他出身富贵,知道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他不愿意把日子过得那般将就,不愿意给妹妹找个虽有家产,但自大狂妄的夫君,不愿给弟弟找个不要聘礼,但性格泼辣,没人敢娶的媳妇。 自己家过得不好,就必然找不到好对象,要让弟弟妹妹后半生过得顺心安乐,钱就是必须的。 岳单笙比钟自羽大不了几岁,但又因为大了几岁,担了哥哥的名分,就是要有所付出。 他们三个人的家里,是没有长辈的,长兄为父,岳单笙就是长辈,他得为下头的孩子考虑。 柳陌以看得出来,他方才说的那些话,那位钟公子应该是第一次听,自己说明白了,钟公子应该就懂了,懂了之后,他应该会对岳哥更加体谅了吧。 这其实是别人的家事,柳陌以不太清楚钟公子与岳哥现在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所以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不能干涉太多,点到即止,是他的极限了。 送走了钟公子后,柳陌以继续折腾他的鸟食,他还去外祖父的房间,问外祖父要了几只蛊,外祖母放蛊的盒子就摆在明面上,外祖父抓了一把,直接塞给他了。 柳陌以拿回来和鸟食放在一起,都是打算明日喂珍珠的。 到了第二天,天一早,柳陌以就醒了。 他去找姐姐,柳蔚这会儿迷迷糊糊的,披着外衣出来,就见弟弟一眼亮晶晶的,说要见珍珠,还说要去接付子辰。 柳蔚直接冲屋里喊:“珍珠。” 同样睡得头毛都乱了的珍珠,下意识的飞出来,等见到门外的柳陌以,珍珠一个急刹爪子,扭头就往屋里飞,这回直接飞上了房梁,把自己藏在梁柱角落的阴影里。 柳蔚往梁顶上喊:“珍珠,干嘛呢,下来。” 珍珠一动不动,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珠,透过梁柱缝隙,偷瞄下面的人。 柳蔚咂了咂嘴,看看天色,道:“都辰时了,你不是要去接付子辰?陌以跟你一起去,他给你带了好多吃的,你不吃吗?” 珍珠卡柱子卡得严丝合缝,就跟没听到柳蔚说话似的,一点要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柳陌以挺困惑的:“它好像不喜欢我?” 柳蔚皱眉问:“你俩有什么恩怨吗?它不是这么没礼貌的鸟。” 柳陌以回忆了一下,他和姐姐柳蔚相处的时间都不长,和这小黑鸟能有什么恩怨,他只得摇摇头。 柳蔚也闹不懂珍珠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叹了口气,道:“珍珠现在去接,付子辰中午就能回来,你就别跟着去了,有什么话,等付子辰回来再说吧。” 珍珠不配合,柳陌以一个人也找不着路,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失落的垂下头,抱着鸟食,离开了姐姐的院子。 柳陌以一走,珍珠才警惕的从梁柱上飞下来,直接站在柳蔚肩上。 柳蔚戳它的脑门:“你干什么呢?陌以得罪你了?” 珍珠把脑袋往下压,尖隼讨好的去刮柳蔚的耳朵,还蹭她下巴。 柳蔚把毛茸茸的小家伙拂开,把它抓下来,抱怀里,问:“你不喜欢陌以?为什么?” 珍珠自己也不明白,它就说:“桀桀桀,桀桀桀……” 柳蔚微楞:“什么叫见到他,就觉得不安,觉得不舒服,人家招你惹你了?” 珍珠没吭声,它其实最近已经隐约记得了很多许久以前的事,但这些事逻辑不明,乱七八糟,它也理不顺,所以自己就说不出所以然来。 再说柳陌以离开柳蔚的院子后,本来是想回房间的,但路过中庭,就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在浇花。 柳陌以开朗的上前,冲着人后背就喊:“外祖父,起的这么早啊。” 他话音刚落,白发之人就转过身来,不是外祖父,对方的脸是个年轻人的脸。 柳陌以:“……” 国师:“……” 短暂的尴尬之后,柳陌以跟对方打了招呼:“道长好。” 柳陌以前天就见过这位白发青年,具体姓名不知道,但姐姐就说这是位道士,他叫先生,或者道长都行。 国师平时十分低调,也不会与人多说话,他知道这个青年人是柳蔚的弟弟,但因为只有一面之缘,便没当回事。 现在算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国师有点憋气,他的白发是智慧的象征,不是老,这些人能不能有点眼力? 国师扭过头继续浇花,柳陌以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说什么,直接绕开他走了,等他走得快过拐角了,国师才抬头,又看了柳陌以一眼,这一眼,却让他愣住了。 他喊道:“你……” 柳陌以都要过月亮门了,听他叫自己,便回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国师疾步上前,上下打量柳陌以的骨架,然后他伸手,将柳陌以翻转过去,仔细看他的背。 柳陌以不明所以,国师却倒吸口气,惊叹一声:“你长的,这是帝王骨相啊?” 第1750章 珍珠死了,那鹰要把它吃了! 第1750章 珍珠死了,那鹰要把它吃了! 柳陌以觉得姐姐这位道士朋友有些奇怪,他好像会看相,但看相不是看三停五官吗?这人怎么看背相? 背能看出什么?人的背不都长一个样子吗? 柳陌以纳闷的挠挠头,还没闹懂帝王骨相四个字,是不是夸他有富贵相,又听对方遗憾的啧道:“可惜,破了相。” 柳陌以觉得这句就有点像骂人! 他摸摸自己的脸,白白净净的,五官也规整,哪里破相了,难道是说他长得不好看,长得就是破了相似的? 这可是人身攻击了! 柳陌以挣开对方掰着自己的手,后退一步,眼底有些抵触的道:“道长,我不信这些,您不用说了。” 国师也是当过大人物的人,哪里能看不出这年轻人是把自己当骗子了,他有些生气,沉声道:“年轻人,我原想赠你两句……” “赠完肯定还要收钱!”柳陌以十分机灵的打断他,眼里绽放的,全是“我已经看透你的套路了”的智慧光芒。 国师板着脸道:“朽木不可雕也。” 柳陌以就是承认自己是朽木,也不会上当受骗,他心里很别扭,不知姐姐怎么交了这种江湖骗子当朋友,连自己朋友的亲人都骗,太不讲究了吧。 国师让柳陌以气得够呛,懒得理他了,回头继续浇花。 柳陌以马上就跑了,深怕对方又来抓住他,找他要钱。 柳陌以不是抠门,但是他就是不想给骗子钱花,骗子骗人就是缺德。 用过早膳后,柳陌以找了个机会,跟姐姐提了一下,稍微暗示姐姐可能交友不慎了。 但柳蔚听完,却直接盯着弟弟上上下下的看,然后问:“那道士,说你有帝王骨相?” 柳陌以马上拆穿:“他肯定看谁都这么说,不说点好听的,怎么骗钱,换个人,他没准说人家是玉皇大帝转世呢。” 行走江湖,防骗意识不能少,柳陌以在这方面特别谨慎。 柳蔚随口敷衍了弟弟两句,就转身,去找国师了。 国师没跟众人一起吃早膳,他自己单独吃的,吃的素,柳蔚来找他时,他正打算念经,看到柳蔚来,他也没惊讶,反而一脸意料之中的问:“你弟弟找你告状了?” 柳蔚知道国师不是骗子,国师虽然在想事上,有点梦幻色彩,但他所学的佛道两门知识,都是实打实的,不掺假,她直接就问:“我弟弟有帝王骨相?” “是。”国师也不卖关子,说完又道:“不过破了。” 柳蔚摩挲着下巴:“一般破相都是后天造成,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这个。”国师道:“他的骨头好,骨相佳,肩胛与后背,都十分浑厚苍穹,但内息太弱,并且,五行阴阳都是缺的。” 柳蔚吓了一跳:“五行阴阳缺?” “我这么说吧,他自小体弱,正是因为阳气稀缺,所谓孤阴不长,独阳不生,他阳气太浅,按理说,这是短命的征兆,幼年应有很大可能,会夭折才对。” 柳蔚立刻点头:“我娘曾说过,弟弟幼年时的确有好几次险些丧命,但最后都化险为夷了。” 国师摇摇头:“我没看出他命格里有什么贵人,化险为夷的话,我倒倾向于……” “倾向于什么?” “硬撑。” 柳蔚皱起眉,十分紧张:“你的意思是,我弟弟的身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不是。”国师觉得柳蔚还是没明白:“你是大夫,他的身子好不好,你看得很明白,我所谓的硬撑,是他的命格在撑。” “什么意思?”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国师道:“他的面相,眉相,整相,看着都只是个较为虚弱的普通人,偏偏骨相如此浑然天成,大气恢弘,这本身就十分矛盾,骨头是人之生长的重要媒介,他能长出这副骨头,说明他本身应是不凡的,可为了续命,这些不凡被消耗了,最后,就退化成如今的模样。” 柳蔚听得十分焦躁,她没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又问:“那有什么解决之法?” “五行阴阳都是缺的,还能怎么解决,就这么过呗,死不了就行。” 柳蔚沉默下来,又突然道:“珍珠很讨厌陌以,你说这两者有没有关系,珍珠很有灵性,通常不会没原因的讨厌谁。” 一听跟伴月翼犬有关,原本不怎么上心的国师,顿时都坐起来了,他马上打起了精神,道:“珍珠讨厌他啊,哦哦,这个要研究研究,我查查书,你等一下。” 国师这一查,就查了半个多时辰,柳蔚原本还挺耐心的,但看国师翻了好多书,都一头雾水的样子,就也产生了怀疑。 终于,在柳蔚觉得国师可能真是个半桶水时,国师振奋一叫,道:“找到了。” 柳蔚马上凑上去看。 这是一本佛学的书,不是青云国的,是国师从仙燕国带来的,之前一直国师被保存在船上,这次去两江,国师把自己常用的书都带上了,这本也在其中。 柳蔚看到书籍上,特别鲜明的两个字——借命。 依稀之间,柳蔚觉得这两个字似乎有些耳熟。 另一头,珍珠已经见到了付子辰,同行的还有玉染与纪茶。 玉染与珍珠的关系还不错,她投了一块生肉,让珍珠吃。 珍珠吃得美滋滋的,刚咽下一块,马上又吃第二块,把玉染手里的生肉都吃完了,珍珠振翅一飞,却在飞到半空时,突然直挺挺的往下掉。 玉染和纪茶吓了一跳,急忙去接它,但比她们更快的,却是屋顶上,原本正高高坐着,脚上还绑着一条老长绳子的雄浑大鹰,咕咕突如其来的往下俯冲,用厚厚的翅膀,稳稳的托住了摇摇欲坠的珍珠。 将珍珠放到桌子上,咕咕用隼去碰珍珠的小身子。 玉染和纪茶也过来了,两人把珍珠捧起来,一番检查,竟发现,珍珠,好像没气了。 付子辰这会儿收拾好东西,从屋里出来,看玉染和纪茶凑着脑袋,围着院中的石桌,就问:“怎么了。” 玉染眼眶发红的仰起头,抖着手,道:“珍,珍珠,死了?” 付子辰一愣,手里的行李“啪”的掉在地上。 咕咕此时一伸脖子,把珍珠从玉染手里叼走,直接飞上了房顶。 玉染大叫:“珍珠死了,那鹰要把它吃了!” 付子辰……付子辰人都傻了。 第1751章 遇着熟人了 第1751章 遇着熟人了 京都东城门外,晌午之后,有不少马车出入。 付子辰的车混迹在众多行人过客中,并不扎眼,十分低调。 玉染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混沌沌的,没事就撩起车帘,去看外面的天空。 只见蔚蓝天际上,一只苍穹高鹰,与一只细小乌雀正一前一后,盘旋在他们车厢顶上。 纪茶看玉染还一脸在意,便拍拍她的手,随口道:“别想了,都说是看错了。” 玉染还是很困惑:“可我明明感觉珍珠已经咽气了,怎么会……” “那就不是咽气呗。”纪茶随口道:“你喂它那么多吃食,没准是噎着了,不是死了,你就捧了它那么一小会儿,怎么就断定它肯定咽气?现在它还好端端的,就说明它根本没事,让你别想了,庸人自扰。” 之前珍珠吃着零嘴,突然就半空落下来,然后就气息全无,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大鹰将珍珠叼上屋顶没多久,珍珠竟又活蹦乱跳的飞下来了。 玉染依稀记得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可实在闹不懂这是什么原理,难道真是自己看岔了? 以前是看错,现在也是看错? 珍珠的事就像一小段插曲,除了玉染格外在意外,纪茶和付子辰都没什么感觉。 付子辰和珍珠认识多年,他反而有另一种看法:“这小黑鸟坏得很,没准是故意装死骗你,它以前和小黎一起就经常调皮捣蛋。” 付大人这话有理有据,玉染就算再怀疑,也只能就此作罢。 此时城门附近人声鼎沸,大家依次排队进出城,到付子辰他们时,是付子辰乘坐的马车先进城,而纪茶玉染乘坐的马车,因为中间还隔了另一辆车,所以要晚进城。 付子辰的车进去后,原本以为前面这辆车也很快就顺过去了,哪知道前面的车居然被叫停了。 玉染和纪茶等了好久,见车流始终不动,纪茶就干脆跳下车去看。 纪茶走到城门口,看到她们前面那辆车的车主,正被侍卫排查,那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老人身边还跟着几名人高马大的青年,像是护卫。 那老人家正在自辩:“都说了是进城探亲,路引?没有路引,我们的路引在海上就丢了,不是,我又不是常住,就是探亲,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武器?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吗?我的这些朋友都是在边海当兵的,他们随身带着武器怎么了?他们也没路引,海东军听说过吗,之前被叛军打了,驻营都被烧了,现在还活着的人都还没登记名目,其他人留在东海等着朝廷核查,这几个兄弟是担心我路上不安全,才陪我上京的,他们遇难时差点命都没了,哪还随身带着户籍文书?欸,你这小伙子,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什么叫皇上下令严查进出城相关人员,我就告诉我是探亲的,他们送我进城,找着家门就走,你们怎么这么犟,老是说不听!” 那老人家是因为没有路引,也没有户籍证明,还带着几个高头大马,随身携带武器的护卫,所以被拦截了。 最近新帝登基,京都又是首都,来往人员都要严格审核,护城侍卫也是职责所在,但老人家又觉得自己冤枉,所以两方一直在争论。 纪茶看这样闹腾下去不行,就忍不住催促:“老人家,您先让让道,让咱们后面的先过成吗?” 那白发老人回头看了纪茶一看,看完就瞪眼:“是他们把我堵在这儿,不是我把你们堵着,你找他们说去!” 纪茶无法,又去看侍卫。 侍卫也很为难,老人家年纪很大了,不能来硬的,不能说还押就还押,也不能说撵走就撵走,还得好好劝,可老人家就是说不听,这让他们办起事来也束手束脚的。 最后护城侍卫只得好言相劝:“老人家,您把车挪挪,让后面先过,我去上头禀报一下,请我们管事来处理您的特殊情况,好不好?” 白发老人看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才憋着气,不情不愿的“恩”了声,挥手让他的护卫们,去把车挪开。 这车一挪开,一直关注着前方的玉染,就看到了城门下那身板笔直,精神比年轻人还棒的白发老者。 玉染吓得以为自己看错了,猛地擦眼睛,擦了好几下,才跌跌撞撞的跳下车,冲着前面楞神的喊:“师,师,师父?” 纪茶惊讶的看着玉染。 玉染已经冲了上去,抓着白发老人,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看:“师父,真是您,师父,您……您……” 祝问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小徒弟,他也很惊喜,眼睛都亮了,嘴里说着:“你,你……”刚开口,后面的音又咽了回去,师门之间一些事,是不好让外人听见的。 偶遇师父,是出乎玉染意料的,师父现在被京都侍卫拦住了,玉染肯定得陪着师父,她让纪茶先跟着付子辰进城,她与师父一起,回头再去找他们。 付子辰等了半天不见玉染纪茶进城,也绕了出来,发现多了这么一段插曲,便与护城侍卫攀谈起来。 付子辰没有公开身份,他一个青州布政司,在京都说话也不好使,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都新帝登基了,新帝要求的严查进出城人员,朝廷官员假公济私,反而会被扣上帽子。 付子辰与护城侍卫商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老人家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护城侍卫估计也觉得他说的在理,但老人家没有杀伤力,他的这些带武器的护卫呢? 最后说好,若是放行,能放老人家一人进城,但其他人在没有户籍文书证明身份前,不行。 海东军几个兄弟也识趣,他们见祝老遇着熟人了,便主动道,他们就不进城了,就在这儿把祝老交给付子辰和玉染,他们直接返程回东海去。 祝问松特别不是滋味,这次上京他带了七辆马车的东西,把船上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人家海东军帮着他搬搬抬抬了一路,到了城门口,都没请人家进去喝杯水,又要赶人家走,多不好意思啊。 第1752章 有点屁股尿流的感觉。 第1752章 有点屁股尿流的感觉。 海东军几个兄弟很爽朗,还反过来劝祝问松,说没事,之后就潇洒的把人和东西都交接,返程走了。 其实以前进京都没这么严格,这回严格也是因为皇令下达,祝问松跟着付子辰坐了一个车,玉染也陪着,上了马车玉染就问师父这些年发生了的事。 祝问松摆摆手,顾忌付子辰在,没多说什么,只道:“都平安。”然后又问:“你们知道门户怎么走吗?” 柳蔚等人从青州出发的时候,祝问松也从东海出发了,青州到京都,与东海到京都,路程上所花的时间必然不同。 等柳蔚抵达了京都,别院的地址就没办法再发往东海告诉师父了,所以祝问松虽然来了京都,但其实压根找不到门户,他是打算直接去七王府问的,这是出发前容棱叮嘱他的,说找不到人就去七王府,但现在路上碰见了徒弟,祝问松就问问他们知不知道确切的地址。 玉染指了指马车外的天空,道:“珍珠领路呢。” 祝问松这才看到珍珠居然真在,笑了一声:“这小破鸟总算野够了。”说着,他还吹了记口哨,引珍珠到他手上。 珍珠很给面子,从窗外飞进车厢,对着祝问松“桀桀”的叫了两声。 祝问松摸摸珍珠的背毛,刚摸两下,就皱起了眉。 珍珠虽然认识祝问松,但关系一般,也不喜欢一直黏祝问松,打了个招呼,就飞出了窗外,继续领路去了。 而祝问松坐在车厢里,盯着车窗外,表情却非常凝重。 玉染不解,问:“师父,怎么了?” 祝问松回过神来,问:“珍珠,有什么异样吗?” 玉染下意识想到早上珍珠突然咽气,又活来的事,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所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而这时,祝问松又摇摇头,叹息一声:“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玉染很纳闷,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而付子辰坐在一边,就纯粹的觉得,容棱玉染他们师父,果然如传言一般,神神叨叨的。 行了快大半个时辰,总算到家门了。 因为珍珠没有提前通报,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付子辰他们几时会到,但柳陌以从珍珠离开后,就一直站在别院后巷外面等,因此付子辰他们抵达,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柳陌以看到付子辰高兴坏了,兴冲冲的就跑过去,珍珠看到他跑来,扭头就飞,落荒而逃的样子,有点屁股尿流的感觉。 柳陌以没注意珍珠,他就看付子辰平平安安,便松了口气,而与他一致的是,付子辰看柳陌以平安,也把吊在半空的心,落回了肚子。 谁也没料到付子辰会和师父遇上,祝问松被容棱带进屋子后,嘴里还一直抱怨:“人家一口水都没喝,一口都没喝,半口都没喝,这就把人家撵走了,你们说好意思吗?好不好意思!” 师父难得训人,这回是指着容棱鼻子骂的,骂完容棱还骂柳蔚,意思是这一切都怪他们夫妻俩! 其实祝问松刚才硬要进城,只要报出容溯的名字,必然也能进城,可祝问松不知京内局势,不知惊动容溯会不会影响容棱,所以不敢贸然开这个口。 祝问松一心为徒弟考虑,现在见到徒弟了,他自然有气撒气,张嘴就骂。 这回的确是容棱、柳蔚没考虑周全,他们之前进城时,是没这么严苛的审查的,他们也没料到师父就遇上了,因此也只能低头听训,让师父骂消火为止。 好歹祝问松还是听他纪大哥的,纪南峥心疼外孙女,当和事佬,就说要引荐媳妇女儿跟祝问松认识,祝问松给他纪大哥面子,跟着纪大哥走了。 柳蔚得以脱难,马上就去见付子辰,她觉得付子辰肯定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必然一直焦急的在等她。 结果等她到了时,见到的是付子辰和陌以在说话。 柳陌以:“付大哥,所以你这阵子是去了重州吗?你见到了权王?” 付子辰:“没见,重州有一位朋友,本是想麻烦他,代我去一趟辽州,我不好亲自出面。” 柳陌以:“那伯父呢?现在还在重州吗?” 付子辰:“对,重州安全。” 柳陌以;“姐姐说你弟弟子寒因为你们离开之事,很是气愤了一阵。” 付子辰:“不用管他。” 柳陌以:“也不能不管,子寒年纪还小。” 付子辰:“真不用管。” 柳陌以:“下次回去,给他带点礼物吧?他喜欢什么来着?” 付子辰:“不知道。” 柳陌以:“你这当哥哥的,真粗心,我回头问问明香惜香,她们细心,可能知道。” 付子辰:“随便吧。” 柳陌以:“那付大哥,你累了吗?我吵着你了?你要不要休息休息,我先走了?” 付子辰:“别,你坐着,我跟你说说话。” 柳陌以:“你不累吗?路上很辛苦吧?你先休息休息,一会儿姐姐来了,你们还要说正事的。” 付子辰:“不辛苦,我和你姐姐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你怎么进京的,南翩呢?她带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跑来的?你又不乖了是不是?我说过多少遍,你不要私自行动,会有危险。” 柳陌以:“没有没有,是金姑娘带我来京的,我没偷跑,真的真的。” 柳蔚:“………………” 柳蔚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一时没搞明白,陌以到底是她的弟弟,还是付子辰的弟弟。 前两天见面的时候,陌以可没对她这么呵护备至,问东问西。 柳蔚有点心塞,板着脸敲门进去,把陌以撵走后,她一屁股坐在付子辰对面,冷笑着问:“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付子辰到底还是有求生欲的,他直接进入正题:“半月前,我在庆州附近,见到呼尔托忍的蛮军出没。” 柳蔚瞥了付子辰好几下,才吭哧吭哧的把之前青州之事说了一遍,关于呼尔托忍那边,现在虽然没有李君时刻盯着,但容溯也派了其他人跟进,听那族的人现在是盯死呼尔托忍不放了,简单的来说,呼尔托忍已经不成气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第1753章 不,柳蔚没这么大脸。 第1753章 不,柳蔚没这么大脸。 柳蔚和付子辰聊到一半,容棱也来了,三人互通消息,将最近京中与江南的局势全分析了一遍,最后又谈了谈皇位上的那位。 容溯秦紫内外夹击,容霆这个病秧子皇帝,还被引导了与孙太后不和,现在容霆内忧外患,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背地里,他早已成了别人得利的筏子。 三人说完,已经是下午了,离开付子辰的房间后,柳蔚和容棱本想回房,但路过前庭时,却看到陌以正在给丑丑做秋千,柳蔚刚想上前凑热闹,却见不远处的凉亭里,师父祝问松也在那儿,师父正看着花圃的方向,目光正对陌以的后背。 老人家的目光,非常严肃。 柳蔚突然想到了国师提到的骨相一说,她沉吟一下,跑到了凉亭,去唤师父。 祝问松被她打扰,回过头看她一眼,懒洋洋的:“干啥。” 容棱这时去帮着陌以绑秋千了,凉亭只有柳蔚和师父两人,柳蔚指着陌以的方向问:“师父有否觉得,我弟弟骨相极佳?” 祝问松眼皮掀了一下,看着柳蔚:“你还知道骨相?” 柳蔚不卖关子了,直接问:“师父,您以前提过的借命,可以再说一遍吗?” 祝问松明白柳蔚这是什么都猜到了,他先沉默片刻,半晌,才问:“那白头发的小伙子,还跟你说了什么?” 柳蔚说:“他没说什么,他自己也有许多不清楚,但师父,您一定是清楚的,可以告诉我吗?我只想知道,我的命格,陌以的命格,还有珍珠之前,到底有什么关系?” 祝问松深深的看了柳蔚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看不清你的命,一直看不清,这个别问我。” 柳蔚想着,这恐怕因为她是穿越之人,命格混乱,又问:“那陌以呢?国师说他本是不凡,天纵英才,但因命里缺了阴阳五行,所以体质十分矛盾,我想知道,陌以这样,是因为我吗?” “可能是。”祝问松道:“我说过,你是被人续了命,才有了之后的后福,但我其实不觉得是柳陌以给你续的命,若他真是从小体弱,那说明从他出生下来,不凡之命就被人偷走大半,这就不是你后天可以再借走的了,我不知这么说你听不听得懂,但若一个人有前世今生,那我更倾向于,他的前世已经将自己的命格借了出去,所以导致这世的他,生下来,便五行不全,有早夭之险。” 柳蔚立刻就想到了小令。 她现代时的弟弟,柳令。 柳蔚咽了咽唾沫,又问:“珍珠与陌以十分不合,师父知道,这是为何吗?” “这个要问你自己。”祝问松道:“如果珍珠真是那什么伴月翼犬,那说明它本就不是凡鸟,其实我们也可以看出,它的确不凡,它极通灵性,还能与你交流,你觉得普通人为什么能与动物交流?丑丑是从出生开始,就有这天赋,因为她是血脉浓郁的狼族后裔,你呢?你是从出生开始就能与鸟雀交流吗?你不是,你的能力,仅限于珍珠一只,你连咕咕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柳蔚握了握拳:“所以……” “所以,你自己回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能与珍珠交流的,为什么是珍珠?” 柳蔚低下头,沉沉的思考了好久,借命二字,又浮现在她脑海。 过了不知多久,她脑子云里雾里的,想到了一种有些荒谬,但又好像能说通的理由。 起因,要从小令的死说起。 珍珠是在小令死后出现的,柳蔚依稀记得,那是她被师父带走的第一天,越野车上,她抱着小令的尸体,珍珠从窗外飞入,茂密的丛林里,这只小乌鸦毫不特别,它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小令的遗体 ,柳蔚被它迷住了。 之后,他们就一起生活。 这么多年,柳蔚一直认为,她与珍珠的相识是因缘分,珍珠飞入了车厢,跟着他们离开了森林,她豢养了珍珠,她就是珍珠的主人,珍珠选择了她。 但是,可能不是这样? 伴月翼犬有自己需要追寻的主人,就像仙燕国的仙燕,陪伴着仙燕国的开国皇帝,如果珍珠真是伴月翼犬,那它要追寻的主人,必然也是一个有帝王之才,得天独厚的人。 这个人,是自己吗? 不,柳蔚没这么大脸,她知道自己没那么特殊。 可珍珠为什么跟着她? 还是说,珍珠跟着的不是她,而是,小令? 珍珠是小令的伴月翼犬,但珍珠还未来得及与小令相逢,小令便死了,小令死前惦记着相依为命,失去了自己恐怕难以生存的姐姐,这份执念,使得他无意间,将命格续给了姐姐身上? 珍珠见到了这份命格,错将柳蔚认成了小令,于是,跟随至今? 珍珠懵懵懂懂,连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分不清,因为它是不完整的,它没有小令,它失去了它真正的主人,所以它的记忆就像蒙上了一层雾,它始终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它的一切行为,靠的都是本能? 对了,还有穿越! 穿越是必然吗?为什么会穿越?为什么会带着珍珠穿越? 珍珠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吗?还是这番穿越,是珍珠促成的? 犹记得当时是生死一瞬间,一眨眼就跨过千年,来到了古代,柳蔚依稀清楚,当时她若是没有穿越,恐怕在现代也已经死了,但她穿越了,是谁保护了她,是谁用这种方法,让她活了下来? 是珍珠吗? 因为伴月翼犬的责任,就是守护自己的主人? 可为什么是这个时代? 因为陌以在这个时代?因为珍珠本能里,还是在靠近属于小令的一切?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对了,珍珠开始断断续续的死死活活,有一次柳蔚亲眼目睹,珍珠已经咽气了,却又转头活了过来,小黎说他也见过,但事情之后,珍珠并不记得这件事。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是在珍珠见过陌以之后吗? 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会这样?如果陌以就是小令的转世,珍珠看到陌以不是会亲切吗?为什么死死活活? 因为,不能共存吗? 可为什么不能共存? 因为,因为…… 她吗? 柳蔚心头一震…… 是她吗? 因为她身上带着的,是小令的命格,若说陌以与小令才是完整的,那现在小令被强行分割成了陌以的躯壳,她的命格,所以在珍珠眼中,一个主人,变成了两个。 它的信仰矛盾了,它的使命矛盾了,它的本能不足以支撑这份突如其来的矛盾,所以它与陌以,或者说与自己,变得都不能共存了! 然后珍珠就开始野了,它远离陌以,也远离自己,几个月也见不到一面。 所以,是这样吗,他们之间的关联,就是这样吗? 那以后珍珠会怎么样? 不能共存后,珍珠,还能活下去吗? 珍珠,会死吗? 第1754章 我为你而生,你却离开 第1754章 我为你而生,你却离开 柳蔚一想就是许久,旁边的祝问松看她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忍不住问:“你想起了什么?” 柳蔚猛然惊醒,她看着祝问松,抿了抿唇,又看向花园里,正在架秋千板的陌以。 容棱的帮助十分有效,手无缚鸡之力的陌以绑个秋千能从早上绑到晚上,但容棱帮忙,三下五除二,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丑丑都可以坐上去了。 丑丑特别高兴,她荡在半空中,冲爹爹和舅舅笑,还朝凉亭里的师祖爷爷和娘亲招手。 祝问松也很喜欢丑丑的,他露出笑容,站起来,要往花园里走。 柳蔚却突然叫住他:“师父,若是陌以的骨相没破,他会有何等成就?” 祝问松沉吟一下,长长的叹了口气:“为王为帝,均可唾手吧。” 柳蔚深吸口气,把头低下,喃喃自语:“但因为他破了骨相,失了五行,所以这些成就,永远不可能拥有了是吗?就连他这条命,都得摇摇欲坠的保存着,是吗?” 祝问松按了按柳蔚的肩膀,觉得她语气有点不对:“这也与你无关,各人自有天命,那是他的命。” “可他是被借走了命啊,被我借走了啊!” 祝问松皱起眉:“你没听我说吗,你的命格的确奇怪,也的确是被人续过,但不是柳陌以续给你的,他这身子骨,维持自身都困难,哪里来多的命借给你。” 柳蔚摇头:“就是他借给我的,就是他。” 祝问松觉得这孩子魔怔了:“你怎么说不听……” “是您不懂。”柳蔚说着,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整个人陷入低迷。 “我不懂什么?”祝问松索性坐回来,直接问。 柳蔚闭了闭眼,半晌,她似做好决定一般,又睁开,盯着祝问松道:“师父,我同您讲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姐弟,两姐弟住在森林的猎屋里,有一日,弟弟被老虎叼走了,姐姐去寻找他,却与弟弟一起,深陷虎窝,老虎没有急着吃掉他们,而是将他们捆绑起来,作为储备粮,姐弟俩试过很多次,均无法逃脱,最后一次想逃时,弟弟却因为保护姐姐,死在了虎口。 姐姐最后被途经森林的老猎人救走了,离开时,姐姐带走了弟弟的遗体,这时,一只仙雀出现了。 姐弟二人似乎有着古朴的血统传承,不过姐姐的血统没有被激发,弟弟的激发了,当然,这很正常,弟弟从小,就比姐姐强数十倍。 仙雀是来寻找弟弟的,它是为了辅佐弟弟成就霸业而存在的,但它不知,它找来时,弟弟其实已经死了,但弟弟死前,对姐姐执念太重,因此他无意间,竟将自己的命格,续给了柔弱的姐姐。 仙雀见姐姐拥有如此优秀的血统命格,误认为姐姐,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人,于是它跟上了姐姐,与她同出同进。 后来一次意外,姐姐遇到了危险,仙雀便运用它的能力,保护了姐姐,带着姐姐去到了森林外的世界。 这个世界,姐姐发现了一个与死去的弟弟,十分相似的少年,她认定这个少年就是弟弟的转世,她很想念弟弟,便把对弟弟的愧疚,疼惜,都灌注在这个少年身上。 但仙雀,却在此时变得不对劲了。 仙雀开始频繁的远离姐姐,远离这个转世少年,它变得越来越虚弱,但谁也不知道,它这是怎么了,连它自己都不知道。 “那它到底怎么了?”祝问松打断柳蔚的故事,他知道这个故事说的就是柳蔚自己,那只仙雀,说的是珍珠。 “仙雀一开始就是来寻找弟弟的啊,它要跟随的人是弟弟啊,但弟弟把命续给了姐姐,所以仙雀才以为姐姐就是弟弟,才跟上了姐姐,其实仙雀认错了人,弟弟已经死了,它一开始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因为它也见到了这位转世的少年,只有人死了,才会有转世,以前的弟弟,实际被拆分成了两部分,躯壳给了转世的自己,命格给了姐姐,仙雀要的是完整的弟弟,不是被拆开的两个人,这两个人的同时出现,告诉了仙雀,它错了,它从一开始就错了,它要找寻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了,那仙雀该怎么办?我为你而生,你却离开,那我,自然不需独活。” 祝问松猛地从石凳上站起来,强烈反驳:“这个故事不是真的,你没有另一个弟弟,你没有住在森林过,你从出生开始,就和柳陌以是姐弟,你不是后来才见到柳陌以的,你们原本就是亲人。” “师父。”柳蔚眼眶已经红了:“我是,我是的,我在森林住过,我和我的弟弟遇见了老虎,弟弟为了保护我死了,珍珠带我离开了森林,我见到了陌以,我认为陌以就是我弟弟转世,师父,你说过,陌以原本很优秀,对啊,如果是完整的他,必然会与前世的他一样优秀,但他破相了,他缺失了最珍贵的五行,他的五行在我身上,他原本的命格在我身上,我让陌以命运多舛,我让珍珠丧失了求生意志,都是因为我……” 祝问松觉得柳蔚真的已经着魔了:“你怎么可能在森林住过,珍珠到底是不是伴月翼犬还有待商榷,你就这么急着给自己定罪,就算你真的借走了柳陌以前世的命,那也是人家自愿借给你的,你没有错,而且前世今生这些,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钻什么牛角尖。” “不是的。”柳蔚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以前就毁了我弟弟,结果现在还是我毁了他,连珍珠也是……为什么会这样,我能还吗,我能把命还给他们吗?” “你真是!”祝问松都生气了,他仰头,冲着外面就喊:“容棱,过来,把你媳妇带回去,大白天就做白日梦,她是不是疯了!” 容棱听到师父的声音,匆忙跑来,便看到柳蔚趴在石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容棱马上拧着眉看向师父。 祝问松也火大得很:“她自己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把我跟她都快搞疯了,你赶紧带她走,别在我眼前晃悠,我头疼!” 容棱小心的去抱住柳蔚,柳蔚转身,搂着容棱的腰,把脸埋在他身上,断断续续的打哭嗝。 容棱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安抚她,嘴里哄着:“没事,没事,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伤心?” 这时,院子里的柳陌以也好奇的走了过来,他看到姐姐哭,吓坏了,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姐?” 柳蔚听到陌以的声音,抬头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眼泪越蓄越多,最后一崩溃,全顺着腮边,跟小溪潺潺似的往下流。 柳蔚向来坚强,没什么事能把她打倒,但她也是人,她不是神,她也有心魔,小令是她的心魔,横跨两世的心魔,她过不去这个坎,永远过不去。 第1755章 国师觉得柳蔚怕是疯了 第1755章 国师觉得柳蔚怕是疯了 “柳蔚哭”这个关键词,一时之间占领热度,在京都所有熟人耳边,口口相传。 金南芸和金南翩接到消息赶去的时候,柳蔚已经和容棱呆在房间里一个时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隔着门扉一直没断过。 院子里此时坐满了人,纪南峥,纪夏秋,柳陌以,付子辰……总之在别院的,几乎都来了。 金南芸姐妹看到付子辰,还没来得及寒暄,付子辰已经摆摆手,让她们先进去看看,到底男女有别,付子辰自问自己也有不知道柳蔚心事的时候,不过作为闺蜜,金家两姐妹应该是知道一些。 金南翩肚子大大的,鼓得圆溜溜的还得为柳蔚操心,她在妹妹的搀扶下敲响了房间的门。 没一会儿容棱来开门,金家姐妹对他颔首示意一下,容棱便让开路,准她们进去。 容棱已经劝了一个时辰了,不顶用,现在金家姐妹是他最后的希望,让出了位置,容棱便出了房间,整个人阴沉的坐在石凳上,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小黎抱着丑丑也坐在一边,丑丑还好,不怎么了解情况,小黎却也愁坏了,眉头一直没松过。 房间里,金南翩看到柳蔚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样子,也是惊呆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柳蔚。 让她特别,特别,特别的心疼。 她上前,抱住柳蔚,一下一下,温柔的拍打着她的背脊,金南翩没问柳蔚为什么哭,她只知道,柳蔚现在需要呵护,需要安慰,需要开导,不需要被质问。 房间外,容棱坐了片刻后,也起了身,去找师父。 祝问松没有跟着过来,柳蔚对他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他自己也需要消化。 容棱找来,直言不讳,就问师父与柳蔚到底说了什么。 柳蔚已经快崩溃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绝望,容棱之前抱着她时,甚至一度以为,她会化为云烟,就此消失。 这种感觉太恐怖,他必须知道前因后果! 面对徒弟质问,祝问松也很无辜,他坐在凳子上,一时不知该怎么整理语言。 容棱就耐心的看着他,让他不说不行。 终于,过了许久,祝问松才开口,他的话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什么森林,什么转世,玄之又玄。 容棱原本并未听懂,直到后来,祝问松说了句总结:“个人自有缘法,她认为是自己抢了别人的东西,这个别人如果是陌生人,她的愧疚感不会这么重,但这个别人是她弟弟,我不知他们姐弟感情是否真的那么好,但她,的确陷进去了。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按照她的话理解,她应是投胎未喝孟婆汤,没有遗忘前世之事,她亲口告诉我,她以前有一个弟弟,也亲口承认,柳陌以是她弟弟的转世,那么按照这个逻辑,她前世的弟弟因为救她,丧了命,并续命给了她,这世的转世,便因五行不全,先天体弱,她忘不掉前世的弟弟,又知这世的弟弟,也是因为那缺失的五行,才从不凡变为平庸,甚至性命岌岌,所以她断定,是自己对不起他们,因此便走不出来了。” 祝问松总结得很对,柳蔚不能接受的,就是原来自己的命,竟然是从小令陌以那儿偷来的。 无论是前世的小令,还是这世的陌以,甚至是追寻小令而来的珍珠,所有人的命运,都因为她改变了。 珍珠很懵懂,像个小孩,它行事没有章法,只有本能,它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寻找着什么,而也正是因为它什么都不知道,事情真正爆发时,它才会难以接受。 珍珠正是接受不了自己跟错了主人,真正的主人早已死亡的真相,所以才会不断的死死活活,这是它本能与躯壳的拉锯,它不想死,但它的本能告诉它,它活着的所有意义,都消失了,它应该死。 后来珍珠开始远离柳蔚,远离陌以,它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它带着柳蔚来到有陌以的古代,是因为本性使然,可它不知道真相会使自己毁灭。 小令,陌以,珍珠,三个人的付出,换来柳蔚一个人的与众不同。 这份沉重的交付,要柳蔚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如何恬不知耻的享受? 小令已经死了,陌以呢,珍珠呢,难道他们最后的命运,也是消失吗? 然后,柳蔚一个人活着?一个人好端端的过着? 她能活得下去吗? 带着愧疚与羞耻,带着偷来的命,她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现在柳蔚哭个不停,是因为她心里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这份折磨,让她痛不欲生,这份真相,也要将她毁灭了。 金南翩陪了柳蔚半个多时辰,柳蔚终于停止了哭泣。 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走出了房间。 房门一打开,容棱便迎了过来。 柳蔚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她整个人蓬头垢面,整张脸因为哭泣,现在充血得厉害。 她没理在场的其他人,直接认准了国师的位置,一拍桌子,矗立在国师面前。 白发苍苍的国师本来就是看别人都来守着柳蔚,他不好意思不过来,就意思意思跟着来凑人数,结果柳蔚直接就盯准了他,他自己也懵的。 “有事?”他干巴巴的问。 柳蔚直接抓着国师的肩膀,把他带到一脸担忧的陌以面前,指着陌以,对国师道:“把我的命格,跟他的命格,对换!” 国师都惊呆了:“啥玩意儿?” “换命,我让你换命!” 国师觉得柳蔚怕是疯了:“你在说什么?” “你们道门还是佛门没有什么换命之法吗?你不是最信这些妖怪吗?我让你换,现在就换!” 换回了原本的样子,陌以完整了,珍珠也就不会死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这是柳蔚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国师不高兴的挣开柳蔚的手,撇着嘴道:“换命?换什么命?我是大罗神仙吗?还能给人换命?我自己的命都捏在你手上,还给你换命?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柳蔚嫌弃的盯着国师:“你不会?” 国师差点对柳蔚吐口水了:“谁会?神仙才会,你找个神仙给我看看!” 柳蔚转首,在人群里寻找师父的踪影。 容棱看出她的意思,低声在她耳边道了两句。 之前容棱质问师父时,师父就说过了:“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借命换命之说,不过是人家想保护你,执念太重,才将命格托付于你,就像我对你释放善意,你要将这份善意还给我,可善意是东西吗?这不是一件东西,这是我的意识,你永远不能将我已经产生的意识,再塞回我的脑子里,意识存在了,就已经定格了,除非你能穿越时空,回到我还没产生意识之前,阻止我产生这个意识,可这,有可能吗?” 柳蔚听完容棱的话,脸彻底白了。 第1756章 别哄珍珠了,先哄丑丑吧。 第1756章 别哄珍珠了,先哄丑丑吧。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在柳蔚沉浸在绝望中难以自拔时,柳陌以好奇地站了起来,走到姐姐姐夫旁边。 刚才姐姐突然指着他,说什么换命,他一句都没听懂,结果现在姐姐又要哭了,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蔚吸了下鼻子,没说话,也不敢看弟弟,扭头又回到了房间。 随着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院子里的人都看向容棱。 纪夏秋先问:“阿棱知道蔚儿为何难受?那你快说,她到底是怎么了?” 纪南峥则不放心的盯着容棱上下打量:“她从未这样哭过,是不是你小子对不起她了,你欺负她了?” 岳单笙断言道:“不会,容棱畏妻。” 容棱:“……” 容棱环视周遭一圈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在场的都是柳蔚的至亲好友。 再说,这件事本身就是柳蔚自己在胡思乱想,并不是特别难以启齿,他便简短的将自己了解到的都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其他人都沉默了。 最先说话的是纪夏秋,她张了好几次嘴,吞吞吐吐的好半天,才狐疑的问:“所以,是谁告诉她什么换命不换命的?” 容棱直言:“应该是我师父。” 纪夏秋皱起眉:“老先生怎么这么吓唬孩子,他自己信鬼信怪就算了,为何要诱导我们家蔚儿听他胡言乱语,蔚儿生性纯良,耳根子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老先生怎么能看我们蔚儿好骗,就说瞎话哄骗她,蔚儿现在当真了,哭得这么难受,不是他家孩子,他是不心疼。” 容棱有点尴尬:“师父原意也不是……” “你师父在哪儿?”纪南峥板着脸问道。 容棱抬了抬手,要指方位的时候,又迟疑了一下,他怕外祖父去打师父,毕竟是自己的师父,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和师父感情还是很深的。 结果纪南峥多机灵,看容棱手抬到一半,就猜到大概方位,直接一甩袖子就去了。 柳陌以也很气愤:“老先生为何要哄骗我姐姐?是看我们家人好欺负吗?” 容棱解释:“师父并非……” “陌以,坐下。”付子辰喊了一声,让柳陌以别起哄。 柳陌以坐下了,还愤愤不平的握着拳头,嘴里嘚不嘚嘚不嘚的没完:“别说什么神鬼妖魔这些道道,本身就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我与姐姐前世今生都为姐弟,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纪夏秋在旁边点头:“这可是天大的缘分,都说兄弟姐妹有今生无来世,可能做两世的姐弟,这得是积了多大的服气,才有的恩缘啊。” “是啊。”柳陌以一脸自然的道:“我从小身子不好,是因母亲怀胎之时,动了胎气,姐姐壮实没受影响,不能说我受了影响就是她的错,她招我惹我了?况且,退一万步说,若真让我选,两个孩子只有一个身体康健,我也愿意让姐姐健康,姐姐是女儿家,身子虚多遭罪,我是男子汉,吃点药,喝点汤,我又不怕苦。还有什么帝王骨相,我都跟姐姐说过了,交友须谨慎,不要和一些假道士,假和尚走得太近,信神信佛是求个心安,不是给自己添堵的,过度迷信只会害人害己,姐夫你也劝劝我姐。” 被指桑骂槐是“假道士,假和尚”的国师特别来气,他重重的哼了声,狠狠的瞪了柳陌以一眼,想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 柳陌以理都没理他,反正柳陌以就是觉得国师是江湖骗子。 “再说珍珠。”柳陌以现在越说越顺,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不管这鸟有什么古怪,但我倒也听过一些奇闻,比如谁家养了一条老狗,主人死了,狗也不想活了,但还没听说过,有畜生认不得主人的,就算珍珠真是认错了姐姐,现在发现姐姐不是主人,想一死了之,那它都能认错人了,说明它本身就傻傻的,傻子还不好骗,将错就错,一骗到底呗。” 容棱觉得这话有点意思:“将错就错?” “就跟它说,它没认错。” 容棱挑眉:“如何让它信?” “多说说它就信了。”柳陌以理所应当的道:“它是傻鸟,笨,脑子不好,你一直说,一直说,说的人多了,它就会觉得,欸,没准真是我弄错了,然后它就信了。” 容棱:“……” 听着怎么这么儿戏? 纪夏秋也道:“我们说的话,珍珠可能听不懂吧?” 柳陌以道:“老话说,鸡无六载,狗无八年,就说鸡过了六岁,狗过了八岁,就容易成精生灵性,这鸟估计也和鸡差不多,不是说珍珠已经十多岁了,就算听不懂全部,也能听懂一半吧,就这么告诉它,说着说着,它自己就信了。” “是这么个意思吗?”纪夏秋觉得逻辑有点歪,但好像乍听起来又没问题,她提议道:“不如叫来试试?” “行。”柳陌以看向小黎:“小黎,你把那小黑鸟叫来。” 小黎仰头,往天空喊了一声,没一会儿,珍珠真飞来了,不过半路看到柳陌以,扭头就飞走了。 小黎连喊了好久,都没喊回来,它失落的看向舅舅。 容棱也沉默下来。 魏俦悄悄的跟钟自羽说:“真的怕柳陌以欸,难道真跟什么命格有关?” 柳陌以张口就反驳:“这跟命格有什么关系,我从小就猫憎狗厌,我也不喜欢小动物,它不喜欢我很正常,那我躲房间去,你们再把它叫来,就按我刚才说的做。” 这回柳陌以藏起来了,小黎又喊了一阵,可算把珍珠喊来了,珍珠来了就探头探脑的,缩在小黎肩膀后面,在院子里环视,打算看到柳陌以就跑。 柳陌以没出来,小黎就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跟珍珠说:“珍珠,我娘就是你的主人。” 珍珠歪了歪脑袋,纳闷的看着小黎:“桀。” 小黎又道:“就是,我娘,她是你的主人……” 珍珠觉得小黎在说废话,它低头开始啄自己的毛,给自己梳背。 小黎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傻的,但它还是又强调了一遍:“我娘吧,她,她是你的主人,恩,他们都知道,我娘就是你的主人。” 他说着,还强调似的指了其他人一圈。 其他人一个比一个僵硬,但都频频点头,也不知道这鸟是不是真能听懂他们说话,反正点头就完事儿了。 珍珠觉得不光小黎不对劲了,所有人都很不对劲,它警惕的探头,用尖隼去扎小黎的耳朵。 小黎痒,躲了一下,珍珠就从小黎肩上飞走了,站到一边的树干上去,怀疑的看着众人。 丑丑在哥哥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大声道:“珍珠,下来。” 珍珠飞到丑丑怀里,仰头望着丑丑。 丑丑凑到珍珠的脑袋边,跟她说悄悄话。 丑丑说话声音特别小,除了珍珠,连小黎都听不清,等说了一会儿,丑丑就抱着珍珠要走。 小黎忙拉住妹妹:“你们去哪儿?” “我带珍珠去找太奶奶要吃的。”丑丑说着,还嫌弃的看了哥哥一眼:“不给吃的,珍珠根本都不想和你们说话。” 小黎:“……” 其他人:“……” 等丑丑抱着珍珠走了,那边柳陌以也从房间出来了。 一群人在院子里面面相觑,半晌,小黎干巴巴的道:“按照师祖爷爷的话,丑丑是狼族血脉最浓郁的,我觉得,我们说一百遍,也不如丑丑说一遍有效,不如我们别哄珍珠了,先哄丑丑吧。” 其他人:“…………” 第1757章 我说过,我们奉命,取你人头。 第1757章 我说过,我们奉命,取你人头。 纪夏秋站起身,直接往厨房走:“我去做点糕点,陌以,你来帮我添火。” 柳陌以忙跟着去了。 到晚膳的时候,柳蔚终于被金家两姐妹哄出了房间,柳蔚一脸被掏空后的虚弱,连走路都是有气无力的。 膳厅里,所有人都到齐了,这是第一次大家坐得这么齐,柳蔚坐在右边,刚落座,就看得到对面的师父,右眼圈是青的。 她问:“师父,你眼睛怎么了?” 祝问松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尴尬的道:“摔了一跤,摔了一跤。”说完,还偷偷看了眼纪南峥。 纪南峥冷漠脸给妻子夹菜,理都没理祝问松。 柳蔚又看向其他人,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她不禁叹气,道:“我今日,吓着大家了吧?抱歉。” 容棱牵着柳蔚的手。 众人都道:“没吓着,没吓着。” 今晚的晚膳是纪夏秋主厨的,她做了许多菜,一半是柳蔚喜欢吃的,一半是丑丑喜欢吃的,她先给女儿夹了一只虾,又给外孙女夹了五只虾。 一盘就十只虾,半个盘子已经空了。 丑丑美滋滋的剥虾吃,吃的满嘴油乎乎的,低头一看,自己的碗里又多了两块芙蓉肉,她高兴得眼睛都是弯的。 这餐饭大家心事重重的吃完,只有丑丑无忧无虑,等丑丑吃完饭,就抱着珍珠去太奶奶的房间。 现在是非常时期,纪南峥忍了两个电灯泡,坐在旁边没吭声。 白妆又喜欢珍珠又喜欢丑丑,她把珍珠喂得都胖了一圈,还抱着丑丑不撒手。 连续两天,日子就这么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 直到容溯来找柳蔚。 容溯也听说前两天柳蔚哭了一场,但那天他忙于政事,没有前来,现在来了,就免不了一番慰问。 柳蔚随口敷衍两句,问他什么事。 容溯就道:“游丝丝出关了。” 柳蔚吐了口气,决定择日不如撞日:“那今日就进宫吧。” 容溯担心的看着她苍白的面庞:“你精神不太好,不如改日?” “不用。”柳蔚抹了一把脸:“我没事。” 两人如之前那般混进宫,但相比之前两次的精神奕奕,今日的柳蔚看起来情绪多少有些不稳定。 容溯送柳蔚到了地方,都不敢离开,就呆在那儿,唯恐柳蔚出点什么事,自己能第一时间赶到。 柳蔚靠刷脸,进了守卫森严的昭和殿,树甄看到她来,高兴的拉着她的手就道:“今日游姑娘那蛊虫制好了,这不,已经给娘娘服下了,娘娘现在还未醒,游姑娘说,这是好现象,蛊虫之间博弈,费时越长,越有把握。” 柳蔚点了点头,朝内殿看了一眼。 树甄这才注意到柳蔚脸色很差:“你不舒服吗?” 柳蔚闭了闭眼:“昨日夜里有些着凉,今日本是休班,结果皇上听闻游姑娘出关了,便命人将我招来,树甄姑姑也知道,为保谨慎,这昭和殿的跑腿事,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做,皇上一时之间也不好交托别人,我这便,撑着身子赶来了。” 树甄大受感动:“你快坐下歇歇吧,要不要给你煎帖药?自打娘娘病重,咱们这昭和殿,别的不多,就是七七八八的药材最多。” “不用了。”柳蔚摆手:“我来前吃了药,不过我这身子不好,就不进去探望娘娘了,怕过了病气,一会儿我就见见游姑娘,皇上有些话要问游姑娘。” “好,我一会儿叫她出来。”树甄说着,就走到内室前去看了看,半晌出来,又出来:“游姑娘说,怕是一时半会娘娘那儿结束不了,你若实在太累,不若去我的房间歇歇,我让小宫女带你去?” 柳蔚似乎有些犹豫。 树甄已经搀着她道:“走吧,你与我还见外什么,来人,带孙莳姑娘去我的房间。” 柳蔚被送到树甄的房间,她上了床,安心的躺下,送她来的小宫女看她睡了,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小宫女一走,柳蔚便从床上下来,她出了房间,脑子里一边回忆着容溯给她看的昭和殿地图,一边轻车熟路的往小药房的方向走去。 昭和殿以前的小药房,就是现在游丝丝炼蛊的工作室,柳蔚从后窗跳进去,闻着空气中浓重的硫磺气,她走到丹炉前面,打开罩子,顿时,一大股腐腥臭气,冲她迎面而来。 柳蔚闭了气,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将一只黑色的虫蛊丢了进去,而后将炉子关上,又随手拿了几样药材,往上面撒了点无色无味的药液。 等一切做完,她顺着窗户再爬走,回到了树甄的房间。 傍晚时分,有小宫女来叫醒柳蔚,柳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那小宫女急的脸红脖子粗的,喊道:“孙莳姑姑,不,不好了,娘娘,娘娘又开始吐虫子了,树甄姑姑叫您,赶,赶紧过去!” 柳蔚匆匆忙忙的下了床,跟着小宫女疾步跑到正殿,隔着内殿的帘子,她看到里头不断呕吐的孙太后,今日的孙太后,比之前几日的瘦骨嶙峋,今日却更显形如枯骨,游丝丝在床前满头大汗的搭脉,树甄急的一直掉泪。 柳蔚走了进去,树甄马上拉住她,抽泣着道:“游,游姑娘说,这蛊虫,又,又被那母蛊吞噬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柳蔚安抚了树甄两声,走到游丝丝背后,游丝丝正急的不行,没注意身后的人是谁,柳蔚就站在游丝丝身后,与游丝丝一起,一上一下的正对着床上的孙太后。 孙太后乌青的眼睛缓缓睁开,登时便看到这样两张面庞,游丝丝倒还好,只是跪在床前,垂眸探脉,柳蔚则是站在游丝丝上方,直视孙太后的眼睛,然后,对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孙太后顿时剧烈抽气。 柳蔚便对孙太后做了个口型——“我说过,我们奉命,取你人头。” 孙太后看看柳蔚,又看看游丝丝,她开始挣扎,想将手抽回来,不让游丝丝碰。 原来是真的,原来真是这样,上次这贱人就说过,容霆已与他们合谋,要取自己性命,她还不信,她还不信…… 却不想,她的儿子,她的好儿子,竟真的,要杀她性命! 第1758章 柳蔚果然被杀人灭口1 第1758章 柳蔚果然被杀人灭口1 还是那句话,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总有一日,会破土出芽,开花结果。 孙太后突如其来的挣扎,妨碍了游丝丝的探诊。 她皱着眉头,安抚道:“您莫要急躁,放平心思,您情绪这般激动,会误了脉象。” 孙太后没有多少力气,甚至胳膊都抬不起,她只能用指甲去刮游丝丝的手背,游丝丝先以为她是不安,却不防一个不慎,竟被孙太后刮破了皮肤。 一缕血丝冒了出来,游丝丝顿时抽回手,看到自己手背上,已有三条指印。 柳蔚关切的问:“游姑娘还好吧?” 游丝丝没有回首,只沉着面摇了摇头。 树甄这时走上前,流着泪劝慰孙太后:“娘娘,您不要担心,不要难过,就算这回治不好,还有下回,还有机会,您不能放弃,游姑娘是皇上请来治您的,皇上对您一腔孝义,还派人四处搜寻异虫练蛊,您不能辜负皇上一番心意,咱们不急,咱们慢慢治,您让游姑娘给您看脉,咱们要把病源理清了,才好根治,对不对?” 树甄就像哄孩子似的,呵护着孙太后。 孙太后却被气得都翻白眼了,她张了张嘴,喉咙被卡着,仍旧一句话都说不出,她愤怒极了,瞪着树甄,又瞪着游丝丝和柳蔚,她只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想她死! 她觉得就连树甄,没准儿都收了容霆的好处,是容霆派来要害她的奸细! 孙太后现在情绪不好,游丝丝本来就因为蛊虫博弈失败而心烦气躁,她是巫族现任的大巫,太后娘娘被母蛊折磨得不成人样,她作为巫族近三代炼蛊技艺最超群的大巫,却对太后娘娘的病情束手无策,毫无头绪。 这种失败,让她难以自持,连带的能否医治完好太后,能否灭绝太后体内的母蛊,就成了她证明自己的目标。 不管太后现在是否对她已经失望,皇上是否已经开始质疑她的能力,她都必须治好太后。 她进京来,就是想要用皇权巩固巫族整个种族的命运,她身上肩负的,是整个族群的责任。 孙太后卧床太久,指甲没剪,游丝丝被她刮得生疼不说,伤口还慢慢变肿。 她站起身来,想去外面擦点药,反正孙太后现在排斥她,不妨等树甄劝好了,她再继续。 她起身后,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陌生宫女,对方也正看着她,礼貌的对她颔了颔首。 柳蔚主动道:“奴婢是尚卿殿的,游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游丝丝眼皮闪了下,她抿着唇,“恩”了一声,往外殿走去。 床上的孙太后看到柳蔚与游丝丝交头接耳,更是坐实了两人勾结的罪证,她握紧了拳头,去拉树甄的袖子。 可拉了两下又放弃了,树甄已经不能信任了。 可她身边,除了树甄,还有谁可以托付? 游丝丝跟着柳蔚出了外殿,她立刻就解释:“太后娘娘体内的母蛊顽性太强,皇上送来的虫子药性不够,我这里有个方子,若是皇上能找齐方中虫类,相信对于医治娘娘怪症,会有奇效。” 柳蔚“恩”了一声,眼睛看了看周围。 游丝丝见她隐带迟疑,便挥手对周遭宫人道:“你们先出去。” 等到周围清场了,柳蔚才凑到游丝丝耳边,小声道了一句:“游姑娘可有听闻,前阵子,咱们东宫皇后,自缢身亡了。” 游丝丝不知她为何提到这个,随口道:“有所耳闻,但这与太后娘娘的病情有何干系?” 柳蔚笑了声:“游姑娘最近没见过皇上吧?” 游丝丝点头:“最近忙着闭关炼蛊,的确未向皇上请安,不知这位姑姑,有何深意?” “有些话,说太白就过分了,不过游姑娘是皇上信赖之人,相信游姑娘也很愿意,替皇上排忧解难才是。” 游丝丝还是不懂:“还请姑姑明言。” 柳蔚却摆摆手:“游姑娘是聪明人,我在你炼蛊的房里,搁了点东西,你记得查收,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妨请你身边的出去打听打听,相信过不了多久,皇上会听到你的好消息。” “姑姑……” “游姑娘进去吧,太后娘娘的病,仰仗您了。” 将游丝丝推回了内殿,柳蔚看游丝丝一脸沉思,没说什么,退到了殿外。 没一会儿树甄又出来了,脸色苍白的道:“娘娘吃了这么多苦,这病情还一点好转都没有,娘娘这是生气了,发火了,可那能怎么办,这钻在身体里的东西,咱们也揪不出来啊。” “树甄姑姑。”柳蔚突然压低了声音,斟酌了两下,又摇头:“算了,没事。” 树甄忙拉住柳蔚的手:“你想说什么,是不是皇上还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柳蔚低了低头:“上次我送来那红色的虫子,可是皇上花了大价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在一老山农手里寻来的,按理说,游姑娘这蛊炼成,就算胜不了那只母蛊,也不至于才几个时辰,就被人家吞得渣都不剩了,我觉着,这里头是不是有问题?” 树甄皱起眉:“问题,什么问题?” 柳蔚攥了攥手指。 树甄忙道:“好妹妹,你就快告诉我吧,我都要急死了,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游姑娘,毕竟不是咱们宫里的人。”柳蔚一脸为难:“她又在辽州呆了这么久,皇上信赖她,是因为只有她能治得了这蛊啊虫的病症,可这不代表,她就一点可疑都没有。” “你是说……”树甄眼皮一闪,顿时往外走。 “您去哪儿啊。”柳蔚喊道。 树甄道:“我带人去小药房看看,总要查查她是否真在娘娘身上动过手脚。” 柳蔚有心劝阻,树甄却以主为天,带着两个精通药理的小宫女,就往外走。 柳蔚没办法,只能跟着去。 结果没想到,两个小宫女居然真在的游丝丝的练蛊房里,找到了一些可疑之物,甚至还在药炉里,发现了一些带有毒素的药粉。 这物证齐全,树甄差点就原地爆炸,要找游丝丝拼命了。 柳蔚忙按住她,又提醒两个小宫女不可胡言乱语,才拉着树甄到一边,提醒道:“不能说出去,这游丝丝对太后娘娘心存不轨,可她终究是皇上请来的,若传出去,皇上请来的人要害太后娘娘,这不等于坐实之前那些后宫流言吗?这让宫里人怎么看皇上,太后又怎么看皇上?” 树甄急死了:“那难道要当做不知道吗?这可是图谋不轨,以下犯上,游丝丝这是在谋害一国太后啊!” “此事得先禀报皇上。”柳蔚沉着脸道:“树甄姑姑,我这就去禀报皇上,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我一个时辰后没回来,你再派人去尚卿殿找我,你问守殿的小太监,可认识一个叫孙莳的宫女,若是那小太监说不认识,听都没听过,那……” 树甄心都揪紧了:“你是说……” 柳蔚摇了摇头:“树甄姑姑,咱们都是向着太后娘娘的,这是万万做不得假的,但皇上到底怎么想的,他又赋予了游丝丝什么任务,我们谁也不知道,我怕就怕,那些流言若是真的……” “那你别去。”树甄忙道:“万一真是皇上授意的,你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你会被灭口的!” “可万一不是呢。”柳蔚坚持道:“我始终不信皇上是这样的人,若我不去问,反倒了中了游丝丝的计,她就是料定我们知道了也不敢问,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偏偏我们就去问,拼着人头落地,也要得一个答案!” 树甄眼泪都流下来了:“你,你都不是昭和殿的人,何苦受这个罪……” 第1759章 柳蔚果然被杀人灭口2 第1759章 柳蔚果然被杀人灭口2 “树甄姑姑。”柳蔚情真意切的道:“您只要记得,我是向着太后娘娘的,这就够了。” “你……” 柳蔚说完,放开树甄的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树甄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越看越难过。 一个时辰后,柳蔚并未回来,树甄按照之前说好的,去尚卿殿亲自找人。 结果听到的回答,果然是“孙莳?没听过什么孙莳,我们尚卿殿好像没有姓孙的宫女吧。” 树甄当即脸都白了,她含糊道,自己可能记错了,又叮嘱那守宫小太监不要告诉别人她来过,这便匆匆的回到了昭和殿。 回到昭和殿后,她就进了内殿,此时游丝丝正在与星义说话。 星义将最近宫里关于皇上有意诛杀太后的流言与游丝丝说了一遍,游丝丝听完陷入沉思,正好这会儿树甄回来。 游丝丝犹豫一下,叫住了树甄:“敢问树甄姑姑,方才在殿内那个穿粉裙子的尚卿殿宫女,姓谁名谁,听说上次送虫来的,就是她?” 树甄正沉浸在柳蔚果然被杀人灭口的打击中,听到游丝丝的问话,顿时警惕极了,竖着眉毛道:“什么宫女,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个宫女。” 游丝丝有些发懵:“就是之前站在我背后的那个……” “游姑娘,娘娘的病情你不关心,尽关心些乱七八糟的外人,你别忘了我们请你来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你,若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独活,咱们整个昭和殿的人,都得跟着娘娘陪葬,你也不例外!” 游丝丝脸色白了几分。 树甄甩袖进了内殿,一进去,她就谴退了所有人,她趴在孙太后耳边,小声道:“娘娘,咱们得走!” 孙太后本来就没睡着,她顿时睁大眼睛,看着树甄。 树甄心里害怕极了,攥着手指道:“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去通知五王爷,娘娘,只有五王爷能救咱们了,五王爷必然不会看着您死,皇上,皇上他当真要害您啊!” 贴在内殿门外的游丝丝偷听到这句话,眉头顿时挑了起来,神色变得莫测。 第二日清晨,树甄把信送出了宫后,就一直陪着孙太后,期间游丝丝过来送了次药,往日都是树甄当着游丝丝的面,喂孙太后吃,但今日树甄避过去了,只说娘娘身体乏力,晚些再吃。 偏偏游丝丝今日也很坚持,非要孙太后当面吃。 树甄看着那碗药,决定破罐破摔,直接一巴掌扇在游丝丝脸上,呵斥道:“大胆游氏,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娘娘不知道吗?这药里到底放了什么,还有昨日的蛊里,究竟搁了什么,你自个儿心知肚明!” 游丝丝一脸镇定反问:“树甄姑姑在说什么?” 树甄来了火气,直接对外头道:“来人,去请太医!” 没多久,太医来了,树甄当即把药碗递给太医,让太医检验。 太医检验一番后,得出的答案是,没有半点问题。 游丝丝面带微笑:“树甄姑姑,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我也怀疑起来了,最近这阵子,为了太后娘娘的病情,我可是不眠不休,废寝忘食,这河还没过您就开始拆桥,是不是快了点?” 树甄一脸痛恨,她瞪着太医,现在她连太医都一起怀疑上了。 树甄还是不信,甚至逮了只老鼠,先行试药,结果药里居然真的没问题,她顿时脸色漆黑。 游丝丝还在坚持道:“树甄姑姑,娘娘服药的时辰,快过了。” 树甄看了看殿外,五王爷的人还没来,她不好现在撕破脸,只得端着药碗,像平日那样,一口一口的喂孙太后。 孙太后不想喝药,但嘴闭不上,多多少少还是吃了些。 等到药饮完了,树甄连忙将人撵走,又派人去宫门口等着,吩咐人看到五王爷进宫,就立刻把人带来昭和殿来。 等吩咐完,她就坐在孙太后旁边,一边抹泪,一边道:“娘娘,孙莳已经死了,我去尚卿殿问过,一点消息都没有,都说不认识她,可她这么个大活人,还是在御前行走的,怎么可能没人认识,她被灭口了,连痕迹都被抹消了,皇上,是真的太狠心了。” 孙太后一张死鱼眼看着树甄,闹不清树甄是真的蠢,还是在迷惑她。 没一会儿,小宫女递了新的参片来,树甄看了看那参片,问:“是游姑娘送来的?” 孙太后的药物,都是游丝丝准备。 小宫女点头:“是从小药房拿来的。” 树甄嗤了一声,从太后的柜子里,拿出一盒新的贡参,往日从小药房拿来的都是冬参,太后房里的贡参是价值万金,可遇不可求的七保参,将冬参丢了,树甄给孙太后换了新的七保参,之后,便一颗心等着五王爷进宫来解救她们。 可是过了一个时辰后,五王爷还是没进宫。 树甄开始急了,猜测是不是昨日她去尚卿殿找人,被皇上知道了,皇上知道她们找了五王爷,所以拦着不让五王爷进宫。 若真是如此,那皇上这是不打算善了了,最近两日就要给她们了断吗? 树甄急的满头大汗。 一扭头,却发现孙太后竟然也满头大汗。 树甄忙问:“娘娘,您怎么了?”同时命人,赶紧去叫太医,也把游丝丝喊了过来。 太医对太后的病症,本身就是束手无策,而游丝丝,现在的游丝丝,到底还会不会用心治疗太后,这,是谁也不知道的。 午时二刻,宫外容府别院,柳蔚估算着时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子面,眼睛看着远处的天空,似在等待。 她这一等,就等了一天,直到当天傍晚时分,容溯才传了一个消息过来。 太后孙氏,日晌发症,众医会诊,四时毕,未果,酉三刻,薨。 太后薨了,据说死亡的原因是,太后日常服用的镇脾养气汤药,与北国贡品七保参相冲,伺候的宫女一时不查,使得太后药物中毒。若是换做旁人,两药相冲,剂量不大,尚可抢救,但太后底子本就虚弱,毒性一冲,竟直达大脑,不消一天,魂飞天国。 第1760章 乖乖驾崩 第1760章 乖乖驾崩 前头年节刚过,一扭头,太后竟大薨了,京都上下顿时被染上了几分悲凉色彩。 而宫里头,昭和殿里,白帆也在一夜之间,挂满上下。 柳蔚这回穿了一件小太监的衣裳,脸上画了妆,容貌并不似之前。 她进了昭和殿,看着殿内前前后后的人都换了面孔,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 孙太后对外的死因是宫人弄错了药物,那太后一死,昭和殿上下自然全得陪葬,一个都活不了。 柳蔚不是来见谁的,她只是看了一圈,又着重去内殿瞧了瞧,最后避开人流,再去了小药房一趟,就离开了。 今日进宫也是容溯送柳蔚来的,在昭和殿呆了一个时辰,柳蔚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看到了容溯,容溯也在等她,见她回来,便问:“如何?” 柳蔚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冷意:“没错。” 容溯眼睛眯了起来,片刻又嗤笑一声:“容霆倒是真人不露相。” “有什么奇怪的,前路都给他铺好了,就算料到自己中了挑拨离间之计,可机会就在眼前,他做了多少年太子,这点利益关系还拧不清?” 容溯有些不悦:“倒是让他捡了便宜。” 孙太后没死,柳蔚昨日接到消息时就在怀疑了,就算她在游丝丝面前,在树甄面前,都布置了一整套,但又不是赶鸭子上架,游丝丝怎么可能在没跟容霆接洽之前,就直接把孙太后搞死。 这可是太后,不是谁家的老太太,死了可是要轰动全国的。 游丝丝能有这个胆量? 今日进宫,柳蔚先观察了内殿,又去了小药房,她在内殿地上发现了些许未清扫干净的呕吐物,还在小药房里发现了许多转移时,不慎撒漏的药粉。 这说明什么,说明昨日孙太后的确发了症,但在她发症之后,昭和殿的人,连带着游丝丝,甚至整个小药房,都被仓促转移了。 为什么会转移?为什么太后寝殿的呕吐物会没清扫干净?为什么小药房里,满地都是散落的粉药? 因为,孙太后没死,她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伺候她的宫女,她的医师游丝丝,甚至游丝丝用惯的药材炉鼎,都被一齐带去了。 容霆被秦紫与容溯前后夹击,早已对孙太后产生了除之后快的打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孙太后现在是病了,没机会对付容霆,一旦她好了,谁能保证容霆这个皇帝,还能一直稳坐? 容霆已经坐上这个宝座了,哪里还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皇后的死是前车之鉴,容霆在处死皇后时,已经决定要对太后动手,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容霆不再出现在昭和殿,不再去探望孙太后,甚至容许宫里的下人,四处传播他与太后不合的流言。 容霆的目的昭然若揭,但他不敢动手。 为什么不敢,因为孙太后手里还掌握着多方势力,甚至兵权,人都是有贪欲的,容霆自然想将这些东西都拿到手里,再除掉孙太后。 所以昨天,一个大好的机会出现了。 孙太后发症了,容霆对外公布她薨了,但实际上,他把孙太后软禁了。 软禁多好啊,不用担心孙太后对外求援,他只需要将自己的母亲关起来,好生养着,等到她愿意投降,愿意把自己积攒一生的势力,都交到他面前,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简单来说,孙太后,现在已经成了容霆的阶下囚,她活不了了,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她如果不交出手里人脉兵权,容霆能让她一直不生不死的像现在这样隐秘的活着。 容溯说得没错,容霆一开始是被他们挑拨离间的,但现在,容霆自愿了。 在权力面前,母子情谊是什么? 况且,母亲一开始都做好了将儿子当做弃卒的准备,风水轮流转,儿子现在想从母亲手里,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这就是皇室的情分,虚假得一丝真情都难以寻觅。 “你们之后打算怎么样?”现在容霆与孙太后窝里斗,柳蔚想知道容溯还有什么计划。 “等。”容溯的态度很随意:“矜東还太嫩了,他需要时间,多锻炼锻炼,况且容霆那身子,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也会乖乖驾崩,急什么?” 这话说得…… 不过柳蔚也同意多等等,矜東是最近三年被逼迫着成长的,时间太短,容溯等人的行为,又无异于是揠苗助长,这样被催促着长大的孩子,心理很容易出现问题。 柳蔚觉得,与其现在强迫容矜東肩负担子,继承大统,不如让他多学习几年,给他点时间,让他能更稳重,更周全,将来登基后,才能真正的成为一个人人称颂的明君。 “不过登基可以等,婚事不能等了,秦紫最近已经着手,在帮矜東相看了。” 柳蔚:“……” 好吧,柳蔚的确是没见识了,在她眼里,十几岁就成亲,真的是太早了点。 不过,注定要做一国之君的人,早点成亲也好,等到登基了,矜東可就再也没机会谈恋爱了,一大堆国家大事,后宫的女人,占据他时间超过十分之一,怕是都要被斥责是祸国妖姬。 总之,做皇帝的确是件麻烦事。 容溯把柳蔚送回别院后,柳蔚就把孙太后可能没死的事,跟容棱说了。 容棱并无意外,他现在不关心这些国家大事,他只关心柳蔚:“这两日连着进宫,可有疲惫?” 柳蔚挑了挑眉:“我疲惫什么?” 容棱牵着柳蔚的手,道:“既然京中暂安,不如我们出去一趟?” “去哪里?” “哪里都好。” 柳蔚沉默一下,低下眉眼。 柳蔚知道容棱的意思,她是想她远离陌以,远离珍珠一阵子,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两天家里人都很担心她,大家见到她就沉默,小心翼翼的,说句话都要再三斟酌,像是深怕戳了她的伤口。 柳蔚也不愿意让大家跟着她费神,命是一定要换回去的,可到底该怎么换,她是完全不知。 现在容棱婉转提起了,她不禁有些难受,她抱着容棱问:“如果真的换回去了,我会怎么样?你又怎么办?小黎和丑丑又怎么办?” 容棱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唇:“你不能有事,谁都不能有事,这才是解法,可知?”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 柳蔚将额头抵在容棱的胸口,沉沉的吐出口气。 第1761章 结局1 第1761章 结局1 这回容棱和柳蔚出去,是去过二人世界,没有人跟着去打扰他们。 不过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京里也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是付子辰在与容溯交谈过之后,选择在容棱柳蔚离开后的第三天,启程回了青州,柳陌以本也想跟着一起去,但想到洗脑珍珠的事还没落实好,姐姐的事,大于付子辰的事,就继续留了下来。 其次是秦贵妃为大皇子容矜東举办的第一场相亲宴,以失败告终,当日秦紫本身是兴冲冲的打算给容矜東找个容貌才华俱佳的皇子妃,但没想到应邀前来的千金小姐,不是已经有婚约在身的,就是才貌名气不佳的,搞得秦紫十分憔悴,也隐隐看出,这些公侯之家对容矜東这个庶出皇子,十分轻视。 最后一件事,是与容棱有关的。 容霆在一次早朝之上,公开宣布,取消镇格门,并且下令,将镇格门内所有武将,按照功勋排名,一一加塞进不同地方衙门,有的人运气好,被放在了京兆尹衙门,不需出外省,有的运气不好,直接被安排到了外地,当即就要与家小父母分隔两地。 容棱之前回京一直没公开身份,容霆只知他要回京,但一直没堵到人,现在容霆翅膀硬了,没有了孙太后的掣肘,还反钳制了孙太后,他直接大笔一挥,要将容棱给彻底按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解散镇格门,釜底抽薪,拿掉容棱最大的底蕴。 其实之前回京,容棱已经与镇格门老下属们私下见过,也料到了容霆会对镇格门有一番打压,但谁也没料到他会这么狠,毕竟镇格门之前挂的都是乾凌帝的名头,乾凌帝才死几天,容霆就解散,这无异于会使一部分老臣心寒,毕竟唇亡齿寒,容霆来一招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能不怕? 总之容霆现在是皇帝,他做了决定,谁也没有质疑的立场,恰好这时容棱还不在京,不到两天,镇格门已经被容霆拆得干干净净了。 外头吵吵闹闹,因朝廷风云,众说纷纭时,别院里,一大家子人,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纪南峥最近喜欢上了遛弯儿,每天吃过晚膳,都要牵着妻子沿着护城河走一圈。 小黎开始教丑丑念诗书了,不过丑丑笨,也不爱学习,每次念两行,就嚷着困,然后就赖在哥哥身上撒娇,怎么拉都不起来。 珍珠在柳蔚离开后,就想带咕咕走了,但它走不了,小黎说它生病了,必须在家里养病,养到病好。 珍珠一再强调自己没病,但小黎不听,还每天给它吃药,珍珠都快急死了,每天都很忧伤,忧伤了几天后,它甚至开始脱毛了,这回把珍珠气得啊,恨不得把小黎的头发全叼没。 小黎不放珍珠走,珍珠被迫还得每天见柳陌以,珍珠隐隐感觉到小黎和丑丑他们,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但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它没办法质问他们,只能被强行留在京都,过着天天掉毛的日子。 魏俦最近找到一个挣钱的法门,他发现国师这头白头发,在他们家虽然有点遭人嫌,但在外人眼里,竟然真的有仙气飘飘的效果,于是某一天开始,魏俦抛下了钟自羽,开始跟国师同出同进,两天后,他找人订了一个摊子,开始怂恿国师给人算命,他收钱。 国师那天和他打起来了,但是没打过,挨揍了,魏俦揍完人后还威胁人家,说国师每天不在摊子上坐班超过三个时辰,就还打他。 柳蔚不在,家里没人管得住魏俦,国师受了天大的委屈,但还是得每天去给人算命,他一世英名,一口气全都没了! 钟自羽最近在跟岳单笙闹矛盾,这还是柳陌以提醒岳单笙,岳单笙才发觉了,好像就那天因为笋子的事之后,钟自羽就开始冷冰冰的,对谁都没好脸色。 岳单笙因为不太关注钟自羽,一时没发现,被柳陌以提醒后,他也不觉得怎么样,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然后过了几天后,钟自羽开始不回家了。 岳单笙以为他干什么坏事去了,还跟踪过一回,结果发现他居然是去逛青楼了,直接冷笑一声,再也不搭理他了。 然后钟自羽就过上了纸醉金迷,天天逛窑子的美好日子,直到半个月后,魏俦发现,钟自羽逛完青楼,居然不花钱,还倒攒了两百多两银子,他吓得以为钟自羽去卖身了,老父亲眼睛都快哭瞎了。 结果一问,才知钟自羽没去卖身,他在青楼里找了份差事,每日只需弹一首曲子,就能赚二十两。 魏俦当天晚上跟着去偷窥钟自羽上班,发现钟自羽弹琴,是取了面具弹的,然后再一看,钟自羽弹琴的时候,下面男男女女看他的目光,全是痴迷爱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天之后,魏俦就成了钟自羽经纪人,第二天还跟老鸨讨价还价,他说一首曲子二十两不行,隔壁青楼出四十五两一首了。 老鸨一听,忙道,行行行,给你五十两,谁让你是门面担当,你好看你说了算。 魏俦达成目的,每天给钟自羽四十两,他自己吃十两回扣,五十两两人分得美滋滋。 魏俦还问钟自羽,说你攒这么多钱干什么。 钟自羽没回答,却开始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金钱的数量,还在算着日子。 魏俦发现他最后记录的日子,是三个月后,还是岳单笙的生辰,顿时嫌弃的问:“你别是要把钱给他吧?” 钟自羽没做声,就老老实实的把钱放好,每天还勤勤恳恳的开工。 直到后来魏俦才知道,钟自羽的钱是给岳单笙了,就在岳单笙生辰那日,不过钟自羽早上把这份礼物送出后,晚上就去衙门自首了。 那被他攒满的一千两银子,他说,是留给他岳哥娶媳妇用。 岳哥当初离开,既然是为了替他和重茗打拼,那他下牢之前,也想留点东西给他岳哥,算是,他这个做弟弟的,最后的心意吧。 当然,这是后话了。 总之柳蔚容棱离开的两个月里,京都可谓精彩纷呈,家里也每天都有不少事发生。 而等容棱带着柳蔚回来那天,柳蔚却是一个人回别院的,一问才知,在入城门的时候,容棱被御前军抓捕,带进宫去了。 第1762章 结局2 第1762章 结局2 尚卿殿里,面色苍白的容霆高居宝座,他看着堂下一身玄袍,风尘仆仆的容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残忍的狞笑。 “来得,比预料的晚。”容霆说完一句,便感觉今日的情绪起伏太大,他已经有点胸闷了,便端起手边的参茶,急促的喝了一口。 容棱瞧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叹了口气,实话实话道:“两个半月前就进京了,后来又出去了一阵,今日才返回。” 容霆手里的茶杯滑了一下,热水险些溅出来,他抖着手将茶杯搁在龙案上,喘着粗气瞪着容棱:“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皇兄要不先服药?”容棱真心建议:“您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容霆重重一拍龙椅扶手:“放肆!”吼完一句,又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 容棱发誓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容霆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他也很方,容霆想抓他很久了,他今日有空让他抓,还不够体贴吗?还想他怎么样? 容霆咳嗽完,脸上又红又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旁边伺候的大太监忙给他送上药丸,吃下一粒后,容霆面色好了些,整个人仰躺着呼吸。 容棱这下才再次开口:“镇格门皇兄想解散,便解散就是,那是父皇留下的根底,皇兄既觉得拿捏不了,早日铲除,也是理所当然。” 容霆眯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容棱,半晌,冷笑起来:“你以为朕不知你在想什么?以前朕便知晓,几兄弟中,你比容溯更难缠!” 容棱一脸淡漠,不想听容霆嘴炮,直接道:“皇兄是想处置臣弟?斩首还是囚禁?您下诏吧。” 容霆再次一拍龙椅扶手,呵斥:“容棱!你什么态……咳,咳咳!” 容棱:“……” 大太监又开始忙里忙外的给九五之尊拿药,容霆这下没吃药丸,喝的药汤,喝完后,面色却不见好转,依旧咳嗽,然后,他咳出血了。 容棱:“……” 容棱有点束手无策,他问大太监:“不请太医吗?” 大太监这才反应过来,忙往外喊:“宣太医,宣太医!” 容棱“……” 容溯接到消息赶到尚卿殿时,就看到偌大的殿堂里,人来人往。 他担心了一路的三皇兄此时正站在角落,大概是舟车劳顿,他面上可见的疲惫,立在一根梁柱后面,站着在假寐。 容溯的出现没有引起多少人关注,皇上又犯病了,这会儿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医童,尚卿殿太监宫女都聚满了大殿,大家手忙脚乱的,在给皇上急救。 容溯偷偷钻到容棱身边,压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容棱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对容溯道:“你来得正好,送我去天牢。” 容溯:“???” 容棱睨了眼上首的九五之尊:“总不能耗到他转愈吧,我还没用午膳。” 容溯:“……” 一刻钟后,容溯了解到了来龙去脉,他一边带着容棱往天牢走,一边在路上抱怨:“你跟他犟什么?他身体不好你不知道,你把他气死了,烂摊子不是还得我收拾,还有矜東,我都告诉他了,能多帮他争取一年时间,孩子高兴坏了,你这突然要他登基,不是骗人吗!” 容棱有点无语:“与我无关。” “那你回来干什么?”容溯还在谴责:“你知道他抓不到你不放心,你就出去多玩几个月啊,这才走多久就回来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想找容霆茬是不是?” 容棱懒得解释了,他现在又饿又困,就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 容溯把容棱送到天牢,还给容棱点了餐,容棱坐在牢里,容溯站在牢外,容棱坐着,容溯站着,容溯有点憋气,他问容棱:“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求死。”容棱吃了一口包子,又喝了口白粥,方道:“让他定个日子,将我秘密处死。” 容溯翻了个白眼:“想诈死脱身,你倒是想得美,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你怎么不回三王府,我当时就该猜到了,这王爷,你是不打算做了是吧?” 容棱找借口:“不杀我,他不安心,与其拖拖拉拉,不如给个痛快,让他安安分分做他的一国之君。” “那这满京都的事,你不管了?” 容棱意有所指的撇了容溯一眼,意思就是,这不是有你吗? 容溯气得直喘气,绷着脸问:“我是不是欠你的?” 容棱将简单的膳食吃完了,还把空碗从窗口递出去,让容溯收,然后他就躺在厚厚的稻草堆里,闭目养神道:“我只有三日空闲,你最好抓紧时间,三日后外祖父诞辰,我们是赶回来给老人家做寿的。” 容溯:“……” 容溯真觉得自己是上辈子欠了容棱的,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容棱死而复生,还在青州大展身手的事,成为了容霆的心结,容霆不管容棱是否有意篡位,反正这个眼中钉是长在跟前了,容霆登基后一方面要钳制容溯,一方面就要派人追捕容棱。 容棱若是一直不出现,容霆必然也会一直严阵以待,若是精神一直这么紧绷,容霆这个本就短命的皇帝,可能会更短命。 容棱和柳蔚商量一番后,便决定既然目前朝政大事有容溯担着,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他们炸死脱身。 当然,等到矜東登基后,爵位还是会归还,镇格门也会重建,但现在这不是安抚容霆吗,就当做场戏给容霆看,哄哄容霆。 容棱想得挺好的,觉得今日进宫,如愿以偿下牢,然后等着容霆来杀他,最多三日,计划就能结束,到时候是和柳蔚继续闲云野鹤也好,还是在京都再呆一阵子也好,都可以。 但没想到,计划才在第一步,容霆就因身体抱恙,差点死在了龙椅上。 容棱也不敢撩闲了,他毕竟没有多少和重病患者接触的经验,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才能不刺激这位新帝,现在容溯来了,容棱松了口气,直接放心大胆,把烂摊子都甩给容溯。 容溯是骂着脏话离开的。 出了天牢后,他就去了尚卿殿,了解到容霆已经有所好转,正在内殿休息,他捉摸着现在容霆体能过得去,就进去面圣了。 容溯自请处死容棱,容霆闻言笑出了声:“七弟啊七弟,要说狠,还是你狠啊,明明之前还联手对付于朕,这才几日,便要窝里反,拿他作筏,你可真狠心。” 第1763章 结局3 第1763章 结局3 容溯面无表情,说得跟真的似的:“臣弟这也是为皇兄考虑,三皇兄手握江南四州重兵,叛军一事,积威甚重,若他起义,臣弟倒还好说,最头疼的,终究还是皇兄您,臣弟,这也是为皇兄分忧。” “呵。”容霆冷笑一声,又随口道:“既然你这么想杀他,朕便给你这个机会,明日午时,提头来见吧。” “臣弟,遵旨——” 从尚卿殿离开后,容溯就出了宫,他去找柳蔚了,炸死既然是这两口子想出来的损招,道具自然也得他们自个儿安排。 柳蔚倒是专业,容溯一来,她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个鲜血淋淋的人头,脸,是容棱的脸。 容溯用手戳了戳,柳蔚忙把他拍开:“别弄坏了,用南瓜做的。” 容溯:“……” 容溯小心翼翼的提着容棱的“人头”离开了,临走前,他又看了柳蔚一眼,见她面色如常,精神却比两个月前好了许多,也松了口气:“听说你们是回来给老人家过寿的,明日我将寿礼送来,也算一份心意。” 柳蔚点点头,道:“送银票吧,别给古董字画,我们用不上。” 容溯:“……” 柳蔚,果然还是柳蔚。 容溯走了后,柳蔚也回了房间,房间里,小黎正托着丑丑,在给丑丑擦嘴。 丑丑刚刚吃完柳蔚带回来的特产猪肉干,吃得满嘴是油,半张脸都是辣椒。 小黎给丑丑擦干净了,就着屋里的脸盆洗了帕子,顺口问娘亲:“娘,容叔叔明日回来吗?” “对。”柳蔚回答完,又对小黎招招手:“你先过来。” 小黎洗干净了帕子过来,坐在娘亲对面。 “明日他回来,你别叫他容叔叔了,还是叫爹吧。” 小黎神色顿了一下,低下头,折叠手里的湿帕子。 柳蔚靠近一点道:“以前,是娘不好,你别怪他,你爹没什么错,你不肯叫他,他嘴里虽然不说,心里是难受的,小黎,他……” “我知道了。”小黎打断娘亲的规劝,抬起头来道:“我叫。” 柳蔚倾身抱住儿子,揉揉儿子的后脑勺,觉得儿子太懂事了。 结果小黎道:“娘,我不叫爹,不是因为不接受他,是因为你。” 柳蔚手一顿。 小黎从娘亲怀里出来,一脸冷漠的道:“从我知道爹是我亲爹后,我就在等着你跟我正面谈论这件事,但你一直逃避,所以我一直没改口,我不叫他,不是不接受他,在我眼里,他很好,是个好父亲,我只是没从你这里听到确切的答案,所以没有贸然行动。我是你生的,无论在什么事上,我都会优先尊重你的意见,你让我改口,我就会改口,你要是不提,我就不会改。” 柳蔚整个人木在当场。 小黎站起身来,牵起丑丑的手,又道:“你自己也检讨检讨吧,反正在我看来,爹在你这里,受了很多委屈。我先带丑丑回去喝降火汤,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买的什么特产,全是辣椒,丑丑什么都吃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好吃,过了就上火,你也不怕她拉肚子。” 柳蔚被小黎说得脑袋都快埋进胸口了,小黎却已经带着丑丑,影子都不见了。 柳蔚有些怅然,走到院子里,忧伤的看着头顶的天空发呆。 没一会儿,珍珠飞来了,柳蔚看到珍珠,脸上露出笑容,对它招招手。 珍珠飞下来,落到柳蔚怀里,开心的叫着:“桀!” 柳蔚揉揉珍珠的背毛,却摸出一根掉落的黑毛,她顿时紧张了:“你,你怎么又开始脱毛了,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哪里难受?你躺下来,我给你看看肚子。” 珍珠被柳蔚这样那样的摆整了好一场,确定珍珠没什么毛病,珍珠才期期艾艾的道:“桀桀,桀桀桀,桀……” 柳蔚闻言楞然:“你是说,小黎他们,强迫你和陌以相处?你……你们……你们还好吗?” “桀桀!”珍珠叼着脱落的毛,想把这毛安回自己背上,试了两下,安不回去后,它都忧郁了:“桀桀,桀桀桀……” 柳蔚心疼的抱着珍珠:“他们怎么能这样,太危险了,你与陌以不能共存,怎么能强迫你们相处呢,现在已经开始脱毛了,之后会不会出别的事?他们太胡闹了!” 珍珠是第一次听到“不能共存”这种话,它有些迷茫:“桀桀?” 柳蔚捧着珍珠道:“对了,你还不知道,真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被骗了这么久,我告诉你吧……” “娘!”小黎匆忙的吼叫声,突然出现。 柳蔚一抬头,就看到小黎去而复返,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一把将她怀里的珍珠夺走,竖着眉毛道:“你在干什么?我们努力的两个月,你打算跟珍珠说什么?” 柳蔚站起来,样子有些无辜:“不是,我就告诉它,它身上发生的一些事……” “它什么事都没发生!”小黎强硬的道,他刚才就是看到珍珠往娘亲的院子飞,才急忙赶来的,就怕娘亲帮倒忙,说些不能说的话。 这时门外又跑来两个人,正是柳陌以和丑丑,柳陌以一见小黎就问:“怎么样,怎么样,没说什么吧?” “没有。”小黎摇了下头,警惕的盯着他娘亲,然后跟舅舅打了个眼色。 柳陌以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蛊,放在手心,道:“珍珠。” 珍珠一方面不想和柳陌以相处,一方面又被那蛊虫吸引了,它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抵不过食物的魅力,跳到了自己最讨厌的人手上,把那颗营养丰富的蛊虫给吃完了。 吃掉后,它叼起自己掉落的那根毛,放在柳陌以手心,然后趴在他胳膊上。 柳陌以又给它拿出一颗蛊虫,道:“掉毛了,可怜了,多吃一颗,再吃一颗,补补。” 珍珠达成目的,快快乐乐的把两颗额外的零食都吃了。 丑丑这时已经走到了他娘亲脚边,她很严肃的对娘亲道:“娘,我们在做正经事,希望你不要调皮捣蛋。” 柳蔚:“???” 第1764章 结局4 第1764章 结局4 柳蔚知道小黎他们的所作所为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和孩子们没法沟通,她直接去找师父。 祝问松被她堵到门口,也挺来气的:“你以为我没劝过,我劝他们听吗?你外祖父还打我来着!关我什么事!” 柳蔚黑着脸问:“那您看出陌以现在有何不妥吗?我走了两个月,他们就让陌以和珍珠相处了两个月,方才我见珍珠吃陌以喂的零食了,这对陌以有什么伤害吗?还有珍珠掉毛了,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没看出什么。”祝问松哼哼唧唧的道:“你弟弟的命格面相都没改变,至于珍珠,说实话,掉毛或许不见得是坏事,我记得动物都有换毛期,这个季节,珍珠也该换毛了。” 柳蔚突然道:“可我的印象中,珍珠从未换过毛。” 祝问松一愣:“一次都没有?” 柳蔚点头。 祝问松道:“那这可不太正常,鸟儿每年都要换毛,尤其是幼鸟到成鸟的阶段,会有一次通体换毛,珍珠真的从来没换过毛?一次都没有?” “真的没有,至少从跟着我开始,就没有,更早以前不知道。”柳蔚说完,也琢磨起来:“那就是说,现在珍珠不是掉毛,是在换毛?” “我看到它皮肉上长了新的小绒毛,你没发觉吗?” 柳蔚摇头,她刚才就抱了珍珠一会儿,小黎就来把珍珠带走了,带走后还强调说,不准她再私自接触珍珠,被发现就要批评她。 因为带着换毛还是掉毛的疑虑,柳蔚又去找了一趟小黎,说要亲自检查。 小黎十分不放心的盯着娘亲看了好一会儿,才老大不情愿的将珍珠拿出来,让娘亲看。 柳蔚亲自确定,珍珠真的长了小软毛,不禁错愕。 珍珠也挺喜欢自己的小绒毛的,它用尖隼去蹭蹭,用硬硬的外毛将软毛盖住,细心的呵护它们。 趁着柳蔚楞神的功夫,小黎又把珍珠带走了,回头来对娘亲道:“珍珠从未换过毛,但从跟舅舅接触后,它就开始换毛了,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征兆,换毛代表着成长,我们想看看,等到珍珠换毛完成后,它和舅舅,会有什么变化。” “你们现在是在冒险,用珍珠和你舅舅的生命,在做实验。”柳蔚不赞的道。 “可总比换命靠谱。”小黎说:“什么换命之说,不是更可笑吗?” “……” 柳蔚解释:“乍听是有点可笑,但命格转换正是根源所在。” “就算这是根源,也不代表就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如果珍珠的问题是本能与意识的拉锯,那现在我们的努力,就是在改变它的意识,进而击溃它的本能,珍珠的敌人是它自己,不是舅舅,娘,你明白这个逻辑吗?” 柳蔚沉吟,半晌道:“你们太异想天开了。” 小黎叹了口气:“珍珠抗拒舅舅,是在见到舅舅之后,我们做过一个实验,把珍珠的头用黑袋子套住,让舅舅抱着它,我在旁边说话,让珍珠以为,其实是我在抱着它,所以珍珠刚开始完全没有抵抗,但是在我们揭开黑布袋之后,珍珠发现是舅舅抱着它后,便仓皇逃离。娘,你懂我的意思吗?在没有看到舅舅以前,珍珠的身体是不排斥舅舅的,是在见到舅舅之后,它才出现挣扎行为,这说明,它自身不抗拒舅舅,是意识抗拒舅舅,为什么他的意识会抗拒舅舅,因为它的本能早就给它灌输过一个概念,就是不能共存,它的意识接受了这个概念,所以听信了本能的驱使,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锻炼它的意识变得强大,只有意识足够强大了,它才能不受本能的蛊惑,我们从舅舅入手,是因为舅舅能加快它的进步。” 柳蔚明白小黎的意思了。 打个比方,珍珠的身体里住着两个声音,一个是本能,一个是意识,本能是伴月翼犬,遵循寻觅主人的规则,带着自己的任务来到这个世界;而意识是珍珠自己,一只普普通通的小乌鸦,有着自己的朋友,有着自己的亲人。 伴月翼犬一开始以为自己找对主人了,还挺高兴的,但后来发现其实自己弄错了,就崩溃了,它开始不断的洗脑小乌鸦,说你的任务失败了,你的主人死了,你也不用活了,赶紧一起死吧。 但小乌鸦不想死啊,小乌鸦产生了抗拒,于是每次死了后,它又活了过来,这种死叫做假死,或者脑死,就是伴月翼犬强行切断了小乌鸦的身体控制权,但小乌鸦硬是靠着自己金刚般的求生意志,每次都能苏醒过来。 伴月翼犬给小乌鸦一共发布了两条任务,第一,你赶紧去死,第二,你不能与柳陌以、柳蔚共存。 关于生死的问题,小乌鸦看得很重,所以它全部求生欲,都用在抵抗伴月翼犬对自己生命的威胁上了,而共存这种小事,重要吗?不就是让它远离柳陌以,远离柳蔚吗,行,那走远点就是,不是啥大事。 现在小黎他们所作的,就是利用“不能共存”这个任务,在让小乌鸦跟伴月翼犬宣战。 小乌鸦的意识还是太薄弱了,所以它能反抗伴月翼犬第一任务,却反抗不了第二任务,甚至伴月翼犬还在不间断的攻击小乌鸦,让它去死,小乌鸦第一次能活过来,第二次能活过来,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呢? 这么耗下去,小乌鸦总有会耗干净的一天,它耗得起吗? 只有让意识强大到无坚不摧,把那个控制自己的伴月翼犬打败,彻底让伴月翼犬的洗脑形同虚设,甚至将伴月翼犬这个存在,剔除在自己的身体之外,才能永绝后患。 这就是小黎他们找到的解决之法。 小黎他们现在在利用“不能共存”这件事,拿陌以当道具,锻炼小乌鸦的意识。 以前是伴月翼犬比小乌鸦强大,所以伴月翼犬可以为所欲为,但若是小乌鸦比伴月翼犬强大了,那为所欲为的,又是谁呢? 这一仗打赢了,伴月翼犬就会消失了,小乌鸦就能统治整个身体,不再受谁的驱策,不再受谁的把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而就算输了,成本也很低,大不了就回到最初的状态而已。 柳蔚沉默了很久,她将这里里外外,层层叠叠的关系都梳理了一遍,同时又在考虑,这个方式,是否真的可行? 第1765章 结局5 第1765章 结局5 换命,是还伴月翼犬一个主人,是在讨好伴月翼犬。 反抗,则是宣战,是挑衅伴月翼犬。 小孩的看法很直观,伴月翼犬是坏的一方,所以他们要支持小乌鸦,打倒恶势力。 但单靠小孩子对美好的憧憬,事情真的可以解决吗? 柳蔚没有发表意见,小黎却坐不住了,他再次上前,握住娘亲的手,争取道:“就让我们试一试吧,娘,珍珠很厉害的,才两个月,它已经能做到这一步了,它进步得很快,我们不要泼它冷水,我们让它继续加油,好吗?” 小黎他们真的提出了另一套解决方案,但柳蔚还在犹豫。 换命可以讨好伴月翼犬,也可以给陌以一个健康,光明的未来,说起来,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而用小黎他们的方法,珍珠不再会成为伴月翼犬,而陌以,依旧会保持现状,像现在这样病怏怏的,高不成低不就。 柳蔚真的很想换命,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牺牲她一个,就能让一切重回正轨,陌以,珍珠,所有人都会迎来美好的未来。 但她找不到换命的方法,而在此之前,小黎他们却已经开始行动了,如果他们先成功了,那等到自己找到了换命之法时,是不是已经晚了?意识消灭了本能,珍珠到时候也不可能成为伴月翼犬了,而失去珍珠的辅助,陌以成才的道路,是否也会波折重重? 柳蔚拿不定主意,小黎却看出娘亲脸色越发不对,他也不晓以大义了,直接撕破脸,道:“反正珍珠已经开始吃舅舅喂的东西了,它的意志力增强了是事实,它的意识正在逐渐超越本能,娘,你已经晚了。” 柳蔚:“……” 果然,她儿子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先下手为强。 接下来的两天,柳蔚就眼睁睁看着全家老小围着珍珠团团转,今天给珍珠说几句鸡汤,明天喂珍珠点零嘴。 珍珠换毛是一种成长,就像它增强了意识,也是一种成长。 珍珠在长大,这无可厚非。 或许,柳蔚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再观望观望。 …… 纪南峥的寿宴上,别院里热闹非凡,容棱昨日就从天牢里假死脱逃了,现在一家人整整齐齐的,站在大大的寿字前,个个穿得都是红彤彤的。 纪南峥今日很高兴,几十年来,他终于又可以与妻女一起过诞了,这一天他等了一辈子,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 这一整天下来,纪南峥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到了晚上时,柳蔚还拿出准备好的戏票,要带全家去看戏。 柳蔚包了戏园子一整晚,众人从酉时看到亥时,听到外面更夫都敲了两道棒子,才意犹未尽的归家去。 柳蔚安排了车夫送其他人回家,而她自己,就与容棱手牵着手,趁着夜色,在大街上闲逛。 因为容溯提前交代过,因此宵禁巡逻的侍卫,没有逮捕他们。 自打回京之后,容棱一直都没机会与柳蔚独处,现在二人散步,总算找到之前两个月度蜜月的感觉,容棱很享受,他搂着柳蔚,问:“上次不是说想去定州吗,不如过两日就去?” 柳蔚侧头看着容棱,嗤了一声:“原本答应与你出去散心,是想着,若换了命,我的下场不知如何,怕到时候觉得对不起你,便想现在弥补弥补你,却不知,你和他们同流合污,故意把我支走,是给他们争取时间。” “换什么命。”容棱捏着柳蔚的指尖到唇边,吻了一口:“就没听过这么荒诞的说法。” 柳蔚顺势揪着他鼻子一下,哼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那定州去不去?” 柳蔚:“……” 容棱轻笑一声,仗着街上没人,弯腰吻了柳蔚嘴唇一下。 柳蔚推开他,抿着唇道:“别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你了,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容棱也不生气,就慢悠悠的道:“你想牺牲自己,保护他们,他们也想牺牲自己,保护你,那谁是对,谁是错?你允许自己对别人好,就不允许别人对你好,不公平吧?” 柳蔚:“……” “给他们一个机会,在我看来,他们的方法,比你的方法,好了不止一百倍。” 柳蔚:“……” 最后这趟定州之行,柳蔚还是去了,因为全家都希望她去,大家都不想她在家碍手碍脚,还时不时露出一副,随时都要搞破坏的表情,让人不放心。 柳蔚与容棱启程定州的第六天,容溯再次来到别院,这回他不是来找柳蔚的,也不是来找容棱的,他是来找纪夏秋的。 纪夏秋对此很疑惑,不解的问:“怎么了?” 容溯道:“有个人,托我带话,想见见您。” 纪夏秋在京都没有多少熟人,最熟悉的,除了孙太后,就只有那一位了。 但纪夏秋并不想见那位,来了京都这么久,柳蔚从未提过让她回一趟柳家,纪夏秋自己也一直逃避者,她不想去柳家,不想见以前的人,她不想再一次回忆起柳桓当年死得有多惨,她心里的伤口,经过这几十年的愈合,好不容易结了痂,她不想再撕开了。 容溯看出她的抗拒,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老夫人,身子快不行了。” 纪夏秋顿时一愣,震惊的仰头:“可柳蔚走之前才去探望过老人家,没说她……” “这两日的事。”容溯道:“老人家摔了一跤。” 这么大年纪的人,摔一跤可大可小。 纪夏秋面色惨白,容溯就这么看这她,等着她的答复。 最终,纪夏秋还是狠不下心来,她同意了去见见柳老夫人,并且带上了儿子。 孱弱沧桑的老人床前,柳陌以恭恭敬敬的鞠了一个躬,嘴里喊着:“见过祖母。” 柳老夫人感动得一直擦泪,她前日在楼梯上崴了一下,当时没什么问题,就是腿摔疼了些,可这两日她突然开始发烧,关节各处也变得酸疼起来。 人知天命,柳老夫人知道,她这具破败多年的身子骨,怕是就要撑不住了。 要说她这一生,其实也没什么遗憾,就是临死之前,还有这么一个心愿。 第1766章 结局6 第1766章 结局6 纪夏秋没什么能与老夫人说的,她也知道,老夫人想见她,不是想跟她叙旧,只是想见见她当年带走的那个孩子,所以她也利索,干脆就让陌以在房间里陪老夫人说话,自己出了屋子,不打扰他们。 柳陌以以前就来过一次柳府,那次是姐姐柳蔚带他来的,姐姐是觉得他的容貌像柳家人,便带他来柳家试探一番,当时他就见过柳老夫人,也见过二叔柳城,不过并不知道,这些人竟真是他的亲人。 这回,老夫人病重,他来,也是为了尽尽这迟来的孝心。 柳陌以在屋子里陪老人家,纪夏秋则在院子里与杨嬷嬷说话。 杨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旧人,当年纪夏秋从进门到生产,杨嬷嬷都跟着伺候过,故此旧人重逢,纪夏秋便与杨嬷嬷寒暄起来,寒暄之外,纪夏秋还有点事想打听,是关于女儿柳蔚的。 纪夏秋没有参与过女儿的童年,这是她一生最大的遗憾,她想知道女儿是怎么长大的,第一次走路是多少个月,第一次说话是几个月,有没有被人欺负过,有没有……想过娘? 这些事纪夏秋不敢亲自问柳蔚,现在有机会,她想从杨嬷嬷嘴里知道一些。 杨嬷嬷很随和,便与她细细道来。 屋里屋外都在聊,直到一刻钟后,院子里进来了另一个人。 来人是柳城的长子柳域,他今日回家早,惦念祖母身体,便来请安。 柳域一来,就撞见了正在跟杨嬷嬷说话的纪夏秋,但因为双方都不认识,所以只是普通的互相颔首,以示礼貌。 柳域进了老夫人的房间,来开门的是柳陌以,柳域以前是见过柳陌以的,就是柳家平反,柳蔚带柳陌以上门来的那次。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柳家新的顶梁柱,他也知道了柳家的一些秘密,比如大妹柳蔚不是他爹的亲生女儿,而是大伯柳桓的女儿。 还有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柳陌以,正是大伯的儿子,也就是柳蔚的双生弟弟。 柳域今日过来请安是临时主意,真的不知道祖母有客,所以进了屋子,看到柳陌以,他才反应过来,门外那位美妇人的身份,恐怕就是自己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大伯母。 突然之间,与多年不见的大伯遗孀,还有堂弟见面,他十分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柳陌以也很尴尬,他和老夫人算是今天才正式相认,但老人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故此,不管自己做什么,说什么,老人家都会哭,哭着哭着,还会喘粗气,一副随时都要过去的样子。 柳陌以被吓得快心梗了,这时柳域来了,原本以为情况会有所好转,但没想到,直接冷场了。 “是大堂兄吧?”柳陌以先开口,想确定一下称呼。 柳域忙点头:“是,我年纪最大,你……” 柳陌以忙道:“我与姐姐同龄,就是柳蔚……” 柳域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挺小的,你比你二堂兄三堂兄都小,你该排老四。” “哦哦,好的。” “嗯嗯,坐吧。” “好……” “恩……” 尬聊到这儿,两人就开始大眼对小眼了。 在柳域进来前,柳陌以在给老夫人捏手上的穴位,做按摩,现在柳域占了柳陌以之前坐的位置,柳陌以就只能坐在远一点的凳子上。 柳域也很束手束脚,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就开始没事找事,他看到老夫人的手晾在被子外,就给收了进去,还给老夫人掖了掖被角,让她暖和些,然后看到窗户开着的,他又起身,去把窗户关了,回头还说:“丫鬟怎么伺候的,这么大的风,怎么不关窗。” 柳陌以这时拘谨的站起来,红着脸道:“是,是我开的,姐姐曾说,病人需要新鲜空气,我看外面虽然有点风,但太阳大,不冷,就把窗户开了一扇,抱,抱歉啊……” “啊,这样啊。”柳域忙把窗户又打开,道:“你姐姐是大夫,她说的,那应该是对的,我打开了,你坐你坐,别站着说话。” 柳陌以坐下来了,然后两人又开始相顾无言。 最后柳域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了,匆匆跟老夫人说了两句,就起身告退了。 他一走,柳陌以又坐回之前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把老夫人的手拿出来,继续按摩。 柳域几乎是落荒而逃,出来见到纪夏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请安,直接跑了,结果跑了没几步,就看到提着食盒的妹妹柳瑶,正带着丫鬟往这边走。 柳域将路拦住,问:“你这是去哪儿?” 柳瑶自然的回道:“去给祖母请安,我盯着厨房熬了点参汤,大夫说祖母可以喝,我送过去给祖母喝。” 柳域撒谎道:“我方才从孝慈院出来,祖母有些疲惫,已经睡了,你别去打扰了。” 柳瑶“哦”的应了一声,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柳域又问:“你还去做什么?” 柳瑶一脸无辜的回望兄长,道:“我把参汤交给杨嬷嬷,让杨嬷嬷等祖母醒了,记得给祖母喝,怎么了?” 柳域索性拿过食盒,道:“我替你送去,你没事自己回去绣花吧,婚期快到了,娘说你的绣被还没缝好。” 一说到亲事,柳瑶脸颊可见的红了,然后就娇羞的“嗯”了声,低着头,往回走了。 柳域松了口气,他其实不是怕柳瑶与大伯母、四堂弟他们打照面,就是觉得,连自己都没有提前得到通知,不知道家里来客,那说明,大伯母和四堂弟应该是不想与柳家其他人打交道,才偷偷来的,所以他下意识的就帮他们挡了下来。 柳域去而复返,手里还提了个食盒,他把食盒给杨嬷嬷时,不免的,就与纪夏秋面对面。 这回不好意思再装作不认识了,柳域就颔首,请了安:“见过大伯母。” 纪夏秋还从未听过别人这么称呼她,她忙起身,也挺拘谨的:“你是……” “柳域。”柳域道:“家父柳城。” 纪夏秋点点头,摸了摸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就从腰上取下一个玉佩,塞给他道:“见面礼,不要嫌弃。” 柳域忙道:“怎么能要长辈的东西,您收着,收着。” 纪夏秋也没有与生疏远亲打交道的经历,她就道:“你拿着你拿着,大伯母以前也没见过你,肯定要给你见面礼的,就当,就当祝你半年前新年快乐。” 柳域:“……” 半年前吗? 柳域一咬牙:“……谢谢大伯母。” 第1767章 结局7 第1767章 结局7 纪夏秋就站在那里,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坐下。 柳域还是懂事的,忙道:“您坐。” 纪夏秋坐了下来,这时杨嬷嬷把参汤递给了小丫鬟,把食盒还给了柳域。 柳域拿到食盒,赶紧跟纪夏秋道了别,匆匆离开。 纪夏秋看他走得老远了,才跟杨嬷嬷说:“也不知道会遇上晚辈……” 杨嬷嬷摆手道:“无碍,装作不认识就行了,大少爷还是知道进退的。” 纪夏秋看了看天色,道:“还是早些走吧,我不想再遇到其他人了。” 杨嬷嬷看了眼老夫人紧闭的房门,道:“可我才与您说到大小姐七岁的事,后面的您不想听吗?” 纪夏秋当然想,她一咬牙,一跺脚后,道:“那再聊聊。” 成功给老夫人多争取了些与孙子相处时间的杨嬷嬷,笑眯眯的继续卖柳蔚的童年。 纪夏秋听着听着就发现,女儿小时候还是挺循规蹈矩的,就跟普通人家的庶出小姐差不多,但直到她十六岁被定了亲,又逃婚后,去了曲江府,就开始画风突变了。 未婚生育不说,还当起了仵作。 杨嬷嬷道:“以前可从未听过大小姐喜爱医书,但走了几年回来,却成了神医,甚至还入朝为官了,这要不是有三王爷护着,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纪夏秋也心有余悸:“看来是定亲之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难怪到现在,她都对七王爷没好脸色。” 杨嬷嬷有点尴尬:“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将她许给七王爷挺好的,七王爷的母妃是贵妃娘娘,母家底蕴十分强足,那会儿都在传,七王爷是唯一与太子有一争之力的王爷,相爷这也是想给大小姐谋个前程,即便是给七王爷当妾,若是七王爷登基,那大小姐也能做个妃子。” 纪夏秋苦笑道:“我倒是宁愿她平平安安的,嫁个布衣,与夫君琴瑟和鸣便足够。” 杨嬷嬷点头:“大小姐也不愿意,后来这不是就……跑了。” 又说了一些柳蔚的事,后来天色实在是晚了,纪夏秋就托杨嬷嬷去敲门。 杨嬷嬷这回没法拖了,只能去,纪夏秋又进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安抚了两句,便带着柳陌以从后门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老夫人就在床上抹泪,杨嬷嬷劝慰着道:“大夫人性子还是同以前一般和善,不若过两日我再去说说,求她多带四少爷回来坐坐,她应是会同意的。” 老夫人这么听着,也只能点点头,人生最后这段日子,她真的很想多看陌以几次,陌以长了一张与他父亲十分肖似的脸,看着他,就像看着长子,她心里也会舒服些。 …… 柳蔚长途跋涉,前脚刚到定州古庸府,后脚就接到京都的传信,说是柳老夫人过世了,请她回京奔丧。 柳蔚吓了一大跳,拿着家书,手都是抖的。 她在柳府呆的日子真的不长,但她却十分清楚,柳老夫人,是柳家对她最好的那个人,无论是小时候的诸多维护,还是长大后的多番照拂,老人家对她是尽心尽力的。 这次离京前,她还去看过一次老夫人,老人家身体康健,虽然因为早年的毛病,腿脚有些不利索,但精神却很好。 不成想,这才不过半个多月,人竟然走了。 柳蔚没有心情再度假,与容棱匆匆的又赶回了京都。 到达京都时,已经错过了老人家的送殓,老夫人已经入土为安了,而她曾经居住的孝慈院里,白帆白绸还没拆完。 柳蔚站在满室白布前,看着厅堂中央,老人家的灵位,心里酸胀胀的,眼泪跟着滚落。 她一个人在大厅里呆了一会儿,再出来时,就看到院子里,竟有人在等她。 柳瑶朝柳蔚走来,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眶和鼻尖,犹豫一下,递了一张帕子给她。 柳蔚接过帕子,捏在手里,道了句:“谢谢。” 柳瑶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柳瑶不知道柳蔚在大海上失踪过,只知道她几年没回过京了,故此有这一问。 柳蔚随口道:“还好。” 这时院子里没有其他下人,只有她们两人,曾经也算针锋相对的两人,现在却这么和谐的对话,只能说时间,让所有人都成长了。 柳瑶带着苦笑道:“我本来今年要成亲了,不过现在,要守孝三年,不知道三年后,他还愿不愿意娶我……” 柳蔚抬头看她一眼:“这么多年,你娘没与你说过亲吗?” “说了。”柳瑶道:“但你也知道,相府之前出过事,后来虽然缓过来了,但那阵子,外面的人对我们家,都是敬而远之的,那段日子,母亲愁掉了多少头发,都替我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看开了,嫁给谁都不强求了,但我母亲嘛,你也知道,她好强,争胜,就觉得,一定不能给我找个看不起我的夫家,越拖,年纪就越大,去年好不容易说上亲了,双方都满意了,结果祖母走了,这下,我又嫁不出去了……” 柳蔚皱着眉道:“你定的夫家是谁?” “外省的。”柳瑶道:“我在京里的名声不好,年纪又大,嫁给京都人,总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母亲给我找的是她一个远亲,姓周,在安州。” 柳蔚道:“既然是你母亲千挑万选找上的,想必也不会因为这短短三年的守孝,便要退婚。” “不知道。”柳瑶道:“我都没见过他,不过信里,他说他见过我。” “你们通信?” “恩,定了亲后,就一直通信,这不是他第一次娶妻,他以前那位正妻病逝了,不过他没有纳妾,也没有通房,家里还有个长子,续弦也是想给孩子再找个母亲,信里聊着,我也觉得他十分稳重可靠。” “再娶是为了孩子,看来他对上一位妻子,用情很深。” 柳瑶点头:“他很专情。”又笑起来:“如果以后也能对我这么专情就好了。” 即便年纪已经不小了,但终究是第一次成亲,柳瑶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未来的生活,还是有许多期待憧憬的。最期待的,就是希望对方能多喜欢自己一些,能夫妻一心,恩爱白头。 “会的。”柳蔚说道:“他既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短短三年,便放弃你,他说见过你,便说明已经认定了你。” 柳瑶没有做声,但心里明显还是忐忑的。 这时,柳瑶的丫鬟巧云跑了进来,满头大汗的道:“小,小姐,周,周公子来了。” “什么?”柳瑶大惊失色。 巧云喘着气道:“周公子上京了,此刻正在前厅,与老爷夫人叙话,奴婢偷听到,周公子是听闻老夫人亡故,特地进京以表哀思,他还说,还说想与小姐您见一面。” 柳瑶手指揪着衣袖:“他,他要见我?” “老爷夫人还未答应,奴婢这不是赶着来找小姐您吗,小姐咱们先回院儿吧,若是真要见面,夫人会去找您的。” 柳瑶样子有些彷徨,她看看柳蔚,又看看巧云,有些手无足措。 柳蔚提醒她:“快去啊。” 柳瑶这才回过神似的,又看了柳蔚一眼,对她点点头,然后提着裙子,与巧云赶紧离开。 柳蔚沿着主路,一直走到前厅,就看到厅堂里,柳城正与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在说话,那男子容貌普通,但姿态从容。 柳蔚看柳城与他相谈甚欢,想来,柳瑶担心的事是不会发生了,这位周公子,一看就不是来退婚的,像是知道未婚妻家出了变故,特意上门慰问的,倒是有心了。 第1768章 结局8 第1768章 结局8 柳蔚从柳府回到别院,就迎来母亲纪夏秋。 柳蔚抵京时,柳老夫人已经过世半个月,一应葬仪早已结束,柳蔚没来得及看老夫人最后一面,但纪夏秋、柳陌以,却是看到了的。 见女儿脸上,明显还有哭过的痕迹,纪夏秋也很心疼,握着女儿的手安慰:“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我知你心里难受,但不管你信不信,老人家走时,是没有痛楚的,那日我们也是半夜接到消息,赶往时,老人家就蓄着最后一口气,病床前晚辈们都在哭,她却笑着,拉着你二叔家的域哥儿,还有陌以,说是有生之年还能瞧见我们,已是心满意足,还有你,她也念叨你了,说没瞧见你是可惜了,但让我带句话给你,说,柳家永远是你的家,你若有空,记得回去坐坐。” 柳蔚眼泪又掉了下来,鼻子酸酸的,抿着唇没吭声。 纪夏秋叹息:“虽然我心有芥蒂,对柳城一家并不愿深交,但他们毕竟养育你十多年,陌以也终究姓柳,你们若是愿意,常回去看看也好,说到底都是亲戚。” 柳蔚含糊的应下,擦着眼泪进了内院,却不防在厅里看到了容溯。 容溯今日来也是有事,冷不丁与柳蔚打了照面,就看到柳蔚在哭。 容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慰,就听柳蔚先说话:“有事吗?” “有……”容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帕子,递给她。 柳蔚从袖子里也拿出一张,是之前柳瑶给她的,她道:“我有。” 容溯讪讪的将手放下,道:“节哀。” 柳蔚点了下头,要从他身边经过,柳蔚以为容溯来,是来找容棱的。 但容溯又把她拦住:“还记得裳阳宫吗?” 柳蔚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他:“裳妃娘娘的裳阳宫?” 在去仙燕国前,宫中发生过一起大案,当时案件由柳蔚主审,事件前后,牵扯极大,死了许多位皇室女眷,月海郡主,玉屏公主,裳妃娘娘,容棱的身世,也是在那时被彻底揭开的。 裳阳宫是当时枉死的那位裳妃娘娘的寝宫,柳蔚不知容溯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太后,被安置在那儿。” 自从裳妃娘娘亡故后,裳阳宫便彻底落了灰,不过两年,便荒芜得仿佛冷宫一般。 也正是看中了裳阳宫地址偏远,环境冷幽,容霆便将人质孙太后转移到了裳阳宫一院,树甄等一众宫女还是跟着伺候,就连游丝丝都在一起。 容溯本来也没发现这点,巧在十天前,他进宫面圣时,下起了雨,因为乘坐的马车滑了车道,等待新车的时候,他往御花园的宽亭里去避雨,结果到了御花园,却发现有工匠在砌墙。 一问之下才知,御花园后门那边,要被封了,连带着后门之外的两座宫殿,都要被围死,而那两座宫殿,其中一座,便是裳阳宫。 因为心中有疑,回去后容溯就派人深查,果然查到裳阳宫里不同寻常的侍卫把守,从而便找到了消失已久的孙太后。 今日容溯出宫,也是知晓柳蔚容棱回京了,来给他们说一声。 “我知你与孙氏有些恩怨,现今她不人不鬼,若你想报仇,我可从中周旋。” “报仇?”柳蔚盯着容溯。 容溯道:“她对外已是个‘死人’,就算真的死了,也无人胆敢声张,就连容霆也是,容霆囚禁生母,若被朝臣知晓,必定要被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大罪,故而你若想报仇,便是潜入将她杀了,也不会有半点后顾之忧,我知你身手了得,想来只是杀个瘫床老妇,应是手到擒来。” 柳蔚沉下眸子,似在思索。 片刻,她问:“我不想杀她,但我想带个人去见她,可以吗?” 容溯愣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你就说,可不可行吧,若是太为难,就算了。” 容溯被质疑能力,有些不快,沉声道:“也不是不行,我能替你将看守侍卫暂时诱开,但时间不会太长,你要做什么都得尽快。你要带谁见她?我提醒你,这可是入宫,宫里守卫森严,你有急才,我不怕你出事,但另一个人,你护得住吗?” “没问题。” 柳蔚这么说了,容溯也同意了:“那你打算何时进宫。” “你那边什么时候方便?” “两日后。”容溯给出个时间。 柳蔚同意:“好。” 两日后。 柳蔚给纪夏秋换了一套宫装,带着她上了容溯的马车。 容溯看到一身宫女服饰的柳蔚母亲,哑了一下,又赶紧打招呼:“夫人,又见面了。” 纪夏秋本来对容溯还没什么不满,但一想到当年正是他逼婚,柳蔚才离家出走,甚至更早之前,柳蔚为了拒婚,还曾以死相逼过,她心疼女儿,对容溯就没好感,现在自然也提不上好脸。 不过今日进宫,是对方出力,纪夏秋也不能不识好歹,就清清冷冷的唤了句:“见过七王爷。” 容溯道:“都是自己人,夫人无需多礼。” 纪夏秋问:“王爷与我们,为何是自己人?” 容溯:“……” 纪夏秋道:“蔚儿与阿棱才是自己人。” 容溯:“…………” 柳蔚还是记着容溯对他们的帮助,怕母亲说话太直,把人得罪了,就安抚道:“容溯是容棱的弟弟,也就是我小叔子,是亲戚来的。” 容溯:“………………” 进了宫后,因为容溯已经安排好了,柳蔚、纪夏秋到达裳阳宫时,外头并未看守侍卫,而里面也是寂静无声,仔细一看,几个宫女太监,都晕倒在地,明显是算着他们来的时间,提前被下了迷药。 柳蔚领着母亲,一路进了内院,到达寝房门口时,纪夏秋突然顿住脚步。 柳蔚握住母亲的手。 纪夏秋道:“我自己进去,你在外面等我,好吗?” 柳蔚点点头,推开门,让母亲进去后,又把门阖上。 寝房里,孙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消瘦狰狞,她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却不知睡着没有。 纪夏秋慢慢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却被她这如干尸一般的面容,惊得闭上眼睛,倒吸了口气。 第1769章 结局9 第1769章 结局9 她的声音惊动了浅眠的孙太后,孙氏睁开眼,以为是树甄来了,却不妨看到一张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会再见的脸! 她顿时瞳孔紧缩,眼球鼓得又大又凸,曾经也算娇美无双的容颜,因病痛折磨,这会儿已是千疮百孔。 现在的她,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像妖怪,丑的不忍直视。 但偏偏,因与父母、子女共聚天伦,而幸福了近大半年的纪夏秋,美得依旧如年轻时那般矜雅高贵,两人一上一下,一番对比,差距可谓云泥之别。 纪夏秋傲人的气质容貌,刺痛了孙太后的眼,孙氏双手紧紧的握着床单,指甲生白,浑身颤抖。 孙氏的嘴唇十分干涸,唇上还有干裂的枯皮,纪夏秋缓了一会儿神,接受了孙氏的现状,便转身,走到了桌前。 她倒了一杯水,用帕子沾染,坐到床边,拿湿的地方,去擦孙氏的嘴唇。 孙氏不能动弹,却不妨一双眼睛,锋利尖刻,似要将她撕碎。 纪夏秋平静的问:“现在,后悔吗?” 孙氏用讥讽的眼神告诉她,不悔。 纪夏秋皱了皱眉,将水杯与帕子都搁下,道:“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乾凌帝是为了宝藏,对我纪家穷追猛打,但你呢,你不是为了这个,你只是讨厌我,仅仅因为讨厌我,你就要让这么多无辜之人命丧九泉,你说你,还有良心吗?” 几十年了,纪夏秋从未想过有一日,她能有机会将心中委屈,与这人面对面说出来,所有的恩怨都是因两人而起,纪家的悲剧,柳桓的身亡,二十多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纪夏秋心中的冤屈多了去了,现在,她终于可以在始作俑者面前,一吐为快了。 “你喜欢柳桓吗?”纪夏秋失笑一声,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你根本不喜欢他,所有人都认为你是钟情柳桓,才对我大加打压,可只有我知道,你只是喜欢破坏,破坏我的一切,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孙莳,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孙氏没法说话,她只是看着纪夏秋,脸上的嘲讽,越发明显。 纪夏秋似看懂了她这个眼神,冷冷的道:“因为小时候你是我的丫鬟?可我苛待过你吗?我欺负过你吗?我将你视如姐妹,但凡我有的,必然你也有。你成了皇后,母仪天下,你将你父母都接到京中享福,可你扪心自问,他们对你好吗?对你最好的是谁,是我,是我娘!是我们教你养你,是我娘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我们对你有恩,你恩将仇报,是非不分,你还觉得自己没错?你要是没错,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唯一做错的,就是当年不该心软,救了你这个白眼狼,养虎为患,被你反咬一口!” 纪夏秋越说越激动, 根本平静不下来。 可是孙氏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只是冷觑着纪夏秋,似乎觉得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个笑话。 纪夏秋憋屈得不行,她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柳蔚见母亲出来,还以为这么快就要走了,结果母亲对她道:“你,你让她说话,我要听她说话!” 柳蔚见母亲满脸涨红,浑身发抖,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忙进了内室,拿银针在孙氏手上扎了两下,扭头小心翼翼的对母亲道:“好了。” 纪夏秋深吸口气,关了房门又走过来,眼睛看着孙氏。 孙氏试探性的张了张口,不一会儿,竟真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她先适应了一下喉咙,才用那粗砺变调的声音,平静的道:“你说我,父亲卖我,那我是为何,被卖,你记不得了?” 纪夏秋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 孙氏帮她道:“因为,我说你没爹,你听见了,向族长告状,我爹被族长罚了三月俸银,为了养活弟弟,他们决定卖我,你假惺惺救我,却要我感激你?纪夏秋,你怎么这么贱?” 柳蔚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开口:“你骂人家没爹,人家告状,你还觉得是人家的错?” 孙氏看着柳蔚,骂道:“野种。” 柳蔚上去就一巴掌! “啪”的一声! 给孙莳扇出了血! 柳蔚寒声道:“嘴巴放干净点,看看现在什么环境,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吗?” 孙氏被打的脸颊火辣辣的,偏偏毫无反抗之力,她气得眼睛都红了,瞪着柳蔚。 纪夏秋也觉得不可思议:“你恨我,就因为这个?” “不够吗?”孙氏挑眉道:“还有。” 纪夏秋等她说下去。 “你明知我钟情奉哥,却抢走他,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奉哥? 奉,柳蔚眨着眼回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片刻后,才听她母亲道:“你钟情十六哥?我并不知道。” 十六…… 柳蔚想起来了。 纪家十六叔,纪奉。 柳蔚一下表情就微妙了,十六叔长成那样,孙太后居然喜欢他?这审美得多差啊。 然后柳蔚又疑惑看向母亲,没想到母亲和十六叔真有过一腿?初恋? 纪夏秋被女儿看得不舒服,解释道:“你别听她胡说,我与你十六叔就是兄妹之情,从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长辈们倒是拿我们开过玩笑,可我们都没往那方面想过,更别提什么抢走不抢走。” 说到这儿,纪夏秋又看着孙氏:“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阵子你总往十六哥家跑,不是去送缎子,就是送荷包,对了,就是因为你老去,长辈们才说我生情十六哥,嚷嚷着要给我做媒,这,这明明就是你自己搞的乌龙,你这也怪我头上?” 孙氏哼了声:“无风,不起浪,有否做过,你心知肚明。” 纪夏秋冤枉死了:“你这人有毛病,你讨厌我,我做什么你都讨厌,我喘口气你都觉得是我抢了你的那口空气,我走步路,你也觉得我脚下那块砖是你家的,你明明就是嫉妒我,又比不过我,愤恨之下,才找一些乌七八糟的脏水,往我身上泼,我告诉你孙莳,这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我没对不起你,你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也是你自作自受!” 孙氏嘲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赢了,自然错的是我。” “本来错的就是你。”纪夏秋气死了,她问女儿:“你说,你说是她错还是我错。” 柳蔚给母亲顺气,道:“她错,肯定是她错,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您别和她置气,她智商有问题您看不出来?” 第1770章 结局10 第1770章 结局10 孙太后的三观,基本已经歪到太平洋了。 跟这种人说话,根本说不明白。 本来让母亲进宫,是为了解决母亲的心结,让她为当年的事讨个说法,至少获得一个道歉。 可现在,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到道歉了。 柳蔚觉得再留下来也没意义,拉着母亲就要走。 但纪夏秋不走,她喘着气坐下来,瞪着孙莳问:“我与你从小一道长大,你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要将我置诸死地,算了,我忍你,那柳桓呢?我一直想问,提议杀柳桓的,到底是谁?” “重要吗?”孙莳冷笑。 “重要!”纪夏秋咬牙切齿。 孙莳道:“是我。” “果然是你!”纪夏秋站起身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头晕目眩。 柳蔚忙扶住母亲。 纪夏秋握着柳蔚的胳膊,忍着流泪道:“你爹是因为我死的,不是因为前朝宝藏,不是因为手握兵权,就因为我,孙莳讨厌我,所以害死了你爹,蔚儿,你爹本不该死的!” 父亲的死,一直令母亲耿耿于怀,柳蔚开始后悔了,今日不该带母亲进宫的,当年那些事,封印了就算了,不应该再揭开,让那些伤口,再将母亲伤一次。 柳蔚搂住母亲,给她拍背,安慰道:“父亲不会怪您的,他是您的夫君,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妻儿是他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就像容棱,无论我做什么,有理没理,他都会站在我身边,帮助我,支持我,夫妻就是这样一种关系,不存在谁连累谁,他们就是一体的。” 纪夏秋将脸埋在女儿怀里,呜咽的哭了好久。 柳蔚带着母亲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又转头,回到孙太后床前。 用银针扎了两个穴位,她让孙太后再次不能说话,而后道:“不杀你,不是因为我心软,而是我给容飞一个面子。不过我觉得,不管我杀不杀你,你都活不了太久,想来很快,你就会死在自己长子的手上,我很期待那天。你下地狱的时候,希望你能听到我放的鞭炮声。” 柳蔚说完,看到孙太后的表情果然立即变得扭曲,她满意的转身,扶着母亲快速离开。 回去的路上,母亲一直在啜泣,马车里,容溯也不敢吭声,容溯以为柳蔚应该已经把孙太后杀了,所以送她们回别院后,就又进了宫,打算善后。 结果一问才知道,孙太后并没有死,一点事没有。 容溯百思不得其解,但又觉得,孙太后现在这样子,死了和活着也没什么区别,便不再深究,只让人继续监视。 …… 孙太后真正的死亡日期,是在半年后。 彼时,她那千疮百孔,苟延残喘的身子,终于也到了尽头。 柳蔚如之前所言,放了串鞭炮,因为是在新年当头,所以这串鞭炮并未显得突兀。 柳蔚是在三日前回京的,自打半年前回京为老夫人奔丧后,她便又被容棱带离了京都,最近也是因为快过年了,他们才特地赶回,一家人欢聚一堂。 这半年,柳蔚基本都在定州古庸府,八秀坊在古庸府,柳蔚之前买的房产也在古庸府,古庸府因为四季如春的气候,最近几年急速发展,已经成为著名的旅游避暑胜地了。 容棱在古庸府给柳蔚开办了一家药铺,这半年下来,柳蔚行医济世,容棱常伴身边,两人度过了自打成婚后,十分难能可贵的一段安稳时光。 最重要的是,孩子与外祖一家留在京都,容棱柳蔚每日只需过自己的生活,不用照顾孩子,不用操心孩子,人都年轻了几岁,最近容棱都有空开始学针灸了。 回到京都后,柳蔚就发现家里少了个人,钟自羽不见了。 一问才知,岳单笙生辰那日后,他就去京兆尹衙门自首了,现在已经坐了几个月的牢了,因为是重犯,还不能被探监,魏俦也很久没见他了。 这回柳蔚回来,魏俦就求着柳蔚,想让她捎带自己去看看钟自羽。 柳蔚答应了,出发前,还问岳单笙:“要一起去吗?” 岳单笙冷漠的道:“不去。” 魏俦气得想打他,被柳蔚强行拽走了。 钟自羽是死刑犯,定的是秋后处斩,他自己钻了空子,自首时已经是秋后了,因此就被顺延到第二年秋后处斩。 柳蔚在牢里看到了蓬头垢面的钟自羽,人瘦了很多,因为在牢里没法用人皮面具,他现在的容貌是原本的容貌,非常俊秀,但因为憔悴,显出了几分病弱。 柳蔚看他这脸心里就咯噔一下,怀疑的问:“没人对你做过什么吧?” 钟自羽不明所以:“什么?” 柳蔚警惕的看了看隔壁的牢房,发现有许多死囚正看着他们,这些人眼里有探究,有恶意,还有露骨的淫色,柳蔚板着脸叫来了狱卒,因为是七王爷吩咐的,狱卒对柳蔚很殷勤,笑着问:“夫人有何交代?” 柳蔚直接道:“给他换个牢房,要单间。” 狱卒一愣,为难道:“夫人,这里就是死刑牢,死囚都没有独房。” 柳蔚指着周围虎视眈眈的死囚道:“你看到他们的目光了吗?坐牢就坐牢,等死就等死,还给来这一套,我跟你说,不捡肥皂,滚!” 狱卒一愣:“啊?” 其他死囚也不懂,都沉默的看着她。 柳蔚说话声音挺大,把钟自羽和魏俦都震住了,魏俦小心翼翼的问:“住什么房,有什么讲究吗?” 柳蔚烦躁的道:“你坐牢没这方面担忧,不关你的事。” 魏俦:“?” 柳蔚又对狱卒道:“让你换就换,天塌下来七王爷顶着,听到没有。” 这都把七王爷名讳直接搬出来了,狱卒还能说啥,只能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其实看守大牢这么多年,狱卒还能不知道牢里什么样,这长得好看的新囚刚进来,多多少少都会被惦记。 不过这个钟自羽不同,钟自羽是连环杀人犯,他名字上的人头命案太多,所以他再好看,刚进来时,其他死囚也都怵他,不过这怵也是暂时的,几个月下来,这钟自羽没出过一次手,没打过一次人,大家都看出来了,他好像性子挺软的,也没武功内力。 虽然觉得他与传说中有点不同,不过狱卒敢断言,这人若是继续这么人畜无害下去,顶多年后,肯定会被人强占,当然若是换了独房,就不会有这方面担忧了。 柳蔚盯着狱卒给钟自羽换完房才走的,走之前她还一脸操心的对钟自羽道:“我这儿有把刀,你要不在脸上划几个伤疤?” 钟自羽莫名其妙:“你到底什么意思?” 柳蔚看他不愿意,也不说了,摆摆手,带着魏俦沧桑的走了。 钟自羽不想死,虽然自首坐牢,但他机灵着呢,选的当口,是秋后,就是为了避第一年的秋后问斩。 至于第二年会不会问斩,他知道,自己不会。 为什么不会,因为年后,朝廷会有一次大赦,这是他提前打听到的内部消息,大皇子容矜東的婚事,定在年后,大皇子是皇上的长子,长子成婚,必定大赦天下。 大赦不是说把大牢里的囚犯都放了,而是根据刑责,会有一次惩治削弱。 比如一年以下的刑犯,多数会被直接释放,三年到五年的,会削减到两年左右,十年以上的,会削减到十年以下,而死刑犯,会改为牢刑二十到四十年不等。 做四十年牢,如果期间表现良好,再遇上别的大赦,比如皇长孙出世什么的,没准还能再减几年。 钟自羽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却没想到皇子大婚没等来,却率先等来了皇上驾崩。 第1771章 结局11 第1771章 结局11 新年刚过,两月出头,重病在身多年的皇上驾崩了,大皇子守孝三年,婚事暂缓。 三月初一,大皇子容矜東作为先帝唯一的子嗣,自然而然,荣登大宝。 新帝登基,同样大赦天下,这次大赦,钟自羽占了大便宜,直接从死刑犯,被降为了牢刑二十八年,比之前想好的四十年少了整整十二年,把他高兴坏了。 新帝登基后,改国号为正庆。 正庆元年,新帝一改旧制,重设镇格门,恢复容棱亲王身份,附镇格门都尉,容棱、柳蔚长达半年的快乐古庸府养老生活,自此宣告终结。 新年的炮竹声刚刚结束,朝廷便迎来一番政治洗礼,容矜東初登大宝,却连续出台数项改政国策,一时朝廷褒贬不一,御史差点住在尚卿殿里,天天在新帝面前嚷着自己愧对先帝,要撞柱子,要以死谢罪。 不理朝臣多番劝阻,新帝一意孤行,大肆严查贪腐,十月月末,两江上下多达一百三十名官员,被押解上京,与京城三十六名已革职朝廷命官,被判联合问斩。 新帝手段雷厉,行动快速,加之又有三王容棱,五王容飞,七王容溯鼎力相助,不到一年,朝堂大清。 然后他又把目光盯上了改善农制,提高农产,在耗费无数人力物力,长达三年钻研开发后,朝廷终于颁布出了三种改善农量的可行方法。 又过了一年,百姓按着朝廷颁出的方法种伺田地,竟真获得量产增加三成到五成不等。 一时间因为新帝登基时造成的血流成河,暴戾之名,被结结实实的粮食产量,给压得再无翻身之日。 从这日开始,百姓们再也不说皇帝是暴君,再也不议论皇帝只会杀人,不会惠民。 他们收获到了皇上给他们带来的财富,粮食。 财富,粮食,就是立国之本,立民之本。 柳蔚作为一个大夫,医药方面无所不精,但农业方面,真的知道得不多,可再是不多,也总有一些先于古代的农业知识,因此在强行跟着工部操劳了三年,为了研究提高农产而耗尽心力后,柳蔚终于可以退休了。 再也不要让她日日去工部点卯了,给俸禄也不行!我要回去开药铺! 拖延了近五年的新帝婚事,伴随着新农业的发展,也被提上了日程。 容矜東是有未婚妻的,早就定好了,因此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他成亲了。 成亲当天,又是一次大赦天下,钟自羽从二十八年牢刑,被减到二十五年,他差点笑出声。 容矜東都成亲了,某些长辈,是不是也该心里有点数了? 柳蔚从工部退休后,一边开设药铺,一边就把心思放到了岳单笙身上,她开始疯狂的给岳单笙安排相亲。 岳单笙在勉强参与过两次后,主动请缨,跟容棱要来了青云国到仙燕国海域开发深掘任务,然后包一收,跑去了东海。 国师在青云国找到了工作,他在京郊附近一间新开的道观里出家了,青云国人崇佛,京郊附近一直都是佛寺居多,道观颇少,但国师因为那一头白发,还有鹤发童颜的外貌,硬是在佛学昌盛的京都城里,引起了一时的潮流,大家都说,他的白头发,是智慧的象征,很玄乎。 自打钟自羽坐牢后,魏俦心里就一直不太安,尤其是那阵子柳蔚老有事没事在他身边转悠。 魏俦心里害怕,怕柳蔚也要让他去坐牢,因此岳单笙去东海的时候,他跟着一起溜了,但他没去东海,而是去了古庸府,他年纪太大,走过的地方太多,倒是古庸府,让他有了在此养老的打算。 柳蔚在古庸府还有间药铺,每年会去巡查一次,那次她去,就见到了魏俦,到底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也算是朋友了,柳蔚看魏俦过得并不算好,看到她就逃,柳蔚有些感叹,最后她将魏俦带到了自己家药铺,让他以后就在铺子里当掌柜。 都是玩医药的,管个药铺还不手到擒来,魏俦很开心,柳蔚走之前告诉他:“我跟古庸府府尹打了招呼,让他盯紧你,你好自为之。” 魏俦老实点头:“嗯嗯嗯。” 柳蔚又道:“每年进京两趟,路费我出,年中一趟,年尾一趟,汇报盈利,年尾的时候,顺便过了年再走。” 魏俦听到这儿愣了一下,回神时,柳蔚已经上了回京的马车。 …… 正庆七年,六月初三,晌午,在与付子辰又下了三盘棋后,柳陌以看了看时辰,起身道:“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付子辰“恩”了一声,一边收拾手里的棋子,一边问:“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柳陌以两年前决定来青州府定居,当时姐姐柳蔚亲自送他过来的,还特地给他买了在付子辰隔壁的宅子,名曰多个关照。 从此之后,付子辰与柳陌以就经常同进同出,现在两人早已不分彼此,成了至交好友,就连一个人出趟远门,另一个都得问问归期。 柳陌以算算日子,道:“大概八月吧?” 付子辰皱了下眉:“要去两个月?” 柳陌以点头:“姐姐从不做诞,今年也是母亲强烈要求,姐姐才愿办这个诞宴,既然都上了京,我自然要多留一阵,与家人团聚团聚。” 付子辰“恩”了一声,起身送他到门外。 与柳陌以告别后,付子辰回头,就遇上正好要出门的付子寒,付子寒如今在青州驻军营当骑兵营副营长,今日休沐,他约了同僚要去吃酒,看兄长在这儿,付子寒就打了声招呼:“哥。” 付子辰随口问:“又出去野?” 付子寒解释道:“营里有个老大哥快做寿了,我们提前与他吃顿饭。” 这本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就是给同事过生日,但付子辰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回头看向弟弟,严肃的道:“人家做寿与你何干?我问你,你在冷意手下做了几年了,想过升迁吗?想过立功吗?你以为做武官就不需文采?朝廷晋升官员,不光看你能不能打,有否功绩,还要看长不长脑子,难得休沐归家,不好好在家勤练诗书,跑出去呼朋唤友,你还以为自己还小?你都多大了,自己心里没点数?既然都是一个军营的,你想送人家寿礼,明日回营再送便是,今日跟着去凑什么热闹?我告诉你,哪里都不准去,现在就给我回书房,默背三将兵书,晚膳前我抽查,少背一段,晚上不要吃饭!” 付子寒:“………………” 所以,他又做错了什么? 第1772章 结局12 第1772章 结局12 在柳陌以从青州赶往京都时,小黎也带着妹妹丑丑,正从益州太吉府雇车回京。 一个月前,益州发生一桩灭门命案,案件前后牵扯十二条人命,益州府尹连同役卫全力侦查五日无果后,便整理案情,上书朝廷,向京都求助。 年过十七的小黎如今在镇格门当差,容棱接到案子后,与柳蔚商量一番,便委派两支精队,让他们协同小黎前往益州差办此案。 小黎第一次单独出差,踌躇满志,却不防镇格门车队刚出京郊,他就发现自己的马车里,混进了一个不和谐的小东西。 丑丑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娉婷玉立,娇憨可人,小丫头自打懂事以来便紧跟长辈身边,从未单独出过远门,这次哥哥独当一面,下地方办案,她心生向往,一时任性,便悄悄藏在哥哥马车底下,势要跟随前往。 小黎发现丑丑的第一反应,就是派人送她回去,但丑丑不肯,硬要赖着哥哥,最后还哭了起来。 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小黎哪能忍心,一时心软,就被这小黏包缠上了。 如今益州案件已侦办完毕,凶手也已抓获,小黎算着母亲七月中的诞辰,便决定立即回京。 但回京的路上,他却要求绕道同州,并提出要在同州暂住两日。 丑丑还以为哥哥会马不停蹄的回去,见他突然留在同州,好奇的问为什么。 小黎道:“娘亲的礼物还未准备。” 丑丑猛地一拍脑门,道:“我也忘了,那咱们送什么?” 小黎也在思忖,娘亲什么都不缺,独独喜欢的,也就是一些不常见的珍稀药材,同州靠近西山,山上物产丰富,同州府上也有几个规模不小的药材市场,小黎特地绕来同州,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好药材,作为诞辰礼物,送给娘亲。 抵达同州的第一天,正是晌午,小黎便已出门去往市场。 丑丑是哥哥的小跟班,屁颠屁颠的跟着去了,在路上,丑丑看到什么都想吃,小黎也惯她,她要什么就给买什么。 最后丑丑买了两大袋零食,手里还举着一个烤玉米啃。 烤玉米香喷喷的,上面涂了老板的独家酱料,好吃得不得了,丑丑吃得嘴都花了,小黎看一会儿街上的药摊,就得转身给妹妹擦嘴。 “你看你都多大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你的手绢呢?” 丑丑右手往上抬了抬,道:“袖袋里。” 小黎把她的手绢拿出来,让她捏在手里,哪里脏了擦哪里。 丑丑随口应着,眼睛又看上了路过的一家烧饼铺,她喊:“哥!” 小黎头大的又给她买了个烤糖饼,正付钱时,身后有人路过,把他撞了一下。 他转身,便看到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奶奶,扑通一声摔倒他脚边,嘴里嚷嚷着骂:“哎哟,哪个没眼睛的瞎走路,撞死老太婆了。” 小黎伸手将老人家扶起来,那老奶奶蹒跚得好不容易站稳了,对小黎道了歉,便往另一头走了。 小黎回身,继续付了烤糖饼的钱,一扭头,却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丑丑呢? 丑丑一手提着零嘴,一手拿着烤玉米,正被一个身形高大的妇人,塞着嘴,扛着往小巷里跑。 丑丑没挣扎,只眨了眨眼睛,似乎对自己的现状有些懵懂。 高大妇人七拐八拐,将她带到一个破旧的大院里,院子外头还有两个成年男子,两人正在说话,看到妇人回来,还带着个人,俱是一愣。 “不是说这两日风声紧,低调点吗,这光天白日的,你胆子还不小。” 妇人将丑丑放下,转身关了院门,阴鸷的道:“不碍事的,这是个外地的,你看她衣着穿戴,是个肥羊。” 那两个成年男子果然打量起丑丑来,有一个还伸手,去端她的脸。 丑丑后退半步,警惕的看着他。 那男子哼笑一声:“还真是外地人,就这模样,咱们同州可养不出,不过,最近衙门查的紧,不会有麻烦吧?” “不会。”妇人自信的道:“我跟了一路,他们就两个人,像是对兄妹,放心吧,那少年也秀秀气气的,顶多就是报官,还能怎么着。” 男子点头:“那行吧,先把她关进去,三日后才有伢子来看人。” 妇人将丑丑手里的吃食都夺走,粗鲁的推着她的肩膀道:“走,进去。” 丑丑被她推得踉跄一下,歪歪扭扭的往里头走。 进到屋里,那妇人又打开地窖,将丑丑推进去,然后“砰”的一声,从外面把地窖门关上。 地窖里黑漆漆的,还臭,丑丑踯躅的站在门口,透过门板缝隙流下来的光,勉强看清了地窖里的情景。 地窖里还有几个人,有男有女,均是满脸脏污,可怜兮兮的缩卷在角落。 丑丑迟疑的往下走了两步,却没看清脚下的环境,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了。 她这一摔,发出的声响把周围的少年少女都震住了,每个人都瑟瑟发抖,抱住自己的胳膊,害怕的看着她。 丑丑呆呆的从地上爬起来,手上不知沾了什么,湿湿黏黏的,她凑近了一看,又闻了闻,才发现是污血,她低下头又往地上看,这才发现刚才绊倒自己的,竟是一条人的腿,那条腿横隔在地窖楼梯的最下面,再往前看,就能看到那是一个人,一个已经没了呼吸,死在路中间的人。 丑丑立在原地没有动,她先看着那死人,又看看角落里的少年少女,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三个字:“……你们好。” 没人回答她,有两个胆子小的姑娘,还因为她突然说话,吓得捂着嘴哭泣起来。 丑丑把手里的污血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试探性掠过尸体,走向那些其他人。 结果她刚一过来,就被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拦住,那少年举这个木棍,抖着身子,威吓似的对她喊:“不要过来,不准过来!” 丑丑只得停下脚步,纳纳的看着他。 少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拦着她,他就是很害怕,很敏感,现在无论谁进来,他都会暴走,他不想任何人靠近自己. 第1773章 结局13 第1773章 结局13 丑丑见自己被所有人排斥,有些难过的转身,走到楼梯上,坐在楼梯边。 她下意识的示好:“我叫阿夜,你们也可以叫我的小名,丑丑。” 少年见她离得远了,这才坐回原本的位置上,手里的木棍还被他紧紧拽着,他还在发抖。 地窖里的气氛很僵,又过了快一刻钟,才有一道弱弱的女声,试探性的响起:“你……你也是,被拐来的吗?” 丑丑意识到对方是问自己,连忙诚实的点头,道:“我和哥哥在逛街,有个老奶奶摔倒了,哥哥扶那个老奶奶,我就被人捂着嘴抗走了。” 角落里另一个哭声响起:“我,我也是……我和我娘,上城里赶集,我娘,我娘被谁打了茬,我就被偷走了……”那个哭声越哭越惨:“我好想,好想我阿娘……” 一个人哭,慢慢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哭起来。 这时,那个之前抗拒丑丑的少年,突然大声吼道:“哭有什么用,不要哭了,没人能救我们,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另一个少年吸着鼻子道:“对,我们得想办法逃走,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该怎么逃走?”一个娇弱的女声问:“大壮趁他们送饭时冲出去,就被,就被他们打死了……这个地窖,只有一扇门,他们就在外面守着,我们根本出不去……” 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对世界的认知才刚刚开始,根本没有与坏人做斗争的储备经验,他们太稚嫩,太柔弱,深陷囹圄,空有一腔热血,却根本不知该如何操作。 丑丑听着他们从讨论,变成沉默,有意想说两句。 这时,地窖的门又开了。 之前在院子里想摸丑丑脸的那个男人,吊儿郎当的走进来,丑丑坐在楼梯上,仰头看着他下来,一时没动。 之前抵制丑丑的那个抓木棍的少年,猛地冲过来,将丑丑带到身后,用木棍艰难的对着下来的男人比划:“别过来,你别过来!” 男人根本看不上他这点张牙舞爪的威胁,他哼了一声,脚一抬,便将少年踢出去老远。 少年身子被撞到墙上,口里一腥,吐出鲜血。 “啊——”周围的少年少女的控制不住尖叫。 男人大吼:“闭嘴!” 少年少女们不敢叫了,一个个捂着嘴,流着泪啜泣。 那男人先看了眼丑丑,似乎对她单薄的身板不太满意,啧了一声,便伸手去抓角落的一名少女。 那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量不高,但身材婀娜,男人将少女搂到怀里,调笑一声。 那少女都快疯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想要挣脱男人。 被男人踢得吐血的少年这会儿又爬了起来,他冲上去,将男人推开,把少女解救过来,恶狠狠的喊:“你这个畜生!禽獣!” 这时,角落里又爬出来另外两个少年,二人挡在其他人面前,对着男人骂道:“阿碧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坏蛋!你这个淫贼!” 阿碧? 阿碧这两个字在丑丑脑中一闪,使得突然拧起了眉。 她问:“阿碧是谁?” 愤怒的少年吼道:“也是被拐来的姑娘,被他玷污了,自尽了!” 丑丑深吸口气,冷冷的看着那男子。 男子却一点不把这些小孩的反抗放在眼里,他冷笑着道:“爷宠幸她,是看得起她,她自己想死,怪得了谁?”说着,他不耐烦的上前,要把之前看中的少女强行带走。 三个勇敢的少年去推他,想阻止,但男子显然有些功夫,一扭头,就把三人都打翻踢飞,迈着步子,直接去抗那少女。 少女叫的撕心裂肺,其他人有的哑声哭泣,不敢出头,有的悄悄去抓少女的衣服,想把她拉回来。 但这些虚弱的帮助,根本无法抵挡男人带走少女的力量。 在那少女已经崩溃得快疯了时,丑丑抓起地上掉落的那根木棍,往前一丢,直接丢到男人的后脑勺上。 “砰”的一声,男人被那根木棍砸得往前一倾,整个人险些栽倒。 而他这一失手,少女从他怀中挣脱,忙仓皇的跑回同伴身边。 丑丑用自己不算高大的身子挡住身后的所有人,她往前走了两步,盯着那男人道:“你要把她带去哪儿?人家不想跟你去,你没听到吗?” 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刺痛让他目眦欲裂,他抬手就要来抓丑丑。 丑丑身子一偏,躲开了他的袭击,顺势一抬脚,脚尖踢中男人的下巴,登时,男人半张脸都像碎裂一般。 “啊……啊啊啊……”男人捂着下颚大叫起来,嘴合不上,口水一直往外流。 丑丑嫌弃的后退一步,道:“只是脱臼,嚷嚷什么?” 男人气得眼睛都红了,上来就要打她。 丑丑正面迎接他的拳头,同时自己也攥起小拳头,与男人的拳头相抵,男人只听到“咯噔”一声,自己的肩骨竟然直接断裂了。 丑丑揉着自己的小拳头,扁着嘴道:“好疼啊,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哥!” 男人听她颠倒是非,胡言乱语,整个人都快冒火了,但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小丫头会功夫,还武艺不低,刚才连番吃瘪,下巴和肩膀骨头都歪了,他不敢再和她硬碰硬,跄踉得忙跑出地窖,像是去叫人了。 男子一离开,地窖顿时寂静无声,过了几个呼吸,拿木棍的少年才瞠目结舌的问:“你,你到底是谁?” 丑丑回过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爽朗的道:“我叫阿夜啊,小名是丑丑,你们可以叫我丑丑。”说着,她直接抬腿,步出地窖,走到门口,她弯腰对下头的男孩女孩们唤:“走啊。” 少年少女们这才回神,大家你搀扶我,我搀扶你,结伴着,战战兢兢的跟在那看着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身后。 丑丑走到地面上,就发现屋里挺安静的,她还以为那个男子去求救,很快就会有人来找她麻烦了,难道其他人不在? 正想着,丑丑就推开屋门,她刚往院子一看,就看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颀长身影,与一地呜呼哀哉的男男女女。 丑丑眼睛都亮了,当即大喊:“哥!” 第1774章 结局14 第1774章 结局14 小丫头跑出去,迎着阳光,冲进了她哥哥的怀抱。 小黎无奈的接住小丫头,先确定她有否受伤,见她没事,才严肃的道:“让你乱跑,被带走怎么不叫哥哥?怎么不反抗?” 丑丑缩了下脖子道:“我反抗,零食就掉地上了。”说着,她又苦着脸:“不过最后还是被抢走了,他们一样没给我留!” 小黎拿手戳小丫头的脑门:“吃吃吃,就知道吃,改明不给你饭吃,饿死你。” 丑丑根本不怕,哥哥那么疼她,才不会忍心饿她,她挽着哥哥的胳膊,问:“我们现在回去吗?” 小黎看了眼跟在丑丑后面,出来的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男少女们,沉着脸道:“已经报官了,等官府人来了再走。” 一场同州行,牵扯出来一场人口贩卖大案,小黎与丑丑作为事件相关者,在同州又留了两日,协助同州府尹审办此案。 两日后,待案情审办结束,小黎也淘到了几株山海参,这才带着妹妹,打算启程回京。 离开前,同州府尹因为知晓兄妹二人身份,为表心意,特地请他们饮宴一番,小黎本来不打算去,但丑丑想去,最后他们还是去了。 餐桌上,同州府几位当地官员都到齐了,小黎因为身挂镇格门职位,因此受到了好一阵吹捧,尤其是知道他还是三王爷长子,更是殷勤不断,还给他敬酒。 小黎不会喝酒,拒绝了,对方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道:“容公子英雄少年,实有乃父之风,想必过不了几年,便能青出于蓝,令镇格门更上一层楼啊。” 丑丑本来在专心吃饭,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哥哥可不想继承镇格门,是爹让哥哥进镇格门锻炼,哥哥才去,哥哥想当大夫,一直都想。” 已经改名为容黎的小黎谦虚的笑了一声,给妹妹夹了一点菜在碟子里。 同州府官员拍马屁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被反驳了也不着急,反而话锋一转:“容公子志向高洁,救死扶伤,实属难得,素闻三王妃名下清乐堂药铺开遍青云十六州,想来将来有容公子,容小姐兄妹二人继承大业,亦是一桩美谈。” “清乐堂?”丑丑又插了句嘴:“谁要继承清乐堂,我才不当大夫,我从小就不爱看医书。” 同州官员觉得这位容家大小姐是不是嘴欠了点,哪儿都有你,但面上还是笑呵呵的道:“对,容小姐金枝玉叶,将来自然是该得享天福,相夫教子……” “我也不要嫁人,不要当个只知吃喝拉撒,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娇娃娃。” 同州官员都有点烦她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看来容小姐志向远大,不知您将来,是打算……” “上阵杀敌啊。”丑丑亮着眼睛,一脸神采奕奕的道:“好女儿自该驰骋沙场,保家卫国,驱除胡蛮,震我河山!” 同州府官员:“……” 小黎:“……” 小黎把妹妹的头按下去,让她自己吃,同时讪讪的对官员们道:“小妹从小受父亲宠爱,脾性志向,也随了父亲,来,诸位大人都吃,别干坐着。” …… 从同州离开后,花了近半月时间,小黎和丑丑才回到京都。 等到了京都,小黎才发现,除了舅舅柳陌以,原来他们是回来的第二早的。 一年前太爷爷便带着太奶奶回了苗疆定居,每年只有秋冬交替的时候,才会回京团聚一次,这回娘亲诞辰,二老也是六月中才从苗疆启程。 外祖母因尚有八秀坊需料理,常年多在定州丰州两地跑,最近这阵子天热,她都在定州住,娘亲诞辰是七月中,她也是六月中才出发。 表舅岳单笙在东海务公,这回回不回来都不一定。 魏俦在定州管理清乐堂分铺,应该也不会回来。 付叔叔作为青州地方官,公务缠身,不可能无召进京,自然也不会前来。 干娘金南翩怀了第三胎,如今身子重,也无法长途跋涉。 故此满打满算,这回回京的人,还就那么几个,其中舅舅柳陌以因为青州与京都本就近不说,他和丑丑,反倒是赶得最急的。 看到他们这么快回来,柳蔚也很纳闷,闲闲的问:“不是说月中才到吗?” 丑丑道:“哥哥说要早点回来,怕错过了诞辰日子。” 柳蔚无所谓:“错过了就算了,本来就是一家人吃个饭,不打算怎么操办。” 小黎没做声,去找父亲汇报公务。 丑丑赖在娘亲身边,帮娘亲切药,看看左右,见小妞不在,随口问:“小妞姐姐呢?” 柳蔚笑了一声,道:“容莫带她去看戏,好像是外地来的戏班子,听说有小妞喜欢的角儿。” 丑丑捂着嘴偷笑:“容莫哥哥这么殷勤,小妞姐姐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他?” 柳蔚摇头:“是你容莫哥哥说了算的吗?不是你七王叔不准吗。” 丑丑撇嘴:“七王叔棒打鸳鸯。” “恩。”柳蔚道:“小妞都等急了,大妞定亲后,小妞就一直等着容莫提亲,结果你七王叔……算了,找一天我跟他说说,没这么做长辈的,还能把女儿藏一辈子?什么心态。” 经过这么多年,三王府里许多人也都陆续成就小家庭了,明香惜香早就嫁人了,大妞也定亲了,就是小妞,本来她和容莫两情相悦,结果容溯非拽着兄妹名分不放,不准他们来往。 柳蔚气得把小妞要了回来,这种事本来就是看小妞自己的选择,小姑娘一开始不喜欢容莫,但几年下来,青梅竹马,也生出了情谊,人家孩子想在一起,你做长辈的不支持,还泼冷水,有这么办事的吗? 其实柳蔚也算理解容溯这个心态,他疼小妞,嫌弃容莫配不上小妞,就跟容棱一样,丑丑十一岁了,按理说也到了可以定人家的年纪了,结果谁敢在他面前提一句联亲,他就能把对方腿打断,现在京都还有谁不知道,容三王爷家的门,不是走进去的,是爬进去的,你有自信断了腿还能保住命,你就去提亲吧。 第1775章 全文终 第1775章 全文终 七月十七,柳蔚诞辰这天,能到的人都到齐了。 一大早,明香惜香就来帮忙,因为定的是家宴,便没有大肆铺张,只宴请了一些关系好的亲朋好友。 巳时不到,金南芸就来了,她刚与柳蔚没聊两句,于文太师家于文敏馨也到了,于文敏馨如今也正大着肚子,柳蔚不敢怠慢,赶紧铺了垫子让她坐下。 接着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一些人,越国侯府的世子严裴与小公子严丘,于文府于文敏馨的哥哥于文尧,容溯,李君、秦俳…… 男客在外院由容棱招待,女眷则进内院,由柳蔚招待。 午时二刻,客人们基本到齐了。 上菜后,柳蔚作为寿星,一一敬酒。 一中午,大家都闹闹腾腾,嘻嘻哈哈的,等午膳过后,下午,便是娱乐时间。 男客们在外院讨论国事,对弈下棋,女眷们在内院研究脂粉,摆弄绣花,孩子们,则被丑丑带到了后院去玩耍。 今日来了不少孩子,丑丑自封孩子王,将弟弟妹妹们照看得严严实实的,小黎年纪大了,已经开始跟在容棱身边学习待客交际了,倒是容倾明明跟小黎一般大,却还混在孩子堆里,吊儿郎当跟丑丑聊天。 “父亲说年后就让我进京都驻兵营当差,当兵可累了,阿夜,你有没有办法劝劝我父亲,让他别要我进驻兵营?” 丑丑正被于文敏馨六岁的女儿拉着在编花绳,听到容倾的话,忍不住嘲笑:“那你不想进驻兵营,你想做什么?当个游手好闲的大少爷?你文不成武不就,再不实练实练,长大就成社会蛀虫了。” 容倾一弹指,敲了敲丑丑脑门:“怎么跟哥哥说话的,没大没小。” 丑丑也不疼,就仰头道:“我哥哥可比你有出息多了,你放弃吧,我不会替你说好话的,就该让七王叔把你送到军营,让你吃苦头。” “你个臭丫头,哥哥白疼你了!”容倾控诉:“我哪里文不成武不就,我还能考科举呢,父亲偏要让我去当差,这是耽误我的前程!” “你念书那么差还考科举,容莫哥都比你强,对了,容莫哥哥跟七王叔下了军令状,来年会试能考上进士,就能娶小妞姐姐过门,他现在卯足了劲儿念书,你看你,你再不努力,你们家三个兄弟,你就是最没出息的一个了。” “那也不能让我去当兵啊。”容倾根本吃不了苦:“多累啊。” “那要不这样……”丑丑眼睛一转,对着容倾笑眯眯的:“我跟我爹说,让你进镇格门实练?镇格门不用练兵,不累的,就跟着办办案子,巡巡逻,很容易的。” “呸。”容倾瞪着丑丑:“坏丫头又诓我,你当我不知道,镇格门就是阎王殿,进去了就出不来,你以为谁都是你大哥那样,年纪不大,能力不小,我没那个本事,你别想坑我。” 丑丑耸耸肩:“那随便你,我不管你了。” 容倾又泄了气:“难道我明年真的要入兵营,你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丑丑摇头:“不知道。” 容倾杵着下巴,冥思苦想,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眼睛一亮,问道:“你娘诞辰,岳将军回来了吗?” 岳将军说的是征东海军首将,岳单笙,也就是丑丑的表舅。 自打容矜東登基后,朝廷便主张开辟远海,接通远贸,说是开通远航,实际上背地里做的,却是打通海域,连通仙燕国魔鬼海的大任务。 岳单笙被派去东海主管一应事务,在那边已经呆了四年了,期间只回京过一次。 “没回来。”这件事丑丑一早就知道了,她道:“表舅最快也得过年才能回来,听说爹派人去送帖子时,表舅根本不在东海衙门,他跟船进了深海了。” 容倾满脸失望:“如果岳将军在就好了。” 丑丑戳破他的幻想:“表舅也不会帮你的,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自荐跟表舅去东海实练,别做梦了,七王叔不会同意的,而且你以为去东海是好玩啊,人家很忙的。” 容倾脑袋都垂下地上了:“那怎么办啊,我不想进京都驻兵营。” 丑丑不理他了,开始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去荡秋千,跳皮绳了。 玩到申时一刻,丑丑看孩子们都累了,就带他们回屋去吃茶,其中于文敏馨的女儿特别喜欢丑丑,走到哪里都跟着姐姐,丑丑下地她就下地,丑丑上塌她就上榻,丑丑吃萝卜糕她也吃萝卜糕,结果丑丑吃了一整盘萝卜糕,小妹妹吃不完这么多,最后一边咽,一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丑丑吓得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哄。 丑丑把小妹妹还给于文姨姨,于文敏馨听到事情始末,笑得腰都直不起了,其他长辈听了也觉得可乐,就柳蔚一个人发愁,丑丑越吃越多,但是不长肉也不长个儿,不会肚子里有虫吧? 笑笑闹闹的一天过去,晚上送走了宾客,柳蔚躺在床上,跟容棱说要给丑丑驱虫的事,容棱听了觉得她杞人忧天:“丑丑每日卯时起身,晨练一个时辰,晌午前,武枪半个时辰,练剑一个时辰,下午习文课,晚上还要绕府慢跑半个时辰,如此大的运动量,又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也正常。” 柳蔚听完更发愁了:“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丑丑怎么锻炼这么长时间,你还真想她大了去当兵啊?我跟你说容棱,没有哪个军营收女兵,她一个姑娘家,让她跟群大男人同吃同住,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容棱道:“不过她想练,让她练也无妨,便当强身健体,总归现在还小,大了再看也不迟。” 柳蔚想着丑丑毕竟才十一岁,心智还不全面,便也不打算纠结,不过她还是决定从明天开始,继续教丑丑医书。 当大夫可比当兵稳定多了,实在想去军营,当军医也可以,但上阵杀敌,太儿戏了,一不注意可是会掉脑袋的,她当母亲的,可不想成天为女儿的性命担惊受怕。 丑丑的事告一段落,临到睡觉前,房门却又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是管家明叔,说是有东海军情。 容棱披了衣服,开门拿信,将信看完后,他眼中露出喜色。 柳蔚将信拿来一看,看完后也颇为震惊:“真的找到路了?” 历时七年,耗费大量军力物力,东海远贸军竟真将青云国与仙燕国接通了,虽然现在海域开发仅才过半,但他们已经可以勉强看到仙燕国的海疆版块了。 接下来就需要青云国先与仙燕国进行两陆接洽,而两陆是否友好共存,就取决于双方官方的态度是否一致。 这方面,青云国是不需担忧的,青云国绝对没有霸凌意图,没有侵略意图,这是可以肯定的。 至于仙燕国,柳蔚决定到时候亲自前往洽谈,届时容棱、外祖父自然也得一并前往,外祖父是帝师,是太傅,在仙燕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的话,对于仙燕国皇帝,也有着极大的参考性。 现在岳单笙主持的远贸军只是开了一个头,后续开发修路,还需更长的时间,但无论怎么说,希望就在眼前,若两陆真能接通,到时无论是走亲访友,还是贸易互通,对双方都是极为有利的。 这封军情信第二日就被容棱送到皇宫,交到了容矜東手上,容矜東雷厉风行,当即委派容棱为代表,携同家小,这就前往东海,助阵远贸军。 容棱在八月初带着柳蔚、外祖父、外祖母一同离京,小黎还要继续在镇格门实习,纪夏秋参加完柳蔚诞辰后,决定不回定州,留在京都,帮柳蔚照顾丑丑和小黎。 一家人兵分两路,容棱这边,历时一月,在正庆七年九月,顺利抵达东海,见到了黑了至少三个度的岳单笙。 同年,也就是正庆七年十一月,众人商议完海航线路后,决定直接乘船,起航仙燕国。 正庆八年四月,容棱等人抵达仙燕国疆域。 正庆八年六月,容棱代表青云国朝廷,与仙燕国帝王进行了第一次两陆官方会谈。 正庆八年十一月,在仙燕国呆了小半年,以容棱为首的青云使节们,返程归乡。 正庆九年七月,容棱等人抵达青云国东海,随即马不停蹄回京,汇报外访结果。 正庆十年八月,青云国与仙燕国正式签署“连海条款”,建立两陆和平邦交。 正庆十三年一月,两陆海域航线修整完毕,第一艘由仙燕国抵达青云国的商船,正式起航。 由此日起,两块由魔鬼海分割而成的不同大陆,正式意念统一,共同驶向未来商贸友谊发展的康庄大道。 而现在的容棱,已过不惑之年,柳蔚也快四十了,本来两人都到了可以安享生活的年纪了,但,事情总有意外。 小黎十九岁从镇格门实练结束,顺利退出官场,统管母亲名下连锁药铺清乐堂,这本是好事,小黎从小喜医,进入药铺,可谓正对专业。 但小黎不喜欢按部就班的坐诊守铺,他在二十岁那年,见父母安康无虞,竟不管不顾,离开京都,出外游医去了。 眼下他已二十三岁,不止一年到头回不了家两趟,还一点成家立业的打算都没有,把柳蔚愁得白头发都快出来了。 小黎离家出走就算了,时年十八的丑丑,竟然也偷跑了,小丫头不爱学医,就爱练武,眼看着父母开始操心她的亲事,想把她嫁出去,她直接留书出走,跑到北山边疆,要去跟蛮人打仗去。 容棱知道后,吓得赶紧调配兵马,去找她,结果找到的时候,小丫头竟然已经女扮男装进了军营,甚至已经参与过第一次两兵交戎,她还杀了十二个蛮人,被副官从大头新兵升官为了百夫长了,简直光耀门楣。 容棱和柳蔚收到消息后,头都大了,儿女债,儿女债,生的儿女,果然都是债。 现在柳蔚搂着在她怀里打瞌睡的珍珠,苦头婆心的跟珍珠唠叨:“你和咕咕可不能再走了,你们再走,那我也要走了。” 容棱听了,直接道:“不如我告老还乡,跟你一起走?” 柳蔚:“……” 正庆十四年五月,容棱致仕归田,带着妻子周游各地,游戏人间。 (全文终) 第1776章 丑丑后记1 第1776章 丑丑后记1 青云国,北疆箜州,这里满地山野,蛮人众多。 所谓蛮人,是北疆外一批声势浩大的游牧民族,他们身形高大,野蛮无礼,因觊觎青云国北面土地,每年春夏秋三季,便尤爱来犯。 箜州北疆军总数十一万,除开北疆军,当地州府驻军,另有十万,二十一万大军不归一个大营,但若蛮人进犯,偶尔也有两方合作抗敌的情况发生。 北疆军受元帅顾潮所辖,驻兵军受主将乔定所管。 乔定这段日子有个烦恼,烦恼的源头,来自一个叫容夜的小兵。 容这个姓氏在青云国不算罕有,一开始乔定真没将这个姓容的小兵看在眼里,这小兵是在正庆十四年二月,春兵招募时,加入箜州驻兵营的。 他个头不高,细胳膊细腿,跟一群鸡崽子似的新兵站在一起,歪瓜裂枣的,一看就没英气。 新入营的小兵除了平日跟着操练,多数时间,做的就是些看守巡逻的体力活,他们会被偶尔派着去山上跑跑腿,帮着附近山民抗点东西,扶扶老弱妇孺爬山道什么的,不难,都是基层活。 这叫容夜的小兵,一开始也是这么普普通通,平平凡凡,除了长得细皮嫩肉,偶尔会被老油条们调侃他娘们兮兮,没别的特殊。 事情一开始,发生在今年三月。 三月初春,蛮人又一次进犯,经过一个冬季的歇息,蛮人们吃饱喝足,开始准备搞波大的了。 一开始只是小规模的骚扰,再后来,蛮人三个部族整合,在三月中旬,统九万军马,竟直接大举进发。 这边北疆军刚把蛮人犯进的事上奏回京,反击议程,就摆上台面。 蛮人来了九万人,箜州二十万大军,能怕他吗?那必然是不怕,可咱们不能在城门底下打架啊。城外还有百姓,有良田若干,水源绵延,箜州大军不是打赢就行,他们要把蛮人赶出箜州境外,至少百里。 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止得驱逐敌人,还得保证良田与水源不被损坏,若是条件允许,连城外的几座大山都得护住,山上物资丰富,箜州是战城,现今还在箜州的百姓,个个都不容易,所谓靠山吃山,这几座山丢了,至少一小半百姓,都要活不下去。 有人问,为啥箜州位于边境,还有这么多百姓居住呢? 那不然呢,祖上三代都在箜州,去外面闯荡没钱没本事,大家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在老家还能有田产,种田过活,狩猎过活,要真去了外面,去干啥,给人做小工,还是讨饭? 因为要保护田地,水源,山脉,打起仗来,便会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本来北疆军自己就能跟蛮人干,但因为不好打,所有最后,采用了两军联合,也就是驻兵军的十万大军,也得跟着去帮忙,打人数压制,二十一打九。 这场仗,打了一个月后,两方都有不小损失,但总的来说,还是青云军强势,别的不说,本来一直被乔定不看好的那几个新兵营的小兵,就因为这场战役,立了不少功勋。 朝廷规定,武将杀多少敌军,就能得多少功勋,简单说,可以用人头堆业绩。 那个乔定以往正眼都不瞧一下的新兵容夜,上了战场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大刀阔斧,第一次打仗,就杀了三个蛮军,后来一个月下来,直接用人头,堆上了百夫长。 哟,小新兵不错嘛!打仗敢打敢冲,永远跑最前面,明明是步兵,跑得却比骑兵还快,骑兵踩着人了,你抬手就是一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打配合,被蛮人的高马盯着踩了,你还能从马蹄子里跑掉,人不可貌相,身手不凡啊! 这个百夫长,让新兵容夜直接成了新兵营众多小领导之一,大家喝酒吃肉,浴血奋战时,感情就也这么自然而然的处了出来。 对于驻兵营新兵营冒出的小人才,乔定这个主将是看在眼里的,他为了慰问视察,还单独把这个容夜叫到跟前勉励了几句,还送了他一把新枪,容夜旧的那把枪在杀一个蛮军时,没拔出来,丢了。 军营和谐,人人都好。 结果问题出在了四月末的一天,这天京都镇格门突然来了一溜人,找到乔定,一脸严肃的,要乔定交人。 乔定莫名,他是地方军,和京都武将没来往,也不认识镇格门的御前军,他不解的问,什么意思啊? 人家告诉他,那个叫容夜的新兵,是镇格门都尉,当朝三王爷的女儿。 女……女儿? 女的? 乔定吓坏了,我们军营出了个女人,真的假的? 把人叫来面对面问,结果问出来,这小新兵真的是那位离家出走的三王府小郡主。 乔定当场就要闹,你当军营是玩儿的地方,由得你小女儿家放肆胡闹? 结果他刚批评没两句,小新兵举起那柄光亮光亮的长枪给他看。 乔定:“……” 好吧,人家凭着功勋当上百夫长的,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应该说一句“不愧是将门之后”吗?她爹容都尉早年带兵,镇守边卫,女儿有乃父之风,同样艺高人胆大,不愧是一脉相承? 乔定打脸之后,就有点伤,让镇格门的人跟小姑娘自己聊,心想家长都找来了,估计明天就可以把小姑娘在驻兵营除名了。 结果第二天,镇格门的人空着手走了,而小新兵留下了。 乔定:“???” 半个月后,乔定收到了京里送来的密信,是三王爷写给他的,说以前怎么样,将来还怎么样,不要把她当姑娘,也不要把她当皇亲国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乔定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三王爷的策略,女儿叛逆期,还离家出走,劝是劝不回去了,不如就把她丢在军营,让她吃够了苦头,就知道回家了。 但是乔定压力很大,这都什么事啊,其实朝廷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当兵,主要是以前也没发生过这种事,但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还敢让女儿家干那些又累又苦的活吗? 不怕明说,之前一个月,因为升了官,当百夫长,这容夜亲力亲为,还经常搬尸体,埋尸体,以前以为你是男的就算了,现在这知道是姑娘,我还好意思叫你抗尸体吗? 乔定把容夜叫来,单独聊了一次,苦口婆心,说既然你真的不想走,不如转后勤吧。 容夜没吭声,第二天,她直接离开驻兵营。 走了三天后,她回来,身边跟着北疆军一位姓熊的副将。 熊副将开门见山的:“哈哈哈,乔将军,多谢你慷慨,这个小兵我早就看他顺眼了,小小年纪,魄力惊人,身手也好,既然你愿意割爱,人我就带走了,放心,我们北疆军会好好栽培他的!” 乔定:“……” 容夜跳槽了,从驻兵营,去了北疆军,乔定马上写信回京,三王爷的信也很快回来,说,随她。 乔定没跟北疆军的人说容夜是女的,他把北疆军顾元帅的个人简历附带进了信里,寄给了三王爷了。意思就是,以后有什么事,你们自己跟北疆军接洽,我不管,跟我没关系,别找我! 于是,从这天开始,乔定偶尔去北疆军开会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提着长枪,领着下面的小兵对练操练,有时候打拳,有时候摔跤,乔定每看一回,都一言难尽一回。 最后,他都不去北疆军开会了,让副将去,回来再给他转述! 第1777章 丑丑后记2 第1777章 丑丑后记2 乔定这边甩了包袱,却依旧伤透了脑筋。 而北疆军那边,却是嘻嘻哈哈,欢天喜地。 熊副将最近手里挖来了一员猛将,逢人就吹嘘,还很喜欢揽着小新兵的肩膀,跟人家说:“没有,还是个孩子,就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精通一二罢了,哈哈,不要夸他,小孩子不经夸,还得再历练两年,不是不是,什么传人,我老熊就是看小伙子踏实肯干,欣赏他,怎么,不信啊,来,容小子,打一套伏虎拳给几位副将看看!” 熊副将觉得自己捡了宝,天天说,天天吹,把另外几位副将说烦了,几人都去找元帅告状。 顾潮在与下臣商议完最新攻兵战略后,冷不丁收到几位亲信的投诉,投诉的还是同一个人,熊副将。 顾潮放下手里朱笔,让几位副将先出去准备接下来的对战,自己则再召了熊副将进来。 “你最近做了什么?”顾潮开门见山的问。 熊副将刚刚在外面操场和容夜打了一场,演示长拳给小兵蛋子们看,现在满头大汗的,直喘气,冷不丁被元帅点名质问,熊副将没明白,纳闷的问:“啥?” 顾潮将几位副将的控诉说了一遍。 熊副将气得咬牙:“他们这是嫉妒。” 顾潮挑了挑眉:“哦?” 熊副将:“他们就是嫉妒我招揽了容小子这样的好兵,元帅,容小子之前在驻兵营那边时,我就看上了他的潜力,那回咱们在西面长河岔路堵蛮军三千精兵,我带的人,不是和驻兵营二营梁千卫的人联手吗,容小子当时就在梁千卫手下,当时蛮军发现了我们,与我们隔河对战,趁着夜色,他们安排射手,打算偷袭暗算我们,冷不防地箭雨袭来,好多士兵都受了伤,就连梁千卫都险些被刺杀,关键时刻,却是这容小子救了梁千卫,当时那长箭直逼梁千卫眉心,结果容小子竟能徒手接箭,赶在长箭临近前,将箭握在手心,不止我, 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连蛮军那边都起了不小骚动,接着您是不知道,那容小子又钻进旁边草丛,潜入河里,游到了对岸,一连斩杀七名蛮军射手,我们也是趁着那时对面骚乱,一举进攻,才赢了那役。” 熊副将说得唾沫横飞,把当时的情景描述得绘声绘色。 顾潮听完,难得的沉吟一下,道:“你将那容小子叫进来。” 熊副将赶紧去把容夜叫来,说元帅要见他。 容夜跟着熊副将进了主帅营帐,一进去,先就对上顾潮那双锐利似尖刀一般的眸子。 容夜滞了一下,躬身行礼:“见过元帅。” 顾潮坐于案上,打量着下首这瘦弱矮小的士兵。 边境蛮荒,边兵仪容良莠不齐,顾潮自己身高近九尺(秦代算法,一米九左右),而这小兵,瞧着恐怕七尺不到,与身高同样九尺的熊副将站在一起,生生矮了两个头不说,身板还细,看那手脚,估计能被熊副将一手举起。 顾潮难以想象,这小兵,能有熊副将口中所述的那般骁勇? 上首的元帅许久未吭声。 熊副将护犊子,害怕的问:“元帅,您不会听信那些人谣言,也觉得我老熊是吹牛吧,容小子,来,你练个熊家枪法给元帅看!” 说不是传人,但连自家祖传的枪法都教了。 顾潮摇摇头,倒不想在这方面深究,他对那容小子道:“你出去吧,往后你家上峰要你武这武那,拒了便是,大丈夫,不可重乎虚名。” 容夜早就被熊副将时不时让她表演才艺整怕了,闻言,当即笑着道谢:“末将谨遵元帅教诲!” 顾潮看小伙子嘴角勾得老高,又看老熊愁得眉毛都耷拉下来了,觉得可乐,挥挥手:“去吧。” 容夜欢快的离开,没一会儿,熊副将也出来了。 容夜知道熊副将是真的欣赏自己,这种欣赏不因为他是谁的女儿,不因为她是谁的妹妹,纯粹只因为她是容夜,是一个能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同营战友。 容夜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怕打击了熊副将,过去跟他说:“往后我在校场打拳耍枪,您要谁看,就让他来校场看,咱们也不是卖艺班子,咋能谁想看还单独给他演一遍,多丢面子啊。” 小丫头说法刁钻,熊副将让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既然是好东西,自然该你们追着我看,要我上赶着给你们看,给你脸了? 于是熊副将轻松的被他的小徒弟哄好了,爽朗的要和小徒弟再打一架,庆祝庆祝。 顾潮在营中忙于军事,等稍微得空,外头已近西斜,他起身,打算去巡视一番,刚出门,便听两个小兵交头接耳:“容小子可真厉害,竟能把张副将打得站不起来,张副将早年曾与一方士云游,习过不少高深武艺,哪知这容小子竟也精通此道,将张副将打得跪地不起,哈哈哈,最好笑的是,熊副将当时的表情,熊副将从来打不过张副将,这回容小子却把张副将打败,熊副将都快气死了。” “可不是,熊副将还将熊家枪法都传给了容小子,哪知容小子武艺胜他十倍,熊副将晚饭都不肯吃,现在容小子还在哄他呢。” 顾潮听了,倒觉有趣,叫住那两个小兵。 小兵们乍见元帅,还以为偷懒被发现了,听元帅问事情经过,忙说了一遍。 起因就是熊副将嘴贱,跑去跟张副将说,你来不来看我们容小子在校场练枪啊,张副将本来就烦熊副将,闻言就揍熊副将,两人大打出手,熊副将输了一筹,张副将就嘲讽他,你尚且尔尔,你徒弟又有什么好看的。 结果这话让容小子听见了,他看到熊副将被打翻在地,直接放了豪言,要与张副将对打。 最后结果出人意料,容小子竟赢了,本来他是给熊副将出气,是好事,人张副将都没说什么,但熊副将先不干了,知道徒弟比自己厉害,熊副怀疑人生了,不理容小子不说,气得还不肯吃晚饭。 现在容小子还端着晚饭守在他师父营帐外面,但熊副将让他滚滚滚。 军营中人,向来用拳头说话,顾潮听闻这桩趣事,又想到了那细胳膊细腿的小伙子,巡视时,便走到了老熊的营帐外。 果然看到那小孩正捧着一个装馒头的碗,窝在营帘后面,往里面偷窥。 顾潮走过去,在他身后干咳一声。 小伙子反应过来,忙转身跟他行礼:“元帅。” 顾潮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里头的熊副将还在生闷气,看到是元帅,站了起来,顾潮手还举着帘子,转首,对外头那小孩道:“进来吧,不是给你师父送饭?” 第1778章 丑丑后记3 第1778章 丑丑后记3 容夜缩头缩脑的抱着碗进去,将碗放到熊副将手边,自己个儿乖觉的站到角落去。 熊副将没看她,也没看那碗馒头,还在发脾气。 顾潮坐下,问起熊副将过两日蛮军再袭,他准备带哪几个营走。 熊副将与顾元帅说起公事,聊人员分配。 聊完后,顾潮点点头,道:“便按这么来吧,不过你记得,多少人带出去,记得多少人给我还回来,听到没有。” 熊副将拍着胸脯保证:“您尽管放心!” 顾潮来了一趟便走了,他走的时候,看了眼还贴着角落站好的容小子,小伙子委屈巴巴的,像只被人捏了后颈窝的猫崽。 容夜回看了顾元帅一眼,对他颔首。 顾潮含笑着离开,他走后,容夜就蹭到熊副将跟前,把凉透了的碗往熊副将面前推。 熊副将又瞪了她一眼,容夜苦着脸喊:“师父。” 熊副将吼他:“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你看我今天多没面子,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容夜揪住熊副将的衣角,道:“徒弟厉害,自然是师父教导有方,这是给您涨面子,哪里是丢面子。” 熊副将酸溜溜的:“你的本事又不是我教的。” “熊家枪是您教的啊,师父,这样吧,以后我跟他们比武,都用熊家枪,让他们看看咱们熊家枪的能耐!” 熊副将有点心动的看了眼徒弟:“都用熊家枪?” “恩,都用!” “真的?” “真的!” “那……”熊副将微微露出笑容:“那可说好了,必须用熊家枪!” “肯定的!” 熊副将终于肯吃饭了,容夜把师父哄好了,便离开营帐。 出去时,见到远处正好行过的顾元帅,她抬脚,屁颠屁颠的追了上去。 顾潮按每日行程巡视完军营,便打算回主帐歇息,走到半路时,却感觉后面有人跟着,他回头一看,就对上一张稚嫩干净的小脸蛋。 顾潮站在那里,对后面的人招招手。 容夜蹬蹬瞪的跑过去,站在顾元帅面前。 “同你师父和好了?” “恩!”容夜重重点一下头,又躬身行礼:“多亏元帅您!” 顾潮笑:“与我何干?” 容夜挠挠头,也说不出好赖,就道:“总之谢谢您!” 顾潮看这小孩淳朴真挚,忍不住伸手揉了下他脑袋,道:“去吧。” 容夜傻笑一下,听话的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第二日,刚过晌午,便有斥候来报,东边十里外,有蛮军踪迹,看来人数不少,应该是想绕道箜山,从后路偷袭他们。 顾潮当即点了熊副将,让熊副将带一万精兵,上山拦袭,又命另外几位副将,点兵五万启程,趁此机会,直攻蛮军西北十五里外骑兵营,先将蛮军的战马与粮草毁了。 两路大军同时出发,容夜跟在熊副将身边。 可走到箜山山脚时,熊副将却让一万精兵回营。 大伙儿都很莫名:“回去?” 平日嘻嘻哈哈的熊副将,此刻分外严肃:“军令如山,回营!” 大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了营,不过还未到营地,便听到里头响起惊哨声,接着,狼烟燃起。 “主营被袭?”一万精兵大惊失色,容夜也十分吃惊。 熊副将冷笑一声,道:“还是元帅英明,兄弟们,给老子进去干,把这帮杀千刀的蛮鬼都送到阎王殿去!” 士气被激发,熊副将亲自带着人,呼呼啦啦的杀回主营。 容夜也在众多小兵之中,他手里持着的还是那把乔将军送给她的铁枪,所到之处,枪头染尽鲜血。 一场战事,历时一个时辰,才结束。 容夜满脸是血的站在熊副将身边,看着校场高台上,那一身戎装的冷毅男子,听着对方振聋发聩的声音:“兄弟们,爽不爽!” “爽!”下面的战士们同时大喊。 “接下来该怎么办!” “杀!杀!杀!” 这天,突袭北疆军大营的三万蛮军,被杀去的便有六千,另外两万多作为俘虏,全部关押。 容夜大战之后,还没醒过神来,她洗了脸,跟着熊副将去主营见元帅,小家伙脑袋有点懵,看起来有点迟钝。 营帐里,顾潮刚换下带血的战袍,看到进来的熊副将与容小子,让他们坐。 容夜没坐,熊副将坐下了,坐下他就开始拍马屁:“元帅,您说您怎么这么神呢,这都能算到,简直是战神降世,蛮军要跟您打,这不是以卵击石吗?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咱们都能洞悉,都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顾潮摆摆手,听不下去了:“你就闭嘴吧。” 熊副将哈哈大笑,回头看自家小徒弟还傻愣愣的,便一拍他的后背,道:“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吧?” 容夜挠挠头,呆呆的道:“是……是不太明白。” “哈哈哈哈哈!” 熊副将一边笑,一边告诉小徒弟前因后果。 原来,昨日深夜,斥候便发现箜山附近有大批人际出没的痕迹。 这些蛮军有备而来,他们先带了五千精锐,连夜上到箜山设伏,接着第二日清晨,他们派人故意在前山露出马脚,使得北疆军斥候很容易就发现他们。 既然知道你们要绕道箜山,北疆军必然要拦截你,蛮军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们已经在山上设好了圈套,等的就是你北疆军先锋队去自投罗网。 早上接到斥候来报时,顾元帅就猜到这茬,但他没有声张,且继续调配人马出行,而且他还贼狠的一次性调了五万军出去,一万跟着熊副将上山,四万去西北蛮军骑兵营,本来蛮军只是想小闹一下,在箜山上灭一波熊副将的先锋队,涨涨士气。 但惊喜来的太突然,你顾潮胆子挺肥的啊,临时驻营地总共只带了六万人,你一次性就派走了五万,那你主营里不是只剩一万了? 一万啊,放着粮草若干,兵器若干的北疆军先锋驻扎营地里,只剩一万人啊。 蛮军能受得了这个诱惑吗,当即就调配人马,凑够三万士兵,等着你五万大军一离开,马上从后面突袭你。 蛮军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请君入瓮”。 本来还愁你不过来,现在你主动送上门,我不干死你? 也不需要太多人,熊副将的一万精锐,加上顾元帅带着的一万守营兵,就这么两万人,就能干死你三万人,废话,你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们的驻营地,营地附近还有我们的高塔呢,一个高塔能上二十个射手,我们从上面射你们,你们过来不就送死吗? 至于另外四万去西北骑兵营打突袭的,你们继续去,能打下来是好事,打不下来就赶紧撤,反正主营我们抓了两万俘虏,这波已经赚了! 容夜听完熊副将的解释,顿时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顾元帅,一脸崇拜的道:“元帅您好厉害!” 第1779章 丑丑后记4 第1779章 丑丑后记4 顾潮无言的看着这对师徒,失笑一声,才道:“你先出去,我与你师父有话要说。” 容夜乖乖的离开,外面战场还未清扫干净,她撸起袖子,跟着自己营的战友们一起搬尸体。 天气渐热了,尸体容易滋生细菌,蛮军尸首要尽快掩埋,首级可以留一些,挂在营帐外头震慑敌军,但身体都要葬了才好,如果上峰同意,火化更好,但一般来说,只有在野外平原打仗才用放火,他们的驻营靠近箜山,放火容易引起山火,还是掩埋稳妥。 容夜跟着大伙儿一起搬尸体,搬尸体前,会有后勤小队,来收拢蛮军尸体身上的衣物佩剑,这些都是战利品,都得留着! 容夜哼哧哼哧的搬了三趟,正要搬第四趟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容夜回头,就看是她的老上司,箜州驻兵营的乔将军,她露出笑容,打招呼:“见过乔将军,属下在清理战场。” 乔定皱着眉,先看了看她身上破破烂烂,血呼拉杂的盔甲,又看看她肩上,全身赤裸,还没有脑袋的蛮军尸体,乔定长久的沉默着。 这时,主营里熊副将出来了,见到乔定,很欢快的打招呼:“乔将军,你来了,我们元帅正在等你呢。” 乔定沉着脸又看了容夜一眼,转身进了顾元帅的营帐。 今日北疆先锋军大捷,乔定知晓情况后,特地赶来跟顾元帅开战后会议,两位军队统领聊了许久,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定下了两万俘虏的处置方案,看时辰不早了,顾潮亲自送乔定出营。 乔定走出来,就看到容夜正一手抱着一颗蛮军头颅,往上面穿绳子。 乔定看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扭头,直接跟顾潮说:“顾元帅,这个小兵,原是我驻兵营的人,今日过来,除了商议军事外,我还想将她带回去。” 顾潮愣了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勤勤恳恳的容小子。 “他?” 乔定“恩”了一声,咬着牙,走到容夜面前,把她手里两颗人脑袋挥到地上,牵着她,到顾潮前面道:“顾元帅,这几日多谢北疆军收留她,今日我便将人带走了。” 容夜一听自己要被带回去,马上反抗:“我不回去,乔将军,我是北疆军的人了。” 乔定盯着她:“我是将军你不是,我的命令,你敢抗命?” 容夜生气极了,她抬头对上正拧眉看着自己的顾潮,忙道:“我现在是顾元帅的人,我只听顾元帅的!” 乔定道:“你们顾元帅已经把你还给驻兵营了,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容夜挣扎往顾潮身边站:“我要跟着顾元帅,我要跟着顾元帅!” “你……你气死我了,快跟我走!” “不走,不走,顾元帅,救我!” 眼见两方争执不休,顾潮抬手,扣住了乔定的腕子,把容夜的手解救出来,冷眸看着乔定:“乔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乔定道:“顾元帅,她本就是我驻兵营的人。” 顾潮沉着脸:“他现在是我北疆军的人,乔将军大庭广众从我北疆军抢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乔定皱眉看着顾潮。 顾潮冷冷觑着乔定。 两人互不相让,最后乔定问:“顾元帅尚未收到京中传书?” 顾潮蹙眉:“传书?” 乔定冷笑:“顾元帅可知,这个小兵,不能这么带。” 顾潮不悦:“乔将军是想教顾某领兵之道?” 乔定与顾潮年纪相仿,二人均为青年才俊,但若要说谁有资格做谁的师父,却是互相都没这个资格。 乔定道:“这个小兵,她身份不同,她是京中……” “谁,谁要抢走我徒弟!”乔定话未说完,接到风声,说容夜要被抢走的熊副将跑了过来,他人高马大,往乔定面前一站,就跟一座肉山似的。 乔定:“……” 熊副将护犊子似的护着容夜,对乔定道:“乔将军,这就是您不对了,送出去的人,哪能说收回就收回,容小子已经拜了我老熊为师,这自古徒弟都该跟着师父办事,哪有师父二人分隔两地的,那我要使唤他时上哪儿找去,乔将军,这容小子已经是我们北疆军的人了,你不能带走他!” “对,不能带走。”容夜个子矮矮的站在熊副将后面,露出半颗头,跟乔定叫嚣:“我要留在北疆军,我要跟着顾元帅和我师父!” 乔定要被她气死了,伸手要薅她。 容夜灵巧的躲过,转身跑到顾潮背后,扒着顾元帅的肩膀,还挑衅的对乔定做鬼脸。 乔定头顶得要冒烟了。 顾潮倒是觉得这小子机灵活泼,轻笑一声,对乔定道:“区区小兵,也值得乔兄大动干戈,乔兄若实在舍不得,往后两军往来,顾某便派他与驻兵营接洽,这样乔兄也可时常看到他,如何?” 乔定看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也不好大庭广众再发作,他最后又瞪了容夜一眼,一句话没说,扭头走了。 乔定走了后,顾潮将周围的人散去,见容小子还怯生生的站在自己背后,他问:“你与乔将军,可有何恩怨?” 容夜无辜的摇头:“没有,顾元帅,属下就是个小兵,哪里会得罪乔将军。” 顾潮想来也是:“乔将军说你来自京中,你是京都人?” 这个容夜倒是承认:“属下的确来自京都,因自幼立志守卫边关,保家卫国,便独身前来边境投军,顾元帅,属下不娇气的,属下什么事都能干,您不要赶我走,回到驻兵营,乔将军定会看我瘦弱矮小,将我发配到后营去,属下不想去后营。” 后营就是后勤。 顾潮点头:“你一身武艺,虽个头不高,但我看你吃得不少,应是还有机会长个儿,见你现在矮小,便将你调去后营,的确是可惜了。” “就是啊就是啊。”容夜顺杆爬,还拍马屁:“况且,属下已被元帅雄才大略,飒爽英姿所折服,自愿跟随元帅左右,只求元帅不要嫌弃,不要把我送走。” 顾潮看她说得这么可怜,有些好笑:“乔将军那边你无需担心,你既进了我北疆军,便没有将你撵走的道理,好生呆着便是。” 容夜立刻也笑:“多谢元帅成全!” 第1780章 丑丑后记5 第1780章 丑丑后记5 乔定被容夜气得七八天没再来北疆军一趟,而这段时间,容夜就过得很快活。 蛮军大挫,好端端丢了三万人,正在紧急休整,一时半会儿没再来进犯。 而顾潮这边还收到消息,蛮军主将现在正在游说另外几个没参与叛乱的部族,要他们出点人,说这仇得报,田地和粮食也得抢,不然太亏了。 蛮军在另图大计时,北疆军除了日常巡视防御,就闲了下来。 士兵们闲着做什么呢,基层的帮附近山民野民干点活,军民一家亲。当领导的就加重每日校场训练,让兄弟们的精力有发泄之处,别让他们休息多了,皮松了,回头打起仗来手滑送命。 容夜属于基层士兵,她也跟着其他兄弟天天围着营地附近的百姓转,蛮军打来时有些百姓家的田地被踩坏了,这不刚刚过了春耕吗,田不好好养,秋天就收不出好粮食,因此小士兵们就帮百姓们修良田,还给钉栅栏啥的。 容夜每日干得热火朝天。 她在京都时,家里有丫鬟下人,她什么都不用做,连吃饭都有人送到手边,到了边境,她亲力亲为,虽然一开始不会翻田,但农户们教过她后,她力气大,一跃成为翻田最棒的那个,把她自己厉害坏了。 又过了十日,蛮军还是没有动静,北疆军怀疑,蛮军是不是打算退兵? 毕竟如果真拉不来后援,他们仅剩的六万军,是真的一点水花都掀不起的。 北疆军因为蛮军的沉默稍微松懈了下来,顾潮这阵子也没事干,闲着没事,也去农家帮忙干活。 农户们受宠若惊,知道这是元帅,又是倒水,又是送汤,又殷勤又惶恐。 顾潮向来亲民,对百姓们都和和气气的,后来百姓们也看出顾元帅好说话,画风突然就开始变了。 原本送水送汤的老汉婆婆们,一日之间,变成了带着绢花,婀娜多姿的小娘子们了。 军营里都是男人,小伙们大汉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娇美姑娘上赶着给自己嘘寒问暖,一个个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容夜也收到了一个小姑娘的热汤,她喝汤的时候,那姑娘还看着她,一双杏眼圆溜溜的,见他看过去,就腼腆的捂着嘴笑。 容夜有点尴尬,把汤喝完,擦了下嘴,道谢。 小姑娘接过空碗,跺了下脚,扭头害羞的跑了。 正好打容夜身边路过的熊副将见状大笑:“小徒弟,你人缘可真好啊。” 容夜低下头继续干活,没理师父。 熊副将又吆喝着喊:“元帅,您说是不是,这是第几回了啊,我看都换了三个姑娘了吧,每回来的都不一样,咱们容小子长大了咯。” 那边的顾元帅,也正接过一个小娘子的热水,喝了一口,仰首看了容夜的方向一眼,眼底带笑。 那守着顾潮的小娘子胆子大,当即就道:“小容哥儿长得俊,村里好多姑娘总念叨他。” 容夜耳朵都红了,挠挠脑门嘟哝:“别说了。” 熊副将又道:“不过咱元帅也不差,我看元帅这几日,好吃好喝的。” 给顾潮送水的小娘子闻言低头一笑,又害羞起来,拿着水壶跑了。 熊副将又是一阵笑,还说:“元帅,您家乡也没媳妇,要不干脆就在咱箜州定个人吧,动作快些,明年就能当爹了!” “你就闭嘴吧。”顾潮笑骂了熊副将一句,弯腰继续锄地。 但熊副将不止不闭嘴,还来劲了,他又推推他徒弟,说:“容小子也是,这么多大姑娘,有哪个是喜欢的?喜欢谁就跟师父说,师父帮你去提亲!” “师父!”容夜将瞪了她师父一眼,扛着锄头,不站师父旁边了,去顾潮身边站。 顾潮起身,正好看到身边的小伙子,看小家伙耳朵脖子都是红的,难得的也打趣起来:“真有钟意的?” 容夜头都快埋进胸口了,她说:“我要翻地,你们别找我说话了,我不理你们!” 那边熊副将闻言,哈哈大笑,顾潮也被他逗乐了。 在田地里忙活到晌午,简单的吃过午饭,下午时,容夜就要上山去帮村里行动不便的老婆婆砍柴,她以往都是一个人去,今日顾潮看她要走,起身,同她一起去。 二人走在山间小路上,顾潮冷不丁问了句:“你今年多大?” 容夜道:“十八了。” 顾潮有些讶然:“看着像十五。” 容夜撅嘴:“元帅小看人。” 顾潮将胳膊顺手搁在小家伙肩膀上,与他勾肩搭背:“十八,是可以成亲了,家乡定了?” “没定。” “没定便让你师父给你说一个?我看今日早晨那个姑娘,就挺好的。” 容夜仰头看向顾潮:“元帅把每个姑娘都看清了吗?元帅想成亲?” 顾潮一手盖在他脑门上,失笑:“说你呢,还学会顶嘴了?” 容夜挠挠头:“元帅要喜欢,就自个儿说去,我不成亲,我还小。” “十八可不小了。” “那元帅多大?” 顾潮道:“我二十六。” “二十六。”容夜道:“元帅比我大八岁,您都没急,我急什么。” 顾潮看这小伙子是真不想成家,便道:“也成,待你立了战功,抬抬官职,到时候再相看也不迟。”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上山,到山腰时,抵达了平日山民们砍柴的地方。 顾潮看上两棵树,一棵细,一棵粗,他让容夜砍细的,自己则挥着斧头,往那粗的上招呼。 结果他手刚挥到一半,胳膊就被人抱住了,他扭头一看,就见小家伙拦着自己,眼睛却正看着那大树的树冠。 “怎么了?” “树上有窝燕子,元帅,咱们不砍这个。” 顾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没看到燕巢,但小家伙这么说了,他便以为是小家伙平日上山,见过鸟儿栖息在这棵树上,也没坚持,道:“那换一棵。” 说着,选了另一棵。 哪知再次抬手,胳膊又被抱住了:“这棵树上住了麻雀。” 顾潮放下斧头,抬手在容夜脑门弹了一下:“我说你怎日日往山上跑,成日逗鸟贪玩去了?” “不是。”容夜嘟哝一句,小眉头蹙了起来,她盯着附近的几棵大树看,看了一会儿,道:“怎么这片树上,都筑了鸟雀,不对啊,这里是山腰,鸟雀应该筑在深山里头才对。” 她这么念叨着,便抬手,吹了一记口哨。 随即顾潮便见他们头顶的大树中,竟真飞下来一只黑羽燕,那燕子像是认人似的,稳稳地落在容夜的胳膊上,对他叽叽喳喳的叫。 顾潮挑了挑眉。 就见这容小子倾身,在小燕子耳边细声嘀咕什么。 顾潮走过去一点,想听个究竟,却见容小子突然抬首,看向他道:“元帅,不好,深山进了近万蛮军!” 第1781章 丑丑后记6 第1781章 丑丑后记6 顾潮大惊,又狐疑:“你如何知晓?” 容夜将手里的燕子挥走,装蒜道:“我听到的,您听不到吗?山里有人声,且不少。” 顾潮凝神静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他皱起眉头。 容夜有些心虚,又道:“我习武多年,耳力惊人,我就是听到了,元帅若是不信,命斥候进山一探便知。” 关乎蛮军,顾潮不得不慎重,他又看了容夜一眼,道:“先下山。” 哪知刚走了一段路,天际一道鸟鸣声响起,容夜突然停步,脸色大变的道:“我们被发现了。” 顾潮看向他。 容夜一把拽住她家元帅的大手,拉着他就往另一条路上跑。 顾潮一开始还不信他们被发现了,因为他的确什么异样都没听到,但随着二人越跑越快,身后竟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上百人。 顾潮脸上一沉,迅速判断路线,道:“这边的路被堵住了,往后面走。” 容夜先是没动,只站在原地听鸟鸣风啼,直到片刻,她才点头,道:“上山,往山上走。” 顾潮不知他是真的耳力如此厉害,不过这小家伙能一言道出山中进了近万人,应是的确有些本事,否则哪敢如此精确人数。 顾潮与容夜上了另一条山道,途中顾潮没再说话,倒是容夜,时不时停下来片刻,然后带着他改路,一番折腾,两人连跑一个多时辰,皆是有些疲惫。 最后再看身处环境,完全陌生,怕是已经迷路了。 顾潮较为理智,身处险境也没慌张,他找了个有遮蔽的地方,让小家伙坐下歇息一下,拿出水囊,让小家伙先喝。 容夜喝了口水,将水囊递给元帅,顾潮也喝了一口,转首,观察起周围环境。 “元帅,我们必须尽快将消息带回营里,没有救援,我们等同瓮中之鳖。” “我知道。”顾潮说着,又苦恼:“可这山路每条都差不多,我们该从哪边下山?” “不能下山。”容夜立马道:“下山几条主道全是蛮军的人,我们哪条都不能走,过去就是羊入虎口。” 顾潮狐疑的看向他:“你知道箜山有多少条路?你如何断言每条路都被拦阻了?你对箜山这般熟悉?容小子,你不是京都人吗,这不是你第一回来箜州吗?” 容夜下意识的想辩解,但见元帅瞧她的目光越发凌厉,又怕说多错多,只能糊弄:“我,我就是根据听到的人数判断的,觉得应该是……” “应该?你的应该,能让我们每回都避过蛮军伏击?” “我也不确定,可,可能是巧合……”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都是巧合?”顾潮说着,突然伸手,捉住小家伙的下巴,让他仰头,看着自己的眼睛:“或者,你就是蛮军的人?提前便知他们山中布防?” “不是,我不是。”容夜连忙起身反驳:“我不是奸细,元帅,您要相信我。” 顾潮也不愿相信这让自己颇有好感的小孩会是奸细,但他作为一军主帅,要对整个军队负责,对于这种明显有事隐瞒,行事古怪的士兵,他会质疑很正常。 容夜怕元帅真认定自己是奸细了,纠结一番,只得承认:“我,我只是,只是能,能……能听得懂,一些山兽鸟雀的语言,方才,是,是山中兽类替我引路……” 顾潮震惊的看着他。 容夜又道:“元帅您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我爹娘和我哥哥不许我告诉别人的,他们怕我身怀异能行走江湖,会被有心人拐骗利用,他们从小就对我看管严格,甚至找了许多方法,想要除掉我这能力,只是……只是一直都不成功,元帅,您一定要替我保密,求求您了,好不好?” 顾潮看着小孩一脸恳求,似乎还在斟酌他话中的可信度。 这时,小孩脸色一变,又道:“他们追来了,赶紧走!” 说话间,顾潮也听到身后传来数道脚步声,二人没有停留,一路疾驰。 等到再次停下时,容夜似乎豁出去了,咬着牙,将自己袖子撸起来,把手腕上一条青色的小蛇取出。 顾潮诧然:“你养的?” 容夜应了声,又强调:“没毒,阿碧也不咬人,真的。” 顾潮沉默的看着他。 容夜将青蛇取下,又撕下自己一截衣裳,用泥石块当笔,在布条上写下六个字“山中蛮军近万”,当着顾潮的面,对青蛇道:“阿碧,你下山去报信,记住,务必将信条送到北疆军手中。” 接着,顾潮就眼睁睁看着那条青幽幽的小蛇,咬住折叠好的布条,蜿蜒着身子,盘旋着钻进了草丛,往下游去。 顾潮:“……” 容夜送了信,又陷入自我懊恼:“都怪我,小时候不好好练功,只爱耍刀弄枪,不爱深习内力,若是我爹,我娘,我哥在这儿,他们必然不会这么狼狈,他们轻功可好了,想下山,别说一万人,十万人也拦不住,哎呀,容夜,你笨死了,笨死了,你果然是你家最笨的一个!” 她说着,还用拳头捶自己脑袋。 顾潮忙拉住他的手:“真想将自己敲傻?” 容夜扁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家主帅:“元帅,我太没用了。” 顾潮给小家伙理理乱糟糟的头发,道:“你很厉害。” 容夜闷闷的听着,从小到大,其实很多人会说她厉害,爹爹会说,哥哥会说,太爷爷会说,外祖母会说,就连魏爷爷,岳表叔,和钟叔叔都会这么说。 他们都会哄自己,说丑丑最棒,丑丑最厉害,可大了她才知道,还是她娘说得最中肯——丑丑啊,一般吧,不过有她衬托,她哥的确越看越优秀了哈哈哈。 果然,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突显她哥哥的非凡,暴风哭泣! 顾潮看小孩真的伤心了,忙托起他的下巴,给他擦了擦脏污的脸,道:“今日若非有你,我顾潮已命丧黄泉,即便没死,也成了俘虏,受尽虐待。容小子,你是我顾潮的救命恩人,你怎可能会没用?” 容夜愣了一下,与元帅四目相对,突然,她脸蛋就红了,她忙埋下头,放低声音,轻轻嘟哝:“就,就算没有我,元帅,也,也能平安无事,元帅这么有本事……” 顾潮苦笑:“敌暗我明,若是没有你,我无法洞悉敌军来路,必会与他们对上,即便最后侥幸逃脱,也会身受重伤,哪会如现在这般,安然无恙的与你说话。” 容夜没有吭声,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仰起头,露出红彤彤的脸蛋,坚定的道:“若他们让元帅受伤,我一定,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顾潮觉得好笑:“这么喜欢我?” “恩!”容夜毫不迟疑的点头:“元帅是一军之魂,谁要伤了您,就是跟咱们整个北疆军为敌!北疆军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第1782章 丑丑后记7 第1782章 丑丑后记7 蛮军在山中全力搜捕,顾潮不敢带着容夜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两人不定时的便要转移阵地。 渐渐地,他们离原本送走小青蛇的地方也越来越远。 顾潮问:“你那蛇会否回去找你?” 容夜摇头:“不会,阿碧送完信就会消失,不会与北疆军多做联系,也不会在这当口回来寻我。阿碧送信,到底神异,若它再带着北疆军进山,这不是告诉所有人,阿碧就是我养的?且我能驯兽,通兽语?我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所以那封信之后我也不会承认,就是届时,可能还需元帅替我圆谎。” 顾潮点头:“我自是会替你隐瞒。”说着,又欣慰的摸摸小伙子的脑袋:“还算聪明,知晓为自己留条后路。” 容夜抿嘴笑:“是哥哥教的,哥哥说,出门在外,必须力求低调,即便在不得已的时刻,也要谨记自己的安危。我养了阿碧这么多年,但除了家人,并无外人知晓阿碧日日系于我手腕,与我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我也不会在公开场合与鸟兽说话。小时候我倒是不隐瞒,直来直去,但看着家人为我忧心,我就学会遮掩了。我娘说,只有最普通的人,才是最安全的人,他们希望我健康安宁,不希望我特立独行,也担心我会被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上。” 顾潮道:“你家人说的很对。” 换位思考,若他也有这么一个弟弟,想来也会苦口婆心,要他低调行事,事事顾全己身为重。 听了容小子家人的殷殷叮嘱,又想到这孩子方才直言不讳,与他坦言自己的神异能力,这种被人信重的感觉,要说顾潮不感动是假的。 顾潮眼神变得温柔,再看小孩的目光,已经比之前的欣赏,又多了一重爱怜了。 这孩子既然是自己手下的兵,又对他这般崇拜敬仰,于情于理,他都要将他悉心培养,争取让他尽早成为一个独当一面,做事周虑,沉稳内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边顾潮与容夜还在山上逃命,另一边山脚下,也正发生着另一件事。 打从三月初,蛮军结伴来袭的消息被传回了京都,京都就有所行动,说是行动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行动,蛮军每年都来,京都的高官们也都习惯了,但这毕竟是打仗,只要开战,朝廷就得派监军上前线视察。 先帝与乾凌帝在位时期,监军爱用宦官,但到了当今这里,当今就钟爱用文官。 其实不管是宦官还是文官,都只是充当皇上的一双眼睛,代替皇上来边境看看情况,回去再传达一番。 当然不能免俗的,过来的时候,还会带着皇上的圣旨,勉励一下前线战士,顺便说点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监军到了军中,并不担任实职,而且看过之后就要走,因此,北疆军和箜州府那边,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现在,眼看着仗都打了两个月了,姗姗来迟的京都监军也终于到了。 即便边境官员都知道监军是过来瞎溜达的,可人家到底是京都来的,是朝廷的人,按照惯例,还是得接待。 可驻兵营忙啊,肯定去接不了,北疆军也忙啊,也接不了,最后就只有箜州府尹一个人去当代表。 京都监军知道边境仗已经开打了,也没怪罪两军怠慢,就跟箜州府尹寒暄几句,提出要去北疆军前线营区看看。 箜州府尹觉得是小事,反正最近几天蛮军都没动静了,前线营区安全,监军想去就带他去转一圈吧。 于是在北疆军顾主帅带了个小百夫长上山采药的时候,箜州府尹领着监军到了北疆军。 北疆军这会儿元帅不在,就是几个副将出来接迎,熊副将还怪不高兴的,他在田里干得好好的,突然接到通知,说领导来视察,还让他们赶紧换了衣服,准备迎接。 熊副将刚把衣服换好,监军就到了,来的监军有两个,看着像是两兄弟,说话间都是兄弟相称。 熊副将粗狂,文化程度也不高,哪怕元帅不在,几位副将主事,也轮不到他出来说话。 相对来说,副将当中,最像文人的张副将嘴皮子就很利索,张副将跟箜州府尹咬了会儿耳朵,回来就告诉几位同僚。 “兄弟们,这回的监军身份有点高,你们悠着点,别欺负人家。” 说别欺负,是因为有前科,以前也有监军来边营,有的文官满口之乎者也,听的人受不了,有的文官自己丑了吧唧的,还嫌他们营地这里脏那里脏,边境野汉子们看这些文官就不顺眼,有回熊副将就带着人,偷偷给一个说话不好听的文官套麻袋了。 把人家揍了不说,临走的时候,还不给人家送特产,结果人家文官回去就弹劾他们,说北疆军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给他们扣了个大不敬的帽子。 顾元帅能让人冤枉到脑门上?当即上书反驳,把人家文官喷了一顿,给对方气得鼻子都歪了,最后还是皇上打圆场,事儿才稀里糊涂的糊弄过去。 这回张副将提前就说了,这次的监军是皇亲国戚,这回要再整人家,皇上就是想保他们都拉不下脸了。 几位副将们都还算懂事,连口保证我们不欺负他,我们乖着呢。 也有副将打听:“哪个皇亲国戚啊?” 乾凌帝儿子多,先帝兄弟姐妹多,皇上这七大姑八大姨,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自然也是拉拉杂杂的一长串。 张副将压低声音道;“七王爷家的。” “旁支?” “不是,七王爷的儿子。” 哦豁,大人物啊,主政王侯的嫡亲。 又有副将问:“不会是七王世子吧?” 张副将道:“这倒不是,世子什么身份,哪能说离京就离京,是世子的两个弟弟,一个是正庆八年的探花,一个是正庆十一年的进士出身。” 这些文人的头衔,武官搞不明白,但大意是懂的,反正就是两个“虽然我爹是皇上的亲叔叔,我们是皇上堂兄弟,但我们还是靠自己本事考上仕途”的天子近臣。 不过这下副将们又好奇了:“边境清苦,他们贵为王侯子弟,怎会来咱们箜州?” 一般当监军的都是京中一些不上不下,闲着也是闲着的文臣,这回来的却是天子近臣,倒让他们有点受宠若惊了。 “谁知道呢。”朝廷派谁不派谁,他们这些小武将能知道吗。 两位监军刚来北疆军,就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看了一会儿,那穿着青袍,年纪稍长的青年,便问身边穿着白袍的弟弟:“是这儿吗?” 白袍青年琢磨着道:“阿黎说是这儿啊,这是他自己的妹妹,没必要骗咱们啊。” 青袍青年不悦了:“你二嫂都快临盆了,非把我拐来边境,人现在还找不着,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袍青年也紧张:“不会又换地方了吧?咱们出发时不是就来信说,从驻兵营转到北疆军了吗,难道又给转回驻兵营了?我就说,刚才在城里,就该先去驻兵营,就你着急,非赶着过来。” “我能不着急吗?我再跟你强调一下,你二嫂要临盆了,找着人我就要回京!” “又不是头一胎,你至于吗,小妞儿有经验了,不会有危险的。” “没大没小,叫二嫂!” 第1783章 丑丑后记8 第1783章 丑丑后记8 两人鬼鬼祟祟的聊了一会儿,又找了半天,还是没见着想见的人,这个时候,却又听外面传来士兵呼报。 几位副将连忙上前询问,却见那士兵拿出一个白布条,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山中蛮军近万。 副将们大惊:“这布条哪里来的?” 士兵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在田里干活,小豆突然说有蛇爬到他身上,我们过去一看,蛇没看到,就看到这个布条,副将,这到底……” “元帅还在山上!”熊副将凝重的道。 另外几位副将也同样担心,接着,张副将一挥手,让大家赶紧分派下去,整兵的整兵,带队的带队。 营中现在有六万人马,他们要调配两万人上山查探搜救,另外四万人留守营地。 因为担心这没头没脑的布条会是蛮军调虎离山之计,因此,营中必须留守大部分人,并且随时严阵以待,营防高塔现在就上人! 两位监军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军营忙活起来了,他们不明所以,箜州府尹赶紧带着他们回营房,说:“要开战了,疑似敌军偷袭,两位大人在营中呆好,可千万别出去。” 北疆军准备进山时,顾潮和容夜也终于在一次跑无可跑下,与蛮军精兵对上了。 对方有七个人,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特地绕远路,不巧还正好碰上要找的人。 两方大打出手,顾潮与容夜联手,七个小兵眨眼被他们搞定,但因为行踪已经被发现了,所以后面不管他们怎么跑,蛮军搜找队都能很快的发现他们。 两人的体力本来就在之前的躲藏中耗费不少,带出来的水也早就喝光了,眼看蛮军越来越多,恐怕只能死战一场了。 顾潮沉着脸,背对着容夜,对她道:“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跑。” 容夜摇头:“我不!” 顾潮回头看她:“让你跑你就跑,我拖延时间,你能跑多远是多远,听到没有。” “我不。”容夜看着顾潮,鼻尖红红的,吸了下鼻子:“属下怎能让元帅一人涉险,就是要留人拖延,也该是我留下,元帅跑。” “容夜!”顾潮大声呵斥:“这是命令,军令如山,你不得违抗!” “违抗就违抗!”容夜说:“反正我不会留元帅一人,元帅要是愿意,待回到军中,您军法处置我便是,反正现在我不走!” “你……” 不等顾潮再说什么,蛮军已经围剿上来。 对方有利刃,他们只有两把并不算锋利的斧头,没击几下,斧头就被砍得豁口满满,到底是农家的便宜货,和军制的武器,不可相提并论。 对面蛮军至少近百,甚至后面还不断增援,他们却始终只有两个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打着打着,二人都有所不支,但顾潮还是尽量挡在容夜面前,替她挡下好几刀。 容夜见顾潮身上的血越来越多,眼睛都气红了,她领会得到元帅对她的爱护,但她心疼,元帅这么好的人,怎能被这些宵小暗算偷袭! 容夜抢了一个蛮军的武器,抬手就给对方的脑袋削了一半,鲜血洒在她脸上,她眼皮都没眨一下,对身后道:“元帅,您撑住,我有办法!” 说着,她踩着两个蛮军的脑袋,跳上旁边的大树,立在大树中间的树杈上,抬手,对着山中,吹起一记口哨。 那哨音绵绵不止,响彻在幽幽深谷,荡气回肠。 风过音流,不知过了多久,山中率先响起狼嚎,那嚎声雄伟震撼,英勇无匹,先是一只,再是一群,最后竟是此起彼伏,群狼咆哮。 狼嚎之后是熊鸣。 熊鸣之后是豹啸。 豹啸之后是虎吼。 虎吼之后是鹰啼。 围剿顾潮的蛮军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同时正要上山的北疆军,也意识到不对了。 熟知山势的小兵惊恐地道:“这,这是,这是山神震怒了吧,咱们还能进山吗?” 张副将问:“此话怎讲?” 小兵道:“小的家乡山边曾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山中一夕之间,兽鸣不止,呼天抢地,之后不久,山上便闹了地震,整座山都塌了。” 动物在面对一些天灾时,的确会有先行警觉,并且会通过吼叫声,传递给同类,提醒他们规避灾祸。 这种时候,也正是因为所有野兽有志一同的发出这样的警告声,百姓们才会得知即将要出大事,同时能做防备的尽量做好防备。 眼下蛮军和元帅都在山上,但是山神突然震怒了,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地震,但这么多动物同时嚎叫,肯定是天灾没跑了。 要闹天灾了,他们还在这个时候山上,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元帅还在山里呢。 元帅还生死未知呢! 张副将一咬牙,看向几位同僚。 熊副将先站出来,大声道:“进山!” 张副将立刻握紧长枪,举到头顶,道:“进山!” 其他副将也跟着附和:“进山!” “进山!” “进山!” 明知危险近在眼前,明知进山可能会身首异处,但他们也不能放弃他们的主帅,他们还是要进山搭救主帅! 两万士兵被主将振奋,渐渐的再没有反对的声音,不过张副将也派了人回营通禀,让还留守营中的副将与箜州府尹商议,尽快做好防备,保护山下平民与城中百姓! 其实,不用张副将派人禀报,军营离箜山不远,早就听到里面的动静了。 军营里顿时乱成一团,士兵都在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箜州府尹以前也听说过群兽报灾的事,他心头大震,马上跟北疆军辞行,回城中主持大局。 两位年轻监军送箜州府尹出大营时,还能听到箜山上兽声长啸不止,他们忧心忡忡的互觑一眼,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不可能吧? 不会的吧? 她不敢吧? 上回她这么来过一回,挨了她爹的打不说,连皇上都下旨批评,说她胆大妄为,拿天灾玩弄,搞得人心惶惶,百姓慌恐,要她静思己过,写五千字个人检讨! 她娘动了真怒,罚她跪了三天三夜佛堂,期间只准她喝粥,一片菜叶子都不给。甚至连她哥都不给她送饭。 所以,肯定不是她对吧。 她不会明知故犯第二次的…… 对,对吧? 第1784章 丑丑后记9 第1784章 丑丑后记9 被山中阵仗吓到的,不光是蛮军与北疆军,还有置身局中的顾潮。 顾潮愣愣的看着那手脚麻利的小伙子跳到树上,吹了记口哨,又轻飘飘的落到他身边。 顾潮本来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接着,山里就闹腾起来了,围剿他们的蛮军像是也很惊讶,叽里呱啦的说着家乡话,在商量什么。 顾潮看着容小子,一下没回过神。 容小子倒是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最近的大粗树后面,稍微遮蔽。 蛮军只几瞬便商量出了结果,他们再次冲过来,这次,他们出手更狠了,显然是放弃活捉的打算,要将他们就地正法了。 顾潮容夜与蛮军再次战斗起来,期间容夜因为被树根绊住,让蛮军抓到破绽,长剑直逼她胸膛,顾潮见状,想都没想,横过身去,为她挡下了这一剑。 剑尖埋进他的胸口,“噗”的一声,他吐出鲜血,又着力,将那长剑劈成两截,捂住自己疲软的身子,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对容夜道:“不要犟了,快跑。” 容夜看着他胸前的断剑,狠狠的咽了下唾沫,眼眶迅速发红:“元帅,撑住,再撑一会儿。” 顾潮还推着容夜,想让他赶紧走。 容夜却固执的扶着他的身子,眼睛死死的看着天空。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没来! 快来!你们快来啊! 容夜哭出泪来,泪水混着血水,将她好看的脸蛋糊得斑斑驳驳。。 蛮军又是一剑,从右方袭来,这剑是冲着容夜去的,却不想顾潮身子一转,搂着容夜,后背替她承了这剑。 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少年,顾潮叹了口气:“走啊。” 容夜近乎崩溃了,她抱住顾潮的身子,呜咽出声:“元帅,元帅……” 蛮军看他们倒在地上,一个已经晕了,另一个也没了反抗能力,打算上去一人一剑,将他们就此结果。 却不想,忽然,天际一声鹰鸣,电闪雷鸣间,一只苍穹巨鹰从天而降,它尖利的钢爪在就近一个蛮军的头颅上拂过,那蛮军只感觉面门一疼,眼前已是鲜红一片,那鹰竟在他脸上抓出三条几可见骨的爪印,其中一道印子贯穿他的眼睛,令他眼球当场掉落。 一只苍鹰的出现只是开始,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而身后,滔滔不绝的虎啸狼嚎,由远而近,竟是大批的朝他们涌来。 蛮军惊慌的问着同伴这是怎么回事,回答他们的,却只有彼此的哀嚎,鹰群骁厉可怖,只片刻功夫,便将他们击得七零八落。 这还不算完,左边狼群姗姗来迟,右边虎群逐步靠近,更远处的豹群矫捷跳上最近高坡。 野兽们个个目露凶光,牙齿阴森幽白的将他们团团包围。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凶兽不是住在深山吗,为什么都跑出来了? 不管怎么回事,反抗是必然的,蛮军们手里都有武器,方才在鹰群的攻击下,他们落了下风,但这不代表他们会就此妥协。 在叽里呱啦的又商量了一顿后,蛮军们挥舞着刀剑,对着鹰群凶猛砍劈。 他们的举动激怒了所有野兽们,先是狼群冲上来,再是豹群,最后是虎群。 野兽与人类打成一团,哀嚎嘶鸣声,响彻山谷。 而此刻的容夜,已经抱着浑身是伤的顾潮,远离战圈,到了另一个僻静的山涧旁。 容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元帅的前胸后背被各插了一剑,她不敢触碰他的伤口,扶着他在一块大石头前坐下后,便撕下自己的衣衫,打湿了水,给他擦脸。 冰凉的水汽渐渐使得顾潮清醒,顾潮睁开眼睛,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环境,又看了看眼前哭得眼眶红红的少年,虚弱的问:“跑出来了?” 容夜狠狠点头,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跑出来了,我和元帅都跑出来了。” 顾潮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一动,就牵扯伤口,顿时前胸后背皆是鲜血直流,容夜忙道:“兵器还没取出来,您就靠着,不要起来!” 顾潮看看左右,狐疑的问:“蛮军,没有追来?” 容夜摇头:“我招了山兽拦住他们,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来。”说着,又道:“元帅,我要将您身体里的剑取出来,可能会有些疼,您忍住。” 顾潮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断剑,疲惫的摇头:“太深了,取出来,就活不了了……” “不会的!”容夜咬着牙道:“没刺到心脉,取出来虽然会大流血,但只要止住血,忍住疼就没事,元帅,您相信我!” 顾潮道:“就这样吧,我想等到,你师父他们来……有几句话,我要交代他们……” “不能等了!”容夜都哭了:“再拖延,就治不了了!” “已经,治不了了……”顾潮虚弱的说着,又抬手,抚了抚少年的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 “元帅,您怎么不相信我!”容夜又着急,又生气:“我娘是大夫,我哥也是大夫,我虽没做大夫,但也学过不少,您不会死的,求求您,让我把这断剑拔出来,好不好?” 容夜一力争取,但顾潮已经放弃求生,最后容夜看实在劝不了元帅,直接竖起眼睛,凶巴巴的道:“我不管,我就要取,元帅,您忍住!” 说着,她先撕开顾潮伤口附近的衣服,又一手按住顾潮的胸膛,一手捏着断剑的一头,狠狠一拉。 “唔——”顾潮疼得头晕眼花,他狠狠咬住牙关,没让自己疼得叫出声来,引来敌军。 顾潮胸前鲜血直流,容夜用一颗石块,按住他胸前某处穴道,因为没有银针,无法施针止血,她又不会点穴,只能用石头,按住穴位,强行止血。 这按血之法是可行的,片刻之后,伤口果然不再流血,但血是止了,疼却止不住。 顾潮嘴唇被自己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容夜见此又心疼,她现在腾不出手,思索片刻后,她直接倾身,嘴唇覆到顾潮的唇上,抿走他唇瓣上的腥甜。 顾潮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容夜撬开顾潮的牙关,舌尖划过他唇上的伤口,温柔的安抚片刻后,感觉顾潮没有反抗了,她才微微靠后,离开他的唇。 顾潮惊魂未定的看着她。 容夜一脸正经的与他解释:“有次我爹受伤,我娘就是这样做的。”说着,她又看低头看了看元帅的伤口,然后抬起眸问:“不疼了吧元帅?我娘这么做,我爹就不疼了。” 顾潮:“………………” 第1785章 丑丑后记10 第1785章 丑丑后记10 在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潮一句话没说,但一直看着容夜。 容夜双手按着顾潮前胸的伤口,等到确定完全没有流血了,她挪了挪身子,把目光又转向元帅后背的伤口。 比起前胸的伤口,后背这个伤口要浅一些,容夜见元帅还看着自己,心里有些纳闷,但她还是快速的倾身,先行用唇,堵住元帅的嘴,然后在元帅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目光下,偷偷单手把他后背的断剑拔了出来。 剑拔出来,她也直起身,她唇上还有顾潮的血,她自己不知,还抿嘴笑,问元帅:“真的不疼吗?我都拔完了,元帅这回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一说完,顾潮的眉头马上就皱起来了。 但容夜已经不管了,她找对穴位,蹲在顾潮身后,继续给他止血。 两人间忽然变得沉默,顾潮是心情紊乱,说不出话,容夜则是完全沉浸疗伤,没空闲聊。 片刻之后,一声狼嚎响起,顾潮第一时间看向嚎声方向,浑身警惕。 容夜赶紧道:“元帅不要绷起肌肉,会压迫伤口。”她说着,又扬声唤了一下:“我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道矫健的狼影已跳跃而来,那狼目光幽蓝,身形硕大,看着十分凶猛。 顾潮看着那只狼,狼也看着顾潮,但它没理顾潮,只咬着嘴里的几株药草,慢慢渡步到容夜身边。 容夜接过它送来的草药,感激的摸了摸它的脑门,道:“谢谢你。” 那狼送了药草也没有走,就坐在旁边,把大毛脑袋搁在容夜的膝盖上。 容夜等顾潮背后的伤口也止血了,便将药草咬碎,分出两部分,涂在顾潮的两处大伤口上。 其实顾潮身上还有许多其他刀伤,但因为只是皮外伤,也没流血了,所以看着还不算太严重。 容夜先给顾潮涂后背的伤口,然后把自己的衣衫撕成布条,当做绷带给他固定。 后背的伤口料理完,她就挪到前面来,给顾潮涂前面的伤口。 顾潮看着自己胸前那颗小脑袋一上一下的,又想到刚才两人的吻,他有心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几口次,又都没说出来。 把前面这个伤口也弄好后,容夜就仰起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就说,一定没事的,只要没伤及心脉,就不需要动手术,基础的急救,我肯定是没问题的。”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顾潮就看着她殷红的小嘴启启合合,心情更加复杂了。 “容……容小子……”顾潮最后终究还是开了口,但语气有点别扭:“你,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给元帅包扎。”容夜轻快的说。 “之前。” “之前?”容夜道:“拔断剑?元帅,您怎么还不信我?您看我都给您包好了,您怎么还……” “之后。” “啊?” 顾潮把眼睛转向别处:“包扎之前,拔剑之后,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啊。”容夜脆生生道:“给元帅止痛。” 顾潮:“………………” 容夜又把脑袋往前凑凑,盯着元帅的伤口问:“又疼了吗?” “不是疼不疼的问题。”顾潮避开她的靠近,语气透着焦躁:“你说什么你爹你娘,你可知,那种事,是夫妻才可做的!” “夫妻才可做?”容夜显然是不知道这个的,她低头思索一会儿,又仰起头问:“为什么?” 顾潮气结:“你,你真是个傻小子!” 容夜憨厚的说:“我傻没关系,元帅聪明就行了,我听元帅的!” “听我的以后便不准再做这种事!”顾潮凶狠的教训:“除了你未来的娘子,不可对别人再动嘴,听到没有!” 容夜一口答应:“好!” 顾潮看他应得这么爽快,一时气也不是,怒也不是。 顾潮只能沉着脸道:“还有,这也不是什么止疼之法,我并没有不疼,只是被你气糊涂了,忘了疼!” 容夜咧嘴:“忘了喊疼,也是止疼,拔出断剑的那刻是最疼的,过了那个劲儿,就会慢慢缓和,现在元帅已有精神训我,想来是好了不少,只要元帅能好,我就高兴。” 小家伙没心没肺的样子,顾潮觉得扎眼,他又把目光转开,嘴里还忍不住抱怨:“男人大丈夫,亲来亲去的,像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容夜左耳进,右耳出,挨骂也不生气。 这时,一直趴在旁边的大狼突然有所感应,直起身子,对着容夜呜咽一声。 容夜听明白了,点头道:“那你快走吧,过两日我再上山看你。” 大狼嗷呜一声,快速的消失在丛林中。 容夜转头对顾潮道:“我们的援军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张副将所带领的小分队,便找到了山涧边,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元帅和容夜,张副将眼睛都红了,赶紧命人送两人下山治疗。 容夜只受了些皮外伤,不觉得多疼,顾潮两处伤口都深,下山得坐担架。 下山的路上,张副将还跟属下吩咐:“既然元帅找到了,你通知其他人,赶紧下山,山神震怒终究不是小事,蛮军还可容后再议,天灾却是不可小觑。” 容夜正好就走在张副将身边,听到张副将的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她脸一下就白了。 张副将看她面色不好,问:“怎么了?是不是走不动,上来我背你。”这容小子是熊副将的高徒,张副将虽然和熊副将老拌嘴,但都是一个营的老兄弟,最近熊副将疼容小子,其他几个副将多多少少也把这小孩当自家后生看。 容夜连忙摇头,说自己没事,可脸上却始终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坐在担架上的顾潮见了,唤容夜到跟前,问:“是不是哪里疼?还是不舒服?” 容夜摇头,苦着脸,凑到元帅耳边,跟他说悄悄话。 顾潮听他说完,瞥了小孩一眼,道:“放心,此事有我。” 容夜顿时十分感激:“元帅的意思是,您愿意帮我写五千字的检讨?还会偷偷给我送饭?” 挨打,罚跪,被骂,这些都是小事,五千字检讨和不给饭吃,这就属于酷刑了。 顾潮:“…………” 第1786章 丑丑后记11 第1786章 丑丑后记11 众人一路下山,到山脚时,正好遇到从另一条路返营的熊副将等人。 熊副将见元帅与小徒弟满身是血,气得大骂蛮军无耻,又七手八脚的,问两人伤势如何。 容夜安抚了师父几句,一行人便已到了大营外头。 顾潮是被抬着回营的,身上还血呼拉的,一看就可怕。 营中将士果然都被吓坏了,一个个簇拥上来,七嘴八舌的问。 顾潮摆手,正要说两句稳定军心的话,就听不远处,一道陌生的男音传来:“啊啊啊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血?受伤了?我的娘呀……” 顾潮顺着人群看去,就见是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正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跑来。 可惜这人刚跑两步,就被身边另一个青年人拽住,青年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顾潮见两人均是生人,一时有些纳罕,又看他们穿的是官服,有了猜测。 旁边的张副将给他介绍:“左边那个叫容倾,右边那个叫容莫,都是京中来的监军。”说着,压低了声音:“还是七王爷的儿子。” 七王爷的儿子? 顾潮眯了眯眼,眸中带了审视。 说话间,两名年轻监军已经交头接耳完,疾步走过来。 那叫容莫的官员先出声:“顾元帅,久仰大名。” 顾潮回道:“二位大人,有失远迎。” 容莫将顾潮打量一圈,又看向他身边,同样浑身是血的容夜,问:“顾元帅这是怎么了?” 顾潮道:“遇敌军偷袭,不碍事。” 容莫脸都沉了:“蛮军的确可恶,还望顾元帅尽快疗伤痊愈,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斩尽杀绝!” 顾潮觉得这容大人说话有点咬牙切齿,也不知为何对蛮军如此痛恨,他现在身体不好,也不想多寒暄,只道:“蛮军必然会除。” 容莫点了点头,主动让开路,让士兵抬着顾潮回帐。 大队离开后,容倾容莫一左一右拉着想跑的容夜,把她带到自己的营房中。 面对从小一块长大的两位堂兄,容夜很心虚,她低着头喊:“莫哥,倾哥。” “你还知道喊我哥!”容莫脸黑的都快滴出墨了:“你可知你偷跑离京,吓坏了多少人?你爹娘,你哥便不说了,皇上,你七皇叔,还有你小妞姐,哪个不担心,你以为我和容倾在京里呆的好好的,上赶着跑边境是做什么?容夜,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哎呀,先别说这些了。”容倾看容夜脑袋都快埋到胸口了,拦着他二哥,道:“先叫大夫吧,这一身的血,疼不疼啊?” 容莫哼了声:“疼,就该让她疼疼,多大的人,做事一点章法都没有,你别惯她,她就是让你们惯坏的!” 容夜被一顿教训,也没反驳,就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红。 容倾哄她:“别听你莫哥的,你小妞姐知道你跑到军营来,一急之下动了胎气,你莫哥就那么一个媳妇,自然紧张了点,你先说你疼不疼,怎么流这么多血,到底伤了哪儿?” “她还站的好好的,能有多伤。”容莫板着脸说,但同时眼睛也在容夜身上打转,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事。 容倾拉着容夜坐下,看小姑娘被骂得只会沉默的流眼泪,便摸着她的头哄:“乖了乖了,下次不这样就好了,是不是?” 容夜扁着嘴,含糊的“嗯”了声,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给他们看手臂上的伤,那些伤纵横交错,鲜血淋淋,瞧着可怖极了。 “我的天啊!”容倾吓死了,给容夜吹了两下,又回头骂他哥:“还说没事,这叫没事吗!” 容莫也吓到了,赶紧要出去叫军医。 容夜忙将他们拦住,道:“元帅伤势严重,军医们肯定都去了元帅营帐,我不碍事,我晚点自己回去擦药就是,不要耽误元帅疗伤。” “顾潮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要说起来,你的命比他顾潮的命矜贵多了!”容倾竖起眼睛。 容夜解释:“元帅是一军之魂,元帅的安危事关军心稳定,不可轻忽大意,我只是个小兵,哪能跟元帅比。”她说着,拽紧容倾的胳膊:“倾哥你真的别去了,我自己回去擦药就好。” 容倾气得冒火。 容莫倒是赶紧去打开包袱,将一些瓶瓶罐罐拿出来,说:“这是我们出发前,你娘让带来的,你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容夜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签,越看越心惊,这些都是她娘的心肝宝贝,全是疗伤驱毒,起死回生的救命良药,这些药放到市面上,一颗足矣抵万金,她娘却全给她送来了。 容夜想哭。 容倾见她又流泪了,急问:“用不上吗?” 容夜摇头:“用得上。” 说着,她先拿了一瓶金疮药,打开后,闻到里面的成分,她又把金疮药塞好,放到自己怀里。 “怎么不擦?”容倾问。 容夜道:“这瓶最好,我留给元帅。” 容倾:“???” 最后容夜给自己把手臂胳膊的上的伤,都上好了药,还吃了一颗调理内息的补药,没一会儿面色果然红润了许多。 容倾容莫都松了口气,容莫又恢复了之前冷冰冰,硬邦邦的样子,他说:“你去收拾行李,明日跟我一同返京,你倾哥要当监军,不跟我们走。” 容夜哪里肯干,立刻拒绝:“我不要,我不回京。” 容莫发火:“刚刚还说知道错了,又开始犟了是不是?” 容夜躲在容倾背后,撅着嘴道:“爹都同意我留下了,我要留在箜州,我不回去。” “你……”容莫又要教训她。 容倾给拦下了,回头哄堂妹:“这里太危险了,你看你,才来两个月,就弄得一身伤,你要不想嫁人,回去好好与你爹娘说,你是皇上钦封的郡主,便是晚几年,想嫁谁,那也是对方的福气,没必要为了拒亲折腾自己,你看看你现在,受罪了吧,吃苦了吧,这又是何必?” 容夜抗辩:“我不回京,不是因为要嫁人,相反正是因为到了嫁人的年纪,我才想出来,哥哥都能为了理想,远走他乡,做个闲云游医,我为何就得困守后宅,做个普通小妇人?我也想追求梦想,投身军戎,我也想上阵杀敌,做我想做的事!” “可你是个姑娘。”容倾道。 “在军营,没人当我是姑娘。”容倾说:“尤其是我们元帅。乔将军知道我是女子,便要将我送到后营,但元帅哪怕知道我是女子,也愿意让我当前锋,元帅是个大好人,元帅最懂我,我最喜欢元帅!” 容倾惊了:“顾潮知道你是女子,还让你跟一群男人同吃同住?他有病吧?” 容夜呲牙:“不准说元帅的坏话!” 容莫也问:“他真知道你是女子?” 容夜点头:“肯定是知道,我到北疆军后,乔将军就把顾元帅的地址告诉我爹了,我爹肯定已经给元帅写过信了,就算我爹的信还没到,乔将军也肯定告诉过元帅了,他们是朋友。” 容莫狠狠地皱起眉:“如果这顾潮当真是明知故犯,那他的确很有问题。” 容倾怂恿他哥:“姓顾的不是好人,我们现在就上书回京弹劾他吧!” 容夜:“???” 第1787章 丑丑后记12 第1787章 丑丑后记12 容夜好说歹说,才劝住容倾,没让他告顾元帅黑状。 过了一会儿,容夜听到外面响起熊副将的声音:“容小子,容小子。” 容夜忙跑出去答应:“师父,我在这儿。” 熊副将看到小徒弟竟从监军营帐出来,愣了一下。 后面容倾、容莫也走了出来,他们看容夜走得快,怕她扯到伤口。 熊副将走到容夜旁边,问:“你在两位大人这儿干什么?怎么不跟上来,药上了吗,元帅在找你呢。” “元帅叫我,我这就去。”容夜说着,欢快的往主营跑去。 熊副将看他好胳膊好腿,虽然身上血多,但似乎伤的不重,也松了口气。 再回头,却看到两位年轻京官,正眯着眼睛,沉沉的看着容小子离去的背影。 熊副将纳闷,但他是个大老粗,和文人说不来话,就也不打招呼,转身回了主营。 容倾与容莫对视一眼,两人抬步,也去了主营。 容倾容莫走到营帐门口时,就听到里面顾潮的声音传出:“上了药也得让军医瞧瞧,去坐好,别蹦蹦跳跳的,看得我眼晕。” 容倾容莫打帘进去,里面的人看到他们,都稍微有所收敛,张副将还唤了声:“二位大人。” 容莫走在前面,笑着问顾潮:“元帅的伤,不要紧吧?” 顾潮点头道:“不碍事。” 容莫又转首,问坐在另一边,正在给军医看胳膊的容夜:“那这位小姑娘呢?” 容夜:“……” 顾潮:“???” 众人:“!!!” 容莫说完一句,又改口:“错了,是这位小兄弟,他的伤没事吧?” 容夜狠狠的瞪了眼容莫,她觉得容莫是故意的! 其他人都不太开心的瞥了容莫一眼,觉得他故意叫容小子姑娘,是看容小子长得细皮嫩肉,个头还矮,嘲笑人家。 他们军营的人,哪里能让个外人嘲讽? 军医轻咳一声,适时的道:“容小子这些伤虽然看着可怖,但都是皮外伤,没伤到根骨,好起来快,加之他擦的这药,容小子,这药是你自己的?我们营中可没这种好药。” “是我自己的。”容夜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预先收好的瓷瓶,递给军医:“这个也是我的,我留给元帅的,陈军医,元帅能擦这个药吗?” 陈军医打开塞子闻了闻,表情十分惊喜:“好药,好药,绝佳的疗伤圣品,容小子,这个不便宜吧?” 容夜憨厚的挠挠头:“还好,我娘是大夫,家里有这些。” 陈军医咋舌:“我们容小子还是个富家子呢,家底挺厚的,光着一瓶金疮药,怕是就得七八千两。” 其他副将士兵闻言,都聚拢了过来,问陈军医:“这什么药啊,这么矜贵?” 容夜在意的却只有她家元帅,她打断其他人的七嘴八舌,问陈军医:“陈军医,这药给元帅涂,元帅能好得快些对吧。” “那肯定的。”陈军医说着,便让医童赶紧给元帅将绑布拆了,换这种好药。 容倾在旁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哼”了声。 倒是顾潮拦住了医童,对容夜道:“既是你娘给你备下的,合该你自己用,我已上好药,不折腾了。” 容夜皱起眉:“可我想给元帅用。” 顾潮眼神温和:“我知你心意便是,乖,自己用。” 容夜还要争取。 容莫突然出声:“顾元帅说得对,容小子,这药既是你家人为你所备,自因他们忧你出门在外,有个三长两短,可你却慷他人之慨,将父母对你的爱护之心,转送他人,这不是太寒人心了吗?” 容莫说得很有道理,容夜想到这些药往日娘都是不轻易拿出去卖的,现在却一股脑全给她送来,她心中便起了愧疚,闷着头,乖乖的“嗯”了声。 成功将堂妹家的财产要了回来,容莫露出笑容,又说:“元帅养伤在即,无关人等,便不要打扰了为好,容小子,你这伤势也不轻,还是回你自己营帐歇息,不要打扰顾元帅了。” 容夜立刻便起身,紧张的对榻上的顾潮道:“那元帅您休息,我不吵您了。” 顾潮看他说走就要走,顿了一下,唤道:“等等。” 容夜站在原地。 顾潮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同容小子说。” 容夜眨巴着眼,看着张副将等人纷纷鱼贯而出,等到营帐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容夜看到她的两位堂兄还木桩子似的站那儿。 容夜:“……” 顾潮皱起眉:“二位大人?” 容莫和容倾还是不想走。 门口的张副将二话不说,硬把两人拽了出去。 等营帐里彻底没了旁人,顾潮才靠在软垫上,对容夜招手:“过来。” 容夜老实的走了过去。 “坐。” 容夜又坐下。 顾潮看小孩乖得不行,眼底笑容更多了:“山中蛮军聚集,始终是一大隐患,明日我将派几位副将上山剿贼,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你那些鸟雀山兽朋友们,可告诉过你,蛮军驻营之地具体是何处?” 箜山极大,陡峭难行,蛮军既能悄然无声潜山,且不被北疆军斥候发现,必然有一套本事。 可他们山上剿匪,敌暗我明,蛮军要想突击他们,却乃轻而易举,反之他们若能提前知晓蛮军大本营之处,到时一击即中,便可以最少的损耗,将蛮军连根拔起。 顾潮说:“此事若成了,你当记头功。” 容夜赶紧摆手:“我可以托我的朋友,问问蛮军营地所在,但这头功我不要,我若领了这功,其他人不就知道我通兽语了,元帅怎么忘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顾潮笑:“我自会为你隐瞒,另寻一名目立功,这个无需担心。” 容夜还是摇头:“万一被发现怎么办,还是算了。” 顾潮看小孩一脸心有余悸,索性也不说了,若真成了,他自会给小孩封功,不会让他受委屈。 “那你尽快问问你的朋友。” 容夜点头:“恩,我晚上让阿碧去问,明早告诉元帅。” 顾潮又问:“频繁与动物交流,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我听说,一些神异之人,常用异能,身子会负荷不了,有的还会晕倒,流鼻血,你可会这样?若是会,便不要做了。” “我不会的。”容夜脆生生的道:“我与动物们说话,就像与人说话一样,不会不舒服。” 顾潮这才放心。 容夜看正事谈完了,又把怀里的小瓷瓶偷偷拿出来,塞到元帅手心里。 顾潮挑眉看着他。 容夜红着脸道:“虽然莫……虽然容莫大人说得对,我不该将娘予我备下的东西,转送他人,但我想让元帅尽快好起来,元帅您收下,我们不告诉别人,可不可以?” 顾潮让小家伙逗乐了:“男人大丈夫,岂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容夜:“那我这刻不当男人大丈夫行不行,晚点再当。” 顾潮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小子。” 第1788章 丑丑后记13 第1788章 丑丑后记13 容夜又巴巴的仰头问:“元帅收下吗?” 顾潮叹了口气:“我的伤势已无大恙,你这药过于珍贵,现在用,反倒大材小用,你若实在想送我,便当送过了,但药你自己收好,往后真遇性命攸关之时,再拿出来不迟。” 容夜见元帅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将瓷瓶又放回怀里,转而又嘟哝着问:“我可以在这里多坐坐吗,我想陪陪元帅。” “你不休息?”顾潮看他浑身是血,衣服都没换:“回去擦擦身子,换身衣裳,早些歇息。” 容夜失落的垂下脑袋:“那,那好,好吧……” 说着,起身往外走,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元帅。 顾潮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拍拍身边的床榻:“过来吧。” 容夜马上又跑回去,坐到原来的位置上。 顾潮道:“上来躺躺,这床大,你我一人一边。” 容夜愣了一下,呆在原地,看着元帅。 顾潮正低着头,挪让出空位,让容夜睡。 容夜反应了一下,还是脱下鞋上了床,她躺在顾潮的身边,突然转身,笑眯眯的说:“好像小时候哦,小时候我就喜欢挨着我哥睡,我哥特别疼我,晚上让我抢了被子都不生气。” 顾潮笑笑:“一些穷苦人家,多是兄弟二三人,同睡一榻,你家底丰厚,倒是不知这些。” “元帅以前也是这样吗?与兄弟同住?” 顾潮“嗯”了声,与小孩说起闲话:“我家四个哥哥,我乃最小,自有记忆以来,床榻上便挤挤挨挨,只是后来……” “后来?” “后来……”顾潮语气有些怅然:“越来越宽敞了。” “宽敞?”容夜不懂:“小时候挤挤挨挨,大了怎会宽敞?大了不是会长高长壮,更显拥挤?” 顾潮苦笑一声:“人少了,自然就宽敞了。” 容夜点点头,明白了:“因为元帅的哥哥们成家娶亲了,所以要分开睡了是吧?我七岁以后,哥哥就不跟我一起睡了,我问我娘为什么,我娘说,我哥哥要和未来媳妇睡,不过我哥到现在都没成家,哎,真是让人发愁。” 顾潮弹了弹小孩的脑门:“少老气横秋的。” 容夜又问:“所以元帅的哥哥们是成家了,所以不一起睡了?” 顾潮本不想再说了,可看小孩一闪一闪的眼睛,耐不住磨,又与他继续道:“不是,我们家兄弟不一起睡,是因为被卖掉了,一年卖一个,我五岁的时候,家里便只剩我一个了。” 容夜顿时瞪大了眼睛。 顾潮道:“好了,歇吧,不说这些。” 容夜不依不饶,拽出顾潮的衣角:“为什么要卖掉?是被人贩子拐了吗?那现在找到了吗?” 顾潮叹了口气,安抚的拍拍小孩的手背:“不是被拐了,是,日子过不下去,卖儿度日,我六岁那年,也被卖出去了。” 容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震惊极了。 顾潮拍拍床铺,让他睡下来。 容夜又睡下来,侧身望着元帅:“卖儿度日?所以是元帅的娘亲,卖掉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做娘亲的,不是会很宝贝自己的子女吗?” “就是宝贝,才卖掉。”顾潮道:“家里太穷,就卖给富裕人家做儿子,好歹有口饭吃,有衣服穿。” 容夜眼睛一下红了:“元帅……” 顾潮赶紧道:“可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容夜小嘴一撇,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哪里还听什么有泪不轻弹。 顾潮拿她没办法,用衣袖给她擦眼泪:“很多人家都是这样的,遇到灾荒年,日子过不下去,便只能卖儿卖女,有的卖子女,是为了自己过好日子,有的,却是为了给子女寻一个好去处,我爹娘,那时也是没办法。” 容夜根本不听:“如果我爹娘卖掉我,不管他们是不是为我好,我也一定会很气,一辈子不原谅。” 顾潮哄他:“你怎会遇到这种事。” 容夜吸了下鼻子,又问:“那元帅卖给别人家做儿子了,别人待你可好?” 顾潮沉了下眼,没说话。 “不好?”容夜又哭了:“元帅被欺负了?” 顾潮看小孩不依不饶,只能都跟他说了。 “你是京都人,你可听过,十几年前,大概十九年前?京都有桩怪案,称幼儿失踪案。” 容夜眼泪挂在眼睫上,呆了一下。 幼儿失踪案,她当然听说过,一起长大的堂舅柳丰,与好哥们严丘,都是当年幼儿失踪案的受害人。 容夜忙问:“幼儿失踪案怎么了?” 顾潮垂下眸子:“当时京中人心惶惶,官员恐自家子女受害,便偷买豢养养子在家,行李代桃僵之法。” “元帅就是被这样的人家买去的?他们要你代替自己的孩子,被绑走?”容夜惊呆了:“那元帅吃了多少苦啊,我听说那些人给小孩吃虫子!” 顾潮笑了声:“对富贵人家的孩子来说,吃虫子自然宛如酷刑,可对我这穷孩子来说,虫子并不难咽,还能填饱肚子。” 这个容夜倒是承认:“有些虫子的确很好吃,蚕蛹炸了就很脆很香,不对不对,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元帅后来被救了吗?” “若未被救,现在你还能见到我?” 容夜又问:“那之后呢,那家人将元帅接回去后,认错了吗,补偿了吗?” “算是补偿了吧。” 顾潮说着,又按按小孩的脑袋:“好了,快睡会儿,想听故事,下回再说。” 容夜哪里还睡得着,就眼巴巴的看着元帅。 顾潮让他盯得心软,只能说:“他们虽未给我锦衣玉食,却也算给了我一条出路,越国侯严震离,乃我恩师,如今我三十不到,已能率一军之兵,镇守边北,实受恩师栽培。” 容夜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她握着拳头,愤愤的道:“苦尽甘来,元帅以后一定会很厉害,将以前欺负元帅的人,都踩在脚下!不对,元帅现在就很厉害,元帅是最厉害的!” 容夜说着,一双眼睛,亮若星辰,盯着顾潮一瞬不瞬。 顾潮与他四目相对,他听着小孩的话,迎视着小孩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麻酥酥的,心跳,竟突然有些快。 此时,容倾容莫还站在主营外面,等了半天,始终等不到小堂妹出来。 怎么回事,聊什么聊这么久呢? 第1789章 丑丑后记14 第1789章 丑丑后记14 等营帘再次打开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但容莫已经被张副将拉去聊公务了,门外只有容倾一人。 容倾看小丫头总算出来了,拧着她的耳朵,质问:“孤男寡女呆这么久,你当真一点分寸都没有?” 容夜护着自己的耳朵,小声道:“你别这么大声,别人要听见了。” “听见了正好,把你带走。” 容夜又去搂住容倾的胳膊,说:“你不会的,倾哥对我最好了。” 容倾哼了一声:“别灌迷汤,我不吃这套。”说着又皱眉:“身上臭死了,赶紧去沐浴,把衣服换了。” 容夜摇头:“我不能去公共浴房,只有晚上别人睡了偷偷烧水沐浴,我先回去换衣服。” “等等。”容倾喊住她:“顾潮都知道你是姑娘了,怎么解决你睡觉沐浴问题的?” 容夜:“什么怎么解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啊,我是百夫长,我们营帐只睡三个人,我和李副将手下的两个兵长一起睡。” 容倾眼睛都瞪圆了:“你和两个大男人一起睡?” “分床的。”容夜说:“三张床,我睡最左边。” 容倾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你真是,真是……你可是女子!” “小声点,小声点,有人往我们这边看了。”容夜按住容倾,把他拉到角落去,才说:“没人发现我是女子,元帅没告诉过别人,你别拖我后腿。” 容倾要不行了:“那个顾潮,他到底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就算同意你继续做先锋,也不用真把你当男人那么安排,连睡觉都是和男人睡,他这是故意毁你清白吧!” “元帅才不是这种人。”容夜说:“元帅知道我不想搞特殊,才对我一视同仁,我告诉你,元帅就连跟我单独相处时,都叫我容小子,还总告诉我,做男人,就要顶天立地,他这么鼓励我,真心实意把我当一个儿郎看待,没因为我是女子就对我另眼相待,我觉得他这样很好,我就需要这样的尊重!” “你们都有病,顾潮有病,你也有病!”容倾气得骂人。 容夜怕给人气急了,出去到处嚷嚷她的身份,就说:“倾哥,你就成全我吧,我真的喜欢当兵。” 容倾瞪着小丫头,看她身上的血衣越看越刺眼,道:“跟我回营房,我让人给你安排热水!” 容夜笑眯眯的跟在他背后,像小尾巴似的。 结果两人临近监军营帐时,熊副将在远处喊了一声:“容小子。” 容夜跟堂兄说:“师父叫我,倾哥,我一会儿过来。” 容倾绷着脸进了营帐。 容夜跑到熊副将面前。 熊副将狐疑的问:“你和那两个京官认识?说来你们都姓容……” “姓容很正常。”容夜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麻利的道:“京都很多人都姓容。” 熊副将半信半疑。 容夜说:“太祖年间,皇上子嗣颇多,儿子女儿加起来有三十多个,公主嫁人后,除了第一个儿子随驸马姓,后面的孩子都跟母姓,皇子就更不说了,妻妾成群,生下的孩子自然个个都姓容。到了乾凌年间,朝中百官,京城富商间,已经交叉联姻好多回了,我家据说还能和三王爷家扯上关系呢,不过人家不认识我们这种远房亲戚就是了。” 熊副将被她绕住了:“真的啊?” 这时旁边一个在练武的小兵适时插嘴:“熊副将,是真的,我二舅就在京都住,说京都一个招牌下去,能砸死三个姓容的。” 熊副将这才点点头,又说:“那你和那两个监军也走得太近了。” 容夜笑道:“我认识他们,我娘是大夫,曾上门为容莫大人的夫人稳过胎,他们也认出了我,就跟我说说话。” 他这么解释一通,熊副将就信了,但还是叮嘱道:“虽然你们认识,但那两人毕竟是外人,你别什么军中事宜都告诉他们,你看我都不跟他们说话,就因为张副将怕我们口没遮拦,说话不注意,让那些文官逮到把柄,回京借题发挥,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多亏了元帅我们才没被治罪。” 容夜乖巧的点头:“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们。” 熊副将这才满意了,拍拍小孩的脑袋:“你回去歇息吧,明日元帅应该会安排我们攻山,到时你就不要去了,好好养伤,若是攻山成了,这回没准能将蛮军一举打灭,到时候北境又能安稳几个月了。” 容夜和熊副将告别后,就绕到了监军营房,里面一个大木桶里,已经蓄满了热水,容倾看到她来,将一套干净的士兵服递给她,道:“我在外面帮你守着。” 容夜答应了一声,等容倾离开,她赶紧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洗完了她又重新涂了一遍药,可惜的就是,她自己包扎没有陈军医包扎得漂亮,刚才陈军医给她涂了药,还给她绑了蝴蝶结呢,她自己单手就绑不了。 等一切做完后,才过去一刻钟。 容倾进来,看到小堂妹正在绑头发,等她头发绑好,利索的扯扯衣服,赫然就是一个飒爽英姿的小将士。 容倾叹了口气:“以前你沐浴,可是要洗花瓣澡的,现在用白水洗,还洗这么快,容夜,你越来越堕落了,你再也不是精致女孩了。” 容夜黑脸:“我以前也不喜欢洗花瓣澡啊,是明香姨和惜香姨非要往我浴桶里撒花瓣的。” 容倾现在很怅然,就好像看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公主,变成了虎背熊腰的抠脚大汉,他不想说话了,看容夜收拾好了,摆摆手,让她走。 容夜回了营房,没一会儿有人送病号饭过来,今天的伙食很好,有鸡汤还有鱼,容夜拉住送饭的小兵问:“元帅吃了吗?” 小兵道:“元帅还没醒,不过膳食已经备上了,都是陈军医盯着准备的。” 容夜点点头,吃光了自己的晚餐,偷摸着又跑去了主营。 容夜站在帐帘边上,掀起一个小角,往里面偷窥。 床榻上正在用餐的男人,似有所感,抬起眸子,就与那鬼鬼祟祟的目光相对。 顾潮弯了下唇,搁下勺子,道:“进来吧。” 第1790章 丑丑后记15 第1790章 丑丑后记15 容夜不好意思的走进去。 顾潮问道:“吃了吗?” “吃了,就来看看元帅吃了没。”容夜说着,也不见外,跑到元帅床榻边,看他的伙食,发现是和自己一样的,就友好介绍道:“这个鸡汤很鲜,鱼很肥美,都很好吃。” 顾潮“嗯”了声,低头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两块鱼肉,最后把粥与青菜吃完了,便放了筷子。 容夜惊讶的看着那只动了几筷子的鸡汤和鱼肉:“您不吃了啊?” “不太想吃了。” 容夜瞪眼:“浪费粮食!” 顾潮笑问:“那怎么办?” 容夜盯着餐盘不放。 顾潮将盘子往前推了推:“你还吃得下吗?要不,你替我吃了?” 容夜眼睛眨了眨,眸中似有挣扎。 顾潮道:“不然就只能倒了。” 容夜马上按住餐盘:“不要倒,我吃!” 顾潮差点笑出声,正要吩咐人再拿套碗筷过来,就见小家伙拿过他的筷子,凶巴巴的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因为鱼肉黏腻,她还抿了一下筷头。 顾潮:“……” 顾潮看小孩粉嫩嫩的唇瓣,不知怎么,又想到了白日山间的那两个吻。 他喉咙动了一下,把脸别开,耳根却有些发烫。 容夜吃完了鸡汤和鱼肉,还怪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陈军医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了。” 顾潮笑道:“不告诉他便是。” 容夜更不好意思了:“这是给元帅补身子的……” “你也要补身子。” 容夜羞得不行,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告白:“元帅真好!” 小家伙已经不止一次说他好了,按理说顾潮也该听习惯了,可不知怎么,配上对方红彤彤的脸蛋,他竟完全听不腻。 这容小子,真的太招人疼了。 大概是吃人嘴短,容夜把碗筷收拾好后,就坐到床榻边,把自己的衣袖撸起来。 只见她白嫩纤细的手腕上,一直碧绿色的小蛇,正盘旋缠绕。 顾潮记得这小蛇的名字:“阿碧?” 容夜露出甜甜的笑,伸指头点了点小蛇的脑门,道:“阿碧,元帅在叫你,你快跟元帅打招呼。”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蛇睁开眼,吐出信子,嘶嘶两声。 顾潮看向容夜。 容夜道:“它说元帅好。” 顾潮轻笑:“很有礼貌。” 容夜自豪的道:“阿碧很乖的,以前它不听话,我娘说要把它炖了,后来它就很听话了。” 顾潮失笑:“很可爱。” 容夜美滋滋的将阿碧取下来,道:“阿碧,你去山上打探一下蛮军的主营位置,我在这儿等你。”说着,她将小蛇丢地上。 小青蛇刚睡醒,还有点迟钝,它在地上爬了爬,反应了一会儿,才找准了方位,钻出了营帐。 阿碧离开后,容夜就熟门熟路的脱掉鞋子,爬上元帅的床,然后坐在被窝里,看着元帅。 顾潮:“……” “你干什么?” 容夜笑着道:“等阿碧回来啊,元帅,我们聊天吧。” 顾潮伸手按了按眉心:“你又想聊什么?” “聊什么都好,就聊元帅的事吧,元帅的事,我都想知道。”容夜说着,大眼睛还一闪一闪的,格外明亮。 顾潮有些受不了他这么纯粹干净的目光,道:“都受伤了,还这么有精神,不聊了,你回去,我也要睡了。” 容夜扁嘴:“可阿碧还没回来,聊到阿碧回来不行吗?” 本来容夜是打算今晚深夜,让阿碧出去打探,然后明天早上跟元帅说的。 但想到蛮军离北疆军近在咫尺,虽然只是一晚,但军情不清,元帅必然寝食难安,所以她才决定今夜就把消息打探出来,让元帅提前安排,也能睡个好觉。 顾潮哪里看不出小家伙的心意,他叹了口气,轻靠在软垫上,到底妥协了:“说我从军之后的事,想听吗?” “想!”容夜大大的应了声,期待的望着元帅。 顾潮回忆着自己过去十多年发生的事,想到什么说什么,渐渐地,就说了快一个时辰。 外面已经子时了,容夜一开始听得还精神,可多听了一会儿,眼皮就有些重了。 她毕竟受了伤,虽然体力惊人,一整天都欢蹦乱跳的,可终究疲劳还在,现在舒适的躺下,自然就犯困。 加之耳边是元帅低缓轻和的声音,就像催眠曲一样,她听着听着,就耐不住了。 她侧着身,把自己缩卷起来,脸朝着顾潮的方向,眼睛闭着,粉嫩的脸蛋的上,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顾潮说着说着,就听耳边没了声响,侧眸一看,便对上一张恬静温润的小脸。 顾潮愣了下,偏转视线,有意避开。 但睡熟的小家伙却似故意一般,将胳膊横出来,搭在顾潮身上。 顾潮犹豫一下,还是抓着她的手,将那胳膊放回被子里,又给他压了压被角。 压被角的时候,他因贯力放低了身子,却再一次,更近距离,更清晰的看到了小孩白净的脸庞。 顾潮赶紧坐起来,寂静的营帐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非常剧烈。 顾潮长呼一口气,挪着身子,竟是想下床。 结果因为行动不便,刚动两下,就惊醒了身边的小人。 容夜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喊:“元帅?” 顾潮竟有些心虚,下意识的问:“啊?” 容夜撑起半天身子,问:“元帅要去哪儿?” 是啊,他要去哪儿? 顾潮自己也不知道,他随口道:“有些热,我去吹吹风。” 容夜爬过来,突然伸手,去握住顾潮的手。 在顾潮浑身一震的同时,她又捏了捏顾潮的指尖,道:“您手都是冰的,还吹什么风,夜风凉的很,会生病的。” 她说着,用自己软软的小手,去包裹住顾潮的大掌,像是要给他暖暖。 顾潮连忙将她的手甩开,皱着眉道:“别碰我。” 容夜一愣,看着他。 顾潮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重,他道:“太晚了,你回去睡吧,军情,明日再说。” 容夜坐在那没动,样子有些呆,还有些无辜。 “元帅……” 她呢喃一声,顾潮却连头都不肯回,也不看她一眼。 容夜有些委屈,她慢慢挪到床边,却没急着穿鞋子,而是扭头,去看元帅的脸。 顾潮的表情现在很严肃,很凝重,似乎还很生气,看起来非常不好相处。 容夜磨了磨牙,今日与元帅同床共枕后,她胆子大了,开始蹬鼻子上脸了,见元帅真的不理自己,她哼了一声,突然凑过去,准准的将自己的唇,盖到顾潮的唇上,还用牙齿,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顾潮彻底僵了。 容夜满足了,后退一点,耀武扬威的道:“元帅说我之前这么做,就把您气糊涂,我现在就是要气您,气死您!” 说完,她也知道挑衅上峰可能会挨骂,忙麻溜的趿上鞋子,飞也似的跑没了。 顾潮:“………………” 第1791章 丑丑后记16 第1791章 丑丑后记16 容夜跑回自己营帐后,就钻进了被窝,她盖上被子,捂着嘴笑个不停。 而另一边,顾潮还在保持沉默,今日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但无论是被袭还是受伤,却都在他可理解范围。 问题是那个容小子,一而再,再而三,他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在闹他? 顾潮脸色渐渐变黑,他觉得自己得跟那小兔崽子好生说一次,明明白天都跟他讲清楚了,晚上为什么又…… 顾潮咽了咽唾沫,嘴唇轻抿时,两唇相碰,不自觉又想到刚才触觉。 要疯了,真是要疯了!!! 顾潮陷入怀疑人生的复杂情绪中,而还不等他理清思绪,就听到一阵“嘶嘶”的蛇信声。 他抬起头,目光正好对上地上那条青绿色的小细蛇。 “嘶嘶嘶。”阿碧立起半条身子,跟顾潮说话。 顾潮:“……” “嘶嘶嘶。”阿碧继续说。 顾潮:“……” “嘶……”阿碧有些不高兴了,它垂下身子,目带鄙夷的看了顾潮一眼,扭头,往营帐外游去。 顾潮:“……” 主人古怪,蛇也古怪,一丘之貉! 这天晚上,容夜没有再出现。 小丫头回到营房,笑着笑着就睡着了,阿碧回去时,就钻进了容夜的被窝,在她枕边,和她一起睡。 主兽二人倒是逍遥自在,可苦了睡前经受过大刺激的顾潮,顾潮本来就因军情而休息不好,又被容夜一搅,更是睡不着了,好端端的一个病号,愣是在伤重后的第一晚,就熬了通宵。 第二天,天还没亮,容夜就醒了,她跟阿碧先说了会儿话,然后就跑去了主营。 主营里没有声响,她试探性的喊:“元帅?” “啪。”里面传来书本放下的声音。 容夜挑了挑眉,安静的等了会儿,没等到元帅说话,她就从帘子缝隙,往里面瞟。 这一瞟,就瞟到了她家元帅投射过来的目光,冷飕飕,凉沁沁的。 容夜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走进去。 她进去就先说:“蛮军主营在箜山西北十二里外的平地,平地前有一片沼泽,右边有一片月轮花海,月轮花又叫食人花,虽不是真的食人,可花瓣带有锯齿,锯齿黏腻,勾到人的皮肤,不扯下一块肉,誓不罢休,所以军队经过花海时,记得一定要包住双手与脖脸。” 顾潮冷冰冰的看着她,没有吭声。 容夜抬眼偷瞧他一眼,这一瞧,就瞧到了顾潮眼底的乌青。 “元帅,您没休息好?” 废话,他休息得好吗? 顾潮觉得自己得和这小孩说清楚。 “容夜,你到底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容夜揪着手指,仰头道:“男子啊。” 顾潮:“………………”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有大问题好吗! “你喜欢男子,你家人知晓吗?他们也同意?” 容夜:“知晓啊,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 顾潮倒吸口气,又赶紧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民间权贵富豪中,素也有男女不忌之辈,你家中富贵,或许身边也有此类人,但这是不同的,有些人,哪怕外头也养了小倌儿,最终娶的,终究还是门当户对的姑娘家,你明白吗,男人与男人,是不能登堂入室的,只有一男一女,才可共定鸳盟,白头到老!” 容夜呆呆的反应了一会儿,说:“哦。”然后又问:“那又怎么样?” 顾潮觉得头开始大了:“你知你频繁亲我,在我看来是什么吗?是投怀送抱,是求爱告白,你如果没这个意思,就不要胡闹,你懂吗?” 容夜抬起眼睛,突然反问道:“那元帅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顾潮皱起眉。 容夜表情无辜。 顾潮气得握拳头,正要发火,外面传来张副将的声音:“元帅,两万兵马集结完毕,请您巡视。” 顾潮很凶的看了容夜一眼,道:“进来。” 张副将撩帘进来,看到营中容小子也在,不禁看了他一眼。 “扶我去吧。”顾潮对张副将抬起手。 张副将便过去,将受伤的主帅搀扶起来,往营外走。 接下来就是战前动员,顾潮虽然伤势不轻,但作为主帅,攻山行动十分重要,他自然要亲自鼓励。 等一干将士说完,他又单独招了几位副将,将山中情况与蛮军位置与他们说了。 副将们很意外,没想到元帅连敌营驻扎地都知道,还那么清楚周遭的环境。 顾潮与他们叮嘱一番后,额头已经开始密布细汗了,昨晚一夜没睡,今天早上又被容夜气得头昏脑涨,再理了一番公事,他现在甚是疲惫。 张副将将他送回营房,出来后,便与几位副将分开行动,进了箜山。 顾潮回营后,帐中容夜已经不在了,顾潮跟那小子还没说完,他招来人道:“去将容夜叫过来!” 容夜跑去吃早饭了,还是病号饭,比别人的丰富,她吃得满嘴流油。 吃完后,她就打算出门,结果刚出营帐,就被容倾逮住了。 “你想去哪儿?” 容夜指着校场:“我去看别人训练。” 容倾哼了一声:“不是去找你的顾元帅?” 容夜摇头:“昨晚我把元帅气着了,元帅要教训我,我不去找挨骂。” 容倾翻了个白眼:“京中来了信,你小妞姐生了,我们前脚离京,她后脚就作动了,信寄过来时,只比我们晚半天,你莫哥看了信,现在在收拾行李,要回去。” 容夜眼睛亮晶晶的:“莫哥要回去啊,好啊好啊,回去好好照顾小妞姐!” 容倾沉着脸:“你小妞姐本来还有一个月才生,现在早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容夜:“……” 容倾敲了下她的脑袋:“你莫哥现在恨不得吃了你。” 容夜:“……” 容倾又说:“不过不管他吃不吃你,你也得跟我去送行,一会儿在路上,你好好跟他认个错,你莫哥嘴里不饶人,但心肠软,还是疼你的,知道吗?” 容夜灰头土脸的“哦”了 一声,被容倾抓上了进城的马车。 顾潮叫来找容夜的小兵,在营中寻了一圈,也没寻到人,最后还是听一个看守士兵说,才知道容小子与两位新来的监军进城去了。 士兵回去禀报之后,顾潮的脸依旧是黑的,他吩咐:“他回来让他过来!” 士兵答应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另一头,容夜在马车上,被容莫兜头盖脸的喷了一路,容倾在旁边试图劝上两句,结果他哥矛头一转,开始喷他。 最后变成了容莫一个人火力全开,气都不喘的,把这两兄妹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还是马车到站了,容莫在箜州城驿站,换了回京的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两兄妹才算逃过一劫。 难得进城,容夜觉得来都来了,不如买点好吃的零嘴,回去也好请元帅吃。 容倾要去箜州府衙跟府尹交接公事,他让容夜自己逛街,逛完了去府衙找他。 两人分道扬镳,容倾去了衙门,结果他刚一进去,就见箜州府尹正往外走,府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身姿挺拔,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青袍,衣着朴素,容貌却惊人的俊逸。 容倾看到那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喊道:“阿黎?” 第1792章 丑丑后记17 第1792章 丑丑后记17 容黎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便见容倾一脸笑容的跑过来,在他面前道:“真的是你,不是说惠州疫情严重,赶不过来吗?” 容黎“嗯”了一声,道:“本是赶不过来,不过父亲致仕,带着娘云游四方,第一站便去了正闹时疫的惠州,惠州既有娘坐镇,我便先行离开,赶来箜州。” 之前容倾正是接到容黎写来的信,说他在惠州分身乏术,请他替他去找妹妹,容倾才向皇上自请,要来北境当监军的。 容黎那时在信上说,他也会赶去箜州,不过要等惠州疫情稳定之后,容倾还说没事,主要是他把他哥容莫拉来了,觉得容莫应该有本事把丑丑直接带回京,毕竟容莫越来越凶了。 不过容莫这个老婆奴,过来打了个酱油,扭头竟就走了,容倾刚才送走容莫时还在想,不知容黎何时才到,也不知在容黎赶来之前,他能不能把人家妹妹看住。 结果一扭头,阿黎已经到了。 容倾十分开心,道:“小丫头跟我一起进城的,正在外面逛街呢,见到你,她一定很高兴!” 容黎冷笑一声:“这可不一定。” 容倾笑的更开心了,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其实啊,我们也是昨天才到,不过已经发现许多问题了,我跟你说,你妹妹啊,被那个顾潮迷得晕头转向的,顾潮还记得吗?五年前打赢古耳寞人的那个年轻干将,现在在北疆军任主帅,呸,长得人模狗样的,竟不干人事,你这要是再不来,他怕不是都要将你家丑丑卖了!你家丑丑也是傻,没准被卖了,还会给他数钱!” 接下来的一刻钟,容倾把顾潮形容成一个人神共愤的衣冠禽獣,还把丑丑非要给顾潮擦贵药的事着重描述了一顿,大概意思就是,丑丑能不知道啥东西好,啥东西不好吗,为啥她非要给那个顾潮用好药,肯定是受到蛊惑了,那个顾潮就是个狐狸精! 容黎听着容倾一顿鬼话,表情越来越沉。 因为容黎突然到来,容倾也没心情交接公事了,反正就是些没有实际用途的繁琐文书往来,什么时候办都不着急。 他拉着容黎,这就要带他去找容夜。 结果倒是箜州府尹拦住了他们,府尹看着容黎,纠结的道:“容大夫,顾元帅他……” “你放心。”容黎道:“元帅的伤,我自会治。” 箜州府尹这才松了口气,他刚才在旁边都听到了,容大夫的妹妹好像和顾元帅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要说这个顾元帅也是,正打仗呢,你还有空谈什么儿女私情,这些没成家的年轻人,私生活真是乱! 容倾拉着容黎离开后,才问:“你要给顾潮治伤?” 容黎道:“本想寻个由头,入北疆军,便自荐军医。” 容黎现在名气大,有些地方都开始称他神医了,他报了名字,说要入北疆军,箜州府尹很热情的接待了他,说给他引荐。 容倾哼了一声:“别给他治,让他死了算了,反正北境不是只有他顾潮一个人,他死了,还有乔定呢,我看驻兵营的乔将军人就挺踏实的。” 容黎没做声,与容倾出了府衙,目光环视一圈,在三岔路口停住。 容倾也不知容夜去了哪儿,他挠挠头问:“往哪边走?” 容黎沉默片刻,往右边走去。 容倾问:“为什么是这边?” 容黎道:“我闻到了糯米鸡的味道。” 容倾:“???” 一刻钟后,容黎在箜州城小吃一条街,见到了那个穿着士兵衣服,坐在一个乞丐旁边,双手捧着玉米,一边啃玉米,一边跟乞丐聊天的臭丫头。 容倾扬声要喊。 容黎抬手,制止了他。 容倾不解:“怎么了?” 容黎冷着脸道:“你拖住她,我先去北疆军,见见那位顾元帅。” 容倾立刻大笑:“好,你去吧,放心,不到天黑,不带这丫头回去!” 容黎又深深的看了不远处的妹妹一眼,板着脸,转身离开。 容倾见容黎走远了,才上前,喊道:“容夜。” 容夜正吃得香,抬头看到容倾,诧异极了:“倾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随便逛逛,就遇到你了。”容倾说:“我事儿办完了,刚才听人说,城北的老蔡家有全城最好吃的猪肉包子,要不要去吃啊?” “去去去。”容夜忙从地上站起来,还对身边的乞丐说:“兄弟,我先走了,下回再来找你玩。” 乞丐挥手,恨不得他赶紧走,一个士兵坐在他的摊子旁边,他今天一文钱都没讨到! 容倾领着容夜从城北吃到城南,再从城南,吃到城西,把整个箜州城都逛遍了。 而另一边,容黎在府衙衙役的领路下,晌午之前,便进了北疆军前锋营。 北疆军提前收到消息,蓄着山羊胡子的陈军医见到容黎,先就笑着迎上来:“是宁太府的容神医吧,久仰,久仰。” 容黎一年前路经南州宁太府,为当地一富家千金治好先天目盲症,事后那户人家为了感谢他,将他的事迹四处宣扬,导致现在有人提到他,多数便会言及“宁太府”三个字。 容黎与陈军医颔首,道:“传言总有夸大其词,神医二字,愧不敢当。” 陈军医笑道:“容大夫年纪轻轻,医术惊人,连那先天目盲都能药到病除,实谓妙手回春,令人佩服佩服。” 容黎摇头:“那位姑娘并非先天目盲,实在,谣言误人。” 陈军医好奇:“不是说先天失明,从出生开始,连着十多年都看不见东西吗?” 容黎道:“并非完全失明,其实还有光感,说来这也是因先天性白内障所致,按理说,一般白内障患者,多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他们因局部营养障碍,免疫代谢异常,视力便会逐渐减弱。可实际上,有一些孩童,在出生前后,也会有患上先天性白内障的可能,那位宁太府的小姐便是如此,我发现她尚能识得光感,视神经并未完全萎缩,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替她诊疗了一番。” 陈军医跃跃欲试:“听起来不难?” 容黎点头:“不难的,就是用金针,将眼睛晶体周围的悬韧带拨断,造成晶体的脱位,游离的晶体下沉到玻璃体腔内,原先被混浊的晶体阻挡的光线就可以进入眼内,不过这样的方法,也只能解决部分的问题,由于没有了晶体屈光作用,患者相当于患有严重远视,晶体沉入玻璃体腔后,可能会发生炎症,最终导致视力的完全丧失,所以在此之后,为了避免炎症产生,必须时时关注,一旦眼部有异,须得立刻消炎斧正,最好配有银针术法,搭配眼部针灸治疗,这样便能转危为安了。” 陈军医:“???” 陈军医:“!!!” 陈军医:“…………我觉得挺难的!” 第1793章 丑丑后记18 第1793章 丑丑后记18 容黎见对方理解不了,便绕开这个话题,问道:“听闻昨日元帅箜山遇袭,伤势严重?” 陈军医满脑子都是玻璃什么晶体,被这一问,才回过神来:“是,不过只是外伤,胸口与背心惨烈些,但上了药,安养一阵,只要不生脓,慢慢都会好。” 容黎:“大战在即,元帅身体抱恙,可还能亲身上阵?” “这个……”陈军医摇了摇头:“恐怕困难。” 容黎沉默一下,道:“烦劳先生带路。” 陈军医听衙役说,容神医自愿请缨进北疆军,正是因为听闻元帅昨日遇袭。对方是来雪中送炭的,北疆军只有感激,陈军医更是立即带人就往主营营帐走。 主营帐内人来人往,两万大军上山,不时便有邸报传回,顾潮虽然身子不好,但还是打起精神,根据最新战况,做出远程调配。 陈军医领一清俊男子进来时,顾潮刚与一传话小兵吩咐完,眉头的结尚未松开。 待小兵匆匆离开后,陈军医才叹息,对顾潮道:“不是叮嘱您躺下吗?怎么又坐到案前了。” 顾潮摇摇头:“躺着不好处理事务。” 陈军医上前,去检查顾潮的伤口有没有异变,同时给他介绍:“这位是宁太府的容神医,在南州一带名声赫赫,他路经箜州,听闻元帅遇难,特来出手相救。” 顾潮顺着陈军医所示,看向门口那清隽男子,对方长了一张十分惹眼的脸,眉目舒朗,面如冠玉,正静静的看着他。 顾潮:“容神医?” 容黎面无表情,神色淡淡的打量顾潮一圈,才道:“我叫容黎,元帅称我名字便是。” 顾潮点头:“劳烦容大夫了。”心里却想,最近他身边,姓容的可真多。 容黎走到顾潮跟前,陈军医已经让开了位置,容黎先给顾潮把脉,又去检查了他的伤口,结果看完顾潮伤口后,他却愣住。 “这是什么药?”他问。 陈军医回答:“就是普通的金疮药。”说着,让医童把药递过来。 容黎拿着那药瓶闻了闻,皱眉:“不太好。” 陈军医叹气:“军费紧张,又多用于兵器马匹,药物方面,没有多少特别好的。” 容黎又静静的扫了顾潮一眼,这才低头,从自己随身提着的医箱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子,道。 瓶子打开后,陈军医看到上面的标签,顿时惊住:“千蝉玉红膏?”又对顾潮解释:“清乐堂最贵的金疮药,和昨日容小子拿来的那种差不多,都是贵的要命。” 顾潮抬首,顿时看向容黎:“这……” 容黎神色自若的给顾潮拆绷布,显然是要给他换药。 顾潮拦住他:“这个,太贵重了……” “又不用你付钱。”容黎头也不抬的道。 顾潮:“……” 顾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从刚才开始,这位容大夫就对他很有意见,跟他说话时,语气也有点差。 “营中有药。”顾潮道。 容黎抬起头,语气有些不耐烦:“贵为一军之帅,还请尊驾牢记大局为重,战胜之后,您便是用香炉灰敷伤口,我都没意见,但现在,你必须立刻养好身体,以最佳状态,迎接战斗,若因你一人身体问题,最终导致战事落败,那这十万北疆军战士,数百户箜山百姓的性命,你负得起吗?” 容黎这话可谓十分不客气,初次见面,直接把人家北疆军主帅,喷得狗血淋头。 陈军医觉得这容大夫虽然医术高明,可人也太凶了吧,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见元帅沉默片刻,叹息道:“你说得对,是我固执了。”说着,松开手指,由着他们换药。 容黎冷着脸,将他的药换了,又给他开了一个药方,让人去煎药内服,这才垂首,开始收拾药箱。 待药箱收拾完,容黎直接起身,问陈军医:“我住哪儿?” 陈军医忙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等陈军医将容黎送到了营帐,又盯着药童煎好了药,便亲自送药去主营。 顾潮此时正在看军务,见他来送药,随口问:“那位容大夫可安置好了?” 陈军医点头,把药递给他,又道:“元帅您莫生气,这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尤其是做大夫这行,不凶一点,病人根本不听话,那容大夫年纪轻轻,要想震住病人,自然就需严厉一些,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尊敬您。” 顾潮摇头,喝了一口药,道:“不碍事,我没生气。”又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苦?” 陈军医道:“是容大夫开的药。”又说:“良药苦口。” 顾潮只能应下,又喝了一口,但太苦了,他表情都快扭曲了。 陈军医从来不知顾元帅还怕苦,以前元帅喝药,不是一点不怕苦吗? 顾潮喝了好半天,才终于把那一碗药喝完,喝完他整张脸都青了。 陈军医纳闷,也没多打扰,收走空碗,离开了。 回到军医营,陈军医看药童正在收拾药渣,便摆摆手,让他先等等。 他过去,把那药渣检查了一遍,等看完,陈军医无语了。 难怪说苦,能不苦吗,里头放了十株燕扁草,这玩意儿,药用价值低,就是苦,比黄连还苦,更何况还一连放了十株。 陈军医不知说啥好,这容大夫,有这么讨厌他们元帅吗?什么仇什么怨啊。 在天黑之前,容倾终于带着容夜回到了军营,容夜今天吃吃喝喝一整天,回来时蹦蹦跳跳的,手里还提着外卖,和堂兄分别后,容夜麻溜的带着七八袋零嘴,往主营跑。 结果主营里好像在谈正事,她就没立刻进去,而是乖乖的在帐外等。 过了一会儿,里头几位兵长领命出来了,感觉里头没人了,容夜才伸出小脑袋,钻进去看。 顾潮正好抬起头,一下子瞧见了他,顿时板起脸:“滚进来!” 容夜钻进去,把手里的零嘴都放到案上,望着顾潮道:“元帅,这些都是我给您带的,放心,都是不辣,不发,不刺激的,都是您可以吃的。” 顾潮盯着满桌子的零食,冷笑:“贿赂?” 容夜缩了下脖子:“没有,我怎么会贿赂元帅,我这不是惦记元帅,才给您带吃的吗?” 顾潮没让他糊弄过去,直接问:“白天的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我问你,我之前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 容夜点头:“听明白了,都听明白了。” 顾潮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没好气道:“总之,之前的事,以后不能再发生,听到了?” 容夜顿了一下,突然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最后走到了顾潮跟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之前的什么事?” “就是之前……”顾潮说着,突然对上小家伙黑白分明的眼,一下哑了声音。 “是什么?”容夜问道。 “是……”顾潮根本说不出口,但他反应过来对方的靠近,吼道:“你凑过来干什么?过去站好!” 容夜没有往后退,反而又上前了一步,然后弯腰,快速的吻住顾潮的唇,舔了一下,才退开:“这件事?” 顾潮倒吸一口凉气。 却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背后帐帘,突然被人掀开。 满脸阴鸷的青年,端着一碗黑不溜秋汤药,走了进来,他神色凉薄,目光在顾潮通红的脸,与容夜煞白的脸中来回扫视,然后将手里的碗搁下,抬眸问:“你们,在做什么?” 第1794章 丑丑后记19 第1794章 丑丑后记19 “哥,哥!” 容夜跟着容黎,一路从主营,到容黎的营房。 “哥,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容黎盯着满脸讨好的妹妹,眼神冷得不行,他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什么刚才?”容夜问。 “刚才!”容黎声音跟结冰似的:“你跟顾潮,你们在做什么!” 容夜看哥哥发火了,赶紧解释:“没有做什么,我给元帅送零嘴,他吃的时候脸弄脏了,我帮他擦了一下……” “容夜!”容黎打断她:“你还装什么装!” 容夜撅着嘴,去拉哥哥的衣角,嘟哝:“哥,你不要生气,你一生气,我就着急,我就害怕,爹娘又不在,我不知怎么哄你,你说你要是气坏了身子,我该多心疼。” “少跟我嬉皮笑脸。”容黎挥开她的爪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容夜吸了吸鼻子:“人家就是想当兵,从小就想,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是问你这个!”容黎忍无可忍:“你还想东拉西扯到什么时候,你现在这副嘴脸是做给谁看的?我会上当?” 容夜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我没有东拉西扯,哥,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追求理想,你都可以去当游医,为什么我不能投身军戎?这不公平啊。” “砰”的一声,容黎一拍桌子,力道之大,险些将桌子拍断。 他又起身,扬起手,眼看一巴掌就要扇到容夜脸上。 容夜站着不动,盯着他举起的手掌。 容黎咬了咬牙,这掌终究没打下去,他将手垂了下来。 容夜见状,眼底竟稍稍掠过一丝可惜。 容夜冷声:“打了你,你便有机会卖惨,博同情,即便爹娘来问,你也可以说,是我先打了你,那到时,我有错在先,而你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对吗?” 容夜委屈极了:“哥,你要打我,我肯定不跑,我离家出走,本来就该打,你怎么打我,我都认。” “呵。”容黎冷笑一声,气过头了,反而冷静了,臭丫头明显有备而来,他冲动,反而会中她的计,他道:“滚出去。” 容夜没有动。 “滚!”容黎吼。 容夜这才撅着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营帐。 一出去,容夜就看到缩在角落偷听的容倾。 “倾哥。”她轻喊了声。 容倾尴尬的转过头来。 容夜苦着脸道:“我哥生气了,我……我一会儿去找你吧。”说完,她便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容倾又心疼了,他转身钻进营帐,对容黎道:“你也太严厉了,她终究还小,又向来不谙世事,天真烂漫,你说她两句就行了,怎么还要打她?她身上可有伤!她说一会儿要来找我,肯定是在你这儿受了委屈,要找我哭,你说我一会儿哄不住她怎么办!” 容黎现在很累,他按着头,坐在椅子上。 容倾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话啊,我问你呢。” “容倾。”容黎疲惫的抬起头,盯着这个从小傻到大的堂弟:“你被她坑过多少次,你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啊?”容倾不解:“什么意思啊?” 容黎深吸口气:“从你说她傻乎乎的对顾潮大献殷勤开始,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顾潮是狐狸精?顾潮要是狐狸,她就是头狼,能把顾潮一口吃了!” 容倾还是不明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容黎实在受不了了,起身一巴掌扇在容倾脑袋上:“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容倾捂着后脑勺,往后大退几步:“又打我,你又打我,你说过不打我的!” “你真是……”容黎火大的不行:“你真是气死我了!” “关我什么事?”容倾反驳:“是你妹妹气你,关我什么事,你凭什么打我?!” “滚。”容黎指着门口:“马上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张愚蠢的脸!” 容倾还想吵架,但又怕容黎再打他,哼了一声,扭头跑了。 容倾往自己营帐走时,半路,一道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 容倾看是容夜,赶紧道:“小夜啊,你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阿黎今天会来,这,这真的是个意外。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着急你,你别伤心,可千万别哭。” “我不哭。”容夜往前走几步,样子垂头丧气的:“倾哥怎么会害我,你一直很疼我,之前莫哥骂我,就只有你帮我,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你别这样。”容倾劝道:“这样吧,等明日你哥消气了,我去替你说情,让他原谅你。” “恩。”容夜轻轻的一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步:“倾哥,你真好,我哥老打你,你还这么关心我。” 一说到这个,容倾就来气:“你哥真是太粗鲁了,刚才他又打我了,明明说好了不会再打我了,结果言而无信,烦死了。” 容夜低着头,突然问:“倾哥,我哥打你,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容倾眨了下眼,又赶紧摇头:“不行不行,我打不过他。” “你可以打我啊。”容夜说着,在容倾错愕的表情下,突然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整个人往后一仰,仰躺着,重重摔在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她“啊”的一声尖叫,地上,出现了一滩鲜血。 容倾目瞪口呆。 而周围听到那声惊叫的士兵们,齐齐涌了过来,见到地上有血,有人赶紧去扶容夜,有人惊叫着去找军医,有人怒目而视的瞪着容倾,显然已经把他当成凶手了。 不过一刻钟,“容夜因不肯透露军营内幕,与新来的监军发生口角,在人来人往的军营校场旁,被新监军推倒在地,一时不慎,后脑磕到了石头,人当场就晕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 顾潮听闻此消息,顿时惊起,命人赶紧扶着他去军医处。 待他赶到时,正好听到里面,容小子虚弱的声音传出:“我没事,真的,陈军医,不疼了。” 顾潮撩帘进入,就见脑袋包了一大圈绷带的小家伙,正坐在木质的床板上,看到他进来,眼睛里都放出了光。 顾潮迎着对方崇仰的目光,心肠又软了些。 “元帅!”容夜喊。 顾潮走上前,问陈军医:“怎么样?” 陈军医道:“看着不太严重,但毕竟是头,小心点好。”又说元帅:“您怎么过来了,这伤要卧床,让您处理军务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让,还敢跑出来!” 顾潮没听陈军医唠叨,只看向身边的人。 容夜悄悄伸出一只手,拉住顾潮的衣角,模样十分依恋:“元帅,你来看我,我就不疼了。” 样子乖得,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好好哄哄。 顾潮叹了口气,坐到旁边,声音更软了:“到底怎么回事?” …… 而另一边,容黎的营房内,容倾委屈的站在角落,望着容黎说:“我真的没有推她……” “我知道。”容黎正在捶药,头也没抬,道:“她没受伤,那是鸡血。” 容倾一愣:“鸡血?可为什么……” “我说了你就懂?”容黎毫不留情的鄙夷堂弟的智商,然后又凝起眸,自言自语:“要和我斗是吧?行,那就试试。” 容倾凑近一点,问:“你在说什么?” “跟你没关系。”容黎道:“这段时间,你回城去,留在这儿,是给她留把柄,对我不利。” 容倾没明白:“啊?” “听我的就是。”容黎低下头,继续捶药,脑中浮现的,却是顾潮的身影。 有句话容倾是没说错,这个顾潮,的确给容夜灌了迷汤。 臭丫头,连哥哥都不要了。 第1795章 丑丑后记20 第1795章 丑丑后记20 攻山行动,因提前洞悉蛮军军情,北疆军势如破竹,不消五日,凯旋而归。 而五日后,原本身子抱恙的顾元帅,已经好了许多,陈军医对此格外惊喜,直言容军医该归首功。 这五日,容夜没有再捣乱,每日养伤吃药,呆在自己营房里,顶多时不时去校场围观别人训练,也再没主动去过主营一回。 五日后,北疆军归来,在面见元帅,上报战果后,熊副将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小徒弟竟然又受伤了。 而这次的元凶,竟是那位京中来的,据说与小徒弟还有所相识的新监军。 熊副将马上去找小徒弟问清楚。 容夜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坐在床上,对着师父乖乖的解释:“其实就是我没站稳,不小心摔着了,真不是倾哥推我的。” 熊副将不信:“那为何营中都传是他打你?” 容夜摇头:“他们只看到我与倾哥站在一起,后来我便摔倒,所以才有此联想。” 熊副将又问:“真不是?” 容夜点头:“真的不是。” 熊副将想了想,又问:“那新监军呢?” “回城了。”事发第二日清晨,便被她哥哥亲自送走了。 熊副将哼了声:“算他跑得快!” 容夜没再开口,只是眼睛抬起时,看向了营帐外面。 已经五日了,连攻山的先锋军都回来了,不知道时间够不够了? 熊副将离开后,容夜试探性的放出阿碧。 可一刻钟后,阿碧就自己灰溜溜的回来了。 容夜看它那样子,就知道结果,叹了口气,躺回床上。 因为大胜而归,这晚军营举办了篝火庆典,一到夜晚,外面便喧嚣打闹不断,容夜没有出去,倒是与他同营的一个兵长给她送了点吃食,让她也沾沾喜气。 容夜抱着那盘子手撕肉,一边嚼着,眼珠子一边咕噜噜的转。 今晚人来人往,或许是个机会? 于是她又放出了阿碧。 这回,阿碧一直都没回来。 等容夜把那盘手撕肉都吃完了,有点心急了,打算出去看看。 结果一打开帘子,就对上一张冰冷淡漠的脸。 “……哥。”容夜喊了一声,看到了哥哥手上,捏着的那只小绿蛇。 容黎将阿碧丢还给妹妹,盯着热火朝天的篝火堆,问:“不去玩玩?” 容夜看着自己的鞋尖,没吭声。 容黎瞥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容夜赶紧拉住他的衣角,轻声道:“哥,我错了。” 容黎没理她,但也没走。 容夜又往前走了一步,继续示弱:“我不该冤枉倾哥,哥,我真的知错了。” “知道错了,下次还敢,对吗?” 容夜想解释:“我……” “其实你不用顾忌我,三番两次放阿碧过来刺探军情,也没意义,我又不会管你,也不会揭发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 容夜抿紧唇,松开了拉哥哥衣角的小手:“你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你会对元帅做什么。” “对。”容黎毫不隐瞒:“你找他一次,他伤就晚一天好,你看他一眼,他就在床上给我多躺半个月。” 容夜暗暗磨牙。 容黎看她不说了,转身要走。 容夜又追上去,哀求:“哥,我们能不能和睦相处?我认输了行吗?” 容黎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容夜在后面跟着,一路从校场,追到了军医处。 今晚庆祝凯旋,军医处的人也都跑出去外面凑热闹了,整个营帐一个人都没有。 容夜挡到她哥面前:“下个月,下个月我回京,好不好?” 容黎坐到凳子上,开始理药草。 “这月末,这月末行了吧?” 容黎将药草放进石舀里。 “月中?月中!” “容夜。”容黎打断妹妹,抬头看着她:“你就是答应我明天回去,我也不会信,我知道,即便你回京了,不消一个月,还是会跑出来,来来去去的,反倒是我折腾。” 哥哥的确太了解她了。 容夜沉下脸。 兄妹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过了半晌,容夜坐到哥哥旁边,帮他理草药。 自小在娘身边帮忙,容夜对这些琐事并不陌生,甚至比一般的医童熟练许多。 半个时辰过去,容夜再没说一句话,而容黎也从凳子上站起来,去旁边药柜。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颗干草药。 容夜认出了那是什么,眼瞳缩了一下。 容黎面无表情的将那这几株草药碾碎成灰,好生包裹起来。 容夜终于忍不住了:“哥,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了?” 容夜死盯着那药包:“你不能给元帅吃这个!” “这药有问题吗?”容黎举着药包,轻轻笑了一声:“元帅身体抱恙,理应清心寡欲,好生静养,给他服些降火气的药,对他伤口也有益,不是吗?” 容夜霍然起身:“吃了这个,他会不举!” “暂时的。”容黎垂下眸。 “暂时也不行!”容夜说着,在屋里来回打转起来:“哥,我做错了事,你打我骂我都行,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那容倾又做错了什么?”容黎冷下脸:“他是我请来的,现在被你搞成这样了,是我欠了他情,他不跟你讨,我也不跟你讨?容夜,你是不是真以为天高皇帝远,没人收拾得了你了?” 容夜豁然坐下,一个劲儿的喘气。 容黎打定主意大义灭亲,根本不会心软。 容夜似乎也知道他不会心软,没有撒娇讨好,而是过了一会儿,绷着脸道:“我十三岁那年,在京都登江楼,你带我去吃富贵金元,当时街下士兵穿行,你告诉我,那是朝廷打了胜仗,一干主将进京受封,我问你,是哪里的胜仗,你说,南方古耳寞人趁着南海水患,百姓流离,连屠南疆十座村庄,杀我青云百姓四千三百,就连在南疆定居的太奶奶与太爷爷,也险些遇难。我当时听完尤其气愤,你又指着街上一将服少年,说‘那个人叫顾潮,此番古耳寞首领人头,便是由他所取’。 容黎阴着脸:“所以呢,你是告诉我,你跑来箜州,就是为了他?” “不是。”容夜道:“我早就忘了他,即便是五年前,我与他也仅是一面之缘,不过到了箜州,我又认出了他。” 容黎冷笑。 容夜抬起头,放软了声音:“哥,你别欺负他好吗,他不懂这些的。” “他好不好,端看你乖不乖。”容黎抬了抬眸:“决定权,在你手上。” 第1796章 丑丑后记21 第1796章 丑丑后记21 不记得是从几年前开始,容夜发现身边的很多人都变了,首先是,哥哥不会抱着她到处走,到处玩,不会她想吃什么哥哥就立刻买来给她。 哥哥开始很忙,他一边要与娘继续学医,一边要完成爹交代的任务,有时候,他在外面一呆就是三四个月,期间连家都回不来一趟。 然后是爹娘,爹娘也变了,小时候,爹娘到哪里都会带着她,要是转眼看不见她,就会很着急,到处找。 可现在,爹娘做什么都避着她,去避暑,两个人偷偷去,去踏青,两个人偷偷去,就连在家里,爹娘也常常关在房里不知做什么,她每次去找,爹都说让她自己去玩,他们没空。 太爷爷太奶奶早就定居南疆,外祖母时常不在京都,陌以舅舅,岳表舅最多一年回来一次,魏爷爷也不在,离他最近的,她随时想见,立刻就能见到的,只剩京兆尹地牢里的钟叔叔。 因为三王府小郡主的身份,她在京都许多地方都可出入自如,尤其是京兆尹衙门,之前京都出了一桩命案,京兆尹大人请娘验尸,那阵子,容夜也经常跟着往衙门跑,衙门里的人认得她,平日见她来串门,都不会撵。 钟叔叔是重犯,住的是单人牢房,容夜每次过来,都会带一壶好酒,一些好吃的下酒菜,贿赂狱头,给她开门。 她会进到牢内,跟钟叔叔坐在一起,和他聊聊天,说说闲话。 最后一次去,就是离家出走之前,她问钟叔叔:“为什么明明没过多久,但却变了这么多?” 钟叔叔告诉她:“因为你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能经常和家人在一起了吗?” “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社交圈子了。” 容夜不太懂:“我有自己的朋友,有严丘,有倾哥,还有大妞姐小妞姐,还有皇上,皇上特别疼我,我每次进宫,他都会赏赐我很多东西。” 钟叔叔那时沉默了一下,转而问:“你爹娘为你安排亲事了吗?” 容夜点头:“在相看了。” “嫁了人后,你会离你家人更远。” 容夜:“!!!” “舍不得?” 容夜狂点头:“当然!” “因为你没有自己的独立生活。”钟叔叔苦口婆心的说:“你的一切,都建立在你的家人身上,你是个女孩,从娘家,嫁到夫家,从一个宅子,嫁到另一个宅子,就是你的一生宿命,在家时,你的全部是你的父母,你的哥哥,出嫁后,你的一切是你的夫君,你的公婆,你没有自己,只有他们。” 容夜深吸口气。 钟叔叔又问:“你知道你娘为什么特别吗?” 容夜摇头。 “因为她够独立,我听说之前京都出了桩悬案,京兆尹请她验尸,她不到两日,将案破了?” 容夜点头。 “这就是了,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的全部,不是只有后宅里的罗里吧嗦,她有能独当一面的资本,说句难听话,没有了你爹,她一样能过得很好,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你爹才把你娘看得那么紧,尤其是你长大后,不需要长辈操心了,他也更黏你娘了。” 容夜低下脑袋:“我做不到娘这样,对吗?” 钟叔叔摇头:“你有魄力主宰自己的生活吗?如果有,你也能做到,如果没有,你就做不到。” “主宰自己的生活需要怎么做?” “需要自己做决定,别人的意见可以听取,但别人不能为你做决定,你不是一只傀儡,不是一个木偶,你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想做,而你真的做了后,也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这就是主宰自己的生活” 容夜沉默片刻:“爹娘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因为他们不想你受苦。” “这是受苦?” “是。”钟叔叔叹了口气:“一个姑娘家,要抛弃依赖,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这是件非常吃力的事,你小时候,你娘总让你背医书,那些医书很厚对不对,听说随便一篇,就要几万字,你背不下来,可你娘不止能背下来,还能灵活运用,甚至她到现在都会看不同的医书杂录,不断的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她收获了甜美的果实,但在此之前所付出的汗水与辛劳,同样是实打实的。丑丑,你的家人都很疼你,他们不愿你去受这份罪,所以为你铺了一条路,这条路或许很平淡,很普通,但你只需抬脚,就能顺遂安逸的一直走下去。” 这天聊完之后,容夜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三天。 三天后,她离家出走了。 一个月后,她在箜州府见到了镇格门的人,不过她很镇定,与爹爹传了信,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之后,爹爹没有再干涉她,不过驻兵营的乔将军,已经把她当做精美的花瓶,不敢磕磕碰碰,更不敢吩咐她做任何事。 这种情况下,容夜去了北疆军,如她所料,爹爹没有给顾元帅传过信。 她在北疆军很开心,见到顾元帅,纯粹是个意外。 面对眼前毫无相让,将她牢牢压制的哥哥,容夜知道,比起离家出走,哥哥更生气的,是她的自作聪明。 她失策了,妄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遮掩自己对顾元帅的打算,被哥哥识破了。 之后,她又将矛头指向倾哥,可哥哥镇定自若的将容倾赶走,不给她半点借题发挥的机会。 哥哥向来很聪明,现在,他还抓住了她的痛脚,以元帅的安危威胁她。 似乎,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了。 容夜深吸口气,道:“我回营了。” 她说着,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还能感觉身后,哥哥一直注视着她。 容夜知道,哥哥不会接受她喜欢元帅。 因为如果她嫁给了元帅,那就代表,她需要随元帅留在箜州,就算不是箜州,也会是别的战区。 总之,爹娘或许会尊重她的决定,让她选择自己的人生,只求无怨无悔。 但哥哥绝对不会。 哥哥,不会同意她的后半生,都生活在随时人头落地的危机中。 军人,是死得最快的一行,无论是她做军人,还是嫁给军人,哥哥都不会同意。 第1797章 丑丑后记22 第1797章 丑丑后记22 离开军医处后,容夜就回了自己的营房。 而另一边,顾潮在与将士们简单庆贺了一会儿后,也回了营房。 当四周安静下来,顾潮先翻了翻案前的军务,发觉都是些不急的事,便又搁下了。 他晃了晃神,抬首时,对着外头唤道:“来人。” 勤务小兵走了进来:“元帅。” 顾潮问:“方才篝火宴,容小子去了吗?” 勤务小兵自然知道容小子是谁,他想了想,回忆道:“好像没去,容小子长得好看,又爱说话,他要在,一定更热闹。” 顾潮低下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去前头切些羊肉,给他送去。” 勤务小兵答应下来,没一会儿就去切了羊肉,送到容夜营房。 容夜看到那盘羊肉,听说是元帅特地吩咐给她送来的,登时露出大大的笑脸,她转身,去衣柜里,翻找出一个玉瓶,递给勤务小兵:“这个是养气活血的补药,是我娘拖人给我送来的,你替我交给元帅,让他没事就吃两粒,不过千万不能被容军医发现。” 勤务小兵拿着那个瓶子,纳闷:“为什么不能告诉容军医?这药……” 容夜知道他是怕这药有问题,元帅吃的东西,必然是要过军医的检验,况且元帅现在还受伤。 容夜道:“可以给陈军医看,但要悄悄的,不能惊动容军医。” 勤务小兵不太明白,但还是拿着药瓶回去交差。 顾潮看着那精雕细镂的玉瓶,抖出里头的药丸闻了闻,闻出一股药香,他问:“容小子只交给你这个?” 勤务小兵道:“对,只有这个,不过说不能让容军医知道。” “容军医?”顾潮皱了皱眉:“她与容军医认识?” 这个勤务小兵倒是知道:“听说都是京都人,以前在京见过。” 顾潮手指敲了敲桌案,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勤务小兵摇头:“没了。” “没了?” “没了。” 顾潮绷着脸:“没问我的伤情?” 勤务小兵:“没有。” 顾潮:“……” 顾潮有些失落,但没表现出来,他将那瓶子搁到一边,随意拿起一卷文书。 勤务小兵看没自己事了,打算离开,结果刚转身,身后又响起元帅的声音。 “把这药瓶送回去,就说我的伤情,如今由容军医主治,若这药不得容军医允,不好胡吃。” 勤务小兵领命,老老实实的把药瓶又送了回去。 容夜看药瓶去而复返,又听元帅如此信赖哥哥,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她把药瓶放回柜子里,没有再勉强,只是模样十分颓然。 勤务小兵完成任务,回去禀报,结果顾潮脸色变得很难看:“还回去了?” 勤务小兵点头:“还回去了。”不是您让还的吗? 顾潮:“他说了什么?” 勤务小兵:“什么也没说。” 顾潮:“……” 勤务小兵心想,这回总没自己的事了吧,他想躬身告退。 结果还未张口,元帅又问:“你去的时候,羊肉他吃了吗?” 勤务小兵想了想,道:“好像吃了一些。” “只吃了一些?” “对。” “你送了多少?” “一盘。” “按理说,一盘他应该很快就能吃完,他为什么吃这么少?” 勤务小兵:“……属下不知。” “他还说了什么?” 勤务小兵有点无语了:“真的什么都没说。” 顾潮突然站起身来,在营帐里走来走去,走了两圈后,他道:“你去把那药瓶要回来,就说我想尝尝。” 勤务小兵:“?????” 勤务小兵痛定思痛,辗转再三,最后提出一个十分有建设性的方案:“不如属下将容小子叫来吧?” 顾潮愣了一下,低头似乎在思索,片刻后,道:“恩。” 勤务小兵这回直接去找容夜,说元帅让他过去。 结果容夜立刻一步跳的老远,十分抗拒的道:“我不去,我受伤了,哪里都不能去!” 勤务小兵看他活蹦乱跳的,有点黑线:“别胡闹,元帅召见呢,快跟我走。” 容夜直接跳到床上,把被子一盖,道:“我睡着了,不要叫我,我死也不去!” 勤务小兵:“…………” 勤务小兵今天算是遇到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阻碍了,容小子装病都不肯去见元帅,他再三劝说,怎么都劝不了人,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结果元帅脸都黑了:“他亲口说的不来?” 勤务小兵点头:“他说不舒服,先睡了。” 顾潮眯了眯眼,将手里的文书重重丢在桌上,又问:“他哪里不舒服?” 勤务小兵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看起来,不像不舒服……” 那就是故意不见。 顾潮想到几日前,那小孩明明还对他那般依赖,受伤后,见到他去探望,就马上拉住他的衣服,孺慕得不行。 结果几日不见,连他亲召都不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开始拒绝他? 难道,是因为…… 顾潮想到之前那小家伙亲了他三次,但三次都被他严厉批评,再加之那小孩亲口说过,自己喜欢男子…… 所以,是自己伤他心了吗?小孩这才不理他,不见他,甚至接连几日都不出现,对他完完全全的敬而远之? 顾潮沉着脸,想到那小孩以后若是看到他,恐怕也会如此避如蛇蝎,逃之夭夭,他心情顿时非常不好。 但转念一想,又不对,方才那孩子不是还给他送药吗? 难道是他将药还回去,让小孩以为他是要与他恩断义绝? 顾潮胡思乱想,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他强迫自己坐在案前处理军务,结果连着批了好几张文书,都静不下心了。 最后,眼看着外面庆贺的将士们醉的醉,睡的睡,四周都安静了些许,他直接从案几上站起来,往容夜的营房走去。 营房里还亮着蜡烛,顾潮在勤务小兵的搀扶下,站在那营帘门口,却没有掀帘进去。 一时冲动过来,他还没想好用什么借口。 结果正在思索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顾元帅?” 顾潮回头,便看到是容黎往这边来,手里还提这个食盒。 顾潮盯着那个食盒,先打招呼:“容军医。”又问:“你这是?” 容黎抬了抬手:“一些容夜喜欢吃的糕点,托炊房做的。” 顾潮一怔:“你与他,关系很好?” 容黎笑着,语气中,可见亲昵:“我与她在京都便是相识,她小时候,我还常常抱她,这次相见,更是缘分。” 顾潮没吭声,但脸垮了下来。 容黎又问:“您来是?” “路过。”顾潮立刻道。 容黎点点头,又叮嘱:“您身子不好,最好不要吹夜风,现在天色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顾潮应了一声,又看了眼旁边的营房,营房里明明是有人的,但他们在外面说这么多,里面的人始终没出来。 看来不是不出来,是不想出来。 顾潮觉得挺没意思的,与容黎道了别,转身,与勤务兵离开。 待他走远了,容黎才提着手里的食盒,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结果一进去,就对上妹妹漆黑的双眼。 容黎将食盒放到桌上,道:“给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几种。” 容夜盯着哥哥镇定自若的侧脸,半晌,幽幽的问:“你是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吗?” 容黎:“……” 第1798章 丑丑后记23 第1798章 丑丑后记23 又过了几日,容夜的伤基本好透了,她开始跟着营队训练做操。 之前攻山顺利,蛮军大挫,有消息称,蛮军极有可能就此退兵,归养调息,但因为消息还未确切,因此大家还需严阵以待。 顾潮的伤,也好得很快,现在只要不做大动作,伤口已经不会疼了,他出营的次数也多了,有时候远远的看到校场上那随队操练的小个子,他会停顿一会儿,却不会再单独将他叫来,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与他勾肩搭背。 平淡的军营生活就这么过了下来,直到蛮军送来免战书。 接着,先锋营开始回撤,人员有了大幅度的调配,而久未出现的乔定,也再一次出现在了北疆军。 值得一说的是,与乔定同来的,还有容倾。 容倾是来办公事的,蛮军撤兵,对战提前结束,他作为监军,自然要将过程细节一一记录,好回去上奏圣上。 容倾、乔定,以及顾潮,还有许多军师副将一起开了大会,开完会,看时辰还早,容倾就溜达去了军医处。 容黎知道他来营,见他过来,也不惊讶,只埋头收拾药材。 容倾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问:“我走了几天,你和你妹妹怎么样了?” 容黎淡淡的道:“冷战。” 容倾瞪大眼睛:“她还不肯认错呢?” “认,一开始就认了。” “认错不就行了,把她带回京,一切就解决了。” 容黎摇头:“还不能回京。” 容倾不解:“为什么?” “她还没对顾潮死心。” 容倾沉默一下,又挠挠脑门:“你说这顾潮有什么魅力,怎么就把丑丑迷得神魂颠倒的?丑丑到底喜欢他什么?” 容黎嗤笑一声:“喜欢?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容倾一愣:“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容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只是,凑巧遇上了。” “什么意思?”容倾没明白。 “这个顾潮……”容黎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出乎容夜的意料。” “啊?” “少年干将,身世清苦,勤勉奋学,严以律己,这些,都是丑丑意料之内的,毕竟要爬到元帅这个位置,顾潮必然是很会吃苦,且性格坚韧的,可是……你大概不知,之前容夜和顾潮箜山遇袭,顾潮为容夜挡了好几刀。” 这个容倾的确不知道,他愣了愣:“真的假的?” 容黎点头:“真的,顾潮的伤口,我都看过,方位,角度,有些地方,的确不是自保时所受的。” 容倾道:“那他还挺喜欢丑丑的。” “是喜欢,不过不是男女的喜欢。” “啊?” “顾潮以为容夜是男的,替她挡刀的时候,顾潮只是单纯的想保护这个小兵。” “仅仅是小兵?”容倾不理解:“他一个做元帅的,为什么要保护一个小兵?” “这就是问题所在。”容黎吐了口气:“顾潮出身不好,他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养父母利用,他无亲无故,一无所有,他的成功,是在军营中获得的,所以他为自己找到了归属感,他把军营当做家,把朝廷当做父母,把同僚当做手足,把下属当做子女,因此哪怕危在旦夕,他也下意识的,先救别人。” 容倾哑然,没想到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容黎道:“容夜不见得是喜欢顾潮,但顾潮的所作所为,令她心疼,一个人得多寂寞,才会把士兵们,当做亲人?官场上,每个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怀有目的的,比如乔定,同样是少年成名,但他来箜州是做什么的?不是来打仗的,他是来混资历的,混满了就能升迁,尽管在箜州时,他也算是尽职尽责,但也仅仅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我打个比方,若是箜州倒了,乔定会带兵离开,顾潮却会以身殉城,因为这里,葬着他的亲人。” 容倾无语:“这真是……” “顾潮太狠了。”容黎抬了抬眼,眼里有真切的忧心:“容夜现在还没那么喜欢顾潮,但她已经决定,要嫁给顾潮。”停顿了一下,他又咒骂:“该死的母性。” 容倾一张脸都愁坏了:“不行啊,她嫁给顾潮,会被顾潮带坑里的!”顾潮打了败仗就会死,难道丑丑要和他一起死吗? 容黎沉了沉声:“其实也说不定,没准是她把顾潮带坑里。如果她真的认定了顾潮,以皇上对她的怜惜,必然会亲自指婚,到时候,你认为皇上会允许容夜的夫君,继续做个冲锋陷阵的亡命之徒?不,他会把顾潮调回京,让他做个合格的郡马,一辈子不再带兵打仗。” 容倾道:“顾潮肯定不愿意。” “没一个男人愿意。” 容倾道:“这么说来,他们根本就不合适,就不该让他们继续下去!” “是这个道理。”容黎道:“其实容夜也知道,如果她和顾潮在一起,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她跟着顾潮留在军营,一个是顾潮跟着她回京都,她自己已经做好决定,她要留下来,不过她也清楚,顾潮不会领她这个情,顾潮这么为别人着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她为自己身处险境?也正因为如此,容夜一直不敢告诉顾潮身份,她怕她一说出来,顾潮会离她越来越远。” 容倾听完容黎的分析,整个人都凌乱了:“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样?” “突破点在顾潮身上。”容黎理智的道:“诚然,告诉顾潮容夜是女子,是三王府小郡主,会令他避之不及,但我们不能保证,在知道容夜是女子,并且还与自己朝夕相对后,顾潮不会对容夜心动,但凡顾潮有一丁点心动的征兆,容夜就不会放弃。所以,我不打算告诉顾潮实情。” 容倾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保持现状,顾潮不知道容夜是女子,因此,容夜再起劲,也只是一头热,顾潮不会喜欢一个男人,只要顾潮不对容夜动心,他不给容夜回应,容夜过一阵子,热情自然会消退,到时候,我再带她离开,便可顺理成章。” 容倾忙点头:“是是是,这个法子好,那个臭丫头,还骗我说顾潮知道她是女子,哼,肯定是防着我拆散他们,阿黎,还是你聪明,就你能收拾她!” “不过……”容黎又愁了一下:“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刚到军营那天,我好像看到,容夜与顾潮,亲了嘴?” “什么?”容倾跳了起来:“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容黎摇头:“可能是我看错了,他们应该只是凑得比较近。” 容倾心有余悸的坐下来:“肯定是你看错了,容夜胆子不可能这么大。” 容黎嗤笑:“她的胆子,可比你想象的大,不过我对顾潮还是放心的,顾潮怎么看都是个直男,明知容夜是男人,还亲嘴,肯定不可能。” 容倾知道“直男”是什么,也点头:“对,我们要对顾潮有信心!” 第1799章 丑丑后记24 第1799章 丑丑后记24 先锋军的正式撤离,定在六月初一这日。 彼时北方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大伙儿忙碌一阵,便开始满头大汗,有性子糙的,嫌弃衣服碍事,都开始光膀子练操了。 顾潮出来巡视时,便看到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的校场上,一群士兵在摔跤,而一群光膀子汉子中间,一个还穿着厚盔甲的小矮子,尤其的显眼。 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顾潮除了篝火日那夜,再没去找过小家伙。 不知是喜是忧,小家伙也没找过他,两人偶尔在军营碰见,甚至都没打过招呼。 眼见围观摔跤的小家伙,突然被光膀子士兵们拉着要让他一起摔跤,顾潮沉了沉脸,觉得这些人有点不要脸。 你们个个膀大腰圆的,人家小孩手短脚短,你们和人家比,亏不亏心! 顾潮缓步往那边走去。 平时顾潮就没架子,只要不是在军务上,他和士兵们都是打成一片,现在是休息时间,看到元帅过来,士兵们没害怕,反而热情的吆喝:“元帅,锤头已经赢了三场了,您要不要和他比一场,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被唤作锤头的士兵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打不过元帅。” 顾潮现在的伤势因为容军医的调养,已经好得差不多,可还不到能与人比试的地步,他摆摆手,让他们自己玩,眼睛却看向容夜的方向。 容夜见顾潮过来,心脏咚咚的跳了起来,她背对着顾潮,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对拉着他的士兵道:“我不比,你们玩吧,我看你们玩就是。” 那士兵不依:“容小子你是不是怕摔不过哥哥啊,不怕,哥哥让你,来!”说着,拽着容夜就走。 到了场中,容夜尴尬的左右看看,眼角时不时就偷瞄顾潮。 顾潮还站在那里,就像个凑热闹的闲人,还盯着她。 这时,边上的战友又喊:“容小子,把衣服脱了,穿这么厚摔起来不方便。” 容夜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我就这样就行。” 战友觉得他是脸皮薄,害臊,也不逼他,就道:“开始了,开始了!” 对面的锤头弓着身子就冲了过来,容夜单手抵住对反的肩膀,扣住对方的胳膊,一个过肩摔,把人砸地上了。 前后过程,不超过一眨眼的功夫。 吆喝的群众:“……” 摔懵的对手:“……” 围观的顾潮:“……” 容夜站直身子,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道:“我不玩了。” 锤头从地上爬起来,不甘心的道:“再来。” 说着,牛一样冲了过去。 这回容夜杵住了他的脑袋,侧身用肩膀去撞他的下巴,等锤头刚感觉下巴开始疼,容夜已经用手肘的力道,把他撞到地上。 前后依旧一眨眼结束。 锤头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都要哭了。 容夜感觉顾潮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深刻,她耳朵都红了,跟战友道:“我不玩了,你们玩吧,我回去了。” 说着,她埋头就往校场外跑。 顾潮随着容夜的离开,视线一直焦灼在他身上,直到小孩跑得没影,顾潮才转身往回走。 容夜接连跑回营帐,等确定顾潮没追来,才坐到凳子上,把阿碧拿出来,跟阿碧诉苦:“阿碧,我刚才好想跟元帅说话啊,特别特别想。” 阿碧缠着她的手指,动都没动。 容夜去戳阿碧的脑门:“你刚才看见没有,元帅一直在看我,你说他是不是特地来找我的?不对,如果是特地找我的,肯定会跟我说话,他都没跟我说话。” 阿碧懒洋洋的嘶了一声,语气非常敷衍。 容夜撅起嘴:“话是这么说,虽然他跟我说话我也不能回他,但我还是想听他喊我。” 阿碧没搭理,这人天天在它耳边念叨,它都听烦了。 “不如!”容夜突然振奋起来,盯着阿碧,两眼放光:“你替我去看看元帅吧。” 阿碧:“?” 容夜越想越觉得对:“我好想元帅啊,阿碧,你替我去看看他,就悄悄看,回来告诉我他在干什么!” 阿碧不肯:“嘶嘶嘶!” 容夜求它:“哥哥不知道的,哥哥在军医处和陈军医忙着收拾药柜呢,我们不告诉他,他肯定不知道。” 阿碧把头扭过去,不想顶风作案。 容夜又捏阿碧两下,阿碧还是不妥协。 容夜失落了,整个人埋在床铺里。 可趴了一会儿,她突然坐起来,双眼瞪圆的看着营帐外头。 阿碧也一收之前的懒散,突然立起身子:“嘶嘶嘶?” “我也听到了。”容夜面色凝重的从营帐走出去,却见外面一如既往,军营里,士兵战友们三三两两,有的在搬东西,有的在收整物资,有的因为不轮班正在打拳比武,忙里偷闲。 容夜视线扬起,目光横穿空旷的营区,直对前方箜山。 “嘶嘶嘶?”阿碧这会儿又爬到了容夜手腕上,小声的问。 容夜表情越发严肃,她抬步,直接往军医处去。 可到了军医处,却只见陈军医在对药名,她问:“陈军医,容军医呢?” 陈军医随口道:“进山采药去了吧,一个时辰前就去了。” 容夜脸色一白:“他进山了?” 陈军医听出他语气不对,仰头问:“怎么了吗?有几样常用药没存货了,正好箜山有,他带了两个医童上山去采点,一会儿就回来,你找他有事?” 容夜咬了咬牙,知道跟陈军医说不明白,一跺脚,往外跑去。 这回她直接跑去了主营,里头几位副将正在与顾潮说话,容夜一掀帘子,走了进去。 里头的人都狐疑的看向她,坐在主位上的顾潮神色一凛,背脊挺直了些。 容夜指着后面道:“箜山要,地,地动了!” 众人脸色一变,几位副将连忙走出去,却看远处箜山依旧巍峨,四周也没什么动静,一切似乎如常? 顾潮最后走出来,他拧着眉,盯着雾气缭绕的山峰,若有所思。 容夜恳切的对顾潮道:“元帅,我说的是真的。” 熊副将平时挺护徒弟的,但地动是天灾,容易引起动乱,可不是能拿出来随便开玩笑的,他问:“容小子,你怎么知道?” 容夜无法解释说,因为她听到山中的雀鸣,那声音十分古怪,用娘的话,属于动物之间交流的高频分贝,常人通常都听不到。 容夜自小与兽同心,她能判断那些兽声,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她盯着顾潮道:“元帅……” 顾潮沉眸思索片刻,半晌,抬头吩咐:“命人去周边村落保护,通知所有士兵,随时准备……” 话音未落。 只听“轰隆”一声,他们所站的地面,出现剧烈摇晃。 其后,他们身后的营帐,像是被谁推了一下,整个木条结构,开始往下砸。 容夜立刻大喊:“去校场,去空旷的地方,远离障碍物!” 说完,她回头深深的看了顾潮一眼,抬步,冲着箜山跑去。 “容夜!”顾潮大叫。 可眨眼的功夫,容夜已经跑出营区大门,直奔箜山。 第1800章 丑丑后记25 第1800章 丑丑后记25 箜山是这次地动的震源中心,容黎带着两个医童正在采药,突然感觉脚下摇晃,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个医童已经摔到地上,一个惊叫着被大树卡住,一个竟滚落到山壁下面。 容黎丢下药筐,脚尖点着山石,一个猛子扎到坡下,将那即将摔得粉身碎骨的医童抓住,单手扣住一棵大树,另一只手,拉紧那医童的后领。 医童只有十来岁年纪,吓得嚎啕大哭,偏偏不等容黎将他拉稳,山体竟又迎来更大幅度的晃荡,容黎只觉得整个山似乎都在倾斜,而他拉着的那棵大树,因本身体干就歪,竟然在这股重力下,活生生从中折断。 眼看着容黎自己也要滑下山坡,他立刻发狠的将那医童甩到头顶,自己快速脱离歪脖子树,凌空踩着倒塌的树干,窜到了另一边的山壁。 医童被扔到平面上获救,与另一个医童汇合,两人瑟瑟发抖的趴在山崖边,往下面喊:“容军医,您怎么样啊……” 容黎还被困在山坡中间的断崖边,他对上面喊:“是地动,不知还有没有余震,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 话音未落,山体竟然真的再一次剧烈摇晃。 容黎立刻大喊:“远离崖边,别让我分心!” 两个医童都快哭了,最后只能艰难的往里面爬,找到一个靠内的坡度,藏在一颗巨大的石头背后。 余震持续了有一会儿。 等到周围寂静下来,容黎发现,自己现在的位置非常不利,头顶是毫无攀爬力度的平整石壁,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现在踩着一株山壁上的断树根,手扣着石壁的缝隙,因为力道用得太狠,他的手指已经被磨出血,而头顶上,还有不断滚落下来的碎石泥块。 容黎埋着头,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平衡,可就在这时,他脚下那本就脆弱的树根,竟然在这时断了。 容黎立马扣紧山壁,可这样就等于他整个人的重量,都集中在十根手指上,没办法,山缝太狭窄,除了手指,他的手掌都找不到着落点。 可怕的是这个时候,容黎的手心还开始冒汗。 一旦掌内湿滑,他根本就抓不稳! “砰!”山上又一颗石头咕噜噜的滚落下来,那石头体积太大,没有扬起来,是直线坠落的。 而石头正对的,就是容黎的脑袋。 容黎咬紧牙关,在那石头快砸到他身上时,他猛地一松手,然后整个人往后仰倒,身体正好与巨石擦肩而过时,他抓准这个时机,凌空去踩那颗石头,利用巨石借力,竟整个人往上腾空了几米,可这点距离,依旧不够他爬到山顶,他只能再次扣住山壁,让自己短暂的喘息。 “哥!哥!”熟悉的呼唤声,突然传入耳廓。 容黎震惊的仰起头,就看到头顶两只麻雀飞过,接着,悬崖边,有颗小脑袋探了出来。 “哥!” 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喊着。 容黎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儿!” 容夜没有回答他,只先确定哥哥的处境,然后眼泪刷的一下落下来,视线在周围寻找。 “容夜,不要站在山边,可能还有余震,你去里面!” 容夜没有听他的,她仰头,对着天空吹了记口哨。 一记吹完,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她眼泪流的更凶了,又吹了一记,嘴里喃喃自语:“求求你们,过来吧,过来吧……” 容夜想唤鹰群来,鹰的身子足够巨大,如果有鹰群相助,哥哥就能从半山腰上来,可如今天灾近在眼前,飞禽走兽,人人自危,哪里还有时间回应她。 她连吹了三记口哨,见实在不行,只能低下头,在哥哥被困的附近寻看。 终于,她看到了希望,喊道:“哥,那里有根树桩,一会儿爬过去,从那边拉你。” “不准!”容黎立刻否决。 容夜说的地方,就是之前容黎借力的那棵歪脖子树,树折断后,还剩下半截树桩插在山壁上,按理说,如果容夜抱住那棵树桩,是可以接应容黎的,但那棵树桩的位置,本身就已经悬在山壁外,如果容夜一个站不稳,就有可能掉落山崖,更遑论,那棵木桩短小,并不一定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容夜自然也想到了受力的问题,她突然蹲下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的是盔甲,她将盔甲丢开,取了里面的军袍上衫。 然后,她对不远处石头后面的两个医童道:“把你们的袍子脱下来。” 两个医童连忙听话的将外袍都脱了,丢给她。 容夜将三件衣服连成一个绳子,然后重新爬到山崖边,利用山坡的缓冲力度,一个前跃,冲到了那断裂的树桩上。 “容夜!”容黎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容夜在那树桩处趴稳,然后将手里用衣服做的长绳,往下荡去:“哥,你接住。” 容黎咬牙接住了那根绳子。 容夜道:“你拿稳,不要掉了。” 说着,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了树桩的缝隙上。 她道:“我现在爬去右边的山壁,哥,你爬上这个树桩,用树桩借力,上到山顶再拉我。” 容黎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只有尽快脱难才能保证两人的安全。 他没多说什么,将绳子拉直,却不敢下死力去拽,只敢用绳子作为支撑,脚在山壁上攀爬,就像攀岩一样。 容黎是有轻功的,但轻功是需要借力的,就像他刚才踩住掉落的巨石,借力往上跃进,他不可能在没有助跑,没有跳跃的情况下,凭空往上直冲云霄,但如果他上到那树桩,自然可以借着树桩的力度,跃到山顶。 容黎动作很利索,极快的上到树桩,看了眼右边跟个蜥蜴一样,巴住山壁动都不敢动的妹妹,他踩住树桩支点,身体往右一跃,抓住了妹妹的衣领,然后脚尖在倾斜的山坡上一点,带着妹妹,凌空回到山顶。 两人都四脚着地后,容夜猛地将脑袋扎进哥哥的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哥!你吓死我了!” 容黎喟叹一声,摸了摸妹妹的后脑,没有说话。 山上毕竟不安全,确定没人受伤后,容黎立刻带着三小孩下山。 结果刚过山道,就看到顾潮带着熊副将,与几个士兵,正往山上跑。 两方人狭路相逢,容黎牵着容夜,兄妹二人靠的极近。 顾潮看到容夜安全,也与容军医汇合了,先松了口气。 而后目光一垂,就看到了他们严丝合缝,正紧紧交握的双手。 顾潮:“……” 容夜见到顾潮很高兴,眼里都燃起了光。 但在顾潮看来,这份光,却不一定是对他绽放的。 顾潮沉下脸,转身,往山下走。 身后,他还能听到熊副将的声音:“你们都没事吧,容小子,你也是,太冲动了,元帅看你跑往箜山,吓坏了,吩咐张副将守住大本营,又派二营去救助附近村民,自己却亲自上山来找你,咦,元帅呢?欸,元帅,您走怎么快干什么?” 第1801章 丑丑后记26 第1801章 丑丑后记26 一路下山,回到营里,容夜的手,都一直被哥哥牵着。 顾潮本来心情就不好,走路走得很快,结果都走回去了,扭头一看,那两个大男人还那么亲热,一点不知收敛,顿时就拉下了脸,轻斥了句:“成何体统。” 容夜没听到这话,低着头,似在想事。 容黎倒是听见了,他眉毛一抬,变本加厉,还故意侧身,到妹妹耳边说话。 顾潮见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箜山突然地动,虽然震感不强,但一样造成了不小损失,首先是本就盖造得不算坚固的临时营地,好多帐子都倒落了,一些士兵因是事情发生太过突然,还受了伤。 粮仓附近受到的损失最重,因为粮仓里头米袋层层叠叠,一次地动,整个粮仓颠簸,上面的米袋摔下来,袋子砸破,整个粮仓,全是碎掉的米粒,人进去,能把人小腿都末了。 若米只是撒在地上弄脏了,洗洗也不是不能吃,可同样放在粮仓囤货的一些油盐酱醋,都是用陶瓶装的,现在瓶子碎了,里头的作料与粮食混杂在一起,那些米都变成黑的黄的,彻底不能用了。 军营的损失另当别论,附近村落的损失更加严重。 顾潮虽然在地动发生后,立刻安排人去救援,但灾难已经造成,还是有不少村民遭了秧。 万幸的是,因为前阵子发生过一次兽潮齐鸣,当时箜山山脚的百姓就觉得没准要出事,因此特地腾空了地窖,预防出现事故后,能第一时间,有一个临时藏身之所。 可是今日地动发生时,还是有许多户人家正在农田、河岸等地方劳作,没有立即进入地窖防震,故此伤亡人数虽然不是非常多,但也绝对不少。 回到营地了解完情况后,顾潮马不停蹄,先去军医处慰问了受伤士兵,又带着人,亲自去村落视察。 容夜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立马跟着熊副将进入灾后工作,容黎则回了军医处,无论是军营里的士兵,还是附近的村民,有人受伤就需要大夫,他和陈军医都会忙起来。 这次地动,箜州府尹立即上报回京,京都那边根据府尹送上来的受灾人数,受灾范围,拨下专项灾款,还派下七王爷容溯,亲自护送专款。 半个月后,灾后重建已经逐步完善,京都那边的人,也终于姗姗来迟。 容倾见到他爹,一改平日的顽皮捣蛋,顿时变得正襟危坐。 容溯与箜州官员一一见过面,最后才盯着他三儿子,冷冰冰的问:“容夜呢?” 容倾马上道:“在北疆军,和阿黎在一起。” 容溯皱了皱眉:“阿黎来了?” 容倾狂点头:“来了来了,只比我晚一天,从惠州赶来的。” 容溯“嗯”了声,想了想,道:“带我过去。” 容倾从小就怂他爹,一点反抗都不敢,老老实实的把他爹带到了先锋军营帐。 先锋军本来六月初就要撤离,结果因为这次地动,撤退时间只得顺移。 容溯抵达的时候,就看到整个军营忙忙碌碌的,因为来时没有打过招呼,所以没有人等候他,但按照程序,他应该先与北疆军主帅见面。 容溯使了个眼色,让他儿子去跑腿。 容倾立刻跑去找顾潮,跟他说七王爷驾临。 顾潮本来正在与副将们开会,闻言自然带着人出来迎驾。 容溯大摇大摆的被迎进了主营,刚一坐下,他就问:“容夜呢?” 顾潮:“???” 其他副将:“???” 容倾:“………………” 容倾是知道他爹为了丑丑来的,可怎么也没料到,他爹能张口就问,你问得这么直接,你让人怎么回你?人家丑丑的身份还没曝光呢! 容倾连忙危机公关,尴尬的笑着道:“我不是说过吗?容小子的父母与我家都是相识的,我爹自然也认得这个晚辈。”说着,他又赶紧给他爹暗示:“爹,箜山地动,容小子自然是要跟着上峰调配救援的,您要想见她,晚上她回来再让她来拜见您。” 容溯人精了一辈子,哪里听不懂儿子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愣了下,像是没想到都这么久了,那丫头居然还能瞒着。 接下来,容溯没再提容夜这个话题,转而与顾潮问起了箜山地动的事,箜山地动,离箜山最近的先锋军最有发言权。 顾潮公事公办的与这位七王爷汇报了一番。 正聊得起劲,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元帅,您在吗?” 容溯听到那声音,眼皮抬了一下。 顾潮也听出那是谁,脸还是板着,随口道:“在。” 接着,帐帘掀开,一个又瘦又矮的小兵抱着一只死掉的野鸡,走了进来。 小兵脸上本来扬着笑,目光更是一进来就直指首位主帅的位置,结果惊讶的是,他在主帅位并没看到他家元帅,反而看到了另外一张脸。 一张冰冷,严肃,令她意想不到的脸。 只听“啪嗒”一声,死鸡掉在地上,小兵后退三步,一脸惊魂未定。 顾潮见容小子失态,皱了皱眉,问:“做什么?” 小兵这才回神,她张了张嘴,眼睛一会儿看看首座的七王叔,一会儿看看旁边对她使眼色的堂兄,干巴巴的道:“我,我刚才从邻村回来,村民,村民送了我一只野鸡,我想带回来,给,给元帅吃。” 顾潮看着地上那只死不瞑目的鸡,道:“有心了。” 自从那次顾潮目睹容夜和容军医手拉手从箜山下来后,连着半个月,他都没给过容小子好脸色,一开始容小子也没找他,更没给他解释,这令他更加不爽,结果这两日,容军医去了几里外的村庄给灾民看诊,这容小子突然又开始在自己眼前晃荡了。 顾潮心里烦,觉得等了你半个月你不来,非等容军医走了你才来,你什么意思? 他不高兴,对容小子的态度就一直不好,说话都酸溜溜的。 容夜送完了鸡,扭头就想走。 结果身后,凉淡的声音,响了起来:“见到长辈不请安?出来几个月,礼数都野没了?” 容夜心里一咯噔,转身,白着脸躬身:“拜见七王爷……” “七王爷?”容溯眯了眯眼,身子往后靠了点:“够生疏的。” 容夜差点哭了。 容倾赶紧给打圆场:“爹,她……” “你闭嘴。”容溯毫不留情的斥责儿子:“宠宠宠,自己看看,宠成什么样了。” 容倾不敢说话了。 容溯又盯着容夜上下打量一圈,越看越不顺眼:“一个女儿家,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像什么样子!” 第1802章 丑丑后记27 第1802章 丑丑后记27 容黎第二天从村庄回来时,整个军营已经炸开了锅。 容倾昨天就没走,一直等着容黎,现在见他回来,赶紧把昨天的前因后果与他都说了一遍。 容黎听完,虽然意外七王爷居然也来了边境,还一言不合就把妹妹给拆穿了,但想到对方那不爱转弯抹角的死板性格,又觉得事情有这个发展,并不惊讶。 他问:“容夜呢?” 容倾道:“在营房呢,不是之前那个营房,是一个单独的营房,她不是女儿家吗,谁还敢和她睡一个屋。” 容黎沉默了片刻,又问:“顾潮什么反应?” 容倾摇头:“不知道,看不出来,从昨天开始,就在主营没出来过。” 容黎下意识的朝主营的方向看了一眼。 回过头,他才问:“你爹呢?” “我带你去。” 容倾领着容黎先去见了容溯。 人到中年,容溯眉宇间的严肃,依旧有年轻时的影子,他坐在榻上,容黎作为晚辈站在他面前。 容溯开门见山的道:“两日后我回京,你我便不说了,容夜跟我一起走。” 容黎还未说话,容倾已经赶紧否决,并且将容黎之前计划跟他爹说了一遍。 “爹,阿黎都有主意了,这是对丑丑和顾潮伤害最浅的方法,现在让丑丑回去,丑丑心里不愿意,到了京都也不开心,没准还会再次跑出来,后患无穷的。” 容溯坐惯高位,性格强硬,眼皮也不眨的道:“她跑一次,就抓一次,等回去我亲自同皇上说,给她指一家门当户对的亲,嫁了人自然就安分了,也不会跑了。” 容倾急忙摇头:“这怎么成,怎么能逼丑丑嫁给不喜欢的人。” “这有什么不行,我也不喜欢容莫,小妞不一样嫁给他了!” 容倾:“……” 容倾被他的逻辑惊呆了:“可是小妞儿自己喜欢二哥啊。” 容溯嗤了声,没说话,嫌弃小妞眼光不好。 容倾甩甩头,赶紧把话题拉回来:“总之,阿黎都安排好了,现在丑丑不能回去。” 容溯看向容黎,问:“你真不让她回去?” 容黎一时没回答,最后只说考虑一下,便从容溯这里离开。 犹豫一番,他去了容夜的新营房。 营帐里,穿着士兵盔甲的女孩正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在睡觉。 容黎走过去,手盖在妹妹的后脑勺上,摸了摸。 细小的动作惊醒了睡着的女孩,容夜睁开眼睛,见是哥哥,仰头喊了声:“哥。” 容黎坐到旁边的凳子上,问:“怎么大白天的犯困?” 容夜揉着眼睛,道:“没事做,干呆着就困了。” 容黎没有吭声。 女儿家身份曝光,她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去校场训练,去村民家帮忙,不知疲倦的到处跑。 容黎突然想到,妹妹在京都是否也因为整日一个人困在家里,无所事事,所以才想离开? “哥你见过七王叔了吗?”容夜问道。 容黎点头:“见了。” “七王叔说过两日带我走,他跟你说了吗?” “说了。” 容夜低垂下眸,又问:“那我走了,你还会留下吗?元帅的伤,好全了吗?” “已经好全了。”容黎说着,看向妹妹:“你愿意跟七王叔回京?” 容夜抬起头,眼神十分清醒:“我不想走就可以不走吗?” 容黎吐了口气,半晌问:“你真这般钟情顾潮?” 容夜没有回答,只看着光秃秃的桌面。 “可是他不想娶你。”容黎怕她自欺欺人,直接道:“如果想娶你,他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现在还把自己关在主营里。” 容夜知道,实际上,她也是看出了顾潮的意思,所以同意回京。 一厢情愿,是件很累人累己的事。 其实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是如了容黎的愿,他之前的想法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劝回容夜,只有靠顾潮。 顾潮也没让他失望,拒绝容夜,拒绝得干净利落。 容黎觉得他应该向顾潮道谢,谢他放过容夜。 从容夜这里离开后,容黎去了主营。 主营里,顾潮正在处理公务,见他来,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容黎过去坐下。 顾潮先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随和:“原来容军医同那孩子是兄妹,难怪你们总是很亲密。” 容黎不否认,在那日箜山地动后,容黎的确有意无意让顾潮觉得他和容夜很亲密,因为他发现他之前好像看走眼了,顾潮看到他与容夜牵手后竟然会生闷气,这说明,他对容夜,已经开始在意。 这不是好兆头,因此他做了些小动作,潜移默化的想克制顾潮。 现在话说开了,容黎也没有不自在,只道:“这些日子,多谢元帅照顾小妹。” 顾潮没有应这个谢,反而问:“令尊是三王爷容棱?” 容黎点头。 “难怪你们兄妹二人能随时拿出那些昂贵好药,听说闻名全国的清乐堂,是三王府的产业?” “是。” 顾潮点点头,又问:“你们何时走?” “她后日,我会多留一阵,等地动之事善后完毕再走。” 顾潮道:“辛苦你了。” 容黎见他似乎说完了,本想起身离开,但犹豫一下,还是又问:“元帅对小妹是什么想法?” 顾潮并不避讳这个问题,笑着回答:“以前觉得这孩子缺心眼,后来觉得虽然傻傻的,但也很可爱,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没我想的那般简单,性子极为顽皮。” 容黎忍不住吐槽:“她从小便爱调皮捣蛋。” 顾潮听着,没有再回应。 容黎彻底看明白顾潮的意思了,起身告辞。 临走到门口,容黎突然问:“顾元帅可想过京迁?京中武职不少,比起边境风吹雨打,在京任职,更为太平安乐。” 顾潮抬头与他对视,语气十分认真:“顾某从未想过京迁,以前未想过,将来也不会想。” 容黎抿了抿唇,点头:“告辞。” 容黎从主营出来,结果刚一撩起帘,就看到门外,瘦瘦小小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容黎不知容夜何时来的,听到多少,他问:“做什么?” 容夜看着后面的营帐,道:“后日就要走了,我想与元帅道别,哥哥不会还拦着我吧?” 容黎想到方才顾潮的态度,叹息道:“他亲自与你说清楚也好。” 容夜吸了下气,捏着拳头,走了进去。 顾潮以为是容黎去而复返,结果一抬头,发现是容夜,他愣了愣,小丫头现在还穿着那套士兵服,明明他已经命人去附近村落借了裙子,派人给她送去了。 看了一眼,顾潮又低下头,继续处理公务,语气冷冰冰的:“何事?” 容夜没回答,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顾潮的跟前,才停下。 顾潮感觉到上方她投射下来的影子,难得的觉得压迫。 他仰头,有些生气的道:“你到底……” 迎上的,却是小姑娘红彤彤的双眼。 责备的话音卡在喉咙,顾潮说不出口,他别来脸,道:“你太放肆了。” 容夜往前倾身,双手按在他的案几上,白净的小脸正对男人的目光,她唇瓣微张,道:“后日我就要走了,元帅欠我的东西,还不还?” 顾潮不得不与她四目相对,喉咙动了动,问:“我欠你什么?” 容夜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道:“我亲了元帅三次,元帅合该还我三次,我现在问元帅,元帅愿不愿意还?” 顾潮闭了闭眼,冷声道:“以前我便当你不懂事,这种话,不要再说,你我之间,以前没什么,以后也没什么。” 容夜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点头道:“那么在此,容夜祝元帅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说完,她转身就走。 顾潮暗暗闭上眼,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营帘掀起又被重重摔下,只听“哗啦”一声,巨大的声音令顾潮睁眼,然后他就看见,厚重的帘子,连带挂帘的绳子,硬生生被挥到地上,而接连帐帘的帐顶,也因贯力使然,被掀飞了一大片,摇摇欲坠的木质撑杆暴露人前,再听“咔嚓”一声,撑杆从中断裂。 顾潮:“…………” 一刻钟后,顾潮站在主营门口,与路过的一众士兵,齐刷刷看着坏了一半的营帐。 士兵瑟瑟发抖的问:“是不是又地动了,怎么营帐又塌了?” 顾潮:“…………” 第1803章 丑丑后记28 第1803章 丑丑后记28 既然已经定好要回京了,第二天早晨,容夜便开始收拾行囊。 走之前,她先与几位副将一一告别,在北疆军的这段日子,容夜收获了他们许多关照,尤其是师父熊副将,当然,关照她最多的还是顾潮,不过她不想见到他。 熊副将好端端的小徒弟突然变成姑娘,一夕之间深受打击,但当容夜跑到他那儿,正儿八经跟他道别,熊副将又舍不得,心软的叮嘱她,以后不可以再调皮了,又恐吓说,如果是自家闺女这么无法无天,他肯定要揍。 另外几位副将对容夜有些拘束,尤其是想到当初他们还呼和小孩跟自己打拳,就觉得脸红,匆匆说了两句,就借故跑了。 下午的时候,容夜行李已经都收拾好了,虽然定的是明天一早走,但容溯想今晚就带容夜进城,在城里客栈住一晚,明个儿一早就从城里出发。 也就是说,今天傍晚,就是容夜最后一次出现在北疆军,并且极有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容黎帮着妹妹将行李放上马车,见妹妹已经钻进马车,放下车帘,他又特地到窗口问她:“真的不再见见你的顾元帅?” 容夜面上冷冰冰的,只摇头:“他不稀罕。” 容黎便不再说了,不见也是好的,他只是怕妹妹不舍得。 从驻扎营地到箜州城,得坐一个半时辰的车,容倾在马车里陪着妹妹,见她从昨日开始脸色就难看,知道她不高兴,可劲儿的说笑话,想逗她笑。 容溯听了两耳朵,嫌儿子吵,呵斥他,让他闭嘴。 容倾委屈得很,只得跟容夜说小话,劝她:“其实那个顾潮也没什么好的,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我回京就给你找,比他俊的,功夫比他高的,多的是。” 容夜听到这里,终于笑了一下,爽朗的道:“好,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 容倾见可算把她哄住了,终于松了口气。 进到城里,容溯就带着容夜就去客栈落脚,容倾帮着忙前满后,等都收拾完了,就跟他爹告别,回府衙去了,他是监军,是住府衙。 结果一到府衙,就看到前衙灯火通明,好多人都在。 他纳闷,看了看天色,都这么晚了,怎么大家都不下衙? 他拉住一个过路的仆从,问:“前头怎么了?莫非是城里有案子,累得大伙儿加工?” “不是。”那仆从道:“是京里来了大人物,刚刚才到,府尹正拉着说话呢。” 说到大人物,有谁能比他爹当朝七王爷还大,可之前他也没见着箜州府尹对他爹多殷勤啊。 “是谁啊?”他问。 “你也认识。”仆从是知道容倾的身份的:“三王爷。” “三王叔?”容倾震惊了:“他来箜州了?他,他不是在惠州吗?” 仆从指指前头:“就在里面,你自己去看。” 容倾果然赶紧去看,便看大敞的厅堂里,身着玄黑长袍的三王叔,与身着浅白素衫的,习惯性女扮男装的婶婶,果然都在。 容倾傻傻的站在门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倒是柳蔚一眼看到了他,惊喜道:“容倾!” 容倾忙走进去,看看温和的婶婶,又看看严肃的王叔,结巴的问:“您,您二位怎么来了?” 柳蔚嘴角带着笑:“听说箜州发生地动,便绕路过来了。”她顺手招了招,让容倾到她身边来:“你见着丑丑了吗?还有小黎,他应该早就到了。” 容倾点头:“见着了,丑丑就在城里,我爹把她带进城了,说明日一早就回京,就在府衙对面的客栈,阿黎还在北疆军,之前地动,山脚许多村民受灾,他免费给他们看诊治伤。” 柳蔚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丑丑在城里,你带我去。”又对容棱说:“你一会儿自己过来。” 说着,带着容倾,急急忙忙的跑了。 容棱被她撂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镇定自若,端起手边的清茶,喝了一口,继续与箜州府尹叙话,说的主要是当地的民生民策。 容夜并不知道爹娘已经来了箜州,她坐在房间窗口,懒懒散散的看着窗外的夜景。 阿碧时不时会钻出来跟她聊聊天,但容夜并不想说话,也没怎么回。 阿碧不习惯这样缄默安静的丑丑,开始在她手臂上爬动,吸引她的注意。 容夜果然被吸引了,她低头,将阿碧单手拧起来,道:“你别捣乱了。” 阿碧嘶嘶嘶的叫唤。 容夜撑着下巴,随口道:“我没不高兴,就是在想,回京之后该干什么?” “嘶嘶嘶。”阿碧不懂。 容夜道:“容倾说爹已经致仕了,与娘云游去了,哥哥又在箜州,一时半会不会离开,那也就是说,京都三王府里,将来会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困在一个宅子里,该干什么好呢?” 阿碧不说话了,它知道丑丑孤独。 阿碧将自己的身子卷起来,绕住丑丑的手腕,嘶嘶两声。 容夜笑道:“对,不是一个人,还有阿碧,阿碧会一直陪着我。” 一人一蛇正说着,却见前方夜色中,突然掠过一道黑色的身影。 容夜本没当回事,但阿碧却突然一凛,急急忙忙的钻回容夜的衣袖。 容夜愣了一下,这才仔细去听窗外的风声,接着,她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把头伸出窗户,险些整个人都栽出去。 她对着天空喊:“珍珠?” 本在天际漫步目的盘旋的小黑鸟闻言,身形看看一刹,接着,整只鸟急转直下,扑扇着翅膀,落到了容夜面前。 “桀!”珍珠惊呆了,它竟然发现了丑丑! 容夜也惊呆了,她竟然发现了珍珠! 如果珍珠在这儿,那是否意味着…… 容夜还没想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立刻冲过去开门,打开门,却见门外是面无表情的七王叔。 容夜一阵失落,但还是问:“七王叔,有事吗?” 容溯凉淡的道:“没事,睡前来看看你偷跑没有。” 容夜:“……” 容夜正要关门进屋,就听容溯趁机说教:“明日一早出发,别搞小动作,我不是你爹娘,不会惯着你,你们家那套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家风,在我这儿,走不通。” 容夜正想辩驳,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听走廊里,一道熟悉的女音,轻描淡写的飘过来:“七王爷好大的威风。” 容夜浑身一震,立刻抬眸去看,就见楼梯口,一袭白衫的男装女子正清冷的站在那儿。 容夜激动的大喊:“娘!” 背对着楼梯口的容溯也猛地转过头,恰好撞上柳蔚浅冷凉薄的目光。 容溯:“…………” 第1804章 丑丑后记29 第1804章 丑丑后记29 柳蔚走上楼梯,她后面,后知后觉的容倾探出半个脑袋。 容溯盯着容倾,一肚子气,怪他不给自己先通个气。 容倾被他爹看着,害怕,缩了缩脖子,又往柳蔚身后藏藏。 柳蔚慢吞吞的走到容夜面前,容夜见到娘,心里委屈一瞬间爆发,扑过去猛地抱住娘。 柳蔚搂着她,还以为她是想自己,结果却发现小丫头竟然在哭,她吓了一跳,忙问:“丑丑这怎么了,怎么这么大了还哭鼻子,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说着,瞥了容溯一下。 容溯立刻道:“与我无关。” 容倾也在旁边作证:“真的不关我爹的事。” 柳蔚眯着眼睛审视的打量容溯一圈,然后带着女儿,进了房间。 容溯和容倾想跟进去,却听“砰”的一声,房间阖上,关门带来的劲风,还差点把他们鼻子打了。 容倾摸摸鼻子,识趣的没敢敲门。 容溯有些生气,面子上挂不住,冲容倾撒气:“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不是回衙门!” 容倾赶紧跑了。 房间里,柳蔚让女儿坐下,丑丑坐到床榻边,还不肯撒手,一直抱着娘亲,把脸埋在娘亲怀里。 柳蔚捧着她,一下一下的安抚:“出来前不是得意洋洋的吗?现在吃苦了,知道难受了?让娘看看,瘦了没有。” 容夜就起身,扁着嘴,还在吸鼻子。 柳蔚拿衣袖给她擦擦眼泪,又给她把凌乱的发丝理了理,才实事求是的说:“没瘦,脸还圆了,那怎么还哭?” 容夜摇头,又过去抱住娘:“我就是高兴。” “高兴什么?” “见到娘。” 柳蔚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孩子是她生的,撒谎她看得出来。 不过柳蔚也没点破,就道:“好了,不要撒娇了,你爹也来了,在对街州府衙门里,一会儿你见了他,跟他道个歉,你一声不响的跑到箜州来,你爹很担心。” 容夜乖巧的点点头,还揪着娘亲的衣角。 柳蔚难得见她这么柔顺依赖,又伸手点点她的眉间,轻斥:“越大越胡闹,离家出走都敢,看你爹不打你。” 过了快一刻钟,容棱在容倾的牵引下,也来了客栈。 见到女儿,容棱脸色不变,表情一贯的严肃冷漠。 容夜倒是懂事,见了她爹,就赶紧道歉。 容棱蹙眉盯着她,上下打量一圈,确定她手脚俱全,没因打仗缺胳膊,也没因地动断腿,心里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知道错了?”他问。 容夜低垂着头,老实道:“知道错了。” “以后还敢不敢?” “不敢了。” “还敢怎么办?” 容夜想了想,突然厉起眸子,咬牙道:“我这辈子要是再来箜州,就让我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容棱:“……” 柳蔚:“……” 柳蔚赶紧推了容棱一下,打着哈哈:“干什么发这样的毒誓,箜州虽是战城,但空气清新,山川靓丽,没准以后我们一家还会来旅游呢。” 容夜没吭声,垂着眼看自己的鞋尖。 容棱看出女儿在赌气,他很不满,有心再教育两句,又被柳蔚拉了一下。 以前孩子小的时候,柳蔚是不会管容棱教育孩子,但孩子大了,尤其是丑丑又是姑娘,容棱不知道姑娘的心思,乱说话,很容易伤女儿的心。 柳蔚怎么看都觉得丑丑不对,她决定今晚先这样,明日她找容倾问清楚。 结果不用等到明天,她和容棱从丑丑房间出来后,就看到走廊里,容溯正在等他们。 柳蔚还记着容溯刚才背地里说他们家坏话,对他冷笑一声。 容溯有些憋屈,硬邦邦的问:“那丫头与你们说顾潮没有?” 顾潮? 男孩的名字? 容溯看柳蔚、容棱都是茫然,知道丑丑估计没敢说,便仰着下巴,十分有优越感的道:“她与那北疆军主帅顾潮,私定终身了。” 柳蔚:“……” 容棱:“………………” 容棱揪走容溯,跟他单独问话。 柳蔚看着身后女儿的房间门,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现代人,有先进的思维,并不觉得私定终身就是不好的意思,若是女儿能找到心爱的男子,对方也钟情她,那也是一桩美满姻缘。 可想到女儿刚才说的什么“千刀万剐”,柳蔚又觉得不对,若是私定终身,哪里会说这样的丧气话,迫不及待与心上人日日见面还来不及。 难道吵架了? 柳蔚心情很复杂,等到容棱和容溯说完话回来,本就冷厉的男人,这会儿浑身的煞气,挡都挡不住了。 …… 第二日,容夜一觉醒来,就开始收拾东西,因为今日就要回京了。 结果七王叔却来告诉她:“今日不走。” 容夜一愣:“怎么又不走了?” 容溯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明日再走。” 容夜“哦”了一声,又看看左右,问:“七王叔,我爹娘是哪间房?” “不知道。”容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容夜便去问小二,小二却说,昨晚来的那两位先生,并没有在本店住宿。 容夜纳闷,她爹娘没宿在客栈?难道去州府衙门借住了? 她看此刻天色还早,便跟容溯打了招呼,去了衙门找爹娘。 可她只找到容倾,并没有见着爹娘,她问容倾她爹娘呢。 容倾也很纳闷:“我昨晚不是把你爹娘送到客栈了吗?后来我就没见到他们了啊。” 容夜皱了皱眉,想不明白,那她爹娘去哪儿了? …… 而此时,箜州城外的先锋军营地外。 容棱冷着一张脸,拿出一张令牌,给看门的士兵看。 士兵认出令牌上的字,吓了一跳,赶紧一边给他们开门,一边去主营给元帅报告。 主营的帐篷前日被容夜拆了,现在还在加固,顾潮亲自爬上去盖棚,听到有人拿着镇格门的令牌来大营,他先愣了一下,而后赶紧从梯子上下来,匆匆往外头迎去。 容棱老神在在的站在营门口,柳蔚在旁边叮嘱他:“我们是来讲道理的,你不能太冲动,有什么,见着小黎再说,知道吗?” 容棱绷着脸“嗯”了声,看起来还算好说话。 柳蔚松了口气,刚抬头,便看前方过来好几个人,打头的那个穿着军装,身形高大,面庞有些黑,但五官俊朗。 柳蔚问了一下旁边的士兵,知道那人就是顾潮,不禁将他又上下打量一圈。 顾潮急匆匆的迎出来,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容棱,规矩的躬身行了大礼。 柳蔚面带微笑,正要开口。 却见身边容棱突然动了,容棱一伸手,就直击顾潮面门,同时右脚往前挪了一步,当顾潮下意识伸手挡住脸庞时,容棱一脚,正好踹在顾潮的膝盖上,只听“咔嚓”一声,顾潮膝骨当场断裂。 容棱踢完人,又一拳打向顾潮头顶,顾潮往旁边一滚,躲了这击,身上都是泥灰,非常狼狈。 他满脸涨红的问:“三王爷,您……” 回答他的,是容棱第三击,这回,打的是顾潮胸口…… 当容黎收到消息,赶往大营门口时,见到的,就是一大群副将士兵手持兵器,将前面围成一个圈,而圈里面,他爹正按着顾元帅的头,把顾元帅打得鼻青脸肿。 同时,他还听到他爹说:“下盘太轻,上身不稳,身形迟钝,脚步空泛,警惕性差,动作僵硬,拳风无力,骨架松散,就这点花拳绣腿,怎么当上元帅的?” 第1805章 丑丑后记30 第1805章 丑丑后记30 容黎急忙冲进人群。 容棱看到儿子过来,意思意思,将手松了。 张副将等人赶紧上来把元帅扶起来,打斗的时候他们已经听到了,这位一上门就打架的,是京都的三王爷,武艺高强,身份显赫,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能在旁边看这么久,早上去帮元帅了。 几个副将都很不服气,你是王爷你高高在上,但也没道理一来就打人啊,我们元帅招你惹你了?还说我们元帅花拳绣腿,我们元帅功夫不知道多好,但一上来就被你踹了腿,哪里能施展出来! 张副将生气,就想找容棱理论。 结果容黎跑过来,无奈的喊了声:“爹!” 张副将一愣,其他人也顿时愣住。 顾潮却不惊讶,他知道容夜与容黎的关系,也知晓他们父母是谁。从守卫说三王爷大驾光临时,他就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容都尉,应该是为了儿女过来的,出于礼数,他亲自迎驾,可对方不知为何,一句话不说,便对他动粗,且下手极狠,他现在腿都站不起来。 容黎唤住了父亲,又说母亲:“娘,你怎么不拉着!” 又不认识,哪有找上门就打人家的! 柳蔚摆摆手,却是温笑着走到顾潮面前,弯腰按了按他的膝盖,在顾潮吃痛的皱紧眉头时,道:“没大碍,架几日夹板就能好。”回头又对儿子道:“你爹有分寸的,就是考校考校小辈功夫,才用不到一成力。” 顾潮:“……” 其他副将:“……” 容黎这才仔细看了一下顾潮的状态,的确只是些皮外伤,伤的最重的可能就是腿,但没伤着筋,骨头夹几天就能好。 他这才松了口气,扶着顾潮,要给他上药。 顾潮却是没敢走,有些害怕的看了凶神恶煞的三王爷一眼。 柳蔚打圆场:“先去擦药吧。” 顾潮又看了柳蔚一眼,对方穿着男装,看着斯文有礼,但刚才他已经听到容军医喊了,这是容军医的母亲,也是容夜的母亲。 女扮男装是他们家的传统吗? 顾潮对柳蔚点了点头,算是作了礼,这才一瘸一拐的,被搀扶着回主营。 等人都走了,柳蔚才戳了容棱一下,埋怨他:“你怎么这么冲动,不是说好了讲道理吗?” 容棱绷着脸评价:“他太娇弱。” 柳蔚无语:“人家高高大大的,哪里娇弱,你不能用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别人,他又没习过内功,你把他打坏了怎么办。” 容棱十分嫌弃:“他连丑丑都打不过。” 柳蔚噎了一下,辩驳:“人家丑丑喜欢他,不会打他,就你会打他!” 容棱不爱听这样的话:“丑丑没说喜欢他。” “我的女儿,我知道。”柳蔚说着,又拽了容棱一下:“走吧,跟去看看,不过这个小顾是需要锻炼,你有几招发力得很慢,他怎么一下都没躲过呢?” 顾潮旧伤刚好,新伤又至,容黎给他包扎妥当后,回头,便看到他爹娘还虎视眈眈的,盯着人家顾元帅不放。 容黎赶紧将父母拉出去,问:“爹娘怎么来了?” 容棱不高兴的问:“来不得?” 容黎喃嚅:“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蔚拉住儿子,道:“惠州那边疫情稳定后,我与你爹本想往南疆走,结果恰闻箜州地动,便绕了过来,昨晚我们已见着你妹妹,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丑丑和顾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黎知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便带着爹娘,先去营房坐下。 给爹娘倒了茶,他才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云云说来。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懂,丑丑一开始的确是来边境当兵的,但无意中认识了顾潮,顾潮性情温和,打仗骁勇,对丑丑又多加关照,看出小孩子贪吃,顾潮平日里得了什么好吃的食物,都想着给丑丑送一份。 他心无旁骛的对丑丑好,将丑丑当做亲弟弟对待,丑丑也喜欢他,将他当兄长般敬慕。 可错就错在,两人被困箜山时,顾潮替丑丑挡了刀,甚至宁愿自己丧命,也要让丑丑逃跑。 患难见真情,那种情况下,丑丑心动了。 但她也知道二人之间的差距,便不敢与顾潮说明,只常在他面前晃,对他越发的上心,说明白点,丑丑开始单恋顾潮。 顾潮对丑丑也是越来越好,这种好,在丑丑是男子时,是把他当兄弟,在丑丑变成女子时,到底有没有发酵过,容黎一个外人,是不清楚的,但他觉得,有。 前日七王叔来,丑丑身份曝光,容黎问过顾潮的意思,愿不愿意京迁,如果愿意,他与丑丑还有缘分。 但顾潮说不愿意,那应该就是要和丑丑恩断义绝的意思。 之后丑丑自己与顾潮说过话,容黎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丑丑临走前把顾潮到营帐拆了,这说明,两人谈的应该不愉快,再之后丑丑没见过顾潮,随七王叔走了。 来龙去脉说清楚后,容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顾潮这个人其实不差,但他太犟了。” 所谓的犟,就是守着北疆军,不肯为了丑丑,去京都。 柳蔚倒是不这么看,她反问:“那丑丑愿意为了她,留在箜州吗?” 容黎皱眉:“丑丑愿意,但我不同意。”他又看向父亲:“爹也不会同意,对吧?” 容棱想都没想,道:“当然!” 柳蔚嗤了一声,瞪着两个男人:“我想问问三王爷,当初我在曲江府呆的好好的,是谁把我拐去京都的?” 容棱:“……” “成亲近二十年,从仙燕国回来后,我是为了谁,十多年留在京都,再未归过曲江府的?” 容棱:“……” 柳蔚板着脸:“夫妻是一体,要求顾潮为了丑丑,放弃事业,在京都做个逍遥郡马,那同样的事,你们两个愿意吗?容棱,当初为什么不是你纡尊降贵,陪我留在曲江府?容黎,你既然这么安分,为什么要出外游医,将父母留在家中?父母在,不远游,这话你没听过吗?” 容黎有些尴尬,抓抓脑门道:“娘,你说我干什么……” 容棱也道:“都是旧事了,有何好提。” 柳蔚霍的站起来:“你们自己的事不提,倒是把别人管得严,我话摆着儿了,我的女儿是一个人,不是你们父子俩的娃娃,玩偶,她不应该在你们的约束下勉强自己的喜怒,我知道你们是疼她,怕她在边境有危险,但把她押回去,这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从小教孩子习武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们显摆?让他们恃强凌弱?不是,是为了让他们在自己有危险时能自保,在别人有危险时能相助,习武的意义是让他们过得更好,更自由,我不怕小黎做游医,是因为我知道他已经长大,足够成熟,可以自己去面对自己选择的人生,现在,我也同样不怕丑丑留在边境,因为我相信我的女儿在危险面前,能傲视独立,她有这个实力,她能保护自己,你们为什么不愿意给她信任?” 容黎也站起身来:“但娘,顾潮这个人不能托付,他对北疆军的重视,超过对丑丑的重视!” 柳蔚瞥了儿子一眼:“我没说要让丑丑和顾潮在一起,就算我同意,丑丑也不会接受,顾潮已经寒了丑丑的心,他们还有没有未来,谁也不清楚。我只是告诉你们,不要再去干涉丑丑的私事,我的女儿有多能干我清楚得很,我相信她的每一个决定,不管她是留下,还是回京,是顾潮,还是别人,只要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就应该放心的让她走下去,在路上,她摔倒,受伤,我们可以帮她,扶她,但不要强迫她,丑丑长大了,我们要尊重她,她是一个人啊。” 第1806章 丑丑后记31 第1806章 丑丑后记31 在北疆军晃荡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柳蔚便拉着容棱要走。 本来就是来看看小黎,顺便看看顾潮,现在看小黎平平安安,那个顾潮和丑丑也八字没一撇,柳蔚便觉得没必要多呆。 夫妻二人回了城,客栈里,丑丑这会儿才知道爹娘已经去过军营了。 她有些忐忑,偷偷的看她爹的脸色。 容棱没吭声,但表情不好。 柳蔚就把容棱赶出房间,单独跟女儿说话。 容夜担心的问:“娘,爹他有没有……” “有。”不等她问完,柳蔚就给出肯定的答案。 容夜顿时着急了:“那顾元帅……” “你想知道?”柳蔚揶揄的笑笑:“那回去看看?” “不回去!”容夜已经看出她娘什么都知道了,她撅着嘴道:“他都没留我,我还回去做什么,我明日就跟七王叔回京了,我才不理他!” 柳蔚点点头:“那明日一早娘送你。” 容夜看娘一点不为顾潮说话,又有些失落,她瞅了娘亲一眼,凑过去,抱住娘:“娘,你跟我一起回京吗?” 柳蔚拍拍女儿的手:“我不回去,我与你爹难得得空,这回出来,想顺道去南疆看看你太爷爷、太奶奶。” 容夜立刻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柳蔚有些为难:“你爹可能不想带你……” 容夜:“……” 容夜更失落了,埋着脑袋,低沉极了。 柳蔚拉着女儿,突然问:“丑丑,你想进镇格门吗?” 容夜一顿,没料到她娘会问她这个:“镇格门?” “你喜欢舞刀弄枪,又不甘寂寞,你若想寻个行当,娘给你安到镇格门里去实习,好不好?” 容夜自然是心动的,但最后还是拒绝:“我又不会断案,又不会验尸,只是力气大点,会打架,可镇格门的叔叔伯伯,哪个不会缉凶追匪,我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别人顾忌我是爹的女儿,还会分神照顾我,不行不行。” 柳蔚笑笑:“也不能这么说,镇格门里都是男人,但有些案子,却也有需要女子效力的地方,就说前年那个拐卖妇女案,那回也是娘深入虎穴,在青楼埋伏三日,才抓到凶徒的,这种时候,女子办事,就会比男子方便,况且,镇格门之前就说过,要培养几个女捕,只是具体章程还未出来,不过也快了。” 容夜眼睛里冒出点亮光:“真的?” 柳蔚点头:“真的,不过你要去,咱们也得按规矩来,文试武试,该走的程序都得走,这也是为你着想,若是你明明不合格,衙门却贸然招收你,最后办案子时出了差事,谁付这个责任?” 容夜马上表态:“娘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试,绝对不走后门!” 柳蔚问:“那是决定了?回去就考镇格门?” 容夜握了握拳头,刚想一口应下,可不知想到什么,又停顿了一下,捏了捏手指,半天才说:“恩……” “恩”得非常拖沓迟疑。 柳蔚无奈的笑笑,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她起身道:“那我这就去与你爹说,趁着还有时间,让他过来跟你讲讲注意事项,你考试之前,我们应当还未归京,有什么叮嘱,就现在说好。” 容夜目送她娘离开,自己坐在榻上,眼睛却看着窗外的天空,越看,她眉头皱的越紧,小脑瓜里不知在想什么,一时瞪眼,一时又撅嘴。 柳蔚从女儿的房间出来后,就去找了容棱,与容棱说了容夜想考镇格门的事。 容棱思考了一下,道:“若有这个本事,考考也好。” 柳蔚看他眼底不经意冒出的精光,哪里看不出他的小算盘:“你是觉得,她若真进了镇格门,那至少最近一年是离不开京都了,那你出门在外,也不用担心她再跑到箜州来,是吧?” 夫妻十几年,柳蔚还能不知道容棱。 容棱不承认自己有私心:“是她自己要考。” “她就是说说而已。”柳蔚叹了口气:“我故意给了她一条出路,让她去做权衡,镇格门固然是个好去处,若是她没去过北疆军,没见过顾潮,怕是知道能进镇格门,已经开心得飞起来了,可现在,她心里有了一杆秤,还在比较呢。” 容棱不高兴:“在镇格门,前程不会比北疆军差。” “人家要的是前程吗?”柳蔚瞪了容棱一下,伸手去戳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傻!” 容棱握住柳蔚的手指,拉到自己怀里:“顾潮不合适。” 柳蔚把手抽回去,哼了声:“合不合适,看你女儿自己决定吧。”柳蔚说着,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暗暗估算时辰。 容棱不知她在算什么,问了句:“怎么?” 柳蔚懒得理他:“说了你也不懂。” 容棱:“……” 傍晚的时候,柳蔚陪女儿吃了晚膳,容棱也来与女儿说了镇格门的一些规定要求,容夜认真听完,还勤奋的做了笔记,想回去的路上,就好好背诵。 夜幕降临,柳蔚与容棱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柳蔚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缓缓摇了摇头。 容棱翻身,拥住柳蔚,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没睁眼睛问:“还不睡?” 柳蔚问容棱:“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笨得跟猪似的?” 容棱睁开眼睛看她:“我又怎么了?” 柳蔚把容棱推开,嫌弃:“别抱着我,热。” 容棱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把她扯过来。 柳蔚不妨他使力,整个人被带着翻了个身,容棱坐起来,突然将她双手捉住,按在她头顶,唇瓣对准她的唇,狠狠亲了下来,道:“看你也不累,那就出点汗再睡。” 柳蔚:“……” 柳蔚这边不足为外人道,容夜那边,却也没睡,小丫头看着桌上的笔记,闷闷的扁嘴,对阿碧道:“我就去镇格门,等我考上了镇格门,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阿碧都困了,懒洋洋的“嘶嘶”两声,十分敷衍。 可过了一会儿,阿碧突然有感应似的起身,然后慢慢爬起来,脱离丑丑的手心,自己游到了窗户边。 容夜房间的窗户还大开着,容夜嘟嘟哝哝的,不知在跟谁生闷气,阿碧游到窗户边,往下一看,果然,看到了黑暗的街道上,正站着一个杵着拐杖的身影。 阿碧回头喊:“嘶嘶嘶!” 容夜一愣,顿时站起来,脑袋伸到窗户外头,往下去看。 这一看,正好就与楼下的人四目相对。 清冷的月光洒在街面上,容夜看到了顾潮局促又仓皇的脸,像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窗口。 容夜几乎立刻起身,跑出房间,一路到楼下。 走到客栈外,容夜看着前方顾潮,咬紧了牙关,又盯着他上着夹板的右腿。 顾潮看到她下来,有些想跑,但最终还是故作镇定的站好,抿了抿唇,问:“不,不打扰你吧?” 容夜没吭声,就看着他。 顾潮耳根又红了点,道:“今日驻兵军的孟副将来谈事,说乔定病了,我便来探探他……” 容夜张口问:“我这里是驻兵营?” 顾潮道:“不,不是,我从驻兵营出来,又去了府衙,遇见了容监军,他,他说,你还没走,明早才走,住,住在这间客栈……” “你是来找我的?”容夜问。 顾潮盯着自己的鞋尖:“顺路过来……” “你找我有事?” 顾潮看她一眼,又快速转首,摇头:“没事。”然后又补充一句:“一路顺风。” 容夜看着他,“嗯”了一声,模样十分镇定:“你也是。”她盯着顾潮行动不便的腿,什么都不问:“早日康复。” 顾潮点点头,有些话,两人都没说明。 他转身,一瘸一拐的要离开。 身后的容夜突然道:“明日我晌午才走,既然乔将军病了,我明日一早,也去探探他,说到底,我与乔将军,也是相识一场。” 顾潮顿时回头,心虚极了:“你,你别去,容易过病气……” “我身强体壮,没那么容易被传染。”容夜说着,对顾潮躬了躬身:“元帅慢走。”说完,要回客栈。 顾潮急的抓耳挠腮:“那个,你别,别去……” 容夜回首问:“为什么?” 顾潮没办法说。 容夜冷笑一声,替他说:“因为乔将军没生病,你也没去探望他,你早上才被我爹打过,下午却带伤跑进城,你是去找我倾哥的,你想问倾哥我的事,结果从倾哥那儿知道,我还没走,并住在这间客栈,所以你大半夜的,站到我房间下头晃悠,元帅,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潮脸已经红透了,转身道:“我走了。” 容夜生气,在后面呵道:“你想看我受伤没有!你觉得,你都被我爹打成这样了,我必然也难逃一劫,所以你来看我有事没有,对不对?” “不是。”顾潮只说了一句,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 他受伤,走得很慢,容夜很容易就能追上他,但她没追,反而赌气的回了客栈,扑在床上,眼眶就红了。 隔壁房间里,柳蔚累得气喘吁吁,一边推身上的男人,一边道:“我料到他会来,但没料到他居然只敢半夜来,这个顾潮,他是靠自己本事单身的,了不起。” 第1807章 丑丑后记32 第1807章 丑丑后记32 深夜的驻兵营。 乔定是被守卫敲门的声音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出来开门,就听守卫对他禀报:“将军,顾元帅来了。” 乔定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什么时辰?” “四更,丑时。” 乔定:“……” 乔定一边套衣服,一边又问:“是蛮军又有动向?顾元帅说了什么?” 守卫一脸复杂的道:“顾元帅说,来找您喝酒。” 乔定:“……” 乔定穿好衣服到了前厅,远远的就看到顾潮坐在石凳上,旁边倚着个拐杖,他提着酒壶,正在独饮。 乔定走过去,先看到顾潮打着夹板的腿:“你腿又怎么了?” “无事。”顾潮随口说了句,把另一个酒壶,递给乔定。 乔定接过壶,坐到顾潮对面:“你真来找我喝酒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暗号呢。” 顾潮用自己的酒壶,碰了下乔定的,道:“干杯。” 乔定:“……” 乔定脾气是挺好的,要不半夜三更的,他已经把顾潮揍了。 乔定没喝酒,就问:“你怎么了?” 顾潮没吭声,闷着头把酒壶喝干净了,然后转身唤守卫:“再拿一坛来。” 守卫看了自家将军一眼,乔定也拿不准顾潮是不是中邪了,姑且点头,道:“去拿吧。”都是老相识了,他知道顾潮能喝,虽然腿受伤了,喝酒不好,但当兵的男人都不在乎这些。 “顾潮,你到底怎么了?”没一会儿新酒又送来了,乔定看顾潮喝个没完,终究打断了他。 顾潮擦了擦嘴边的酒渍,一拍桌子,突然问:“乔定,你有心上人吗?” 乔定愣了一下,才回:“没有啊。” 顾潮问:“没喜欢过任何人?” 乔定摆摆手:“家里倒是给定了门亲,不过我这不是在箜州吗,人都没见着,但爹娘说合适,那就行吧。” 顾潮皱眉:“你要娶她?” “娶啊。” “你又不喜欢她。” 乔定无所谓:“谁家娶媳妇不是这样,先不喜欢,成了亲,慢慢就有感情了,再生下孩子,一家人就和和美美了。” 顾潮没说话。 乔定算是猜到顾潮的问题在哪儿了。 “你有心上人了?” 顾潮没回,沉默了一会儿,反而问:“那个容小子,你还记得吗?以前在你们驻兵营的。” 乔定一想起那丫头就牙疼:“记得,怎么了?” “我跟你说个秘密。”顾潮神秘兮兮的:“容小子,是女的。” 乔定先是一顿,而后,汗都下来了。 那回他去北疆军开会,看容小子一个姑娘家家的,被使唤搬运尸体,串人头,他觉得不合适,就闹了一通,要把那丫头领回来,结果北疆军的人不放,他当时就生气了,想跟顾潮说明这个容小子是女的,不能让她干脏活累活,但最后没来得及说,又被顾潮给怼了,乔定哪能服气的,扭头就走了,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现在顾潮突然说起来,乔定怕他会怪自己知情不报,故意整他,一下子就心虚了。 “女,女的啊,我,我不知道,一点不知道!” 顾潮却没怀疑乔定,他又喝了口酒,自己喃喃:“要是个普通女子也就罢了,偏是郡主……偏是郡主……” 乔定听出了苗头:“你,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她了?” 顾潮将酒壶重重一搁,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吼道:“是又怎么样!” 乔定立刻瞪圆了眼睛:“顾潮,你可别冲动,这样的娇千金,是闲着没事才跑到咱边境来游玩的,她早晚得回去,成亲也是跟朝里的名门勋贵成亲,你要是对她动情,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顾潮颓然的将脑袋垂下:“我知道。” 乔定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就好,你前途无量,可不能在这种事上犯糊涂,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就请府尹大人给你说一门亲,赶紧成了家,也就不会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了。” 顾潮没吭声,仰头又咕咚咕咚灌酒。 乔定又劝他:“现在可能难受,但日子久了就没什么了,这古往今来,成亲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成家之后必然有大问题,不说别的,到时候你愿意回京吗?愿意呆在郡马府里,当个吃皇粮,让媳妇养的闲人?” 顾潮自己心里本来就有这些顾虑,但被乔定说破,他又发脾气:“我就这么没用?即便京迁,我就不能再有一番作为?” 乔定摇头:“想有作为,也得有你施展的位置,京里人事复杂,勾心斗角,怕就怕你还未站稳脚跟,就被打发去做个闲职,一辈子没有出头日。” 京官门槛高,不止要看家世,看师承,看功勋,还要看你的性格,是否能与上峰和睦,是否能与下属团结,若遇站队你跟着谁站,你若当了三王爷的女婿,变自动成了三王党,那皇上是否愿意,别看着皇上与三王爷叔侄情深,若三王爷真把手伸到兵部去,你看皇上急不急。 当然,你也可以去镇格门,但说句难听话,镇格门势力虽然大,管得方面也多,可辛苦也是对等的,你若做后勤,便是打打杂,跑跑腿,一样是闲职。 若是做先锋,那便是一年到头四面八方的跑,京里事你要管,外地事你还是要管,与妻子聚少离多,那与现在在边境又有何区别?且说难听点,在镇格门办差,比在箜州打蛮军还容易送命,打仗总还有个对阵规矩,但在镇格门当差,你啥时候被人偷袭分尸了都不知道。 乔定为了京迁忙活了七八年,当然也知道一些捷径,那就是考镇格门,可他爹娘早说了,要他去考镇格门,就跟他脱离关系,往旁支里过继一个孩子当儿子,就当这辈子没生过他。 乔定自己是死也不可能去考镇格门,而京中人事又如此瞬息万变,乔定自己家里有点关系,都折腾了这么久,要是顾潮这个没身份,没关系的愣头青京迁,乔定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得到他的结局。 到时候,顾潮不后悔他把自己生吃了。 乔定说的这些,顾潮自己也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他才拒绝容军医拒绝得那么肯定。 即便他真有能力,可以在京都闯出一片天,那也是十年,二十年后的事了,他少年从军,打过不少仗,也受过不少伤,有些伤现在还留有后遗症,要他去京里熬二十年,他能不能活二十年都难说。 乔定又问顾潮:“那丫头喜欢你吗?” 顾潮沉默了一会儿,道:“喜欢吧。”不喜欢,不会亲了他三次。 乔定问:“她喜欢你什么?” 顾潮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猜的话,应该是喜欢你骁烈正直,可靠英勇,那若去了京都,你的这些特质,是否会被繁琐的朝堂争斗给消磨殆尽?那你认为,到时候,她还会继续喜欢你吗?如果不喜欢,你在她眼里,又成了什么?” 顾潮握紧了拳头。 “如果她真的喜欢你,必然更愿意你呆在合适你,能施展你才能的地方,如果她逼你同她回京,那我真的很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你。” 顾潮立刻道:“她没有逼过我。”只是她的兄长,提出了这个要求。 乔定点头:“我的话可能有些残忍,但都是事实,我是你的朋友,我和那丫头不熟,我必然是要为你考虑,不会为她着想,我只盼你别吃亏就好。” 顾潮不吭声了,又开始灌酒。 而同一时间,终于折腾完的容棱与柳蔚二人,也总算能好好说说话了。 柳蔚看着头顶的纱幔,缓缓的对容棱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是异地恋,你是愿意我跟着你,去你所在的州府,还是愿意你跟着我,到我所在的州府?” 容棱偏头看向她,捏着她的下巴问:“看起来,你还不累?”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柳蔚马上翻身,背对着他,道:“累了。” 但等容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听内侧的妻子说。 “所以说,谈恋爱,能同城就同城吧,异地恋,真的太难了。” 第1808章 丑丑后记33 第1808章 丑丑后记33 乔定陪着顾潮借酒浇愁,陪了大半夜。 等到早上,顾潮终于睡着了,乔定顶着黑眼圈,也想回房补眠。 结果脑袋刚挨枕头,外面门又响了。 守卫来报,说北疆军的人来找乔将军。 乔定以为是来找顾潮的,毕竟堂堂主帅,一夜未归,下属担心也正常。 乔定吩咐守卫直接带北疆军的人去客房就行。 但守卫却说:“对方说是特地来找将军您的。” “我?” 乔定不知什么事,但北疆军和驻兵营是合作单位,他怕真有事,便只得穿着衣服过去。 结果一出去,就对上容夜那皮丫头的脸。 乔定:“……” 乔定回头问守卫:“就是她?” 守卫点头:“容小子说特地来找将军您。” 乔定:“……” 以前容夜在驻兵营当差,驻兵营的许多人都认识她,后来她跳槽去了北疆军,现在她过来,驻兵营的人自然就以为她是以北疆军的名义,过来找乔将军的,也就如实禀报了。 乔定心情很复杂,他觉得自己很无辜,这两人怎么回事,一个大半夜来,一个大清早来,是专门跟他作对的吗?他对他们的事又没兴趣,至于一个两个的都来找他的茬吗? 乔定坐到椅子上,皱着眉问:“有事吗?” 容夜乖乖的站在堂内,对乔定行了个礼。 乔定摆摆手:“别来这套,你找我干嘛?” 容夜一脸自然的道:“今日我便要回京了,临行前,来与乔将军道别,顺道探病。” 乔定嗤笑一声:“道别就不必了,你这丫……”他看了眼还没走的守卫,又改口:“你这小子,早点走才让人省心,不过你探什么病?” 容夜盯着乔定:“顾元帅说,将军您病了。” 乔定:“……” 要说乔定这个人,还是讲义气的,他马上捂住胸口,憋出两声咳嗽:“是伤寒了,不太舒服……” 容夜道:“元帅说您是重病。” 乔定赶紧又摸着脖子:“喉咙也疼,特别疼,快哑了……” “还说您发烧了。” 乔定又捂住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晕乎乎的,不行,我得回去再躺躺,你没事就自己走吧,我不送你了……” 容夜最后道:“哦,我记错了,元帅说您是受伤,说您骑马的时候摔了下来,腿折了。” 乔定:“……” 乔定哪里还听不出这丫头在耍自己,他也不装病了,一拍桌子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容夜看了眼周围的守卫。 乔定气哼哼的挥手:“都出去。” 将周围的人都清空了,容夜也不等乔定邀请,自己坐到下首的椅子上,问:“元帅在驻兵营吗?” 乔定没说话,就警惕的盯着她。 容夜道:“他受了伤,不可能走夜路出城,要找地方过夜的,按他的身份,不是去州府衙门,便是去驻兵营,我已经去过衙门了,他不在,想来是在乔将军这儿了。” 乔定扭过脸去:“我不知道,我没见着他。” 容夜知道乔定在撒谎,她也不戳破,只道:“我今日特地来找将军,除了是辞行外,还有件事想托付将军。” 乔定没理她。 容夜抿着唇道:“元帅这阵子,可能会不太开心,他这人闷,不爱说话,也不会把自己的喜怒告诉别人,将军是他的朋友,又同他一样,少年成才,志趣相投,我希望将军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去找找元帅,跟他说话也好,骑马射箭也好,总之,多关心关心他。” 乔定嗤笑一声,还故意道:“你放心,他是我兄弟,我一定会照顾他,不止如此,我还会请府尹大人给他相看对象,动作要是快,明年他都能当爹了。” 容夜脸色滞了滞,随后点头:“那麻烦您了。” 乔定一愣,又盯着容夜,看她不像装大方,试探性的问:“他和别人成亲,你不难受?” “不难受。”容夜语气平和:“没什么比一厢情愿更难受。” 乔定:“……” 容夜道:“我现在不难受,不失落,不心烦,我就是生气,特别特别的生气,从我接近他,喜欢他,到现在放弃他,我的心就像从平地,飞到天空,再落进深渊,不过现在都结束了,以后也不用再费心了。” 乔定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容夜又道:“我今日来托付于您,不是我心里还记挂他,只是我这人善始善终,既然真心喜欢过,自然希望他未来能过得顺遂美好,我想,他也希望我将来越过越好。” 乔定马上点头:“他肯定会的!” “我猜测他这段日子可能会有点不开心,但也有可能他不会不开心,毕竟我走不走,对他来说可能并不重要,如果他没有不开心,那就当我之前说的话,是自作多情吧。” 乔定立刻说:“不会的,他肯定会难受,他其实……哎,他……” 容夜摆手:“您不需说了,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她说着,起身,对乔定行了个礼,离开。 乔定看着她的背影,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可怜,这小丫头,多不容易啊。 乔定心神不定,也不想睡觉了,就绕去客房,想跟顾潮再聊聊。 结果打开客房门,却见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他拉住过路的仆从问:“顾元帅呢?” 仆从也不知道,只能摇头。 乔定不知顾潮是什么时候走的,忍不住又是唏嘘。 而与此同时,州府衙门对街的客栈外。 顾潮扶着拐杖,蓬头垢面,一身酒气的站在那里。 容溯正使唤着容倾装行李,下楼的就看顾潮木桩子似的杵那儿,皱着眉问:“你做什么?” 顾潮没说话,却牢牢的盯着他。 容溯给容倾使了个眼色,让容倾把他弄走。 容倾上前拉顾潮,想让他别捣乱,结果顾潮虽然瘸了,但力气大,站的也稳,他就立那儿,动都不带动的。 容倾拉不动,回头却见客栈里,他三叔和三婶也出来了。 柳蔚和容棱并行下来,两人是在楼上看到顾潮才下来的,柳蔚倒是还好,和和气气的,脸上一直带着温笑,容棱就不行了,他脸黑的都滴出墨了,看顾潮的目光,就跟针扎似的,巴不得在顾潮身上戳几十个眼儿。 柳蔚率先问:“顾元帅有事吗?” 顾潮眼睛瞥了眼二楼的某扇窗户,他知道那是容夜的房间,但容夜没下来,他觉得她还在生他的气。 顾潮握了握拳,昨晚喝了一夜酒,现在他人还有些懵,但他挺庆幸自己是懵的,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懵着,比清醒着好。 而后,他扬起下巴,正对着三王爷那双深沉幽暗的眼,大声的道:“三王爷,我还有一条腿!您打吧!” 第1809章 丑丑后记34 第1809章 丑丑后记34 “噗嗤。” 短暂的寂静后,清晨的客栈门外,迸发出一道忍俊不禁的笑声。 顾潮酒气上涌,满脸涨红的看着前方,就看到那一身男装的三王妃捂着嘴角,正笑得直不起腰。 顾潮有些纳纳,又觉得丢脸,将头埋了下去。 柳蔚是真的乐了,她靠在容棱身上,边笑边道:“从没见着这么傻气的,比容倾还傻。” 容倾在边上听到了,不高兴的反驳:“我哪里傻!” 柳蔚没理他,就抱住容棱的胳膊,不让容棱真上去揍顾潮,转而问顾潮:“你为什么要我们家三王爷打你?你知道这里头有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顾潮立刻道:“容军医与我说了!” 昨天三王爷把他打蒙了,他回去后就委屈,之后就问了许多人,想搞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对方了,还是容军医看不下去,给他透露了其中关窍,也正因如此,他昨天下午才会跑到城里来,三王爷认定他与容夜有私情,所以打了他,他皮糙肉厚不怕打,但他怕容夜也挨打,所以赶紧来探看,最后发现容夜没事,他也安了心。 这会儿顾潮也是豁出去了,他又往前迈了一步,目光紧紧的盯着三王爷,一脸壮烈的道:“您打吧,求您打我吧!” 容棱已经把拳头握紧了。 柳蔚忙盖住他的手背,安抚着,继续问顾潮:“打你不是目的,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打你?” 顾潮有些着急。 柳蔚笑着问:“你是做了什么讨打的事,才自愿受罚吗?” 讨打的事? 应该,应该是讨打的事吧…… 顾潮盯着自己的鞋尖,很紧张:“我,我亲了容夜……”又补充:“三次……” 好了,这回柳蔚拉不住了,容棱已经冲上去了。 顾潮双目紧闭,一点反抗都没有,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容棱只一个扫腿,就让他趴在了地上,顾潮下巴磕着地砖,颚骨都快碎了,但他硬闭着嘴,一口哼哼都没发出。 柳蔚表情也严肃起来,他看容棱一拳已经举起,正对着顾潮的命门,怕他控制不住把顾潮打死,赶紧去抱住他,又对容倾使了个眼色。 容倾忙将顾潮扶到旁边去,顾潮刚才那一摔,牙齿磕到了嘴唇,嘴角慢慢浸出了血,看起来十分狼狈。 柳蔚将容棱拽到后头,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冲动,等丑丑回来,问问她再说,你也看到了顾潮这三脚猫功夫,容夜要不愿意,他敢强吻容夜,容夜头不给他打掉。” 容棱知道是这么个理,但还是压不住火。 柳蔚只得把容棱拉回房间,看他气得要拍着桌子,她赶紧道:“你砸,你把这房子砸了,把人家客栈也拆了,把整个箜州都平了吧!” 容棱听柳蔚吼他,又下意识的软了脾气,没敢动作,只坐在一边生闷气。 柳蔚看他安静下来,才过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安抚:“你女儿是有点不像话,不过我记得我们俩刚见面的第一夜,就上了,后来还怀了小黎……” 容棱:“……” 容棱蹙眉瞪着她:“这能一样吗?” 那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呗。 柳蔚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还是笑着:“不一样,肯定不一样,那就先等丑丑回来,你啊,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人家小顾既然敢找上门来,还跟你说这些,这就是有打算,要争取丑丑了,我觉得与其计较过去发生的事,不如想想以后,他要真跟你提亲,你怎么办?” “当然不同意!”容棱人都快炸了。 柳蔚觑了他一眼,也不指望他保持理智了,最后道:“你就在这儿给我呆着,不准下去了,我去跟顾潮说说话。” 柳蔚一个人下去,这会儿顾潮还站在门口,街上陆陆续续行人多了,顾潮满嘴是血,矗立在街中央,行人都好奇这人在干啥。 柳蔚让容倾把顾潮带进客栈,又让小二拿来了手帕,让顾潮先擦擦血。 顾潮接过手帕,却没擦,进了客栈也不肯坐,还站着笔直笔直的。 柳蔚便自己坐到凳子上,问他:“你知道我们家是什么身份吗?” 顾潮点头。 “那你便该清楚,你与容夜,并不匹配。” 顾潮双手握了握拳,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点头。 柳蔚看着他:“既然你清楚你们门不当,户不对,那就应该明白,你们,是没有未来的。” “我会努力的!”顾潮认真地道:“我不会让她受苦!” 柳蔚摇头:“她在家中,高床软枕,呼奴唤婢,但跟着你,你能给她什么?” “我……”顾潮张了张口,想说一些承诺的话,但拙嘴笨舌的,根本说不利索:“我……我……我有什么就给她什么!” 柳蔚瞧了他一眼,又道:“经济差距也就罢了,关键是你们真的互相了解吗?” 顾潮有点慌,他听得出来,三王妃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她与三王爷的暴力武断不同,她用了循循善诱的方式,规劝自己放弃。 可他知道,知道自己和容夜不配,知道他们之间有很多阻滞,但他就是……就是……不想她走,或者是,不想她走了之后,永远忘记他,这辈子,再也,再也不愿见他。 柳蔚叹了口气:“年轻人,一男一女发生感情,这是很自然,很顺理成章的事,所谓日久生情,时间促成了你们互相吸引,这并不奇怪,可你们如何保证,一个月后,半年后,一年后,这种吸引依旧存在?你知道我与容夜的爹,是耗了多久才成亲吗?他一开始就对我很好,但我不能保证他能对我好一辈子,所以这个人,我始终存疑。你们也是一样,顾潮,欲速则不达。” 顾潮觉得三王妃字字珠玑,说的很有道理,他忍不住就问:“那您的意思是……” “我不反对你们,但也不赞成你们,首先,我要先问问我女儿的看法。”她说着,目光朝客栈外一瞥,道:“你还不进来。” 顾潮连忙往二楼看,他以为容夜从二楼下来了,结果楼梯上没有人,反倒是他身后,传来细弱的脚步声。 他连忙扭头,就看到容夜正从外头走进来,见他看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顾潮顿时满脸通红。 容夜走到她娘身边,背对着顾潮,没跟他说话,但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她又有点不高兴,没喝酒,你就不敢来吗? 顾潮看着容夜的背影,目光一瞬不瞬。 柳蔚问女儿:“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容夜迟疑的点了点头。 柳蔚握住女儿的手:“那娘问你,你喜欢顾潮吗?” 顾潮看着容夜的视线,激烈得仿佛烧出火来。 容夜不想在大庭广众说这个,她就道:“我现在只生他气。” 顾潮急坏了。 柳蔚却只是笑笑:“生完气,还喜欢吗?” 容夜撅着嘴,摇了摇她娘的手,撒娇,不想说。 柳蔚也就不问了,道:“这样吧,你要是回到京,还喜欢顾潮,就给他写信,他若是也喜欢你,就给你回信,你们先书信往来一阵,好不好?” 容夜小小的“嗯”了声。 她知道她娘的意思,想让他们先分开,就像娘说的,现在的吸引,不一定能管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但如果身处异地,他们依旧能互相吸引,甚至越来越吸引,那到时候,他们才有底气跟长辈争取。 顾潮却没听明白里头的意思,他就听容夜不回答,猜她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脸上血色,当即褪得干干净净。 柳蔚看顾潮那憨头憨脑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最后只能安慰自己:“老实,也有老实的好处……”说完,她起身,对顾潮道:“既然如此,顾元帅,你就先回吧。” 顾潮马上又看容夜,急的眼睛都红了。 容夜还是没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柳蔚看顾潮不走,也不管他,带着女儿上了楼,还教训她:“亲嘴的事,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你爹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看他一会儿不打你……” 半个时辰后,容夜从爹娘的房间,灰头土脸的出来。 柳蔚亲自送女儿上了马车,容溯看可算能出发了,看都没看街边还守着的顾潮,招马夫赶紧启程。 车轮飞扬,马车咕噜噜离开,顾潮盯着那车尾,样子既委屈,又可怜。 等到马车快到转角时,却突然,有颗小小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 顾潮眼尖,看出那是容夜。 容夜看了他一眼,又把头缩回去,马车这时也过了转角,彻底不见踪迹了。 柳蔚站在客栈外,见顾潮时喜时忧的,便道:“傻小子,回去等信吧。” 顾潮眼前一亮,立刻重重的对柳蔚鞠了个躬:“多谢王妃成全!” 柳蔚笑笑,又撇了眼他的腿,叮嘱:“你这两天,尽量别落单,你三王爷可能会从不知名的地方钻出来给你套麻袋,你自己机灵点,躲着他点。” 顾潮:“…………” 第1810章 丑丑后记35 第1810章 丑丑后记35 夏日一闪即过,十月枫秋来临。 彼时的蛮军又有些蠢蠢欲动,偷偷摸摸。 北疆军按规矩,又开始与他们扯皮,时不时的动点刀枪,互相刺探。 但这次蛮军的气候没像年初那么足,年初蛮军大挫,吃了不少亏,损失不少人,要他们半年内就集结物资,重整旗鼓,那也太为难他们了。 这次蛮军只有一小部分人马,主要就是骚扰骚扰边城百姓,抢点东西啥的。 北疆军对付他们就跟对付鸡崽子似的,一点不操心。 而军事上没有压力,士兵们就会忍不住,把心思放到其他地方上。 比如说,最近又有哪个村的小娘子给他们元帅送手帕啊? 谁谁家的小媳妇,又过来军营打听他们元帅家里的人口情况啊? 反正,闲事说不完,但流言这东西,永远都是越传越歪的。 一开始还是别人对元帅有意思,后来就成了元帅生活作风不好,跟姑娘媳妇们不见外,让人家为了他争风吃醋。 乔定过来北疆军开会的时候,就听到这种传闻,当即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实在太久了,顾潮心里正烦,就吼他:“你是不是欠揍?” 乔定好歹憋下脸来,又上下打量顾潮,道:“看不出来啊顾元帅,魅力非凡啊。” 顾潮忧心忡忡:“你说这些要是让阿夜知道了,该怎么办啊。” 乔定嗤了声:“那妮子又不在这儿,怎么可能知道。” 顾潮摇头:“你不懂,她的那只信鸽……” “她那只信鸽还会告状不成?”乔定有教训他:“我说顾潮,你也有点出息,媳妇还没讨到呢,就尊严都不要了,你可是个男人,不能惯着这些女人!” 顾潮瞪乔定:“不是你家的事,你倒是说风凉话!” 乔定哼了声:“就算是我家的事,我也是这句,一个女人罢了,还要翻天不成?” 顾潮站起来,直接把乔定往外撵。 乔定紧巴着门,生气:“你推我干什么!” “和你保持距离,就当不认识你。” 乔定狠狠的啧了声:“顾潮,你真她娘是个孙子!” 顾潮到底没真把乔定驱走,他又坐下来,还亲亲热热的拉乔定的手。 乔定嫌弃的把他手挥开,冷笑:“变脸这么快,有事相求吧?” 顾潮道:“我看着蛮军也不成气候,一些小偷小摸,驱逐起来也不危险,不如这样,我先锋军先撤兵,你驻兵营补上来,这阵子,边境口,就你们驻兵营守。” 按理说,无论是北疆军还是驻兵营,这要平了乱,那都是得功绩的,现在蛮军小打小闹,这个时候北疆军要管着边口,蛮军退了,这个功勋章就盖顾潮头上,但如果是驻兵营来管边口,回头加功勋的,就成了乔定。 驻兵营是箜州城的兵,蛮军这块肥肉,一直都是北疆军自己吃,乔定没想到顾潮竟然肯主动把这种好事给他送上门来,他问:“你该不是为了躲那些女人,才想撤吧?顾潮,你这可是公私不分。” 顾潮摇头,道:“我下个月要进京。” 乔定挑眉。 顾潮红了红脸:“我有三个半月的假。” 当兵的也是有假期的,但顾潮没有家人,亲生父母早就不联系了,养父母又巴不得他再也别出现,顾潮自然就不需要放假,攒了几年的假凑起来,这回能凑出三个半月,他已经申请了,今年过年要一起花了。 他把折子递到箜州府尹那儿,箜州府尹又帮着上呈回京,现在就等京都那边回复下来,文书交接好,他就能直接走了,今天顾潮把乔定叫来开会,也是说这个事儿。 乔定还没想到顾潮有这胆子:“才通两个月的信,就要上京了,你是皮长好了,上赶着去挨揍呢?” 顾潮道:“你不要胡说,三王爷是讲道理的人。” 乔定:“你不是上个月腿才好吗?” 顾潮又道:“阿夜说过年的时候,京都有灯会。” “所以你就去陪她看灯会?”乔定不可思议:“你想娶媳妇想疯了?公事不管,去看灯会?” “不是这样。”顾潮解释道:“灯会当天镇格门会有个大行动,她跟我提了一下,具体细节我不知道,但既然是大行动,肯定很危险,我不太放心,想去看看,她还不知道,你别告诉她,她知道了肯定不让我去。” 乔定撇撇嘴:“我和她又不熟,上哪儿告诉她去。” 顾潮又忍不住露出笑:“不知道她看到我高不高兴。” “我觉得不高兴。”乔定被迫吃了狗粮,就给他泼冷水:“她没准还在生你气呢,没看到人就算了,看到人,火气又上来了。” 顾潮顿时忧心:“真的?” 乔定没说话,就看他。 顾潮看出乔定是戏弄他,松了口气:“不会的,她不是小气的人。” 乔定懒得理他,这人已经没救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两边人交接,北疆军一直镇守边境口,说实话,也挺累的,趁着这回元帅追媳妇,北疆军也可以放放假,过个好年,一时间,北疆军请假的人络绎不绝,都想借着过年,回去好好跟家人团聚一次。 驻兵营这次就没这么舒服了,驻兵营以前逢年过节都可以回家的,这回过年要被拉着加班,还挺不愿意的,但军令如山,将军都定下了,那他们也没得躲,索性蛮军这次没士气,他们镇守得也轻松。 十一月京都的确认文书下来,顾潮可以放假了,他当天下午就走了,直接上京。 乔定甚至来不及给他践个行,乔定还准备了一个清单,本想让顾潮这次上京给他当代购,结果顾潮跑得比兔子还快。 十一月中旬,顾潮如愿抵达京都。 距离上次来京,已经快七八年了,顾潮看着大街小巷,早已与记忆中大不相同的模样,一时有些感慨。 他首先在客栈落了脚,然后按照规矩,去养父母家送了年礼,养父母不太欢迎他,家里的兄弟姐妹甚至都不认识他,他也不沾人家光,送了礼物,尽了本分就走了。 之后顾潮就去了越国侯府,严震离如今年纪大了,早已致仕,不过因为有爵位,所以依旧定居京都,严震离身子骨还很硬朗,看到顾潮来很高兴,拉着他问他在箜州的事,又要跟他比划比划。 顾潮很老实的陪恩师叙了旧,晚膳的时候,越国侯就提议:“既然来京了,就别住客栈了,家里有地方,来家里住。” 顾潮刚想推辞,就见餐桌上,那一双笑眼的小师弟严丘,突然道:“顾师兄,你不肯来家里住,是因为人多不方便,耽误你会情人吗?” 顾潮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小师弟。 严丘还是笑眯眯的,眼睛弯的像月亮:“顾师兄,我们家阿夜的嘴,甜吗?” 第1811章 丑丑后记36 第1811章 丑丑后记36 这餐饭,顾潮吃得坐立不安。 等到好不容易吃完,他赶紧告辞,落荒而逃。 严震离看他走得这么急,眼底带着笑,喊道:“阿丘,去送送你师兄。” 严丘便追了上去。 顾潮看到严丘,更是浑身不自在,一路都没说话。 严丘倒是开朗,主动道:“我与阿夜青梅竹马,她的事,自是不会瞒我的,师兄不用担心,我与父亲,都是站在师兄这头的。” 顾潮很是窘迫:“这种事,怎么还闹到师父面前……” 严丘笑道:“师兄是父亲的得意门生,父亲既知晓了,哪里能不为师兄做主,况且,我倒巴不得阿夜那臭丫头赶紧嫁出去,她一直不成亲,弄得我也找不着媳妇。” 顾潮不解:“为什么?” 严丘失笑:“我与她情分太好,总有人想将我们凑对,可实则,她没将我当男的,我没将她当女的,我爹我哥不知催了多少次,要我将阿夜娶进门,这可难为死我了,我俩要是能成,还用等到现在?” 顾潮不知为何,心里突然酸溜溜的。 他没吭声,继续往前走。 严丘又问:“师兄打算何时提亲?” 顾潮道:“现在不行。” 严丘下意识看了眼顾潮的腿:“可是担心三王爷不同意?这个不怕,我爹自会为师兄说项。” “不是这个。”顾潮都瘸过一回了,还怕第二回吗,他道:“阿夜刚入镇格门,正是踌躇满志,兴致昂扬的时候,这时要她放下刀剑,嫁做人妇,会委屈她,她不高兴,我也不会开心,所以提亲之事,需得再等两年,这也是王妃的意思。” 严丘挑眉:“可师兄与阿夜分隔两地,千山万水,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师兄就不怕这两年时间,会出变故?” 顾潮沉默了一下,道:“我这边,是断不会有变故,她若是有变故……”顾潮语气有些艰涩:“她高兴就好。” 这也就是说,他会一直等着容夜,但若容夜中途喜欢上别人,他不会死缠烂打,会放她离开。 严丘眼底的笑,又深了一些,叹道:“师兄果真是个好男人。” 顾潮愣了一下。 严丘悄悄道:“这也是阿夜说的。” 顾潮脸一下通红。 顾潮从侯府离开,便回了客栈,简单收整好行李后,他便打算早些歇下,明日一早去镇格门看看。 结果睡到半夜,听到门窗撬动声。 他顿时坐起,长剑出鞘,剑尖直对窗棂。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窗扇打开,月光之下,一张白净清丽的小脸,露了出来。 顾潮忙将长剑收回,震惊不已:“阿夜?” 容夜从窗外翻进来,看了眼顾潮手里的武器,笑问:“元帅是想杀了我?” 顾潮忙将长剑丢开:“你怎么……” “我下衙了。”容夜说着,自己坐到凳子上,点起蜡烛:“过来看看你。” 顾潮瞧了眼外面的时辰,这都破晓了,竟然才下衙? 乔定说得不错,镇格门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 顾潮忙也坐下,仔细看她的脸。 烛光映照下,一身玄金色劲装的少女,好看得让人心痒。 顾潮想去抓容夜的手,但指尖缩了缩,又没敢真伸过去。 男女之间,总要设防,她大半夜的跑到男人房间里本就不好,他不能再做什么,损她名节。 顾潮道:“既然刚下衙,可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容夜皱了皱眉:“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顾潮道:“自然高兴。” “那你怎么撵我走?” 顾潮不知说什么好,这丫头一直这样,女扮男装跑去军营也是,好似对男女之分半点不看重,离经叛道得可怕。 “现在晚了。”顾潮婉转的道。 容夜明白了,往前凑了凑,嘴角扬得高高的:“是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难道元帅要对我做什么吗?” 顾潮忙道:“没有!” 容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觉得逗他很好玩:“有也不怕,元帅打不过我。” 顾潮:“……” 好吧,差点忘了这个,武功高,的确可以为所欲为。 容夜又往前挪了一点,双手放在桌上,手掌捧着自己的脸蛋,望着顾潮:“许久未见元帅,元帅似乎长俊了,我看看,这眉毛是不是变浓了。” 顾潮不自在挠了挠自己的眉心:“我与之前一样的” 容夜将他在脸上乱动的手拿开,就盯着他的脸看:“我再看看,好久没看了。” 顾潮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快烧掉了。 容夜又看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是长俊了,难怪招小娘子喜欢,听闻元帅在箜州,都快妻妾成群了?” 顾潮顿时瞪大眼睛,一脸惊慌失措:“你……你胡说什么……我哪有……阿夜,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都是误会!我也不知为什么她们……” “好了好了,我知道。”容夜拍拍顾潮的手,赶紧安抚:“我知道元帅不是那样的人。” 顾潮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再强调:“我真的没有……” “嗯嗯。”容夜点头,又看向窗外的天空,问:“元帅见过京都的日出吗?” 顾潮下意识摇头。 容夜起身,牵住顾潮的手,道:“我们去看日出,我知道一个地方,能看到全京都最美的日出。” 顾潮看着少女明媚璀璨的眸,心想,日出有你的眼睛美吗? 心脏咚咚咚的鼓跳,两手十指紧扣的感觉实在太好,顾潮一时说不出男女授受不亲的话,竟稀里糊涂的跟着容夜,从窗户翻下去,跑进了黎明前的大街。 半个时辰后,二人出现在皇宫内院青登台上,彼时,前方的太阳,也缓缓冒出头来。 “元帅,快看!”容夜兴奋的大喊。 顾潮一脸复杂,纠结的扭过脑袋,去看身后并列两队,手持武器的二十多位御前军。 他做梦也想不到,所谓的看日出的地方,竟然是在皇城里面! 而更让顾潮没有想到的是,日出看到一半,他又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叩见皇上!” 随着行礼声响起,顾潮转头时,便见青登台入口,一袭金龙长袍的年轻帝王,正立于此地,他神态清冷,神情莫测,双眸似正打量着他。 第1812章 丑丑后记(完) 第1812章 丑丑后记(完) 容矜東是在去上朝的途中临时过来的,侍卫禀报三王府小郡主带着回京探亲的北疆军顾元帅,天未亮就进宫观日出,他一时好奇,便绕了过来。 如今见着顾潮,容矜東将他上下打量一圈,想看看容夜到底喜欢他什么。 “微臣顾潮,叩见皇上!”顾潮虽被圣驾亲临吓了一跳,但也第一时间行礼请安。 年轻的帝王“嗯”了一声,眼尾扫了那还嬉皮笑脸的小堂妹一眼,道:“顾卿家平身。” 顾潮起身,却是低垂着头,没敢迎视圣颜。 容夜这时倒蹿了上去,乐滋滋的揽住容矜東的胳膊,笑问:“皇上是要去上朝吗?” 容矜東点了她脑门一下,斥道:“未经通传,带外臣擅入内宫,你该当何罪?” 顾潮闻言,扑通一声跪下:“微臣该死!” 容矜東道:“此事与顾卿家无关,便是有罪,也该由罪魁祸首担着,责不到你头上。” 顾潮忙道:“此事与小郡主无关,皇上若要怪罪,还请降罪顾潮一人。” 容矜東没做声,就是将这对小男女来回扫量。 这时,侍从上来提醒,上朝的时辰快到了。 容矜東“嗯”了声,又觑了顾潮一眼,便在宫人伴伺下,离开了青登台。 等人都走远了,容夜便蹲到顾潮旁边,拉他:“起来了。” 顾潮也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头,很是担心:“皇上这是……” “说笑的。”容夜把她家元帅扶起来:“你怎么这么呆,我都敢带你进来了,自然是知晓不会有事,皇上很疼我的。” 顾潮却不这么想:“内宫毕竟是天子居所,擅入总是大不敬的,日出也看了,咱们还是走吧?” 容夜见他这么说了,便也笑着同意。 二人在二十位御前军的陪守下出了皇宫,之后,两人便分道扬镳,顾潮回了客栈,容夜回了三王府。 容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回了镇格门,哪知她人刚到,就被宫里传召,说皇上要见她。 容夜屁颠屁颠的进了宫,容矜東看她活蹦乱跳的,忍不住按了按眉心,问:“今晨,为何将顾潮带进宫来?” 容夜笑着道:“皇上不是早想见他吗?末将便将他带来,让皇上好好看看。” 容矜東皱起眉:“你这坏丫头,又想打什么主意?” 容夜往前走了两步,蹭到九五之尊旁边。 容矜東冷冷的觑着她,却也没阻喝。 “皇上,您会为丑丑做主吗?”小丫头可怜兮兮的道。 容矜東:“……” 容夜又喊:“小矜哥哥……” 容矜東:“…………” 这个称呼,以前只有小黎会喊,但自打二人关系疏远后,容矜東很多年都没听人这么喊过他了,丑丑这时喊出来,明知她有目的,容矜東还是忍不住缓了语气:“你想朕赐婚?” 容夜笑着:“皇上同意吗?” “你是真不怕你爹打死你?” “不是现在。”容夜道:“等他向我爹提亲后,若是我爹不同意,还请皇上,为我做主。” 容矜東沉默片刻,道:“你爹不同意,是为你好。” “皇上,您知道我为何要考镇格门吗?”容夜突然转变话题,而后,眼神慢慢坚毅:“我想让我爹看看,我也能独当一面,遇强则强,若是我能在镇格门闯出名头,将来我自请守边之时,我爹便能无话可说。” 容矜東皱起眉:“胡闹,你若真喜欢他,朕将他招来京都便是,守边,你一个女儿家,守什么边!” 容夜道:“皇上,顾潮不是我的全部目的,当个北疆军的小兵,也不是我的全部目的,皇上,您很快就会获得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女首将,您期待吗?” 容矜東:“……” “皇上,在未来,我与顾潮,都会成为皇上开疆拓土,驰骋沙场的猛将先锋,青云国已经很大,但它还可以更大,青云子民已经很多,但他还可以更多,皇上正值壮年,莫非就甘心守于现状,安于现态?皇上,无论您想做什么,我与顾潮,都会听您号令,为您创下千古不朽基业!” 宽阔的御书房里,少女的声音,在年轻帝王耳边久久回荡,始终不灭。 片刻之后,容夜从御书房离开,她脸上带着舒朗的笑,她知道,未来的她,可以做很多事,比当一个安守后宅的普通女子,多很多很多的事。 当然,她现在也需要更努力,镇格门,是她磨练自己的宝地,她会把握机会,将自己锤炼成一把,不逊于任何人的锋利钢刀。 十二月中,容棱与柳蔚相偕回京,之后,陆陆续续其他家人也回京团聚。 除夕当日,顾潮上门拜年,送来自己拿得出的所有年礼重礼,然后不出意外的,被三王爷带去武场,检验功夫。 出来时,他有些跛,但没瘸,不幸中的大幸。 这次过年,顾潮见到了容夜的许多亲人,她的外祖母,她的太爷爷,太奶奶,她的舅舅,她的干娘,他与这些人一一打了招呼,老实的回答了他们的所有问题。 让顾潮意外的是,除了三王爷与容军医,其他人对他竟然都很和气,容夜的外祖母会问他为何喜欢容夜,容夜的太爷爷,会问他们将来打算生几个孩子,容夜的太奶奶,送了他一颗石头……好吧,虽然只是石头,也是长辈的心意,他会好好收藏的。 还有容夜的舅舅,会与他对弈下棋,聊一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虽然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容夜的干娘,对了,容夜的干娘居然是闻名中原的富商金娘子,据说她家铺设的路,都是用金子堆的,有钱得不行。 顾潮感受到了大家对他的热情友好,除了三王爷与容军医时不时射过来的冰冷眸锋,这个年,是他二十多年来,过得最好,最美好的年! 大年初三,容夜参与镇格门一次规模极大的围捕行动,抓捕的是近几年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天彭寨十二狼,这十二人为异姓兄弟,过去几年中,他们流窜作案,杀害重伤无辜百姓,朝廷命官超过近千,这次行动持续了五天五夜,直到第六天清晨,最后一个逃窜重犯,才在容夜的手刃下,彻底被捕。 行动顺利完成,容夜受了点轻伤,虽无大碍,但也把顾潮心疼坏了,容夜乐得看顾潮紧张,伤不疼她也喊疼,就爱听顾潮哄她,安慰她。 一月中旬,顾潮要准备回箜州了,两个小情人被迫分开。 临行前的京郊长亭外。 顾潮看着眼前这笑颜如花,一双杏眸始终盯着自己的青葱女子,忍不住,弯下腰,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他道:“还欠两次,总有机会还的。” 容夜大大的笑着,笑着笑着,肚子都痛了,反把顾潮搞得十分窘迫。 终究,分别之时,容夜上前紧紧拥住这人的腰,在他耳边道:“还不完的。” 说着,快速啄了他的唇一下。 这三次的债,怕是得欠一辈子。 第1813章 容黎后记1 第1813章 容黎后记1 正庆十五年六月。 初夏的热气慢慢笼罩住整个青云大陆。 容黎刚从一户农家离开,低头一边收整自己的医药箱,一边叮嘱跟出来的病患母亲:“七日内不要沾水,伤口每日换三次药,内服的汤药要三碗水熬成一碗,喝过药再用饭,饭食要清淡,不可油腻带色,否则伤口不易复原,还会留疤。” 病患母亲紧忙答应,又局促的搓了搓手,从衣袖里,艰涩的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大夫,这诊金……” 容黎看了眼那被摸得菱角都圆润的银碎,含笑道:“留着吧,小姑娘受了大罪,又伤在脸上,待伤好了,给她买些好吃的补补。” 病患母亲眼眶顿时就红了:“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容黎摆摆手,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容黎搭了村里老汉的牛车,老汉抽着烟袋,看他年纪轻轻,砸吧着嘴问:“小大夫不是咱们古庸府的人吧?” 容黎点头:“我是京都来的,会在这边呆一阵子。” 老汉笑眯眯的:“今个儿幸亏有您,要不老刘家的闺女就死定了,您还免了他们的诊金,可真是个大好人。” 容黎道:“便是我没来,刘姑娘也死不了,大爷不知道,那伤不重的,只是侧重在脸,瞧着唬人罢了。” 老汉又砸了口烟:“刘老头想用他女儿换十两银子,让他儿子娶媳妇,刘家闺女脸要是毁了,那十两银子就没有了,到时候,刘老头怕是要将这孩子撵出门去,您救了她的脸,可不就是救了她的命吗?” 容黎闻言皱起眉。 老汉道:“惠州瘟疫,箜州地动,定州大旱,咱们北方,这两年就没过过好日子,眼看着庄稼越来越旱,不止刘老头一个,村里好多人都开始卖儿卖女了,日子过不下去啊。” 容黎没有吭声,定州大旱,他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来定州游医,最近定州的百姓,的确过得很难。 老汉又悄悄压低声音,道:“听说,这旱情是天降厄运,老天不满当今圣上做皇帝,给咱们青云国的百姓苦头吃呢……” “大爷。”容黎不悦的出声:“这种大不敬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老汉讨好一笑:“小大夫不会去官衙告我老头吧?” 容黎板着脸:“告倒不会,但大爷若是常与人这样说,总免不了走漏风声,到时让官府抓了作伐,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能。” 老汉听着果然怕了:“我就是瞎说的,别人都这么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再不说了。” 后头的路,老汉果然安静下来,但容黎的脸色却越发不好。 十五年前,容矜東刚登基,那时关于新帝暴虐凶残的流言便此起彼伏,后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两年,却又因各地灾害不断,“天子不慈,大道所不容”的说法,又盛行起来。 这些话,一开始就是些牛鼻子道士在传,他们借由圣名,招摇撞骗,用天子名声扯大旗。后来,眼看北方天灾不停,这些说辞,竟慢慢就被百姓接受,最后传得街知巷闻,仿佛哪里少下了一滴雨,哪里少收了一颗粮食,都是九五之尊的锅,都是上天看皇上不好,才给他们百姓缺斤少两。 偏偏百姓们,计较的就是那一斤半两,容黎这两年周游各地,听多了民间的声音,也越发感叹“天子不易”。 从村子回到府城,容黎直接去了清乐堂,彼时店铺里满头白发的魏俦正在指使小药童切药,看到他回来,打了声招呼。 容黎将医药箱放下,挽着袖子,也进了柜台忙碌。 忙了一会儿,魏俦突然凑了过来,站在容黎身边。 容黎不解的看向他。 魏俦拿出一封信。 容黎看着那信上的署名,挑眉:“怎么了?” 魏俦叹了口气:“这是年前京里送过来的,是钟自羽写给我的,我们一直都是两个月通一次信,今年过年我未回京,也没见着他,但他这信,却已经断了六七个月了。” 容黎皱眉:“所以?” 魏俦问:“你从京中离开时,可见过他?他没什么事吧?” 容黎低头理药:“我见他做什么,他在牢里好端端的,除了丑丑,家里谁会没事去找他?” 魏俦有些黯然:“过年也不管他啊……” 容黎态度冷淡:“你若担心,便寄信去问丑丑。” 魏俦摇头:“我问了,她一直未回信,我听说,她现在不在京里。” 容黎也想起来,丑丑好像是不在。 今年过年,丑丑参与了天彭寨十二狼的缉拿行动,并借此立下大功,一月中旬,她送顾潮离京后,二月左右,她便随镇格门三营小队,去了安州,协同安州府尹,处理一桩跨境拐卖案,现在她人应该还在安州,并未回京。 容黎道:“钟自羽好端端的坐牢,不会有事,便是有事,也总有人寄信给你,他亲属那栏,写的不是你的名字吗?死了送尸骨,也会送到你这里来的。” 魏俦狂摆手:“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没病没灾的,送什么尸骨。” “那你还担心什么。” 魏俦就是担心,他盯着容黎看:“你不是下个月要回京吗?你到了京,帮我看看吧,不管好赖,你给我寄封信,告诉我他好不好。” 容黎今年过年时,被外祖母逮到批评了一顿,外祖母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成亲,是不孝,最后唠叨了一大堆,大概意思是,你舅舅不成亲,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怕害了人家好人家的姑娘,但他身强力壮的,凭什么不成亲!最后说来说去,就成了命令他,年中之前,务必回京一趟,到时她会张罗了几户看好的姑娘,给他相亲! 容黎摄于长辈威严,终究答应下来,这不,就上个月,外祖母寄信来了,让他记得八月前必须抵京! 既然要回去,那顺便去看看钟自羽也不是不行。 容黎随意的“嗯”了声,算是应下了魏俦的请求。 …… 转眼七月,容黎启程回京,七月十九,他提前抵京。 外祖母从丰州过来,要八月初一二才到,容黎回来早了,索性就去清乐堂坐诊。 坐了两日诊,他才想起来要去看钟自羽,于是又去了京兆尹衙门。 结果却被告知,钟自羽不能探视。 容黎不懂,与那狱头掰扯:“一直都是可以探视的,为何突然不可,他又不是死刑犯。” 钟自羽一开始是死刑犯,后来老实本分,加上运气好,赶上几波大赦,现在刑期已经减至二十一年了,他从正庆元年开始坐牢,已经坐了十五年,还差五六年,便可以放出来了。 狱头摇头:“他虽非死刑犯,但乃重刑犯,不可探视。” 容黎皱起眉,想再问,却见不远处,新上任的京兆尹胡大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容黎见过这位胡大人,便对其行了礼。 胡大人赶得满头大汗,他过来,先看了狱头一眼,狱头对他点点头,他才松了口气,笑着对容黎道:“世子爷要见钟自羽,他年前犯了大错,被加了刑,如今,是不得探视的,此事,王府小郡主也是知道的。” 丑丑知道,但丑丑可没说过。 按理说,若是钟自羽出了什么事,丑丑必然会告诉全家,这小丫头,也不知为何,就与那姓钟的特别亲近。 容黎有些不悦:“那胡大人可能告知在下,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这个……确实不好说的。”胡大人说着,不着痕迹的挡到容黎前头,对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世子爷,可莫为难下官了。” 容黎绷着脸,没动。 胡大人最终一咬牙:“世子爷若真想知晓,不若进宫求问皇上?” 这件事,竟然还与皇上有关? 容黎倒是好奇了。 第1814章 容黎后记2 第1814章 容黎后记2 好奇是好奇,不过进宫面圣,那就算了。 容黎是在圣上还未登基前,便与他闹掰的。 虽然后来爹娘都开导过他,说什么“太子当时压力甚大”“皇帝也不是平白无故便能做皇帝的”“诸侯施压,朝内动荡,除开越国侯,朝中半数权贵,都恨不得将皇上生吞活剥”“少年天子主政不易,年幼时,皇上甚至未受过一日储君教育,你五王叔、七王叔将所有能教的,在短短数年内逼他融会贯通,若是换做是你,你也不一定做得比他好”。 道理容黎都懂,这些年来,他也看到了圣上执政的艰辛,可他体谅他,不代表两人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童年时那般亲昵。 情分冷了,强行亲近,反倒表里不一。 况且他与皇上又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既然如此,破裂的旧情,又何须刻意修复?就当做普通远亲相处便是。 要容黎为了钟自羽主动进宫面见圣上,他钟自羽还没这么大的脸面。 京兆尹是肯定进不去了,胡大人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扫地出门,容黎无法深究,也就只得原路返回。 回到王府后,他捉摸着,给魏俦写了一封信,实话实话,就说钟自羽犯了错,现在被加了刑,估计犯的错太大,所以连写家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具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写家书,那就看朝廷决定了,他无法干涉。 将信寄出后,容黎便和往日一样,白日在清乐堂坐诊,晚上偶尔与相熟的朋友聚聚。 这日,容黎难得清闲,在清乐堂亲自教小医童识药,严丘跑来找他,约他出去玩。 严丘今年春闱考了个二甲进士,九月便要入朝为官了,一般科举出来的学子,刚做官都是做一些地方芝麻官,严丘也是一样,他九月便要去松洲留平府郭县任县丞了,最近这段日子,他把所有认识的朋友都约出来聚会,就是想着,估计未来两三年都见不到他们了。 前几日严丘在家里设宴,款待了一群至交,但容黎没去,今日他来,就是来堵容黎,要他怎么都得与自己聚一次。 容黎比严丘大几岁,小时候容黎与憨头憨脑的严丘是玩不到一块的,不过后来,因为严丘与丑丑的关系,两家孩子就走得极近,现在严丘要出外公干了,也算是长大了,容黎自诩哥哥,也该给他送送行。 反正药铺没什么事,容黎便与严丘去了。 严丘把容黎带到一间上好的酒楼,还神秘兮兮的对他道:“你绝对想不到,还有谁会来。” 容黎纳闷,进到包厢,却见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严丘看看时辰,道:“我们先点,他一会儿就来。” 容黎无所谓,点了几样小菜,一边喝茶,一边问:“是你哥要来吗?” 容黎过年时见过严裴,如今的严裴已不是当年的药罐子,不过大概是少年时受了太多苦,现在的他人到中年,依旧看着十分孱弱,身上都不长肉,不过严裴如今倒是洒脱的很,平日不在京都,反倒喜欢流连青州,他与自己舅舅柳陌以算是臭味相投,两人还经常相约一起参加诗会文会。 严裴十年前成过一次亲,但那桩亲事似乎有什么隐情,后来新婚妻子也亡故了,所幸亡妻留下一子,故此,多年以来,严裴虽再未续弦,也未纳妾,家里也就没说他什么。 “我哥不在京呢,于文大哥去年做了仙燕国亲善右使,我哥跟着一块去看热闹了。” 容黎不知道这事,不过他对仙燕国很亲切,就道:“过两年,我也要去仙燕国。” “真的?”严丘很羡慕:“我也想去,仙燕国与青云国通船数年,我早就想去游玩一番了,不过家里人说路途太远,要坐几个月的船,便不许我去。” 容黎道:“是很远,我小时候就去过,不过这回不一样,以前我是随父母去,这回我要一个人去,仙燕国的药材,比青云国好许多,种类也多许多,我要好好深究一番。” “真好,你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人管你。”严丘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容黎含笑不语,其实也是管的,就像这回,不就管着要他回来相亲吗? 两人正说着,外面响起敲门声。 严丘顿时站起来,笑呵呵的道:“他来了。” 他跑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翩翩清隽的潇洒少年,带着随身侍从,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 容黎有些惊讶,起身道:“行啊严丘,把十六王爷都请来了。” 十六王爷容耘晃着手里的折扇,笑眯眯的提醒:“阿黎,要叫十六王叔哦。” 十六王爷容耘,乾凌帝的十六子,辈分与容棱、容溯、容飞相等,虽然年纪比容黎小好几岁,但按照规矩,容黎还真得管他叫叔。 值得一说的是,当年幼儿失踪案,容耘深受其害,是与严丘等人一起被找回来的,也因如此,这些年来,容耘与严丘交情最好,毕竟同病相怜过。 容黎是没想到今日严丘把容耘找来了,若是知道,他就不来了,容耘爱摆架子,尤其喜欢督促别人叫他叔,他觉得自己才十几岁就当叔叔了,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容黎在容耘执着又坚持的目光威迫下,终究还会不情不愿的喊了声:“王叔……” 容耘顿时大笑:“侄儿乖,侄儿乖。” 容黎:“……” 三人相聚,菜陆陆续续的摆上桌,容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半口,就被辣得睁不开眼睛。 小厮在旁边提醒道:“爷,您不胜酒力……” 容耘不高兴的斥责:“啰嗦!” 容黎把自己的酒杯递给容耘,让他喝自己的。 容耘试探性的舔了一口,觉得不辣,马上兴冲冲的一口饮尽,还学话本里的英雄豪杰,大呼:“痛快!痛快!” 容黎无力吐槽,他在那酒杯里,兑了三分之二的水。 容耘连喝了三杯假酒,还意犹未尽,他举着筷子迷迷糊糊的嘟哝:“我怎么记得,我好像忘了一件事……欸,忘了什么来着?” 小厮刚要提醒。 容耘马上瞪向小厮:“爷能自己想起来,你闭嘴!” 小厮只得闭嘴。 但容耘真的想不起来,三杯假酒,已经把他灌醉了。 严丘在旁边哈哈哈的笑,觉得容耘一喝就醉,特别搞笑。 容耘就扑过去和严丘撕起来,让他不准笑! 两人混打成一团,偶尔互相又灌点酒,容黎在旁边冷漠的吃菜,等吃得半饱了,才起身,去把两人分开,严丘玩得不亦乐乎,因为也喝了不少酒,还是真酒,脸红扑扑的,容耘这会儿已经彻底醉倒了,趴在桌子上犯困。 容黎觉得自己就不该答应严丘出来。 因为严丘没带下人,容黎就让容耘的小厮去驾车,一会儿二人一起,先送严丘回府,再送容耘回府。 小厮连忙去赶车,过了一会儿,包厢的门被敲响。 容黎以为是小厮回来了,就去开门,哪知门一打开,却对上一双有些眼熟的深邃黑眸。 容黎:“……” 容矜東站在外头,他穿了一件青袍长衫,做普通学子打扮,身边带了两个侍卫,看身形便是武功高强之辈。 容黎与容矜東对视,容黎大为错愕,忘了反应,容矜東却只是看着他,而后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酒气,蹙了蹙眉。 就在这时,本来已经趴着快睡着的十六王爷突然坐起来,左顾右盼的道:“我想起来,我邀了皇上来给阿丘践行,咦,皇上呢?他怎么还没来?” 同样醉的颠三倒四的严丘马上笑道:“哈哈哈,皇上要来吗?好啊好啊,再叫两个菜!小矜哥哥做了皇帝,咱们都好久没聚了,嗝……对了,我不能叫他小矜哥哥,要不小黎又该吃醋了……” 容黎:“………………” 小时候的争宠黑历史,可以不提了吗! 第1815章 容黎后记3 第1815章 容黎后记3 容黎十分窘迫,抬头,却发现门外的九五之尊正嘴角轻弯,看着自己。 容黎蹙了蹙眉,让开路,走过去将严丘的嘴捂上,道:“困了就睡。” 严丘是那种喝醉酒品不好的类型,容耘倒是乖,听容黎这么说,迷迷糊糊的就真开始睡,但严丘不听,反而跳上凳子,要脱衣服。 容黎忙按住他的手,想了想,干脆用他的腰带把他双手反捆住。 严丘不舒服,一直挣扎,容黎就又给他喂了一杯酒。 这杯下肚,严丘终于不闹腾的,两手倒扣着被丢到美人榻上不动弹了。 包厢里可算安静下来,容黎转首看向当今天子,不自在的道:“见笑了。” 容矜東走进厢房,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在外头等。 侍卫关上房门,容矜東渡步到酒桌前,看了看昏昏欲睡的容耘。 “十六王叔不能饮酒。”比起容黎,一国之君倒是对王叔这个称呼并未多少介意。 容黎道:“我不清楚。” 容耘年纪小,容黎和他很少一块玩,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喜欢了,他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 容矜東伸手在容耘额头上摸了摸,确定他温度不变,才弯腰,亲自将他抱起来。 容矜東将容耘也放到美人榻上,容耘不像严丘那么调皮,他十分乖巧,怎么放下,他就怎么睡,一根手指头都不会乱动。 包厢里四个人,两个人睡得跟猪似的,另外两个人就显得十分尴尬。 容黎是打算送两个孩子回家的,但皇上来了,还一副不打算走的架势,君臣有别,容黎不好为皇上做决定,就只得候在一边。 安置了容耘,容矜東看了容黎一眼,坐到酒桌。 容黎没跟过去。 “坐。”九五之尊道。 容黎这才走过去,却坐在对头的位置,离上首最远。 “我出来的急,还未用膳,你们吃了?” 他说“我”不是“朕”,这个称呼,不知为何,让容黎稍微放松了些。 容黎道:“这些都脏了,皇上要用,我去命人再备。” “不用了。”容矜東摆手:“还能吃。”说着,伸手直接拿起自己跟前的碗筷。 上首的位置,之前是容黎坐的,摆着的那副用过的碗筷,也是他的。 容黎忙起身:“我去替皇上拿新的。” 容矜東却已经夹了一根青菜,送进了嘴里:“这不是你的吗?”他指的这副碗筷。 屋子里之前只有三个人,容矜東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容耘和严丘的座位,那仅剩的那副碗筷,自然就是容黎的。 容黎皱紧眉头:“是,是我的,但用过了……” “小时候不也这般?”容矜東很随意的说着,眼角还带着笑。 小时候,两人的确经常一个碗里吃饭,那时候容矜東是大哥哥,有时候容黎吃饭的时候玩骷髅,不好好吃饭,容矜東就会喂他吃,经常是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 可现在已经长大了,和小时候怎么相同!况且,你醒醒!咱俩已经闹掰了! 容黎心里嘀咕,嘴上却没说,你做皇帝的都不嫌弃吃剩饭剩菜了,我何必操心。 容矜東还挺能吃的,把剩下的菜都吃光了,看他搁了筷子,容黎才问:“还要叫吗?” 容矜東摇头:“够了。” 容黎现在其实已经看出来了,皇上这是有意跟他修复旧交,按理说皇上都肯拉下脸,还用他用过的碗筷,借以提醒他两人小时候的交情,他也应该给点表示,顺阶而下,不要不识抬举。 但容黎觉得真没这个必要,他甚至不知道皇上为何要跟他示好,两人应该没有利益往来了啊。 “听闻回京前,你去了定州?”容矜東突然问道。 容黎点头:“定州大旱,饿殍遍地,我去看看。” 容矜東面色严肃起来:“看得如何?” 容黎摇头:“情况很不好,衙门的救济粮不够,灾民饿的只能啃树皮,树皮本就不是人能生吃的,吃多了,腹胀腹泻,胃疾脏衰,许多人其实不是饿死的,是乱吃东西病死的。” 容矜東眸色很沉:“旱情传入京都,朝廷已拨下赈灾款项十万有余,可送入灾地,依旧杯水车薪。” 容黎道:“受灾范围不是一个县,不是一个城,是一整个府辖,上下总共数十万人,况且,即便赈灾款项拨下,是否有救济粮卖,也是未知之数,今年北方各地,几乎多多少少,都有旱情危机,只是定州最为严重,其他州府衙粮行中,即便有余粮,也都被当地百姓自行消化了,皇上拨下的十万白银,送到定州,但定州粮商没有救济粮卖给朝廷,那最后,赈灾官员便需从江南各地收购余粮,算上车马运费,来回时间,还有江南米价与北方米价的差异,十万白银,能救活二十万灾民已是十分不易,再多却是没有了。” 容矜東又何尝不知这些问题,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朝廷可以给钱,但给了钱,也要去江南买高价米。 朝廷也可以调粮,就是把江南的粮食,调往定州,但江南的米价之所以高,是因为江南米本身就比北方米精贵,且产量低,农户种出的江南米,卖给当地粮行,得到的也是自己应得的份例,你现在强迫江南粮商将米贱价调到北方,那粮商为了不亏本,自然就要对应的减少农户的米价,到最后,定州的百姓能不能救不好说,江南的百姓,先就要受一波“人为天灾”了。 也正是因为最近定州大旱的事,弄得容矜東焦头烂额,他方才才吃了这桌剩菜剩菜。 他的百姓尚且水深火热,他作为一国之君,又哪里忍得了骄奢浪费。 容黎又道:“其实清乐堂在定州也设有义诊,为百姓赠医施药,可其中成效,并不明显。百姓们有时间,宁愿去刨树根树皮,谁愿意去听大夫叨叨你哪里有病。” 容矜東按了按眉心,片刻后,他突然抬首,看向容黎:“你可愿帮我?” 容黎:“……” 来了!就知道是有目的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容黎不动神色的问:“皇上要小民帮什么?小民只会看诊,其他的都不会。” 容矜東看了眼美人榻上的两人,见他们没有苏醒的迹象,才道:“听闻之前,你去过京兆尹衙门,要见重犯钟自羽?” 容黎愣了一下。 容矜東问:“你可愿与他合作,替定州,替朝廷,解下这眉睫之迫?” 第1816章 容黎后记4 第1816章 容黎后记4 八月初一,容黎早早的便出了城。 晌午时分,从丰州过来的马车,也抵达了京郊。 容黎见到了外祖母,祖孙二人自是一番亲昵。 纪夏秋甚至等不及回到家再与外孙说正事,邀了外孙上马车,便把一些画册摆到他面前。 “天南地北,燕瘦环肥,名门闺秀,小家碧玉,应有尽有,你赶紧先看看。” 容黎捧着那画册,无奈的翻阅起来,不得不说,外祖母为了他的婚事,确实是操碎了心,看看这画册,做的多严谨,都可以拿去开相亲馆了,上头不光有姑娘家的画像,还附有人家的生平简介,祖籍家口,兴趣爱好,身高体重,严谨程度,比吏部的户籍还周全。 容黎瞎看了几页,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纪夏秋看外孙不上心,干脆直接翻到自己看中的几页,让他重点过目。 “这个李姑娘,家里是开绸缎铺的,她家就一个女儿,父母待她如珠如宝,她今年十七,年纪与你正是相配,看看,长得是不是也好看,花骨朵似的。” “这个陈姑娘,是南水府府丞家的嫡女,家里书香门第,人很是文雅,听说她自小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这若不是生错了性别,就那一肚子学问,考状元都不成问题。” “还有这个欧姑娘……” “这个方姑娘……” 容黎就听着外祖母跟麻雀似的,一个个跟他科普,他也不搭腔,表情木木纳纳的,左耳进,右耳出。 等嘴都快说干了,纪夏秋才一拍外孙的肩膀,问:“你到底听我说的没有?” “听了。”容黎答应着。 “那你喜欢哪个?” “都可以。” “什么叫都可以?”纪夏秋鼓圆了眼睛。 容黎耸耸肩:“既然这些姑娘都是外祖母看好的,想必家室性情,都是万里挑一的,那不管是哪个,配我必然也是绰绰有余,我自然就,都可以。” 纪夏秋气得不行:“那就是一个都看不上呗?” 容黎将画册放下,讨好的给外祖母捏肩:“婚姻大事,急不得的。” 纪夏秋去戳外孙的脑门:“就你眼光高,比皇上选妃子还难,反正我不管,你看不上画册上的外地姑娘,那咱们就在京都找,京都适龄姑娘也不少,咱们一家一家看!” 容黎点头:“都听外祖母的。” 纪夏秋闻言又是一肚子气,什么听她的,分明敷衍她,看那不上心的模样,真要把她急死了! 于是纪夏秋开始施展苦肉计:“外祖母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临死之前,就想……” “外祖母,您身体好得很,再活三十年不成问题,别诅咒自己了。”容黎毫不客气的打断。 纪夏秋:“……” 回到城里,将外祖母安置好,容黎就打算去清乐堂。 纪夏秋将他拉住:“让你回京,不是让你换个地方看诊,不成家,就不准去坐诊!” 容黎眨着眼道:“我不是去坐诊,这阵子我有事,不坐诊了,不过今日要去药铺拿药。” 纪夏秋哼哼:“你有什么事?不就是寻计躲开我?” “不是,我要进宫。”容黎说着,少量的将自己正在做的事透露一点:“皇上为定州旱灾想了一计,筹备赈粮需我相助,这阵子,我不会每日归家。” 纪夏秋生气:“让你相看姑娘,你就说不会每日归家,还说不是故意躲我!” “外祖母……”容黎耐心的哄着:“事关定州数十万百姓,不可儿戏。” 八秀坊总坊就在定州,定州旱情,虽秀坊姑娘没到忍饥挨饿的地步,但也的确深受其害,从旱情开始,纪夏秋就一直往定州送钱,还以秀坊的名义捐了不少灾款,她一个普通商妇,能做到的,也只是这些。 虽然心急外孙的婚事,可外孙这般严肃的提到定州灾情,还是让她动容。 她问:“朝廷当真有解决之法?” 容黎点头:“有的。” 纪夏秋不太信:“旱情症结,在于缺粮,北方缺,南方也缺,月前朝廷花十万白银,向江南高价购米,足将江南九州各大粮行几乎捞空,现在江南的百姓,也只是将将够用,朝廷即便再出十万白银,想从江南买米,那也是有价无市,现在青云各地,哪里都已经没有余粮了,唯一的还有粮食的地方……” 纪夏秋说着,看了容黎一眼。 容黎严肃的摇头:“军粮不可动。” 纪夏秋叹了口气:“如今国内唯一还有的粮食,也都是给边境军防备下的,你说皇上有法子筹粮,那要如何筹?” 容黎拍了拍外祖母的肩膀:“总之是有法子。” 纪夏秋看外孙如此保证,也只能点头:“若真能筹粮,你就去吧,这阵子我先去各家走走,替你看看哪家有好姑娘,待你忙完正事,怎么都得给我选一家出来!” 容黎空头支票开得杠杠的,马上答应:“这是自然。” 纪夏秋也挑不到他的错,让他去吧。 容黎先去了清乐堂,拿好提前让掌柜备足的药,亲自送进皇宫。 尚卿殿内,容矜東遣了周遭宫人,待殿中只有他与容黎二人,才走下高台,到他身边来问:“就是这些?” 容黎点头:“就是这些,不过尚需僻静药房熬制丹汤。” 容矜東一笑:“朕带你去。” 容黎万万没想到,容矜東会把炼丹房布置在尚卿殿的背后,两地相距不大,来去顶多一盏茶功夫。 容矜東将炼丹房打开,容黎便看到了里头一应俱全的药柜炉顶,他浏览一圈,便听身边的九五之尊问:“可合用?” 容黎愣愣的点头:“十分周全,超乎我的想象。” 容矜東松了口气:“合用便好,灾情险峻,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容黎也严肃起来,他承诺道:“三天内,我会将药制出来。”不过又道:“但在此之前,我得先见钟自羽一面,我要检验清楚,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能否承担全部药性,皇上也知道,这药十分危险,剂量稍有偏差,服用之人,便易丧命。” 容矜東蹙了蹙眉,似乎有些迟疑。 容黎问:“他不方便出来?” 容矜東点头:“他极不容易才混入其中,的确不好出来,朕再想想办法。” 第1817章 容黎后记5 第1817章 容黎后记5 黍、粟、稻,小麦,都是粮。 青云国发展至今,黍、粟、稻几乎各地都有种植。 黍,是糜子,黄米,产量一般。 粟,是小米,产量也少。 唯稻,也就是水稻,大米,产量极高! 正庆五年,在柳蔚的帮助下,青云国农业产量再次得到了显著的提高,这个提高,主要是提高在杂交水稻交互上。 水稻原本就是产量极高的一种作物,在改造配方基因后,收成竟然还能增长三到五成,故此最近十年,青云国上下,几乎陷入种稻成魔的地步。 即便是不合水稻生殖的北方,因为杂交水稻的诞生,科学种田的推崇,北方也陷入了种稻狂潮,不夸张的说一句,现在青云国百姓的主食,基本上就是稻没跑了。 而因为水稻占据了百分之九十田地,黍与粟的种植,也就愈发稀少,当然这也不成问题,都是粮食,吃大米和吃黄米,小米,没什么区别。 可现在,青云国缺粮了。 在无法内求,只得外寻的时候,容矜東将目光,盯上了青云西境外的两个附属小国。 青云国种稻成瘾,但周边小国并没有新型水稻配方,因此他们种植的,依旧是原本的黍、粟、稻,而西地,是没有经历干旱的。 一开始,容矜東是想利用朝廷的名义,向西边的宁国与平国借粮,但是诏书还没颁下去,就被朝中内外联名反对了。 这场反对中,竟然连五王爷容飞都涉入其中,朝野上下,唯有七王爷容溯,持中立态度,但七王爷的中立,与反对,几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情况令容矜東十分意外,但朝臣给出的理由,同样有理有据。 青云泱泱大国,却喂不饱区区一定州,甚至还要纡尊降贵,向属国求粮,这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若朝廷当真舔着脸跟属国要粮,那将来,青云大国风范还能维持吗?青云这是要成为属国嘲笑的话柄吗? 朝臣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就连一贯对容矜東分外拥护的容飞,这回都不肯让步了。 朝野上下的反对,令容矜東只得停止借粮的想法,因为他再不停止,御史就要在他尚卿殿上吊了。 但朝臣也给出了相应的解法,西海之外,尚有番商,番商周游列国,手中有不少粮路,黍、粟、稻因为中原推崇,番商手里不多,但小麦,番商手里多得很,一些外域小国,就有专门种植小麦的。 麦面也是饱食之物,若能从番商手中购得麦面,定州之难,也能解救。 可番商知道朝廷缺粮,在户部联系他们后,他们竟直接狮子大开口,开出了比市价高十倍的价格。 明知道是吃亏,但救民如救火,该买还是要买。 一开始朝臣还不服气,决定给番商点颜色看看。 但人家不是青云国人,青云国允许番商通关买卖,是建立在贸易双赢的立场下的,如果他们贸然打压番商,那只会使得青云国先失信于人,同样会被属国诟病。 觉得“面子比天大”的朝臣们没办法,只得劝皇上,就这样吧,咱们也不是没钱,这不是几位王爷都赞助捐赠了大笔银钱吗,还是买得起的。 容矜東下朝回来,将自己关在尚卿殿里整整五个时辰,出来后,他命五王爷容飞,亲自主理买粮事宜。 事情原本就这么定下了,但同一时间,容矜東命京兆尹,将死牢内重犯钟自羽,提入禁宫。 容矜東只问了钟自羽一个问题:“你会易容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容矜東没急着用钟自羽,只是先将他安排下来。 毕竟钟自羽是重犯,不到那个九死一生的地步,容矜東并不想用犯人做事。 定州大旱初见端倪是在去年,今年过年前后,旱情已十分险峻,今年年初,朝廷拨下赈灾款项,予江南购米,三月左右,江南没米了,他们与番商购粮,而现在,定州却是饿殍遍地,家家户户,每日都在死人。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一开始以为熬到今年四五月,定州旱情能有所缓解,但实际上,今年旱情继续,根本没有缓解。 定州一年颗粒无收,还得需要朝廷继续接济。 而与此同时,同样发现这一情况的番商,突然提出,麦价要再次上涨五倍。 其实番商给出的麦面并不多,或许他们也的确搜遍了周域能买到的所有粮食,包括平国与宁国,但这些根本解决不了定州的大旱危机,即便再花五倍价格,买到的粮食,也仅够灾民们每日多吃一个婴孩拳头大小的粗馒头。 现在唯一还有粮的地方,就是周边属国。 但朝臣反对太严重,要以朝廷的名义购粮,御史又要上吊。 忍无可忍之下,容矜東决定先斩后奏,他不打算将购粮之事当做朝廷的事来做,他安排了自己的人,接洽属国。 而同时,他也启用了钟自羽,只是因为不够信任,他只让钟自羽帮着制作人皮面具,给亲信使用。 但属国也不傻,现在谁不知道青云国缺粮得很,番商都肯高价从属国购粮,再转卖青云赚差价了,你们这些容貌看着像我们国家的人,但一听口音,一看穿着,就知道是青云国奸细的人,来找我买粮,我能让你便宜买? 于是,属国开始吊起来卖,番商买他们一石粮食,要十两银子,你们这些青云奸细,不好意思,要三十两银子,有钱就买呗。 其实如果用主国权威,强行跟属国借粮购粮,那成本价,只要一石一两不到,可现在,却贵了足足三十倍。 之后,无可奈何,容矜東将钟自羽调往了平国。 钟自羽很争气,靠着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舌灿莲花,八面玲珑,如今已经骗到平国与宁国王储高官,人家愿意以三两一石的价格,长期供应粮食给他们。 比之以前,这已经便宜太多太多了,属于正常价了。 现在钟自羽已经带着使节回到了青云国,可京都上下疯传旱情的事,让属国使节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不是上当了,难道找他们买粮大兄弟,不是青云粮商,不是要靠天灾借贷灾民赚钱,而是青云朝廷里的人? 现在,钟自羽已经被使节怀疑了,因此,容矜東决定釜底抽薪,设下一计,巩固使节对钟自羽的信任,尽快完成粮食交易,可这个计策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故此,容矜東才请来容黎相助,其实若是柳蔚在京,容矜東就找他师父了,五王叔不赞成与属国购粮,三王叔应该与七王叔一样,会持中立意见,但师父是性情中人,必然会理解他的决定! 可惜师父不在京,容矜東没办法,才求助正好回京的小黎。 小黎愿意帮忙,这个其实在容矜東的意料之内,因为小黎脾性想法,都深得师父真传,但若要计策万无一失的实施,小黎提出要见钟自羽一面,可这个时候要让钟自羽贸然离开使节的视线,很可能艰难进行了两个月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 容矜東十分为难。 …… 第1818章 容黎后记6 第1818章 容黎后记6 当天傍晚,京都冒园内,钟自羽接到了密信。 看完信件后,他将信纸烧毁,走出房间,行到了前厅。 宁国使节邓图见他出来,脸上露出露骨的笑,朝他招招手。 钟自羽现在没用面具,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容貌,他没有续须,面皮较嫩,看着顶多只有三十来岁。 邓图是宁国国舅,为了搭上他,钟自羽使了不少手段,在邓图面前,他必须表现出讨好与迎合,这是邓图喜欢的。 演戏其实不是钟自羽擅长的,但皇上承诺过他,此番大事若成,可免他剩余牢刑,这个交换条件太过诱人,钟自羽逼得自己全力以赴。 “邓大人还未歇?”钟自羽含笑着问道。 邓图年纪五十上下,看着钟自羽出色的相貌,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林兄过来坐。” 钟自羽现在的身份,是青云国重州最大粮行家主,林誉。 林誉真有其人,出发前,容矜東派人去重州安排过了,现在宁国、平国使节无论怎么查,也只能查到,钟自羽就是林誉。 钟自羽压下心底的厌恶,走过去,坐下。 邓图登时靠了过来:“韩大人外出未归,我在此等等他,林兄也是来等他的?” 韩大人说的是平国宦官韩邰,平国宦官当道,这位韩太监,可以做主卖粮一应事宜。 “林某只是白日睡得多了,现下不困,出来走走。”钟自羽说着,又看向邓图:“邓大人这么晚了还等韩大人,可是有事?” “当然有事。”邓图脸上,扬起邪气的笑:“林兄知道韩大人去哪儿了吗?” 钟自羽摇头:“不知。” “林兄可听过猫馆?” 钟自羽皱起眉,心里已生出反胃,但面上还是佯装不解:“是卖猫的地方?” “哈哈哈。”邓图大笑一声:“林兄并非同道中人。” 钟自羽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握了握,半晌才笑道:“林某见识浅薄,邓大人见笑了。” 邓图眼底邪气更甚:“这猫儿馆啊,里头的人,都与猫儿似的,他们啊,是长了尾巴的……” 钟自羽牙齿咬得死紧,已经快爆发了,但他还是忍住了:“长尾巴的人,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等奇人异事?” 邓图打量着钟自羽,摇摇头:“林兄就莫要装蒜了,邓某就不信,你当真未听过。” 钟自羽站起身来:“林某的确不懂,不过天色不早了,林某想先回去歇下了,便先告辞。” “欸,等等,怎么刚来就要走。”邓图伸手,直接拉住了钟自羽的手腕。 钟自羽顿时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他推拒道:“明日不是要去京都几家粮行办事吗,还是早些歇息的好,邓大人要是睡不着,不若林某找几个闲趣,与您凑凑?” “哈哈哈,好啊,那便多谢林兄了。” 钟自羽背过身,沉着脸对容矜東安排给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这侍卫现在的身份是家仆,他点头应是,很快便安排了两名青楼女子过来。 有了娇俏的女子拦挡,钟自羽总算可以全身而退,但临行前,他还是听到那邓图在背后大肆笑言:“哎呀,没有尾巴啊。” 钟自羽立即离开。 等出来前厅,钟自羽才黑着脸对侍卫道:“前厅是宁国的人,后厅是平国的人,这邓图像是知道我想跑,竟亲自在前门拦堵,我走不出去,你想办法与皇上传信,便说我分身乏术。” 侍卫应下,又想到刚才的事,叹了口气:“委屈您了。” 钟自羽哼了声:“若是以前,他已只剩一具空皮囊了。” 侍卫尴尬:“钟公子,别放狠话了,没用了。” 钟自羽颓然又气愤! 没有内力,生生让他从狼变成羊,只能任人宰割,憋屈得要死! 侍卫这两个月跟着钟自羽办事,已算是自己人,侍卫看看左右,确定隔墙无耳,才小心的道:“这两日您要小心,我看那邓图,要憋不住了。” 钟自羽登时瞪起眼睛:“你要保护我!” 侍卫点头:“我会的,可是他要是硬来,我只是个奴才,若施展武艺拦截,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钟自羽抓紧侍卫的袖子:“你一定要保护我!” 侍卫只能叹气:“我尽力吧。” 钟自羽都要哭了。 深夜时分,钟自羽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门闩抽动,他顿时惊起,然后立刻推翻了床榻边的小几。 小几上放满了瓷器,一倒,屋里顿时乒乒乓乓一阵巨响。 有了这阵巨响,门外的声音,果然停止了。 钟自羽没敢躺下,只紧紧盯着那门。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门外一道身影慢慢走远。 钟自羽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钟自羽顿时警惕,却听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钟自羽忙去开门,就见侍卫小心的道:“是邓图,不过被您吓走了。” 钟自羽气得要命:“我又不是女人,凭什么要日日担惊受怕的!” 侍卫只能道:“能者多劳,男人的事,女人的事,您都能做。” 钟自羽:“???” 侍卫忙改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钟自羽摆摆手,疲惫的道:“他今夜应该不会来了,计划得赶紧,皇上要我面圣,说是急事,但正路走不通,唯有走斜路,你替我找齐工具,明夜我连夜做张面具,后日你代替我在冒园示人,我偷偷离开一趟,晚上再回来。” 侍卫答应,这便离开。 第二日,按照之前说好的行程,今日钟自羽、邓图,韩邰要一起去京都各大粮行看价。 钟自羽假装重州粮商,与属国合作,要属国便宜卖粮,交予他以借贷利息的方式,将米粮借贷给定州灾民,利息每月重一息,只要将粮食全都借贷出去,那这些定州百姓,至少要为他们白做工五年以上,其利润非同小可。 宁国、平国看中这个商机,故此亲自前往视察,前几日他们就来了京都,但听到的坊间传闻,邓图、韩邰便开始怀疑钟自羽,因此这次视察京都粮行,是钟自羽提出的,就是想力挽狂澜,让自己重新获得二人的信任,认定借贷一事,大有可为,尽量完成合作。 从属国运粮过来,至少需要半个月,现在说定,也要半个月后才能拿到粮食,时间已经很紧了,耽搁不起。 看过了各大粮行,邓图与韩邰没说什么,钟自羽不清楚他们的意思,只能随他们一同回冒园。 哪知在途中,马车却转了方向。 钟自羽脸色大变,侍卫偷偷告诉钟自羽:“这是去猫儿馆的路。” 钟自羽脸色奇黑! …… 容黎在冒园外头等了近一个时辰,却听侍从来报,钟自羽他们转道了。 因为皇上说明钟自羽出入不易,容黎便打算亲自过来冒园见他,他知道今日行程,钟自羽与两位来使去了粮行,晚上就会回来,他打算一会儿设计巧遇钟自羽,浑水摸鱼探个脉,哪知这会儿,却听闻他们改道了。 “去哪儿了?”容黎问。 侍从有些为难:“好像是去……猫儿馆……” “卖猫的地方?” 侍从摇头:“不是……” “那是哪儿?” 侍从要疯了! 这怎么说?根本没办法说,他要是实话实说,皇上肯定会怪他教坏小世子的!没准还会打他板子啊啊啊! 第1819章 容黎后记7 第1819章 容黎后记7 容黎是知道小倌馆的,富豪之家,多有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容黎做大夫,也有为青楼里的姑娘们开过药的,这有喜好就有市场,女人的生意有,男人的生意,必然也有。 但是猫儿馆是什么,容黎是真的不知道。 侍从吭哧瘪肚了好大半晌,才结结巴巴的给容黎科普了些。 容黎也机灵,听了一半就明白了。 小倌馆是让喜欢男人的男人逍遥的,猫儿馆,则是给喜欢男人的变态男人逍遥的。 容黎皱眉道:“我就知道钟自羽不是好人,但没想到,他还有这种嗜好。” 侍从忙解释:“不是钟公子去找趣儿吧?” 容黎抬手,阻止侍从为钟自羽说情:“你不知道,他以前就弑杀成性,知道皇上让他主办购粮一事,我就觉得不妥,果然本性难改,看来十几年的牢,也没让他蹲明白什么。” 侍从抓抓脑门,还是觉得小世子误会钟公子了,不过他不是跟着钟公子办事的,只是认识皇上指派给钟公子的侍卫,因此也拿不准钟公子本性到底如何,不过这人的确是重刑犯没错。 “那我们要跟去吗?”侍从问道。 要容黎说,他并不想跟去,钟自羽去纸醉金迷,他去干什么?参观吗? 但正事要紧,皇上请他相助,已是逼于无奈,钟自羽可以在这种关键时刻不慌不忙,将灾民生死置之度外,他却做不到。 “去吧。”容黎烦躁的说道。 半个时辰后,容黎追到了那家所谓的猫儿馆,那馆子没有招牌,没有正门,盖在是一处巷子的末尾大宅里,那宅子门是虚掩的,外头挂了一盏红灯笼,灯笼下站着两个正抽烟袋,烟雾迷绕的男人。 两个男人身高肉厚,看起来像是打手。 侍从看看左右,正要告诉小世子,可以从外面翻墙进入,就见白白净净的小世子一整衣襟,直接走过去了。 侍从心下大惊,忙跟在后头。 到了门口,那两个打手已经不抽烟了,反而威吓似的瞪着两人。 侍从已经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了。 却见小世子眉目一挑,清隽姣好的面庞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呵斥道:“还不给爷滚开!” 两个打手被他这阵势下了一跳,举止上的威慑也收敛了,反而互觑一眼,谨慎的问:“公子是……” “连爷都不认识?新来的?”小世子不满的说着,从怀里随手丢出两锭碎银:“还不领路?” 两个打手收了赏钱,又被这小公子高高在上的架势唬住了,怕真是什么豪客,只得半信半疑的让开。 小世子从两人中间掠过,边走边问:“最近有什么好货?” 打手听这是行话,眼中的警惕消散了不少,露出淫笑,乐呵呵的介绍:“最近来了个两个番外的小俊哥儿,都调教好了,爷若喜欢,小的给您叫来?” 小世子嗤笑一声,没被吸引,反而语气苛刻:“他人之手教出来的东西,还有什么意思,有新鲜的吗?” 打手这回更是一点都不怀疑了:“有有有,爷这边请。” 三人越走越远,后面跟着的侍从却已惊呆了。 小世子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容黎真不是熟练,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都说了他给青楼里的姑娘看过诊的,那青楼里的嫖客是什么样子,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这猫儿馆说白了也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只是比小倌馆多了些花样,归根究底,殊途同归,装嫖客混进去,一点都不难。 两个打手把容黎领进了一间包厢,路过走廊时,容黎便尖着耳朵,听其他包厢的动静,很快,他就在其中一间里,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心中有了打算,就指着那间包厢道:“爷要这间。” 打手为难:“爷,这间已经有客人了。” 小世子大怒:“爷说要就要!”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随意甩给打手:“把人撵走。” 打手看了看银票上的数额,吓得不敢怠慢,忙让同伴去敲门。 同伴去敲门,门扉很快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 “干什么?”邓图不爽的问。 容黎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并不认识,但他分明听到这间厢房里有钟自羽的声音。 容黎便又往门内张望,邓图注意到他的视线,忙用身体挡住门口,眼中已经浮现戾气:“你们干什么!” 打手好言好语的解释,说着间厢房的床板出了问题,要修整,请贵客换一间上房。 邓图要被气笑了:“你要老子现在换房?” 打手也看得出这位客人估计已经在办事了,自己现在撵人,得罪不说,没准还会挨打,但小公子出手太阔绰了,即便是得罪客人,被猫儿馆辞退,他们未来一年半载也不用为生计烦恼,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打手便也不在乎了,就说,让贵客必须换房。 邓图气得不行,让打手叫老板来。 打手没敢惊动老板,十分犹疑。 而这个时间,屋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容黎眼神一凛,他始终确定,钟自羽就在这间房里,但他们在门外闹腾了这么久,钟自羽都没出来看看,这让容黎十分怀疑,而现在,瓷器碎裂的声音,就像一个暗号,令他顿时意识到,屋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容黎又摆出纨绔子弟,风流公子的派头,直接伸手,往中年男人肩膀上一推,道:“罗嗦什么,这间房爷要了!” 说着,竟直接闯了进去。 两个打手一看,坏了。 果然,邓图也来火了,去抓容黎。 容黎眼睛都不眨的躲开,然后,便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屋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浑身光光,正满脸潮红,趴在地上蠕动。 而另一个人,被脱得只剩亵衣,也是满脸潮红,却是被放到床上,正有气无力的在挣扎。 地上那人,样貌有些异域,应该就是打手说的被调教好的番哥儿,而床上那个,年纪有些大,但容貌惊人的妖冶。 两人应是都被灌了迷春酒,模样看起来任人宰割。 “给老子滚出去!”邓图暴躁的扣住容黎的肩膀,要把他往外甩。 奈何掰了几下,都没掰动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年轻,邓图便有些不安了,而同时,那小年轻突然转身,眼底带着呼之欲出的厌恶,冷冷的觑了他一眼,“啪”的一声,将门直接关了。 门外两个打手与侍从,面面相觑。 侍从拦住两个打手,道:“我家爷就喜欢这间房,既然房主不肯让,那就一起吧。” 打手觉得不对,方才的阵势,不像是要四人行,反倒是像要打起来…… 侍从特地瞥了眼打手手里的银票,道:“你们可以走了,我家爷不喜欢被人打扰。” 两个打手顿时攥紧赏银,不敢多说,直接拿钱跑了。 而在两人走远后,侍从听到房间里,传出几声闷哼,还有求饶声:“别,别打了……啊啊啊,救,救命……救命啊……” 第1820章 容黎后记8 第1820章 容黎后记8 一刻钟后,邓图被打晕在地,脸上满是淤青血痕。 地上那个番哥儿,也被容黎打晕了。 而床上的钟自羽,在被容黎扎了几针后,恢复了力气,正一边穿衣,一边气愤的举着花瓶,要往邓图脑子上砸。 容黎及时喊住他:“打死他,谁卖粮给你。” 钟自羽只得又把花瓶放下,忍无可忍的道:“我从未受过这种侮辱!” 钟自羽小时候离乡背井,差点被同行流民宰了当肉吃,当时他就运用自己的小小的力量,把对方反杀。长大后,他受岳重茗死亡影响,变得孤僻偏激,那时,也只有他杀人,没有人杀他。 再之后,失去内力,他为求自保,不得不沉淀本性,苟延残喘,但那个时候,也有魏俦保护他,还有柳蔚对他时不时的照应。 再之后,坐牢,牢中什么人都有,也有人对他起贪念,但有三王府这面大旗护着,他还有单人间住,因此,也并未被谁真正伤害过。 钟自羽苦,但从未苦到丧失尊严过。 而在这购粮的三个月里,他的尊严一次一次,被邓图,被韩邰踩在脚底,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弱小。 在孤身一人时,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今晚,险些出现的变故,让他几乎爆发。 若不是小黎出现,他怕恢复体力后,趁邓图熟睡,就要把他剥皮抽筋了。 容黎也不安慰钟自羽,只等他生够了脾气,才起身道:“我该走了,你的体质我看明白了,药三日后送来,计划按原先定好的来。” 钟自羽沉沉的“嗯”了声,眼睛还盯着地上的邓图,像是随时要将他杀之而后快。 容黎怕他真的不顾大局,又提醒:“正事为重。” 钟自羽到底还是冷静的,他狠狠的闭了下眼睛,放狠话:“事成之后,我一定要杀了他。” 容黎一点都不信:“杀他,你会加刑。” 累死累活几个月,就是为了减刑的钟自羽:“……” 他要气疯了啊啊啊! 容黎趁夜离开,钟自羽便一脸阴沉的坐在包厢里,干坐了一夜。 等二日清晨,药劲儿过了的番哥儿先醒来,他浑身未着寸缕,看到地上浑身是血的邓图,吓得花容失色。 钟自羽丢给他一张五十两银票,让他走。 番哥儿衣服都顾不得穿,踉踉跄跄的跑了。 又过了一会儿,邓图才迷迷糊糊的起来。 他一起来,先是感觉全身火辣辣的疼,接着,目光四周一晃,便看到了方桌前,正垂眸倒茶,神色漠然的“林誉”。 想到昨夜自己已经给人喂了药,放上床,却突发意外,抑制到嘴的鸭子飞了,邓图又气愤又不甘,哎哎哟哟的爬起来后,他直接看向“林誉”:“林兄,昨晚……” 钟自羽道:“昨晚林某误饮这馆子里的酒水,险些出了大事,还好有邓大人照料。” 邓图明白这话的意思了,“林誉”知道他要迷j他,但故意掠过不提,因为他们还要做生意,邓图作为甲方,“林誉”愿意生吞这个苦果。 邓图很满意,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觉得自己以后若再找个机会,故技重施,拿下这人,这人也不会如何生气,毕竟是人都有个价钱,他觉得,若是自己现在就答应卖粮,说不定今晚就能和这人被浪翻飞也说不定。 还当是什么难啃的骨头,原来也不过一个“利”字。 邓图轻鄙又得意的想着,而后又想起自己浑身的伤,又问:“那个贱人呢!” 钟自羽淡定的道:“那位是喜国公府二公子,在京中素有多情风流的名号,这间房,原是他常用的,说好的,即便他不来,也轮不到别人用,原本他昨晚是不来的,奈何突然临幸,却发现常用的房间,被别人占了,这才不悦挑衅,按理说,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但邓大人,您是宁国人,咱们又是微服而来,此事,恐怕不宜声张。” 邓图重哼:“难道就这么算了?” 钟自羽不说话,低头喝早已凉透的茶,让邓图自己决定。 邓图的答案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但这里是青云国,邓图在宁国怎么窝里横不说,但要他和青云国的权贵对上,他根本没这个胆子。 过了,又骂了一顿容黎,发了一阵脾气,邓图果然只敢灰溜溜的离开。 甚至他都不敢找猫儿馆老板投诉,因为钟自羽告诉他,这间馆既然做喜国公府的生意,背后自然也是有靠山的,你来寻欢作乐可以,但要闹事,人家不一定会忍你。 邓图最后只能憋屈的带着一脸伤,与钟自羽回了冒园。 韩太监看他们回来,还以为已经玉成好事,正要调侃,哪知走近,才发现邓图头破血流,浑身是伤,跟被一百个人揍过似的。 韩太监不禁看向钟自羽,心想,这林誉看着弱不禁风,打人倒是不轻。 钟自羽一句解释没有,跟韩邰颔了颔首,冷傲的走了。 他离开后,韩邰才拍拍邓图的肩膀,尖着嗓子道:“林老板不好对付啊。” 邓图没好意思说昨晚自己偷鸡不成还蚀把米,只能硬撑着道:“总有他顺服的时候。” 韩邰嘿嘿一笑,也不说了。 …… 容黎的药,如约,在三日后送来。 这回容黎直接半夜偷摸去钟自羽房间见他的,经过上次,容黎和钟自羽都明白了,皇上不能出面钳制邓图和韩邰,给他们创造计划空间,而钟自羽身边的侍卫,是以皇上马首是瞻的,也就是说,哪怕钟自羽危在旦夕,为怕露陷,他也不会出手相助。 这件事,让钟自羽心几乎凉透了,而容黎也决定,既然皇上碍于大局,无法在中间提供帮助,那么索性他就略过皇上,直接和钟自羽接洽算了。 钟自羽再见到容黎时,态度十分冷静,接过药丸后,眼里冷光频闪。 容黎提醒他:“这个吃了便会陷入十二时辰假死,皇上安排的人马,会在明日午时,街市口刺杀邓图,到时候,你记住准时带邓图出门,替他挡刀后,立刻服下这药,药用会在半个时辰后生效。” 是的,容矜東想到的巩固信任的方式,就是很老套的英雄救……英雄救丑。 容矜東虽有治世之才,但出主意方面,的确没什么天赋。 钟自羽看着那枚药丸,却突然沉默,过了半晌,道:“我有另一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忿忿不平的钟自羽,在经受过三日前的事,意识到皇上并未将他的安危放在眼里后,现在决定报复社会了。 第1821章 容黎后记9 第1821章 容黎后记9 韩邰没想到“林誉”会来找自己,还是深更半夜,单枪匹马到他屋里来找他。 彼时韩邰睡得迷迷糊糊,脑子都不清醒,看着林老板那出色的容貌,他喉咙滑动一下,坐起来问:“林老板,你这是?” “韩大人,林某睡不着。”钟自羽站在韩邰床边道。 韩邰反应了一会儿,确定这不是梦,才问:“怎么了?” 钟自羽直接坐到韩邰的床边,吓得韩邰登时鼓起眼睛,又心痒痒。 钟自羽道:“林某一介草民,虽有些家业,但自比不得二位大人呼声唤雨,位高权重,借贷购粮一事,前前后后,林某已跑动两三个月,如今已到青云国,二位大人却始终不肯落实交易,林某不识抬举,斗胆问一句,可是鄙人,哪里得罪二位了?” 韩邰没想到林誉会这么直白的剖问,一时有些尴尬,他以为林老板已经看出来他们怀疑他了。 不过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哪里的事,林老板一路照应妥帖,这买卖又是利人利己的事,哪里有不合适的,只是初到贵宝地,我与邓大人,总觉得小心为上,因此打算多看几家粮行,再做决定。” 钟自羽期艾的瞅着韩邰。 韩邰声音又软了,安抚:“如是看过之后没问题,这交易,自然就成了。” 钟自羽没做声,垂头半晌。 韩邰大着胆子,要去摸他的手。 结果钟自羽猛地抬眸,突然质问:“昨晚我与邓大人夜宿猫儿馆,韩大人可知道?” 韩邰心惊的收回手指,点头:“邓大人与我说了。” 钟自羽冷着脸:“邓大人一路上对我殷勤备至,想来他的心思,韩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林某有家有室,又不爱这些偏道,实在是……成全不了他……” 韩邰笑笑,退后两分:“邓大人与林老板的私事,韩某就不清楚了。” 钟自羽盯着韩邰看了一会儿,无奈的起身:“林某这也是心烦意乱,才找韩大人说说话,来得唐突,还望大人海涵……时候不早了,林某也不打扰了。” 韩邰看他要走,还有些舍不得,但也没阻拦,还亲自下床,送他出去。 钟自羽走到门口,返身推住韩邰。 “韩大人进去睡吧,林某自己走就是。” 韩邰看着自己胸前的这只手,脸上溢出笑容,道:“那韩某就不送了,林老板慢行。” 钟自羽“恩”了声,帮韩邰将门带上。 …… 第二日,大清早,邓图便听到手下的回禀。 “林誉在韩邰房里过夜?” 手下摇头:“也不是过夜,只呆了一个时辰。” 邓图气得瞪眼:“一个时辰还不久!他们在里头干什么?” 手下为难:“大人让属下看着林老板,可这夜半三更,属下怕跟得紧了,被林老板发现,所以隔得较远,并未听到他们在里头……” “废物!”邓图一脚踹向手下的心窝,脸都气变形了:“好,好一个韩邰,我就说,他怎会如此好心替我张罗,那猫儿馆原就是他给我介绍,我还当他是为了两国联姻之事,才对我诸多巴结,不想原是存了撬我墙角的心思!呸,个没玩意儿的贱货!给他他能用吗!” 手下埋着头,假装没听到,心里却想,真给,人家肯定能用,太监在这上面的花样,可比普通人多多了,就说那猫儿馆,不是韩邰这识途老马指引,他们谁能知道。 邓图发了一通火,又吩咐:“你派人去韩邰院子前后蹲着,他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禀。” 手下这便去了。 邓图在屋子里又气了一阵,这时有人奉茶上来,邓图想喝杯茶冷静,哪知喝完茶,更加气愤,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竟直接奔着林誉的院子去了。 结果到的时候,并未见到人,他问奴仆:“林老板呢?” 奴仆回:“林老板去前厅用早膳了。” 邓图皱眉:“他不是在自个儿房里吃吗?” 奴仆点头:“本是要在房里用的,但韩大人命人来叫,林老板就去了。” 又是韩邰! 邓图风风火火的又跑到前厅,一副抓奸的架势,结果还真让他抓到了,只见那圆形餐桌前,韩邰与林誉挨得极近,林誉还亲自给韩邰布菜! 林誉对着他,可从来不会这般殷勤示好! 邓图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冲上去,直接掀翻了餐桌。 正在用餐的韩邰吓傻了,钟自羽忙拉了韩邰一把,让他退后一点,别被汤水溅到。 可这一下,放在邓图眼里,犹如火上浇油,邓图丧心病狂,竟直接一拳头,往韩邰眼睛上砸。 韩邰是个宦官,向来身娇肉贵,比不得邓图人高马大,这一拳,韩邰被砸出了黑眼圈,他疼得滋哇乱叫,喊人快拉开邓图! 门外的奴仆涌进来阻挠,邓图打了一拳,还想打第二拳,结果被人拉住了,十分不悦,一边挣扎,一边骂了韩邰一箩筐脏话。 韩邰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尊大佛。 宁国军事比平国强,这些年来,一直有传言,宁国想吞并平国,平国君王信重宦官,害怕保不住国疆,便听信宦官谏言,想将公主送去宁国和亲,当然平国最开始是打青云国主意的,想和青云国和亲,让青云国给他们当靠山,但又怕青云国见他们如此弱小,会先宁国一步,把他们吞并,与宁国交战,他们尚还有周旋余地,但与青云国对上,他们必然会死无全尸。 这回借贷购粮一事,韩邰亲自与林誉谈生意,一来是赚钱,二来,就是想趁此机会,接近宁国国舅邓图,与他定下联姻的事。 其实韩邰也看上了林誉,不过既然知道邓图对林誉有心,他自然不敢横刀夺爱,他不止不能插手,还要想尽办法助他们成事,可叹自己尽心尽力,却不知邓图为何一觉醒来,就对他恶语相向,韩邰冤枉得都要哭了。 钟自羽这时突然握住韩邰的手,紧张的道:“邓大人魔怔了,咱们赶紧走。” 韩邰一听也是,邓图肯定是着魔了,不然好好的怎么跟疯了似的。 他与林誉忙想逃,哪知看到他们手拉着手,邓图更觉得自己被绿,竟挣脱开奴仆,上前把韩邰扑到地上,按着头揍。 钟自羽在旁边叫:“邓图,你干什么!你放开韩大人!” 他越喊,邓图打得越狠,几下功夫,竟把韩邰打得人事不省。 钟自羽看差不多了,这才上前,抱住邓图的胳膊,道:“你真想将他打死不成?!” 一个“死”字,令邓图猛地回神,僵了一下。 奴仆赶紧将他拉开,钟自羽亲自去探扶韩邰,可连拍了几下,却都叫不醒人,钟自羽忙道:“去请大夫。” 冒园附近就有医馆,大夫被匆匆拉来,赶紧给韩邰看诊。 结果把了一下脉,又翻了翻眼皮,大夫竟直接道:“这人都死了,还救什么?”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过了一会儿,只听“哐当”一声,竟是邓图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吓得魂不附体。 钟自羽忙让人拿了一锭银子,塞给那大夫:“还请先生莫要声张。” 大夫接了那银子,点了点头,被人带了出去。 哪知前脚一走,后脚那大夫就去衙门报案了。 开玩笑,天子脚下发生命案,我不报官,还替你隐瞒,你谁啊? 半个时辰后,京兆尹亲自带着役卫,冲进了冒园,将邓图缉拿归案。 第1822章 容黎后记10 第1822章 容黎后记10 冒园是京都北门一处著名的私人庄园,原先这冒园是个戏班子,后来戏台垮了,就有富贾将这里改成居园,专门用来租赁给外地来京做买卖的豪绅巨富。 最近一次,冒园是让重州第一粮商林老板租下,他是用来招待他外邦的朋友的,林老板一租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内,整个冒园,都是他的。 因为知道冒园的特殊性,因此京兆尹大摇大摆的从冒园抓了个杀人凶手出来时,百姓们就炸了。 看热闹的看热闹,传私话的传私话,还未开审,京兆尹府衙外,就聚满了大批群众,大家都在打听,这是外地来的哪个富商,怎么就杀人了? 邓图被羁在正堂之下,彼时他哪里还有之前的盛气凌人,只吓得哆哆嗦嗦,唇白脸青。 钟自羽作为冒园现在的租客,邓图又是他的客人,于情于理,他都要随同而来,见邓图魂不守舍,钟自羽趁着官老爷还没来,悄悄提醒邓图:“邓大人千万不能承认自己宁国人的身份,千万!” 邓图惊恐的道:“可不知我是外邦人,他们要我下牢偿命怎么办?” 钟自羽摇头:“即便下牢,也有林某在外替大人周旋,可若坐实大人身份,您未得诏令,擅入主国首都,这可有阴谍之嫌疑,与谋逆同罪。” 邓图吓得更加恍惚,一番抉择,觉得林誉还想和宁国做生意,怎么都会保自己,便忍痛答应:“我一定不说,可……可他们要问我为何杀人……” “您就咬死了说失手,您放心,有我呢。” 邓图被喂了一颗定心丸,脸色稍霁,只心中依旧忐忑。 没一会儿,京兆尹胡大人亲自主审,他一上来,便重重的一拍惊堂木。 就这么点动静,就把邓图吓得浑身发颤,胡大人很满意这个效果,将他问罪一番。 邓图本就不是心志坚定之辈,被连番追问,一开始还能咬住“误杀”不放,可多问几次,就扛不住了,话也回不利索了。 钟自羽在旁一直给邓图使眼色,邓图看见了,可他就是害怕,就是说不明白,最后,他竟直接往地上一磕,涕泪横流的道:“我是宁国国舅,你们不能抓我,我杀的是平国高宦,不是你们青云国人,便是要治罪我,也该将我送去平国,你们青云国官员,没权利动我!” 刚才说不清晰,这会儿自白身份时,倒是口齿伶俐。 钟自羽头疼的瞪着邓图,邓图心虚的回望一眼,就不敢看他了。 邓图和韩邰都是没有青云国路引户籍的,要将他们从属国带进青云国,这里面一应文书安排,都是林誉找人差办的,现在他身份曝光,即便有阴谍之嫌,但碍于他宁国皇戚的身份,青云国人不一定会杀他,但林誉这个帮他们偷渡的人,一定会被治个里通外国,意图不轨之罪,这罪,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满门抄斩。 在性命攸关之下,邓图也顾不得自己对林誉的那点拿不出手的私情了。 果然,一听对方这样的身份,京兆尹迟疑了,又转而拿林誉问罪。 钟自羽跪下来,直接否认,说自己一开始并不知道邓图与韩邰是外邦高官,只以为他们是普通番商,所以才与他们往来。 京兆尹也不知信了没有,但因为涉及属国高层,也就不敢私自处理,先将二人还押,说自己要禀明上峰再做决定。 就这样,邓图和钟自羽一起入了大牢。 地牢里,邓图和钟自羽一间房,两人都穿着囚服,一个缩在角落,胆战心惊,一个靠在栏旁,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才听邓图歉意的开口:“对不住……” 钟自羽并未回应,不动如山。 邓图又保证:“若我有幸逃出生天,必定会救你的,林老板,我……” 钟自羽倏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邓图一愣。 钟自羽又抑住笑意,却依旧不开口,继续假寐。 邓图直觉似乎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接下来的时间,他不再跟林誉搭话,只窝在角落,焦心等待。 他知道,等再被传唤之时,便是证实他身份之时,到时,他便有一线生机。 这样等了足足两天,看着天窗外的天色从朝到暮,起起伏伏,邓图终于扛不住了,开始疯了一样去敲门。 “放我出去!我是宁国国舅,我妹妹是宁国皇后,你们不能关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撕心裂肺的喊,换来的,只是狱卒毫不留情的斥责与敲打。 邓图被打了几棍,疼得呲牙咧嘴,看旁边还坐的安安稳稳的林誉,便对他发脾气:“你也要死了知道吗?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说不定,你会比我先死!你会比我先死!” 钟自羽安静的吃着自己的午饭,依旧不理睬邓图。 邓图气红了眼,上去要对钟自羽动粗,哪知刚好有狱卒巡逻,见状直接打他,邓图又被打了几棍,来不及生气,又听那狱头问林誉:“要不给你换间房?” 邓图登时跳起来:“不准换房,他是我的人!你想把他换到哪里去?我要死,他也要陪我一起死!” 狱卒皱眉看着邓图。 钟自羽将吃完的空碗递给狱卒,平静的道:“这里很好,劳烦大人了。” 钟自羽也不想陪着疯疯癫癫的邓图,但大事未成前,他必须得就近看着邓图,以防事变。 狱卒是认识钟自羽的,在这牢里当差的,有几个不认识钟自羽的,对方可是坐了十多年监的老油条了,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熟得可以一起打牌了。 邓图每天都在数着手指,等召见,可等来等去,等去等来,等到墙上的“正”字都刻了四个了,还没等到。 整整二十天,邓图现在已经在崩溃边缘了,他每天都要闹一场,每天都会被打一顿,挨完打,他就要寻钟自羽的麻烦,奈何每次他要动手,总有狱卒过来巡逻,最后他使不得坏,还要再挨一顿打。 长此以往,邓图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林誉狐媚妖孽,必然是已经勾引了狱卒,所以才有人护他,他不再想对林誉动粗了,只每日绿着眼睛盯着他,像是深怕一错眼,这人就要跟狱卒勾搭成奸,留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等死。 就这样,一直等到第二十一天,邓图终于被召见了。 邓图以为自己总算盼到了,忙高高兴兴的跟出去,可他没被带上堂,只被带到后厅,然后,便见到了一个自己十分眼熟的人。 那人是自己的儿子,邓图惊得瞪大眼睛。 邓图的儿子见到父亲,自然知晓他是与平国宦官争风吃醋,才落得如斯下场,他十分气愤,见了父亲也不行礼,直接道:“为了赎回父亲,娘娘在皇上面前哭得肝肠寸断,终劝得皇上,花三万担粮,换回父亲。今日救得父亲,宁国却要亏损,国库空虚,父亲可知,回到宁国,等待你的将是什么?” 邓图神魂惧震,听了半天,竟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第1823章 容黎后记11 第1823章 容黎后记11 而彼时的大牢里,钟自羽也被放了出来,狱卒为他准备了换洗衣裳,钟自羽换洗妥当,就被带到一间雅室。 雅室内,容黎已经等了许久,见他过来,简短的与他说道:“宁国的粮已经送达了,正紧急运往定州,你的主意不错,购粮还要花钱,让他们用粮赎人,不止一分钱不花,还落了邓图好大一个面子,听说宁国朝廷因邓图一事,正吵得不可开交,宁国皇帝为了平百官之怒,或许会废黜皇后,就连太子,也要另立。” 钟自羽一边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问:“平国那边呢?” 容黎一笑:“青云国与宁国对峙,闹得沸沸扬扬,平国眼见宁国掏空库银,甚至储位也要大乱,知晓近年来,宁国不可能有余力对付平国,因此作为答谢,自愿奉出两万担粮予以青云应急,粮食现在还在半路,不过已经进了青云国境,直接送到定州。因为是人家自愿送的,朝臣这回没有怨言了,不过史官也记了平国一笔好话。” 钟自羽哼了声:“便宜他们了。” 容黎道:“韩邰也不容易,一觉醒来,天地色变,我与他说青云国要对付宁国,他也乖觉,急忙书信回平国,请求平国皇帝送粮讨好,要说这宦官当道,在这种时候,就显出好处了,看,这粮食送来得多快,深怕我们后悔似的。” 钟自羽这才稍微露出点笑意,但还是不满意:“三个月做牛做马,还险些被他们奸污,我容易吗?要我说,那天你给邓图茶水里下药时,就该多下点,让他打韩邰重些,我趁韩邰昏厥,给他喂药时都不放心,深怕这么点力气就打死人,让邓图怀疑。” 容黎摇头:“邓图本就性格暴躁,那日知晓你与韩邰有染后,已有怒急攻心之相,我在他的茶水里加了一些躁狂药,他便不管不顾,去找韩邰拼命,若我药量再加重些,他可能连你都打,我也是为你好。” 钟自羽这才“嗯”了声,算是接受这个理由了。 那天钟自羽故意引诱邓图误会他和韩邰,然后让小黎在邓图的茶水里下药,邓图喝了茶,本平息一些的怒火,直接燃到头顶,接着再见到钟自羽与韩邰同桌吃饭,自然就醋意恒生,然后便与韩邰打起来,钟自羽是趁韩邰被打晕,自己去拍他时,给他喂的药,那药效十足,大夫赶来时,韩邰已被检出死象。 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只是后来,钟自羽跟着邓图下牢,就不清楚外面的事了。 好在小黎在镇格门锻炼了几年,办事能力极佳,无论是威胁宁国,还是利诱平国,他都做得很好,二十来天,两国的粮食都送来了,朝臣们也挑不出错找容矜東的麻烦,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容黎还是不懂:“当日在衙堂之上,你为何非要让邓图先否认身份,再扛不住逼问,承认?直接让他承认不就得了?费这功夫干什么?” 钟自羽瞥了小黎一眼,摇头道:“小孩子家家的,没开情窍,这就不懂了吧,我问你,若今日下牢的是你父母,或者你七王叔,与你娘,你觉得这两者会有什么区别?” 容黎摇头:“有什么区别?” 钟自羽道:“你父母是一家人,若两人一起下牢,就会相互扶持,想尽办法一起脱逃。但若是你七王叔与你娘下牢,你七王叔心里有你娘,可现实里得不到你娘,如今你娘遇难,他不会急着与你娘逃脱,反而会近水楼台,先占你娘的便宜。” 容黎忍不住为容溯说话:“七王叔也没这么猥琐。” “可是邓图是这么猥琐。”钟自羽沉着脸:“我让他否认,表现出为他好的态度,那就会让他觉得,我与他是一条心的,下了牢,虽然有时会对我发脾气,却不会在这个时候占我便宜,因为没必要。但若是我没为他设想过,他就会觉得我们不是一条心,下牢后,他会怨恨我,狱卒也不是时时都能照应我,找个半夜,他将我打晕,奸污我,我怎么办?” 容黎叹了口气:“出狱后,你还是弄张面具吧,这张脸,招事。” “我不知道吗!”钟自羽气死了:“当初去宁国时,我花了多少功夫,换了几个身份,也招不到邓图对购粮案起意,最后不是靠这张脸,他能跟我来青云国?还有韩邰,也差不多,看上的都是这张脸。” 容黎站起身来:“无论怎么说,事情已经办成了,皇上说了,今年过年,寻个节假由头,便将你的刑都减了。” 钟自羽一愣。 现在还不到九月…… 容黎挠挠脸:“皇上不好将这功劳明算在你头上,你这是暗功,他只能背地里奖你,明面上赏你了,不就承认他起过对属国购粮的心思?朝臣不会放过他。” 钟自羽“哦”了一声,还是奄奄的。 容黎道:“就小半年,大不了过年时我来接你?” 钟自羽抬头:“我没事,都坐了这么久了,不在乎这一天两天了。” 容黎点头,实话实说,这件事上,钟自羽的功劳最大,容黎也觉得皇上还拖着他的刑不减,不太好,尤其是为了这次的事,钟自羽都差点失身了,钟自羽失身的时候,皇上还没救他…… 虽说皇上也有他的难处,但这么委屈钟自羽一人,对他真的不公平。 “这样吧,我再进宫劝劝,九月有皇后娘娘的寿诞,挑这个由头减刑,应也是可以的。” 钟自羽摇头:“别想了,你不常不在京,不清楚,皇后寿诞,是不办的。” 容黎一愣。 钟自羽道:“皇上励精图治,对后宫之事看得很淡,到如今也只有一个皇子,一个公主,便足以说明,他的心思根本没在后宫里,皇后寿诞,贵妃玉诞,从来都是不敢声张的。” 钟自羽对天家婚丧,记得比自己家的事还清,须知每次国庆国乐,都是挣表现减刑的好时候,十五年减了这么多刑,他可是专业的! 容黎还是道:“我进宫先问问吧。” 容黎进了宫,还没见到皇上,倒是先听到了另一桩事。 “联亲?” 那跟他说话的小太监捂着嘴笑,点点头:“于文大人作为仙燕国特使,这回回来,把仙燕国文清公主都带回来了,仙燕国那边的意思,是想和亲,加深两国邦交,但是文清公主是仙燕国帝的掌上明珠,咱们皇上又有了皇后,仙燕国那边的意思,是不愿文清公主做小,想要咱们皇上,寻一位有头有脸的皇亲厚戚,助两国缔结秦晋,皇上听闻此报后,筛选一番,最后似乎是定的小世子。” 容黎瞪大眼睛:“我?” 小太监继续笑:“小世子还不知道吧,这阵子您家的老夫人,把京都各名媛家都走遍了,还托了七王爷为您寻摸婚事,七王爷听闻此事,便向皇上举荐,说将那文清公主许给您正好,皇上似乎还在犹豫,但应是没跑了。” 容黎目瞪口呆。 小太监又说:“文清公主年方十九,比您家小郡主只大一岁,与您正是匹配呢。” 哪知容黎突然道:“她比丑丑大一岁半,今年是满二十。” 小太监一愣。 容黎则低下头来:“不过辛贵妃与皇后皆待她如珠如宝,不愿她早嫁,多留她两年,也正常。” 小太监结巴:“原,原来,小世子,认识文清公主?” 容黎摇摇头,陷入沉思,却不说了。 第1824章 容黎后记12 第1824章 容黎后记12 容黎在宫中等了许久,才等来行色匆匆的皇上。 压下文清公主的事,容黎先问了钟自羽可否提前赦放的事。 容矜東抿了抿唇:“皇后寿诞不办,这是规矩,便是朕的寿辰,也是一切从简。” 容黎犹豫一下:“那近期可还有别的名目?” 容矜東抬起眸:“倒是还有一个。” 容黎眼前一亮:“是什么?” 容矜東看着容黎,将他上下打量一圈,才道:“仙燕国来使抵国,仙燕国文清公主随行,此番来意,名义上只说公主想赏玩耍乐,增进两国交流,但暗地里,仙燕国是想用联姻的法子,加促两国邦交。” 容黎低下头,心里有些犹疑。 容矜東又道:“若朕与文清公主成亲,两国大婚,普天同庆,必有一场大赦。” 容黎猛地又抬起头:“皇上……与文清公主?” 容矜東问:“怎么?” 容黎只得摇头,却又道:“不是说要寻一位皇亲厚戚……” “这话你听谁说的?”容矜東挑了下眉:“两国联姻,自然是皇上与公主最匹配。” 容黎愣了一下,半晌才道:“我是听七王叔提了句……” 容矜東点头:“仙燕国那边,不愿公主做小,一开始,的确提议,要从皇亲国戚中,寻一合适人选联亲,说来,七王叔倒是同朕提了你,说是你与文清公主,也算匹配。不过你常不在京,成亲后若还是这样,岂非会待薄公主?其他王孙公子中,二十来岁,房中无人,又一个没有,朕实在寻不到合适的,便惟有亲身上阵,若到时仙燕国实在不愿,便算了,等过几年,朕的小公主长成,送往仙燕国也是一样。” 容黎这么听着,也只能点点头。 容矜東又道:“若仙燕国同意,那年前,应就会举行大典,到时便将钟自羽放出来。若仙燕国不同意,仍旧只能等到新年,不过也差不了几日,你让钟自羽稍安勿躁,朕已经吩咐下去了,这阵子京兆尹会对他额外照料,以前的劳刑往后都不用服了,牢房也会给他换一间干净的。” 容黎纳纳的答应,又与皇上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 回府后,容黎先去同外祖母请安,却不妨外祖母院中竟有外人。 纪夏秋倒是乐见其成,让房中的外眷先去屏风后头,才拉着外孙的手,小声道:“是成国公家的二小姐,前几日我去绸缎铺买布,遇到了这位二小姐,一番闲聊后,便有些相见恨晚,你也知我一个人在府里闷得慌,二小姐心好,总来陪我说话,这会儿我们在绣荷包呢,你看看这花样,好不好?” 容黎被拉着非要点评那荷包,他也说不出好坏,只道:“不错。” 纪夏秋更满意了:“二小姐蕙质兰心,心灵手巧,我与她投缘得很,你要不要,与她打个招呼?” 容黎看了眼屏风后面的倩影:“不好吧。” “就隔着屏风招呼,又不让你们面对面。”纪夏秋说着,还推了外孙一把。 容黎只能对着屏风行礼:“您好。” 屏风后面的人微微躬身,像是也回了一礼,接着娇羞乖顺的声音便传出来:“问世子好……” 干巴巴的问好后,容黎看向外祖母。 纪夏秋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又凑着外孙小声问:“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容黎十分无奈:“外祖母,哪有您这么硬来的。” “你就说怎么样。”纪夏秋道:“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儿二小姐,长得是顶漂亮的,绝对不会辱没你。” 容黎又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他道:“您这是已经看好了?我怎么听说,您还向七王叔怂恿,让他将我说合给仙燕国文清公主呢?” 纪夏秋摆摆手:“这个没戏了。” 容黎一顿:“为什么?” 纪夏秋道:“起前我也觉得那位公主十分合适,不过我听到风声,那位文清公主,在仙燕国时便有“凡尘仙娥”“第一美人”的佳称,传说,长得比那天宫的仙子还招人,她身份那样贵重,联姻又是为了两国邦交,这样的人,才貌双全,皇上但凡见了必定挪不开眼,哪还有你的份。” 容黎沉默下来,想到之前皇上说要“亲身上阵”,原来就是听了这些传言吗? 容黎一时兴致缺缺,就道:“药铺还有些事,我先回去了。” 纪夏秋忙拉他:“你要走,不跟人家二小姐告辞?” 容黎没办法,又对屏风告了辞。 屏风后的二小姐也忙回了礼,与他告别。 容黎走了后,那位二小姐才从屏风后出来,她一张脸蛋都俏红了,纪夏秋看到,笑得见牙不见眼,觉得这桩好事,基本上已经是成了! 朝廷出使仙燕国的亲使队伍,九月初九才抵达京都。 彼时街上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容耘也来找容黎,要拉他一起去看车队。 容黎并不想去,随口道:“你堂堂十六王爷,想见亲使,进宫见就是了,在街上与百姓挤什么?” 容耘摆手:“谁要见亲使了,还没被于文太傅打够手心呢?我想看那位文清公主,听说她长得可好看了,是仙燕国第一美人!” 容黎低头切药,理都没理他。 容耘又缠容黎:“好阿黎,陪我去嘛,严丘走了,都没人陪我玩了,你不能不管我。” 容黎抬起眼眸:“你想去就自个儿去,带了侍卫,还会跑丢不成?” 容耘不满:“那看热闹,肯定是要和朋友一起看,谁跟侍卫一块儿看?侍卫只会说,王爷,这样于理不合,王爷,那样有碍观瞻,哎哎哎,我都不想和他们说话!” 容耘一直赖容黎,赖到药铺掌柜都看不下去了,婉转的劝小少爷提前下班,把这黏皮糖赶紧带走! 容黎没办法,只得跟着容耘去看热闹。 容耘事前就定好了位置,在两街最好的观景楼包了厢房,两人前脚一到,后脚,就听敲锣打鼓,原是车队正好进城,从这边经过。 容耘整个人都快从窗户翻出去了,一双眼睛冒着精光,往车队里寻梭,等找到了那最为贵重的八人大轿,忙唤容黎过来一起看:“阿黎,阿黎,快过来,那就是文清公主,就是那,就是那……” 容黎被容耘吼得脑门疼,为让他闭嘴,只能跟过去。 那轿子包的严严实实,从外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可容耘却十分亢奋:“我若是年长几岁就好了,皇上说我的年纪与文清公主不合,不给赐婚,你说我若和你一般大,便可求皇上将那公主许给我了,我就想知道比仙子还美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容耘唠唠叨叨,容黎见什么也看不到,便转身,打算回屋喝茶。 哪知刚回头,就听容耘激动的喊:“啊啊啊啊,她掀开窗幔了,掀开了,掀开了!” 第1825章 容黎后记13 第1825章 容黎后记13 容黎便回头,果然看到,那八人大轿右侧,窗幔被掀开一个角,一只玉雪皓腕从那小角伸出来,而后,轿边的婢女便凑近,像是听轿中人吩咐。 只片刻后,那窗幔就又落了下来,而那婢女则跑到前方的官轿旁,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官轿里坐的是于文尧,于文尧听完婢女的话,应了一声,车队继续前行。 容耘见车队越行越远,失落的同时,又拉着容黎,也要走。 容黎问:“去哪里?” “进宫!”容耘道:“于文大人要带文清公主进宫面圣,我未得诏令,不得入内,但阿黎可以,阿黎,你带我进宫看看吧,我就看一眼!” 说着,还小心翼翼的比出一根手指头。 容黎哭笑不得,就说容耘干什么非拉自己来,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这皇家的人,一个两个,都是猴精。 容黎最后还是磨不过容耘,带他进宫了,二人猴累猴累的在尚卿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出来的,却不是第一美人,而是刻板老成的太傅于文尧。 一看到于文太傅,容耘就吓得屁滚尿流。 哪知于文尧也不是吃素的,眼尖的瞟到十六王爷,马上虎着脸吼:“王爷要去哪儿?” 容耘半个身子都僵了,只得耷拉着脑袋,扭过头来给师长请安。 于文尧十分狠毒,见了学生的面,就问他功课! 容黎眼看着容耘从精神饱满的小白菜,迅速凋零成残枝烂叶的狗尾巴草,忍不住想笑。 于文尧不是容黎的师长,对容黎没什么考校,只是站在长辈的立场,批评了他四海游医的事,说“父母在不远游”,大意就是,让容黎趁着年轻多陪陪长辈,不要老出去乱跑,连累家人操心。 据说于文太傅年轻时,也是洒脱不羁的人,可是任了官职,当惯了训导主任后,说话办事,便总透着沉稳庄重,害得皇家的小孩们,看到他,比看到老虎还害怕。 容耘被师长考了半天功课,又挨了一顿训后,终于鼓起勇气,壮着胆子问:“太傅,不是听说文清公主也要进宫面圣,怎么没、没见着……” 于文尧一板一眼:“文清公主路上生了风寒,咳嗽不停,她婢女说她面容憔悴,不堪面圣,便请求先回别馆休息了。” 容耘紧张极了:“风寒可大可小,请了太医吗?” “请了。”于文尧瞥了眼旁边的容黎:“不止请了太医,连清乐堂的坐馆大夫也请去了,清乐堂是京都最好的医馆,公主身份贵重,自然须得多方会诊,以示重视。” 容耘闻言,一脸晴天霹雳。 他回头,望着容黎,可怜兮兮的道:“阿黎,我对不起你……” 如果不是他带阿黎出来,阿黎现在还在清乐堂坐馆,那阿黎不就可以直接被请去别馆见公主吗? 容黎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错过,他先是一愣,而后又看开,道:“无论太医,还是我们清乐堂的坐馆大夫,医术都是好的,有他们照料,想来公主也不会有大碍。” 于文尧见容黎并不失望,转了转眸,又问:“小黎,你小时候,与你父母去过仙燕国,可见过这位文清公主?” 容黎想说没见过,毕竟见没见过,以后都不会有什么牵扯。 但看于文太傅盯着自己的眼神,容黎又觉得,太傅好像知道什么,那自己若是糊弄,太傅没准会骂自己。 一番斟酌,容黎决定如实回答:“是见过,不过那时她才四岁。” “哦。”于文尧意味深长:“不是五岁吗?” 太傅果然是知道的。 容黎叹气:“可能是算法不同,我们曲江府是按出生后,满周岁算一岁,他们仙燕国,可能是从出生就开始算一岁。” 于文尧不置可否,又道:“文清公主出发前便说,她在青云国有个朋友,姓柳,名字有个黎字。” 容黎一怔。 于文尧道:“我一想便是你,记得刚认识你时,你是随你娘姓,是今上登基后,你爹才向皇上请旨,还你本姓,好加封世子爵位。” 容黎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容耘却已经疯了:“阿黎你居然认识那位公主,那你怎么不说?她小时候也好看吗?是像传说中那样倾国倾城吗?” 容黎噎语,他实在很难将小时候那只小落汤鸡,与什么凡尘仙娥混为一谈,见容耘目光灼灼,视线里的热情,都快烧伤自己了,他只能为难的道:“她母妃,长得好看。” 容耘一楞:“啊?” 容黎喃喃:“那她长大后,若容貌肖似其母五成,应,也担得第一美人之称吧。” 于文尧在旁,悠悠的哼了一声:“鼠目寸光。” 容黎不解。 于文尧却不说了,只道:“既然你们有旧时情谊,得空,你便去别馆见她吧,我看她,还挺记得你的。” 容黎嘴里应着,却不打算去拜见,毕竟这位是将来要做皇妃的人,他与她虽幼时相识,但都这么多年了,她又快嫁人了,再见面并不好。 这边,容黎有心避嫌,另一边,容耘却一心目睹佳人风采,怎么都不肯放弃。 于是,在容黎不知道的时候,容耘自己下帖子,去了别馆。 而后回来,容耘就去找容黎,将容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莫名的,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容黎不明所以,问他:“你笑什么?” 容耘盯着容黎的头顶,笑得更大声。 容黎皱眉:“到底怎么了?” 容耘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文,文清公主知我认识你,见我之后,便问起你。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现在,秃头吗?” 容黎脸色一沉:“秃头?” 容耘笑得快背过气去了:“她说,听闻学医的都会早秃,不知你现在秃了没有,是不是因为秃了,怕丑,才不愿去见她。她还说,来之前,她已料到此着,特地问大夫,要了一些治疗脱发的药膏,千里迢迢给你送来,这里,她让我将药贴给你带出来。” 容耘说着,就把所谓的药膏拿出来,塞给容黎。 容黎捧着那包药膏,脸色,慢慢黑透。 第1826章 容黎后记14 第1826章 容黎后记14 容黎决定自己怎么都该去一趟别馆,拜见也好,复诊也好,总要寻个名头。 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秃下去,他年轻力壮,黑丝浓密,他是冤枉的! 容耘听闻容黎要去别馆,死皮赖脸,又要跟去。 容黎问:“你不是见过了吗?” 容耘苦着脸:“是见了,但隔着帘子,没瞧见真容。” 容黎怪道:“那我去,也是隔着帘子,见不着还是见不着。” 容耘失望:“你也见不着?你们不是相识吗?” “男女有别。”容黎规整的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你若实在想见她,待她与皇上大婚,盛况之日,总能远远一窥。” 容耘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最后,容黎也没带容耘,不过倒是拉了清乐堂的老大夫同行。 二人被别馆的奴婢安置在软厢,没一会儿,帷幔后面的侧门里,就有几道女子身影出来。 几个婢女簇拥着文清公主,文清公主轻轻的坐在软榻上,隔着白蒙蒙的帘子,影影绰绰的看外头的人。 外头是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前几日过诊就见过,年轻的那个…… 文清公主揪了揪帕子,想看仔细些,身子不住往前倾。 她身边的婢女失笑,按住公主的肩膀,对她摇头。 文清公主耳尖微红,只得坐好,咳了一声,道:“开始吧。” 说着,她将手从白帘里露出去,搁在脉枕上。 帘子外的老大夫很有自知之明,上次是少东家不在,他才跟着过来给外邦的公主看诊,但今日少东家就在这儿,老大夫没有越俎代庖,他自认自己医术不敌少东家,不出这个风头。 容黎今日过来,也就是想让文清公主看看自己完好的发际线,他没想与对方套私交,还将老大夫带来了,就是想等老大夫复诊完,就二人一起离开。 但老大夫却不上前。 软厢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最终,还是伺候的婢女看不下去了,为难的重复一遍:“二位大夫,开始吧。” 容黎看向老大夫,老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差点就当场入定了。 容黎无法,最后只得一咬牙,自己上前。 手指盖在那轻柔软白的手腕上时,容黎听到帘子后面,传出一道笑声。 在医者面前,病人是没有性别的。 容黎自认自己,哪怕为千娇百媚的青楼艳妓诊脉,也能做到目不斜视,按部就班,但不知为何,耳朵里听着那道笑声,他却先觉得窘迫起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来意不纯,所以做不到将帘内人视为普通病患? “柳大夫……”白帘里,燕语莺鸣的悦耳嗓音,缓缓飘出:“我没事吧?” 容黎咳了一声,淡定道:“公主病情大转,脉象已无大碍。” 他说着,已将手收回,低头从药箱里取出纸笔。 “这里再开几幅固本培元的汤药,公主每日按时服饮,七日后,便能药到病除。” 容黎将药方写好,递给婢女。 婢女接过后,没拿着出去配药,反而先拿进去给帘后的公主看。 文清公主盯着那副药方看了一遍,又仰头问:“若是服了七日,病还未好怎么办?” 容黎道:“公主这是小病。” 文清公主道:“可我还咳嗽,你听……咳咳……”说着,她还真咳嗽两声出来。 容黎觉得她是装的,哪有说咳马上就咳的,便起身,道:“若是七日后再不好,便是在下医术不精,公主再请太医复诊为好。” 说完这些,容黎便对老大夫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道告辞了。 他一走,文清公主便从白帘里出来,她仙姿玉色,贝白的玉齿轻咬朱唇,柳叶细眉又轻拧成一个结。 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服侍公主的婢女失笑道:“公主吓着他了。” 文清公主可怜兮兮的望着前方门庭,揪着自己的手指。 婢女又道:“青云国皇帝的意思,或是想同公主联亲,原先说好的皇亲厚戚,怕是没有了,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公主不日就要成青云国皇妃,他必然也听过这些,在心里,恐怕已经将公主视为堂嫂了,要他与嫂子私下往来,这可为难死他了。” 文清公主又揪了揪手指。 最终叹了口气,道:“吩咐下去,便说我身子大好了,明日进宫面圣吧。” 翌日,文清公主出现在了尚卿殿。 今次面圣,仙燕国的随行官员,与青云国的一干官员,俱是到场,文清公主面上覆了层白纱,容貌若隐若现,身上穿着繁复又隆重的宫装,她背脊挺直,大方得体的与青云国皇帝行了礼异邦礼仪,代表仙燕国,同青云国问了好。 容矜東之前便听闻这位文清公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如今一见,虽未窥见真容,但与传闻也是差不离了,他心下满意,暗自点了下头。 文清公主行礼后,容矜東按照规仪,也回了礼,还亲自下来,接了文清公主落座宾位,以示青云国对仙燕国的重视。 一番会面,两国人都很满意,又经过一番繁文缛节,亲切问候,会面上半段,便结束了,而下半段,就是高潮了。 下半段,是商定婚事。 容矜東倒没想到,商定婚事时,文清公主竟然不走,这种事,女儿家应是不好意思的,多数是使节提了,公主就避开,但这文清公主却是半点不避,当使节说了后,她就在旁边,噙着一双好看的眸子,看这看那,好奇得不得了。 青云国的朝臣们都很尴尬。 文清公主倒是大方,反问道:“既是讨论我的婚事,我听听,无妨吧?” 你都问了,还能怎么说,只能说——无妨,无妨。 这边朝堂上还没商量出究竟,另一边,容黎在外祖母识窜下,又见到了那位成国公家的二小姐。 这回的情况与上次不同,这回他们是在外面见到的,没有屏风隔着,那位二小姐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了胭脂铺的后堂,与容黎打了个照面。 容黎到这儿已经知道自己中计了,外祖母让他陪买胭脂,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看到二小姐来了,纪夏秋就假借与掌柜说话,去了门外,堂内,顿时只剩一对陌生男女。 容黎坐立不安,只能站起来,微微躬身,也要离开。 却不妨,听那二小姐先道:“世子且慢。” 容黎为难的侧对着她。 那二小姐便往前一步,又瞥了眼门外的老夫人,笑道:“我与七王府的二少夫人,乃是手帕交,小宓儿与我提过世子。” 容黎尴尬极了,只能道:“我未听她说过……” 二小姐轻笑:“说未说过都无妨,这阵子,您家老夫人四处寻摸,险些举着‘三王府求亲’的牌子,在京都游街示众了,宓儿听了七王爷的吩咐,知晓世子是有良缘的,又恐老夫人好心办坏事,会误了世子的大事,便托我,绊住老夫人手脚,好为世子争取些时间……” 容黎一惊:“什么?” 二小姐鼓励道:“世子只需放胆去做,宓儿说了,这世上,唯有第一美人,配得上世子。” 第1827章 容黎后记15 第1827章 容黎后记15 容黎实在是让她们弄得一头雾水,他无奈极了:“你们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二小姐却不说,因看到老夫人进来了,便故作娇羞,走到了老夫人背后。 纪夏秋见状笑得开心极了,之前七王爷上书请旨,想为小黎求取那位异邦的公主,本来纪夏秋也十分期待,但后来又传闻,皇上自己看上了公主,将其他请旨求娶的帖子都按下了,纪夏秋以前是吃够了皇家苦头的,心里畏惧皇室,虽然当今皇帝的生母,也是他们纪家的,但毕竟养大皇上的是他们容家人,纪夏秋害怕小黎有过求娶公主的念头,会让皇上不悦,心里埋下什么钉子,便主动与七王爷说,这件事不要提了,自己又马不停蹄的,想赶紧先为外孙定下亲。 之前她还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幸亏上天怜悯,送了成国公家二小姐,这么好的姑娘来,纪夏秋对二小姐满意得不行,总想着法子,促其好事,最好马上就能拜堂成亲。 这会儿看二小姐又羞红了脸,纪夏秋十分高兴,还对外孙使了个眼色。 容黎没好意思戳穿外祖母的如意算盘,他能告诉外祖母,您属意的外孙媳妇,正像个淫媒似的,花样百出,怂恿您外孙去跟他哥哥抢女人呢。 他说得出口吗,说了外祖母还不得气死。 可容黎就是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全世界都认为他喜欢文清公主? 于文大人对他诸多暗示。 七王叔为他上书请命。 连小妞都联合闺中密友,为他打掩护。 他们到底自己脑补了些什么?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喜欢文清公主了? 容黎被一连串的信息量,弄得头晕目眩,最后见外祖母一门心思都在二小姐身上,索性告辞离开了。 容黎在京都也没什么好去处,便回了清乐堂,哪知刚回去,严府的帖子就送来了。 容黎也许久未见严裴了,就接了帖子,过去了。 严裴彼时正在教他儿子练字,小家伙看到容黎,规矩的打了招呼,容黎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严裴便让奶娘带小少爷先出去。 待房中没了外人,严裴才笑着道:“听说你昨日去别馆了?” 容黎头疼欲裂:“你又想说什么?” 容黎与严裴,是以平辈论交的,两人说话,都较为随意。 严裴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但因为身子不好,常年茹素,年过不惑,气色却是上佳,人也很随性,他道:“此番仙燕之行,我倒听了不少你家的事,仙燕国里,竟是许多人都知爹娘的名声,还有你,小神医,你也挺出名的。” 容黎按着额角:“我们家还有亲戚在仙燕国,你是不是遇着本家的人了?” 严裴笑笑:“大略是吧。”又问:“不过你与文清公主是怎么回事?” 容黎自己也不知道,但听了严裴前面的话,他就心神不宁,害怕的问:“不会……仙燕国里,有我与文清公主的流言吧?” 严裴点头:“还不少。” 容黎如遭雷劈:“怎么会?” 严裴被他这样子笑死了:“和第一美人传艳情,你还不乐意了?你不知道羡煞多少人了。” “可……”容黎十分无语:“我们的确没关系啊。” “但人家小公主,可是一直没许亲。” 容黎发抖:“可也不是我让她不嫁的,我与她,加起来也没说过十句话。” 严裴看小黎不像撒谎,沉默了一下,就道:“看来你是真没这个意思,那便罢了,反正今日公主面圣,亲事应就要定下来了,你既然不愿,那就与你无关了。” 容黎下意识的点点头,而后又一愣:“今日面圣?” 严裴瞥他一眼:“之前借病拖延,如今病好了,自然就要面圣,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说亲了。” 容黎抿了抿唇。 严裴道:“你既无意,那昨日去别馆,应是已说明了自己的态度,公主选择今日面圣,想来也是明白了,既然明白了,那之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容黎脱口而出:“那是怎么样?” 严裴一笑:“还能怎么样,你没意思,那就按照之前说定的,与皇上联亲呗。” 容黎皱了皱眉,端起杯子,喝茶。 严裴问:“下棋吗?” 容黎点头。 二人便开始下棋,容黎下了几颗,嫌太安静了,又说话:“不是说仙燕国不愿公主做小吗,怎么又同意与皇上联亲了?” 严裴落下一颗棋子,随口道:“本就没有说定的事,仙燕国不愿意,万一公主愿意,那还是会成的,皇上气宇轩昂,仪表不凡,与公主外形也是匹配,公主保不准一相就中了。” 容黎皱了皱眉:“还有一相就中的,那在仙燕国这么久,怎么也相不中个人?” 严裴笑道:“或许是,被流言乱了心思?哎,要说你们一家,也是祸患不轻,走了这么久,还有那么多蜚语不消,一开始也不知是谁提的,之后整个仙燕国就疯传,说你与文清公主在老太傅的见证下,是定过娃娃亲的,那文清公主也闹不清怎么有这样的流言,听多了,还就当真了,亲事也就一直耽搁着,这回来青云国,怕是也有一窥究竟的意思,不过既然你没那意思,公主也识趣,断了念想,必然就要为自己打算了,咱们皇上又不差,嫁给他,也是顶好的。” 严裴又下了一颗棋子,却见容黎半天不落子,抬头看他。 容黎这才回神,也下了一颗,淡淡道:“那是她自己的事。” 严裴随口道:“是啊。” 之后二人便安静下来,过了几轮。 也不知道哪步棋结束,容黎突然又开口:“流言大多是子虚乌有的,她自己都记不清我与她有没有事,哪就傻傻的信了这么多年,也是她自找的。” 严裴顺嘴接茬:“所以人家这不是痛定思痛,决定改过自新了吗。” 容黎不满意:“那是她自己的决定,你别老提她了,最近人人都提她,我不想听。” 严裴愣了一下,心想也不是我先提的,但还是点头:“不提了。” 容黎又下了几颗棋,按按眉心,说:“我都不定会再去仙燕国,她信这种话做什么,她信,皇宫里的其他人也信?她自己不操心自己,其他人也不操心?都这么糊涂吗?” 严裴猜测道:“许是以为你会回去吧?” 容黎冷笑:“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他们比我还清楚?” 严裴只能闷头继续下棋。 却不防容黎突然倒打一耙:“说了让你别提她了,怎么又提,烦死了,不下了,我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竟直接告辞。 目瞪口呆的严裴:“………………” 第1828章 容黎后记16 第1828章 容黎后记16 容黎是不想再去理文清公主的事的,无论她嫁给谁,什么时候嫁,都跟他没关系。 连着两天,容黎就守在清乐堂,都不出去闲逛,自然也就避免了再听到什么关于文清公主的风言风语。 两日后,容耘来找他,脸上堆着笑,看表情就知道没安好心。 容黎心生警惕,先声夺人:“要说文清公主,出门右拐不送。” 容耘滞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一圈,而后道:“我不说她,你放心吧。” 容黎半信半疑,没有放松警惕。 哪知容耘还真没说文清公主,只拿了一张名帖,问容黎:“明日觐圣请安,你收到帖子了吗?” 容黎摇头,问:“觐圣?” 容耘道:“皇上明日召集满朝王孙公子,要来个觐圣大会,据说是因为有外使来朝,皇上想敲打一干富家子弟,让他们不要在此期间胡作非为,弄出什么笑话,有辱国体。” 容黎淡淡的“哦”了声,道:“我没收到帖子。” 容耘点头:“也是,你根正苗红,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皇上对你放心,就不用敲打你了。” 容黎没什么表情,低头整理药材。 容耘又道:“容倾收到帖子了,人都快哭了,正想着装病明日不去,说丢面子。” 容黎瞥了眼容耘:“那就为了跟我说这个,特地来一趟?” 容耘一脸无辜,盯着他不做声。 容黎实在看不懂容耘的意思,便道:“我还要做事,没空陪你,你先走吧。” 容耘马上乖乖的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道:“我不打扰你,你不用管我,我回府无聊,你就让我在你这儿消磨时间吧。” 清乐堂是药铺,也不是私宅,容耘非要呆着,容黎也不好撵他,但他的确没有再跟容耘搭腔,只专注的做自己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风风火火的又跑来个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容倾。 容倾下了朝就过来,满面春风,眼里的笑止都止不住。 容耘像是料到容倾会来,马上跳起来,问:“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容倾是来找容黎的,没想到容耘也在,便道:“我快成亲了。” 容耘故意看了容黎一眼,佯装惊讶的问:“啊,要成亲了?谁家姑娘啊?” 容倾差点笑出声:“文清公主。” 柜台里面切药的容黎,闻言浑身一震。 容耘很大声的道:“文清公主?你开玩笑吧,你何德何能,娶人家仙燕国的第一美人?” 容倾也没想到这种好事会让自己撞上,非常得意:“其实也说不准,但这不是收到帖子了吗?收到帖子的都有机会,我觉得我长得玉树临风,明日文清公主看到我,肯定会相中我!” 容耘拿出自己的帖子,问:“这个吗?” 容倾见容耘也有,有点不高兴:“怎么连你也有,你年纪这么小。” 容耘挺起胸脯:“我怎么就不行,我也是青年才俊好吗!” 容倾刚来时的兴奋,到这儿消沉了一点,他扭头,问容黎:“阿黎,你有吗?就是这种帖子,宫里发下来的,明日皇上召集京中权贵子弟觐圣,让我们会见仙燕使节,其中文清公主也在,据说前两日文清公主与皇室一番恳谈后,没有接受皇室与皇上结亲的提议,她说打算先看看青云国的其他俊杰们,若是相中了,便自己定,相不中,就按照之前说的,与皇上成,你明日也要去吧?” 容黎看着容倾舞在手里的红色名帖,面色非常沉。 容耘故作无知的问:“不是说明日觐圣,是皇上敲打子弟们吗?又成相人了?” 容倾道:“对外肯定说是敲打,难道要摆明了说是给仙燕国的公主选婿吗?人家公主不要面子的啊。”容倾又扭头问容黎:“你明日几时去,我们一起去吧,先说好,我要穿白色的袍子,你换一个色,咱俩别撞了。” 容黎捏着手里的切药刀,指尖慢慢收紧。 容倾看他不答应,往前走两步:“怎么了?阿黎?” 容黎磨着牙,半晌抬眸,眯眼盯着容倾,一字一顿的道:“我、不、去。” 容倾一愣:“为何不去?真不是敲打,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敲打,心想这多丢脸啊,那些小孩去挨训就算了,我都入朝为官了,皇上怎么把我也算我,我还想明日装病抗旨呢,结果我今日上朝一问,才知道是相亲,嘿嘿,我觉得我特别有机会中选!” 容黎低下头,用药刀,横腰将一株干药切成两半! 容倾纳闷,回头问容耘:“他怎么了?” 容耘忍笑忍得脸都憋红了,艰难的道:“阿黎没收到帖子,皇上没给他下名帖。” 容倾先吃惊:“没他啊。”而后又一拍大腿,又乐得不行:“那好啊,他不去,我中选的机会就更大了!我刚才没好意思说,我就怕他明日抢我风头。” 容耘摸着自己的手里的名帖,自言自语:“这么说不管怎么样,明日觐圣大典后,文清公主的亲事都会定下来,不是咱们子弟中的其中一个,就是皇上本人?” 容倾还沉浸在迷之自信中:“应该说,不是我,就是皇上,这青云国,也就只有我与皇上,有一争之力了哈哈哈……” “砰!”容黎将切药刀重重搁下,堂中发出巨大声响。 容倾笑了一半直接卡壳,愣神的看着柜台。 容黎扬眸,瞅着容倾道:“上次不是说有盗汗发虚的毛病吗?药给你配好了,我去给你拿。” 容黎说着,去了后堂,等他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包药材。 容倾去接药包,在要将药包拿过来时,却发现容黎手没松。 容倾又拽了一下,容黎还是没松。 容倾一脸莫名:“阿黎?” 容黎这才将手松了,黑着脸,背过身去。 容耘杵了杵容倾的肩膀,道:“没事你就先回去吧,阿黎还要忙呢,咱们别耽误他了,我也走了。” 容倾云里雾里的答应着,对容黎的背影道:“阿黎,那我先走了啊。” 容黎没做声,头都没回。 容耘拉着容倾,赶紧走了。 第二天,拉了一夜肚子的容倾,要死不活的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望着特地来给他看诊的好兄弟,虚弱的问:“阿黎,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容黎给容倾把了脉,而后冷漠的拿出一粒药丸,让他吃。 容倾不疑有他的吃了,吃了人就有点迷糊了。 容倾道:“是感觉肚子不疼了,但怎么有点困?” 容黎道:“有助眠的药物,帮助休养,困了就睡,睡醒就好了。” 容倾半闭着眼睛,还在嘟哝:“不行,我要……入宫觐圣……” 容黎站起身来,问:“帖子呢?” 容倾顺手往自己的枕头底下摸了摸。 容黎探手,将那帖子摸出来,翻开看了一遍,淡淡的道:“你歇着吧,我替你去。” 容倾已经困得人事不清了,大脑都不会思考了,但他还是觉得这事不对,嘀咕道:“那……选中了你……算我的……吗?” 容黎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第1829章 容黎后记17 第1829章 容黎后记17 容耘一点都不意外在尚卿殿外头,能见到容黎。 他还特地和别人换了位置,站到容黎旁边,笑眯眯的问:“你不是没有帖子吗?怎么进来的?” 容黎也不傻,就冷冷的觑容耘一眼。 容耘昨天提地跑到药铺去叽里咕噜一通,敢说是没算计什么? 容耘见他识穿了自己,就摸摸鼻子,道:“就算你顶替了容倾,皇上会认同吗?皇上会生气吧。” 容黎没做声。 容耘道:“皇上不给你发帖子,应该就是忌惮你来了,会被相中,若是你被相中了,皇上自己不就失了佳人吗?我们这些人,都是不足为惧的,就你,还和文清公主有旧情呢……” 容黎淡漠的看着前方。 容耘瞧这人怎么都不搭腔,见也探听不出什么,便无趣的回自己位置了。 没一会儿,尚卿殿的太监便传人进殿,一干子弟,加起来至少有上百人,便跟着大太监的步伐,云云进入。 高位龙椅之上,一国之君已经就位,子弟们便按照规矩行了臣礼,口呼万岁。 容倾因为是七王爷的儿子,位置是比较靠前的,现在容黎顶替容倾,直接就站在了第一排,可谓非常扎眼。 容矜東也看到了容黎,眼中看不出神色,意味深长的问太监:“都来齐了吗?” 老太监回道:“七王府三公子抱恙,除了他,其他都来了。” 容矜東低吟一声,这便对下,缓缓说了一些隐晦警惕的话,意思和容耘所说的差不多,就是让这些子弟们不要胡闹,不要在外使面前丢脸。 说了小一刻钟,容矜東便停了,看时辰不早了,便问:“宴摆了吗?” 老太监道:“摆了,就等诸位公子入席了。” 容矜東便亲自领着百来只小鸭子,到了偏殿。 这偏殿里摆了许多酒菜,分不同席位,百来只小鸭子按不同身份,纷纷入席,容矜東命人传菜,之后,便是乏陈无味的习宴过程。 因为是皇上设宴,皇上又镇在首位没走,小鸭子们不敢放肆,都吃得很规矩,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他们心里都纳罕,不是说文清公主也会来吗?是已经来了,躲在暗处看他们呢?还是要晚点才来? 大家谁不是冲这见文清公主,一大早就巴巴开始打扮规整的,现在过了大半天了,人始终没见着,人人都心焦,吃饭也不敢好好吃,怕吃多了,一会儿见了公主,失了仪态,丢分。 简单的用过午膳,容矜東便命人,送各位公子离宫。 小鸭子们都惊了,还是容耘辈分高,站出来说话:“皇上,这就……散了?” 容矜東瞥着容耘一眼,淡淡的问:“王叔还有事?” 容耘脱口而出:“不是我有事,是皇上您,您没事要说吗?” 容矜東靠在龙椅上,模样云淡风轻:“朕有什么事?王叔到底想说什么?” 容耘都快哭了,他看看左右,见其他人王孙公子们,也都快哭了,一时间,百来只小鸭子,面面相觑,觉得自己上当了,什么给文清公主选婿,原来都是子虚乌有的流言!亏他们还这般殷勤期待!根本啥都没有嘛! 容黎站在第一排,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影响心情的,只是他也在思考,眸色时而变幻。 如果今日不是为文清公主选婿,仅仅只是单纯的敲打,那是否说明,文清公主的亲事,在三日前面圣时,其实已经定下了? 那定的谁?皇上吗? 容黎抿紧了唇,眉头轻轻拧着。 太监们将小鸭子们领出偏殿,等出了外面,小鸭子们就不服气了,一个两个的抱怨:“到底是谁先说选婿的?我这衣服还是我让铺子的人,连夜赶制的,本想着今日在文清公主面前能出出风头,结果……诶呀,上面怎么还沾油了?肯定是刚才用膳时溅到的!” “你这算好了,就一件衣服,我这玉佩,是我娘特地从我爹书房里偷出来的,是传家宝,专门给我配服饰的,我还想着今日能鹤立鸡群呢……” “我看文清公主与皇上的事应该已经定了,咱们就别起劲了,都没戏。” “肯定定下了,我爹说这几天,仙燕国使节日日都往宫里跑,估计都在商定婚期了。” “欸,三王世子……”有人看到了容黎:“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容黎摇头。 那人叹气:“三王爷致仕前,皇上最倚重三王爷,还以为你能知道点什么呢……” 众人长吁短叹,给他们领路的小太监实在听不下去了,笑着道:“诸位公子们实在误会了,今日,的确是为文清公主选婿来着。” 众人一下看向他:“什么什么,真是选婿?可我们没见着公主啊?” 小太监道:“偏殿右边不是有块屏风吗,诸位公子用膳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公主在屏风后面,都瞧见了。” 众人大惊:“那……那……” 小太监道:“公主是宴席过半时从后门离开的,那时,她已经选中人了。” 众人忙兴奋的问:“谁谁谁,她选中了谁?” 小太监又卖起官子,摇头道:“明日谁有幸得皇上召请,那人,便是公主选中的人了。” 一时间,小鸭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互相警惕起来,同时又开始回忆,之前用膳时,他们有没有做什么不妥当的事? 容黎随着众人离宫,回到三王府。 纪夏秋听说外孙今日回来得早,就想拉着他出门逛街,看能不能再巧遇成国公二小姐。 哪知她到外孙书房时,却见外孙正拿着一本书,木僵似的,站在窗前不动。 纪夏秋下意识的唤:“小黎?” 容黎这才回神,将手里的书放下,转首道:“外祖母。” 纪夏秋看他神不守舍的,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容黎按了按眉心,摇头:“无事。” 纪夏秋便提出,要不要一起去逛街呀? 容黎本想拒绝,才沉吟一下,又同意:“好。” 祖孙二人出门,逛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巧遇成国公二小姐,纪夏秋十分失落,觉得今日是无缘了,想说要不就回去,结果外孙不同意。 “既然出来了,就多逛会儿。” 纪夏秋看外孙起劲,也就再逛。 哪知生生逛了两个时辰,纪夏秋实在是累了,路都走不动了。 恰好此时到了西街,再前面,就是皇室别馆,容黎状似无意的道:“别馆最近虽分了他国使节暂居,但到底是皇家的地方,咱们路过歇脚,总有人招呼,外祖母累了,咱们就进去坐坐吧。” 纪夏秋纳纳的问:“咱们套了车出来的,上车回家不就好了?” 容黎道:“马车颠簸。” 纪夏秋指着附近茶楼:“去馆子里喝茶也行。” 容黎道:“人流复杂。” 纪夏秋还想说什么。 容黎已经道:“那就去别馆吧。” 说完一马当先,直奔别馆而去。 第1830章 容黎后记18 第1830章 容黎后记18 文清公主是申时出宫,酉时回到别馆的。 刚一回来,便被婢女拉到角落,细细的咬耳朵。 文清听完大惊失色,凤眸盈盈,樱唇微张:“他……” 婢女偷偷的笑:“一开始说老夫人腿脚累,要歇歇,过了片刻又说老夫人要喝茶,又过了一会儿,又说老夫人要吃花糕,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儿别馆的仆从,还在厨房熬红豆汤呢,说也是老夫人要喝。” 文清公主一把握住婢女的手腕,难掩激动的道:“我会做红豆汤!” 小公主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会的也就是红豆汤这一样,这还是因为辛贵妃爱喝,文清公主才特地学的。 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文清公主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已经想往厨房冲了。 婢女见拉不住,就叮咛:“不可让那人瞧见,公主金樽玉贵,咱们得保全颜面。” 文清公主老实点头,然后提着裙摆,小碎步似的跑进了厨房。 厨房的婆子们听公主要亲自下厨,都愣了,不过公主想玩,她们自然就让道,反正红豆汤也只是坐开水,熬熬锅而已,不需什么技巧。 文清公主卷着袖子,勤勤恳恳的熬汤,熬了小片刻,便成色了,文清公主亲自尝了尝,味道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好挑剔的,便亲自盛碗,让婆子送出去。 送出去后文清公主还在厨房没走。 婆子们都去了后边休息,整个前厨,就小公主一人在桂花树下来回转悠。 没一会儿,送汤的婆子回来了,文清公主马上问:“怎么样,喝了吗?好喝吗?” 婆子摇头道:“还没喝,老夫人说,她吃撑了,要缓缓。” 文清公主咬了咬舌尖,想问,老夫人没喝,那那人喝了吗?可这婆子不是她的亲信,这些话,她不敢问外人。 这婆子也去了后边休息,文清公主就站在树下,时不时的往前厅张望一二。 又过了一刻钟了,文清公主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以为是房里的婢女来找她了,便失落的打算打道回府。 哪知一抬头,却见狭窄的游廊下,一身黛袍,温尔俊美的年轻男子,手里端着个空碗,正往这边行来。 文清公主连忙背过身去,心脏咚咚咚的狂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黎走到前厨,看到树下站了一个人,他扫了眼对方的穿着,便看出对方身份不俗。 他道:“请问……” 文清公主没戴面纱,这会儿只能使劲低着头,哆哆嗦嗦的答应:“额……啊?” 容黎往前又走了一步。 文清公主吓得浑身发抖。 “请问,哪里有水?” 文清公主几乎是立刻伸手一指:“那,那里,有,有井……” 容黎道:“我要热水。” 文清公主又指向厨房里:“锅,锅上,有热,热水……” 容黎没动,就盯着这道颤抖的背影,好奇的问:“你是结巴?” 文清公主赶紧摇头:“不不不不不不是!” 容黎轻笑出声。 文清公主窘迫得没脸见人,两只手,在袖子里搅来搅去。 容黎没再说什么,走进厨房去倒水。 这个时候,文清公主知道,自己该转头就跑,毕竟一男一女单独相见,于礼不合,可也不知这脚下到底生了什么根,她努力了半天,愣了半步都挪不动。 她一边懊恼,一边偷听厨房里的动静,想着反正走不了了,不如去窗户下偷看,看一眼赚一眼,不看白不看! 她鼓起勇气,刚要去窗户下,哪知厨房里的人,这时就出来了。 文清公主只能紧忙又回头。 容黎端了那碗水,从小公主身后走过,离开时,特地道了一句:“多谢。” 文清公主使劲点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不谢……” 容黎离开,等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了,小公主这才鬼鬼祟祟的扭过头,见周围只剩自己了,她先是脸颊一红,而后竟原地跳了一下,然后攥着小拳头,雀跃的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待她离开,容黎才从游廊转角走出来,他看着那道一蹦一跳的背影,轻轻嘟哝:“是不止五成。”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下,摇摇头,回到了前厅。 纪夏秋看外孙又端了一碗东西回来,吓得头晕目眩,害怕的道:“我,我真的吃不下了!” 容黎将碗递给外祖母,道:“是水,清清肠。” 纪夏秋这才半信半疑的喝了口,而后期待的问:“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容黎道:“外祖母不累了,咱们就走吧。” 纪夏秋马上站起身来:“我早就不累了,走走走!” 祖孙二人前脚一离开,文清公主后脚就接到消息,她捂着嘴,偷笑道:“他没认出我,不过我们说话了。” 婢女笑问:“那他看到公主的脸了吗?” 小公主摆摆手,道:“我的脸有什么好看的,他的脸才好看!” 婢女无奈:“公主,您真是……” 小公主美滋滋的晃着腿:“他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但比小时候好看了!” 婢女问:“好看又如何?” 文清公主耳朵红彤彤的,不答腔。 婢女噗嗤一声笑出来。 文清公主小声问:“你说他还记得我吗?” 婢女问:“公主以为呢?” 文清公主玩着自己的手指:“母后说他记性好,小时候便是神童,应是过目不忘的,但那天,他给我把脉后……也没说什么……” 婢女问:“那公主当时怎么不提醒他?” 文清公主挠挠脸蛋:“那万一我问了,他说不记得,怎么办?” 婢女道:“说不记得,公主便帮他回忆回忆,皇后娘娘不是说了,他与云家是远亲,他该喊皇后表姨,算起来,那他也该喊公主妹妹。” “妹妹?”文清公主偷偷弯起嘴角。 婢女小声问:“公主想听他喊您妹妹吗?” 文清公主先点头,而后又赶紧摇头:“不要……那种真的妹妹,要,不是真的那种……” 婢女笑得肚子都疼了:“那公主不如给他下个帖子,直接认亲?” 文清公主有点心动,但又迟疑:“还是先问问于文大人吧,于文大人说,让我不要先找他……” 婢女点头,又问:“今日青云国帝又宴请公主进宫,是做什么?我听外头说,他对公主您,可能……” “不是的。”文清公主也听过那些流言,并不在意,只笑眯眯的道:“他只是尽地主之谊,请我进宫吃一些青云国的美食,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用膳中途,出了些意外。” 婢女一愣:“什么意外?” 文清公主嘟哝:“大略是宫人没有安排好,我用膳的那个殿,吃了一半,突然来了一群男眷。我还看到他了,他也在那些男眷里面!” 婢女没理她家公主后半句话,只惊愕于前半句:“您用膳的大殿,进了一群男眷?一群?” 文清公主赶紧宽慰:“你别怕,有宫女及时为我拦了屏风的,他们没看到我。” 婢女心都悬起来了,思索片刻,道:“总归您不打算嫁给那位皇上,他若再请您,咱们就推了吧,接触多了,又有闲话。” 文清公主喃喃:“但于文大人说让我多进宫走走,出门前,母后不是让我多听于文大人的吗?” 婢女想到皇后娘娘的确这么叮嘱过,便只能道:“那好吧,不过下回进宫多带些咱们自己人吧,安全些。” 文清公主乖乖点头。 第1831章 容黎后记19 第1831章 容黎后记19 经过一日的调养,容倾突发的急症,已经痊愈了。 容倾精神饱满,第二日大清早,就跑去清乐堂找容黎。 “昨日你见到文清公主了吗?他知道你是顶替我去的吗?她问起过我吗?昨日她到底相中了谁?” 容黎忙着开馆,不怎么搭理容倾,只随口道:“据说选中的人,今日会被传召进宫。” 容倾赶紧道:“那我得快回家准备准备,不能在你这儿耽搁了,我跟你说,我的直觉不会错,我一定会被选中!” 容黎面上不显,心里却嗤笑一声。 容倾说着就要走,哪知刚出门,就见七王府的小厮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喘着粗气道:“我的三爷呀,您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宫里传旨的公公都等了许久了,您快随我回去接旨吧。” “宫里传旨?”容倾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是传召我进宫吗?” 小厮道:“还不知道呢,您这不是没在吗,公公还没宣旨呢。” “肯定是文清公主相中我了!”容倾说着,回头对容黎道:“我就说吧,肯定是我!” 容黎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结,沉声问:“为何一定是你?” 容倾偷偷道:“昨日我虽没去,但我爹说了,去不去其实都差不多,那么多人,公主根本没法个个都看清,我爹说,他请太后为我说项了,太后答应我爹,会给公主看我的画像,还会说服皇上,让我与公主单独见一次!” 容黎脸都黑了。 容倾一笑:“其实我爹本来是属意你的,要为你说项,但听容耘说你不中意,听到文清公主的名字就烦,就改为我打算了。” 容黎眯着眸子。 容倾心急火燎的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别让公主等急了。” 容倾说着就跑了,容黎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前个儿那泻药,果然是下少了! 容黎在铺子里坐诊到晌午,下午接了个外诊,结束就直接回家了。 刚回到家,就听下人说,二姑娘回来了。 下人通常会称容黎叫世子,容夜是郡主,称大妞小妞,会叫大姑娘,二姑娘。 大妞是外嫁,嫁到外地,不常回京,小妞嫁在京中,会时常回来。 一听小妞回来了,容黎先就想到那位成国公二小姐,他按按眉心,问:“在哪里?” 下人道:“刚与老夫人说了话,这会儿在花园亭子里呢。” 容黎抬腿就去花园,刚进拱门,就被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团子抱住腿,他低头一看,脸上露出笑意,将小娃娃抱起来。 “皎皎,可想舅舅了?” 小团子撅起嘴,冲容黎脸上,印上一个湿乎乎的啵啵,才含糊不清的说:“想舅舅。” 容黎单手将容莫家的大女儿抱在怀里,抬头,便看到不远处,那正在给花丛剪枝的倩影。 容宓也看到容黎回来了,她将手里的剪刀递给花匠,走了过去。 容黎看她袖子都脏了,道:“这些事哪还需要你做。” 容宓随意道:“以前伺弄惯了,这几株花都是我亲手种的,每回回来都要摆弄摆弄。”容宓说着,又朝小团子伸出手:“皎皎,到娘这儿来。” 小皎皎不肯,双手紧紧的环住舅舅的脖子。 容黎笑道:“我也想她了,让我抱会儿。” 容宓见容黎宠皎皎,面露微笑,故意提及:“总亲近别人的孩子也不是个事,什么时候自己生个?” “你还有脸提。”一说这个,容黎就来气:“你在背后编排我了些什么?你那位手帕交,你知道她与我说什么吗?” 容宓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什么了?” 容黎板脸:“你还笑?” 容宓只得正起脸色,道:“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我本也没想麻烦她,但这不是,老夫人太着急了吗?若是老夫人紧着给你定了人,回头你又要求娶公主,那两头悬着,你怎么交代?” “什么就两头悬着了?我就跟你明说,我一个都不想要!” 容宓愣了一下,认真问:“你不想娶亲?” 容黎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该明白,我志不在此。” 容宓抿了抿唇:“我也不是硬来的,仙燕国使臣来京前,父亲便收到于文大人的来信,信中,详述了你与文清公主的旧情,我以为,你们俩,是肯定的了……” 容黎拧眉:“我与她有什么旧情,你倒是说说看?” 容宓道:“不是说救命之恩吗?” 容黎一噎,这个,还真是。 说起来,他与这小公主,真没什么渊源,硬要说,也就是当初在仙燕国皇宫,小丫头被奸人所害,险些沉溺荷塘,他下水,将她救了上来。 容宓理所当然的道:“那救命之恩,不是该以身相许吗?” 容黎回神,气笑了:“我救她,我还得以身许给她?” 容宓摆手:“肯定是她许给你,就看你要不要了。” 容黎哼了声。 容宓又问:“那你要不要?” 容黎皱眉:“不是我要不要,分明是你们现在,要把她硬塞给我!” 容宓歪头:“哪里硬塞了?我们可没将小公主送到你家来,让她非赖着你,要嫁给你。” 容黎绷着脸。 容宓笑道:“行了,你也甭生气了,你不想成亲,我也知道了,我会与成国公二小姐说的,让她不要多事了,不过,我可以不管你,老夫人那关,你怕是仍旧要过,老夫人等喝外孙媳妇茶,可是等得头发都白了。” 容黎没做声,沉默着。 容宓在三王府又坐了会儿,天快黑了,才带着女儿回家。 容宓言出必行,成国公家的二小姐,之后果然没有再出现过了,但是比那位二小姐更闹心的是,容倾开始天天往清乐堂跑了。 容倾基本上已经是副准新郎的架势了,见了容黎,三句话不离,到时候早点来喝喜酒啊。 容黎烦他烦得,恨不得再给他下副泻药,让他拉足一整个月! 之后为了躲容倾,容黎开始频繁的出外诊,直到某天,清乐堂一位老大夫,将一张皇室别馆的外诊单子递给他。 容黎看了眼单子上的标注,生病的是一位仙燕国使臣,来青云国一阵,水土不服,在床上日日上吐下泻。 容黎捏着那张单子,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动作。 老大夫随口问:“您接还是我接?我是都可以,不过我下午有个老病人要瞧,估计会晚些去。” 容黎将那单子收了,道:“我去。” 下午时分,容黎去了别馆,为那使臣针灸调理,期间,门外却一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片刻后,将银针都施好了,容黎突然起身,走出房间。 屋外登时一阵兵荒马乱。 容黎走到门口,冷冷的觑着左右。 院子里,好几个丫鬟被他一瞪,吓得四散逃亡。 而乱逃的人群中,一道杏黄色娇影,尤为扎眼。 容黎目标一致,直接冲着那杏黄身影走去。 那人似也没想到他会过来,吓得慌不择路,跑进了院子左边的死角。 发现逃无可逃后,小姑娘浑身都在发抖。 容黎逆着光走到她面前,低首,静静的将人瞧着,问:“文清公主?” 文清公主惊恐的仰起头,似乎没想到他会认出自己。 容黎往前又走了一步。 文清公主退无可退了,后背都贴紧了墙壁。 “听说,你是来青云国联亲的?”容黎低声说道。 文清公主狠狠的咽了口唾沫,不敢吭声,只能胆怯的点了一下头。 容黎敛眸,微微倾身,唇瓣附在她耳畔,近乎咬牙切齿的问:“那你,到底想嫁给谁,能不能利索点,直接告诉我?” 第1832章 容黎后记20 第1832章 容黎后记20 文清公主被堵在墙角,浑身上下都在颤栗。 陌生的男子的气息将她包围,她无助的仰望着他,目光求饶,可怜巴巴。 容黎又逼近一分,不悦的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文清公主害怕的咬着唇,半晌,张口:“嗝……” 容黎:“……” “嗝……” “嗝,嗝……” “嗝……嗝……” 文清公主捂住自己的嘴,眼睫湿湿的,被逼哭了。 容黎愣了一下,终究后退半步,放过她。 可文清公主的打嗝已经停不下来了,她抖抖索索的还贴着墙壁,整个人一抽一抽的,肩膀时不时耸动一下。 “哎。”容黎叹了口气,拿起她的手,修长的指尖,一一捏过她五根葱白的手指,又按按她的的手背。 二人肌肤接触,文清公主的脸,红的都能煮鸡蛋了,她死死埋着头,被对方握着她手,软绵绵的,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也不知是捏了穴位的功劳,还是因“牵手”岔了心神,过了会儿,文清公主果然不打嗝了。 容黎这才放开她。 文清公主忙将两只手都背到身后,咬着下唇,紧张的说:“你……你好……” 容黎好整以暇的觑着她。 文清公主听不到回应,想抬头看一眼,又因为害怕,不敢,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我们……以前,见,见过……你,记,记得……吗?” 容黎淡淡的道:“记得。” 文清公主一下攒紧手指,呼吸都急促了些。 “我……我……我……” “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下一个字。 容黎环着双臂问:“你什么?” 文清公主又张口,再“我”了一阵,才好歹把话说全:“我,想谢谢你……以,以前,救了,救了我……” 容黎沉默一下,笑了一声:“我每日都救很多人。” 文清公主脸色一涨。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文清公主低下头,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又说:“还,还是,谢,谢谢你……” 容黎不置可否,又反问:“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你来青云国,到底是要嫁给谁?” 文清公主咽了咽唾沫,半晌,她才说:“联,联亲,不成……” 容黎挑了挑眉。 文清公主又舔了舔自己的唇瓣:“下,下个月,我就回去……回去了……” 容黎没做声。 这时,文清公主的贴身婢女,知道小公主竟然跑去偷窥人,还被抓了现行,英勇的跑来救驾了。 看到婢女来,文清公主都快哭了,可怜巴巴的朝对方求助。 婢女上前请了安,见容世子没说什么,赶紧拽着公主,头也不回的跑了。 容黎看着文清公主跑得跌跌撞撞的背影,神色漠然,看不出喜怒。 …… 容黎给那位使臣拔了针,便离开了。 他走后,公主寝房里,文清公主正一脸失落的,跟婢女说返程的事。 婢女很惊讶:“这就要回去了?” 文清公主点点头,嘟哝道:“他说他救过很多人。” 婢女不解:“这又如何?” “他不稀罕我的道谢。”小公主叹了一口气。 婢女摸摸公主的脑袋,迟疑张口:“他……” “他希望我不要打扰他。”文清公主低垂眉眼:“我不是小孩子,听得懂好坏,分得清善恶,我在后宫长大,尽管母后母妃将我护得周详,但后宫妃子们一句话拐三个弯的说话方式,我是听得明白的。他的态度,我懂。” 婢女很心疼:“咱们什么时候打扰他了?咱们甚至都没提过,想与他们家联亲的事,从抵达青云国到现在,您一直等着跟他正式见一面,再探探口风,怎么到了他口里,又成咱们巴巴的贴上去了?” 婢女又生气:“要说这于文大人也是,明明说好了替咱们问,怎么又一直不让下帖?好好的事,搅合成这样。” 文清公主沉默一下,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人在传什么?” 婢女这便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表情有些讪讪:“外面还真在传。” 她将一些流言都说了。 文清公主不解,不知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些闲话,但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体谅的道:“那我的确是打扰他了,这样吧,一会儿你让人送一些咱们带来的官仪给他,当是致歉。” 婢女答应,又问:“那咱们真的要走吗?” 文清公主点头:“要走的。” 婢女眼底的心疼,都快溢出眼眶了。 文清公主失笑:“其实没什么,我与他好多年没见了,本身也没什么情分,我是有些失落,但还不至于伤心,其实,说到底也是母后和母妃,一直提他,老说世上没人配得上我,唯有他,我知她们是疼我,但她们把我想的太矜贵了,若她们在仙燕国,直接替我定一家身家清白,门当户对的人家,我也是不会反对的。” 婢女抱了抱她家小公主:“公主这么好,本来就值得最好的,不过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这回没看对,小时候好的人,长大了不一定就好,她们认为那人好,但都分开这么多年了,好不好,谁知道?哪有知道人家没娶亲,就让公主亲自来一趟的,咱们又不求着他。” 文清公主摇头:“是我自己要来的,青云国地大物博,我早就想来看看了,不光是为了他。” 婢女狠狠道:“那咱们下个月就回去,这里我看与咱们仙燕国也差不多,整日困在别馆,也没什么意思,回去咱们就让两位娘娘给公主招驸马,咱们要找个比他还俊,还知道疼公主的!” 文清公主也点头,又问:“比他还俊是什么样?我想不出来,真有就好了!” 婢女笑道:“肯定有,咱们仙燕国的男儿,怎会比他们青云国的差!” 文清公主就听着,然后亲自去库房挑选了一番,挑了一些矜贵又罕有的官仪,让婢女带人,直接送去三王府。 东西送到三王府时,容黎不在,等他回家,就看到厅堂里,摆了许多架箱。 纪夏秋正在旁边坐着,见他回来,忙起身道:“是皇室别馆送来的,说是仙燕国的特产,是送给你的,送东西的人还说,多谢你当年救了他们公主,还说这次来京,若对你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们道歉。” 容黎听着那句“道歉”,眉头轻轻皱着。 纪夏秋打量了一圈箱子,道:“送了这么多特产,咱们怎么也该回礼,我让人去库房拟单子了,一会儿你亲自送过去吧。” 容黎淡淡的拒绝:“不用。” 纪夏秋不解:“为什么?” 容黎道:“她懂了就行。” 第1833章 容黎后记21 第1833章 容黎后记21 也不知是谁出的手,一夜之间,京都关于“文清公主”的流言,突然少了许多。 容黎也没去猜背后是谁动的手脚,每日雷打不动的,继续在清乐堂坐诊。 外祖母还忙着给他相人,他也不急,老人家忙活够了,自然就停了,这事儿,就看谁比谁有耐心。 某天,容倾又去了清乐堂,见了容黎就道:“我失恋了。” 容黎抬眸瞧他。 容倾趴在柜台上,真心实意的伤心:“她要回仙燕国了,皇上同我爹说,文清公主已经决定了,不嫁到青云国来,联亲失败了,她要走了。” 容黎嘴角轻勾一下,道:“这样吗。” 容倾都要哭了:“那天我都和她见面了,她也跟我问好了,但我爹说,她没相中我,甚至,她都不知道那天我们在相亲,啊啊啊,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呢?御花园就那么大,她和太后在亭子里喝茶,我过去请安,我与她还对视了,这怎么看,都是相亲啊!” 容黎嗤笑:“看了一眼就得嫁给你,那我……”还把她堵在墙角,看了那么久。 “你什么?” “没什么。” 容倾继续失落:“阿黎,你说我哪里不好?我觉得我挺好的,你觉得呢?” “挺好。”容黎随口敷衍。 “那她怎么没注意到我?” 容黎想到一个可能性,悠悠的道:“她好像喜欢,脸好看的。” 容倾顿时炸毛似的跳起来:“你什么意思,我脸不好看吗?我丑着你了吗?” 容黎转过头:“那你别问我。” 容倾突然一攒拳头,奋力道:“不行,我得再试一次,她今日去观缘寺参拜,我要去碰碰运气!” 说完,霍然起来,直接往外跑。 容黎知道皇上、容耘、于文大人都有算计自己的成分,但容倾,他好像真的挺喜欢文清公主的。 容黎看着容倾跑远了的背影,嘴唇抿成一条线。 观缘寺坐落在京都城郊的山上,山下有好些个村庄,容黎记得他有位老病人,就住在山脚的某个村庄里,他想了想,提起药箱,也跟着出门了。 容黎的那位病人,是位老人家,他之前因为摔了腿,被送去城里治了一回病,但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老人家吃了药,杵了一月拐杖,现在腿已经差不多好全了,都能下地做农活了。 清乐堂的容大夫突然亲自登门,要给他复诊,老人家简直不知所措,他愣愣的让容大夫给自己检查了一遍,而后担心的问:“大夫,我没什么事吧?” 容黎摇头:“恢复的很好,没有大碍了。” 老人家松了口气,忙给大夫倒茶,心里还是不解,容大夫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容黎喝了一口茶,看着窗外远处的山巅,烟雾弥漫,突然问:“那边就是观缘寺吧?” 老人家点头:“对,就是观缘寺,咱们京都最大的寺庙。” 容黎“嗯”了声,继续喝茶。 老人家想了想,醒悟过来,就算自己没毛病了,但大夫都亲自登门复诊了,那自己肯定是要给诊金的,于是忙回屋拿了银子,出来递给大夫。 容黎没收,只道:“是我自己要来,不是你请的,这钱你收着。” 老人家只能又把钱收下,可他很迷茫,既然不是要诊金,那容大夫为什么还不走? 老人家也不好下逐客令赶人,只能一杯茶,一杯茶的陪坐,过了会儿,院子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孩子,是老人家的孙子,那孩子咋咋呼呼的就喊:“不好了,不好了,观缘寺着火了!” 容黎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那孩子看屋里还有外人,声音一下卡壳了。 老人家忙问:“大娃,哪里着火了,怎么回事?” 那孩子这才说:“就,就今日,听说外邦来的那位公主,要去观缘寺进香,许多人都跑去看热闹,人太多,有人不小心将香炉撞翻,燃了佛幔,就,就着火了……” 孩子话音一落,老人家便见,刚刚还在他家稳坐如泰山的容大夫,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不见了。 容黎急急忙忙的赶上山,却见观缘寺外,人流依旧,寺庙里青灯古佛,却并未有燃烧东西的味道。 他拉了一个小沙弥问:“不是说观缘寺着火了吗?” 小沙弥不在意的道:“方才是有信客不小心燃了偏殿的佛幔,不过将幔子扯下来,火就熄灭,已经没事了。” 容黎松了一口气,看着门庭若市的寺庙大门,沉默一下,转身就要走。 却不防刚要离开,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他回头,就见容倾笑嘻嘻的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感动道:“我刚才都听到了,你知道观缘寺着火,就马上赶来了,阿黎,我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我要是个姑娘,我都想嫁给你了!” 容黎烦躁的想掀开容倾的手。 容倾却不放,还凑上去想亲容黎一口。 容黎吓得脸色大变,一运内力,生生把容倾推出去十几丈远。 容倾一个措手不及,扑通一下摔倒了地上,他愣了一下,而后大骂:“你干什么!”太远了,听不清楚。 容黎冷漠的瞥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你,你没事吧?” 容黎倏地不动了。 他回头,见寺庙里,那提着裙摆跑出来的倩影,果然是文清公主。 文清公主此时穿了一件普通的锦裙,脸上蒙着面纱,出来后,便担忧的望着容倾。 容倾见到文清公主也很惊讶,但他机灵,佳人在侧,立刻开始装疼,哎哟哟的扶着腰道:“我骨头都快被摔断了。” 文清公主吓到了,想伸手去碰碰他的腰,又想到于礼不合,于是赶紧道:“我找人来帮忙,你别乱动!” 容倾看她真要去,忙道:“别别别,我没事,我没事,我逗你的,你别怕。” 文清公主不放心的盯着他。 容倾保证:“真的没事,你看我,能跑能跳,是不是。” 他站起来蹦跳两下,文清公主见他真的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容倾逗弄了小公主,觉得浑身舒畅,又问:“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还换了衣裳?” 方才容倾如愿的在寺庙“巧遇”了文清公主,有着上次见过面的基础,容倾这次鼓起勇气,主动和文清公主拉关系,搭了讪,原以为公主必然是冷傲疏离的,却没想到小公主十分温和好脾气,二人在同一个殿里参佛,闲聊一番,竟聊得十分开心。 不过后来因为有百姓为睹公主芳容,硬闯偏殿,还撞翻了香炉的事,两人便分开了,公主被带去了禅房休息,容倾以为今日是再见不了公主了,这才打算走了。 却没想到,在门口遇见容黎,闹腾了一会儿,公主竟然也出来了,还换了衣服。 文清公主捏了捏自己的裙摆,笑眯眯的道:“这样就没人认识我了啊。”她偷偷说:“我让人换了我的官服,在禅房里念经,他们都以为我还里面,没人知道我已经走了。” 容倾见她薄透的面纱下眉目如画,说话时,小眼神灵动机敏,不禁也跟着乐了,对她比起个大拇指,夸道:“真聪明,还会金蝉脱壳。” 文清公主笑着:“我等我的婢女出来再走,你呢,你也要下山吗?” “对,我也要下山。”容倾说着,眼珠子突然一转:“我们一路走行吗?” 文清公主爽快的答应:“行啊。” 容倾觉得她笑得真好看,真跟仙女似的,看着看着,他脸就不禁红了。 这时,十几丈外一道冷厉锋韧的视线,却突然横射过来。 容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这才发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头,容黎,竟然还在。 他下意识的问:“你怎么还没走?” 容黎的脸,直接黑了。 文清公主这时也顺着容倾的视线,看到了人群后的容黎,她先是一顿,而后整个人都僵了。 方才一出寺庙,她就看到容倾摔倒,她的注意力便只关注到容倾身上,没想到在场,竟然还有会另一个人。 如今,与这人四目相对,文清公主攥着拳头,想表现得大气一点,但不知为何,被对方凶凶的瞪着,她又慌了,最终,竟悄悄的往容倾后面藏了藏。 她这下意识的躲避行为,被容黎亲眼目睹,容黎的脸,当即黑得发青。 第1834章 容黎后记22 第1834章 容黎后记22 下山同行,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 但却分成了两辆车。 容倾是带了车来的,但因为想着可以和文清公主凑近乎,就谎称自己没带车。 文清公主心善,自然说捎带他一程,但话刚出口,旁边一道冷飕飕的声音就响起:“那不是你的车?” 容倾脸都僵了。 文清公主也扭头看去。 七王府的马车正停在角落,上头明明白白的挂了七王府的牌子,没瞎的都认得出。 容倾埋怨的一瞪容黎,道:“车轮子有点松了,下山颠簸,我怕出事,你要是不怕,车给你坐,我坐公主的车。” 容黎哼了一声。 文清公主咬咬唇,样子有些为难。 容倾也觉得自己这话听着有点轻浮,忙改口:“我,我开玩笑的,我肯定坐自己的车……” 文清公主这才点点头,眼眸不经意往上抬了一下,正好看到旁边的容黎,看了一眼,她又赶紧克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再看了。 又不是你的,看什么看! 文清公主的婢女匆匆跑出来,见到公主,忍不住嘀咕:“怎么走这么快,人这么多,出了事怎么办?” 文清公主拉着婢女的袖子,道:“走吧。” 婢女这才看到边上的容倾和容黎,愣了一下,忙母鸡护犊似的挡住自家公主。 文清公主的婢女出来的晚,是因为去跟寺庙借车了,小公主没想到参佛会参出祸事来,她一开始是乘别馆的官车来的,为表隆重,她还穿了官服,但现在要偷跑,自己就不能穿官服,乘官车,因此婢女便找寺庙和尚,借了普通的素车。 婢女将小公主推搡进了车里,回头警惕的盯了容倾和容黎一眼,就催促车夫赶紧驾车。 公主走了,容倾忙追,两车并行,容黎坐在容倾的车里,听着容倾满嘴唠叨。 “都是你,不是你我就坐那辆车了,我下山,公主就下山,你知道这是什么缘分吗?这是老天都在给我制造机会,简而言之,这就是天赐良缘,结果你非乱说话,我告诉你,我要是娶不上媳妇,唯你是问!” 容黎闲闲的看着窗外,理都不理他。 因为两车同行,容黎朝窗外看时,正好就看到了旁边的车。 文清公主大概想透透气,正好也掀开了车帘,却不妨看到对面的人,吓得马上将车帘放下,再也没开过了。 容黎有些不满。 在下山的路上,容倾一边可惜,又一边孜孜不倦的做着后续计划。 容黎听他说,过两日他要请文清公主去郊游,还要去他京郊幽静偏僻的庄子里住一晚。 顿时看畜生一样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容倾忙道:“我是那种人吗?我是听她说,她对我们青云国的民风民情很好奇,这民风民情是什么,不就是贴近百姓,亲近百姓,我想带她去看看我们京郊的乡民风情,这要是呆晚了,住一夜也是人之常情啊!” 容黎冷飕飕的瞥着他,没搭声。 没多一会儿,马车进了城。 容倾不往七王府走,竟然继续跟着文清公主往别馆走。 容黎又看向他。 容倾咳了一声,给自己找理由:“人家撇开官车与随行侍卫,自己回去,我能放心她孤零零的走吗?城门到别馆,多远的路啊,她要途中出什么意外怎么办?我不跟着能放心吗?” 容黎彻底服了他了。 七王府的马车跟着观缘寺的素车,从城门一路行到皇室别馆。 到了地方,文清公主下车,她没有立刻进馆,而是对婢女耳语了一句。 婢女走到七王府的马车前,往里喊了声。 容倾马上探出头来。 婢女笑道:“我家公主说,多谢公子护送。咱们此番从仙燕国过来,带了不少官仪,多数都是不值钱东西,就是些茶叶,香粉的,今晚会送些去七王府,还请公子吩咐下人,给开个门。” 容倾立马道:“一定一定!” 婢女说完了,便回到了文清公主身边。 容倾遥遥的与文清公主四目相对,文清公主对他颔首微笑,容倾被迷得姓什么都要不知道了。 而就在这时,车厢里的容黎,突然提着医箱,走下了车。 看到他下来,文清公主揪着婢女的衣角,连忙往别馆里跑,跟狼来了似的。 而容黎,就闲散的坠在她们后头,也往别馆里走。 容倾回过神来,忙冲过去拉住容黎:“你干什么?” 容黎推开容倾,理了理衣襟,道:“别馆有位使臣,是我的病人,既然到了,我复个诊。” 容倾愣住了:“你要进去?” 容黎道:“我是大夫。”又补充:“不是你正好把我送来吗?” 容倾震惊得无以复加。 就这样,容倾眼睁睁看着容黎,背着医箱,在别馆守门迟疑的注视下,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容倾气愤得直捶车。 其实容倾也是可以进别馆的,这是皇室别馆,他是皇亲国戚,自然可以进去。 但他不是大夫,没有正当理由! 况且刚刚才分开,这会要又追进去,不是太冒进了吗,万一引公主不喜? 容倾一番权衡后,还是没有跟进去,但他也没走,就守在车厢里,等容黎出来。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时辰。 容倾心急如焚。 而此时的容黎,在别馆花厅里,终于堵住了独自落单的小公主。 文清公主是被别馆的丫鬟叫出来的,那丫鬟说,他们别馆后面有一池温泉水,说这会儿刚烧热了,请公主去用。 文清公主在仙燕国也泡过温泉水,但在青云国没试过,就想去试试,婢女为她准备换洗衣裳,她就随这位别馆的丫鬟先走一步,可走到半路,小丫鬟说漏了拿钥匙,要她等等,她就等在花厅,不想没等回丫鬟,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文清公主坐在圆凳上,尽量让自己镇定一点。 可那闯入花厅的男子,却步履稳健,直接朝她走来。 文清公主坐不下去了,想装没看到人也不行,只能站起来,往后门跑。 跑了两步,就被吼住:“站住。” 文清公主下意识脚步一顿。 顿完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赶紧又跑,后领却一下被提住了。 文清公主慌了,反手去扯自己的衣领,手足无措的问:“你,你干什么?” 容黎将人放开,冷冷的堵着她的去路。 文清公主怕他,就往后退。 容黎瞥到她身后有个花坛,但没提醒。 果然,退了两步,文清公主就被绊了脚,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摇摇晃晃的往后栽。 容黎这时才不慌不忙的上前,单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前一带,少女白皙的额头,撞到他坚硬的前胸,发出一声轻微的“啪”。 第1835章 容黎后记23 第1835章 容黎后记23 容黎将文清公主抱着,没有撒手。 二人的温度,短暂的交融了片刻。 文清公主回过神来,吓得花容失色,忙挣扎。 容黎这才松开,还绅士风度的往后让了让。 文清公主惊魂未定,一边捂着胸口,一边仰头埋怨的看他。 容黎淡淡的瞅着她,开门见山的问:“你跑什么?” 文清公主很委屈:“那你,追什么……” “什么?”容黎没听到她的话,往前倾了倾。 文清公主不敢说了,只使劲摇头。 她就像只小兔子,永远一惊一乍的。 容黎不解,明明她在容倾面前,侃侃而谈,从容清雅,为什么面对他,却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 他有这么吓人吗? “我就说一句话,听不听随你。” 文清公主悄悄的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容倾并非良配。” 文清公主:“?” 容黎看她还懵懵懂懂的,有些烦:“不是说联亲失败,要回去吗?怎么突然又跟容倾接触上了?他是什么人,你打听过吗?糊里糊涂的,还没傻够?” 傻? 文清公主不解。 他为什么要说她傻? 她哪里得罪他了吗? 还有,她和容倾,只是见了两面,他们怎么了吗? 文清公主很不服气,想抗辩,于是,她开始蓄力,使劲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字:“哦。” 容黎:“……” 容黎按了按眉心:“你懂我的意思吗?” 文清公主低着头,小脸绷得紧紧的,闷闷的说:“……懂。” 容黎皱眉:“懂?那明白该怎么做了?” 文清公主小幅度的点了下头。 容黎不满:“说话。” 文清公主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还是说话了:“……明白。” 容黎又问:“明白什么了?” 文清公主觉得他简直比太傅还凶。 问的问题,比太傅还致命。 她都快哭了,一没听懂题干,二没抓到踩分点。 最后,她也只能试探性的回答:“明白,容倾公子并非良配?” 容黎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缓色。 文清公主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蒙对了。 容黎放平了语气,这才道:“容倾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不足以有能力娶妻生子。” 文清公主赶紧点头附和。 容黎看她的样子又顺眼了些:“所以,他若邀你郊游,你千万不要去,他会将你堵在偏僻的野庄留宿,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文清公主一愣,的确没想到,那位与她侃侃而谈的七王爷家的小公子,是这种人。 小公主只得又点了一下头。 容黎看文清公主受教,心满意足又不失矜傲的道:“那我走了。” 文清公主眼睛一亮,恨不得他赶紧走! 结果容黎又不满了:“想我走?” 文清公主不敢吭气。 容黎“哼”了一声,刚才的好心情,现在又烟消云散了。 这下他不止不走,还在花厅里坐了下来。 文清公主不知他又怎么了,她左右张望,期待这时能出来一个人,把她救走。 可明明平日也算人来人往的花厅,今日却愣是找不到一个行人。 小公主又着急又害怕,她跟个做错事的学生似的,老实的站在容黎背后,完全不敢反抗。 容黎冷静了一会儿,伸手,敲了敲大理石的桌面。 “坐。” 文清公主肩膀抖了一下,有点不敢。 容黎加重了声音:“坐!” 文清公主马上坐下,为表慎重,还把双手放在桌面,背脊挺得跟小白杨似的,目视前方,姿势比在太傅的讲堂上还端正。 容黎指尖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发出“柯柯柯”的声音。 “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但你到底是友邦来的公主,我是青云国皇亲,来者是客,你的安全,也有我的一分责任。之前说你是来联亲的,坊间便多了许多传闻,有人说你要嫁给皇上,有人说你要嫁给……我,现在,既然你自己都说了,谁也不嫁,要回去,那我就希望,你能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呆到回去的那天,这个要求,过分吗?” 文清公主立马摇头,样子乖得不得了。 “那你就是答应了?” 文清公主紧忙又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要答应什么。 容黎笑了声:“容倾来找你,你不要理,其他人来找你,你也不要理,你能做到?” 文清公主这回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点头。 容黎危险的眯起眼。 小公主赶紧又点头,不过这回,她有一个小小的疑问:“那……我也不用……理你吗?” 容黎道:“我不同。” 文清公主看着他。 容黎老神在在:“我要监督你,所以这阵子,我会经常往别馆走,你不胡闹,就当没我这个人就行了。” 文清公主吓死了,什么,他来一次不够,还要经常来? 他是魔鬼吗?! …… 容倾在别馆门口,都快等得睡着了,终于等出了容黎。 见到人,他立马追问:“你怎么进去这么久,你都干什么?你老实告诉我!” 容黎见有现成的车,就上了车,吩咐车夫往清乐堂驾,随口回容倾的问题:“说了复诊,我还能干什么?” 容倾不放心:“你见到文清公主了吗?” 容黎不耐烦的扫容倾一眼:“别馆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 容倾悔不当初:“早知道我跟你一起进去,假装是你的医童就好了!” 容黎嫌弃:“医童要十五岁以下的,你超龄了。” …… 而另一边,文清公主终于被她家婢女接回了房间,小公主这会儿还有点惊魂未定。 婢女知道她方才跟那人在花厅里单独呆了许久,十分担心:“他又说什么了?难道还怀疑咱们缠着他?警告公主不要招惹他?” 文清公主摇头,样子有些疲惫:“他说,他以后要常来。” 婢女一愣:“他为什么要常来?” 文清公主哪里知道,只能摇头。 婢女急坏了:“那他还说了什么?” “说了许多。”文清公主仔细回忆一番,倒是记得重点:“主要是说,容倾公子,不是好人,为人懒散,还有禽兽之相。” 婢女讶异:“看着不像。” 文清公主也觉得不像,但那人都特地上门提醒她了,应该不是子虚乌有,就道:“可能,人不可貌相吧。” 婢女问:“那官仪咱们还送吗?” “送。”文清公主道:“都答应要送,肯定要送。” 婢女只得点头。 文清公主想了一会儿,又道:“下个月太晚了,一会儿你去与几位大人说说,就说我身体不适,不愿在青云国多呆,让他们加紧手里的公事,最好,过几天咱们就走。” 婢女问:“要这么急吗?” “不急不行。”文清公主现在还心有余悸:“我怕他真的再来,你不知道,他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又凶又悍,看我的时候,眼神跟要杀人似的,我觉得他还是生气那些流言,算了,我惹不起他,也解释不清,还是早走为妙。” 第1836章 容黎后记24 第1836章 容黎后记24 钟自羽现在说是坐牢,其实就跟度假也没两样。 他不用干活,不用吃冷饭菜,闲来没事,还可以去别的牢房串串门,狱卒听了京兆尹的话,对他格外宽容,除了不让他上地面,基本上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他。 因此,他要见客,狱卒也自觉为他腾地方。 容黎被领到一间干净的隔间时,还有些纳闷,而当他看到隔间桌上摆着的新鲜水果,以及一把短短的水果刀后,脸上表情,就出现了短暂的微妙。 没过多久,钟自羽被带了进来。 他脸上扬着笑,看到容黎,还调侃:“稀客。” 说完,坐下,拿起一个梨,开始削皮。 容黎尽量忽略一个刑犯,居然堂而皇之手持凶器这件事,把目光放在他的脸上,不冷不热的道:“还挺悠哉?” 钟自羽削皮的手法很利索,皮一直连着没断,他低着头道:“全靠你,本来是没这些待遇的,结果上回你进宫跟皇上提了一下,第二天好日子就来了。” 容黎没有做声。 钟自羽撩起眼皮说:“皇上还挺听你的。” 容黎淡淡:“你替他做了事,他给你些优待,也无可厚非,不是我的功劳。” 钟自羽把梨削完了,将刀随手搁旁边,啃了一口,含糊问:“找我干嘛?” 容黎:“没事不能来看看你?” 钟自羽笑:“你又不是丑丑。” 也是。 容黎沉默一瞬,跟钟自羽套近乎,他的确不擅长,因此冰着脸过了半天,也不知下句该怎么回。 钟自羽一个梨都快吃完了,见他还不吭声,就主动打破沉寂:“听说你要成亲了?” 话题总算有了点进展。 容黎问:“谁告诉你的?” 钟自羽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 容黎身子往后靠了点,后背靠在劣质的木椅椅背上:“假的。” 话题到此结束。 两人之间,重新弥漫起那股窒息的寂静。 钟自羽快不行了。 他起身,在角落脸架的水盆里洗了个手,一边擦手,一边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你到底来找我干嘛?” 容黎面有犹疑。 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听说了什么?” 钟自羽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继续自己开辟话题:“还听说是仙燕国的文清公主,说是于文尧做媒,别的就不知道了。” 原来于文大人一直跟他旁敲侧击,是在做媒。 真是含蓄的做媒,一点都看不出来。 所以为什么要让一个大男人做媒,不知道男人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吗? 就不能直接找他外祖母?他外祖母在这方面的才华,都可以开班授课了。 容黎心里不满意的嘀咕了几句,脸上又带出点冷意。 钟自羽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唤醒他:“所以?” 容黎回过神:“丑丑不是经常找你说她和顾潮的事,所以,我来问问你,这方面,你应该比较懂?” 钟自羽却摇头:“我年纪比你们大,人生阅历比你们长,看得多,听得多,知道得多,但我没娶妻生子,以后也不会娶妻生子,男女之事,我还真说不准,况且丑丑来找我,多数也是她说,我听,她喜欢叨叨她家顾元帅,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他又问:“怎么,你有这方面的苦恼?” 容黎不想承认。 钟自羽也不逼他。 结果容黎又承认了:“不算苦恼,只是,有点烦。” 钟自羽问:“烦什么?” “那个文清公主……”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自从她来了青云国,外头流言就没清净过,我本来不在意,但身边的人,总是提她,提一两次就算了,天天提,听得人恼火。” 钟自羽讶异:“你在镇格门历练这么久,还会被这些闲言碎语影响?所以你是因为性格浮躁,沉不住气,才被镇格门革职,去当赤脚大夫混饭吃的?” “会不会说人话?”容黎眯眼瞪他。 钟自羽耸耸肩,就当自己不是人了。 容黎又道:“我见她两次,长得是不错,但性格不太好。” 钟自羽懂了:“一般金枝玉叶都有些毛病,她刁蛮是吧?” 容黎回忆了一下,摇头:“不是。” “那就是凶悍?” 容黎又摇头:“不是。” “残忍?打宫人婢女?” “不是。” “水性杨花?我听说前朝有些公主,喜欢养面首?” “……不是。” 钟自羽一连说几项都被反驳,面子有点挂不住了。 “那她性格怎么不好?” 容黎振振有词:“脾气太软,人太纯善!” 钟自羽:“???” 钟自羽深吸口气:“我以为性格不好,是指缺陷?” 容黎点头:“这就是缺陷。” 要不是在牢里干呆着真的太无聊了,钟自羽现在已经把容黎轰走了。 把谁当傻子呢? 容黎却已经认真的掰扯起来了:“跟谁都笑嘻嘻的,唯独对我,怕得跟兔子似的。这也就算了,人家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容倾就跟她说了一刻钟的话,她把自己想来青云国做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想去哪儿,想见什么,都告诉人家了。” 他哼了声:“这要再见一面,生辰八字估计都得说。” 钟自羽不解:“她这是看上容倾了吗?” 容黎绷着脸:“也有可能,不过她是什么时候瞎的?” 钟自羽:“……” 总的来说,咱们这位小世子,对文清公主,意见是非常非常的大,大到都开始吹毛求疵,说胡话了。 “反正。”小世子最后又来了个结案陈词:“她这个人,我是避之不及,但又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我为什么会在意她?” 钟自羽:“……” 钟自羽深深的看着容黎,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实在看不出什么花,终于放弃了,然后开始认错:“上回说你没开情窍,是我用词不当,我道歉。” “原来你不是没开,是压根没长这根筋。” 容黎:“……” 钟自羽说出一句理所当然的话:“在意她,不就是喜欢她,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容黎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十分快速的反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钟自羽:“……” 钟自羽还是想把他轰出去。 第1837章 容黎后记25 第1837章 容黎后记25 其实,说喜欢,严重了。 就说文清公主对容黎,那就是喜欢吗? 也不是。 文清公主到了适婚年龄,按理说应该像其他公主,或者勋贵家的小姐们那样,被安排着挑选属于自己的未来夫君。 但文清公主没有等到这个环节,因为这个环节,在上一轮,卡死了。 文清公主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虽然养尊处优,但富裕的生活除了让她衣食无忧,并没有让她变得和别的同龄小姑娘有什么不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长得比别的小姑娘美。 不是一点点的美。 是很美很美。 出色的容貌,使得她的亲事,一波三折。 她是辛贵妃的女儿,辛贵妃阅遍备选驸马后,发现没有一个配得上她的心肝宝贝。 她被皇后捧在掌心,皇后阅遍备选驸马后,发现没有一个配得上她的贴心小棉袄。 皇上…… 皇上是没有话语权的,后宫两个女人已经连成一线,皇上在递了快十几个备选名单,没一个成功后,差点被辛贵妃和皇后拉黑了。 皇上也委屈,但他真的没有话语权,不要怪他。 而在发现真的没人配得上自家小公主后,皇后与辛贵妃,开始寻求外援了。 人的想象力,是可以很宏大的。 就比如我们只能看到天上的云,看不到白云之上的世界,我们就会幻想,白云之上,是否会是神仙居住的仙宫,那里会是如何的雕梁画栋,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 因为没看到,所以遐想。 遐想,慢慢又被美化,日复一日,滤镜越积越厚。 恰巧,那时候仙燕国与青云国,通船了。 皇后与辛贵妃,眼睛亮了。 当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两位母亲,虽然敲定了女婿人选,但也要查查,对方是否有婚配,是否有心上人,总不能直接硬来。 可喜可贺的是,对方还是单身。 然后,文清公主从十四岁那年,就被一个名字,纠缠到如今的快二十岁。 这个名字,变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小时候的情谊,还记得多少? 文清公主告诉你,不太记得了。 毕竟那时她才三四岁,有些事,有模糊记忆,但肯定无法全部还原。 但有人在你耳边,一直说,一直说,说上六年,你会是什么感觉。 哦哦哦,记得了,记得了,化成灰我也忘不了! 文清公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幼时定过娃娃亲,但两位娘是这么说的。 派去青云国调查的侍卫,也是这么回的。 这么看来,那就真的了。 可是她年纪已经很大了,为什么传说中的夫君,并没有来求娶? 说辞五花八门。 有人说,他在青云国,没准已经成亲了。 有人说,他可能已经忘了。 有人说,两国来往不方便,他估计耽搁了。 成亲是不可能成亲的,这个已经查过了。 那就是忘了,或者耽搁了。 那正好,青云国亲使来做客,按照规矩,返程时,仙燕国也会出派使者,前往青云国回礼。 那就去亲眼看看吧。 文清公主一开始来,的确是抱着找人,与成亲的念头。 但与那人见了一面,被泼了第一桶冷水后,她就冷静下来了。 时间与距离是不可跨越的鸿沟,仙燕国与青云国太远,他们又分开太久,所以,现在,在他眼里,他们是陌生人。 他不喜欢要一个陌生人做妻子。 尽管周围有些推波助澜的人,但他不喜欢,那就不能勉强。 文清公主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人。 所以,她放下了。 而如果一个人,可以很轻易的放下另一个人,甚至是放弃另一个人。 那就说明,她可能真的不是那么喜欢他。 文清公主对自己的放弃,十分看得开。 这不是说明她洒脱,只是说明她与容黎一样,与对方,都只是“刚刚认识”。 尽管这个名字已经镶嵌在她过去六年的生命里,她对这人,也有过许多幻想。 但现实,已经将幻想打破了。 …… 钟自羽与容黎说了很久,期间,他喝了两壶茶,吃了四个梨,口还是渴。 对面的年轻人,沉吟了好半晌,终于,吐出一句:“你的意思是,我排斥成家,排斥的是这件事,并不是某一个人,我对文清公主,没有我预想的那么讨厌?” 钟自羽又开始摸梨:“你不想成亲,因为你认为成亲会耽误你云游行医,但你从未想过,你未来妻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容黎抿着唇,倒是承认:“我的确没想过。” 在容黎眼里,成亲后,他的生活会产生改变,行程会受到胁迫,而他的这位妻子,会成为他人生的障碍,这个障碍,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仅此而已。 但如果将这个障碍,换成文清公主的脸? 容黎眉眼动了下,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心跳,快了一瞬。 钟自羽已经不削梨了,擦了擦,直接啃:“至于你说,你为什么会喜欢她,这太容易解释了,她长得好。” 容黎皱了皱眉。 钟自羽解释:“好看的风景,会令人心旷神怡,人也一样,她如果真的像外面传闻的那样美,那你看到她,自然会舒心,你愿意同她多呆一会儿,愿意多看她几眼,就已经是被她吸引了。” “至于你看不惯他和容倾多来往,那更容易解释,你觉得,这份风景,是独属你一个人的。” 钟自羽笑了声:“至于为什么是独属你一个人的,那就要问你自己。” “不。”钟自羽话音刚落,容黎已经起身反驳:“在意她,是在见到她之前,风景论,不成立。” 钟自羽一愣。 容黎道:“问你也是白搭,你的确不太懂。” 钟自羽:“……” 容黎转身离开。 钟自羽在后面,把吃剩的梨,砸在他关上的铁门板上。 “啪”的一声,声音还不小,就是没有唤回离开人的一个侧目。 容黎出了牢房,目标明确,直往别馆。 进了别馆,他找到了熟人,问:“公主呢?” 熟人就是昨天帮容黎骗公主到花厅的丫鬟,她立刻道:“在厨房。” 容黎抵达厨房时,就看到桂花树下,穿着粉裙子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看一头白羊,喂一只小狗,吃奶? 身边的丫鬟,适时的道:“文清公主的婢女,方才出门采买回来,就带回这只小狗,好像是在哪儿捡的,快饿死了,文清公主就带着小狗,找后厨要了一头母羊,让小狗喝羊奶。” 容黎再顺眼看过去,就见文清公主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想去摸摸小奶狗的背毛,但似乎又怕这样会打扰小狗进食,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伸爪子,去撸了一把母羊的大脑袋。 母羊不高兴的“咩”了她一声。 小公主忙把爪子收回,又讨好的对母羊道:“对不起嘛。” 她娇小可爱的一小团,这么蹲着,还没拉直了斜躺的母羊大,母羊没跟她计较,倒是低头,用鼻子拱了一下吃奶的小狗,就像平日看护它的羊崽一样。 容黎就这么远远的看着,脑中不其然,想起一道画面。 一团湿漉漉的小东西,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轻轻的重量,红红的鼻尖,她哭得狼狈又绝望,沉沉浮浮的荡在水面时,她害怕的钻在他怀里,但上岸之前,她又鼓起勇气睁开过一次眼,他与她四目相对,就在那一刻,小东西眼里濒死的崩溃,突然,转变成了委屈与庆幸。 容黎不知她当时在想什么。 但上了岸后,她叫他神仙小哥哥。 所以,她之前应该是在祈祷吧。 祈祷有神仙救她。 最后,他去了。 第1838章 容黎后记26 第1838章 容黎后记26 文清公主没想到这人昨天来,今天还来。 当她见到游廊下,那颀长干净的身影时,吓得一个屁墩儿,坐到了地上。 旁边的母羊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吃奶的小狗,头都没转一下。 文清公主惊慌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裳上的灰,心虚的用眼角瞄那边的人。 年轻的男子慢慢朝她走来。 文清公主深吸口气,指尖揪着裙角,内心如万马奔腾。 “在干什么?”男子清淡的问。 文清公主咽了咽唾沫,哆哆嗦嗦的指了下地上的母羊和小狗。 小狗连吃了半天奶,这会儿终于有些饱了,它蹒跚的在母羊肚子下拱了两下,终于喊起来,嘴角的灰毛沾了奶渍,看起来就像两簇白胡子。 小奶狗亲热的靠着母羊,仰起头时,又看到旁边巨人似的一男一女,然后一步三晃的,朝两人走来。 容黎盯着脚下的小狗。 小狗在他脚边闻了半天,然后又走到文清公主那儿,同样闻了半天。 容黎没管那小东西,盯着文清公主,说:“我昨日与你说的……” 话还没说完,淅淅沥沥的细密水声,突然响起,接着,他的脚踝,一片温热。 他低头,凶狠的目光,直射小狗。 小狗撇脚在他腿上尿完后,还蹬了蹬后腿,条件反射的想用什么东西盖住。 但它力气太小,蹬不出什么花,只蹬飞几粒泥土,斑驳的盖在容黎的鞋面上。 容黎极力忍耐。 文清公主已经快吓疯了。 她忙将小奶狗抱起来,后退几步,仓皇的道:“它它它是不小心的!” 容黎目光,从盯着小狗,到盯着她。 怀里的小狗对自己所做的错事,还一无所知,它趴在小公主怀里,踮起两条前腿,支着上身,用鼻子,去够文清公主的下巴,想舔她。 小公主没让它得逞,还伸手按住它的脑门,对它低斥:“你闯祸了……” 小狗哪里听得懂,它只以为主人在跟它玩耍,它还热情的摇了摇自己短短的,秃了毛的尾巴。 “给我。”容黎伸出手。 文清公主又后退一步,解释:“它……它真的不是故意的……” 容黎皱起眉:“让你给我!” 文清公主快哭了,抗争的抖着肩膀,摇头。 容黎上前一步。 文清公主拔腿就跑。 很显然,她不会成功,后领又被揪住了。 文清公主觉得这人就是大魔王! 单手把文清公主带回来,另一手一捞,就把她怀里的小奶狗捞了过来。 文清公主急忙回身,想抢回来。 容黎后退半步,一边推着文清公主,一边拎着小狗的颈毛,看着它,“啧”了一声。 文清公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宰了小狗,眼圈都要红了。 年轻的男子却只是叹了口气,将小狗轻丢到地上,回身,看着文清公主,将她的手拿过来,摊开,看她的掌心。 果然,掌心里有一些红印。 小奶狗脏兮兮的,是流浪狗,身上不知有多少细菌,还敢抱,是怕不得皮肤病吗? “痒不痒?”他摸了摸那红印,问。 文清公主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垂下头,才纳纳的回:“不,不痒……不对,有,有点痒了……” 她说着,忙挠了挠手心。 哪知这一挠,白皙的手腕露出来,手腕上,也红了一片。 容黎脸色漆黑。 文清公主不敢得罪他,只能怂着头。 容黎牵着她的手,说:“这里没药,药铺才有,走。” 他拉着文清公主走过游廊,等走到人多的地方,文清公主才回神,先是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而后指尖缩了缩,忙想抽回来。 容黎回头看她,她加大力气,真的把手抽回来了,然后不肯走了,就站在那里。 容黎有些不悦。 文清公主低垂着头,盯着他的鞋面:“你要不要先……” “不碍事。”容黎道。 鞋脏了,自然就要换,但别馆不可能随时备有新鞋,换别人的,他更不习惯。 容黎又伸出手,拉过她的,道:“先回去擦药。” 文清公主往后缩,挣扎。 容黎一把将她拉过来,在人来人往的前院,在许多走走停停,欲言又止的下仆面前,对他说:“最严重的皮肤病,手会烂掉,因为太痒,先会挠破外皮,然后里面的肉翻出来,肉的纹理 参差不齐,血混着肉碎,卡在指甲里,再里面,是骨头,骨头不是白骨,是红骨,因为太痒,骨头也会痒,挠啊挠,就……” “我去!我去!我去!”文清公主几乎是尖叫着说道。 容黎满意了,嘴角露出一丝笑,牵着她,堂而皇之的走出别馆,上了外面的马车。 一路上,文清公主都死盯着自己的手,好像错眼一秒,里头的红肉红骨就会翻出来,她怕得都忘了忌惮身边的人,期间,还拉着那人的衣角,要哭了似的问:“不会真的烂掉吧?” “说不准。”容黎淡淡道。 文清公主真的要哭了。 一路回到清乐堂,清乐堂外面掌柜、大夫,坐了不少,还有病人挤挤攘攘,络绎不绝。 容黎依旧牵着文清公主,在众人面前穿行而过。 这是文清公主第一次在外面不带面纱,花容月貌令在场男男女女,多少有点看愣神。 直到容黎将她带进内堂,幕帘外的目光,才被彻底隔绝。 容黎让文清公主在厅里等着,他进去换了双鞋子,顺便把衣裳也换了,才拿了药出来。 那药是木青色的陶罐装着的,打开盖子,里面是黄色的膏物。 容黎净了手,用手指挖出一些药膏,均匀的涂抹在文清公主的手掌上。 文清公主只感觉这药膏凉凉的,涂着很舒服,慢慢的,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 涂完手掌,就是手腕。 他卷起她的衣袖,一手托着她细嫩的腕子,拇指摩挲了一下,另一只手,才沾了药膏,覆盖上去。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都很专注,文清公主几次想问他问题,但都被他严肃的表情震得不敢搭腔。 涂完药,容黎让她不要乱动,自己去后面洗手。 洗手的过程中,容黎忍不住扬唇笑了,大概没想到,手烂掉这种话,她居然真的会信。 他故意洗了很久的手,才慢条斯理的回去,原是想看她愁苦没脸的模样,哪知一出去,却先听到一道熟悉的女音,轻描淡写传来。 “又不是天花,烂什么烂?我看看,也不红啊,那狗脏,你摸完痒也正常,洗个手就行了,还擦什么药,哦?小黎非要给你擦的?他有毛病啊?” 容黎绷着一张脸,沉默的走出去。 厅堂里的人见到了他,高兴的喊了一声:“小黎。” 容黎死抿着唇,盯着那人,看了很久,才蹦出一个字:“……娘。” 第1839章 容黎后记27 第1839章 容黎后记27 柳蔚和容棱是因为定州旱情的事回京的,两人一开始也没料到旱情影响会那么严重,还以为有朝廷赈济,熬过夏天,情况怎么都会有好转。 哪知这次还涉及缺粮问题,弄得朝廷居然要向番商购粮。 柳蔚和容棱接到消息,马不停蹄从南疆赶回来时,才知道粮食问题已经解决了,但已经快到京都了,回都回来了,顺路回趟家吧。 柳蔚今日一早就到家了,但小黎不在,只有母亲纪夏秋在。 柳蔚和容棱就想陪老人家说说话。 哪知老人家张口就喷:“儿子不肯成亲,你们就一点不着急?成日花天酒地,在外面乐不思蜀,儿子是不要了?儿子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什么,他不想成亲?他不想成亲,你们一句都不会劝?是打定主意,要他孤独终老,当个孤寡老人,临老到死,身边连个端茶递水的儿女都没有?等百年过去,你俩倒是死了清净,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吃苦受罪,那你们生他出来干什么?” 老人家越说越火大,把柳蔚容棱吓得头晕。 容棱赶紧找了借口,说要去镇格门视察。 柳蔚灵机一动,也忙躲到了清乐堂。 柳蔚在清乐堂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儿子回来,她就想问问儿子,到底是做了什么,把他外祖母逼成这样? 刚才柳蔚在药铺库房查看存货,就听外面人说,少爷回来了。 她出来一看,没看到儿子,倒看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正一脸严肃,神情紧绷的盯着自己的手。 她一问,便有了后面的事。 柳蔚也几个月没见儿子了,看儿子高高大大,手脚俱全的,她就放心了,顺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道:“过来让我看看。” 容黎满脸沧桑的走过去。 柳蔚捏了捏儿子的肩膀,想学一般的母亲那样,说一句“瘦了”,表达一下自己还记得儿子几个月前是胖是瘦的心情,但她犹豫了很久,终究没说出那两个字。 因为她真的不记得儿子几个月前到底是胖是瘦了。 讪讪的收回手,为了掩饰心虚,她忙转移话题,看向旁边的文清公主:“这位是?” 刚才就聊了两句,她还不知这姑娘的身份。 按理说,擦药啥的,应该是小黎的病人。 但病人为什么会带到内堂来? 容黎绷着脸道:“文清公主。” “啊?”柳蔚愣了一下,这才上下打量小公主,越看越惊奇:“仙燕国的,文清公主?” 文清公主这会儿脸上已经扬起了笑,本就明媚的脸庞,因为这笑,更显娇艳,她显然还记得柳蔚,但毕竟是多年后的重逢,她不好太自来熟,便只是腼腆的点头,温笑着答应:“姨姨,是我。” 喊姨姨,完全是根据辈分猜测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喊对不对。 柳蔚看这小姑娘又娇俏,又可爱,也是打心眼里的喜欢:“你怎么会来青云国?你一个人来的吗?” 从深山老林出来,消息无比滞后的柳蔚,连购粮案进展都是前几天才知道,仙燕国公主来青云国联亲这事,对她来说更是今日头条。 文清公主耐心的与柳蔚说了自己的来意,但没提联亲,只说是代表仙燕国使团,出使青云,不日就要回去了。 柳蔚很遗憾:“这就要回去了?多玩一阵嘛。” 文清公主稍稍抬眼,看了眼柳蔚身后的容黎,弯起的唇角稍微塌了塌,而后又重新扬起,道:“使团过两日就要出发了,下次有机会再来。” 柳蔚何其敏锐,自然看出了她表情中一瞬间的不自然。 她回头看了眼自家儿子。 容黎却听她说过两日就要走,眉头当即皱成一个“川”字。 因为有柳蔚在,容黎与文清公主没有再单独说过话。 柳蔚倒是拉着文清公主,问了许多纪淳冬的事,文清公主一一答了,又道:“于文大人那里,有纪大人给纪老太傅的信,他说会转交给您。” 柳蔚点点头,看时辰不早了,又问:“你住在哪儿?” 文清公主说:“皇室别馆。” 柳蔚一拍身边的儿子,道:“天快黑了,送人家回去。” 容黎立马起身,目光紧紧的盯着文清公主。 文清公主被他这么有压迫感的看着,有点怕,但她没带婢女出来,自己不知道怎么回去,必然还是要有人送的。 容黎领着文清公主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时,他不知是不是眼花,看到了他娘站在清乐堂门口,斜倚着门框,对他挑了一下眉。 马车行驶,车厢里,容黎还在想他娘刚才那个表情,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周围有些安静得过分。 扭过头,他就看到文清公主不止快把自己挤进角落的缝隙里了,还一脸紧张的正在放轻呼吸,似乎想借此,掩盖自己的存在。 容黎眉头又拧了起来:“你过两日就要走?” 安静许久的车厢,乍起的声音,令文清公主本能的颤了一下。 她犹犹豫豫的道:“……是。” 容黎问:“不是说下个月吗?” 文清公主把锅推到使臣身上:“他们说……早点走……” “你怕我?”他突然问。 文清公主心里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面上,却是违心的摇头:“怎,怎么会……” 容黎挪动一下身子,坐过去一点。 文清公主头发差点都炸了。 容黎见此,又坐过去一点。 文清公主崩溃了,好声好气的打商量:“你……过去点……可以吗?” “不可以。”容黎回答得十分专横,甚至坐得更过去了,直接贴到了她身边。 文清公主要哭了。 容黎垂眸,一把拉起她的手,看着上面因为融化,而干涸的药膏,用手指摩挲了一下。 文清公主想抽回自己的手。 容黎问:“我吓唬你,你生气了?” 文清公主忙摇头,她哪敢生气,惹都惹不起。 容黎把她的手,困在自己的手掌中,捏得紧紧的,说:“下个月再走吧,给我点时间。” 文清公主好奇,他需要什么时间? “我们一起走。” 第1840章 容黎后记28 第1840章 容黎后记28 容黎回到清乐堂时,先去了库房。 果然,看到她娘对着账册,在一样一样的点算。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门外的光线,里头的柳蔚眯了眯眼,转首,看到是儿子,脸上露出笑意。 “送完了?” “恩。”容黎答应一声,走进去,拿起那账册,自觉继续点算。 柳蔚乐得有人帮忙,在旁边环着双臂,好奇的问:“为什么非要让人家擦药?” 容黎表情有一瞬不自然,但因为背着身,柳蔚看不到他的表情。 “怕她感染。” 柳蔚“噗嗤”一笑。 容黎有些窘迫,转首喊:“娘……” 柳蔚上前,搭住儿子的肩膀,认真的看儿子的脸,越看越感慨:“真的长大了。” 容黎不想听她说这个,道:“库房太暗,你出去歇着,剩下的我来算。” 柳蔚耸耸肩,出了库房。 她也没走远,就在外头的院子歇凉,等过了半个时辰,容黎出来时,便看到他娘摆了一套茶具,正一边饮茶,一边等他。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她对面。 柳蔚给他倒了一杯清茶,表情悠闲又随意:“说说吧,怎么回事?” …… 容棱来接柳蔚时,母子二人还没聊完,但院中的石桌上,已经不止那盏茶壶,又额外多了些小零嘴,小糕点什么的。 夕阳将满院映得昏红,容黎先看到他爹,便起身打了招呼。 容棱摆摆手,让他坐下,自己走到柳蔚身边,与她挨着坐。 柳蔚用手肘拐拐容棱的胳膊,道:“你儿子有话要问你。” 容黎脸顿时涨红:“娘!” 容棱不解,看向儿子:“何事?” 容黎摇头:“没事!” 柳蔚又插嘴:“他想问你,当年大好青年,前途无量,为什么遇上我就要成家,是不是脑子坏了?” 容黎忙道:“我原话不是这样的!” “差不多一个意思。”柳蔚说,又看向容棱:“你回答他?” 容棱皱紧了眉盯着儿子,质疑的问:“你皮痒了?” 容黎:“……” 柳蔚又笑了起来,拿起一块蜜饯,顺手喂到容棱嘴里,对儿子道:“感情的事,本来就是没有道理,你爹当年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很诚实的告诉你,如果你学你爹当年那套,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追到文清公主。” 容黎马上反驳:“我只是顺路要去仙燕国,追什么追……” 容棱也不悦的看向柳蔚:“我当年怎么了?让你这么不满意?” 柳蔚掰起手指就数:“恃强凌弱,威逼利诱,公报私仇,仗势欺人,趁人之危,强人所难,够了吗?” 容棱:“……” 柳蔚又看向儿子,却见他的儿子脸色,瞬间惨白。 柳蔚挑眉:“别告诉我,你已经全中了?” 容黎:“……” 柳蔚:“……” 容黎:“…………” 半晌,柳蔚长叹口气,幽幽的道:“俩二傻子。” 大傻容棱:“……” 二傻容黎:“……” …… 柳蔚的紧急科普,从当晚开始。 容黎其实不想听她的,他觉得他娘说的,一半都不靠谱。 光说送花那一项,别馆有整个花园,送什么花?而且他也没觉得文清公主喜欢花。 但是他娘十分笃定,就是要送。 因此第二天,容黎还是端了盆茶花,去别馆。 文清公主连续三天见到他了,心情十分复杂。 尤其这回,他还带了盆花。 这人清隽儒雅,肩上挂着个医箱,本是文质彬彬,但一大盆花杵在他怀里,画风又有点突兀,让他一时不像大夫,倒像个花匠。 文清公主迟疑的问:“这花……” 容黎脸现在是全黑的,他将花盆往旁边一搁,砰的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送你的。” 文清公主求救似的去看身侧的婢女。 婢女也纳闷,对公主摇头,表示自己也看不出这里头的深意。 文清公主只能硬着头皮去摸了一下花盆,干涩的道:“谢,谢谢?” 容黎“嗯”了声,也不用人招待,自来熟的坐到椅子上。 别馆的下人连忙奉上茶点。 “我昨日与你说的,你与使臣提过了吗?” 昨日说的,就是延迟回国那件事? 文清公主心里打了个突,没敢做声。 说实话,她昨日听他说要跟她一起回仙燕国,吓得当时就瘫了,回到别馆后,她还心有余悸,不止没跟使臣说延迟,还决定提前走。 提前的日期就是明天,她打算速战速决。 “没说?”看她的表情,容黎就明白了:“没事,我一会儿去说。” 文清公主吓死了,忙道:“你别去……” 容黎看向她。 文清公主掐了掐指尖,还是问了:“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走?” 容黎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对周遭下人道:“你们先出去。” 别馆的下人倒是听话,但文清公主的婢女,才不听他的。 容黎就对别馆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几个丫鬟冲上来,押着那个婢女就走了。 文清公主吓得脸都白了。 等厅里人一空,容黎便站起身来,朝文清公主走去。 文清公主忙后退。 她退,他就进。 等到退无可退,文清公主正心慌意乱,就听头顶上,那人用低哑的声音,轻轻的问:“回头草,还给吃吗?” 文清公主诧然的看着他。 容黎垂眸与她对视,嘴角轻轻勾着:“我觉得,我可以再试试,你给这个机会吗?” 文清公主惊讶极了。 惊讶之后,脸颊顿时通红,连带着耳朵和脖子,也都充血了。 她忙低下头,紧盯自己的鞋尖,心脏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容黎捉住她的下颚,让她抬头看自己。 文清公主根本不敢看,她眼睫颤动,喏喏的问:“你……为什么……” “不知道。”容黎说:“但你不是冲着我来的吗?” “现在我冲着你走,行吗?” 文清公主心跳的更快了。 一时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容黎看时机差不多了,想到他娘的“警世恒言”,从怀里掏出两张票据,道:“最近的戏园子出了新曲,一起去看?” 送花,看电影,他娘说,这是标配。 文清公主踯躅的埋着头,心里似乎在挣扎。 但最终,她还是伸手,悄悄的将那戏票拿了过来。 文清公主紧张的捏着那张票据,目光不经意,瞥到了上头的戏曲名。 她以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戏必然会去看什么《白蛇传》《天仙配》之类的。 哪知…… 《武松杀嫂》四个字,漆黑刚正,跃然于纸。 文清公主:“……” 第1841章 容黎后记29 第1841章 容黎后记29 武松杀嫂也是好看的,武松杀嫂不是不好看。 但当文清公主看到潘金莲的假脑袋,咕噜噜的在舞台上打转,满舞台都是洒满的鸡血时,她真的没办法强迫自己,像别人一样,站起来鼓掌吆喝。 从戏园子出来,容黎还意犹未尽,说要带文清公主去馆子吃饭。 文清公主现在满脑子都是潘金莲的头,人还有点失神,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被带走了。 酒楼包厢,文清公主木讷的看着容黎拿了十几根蜡烛,点了一圈,摆在桌子上。 她憋了半天,还是问了:“不是有灯笼吗,为什么要点这么多蜡烛?” 容黎道:“据说有情调。” 文清公主:“???” 点了这么多蜡烛,到底有没有情调不知道,熏眼睛是真的,文清公主刚吃了一口肉丁,就被烟熏火燎得,拼命掉眼泪。 她一边拿手绢擦眼泪,一边还得避着蜡烛的烟势,整个人左动右动,坐立难安。 容黎见此,总算吹熄了几根,问她:“好点了吗?” 文清公主快感动哭了,忙点头:“好多了,好多了。”但手还在揉眼睛。 容黎走过去,弯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面。 他拿过她的手绢,替她擦了擦眼角,又用拇指,滑过她的眼睑,轻轻替她按压眼部的穴道。 文清公主整个过程都涨红着脸。 等按得差不多了,他才起身,问:“怎么样?” 文清公主将眼睛睁开,害羞的点头:“……嗯,好了……” 容黎坐回去,两人继续用餐。 吃完饭,容黎又说逛个街。 文清公主自然同意,她本身就想看看青云国的民风民情,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有机会,自然巴不得。 二人找了一条较为热闹的街市,细细的从街头逛到街尾,结束时,两人都有所斩获,容黎买了几株山草药,文清公主买了一框蔬菜瓜果。 容黎记得她娘说,逛街是要买衣服,配饰,但买菜应该也差不多,他觉得没什么差。 文清公主不会做饭,买这些菜果,一来因为蔬菜的确水灵个头大,二来,是因为容黎说,那位卖菜的老人家,身上至少有七八种老人病,她就想让老人家至少今日,能早点收工回家。 容黎路过清乐堂时,便命人将菜果送回别馆,他带着文清公主,还没约会够。 经过一日的相处,文清公主已经没那么怕容黎了,偶尔还会与他调笑两句。 容夜与她哥碰上时,就看到她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正一脸温柔的,在给一个蒙着面纱的陌生姑娘理头发。 容夜还以为自己瞎了,埋头就开始揉眼睛。 与容夜一起的,是一位中年副官,他也看到了容黎,顿时惊奇:“小夜,那不是你哥吗?” 容夜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了。 出外办公几个月,容夜今日回来,是有正经事的。 一直追捕的贼匪逃窜入京,据悉会途径京都,北上前往中州与其头目汇合。 他们一整支分队,跟着贼匪回京,但他们不能回镇格门,也不能回家,待贼匪一走,他们也要走,直到将整个作案团伙抓获,案情完结,他们才有机会喘息。 看到哥哥,容夜也没想上去打招呼,她的同僚倒是觉得她是小姑娘,出外几个月,应该会想家,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去与亲人见一面。 但容夜十分分得清主次,她摇头,表示不用见面,转身就与同僚一道走了。 容夜他们埋伏在贼匪暂居的客栈外,这是一条闹市,今日又是赶集日,街外人来人往,他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个错眼都不能允许,否则很可能忙了几个月的线索,就要在此中断。 那贼匪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出了客栈,想就近买一点干粮,赶路好用。 容夜与小分队里一位与她同期招入的青年,尾随跟踪。 容夜为方便行动,穿的是男装,与青年走走停停,始终盯着那贼匪。 贼匪买够了东西,打算回客栈。 哪知他一转头,正好与容夜和那青年六目相对。 贼匪眼睛瞪成铜铃大。 容夜也有些惊慌,她心跳快了一拍,但还是极快的反应过来,不耐烦的对贼匪道:“让开点。” 贼匪先是看着她,又看向她身边的青年,随即,抱紧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的往客站跑去。 这个时候容夜与青年不敢再追的,再追不就告诉贼匪,他已经被盯上了吗? 索性附近还有其他同伴,见他们露了脸,便自觉替补上去。 容夜与那青年故意绕了几圈,才绕回客栈门口,想与大部队汇合。 哪知走近了,却看到客栈里头,那贼匪竟然在与人争吵。 容夜定睛一看,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与贼匪争吵的,不正是她哥吗? 她哥旁边,还站着方才见过的那个蒙着面纱的陌生女子。 容夜忙问副官:“怎么回事?” 副官也面色凝重,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在这里出现纰漏。 容夜握了握拳,坚决不能让她哥捣乱,破坏原定计划,她打算进去,把他哥强行带走。 哪知她还没进去,她哥身边的面纱女子就走了出来,对方直直的走向她,明显是有备而来。 “请问……”文清公主走到容夜面前,却是看向她身边的青年:“你知道哪里有医馆吗?” 她说着,伸出自己的手,左手食指上,正在流血。 青年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冲着自己,他看向容夜,与容夜面面相觑。 容夜皱着眉开口:“你……” 文清公主恰好此时取下自己的面纱,出色的容貌,映入二人眼帘。 “好疼啊……”她低眸,可怜兮兮的说。 容夜只觉得骨头都快酥了,她抓了抓自己的脖子,烦躁的对青年道:“你带她去医馆吧。” 青年似有犹疑,文清公主已经高兴的望着那青年,等着他引路。 青年又看了眼客栈里面。 文清公主便主动抬起手,握住青年的手腕,道:“走吧。” 青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葱白玉指,喉咙也有点痒,最终还是带着人走了。 哪知走了几步,他突然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 意识到自己中了软筋散,他猛地抬头,条件反射的去抓文清公主。 可却连手都抬不起。 文清公主这时已经退到了容夜背后。 客栈里,容黎也走了出来,他盯着文清公主,表情十分不善,上前,就把她手抓过来,用自己的袖子,狠狠的擦个不停。 容夜人都快傻了,急问:“哥,你这是干嘛?” 容黎有了撒气的途径,一伸手指,戳向妹妹的脑门,骂道:“岗前培训喂狗了?带你的人是谁?这次任务谁统筹的?爹不在,我不在,你们就是这么混日子的?队伍里混进敌判,还什么都不知道,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第1842章 容黎后记30 第1842章 容黎后记30 容棱和柳蔚,最终还是被惊动了。 二人匆匆赶到镇格门时,容夜正被她哥按着头训。 旁边还站了许多人,都是容棱的老下属,也都是看着容黎、容夜兄妹长大的。 老大叔们现在一个个面色凝重,听着哥哥骂妹妹,也不敢劝,归根究底,今日的事,他们也尴尬。 容棱抵达后,有人就像见到救命稻草,连忙过来将事情复述一遍。 容黎已经致仕,他卸任后,镇格门再无都尉一职,有的,只是副都,这位副都现在是镇格门的主理人,也是容棱离任前,钦点的继承人,对方姓郭,算起来,是容黎、容夜的师兄。 郭副都刚刚从审讯室出来,见到师父,忙迎上来。 容棱问他:“审得怎么样?” 郭副都摇头:“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 今日的事,归咎起来,一句话可以概括——调查小队全员失职,导致敌人入侵队伍内部,成功干扰任务进程,危及一名调查队员性命安危,间接危及全队队员性命安危。 郭副都道:“根据画像甄查,抓到的两个人,老一点的,就是他们一直跟踪的那个,诨名野豹,是最近一宗抢劫官银案的参与人之一。年轻一点的姓葛,叫葛池,三十二岁,第一次犯罪是在十一岁,罪名为纵火,葛池从小父母双亡,与姑父姑母同住,十一岁那年不知起了什么争执,他一把火,将姑父姑母的房子烧了,最后因为年纪小,而且人没有受伤,只判了三年牢狱,他应该是在狱里服刑时,被犯罪团伙吸纳的,出狱后,十几年来,犯过的大大小小案子,不计其数,也杀过人,去年已经从二级通缉犯,晋升为一级通缉犯,资料房里都有。” 说到最后一句,郭副都有些尴尬,眼尾稍稍瞟了眼角落,那里,容夜还在挨骂。 入职培训的时候,新捕文科考试就有历代通缉要犯审查试卷,容夜这个学渣,当时是踩线及格的,而容黎作为第一批参与镇格门文试的元祖考生,郭副都记得他当年是满分过线,甚至后面他还参与过试卷加负,与试卷内容巩固。 葛池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顶替了原本的小队队员武明,混入队伍当中的,他用了人皮面具,提到人皮面具,很多人会想到京兆尹衙门里的钟自羽,但实际上,人皮面具不是钟自羽一个人会,这是江湖伎俩,有年纪,有师门的江湖人士,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江湖上还有一些人手艺人,至今都靠此为生。 葛池的面具不知是谁做的,精细程度很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瑕疵,如果是郭副都自己来看,他可能不会一眼就认出,但接触几日,总能看出破绽。 可容夜所在的小队,包括队长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葛池到底是什么时候顶替的原队员武明?武明现在还活着吗?如果武明死了,全队队员,一个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郭副都面色凝重。 容棱了解完情况后,看了眼身边的柳蔚。 柳蔚表情也不好,她走到儿女身边。 容黎看到娘过来,才住了嘴。 柳蔚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转首看向女儿:“知道哪里错了吗?” 容夜点了点头,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这次的事,不怪容夜一个人,容夜经验太浅,是新捕,葛池又是老油条,这次的事,怎么都赖不到容夜一个人头上。 最要负责的,是带容夜这支队伍的队长。 有些人年资长,倚老卖老,做事不认真,早就该吃点教训了。 镇格门更新换代,容棱一走,容黎一走,郭副都新上位,管不住所有人,偷奸耍滑的,也就慢慢滋生了,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一回京,容棱就立刻回镇格门视察的原因,他在给郭副都撑场子。 可没人能要求容棱要直到人生最后一刻,都得在岗位上发光发热,他前半生已经很累了,他只是想把剩余的时间留给家庭,留给妻子,这并不过分。 坏就坏在,镇格门习惯了他这根顶梁柱,他一走,镇格门也不稳了。 容棱在那边与郭副都等人说话,柳蔚在这边,安抚儿子、女儿。 她问女儿:“你哥选择用这种强硬的方法,直接将人抓回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容黎在路上发现妹妹与葛池,他惊讶,气恼,但他可以选择先回镇格门,把这件事跟郭副都说明,甚至回家找他爹,跟他爹说明。 可他没有,他当时就扑上去,将葛池正法,这其实很不妥当,缺乏计划性与周详性。 但柳蔚却知道,他这种方法虽然冒险,却抓住了一击击中的最好时机。 葛池是惯犯,他与野豹面对面的时候,野豹极大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被跟踪了,这个时候,情况突然就从敌暗我明,变成敌明我暗。 野豹之后会做什么,葛池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与野豹“汇合”? 他们是不是想在京里做什么,那一眼的对视,葛池给野豹传达了什么指令?他们会伤害容夜小队吗? 罪犯作恶,是不会跟你提前打招呼的,容黎可以回去与众人商量怎么逮捕葛池,但这个时间是多少?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而这个时间,谁能保证小队成员,都还能活着? 容黎将葛池现场抓获,这等同于,直接杜绝了恶性事件发生的可能,虽然做法直接,但收效奇高。 葛池不认识容黎,也不会料到容黎会袭击他,所以那一刻,他是松懈与毫无准备的。 而出其不意,正是制胜法宝。 容夜知道她哥哥这么做,是救她,也因此,她更加羞愧。 柳蔚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 人学习一件事,是需要过程的,小黎当年也不是第一天就能独立办案,游刃有余,他在担当大任之前,也有过很长时间的打下手,跑腿。 丑丑现在所在的,就是这个阶段,她现在还是一棵小树苗,虽然在成长,但并没有茁壮到可以顶天立地。 她还需要时间。 容棱接下来会忙起来,柳蔚最终也不忍心女儿再挨骂了,带着她,远离了躁狂症上身的儿子。 容黎还绷着脸,因为今天的事,让他生气的,远远不止妹妹这一件。 还有一个女人,也让他气愤。 从审讯室出来,容黎便看到阳光下,明媚娇艳的女子,正站在树下,她手里捏着一片树叶,淘气的正用叶尖,捉弄树干上的爬虫。 他阴着脸走过去,浓厚的阴影,渐渐将对方包围。 文清公主转过头,看到他出来,笑了起来,问:“结束了吗?” 容黎质问她:“你软筋散哪里来的?” 文清公主无辜的望着他,有点可怜巴巴。 容黎没让她糊弄过去:“说!” 文清公主舔了舔唇,歪头,从发间抽出一根簪子。 那根簪子漂亮金贵,文清公主却将它扭开,里头,还有残留的药粉。 “你随身携带软筋散?”容黎不敢置信。 文清公主却又将自己的耳环取下来。 宝石耳环里面乌头粉,珍珠手镯里面是柳叶桃,玉项链里面是鹤顶红…… 全是剧毒之物,相比之下,软筋散已经是最温和的了。 容黎:“……” 文清公主仰头看着他,喃喃的道:“我一个人,千里迢迢,万里遥遥,从仙燕国到青云国,路途艰险,我自然得为自己准备些,不打眼,又能自保的东西。” 她说:“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容黎:“…………” 你说自己是弱女子时,你问过人家葛池同意了吗? 第1843章 容黎后记31 第1843章 容黎后记31 文清公主不止会下毒,她还会使美人计。 给她个窜天猴,她没准还能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容黎气得不行,把她的首饰全给没收了,随身带的全是剧毒之物,你也不怕一个手抖,用自己身上了! 文清公主的“武器”都被收缴,她遗憾又心疼,可容黎在发火,她又不敢要回来。 柳蔚这会儿也带着女儿出来了,审讯室里,容棱亲自在刑讯,她就不凑热闹了。 容夜这会儿还很失落,失落的同时,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同伴武明,武明和她同期进的镇格门,两人都是从底层做起,一起巡逻,一起值夜,一起上山下海,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武明刚生了儿子,一家老小都指着他一个人,如果他真有什么事,容夜不知怎么跟嫂子交代。 柳蔚没有再安慰女儿,做了这一行,就该懂行内的规则,生死从入行这一天,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柳蔚让女儿入镇格门的那天,也已经做好了,女儿随时都会牺牲的心理准备。 世上本没有岁月静好,只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 要做负重的那个人,就得付出代价。 当然,武明也不见得已经没救了,就看容棱能不能审出来。 柳蔚牵着女儿,本是打算送她回休息室,结果一出来,就看到儿子与文清公主正在院子里说话。 她远远的看着,问女儿:“她一直和你哥在一起吗?出事的时候也在?” 容夜抬头看了一眼,认出那个倾国倾城的姑娘,点头道:“一起的,她……葛池的软筋散,就是她下的。” 柳蔚意外:“她下的?” 容夜问:“娘,她是谁?” 柳蔚抿了抿唇:“文清公主,仙燕国的公主,以前在仙燕国,与你哥有点交情。” 容夜没想到对方是外邦人,有些愕然:“我看到哥在大街上,给她理头发了……” 柳蔚嗤了声:“动作倒是挺快,不过也多亏我的攻略。” 容夜问:“什么攻略?” 柳蔚摇头:“你用不着,你什么都不做,顾潮一颗心已经都是你的了。” 容夜一愣,明白了:“娘你是说,她和我哥,是那种关系?她是我未来嫂子?” “不一定,不过你哥继续按照我的攻略走,很快就能把人娶到手了。” 柳蔚对二十一世纪经历过无数先辈检验证实,确认有效的的恋爱攻略,十分信赖,她已经把这个当法典,灌输给儿子了,她觉得儿子很快就能把儿媳妇给她娶进门了。 “不过你哥也太莽撞了,怎么让她涉险,还让她去下药,万一葛池反应过来,拿她当人质怎么办?” 容夜不知内情,在旁边没有吭声,她只是看着那个姑娘,好奇的问:“原来哥,喜欢这样的姑娘啊。” “这样是怎样?”柳蔚问。 容夜形容不出来。 柳蔚道:“有的女子是酒,比如我和你,烈性,狂妄,汹涌,骨子里就透着不服输和尖锐。有的女子是水,比如她,柔软,清洌,甘甜,她的骨子里,透着的是包容和温润。你哥,只是比较喜欢喝水。” 容夜还没听说过这样的比喻,不过仔细一想,又的确是。 有的人喜欢冒险,有的人甘于平淡。 她费尽心力的要从军,是因为她喜欢冒险。 但他哥,一有机会就脱离镇格门,甘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医大夫,这说明她哥的心里,更偏于享受平淡。 平淡的人,比起酒,的确更喜欢水。 酒很刺激,但水,能治愈万物。 容夜这么想着,便看向前方,她打算上前,正式的,与这位未来嫂子打声招呼。 柳蔚没有上去,她是长辈,怕晚辈拘束。 容夜的突然出现,令容黎黑透的脸,又加了一层灰。 容夜胆战心惊的望着他哥,缩着脖子道:“我只是,来跟文清公主问一声好。” 容黎抿着唇盯她。 文清公主已经扬起笑容,对容夜说道:“我知道你,你是容夜,你的乳名叫丑丑,纪大人与我说过。” “纪大人?”容夜一愣,才反应起来,应该是说她的舅公,在仙燕国任官的纪淳冬。 文清公主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容夜粗手粗脚,看她精雕细镂,闻起来还香香的,不禁有些局促。 她从小和男孩子一起玩大,身边最软的姑娘,就是她小妞姐,她是真没跟文清公主这样,仿佛一碰就坏的姑娘接触过。 容黎在边上赶客:“问好要问这么久?” 容夜憋了一下,因为刚犯了错,不敢顶嘴,只能老实的道:“那我走了。” 容黎巴不得她走。 文清公主却叫了一声:“等等。” 她顶着容黎冷飕飕的目光,小步跑到容夜身边,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塞给她,说:“我觉得这个样式应该配你。” 容夜忙推拒:“不不不。” 文清公主非要给她,怎么都不让还。 容夜最后没办法,只能收下,想着明个儿回送点什么过去。 容夜拿着玉佩回到她娘身边,柳蔚一眼就看到那个玉佩,问:“她送的?” 容夜点头,又好奇:“不过为什么说这枚玉佩样式适合我,这上面不是牡丹花吗?难道她是夸我人比花娇?” 柳蔚翻了白眼,拿过那枚玉佩,打量一圈,敲了一下她女儿脑门:“自己闻闻,这玉佩上有什么味道。” 容夜果然拿起来闻了一遍。 闻完神色一变:“这个味道,好像是……” “里头藏了百日散,受了伤,只要没咽气,第一时间吃下去,可固心脉,百日不断。”柳蔚吐了口气:“我虽给你准备了许多救急良药,但瓶瓶罐罐,终究不好随身携带,尤其荒郊野外遇险,更是束手无策,这东西倒是便捷,随身可佩,藏得隐秘,有需要立刻便能用。” 容夜拿着玉佩,眼睛瞪大老大。 柳蔚道:“知道你在镇格门办差,容易遇险,人家特地送你的,下回见了,记得谢谢人家。” 容夜忙点头:“一定!” 说着,她又抬起头,想远远的先对文清公主表达一下谢意。 哪知就看到他哥,凶着一张脸,把文清公主骂孙子那么骂。 “……”容夜沉默良久,幽幽的问她娘:“这也是攻略里的?” 柳蔚:“……” 容夜:“……我哥,真的能娶着媳妇吗?” 柳蔚:“…………” 柳蔚也开始质疑了。 第1844章 容黎后记32 第1844章 容黎后记32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好好的约会也被打乱了。 踏着夕阳,容黎将文清公主送回了别馆。 文清公主磨磨蹭蹭的问他:“我的首饰……” 容黎瞄她一眼。 文清公主马上改口:“那些首饰我都不要了,你帮我扔了吧,千万别让我看见,我看见就烦!” 容黎哼了声,先下车,再回头牵她下来。 文清公主将小手搁在他的大掌内,脸颊红了一下。 经过今日,二人的关系已经算确定了,文清公主还有些恍惚,甚至都不知道,事情好好地,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样。 分别的时候,容黎特地提了一下:“下个月再走,说好了?” 文清公主耳尖烫烫的,害羞的“嗯”了声,扭捏的道:“那我……等你。” 容黎也笑了一下,他一笑,就像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文清公主心跳又快了。 她忙捂住自己的心口,暗叹美色误人,趁着自己还没失去控制,赶紧跑进馆内。 送了文清公主,容黎还要回镇格门,葛池还没招供,武明性命仍旧危在旦夕。 文清公主从未接触过捉贼,她觉得今日过得很刺激,回去后,就跟婢女说起来。 婢女吓得魂飞魄散,什么意思,公主不是出门看戏吗,怎么好端端和通缉犯扯上关系了? 婢女忙捉着文清公主上下检查,怕她哪里受伤。 文清公主笑道:“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婢女又抱怨:“那人,那人怎么能让公主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文清公主刚刚恋爱,一颗心早就偏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她赶紧为男朋友说好话:“他没让我去,他与那贼匪在客栈周旋,让我去楼上躲着,但我既然都知那贼匪有同伙与他妹妹呆在一起,必然不能坐视不管,你放心,我发簪里的软筋散是云太医做的,效用很好,我涂在手上,与那贼匪肌肤接触,他就中招了。” 婢女都快哭了:“那您呢,公主您也碰了那个什么散,有哪里不舒服吗?” 文清公主摇头:“我没事,我又没武功,软筋散对我无效。” 婢女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道:“始终太危险了,不行,咱们明日早点上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文清公主闻言一顿,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的道:“那个,我觉得,青云国挺好的,我们不如再呆一阵子吧。” 婢女:“?” “你去跟使臣说一下,我们,下个月再走吧。” 婢女:“??” “快去快去,别让他们收拾行李了,反正我明天肯定不走,你们拉我我也不走!” 婢女:“???” 文清公主说要走,结果又不走的事,宛如一剂振奋剂,打在了容倾心尖上。 容倾坚定的认为,文清公主是因为他才决定不走的。 他接到消息,第二天就美滋滋的上门,要约文清公主去京郊别庄踏青。 之前他就说约文清公主,但扭头就听说公主要提前回国,他以为已经没戏了,就没再凑上去,结果现在公主不走,他觉得机会又来了。 容倾今日穿了一件青白相间的骑马套,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俊朗不凡,他将马停在别馆门外,正想去敲别馆的门,就见门竟开了,戴着面纱的文清公主正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走出来。 容倾眼前一亮,忙喊道:“文清公……” “主”字还没喊出来,文清公主已经抬头瞪向他,食指竖在唇前,说:“嘘!” 容倾一愣,看她鬼鬼祟祟的,忙也压低了声音,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文清公主回头,小心翼翼的将别馆门关上,才说:“我的婢女不让我出去,我偷偷出去的,你别暴露我了。” 容倾忙道:“不暴露,不暴露,我帮你打掩护,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文清公主看着容倾,她之前对容倾其实还挺有好感的,容倾公子人温柔,还风趣,跟她二皇兄很像,但容黎说,他不是好人。 文清公主有些纠结,就不太敢跟这人单独相处了。 “我自己去就好,我认识路的。”文清公主说。 容倾哪里能让她自己走,忙道:“京里人多嘴杂,不安全,我听说昨天镇格门还在城里抓到个通缉犯,你一个姑娘家,乱跑遇到危险怎么办?” 文清公主也想到了昨天的事,虽然当时觉得刺激,但事后再一想,也的确很危险,她的婢女就是觉得青云国治安不好,才不准她出门的。 文清公主犹豫一下,最后还是道:“那谢谢你,我要去清乐堂。” 容倾一愣:“清乐堂。”他反应过来,问:“你病了?” 文清公主脸颊红了红,摇了摇头,说:“我就是想去看看,我还没去过呢。” 容倾纳闷:“药铺有什么好看的。” 又想到,文清公主喜欢看与民情相关的东西,医馆里就有许多病人,她估计想看这个。 容倾便道:“好,我送你去,我兄弟,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个,他就是清乐堂的大夫,我知道他常坐馆的是哪一间,我带你去他那间。” 文清公主一愣:“原来京里有许多家清乐堂?” 昨天她和容黎逛街,买了许多菜,拿不下,就是暂放在清乐堂,请人送回别馆的,文清公主说认识路,也就是认识那一家。 容倾笑道:“清乐堂是全国连锁药铺,光京里就有四家。” 文清公主明白了,道:“那麻烦你了。” 容倾没套马车来,只骑了马,所以说是送文清公主,也就是两人四条腿的走,容倾还挺高兴的,路上故意绕路,就想跟文清公主多呆一会儿。 文清公主人生地不熟,容倾怎么带,她就怎么走,走着走着,她就走不动了。 容倾想到公主身娇体弱,肯定不能跟他这种大男人比,有些抱歉,忙说:“那边拐角就是了。” 文清公主忙打眼望去,果然远远的就看到清乐堂的招牌,然后,容倾就看到,刚刚还要死不活的小姑娘,突然就健步如飞,几乎是冲着飞过去了。 容倾:“???” 容倾后知后觉的追上去,就看文清公主站在清乐堂外面,两手揪着手指,探头探脑的,想进去的,又不敢进去。 容倾问:“怎么了?” 文清公主紧张的问他:“我的头发乱了吗?衣服,衣服这颜色好看吗?” 容倾脸一下红了,嘟嘟哝哝的说:“好看,哪里都好看,你从头到脚都好看。” 文清公主放心了,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的走进去。 彼时容黎正在铺子里与别的大夫研究药方,看到外头有人进来,他下意识抬了下眼。 然后,他就看到文清公主与容倾,一前一后的进来。 容倾落后文清公主半步,他那双眼睛,含情脉脉,情意绵绵,牢牢的贴在文清公主身上,就跟粘住了似的。 容黎一下直起身子来,冷冷的看着两人。 第1845章 容黎后记33 第1845章 容黎后记33 “你怎么来了?”容黎率先发问。 容倾还以为他是问自己,还荣幸了一下,容黎这臭小子从来不喜欢招待他,前阵子他天天来清乐堂,容黎恨不得拿笤帚撵他,没想到几日不见,对自己态度这么好了。 容倾扬起笑,回答道:“顺路过来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容黎奇怪的看了容倾一眼,起身,走到文清公主面前。 容倾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还上前,想搭一搭容黎的肩膀,却看到容黎停在文清公主面前就不动了,然后他低着头,盯着那娇羞可人的小公主,声音软得就跟假的似的:“怎么来了?” 容倾:“???” 文清公主脸红扑扑的,小手捏着衣带子,仰头看他一眼,小声说:“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今日没走……” 容黎眼神轻柔,嘴角含着笑:“恩,看到了。” 文清公主脸更红了,说:“那,我说完了,我走了……” 容黎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道:“来了就多呆会儿。” 文清公主抬头看了眼,就见后头,医童、大夫、掌柜、伙计,所有人都探着脑袋,往他们这边偷窥。 文清公主不好意思:“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容黎说着,直接牵起她,带人进了内堂。 容倾:“????????” …… 容倾接受不了自己的女神和自己兄弟在一起的事实。 他人都要疯了,像一尊石佛似的,把自己杵在医馆大堂,怎么都不肯走。 医馆里其他人早就习惯了容倾时不时过来坐一下午,因此权当没这个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倒是容黎,难得的不像平日那么冷漠,他端了杯茶,单手递给容倾。 容倾哼了一声,不接! 容黎就把那茶放在桌几上,顺势坐到他旁边,道:“你要是实在难受,我们成亲的时候,你早点过来喝两杯?” 容倾扑上去,就掐容黎的脖子。 容黎也只是开个玩笑,报复容倾之前天天在他耳边叨叨,现在看容倾真炸毛了,就拍拍他的手,说:“别闹了。” 容倾气得直喘气,还是松开了他。 结果就听容黎又说:“我们可能会在仙燕国宴客,路途遥远,你估计来不了。” 容倾这回再扑上去,就不管容黎怎么说,都不松手了,很快,他就把容黎真掐出了一脖子红印。 旁边的人看了都担心,不会真闹出事吧。 在任凭容倾发泄了一顿后,容黎单手扭过容倾的手,容倾被钳制住,知道打不过对方,只能灰溜溜的收了力。 容倾颓废的坐回椅子上,幽幽的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还是觉得气愤难消:“为什么会这样……” 容黎摸了摸自己脖子,问:“哪样?” 容倾不服气:“你是不是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她为什么会看上你?这没有道理!” 容黎回都不想回,他倒是看了看时辰,突然问:“饿吗?” 这不早不晚的,饿什么饿。 容倾白了他一眼。 容黎道:“我饿了,进去吃点东西,你自便。” 容黎说着,还真进了内堂,容倾不知他什么意思,心里纳闷。 结果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里头进内堂拿药材的医童,一脸贼笑的出来道:“我说在里头呆这么久干什么呢,喝红豆汤呢,那姑娘给煮的,煮了快一个时辰了,一好,师父就踩着点过去了。” 容倾闻言,气得差点原地去世。 文清公主没什么手艺,就会煮红豆汤,她在医馆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做点什么,正好厨房有泡好的红豆,她就跟厨娘借了点。 红豆汤香味浓郁,清甜软糯,容黎就坐在文清公主对面,喝了一口,抬头看她一眼。 文清公主紧张的问:“好喝吗?” 上次她就给他做过,不过谁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最后喝了没有。 “味道有点熟。”容黎道。 文清公主马上坐直了:“熟?” 容黎轻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道:“好喝。” 文清公主满足了,她笑着用手背擦了擦腮边的汗珠,容黎注意到,她手背上有烟灰,擦到脸上,脸也脏了。 他便放下勺子,起身,捏着自己的袖子,半身越过桌子,去替她擦脸。 文清公主整个人都烫的快熟了,但她没有躲避,就让他擦。 二人之间,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很明显了,明显到,光是四目相对,就能彼此明白。 而这恋爱的酸臭味,终究还是熏到了门外的容倾。 容倾板着一张棺材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风风火火的冲进来。 他一屁股坐到容黎旁边,把手往桌上一搁,宣布道:“我也饿了!” 文清公主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容黎一个余光都没丢给容倾,随口道:“厨房里有,要吃自己盛。” 容倾握紧拳头,牙齿一磨一磨的,仔细听,能听到一些嗡嗡嗡的声音。 文清公主小声问:“你说什么?” 容黎掀了掀眼皮,翻译:“他在骂脏话。” 文清公主:“……” 容倾终究还是自己去盛了,老实说,味道一般,就是非常普通的红豆汤的味道。 但这是文清公主做的,堂堂公主,为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 容倾光一想到,就气愤非常,然后他一个人,把剩下的一锅红豆汤都喝光了! 文清公主担忧的道:“吃这么多,会拉肚子的……” 容倾不听,凶狠的喝光后,还把锅都扛走了! 咋了,失恋还不让人化悲愤为食欲啊! 容倾雄赳赳气昂昂的闹了一通,除了让文清公主满脸问号外,没对容黎造成任何影响。 容黎喝完自己那碗后,让文清公主先等着,他进了房间一趟。 等再出来时,手里拿这个布包。 布包打开,里头,耳环,发簪,手镯,项链,都是昨天从文清公主这里没收的“危险首饰”。 容黎将那发簪扭开,道:“这里面是蒙汗药,耳环里是泻药,项链里是痒粉,替换了你原本那些,收好。” 文清公主见此,愣了一下后,心里突然涨涨的,暖暖的。 原来他不是不想让她戴这些自保之物,是真的怕她误用,会伤到自己。 文清公主仰起头,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好像比昨天,更俊了…… 更能撩拨她心弦了。 文清公主激情上脑,竟不管不顾,直接起身,当即把自己今天戴的首饰全取下来,最后还把鞋子和腰带都脱了,然后把一大堆东西,堆到容黎面前,说:“这里面还有,你都换了吧!鞋子是藏在鞋后跟里,腰带是缝在皮革的夹层里!” 容黎:“……” 容黎看着整整一桌赃物。 所以,他要不还给她,她这些,是都打算私藏了? 没准还不止这些,别馆里肯定还有! 容黎气得直喘气。 第1846章 容黎后记34 第1846章 容黎后记34 武明没有死,葛池李代桃僵的时候,估计已经考虑过事败的可能性,因此他留了一手,关键时候,想用武明换自己一命。 他给镇格门的答案就是,想救武明,可以,放了他。 容棱不是受威胁的人,但容夜希望能救回同伴。 容棱要跟郭副都等人商议,容夜只是个小捕快,没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她被撵了出去。 在街上绕了几圈,不知怎么,容夜绕到了武明家,武明的妻子还不知丈夫命在旦夕,见了容夜,很热情的邀她进屋吃茶,又小心翼翼的向她打探武明的近况,问武明多久才能回家。 容夜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闷着头,匆匆走了。 容夜不想回家,镇格门那边,因为她所在的小队犯错,队长已经被处罚,队员全都被强制在家“休息”。 容夜无处可去,最后兜兜转转,就去了清乐堂。 无所适从时,她总想着找她哥,这大概是自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比起父母,她与哥哥更亲。 结果她刚到清乐堂,就看到容倾拖着一口锅,气喘吁吁的从里头跑出来。 容夜愣了一下,问:“你干什么?” 容倾理都没理她,抬步就走。 容夜纳闷,走进药铺,问其他人怎么回事。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都只是摇头,没给她答案。 容夜又问:“我哥呢?” “在内堂。”有人回她。 容夜进了内堂,刚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她哥的声音:“太紧了,你别乱动。” “……行,行了没有?”是文清公主的声音。 “你转过去点。”又是她哥的声音。 “这样?唔,疼,你,你轻点……”文清公主的声音。 容夜:“……” 他们在干什么? 对话为什么这么奇怪? 他们可还没成亲! 她哥是禽兽吗? 她该告诉爹娘吗? 哥的腿会被打断吗? 容夜风中凌乱,脑中一瞬间划过很多,她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要镇定! 容夜跟顾潮在一起后,就偷偷看过一些儿童不宜的东西,当然她并不要实践,只是不想一窍不通,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内室门没有关,她哥和文清公主,正在说一些引人遐想的话…… 容夜陷入沉思,内心天人交战,在进去打断,还是转身就走之间,徘徊不定。 就在这时,里头文清公主的声音又响起,她语气有些抱怨:“……我自己戴吧,你弄不好。” “那你取下来干什么?”容黎的声音也有抱怨。 容夜:“?” 戴什么,取什么?他们在说啥? 容夜轻手轻脚的上前两步,探出个头,往里面偷窥。 就看到她哥与文清公主衣衫完整,两人都站着,文清公主站在前面,她哥站在后面,她哥的手里,举着一条女式的腰带。 容夜:“?” 容夜整颗头都冒出来了,容黎抬眼就看到她,喊道:“你干什么?” 容夜紧张的走出去,视线一直在两人中间打转,试探性的问:“你们……” 文清公主脸皮薄,看到有人来,耳尖都红了,她一把拉走容黎手里的腰带,藏到背后,说:“我腰带松了,他帮我系,但他不会打结……” 容夜:“……” 做了什么能好端端的把腰带弄松? 容夜现在满脑子黄色废料。 容黎倒是有话直说:“她在腰带里藏了砒霜,我给卸下来了,但腰带戴不回去,我不记得你们姑娘家的腰带这么难系,还把她勒疼了……啧,你的腰带不就很好系吗?我还帮你买过。” 容夜:“……” 容夜以前是她哥的小尾巴,十二三岁的时候抽条,衣服经常小,他哥有时候就会帮她买衣服。 知道怎么回事了,容夜就有些尴尬,暗叹自己污秽,她上前拿过那个腰带,到文清公主背后,帮她系。 同时对她哥道:“姑娘家的腰带分很多种,打五绳结的,打八绳结的,我的腰带是男式,因为穿戴方便,穿裙子要用这种繁复的腰带。” 容黎不太高兴:“怎么这么麻烦。” 容夜懒得吐槽她哥,倒是悄悄看了眼文清公主,心里嘀咕,腰带都让她哥帮着系了,这个准嫂子,看来是没跑了。 系好了腰带,文清公主涨着脸说:“我,我回别馆了……” 容黎起身道:“我送你。” 文清公主忙摇头,又偷看了一眼容夜,说:“我自己回去就好……”说完就要跑。 容黎眼疾手快,单手拎住她的后领,把人整个扯回来。 容夜:“……” 她哥跟文清公主的互动,是不是有点问题? 文清公主扭手揪自己后领,结结巴巴的说:“让,让我走吧……” 容黎还是把她拎着,回头问容夜:“你来找我?” 容夜愣了一下,才点头:“……恩。” “那一起。” 他说着,放开了文清公主的后领,转而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出去。 容夜:“……” 马车上,容夜被迫坐在两个有情人中间,处境十分尴尬。 文清公主因为被容夜目睹绑腰带,现在根本不敢看容夜的眼睛,整个人处于随时都会烧着的状态。 倒是容黎脸皮厚,没受影响,还有空问妹妹,“来找我,因为武明?” 容夜这才想起过来的正事,忙把葛池的事说了一遍,又道:“爹的意思,好像是不想把武明换回来,但我觉得……” “爹的决定是对的。”容黎说:“葛池是个惯犯,为人狡猾奸诈,他说武明还活着,有可能本身就是谎话。” 容夜道:“但也有一线生机……” “不能这么想。”容黎道:“官府不能向匪徒妥协,这是原则问题。” 容夜着急:“那武明怎么办?” 容黎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这件事爹已经接手了,娘也会帮忙,你忘了,娘会诱供,能通过观察罪犯表情举止,判断其话语的真实性,她说不定能套出一些信息。” “可是……” “别说了,丑丑,不要意气用事。” 容黎按住了妹妹,见旁边文清公主睁着一双大眼,正好奇的往他们这边看,便主动解释:“葛池,昨天你迷晕的那个人,我昨天就与你说过,他是一名通缉犯,冒名顶替了丑丑一位同伴,现在那位同伴生死不知。” 文清公主明白了,“噢”了一声,小声问容黎:“那那位同伴,救不回来吗?” 容黎冷笑:“葛池说,放了他,就把人换回来。” 文清公主拧起眉来。 容黎就是顺嘴说给她听,也不指望她有什么见解。 结果,却听小公主突然细声细气的道:“能送我,去昨日那个客栈门口吗?” 兄妹二人同时看向她。 文清公主让两人看得紧张,咽了口唾沫,紧张的说:“……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第1847章 容黎后记35 第1847章 容黎后记35 昨日的客栈门外十分混乱,镇格门在此处办案,抓获了两名匪贼,惊动了半条街市。 今日重回故地,文清公主走在前头,容黎与容夜走在后头。 文清公主脸上蒙着面纱,腰背一直弓着,往地上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过了半晌,她终于找到了,蹲在地上,指着地面石缝间的红痕,道:“就是这个。” 昨日她迷倒葛池,葛池筋骨疲软,瘫倒在地,束手就擒时,文清公主因为一直关注着葛池,所以看到他在地缝里抠挖过什么,但当时她又正被盛怒的容黎拉着擦手,所以没仔细看,后来她又觉得,那应该是对方不甘被捕,在捶地发泄,也就没有在意。 可今日听容黎说,那葛池狡猾奸险,文清公主又觉得,这样诡计多端的人,被捕后,会第一时间发泄情绪吗?难道他不应该迅速思考如何脱身,如何逃走,在那样千钧一发的关头,他会只顾着怨愤不满吗? 文清公主这才想起里头的可能不对,但时隔一天,她不知自己的发现,还有没有用处。 容黎盯着地上的红痕,用手捻了捻,道:“不是血。” 容夜也蹲了下来,判断了一番,道:“好像是红泥。” 文清公主在小声问:“红泥是一种泥土吗?” 容夜回答:“红泥就是红土,红色的沙土,一般在海边或者河边会有。朱砂也叫红泥,但朱砂是矿泥,多产于山腹之地。” 文清公主点点头,又问:“那葛池身上有红泥,是说明他去过海边吗?” “不一定。”容黎将那点红泥收集到干净的帕子里,起身道:“有可能是他去过海边,被捕后,第一时间抠出鞋底红泥,埋在这里,指示发现的同伙,让对方去海边做什么。也有可能红泥只是一个代号,比如我们以前办案时,会用代号形容一个人,或是一件物,我以前所在的小队,就时常用‘绸缎’来形容受害人,当然,这只是一个混淆视听的小说法,贼匪应该也会,所以这里的红泥,也可能是在暗指什么。” 容夜马上起身道:“我这就回镇格门,告诉爹娘,如果葛池的鞋底有红泥,就说明他最近去过海边,我们的小队是走陆路跟踪野狗回京的,我们没有行过海边,也就是说,回京之后,无论是真武明,还是假武明,鞋子上,都不可能沾到红泥,而如果葛池的鞋子上有红泥,就说明,他是在入京以后才跟武明掉包的,武明极有可能就被他藏在京都附近,甚至就是海边的某一处。” 文清公主闻言眼前一亮,也跟着接话:“那如果葛池鞋底没有红泥,就说明这个红泥是他特地随身携带的,用意,就是在关键时候,留下讯号提示同伴,这样说来,红泥就肯定是有特殊指向的,而不管这指向到底是什么,姨姨……我是说,你们娘,都可以用这个作为突破点,审讯葛池,诱出真相?” 容夜露出大大的笑容:“对,就是这个意思!相比漫无目的的诱审,有关健字,会容易很多!” 文清公主松了口气,忙推她:“那你快去!” 容夜这就要走,临走前又提醒她哥:“哥,你记得把人家送到家门口,葛池既然留下信号,那就说明他在京里肯定是有同伙的,这个同伙现在没准就在附近,目睹了我们的所作所为,文清公主是跟我们同行的,她如果落单,匪徒极有可能对她不利,况且昨日还是她出手制服葛池,说不定匪徒会因此报复。” 容黎顺手敲了妹妹脑门一下,将用帕子包着的红泥递给她,道:“我比你清楚。” 容夜见此,也就不担心,匆匆跑了。 等她离开,容黎就见文清公主轻咬下唇,低低的说着:“希望能把人救回来……” 容黎看向她,女子娇美的容貌被面纱遮了七七八八,但不知为何,容黎就是能看从那薄薄的纱幔下,看清她的脸。 那么的美。 容黎将文清公主送回别馆,小公主还有点不舍,这两日的经历,就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她由衷的感到意犹未尽。 容黎牵着她的手,将她领进别馆内,小公主不想他走,用手指发力,勾住他的指尖。 容黎低头看了眼两人相贴的手,问:“明日还来医馆吗?” 文清公主偷偷去看他的脸,想判断他是什么意思,是想自己去,还是不想自己去。 “如果要来,我来接你。” 文清公主顿时笑开了,满脸甜蜜:“会不会耽误你?” “不会。”他也含着笑,又提醒:“丑丑说得没错,你现在正处在危险当中,千万不能像今日这样,一个人离开别馆,不管有没有乔装,都不行。” 文清公主马上点头,乖乖答应:“我听你的。” 容黎摸摸她的头:“那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文清公主忙又一阵点头。 正在这时,文清公主的婢女火烧眉毛似的跑来了,婢女是听说公主回来了,赶紧冲来的,公主之前偷跑出去,在房里给她留了纸条,但婢女还是担心得不得了,眼看着都过去两个时辰了,若公主若再不回来,她就要去找使臣告状了! 文清公主也心虚,婢女一过来,她就松开了容黎的手,老实巴交的样子,就像什么错事都不是她做的。 婢女不好当着外人说自家公主,她护犊子的瞪了容黎一眼,拉着文清公主到身后,一板一眼的道:“多谢世子送我家公主回来,有劳了。” 容黎越过她,看向后头的文清公主。 文清公主也正踮着脚,从婢女背后探出头来,使劲看容黎。 两人四目相对,容黎一笑。 婢女发觉了什么,怒目回头。 文清公主马上收回目光,埋着头,假装刚才偷看的也不是她。 婢女要被自家不争气的熊公主气死了! 婢女心力交瘁,把浓情蜜意的两个人狠毒分开,她揪着文清公主回到房间,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清公主红着脸耍赖:“什么怎么回事?” 婢女盯着她的眼睛:“公主,您连奴婢也要瞒了是吗?” 文清公主没办法,揪着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和容黎的事说了。 婢女听说公主明日还要出去,还是被那人亲自接走,她人都憔悴了:“公主,咱们要矜持点。” 文清公主无辜极了,嘟着嘴说:“可是他才刚走,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他了。” 婢女:“……” …… 第二日,晌午,容黎如约来接文清公主。 彼时天气正好,小公主穿了件粉紫色的裙子,脸上的面纱也是同色系的,她提着裙摆跑来的时候,就像一只紫色的蝴蝶在飞。 容黎见她走来,便自然的对她伸出手。 文清公主到他身边,小手放进他的大掌中,笑眯眯的望着他,问:“我们现在去医馆吗?” 容黎道:“时辰还早,我今日不忙,先陪陪你。” 文清公主兴奋的问:“陪我逛街?” 容黎从袖袋里掏出两张戏票,递给她:“先看戏,再逛街。” 文清公主高兴接过戏票,问:“什么戏啊。” 容黎笑着道:“《武松杀嫂2》。” 文清公主:“…………” 文清公主:“??????” 第1848章 容黎后记(完) 第1848章 容黎后记(完) 十月,清秋。 习习凉风吹拂而过,将夏季的暑气一扫而光。 文清公主今日是由容夜接来清乐堂的。 彼时容黎正在给武明换药,武明之前被葛池抓走,最后救了回来,但身上多少带了些伤,治了小半个月,到现在,这些伤才算好。 容夜这阵子已经跟文清公主成了好朋友,文清公主开朗乐观,容夜洒脱不羁,二人志趣相投,关系一日千里。 挽着文清公主的胳膊,容夜笑眯眯的走进清乐堂,看到武明也在,就跟他打招呼。 武明虎穴脱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获救,与容夜,容黎,还有这位异邦公主都有关,因此对三人十分感激。 武明伤好了就要回镇格门复职,容夜也是一样,他们之前所在小队的队长,以及几位队员,都因为不同程度的失职懈怠被降职卸职处罚,现在小队七零八落,还剩下的几个人,都要被安插到其他队伍,实行的也是另外的任务。 容夜过两日又要离京了,这次要办的是个连环凶杀案,武明因为身体问题,可能会在镇格门总部多留一阵,但最终也还是要出外公干。 武明离开后,容黎就把自己替妹妹准备的药包拿给她。 容夜带好药包,又捉住文清公主的手,把她搁到自己哥哥手里,笑眯眯的说:“任务完成,请领导接收。” 容黎牵着文清公主的手,瞪了妹妹一眼。 容夜吐吐舌头,道:“娘叫我早点回去,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她就跑了。 文清公主这小半个月,隔三差五的就来清乐堂,两人的关系现在已经传遍京都,大家都知道,仙燕国的公主与三王爷家的小世子联亲成功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直没赐婚。 其实容矜東真的想过赐婚,他还跟容黎说了,但容黎说十月中旬他要与文清公主回仙燕国,因此不打算今年成婚。 文清公主年纪不小了,容黎不急着成亲,但小公主不一定等得起,容矜東让容黎注意分寸,容黎说他清楚。 十月十二,这日秋高气爽,容夜已经在三日前跟着新队离京了,容棱临时主持大局,还在追查葛池那条线,柳蔚与纪夏秋,是家里唯二有空的,两人殷殷勤勤的起了个大早,给容黎送行。 自从外孙和文清公主的事传开,纪夏秋就再也没催过外孙成亲,她之前着急,是觉得外孙太独了,他不喜欢谁,也看不上谁,整个脑子里,只有医药,没有过半分儿女私情,这让纪夏秋这个做长辈的很心慌。但现在,外孙有了喜欢的人,纪夏秋心就落定了,她急切的其实不是成亲这件事,她只是希望外孙,把“成家”两个字,纳入人生计划,她只是希望他在老了之后,不会因为孑然一身,而变得孤单。 家人没办法陪你一生,只有伴侣,才能与你携手终老,这是老人家心里的观念。 今日送行,是容黎要与文清公主,一同去仙燕国。 柳蔚知道儿子早就想去仙燕国了,这次能与喜欢人的一起走,他必然是开心的。 送行的时候,柳蔚表情如常,但纪夏秋却哭成了泪人。 容黎手足无措,无奈的看向他娘。 柳蔚摆摆手,挽住母亲的胳膊,轻声劝慰:“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去两年,过两年就回来了。” 纪夏秋还是惆怅,离别的氛围,让她表现得仿佛是跟外孙永别似的。 文清公主在马车里听到动静,便提着裙摆跑过来。 纪夏秋看到她来,这才擦了擦眼泪。 文清公主担忧的看向老人家。 纪夏秋对文清公主招招手。 文清公主走近,纪夏秋卸了自己一个镯子,塞给她。 文清公主忙推拒。 纪夏秋说:“这是我相公送给我的,这么多年,他送我的东西,我也只留下这一件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文清公主慌了:“这,这太贵重了……” 纪夏秋摇头,硬给文清公主套上,还举着她白皙的手腕赞叹:“真合适。” 文清公主忙看向容黎,又看向柳蔚。 容黎没说话,柳蔚只是笑笑,对她轻轻点头。 文清公主眼圈也红了,她知道这个镯子的意义,这是老人家对她的期待,老人家将她当做了自己人,将她当做了容黎未来的妻子。 文清公主吸了吸鼻子,握了握拳,说:“外祖母,我会好好珍藏的。” 她喊出了外祖母这个称呼。 纪夏秋一下笑开了:“好孩子,好孩子。” 再是不舍,分别总要继续。 时辰不早了,侍卫过来催促,纪夏秋这才背过身去,让他们走吧。 这会儿文清公主也开始哭了,明明不是她的至亲,但她眼泪就跟刹不住似的,一直往外冒。 倒是容黎这个亲儿子,亲外孙,虽然怅然,但一滴眼泪都没流。 车队行驶起来,走出去一刻钟了,文清公主还在哭,不止哭,她还埋怨同车容黎:“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容黎一言难尽的捧着她的脸,替她擦了擦花猫似的脸蛋,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文清公主一下崩溃了:“可是你要去这么久!”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路途还那么遥远,那么遥远……” 容黎将她搂着,有些无奈:“可我还是会回来。” 文清公主不听,把头埋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哭得满脸通红,还打嗝,就不消停。 而另一边,纪夏秋看到马车真的走了,也抱住柳蔚开始嚎啕大哭。 柳蔚拍着母亲的背,好说歹说,什么话都说了,哭声半点没见停的。 母子二人分隔两地,一人劝着一个,但大概是心有灵犀,竟同时长叹口气,神态语气,如出一辙。 送母亲回家后,柳蔚下午去了镇格门。 容棱刚从审讯室出来,看到她来,随口问:“走了?” 柳蔚“恩”了声,走过去,轻轻将他抱着。 容棱搂着她,问:“怎么了?” 柳蔚道:“大概是娘哭得太伤心了,我被感染了,也开始想小黎了。” 容棱摸了摸她的后脑,安慰:“不是说过两年就回来吗?”又道:“实在想,忙完这阵,我们也可以去仙燕国看看。” “那还是算了。”柳蔚翻脸比翻书还快,仰起头道:“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们无须彼此捆绑,只要心里还爱着对方就够了。” 容棱“恩”了声,看着她的眼睛,指尖拂了拂她的眼睑。 柳蔚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下他的唇,道:“我的余生,只需与你捆绑,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就够了。” 容棱弯腰,回她一个吻,抵着她的唇边道:“我也是。” 第1849章 钟自羽1 第1849章 钟自羽1 初春三月,风光无限。 定州清乐堂里,魏俦正给一位患者抓药,大夫的药方写得天花乱坠,龙飞凤舞,但因为合作太久,魏俦瞟一眼,就知道上头写的是哪些药材。 抓完药,他手脚麻利栓了个结,递给柜台外的客人。 客人接过离开,药柜这边,一时也没有新客,魏俦便坐下来,端着柜下的一本新出的话本,津津有味的看。 “科科科。”三声敲击声,把魏俦从话本的精彩情节中唤醒。 他不舍移开目光,视线还停驻在话本上,头也不抬的往前伸出手:“方子。” 手上没有东西送来,魏俦有些不耐烦,这才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位面带微笑的中年客人,站在柜台外,盯着自己。 魏俦又抖了抖手,说:“方子。” 客人愣了一下,与他四目相对,垂了垂眸,半晌,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认不出来?” 魏俦皱起眉。 客人又说:“看来你眼力变差了,是太老了吗?” 脸不认识,但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魏俦这才猛地一瞪眼睛,恍惚间,不敢置信的问:“你……你……你……” 客人轻轻点头:“是我。” “砰!”魏俦一拍柜台,心急火燎的从侧门出来,但站在离客人两步远的地方,却怎么都不敢上前。 “真,真的是你?”他还是不确定。 “是。”客人说道。 魏俦眼圈一下红了,上前,一拳头锤在客人肩膀上,抽着鼻子问:“你,你怎么出来了?”又忙压低声音:“你逃狱了?” 客人无语的道:“减刑了。” 魏俦这回鼻尖都红了:“减没了?” “没了。” 魏俦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抹,手心全湿了。 他嘴里埋怨:“你说你,好端端的进去干什么?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啊,你当时要是逃了,咱两一起隐退,谁能找着你……” 这话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魏俦觉得钟自羽被柳蔚骗了,自首什么自首,这辈子都不应该自首。 但钟自羽有他的理由。 现在他说:“我感觉很好,整个人都很轻松。” 魏俦又开始哭,捂着脸,抽抽噎噎的停不下来。 人老了,就是容易被情绪影响,看个话本都会伤心,何况见到真人。 钟自羽看他这样,也没打断,只等魏俦哭够了,才说:“刚下船就过来,还没吃东西,有吃的吗?” “有有有。”魏俦忙说,然后招呼伙计一声,带着久别重逢的故人赶紧回家。 魏俦家就住在医馆后面,离得近,医馆有什么事,他来得也及时。 家里被收拾得有条不紊,地方不大,但舒适宜居。 院子里还种了不少花。 钟自羽提着他的藤编小箱子,一路走,一路看周边的风景,到了魏俦的屋子里,他立刻就看出这环境不是魏俦收拾得出来的,他问:“家里还有别人?” 魏俦脸“嗖”的一下红透了。 钟自羽顿时明白了。 “请嫂子出来吧。” 魏俦扭扭捏捏的给钟自羽倒了杯水,埋着头,说要去厨房拿吃的。 等他拿了几样吃食出来,跟着他出来的,还有一位腿有些跛的妇人,妇人长得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 妇人没想到家里会来人,看到钟自羽,忙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扯了扯衣服,尽量让自己不要太失礼。 钟自羽起身,对妇人颔了颔首。 妇人连忙摆手,让他坐,又把吃食送上,端走凉掉的茶壶,表示要另外去沏茶。 钟自羽看她从头到尾没说话,狐疑的看向魏俦。 魏俦道:“当时只保住了命,嗓子不行了,脚也有点不灵便,柳蔚给看过,说人是健康的,就是可能生活上有些不方便。” 钟自羽皱起眉:“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魏俦点头:“她是被卖到这边的,嫁给了一户屠夫,那家人虐待她,生了个儿子,后来她儿子死了,她疯了,那屠夫又总打她,有一次喝了酒还想杀她,我给救了回来,那屠夫一家都下狱了。” 钟自羽沉默下来。 大千世界,这种事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有发生的可能。 钟自羽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点,问:“那你们现在?” “我娶了她。”魏俦说着,又摸摸鼻子:“没写信跟你说,这不是,不太好意思吗。” 钟自羽道:“这是喜事。”说着,打开藤编的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袋子,递过去。 魏俦跟他老熟人了,也没推拒,接过来,当面就把袋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叠银票。 魏俦愣了一下,忙问:“你哪来的钱?”他怕钟自羽刚出狱,又作奸犯科,这让柳蔚知道,又给逮回去坐牢咋办? 这时妇人端了新沏的热茶过来,她让钟自羽喝,自己又擦擦手,对魏俦比划了一下。 魏俦点头:“行,你去吧。” 妇人又对钟自羽点点头,这便退进了里屋。 魏俦解释:“跟你还不熟,她有些怕人。” 钟自羽理解。 魏俦又问:“这钱到底……” “之前我为朝廷做了些事,有封赏。” 魏俦半信半疑的打量他一会儿。 钟自羽道:“真的。” 魏俦看他不像撒谎,才想起来:“是去年吗?当时我给你写信,你一直没回,小黎说替我问,最后又告诉我让我别打听,所以,你做了什么?” 钟自羽:“一点小事。”又说:“赏了五十万两,你这里是一半,剩下的我留着了。” 魏俦爱钱,一直爱,但他不解:“你分我一半干什么?” 钟自羽沉默片刻,道:“本是怕你晚景凄凉,过得不好。”接着又说:“不过现在,当贺礼也行。” 魏俦都想哭了:“你真是……”又说:“贺礼这也太多了……” 钟自羽抬起头:“你还有嫌钱多的时候?” 魏俦:“……” 二人是相扶半生的朋友,钟自羽是断不会不管魏俦的,他甚至都做好了出狱后,要给魏俦养老的准备,但现在,魏俦身边有人了,他觉得这样更好。 魏俦拿着银票,到底没有再推回去,说:“就当存在我这儿的吧,我先去给你收拾屋子,对了,家具什么都要新打,对面街有个木行,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去看,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家具,跟木匠说好。” “不用了。”钟自羽说:“我住两天就要走。” 魏俦瞪圆眼睛:“你不跟我一起住?你还要走?” 钟自羽失笑:“本来就要走,特地先过来看你,把银票给你送来,之后要去东海的。” “东海?”魏俦先迷茫了一阵,大概时间太久,有点记不清这个地名的特殊性,而后才猛的想起来:“你又要去找岳单笙?!” 岳单笙之前负责开辟仙燕国与青云国的互通海航,如今海航成立,但他一直在东海任职,现任南州海运司正,官居五品。 第1850章 钟自羽2 第1850章 钟自羽2 东海附近,相邻的州府有两个,一个丰州,一个南州。 由于南州港口距离海东军驻扎岛比丰州近,因此东海海运司,也就建立在南州境内。 五月的一天,岳单笙刚随官船办公归来,他后头,跟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这次他们出航巡海时,拦截到一批黑船贩子,经过几日的周旋,终于将人全部抓获。 岳单笙站在衙门门口,指挥下属将犯人关押,等到周遭人陆陆续续开始忙活起来,他才四下望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师爷,便问役卫:“张师爷呢?” 役卫回道:“张师爷家乡出了事,临时要回去一趟,不过他走之前请了一位替工,据说是他当年的同窗,他说他不在的这阵子,大人有事,可问那位先生。” 岳单笙点了点头:“那人呢?” 役卫道:“安置在偏院了,大人要叫他?” “让他过来,衙门抓到几个人,要他草拟文书。” 役卫这便要去。 岳单笙又问一句:“那人叫什么名字?” 役卫回头道:“姓钟……” 岳单笙神色一顿。 “叫钟平崖。” 岳单笙呼出口气,指尖握了握,摆手:“去吧。” 没一会儿,役卫便带了那位钟平崖前来,对方身形消瘦,年纪看着与张师爷差不多,都是四十上下。 岳单笙坐在高位,看着那位钟师爷低垂着头朝他问好,便放下手里的公务,道:“这阵子要麻烦你了,张师爷走前,都与你说过了吧。” 钟平崖点了下头:“都说了。” 他声音有些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喉咙不舒服。 岳单笙不关心下属的私事,指了指自己右侧的案桌道:“你坐这儿。” 钟平崖垂首过去坐下,看到案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些文书。 他一一翻阅,便知道今日又抓回了不少人。 上首的岳单笙道:“你有不清楚的,问李牢头,或是问我亦可,新抓的几个黑船贩子都要严查,能查多少,你尽力。” 钟平崖答应,而后书房里就只剩纸张翻阅的声音。 岳单笙忙了半个时辰,便起身要去牢里,走到门口见钟平崖还坐在师爷位上书书写写,他皱了皱眉。 一直守着书房门口的侍卫咳嗽一声,提醒:“钟师爷,您要跟着大人。” 钟平崖这才回神,忙放下毛笔,拘谨的站起来,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衫,低着头忙走过来。 岳单笙几乎没看见他抬头的样子,不禁提了一句:“看得到路吗?” 钟平崖愣了一下,这才勉强抬了点下巴,岳单笙也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很平凡的脸,斯文,大众。 脸看到了,但这位钟师爷大概太紧张,眼神一直闪烁,眼睑也垂着,岳单笙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觉得这个人不太灵活,甚至有些木讷,倒是不知张师爷为何会找这样的人代班。 二人下了大牢,岳单笙过问了审讯进程。 最近东海海盗滋生,而这对黑船贩子又都有些身手,因此抓人的时候,岳单笙就怀疑,这些人就是海盗中的某一支,只是证据不够,还需要多审审。 岳单笙与狱卒询问公事,钟平崖就在旁边记录,他跟张师爷实在差太多了,张师爷老成持重,问询时偶尔还会有一些小计谋,促使审讯进展,但钟平崖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埋头书写,就跟场上没他这个人似的。 等到从牢里出来,岳单笙对这位新师爷的不满,已经表现在明面上了。 他让钟平崖回书房继续做事。 自己则问了役卫头领:“张师爷何时走的?” 头领道:“前日晌午。” “这个钟平崖,真是张师爷亲自带来的?” “的确是。” “时间太巧了。”岳单笙沉着脸道:“我在海上刚抓了黑船贩子,这边衙门突然多了个一看就是没干过师爷行当的生人,你确定张师爷当时是自己走的,不是失踪的?” 头领脸色一凛:“大人是怀疑,张师爷被绑架,那个钟……钟平崖,是海盗的人?他想救人?” “不是没这个可能。”岳单笙说着,沉吟道:“我找个法子试试。” 晚上,偏院。 钟平崖早早就睡下了。 岳单笙在外头,看到他房间的蜡烛熄灭,又贴近门扉,听到了里头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悄然无声的翻窗潜入。 床榻上的人还睡得安静,没发现一丝异样。 岳单笙扫了床榻一眼,走到了另一边的柜子旁,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起来。 刚找完一格,床榻那边突然有动静,床上的人醒了,还警惕的质问:“谁?” 岳单笙第一反应闪身跳窗,但突然又觉得不对。 白日钟平崖说话时,声音是变了调的,有些哑,音色有些长,但刚才那句“谁”,他却用了另一种声音,可能是他的原音,音色清朗,甚至……有些熟悉。 岳单笙猛地一握拳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床上的钟平崖匆忙跳下床,快速点了屋内的蜡烛,一时间光线乍起…… 他一抬头,就看到对面,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 钟平崖一慌,端着烛盏的手一抖,险些将烛台砸了。 岳单笙与钟平崖四目相对,对方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但眼睛,这双眼睛。 他不会认错。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岳单笙就收到京里的信,信是柳蔚寄来的,说钟自羽已经刑满出狱了。 但两个月来,他并未见到他,他以为他不会来找他,毕竟他不是没地方去,他可以去定州,魏俦就在定州。 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岳单笙心情复杂,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化成一句:“装神弄鬼的有意思?” 钟平崖,不,钟自羽急忙低下头,懊恼,羞愧,整个人都被失落笼罩。 被识破,仅仅一天,他就被识破了。 他试着张张唇,呢喃着出声,为自己虚弱辩解:“我只是……怕你……” “怕我?”岳单笙冷笑:“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钟自羽咬牙:“怕你不想见我。” 岳单笙没做声,沉默片刻,问:“张师爷呢?” 钟自羽忙道:“他真的家乡有事,已经回去了,不过临走前……我伪装成他一位旧友,提出可以为他代班,他觉得我可以托付……就同意了。” 钟自羽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张师爷被骗,也不能怪他。 岳单笙不再多说,转身要走。 他双手撑着窗棂,正要再翻出去,后面钟自羽又喊住他。 “岳哥……” 岳单笙不悦的回头。 钟自羽紧张的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走门吧。” 岳单笙:“……” 第1851章 钟自羽3 第1851章 钟自羽3 第二日,钟自羽一大早就去了海运司衙门。 他内心忐忑,在书房自己的位子上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时不时抬头,偷瞄外面。 巳时二刻,岳单笙出现在外头。 钟自羽马上正襟危坐,也不敢偷看了。 岳单笙进来后,目不斜视的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他浏览了几份今晨才送来的文书,看完后,便起身走到门口,唤道:“来人。” 不远处的侍卫过来,岳单笙与那侍卫说了两句,似乎是在商量行程,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钟自羽还坐在书房里,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 岳哥没将他赶走,但也没像昨日那样,要他跟着。岳哥就像没看到他这个人,也不与他说话,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钟自羽一蹶不振,本来就不是专业师爷,这下工作效率更慢了。 一上午,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啥。 晌午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役卫从书房门口路过。 他们看到钟自羽还在里头忙,便友好的唤了一声:“钟师爷,该用饭了。” 钟自羽怕被撵走,早上来的特别早,也没顾上用膳,现在中午,他一摸肚子,果然饿扁了。 年轻时候钟自羽身体还挺棒的,偶尔少吃两顿,少睡几个时辰,都没啥问题。但这不是坐了十几年牢,生活作息都被调整了吗,加上年纪大了,体质消耗不起,他现在少吃一顿都心慌。 钟自羽跟着几个役卫去了后院,厨娘已经将大锅饭做好了,让大家自己拿碗过来排队盛饭。 钟自羽跟着打了一餐饭,举头一看,因为来的太晚了,院子里已经没位置给他坐了。 钟自羽就想学其他人那样,去游廊那边靠着栏杆吃,哪知刚要走,就听有人喊他:“钟师爷,这边。” 钟自羽扭头,就看到边角一张桌子那儿,岳单笙与一位姓马的侍卫头领正在一桌吃,喊他的正是马侍卫长。 钟自羽看到他岳哥,有点犹疑,岳哥没揭穿他,已经是他赚了,他不敢再去岳哥跟前晃悠。 那马侍卫长又喊了声:“这边有位置。” 他这一喊,周围很多人都看了过来。 钟自羽不想这么高调,终究还是磨磨蹭蹭走了过去。 马侍卫长看他过来,便低头对自己旁边的岳单笙道:“大人,他过来了。” 岳单笙头也没抬,就吃自己的,也不搭腔。 马侍卫长也拿不准上司的意思,不是岳大人让他叫钟师爷过来坐吗? 小桌子被坐了三面,钟自羽就坐到最后那面,正好,与他岳哥面对面。 钟自羽头都不敢抬,垂着眼睛就刨饭。 对面岳单笙刚喝了口汤,抬眼时,就看到钟自羽都快把脸埋进饭里,他皱着眉道:“你这是什么吃相。” 钟自羽顿了一下。 左右两边坐着的两个侍卫长也顿了下。 岳单笙又说:“我没教过你怎么吃饭?” 钟自羽:“……” 两位侍卫长:“?” 钟自羽终于把头抬起来了,背也挺直了点。 小时候岳单笙出身矜贵,离家出走去找妹妹时,还是个品貌礼仪面面俱到的富贵人家小公子,而那时候的钟自羽,就是个小要饭的,吃饭都是拿手抓,还刚杀过人。 二人兄弟相称后,岳单笙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教钟自羽仪态举止,那时候的钟自羽,也学的很认真,大概是羡慕小岳单笙的养尊处优和天然贵气,他还会下意识的模仿小岳单笙的一言一行,似乎认为自己学会了,有朝一日也可以脱胎换骨。 钟自羽无父无母,被老乞丐教成小乞丐,后来念书识字,为人处世,都是岳单笙手把手教的。 长兄如父。 虽然教到最后,教出了一个变态杀人犯。 这餐饭钟自羽是在他岳哥的监视下吃完的,等到吃完最后一粒米,他才听到对面的凳子滑动声,岳单笙站起了身,拿着空碗,进了内厨。 两位侍卫长也跟着上司走了,临走前,二人对视一眼,都还记得上司之前的话,略带狐疑的打量了钟自羽一眼。 下午的时候,钟自羽照例还是在书房处理公务,申时左右,岳单笙回来了一趟。 钟自羽这回没像上午那样逃避,而是连忙站起来,直面的唤了声:“大,大人。” 岳单笙不在意的“恩”了声,走到书柜前,翻找起什么。 钟自羽看他忙,不敢打扰,重新坐了下来。 那边岳单笙大概有什么东西找不到,有些烦躁的“啧”了声。 钟自羽马上又坐直了些。 岳单笙回头来,有些不甘愿的问他:“看到上月的商户入税表了吗?” 钟自羽今天才第二天上班,能知道这是啥?他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岳单笙板着脸说:“一般是张师爷收拾。” 钟自羽忙低头翻抽屉,在自己的位置上找了个底朝天,在岳单笙即将耐心告捷前,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张写着“四月百家商户”的文书资料。 他忙恭恭敬敬的奉上。 岳单笙接过,看就是自己要找的,随手折叠,便要离开。 但他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对钟自羽意有所指的道:“你不适合当师爷。” 说完,走了。 而书房里,钟自羽低垂下头,心道,果然如此。 岳哥终究还是要赶他走。 岳单笙这回离开,直到下衙都没再回来。 晚上,钟自羽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房间,他从床底下把自己的藤箱拿出来,打开柜子,将昨日才摆好的衣物,一件一件又装回去。 第二日,钟自羽是午时才去的书房,果然,这个时间,他岳哥已经在里面了。 他提藤箱,走到岳单笙面前,将一个褐青色的袋子递过去。 岳单笙皱眉看着他,又看看那个袋子,问:“什么?” 钟自羽满脸丧气的道:“我今日就走,这个,是给你的。” 岳单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起那个袋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叠银票。 他挑起眉。 钟自羽怕他不要,忙又改口:“不,不是给你的,是给纪冰的,暂,暂时,放你这儿……” 纪冰,岳重茗的儿子,现在住在岭州纪家堡,与纪家人生活在一起。 这些年,岳单笙也只见过一次纪冰,在纪冰成亲那日。 果然,钟自羽呢喃道:“我听说他,成亲了,那时候我在牢里,去不了……” “他也不见得想见你。”岳单笙嘲讽道。 钟自羽苦笑,同意了这个说法。 岳单笙却又说:“他也不想见我。” 钟自羽一怔,看向他。 岳单笙却没说了。 五年前纪冰成亲,岳单笙去观礼,当时,纪冰从头到尾只喊过他一声“舅舅”,再没与他说过半句话。 小时候纪冰还是很记挂自己的亲舅舅的,甚至还想和舅舅一起生活,但这段舅甥情,是被岳单笙用冷漠亲手割断的,之后,再大一点,纪冰也就再未提过要见舅舅了。 就像被收养的孩子,终究,选择了养父母。 岳单笙将袋子递回去,说:“他不会要你的钱,别费事了。” 钟自羽盯着那个袋子,打商量:“就,就放你这儿,行吗?” 岳单笙不耐烦了:“我为什么要你的钱?” 钟自羽都要哭了:“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钱多,烧手。” 岳单笙:“……” 第1852章 钟自羽4 第1852章 钟自羽4 二人之间,一时陷入僵持。 直到马侍卫长进来。 “大人。”马侍卫长唤道:“黑船贩子里有个人,说要招供。” 岳单笙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直奔门口。 路过钟自羽时,他又停了下,看了钟自羽一眼:“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岳单笙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下钟自羽一人。 钟自羽看着案桌上还放着的银票袋子,叹了口气,抱着自己的藤箱,坐到了师爷位置上。 闲着也是闲着,他顺手开始收拾桌子。 收拾完自己的桌子,又开始收拾岳哥的桌子,然后收拾书柜,收拾刑案记录,拖地,最后把窗台的花都浇了。 岳单笙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钟自羽正在修凳子。 岳单笙:“……你在干嘛?” 钟自羽忙回头,起身擦着汗道:“我看凳子有点晃,就找人借了锤子,重上了两颗木钉,现在稳了。” 岳单笙:“……” 岳单笙又扫了一眼屋里其他地方,地面一尘不染,桌柜整整齐齐,最后他又把目光放到窗台上的蒜苗上。 是的,岳单笙不会种花,听人说书房里放点绿色的植物对眼睛好,他就放了两盆蒜苗。 现在这两盆由于疏于照料,叶子都落灰的蒜苗,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整只苗看起来,都焕然一新了。 岳单笙将手里的文书丢到案几上,随口问:“你一下午就干这些琐事?” 钟自羽喏喏的说:“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岳单笙皱起眉。 钟自羽道:“按理说,我都要走了,也不该看衙门的文书资料了……” “谁说你要走了?”岳单笙不高兴的道:“张师爷没回来前,你想走去哪儿?” 钟自羽一震,错愕的看着他。 岳单笙板起脸,将案上的文书丢给他:“要走也给我等到张师爷回来后,现在,把口供整理一遍,抄录上档。” 钟自羽捧着那叠口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岳哥,你……” “别沾亲带故的,上工时间,叫我大人。” 钟自羽麻溜的改口:“大人,那……”话说一半,他又突然顿住。 岳哥说“上工时间,叫我大人”,那,下工后呢? 钟自羽突然抬头,震惊的看着岳单笙,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话里的歧义。 工作完一天,钟自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偏院的房间。 刚洗漱完,门便被敲响了。 他一开门,就看到外头竟是马侍卫长。 “钟师爷,这两日住得还习惯吗?”马侍卫长笑眯眯的问。 钟自羽点头:“习惯,马大人有事吗?” “什么大人,我就是个跑腿的,我是来跟您说,这屋子您不用住了,明个开始,您住衙门对街三号门的四合小院。” 钟自羽一愣,问:“要搬吗?为什么?” 马侍卫长道:“是岳大人吩咐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明日你问他吧。” 钟自羽又问:“那四合院是谁的?” 马侍卫长道:“是岳大人的私宅。” 钟自羽:“!” 钟自羽不敢置信:“岳大人,要我搬过去,跟他住一个院儿?” 马侍卫长点头:“应该是。” 钟自羽拼命摇头:“这不可能!” 马侍卫长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只能说:“……是大人吩咐的,您要有问题,还是问他吧……那什么,明日白天我来给您拿行李,您有什么东西,最好今晚就收拾好。” 说完,马侍卫长赶紧走了。 马侍卫长走后,钟自羽还混混沌沌的。 岳哥让他搬过去?为什么?岳哥疯了吗?岳哥中邪了吗? 一整个晚上,钟自羽都没想明白里头的原因,导致他一点觉没睡,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他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上工,但在书房等了许久,也都没见岳单笙来。 晌午时,马侍卫长来找钟自羽拿房间钥匙,说要帮他拿行李。 钟自羽把钥匙交给他,还是觉得玄幻:“真的是岳大人吩咐的吗?” 马侍卫长道:“是啊,您还没问他吗?哦,我忘了,他去码头了,昨天有个黑船贩子不是招供了吗,他去跟进了,估计下午才会回来。” 钟自羽眼看着马侍卫长真的帮他搬家去了,始终心神不定。 到了下午,申时过后,岳单笙终于回来了。 钟自羽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想问他。 可话到临嘴,又说不出口。 岳单笙看他一脸踯躅,难得主动问:“怎么?” 钟自羽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马侍卫长帮他搬行李的事说了。 岳单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是我喊的,所以?” 钟自羽眼睛都瞪圆了:“……岳哥,你不舒服吗?” 岳单笙:“……” 钟自羽还是不信:“不是,可这,这为什么呢?” 岳单笙皱起眉头:“什么为什么?” 钟自羽道:“为什么要让我搬过去跟你一起住?” 岳单笙转头正视他,而后慢慢抱起自己的双臂,有点不懂:“这很难理解吗?” 钟自羽真的无法理解。 他还是觉得岳哥被鬼上身了。 岳单笙瞪了他一眼,走回自己的案几后,一边翻阅文书,一边状似无意的道:“衙门是公家的地方,你虽暂时顶替张师爷,终究不是海运司的人,住在衙门你名不正言不顺,迟早也要搬,既然要搬,家里有地方,不回家去哪儿?” 家里…… 回家…… 钟自羽震惊的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岳哥竟是这个意思。 岳哥……竟然,在原谅自己?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来岳哥真是中邪了! 钟自羽考虑了一下,一番深思熟虑,最后还是决定趁人之危,趁岳哥病,赶紧要他命,急忙说:“对对对,回家,那我回家住!” 他语速之快,深怕岳单笙反应过来反悔! 岳单笙瞥了钟自羽一眼,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一脸算计的样子,还是有点不顺眼,就道:“为了庆祝你乔迁,今天晚上留在衙门加班。” 钟自羽:“……?” 半个月后,张师爷提着大包小包,终于从老家赶回来了,刚回衙门,张师爷就吆喝着给大家分礼物。 衙门里顿时喜气洋洋,马侍卫长也领了一包土鸭蛋,正寻思着晚上回去怎么吃,就听张师爷问他:“我那个同窗呢,钟平崖,他这阵子差事办的怎么样?” 马侍卫长道:“钟师爷啊,他已经走了。” 张师爷一愣:“走了?为什么?” “不知道呢,就是突然就走了。” 张师爷吓到了:“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吧?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前几天,这不你的信刚到,说这两天就回来,他就走了。” 张师爷有些可惜:“那他应该是看我回来了,就功成身退了,哎,我还想跟他叙叙旧呢。” 马侍卫长又道:“不过我们衙门又招了一个军师,跟钟师爷一个姓,也姓钟,我听说,和岳大人还有亲戚关系,是远方兄弟。” 张师爷不知道这些八卦,忙问:“我们又不是军队,怎么好端端的请个军师回来?这个不在官职内吧。” 第1853章 钟自羽(完) 第1853章 钟自羽(完) “对,是额外官职,岳大人写信上奏请表了,估计马上御批就下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有军师跟没军师,可差得远了。”马侍卫长忍不住开始说道:“前阵子,就是你刚走那会儿,我们不是去海上抓了几个黑船贩子吗,乖乖,还真给审出了一窝海盗,岳大人本想带着我们所有兄弟去清缴海盗老巢,哪知钟军师说不行,和岳大人关着门商量了一夜,第二天,改计划了,改成分五路了,头四路我们带,最后一路,钟军师亲自带,我们本来还觉得,这不是瞎搞吗?哪知那群海盗比泥鳅还滑,在海里东窜西窜,换了几艘船,我们跟丢了好几回,可最后,还真把人抓着了,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钟军师带的那路,把人拦住了。” 张师爷忙问:“怎么拦住的?” 马侍卫长不知道怎么叙述,就问旁边的人:“当时钟军师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有个小役卫已经是钟军师的小迷弟了,连忙回道:“钟军师当时说,海路四通八达,但海盗想逃的路线,却不超过五条,为什么不超过五条呢,因为只有这五条海航线具备逃跑条件,第一食物充足,第二有兵器获取来源,第三离海运司都管监察点最远,而这五条路分别分布在正域线的正北,西北,东北,西南,东南五面,我们派人在正北、西北、东南、西南四条线上大张旗鼓的搜查,那海盗被逼无奈,只能往东北线走的,钟师爷事先在东北线设下埋伏,海盗一过来,自然能一网打尽。” 张师爷听得啧啧称奇:“的确深谋远虑。” 马侍卫长又道:“我听说这位钟师爷还是看在岳大人的面子上,才留在我们南州的,他是刚从京都过来的,在京里时,还为皇上办过案,是御前的人呢。” 张师爷不明觉厉:“这么厉害啊,那我要他向他讨教讨教,他现在在衙门吗?” “在,就在书房。” 张师爷拿着伴手礼走到书房时,就看到自己的位置正被一位身形清瘦,五官斯文的男子坐着,他走进去,另一个案后的岳单笙发现了他,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张师爷忙道:“回来了,这是给您带的礼物。”他说着,将土鸭蛋递上。 岳单笙接过,顺手放到桌子上。 张师爷又把另一袋土鸭蛋送到师爷位上的人手上:“是钟军师吧,我刚才都听他们说了,是新同僚对吧。” 钟自羽站起来,笑着点头:“是张师爷吧,久仰大名了。” 张师爷摆摆手:“我哪有名,您才有名,听说这回抓了二十个多海盗,都是您的功劳。” 钟自羽谦虚:“大家都出了力,其他兄弟都很辛苦。” 张师爷看这位钟军师和和气气的,人也很好相处,不禁问起他来:“听说您以前在京里还为皇上办过事,不知是哪一起案子,我们南州地方偏远,京里的很多事,消息都不大灵通。” 钟自羽道:“是定州借粮案。” 张师爷眼睛瞬间睁大:“宁国、平国突然增援我朝,无偿奉上大批救济粮,此事坊间一直众说纷纭,大家都说,宁国、平国不会如此乖觉,私底下,是皇上在背后做了什么,原来,竟是真的!” 钟自羽道:“天上不会自己掉馅饼,皇上为了百姓殚精竭虑,那批救济粮,背后凝聚了许多人的汗水,这是不争的事实。” 张师爷内心钦佩,不禁又叹:“朝内高官在乎名声多过民生,实在是……唉……”他又问:“钟军师可与我细细说说里头的细节吗?比如,你们到底是如何使得二国自愿献粮,二国又半句怨言都没有的呢?” 钟自羽道:“这还不简单。” 张师爷马上洗耳恭听。 钟自羽:“诬陷他们杀人,把他们抓起来打一顿,他们就什么都听我们的了。” 张师爷:“?” 这个办案过程听起来好像不怎么高端? 张师爷正陷入沉思,钟自羽突然又说:“不过其中也有点遗憾,就是当时我跟宁国国舅被关在一个牢房,为了不让他起疑,我没办法亲手打他,如果可以,我特别想把他头打烂,再把他四肢砍碎喂狗,最后把他的皮整块剥下来,扎成灯笼,摆成一排。” 张师爷:“?” 不对啊,这位钟军师的画风好像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张师爷瑟瑟发抖的道:“咱们衙门,一、一般,不主张酷刑……” 钟自羽沉沉的点了一下头,幽幽的道:“我知道,我看过了,海运司的地牢刑具,少得让人心酸。” 这失望的语气…… 张师爷:“……” 张师爷赶紧求助似的看向自家顶头上司,急切的道:“大,大人,我们,我们不剥皮的对吧,您告诉钟军师了吗?我们小地方的衙门,跟京里的大衙门不一样啊……” 岳单笙头也没抬,还在翻阅公文,随口道:“你给他一把刀,看他敢剥吗?” 张师爷马上看向钟军师。 钟自羽微微一笑,极有涵养的道:“我是读书人,当然不敢。” 张师爷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再次抬头时,却看到钟师爷正看着他,对方露出八颗牙齿,明明笑得很温和,但笑容里,却带着一丝深不可测的诡异,让他觉得后脊背都凉飕飕的。 张师爷:“……” 张师爷慌了,他决定了,以后绝对不要跟这位钟师爷同一个书房办公!这位钟师爷,实在是太奇怪了啊啊啊啊! 于是,第二天,张师爷就提出要换办公室,岳单笙问他为什么,张师爷说不出原因,但就是要换,最后没办法,岳单笙只能把一个偏厅的耳房批给他了,回来时,岳单笙还跟钟自羽抱怨:“张师爷也不知突然怎么回事,非闹着说和我同处一室,耽误他办公,以前不都这样吗?” 钟自羽脸上带着笑,随口道:“可能是觉得书房小,要容三个人,有点多吧。” 岳单笙道:“可能吧。” 钟自羽又起身,道:“我去浇花。” 岳单笙纠正:“那是蒜苗。” 钟自羽坚持道:“不吃它,它就是花!” 岳单笙:“……”行吧。 钟自羽浇花的时候,慢悠慢悠的,还开始哼歌,岳单笙不知他为什么心情好,问了句。 钟自羽回道:“就是觉得,今天天很蓝。” 想了想,他又道:“希望以后的天,每天,都能这么蓝。” 岳单笙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白云万里,碧空如洗。 的确,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