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商魁》 第1章 云州太学 “姓名。” “季牧。” “哪两个字?” “季节的季,牧场的牧。” “祖上做什么的?”笔官懒洋洋道。 不等季牧说话,一个枣红脸色的中年人抢前一步,只见他清了清嗓子,缓悠悠道:“循河水以为舍,牧牲灵以为生,感上苍之怜佑,虽千载吾……” “说人话!” “放羊的。”季牧实话道。 啪的一声,笔官把笔往案上一摔,直勾勾盯着那中年人,“老倌!这里是云州太学!云州太学!”说话之间指着头顶的大匾,上书“祥云腾州”四个苍劲大字。 “大人大人!”季连山挤开季牧,慌步走上前来,“我儿来自西部世界,听说太学已有一百三十多年没有招进西部子弟,您能不能网开一面,不求毕业,也给个肄业的机会不是?” “你这叫什么话!”笔官突然义正言辞了起来,“一个想入太学的人,不以毕业为理想,如何对得起太学的初衷和良苦!” 季连山暗暗叫苦,心说这笔官扯虎皮拉大旗,云州太学一届能毕业几个,难道心里没点数吗? “是是!”但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想入太学,步步都是险关,别看这芝麻大个笔吏,说拍死就能把人拍死。 见季连山态度不错,笔官才又开口:“再者说了,一百三十年怎么了?太学招生何时以年份计算了?照你这么说,若是有人在哪躲上千年,太学还要亲自上门去请不成?” “是是!” “不招就不招,废话真多!”季牧啐了一口,转身就往外走去。 “哎你个小羊倌!这里是太学招生处!你态度端正点!” “我去西部躲上千年,有种你来抓我啊!你个笔痞子!” “你他娘说谁痞子!说谁痞子!” 季牧转过头来,冷望着那笔官,“你最好和太学没关系,不然这种张嘴闭嘴他娘的,简直侮辱了痞子!” “回来!你给老子回来!” 客栈里,季连山一脸愁容瞅着他的儿子。 “你不想入太学也就罢了,骂那笔官做什么!” “断了你的路,我就是不想上什么太学!” “牧儿呀,爹当年和太学只有一步之遥,都看到太学府的青砖了。那时爹就觉得,有我这敲门砖在前,我季家子弟总有一天会踏进太学的门槛!” “爹,你不该强迫我走你的路,我有我的路!” 季连山显得比季牧还委屈,惨声道:“我也想让你走自己的路,可你的路就是早上赶羊出去、晚上赶羊回来的路呀!” “我不管!”季牧拿被子包住头,往那一缩就不动弹了。 季连山口渴得不行,把那茶倒出一排,一口一杯跟比赛也似的咕咕喝完。 屋内静默下来,季连山盯着儿子的屁股,一时五味杂陈。倒也不怪季牧如此抗拒,此来九云城是骗季牧来城里置办节货,再过半个多月就是西部世界最大的节日——牧火节。 其实那些东西早让其他族人操办了,季连山带着季牧来,就是为了赶上这个云州太学招生的日子。季牧今年都十五岁了,太学招生的年纪就是十三到十五,今年再不来试就彻底没希望了。 话说对这个独苗儿子,季连山也是无奈得紧,这家伙从小就喜欢放羊,而且是一把绝顶的好手。别人放羊累得屁死,季牧就往那山头上一坐,羊走的远了他就吼一嗓子,那羊群就乖乖得掉了头,围着他一吃就是一天。 “季家小子会放羊”,周边之人本是真心的夸赞,但季连山却觉得老脸搁不住,他觉得是个人就会放羊,这算哪门子本事?季家到了他这一辈,雇得起几十上百个羊倌,自己的儿子怎能就这样过一辈子? “牧儿,你养足精神,咱明儿再去试试!我还就不信了!”季连山语气高昂。 被子一掀,季牧坐了起来,“没用的,说来说去你就俩词儿,不是西部世界就是一百三十年,这种东西人家根本不认。” “怎就不认!”季连山急道,“太学就是对西部世界有偏见,咱闹它一闹,看看上面的人怎么说,不和那狗眼看人低的笔官一般见识!” “你想怎么闹?” “咱换个招生点!” 季牧一个白眼又躺下了。 第二天,季连山抓着季牧,一大早出了客栈,往另外一个招生点走去。 季连山死不妥协,和云州太学最早的招生制度也有关系。而且太学初立的时候,云州七郡各有一个保送名额,只是那时西部世界的人是派去的一群拓荒者,丰衣足食最是重要,太不太学的没人在意。 等西部世界缓过来,当年保送的制度早就过时了,太学这么抢手,全是一层一层考上来的。但季连山觉得,既然没说保送作废,西部世界又没其他人来报名,那自己的儿子自然就可以“保送”了。 “一百三十年”什么的根本就是季连山胡编的,今天他打算开门见山,就拿这保送好好掰扯掰扯。 本以为来的够早,但还是排了一个多时辰的队,来到笔官面前时,四目一对双方都傻了眼。 咋还是昨天那家伙! 这些笔官都在太学体系之内,绝对的铁饭碗,太学讲求知行合一、心口合一,修身重礼、以德服人,但昨天那一档子事让这笔官有些难安,口飙脏话、恶语相向,真要被揪着不放,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乎,他便和同侪换了一天的岗,但好巧不巧,这一换又给换到了一块儿。 “季牧,放羊的。”笔官冷嗤嗤道。 “没错没错!大人好记性!”季连山忙道。 “材料备了吗?” “有的有的!”季连山连翻带掀,从包裹里抓出一大摞纸张,慌慌递了上去,“请大人过目!” 笔官被吓了一跳,其他人是带几张纸,这家伙可好,带了几本书啊!笔官翻了一翻,发现上面全是大红批注。 “牧野书堂?全堂第一?” “大人,这牧野书堂就是西部世界最大的书堂了,我儿品学兼优,就一次第二还是烧得不省人事考出来的。” “于老推荐信?” “是了!于老是西部世界的大先生,据他老人家讲是如假包换的太学名士,后来到西部世界支教,他老人家的推荐信不会有错!” “太学名士?别吹了!桌子都压不住了!” “季家财产报告?”看到这里,笔官更是愣了。 “大人,做这个只是想说,我儿就读费用全部自理,即便他表现好,也甘愿让出奖金名额。” 笔官惊呆了,“材料我会交上去,审核过不过的了我说了不算,三日之后辰时,太学会审定最终的名额。”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这三天里,季连山陪着季牧在九云城里到处走,uu看书.uuahu.om 买的都是牧火节用的东西,季连山脸上老苦,这小子俨然是笃定入不了太学了,看他那放飞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抽他一顿。 这天天还没亮,招生处外聚满了人,都是来这等消息的孩子和父母,太学共分二十七个招生处,每处一百人,现在正是到了宣读名字的时候。 人群之中,个个屏气凝神,但自打第一个名字喊出之后,这片天地便彻底沸腾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大喊大笑,有的近乎咆哮。 季连山还是有所心理准备的,相比听到的名字,他更在意这是听到的第几个名字,不消一炷香,就已读到了第八十个。 “爹,别紧张,要是比谁更紧张,看您这样我早就是太学第一了。” “混小子!滚开!” 季连山只觉得这时间过得好快,一下子就逼近一百了,没等喘匀了气,那最后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于大魁!” “他奶奶的!我儿是保送的!保送的!”季连山大呼,然而根本没人理他。 季牧扯着父亲的袖子,“晚啦!走了,回去过节!” “可明年就没了呀!” “现在已经没了!走了,爹!” 季连山面如死灰,走路都摇摆了起来,季牧搀了他一把,可就在二人刚刚走出人群的时候,忽听那个“于大魁”的声音一遍遍喊着,竟是没有人前去报到。 “最后一遍,于大魁!” 许久之后仍是无人应答,笔官不再犹豫,探手抄起另外一份名单,张口喊道—— 季牧! …… 第2章 沉睡的大铁杵 云州太学是深造的学府,每届招收两千七百人,三年一届,年龄必须在十三到十五岁之间。相比入学门槛,其实入学之后更为残酷,云州太学每月会固定清退一百人,两年之后便只剩下三百人,随后进入为期一年的见习期,最终评定三十位“太学名士”。 当然中途被劝退的也有好处,有个“太学外子”之说,早退和晚退的还不一样,而到了最后的三百人,便被称为“太学生”,日后说起来便是仅次于三十名士的大人才。 入太学这事,对季连山来说是晴空万里,对季牧来说就是晴天霹雳,节货都买好了,再度回到一心向往的时光,简直不能更美妙。 但现在却告诉他,他要入太学了,季牧根本就没上过什么牧野学堂,他学的东西都是父亲找先生半夜过来硬塞的。季牧曾经向往过城市,但一进来他便不高兴了,对他来说这里太闭塞了,像个笼子圈着人,还不能在里面乱走。 一望无际、山坡牛羊,肥水绿草、蜻蜓虫蛙,在这里什么都见不到。 季连山高兴得不知所措,最后竟拿起针线在季牧的腰上缝了起来。 “爹,你干什么!” 季连山不说话,直到最终缝上了三个口袋,笑容满面道:“儿子,咱季家不缺钱,爹都给你缝好了,小钱就动这个,大钱就动这个,不大不小就动这个。” 季牧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带着恳求的口吻道:“爹,一个月后,你一定要来接我呀……” “没出息!最少给爹待俩月!”季连山嗔道,他知道这两千七百人要么是名门大家要么是天纵奇才,季牧若能熬到第二个月,确实超乎预期了。 “牧儿,咱不要想能留多久,而是你该好好利用这段太学时光,和你们同龄的云州有几十万人,你能入太学就已经是远远领先。哪怕是个太学外子,你也是西部世界的第一人!” 季牧怔怔看着父亲,没想到他还深沉了起来。 “九州世界大到不能想象,爹不奢求你能在太学找到自己的路,但期望你能用自己的经历告诉自己,除了赶羊你还有其他可选。太学出来之后,你想挖矿还是钓鱼,爹都一定支持你!” 季连山哈哈笑了笑,狠狠拍了拍季牧,本是张嘴要说什么,忽又哈哈得笑个不止。 云州太学地位超然,虽在九云郡但却不受郡府管控,而是直属州府,太学所在地是九云郡郊外十里,这里专门建起一座小城,不许外人往来,全力为云州的太学事业服务。 季牧入太学的第一天,便招来很多奇怪的目光,他是整个太学最黑的一个人,常年牧羊的季牧,肤色比别人黑的不是一星半点。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是十三岁入太学,所以季牧的个子也比大多数人高,走在太学里,很多人对他“另眼相看”。 入学之后的第一件事,看似只是一个选择,但对太学学子来说关乎终生,那就是——学科。 云州太学下设九大学科,也分成九个学院,分别是工学、农学、文学、医学、数学、经史学、地质学、商学、艺学。 然而等到季牧选学科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牌子,写着一个硕大的“商”字。 “老师,我不选商学。” “那你就没有可选了。” “为什么?” “这学科选择是按入学名次,我听说你还是候补的,抢手的早被选完了,你也只能在这商学院凑合一个月了。” 在云州,商学不受待见,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工学、农学、经学这类大科,学成之后大概率进入郡府各司、甚至州府各署,是进入仕途的重要途径,从没听说过哪个商学院毕业的能在司署谋个一官半职。而且商学院和艺学院是五十年前才补进来的新学科,明摆着“七个哥哥带俩弟弟”。 其次,云州的商业环境一直不太好,西部世界占去了云州四分之三的土地,气候不好、物产不丰。不像东部、南部各州,云州的商业秩序也有待发展,州府先后出台不少政策,提振效用却是不大。 云州有一句俗话,叫“商不用学”,你看那走在街上的贩夫走卒,根本用不着肚里有什么墨水嘛,能算清账不就行啦,有什么可学的? 但放眼九州世界,商业堪称繁盛,老牌商会、新兴商帮,熙熙攘攘,带动着各州产值,所以云州的产值是一直是倒数第二,千年不变。 季牧就这样被动进入了商学院,但更让他揪心的是宿舍的环境,这哪里是宿舍,简直可以说是大铺场,三十多个人住在一起。每天夜里,呼噜、梦话不绝于耳,季牧每天都熬到三更,数着一只又一只羊。 来了三天,大小手续弄完,终于开了第一堂课。 那讲师说得津津有味,什么“商者,济世之道也”“师法,趋利避害也”,听得季牧昏昏噩噩,句句都是要领也句句不得要领,加之夜里难捱,季牧听着听着就点头如鼓,嘭的一声脸就砸在了桌子上,而后一梦香甜。 “滚出去!” 梦里一个声音把季牧惊醒,他乖乖站起来走到了廊道,站在那左晃晃右晃晃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最后嘭的一声又是栽在了地上。 这一栽,可栽出事了。 看到的人不少,很快便传到了商学院院长那里。 寻常私塾课堂睡觉尚且不能忍,而这里,可是云州太学啊! 多少人憋足了力气想进来的地方,你却在占着茅坑睡大觉,这也是太学学律明令禁止的,课堂睡觉初犯禁闭半个月,再犯直接开除。 于是乎,季牧就上了一堂课便给关进了小黑屋,此地大有惩戒之意,除了一天两次送饭的,再也见不到一个人。顶上不能叫天窗,应该叫“天孔”,地上铺着的柴草,枕头就是一个光滑的石头。 季牧很后悔,后悔的不是课堂睡觉,而是早该看看学律。这一关也算宣判了季牧的太学之旅,每月清退一百人,像自己这种要是不被清退,要么太学倒闭了,要么就是见了鬼了。 “天上有白龙,白龙卧七虹,地上有白龙,白龙逐水丛。白龙俯白龙,白龙仰白龙,一觉四季过,白龙梦白龙。” 季牧躺在草榻上,翘起二郎腿,嘴上叼着一根草棍,西部世界的景象萦入脑海。城市是牢笼,此地更是牢笼,好在用不了多久,他又将回到心爱的西部世界。 季牧为什么这么喜欢放羊? 这是自季牧出生以来,最困扰季连山的问题,季家没这样的先例,放过羊的不少但那都是为了营生,是被逼无奈的苦差事。但季牧也就刚比羊高点的时候就抓着鞭子不放。 六岁那年的一个黎明,uu看书ww.uukans季连山不堪回首的一个黎明,季牧解开捆绳赶羊出去,从此开始了近十年的放牧生涯。从那以后,很少在村落里见到季牧,这小子有时放羊半个多月不回来,季连山骑着马在远处跟着他,可是操碎了心。 他从来不和其他孩子玩耍,教书先生只能夜里等他放完了羊再来教他,起先季连山担心怕不是生了个傻子,但那教书先生却说这孩子聪明得紧,字识得快、书背得准。季连山宽心了不少,但随着季牧越来越大,这“爱放羊”的毛病越来越改不了了。 季牧自己来说,慢慢成了半大小子,诗书也读了不少,倒是发现自己并非喜欢放羊,而是喜欢蓝天草地,换句话说,他对封闭的环境有恐惧。如果小的时候把他关在这里,那出来之后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了。 难熬的半个月终于过去,出来之后季牧却不敢回宿舍了,一路上听到的闲言碎语让他不愿接受回去之后的场面。 之前人们叫他“大铁杵”,又黑又高,毕竟他的样子太让人深刻了,和斯文的太学格格不入。出来之后可好,人们叫他“沉睡的大铁杵”,说得就好像苏醒之后能挥天捶地似的。 太学很大,剩下也没几天,季牧随便找了一个能看到夜空的地方,晚上就睡在木凳上。至于白天的课,现在精神倒是好了不少,但也没脸去了。季牧只想着时间快点走,到点之后去城西客栈和老爹碰头,然后坐上回西部的马车,生活还是那么美妙。 看蓝天白云、看牛羊青草,唱牧人的歌。 再过两年喝牧人的酒。 …… 第3章 富大炮的大金牙 当当当当! 这天一大早,还没到上课的时辰,学院里便敲起来震耳的锣声,学生们匆匆收拾收拾都跑了出来。 学舍外院,一位老师立在众人之前,神情很是肃穆,“昨日晌午,上云城发生地震,情况惨烈,截止目前死伤已过三千人,民舍倾塌不计其数。” 院内一片哗然,云州虽常有地震,但如此惨状历史上都是没有,而且遭难的还是上云城。这上云城既是上云郡主城,也是州府所在之地,习惯上被称为“云都”。 “云都遭此天灾,实为云州不幸,这灾后重建需大量人力物力,郡府发下召令,号召九云郡各地踊跃捐款。我太学归州府直辖,更是不容有辞,今日早课暂休,希望各位太学子弟不吝涓流、不惜沧浪。” 不吝涓流、不惜沧浪,这是文人的说法,其实就是多有多捐、少有少捐、实在没有也想想办法。 不用说,太学综合下来的这笔捐款,一定是一个不菲的数字。寒士当然也有,但太学之中更多的是富家子弟,很多人从小就为进太学而努力,而如何进入太学,这里面门道颇多,没点资源的人很难一根筋抽中要害。 捐款现场颇为踊跃,人们排起两条长龙,院子的尽头是两张桌子,桌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数钱一个记录。 “大铁杵,你也要捐?”前面那人转头看向季牧。 “我不能捐?” “我要是你肯定不捐。” “你得意个屁!没准跟我一起走呢!” “嘿!你个……”这小子本还想起火,但见季牧黑黢黢高大大的,立时又怂了下来。 很快就轮到了季牧前面那人。 “捐多少?” 这人却不说话,脖子一昂就听啪的一声,三张金光闪闪的票子便拍到了桌上。 录官一看也是暗暗吃惊,这可是三张金钞啊! 九州世界,最低的货币叫铜铢,二十四铜铢是为一银铢,二十四银铢便是一银钞,十银钞就是一金钞。 购买力来说,一银铢相当于一只鸡,一银钞大概可以买一只羊,一金钞可以买一头牛,三金钞往这一摆难怪录官诧异,之前捐的就没有超过一银钞的。 录完名字之后,那人却不走,反而双臂一抱瞅着季牧。 季牧暗暗皱眉,按说自己也没干啥,个子高长得黑他改变不了,睡觉也没趴到别人的桌子上,为什么这些人就这么喜欢针对自己呢? 季牧走上前一抬头,俩人又都怔住了,二人异口同声,“怎么又是你?” 这家伙原来就是当时自作聪明换岗,两次碰到季牧的笔官。更奇的是,这次募捐他本来是去农学院办差的,这次是同侪主动跟他换,把他换到了商学院。 “老师。”季牧恳然道了一声,从前那些算不得什么过节,要是没有这个人,那些资料也就交不上去,自己连个候补名额都没有。虽然在太学很不愉快,但季牧这些事情分得很清,不能路黑就怪放行的人,他是帮了自己的人。 笔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捐多少?” 季牧摸向腰间,一时有些窘迫,老爹告诉他“大钱就动这个”,没曾想缝的这么死,费了费劲才把它撕开。明天就是一月之期,季牧知道这钱也没地方花了,索性都捐了也算留点太学记忆,不然就只剩下那半个月禁闭了。 大手抓进去,硬邦邦的东西,“老爹,你还真没少准备呀!” 咣咣当当,落声迭起,三个青绿色的东西便出现在桌子上。这一看,甭管那笔官还是刚刚捐了三金钞的人都不由自主得张大了嘴。 这是—— 三个玉龟背! 玉龟背,九州世界面值最高的货币,一个玉龟背等于十金钞。此物是由最顶级的殷州岫玉打造而成,龟有长寿长隆、避害纳财之意,遂以龟背之纹刻之,民间俗称“大绿壳子”。 这玉龟背一边流通一边也成了富人的象征,九州世界的那些大富人家,往往被称为“百玉大家”,意思就是有一百个玉龟背的家产。 “这是,捐的?” “捐的。” 后面发生什么,那三金钞的人便不知道了,只觉此地不宜久留,灰溜溜走出去了。 这日黄昏,太学张榜,所有捐款的名字尽皆在列,季牧的名字高高悬在最上,是惟一一个以“玉龟背”为单位的捐者。 当人们知道那大铁杵的名字就是季牧的时候,太学更加轰动了起来,原来这家伙竟还是个富人! 但对季牧来说,这已是最后一个夜晚了,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和往常一样在塘边坐一坐,然后回到亭子里睡一睡。 “季牧,院长找你。” “院长?” 商学院的院长名叫韩富,五十多岁,长得比名字还要富态,只是那胖坨坨的外表下,藏着比火药还冲的脾气和随时准备开火的膛口。太学九大院长,韩富脾气最爆、名声最差,人称“富大炮”。 季牧内心紧俏,这都要走的人了咋还有幸见到院长? 季牧心有好奇又满是不解,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一个摔碎的茶杯。 咔! 季牧刚一进屋,茶杯在脚尖崩碎,韩富陡然转过头来,对着季牧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狂喷,“向我示威是不是!老富我从来不吃这一套!你们这种我见的多了!一堂课不上,仗着家里有点钱,为所欲为!我便告诉你,这次是你赶上了天灾,下个月你休想再留下!” 半晌之后季牧才反应过来,他也是个倔脾气,碰见这种事快被气死了,“怎的这捐多了还成了错?课堂睡觉是错,多捐点钱也是错,那在这太学什么才是对的事?!” 带着季牧来的那个人,脸都皱成了橘子皮,心说我的乖乖,你在富大炮面前还嘴,那不是扯开胸膛对火塘吗? 韩富却比季牧还要生气,怒目如铃,手指头隔空狠狠点着季牧,“你才多大!就玩这些把戏!仨玉龟背往那一摔,人人都觉得该多留你一个月了!但是后生,这不是什么好路,多花点时间学点东西能让你皮开肉绽吗!这次天灾救了你,下次呢!你还盼着什么花钱的地方!” 季牧站在那里,从进来之后一言一语都是暴击,从前多少委屈他都不觉得什么,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枉。 “天灾就是天灾,天灾是死了无数人,不是救了我!我季牧要是能算到天灾,就你们这些不分对错的老古董,我早一把火送你们上天!” “你、说、什、么?” 韩富那眼睛张的,uu看书 ww.uukanshu.cm 连此时内心七荤八素的季牧都给吸引住了。 这是一种什么目光? 土狗碰到鸡,那是要把自己给吃了的眼神! 秃顶遇见毛,恶狠狠心痒痒一根一根揪死你! 当然,最多的还是愤怒!韩富纵横太学三十多载,连太学掌事都没顶撞过他,富大炮不发炮,你当老子是鞭炮啊! 旁边那人猛然闭眼,知道事情大发了,认个错的事儿非要搞成这样。 啪的一声! 韩富从桌上拽飞一柄戒尺,那手法一看就是高手,长风掠影、风驰电掣,等季牧反应过来,嘴角早已淌下血来,半边脸都没了知觉。 挨打要站稳?滚他娘的吧!都给揍成这样了,不跑还等个锤子! 但别看韩富胖得腰围快赶上身高,跑起来跟炮弹弹出去似的,拦门就把季牧给挡下了,他这体格子拦住门,苍蝇飞出去都费劲。 季牧一个掉头就往窗户那跑,韩富有些措手不及,戒尺一扔打在季牧后脑勺,季牧逃命要紧哪里还管这些,撞开窗户就往外跳。 韩富眼疾手快,大手一抄先是拔掉了季牧的鞋,随后就攥住了季牧脚后跟。季牧死命一弹,一个大蹶子就怼上了韩富的油嘴。 啊呀!韩富大叫一声,季牧跟着也大叫一声。 接下来,屋里安静了。 旁边那人啊,半辈子就没经历过这种尴尬的时刻,换个地方,他肯定笑出猪叫了。 因为就在那季牧的后脚跟上,嵌着两颗金闪闪的门牙…… …… 第4章 你在最上 季牧的脸憋得胀红,看见这一幕别的啥心思都没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好笑一会。韩富老脸猪肝色,这事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指不定要笑成什么德行。 半晌这么安静,季牧觉得太尴尬了,“院、院长,是金的吗?” “是金的。”韩富探手上去把金牙抠出来,“你,你没脚癣吧?” “没有,绝对没有!”季牧忙道,“不过还是好好洗洗。” “是要洗洗。” “院长,那我就先走了。” “先别走,这牙……” “该掉!该掉!” “你!说……” 韩富脾气又要起来的时候,却见季牧手一托腮吐出两颗牙来,自然是那戒尺给抽掉的,“院长恨铁不成钢,季牧感念院长教诲,这俩牙,就是今天全部的牙。” 韩富点点头,“去吧。” “院长保重!”季牧蹭得站起来,但刚走到门口,韩富近乎嚎叫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先把这三个玉龟背还上!你想留就得考到甲一!连算三个月!还清再说!” 季牧暗暗咧嘴,跑到廊道的时候又听韩富对那旁边人大喝起来,“这是谁的牙!” “季牧的!” “那这是谁的!” “我的。” …… 太学这地方,想进的人进不来,进来的人也不是随便就能出去,而且不准探望。每到一月之期的时候,太学外的客栈便住得满满,两千多人的家长都守在这里,但没有一个人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 见面意味着被劝退,没有任何相逢之喜,有的只是感叹命运不济。 季连山一直守在九云城,想想季牧作为候补进入太学,加上被骗来还有那放羊的死毛病,季连山知道这第一批人里,跑不了自己的儿子。 出来一个,季连山数一个,正好一百个还没有看到季牧,季连山直接跳了起来! 好家伙,这何止祖坟冒青烟,简直青烟变青云、扶摇九万里啊! 当天下午,季连山不知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的儿子要久居太学了,自个儿回西部世界报喜去了,只留了个伙计在九云城。 太学里,闹了这么一出,季牧留是留下来了。 第二天黄昏,整个太学和季牧打交道最多的那位笔官找到了季牧。 “老师。” “我不是老师,就是太学当例差的,除了教学什么都做,哦对了,我叫路奇。” 季牧看他最多也就三十岁的样子,便喊了一声“路师兄”。 路奇愕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反而问道:“你为什么不住商学院的宿舍?是他们……” 季牧忙道:“和同学们无关,我就是觉得太闷了,” “但你这整天跟个夜游魂似的四处飘,也不是个事。太学里还有一些混搭的宿舍,你要不要去?” “我可以去?” 路奇笑了笑,“我这般问你,自是可以啊。” “为什么会有混搭的宿舍?” 路奇坐了下来,一副要和季牧好好说道说道的样子,“季牧,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留下来吗?” “不知道。” “一届太学三年,两千七百人,有位先辈把太学比作皂石,一个月磨掉一圈,最后留下来的都是又硬又醇的。这开始的时候最为残酷,太学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摸索每一个人,但太学的资源有限又不得不刷掉一些人。资料、成绩、行为,就是前期的三大指标,说实话这是最看运气的时候。” “三大指标?” 路奇点了点头,“这个阶段成绩恰恰不重要,因为依照祖例每月必须要走一百人,这么短的时间接受的课程极为有限。资料是说太学会再审核一轮你们上交的材料,标准不是能不能进而是能不能留。最重要的是这个行为,太学认为,学为量而身为质,一月课程看不出造诣,但行为能帮我们快速断定一些东西。这一个月,你们上课下课,我们这帮人才是忙坏了,分到各处记录着你们。” “路师兄,那我为何会留下?是因为捐款的行为?” “是了。”路奇点头道。 “可这件事差点被院长骂死呀!” “富大炮骂人还需要理由?”路奇苦笑道,“你捐三个玉龟背,其实说明不了什么,但有一点很重要。” “什么?” “太学张榜,你在最上。” 季牧本想追问,但见路奇远眺之色,便知他点到为止之意,“路师兄,你好像还没说为什么会有混搭宿舍呢。” 路奇笑了笑,“混搭是日后的必然,两年之后太学就将只剩下三百人,也许会有二百九十九个工学院的,一个商学院的,你说不混搭怎么办?” “不、不会吧?工学院这么厉害啊!” 哈哈哈!路奇大笑三声,“总之你要记住,在这太学,多一个月就是多上一个台阶,而你上了这个台阶就意味着你离山顶更近。你要知道,太学一定不会用对待两千七百人的方式去对待那最后三百人的。” 路奇本以为这小子要憧憬起来,沉溺一览众人的未来愿景,岂料一句直言把他的念想给堵死了,“那为什么现在就有了混搭?” “各个学院又不是方阵,总会多些少些有些棱棱角角,你的这帮室友就是那些敲不碎、磨不平的人咯!” 路奇这么一说,季牧的好奇便浓了起来,什么是“棱棱角角”的人,他还有些想不明白。 路奇为季牧调了一套新的行李,带着他走到宿舍的最后一排,“这些宿舍都是六人一间,一年之后都将变成六人一间,你这算是提前享了。可别像你在大通铺的时候,跟这些人好好相处。” “多谢路师兄。” “你这么喊我,搞得我在太学学过似的。”路奇面有黯然。 “你比学过还伟大,花圃里花开的艳,全是园丁打理得好。” “行了吧你。”路奇把行李扔给季牧,头一转便走了。 夜已深沉,季牧小心翼翼推开房门,但只推开一个缝,里面的光便有些刺眼。走进一看,好家伙,庙大的地方点着一殿的蜡烛。 这地方看上去就像样多了,中间是过道,左右各有三张床,上铺是床榻、下铺是书桌。靠门的一侧有书架,过道的尽头还有一张茶桌。 “大铁杵!季牧!” 不等季牧打招呼,一个人便跳下床来,uu看书 ww.uukanshu.cm这家伙比季牧低了一头多,但打眼一瞧便知不是凡俗子弟。他的衣袍是紫色,绣纹着金粉,是为金粉纹,那眼睛又大又亮,眨起来像泉一样。 “先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工学院吴亮,东边不亮西边亮的亮!”随后这吴亮把季牧的行李一丢,拽着他一一来到众人面前。 “这个呢,农学院柴迹,未来的大桑植,一个人养活一群人,可了不得呢!” “要夸你就好好夸!”这柴迹先是白了吴亮一眼,随后向季牧伸出手来,“农学院,柴迹。” “你好你好。” “这个呢,文学院岳子昂,他……” 不等吴亮说完,这岳子昂嗖的坐了起来,“帝襄始开疆,龙腾水中央,万物山河间,挥鳞满金凰。老吴,你看此间有疆有水、有龙有凤,你说这下一个二十代,是不是还离不开这些物象啊!” 吴亮却不理这家伙,对季牧笑道:“为了他那二十代的大业,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帝襄始开疆,龙腾水中央,万物山河间,挥鳞满金凰。”季牧暗暗嘀咕,这首诗天下无人不知,这二十个字用途可了不得,它是大宇帝国的二十个年号,“天下九州归一帝”,这“帝”指的便是大宇帝国了。 这不,当下是“凰二十三年”,等新帝即位这首诗便用完了。于是帝诏天下文人,号召他们踊跃作诗,从中选取一首为下一个二十代编年。 这简直给天下文人打了鸡血,要是能选上,青史留名都是小事。 “这位呢,医学院梅笑……” …… 第5章 风云殿 不等吴亮说完,就听嘿嘿嘿嘿抓耳挠心的声音响了起来,直让季牧一凛。仔细一瞧,这家伙的特点就一个字——慢。表情慢、动作慢,就跟八音盒的发条快走完了,从叮叮当当变成叮叮……当当…… “大铁杵你好呀,我叫梅笑,医学院大佬。” “你看他像不像个傻子。”吴亮问季牧。 季牧一笑,吴亮抢着道:“不像是吧!他就是个傻子啊!哈哈哈!” “嘿!嘿!”梅笑笑着笑着给了吴亮一个白眼,翻身倒下了。 “咳咳!”吴亮清了清嗓子来到最外面的一张床榻前,那人一条腿挂在床沿上,黑袜子破着一个大洞,被子盖在脸上,任吴亮怎么咳,人家根本不理他。 “他也是新来的,听说是艺学院的,叫啥不晓得。” 别看这一间小小宿舍,也能反映出太学的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工学院的人到哪都是老大,工学一呼八学附和,也就吴亮敢这么随便介绍调侃,俨然就是一舍之长了。 而商学院、艺学院作为最年轻的小弟,各自寒凉还抱不起团。站在季牧的角度,自然是对这个艺学院的家伙最为关注。 “好了好了!大家听我说!”吴亮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都起来,“既然有新伙伴加入,咱这风云殿的规矩还是要重申一下。” 岳子昂蹭得坐了起来,“老吴啊,我都说了几百遍了,没风也没云的扯什么风云殿,再者说了这名也太俗了,我要求改名!谁赞成!” “我都,行啊。”梅笑慢慢转向岳子昂。 “去去去!”岳子昂有点不想看他。 “风云殿多拉风!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再翻了!”吴亮挠了挠头,“我刚说到哪了?” “规矩,规矩。”季牧一边提醒,一边心里犯嘀咕,规矩就是方方圆圆给你定好,他最怕这东西。 “啊对对!”吴亮提了提嗓子,“规矩暂时有三,第一,不准打呼噜影响大家休息!第二,关灯之后不准偷光开小灶!第三,每天必须洗脚!” 季牧舒了一口气,心说吓死老子了。 可就在这时,吴亮鼻子一纵,他在这讲规矩的时候,恰好站在艺学院那家伙的破洞袜子下面。那味儿季牧也闻到了,怎么说呢,咸鸭蛋腌成了臭鸭蛋的感觉。 “哎哎哎!”吴亮这下不能忍了,当当当敲着床沿。 敲着敲着,其他人都跳下床来,吴亮的势头俨然有些不对,拳头砸床听着都疼。 终于,那人猛一掀被子坐了起来,顺手便抄起一根铁棍,直接甩到了吴亮的鼻子尖,“你是想死?” 但见这个人,妆容极其不整,长发不束就那么蓬着,悬在面前的弯弯曲曲一撮一撮,像刚被水浸过一样。这猛地一甩,季牧看到他的左脸上还有一道隆得很高的疤,有些怖人。 吴亮别看矮,气场可是不低,“敢跟小爷这么说话!反了你了!”说话之间抄起凳子就要往上砸。 一下子,风云殿,还真就风起云涌了。 季牧横起一个大步来到吴亮面前,正要伸手去抢凳子,就听脑袋后面咔的一声,随后一阵冰凉就从后脑勺流了下来…… 一众人都吓呆了,没想到那个“邋遢鬼”居然真的动手! 当啷!铁棍掉了地,随着这一声响,人们方才恍然。梅笑也不慢了,着急忙慌去床下拿药箱。 季牧没觉到疼,是因为满腔的火气简直要让人丧失理智,这他娘的也能叫太学?!昨天被抽掉两颗牙、今天后脑勺来一棍,匪帮也没这么暴力吧! 吴亮眼珠子都要蹦出来,死死指着那人,“你完了!你要是还能在太学待一天!老子就随你姓!” 说话之间吴亮就要出门,可门刚一开却被一只手攥住了胳膊,回头一看竟是季牧,“你干什么!” “先消消气,事情明天再说。” “要没你拦这一下,我就让他毁容了!宿舍持械,艺学院长要不好好给我个交待,老子就把这太学闹翻!” “挨揍的是我,你先……” “但他是要揍我!” 梅笑提着药箱站了半天,直勾勾看着俩人,“现、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看看活不活得了吗?” “哎呀!”吴亮啪一拍大脑门,“赶紧上手啊我的亲大夫!” 这一看不要紧,梅笑的脸直接就僵了,“颅骨裂了……” 啊?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嘭的一声,那人跳了下来挤开众人来到了古扬面前,“我、我……” “颅骨裂了没有?” 吴亮快让梅笑气死了,一把就拍在他头上,“你问我呐!” “老大,看病不问自己我诊不下去呀!” “那倒是裂了没有啊!” “没、没裂。” 被梅笑这么一搞,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剃掉周边的头发,伤口消了消毒,最后贴上棉贴。 季牧起身道:“今晚就这样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吴亮见状也不犟着了,跑到季牧的床上给他铺起行李来,其他人要么擦桌子、要么清书柜,都找点事情做。 季牧的床在中间,一边是吴亮一边就是那个床上放着铁棍的家伙。 季牧几乎一宿没合眼,只觉得脖子以上没好地方了,侧身还只能一直侧向一面。好好的太学,到自己这里怎么就成了个风险行业。不过季牧想着想着也就消了火气,这事不是针对自己,只是巧了些罢了。反而,他倒是觉得这个“风云殿”是一个值得待的地方。 人少条件好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人与人见过几次都可能没什么记忆,uu看书ww.ukansu而他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记住了这五个人。 第二天一大早,吴亮第一个出了宿舍,要说这家伙排面是真不小,不到半个时辰,三大院长聚齐,事情便“对簿公堂”。 工学院院长鲁吉,看上去年纪和韩富差不多,仪容得体,既有学院派的清雅作风,也不乏深凿硬钻的学究气。这鲁吉也是太学的副掌事,除了有时州府会特派一些官员,他就是太学的“二号人物”。 另外一位,艺学院院长,步千古,此人土木形骸、不自藻饰,长发顺背而下、衬得背脊挺拔,除了腰间一把青扇,再见不到任何饰物。看上去他只有四十多岁,其容貌颇为俊朗,眉如墨画、目若澜波,透着一股不曾雕饰的美男气质。 俗话说专长铸气骨,鲁吉和步千古同时站在这,立时便让人觉得这是两个世界的人。当然,那位大腹便便刚把金牙安好的院长,和商学的气质就更加相通了。 韩富本来起得就晚,牙都没来得及刷就被喊了过来,一听说是季牧当真是恨得牙痒痒,可一照面发现事情不对,那俩都好好的,咋他商学院的学生被人开了后脑勺! 三人对面,吴亮、季牧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人叫“吴凌秋”,想起昨晚“随他姓”的话,吴亮火气更冲了。 “先说来龙去脉!”鲁吉忍着怒气,从他学在太学、谋差太学一直到当上院长、副掌事,已过去了三十多年近四十年的光阴。太学学生之间纠纷时有,但这种宿舍械棍打伤了人的从来没有过,何止“失体统”,简直到了“正视听”的地步! …… 第6章 谁痛问谁 吴亮把怎样引发了血案以及血案的过程,未加修饰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憋着火的鲁吉正欲发作,步千古却先开了口,“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因为一双臭袜子吗?打明儿起,凌秋每天洗就是了。” “说得轻巧!”鲁吉叱了一声,“现在看的是结果!打伤了人,太学子弟打伤了人!” “所有费用我来出,要什么损失费随便开口。” “这不是费用的问题!此事传出去,太学各院如何安定?这是州府亲赐的太学重地,岂能有此地痞行径!” 步千古却道:“此事怎能传出去?错在凌秋,步某无以辩驳,又道歉又赔偿,难道这就不是礼数了?就对不起太学重地了?” “你休胡搅蛮缠!” 这个时候,步千古忽然看向了吴亮,“鲁院长,是不是因为吴公子面子太大,你才如此敏感?” 吴亮昂然道:“院长多虑了,难道不该就事论事?” 步千古道:“我只知道,如果伤的是吴公子,恐怕连这对簿都免了吧!” 鲁吉眯起眼睛,“步院长,这样妄悖的话可不该出你之口。” 步千古毫不示弱,“鲁院长,我太学可是择优而用?” “是又如何?” “那请问,此优为何优?可是专业之优?” “荒唐!有专业之优就不顾品行了吗?” “那就想再问鲁院长了,千年太学最终的名士,有哪一届是考品行?” 季牧立在一旁,觉得这步千古好生厉害,首先他轻描淡写、大事化小,接着说尽赔偿,最后与鲁院长掰扯起来专业和品行这个千年都没权衡好的话题,把事情引到另一重高度。 最重要的是,他为了保住吴凌秋,品行什么的完全不在意了,甚至激起一场专业与品行的论战也在所不惜。 谁家的牛,护谁家的犊。 说实话季牧不敢看韩富,天知道踢掉人家两颗金牙,人家怎么看自己。 韩富哎呀了两声,声音不大但显得很挣扎,手指不停按着胡须,脸憋得通红狠狠盯着步千古,“步千古,要不是老夫今天嘴不行,你还能说到现在?” “韩院长有何高论?”步千古皱了皱眉。 “什么叫损失费随便开口?季牧捐了三个玉龟背,稀罕你那点破钱?扯什么专业品行,才来一个月就知道谁比谁专业了?最关键的是,被打的是我商学院的学生!你俩在这掰扯什么?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谁痛问谁!” 说完之后,韩富又捂起嘴来,没完没了的在那吸吸溜溜。 韩富说的不太多,但效果斐然,一时间场面静默了下来。 鲁吉清了清嗓子,“季牧,你有何话说。” 吴亮和吴凌秋一左一右瞅着季牧,两个犄角方位的鲁吉和步千古也盯着自己。季牧虽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但他不傻,心知这是一个难以调和之局。此事说得重,是得罪了艺学院,此事说得轻,工学院便不满。 不重不轻的说,那岂不就是吴亮讲过的来龙去脉,说一千遍也没甚意思。 思量一瞬,季牧道:“各位院长,学生以为,此事的缘由是季牧入舍,若是没有此事便没有后面的争执。很多人都叫我大铁杵,好在是铁杵挨了一铁棍,倒也没什么。” “那你觉得,此事如何处理合适?” “老鲁!”韩富急忙喝了出来,“当事人都说没什么了,没什么的意思,你不懂吗?非要逼出个有什么才罢休?” 步千古跟着道:“凌秋我会罚他,我步千古向副掌事担保,今后吴凌秋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我卸院长之职。” 鲁吉和韩富与步千古共事二十余年,这个最不像院长的院长虽然惜才但却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此时此举,只能说明这个吴凌秋有着非同一般的过人之处。 吴凌秋走到季牧和吴亮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季牧、吴亮,昨晚的事是我太冲动,对不起。” 季牧手刚伸出又悄悄收了回来,吴亮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鲁吉便走了出去。 等吴凌秋再次出现在宿舍,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他的脸上有着大块大块的挫伤,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风云殿平静而安静,吴亮不再抓着不放,工学院的课程最紧,不仅要学知识还要动手。 不过最紧张的,非季牧莫属。且不说他自来太学一本书没看过、一堂课没上过,韩富给他设定的这个“甲一”绝对是一个要命的坎。 太学考试,各学院的评级标准是统一的,试卷一百题,做对八十题以上为甲,六十题以上为乙,当然考到乙的人几乎留下无望。 在“甲”这个档次里,五题一阶,比如你做对八十一题,便是甲五,八十六题则是甲四,九十九题就属甲二。 那甲一呢? 就是一题都不能错! 在得知这一点的时候,季牧一副生无可恋,这韩富不就是变了个法让自己离开吗? 这几天,季牧对太学九大学院也做了不少功课。两千七百人,平均每院就是三百人,而实际情况却与这个平均数相去甚远。商学院只有一百五十人,艺学院更可怜,只有九十个人。更尴尬的是,进修艺学院的都是有天赋甚至有些作品都颇有火候的人,完全对口。 而商学院就不同了,有头有脚的不一定会画画,但一定会看书呀。所以不受待见的商学院就成了“调剂大院”,谁家实在收不下了都往商学院塞,搞得商学院的学生先天就快乐不起来。 工学院被称“太学第一学”,最起码人家人多,足足六百多人。 这难道意味着,工学院的竞争压力更大?商艺两院更容易毕业? 实际不然。 因为退学的评级标准是一样的,工学院的都是学霸,一水儿的甲二甲三。商学院一票被调剂的人,先天条件就跟不上,别看人少,被刷下去的可能更多。uu看书 ww.uukash 如果有院长犯浑,想从考试当中做手脚,这是根本实现不了的。考试内容是由太学的“拟考监”亲理,太学高层亲自督导,连各大院长都不会知道试题。 两年二十次大考,可以说太学学子日日夜夜都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生存,那个皂石的比喻很生动,如果你不把脑袋磨尖往里面扎一寸,下个月可能就会被磨掉。 三十人的太学名士遥不可及,能登榜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日后在九州世界各行各业大施拳脚、名冠一方甚至成为泰斗级的人物。 这样的金钥匙注定属于极少数人,太学学子争的其实是两年之后成为那留下的三百人之一,“太学士”也是一道烫了金的文凭。太学三年才有一届,多少人眼巴巴等着这些满腹才学的人。 这世上本没有枯燥的东西,因为有一种东西叫热爱,萝卜白菜、蜜糖砒霜都是这个道理。怕就怕你满怀农田水利的济世之志,却分到了一个最厌恶的“铜臭之学”。被动,就必然枯燥。 商学院让三春之草变得老气横秋,埋下了许多悲剧。 喜不喜欢,季牧没有多想,想得多了,他的甲一恐怕就更黄了。 不同于其他学科,商学是一门“成与不成”之学,像经史、文学这些门类,上过私塾的人都学过。而很多人在来太学之前都在各个郡府的学院学习过,那里会开设工学、农学、医学等学科。惟独商学,整个云州只有太学才设。 所以,有时甚至可以这么理解,太学是其他的学科的高阶进阶之府,但却是商学的私塾。 …… 第7章 第1次大考 目前季牧在学的是两本厚书,一本是《九州商史》,这里不会告诉你经商的办法,但能看到九州世界的商路、商帮和历代货物的变化。另一本叫《官营本法》通篇都是灌输着“官营”的概念,有些生意做不得。比如盐铁,这些东西连州府都没有贩运职权,而是由大宇帝国亲理,任何其他的渠道都是“私盐”“私铁”,一旦被查获,轻则牢底坐穿、重则人头落地。 虽然很宏观,但吃透《九州商史》《官营本法》这两本书足以让人一窥九州世界的商业面貌。 帝国九州,这是行政的概念,地理上的特殊性使得九州形成了“四大世界”的概念,就和各州的名字一样,这“四大世界”在帝国也是通用的名称。 分别是“天元世界”“沧澜世界”“雪原世界”和“西部世界”。 天元世界纳四州,为九州最富的地方,沧澜世界占三州,临水,亦是富裕之地。好了,天下九州已去其七,剩下两州便是云州和雪州。说起“雪原世界”,基本就是雪州的代名词,但要说起“西部世界”,人们都不会首先想到云州,而是把它当成一个独立的地域。 《九州商史》上,一个个冷冰冰的文字,却让季牧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波澜壮阔,确切地说,是天下商帮的开拓、创造,对新事物的冒险、商机的洞见触动了他。 商本逐利,但那一把把金钞、一块块龟背的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大魄力、大无畏。“天下互通”也许不是他们的理想,但他们所做的未尝不是一个繁盛世界的理想。 沧州的鱼是如何运到殷州,雍州的茶叶是如何在澜州打开局面,要有多大的魄力才能注资帝国大兴漕运,又是怎样的博弈让商帮之间握手言和。宇国千年,一部经史、一部文史、一部工业的变革史,同样也是一部商业的崛起和变迁史。 季牧看得不能自拔,只觉得这书中的人都好厉害,天不怕地不怕,透着让人崇拜的奋进和意气。 晚上熄灯之后,季牧便跑到舍外有罩灯的地方一直看到三更四更,不到十天季牧便看完了书阁里所有与商学有关的书。 这与季牧看书快有关,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 商学的书,实在是太少了。 其他学院,都是十几排书架,艺学书也少,但架不住人家厚啊!一本能看半个月。商学的书,倒了都没个“书兄”扶的,直挺挺就拍在那。 更让他抓狂的是,每天的课堂上,讲师所授的居然就是自己看过的书,一本能讲好几天,既没有心得、也不讲体悟,硬邦邦就拿来做了教材,这让季牧很是失望。不过他每天坚持上课,全当是巩固了。 这样又过了五天,眼见离大考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颇为焦急的季牧想起来一个人。 “书阁那么多书你都看完了?”路奇惊问道。 “看完了,总共就四十多本。” “不可能啊,你说的是太学的书阁?” “难不成还是牧场的书阁啊。” “你小子。”路奇被他一呛,随后猛地一拍手,“我知道了,书都在学生手里,都从书阁借出去了。一个人借两本,剩下的确实不多了。” “师兄,你帮帮我呗。” 路奇轻轻一叹,“我虽和你更熟一点,但是不能为了你开小灶呀,大家都要看书,大考间隔那么近,你总不能让我去抢吧?” “能抢得到吗?” 路奇直接让他给弄笑了,“你小子招多,跟我玩心术呢?” “哪敢哪敢!” 路奇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季牧正要开口,忽听路奇念念有词:“书不流走就是石、互通有无才是真嘛,好点子好点子。” 第二天黄昏,季牧再到书阁的时候,差点喊出声来,书架一下子丰富了太多,季牧直接不回宿舍了。 每月初一,太学大考,这个日子很快就到了。 有关大考,季牧这个都没考过的人,心里完全没有数,但想来所考不会超过课堂的范畴,让季牧又多少有点底。 季牧舒展试卷一看,立时喜上眉梢,虽然一题还未答,但纵目一览皆是熟识。提笔如飞,季牧看到的是试卷,但脑中都是这些天看过的书,果不其然无一旁落。他简直太兴奋了,只花去了一半的时间,季牧便全部答完,剩下的时间他又仔仔细细校对了一遍,确信无疑便交了卷。 太学的审阅效率极高,当天黄昏便张榜成绩,但实际上这张榜只是提振效用,号召大家继续努力,因为张榜的都是甲等。 而那些被劝退的人,是不会出现在榜单上的,这张榜的作用实际上是告诉大家谁必定会留下。 季牧冲破人群,抬眼看向最高处,那是属于甲一的一栏。不像其他人,季牧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有出现在那里他才能留下。 季牧的脸庞从期待、紧张,变成了黯淡…… “甲一”一栏确实有一个名字,但他叫“吴亮”。 季牧的世界从波光潋滟一下子就阴霾遍布,那张试卷他可以一字不差的复写下来,却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他开始往下看,uu看书 ww.uukashu.om 看看自己到底掉到了哪一档,到底错了多少题。于是乎,这事情就诡异了,因为整张榜上都没有季牧的名字! 季牧攥着拳头,他不相信自己连个甲五都考不到! 一道雷声,突然就下起雨来,人们四散奔走,只留下季牧一个人对着那张榜,他又细细看了一遍,但那上面不仅没有季牧,也没有“季”或“牧”。 季牧无比的失落,失落到想大哭一场,并不是他对太学有多少眷恋,而是这一月时间让他觉得“看对了书、做对了事”。有时他会心生向往,在不同的年代去做一场酣畅淋漓的开拓之举,甚至他曾把自己代入某一个年代,去感受一些这个年代少有的风霜雨雪。 滂沱的雨,把季牧从头浇到底。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留在太学了,院长的话无有余地,甲一就是甲一。 按照惯例,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敲宿舍的门,告知离去之人,为此太学学生还把这件事叫“鬼起早”。 季牧一夜未归,说实话有些羞于回到“风云殿”,自己可能配不上那“风云”二字。这次大考,吴亮甲一,剩下人都是甲二,而且从顺序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甲二里最接近甲一的那批人,毋庸置疑都是太学最顶尖的学子。 天还没亮,季牧蹑手蹑脚回到宿舍,他不想等那“鬼起早”来敲门,东西不多很快便能收拾好。 熟睡的声音听上去那般香甜,季牧先把书桌收拾好,随即在床榻上拢了拢衣服。 可就在这时,那些人仿佛是在同一时间都醒了过来。 …… 第8章 鬼起早 “老大,你神通广大,可知道商学院的会有哪些人留下?”梅笑最先开口。 吴亮躺着不动,“谁来谁去,等鬼起早来了就知道了。” 柴迹跟着道:“我数了数,昨天榜上的一共只有一千二百人,差不多是一半,一次大考只退一百人,也就是说是剩下人的一成。” 岳子昂不满道:“要我说这个张榜根本就是扯淡,直接告诉大家谁走不就完了?说是顾及颜面,但这太学里几十年后谁还记得谁是谁,非要搞个鬼起早,烦气!” 听着他们的话,季牧五味杂陈,缓声道:“这些天里……” 季牧刚开了个头,吴亮呼的一声坐了起来,“大铁杵,你要是敢做总结发言,今天别想出这个门!” “没错!颅骨都碎了,我得好生看护着。”梅笑也坐了起来。 季牧微微一笑,眼睛竟有些湿润,“谢谢大家,谢谢风云殿。” 正在这时,忽然一只大手攥住了季牧的手腕,抬目一看居然是吴凌秋,“别走,谢的太早了。” 不苟言笑的人突然一说话,总是有一股莫名的感染力。 “邋遢鬼说得对!”梅笑忙道,“大铁杵你仗义,宅心仁厚、挥金如土,风云殿少不了的一号人!” 吴亮一步跳了下来,“兄弟们!动起来了!” 刹那间,整个风云殿活跃了起来,人们推着桌子,先是把门死死塞住。随即季牧就听哗啦的一声,一片红呼呼的东西就从脑袋上面淌了下来,“这是啥?” “血浆!血浆!”梅笑忙道。 岳子昂不满了,“老哥,你这用了一头牛吧!人能出这么多血?” “管它了,出血最重要!” 吴亮把大伙召到跟前,食指中指顺着脸颊一顿划,“情绪!注意情绪!” 就见吴凌秋一步抄前,手中狠狠攥住铁棍,就跟防贼似的,进来一个捶一个。看到这铁棍,风云殿里一阵苦寒,老哥,这家伙事儿咋还留着呢? “你回来!”吴亮喊他,“计划!按计划啊!” “万一行不通呢!” “行不行得通先要看看,还没到变招的时候,你先过来!”吴亮被这直肠子气得够呛。 当当当! 准点一到还真有“鬼起早”敲门了,季牧脸上挂不住,好在有这一脸血,也不知道这帮家伙要干啥,一个个耳朵贴着门、贴着墙。 “季牧可是住在这里?”门外那鬼起早开口了。 “不在!” “开门!” “不开!” “那我把信放门口了啊,记得取。” 吴凌秋眼睛一亮,“送信的!” 立时之间,四道鄙夷的眼神便瞧了过来,“你傻啊!谁这么一大早送信!太学为了清人,真的无所不用其极啊!” 梅笑忙道:“老大,咱不能让这人走,咱得让他知道真相啊!” 吴亮一拍脑门,“是了是了!快把他拉进来!” 本来是用来防备硬闯的“御敌”工事,立刻就自我瓦解了,桌子撤得飞快,开门之后,吴凌秋把棍子往身后一别,双手死攥那人肩膀就给拖了进来…… “你们干……” 这人话音还没落,就听哇的一声,整齐而有节奏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再往地中间一看,妈耶,这孩子好生方刚的血气呀! “你赶紧去上报,季牧都快死了,暂时走不了了!” “咋的,把我当鬼起早了?” 哭声戛然而止,“你不是鬼起早,是什么?”吴亮问道。 岳子昂白着几个家伙,“是大人起早!大人起早!” “啊对对!大人起早!” 那人苦笑一声,被这帮活宝搞的颇是无语,随后从腰侧的包袱里拿出一封信塞到了季牧的襟子里,“假造这种现场呢,最好跟医学院的人请教一下,你这不是出血,怕是头上生了个血库吧。” 这人一走立时哄堂大笑,梅笑这个脸是完全没地方放了,“我着急嘛!再者说了血多点场面才震撼啊!谁知道碰见个懂的!” 这时吴亮一拍巴掌,“就是说,没有鬼起早了!季牧留下来了!” 柴迹悠悠道:“我早就说了,不在榜上不一定要走,就是你们瞎忙活。” “滚一边儿去!昨晚上是谁在那扇风点火!” “就是,害得我诗都没背进去!以后这种事不要大惊小怪,人当有宣子风骨,如清风徐、如水波荡,剑胆琴心、不卑不亢,方为吾辈也!” 一边念叨着,岳子昂拿起书本便走了,紧接着,吴亮、柴迹、梅笑各个念念有词也去上学了。 季牧咧嘴捏着头发,这些家伙泼的时候积极,跑的也是够快,这一出虽然没啥用,但季牧的心里有点暖。 哐当一声,季牧一抬头,却见吴凌秋抱着一个大水盆走了进来。 “凌秋,你。” 吴凌秋不说话,把大水盆放在季牧面前,季牧道了声谢也不多说,先把头发和上身洗了,再把衣服洗了。季牧洗头发的时候,吴凌秋的目光一直在他后脑勺上。 “凌秋,你怎么不去上课?” “今天教一下作业就好,我昨天就刻好了。” “刻?” 吴凌秋点了点头,“我主修的是金石篆刻。” “微雕的那种?” “嗯……微雕算一部分。” “那你画工也了不得呀!” “马马虎虎。”话到这里,吴凌秋挠了挠头,“季牧,那天我不大清醒打伤了你,一直想好好跟你道个歉。” “嗨!你还提那个做什么,这都过去多久了,况且你也吃了不少苦头,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个了。” 吴凌秋道:“谢谢你那天在院长面前那么说,不然我连等鬼起早的机会都没有。u看书 ww.uuknshucm ” 季牧笑道:“那件事已经翻篇了,你不上课我可不行。” 季牧在路上看了父亲的来信,书信往来在太学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年只有一次机会。换做刚来的时候,季牧不等展信恐怕就要先大哭一场,而此时他却沉定了许多,内心也没有不可抑制的情绪。 展信一看,他这老爹真是一位奇人,用了一行半交待家里近况,然后用了二十行抄了一篇叫做《子诫》的文章,通篇都是勉励劝诫的话。季牧挠了挠额头,这信写的也太不用心了,还不如直接写:儿子看《子诫》。 季牧把信贴身放好,关于这次大考的结果他想了很久,最终季牧认为只有这样一种可能—— 他确实考了甲一,是学院那边没有给他张榜,不然韩富说出来的话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而为什么没有张榜?季牧是这样想的—— 如果张榜,那最上面一栏就将是并列的两个名字,另外一个还是整个太学的明星“吴亮”,那样一来对吴亮不好、对自己也不好。 季牧想通,也只停留在想通的地步,再深一步他便不想了,这太学藏龙卧虎,天知道他们背后是怎样的大世家、大财阀,有些东西争不得。 接下来迎接季牧的是一段全新的太学生涯,当然,太学的每一个月都是全新的,没有老本可吃、危机没离开过。 最显著的变化是课程发生了变化,讲师也换了几位,而且授课方式也变了,从前讲师一个人一说一堂课,现在一半的时间都是提问。 …… 第9章 冬年之夜 春去秋来,距离入学很快就过去了一年光景。 风云殿的人比铁块还稳,都是各院的尖子,看上去进入“前三百”问题都不大,最没底的就是季牧了,十次大考,一次都没见到成绩。 冬年节,是宇国最重要的节日,也是一年历法的终始。 这也是最隆重的团聚时刻,游子归乡、共享天伦。各大城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片欢乐祥和。 不过在西部世界,虽然也过“冬年节”,但更为盛大的是半个月后的“牧火节”。 随着一批又一批人的离开,太学的气氛愈加凝重,一年过去意味着太学还剩一千五百人,“五中有一”会成为太学士。所以,如果不是太学晚上挂了大红的灯笼,很多人都忘了这夜是“冬年之夜”。 太学直属州府,排场还是有的,最大的特点就是“亮”。 宿舍、廊道、水桥,大灯笼、小灯笼,锦鲤灯笼、莲叶灯笼,挂的到处都是。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人放鞭炮,都是当例差的人“干一件少一件”在做着,无论怎么烘托,年味儿也起不来。 很多父母选择在年夜送到书信,学生们看得热泪盈眶,也更有动力在接下来的一年拼杀。季牧嘛,最多也就只能打开再看一遍《子诫》了。 鞭炮放了两巡,大量的例差神神秘秘的窜走在太学各处,通知内容就一句话—— 九霄厅集合。 从名字就听得出来,这“九霄厅”大得很,这地方可以容纳全部两千七百人,经常会举办一些讲座啊、分享会啊。季牧来过一次,看得还是工学院的某个原理现场展示,云里雾里半道儿就跑了,他也想看商学,可一次都没有。 风云殿几人走在一起。 “年夜去九霄厅?难道有什么节目?”柴迹道。 “不可能。”岳子昂摇起头来,“你让这帮院长给我们演武术吗?” “武术不好,杂技怎么样?”梅笑忙插话。 柴迹道:“万一是从城里请个班子呢?” “你想啥呢!我们这些人都学得魔怔了,看到班子你敢保证不会精神分裂?” “有道理!”梅笑道,“不过我倒觉得,请班子这事主要是钱谁出?要是拿到州府报账,还不得给喷得妈都不认识了。” “你们真能扯!”吴亮走在前面回过头来,“根据我的小道消息,今晚保证你们大开眼界!” “开、开哪种眼界?” “你们没发现,凌秋好几天没出现了?” “和艺学院有关?” 吴亮卖了个关子,抱着胳膊加快了脚步,“进去之后别没出息的抢座位,跟紧我就是了。” 进了九霄厅,四人跟着吴亮一路往下走,一直来到了第二排,我的乖乖,黄金宝座啊! 落座之后,季牧一抬头登时就呆住了,如此有安全感的背影,充满着金光闪闪的记忆。季牧缩着腿,暗暗低头。 “季牧,咱俩要不换换?”梅笑道。 “咋了,不想挨我?”岳子昂不满。 “你风骨太盛,我怕扎着我。” 然而这季牧二字一出口,季牧敏锐发觉,前面那人动了动耳朵,不大一会儿转过头来。 “院长好。” “挡着你了?” “完全没有!” “要不我跟你换换?” 季牧暗暗咧嘴,“不敢不敢,您安坐、安坐。” 这下梅笑和岳子昂也消停了。 台上大幕合拢,太学副掌事兼工学院院长鲁吉上了台。 “一载倏忽,各位学子辛苦,太学开学千年,以为云州乃至帝国输送人才为己任。千年以来,云州蒸蒸日上,离不开太学学子无处不在的耕耘。从前车马慢……” 这五字一出口,季牧就看到前面韩富沉了沉头,突然很痒的样子,左挠挠不舒服右挠挠也不对劲。 “从前车马慢,所以思乡苦,从前看病难,老了就是苦,从前黍米匮,糟糠来果腹。但如今,物资丰腴年,射覆投壶、斗鸡走马、水网密布、禾黍飘香,这繁华盛世,皆有吾太学点点滴滴。” “从前车马慢”这一段儿,不止鲁吉讲得顺嘴,台下但凡在太学有点年头的都能倒背如流,这是鲁吉任何讲话的必备开场白。 “今天,值此年节之夜,我代表太学宣布一项重大决定!”鲁吉清了清嗓子,台下屏息凝神,“从前车……啊,从前太学只分三十名士、三百太学士,但从本届开始,太学设立‘太学子’学位,凡是学龄超过一年的都将颁发证书。换句话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太学子!” 顷刻之间,声浪快要掀飞九霄厅的屋顶,掌声、笑声、呐喊声持续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是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喜讯,它意味着“书未白读”,不至于大多数人一无所获。uu看书 .uukasu 太学士是珍稀级,太学子也堪称罕有级,有这一纸文凭,最差最差也能在各郡府学院做个位置不低的讲师,学生们焉能不喜。 鲁吉挥手示意,厅内立时安静下来,“九州有多大,即便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骑上天下最快的马,到老了那一天也还是看不完。九州有多美,纵有惊天笔力与想象的画师,穷其一生也画不出九州全貌的十一。但我们始终相信,总有一种表达能让我们更宏观的看一看九州世界。为此,早在二十年前,一项太学主导,艺学院主办的庞大工程便启动了。这个年夜,是它第一次面世,是太学和商学院联手为大家奉上的新年礼!有请艺学院步院长!” 喜上加喜,台下掌声雷动,同时对这项工程格外好奇起来。 步千古走上台,脸色不是很美好,因为他的词儿都让鲁吉给说了,“九州有多大”那一段儿他可是专门找了文学院院长来帮忙,既不深奥还有力度,结果都便宜了鲁吉这老匹夫。 步千古措手不及,只好临场发挥了,“无论艺学、工学、文学、农学,我们专业于此,靠的是作品和成就来说话。二十年很长,但和一颗追求极致的专业之心相比不值一提,希望这件作品传达给大家的是专业的精神。感谢这二十年里援助于此的地理大师、史学巨擘以及前后一千八百位艺学同仁的付出。” 随即,大幕拉开,台下的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这件作品太大了,占满了整个舞台。 “欢迎各位踏上,九州世界之旅!” …… 第10章 9州天廊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人们还没有走完,只因走在里面的人脚步都太慢了。 这件作品被命名为“九州天廊”,全部由玉石雕琢而成,人们看到的加上想到的,身临其境、思入其境,成了一场无法形容的曼妙之旅。九州世界从未如此直观,如此瑰丽,如此繁盛而恢弘。 从云州出发,绕过霓云山如裙摆一般的山麓,坐上一辆马车,穿过麦田中的小路,买一把最漂亮的云州风车,来到繁华的云都。 在云都买一件皮裘,走上无数人心中的“圣洁之境”雪州,雪州纯净的冰原大地,让人不舍得落足。堆一个雪人儿,写上一个愿望,买一盏冰灯,送给心爱的姑娘。 好了,可以脱掉皮裘了,雪州往南就是棠州了,古色古香是为木,在棠州一定让你大饱眼福。“天下名木一字棠,棠开棠谢万物仓”,木的极致都在这里。到了与它相邻的陶州,景象变幻翻天覆地,这里是“陶瓷之邦”,器具打造之丰盛犹在棠州之上。 再往南,你将来到九州世界最富庶的地方——殷州。这里的人把楼盖到十几层,有的刷着金粉,有的镶着琉璃,这里有如同刀切一般整齐的市坊,有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复杂车马。歌楼酒馆、珠光宝气,车水马龙、遍处霓虹,这里是富人的天堂,是不那么富的人的理想。 这里的东西很贵,要是觉得消费有点压力,便驱车再往南看看。 这时候,你将来到“沧澜世界”,不像殷州那样五光十色,这里有你看不尽的山水、扑面而来的海鲜,有深情款款不忍下口的鱼,也有凶神恶煞让人不敢下口的鱼。你将看到九州世界最密集的运河,沧州的鱼就是通过它们端上了殷州、云州甚至雪州的餐桌。 这样丰富而快速的旅程,可能让你心有所定,也可能从未如此不定,这时你便可以喊上一辆管它慢不慢的车马,一路向西走走看。 经历了繁荣和丰盛,你可能需要一个稍微原始点的地方沉淀沉淀,西部世界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里地广,人却不是想象中的稀,如果你把牛羊当成人一样的个体,那么西部世界就是“第一人口大州”。这里到处都是牛羊,也到处都是蓝天白云、青草河流,羊是那样的白,像一朵朵大棉花。 如果运气好,你还能看到马场,看它们尥着蹶子,就像自由最好的样子。当然,你一定会看到很多羊倌牛倌,他们不看天不看地不看牛羊也不看自己,给他们一杆鱼竿,说不定一整天都能在那钓石头。 保不齐你还能看到一个叫季牧的少年,兜子里装着刚刚出生的小羊羔,这只毛还没干,另一只又出生了,狼狈的他决定今天回家。 九州天廊,妙在神工鬼斧一般的雕刻造诣,妙在对九州世界典型意象的刻画,妙在这条路线的打造,更妙在它给人的联想,它的“言止于此尽于此”。 每个人的感悟都是不同,但有一点一定是相通的,它以最恰当的篇幅为人们重现了九州世界。走完九州天廊,不代表真正走过了九州世界,但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走过了九州世界”,这便是艺术的一种魅力和价值。 身在其中的季牧,内心想到的都是这一年里看过的书,与眼前的景象竟有一种神妙的契合。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可以如此具象的看过九州。这里面带给季牧的触动大得不能再大,千人看到千面,在季牧这里,是商铺林立、车马填咽,繁华的背后是无数商人的奔走,互通、掘利,一场又一场商的博弈。 能在年夜看到九州天廊确实是一件幸事,这件作品将参加今年的九州艺展,不说夺魁,只要拿到一个好名次,等再回到云州便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 看了不能白看,年节之后,一场围绕着九州天廊的学术大研讨在各个学院轰轰烈烈展开。这一道瑰丽博壮的天廊,看时千人千面,到了学术层面便又升了个台阶,百花齐放、各展所长。 艺学院的技法研究、工学院的地理考究、经史学的贯古通今还有文学院的诗词歌赋,加上这一次的文章与开年第一次大考挂钩,学子们为此煞费苦心。 太学的“二学年”,大考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前只需答卷,而这一年将变成笔试加面试,不仅要过试卷这一关还要直面讲师,相比之下后者的难度无疑更大。 “江山修书万里、穹庐执手垂霁,试问诗酒墨客……”岳子昂读着读着咂起嘴来,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直白!太直白!”梅笑直接开喷。 “滚!永远不要回来!” “我就问你,江山怎么修书?穹庐怎么执手?这爪子是哪里来的?” “土鳖!”叱了一声之后,岳子昂突然转怒为喜,“走天廊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事儿对医学院太不友好了,刻点疮啊疤啊,你们也好对症下药。梅大夫,你准备怎么写呀?无病呻吟?” “你滚!难搞的又不是我一家!”众人顺着梅笑的目光都是看向了季牧…… 季牧半垂着头坐在书桌前,一个动作保持了有半个时辰,季牧和梅笑一样头大,不过他的难题在于,知道要写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写。 无论是私塾还是太学,他习惯了你问啥我答啥,现在的他,别说写一篇完整的文章,写信都是流水账。他请教过岳子昂,岳子昂也跟了说了很多,但俩人一个说“马吃草”,一个说“牛好看”,交流了好多次马还是不认得牛。 但季牧又知道,在太学有一手文章未必能走到最后,但走到最后的人一定有一手被人津津乐道的文章。 季牧越想越是抓狂,杵在那半个时辰愣没憋出一个字来,这种感觉在季牧看来像极了便秘,憋得脸红脖子粗就是拉不出来,换个姿势还是拉不出来,真是要了亲命。 季牧受不了了,站起来走到岳子昂面前,“老岳,你写不出东西的时候,一般会干什么?” “那你可算是……问错人了,我写不出来东西的时候还没记事呢!” “哎呀我的妈!谁的破嘴闪了我的腰!”梅笑按住腰,u看书 uuanshu 一副很痛的样子。 岳子昂白了他一眼,随后正色了几分看向季牧,“你是知道要写什么,但是不会写?” “没错没错!” “那就不是内容的问题,要不你试着想写就写什么,随便写,最后我帮你看看?” “可随便写我也不会呀!”季牧苦道。 岳子昂挠挠头,突然灵机一动,“这句话你会不会?” “哪、哪句?” “随便写你也不会呀!” “确实不会呀!” “哎呦我的祖宗!”岳子昂一拍头也懒得跟他废话了,“你把确实不会抄上五百遍!” “好!”季牧乖乖坐了回去,抄着抄着突然好像有点明白岳子昂的意思了,就是心里想什么直接写,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季牧!季牧!”正在这时,吴亮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发生什么事了?” “我得到了一个你们商学院的重大小道消息!” “什么消息!” “陶大朱……” 就见季牧手中的笔啪的一声飞了出去,双手按住吴亮的肩膀,“陶大朱,陶公要来了!!” 吴亮喘匀了气,又把季牧按在了凳子上,“你想什么呢!是陶大朱的关门弟子,六合坊的大才人管清,要来你们商学院做一个月的讲师!” “六合坊,大才人,管清。”这些关键词在季牧脑中飞速闪过,兴奋的他直接喊了出来—— “天呐!我要见到大商人、大生意人了!” …… 第11章 商是什么 季牧的这种兴奋,其他人无法理解,一年多他看了太多的书,但看得越多那种隔膜便越厚,有些东西终究不能在书本上得到,过度的沉溺甚至会让人产生怀疑。季牧想与人对话,窥见大商人的风采,把自己从书本中“抠”出来。 对季牧来说,相比管清,六合坊更加有名,很多书中都有提及。六合坊是做酥糖生意,在云州首屈一指,开了多达三四十家分号,云州的酥糖,人们最认的就是六合坊。 而那让季牧丢笔的“陶大朱”,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物了。 说来不可思议,建学五十多年的商学院,太学士出过不少,但达成最终三十人“太学名士”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陶大朱。 而且即便在名士的座次中,他的排位依然很高,名列第七。 毕业之后,就像很多人预料中的那样,他成了云州的商界传奇,在九州世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三十多年里,他积起巨额的财富,并反哺州府,也是闻名遐迩的大善人。 可以说,每一个商学院的人都以陶大朱为榜样,但没人敢企及能达到他那样的高度。 季牧一宿翻来覆去,断断续续睡了几个浅觉,天刚一亮便匆匆起床,简单洗漱之后便跑去教室,选了一个正中靠前的好位置。 管清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瘦削、蓄须半尺,一袭青衣只有简单的条状纹饰,看不到丝毫财气。 这样的人来讲学,第一堂课韩富自是要亲自陪同。介绍之后,台下一阵哗动,学生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不知道管清,也都一定知道那“六合酥”。 管清神态雍容,“初来乍到,管某为各位学子准备了一份重礼,既然是重礼,自然不是出自管某之手,两本恩师大作,送给大家。” 紧接着,两位例差抱着高高的书堆把两本书分发给众人。 这两本书,一本叫《八杆秤》,一本叫《商海六记》,比书名更夺目的是它的作者,赫然就是“陶大朱”三个字。 人们激动不已,迫不及待翻开一阅,季牧也很激动,但出于对管清的尊重,只是把书叠到一起便轻轻放下。 “恩师出自太学,感念太学教诲,这两本书是他老人家近来之作,希望各位多有体悟,日后成为云州商界的一号人物。” “各位来到太学第二学年,读的书不比管某少,这一月与其说是授课,不如说与各位交流。这第一堂课,管某只想问一个问题。” 话到这里,学生们都合上了书。 管清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一如艺学会问艺术是什么,经史会问经史到底在讲什么,世人会问世界是什么,游子会问家是什么。在此,管某也问大家一个同样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商,是什么?” 良久,屋内鸦雀无声。 管清微微一笑,“既是没有标准答案,那便句句都是答案,各位不妨说来听听。” 眼见还是没人动,韩富心说这帮怂货,猛然指向一个角落,“从你开始,一个挨一个的说!” 第一个被指到的总是有些倒霉,战战兢兢说得语无伦次,后面便好些了。 “老师,学生以为,商为诚信,以诚布公为开业之基,以诚信而得信赖,用安心换取自我的信心。” “很好。”管清点点头。 “老师,学生以为,商为洞见,人予我取、人取我予,须有深刻的洞察才能立于不败。” “不错,不错。” “老师,学生以为,经商就是做人,修自身、待他人,于心若安便是商之正途。” “小小年纪,不简单。”管清笑道。 …… “老师,学生以为,商为接纳与付出,文礼相待,交往者众,便如多源活水,游刃有余。” “嗯,很有主见。” “老师,学生以为,商是一种精神,胸有果敢、当断则断,售贮雷厉、机不错失。” “也不错。” …… 问一群人同一个问题,多数会出现一种尴尬的局面,就是越到后来越没话说。于是乎,后面的学生们便发苦了,“诚信”“见识”“做人”“果敢”等等等等,不仅把自己的观点给说了,更没处想其他。 这后面的回答水准明显下降,有的直接添词加字炒起刚刚的剩饭,不过管清还是淡笑点头以示鼓励。 “老师,学生以为,云州的商和九州的商有些不同。” “哦?说来听听。” 这开口的正是季牧,“天元世界得中原腹地,且帝都的辐射不可小觑,沧澜世界天然靠海,物资丰腴。说起殷州我们首先会想到玉石,雍州的茶叶酒水、棠州的木材、陶州的瓷器,以及沧州的水产、澜州的稻米。每一个州都有一个甚至多个响亮的招牌,且都有各自的领头羊,所以他们的生意如珠帘般提起便是一个系统的长串。” “而我们云州,出于历史和地理的原因,商业不及别州发达,学生以为,云州需要一个这样的竞争力,才能更好打通与外界的商路。” 管清微微眯眼,不做任何表示,季牧不曾注意到,韩富的脸已经铁青一块。 大才人的第一堂课,草草收场,管清强出一笑竟是最先离开了。u看书 ww.uukansu.m 学生们都以异样的眼光瞅着季牧,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季牧哪里得罪了大才人,但肯定得罪就是了。 …… “就这些?”风云殿里,哥几个围着季牧。 “就这样,我说完之后,大才人就不笑了,院长也甩袖子。” 梅笑挠挠头,“那不应该呀!你又没说他家的六合酥不好吃……” 吴亮挤开一个缝冲了进来,看着季牧道:“你还真是身在湖中不知湖,你这一堆话在太学任何一个人听来估计都是偏僻入里,但你想过没有,站在你面前的不仅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还是享誉一方的大财主。你说缺招牌,岂不就是说他们没用了?这么多年都没鼓捣出来,你这下不仅打了管清的脸,连陶大朱都让你蔑视了。” 季牧噌的站了起来,“我哪敢啊!我没这么想啊!我只是……” “行行行!”吴亮拍了拍季牧又把他按在凳子上,“有些话呀,你可以对单个的人说,但大庭广众之下必须三思再叨叨,况且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种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哎呀!”梅笑大叫一声,“我可是听说当年商学院教室的修缮就是这管大才人出的钱,那韩院长肯定不会得罪他的!季牧,祸从口出啊!” 吴亮忙摆手,“先不要急,今晚有商学院接待管清的晚宴,我想办法探探风。” 言毕,吴亮便火急火燎走了出去。 季牧僵硬地坐在那里,若真如吴亮所言,这事倒也怪不得别人,只能说自己信口乱言不知天高地厚了。 …… 第12章 韩富的宴席 晚宴是一张大圆桌,韩富挨着管清,其他的都是商学院比较有资历的讲师。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管清笑道:“听说韩院长与恩师乃是同一届,你二人应当很熟识吧?” 韩富哈哈一笑,“同一届是不假,但他陶大朱在天上捉云彩,我韩富在地上玩泥巴,也想一窥他的风采,怎奈离得太远呐!” 管清干笑两声,“韩院长太谦虚了,商海为苦旅,在我看来您现在的日子未尝不是恩师的向往呀。” 这下轮到韩富干笑了,杯盏相迎,二人又饮了一杯,杯子落定,韩富道:“大才人放心,即便没有今日课堂的事,那个季牧我也早就想开除了,这次大考之后我保证他从太学消失!” “开除?怎至这般严重?”管清一诧,“今日课堂乃是交流,说实话我对他心有期待,他的回答极是与众不同。” 韩富神色微冷,“此子思路虽是活泛,但内心的小算盘太多,这样的人最多只能做个嘴商,永远打不出商家的大算盘!” “看来院长没少观察此人?” 韩富摇了摇头,“何须观察,你可知他为何能留在太学?” “为何?” “去年云都地震恰恰赶上太学的大考,此子不参加考试,反而直接捐了三个玉龟背,他能留下根本不是商学院的意思!” “有这种事?”管清惊目。 “后来我为他的考试增加了难度,给他调到了甲一,但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的考卷商学院的人都没有见过!” “这又是为何?”话到这里,管清已然是变得有些谨慎了。 “因为,这太学里有一只手一直在托着这个人!大才人虽未修于太学,定然也知天下学问在专攻,今日课堂之上,我商学院不乏英才,他们才是真正太学士的好苗子!” 管清暗暗咋舌,怎的今日在课堂的反应似还成了这韩富的“某种契机”? “韩院长说得有些多了,既是如此,还是尽快开除为妙。” “正是此事难办,才想请大才人帮我一把。” 管清猛一抬头,果然,事情正按着自己所料的轨迹发展,“帮,什么忙?” “大才人商通九州,在云州商界更是如雷贯耳,能在大才人府上谋一份差事是商学院学子的莫大追求。这次大考之后,要是那季牧背后之人知道他能到您的府上……” “不可不可!”不等韩富说完,管清一顿摆手跟摇扇子也似的。 “大才人听我说完。”韩富不疾不徐,“到了您的府上,以季牧这种光脚商徒怕是半个月都熬不住,他总会算错账的,您说对吧?” 管清暗暗凝眉,他和韩富打的交道不是太多,此番方才发现,别看这家伙胖憨憨的,简直是一只老辣的鼹鼠啊! 管府光是在九云郡就有三四百的伙计,安排一个季牧算得了什么,管清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天知道季牧背后之人是何方神圣,这太学直属州府,太学掌事与州府各署之主平级,哪里敢得罪。 “不行不行!安排个差事管某不在话下,但此事非同小可。季牧这个学生,您还是从太学想办法吧。” 韩富叹了一声,“也罢!既然如此,另有一事不知大才人是否愿意帮忙?” 管清正色道:“韩院长,太学是恩师研修之府,如果是纯粹商事,管某义不容辞!” “痛快!”韩富干了一杯,随后悠悠道:“大才人或许不知,今年太学新出了个学位叫做太学子,而且发了布告给各学院,这太学子的前途问题必须要重视。商学院家小业小,一众学子秉烛夜读,受尽凄风苦雨,若是出了太学还是苦寒,让人于心何忍。” 管清心道行了您呐,再这么说下去我要是不哭都显得没有同情心了。 “所以韩某想这些太学士离开太学之后,能否到您的六合坊见习个一到两年?” “不成问题!”管清爽快道,心觉除了那季牧的事情其他都好办,但见韩富并无喜悦之色,管清小心问道:“韩院长还有其他要求?” 韩富咧嘴一笑,露出那两颗大金牙,“怎敢提要求,只是我熟悉这帮学生的资料,家家都不是很富裕,修的是商学想的都是赚大钱,希望待遇这一块您多担待。” “好说!这太学子只要去了,我按门店掌柜的报酬开给他们!” “大才人,大财主!”韩富伸出大拇指赞道,“再有就是,您这圈子活络,云州商界不敢不给您面子,这些太学子见习之后,入您法眼的留下最好,资质欠佳的也希望您多给开几封推荐信,摸爬滚打也不能让他们离了商界不是?” 管清诧然道:“您这哪里是院长,堪称再生父母呀!” 韩富借着酒劲哈哈大笑,“大才人你要体谅我呀,院长和院长也要竞争的嘛,到了年底都是考评啊!” “还有就是。”话到这里,韩富打了个嗝。 管清饶是定力不俗,嘴角也不由得一搐,“还、还有?” “嗨!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后那三百太学士吧,得有一年的见习期,以此来考评最后的太学名士,商学院应该也会有几个,要不您也一并收了?” “太学士呀……”管清犹豫起来,太学子今年头一次,太学士可是名震云州之辈,走到那一步的以后都差不了,也正因为风头有点大,uu看书ww.uukashuom 这见习便让人不得不思量思量。 “上一届去了吕大才人那里,这次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老人家,你看……” 一听“吕大才人”,管清忽然一定,举杯道:“见习就来我六合坊!不过最后的评测,我可是不敢藏私呦!” 韩富急道:“大才人哪里话,太学名士的考核焉能有疑,我这个小院长可不敢犯这种浑,这评测您该怎么填就怎么填!” 管清点点头,忽又眉目一紧,“韩院长,这见习里面不会有季牧吧?” 韩富咯咯笑了起来,“大才人多虑了,他连一次大考都过不了,如何进的到最后的三百人,放心好啦!” 管清将信将疑点了点头,本是想问韩富开除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有些东西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韩富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眯眼道:“大才人如此帮我商学院,季牧的事我已有办法,保证他死在这次大考!” 管清笑也不是、定也不好,不过在那举杯的影像之间,让他觉到一种“被握”的感觉。 管清久经商海,言商之要便是看人、看人心,今时的韩富,时而明快、时而深沉,始终摸不清他的脉络。 管清不能说云州商界的巅峰,但起码有肩膀的位置,饶是他的阅历,这宴席上的景象还是让人云里雾里。 管清不由在想—— 如果这个人经商,云州一定会多一个赫赫有名的富商。不怕玩心术,怕的是看到了术却料不及心。 上一次这种感觉,还是来自恩师那里。 …… 第13章 山高水长必报 季牧的想法泡汤了,本还想趁着这几天尽量多的向管大才人学习,岂料自己在课堂上的几次发问都被花式岔开。季牧更是敏锐察觉到,管清的眼神与人人都有交流,惟独到了自己这里便立马跳开,而且跳得强烈,仿佛自己是一尊瘟神一般。 吴亮得来的消息更加让季牧不安,据说那晚宴上气氛异常融洽、院长接连开怀,再看自己这几日的待遇,季牧大概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好消息的话,可能就是陶大朱的那两本书了。 《八杆秤》偏于理论。 “第一称人,察言知心、识人良莠;第二称物,良不为善、光色择优;第三称时,售贮有道、酌中而行;第四称势,知下知远、未雨绸缪;第五称行,躬身以律、勤谨不怠;第六称心,大可容跌、小不喜盈;第七称攻,赢局若握、全力以赴;第八称守,货不轻出、藏石于胸。” 人、物、时、势、行、心、攻、守,如果只给季牧这一段话他必然是懵的,好在陶大朱分别对其有所阐述,季牧通篇看过几乎都能背下全文了,但领会却是极为有限。不过陶大朱这种不世出的大商人,短短几天就想吃透他的书也是一件不现实的事。 《商海六记》则像一本故事集,记载了六段陶大朱从商的经历,个中体悟,因人而异。今人之书的真切非古籍可比,桩桩件件都在这个时代,给人的代入感便更强烈。 季牧正翻着的时候,忽听书阁之内传来噔噔噔噔的脚步声。 “大铁杵,我就知道你在这!”梅笑大大咧咧,这一嗓子恨不得整个书阁的人都瞅过来。 照面之后,不等季牧开口,就见梅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要不是身在书阁怕是要呼天抢地了,“哎呦!瞧瞧你这副样子,你家破产了呀?” “你在说什么?哪有!” “看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我要是这么问别人,他肯定问我他家的产在哪。” “好了好了,你怎么跑书阁来了?” “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就在旁边的书架上,你看着书,我看着你看书。” 有一出没一出还能一出接一出,说的就是梅笑这种人了。 季牧咧了咧嘴,“你也中了老岳的毒?” “甭跟我提他!”随后梅笑的语气便缓了下来,“季牧呀,其实我今天是来劝你的。” 季牧心中奇了,发生了什么要劝自己?再者哪有劝导之人上来就说“我要劝你”,这也太粗糙了吧。 “吴老大我们私底下已经商量过了,你离开风云殿之后绝不再入一人,你永远是风云殿的六人之一,其他任何人都没资格!” 季牧真想说我谢谢你啊,这货哪里是来劝导,分明是来添堵的啊! 梅笑看着季牧的样子,叹了一声道:“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大铁杵。”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梅笑眼皮一耷拉,“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准备什么?” “凌秋他……要离开了。” “啊?为什么啊!” “像我一样,太优秀了。” “你小子会不会好好说话?” 梅笑哗啦就笑了出来,“是这样的,九州天廊接下来开启为期一年的巡展,各州大都都要去,最后据说还要去宇大都。凌秋是七个人工艺讲师之一,艺学院惟一的一个学生讲师,太厉害了,我觉得他超越我指日可待啊!” 季牧白了他一眼,“那太学士的考核怎么办?” “你傻呀!都牛这这份儿上了,太学士的名额早就提前占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呀,所以我才提前劝劝你。” 季牧本是很为吴凌秋高兴,但梅笑这小子真是张嘴欠抽、闭嘴欠揍,这样一张嘴能长这么大真是命好。 这天晚上,风云殿六人都把时间挤了出来,饭菜带到宿舍,吴亮神神秘秘拿出压箱底的宝贝,竟是云州颇为有名的“梅郡果酒”。这种酒很神奇,喝第一壶的时候你会觉得能喝掉天底下所有的梅郡果酒,在喝个三五壶之后,白天不懂夜的黑,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了。 身在太学自然不敢放肆,吴亮只拿出一壶六人分着意思一下,一如既往,吴亮又要先讲一番话,“风云殿一年来,我们迎来了第一个太学士!首先恭喜凌秋!” 众人噼里啪啦一顿鼓掌,吴凌秋罕见留出几分笑意,“赶上了九州天廊,都是运气。” 吴亮接着道:“你放心,我们几个不会被你落得太远,太学士见习回来,不管是不是最后的名士,我们都要到九云城最好的馆子,梅笑请客狠狠搓一顿!” 梅笑嘿嘿道:“我请客,老岳结账,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视金如命,羞于为伍!”岳子昂没好气地道。 “季牧,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啊!”梅笑看向季牧。 啪的一声,吴亮一巴掌扣在梅笑的后脑勺,皮笑肉不笑来了两下,“吃饭!喝酒!” 已是三更时候,季牧还是睡不着,蹑手蹑脚走了出去。风云殿对面是一个小水塘,寒冬时节结着厚厚的冰,季牧干脆就坐了上去。 虽是寒冬时节,但季牧还是觉得屋里太闷了,当下这情形颇是奇诡,有关自己的事情仿佛所有人都比自己清楚,只留他一人在鼓里。 季牧不解的是,即便得罪了管清,未经大考怎就如此肯定自己要拍屁股走人?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想什么呢?”正在这时,吴凌秋走了过来。 “没什么。”季牧笑笑,“还没恭喜你呢,厉害!” 吴凌秋笑道:“后面的事谁都说不准,你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 季牧迟疑一瞬,还是问了出来,“凌秋,我是确定要离开太学了吗?” 吴凌秋被他问的一懵,“怎可能?大考都没到哪有这种确定?” 季牧只好作罢了,吴凌秋这种整天精雕细琢的人,u看书 .uukans.cm 对外面的事恐怕还没有自己知道的多,“你怎么还没睡?” 这个时候,忽见吴凌秋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了五六遭,仿佛在跟什么东西搏斗一般,憋得脸上的疤痕都搐动了起来,“凌秋,你,是有什么话要说?” “季牧,我,我……” “你……有话直说。” “我想跟你借点钱。” 季牧下意识就摸向了那三个兜子,“你要多少?” “我和家里说是来九云城开坊子、谋营生,但我却入了太学。” 季牧笑着摆手,“我可不想知道来龙去脉,告诉我需要多少就好了。” 吴凌秋面色一凝,“谢谢。”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需要一个龟背,给家里寄过去,他们对我就放心了,我也就可以安心去做巡展了。” 吴凌秋说着的时候,就见季牧哧哧哧哧掏了起来,最大的兜子不用想了,早就捐出去了。能不能满足吴凌秋就看这个不大不小的了,一张又一张的金钞抽了出来,季牧数了一数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十钞!正好一个龟背!给你!” 吴凌秋怔怔看着季牧,按理说该自己兴奋才对,十张金钞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就是这些。 “季牧,你是我的贵人,此后山高水长,我必报答于你!” “嗨!什么贵人不贵人,你们都是太学士,我还没着落呢,说不定晚你几天,我是真的要离开了。” “你会留下的,也会成为更厉害的大商人!” …… 第14章 甲1和丁4 “从九州天廊看九州十二条商路之历史变迁?这是标题?” “请大才子指正。” “你咋不叫从云州太学二十多年苦研得来的九州天廊里发现九州十二条商路的历史大变迁和现状大剖析?” “那我这个,是短了吗?” 岳子昂直接就让季牧给气笑了,沉了一沉苦口婆心道:“老季呀,你这篇文章叫《九州商路变迁》就可以啦。” “好的好的,其他呢?” “等我看看。” 季牧敏锐地感觉到,看着看着岳子昂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呵呵?你这字里行间怎么那么多呵呵?” “那是因为我写到兴奋处呀!” 岳子昂嘴巴狠狠撇了下来……“那你就写悦然、快哉、幸甚,从头到尾你呵呵个锤子啊!” “这不都是因为我没写过文章嘛!” “你咋还有理了!” “不敢不敢,求指正求指正!” 约莫一炷香过去,岳子昂满目苦色,“老季,要不你就把呵呵都删了先交上去吧。” “是别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吗?” “不是。”岳子昂坦然道,“我只是觉得,你这篇文章的修改空间实在是太大了,古话说死马当成活马医,关键是你这都凉透了啊!” 季牧咧了咧嘴,心说这货活该梅笑治他。 不过岳子昂也算“仁至义尽”了,找了几本写作基础的书籍丢给季牧,然后就匆匆离去了。 季牧耸了耸肩,不得不说这第二学年一切都不同了,每个人都异常的忙碌、异常的紧张,即便是夜晚,风云殿也很难有聚齐的时候了。 三天后就是太学第二学年的第一次大考,也正是去年太学入学的时间,季牧从未有过这样的忐忑,远比那为了甲一的第一次大考要紧张得多。 上午笔试,下午面试,所谓面试,更像是一场答辩,文章的内容考官提前并不知悉,而是由考生现场讲解,随后由考官提问。 九州天廊的缘故,使得这次面试的命题极为特殊,《九州商路变迁》季牧反复删减校对,但还是有多达七千字的篇幅。 当季牧走进面试考场,与那考官四目一对,先是心里咯噔一声,随后就觉得一大瓢凉水从头浇了下来。 这考官居然是,管清! 而且,屋里只有管清! 刹那之间,季牧全明白了,这真是大铁锤焠铁,不给你砸扁了誓不罢休啊!难怪吴亮梅笑他们都快给自己摆送别宴了,合着他们早就探到风了。 季牧全明白了,对管清来说,更是可以改名叫门儿清了,心骂韩富不是个东西,这次来太学忘了看黄历,趟了浑水、中了诡计。嗓子眼儿卡了口浓痰,吐出来吧恶心别人,有失大才人的身份,咽下去吧恶心自己。 俩人都心里明镜儿,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 “季……牧,对吧?” “学生季牧,拜见先生。” “年轻人不得了啊,你那日课堂的话,我回去好生咀嚼了几日,等有机会多多交流才是。” “学生不敢。”季牧面无表情,走上前先把文章交了。 管清一看这么厚,一目十行草草看完,“说说吧,你这文章的主旨是什么?” “学生以为,九州商路的变迁,可以从宏观上解释很多商史的规律……” 季牧刚开始说就被管清打断了,“你研究商路变迁,我觉得是一个不错的切入,但要是落到规律二字,你这篇文章的含金量可就大打折扣了。商是没有规律的,如果可以像工学那样一尺一寸一屋一脊,早该千年之前就有商学院了。” 季牧几次想插话,但管清言语压制、目光压制、抬手落掌也压制,把季牧噎得跟个木偶也似的。 “你这文章里,还有什么?” 季牧暗暗皱眉,主旨就这样被跳过去了,“云州商路通达,但多年以来州内商业烈火烹油,其他各州却对云州缺乏记忆……” “后生,话不能这么说,记忆是什么?等于财源广进吗?而且你只是太学未毕业的学生,站在一定的高度看事情没有问题,但不能站着太高,那样你看到的不是云州,而是云彩。” 季牧有一种摔门而去的冲动,强忍着道:“我说的记忆不是故事,而是一种影响。雍州的茶酒、棠州的木材、陶州的瓷器、沧州的水产、澜州的稻米,为什么天下人就认它们?为什么它们的价格就能比别处高出三到六成?真的只是因为他们的货更好吗?” 季牧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那天他在课堂上想说却没说完的话,他更知道说出这些意味着什么,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韩富要把自己彻底驱除,再加上这管清面试的态度,分明是不给自己活路了! “澜州也有丰盛的水产,为什么就沧州主打水产,沧州也有质量不差的稻米,为什么就澜州主打稻米?六湖商会为了和天元商帮竞争,他们创造招牌、拳拳对肉。再说天元商帮,之所以稳压一头是因为他们更注重招牌的影响力,他们利用宇大都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招牌的奇迹,只有陶州名家的瓷器、棠州刻字的木具才是上流,是皇室可堪吹捧的好物。这种权威,是因为他们做到了极致!” “嘴商!不愧是你院长口中的嘴商!”管清被季牧说得也激动了起来。 “嘴商就嘴商!哪个商人不靠嘴!” “别以为你看了一些书,就认得天下、认得商界了!只会空口说一些无有对错的东西!有能耐你做个预测看看?要真应验了,我赌给你一间作坊!” “谁怕谁!输了我给你一车羊!” “好!” “六湖商会的突破口,一定在盐场!” 哈哈哈哈!管清大笑,“亏你这般情态,我还以为什么惊天之语,原来你连盐铁专卖这等事都不知道!” “住口!” “你说什么!” “今天一直插我话,从现在开始,闭嘴!” 管清脸上筋走肉移,不过季牧这一怼,他还真就不开口了。 “我可没说沧澜世界要贩私盐,但他们可以改造盐而且只有他们有办法,盐也可分三六九等,这是沧澜世界拉近与天元商帮距离的必由之路!” 这话说完,便算预测了,季牧快步上前把《九州商路变迁》收了起来,夹在腋下就往出走去。 “等等!” “干什么?” “你刚刚那些是哪里得来的?” “云彩里!” 管清噎了一噎,“我说的不只是盐,还包括之前你说的。” “嘴商无所不能!” 管清忽然一笑,“小子,那你的预测何时生效呢?” “一千年!” 咣的一声,季牧摔门而去。 这天傍晚,管清急匆匆离了太学。韩富那般不待见季牧,季牧又有后台,接下来这太学必少不了一顿风风雨雨、你掰我扯。管清已经让韩富给搞得有些自危,uu看书 .uukash后面的事宁愿多出点钱也不敢再掺合了。 太学外的山岗上,管清让马车停下,下车转身望着灯火明炽的太学,脑中所想都是今天的那场面试,如果这个季牧的背后能像他所讲的那般纯粹,商界真的要多一位巨子了。 “可惜了!”管清长叹一声。 第二天一早,太学张榜。 到了第二学年,所有人的成绩都会公示,这一次分为两栏,前面是笔试成绩,后面是面试成绩。 风云殿五人结伴而来,一看吴亮当头,人们立时让开了身,风云殿这哥几个看榜早已习惯了抬头,这一次也没有什么意外。 吴亮,笔试甲二,面试甲二。 柴迹,笔试甲二,面试甲二。 岳子昂,笔试甲二,面试甲二。 梅笑,笔试甲二,面试甲二。 梅笑脸上不爽,准备了一堆词儿要开火,谁知道四个人一模一样,顿时觉得无比的无趣。 下面的主要工作,就是找季牧了。 四个人一顿找,终于在一列偏下的位置看到了季牧的名字。 “我的天呐!甲一!甲一!”梅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他来到太学没有见过一次甲一。太学有个说法,能得甲一的人都是机器,无论何种题目,你的答案都不能有丁点的瑕疵。 不过震撼只是一瞬间,笔试甲一怎么会放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目光一移看到面试那一栏成绩的时候,众人的面目比看到甲一还要震惊,那里写着两个堪称可怕的字—— 丁四! …… 第15章 圆桌会议 丁四是个什么概念呢,笔试的时候一道题都没有答对,叫做“丙四”,面试的时候一语不发或者和考官玩哑谜,也会是个“丙四”。 丁四,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把文章甩在考官脸上还问候了人家的先人。 四人齐刷刷看向季牧,那眼神就像瞅着一个陌生人。 “飞扬跋扈,不过如此!”岳子昂对季牧伸了个赞叹的大拇指。 笔试甲一、面试丁四,太学千年里从未有过如此成绩。张榜之后,季牧的成绩在整个太学传的沸沸扬扬。 这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甚至上升到规程的高度,就是太学第二学年的评定标准,到底是什么? 太学从前的标准是笔试面试各占一半,比如说甲四乙二和甲二乙三,自然是留后者。但这次不同,因为甲一很多年没有,丁四从来没有。各大学院看客颇多,为太学甩出了很多命题。 比如有人这么问,一条腿可以开山断流,另一条腿踩不死一条蚯蚓,那么,太学会不会认为,这是一个残疾? 事情越发泛滥,让这一次大考留下的最终名单迟迟无法出来。太学派人去询管清,但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其人,管清乃是九云郡的大财主,对太学建设有功,这种人不能得罪,怎么交代只能内部想办法了。 于是乎,太学好几年都没有过的圆桌会议,这一天又举办了起来。 从前这圆桌会议乃有十人,不过每年的这个时候太学掌事云游四海,艺学院长步千古也带着他的宝贝开始四处巡展,剩下的只有八个人。 韩富最后一个到会议现场,一进门便满目不快,直勾勾盯着鲁吉,“你们搞什么?圆桌会议?太学何时开始为一个学生召集全部院长了?” “你先坐下!”鲁吉不快道。 “要是这么下去,我们这些个老骨头伺候得过来吗?”韩富喋喋不休,“今天这个文章有问题,明天那个一不小心又戳到了制度,我们就天天开会吗?” “会议还没开始,你聒噪个什么!” “会不用开,我态度很鲜明,季牧必须开除!” 一众院长面面相觑,院长和学生闹到这个地步的还是头一遭。 “韩院长,你何必如此冲动,他毕竟是你的学生呀!”文学院院长,一个叫杜集的六十多岁老者劝声道。 韩富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我没有这样的学生!你们当中有人一直在包庇他!我劝你们好好专学,别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坏了心志!” 鲁吉一掌拍在桌上,“韩富!你要干什么!掌事不在,没人管得了你了吗!” 韩富摊了摊手不以为然,“鲁院长,请你们细数这一年多来,这个叫季牧的经历,现在不明白的回去仔细询询,顺便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 话说鲁吉从未见过韩富如此情态,这家伙行事乖张虽乖张,但不至于丧了心智,况且商学院的人哪个不是利字当头,今时此状不得不让人觉得蹊跷。 韩富继续道:“我不管你们做出什么结论,这个叫季牧的,这次大考必须走人!” 此言一闭,韩富直接拂袖而去,留下一帮目瞪口呆的院长。更尴尬的是这圆桌会议,本是暴风骤雨之势,最终却只听了个响屁就要不欢而散。 “查!”鲁吉咬牙切齿,“这里面有问题,有大问题!” 文学院院长杜集缓缓站了起来,“老夫以为,此事不可轻论,不以独特幻众生是为正,这个季牧应暂且保留,太学还的也许不是一个规程。” 今天这会上杜集就说了两句话,但颇是让人重视,杜集和现在的太学掌事是同一届名士,一个文学一个工学,资历非同一般。 此次大考的最终去留被暂时搁置,太学派出一个鲁吉为首的调查组,开始对韩富进行全面调查。韩富整日闭门不出,调查的对象悠哉悠哉喝着小酒唱着歌,但商学院的其他人可就倒霉了,从讲师、差例再到各部门一波接一波、一轮接一轮问话,被搅得鸡犬不宁。 这调查组办事效率不俗,短短三天事情就有了眉目,其核心事件便是商学院接待管清的那顿晚宴。当时宴上除了韩富和管清,另有八位讲师陪同,把这些人的讲述综合起来,当晚的情形也大概水落石出了。 简单来说,就是韩富把季牧给“卖了”,牺牲他的前途换取商学院太学子的前途。于是乎,太学高层还没来得及辩论大考的评定标准,就开始了一场题为“韩富是对是错”的大讨论。 对的一方认为,韩富心念太学子的前途,从管清那里要来连工学院都未必能满足的见习环境。有此保障,免去太学子毕业初时的后顾之忧,云州商界必然蓬勃几分,韩富就是那深藏功名的春雨,浇了一低的好泥。而且,韩富下的一手好棋,充分利用了季牧的未知背景,让管清投鼠忌器,这才能让六合坊成了商学院的合作对象,以后好处大把的有。 错的一方认为,季牧是无辜的,韩富作为一个院长更不该有这种“打倒一个、提起一伙”的小人行径。太学评定只看成绩,韩富此举私念太重,有违太学办学宗旨。 本来是讨论,后面就上升到了争吵,他喊他“激进无法无天”,他说他“保守不可理喻”,吵了大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鲁吉也是头大,若是按照“无法无天”的那一派,没法向太学一视同仁、有教无类的宗旨交待。若是按照“不可理喻”的那一派,韩富为太学切切实实捞到的好处不仅打了水漂,以韩富的脾气要是再把管清给弄回来掰扯一顿,事情就闹得更大了,谁都不好收场。 鲁吉在想的,自然就是一个折中的办法,uu看书 uukanshu 既然季牧还在太学,保守派便没有实锤嘛!过程曲折了些,但只要季牧留下,事情不就结了? 这样一来,矛盾便转移了,它变成了季牧的文章能否经得住考验,如果真的是丁四的水准,那事情也就有依有据了。 翌日,季牧的《九州商路变迁》被抄录了二十多份,同时送到各院院长以及商学院讲师手中,暗中开启了一轮极为盛大的“重考”。 这二十人给出的成绩有高有低,但都是甲乙两档,最高的给了甲三,最低是乙三,综合评定下来,季牧的成绩定格在乙一。鲁吉颇是满意,因为这个成绩加上笔试的甲一足以让季牧留下来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向考生解释那个“丁四”的问题了,韩富挖的坑只能自己来填了。没点惩戒事情难以过去,太学张贴告示,韩富私念废公,扣薪一年,院长职位察看一年。 直接动了一个院长,韩富的老脸被“游街示众”,完全没地方搁了,事情不可谓不大,此事便到此为止。 当季牧知道了这个消息,内心当真是无味杂陈。有喜,毕竟自己留了下来,正式开启第二学年;有愁,韩富被搞成这个样子,自己还是没有好日子过;有哀,即便那两颗金牙惹的祸,但一个堂堂院长真的要这样抓着自己不放直到搞死吗? 尤其他从吴亮口中得知了韩富这一系列的暗中操作,季牧的苦涩一言难尽。 不过对季牧来说,在太学每往前一步都是惊喜,任何时候离开,都将成为一生中很重要的一笔,也对得起家人的期待。 …… 第16章 9院联考 可能是在太学待得久了,看了太多的书,季牧有时会觉得西部世界成了一段很久远的记忆,他甚至很难回忆起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咩咩声。 这次大考之后,太学下发了大量的教材,总计四十本。如果以为这是继续深造的宝典,那就大错特错了。拿季牧来说,他现在手里是其他八个学院的书,对应八个不同的学科。 太学认为,“专”为立命之本,但“通”是为立命固本。九州是一个无比庞大的集合,专业是通往巅峰的武器,而兼修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用到的装备。九州庞杂,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这条曲线会有多少拐点、多少波澜,没有人能说得清。 这对太学子们来说,压力不是成倍,而是连翻数倍,主修不能落、兼修一大堆。一边学习九州物产的特性、商品的流通,一边还要了解桥梁的架构、文人的襟怀、玉石的鉴定、稻麦的培植以及温黄酒为什么能增强药效…… 这个时候,混搭宿舍的妙用便出现了,风云殿里大家都是不同学院,裨益不是一般的大。从前吴亮定的那些规矩早已经不起实践,五个人天天互相学习到三更,睡上不到两个时辰便起床。 那些不在五人专业的学科也不成问题,吴亮神通广大,几乎每天都能从其他学院拉来人,大家一起听那人讲授。 “我觉得我堕落了,我只想写好一首诗一篇文章,为什么要让我学包扎!为什么!” “我也堕落了,我只想看病救人开个医馆,现在是意思是,我写一首诗,病人就能痊愈了?” “好的文章能洗髓伐毛!灵魂都能洗刷!肤浅!你太肤浅!” “你都倒床上病得放屁都听不着了,一首诗就能去臭味了?” “你恶毒!” 俩人你来我往,火立时点的很旺,不由分说就掐了起来。 “烦死你俩了!”吴亮一拍桌子。 “就是!跑题了兄弟!”柴迹跟着道,随后见他嘴巴一撇,“我好像也堕落了,学好农田水利不就行了?真的没时间学止血化瘀什么的啊!” “你也针对我!”梅笑登时急了起来。 季牧接过来道:“这么下去,我以后好像只能做纱布药材的生意了。” “大铁杵!” “哎呀好了好了,有个小道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四个人一语不发,嗖嗖就围到了吴亮身边。 吴亮悠悠道:“太学这一届搞出来一个太学子,其实还有后续操作。” “啥操作?”梅笑急道。 “你别插话!”岳子昂气道。 “我问问还不行嘛!” 吴亮继续道:“太学子是有太学证书认可的,关乎太学名誉,既然都是太学子,何必一波又一波离开?不如把线拉长,让太学子尽可能多修多学,出去之后才不会差。” “所以呢?” “太学搞出来一个九院联考,从现在这一千多人里一次选定三百个太学士,就在今年年底!” “老大,那意思就是没有月考了?”梅笑忙问道。 “月考还是有,成绩也会逐月记录,这些将占九院联考的一半分数。” “嗨!那不还是一样吗!” 季牧缓缓起身,若有所思走到床榻,一样吗?对其他人来说或许一样,但对自己而言那可是天差地别了。这相当于自己可以直达最后的九院联考,不用担心韩富再耍什么招,避免这一年的无妄之灾,绝对是个好消息! 感觉上,这一年过的比第一学院要快得多,因为基本上没有什么起伏,同样的景象日复一日,也不再有从前大考时的兴奋和忐忑。 毋庸置疑,九院联考是一个关键的点,一次决定谁是太学子、谁是太学士,前者将立刻离开太学,后者将用一年的见习来参与最后的学士与名士的考核,决出最后的太学三十名士。 这一年里,韩富度过了来太学最爽的一段时光,他什么都不用干,商学院的事都由太学托管。晨起喝茶养心、正午喝茶养性、傍晚喝茶养神,万事万物不关己,愉快地像个隐士。 不过就在这九院联考前没多久,一个不得不接待的人来到了韩富的住处。 别看韩富油腻腻的样子,整个太学他看上的人还真没几个,掌事算一个,但你想看他却不知他在哪,步千古算一个,做事做绝、学问也做绝。还有一人,德高望重,一言一语在太学颇具影响。 这人就是,文学院院长,杜集。 杜集见到韩富时,二话不说,先是把一个薄本放在桌上,韩富打开一瞅,脸色立时不怎么好看了,这居然就是季牧一年前写的那个什么《九州商路变迁》。 “老院长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杜集开门见山,直言道:“韩院长,那季牧分明是可堪之才,你为此如此对待?” 韩富目露疑惑,给杜集斟了一杯茶,缓缓道:“老院长,这季牧是我商学院的学生,可不可堪自有学院判断。” 杜集道:“老夫在太学五十余年,除了文学院,各院都有一些老友。不瞒韩院长,这篇《九州商路变迁》,我寄书数人一一看过,其中所述词句结构确有问题,但其所阐述的观点令人赞叹。一个十七岁的青年,能让久经商场的人多见闪光之处,这难道不是可堪之才?” 韩富却摇起头来,uu看书.uukanshu.om 毫不避讳道:“老院长,你只看到空中恢弘的楼阁,却不详它的木瓦泥砖、结构要法,一个只有十七岁的人,不踏踏实实研习商略,只想一招来到九霄空顶,这是典型的嘴商,好高骛远,何以大堪?” 杜集顿了一顿,道:“不管嘴商还是行商,我太学不都要引导他们吗?焉有如此否定的道理?” 韩富沉声道:“他用三块玉龟背留在太学,这事久了我可以不计较,太学高层有人维护他,我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杜集一下急了起来,“韩院长!你在说什么!” 韩富却不理他,语气变得更加沉厚,“但他抄袭前人作品这件事,我一定会让他连前带后,给我一并吐出来!” “抄、抄袭!”杜集惊声出口,“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躲得过我那些老友的眼睛?” 韩富轻轻一笑,“这就是嘴商的厉害之处,其内容出自六本古书,将未解的、他人臆测的集合起来,再以拙嫩的笔风将其演绎,让读者一眼看到稚嫩气。只要有了这个前提,那么稍微出彩一点的东西便是非同龄人可及的闪光之处了。” 杜集哑口,心想是否这前前后后,太学都错怪了韩富?从学术的角度,太学对抄袭没有一丝容忍,可能很多人都忽略了,之所以会有“丁”这一档的成绩,就是源于太学历史上的一次抄袭。 韩富嘴角微昂,一副玩味之色,“此事既已过去,我也不想再翻旧账,省得太学又要没完没了张榜,但是太学士的考核,我希望老院长多多把关呀。” …… 第17章 犹如猪肝切2半 时日匆匆,太学第二学年的年关就要到了。 九院联考的时间定在年节之前的半个月。 在这之前,太学公示了成绩占比,联考之前的十次大考,总成绩占“学士评定”的一半,至于这另一半俨然也是要“翻山越岭”。 九院联考为期七天,前面四天考的都是兼修学科,每天两科,之后两天,一天是专业笔试一天是专业面试。成绩来说,八科兼修占三成,专业笔试占四成,专业面试占三成。 第七天,太学将评定最终的三百人太学士名单,这些人将走入太学第三学年,全年外出见习。 这便是太学的第一个“七日登科”,联考的轰烈程度远不是大考可及,长积跬步还要看这纵身一跃,是身入龙门还是撞到南墙,就看这一战了! “这样来看,凌秋的命才是最好的呀!”梅笑感叹道,“刀山火海下油锅,上天待我不薄啊!” “成天就你叽叽喳喳,上天要是认得你早给你炸了喂鸡!”岳子昂道。 “你再这样小心我不认你这个孙子哟!” “嘿!你个小药罐子!” 俩人在这拌嘴,风云殿里没人理他们,有的还在看书,有的收拾着考具。气氛颇是压抑,明天就是九院联考了,即便对自己再有信心也难免紧张,这个时刻太重要了,对每个人来说都承载了太多。 而且,无论能不能考取太学士,都将离开太学,风云殿的时光也行将结束。 太学的夜晚总是很静,永远看不见九云城的灯火,更听不到鼎沸的人声。不过今夜,太学的静寂又是另外一种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每个呼吸都仿佛被拉长。人们很难入眠,但又不得不把自己定在床上,如此一夜辗转。 首先是为期四天的八科笔试,这里面有一些运气成分,没有人能把八门兼修研究得透彻,遇见平时恰巧看过的便是惊喜,不会做的也没什么怨言。 重头自然是本学科的笔试和面试,面试的不可控更多,自从管清之后,季牧的面试一直比较顺利,与考官交流颇为顺畅,文章写得也越来越像文章。 这次联考,季牧的文章名叫《商立西部世界》,从前的文章多次提过西部世界,但这是季牧第一次真正去写西部世界。自从季牧在太学安定下来,他从书中看到的九州商路、物产、贸易,心里都会不自觉联想到西部世界。 作为在太学的最后一篇文章,季牧决定把两年来的所观、所感,有关西部世界的商业畅想、未来构划集中在这篇文章中。 也是他送给自己的“结业”礼物。 季牧是第一个面试,当他推开考场的门,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动。除了一排在座的三位商学院考官,居然两侧还有三个人,打眼一瞧都是太学的巨头人物。 “太学二极”,副掌事鲁吉、文学院长杜集还有那一言难尽的“富大炮”。 韩富出现在这里很正常,鲁吉嘛也说得过去,可文学院的老院长在这商学院的考场做什么? 季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把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的手心,一圈一圈转着,这是他无比紧张之时的一个小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足见他此刻的不安。 接下来,鲁吉开言入正题,杜集相应出物证,韩富作为专家加以补充。季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三巨头在此,自己还有什么可争的?争了又能有争出什么结果? 如果是说“花钱入太学”“连累学院长”这些话,季牧也就认了,但不巧的是,他们说自己—— 抄袭! 而且扔出六本书,用红墨圈住相应的断落,又把当初的《九州商路变迁》一并拿了出来,三人盯着季牧,脸上写着六个大字—— 你还有何话说! 就见季牧的脸肉眼可视涨红了起来,不自觉攥紧了拳头,狠狠闭着嘴,双腮硬的像两个铁疙瘩。 季牧把那六本书捡起,书名皆是陌生,他根本没有看过这六本书! 但怪的是,这上面所写居然真的和《九州商路变迁》大段大段的相似,“怎么可能!”季牧心里咯噔一声。 刹那之间,季牧看向韩富,看到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玩味之笑,一下子全明白了! 既然早知抄袭,为何不在一年前就揭发自己?因为那时候,这韩老小子没时间伪造这些!抄袭没有错,但却是这六本书抄的《九州商路变迁》! 韩富也是个人才,冠上六个古时不怎么知名的商人名字,再用旧黄纸印出来。这六本书精通商史的人也要花些工夫去验证,但这俩人一个工学一个文学焉能看出什么猫腻?况且,想来韩富再大胆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学生这样做,万一陷害败露岂不是毁了一世名声? 季牧心骂,韩老小人呀韩老小人,对老子的事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你堂堂一个院长何必赶尽杀绝,再有机会可不是两颗金牙的事了! 季牧双目一眯,心说你不仁便别怪我不义,舍得太学士不要,就凭你这栽赃,别说拉下马,老子能把你拽到泥里! 只见季牧把六本书猛然往地上一掷,三个老家伙面色皆寒,心说这小子没了没了。季牧正欲上前逼问,可刚刚胳膊这一挥,恰好把腰间的《商立西部世界》给扫了出来。 纸张纷飞,飘零在地。 那翻转之间,上面斟斟酌酌的字字句句萦入眼帘,他西部世界的理想不能就这样轻落如蝉翼。 季牧弯下腰,小心翼翼把文章捡起,也在同时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学生斗胆问三位院长大人,此刻是商学院面试,还是太学审案?” 鲁吉知道这小子是要避重就轻,“抄袭不明,何以面试?” 就听噗通一声,季牧忽就跪在了韩富面前,“院长大人!学生对不起你呀!” “你干啥!”韩富屁股一滑坐了起来。 “学生也想署您的名字,可太学竞争大,季牧害怕没等毕业就扫地出门了,这才未经您的允许就擅自先拿了出来呀!” “你栽赃我!” 季牧暗暗咧嘴,说你是老狐狸,都对不起狐狸,脸被黑熊还厚啊! 鲁吉也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韩院长觉得我的文章很有想法,他希望与他交流细化之后,作为师徒联作放进太学学刊,而不要浪费在一次大考。但是学生心里慌,未经院长允许就拿去面试。” “休要胡言!”杜集喝道,uu看书 .uuk “韩富堂堂院长,会为一篇文章有此行径?” 季牧忙道:“院长大人,这六本书其实是韩院长所写,无论是书还是文章,其中观点都是我二人合力研讨。韩院长说他半辈子的文章都没有上过学刊,这一次是最有希望的。怪就怪我拿出来的太早,所以院长记恨,季牧坦然接受,我一个来自西部世界的小牧户,在太学如履薄冰,不敢留有丝毫后手,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展示出来,得到太学和学院的认可,希望三位院长体谅!” “老韩,可是如此?”鲁吉问道。 “他胡说!我没有!不可能!” 季牧看向韩富,“院长大人,不然的话,让我仔细捋捋这六本书,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好小子!你有胆!”一看抄袭没能镇住季牧,反而被这小子扳了回来,文章被说成了这样,那便算不得抄袭,只能说一个人占了风头。 杜集气呼呼看着韩富,“老韩呀,你什么时候心眼儿能和身材一样啊,至于和一个学生这么抢嘛!” 鲁吉也道:“你这年富力富,名字也富,以后大把的时日让你钻研学刊,这又不是什么污点。你看步千古每年一篇学刊文章,不也还是个院长吗?没甚区别、没甚区别。” 说话之间,鲁吉拍了拍韩富的肩膀,低头瞅了瞅地上的书,“我二人就先告辞了,自己的书记得带回去哟!” 韩富老脸之难看,犹如猪肝切两半,连那三位等待面试的考官都狂顾左右,未必有多搞笑,但真是发自肺腑的尴尬啊! …… 第18章 商立西部世界 二人刚出两步,忽见季牧转身道:“事情闹出误会,学生向二位院长赔罪。这次联考,学生的文章名为《商立西部世界》,季牧来自西部世界,自认为那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恳请两位院长旁听学生面试,不足之处还望斧正。” 还好季牧反应够快,不然这样的天赐良机就错过了! 整个太学哪有这种三巨头坐镇的面试?! 话说鲁吉也是和季牧打过两次交道,虽然都不怎么愉快,但比其他学生可要记忆深刻的多。至于杜集,为了让韩富重视季牧,不惜请故交看他的文章。 二人相视微微点头,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便又回到了座处。要说韩富就厉害了,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坐在那里四平八稳云淡风轻。偶尔自得惬意,食指弹着金牙,听听里面有无蛀虫。 “这篇《商立西部世界》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介绍西部世界变迁,第二阐述西部世界的现状,第三是在一二的基础上,论述西部世界商业的可塑与拓展。” “学生查阅古籍,发现第一次到西部开拓世界的人并非是六百年前,而是距今已有千年的历史。因为西部世界与云州九郡相隔望云山脉,所以外界多数人对西部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拓荒、初级开化这样的地步。但实际上,西部世界物产丰盛,平均每个家庭都有八十多只羊,还有近三成的家庭靠近榛果山。” “但同时,西部世界的商业环境极度闭塞,大量的物产无法运出西部世界,最大的收入只能是售卖牛羊。而牛羊的贩卖也极度传统,牛羊肉被各路小贩分刮,皮毛不经加工便卖到了云州以外的地方。这是对西部资源的巨大浪费,西部世界占云州七成以上的土地,这里的商业大有可为!” 算考官在内听季牧阐论的乃有六人,一个个听得颇是投入,从前有人总结了一个人们听到四大世界时的反应,虽然简单,但颇为传神。 “哇!天元世界!” “呀!沧澜世界!” “哟?雪原世界?” “噫!西部世界……” 包括太学的这些学者在内,对西部世界也有不少偏见,但听季牧从收入、物产对西部世界的讲述,发现眼前这个又黑又高的家伙像一扇通往西部世界的窗,带着他的学识、见识以及溢于言表对西部世界的热爱。 “学生以为,西部世界有待开掘的商业行为很多,但最重点的这三大板块,第一是肉品,第二是皮毛,第三是观光。” “观光?” 季牧讲到这里,第一次有人插话,开口的是杜集。 季牧点了点头,“天下人人羡雪原、九州人人喜海岸,但西部世界同样很美,那里不是荒芜,而是一片人间胜地。西部的晚霞,它自己就可以画画,西部的原野,才是真正的信马由缰,西部有石林也有岩洞还有大片大片比棉花还白的羊群。九州的人看过雪原看过大海,但他们一定会爱上西部的原野。” 听着季牧颇是有画面感的描述,杜集这个老文匠不由满心联想,“被我岔得跑题了,小子,你继续。” 季牧躬身,继续道:“要让西部世界走出云州、推向九州,最重要的便是商路,目前只有一条云西道,也正因如此隔绝了西部世界与外界的联系。其次,云西道上私贩泛滥,缺乏统一管理。学生算了一算,西部物产的利润,小贩只能赚三成,其余的都被各州的商人所赚走。而皮毛这一块,云州相当于无偿为外州提供原料。” 话到这里,鲁吉皱起了眉头,“为何会如此?” “原因就是文章的前两部分,西部世界的人安于现状,外界也认为那是几近蛮荒之地,西部世界不懂得大富大贵,外界也认为那只是一些卖土产的民著。说白了,西部世界不了解外界,外界更不了解西部世界。” “那你有没有更具体的办法?” 韩富突然不快了,“你们这些工学院的就是烦,什么都要具体,你以为商学就是钉个钉子的事?” “工学也不是钉个钉子的事啊!”鲁吉反驳道。 韩富白了他一眼,“文章是为了应联考,你觉得挺新颖就可以了,办法那是后面的事。” “如此盈亏,难道不该有个办法?” “就他这一考都快半个时辰了,再讲办法你还让不让别的学生考了?” “那到底是有没有办法呀?” 杜集劝道:“韩院长说得也对,面试看的是思想,这和落地相去甚远,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嘴商,对不对韩院长?” 韩富老脸一红,鲁吉很是不舒服,觉得被吊足了胃口,却也知道学术有别,不像工学院一个原理便通晓诸多。短暂一沉寂,鲁吉看向三位考官,“三位可有什么提问?” 这三人可能是太学自从有面试考核以来最没存在感的考官了,心说你仨往这一杵,只有你们问的份儿,我们还有个锤子的提问! “那便亮成绩吧。” 刹那之间,三块牌子举了起来,赫然是三个—— 甲一! 鲁吉速速眨了眨眼,心说问的多了,自己在这“主持”,这考官哪敢打甲二。 杜集笑了笑,“此行不虚,老夫头一次对西部世界如此好奇,我太学需要这样的引路者,若不言商也值甲一!” 随后杜集看向韩富,“韩院长以为呢?” 韩富咂了砸嘴,“甲一还是低了。” 三个考官面面相觑,心说您仨快点走吧。 九院联考第七日清早,太学张榜,所有成绩一并昭示。十次大考的合定、八门外科的综合成绩、专业笔试面试无一落下。u看书 .uukshu 这张千人大榜,按名次往下排,三百以内便是太学士,以下便是太学子。 高高在上的,还是那个这届太学从未有人超越的人——吴亮。 第二多少有些超乎所料,他便是农学院的柴迹,成绩堪称与吴亮并驾齐驱。风云殿其他人,岳子昂第十九,梅笑第三十七,可以说全部都是名列前茅。 梅笑顺着往下看,越看心越凉,都到了三百名之外,依然没有看到季牧的名字,“大铁杵,别伤心,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商学院第一!” 啪的一声,岳子昂一个巴掌就拍在梅笑头上。 “你打老子!老大打老子,你也打老子!” “老大打谁?” “打老子!” “谁老子!” “他老子!” 啪的又一声,吴亮也拍在了梅笑头上。 岳子昂气道:“你眼睛长屁股上了!” 梅笑这才发现所有人都昂着头,他这才开始从头往下看,很快,他便看到了季牧的名字! 十次大考商院第一、八科外学太学第九十、笔试商院第一、面试商院第一,综合成绩—— 季牧,第十! “妈耶!”梅笑大喊了出来,“我六个,全部太学士啊!” “没错,你倒数第一。”岳子昂道。 梅笑耸耸肩,并未和从前一样与岳子昂拌嘴,反是道:“无所谓啦,反正后面还一关呢!关键是大铁杵,你厉害啊!这下我们哥几个齐了呀!” 吴亮也是哈哈大笑,“你以为风云殿这名字是白取的?” …… 第19章 太学见习 这天午时,太学举办典礼,七百太学子一次性授予学位。对太学子来说,从这一刻开始太学就将成为母校,有的人会功成名就归来探望,有的人一生都将不再回来。 太学士暂时还没有学位,有的只是一张见习资格的认证书。对于太学士来说,他们还没有毕业,迎接他们的是第三学年,一个三百人到三十人的过程,从太学士到终极的太学名士。 端着沉甸甸的证书,毋庸置疑这是云州最宝贵的一张资格证明,迈到了这一步,季牧有泪无言。不像风云殿的其他人,太学士只是一个保底,从入学那时便已经在畅想太学名士。 季牧,一个从西部世界,多数人眼中的蛮荒之地走出的人,能到这一步当真是天大的运气。他却不知道,人生起落竟然如此的畅快,刚到了下午,他就欲哭无泪了。 这天下午是见习的安顿,一个空旷的场地上,聚合着几百家前来求贤的人。每届到了这个时候,根本不用太学去请,整个云州上到官府下到私营,各个机构组织密密麻麻涌入太学。为此太学不得不设立外场,作用就是“卡资质”,要是所有人机构组织部门全进来,太学就乱套了。 云州有九郡,每个郡府都迫不及待汲取太学人才,甭管你是工学、农学还是医学、文学,只要是太学士,那待遇是一个比一个丰厚,要是有哪一个最后成了名士,整郡不仅风光,还大有可能长留下。 态势凶烈和州府有着直接关系,州府各署也需要太学人才,再加上诸如“云州画派”“青云医馆”这样颇负盛名的非官组织加入其中,这堪称是一场抢人大战。 可以说,这三百太学士,每个人都有至少十种选择,这见习之地可以从家乡、体制、发展等各个方面全面考量,最终选择一个最利于自己的实习之地。 商学院见习,此来排场最大的就是六合坊了,季牧刚一报上名,那些人便如见到瘟神一般开始将他驱离。 随后,季牧去了太学子的见习场地,这种见习就不像太学士了,可谓是全无保障。但即便如此,六合坊在那里大量吸收着太学子,等季牧报上名换来还是满脸黑线。 三百太学士中,商学院有十二个,一千太学子中,商学院有七十个,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找到了见习之地,季牧有多尴尬便可想而知了。 季牧知道六合坊专门给自己划了线,但其他的见习之地都远远比不了六合坊,即便去了,一年之后单从资质上便与他人相去甚远,对最终太学名士的评定毫无竞争力。 这天晚上,季牧便后悔了,这种“宁缺毋滥”的心思害了自己,无论太学子还是太学士的招收都已撤了场。不夸张的说,整个太学学子身份的恐怕只剩下自己了。 风云殿里,只剩季牧一个人。吴亮和柴迹都去了州府,一个是营工署、一个是襄农署。梅笑去了青云医馆,而且据说早在一年前青云医馆的人便到医学院“预定”了他。至于岳子昂,则是去了云州文庙,云州文坛领袖之地。 再加上早已预定太学士席位随院长九州巡展的吴凌秋,这时的风云殿真正有了些“风云”的味道。即便季牧拖了后腿,这间小小的寝室在未来也足以成为一段佳话。 当当当!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季牧许久未见的人,“路师兄?你怎么来了。” 路奇笑道:“你小子呀看着平和,原来是比谁都倔。” “师兄都知道了?” 路奇点点头,“要是这么下去,你也算破纪录了,太学士找不到见习之地,你是第一个。” “师兄你就别挖苦我了。”季牧苦道,“我不是不想去,是六合坊不要我。” 路奇叹了一声,“我也看了,你注定是和六合坊无缘了。” 季牧道:“不去便不去,反正已经是太学士了,不争那最后三十人便是了!” “你先别置气,你知道吗,韩院长这次名气可搞大了!” “爱大不大,我才懒得关心他的事。” 路奇道:“除了几个另有打算的,六合坊接下了商学院所有的太学子,保证见习一到两年,开掌柜的报酬,见习完毕好的就留在六合坊,资质稍差的也有六合坊的推荐信,这辈子都不愁啊!韩院长这等手笔,简直惊呆了太学各院!” “路师兄,你可是来撒盐的?” 路奇笑道:“太学里很多事情你不知道,uu看书 .uuknhu商学院有如此理想的分配,很大的功劳要归在你身上呢。” “你撒一把还不够?” 路奇哈哈大笑,“我觉得你你小子先别急,保不齐很快就有转机。” 季牧笑说:“你就别乱点灯了,这里面的事我清楚得很。” “我看未必。” “怎么就未必了?” “你可知,你是为何进了那风云殿?” “当然是师兄仗义相助。” 路奇笑着摇头,“我助你不假,但是还没能耐把你放进风云殿,此事其实是韩院长的指派。” “怎么可能!六合坊是管清的产业,我今天这般下场,都是拜那老家伙所赐!” “你莫生出回到西部的想法,静下心来等一等,我相信一定会有转机。”路奇劝道,随后面目一顿又想起一事来,“季牧,你见习的时候可不能有懈怠,那张名士审表关系重大,太学为了防止作弊,这一年里会进行大量的卧底抽查,可别赶上这些人的时候,你搞出什么幺蛾子,那样的话名士席位就彻底没戏了。” “还有卧底?”季牧惊道。 “你们见习这一年,太学别说课程,连人都没有,院长、讲师乃至我们差例名义上是有一年的休假,其实都是带着任务的,我们要填的可比那名士审表厚多了。” 季牧点了点头,“放心吧,路师兄,我一刻都不会松懈的。” 说完这话,季牧不由脸一红,好像自己的见习之地有着落了似的。路奇却是笑了笑,拍了拍季牧肩膀,不再多言走出了风云殿。 …… 第20章 配不上我这季牧 云州虽地处北方,雪下的却不多,有“十冬九旱”之说。 这夜,九云城难得下起雪来,雪花很大也很柔软,落在手心结成一个个晶莹的小水珠。 一个身材魁硕的半百之人,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在雪地上站了已有一个时辰,肩上的雪落了三寸多高。 “跟你说多少遍了,我家主人久居云都,你这等到天亮也没用啊!” “再去通报!” “嘿!你个老家伙!敬酒不吃是吧!” “告诉那老小子,我姓韩!” “你都说四遍了,我家主人不认得姓韩的呀!” “你是去云都问过他了?” 仆从咧了咧嘴,正不知如何答话的时候,一位与韩富年纪相仿的人推开了府门,“韩老狗,你是一到冬天就没骨头啃吗,到处狂吠!” 那仆从腿一软差点栽进雪地里,我的妈呀!先生竟然会骂人! 但见此人,比韩富瘦一圈,但也只有一圈。他穿着朱红色的紧身棉袍,绣着如晚霞一般的精致花纹,暗紫的腰带中间嵌着眼珠大的云纹玉石。此人相貌,不是一般的富贵之态,斜眉重目透着不凡的英气,头顶的金蟾宝簪更是把整个人衬得富雅超群。 韩富二话不说,抖落身上雪花,重步走入府内,那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沉厚端庄的大字—— 陶府。 这夜风雪打窗,细密的雪纱仿佛要钻进每一个缝隙,屋中不止静谧,气氛还有些沉重。 红炉茶沸,二人相对而坐,煮的正是世所稀缺的“千山春叶”,云州没有这样的茶叶,连盛产茶叶的雍州都很少见。 “这最后一壶千山春叶,好过了你了。” “再去拿点,我带走。” “啥?” “你陶猪头的最后一壶,起码还有十壶!” 陶大朱一边气着一边还要给他斟茶,“行,剩下的都给你!” 韩富喝了一口,叹声道:“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你找我干什么?” “你躲我干什么?” 二人忽又各自不说话了,你一口我一口喝着茶,似是比酒还要尽兴。 过了半晌,陶大朱道:“当年的事你我已互不相欠,你若还要提可就没有意思了。” “你我都是这个岁数了,纵然相欠也没有追的必要了。” 陶大朱急道:“你还有何不能释怀!” “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谁欠谁!” “茶别喝了,赶紧滚!” “要是跟你算旧账,我能不带把刀?今天找你是为了我一个学生见习的事情,就放你这了,把茶叶给我,告辞!” “你等等!”陶大朱冷眉一竖,“管清月前跟我说过,你那商学院的人都去六合坊见习,你给我搞来一个,是添堵的吗?” “六合坊不合适。” “怎就不合适了?”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还是说,这人攀不上六合坊,而你又觉得对不起人家?我说韩老狗,你这院长是怎么当的,怎还欠了学生饥荒?” “滚开!不是攀不上,是配不上!” “有区别吗?” “呸!不是攀不上,而是六合坊配不上我这季牧!” “配不上我这季牧!”这六字出来的一瞬,陶大朱突然有些忡怔,这句话带出来韩老狗一脸的褶子,是岁数不饶人吗?他怎就突然如此动情? 说话之间,韩富把包袱扯到身前,一张张纸接连落桌。 “这是季牧第一次见管清时在课堂上说的话。” “这是他写的《九州商路变迁》。” “这是他面试时候对管清说的话。” “这是他写的《商立西部世界》。” “这是他对《商立西部世界》的细述。” …… 陶大朱一一看过,“其核心确有……” 不等陶大朱说完,韩富却道:“你这一目十行看个锤子的核心!我这杯茶不喝完,你便给我一直看!” 陶大朱咧了咧嘴,心说你这疯狗的劲真的和岁数没什么关系,于是乎陶大朱一边看着季牧的东西一边看着韩富的茶杯。 好家伙,一杯茶喝了半个时辰还剩大半杯! 但不得不说,韩富这么一来,陶大朱不想细看也不行了。 渐渐地,陶大朱所察渐浓,季牧最早说与管清那些有关“招牌”的话确实有些飘浮甚至狂妄,但后面的这两篇文章却在以最大的程度落地,到了最后的阐述,其思想已经有了雏形。 陶大朱是何等的商人,前后一捋,他立时便觉到了此间的精髓—— 这是在复刻天元世界、沧澜世界的模式。 复刻必然不会超前,u看书w.uuknshu 但拿云州来说,多年以来连复刻都做不到。 “不瞒你说,他的想法已经超越太学时代的你我,但这世上言者一派、做者一派。商之一途,没有实干、没有气魄,终究只是嘴商,你我皆知,最怕口舌误人啊!” “什么是嘴商?”韩富放下茶杯,“凡嘴商者无一大成,既不能大成便以嘴商蛊惑一道名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嘴商,所谓嘴商都是无才之徒的乱走的妄悖之路。包括你,太学时候学刊登的比谁都多,怎就没有变成嘴商!” “不用你来教导我!”陶大朱猛然拂袖,茶杯咣咣当当差点倒下。 “冷静,冷静。”韩富忙劝道,“我这季牧,考察了他整整两年,行事见机、心智成熟,尤其最后面试这一仗,好好给老子吓了一身冷汗。六合坊档次不够,他这见习必须来你这!” 陶大朱眯了眯眼,“韩老狗,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你这样,你竟如此看好他?” 韩富哂然一笑,“看好谈不上,但不同就是不同。” 言罢,韩富缓缓起身,“你接下季牧,一年时日不管他入你法眼还是无外尘埃,我韩富都不会来叨扰你陶公。” “老韩,你……”陶大朱突然神色一滞,完全摸不清韩富的路数,刚刚还大大咧咧,突然就又如此神情寒厉。 “你们商人最讲信誉,我曾也是个商人,今日便以商人之名言之!” “老韩,我应了还不成嘛!” “告辞!” “你怎么还不走?” “茶叶!” …… 第21章 小翠嫁人啦 三日后,季牧接到见习通知,当他看到那上面朱批的“陶聚源”三个大字时,立时便喊出了声! 陶聚源,陶大朱最重要的产业,“一布织云、三佐襄州”,云州商界的巨无霸,那是再多的六合坊都比不了的影响力! 这哪里是转机,堪称是天机啊! 季牧兴奋得就像九院联考拿了太学第一那般,又是掐腿又是拍掌,分外觉得不真实,他竟然可以到陶大朱的门下见习! 可是到了之后,现实像一个大巴掌啪啪打灭了季牧的兴奋。他并没有到陶府见到陶大朱,反而被安排到了一个叫做“九云馆”的地方。 这个九云馆,季牧倒也不陌生,此地是九云郡最大的通商之所,云都和其他七郡与九云郡贸易的货物都要在此集散。 九云郡有九云馆,云都还有鸿云馆,范围不同,但职能相差不多。这种地方再大一些便被称为会馆,像六湖商会,九州各地都有他们的会馆。而一旦成了会馆,便有了商帮的味道,九州来说并不新奇,但云州的“云商会馆”多年之前曾尝试过,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陶大朱以棉布生意起家,“陶聚源”便主营棉布,此外他还经营着几十家酒楼以及近年来越发活跃的“文房”生意。 云州地处北方,干旱少润,这里织出的棉布线头多,市面上不受欢迎。而云州又是九州的产棉大州,原料齐备,却苦于织不出上好的棉布。 这时候,就能看出陶大朱的厉害之处了。他在云州购置了大量的棉花,后来直接与棉农签订了协议,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棉商。接下来,陶大朱将棉花运往南方的贺州,用当地的织机织出上好的棉布,再将棉布销往云州、雪州等大量亟待供应之地。 这样一来,贺州织布厂有的赚,云州各大分销商也有的赚,但真正的大头必然在陶聚源这里。一年卖布的钱,够陶聚源买十年的棉花。 这生意已经做了三十多年,财力雄厚之后,陶大朱先后办起酒楼、文墨各种生意,积累的财富极为可观,什么“百玉大户”“千玉大户”根本不足以形容他。 九云郡这个地方,地理位置有些特殊,云都靠南,走上五百里就到了雍州。九云郡则是到都近,北有梅郡、东有云华三郡,呈弧形绕着九云郡。所以这个九云馆的作用不可小觑,陶聚源收购的棉花都要先聚在此地,贺州运回的棉布也要先到这里,可以说,这里是陶聚源的调度枢纽。 不知不觉,季牧就来了一个多月。 点货、搬货、记件、盖印,笔头活儿、力气活儿,不管是什么,只要需要全都有他。 季牧勤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每天不知道要听到多少遍喊自己的声音,“季牧!季牧!”好像自己是个老伙计似的。 每天累得臭死,季牧都是在仓库里过夜,久而久之,他连自己为什么会来陶聚源这档子事都忘记了,密集的节奏让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休息这一件事。 这天,季牧正在搬着运来的棉布,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臭小子!都太学士了也不写个信!” “老爹!二叔!” 两个相貌像了八成的中年人站在季牧面前。 季连山一脸不快,旁边男人则是满目笑容,急忙上前双手拍着季牧的肩膀,“不得了!不得了!小子,好样儿的!” 这人名叫季连岳,是季连山的亲弟弟。 “小牧,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陶公对你挺好的吧?”季连岳道。 季牧连忙点头,“先生让我现在这里多跟着学学,对我照顾得紧呢!” “那就好、就好,不过你这苦工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这算不得苦日子,就是少睡一点而已。” “走啦,菜都订好了,九云城最好的馆子!全是你最爱吃的!咱们边吃边说!” “季牧!季牧!”那边又有人喊了起来,季牧直咧嘴,一个多月顿顿泡馍,早就想解解馋了。 “老爹,二叔,我走不开,你们先回西部吧,还有几个月我就毕业了。” 可在这时,季连山突然嘴巴撇了下来,“牧儿,老爹对不起你呀!” 季牧见状不由一慌,“老爹,出什么事了!” “小翠……小翠她嫁人啦!” “大哥,这些事就别说了吧!”季连岳急道。 “要说要说。”随后季连山满目殷切看着季牧,“人家不等你了,你也别为她奋斗了。” “我何时说过要为她奋斗?”季牧突然有了点火气。 “你嘴上不说,但老爹什么都知道,你放羊那会总找她的那片草,悔不该早点去提亲呀!” 季连岳忙圆场,把身后包袱递给季牧,“这里面备了不少肉干,你放开吃,过段时间我再来给你送。” 季牧挎上包裹便转过了身,低头看着地面,老爹说的夸张,但也不是信口乱说。一时间,季牧脑海中的事情又多了起来,起起伏伏竟有些不知如何排解。人总是会为当下重要的事,忽略了曾经以为最重要的事,等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重要的事在眼前,最重要的却模糊了起来。 这夜,季牧辗转反侧,那时候牧羊的画面不能自抑的窜进脑海,越想越联翩、挥也挥不去。他们说过很多话,仿佛就在昨日。 “你烙饼呢!翻来翻去的!” “不用你管!” “你翻的我睡不着啊!小伙子,不会是你心爱的姑娘跟别人远走高飞了吧!嘿嘿嘿嘿!” 季牧猛地坐了起来,“你休要胡说!” “想家的人,uu看书 .ukans.co 一个时辰翻三遍,缺钱的人,半个时辰翻三遍,像你这种半个时辰翻二十遍的,肯定是为情所困。” 要说这个人,真是季牧见过的一介奇人,他的岁数俨然是季牧的爷爷辈,都这年纪了天天跟自己一样睡仓库。更奇的是,这个人从来不好好说话,一说就是一套一套的连珠炮,也不知他是怎么总结出的这么多的大道理。 这老头儿有一个巨大的爱好,就是抽烟袋。一大早季牧就会被他的烟味儿熏醒,晚上就更不用说了,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滋滋滋滋抽得冒火星子。季牧觉得就他这抽法,仓库里的布要是囤个一年半载就别想卖出去了。 不过这老头儿可不是闲人,贺州运来的棉布都是一丈多的长卷,九云馆下发之前要切布,按照三尺的幅子切开。这老头儿厉害就厉害在有一双“火眼”,用一支粉笔在长卷布上哧哧一划就是刚好的尺寸,省去了测量的工夫,所以他在这九云馆活得相当滋润,人人都对他颇为敬重。 “这人吧,总有些不太好搞的事情,就像这烟,它是我吐出来的,但完全不归我管。有的入青云、有的落尘埃,不是我用不用力的问题。” “青云尘埃的,你自己去想吧。”季牧道了一声,嘭的躺了下去。 “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我有烟袋、你有心事,八竿子打不着,可咱俩这竿子毕竟在一块,要不凑合聊聊?” “不聊。” “要是聊点跟陶聚源有关的呢?” 呼的一下,季牧又坐了起来。 …… 第22章 商是臂膀 这老头名字是什么,不止季牧不知道,恐怕整个九云馆也没人知晓,年纪大点的叫他“老斋”,年纪小点的叫他“斋老”。 重新续上一锅烟,老斋道:“聊陶聚源其实聊的就是棉布,后生,你觉得这里面的钱是怎么来的?” “赚棉花和棉布的差价喽。” 老斋点点头,“话是不错,但你可知,缘何就他陶大朱赚到了这个差价?” “他买了关系?” 咔咔咔!磕烟袋的声音猛然响起,“是不是不诚心聊!我遇你是一份缘,能与相谈是三分缘,相谈投契是五分缘……” “好了好了。”季牧连连摆手将他止住,心说这老头儿脾气还挺大。 穿上靴子,点起两盏油灯,季牧正色道:“陶公控的是原料,贺州织布厂纵有惊天的工艺,但没有棉便没有布,他们知道赚的是小头,但也无可奈何。棉布来到云州,陶公控的是销路,通过他的渠道销往云州九郡乃至雪州。一控原料二控销路,自然是不败之地。” 老斋不断点头,季牧说完之后,抛出来一个足以让季牧震动的问题,“你似乎忘了一条更重要的路。” 只此一语便让人侧目,生意上的门道,有人一生参不透,有人一眼便知,季牧刚刚所讲乃是留了一个“空子”,但听此言方才觉得自己有些托大了,这老头儿能有此问,毋庸置疑是个大行家! “是哪条路?”季牧试着问道。 老斋呼呼吹了几口烟,徐徐道:“驻中间、栓两头是陶大朱的商道,把持着原料和销路,但他能有此成就,靠的是什么?” “云贺商道。”季牧道。 “所知不少。”老斋点了点头,“但这云贺商道,缘何会成为陶大朱的商道?” 这个问题,季牧便迟疑了,并非他无话可说,而是一时半刻捋不出确切的答案,“老先生以为呢?” 见季牧抛过来包袱,老斋也不推却,“商,是臂膀。陶大朱能有今日成就,乃是把云贺商道以及商道两头的各方绑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身在其中的人都赚足了好处,所以这条路不用他打点自然有人安排妥当,旁人想染指没那么容易了。其实这里面已经是商帮的结构了,只不过陶大朱重利大于名,不想处于殷帮、六湖商会这样的高度。” “商,是臂膀。”季牧念念有词,他听过不少商理商论,这四个字还是头一遭听说。 老斋又道:“这臂膀可不只是身边好用的伙计,云州内部的销路是陶大朱的路,云贺商道是大家的路,即便对方是只逐利润不讲情面的商人,他也能成为臂膀,因为只有他们的存在,整个体系才完整。如果没人和他做生意了,岂不也是和断臂无甚区别?” “老先生高见!”单是把对方作为臂膀这样的说法,就足够让季牧觉得新颖了。 “先莫急着夸,我再问你,陶大朱为何近年来要大兴‘陶文轩’与‘陶然庄’?” “分散资金,多重并举?” “陶文轩”是陶大朱的文房生意,生产笔墨纸砚乃至各种文具,“陶然庄”则是酒楼客栈生意,走的是高奢路线,虽然云州开设不多,但口碑相当不俗。 “非也!”老斋摇起头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陶聚源的生意做得太大,越大就有越不能承受的风险,陶大朱思路活泛,让人不要只盯着他的布,就算搞死了他的布,他照样风生水起。所以,商是臂膀,产业组合一同发力也是这个道理。” 季牧恍然,越发觉得这臂膀之言看似浅显,实际上颇为深入。 “再问你个简单的问题,陶聚源的生意和陶文轩的生意,有何不同?” 这老头儿越说越厉害,季牧不敢轻言,想了许久,开口说:“陶聚源的棉布在云州雪州的需求量巨大,陶公控住原料和销路便不愁售卖,完全没有竞争对手。但陶文轩的文墨需求相对要小很多,单是云州一州生意难以做大,所以陶公肯定要让陶文轩走出去,在九州的市场上竞争,以此扩大需求。” 老斋点了点头,“说得在道儿上,那你觉得,陶大朱的文墨如何走出去甚至压倒别人?” 季牧暗暗咋舌,“老先生,我对文墨这块……不是很了解。” 老斋反问道:“我问你的,只是文墨?” 季牧立时眼睛一亮,“陶公应该会从墨品文具的成色入手,打造出更优质或者说别的招牌不能比拟的特质,方才能够闯出云州、角逐天下!” “那你说,陶大朱为何要搞出陶文轩和陶然庄?” 季牧一愕,“您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因为陶聚源做得太大。” “不,忘了我说的,我现在是要你说,陶大朱为何要搞出陶文轩和陶然庄?” “这……”季牧不由挠起头来。 “你仔细想想,我们后面聊了什么。” 陶文轩、竞争、特质……想着想着,季牧霍然抬头,“因为织厂在贺州,陶公无法把控纺织的工艺,随着工艺的进步和棉布市场的变化,总有一天陶聚源的棉布会失去竞争力!而陶文轩的产品,陶公下足工夫研发,最核心的技术攥在自己手中,这样才能立于不败!” “你好像说了两次立于不败,怎么这么多不败?” 季牧脸一红,“晚辈思量不周,老先生见谅。” “说白了陶聚源是垄断,而陶文轩是竞争,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经商路子,但也涵盖了绝大多数的商业行为。垄断是众矢之的也是万利之法,u看书.uuknshu但想要做到需要历史、地域等等无数的运气,竞争才是九州的常态。尤其等云州的商业局面彻底打开,一边要走出去一边还要固地盘,这竞争的核心之力才是重中之重。” 老斋又续了一锅烟,季牧打开火折赶紧为他点上。 “你叫季牧是吧?” “晚辈季牧。” “你学识不凡、见解有道,恐怕不是个长期的伙计吧。” “不瞒老先生,晚辈来自云州太学,此来陶聚源是见习。” “难怪。”老斋悠悠点头,“这个时候才出来,那你应该是在竞争名士了吧。” “正是,还有十一个月,就是最终的名士评定。” 青烟袅袅,拂到灯光处,色泽丰富了起来,缓缓幻着不可名状的图案。 “你的那位院长,应该就是韩富吧。” 季牧一惊,心说这老先生这等见地,果然来历不凡,“老先生认识院长?” “曾想认识,但他太讨人嫌,不过这韩富也有一点好,这家伙护犊子,护得比谁都狠,只要他看上,石头都要捂成珍珠。” 季牧面色微暗,能来陶聚源再加上路奇的那一席话,季牧仔细梳理了两年来的太学生涯,发现自己对韩富有着不少误解。 老斋见状忙道:“你呐,不是石头,就算是也是绝等的岫玉。韩富能给你撑开陶聚源的局面,怕是丧了不少的老脸呢。” “老先生,您不会也是太学出身吧?” “你见过哪个太学子弟出来切布的?” “是是!” …… 第23章 9州推介会 有老斋陪着季牧,直让他觉得哪怕见不到陶大朱,这次见习都心满意足。 这老头儿有才学更有趣味,每天晚上,季牧只需要做两件事,一是听他讲话,有关商的、无关商的,只要他话匣子一开,毫不费力就能讲上两个时辰;二就是为他端茶送水、续烟点烟。 老斋喜烟,他说自己抽遍了天下烟叶,除了澜州的“七香叶”,还毫不遮掩给自己留起后手,告诉季牧等哪天成了大商人,一定要给自己带两车尝尝。 到后来,老斋不知从何处鼓捣出三本书来,这三本书可就厉害了,他的作者是同一个人,叫做“虞子贡”。 商外有商,虞子贡的地位,绝非陶大朱能够比拟。他活跃在三百多年前,是九州历史上最有名的“帝商”,盐铁之所以成为专营,就是由虞子贡发起直至施行。他的格局,可以说是九州之上瞰九州,是商之一途的集大成者。 他的子孙,就是天元世界“殷帮”虞氏,一直都是商界的不二传奇。 这三本书世人之所以看不到,是因为有些言论不宜扩散,比如盐铁专营的利与弊,既然大局已定,这种事情便无须再拿出来一次次讨论。 季牧看得如痴如醉,从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从中仿佛窥到了终极答案,制度、行为,他觉得自己疏通了一条历史的脉络。九州为什么是现在的九州,云州为什么是现在的云州,单从商来说,季牧的领会终于完整了起来。 老斋对商的领悟与太学的讲师们不同,他能把深奥的道理讲得活灵活现,让涉世不深的季牧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领会。 可惜,老斋只陪了季牧三个月,他离开的很突然,没打一声招呼便消失了。 柳絮飘尽时,季牧在九云馆,荷花凋敝时,季牧在九云馆,枯叶离枝时,季牧还在九云馆。 距离见习结束,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如果老斋一直在,时间过得还会快些,但他离去的这七个月,季牧过得相当漫长。对这个老头儿,季牧非常想念,他相信这他只是离开,而绝不是永别,未来的时日里一定会再相遇。 “季牧!今天午时陶府,陶公要见你!” “哦!好!” 混沌一般的季牧,应完之后方才反应过来,手中的纸笔顷刻抛飞,换上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出了九云馆直奔陶府。 足足十个月,季牧终于见到了陶大朱,这个时候才把名士审表交上去,季牧应该是太学士里的独一份了。 “晚生季牧,拜见陶公!”季牧深深鞠躬。 季牧的眼中,陶大朱比他见过的富人都要“富”,他的仪态举止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掌控感”,手中握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碧绿珠子。季牧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不是珠子,而是攥着很多自己无法丈量的东西。 季牧自己也很奇怪,这个人不知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可当真正见到的时候为何心中无有一丝澎湃?要知道这可是他崇敬许久的大人物。 最起码,他应该很慌才是。 陶大朱缓缓把名士审表放在桌上,他是第一次见到季牧其人,但很多东西许久之前他便看过了。 “免礼。”陶大朱缓缓来到季牧身前,“九云馆十个月,有何体悟?” “晚生感念陶公,九云馆时日颇为充实,所学颇多。” “那就好。”陶大朱点了点头,“我也是太学出身,这张审表我不打算现在就填,帮我跑一趟货,你是否愿意?” “晚生愿意!”季牧急忙点头,内心根本不在乎跑什么货,他只知道这趟货会决定名士审表的填法,如果只有九云馆的记录,想成为太学名士简直是做梦。 “十天之后,云都鸿云馆有一场九州推介会,我希望你带着陶文轩的墨去做推介,成与不成无所谓,见见九州世面也是好的。” “多谢陶公!” “这次去,我让周德跟着你,他来给你打下手,去了之后凡事你来掌控,你可有信心?” “有!”季牧忙道,“定不负陶公所托!” 陶大朱微微点头,余光睨了一眼季牧,别的不说,这家伙年纪小、胆子却不小,遇事果决,从头到尾竟没看出丝毫迟疑。 陶大朱似是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挥手道:“下去准备吧,此去云都还有三日路程,你们明日便出发。” “是!” …… 季牧什么都不确定,但他知道自己要去云都了。 云都是什么地方? 商贾云集、车马不息,那里有的不是云州、而是九州的商人。鸿云馆对季牧的吸引力是一百个九云馆都比不了的,那里有着来自九州琳琅满目的商品。 莫说推介会这等特殊节点,就拿平日来说,鸿云馆每天都将生出上千份的订单。云州、雪州的产品从这里走向南方,南方各州的物产也要通过鸿云馆被大批量订制。 这次推介会,规模比之前更浩大,主要是因为两年前的云州地震,这两年多来云都重建压力大,鸿云馆虽然每天都在运转,uu看书 w.ukanshu但已有两年的时间没有举办正式的推介会。 相比平常贸易活动,这推介会最大的特点在于一个字—— 新。 商品在交易的过程中,会有大量的新品不断衍生,而如何将这些新品推出并得到认可,最好的办法就是办一次规模宏大的推介。这相当于给新品一个展示自己的舞台,依靠鸿云馆的影响力,若真是上佳之物便会得到最快速的传播。 所以,九州不管是何处的推介会都会引起相当的重视,新的背后是更强的竞争力,也意味着更大的利润。 这次陶文轩在九州推介会上主打的墨品名叫“半月篱松油”,半月是墨的形状,“篱松”是云州特产的松木。 墨分“松烟墨”“油烟墨”,松烟墨浓黑无光、入水易化,只适宜写字。油烟墨则坚而有光、黝而能润、舐笔不胶、入纸不晕,书写之外还可用于画作。 陶文轩之所以起“半月篱松油”这个名字,怕的就是人们把此墨误做松烟墨,其实它燃烧的是篱松的油脂,乃是真正的油烟墨。墨的制作,家家办法不同,而且秘而不宣,所以一旦推出去,根本不用担心谁能仿制。 这七个多月,季牧都快长毛了。他的激动可想而知,终于可以离开九云馆不说,还能到云都真正见见世面。 至于这趟差事的压力,其实在陶大朱发完话之后他便领会到了,季牧之所以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顶的是陶大朱的帽子。 这里毕竟是云州,只要在云州,陶大朱的产业一定会受到非同一般的重视。 …… 第24章 陶文轩 云都是云州人的称呼,外人还是会把它称为“上云城”,靠南的原因,让云都与东北的雪州、东边的棠州、东南的雍州都关联紧密。 所以,云都的推介会在整个宇国的北方都首屈一指,它的凝聚力远远超过云州在九州的地位。 季牧惊叹云都的繁华。 但他没有“鳞次栉比、车水马龙”这样笼统的感慨,他的眼中一切都变得很具体。不同的服饰便能看出九州各地的人,蓝色水纹衣一定是沧澜世界的人,金纹玉纹带多数是天元世界的人,总会带着一顶皮帽子的八成就是雪州人。 陶州的精美瓷器、棠州的紫檀木具,店面前打着“鳖煮”“生鲷鱼片”的肯定是沧州澜州人来云都开的馆子。还有季牧从未见过的“偶人馆”,许多人偶在馆前吸客,有歌舞伎偶人、儿童偶人。 云都的街道是那样的宽,八马十马都可以轻松并肩。夜晚,才是云都写尽繁华的时候,华灯初上、锦绣绝伦,门前是瓜灯、水上是莲灯,小娃娃提着小虎头灯,还少不了遍处的云灯。 走在其中,你会看到五颜六色的光打在自己的衣服上,这让季牧有些不适,总是不自觉挥手驱扫,以为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鸿云馆在云都偏北接近郊外的地方,占地上百亩,这里并不对普通百姓开放,来到这里的都是手持大量订单的商人,或等人采购、或采购别人。 这次九州推介会放在鸿云馆内一个单独的大馆,管内设七十二厅,早在一个多月前,各厅的商家归属便已划分好。 距离推介会还有七天,各厅夜以继日的忙碌着,多数都在做装潢,虽然新品成色最重要,但体验环境也不可或缺。届时会有来自九州的各大团队逐一观摩,这面子工程也就更加有用,没有个好的印象,很容易被比下去。 不曾想,陶文轩这个厅有点小,长宽相当,只有六七丈的样子。 季牧心中不解,陶文轩的名头虽不及陶聚源响亮,但都是陶大朱的产业,怎的这推介会上大厅捞不到、位置也不好。 周德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跟了陶大朱已有快二十年的光景,货在他手上从不出差,是陶大朱颇为信任的人。 “周叔,我们这次带了多少墨?” “总共一千锭。” “厅里这么少,撑不起气势,不如都搬过来。” 周德笑说:“推介会目的是订单,有些样品就可以了,要是真有什么万锭大单,后面从仓库直接调到买家那里就是了。” 季牧还不罢休,“带都带来了,不放在厅里岂不是浪费?” “这个……”周德咂了砸嘴,“这里只能放一百锭样品,别的还有用处。” “这么说,还有大厅喽?”季牧内心一沉。 周德强笑一声,“你呢,管好你的这个厅就是了,有订单最好,没有订单陶公也不会怪你。” 季牧明白了,难怪堂堂陶文轩,自己处在这么个小角落,原来这里根本就不是推介的主力场所。不过季牧也谈不上生气,半月篱松油对陶文轩意义重大,自然轮不到自己这个小喽啰扛大梁。他不解的是,既然半月篱松油有强人做推介,给自己换点别的不成吗? 季牧坐在地上,一下子有些意兴阑珊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人办什么事,只是这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都到了傍晚,季牧也不起来,手中拿着一块半月篱松油,不停的端详着。 周德上前劝他,“这推介会我基本上每次都来,买家的心思不是很好琢磨,大厅小厅都是一样的货,从哪下单还不一定呢。” 季牧心知这是宽慰的话,取大不取小、有正不往偏,这是最起码的买家心理了。 “周叔,陶公说这个厅由我负责,这话可还算数?” “混小子!陶公的话岂能有悖,当然算!” “那好。”季牧站了起来,“我还要四百锭墨,大厅小厅一人一半。” 周德推介会经验丰富,算了一算,大厅有五百锭足够了,这东西是给人看的,又不会买走,便点头应了下来。 “明天你差人去城里请一个园艺师,而且要石瓦雕砌这一块的。” 周德也不知道季牧要干什么,不过请个石瓦匠,哪怕是做园艺的也花不了多少钱,这事也应了。 第二天,季牧又要求请灯具师,周德心说你小子能把墨玩出花来不成。 之前季牧不懂墨,但从接下推介会的任务,必不可少要做很多功课。不然有人问到一些硬知识,自己这个推介人答不出来岂不被人笑掉大牙,丢的可是陶文轩的面子,季牧不敢含糊。 墨锭成色好不好,要看光,青紫光最好、黑光次之、红黄光最劣。墨锭的光本来就暗,明媚之处方能察觉一二,在这内厅里看上去都是“黑狗瞅乌鸦”,两眼一抹黑。 所以灯具必不可少。 半月篱松油是月牙之状,灵巧而富有想象,不像普通的长条墨锭,垒起来跟土墙也似的毫无美感。 所以这园艺师便派上用场了,季牧让这园艺师以镂空演绎、虚实相合,从厅门处用墨锭建起来一个“廊道”。这两面“墨墙”皆是月牙的各态拼接,轻灵有趣,走在其中墨香环绕,让人印象深刻。 季牧既打算干,单一个廊子显然不够。 灯具师,大有用武之地。 灯的造型是其一,摆放角度、灯光亮度都很有门道,季牧钱加的足,二人活干的上心。反复思量沟通之后,决定每隔一尺用墨锭延出一个小台,上三下四错落排列,灯不落罩,那样会对光色产生影响,抢了半月篱松油的光。uu看书.ukansh 事情搞定后,周德看得啧啧称奇,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这一通搭配后,半月篱松油的青紫光便萦现出来。最巧的是,有青紫光,但绝不夸张,季牧只是这让半月篱松油的成色让人看得更加直观。 周德来回走了几遭,目有钦佩之色,难怪季牧需要这么多的墨锭,这么一来,气势真是超乎想象。 不过,当季牧又提要求的时候,周德这次便苦脸了,“书法名家?小子,这个可就贵了!” “周叔,你知道这屋子里最贵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啊?” “是陶公的心血呀!没有什么比得上陶公对半月篱松油的倾注,我们得不到订单,就是对陶公的欠负。相比之下,花点钱算什么?” 周德咧咧嘴,“你这嘴是镀过金?” “不,我只是更懂陶公的心。” “去去去!”周德不耐烦得把季牧打住,“书法家这个事我得亲自去,但你得答应我,回来之后不能再要这要那!” “周叔!绝对没有了!” 周德板着个脸,转身走出却浮出几分笑意。请一个书法名家的花费可是不菲,周德心说这小子精怪的很,要是一开始就提书法名家,季牧就算抱大腿赖着他也不会答应,但这三天多里一顿捯腾,周德发现推介这么搞,似乎有点靠谱呢。 “周叔!要是能请来黄尊石,那是再好不过了!”季牧喊道。 “臭小子!黄尊石岂是说请便请!” “你去了多讲讲推介会,价钱说不定就好商量了!” …… 第25章 大赞黄公体 书法名家黄尊石,“黄公体”创始人黄祎曾孙,虽不及百年前黄公体大行之时,但其影响力仍旧不可小觑。再加上黄尊石造诣不凡,黄祎之后,黄公体渐有复兴之势。 黄尊石正值富年,尤其近五六年以来在书坛颇为活跃,不时举办书法集会,以书会友,并在云都开设“黄公学堂”,无偿教授黄公体。 周德以陶府管家的身份,还是等了半日才见到黄尊石,道明来意后,不等周德争取便被下了逐客令。黄尊石痛斥周德“以铜量书”“耻如卖艺”“辱没文宝”,若不是看在陶公面子上,定拉他游街,任文人唾之。 这一顿狂喷,什么难听的词儿都用了,周德不敢顶嘴,主要是顶也顶不过,斗大的字也就识一筐,怎说得过这种玩文字的老学究。 周德这才想起季牧说的推介会的事,但是开错了头,让黄尊石觉得受到了侮辱,后面的话根本就没机会说。 周德悻冲冲回到了鸿云馆,看着他那一鼻子灰,季牧也不敢多问,没冲着自己撒气就不错了。 但后天就是推介会开幕的日子,黄尊石要是不来,相当于面和好了、皮也擀上了,但是没馅呀! 季牧说走便走,当天傍晚便到了黄公庄。 向门差报拜时,季牧心知不管报上陶府的什么身份,都难以迈进那道门槛。黄尊石正在气头上,虽然陶大朱面子大,但他的面子并不是书法界的面子,有的时候“看你面子”不代表“给你面子”。 商人说文人“墨酸”,文人说商人“铜臭”,互相看不上,古今见怪不怪。 季牧急于见到黄尊石便也顾不得太多,心一横,在气头上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对着那门差一顿发火,什么“我陶府管家气到呕血”“你黄公庄不分青红皂白”,门差一看事情有点大发,慌里慌张进去通报。 不多时,季牧终于见到了黄尊石。 黄尊石不到五十岁,一身青衣、腰间鹤带,须有半尺、眉目清奇,看人看皮能看三成,看骨能知八成,有的人尤其是大成者,他的容貌扮相往往就是答案所在。 一个照面,季牧噔噔上前,黄尊石不由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二人相隔半丈,黄尊石正欲发作之时,忽见季牧唰的一个躬身,脑袋低到黄尊石的腰处,让黄尊石又是一惊,“这又是干什么?” “晚辈季牧,特来向先生赔罪!我陶府管家话没说清,让先生不悦,还望先生多多担待!” 黄尊石扫了扫袍,“再莫提那哗众取宠之事便是了,你回去吧,与陶公言,此事到此为止。” “是!多谢先生包涵!”说完这话,季牧从怀中拿出一块半月篱松油,双手呈到黄尊石面前,“先生,这是陶文轩最新的墨品,也是这次九州推介会推介的重点。” 黄尊石不予理会,而且看也不看那墨锭,季牧又道:“此墨用的是篱松油脂,是上佳的油烟墨。寻常书法松烟墨足以应对,但黄公体力透纸背、苍遒独绝,笔锋之处更见功底。松烟墨适于写字,同样是写字,但要看是什么人什么笔法在写字,晚辈以为松烟墨不足以承载黄公体之气韵!” “别躬着了,起来说话。”黄尊石哪里管你讲什么油烟松烟,倒是季牧一顿黄公体的说辞颇为入耳。 随即,黄尊石单手取下半月篱松油,“我收下了,后生识得黄公体?” “岂止识得!”季牧一副很激动的样子,“不瞒先生,晚辈来自云州太学,太学多处匾额、联帖用的都是黄公体!” “云州太学……”黄尊石目光悠远,“十几年前去过一次,那里不乏书法高人呀!” 季牧忙接话,“晚辈主修商学,但太学士大考要求八科兼修,所以对书法也算知道一些,不然晚辈是万万没有胆子来九州推介会推墨品的。” “太学士大考,这般说来你是出来见习,为了最后的太学名士?”这话问完,不等季牧说话,黄尊石突然耳朵一动,“你?九州推介会?墨品?” 季牧连连点头,“这便是之前管家与您的误会了,其实这次请先生不是为了写字,更不拿您的字做文章,而是为了试墨。” “试墨?” “天下书法,验墨之魁必是黄公体,黄公体千万人,最精纯者惟先生一人。这半月篱松油好不好,先生一笔便知道!” 黄尊石凝着季牧,这青年看上去不到二十岁,情态不卑不亢,言辞更是句句抓人,心说不愧是太学出身。相谈茶盏的工夫,便让黄尊石觉得这眼前的家伙有点东西,最起码在这个年纪,还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印象深刻。 片刻之后,黄尊石拂袖展纸,季牧眼睛一张,内心已经喜到了嗓子眼儿! 妈耶!自己能为黄尊石研墨了! 青紫光的墨最好,但到底有多好,用了才知道。就像人和人一样,看脸只会决定要不要和他相处,但没有人说看他长得好,就认为自己绝对会幸福一辈子,关键还是得处一处。 看季牧研墨的手法和之后的调和,黄尊石暗暗点头,如果主修书法的人,他或许会说上两句,但对于商学院的学生来说,这已经是超乎所料了。 黄尊石只写了一个字—— 气! 墨好不好,看笔锋。 笔锋之处,uu看书 wwuukashu.co 好的墨能清楚看到笔锋的先后顺序,焦、浓、湿、淡、轻是为五色,五色俱全,便是好墨! 这气字写好,黄尊石看向季牧,“可是好墨?” 季牧却不言语,敢见黄尊石,他自信于自己所做的功课。 黄尊石的这个问题,现在还不能回答,季牧知道只要现在开口,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自己外行。 季牧在等什么? 等墨干。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季牧探手而上,轻轻拂过那个“气”字。品质较差的墨,墨迹干了之后,以手抚之会有颗粒感,而且会在手上染上墨色。 “后生,你莫为了证明自己懂墨而如此刻意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绝对的好墨!” “墨是好墨,字更是绝顶的好字。”季牧赞叹道,“借着这推介会,半月篱松油想闯出云州,但晚辈以为,它有着和黄公体一样的理想。” 自从见到季牧,黄尊石第一次笑了出来,“此话怎讲?” 季牧再度躬身,“晚辈觉得此为殊途同归,半月篱松油为上佳墨品,黄公体既有辉煌履历又有当世大师,这两者都需要一个走出云州的契机。” 季牧本有更烈之言,但到嘴边忽又收住,他要给黄尊石足够的尊重和台阶,使其成为“合作”而不能使黄尊石觉的是“雇佣”。 “天已晚了,不如你我边吃边讲。” 季牧做梦也想不到,见习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是黄尊石做东! 黄尊石也想不到,他会把一个素未谋面的后生请上黄公庄的餐桌。 …… 第26章 雪州冰封阁 当九州推介会正式开始,繁盛之态被推向另一个高峰。 走在这会馆之内的都是金主,七十二馆,有的馆是作为业务的拓展,但有一些馆则堪称关乎存亡,为的就是在这九州推介会搏上一把,一旦达不到预期,可能就渐渐淡出了。 经过一系列的精心布置,季牧对陶文轩这个厅的信心颇足,从氛围包装上,这间陶文轩是做得最好的,能把人更长时间留在这里。更重要的是,黄尊石在此坐镇,无论里子面子、皮还是馅,都是任何一个展厅不能相比。 有关半月篱松油,能知道的、本不能知道的,都在这间厅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像其他展厅那样,一个人站在台上说起来没完没了,这间陶文轩宽松惬意,想问便问,不想问便安静细品。正因如此,人们深刻于那墨锭廊道的紫光,更深刻于黄尊石的临阵书法,倍觉此处乃是整个推介会的一股清流。 最好的回报当然就是订单了,周德的反馈让季牧大惊失色,只过了三天,这间陶文轩便接到了总计九万锭的单子! 虽然人们看重陶文轩的招牌,但这和季牧的布置关系颇大,不然的话,大厅怎么会过了三天才只接下了三万锭? 这三天里,黄尊石用半月篱松油写了十几幅字,凡接大单者,必少不了一幅黄公体的书法。 不得不说,黄公体和半月篱松油简直是天作之合,这等遒劲的笔力正好体现半月篱松油的精纯,而半月篱松油的大量推出,又验证了黄公体的超凡笔力。季牧看的是销量,黄尊石看的是影响,单量越大,传播越广。 这次九州推介会持续半个月,前十天里,陶文轩累计接到三十万锭的订单,至于后续的开展、如何应势挺进,就不是季牧该管的事情了,他只需完成陶大朱的任务,心心念念都是给自己的名士审表多几个甲,这段经历终究只是一瞥的事。 “季牧小子,谢谢你啊!”黄尊石笑道。 季牧一滞,“谢我什么?” “懂墨之人必懂书,你这墨越好,便越显黄公体的精华,这几天里我攒了不少的事,后面你也可得给我上上心啊!” 季牧笑着应了下来,内心一时五味杂陈,就在这时,墨锭廊道那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这墨,严寒之地不会掉屑吗?” 季牧快步上前,“您请放心,遇寒掉屑之墨百年之前就被淘汰了,此为油墨,附着极好,不惧严寒的。” 这女子的装扮颇是不同,眼下只是初冬,女子的打扮却像来到了数九寒冬。不过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她搭着青黑的貂裘,戴着撑在头顶半尺的毡帽。漆黑的头发就像她身边的墨锭,微光一映很是夺人眼睛,一双眼睛澈亮而灵秀,不是常说的浓眉大眼,略有扁长散着美玉一般的荧光。 不过更奇的是她的妆容,看上去明明只有二十岁的样子,却盘着窝堕的发髻、涂着有些红烈的唇脂,一下子便大了十几岁。 女子不再说话,而是抽出一块块半月篱松油仔细打量起来,季牧正欲开口,黄尊石那边收拾好了东西喊季牧辞别。 季牧来到黄尊石面前刚说了两句话,就听门廊那里噼里啪啦一阵碎响,还带着几声刺耳的尖叫。 “东家!东家!您没事吧!”不等季牧过去,几个伙计已经从陶文轩外奔了进来,将那女子牢牢围住,季牧一露头立时便遭来大肆的呵斥。 “你们陶文轩就是这么摆货的吗!” “伤了我们东家,要你们好看!” 季牧忙抱拳赔礼,“对不住这位东家,不过这廊道乃是装饰,并非取货之地。” “这么说还赖我们东家了?” “不敢不敢!”季牧一看便知道,这女子肯定是把廊道当成货堆了,这抽一块那抽一块,这东西本就是镂空堆砌,哪里经得住这么拆。 季牧不敢怪人家手碎,这事原本就是怪自己,给季牧提了个醒同时也有些后怕,这要是发生在前几日推介会鼎盛的时候,有这么一出自己必然前功尽弃了。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做得稳妥比好看更重要,最起码也该立个牌子让人勿动才是。 那些伙计依旧不依不饶,“跟你说!我们东家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陶文轩吃不了兜着走!” “都给我闭嘴!”女子突然开了口,冷目望着四个伙计,“不究细理,上来便呵吵!冰封阁在云州请的伙计就是你们这帮蠢材吗!丢人现眼!都给我滚出去!” 四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灰突突出了陶文轩。 随即女子情态缓了几分,徐徐来到季牧面前,“坏了你的廊子,是在下有失分寸,这里面的损失,后面会有人来料理。” “这位东家言重了,惹您惊吓是在下做事不周。”季牧忙道,“还要谢谢东家给我提了个醒,以后陶文轩绝不敢这样马虎。” 女子道:“这两块样品我先带走,至于订单之数,推介会结束前我会差人来报。” “随时恭候!” 话说女子出了陶文轩,立时霞飞双颊,心恨自己多手多脚,拿着两块篱松油咔咔对敲了几下,闭紧双眼、咬着嘴唇,一只手拍在了香颊上,染了半脸的墨。随后她又跺了跺脚,那些伙计虽然出言不逊但也算给自己打了个圆场,不然真的要尴尬死了。 …… 周德刚一回来便惊呼出来,“雪州冰封阁?” “怎么了?” “了不得了!你小子撞大运了!” “有多大?” 周德白了他一眼,随后带着些许神秘竖起大拇指来,“冰封阁是施家的产业,这施家在雪州可是这个!” “难不成比陶公在云州还要厉害?” “陶公厉害,但云州还有很多厉害的人在与陶公竞争,雪州施家则不同,它是真正的一家独大,说白了雪州的生意就是他施家的生意!” “啊?” 周德道:“所以我说你撞大运了,若是雪州能与陶文轩通商,uu看书 uukanshu.o 陶公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季牧道:“连价钱都没问,只问怕不怕严寒,我看这事还没一撇呢!” 周德笑道:“人家冲的是陶文轩,况且这十几天里,这个厅里的事早已在鸿云馆传开了,成色价格这些事早已不需再探。既然给你留了音儿,你就等着吧!” 推介会已来到尾声,季牧整日待在陶文轩,关门的时候别家也关门。处在琳琅满目的场子里竟没能去一一看过,未免太遗憾了。 这天正好周德不忙,季牧一大早便溜了出去,七十二馆一馆不落地看过。这里面多数东西在市面上都见不到,季牧看得颇是过瘾。比如合在一箱的五谷,有适合孩子的、有适合老人的,有琉璃包装的卤汁鱼罐头,有搭配精美比地毯还好看的果脯。还有以蜂蜜调和的饮品,厉害的是,同样大小一罐蜂蜜的钱可以买上百瓶这样的饮品。 颠覆想象的是,还有以雪橇为灵感,下面嵌着两个轮子的“板车”;能射出金龙、凤凰等图案的烟花。 走在其中,既感叹九州世界物质的丰盈,更惊叹于无数背后的革新者。 不多时,当季牧走到一间展厅前,浓郁的冷气自内散发出来,昂头一看牌匾上写着“千雪鉴”三个字。 “冰鉴!”季牧心有所思,立时快步而入。 展厅的正中,摆着三个冰鉴。 在九州,冰鉴这种东西不足为奇,北方的夏天、南方的全年都会使用这种东西来冷藏食物饮品。但季牧进来一看,还是被震撼到了,因为一个字—— 薄! …… 第27章 1物1言 这冰鉴的外框薄到不及一寸,提起来居然只有五六斤的样子,季牧看了这么多馆,内心激动无有能比得上这冰鉴的。 天呐,冰鉴怎么能做得这么薄、这么轻! 季牧看了又看,从外在的木纹来看,这应该是只有雪州才产的“白梨桦”,能将无比坚硬的白梨桦切到不足一寸还如此均匀,当真是惊天匠艺。不过这冰鉴最大的门道乃在内附的那一层锡裹,白梨桦用作隔温,真正保温的乃是此物,这层锡裹才是这冰鉴最核心的秘密。 还有就是最底层储冰的暗孔,俨然是锡裹、白梨桦之外的另一种材质,这个季牧就看不太懂了。总之,这个“千雪鉴”中的冰鉴,别人根本难以复制。 “还真是贵人耳重呢!陶文轩的这位东家?” “是你?”季牧忙回身,立时又道:“原来是施东家。” “你再不说话,我就要写字与你交流了。” 季牧挠头一笑,“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冰鉴,失态失态,让施东家见笑了。” “我叫施如雪,可不是你的东家。”施如雪笑了出来。 “见过大小姐,在下季牧。” 施如雪道:“陶文轩对冰鉴的需求不大,怎还让你如此关注?” 季牧道:“其实我算不上陶文轩的伙计,这次来推介会只是见习的内容,这冰鉴我是给自己看的。” “哦?你是有自己的产业?” “还、还没有,以后可能会有,也不一定有。” 施如雪笑道:“想有便一定会有。” “是是,大小姐,不知这冰鉴是什么价格?” “六银钞。” 季牧点点头,心说还真是不便宜啊,六银钞相当于六只羊了,寻常人家怕是不会花这个钱。 “如果能订一百口,五个龟背便可,千口的话四十个龟背便可,后续冰的价格每年取十一。” 季牧惊道:“冰,还要单独付钱?” 施如雪道:“这千雪冰鉴对冰的质量要求极高,如果随意用冰,不止冷藏效果不佳,还会破坏锡裹。用雪原的冰,其寿命可达三十年,若是用别处的冰,不出十年便要废弃。” 季牧心说厉害啊,买你家的冰鉴还要年年买你家的冰,但听那一口一个“破坏”“废弃”,冰鉴都买了,每年花点钱买冰总比没多久再买冰鉴要好。 季牧感慨,生意做到一定份儿上,什么都能卖钱啊! “可是这种单独买冰,家家用起来岂不是太麻烦了?”季牧问道。 “你要买它,岂是放在家里的?” 施如雪一语中的,季牧随即恍然,这千雪冰鉴根本就不是卖给家用的,如果是家用冰鉴,几斤还是几十斤甚至上百斤,其实差别不是很大,反正就是放在那,地面吃重而已。 所以它是专门为一类行为而打造,也是季牧打算买它的原因—— 运输。 试想一辆马车拉着百斤重的冰鉴,其一运输效率必然大打折扣,其二这会直接催生货物的成本,到了市面上价格会高到连卖家都不开心。 一旦用作运输,买冰也就成了一件系统的事,这生意做得妙啊! “推介会上都是商家对商家,你若下单需以陶文轩的名义,一个月后货就可以到九云城。” 季牧道:“以陶文轩的名义办货,我还需要得到允准。大小姐,这冰鉴届时能否发到西部世界?” “西部世界?”施如雪一怔,“你来自西部世界?” 季牧点头道:“我还在太学上学,一个多月后才毕业。” “这样啊……”施如雪顿了一顿,随后见她走到柜台那里拿过一张纸递给季牧,“这是雪州冰封阁的地址,你要货的时候可以直接写信给我,到时候你与陶文轩说通,货不需要先交订金,可以直接发给你。” “那太好了!” 施如雪道:“你这货呀,我看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不过我要的货呢现在就有着落了,这是下订,你那半月篱松油我要二十万锭,发往雪州的冰封阁。” “二十万锭!大小姐阔气!” “本是十万锭,考虑到我坏了你的廊子,再加十万锭当做补偿喽。” “大小姐太客气了,日后有机会去雪州,一定备足西部好物登门拜访!” “有些事情呀还是不要随便允诺,西部离雪州,走起来才知道有多远。” 季牧哈哈大笑,直让一屋人瞅了过来,施如雪翘眉看着他,这一下子比那廊子塌了还吓人。 季牧收好地址,便与施如雪辞别。 两日后,九州推介会正式结束,季牧随即回到了九云城。 陶大朱虽然没有见季牧,但无论从周德还是其他人那里的反应,季牧都深觉这趟差事干得圆满。九云馆的人对季牧不再是从前那般喊来喝去,有些人凑到自己跟前总是带着点神秘,想说又不敢冒问。 后来季牧还是听别人说起,半月篱松油在推介会上一炮而红,陶文轩抽调其他坊子的人手专攻半月篱松油的产量,俨然已经成了陶文轩的主力货品。 太学见习截止到元月十六,季牧度过了毫无波澜的一个多月,只是这个年节他要在九云馆度过了。 佳节思亲,除了家乡,在哪里过其实无有太多分别,太学也好、九云馆也罢。不同的是,这个年节季牧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老爹寄来,终于不是《子诫》了,不过读起来和子诫的味道差不多,老爹把他这本子学到的辞藻全用上了,别人歌颂家国、山河,他歌颂儿子,说了一堆诸如“西部世界之魁”“流芳季家百代”的浮夸之语。 另一封信让季牧颇为意外,竟然是黄尊石寄来,特写了推介会对黄公体的拔升,不过更多的是期待后续的合作。其实对于黄尊石,季牧的想法远不止推介会上那一点,只是他无法再用陶文轩的名号,使得很多事情虚无缥缈,后面他只希望黄尊石不要太失望,若得机会他不会亏待这个帮过自己的人。 元月初十这天,季牧第二次见到了陶大朱。 上次见是交审表,uu看书 .uuanh 这次自然就是收审表了。 太学规矩,见习导师须以蜡油将审表缝合,见习子弟不可将其打开,最终太学名士评定时才会公示。 陶大朱四平八稳坐在大椅上,“我毕业于太学凰一届,那是风云辈出的一届,太学九学皆有强人立世。我本以为,那将启商学的先河,怎奈此后三十余年,商学还是从前模样。今时见你,无有承代之心,却觉商有大图。” 所谓“凰一届”,就是宇国凰年的第一届太学,季牧知道的陶大朱、步千古、韩富、鲁吉都是出自这一届。“无有承代之心,却觉商有大图”,这句话季牧翻译了一下,其实就是我这“陶字头”的生意你便不要想了,想干就去拓点自己的东西。 “晚生谢陶公栽培,没齿难忘。” 陶大朱摆了摆手,“一年见习,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这临别,陶某送你一物一言。” 说话之间,陶大朱打开桌上的一个盒子,其内是一块正正方方的血色之玉,长宽如手掌大小,“此为石郡鸡血玉,乃陶某平生所见最为平整方正的一块,我将此物赠予你,偿你这一年来的辛苦,也是好马配好鞍的道理。” “谢陶公!”季牧双手呈前,将这一方鸡血玉接下。 随后,陶大朱徐徐道:“此一言望你谨记,行商行在低,只有低下,四周才会向你涌来。无论何时,不可立于锋芒之高处,不然流走的都是你自己的积累。” “晚生谨记!” “去吧,你我他日还有逢,此间只望商学能够再多一位名士。” …… 第28章 往后天南海北 元月十六,三百太学士无一例外回到太学,他们不须太多停留,因为马上就是新一届太学的入学之日了。 三百进三十,这一次无有大考,一切只看两份审表,一份是见习导师的审表,另一份则是太学暗中监测的反馈,两相叠加优选出最终的三十人。 首先公示的是太学内部的监测,表中共有二十栏,分为甲乙丙丁四个档次,从专业、品行、成果甚至礼节,大大小小全部都在核定范围内。 这一部分,季牧的评定颇为理想,清一色的“甲”,不过那落款处让季牧直接呆住了,那里赫然写着一个“斋”字! 接下来公示的是三百人的导师审表,表中栏位一致,陶大朱给季牧打得成绩有些一言难尽。专业品行等几个主要的栏位填得都是甲,但其他栏位却有很多乙,想起这一年来尤其九州推介会上自己的努力,季牧多少有些不甘,不过这可能就是陶大朱所信奉的“低”吧。 翌日,太学名士名单出炉,这是一个沸腾的时刻。不只是因为太学名士的激昂呐喊,还有很多落榜人的无奈叹息,有的甚至大肆哭喊了出来。越到这种时刻,越意味着更深的失落,吃馍的人不知鱼味,吃鱼的人总惦记鱼翅。 季牧的名字,又巧又悬,如果把这张榜单对折,他正对着的就是吴亮。 吴亮第一,季牧第三十。 风云殿其他四人无一旁落,柴迹第九、梅笑第十一、岳子昂第十三,而吴凌秋排在了第四。 季牧立在那里,一时间什么都抛飞了,管它是第一个位子还是最后一个位子。 终归我季牧—— 是太学名士了! 五人互相搭着手,把季牧围在中间,一圈圈转了起来。此间有多圆满,风云殿自己人才知道,一屋六人皆名士,梦里不敢想的事! 当晚,太学举办了终极典礼,三十位太学名士,证书、徽章、印牌,每个人都挂的满满,与此同时还有一大摞的推荐信,相比一年前的见习选择,现在他们面临的选择更多。 拿季牧来说,他可以直接到州府任职,还有到“宇国御学”深造的资格,九州商号任何一家都会举双手欢迎。而像吴亮他们,各个都是宇国大科,选择比季牧更多。 吴亮排场惊人,这天傍晚直接包下了九云城的一座陶然庄。 太学毕业,意味着最年轻的人也有十六岁了,都到了举办成年礼的年纪,所以这晚上菜要好酒也要足。 “咱这风云殿,无愧风云之名!太学只是开始,今后这大江大河大山川,都在等着我等开辟!”吴亮喝了几杯之后,酒意便已蒸腾。 岳子昂的酒意看起来比吴亮还冲,“人生一世聚少离多,别看你我六人同窗三年,这余年未必能同聚三天,今日便喝个大方、喝到痛快!” 梅笑不快道:“老岳你又乱说,怎还不能同聚三天?” 岳子昂道:“要从现在看,年年月月天天时时都能相聚,但人只有离开后才知相聚有多难,三三两两不少见,但要我六人凑齐,那得是天大的机缘!” 梅笑不以为然,其他人则都有些沉暗,这些个个都是学精,也无一例外都看的奇清。岳子昂说得不假,往后天南海北,他夜以继日求上攀,他一年十月在稻田,他雕研艺术不知时,他娶妻生子顾家人,偌大九州,不一定就有六人同聚之场。 吴亮举杯道:“今时元月十七,咱六人便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今时今刻,不需车马不需信,我六人便在这家陶然庄相聚!” “同意!”柴迹大呼道,“可到时候不来的怎么办?” “不来就不来,生了孩子没**!”梅笑道。 “粗俗!不过我同意!”岳子昂哈哈大笑。 季牧举杯,“三年就三年,谁不来随我姓!” 吴亮、吴凌秋同时看向季牧,不过看了一眼,三人便同时大笑出来。 离别之夜不觉长,离别之酒都海量,六人喝到三更之时,一个个都是歪歪斜斜,酒壶倒了一地。 吴凌秋晃晃悠悠来到季牧身边,取出十张金钞塞到季牧手里,“季牧,你那十张金钞度了我大关,还你还你!” 季牧一手便给推开,“我不要你的钱!你是金石大家!你给我雕个东西!” “我都拿不动刀了!” “我不管!” 咣当一声,季牧袖子一松,那块石郡鸡血玉便掉了出来,“雕!” 吴亮梅笑他们一个个都迷迷糊糊凑了上来,“邋遢鬼!你废什么话!大铁杵说啥就是啥!” 吴凌秋呼呼直喘大气,不断吐酒气却不减酒力,哆哆嗦嗦从腰间摸出一排刻刀,“季牧,你要雕什么?” “给我雕三个字!” “哪三个字?” 季牧缓缓站起来,晃了又晃,“我季牧!总有一天要成为闻名天下的大商人!我要像陶公那样,坐在屋里就有万金流入!我要把西部带向九州,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西部世界什么都有!我要……” 一左一右腾的一拽,直接给季牧拉了个屁股蹲,“你是不是喝多了!老岳还等你刻字呢!” “你他娘的还说人家喝多了,要刻字的是这俩姓吴的!” 吴凌秋本就懵懵然,看到这场子更是乱得啥都不认识了,“季牧,你还刻不刻了!” “给我刻仨字!” “哪仨字!”所有人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季牧脖子通红,表情都成了慢动作,缓缓挠着头皮,嗤嗤嗤嗤响个不停,随后见他挥起手来,那手势真是左一刀右一刀,不知道他在砍什么。 “我西部世界,大!” “我西部世界,西!” 梅笑赶紧支唤吴凌秋,“大西大西!” 吴凌秋虽喝多了,可这一刀刚下去立时惊喝出来,“老季!这是鸡血玉!天下一等的鸡血玉!不可乱刻啊!” 梅笑嗔道:“谁还没几块一等鸡血玉!让你刻你就刻!” 正在这时,uu看书 .uukash.om岳子昂道:“天下有冰惟雪原,无冰之原必西原!” “对!”季牧猛然甩手,差点就呼在岳子昂脸上,“这第三个字,就是原,大西原!” 石屑纷飞,话说连吴凌秋自己都不知道刻些什么,但愿今后还肯承认这是自己的手笔。 这必然是风云殿六人最难忘的一夜,这一夜也是作为太学子弟的最后一夜,明日一早,他们都将改换身份,成为响彻云州的太学名士。 曲终人散,风华的年纪,风华的未来,对每个人的余生来说,太学都是惊鸿一瞥,但它不会轻易磨灭。故人永远是故人,在特定的时间出现的人,总会藏起来不会慢待。 吴亮和柴迹都去了州府任职,成为两署重点培养的对象,岳子昂带着太学的推荐信去了宇国御学,青云医馆的诚意让梅笑难以拒绝。吴凌秋则是惟一一个拥有太学聘单的人,艺学与八科区别很大,他打算留下来再陪步千古一段时日。 这三日来,来找季牧询问决定的人一茬又一茬,直让他有些无法应对,尤其州府来的人,季牧话不敢说得重,说得轻了他们又不肯走,当真是无比头疼。 季牧的选择是回到西部世界。 但他有些难以启齿,名气越大,责任越大,季牧总觉得对不起太学三年的培养,他找到好多次韩富,最终都没能见到他。对于这位院长,一言难尽、五味杂陈。 直到季牧离开太学的时候,韩富才大腹便便走了上来。 …… 第29章 名士归甸 “你这样的人,不回西部还能干什么?” 季牧躬身,“院长,学生过往多有误解,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 韩富道:“你要道歉就找个正式点的场合,我不是来送你,只是告诉你别有什么忧虑,一定要记住,你已经是太学名士。太学会用三年培养一届学子,但绝不会用几十年去干涉人家想干什么,你的任何选择,都别想着有什么愧意。” 韩富一眼看穿自己所虑,但他的话更让人心安,季牧面庞微动,忽的单膝跪了下来,这是九州世界最大的礼节了,“院长,学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给我几年时间,我会为您验证在太学所写!” 韩富把季牧撑起,“别为了我,我这人最怕莫名其妙就被牵进来,你商理商论学了不少,回去之后好生斟酌,有些话不一定对。” “学生谨记,多谢院长!” “就别一口一个院长了,我没有为你讲过课,可否算你的一个老师?” “当然是,您比其他老师带给季牧的更多。” “不管陶猪头……头头是道跟你讲了多少,你回到西部一定记住耐心两个字,西部的商不是那么轻易走出来的,不然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太学名士会让有些事变得轻松,但不等于你的业会因此而轻松。” 还别说,当韩富正儿八经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莫名的毅定之感,不知怎的,就是很踏实。 随后韩富拍了拍季牧肩膀,笑道:“回去吧,离别不必如此冗长,反正你还会回来的。” 就在这时,在远处等了许久的季连山抱着一个大匣子走上前来,“韩院长,我儿在太学多劳您照顾,这一点西部特产还请您笑纳。” 季牧心说老爹有心,自己这正觉得差点什么,送个临别礼物自是再好不过了。 韩富也不推辞,心说自己为了这小子也是煞费苦心,也该给自己留点念想。接过匣子,这东西还挺重,韩富心有忐忑,联想到季牧那时捐的龟背立时皱起眉头来,这家伙要是来一匣子龟背,事情可就不是味儿了! 于是乎,不等二人离开,韩富便将匣子打开,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晃瞎自己的老眼。 匣子里躺着一对象牙,好巧不巧,还镀了金…… 季牧一看就知不怎么愉快了,心说老爹你送点什么不好,非要拿出两颗牙,拿牙也就算了,干嘛还要送镀金的! 说来让人哭笑不得,咋和韩富就解不开这金牙的缘分了! “这么大……我用是不是不大合适?” 季连山忙道:“合适合适,韩院长威武富贵之人,再好的东西都只能勉强合您的身份!” 季牧连连使着颜色,季连山立时住了嘴,季牧横过一步,“老师,学生就先告辞了。” “叫院长!” …… 坐上马车,季牧踏上了回到西部世界的路。 他不时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再联想到这三年来的经历,一切比梦还要不真实。那个因为备节货被骗到城里的少年,进了太学、成了名士,认识了一群风云少年、见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也长成了比老爹还要高一头多的大小伙子。 西部世界,四季颇为分明,春秋枯黄,夏天美得像画一样,东天的景象则需要一些运气,遇到雪大的年份,景色比夏天还要壮观。 不过雪大有雪大的愁,牛羊出不去,每天只能在圈里喂食,扫雪清圈一整冬,家家苦不堪言。雪小又有雪小的忧,冬雪不盈,春草便长得慢,牛羊吃不饱便要花钱买饲料,遇到养殖大户,这笔花费颇是不菲。 今冬的雪就很小,多数地方连地皮都盖不住,几百里的戈壁滩显得格外漫长。 “香腾腾那个热羊肉,开锅闷烧酒,大咧咧那个老哥友,一口又一口。今日我儿坐中间呦,都来盛满酒,三杯那个五杯嘞,我儿横着走。” 季连山唱起来西部民歌,这歌声如有魔力一般立时就把季牧带到了西部的状态,乡音乡调总是如此。 走得很远很久,就怕他一开口。 这民歌是有一个曲调,歌词随便填,季连山是“季家甸”这一行的大名人。尤其到了夏天傍晚,季连山吹着唢篌唱着歌,甸子里的妇女们又唱又跳,好不热闹。 “老爹,你咋把我唱成横着走啦?” 季连山嗯了一嗯,“你喝多了呗!” “我看是你压不着调子了吧!” “去去!” 西部路长,快马也要跑上两天,父子二人中途在客栈歇了一晚。 值得一提的是,这条路是西部世界到云州郡的惟一一条路,称作“云西道”。这一路上有不少的客栈商铺,每隔几十里还会有一些大型小型的商集,而整个西部世界内部则没什么商业可言,只有几个官盐、官铁的铺子,还是当年州府为了响应帝国号召不得已为之。 所以西部世界的人,连一些日常所需都要跑上几十里甚至几百里的地方采购,有些大一点的甸子曾想过在云西道上置办点东西回去卖,但批量购置却得不到价格优惠,拿回去一加价人们便不乐意了,最后也没搞成。 第三天晌午终于到了季家甸。 季家甸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一个甸子,最早住在这里的人都姓季,后来很多外来嫁娶,不过季姓仍是这里的不二大户。 季连山是季家甸最大的牧主,羊过两千、牛超一百,长工都有十十多个。季连岳则是季家甸的甸长,按照行政划分,西部世界算作云州的一个郡,甸长就相当于村长。只不过西部世界又大又散,连郡府所在都没有,只是在九云郡设了一个官衙。所以这甸长一年也不到几个指令,也就年终的时候去九云郡报几个表的事。 要钱有钱、说话管事,在季家甸,这兄弟二人不得了。季牧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三叔,据说在外面混得也还不错。 回来这排场可是把季牧惊得够呛,从十里外就开始放起鞭炮,恨不得十里八甸都围过来瞅瞅。季牧一里被戴上一个花环,临到甸子口的时候下巴都没了。 “老爹,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才哪到哪!衣服我都给他们买好了!” 唢篌一声响,uu看书 .uknshu.cm全甸一起闯,男男女女、大人小孩一水儿的红色大棉袄,夹道欢迎。季牧直接就头皮发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整个甸子一百多户一起娶亲呢! 到了家门口,季牧急着见母亲,却被围得根本下不来马车。大人喊名士,小孩喊糖吃。 此时正值牧火节第五天,牧火节有“逢五大吉”之说,这么一来就成了烧酒就辣子,又红又火呀! 季牧家的院子大,大半天就点起来篝火,酒席置办了三十多桌,每桌一只烤乳羊、红锅烧酒随便喝。 季牧一下车,那些同龄的,和季牧一起放过羊的、堆过雪人的,不由分说便把季牧托了起来一顿狂颠。人们刚入席,季连岳便吆喝着季牧上去讲两句,季牧感觉自己的脑袋比花环还大,心说老爹这三年来不定怎么吹自己来。 大家这么好兴致,季牧也不推就,上去说了不少感谢的话。 坐到席上,那烤乳羊把季牧馋的不得了,可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一杯接一杯的敬酒就来了。这位是长辈,不能不喝,这位是别的甸子派来的代表,不能不喝,这位是教过自己的先生,不能不喝。 临到末了,这位在咱家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多年,不能不喝,你小时候掉雪洞里,是他发现的把你拉出来,不能不喝。 季牧到最后快成了个木头,他也够实在,别人喝一杯,他喝一口,这一口喝得够大。天还没黑,季牧已经喝得看不出横竖撇捺了,季连山兄弟送走了客人,二人又和季牧说了些什么,季牧完全不记得了。 …… 第30章 分门别类 季牧家是甸子里的最大户,居舍也颇是有些排面,家里有一个百丈见方的巨大院落,所有的房间都有大过一半屋顶的天窗。屋檐、廊道处处挂满了风铃,每到夜里叮叮叮叮响个不停。 一不能黑、二不能静,这种习惯季家甸独此一家。 第二天一大早,季牧便被大房那边的吵声震醒了。 “季连山!你干的是人事吗!孩子回来头一天就喝成这样!他才十六,你当是你这个老酒罐子!” “哎呀!高兴嘛!” “高兴高兴,一喝酒你就是高兴,不喝酒就是不高兴!” “你看你?又来了!” “老娘!”季牧蹭得起身,急忙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可跑到半路,忽然听到一个小娃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声音居然来自大房那里! “啊?”季牧似乎想到了什么,难怪昨天没有看到母亲。 走进房厅,季牧先跪了下来,“老娘,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快起来、快起来!”季牧的母亲李英单手托着季牧的手,另一只手则抱着一个小女娃。 “她……这……” 季连山脸一红,“她什么她,这是你妹妹妍儿,怕影响你学习就没和你说。” “妍儿!快给我抱抱!” 季妍到了季牧怀中,居然就不哭了,水汪汪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季牧,随后伸出嫩嘟嘟的小手指戳着季牧的脸。 “哈哈!”季牧笑着把季妍举了起来,季妍咯咯咯咯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小脚丫踢到了季牧的下巴,季牧笑得更开心了。 接下来,季牧在家待了一个月,每天都有好几伙来拜访的人,带着不少礼物,每一次季牧都会陪着季连山待客,聊起和自己有关的都会仔细回答。不过他更多的时间是陪季妍玩,小姑娘还不到两岁,走路还稍微有点吃力,看她那笨笨拙拙的样子,当真是季牧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这样纯粹的时光总是不多,马上开春了,该计划的都要计划起来。 季牧知道自己要过很难很难的一关,“什么时候走”应该是老爹老娘这一月以来最惦记的事,老娘惦记“什么时候”,而老爹更在意的却是“走”。 怎样告诉老爹自己不打算走了,季牧一直没能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有些东西太大,老爹听不懂。 但他们都懂的是,你一个太学名士,偌大云州三年才出三十个的顶尖人才,如果你留在家,那么太学名士的意义何在,一如季连山常说的那句话,这西部最不缺的就是会放羊的人。 季牧不敢与季连山直接碰撞,他怕把老爹给气昏过去,想来想去他打算先去二叔那一趟。 季牧拎着两盒糖酥,刚一入院,一个青年急放下大扫把,手在背后搓了一搓忙迎了上来,“牧哥!你怎么来了!” 这人名叫季业,比季牧小三个月,是季连岳的长子,他还有个弟弟叫季飞,比季牧小四岁。 “回来这么久也没来看过二叔,他在家吗?” 季业笑道:“你那是真的忙,私塾今天开学,我爹他去送小飞,那小子你知道的。” 正在这时,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院外响起,“小王八蛋!今天要敢跑回来,腿给你打断!” 季连岳一抬头,忙道:“小牧?快进屋!” 见面之后,季牧便把苦恼道了出来,季连岳一听也是直皱眉。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懂,你老爹他也不懂,不过二叔知道你有你的想法。” “二叔,这些事没有我爹的支持,我根本干不起来,但他极好面子,后面的不必说,单是我留下这事,他估计就无法接受。” 季连岳道:“也不尽然,还记得我和他去九云馆看你吧,你猜回来路上他怎么说?” “怎么说?”季牧欠身,差点就站了起来。 “他说你学的是商,又到了陶大朱门下,这辈子八成是跑不开商人这条路了。” “然后呢?” 季连岳笑道:“我了解他这个人,你莫觉得他把牛啊羊啊看得有多重,再重能有你重?如果你太学半途肄业,我猜他不敢放手,但你现在是太学名士,这天底下哪有名士搞不定的事?听你二叔一言,心里有什么放开了跟他说,他支持你的时候,二叔也不会在一边看着。” 季牧起身有些激动,“谢谢二叔,我明白了。” …… 这天吃过晚饭,季连山把季牧喊到院子里。 “说说吧,再憋憋出病了,也别再去你二叔那取经了。” 季牧起身道:“爹,说实话这次回来我就没打算走,我把推荐信都留在了太学。” 季连山连挥手,“坐下坐下,别一开始就激动,跟我说说一个太学名士留下要干什么?” “老爹,我修的是商学,它不像其他学科,没有所谓更高的舞台,我若出去十年八年可能也就混到陶公那里的掌柜……” “我没问你舞台,我问你留下来要干什么!” 季牧顿了一顿,这些话他已经组织了好几天,“老爹,西部有上千万只的牛羊,大家年年把牛羊赶到西围库,卖给几十路来自各州的小商私贩。牛卖整牛、羊卖整羊,不分斤两随便挑,天底下哪有这样卖东西的?我们西部的牛羊肉是九州最好的肉,但家家却只能挣个辛苦钱,碰到不好的年头除去草料更是赚不到几个子儿。一只大羊才能卖一金钞,小的三只才能卖一金钞,但这些羊卖出云州,中间小贩就能赚三成,各州最后的肉商能赚多达七成!” “什么?!”季连山一惊,“你的意思是说,这大羊一只最后能买到两金钞?” “这还是保守估计。” “怎么会差这么多?” “因为他们眼睛里根本没有整牛整羊,他们卖的是肉。这一点老爹你是行家,如果把一只羊全部拆开,羊头定羊头的价、下水定下水的价、腱子羊脊腿骨羊排全部重新定价,一只羊能多卖多少?” “唉呀……”季连山一拍脑门,“要是这么卖,那可真是不得了了!”随即季连山又是满目不解,“可谁会逐个买一遍?当然是整羊更划算了?” 季牧咧咧嘴,u看书 ww.uukanshu“我不是拆开一只塞给人家,而是把所有的羊头集中来卖,羊排什么的都是这个道理。” “这能卖得动?” “老爹,有人就喜欢吃羊排,有人就喜欢心肝肺,有人就想买点肚皮肉回去做馅,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不也得需要一颗羊头嘛!” 季连山猛一合掌,“我明白了!人们根本就看不到整羊,想吃那块买那块!” “对啦!”季牧感慨,西部的人真的是太闭塞了,连老爹这样的明白人,如此浅显的道理都讲得这么费劲。 “所以你也想这么来?” 季牧道:“这些都还是后面的事,最要紧的是我们需要货源,季家甸一个甸远远不够。这就意味着要如何说动各甸,不再把牛羊送到西围库。” 季连山皱起眉头,“这个可不好办,这么多甸子的人把牛羊卖到西围库,不只是买卖关系这么简单,年头太久了,这里面不知掺着多少交情,想撬动很难。” 季牧脸上一苦,“所以只能老爹出马。” 季连山不推也不允,问道:“假如一切顺利,聚来那么多牛羊,后面该怎么办?全卖给咱家?” 季牧忙摇头,“不是卖给咱家,是卖给咱家的商号。” “有、有区别?” “只要各甸的牛羊肯卖到咱这里,就相当于有了前期规模,一旦有了这个前提,我就可以到郡府拿到安营执,如此一来商号也就正式确立……” “等等!啥是个安营执?” …… 第31章 大西原 “老爹,你看我们买的六合酥、济良材这些东西,这些商号可不是随便就能经营的。都是需要从郡府或者州府进行一系列的审核、备案,最后拿到安营执,有了这个东西,就是官方认证的商号。从此之后,就要按收入缴税。” “还要另缴税?”季连山一愕,“那有啥好处?” “第一,郡府会对商号加以保护,打击冒充的伪劣货品,第二,商号的营收对州府产值有促进,他们会给我们推出去的资源,我们的肉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走出云州!” 季连山暗暗挠头,一会儿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了,一会儿又觉得还是模模糊糊,“和官府打交道?你二叔就是最大的官儿了,这安营执你怎么能拿的下来?” 季牧笑道:“三年前当然没指望,现在嘛,有了这名士身份,事情会顺利很多。” 这个时候提到名士,季连山的心思不由变了,若是这么顺下来,季牧回到西部干一番事业,倒是清晰得很了。 半晌,季连山一语不发,季牧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这气氛要比平时凝重许多。 季牧内心炽烈等着老爹的决定,可不一会儿季连山悠悠站了起来,对着季牧似有若无得摇了摇头,随后便缓缓走了出去。 季牧速速眨了眨眼,内心不免一阵喟叹。 快要进门的时候,季连山忽然转过头来,“儿子,咱这商号叫什么?” “老爹!你等一下!” 季牧大喜,噔噔噔噔跑回偏房,鸡血玉蘸着新新的印泥,当的一声扣下。 三个煞是飞舞潦草的字出现在季连山面前—— 大西原! …… 每年秋末是卖牲畜的高峰,一是这个时候牛羊最肥,甭管大小看起来都挺圆,二是家家户户要考虑过冬的成本,这个时候不得不做决定。 季连山和季连岳在初秋的时候便开始四处奔走,季家按斤两做价,算下来一只羊至少要比卖到西围库高出三成。但即便如此收效仍旧不大,只有一些小户打算这么做,与季家签了协议。 季家兄弟这般张罗,风声传到西围库自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西围库其实没几个西部世界的人,都是来自九州各地的商贩。这些人生意做得精,交道打得也好,这么多年来时常会给牧民带点外来的新鲜货,不值几个钱但架不住都没见过。 另一边,早在三个月前,季牧便写信给韩富仔细咨询了安营执的流程,韩富相当麻利,不止以最快的速度给季牧回信,还给他提了不少建议。 韩富的意思是,从头上争不如后续发力,卡在这里一步难前,只有变数没有前路。郡府考察的是规模,但商学院名士的声名不能不用,现在不管多少牧户,先试着把安营执办下来,这样一来事出有法,或许还能减轻这一开始的压力。 这个路子季牧并非没有想过,可即便是太学名士安营执也要走流程,没点说服力的东西岂不成了拿名士换营执?自己本就排在名士之末,后续若是不顺,此事一旦爆出,影响的可就是太学的名声了。 几次书信往来之后,韩富给了季牧一个惊人的解法—— 他以太学商学院院长的名义为季牧作保,因为太学直属州府,从职级上来说,太学一院之长与郡府各司之主平级。安营执的办理归户司,最大的官儿“太户令”与韩富平起平坐,所以一纸保书效用惊人。 有此一举,季牧终于决定抛开一切杂念,就像韩富所说,“从头上争不如后续发力”。当然,韩富把如此重注押在自己身上,也带给季牧更大的压力。 入秋的头一天,季牧便去了九云城,备齐安营执的材料,到郡府签字画押。季牧在九云城一边等着安营执批下,一边开始忙活建材的事。大西原一成立,季牧至少需要两个地方,第一是在季家甸建立肉坊,第二是在九云城开设肉铺。 季牧也有过直接把肉坊建在九云城的念想,但发现这实现的难度更大,且不说千里之遥如何把牛羊赶过来,就算赶过来,数以万计的牲畜是不会允许进入九云城的。开在郊外?可惜还是无法实现。 季牧需要的不只是屠宰工,还需要大批剥骨分肉的好手,而这些手艺人都在西部。季牧早有四季跑货的计划,让这些人一年又一年离家在外,成倍薪水只是一方面,习惯了西部生活的人,这种观念上的东西更是季牧掰不过来的。 所以季牧决定,肉坊就开在季家甸,各类肉品分开之后再运往九云城,在九云城设立一个肉铺,后续根据销售扩大肉铺的数量。如此一来,季家甸的肉坊就成了一切的核心,随着商路慢慢打开,只需不断出货便是。 肉坊是大西原在西部世界的门面,兴建起来不可含糊,诸如灯具、匾额、木饰,季牧都颇为上心的在九云城购置。 在这些办好之后,恰好安营执批了下来,季牧激动的不能自抑,从前诸多都是想法,只有真正看到这个东西,才觉得一切有了起始。 接下来季牧写信给施如雪,以大西原的名义先订了一百口冰鉴,通过钱庄把钱转到了云都的冰封阁。 花钱如流水,就是现在的季牧了,这又是冰鉴又是建材又是租铺子的,也就是季家底子厚。 但这些,其实还是小头,到了秋末大批量买牛羊的时候,那恐怕就是花钱如决堤了。 临行之前,季牧来到一家六合坊给季妍买了点软酥,提了三盒正要出门的时候,差点与一个风风火火的人撞了满怀。 “兄台,不好意思!” “不碍不碍。” 这人一抬头,俩人都怔了一瞬。 “季牧!” “马迎龙?” “哈哈!你记得我名字!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这马迎龙是季牧的同学,商学院虽然名士只有一个,但太学士有十六位,马迎龙便是其中之一。住在风云殿的缘故,让季牧与商学院熟识的人不多,不过马迎龙课堂上十分活跃,对这个名字季牧并不陌生。 马迎龙之前是个很白净的人,这才毕业大半年就黑得和季牧差不多了,不过这倒显得更利落了,只见他走到那掌柜面前,一口气几十字,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便跑出了坊子。 “迎龙,你怎么会在这?” “走走走!我请客,咱俩边吃边聊!” 季牧道:“回西部的车在等着了,uu看书wwukashu.cm等我下次到九云城一定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好好叙叙。” “就别到时候了。”马迎龙执意道:“我就是九云城人,你总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再说也不喝酒,耽误不了你多大工夫。” 季牧是真的急于回西部,但见马迎龙不肯罢手还拉了起来,二人便就近找了一家菜馆坐聊起来。 季牧对马迎龙了解不多,不过看他出手还是大方得很,两个人足足点了五菜一汤,牛肉鱼肉大丸子,道道都是硬菜。 这一聊季牧才知道,马迎龙毕业之后就留在了六合坊,现在是六合坊的跑堂伙计,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九云城十几家店来回跑,统计每个店各类糖酥甜点的销售,一是作为总部的备货使用,二是从中分析各类甜品在市面上的反应。 季牧也把自己的情况和马迎龙说了说,马迎龙立时便为季牧打气,“你做的是自己的事,从无到有当然没那么轻易,不像我们给别人干,不犯错就是做得好,每天的奔头就是那点钞。” 季牧摇头道:“就像这桌上,一直吃牛肉就特别想吃一口鱼肉,吃鱼肉的人也是同理。” “看看,不愧是咱商院的招牌,才毕业半年多就有几分大老板的神韵呢!” 季牧笑道:“你就别挖苦我了。” 马迎龙忙说:“这哪里是挖苦,名士就是名士,没有点真东西哪能当得起,不说别的,这才半年你就有了安营执!” 马迎龙一边说着一边给季牧夹菜,搞得季牧颇是有些不好意思。 …… 第32章 这就是道理 “你刚说大西原要在九云城先起一家店,这边的事情你料理的怎么样了?” “我暂时抽不开身,回去以后打算问问我一个堂弟,看他愿不愿意来这边帮我一下。” 马迎龙筷子一落,“肉坊关乎货源,你的重头当然要在西部。门店是其次的事,并无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西部的人来城里操办一些事情难免有些水土不服。你看这样如何,你这边门店的事情,我来帮你弄。” “这怎么使得。”季牧忙道,没想到马迎龙如此直接,没看出一点征兆来,“你在六合坊整日劳顿,我怎么能再给你压活!” 马迎龙嗨了一声,“刚不是才和你说过嘛,我就是九云城人,家业不大但也不缺人手。你那门店又要装潢又要摆柜,开业还要有个典礼,这些都要在一月之内完成根本没有容错的空间,我也是商院出身,如何统筹这些事情还有比我们做得更麻利的?” 马迎龙这话倒让季牧细思起来,他本想让季业过来料理这边的门店,若是有些搞不定的事情他便写信让韩富帮帮忙,但韩富那样的身份岂能大事小事都赖着人家。像马迎龙所说,时间确实有些紧迫,而且大西原这入市“第一炮”很重要。 马迎龙有此诚意,季牧也没有想太多,他确实需要一个在这边靠谱的人,“迎龙,你若肯帮我,这里面的人工费,我出双倍给你。” 马迎龙闻言立时笑出声来,“说实话我可看不上那点人工费,你在太学写的文章我都看过,能帮你的西部世界走向九州,保不齐这是一件载入商史的事呢!” 季牧拿出纸笔,哧哧把门店地址写了下来,“门店我已经交了一年的房租,装潢选了济良材,预付了五金钞,这一个月里你不必限定在这些,劳你多多费心了。我这一步走出去,日后必不会亏待于你。” “你我太学同窗,这说的是哪里话。”马迎龙笑道:“有我在这边你放一万个心,只管在你的西部大展拳脚便是!” “多谢!”季牧重重抱拳,“下次再见必备好酒,你我把酒畅言!” “好!” 饭吃了不到半个时辰,季牧便向马迎龙辞行了,可就在这时,六合坊的一个伙计提了两大捆六合酥来到季牧面前。 “这……” 马迎龙接过来递到季牧面前,笑道:“我就是干这个的,别的想送你也没有。” 季牧内心奇也怪哉,从见面之后一直和马迎龙在一起,也没见他交待什么,这伙计是怎么领会到的?而且还知道在哪里吃饭、什么时候吃完? 事已至此,季牧没有推辞,心说马迎龙要是真把这边的事做好,届时少不了他的好处。 有了安营执,季牧胸有成竹回到季家甸。可还没来得及报喜,便被家里的情形惊住了。 院子里站满了人,打眼望去熟人不少,一开始季连山还笑着奉承,后来气氛便开始紧张了起来。 这一院子的人,当首与季连山对峙的是一位老者,看上去已有八十多岁的高龄。此人名叫季德发,是整个季家甸辈分最高的一个人,这季德发是季连山曾祖的另一支,季连山祖父的堂弟,论辈分季连山要称他“三爷爷”,亲戚不远但也不近。 在季家甸私底下,这一支被称为“东甸季家”,季连山所在的这一支则是“西甸季家”。 俗话说,亲戚不在远近,关键是要走动。 遗憾的是,这东西两甸的季家,一直处得不是那么愉快。 季德发一副兴师问罪之态,丈高的木杖透着满满的权威。 “我季家安身季家甸已有六百多年的时间,各家老小吃喝营生都指望这一秋的牛羊,这么多年是西围库把我们的牛羊卖出去,家家户户都有盈余,放眼周边百里,哪个甸子能赶上我季家甸?” “现在可好,你从中生乱,买卖做到自己人头上,得罪了西围库,往后年月你让大家怎么活!” “得罪?究竟谁怕得罪谁?”季连山冷声开口,“没有牛没有羊,西围库那些人算个什么东西?我季家子弟累死累活一整年赚的都不如他们跑几趟货,人各有法,这便罢了,但他们收牛羊不管斤两,要大推小,凭什么如此猖獗!”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季德发木杖锵锵顿地,环环看过周围人,恨不得一起讨伐季连山,“种谷有瘪子,难道你还要拣出瘪谷拿出去卖?” 听到这话,季连山差点背过气去,真是上下嘴片子一吧嗒,啥啥都能当道理,“瘪谷也有面,是面就是钱!况且那是牛羊,它是肉,不是面!” 季德发旁边一人开了口,这人与季连山年纪差不多,名叫季广禄,是季德发的长孙,“连山,你已大富,子又大贵,你打什么主意不好,非要拿大家下手?” 季连山呼地站了起来,“我用斤称收牛羊,家家赚的更多!打你们什么主意了!” 季广禄冷道:“西围库收了几百年,你能干几年?到时候西围库走了,你干不动了,你让大伙怎么活?!” 季连山怒声道:“我没求你东甸!你爱卖给谁卖给谁!别张嘴闭嘴说死道活!” 就在这时,啪啪啪,一个人一边拍手一边从众人背后走上前来,但见其装束,顶玉簪、着纹靴,腰间还别着一把扇子,俨然不是西部人。 “季先生明明想赚大家的钱,却把包袱甩到大家头上,实在是高明的很。”这人悠悠开口,“你不过是想控制货源,暂用高价购买,待到把西部牛羊都攥到自己手上,开什么价全看你的心情。”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一阵哗然,这人继续道:“我西围库不是一家独大,既有云州人还有雍州人、贺州人,大家都为了图个营生,谁也不想坏了秩序。就像各位牧主一样,家家都有家家的草场,若有一天有人先把草场收拢起来再逐一分配给你们,各位岂能愿意?只要有西围库在,别说几百年,就是几千年都足以保你们营收无虞!” 这人话说的妙,有些东西你们不懂不要紧,转换成你们都懂的,一个个还能不心痛?果不其然,立时间群情便激愤了起来。 这人满目怡然,双手下落示意众人停下,可就在他还想开口的时候,一个又黑又高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季牧,还能是谁。 “敢问这位兄台,几千年之后的事,你可盘算好了?” 玉簪人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个就是那太学名士,要知道他可是西围库专门派来的人,自是有着不浅的道行,从这一句问话他便知道季牧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见他微微一笑,“怎么?名士大人又要灌给大家什么深奥的道理?” 季牧不理这人,uu看书 ww.uukanshu只见他双袖一敞,让所有人惊目骇容的景象便出现了,一张又一张银钞从季牧的袖口飞出,散落在院子中! “多一张银钞,孩子就能多上一年私塾,多十张银钞,儿子就能娶到心仪的姑娘,多一百张银钞,就能盖一座一大家几十口人住在一起的房子,多一千张银钞,就能买下一万亩的草场!” 不得不说,心中想着钱和真正见到钱完全不一样,直观的东西才更加震撼。 “你告诉我,从你西围库,我季家甸如何多来这些?” “从你这就能得来了?” “所以,连你也觉得,这本应是我们该得!” 顷刻之间玉簪人便怔住了,刚刚说与这些牧民,只觉得遍处空子随便钻,临到这人时,严防死守却还是被对方钻了空子。 季牧看向众人,“西部的肉,该我西部说了算,这是我从郡府拿到的安营执。季牧若敢胡为,无需众位乡亲动手,郡府会把我扔进大牢。” 立时间这院中之人情绪又变,郡府、名士,听上去突然可靠了几分。但最让人震动的还是那番关于银钞的话,未来可以谈,但无论有多少憧憬都远不如当下的实在。 “太学之人不讲道理,反而用这种铜臭的方式慰藉故里,这就是你们所学?”玉簪人道。 “这就是道理!”季牧沉声道,“让每一家的每一只牛羊物有所值,让一年的辛苦得到更多回报,让每个甸子都知道西部的肉是九州餐桌上的上等食物而不是瘪谷,就是道理!” …… 第33章 西部宰度 玉簪人冷笑,“好个激昂之辞,但没有西围库的伙计们,你们的肉岂能走向九州?” “不!”季牧摇了摇头,“西部的肉从来没有走向九州,所以才有今日的大西原,你一外野匹夫,在我西部家门大放厥词,不知谁主谁从,谁给你的斤两让你一副凌压之态!” “你!”玉簪人狠狠咬牙,双腮硬如铁块,“季牧,我叫贝宇生,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名字。只要有我在,你别想冲出西围库,今天只是一道开胃菜,后面你好生瞧着!” “奉劝你一句,别把乡亲们当傻子!” “好!好!但愿你入冬之后还能这般得意!”嗖的一声,贝宇生把扇子抽了出来,面红耳赤猛然拂袖,电步而去了。 不得不说,今日院子里的对峙让在场之人心有倾向,从前觉得这是“生意人与生意人”,但见今日的架势方才明白了“本地人和外地人”。 季牧言辞冷厉,因为他知道大西原和西围库没有并存的可能,大西原的肉想走出西部必然要先挤掉西围库,而今天只是开始罢了。 然而既然开始了,便也意味着诸多的不可控。 是夜三更,季连岳的拳头像铁杵一样撞着院门。 “大哥!出、出大事了!” “怎么了!” “肉坊着火了!” “着火?” 季牧最先跑到了肉坊,一动不动看着眼前凶烈的火光。 今日正是肉坊封顶,季牧辛辛劳劳带回的板材、灯具,现在都成了烈火的燃料。轰隆轰隆的倾倒之声,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撕扯着人的心。 写着“大西原”三个字的牌匾,轰然倾塌,细碎的火光打在季牧的脸颊上。 “走啊!走啊!”季连山拖着季牧。 炽烈的火烤着,崩暴的声响着,季牧的牙紧紧咬着。 “哥哥!哥哥!”脆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季妍趁母亲不注意,小步快跑来到季牧面前,肥嘟嘟的小指头戳着季牧。 刚刚还沉冷如冰的季牧,看到季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融化了,他把季妍端在肩膀上,“小妍,我们回家。” 肉坊开在东甸西甸之间,季连岳不相信那烧了肉坊的人经得起查,纵然平常居民放火,他这甸长也要彻查。更不要说有了安营执的大西原,季连岳直接去了郡府,三天之后便差来了两个探官和一小队府卫。 季牧一宿一宿睡不着,烧了肉坊让他心痛,但更痛的是,他发现这个家因为自己全变了。老娘的叹息、老爹的烟杆、小妍哭哑了的声音,那一夜的大火烧得人人都不得安生。这让季牧觉得,他动了这个安逸的世界。 季牧也变得敏感起来,本是陪伴自己入眠的风铃,听上去无比的刺耳,干扰破坏他的思绪、干扰他的睡眠,甚至打扰他呼吸吐气闭眼睛。但又不能将其摘下,因为老爹老娘一定会为此发火。 枕头边放着五本书,老斋送给季牧的《古盐铁论》《商里商帮》《九州奇杂》以及陶大朱的《八杆秤》《商海六记》。毋庸置疑,这是对季牧影响最大的五本书,它们都已卷曲了书角像被牛舔过一样,季牧一是翻得多,二来他睡不着的时候总是搓着这些书本。 《商海六记》,季牧想起陶大朱书中开头所述,那是“第一记”,一开始有多难、多么仓促、多么没有定数,就这样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非要安慰自己,那便只有“只是开始”四个字,还有离别之时韩富说到的“耐心”。季牧有些焦躁,他发现自己虽然预料到了困难,也觉得做好了准备,但刚刚受到一点打击,整个人的情绪就天翻地覆了。 他知道这样不行,这当然不行。 太学三年灌输给了自己庞大海量的知识,也萦现出无数的想法和规划,西部世界大有可为,内心炽烈的光把自己照得通亮,忽而却是忘了,那光不会主动走过来,你必须靠自己的双腿走向它。 这一路上有泥坑、有江流,有雾障也有险峰,水到渠成永远是内心的理想,活血化瘀才是现实。 光一定有,但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都能看到你的光,甚至看到的只有自己,所以,泥坑雾障,岂不正是说明自己在朝着它走去? 季牧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情绪,一边继续把精力投入到大西原,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都在推着他,这批货不能不走,即便再粗糙也非走不可! 家里全部积蓄搭在里面,连二叔也拿出来家里八成的牛羊,为的就是给别人吃一颗定心丸。季牧深知这第一波的关键,如果走不出去,后面的事他甚至没有胆子去想。 接下来的十天,签订协议的乡亲都把牛羊送了过来,季家累计支付了八十个龟背,这八百金钞是季连山全部的积蓄。这肉要是卖不出去,季家一夜回到拓荒前。 分门别类是大西原肉品的必由之路,也是核心竞争力所在,所以对“手艺人”这块,季牧绝然不敢马虎,半年多来,季家的长工佣人以及甸子里和季家兄弟要好的人跑遍了大半个西部世界。 寻找整个西部最厉害的“宰度”。 西部除了买牛羊,本身的宰杀量也不小,尤其是一些旱年祭祀,一个甸子动辄一宰上百只,还有就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要杀牛羊。多年以来,一个独特的行当便在西部衍生出来,这些人不养羊专门为别人杀羊。“极专便是匠”,uu看书 uukahu.cm 这些人越做越精,一只羊身上,甭管你要哪块,绝对不出三刀。 所以,他们完全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屠宰工。对牛羊的结构,一只羊能分到何等的细致,可谓做到了极致,放眼九州无有其右。 他们就是西部之人常说的“宰度”。 季家甸的人半年多一通跑,效果斐然,最终殊途同归,都锁定了西部偏南一个叫“彭家甸”的甸子。 这彭家甸,一甸子全是宰度,重男轻女到了可怕的地步。女孩过了十六岁赶紧嫁,男孩从小就练胆儿,到了十岁就提刀杀羊,要是谁家孩子八岁就动刀,那就是神童了。 这些事情,说到九州恐会让人惊掉大牙,但偏远闭塞的西部就是这样,况且宰度是个收入不菲的行当,会杀羊总比会放羊好。 季牧为了坊子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可怎么也没想到,临到牛羊都聚来的时候,宰度这块出问题了。 一个和季牧年纪差不多,腰上围着一圈刀的人找上门来。季牧黑,这人更黑,三寸短发还一撮一撮黏着,缝隙里有草棍还有蛛网一样的东西。但这个家伙是季牧不曾见过的利落,立在那里像一根铁拗,脸上没有无用的表情,嘴里绝不多说一个没用的字儿。 “彭义!” “季牧。” “你的价钱,不行!” “都说好了?为何不行?” “没和我说,所以不行!” “彭兄,我出的价已经够高,彭家甸的人也已应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这样做不合适吧?” “彭家甸,我说了算!” …… 第34章 盐铁古道 一听这话,季牧立时无奈得紧,季家甸出去十几人、跑了半年多,怎还没沟通到这个人?难不成他还是突然从地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季牧为彭义斟了一盏茶,缓缓推到他面前,彭义看也不看,就是直勾勾盯着季牧,“彭兄,我对宰度这行当并非一无所知,一个宰度一个月五银钞,绝对比你们东跑西跑赚得多。” 彭义道:“都来你这,谁去东跑西跑!” “缘何非要东跑西跑?” “应了人家,这是传统。” “可没有彭家甸,人们照应吃羊杀牛。不瞒你说,我正是需要极专的人,能将一只羊拆出几十品类,这不也正是宰度的价值所在吗?” “所以你的价钱,不行!” 季牧暗暗咋舌,铁杵遇见铁拗,还真有点硬不过这家伙,“彭兄的意思是?” “价钱翻倍,宰度半轮。” “半轮,是啥意思?” “两波人倒,半月一波。” 季牧立时眉头大紧,要是听这彭义的,那就是一个人干半个月的活儿还要赚双倍的薪水,那岂不就成了四倍! 谁让糙汉遇巧手,季牧憋住没有发作,“你把人分成两波,但我的货量彭家甸的人全来都未必能满足,彭兄不必做得这么狠吧?” “我留下。”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呀!” “不懂便不要多说!” 季牧又被呛了一下,“此事于我关系深重,宰度这块不能有失。” “我在,一刀变百刀、百羊是一羊,太学名士书翻得多,不一定懂得肉走得快。这里面不是一个人抱着一只羊,而是一人只顾一块,我在便可以做到这些。” 天呐,真是不容易,彭义的话居然能成段了…… 这话让季牧眼前一亮,此间的道理很简单,就像六合坊,揉糖是一道、拼味是一道、烘焙是一道,再细化还有几十道,这大铁拗俨然深知此要。 季牧已然想应了,但此时当真有些捉襟见肘,一倍变四倍,这开支又锋利又现实,“彭兄,薪水我付一金钞,但只付给来坊子的人,你看……” 不等季牧说完,彭义直接站了起来,“这般说来,与从前何异!” “彭兄不必半月轮,把彭家甸的人都叫过来便是,这样岂不正是翻倍?” “彭家甸都到了你季家甸,那可还有彭家甸?” 立时间,季牧沉下双目,方才觉得彭义这般举动的另一重含义,都是西部甸子里的人,季牧岂会不理解。彭义怕的是,这样下去若干年后,彭家甸都要变成飘泊的宰度了。 彭家甸的事彭义做主,这下季牧彻底信了,就像自己一样,想的不只是眼前。 季牧咬了咬牙,“行!就按你说的,但你必须一直在,还要拿出你的速度!” 彭义端起快要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与你一样,都是展拳脚。” …… 被烈火灼过的牌匾升了起来,一间临时搭建的厂棚被启用,杀羊分肉入冰鉴,马车在肉坊外排队,随时准备拉向九云城的肉铺。 彭家甸的宰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们只有百余人,却能在一天的时间里杀羊三千、分肉不疏。就像彭义所说的,有的人只杀羊、有的人只扒皮、有的人只剔肉、有的人分羊骨。更重要的是,彭义知道所有人的专长,哪一块谁最快心如明镜,从而让整条线极度流畅。 西部多秋雨,今年入秋那天正遇大雨,人们便料定这是一个“秋傻子”。果不其然,今秋的雨就像夏天的怨气,整日整日发泄在最后的余温里。 但今夜的雷比夏天的雷还有冲,夜空的闪电像一根根树枝延出来树杈,滋滋啦啦行走在穹顶之上,让人担心不知哪一刻就要绽出遍地火光。 雨下起来,像一个酒鬼肆无忌惮,豆大的雨滴砸在屋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片又一片的白烟匆匆掠过,让人阵阵内心寒栗。 季牧又是一夜没睡,他看着屋门,担心着这第一批货。 “牧哥,货走不了!”天亮时分,季业撞开了屋门。 “什么叫走不了?” “云西道上有人挖了暗沟,马惊了、货翻了,前头十几车的肉全都打了水漂!冰鉴也被冲走了!大哥,不敢再走了啊!” 季牧低下了头,长发垂在双颊,季业看着他,只见他一口气吐了三段才悠悠散开,“货不能不走,九云城那边还在等,初八开业,在此之前已有订单,这一步要一定要圆上!” 季业当然知道此间之重,可一想到那一车车的货翻倾入沟,情绪更为激动了起来,“可是运不出去就是运不去啊!云西道就这一条!你还能改道不成!” 季牧搓着手心,西围库的人不管你什么安营执,这些其他州盘踞在此的小贩,事情闹大即便惊了官最终也要遣回各自州府,便更肆无忌惮。 雨天有雨天的做法、晴天有晴天的手段,六百多年的时间,云西道上的肉贩子算不上地头蛇,起码也是一条全须全尾的蛐蛐,他们打一声招呼,便能步履维艰。 可就像季业所说,云西道就这一条,还能改道不成? 云西道确实只有一条,但出西部的官道,历史上其实还有一条。 出货的时候这条路曾在季牧脑海中一闪而过,转瞬便放弃了,因为那条路更艰难。 这便是历史上的—— 盐铁古道。 老斋送给季牧的三本书中,《古盐铁论》对此有着很详细的记述。 两千多年的九州历史长河,盐铁一直处于私营状态,直至三百多年前“帝商”虞子贡进行了一场永载史册的“盐铁改革”,盐铁买卖才变成了官营。 西部的北方盛产铁矿石,而西部七八百万的人口对盐的需求量同样很大,很多商人来的时候带着一车一车的盐和米,回的时候拉走满车的铁矿。久而久之便走出了一条“盐铁商路”,后世称之“盐铁古道”。 在大约一千个年头里,盐铁古道都是西部与外界联系的主要通道,uu看书.uuknh 盛极的时候,古道上“三里一小集、十里一大集,车马如龙、客栈林立”。 那时人们不会想到,这条古道对西部的影响竟然这般深刻而不可逆转,千年的时间里西部北方被毫无节制开采,带走了矿石、留下了巨坑,最终致使那里出现方圆近千里的荒漠。 盐铁改革之后,这条古道便被州府封禁了,当时云州在望云山脉的偏南的地方将一条民道拓宽修整,便是现在的云西道。 后来有人问,控制私盐私铁不就行了?为何要封了古道?将他转变成正常的通商渠道岂不更好? 这就要说到盐铁改革所带来的阵痛了,那时举国上下闻私盐私铁而色变,各州府的大刀举得高砍得深,全力打击盐铁私售。云州在九州就是个跟班小弟,大哥们都拿出真火候来了,当时的云州牧一纸令下就把这条古道给砍了。 据说当时“倒木倾石填古道”,市集客栈所有的建设都遭到了灭顶之灾,州府只是象征性给了点补偿,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三百年沧桑而变,虞子贡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盐铁改为专营之后,非但国力增厚,九州的商业氛围再度跃上了一个台阶。从前很多人盯着必需品想做富可敌国的垄断大商,现在没了这个念想,市场反而百花齐放。 季牧想走盐铁古道,先不说当年被破坏的要花多长时间清理,最重要的是,重开这条禁路官府那边会怎样定性。 但是现在事情卡在这里,打不通商路就是一场空,季牧心一横,不管怎样他决定探一探这条古道。 …… 第35章 选个死法吧 交待了季业看好剩下的货,季牧一大早骑了匹快马一路向北奔去。 这古道入口的大概所在,《古盐铁论》中有一张草图,在望云山脉的中北段,离入口最近的一个甸子名叫郭家甸。 好在季牧方向感超乎常人,不然这浩大的西部看哪都一样,很容易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天快黑的时候,季牧终于摸到了这个郭家甸,恼火的是一个时辰前这里是郭家甸,一个时辰后再问这里还是郭家甸。 这郭家甸也是厉害,甸子里的人不住在一起,而是三里一家、五里两家,家家都养着大狼狗,有的还不栓链子,季牧穿过郭家甸这一路不知被撵了多少回。 按照草图,入口就在郭家甸东北的山麓。季牧心想能走车马的路,必是一条类似斜谷的地方,他便沿着山麓特别留意着。 日落不见月升,季牧栓上马,靠在一棵树下吃了几口干粮。 可就在这时,季牧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火?” 弯着腰,季牧小心翼翼向那火光处走去,很快他又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那竟然是一支商队! 它的规模更是让季牧惊骇不已,嘎吱嘎吱快有半个时辰才全部走出去,少说也有一百车! 而且这些人训练有素,只要一出密林火把就立刻熄灭,然后摸黑向西走去,一路上一声不吭。 季牧大喜过望,这是盐铁古道无疑,而且已经有人在暗中通行,车马辎重行之无虞。 季牧没有轻举妄动,在树下捱了一宿,天刚蒙蒙亮他便沿着昨夜马车的路向里面走去。来到近前季牧找了半天才确定了入口,一棵又粗又高的干树横在地上,密集的小树斜靠着,从远处看与周围并无二致。 进去之后只走了一里多,季牧大惊失色,好家伙!早已不见倒木倾石,宽有三丈多的平整石路映入眼帘!路的左右皆是密林,多处笔直、弯路很少。 季牧无比兴奋,这时脚下一硌,低头一看顿时又呆住了。 铁矿石! 难怪昨夜那些人谨小慎微,都这年代了居然还有人做私铁的生意!仔细再看,地上还有散落的谷子! “那小子越来越不厚道了!三张银钞做这掉脑袋的生意!” “别念叨了,离了甸子你这脑袋不一定值三银钞呢!” 季牧听到有人说话,一步跳到路边的密林中,蹑手蹑脚跟在二人身后。 “听二虎说,这几年哪哪生意都不好做,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可我明年就要娶媳妇,把媳妇熬没了,我还熬个什么劲呐!” “没出息,媳妇没了还有下一个,生意没了怎么活!” “懒得跟你争!要我说,咱也不能都听二虎的,那小子的嘴可比腿厉害多了!” “你咋这么多牢骚,俺郭家甸要啥没啥,要不是二虎,能有几个人活成今天这样?” 那人还想说话,可就在这时忽听噗通一声,路边的一个陷阱轰然塌落,其内赫然是一个被麻网困住的人! “我盯着他!你快去通知二虎!” 季牧内心那叫一个惨,听这二人说话听得入神,不曾想一脚踏空中了机关。这些人的执行力还真是强,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季牧就像挂猪一样,一根横木穿过麻网,两个人一前一后就把他扛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一张大椅比床还宽,虎皮狐皮摞了许多层,上面坐着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青年,这家伙又矮又胖,往那一杵跟个车轱辘也似的。 此人的造型,那真是举世罕见,一颗光头,亮得能和灯光辉映,光头之下是一对比眼珠子还要大的金耳环。这家伙还袒着上身,把虎皮切成两条,一腰围在腰上,另一条从肩膀斜下来。 不用说这就是那个“二虎”了,这副扮相和商人八竿子打不着,更像是个山贼土匪。只见他捏起几颗榛子,喘了一声走下大椅,慢慢来到季牧面前,对着季牧油头一仰,嘎嘣嘎嘣嚼起榛子来。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不少见,吃榛子不吐榛子皮的,天底下可能就这么一个。 “探路来啦。” 季牧刚要开口,这二虎又道:“探得怎么样啊。” “大王,我是迷路。” 二虎仿佛根本听不到季牧的话,把手一伸立刻又有人给他抓了一把榛子,“证据呢。” “什、什么证据?” “想搞死我的……啊呦!”二虎正欲来脾气,牙忽然不争气,嘎嘣一声,听得季牧都暗暗咧嘴。 一口怒气没撑起来,二虎忽然冷森森的一笑,看得季牧直发毛,“你没证据是吧?” “大王,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呀。” “小机灵鬼!”二虎伸出肉呼呼的手指对着季牧肩膀那么一戳,圆滚滚的身子跟着那么一扭,眼皮再跟着羞羞的一眨。 我的,天哪! 季牧有点被吓到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呀! 俗话说变脸如翻书,放在这人身上,那就是一本书在狂风中稀里哗啦,片刻之后他又一脸寒栗:“我郭二虎做事从来都喜欢跟别人商量着来,这样,你选个死法。” “啊?” “蒸煎炒烙炸,还是你想要个全尸?” “大王大王,我是来探路,不过是给自己探路,我有一大批货急着出,想走这条路。” 郭二虎捏着跟绒毛也似的胡子,“啥货?” “牛羊肉!” “有多少?” “这一批有五万斤。” “五、五万斤?兄弟们,看书 .uukash 踹他!” 三个和郭二虎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一起上来对着季牧一顿乱踢,不过这些家伙只踢屁股,用的劲儿就跟拍一把差不多。 “大王大王,这五万斤只是第一批货,后面还有很多货!” 郭二虎指了指头顶,“你快看,那是什么?” “什、什么也没有呀!” “兄弟们,再踹!” 季牧被这小子整的欲哭无泪,“大王,你若不信大可以随我到季家甸看看!” “然后你再把我蒸煎炒烙炸了?” “那你派个人去打听打听,我说的一个字都没错呀!” “嗯……”郭二虎沉思起来。 “我知道季家甸在哪!”这时候忽然有人举手,“往西过五百里沙坑,那里就是季家甸!” “白痴!那他娘的是齐家甸!比咱郭家甸还穷!” 季牧算看明白了,这些不是商人也不是土匪,分明是一群活宝啊。 “大王,你的人沿山麓往南走,五百多里之后有一个叫岔河营的地方,到了那再往西,跑五百里就可以打听到季家甸了。” 郭二虎挠了挠头随后看向众人,“这份差事你们谁能搞得定?” “二虎,我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 “二虎,我这眼睛一到晚上就瞎了啊!” 季牧快崩溃了,这就是个骑马、打听的差事,咋还听上去像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似的! “二、二虎,我、我倒是可、可以去,可、可我结、结巴……” “行!就你了!” …… 第36章 我有货你有路 就这样,这个结巴的家伙去探季家甸了,季牧在这森黑凄冷的山洞里过了三天,饿了只能吃榛子,渴了就去接洞里的泉水。 这天晚上,郭二虎提了一壶酒,拿了只烤糊的鸡,悠悠坐在季牧面前。 “你坦白一点,说不定我就不让你选死法了。” “坦白什么?” “你到底有多少货,别张嘴就五万斤!” 季牧听得出来,这家伙还是抱有期待的,只是五万斤让他觉得不真实,于是季牧道:“五万斤只是一趟的货,一年至少一百万斤。” 郭二虎咧咧嘴,“你是我见过最能吹的,好,就算你有那么多货,但这条路是我的。” “凭什么是你的?” 郭二虎突然又要激动,可这会旁边没什么人,怒起来也没什么排面,只见他把酒壶狠得一墩,“别看我年纪轻轻、英姿飒爽,这条路我已走了十年,这上面一石一木都是我搬走的!我动了郭家甸全部的人力物力,为的就是让我郭家甸走出西部!凭什么不是我的!” “好好好。”季牧见这家伙快要压不住了,立时伸手示意冷静,“郭大王,咱俩的志向是一致的,但你运铁矿没有前途,说白了你现在就是捡一些过去的铁渣子,除非你能自己开矿。但西部的矿石几百年前就被挖空了,这条路走不通的。” 按理说这人一口一个“铁矿”,说得都是要命的词儿,郭二虎的大刀早该举了起来,但这时郭二虎却异常的沉定下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又高又硬像个铁棍子的家伙,好像是个懂行的人。 “大王就大王,什么叫郭大王!” “二虎大王,我有货你有路,便注定这不是一杵子的买卖,我的货走你的路,你的商队运走我的货,这里面的利润你我分成,总比你两个月运一趟铁渣子划算得多吧!” 话到这里,郭二虎内心一动,不止应了刚刚的判断,季牧的话简直戳中了要害。 “你动了整个甸子的力量做运输,我也动了全甸搞肉品,闯不闯出西部无所谓,关键咱要让甸子里的人都富起来。方圆这十里八甸,咱想娶个姑娘,最起码拿得出底子,一家老小要茶有茶要酒有酒,咱这一通张罗总要给他们带来点变化才是呀!” 嘭的一声,郭二虎拔开酒塞,喝了一口递给季牧,季牧二话不说咕咕咕咕喝了几大口。 “你说的合我胃口,但你却不知这是一条禁路,明目张胆运货那是要掉脑袋的。” “你可知云州太学?” “知道啊,那里头出来的名士才拉风,虽然我没见过,但听起来都是传说级的人物!” “我就是太学名士。” 噗! 郭二虎没来得及转向,一大口酒全喷到了季牧脸上,“不、不好意思啊,你这么能吹,也别怪我能喷嘛!” 季牧一脸嫌弃,恨不得捶死这货,脸上一阵痛,抹了把一看竟是捏起来硬的像石砾一样的东西,“榛子皮?!” 哈哈哈哈!郭二虎没心没肺笑得前仰后合。 季牧拽过烤鸡,管它糊不糊的啃了起来。 终于,那个去季家甸的结巴回来了,见他气喘吁吁,“二、二虎,季、季家甸全是肉,他们正、正在找一个叫季牧的,那、那家伙是他们老大!” 郭二虎腾的站了起来,猛地一拍掌,“真有货啊!”转瞬间,郭二虎似笑非笑看向季牧,“这么说,你也是来找季牧的了?” 季牧抬起酒壶嘭的砸在地上,“我就是季牧!” 片刻之间,那结巴都笑得不结巴了,“你瞅瞅你,人家那季牧可是太学名士,知不知道,太学名士!岂、岂会像你这般张牙舞爪!” 季牧被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结巴又道:“而、而且你的牛吹得太小了,人、人家说一年有一百万斤的货!” 听着听着,郭二虎的脸色陡然变了,“太学名士?一百万斤?” 就在这时,山洞外突然发出齐声的大喝,“郭家甸郭二虎,出来!” 郭二虎脸色一寒,“结巴,你带来了尾巴!” 这结巴赶忙看向屁股后面,“二、二虎,我可没尾巴呀!” 哎呦!郭二虎啪的一掌拍在脑门。 山洞外,季连岳带了一伙人,一人拎着一根铁棍,看到季牧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再见不到季牧,季连山就要去跟西围库的人拼命了。 季连岳见状,情绪也平和了下来,“这位当家的,我是季家甸的甸长季连岳,我侄儿季牧若有得罪,我季家愿意赔偿,还请放他离去。” “妈耶!你真是季牧!”郭二虎大叫出来。 “我、我就说嘛,没点本事的哪、哪敢这么吹!”结巴忙道。 此时此刻,就算郭二虎撵他,季牧也不肯走,因为离事成大概不远了。 山洞里,郭二虎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又提了两壶酒,鸡还是那半只糊鸡。 这个时候,郭二虎一本正经了起来,“这路虽然是我疏通的,但只要公开,它就不是属于谁谁谁的,再加上跑的是你的货,与其说我开的,不如说是你开的。u看书.kanshu” 季牧这时才觉得这小子神经一点也不大条,反而谨慎得很,上来这一开口就是在规避最要命的事情,就算季牧是太学名士,他也不敢大意。 季牧道:“路的事不必再提,这事我来打理。” “好。”郭二虎点了点头,“剩下的就是商队的事了,我郭家甸有四百匹好马,四马套车能有一百车,一趟货四万斤这是极限。” 一趟货四万斤已经超出季牧的意料,“季家甸也有商队,没有必要分开运,我把车马都交到你手里,一趟货六万斤打底。” “那不行!”岂料郭二虎急忙拒绝,“我这边单运,咱俩就是合作伙伴,把你的车马也给我,我岂不成了你的运输大队长?” “你不乐意我就不强求了,到时候找个小队长跟你屁股后面就是了。” 郭二虎咕咕咕咕跟喝凉水似的痛喝了几口,“算了,你诚意要是给的足,大队长什么的无所谓了。” 这话里话季牧岂能听不出来,郭二虎把所有人都撵跑为的不就是这个嘛。 “你觉得多少合适?” “这样,我也不多要,利润里面我抽三成。” 季牧恨不得把糊鸡怼他脸上,“我把厂子给你,我给你跑货,就抽两成你看行不?” 郭二虎咂了砸嘴,“你这么直接干嘛?商人不都是讨价还价嘛!”郭二虎自己也知道,你一个跑货的,一不出牛羊二不通销路,抽三成亲爹也不会答应啊! “你最多只能拿半成。” “呸!赶紧走!”郭二虎直接啐了一口。 …… 第37章 云西道甩货 “我粗略算了一下,一个月跑两趟货,你能到手十五金钞,一百个车夫人均一银钞,你还有五金钞可拿。”郭二虎正要插话,季牧忙道:“这只是开始,销路一旦打开,货量、利润还会攀升,你到手的只会更多。要是不乐意,你我可以商量一个死价,不管利润多少你拿固定的钱。” “固定的钱,你能给到多少?” “每月三十金钞。” “三十金钞!”郭二虎立时被吸引住了,但要觉得他看上了这三十金钞,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小子是在用三十金钞衡量季牧的今后。郭二虎不傻,心知抽成才是致富之道,这一开始半成就能拿十五金钞,脑子里更是金光闪闪。 郭二虎狡黠一笑,“固定的价钱我就是问问,维持抽成不变!” “小伙子激灵得很嘛!” 对季牧来说,只要是抽成自己必然是吃亏,蚊子拔条腿不觉得什么,金山搬走几块金砖意义可就不同了,定死价或者外雇商队才是正常的生意做法。但眼下他急于出货,不给足这个锃亮家伙好处,他是不会轻易点头的。 随后,季牧又和郭二虎聊了一些细节。郭二虎不是只顾着跑货,对这西部出走的商路也颇是有些研究。据他说,如果是到九云城,同时从季家甸出发,走古道能比走云西道快上一天半的时间。其一,这条古道只有上下坡、弯路极少;其二,九云城在云州北方,出了古道口再行三百里就能到。按照他的估算,如果货能跟得上,十天一个来回,一个月能跑三趟货。 这对季牧来说又是一个好消息,一趟货六万斤听上去是个庞大的数字,但对整个西部世界来说可谓九牛一毛。按一只羊产五十斤肉计算,六万斤只是一千多只羊的量,而西部世界有近千万的牛羊储备。 明白了货源,郭二虎更是觉得他做了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而且从雇工变成合伙人,保不齐自己哪天能成为九州世界最强的运输工头呢,名字不好听,关键是最强呀! “我姓郭,你姓季,五百年前是一家,咱俩要不拜个把子?” “我跟你拜个肘子!” “肘子也行!哎,你别走啊!” 郭二虎屁颠屁颠撵在季牧后面,走出山洞忽又觉得哪里不对,只见他和结巴交待了一阵,骑着马竟然跟着季牧往季家甸去了。 季牧没敢回家,看到二叔的脸色就知道回去以后是什么后果了,一路往南到了云西道的入口处,这里有一处客栈,季业暂时把货囤在了这里。 岂料刚一开门,一个大巴掌就甩在了季牧脑门上。 季牧噗通跪下,“老爹。” “盐铁古道那是丢命的路子!你真是什么都敢干啊!” “爹!货走不动,跟丢了命有什么区别!” “对呀!所以说你小子什么都敢干才是干大事的料子啊!” “啊?”季牧觉得自己听错了,刚要站起来,一巴掌又给呼在了头上…… “但是下次!不管你要干什么都要提前和我、和你娘说!你个小王八蛋!你娘一着急就呕!再看看小妍都哭成什么样了!” 季牧眼圈一红,“爹!对不起,牧儿保证没有下次!” 父子亲情,人家正酝酿着越来越浓,郭二虎一如其名唬上加唬,一句大牢骚,气氛全没了。 “大叔!我季头儿是要做天下人的生意,况且男子汉大丈夫走南闯北,怎么能……” 啪!一巴掌差点把郭二虎呼一个跟头,“季头儿!你爹打我!” “站直!” 这天晚上,季牧、季连山、季连岳、季业在客栈里商量着走货的事,面对人家四个姓季的,郭二虎毫不觉得生疏,往旁边一坐,还能借点大脑袋的光。 “爹,二叔,现在虽然通了路子,但咱不能让西围库的人知道。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要走北面的古道,中途肯定要使绊子,而且北古道这件事后面我还需要到郡府交涉,提前有了风声恐怕会坏了大事!” 季连岳刚要开口,郭二虎噌的凑了上来,“我觉得季头儿说得有道理,古话说瞎子点灯白费油,啊不对,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季牧直皱眉头,“书读的少就别乱拽词,想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季头儿,你不就是想着悄悄儿的把货拉出去吗?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九云城那边初十开业,离现在还有九天,只要到了古道入口,我这商队最多四天半肯定给你拉到!所以说我们还有四天半的时间,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让结巴他们夜里行路,白天就找个甸子藏起来,这样四天半的的时间足够这里到入口一个来回!” 季连山兄弟这时才对郭二虎有些刮目,u看书ww.ukanshu.om 这小子锃明瓦亮的,心里原来也明白得很呐。 季牧看向了季业,“这几天西围库的人盯得怎么样?” 季业道:“时时刻刻都有人,还有一些冒充买家的。” 季牧不自觉得按起来掌心,季连山随即皱起来眉头,他知道儿子的这个习惯,心里一定在乱盘算着什么。 果不其然,季牧一语让所有人怔住了。 “既然他们要买,那这批货就留下来卖。” “什么!” “小牧,你可不能冲动啊!”季连岳忙道,“九云城那边已经准备好,请柬都发了出去,这货怎么能在云西道上卖啊!” “是啊季头儿!你拉我当运输大队长,这还没上任就给我撸了啊!” 季牧沉道:“没那么简单,老爹,你也说了,这古道是要命的路子,在很多事情妥当之前,不能让这件事成为把柄,我们必须谨到最小、慎到最微!” 季连山不停点头,盐铁古道之重,不能被利益所蒙蔽,他相信季牧有了对策才这般说话,“你说吧,后面怎么做。” “我们的肉坊,不能白烧!” 季连岳立时急了,“小牧,肉坊那档子都过去了,况且郡府来的探官一直在查,你哪有空盯这个事啊!” 季业也道:“大哥,别的都是小事,出货最当紧!” 季牧却看向郭二虎,“二虎,货就按你的路子。” “啊?”郭二虎完全懵了,“可,货、货呢?” …… 第38章 东西合甸 翌日,以这家客栈为铺,大西原把所有的肉都拿了出来,在云西道上公开售卖,而且价格一天比一天低。 西围库的人可是看足了热闹,摆明是这肉出不了西部,只能在这云西道上随便甩了。这几天,那所谓大西原的核心肉坊连续关门,整个季家甸一片死寂。 然而就在这个夜晚,几个府卫敲开了季德发家的大门,这些办公差的人,对于当日那场大火也已查到了不少人证物证。 虽说只是烧了一间房子,但安营执受郡府保护,一旦有了证据,季德发父子便免不了要做进一步调查。况且对这些亲来办差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交差,于是乎,季德发父子当夜便要被带到郡府。 季广禄以自杀要挟非要见季牧不可,大半夜的探官府卫带着这父子俩不得已又来到了季牧家。 父子二人来势汹汹,季连山正欲发作,却见季广禄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院子里。 季连山大惊失色,这季广禄可是他的叔父辈,“四叔,折煞连山啊!使不得呀使不得!” 别说季广禄,连从前那般威严的季德发,这一刻尽显老态龙钟。事情惊了官他就已经虚的不行,现在府卫要把他们带到郡城,对一个寻常老百姓来说简直是遗气丧胆。从前那副“小民为大”的架势消散一空,这才知道那安营执不是闹着玩的。 “连山!当日烧肉坊,我是受了那贝宇生的蛊惑!东甸西甸都是季家甸,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其实事情哪里够的上“见死不救”的地步,去了郡府也就是问问话做笔录再赔偿的事,但季德发八十多岁高龄,这一波劳顿,体格子真是不好撑。 季牧上前和季连山一起把季广禄扶起来,季牧看向一个探官,“这位官爷,这件事情能不能私了?” 那探官连连点头,私了反而省去更多事情,“只要你们愿意,当然可以。” “太爷、四爷爷,你们说贝宇生蛊惑,这事可有证据?” 季广禄连拍大腿,“哪有什么证据啊!他一说我一听,糊涂、糊涂啊!” 季牧又对探官道:“官爷,事情我同意私了,但是这蛊惑一事,您看要不要查查?” 探官眉头大皱,本是立时就要拒绝,但烧了间房子郡府就把他们派来,一个个都知道这份安营执不同于郡里的小商铺,而且太学名士这个身份在他们眼中可比在季家甸响亮得多。 “查是可以查,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们也只能是问问话,这结果你还是别抱什么期待了。” 季牧点头道:“有劳各位官爷。” 探官带着人走了,一路上内心满是狐疑,要知道就是那个甸长去报的案,来了之后为了案子的事还各种帮忙,最后怎就换了个私了?搞来搞去,这不成了脱了裤子放屁嘛! 官差一走,季广禄如临大赦,激动得不能自抑,季德发慢慢拄着拐杖,来到一张藤椅缓缓坐下。 “小牧,四爷爷对不起你们,其实这事出了之后,我们不知道找了多少次贝宇生,但那个畜生竟然装作不认识,我们是做了他的刀。你那坊子花了多少钱,我如数赔给你!” 季牧道:“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季牧只希望以后东西两甸和睦而处,大家才是自己人。” 这时,又见季德发拄起拐杖缓缓站了起来,“钱就不赔了,东甸四周还有七甸,七甸都是大甸,有羊五十万只、牛三万头。说来惭愧,这些年里,我与他们比和西甸走得更近。从今往后,他们的牛羊不会有一只卖到西围库!” “多谢太爷!”季牧立马躬身。 季广禄搀着季德发慢慢走出了院子,临到出门时,季德发忽又转头看向季连山,“连山,有空把中间的墙拆了吧,别耽误大家送羊。” “连山遵命!”季连山大喜,与其说那是一道石墙,不如说它是心墙。这些年里,它一直都是一种暗示,告诉两甸的人即便走得再近,中间还是会有一堵墙。 但东西两甸乃是同根,不需追溯太远就能找到亲人,真要说起来,何止西围库是外人,除了季家甸都是外人。 “爹,您真的打算把七甸牛羊都给大西原?” “怎么可能。” “那您的意思是?” “七甸之外还有七甸,他季牧拿不下来的,我去啃!” “爹!可他毕竟是西甸的人啊!” “季家,uu看书wwuuknshu 该有一个闯出去的人了。别说我这辈你这辈、下面那两辈,前后几十代人,季家只出了这一个季牧呀!” 探官连日在西围库办差,找了那贝宇生,但别说有用的,没用的都没问出来。但此举却是给西围库的人注了一道“强心剂”,原来季牧是要用这个火烧肉坊的“老本”打压西围库,这等算盘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幼稚了。 退一万步,就算这探官人证物证俱全,西围库的人也有恃无恐,且不说放了个火,就算杀了个人,云州也定不了他们的罪。 对此,贝宇生更是清晰得紧,其实在季德发父子不断找他的时候,他便已经预料到这一点。说白了就是季牧想拿官府端掉西围库,从而正大光明走云西道,听上去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但贝宇生心绽如花,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季牧的肉铺就算到了来年的九月初十,都不会有一斤肉。 再看看这几日云西道上的情形,西围库的人简直有些可怜这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大西原了,他们的肉一百斤肉只卖一银钞,这个价格已经亏到姥姥都不认识了。 曾有一度,贝宇生与西围库深深感受到季牧的威胁,那道安营执不是小事,这位名士前期的火也点得足够旺。但商看货、货看走,困在这一隅,别说安营执,就算天营执也救不了这大西原。 贝宇生恨不得现在就见季牧一面,“多一张银钞,孩子就能多上一年私塾,多十张银钞,儿子就能娶到心仪的姑娘”,这掷地有声的激烈言辞,可还敢再说一遍?! …… 第39章 彪悍的商队 九月初九,九云城,大西原肉铺。 这个晚上,马迎龙辗转反侧,他惦记着货,更担心如何应付明天的局面。 说起来那些请柬,马迎龙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业要是开不起来,他该如何向韩富、步千古、鲁吉这些太学院长交待?这业要是开不起来,他又该怎样向陶大朱、管清这样的商界大佬圆脸?这业要是开不起来,像黄尊石那样的一界大师,又该如何回复? 说千道万,因为这个太学名士的身份,一切都变得不同。这些天里,已经陆陆续续有很多来不了的人提前送来贺礼,季牧的同学、舍友甚至还有来自雪州的礼物,这让马迎龙突然觉得压力巨大。 他是太学士,关于商的领会不比季牧差多少,商与商最重要的是一个“信”字,季牧这一炮影响太大,如果打不响,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缓过阳。 但要命的是,他派出去守在云西道出口的亲戚,没有传来一个好消息,他们甚至向里面探了几百里,根本没有发现拉肉的商队。 咔嚓! 一道霹雷击落,马迎龙惊声而起,本就满心杂念,这下干脆不睡了。 他起身找了一把大伞,三更之时立在肉铺的门口。 等一个希望,是大西原的希望,也是他马迎龙的希望。 时间缓缓流逝,雨却越来越大,大伞如风中之萍,时而扯的人摇曳不定。但马迎龙的内心并没有雨,反而他害怕看到曙光、听到公鸡打鸣,只希望这一夜漫长再漫长。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之间! 密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就在那闪电交错的光芒下! 一支四马套车的商队向自己奔来!像做梦一样朝自己走来! 天呐! 马迎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见那当首之人,又圆又亮的大脑袋快要与闪电争辉,如此密集的雨,他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口中喊着奇异的口号。 “这雨凉不凉!” “凉!” “心里热不热!” “热!” “我们是谁!” “天下的马!四海的车!” “还有呢!” “堆山的钞!大王的货!” “天亮之前,找到肉铺!” “二、二虎,我们有地址的呀!” “黑成这个熊样!你知道哪是哪啊!” 闪电的光一下一下照亮雨夜,马迎龙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庞大而彪悍的商队!暴雨雷声,马定如磐,那领头人年纪不大却声如洪钟,他一嗓子甭管是呼还是骂,给人一种莫名的笃定! 来了,来了! 商队来了,肉就来了! 他们来了,就一下子全来了! 马迎龙把伞一扔,快步迎了上去,“兄弟!兄弟!大西原肉坊就在眼前!” “报上名来!” “在下马迎龙!” 郭二虎一步跳下大马,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杆黑旗,“兄弟们!天亮了!卸货!” 马迎龙慌步上前,“兄弟,不能等天亮啊!天亮可就来不及了!” 郭二虎一拍大脑袋,噼里啪啦的雨珠子溅了马迎龙一脸,“我是说天亮了,不是天亮了!” “懂了懂了!”马迎龙直咧嘴。 “可有熟肉?” “有!有!” “季头儿呢?” “季什么?” “季牧!” “没见他呀!我还想问你呢!” “你放屁!他昨天就来了!” “啊?” 也是这个暴雨之夜。 九云城最边上的一家客栈里,季牧约到了韩富。 “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对季牧的这个举动,韩富颇是不解,明天就是开业大典,有什么话不能到时再说,非要提前见? “老师,我走了盐铁古道。” 季牧满心忐忑,可韩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震动,只见他神情定了下来,悠悠拿起茶杯,到了嘴边却是没喝,“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现在知道的只有几个自己人,我就是怕时日一久风声必出,暂时骗住西围库的人,提前找老师想想对策。” “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一件事,除了你,没有人更没有商队走过盐铁古道。” 季牧有些不解,“老师,我走过?” “你是太学名士,修的又是商学。”说话之间,韩富起身把笔墨拿到季牧面前,“写一份材料,今夜就要写出来!” “写、写什么?” “写你考察盐铁古道的全过程,过去的事一笔都不要提,你只管畅想这条古道能给云州带来什么。” 这下,季牧明白了,这条路纵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藏着走,与其如此,不如从官方的途径将它正式打开! 一个多时辰,季牧写了满满的九张纸。 韩富接过一看,内心也是称奇,别的不说,通篇看下来还真像如地理学士考察山川大河一般,透着一股钻研的味道,编的颇是有一套。 看到最后,韩富却暗暗咧起嘴来,让季牧畅想不假,可这小子张罗的也太他娘的远了吧! “云州商业繁盛之解法”“西部世界正式走入大众视野”这些倒也罢了,“掘利九州世界”“云州霸占九州商业首席”“天地无有荒芜之地”。 “你平时就这么能吹吗?” 季牧咂咂嘴,“我想通路,得让人眼前一亮才行吧。” “你这何止眼前一亮,八辈子后面的事都给你点亮了。不行,后半部分重写!” “为什么?” “盐铁古道这种大事,uu看书.uukanshuco 郡府岂能说了算,你的材料必然要交到州府,而且会作为永久备案,怕以后擦不干净,现在就少拉点!” “……”季牧被怼的说不上话来。 “别扯九州,就写云州!画饼充饥会不会?加点葱花放点芝麻岂不更好吃?况且你在太学东西写的那么好,不是还要和我一起上学刊的吗?” “老师、老师。”季牧赶紧给他端一杯茶,“咱俩误会太多了,解也解不完,先放着吧。” “那你也不能把笔放下呀!” 噌的一声,季牧提笔,好巧不巧,墨就甩在了韩富脸上。 “要不要我把牙支给你?看你甩不甩的准?” 季牧就快把脑袋扎进纸里,奋笔疾书堪比伸冤昭雪,这一稿写完天都快亮了,韩富看过之后终于点起头来,“好饼。” 随后韩富将这份材料收起,抓起笔又递给季牧,“再写。” “还要写什么?”季牧一怔。 “这件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办下来,绝对不能让人提前告发你的商队走过古道,那样性质就完全变了。”话到这里,韩富声音沉了下来,“你写一封信。” “写给谁?” “吴亮。” 季牧双眼立时瞪大,正欲开口时却听韩富道:“这封信的内容,我来说。” “是!” 季牧不敢多语,低头提笔而书,但听韩富字字句句,让季牧由喜转惊。随之而来的,季牧无比后怕,好在自己判断没错,不然这条盐铁古道真的会让自己送了命! …… 第40章 第1间肉铺 九月初十,巳时。 花环、炮仗几乎把这间大西原包围,贺礼堆成垛、车马如填咽。 云州上一位商学名士是三十多年前的陶大朱,这像一面镜字,让整个云州商界不敢小觑。 郡府的代表、太学各位院长、各大商号的东家齐聚一堂。 从商人的角度,西部世界其实是很多人眼中的一块肥肉,只是想吃这块肥肉,一要有足够大的胃口,二要先消化别处比不了的腻,从前不乏有开拓之心的人,但真正勠力的从未有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云州和贺州生意做得红火,那是因为双方都在发力。从前,九云郡想和西部世界做生意,那就是铁墩子撑棉花,一头沉。 现在,一个西部的人要让西部世界走出来,对整个九云郡乃至云州来说,意味着无数的可能和现成的商机,所以这一席很多人都不愿错过。 商人看货,宴席之前人们先走过柜台,看过大西原的肉。 这当然不是西部世界的肉第一次面世,但这一定是最令人震撼的出场! 一眼望去,脖头肉、天蓬肉、板筋卷、羊腿肉、后腱肉、羔羊排、羊肠卷、心肝肺…… 共有三十多类! 人们无法想象,一只羊可以分到如此精细。 更精细的是,这些肉品全部由黄油纸包裹,上面盖着大西原的印章,每一份都是二斤装,陈列在肉铺之中,来往之人仿佛进入了另一重肉品世界。 九云郡卖肉、云都卖肉、九州世界都在卖肉,但从未有这样一刻,让人觉得肉可以像工艺品一般陈列。 从前的肉,都在大市坊、菜市场,赤着上身的屠夫大喝问你要哪块,所谓选择最多就是说一说、指一指,从未有过像走进一只羊任你随便选的体会。 参观的多数都是商人,九州这样的竞争环境下,谁能投其所好谁才能够成为赢家,有人不吃肥肉、有人钟爱羊蝎、有人一个羊蹄就可以就二两酒。从前众口难调,但今日这间肉铺,给了所有人答案。 商人越多,意味着渠道越多,人们更是知道,与其说这是一间肉铺,不如说是一个大西原的窗口。 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季牧面前,见其毛肩裘帽,季牧立时便知这是一个雪州人。 “季老板,在下雪州冰封阁施潜。” “幸会幸会,不知您是施如雪施东家什么人?” “辈分上说我是她的叔伯,施东家是冰封阁的话事人,我呢只是一铺掌柜而已,季老板诸事多忙,这些得空再聊。”施潜笑了笑,“我今天来是奉施东家的意思,冰封阁打算订十万斤的货,不知季老板要多少时日能运到雪州?” 九州世界各大商号,家家都有自己的运输大队,当然也有一些专门跑运输的中间商,但在云州雪州还是不够发达。 季牧沉吟一瞬,接到订单他不意外,但张口就是十万斤,目前来说还是有些头大,“货倒是好说,只是肉坊刚开,运输上面着实吃紧。” 施潜经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季牧的难处他自然了解,只是这货是施东家特意强调,不能不说还不能多说。 季牧灵机一动,“大掌柜,您看这样如何?大西原再订一千口冰鉴,和上次一样在云都冰封阁取货。你们来时拉着冰鉴,回去的时候拉上这十万斤肉。” 施潜刚要开口,季牧已知其意,“大西原在肉品上做一些调价,这个数由冰封阁来提,以弥补其间运输给冰封阁带来的损失。” 施潜双目一动,眼前这青年还真是明的暗的都通透得紧。这里面有一些暗地里的事,不混商场的人难以知晓。 表面来看,来时送冰鉴、归时载肉品,大西原最多就是补一些运费的事,怎到了调肉价的地步?其实事情没这么简单,要知道,商队都是双向、甚至多向的,你怎知人家归去要拉什么货? 如果那是一批可攫暴利的货,补点运费也太轻巧了。这也是家家号号自己组商队的原因,一免了运费,二还能双向跑货,去有余、补不足。而且这样一来,九州的商业氛围才更活跃。 季牧一说调价,便是不拿运费来说事,相当于给了冰封阁充足的空间,施潜思量一阵,“季老板果决令人钦佩,不过十万斤的货不是小事,还是得施东家拿主意,但最多三日,我一定给季老板答复。” 季牧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我那一千口冰鉴是定下了。” “明白,明白。” 虽然这间肉铺囤了六万斤肉,但季牧不会把它们作为订单运出,订单的货必须是从肉坊出。 九云城的这批肉对季牧来说意义重大,它们是作为八斤十斤的零售。因为季牧深知想要打开局面、想要拥有口碑,必须要先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而想要站稳,不是看你开业有多红火、商队有多壮观,归根到底是要说服人们的嘴,西部世界的肉,它的肥瘦、油味、口感乃至细致入微的分类,会不会让人伸出大拇指。 西部世界和九云郡只隔着一道望云山脉,但别以为从前的云州人就能时时刻刻吃到西部世界的肉,相反有些讽刺的是,云州人的主要肉品是猪肉和鸡肉。因为从前西部世界的肉被西围库统治,他们恨不得把西部牛羊封在一个坛子里,最不想卖给的就是云州人。 季牧在九云城待了一个月,这期间冰封阁给了季牧反馈,价虽然调了,但比季牧预想要浅得多,这桩互通的生意便是达成。u看书 ww.uukanshu.m 想必冰封阁也知道,这一千口冰鉴看似数量庞大,但远不是大西原的最终需求,随着肉铺的增开、运输的扩大,需要的冰鉴会越来越多。假有一日,季牧走出九云城甚至走出云都,单是这一笔生意就足以让冰封阁赚得盆满钵满。 接下来,季牧到了钱庄,以肉坊肉铺作为抵押,贷了足足一万金钞! 一万金钞是什么概念,季家的家底翻上十倍都不够! 但季牧有信心,根据这一个月的反响,大西原的肉大有前途,但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从前很多设想的商机,渐渐可以嗅到味儿了…… 不过季牧最惦记的还是州府批文,可以说盐铁古道是自己的命脉,西围库的人恐怕已经行动上了,只有在他们告发之前,州府下来批文,这事才能圆满解决。 马迎龙这个人,想法总比别人多一些,季牧忙得见面少,但他却和郭二虎处得不错,马迎龙总以私人身份招待他。 有一次郭二虎喝大了,马迎龙这才知道,难怪这家伙一口一个季头儿,原来最早的那批货能出来,季牧竟有那般神奇之举,也足见其不凡魄力。 据郭二虎说,季牧扔了两万斤的货让西围库看笑话,转而夜间赶羊、白日潜伏,带着宰度在郭家甸杀羊上货。季家甸肉坊风平浪静,再加上放风火烧肉坊这件官司,西围库的人现在还等着结果呢。 马迎龙感察敏锐,立时便问当时走了什么路,郭二虎喝得别说把门的,开门的能耐都没了,“盐铁古道”这四个字差点把马迎龙惊吐了。 …… 第41章 望云北道 重开盐铁古道这件事,九云郡府只是一个传话的,权衡、审核都是以州府为核心在云都展开。 此事最先在九云郡得到支持,陶大朱、管清、济良材曾氏、平步轩丁氏一众九云郡商界大佬都向云都阐述重开古道的必要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季牧的上书,韩富口中的“好饼”在云都激起强烈反响,在商而言,有利可图的前提是有人、有地方,人多就会生财、有地方才能持久。而且,西部世界的肉,九云郡也好、云都也罢,对本地商人来说都构不成直接的竞争,反而这是一个撕开西部世界的口子。 也是在这段时间,云州商界很多人不但知道了季牧这个名字,季牧的信息更是被扒的一点不剩,就连他在太学时候写的《九州商路变迁》《商立西部世界》都被翻了出来,再加上他此时的上书,直让很多人觉得西部世界不再像从前那般遥远了。 为此,州府动员云都商界大佬,举行了一场重开盐铁古道的探讨。这过程从“开与不开”慢慢变成了“如何开”,宇国九州有很高的自辖权,像律法、税收各个州都不一样。 这条三百年前的禁路,乃是当年反应过激,宇国禁的是私盐私铁,而不是哪一条路,宇国也从来没有下发过禁路的诏令。既然太学名士牵头,又经过系统勘测,即便不言商,对云州内部的交通也是一大利好。 当然,这条路不能再叫盐铁古道,而是改名“望云北道”。 批文下来之后,季牧有多激动可想而知,这一步险招终于化险为夷。 陶然庄,季牧单独宴请韩富。 “老师,这一次多亏了您,心思缜密,高瞻远瞩!” “我这体格子,心思缜密还有可能,高瞻远瞩就算了。” 季牧笑了笑刚要提杯,却见韩富一个低头完全不理他了。 韩富这一个月没少帮季牧跑,一看这宴不错,不顾太多,一碗高汤一碗肉地吃了起来。 半晌之后,打了一阵嗝,擦了擦大油嘴,这才又看向季牧,“以后什么打算?” “我有一些想法,比如……” 韩富一抬手,“我问的不是怎么做生意。” “那,您要知道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规划?” 季牧明白了,点了点头道:“老师,我想回西部稳一段时间,望云北道的事搞得云州商界都大概知道我这个毛头,若是留在九云城,怕是没完没了的应酬。” “然后呢?” “西部的肉坊还有太多需要完善的地方,包括货源这一块还要进一步挖掘,我想花个一两年的时间,夯实大西原的体系,肉铺暂时只在九云郡增设。” 韩富点点头,“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这顿饭就是白吃了。” “老师怎会是白吃?您可是我的大恩人、大贵人!” 韩富白了他一眼,随后正色道:“你能说出这个一两年,看来是冷静的很,你现在的声名不是什么好事,它和你的实力不匹配。先回去打好底,沉淀沉淀,西部世界大有搞头,具体怎么搞你比我更清楚。” “学生明白!” “这条望云北道,你牵的头、通的路,此后你是何想法?” “路是我通的,但它是云州的路,学生和天下人一样一起走此路,仅此而已。” “很好!” 季牧的印象里,这是韩富第一次夸自己。 韩富似是还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起身道:“酒足饭饱,我该回去了。” “可酒还没有喝呀。” “一次都搞了,这样不好,下次只喝酒不吃饭。” 北道一开,郭二虎的商队便可以正大光明行走了,九云郡逗留了一个月,肉坊那边恐已积压了不少的货。 临回之前,季牧来到了当初与马迎龙见面的那家铺子,六合酥共十七个品类,季牧每种买了一千盒,现卖现装拉回了西部世界。 这一万七千盒六合酥,把九云城各大门店搜刮所剩无几,“过单人”的那一栏,季牧写着马迎龙的名字。 马迎龙颇为通透,但季牧也不是看不穿的人,这一批货会给马迎龙在六合坊带给巨大的改观。如果说季牧只是为了答谢,那便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看似只是运回一批货,但这是季牧下一步大动作的缩影,关于此间,季牧已经构划得差不多,但正如他与韩富在饭桌上的话,这一步不能急,急则生乱、乱必殃本。 …… 人们总喜欢说“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一年又没了”这样的话。 但对季牧来说接下来的这两年过得真不快,忙而杂乱,这时的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九云城新增了五家肉铺,季业主理肉铺的生意,常年居住在九云城。郭二虎继续壮大商队,他把结巴派到了九云城,负责九云郡对外供货。 与此同时,季牧着力增大肉坊的规模,东西两甸之间的土地基本都盖起了房子。放眼整个西部世界,这片肉坊渐有成为中心的态势,别的不说,单看一条条向四外延伸的小路便知。 两年以来,西围库已经对大西原构不成威胁,无论手艺、运输还是渠道,都杠不过拿着安营执做生意的大西原。 西围库就算知道了季牧当年走了禁路,也是无可奈何,这里是云州,一帮外来私贩到官府翻人家旧账,是真是假没人会搭理你,这和他们不惧云州律法在云西道上大闹是一个道理。 西围库的退出是必然,西部牧民最关心的是收入,此间改观全是真金白银,谁还愿意往挑三拣四的西围库送羊? 于是乎,对大西原来说,货源和商路算是正式打通了,肉品生意便也开始平顺。 不过带给西部世界最大的改观,当属季家甸南五里的一个地方了,这里是季牧两年来精心打造的—— 一条商街。 相比城市里,这条商街颇是粗糙,甚至可以说简陋。两排木房相对而立,uu看书 .ukanshu中间是十丈多的过道,统共只有半里多长。 但就是这个地方,真正让西部世界的物质与从前不同了。 在这里,你可以买到好吃的酥糖、好看的鞋子衣服、精美的饰品、鲜美的水果以及各色各样的餐具、茶具,这些都是季牧从九云郡的各大商号批量订购,也是返程商队的主要运输。 季家甸的很多人家都不再养牧,有的在肉坊跑活,有的则经营起来这条商街。还有郭家甸,青壮年几乎被郭二虎全部动员起来参与运输。 这两年来,季牧也接待了不少九云郡来西部“参观”的人。 这天晌午,季牧正在账房先生那看账,这两年投入太大,到现在账上还没有盈余,好在这一年来“进”多于“缴”,这一口气总算快喘匀了。 “小牧,你快出去看看,来了官家!”季连山忽然走了进来。 “官家?”季牧一怔。 “是官家!好大的阵仗!那车马咱都没见过!” 季牧急忙走了出去,五里之外刚入甸的地方,四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货车,极尽渲染之能事。 马不载人却配金鞍,马头附鳞甲就跟要打仗也似的。四马套车,马车轴长三丈,衡轭之上八銮之响。最引人注目的是车舆上的盖顶,日光映在其上色泽翻覆而变,时而如金纹流走、时而似孔雀开屏。 马车走得慢慢悠悠,引来大批围观的人,这车马,别说季连山,季牧都没见过。正狐疑之时,忽见先头马车那人掀开了车帘。 这一掀不要紧,季牧啊呀一声连拍大腿! …… 第42章 3年之约 今天是元月十八,前天正是风云殿“三年之约”的日子。 季牧忙的别说三年之约,连身边的牧火节都没什么概念了,这一见面自然逃不过一顿数落。 掀车帘的正是梅笑,见他皮笑肉不笑,“大铁杵,好久不见呀,你可还记得不赴约是怎么来着?” 季牧只好满脸陪笑,正要说话,梅笑立马道:“别说忙!你问问大伙谁不忙?!” “我……这……” “要不是我提议来找你,这三年又三年,再见面酒都喝不动了!” 这时候吴亮等人掀开了车帘,齐目看着梅笑,“梅青素!老岳不在,你好像很猖狂啊!” “老岳呢?他怎么没来?”季牧忙问。 梅笑一掐腰,“他可出息了,咱读太学都觉得拉风得不了了,那小子去宇大都读御学去了!我寻思着等见面,他还不得踩着棍子俯视咱几个!” “那梅青素又是……” “就是小爷啦!”梅笑一昂头,阳光打在宽大的脑门上,“这不是小的时候不会笑嘛!我爹给我改了名,直接让小爷笑了十几年啊!” 吴亮几人颇是无奈,“季牧,我们要不下车就坐这儿聊?” 季牧挠头咧嘴,“对不住对不住,快到家快到家!” 这阵仗可是不得了,季家甸连周边十几甸都传了开来,说季家来了四车太学名士,后来越传越邪乎,那一届名士差不多都跑季牧家去了。 这些人来家,季连山激动地直哆嗦,院中设篷帐、六尺一火炉,羊都是现杀现煮现烤,压箱底各种各样的酒都拿了出来。忙活了快两个时辰,眼见天要黄昏,宴席终于摆成。 风云殿相聚,免不了一顿大喝。 季牧举碗,“三年之约……” 乍一开口,吭吭咔咔的咳嗽声密集响起,吴亮道:“说那么多干什么,规矩你懂的。” 季牧一笑,排起一串酒碗哗哗倒了六碗,风云殿就是这么罚酒的,六个人六碗酒一并喝了,剩下的事都好说。 没能赴约不说,哥几个亲自登门,季牧内心不知有多开心,二话不说六碗酒咕咕下肚。 吴亮道:“季牧,你是真厉害,毕业才三年,你看梅青素,左手还是不会扎针。” “我说老大,你夸人就夸人,何必非要踩一个!”梅笑气鼓鼓,随后又道:“大铁杵厉害是真的,我这不懂生意的人都看得出来,你这事业风生水起啊!” 气氛颇是活跃,吴凌秋束起了发,不再刻意掩盖脸上的疤痕,他坐在那虽然沉默,但并不孤离,与众人一同吃着喝着笑着。 酒喝了三圈,对这些人来说只是刚刚开场。 吴亮召了一位随从过来,季牧大为惊诧,那人不大一会儿竟抱着一个车轮走了进来。 “前方注意!老大要放大招了!” 吴亮白了他一眼,把这车轮递到了季牧手中,季牧细细一看,这车轮比现用的马车车轮要大一大圈,而且最外面附着厚厚的一层软胶,季牧没有见过这样的车轮。 “这是营工署最新研制的一种车轮,名为胶轮,与它相配的是更轻材质、更大车身的马车。经过试验,这种胶轮车可以承载普通马车近两倍的重量而速度保持不变。” 季牧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发明!太厉害了!太好了!” 吴亮笑道:“这胶轮车一出来,我立马就想到了你,把你商队的马车都换成这个,省下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呀。” 季牧忙点头,“这马车要到何处买?” “若是让你买,便算不得礼物了。” “什、什么意思?” “营工署每当有新东西出来,都会最先做试点而后普及,我建议把这胶轮车用在你的商队,后来便批了下来,这四百辆车半年之后,你只需写一份使用报告即可。” “还能这样!”季牧惊道,但之前盐铁古道的事便受了吴亮一个天大的人情,现在不花钱收下这么多马车,季牧心里岂能过意的去,“吴亮,试点归试点,但这马车也是无数人的心血,我岂能这么收下。” “怎么?我费心给你争取下来的,你现在让我送给别人?” “不不!”三年未见,吴亮的变化对季牧来说几乎就像是写在脸上,如果说他从前沉稳,那么现在便多了几分深沉的味道,让季牧不敢硬碰。 “季牧,不瞒你说,自从那件事之后,州府对西部世界、对你大西原的重视与日俱增。不像其他各州,云州有着它们不具备的可能性,那就是西部世界。” 这时吴凌秋开口了,“吴大公子,看看你都把季牧吓成什么样了,他就算想当云州的肉,这时候还是盘菜呢!” 吴亮道:“是他不肯接,我才多说两句。” 季牧笑道:“多谢!多谢!那什么报告我肯定好好写!” 这时柴迹敬了季牧一碗酒,酒碗一落开口道:“季牧,有件事我想和你咨询一下。” “你说。” “你们西部的牛粪羊粪,都拿去做什么了?” “牛粪?”季牧皱了皱眉,“不做什么呀,牛粪就是夏天捡一捡冬天来取暖,羊粪都在圈里,一层一层有些人家铺了半丈高。” “那可有盈余?” 季牧被他整糊涂了,“全是盈余,哪里能用得完。” “太好了,你们卖不卖?”柴迹忙道。 “这东西,能卖?” “当然能!那可都是肥料!现在云州很多地方休耕,这牛粪羊粪的效力可比草木灰强大得多,对旱田来说实是一大利好啊!” 季牧苦道:“柴大桑植,u看书 ww.uukanu 我那商队运肉都不赶趟,当真是没空拉牛羊粪啊!” “不需要你拉,你定个价,我回去就给襄农署上书,一旦达成自然会有官队来运,哪里需要你的商队。” “那太好了。”季牧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苦得紧,自己已经忙得四脚朝天,现在又搞来这么一趟“生意”,听上去也是有的赚,但和现在的大西原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俩一个营工署一个襄农署,让季牧有些应接不暇。 风云殿六人都是大酒量,但这些高手里面当属季牧和吴凌秋最能喝,想想三年前吴凌秋大醉之后还能刻出“大西原”,这家伙的酒量深不见底。 季家仆人几乎是用抬的办法把这些人弄到一间间厢房,冬夜过三更,一寒接一寒,吴凌秋提着一壶酒来到季牧身边。 “不想让你觉得大家来找你都有事。” “所以你也是有事。” “季牧,你是否也觉得短短三年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有些不痛快?” 季牧摇起头来,“凌秋,你知道吗,除了我季牧,你们四个是第一次来到西部世界的太学名士。既然做了太学名士,我们之间便不能像私塾子弟一样见面唠家常,我们必然会聊起一些事,关于你关于我乃至关于云州和九州,所以这没什么。” 吴凌秋撩了撩长发,“从毕业的那一刻,我便感觉到风云殿很大,而你似乎感察得更早。” 季牧笑道:“再大不也只是六个人吗?” 吴凌秋一凝,随后也缓缓笑了出来。 …… 第43章 还有个3叔 不得不说,三年后的再次相见,对吴凌秋来说风云殿里带给他触动最大的就是季牧了。太学时候那个出自远山旷野的季牧不见了,与此同时也消失了拘谨和忐忑,眼前是一个沉稳毅定的人。 而季牧也是众人当中他最佩服的,三年不短却也不长,他便见证了大西原的从无到有。从前吴凌秋并不觉得顶着一个“太学名士”的帽子就能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加成,但从季牧身上他看到了太学名士该有的样子、本有的样子。 “毕业之后,我在艺学院待了三年,若是留下,十几二十年后可能也只是一个讲师。所以在帮恩师料理了一些事情后,他建议我离开太学,半生不成再归也罢。” “既然离开,想来已经定了方向。” “恩师的意思是我开一间金篆行。” 季牧点头道:“步院长的想法我也赞成,以你的造诣不应在别处谋差,一旦被圈定,你这个凌秋的招牌不但出不来,还很有可能牵连出一堆杂事。与其如此,不如像我一样先起一个轩子,首先你有名士的身份,名气的事情容易解决,接下来就是作品的事了。” 吴凌秋听得入神,季牧的话何止从心,简直快要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我虽不懂金石篆刻,但有人一刀入骨缝、有人一息翻羊肠,技法乃是生存之道。这轩子一起,你便如我一般有了安身之本,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大名堂小名堂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吴凌秋抿着嘴,季牧没有讲什么“金石大师”“一界泰斗”,反而向他强调一个“自我的招牌”,更是蕴着“赢了铸金刀、输了自己扛”的强大心志! “好!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你真的要听?” “我信你。” “金石篆刻是富人玩的东西,业界交流也多数在九州大城,所以你这轩子要去到云都,太学直属州府,艺学名士在云都会少很多阻碍。这轩子起了之后,要把印章、石玩、金雕这些你最擅长的东西出现在圈子里。” “可是你说的每一步都很难。” “不。”季牧摇头道,“步院长是一界强人,快速走入这个圈子,他肯定有办法,在云都借一些资源一定没有问题。还有我想问你,你们篆刻和书法可有什么交集?” 吴凌秋连连点头,“有的有的,纸为书、石为刻,于雅士而言,相融共放、缺一不可。” “太好了,你可知黄尊石黄公?” “岂会不知!”吴凌秋忙道,“他可是云州书法界的扛鼎人物!” “不瞒你说,我和他老人家也算比较熟识,你在云都的事,兴许他也可以帮上忙。” “啊?”吴凌秋难以置信看着季牧,“你和黄公还有交情?” “都是见习时候的一些事,他老人家应该记得我。” 吴凌秋强压惊骇,不过颇是亢奋的他转瞬又沉暗了下来。 季牧笑道:“九州的上好玉石,都是来自殷州。” “是了。” “先要撑起门面,才能做事。” “是了。” “作为太学名士,这开销可是不菲。” “是了。” “我从账上支一些钱给你,尽量先把底子打起来。” “是……”吴凌秋话未说完猛然抬起头来,“季牧,你……” 季牧笑道:“不要这样看我,钱是借给你的,就像你曾经说过有一天我会成为厉害的大商人,我现在把这句话送给你。” 吴凌秋眼圈泛红,“那你说,这轩子该叫什么?” 季牧一怔,“我一个商学的,这种名字我可起不了。” “不行,就要你来起。” 季牧见状思量半晌,围着这个“秋”字想了许久,在他看来,春夏秋冬,秋之一字最有韵味。 “秋知轩,秋语……” “就,秋知轩!” …… 四人只逗留了一宿,第二天吃过早饭便要启程了。 临行之前,季牧备好了大西原的肉,把两辆车装得满满当当。 不得不说,这一次相聚给季牧带来了不小的压力,除了人畜无害的梅笑,另外三人各有各的难解之处。 即便是作为试点,但这胶轮车不能白用,此后营工署若有需求,季牧怕是没有任何迂回之法。为了吴凌秋的“秋知轩”,季牧支了六百金钞,这对现在的大西原来说实在是一个不该付出的数字。最麻烦的还是柴迹的“肥料大计”,季牧还得派人到各甸咨询、商议、定价,这一块完全看不到收入,但既然是襄农署的需求,季牧也不敢大意。 事情一桩接一桩,季牧忙的不可开交。 入秋后的一个黄昏,季牧刚从肉坊回来,家中的景象让他有些意外。 院子里,季连山、季连岳、季业、季飞都在,加上每天在门口等自己的季妍,季家两代人都到齐了。 季业一直在九云城忙肉铺,半年才回来一次,至于季飞,这家伙对私塾的抗拒不比当年的季牧差,季连岳管他不住便让他去了商街打理一些事情。 “小牧,有件事我和大哥商量又商量,最后觉得还是看看你的想法,季家甸毕竟不是从前。”季连岳道。 季牧拉着季妍,来到桌前快步坐下。季妍见桌上有酒,眼睛看着季牧,小手却慢慢把酒杯拉到季牧跟前。 “二叔,有什么事非要等我?” 季连岳看了一眼季连山,季连山双臂一抱俨然不想开口,甚至还有些气愤。 清了清嗓子,季连岳开口道:“小牧,你可还记得你三叔?” “三叔?”季牧一诧。 不怪季牧如此诧异,这个人他从未见过,在季牧还未出生的时候,这个三叔便离开季家甸了。 他叫季连峰,和季连岳一样是自己的亲叔叔。 季连岳满目遗憾之色,“他一去便过了二十多年,从前一口咬死此生不归季家甸,今时见你这大西原日益壮大,他便也想回来帮个忙。” 这下季牧才知道为何要和自己商议,不知不觉生意上的东西已经成为季家甸乃至周边很多甸的主心骨。 季牧喝了一口酒,“老爹、二叔,有些事只是季家甸的事,三叔能不能回来关键在你们怎么想。很多事情我们小辈并不知晓,但于我而言,骨肉之亲没有不接纳的道理。” 季业季飞说不上什么,只是随同季牧的话连连点头。季牧亮明的态度,让季连岳有些意外,多年以来季连峰在南边四五百里外的甸子做着皮毛生意,自己也有一个小坊子。 西部世界南方的甸子更依赖水草,遇到旱年草只有半尺,羊膘起不来会直接导致羊羔减产,所以那边每到夏季会有大量的祭祀活动,上百的甸子单从这块一年就能产出上万张牛皮羊皮。 而且北面的人时常从云西道的市集上买米,南边则阔气得多,没肉了便杀牛羊,uu看书 uukanshu所以皮毛这一块产量不菲。 当然,季连峰的皮毛都是卖给了西围库。 那他回来,事情便明摆着了,西围库快要被大西原挤出西部世界,牛羊都收不上,谁会对几张皮子多看几眼。 从前季德发闹了那么一出,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季牧动了他们的钱,眼下季连峰相当于直接被断了财路,这要是回来了,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季牧要是拒绝,季连山兄弟便不纠结了,但季牧这般态度,兄弟二人就更为难了。 季牧抱起季妍,“这几天有没有学字?” 季妍左看看又看看,“哥哥,我要风车!” “我问你有没有学字?” “哥哥,我要学放羊!” “你个小家伙!才多大就拿我寻开心!” “嘿嘿!”季妍一低头,两个冲天小髻扎在季牧脸上,趁季牧不注意一步跳了下来,小步快跑进屋去了。 季牧带着季业和季飞到了自己的屋子,两年多的历练,季业肉铺那边的运营,季牧已经非常放心。但是季飞总是马虎,货点不清、分配出错,季牧头大了好一阵子,跟他不知说了多少次,这些日子总算是像点样子了。 随着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季牧越发觉得人手紧缺,倒不是下面的人,缺的是独当一面的人。他现在肉坊商街两边跑,大事小事都要亲为,连去趟九云城都抽不出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季连山没有再和季牧说起季连峰的事情,想来是已经拒绝了。可是半个月之后的一个黄昏,季家再度鸡飞狗跳了。 …… 第44章 季连峰 这人穿着一身黑衣,衣角处挂满了泥点子,戴着一个大斗笠,跟夜间的杀手也似的。 季连山和季连岳都是正常身材,但这个人却又高又壮,走起路来有气势又有力量。皮肤红而发黑,胡须浓密又根根直立,老远就透着一种锋利感。 门外停着三辆马车,上面盖着厚厚的毛毡。 “大哥!我回来了!” 季连峰在院子里站得笔挺,昂着脖子,要不是泥点子太多,还以为这是衣锦还乡了呢。 季连山抱着个匣子从正厅里气喘呼呼走出,季连岳也赶了过来,季妍抓着季牧的手,水汪汪的小眼睛不敢看,一点点往季牧身后躲。 “我不认识你,给我滚出去!”季连山喝道。 “可我认识你呀!你是我大哥季连山,这是我二哥季连岳,我是你们的三弟季连峰,就算改名换姓,还能改了血脉不成?” “还敢提血脉!你真不怕闪断了舌头!” “你们现在过得红火,以为我回来投奔了?错!你俩当年看不上我,以为我妥协了?错!你们搞垮了西围库,以为我回来找事了?错!” 季牧在一边看着,内心是连连称奇,自问自答还挺上瘾。看他言辞刚定、神情昂然,简直是在理的一方。任季牧如何想象,也想象不到这三叔居然如此飞扬,和老爹二叔完全不同。 “当然,我回来也不是救济你们,而是小牧!他在一步步接近我的夙愿,他在做的就是我当年要做的事!” 季连峰说话之间,眉目一阵乱转,定格在季牧脸上一刹,转而又被季妍深深吸引了目光,“小牧,你姑娘都这么大了!!” 这话一出,就见季连山就近抄起一把扫帚,对着季连峰劈头盖脸一顿狂扫,“混账王八蛋!”斗笠打飞了,脸上也给扫出一排一排的血痕。从头到尾,季连峰站得笔挺,不管怎么打都一动不动。 这时季连峰也反应了过来,“恭喜大哥老来得女!老三一事不知!欠揍!欠揍!” 季连岳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中挡住了二人,“行啦!能留就留,不能留就赶紧走!”季牧也上前抓住扫帚,场面确实太难看了。 季连山把匣子往地上一扔,当啷一声摔出一个门栓来,“当年是谁摔门而去,此生不归季家甸!季连峰,你但凡有点志气,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大哥!门已经不是那扇门了!” “栓还是那把栓!” “一个破烂门栓,你为何把它放在檀木匣!” “轮不着你来问我!” “大哥!当年我若有小牧太学名士的身份,一切早就成了!是,当年我有点头脑发热,可就算让我赔罪,这一时半会也赔不完呀!你得把我留下!” 季连山缓缓弯腰把门栓捡起,情绪也平复了几分,他把门栓按在季连峰手中,“罪不罪的我当不起,该向谁赔你心里清楚。” 随后季连山缓缓走回屋里,季牧看着父亲的身影一时五味杂陈,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父辈之间的疙瘩系的很死,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很多。不过好在是,季连峰此次归来没有因为西围库的事大闹。 季连峰在甸北陵园跪了两日,那里安放着季牧祖父的碑椁,季牧从未见过自己的祖父祖母,父辈们对这些事讳莫如深,他也不敢打探。 从甸北陵园回来之后,不管季连山答不答应,季连峰在季家甸找了一处老房子安顿了下来。把三辆马车的东西卸进了屋子,看上去就是全部家当了。 连日来,季连峰不敢登门,时常在肉坊来回的路上游荡。 这一天他终于堵到了季牧,就在这大路上忙不迭的对季牧一顿开导,唾沫星子乱飞,“小牧啊,你可不能因为这点牛羊肉就知足了呀!这东西虽然赚钱,但是赚钱和更赚钱还有区别,我有个建议你想不想听?” 季牧根本没机会说想不想,季连峰唾沫点子是越来越大,“商街,你的商街才是生财之道!就像现在这样,你把它复制一百个到西部各地,这里面的差价你最清楚,一年进来的钱难道比不上你这大西原?而且这样一来,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巴结你,进谁的货、价怎么说还不是你说了算!” 季连峰的这番话让季牧不由有些侧目,只此一言便让人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u看书.uukanshu.om 从当下的形势来说,他看的可谓相当深入。 “三叔,复制一百家确实不难,但问题是如果事情从一开始就乱了套,开的越多越是无法收场。” “嗨!”季连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你在这把关,事情怎会乱套?” “三叔,如果只做一个把关人,我何必为其他人把关?” 季连峰张口就要来,明显已经想好了词儿,但当听到季牧这话的时候,发觉完全对不上了,“你早有想法?” 季牧道:“商街暂时只能有这一条,现在它的作用不是盈利,想来三叔应该明白。” 季连峰忽然哈哈大笑出来,只见他探出食指对着季牧一点一点,“厉害!厉害了!” 可也正是季连峰的这般称赞,让季牧对他的这位三叔有了更深的认识,如若他穷究追问或是坚持己见,反而不会让季牧有所触动,就是这半明半暗的微妙之处最见底力。 季牧也想明言敞怀,但于此间不如不说,说得多了显得吹嘘太盛,说得少了显得不够推心。更何况这位三叔也不是全盘托出,交流虽短,但季牧总觉得这里面充斥着满满的试探之意。 一路上,季连峰又说了颇多,从肉品说到了毛皮,竭力让季牧“广开商路”,从他的话中,西部毛皮的积压已经到了堪称可怕的地步,现在出手,羊皮都白菜价、牛皮值个烧饼钱。尤其西围库这一撤,事情就是土匠手里的泥,随心所欲啊! 有些话季牧不是很认同,但不得不说,他的这位三叔是西部世界自己见过最懂商的人了。 …… 第45章 货开9郡 到了肉坊,郭二虎、季连岳、季业、季飞看上去已经等了多时,季连峰一看季连山不在,登时胆子也壮了些。 两年来,季牧闭守西部,为的就是让这个“大后方”稳固无虞,这里是铺向八方的源头,肉坊乃是“拳”,商路销路乃至规模都是“招数”。 一批人围绕在季牧身边。 郭二虎更大规模的商队已经扩建,整个郭家甸连同据说比郭家甸还穷的“齐家甸”,上到五十、下到十几都成了车夫,郭二虎大量购置车马,将下面的人分成“九领”,九支商队九个头儿。 彭义不断扩大宰度的人数,彭家甸的很多人都成了“师父”,招收了大量学工,近千人的宰度大队已然成形。 肉源方面,季德发颇是有些功力,周边七大甸之外又网罗进来二十多个大甸,最远的离季家甸有千里之遥。也是今秋,西围库彻底退出了云西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中肉铺有季业、商街打理有季飞,季家甸很多人家都不再养牧,渗入到肉坊的各个口。肉坊名义上是季连山总管,真正办事的则是一个非常得力的人,这人名叫陈崖,是季家甸为数不多的外姓人,陈崖的家就在季牧家旁边,也是季牧的发小。 今时今刻,对季牧、对大西原来说非常重要。 把大西原彻底铺开,是时候了。 目前九云郡有七间大西原的肉铺,两年多来虽然每一间都在扩充,但总数量一直没变,这七间肉铺既是门店也是订单的发起点。 现在已快到中秋,再有一个月,卖牛卖羊的高峰期就将到来。西部的牧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今天这一泡,季牧保守估计牛羊的数量会是去年的三倍还多。货多了这么多,销路不开会把肉坊囤爆。 另有一事让季牧不得不把节奏再加快一些,半年多之前,云州的很多小商号突然密集向大西原下单。好的一方面是,此举消化了大西原的不少库存,但问题是这些小商号遍布云州九郡,在市场上哄抬大西原的肉价,有的居然能卖到两倍。 虽然目前的云州人觉得大西原的肉新奇,从包装和分类都没见过,但长此以往,大西原的名声必然大受损失。 所以季牧决定,云州九郡,最起码每一个郡的郡城要有肉铺,再选取每郡的几座大城进行铺设,花半年的时间把肉铺的总数提到七十间左右。 此后,大西原将停止云州内部的订单,以大量的门店进行销售。基于市场上对肉品的认可,此举正式在云州打定大西原的招牌! “放而后收”“收而再放”。 季牧刚把意思传达出去,季连峰便停不下来了,“小牧!你这个路子正对啊!步子迈不大的时候先让别人帮着迈,底子一起来再迈自己的步,小商号们都成了你的喇叭啊!” “我说大叔,您哪位啊!我季头儿说话,你能不能消停点,我一肚子夸他的词儿呢,都说出来还谈不谈正事了!” 郭二虎看着这个高大的家伙一点礼貌没有,在旁边没点眼力见儿,跟个季家人也似的。 “哎你个小秃驴!” “你说谁小!” “我是他三叔,亲三叔!” “季头儿,你瞅瞅他这德行,真以为是自己人呢!” 季牧咂了砸嘴,使了个眼色给季业,季业立时拿出几张名单,“牧哥,这些都是两年多来在各个肉铺跑堂的伙计,业务已经相当熟练。这一份是我从云西道上一些生意不景气的铺子挖过来的人,撑起一家门店没有问题。这些则是季家甸的人,兄弟们一边想学学,一边想出去见见世面。我的建议是把这三拨人做一个组合,每郡的郡城由肉铺的老伙计负责,这是那几个人的名单和大概介绍,其中若有调度,届时我再向你汇报。” 季牧大概扫过各份名单,“这里面如何调度以及雇人用人,你不必与我商量,这一次铺的大,你能不能兜住?” 季业不由直身,“牧哥放心,这一块我心里有数!” “好!”随后季牧看向郭二虎,“门店一旦铺开,九云城就会成为出货的中心,我们的运输将会更加繁忙。二虎,你的商队九领足够了,大头不能再分,这九支商队的内部,你让那九个带头儿的合计一下,我觉得还有细分的必要。” 郭二虎点头道:“季头儿,商队随货变这我明白,九郡广布这事,我会召集他们商量商量,里面有几个家伙看上去有点道行了。” 季牧点了点头,“还有一点你要注意,车马回程绝不能空,至于返程的货,季飞会拟给你一个详细的单子给你。” “不过季头儿,云州之外的路子呢?货不跑了?” “不跑怎么行,你把这块交给结巴,这段时间云州内部通货很重要,你要留在九云城统筹。” “明白!” 这些都布置好之后,季牧看向季连岳和季飞,“今天趁着大家都在,这些事我便提前说了,后面各自去忙,就不再召集大伙了。二叔,小飞,过段时间我得去一趟云都,此行恐要不少时日。今秋牛羊量大,肉坊这边我已经和陈崖交待过,你们也抽空多来询询。” “哎呀小牧!二哥忙官差、小飞忙商街,这肉坊的事你全权交给我就是了!我保证你离开这段时间,uu看书ww.ukansu.c 肉坊连块骨头都不会少!” “老三!你才回来几天就敢这样大包大揽!” “二哥!我回来的日子少,但我这些年一直在做这些事啊!” 一听这话,一屋子里最难耐的就是郭二虎了,风向变得太快,原来这才是人家季家一大家子啊! “三叔您呐,人高马大必是心细之人,别说块骨头,连根毛都少不了呀!” “我看你呀,锃明瓦亮必是心思明澈之人,小牧有你,万事通达啊!” “三叔,您不会是那背后大黑手吧!” “就算是背后大黑手,也需要你们这些面上洁净的人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二人笑完,四目一望,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俩。 …… 半个多月之后,第一大波牛羊送来,季牧看了几日一切顺畅,便也放下心来。 此去云都势在必行,九云城只能成为出货的中心,远远做不到传播的中心。除了雪州,大西原的肉在云州之外毫无动静,云都必须要有一块属于大西原的地方,也许三年、也许五年,让它在那里生长。 郡有郡的法、州有州的道,大西原想走出去需要打破一些州与州的壁垒,而这是季牧还不曾遇到过的难题。 车马先过九云城,季牧在那里正好有些事情要处理。 只是,季牧不会想到,云都这一程颠覆了他许多。 有争斗的地方都是江湖,商场有它独特的冷酷与无情。 …… 第46章 9云城之宴 马车刚到九云城的北门,这迎接的阵仗便吓了季牧一跳。 站在中间的是马迎龙,他的左右站着十几个季牧从来没见过的人。季牧要先到九云城,有些事要和马迎龙谈谈便提前通了书信,没想到他张罗来这么多人,看那人神情打扮,俨然不是一般的门店掌柜。 季牧急忙下了马车,“迎龙,我去坊子找你便是,这是……” 马迎龙微微一笑,“这事怪我之前的应允,这些老板们盼星星盼月亮等了你太久,你这好不容易出来了,我总该知会一声。至于他们是在这等还是在城里等,就看你的面子喽!” “你小子!”季牧绕过马迎龙,上前抚掌躬身,“晚生季牧,见过各位头家。” “后生可畏!久仰了季老板!” 马迎龙一一为季牧做着介绍。 “这位是济良材头家,曾启辉曾老板!” “平步轩头家,丁洪敏丁老板!” “云大坚头家,邓坚东邓老板!” …… 这一介绍不要紧,季牧心里一阵惊诧,莫说九云郡,即便放在云州这些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商人。济良材做建材生意、平步轩做鞋靴生意、云大坚做干果生意,每一家都是财源广进,所营都是最响亮的牌子。 天近黄昏,最大的一座陶然庄里,两大桌宴席已然摆好。从排座便不难看出商与商的区别,季牧所在的这一桌,曾启辉、丁洪敏、邓坚东悉数在列,而另一桌虽然也是头家,但名头就要差上不少。 季牧初次经历这种场合,虽有些陌生却也不至于压不住。跟这些人坐在一起是谈不了什么具体生意的,文人相轻、商人互藏,三三两两才能进入正题,这么大两桌子,无外乎说说聊聊拉拉关系。 季牧口才不俗、脑子转的也快,这种局面基本就是“商业互吹”,你的货有多好多好,你的格局有多么多么的大,聊着聊着各个都在为云州争光,季牧应付起来倒是不费力。 季牧是客,但那主座却一直空空,如此过了快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人影,这席便也开不起来。 不必细思,季牧也知道要等的人是谁。 终于又终于,在两个伙计的引路下,六合坊的头家管清走了进来。 在九云郡,管清确有这样的排面,师承陶大朱不说,六合坊的规模、实力都不是在座可比,而且这些头家或多或少都借用了六合坊的资源渠道,九云郡商界说以六合坊马首是瞻,毫不为过。 可是再次见到这个管清啊,季牧的心里真是打翻调料瓶,五味杂陈。他记得第一次面试的时候,差点让这个管清给憋死,说起来自己在太学的经历,管清的突然出现,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转折点。 不过季牧对管清也没有什么怨言,此间很多事都是老师的意志,从结果来看可谓圆满。 倒是管清看到季牧多少有点抹不开脸,韩富那老小子真是狐狸中的高级货色,管清至今仍心有余悸,即便是当下这个场面,他都不免生出会不会又和那老小子有关的奇诡想法。 季牧左边是管清,右边是马迎龙,足见马迎龙这两年在六合坊混得风生水起。 管清最先举杯,“首先欢迎我们这位商界的太学名士,一个可以与陶公相提并论的人,这是云州的福气,更是我辈的福气!” “为季老板接风!” “有福同享!” “干杯!” 这等场合,季牧根本没有低一低姿态的缝隙,在座之人都是底蕴深厚之辈,自己纵有声音也会被立时淹没。 不曾想,这等景象愈演愈烈,众人轮番向季牧敬酒,别人喝一杯,季牧喝十杯。马迎龙看得通透,在一旁不时碰一碰季牧,岂料他已完全溺于此间,一语不发,见酒便喝。 渐渐地,这事情的味道有些变了,马迎龙甚至在想城门处的迎礼会不会只是一个过场?不然此时怎会这般“不客气”? 季牧面不改色,他之所以不理马迎龙,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局绝对不是灌酒,在这张桌子上,酒比从前更微妙。 “季老板,听说你在西部世界打造了一条商街?” 季牧道:“商街由来已久,正是凭着它,云州的各种货才能出现在西部世界。” “云州物资繁盛,西部世界如今近千万的人口,一条商街焉能满足?季老板可有扩充的计划?” “计划自然是有,不过西部世界实在太大,这商街的选址、具体的采购过于繁琐。况且我以大西原肉品为主营,商街之事说白了只是回程之时带点货,赚点差价以补运输而已。” 季牧这话一出,全场便静默了,人们不约而同看向管清。 管清沉吟一瞬,“季老板一边说有计划,一边却说补差价,我等着实有些听不懂呀。” 季牧笑了笑,自顾喝了一杯,杯盏落定看向众人,“西部世界大有可为,但那是云州的西部世界,不是季牧的西部世界。云西道和望云北道,是云州的商道。各位头家如果想到西部做生意,uu看书 uknshu晚生一定鼎力支持。” 这一刹那,济良材看着平步轩、平步轩看着云大坚,心说这个名士难搞呦!台阶已经给的这么明显,就差在座的一个垒一个铺上去了。 最大的问题是,季牧的话无法反驳,土地是天下人人可以涉足、商路是天下人的共通。说白了就是有能耐就自己闯荡西部,这季牧不但不拦你还会帮你。 于是这微妙之处便出现了,季牧给所有人敞开了门,却不是所有人都敢闯。别说其他头家,就拿六合坊来说,开店、运输、走销,一切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云州的商人对西部世界有办法,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等到今天。而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自己的什么又是做了嫁衣,这些事情越是细想越是让人迟疑。 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将西部商业与云州紧密相连的太学名士,呈现的却是这种态度。 对这些人,季牧是万万不会得罪的,有些人像管清一样要把招牌推向九州,有的人则要凸显竞争力,让自己成为云州的更强者。 “各位头家,这条商街很重要,但晚生以为,经过一个系统的筹划,它的影响会成倍放大。只是晚生一来未得要解,二来大西原扩张在即,西部世界的肉即将全面覆盖云州,着力踏出这一步是晚生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季牧知道有些口是不能松的,事情都是酒桌上一个样、干起来另一回事,这满桌的人要把自己当摇钱树,季牧的应对便是摇一摇晃一晃可以,指望掉下来钱,没那么容易。 …… 第47章 南边来的水果大王 这条商街,早在大西原成立之初,季牧便已经对它开始抱有期待。这几年来,季牧曾有无数次踏出这一步的念想,最终都强自摁了下来。因为随着自己想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这条商街所能承载的价值越来越大,同时也意味着风险的蹿升。季牧需要不断挖掘,找到一个最优的方案。 当下着力打造的这一条商街,既是季牧内心宏愿的一角,也是挂在云州商人嘴边的一块肥肉。季牧就是做给他们看,考察观摩、迎来送往,早晚会在云州掀起动静,果不其然,今天这酒局上便见效了。 想那肉铺开业时,哪有如此排面,这些头家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管清道:“你的肉想铺盖云州不是问题,在座各位大一把小一把都能拉拉。” “季老板的货,别的不敢说,行个方便、打点打点这些,我等同为云商,义不容辞!” “没错!一切好说!” 立时便有人应和起来。 不过接下来管清的话,对季牧来说倒是一个大好的消息,“九云馆已经空出一大块地方,季老板的货在此设立仓库可比囤在城中门店要稳妥得多。” 九云馆这个地方并非官府设立,而是九云郡的商人自发组建,有了这个地方,出货、运货、囤货都比较系统。再加上九云馆的商人比较团结,各个方面的效率都能提升。 季牧许久之前便想进驻九云馆,以此分担九云郡肉铺的压力,这样便可以让季业坐镇九云馆,统摄整个云州的肉铺。但自己往里挤一回事,人家收不收是另一回事,季牧曾在这里见习,知道九云馆有着内部的“壁垒”,有些商号姿态放的再低,这些人也未必同意。 面对这等条件,季牧却出奇的迟疑了一瞬,也正是他这一滞,管清的神情流露出几分玩味,这位太学的高材生,恐怕没有做过这样只有两个选项的高难题目。 季牧不应,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把你捧多高,后面就能摔多惨;要是应了,便是绑在了一起,日后商街的事还能不分一杯羹? 也是季牧今日的态度比较直接,不然这些人恐也不会给自己敞开九云馆的大门,这小小一隅的酒桌,尽处都是博弈。 “承蒙各位头家关照,大西原能入九云馆自是再好不过。”季牧拱手道。 笑声迭起,众人对管清佩服得紧,有此一举终于拴住了这个心思活泛的家伙。 共同举杯,季牧看着众人,那笑声像极了咔咔咔咔推打的算盘声。 …… 第二天一早,马迎龙陪着季牧、季业来到了九云馆,到了大西原的这块地方,季牧立时满目惊诧。 这不就是当初陶聚源的仓库吗? 见习一年,季牧对这里的记忆太深了。 马迎龙见状上前道:“想必你还不知道,一个多月前陶公把陶聚源从九云馆撤走了,而且他老人家已有两年多没有回来了。” “九云馆一直是陶聚源的调度中心,怎会撤走?”季牧疑道。 马迎龙微微摇头,“陶公举措我等难知其意,不过……” “不过什么?” “陶公撤走之前,有一些棉农来九云馆闹事。” 季牧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走在其中满满都是当初与老斋相处的记忆,世事总是这般奇妙,兜兜转转换了个身份又回来了。 季牧深知九云馆之于陶聚源的重要,陶大朱如此迅速撤出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大西原进驻九云馆,具体操作并不复杂,季牧只是把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说与季业,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就是季牧?” 应声望去,来人阵仗不小,一字排开有十几个人。为首之人与季牧年纪相仿,不过他的装束就不是季牧这等平俗扮相能比的了。 这人一头的麻花辫子,一身紫衫、长脸有棱、清眉秀目,肩膀上落着一只鹦鹉,腰间还拴着几个金色的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再加上麻花辫子时不时一甩,这动感不能再强。 来者不善,季牧上前一步,“阁下是?” “没空跟你阁上阁下,你们云州人就是这么欺负外地人的吗?” 这人句句咄咄逼人,季牧一头雾水,这时马迎龙上前道:“虞小主,您若心有不快也该去找各位头家,这事和季牧没有关系呀!” “怎就没有关系!”这“虞小主”脾气可是不小,对着马迎龙一通指指点点,一身上下叮叮当当好似伴奏一般,“这人如果不是季牧,换成是你,你说这仓库现在是谁的!” “虞小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季牧道。 虞小主猛然摆手,“没有误会,就是你名头在云州响亮,这事要是放在殷州,就你们这种毫无诚信的人,生意连三天都做不下去!” 马迎龙忙上前,uu看书 .uukanshu.o “虞小主,这事真的怪不到季牧头上,况且您和各位头家也没达成协议,怎还说到了诚信?” “我不管!你们云州人太没礼貌!说停就停,小爷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吗!季牧,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季牧大概明白了,话说这个虞小主也有点愣,你一个殷州人跑到九云郡这种地方来占仓库,气焰还嚣张得很,不被人家轰出去算客气的了。 同时,季牧内心也是奇怪得紧,关于殷商,云都的接受度显然更高,也更认这个天元世界的商帮之首。九云城这种地方多是一帮土商,这些头家生意上都有门道,但要拎出九州商帮这些东西,没几个能插上话。 “虞小主,这九云郡小家小庙并非施展之地,您这堂堂殷商坐镇云都才是。” “若是能去得上云城,我还来这干什么,别废话,敢不敢比?!” “比什么?” “跟我来!” 这虞小主生怕季牧跑了似的,挤开马迎龙,牢牢贴在季牧身边,出了九云馆一看,原来这家伙早有准备。 两辆大马车,上面载着满满的—— 水果! 葡萄、油桃、雪梨、李子、枇杷…… 品类繁多不说,各个饱满多肉、鲜艳明亮。 云州也产水果,但成规模的无外乎梨子、桔子、杏子这些,种类、品质都与南方相去甚远。 “原来虞小主是做这行生意的。” “没错!我不是你们的小主,我叫虞力士,我是南边来的水果大王!” “那,怎么个比法?” …… 第48章 南国香蜜肥膘桃 “这两车水果一模一样,你我一人一车,一个时辰,就比谁能卖出更多钱!” 比谁卖得贵?这对季牧来说有点新鲜,看得出来,虞力士很珍视自己的货,不然该比谁卖得快才是。 “输赢怎么说?” “我若赢了,你要分我一半仓库,我若输了,绝不再打你这仓库的主意!” 可半晌之后,季牧一语不发,虞力士眉毛一挑,“你不敢应?” “不是不敢,只是你这赌注对我也太不友好了。” 虞力士怔了一怔,“那你说,下什么注?” “你若赢了,我分你一半仓库,你若输了,这出货的地方你得听我的。” 虞力士毫不犹豫当即点头,“你季牧身为云州的太学名士,自然不会作弊,这一点我信你。” “多谢提醒。” 虞力士一听这话,见面以来一直板的像鞋拔子的脸,居然透出几分微笑来,肩头的鹦鹉忽然尖声而出,“有意思!有意思!” 一边走着的时候,马迎龙不住劝着,“季牧,你可是大西原的头家,大街上摆摊吆喝成什么样子。” 季牧笑道:“除了昨晚那酒席上的人,九云城谁知道我是什么头家?要说身份,跟这个虞小主的来头比,我可算不了什么。” 马迎龙一阵迟疑又要开口,却被季牧按了下来,“迎龙,你且想来,比谁卖得更贵,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马迎龙皱了皱眉,细想下来方才发觉这事太过有违常理了,当走到摆摊地方的时候,马迎龙更是傻了眼。 这是九云城里的一条大路,一模一样的货摊,一个在路这边一个在路对面,如此一来,想卖得更贵,难度立时放大多倍。 俗话说货比三家,一样的货自然买低,两家离得这么近,瞬间就能对比出来。而且只有一个时辰,价若起的太高必然会受冷落,卖不出去更是输。 虞力士的一个随从站在大路正中敲了个锣,这“比赛”就开始了。 不多时,两边都围了不少人,季业火急火燎跑了回来,“牧哥!那小子作弊!他搞来一堆篮子,篮子里放着各种水果,他只卖果篮,水果不单卖!” “不想比价,这样也好。”季牧喃喃自语,随后看向季业,“去找些木牌子,再取笔墨来。” “迎龙,帮忙卸车!” “卸车?” 马迎龙帮着季牧,把一马车的水果都卸了下来,不同品类放在一起,足足拉出十几丈长。这个时候,季业的也把东西置办过来,只见季牧拿起笔对着木牌便开始写。 “南国香蜜肥膘桃”,牌子立在了油桃前面。 “紫气东来大运果”,牌子立在了葡萄前面。 “官运亨通黄袍梨”,牌子立在了雪梨前面。 季牧挠了挠头,“迎龙,你有什么词儿说来听听。” 马迎龙挠得比季牧还厉害,“我、我没词儿啊!” 季业立时看明白了,大步快跑拉来一块横幅,季牧想也没想直接写上了“南派果园”四个大字,威风凛凛荡在这摊位之上。 渐渐地,向季牧这边凑来的人越来越多,别的不说,最起码这边的排场够大。不像虞力士那边堆在一起卖果篮,季牧这边路线拉得长、牌子立得响,什么“南国香蜜肥膘桃”“紫气东来大运果”,人们听都没听过。 再看那水果成色,显然不是云州的货,抬头一看“南派果园”,人们立时觉得这是南边来的真家子。而那些名字是一直都有的名字,只是九云郡这个偏远的地方少见多怪了。 到了定价这一块,季牧没有狮子大开口,再怎么稀贵,这也只是水果,还能喊出金子的价格不成?要真那么做了,就算今天赢了,虞力士在九云郡也混不下去了。 季牧按照内心认为的合理价格开始售卖,一个时辰未到,这边的水果已经卖得七七八八。 最后一算,季牧这边一共卖出两百四十多银铢,大概就是一金钞。 可正当论输赢的时候,对面连人带摊居然不见了。 “牧哥,这小子也太贼了吧!知道输了提前跑了?” 季牧微微皱眉,“恐怕不只贼这么简单。” “那这结果要怎么算?”马迎龙急道,“季牧,让他一半仓库此事非同小可,这么多年来九云馆从未有过外商,恐怕不是你一人可定之事。” 季牧道:“当下来看,他要的并不是仓库。” “啊?” 是日天近子时,季牧住在客栈的最顶层,月晕不华、风轻不扰,季牧一人煮茶而坐。旁边是一张摇椅,明明没碰过,它却在那摇个不停。 九云馆事情一定,季牧终于可以放心去云都了。 “千山春叶,你竟有此茶。” 季牧应声一看,疏暗的灯光下,那虞力士好似变了个人,除了一头的麻花辫子,其余的“轻佻”扮相都消失不见,uu看书.uukanshu 以一副沉定之态出现在季牧面前。 虞力士手持一把漆黑的扇子,坐在摇椅上轻轻扇着壶下炭火。 “怎么?你这是输的白天不敢见人了?” 虞力士微微一笑,“我既不懂,谈何输赢。不瞒季头家,在下这二十多年都在路上,只不过不是商路而是旅途,现在被发配到云州做生意,让我如何不想到季头家呀。” “费尽心思搞什么比赛,你们这些外地人,路数还真是多呢。” “我想与季头家合作,总得看看你有几分火候不是?” 季牧自顾斟了一杯茶,这虞力士毫无歉意不说,还一副凌驾的神态。大晚上的故作深沉,腔子调子都卡着半个嗓子,相比之下季牧觉得白天那个叮叮当当的虞力士还有点意思。 一看季牧不搭理自己了,虞力士用扇子轻轻拨过来一个茶杯,一边余光睨着季牧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悠悠品了一口,“看来,季头家对合作不感兴趣?” 季牧不语,虞力士又道:“我早有此料,好在你今日品名给我起好了、店名也有了,连我最迷糊的价格你都给我摸清楚了。剩下的,不就是从殷州取一张安营执的事吗?” “你若觉得这就是生意了,慢走不送。” 虞力士打开扇子不疾不徐道:“季头家今天肯和我比,看的无非是一个虞字,你这高枝攀到一半,怎还自个儿往下滑呢。” “你也算得高枝?虞氏厉害不假,但你一个卖水果的在虞氏,差不多就跟我们西部世界做羊粪生意一个水平。” …… 第49章 小弟输了 殷州虞氏,这个姓氏在九州世界可是不得了。天元商帮、六湖商会,声名赫赫乃是变指为成拳、合商示人,若是论起单独的家族势力,帝商虞子贡的家族,乃是独一档的存在。 眼下,季牧敢拿羊肉与羊粪对比说一个虞氏子弟,自是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虞力士说过他去不得云都,来云州还是“发配”,一个金石为主的大商世家跑到九云郡卖水果,其处境一目了然。 果不其然,虞力士没有动怒,咂了咂嘴,咕咕来了几口茶,“但我这里有大把的商机、大把的利润,还有你起的那南国香蜜肥膘桃,听得我都馋了,回去咣咣吃了一筐。你跟我合作,我抽成给你!” “你想怎么合作?” 虞力士眼睛一亮,张口就来:“你那大西原在云州响亮,我还听说你马上就要在全州搞起来。这样,你每一间肉铺旁边给我开一家果店,商队用你的,一半拉水果一半拉肉。如此一来,渠道通了、商队有了,你我还能互相帮衬。哎?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可是说到了心坎上?” 季牧心说你这他娘的是说到了刀口上了,这货已经超越了空手套白狼的境界,根本就是手都不想伸啊! 季牧懒得跟他掰扯这些,直问道:“想配上我一半的商队,一次出货最少要三十万斤,那么请问,这么多货你怎么运到云州?” “那一程我有商队啊!”说完之后虞力士抽了口凉气,“三十万斤啊……要是三万斤还行,要不那半程你也帮帮我呗!” “要不这样,肉我就不卖了,都改成你的果店怎么样?” “那敢情好啊!” “人怎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做生意的要什么脸啊!有的赚才有脸啊!” 季牧白了他一眼,虞力士终是压不住了,脸上活泛跟白天差别无二,一步站起来竟抓住了季牧胳膊,“季大哥呀!小弟孤身在外、满目无一亲眷,看多了大江大河,对生意这种细致活儿真的没甚办法,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季牧把他抻开,“今日赌注你可还记得?” “输了输了!小弟输了!你炉火纯青、青得发紫!” “我是问你赌注!” “输了……你给我个出货的地方?”虞力士当即一拍手掌,一股强风掠过季牧耳畔,“太好了!我大哥,原来你早有预谋啊!” “先说说你的货是怎么来的。” “果农,不是和你吹,殷州最大的果园我有二十个!” “一共有多少个?” “几百个吧。” 季牧一口茶不顺,咳了一咳,“拿雪梨来说,收购价是多少。” “一铜铢一斤。” 季牧心念电闪,这个收购价比自己想象的还低,立时心里有谱,“你这档子生意想在云州做下去,我有两个建议。” “你说你说!” “第一,山桃、柑桔这些云州本地的水果不能拿来卖,不要与本地果商构成直接竞争,你才能稳住脚跟。” “好!听你的!” “第二,既然你不能以云都为中心,那便和我一样先从九云郡做起,门店商队这些一步步来。” 这时虞力士挠了挠头,“我也想一步步来,可那边的量太大了些,怕的是一个九云郡吃不下啊!我这水果不像你那肉品,这东西存不住呀!” “我说过给你个出货的地方。” “不是九云郡吗?” “还有西部世界。” “你老巢?啊不,你老家?西部世界我多少知道一些,就算加上那里还是吃不下啊!” 季牧道:“几百个果园你只有二十个,你能有多少货?” “那边有人帮我收购果园,不出一年怎也能有四十个。” “说来说去,你不还是要个过程?一开始就往大了铺,货跟不上死的岂不是很惨?” “好像也有点道理,但这边通渠的速度得追得上增货的速度才行。”虞力士捏着下巴思量起来,“大哥这么帮我,你是个怎么赚法呢?” “刚不是说抽成吗?” “我是怕你一下给我抽塌了。”虞力士嘿嘿一笑,“这样,西部世界那边的货我都给你,只收收购价的三倍。” 季牧凝了一凝,虞力士又道:“你知道的,九云郡这边门店的价格在收购价的五倍以上,至于你用什么价在西部卖,我就管不着了。” 季牧道:“西部的货你只需放到云西道口,我的商队会带回去,给你省下了这一部分运费,所以我要收购价的两倍拿货。uu看书 .ukanshu.cm ” 虞力士立时咋舌,那点运费才多少啊,三倍变两倍,每年的货量如此之大,对虞力士来说那就是金山变银山、银山成铜矿。长远来说更是不敢细想,这就好比,本来十年后能买一套三厅三院十几厢的大宅,这么一搞,少一厅少一院厢房少五间,排面可就差多了呀! 虞力士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捏下巴,不时还流露出几分惆怅与焦躁,总之就是要告诉季牧,这决定不好做。但任他如何示意,就算那鹦鹉也搭把手,季牧也是不动声色。 端起茶杯,茶已经很凉,虞力士却在那吹个不停。从入九云馆那事便能看出,这云州的生意人颇是排外,商业环境全然不像殷州那般开放。 季牧这双倍价绝对是狮子大开口,若应下来便是狠狠放了血,但若不应,第一批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虞力士更是看得出来,季牧在九云郡颇是有些影响,那些头家没有不巴结他的,那西部世界大是诱人。 而且殷州也有太学,也有太学名士,殷州名士既有天下一等一的才学,也有如名将名帅一般的帷幄头脑,一个个都是浇了香油、慢火久焙的饽饽。 眼下他遇见了一位云州名士,云州当然比不了殷州,但云州名士在云州和殷州名士在殷州却是一样的道理。 傍上这个人,最起码立足不愁,货再多,没有销路一切都是空谈,想在云州单枪匹马搏杀出来,保不齐那时候自己都老了。 虞力士把杯中凉茶一饮而尽,茶杯锵然落桌。 “成!就这样!” …… 第50章 话锦堂 三日后,季牧到了云都。 来云都是季牧这次出来最主要的目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拜访陶大朱,但在九云城听说棉农闹事,陶聚源更是撤出了九云馆。季牧便没有直接到陶府,而是天近傍晚的时候先去拜访了周德。 周德对季牧的印象那是非同一般的深刻,四年前的九州推介会,与季牧相处虽短,但注定是不能复制的一段难忘时光。 周德也时常留意季牧这几年的动静,听到他的生意越来越大、市面一片热评,也是发自肺腑为他高兴。 季牧没有送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带了十包羊脊髓,这东西也是羊身上最贵最有营养的了。 见到季牧,周德甭提多高兴了,盼着季牧来云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周德亲自下厨,看到季牧送的羊脊髓更是合心,真要拿出以金钞来计的贵重之物,反而心里有点不自在了。 “今儿便不要走了,孩子们都不在,房子多的是,咱爷俩好好喝点!” 菜上齐的时候,周德最先下了“留客令”,他跟了陶大朱二十多年,住着大宅院、雇着佣人,比一般人家富裕得多。 “行!听周叔的!” “哈哈!”周德畅声一笑,移步酒柜,片刻便取来两坛酒。 季牧一看那坛子,都是二斤装的大酒坛,封坛的是金色布,这是雍州酒的一个特点。坛肚上写着一个“锦”字,再一看其形状,季牧立时知道这是什么酒了。 “雍州八天品”之一的—— 话锦堂。 这酒一上,便知周德是个颇为讲究的人。 雍州是九州的产酒大州,天下好酒占其七,季牧听说过那里的酒文化。在雍州,迎客喝什么、送客喝什么、早春酌什么、盛夏品什么都颇有门道,可以说酒这点事,雍州人琢磨得比什么都上心,酒话酒事也比旁人更透彻。 这话锦堂就是雍州八天品里的迎客酒。 “锦”看包装,金盖紫坛纹、坛底为朱墨,“堂”看形状,敢言堂者自不能小家子气,所以八天品里,它的肚子最大。 迎客多是重逢,重逢多为快酒,所以此酒入口不烈,大碗小碗都能干。 酒之一物,是一个人的过分、一群人的气氛,这话锦堂能称天品,离不开美妙寓意。 明亮高大为堂、艳丽旖旎为锦,相逢不聊烦心事、喝过几顿说不迟,看天地大明、言时光缤彩,才是相逢之乐。这酒往上一摆,有一种抓人的魔力,所以它才贵嘛。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四菜一汤不见素,酱大肘、烧排骨,什么硬来什么。 周德让佣人们都散了,二人的酒宴随即开始。 “咱爷俩四年没见,但那短暂工夫可是让我记下你小子了,做起事来又快又准,说起话来又扎又狠,那一桩子干得忒漂亮!”周德一边夸着季牧一边举起杯来,“四年时间便有如今大西原,你小子绝对是个干大事的人,周叔敬你生意昌隆!” 季牧笑着举杯,“客套话便不说了,季牧一定不断努力,不负您老期待!” “好小子!就是相中你这麻利劲儿!” 季牧向周德说起这四年来的大概经历,引得周德连连感慨。他是老辈的生意人,深知生意上的东西就算说得再慷慨激昂,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一步不慎就让人没有机会回头。 自从太学毕业,季牧的压力惟有自己知道,很多个连续的夜晚,季牧彻夜不眠,想肉坊、通货、运输、布局,学“草流”“流水簿”“总清簿”这些账法,预估各种潜在的风险,还要抽空尽可能多看一些书。 眼下难得有此倾诉,季牧便说得多了些,不知不觉,大半坛酒便下了肚。 “周叔,我后来一直忙大西原的事情,不知陶文轩的生意怎么样?” “岂止是好,是大大的好!” 即便到了现在,依然能从周德眼中看到他对当年那场九州推介会的赞赏,“你回西部的前两年,雪州是最大的客户,这便从初始为陶文轩打好了底子。后来陶公多路并举,天元世界四州铺货、贺州更是不在话下,伸到沧澜二州指日可待。最重要的是,此间推出的不只半月篱松油,包括青锋毫在内的诸多文墨用品同步畅销!” “这可太好了!” “我敢说,你开的那个头,对陶公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您就别一路夸我了。”季牧笑道,“陶聚源、陶文轩、陶然庄,陶公手笔有太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了。” “你一直在九云郡那片活动,应该知晓陶聚源近来颇不景气,有个事周叔也只会对你说说,陶公实际上已经砍掉陶聚源了。” “砍掉?”季牧登时惊声而出,这可比自己所料严重得多,但更让季牧惊讶的是,周德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沉暗没有叹息,仿佛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季牧熟读九州商,自问对云州更是知表及里,陶聚源乃是陶大朱的起家,一做就是三十多年,季牧记得还专门和老斋聊起过陶聚源的商道。短短四年光景,怎就直接割掉? 季牧托大联想到自己身上,他无法想象即便若干年后有了再多的臂膀,该是什么样的情形能让他割舍了大西原?还是说,自己真的境界差得太远? “为何要砍掉?”季牧问了出来。uu看书 .uukanshu.cm 季牧的神情让周德有些惊讶,但见他哂然一笑,“陶公多年来一直在转移重心,两年多前的时候,贺州各大织布厂同时要求提价,而且十匹直涨一银钞,这比从前翻了不止一倍。也正是此举,让陶公彻底下了决心。” 季牧皱了皱眉,若是这样的话,陶聚源的利润空间确实大幅缩水,相比陶文轩、陶然庄,陶聚源就成了弱利的一面。 季牧正欲开口时,忽见周德缓缓起身走到酒柜处,原来这两壶话锦堂已经喝光了。 再看他取来的酒,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深沉,同为雍州八天品,此酒名叫“风归云”。 这既不是迎客酒也不是送客酒,准确地说它应该算一种“劝藉酒”,世间十事九不如意,有一如意未必遂心,所以此酒也是大有市场。 风归云,半斤装,又辣又烈,入喉热一尺,入腹火三重。雍州人深知,劝藉本身就是一件很扯的事情,世人总是劝别人一套又一套,临到自己身上都觉得劝别人的话有点可笑。 那为什么又要酿这种酒还卖得很火呢?因为人总是需要劝藉安慰,劝与被劝的人都“乐在其中”,虽解决不了以后的问题,但能让当下舒服一点儿。 每人已经下了二斤酒,周德也有些晃晃悠悠,瞪眼一看,方才发觉怎拿出了这个酒,正要回去换的时候,却听季牧道:“周叔,我觉得风归云就很好,我在太学的宿舍就叫风云殿,不如就它。” “好!”周德大呼而出,“只要从你心,万般皆是好!” …… 第51章 10里鳞次 在九州世界,问一个普通人最贵的是什么,问一千个人恐怕会得到八百个答案,但你要一个有些资历的商人—— 最贵的,一定是商路。 早在九云城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季牧便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 云贺商道,用老斋的话说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多年以来,陶聚源是这条商道的箭头也是保障,正是大批货量、多方连接的陶聚源让这条商道稳定而活跃。如果陶聚源被砍掉,不夸张的说,可谓“一家关门、百人讨饭”,其影响之广难以言喻。 当季牧问出来的时候,周德也迟疑了下来,沉吟了一瞬才道:“说起话来又扎又狠,我的判断一点没错。你小子的担忧在点上,陶公一直在为此事奔波,不过信件还算频繁,但其上他只关心云都这边的情况,其他的事我也不知晓。” 流苏城一如云都,是贺州的州府所在,也是宇国西南第一大城。 “原来陶公不在云都呀!”季牧皱起眉头。 他这一问,周德正好就此错开话题,“陶公虽不在,但他对你的事有所知悉,你此来应是着手大西原在云都的肉铺吧。” “陶公怎知?”季牧忙问出来,但转瞬又觉问得莽撞了,陶大朱是何等的资历与洞见,商号成千上万,但其中的发展脉络,他恐怕早已摸清。 周德道:“陶公一月之前的来信便提到了此事,云都的肉铺不可马虎,它必将成为你把西部肉品推向各大世界的窗口,所以陶公给了你一些建议。” “周叔请说!” “第一是规模,它一定得是一座最起码云州最大的肉铺,云都虽然遍布九州商客,但生意遍地都是,他们没空去研究一间小馆子的背后故事,而且你也没有时间等他们去研究,所以你要用宏大的气场征服九州商客的眼睛。” “季牧明白!” “第二是通渠,你需尽快在鸿云馆占据一席之地,大西原目前只有雪州的订单,而鸿云馆是一个最佳的推介窗口。那里有了西部的肉品,就有会很多手持订单的人看到,便多了几分走出云州的可能。” 季牧暗暗吃惊,三年多来他本以为自固一隅,原来他的生意近乎毫无秘密一般呈现在一些人的面前。而相比之下,自己这一块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连陶聚源退出九云馆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季牧忽然发觉,自己一直看眼前、想未来,却忽略了抬头看看那些发生在不远处的事情。 “第三是选址,肉铺所在要尽量占据云都的繁华之地,云都最鼎盛的就是俗称的‘十里鳞次’了,能进那里,本身就是一种门面。” “十里鳞次……”季牧深深皱眉,这个地方天下商人没有不想占一席的,两条五里街道十字交叉,占据云都最核心的位置,是云都的万象繁华场。在云都,住宅、商铺的价格,看的就是离十里鳞次的远近。 据说当年鸿云馆兴建之初,本想在十里鳞次拿一块地加以改造,最终还是在天价面前低下了头。 陶大朱的这三个建议,第一个季牧不愁,在云都这种地方,规模有多重要他也内心清楚。第二个花些时间也是不难,有太学名士这个身份加上生意不断走高,觅一处鸿云馆并非难事。 最头疼的就是这十里鳞次了,这块寸金之地,一年镀一层金,眼下来说,即便你有大把大把的金钞,也不代表就能买下来,再一想到规模,季牧立时有些颓然。 可这时,周德却笑了出来,“此等建议,你我都知其有多难,好在它是陶公的建议。” “周叔的意思是?” “规模的事你自己搞,但鸿云馆和十里鳞次,陶公打算让你沿用之前陶聚源的场地,而且在三日之前,一些手续已经办了下来,只等你画押交接一下。” “什么!”季牧险些站起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季牧当然渴望鸿云馆和十里鳞次,但他更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最俗的俗语也透着最真实的道理,季牧下意识便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很大。 “周叔,代我谢谢陶公,这些我不能要。” 周德笑道:“你要还不成呢,鸿云馆你自己亦可争取,但正好赶上陶聚源撤出,从当下云州的商业来看,那个位置必然是你的。而这十里鳞次的位置,陶公可不是送给你的,这份契本你需仔细看看,租金方面你可衡量一下。” 季牧细细瞧过之后,头摇的像拨浪鼓,“十里鳞次的两亩之地,一年五十金钞,不是季牧拿钱不当钱,这个租金实在和送没有区别。” 周德凝着季牧,不得不说季牧这一系列的反应带给他的是一重接一重的讶异,当一个人听说自己能在十里鳞次占据一块博大的位置,周德无论如何想不到眼前的这种情绪。而且有些话自己心里想想便是,这季牧居然直接脱了口,让周德不知他是急切失言还是明知故就。 “季牧,你要知道当年的推介会,你为陶公带来了什么,在陶文轩正欲发力的时候得到了你的天大契机。陶公在商言商,才有这份租金,此间你莫想太多,这是你曾经所为的回报。” “不,周叔,我当年所做最因为自我所图,陶公的名士审表助我成就名士,这便是最大的回报。山一程、水一程都已过去,不如走那山水又一程。” 周德闻言,猛地合掌,“好一句山一程水一程,利落如你,uu看书 ww.uukanshu.cm 从前未见!” 季牧合上契本递给周德,“周叔,这押我不能画,还望您告知陶公,十里鳞次虽好,但大西原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拼进那里,希望陶公给季牧留一个空间。” 这话说的让周德竟有些无措,“季牧啊,别的我不知道,但拒绝十里鳞次的人,你一定是第一个了。” 季牧笑了笑,突然觉得这两壶风归云未必就是拿错,此间一言一辞竟与那“劝”之精髓神妙契合。 但无论如何,周德不假,季牧不惦记他知道多少,而是这一席下来,周德对自己可控之事皆是敞怀对之,他不是说客更没有强辞,只是像个讲述者,平波缓缓,起不起波澜是对方的事。 推杯换盏,又是几遭,周德忽然面露苦涩,“季牧,有一事早想问你。” “什么事?” “那黄尊石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解?” 季牧一滞,“周叔何有此问?” 周德苦道:“你也知道推介会的时候我拜访过他,对脸一顿喷,我是半个字儿应不出来,但万万没想到那老家伙居然记住我了!每月必有一次登门,劈头盖脸就问你,不瞒你说,真是快把我烦死了!” “这……”季牧暗暗搓手,“他找我,做什么呀?” “我是直接说?还是修饰一下?” “您最好修饰一下。” “大概意思就是你欠他的,从他的话里,信誉、人品,都、都让人不齿。” “周叔,我不是让你修饰一下吗?” “哎呀……这就是修饰过的呀。” …… 第52章 觞咏万殊 第二天一大早,周宅之外便有人扣门。 “周掌柜,我家老爷邀您过去一趟。” “不知何事呀?” 那人却不言语,对周德躬了躬身便离去了。 “周叔,您去忙生意吧,我去黄公庄便是。” 周德连忙制止,“季牧,你倒是欠了他什么?不如还是我去,黄尊石又不知道你来云都。” 季牧道:“在周叔这里住了一宿便遇到扣门人,这几年对您的叨扰可想而知,至于我和前辈的事……总是得见面说说。” 周德见季牧神情便知事情不好搞,“叨扰不算什么,你又不是陶公的人,他奈何不了我。” “既然来了便不应故意躲着,周叔放心吧。” 言毕,季牧便出门叫了车夫,一路直奔黄公庄。 “哎呦!”进了庄子一照面,黄尊石便阴阳怪气开了口,“这不是西部巨商季牧季大老板嘛!咋有空来我这了?蓬荜生辉,晃瞎我老眼啊!” 季牧咂了咂嘴,躬身行礼,“晚辈季牧,见过前辈。” 黄尊石正了正色,还好没有矫情下去,不然季牧真是不知如何圆场了。 “你答应我的事,我可以暂时忘了,你写信让我帮那个什么秋知轩,我也帮了,但我也不拿这个当筹码,今天你只要为我最好一件事,你叫我老黄都行!” 季牧心知不妙,黄尊石铺垫半天不还是都在说自己亏欠于他,这件事的难度怕不是自己所能想象,“前辈请讲,晚辈一定竭力而为。” “竭力不行,竭命都不行,你必须得给我干成,跟我来!” 黄尊石气吁吁,季牧忐忐忑忑随在其后,最后竟是来到了黄尊石的书房,这等书法名家的书房可是绝对的禁地,这让季牧更加担忧起来。 走入一看,景象让人无比震惊,偌大的书房里挂满了字画,而且都写着同样的四个字—— 觞咏万殊! 有横幅有竖幅、有大字有小字,都是黄公体,但每幅都有细小变化,直让季牧觉得黄尊石在用这四字练字。 “前辈,这觞咏万殊是在说什么呀?” 黄尊石一副没文化的眼神瞅着季牧,“觞咏万殊,就是说这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咏诗,咏道万品,各不相同,是文坛不二的巨匠!” “那这人是谁呢?” “我哪知道!”黄尊石道,“再说,我是让你来问我的吗?” “是是!” “汀南文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十年秋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除了卖肉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千万个对不起前辈。” “坐!”黄尊石冷嗤一声。 季牧小心翼翼把椅子上的“觞咏万殊”拽下来,只坐了个椅子沿儿。 “汀南文集,是云州文坛最盛大的集会,选在距云都三十多里的汀水之南,十年秋赋则是九州文坛十年一举的宏大盛事。而这个十年,九州文坛决定把秋赋放在云州,这正好也和汀南文集的传统集会时间相合,所以两重并举,堪称云州千年以来最大的文坛动作。此事,就在五天之后!” 季牧也不敢问了,静静坐那听着,黄尊石悠悠踱步,目光不时扫着他的字画,“这觞咏万殊,是本次文集的一个环节,九州文坛要表彰一位巨匠,传言他的作品极有可能被选中年号诗,觞咏万殊就是此人的誉号。” 说起“年号诗”,风云殿里岳子昂的样子立时跳进季牧脑海,可以说这是他为之勠力的事情,在这年号诗定下之前,对天下文人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为此,云州文庙在一个月前便开始征集书写誉号的字画,甭管什么体,只要能在那天表勋的时候露出,必定响彻九州。云州文坛我还能挤进去,但这事扩大到九州,我的作品能不能进内场都不好说,所以你来的正好!” 季牧不能再沉默了,“前辈,您最起码还能挤一挤,我连缝都找不着呀!这种事情……” 不等季牧说完,黄尊石便猛然抬掌,“你是云州名士,就用你名士的办法!” 季牧哭笑不得,“我修的是商学,九州文坛哪里会看我一眼。”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你们商人最讲信誉,当年推介会你是如何答应我的,在你那馆里写字岂是白写的!你可倒好,原来根本不是陶文轩的伙计,合着跟我做一杵子买卖呐!” 季牧连连摆手,黄尊石翻起旧账来真要要命,季牧不用想都知道他接下来肯定要说如何如何帮助秋知轩,刚见面那会什么“暂时忘了”“不当筹码”也就是听个响儿的事儿。 “前辈,我是一百颗帮您的心,但文坛那里当真是无处使力,您看这样如何,我的商号走出云州指日可待,只要西部肉品所到之处,晚辈一定大力宣扬您的黄公体!”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季牧便已经察觉到黄尊石满脸的嫌弃,“你做肉品生意,我要中兴书法,就算小时候光屁股,你觉得咱俩能玩到一块去?” 季牧直咧嘴,心说这老家伙手上厉害、嘴也厉害。 “不管你怎么弄,这次汀南文集、十年秋赋,我的字书一定要脱颖而出!” 季牧不觉搓起手心来,天下文人千万,自己认得的,一个岳子昂,uu看书 .uukanshu 一个老院长杜集。岳子昂的资历在十年秋赋上难以奢求有多大的影响,杜集人家是文学院长,况且四年光景未必还记得自己,为了这事请他老人家帮忙,季牧总觉得难以启齿。 但黄尊石是不撞汀南不回头了,从他的表述中,季牧也清楚此间之要,若是“觞咏万殊”四字归于黄公体,散播无有可比,最重要的是它在文坛引人注目。 无奈之下,季牧道:“前辈,十年秋赋近在眼前,在此说的再多也都是隔空相望,不如带上您的作品,先到汀水之南看一看?” “你们商人思路活泛,这么说你是有法子了?” 季牧强笑道:“法子肯定是没有的,但无外乎都是拿作品说话,这里太多了,您挑上几幅带去便是。” 黄尊石一昂头,“我无可挑,要选你来!” 季牧看着都差不多,横的竖的大的小的各取了一幅收入画筒。 “你能不能用点心?” “前辈书法,随便一抓都是极品,选是选不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黄尊石立时无话可说了。 黄公庄连马车的车舆都是白底墨痕,行行止止韵味非凡。 车舆内,季牧抱着四件画筒,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面目怔怔然。 其实不用黄尊石大加渲染,季牧内心对他确有愧疚,当年如果他真的是陶文轩的一员,断不会应了人家又不顾人家。说来说去,季牧为了那份名士审表说了一些能力范围之外的话,所以今时今刻,在没有法子的情况下,他也选择和黄尊石共赴这汀水之南。 …… 第53章 汀南文集 云州多山少水,盛夏时节河流还算骄傲,但此深秋雨水不盈之时,多数河流都已断断续续。 最大的例外就是这汀水了,一年四季都在流淌,水面宽广、波光粼粼。云都的人把它称为“圣台”,因为汀水在两岸冲刷出一片又一片的空地,有些奇特的地方,汀台入水中、人若水中游。 汀南集会,选的便是一片最大的汀台。 在这里,酒杯可随流而下,是为流觞,上游敬酒、下游接杯,乃是文人不二的乐趣。尤其酒杯随落叶一同漂浮,好似襟怀之具象,万千情愫喷薄而出。 不过相比十年秋赋,汀南文集只能算是一道开胃菜,十年秋赋才能表达文人的细腻与情思。十年秋赋讲求的是,今秋最后一片叶子落下,落在地上像一个瓦瓮顷刻碎开,每人拾起它的一片碎屑,就是一个春秋最好的感怀。 在一隅耕耘数十载,可能也比不过此间闪亮一刻,这里面究竟充斥着多少想法,没人说得清。 不懂文人的季牧,就这样闯进了文人的世界,下了马车,他可看不到诗赋齐天,满目望去这分明是一个商业世界。 此地虽为汀南,但根本看不到汀,为了这盛举,九州无数的商客涌入其中,一间间临时的板房搭建起一座小城。此事前后持续近一个月,这跨度已然不短,况且这次还是九州文人的聚合。 宇国繁盛,诗文歌赋亦隆,形成各大流派,“南苏北李”“雍州双璧”“沧澜四杰”,诸如此类的并列称号颇是多见。在这个时代,诗人就像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受到无数男女老少的追捧崇拜。 于是乎,文人只管去研究文人的事,但围绕着这些文人,商人便是大有可为了。 季牧敏锐得发觉,这外场的布置颇为系统,所有门店的匾额都使用相同的褐色木底,饭庄与饭庄在一起、文墨与文墨在一起、饰品和饰品在一起,这样就避免了在选择的时候走上太远的路程,有利于各行业的销售。 而且几乎每一家店都有一位诗人的亲笔诗文立在店前,用的是同样的木架和纸张。不得不说这是一道重拳,直接砸进客人的心里,在自己喜欢的诗或诗人面前,饭菜好不好吃、首饰贵是不贵都成次要的了。 几十间商铺焉能有这样的默契?季牧立时便知道,要么是一家更大的商号在统一运营,要么就是一家专门做这种整合的商号在操刀。 黄尊石陪着季牧一顿走,越到后来越觉得不是味儿了,“你在我面前,琢磨自己的事?” “哪有哪有!”季牧忙道,“上次在前辈府上吃饭,至今嘴里还有肉香,天也不早了,您赏个面子,我请您吃顿饭?” “吃了饭,给我办法!” 二人找了一家馆子,饭菜都吃的差不多了,季牧一声不吭,黄尊石终于憋不住了。 可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季牧又活了过来,“前辈,您之前说早在一个多月文庙便开始征集字画,按理说您的作品早该进了内场不是?” “呸!我黄公体虽然不及当年,但也不至沦落到投书海选的地步!我要这幅字画巍峨堂正走进内场,直接做备选,而不是一层一层千人碰万人摸!” 季牧暗暗咋舌,巍峨堂正这种词儿都用上了,他真是不理解这些人的高姿态,明明在文坛没什么面子还一心想着体面,“我若不来云都,您打算如何来办此事呢?”季牧小心试问。 黄尊石白眼道:“云州文庙我也有一些朋友,但这一次规格太高,他们也乏力得紧。据说这字画会亲自拿到觞咏万殊之人面前,前期遴选之后再在仪式上走个过场,所以我需要你出头,让内场重视我这幅黄公体!” 从前季牧还觉得黄尊石对自己有着谜一样的自信,当下来看他简直是拿自己开涮呀!文庙的人都搞不定的事,一个从商的人抓破脑袋又如何,再者以季牧这个岁数这个资历,当真是掺合不起。 说千道万,谁让自己当年信口乱应?事情都是一步一步、因因果果,也不能全怪人家黄尊石。 季牧结了账,抱起四幅字画便走了出去。 这汀南文集分外场内场,为的就是把商业和学术隔开,内场是交流之所,不会对外开放。 “请出邀柬。”季牧刚走到门前便被两个守卫拦了下来。 “何为邀柬?”季牧这一开口,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他了,推了推手背示意哪凉快哪待着去。 “我就是进去送点东西。” “别扯那些歪门邪道,没有邀柬什么都不行,赶紧走!” “小哥,除了邀柬可还有别的法子?” “有啊!你可听说过太学名士?你要不考虑一下回去再读……” 一块红绸带拴着的徽章垂落二人面前。 两个守卫相视一眼,立时低下头来,“您请您请!” 进了这内场,便是清雅洒逸的画风,十步一凉亭、百步一书室,假山堆如画、锦鲤水中游。这里的木都染着墨色,衣都透着青光,诗人把酒相对,你一句我一语都是季牧不是很懂的话。 这是一片很大的洞天,走到最北边,终于看到了“汀”。 这里的人也多了起来,水中清流激湍、风景映带左右,这才是汀南文集的精髓所在。季牧走在这里,难以避免招来一些异样的眼神,他穿的不像文人、长的更不像文人,和这个圈子俨然格格不入。 文人更知道是不是文人,也知道即便不是文人也应尽量打扮得像个文人,所以季牧这一来,私底下已然造出不小的动静。 汀水之南,季牧抱着字画徐徐坐下,望着满目汀水,触了景却生不出情。说实话,季牧自己也窘迫得紧,若是有根鱼竿就好了,钓不钓得到不重要,最起码像个钓者。 好巧不巧,还真有根鱼竿伸到了水里,季牧侧头一看立时惊声而出,“老院长?” “坐着坐着。”杜集拍了拍季牧肩膀,随后把一根鱼竿昂在季牧面前,季牧赶紧接下。 “老院长,您怎知道我在这里?” 杜集笑道:“这内场看着大,其实小的就像一只手,谁来了谁去了,谁攀到了哪个骨节,都是一目了然。uu看书 .uansu ” 太学里,季牧对杜集的感受颇是不同,这位文学院老院长在自己最后答辩时的神态,季牧至今记忆犹新。 “怀里抱的什么?” 季牧立时把画轴散落,从中拉出一幅字画,“不瞒您说,我对黄尊石前辈的黄公体有所亏欠,这才硬着头皮冲进来,这觞咏万殊,学生真的是一无所知。” 杜集沉目道:“你一无所知,我亦如此,这觞咏万殊是文坛颇重的称号,无法企及、无法企及!” 季牧立时慌神,杜集可是太学文学的擎柱,让他老人家如此喟叹,匆匆收起字画,“老院长,学生多言,万望见谅。” 杜集淡笑摆了摆手,“自古文无第一,这东西比不得,况且文人只对物外敏感,你之慌张,我可能一无所察。” “是是!” “不知你欠了黄尊石什么,竟然跑到了这里。” “当年为了名士审表,九州推介会的时候请到了他,那时承诺他让黄公体广泛宣播,但这几年我一直在西部忙事,偶尔想起此事但终是没能再进一步。” “为何还要再进一步?” “都是当时境况,倒也长了记性,做不到的不可应。” 杜集微微一笑,“这事要是放在文人圈子里,那是有千百个法子,最简单的进一丈是进,进一寸也是进,你莫太过执溺于此。” 季牧也笑了出来,“文人的法子,学生一直很敬佩,可要么是辞色跟不上要么是才学跟不上。” 杜集哈哈大笑,“来吧,你我一人一杆,日落一半为结!” …… 第54章 0汇张星斗 “不瞒你说,这四年来凡是太学商帮给我写信的朋友,无一例外都会提到你,临到近两年,事情愈发紧俏。不得不说,这人一有了名,便有万千孔呀!” “老院长,那些前辈提到是为何事呢?” “从前只是探问,后来便觉得他们想经我之手与你搭上一条粗一点的线,说来归去,都是那《九州商路变迁》所引来,这又和你相欠黄尊石乃是同一个道理啊!” “《九州商路变迁》?可是学生太学时的那篇文章?” 杜集点头道:“当年我知你是可塑之才,又觉韩富行事不妥,便将你的文章寄给了几位商界好友,自那时起,他们便对你有了关注。” 季牧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一档子事,想那时《九州商路变迁》被管清打了个丁四,自己苦闷无比。没想到这位文学院老院长还在暗中使过这样的力,一时又让季牧有些感慨,那时一个毛头小子竟让老院长如此。 “这近一年来,信中的内容指向愈发明确了起来,据说你在西部世界打造了一条商街,老夫虽不懂商,但从中也不难觉出此间之重。” “商街……又是商街……”季牧暗暗嘀咕,表面上此行时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但商街一事却足足跟了一路,九云郡晚宴、九云馆落席到鸿云馆让出、十里鳞次相诱。季牧心知,这一切其实和大西原没什么关系。 不知不觉,整个云州的大商都在盯着那条街了。 “老院长,之于此事,学生却有想法,只是我需要先铺开大西原,这是学生的立命之本,希望老院长理解。” 杜集笑了出来,鱼竿一震,一条半尺的草鱼便提了起来,“商之事无须我理解,老夫也理解不了。只是你太学毕业不久,根基尚浅,虽在西部闯出一片天地,但凡事不应托大,那些老商贾们都在盯着。” “托大”二字让季牧有些意外,略一想便也明了,那些人定是在信中说了什么激烈之辞,老院长不知内里便随其所思了。 季牧道:“学生一无托大之心二无托大的资格,商街之事,且听学生与您细细道来。” 季牧本已做好了坦陈的准备,岂料杜集微一扬手,“季牧,你可知太学凰一届?” “学生知晓。” 杜集点了点头,“太学凰一届,文有年隐、工有吴昭、医有魏明初、艺有步千古、商有陶大朱,各个都是一届翘楚,对云州影响深远。而在这些明月的一旁,凰一届还有很多闪亮之星,我接下来要与你说的这个人,便是其中之一。” “不知是哪位前辈?” “此人名叫张星斗,凰一届总排名第三十一,与名士一步之遥,不然的话,千年太学就不止陶大朱一个商学名士了。” 季牧暗暗皱眉,商学院建院迄今不到六十年,杜集却说“千年太学”,而且从他的言辞顿挫来看,对这个“张星斗”的排名似是颇不满意,咬字“陶大朱”却又多了几分沉重。话虽不多,但季牧听出来不少。 凰一届,季牧又听到了几个新名字。 “张星斗在云州声名虽不及陶大朱,但他着力拓展,生意五花八门,可谓云州走向外州第一人。这是他的联络,你若得空,希望与之一谈。” 季牧接过竹牌,“学生谨记。” “世人若是都像你这样钓鱼,可还能有乐趣?” 季牧挠挠头,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杜集钓了半桶,他这边连条打底的都还没有。 “怕就怕心里的鱼太多。”说话之间,杜集开始收竿了。 季牧听得出来,杜集说了许多“颇有深意”的话,打心底来说,这一次见面并不能说愉快,杜集无形间给自己压了很多东西。 “那几幅字画,给我吧,我来想想办法。” 不知怎的,季牧忽然迟疑了几分,可杜集已经伸出手来,明明白白已然说过此来的目的,岂有缩回的道理,“有劳老院长了。” 汀南文集也好、十年秋赋也罢,都不是季牧能发挥的地方,辞别了杜集,季牧忙不迭回到了外场。 “事情办得如何?可是交给了一个靠谱的人?你倒是说话呀!” 黄尊石在季牧面前不断徘徊,自打这小子回来,不说好消息也不说坏消息,对着一块竹牌发起呆来。 这竹牌上写着一个地址,并不是什么王府深宅,季牧这般沉暗,因为此上所写,距离现在的这家客栈,只有半里之遥。也就是说,这个张星斗就在半里之外等着自己。 季牧有种不好的预感,u看书 .uukanshu.o 总觉得自己误入了某种恩怨,这事往大了说绝对是不得了,自己没时间、没资历更无心思去掺合这些。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季牧完全是骑虎难下了。 三日后,内场传来消息。 “觞咏万殊”最终选择了,黄公体! 黄尊石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开心,激动得快把季牧摇散架了。 而季牧却比当时更呆,他不知杜集用了什么办法,但想来绝不轻松,此时再看那块竹牌,比从前更加沉重起来。 本是为黄尊石而来,现在却成了自己的紧要之事,一切好像都是一场安排,自己的行迹早已被很多人握在手中。 “黄老,此后秋知轩的事情,你可要多上上心呀!” 黄尊石哈哈大笑,“季牧小子,不是和你吹,文坛我挤不进去,但纸书石刻这种相契的东西,我有的是办法!” “那秋知轩的主人是我太学室友,亦是无比投契之人,堪比我与黄老,希望您不要吝惜。” 此言一出,黄尊石微微一怔,不明为何事情忽然还沉重了起来。但黄公体有此一播,黄尊石心结已解,立时不住点起头来,“你且放心,此后在这云都,任何有能推那秋知轩的机会,黄某不藏一缕!” 季牧搓了搓竹牌,随即当啷落在桌上,“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您请先回云都吧。” 季牧走出之后,黄尊石拾起了竹牌,上面只有两行字,并未觉出什么异样。黄尊石皱起眉头,想不通季牧为何那般情态。 “汀南云上居,百汇张星斗。” …… 第55章 快与慢 是夜,云上居。 灯火通亮却不见人影,季牧立在面前,只觉得所有的光都分外夺目。 走入其中,景象更是让人惊异,似乎这里不是旅舍也不是饭馆,而是一个九州饰品的陈列室。 手镯、项链、戒指。 玉饰、金饰、银饰。 头饰、衣饰、配饰。 所谓琳琅满目,不过如此。而且季牧看到,这里饰品的工艺,花丝、混镶在云州并不多见,最起码九云郡的市面上见不到如此精细的饰品,一旁的标签上都写着“星宝行”三个字。 季牧正看得投入,眼角一睨,楼梯处一袭紫衣,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就立在了那里,直让季牧一凛。 “太学第二位商学名士,久仰久仰。” 季牧看到,这个人非常的瘦,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他面庞白皙、发量不足、口唇很红、双腮凹陷,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感觉。 “晚生季牧,见过尊学。” “尊学”是太学子弟内部的专属称呼,除开一些如陶大朱那般威望极高称为“公”的人,毕业之后,低届便称呼高届为“尊学”。 “楼上请。” 季牧随着张星斗进了楼上的一间包厢,酒菜已然备好,偌大云上居似乎只有他们二人。 今夜是汀南文集的最后一夜,外场本是好生热闹,但不知怎的,那些声音与这里显得很远。 张星斗为季牧斟了一杯酒,季牧连连欠身,所执乃是“龙山黄酒”,源自雍州龙山,品级最差的也要十八年窖藏,同样是云州见不到的高端货。 “大西原风生水起,云州商界后继有人。”张星斗夸人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音容俱全,只是干巴巴吐了两句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尊学谬赞了。”季牧涩涩回了一句,“尊学可是做饰品生意?” 张星斗点了点头,“是做饰品,但是主要不在云州,雍州、贺州反而多些。” 难怪作为凰一届商学第二人,季牧竟没听说过,原来他并非活跃在云州。与此同时,季牧内心也充满疑惑,太学子弟各行都是在云州发家起势,鲜有张星斗这样反向为之的,联想到他的排名,事情更是奇怪。 “饰品是主做,此外就是你看到的这条商街,名为百商汇。宇国北方,各界举办大活动的时候都能看到这条商街。” 季牧赞道:“晚生初到此地便觉这商街方寸有矩,原来是尊学的手笔。” “那你可知,这百商汇为什么赚不了钱?” “这……”此问来的突然,季牧没想到张星斗竟这般问话,立时便有些犯难。 “但说无妨。” “晚生以为,各界活动是百商汇的生命线,但活动都是不定期的,百商汇成了一条流动的商街。跨度一旦太大,运输成本过高,又不能亏了进驻的商家,百商汇的营收便难以保障。” “还有呢?” 季牧忽然有些搞不清此局的身份了,怎么张星斗一副太学前辈的考问架势?既然问得这么奇怪,季牧说得便也大胆起来。 “百商汇四处流动,成为各界活动的附庸,本身一无立命之地、二无规模增扩,招牌不响便对各大商号的吸引力不足,本是提挈之举,却渐渐陷入被动。” 张星斗点了点头,“看来你对商街颇是有些研究,倒是让人放心。” 季牧没明白张星斗放了什么心,“都是一些俯空的话,对这商街内部如何打造,晚生还差得多。” 说着说着就绕不开商街了,正当季牧以为张星斗终于要说到重点的时候,他的话锋却突然转了,“早些时候,我很担心你大行快棋、多重并举,现在来看你是得了老韩的真传,这条商街是所有人眼里的香饽饽,不把所有人香得大流口水,你便一定不能开锅,这一点切记!” 季牧立时意外,原来这张星斗和他人的算盘并不一样,所有人都在推季牧,临到他这反而是往回拉,“晚生明白。” “今时费了心思约你,只是希望让你看透一些事,商路之险,险在没有刀光剑影来提醒你,把泥潭当成硬地,越走越拔不出来。” “请尊学指点。” “云贺商道出现危机,这关乎云州商界上百家商号的利益,陶大朱砍掉陶聚源,他需要像当年陶聚源一样打出去的拳头,恢复云贺商道的兴隆。但放眼云州商界,没有人会做这个拳头,此等重辟之举,变数之多无人可控。而你近年来的势头,成了陶大朱和各大商号的最佳之选!” 这话对季牧来说就深刻得多了,更和从前所忧隐隐相合,只是季牧没有想得这么真切,“晚生初出茅庐,u看书 wwuukanshu.c 不至受到如此重视吧。” “但问题是,你不在这个环里,把你推到最前面,血雨腥风有你挡着,他们便有了充足的空间。” 季牧皱了皱眉,“那尊学的意思是?” “快酒慢喝。”张星斗看向季牧。 季牧道:“在座的随便举杯,我只管小口慢酌。” 张星斗难得露出一分笑意,“做好你的大西原,对于大西原来说,商街的事你不松口反而比松口有用,你可明白?” “不瞒尊学,季牧正有此意。” 张星斗笑道:“老韩得生如你,必是心慰啊。” 言罢,张星斗举杯,二人一饮而尽。 “有关这商街内部的打造,我算是有些经验,不日我便亲自整理一些东西寄给你。想来你也不会全盘照搬,但有些思路应是有益。” 季牧毫不推辞,拱手称谢,“他日商街建立,星宝行必占一主席。” 张星斗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 季牧此行遇了不少局,各说各话但都围着那条商街,视张星斗为指路仙人吗?季牧暗自摇起头来,世俗来往都没有平白无故,商商之间有时更会抛弃人情世故,一帮趋利的人,让季牧如何相信“真心为你好”? 有人让你快,有人让你慢,好坏不在快与慢,怕的是这快慢之间是否在博弈?也许那主体根本不是自己,快一些对慢的不好,慢一些对快的不好,就像绳子上的溜球。 虽然很多事情扑朔迷离,但有一事季牧相信自己的判断—— 张星斗和陶大朱,必是死对头! …… 第56章 又见施如雪 季牧返回云都,开始着手大西原肉坊的事。 进不得十里鳞次,季牧便开始在外围相近的地方搜寻,可惜几日下来,可租之地倒是有,但与内心的规模相去甚远。 甭管陶大朱的目的是什么,之前由周德传达的那三个建议绝对是精辟之语。云都这种地方,没有个大一点的场子很容易被淹没,再加上大西原在云州声名鹊起,云都的这座肉铺意义便更不一般了。 周德的话浮入耳中,十里鳞次乃有一块现成的地方,如果没有和张星斗的会面,这般情势季牧可能就从了。 十里鳞次这个地方,任何一个来过的人都会心生惊叹,不到十里鳞次,不知天下之繁,车马不可入、人潮如倾洪。 商界有句老话,天下人都在做云州的生意。十里鳞次乃至云都的繁华,离不开外州商人的活跃。在这里有七成的商家来自其他八州,殷州的金石轩、沧州的海鲜馆、陶州的瓷器店在这里都有超过五家的店面。反观在九云郡声名响亮的六合坊,在十里鳞次居然没有一席之地。 到了夜晚,十里鳞次铺铺鎏金,半个云都的人都会被吸引到这里,逛街、聚会,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这里的多数商家都会营业到三更甚至更晚,十里鳞次也是声名远播的“不夜城”。 季牧走在其中,要说心不痒那一定是骗人的,能在这里有一家店,羊毛都能卖到牛皮价。不像鸿云馆那样商人往来,一旦落子十里鳞次,货品在市面上的传播不可估量。这里有很多外州人、云州人也会经常去外州,加上十里鳞次的影响力,“今夜上新装,天明一城知”,大西原在云州之外的散播事半功倍。 说起来,这几年来大西原和冰封阁的生意来往一直很紧密,雪州那边的订单向来稳定,季牧偶尔会想若是多能遇到几个像施如雪这样的人,大西原铺开九州早已提上日程,没准在宇大都的铺面都开业了。 当然这些只是季牧闲来乱想,施如雪只有一个。就是这一个,季牧内心的歉意还一直没能还上。 当年周德对冰封阁的形容毫不夸张,季牧后来也愈加了解这个雪州商界的巨无霸,千雪鉴在冰封阁的流水额占比不到两成,它的两只重拳是药材和皮草。人参、鹿茸这种珍贵的药材只有雪州才有,狐皮、獾皮、貂皮这些在九州的皮草市场占据一半的份额。 不像其他商家的操作,冰封阁对外只有一个统一的商号,药材用褐色匾、皮草用黑色匾、冰鉴用白色匾,一些山珍杂货则用青色匾。像千雪鉴这种单一名称,只在推介会这等特殊场合用作匾额。 季牧数了数,在这十里鳞次,冰封阁有三家药材店、三家皮草店、一家冰鉴、一家杂货,这种奢侈程度,云都的殷商都难以比拟。 季牧走进了一家皮草店,发现这里也有数量不少的牛皮货品,主要做成了牛皮席。牛皮席这种东西是九州世界的稀罕玩意儿,尤其一些高门大第,竹席凉板硌得慌,闺秀一睡一身痕,牛皮席冬暖夏凉、皮质软滑,深受追捧。 但不要以为有牛皮就能搞出牛皮席,这东西对工艺要求极高,一体完成、去味防霉、适度打磨、终身无蛀,再想想他们做出来的冰鉴,雪州无疑是一个“匠人大州”。 “伙计,不知这牛皮席是什么牛皮?” “客官,这是雪州独有的青蹄野牛,这凉席可睡百年,年头越久越凉爽越柔顺。那,姑娘睡了美容养颜、老人睡了安神养心、孩子睡了补体益智。” “那价格呢?” “您看上的这张是本店最大的一张,价格十二金钞,冰封阁口碑您放一万个心,这凉席要是有问题,肯定给您换新!” “十二金钞。”季牧暗暗嘀咕,同样是牛,西部的牛皮是牛皮,人家的牛皮该叫金皮。 季牧正和这伙计说话的时候,一个中年人忽然走了上来,“季头家,可算是找到您了!” 季牧侧头一看也是一脸惊讶,这人正是九云城肉铺开业时代表冰封阁前去送贺的施潜,“施掌柜,真是好久不见了。” “早几天就听说你来了云都,施东家交待下来,一旦见到你,还望抽空与她一会。” “施东家在云都?” “就在这十里鳞次。” “劳烦掌柜差人带路。” 施潜滞了一滞,“还是我去吧。” 一路上,这施潜步履飞快,每当季牧开口,施潜走得便更快了。 季牧忽然觉得情绪有些不对,难不成是货出了问题? 距皮草店大约只有一里的样子,有一间小宅,安宅十里鳞次,比多开几家店还要来得奢侈。 施潜刚要进宅门,却赶上施如雪迎面走来。 “潜叔,不是当紧的事,明天再来找我。” “东家,季头家来了,您看……” 施潜一让身,季牧迎面走来。 施如雪微凝一瞬,“潜叔,您先回去吧。” 四年之后再见施如雪,与当时并无差别,她的扮相本就大大超出年龄,此番来看还是如此。季牧与施如雪虽然从前只见过一面,但这四年来书信往来不少,生意也是通畅得很,算不得一面之缘。 “施东家有事先忙,我在此静候便是。” “季老板从西部而来,自是怠慢不得,屋中沉闷,不如边走边说?” 二人并肩而行,气氛颇是有些尴尬,施如雪双目直前,似乎并未察觉旁边有个季牧。季牧只觉得有什么账落在了自己头上,试探道:“施东家,可是肉品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肉品,是冰鉴。” “冰鉴怎么了?工艺上乘、无有瑕疵。u看书 ww.uuknshu.om ” “不是冰鉴,是冰。” “冰又怎么了?” 施如雪微微侧了侧脸,“原来季老板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季牧立时一诧,“施东家,这如何说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下,施如雪直接停下了脚步,一双莹月之目直盯着季牧,“季老板,做生意先重信、后逐利,当年你一无坊子二无铺面,只凭一份安营执,冰封阁便先到货后付款。我施如雪以信待你,你若难为,最起码也要讲个规矩不是?” 这话便严重了,季牧踏近一步,“施东家,我季牧讲规矩也讲诚信,大西原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靠的绝不是投机取巧。” “好,那我问你,当初你采购千雪鉴,可是答应了从冰封阁买冰?” “当然!” “千雪鉴素来鉴与冰同售,既然买了就要守这个规矩,对不对?” “当然!” “那你为什么封了冰车?还痛骂我冰封阁的冰工,你以为我猜不到,你们要用墙霜制冰,认为这一块的钱是白花!” “什么!不可能!他们不敢!” “季老板,我要见是希望你明确一点,千雪鉴对冰封阁来说不是大头,一点冰钱更不值一提,但你连这点钱都要省下,商人抠己不抠货,你的做法实是让人心寒!” 季牧急得满脸通红,怎还闹出这样的误会,这点冰钱,施如雪看不上,季牧更没放在心上,为了这点事让施如雪看低自己,季牧真是气得牙都痒了。 …… 第57章 以租代买 “施东家,我离肉坊快有二十天,冰的事情一直顺畅便没有多做过问。不瞒你说,我新回来了一个三叔,这事一定是他的主意,也只有他敢这么做!”说着说着,季牧前一脚后一脚,颇是无措。 施如雪看到这家伙跟个不倒翁似的近一眼、远一眼,“你当真不知?” 季牧猛地一拍掌,“施东家,肉铺开业时,我与潜叔所讲您一定记得,冰封阁带来冰鉴带走肉品,其间肉价我直接交由冰封阁来定。商人抠己不抠货,我季牧要是真抠这点冰钱,岂能有此举动!” “行了!你别解释了!” 施如雪刚要踏步,季牧呼的一声就挡了过来,伸开双臂,生怕施如雪跑了似的,“施东家放一百个心,我会立马整饬这件事,除非大西原倒了,不然凡事一定讲规矩、重信义!”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说你别解释了,你就不要解释了。” “那您是……” “你真是!” 季牧一喜,“此事定要赔礼,您说个地方,我做东!” “刚刚还说抠己,想必这局也寒碜得很,不如就走走吧,雪原的人、西部的人,这眼前的繁华可见的不多。” “都听施东家的。” “记得与你说过,我不是你的东家。” “施头家。” “你这个头,是木头的头吧。” 季牧哈哈笑了出来,“是,大小姐!” “神经兮兮!” 二人走了许久,看过灯市、走过花市,花了大把的时间看糖人儿,挤进了人群看猴戏。最后在十里鳞次仅有的一座水桥上,施如雪坐在了石凳上。 初次见面时,季牧便觉得施如雪的身上有许多“刻意”,有着远超同龄人的“紧绷”,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刚刚所见才是一个二十出头姑娘的正常样子。 可这样的时光飞快而逝,一旦静下来,施如雪就变回了那个人们“熟知”的施东家。 “你来上云城一定是为了肉铺的事吧。” “没错。” “地方一定跑不了十里鳞次吧,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快,从你那大西原成立才三年多的时间,就发展到你们这云都了。” 季牧神色一暗,“能在十里鳞次安一个店乃是朝思暮想的事,不过眼下来看只能告吹了。” 施如雪微一皱眉,“怎么?找不到地方?” “地方是有,价格还很低,但是此来经历了不少事,这块地方不能应也不敢应。” 施如雪可不是初入商门,一听这话立时心有所察但也绝不会追问,“只有走过货才知道你那大西原肉品的厉害之处,若是不能在十里鳞次开店,恐怕会让你后面的动作慢上半拍。” “不止半拍。” “如果我有办法,你会不会也是不能应不敢应呢?” “大小姐说笑了,您的法子,季牧求之不……”说话之间,季牧忽然抬起头来,“什么办法?” “你是要租还是直接买?” “还、还能买?” 施如雪微微一笑,“早些年,这十里鳞次叫五里灯红,它只有南北街没有东西街。这里真正火起来是在百年前,那时候很多有眼光的人都看上了这东西五里,我的曾祖便是其中之一。现在十里鳞次有很多施家的产业,因为在那时候施家就在东西街买了很多地,单说这个底子,九州恐是没有和冰封阁相比的。” 季牧满目惊诧,终于明白冰封阁在十里鳞次为何阔气到安一间宅的地步了,“租也行,买也行,只要有地方,大西原什么都行!” 施如雪笑着起身,“你今日来得巧,要是明天,这地方说不定就是谁家的了,随我来吧。” 季牧跟着施如雪,不大一会儿便来到几间店面前,“这个地方,你觉得如何?” 此地人声鼎沸,几个店面都是做着棋牌生意,季牧惊道:“大小姐,我是缺地方,可是也没想着抢人家生意呀!” “不是让你抢。”施如雪微微摇头,“这些人租了三年,但年年亏空,早已有些吃不住了。” 季牧暗暗点头,下棋打牌动辄一天半日,客源当然不愁,但营收没法保证,以这里的地皮价格,能撑三年已经是奇迹了。 “三天之后,印契到期,这块地就将空出来。你若不来,我便要去和几个贺商谈此事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谈定了。” 季牧笑了笑,这等机会绝对是惊喜中的惊喜,但见此地,五铺横立,占地少说也有一亩。规模、地段都有了,价格恐怕就是惊吓了。 “如若是租,一年八百金钞,要是打算买,这边的出价是一千龟背。” “如果是买,可否分年来付?” “以租代买,这法子用的太多了,我不同意。” 季牧咂了咂嘴,“今日看过冰封阁的店铺,样样件件都是西部的新鲜玩意儿,在西部世界开一间冰封阁,不知大小姐有没有兴趣?” 施如雪一凝,“能赚钱的我都有兴趣。” 季牧忙道:“这几年大西原的商队渐成规模,冰封阁这边只需要供货,再派一个做事稳健的人到西部驻守,其他的事情都由我来打理。” “你是想让冰封阁入了你的那条商街?” “想不到商街之事,连大小姐都知道了。只是现在谈入不入为时尚早,季牧也无号召的实力,只希望大小姐明白,任何一家店只要能在西部立足,便一定大有可赚。” 季牧这话在施如雪听来颇是坦诚,“所以,你是打定要以租代买了?” 季牧道:“俗一点说,谁不想在十里鳞次有一块地。况且大西原远非西部世界的全部,u看书 ww.uukanshu.cm 当有一日,皮草也好、其他也罢,西部世界和雪原世界大有合作之处。” “怎的又说到了皮草?” “如你所说,有的赚比是什么更重要。” 施如雪抿了抿嘴,“我看是能买下比租多久更重要。” 季牧笑了笑,“买是一杵子,租是互往来,再者说小商算利、大商求合……” “停!再说下去我可能要送给你了。” “哈哈哈!” 就在这时,密集的烟花突然擎空而起,在东西街南北街的交叉之地迸暴飞腾。空顶之上,虽然转瞬而逝,但遗留的万般美好让人深刻,一龙一凤蜿蜒而走、朵朵牡丹凌空开绽、瀑流一样的倾落引人欢腾,看到一个个“冬”字,季牧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子夜,是三冬来了。 九州四季,冬季被赋予了很多文化意义,与寒暖无关,一直以来最受重视。大宇帝国在仲冬建国,宇国第一名胜“寰宇金塔”也是在冬日完成,天下并为九州也发生在冬天,极负盛名的“九州太学”也是在冬日铨选。 入冬的这一天也叫冬元日,是九州聚会的好日子,同学、同僚、亲友往往都会选在这天相聚,显得特别有仪式。 施如雪把裘帽摘下,露出乌黑明亮窝堕发髻,清眸眨眨望着远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云州过冬元日。我为异乡异客,季老板是否该尽尽地主之谊?” “施东家肯赏光,乃是在下的福气。” “商话学了不少。”施如笑了笑,“我知道一家酒馆,跟我来。” “酒、酒馆?” …… 第58章 云绻树下醉玲珑 施如雪步子很快,季牧随在其后,不消一炷香便来到了十里鳞次最外面的一个地方,抬目一望,那匾额上写着“云绻树下”。 酒馆之内,灯影朦胧却不沉暗,装修皆是木材使然,正中有一假山,缓缓清流铺落,流了一塘的锦鲤。桌椅都在四周摆放,两两之间都有画屏相隔,桌上点着拇指粗的红腊,蜡身刻着云鸟图案,每燃一点便映照出不同的景象。 假山一侧有一个小舞台,台上一位伎人穿着淡紫的影衫,轻弹瑟韵,裙摆铺落在地,背后是一幅云州飞鸟图,颇是有些意境。 走入酒馆,施如雪戴上帽子,头深深一低,“可需要我嘱咐什么?” “明白,明白!”季牧忙道。 二人选了最靠里面的一张桌子,饶是如此,施如雪还是不敢摘下帽子。 季牧正看着酒单,不觉之间施如雪的手伸了过来,随后食指在酒单上点了一点,季牧心生诧然,好家伙,不看都能点上,轻车熟路啊! “十壶醉玲珑。” 小二一走,季牧立时问了出来,“此地,大小姐常来?” “头一次呀!” 在云州所产的酒中,醉玲珑声名不俗,但销量难以启齿,像这种高端酒肯定不会按斤卖,要么是一壶要么是一坛。 这醉玲珑真是不负“玲珑”之名,用的是二两的小壶,巴掌一攥啥都看不见,所以季牧张口就是十壶。 真喝起来的时候,施如雪这酒量就让季牧咋舌了,喝得极快,季牧在后面狂撵,少半个时辰,人家五壶已经喝下去了,面不改色、神情如常。 只不过这酒喝下去之后,施如雪的言辞变得有些严肃了,“你刚刚说不能应又不敢应之事,想必与我所想并无二致,云州商界近来不平静,你是商帮之外的人,能不受拉拢独善其身,不得不说是无比明智的决定。” “有关此间争斗,不知大小姐可否多透露几分?” 季牧心知,自己虽是商学名士出身,商理商论、九州货品张口就来,但书中从来不会真切传达出一场商战,更来不及记录当下的发生。 有些话周德不会说、张星斗不会说,云州这个局里的任何人都不敢言,而施如雪不止旁观,也远比自己能凑得更近。 施如雪沉了一沉,微微转了转小壶,“陶大朱可是把十里鳞次的陶聚源许给了你?” “正是。” “那么你可曾见过张星斗?” “大小姐怎知?” “你去了汀南文集的百商汇?” 要说震惊,自打见到施如雪以来,季牧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震惊,这该是何等的推断与嗅觉?他却不知,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陶大朱和张星斗同为云州太学凰一届,以你的嗅觉绝然不会见了陶大朱再去见张星斗,如果你最终还是见了张星斗,那一定是汀南文集出现了你不能拒绝的理由。整个上云城,最惦记你的就是黄尊石,他还真是固执,这事近几年都快成一段佳话了,现在黄公体书写了觞咏万殊,这件事原来是你做的。” “大小姐深谋,在下佩服!” “但觞咏万殊的书法,除了一个人没有人能够决定,所以你一定是见了杜集,杜集是当年最支持张星斗的人,你这两趟水可是趟的够深啊!” 季牧忽然皱眉,“大小姐的意思是,杜老院长能够决定用谁的书法?” “当然,因为觞咏万殊这个荣誉,本来就是九州文坛送给杜集的。” “什么!!”季牧大喝而出,刹那间诸多的事情都变了味,很多景象萦入脑海。 施如雪凝眉道:“季牧,商场如战场,战场必有斥候,商场也是这个道理,你真的需要多一些人替你打探这些。纵然你有再厉害的直觉,前提是你得有精力相信自己的直觉。uu看书 w.ukanshu 这一次陶大朱和张星斗,不管他们怎么斗,你都不能再往里趟,劝你一切到此为止。” “大小姐深切之言,在下铭记!” 施如雪抿了抿嘴,指指酒壶示意季牧再要点酒,“你莫如此,我可没有资格给你上课,你有你的路数,最重要的是你做的厉害,我的话最多就是锦上添花的事,说起来你可是我为数不多佩服的人呢。” “不得不说,刚刚真有回到课堂的错觉。” 施如雪撩发一笑,“我承祖业,先天就有一身甲胄,围在我身边的帮手掌柜,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有数过。而你却是赤手空拳,凭着一道文凭一路向上摸打,这一点我差你甚远。你像一个闲野的大侠客,而我是大派的得意弟子,若是交手,我可未必应付得了你的路子。” 季牧笑道:“我这大侠客就算归隐深山,也不愿与你这得意弟子交手。” “商界变幻,人生路远,你这话可别说的太早。” 季牧不言,举杯而对。 季牧心觉,今夜可谓天赐,能与施如雪这般相处,那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也正因如此,得以重识眼前人。 施如雪的身上,既有绝顶商人的见地,又有无与伦比的通透,学院派的东西她了如指掌,人情上的牵连她感察入微。难怪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能一人撑住庞大的冰封阁。 施如雪的告诫,季牧心知前瞻预判,此后就算多绕点路,也不敢走二人中间。 只是季牧没想到的是,他已经不可避免卷入了一场风暴。 …… 第59章 云都肉馆 距离十里鳞次很近的地方,有一家天字客栈,名叫“悦来居”,季牧便住在这里,接下来他要在云都待上很长一阵子了。 施潜曾说施如雪是冰封阁的“话事人”,此时来看她比季牧想象中还要有更大的权力,在十里鳞次这样的地方卖地都无需商讨。那些棋牌店撤出的当日,便与季牧签了“易契”和“分偿契”。 分偿契,季牧签订的是三十年,价格自然不能是一次付款的一千龟背,而是涨到了一千五百龟背。五百龟背是个天大的数字,但对行内人来说,冰封阁已经做了巨大的让步。 此地共一亩六分,季牧打算设立三个馆,一个牛肉馆、两个羊肉馆。馆内不设密集的货架,而是全部在四周墙边陈列,在中间设立收账台。 论及做足体验感,少有人能比得了季牧,当年只凭一间小馆就能让半月篱松油大卖,这里面有不少的门道。现在轮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事,季牧像一位匠人般悉心装点着这一切。 用冰这一块,没有比冰封阁更专业的,季牧从冰封阁购置了生产冰鉴的白梨桦木板。这种木板薄而美观,钻上细孔、下面铺冰,肉品摆在其上不但一直处于冰冻状态,还能让整个肉馆处于一个恒定的温度。 木板平铺的高度大概位于一个人的胃部,人们选货的时候只需微微低头,正好是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货品的摆放间隔至少三尺,季牧觉得,堆得满满除了证明货量充足没有任何好处,云都这种地方和九云城完全不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挑剔,感官上来说,少才是好。 所以这些“货柜”上,大西原以展示肉品的种类为主,四面墙壁做了四组循环,人们一圈看下来,每种货品都至少能看到四遍。 之后就是同样非常重要的整体装潢了,地板选用白兰木,墙壁选用镜纸,季牧的第一诉求便是色淡、明亮,因为这能给人一种洁净的感觉。饰品方面,则全部来自西部世界,造型奇特的牛角羊角、西部手艺人的羊头正面雕以及牧羊图,这些则是为了纯净。 虽然距离最后成形至少还需两个月的时日,但季牧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到这座肉馆的样子。这将是一座极为开放而宽松的肉馆,人们不会局促在货架之间,可以随意跳过、任意驻足。 中间巨大的空旷场地看似有些浪费,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妙处所在。云都富人太多,外州所至更不乏豪奢人家,富人光顾皮草店、饰品店都正常不过,但要说一个富人在一家肉铺久久驻足就有些奇怪了。 季牧深知这一点,再好的肉它也不过是肉,还能比得了金玉?但反过来想,一行出挑便是高,同样是肉,要做到所有人都没见过的肉就达到目的了。既然改不了肉质肉品,又想与众不同显得高端上档次,那就只有从环境入手。 世上最早本无貂皮,一切都是羊皮的衬托。季牧从《商里商帮》看过此类案例,有人在宇大都最繁华的地方卖饼,再有钱的人也要排队。 季牧为何对富人如此上心?这间大西原虽然开在云都,但绝非季牧的出货主力,他在做的是大西原的“面子”,而富人的影响力才是最可观的。 这一个多月,冰封阁反而有了几分地主的样子,季牧大有来到人家地盘上开店的感觉。从布置到装潢,冰封阁给了季牧很大帮助,毕竟在这十里鳞次,冰封阁打一声招呼可比云商大佬管用的多。 施如雪走进半成的肉馆,舒了口气,“这下终于不用担心碰倒什么了。” 季牧闻言一笑,“难得大小姐有空。” 施如雪笑道:“我明早就要回雪州了,此来向你打个招呼,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等你这肉馆开业,我可得送一份大礼。” “哪里哪里,能有此刻,一大半功劳都是大小姐的。” “你记得便好,不过放心,我不会用这个要挟你的。” 季牧笑道:“大小姐此归,不知何时再到云都?” “这一次待了很久,冰封阁本部堆了不少事,想来恐得下一个冬元日之后了。”施如雪抬目看着季牧,“商街也好、皮草也罢,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但你只要开始行动,我要排在第一位。冰封阁待你不同,你也要同样待之。” “大小姐放心,许诺的事,季牧从来不忘。” “临别提点,才有回响,我怕你此后锦绣缤纷,把我这档子给抛在脑后。” 锦绣缤纷……活泛人真是什么活泛词儿都有,季牧抚掌躬身,正色道:“冬元日遇大小姐,实乃季牧之幸,此次十里鳞次之事,日后必报!” 施如雪也敛起笑容,“如你所言,小商言利、大商求合,但此合终究还是大利之合,u看书 ww.uansh 我助你、你兴我,没有什么报不报。” “明白!” 施如雪长睫微闪,言罢正要转身,忽见施潜风风火火跑了进来,随后以手遮口轻语了几句。 季牧敏锐发觉到,施如雪的神色一点点变了下来…… “多派些人再去核实,任何消息即刻报我!” “是!” 但见此境,季牧立时大为不安,沉定如施如雪怎会如此焦虑,“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季牧,当初黄尊石写觞咏万殊,用的是什么墨?” “不出意外,应是半月篱松油。” “刚刚的消息,这件墨宝,墨成纸屑、皲裂碎落,云州文庙已经在找黄尊石了。” 季牧脑袋轰的一声,直如晴天霹雳,“不可能!” 施如雪看到,季牧双手呈前,一手按着另一只手的手心,那速度快得恨不得搓出火来! “季牧!你先别激动!” 季牧焉能不激动,半月篱松油成屑,这对陶文合来说堪称灭顶之灾!天底下的墨好不好用、成色何如,文人就是引路人,十年秋赋那是何等的盛举,这事在文坛传开,对陶文合的影响无以挽回! 最关键的是,此事一出,季牧已经难以置身事外,没有他的“领路”,根本不会有这一幅觞咏万殊。可以预见的是,陶文合要找来、黄尊石更凶气,而这也是张星斗最好的机会。 本以为此事已经息落,但它瞬间的崩暴,别说让人招架,甚至有些缓不过神来。 “季牧,先稳住!” …… 第60章 疯狂的张星斗 很快,天就到了黄昏。 季牧徐徐坐下,“大小姐,你我初次见面时,我便说半月篱松油遇寒也不掉屑。此言非胡语,此墨乃是黄尊石亲鉴的好墨,它如今被传出掉屑,这一定是故意栽赃!” 施如雪点头道:“你还要知道,汀南文集之后,这字画就是杜集所藏,此事公之于世,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联想到汀南文集时的经历,季牧终于确信,杜集和张星斗是坚定的一路人,只是他不明白,一个太学文学院的老院长,缘何会在商之一界趟的如此之深。 “有些事同属你们云州太学,我本不愿说,但今日他们拉你入漩涡,我想你还是知道的好。” “什么事?!” “张星斗和陶大朱结怨极深,他也是云贺商道最早的一批开辟者,后来把这条商道当做专属通道的人反而是陶大朱。而从去年开始,真正断了云贺商道的也是张星斗,也只有他能让陶大朱一步步砍了陶聚源。” 世人有太学帮之说,太学精英抱作一团共襄天下,再加上太学讲求互师互敬,季牧晓得久远却不知眼前,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施如雪的话只说了开头和结尾,让季牧很是难耐,“大小姐,张星斗和陶大朱究竟有何恩怨?” “这些事我也是从雪州的一些古典里看到,于我雪州人而言,这些只是掠影罢了,不过此间有一个叫杜起鹤的人,我料想此间万千与他必有关联。” 季牧眯着眼睛,倏然觉得有些事早早便有了安排。世事当真有得便有失,如若这两年不在西部耕耘,而是置身于广袤的商界,想来这嗅觉必会更灵敏些。 “单从眼下来看,你仍是局外人,黄尊石的墨不是你的指使,陶文合的生死也与你无关,你当按住不动。” 正在这时,一个红衣人走了进来,“季头家,杜集老院长有请。” “还请馆外稍候。” 施如雪立时站了起来,“季牧,你不能去,那些老江湖锋言利语都是凶器,你如何捱得!” 季牧起身道:“不是季牧不想躲,云州商界就这么大,我若是躲回西部,那这几年拼的又是什么。” 施如雪微微一凝,她知道季牧的担忧,十里鳞次的这间肉馆他倾注了巨大的心血,商界不是一个和稀泥的地方,风头越盛,人们越要看到你的态度和立场,生意是本经,“做什么”“怎么做”之外,圈内人还关心“和谁做”。 “张星斗猜到我会犹豫,所以用杜老院长来请我,院长要见太学子弟,是没有借口推却的。” “但你此去,什么事都不要应,大事小事只说考虑。” 季牧凝向施如雪,“多谢大小姐关心,季牧心里有数。” 施如雪抿了抿嘴,“我便在此等你,速去速回。” 十里鳞次的云上居,张星斗已经等待多时。 季牧落座,张星斗的神态不同从前,白皙的面庞竟然有了几分红润。 “首先要恭喜季头家购得一片寸金宝地,与大西原绝佳肉品乃是天作之合。” “这只是一处房产而已,相比尊学手笔,实是不值一提。” 张星斗笑了笑,“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提过去的事,发生了什么我不想与你复述。现在乃有一杆大旗,我若是你的岁数自当试试可有气力,不知季头家愿不愿意接下?” 季牧不答,而是自问出来,“尊学可还记得上次见面之言?” 张星斗转了转酒杯,“一样的龙山黄酒,一样的云上居,一样的你我。” 季牧点了点头,“商路之险,险在没有刀光剑影来提醒你,把泥潭当成硬地,越走越拔不出来。尊学,晚生这段复述,可曾差了一字?” 张星斗笑道:“你先莫要情切,我从前所言皆是肺腑,一字都不会变。这一杆旗并非要你现在来扛,我只是希望你的旗领一路人。” “晚生冒昧问尊学一句,旗是什么?” “旗,闻之而动、进退有法,云州千家商,独缺一龙头,你西部是何等的宏大,那是真正能聚集力量的地方!” “既有千家商,何必出龙头?” “云商要出云州,这龙头是对外的龙头!” 季牧微微摇头,“云州已有龙头,连他都出不了云州,我一个刚毕业的毛头能成何事?” 季牧一语激起千重浪,说到锥心之地,张星斗亦无法沉定,“陶大朱,三条臂膀已去其二,他算什么龙头!我告诉你,云贺商道之人对他恨之入骨,云州棉农要将他食肉寝皮!云州早该变天了,早该有一杆新旗重临商界!而现在的你,根本没有机会站在他那一边!” 季牧面上平静,内心已是翻江倒海,从张星斗的脸上他看不到丁点儿商界大佬该有的样子。相反,这桌子就像放着一盆火焰,随着张星斗的呼吸吐纳而愈发汹涌。 商人,为何会是这样? 季牧见过陶大朱,那种雍容坦定让人觉得十古寒冰,诸如管清之类最起码也是古井不波、满拳在握之态。但这个张星斗,恨不得满口吐火、双目喷火! 商人,也能这样? 季牧看到了一种发泄,这本身并不让人的震惊,震惊的是,这眼前人可是太学凰一届的大佬,最强一届的赫赫前辈,他断了陶大朱双臂,问世间谁能做到。 再想想他说的话,直接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商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那火焰变成了刀,季牧就是一块鲜美的鱼排。 “我给你了百商汇的构想,现在我要把整个百商汇都给你,在你的手上它们会发出史上最强的光!” “尊学!晚生何德何能,绝然难堪此任!我大西原愿加入百商汇,无论尊学任何筹策,晚生一定鼎力相帮!” “不!”张星斗猛然摇头,手臂一抻拂倒了一壶龙山黄酒,“你不能混在人群里,你要做云商的箭头!你无须推诿,我的百商汇就是你一直在蓄谋的事!现在你什么都有了,就差一道新的安营执而已!”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季牧便也不再顾虑什么了,眼前这一关当真不好过,uu看书 .uukans“尊学,季牧毕业只有四年,眼中所识只有西部肉品,我真正蓄谋的事是如果让大西原走出云州。” 张星斗缓缓欠身,他的神态本就慑人,此时一双凌锐之目看着季牧,让人难以与之对视,“季牧,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的是合,是先合而后出!你这句句大西原,难不成我们是指望着几块肉活下去啊!” “晚生绝非此意!合当然可以合,季牧必与之勠力同心!” 张星斗呵呵笑了出来,“了然、了然,你既然如此想混在人群,我当有一大把的主意让你泯然众人。季牧,你想单推大西原我能理解,可是这云州,你若不走百商汇,就是万人欺啊!” 季牧双腮咬定,他不怀疑张星斗的话,更不敢小觑他的实力,陶公尚且遍体鳞伤,轮到这个初生的大西原,又能有几分招架之力? 肉品云州共鉴、坊间人人叫好,从前觉得这便是利器,但此来云都季牧才知道这里面的纷繁复杂。有人坐主桌、有人落次席、有人随地站、有人门外看,东西好不代表销路通,销路通不代表有钱赚。有些意志会让一个小商大红大紫,有些意志会让大红大紫沉入水底。 季牧搓着掌心,内心的火气接连上涌,就连吐出的气息都断断续续。施如雪说过切莫答应,可眼下之局哪里还有拖拽的余地。 噔!噔!噔! 就在这时,楼梯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寻常人造不出这样的动静。 魁硕之躯往那一立,四目飒光看向张星斗。 “干什么,欺负到我头上来啦。” …… 第61章 清与浊 韩富的出现,季牧热泪盈眶,这个局他怎么应都没有底,话怎么说都觉得遍是漏洞,说是危机四伏毫不为过。 韩富自顾拖过来一把椅子,整个人往那一坐就跟一个鼎一样墩在地上,透着无可比拟的横烈气场。 张星斗微微移目,看向韩富时候,眼睛一边眯着一边跳着,韩富应该是惟一一个不用打招呼就能进来的人。张星斗包下了一整座云上居,可云上居是从韩富这来的。 “老韩,你怎么来了?” 韩富不语,见他把桌上倒了的龙山黄酒扶了起来,晃了一晃里面还有不少,随后他拉来季牧的杯子,自顾斟满一饮而尽。 别的不说,就韩富这般情态便让季牧心里的大石放了下来,岂止不卑不亢,简直可以说绝等收放,对面是张星斗还是王星斗,对他来说似乎并无区别。 自从韩富出现,季牧从张星斗的脸上看到的都是隐忧,加上他的神色迥异常人,有些瞬间直让季牧觉得有些狰狞。 韩富终于开口了,“二十年前,云商南突、贺商北进,你拉一派陶大朱拉一派,红炉焚布、倾石填咽,不择手段的事不知做了多少。从那之后,殷商雍商看不起云商,同处沧澜世界,沧澜二州却看不起贺商,那个时候你们就把商人的脸丢尽了。” 张星斗勃然而动,“商学院长,您讲课来了?他陶大朱当年干了什么,你很清楚!非要在一个晚辈面前数一数吗!” “你也知这里有晚辈,这是个晚辈!”韩富酒杯一落,双目直盯张星斗,“你和陶大朱人脑子打成狗脑子,该用你们自己的脑子,而不是拉完一茬又一茬!看看现在的云州商人,一郡做大就知足,一说州外就发怵,谁都知道走得高了就会碰见你们这两个老东西!” 张星斗冷笑不绝,“韩富,你总是居高临下,说起不痛不痒的东西一套又一套,你真正为云州做过什么?” “找一个不入你二人之流的学生,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你俩个个五十多了,自己快蹦跶不起来了,着急忙慌找个继承,你一派我一派,把所有人都要带进泥坑里!难得云州商界有股清流,今天我便把话放在这,谁要是敢给我搅浑,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话到这里,季牧的喉结狠得一动。 张星斗哈哈大笑,“你这些年别的能耐没见长,护犊子的把式倒是越来越冲了!我且告诉你,陶大朱败局已定,大西原也好、商街也罢,不是我张星斗刻意为之,而是这个环境,清流浊流它都得流!” 韩富却沉暗下来,语气不再是从前强烈,“陶大朱焉能败了,你要是能打败他,二十年前你为何不多捅一刀,既然当年没有那把刀,现在便只能还是空鞘。” 张星斗笑着笑着就笑不动了,最后流露出一丝哂笑,肩膀微微一抖,皮动肉不动,“韩富,你当年就不看好我,现在陶大朱这般处境,你竟还是觉得我一无是处。” 韩富摇了摇头,“商界的凰初四杰,我韩富岂敢小觑,但是大家都用错了力,本是雄兵强将,可惜枪口却指着彼此。” 季牧已想离去,但似乎韩富想让自己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颠覆了季牧的认知,一口刀一口枪一口兵一口将,商场如战场,想不到竟如此直观。 这不是听人讲故事,这是局中人血淋淋的事实,在这方面,季牧是绝对的白板,他也不想经历,但似乎不会随心意。 张星斗一杯酒化作一口,“不怕指着彼此,怕的是已有人丢了命,老杜没的那一天,我就发誓要和陶大朱干到底!” 韩富也喝了一杯,“打吧打吧,一直打到你没了或者他没了,到了那边总会是两杰聚首。” “老韩,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韩富沉道:“面对一个人要复仇的人,失望、希望这种词太没有诚意了。” 张星斗举起酒杯对着韩富,“毕业那年,我和老杜聊过,如果咱三人联手会不会改变云州。后来就像你说的,我们还有陶大朱都是不择手段之人,老韩,你到底有没有想到加入我们其中之一?” 韩富不假思索摇起头来,“如果你三人是一,我会加入。” “所以,你是想让我更深刻的明白你此来的用意吗?” “我想你早就明白,不管你念在什么份上,希望你放过季牧一马,给他一个真正属于商的环境,而不是搭谁的车、上谁的马。” “有错吗?这不就是商吗?” 韩富面色沉暗,uu看书wwuunhu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半晌之后还是说了出来,“这不是商,你复仇、他防仇,这是九州不曾有过的畸形商态。你是你,他是他,云州不需要这么多的你我他。” 张星斗站起身来晃了一晃,“我们都变了,但你还是那个老韩,说了硬的说软的,反正都是你的。” “都变了,是真的。” “行,有你羽翼遮荫,就让你这口中的清流自己流淌,像你说的我们都老了,该给年轻人一片天。但是老韩,事无一劳永逸,言辞终是言辞,我纵然今日与你签字画押,它也没法影响到十年、二十年后的云州商界。” 韩富也站了起来,“谁敢奢求一劳永逸,不过是今天的锤落今天的鼓,明天的动静一无所知。” 张星斗目凝韩富,随后哈哈一笑转身向楼梯处走去,可就在他刚要下楼的时候,忽然看向了季牧,“老韩说你是云州商界的清流,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褒奖,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清流。” “最可怕的是,一开始有多清,后面就有多浊啊!哈哈哈!” 说这话的时候,张星斗已经消失在视野里,韩富却怔怔望着楼梯口,手中的酒杯举了一半,僵硬地滞在那里。 黯然、叹息,季牧从未见过这样的韩富,他沉浸在一方境地,内心纵有万千块垒,也不会浇出一寸。更是在他望向张星斗的背影时,双目生出怆然,那是一种一言难概的心绪。 “上次只吃不喝,这次便好好喝点。” “是!” …… 第62章 凰初4杰的往事 在此之前,季牧还从未见过韩富喝酒,可他今日喝了两杯龙山黄酒竟明显有些醉意了。随后,桌上又摆了四坛龙山黄酒,量足口大,这可不是醉玲珑。 虽然眼下只有他与韩富二人,但韩富的神态却还是有些沉溺,张星斗虽然走了,但那情境还在盘桓,在屋内的每个角落久久不曾消匿。 韩富悠悠又饮了半壶,季牧不敢打扰。 “酒量这东西呀,和人的遭遇是一模一样的,一看出身二看境遇,越是天高云阔、越是千磨万击,人的酒量便越大。你呢,明显是前者。” “老师,学生今来赴宴,是否太唐突了。” 韩富微微摇头,“商不能躲,躲就是退避,退避就是让地盘,你越躲别人的盘子就越大,该来的来、该担的担。就像你走盐铁古道一样,冲出来就是冲出来,冲不出来那就是命数不够!” 韩富今天不止话多,情绪还很亢烈。 “老师,季牧心有许多疑问,不知能否相问。” 韩富笑了笑,他的表情明显已经僵了下来,“他叫杜起鹤,是张星斗的挚交。张星斗是贺州人,杜氏祖上也是贺州人,这可能是他们最初的牵连。” “老师,贺州不是也有太学吗?” “在沧澜世界,沧州是头家、澜州是掌柜,贺州充其量算个跑堂伙计,贺州太学开设商院虽有百年,但无论学生还是讲师,优质的人才都流向沧澜二州。贺州虽比云州富裕,但太学这一块是真的比不了云州。张星斗入太学时,正是商学开设以来的一个高点,又是恰逢凰一年,宇大都往各个太学分配了不少了讲师,这也是凰一届兴盛的一大关键。” 季牧点了点头,“老师,杜尊学可是和杜老院长有些关系?” 立时间,韩富面露怅然,目光飘出了窗,“起鹤是杜老的独子。” 季牧的眼皮狠得跳了跳,微微垂下了头。 “凰初四杰在凰一届名头甚是响亮,若不是那一届工医商艺百花其绽,他们应该都在三十名士之列。毕业之后,州府大力培养,他们也未辜负栽培,短短不到十年,扩充鸿云馆、起号十余大家、贯通云贺商道,有那么几个不经意的时候,他们还聊到了西部世界。” “那后来为什么会水火不容。” “因为立场不同,陶大朱是云商代表,围绕他身边的是大量的云州商号头家,张星斗是贺州人,云贺商道走了几年,双方分歧渐大。这本是地域该背的一口锅,但那时三人风头无两,多事身不由己,两大商派便对峙愈烈,凰初四杰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那最多是老死不相往来,各守一亩三分地。”韩富叹了一声,“可是后来围绕着一场夺棉大战,事情终究到了永远无法调和的地步。” 韩富抓起一坛酒,悠悠走到窗户边,午夜的十里鳞次,明烛灯笼映在他的脸庞,“当年就是这样一个刚刚入冬的午夜,明亮,比现在还要明亮,可惜那不是灯光,而是一千万斤棉花的火光。这一把火,烧断了云州商业的前途,风华正茂一去不返。” “杜起鹤天生敏感,这一把火烧光了积蓄还有大量的借贷,烧去了他对商界的希望,也让夺棉那段艰辛岁月付之东流。”韩富越说越是深沉,“那天,我就在你的那个位置,杜起鹤像我这样站在窗前,就在这家云上居他纵身一跃,了却万千。” 季牧站了起来,物是人非、事事不休,他看到韩富略微有些颤抖,声音也很干涩,“他当时回头看我,他说如果能重来,他会让一切慢下来,他说人一旦有了翅膀,就忘了只有双脚才能踩在地上。起鹤、星斗,人如其名,我信了。” 韩富缓缓道来,让这整间屋子化成了他的胸腔,浇不透的块垒、拨不开的乱麻,伴随着不时的喟叹,让季牧也心有郁结、不得排遣。 “老师,凰初四杰,陶公、张杜两位尊学,另一人是谁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那个人叫韩富。”韩富转过身来,“一生最大的成绩,就是把三杰凑成了四杰。” “老师……” 韩富不是很胜酒力,加之情深切切,眼角闪着泪花,“和你讲这些,不是为了告诉你商界有多残酷,而是一个用命换来的道理,永远不要想着飞。脚要踏在地上,摔个跟头就能站起,摔断了腿大不了养伤,但你要是从天上掉下来,我就算接也会被你砸成肉饼!” “我对你惟一的要求就是慢下来、有耐心,你把西部世界拉到九州面前,uu看书ww.uukanshu.cm 桩桩件件都是大把式,这一脚不踩结实了,下一步就不能迈。所以,你不能让陶大朱牵着,也不能受张星斗的驱驰,按照自己的节奏走才是正途、才有大路!” 季牧深深躬身,“老师,学生明白、明白!” 这时,韩富长叹了一声,这一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今夜之后,再无凰初四杰,这顶帽子害人不浅,终于可以把它埋葬了。” 韩富话里有话,季牧倏然觉得,韩富今夜的言辞神态不只是刚刚所说的那些惋惜,想起他最后看张星斗的眼神,季牧的内心咯噔一声。 第二天一早,声震云州,宽阔的云贺商道,上千马车的布匹从贺州运来,贺州十四年布号联动同举,誓要彻底盖住云州的棉布市场。 此举筹备已有半年,十四家布号在九郡开起来二百多家布店,一千车之外还有一千车,源源不断的货涌向云州。 坊间盛传,云州的棉都被贺商收了去,陶大朱砍掉了陶聚源,撕毁与棉农的协议,州府已经派人调查。而且没有了陶聚源这个箭头,云贺商道上的云商日子不好过,很多货渠都被堵死,大商号还能挺一挺,小商号已是按捺不住,也要找陶聚源的麻烦。对陶大朱来说,正是多事之秋。 相反,贺商意气风发,这股劲憋了太多年,“八十织厂织云布、干做云商摇钱树”的日子终于过去,他们现在要赚棉的钱、赚布的钱、赚工艺的钱、赚商路的钱! 私底下的贺州布商甚至咬牙切齿,这些年陶聚源吃进去的要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 第63章 毕竟陶大朱 相比坊间的猜测,业界的担心更为棘手,陶大朱扶陶文轩、弱陶聚源在业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他毕竟是陶公,是直勾拳还是组合拳,云商不敢妄测,总之只要有他陶大朱在,云商的出路就不会少。 但随着陶文轩在文坛上的倾倒,连那些对陶大朱有着无比信心的人都动摇了起来,不过这些大商仍然选择按兵不动,除非他们看到陶大朱的倾倒。 贺布在云州轰烈铺开,这入云的第一个冬天,饱含贺商的巨大期待。 然而一夜之间,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大量的云布出现在市场上,贺商们回神一看,那布箍子上赫然写着三个令人大惊失色的字—— 陶聚源! 与此同时,许多废弃的陶聚源门店在云州齐步开业。 毫无征兆的,陶聚源一夜就齐整了,就这样回来了! 布,是哪里来的? 比这更让贺商惊恐的是,陶聚源的布价是贺布的一半! 此价一出,就是夺命之举! 昨夜尚且志得意满,今日就有了命都填不上的缺口,人生起落不能再刺激。 贺商如果与陶聚源死磕,用同样的价格卖布,收棉的成本、织布的成本、运输的成本全部算进来,贺商不但一个子儿都赚不到,还要倒贴一成。更可怕的是,即便同等价格,云州人、雪州人依然会选择老牌的陶聚源,甚至一年多的等待之后再见陶聚源,民众有一种“所盼得偿”的感觉,这是贺州棉商先天的劣势。 等价不成,想卖出去只能再降,再降就是真要命了。不需多久,顶楼上、悬崖顶、大海边,贺州棉商就该排队往下跳了。这绝非危言耸听,一来这货量实在是太大了,二来这一年里多少人借贷买棉、多少人赊欠织厂、多少商队等着结账,才有了贺商北进的壮举。 可那暗中的陶大朱,无声无息就搞出来覆盖了云州的棉布。 杀人于无形! 贺州布商如雷火填咽,但还不至彻底乱了分寸,经过商议,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将一纸诉状交到了州府,状告陶聚源“恶性定价”“荡乱市坊”。 陶大朱被请到了州府,当着一众贺商的面,屠灭了他们最后的期望。 陶大朱的陈述,总接下来就是一句话—— 他陶聚源的布只值这个钱。 第一,他的织厂在云州东华三郡的窑洞里,他在那里找到了“云州织布法”,从前云州的棉花要到贺州加工,主要是因为云州过于干燥,织出的布匹多有线头。东华三郡有大量的窑居人,在窑洞织布,不沾云州的烈风,洞内温度恒定、湿气恒定。这对贺商是一道暴击,从来所赖的优势荡然无存。 既然布从东华三郡出,运输的费用大大减少,而且那里就是陶聚源的织厂,不必像从前支付高额加工费,布价由此可减三成。 第二,这一批棉布所用的棉花出自陶聚源当年的棉库,有些已经是五六年前的陈棉,此次的成本价格是以陈棉来计,布价由此再减两成。 值得一提的是,陈棉不等于旧棉,旧棉是指用过的棉花,所谓弹棉花就是弹旧棉。而陈棉只是放置的时间久了一些,它们还是新棉。 有这两条在,云州州府欣然,这也算另一个层面的惠民之举,贺州棉商黯然惨然,最终只剩下了两个字,完蛋。 有的人杀了陶大朱的心都有了,但也有人打心底里佩服这个“老商棍”,难怪他一年多不收棉,难怪他诸事退避从不出面商解,难怪他坚定砍掉陶聚源。 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预谋,他要的就是这个局面,让贺州布商进退都是死,一举彻底奠定陶聚源在宇国棉布一界的不二霸权! 那些往深了去想的一些人更是不寒而栗,多年以来,陶大朱大肆推介陶文轩,让业界不断臆测,陶聚源将要退出历史舞台,这种潜移默化的意志灌输最是可怕。所以到他砍掉陶聚源的时候,人们以为顺理成章,却忘了陶大朱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忧愁,便有人欢喜。 陶大朱回来了,对云商来说便意味着一切都回来了。 季牧懂了韩富的话,懂了那句“既然当年没有那把刀,现在便只能还是空鞘”。此间惊变让人眼花缭乱,季牧想起来那时见陶大朱时候他手中的那颗碧绿珠子,攥着真正的“大”,枪舞刀煌、上下九式,恐也不及他挥出一掌。 想想又是织厂提价、又是云州抢棉、又是阻塞商道、又是觞咏万殊,“云州织厂”一出,一切都是花里胡哨的小把戏,贺商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子,吃几颗、吞一片便觉胜利在望,却不曾留意是谁在下棋。 对贺商来说,全身而退以求卷土重来吗? 不,因为比卷土重来更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换句话说,退就是死路一条,不是没法和父老交待,是没法和钱庄交待。 也是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陶大朱的可怕就像扇子一样,他展的小是小风,展的大是大风,最厉害的是,他还能随时合上,让你如沐春风。 陶大朱给了广大贺商一个选择,他愿意收购贺州布商的产业一并纳入陶聚源,这一批贺布按照陶聚源的价格售卖,所有亏空由陶聚源来补偿。条件是,陶聚源上书云州州府,贺州布商上书贺州州府,uu看书 ww.ukshu.c 将陶聚源的安营执重新拟定,成为“州合布号”。 州合商号在九州并不罕见,比如沧澜二州的水产,陶州棠州的共推货品,产生了大量的跨州组合,但“云贺相合”历史上还从未有过。 贺州十四家大布号,深知此举的影响,他们都将失去本家,成为陶聚源的一支,但这是陶大朱局中的一环,若是不应,血水也好、胆汁也罢,都得自己消化。 云上居,几个布商的头家立在张星斗面前。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脸,也相信余生都不会看到这样的面庞,那是一张滴了白蜡又被晒黄,黄得皲皲裂裂、黄得一吹全是屑。 围了三层的毛裘、烤着正炽的炭火,张星斗却还是抖动不停,他的头发本就很少,这一刻已恍然尽是头皮。但他的嘴唇特别的红,仿佛刚刚生吃了什么。 “星斗,我们回去,我们还可以再来!”一个年长的头家开了口。 张星斗看着众人,相隔两丈都能听到他牙齿击动的声音,可他却笑了出来,笑的是那样的难看。两行清泪,就像决了堤,没有声音但收之不住,它在流、肆意地流,流得满脸模糊,“不斗了、不斗了,贺人张星斗,对不起大家。” “这一封信,给韩富,楼下马车上的东西拉到大西原的肉馆,拜托各位了。” “星斗,你去哪里?” “我想回去,见见亲人。” 人们凝着张星斗的背影,看着看着他便满身飘摇,轰然一声倒在了楼梯口,与此同时,大口大口的血,咳了出来。 …… 第64章 马迎龙辞差 “有关这商街内部的打造,我算是有些经验,不日我便亲自整理一些东西寄给你。想来你也不会全盘照搬,但有些思路应是有益。” 肉馆里,季牧坐在地上怔怔望着眼前,汀南文集时张星斗说过的东西,这么快就“寄到了”。 来人胸口佩白花,马车马头坠白纱,那个季牧只见过两面的人,不会再有第三面了。季牧要去吊唁,却被告知张星斗的遗体已被连夜送往流苏城。 送来的东西里面有一些书,其中一本叫《百商汇集》,张星斗未必是商集的大家,但一定是行家里的行家。书中记载了百商汇从发起到兴盛的全过程,但是张星斗这一块的产业受限于不能自主的流动,做满却不能做大。 除此之外,一个匣子里放着满满的“图纸”,它为季牧阐述了一个叫做“流线”的东西,这也是张星斗所认为的商街最大的门道。引来多少人不代表就是留住多少人,尤其是在商业发达的地方,规划出一条完美的线比店铺的分布更重要。 但季牧却没有心思细看这些,垂头掸手坐在地上,心里乱得比织机还复杂。有些事情他特别理解,有些事情却又特别不能理解,他一直在找一个折中的办法,可惜就像生意你赔我赚一样,从来没有匀一匀的说法。 他的沉重,是张星斗这一车东西的沉重,也许这是张星斗的最后一件事,相比他的讨伐,季牧更怕这些东西所承载的殷切。 纵观这一局,季牧何尝不是入局,前前后后、桩桩件件,陶大朱和张星斗从未远离。韩富抽刀断水,又岂能断出两个澄明不涉的世界。 商本逐利,陶大朱没有错,追还旧怨,张星斗也没有错,可现在死的死伤的伤,难道是路边的乞丐错了? 如果不是,那到底是谁错了,季牧心里在问。 那日季牧耽搁太久,回来之后施如雪已经启程回往雪州,有些不解之地期望听她一言,终究还是没能得来。 接下来,云州平静了,季牧专心进一步构建肉馆,一月时间过去,肉馆的场地打造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这一座肉馆是除了肉坊以外,季牧最上心的地方,他也一直把它视为一件作品,在云州、在十里鳞次,它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一天,马迎龙来到了肉馆。 只见他站在场地的中央,立定不动,却觉得周边的一切都在转。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卖场、这样的肉坊,买与不买成了其次,站在其中便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这里占地明明不大,却显得特别大,中间开阔的场地简直像一块冰场,奢侈却有奢侈的价值,他从未见过自由而开放的卖场。在云州,家家都恨不得把过道摆上货架,制造一种“琳琅满目”“品类丰盛”,人越是拥挤,商家越是乐呵。 但在这里,你可以坐下来聊聊,四处走走看一看西部世界的工艺品,天热的时候可以进来避暑,在靠墙的地方看一看不曾见过的肉品分类,最后你甚至可以买肉。 这一看是真的震撼到了马迎龙,除了馆内的布置,还有他脚下踩着的土地,这可是云都,这里更是云都的十里鳞次,六合坊近二十年的基业,何曾有过如此一席啊! “迎龙,你怎么来了?” “季头家。” “什么头家,叫我季牧就是,你来云都配货吗?” 马迎龙笑着摇头,“在六合坊三年多,攒了两个多月的休假,打算到处看看,最先就想到了你在云都操办肉馆。” “上次九云城你做东,现在来了云都也该我意思意思了吧。” “哈哈!听你的!” 肉馆旁边半里,有一家沧州人开的鲜鱼馆,名叫“章记鱼大碗”,二人便在此地入席。 落座之后,马迎龙又是咂嘴又是叹息,“有人是名士,有人是太学士,今天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迎龙,你又来了,你我之间还说这个?” 马迎龙笑道:“要不是和你很是熟识,你的这间肉馆,我这嘴笨的人都能夸出一连串来!” “你可拉倒吧,你要是嘴笨,天底下的都是哑巴了。”季牧笑了笑,“再者说,六合坊乃云州大商,你这拳脚施展起来可是不得了的。” 话到这里,马迎龙双目一微略显神秘,缓缓凑前几分道:“你肯定知道陶公重塑陶聚源,纳两州布商为一,云州商界大为振奋,但你可知业界有些人对陶公颇有微词,传出来很多难听的话。” “是些什么话?” 马迎龙沉了沉,“据说是有人翻陶公的旧账,把当年的事情捅了出来,陶公恼羞成怒,此次乃是泄恨之举。” “当年的事?你可知晓?” 马迎龙摇了摇头,“不利于陶公的传言有很多,uu看书 uunshu这个当年之事只是占的篇幅大了些,至于具体什么事、到底有没有那件事,应是渗不出来的。” 季牧道:“贺州布商此次大败,但依我看是输在商道上,陶公就是可以拿出别人无法企及的价格,这才是决定输赢的事。业界的话未必可信,很有可能是贺商闲言乱播。” 马迎龙点头道:“此间你一直在云都,定然是看得更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迎龙,管头家乃是陶公的弟子,这些传言你听听便是。” “嗨!我也就是好奇跟你说说,他们怎么传是他们的事,我可不做炮筒子!” 季牧微微皱眉,这话听上去没什么,但开这个头本身就不是一个六合坊的人该干的事,这里面的忌讳,马迎龙这个生意人怎会不知?商人没有“可说可不说”,只有“该说不该说”。 望着季牧的神态,马迎龙哂然一笑,“季牧,和你直说了吧,我从六合坊辞了差,既然不在那个圈子里,说话也就大胆了些。” “辞了?三年多点时间,你便做了三店掌柜,为何要辞?”季牧急道。 马迎龙笑道:“再有十年,纵然做得九店掌柜,云都还是不识得六合坊,十里鳞次更是见不到一块六合酥。” “那又何妨?云州谋差的人能有几个做到你这个份上?” “但有你走在前面,我辈即便没有走出去的本事,也当有走出去的视野。六合坊郡间之商,做老做死连云都都够不到,要是仅在九云城谋一份差,想来也没有上太学的必要。” …… 第65章 同行9郡 马迎龙话虽尖锐,但让季牧微微怔住,管清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从十多年前开始六合坊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九州商盛,业界流传着很多说法,比如“龙商”和“虎商”。 所谓龙商,便是扶摇千里、驰骋不息,生意不断做大做强,一郡之后通九郡、九郡之后通外州,大刀阔斧、威势迫人。 虎商就三个关键字——“守地盘”,立足一处,再多盘根错节也要拢住,有点像村子里的暴发户,我在这里一家独大,不打别村的主意。 但在业界,龙商从来不会看不起虎商,要真是觉得不入流,那该叫“鳖商”。卧虎藏龙、龙吟虎啸,自古龙虎只有高下、不分褒贬。龙商有龙商的道,虎商有虎商的法,地域不同、境遇不同,方才有此两大分支。 管清的六合坊,无疑是典型的虎商。 “鱼大碗”端了上来,产自沧州之南的海洋,名叫明王鳕鱼,一人三碗,一碗鱼肉、一碗鱼架还有一大碗鱼汤,这是沧州独特的吃法,可单食鱼肉也可单喝鱼汤,混着来也没问题。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季牧问了出来。 马迎龙凝了一瞬,“先到四处走走,等到积蓄花的差不多,再看看到哪谋一份差事。” 季牧笑了笑,“我正打算走一走云州,不知你要先往何处?” “你既此言,我自当陪你走一走云州了,不过肉馆这边你走得开?” “年前是开不了业了,装潢完毕先要晾一晾,而且这座肉馆意义不同,有些事情我还得想一想。” 马迎龙勺子舀着汤,眼睛却盯着季牧。 “嗯……为何这般看我?” “季牧,你好像从来都不会慌张,你是能看到几年十几年后吗?” “瞎说!”季牧嗔道,“我不是不慌,而是不敢,我怕我一慌别人就跟着动,而我又不能左右他人的情绪。” 马迎龙笑道:“当下觉得回答了,转瞬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你是真的厉害。” “这样的话你还说到明面上,你才是真的厉害。” “行了吧你。”马迎龙笑了笑,“你说要走云州,肯定不是观光的吧?” “从季业他们的来信看,肉铺在各郡已经铺得差不多,一下起了七十多家,我有点不放心。” 马迎龙点点头,“是要去看看,门店这东西看似是复制,实际上麻烦得紧,用人、摆放、调度,上命未必下达。而且云州九郡各有不同,你像东华三郡,那里的人讲求规整,东华人的眼中,不规则的东西便是不入品。可往西走一点到了梅郡,那里的人就跟果酒一样懒散恣意,他们更喜欢开放的环境。” 季牧端起一碗鱼汤恍若敬酒一般,看得马迎龙一愣,“说起来我入太学之前都没怎么见过门店,而你世代九云城又做了多年六合坊的掌柜,这里面的门道我可差得远了,此行若是不嫌叨扰,不妨多帮我把把关。” “季牧,你这就客气了,有关你这门店的事,我又不是没上过心。” “哈哈哈!大西原第一间肉铺就是你操起来的,同样也是来自一顿饭,世事兜转最是妙。” “那时你只有一张安营执,现在你已经……” “现在我还是要靠安营执活着,而你却不必在乎是六合坊还是八荒堂。” “你又想说鸡肉鱼肉吗?” 季牧笑了笑,“像你这样的人对云州各大商号,家家都是香饽饽,你我走遍这九郡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好!” 翌日一早,双马套车,季牧和马迎龙离了云都,一路向东最先来到东华三郡。 云州九郡,除了云都所在的上云郡,最东面是东华三郡:云华郡、英华郡、月华郡,最北面是梅郡,梅郡往南则是菊郡、松郡和飞虹郡,呈弧形绕着九云郡。 云州地域宽广的缘故,让这九郡的习俗、文化都有很大的差异,简单来说,东华三郡的人比较耿直,梅菊两郡的人比较慵散,九云郡的人比较大方,上云郡就是一锅大杂烩。 要说如何打造门店,季牧心里有谱,但关于这日常的运营,他就不及马迎龙了。这里面涉及到很多琐事,诸如人员的礼节、推货的说辞、按绩增薪的最优法等等。 看过东华三郡之后,马迎龙便向季牧提出建议,云州所有的肉铺需要一本统一的执行手册,从大到小、从巨到细,彻底将其规范起来,着装、举止、言辞各方面也要形成一套统一的口径。 季牧明白马迎龙的意思,也正说到了心坎上,大西原此举十倍扩张,佣工多了十倍不止,若无一套规范的东西,将大大影响整个招牌的推广。 此外,uu看书wwuka季牧对一事有些不满,在这东华三郡,除了匾额和包装用的吴凌秋刻的“大西原”,其余像门前灯箱、佣人穿着,居然随便拿来一个字体便用了上。在季牧看来,在肉铺里,大西原三个字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写法,这一点必须整改。 此后二人又去了梅郡,再从梅郡向南而行,有肉铺的城市无一落下。 过程当中,马迎龙已经着手那本规范手册,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从前六合坊的各家门店都有此举动,大西原要做的无非是更细致一些。半月时间,马迎龙便洋洋洒洒拟了五十多条,恐季牧觉得多,还向他解释了一番。 这一次走遍云州的肉铺,对季牧来说意义重大,与各家门店的掌柜都办了晚宴,不得不说,季业这一块的事情做得很是漂亮,各店掌柜都是颇有经验的人。 回到云都之后,马迎龙与季牧辞别,不过那手册并未完毕,他打算走出云州一边看看一边写写,天元世界、沧澜世界那般发达,大店小店的运营有些云州人不知道的门道。 马迎龙此举,倒把季牧内心一直掩藏的一件事勾了出来。说起来还要始于太学九州天廊的时候,那时他用了一个多时辰“走遍九州”,也埋下了有朝一日真正去看一看九州的念想。 日后与一些头家聊起来,口中只有干巴巴的书籍内容却无九州繁盛的脑中画面,走的多了不代表就是见过世面,但见过世面的人一定不是锁在一隅之辈。 眼下距离年节还有不到一个月,云都肉馆开业也是年后的事了,季牧打算走出云都看一看。 …… 第66章 恩仇1刀红 “客官,我跑这一行三十多年,去人多的地方还不去景区,像您这样的要求还是头一遭呢!贺州人多的地方那肯定就是流苏城了,您是先去那里?”车夫是个五十多岁的长者。 季牧点点头,“就先去流苏城,顺便走走云贺商道。” 车夫却皱起眉头来,“客官,若是走云贺商道,您还得多支付一部分费用。” “为何?” “我们这种私跑载客的小差,是不允许走云贺商道的,走那商道会有几个拦路卡,所以您要是愿意出这部分钱,咱就走。” “走着。” 这条云贺商道,季牧入太学的时候便知道,可谓是宇国西部第一要道,西部多山,从前云州人要去贺州要先经过偏东南的雍州,两边的货这样一倒,时间成本、运输成本都很高。 云贺商道的打通,一开始便是为了双方的贸易,此举也得到了沧澜世界的支持。澜州与贺州相邻而且面积不大,有了这云贺商道,沧澜二州的水产便不必跨越整个雍州,近些年来,甚至连云州东南的棠州水货都是走云贺商道。 所以,一些私家的出行,想走云贺商道要额外花很多钱,人们走的还是云州雍州贺州这条线。 一些小行当之所以挤不进来,和云贺商道的狭窄也有很大关系,当年辟这条路凿石开山,很多地方双车不能错,要是人们都走这里,那大商的生意就要受到大大的阻滞了。 走在云贺商道上,景象之繁忙令人咋舌,马头顶着前车尾,道路两边的马粪堆得快有三尺高。每一辆马车上都立着商号的旗子,人们来来往往互相打着招呼。 一些开阔的地方都被打造成了小型的市集,茶馆饭店都是几家固定的商号,人们在此短暂歇脚,有的带头柜子来不及抹一抹嘴上的油便招呼伙计们上路。路两边,一些山民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有润喉的山梨,有马匹的草料,还有缓劳止痛的药帖。 难怪云州大商动辄就提云贺商道,如此的繁忙背后是日进斗金,南货北输、北货南运,宇国西部最繁忙的运输线,双方州府对这条商道的保护便不足为奇了。 车马如龙不足以形容这里,该叫它“行走的十里鳞次”。 与此同时,季牧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陶聚源撤出后,云州商界人心惶惶,与其说陶聚源的箭头,不如说是拳头。云贺商道云贺商道,它是云商的道和贺商的道,就像跷跷板,一头太沉,另一头只有悬空的份儿,人家一发力就能让你起起落落,高几尺低几寸都看人家心情。 所以,云州需要一个像“陶聚源”这样的存在,让云贺双方产生一种微妙的“对峙”,这条商路才不会一家独大,形成眼前的繁忙与和谐。 走在其中,季牧的脑海总是萦绕着望云北道的景象,若有一日,望云北道也能像云贺商道这般繁忙,西部才算真正走向九州吧。 云贺商道全程九百里,几乎是以直线打通云贺二州,这日黄昏,终于见到一块巨大的场地,方圆恐有两三里。 “客官,这是云贺商道上最大的地方了,云贺集就建在这里,这天儿也不早了,咱要不今晚就在这儿入住?” 季牧点了点头,“车家,我们行了可有半程?” “过了过了,大后天比这再晚点,就能到流苏城了。” 这地方虽叫云贺集,其实可以说是一座小城,商道上常年跑马拉货的人把这里称为“半道喜”,一路上就这么一个好地方,是为半道,喜。也可以认为货到这里就跑出了一半的辛苦,是为半,道喜。 可是走进之后,车夫傻了眼,季牧更是不明就里,只是看到大量的人在那里摘牌匾、拉散货,大有一种关集的感觉。 那些以此为“半道喜”的人立时不满起来,重货车马,一趟货动辄半个月,难得中途有个好地方,这怎的说拆就拆了? “张公子,即便这是你张家的产业,但商道上的事从不是一家的事,这云贺集成立二十载,你岂能不打招呼就给拆掉?” “你是谁?” “云州泥人堂!” “滚!” “张耀西!你不要太过分!” 咯咯咯咯!就在这时,清冷而脆利的声音响起,张耀西背后的不远处,一位红衣女子走上前来,“过分?你们这些不干人事的云州人,还有脸说过分?” “你说什么!” 女子狠道:“从今往后,我张家要是再为一个云州人行方便,便如此火此炬!你们这些云州人给我听好了,我张家和你们云州商界誓不两立!” 根本没人在意这女子的音容样貌,因为她的手中攥着一根火把,此言一毕,那火把抛飞而后,地上早已浸了油,刹那之间,整个云贺集化为火海! “涵西,uu看书.uukashu.cm 这恩怨你不该算在所有的云州人头上!头家之恨,恨在几人,你这般行事,何安其灵啊!”说话的俨然是个贺州人。 张涵西抻起双臂,似要揽住那背后的烈烈火焰,“不是几人,而是一人!你们谁要是能把这陶大朱带到我张家兄妹面前,别说重塑这云贺集,我张家产业入他商号都不在话下!” 人群之中,季牧内心讶然,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张星斗的子女了。 张家乃是大商,云贺两州的高端饰品都是出自星宝行,更厉害的是这些珠宝首饰并非倒运而来,张家有自己的匠人工坊、原料产地,自成一套开掘、生产、运输、门市的体系。 在云贺商道上如此大闹,俨然是已不顾一切了。商场如江湖,从前只是江湖比武,现在却已是脑袋掉了碗大块疤。理智的说,这实在不该是商家所为,更不是大商的干的事,这般公然对抗得罪的不只是云商。 随着陶聚源变成了州合商号,贺州布商闷头吃响屁也没办法,这一点来说云贺二州的商业捆绑更密切了。张家兄妹如此大闹,怕是会给星宝行遭来无尽祸事。 但是从感性的角度来说,足见张家兄妹对陶大朱的恨到了何等的地步,“江湖恩仇一刀红”,不遮不掩,仇恨只能用仇恨来化解。所有的握手言和,只是因为仇不够大、恨不够深。 季牧心中一叹,这条商道的背后,事情远未消停,这鱼死网破的架势,不知以陶大朱为首的云商要如何接招呢? 还是说,以陶大朱的功力,对付这些就是掸一掸尘、扫一扫土? …… 第67章 流苏意趣 贺州这个地方,在九州也算一大奇特的存在。 一说雪州,人们立马就会想起优质的皮草,一说棠州,天香之木便好像到了鼻尖,哪怕说起云州,人们也会想到那里连着广袤的西部世界,乃是九州的神秘地带。 可要是说起贺州,就没这么具体了,有人会说贺州茶馆多,每天不干活就堆在茶楼里听书喝茶,不能忍的是他们居然不怎么在意茶的质量,有口能喝的、有个地方能坐,一晃就是一天。 有人表示不同意,贺州茶馆再多,也没有棋牌桌多,你要是从天下扔块石头下去,不一定砸着人但一定能砸翻几张棋牌桌。大路两边、各大馆子,一年四季全是棋牌桌,一半的人在打牌下棋,另外一半人看他们打牌下棋。 流苏城,贺州州府所在,这名字取自一首很古的诗,“青烟袅袅御飞流,往序茫来万物苏”,但是传着传着,流苏城的由来就变成了“宽面一碗半口流,不见棋牌不能苏”。 还别说,现在贺州招牌最响、最好吃的面馆就叫“半口流”。 坊间的这些传闻,自然是成倍夸大,很多时候就是图一乐子,贺州要真像说的这样,产值如何能到的了九州第七。 不过这也多少说明了贺州人的一种生活态度,贺州人非常容易满足,流苏城毕竟大城暂且不提,贺州各个郡子的店铺天一黑立刻就关,据说有些店家赚够明天花的钱随时就会关店。剩下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才是过日子,喝喝茶、打打牌、玩玩猫,那可比在店里迎来送往乐呵多了。 虽然都属于沧澜世界,但贺州人对沧澜二州并没什么好印象,在他们看来是贺州的水滋养了沧州澜州,却养了一票白眼儿狼。诗中说的“青烟袅袅御飞流”,这“飞流”指的便是贺州的“流瀑天池”,贺州就养了个源头,水系流淌好过了沧澜二州。肥水流了外人田,很早之前贺州人也曾争过一争,最后争不过便如现在一般安逸了。 沧澜世界三州是宇国的南部三州,沧州澜州的南方是广阔的大海,而贺州的南方却是一眼就给堵死的大山。 书中的风土人情让人充满想象,但在踏临那片土地后才会发现,再深沉的文字都是不痛不痒,不出门不知天下奇,广阔而多变的九州真的值得看一看。 季牧走在流苏城中,路边打牌的人还真是不少,不过远没有传言那么夸张。不同于云都以十里鳞次为中心,流苏城没有所谓的城中心,远远近近、走来走去似乎都差不多。 宇国西南第一大城并非浪得虚名,贺州的商业环境要比云州更奔放一些,让季牧感触最大的是“宣报”。 宣报不是什么稀罕事物,商家要卖货当然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卖的什么、好在哪里,随着九州商业的发展,宣报也在不断进步,到如今已是五花八门。 有人在吆喝上做文章,“李家破酥大饼,不好吃算我请”“来贺州不看飞流,就是吃菜不就酒”,所以流苏城要比云都吵的多。 有人在招牌上花心思,比如大一点的茶楼会做一些形状独特的大茶壶雕塑,看到这东西不用抬眼,也知道这是谁家谁家。而酒家往往喜欢在灯笼上做文章,有些得到名家题词,灯笼一挂就是一串儿,一读完语感情境都有了,距离那登门一脚也就近了。 有人用幌子吸引眼球,动辄一丈余高,取红黄锦绣之缎,上书遒劲大字,风息时煌煌夺目,风起时声势浩大。 这些就已是云都比不了的了,但更厉害的是流苏城的“流动宣报”,甭管酒馆饭店还是布品饰品,甚至还有钱庄号召大家多存钱。这些商号雇一些临时的小工,站在大大小小的路口或是店面前方,怀揣一大摞印刷纸品,不管别人要不要,总之是要塞一塞。于是乎,季牧走了几里,便被人塞了十几张。 季牧看了看,觉得这东西有点意思,拿这酒家的宣报来说,印有品类、价格还有当天折扣的酒品,当然还有几行勾人酒虫的词儿。这给季牧不少提点,宣报这东西原来还可以这么做。 大西原在云州的竞争压力小,但放在九州就不一样了,因为人们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九州的餐桌上,猪肉、鸡肉、鱼肉、牛羊肉是并列的选择,而且要知道不是西部世界才有牛羊,九州各地都有,只不过都是小商小号不成规模。uu看书.uukashu 当年西围库运走了西部的牛羊,最终都是极为松散的到了各地,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那时候的产量也是很有限,但现在情势多变,从前西部人卖羊是为了过活,而现在更多的人为了致富。 这几年来,大西原不只是销路的保障,更让牧民的收入大幅提升,人们便有了底气放胆经营,西部牛羊的养殖数量不断攀升。 走进一家茶楼,季牧坐在人群浓密之处,看着繁华的流苏城,一时间思绪纷杂。 只是看过了流苏城,便让季牧觉得道阻且长,到了这个大环境,有些事情需要重新考量。往深了想,自己身为太学名士,这个身份在云州颇是有用,大西原走得如此顺畅,离不开很多暗中的帮衬。 可一旦走出云州,就没有这座“靠山”了,没点冲劲想在九州占据一席之地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但季牧有这样的底气和魄力,龙商虎商,他选择前者,不只是因为龙要奔腾、虎是盘踞。 天元世界又是天又是元,一听就是高高在上,沧澜世界又是沧又是澜,一听就是与水相关,雪原世界听来便是极寒,满是冰封千里的画面。 但西部世界呢? 它是这西部世界惟一一个以方位取名的世界,为何会这样?因为人们根本不知道那里有啥,相比其他三处,西部世界就像硬蹭了一个名额。 但季牧比谁都清楚那里有什么,他在太学时说的大有可为,不曾有过一丝改变。这也是他底气和魄力的来源,终有一天,西部世界会让人们大开眼界! …… 第68章 大都风华 季牧在流苏城逗留了半月,随后便启程去往东边的澜州。 澜州有天下粮仓之称,九州六成的稻米都是出自澜州,相邻的沧州乃是水产大州,天下七成的海味产自这里,一鱼一米,重冠天下。 围绕着鱼米,沧澜世界走出来一个宇国南方的商界巨无霸—— 六湖商会。 但六湖商会之所以能和天元商帮相提并论,鱼米只是手段,关键在于一项影响深远的举世工程。 七八百年之前,沧澜二州便兴起了大量的鱼商和米商,他们手中有大量的货,但南方河流众多,马车拉一程而后装船,船运一程还要上车。这般折腾,运输成本高得惊人,甚至有些时候货到之时水产已经臭了。 转机出现在沧澜二州州府一项天才般的举措,它让渔村遍布的沧州澜州呈现出九州史上从未有过的发展速度,这便是—— 开凿运河。 习惯上,九州人把它成为“漕运”。 起初的运河只贯通了两条,但商人们已经嗅到了前所未有的商机,州府没钱不怕,商人自筹再凿。短短二百多年里,宇国南部的运河数量超过二十条,此后不断完善,至今形成了庞大的漕运体系。 “沧澜二十漕,万马无一槽”,从侧面印证了沧澜世界水路的发达。 漕运一开,海货稻米倾盆而下,时有“南来商将、左鱼右米”的佳话。 最初的时候漕运只能运货,一如云贺商道,但后来随着运河运来越多、船只越来越多、商号越来越多,船行成为了沧澜世界与天元世界之间的主要出行方式。为此沧澜世界兴起了多家载客出行的商号,其中最大的一家叫做“大宇通”。 季牧此时便站在大宇通的船上,这辈子第一次坐船,这是一座双层画舫,地铺红毯、外刷红漆,栏杆雕流纹、桌椅透木香,上方是四角飞檐的亭台形状,四周全无遮挡。 河面上,大艘大艘的货船南来北往,货物的堆放布置,一眼望去便知大商所为。想想云州为了一条云贺商道闹得不可开交,此间差距如有一瓢冷水对头泼下,季牧早知漕运,鱼啊米啊盐啊这些也都早已了解通透,想象终究不能拿来与现实对比,当看到沧澜世界如此盛况,差距直观得可怕。 水上的风拂过发髻,云商出云难、拨云见大天,若得长风起、扶摇万里展! 若有一天,这些大船上满满当当拉着大西原的肉,那真是理想实现的时候啊! 顺着运河北上,一路看过络绎,穿过天元世界之首的殷州,季牧最后在昊庄码头下船,百里之外就是天下繁华独一无二的宇大都了。 巧的是,今天正值元月十五,是为宇国最盛大的“元灯节”。 从年前开始,宇大都的御街便开始了各种表演节目烘托节日气氛,杂技、说唱、歌舞、猴戏、灯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 元灯节到了放灯之时,以寰宇金塔为中心,万灯齐亮、煌烨千秋,诗牌绢灯、日月燃灯、字影煌灯、龙凤合灯,灯品之多目不暇接。 最奇的号称“无骨灯”,乃是一个个大小各异的琉璃球,随处滚落民众嬉戏不止,最壮观的名为“大屏灯”,乃是用水力驱动的大型轮灯,引来万众欢腾。 元灯节之上,都民仕女、罗绮如云,女子打扮得异常精致,闹蛾雪柳、蝉袖项帕,公子王孙缓步度香、玉梅争戴,举世欢腾、不觉更阑。 宇大都之繁,天下无有可比,纵然云都十里鳞次,亦是相去甚远。季牧游在其间,灯映衫、声贯耳,好一幅盛世画卷。 子夜,乃是民众最为振奋激昂的时候,宇国元灯节有一惯例—— 天子与民同乐。 金瓮百响岁千秋,天辇震地踏龙来,每逢元灯节子时,宇国皇帝会驾临寰宇金塔。塔底九门齐开,近千名皇宫内卫把樽劝酒,不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凡到塔门前必赐御酒一杯。 季牧在人群之中挤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也领到了一杯御酒,季牧饮完对那侍卫一个深揖奉上空杯。 岂料侍卫并不接杯,“此为三九之樽,陛下本次元灯节之彩,还请收好。” 季牧双目大张,怎的这御樽还能自己留下?可他再问时,侍卫已经没空理会自己。季牧托着御樽一顿问询,方才知晓此间之秘。 所谓的“彩”就是头彩之意,乃是宇国皇帝埋下的一个乐筹。每一个元灯节,宇国皇帝都有赐杯的习惯,但每年都有不同的花样,有的年份赐幼有的年份赐长,有的年份赐红衫有的年份赐紫衫,还有的年份便会选一些数字。uu看书wwukanhu.cm 所谓“三九之樽”,意思就是第九百九十九个领到御酒的人,有意思的是,人群之中立时便有人出高价要买这酒樽。季牧看了看,这酒樽并无太多奇特之处,一脸的兴味索然,正当人们以为有戏的时候,却见这家伙腾的一声就把酒樽揣进了怀里。 随后,寰宇金塔前方的一个巨大舞台上,举办起最盛大的“元灯晚会”,有人弄影戏,光影人动、喧呼四起;有人玩杂扮,模仿真切、欢声不绝;有人做起沙画,如笔在握、技惊四座;还有使拳踢腿的武术表演,唤起大量的惊叹声。 就在这喧闹无匹的时候,季牧转身走了出去,不知为何,他没法做到沉浸,那明明很好看也很招展。 前前后后一个多月,这次出来对季牧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的一件事,但他心有庆幸,这一次不虚此行,虽然一路行色匆匆,但看到的感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 宇大都周边有方圆三百里帝畿,众星捧月也建有很多大城,再往外就是殷、雍、陶、棠四周围合。季牧回程走雍州,最大一条路云州叫“出云道”,外州人叫“入云道”。相比之下,或许是云雍之路较多,一路上商旅景象远远比不了云贺商道。 天下人都在做云州的生意,季牧算是真切领会到了,从那车马就能看出来,往西北去的络绎不绝,往东南走的则稀稀拉拉。 转念一想,自己只是知道云贺商道的暗中规矩,保不齐这出云道上也有相似的东西呢? 不管怎样,该回云州了,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风云场。 …… 第69章 云盛通 “季头儿,你就放心吧,不用你说我也知肉馆事大,这里面如何供货我心里有数!开业这一炮,货要是有丁点问题,你就给我剃个光头!”郭二虎刚到云都,还没来得及瞅瞅大地方的繁华就被季牧给揪了过来。 “二虎,我有一个想法,你且听听是不是合适。” 郭二虎咧咧嘴,“哎呀,你这出去一趟,想法肯定活泛了不少,这重灾区可别怼我这啊!” “重灾区?” “失言失言,季头儿,我这一疙瘩不适合试点,你让我顺着走就行了,可别有啥想法,你也知道,我二虎不求大富大贵,能活得消停点就可以了。” “试点?你这些词儿都跟谁学的。” 郭二虎赶紧挠起锃亮大脑袋,“我想说的不是试点,可是呢,我想用个啥词儿来着?季头儿啊,我跟别人说话不这样,可是一见你我就想起山洞那会了,这嘴是太随意了。” “要不要我给你抓把榛子?” “好啊!” “好你个头,说正事!” “等等等等!”郭二虎连连摆起手来,“你先说动静大不大?” “有点大。” “是不是会改变我强悍的人生?” 这下季牧都想挠头了,“我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你今天是怎么了?” 就见郭二虎的脸从一颗红润的橘子变成了秋后的干褶橘子,“季头儿,我有苦难言啊,我有婆娘了!” 季牧眼睛一大,“这是好事啊!何时成亲?” “成亲以后再说,那婆娘胆小,我怕你这动静给她吓坏了啊!” “你怕婆娘就直说!” 啪!郭二虎一拍桌子,“开玩笑!啥事,说!” “眼下商队壮大,马过万车三千,从运力来说你在云州无出其右。我便在想,运输是单独的路子,不必挂靠在大西原之下,不如谋一份安营执,把这运输的生意做大!” 阿嚏!秋后的橘子立时就变成了寒冬的橘子,“季头儿,你要把商队单独拉出去啊!” “没错,二虎,这份安营执一出,便是独立的商号,皆是大西原与之签订协议,运输的重头还是大西原。可与此同时,你可以做云州任何与运输有关的生意,云州商号千百,大有用武之地!” 郭二虎啪啪拍手,阵阵劲风掠向季牧面门,“季头儿,咱俩这肘子没白拜,跟你混真是越混越焦黄儿啊!” “可以了可以了。”季牧把他打住,“申办安营执的流程我熟悉,大西原是第一主顾但不是唯一主顾,如此一来便有了运作基础,只要有大西原在便不愁运营,这是拿到安营执最重要的筹码,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郭二虎忙道,“可是季头儿,有了这安营执,我还能干点别的啥?” “开商号、建门头、抢市场、攒口碑。” “最终能搞成什么样儿?” “云州百商的货,都要坐你郭二虎的马车,九郡成格、九州成网,让天下商号把运输成本放进我们的钱袋子。” 郭二虎愣了愣,忽然一个哆嗦,“季头儿,你说的我都懂,可我不知道怎么弄啊!” “安营执交给我来办,后面商号成立之后的事情我也想得差不多,就如大西原一般稳扎稳打。你这几年赚的钱也别掖着了,你的规模得扩大三倍,两千人变六千人。” 郭二虎咧咧嘴,“这也叫稳扎稳打?” “从前来说这当然太快了,但现在大西原初势已成,有你跑不完的货。” “可咱之前才说过,现在的商队规模已经够了呀!你这突然增规模,一时半会不还是只有大西原这一个客户?” “不,我后面还有别的货。” 季牧的话,郭二虎全无半分疑虑,见他手指头缓缓点着腮帮子,“干!都听你的!这号子叫啥?” “就叫云盛通。” “也就是说,以现在商队的班底建起来云盛通,大西原跑货也要把钱付给云盛通。” “就是这个意思。” 随后郭二虎双眼一眯问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季头儿,那这商号是谁的?” “咱俩的。” “咱俩的?” “分成协议上,你我皆是东家,各持一半,从所有到利润皆是如此。但执行上的事情我不插手,商号之内只你一个东家。” 郭二虎一语不发,立时沉思起来。 当年山洞一叙,便知郭二虎是非同一般的精明人,此问之前,郭二虎已心有预期。这些年来,商队的壮大一边是自己的操持一边是大西原的扶持,若是没有大西原的帮衬,九领八领都是无稽之谈,就连胶轮马车也是看在季牧的面子得来。 “季头儿,uu看书uuku.co 分成上来说,我建议我六你四,东家都还是东家。” “你的建议,我不同意。”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定,不过二人都不觉得有什么窘迫,在商言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有些话一开始必须说清楚。 “从前之事我不再提,商号成立之后如何一个走法,如何联动云州的货,都需你我共同谋划。之前你赚大西原的钱,而此后是我们用车马赚云州乃至九州的钱,这是一面全新的招牌,它的壮大离不开大西原。” “季头儿,这一次我六你四,我想坚持一下。”郭二虎神色凝定,“你是大西原的头家,未来还可能是其他的头家,但二虎注定跑一辈子的货。并非要你成全什么,而是有关运输跑货,我有我的信心。没有季头儿,我郭二虎断不会有今天,但这个路子上的事,我相信季头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季牧心念不绝,五五变四六远比四六变三七更让人迟疑,因为这涉及到一个“话语权”的问题,“二虎,你要知道,安营执需我,从前商队是我,此后所行也需我。” “我都知道。” 季牧抖了抖眼皮,随后迎向郭二虎直勾勾的目光,二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当年若是没有郭二虎,那第一批货便走不出来,当年若是没有季牧,现在可能还在捡着铁渣子。 “但你要应我一件事。” “你说。” “跑货的同时,每个队伍找几个精明人抽出一支班子。” “做什么?” “明面上跟货走,暗地里盯其他的商号。” …… 第70章 肉馆开业 二月初一,云都肉馆开业的日子。 这段时间,季牧暂把季业从九云城调了过来,马迎龙也回到了云都,三人共同筹备开业的诸多事宜。当初季业安排了九套班底,有一套正是为云都准备,肉馆进入备营业状态,这班子人也已进入肉馆。 施如雪俨然对冰封阁有所交代,施潜领着一队伙计忙里忙外,对季牧这边的帮衬着实不小。 云商对开业礼程颇是重视,广请宾朋,大商有大商的圈子,小商有小商的同道。一些较偏远的地方,谁家要是悄咪咪开了业,小商小贩便会私底下扯闲话,不是说人家做不正经的生意,就是说开业不敢见人这生意长不了。 此俗之烈,可见一斑。 大商之间,自是轮不到小贩说三道四,但礼程同样极为重视,隐有攀比之势。这其中最具代表的有两件事,第一是到场客人在商界的地位,要是谁家开业陶大朱来捧场,那够吹一辈子的了,第二看贺礼。 贺礼这一块,被云商玩出来不少花样。 首先是“礼棚”,开业时都要在店门一侧搭一个精美的大棚子,这里面要放的就是各方宾客的贺礼;其次是“礼垛”,贺礼不能乱堆,要垛得齐、垛得富有意义。于是乎,云州专门有几个摆礼垛的牛人,“齐垛张”“花垛王”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要想垛得齐就请这个姓张的,垛得好看就请这个姓王的。 更夸张的是,礼垛这件事慢慢发展成了一种“风水文化”,很多风水先生就从这礼垛入手,朝哪个方向、摆几个垛堆、大在上还是小在上,搞出来一大堆说道。据说曾有个商家收到的贺礼凑不够,便自己给自己送礼,后来露了馅引为一大笑谈。 十几年前陶文轩开业时,礼垛高出棚梁,后以玉屏风左右担之,时人谓之“大鹏展翅”。有了这一盛举,云商开业对这礼垛就更加上心了。 肉馆礼垛这块由季业负责,为图个心安他还专门去见了见风水先生,把大西原的经历大概一讲,那先生便满肚子的财气词儿了。 肉馆地处东西街,礼垛乃应坐北朝南,如此一来“东西进财、南北纳气”。大西原独大西部、独步云州,礼垛要成花鼎垛,一垛即可,是为“一鼎昂立、百气归丹”,此外,礼棚之顶要成八角飞檐,意为“左右逢源、纳财八方”。 季业想了想,这些放在别人家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但这风水先生在云都颇是有名,一切照做便是了。 季牧亲写邀柬,雪州冰封阁本部是为头柬,九云郡那些熟识的商号无一落下,还有就是太学与自己有些交集的院长,这一部分早在半月之前就已送出。云都这边,季牧算了算要请的人不是很多而且也未必会到,但邀柬必须要写,人来不来、礼到不到乃是后话,先要做好这“本方之礼”。 开业这一天,肉馆东西一里,三丈一花篮,步步皆红毯。 季牧、季业、马迎龙三人立在店门前,季牧着紫缎浅金带、黛皮流纹靴,神情肃定。这个日子很重要,它会很直观的告诉季牧,四年来的大西原在云州有多大的脸面。混商圈的人,这脸盘子有时候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一声爆竹响,便知有客来,季牧微舒一口气缓步上前。 “九云郡六合坊管头家,贺大西原云都开业!白玉双耳樽一套,献礼!” “大西原,谢礼!” 这句对话是为“吆号”,可谓云商开业一道独特风景,道贺方安排一个声音清亮的仆人先喝,收礼方安排人谢礼。道贺方喊什么、怎么顿,倍显贺礼之仪,一般来说声音越大、波震越广,也便越添喜气。 不曾想,管清赶上了第一个早儿,见他衣衫华贵,淡笑上前与季牧拱手。 “管头家亲至,季牧荣幸之至!” “云都起业,可喜可贺,这等盛况,管某也是来饱饱眼福。” “管头家过奖了,请上座!” 管清拍了拍季牧肩头,缓步走了进去。 接下来,以管清为首的九云郡大商接踵而至。 “九云郡济良材曾头家,贺大西原云都开业!王陶紫霞壶,献礼!” “大西原,谢礼!” “九云郡平步轩丁头家,贺大西原云都开业!云水报春茶,献礼!” “大西原,谢礼!” “九云郡云大坚邓头家,贺大西原云都开业!双龙卧璧,献礼!” “大西原,谢礼!” …… 季牧一一相迎答谢,九云郡商团之后,传来一袭清亮的吆号。 “七宝药师梅青素代青云医馆,贺大西原云都开业,冰阖玄参一对,祝大西原长盛!” “梅笑!”季牧大笑快步上前。 “正规场合,叫我梅青素。” 季牧一迟疑,梅笑却哈哈大笑起来,“算了算了,谁让我总叫你大铁杵呢!我去了半年雍州,你这开业差点没赶上!”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对啦,那对儿玄参我可是跟医馆的药老头儿抢来的,你可别乱用给浪费了,用之前知会我一声儿。” “好嘞!” “季牧,这事儿你可通知老岳了?” “他在上御学,如何联系我也无法。” “奶奶个熊的,怎还消失了呢!” 正在这时,另外一个方向,忽听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满场之人尽皆抬目望去,但见十六人扛椽木,其上放一巨物,以红绸盖之。 看那木压肩头,便知此物不是一般的重,开业贺礼鲜见如此阵仗。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步千古和吴凌秋,一旁的吆号喊道—— “云州太学艺学院长代太学与秋知轩轩主,uu看书 kanshu以合礼共贺大西原云都开业,立定为石、昂立千秋!” 椽木落定,红绸掀起,其下原是一块大石,此石最高处有一人高,整体轮廓看去像一座山峰。 季牧知晓此石,他是太学九霄厅前的一块大石,因为形状像极了望云山脉南段的“霓云山”,遂取名为霓云石。 而今,它被刻了字,赫然是朱红的“大西原”,笔触与吴凌秋当年鸡血玉上所刻一模一样,俨然这是一块店前“昭石”。 再见步千古,季牧深深一躬,这个人留给他的印象不是一般的深刻,“学生见过步院长。” “此石为掌事亲批,我与凌秋研磨数月,想来与你这大西原颇是相搭。” “此等大礼,学生感激不尽,一定不负太学栽培!” 步千古微微一笑,“掌事既批下,说明你值此石、此石配你,这便足矣。” 季牧再一躬,“院长请上座。” 这昭石往礼棚一抬,“花垛王”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苍了个天,摆了半辈子礼垛,咋还抬进来一块巨石? 摆礼垛之所以是一门手艺,其最大的讲究在于放下了便不可再动,要是来来回回捯饬,差不多一个人就能摆得有模有样。花垛王无法,只好将大石放在一旁,但这便有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要是贺礼不够,这礼垛怕是会给自己丑哭了。 还好来的是花垛王,要是齐垛张来了,这大石头一掺合还想垛齐,怕是倒贴钱也要跑路了。 吆号再起,来人不绝,左右两路行来两座锦绣大轿,季牧一看便知是谁来了。 …… 第71章 云上瑞珠 围观之人立时哗然,这做派俨然是官家来了,云都大商开业,官府极少来人。九州自古官商有避,多是亲书一幅字或是一些不怎么贵重的物品,还是由下人送来。 不过一听这吆号,人们方才了然,这原是那季头家的太学同窗。 “营工署工簿吴亮,贺太学同窗业兴财涌,献礼七虹百宝瓶!” “襄农署副桑植柴迹,贺太学同窗得春华揽秋实,献礼五谷绫罗篮!” 季牧面上盈笑,心中不免思忖,这吆号连官署、职位带姓名一股脑儿说了个清透,要知道连商家都只言姓不道名,二人更是官家,这般吆号未免过于不遮不掩了。但凡事都有其目的,早在三年之约时,季牧便已有所察了。今日这般操作,是要当着云商的面把这层关系彻底戳破呀! “难得二位大人拨冗,真是蓬荜生辉。” “瞧瞧这客套话说的。”吴亮笑看季牧,“你应早知我和柴迹封了邸,来云都这么久也不说来看看。” 季牧忙道:“抱歉抱歉,此来云都筹备之事过于繁琐,开业之后必到二位大邸拜访!” 柴迹摆了摆手,“行啦,吴大人就是这么一说,知道你忙,谁会真怪你。” 不等季牧开口,吴亮笑道:“恐是季头家觉得,到了我二人之邸,事情便更繁琐了吧。” 正在这时,梅笑大拍巴掌一惊一乍走上前来,“吴老大!太好啦!老岳那孙子要来,咱六个就齐啦!” 季牧转头目送吴亮二人,目光却与吴凌秋对了上,只见吴凌秋极是轻微的摇了摇头,季牧点头以示,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季牧拂了拂肩,转身等待下面的来客。 “黄公庄献礼!字画一幅,贺大西原诸事遂意、隆盛安泰!” 黄尊石没有亲来,那门人当众展礼,一幅黄公体所书字画缓缓铺开,用的是丈余大幅纸,上书“天下聚宝”。 自打出了那档子事,季牧与黄尊石再未见面,不知怎么说、说也说不清,要想论出个真章,几天几夜也扯不明白,再者以二人的身份却也不至各执一词吵个面红耳赤,况且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再挖出来了。 “沧州章记鱼大碗贺季头家大业如鱼得水!献礼明王鳕干!” “澜州金谷行贺季头家雨润穗丰!献礼金穗叶!” 这两道贺礼颇是让季牧意外,他们属于“不请自来”,毋庸置疑这一鱼一谷在十里鳞次极具代表性,更是沧澜二州在云都最具声势的门店。 商迎八方,季牧笑纳。 “殷州南派果园献礼!祝大西原耕耘使然必瓜熟蒂落,贺礼七金果!” 这吆号一出,立时引来极大的哗声,首先殷州二字本来就很扎人,谁不知道殷州为天下商魁,那里对商界来说就像九州最高的山、天下最足的金。而且殷商一直很傲,何以对一个初生的大西原如此重视? 之所以说重视,是因为那明晃晃的贺礼。 七种水果,皆是金铸,金桔、金梨、金桃,每一个都比拳头还大,不遮不掩落在一个托盘之上,架势相当慑人。 用虞力士话说,“他来不得云都”,但这份贺礼让季牧颇是讶然。不过做商要做明,既然和虞力士达成了协议,这事便注定会公开,此举季牧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接下来的这声吆号,几乎让满场的人都站了起来。 “陶聚源、陶文轩、陶然庄三号齐礼,贺大西原兴业永盛!陶公亲书字幅,献礼!” 幅出卷轴、展而相示,上书四个大字—— 云上瑞珠。 这四字解读起来,可就真是见仁见智了。 陶大朱终是没有出现,此来道贺之人乃是周德。 然而,就在那字幅刚要收拢的时候,一声前所未有的清亮吆号响了起来,此吆必是一届能人,声如震钟、口鸣腔鸣,一个起声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贺州星宝行!前来道贺!” 吆了一半,声音便止,片刻之后鞭炮骤起,这道贺之人自带炮仗,也是云州商界独一份儿了。 炮屑飞的到处都是,浓烈的青烟呛人口鼻,就在这朦朦之间走出一男一女。二人是与季牧初见,但季牧早已见过他们,正是张耀西、张涵西兄妹! 二人身后,一辆大车、四位车夫,其上宝光粼粼。 “愿大西原和日月之光、远污劣之尘,星宝行千品同载,以为贺礼!” 别的不说,单是这等吆号便没人听过,世人常说祝愿,但“祝”和“愿”差别不小,祝是祝贺对方,愿则是“想要”,添了自我意志,所以贺词多祝少愿。星宝行的这番话单说其愿倒也罢了,竟还用了“污劣”这样的词,实是云商开业一大奇观。 事外之人不明就里,甚至有人猜测大西原和星宝行有什么梁子,但略知其内的人个个都是诧然无匹,uu看书 .ukashu 且不说那吆号,这眼前的局面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是还未来得及收拢的字画,一边是以车而计的珠宝,一个是云商之首陶大朱,一个是与之深怨无解的星宝行。 人们都想看看,这礼季牧接是不接,接是怎么接,拒是怎么拒。 季牧背搓掌心,只觉得两辆马车在他大西原的门前撞了车。形势再是明了不过,星宝行就是要和陶大朱对着干,大西原的开业成了最好的战场。 刹那一思,季牧便已明了,这贺礼要是接下,云商的想法可就多了,这贺礼要是不接,外州商号的想法也就多了,试问这天下商号开业,众目睽睽之下还有拒礼的不成? 风口浪尖,不过如此,云商和外商都想知道你季头家和陶大朱究竟是不是一路人。 如此场面,多一瞬便多一分尴尬,留给季牧的时间极是有限,但刚一踏步上前,那张涵西便逼问出来:“季头家,这礼你是收还是不收?” 季牧故作一怔,“张头家这话,季某便听不懂了,这整个商界可有不收贺礼之人?” “怎么?季头家还想襟江带湖、左右逢源吗?” 这话一出便更让人惊诧了,眼对鼻子告诉季牧,你要收我星宝行的礼就不能收陶大朱的礼,要是收陶大朱的,我星宝行转头就走。 季牧的脸色立时不好看了,在大西原的门口争执彼此恩怨也就罢了,现在还往自己身上扔包袱。 你拎勺子、他拿铲子,门口叮当一顿撞,真当这开业是给你们置的场子了? …… 第72章 奇珍6乘 季牧心知这对兄妹疯起来什么事都敢干,但今日这个场子季牧绝对不能容忍,十里鳞次这个地方,针眼大的事情都能传成风口,肉馆筹备近半年的时间,张家兄妹想拿这个机会搞事情,未免也太轻易了! 但见季牧踏前一步,蓦然转过身来,正对着刚刚入席的各位宾客,“季某太学见习乃在陶公布馆,大西原之印亦是陶公所赐,对季某来说,陶公有师之恩。今日大西原云都开业,有幸得陶公墨宝,季牧感激亦珍视,云上瑞珠,日后定不负陶公期许!周叔,请上座!” 在座宾朋都是心向季牧之人,对星宝行这等嚣张之举颇是有些气愤,立时满场鼓起掌来。 随后,季牧看向张家兄妹,“二位头家,季某久闻星宝行大名,今日满载以贺实为大西原一大幸事,宾至礼至,大西原日后必定还礼!” 张涵西面若冰霜,冷盯着季牧,“你收了陶大朱的礼,还想收我星宝行的礼?你是当真不知还是在这装聋作哑?” 季牧一微目,“那便不是季某拒礼了,两位头家难道是拉着一车珠宝来此谑我大西原的?” 张耀西不断对妹妹使着颜色,但那张涵西如同神智错乱一般丝毫不顾,“我星宝行与你大西原毫无交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礼!你大西原,配吗?” “涵西!” 此举之哗然,全场不能抑制,商家之体面、来往之礼仪荡然无存,“大西原配吗”,天呐,人家开业大吉焉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间了解星宝行的人不在少数,要是这么下去,张星斗死了,星宝行也要跟着死了。贺州独大的珠宝行,竟在云都做出这般泼妇一般的嘴脸,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又一言难尽啊。 季牧冷道:“我大西原从西部世界走来,要配也是配这十里鳞次,与你何干!” 张涵西咯咯直笑,“瞧瞧你那礼棚,支了三丈三,未过二丈二,也敢说自己配得十里鳞次?” “太过分了!”管清一拍膝盖站了起来,“你星宝行要送便送、不送便走,逢人吉日如此大闹,厚颜无耻!” 梅笑也站了起来,“不就一车珠宝吗!你以为大铁杵没有吗!张嘴闭嘴配不配,你们这号人我们不欢迎!” 正在这时,忽听哒哒的马蹄声,人们立时讶然,怎的这十里鳞次还开进来了马车?! 随之而来的阵仗就太悚人了,左右各有三辆马车,四马并行而驶,其上盖着红色厚毡,与此同时吆号响起! “雪州冰封阁!贺大西原云都开业!祝大西原迎风跃袤野、破冰万里遥!贺礼一品雪参两乘、一品鹿茸两乘、珍级裘皮两乘!” 刹那之间,红毡掀起,三种雪州最为珍稀之物整整齐齐落在马车之上! 妈呀!人群之中立时有人情不自禁喊了出来,就连落座的一众宾客也都不觉站了起来! 人参鹿茸以车计,这是何等的手笔! “快看!那个就是施头家!”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大头家亲至啊!” 施如雪双手入袖,着一身淡紫霓裙,雍容端庄,缓步来到季牧面前。 二人互相一躬,“施头家亲至,季某无上荣幸!” 施如雪面色沉定,不答季牧之语,反是微移脚步,和张涵西近了几分,但她看着的却是在座的宾客,“我雪州冰封阁与季头家的大西原合作三载有余,季头家用他太学之学、西部之力,一步步让西部世界的肉品走向云州和雪州。今日冰封阁有一言,季头家所行所为是开辟之举,他值得所有称赞。今后,请莫问配与不配!” 这话在众人听来就高明得多了,明捧大西原、暗打星宝行,冰封阁家业博广,又是大西原的老主顾,此话立时引来一阵赞赏。 更重要的,是这说话之人,冰封阁的大头家,在雪州打个喷嚏整个商界要震一震的存在,这般话语示人,足见双方的交情何其笃定。在座的人,云州也好、沧澜也罢,哪一个不想和冰封阁做生意?今日马车开进十里鳞次,还不是因为人家冰封阁在这里地多店多,连本地云商都难望其项背! “怎么?云商雪商联起手来对付我贺商了?”张涵西依旧不依不饶。 施如雪冷道:“现在的星宝行还能代表贺商吗?” 张涵西再要开口时,却见施如雪对季牧略一抚手,转步入席而去。张涵西还要往前的时候,被张耀西一把拉住,随后星宝行的大车缓步退了出去。 礼程走毕,接下来便是宴席,肉馆之内置席九桌。 桌上多以大西原的肉品为材,季牧逐一敬酒。宴席上,主动与施如雪搭话的人不在少数,uu看书 uukans不过这种场合,她应付起来颇是自如。 这种开业酒宴,宾客们只是小酌几杯意思意思便是,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喝个酩酊大醉,不到一个时辰,宾客们便陆续散去。 季牧一一送别之后,找到了马迎龙那一桌坐了下来。 满了两杯酒,“迎龙,从前九云城肉铺是你操办,现在云都肉馆也离不开你的筹划,此后一程,不如就留下来陪大西原一程。” 马迎龙目定季牧,今日肉馆开业,捧场如此之众,棚满垛绽,以为奇观。他更是知道,此馆耗费季牧不少的心血,能托付镇此一馆的岂能是常人。 顿了一顿,马迎龙道:“我乍离六合坊便到大西原,管头家那边……” 季牧微微摇头,“你处清闲,大西原求贤才,这便足够,管头家那边你不必担心,一切交给我便是。” “肉馆事大,你难道不亲自镇守?” 季牧道:“这肉馆以昭为要、通货次之,眼下的调度所在仍是九云馆,云都这边有单便出,无单便散售。你做主管,主要是在十里鳞次抓住更多的外州商人,把大西原的招牌做好。” 马迎龙微一皱眉,“你现在还没有让大西原出云州的打算?” 季牧笑了笑,“如果能顺利而出,还需要什么打算?后面的路不好走,与其硬闯,不如等等看。” 马迎龙点点头,季牧举起杯来,“迎龙,这间肉馆意义非凡,总有一天它会变成现在的九云馆,我将它交于你手,后面就请你多花点心思了。” “东家放心,职责所在!” …… 第73章 做云商的东家 翌日一早,季牧拜访施如雪所居的“施宅”。 宅院之景,与想象颇是有些出入,本以为女子爱花草、遍处皆香木,进来才发现此地几无小景,不见雕栏洞窗,亦无清霜画壁,目之所望颇是旷达。 正中一轴,左右两院,院中落假山,青松倚在侧,硬是把独门小院营造出几分开合的意境来。青石板铺得东一块西一块,大片大片的空地总是让人觉得少点什么,不过一会儿之后又觉得此间刚好。 “季头家一大早就光顾,想来不只是道谢的吧?” 季牧笑道:“谢还是要道的,大小姐亲至,昨日又为大西原圆了场,实是感激不尽。” 二人坐在院中,此时早春时节,晨寒料峭,仆人端来煮好的热茶,竟是一个像煮肉的砂锅,下面置着炭火。茶锅之内放着一个勺子,这等喝法,季牧还是头一次见。 施如雪一边为季牧舀着,一边笑道:“这是雪州的春荞茶,喝法有点莽撞,不过味道绝对上乘。” 季牧接过茶碗,“多谢。” “我这次来云州,你这肉馆开业确实是目的之一。还有就是星宝行和陶大朱这么一闹,云贺商道不复从前平静,我打算这一块的生意就不再掺合了,天知道那星宝行还要闹什么动静。” “大小姐的意思是,贺州的货直接砍掉了?” 施如雪点了点头,“贺州不是冰封阁的大头,只是祖上和一些老辈云商有些交情,冰封阁和陶大朱一直也没什么生意纠葛,这些年来便一直在商道上跑点货。” 相比之下,雪州的“出路”要好于云州,雪州之南,棠、陶二州并排而立,加上云州,这三个地方才是冰封阁生意的主渠道。而且地势的缘故,雪州去往棠陶二州颇为方便,冰封阁在这二州开设大量的店铺,并以此为基向雍州、殷州甚至宇大都进发。 季牧点头道:“云贺商道的不平静恐怕要持续些日子了,星宝行虽步步过激,但实力不容小觑。而且到现在陶公除了建立州合商号,尚无任何其他动作,不知他又在酝酿什么。” 施如雪道:“陶大朱这次干得漂亮,可是又闹出了人命,事情岂会轻易。”这个“又”字足见施如雪对当年的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 “今日来找大小姐,也是与此相关。大西原想走云贺商道,目前来说几无可能。” “没错,纵然没有陶大朱和星宝行这趟浑水,你想走那商道也得陶大朱点头。” “而出云道一直由雍商把持,货物南下少、北上多,雍商的背后是天元商帮,这条路连陶公都没有正式闯出去,大西原暂时也不会尝试。” 施如雪道:“天元商帮霸道得很,历史上是他们把品类繁多的物产运到云州,所以那条入云道他们又叫它‘援北之路’,其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认为那是他们把云州带向新世界的路,所以多年以来一直占据着绝对的话语权。” “没错,眼下来说这两条路都不好走。” 施如雪略一皱眉,“你不会是在想,越过东华三郡,货走雪州再通棠陶?” 季牧摇头道:“你说的是一条路,但走起来距离是出云道的几十倍,这般折腾下来恐是没有太多可赚,况且其中细节也并非能够顺利。” “那你是要?” “暂时都不走,走一条云州自己的路。” “你且说来听听。” “西部的那条商街,大小姐应已有所耳闻。” “何止是耳闻,昨天大西原开业能得那般盛况,就是因为不少人眼馋着那件事呢。” “我准备年底之前,把它彻底推出来。” 施如雪轻抿一口茶,茶碗轻轻落下,“你打算怎么做?” “组建一个全新的商号,让云商的店开到西部世界,以整体出世,把这些云商捆在一起!” 施如雪凝道:“你要做云商的东家?” 季牧道:“这条商街我思量数年,想要它壮大起来并被天下熟知,前提是需要一个相对平静的大环境使其孕育,运营过程中的各种问题、整体规模的愈加成熟,都需要一个纠错时间。而这样的环境,只有西部世界才能提供。” 施如雪道:“西部世界相对封闭,但人口数量可观,各大商家都有的赚,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你的野心,可不止此吧?” “一旦这条商街成熟,运营模式彻底稳固,接下来便是复制。” “复制?” “没错,将它一模一样的开在九云城、开在云都,当有一日,破云贺商道、走出云道,千百云商一起往出走!” “好主意!”施如雪恍然大悟,猛一抚掌,“其实还是一个店,只是千百手指变重拳!” 季牧点头道:“所以才需要一个新商号,把各大商家拢在一起,六合坊还是六合坊、济良材仍是济良材,各商家同力推广新的商号,随后吸引大量客流,只一个西部世界就能多赚一大笔!” 施如雪道:“这动静可是够大,u看书ww.ah云商的事躲不掉陶大朱,这里面你可想好了?” “出云州的路一条被他堵着,另一条他亦无法,我一个后生晚辈先从九云郡搞点动静,想来他也不至于到出面制止的地步吧。” “那倒不会,我怕的是你一旦做大,云商的局面可就微妙了。”施如雪沉吟一瞬,旋即抬起头来,“你这路子很是让人向往,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季牧微微摇头,“大小姐赞成,季牧心里更加有底,今天来找你,乃是一份邀请。” “邀请?” “冰封阁若有意愿,这条商街之内,当起店双倍,利抽半成,运输全由云盛通负责,这里面的费用亦是商号承担。” 冰封阁家业再大,这块肥肉也是诱惑得紧,施如雪是何等的眼光,季牧的这份“回报”着实太丰厚了。想一想,八年十年之后,这商号开到百家,便是冰封阁多铺了百间店。 而且季牧许诺起店双倍,那便是至少二百间,祖上七代人耕耘,冰封阁目前也只有不到二百家店面。布局、落子,她完全相信季牧的眼光,最起码冰封阁开遍云州不在话下。 “季牧,这话说出来可就不能收了呀!” “这不已经说出来了。” 施如雪嫣然一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大小姐请说。” “连运输你都揽了下来,这利润分成可太低了吧?” “别家,两成。” “准得很。” …… 第74章 初见波澜起 云都这边安顿下来,季牧回到了九云城。 季业在九云城买了一处宅子,不等季牧入宅门,一个青年不断往远处瞧着,已然等了多时。但见季牧走来,这青年步履飞快跑了过来,“牧哥,你可是牧哥?” “你是?” “我是季虹啊!” “季虹?” 季牧恍然之时,季业也走了出来,“牧哥,这是三叔家的,今年十五。” “三叔回来这么久,怎么才见你?” 季业道:“其实小虹早就回来了,一家子都回到了季家甸,只是你这离开了大半年一直没有见过。” 季牧仔细打量起来这个季虹,大眼睛亮脑门、扇风耳高鼻梁,五官透着一股莽然气息。初次见面毫无拘谨,满面盈笑看着季牧。 入宅之后,季虹跑上跑下,端茶倒水不说竟还亲自下起厨来。 “牧哥,这半年多来我已看得差不多了,小虹这家伙什么都会几下子,做事麻利、脑瓜好使。” “看得出来。”季牧点了点头,“他现在可在铺子里了?” “在是在,不过只是各个铺子之间跑一跑,具体的业务我还没让他上手,现在你回来了正好想和你商量商量。” “三叔是什么意思?” 季业耸了耸肩,“让他出来,就是三叔的意思了。” 季牧道:“做事麻利、脑瓜好使,可是你带出来的?” 季业嗨了一声,“有些东西带是带不出来的,很多事情小虹瞧上一眼便知道怎么弄,要我说这家伙简直是个奇才!” 季牧缓声道:“我看毕竟还小,不如想让他跟在你身边锻炼几年,等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你再知会我。” 这话便让季业有些疑惑了,要知道寻常掌柜伙计,只要自己觉得靠谱,季牧从来没有半句多言,怎的临到自家人反而这般迟疑下来? “有些事情等回甸子里我可能要和三叔商量商量,季虹的事暂且这样。倒是肉铺这边,眼下云盛通已起,货的事情多和二虎沟通沟通。云盛通这个阶段,需要大西原多配合才是。” “明白。” 饭菜端了上来,季虹拖了把椅子着急忙慌坐到季牧身边,“牧哥,生意上的事情你最是通透,我这有个路子,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路子?” 季牧意外,季业更意外,怎的这季虹见了季牧就像变了一个人。 “你可知道星宝行?” 季牧微一皱眉,“你怎知道星宝行?” 初遇一人便起波澜,季牧心知此非相逢,恐是相撞。 “牧哥你这问的,我打小就在那做伙计,不止知道星宝行,里面的事情还知道不少呢。我爹叫我回来,一是给咱大西原添点力气,二来就是星宝行的大单!” “什么大单?” “你的那条商街,星宝行盯了好几年,只要你把星宝行的货引进去,利润对半分!” 话到这里,季牧便是真的有些震惊了,他忽然想起季连峰第一次与自己聊起生意的时候,句里句外不离商街,难道那个时候就已经和星宝行有关了? 再听眼下季虹的话,岂是一个寻常伙计所能说出的?其所触及的内容除了星宝行的授意还能是什么?季连峰出现的时机乃至现在季虹出现的时机,都让季牧不由重新思量。 按照常理,即便是季虹和星宝行关系匪浅,那也应该循序渐进。季虹如此说法只能说明一点,他是代星宝行逼自己来了! 季牧有诸多想不通,纵然他心电如火,也断然想不到季连峰父子会与星宝行有着如此深刻的交集,这对季牧来说不啻于一种颠覆。 “牧哥,老东家临走之前曾送了你一车东西,满满都是关于咱这商街,要我说,人死为大,无论如何也不该悖了老东家的遗念。” “你究竟是何人?”季牧冷然眯目。 季虹咯咯一笑,“牧哥,我真的就是小虹,季家甸不容我爹,我爹也不容我,就把我扔到了流苏城。这一晃十几年过去,我和我爹都不知该以什么面目回来,这下有了大西原和星宝行的合作,我们岂不都体面了不少?” “季虹,你说你打小就在星宝行做伙计,我不相信张星斗也好、张耀西也罢,那时候就预料到了今天和陶大朱的大战,那么你最初受到重用的原因是什么呢?” 季业不明白季牧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刹那之后,季虹的神色便有些不对头了,“在其职、穷其分,重用是努力得来。” 季牧微微欠身盯着季虹,“三叔是个老生意人,出去这么多年最后就拉回来两车皮毛,不顾我父所念、不顾当年之事,铁了心要再扎进季家甸。小虹,这些年你们根本就不在西部世界吧?” 季牧这话一出,季业不由得缓缓站了起来,要说惊悚,莫过于此。 季虹眯眼笑道:“牧哥,uu看书 ww.uukansh 你莫多疑……” 不等季虹说完,一盆肉汤摔在桌上,溅得到处都是,“回来跟我演戏来了!是拿星宝行当天了吗!” 季虹面色无惧,悠悠站起身来,“牧哥,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商人,若不逐利还做什么生意?” “不了解我就别在这信口雌黄!你父子二人都快过得隐姓埋名了,你们图的是什么?到底是你帮星宝行,还是星宝行帮你们?” 季虹一直在往外拉,但这眼前人俨然不入自己的路,他一直在往里扎,“当年季家甸既不容我父,做任何选择难不成还要与你们商量?此间形势你最清楚,真以为是垂目金篮、随意可选吗?” “季家甸容与不容并非我辈之事,但却是想问你,是不是我季家的有些事情,星宝行反而更清楚?” 一瞬之间,季虹速速眨眼,目光飞的到处都是。 “我八年前入太学、五年前太学毕业,你且好好想想所谓的重用!” 季牧咬了咬牙,星宝行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自己,但季虹此举,俨然是给季牧开了新的一片洞天。 他们的耕耘居然深刻到了这种地步? 季家的事,谁都不会说,但只要有事便会有人拿它做文章。 此间之要根本不在于是不是商街,星宝行就是要和大西原绑在一起,此后一起对付陶大朱,为此真是煞费苦心。 “牧哥,你想的太多了,这只是一件互商利好而已。” “若是互商,以你的能耐,让星宝行的人亲自来和我谈,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 第75章 云是哪个云 九云郡郡守袁书群,云州太学凰三届名士,主修经史学。 宇国的各大郡守每十年一次调度,这是袁书群来到九云郡的第五个年头。袁书群不到四十岁便做到了一郡之主,在云州官场并不多见。 季牧递交申办安营执材料的第三天,竟收到了郡府的传唤,而且还是郡守大人亲见。 九云城北,七府三十五邸,九云郡的公差之地。 袁书群见季牧并没有选在明堂正厅,而是郡府的一间偏厅,内立松竹屏风,香炉袅袅清香,不见达官之气,更似贵派人家。 袁书群未着官服,一身青衣绣紫色流纹,浑身上下不见任何饰品。与平常所想不太一样,袁书群的身上透着一股颇是明烈的书生气,神情步态徐徐然,眉间似有虚物盘桓,衬着整个人若定若散、若思若笃的气质。 季牧展袖行深躬礼,“季牧拜见郡守大人!” 九州轻易不行跪礼,通常只有“三跪”之说,“臣跪君、子跪父、兵跪帅”,除此之外,即便是堂审打官司都无需下跪。 袁书群略一抬手,“称我尊学便是,今日非官民之唤,只是邀你郡府一叙,坐。” “是,尊学。” 二人落座,茶已沏好,袁书群以盖逐茶梗,缓缓道:“说起来你我确有不少相似之处,我是云华郡人,在云州最东,你在云州最西。当年凰三届毕业时,我也恰巧是第三十名,太学名士天南海北,能像这般一坐也是一种缘分。” “尊学说的是。” “你那大西原这几年做得不错,听说云都有馆、九郡有铺,陶公把云州生意圈做大,你把西部世界带到生意圈,又同为太学名士,这般传承可谓美谈。” “尊学谬赞了。” 袁书群微微一笑,“你莫拘谨,就当太学同道一叙。” 季牧确实有些紧张,吴亮柴迹那些不必说,他此前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甸长了。这袁书群可不是九云城主那般,而是辖整个九云郡的郡守,更重要的是,西部世界也归九云郡管,季牧全无此刻经验,既不知怎么说,那便少说。 “大西原开遍云州,这对九云郡来说是莫大的好事,郡府上下也都多有留意。所以,你这第二张安营执申办之时,太户令便呈给了我,原本这事我是不过问的。” 季牧有些忐忑,心说这些就不用跟自己解释了,“此番申办,大人要是觉得材料有所欠缺,我回去立刻便补上。” 袁书群摇了摇头,“太学子弟最讲术业有专攻,商业之事我还达不到通透,缺与不缺,后面太户令会传达于你。只是你这新的商号取名‘云季合’,虽然云在先季在后,但季与云乃是并列。这季一定是你季牧,就算再大也大不出季家甸,我想问的是,这云是九云还是云州呢?” 不愧是经史学的名士,咬文嚼字厉害得紧,俩字就能联系出一大段话来。 季牧惶然,“大人若觉名字不妥,立刻便改!” 袁书群却向季牧看来,“你起的名字,你最有见地,不妨便说说这云到底是什么?要是自己也觉得不好,再改也不迟。” 这话说的就让季牧不得慎重再慎重了,袁书群更想知道的是此间之意,要是自己说不好,改与不改无关痛痒,这是借此题而挥其它。 哪怕让袁书群觉得自己迟疑不决,季牧也不在乎了,这个问题他必须好好想想,云州还是九云郡,这一定是他做过最难的选择题。 如果说云州,但九郡之间也有竞争,产值来说,除了云都所在的上云郡,九云郡连续七十多年都是第一。如果云季合的这个“云”是云州,那便意味着它要尽纳九云郡的大商,夸张点说,就成了在九云郡的地盘成全其他各郡的生意。 而且袁书群话说的妙,商业之事他还达不到通透,意思就是“我不是不懂,但太深奥的也别灌输”。 季牧已经想说这云是九云了,但嘴边的话还是犹豫了下来,因为他吃不透袁书群这个人。太学名士,读书多、眼界广、思绪达,要是把云季合圈在九云郡,那在袁书群眼中,云季合与六合坊、济良材这些本地大商还有何区别? 郡守让你做选择,含糊其辞更是不可能,这个云到底是哪个云,必须得说出来。 双手沉在桌下,一圈一圈搓着手心,就在袁书群茶盏落定的时候,季牧开了口:“这云,是云州。” 袁书群点了点头,“有拢云州之志,才能让一郡卓然风采,世事做极皆是同理,格局这个东西之所以珍贵,因为是真的学不来。” “谢大人!”季牧内心长舒一口气。 “不过。”岂料这时袁书群话锋一转,“云季合,云季之合,这般说来你便是一人一号,让整个云州与你看齐了?” “大人!季牧不敢!全无此意!”季牧立时站起,uu看书 .uukshu 额头冷汗涔出。 “坐下,坐下。”袁书群缓声道,“生意人不能没有野心,有云季合,未来才能有宇季合。” 这话听来无比刺耳夺魄,“宇季合”,细思下来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忤逆”了。 看着哑口无言的季牧,袁书群笑着站了起来,随即拍了拍季牧的肩膀,“我只是阐述野心之必要,你莫要想太多。” “大人,季牧答得不好,名字的事容我再想想。” “不,就叫云季合。我也会记得这个云是云州,你也需一直记得。”袁书群毅定道,“多年以来,云州商界内斗如烹油,外州人的虎商是虎踞龙盘的虎,而云州的虎商是谈虎色变的虎。这般下去,出云道永远是雍商的道,因为我们全是指头没有拳头。” 袁书群负手而立,目光紧紧凝着季牧,“想破此局,云商必须走在一起,不管百年之后分分合合,但今朝定要大踏一步!不管什么商品,要让它以自我的意志踏向出云道!你握西部世界的货,得陶公当年不曾有之利器,云州若能破局必在你手!” “季牧定竭心勠力!” “季牧,云州的机会不多,你亦如此,你要知道西部世界是云州、是大宇的西部世界!” “季牧只是让西部世界走向九州,从来都知道那是天下人的西部世界。” “甚好!”袁书群重重点头,“这云季合,九云郡府会大力相扶,初始之时,想来必有商家遴选,此举要做大做响,先拔一筹,你可明白?” “多谢大人!” …… 第76章 得失有人守 从郡府走出来,季牧仰天长吁了一口气,过分的专注让他此时竟有一种难以抽离之感,亢奋之后的疲惫,比熬上几个夜还要难受。 一席对话下来,对季牧来说是多处如愿,首先安营执的事不必再操心了,云季合的成立已经板上钉钉,再有成立之始的商家引进,有郡府出面将顺畅得多,选了就是选了,不选的也没人敢造次。况且如此一来,云季合打响云州绝对是不用愁了。 但人无这愁、便有那愁,袁书群其他时候的一些话就像在自己的耳边放了一个鼓,只要一想到便咚咚咚咚震个不停。这里面的东西袁书群说的很少,但却像乌云一般,够不着又怎能扫的去。 这个时候,季牧特别想去一趟太学、见一见韩富,喝茶酌酒都行,听听金牙金语。可再一想,自己已经二十三了,西部甸子里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提灯笼给爹妈照路了,自己不该再找韩富要指引。 有局面铺开的大西原打底,云季合又是多年所思,季牧双腮咬定,他相信这一步也能闯出个崭新天地! 早春到暮春,季牧一直待在九云城,随同云季合的安营执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份引商的筹备事宜。 “做大做响,先拔一筹”,袁书群说与季牧的八个字,同样也代表了九云郡府的意志。 具体到如何做大,事情既简单又复杂,简单在于九云郡府一道府令传遍九州,云州商号有入云季合意愿的皆可报名。复杂的地方在于,西部世界的那条商街早已有人盯了许久,现在郡府一播,有意愿的何止百家。 这便涉及到了一个“做响”,做大看规模,做响就要看选择,要让整个云州知道,这云季合门槛不低,不是有几间铺子就能往里扎。归根到底就是告诉云州商界,这一次九云郡是东家,信誉口碑、规模品类都在考量范畴,选不上是实力不够,一旦选上,九云郡府就是你的一颗定心丸。 这一个多月,季牧基本上是郡府季宅两头跑,想要加入云季合的商家实在太多,每天都要多出上百家。而郡府那边又对季牧的意见格外重视,小到一个只开了三间的摊饼铺子也要问问季牧的意见。 季牧算是看明白了,九云郡府为了做大做响,事情都快搞得变味。从前季牧的想法就是很简单的择优而取,到了郡府操办就变成了大鱼小鱼一网撒。大商、中商、小商,是商就能掺合,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此间动静。但在季牧看来,这等操作根本没有必要,商人走的是货,货的路子是点,而这个点可能是千千万万的顾客,但恰恰不会是小商。 不得不说,郡府这一出把季牧原本的计划打得七七八八,而且这里面还藏着他很担心的事。云季合的计划本是在九云郡慢慢发育,先让商街成熟起来,接下来再与入驻的各位头家商议此后之举。但有了九云郡府的大力支持,这件事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入所有云州大商甚至州外商号的视野,它也会在一开始就让陶大朱重视起来。 好在是,动静归动静,最终的遴选之权还在季牧这里,毕竟这是云季合的生意。 九云城以西,支起来一个巨大的场子,方圆足有三里之多。 场子之内,列着来自云州的三百多家商号,这些已经是这一个多月一遍又一遍筛下来的了。但之前考量的多是规模,现在规模足够的都已涌入,一切就看云季合的选择了。 这也将告诉人们,云季合究竟是什么。 之于要引入什么样的商家,季牧内心早已有数。眼下既然有郡府撑门面,该利用的便也不应含糊了。 首先,不在繁华闹场的不取,像冶炼行业,做的很大是本事,但和云季合确实不合适。云季合的终极形态是造一个繁华洞天,而不是买一把镰刀回去割草、买一个斧头回去砍树。 其次,占地太广的不取,比如赌坊、拍卖行,因为这些将会对未来云季合的布置产生极大的影响,一间拍卖行的占地至少是五座酒家,而且拍卖、赌坊讲求瞬时暴利,这些神仙的胃口不容易填饱。 再次,无实体之业不取,有的人说得天花乱坠,动辄几十万雇工,其生意往往是哪哪出了一座矿,还不是宇国禁令的铁矿石,大家投钱给它凿出来,今天一银钞,明日一龟背。类似这种的,把规模吹得比天大,季牧也不会考虑。 这便是云季合的“三不取”,uu看书ww.uuknshu.co只此一招便刷下来不少,三百多家几乎去了一半。 许多熟悉的招牌出现在季牧面前,当年他赴九云城之宴的济良材、平步轩、云大坚尽皆在列,当然还有六合坊。 来到管清面前,季牧深深一躬,“管头家,请多担待。” 管清笑的不是很好看,“季头家马上就要成季东家了,我一个九云城的掌柜岂敢承此担待。” 季牧道:“今有郡府操持,诸事自当顺遂,但即便无此举,云季合之立也离不开各位大头家相扶,我抛石砖引入珠玉,还望各位头家成全。” 管清虽然面不改色,但一旁济良材的曾启辉、平步轩的丁洪敏等人已然按捺不住,季牧一言不止是他们进驻云季合的通行证,更是把这位子抬了又抬。 从前来说,西部商街大有可为,九云郡这些大商号人皆共睹,不然也不会有那九云城之宴。但此下来看,事情竟比想象中的还要理想,九云郡府的这等支持,更是让人眼前金光四溢。 这些头家个个都是人精,谁都知道云季合的未来,他们更知道一方西部土壤所能带来的收获。向前看、向钱看,偌大的西部世界,像在一张白纸前做第一个涂画之人。 九云郡之商本就面临很多难题,他们缺乏太多解法,库存、解货、渠道,各有各的问题,之所以心心念念西部世界,因为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缺口,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也能帮他们消化一大批货。 而且—— 有此云季合,云商一起走,千难或万险,得失有人守。 …… 第77章 云商西进 如果说大西原是让西部世界的人赚到更多的钱,云季合就是为了人们如何花钱。 从前西部人花钱,要么是去云西道上狭窄的市集,品类不多、价格高昂,小商户们个个牛气得很,大爷似的吆五喝六。要么就是驾车走上五六百里去城里,一般只在牧火节前,甸子里三五家写好单子,去几个人一次性买回来。 除此之外,西部人就没什么地方花钱了。 对云季合来说,选址极度重要,人多的地方才大有可赚,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地理上说,季家甸的位置大概处于西部世界的中心,但在人口的分布上,在季家甸起云季合并不合适。 季家甸往南九十里,有一个叫万平堡的地方,堡子不大,只有一百余户,但围绕着这个万平堡,方圆十里有十三个甸子,个个都是千户大甸。 季牧以这万平堡为中心,在地图上划了三个圈,第一个圈可拢十三甸共一万七千户。第二个圈是百里之圈,大甸四十余个,其中便包括季家甸,户数约有三万五千户。第三个是二百里之圈,大甸七十多个,约有六万户。 相应的,季牧将其称为一类、二类和三类客源,这三类客源加起来达到十余万户。在云州,十万户乃是绝对的大城,不说云都,最大的郡城九云城也不过十五万户。 当然,此间最主力的客源只有方圆十里的十三甸,但要知道西部只有一个云季合,根本不存在九云郡店铺那样的竞争环境。 当日云季合共选了五十二家商号,其中半数来自九云郡,二十四家来自其他各郡,最后两家就是雪州冰封阁和南派果园。 有关这两家,季牧专门向郡府上报,冰封阁与大西原商业往来已久,且与云商通商多年,加入云季合亦是互利。至于这南派果园,其货品的种类不存在打压本地果商,云州自也可以做外州人的生意,这话在郡府听来便颇为顺耳了。 五十二家商号,涵盖酒楼、客栈、衣品、饰品、建材、闲食等各行各业,吃喝、游逛、住宿一应俱全。 季牧从前造了一条商街给云商看,临到云季合真正要建立的时候,他却摒弃了街道这种传统模式,说起来这还是宇大都“千乐坊”的提点。 千乐坊的构造类似于“回”形,不像街道到头折返,在千乐坊可以一直绕。为此季牧专门算过,如果把千乐坊拉成商街,那么在同样的时间和距离下,人们走过一间商铺前的次数将少一倍,季牧打算借鉴这种模式。 它的另外一个好处是,一旦云季合走出西部,若是成为商街,那就上升到城市格局的高度,办起来极是麻烦。如果用这种类似于“大盒子”的模式,那么在任何一座城市里选址,受限仅仅在于地皮,而且不做“十”而做“口”,让云季合的整体性变得更强。 定下了这个模式之后,接下来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流线”了,流线这个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复杂,甚至不停不停的思量之后也未必能得到最优解。从“人要先干什么再干什么”到“如何让他多干点什么”,这里面颇是有些学问。 其实回字结构本身就是一种流线的思考,云季合的重点在于其内店铺的排布。像酒楼和闲食就不应放在一起,很少有人酒足饭饱之后,出来就买一盒六合酥,所以闲食应该错落分布在饰品衣品这些店铺中间,人们可以边吃边逛。 有关此间,张星斗留下的东西给了季牧不少启发,张星斗有一理念,“人们之所以会长时间留在商街,七成的人是犹豫不决,两成的人打发时间,剩下一成的人因为没有去处”。想要照顾好这七成的人,最重要的是要给他们充足的选择空间,所以衣品旁边要有饰品、闲食旁边放一果店、奢贵之物临着奢贵、酒楼客栈不要太远,都是相彰之举。 五十二家商号,这般排布下来颇是废些心思脑力。 季牧未必找到最优解,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西部的这座云季合本就担负着纠错调整的使命。此间兴建,材料皆是出自济良材,在西部请了瓦匠木工,花去三月之久,一座占地方圆五里的云季合,雏形已现。 夏末之时,商旗招展、迎风烈烈,云商启程西进。 云盛通的马车上,载满了各大商号的货品,每家至少两面旗帜,一面写着各自商号的名字,一面写着云季合。 这等声势不可谓不浩大,从前云商南下、贺商北进、雍商东图、沧澜北上,在九州商史,“西”这个方向本身就有点奇怪。 众商西进,未有之举,这在从前不可想象。西部世界就是一群人去开辟之后又不愿走出的世界,uu看书 uuansu.co除了云州人,很多外州人至今还视其为不毛之地。商人逐利,现在大商突进,他们要去掘西部的第一桶金,“先拔一筹”,这一筹拔得恢弘。 九云郡之商走望云北道,其他商号走云西道,一大车又一大车的货物,通向一个从未涉足的世界,透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全新开辟! 季牧已经支好了场子,“摆好了货架”等着云商上货。沿途,一个个两丈多高的路标分布在大路和小路之上,指着同一个方向,上面刻着“云季合”。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以万平堡为中心,数以千计的路牌已经立起,它并非指给云商,而是指给整个西部世界的人。西部有了一个全新的存在,它将改变西部人的生活,总有一天,它将把九州的繁盛带到西部世界! 《商立西部世界》,季牧忽然想起太学的结业文章,有此云季合,终于不负从前所诺。但这只是开始,西部世界有什么、能做什么,对季牧来说,这里还寄存着许多想象。 商是什么? 遥想那时管清学堂问话,不到半个时辰得来几十个答案,那些回答季牧一一在记,有些曾视为真谛。但现在回头再看,要么不痛不痒空口经纶,要么不明不白人皆可言。 现在季牧觉得,商是流通但不只是商品的流通,九州的大商有着更高的见地、更远的格局,他们带来了改变,然后因为改变了别人而使得自己无所不能。 此间差距尚远,但不管怎么说—— 云季合这一步,是踏出来了! …… 第78章 惊变陶然庄 云季合坊市的正中心也盖着几间房子,这里并非用来做店铺,而是肩负着一个颇为重要的职能。 五十二家商号如何调度、每日货量销售的清算、与云盛通的接洽乃至在西部雇佣伙计等等大事小事,都要在这里完成。有了这个中枢,坊市才能稳而有序。 是日黄昏,云季合的第一次“头家大会”在此召开,除了施如雪,五十一位头家悉数落席。 五十二把红木大椅四壁相围,椅子之前置一茶桌,坐在其中,云商们的思绪一时有些跃动。 左顾右盼皆是头家,这等场合云州鲜有,纵然有过,在座的也未经历过。只有“天元商帮”“六湖商会”才时常如此,他们聚在一起谈商界的大事,就在围茶而叙的小小一隅,一个想法、一个决定可以改变无数的来往。 而今云商也有了这派头,从规划、筹备到开业在即,云商们对云季合这等创举早已赞不绝口,放眼九州世界,只有西部能起势、能成熟、能一步步臻于完美。对云商来说,云季合既是刀也是盾,它把云商拢在一起,蓄力若足便齐步同行,力有未逮便集体退守,人人都在云商,但在这一刻,“云商”仿佛才有了几分“殷商”“雍商”的味道。 论年龄,季牧在众多老商贾面前只是一介毛头小子,但有大西原摆在前面,既是头家又是东家,谁也不敢丝毫小觑。 规矩已经定下,云季合抽两成利润,一来不用管理运输、二来不用操心运营,可谓坐地生财,云商们对此并无异议。 季牧开这个“云商大会”,有些话必须要说在前头。 “云季合的规程已经拟好,货怎么走人怎么招、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不再与各位头家赘述,日后只需依照办事便是。” “云季合不会只此五十二家,日后扩充势在必行,但任何一家商家想进云季合,都需征求在座半数以上头家的同意。” “季东家说的是,云季合不能随便挤进来,哪怕是资质足够,也要我等审查之后才是!” 季牧点了点头,“另有一事望各位头家谨记,云季合它就是一个大了一点的坊子,把更多种类的货品聚集在一处,店铺聚集自有头家聚集。” 这时管清开口道:“季东家之意,管某了然,相信在座各位亦是如此,商行一处,只图共利。拿我六合坊来说,把六合酥带给更多人便是入此云季合的目的。纵有一日,九州遍布云季合,这等初衷不可更移。” “季东家管头家的话,丁某明白,云季合踏踏实实卖货,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若有人日后托大乱举,也可依照季东家的入选之法为之,将其剔除云季合!” “同意!”满场之人附和起来。 季牧道:“我等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但随着云季合做大,加入之人未必如各位元老前辈。所以云季合要在郡府备一份文书,需在座各位头家画押,日后新增的商家也要如此。” 满场立时静默下来,恐怕这才是云商大会的目的吧,相比云季合那些运营规矩,这文书的效用就不可同语了。不得不说季牧此举有些扫兴,但季牧心知,很多事情要是不在一开始形成约束,后面不仅会乱,收拾起来还无凭据。 “云季合就是个坊子”,这本身就是一句憋着说的话,日后兴盛壮大,这些个头家仗着资历保不齐要拿“云季合”这顶帽子做什么。 云州不能有商帮,且仔细看看那远远近近,这个拳头要是明着打出去,遭来的可能就是一个个铁锤!韩富的话犹在耳畔,“这一脚不踩结实了,下一步就不能迈!” 这边云季合在整个云州吵得沸沸扬扬,商界无人不知,九郡各号都在密切关注着,不知多少个盯梢的人来到西部。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场商界血雨下了起来。 因为就在云季合开业的这一天,一个悚然的消息传遍云州—— 陶然庄,倒了! 这一次可不是陶大朱砍掉,而是突发了一桩桩案子。 云都的、梅郡的、九云城的,云州各大城的陶然庄在一天的时间里接连发生中毒事件。在陶然庄就餐的人,轻则出现幻觉,在街头大闹不休,连官兵都难轻易止住;重的人关节烈痛、全身发麻,极易陷入昏迷,醒来之后便全无意识,如同痴傻。 此事一共殃及三百余人,云州的州府郡府全部行动起来,陶然庄的掌柜伙计乃至运输等等各个口子的人都被控制起来,当然也包括陶大朱本人。 季牧陷入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uu看书ww.uuansu 不是他想得多,而是云州商界一定会这么想。因为这段时间,云州商界就发生了这么两件大事,而且件件都是大事中的大事! 一边是风头正炽的云季合,一边是遭遇灭顶之灾的陶然庄,竟然有些“遥相呼应”。听上去驴唇不对马嘴,但人们只会想他们愿意想的,认他们自以为的,此若消、彼才能涨。 三天后,最新的消息传来,问题锁定了一种鱼类,叫做“七星斑鱼”,这种鱼是陶然庄桌子上的常客,吃了十几年也无异样。这种海鱼要在食用前清水放养半月,陶然庄岂会不知这样的流程? 眼下多地同发,九郡如有信号一般暴绽而出,让一大波人几乎在同一个时间中了毒,这只能说,陶然庄被人算计了。 既然事发,调查是调查、断案是断案,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波殃及太广,纵有一桌就餐生了中毒事件,郡府也要问责,更不要说遍布九州三百多人受难。经此一事,陶然庄想恢复元气,几乎是不可能了。 不止季牧,应该很多云商都想到了什么,但谁都不会也不敢多说一个字,陶聚源打不动、陶文合打不通,便轮到了这最要命的陶然庄。 如果说从前只是变味,现在只能说已经发霉,有人站在那青绿的霉毛之上,让一切彻底不死不休。如果商战都是这样,那季牧真是有些怕了,怎么可以置几百人的性命于不顾? 疯了疯了,这才是疯了,季牧此时方知,从前所见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难怪狠和恨这般相似。 可能,不狠根本就解不了恨! …… 第79章 季牧和梅笑 此事一出,季牧便写信给梅笑,出事之后的第四天,二人在九云城的季宅碰了头。 “云都的毒患都是青云医馆来料理,氤鱼毒素中毒已是确凿,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同一个时间去吃同一种鱼,而且这种鱼还是未经清水放养的七星斑鱼。” “你还知道什么?”季牧问道。 梅笑迟疑一瞬,“那些病人,我总觉得……” “什么?” “像是被雇来。” “被雇来中毒?” 梅笑点头道:“陶然庄乃是我们三年之约的地方,对于去那里就餐的人,我大概有数。我在看病的过程中,发现很多人连足衣都没有,而且身上有很浓的汗臭,陶然庄不是他们能够消费的地方。” 听梅笑此言,季牧皱眉的同时,忽然心中明白了几分。 梅笑接着道:“现在的问题是鱼,首先鱼是哪里来的,其次九郡不同的陶然庄,为什么所有人同时犯浑,把这带毒的七星斑鱼放在了人们的桌子上。” 鱼是哪里来的,季牧不用多想,除了沧澜世界再无其他,而沧澜二州到云州的鱼是不走漕运的,多来以来一直依赖云贺商道。 季牧道:“九郡的陶然庄同时犯浑,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存在,惟一的解释是,这七星斑鱼充满了欺骗,放养半月未必就是陶然庄的事,关键看渔商的供货。有没有一种办法,让这七星斑鱼看上去就是放养之后的净鱼。” “有!”梅笑忽然抬头,“七星斑鱼可不可食,关键看鱼鳍的颜色,若是在运输途中每隔一个时辰撒一次松木灰,鱼鳍就会逐渐变黑,如此便如同放养半月一般无二。” “这种方法,知晓的人多不多?” “应该不多,此为害人之法,我也是在一本志怪上看到,医家很难想到。而且这松木灰必须是篱松,不然厉害点的厨子是能够发现鱼鳍有猫腻的。” “知道的不多,那便好了……” 梅笑忽然深深一愣,但见眼前这家伙一副深眯之色,“大铁杵,你要干啥?” “你刚说,什么松?” “篱松。” “云州特产的篱松?” “是啊!” 立时之间,眼前之景象对梅笑来说几乎可称奇诡,就见季牧双臂拄在桌子上,一个拇指抵住嘴巴,另一个拇指则在手心转啊转、转啊转……他那眼睛东瞅瞅,唰的一下又移到了西边,不多时,眼珠子又转了起来。 “你可是得了转毛疯?哎呀!正好是羊身上携带的!” 唰唰唰,季牧挠了挠头,“梅笑,这次你得帮我一把。” 梅笑道:“见利忘义被人不齿,但这天下最大的利就在你们这些商人身上,所以你们也会忘了最大的义。” “我就问你帮不帮!” “说!” “如何把七星斑鱼伪造成可以食用的样子,你别说,让我说。” 梅笑愣了愣,“你说。” “我的意思是,这种方法不是你发现的,而是我提供的。” “我明白了!你想破案!” 季牧咧了咧嘴,“我是保自个儿,破哪门子的案,你出个条件,把这个法子卖给我也行、交换也成!” 梅笑一掐腰站了起来,“大铁杵!你我同窗三载,我梅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这法子既已说给你了,你便拿去用!” 季牧正要道谢呢,梅笑吧嗒坐下,吭的一拍桌子吓季牧一跳,“我这人轻易不薅羊毛,但你这家伙毛太壮了!要是不薅点,夏天的你是不是热的慌!” “行行行,说!” 梅笑斜眼一笑,“先记下先记下,以后医馆要是需要点什么支持,你可不能推脱哟!” “放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梅笑又一皱眉,“不是我说,这伪造可食的法子,用你一个商人的嘴说出来,你不觉得太假了吗?” “假不假不重要,关键是我必须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陶然庄倒下的那天正是云季合开业,云州商人一定觉得我是站在陶公的对立面,这种心思绝不能让它蔓延!” 梅笑挠挠头,“不会吧?事发九郡、你在西部,这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 季牧微微摇头,“你不知道商人有多敏感,这事和远近没有关系,当时云都肉馆开业的景象,你还记得吧?” 梅笑立时双目张大,“我明白了。” “青云医馆有官医的职能,所以我将此事上报青云医馆也属合理之举,你尽力将此事散播,陶然庄虽然被封,但你们医家可以配合调查而后接触到七星斑鱼,然后达成你我的结论。” 梅笑皱眉道:“你我熟识,u看书ww.uanshu.co 知晓的人不少,你这般突兀之举,信服度着实太低了吧。” “你刚刚不是说到了篱松吗?” “那又如何?” “我当年太学见习时,去云都推介过陶文轩的半月篱松油,这种墨的原料就是燃烧篱松的油脂,所以大可以为我是因为极度了解篱松,而后查阅资料找到了这种伪装的办法。” 梅笑双掌一合,“你曾为陶文轩谋过差,现在为陶然庄尽力,这样就靠谱多了!” “所以才说见识如金帛,你这法子解我之急,这次所欠一定记下!” “但这事后面查下去不定会有多少变数,对方见招拆招,日后这法子还站不站得住可不好说啊!” 季牧摇头道:“不管日后如何走向,我只做这一件事,提供一种假想,绝然不在局中。” 梅笑笑道:“这么看,我就觉得你像一个成熟的商人了。” 季牧苦笑,“这里面的事情多得很,有人想推倒陶大朱,有人要让这风浪越来越猛,这事情根本就没有解法,越走越伤。” “你想堵住云商的嘴,明白。今夜我便回云都,坐最快的马车。” 季牧站起身来,秋已至深、凛冬在即,墙角摞起一堆堆任风摩挲的枯叶。如果没有墙角,天地的风将更加肆无忌惮,但也因为有了墙角,才有了扶摇而上的叶子。 季牧暗舒一口气,这件事情最终的流向,对方还有多少招,陶公会不会再发招,季牧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张星斗这一闭眼,带给了云商贺商深远的黑暗。 …… 第80章 有家何有虑 梅笑携着季牧的呈书回到云都,此间所述立时得到青云医馆的重视,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州府和各大郡府。 按照这个“篱松灰伪造可食”的路子,事情便有了新的方向,将问题锁定在了货源上。但接下来,云贺商道遭了殃,云州州府与贺州州府合力排查,从这一批货的来路、运输的商家、近日云州篱松的出货、七星斑鱼在云州的铺货,桩桩件件查得细致。 只是这事情越查便牵连的越广,鱼从沧州来,沧州到贺州是一批人,贺州到云州又是一批人,云州发往九郡又是另一批人。还有那篱松,到底是一月前还是一年前从云州运出?运到了贺州还是沧州? 但此事对云贺商道的影响肉眼可见,沧澜二州的鱼受到官府的大量限制,七星斑鱼直接被禁止,其他品类也都遭遇重重严查。云贺商道本就是一环扣一环,况且沧州商人凌驾贺商不是一天两天,最大头的鱼品运输减半,就得在别的生意上多给我担待! 贺商也不舒服,事情出在你们云州,现在却把我们贺商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就因为一条破鱼,害的我们贺商背锅,事情岂能这般轻易! 云州人就更不爽了,他娘的你们都是沧澜世界的人,你们那鱼带毒自己没点数?现在连累了陶公,我云商支柱要是倒了,以后老死也别往来! 针尖对麦芒,谁谁都有理,最可怜的就是那些云州贺州的布商了,这州合商号的陶聚源才组立没多久,眼下云贺商道都要黄了。面对两边剑拔弩张,真是想和稀泥都没水。 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人们开始“追往溯夕”。 突然在想,为何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为何?为何! 还不是那个季牧! 三百多人又没一个死的,就是傻了一些人而已,该赔偿就赔偿,最多也就是掉了个陶然庄。 但小子一捅咕,直接开始查商道了! 就算陶公与你有师恩,你护归护,现在搞得大家都走不了货,陶公还认你这个半吊子弟子? 但一个个似乎都忘了从前说过什么。 出事的那天,云都商界有句话传得响亮,张星斗有一子一女还有一养子,这边捣毁陶然庄,那边大兴云季合,连这样难听恶毒无下限的话都说了。 而就在季牧呈书青云医馆之后,云都商人几乎欢呼,颂扬季牧终究是心眷陶公之人。有此确凿之物,得以把祸转移到货源上,一个个对沧商贺商咬牙切齿,扬言小鬼走不过三步堂! 可现在呢? 他们又巴不得沧商贺商呈来一书,把这一切的乱荡归结到一个叫季牧的头上。 人言可畏,但更可畏的人心。 季牧一个人坐在屋里,静静盯着眼前桌面,从前所做之事他无有一丝后悔。不做是错,被人捅脊骨,做了也是错,被人刮耳目。 现在的情势,不是自己想多想少,而是因为—— 大西原已经很大、云季合可能更大。 终有一天,自己会被无数人盯着并放大,只是这一天来的比预想要早罢了。既走这条路,季牧已经做好了很多准备,但这一刻,他当真有些难以排解。 季牧本以为,一杆子打下去,能打到什么就是什么。但无数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大力但叠加着源源不断的小力,一点点把这根杆子扭曲,恨不得告诉世人,扭曲之后才是他季牧真正的面孔。 “不做,那般看我,做了,这般看我。”季牧不断摇头,但此时的他除了摇头也只能摇头。 “哥哥!” 一声清亮的声音扎入季牧的耳朵,鼻子一酸,季牧差点就掉下泪来,“老爹,你怎么把小妍也带来了?” 季连山嗔道:“你小子不是天天说要让妍儿出来多看看吗!” “可她还小。” “她都七岁了,你七岁的时候都是西部最牛的小羊倌了。” 季牧眼绽泪花,“是,是。” “哥哥,你肯定特别不开心!” “瞎说!哥哥好得很!” “你看,你就是不开心!要不怎么不说开心得很!”季妍嘟着小嘴,见桌上酒杯空空,可这桌子有点高,季妍踮起脚来,小手蹑蹑拽过酒壶给季牧倒了一杯。说起来,季妍非常喜欢给季牧倒酒,这些年在西部无论大小场合,季妍总是喜欢盯着季牧的杯子。 倒上了酒,季妍乖乖贴在季牧身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望着季牧,“爹爹说你担子重,近来事情又多,不过你放心,等小妍长大帮你一起担!哼!” 季牧笑道:“我家小妍,以后一定大出息!” “哥哥,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季妍小下巴一昂,颇有几分傲娇。 “什么?” 就见季妍小手在身后一阵搓弄,片刻便听哗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季牧往桌上一瞧,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小家伙,你还真能翻啊!” 嘿嘿! 这是季牧小时候的玩具,也可能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玩具,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玩花球、弄彩包,逗个蛐蛐、抓点水牛,季牧玩的却是这个“泥羊偶”。uu看书 ww.uukansh 泥羊偶,一如其名,就是用泥捏羊,季牧对此颇是有些天赋,捏的个个都不一样,左边一堆右边一堆,时不时就“排兵布阵”打起仗来,那时候自己还配声,叮叮咣咣、咔咔嚓嚓,玩得极为乐呵。 这些明明就是过去,但在此时看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但它却真的把季牧往回拉了许多,在这一瞬回到了那个叼着草棍、翘着二郎腿的山头牧羊少年。 “小妍,不给老爹倒酒,这怎么成?” 季妍小声道:“老娘说了,不能给他酒。” “一边去!”季连山目如铜铃瞪着季妍。 “我要告状!” “反了你了!” “哥哥!”季妍拽着季牧。 “小妍,我看要不这样,我喝一杯,老爹喝半杯。” 季妍眨了眨眼,“要是真喝起来,老爹喝多少,你能管得了?” 哈哈哈哈!季牧大笑起来。 季连山冷冷瞅着这对兄妹,“就没听说过,谁都能喝就不让老子喝的!牧儿,你说!” “我和老爹,喝了也是没喝,小妍,你说呢。” 季妍看着这爷俩,一个个红着眼珠子,“没喝,要喝也是我喝的。” 季牧看着季连山、季连山看着季牧,旋即这父子一起看着季妍,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季牧遍绽的泪光,此时如星雨般缓缓垂落,面前的老爹、身畔的妹妹,家人在一起,就是这天地间最美的事情。 从前百樽酒、未有此时烈,父子若举杯、天地何有界! …… 第81章 韩富的预感 第二天一大早,季牧刚起来便听到当当的敲门声。 隔着门眼一看,一对大金牙映入眼帘。 “老师?快请快请!” 韩富一来,季牧心里满是忐忑,上次见面还是张星斗的事,这一年来无论肉馆开业还是组建云季合,韩富都未露面。 眼下正在陶然庄的风口,韩富的现身让季牧心想一定是事情错大发了。 但韩富神色如常,大粗胳膊后面摆着,龙行虎步就进了厅堂。 “这什么茶?” “碧云螺。” “我给你的千山春叶呢?” “没、没带来。” “那么好的茶你要随身带着,那还是我在陶大朱那厚着脸皮蹭来的。坐下,有话跟你说!” “是,是!” 可季牧一坐下,韩富反而什么也不说了,呼呼,呼呼,大厚嘴唇子一口接一口不停吹着茶叶,这碧云螺是越吹越卷、越卷越摞,简直没个下嘴的地儿! “什么碧云螺,简直对不起这个云字!” 看着韩富满脸的嫌弃,季牧暗暗咧嘴,只觉得像草屋子里迎来了富贵人,“老师,要不咱改喝酒?” “哎?”韩富忽然指着茶杯,“你看,它又不卷了!” 季牧心里这个急呀,韩富顾左右而言它这副架势,真比对脸喷几句还让人难受。 “季牧,你可是有个堂弟,名叫季虹?” 季牧大诧,“老师怎知?” “你知道吗?” “知、知道什么?” “没人的时候,我管自己叫万事通。” 季牧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还知道大宇通,都是玩跑路的人呢。” “再加上你的云盛通!我们就是宇国三通!” 季牧心说您是真能白活,韩富把茶叶往杯里一吐,“太学和星宝行的这点事,岂能逃过我老富的法眼。和你直说了吧,你那堂弟是贺州太学的太学士,这一年在星宝行见习。” “原来是这样!”季牧双眼一大,“可他见习不在星宝行,又是去西部又是在大西原肉坊,到底要干什么?” “星宝行和陶大朱不死不休,张家兄妹利用的就是这个季虹,想拉拢你一起对付陶大朱,最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再一想,事情又没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你们老季家上一辈亲兄弟就三人,你们这辈六个兄妹,乃是至亲,这个季虹,他怎么会帮星宝行拉拢你?你这大西原如东日朝阳,总有一天你们季家会是商界一大势力,像季业那般跟着你踏踏实实往下走才是正常的选择,你说这个季虹他到底想干什么?” 韩富就是韩富,寥寥几语便戳中了季牧一直以来的隐忧,就是当时见面让场面很不愉快的“季家之事”。 韩富眼尖如刀,季牧这般反应,他的心里立时有数,“星宝行和季虹之间,彼此看中的是什么,这个事情你得多上上心,未必就要做什么,但该知道的、该防备的不能马虎。” “学生明白!” 韩富缓缓转着茶杯,“生意就像为人处事,要是商界都是你看我亲、我看你近,一派祥和,那这天底下就不会有天元商帮、六湖商会。人和人之间看着不对路,总想给对方使个绊子,商和商之间若有不快,就会打出脑子。你这几年心思都在大西原和云季合上,但我总有一种预感。” 话到这里,韩富却沉了下来,茶到嘴边轻抿了一下。 季牧内心一紧,在他的心里,什么陶大朱、张星斗乃至自己见过的所有商人都没眼前这个人厉害,这个大胖人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如果非要比喻,他就是江湖上那个隐于山林的绝世高手。 季牧此感,向来如是,所以韩富的预感让人颇是不安。 “我总觉得,有一撮人已经凑合到了一起,开始对付你,后面的路子不好走。好在是你的判断也是不俗,此时还无太大的动荡。有人就有争、有商就有战,没事的时候多想想,想到所有的可能,尤其是那些你认为根本不可能的东西,你可明白?” 季牧重重点头,“老师,陶然庄这个事情,我是不是太冒进了。” “最初听到你这样做,商院的鸟儿都让我吓跑了,我就追呀追、追呀追,一步就掉三斤肉啊!” “老师,喝茶喝茶。” “后来寻思寻思,你这个做法也没什么毛病,因为我疏忽了你已经开了云季合,现在和陶大朱站在一起是一种明智,不管怎么样,这里是云州。” 季牧舒了一口气,“老师这么说,对季牧来说真的是最好的消息。” 韩富道:“闲言碎语不听也罢,这帮云商再怎么叫唤,大西原的销路他不敢挡、云季合他挡不着,这些东西不痛不痒,你得学会充耳不闻。” 季牧点头,忙给韩富斟茶,“老师,您说陶然庄这个事情,最后会是个什么流向?” “陶然庄基本上难起来了,uu看书 .uanshucm不像商界这么猜那么测,对民众来说,这么大规模中毒就没以后了。陶大朱有关于陶然庄的理想,这么一锤子下去肯定怒不可遏,无论是谁,在云州这样挑战陶大朱,最后都没好果子吃。你没有往后再搅,这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拔出萝卜带出泥,被殃及并不奇怪。” 季牧点头称是,韩富又道:“陶大朱走路,两条腿不够,陶然庄一倒,他必然开辟新路。况且眼下陶文轩也不怎么景气,此举想来不会太远,不知届时又要掀起什么风浪。” “嗨!”韩富一拍大腿,“和你聊着聊着,把正事给聊忘了!” “啊?”季牧一惊,这还不算正事? “季头家、季东家,你现在最缺什么?” “啊?” “啊什么!再啊我踢你!” “什么正事,您请说。” “这又要入冬了,再有两个多月,这一届的太学士又要见习了,不知你那山头去不去得?” 季牧忽然怔了住,过了一会儿才转变过来,对啊,现在自己起了两家商号,也是可以招入见习的地方了! “这一届里有几个好苗子,你也知道,我和管清有所约定,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 季牧蹭的伸出大手,“都来!有多少都来我这!” “可管清那边,我不好交待呀!” “他是头家,我是东家,我来交待!” 韩富瞥着季牧,嘴里啧啧啧啧个不停。 “怎么了,老师。” “有那么点派头了。” …… 第82章 见习3人 当初建立大西原,季牧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更是在金行贷了一万金钞的巨额数目,这五年里一直在补。相比之下,云季合就不一样了,除了开始的兴建费用,后面便是抽利的事了。 毕业五年,直到此时,季牧才真正有了一种有钱人的感觉。 云季合财富的累加令人惊叹,这座西部独一的商业城,其吸引力比想象中的还要惊人,尤其家家户户这一开始的添置,使得云季合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季牧每月入账五百金钞,这是什么概念,当年兴建大西原时季家全部的积蓄也只有八百金钞,十里鳞次的肉馆最后是买来,但要是租,一年就是八百金钞。 现在月入五百金钞,一年就是六千金钞! 待云季合做多做大,这里面的数额只会更惊人。季牧更坚信的是,大西原这个立业之本,它未来的收益才是最惊人的地方。 商人逐利,利就是钱,赚得多少其实就代表着在商界的地位。财力才是底气,没有巨额的财富,连一些台面都登不上去。 季牧虽然刚刚打住了底,但内心的一些的设想已经可以展开了。 这第一件事,就是在西部办学。 西部的教学条件很不理想,虽然大甸都有学塾,但几乎谈不上体系。五岁来上也行、十岁来上也可以,有些人都快二十了也要上,学塾也不会拒绝。所授的内容更是有限,重头就是识字,后面会有一些经学,但也只是初级中的初级。 在九州,太学之下设有学馆,按年龄又分初级学馆和中级学馆,五岁到七岁读学塾,八到十岁读初级学馆,十一到十三岁读中级学馆,中级学馆毕业之后,就看有没有到太学深造的资格了。 季牧入太学,纯属意外中的意外,那并非系统的进阶之事。西部的人该有一条正统的进学之路,挤不挤的进是一回事,能让人们挤一挤是另一回事。 为此,季牧报书郡府,学舍的兴建、讲师的酬劳皆由大西原出资,因为西部偏僻的缘故,酬劳方面季牧直接许诺双倍。 九云郡府册定资质,将云州初学和中学一同搬进了西部,与此同时,一大批涵盖文学、数学、经史学、医学、商学等等的讲师踏足西部世界,这里的成绩将与云州各郡学馆同类相较,也意味着,西部世界的人真正有了进阶太学的渠道。 眼见又到冬年节,这一届的太学士见习,季牧当然想都要,但太学见习一直抢手,这一届的商学太学士共有十七人,比季牧那一届还多一人。最终大西原争取到了九人,这已经非常可观了。 对于这九人的分配,季牧没有太多纠结,大西原是季牧最为珍视,所以云都肉馆三人、九云馆三人,名士审表让马迎龙和季业来填,剩下的三人便要来到西部。 “晚生童千羽。” “晚生冯智。” “晚生祁海遥。” “拜见尊学!” 拜礼之后,三人呈上名士审表,当年旧事涌上心头,记得那个时候,陶大朱就像此时的自己,自己就像眼前的三人。 “到此之前,我不知你们对西部是否有所了解,目前来说这里很多事情都有不便,这一年希望三位多多担待了。” 冯智和祁海遥重重点头,惟有那个叫童千羽的左扭右捏,见他面红耳赤,立在那里颇是有些难耐,腼腆得像个大姑娘。 “千羽,千羽?”祁海遥推着他,使劲用了用力,那童千羽才幡然大悟,“童千羽拜见尊学!尊学之辉,光耀太学!吾辈砥砺,愿从先者!” 季牧笑道:“我只比你们高两届,有些话切莫夸张。” 此言一出,冯智和祁海遥也都红起脸来,但童千羽却不以为然,“尊学五载成此基业,为我商辈不二功业,太学之时便听尊学无数风云,晚生佩服五体投地!” 说来这个童千羽还真是有点奇特,这家伙仿佛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敢说出这番话,说话之间神情翻覆而变,就像在极力撑持一般。话音一落,他又变成了那个左右无措、无所适从的太学士。 “尊学,千羽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望您多多见谅。”祁海遥深深一躬。 “不碍,你三人将有二人入云季合、一人进大西原肉坊。” 季牧此言一出,三人神情立时各异,在场都是商学之人,修商之人最知权衡。谁都知道云季合是季牧的新兴之业,此间纳入各大云商,说白了西部只是养精蓄锐之地,总有一天要身披胄铠、披靡天下。 再者说来,此间见习共有九人,此前已有六人都是入了大西原,而云季合只有两个名额。 不过别看这些都是太学士,uu看书 w.uukanshu.cm 其心思一个个活泛得紧,大西原毕竟不同,塞的人越多越代表这位尊学的重视,到底什么是好处、什么是优选,立时间也有些芒乱了。 所以即便心有所想,一个个还是缄口不言。 季牧等了一等,“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分配?” “谨听尊学!” “冯智、祁海遥入云季合,童千羽就去肉坊。” “是!” 对此三人,季牧抱有期待,没点本事走不到太学士这一步,不过这终归是见习,能不能留下或者说大西原这块地方能不能留住人,一切还是未知数。 而另一边,季牧一直惦念的事情基本算是水落石出了。 在季牧看来,此间有无尽的夸大,然而就是这夸大之后的东西明明白白呈在了世人面前。 让痴傻的人说话?使错乱的人清醒?听来不可思议,但不管怎样,风头都指向了星宝行。无数的人一夜醒来,手中执着刀枪剑戟,痛陈先星宝行不干人事。众多贺商都为陶然庄作保,翻出星宝行各种各样的底子。 陶大朱的反击端的可怕,一如他当年干掉贺州布商一般,一夜之间就让天地转了话锋,那些中毒的人居然就能指认什么,就在人们以为一切都沉寂的时候。 是日,季牧接到了一封邀柬。 只是他见过最为沉重的邀柬,通体都是厚厚的雕金,掂起来足有二斤多重,这本身就很诡异。 更诡异的是,这是陶大朱的邀柬。 多年没有回到九云城的陶大朱,要在九云城与季牧会面。 …… 第83章 痴心妄想 季牧来到了九云城的陶府,满心疑窦欲与陶大朱相述的时候,出现的却只有周德。 “季牧啊,陶然庄的案子已到了堂审的地步,陶公担心你不断往州府跑,便差我前来与你说一些话。” “既是如此,周叔唤我便是,季牧也不敢不来,又何必用这么贵的邀柬呢。” 周德微微摇头,“陶公怎么交待我便怎么做,这一次的事陶公不想你掺合进来,你虽无直接参与案情,但提供的线索颇是重要。” 季牧皱眉道:“周叔这话我便有些听不懂了。” 周德沉吟片刻,“季牧,你现在又是大西原又是云季合,两头都离不开你这个主心骨。州府堂审半月一开,张家兄妹咬死不松口,这事一拖恐就是个一年两载。你若次次堂审被传唤,这一两年恐只能在云都静待了。” 季牧笑了笑,“意思就是我的自由与否,就看陶公他老人家了。” 周德嗨了一声,“不至这般,陶公视你如冉冉升起的云上瑞珠,大好年华岂能荒废在枯冗的案堂之上。” “周叔,替我谢谢陶公,希望陶然庄早日复苏。” “慢!” 季牧刚一起身,周德便抬手而止,“陶公现在很难,有些事需要你来搭把手。” 季牧神色微冷,“陶公有事当可直言,我当初上书青云医馆乃是出于相帮,现今怎成了一道胁迫!” 周德忙道:“陶公至今感念于此,那张家兄妹也是栽在你手,你是陶然庄此案的开山之锤呀!” 季牧一听,心里立时腾起火气,这些人真是吸了骨髓还要刮点骨皮油,暗地里不定怎么扮自己呢。跟季牧这么说,到了云商、贺商那肯定又是另一套东西了。 “你牵念陶公之心,天下人皆共睹,陶公也早有与你共商的打算,同心同力,壮大云商!” “不知怎么一个共商法?” “去年时候,陶公收了几家皮革店,将其改成了陶聚源的门店。但其中的一些皮革匠人被陶公留了下来,又在东华三郡找了一些好手,由此组成了一支较为可观的皮革团队。” 话到这里,季牧双眼猛地眯了下来,陶大朱的眼光是真的毒啊! “现在有了团队,作坊也是现成,连新的商号也已办了下来,名为陶尚品,独缺这原料。大西原五年下来,毛皮一定大量积压,陶公的意思是,与其陈压太久坏了品质,不如拿出来卖给陶尚品,做现成的买卖,如此也是大西原的一大利好。” 季牧想发火,但在周德头上却发不出来,今天他的话就是复述陶大朱,与当年周宅相叙判若两人。 大西原的毛皮何止千万张,季牧一开始便吩咐下去,宰度们杀羊以后,羊皮牛皮涂蜡封藏,待有一日业定利稳,再好好闯一闯这毛皮生意。 他怎么也想不到,陶大朱居然早早盯上了这里!这块要是拿出去,对季牧来说不啻于割肉断骨。直接卖皮子给陶尚品,那自己和棉农有何区别? “这件事我不能应,周叔要是没法交差便带我去云都亲见陶公。” “季牧,陶公知你所忧,但你的心思应该完全放在大西原和云季合上。陶公出太学二十年才有了陶然庄,凡事有速有度,你让那皮毛积压二十载,实是不智之举。” “问题不在这里,晚辈也不想与周叔争执不休。陶公若是不快,我等着案堂传唤便是,一年也好,三年也罢,我季牧就在云都陪到底!” 就见周德的眼皮狠得跳了一下,嘴边有话不愿往下再言,但重差在身又让他不得不说,“季牧,你若愿出皮毛,陶公承诺云贺商道向你的大西原敞开,你的肉品可以打入庞大的贺州市场。” “周叔,商不是这个谈法,我固一步你挤一点,季牧资历是浅,但也知什么是起码的诚意。” “季牧,你怎可蔑然陶公的诚意!”周德言之凿凿,但俨然撑不足口气。 季牧眉目清冷,任由周德怎么说,此间别说口子,他连一道缝都不会松。论起来,顶着陶大朱意志的周德已经相当过分,一边威胁一边下套,最后又让你放血解套,桩桩件件都安排得妥妥。 皮毛这块肉有多肥,季牧心里清楚得紧,嘴一张就想叼走,也太小瞧季牧的胆气了! “季牧,商在合不在分,云商太需要一个拳头了,你与陶公珠联璧合,才能无往而不利啊!” “我季牧是珠,uu看书 .uuknhu.o 陶公如皓月,珠联璧合,周叔太看得起季牧了。若得与陶公合作,大西原也好云季合也罢,季牧必夙夜匪懈力护同商。但这和皮毛是两码事,周叔精于此间事,何须晚辈再聒噪。” “你!”周德被呛得彻底说不出话了。 “周叔,我既出此言,便是愿意接受后果,劳烦告知陶公。” 此言一出,季牧把那足金的邀柬拿了出来,当的一声扣在桌子上。望着季牧背影,周德长长一声叹息,他早知陶公的话会引来季牧的反感,但不曾想竟如此激烈。 走出陶府,正遇路边一座石雕,雕着一个手捧大碗的喜乐人偶。季牧走过之时,见它笑得这般灿烂,心底的火气腾腾就窜了出来。 拳头砰砰砰砰砸在人偶的脸上,人家笑容依旧,季牧过了一会儿疼得直咧嘴坐在路边的石凳子上。 季牧想不通,在他陶大朱的眼中,商之一事可以如此随心所欲?一个立不住脚的借口就来伸手拿东西?季牧气的是,他竟如此“俯视”大西原,言之以利、放你的血,保不齐还等你携重礼上门谢恩提携,痴心妄想! 云商这一亩三分地,如此的不平静,陶大朱以云贺商道相诱,季牧偏偏不走,他的马车一旦踏上云贺商道,那真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季牧不信,云商的货除了云贺商道就走不出去了,闯他一闯之后,倒也看看这里头的陶大朱到底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 咬了咬牙,随后吸溜了两口,季牧揉了揉生疼的手背,起身往回走去。 …… 第84章 童0羽 童千羽此人颇是有些腼腆,人多他脸红,说几句话脸红,要是有人调侃几句,简直就变成了深秋的柿子,挤一下能滴出来。 偏偏大西原肉坊的陈崖,这个季牧的发小,最是喜欢变着法戏弄别人。一看这童千羽人小皮白,矮胖矮胖跟个小圆球似的,着实讨人开心。 而且陈崖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口烟瘾,年纪不大抽的满口黄牙,衣服每天都换,但那烟油子味就跟长进肉里也似的,隔一丈就呛人。 童千羽水深火热的见习生涯就这样开始了,一得空,陈崖就把童千羽喊过来,跟人家讲什么“羊吃矮草不挪窝、牛见高草不甩尾”这些童千羽既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东西。童千羽乖乖立在旁边,一听就是半个时辰。 临到后来,陈崖更是给他讲起来和季牧小时候的故事,童千羽对季牧极为仰慕,一开始还以为天终于亮了。可陈崖这一讲,快把童千羽听哭了,什么光着屁股和泥,光着屁股摘山果甚至光着屁股堆雪人。 反正不管干啥,前缀一定是“光着屁股”,仿佛要是屁股上有块布就显得不够铁似的。 陈崖就跟个说书先生一样词儿多,每天换口味,打发肉坊的闲暇时间。 说起来现在的肉坊已经颇具体系,陈崖这个总管一般只有两件事,出货盖章、整理货单,童千羽来了之后,这些活也就交给这个太学士了。 童千羽每天都很不开心,明明撅嘴很生气,陈崖说人家个头不长光长嘴。忍着忍着好不容易调整了心态,一道暴击又找到了童千羽。 有一个黑大汉不知道之前去了哪,现在冒出头来,童千羽就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人,腰上绑着一圈刀,听说是宰度的头头,单是“宰度”这俩字就足够恐怖了。 最要命的是,这个宰度头头和陈崖颇是熟悉,让童千羽觉得又多了一个“光着屁股”的人。 一个是老烟痞子、一个是怒眼黑汉,童千羽没有一点见习的感觉,都快忘了自己是太学士了。 一直到年中的时候,冯智和祁海遥过来找他,一席聊话之后,童千羽觉得世界都坍塌了…… “老冯,你在云季总馆怎么样呀?” “累啊还能怎么样!不过跟你们说尊学这云季合太厉害了,我在总馆听人说,后面排了上百家商号等着头家大会的评定,一家家挤破脑袋都想进云季合!海遥你每天各个铺子跑,肯定知道我不是吹牛!” “没错!我负责统计九家铺面的日销,就拿那个六合坊来说,每天的货架要清三次!西部不是我们想象的西部,尊学真的是把这种需求和供给做到极致啊!” “要我看,约制才是尊学最厉害的地方。” “缓而约长图、克而制鼎烈,正是正是!” “千羽,你那边怎么样啊?大西原是尊学之基,想来更让人大开眼界吧!” “千羽、千羽?” 只见童千羽深深撇着嘴,“我和你们一样。” “嗨!你还是老样子!”旋即,冯智看向祁海遥,“要是毕业礼之后再回到西部,你愿不愿意?” 祁海遥道:“尊学只比我们大两届就有这般盛况,试问整个云州商界,哪里还有比这更能一展拳脚?不是我愿不愿意,而是看尊学肯不肯留,所以剩下这半年咱都得加把劲,要让事情传到尊学耳朵里,而不是尊学问过才知道。” “正是!再者尊学也未必会问,一切还要看我们自己!要是能留下做云季合的大事,老家的小坊子的事情不搞也罢!” “尊学对我们有几分重视,到时候看那名士审表的分数就知道了。” 哇!好端端就听童千羽大哭了出来,把祁海遥俩人吓一跳,“千羽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吗!” “我忘了还有审表!我完了!我不干了!我要回去!” 祁海遥二人愣了一愣,但见童千羽要委屈到姥姥家了,眼泪哗啦哗啦,怎么都止不住,“千羽,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烟鬼一个黑汉。” “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见习啊!” 祁海遥二人本以为童千羽是说说气话,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连夜就跑了,连名士审表都不要了。 一大早陈崖火急火燎找到季牧,这可是太学士见习的事,自己哪里兜得住。 “老季,我就是没事找他说说话,他也没说不想听,咋个说跑就跑了呢!” “废什么话!先去找人!” 陈崖嘴上的毛病,uu看书 .ukanshu季牧岂能不知,虽只见了童千羽一面,也知那是个颇为内向的人,这样的人能忍,但要是忍不住了,爆发起来就没的余地。 “老季,你先别急,我去找甸子的人帮忙找,这是那小子留下来的。” 说完之后,陈崖往桌子上拍了几张纸,快步跑了出去。 季牧展开那几张纸,立时就被带了进去,其上有文字还有草图,所陈大概是这样几件事。 第一,宰度是专业的,但是分装肉品的人拖了整体节奏,他们的速度至少可以提升一倍,经过培训就能实现。 第二,头蹄、下水和肉品这三大块的细分还不够,头蹄分装过于简单,脊髓、软骨这些则相对复杂,所以人员的数量不应该按品类分配,而应按照难易。 第三,宰度区和分装区不应只是两大块,肉坊呈五角之状,大可分成更多区域,如此一来,不但减缓肉坊拥堵,还能进一步提升效率。 第四,冰鉴的使用存在浪费,将所有肉品等同视之,以肉坊的温度环境,羊头羊蹄乃至羊肚之类根本没这个必要。 这些内容用的纸张都不一样,有的已经揉得皱皱巴巴。 说起来季牧已经好久没去过肉坊,见一切顺畅便也过问的少,但童千羽留下的这些内容都是实打实需要改进之地。 陈崖做了五年还不如童千羽半年的观察,太学修商有此思维的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事情还是要交给懂行的人才是。况且这个童千羽说的不多,做的却不少。 …… 第85章 有什么不能说 当日晚一些的时候,终于把童千羽找了回来,陈崖立在一旁不敢说话,童千羽满脸的泪痕,粘点土都固成了泥巴。既然人找到了,多了的话季牧便也不说了,陈崖乃是肉坊的总管,童千羽毕竟还要在他跟前见习半年。 童千羽不告状也不敌视,神色静默立在地上。 “千羽,你可是云州人?” “回尊学的话,千羽是梅郡人。” “这上面的东西我看过了,很是有些道理,不过现在还是草了一些,你回去拟一份详细的应策给我看,做成一份可以执行的东西,可有问题?” 立时间,童千羽便双目睁大,速速眨眼、闪闪亮亮,“千羽毫无问题,不出三日,一定把应策呈给尊学过目!” 季牧把纸张交给童千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时候你便在肉坊多转转,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说,包括运输方面,不怕对错,你且放胆来想。就算是类似再扩一座肉坊这种事,只要可行,我一定会考虑。” 童千羽深深一躬,“尊学如此器重,千羽一定全力以赴!” “去吧,回去拾掇拾掇,梅郡的果酒很好喝,等你毕业了,我们一起喝点。” “是!尊学!” 童千羽走后,陈崖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摸摸那,最后一握烟杆子,立时稳了几分,“老季,我这人你也知道,就是觉得这小伙儿……” 季牧摆了摆手,“在肉坊你让人家多走动走动,别整天拉着听你侃大山,你要是想说了就来我这说。” “不能、不能,你们这些文化人,狠起来真是吓人!” 陈崖刚把烟袋点着,吭吭咳了起来,就见那大门处,三个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季牧的老爹、季牧的三叔还有他那三叔的儿子。 陈崖见势不对,捂住烟袋锅子赶紧走了出去。 话说季牧自从之前云都一行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季连峰,季虹也是九云城季宅闹个不愉快之后便消失了人影,现在父子同至还把老爹喊来,季牧不用多想也知道这肯定是要闹什么事了。 父辈看上去不打算说话,最先开口的是季虹,“牧哥,我和我爹跟大伯商议过,希望你把皮毛这一块让出来……” 没等季虹说完,季牧已经怒了出来,“干什么?暗的不管用,开始明抢了吗!” 季牧不是轻易发火之人,但季虹这话别说发火,让人动手的心都有了,他那嚣张的样子,仿佛不给他毛皮,季牧还理亏了似的! “这是我们该得!你不知道我爹因为什么离家出走,不知道他背负了什么!你现在所得,都是倚仗季家当年的产业,而这是我爹的成全!” “屁话连篇!那你倒是说说,当年那些都是为什么?” “大伯同意,我就说!” 三人同时看向季连山,可季连山一声不吭,季牧眉头深皱,素来毅然坦定的老爹,怎的今日目光犹疑、全无定力? “老爹,你说句话。” “牧儿,把皮毛给他们。” 季牧脑袋嗡的一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凭什么!要分财产我给他当年那份,现在张口就要我那几千万张的皮子,哪有这么轻易的事!” 季虹上前一步,面红耳赤,“你该想的是,这些皮子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让步,没有我爹当年,哪有现在的你!” “那我还要谢谢你们仁慈了!要不要我把大西原云季合一并给你,我去贺州活着!” “小牧!”季连峰喝了出来,“你也知你有大西原云季合,纵然不提过往,这点事你也不能应吗!” 季牧双腮如铁,气得快要失去理智,“有能耐就自己去赚!我就没见过这样张手就要还理直气壮的人!学着别人盯着那些皮子,休想!” 季虹全然无惧,再前一步针锋相对,“你怎么不说欠?怎么不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种了什么树,你倒是说啊!” “你不是爱放羊,你就是怕禁闭!看看这院子,听着这风铃!当年要不是我爹,哪还有现在!” “够了!!”季连山大喝一声。 季牧猛地吞了口唾沫,气血直冲而上不能自抑,一把拽住季虹的衣领,“什么禁闭,什么风铃,你给我说清楚!” 季连山一步上前抓住季牧的手,“牧儿!给他!给他!” 季牧浑身颤抖,“不说清楚,一根毛都没有!” “牧儿!爹求你了还不行吗!”季连山抓着季牧,两行老泪滚滚淌落,口中满是黏涎,竟是一下要瘫倒了。 季牧抻着季连山,泪水夺眶而出,“爹!有什么不能说!有什么不能说!” “给他,给他。”季连山反反复复就是这两个字。 季牧看着季连峰父子,牙齿咬得嚓嚓做响,“你们竟然利用我爹!” 父子二人一脸的失望,自始至终他们才是占理的一方,只觉得眼前这个又是东家又是头家的人,uu看书.uukanshu 狭隘得不可理喻,“云州名士,就是这点肚量?” 季牧已经不想说话了,紧攥的拳头却被季连山狠狠拉住,热泪都滴在了拳头上。季牧一声狠叹,那声音从胸腔一路拔出,喷吐出来像冷风荡在垭口! 季牧扶着老爹,缓缓向厢房走去。 “季牧!” 季虹刚喊出名字,就见季牧猛然回过头来,那是一种不能轻易消磨的眼神,眯成缝、缝夹着血,看不到一丝眼白,却无处不透显着悍烈的气焰。一开一合像一对锏,双锏一合就要它血肉模糊! “拿走!再也不要回来!” “不!我要的不止现在的库存,还有以后大西原每杀一只羊的皮毛!” 季牧突然冷笑而出,“但愿你能用它成点事,别总一副张手就讨让人看不起的样子!” 季虹并不恼怒,“记下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这么说!” 季连山半夜才醒来,但他并不想和季牧说话,相比之下,他似乎更是不能排解,不管季牧这么问,季连山只是说“他错了”,一遍遍重复不休。 季牧守着季连山,一个人喝酒到三更,这里面有大事,他自问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但偏偏他最为依赖的老爹缄口不语。今日季连峰父子的情态,让季牧觉得当年对他们有着天大的亏欠,可遥想季连峰回到季家甸的时候,季连山手持扫把痛斥季连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才一年多过去,老爹怎就成了弱势的一方?这只能说明,他知道了什么。季牧百思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些就不能和自己说? …… 第86章 合谋雍州 季牧攒了五年的皮毛,最终还是没能守住。 它们的下落也正如季牧所想,这些皮毛被运去了贺州,一个多月之前陶大朱还专派周德来打这皮毛的主意。有此一举,季牧知道自己和陶大朱的往来彻底断了,而这也必然就是季虹的真正目的。 论货量和利润,这些皮毛远不能和大西原、云季合相比,但要论影响,这些皮毛乃有奇效。皮毛运到贺州,和星宝行有无关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把铁刷子刮了陶大朱的脸。以后想在云州共事,要提就拿出人家抗拒不了的筹码,不然一切免谈。 五年皮毛、浓蜡封存,就这么被拉走,日后不定搞成什么模样,季牧怎能不心疼。而且三年之前,他便心有谋划,雪州有造诣深厚的皮革匠人,待云季合到了可复制的时机之后,便从雪州雇佣一些匠人。 季牧甚至想到未来和冰封阁一同打造一个“皮革大市”,雪州都是貂皮、狐皮这种高端货,纵然牛皮也是野生的牛,双方的产品互不冲突,高端货雪州来、低端的交给西部,然而这一切就这样泡汤了。 正惋惜着此间事,冰封阁还真就找来了,施潜仓皇来见季牧,那冰封阁的大东家明日就要到西部了。 其他商号在云季合都是两家店,冰封阁却有四家,按常理本应药材、皮草、冰鉴、杂货这冰封阁的四大产业各有一店。但施如雪连尝试都没做,一开始就定了铺设,这四家店根本没有皮草和冰鉴,变成了三间杂货店和一间药材店。 雪州的杂货以坚果为主,而且遍是九州独一之物,像薄皮核桃、大肚杏核,这些东西远比云大坚的货要贵,但成色确是云大坚不能比拟。由此正好拉开竞争,舍得花钱就买冰封阁,反之就选云大坚。 这三间杂货店带给冰封阁不小的收益,每日都以数千斤而计,这些东西在棠陶都是寻常货物,但在西部就不一样了,加上云季合只抽半成利润,这一块长久下去可比千雪鉴赚得多的多了。 季牧心知施如雪的路子,要是这云季合开在云都,恐怕就会变成三间皮草店、一间药材店了。 施如雪的扮装少见的轻落,长发不似从前窝堕,而是任由滑落,颇是契合西部这无拘无束的氛围。 季牧先是陪她走遍云季合,大小姐一副视察的样子,随她一路看过,不点头也不摇头、不赞也不批,就这么清汤寡水过了一路。 夏末初秋,正是西部最美的时候,此时草肥水丰,天地一片翠绿。 二人乘着一辆马车,在这茫茫旷野无所谓去处,走过看过便是意义所在。西部的风,时而柔暖,你听它的时候它仿佛就在看着你,你若是没有脾气,它一定温柔相对。西部的云,就像一个画师常年固执的据守在这里,不管人们爱与不爱,他总要画出世上难见的形状与色彩。 尤其到了黄昏,晚霞就像眼前游动的屏风,柔软的红光映在天地之间,涌现着别处不会有的奇妙光泽。这里有很多山,神奇的是山却不挡野,随便一望都是一马平川,起起伏伏都是马儿奔腾。 “哎呀!好美!”施如雪立在一块大石上,张开双臂对着夕阳,“就是不与你谈任何话,也是不虚此行!” “要是我放羊的那些年有此感触,可能也就不会去上什么太学了。” “你应该想,要是不上太学,便没有大西原,没有大西原便不会与本大小姐有所交集,若是没有交集便无今日场景,没有这场景也换不来你此时感触。” 季牧笑了出来,“大小姐好推理,所言甚是!” 施如雪神色微沉,“别告诉我,你忘了带酒?” “带了带了!” 当季牧把酒拿来的时候,施如雪立时怔住,“这是,什么酒?” 季牧心知这卖相确实不好看,坛肚子快赶上腰了,一坛足有十斤,像极了市面上卖散酒的坊子,“我也不甚晓得,但西部人常喝这个,自酿的,可能就叫西部老酒。” “还真是粗犷。”施如雪喃喃。 “要不咱就别喝了,等到云都我再请你醉玲珑。” “怎么?到了你地盘,酒都不让喝了?” “全无此意啊!” “那还不倒上!” 落日夕阳人影叠,两个大碗一石墩,马儿咴咴,酒入如流。 当的一声,酒碗落定,施如雪像个江湖侠女般一抹嘴巴,“要是今日只喝酒,我怕也来不了西部,若有一日只喝酒,你我都登大鹏翅。无有万千扰、做个俗人聊。” 季牧咕咕饮尽一碗,“今日难做俗,他日必穷补,大小姐有话但说无妨!” 在商言商,走不开的商,“张家的事你可知晓?” “张耀西揽了全部罪责,uu看书 .uuanu 入狱五年,张涵西独带星宝行,西部的皮毛也去了贺州,不出意外要被星宝行所用。” “季牧,云贺商道你不用再想了,不管星宝行还是陶大朱,你都走不通。” “这我早就知道。”季牧抬目盯着施如雪。 施如雪目不闪光直迎季牧,“云州内部你也走不动,陶大朱三里设障、十里设卡,给你十年未必能走出他当初一年的路。此间局势,云州有门神、贺州有护法,他们已经彻底搅浑了云州商界。己若不动,云季合永远走不出西部。” 季牧点头道:“我在云都的货,鸿云馆大加阻挠,半年之内一单难出,云州的形势我心知肚明。走雍州,谁也管不了的雍州,出云道才是解法。” 施如雪眉目一凝,“走雍州,此事谈何容易。” 季牧沉道:“此路必闯,纵然头破血流也好过在云州一筹莫展,而且此路一旦通畅,云州内部的局面随即打开,到时再看看那些在云州遮天的人,究竟有多大的巴掌!” 话到这里,施如雪眉目一亮,“不瞒你说,我很盼着你当下的这份决心,这是不是说,你已经有了想法?” “大小姐此来不是游山玩水,我料想你我所思乃是一致,此举若成,于云于雪、于你于我,都是崭新之路。” “季东家所言无差,棠陶不足入雍殷,这是你我共同的办法。” 施如雪抬起酒碗目定季牧,季牧回而视之。 “三月之后,河神大祭!” 二人异口同声。 …… 第87章 河神大祭 河神大祭,三年一集,九州第一。 这场集会发轫于沧州,迄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最初是为了祭祀河神。那时无有丝毫门槛,广大民众泛舟集于沧水之上,投米黍于江中、结彩带以为伍,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河静海平。 随着历史变迁,尤其到了大兴漕运之后,“河神大祭”从最初的纯粹祭祀演变成了如今的商业集会。其地点也从沧水移到了宇大都南部三百里的“嘉兰江”,嘉兰江是九州河运版图上最重要的一条,南北重脉、东西架汇。 按理说,天元世界如此强势,九州第一集焉能放在沧澜世界?这与沧澜世界“祖上大富”有关,准售私盐的时候,沧澜世界凭借私盐贩售,加上如虎添翼的漕运,放眼九州风头一时无两。若无三百年前的那道盐铁禁令,六湖商会和天元商帮,谁更牛气一点尚不好说。 轮规模,这河神大祭在九州出名的商集中连前十都排不进去,论品类,河神大祭上至多百余种商品,更是算不得什么,但“九州第一集”的名号无可撼动。 关键,是在于影响力。 河神大祭的门槛高得离谱,所有人要持邀柬才能进入,这场子里,王公贵族颇是常见,更有来自文坛、各大艺术界的巨擘大师光顾,流连评判,留下墨宝、艺术品,声名远播不是梦。 这也是九州巨商相聚畅言的时机,天元商帮、六湖商会平常斗得不可开交,但来到河神大祭上,一个个客客气气、相捧互抬,聊得欢了、喝得酣了,称兄道弟也是常有的事,这要是发生在别处,简直可称惊悚。 虽然传统去了七八,但河神大祭的一大特色保留至今,那就是所有重要的事都是发生在水上。各大商家的货品要放在画舫之中,舫与舫之间设置临时的栈道,百舫踞立、千旗招展,河神大祭绝对是九州的一大奇景。为了此集,河道运输都要严格管控,各大商家为此不遗余力。 所以,哪些商家才能加入河神大祭呢? 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三个字—— 得有舫。 难的是,如何搞到一座画舫。 指望自己买条船进去参集,那只会被轰出来,河神大祭的船,只有四家造船厂的船可以进入,号称“九象之舫”,也就是说其宽可以九头大象并立。能从这四家造船厂得来画舫,看的就是对方是什么人,而且四家私下里有许多“共识”,历届大集不出丝毫岔子。 河神一百三十舫,殷沧跋扈占其六。 雍州澜州好跟班,三成到手不用愁。 可怜棠陶与小贺,为那一成抢破头。 至于云雪大北荒,眼看别人流肥油。 这首打油诗未必完全吻合,但可窥争一座画舫的难度。 殷州天元世界之魁、沧州沧澜世界之首,这两州就要分走七十八舫。雍州澜州也还不错,两家可分三十九舫。最后的十三舫要棠州、陶州、贺州三州来抢,激烈可见一斑。而云州和雪州,压根儿就没参加过河神大祭。 要是到了河神大祭的现场再去找船,那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季牧和施如雪两边想办法,动用可以动用的一切资源,不求能找到船,最起码得先握着点线索,不然去了就变成看热闹了。 所以说这条路的难度可想而知,但正如施如雪所言,云商已是一潭浑水,甚至死水,想解开这个扣子,谁都得磨掉几层皮。 季牧想着,只要有路就不喊难,哪怕这河神大祭奚落冷落到让自己怀疑人生,当下来说这是一个选择,任何代价他都不怕。虽然厚书还没一撇,但季牧对此充满热情,别的不说,终于可以见到那些可谓“天子头儿”的绝顶大商。 季牧最先发动的是云季合,这么多商家总有几个外州熟识的商人,最重要的是这云季合里面,有一个人。 “南国香蜜肥膘桃儿!大哥!您终于想起小弟来啦!” 虞力士麻花辫子一甩,手里还真攥着个桃子,咬了一口递给了季牧。 “虞老板的生意大家都看在眼里,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唉!可惜就是些果子,要是金玉珠子,这事干的才更有劲头子!” “你那殷州的果园,能收就多收,九郡开铺子这个事情你可以考虑考虑了。” 虞力士眼睛一亮,“大哥准备帮我料理门店了?” “你的货量一旦起来,单是一个云季合消化不了,等到另一座云季合起来,你的果子就得坏了。” “门店怎么搞我全听大哥的!我多一块砖的建议都没有!”虞力士左摇右晃,把那肩膀上的鹦鹉掂得左右乱飞,“大哥这么帮我,船的事我有路子,u看书wwuuknhu.cm 但好不好使我也没数。” “好不好使先不说,你有什么路子?”季牧忙道。 “那个……”虞力士卖了个关子,“你真的打算要闯河神大祭?” “不然你以为我逗这帮头家玩呢?” 虞力士咂了咂嘴,“大哥不是我说,河神大祭可不是头顶上有根刺就能扎进去的,那里头门高水深,我见过的就死一马车皮了!” “少来,到底什么路子!” “楚庄楚道源你可听说过?” 季牧点头,“沧北一带有名的大善人。” “对啦!我这人只与善人交往,善人也最识得我虞力士纯净无比的心灵。楚道源是我学塾的先生,他的商号每次河神大祭都有一条船,在沧北一带绝对有些实力!” “学塾的,先生?” 虞力士撇撇嘴,“哎呀!大善人当然会办学的嘛!像我这种学生,任何一个先生都毕生难忘。你带着我的书信,去楚庄拜访,先生肯定会见你,船的事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能商量不了?” 季牧心里不由嘀咕,楚道源有一艘船,那船不可能给自己,这就得让人家再去挖一条船,此间难度怕是不小。 季牧这一沉,虞力士却理解错了意思,“大哥,我跟你说过去不得云都,我这水果大王是给发配来的,虞家那确实是大的没有边际,可我要是折腾大了让人知道,怕是这果子生意都没的做。” “等我飞黄腾达了,成车往回拉龟背,咱根本不用往河神大祭里头扎,自己搞一个大集,我就坐那收门票!” …… 第88章 搏出个风雪 河神大祭成与不成,前期准备都不能马虎。 大西原和云季合,季牧毫不犹豫选择了大西原,这和头家还是东家没有关系,要是带着云季合往外闯,天元商帮六湖商会的商家一开始就会排斥,这不摆明云商合力拓土来了? 货这一块季牧打算从云都肉馆发,从云盛通拔出一个小队,十车足够。西部的事情,随着季连峰父子的离去也平静了下来,肉坊出货素来问题不大。 至于云季合,季飞这几年历练得成熟了不少,加上老爹和二叔的帮衬,总馆的大小事宜也能让人放心。再者九云郡商号都对云季合都颇为上心,这个同利之体已是相当稳固。 季牧刚到九云城便被袁书群唤到了郡府,季牧从前便觉,袁书群这个人颇重声名、格局不囿,他在乎云季合的名气,但云州也好、九州也罢,他从未圈定云季合的“域”。 此见话语不多,一如虞力士那般,袁书群也给了季牧一个路子,随后赞了一赞云季合,对这河神大祭道了一些祝福的话。 八月十九,季牧和施如雪约定的日子,二人在云都相会。 此举对冰封阁来说也是全新的一步,几代以来,冰封阁的生意在云州、棠州、陶州遍地开花,但距离九州中枢——天元沧澜商界——还差一口气,毋庸置疑这是施如雪执掌冰封阁以来最重要的一步。 两家的货都从十里鳞次发出,人在马上、货在路上的时候,忽然让人有些感慨,一家是雪州独大的商号,一家是云州风头不二的后起,现在却要两位头家亲自带着货去闯荡一个世界。由是可见,北疆二州与天元沧澜商界的差距实在是大得惊人。 车马走出云都南门,景象可是给季牧吓得够呛。 吴亮和柴迹两位大人,居然在南门之外驻足久等,季牧惶惶下了马车上前躬身。 “河神大祭这么大的事,居然连封信都不写?”吴亮辞色虽缓,语气却有几分刚定,“别说什么拨冗繁碌,大铁杵,你可还记得风云殿?” “大人说的哪里话,风云殿所历,季牧岂能忘记!” “那就别一口一个大人。”吴亮沉道,“我六人共度风云殿,这些年头一过,不觉却已是云淡风轻。” “吴亮,他夜以继日图商号、他一年十月在稻田、他雕研艺术不知时,并非云淡风轻,只是我们没法像在太学时一样长叙久居。风云殿是一把标尺,我们共称风云,谁都不想被落下。” “此言入心。” 柴迹上前道:“出云之商,出三三折戟、出十十铩羽,说起来我二人在看你在云州的鸿图大业,不曾想你现在就要出去一闯。” “云州商事说来话长,从前也未想过此举。” “你莫错意,商之一事我等不甚详尽,但却知道自从毕业你从未失误。” 季牧笑道:“那就借二位吉言!” 这时吴亮从怀中探出一封书信,拍在季牧手中,“说实话云州的事都好说,但云州之外尤其是这举世的河神大祭,我的心里也有很多未必,归根到底这毕竟是商贾之事,希望它对你有所帮助。” 季牧小心收起书信,“一定不负期待!” “云商得闯,荣便不止云商,放开去做,最坏不也是回到从前的生意嘛!” “明白!” 马车一路向南,季牧和施如雪分坐两车,车帘却一直是掀着,身后便是大西原、冰封阁两路货车。 一路上,季牧沉定凝坐一语不发,似有一大堆无从排解的事情。 “那二人官僚气有点重,但看得出来,你们这同窗还是有些情谊。” 施如雪这么一说,季牧突然回过神来,“你是不知道风云殿那时候,屋子小事情大,在太学的动静可是了不得!” 季牧说的颇是起劲,施如雪却脸色一沉,“你刚刚不是在想他俩?” “在想,没全想。” “那倒是在想什么?” 季牧伸出半个脑袋,“大小姐,你说要是只有一艘船,咱这两家的货可怎么办?” 施如雪不假思索,“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路子,你要是能成别忘了给我拉一艘,当然我这边也是如此。” “那是自然,我的意思是,要是最后就只有一艘怎么办?” 这下施如雪沉吟下来,“如果只有一艘,咱俩都别大方,我求来的便走冰封阁,你得来的就走大西原。” 季牧点头之际却又道:“虽然一艘都未必能求到,但万一得到机会,希望大小姐惦记着点大西原,当然我也会这么做,咱这个路子就是若得一艘就尽量凑凑两艘。” “你还想从一人手里得两艘?” “这船是买不来的,所以没船的人库里存满龟背也没用,有船的人一定不止能搞到一条船,此间之事一旦通了,uu看书.uashu 我觉得有一便有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季东家好想法。”施如雪顿了一顿,忽又道:“可万一就只有一条船呢?” 这一问直接把季牧问愣了,“咱都别大方,我求来的便走大西原,你得来的就走冰封阁,这不刚刚才说了嘛。” “那也不能太小气啊!” 季牧脑袋一沉,“大小姐又是什么意思?” “要是只有一条船,咱给它混一下怎么样?前半截子装你的货,后半段子装我的货,也算一起趟了河神大祭不是?” “可那画舫都是要先装扮的。” “装扮就装扮啊!你卖羊肉弄个羊头,我卖貂皮弄个貂尾,这不就成了?” “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施如雪笑了出来,“别拉着脸,你以为我不知道,咱俩最可能的结局就是一艘船都没有。这里面的规矩太多了,规矩这东西不用它的时候不可理喻,遇见它的时候捆手绑脚。关键是这大祭只有一百三十舫,咱这初来乍到的人得装得无比老成,才能和人家这些老商号抢一抢。” 季牧道:“要我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前面是梯子还是悬崖,咱都能够一够,总比云州泥潭让人快活多了!” 施如雪道:“风雪夜归人无关风雪,搏出个风雪才做夜归人,至于云雪大北荒,眼看别人流肥油,我便不信这话还能成为真谛!” 车马出云,秋叶飒飒,天地之间万千盘桓,知起未必知落。这场浩壮的河神大祭,不知会有几道属于云雪的标记。 …… 第89章 大楚先生 楚庄这个地方虽小,但地理位置极好,本是一个稻米小庄子,漕运渐成之后竟成了一块北连嘉兰、东达凤浦的好地方。 要说整个楚庄最具生意头脑的人,就是这个楚道源了。楚道源发迹于渔具生意,竿线钩坠饵,渔具这一套东西已经做得相当成熟,“楚六品”便是其成立的商号。 楚道源善人之名遐迩皆知,办学兴教、各类助资只是其一,这名声是楚庄传出去的,一庄子人都实实在在得了楚道源的好处。按理说楚道源发迹最早、生意最大,占码头、雇人手,让整个楚庄给自己打下手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楚道源却不多霸一分,还给庄子里的人不少提点,历时三十多年,现在的楚庄已有二十多家成熟的商号。这些年里生意上的大小难题,连远江通货这种事情,楚道源也不推辞,楚庄人对他既仰慕又依赖。大户做大商号、小家也能图个掌柜,这才是大善人的真正由来。 于是,楚道源还得来一个“大楚先生”的尊称,九州名商不乏有尊号者,最是不能乱用的就是这个“大”字。 多年商缘,楚道源自是有着几分神通,在这沧北一带影响很大,河神大祭上有一条船,便是明证。 季牧和施如雪在北泾码头下船,最先来到了璧月城,璧月城属殷州,是殷沧二州交界的第一大城,向南百余里就是嘉兰江。四座具备河神大祭资格的造船厂,璧月城便有两座。 二人把货囤在璧月城的客栈,随即便分头行动。季牧坐船两个多时辰,当天黄昏便来到了楚庄。 楚庄的商业程度令人惊叹,入夜时候的码头仍是人声鼎沸,大船小船载满了货像白天一样忙碌。走入其中,到处都是工坊,织品、鱼油、芝麻、荸荠,有衣有食,品类很多。 车马喧嚣、码头吆号,这般景象一直要持续到子夜。季牧在客栈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带上厚礼便去了楚宅。 在楚宅的堂屋,季牧等了一整天仍是不见楚道源的身影。那管家也不知主子何时回来,季牧又怕楚道源回来打个轻脚,于是每到晨起他便来楚宅等着。 如此等了五日,季牧心有急切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楚道源。 楚道源五十岁上下,身材并不如何高大,但其精神颇是炯然,重眉星目、卓尔不群,一身青绸衫、腰间玉扣带。 “晚辈云州季牧,拜见大楚先生!” 听到“云州”二字,楚道源微有一滞,季牧在云州声名还算响亮,但一到了外州,所知之人寥寥无几。 楚道源颇是热情,落座请茶,看过虞力士的书信,神态更是一舒,“云州大商,失敬失敬。” “先生过奖。” “虞家小主,其人爽健,看上去他在云州事态蓬然,可喜可贺。信上说,你此行之事望我相帮,不知季头家所为何事?” 季牧见状,心知信上没说丁点与船有关的东西,那事情便不能单刀直入,“先生,还有两个多月便是河神大祭了,船的事情望您给搭条线。” 楚道源目光不变,“我这每年迎来送往待客无数,但从未有人让我帮忙船的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请先生明示。” “船只有一百三十艘,也只有一百三十家商号能参与大集,如若你得了一艘便意味着要有商号今年不能参集。天元、沧澜都讲究商合立世,纠葛归纠葛,但大规矩不能坏。你乃云州大商,应知这不是一船之事。” 楚道源这般说话,立时就把季牧满肚子的话给憋回去了,这要再往下争言,岂不成了一个云商来坏人家大世界大商团的大规矩? “先生,晚辈斗胆一问,这船究竟是如何决定的呢?” “天元世界这边由殷商来决定,沧澜由六湖商会共推,我经历了四次大集,商家的变动只有两次,一家贺商和一家陶商被拿掉,由两个新兴的商家补进,其余的一百二十八家,十二年里纹丝不动。” “那接下来的这一届,可是已经定下来了?” 楚道源微微摇头,“这事一般要到临近一个月的时候。殷州雍州沧州澜州这四州的船都是百年甚至几百年的老商号,他们的名额不存在争取的可能。棠陶贺三州共有十三船,里面有一些非常强势的商家,若有变动也只会出现在这里。” “这十三家商号可有什么遴选的流程?” 楚道源微微点头,“这虽是机会,uu看书 .uuknshu.co 但可能性很小。与其在我这知道一些浮空掠影的东西,你倒不如去访一访船厂。船厂是殷帮和六湖商会的产业,且与州府有所关联,你要是运气好能见到船厂上头的人,也许会有一些实质性的收获。” “多谢先生。”聊至此处,季牧便站起身来,“先生乍还便做叨扰还望见谅,晚辈备了些薄礼请先生收下。” 楚道源笑着摆了摆手,“心意收下便是了。” 季牧还欲再言,楚道源已作出一个请的手势,“河神大祭乃是大事,你若能得一船,是开云州之先河。为此忙着去吧,我便不招待了。” 季牧微微点头,“多谢先生。” 当日晚些时候,季牧回到了璧月城,施如雪早他两日回来,二人碰面后,情况都不乐观。施如雪得到的内容与季牧相差不多,最后都是说到了船厂。 这条船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得多,各个口子都把得极严,一旦上升到规矩的高度,事情就更是举步维艰了。 接下来,季牧打算拜访船厂,在此之前他想起来吴亮的留下的东西,此间有两封书信,一封是写给季牧。 季牧几天前就看过书信,里面提到了一个叫“吴昭”的人。连日来,季牧总觉得自己从前听过这个名字,一闪而过记得不甚明晰。 沉定下来,季牧忽然眉心一紧。 “太学凰一届,文有年隐、工有吴昭、医有魏明初、艺有步千古、商有陶大朱,各个都是一届翘楚。” 是了是了,这是杜集老院长在汀南文集时与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 第90章 工寺正卿府 负责造河神大祭用船的船厂,一家叫“万海行”,一家叫“璧月坞”。 河神大祭对这些船厂来说,重头并非造船,而是“扮船”,河神一百三十舫,每一舫都不一样,要依据各大商号的特性造出一座座彩舫。最大规模的有三层楼之高,大量的漆匠、木工、雕刻师在船厂工作,最终形成一艘艘独一无二、美轮美奂的画舫。 虽说参集的总名单是在河神大祭之前一月才出,但这并不妨碍船厂的进度,殷州雍州五十九舫,这些商号几乎不会变,可以说在上一届河神大祭结束后,船厂便开始张罗这一届的画舫装扮了。 虽只是两家船厂,但具备分配之权,不夸张地说,他们说给谁便给谁。看上去其权力着实不小,实际上这里头大是有些门道。 可供分配的,一共只有十三条船,因为沧澜只有一个贺州,而天元有棠陶二州,所以最终商定为贺州五舫、棠陶八舫。所以这三州的商号必会为了参集争得头破血流,事情一旦斗得烈了,无论殷帮雍帮还是六湖商会都跑不了被捅咕。 所以,他们干脆把分配权交给船厂,就在这一步卡死,纵有任何不满,往上翻腾不合规矩。 于是乎,每当临近河神大祭的时候,船厂的长司如同得了幽闭症一般不敢见人,一旦现身,讨船的商家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了人,即便是私底下商议事情也很头大。 拿天元世界这边来说—— 这家已经连续上了三届,要是这届拿下,动静一定不小,还是留下吧。 这家是虞氏在陶州的产业,万万动不得,必须照常。 这家近几年声名鹊起,连宇大都都听到风声了,不上怕是不行。 就是这般筛过几轮,名单上还有二十多家商号,一艘船掰开用都不够。 季牧来到璧月坞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十足骇人,船厂的正门被围得水泄不通,来自棠州陶州上百年商号的人手堵在这里。每家商号至少三人,一人撑着大幅的幌子,一人抱着半尺高的申报材料,一人握着两个梆子连拍带喊,比菜市还要热闹。 这等阵仗,即便是那长司出来,也轮不着季牧的事。 吴亮信中的吴昭在宇大都,季牧一看此间情况,二话不说立时便走水路向宇大都赶去。 循着地址一路走到,季牧抬头一看匾额,一下子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那上面赫然写着“工寺正卿府”! 这是什么概念? 宇国九寺大卿,往上便是“三公三院”,九寺大卿各揽一大部,乃是宇国的中枢大吏!季牧心知要见官,却不曾想是这等权职。 高门大第,单是把吴亮的书信递上这件事就费了颇多周折,府卫根本不让季牧上前。等到黄昏终于见了归府的车马大驾,季牧挥着书信、不断喊着吴亮的名字,饶是如此也不见落驾。又守了半个多时辰,一个文书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季牧本以为有了转机,岂料人家只是拿走了书信,只道了俩字“静候”。 这一等,就等的比见楚道源的时间还要久。季牧在府外足足等了七日,每天都到三更才去客栈睡一会,天刚亮又赶紧跑过来,身上揣着一包酥糖,饿了就啃一口,生怕错过了那文书的答复。 等到后来,季牧急得嘴角都起了水泡,时间越久越觉得此事难成,现在等是等不来、走又没法走,再磨下去名单就要定了。 马上又是午夜了,终于终于,府门开了,之前那文书缓步走了出来,季牧匆步上前。 “我代大人传话,一字一句你且听好。”文书面沉如水毫无感情。 “是是!” “其一,我侄吴亮只为同窗、不懂官商,河神大祭之事,九州历来无有官员干涉,其逆行此事,我必重罚于他!其二,吴亮愧为太学名士,此信初衷便是妄悖!其三,河神大祭乃为天元沧澜不二盛举,云州不涉也是规矩之一,吴亮区区工簿,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文书说完,转身便走了。 季牧愣了半晌,只觉一桶冰水从天灵浇到脚底,看似句句痛斥吴亮,只是为了场面好看点罢了,其实是说自己“以商结官愧于名士”“不知自己几近几两”。 季牧全然不知怎就成了这样一本账,这是吴亮提的路子,出于信任季牧才有此一举,怎到头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愧为太学名士,季牧最是不能忍,看低自己便罢,缘何要扣上这顶大帽子。一直以来,季牧都很珍视这个头衔,与他而言,太学更重于名士。 但忍得如何、忍不得又如何?纵然心绪剧变想要击破长空喊碎苍穹,u看书 ww.uukans 又有几人知此意、愿知此意,还有眼前这一生都可能无法接近的地方,守卫还是默立、仆人还是端茶、大人仍在看书,与一切有何改变? 子夜之时,季牧站在府前,把酥糖都攥成了渣,嘴角的水泡都充盈了起来,攥着拳头、喘着粗气,转头离去。 不在宇大都多留,季牧连夜便往璧月城赶去,这个时辰大船都已歇了,只有零星小舟午夜摆渡。 一叶柳舟,除了船家和客官,连一个大点的箱子都放不下。季牧坐在船头,四周遍是黑暗,耳边只有荡桨声。 乐观的人会说,难是因为你在向上走,悲观的人则说不要以为今天很难,明天会更难。难,难的是一筹莫展,天元沧澜真是不同,那些本以为招风引雨的人,来到这片地域也只能溅起点泥巴。 袁书群指给季牧的路子也是官,但经此工寺正卿府,让季牧知道河神大祭想找官家入手是痴心妄想了,那些人避之还不及呢。 眼下距离定下名单还有不到二十天,季牧不会放弃,事情到了地步变的不只是一条船的事情,这是一口气。就算不是船,只要这般来争,季牧便也要挺到最后一刻! 柳舟微微一震,季牧回过神来,“船家,我是去璧月城。” “您说过了,放一万个心,但咱就是个行夜路的人,一毫儿都差不了!” “可这么黑,您怎知璧月城的方向?” “客官您是北边来的吧,我们走的是运河,可不像车马之路,没那么多岔路的。咱只管往前划,只要不停就错不了!” …… 第91章 3家争2 “季牧,我觉得我们一开始就想偏了。” “为何这么说?” 回到璧月城的客栈,施如雪的情绪极是沉暗,见她倚在椅子上,神情满是索然。 “河神大祭,其实是一个固定的圈子,远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开放,像一颗鹅蛋一样严丝合缝,我们想进去就要打破一些约定俗成。雪州云州入集就是坏了最大的规矩,我见过的人一切都可商量,除了那一艘破船!” “我的遭遇与你相似,每次都谈规矩,说起便让人难应。” 施如雪沉道:“破这规矩得一把重锤,说千道万还是底子不足,这届不成还有下届,这河神大祭,我跟它铆定了!” “大小姐,这届还未开始,不必急着想下届。” “见不到厂司,我的路子都不灵了,别说我们,那些和冰封阁通商的棠陶大商一个个都在船厂排队呢,你还有其他路子不成?” “我来此只有三条路,现今都已堵死。” 施如雪白了季牧一眼,“那你还撑持个什么。” 季牧道:“还有二十天,只要有时间便存在可能,现在不能打道回府。” “你还有什么办法?”施如雪忙道。 “天元这边已无可继,但贺州还有五舫的名额,咱不如换个阵地,从沧澜世界想想办法!” 施如雪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什么好路数呢!你我都无沧澜之人,贺州五舫又比棠陶八舫好到哪去?” 季牧却道:“说起来你我在天元都有人,可现在和没人有何区别?贺州这几年的商业环境并不好,既无新星冉起、老商裹足不前,它们的遴选一定没有棠陶这般坚决。只要给我们一个竞争的机制,只要他肯选,我们就有出路!” “可就这么几天了,若有机制早该公布才是。” “未必,我那天去璧月坞,厂司跟躲瘟神一样躲着各大商家,要是提前搞出来机制,这些船厂别想安心造船了。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之所以赋予四家船厂如此大的权力,其实就是背后的商帮商会摆出来的一个盾,对这四个盾来说反正左右不是人,还不如临到末了再折腾。” 这些东西施如雪并未深想,但听季牧说得斑马脑袋头头是道,立时点起头来。 “我这些天一边拜访一边也了解了一些贺州那边的情况,还有过往河神大祭的东西,我预感贺州那边不会直接指定,一旦要评什么、比什么,我们就有了这临门一脚。” 施如雪闻言直了直身,倒了两盏茶把一盏推给季牧,昂了昂下巴示意季牧继续。 “楚道源说过,近三届河神大祭一共只换了两个商家,其中一个就是贺州之商。但我查了过往三百多年总共一百多届河神大祭的资料,发现商家的更换不能以近三届为参考,如果以十届做总结,共有二十二家商号被更换,甚至有雍州澜州的商家,三十年的时间于河神大祭来说并不长,这里面有参考价值。” “然后呢?” “贺州的商家素来最不稳固,三百多年的时间只有半口流和志怪斋一直能参加河神大祭,其他的商家都是你我唱罢我方登场,没有太久的持续。” “什么流什么怪?” 季牧笑道:“大小姐跟他们没有交道很正常,我去过流苏城,这半口流是贺州最有名最好吃的面馆,已经传承五百多年,在贺州有上千家门店。志怪斋是一个说书的商号,贺州的说书艺人几乎都被他家聘用,铺满贺州各郡,厉害得很。” “你的意思是,我们三家争二?” 季牧点了点头,“这两家难以撼动,和其他的贺商竞争,我们胜算很大。” “可人家一听云商雪商,你这一脚怕是要踢在石头上吧。” 季牧道:“只要它出评定机制,云商雪商就不重要。” “这又是什么道理?” “大小姐请想,评定无外乎规模、影响、底蕴之类,它绝不会写禁止云商雪商。” “这点倒是!”施如雪眼睛一亮。 “这机制一旦出来,规模是必定会考量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提前备好材料,不用太多,但一定要抓人眼球!” “这个……”施如雪抿了一口茶,“我听说啊,你是云州太学名士。” “是听我说的吧。” 施如雪眼珠一转,轻笑道:“既是太学名士,笔杆子谁能比得了,这几天我去船厂那边等消息,你顺道把冰封阁的材料也写了。” “可是我对冰封阁不甚了解啊!” 施如雪忽然凝着季牧,“季东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我通商五载有余,却告诉我不了解冰封阁?” “不是不了解,是不甚。” “甚不甚,都得你写!” 季牧思量一瞬,施如雪眉一皱,“怎么,我的事你还犹豫?” “写,我来写,不过我一抓起笔就喜欢吹牛,到时候你可得多担待。” 施如雪耸耸肩,“你吹牛不也是为了最后挤进去?听你刚刚所言,我这乌云好像散了几分,这事就按你的来!” 季牧点点头,“这几天我便不出去了,大小姐差几个伙计去买两个檀木匣、拉半尺金箔,再买两条最好的金丝带。” 施如雪点着头,心有疑惑但并未多问。这一席话下来,莫名地心里有了点底,虽然目前为止人家有没有评选机制还不一定,u看书.uukanshu 但季牧又是预感又是判断又是总结,让她不由觉得或许转机马上就要来了。 接下来,季牧拿出当时盐铁古道时写给郡府的专注,而且把“饼”画得更加极致。此间忌讳长篇大论,届时不定多少人上呈,人家根本没空看你动辄几千字。季牧之所以要花一些时间,因为字越少的东西越难写,所以才有“吟安一字,捻断数须”。 拿这“材料”来说,既要让人一目阅遍,还要看到亮点,绝对是个费心的活儿。 施如雪则亲自守在船厂,当然不是万海行和璧月坞,而是沧澜世界开在璧月城的船厂,专供沧澜世界的画舫。这里远不是万海行璧月坞那般喧闹,瞧不见几个贺商,大家似乎都在安静等待。 五日过去,施如雪当当当当敲起季牧的房门,“季牧!季牧!” “有消息了?” “你太厉害了!机制来了!都张榜了!” 季牧心头一紧立马拽过—— “本届河神大祭,贺州五舫资格待定,现允呈报入集资质,限期三日。” 季牧一拍腿,“太好了!果然是这样!” 施如雪更是激动,“神机妙算!早知如此,咱何必四处走访啊!” 季牧笑了笑,心说要不是碰壁碰的头破血流,可能现在还把期待放在别人身上呢。 “大小姐,你把榜撕了?” “啊……”施如雪幡然,“我没想太多,撕了一张他们还有的吧……” “你这是要去领赏金啊!” “滚开!” …… 第92章 阿古大哲 张榜当然是好事,但季牧还是有点担心,不得不说,这榜书所写太“贼”了些,只说了笼统的资质,至于交什么、怎么评、流程怎样只字不提,这里面的空间太大了。 五天里,连云州带雪州,季牧反反复复写了十几稿,字数控制在一张纸,大约四百字,最终选出较为满意的一稿。 施如雪拿过一看,眸子立时亮堂起来,“你这里头写的动静也太大了吧!” “不大不行啊,再者就是吹破天,这东西也没有律法效力,我们为的是一个河神大祭的名额,木锤不行,敲开他得金锤铁锤!” 施如雪点点头,“反正目前来说都在你的道儿,管你什么锤,把船锤来就行!” 第二天,两份材料交了上去,封于檀木匣中,匣底垫金箔,金丝带以莲花之状缠在匣外。 御澜行,六湖商会开在璧月城的船厂,这一天来了一个“吸吸溜溜”的人。 此人五十多岁,装扮十足金贵,金簪头嵌玉珠、紫金袍束玉带,发髻不知涂了什么神奇的油,走在路上真是宝光四溢、油光耀眼,身材也颇是雄伟,走起路来外翻八字。 之所以说吸吸溜溜,因为这人说话乃至不说话的时候,左边嘴角似是漏风一般,隔几个眨眼就要吸溜一下,吸溜就吸溜吧,声儿还不小,那风仿佛一下子就灌到了槽牙。 人的名树的影,这人身下没什么产业,但在六湖商会中游刃纵横,管不管事且不说,关键哪哪都有他。 他就是闻名沧澜世界的“阿古大哲”。 据很多小道消息说,阿古大哲其精髓在这个“哲”字上,此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上到星月排布、下到风水积淀,样样精通。而且不管大事小事,听他一言便觉灵魂升阶、志向扶摇,既能把人带入一个玄秘深奥的境地,又能三言两语让人拨云见日,六湖商会的很多大商都把他视为首席风水师。 还有一点切记切记,既不能叫他“阿古”也不能叫他“大哲”,必须要叫阿古大哲,不然油脸就要翻。至于这阿古大哲到底姓甚名谁,能答出来的恐怕得是和他一个级别的“大人物”。 御澜行的厂司名叫廖达得知阿古大哲这时候来,自然心知肚明,这就是给贺商把关来了,阿古大哲的意见就是惟一的意见,御澜行绝然不说一个不字。 什么还都没干,廖达就陪着阿古大哲喝了三天酒,廖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这阿古大哲各种提杯,该祝福的全祝福了,最后“为了来年丰收”这种提酒词都出来了。 廖达急的并非是谁家能上名单,而是画舫的装扮,现在只剩下十天时间,贺州五家的名单定不下来,画舫就没法设计。河神大祭一开,第一件事就是百舫巡游,到时候随随便便弄个舫子坏了气氛,那他这个厂司就别混了。 喝了三天,阿古大哲又睡了两天,终于终于,这神仙开始料理正事了。 一大批申报材料摆在面前,阿古大哲还没看呢眼睛就花了,“廖老弟,你去先把半口流和志怪斋挑出来。” 廖达依言而为,很快就把两个盒子呈了上来,阿古大哲看也不看,“这两家不能不进,东西就不用看了。” “是是!”廖达点着头,心说神仙还懂点凡俗事,“阿古大哲,剩下的三家,您看……” “廖老弟,你说商是什么?” 廖达心里真是万马奔腾,合着喝三天、睡两天,现在开始讲课了? “这个,在下愚钝,在商三十年也没弄明白,惭愧惭愧。” 廖达说什么对阿古大哲的答案全无影响,见他吸溜了两口,“在本哲看来,商是缘。” “什么叫商是缘?”廖达硬着头皮问道。 “你看啊,六湖商会能有今日,乃是与漕运结缘。天元商帮如此强势,乃是与大都地利结缘。往小了说,太沧鱼行独步天下,乃是海风吹了个大漏斗才有了太沧鱼行祖上的明悟,这是与海结缘。即便是那贺州第一面馆半口流,也是因为当年的一首乱七八糟的诗,这叫俗缘。” 说实话,廖达根本听不懂,“所以,您的意思是……” “剩下三家可考可不考,要是考就考一考这商缘。” 廖达心说要是没有后半句该有多好,“那具体操作呢?” “这里面有多少家?” “一百二十余家。” “你做这厂司已有二十多年,贺商那边理应清楚,你先选出三十家。” 廖达也是心里有谱之人,二话不说便翻弄起那些呈报资质,留在身前的寥寥无几,更多都是瞧上一眼便扔到一边。 阿古大哲毕竟才睡了两天,这般无趣的场景立时让他眯住了眼睛。uu看书 .ukanshuom 哗啦哗啦!一本本厚册不停扔去。 可就在这时,忽听咣当一声,阿古大哲立时睁开了眼,“什么东西?” “嗨!云商雪商也来掺合,真是不自量力!” “拿来我瞧瞧。” 廖达一愣,木匣金带一片乱腾,忙忙慌慌收拾到一处呈给了阿古大哲。 阿古大哲先是看过木匣、丝带和金箔,“是个讲究人儿!” 待到翻开其内材料时,便见阿古大哲的眉毛由凝而舒,看到后来眉宇都亮堂了几分,“廖老弟,你快拿来其他人的给我瞧瞧!” 话说廖达已经快被这家伙磨疯了,搬起一摞放在阿古大哲面前,旋即便看此人走马观花一般,瞅上一眼便丢落在地,“原来贺商所书,都是这般无趣。” “您的意思是?” “这两家也留下来,剩下的你来选,明天晚些时候一并都唤过来,当场来定。” “可是,云雪入集无有先例呀!” 阿古大哲脸色一沉,“其一,云商雪商同为九州之商,其二,我并未说要选定云雪之商,其三,先例只是一种固守,而不能成为规矩。” 就应了一句,这神仙就是其一其二还其三,廖达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了。但这让他对贺商的审查更细致了些,云雪可开先河,但别开在自己这里,不然日后这麻烦事绝对衡量不来。 “明晚这个时候,三十家都来。” “阿古大哲,是要面考吗?” “不考,就是看缘。” 话到这里,廖达才又想起那个“缘”字。 …… 第93章 万事随缘 这次评考,场子不大,但架势十足。 阿古大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口立着一个伙计,伙计喊到谁,那代表商号的人才能进去。 屋外三十家商号站的整整齐齐,像一帮学生等着先生出门授课一般。 季牧和施如雪站在最后,这等场面,施如雪俨然颇不适应,立在那里神情有些拘谨。季牧心有忧虑,那阿古大哲千万别先喊到施如雪,虽然交待又交待,但施如雪并非十足能忍的人。 出生于大商世家,生来含着金汤匙,十五岁便执掌冰封阁,毋庸置疑乃是雪州的一颗明珠。要说待客应商,施如雪自是游刃有余,但据说那阿古大哲脾性古怪,施如雪真来个忍不了,那一切都黄了。 反观季牧,对这阵势熟悉的不得了,这不就是太学面考吗? 见那出来的人神态各异,有的皮笑肉不笑,有的活脱哭丧脸,施如雪更是满心嘀咕,“季牧,你看着样如何,不管他先喊谁,咱俩都一起进去。” 季牧笑了笑,“大小姐什么场子没见过,还要我在一旁打气?” 施如雪嗔道:“本姑娘何等气场,谁要你打气,只是你在边儿上,我也能克制几分,总觉得这就像堂审也似的。” 季牧道:“我们能站在这里乃是福佑,你莫想的那么严酷。咱要是一起进去,一开始就坏了规矩,如何往下聊?” “规矩规矩,这地方怎么到处都是规矩!” 大概一个时辰,贺商们已经先后被喊完,屋子前面只剩下孤零零的季牧施如雪,二人都极是紧张。 可接下来突然没了下文,天都过了晌午,肚子饿得咕咕叫,而后就听到了屋里头杀猪一样的鼾声,那伙计一听声儿,直溜溜便跑了。 吱吱滋滋破窗而出、刺人耳膜,施如雪喘了一口重气,拔起箭步就冲了上去,幸亏季牧反应快,飞步上前拽住了她。 “大小姐!别冲动!” “太无礼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打离了云州,多数的工夫都是在等,何必在乎这一两个时辰。” “我可没等!他就是存心的!” 季牧赶紧绕到施如雪面前,“大小姐,好不容易到了这个时候,忍一忍忍一忍。” “你攥这么紧,还让我忍!” 季牧惶惶松手,给人家手腕攥起深深的白印子,“大小姐恕罪!情急失态!” 施如雪咬牙哼了一声,狠得一跺脚转过身去。 苦等了一个时辰,屋门终于开了,随后一个油腻至极的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二位是?” 施如雪怒气冲顶,但既见到了这人,也知此时最要克制,季牧见状也放下心来。 “在下云州季牧,拜见阿古大哲。” “哎呀!你就是那个大西原吧!” “正是。” 咝……阿古大哲吸溜了一口,季牧与他初见,不明怎就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那这位是……” 不等施如雪说话,阿古大哲啪的一拍掌!“咝……你就是那个冰封阁吧!” “啊呦怠慢了!快屋里坐!” 屋里只有两把椅子,阿古大哲坐定示意二人坐下说话,和施如雪四目一对,季牧毫不犹豫坐了下来,施如雪则立在季牧身旁。 说起船的事情,阿古大哲终于正常了几分,“季头家,云州雪州想要船,我是赞成的。往届河神大祭,云商雪商都被游离在外,缺的就是这种拓进的胆量,二位年纪轻轻便瞄向河神大祭,这种精神一定要继续下去!” 季牧道:“多谢前辈称赞,我等必当。努力。不过在下觉得,河神大祭并非头家集会而是商家盛举,要论该论商号的年纪,雪州冰封阁建号已近二百年,着实不是年纪轻轻了。” “咝!季头家,我对冰封阁充满敬意,只是商这个东西,难的不是从小做到大,而是从大做到强。” 季牧点点头:“六湖商会有句名言,晚辈深以为然。商如葫芦通渠,中间得拓便是两重天。” “那你可知为什么很多商号都停在甚至死在前半段?” 季牧微微一怔,“这里面的原因过于复杂,家家情况都不一样,实难一言概之。” 阿古大哲却是一眯眼,“要是想请季头家一言而概呢?” 季牧立时心念电闪,旁边的施如雪秀眉紧蹙,要是这么个说话法,什么事都得夭折。 季牧并未把此见当成一般的聊话,这里头一定有“考”,不然何必费劲一个个单独见,把三十家摆一块自争自辩不但省事还避嫌。 “请一言而概”,这问题季牧既不能避也不能不假思索乱应。 为什么很多商号大了却强不起来? 最笼统的答案不是没有,季牧最先就想到了“命”。这世上所有解释不了的东西都可以用“这就是命”来解决。 喝口凉水噎死了,这就是命,考场之上睡着了,这就是命,不管什么都可以怪命。uu看书 .uukanhu.co 甚至于,这就是命成了世上最大的安慰,一生碌碌无为,不怪自己不怪天,这就是命。 当然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很多商号强不起来,甚至如日中天时候轰然倾塌。 季牧没有急着说,乃是觉得这么回答有点搪塞,而且命这个字过于尖锐。 那有没有稍微柔和一点的回答呢? 还要既笼统又玄乎,最好让人乐意听闻。 千年一瞬,万事随缘! “缘!” 此字一出,阿古大哲圆乎乎的腰板立时直了几分,“你且说来听听!” 季牧一看便知没跑太远,暗舒一口气道:“商有商缘,如贺州志怪斋,是在得了想象超绝的口本之后才声播贺州,于其而言口本就是缘。棠州第一天香堂,当年在棠州木商中完全排不上号,但就因为世子过棠相中了一串檀珠,从此一飞冲天。” 阿古大哲眼皮一跳,“季头家好见识呀!” “晚辈毕业云州太学,这些都是太学时候看书得来。” “那便是太学名士了?” “承蒙学运有缘。” 哈哈哈!阿古大哲一边笑着一边吸溜,那模样就像生了口疮却吃着蜜枣。 “你之所言甚合我想,缘妙不可言,所以,我才觉得没有商缘之人,纵然登临河神大祭也难长久。” “前辈也说不可言,过往无缘不代表今后无缘,焉能这般评判?” “后生呀,你还是没能参透啊!” 季牧心中一紧,先是抓着不放,后面跟着说教,这个油气十足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 第94章 此为帝缘 阿古大哲缓缓站起身,在屋中悠悠踱起步来。 还是没能参透,这话在季牧听来过于搪塞,阿古大哲俨然是想把这一席话最终引向一种深奥玄妙,既无丝毫实质的东西,又像蚂蚁掉进乱麻里,怎么走都是岔路,终究的结论就是你季牧道行不够。 季牧自然不能让事情停在这里,自己这边想不通,他便试着站在阿古大哲的角度思索起来。 这个人,真的有能让云商雪商进入河神大祭的权力吗? 或者说,一旦云商雪商进入河神大祭,后面的事情他是否担得住? 如果河神大祭多了两条云商雪商的船,势必引起不小的震动,岸边万千民众、船上千百名流,巨商大贾都看在眼里,最终必然会找到这个把关人。当然,现在不能武断这是好事坏事,但任何一个位置稳固的人都是不求好事敲门、别有坏事埋藏。 从阿古大哲之前的情态来看,如果不是河神大祭这等破天荒的云雪事,可能早已妥帖了。 想到此处,季牧便有些豁朗了。 “缘若有便有、若无便无,若有便无、若无便有。”阿古大哲悠声而道。 季牧一听果真是这些让人听不懂又跟没说一样的东西,“前辈于缘之理解,晚辈难以企及,冒昧问一句,商缘二字,您是如何理解?” 阿古大哲盯着季牧,“你把商缘想的有些功利了,一定要世子相珠、绝等口书才算做缘吗?非也,缘如细雨绵绵、不知其浸几何,有人沙滩得一珠,百年之后子孙享,此亦是缘。” 季牧脑子清醒,这阿古大哲明显跑题了,若非自己有所理解,真会被他带的不知如何应对,“那么请问前辈,眼缘、人缘、姻缘、商缘,可是同一缘?” “缘,盖万千。” “那晚辈今日与您如此投缘,为了大集商缘,岂不正是缘缘相合?” 阿古大哲重一吸溜,嘿!怎还被钻了这样的空子,“后生,但我与河神大祭无缘,你我缘分再紧也是难牵。” 阿古大哲的话很是干瘪,但他已然看出来,这小子是没什么招了,开始死拽硬靠了。 却见季牧不疾不徐,摘下身后的小包裹,缓缓从中探出一物,“前辈,不知这算不算缘?” 眼前的阿古大哲、一旁的施如雪见状都是满目惊色。 那是一个酒樽。 兽衔环耳、下有三足,通体足金之色。 “这是什么?” 季牧起身呈上,阿古大哲接过一看,一下子差点没站稳! 见那樽体之上,赫然刻着五个大字—— 帝赐,三九樽! 阿古大哲本是单手执樽,一看这六字立时双手捧住,整个人深躬如桌角! 这是一个御樽! 刚刚过去这个元灯节的“头彩”! 当初寰宇金塔四门同开赐御酒,埋下“九”之彩,一共赐下十六个金樽,便是一九、二九、三九、四九之樽,各有四个。所谓一九之樽,便是第九个领到御酒的,二九是第九十九个,以此类推。 此四樽中,尤以三九最为尊贵,因为三和九都为虚意,所谓“三生万物”“三为天地人”“九九归原”“极致为九”! 元灯节之后,宇大都更是展开了一场“寻樽之乐”,三天之内寻到了十五樽,那些得樽之人说是脚踏鹏鸟也不为过,受到极大的追捧不说,生活上的事情那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一大批有钱人都想沾沾“帝王之荫”。 惟独那最后一个三九之樽没能找到,现在却出现在了阿古大哲的面前,“是缘,此为帝缘!是天缘!” 季牧带着这个金樽并不奇怪,因为这是他在云州之外,惟一一个获得的东西,又是盛御酒之樽,现在来说不但派上用场,简直超乎想象! 施如雪怔怔看着季牧,简直像一颗惊雷炸灭了无尽乌云!起于缘又落于缘、跳出缘再握住缘,这一场下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阿古大哲已然无话可说,但更重要的是此樽一出,消去了他最后的担心,大西原的规模完全够的上河神大祭,谁要再说岂有云商,那就用这金闪闪的御樽让他跪下说话! “船,有大西原!” 季牧面色不改、躬身道谢,施如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季牧的背脊,怀里已像揣着一只兔子。大西原有了船,她该开心才是,但不知为何,她是如此的害怕事情止于此。 大西原闯出云州,对雪州也是莫大的利好,但施如雪的眼睛就像一汪月光映下的清潭,一眼不眨。她的心想沉如水,可不见波澜又仿佛尽处都是波澜。 季牧直身,接回金樽,却又道:“阿古大哲,u看书 wuknshu 船,我需要两条。” 立时之间,施如雪明睁的目瞳莹莹润润,见她咬了咬唇,这情绪怎就随着他的举动一会儿深渊一会儿云霄? 若是平常,以阿古大哲的脾气把眼前人踹出去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但现在他还是忍了下来,明晃晃的金樽在前也不敢不忍,“季东家,你不会不知道,十三条船给了天元八条,贺商其实暗地里和棠陶较着劲。贺州一共就五条船,你还要两条,贺商还不吃了我!” “我和施头家……” 不等季牧说完,阿古大哲手挥的跟打扇子也似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两家有是眼缘姻缘还是商缘,我是真顾及不了了。季牧,人要知足才是呀,下一届河神大祭,有你牵了头还能没有雪州?” “前辈,您错意了。” 阿古大哲吸溜得太快,脸都红了起来,“错不错意不重要,你老老实实一条船,就比什么都强!” “不瞒您说,有一条船已是感恩至极,但问题是,那御酒不是我一个人喝的。” 阿古大哲直咧嘴,“就一樽,怎的你俩还喝上交杯酒啦!” 季牧一笑,施如雪却是霞飞双颊,“前辈,此樽御酒确实是我二人同饮,既是云雪同饮,难不成还要让帝赐抉择恩泽谁家?” 这话一出,直接把阿古大哲噎得连吸溜都忘了,“你到底想干啥!” “陛下同恩同泽。”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御酒吗?” “哎?你个臭小子!”阿古大哲啪的一拍脑门! …… 第95章 9象之舫 深夜的璧月城。 季牧和施如雪走在宽敞的街道上。 有船了! 这河神大祭,有船便有了一切! 名单定下来,意味着距离河神大祭正式开集只剩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画舫的装扮。而且大西原和冰封阁初次参集,船厂对画舫的装扮没有丝毫准备。 “开集典礼”上的画舫巡游,是河神大祭最负盛名的一个环节,届时嘉兰江两岸,百万的民众聚来,形成两道长达三十多里的“辅集”,供不能入画舫的普通民众游乐,每天的买卖总额以上万的龟背而计。 画舫巡游才是这两大辅集存在的理由,有钱人会预定临水的好位置,为的就是一睹九州隆商的风采。所以对九州商号来说,画舫就是门面,届届出新舫,花样玩出天际。 二人坐在一棵大榕树下,桌子凳子都铺满了落叶,季牧道:“画舫巡游时,我们两家一定得不到什么好的位置,画舫很难出彩,大小姐对雪州画舫可有什么想法?” 施如雪道:“想法自然是有,可眼下时间太紧,我怕太复杂了船厂这边难以实现。” “究竟有多复杂?” “你也知道,冰封阁最重头的是药材和皮草,这画舫我本打算以鹿茸之状造就,但这会改变画舫的整体构造,一个月的时间太难实现,你有什么主意?” 季牧道:“鹿茸之状确实太难了,而且我们初次参集还要预料到一些不可控的东西?” “你指什么?” “云商雪商的船出自沧州的御澜行,船厂那边一定不会上心,况且我们这次是抢了贺商到手的鸭子,对我们的意见大得很。” 施如雪点了点头,“与其最后弄得不伦不类,不如先保证成形。你那边呢,是何想法?” 季牧道:“与你一样,本也是构划诸多,现在实现都是几无可能。不过我有打底的准备,接下来这段时间每天都要来往船厂,大小姐若有不便,放心的话可以把雪州画舫的事情一并交给我。” 施如雪眸子一亮,“我正有此意,不管最后出来的什么样,你放心料理便是。” 第二天一大早,季牧便来到了船厂。 见到廖达之后,场面还真是把自己给惊着了。 俗话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起码当面这套好看一点,这廖达可好,当面就是大黑脸,浑然不把对方当成个头家。至于阿古大哲把完了关,早不知去何处消遣了,只是告诉廖达选了云雪二家,但为何这么选却不做解释。 当时一个接一个会面的时候,廖达已经知道阿古大哲肯定会说到“商缘”,使了个心眼,特意提前通知了各位贺州商家,怎的最后这云雪二家还是中了靶? 廖达对季牧何止是排斥,简直是抗拒,季牧心里明镜,从面相一看就知道,这是挡了人家的财。廖达砍死阿古大哲的心都有了,一家已经难以接受,现在分出去了两家,搞得御澜行外头比天元那边的船厂还热闹。一共五家给了外州两家,广大贺商誓要讨个说法。 说起画舫的事,不管季牧说什么,廖达不是摆手就是摇头,“时间短”“太繁琐”“花里胡哨”。季牧又提出自己买材雇人来装点,廖达还是不同意,扯起来什么“船厂使命”“规矩如此”,听得季牧暗暗发火。 说到最后,廖达更过分了,连“九象之舫”都不给,借口是沧澜世界之外的商家要取九象之舫需要层层上报,等批下来河神大祭早结束了。 季牧当然不能罢休,九象之舫是底子,不管如何装扮,船的规模都得一致。要是给大西原和冰封阁两条小船,人家还以为是巡游的护卫呢,那这大集参不参加还有什么区别。 对这九象之舫,季牧坚决不退让,此后天天来磨,廖达死活不松口,临到后来直接见不到人了。季牧不信这个邪,转战画舫工坊,进了这最后一个月,画舫的进度必然是重中之重,他就不信这廖达不来督导。 画舫工坊是一片方圆足有一里多的巨大场地,尽头接着码头。有些装扮不需在九象之舫上面操作,这边刻好或是画好,拿到码头组装便是。 季牧在工坊守着,足足盯了三天,终于看见这廖达和两个人走到了工坊。顾不得太多,季牧抄步上前,“廖头厂,工坊本有空置的九象之舫,缘何不能给我等?” 没等季牧上前,廖达赶紧给身边伙计使着眼色,这三个伙计壮实得很,站在季牧面前挡得严严实实。 “廖头厂,这是……”开口这人年纪比季牧大不了几岁,打扮不甚华贵但气质颇是不俗。戴着一个紫青色的发箍,上面三寸扣一玉珠,生有一双剑眉,眉梢之处刺入发箍之中,衬得眉宇之间有一股侠胆之气。 廖达亲自陪同,足见此人身份不凡,金谷行,澜州前二的稻米巨商,这位便是金谷行头家刘怀齐的大公子刘鸿英。 廖达面不改色,“嗨!底下人闹事,船给了云州雪州,贺州那边不满的商家太多了,不打紧不打紧。” 刘鸿英却道:“我对那冰封阁不甚了解,但船给大西原一条,我认为不但合理还有拓进的气量,贺商多年冗乱不见新举,以此敲打敲打也是好的。” 刘鸿英一边是一个年纪与之相仿的人,这人乃是“楚六品”的公子,名叫楚南溪,“听我爹说,那大西原在云州着实有些影响力,短短五年炒起了偌大的西部世界,u看书w.ukanshuom 是个颇具手段的人。” 刘鸿英笑道:“我倒是知道的更多一些,这大西原已在上云城的寸金之地开了肉馆,我金谷行当时还献了贺礼。距云州那边的掌柜说,大西原肉馆开业的场景,比之沧澜顶级大商也不遑多让。” 就见廖达的脸蛋子,狠得一阵抽搐,干巴巴说道:“阿古大哲慧眼。” “也是廖头厂透彻,此番河神大祭终是多了一点新鲜,若得与那季头家一叙,即便不言商,也是好事。” 楚南溪笑道:“兄长是澜州名士,那季头家是云州名士,你二人同修商学,相逢定是美事一桩!” “啊?”廖达不觉失了声。 “廖头厂怎么了?” 廖达吧嗒吧嗒嘴,“没、没什么。” 据说金谷行在六湖商会座次可进前五,影响力大得惊人,那楚六品虽说一般,但它是楚庄核心,楚庄三十商皆是精锐,在这二人面前出了糗,面子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可不巧的是,身后的呼吆声又响了起来—— “我大西原是入了大集的商号,凭什么不给九象之舫!” 廖达心知兜不住了,反应慢了半拍,那刘鸿英二人已经走了过去。 “这位兄弟,别冲动,什么叫不给九象之舫?” 季牧快被气死了,“不给九象之舫,还不够直白吗?还要问个什么叫?!” 刘鸿英并不生气,反是笑道:“真有难处还请季头家出面说话,劳烦回去禀一声。” 季牧一跺脚,“他奶奶的,我就是季牧!” …… 第96章 名士相会 此言一出,刘鸿英和楚南溪都是愣了愣。 廖达赶紧上前,双拳一抱如鸡头啄米,“季头家,误会误会!全是误会!” 季牧气急败坏,刘鸿英却惊出声来:“你真的是季牧!大西原的头家季牧!” “阁下是?” 廖达硬着脸皮忙道:“这位是金谷行大公子刘鸿英,这位是楚六品大公子楚南溪。” 立时之间,季牧神色便缓了下来,旋即抚掌以示,“幸会幸会,肉馆开业献礼,承蒙金谷行厚谊!” 刘鸿英眼睛一亮,“听闻肉馆开业,季头家礼垛出梁,难得还记得我金谷行。” 季牧道:“金穗叶不仅贵重且是九州不二标识,在下岂能忘却。” “不二标识,好言辞!”刘鸿英笑道,“不知此间……” 若有若无,季牧和廖达的目光打了个集,季牧嗨了一声,“下头人说廖头厂近来被缠得不会露面,又说九象之舫已无库存。今日既见到了九象之舫也见到了廖头厂,便没有什么事情了。” 只听廖达重哼了一声,“缠得不敢露面,一定是那些贺商传的!生意做得狗屁不是就知道要船!季头家看到的那两条,乃是廖某专门为云雪两家所准备,一根钉子都差不了!” “多谢廖头厂,后续装扮少不了麻烦御澜行,还请多多担待。” 廖达阔步上前,拍了拍季牧肩膀,“季头家放一百个心,大西原画舫做得漂亮,我御澜行脸上也有光,尽快出方案,一切不成问题!” “得廖头厂成全,大西原冰封阁感激不尽!” “分内,分内!” 刘鸿英和楚南溪相视一眼,见事情已息,便道:“看来大西原的画舫还未操弄,我二人此来也是看一看进度,不如一同走走?” 季牧点头,“能提前一睹两位商家风采,乐意之极。” 金谷行的画舫自然离不开“谷”,通体涂为金色,一棵高有十丈的金穗插在画舫正中,这也是多届以来金谷行的惯用之法,打造河神百舫“第一高度”,这便是最大的亮点,其它商号也无有与之相争。 倒是楚六品的画舫趣味十足,届时会安排十六位“钓者”坐在画舫左右,执三丈长竿,长竿做得比手腕还粗,涂上艳红的色泽。画舫正中则置一个精雕细琢的大木桶,钓者们半里一举勾,提上一条近二尺长的大鱼向后抛进木桶中,如此不断循环。 所以,这些人根本不是钓者,钓的也不是真正的鱼,而是一帮表演的人。河神百舫有动有静,像楚六品就是动起来抓人眼球。 季牧心有叹然,百舫巡游真是全无禁忌,只要你能想出来、实现的了,它就能呈现在九象画舫之上。 三人一同走出船厂,刘鸿英看向季牧,“不知季头家可有时间,找个地方闲叙一番?” 季牧道:“天也不早,不如我请二位小酌几杯?” 楚南溪笑道:“季头家远道而来,做东之事便不要争了,前面不到一里就有一家楚庄的酒馆,我带二位尝尝如何?” 三人不再多言,很快便到了一家名为“三曲窖香”的酒馆。 酒摆上来,乃是腰口粗的大坛,季牧和刘鸿英面面相觑,这卖相着实悍然了些。 “南溪,你楚庄小桥流水,怎拿出这大漠西风一般的酒?” 楚南溪笑道:“兄长,若是对坛而饮,说是大漠烈马也不为过,可要是入杯细品,绝对如小桥流水一般。” “如此神奇?快快倒上!” 季牧听到楚南溪称刘鸿英为“兄长”,便知二人关系非同寻常,这也可以说明,楚庄和金谷行极为密切。虽是初次见面,但季牧不觉生疏,无论金谷行还是大楚先生,从前都有交集,并非头次所历。 “此酒乃是米酒,所谓一口入喉、量觉三斗,二位可要小心哟!” 刘鸿英此人,无论言语神情,都是不遮不掩不拘泥,先是双掌一合,随即便举起碗来,“三斗两斗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得见季头家,来自九州北疆之地的大商,先干一碗为敬!” “大公子过誉了。”季牧双手托碗一饮而下。 楚南溪道:“咱三人都是太学辈,只是南溪不及二位高登,此席但闻你们名士对话,这酒喝到任何地步一切交给我。” 季牧闻言一诧,“大公子原是澜州名士!” 刘鸿英笑了笑,“而且与你无二,都是商学!” 季牧举起碗来,话题立时多了起来,九州皆有太学,除了雪州素来名声不足,其余各州都视太学为重地,一州人才的领行者。但放眼九州,名士与名士之间还有区别,比如贺州名士永远无法与沧澜名士相提并论,棠陶名士不敢撄殷雍名士的锋芒。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无论宇大都要做什么,只要用到名士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殷州与沧州的名士,其次是雍州和澜州。 话说回来,云州产值倒数第二不代表云州太学就是倒数第二,u看书 ww.uashu从多年以来各行各业的综合评定来看,云州太学仅次于殷沧雍澜四州,正好占了个九州的中间,也意味着,与云州太学最近的就是澜州太学了。 二人把酒畅言,围绕着两州太学就聊了快两个时辰,米酒是上了一坛又一坛。对季牧来说,刘鸿英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外州名士,对刘鸿英来说,名士所图正是季牧大西原的这番场景,可谓越聊越是投机。 二人都有了酒但还不至于酩酊,刘鸿英道:“云州闯进河神大祭,这对天下人来说只是一件新鲜事,但对云州和大西原,这是一件绝等的大事!” “明白,这一路走得够难,其中意义在下了然。” “商界隔膜太多,别说云州和雍州贺州,就是沧澜和天元也是面上和谐,实际上斗得不可开交。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乱局,它只是商人逐利的更高形态而已。云商能进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创举,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得了一把重锤,敲开了更广阔的九州。所以,相比你生意做得怎么样,我更看好你的这份魄力!你我同为名士也同为世俗之人,当知这并不简单,这里面本有很多没必要的风险。” 刘鸿英一席话,对季牧来说不是真理,但绝对真切,这番话更是站在一个名士的角度,不然有些东西未必值得他称赞。 “魄力也要有商号托底,既然敢来,云州也好、大西原也罢,定不让天下商贾失望!” “好!”刘鸿英呼了一声,“有关你的画舫我有几分浅见,还望季头家思量。” “大公子请说。” …… 第97章 观礼橡树山 季牧专心听其意,刘鸿英却沉吟了几分,而后才道:“此间所言未必从季头家之心,我只是站在一个修过商学的角度来看这件事。” “在下也是修商之人,大公子尽管说便是。” 刘鸿英笑了出来,神色一结开口道:“大西原初入河神大祭,无论可登画舫的名流还是两岸百万的民众,基本上都是头一次知晓。而且任凭如何打扮也比不过殷州沧州的绝顶画舫,想从造型颜色这些上面找到出路绝非易事,而且不足一月之工,纵有无上构划也难实现。” 季牧连连点头,“何敢与殷州沧州相比,眼下时间极是紧张,莫说造型颜色,现在只求完整了。” 刘鸿英道:“河神大祭多数的商家都是这里面的老江湖,他们在意的只是把影响持续下来。对你的大西原却是不同,我认为这最初一招,多余的不用想,最重要的是亮出招牌!” 季牧忽一抬目,“大公子所言甚是,在下亦是同感。” 刘鸿英瞅了一眼季牧,莫名笑了出来,“既是如此,你便去冗拨余,把这事干的越简单越脆亮越好!” “去冗拨余”,这四字结结实实说在了季牧的心坎上,从前他还有所犹疑,现在得了刘鸿英的话,让季牧内心陡然明澈了起来。 所谓去冗拨余、越简单越脆亮,季牧深知刘鸿英之意。 初来乍到之商,最重要的是让人记得,只有记得才有进一步的了解。摒弃一切花里胡哨,大西原和冰封阁走同一个路子—— 只打招牌! 这接下来的事,对御澜行反而简单了,季牧只要三个堆头三把巨幌,但它一定要大。在这九象之舫上从头立到尾,每一个堆头只书一字,组合起来便是大西原、冰封阁。 颜色方面,河神大祭忌讳黑白搭配,这最显眼的颜色便没法使用,季牧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白底红字。 巡游只是一个开头彩,作为河神大祭“主战场”才是它的用途所在,画舫共有三层,装扮多数商家都选择放在顶层,这样完全不影响下面的空间。装扮为虚、布置为实,这两层画舫内部的打造,就是各大商家真正具备竞争力的东西了。 所以这一月之内,在画舫上布置货物亦是重头。这里面的事情,大西原和冰封阁便不可同等操持了,两家的伙计按照各自东家的意愿连日连夜赶工,将货物在画舫备好。 大西原这边,虽然场地有限,但季牧还是选择云都肉馆这种注重体验的方式,大集一开,不仅各界名流回来,各大商家也会互相串门,穷究货物冗余累赘,并非季牧期许。 时日匆匆过,数着早晚过日子,就在离河神大祭开集还有三天的时候,季牧和施如雪等人都接到了通知。 百商头家毕、观礼橡树山。 橡树山,是九州商界的一个符号,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所在。那里立着九州千年真正商界传奇的雕像,这也是宇国“兴商利民”国策的一大体现。观礼橡树山是每届河神大祭的必备流程,与商家们而言,这一刻便算大集正式开始了。 坐船横跨嘉兰江,在西岸上码头下船便可直接来到橡树山脚下。 橡树山是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地方,除了河神大祭开集前,只有几家有资格的巨商逢年过节到此拜祭。但这里长期活动着大量的护工,修葺打扫装点,草木四季同、一刻无尘落。 橡树山上拥有的雕像的只有三人,按照时间来排,分别是“万商之祖”计千然、“金滞千江”韦七赫、“天元魁首”虞子贡。此三人,计千然有开河之尊,韦七赫有金城之富、虞子贡影响浩远。 除此雕像三人,橡树山上还有一些著名大商,像开漕运先河的晏明祖,让纸张通行九州的“文商”杨绩,以商开路、通达一万里的“善商”于其雍等等。毋庸置疑,这座小小的橡树山,是九州商界的圣地,立在这里的可称一座座丰碑。 走入其中,橡树山如同一个精雕细琢的世外之地,此来一百三十位头家全部到齐,若非这等场合,这里面的很多人根本不可能见得到。 所谓观礼,有时可以理解为“观他人献礼”,为三大“商圣”敬献花环,这种事可不是一般的头家能做。一位白发长髯的老者,立在众商最前,这般架势,其身份已不用多疑。 天元世界殷商之首,天下第一金玉宝行——金玉元——的大头家,虞梦韬是也。 此间规矩细密得紧,季牧和施如雪初观此礼,随那通知下来的还有一本厚厚的“礼则”,uu看书.uuashuco 服装仪态如何、站在什么位置乃至进入橡树山之后的上百条注意事项,看得二人分外头大。 观礼完毕,季牧才抬起头来看一看那虞子贡的雕像,不得不说这个人是对九州近代商业影响最大的一个人,一切都因为他的盐铁改制。 “季头家,这橡树山观礼,不知如何看待?” 开口之人,正是楚六品的头家楚道源,楚庄之后,二人又在这里见了面。 “晚辈以为,开集之前有此一祭,景仰之余乃是鞭策。” 楚道源笑道:“季头家所想非止于此,其实每每临到这橡树山观礼,天元人与沧澜人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季牧笑道:“莫说天元和沧澜,就算其间各位头家,又岂会有二人所念同一?” “季头家真是会说话,此间之事,与其说是天下商家观礼,不如说是天元商帮的一种宣誓,告知天下人谁是九州商界的主导。” 听到这话,季牧立时微微皱眉,此言出自楚道源之口就显得过于露骨了,“先生,我认为这也是一种鞭策。” 楚道源悠悠笑了出来,“季头家真人不露相,还未来得及恭贺喜得画舫。” “画舫一事,还要多谢先生牵线。” “季头家言重了,万事万物讲究造化,此为季头家大西原之气运,牵万线也好、挡万石也罢,都改不得今日境况。” 楚道源的话在季牧听来,就像麻袋漏了大窟窿,一边儿听来一个响,换到另边再一听,浑然不是从前响,这若有若无的暗示,究竟想要干什么? …… 第98章 0舫巡游 秋末冬初,南方少雨不寒,这也是河神大祭选在十月初八这天的原因。集开一月,转寒之时刚好收集。 炮仗三里沸、锣鼓响不绝,河神大祭正式开集! 首先是“迎礼”,嘉兰江东岸置一高台,名叫“登鸾台”,由登鸾台而下,便是之后河神百舫停靠之地。登鸾台上落席九百九,供各界名流赏观闲聊。 河神大祭的头家代表站在登鸾台下一一相迎,每届河神大祭皇室都会派出代表,今年来的是长公主殿下,乃当今皇帝嫡长女,还有众多皇室子弟、各府重臣子弟偕同而来。 宇国官民本就不施重礼,在河神大祭这种场合也就更加随意几分,只是作为观礼嘉宾同为致乐。 紧接而来的便是各界名流了,文坛、画坛、书法界、曲艺界、篆刻界乃至顶级的园艺师、厨王也都有邀柬。还有为数不少的一批人,来自九州各大太学,威望犹在各界之上。 一时之间,登鸾台上高朋满座,此为同侪相聚、异门切磋的绝佳时机,只有河神大祭能把这些人同时聚到一起。 后续还有诸多活动,但今日的重头无疑是属于百舫巡游。 画舫巡游先是沿着嘉兰江西南行三十里,再沿东岸归来,一共要花去近四个时辰,基本占满了开集第一天。 最早的画舫巡游,头家都要在画舫之上,后来则渐渐失了这种传统,有的头家年事已高在画舫上四个时辰也是煎熬。不过对于初次参集的商号,头家们都会选择陪同巡游。 一如季牧所料,大西原和冰封阁的画舫被安排到两个颇是尴尬的位置。如果画舫巡游一艘接一艘的过,便也不存在位置问题,但偏偏这里头要摆出什么阵型。 像金玉元这天下第一商号,自然要走商头,其后殷帮三十九舫众星追月,这三十九舫或三或二竖列跟从。金玉元明显“霸权”在握,它的画舫不止九象之宽,上以原品奇玉筑成大鹏彩翅,颜色之丰、色泽之艳、造法之奇、原玉之灵,艺绝天下、富震四海。 殷帮之后是雍帮,雍州二十舫,这当首一舫值得一提,画舫造型乃是一个巨大的酒坛,外延八耳、金布为封,坛肚子上一块红色斗方,上书一个奇大的“仙”字。这一舫每届都会受到巨大的重视,因为天地间好这口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便是雍州最响亮的招牌,天下第一酒家,全称“闻道酒中仙”,习惯上简称为“酒中仙”,雍州八天品、落觞十六喟,这些世间好酒,皆是来自酒中仙。 雍州走完二十舫,便是棠陶八舫,只是不管花尽多少心思,气势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天元世界之后,便是沧澜的画舫了,其队列自然不能效仿天元世界。于是便看到,沧澜世界不分州别,六十多舫混在一处,组成一个巨大的菱状。 走在最前的是金谷行,沧州第一的“天下鱼仓”则被捧在菱状的正中间,所以便有了大西原和冰封阁如同一道重击一般的尴尬位置。 两家被安排在了菱状最宽之处的最外围,而且去的时候在最东,回来的时候在最西,两岸百万民众,纵然目力能穿墙,也绝然看不到呀! 季牧在大西原的船尾,施如雪在冰封阁的船头,二人本都是满腹牢骚话,可不知怎的这一见忽然一个没绷住笑了起来。 “看吧,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里吧?” “就当陪着兜一圈风了,反正咱也是正儿八经的河神舫子。” 往西连一个舫子都看不出去,就别指望谁能看到这费心费力搞出来的招牌了。 投米江中,是河神大祭为数不多留到今天的传统,二人百无聊赖便往江中撒着米,多少也算有点参与感。 撒着撒着,鼓声响起,这是要经过登鸾台了,季牧忽然一昂头,“大小姐,保不齐咱这位置还是好事呢!” “好着呢,我们可以和十几里外的东岸打招呼呢!” “不是,你看那登鸾台。” “挺壮观的。” “不止壮观,关键它高啊!” 登鸾台上,很多人都站了起来,所谓登的高看的远,这第一眼还真就不在近处。 六个相当粗犷的大堆头,不知道还以为这两家是开矿的,大西原、冰封阁,这商号听起来着实是新鲜,观了这么多届河神大祭还是第一次。 “大西原?似乎哪里听过?” “这画舫造的,一看这头家就是豪爽之人呀……” “这也有点太不修边幅了。” “既能参加河神大祭,便应说人家不拘一格。” “你看那堆头上有俩橛子,uu看书w.uukash那是什么东西?” “你这大文人咋还张嘴闭嘴橛子?那分明是羊犄角嘛!” “怎的沧澜世界还捞出羊来了?” “孙院长,您别乱猜了,那是我云州的产业,做的是肉品生意。” “鲁掌事,许久不见,怎么云州也能参加河神大祭了?” 说话的正是云州太学副掌事鲁吉,鲁吉缓缓捋着胡子,“寻常人自是难以挤进分毫,但作为云州名士嘛,刀锋剑利底子牢,手段不可同语呀。” “怪不得,原来是云州名士。” “也是勉勉强强而已,落位区区第三十。” “鲁掌事,云州太学近年真是英才辈出啊!” “其实都是鲁掌事慧眼。”这时一旁的步千古搭了腔,“鲁掌事常年行走于山野阡陌之中,不遗余力寻找好苗子。” 那孙院长立时面露敬意,“鲁掌事真是躬身尽瘁,实乃我辈楷模呀!” 鲁吉微一叹,“太学本就是改变命运之地,不问贫寒出身,但求戮力上进,我等只是帮扶而已。” 那孙院长叹道:“云州太学之耕耘,值得我们贺州效仿,不过鲁掌事,您从田间地头是怎么知道那孩子有天赋的呢?而且你们云州太学入学,不需要层层考吗?” 鲁吉脸上一紧,立时撇了一眼步千古,步千古悠悠道:“从前车马慢,所以思乡苦,从前看病难,老了就是苦,从前黍米匮,糟糠来果腹……”说着说着,他便扬长走去了。 “你个老龟孙!”鲁吉内心大骂。 …… 第99章 登鸾台咏 画舫巡游之后,便会在登鸾台的正下方停靠,一百三十舫各有其位,在落定之后,临时的栈道迅速搭建起来。 就是这些栈道把所有商家的画舫连接起来,从而实现河神大祭历来的盛名—— 水上集市。 今夜,也是河神大祭最热闹的一个夜晚,主做炮仗的商号“万金响”就是其中的一座画舫,一夜能上六舫货,全被各大画舫的商家买走,夜空亮到四更。 还有一个人多的地方,就是酒中仙了,作为雍帮之首,酒中仙极为阔气,今夜的酒不花钱随便喝,而且上的都是八天品。 登鸾台上九百九、绣口一吐盛世游,人们走在各大商号中,一边交谈一边看着琳琅的货品。此间宾客之贵,大西原从前所遇未有一二。 鲁吉和步千古等太学辈,自是第一家就往大西原,鲁吉对季牧的印象还停留在挨了一铁棍以及最后的面考。当年那个言之凿凿要把西部带出云州带向九州的青年,不但没有让人失望,还以惊人的速度步步拓举。 此次河神大祭,不只响了大西原和云州,也亮了云州太学,鲁吉不遮不掩,逢人聊话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聊到大西原,而后一个话锋转就扯到了太学名士。各界名流虽众多,可架不住鲁吉勤快呀,当然前提是不能让步千古在旁边。今夜之后,季牧、大西原、太学名士,这些内容已在人们之中传的七七八八了。 学子反哺母校,历来视为各州太学被人津津乐道的传统,季牧见到了副掌事,有些话便可直接说出来了。 大西原承诺捐资一千金钞,助学云州太学,鲁吉又是感喟又是代谢,季牧既已开了口,剩下的就是个流程而已。 是夜,季牧见到了诸多达官贵人、各州太学前辈以及各界大人物,不过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聊话。云州商号、西部肉品,而且肉品的成色和包装都很罕见。这些都很新鲜,换句话说,也只有新鲜。 这半宿下来,季牧不难感触到此中“高阀大第”,许多人明知季牧是头家却不以头家视之,反倒更像是对待一个小二,一会问问这一会问问那。 季牧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自在,自己能站在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影响力毋庸置疑是这百舫里的倒数,被看低一眼也属正常,别家的头家和这些名流多少都有一些熟识。 而一旁的施如雪,境遇要比季牧好太多了。冰封阁在天元世界素已成名,施如雪见过的头家也不在少数,私底下还有一个“雪商奇女”的称呼。 入不了河神大祭是没人敢破规矩,可一旦入了河神大祭,这些头家们更要高看冰封阁一眼了,甚至有些头家与施如雪聊话时还多多少少露出几分歉意。 而说起愧意,施如雪对季牧才是有些不能排解,若是只有大西原一条船,季牧的境况自会好一些,现在两家并立,想了解冰封阁的显然更多。 三天后的子夜,度过了最繁忙的开头阶段,施如雪来到了大西原的画舫。 施如雪并非藏疚不宣故作坦然之人,见到季牧立刻开门见山,“船是你给争取来的,现在你这边这种情况,冰封阁一定补偿于你,权当是报答你的这张船票了。” “船票?”季牧笑了出来。 施如雪却很严肃,“季牧,我在和你说正事!” “大小姐,莫谈什么报答,你规矩怎也多了起来?” 施如雪抿了抿嘴,“我只是看你这边……” “这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你说能来这里的人,是问皮草材质的多呢,还是问羊头怎么没毛的多呢?” 施如雪被他说的噗嗤一笑,瞪了瞪季牧,终于不是那副肃穆的样子了。 “这是品类所决定,大小姐不必多虑,而且你我两家通货的路子有所不同,没人上舫也没什么。” 施如雪心知季牧这话一大半都是开导自己,即便望族名流不来,各大商号也该光顾才是,不然哪里来的通商机会? 两相对比大西原实在是窘迫了些,季牧心里不舒服,施如雪同样如此。 时日疏忽过,很快河神大祭便过去了半个月,而这半月之期一到,河神大祭将迎来闭集之前最重要的一项活动—— 登鸾台咏。 登鸾台咏顾名思义,乃是由文坛主导,各大文学院一展所长的时候,这登鸾台咏也是河神大祭的分水岭。此咏一过,大家子弟、各界名流便开始陆续退场,剩下的半个月就是各大商号之间洽谈生意的时间了。uu看书ww.ukanshu 每一届登鸾台咏都会编出一本《登鸾诗编》,收录二十到三十首诗,皆是名家之作,有些成为历代传颂的经典。 这日的登鸾台上,比开集那天还要热闹,大量的商人涌入其中,若是有幸得到某位大诗人的青睐,咏上一首“宣报诗”,那影响力可不得了。 宣报诗这种东西,九州并不算新奇,说白了就是以商品为核赋诗一首,有时候诗人比诗更重要,想那时汀南文集百商汇,季牧没少见了这宣报诗。 掌声赞叹声不绝于耳,五人咏毕,三人赋诗金玉元、二人咏颂天下鱼仓。以殷州太学文学院院长为首的总计八人,从中遴选可入《登鸾诗编》的作品。 接下来更多文士诗人先后站了出来,有人续作宣报诗,有人颂河神大祭的盛举,有人另辟蹊径,咏山川河流,一时风雅施施,好生艳羡。 这一届的登鸾台咏,水准可谓极高,颇具盛名的“南苏北李”“雍州双璧”“沧澜四杰”,居然全部到齐,使得一众评审遴选起来都有些头大,这么下去,三十首完全打不住。 总体来说还是宣报诗居多,其中多数围绕着两大巨头金玉元和天下鱼仓展开,让更多头家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富的流油、穷的见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正当人们以为行将结束的时候,忽听登鸾台下传来清亮之声,由远而近,只听那人沉声悠悠—— 一方鲜意绕回廊, 落舍有鬲入客堂。 心本绿蚁倾逢意, 奈何不闻窖藏香。 …… 第一百章 文渊士压轴 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见来人手挽香珠,一身的紫金绸缎,看上去十足贵气,但其眉宇之间又透着一分洒然出尘的气质,出世入世,貌有合焉。 这贵公子一现身,立时引来满堂大彩,就连一直落座的八位评审都徐徐站起身来,纵使文人相轻,“南苏北李”“雍州双璧”也都面露几分景仰。此人出身文隆世家,“一门三笔六卿客”,别人的笔杆子上刻着一个“文”字,这世家的人是刻着一个“御”字。 商有帝商,学自然也有御学。 九州名士已是如雷贯耳,但人家的身份乃是“文渊士”,压轴出场正是妙,便把这登鸾台咏的气氛推到了最高峰。 “此诗如何?还请各位指点。” 有人不假思索,能在这文渊士面前说上几言求之不得,“一方鲜意绕回廊,透彻了百花芬芳,绕之一字尤其妙……” 这人尚未说完,已有人插上话,“落舍有鬲入客堂,更妙的在这鬲字,器皿盛纳花香,实乃无上之妙类。” “心本绿蚁倾逢意,便是本要用酒话相逢,奈何不闻窖藏香,花香太盛不觉酒气。文渊士,好一首宣报诗!” “鬲字实是精髓,以此拢花,妙哉妙哉!” 众多商家不约而同看向一位中年人,那人满目红光,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此人乃是“千娇坊”的头家,雍商出身,鲜花店开遍天元世界。 文渊士微微一笑,并不多话。 倒是那殷州太学文学院的老院长双目细眯,徐徐道:“文渊士,老夫倒是以为,鬲取的乃是本意,此诗最妙一字乃是鲜字。” 文渊士笑着抚掌,“老院长造诣高深,晚学佩服。” “鲜字?”满场文士齐刷刷惊出声来。 “不知此诗是何题目?”老院长问了出来。 这文渊士手中的香珠忽然一旋,随即目定左侧一人,二人四目相对,眉宇之间赫然满是盈笑。 “这题目,自然就叫大西原了!” “大西原!!!” 此言一出,满场湃然! “那大西原不是卖肉的吗?” “对啊对啊!那此诗哪里还通呀!” 更骇的是,这文渊士直接走到了那人面前,哪里还有分毫文渊士的样子! 只见他拳拳落定,碰在那大西原头家的肩上,二人笑得就像相识了几十年的故交! “季头家现在的文章一定写的很不错了。” “你要不说大西原,我都不敢认你老岳了!” “哈哈哈!要是不说大西原,我来这里做什么?” 季牧身边的施如雪,明眸以对硬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不远处的刘鸿英、楚南溪乃至他们的父辈更是惊得忘记了眨眼。而那些没有对大西原深入了解过的文士们更是后悔到扼腕,要是岳子昂来之前作一首大西原的宣报诗,以后在文坛绝对是有人罩着了。 “哎呀我知道了!”忽然一文士呼了出来,“此鲜为肉之鲜,此香为肉之香!鬲无它意,乃是实指!” “没错没错!全诗写的是招待宾朋,是肉香盖住了酒香!” “这才对嘛,酒肉方是一家,岂有以花香宴客的道理!” 在座的众位商家,心思立时活泛起来,有文渊士岳子昂这首宣报诗,大西原想不火都难,但见二人的关系,亲密非同一般。 商人想事往往想得更深,如果岳子昂只是文渊士,此情此景断然不会在他们心中激起如此大的风浪,消息灵通的商人们,更看重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叫做运气,然而运气也分大运气和小运气,分苍穹之运和原野之运。宇国千年,要说最大的运气,说它是第二,没有什么敢称第一,这便是—— 年号诗! 二十字,传千载,这年号诗的作者不啻于“天选之人”,不止载入史册,而且会产生恒久的影响。 岳子昂云州太学毕业之后,宇国御学读了三年才亮出他文隆世家的身份,为的就是有名更有实,英才履历、世家身份,在他被册封最年轻文渊士的时候,很多人都知道这年号诗跑不了了。只是凰年在续,不宜布公而已。 所以在众多头家眼中,岳子昂的未来已经无需观望。 随即,人们的心思都放在了季牧身上,不得不说,这位大西原头家所制造的惊喜实在是够多。拿下河神大祭的名额如同骑了虎,岳子昂一来便是添了翼,现在不止文士扼腕,商家们也有些后悔了,这半月以来故意冷落大西原的大有人在。 初来河神大祭,刀刀见骨,不畏天元沧澜之悍、不觉云商雪商之渺,最终酿成这酹天烈酒,再看这黑高黑高的季头家,所有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 有岳子昂牵这个头,别的不用说,日后大西原的宣报诗怕是能印成册了,多写点大西原就是更近了一点岳子昂,文字圈子的事有时和商人圈子差不多。 登鸾台咏到此结束,uu看书 wuukanhu.om想和岳子昂交流的文士几乎如同涌上来。岳子昂和季牧说话已有快六年没见,此时哪里还管什么遣词造句、平平仄仄,使了个眼神便往画舫之处快步走去。 一旦下了登鸾台,事情便平息了,台上舞文、台下行商,这点规矩人们还是懂的。 风云殿的人会面,基本上就是酒馆、酒楼二选一,至于这河神大祭上,选的自然就是一家酒坊。 这酒坊的商号名为“醉仙居”,乃是酒中仙产业的延伸,既卖酒也做酒楼的生意,这在商界颇是常见。 “我一度以为你真的是给那千娇坊写宣报诗来了。” “没点惊喜,怎对得起重逢?” “哈哈!有你的!” “不过,你竟然认为我会给什么千娇坊写宣报诗?你,竟然这么认为?” “不是不是,是你照面时候拉着长脸,我一看那气氛,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啊!”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风云殿的规矩,说错话这么来着?” 季牧笑着摆起三个大碗,倒满之后接连喝完。 “你刚刚说谁脸长?” 哗啦哗啦,季牧又喝了三碗,“这总可以了吧!” 岳子昂哈哈大笑起来,“你我六年未见,别的我不知道,但知道你一定恨死了规矩这个东西!” “你怎知道!” “因为太学之后,我遇见最多的就是这东西。”旋即岳子昂自顾举起酒碗来,“所以你我相见不能再有规矩!” 言罢,这家伙直接倒了六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 第一百零一章 6载离合 六年之后再聚首,遍地都是话匣子。 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说的太酣回头又忘了那一句,谁都没法讲好一个故事,但片片断断又显得更有意思,就像在风云殿时,最多的人就是插话的人。 相逢又不是诉苦,纵然诉苦那也得笑着诉才是。 说起风云殿众人,毕业之后二人可称两个极端,此次见了岳子昂,季牧已经都见了一遍,而岳子昂六年来,季牧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 “我这六年,一半时间被关在家里写年号诗,一半时间去御学像木头一样听课。此间过起来无比漫长,但你要让我回忆,可能它就是一天的时间,上午做什么下午做什么,六年一直如此。” 人各有苦衷,不见不代表不想见,岳子昂原来是有世家的身份,再加上年号诗的事情,他经历的也许比其他人苦得多。 “我这六年要是回忆起来,全都是碎片,如果缩成一天的话,我就算会飞估计都顾不过来。” 话说当年风云殿时候,岳子昂和梅笑就是俩“嘴神”,只要在一块儿不拌几句嘴都对不住自己的嘴,一听说梅笑的真名,岳子昂笑得前仰后合。 “梅青素?他竟然叫梅青素!哈哈哈!又青又素!他咋不叫梅菠菜、梅海带!” 季牧哈哈笑了出来,脑中满是岳子昂和梅笑“互殴”的场面,“梅笑要知道你这么说,我估计他得连夜杀过来!” “他要是真能来了,我就站这让他说,一句不还都行!” 季牧笑着笑着便凝了下来,“咱六个再见时日多着呢,你要是不还口,他还不踩你头上!” 岳子昂大笑着端起酒碗,“咱们的事来日方长,说说你那大西原吧!” 季牧放下酒碗正要开口,岳子昂补充道:“拣我能听懂的说。” “简单来说,云州内部不好混,近几年有一些商家恩怨复杂难解。我想挤一挤这河神大祭,其实就是想把云雍商道打开,大西原的货可以从云州走出,不然和云州那些老商们耗不起。” 岳子昂故作沉吟,“我这助益应该不小,就是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呢?” “没有你的话,我会为下一届河神大祭头疼,你这一来,后面就不用愁了。” “你意思是我就帮你提前了三年呗!” “你们文人就是喜欢抓词句。”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提前了三年。” “老季呀!你也受了梅菠菜的影响啊!” “这么说吧,有你此举这商路就要开了,至于能开多大,就要看你有多大面子了。” “嘿!不过你想将我没那么容易,要是你没底子,我今天那宣报诗,人们还以为我傻了呢!” 季牧笑着举碗,“道谢的话就不说了,他日任何需求捎句话写封信,在所不辞!” “你看,一说到钱都是这么严肃。” “你这算是告诉我,以后会缺钱吗?” “你小子!”岳子昂嗔笑一声,“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三年之约了,上次没能去成,这一次我一定参加!” 季牧神色一沉,“不瞒你说,我们相约的陶然庄已经倒了,短期之内难以恢复。不过他们四人都在云都,届时你我去云都与他们会合便是,也省的再跑九云城。” 季牧本是宽慰,但或许是酒的缘故,岳子昂的神色颇是有些迷离,“物是人非已然感伤,现今物已非。我当年便说过,离开之后才知相聚有多难,三三两两不少见,六人同聚需机缘。” “老岳,此聚不难,只差你去云都而已。” 岳子昂却微微摇头,“待我往云都,官家忙官家,医者忙医者,商人也要忙商人。这一天你有时,那一天他有空,或许真要把一切拢为一天才是。如此一来,我上午便不用写诗,下午也不用听课。” “老岳,你喝多了。” “喝多的人才说别人喝多,是你看得不够明晰,却说他人陷入混沌。” 季牧咂了咂嘴,有些时候这文人的话不是不想驳,而是根本驳不了。自打说出陶然庄倒了,岳子昂道了一声“物已非”,这情绪便骤然变了下来。说不清道不明,岳子昂一下子就醉意熏天了。季牧也好不到哪去,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在这醉仙居喝了三个时辰,从黄昏一直喝到三更。 今夜四更天,大西原的画舫前突然来了很多人,连夜便将大醉的岳子昂带出了河神大祭。 天亮季牧醒来,从伙计们口中得知了大概。岳子昂此来匆匆忙忙,想起昨日之事,如同大梦一场。 约有半个时辰后,一个伙计忙步来到了大西原画舫,“季头家,我家掌柜有请。” “你是?” 那伙计忙一躬身,“醉仙居祝正熙掌柜有请。” 祝正熙,uu看书 ww.uukansum 季牧一听这人姓祝,心里大概有了谱。一如殷帮虞氏,酒中仙也是家族产业,便是声名不俗的雍州祝氏。 说起来,雍州祝氏的底蕴不虚九州任何商家,酒之一路,他们比任何人都走得快、走得远。祝氏的核心产业无疑是酒中仙,统纳九州六成的酒水生意,这醉仙居有点像陶大朱的陶然庄,只是产业的外拓。 不过细想来说,二者区别还是有点大,陶大朱布业起家,陶然庄只是资产庞大之后的“单图之举”,与陶聚源并无深切关联。但这祝氏本身就是酒业巨贾,旗下再起酒楼,不但顺理成章,而且保障充裕。 酒界有句俗话,酒馆卖的是气氛,酒楼才是真正卖酒。像酒中仙这种绝世酒行,八天品这些高端货只是撑门面,其下细分数十个品类,方才建立起属于酒中仙的酒品体系。 季牧猜料,这祝正熙并非掌柜这么简单,昨夜才从醉仙居归来,今日便找上门来,最起码这应该是一个掌管醉仙居类似于头家的人物。 河神大祭进入后半月,也到了各大商家走动的时间。眼下之邀虽然细节不详,但季牧心想,不出意外应是真正要谈生意了。 一路之上,季牧心念电闪,即便是沧州或是澜州的商家,他也会平静以待,若是棠陶二州,应更能收放自如。 但偏偏,这是雍商。 雍商,是云商一直难以启齿的一脉,甚至连雪商都心存忿念。 实力不及殷商,但对云商来说,把持着出云道的正是雍帮,最是一副高高在上之姿的,也是雍商。 …… 第一百零二章 双赢之举 醉仙居里,祝正熙一人等候多时,这是一个略胖的中年人,见季牧到来,立时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季头家手段惊人,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精彩的河神大祭了,快坐快坐。” 说来有些巧,桌子上摆的赫然就是当初在周宅喝的话锦堂。 祝正熙满上酒,二人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了。 “我这几日差人从大西原购置了一些肉品,上佳品质九州罕见,醉仙居在天元世界共有三百多家酒楼,每日肉品消耗规模庞大,不知季头家有无供货的意向?” 季牧面色不变,心里却已嘀咕起来,自销与供货是两类大路子,供货更多的是商与商之间,对招牌在民众当中的口碑传播有限。 而且一旦走供货的路子,醉仙居便多少有了点东家的意思,货量多少、种类需求乃至运输节奏这些都要受到醉仙居的管控。 “祝头家,如果供货,不知醉仙居一年的需求是多少?” “每家醉仙居每天消耗至少五百斤肉品,三百多家一天就可达十五万斤,一年可以走五千万斤的货,保守估计最少也有四千万斤!” “四千万斤!”这个数目吓了季牧一跳,单是这个量,便可以消化西部一百万只羊。眼下云州七十多间肉铺,每天的销量都在三千多斤,如果供货醉仙居,季牧便可以考虑增开一座肉坊了。 问题是这种批量供货,价格一定会被压的极低,从前是满目的货品,现在都将直接拉去厨房。 这祝正熙谈起价格来又麻利又老辣,“如果是在大西原的肉铺买肉,目前这个价格我不应评判。但涉及到供货,我以为季头家应该拿出点诚意来。” “不如祝头家先说说预期?” 祝正熙笑了笑:“九州的肉价素来稳定,一只整羊的价格在一银钞左右,不过季头家拆开来卖再加上招牌的溢价,一只羊能卖出两银钞不止。以这个供货的量,我希望季头家能打个对折。” “对折……”季牧心说这祝正熙是真敢砍,“祝头家如此大批量上货,餐桌上纵然不提大西原也一定会说此为西部的肉品,西部肉品鲜香上乘才是贵的地方,您不可能把它卖的和雍州羊肉一个价。” 祝正熙并非探什么季牧火候,对折一事自带坚持,“季头家,走量之事,您何须思量醉仙居的做法?” “西部的肉不同,大西原的肉更不同,如果供货的价格提不上来,我担心您把溢价空间拉窄,这样对你我双方都不利。” 祝正熙先是一凝,随即笑了出来,“看来就算是供货,季头家也不忘招牌输出呀。” “在下以为走量与走量仍有区别,大西原的肉屠宰分类包装皆是成本,祝头家不应以整羊价格来衡量。” “那运输呢?” “运输交给云盛通,但货只能送到醉仙居总部,具体三百家分配便实在无力了,而云盛通的费用,由大西原来承担。” 话到这里,祝正熙转着酒杯思量起来,“那季头家打算如何折扣呢?” “七分折扣,不能再少了。” 祝正熙皱着眉头,“单纯供货,季头家少了门店佣人的各种成本,可谓商队一出坐地生财,这七分折下来,利润应是与门店相当了吧。” “祝头家,从整羊到拆分,盈利空间确实不小,但从羊肋骨到羊鲜锅、全羊宴,才是更大的空间所在。在下的大西原还停留在原料供给的初级路子,但您能把羊肉再变一百个法子送进人们口中,这才是商家的高级操作。” 祝正熙皮笑肉不笑,“季头家便不要妄自菲薄了,七成折扣着实不能接受,能给到六成……” 季牧茬过话来,“我与雪州通商六年,折扣才有八成,此间当真无有余地了。在下可以送头家一个彩头,助醉仙居的生意更甚兴隆。” “说来听听。” “醉仙居的幌子和菜谱上,可以打出大西原的名号。” 但听祝正熙立时笑出声来,心说这眼前小伙子真不是皮薄之辈,“打出你的幌子,别说七成折扣,纵然对折我都要再思量思量了。” 醉仙居是何等的规模,真要扯开大西原的幌子,岂不成了长他人志气。这彩头,是挂彩的彩吧! 季牧却不急,“此为双赢之举,文渊士的宣报诗可做使用,势必把醉仙居的人气炒的更热。” 祝正熙心说你当我傻,“要不要干脆店名也改成醉仙大西原?” “不不!若是初生商号,在下的彩头乃是找打。但醉仙居不同,其影响力雍州无二,对任何一位酒客食客来说,招牌已浸入骨髓,这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撼动的。所以,加入一点大西原的内容乃是锦上添花,不能叫天作之合。” 季牧说的口干,喝了一杯又道:“在下所谓的幌子定然不是明旗大幌,区区立牌足矣,uu看书 ww.uukansh.co 菜谱只是点出大西原的名字便可。不然您只说肉来自西部世界,人们定然会想,这到底是大西原还是小西原的肉呢?会不会还有大西荒大西野什么的?这不利于价格的提升。” “我看是大西原河神大祭一炮而红,季头家做事胆子也大起来了吧。” “祝头家,正是有了河神大祭所发生,季某才有赴此宴的机会,不然别说醉仙居,就算是一郡之商也未必看得上大西原。” 祝正熙缓缓眨眼,神态微凝,不得不说这位大西原的头家着实有点道行,有着与其年纪完全不符的老练。 刚刚这话,既亮明了大西原现在的态势,明白告诉你河神大祭之后,这个云州商号不可与往常同语。也抬了醉仙居的高度,没点大动静你醉仙居也瞧不上。而最微妙的事,无形之间把二者拉近了许多,狼奔跟豕突、龙飞跟凤舞,什么人跟什么人做生意。 “未来醉仙居的分店、酒中仙的酒品,若是云都之外想布局,在下这个云州本地人一定竭力帮衬。” 祝正熙倒没想这以后的事,而是在认真考虑季牧所谓的“双赢”,以醉仙居的规模和酒中仙的实力,店里打出一些大西原的招牌,确实动摇不了什么。 现在大西原风头正炽,借着河神大祭这未消之热,势必也能让醉仙居声名再攀。 祝正熙迟迟不松口,因为季牧这么一搞事情就不是单纯供货这么简单了,这也成了大西原散播的一个路子,他担心这双赢成了大赢和小赢。 “此事还需商议,明日再给季头家回话。” …… 第一百零三章 饮水要思源 为期一个月的河神大祭接近尾声,无论是水上大集还是嘉兰江两岸的辅集,商家们都开始陆陆续续撤集了。 早在十天前,醉仙居那边便已给了答复,随后两家在画舫上签订了供货契。在此之后,棠陶二州的两家商集也和大西原商定了供货事宜。天元商帮是一个整团儿,雍商一出手,棠商陶商也就敢发力了。 这条出云道,终于是打开了一些局面。 雪州的收获同样丰厚,迟迟没能进入天元中枢的冰封阁也签了大协议,商号乃是酒中仙。据说酒中仙要把养生药酒做大,与冰封阁的优质人参一拍即合。云雪两家,且不说以后,单从河神大祭的现场便都颇有斩获。 十一月初,天地骤寒了下来,嘉兰江上沉波浩渺,早晚之事披裘落帽。所以才说河神大祭这时节选的妙,跟从四时节奏,当这天地沉寂下来,大集也就正式收场。 天冷河清,但有人热乎,离得老远便听他大肆呼叫,“季牧小子!季牧小子!” 季牧出了画舫一看,但见那栈道上,一人穿着一身朱红大袍而且相当单薄,腰间拴着两个酒葫芦,体态颇是伟岸、一步一个沉响,若非那吸吸溜溜,季牧差点没认出来。 久未抛头露面的阿古大哲来了! “怎么样,我这身喜不喜气?” “喜气。” “应不应景?” “应景!” 阿古大哲一个哆嗦,搓了搓臂膀,“冻死老子了!快快进画舫,我有大事跟你说!” 进了画舫,季牧忙问出来,“前辈,不知是何大事?” 阿古大哲却是不言,解下腰间酒葫芦向泥炉子靠去,炉上就是温酒器,他却不用,直接把酒葫芦敦在了泥炉上。 “前辈?”季牧疑了一声,说起来这阿古大哲也是个奇人,上次见他时,端得那么高,恨不得脚底下踩两朵云彩,此时见他却又像个寻酒的酒鬼,神情扮相颇是附和,不见丝毫从前盛气,让人愈加捉摸不透。 “这酒何时能温?” “少数也要一炷香的时间。” “那正好,你就用这时间,好好想想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 “我呀,毕业于太学,毕业那年拿到了大西原的安营执……” “嘿!你小子!”阿古大哲忙把季牧止住,“故意耍我?” 季牧笑了笑,“前辈大恩岂能忘记,没有您给的船,后面的事想都不敢想。” 阿古大哲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这重头便好,我且问你,你为何和天元打得火热,不顾沧澜的生意?” 季牧正要说话,阿古大哲连珠炮根本停不下来,“饮水要思源,你这舫子它是沧澜那边的舫子,我们这一回头,好家伙!你跟天元打成一片了!有时候我就特别瞧不起你们这些商人,为了赚钱什么事都干!” 季牧一看这火气,心说这都哪跟哪,什么叫不顾沧澜的生意?就好像一堆商家摆面前,任由自己随便选也似的。还口口声声为了赚钱什么事都干,说得就跟自己杀人放火了。 “前辈,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理了你就说误会!把酒给我倒上!” 季牧抓起那酒葫芦赶忙给阿古大哲倒了一碗。 “季牧,你不能光看以后,前头的事儿你也得关心着点啊!” “您指什么事?” 阿古大哲气一结,咕咚咕咚喝光一碗,“我把你拉上船,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我的压力?抢了贺州的船,我就黑了一半,现在你和天元穿一条裤子,我到晚上一出门,人家都以为我牙成精了!” 季牧想笑又不敢笑,“前辈,就大西原这点资历,哪有能耐选天元还是沧澜,实在是天元的人找我来谈,我又急于出货,仅此而已啊!” 阿古大哲酒碗一落,“那么好了,我现在就是代表沧澜来找你,你谈还是不谈!” “谈谈谈!前辈请说!” “天元的人比我还黑,你供他们肉,他们还要喝你的血。沧澜就能给它反过来,我们来做供货商,随你怎么卖!” “供什么?” “澜州的米!” “然后呢?” “你不是有西部世界嘛!澜州各大米商认为那是一个需要精米的地方,这边每年出五千万斤米谷,与你的大西原接洽,销售的事情沧澜这边绝不干涉。” “再然后呢?”季牧已经深深皱起眉头来。 “澜州米商每年支付给大西原一千金钞的佣金,如此数目岂能拒绝?” 季牧就快憋不住了,一千金钞根本不算什么,这正好是他捐给太学的数,而输送给醉仙居每年的四千万斤肉品,大西原的利润可达一万五千金钞! 到底谁更黑,一目了然。 最关键的是,这些澜州米商把大西原当成了一个打工的伙计,还要出人出力为他们到处卖米,生意要是做到这份上,那季牧还是和阿古大哲聊聊二人之间的“利润话题”比较好。 阿古大哲不以为然,uu看书 .uukansu尚觉一切都在正确的轨道上,“运输的事情不用你大西原操心,届时会有商队专门把货送到西部,而且肯定不会和你与天元的肉品撞车。” “米商不走出云道?” “澜州紧挨着贺州,放着现成的云贺商道不走,为何要迂回走那出云道?” “但云贺商道的形势,未必好走吧。” 阿古大哲嗨了一声,“沧澜世界,贺州就是跟班,澜州米商除了给沧州鱼商让让路,天底下还有他们摆平不了的路?云贺商道那点事我也知道,都是小打小闹,从前云贺商道纠葛,澜商不顾是因为那是云州贺州的事,现在他们想运米,还能让贺商给挟制了不成?” 季牧沉吟下来,这样的话事情就让人不免多了几分遐想,那条“死路”要是被澜商打通,云贺目前的状况就将被彻底打破。现在双方拉锯,一旦米商巨头加入,形势又究竟会是什么流向呢? 季牧走不通云贺商道,不代表躲避云贺商道,因为这是一条云商最有可能夺得自主的商道,远不是出云道这般雍商拉下脸、天地沉一半。 “给了你船,搞得我都需要自赎了,你还犹豫什么?” 季牧沉道:“米我可以接,但想雇我做掌柜恐是不行。” “你想干啥?” “就像我和雍州的生意,利润分成是最好的选择。” “你让天元人给带坏了!” 季牧摇头笑道:“若得成行,米不必控制在五千万斤,以西部之力,这个数字可以翻好几倍,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 第一百零四章 陶尚品季泰升 阿古大哲显然不是能拍板的人,一看就是撬话试探来了,季牧的态度很明确,谈的前提是双方收益都有保证。 米商那边还有刘鸿英,真要谈起来,季牧也会留有余地,只是这反馈迟迟没能等来,集已收毕,第二天便返程了。 季牧走出云道先到云都,施如雪则穿棠州而归,二人在城北分别。 “此次回去你我事情都多得很,云绻树下暂且欠着。”施如雪笑道。 “酒的事情好说,有时间我去雪州,看一看雪原风光。” 施如雪点点头,“我已去过西部,下一次自然该你来雪州。” “一言为定,就此别过。” 季牧刚要转身,施如雪道:“十里鳞次,我给你备了一份礼,当作这次河神大祭的答谢,你可不要推辞哟。” “此事你我同心而成,大小姐何必算的这么清。” 施如雪微一摇头,“商家的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我可害怕有一天河神大祭成了你的大借口。” “大小姐怎能这般看我季牧?难道还怕我用此事敲诈一笔?” 见季牧板着脸,施如雪咯咯笑了出来,“我开句玩笑而已,但是谢礼是一定要有的,告辞了。” 不得不说,回时的心境便完全不同了,脸颊吹过寒风,马蹄如踏春风。 到了云都之后,施如雪的谢礼着实有些吓人,紧邻肉馆的左边三间铺子已经停业往外搬着东西,这块腾出来的地方没有一亩也有八分,这等手笔直让季牧觉得反欠了人家。 与马迎龙聊了一番话,一个堪称悚然的消息传入季牧耳中。 “什么!季虹把毛皮卖给了陶大朱!” “不仅如此,这三四个月以来,星宝行已经快要关张了。” 季牧皱着眉头,“难不成季虹一开始就被陶大朱收买了?灭了星宝行再从我手里要到皮毛,那个什么陶尚品也有了原料!” 马迎龙叹了一声,“东家,星宝行已无前途,秋后的蚂蚱,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季虹父子是不可能跟星宝行永远有走一路的,陶大朱从你这拿不到皮毛,便打了季虹父子的主意,而且他成功了。” “真是毒辣啊!” “东家,西围库你一定还记得吧。” 季牧立时眼睛一眯,“他们也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和季虹组了一个州合商号,名叫季泰升。” “这州合商号,何时变得说合就合了?” “这不是有陶大朱嘛,以他在云贺的影响力,说合也就合了。而且当年西围库那些人,存储实是惊人,这些年又在贺州起了不少小门店,野生的皮毛量同样可观。” “想来那边的领头人应该是季连峰吧。” 马迎龙神色一沉,“没错。” 季牧蓦然舒了一口气,前前后后、桩桩件件,这时候终于厘清了。那些年他的这位三叔根本不是把皮子卖给西围库,他在贺州一直就有地盘,说他收西围库的皮子更合适。在西围库丢了肉品生意,撤出西部之后,季连峰便现身了。 西围库和大西原乃有深仇,经此一事,西围库的人都会围在季连峰身边,变指为拳再往陶大朱身边一站,威风凛凛、成门成派。 但季牧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人,大西原皮子的事至今让他耿耿于怀,哪怕挖坑设套用尽伎俩让人钻,季牧也认他有些手段,这种眼对鼻子明着要的,真是不知羞耻无下限。 “东家,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迎龙,就你我二人有何不能说。” “陶聚源是州合,这个季泰升也是,而且新立的陶尚品和季泰升两家互承一体,云州贺州绑的越来越密。此时应当避避风头,大西原不宜有太大动静。” 季牧却道:“自从上次见了周德我便知道,大西原和陶大朱产业的这层窗户纸离捅破不远了。老师说商不能躲,这风头不是一阵风,它会越刮越久、越刮越大。” “可是云州大部分的云商还是看陶大朱的脸色,事情一旦捅破,大西原在此会更受挟制。” “他们走动,我们也不是原地打转,从我这拿的,早晚一天要给我吐出来!” 马迎龙深一叹,心说大西原那一车一车数以千万的牛皮羊皮,搁谁都不能排解。更过分的是只要大西原在,他们就有毛皮拉,真是眼角落了一坨苍蝇屎。 不过短短几个月再见季牧,给马迎龙的感觉人多多了几分沉厚,话锋也尖烈了许多。 肉馆这边情势如前,短期难解,季牧只在云都住了一宿,第二天便早早启程赶往九云城。 对醉仙居的供货,u看书.uuansh.om 季牧打算放在九云馆,有季业坐镇,事情将更有条理。而且货从此发不必走云都,直接可达出云道的道口,醉仙居的货量太大,走云都势必招来一些麻烦。 季业得知醉仙居的消息,兴奋之余也有些担忧,有这一下子意味着多处需要扩。 云盛通得扩、九云馆得扩、人手还得招起码三成,甚至,肉坊那边也要扩。 季牧近来思量的也确实是扩建肉坊的事,他打算再建一座肉坊,专门用来供雍州棠州陶州三家的货。 从肉坊这里便把自销与供货区分开,一锅一个样,操作各不同,比大锅乱炖更有效率。 此行一百二十多天,季牧终于回到西部,最直观的变化,就是云季合了。 没有灯红酒绿,但它车马如龙,这个大盒子俨然已是所有西部人眼中的中心。云季合的外围,成百上千的脚力马车拉来一车人、送走一车人。 还有人在四周摆起来榛果摊,有人现场摊面饼、炸油块,人们多了很多营生法,像模像样做起来小家生意,围绕着云季合方圆一里多人声不绝。 再加上还有一月就是牧火节了,云季合成了千家万户办节货的唯一去处,人声更是爆棚。 季牧远远看着,不知怎的,云盛通庞大的商队、大西原肉铺满目的顾客都不曾让他如此触动。 会不会有一天,西部也能成为九州人出行的一个选项?说起西部,不再是满脸嫌弃的一个噫字。 那样的话,那位苦于卖不动榛果的大叔,一定会笑的合不拢嘴。 …… 第一百零五章 郭2虎大婚 桌子上放着三份名士审表。 童千羽、祁海遥、冯智三人并排站在季牧面前。 三人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季牧也是满心感慨,六年前,一物一言,立在自己面前的是商界大师,所有云商眼中的陶公。六年后,事情的走向竟让人这般不能释怀。 “你三人这一年来的表现,已有人向我汇报过,你们写的东西我也都已看过,这三份审表的打分也是基于此,祝三位登临名士。” “谢尊学!”三人躬身接过审表,季牧拽过一个托盘,其上放着三个龟背。 “这是你们的酬劳,每人一个龟背,感谢三位对大西原、云季合一年来的付出。” 冯智急忙开口,“尊学,此间所有事都是我们见习子弟该做的,不能收受您的报酬。” “尊学,见习无有报酬之说。”祁海遥也道。 “拿着吧,西部不比别处,这一年辛苦了。” 二人还有犹豫,倒是童千羽踏前一步,双手呈前躬着身,“谢尊学!” 收完龟背,祁海遥迟疑一瞬问了出来,“尊学,毕业礼之后,我们还能回到这里,为云季合、大西原谋差吗?”这一问,童千羽和冯智也都抬头看着季牧。 季牧笑道:“你三人的见地我都看在眼里,你们肯与我同事,商号上下无不欢迎。只是三位登临名士,那将是云州商界的盛事,届时你们所面临的选择几十上百,自己起商号也是正常,这里面的选择权在你们。” 三人知道,季牧现在只能这么说,太学士是太学士的路子,名士有名士的大举,现在还说不得太多话,不过季牧“想来便来”的口吻已经让人足够兴奋了。 谁不想做名士,但可能性实在太低,商院近六十年,只出过陶大朱、季牧两位名士。而当下这一届情况更是特殊,十次大考,工学、文学霸榜,商学名士已基本无缘了。 对季牧来说,如果这三人还能回到西部,那将是一件大为开心的事。 这一年里,冯智在总馆给季飞打下手,统筹调配之事颇有心得。尤其和云盛通的接洽,这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不出丝毫岔子,何时入集、何时上货、五十二家的先后排布,做的是井井有条。临别之时,季飞居然承诺给人家在西部找个媳妇,季飞行事成不成熟尚且不说,对这冯智的信赖肉眼可见。 祁海遥做得同样不错,他是云季合的跑堂伙计,五十二家的货门儿清,不仅知道有什么更知道缺什么。他所拟定的那份资料颇为详实,比如云季合吃这一方面尚处单调,后面的增设一定不能少了酒楼饭馆,此外一些民间工艺也需引进。其核心立意便是,云季合不止要做西部人的采购地,还要成为一座巨大的游乐城。 但带给季牧最多触动的还要数童千羽,他的行为不只是纸上,季牧离开这段时间,肉坊的诸多细节都加以改造。一听说季牧要建专门供货的肉坊,童千羽用了三天时间便写出一份极为完整的方案。季牧看到很多的闪光之处,最主要的是供货与自销的区别,童千羽分的明晰。 供货来说,二斤装就没有意义了,而是可以直接以冰鉴的容量作为衡量,如此一来新建肉坊的人工量就将少一倍不止。此外,肉坊的分区可以更简单,应该像云季合一般形成固定的流线,节省周转甚至雇工行走的时间。此外关于选址、体量,无论大处还是细节都有一套东西。 如果童千羽能长留西部,不管旧坊还是新坊,改观势必惊人,绝对是一个可以放心交管的人。 送别三人的第二天,距离冬年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季牧收到了一张金皮大请柬—— 郭二虎大婚! 婚礼在郭家甸举办,郭二虎乃是云盛通的头家,季牧这边大西原和云季合两头备礼,提前赶到了郭家甸。 六年前来季家甸,好几里一户人家,大狼狗狂撵季牧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今时再来此地,摇身一变成了聚在一起的富裕甸子。 带领郭家甸发家致富的郭二虎,婚礼的排场大得惊人。但有宾客来,炮仗便响一炷香,家家户户挂灯笼、上新桃,如同提前过了牧火节。 郭家大宅左右,红毯子铺了足有二里,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这些年里郭二虎也认识了不少商界之人,云季合的各大商家用的都是云盛通,也都前来贺喜。 一个照面,郭二虎哈哈哈哈笑得不管不顾,季牧却是一怔,这家伙居然开始蓄发了!油油亮亮的大脑袋消失不见,发根子太硬直接长成了一个大刺猬,脑袋本来就大,这要是沾点草棍,分明就是一个大筐啊! “郭大头家,你这……” “别说大头!叫我二虎!”郭二虎神色肃然,片刻却又撇嘴一嗔,“要不是你,我半年前就结了,等的我那婆娘都不乐意了!” “你这都有婆娘的人了,说话怎还是着三不着两。” “三三两两都不如咱俩肘子情深,要不趁这会赶紧磕一个得了!连结婚带结义!哎?季头儿,你别走啊!” 婚礼礼程颇是热闹,郭家大宅搭了半里篷帐,上千宾客一同落座。 季牧和季连山坐在一处都是上宾,礼程走到一半,季连山忽然碰了碰季牧,“这景象,你就没点想法?” “啥想法?” “据我所知,u看书 ww.uukanhu. 你娘手里的资料得有这么厚,尤其云季合进来以后,我瞅着媒婆比管家来的还勤呢!” “老爹,这事您要好好把把关呀!” “我也想帮你把把,但我瞅着不大能插上手,不过你娘也是明白人,你放心,肯定门当户对!” 季牧咂了咂嘴,“老爹,你知道我说的把关不是这个意思。” 季连山故作轻叹,“我也没有办法呀,你比二虎还大一岁,而且听你二叔说,季业那边也快了,你这都快三十的人了……” “老爹,我还不到二十四啊!” “差不多,过二就是三,本来搁你这岁数,孩子都该上私塾了。” “你看我这忙的,哪有时间结婚啊!” “你不需要有空,有人就行,这里头一针一线都不用你操心。” 季牧顿时就觉得聊不下去了,季连山在一旁说个不停,越说季牧越是暗暗咧嘴,心知回头这事没的跑。 甸子喜宴,酒风素来很盛,自晌午一直喝到黄昏。 郭二虎摇摇晃晃来到季牧面前,嘭的一声坐了下来,二人啥都不说,咕咕咚咚一连喝了四五杯。 郭二虎已经拾掇不了自己的表情,大嘴唇子撅得老长,眼睛半天才一眨,不时还一个激灵,“季头儿,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什么不?” “什么?” “就是那年,你得亏掉进猪网子里,要是踩进了大刀坑,咱俩可就没有下回分解了。” “什么网?” “猪网啊!你不就是那么被抬进来的吗!哈哈哈!” …… 第一百零六章 童家9虎 对西部人来说,过了牧火节才算一年伊始。凭借着这个牧火节,云季合在西部已经彻底炒热,各大商家更是喜不自胜,西部人家都有不丰盈之处,从日常到摆设,这一大波的添置,去了很多商家大量库存。 季妍刚满八岁,和她的哥哥一样讨厌学塾,当年二叔家那俩也是一样,整个离季家就没一个爱上学的。 别看季妍小小年纪,小主意可不少,每天早上去上学、黄昏按时归,季连山问点什么也都对答如流,考试成绩也不错。 直到有一次季连山办事路过学塾,学生们下课时他找了好几圈,愣是没有看到季妍。季连山瞪着圆眼质问先生,先生瞪得也不小,查无此人! 后来才知道,季妍根本就没上过学塾,每天按部就班都是装样子,而且整天混在云季合里头。厉害的是那些识得季妍的人居然没把此事捅出来,天知道这小姑娘耍了什么花样。 不爱上学这个举世级难题,季牧劝也没有用,季妍不知哪里学来的话,什么“寓学以行”“致用为上”,一套一套让人哭笑不得。 而且季妍脾气不小,说得狠了她也不哭,一副理在我这边谁也不能把我打败的架势。临到后来,干脆连样子也不装了,大摇大摆在云季合里晃荡,季家上下也只能用“再大大就好了”这样的话安慰安慰。 季牧苦心费力把大量的教学资源引进西部,别人家的孩子勤勤恳恳,自己妹妹唯恐躲的不够快,让季牧头疼得很。 这年开春,对季牧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新建肉坊了。 这天下午,季牧刚从肉坊回来,一个青年背着个包袱正站在院子里,季牧大为吃惊,“千羽?” 按说童千羽再回西部并不让人意外,可那是从前的童千羽。早在半个多月前,一个爆炸的消息便已传遍了云州商界。 童千羽,第三位云州商学名士! 六年之后,商界再出翘楚!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季牧为商界、童家感到高兴的同时,也知道童千羽没有回归西部的可能了。云州的大环境下,一位商学名士具备极大的影响力,别的不说,现在人们讨论起童千羽,都必然将他与陶大朱、季牧并列谈之。 这本是季牧思定的事,可眼下童千羽竟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尊学,我来建肉坊。”不多一字,童千羽如是说道。 “千羽,你现在可是太学名士,童家的事情更为重要。” 随着童千羽扬名,梅郡童家这个人数众多的大家族也在一夜之间走入云商视野。童家生意做得一般,鼓捣了五六十年还是“梅郡首商”,论声名与九云郡的六合坊、济良材差不多。 不过童家生意有一特点——广,卖醋也卖酒、卖烟叶也卖茶叶、卖棉布也卖坚果,甚至胭脂水粉生意也有涉及。 听上去这是一个巨大的综合商行,各行各业风生水起,实际上没这么厉害,主要原因是童家人丁极度兴旺又没有统一的号子,兄弟们便各起一行,不求什么走出云州走向九州,在小小梅郡生龙活虎还是不出问题。 童千羽光叔伯就有八个,有人叫“童家九虎”,有人叫“童家九龙”,兄弟九人一共立了十三个商号,但要是把这些号子说与梅郡之外的人,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相信天道酬勤苦,祖坟终会冒青烟,童千羽摇身一变长了大鹏翅,童家九虎立时甩起膀子虎虎生风。 童千羽素来沉默少言,季牧正欲再开口时,就听院外噗噗通通一阵跳车之响,旋即,一大票人都立在了院子中。 一二三四五,季牧数了数,不多也不少,一字排九虎! 这阵仗直让季牧一愣,看得出来童千羽之重,好家伙直接九虎全出动! 童千羽的父亲童守礼,排行老三。 仁义礼智加上信、温良恭俭没有让,就是童家九虎的名字。 童守礼不到四十岁,最小的童守俭还不到三十,兄弟九个往这一站,盛气、烈气颇是迫人。 童守礼一开口,土商的架势彰显无遗,“小王八蛋!天底下哪有名士给名士当长工的道理!你给老子回去!” “爹!咱家就二十台织机,一年就那么几千匹布……” 童千羽话没说完,童守礼一个大步子就揪起来他的耳朵,“你他娘的现在是名士,光有名没有志吗!就冲你这名声和脑子,不出十年,咱不干它个上万匹?!” 老大童守仁连连摆手,“老三,有话好好说,名士的耳朵咋能这么抓!” 老九童守俭嗤了一声,“这事肯定是那季牧嚯嚯的,你说你是名士,还想拉另外一个名士,咋的拿我家小羽当土坷垃啊!” 季牧立在一旁,uu看书.ukanshu.cm虽然未及介绍,但见那九虎神色乍一见就满是敌意,早知这些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爹,大伯,我要跟尊学多学几年,等我学成再回梅郡!” 说起学来,童守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就供你上最好的学堂,临到现在你都学了十七年了!都学成名士了还要学,你再学成呆子,我可怎么向你死去的太爷爷交待啊!” 季牧上前一步,“童叔,千羽此来晚辈实是不知情,更无把他留在西部之意,他现在是太学名士,名士自当持自家之业,还请各位叔伯不要误会。” “你是?” “晚辈季牧。” “哎呦!失礼失礼!原来是季头家啊!”童守礼一副大惊大怪的样子,“我也说嘛,季头家名震云州,哪里会做强留之举。” 季牧看向童千羽,“千羽,回梅郡吧,童家生意上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你写信给我便是。把生意做出梅郡,你我后面少不了往来。” 季牧这话也让九虎内心一安,但凡换成其他事,他们也不敢齐刷刷来西部大闹,这几年只要是做生意的人,云州有哪个不知道季牧的? 也正是因为季牧这般可怕的动静,才让他们对童千羽这第三位名士期望极重,既然大西原云季合可以如此声势浩烈,童家的生意还能闯不出去?都是名士,还能有天大的区别不成! 童千羽抬头看着季牧,说出来一句让满场哗然的话。 “我为尊学做肉坊,童家的生意看尊学。” …… 第一百零七章 必由之路 “小王八蛋!亏得老子养你!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先前只是揪耳朵,这下看起来童守礼就要动粗了。 童千羽的话却让季牧一凝,“童家的生意看尊学”,这话若是细品还真是有些不得了。童千羽腼腆归腼腆,但绝对是个机灵又机智的人,这乱糟糟的场面他话不多,但却向季牧传达了两个重要的信息。第一,他下定决心留在西部要把肉坊干下去,第二,他说到了布匹和织机。 九虎生意行行都有,酒醋茶烟在梅郡做得都尚可,他却说到了“二十台织机”,这应当就是童千羽所认为的童家出路。织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会大大挑拨季牧的神经。 生意有万千法,你帮我做、我帮你做也是其一,季牧心念电闪,一时想了许多。单以童千羽这份深刻思量来说,季牧便觉这个商学名士实至名归。 天色已晚,童千羽无人能劝动,季牧差人把他的各位叔伯送到了云季合的客栈好生招待,只留下了童守礼父子。 季牧暖厢置酒,家厨做了几道拿手的羊肉菜,随后拿出了一坛“月丹红”。 要说这天底下最能造气氛的,还得是酒。比喝什么酒更重要的是见什么人喝什么酒,从这酒里就能看出对方是大客中客还是小客,这可比说话管用,了却很多庸猜自扰。 所以一见这月丹红,童守礼立时心有诧然,此酒乃是雍州八天品之首,凝如月、色如丹、红晕喜相逢。再一想到季牧的身份,立时觉得此间穆然了几分。只是那不争气的儿子,捏了两把耳朵就哭哭啼啼,往那一坐跟个受气疙瘩也似的。 酒过三杯,童守礼叹声道:“千羽不能留在西部,我童家也是为季头家考虑,这么多年商学名士统共就三个,要是千羽在西部谋差,这对季头家甚至太学的名声都不好。” “爹……” “你闭嘴!” 童守礼沉了沉气又道:“不怕季头家笑话,童家的生意素来雷声大雨点小,梅郡大鱼大肉,出去汤都没有。现在千羽总算熬出来了,他来统纳,童家兄弟都无异议,只望后面季头家多多帮衬。” 季牧笑道:“还是要和童叔强调一下,千羽并非是我强留,今时所商也并非千羽的去留。” “那季头家的意思是?” 季牧双臂拄在桌面上,十指看似交叉却在揉着掌心,“童家既然有织机,是否想过把棉布这一块的生意做大?” 童守礼不禁一笑,“季头家何等慧眼,怎会说到这最不可能之处?” “缘何不可能?” “云州乃至贺州,能养活自己的小布商不在少数,但要说起赚钱的没有几家。陶大朱的陶聚源,收走云州九成以上的棉花,现在成了云贺州合的商号,其对棉布的统治根本无可撼动。云州什么都有做大的可能,除了棉布。” 季牧道:“生意上的事有万千可能,但任何一种可能的前提都是有货,童叔那边只要有货,销售和渠道的事情可以交给我。” 此言一出,童守礼自顾饮了一杯,“季头家还有何高招?” “童叔刚刚不是说云州有很多小布商吗?先把这些人聚起来,便能形成一个前期的规模,再把这些织机整合起来,布匹的数量便有了保障。” 童守礼皱眉道:“但织布得有棉,收不到棉一切都是废话,陶聚源如此把控,这原料就是一大问题。” “棉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重要的是童家能否织出和陶聚源一样的棉布?” 就在此时,童守礼大喟一声,“那东华三郡的窑洞织法本是我梅郡最早发现,那段时间童家都在窑洞里摆出了织机,可那陶大朱一来,东华三郡那些老倌儿都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白白就都做了陶聚源的雇工,真是到了能把棺材板子气得掀起来的地步!” 说完这些童守礼速速眨眼,忽然才意识到更重要的事,“季头家,你说棉的事情你有办法?” 季牧点了点头,“但现在的情势是先要确立织机、雇工,计算出每年的产量,才能更好开展后面的事。” 季牧作为双号头家,又是云州五十二商的东家,他的话童守礼自然信赖,但他还是深皱眉头,“季头家,不管怎样筹备谋划,这事早晚得撞上陶聚源,你让我这二十台织机的小小布商如何去拧陶聚源的大腿啊!” “童叔,事在人为,州合不是心合,此间跳不出一个利字。别的不说,只要童家有了布,单是在云季合就能消化个七七八八。” 童守礼蓦然抬目,u看书.ukanshu.co“季头家这是要和陶聚源大干一场啊!” 这时候,童千羽忽然开了口,“爹,你这都说到哪去了,云州这么大,各卖各的布有何不可?哪里就到了和陶聚源打仗的地步。” “甭管我说到哪,还不是因为你!” “爹,我觉得你该这么想,我要是回到梅郡搞家里面的生意,云州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你还不如就把我藏在西部,这样一来云商都盯着这里。你那边布也好别的也罢,岂不就有了发育的时机?” 童守礼速速眨眼,眼前俩名士轰上来,一时真的有些不明就里。季牧的话让人心生遐想,童千羽再一说简直是佐定了这种遐想。 沉下心来一想,有关这棉布,童家确实难咽一口恶气。织出像贺州那样的布,曾是梅郡乃至周边布商的勠力所图,等他们终于有了改造之法,却成就了陶聚源更博壮的局面。 他们怪不得东华三郡,因为自己拿不出陶大朱那样的手笔,而现在,似乎有了一个机会。 酒到酣时,童守礼思绪也旷达了起来,棉不棉布不是关键,关键是这眼前二人的行事之法。童家出了个名士,但归根到底是要让声名产生效益,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种办法,就未必是自己所能思量透彻的了。 暗夜风沉、灯影阑珊,童千羽的目光若有若无瞥向季牧,此合二人之心,季牧之举也不单是为了壮大童家。只不过童千羽有些惊讶的是,这位尊学竟然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但对季牧来说,这并非当下的决定,而是早已预料到的一条必由之路。 …… 第一百零八章 再聚西部 看到云季合隆盛鼎沸,童家兄弟一个个都眼馋得紧,意欲把手底下十三家商号全部纳入云季合。 为此,除了童守礼,兄弟八个又跑来季家大磨嘴皮子。季牧若是应了,名士的事便都听童千羽的主意,商嘛,归根到底撑起名来的是利,一下子哥几个又都想得很通了。 但这事季牧显然不能答应,童家的产业虽约等于六合坊的规模,但问题是足足十三个商号,拳头不硬、指头还细,招牌杂乱什么生意都做。这要是涌进来,云季合也就没有门槛可言了。 形容童家兄弟,“生猛”这个词格外合适,也许是人多的缘故,总给让人觉得充斥着不讲道理的野性,与生意场上气定神闲的头家们完全不同。 季牧见状,若是直接拒绝,兄弟们赖在这里都不是没有可能,童千羽的事更要大说特说。为此,季牧专门邀了几位云季合的头家,为兄弟几个大讲生意经顺道把云季合的入门规程委婉说出。 接下来季牧为童家兄弟给足了建议、留足了后路,大意就是塑立一个具备竞争力的招牌。过程当中云季合各大云州的商号都会加以照应,一旦有了起色,季牧便会征求各位头家的意见,适当降低门槛,让童家商号早日加入云季合的大家庭。 在童千羽和季牧这一里一帮之下,历时足足七天,终于打发走了童家九虎。 童家兄弟刚走没几天,两辆马车徐徐驶向西部,舆中二人对季牧来说都算熟识,正是刘鸿英、楚南溪二人。 二人并未先找季牧,而是悠哉悠哉在西部逛了三日。看过原野风光也看了云季合的鼎沸态势,更是看到如龙的商队每天不间断走出西部,不由觉得素来开放的九州,对西部世界竟有如此深的误解。 这日傍晚,云季合最好的酒楼里,三人坐在一处。 刘鸿英笑道:“看过之后方才明白,大西原能得河神大祭一席,绝不是贺商口中的运气。如此规模与氛围,贺商差之远矣。” 季牧道:“太学时心存让更多人认识了解西部的想法,但这走在路上才知道,六年只是小小一步而已。” 刘鸿英道:“太学是一个笃定志向的地方,不过更令人钦佩的是你的走法,云商贺商一团乱麻,绕道雍州取回大单,此间风再烈也刮不到那出云道上。” 季牧微微一笑,不像那日只是试探的阿古大哲,刘鸿英作为米商巨贾的大公子,未来金谷行的大头家,他的话颇具分量。 所以此言就要分开来看了,河神大祭大西原占了沧澜的名额却和醉仙居做起来大单,沧澜世界对此有微词并不奇怪。不过刘鸿英只是随口点了一下,既然他亲来西部,便不会抓着此事不放,加之名士这个身份,二人之间余地颇多。 另一方面,就是他点出的“云贺乱麻”了,商人之间有时候会听话比会说话更重要,只言片语、听出几何,往往能决定我们是否接着往下聊。 “西部属于云州,大西原根植于此,总是擦着风边走,不知何时就要被卷入旋涡。不瞒大公子,与雍州通商只是暂缓云州内部的销售压力,云州这块地盘早晚都是要占的,只以供货的身份走外州并非季牧的愿景。” 此言一出,一旁的楚南溪也暗暗点起头来,刘鸿英则是笑着举杯,“要我说这天底下最看重眼界的行当非经商莫属,季头家一目看丘知壑,便知此行定然不虚。从前阿古大哲与你聊过,不过后来我才知其法,不怪季头家拒绝,换做是我也不能答应。” “如是说来,大公子是有新的法子?” 刘鸿英道:“你那云季合,既然能有殷州的果铺,自也可以有澜州的米行。我金谷行想做第五十三位头家,入季东家的大号之下,不知意下如何?” 二人目定季牧,却是不曾看到丝毫犹疑,甚至连一个眯眼皱眉都没有,“此举,也是在下所思的最佳之路。” 刘鸿英笑了出来,“九州不识西部肉,西部不见天下谷,西部世界六百万人,一年何止五千万斤!” “只是澜州的米要走云贺商道,先要踏过这一关,运输方可无虞。” 四目一对,二人都是朗笑,你说我话、我说你话,还能这般顺畅入心,颇有几分灵犀的味道。楚南溪欠身倒酒,从前那顿楚庄酒已觉二人甚是投契,现在西部喝着酒,uu看书 .uuknh.om 知心达意慰襟怀。 一杯饮尽、杯落重响,刘鸿英道:“我与南溪此来走的便是云贺商道,这条天底下最狭窄也最拥堵的路,想把澜州的货直接送到西部面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季牧点头道:“我研云贺商道已久,这条商道起于棉布,中间走了三十多年的云贺百商,现在又回到了棉布。在州合的陶聚源组建之后,贺商利益分配出现变化,从前许多专做织厂的贺商被迫与陶聚源同轨同行,使得本是互通对流的云贺商道,逐渐被陶聚源操控。” “依你之见,此间解法在何处?” 刘鸿英这一问,连楚南溪也是微微一凝,这个问题深思下来颇为锋利,岂料眼前的这位头家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一切的问题都在布上,只要布商把控一天,云贺商道就走不得别家的大商队。所以这解决之法,只有把云商贺商的布匹行业分割开来,打断云贺之间的布商往来。” 刘鸿英微一皱眉,“看来季头家深谙此间打法,所历足丰呀。” 季牧微微摇头,“六年以来,从无类举,只因大西原不能一直绕着走,大公子要入云季合,也无绕的必要。” 刘鸿英道:“贺州布商虽入陶聚源,但布商之外都不敢小觑沧澜的面子,云贺之间有多重的往来,未必就要金谷行趟路,我的意思季头家可明白?” 季牧道:“但以一盘散沙的贺商来说,想趟平云贺商道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季头家的意思是?” “贺商那边,总得有个扛旗的才行。” …… 第一百零九章 棉商和绸商 刘鸿英这种想得利却又不想出头的心思,季牧并不觉得奇怪,这是大商巨贾的惯常手段,目的是卖米,但在很多不确定的情况下,趟路的肯定不能是米。预知风险,乃商人天性,万全尚且犹疑,更不允许万一。 “你也知道,贺商两大号,一个州内做面馆,一个搭台说评书,指望它两家北进云州没有可能。” 季牧点头,“半口流和志怪斋便不用想了,但河神大祭时另一艘贺州之舫令人印象深刻。” 刘鸿英不由一凝,近些年来贺商杂乱,一方未罢一方登场,河神大祭时他忙于澜州之事竟没怎么留意这贺州第三舫,想了一想才隐约出现了个名字,“绣春园?” 此三字一出,刘鸿英和楚南溪面面相视,只是略微一想便有些激动,眼前这西部人对贺州的了解,竟比身处沧澜的二人还要明晰。 九州最常见的衣料有三种,棉布、丝绸和麻布。随着时代发展,较为粗糙的麻布用得越来越少,棉布成为人们最主要的选择,近两三百年丝绸开始兴起,起初价格极贵,有“绸如金”的说法,但随着沧澜养蚕业的兴盛,丝绸走向更多人的视野。 于是,布商也分成了两大派,棉商和绸商。历史的原因,棉商一直在布匹市场占据绝对的主导。丝绸的主要市场在九州极为富裕的地方,像殷州和沧州,而放眼九州,棉商占据七成以上的销量。 沧水澜水一带才适合养蚕,所以只有沧澜世界才有绸商,只是其地位远不能和鱼商米商相比,加之丝绸兴起的年头尚显不足,绸商一直没能打开局面。 当沧澜绸商还在生产单品的时候,一批贺州商人另辟蹊径开创了绸商一个崭新领域——绣绸。 绣春园,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绣绸是贺州传统工艺刺绣的延伸,山林虫鸟、芙蓉锦鲤栩栩如生,既可作为工艺品也可作为衣品饰品,针法九大类、百余种之多,乃是贺州独有的优势。 “贺绣华美上讲究,但这些年迟迟走不出贺州。向东走不通,若是贺绣打开局面,对沧澜二州绸商的动摇是根本性的,早晚有一天这些绸商会成为贺绣的绸缎原料供给。向北同样如此,一旦贺绸在云州铺开,南北棉商巨头的销售减半都有可能。” 刘鸿英双目凝定,“贺绣闯出贺州决心已昭,拿到河神画舫便是明证。” “没错。”季牧点头道,“沧澜大商林立,二州绸商有鱼米巨贾帮衬,贺州要想触及这一块,光掂量掂量自己也要掂量个好几年。但北望却有不同,所拦不过是一条云贺商道,此地一通就是百通。所以我想,这里面的互通之机,贺州绸商断然不会错过。” 初来见面不足半个时辰,季牧便说出这番话,刘鸿英二人立时明白这位头家早已有此筹划。现在他们在想的,反而是季牧把贺绸引入云州,一定不只是为金谷行铺路,贺商杂乱,云商也没什么规整可言。 “大公子持澜州米行,东进难以对沧澜绸商交待,但若引贺州绸商北上,既是贺绸的利好,也是沧澜世界的外拓之举。” “季头家想的还真是周到。”刘鸿英淡然一笑,“你这路子我颇为认可,贺绣入云州之时也就是云季合起米仓之时,但说千道万,贺州绸商如何才能在这乱局中踏平云贺商道呢?” 季牧却不接刘鸿英的话茬,而是端起酒来慢慢饮了一杯。 刘鸿英顺话而问,季牧自要给他时间想想此问。季牧心说,破局的方向与你说了,各方的利益考量也与你说了,落到这具体操作上若是再与你说了,这合作岂不成了与懒汉拔河一头使劲儿? 况且刘鸿英是什么人,名士里头他是巨商大公子,公子里头他是澜州名士,有身份有名声有本事,季牧若是大言说尽,没准儿只是献丑呢。 刘鸿英立时了然笑了一声,但他还是要伸一伸手,保不齐此间多伸一寸便能免去日后百丈难事,“季头家,这商道一开,云州贺州互商乃有先天地利,对大西原的利好远甚于金谷行,这里头还希望季东家多发点力才是。” 季牧道:“短期看来确如大公子所言,但澜州紧邻贺州,这条商道南边的意志岂能跳得开澜州?大公子若是把它想成澜州与云州通商,这利好该要重新掂量一下不是?” 楚南溪眉目紧俏,心说这个身处闭塞西部的人,如有一双俯瞰九州的眼目,盯得准更看得远,他和刘鸿英相识十年,这种“融洽之中的被动”见所未见。 刘鸿英沉了一沉,“无论是何手段,绝然跳不开那个州合陶聚源,季头家对这个布商巨头应当知之甚多,你若坐视不理,岂不是白白失了事半功倍的机会?” 季牧微微摇头,“如果此事能在一月之内速成,uu看书 ww.uknsh 那在下一定日夜紧盯、竭力帮衬,但这势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少则两年三载、多则五年八载。要是一开始就把它变成一场绸棉大战,事情就成了乳臭小儿面对一个刀斧巨人。所以他应该是贺州棉商与贺州绸商的纷争,不宜牵扯到外州。” 刘鸿英与楚南溪的目光若有若无交织了几分,无一例外都带着几分忧虑,这事情越谈越大,从互商谈到商路,从商路说到各方,现在却已说到了纷争。季牧的话既完整又深刻,让二人忽然觉得此人早已料定了今时会面,坐在西部等着上门。 “季牧,我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刘鸿英眯眼道。 季牧蓦然笑了出来,“大公子多虑了,我们的目的纯粹就是为了云贺商道,布商霸道不给其他商号出路,路又只有这一条,不闯永远都没有活泛可言。不争一仓米、但争半亩田。” “好个不争一仓米、但争半亩田!”刘鸿英赞了一声,“季头家思明笃远,实乃吾辈楷模!” 一时间刘鸿英颇是激动,音容可见几分性情,夸人的话听着快要让人脸红。但季牧心知,他这是接了一个好台阶故作如此。 云商、贺商、棉商、绸商,不管这里面的事情未来有多复杂,都笼罩不到金谷行头上,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出头。无论怎样搅弄这潭浑水,金谷行都是临渊之态。失败无有影响,可要是一旦赢了,金谷行的米将有一个大出口,而且借此还能笼络大有前途的贺州绸商。 所以,别说是这酒中局,即便是放在谈判桌,此时的刘鸿英也已经心动了。 …… 第一百一十章 面子和场子 此后三日,季牧陪着刘鸿英二人看过肉坊、走过云季合,驱车向晚看了西部晚霞,当然酒也没少喝。 楚南溪有点像刘鸿英身边的军师,察言观色有的一套,浑觉季牧这人心思诡变难捉其形,而其待人接物却又极为赤诚。时而觉得想得浅了,如此一个撑起西部世界的大头家岂能是简单道行?但时而又觉想得深了,商有商的法不能归结人与人的事。悠哉悠哉这三日,深言浅言、不疾不徐,不因谈过云贺商道的事而改变什么。 三日过后,二人踏上返程之旅,刘鸿英给季牧留了一个他在流苏城的地址,不过就在马车刚要驶出的时候,一匹快马奔腾而来。 麻花辫子迎风飞舞,腰上的几个铃铛碎响不绝。 “虞小主?”马车匆匆勒住,刘鸿英和楚南溪立时下了车。 虞力士神色不甚好看,但他本身又是一副颇是让人肃穆不起来的样子,情态总给人一种故作嗔怒的感觉。 一旁的楚南溪显得有些紧张,“虞小主,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我虽是天元人,但这半辈子没少给你们沧澜出力,你楚庄的货北上遇到难处,找我安排人帮衬,你金谷行和稻香园的米在殷州打了起来,也要让我找人调解。临到我大哥去河神大祭要条船,你们一个个的就干看着?” 二人面面相觑,刘鸿英惊道:“虞小主,这是哪来的账啊!贵兄长哪里是需要船的人?” “是呀!虞大公子手上至少十几条船,哪里轮的到向我等开口?”楚南溪附和道。 虞力士气一结,“我说的不是那个混蛋!是我这个大哥!”说话之间,哗啦一指,二人顺指一望,对着的可不就是季牧! 刘鸿英二人神色刚要一缓,立时又陷入更深的惊讶,虞小主这般称呼一个人,事情可还了得? 不等刘鸿英开口,楚南溪抢上一步,“虞小主,事情并非如您所想,您也知道楚庄一亩三分地,河神大祭确实使不上劲,我爹他看了您的书信,办法也是没少想了。” “南溪,还有这事?”刘鸿英问道。 “当时虞小主写信给我父亲,让帮季头家想想画舫的事,后来也是到处走访,船的事兄长也知道,楚庄得船谈何容易。” “这事你该早早与我说才是。” 虞力士一咧嘴,“你俩人就别唱双簧了,看我现在落魄了,睁眼闭眼都瞧不见了呗!” “虞小主这是哪里话呀!您入云季合乃是兴旺大事,何来落魄一说?” 楚南溪脸色通红,“不管怎么说没能为季头家搞到画舫,折了虞小主面子,楚庄日后一定弥补。” 季牧上前道:“河神大祭虽历波折,但结果终究是好的,若不是遇见二位,那九象之舫也是个头疼的事。力士,我看这事便不必再提了,以后大家多有往来才是。” 季牧和刘鸿英二人都看得出来,河神大祭上他的书信没能起到作用,虞力士这是找回面子来了。趁着大家都在,这举动便好处颇多了,既要让刘鸿英二人知道他在云季合混得很开,更要让季牧知道河神大祭没能帮上忙是那楚道源没搞清他二人的关系。 只是他却忽略了,这么一闹却让沧澜的人发觉,季牧不止是给雍商供货,还和这么一个殷商的正统虞氏子弟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季牧这一说,虞力士平了平气息,见效果也差不多了,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拍在楚南溪手中,“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虞则士,告诉那个混蛋,有朝一日我必卷土重来,那些给我挖的坑早晚让他自己跳下去!” 楚南溪一脸苦涩,“虞小主,有些话您能不能写在信里?” “写了!哼!”虞力士言辞狠烈,偏却是表情神态跟不上,见他狠得一扫袖子,脚蹬鞍子摘下马头上的鹦鹉,随后轻盈一跃扬鞭而去。 季牧看得出来,二人不敢悖虞力士的面子,但背后那个大公子“虞则士”才是真正不敢惹的主儿。河神大祭上十几条船,该是何等的巨商本色。 六湖商会占尽天下漕运之利,又拥鱼米等重资,还是要被天元商帮压上一头,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家族,殷州虞氏、雍州祝氏,内成一脉、外汇一帮,进可指如刀、退可拳做盾。 而面对这个虞则士,沧澜的生意人诚惶有恐,那便说明除非是六湖商会有什么“明示”,否则私底下单个的生意人谁也不敢撄其锋,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送走二人之后,接下来的大半年,季牧都未曾离开西部。 新建肉坊的事情放心交给了童千羽,uu看书.uukanshu.co 他所做出的成效也充满惊喜,当两间肉坊同时确立,大西原来到了迄今为止发展最快的一段时间。 从前的大西原以羊为主,因为季牧有诺在先,所以不管牧民赶来多少羊,大西原一律称斤两收下。但因为出云渠道不开,云都那里处处受挟制,云州各郡的销量一直比较平稳,使得大西原仓库的牛羊肉快速堆积下来。 眼下出云道一开,每年五千万斤的供货量,库存立时得到解决。而如今,不用再像之前那般四处拜野,云季合的名声响亮西部,往来之间便是传播,越来越多远在八百里甚至千里之外的西部甸子开始往大西原送牛羊。 从前这些人,好几年才卖一次羊,有一些五六岁的老羊还是干巴的养着,每年就去州府设定的盐庄买点盐,有些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方圆十里,他们所处是西部最边缘的地方。 大西原烈火烹油,云季合也是百花齐放,一边有大量商家想要加入,另一边一座新的云季合已经被提上日程。 这里面聚集着很多云商,但鲜有能让云都大商为之一顾的云商,说白了这些都是盘踞在各郡的“虎商”,不过这种化指成拳的威力,各郡商家都看在眼里。 早在最初季牧说与施如雪云季合的时候,施如雪便已断定,真正透着季牧野心的是在这里。 没法用大西原拢住云商,但云季合可以,而云季合的使命不只是改变西部,把它作为一个整体,带领云商一起走,才是要义所在! 所差只剩一件事,现在的云季合到底具不具备复制的可能?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云季合的出路 这个冬天要比往年冷得多,隔三差五便有一场风雪。雪虽不小,但通往云季合的路一直保持畅通,一到天明便有马车上路,络绎到临近半夜。 算起来,季牧已有一年没有走出西部,但他一直留意云州商界的动向。其一有云盛通商队的打探,其二有马迎龙不间断传来的书信,再有云季合众多头家,各有各的探听路子,季牧得来的消息绝不止于表面。 要说这一年动静最大、搞得最火热的,毋庸置疑就是陶尚品和季泰升了。陶尚品绸缪在先,做了数年准备,精工匠人一大批、坊子铺子都到位,等到原料供给充裕,可谓一飞冲天。 各郡的商号都盯着云季合,但从当下来看,云季合还动不了那些云都大商的心,这些人的眼睛里只有陶大朱。 以十里鳞次为中心,云州的粮油大商、建材大商、药材大商悉数围拢在陶大朱身边。有这等厉害渠道,陶尚品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货已铺成大规模。陶尚品的皮具种类多样,从皮席、皮椅到皮衣、皮包,居家可用、出行可带,加上之前“陶系列”的口碑,一时间便成为云商商界最为雷动的大事。 水涨船自高,陶尚品阔步高阳,季泰升也是如沐春光,这家把门店开遍云贺二州的皮毛商号,日进皮子多达八万余张,其中六成来自大西原。 大商,归根到底看的还是规模,即便是金玉元这天下第一商号,量上不去,再金贵也纳入不了大商的范畴。所以相比有血统的陶尚品,季泰升对商界的震动反而更大,年入千万皮子,初来便是巨商之相。 陶聚源和季泰升同为州合,关乎二州很多商人的根本利益,当下的云贺商道,十辆马车有九辆是这两家在通行。 这日,云季合的总馆里,正中一个大火盆,人们披着厚厚的裘皮。管清、曾启辉、邓坚东、丁洪敏等人悉数在列,这几位九云郡商人是和季牧最早打交道的一批人,在云季合的地位也不同于其他商号。另一侧,季连岳季飞父子、太学士祁海遥冯智都在。 所有人都是大西原之外的另一个体系。 “东家,管某以为从当下来看,云季合适宜增扩,还未到另建一座的火候。” 管清开口之后,济良材的曾启辉也附和道:“这第二座云季合乃是走出西部的大举,西部这片没有竞争力的土壤尚需我们进一步把握。我认为再建云季合可以就此提上日程,再花一到两年的时间模拟一个竞争的环境,思量我们如何在商业兴盛的别处立于不败。” 这一席话倒让季牧有些意外,谁都知道再建一座云季合,意味着大把的利润。但见此时情状,不知不觉间,云季合已经拢住了一大波人的心,他们真正为云季合的前途而思考,目的当然是做大,但他们选择多一些耐心让它长得更壮,而不是急于眼前之利。 云大坚的邓坚东道:“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在九云城建起云季合,每一家的货品都面临竞争,云季合过于集中未尝不是一大问题。” 管清道:“邓头家何意?云季合的要义便是合,不管它开在九云城还是云都,这个攥紧的拳头绝无再分散的道理。” 邓坚东忙摇头:“管头家且听我说完,一户人家想置办东西或者当下缺什么,出门拐个巷子就能买到,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走上很远的路到云季合。所以在下以为,开在别处的云季合不能以日常采购为重点,而是远超西部很多档的留人之法,打造一个城中城,才是云季合的出路。” “打造一个城中城。”祁海遥喃喃出声,“晚辈极为赞同邓头家的想法,云季合开在别处,需引进多家酒馆、茶馆、游乐馆,将它变作一个消遣之地。” 言毕,祁海遥看向季牧,季牧并未表现出直接的赞同,“各位的话都有道理,但我们要打造的是城中城,而不是城上城。试问各位,九郡是每天去消遣的人多,还是日常闲逛的人多?把云季合变成一个消遣之地,意味着我们流失了七成以上的人。云季合应该踏在地上,去赚更多人的钱。” 这时候,济良材的曾启辉有些激动,“东家的话在理,只要我们打响云季合三个字,就能让明明拐个巷口就能买到的人,甘愿来到云季合!” 众人立时发觉,东家就是东家,他的角度与头家不同,真要是把云季合变成消遣之地,你让济良材这种卖建材的怎么活?乃至于日后引进粮油、家具这些商号,摆在这里碍眼吗? 只是曾启辉话说的慷慨,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却是大得惊人,归根到底就是一个问题—— 你凭什么让我大老远跑去什么云季合? 其实解决之法曾启辉也说到了,就是打响“云季合”三个字。 季牧接着道:“正如管头家所言,合是云季合的要义,我们打造的是一个合的场所,那么也就可以用合把人输送。云季合最大的竞争力没那么复杂,就是一个字,全!” “可是东家,全不代表人家一定要来呀?” 季牧摇头道:“全就是理由,走在街上的人,u看书.uuanshu.om 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的比知道自己买什么的更多。云季合针对的不是家里缺一瓶醋的人,也不是针对想连喝几个时辰大酒的人,我们针对的是找个地方逛一逛、逛着逛着发现需求、想起需求的人。我认为未来的云季合,就当灌输这种理念。” 一旁的祁海遥和冯智都凝目思索下来,不得不说,这和他们所学有点不一样。 季牧道:“以云州的商业环境,云季合还到不了另辟蹊径的地步,让自己出挑固然是好,但云季合一切的前提是收益。我们的使命不是造一个茶酒天堂,而是让每一位头家看见金钞龟背,这也是云季合赖以长久的根本所在。” 管清微舒一口气,“有东家此领,云季合必长盛不衰!” 邓坚东连连点头,“此为匡商之法,云季合要踏在地上,不容有悖!” 季牧看向各位头家,“下一座云季合就此提上日程,但不代表开业那天才走入人们视野。云季合五十二位头家,云州门店总数近千家,便以此作为宣报,让尚未在九郡出生的云季合提前为人所知,以此换来的期待便是初始的客流保障。” 管清眼前一亮,季牧此言更合他的“合之要义”,“不过东家,宣报应有地址才是,这下一座云季合当立何处呢?” “九云馆北七里,大西原肉铺东三里,云通街所在,乃有一块宝地。” 在座诸位九云郡头家忽然齐齐笑了出来,心说这眼前人目光刁毒还会省事,那块地方分明就是—— 六合坊、济良材、平步轩、云大坚,四家盘踞! ……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营学攻绩 商讨之后,众人都已心里有谱,随后陆续离去,惟独季连岳原坐不动。 “二叔,这馆子没有炕火,您和我爹一样一到晚腿就沉,早点回去歇息吧。” 季连岳嗨了一声,“才四十多点的人,没那么多事,在这不走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季牧拽过椅子来到季连岳跟前,默然不语,当对方想与你聊天的时候,最好不要问聊什么,一问的话可能对方也不知道要聊什么了。 “若非刚刚情景,我也不至如此感慨,管清、曾启辉这些人,你刚学会放羊的时候,你二叔我便听说过。可现在呢,他们也在走,但远远没有我家小牧走得快!” “二叔,要夸您就使劲夸。” “你这小子!”季连岳笑了笑,“不知怎的,最近总想起当年去九云馆找你,那时候你刚刚太学见习,说话的工夫一堆人在那喊季牧季牧,想想都是八年前的事了。我发现经历这种东西,还是需要点标识才行,不然有时真的掉转不过来。” “二叔,我们都很好,季家会一直往前走。” 季连岳点着头,“小牧,咱季家的东西,自己得攥得住呀” 季牧一怔,“二叔您这话说的,咱的东西永远都是咱的,谁还能抢走半分不成。” 季连岳沉道:“这一年多来,我每天看着那一车又一车的皮子,从肉坊拉出西部,不只是我,那些云季合的头家也都惋惜得紧。那可是真金白银,平白无故就这样给了出去。” “二叔,皮子给了三叔一家,也不算平白无故。” 季连岳缓缓摇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可以给,但他们不能夺,越是至亲越不应如此。这么过分的事情他们都做了,你若重新攥它不松手,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季连岳的话让季牧有些震动,这位二叔俨然不像父亲那样忍气吞声,久营云季合的他清楚知道这里头是何其大的可惜。 季牧沉吟一瞬,“主要是我爹那里,不然事情不至如此。” “你小子现在日进斗金,该花点心思让你那老爹老娘享受享受了,总是待在西部如何使得。” “不是没想过让他们出去看看,但一口一个我还没成家,小侄我便没什么办法了。” “那就让他们给你出去成家呀!” “啊?” “季业不出明年就要办了,你这说话都二十有五了,他们最操心的就是这事了。” “二叔的意思是?” “九云郡那些大商,在闺的姑娘可有好几位呢,托红娘办差事不得大哥他二人亲为?” “二叔,可我现在还……” “现在不想不代表以后不想,况且除了这个还有能让他们出去看看的办法吗?” 季牧暂且点头应了下来,这可不是小事,但要真到了那一天,保不齐还真得用这样的法子。与此同时,季牧倒是更笃定了一件事,有关那个三叔,老爹是见火就着,而季连岳一直“隔岸观火”,说起季连峰的时候也是满目沉冷、不觉情愫。 诸位头家的这次磋商,让季牧对云季合放下心来,有人用心倾注于此,省去自己不少的瞻前顾后。 季牧本已打算开春之后便去一趟云都,可是梅笑的一封信让季牧立时决定提前动身,因为那一直传言的“营学攻绩”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这是一件州府发起,从学术入手力求短时间内达成关乎民生成果的大事,多年以来,云州州府聚集了以太学学子为核心的大量人才,但因为大小都有官职,往往因为公务缠身忽略了学术进修,更甚至流传着“一入州府忘太学”的说法。 于是乎,云州州府设立了一些课题,以“营学攻绩”为总纲,寻求短期之内攻克难题,主要涉及工学、农学、医学三大领域。这三大领域也是与民生关联最为密切的地方,比如水利的改进、农田的增效、药品的研发等等。 最早梅笑写信说起此事的时候,季牧便格外留意起来,也和吴亮柴迹联络不少。虽然集中在三大领域,但细分下来足有三十多项,季牧嗅到了一些机会。 没等到牧火节开节,季牧匆匆告别。这个晨起便风雪交加,明明很烈的风却吹不碎鹅毛般的雪片,落在人的脸上,一片就是一滴晶莹。 见面时,梅笑满目惊讶,这家伙居然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云都。 “大铁杵,做生意也没见你这么勤快呀!难不成这里头有金矿?” “到底什么矿,看了才知道。” “哎,听说你见了老岳,那老小子可还记得我?” “他听说你叫梅青素,又青又素,以后可能就要叫你梅菠菜了。” “奶奶的,还没青头山药好听。” “这营学攻绩都有哪些内容,拿给我看看。” 梅笑翻了个白眼,“知道你要来,东西早给你准备好了。” 随即,足有一搾余厚的大摞材料堆在了季牧面前,季牧翻了一翻立时头大,“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再说我也不懂呀!” “那你这狗急跳墙似的来干什么?” “把农学那部分找出来给我看看。” “你还有理了!”梅笑刚要动手去翻,忽然眼睛一眯,“你来找我不看医学,找哪门子的农学?” “有用有用。” 费了半天劲,uu看书 ww.uuansh.cm梅笑终于把农学那部分挑了出来,知道季牧是个门外汉,一些原理级别的图纸他屁都看不出来一个,于是干脆又把挈领的一些东西挑出来,如此一来便只有不到十页纸了。 看着季牧目绽精光的样子,梅笑是千百个不明白,上面讲的都是民生大计,你这劲头子咋跟选媳妇也似的? 更奇的是,看完之后季牧还一副回味悠长的模样,简直就是娶到炕头上了。 “大铁杵,你没事吧。” 季牧把纸张扣在桌子上,“青头山药兄弟,这营学攻绩刚有点风声你就写信给我,可是需要我帮忙?” “你算老几,不是要你帮忙,是要钱帮忙。” “我不来你去哪弄钱?” “你来不来谁稀罕,钱来就行,上次陶然庄那事你可是欠我的,这事搞成的话,你就是泥腿子洗澡一身轻了。再者说了,你这太学张手就是三个龟背的人,谁敢说你小气,我真得给他好好行行针了。” 面对季牧深冷的盯视,梅笑一个没憋住噗的笑了出来,“哎呀,这些项目各个都要花大价钱,我们医馆这头单是风干的玄参就要上百斤,更贵的还有不知多少。所以请你这大财主来,肯定就是助资啦!不过你放心,这些题目要是攻克了,青云扶摇,到时候药品畅销九州,不止能偿你的钱,一起做点生意什么的岂不更好?” “吴亮和柴迹最近忙不忙?” “和我一样,都在操心这个事。” “不如出来一起聊聊助资的事?” “啊?有钱人也这么想花钱吗?”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助资简述 年节刚过不久,四人在云都会面。桌上煮着热茶,风云殿无酒颇是罕见。 吴亮开口道:“此次营学攻绩所涉及的工程耗费巨大,云州虽然有钱人很多,但州府不会白白从商人口袋里掏钱。这次助资的商家,工程当中与商有关的成果将优先享受。我不明白的是,工程所涵盖的内容你已看过,此间并无与你大西原有利之处,何必花这么多钱?” 柴迹点头附和道:“这三十多项工程合计的费用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而且名义上是短期攻克,但真正操作起来谁也没法保证时间,有些工程拖上个三年五载,这里头的投入可是一个无底洞啊!” 季牧道:“营学攻绩的前提是营学,营的又是太学之学,你三人所学得以施展,我这个商学院的也不能站着看,不管花多少钱,日后说起来也是我们合力完成。” 柴迹皱眉道:“季牧,你何必在意这些?这些年我们几个当中你已是最具风头的了。助资这件事,州府已收到一些商号的呈报,这些都是云州顶级的百年大商,创立之初得到州府很多的帮衬。此举相比工程的成果,他们所图更是一个名,也是一种反哺。” “就是就是。”梅笑忙道,“季牧,你就管好我们青云医馆这块就是了,营工署和襄农署得走一大堆的流程,麻烦得紧。” 青云医馆的助资可以私定,其最多只能算作州府的外署,性质仍是民间组织,但营工署和襄农署不同,这两个直属州府的下署要经过一系列的审核裁定。 柴迹点头看向季牧,“要我说,这里头的油水恰恰是在青云医馆,当真没有把钱投在营工署襄农署的必要。” 季牧却道:“你刚说州府已得到商号的呈报,不知都是哪些家?” “榨粮油的云丰裕、做烤鸭的香天园还有大醋厂七米陈,个个都是老资历,少说建号都有两百多年。从这些行业便能看出,营学攻绩的成果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重名大于利。” “那州府这边又是如何审核的呢?”季牧问道。 “主要就是看规模、财力,另外呈报一份助资简述便是。” “助资简述?” “说白了就是关于助资的一些想法,未必有用的东西,州府看的肯定还是财力,总不能因为个州府工程让商号扒一层皮。” “那我明日也写一份简述,就劳烦二人给我行个方便,快点上交上去。” “嘿!大铁杵!”梅笑突一咧嘴,“合着我仨白劝你了!” 柴迹正欲开口,目光一睨落在了吴亮脸上,却见吴亮双目深沉,俨然无有一丝劝导之意。 直到走出之后与梅笑分别,柴迹才问了出来,“这么一个深窟窿他非要往里跳,你怎么说着说着就不说了?” 吴亮沉道:“与你我所料相反,季牧看中的不是青云医馆,而是工学农学这两块。这家伙经商几年,想得可比说的多得多了。” “可工学农学,不是改了水车就是增大产量,跟他那生意上的事毫无瓜葛啊!” 吴亮微微摇头,“这里头的工程未必如他所愿,但一旦拿下来这助资,保不齐他要提一些利于大西原的工程,比如说马车的进一步优化。” 柴迹皱起眉头,“私自提出利于自己的工程,这助资可就变了味啊,季牧应该不会犯这种事吧!” 吴亮道:“今日看这家伙,吃了枣都不吐核,我们说了那么多他却一味搪塞,心里不定盘算着什么小九九,活泛得紧呢。” “季牧乃是有福缘之人,河神大祭上遇到老岳,让大西原足足火了一把,心思活泛也属……” 柴迹还没说完,吴亮忽一抬手,“岳子昂乃是文渊士、文脉世家,吴凌秋自建秋知轩,又有步院长不断帮衬,近来在云都声明渐起,就连梅笑,青云医馆助资的事也能拍板。倒是你我啊,这么多年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可能就是兢兢业业四个字了。” 听闻此言,柴迹心有万语想开口,但到嘴边又觉字字都不合适,再一抬头,吴亮展展双臂随后入袖,只留下了个背影。 季牧当夜便构思起那“助资简述”,写这种东西季牧还是颇为熟练的,这些年里与官府的各种材料没少写了。 当下情况来说,事情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如果只是与云丰裕、香天园、七米陈竞争,季牧还是很有信心。规模上,大西原货通州内外,近些年里风头无两,只要参与助资,州府一定会多留意几分。 也因如此,这份简述便重要起来。 州府只说助资,uu看书 ww.uuanshu 具体如何一个助法却没有任何示下,惯常来说,助资就是大笔大笔的花钱呗,还能有其他花样不成? 实则不然,因为钱要怎么花,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如果直接投入一万金钞这样的大数字,把助资变成一座金库,那结果想都不用想,三十多项工程一定是抢着花钱,三年五载真能拖垮一个商号。 可要是按需助资,事情就将变得异常繁琐,相当于让这些工程拟定一个数字,商号批下再行助资。而且这个“需”到底有多少水分?需一次就代表能有成果?这里头的事情都不好说。 季牧想了许久仍不见解法,便回头想想这营学攻绩的初衷。 州府最重要的考量是什么? 它肯定不是助资人,假如没有助资人,云州州府这营学攻绩还推进不了了? 其所在意,必然是这些工程的成果,工学、农学、医学,一项成果的诞生会产生大大的进步,对九州产值倒数第二的云州来说,这是拓进的弘举。一项发明、一种改进、一次普及,才是真正关乎民生的地方。 如果助资只是钱,还要什么简述,那些头家往州府一站就是财神来了。 于是前思后想,季牧生出这样的宗旨—— 钱当然要出,而且是上不封顶的出,但这钱不是像毯子一样到处铺,不是想取便取、有需便求。 而是看成果。 未必是最终的成果,它也可以是阶段性的成果,而助资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日常的研究,更多的是—— 奖金!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次营学攻绩的“督令”由营工署的太署令兼任,此人名叫赵渊,是太学“金年”最后一届的工学名士,金是凰之前的年号,所以凰一届的太学人也要称这赵渊一声“尊学”。 赵渊虽五十多岁,但红光满面、目炯有神,正在细读着一纸书文的时候,副督令王琦走了进来,“大人,助资之事到了该敲定的时候了,此事一定后续方能安排,那陶大朱恐是等不到了。” “本官何时与你说过要等陶大朱了?” 王琦一怔,此次营学攻绩州府成立了一个单独的部门,临时称为“攻绩署”,这王琦非营工署出身,而是从襄农署调了过来,职位也远远没到副署令这样的级别,多少有些摸不透这位督令大人的脾性。 不过赵渊在等陶大朱乃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岂止是说过,更是为此专门拉长了一个月的助资时间。 “属下失言。” “陶大朱这几年战战兢兢,州合商号开起来没完,生意是越来越大,但这么下去,两州除了搞棉布的谁还服他?还有陶然庄那档子破事,两州商界鸡飞狗跳,他巴不得插根管子潜水里去呢,还敢出助资的风头?” “是是!”王琦暗暗咧嘴,心说不等就不等了呗,您跟我一个小官儿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云丰裕、香天园、七米陈,这三家你觉得哪家比较合适?坐下说。” 有关此三家,王琦已经考量许久,刚一落座便道:“这三家财力最厚的是七米陈,但下官觉得云丰裕更合适,襄农署的研发工程包含胡麻油菜一类的产量提升之法,如若云丰裕助资,工程成果这一块便可现享。” 岂料赵渊双目一沉,“助资就是助资,享成果不代表就是拿去做生意,若是成功也当是云州粮农的好处,要你这里怎还成了商号扩大之法?” 赵渊语气颇冷,王琦赶紧站了起来,心中暗暗叫苦,“以成果馈助资”这明明也是眼前大人说话的话呀!句句顺着他的路子,怎还越说气性越大? 只见赵渊拿起桌案上的几张纸,缓缓来到王琦面前,“这是今早收到的一份助资简述,你且评判评判。” 王琦速速看过,立时眉头微起,不敢冒然开口,“大人的意思是?” “我觉得不妥。” “大人明鉴,着实不妥!” “你倒是说说,何处不妥?” 王琦心一定,“这是下官见过最抠门最不识抬举的商人!” “哦?” “州府寻助资那是给云州商人一个扬名的机会,没有这份助资,营学攻绩照样不耽误。但这什么大西原的头家走的就是商人量入为出的那一套,不给打厚底子,各大工程束手束脚,如何攻绩!” “还有呢?” “奖金同样是商人那一套,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人分明就是惟结果而论。没有保障,怎出成绩?这等助资之法,实是耽误民生大计的恶举!大人,像这样敢把商人伎俩用在州府大举之人,真该带他到案堂上好好敲打敲打才是!” 赵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坐。” 王琦这心里终于落下了大石,顺着说准没错。 “王大人说的都对,很对,本官竟没料到这一块。不过呢,你说没有助资营学攻绩照样不耽误,又说没有保障怎出成绩,本官不是不懂,是真的不懂。” 立时间,石头好像又要上浮了,王琦竭力控制神情,陪笑不止,“大、大人,这并非是说州府没有保障,只是说既然助资了,就该大方点拿出保障。” “你说这营学攻绩的本质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从各方面推进云州的发展,让云州子民享受到更先进……” 没等王琦说完,赵渊便抬手止住,“你说的是目的,营学攻绩的本质不过是一次接一次的试验,是盖一座楼而不是盖满一城的楼,你想花多少?云州州府穷得这点试验的钱都拿不出来?” “不不!督令大人,下官绝无此意啊!” “这世上最能催人向前的,就是鞭策和奖励,面对州府和太学的这帮学者,你总不能皮鞭蘸凉水吧?” 王琦忽的站起,再说下去怕是要跪这了,内心之苦涩就像吃了三斤生柿子,要不是赵渊说“不妥”,自己也不会费这半天劲各种说不妥,“大人高见,下官所言太多不妥。” “嗯,我也觉得不妥。” 堂内沉寂,王琦缓缓坐在了椅子沿儿,赵渊不说话,他是打死不再多嘴。 赵渊咳了一声,“并非你说的那么抠,阶段成果人家奖十龟背,最终达成便奖一百龟背,营学攻绩也是要讲效率的嘛,所以说本官也没料到这一块,助资就定这大西原了,王大人可有意见?” “王大人?” “啊,没有没有!大人英明决断越想越是让人心旷神怡!” “心旷神怡?” “不不!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王琦已有点糊里糊涂,uu看书 ..om 指望这位太署令明着说、摆着说根本不可能,这一场对话下来只觉得这眼前人有一种离奇的癖好。总之,甭想猜中他的心思,连猜中一个词都不行。 翌日,季牧接到了消息,营学攻绩的助资全部交由大西原,季牧去州府签了协议,初始的资金随同而往。 接下来,州府这边任何应付,包括奖金的支出,季牧都交给了马迎龙。 青云医馆有其特殊性,花钱的过程也和工、农二署完全不同,相比水车、农具的改造,青云医馆是真正烧钱的地方,此间需要置备大量的药材,有很多来自冰封阁,一次试药失败,就是大把金钞的流失。 不过这一部分的投入,季牧还不至于到大放血的地步,这些年来,大西原和云季合再加上云盛通的分成,已为季牧带来极为可观的财富。季牧深知钱要流动的道理,滚滚向前才有大钱。 交待下来这些之后,出人意料的,季牧驱车前往梅郡。 梅郡的郡城叫做“梅桥城”。 某种意义上说,梅郡人和贺州人有些相似,都属慵懒恣意比较爱享受的人。最负盛名的“梅郡果酒”,就是因为柔和,柔和便代表漫长。享受这个东西,它不能太快,太快那只能叫“爽了一下子”,漫长悠然才是享受的真谛。 除了梅笑和童家,季牧在梅郡不认得什么人,但他此次来,却和这两家没什么关系。 而那目的,却极为重要。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多锭棉纺车 宽敞的院子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跪在地上,一个中年人手持一根柳条,气势汹汹。 “整个梅郡就咱家打人!你打吧!打死了我你更出名了!” “嘿你个小王八蛋!跟谁学的!是不是又是那童千羽!” “千羽哥现在是云州名士,跟他学有何不好!” “呸!蔫巴萝卜辣死人!童千羽那小子路子可活泛着呢!你别着了他的道!” “那你倒是说说,咱花家可有自己的道?” “小兔崽子!你还置办起我来了!给老子撅好!” “哼!别人家财不露白,你家一辆破车也不露白!祖祖辈辈捂着,捂得一代一代一穷二白!” 中年人气得前仰后合,“反了你个小王八蛋!那是传家宝!你懂不懂什么叫传家宝!” “有家才有宝!过上好日子它才是宝!除非你今天打死我,不然我明天接着出去吹!” 只见那柳条腾的一展,噼里啪啦就打在那青年屁股上,但不同往日,今天这青年一声不吭,打了十几下之后,中年人忽然有点毛了。 啪的把柳条扔飞,中年人揪着耳朵把这年轻人拽了起来,“花野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老子?” “当然!”这花野眉蹭得坐了起来,不顾屁股生疼,面无惧色脑袋一歪看着父亲。 “他娘的拧得跟棵歪脖树也似的,你想干啥!” “你听我的,我才能告诉你!” “先说什么事!” “不行!你先答应我!” “好嘞!”说话之间中年人就去捡那柳条,花野眉三步做两步从后拽着中年人,终于流露出几分哀求,“爹!这真的咱花家土鸡变凤凰的大好时机啊!” “你他娘才是土鸡!有屁快放!” “爹,那大西原的头家来咱梅桥城啦!” “干什么!你也想撂挑子去鸟不拉屎的西部?连这也要学那童千羽?” “爹,你别总拿我和千羽哥比呀,人家是名士,我就是个男士!” “谁拿你跟他比!你是我花铁卢的儿子!捡有用的说!” “这大西原的头家想用咱家的祖传设备,条件任咱开!” 花野眉话音一落,也不知哪茬又说错了,一个没注意耳朵又被揪了起来,“什么叫条件任咱开?你是见了那头家还是怎的?这大包大揽的话,你一个小犊子也敢说?” “爹,事情没那么复杂……” “那大西原路子广、底子厚,这要是有人扯虎皮拉大旗,传家宝还不被别人套了去!” “哎呀!”花野眉猛地把花铁卢的手扯了下来,“我是真的见了那头家才和你说的!” “放屁!” “爹,是千羽哥牵的线,这季头家也是商学名士,他还有千羽哥的亲笔信,这我能搞错嘛!” 花铁卢吸溜了一声,“你刚说到哪了?” “他就在城北一家酒楼等你,你要是不想见,我就去把他打发走!” “带路!” …… 这酒楼名叫万客来,据说梅郡所有的果酒,只要你能说出口的,它家全部都有。 季牧包了一个包厢,点了两壶最好的梅子酒,从晌午等到黄昏,终于等来了这对父子。 一个照面,花铁卢笑逐云开,抚掌躬身礼节颇大,“每见大西原,便思季头家,这下终于见到真面目了!” 季牧忙道:“花头家乃是长辈,这等大礼使不得,快坐快坐,野眉也坐。” 这句“头家”叫的花铁卢颇觉对路,正愁此局不知以何身份呢,现在头家对头家,管它大头家还是小头家。 这也说明季牧对花家确实有些了解,说起来花家还真有一个商号,只不过铺子就一间,名叫“花间集”。这花间集可谓梅郡商界的一朵奇葩,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断货,好不容易一个月有货,还搞得跟拍卖行也似的,货品从不定价,一条纱巾都要从一银钞开始往上拍。 他家的东西虽好,但过于考验人们的耐心,并未受到多大的重视,就这么半死不活的一开就开了五六十年。 几杯果酒下肚,季牧道明来意:“此来梅桥城是想和花头家谈一笔生意,梅郡有十多家大西原的肉铺,花头家不必担心此间诚意。” 花铁卢笑道:“季头家为人、大西原口碑,有话当可直言。” “我听人说起过,花家有几辆脚踏纺车,多年之前曾在梅郡响亮过一阵子,后来便销声匿迹了。” 花铁卢本是满心期许,可一听这话立时面露疑惑,不是说传家宝吗?怎聊起来那落了八百层灰的脚踏纺车?“季头家或许对纺车不甚了解,脚踏纺车它是用来纺麻的,那都是老辈的物件了,这些年穿麻布的越来越少,就算拿出这东西来它也没什么市场呀!” 季牧轻微摇了摇头,“在下在太学之时,也要研习农学之法,uu看书 ww.uknshucm 记得有位尊学说过,脚踏纺车之所以不能用来纺棉是因为棉的纤丝过短,但若加以改造,脚踏纺车有变成多锭棉纺车的可能。” 此言一出,花铁卢不由要把刚刚的话收回了,这眼前人俨然是懂些路数的家子。其实季牧哪里懂得纺车之事,这些都是童千羽口述,他费了许久工夫慢慢消化得来。 花铁卢满心狐疑,“但是脚踏纺车并未我花家独有,要改造什么多锭棉纺车早该改造出来才是?” 季牧道:“想归想,做归做,脚踏纺车虽非花家独有,但也不是家家可得的技艺,随着麻布的衰落,脚踏纺车已经被刻意漠视了。” 纺车的效率在“锭”,此物立于纺车前端,用作传动绕纱,有点像做针线活的线箍子。脚踏纺车力度大,麻的纤丝又劲又长,所以颇为契合。但以脚力传动,本身就是效率的巨大提升,若是用在纺棉上,其原理便是“多锭分力”。 一旦形成多锭,那纺棉的产量将产生质的飞跃。 纺织纺织,先有纺才有织,纺就是把棉、麻、丝、毛纺成线,这是成布的根本。当下纺车都是单锭纺纱,多锭纺车既节省人力还能让效率数倍提升,乃是从根本上解决产量的办法。 “那季头家此来,就是要实现这多锭棉纺车了?” 季牧道:“棉纺车只是其一,花间集的织机在下也是仰慕已久。” 花铁卢微微皱眉,心觉得期许并未落空,只是这眼前人层层剥茧,其意愈发有些难察。 纺织纺织,纺了就要织,这织机也是大有门道。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提花机 “织机?”花铁卢故作迟疑,“季头家听说过的事情不少呀!” 季牧徐徐饮尽一杯,“相比之下,花间集的故事更让人称奇,每年只售百余件货品,但件件都是珍品中的珍品,这等宁缺毋滥的极致手笔,值得天下商人学习。” 花铁卢笑了笑,“说起织机,季头家想的可是提综斜织机?” “并非寻常的提综斜织机。”季牧道。 提综斜织机,经面和机座形成倾角,织工可以坐而织布,可看经线张力是否均匀又可随时观察有无断头。下置提综踏板,以双脚代替手提综线的繁重,从而解放双手用于引纬打纬。根据测算,斜织机的织布效率可超寻常织机十倍以上。 此类织机也是目前九州最常用的织机,但花式不同之处在于它有四大类机型,细分颇有门道,比如“罗机”是用来织造各种轻薄透明花罗织物,成品如纱巾、围巾;“锦机”是用来织造稍厚一些日常损耗比较大的织品,如褥单、被单等等。 季牧提起织机,花铁卢有些不甚开心,事情还是没能说到他的点子上,“季头家或许有所不知,纺车倒是好办,可这织机在分家的时候是给了老二那边,他一见我便摆臭脸,此事恐是不好办。” 花野眉溜溜看了二人几眼,声音不大,“二叔人家立志要做金石大商,织机早让他锁起来了,连他人影都见不到,砸开锁头就是了。” “你懂个屁!喝你的酒!” 季牧道:“假设纺车织机都有,花头家愿否把压箱底的提花机拿出来呢?” 此言一出,花铁卢立时神色昂然,说来说去总算是到了点子上,头家对头家,只有说起这“提花机”的时候,花铁卢才真正有了点头家的底气。 纺车织机都是为了成布,其使命是“用”,而这提花机,它的要义则在于“美”。 如果没有提花机,世人根本无法见到五彩缤纷的纺织品,有花纹图案的才能叫“罗绮”。提花机极为复杂,除了要有提花装置还需“一人一本”,一人指的是挽花工、一本指的是纺织图案的“花本”。 有关这提花机,工艺之美尽显无余,其有“高楼临峙”“游鱼衔饵”之说。 “高楼临峙”,是指提花装置和提花束综相对峙,挽花工坐在三尺高的花楼上,按设计好的“虫禽鸟兽”等纹样来挽花提综。挽花工在上面俯瞰光滑明亮的万缕经丝,正如“下临清池”一样,制织的花纹历历在目。 “游鱼衔饵”是指挽花工在花楼上牵动束综的衢线,一般多达一千多根,挽花工迅速提综,极像鱼儿在上下争食一样快。提牵不同经丝,有屈有伸,“宛若星辉,刹那移走”。 以季牧的嗅觉,自是知道这提花机才是最具竞争力的东西,在纺车和织机精进之后,再加入提花工艺,那出来的布将会产生压倒性的优势。季牧来找花家,提花机便是根本,而根本当中的根本,是有一样东西,别的人拿不出来,就是刚刚提到的——花本! 鸟纹、花卉、水波、龙凤、鱼虾、山川湖海……人们想把设计好的图案重现在织物上,需按图案使成千上万根经线有规律地交互上下提综,几十种结线有次序地横穿排列,作成一整套花纹记忆装置。 一切的前提都需花本结好,如此一来织工和挽花工才能互相配合,根据花本的变化,织出瑰丽的花纹来。 花间集一年就开一个月,卖货还跟拍卖也似的,底气便在于此,因为云州的提花机织不出花家的布。 花铁卢喝了一口酒,酒杯放下微微后仰,“季头家,这提花机可是我花家的命根子,您刚说谈生意,谈的不会是此事吧?” 花铁卢面色严禁,但其喜悦已不难察,“提花机是最重要的部分,但纺车和织机不可或缺,只有改造后的纺车织机,再融入提花工艺才能彻底改变云州布业。” “改变云州布业。”花铁卢沉声而出,“季头家有此雄志乃是好事,只是纺车变成多锭棉纺车乃是一项长久的工程,花家的四类斜织机也只有区区三十座,更重要的是提花工艺与织机的适配,距离大规模的产出还远远提不到日程。” 季牧道:“不瞒花头家,若非携着莫大的契机,在下不敢前来叨扰。” “契机?是何契机?” “州府营学攻绩。” 花铁卢一疑之时,花野眉脱口而出,“爹,这营学攻绩就是州府拿出一大堆的资金再从太学找来一大批的学者能入,从各大方面改变云州的民生环境,uu看书 . 咱家这一大摞的纺织工艺就是州府的一大工程!” 啪!花野眉话音刚落,一个大巴掌便拍在了头上,若非季牧在前,这大巴掌肯定是要跳跃起来了。花铁卢强出笑容,大手掌在儿子的头上缓缓搓弄起来…… “这要真是州府的工程,那得是个官家找我说话才是,怎来的是季头家?” “相比能否批下这个工程,能不能在花头家这里得到定信儿更加重要。” 花铁卢笑了笑,“季头家可别把人抬得太高,我等就是规矩庶民而已,谈不及什么州府工程。” 季牧道:“本次营学攻绩,乃是由大西原助资,花间集的纺织工艺值得推广,这才前来拜访。” 一听“大西原助资”,花铁卢心气立有不同,州府楼台高,但这助资人应是可以说上几句话。不过与此同时,另一重担忧接踵而至,“如若此事成行,季头家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花间集供货,童锦坊出货。” 果不其然,这童千羽牵的线不是白牵,花铁卢沉声道:“我既可以供货,为何不能自销?” 季牧道:“花头家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理想了,一旦规模出产,最重要的是棉花。” “那到底是谁给谁供货?” “相比谁供货,花间集只要攥住手艺便能不败不是吗?未来局面绝非当下可比。” “我觉得季头家还是先把此事厘清才是。” 季牧微微摇头,“眼下最重要的,是州府肯不肯纳这个工程,我等不闻面香拘此画饼有何意义?”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雪州双喜 季牧又在梅桥城等了三日,花家父子拾掇齐备之后,三人便向云都赶去。 到了云都,工程上的事情季牧不知流程,又是等了三天,柴迹终于得出空闲,傍晚时候,四人聚在了酒楼里。 听完花铁卢的阐述,柴迹二话没说,当下便决定将“花氏纺织”这一套东西纳入营学攻绩的审核流程,由他自己作为推介人。 纺织工艺的提升自然是关乎民生的大事,而且和襄农署密不可分,柴迹农学出身,在听完花铁卢一席话、看过花家纺车织机的图纸,更是觉得此举大有实现的可能。 只一个农学,领域受限,但这营学攻绩有工学带头,对纺车织机的改造乃是巨大的助力。营学攻绩是为天时、云州棉盛是为地利,花氏此举无疑是人和。 不过此事还需一步步看,改造过程需要多久目前尚不得知,但想来改造总比发明来的快,让人心有所定。 三天过去,州府那边传来好消息,认定花氏纺织有加入营学攻绩的资质。花铁卢父子作为工艺的传承人,也要参与到此中来,虽说接下来要在州府待上数月甚至数年,但花铁卢乐得如此,自己家的这套设备总要在边上盯着才让人放心,况且他也是行家,最后出来的样子马虎不得。 春去秋来,季牧这半年来去了云都不少地方,在九云城和一些云季合的头家聚了一聚,九云馆是当下出货的总领,和季业探讨了不少出货的事情。随后,季牧又在东华三郡待了一个多月。 这半年来,云州商界风平浪静,倒是雪州那边越发轰烈,冰封阁这个雪州巨商,又踏出了更为实质的一步。 登临“天字堂”。 九州商界最早时候有“三堂”之说,分别是“天字堂”“州字堂”“郡字堂”,但随着商业的日益繁盛,州字堂遍地开花、郡字堂雨后春笋,渐渐不被提及,惟有这天字堂的评定一直流传下来。 天字堂的评定标准极为严苛,不能说出了州便达标,不然大西原也有资格参与一评了,陶聚源这种州合商号早该登堂,天字堂最注重的可用八字总结—— 百万龟背、一脉之魁。 百万龟背是资产规模,一脉之魁便是具备他人无以竞争的商品。 千年以来,在册的天字堂商号,加上冰封阁也只有区区二十一家,其中殷州沧州占十三,雍州澜州有六家,棠陶各有一家。 冰封阁登上天字堂,声名便是可以和金玉元相提并论的绝顶大商,不啻于金印封额,锋芒不可同日而语。冰封阁有此突进,与两年前的河神大祭密不可分,冰封阁捅破了营商殷州雍州这层窗户纸,短短两年珍奇的皮草药材在宇大都大受欢迎,冰鉴更是顺着运河销往需求更充足的沧澜二州。 九州铺货,无外如此。 这件大事何止雪州商界沸腾,云州乃至从无天字堂的贺州都在议论纷纷,一边称赞冰封阁的手笔魄力,另一边也在梳理着这些年有无商业往来,至于被下发邀柬的更是喜不自胜。 商界写邀柬有一习惯,就是一定要写“头柬”,后面所有邀柬的格式都要依照头柬来写,而且头柬封金蜡,接柬之人一眼便知。 这封“金蜡柬”正是到了季牧手上。 邀柬的落款之前写有“万望亲至”,以冰封阁的声名,此四字显得姿态有些低。 河神大祭之后,二人鲜有书信往来,季牧自知施如雪无比繁忙,没成想忙出来这样一个天大的惊喜。 云都肉馆开业时,冰封阁奇珍六乘的场面历历在目,这次恭贺天字堂,大西原自也不能小了手笔。 西部肉品做为贺礼显然不合适,季牧忽然想到那祝正熙曾说过酒中仙有窖藏百年的“四圣宵”。于是便写了书信,等收到回复之后,距离吉日还有半个月,季牧便打算启程前往雪州了。 不像其他州一州至少有九郡,雪州只有三大郡,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三郡所在的郡城,其中州府所在的“雪夜城”便是整个雪州最繁盛之地。 在雪州的繁盛,放眼九州就显得很一般了,但雪州之城关键在一个“大”字,雪夜城足有四个云都、六个流苏城那样大。 雪州在云州的东北,雪夜城在雪州还要靠北,此时刚入仲秋,早晚便已寒意森森、毛衣加身,也显得正午骄阳格外柔暖。再有半个多月雪州便要落雪了,漫长的冷天可跨五个多月。 雪州的空旷程度仅次于西部,马车上睡一觉,醒来还是从前模样,远处是浓密的丛林和山峰,官道左右尽是灌丛,极度少水,数百里难见一河流。 云盛通常年来雪州跑货,雪夜城设有一间门店,比季牧早一天,郭二虎已经到了。作为云盛通的头家,郭二虎也收到了冰封阁的邀柬。 一见季牧,郭二虎不说货也不说礼,uu看书 .uukansh一脸神秘兮兮瞅着季牧。 “你是第一次见我吗?” “嘿嘿!季头儿,我就知道你坐不住了!” “什么坐不住?” “眼下雪州可是有两大喜,不过对你来说,怕是一喜一忧呢!” “你乱说什么。” 郭二虎侧着脸,一边点头一边笑,俨然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第一喜自然是天字堂的大喜,另一喜嘛……” 见季牧不语,郭二虎撇撇嘴,“你当真不知?” “有话你就说。” “冰封阁的、大头家,施如雪、施头家,婚期,快到啦!”郭二虎半句一顿,阴阳怪气。 “双喜同贺,岂不更好。”季牧道。 郭二虎凑上前来,大眼睛不眨盯着季牧,“这不对,太平静了,季头儿,你太平静了!” “你还让我跳起来不成。” “不不!是你心有失落、目藏悲伤,无声无言、痛彻难耐。” “滚开!” “看吧!被我说中心怀,几欲恼羞成怒,若非交情过硬,我怕是要血溅当场!” 季牧有点待不下去了,起身道:“我和施头家只是互商而已,多年以来帮人即是帮己,人家大婚当务之急是再备一份贺礼,你再乱说一句,咱俩就把云盛通分了!” “别别!季头儿,我不是惹你的,是要给你想办法的!” “想办法?” 一听季牧接话,郭二虎心里笑得乱坠天花,“我娶了婆娘,所以更懂婆娘,施头家是不是你的老相好,咱得探她一探!”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商言商 连日来,郭二虎每天都到冰封阁总部拜访,但别说施如雪本人,想见那管家一面都费劲。据说施如雪去了更北面的霁雪城,以眼下冰封阁的忙碌程度,此为搪塞之语也未可知。 不得已之下,郭二虎留下书信写明地点,待那施头家归来万望一聚。 这般过了三天,眼见距离天字堂的典礼只剩下不到七天了。郭二虎急得火急火燎之时,冰封阁终于来了伙计,其言施头家今早归来,处理一些事务之后,晚些时候前来一叙。 要见施如雪,云盛通这乱糟糟的门店显然不行。去年时候,醉仙居在雪州开了第一家酒楼,郭二虎便选在了这里,找了一个顶层的包厢,未免被无故打扰,郭二虎干脆把整层都包了下来。 “季头儿,你千万别有太多情绪,一定要记得我们的宗旨,其他的交给我。” “什么宗旨?” “在商言商!”郭二虎白了季牧一眼,“你可不能让施头家觉得有什么异常,不然的话这仗还没打,山头儿就没了!” 季牧道:“在商言商还用你说,这些年我二人就是这般说过来的,还用你提点?” “你看你看,人还没来,你咋就起了情绪?一会儿见机行事,只要我一翻白眼儿,你就换话题!” “换什么话题?” “你心思那么活泛,谁管你换什么?” “那你要喝晕厥了一直翻白眼,我也换不过来呀!” 郭二虎挠挠头,“也是,翻白眼还保不齐让施头家觉得我嫌弃她呢,这样,一有情况我就摸杯子,你眼神利索点,别我手都磨秃噜皮了你也没反应。” “你是真话多!” 正说着的时候,一行匆匆走上顶楼,左右各有两个伙计围着,正中一袭深紫衣、头戴黄绒落边的裘帽,微低着头走了进来。 施如雪一落座,四位伙计立时离身而去,摘下绒帽仍是窝堕盘发,只是口脂淡了一些,施如雪先是微舒了一口气。 季牧先道:“本应登门拜访才是,只是寻了多日未见施头家,才冒昧约来此地。” 施如雪道:“霁雪城耽搁了几日,让两位头家久等了。” “典礼未到,还是要提前恭贺冰封阁荣登天字堂。” 施如雪笑道:“能得天字堂,一半的功劳要归你。” 季牧道:“有云都那块地相赠,河神大祭的事情便无须再提了。” 施如雪点点头,“此事确实已了,后面有无再补那便是另一回事了,不提也罢。” 郭二虎瞅着二人,心说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在商言商没错,可也不能跟两根柱子似的在这干巴巴硬刚呀! “云盛通也要提前恭贺施头家。”郭二虎一边笑着一边倒酒,满上之后举起杯来,“难得在这雪原大地一聚,先干一杯!” 这边刚抬起来,施如雪却道:“恐是要扫郭头家的兴了,我今早才回来,晚些时候还要去见一些人,这酒不如改日。” “也好也好。”郭二虎笑着点头,坐下之后气氛突然有些尴尬,季牧像个闷葫芦,施如雪则不时看向窗外。郭二虎开始一圈圈摸着酒杯,最后转的手都酸了,看着季牧轻咳起来。 季牧回了回神,“此来恭贺大典是为主,不过另有一事希望施头家搭一把手。” 施如雪也陷入了某些思绪,闻言扭过头来,“季头家请说。” “冰封阁在靠近东华三郡的地方,可有铺面?” “有的,距离云雪的边界大概有二百里,云州冰封阁的货就是从那里走。” “东华三郡的人喜住窑洞,不知哪里可是如此?” 施如雪点点头,“说起来,窑居还是雪州传过去的,你们那东华三郡的气候和雪州比较接近,我说的地方也是著名的窑乡,你问这个做什么?” “雪州的窑乡,我一个外州人不便行事,能否劳烦施头家为我腾出一些窑洞?” “你要多少?” “依七口之家那般大小,大概需要一百间。” “一百间?”施如雪皱了皱眉,“那就不是腾的事情了,得新建一些窑洞才行。不过你既有用,我便差那边的伙计来办此事,但现在快要入冬动不得土,这些窑洞建起来要到明年入秋。” 季牧连连点头,“时间没有问题,先行谢过施头家了,这里面的费用等完工之后一并交付。” “放心,该花多少我会算清。”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插不上话的郭二虎在一旁都有点困了,先是有些尴尬的气氛,怎这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看来季头儿说的没错,这么多年里二人就是这么聊过来的。 好不容易有个短暂间隙,郭二虎正欲开口时,却见施如雪转头指向窗外,“季头家,你看那里。” 季牧顺指一望,那里商铺密集,uu看书 w.uknsh.cm 东西南北一个大十字,像极了十里鳞次,“那是?” “雪夜城最繁华的地方,名叫千树街,这千树街不及十里鳞次金贵,但繁忙程度不相上下,而且雪州人不像云州人那样思路活泛搞什么棋牌,盘踞在这里的没什么出奇的东西,但家家店店都是日进斗金。” “施头家的意思是?” “在冰封阁开到云季合的时候,我便想过会否有一日,季头家的大西原也能在雪州有一席之地。这几年来悉察有果,千树街有半亩之地一月之后暂为空闲,大西原若有意,不妨在此建上第一座肉铺。” 季牧饮了一杯酒,“得大小姐如此挂怀,大西原感激不尽,能在雪州立一铺,实在是梦寐以求之事。” 施如雪道:“但我有一条件。” “请说。” “云季合再立新座的时候,冰封阁的铺面要到其他头家的四倍,冰鉴也要引入。” “没问题。” 郭二虎从未发觉自己这般没有存在感,心说你俩到底有完没完了,自己杵在这里还不如个小二呢。还有就是看上去那心思活泛的季头儿,一聊起生意来早已把此局的目的抛到九霄云外了,难怪这种人没婆娘! 郭二虎不能忍了。 “哎哎!我说季头儿,你能不能别整天就知道建铺子、扩销路,大叔大娘给你相了二十几个姑娘家,你也该定一个了吧!” “什么?” 郭二虎一眯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安粮泰的魏家大小姐,是不是就是她了?” “你胡说什么!”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拜3公 安粮泰?季牧都没听过这个商号,魏家大小姐就更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了。但季牧半年多未回西部,老爹老娘早就天天把这事挂在嘴边,真去哪里找媒婆倒也不好说。 施如雪轻轻一笑,“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与季头家相识已近九年,称得上熟人老友。姑娘家这种事可是不该去选,季头家看上哪位姑娘上门说媒才是,要是手里攥着一份名单,这家财力不凡、那家美貌无双,无论如何比来比去,最终还是轻视了人姑娘家。” 季牧迷迷糊糊,咋这俩人劲儿往一处使了?郭二虎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没、没有的事。” 郭二虎大大咧咧,“季头儿,这事儿是真的到了该提的时候,你既然中意人家,与其天天枕头旁边放着人家的刺绣,还不如就了了此事,也是全了大叔大娘的心愿不是?” “什么刺绣!”季牧猛看向郭二虎。 郭二虎一咧嘴,施如雪赶忙打圆场,“郭头家也是好心善意,况且人不能跟岁数犟,该来的躲也躲不及呀。” 正在这时,冰封阁的一位伙计轻轻敲了敲门,施如雪站起身随后便走了出去。 施如雪一走,季牧四处瞧着,心说那三尺长的大刀放哪去了,“郭二虎!什么安粮泰!什么魏家大小姐!你给我说清楚!” 郭二虎微微眯眼,“季头儿,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你是生是死就看这一下子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二虎一边和季牧说着,一边耳朵挺得跟兔子也似的,“先别问那么多,一会我说话的时候,你最多只能反问,千万别乱问知不知道!” “你……” “嘘!” 待那脚步临近,郭二虎赶忙抓起酒杯,“季头儿,借酒消愁吧,你可以死心了。” “死什么心?” “我刚刚说起魏家大小姐,这位施头家眼睛都没跳一下。” “人家眼睛为什么要跳?” 郭二虎酒喝到一半差点喷出来,心说我的老天爷,让你反问你也不能这么干巴吧! “我是有婆娘的人,我了解婆娘,在施头家眼里你就是个商业伙伴,最多算是相识九年的半吊子兄弟。季头儿,你对她不需再有任何心思了,这天底下的事一个巴掌能响的就是扇自己的耳光!” “你把刺绣的事给我说清楚!” “哎呀你还不明白吗!刺绣还是香囊根本就不重要,保不齐等你大婚时候,施头家再来个奇珍六乘呢!大叔大娘也不容易,着急抱孙子都能理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季牧不再言,倒了一杯酒咕咕喝了下去,不大一会儿,施如雪走了进来,“这么一会工夫,你二人喝了不少啊。” 郭二虎笑道:“话说的少,酒来的快,季头儿一直这样。” 施如雪点了点头,干巴巴道:“他是个能喝的人。” 郭二虎正欲再言,可就在那直勾勾的目光下,施如雪居然端起酒杯来! 她这一杯酒,一语不发,看着入夜的窗外,一半是流离的目光一半是缓缓入喉的美酒。 “总的来说,还是提前恭贺季头家,婚姻大事,得人白首,殊为不易。” “听闻施头家也是好事将近,雪州双喜,千载难逢。” 施如雪笑着摇头,重新把绒毛戴在头上,“你看我现在这样,可不是充什么神秘,冰封阁在雪州不像外州的商号,我这个头家弯一下腰,人们可能都要凿地三尺。所以呢,只是有人提了一个亲,传着传着就变成了雪州双喜,说实话我见到都没有对方。再者说了,我施如雪的事,从来不是他人做主。” 季牧瞥着郭二虎,恨不得再给他剃成秃瓢,岂料郭二虎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嗖的一下盯向季牧,“季头儿,你该有施头家的魄力才是啊!不中意就是不中意,大叔大娘要的只是孙子,但你不能因为孙子遗憾了一辈子!” 季牧简直快拍脑门了,这一局下来,这货是怎么说怎么有理。 “我看你二人像的很,天公在上、地公在下、人公在前,大西原、冰封阁、云盛通,恰巧此有三杯酒,咱就拜三公,拜完了三公,咱就是兄弟!” 季牧和施如雪各喝各的,喝完之后杯子一落,竟是异口同声,“谁要和你拜把子!” 郭二虎眉毛一斜,心说他奶奶的能不能别这么直接,“嫌我不够格?那你俩拜!” 季牧猛一起身,忽见一只纤手抓住了手腕,施如雪冷然道:“郭二虎!我何时说过要拜把子了!” 郭二虎针锋以对,“是兄弟就拜把子!” “不是兄弟!”施如雪气道。 “天公在上、地公在下、人公在前,u看书.unshu.cm 不是兄弟就是姐弟,三位大公,快快收了这俩妖孽!” 气在头上的施如雪闻言噗嗤笑了出来,“季牧,我没记错的话,这位乃是云盛通的头家吧。” 郭二虎抢过话来,“这时候就别分什么头家腿家了,我和季头儿是拜过肘子的过命交情!” “拜肘子?” 郭二虎急道:“肘子把子都是拜!看不起肘子是咋的!此情此景、此酒此局,你俩是啥意思?不拜把子的话,难不成是要拜个天地?” 施如雪立时红霞飞颊,“那就拜天公地公,天公托福缘、地公稳隆意,这一拜就拜冰封阁和大西原生意腾飞!” 郭二虎速速眨眼,这头家是真能扯,顿时觉得事情没夯到自己期望的那一锤子,“生意哪天都能拜,今天不行!” 季牧终于得来插话,“你这叫什么话,天公托福缘、地公稳隆意,去哪找这样的好日子!” 郭二虎心里直接就哎呦了起来,心说季头儿你这生意学得太精,别的地方都傻了吧,我说的拜天地,不是拜那白胡子和黑胡子呀! “算了算了,天公地公已知我意,酒肉穿喉过、二公心中留,咱仨还是接着喝酒吧。” 这一来,施如雪也不兜着了,不觉之间就喝到了入夜。临到伙计又来敲门,她才仓皇起身,这才想到晚上还有应酬。 施如雪刚一走,郭二虎大巴掌一拍,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 “嘿嘿!季头儿你就别掖着了,此间不是好,是大大的好!” …… 第一百二十章 醉夕亭北流桦林 冰封阁的典礼极为隆重,云都肉馆的开业无法与之相比。 别的不说,天字堂商号贺礼毕至,且立了一个专门的“天字礼垛”,金玉元、天下鱼仓、酒中仙、稻香园、天香堂,这些巨商撑起来九州不二的礼程。 更夸张的是雪州商界的贺礼,极尽渲染装扮之能事,礼程未半,礼垛已经高出横梁。商界最是重礼,头家们每年大大小小的贺礼都要参与数十次,每次庆典盛事也是商号之间走动的好时候。 “四圣宵”,一品做一乘,“礼不成四、菜不为五”是为约定俗成,为此季牧提前又找到吴凌秋,把秋知轩的一对双龙卧璧买了过来,一璧置于一乘之上。 这典礼之上,天字堂商号毋庸置疑是风头所在,大西原的贺礼虽不出彩,但也对的上门面。而且凡事需要拿捏,谁唱主角、谁捧主角,明白人都不会出格。 当夜冰封阁举办了盛大的宴席,雪夜城张灯结彩如度年节,冰封阁登上天字堂,于雪州而言,无论官、商、民,都是一大盛事,只因冰封阁在雪州的意义和使命都与别州商号不同。 典礼之后的第三天,季牧便打算回云州了。不得不说,冰封阁这次拓进,带给季牧不小的催动。从前观礼橡树山,让人觉得那些都是神话,它甚至与几世的寿命无关,而是需要一个天大的契机。但这天字堂不同,季牧觉得大西原离它并非遥不可及,只要潜下心来一步步走,终有一天云州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天字堂! 而且登上天字堂,便有属于天字堂的地位,想那夜宴席,天字堂和天字堂在一起走动,云雪二州的商家只有远观的份儿。托大点说,近些年来大西原在云州配得上任何称赞,但在这种场合全然入不得这些巨商的法眼。 天元商帮互相敬酒、六湖商会互相笑谈,彼此之间交流也不少,且不说此中有多少虚情假意、暗中较劲。关键是,能成为对手才有机会握手言和。 季牧也无东西可收拾,郭二虎出来许久惦记婆娘,典礼第二天便回西部了。季牧睡过一宿打算启程,不过这日晌午过后,冰封阁的一位伙计来到了云盛通,持着施如雪的亲笔信。 季牧本以为这是道别之语,舒展一看却是提到了一个叫做“醉夕亭”的地方,季牧不知此为何地,那伙计周悉备至,双马套车载着季牧一路向北行去。 足足跑了三四十里,马车才停了下来,此处立着一个孤零零的亭子。 施如雪双手入袖、背身以对,听见马车近前,她才缓缓转过身来。 “上次去西部,风景让人深刻,今时你来雪州,不妨也一同走走看?” “乐意之至。” “不过这次我可没有备酒。” “不碍。”季牧笑道。 二人一同坐上马车,速度不紧不慢,向北十里后,马车下了一条土路,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茂密的白桦林。这些桦木生得光洁而明亮,夕阳一映更绽辉光,这和开合的西部大为不同。 “季牧,你听过流人梦桦吗?” 季牧摇了摇头,“不曾听过。” “宇国之前的时候,有很多犯人被发配到雪州,这些人被称为流人,一辈子都回不到故乡的人。桦树光洁,但也形单影只,就像一个人内心可能万丈光芒,却总被人认为是活该孤独。” “所以这片林子又叫流桦林,相传就是流人所植,据说种植的时候他们对着夕阳,要在这流桦林里呈现出最好的夕晖。” 二人步行其中,刚走了没几步,片片雪花垂落下来,今年雪州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了。 施如雪微微探手,几片雪花正落在指尖,又在瞬间化为晶莹,只见她拇指轻轻搓过,划过一丝丝水花。 身在林间不知山,水有温存不知雪,此情此景乃有万千的妙喻和排比,不过施如雪显然不想把话说得那般阴晦,“这两年来我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你这样的人肯定不会闲着,暴风骤雨的前夕总是风平浪静,你真的做好掀动一切的准备了吗?” 施如雪曾说季牧的嗅觉无人可及,是一个可以靠感觉向前走的人,但在季牧看来,施如雪在众多未知下的推断才是更厉害的地方。因为自己的内心不断告诫理性,而施如雪简直就是一个理智的化身,这种人行事有奇有块,但一切的前提是稳。 “云州有云州的问题,它不像雪州,冰封阁闯在前面,为自己也为千百家的铺路。云州多年以来都在内斗,每个商人都能说出一百种商道,但我认为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商道是把自己封在坛子里,把已经陈滥的东西反复咀嚼。” 施如雪皱了皱眉,“你说的还真是有画面感。”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路也无法一直绕着走。” “从未见过你这般决意的样子,这个过程不会轻易,你若全无退路,就来雪夜城好好经营你的肉铺吧。” 季牧笑了笑,u看书uknshu.cm “若是全无退路,我还管什么肉铺,把云季合的冰封阁抄巴抄巴,足够下半辈子花了。” “你是官府啊还抄巴抄巴!”施如雪嗔了一声,“不过话说回来,你要这么闯,我不但支持还很敬佩。” “大小姐这口风变得可是够快。” 施如雪笑了笑,“你想听大商之言吗?” “大商说了什么?” “假如十个书生有一个大器晚成,那么拿商人来说,一百个都未必会有一个,年岁就是商人的梁,当你能够一够的时候千万不能懈怠,别等有一天跳都跳不起来。” “不知是哪位大商,说得如此通俗。” “姓施,名如雪。” 季牧笑了出来,声落桦林之间,第一场雪总是轻柔,不遇风劲烈、不知寒彻骨,雪花翩翩飞舞,在空中扭扭荡荡,悬了又悬方才落下。 “大西原在雪州的肉铺,你放心交由我便是,你给雍州棠州的供货,冰封阁那边也会多加留意。你且放心,去触一触那头顶横梁吧。” 季牧心中一叹,得此良伴夫复何求,岂不就是这眼前场景,轻柔雪舞如有抚慰的神奇,一滴滴晶莹可沁心怀心坎。 施如雪上前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对了还有一事,那安粮泰的魏家大小姐,有机会给我引见一下。” 季牧急道:“绝无此人啊!” 施如雪微微摇头,“你以为我没有查过?” “啊?真有此人?” 施如雪咯咯笑了起来,雪花落在睫毛,双眸盈盈一眨,转头不语了。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夺棉菊松 又到一年开春时节,距离营学攻绩已过去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营学攻绩成果颇丰,水车改造、通渠修补、谷物加工、膏液提取、炷纸工艺等等,在一个相对短期的时间里集中攻克,州府各署、太学师子、民间匠人三管齐下、汇力同取。 值得一提的是,营学攻绩只有达成最终成果才会被世人所知,至于初始有哪些工程选入营学攻绩,这是绝对保密的一件事,所以具备相应技艺的民间匠人在这个过程中是不能离开州府的。 季牧虽未见到花家父子,但季牧毕竟是助资人,助资方式又是以成果而论,所以各大工程的进度,各署会有专门的人与季牧接洽。 当下来看,三锭棉纺车的改造已经接近尾声,各类斜织机相对复杂,但不存在技术上的缺失,而提花机的主要工作在于“结本技术”的编撰,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培养大量的挽花工才是难题所在。 青云医馆那边每次都是梅笑亲来与季牧说道,药品研发的事情季牧完全不懂,但听梅笑的讲述,事事都在比较理想的轨道上,当然奖金也没少花。 这日晚些时候,梅笑来到了云都肉馆,面上有些疑惑,这半年多来都是自己主动来找季牧,这还是头一次被喊上门。 “可是出了什么事?”梅笑急道。 “那倒没有,我想起来当时扫过一眼青云医馆营学攻绩的内容,其中有一项是医用棉布,不知道这事现在是什么进度了?” 梅笑不解道:“是有这一项,不过这是小项中的小项,这一块难度不大,早就翻篇了。” 季牧凝眉道:“青云医馆的医用棉布,一直是自己生产对吧?” “没错,青云医馆家业大,馆内有很多分工,再加上要保证医用品的绝对安全,所有的医用设备都不拉外商。” “那这棉花是如何收来?” “青云医馆并非纯粹的商号,关乎云州的医疗民生,棉花有州府的支持,菊郡和松郡是州府指定的棉区,那里的棉花是青云医馆优先购置,之后才能轮到商号。” “每年从菊郡松郡购来的棉花,能占总产多少?” “这个倒没算过,但医馆的医用棉布每年的总量不会超过千匹。” “千匹?” “怎么了?” “千匹也就是陶聚源半个月的量。” 梅笑怔了怔,“那又怎样?话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能否借此营学攻绩,把菊松二郡的棉花都买下来?” “医用棉布的工程早就结束了,况且买下那么多的棉花,医馆得用到何年何月呀,再者说了……”话说到一般,梅笑忽然昂起头来,“你要棉花?” 季牧刚一点头,梅笑忙又道:“你想借医馆名义买到棉花,然后再转到你的手中?” “能否成行?” 梅笑微微思量,很快便点起头,“医馆和营工襄农署不同,再加上你是助资人,这个事情能办!” “好!入夏的时候就把风放出去,早些断了棉商的想法,等到秋后收棉再听我的安排。” “入夏就放风?”梅笑虽不知细里,但青云医馆与商家不少打交道,却也知道云州的棉商环境。自打云贺州合的陶聚源出现后,云州的棉布行业一直很微妙,一旦提早放出菊松二郡的事情,势必会对云州棉商造成极大的动荡。 季牧道:“风放的越早,此事的可信度才越高,万事围绕营学攻绩来说,纵有一些小棉商到青云医馆滋事,除此借口别无其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过这个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最终棉花到不了青云医馆,别让太多人干预。” 梅笑道:“入夏你就把风放出去了,医馆的人谁会不知?与其如此,倒不如医馆呈书州府,再报一项医用棉布的工程,阐述对棉花的巨大需求,岂不更加顺理成章?任他再多人知晓又有何妨?” 季牧眼前一亮,“这事你能办得到?” 梅笑捏了捏八字胡,“谁让你是医馆的金主呢,花了那么多钱,一点棉花事再搞不成,后面再找你助资你还不得躲地窖里去。” 季牧笑道:“还是风云殿的老伙计靠谱。” “季头家是起高楼的人,能添一块瓦乐意之至呢。” “这高楼起不起的来就看今秋了,还望青素兄台密切照应才是。” “自从听你说了老岳的叫法,我或许该考虑考虑改回去了,青云医馆这边你大可放心,uu看书 uukanshu这件事情如何做得纯粹,我心里有数。” 梅笑走后,季牧探手入袖,抽出来一封早在三天前就收到的书信。 其上所写的一个地点位于白妃街,这白妃街是云都著名的“瓦市”,表演诸多伎艺,有评书戏曲、杂技武术,也有傀儡戏、唱赚词等等,遍布酒肆茶楼,是云都之人消遣娱乐的首选之地。 写信之人名叫“肖砚来”,自称“苏南戏”的大班头,手下有一个三百多人的大戏班子。贺州人注重享受,评书说得响、戏曲也夺声,各大流派五花八门。戏曲当中,苏南戏是成熟最早也最有名的一种,只是贺州人极不喜欢到外州过活,苏南戏的个别发音外州人又不好学,于是就成了被子里捂花囊窝里香。 季牧从前隔高墙听过戏,正儿八经去现场一次都没听过,对这东西也不甚感兴趣,之所以赴约,完全是因为信中提到了“刘家鸿英大公子”。既是刘鸿英牵的线,绣春园的人来了季牧不意外,可这苏南戏的人来做什么? 黄昏时候,季牧来到了白妃街,此时正是人最少的时候,白天场刚息、夜晚场筹备,夜晚也是白妃街最热闹的时候。年轻人喜欢去十里鳞次,中老年则更中意白妃街这样的说唱念打之地。 白妃街有一茶馆,名叫“语粟”,寻常人不来这里喝茶,它的装潢过于稳重,与花花哨哨的戏曲武术格外不搭,而且他家的茶还贵得离谱。但是这语粟茶馆并不缺客人,总是有些黑衣深沉的人坐在那里不动声色,隔栏相望也不见喜色,不知端的什么架子。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苏南戏肖砚来 戏曲班子,建班的人俗称“大班头”,一般来说都是一些比较有势力的财主才当的住,这些人花大价钱请到名伶,小的一个台柱就能撑起一片天,大的说道儿就多了,“四台柱、八大角儿”“开嗓落金、拂袖见玉”,怎么说怎么吹的都有。 季牧一见肖砚来,便知此人绝对非寻常意义上的大班头,容颜难以探到他的真实年纪,但眉宇之间的雍容坦达让人觉得这人不下四十。其手指美如兰花、光滑细腻,眼角犀利、眉尖斜刺,皮肤白皙紧致胜过女子,一看便知是伶人出身。 “季头家,久仰大名。”肖砚来起身示请,其声音有些纤细,但质感十足,带着一丝微颤但又“不断弦”,即便心有所思也会被这一语触动耳膜。 季牧落座之后淡笑道:“苏南戏在下也有耳闻,云州虽然没有名角儿,但仿者不少,能见肖老板一面实为荣幸。” 季牧守时,肖砚来更是讲究,一泡洗茶、二泡清茶,季牧来时正好是三泡刚好,肖砚来为季牧斟了一盏,缓声道:“苏南戏生根贺州,至今遍地开花为人所赏乃是内心慰然之事。曲艺一界百花齐放,肖某也是得福机缘,方有今日揽得苏南戏。” 话说到这里,此局便才能真正开始,季牧是为探,肖砚来为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肖砚来对季牧俨然了解不少,但季牧对此人全无所知,探的不只是其架子,还要看他如何回话。肖砚来显然心中了然,一赞一撑便摆明了自己的身份,可见也是通透得紧。 依肖砚来之言,并非什么苏南戏的细枝末节,也不是一个班头所能涵盖,有点苏南戏“掌门人”的意思。 季牧抿茶的时候,肖砚来又道:“能见季头家乃是鸿英大公子的引荐,其言其辞尽是赞赏之语,今日得见果是不凡。” 季牧笑道:“一介云商罢了,当不得肖大老板如此夸赞,鸿英与我乃是旧识,肖老板此来云都,可是有什么在下能帮的上的地方?” 肖砚来微微一笑,“此间确有一事,不过并非是要季头家帮忙,而是你我两家互相帮衬之事。” “肖老板请说。” “据鸿英大公子说,季头家在九云城的云季合已经快要筹备完毕,肖某虽不甚懂商,但从鸿英大公子口中不难知晓此云季合可谓商界一大创举。如今它终于要走出西部世界,呈现在世人面前,这第一炮打得大红大紫应是考量之举吧?” 季牧微一沉,刘鸿英牵线苏南戏他尚且想不通,现在竟又说到了云季合,可就是越发阻塞了,“虽经众多商家一年多努力,但云季合还算不得为人熟知,这初来一举当然越响越好。” 肖砚来点点头,“如是说来便是人对事对,此见季头家大有可为。” “看来这又红又紫之法,肖老板是心里有数了?” “苏南戏之所以大受欢迎,乃是与说唱通俗相结合,除却个别发音云州人学不来,其他再无障碍,它在云州必然极有市场。云季合开业前后,肖某愿将苏南戏的台柱名角儿全部带到九云城,为季头家开业献礼。” 无论商号开业还是婚丧嫁娶,各州确有请班子的传统,但从来没有说戏班子主动找上门来要给你唱,况且苏南戏的台柱名角儿,那出场都得以龟背而计,肖砚来大方得让人震惊。 “能得此助,云季合自是喜出望外,可肖老板如此手笔,恐怕所需不是报酬这么简单吧?” 肖砚来笑了笑,“当然不谈报酬,因为此间苏南戏根本不要报酬。” “哦?” “不仅不要报酬,班子里的本家还给云季合专门撰了一套台本,请季头家过目。”说话之间,肖砚来入袖取出一个小卷轴。 季牧速速看过,内心啧啧称奇,相比之下,当初自己关于盐铁古道的那些编造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这里头编的云季合比十里鳞次还繁华,望云山脉的意义快赶上寰宇金塔了。更奇的是,它并非强行灌输,而是编成了一个个故事,五百年八百年往事厚重。 “肖老板,这未免也太假了些吧。” 肖砚来却笑了笑,“苏南戏唱古唱今,说奇闻也说故事,它的使命不是去论证什么,只需博人一乐、博堂一彩便是足够,也从来没听过听戏之人要走山访水求证什么,它只会让云季合的名声更响罢了。” 季牧沉吟一瞬,“要是这般说来,不谈报酬的话季某真是有些不敢应了。” 肖砚来茶盏落定,“不瞒季头家,此间确实不需报酬。” 季牧虽未经历过如此上赶的事,但从最基本的考量也能料知一二,肖砚来不求报酬,那只能说明不拿这点报酬能获得更大的报酬,不然素昧平生哪有这等事。 “眼下开春,只要季头家一句话,uu看书wwukanshu 我这边便立时动身,班底带足先到九云城候着,至于何时搭台亮相全听季头家吩咐。” “不知苏南戏此来前后要多久?” “也听季头家吩咐。” 这下,季牧却笑了出来,“不想煞了风景,实在是在下对苏南戏知之不多,我看不如这样,肖老板容我三天时日,让我细细了解一下苏南戏。” 肖砚来眯了眯眼,季牧的话不甚入耳,更重要的是他这笑而后言,给人一种颇是悠然的感觉,肖砚来不相信这是什么“不了解苏南戏”。 “季头家要了解苏南戏,难道是不相信肖某的判断?” “不不。”季牧摇了摇头,“云季合有云季合的特点,正如季某不了解苏南戏,肖老板对云季合应也只是知表未里。包括这煞费苦心的台本,季某以为当有改动才是,惟有如此才能达到真正的契合。” 肖砚来乃是所历丰厚之人,一听便知事情并不简单,也没有所思那般理想,“煞费苦心”这样的词匆匆带过,但只要稍有多虑便能觉出对方的深刻感察。不过越是这样,肖砚来越是心有安然,只要最终季牧不拒绝,那事情还在轨道之上。 人的心思总是活络多变,要是季牧闻利明眸,满是一副占了便宜之态,反而让人不放心。 从前,肖砚来知刘鸿英对季牧的夸赞可能只是夸赞,他的内心一直把刘鸿英作为季牧的标尺,量量还差多少。 只是今日这番神情对语,本是对方万千个捉摸不透才对,可临到末了,自己这心里怎也生出一堆捉摸不透?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中间黑 季牧并未与肖砚来说谎,也不是不想用苏南戏撑场子,之所以茶馆之中不说定,问题在于,为什么刘鸿英要抬出苏南戏? 撬动贺州绸商北进,是刘鸿英这两年竭力在做是事情,打通云贺商道,是金谷行乃至沧澜商号的共同诉求。 在与肖砚来见面之后,季牧便已得出一个结论,也是于商而言最合理的一个说辞—— 苏南戏为云季合撑场子只是表象,其背后不管怎么绕,最终一定离不开贺州绸商。这是刘鸿英和绸商们的动作,其牵连必然阴晦,对云季合来说也只是好处没有坏处,但即便如此,季牧还是一定要探出此间关联,否则若是有个什么变数,自己连点操持都没有。 可以预见的是,苏南戏这一来,云州贺州今年的这个秋天会更加不平静。 与此同时,季牧着手九云城云季合的建立,五十二位头家齐聚九云城,商讨云季合的新座以及扩充。 地点之前便已定好,正是六合坊、济良材、平步轩、云大坚四大商家商铺所在的云通街。在此之前,四大商家连同周围的一些小商铺面以及接连撤出,空出了一块方圆足有六亩的地方。 这座全新的云季合,“大盒子”的外形塑造与西部的云季合一般无二,但是内部却有很大的改造。 首先,六亩之地在九云城已经很大,但相比西部云季合整整小了一倍,所以所有店面的大小必须重新规划。而且,云季合又新增了三十家商号,总计达到八十二家,此间又有一些较为特殊的商家。 流线方面,成熟的西部云季合有大量的经验可以借鉴,店面之间的错综搭配也颇有心得,照搬的地方也不在少数。 在季牧来九云城之前,以管清为首的各大头家已经拿出多种可行方案,这些都是众人三年多来对云季合的思量。如此一来,季牧此行倒也简单了,综合各位头家的方案,再听听季飞这些总馆之人的话,最终通过一份最为稳妥的方案便是。 入夏到入秋,云季合打算用这三个月确立新座,然而这边的方案刚落定,一个消息不胫而走。 别说大西原,连云季合的头家门,都深深为季牧担忧起来。 九州千年,流传下来很多风俗习惯的同时,也让一些忌讳禁忌深入人心。又因为各州风土人情差异较大,忌讳也各有不同。 比如沧澜二州的人什么东西都不能翻过来,连被子也要两面做得不一样,永远一面朝上一面朝下,因为他们捕鱼为生,最怕的就是“翻”。 还有棠州人,嘴上从不说“发火”,跟火有关的话都很忌讳,棠州是天下纸张木材之都,有此忌讳并不奇怪。 云州人呢?忌讳“中间黑”。 这一点的原因和其他州不太一样,云州地震多发,史上有死伤万人的大地震。史书记载是一回事,民间传言又是另回事,民间把地震称为“黑魔”,它一发威便是一片焦炭。 传着传着,地震就成了“黑魔降世”,并非地面颤动,而是从天空砸落,每次到来都要毁一座城,从中间蔓延让无数人遭遇浩劫。虽被神话,但云州历史上几次死伤惨重的地震,城中央总是会见到漆黑的烈沟,这也成了“中间黑”这一忌讳的佐证。 云州偏于一隅,不像贺州深受水脉浸染,酿就恣意活络的性格,云州人比较固执。所以关于中间黑,云州人把这种忌讳无限放大。总结来说,就是在云州居中的东西一定不能是黑色,避免把黑魔引来。 具体到一些器物上,额头装饰、腰带带扣都是五彩纷呈,家具陈设也是如此,黑字匾额总要向左偏离半尺。有哪个胆子大的敢在鼻梁上点个黑点,那就要被拉去游街示众了。 脸色瞬间变白,一定是有事荡破了心神,就是现在的季牧! 他一个人坐在屋中,心有万千思绪,却像挂着一个砣,任他如何纾解都不能松弛半分。 这个消息,对大西原,是致命的! 对方甚至编出一首“民谣”来! 大西原里黑心羊, 眉心如墨黑魔降。 惹得人人引黑魔, 最黑不过黑心商! 无数的孩子手里抓着糖,在九云城大肆传走开来。 云州人吃大西原的肉,岂能见得到大西原的羊? 况且得是怎样的运气,让每一只羊都是“黑心羊”! 但人们不管这些,甚至也没有人有意愿去看看你那是黑心羊还是白心羊,uu看书 .nu无论如何,你不该引黑魔,这才是人们最关心的事。 不得不说,此举太毒了! 他利用了人们的恐惧,他把恐惧形象起来,人们战胜不了恐惧,但可以发泄自己的恐惧! 对方的攻势一波接一波,后面的谣传更加不能入耳。 黑魔入学云都震, 黑魔出学西原开。 试问何有如此巧? 原是黑魔转世来! 季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挖出来入太学时候的云都地震,还说自己是黑魔转世! 此举快而狠,似有无数个喇叭在暗中吹奏,一夜之间,桩桩件件像烈火烹油,传遍云州大地! 大西原的损失不可估量,九云城的肉铺前,大量的人把买回去的肉堆在门前,苍蝇嗡嗡转,漆黑得就像一个个小黑魔又生了出来。还有人到郡府打报告、拉横幅、做抗议,连“斩黑魔”这样的口号都喊了出来。 很快,季牧这个走动在商人和太学之间的人,名声开始在民间播撒,季牧这两个字就等同于黑魔。 再强的暴风骤雨也不过如此,季牧还在步步铺设,人家直接就是致命一击! 这对季牧来说颇不真实,他曾一度觉得自己已经比较成熟,对商之一域无有不通,人也好、事也罢,他嗅觉灵敏、他眼观六路。但此事一出,他突然觉得这商界有很多他不了解的手段,没有底线的手段,就像千舰列江等着敌人的时候,船底的海鲨大鱼击毁了一切。 人家根本没打算和你正面交手!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鱼死网不破 多年口碑毁于一旦,从称道到唾弃,仿佛只用了一夜时间。 这人心要是黑起来,黑魔连做小弟的资格都没有。 夏风拂芦苇、云逐迷雾开,气定天地宽、原是故人来。 “老师。” 季牧站起身来,五十有六的韩富已经白了双鬓,皱纹攀上面庞。 “你想问,为什么会有这样恶毒的手法?为什么可以这样不留一丝规矩和体面?” 季牧点点头,“老师,这也是道的一种?” “不讲规矩的东西便不是道,但它比道更可怕,毫无顾忌无有底线,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一动便让人不知所措。”韩富看着季牧失神如纸的样子,眼睛缓缓眯了眯,“你西部起家、九云郡发迹,这些年来围绕在你身边的人已经不少,暗地里,你和陶大朱这一少一老已经是云州商界的两面旗帜,做得很不错。” “所以便招来了这无妄之灾。” 韩富道:“既然这一战必不可少,便没有无妄与否,刀斧必定会来,就看如何拆招。现在好在是雍州不管什么中间黑两头白,只要供货这块不出问题,大西原就能挺得住。” “可现在人们已把大西原比作黑魔,观念上的东西实在是拗之不得。” “你既知观念不可逆,那就要顺着观念走,所以我觉得你的路子行不通。” “老师知道我的打算?” “我进来多久了?” 季牧一凝,“一、一炷香。” “然后呢?” “然、然后?”季牧猛然一拍手,“老师,对不住对不住。” 季牧猛一起身,脸色立时白了一层,身子一晃被韩富攥住了手腕,“坐下吧,我来。” 韩富不疾不徐解下包裹,随后拿出一盒茶叶,季牧一怔,韩富拿出来的居然是上次被他好生嫌弃的碧云螺,“千山春叶我不再喝了,你也不要喝了。” 并不急着说事情,捻叶、入壶、滤茶,费了不少的工夫,两盏碧云螺才置于二人面前,“你想去找袁书群,经由他再把此事上报州府,请求州府出面辟谣,可是如此?” 季牧点头,“州府郡府自有其公信,只有他们出面,才能止住谣言。” 韩富道:“但你想过没有,即便人人都信州府,大西原的损失如何挽回?” “老师,损失已经产生,及时止住才是要务。” “但你苦营多年的口碑,不能这样一夕尽毁,州府最多只能让人觉得误传,却绝对减不掉人们内心的偏见。肉铺就算重新开业,又有几个人肯买大西原的肉?” “大西原当然想重新挽回信任,但当下局面能稳住阵脚已经是理想了,除非……老师有更理想的法子?” 韩富先是咳了一声,随后悠悠饮了一口茶,“玩手段耍阴招,他们学得不错,其实富某也知道几手,要不是他欺人太甚,我也不愿露出来。” “老师,您可别来个鱼死网破啊!” 韩富白了季牧一眼,“我是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鱼要死,网不能破!” 一听此话,季牧便也不多问了,“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去做你正在做的事,他们在这个时候发难就是要分你的心、去你的神,鼻子像我一样灵,脑子却没有我好使,我知你根底,他们却只有拿未知当恐惧。” 季牧淡笑出来,正迎上韩富的目光。 韩富看着季牧的眼睛炯然有神,季牧这一笑就像笑进了他的心里,“小子,天还没塌下来,再说有我这体格子在,塌下来又何妨?” 季牧绷了绷嘴,快快眨了眨眼,“老师,您说陶大朱身边围着很多人,但在我看来他们合起来也不如你一个。” 韩富道:“商院的人就是这样,夸人也不加修饰。” 随即韩富轻叹了一声,“人这岁数一大,从前本是一闪的旧事总是萦绕个不停,近年来总是想起杜起鹤、张星斗,当有一天我赴黄泉再见,总要有点能跟他们说一说的话。” 季牧沉声道:“老师,我在做的终会是你要说的。” “专心去做你的事情,这很重要,若是成了,云商扎堆向你靠,人和路通乃是你的扶摇,若是败了……” “如何?” “我就隐居。” “为何?” “有这样的学生,不敢见人。” 季牧先是一笑,随后冷道:“老师放心,我有主意。” 韩富目光一凝,“这一棍子下去往死里打,别留情面!” “明白!” “我这边的事,你给我一个人便是。” “老师请说。” “你那堂弟季业,我看他也是个活泛的人,他可有权从西部调货?” “当然,云州的各大肉铺他来总理,调货通货都可以做决定。” “那便没你什么事了。uu看书ww.ukshu”说话之间,韩富便站起身来。 季牧满心好奇,不知韩富要出什么奇招,“老师,可否透露一二?” “你不信我?” “不不不!不信任何人也不能不信老师呀!” “那你啰嗦什么,还不送客!” 季牧咧咧嘴,客人让送客,这是什么路数。见状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路陪到宅门外,韩富不知怎的生出点小脾气来,袖子一扫摇摇摆摆就离去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面对当下局面季牧都放不下心来,但谁让他是孔武有力的韩富呢。师徒结缘近十年,这位老师要么在暗中看自己飞扬,要么出面解自己慌张。 季牧强行兜着自己,不再去想“黑心羊”一事的解决办法,不管外面任何动静,都把自己按捺克制到一个正常状态。 和季业打了招呼之后,季牧再度回到了云都。此外,季牧让郭二虎专门辟出一条线路来,只负责传输九云城的消息。 九云城的云季合必须要开,这是八十二个商号的共定之举,不能有任何迟疑。 来到云都之后,季牧立时给了肖砚来答复,半月之后,苏南戏入九云城,在云季合开立之前先声造势。戏台能搭多大就搭多大,台柱名角儿能来多少就来多少,九云城所有人看戏的戏票费用都由云季合承担,而且戏班子所有人的衣食住行也统统交给云季合。 看到回复的肖砚来简直快要直了眼,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理想,但是不明为何,心思剔透的肖砚来从这答复当中看到一股—— 怒火! …… 第一百二十五章 1万颗羊头 季牧是大西原的头家,更是云季合的东家,谣言若不能快些止息,云季合在九云城的新座必然大受影响,前期造势都将变为徒劳。 韩富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季牧刚离开九云城他便找到了季业。 季牧的交代还有韩富的威望,季业对韩富的要求无条件服从,不过韩富一开口还是把他给惊到了。 “大掌柜,先从西部给我调一万颗羊头过来,额心都用墨涂上黑点,九郡主城各一千颗,让那个云盛通加急运过来。” 季业本不该多说,但实在是压不下内心的好奇,“院长大人,谣言已然可怕,您这是要把它做实啊!” 韩富点点头,继续往下深凿,“让云盛通多来一些马夫,四天后的辰时准时把羊头堆在各个铺子的门前。” 此人若非韩富,季业一定会觉得季牧这是又着了人家的道,“院长大人,这下子要是传开,大西原就真没活路了啊!” 韩富一沉,瞥了季业一眼,季业立时缄口低头,“是是!我这就安排。” 接下来这四天,季业急得团团转,一边担心货来得迟,一边又有点怕真闹出那个场子可如何是好。 郭二虎这几天也是茶饭不宁,亲自盯着商队向云州九郡输送羊头,更是提前一宿跑到九云城来找韩富。 韩富抬头一瞧这家伙气势汹汹一副讨债的样子,“韩老院长,这事季头儿不开口,云盛通的伙计一颗羊头都不会卸!” “你算老几,一边儿去!” “嘿!”郭二虎一咧嘴,“货在我手里,你牛气什么!” “你云盛通只不过是个负责跑货的号子,还敢扣货?” “规矩我都懂,但这天底下除了爹娘就是我郭二虎对季头儿最真心!季头儿不开口的事,谁知道你们搞什么幺蛾子,万一有人几百龟背收买了你,把谣言做实,别拿我们当傻子!” “你平时屁话也这么多吗!” “这是好话,就知道你听不懂!” “郭二虎,大西原死了不耽误你云盛通,但是云盛通要是敢扣货,我保证明天也是你云盛通的末日!” “老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要是没季头儿,别说云盛通,我最多通通鼻涕!季头儿大难当前,真以为我舍不得一个云盛通?有季头儿那脑子,早晚我们还要搞个宇盛通!你都这把岁数了,见利忘义、背信弃义、薄情寡义!” 韩富眉毛一竖,“你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季牧要是不知道这件事,季业敢把羊头运过来?” “你们花样多,蛊惑了季业谁说得准!” 面对这货,韩富都想拍脑门了,“你且上前来。” 郭二虎撸了撸袖子,“我还怕你不成!” 韩富声音低了几分,说了许久,郭二虎越听眉头越重,可听到后来又不知不觉舒展开来,眼珠子像个陀螺一样转着,手指哧哧哧哧挠着头皮。 “你安排了这么多路子的人?” “说重点!” 郭二虎吸了口气,“谣言这个东西呀还真是不好破,你要是这么搞,我猜季头儿应该是知道的。” “为何?” “因为你这想法和季头儿所为有点接近了,他才会放心交给你来搞。” 韩富正欲发作,郭二虎又忙道:“既是如此,你何不早说,说一堆大西原云盛通耽误时间!” “要不是这样,我怎知你还算个忠心耿耿的家伙?” “还算?你怀疑我?”郭二虎回手指着自己鼻梁,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韩富笑出声来,起身拍了拍郭二虎肩膀,“是个好伙计,哦不对,好头家。” 郭二虎睨了一眼韩富的手,“你还多多操心谣言的事吧,这件事要是做成了,龟背我出!” “小兔崽子,你是不想活了?” 这下轮到郭二虎没心没肺大笑出来,“明天就看您老人家的手段了,能当季头儿的老师,这一出手肯定是乾坤倒转、沧海横流、日月……” 啪!韩富的手直接从肩膀提到了脑瓜,“你是真话多。” 第二天一大早。 九云城中敲锣打鼓,上千的人聚集在肉铺前,一千颗羊头堆得像一个柴垛,上面盖着巨大的毛毡。 此事虽然传了数日,但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黑心羊头,眼下终于有人出面佐证,一时间整个九云城沸沸扬扬。 羊头大垛的一旁,立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对着民众一顿激昂之辞,什么昭黑心于天下、永绝黑商大西原。毛毡一掀,果不其然,一颗颗额心有黑点的羊头彰露出来。 这一看不要紧,立时群情激愤靠上前来。 “取火!烧了这黑魔,烧了这黑店!” “慢着!”有人忽然上前抓起一颗羊头,用力一搓立时尖叫出来,“这是点上去的墨!” “什么!” 人们立时你一颗我一颗拆了大垛,uu看书 .uukansu 这一搓不要紧,个个都是大惊失色—— 这他娘的不是天生的黑心羊啊! 天生的和后来画上的,这是绝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足以在一瞬间扭转人们的想法! “大西原被人坑了!我们都被骗了!” 人们相信自己听到的,更相信自己看到的,谣言只能辟,但却不能从根本上扭转人们对它的看法。 人群这一拥,不知是谁撞翻了那人的斗笠,这一看更加不得了! 因为这个刚刚言辞激烈的人,额头赫然点着一个黑点! “故弄玄虚!该死的恶贼!” 拳脚相向一顿狂殴,很快又有几人凑到最前伸手拦住,“不要打!把他送到郡府!让郡府主持公道!” “没错!妖言惑众!不得好死!” 同样的景象在云州九郡各大主城同时上演,做法并不复杂,但效果斐然。相比之下,季牧的想法太过宏观了,之于人心,还是韩富看得更准。 不要试图去解释,因为你没有办法把一个真相说给万千人还要让他们悔不当初,只要抓住一点,人们喜欢互相传言,遏止谣言的最好办法就是顺着这个谣言再给他们新的谈资。 没人关心大西原生意好不好,吃不吃那一块肉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他们来说,这就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你一言我一语,痛恨也好激昂也罢,总是多些趣味。 但是对韩富,这个一直以来季牧最信赖的人,天塌下来都要给季牧撑着的老院长。 他要出手,事情又岂能这般轻易?!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韩富之初衷 那造谣之人也不会想到,这一道谣传在云州各郡激起来如此大的动静,各郡郡府之前,民众携着罪人请求公道。 那第一道谣言时,官府的第一想法乃是查验真假,可怎么也没想到,官府的人还没踏足西部,民众自发来了答案。 黑心羊还是白头羊一目了然,有此证据,官府的考量便也简单多了,不需再问传言真假,重心变成了到底是谁在破坏云州的商业环境。 商人逐利互相竞争,只要不是殃及民生、犯了民意,九州对此一直比较开放,因为商业的兴隆才有产值的保障,竞争乃是活跃的利器。 可要是拿云州最为忌讳的黑魔出来惑众,事情便不只是商业层面了,这是把禁忌当成了竞争的手段,若是不加管控,流言蜚语岂不是要炸了锅?想传什么传什么,毫无根据随意诋毁,民众的思虑岂不是要跟着这些商号走? 于是乎,州府下令将各郡那些当场“俘获”之人全部带到了州府,从这些人口中并不能查出什么,因为他们都是收了重金故意演戏之人,没让民众打死已经是烧了高香。 不过他们都是供出一个人来。 除了韩富,还能是谁。 太学赫赫有名的“富大炮”就这样被请进了州府,韩富无有畏惧,安排人演戏也好、找些民众领袖话语也罢,归根到底,他是为了拆穿谣言。第一,这里头没有死人,第二,苦心竭力就是为了证明那是谣言。既然如此,韩富何罪之有?律法还管得了玩点心思、耍点手段? 没有罪名便不可过堂,不能过堂便只能问询,韩富的身份也不是闹着玩的,州府各职多是太学出身,纵然商院之人不多,但各大院长与他都是旧识。这个从凰一届一直到现在,经历太学近四十年的老院长,任谁都是敬重有加。 州府要查案,韩富的价值便是帮着查案,又因很多人将他“供出”,韩富的话无疑是重要的线索。但是问询起来,韩富只做指引、无有证据,说白了就是想知道更多那就自己去查,不查也可以,那就早点让我回家。 韩富指出的方向,便有些惊人了。 第一,查陶聚源。 第二,查季泰升。 九州的州牧、郡守都是十年调度一次,而且是五年相隔分开,目前在任的云州牧名叫邢宽,说起来此人乃是九州太学的一位传奇。 太学入仕途的以工、农两大学科为主,此外就是经史、地质,商学入仕在云州有些难以想象,但在天元沧澜世界倒是不算罕见。 这邢宽传奇就传奇在,他是惟一一位商学毕业并且做到州牧之职的人。 邢宽毕业于雍州太学凰二届,据说此人本是工学入校,第二学年改修商学并一举夺得那一届的名士。在云州牧之前还做过陶州牧,绝对是个厉害的角色。 韩富在州府整日悠哉悠哉,却不曾想被邢宽叩响了房门。虽说太学直属州府,但各大院长和州府的交集并不多,况且以韩富的职级,营工襄农署这些一署之长肯见自己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万万没想到来人居然是州牧。 邢宽不着官府,这是一个精瘦的人,细窄的面孔衬得那一对扇风耳更加挺直,初见一行礼,道了韩富一声尊学。 韩富身材拖泥带水,脑袋可是干净利落。见状也不多言,从邢宽的言辞扮相不难看出他是以太学身份来见,人家是州牧,想用什么身份就用什么身份,要是非要拜一个民见官的礼节,岂不还要让人家再做解释? 屋内开着窗,入夏时节韩富却架着浓浓的炭火在煮茶,用的还是一个像砂锅一样的器具,里边放着一个木勺子。 搅了一搅,韩富先给邢宽盛了一碗,“尊学,这是什么茶?” 韩富动了动耳,打招呼叫尊学,聊起时居然还唤尊学,比那“韩院长”三个字刺耳得多。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喝,是我那学生季牧送我的春荞茶,据说是雪州御春寒之茶,御寒就是取暖,用在云州这个森寒之夏倒也合适。” 邢宽抿了一口,茶碗轻轻落定,“季牧此人,我自问知晓不少,太学毕业之后的成就令人惊叹。从前云州商业屡次提振不见效果,但他那大西原入市加上云季合的昌隆,实是让云州商业跃动了起来,这要多谢尊学教导有方。” 韩富道:“教导乃是普及之法,最后扬名瞩目的只有寥寥几人,就像一个由工转商再成名士之人,很多东西是教不来的。” 邢宽笑了出来,“和尊学对话,uu看书 .uu春夏秋冬也好、普及出挑也罢,总是觉得满是言外之意。” 韩富也是一笑,“那便是多思了,你我都是商人出身,不怀古也不借喻,话都说得层层叠叠,做起生意来如何干净利落。” 邢宽面色不变,“大西原之事,谣言起于陶聚源还是季泰升,还是说根本与他们无关,并不是我的关心所在。相比这些,我对尊学履历更为好奇,翻阅之后方才发觉,您才是商界不可或缺之人。” 韩富笑道:“那就要看州牧大人翻阅的是什么了,再有这个不可或缺我也不甚明晰,从未有过一刻觉得自己是局中人。” 有种交锋为言辞之锋,泼妇街头对骂还是深沉之人咀言以对,大道理相差不多。邢宽把简单说得复杂,韩富把复杂说得简单,到底是哪里是简单哪里是复杂,连身在其中的二人都未必立时说得清。 韩富一边舀着茶一边缓声道:“若是对我的事情感兴趣,后续当可随时探问查询,但今时见到州牧大人,还是希望对季牧之事多多用些心才是。” “州府自有一套查案的体系,到底是谁谣传,一定会水落石出。”然而说到这里,邢宽话锋骤变,“尊学位列凰初四杰,杜起鹤张星斗接连故去,您和陶大朱……” 韩富双目一凝,“想不到凰初四杰这等拙拙称号还能让雍州如此记忆,不管会不会有其他人看到,在我韩富眼里,季牧是破局冲局带来改变之人。无论他人如何揣度,此为韩富之初衷!” “他日,周遭之事纵有万千变,无有理由悖我此念!” …… 第一百二十七章 9衣寻缘 午夜的云贺商道。 一支商队缓慢行走。 这是一支规模庞大的戏班子,三十多辆马车头尾相接,上面放着大量的演出道具,还有三四十个大箱子放着服饰、装扮。 老生行、小生行、占行、净行、丑行、武行、流行等演戏七行,经励科、交通科、剧装科、容装科、盈箱科、音乐科、剧通科等后台服务协作人员,一共组成多达四百余人的大班子,未走云都直接来到九云城。 在距云季合新座只有半里的地方,苏南戏搭起来戏台,云季合的开业时间定在七月初一,距离入秋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 苏南戏到达时刚到五月中旬,花上半个月搭台准备,剩下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大肆传唱。 苏南戏要来九云城的消息传了已有半个月,九云郡人对此兴味浓厚,在民间,戏曲这个消遣之物要比诗文的影响力大得多,虽不像贺州人整日喝茶听书品曲儿那么夸张,曲艺在云州的传唱度也不低。 苏南戏属通俗戏曲,人们的接受程度非常高,从前有一些小班子来过九云郡,但都是那种三四十号人九郡大城转个遍,有点像山村班子讨营生。 但这次明显不同,搭台所用都是就地取材,全都是崭新之物,规模之大史上未见,最重要的是,久负盛名的台柱名角儿齐至。于是乎,何止九云城,底下的各大镇子也都闻讯向九云城赶来,俨然把此事变成一场盛大的集会。 大戏开锣之后,戏台周边人山人海,从晌午到子夜,每天要唱九场。而且一天一名角儿、两天一台柱,只要您候着,“四台柱八大角儿”“开嗓落金拂袖见玉”,半月工夫看个遍。 苏南戏号称台本二百套,台台变样不重复也能唱上大半个月,不过有两台戏是每天必唱。 第一台是为东家云季合而做的台本,这里头说起来可就复杂了,那撰写台本的奇人最先造了一出“彩石聚顶”,以此成为云季合由来的兆头,随后开启了一系列拟人的聚拢之旅。正如肖砚来所言,听戏不是考证,谁管你唱的是真是假,只要这里面有转折、有意趣、让人沉浸其中,再加上台柱一开口、唱啥都是有。 每天必唱的另一台戏更加有意思,这戏名叫“流苏绣”,讲的是一个酷爱针绣的姑娘家,而且是个富贵人家,到了三十仍居闺房不嫁人。父母为此急得寝食不安,媒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最后姑娘妥协了,但有一个条件。 她要绣九件深衣,若是有人能道出其中含义,她便嫁了那人。 深衣是典雅之服,上衣与下裳相连,襟带、袖口、裳下最是讲究,颜色不同、绣纹不同,称为“衣缘”。 所以在来云州之前,这一台戏叫做“九衣寻缘”。 在九衣的每一件到底是何含义,整台戏下来并未完全交待清楚,给人们留下了无尽的遐想空间,姑娘最终还是嫁了人,但她却说“若非三十必嫁人,再得三十遇缘人”。 这出“流苏绣”的结局并不完美,甚至让人遗憾,但它却是一天下来最出彩最让人难忘的一出戏。看戏看的不只是开怀,而是深刻,深深的愉悦、深深的遗憾,深深的笑、深深的泪,情绪起伏越大,越是不虚此行。 故事曲折、演绎精彩只是其一,更让九云郡人大为震诧的是这一台戏中所呈现的光怪陆离。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衣裳。 那样的花纹、那样的精致,九云郡从来不曾见过,这种感觉就像把梦里的东西清晰呈现在人们的面前。九衣的袖口、襟带竟然能绣出那般瑰美靓丽,九衣之前关于姑娘绣工的展示,更是让人不能自拔。绽放的花、含蓄的蕊,在一件衣服上栩栩如生,腾跃的鱼、振翅的鸟,在屏风与画壁上相映成趣。 苏南戏是通俗戏曲,便注定他们的戏服不是太古老的穿搭,而是和当下非常接近,伶人可穿、民众也可穿。 但这样或华美或殊致的衣服,九云郡人见过的少之又少。 盛夏时节,人们穿得多为轻薄,从其丝滑质感来看,这些戏服俨然不是麻布和棉布,这更是激起了人们的浓烈好奇。 …… 半个月后。 云都,白妃街,语粟茶馆。 肖砚来再一次约到了季牧。 “鸿英大公子交待,一旦苏南戏开台,后续任何转折都需与季头家商议,戏唱了半个月,此间情景季头家必然看得明晰,就是不知这下一步能否动了?” 季牧道:“再唱上半个月,等云季合开业之后,你想怎么动却也不必与我商量。” 肖砚来凝眉道:“此间正值风头,流苏绣于九云郡人来说可称奇观,再耗半个月,岂不是做足了吊胃口,届时再面市恐难达到预期。” 季牧并不让步,直问道:“记得不错的话,u看书 .uukansh 肖老板此来是为了宣扬云季合,既然云季合还没有开业,流苏绣便无风头可言。” 肖砚来沉了沉,“据我所知,云季合开建之前在九云城已经做了一年多的传布,怎么还怕流苏绣抢了风头?” “既然云季合能吊一年多的胃口,流苏绣为何连半个月也等不了?” 此言一出,肖砚来立时怔住,更是沉吟半晌没能想出对辞来,最后只好透着若有若无的一丝威胁开了口,“季头家,流苏绣事关重大,不瞒你说,肖某也是带着使命而来,云季合内外皆熟,有何必要与流苏绣争上一争?” 从肖砚来开口季牧便摇头,等他说完时季牧还在摇头,“你为我宣扬,何来争之一说,这到底是为云季合扬名还是为流苏绣扬名?” “既然有名,为何只能扬其一?” “所以你打定不要报酬,但唱戏就是唱戏,你那班子的人我已差人打点好。” 肖砚来凝定季牧,几欲站起身来,“季头家,你要这么做未免越走越远了吧!” “我不想决定肖老板的下一步动不动,只想知道下一步是什么,此时来看,如果说肖老板的头上只顶着一个戏班子,那恐怕比云季合的台本还要假吧。” 肖砚来眯着眼,“九衣寻缘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猜字,不如季头家也来猜一猜?” 季牧笑道:“哪里还有必要猜,只想问肖老板一句,你的手中是不是有着一份安营执?” 慎重又慎重的肖砚来,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就这样被季牧一语道破天机。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遍地开花 贺绣根据面料不同,分绸、缎、绢、纱、绉五大类,其中缎子平滑光亮,织布成本较高,绢子质地轻薄,洗的多了便会起毛,绉有皱纹,属特定织品,纱则轻薄到近乎透明,多做窗纱不为衣。 绸却不同,它是丝织品中最重要的一类,属中厚型丝织物,较轻薄的品种可做衬衣和裙,较厚重的可做外套和裤子。 所以刺绸者才是贺绣的大类,但贺州绸布的产量很少,绣春园之所以成为脱颖而出的大绸商,主要便是有从沧澜购置绸布的渠道。 几场下来,“九衣寻缘”的所有细节都已呈到季牧面前,戏中的故事是噱头,在这个故事里,九衣到底是哪九衣是可以替换的东西,关键在于想表达什么。 在九云城所展示的无绢无缎,用的都是绸布,台本当中更是有许多对绸布的赞美之词,苏南戏播的不是戏,而是绸布,其背后的“东家”只能是绣春园,而这才能和刘鸿英的安排对的上。 但见肖砚来时而凝目时而咬腮,说与不说一副颇是纠结的样子,季牧直言了出来:“肖老板想在九云郡卖绸布,绣春园也好流苏绣也罢,我以为火候都还没到。” 这话在肖砚来听来显然就是冠冕堂皇让自己为云季合让路了,“苏南戏不是白唱的,真戏假戏关键是要入戏,季头家不要低估了通俗之物的效用。” 季牧摇头道:“九云郡人人都想得一件流苏绣,我毫不怀疑,我说的火候是你有多少货?” 肖砚来笑道:“我戏班子不负责供货,只负责口碑,只要口碑立起,有多少货吃不掉?” 事情差着火候,这话一出,人也差着火候,“苏南戏作为先头部队手里却没有装备,对一个商家来说,没有货一切都是臆测。就算口碑起来,也不要以为云州人不吃不喝就等那一件流苏绣,等这戏台一拆,入戏的第二天他们也就出戏。” “季头家是不是对口碑有什么误解?” “它不是盐不是米,更不是戒不掉的烟酒,一边开着戏台,一边告诉人们可以买绸布,最后一百个人只有一个能买到,这是要拍卖吗?” 肖砚来不为所动,“此间没有和季头家争执的必要,你有你的考量,但那不是苏南戏的使命,况且鸿英大公子便是这般指示,不管季头家怎么说,我都不能逆了东家的意志。” “鸿英他对沧澜世界了如指掌,但是对云州未必能把握毫巅,这种先造口碑再入市的举动,别处都通惟独云州不行。” 肖砚来笑了笑,“这些话季头家似乎不该与我说,戏里的事我看得透,戏外的东西总是让人愿在戏里不出来。” “戏可以编,可以来回揣摩,但是戏外我们都只有一次,如果输了,损的不只是我和鸿英。当然,苏南戏肯定能拿到一份不菲的报酬,但肖老板如果只为报酬,那么从前说的遍地开花,到底是曲艺之慰还是金元之得?” 肖砚来笑得有点拖泥带水,是一种表情允许内心却不同意的笑,一个伶人出身的大班头,不登台唱戏却做起来戏班子,只有两种极端的可能。要么做台柱也好名角儿也罢,他都觉得赚得不够,组起班子当掌柜,让别人为自己赚钱。要么就是,从前所历并非他心中的苏南戏,曲艺一界百花齐放他想做那花魁。 季牧应是赌对了,肖砚来那副伶人的气质超凡脱俗,台柱名角儿难比其神,所谓看人看骨,如果金元扰了他的执念,断不会是这般神态容颜。 “怎么?季头家开始跟我说起情怀了?” 季牧道:“只是觉得此为共兴之事,肖老板遣足了实力来到云州,不应只为云季合唱这一出,绣春园若是灰溜溜的走了,苏南戏想在云州遍地开花便也无从谈起。既然赴约,在下也是带着计划而来,大西原和云季合在云州也算有些底子,此举若成,苏南戏在云州的发展壮大,一定竭心尽力。” 肖砚来犹豫许久,不难察觉自己已经一步步走进季牧所设的圈子中,但那曲艺之慰还是金元之得总是萦在脑中挥之不去,“季头家所谓的计划,我可以听上一听,但绝不代表听之便从之。” 季牧内心微舒,刘鸿英是肖砚来的雇主,能得来这句话颇不容易,今时说了这么多,他就怕肖砚来“一声令下”在九云城卖起绸布来,眼下刘鸿英不照面,这个肖砚来的考量极为重要。 “货不足,不可动,眼下最当紧的是先囤足绸布再启绣春园的招牌。” 肖砚来心有失望,还以为这人要做什么惊天的举动呢,“不瞒季头家,绣春园已经打算在云都办一场布集,uu看书.uuknshuom 一举比下云州的万千布品,加上九云郡不断散播的口碑,此举焉能有败?” “那就更完蛋了。” “你说什么?” “想夺市场在一春一秋,这不是细水透棉花给足工夫,这布集一起,真当云贺棉商是木头吗?不夸张的说,就云州这个棉商环境,你早春布集,深秋都开不起来。只要棉商得知绣春园要在云州开售,手段多到非能想象!” 肖砚来不明季牧缘何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口碑这个东西……” “你就别再提口碑了!”季牧好说歹说,对方还是不得要领,按理说猜也猜个七七八八了,足见这肖砚来也好刘鸿英也罢,对这一块的估量太乐观了。 肖砚来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通货的事不归我管!云贺商道如何打理,你最好去问刘鸿英!” “我已写信与他,云贺商道只能走戏班,想通绸布一天最多给你放一车,这样一来更暴露了你们想在云州搞事情。” “不走云贺商道?你想干什么?用鸽子往这叼吗?!” “走出云道。” “我说你也是个大生意人,出云道要走雍州,贺绣要过千里水路千里官道,再说云贺商道能暴露,出云道就安全了?” “没错,我让云盛通返程带货。” “什么通带货都是一样呀,想躲棉商的眼,根本就是……” 话未说完,肖砚来忽然想起,那大西原和醉仙居的细密往来,已经是很成熟的一件事了。 要是行此举的话,里头就有点意思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绸商入云 七月初一,九云城的云季合正式开业。 这是季牧铺垫最足的一次,先有各大头家的门店预先昭告,后有苏南戏唱的全城热望,就连周边的梅郡松郡也都传的沸沸扬扬,当然云都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 云季合在西部闷声发财尚不觉得,但九云城这一出所带来的动静可就非同小可,眼红者有之、心慕者有之,更多的商人则是看出一种气势来。 俨然,这已有了几分商帮的味道。 天元商帮、六湖商会为何牵连那般密切,归根到底此间需要一个契机。沧澜世界鱼米为大,当一帮鱼商米商聚到一处,力往一处使、齐步往外走是不需如何深思的必由之举。天元商帮占据九州腹地,先天便有几分睥睨众商之姿,金石、茶酒、陶器、名木又都是上等货品。卖佩玉的定然瞧不上卖老鼠药的,这是天元商帮的一种思维,也是其紧拢一处的缘由所在。 从前,云州、贺州、雪州都缺这样的契机,云州什么都有什么都糙、雪州种类不丰显得单调、贺州懒懒散散心思不在此。现在云州以这样一个方式把商号聚拢在一处,云季合这一开让无数人的心思活泛起来。 云季合对内很杂,这里面什么货都有,对外却很整齐,八十二家商号颇有向心力,虽没有外州商帮那样的实力,但规模绝然不容小觑,除却云都的一些大商,这里几乎聚合了云州所有赫赫有名的商家。 云季合的开业,仿佛一片全新天地的序章,围绕着这件事,大大小小的动静接连响了起来,其中震动最大的当属一个绸商挺进了九云城,在九云郡刮来一股锦绣斑斓的市风。 自然就是绣春园了。 绣春园同起两大铺,一间卖绸布,一间卖贺绣。 绸布是半成品,俗话说的“扯几尺布过新鲜年”用的就是这种一类布,商号都是成匹运来,家家户户买几尺回去量体裁衣,赶上夏末这最后一个月,薄而丝滑的绸布大受欢迎。 贺绣则是成品,女子的纱巾、装饰的屏风、扑萤的罗扇、床品的枕巾甚至新婚的盖头,还有一大部分是贺绣所做各个尺码的成品衣衫,有苏南戏的传播在前,这一块的销量竟比绸布还要受欢迎。 日夜盯着云贺商道、做了无数备案的陶聚源,万万没想到恍如一夜之间,绸布贺绣就在九云郡遍地开花,无疑这是一道重击。 道理很简单,云州只有这些人,人们每年置办衣物的花销只有那么多。现在绣春园提供了更为宽裕的选择,而且价格比棉布贵得并不多,陶聚源在九云郡滞销不足为奇。 更大的影响还在后头,这一对比下来,陶聚源单色的棉布相形见绌,如此一来,人们夏天可以穿单绸,冬天可以外绸内棉,陶聚源的竞争力荡然无存。 绸布能到云州,对贺州绸商来说可称一大创举。云州地处西北边塞,一条漫长的云贺商道阻了太多。 多年以来,绸商无时不在想着北进,但因为绸布是从沧澜外来,贺州本地大量棉商盘踞,从前他们和陶聚源对峙云贺商道,绸商们一直等着天明之时。最后可好,贺州棉商加入了陶聚源,成了州合商号,一下子断了无数人的念想。 眼下对于陶聚源,如果说还有什么好消息的话,那就是此事尚且以九云城为中心。 然而想一心对付绣春园,事情却也没有这么简单,从五月到七月,黑心羊一事已经让陶聚源下面的各大布商内心惶惶。 按理说,我们都是布商,就算挖坑种蛊也该对付同行才是,他大西原一个卖肉的,犯得着用犯禁这种恶毒之举打压? 可是再往下走,这事还真多多少少有点变味,州府查陶聚源的时候也在查季泰升。季泰升每年从大西原拿走数千万张羊皮,这些羊皮又都做了陶尚品的原料,而陶尚品又是陶聚源大头家的产业。 人们经过这一番思量,以果入因,事情就变成了陶尚品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羊死了才有皮,大西原的肉卖不掉,羊的宰杀量必然下降,这对季泰升和陶尚品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事情就深奥了,而越是深不可测,越是暗合布商们对陶大朱的看法,州合商号是怎么来的,至今想想还让人惊叹。 人们都在等陶大朱出牌,这个云州最早的商学名士,一路积攒下来的履历值得任何人的期待。 风拂暑热、秋扫枯叶,布商们的等待并未得到结果,反而是州府彻查谣言的决心令人愈发不安。许多头家都被带去问话,这些人就算想答也全无所知,一次次过了程序之后,私底下的商讨传言已成鼎沸之势。uu看书 .uukns 州府查此案,一路行来也是查得迷迷糊糊,当初散谣的人供出来韩富,州府便以他为切入,这一切不要紧,案子越查岔路越多,一个多月下来证据没找到,话却是问了不少。 这一天,韩富像往常一样在屋中喝茶,当当当,轻缓的叩门声显然不是差例。 “请进。” 韩富道了一语,屋外之人却并不推门。 “三十多年来,尚不见你如此出头,可是觅了惊天之宝,以为自己可和其光。” 韩富站起身来,也不开门,“和光总好过纳垢。” “垢?”门外之人疑声带笑,“你清白高高一如当年,不过身在垢中自命逃窜,莫以为自己一直能躲便可内心安然,你不过是借了一个洼,此间手段并不高明。” “丘也好洼也罢,我只须知你深浅便可,你既能把商做出来恩怨情仇,便也不多我这一份。” “恩怨情仇是心,于商无关,这天底下任何一件事都有情愫。” “所以你是明知要输,来和我讲人情世故了?” “老韩,何必争此输赢,你罢手我罢手,云州安然季牧也安然。” “记得不错,你曾说过,商要是不争个输赢,一间门店可满余生,你现在开得遍地绽花,却要问回这个初始命题。” “我来州府是为了棉花的事,棉花的事你没上心,现在想上似也晚了,明日此时你若愿谈便来找我,若是不愿。” 若是不愿,再无其言,许久之后,等韩富打开门,只有一颗静静落在地上的碧绿珠子。 …… 第一百三十章 再添1把火 夏末秋初这一个月,对云贺棉商来说是一种煎熬,局面愈发不乐观。秋冬是棉布供应的旺季,据棉商们统计,云州有八成、雪州有五成的人家会做新棉袄棉被。而且这里面还夹着一个冬年节,这是九州人最舍得花钱的时候。 陶聚源这个州合商号,远不是一州之商这般齐整,贺商当初更是遭到要挟被迫归入陶聚源。眼下表面上虽平静,私底下已让绣春园搞得有些乱了阵脚。 陶聚源的日子不好过,绣春园却也好不到哪去。 事情闹了一个月,眼见就要入秋,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外来的蛇恐怕只能逗逗蚯蚓,从前虎虎生风的绣春园也有点吃不住了。 压力到处都是,云州这边棉商到州府上告,绣春园的绸布价格比在贺州还要低,加上这千里运输的费用,明摆着恶意竞争、打压棉商。暗地里的伎俩层出不穷,今天找人造谣绸布掉色、每天派人到门店胡搅蛮缠。 贺州那边同样不消停,卖贺绣的不止它一家,直接发书警告绣春园,您要是在云州卖火了那我恭喜你再给你送点礼,但要是把绸布贺绣在云州搞臭了,先别急着跟贺商交待,想想沧澜二州。你绣春园臭就臭了自找活该,但要是把绸布的名声搞臭了,让沧澜二州的大绸商平白蒙污,那就得数数贺州有多少歪脖树了。 流瀑天池击过水、河神大祭划过船,绣春园是贺州一等一的大商,头上没块铁就敢撞南墙,这种事他们肯定不会干。 说千道万,还是之前许诺丰厚,再加上那许诺之人是六湖商会赫赫有名的鸿英大公子,商人最重信,绣春园这才铆足了劲让上扎。 绣春园坐不住,刘鸿英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说起来肖砚来找季牧之前,刘鸿英便想来云州与季牧一谈,当收到肖砚来的回信时,刘鸿英立时觉得已无多谈的必要,季牧连运绸之路都铺好了,二人俨然思虑契合。 他从南往北打、季牧从北往南攻,绣春园先拔头筹,再看季牧接下来的手段。 可慢慢的,刘鸿英发觉不是这么回事,写信给季牧却也不回,不是自己想多了就是想少了。 着急忙慌,刘鸿英来云都找到了季牧。 见到了本人好歹是松了一口气,不然刘鸿英还以为这头家是要撂挑子了呢,“季牧,这都多长时间了,你不能把绣春园架在火上烤呀!云州乱成这个样,绣春园当个先锋还行,万不能从头到尾打得血肉模糊吧!” “鸿英,不是我不想动,是手里没有棉花,我帮不到呀!” “怎的你无辜、我无辜、绣春园也无辜,再往下聊是不是陶聚源也无辜?你跟我唱哪出?” “大公子该有一整套细密的计划才是。” 刘鸿英一声冷嗤,“我的计划建立在你这边的行动要跟上,要是早知道你让我单打独斗,我还搞什么苏南戏绣春园,货再足质再好,如何熬得过那帮棉商老油条!” 季牧给刘鸿英斟了一盏茶,但他看也不看,一副气鼓鼓无从排解的样子。刘鸿英不只是气,隐约已是有点怕,他为这事包揽了不少,如果季牧不搭手,他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一些龟背。 季牧缓声道:“早在西部时便与大公子有了初步商议,此事尽可放心,我是不会让大公子单打独斗的。” 刘鸿英的神色立时有缓,“可是这一月多来毫无动静,如何让人放心?你再不动,我和绣春园就没法交代了呀!” “就是担心大公子过于焦急,才迟迟没能回你信件,此事,恐怕还要等上半个月。” 刘鸿英眼睛一大,“什么!还要等半个月!半个月下来绣春园的店面都让人拆个干净了!” “这半个月,我有对策。” “是什么?” “此事还得再添一把火,一个九云城还不够,出云道那边既然走得顺,你让绣春园从别家批购也好、自己家囤货也罢,再往云州调来双倍于九云城的绸布和绣品,主要放在云都。” 刘鸿英慢悠悠喝着茶,但听季牧此言直接一个没憋住喷了出来,茶杯咔的定在桌子上,刘鸿英猛然起身,“季牧!你疯了!我现在怀疑你这个陶大朱的门生是反过来帮陶聚源拖死绣春园吧!” “你莫联想太多,陶聚源根深蒂固,只有一个九云郡对其打击还不够,要是在云都闹起来,那里的传播可是数倍的……” “行了!”刘鸿英猛一抬手,“我承诺绣春园这边有你接应,现在你一事未成却还让绣春园加注,别说我这点面子,我父亲来了都不行!” 季牧却还是沿着刚刚的话徐徐说着,uu看书wwukansh.cm “云都的人见过绸布却未领略过绣春园的真正绣艺,而且云都人更时髦,这事一旦掀起来对绣春园口碑的提升不可计量。” 刘鸿英一拳砸在桌子上,当啷啷啷杯盖转个不停,“我不想听你说!我要你听我说!” “棉商告州府绣春园恶意降价,这次在云都就在贺州价格的基础上提上四成,这趟生意既可解当下之难,还能让绣春园在云都站稳脚跟。” “你他娘的做生意就这么野蛮!”能让鸿英大公子爆口骂人,可见怒气要能化火,这一间房子都没了。此时,刘鸿英气得不只是季牧不作为,关键他还一副没事人的姿态,好像是他刘鸿英捅了篓子似的。 更不能忍的是,他不想着灭火还要添柴灌油,人家绣春园是商界的真家人,牵着鼻子走也好歹给挂个金环吧! “季牧!我真是看错了你!好!这摊子我来收拾!不过我刘鸿英丢了的场子,你可千万记好!” 季牧站起身来对着窗外昂了昂头,“场子,我已经给你找好了。” 刘鸿英顺着那个恨不得给他砍掉的下巴望了过去,这是一块不小的土地,上面盖着简单的铺面,不过却是几间空铺。 “干什么!” “这块地,我送给绣春园,店就开在这里,旁边就是大西原的肉馆,彼此有个照应。” 刘鸿英直接笑了出来,“你以为绣春园是什么?人家在乎你这一块……” 话没说完,刘鸿英陡然止住,他这才想起,脚下踩着的是整个云州金土中的金土—— 十里鳞次!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琳琅公子 云都这个地方,繁荣格外鲜明,十里鳞次得一块地绝对胜过良田千倾。有时候,这里甚至代表着一种身份,尤其对外商来说,能在云州扎根的十里鳞次一定有一处店面。 而且十里鳞次的商业环境和谐体面,乃是云州商界的门面,州府监管有度,各大商号也都很自律。 季牧这一手,刘鸿英是承诺不到的,虽然尚未沟通,但想来绣春园也没有拒绝的道理。这不只是对策,还是一条后路。 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扳不倒陶聚源,有了这处铺面,绣春园也有了铺设云州的底气,各郡之事任它去、守好云都一块土,有地有货有招牌,当前这劲风烈口一过,假以时日必有作为。 有此一举,绣春园的动静当真是不一般了,九云郡卖得便宜、云都卖得贵,但是销量相差无二。只用了半月时间,云都便掀起来一股“贺绣潮”,衣物饰品,普通人为了好看炫耀,富人之间则是把潮流做到极致,这里头门道颇多,跟风不是有钱人的做法,但在这风潮里变化多端又是富家公子小姐最追逐的事。 绣春园带来了大量的高档货,并且还请了一个衣饰界的大人物—— 琳琅公子。 说起来这琳琅公子绝对是一号奇人,穷极搭配之妙法,年纪轻轻成就超绝,这天底下谁要能请得琳琅公子做点做评,那可比本身点评的东西有意义得多。 琳琅公子成名宇大都,据说当时一公主府要做一处“玉缘山”,需将很多大块的昭石、中型的观石和小块的明玉组合起来。为此数百人应召,但是前前后后一年多都没能堆出那位公主欢喜的样子。 直到这位琳琅公子出现,不仅欢喜了公主,还让那座公主府成了皇室之间的胜地,当时在宇大都穿得神乎其技。 琳琅公子出身并不高贵,有此手艺因为其祖上好几辈都是摆礼垛的。玉缘山一事过后,琳琅公子一鸣惊人,其天赋远不止于玉石,准确地说应该叫搭配。 穿要搭配、吃要搭配、摆设要搭配,万事万物都离不开这二字。 此后的琳琅公子一头扎进衣饰界,除了搭配还要引导,每年四季他都要出四本《琳琅风物》,寻常百姓或不觉得,但这本季刊在高阀大第、名流贵族之中颇有影响力。 而琳琅公子此来云都,主要便是做“绣评”。 接下来入冬的《琳琅风物》,用了大量的篇幅评述贺绣,想来定也不是巧合。 琳琅公子的穿搭,永远是人们很关心的一件事。 这日,肉馆旁边的绣春园门店前,一位样貌超凡、看上去三十多年的男子,面露温和、眉间含笑立在众人之前。 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衣襟则绣着如鱼鳞一般的浅金花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腰间悬着一枚青色打边正中如眼眸一般的美玉。 其容貌白皙、眉如刀刻,言谈举止雍容洒逸,与众人这一评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但见身前众人,满是钦慕之色,绸布贺绣都成了脑后之事,一睹琳琅公子其人其装才是不虚此行。 季牧在旁边的肉馆看着,别的他不知道,但有此一举,绣春园立定十里鳞次当是毫无问题了。如此看来,这个绣春园当真有着不小的魄力,他们对于十里鳞次看得极为通透。 琳琅公子这一来,棉商一片苦、绸商笑出声,其所连带更为惊人,绣春园之外,大量的贺绣商人都已蠢蠢欲动,好似一块大石击破了冰面,岸边的人都想捧几把水解解渴。 当天傍晚,绣春园包下了整座云上居,作为今日大告功成之宴,季牧作为上宾被邀而来。 也在此局,季牧见到了绣春园的头家,此人名叫毕山平,是一位恐有七十岁的老者,一脸的皱纹让神情都迟缓下来。不过看上去他精神头很好,坐在正中的大位子上喝东唤西,一群人点头灿笑,从头到尾话没说几句,笑声却要冲破天。 季牧的位子在毕山平的旁边,这一局下来越坐越是尴尬,一桌子十二人,有人蹦出一句话甚至一个词来,满场就笑个不停。等他们好好说话时,说的又都是哪个哪个头家油盐不进最后差点葬了性命,人们拿筷子咔咔咔咔敲着碟子,简直比远古秘闻还要有趣。 倒是那琳琅公子一人坐在一个角落,不断有人过来敬酒,他却杯也不提。本是讨了无趣,那人似乎并不觉得,仰头一干就像琳琅公子与自己对饮了一杯。 季牧走上前来没等说话,那琳琅公子却先开了口,“我何时可以走?” 季牧垂头瞅了一眼,“我的打扮很像个伙计?” “你这种只能算短工,还叫不得伙计,我问你,我何时可以走?” “随时。” 琳琅公子抬头看了一眼季牧,可还没走到楼梯便被人喝了住,“琳琅公子,此事也在款约之内,难道您要违约不成?” 立时间,琳琅公子忿然看着季牧,对他来说此事却也没什么,u看书.uukanshu但凡遇到大场子,陪完这帮财爷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这短工扮相的人,哪来的命骗自己? “走便走了,违约要付多少,报我个数便是。” “你算……” 这人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忽然抽了上来,这人捂着脸慌慌避退,“头家,头家。” “你们算什么!敢这样和季头家说话!不想在绣春园待的,现在就滚!” “季头家?您是季头家?”被扇了耳光的人大声喊了出来,整个云上居之人立时哗乱,一个个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毕山平狠言之后立时缓了下来,拄着手杖来到季牧面前,“季头家切莫多想,今日庆宴仓促,多事未及告知,实是怠慢了季头家。” 季牧睨了一眼毕山平,“毕头家,你绣春园的戏可比苏南戏好看多了,但你们这等行事实在是太粗糙了些。在云州,我能让你绣春园起来,就能随时让你落下!” 毕山平面不改色,“季头家,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如此底气?” “给你一间铺子,便觉自己要腾飞了,既然各位都还不认得我季牧,我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好好谈谈,没有我的路,一天就能把你们都饿死!” 毕山平重咳几声,“季头家何必如此?我绣春园怠慢,给个赔礼的时机还不成吗?” “不成,因为你怠慢。” “你!” 季牧不理毕山平,而是看向了琳琅公子,“公子若赏雅兴,不如你我换个地方喝两杯?” “你们短工,说两杯可是真的两杯?”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娥皇影璧 此间云上居所历,像极了老派头家的做法,贺州人慢、大商傲气,把这傲慢之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听季牧最后之言,琳琅公子不由几分侧目,不得不说其语过分狂妄了些,更是莫名怒气冲冲,让这位公子也颇是有些费解。 “这般说来,算是季头家帮我接了围,若是谈钱还好办,其他的话季头家可能就想多了。” 季牧神色转缓,“若是谈钱,便无刚刚之言。” 琳琅公子眯了眯眼,“季头家此举应也不是为了喝两杯吧。” “公子好察,不瞒你说在下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二人之间的交流或可成一番新景象。” “哦?”琳琅公子万没想到,季牧得罪了一票人,最后却是为他人牵线,这背后之人恐是来头不小。 琳琅公子随着季牧,二人一前一后互不言语,琳琅公子这等品味超绝之人,如果不谈钱和一个商人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走出十里鳞次,坐上两辆马车一直走到云都北面有些偏僻的地方,琳琅公子抬目一看,马车停在了一个叫做秋知轩的地方。 琳琅公子皱起眉头,这三字似曾听过或是见过,但是记忆极度模糊,一边忖着一边跟着季牧往里走去。 这是一个像坊子又像铺子的地方,前堂有两小排柜台,走过一个回廊却又是满地的器物。 琳琅公子注目看了看,立时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也在同一时间想起来印象所在,此三字出自当今文豪文渊士岳子昂的一首诗。 风雨连廊的两侧,摆满了雕品,有石雕也有木雕,琳琅公子成名于此,这些年虽在衣饰上大费心思,但金石玉器这天下第一玩物岂能落下。 雕工大师不以塑形为道,而是在原物的基础上锦上添花,刻刀只为了形神相合而绝不是阔斧变革。 一路看下来,连琳琅公子这样见过万千鬼斧风物之人都被深深抓住了眼睛。外行看美不美,内行看魂中魂,编筐的也好、画鱼的也罢,这世上穷究极致上升到一定高度后皆是同理。 单看过这些雕品,琳琅公子便觉此见不虚。 连廊的尽头,有一座假山,假山很矮,约莫只有两丈,就在这假山下,一个青衣男子默然而坐,背对着季牧二人。 “凌秋。”季牧低声开口,吴凌秋一动不动,季牧喊了几声之后,吴凌秋才蓦然一震慌慌站起身来,“季牧?你来怎不提前知会一声,这位是?” “这位就是琳琅公子,凌秋肯定听过吧?” 吴凌秋眼睛立时大张,“琳琅公子!久仰久仰!” 随即季牧看向琳琅公子,“这位是吴凌秋,云州艺学名士。” 岂料琳琅公子一语不发,反是直勾勾盯着吴凌秋起身之地,半晌才目不转睛说道:“这可是娥皇影璧?” “公子慧眼,这些正是。” 琳琅公子面露震惊之态,“如此多的娥皇影璧,吴大师好生厉害!” 娥皇影璧产自殷州的娥皇山,两大特性闻名天下。 其一是为“藏”,不像其他玉的寻玉开玉之法,娥皇影璧皆是藏于大石之中,运气不好可能开上几万块也得不到一块影璧。更夸张的是很多人就算找到了大石之中的影璧,也把它当成了寻常玉石流入市面。 这便说到了它的另一特性—— 影。 大石是它的一重藏,有一些影璧还有第二重“盔甲”,这需要极强的判断力和雕工,只有满足这两点才能不损影璧真核。 娥皇山上三千璧,一璧暗藏三千影。 难怪琳琅公子如此惊讶,吴凌秋的影璧数量多、成色好,若非遇到真正的大师,多少钱三个字怕是早已脱口而出。 在二人的目光下,琳琅公子缓步上前,细细瞧着这些影璧,目中时有泛光,不时还微微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看着看着,琳琅公子忽然明白了季牧此举的用意,这也是吴凌秋头疼了数月的事情。 这涉及到娥皇影璧的用途。 此物乃是用来观赏,之所以如此珍贵,因为从影璧中可以看到想象之外的景象,精髓便在这个影字上。 借影、对影、透影、掩影,影璧的组合是世间最繁琐的事情之一,通过各种组合,在光的渗透下,会映射出斑斓复杂的世界,那或许是梦中的景象或许是情愫的光芒,让人觉得分外不真实。 金玉元的镇店之宝便是一套影璧,绝少有人见过,相传这套影璧的总数破千,共组合出九大绝影,可触苍天之虹、可俯绫罗楼宇、可见沧浪神女。 此间少说也有三百块,都被吴凌秋以超凡的功力刻去丝毫外杂,呈现出最为纯粹的影璧。 “不知大师映出几套?” “吴某不才,uu看书 uashu 花去将近半年也只有三套可看。” “大师可否一展?” 吴凌秋点头上前,缓缓移动起地上的影璧。 季牧对此兴趣不大,就像文人互品诗文一般,总觉得离自己有点远,也品不出其中妙处。今日请琳琅公子到此纯粹是为了帮吴凌秋一把,秋知轩成立已有六七年的工夫,季牧对吴凌秋的才学极为笃定,他缺的只是一个展示的窗口,要说把一个赏物迅速传播开来,天底下没有比琳琅公子更厉害的了。 季牧正要离去,但眼角睨到的光让他的脚步立时定了下来。 就在吴凌秋一阵摆弄之后,那些影璧的光居然互相交织起来。 一炷香之前,那是紫霞腾起的峰顶之雾,袅袅然令人向往,一炷香之后,它就变成了夕晖时候的海面,甚至能看到水面的旖旎斑斓,简直太神奇了! 琳琅公子远比季牧激动,他一边拍掌一边满目笑容,“从霞到晖、从山到海,一套完整又完美的影璧演绎,大师造诣令人惊叹!” 琳琅公子一语道出了影璧演绎的难度所在,成“套”才能有讲究,有讲究才能广播天下。原理上说,只要熟识大小影璧的光色,加以万千不同的组合,它能演绎出世上所有的景象。 接下来,吴凌秋变换位置,景象随之翻覆而变,刚刚的山海转眼就成了花鸟妙境。 琳琅公子眼中的光,像是偶遇了无上洞天,它远远要比“玉缘山”难,也比玉缘山更加让人不能自拔! “栾某斗胆,奢请与大师共组一套!”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蛇打7寸 云州布商惯例,八月收棉、九月上布,收棉以旬为阶段,一旬棉一旬布。 新布下来之后,还要举办盛大的“剪布礼”,置一把崭新的金剪子,搏个好彩头,讲究颇多。 入秋之后刚到收棉之时,青云医馆便雇佣云盛通到菊松二郡候车运棉。 收棉是一个繁冗的差事,首先各棉农要把棉花送到各大镇子,再统一运往郡城,之后装车拉到青云医馆。 但没想到的是,青云医馆这边刚要开始收棉,陶聚源也来了。 云州棉价多年一直比较稳定,一斤在九铜铢到十一铜铢之间,而这一次陶聚源直接开出来一银铢的价格,等于二十四铜铢! 一下子,菊松两郡的棉农便炸开了锅,这等价格翻了一倍都不止,棉农数十万,谁还管你协议不协议。这协议又不是在官府画押,不过是商人和棉农之间的心安之举,棉商有的收、棉农有的卖,放心种就是了。 青云医馆别说棉花,花毛都没收到,只花了三天工夫,两郡的棉花便消化得差不多了。 青云医馆地位不同,立时奏报州府,可在此之前,陶聚源早已在州府做了备案,说白了就是解释给州府,这棉价为何一下子涨这么多。 此间才是最让人震惊的地方,陶聚源直接拿营学攻绩来说事,将已经成功优化的三锭棉纺车、各类斜织机、花氏提花机扒了个门清。既然工艺有此大幅精进,布品的成色质量都将大幅提升,据估算布价要高出两成,棉价自然也要提一部分。而且三锭棉纺车和各类斜织机对棉花的利用更加有效,假设从前六百斤棉出三匹布,现在则能出四匹半,所以棉价还能再提一部分。 民生民生,州府对棉农的利益定是格外重视,陶聚源翻倍价格收棉,摆出一副“少赚一点”的架势,州府乐得如此,这些商人赚的实在是够多了。 这一来,花家父子和童家九虎的代表童守仁、童守礼一下子都慌了神,事情何止不对,简直是翻天了呀!说好咱的棉花咱的机车咱的大棉号,怎到头来陶聚源抢了棉还要用造布“三件套”? 花铁卢脑门都快拍青了,一口一个哎呦,州府待了大半年日夜改造机车,对亲儿子小时候都没这么上心,现在却告诉他这些东西要用给陶聚源?岂不成了光着屁股的可爱娃娃亲儿子,要给那山匪土贼端茶送水? 童家哥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童家一直觉得童千羽堂堂名士是去西部打工做了“人质”才换来季牧对童锦坊的承诺,这下可好,陶聚源恶虎长了翅膀、烈马钉了金掌,童锦坊就别提了,能保住这个童字就不错了。 季牧来到梅桥城,刚一进屋,四个人跟要绑票似的把他围在中间,看到季牧如此镇定,更是有些按捺不住。原本童家和花家颇是不对付,花家觉得你就几间破门店凭什么用我花家的设备,童家觉得要是没我童家你那些破设备烂在库房里也没人知道,改不改造有个屁的区别。 但在此时,两家“同仇敌忾”,季牧怔怔一望,“各位,这是怎么了?” 花铁卢又是一声哎呦,“季大头家,咱说好的花氏三件套要闯大名堂,怎的搞来搞去好过了陶聚源呀!那是何等的心血,这么白流没这个道理呀!真要是给陶聚源用了,我父子只有面对面上吊的份儿了!” 这话说的让季牧赶紧低头相慰,“花头家先莫急,我是营学攻绩的助资人,你是花氏工艺的传承人,陶聚源算盘打得响,但想动纺车织机门也没有。” “你少来糊弄!”花铁卢直勾勾盯着季牧,花野眉刚一伸手想拽父亲,就听啪的一声差点给打脱臼了,“州府做事,谁管你助资人还是传承人!陶聚源是何等的家业名声,云州贺州千万家都看它的布,把我家三件套用给陶聚源,你敢说门也没有?” “花头家,息怒息怒,此事我有对策,现在结果未出,给您解释到天黑不也还是空口无凭?” 不等花铁卢再开口,童守礼不干了,“那棉花怎么说?在西部的时候,你可是亲承于我,棉花的事情交给你!我本以为青云医馆是一步妙招,现在可好,一车车棉花从眼皮子底下拉到陶聚源!季头家连云季合都能撑得起,别不是个牛皮灯笼照里不照外啊!” 季牧暗暗咧嘴,“各位各位,先请缓缓,不如坐下一谈?” 花野眉忙道:“老爹、童伯童叔,季头家风尘而来,先行坐下喝杯茶,慢些聊话才是呀。” 童守仁也道:“都是急性子,吵不出个所以然来,季头家既然来了必有其辞,都坐下都坐下。” 这是一张圆桌,甚是适合谈判,古扬坐在一边,另三人坐在对面,花野眉则在一旁端茶倒水。 “先说一句,季某从前对两家的许诺不会有丝毫变化,uu看书uukanh.co 若是无力解决此局,今日也不敢来相见。” 正在给季牧倒茶的花野眉,双目晶莹看了季牧一眼,不管各位长辈如何忖度,这话在花野眉听来简直不能再称心,也应了一直以来他对季牧的笃信,倒完茶后紧挨着季牧坐下。 花铁卢和童守礼相视一眼不做回应,把身为一个阵营的架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陶聚源既要棉花还要机车,预知了营学攻绩会有纺织的革新,更料定了青云医馆是为我行动,蛇打三寸,这两招算是看准了我的所图。” 这话一出口,花家人童家人的心思立时有些微妙,让你来说对策没让你来示弱呀!怒归怒、吼归吼,还不是因为结果不能接受,要是你都没辙了,咱这高头大马只能饿死在原地了啊! “陶聚源是州合商号,不仅垄断云贺商道,其背后还有无数贺商的支持,云都大商也都在不断帮衬,所以他们预知很多事情并不让人意外。” 一旁的花野眉道:“谁也不会否认陶聚源是一等一的厉害,但季头家集九郡八十二大商共成云季合,又岂能是凡俗造诣。花家童家皆为布商,既然对付的就是布商,岂有不勠力的道理?” 花铁卢白了一眼花野眉,缓声问道:“季头家如果只是自己心里有数,难以让人心安,被打了七寸,可还有补救之法?” “打了七寸必死无疑,要做的便不是补救。” “嗯?” 此言一出,连花野眉也是陡然转头。 死了?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收棉大战 花铁卢、童守礼满目惊骇,就算是被打了三寸,也该扑腾一下才是,怎的这还没开始就死了?交了手败下阵来那是功夫不到家,哪有对面刚一吆喝自己就落马的? 陶聚源是强,可大西原云季合也不弱呀! 花家童家人刚刚一副盛气,此时都消停了,童守礼缓声开口:“季头家,既然不是补救,那又是什么?” “此来是想借两位头家的商号之名一用。” 花铁卢还想绷一绷,但童守礼已是脱口而出,“若有用处,季头家大可去用!反正童锦坊迟早是要入云季合的,先打响招牌再好不过呀!” 此言立时招来花铁卢的白眼,心说你那童锦坊毫无竞争力,山上的破庙等缘来,谁知道这季牧要拿名号干什么。我花间集可是只出精品的世家,谁像你土老帽遍地撒。 名号这东西对一个商家来说,乃是立命之本,打好了一辈子吃香喝辣,玩臭了用不了三天就要倒。一旦应了别人,就好比把刀柄递给了人家,他怎么砍都得接受。 “花头家呢?” “不知季头家为何要用此名号?还能改变局面不成?” 花野眉忙道:“老爹,既然要打便不要先问结果,谁也不知道这一路下来会有多少变数,既然季头家需要此助,我花间集断无二话。” 花野眉的口气根本就不是和花铁卢商量,俨然一副小头家的样子。 花铁卢隐忍不发,“就依季头家!” “好!”季牧道了一字直接站起身来。 “哎哎?季头家,接下来呢?”童守礼忙起身。 “接下来,就看云盛通的了。” “云盛通?”在场之人眼睛都是一直,啥对策都没说怎就直接捅给了云盛通? …… 季牧来见花家童家之前,云盛通便已准备好,就等季牧一句话。这一次除了往醉仙居供货的商队,郭二虎把整个云盛通的车队全部调了回来,连西部肉坊到云州各郡的货都暂时中断。 当夜,云盛通百里一换马,将消息迅速传给各郡的商队,商队连夜下探到镇子和村子。 翌日晨起,一场收棉大战正式开演! 陶聚源出一银铢的价格,童锦坊和花间集出二银铢! 云盛通的每一辆马车都成了采购点,有的分布在各个镇子里,有的甚至来到田间地头,就像小贩收羊皮一般,收满一车就回家。 如此一来,傻子才把棉花卖给陶聚源。但问题是,童锦坊和花间集只拿马车收棉,棉花这种东西一辆车装上二百斤都快胀破天了。 但是,只要有人把棉花卖给了童锦坊花间集,这效应就了不得了。邻里乡亲、十里八村最鲜明的是什么? 是“比”这个字。 越是乡下,越喜欢什么都比,谁家的娃娃满月收了一金钞,谁家的姑娘嫁给了大家子,谁家的孩子上了好学堂,甚至谁家的碗碟很漂亮,谁家的柜子是天香木,都能拿出来说道说道。 卖棉花更是大事,你家一斤卖两银钞,我家要是卖一银钞岂不是让你瞧不起觉得我是冤大头?马车虽然少,但它天天来,排上一个月队,就不信卖不出两银钞! 于是乎,一家卖棉十家等,这要是卖给童锦坊花间集,明年不种棉也是不愁活。 原本,陶聚源根本不担心童锦坊花间集能抢走多少棉花,真要是把云州的棉都以这个价格收了,两家就是白打工,一点钱都赚不到。但没想到的是,童锦坊和花间集并不正儿八经收棉,慢慢吞吞半个月下来,一共也没收了十万斤,倒是这民间的风声传得越来越烈。 那些收棉的马车夫不知传了什么,让棉农们把棉花捂得更紧了。 陶聚源家大业大压力更大,云州布商看着、贺州布商等着,这一大商意味着从上到下几万人的营生。八月棉不足、九月布难出,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童锦坊和花间集收棉的马车是越来越少,但是棉农不为所动,心甘情愿一直等下去。 一时间,整个云州的棉市如同静止,陶聚源的纺车转不动、织机起不来,数以万计的雇工整日闲散。 陶聚源再度上告州府,但这一次青云医馆早已登了先,拿出厚厚的营学攻绩工程案,痛陈陶聚源“以商欺医”。在州府那里,童锦坊和花间集变成了青云医馆的差遣,此举颇是不得已。 营学攻绩的工程案中,大书特书此次医用棉布之重,列举多项数据证明此举对今后云州民生有着何其大的作用。这么一来,州府也是懵了,青云医馆没有棉花,后果居然如此严重? 但此事过于冗杂,uu看书 .uukansh 陶聚源、青云医馆皆有令人笃信的呈案,就算划分棉区,又出来童锦坊花间集扰乱棉市,州府想要捋个明白,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值得一提的是,云州各郡的棉期并不相同,菊郡松郡的棉花先熟,大概一旬后梅郡和飞虹郡的棉花才熟,再过一旬最东面的东华三郡才到时候。 也是这个间隙,陶聚源准备下手东华三郡了,没想到那里的棉农更加“踏实”,一银铢本来已是大喜过望,但现在想都别想。 更夸张的是,陶聚源来此之前,童锦坊和花间集打了起来,虽然未见谁家真的卖了出去,但棉农之间已经喊出“三银珠”的可怕价格。 事态更加紧迫了,棉花捂成了宝贝,谁管你商号如何如何,棉农只管自己能多赚多少。 东华三郡是陶聚源最后的堡垒,要是此地还是收不到足以解渴的棉花,事情就真的有些致命了。 今年收不到再看明年?小家小户无所谓,大商大业的损失难以估量,没有足够的棉花,不止是入市这一波,它会影响到陶聚源一整年的棉布出货。云贺商道的繁忙,大头便是双方以年而计的货量产出。 眼下情势,不止静而且乱,各方势力盘杂,陶聚源想解开这乱麻绝非朝夕之工。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雪州也来凑热闹! 花间集说童锦坊奸诈,用三银铢价格蛊惑棉农,童锦坊也是同样的言辞,说花间集栽赃。 然而,雪州这一出,立时真相大白。 没错,冰封阁就是要三铢购棉!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勠力以行 对棉商来说,秋是轮回之始末。 棉布迟迟不能入市,绸布更加遍地开花,绣春园的货量与日俱增,尤其在云都的口碑。但陶聚源无心无力与绣春园抢夺市场,棉商的事情乱麻一团,哪有心思和绸商动手。 这不到一月的时间,绣春园在云都一片火热,和琳琅公子的一通点评密不可分。十里鳞次有着无穷的影响力,这边声名一震,分布在九云郡的绣春园压力骤减,掉色之类的谣言消匿无形,绣春园的胆子便也大了许多。 十里鳞次只有这一块地,但整个云都能租下来的地方不在少数,仿佛一夜之间,绣春园在云都便起了将近十家店,彻底将贺绣绸布的局面铺开。陶聚源眼巴巴瞅着,内心只有一个念想,搞定了棉花的事回头再收拾绣春园。 云州棉市变成了一个剧场,不过没有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而是一个个接连上场。参与的越多,场上的人就越头大。现在雪州又出来凑热闹,一身窟窿的陶聚源又碰见一根铁杵,商号上下大头家小头家都是一片忙乱。 到了这个地步,陶聚源的很多人也不禁在想,最初从菊松二郡双倍价格夺人家青云医馆的棉,是不是真的误了营学攻绩的大事? 这么说的话,那真正挑起事端的乃是自己,要是没有最初的价格战,怎会衍生出二银铢甚至三银珠?这些倒是可以日后回思,最要命的是当下,这棉,到底要怎么收? 甚至,还能不能收到? 州府现在还要和雪州交涉,没个合理的解释,雪州三银株收棉绝然行不通,但这又要多久才有结果谁也说不准。 不知不觉,陶聚源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两铢收棉! 两铢收棉虽然没的赚,但对云州来说,陶聚源的名声基本无损,这些事终归是发生在棉农与棉商之间。 两铢自然能收到棉,三株对棉农来说是个传说的价格,况且已经等到九月,大量的棉花终于开始上车。但是不管怎么收,陶聚源都不复曾经的市场,仓促收棉,仓促出布。 从前八月,现今九月,焦头烂额的陶聚源终于出了第一批布,纺车织机属营学攻绩范畴,陶聚源和青云医馆结下如此大的梁子,州府在未调查出最终结果时,营学攻绩的机车也难批下。 九月初一,这一天是个大日子。 云都北郊,一座客栈里。 很多人在这一天赴约同聚。 云盛通的郭二虎,季连岳、季业父子,云都肉馆主管马迎龙,童锦坊童家兄弟、花间集花家父子,管清为首的四位云季合头家代表,还有一个人,就是冰封阁的施潜,齐聚一堂。 “二虎,货的路线已经筹划好,届时无论风雨阴晴,两天之内,货必须铺开!” “季头儿放心!跑货这种事我从不失手!” “二叔,你这次要唱个黑脸了。” 季连岳重重点头,“放心吧小牧,我心里有数。” “季业,云州各郡的门店要在三天内布置完成,人手暂时抽调各个肉铺的人。” “明白,我提前已做安排!” “迎龙,此仗一开,十里鳞次将的局面在今后异常重要,绣春园既然不入云季合,便做好以后对付他们的准备。” 马迎龙点头道:“依你之言,我已拜访过秋知轩主,只要得了他的准信,琳琅公子一成,我便毫无忧虑!” 随后季牧看向管清等人,“各位头家,此事不在云季合的条款之内,完全是仰仗各位的帮忙,季牧在此先行谢过。” 管清在头家之中地位不同,开口道:“云季合早已是一家,东家有需只需一句话,八十二位头家我已访遍,这段时间云州的所有门店无条件接纳云盛通的货!” 季牧抚掌以示,随即看向花家童家人,此时两家人一改一月之前的凄容苦面,满目红光不觉秋凉。话说回来,当初季牧借着两家招牌那般收棉,差点没把两家商号给吓死,但随着一路走来,事情就像大姑娘翻身,一阵比一阵香。 从前尚不觉得,今时这一聚方才觉得云季合的排面非同凡响,别的不说,管清这个活跃了三十多年的老商家,论规模六合坊碾压童锦坊都看不到渣的那种,但听他的话便知对这位云季合的东家何其仰赖。 “花头家、童头家,两家都是一郡大家,此事完结之前切不可生乱。” “季头家说得哪里话,之前之后都不可能乱呀!”童守礼忙道。uu看书 .uukanshu.co 花野眉急忙给老爹使眼色,花铁卢也不复从前凌气,沉声道:“花间集日后何为,全听季头家的。” “多谢花头家成全,一定不会让各位失望。” 最后,季牧看向施潜,“出货那边,还要多仰仗施掌柜了。” 施潜起身道:“季头家尽管放心,此事东家已经交待,冰封阁的人手会全力配合云盛通。这段时间,大西原对雍州棠州的供货,东家也已打过招呼,云盛通忙过这阵子再行补上也不迟。” 施潜这话俨然是有意之言,冰封阁荣登天字堂,毋庸置疑是宇国北疆第一商。现在人家不止帮忙出货,还料理雍州棠州的生意,这在花家童家甚至云季合的头家们听来,简直骇人听闻。 季牧的目光扫过众人,这里面有亲人、有死党、有同利者、有襄扶者,有的着眼将来,有的勠力现在,这里面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自打听到营学攻绩的风声,他处心构划一年有余,更是夹杂着多年之前的种子。 万事都有对弈、商人自有商战,这一战若是败了,满心的愿景或许还要推迟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都回不来元气。可此战要是赢了,云州就将翻天覆地,大西原也好、云季合也罢,都不再是笼子里的猛虎,他们可以自己去找肉! 季牧举起茶杯,“今时以茶代酒,若得功成必设大宴请诸位,万望此间各位勠力,输赢两重天,切莫留遗憾!” “勠力以行,此战必胜!” 季牧目光一凝—— “九月初四子时,动!”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花布出世 九月秋霜浓,落叶满地红。 车轮轧在上面,发出莎莎轻响。子夜刚过,一辆辆马车从云雪二州的交界之处开了出来,到达云州之后,一路向西、西南的方向驰走开来。 若有一双可以凌空俯望的眼,更能感察那可怕的规模,它像一棵树以朝夕而计的时间快步伸出枝、分开杈。它平躺在云州大地上,透着悍然而遒劲的意志和气势。 郭二虎在云盛通搞出来个“九领制”,当年郭家甸的结巴一直他的不二心腹,此人名叫郭齐铭。郭二虎在内部称“大领主”,郭齐铭是“大副主”,地位在九大领主之上。 这些年,雪州货重他便跑雪州,雍州货重就跑雍州,郭二虎坐“中军”,郭齐铭所到之地都是云盛通所要面对的大堡垒、硬寨子。郭齐铭的才干愈加凸显,早已不是那个山洞里的莽莽少年,更奇的是现在的他也不结巴了。 郭齐铭坐在郭二虎一旁,“领主,我跑了这么多年货,这等阵仗前所未见,云州这是要翻天呀!” 郭二虎道:“有人撑天,有人翻天,对我等而言,天毕竟离得远,蓝了就是晴天、黑了就是阴天,管它那么多呢!” 郭齐铭笑了笑,从前多个词儿都要想半天的郭二虎,现在也开始讲一些一言多意任你理解的话了。 “话虽如此,但此间胜败于云盛通而言必是关联密切呀。” 郭二虎一指天边,“你看那里。” “看、看什么?” “那里即将出现曙光,我云盛通是向阳而行,任它天再翻、地再覆,有光的地方永远是云盛通的指引。” 旁边一个老马夫揉了揉眼睛,“大领主你搞错了,俺们这是在往西边儿走。” 郭齐铭绷着嘴看看左右,郭二虎先是一咳随即面色沉定,“我说的光是心中的光,只要心中有光,万物皆是指引!” 过了边界百余里,商队位于东华三郡的英华郡,郭二虎将九位领主召到跟前,这九位领主各统一支商队,而且分别对应九郡。虽然一同出发,但目的地相隔甚远,有的商队到了东华三郡就要下货,有的则要开赴梅松菊以及上云郡九云郡,“从现在起,抽烟的戒烟!喝酒的戒酒!脑子里没有老婆只有货!” “是!” “现在到了英华郡,东华三郡的商队找个破庙大林子给我先藏着,天亮时候到梅郡松郡菊郡的商队也是一样都先避着!后面去上云郡、九云郡、飞虹郡的人,白天往死里睡,晚上就像今天这样赶路,谁要是提前露了货,老子就让他媳妇来赶车!” 最早跟着郭二虎的那批人更是深明此道,想当年夜间赶羊、白天大睡,大西原的第一批货就是这样来到了郭家甸。法子还是当年的法子,这规模劲头不可同语,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一步步做着从前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九月初六,也就是后天,所有的货都要到城里,凡是门前挂着八角红灯笼的店铺随便闯,晚到的、货不齐的或者他娘的眼睛瞎了找不到灯笼的,事后来我这领点口粮,这辈子就给老子待在郭家甸养老!” 一帮领主听得一愣一愣,自打云盛通后成立就没见过大领主这般粗鲁,这一顿嚎出来之后,他娘的别说还真是提气! “干!兄弟们!打起精神!”郭齐铭大呼道。 “领主一言,我等勠力!”各领主齐声道。 只见郭二虎目凝东方,缓缓抬手,“这光,是照亮前路之光,这光,是我辈砥砺之光,这光,是照亮大西原云盛通之光,这光……” “别光了,你都成光杆了。” 老马夫嗔了一句,郭二虎一回头,各领主早已操起各自的商队,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奔有的伏,向云州大地铺开而去。 郭二虎却没有动,这朝霞很诱人,他想不出斑斓旖旎这样的词,但也绝不是“太他娘的好看了”。朝霞像火一样,它逐着黑、驱着蓝,透过云的缝隙,萦现出像罗绮一样的纹路。 有些当不得众人的话脱口而出,“季头儿,管它有没有光,二虎陪你杀出个天青地黄!” …… 如果说一夜之间梨花凋敝,人们是信的,一夜之间百鼠偷粮,人们也是信的,甚至一夜之间天火灼浪,人们也有可能相信。 但要说,一夜之间整个云州的大城小城,被一种近在身边的东西如霜雪般覆盖,绝对让人难以置信。它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没有过渡更没有征兆,出现在万千云州人的面前! 此物,名叫—— 云花布! 它有着绸缎一样的花纹,甚至绸缎都无法比拟的嵌花工艺,更重要的是,这是棉布,uu看书 . 云州人赖以千年的棉布! 九月初的这个当口,正是棉布需求最大的时候,无论是为了入冬还是迎接冬年节,家家户户都有置办新布新衣的计划。这个时间,本也是陶聚源销货最猛的时候,赶不上这个时机,一年的去货都将受到巨大影响。 然而这云花布一出,只说影响便远远不够了。 正值当口、正沛货源,其价格高于陶聚源的布,但比那些外来绸商要便宜得多。关键是,云州人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布。从前陶聚源的布或黑或青或红紫,皆是单色布,纵有花纹也是寥寥可不计。 再看这云花布,一切三尺,正中便是花鸟龙凤,都不需要什么厉害的裁缝,自己家就能做一件“花鸟龙凤袍”。除了布,还有大量的成品,围巾、窗帘、被褥,毫不夸张地说,只要购置了这些,立时就能让家里“由素变彩”。 此外,还有一大类是“波纹布”,虽无花纹,但又一种惬意的色彩过渡,即便是做素衣,也大可不必从前的单调之色。 陶聚源的布,相形见绌。 八月未起、九月成誓,二铢价格收棉的陶聚源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九月,最大限度出货,打着就算不赚也不能赔的算盘。没成想,遭遇的何止是当头棒喝,这一棒子都快把脑仁打瘫了! 不是争不过,是根本不在一个档次的争,这云花布一出,口碑底蕴、州合气度都被打得烟消云散。 一间敞阔的屋子里,发出悍烈的质问之声,所问还是那个最初的命题,“棉!这棉是从何处来!何处来!” ……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什么是仁 云州有一种食物叫“盘糁”,先将谷物捣成细粉,浸水之后加入盐、椒、酱、角等调料,置于一个一搾余高的盘形容器里。夏天置于纱笼之中烘晒,形成一个坚硬的面盘。此物极易保存,早些年贫寒时,即便家里无米无面,只要夏天存几个盘糁,一家人也能捱过一冬。 食用的时候,用一块比较细的木板刮蹭面盘,只需一小把就能煮出一锅粥,谷米的黏、调料的香,热热腾腾、家人围坐,颇是让人知足。 就是从这盘糁上,云州有句谚语,“冬月不觉盘糁少,年头一过盘底找”,这盘糁天天刮天天吃,好像总还那么厚,等到个把月才发现已经薄了那么多。 棉花。 就是这么来的。 这里面有雪州小棉区的棉,有二倍收棉时花间集和童锦坊刮来的棉,有东华三郡的陈棉,还有青云医馆的库存之棉。前前后后,季牧花去两个多月的时间,在不倚仗秋棉的情况下产出可观的规模。 最重要的是,云花布一出,无论是尚在观望的菊松二郡还是晚一茬的东华三郡,大量的棉花开始向童锦坊倾斜。一炮打响万里红,陶聚源的形势真正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价格方面,陶聚源更是哑巴吃黄莲,棉花为什么涨价?棉布的定价有何依据?早在翻倍价格收棉的时候,他们就已向州府解释个明明白白。云花布要贵一些,但考虑到全新的成色绝非不能接受。 打价格赔不起,赔得起也卖不动,就是现在陶聚源的真实写照。。 要说补亏空,以陶大朱的实力,补云州贺商布商三年五载都无压力,但问题是,就算再有十年,陶聚源的布就能卖得好了? 不得不佩服一些老辣独到的眼光,那些深刻的见地只要听过便不会被轻易抹掉。十年前太学见习时的那座仓库里,老者的预言字字珠玑,陶聚源无法把控纺织的工艺,随着市场的进步与变化,总有一天它的棉布会失去竞争力。 而这正是最致命的地方。 一夜之间,天变了。 看看现在的云州布市,童锦坊骤起三百家店,如犁耧播种一般铺洒云州,每天都在消化大量的布匹。那云雪边界的织厂有了新棉如虎添翼,云盛通的商队如同瞎爹背着瞎儿子,忙上加忙。 销量永远是王道,一个现在走不动货未来也难有转机的陶聚源,正在从傲立近四十年的神坛不断跌落。 但似乎,这还只是开始! 就在云花布问世的同一天,西部世界大西原的肉馆一侧,发生了一场闹剧。正在九云城联络媒婆、了解各个大家大族的季连山夫妇做梦也想不到,从这一天起,兄弟之间就此彻底水火不容。 大西原停止了季泰升的毛皮供应,当初季连峰父子腆着脸皮要毛皮,此事一无官府画押二无私人订契,季连峰父子俨然是瞅准了季连山这块金字大盾。 季连山没地去找,季连岳不吃这套,在一车车真金白银面前,场面颇是不体面,季连峰红着眼、季连岳青着脸。字字句句都如发誓一般,无有任何情面,今天要是季泰升能拉走一根毛,季连岳就在甸北陵园守尽半生。季连峰则说了一大堆极具威胁的话,可惜他的这些话对季连山有奇效,季连岳充耳不闻。 季连峰离去时,腥红的目瞳、刀子般的话语,简直是把“等着瞧”演绎到了极致。 没有了季泰升的毛皮供应,陶尚品的货便成不了局面,再加上之前大受创击的陶然庄,此时看下来,“陶字号”产业还属完整的居然只剩下了一个陶文合。 可是陶文合即便卖出花儿来,它的影响和收益岂能和布品、皮草、酒楼相比? 周德找到了季牧,这一次没有带酒,它看着季牧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而季牧也不是从前那般毕恭毕敬。 “好是一盘大棋,回头一想万千皆是幌,不触一道风却揽风归处,季头家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周叔,我有我的立场,云季合也要有云季合的出路,此间发生的事情您该不陌生才对。” 周德笑了笑,“商战自不陌生,但发生在你和陶公之间,我一个老伙计都觉得被颠覆了。” 季牧心有千言,可事已至此言语太过不痛不痒,他不会安慰周德便也不再言语加伤。 “陶公于你有师之谊,十年之前那块鸡血玉乃是他半生珍藏,季牧,商场难免战,但你真的下的去手赶尽杀绝?” 季牧摇头轻笑,“周叔,劳烦你转告陶公,我季牧从未想过让陶聚源永无翻身。出现之前,云州有两种布,一是童锦坊的花布,二是陶聚源的素布,如果陶公应允,便由此上下分级,井水不犯河水。” “好啊!”周德狠狠咬牙,这话和陶大朱说与不说根本没有区别。花布与素布哪里是分级,uu看书 .uukanshu.om 一边是花楼舞榭、一边是素白平舍,还用问人们怎么选?童锦坊盖高楼、陶聚源补钉卯,这落差堪比身坠百丈崖、落地一滩泥! 更要命的是,陶聚源产不出花布,但童锦坊能织出素布,日后依时就势,一切都在这眼前人的拳掌之间了。 “季头家,商不离仁,这天底下的巨商,无有以私心悖念而成,陶公于你有师之谊,若情分都可失,何来日后恢弘格局。” 陶公于你有师之谊,这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对季牧来说,除了这干巴巴的八个字,他想不出任何与师谊有关的画面,现在却把一堆不明所以的罪名安在头上。 怎么事事,就由你们满口道义? “仁?”季牧的口气清冷而沉定,“当年我好心襄助陶然庄却换来最后的利用,这叫仁?我季家一家子的事厘之不清,背着我立了个季泰升给你陶尚品供货,这叫仁?” 周德面不改色,“季牧,你不是只看眼前一点的人,陶尚品有陶尚品的难处。” “那三十多年前,烧了百仓棉,逼得杜起鹤坠楼云上居,这叫仁?六年前逼得张星斗云上居呕血丧命,这叫仁?凰初四杰,即是同学又是同道,周德现在是要称一称,到底是哪一种情谊更配得上仁吗?” 周德哑口无言,看着季牧,看着那几乎迸发的内心气焰! “你哪来的底气说我赶尽杀绝?到底是谁,把商战战成了搏命!到底是谁,生生死死都不做考量!花布素布是我给陶聚源最后的机会,此后少说多做,不痛不痒的不要再提!”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狼驱虎 从前,如果有人敢对陶聚源说最后的机会,那这人一定是丧心病狂失去理智了。但现在,陶聚源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善举”。 素布有素布的市场,即便在花布的冲击下最多只能占两成,但如果陶聚源愿意让自己大大瘦几圈,最起码能保住牌坊,能让跟了多年的老跟班们有口不错的饭。至于州合商号、两州共碑这种幌子,以后便不要抬出来了。 它不止要看童锦坊的脸色,甚至吃哪一盘菜都要小心翼翼,要是哪天素布也被童锦坊替代,陶聚源才是彻底的倾倒。 黄金薯变成了青头薯,树还没倒,猢狲们已经开始往下跳了。 如果陶大朱是一位江湖大师,陶聚源就是它的丹田内力,陶文合陶尚品不过是拳掌腿足。眼下内力不复,当年威名压身,他如何出手、怎会出手? 榨粮油的云丰裕、做烤鸭的香天园、大醋厂七米陈,这些当初都想助资营学攻绩的云都大商们接连示好大西原。谁都知道童锦坊也只是刀斧罢了,日后云州商界大事,都得听听那大西原的头家怎么说。 对方示好、季牧纳好,在商行商,谁会和龟背过不去?思虑变换之活泛如同迅雷一般,这毕竟是大排场的事情,大西原又不是抓着刀挨家挨户砍,商战是商战、私怨是私怨。 大风扫芦苇,一阵一点头,头点得多了,舒筋活络、金路更通。 云上居的顶层,可以看到大西原的肉馆,云都大商几十家,示好大西原的法子简单粗暴—— 买肉。 云都肉馆已经开了五年多,在云都大商的排挤下一直不怎么景气,光顾的只有一些散客,多数还是外州人。 现在,肉真香。 甭管是发给伙计当慰酬、改起行来做肉酱,还是家里人得了暴食症,大商们一次采购都以万斤而计。 肉馆一侧的绣春园,针尖对麦芒一般,门前聚集着大量的人,一个方圆不足五丈的小台子,苏南戏的名角儿唱起流苏绣,鼎沸的人声占尽了风头。 那巨大的喊声也是雇来,季牧动了动耳,“这声音当真很吵。” 刘鸿英笑了笑,“引狼驱虎是妙招,可是眼下虎走了、狼横行。” 季牧移步来到窗外的星台,凭栏而望,“既已引狼入室,就看屋里的了。” “难道季头家,早已想好了对策?” 季牧心知,当下的刘鸿英颇是举棋不定,他在不断权衡。绣春园已经在云都站稳了脚跟,口碑广受追捧。云州未来的布市,到底是棉布做主还是绸布压寨,在他看来还有待见分晓。 现在的局面,已非他个人的考量可以决策,它上升到背后的六湖商会,那个宇国强悍的商帮。绣春园有点莽,但莽出来奇效,绸布若是盘虬卧龙深根云州,背后的商机想想都让人兴奋。 季牧更是知道,如果他现在按住不动,绣春园就将生出三头六臂,背后站一排沧澜大哥,光着膀子满身贺绣,要把这云州莽出个耀耀金途。 “鸿英,有些决定还是快些做,你在等我也在等。” 称呼这个东西很奇妙,季牧唤他大公子的时候,刘鸿英就觉得是在言商说堂,要是叫他鸿英,便觉是有一些私人之间的关切。 “季牧,你等什么?” “有一件事,永远不会发生,我击败的陶聚源绝不会做了绣春园的嫁衣。要是苦心积虑换来这样的结果,我还不如去陶聚源的门下做个伙计。” 听上去这只是一句自负的话,可在刘鸿英想来,这里面说了不少。金谷行在等谁会赢,在等绣春园的“援兵”到来,刘鸿英心知这点事绝然逃不过季牧的思量。他忧心的事,现在季牧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让你金谷行提前透透意志。要是等到败了绣春园,再提金谷行入云季合的事情,恐怕这思量就不纯粹了。 此话一出,从前是等,现在对刘鸿英来说更像是赌。这一月来,他亲眼见证了陶聚源是如何步步倾塌,深知季牧的手段,但另一方面,六湖商会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头家所经历的事,不是一个陶大朱所能比的了。 当下的心境,刘鸿英越发尴尬,犹豫的越久失去的信任也越多,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头家,云州未来甚至当下的商魁,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季牧,若是我能做决定,金谷行的马车早已开进了云季合,当年西部所言,我刘鸿英一字不差。” “可总有一天你就是那个做决定的人,不是吗?” 刘鸿英缓缓抬目,诸事入心一时有些芒乱,“你真的能赢?” 刚一说完刘鸿英便觉过于冒然了,u看书.uukanhuom 被季牧这话一搅竟有些无措,立时定了定神,“可争不可驱,挥斥绣春园并不现实,也不是大商所为。只要他们在这场子就会越来越凶,谁也不知道六湖商会的巨头们要做出怎样的举动。” 季牧依旧看着远处热闹的台子,“我哪来的胆子驱离一个商号,但这里毕竟是云州呀,云州人窝里最狠,狼也只是幼狼,我怕它撑不住云州的棒槌。” “季牧,你可不能乱来呀!” 季牧笑了笑,“举个例子而已,我是不会像绣春园这般老油商的做派,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放块苍蝇屎,从来至今傲慢得让人诧异,他是该消停消停了。” 言罢,季牧转身而去,走出星台忽然转过头来,“对了鸿英,流苏城有云盛通的商队,若是金谷行打算入云季合,最迟明早给我一个信。” “这么急?” “金谷行是云季合所见最大的商家,这迎接的场子不能俗了,很多事也要提前做准备。” 季牧走后,刘鸿英面无神情坐了下来,要是这内心所定能代金谷行而定该有多好。一口茶喷了半口,脑中画面翻覆,想起来那个河神大祭到处求船的季牧,这才短短三年,纵有惊天的想象也难以将这两个人想到一处。 不确定的太多太多,季牧要如何对付绣春园?一旦惹了六湖商会,这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许久之后,刘鸿英陡然睁眼! 同为名士,商的道行他差季牧不远,他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最合理的局面,更是印证了—— 季牧那可怕的胃口!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冰雪台上 所谓老油商,就是又老又痞的那一类,仗着有点资历、有点底子,做事不管颜面让人不齿。 此类商人在贺州尤为多见,撑门面的事做不出几件,碍眼的把式轻车熟路。做面馆的见不得人家半口流越来越火,找几个人揣几只死苍蝇讹诈,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相比之下,绣春园门口搭台抢风头算是温和多了,不过这一套在云州效果要差很多。别的不说,你一个卖绸布的跟人家卖肉的争个什么?商人们知道其中微妙,但客人们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云商们很难理解绣春园如此嚣张的举动,仿佛颓了的不只是陶聚源,连童锦坊都是砧板上的肉,大旗一挥,云州贺州都要众望他那个“绣”字一般。 商人履历有一条颇是重要,就是“发迹”,这代表了你从何处而来、从何处做大,像一说起“大楚先生”楚道源,人们会第一时间想到楚庄,说起酒中仙醉仙居,人们会想到“酒旗镇”走出的祝家绝顶大商。 对季牧来说,西部是大本营,他真正的发迹之地应该是九云城,云季合不断走红,让季牧在九云郡的势力非云州任何商人能比,可以说九云郡排的上号的商家都在云季合麾下。 所以,唱苏南戏还远远不够,除非你能唱得大家不用吃饭就能饱,任何商家在九云郡恣意妄为,注定不能长久。 表面上绣春园在九云郡扎稳了,不过是沙子里的半截蒿,无根无基。绣春园的风浪有多大,要看他们在十里鳞次能玩出什么花样。 在季牧看来,其从前所为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这天黄昏,十里鳞次宣报遍飞,东西南北五里长街,所有人都得知了一个消息—— 冰雪台上、花舞鳞次! 一夜之间,声势传得横烈,十里鳞次如同墨盒,偌大云都乃一水缸,墨盒一入水,全云都都被染得七七八八。 人们只听说过冰雪亭,冰雪台又是什么? 十里鳞次寸土寸金,除了街道就是街铺,五座冰雪亭是十里鳞次仅有的歇憩之地,它集中在东西街东段,将街道短暂隔开,乃是行人必经之地。 更好奇是那“花舞”,有人说花舞是一名伶,要在十里鳞次大展艳艳惊才,有人说花舞是一雕品,是从天元世界展览而来,有人说你们都想得太多了,花舞就是花在飞舞,是有人来云都卖花来了。 猜得越热闹,波及就越广,好奇也越重,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很多人就已来到了冰雪亭。 这一看不要紧,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亭子呢? 从前遮阴休憩的五座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木制圆台,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 此事在云商眼中,已然是另一种味道了,冰雪亭所在的土地属于冰封阁这个十里鳞次的不二“地主”。如果说从前人们以为冰封阁与大西原有过硬的交情,现在看来说过命也不为过! 存在了百年的冰雪亭,十里鳞次如同标志性一般的东西,只为撑一块场子,说拆就拆,这对云商的震动难以估量。 纵然外商汹涌,如若云雪合璧,这宇国北疆在怕的还真没有几样。 一边是不断聚涌的人潮,一边是规模浩大的筹备,一排排侍者走上木台,手中托着一面面圆盘,上面盖着红布,每一步都在吊着人们的胃口。 直到日上三竿,人们稍有不耐之时,一袭人影的出现,足以让酣睡立时清醒! 琳琅公子。 栾千树! 就在栾千树刚刚出现的不久,人群的外围一座座高轿矗立起来,其上轻纱落帘,里面坐着的或是云州达贵或是外州名流,琳琅公子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淡紫的对襟长衫,胸前的图案像花瓣又像鸟羽,袖口是暗合十里鳞次的鱼鳞纹,鎏金冠则是契合云州的腾云祥辉。 一如《琳琅风物》的每个开篇都要讲一些稀奇古怪或者说让人稀里糊涂的东西,琳琅公子每每评鉴时也是这般开场。 “五官百体,赅而存焉,贵者垂锦绣,以昭兴昌势。民者短褐、枲裳为服,冬以御寒、夏以蔽体。闻古而去,为枲、麻、苘、葛,今时万兴,乃有服兴。从前枲麻,今为弃之,南绸北棉,裳服充矣。” “琳琅评物十余载,一不以华贵而取,二不言亮彩为胜,凡服,舒为首而后才是昭,不然雀翎加身岂不成了天下之潮?” 台下之人静心而听,今天的场子过于不同,比月前点评贺绣不知宏大了多少倍,人人都在期待琳琅公子今时评鉴要拿出何等惊人之物。 岂料这时,栾千树话锋一转,“但服之外,琳琅从不避彩,凤舞九天煌煌其羽、花蝶穿丛斓斓其翅,万物已行万妙之彩,人世幻幻焉可不得。u看书 ww.uuks” 如果栾千树像讲学一般道与他人万千潮向,断不会有上到贵公下到庶民的膜拜,他厉害在凭一张嘴就能洞人心。这天底下最强大最容易让人跟从的是文化的支撑,凡事得有点门道来头,为什么寰宇金塔下有天底下最贵的烧饼,吃的不是味道,是文化。 栾千树从不会塞给别人什么,而是用一种文人的代入去灌输,听得懂的便觉与他格局相仿,听不懂的便觉自己落了俗套,下点苦心也得多多研究研究这琳琅公子,慢慢的也就接上了轨。 从服说到了彩,这就有点让人不解了,正在这时,几块红布掀飞,但见那圆盘之上—— 放着几块玉石。 “难不成今日是评玉?” 人们有此猜料很是正常,要知道台上之人成名之作就是那“玉缘山”。 但在此时,台下一些见多识广的人乃至不远处高轿上的人都紧紧眯起了眼—— “娥皇影璧?!” 这下又是不得了了,娥皇影璧本就是玉中奇绝,加上琳琅公子的评鉴,今日必是要大饱眼福了。 片刻之后,高轿之人都催起来轿夫,示意移轿上前,但眼前人山人海如何走得通,不得已轿夫们个个长喝起来。 “找死啊!戚公子的车也敢挡!” “大伙儿让让道,撒金钞总得给块地方呀!” 高轿人迫不及待想要凑到跟前,关键不是娥皇影璧,而是他们察觉到了那些托盘中的数量,总计下来必有百块。 当然最不能舍的,是由琳琅公子来演绎! …… 第一百四十章 花舞鳞次 绣春园的门店里。 毕山平气急败坏,大西原也好、童锦坊也罢,想方设法找回场子这种事很正常,别说冰封阁帮忙,就算云州州府来干涉,他也能想得通受得了。 他气的是那琳琅公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一次请他为绣春园评鉴,足足花了一百龟背,哪有吃着这碗饭却说那碗香的道理?出了这么多钱,就只能吃这碗饭,别人的看都不行! 刘鸿英和肖砚来坐在一旁,也是心说栾千树这作风令人不齿,戏可以对台唱,但不能一个角儿两家轮,这可是做角儿的基本修养。 不过肖砚来还是劝声而出:“东家,那栾千树未必就敢评点,此人名声遍布九州,就此坏了声名是大大划不来,我等有契定在手,他要真敢乱来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娘的!牛气什么!”毕山平怒骂,“狗屁琳琅公子,给自己戴个高帽而已!说白了他与伶伎有何分别,脸上充高雅,见钱还不是跟个哈巴狗一样!” 刘鸿英憋住不语,看那肖砚来脸上已然是红一阵白一阵。 “哎呦!”毕山平一拍手,幡然醒悟一般,“大班头,失言失言,都是为了钱,但那狗屁公子他还会摇尾巴,哈哈哈!” 肖砚来重一喘气正欲开口,刘鸿英赶忙岔开话,“毕头家,万一那冰雪台上真搞出什么花样来,绣春园这边要如何应对呢?” 毕山平眯了眯眼,“这哈巴狗,我会就此废了他!” 刘鸿英微微摇头,“一个栾千树不值得多说,在下说的是这云州布市。” “哼!什么童锦坊花间集,土鸡瓦狗!不就是那大西原撑着吗!六湖商会已有了正式答复,不出半月,沧澜绸商就会来云州。届时,沧澜绸商以绸盖市,绣春园做绣品的独家!” 刘鸿英立时皱眉,“毕头家,有绸才有绣呀,若是如此成行,刀柄岂不还是攥在人家手里?” “嗨!”毕山平叹的阴阳怪气,“有钱赚才是道理,刀柄在谁手如何计较得过来?要是按大公子的思量,天下只有一把刀,攥在当今陛下手里。” “毕头家错意了,云州有其特殊……” 刘鸿英话未说完,只见一伙计火急火燎跑了进来,“东家,大事不好!那冰雪台子上,真的上了云花布!” 毕山平猝然站起,一时头晕定了定神,“栾千树这个挨千刀的!老子要让他臭得狗都不闻!” “东家,这会台上的不只是栾千树!” “啊?”毕山平噔噔噔来到近前,“到底咋回事!是谁!” “是云州一个金石商,秋知轩的头家!” 毕山平脑子一嗡,要是这样的话,可比栾千树搞事情严重得多了! “走!去看看!” 冰雪台上,栾千树立于副位,正中站着的赫然就是吴凌秋,其周边分布着满满的娥皇影璧。 “吴某不才,得此多影璧却难尽其用、难会其神,半年多来也只得山海云霞三套演绎。琳琅公子品评天下物,早年便摆玉缘山惊叹天下,有幸与其相识共鉴娥皇影璧,借助云花布之灵感,终得今日花舞鳞次。” 娥皇影璧之所以会绽图案,其原理并不复杂,其实就是一个“借光引光”的器具,与很多通透玉石折射光影是同一道理,只是在影璧这里发扬光大罢了。 片刻之后,吴凌秋躬身摆放,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三百多块娥皇影璧,共组一幅精妙画面。 但见其内,花蕊绽放、花瓣纷舞,经人咀嚼之后脑中景象更是神也妙哉。好似一个大家闺秀,倩立塘边,纤手飞弄,花开花谢花满塘、花开花落花漫天。转瞬,又像莲棠晓露柳舟上、花枝花头清漏中,如晨与夜的交映,似佳人在等归人的那一面窗纱,生长与飘零都是漫漫期许。 此为第一重。 不知不觉,台上圆盘上的红布全部掀开,一件件云花布垂落下来,此间有衣袍、有原布、有围巾还有手帕。 当娥皇影璧的光打在这些云花布上,才是真正的震撼! 之前多数皆是脑海中的想象,光落在布上,让想象开始来到现实,谁都无法抓住刚刚的河塘仙女,但谁都可以拥有云花布。 平常的光,让人只能看到花,但在娥皇影璧的叠加之下,人们看到真正的织造之美。 金纹在影璧之下,像刚刚盛开的迎春花,红色在影璧之下,像一年最艳的芙蓉葵,似一面放大的镜子,将云花布的工艺尽绽无余! 当第一重的娥皇影璧全面叠摞之后,u看书 ww.便是想象与现实的最美交融,河塘仙女穿着云花布的华丽衣裳,栈桥上的毯子,是铺就的花瓣,也是云花布的飞舞。那等待归人的窗纱啊,那骑着白马花鞍的锦绣青年,入了梦来。 说起来,十里鳞次真正了解云花布的没有几个,只知近来贺绣一片火热。但看此布,原来云州人自己就有如此绚烂之造诣! “梅郡花家,花本七十二集,花鸟虫鱼、龙凤祥辉、山川江流、日月云霞不一而足,以独有织机织就云州风采。吴某笃信琳琅公子妙言,凤舞九天煌煌其羽、花蝶穿丛斓斓其翅,万物不避万妙之彩,华服加身云州之幸。梅郡童锦坊,力襄云州彩,万匹云花布,以飨云州慕!” 台下掌声不绝,难怪有此排面,难怪平亭搭台,云州有此云花布,何须人人羡贺绸? 远处的毕山平快要气疯了,明眼人都知道如果没有栾千树在侧,谁会听一个玉石头家在这滔滔不绝。但问题是,栾千树关于贺绸云布什么都不说,这两者谁高谁下任人咀嚼,甚至根本无须分出高下。 这里头最重要的是,经此“花舞鳞次”,整个云都谁人人都记住了云花布、记住了童锦坊。 毕山平有气无处发,还能不让人家童锦坊在云都亮货不成? “大公子,这就是你说的云州特殊之处?” 刘鸿英微微摇头,“这是真正的扎根,没有一把锋利的刀,连人家的皮都破不了。” “刀,就在路上!” “你看,要是自己攥着刀柄,还能让它悠悠在路上晃荡?”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韩富与陶大朱 今年云州的第一场雪,格外早。 刚一入冬,就落起鹅毛一样的雪片,天并不冷,只有在夜晚才能存住一点雪,日头一照就很快消融。 午夜的陶府,像极了十年前韩富拜谒的那个夜晚。当时也是漫天雪,只是落在肩上固执不掉,当时也是红炉茶沸、坐而相对,包括正煮的千山春叶也都未变。 那时韩富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装满了季牧在太学的文章,今天的他依旧背着一个包袱。陶大朱仍旧是一身朱红袍,手中还是那颗碧绿珠子。这等场景,把十年前的那天当成昨天,让人觉得分外合适。 可是,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人恍如隔世。 “我在想当年要是不让他去九州推介会,他便不会结识冰封阁,若不结识冰封阁,这一路下来恐要再晚个十年。” “你这等境界的人不该如此回首,即便不识冰封阁,也有别的路子,一切的要义是西部还有一个立志要让西部走出来的人。” 陶大朱笑了笑,“你且看看这多年所历,又是拉拢九郡云商又是大兴争棉夺布之举,究竟是让西部走向九州,还是他季牧走出西部?” 言辞刻烈,但韩富面色不变,“我看人从不走眼,这两者是同一件事。” “你真是越老越自负。” “有关这云州商界,在你面前许多话便不用再说。” “你是没有脸说吧。”陶大朱的语气渐渐重了起来,“除了我扼商道拢棉商,不给云州其他人出路这些话,你还能说出什么?哦,还有杜起鹤张星斗那些你撼别的挚交,把他们的死算在我头上,你还能说出点什么新鲜东西?” 韩富道:“我很少见过,把命算在自己头上的人,表现出来的只是一句愤怒。” “韩富,你当一个太学院长真的是太可惜了,你要是来商界,我陶大朱只有给你当伙计的份。” “莫要谦虚,我恐是比他们两个还惨。” “他俩?如何比你?”陶大朱笑了出来,“我也从未见过一个人自己给自己造谣,什么黑头羊,都是你的手段罢了!” “好在是,你上当了。” “你!”陶大朱狠狠攥着珠子,“韩富,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才能让你变得如此龌龊?” “我这个人,总能想方设法把做过的恶事变成好事,所以有的时候我还会刻意作恶。” 韩富说话之间,就见陶大朱一副与他初次相识的样子。 要么大方点承认,要么就“不是我别瞎说莫栽赃”猛烈点否认,他娘的怎么会有把作恶都说得像未雨绸缪似的?关键他还一副很委无奈的样子,搞得像为了善举不得已为之。 人,还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别人怎么说我富某无所谓,此举一成,云州开朗,为季牧高兴也为你高兴。” 要是再年轻个十岁,陶大朱肯定翻桌子了,“你确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陶大朱心想,黑头羊这破事陶聚源费了死劲才压下,现在避之如瘟疫,你他娘的做事做绝密不透风,云商知道你是哪头蒜?还怎么说你?认识你的有几个? 最不能忍的是后半句,为我高兴?你这是在给我烧纸好不好! 你这不要脸的老狐疑呀! 二十岁就识得你,五十多岁才看清你! “别呕,这茶杯盛不住。” 僵得不能再僵的局,陶大朱发作在即,偏偏这韩老狗又神鬼不吝地来了这么一句,那真是炕头上烙大饼只见翻腾不见熟,情绪总也攀不到盈处。 “来来来,快说说,我哪里值得你高兴了。” 韩富不疾不徐喝了口茶,杯盏一定打开了包袱。 “又是谁要见习?” “没脸再问你见习之事。” “不容易,你还知道有个东西叫脸。” 韩富不以为然,把大量的纸张放在桌上,“我从前便以为,你们这些所谓的云州大商,对九州商界的了解还是欠缺太多。哎呀,不包括你,你是明知天下广、甘愿一身轻。” “说有用的!” “有一个地方我做得比你好,你干了这么多年生意,云商还是倒数第二,现在雪州出了天字号,年底产值出来保不齐云州就是倒数第一了。但是太学这块不可同语,云州太学隐约已在澜州之上,这些年里互派交流之举颇多,这才总结出第一手的九州商界现状。” 陶大朱懒得去看,低头喝着茶,也不问韩富种种,想说就赶紧说、不说就赶紧走。 韩富咳了一声,“近些年来天元商帮渐颓,其支柱乃是金玉,金玉元虽底蕴无匹,但做不到像盐铁那般垄断天下金矿玉山,九州无论府城还是郡城,大量的金玉商号都在挤占金玉元的市场。与此同时,六湖商会却在不断壮大。” 陶大朱微微皱眉,不得不说连年来对外州的关注确实少了很多,除了云雪贺这三州心如明镜,其他地方所知往往都是传言,“鱼米市场也已不及当年,uu看书 ww.uukanshu.m 何以壮大?” “此间不在鱼米,而是在盐?” “盐?” “六湖商会虽不能控盐,但地利造就没有人比他们更懂提盐晒盐之法,六湖商会已经研发出新的提盐工艺,这是对整个宇国的改造,其背后对商界的效用难以估量。天元商帮依托虞氏,但虞氏的巅峰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三百年能改变多少思量,不是我等所能臆测。” 然而就在这时,陶大朱忽然眯眼闪眸,不知是从管清那里听到还是从季牧的文章中看到,但这种印象很是真实。 那个太学尚未毕业的学生就曾下过断言—— 六湖商会的突破口,一定在盐场! 自从盐铁专营之后,天下之商即便通达万千之人都不会想盐铁之事,可是那季牧在十年前居然就已有此预测,这等跳脱之思,从未见过可及甚至可接近之人。 在很多人看来,禁忌就是禁忌,碰就是死,包括陶大朱。 但很少有人想,禁忌不是祖训,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时候它变成了一种约定俗成,与禁忌二字早已无关。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能这么想的人,寥寥无几。 “但据我所知,那季牧从沧澜得到了河神大祭船,后又与雍州人做起来生意。这两面三刀之举,如何收场?” “只要有利可图,三刀两刀都不重要,今时来找你,主要是想探讨探讨,云州该如何摆定自己的位置。” 陶大朱喝了口茶,听上去让人有些兴奋,但面对这只老狐狸,他知道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羊头羊尾 “这个位置不好拿捏,我相信季牧也是同感,云州若与沧澜走的近了,近在咫尺的雍州就会发难,出云道会更难走。若是与天元混得火热,贺州这个千年小弟不会善罢甘休。” 陶大朱沉吟一瞬,“此二家,都不可从,从必是患。” 韩富连连点头,“所以云州得有自己的局面,不能是依附于谁、敌对于谁,关键要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老韩,你是在想方设法让人觉得输就是赢?” 韩富摇了摇头,“讨论输赢不是我们精明人该花时间的事,再者以你的格局今日之谈总是让人不能放心,此局不管多少你在演戏,韩某只想着你和季牧这两把刀,有共击天下之势!” 陶大朱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眼前这个人呀,最该说的他不说,最不该说的他偏要说。他更是摸准了自己的脾性,把尖刻之言说得清汤寡水,又把豪言壮语说得激昂开合,到底是幼稚还是太理智? 韩富的舌头尖舔着金牙的背面,陶大朱展露过多少手段、还藏有多少手段,他难以揣尽。童锦坊铺天盖地之后,陶聚源平静得让人不安,在韩富心中,陶大朱是最飞扬恣意的巨商,他真要做起什么来,就像苍鹰瞅准了兔子,就算地上有狼它也要俯冲下来! 一个更广的格局,也给了陶大朱更多的缓冲,这便是韩富的解法。 因为接下来这个十年,才是季牧的“黄金十年”! …… 衡量大商小商,关键在于出货。 举个例子,如果六合坊一天能卖出一百万斤六合酥,那它毋庸置疑就是云商龙头。千万种货品,每一种都存在竞争,谁能获取更多的接受谁便占据主动。 入冬的时候也是绣春园傻眼的时候。 花舞鳞次之后,云州人的眼里只有云花布,绣春园纵有货通九郡的渠道,也根本卖不动。九郡布市,童锦坊在梅松菊三郡、东华三郡本就占着地利,与备受青睐的云花布相比,贺绣几乎成了摆设。 本以为当初大唱了一个多月的苏南戏,能让绣春园在九云郡站稳脚跟,没曾想曲子犹在耳边响、张手就摸云花布。 绣春园后知后觉,想到一事后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每天必有两台戏,一台流苏绣,另一台唱的可是云季合啊! 有美妙、有遗憾,流苏绣唱的是一段故事,出门左拐、路口直行,云季合呈现给人们的是现实。这天底下,十个靠情怀活着的人,五个是诗人、四个是艺人,剩下一个是精神不怎么正常的人。对普罗大众来说,所见所感即所真,我等百姓要么为了这一代享受、要么为了下一代享受,没那么多伤春悲秋、啜泣枝瘦。 这么大一座云季合,要啥有啥,童锦坊四个店,云都的云花布都没这里全。尤其这冬年节相近,六合坊有折扣、云大坚有折扣,买够一银钞还能抽奖。哪还像从前一样东市买糖酥、西市买堂彩、南市添新衣、北市寻炮仗,现在有了云季合,一站齐活! 这个冬天,毕山平过得很不是滋味,回去吧,有些话不好跟别人讲,留下吧,看着人家红红火火。没等来执刀人,反倒是自己这刀柄热得发烫,人活着就是活一面子,没了面子还怎么吆五喝六?这边没点亮眼事,可是不能回贺州。 想了又想,毕山平做出了这辈子少有的艰难决定,孤身一人,双腿像是帮了铅,一步一沉向那肉馆走去。 “我要见季头家,今天有大事要和他说!” 马迎龙早知此人无礼,淡漠道:“今日恐是不行,东家有重客,来不及其他应酬。” “哎你个小伙计,你可知我是谁?”毕山平指着自己的鼻尖。 “您是绣春园毕大头家,但是东家今日着实抽不开身来。” “什么应酬?什么重客!你最好不要耽误了你的东家,赶紧给我去传!” 马迎龙耸耸肩,“要是传了恐怕才是耽误,我可不敢。” 毕山平大步上前,恨不得揪住马迎龙,“这可是老子半个月才做出来的决定,你这小鬼别挡路!” “人家可是十年的交情,你这种半个月的再等等吧。” “十年算个屁,我的事能让他乐呵一百年!限他半个时辰!” “毕头家,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肉馆要把羊尾油摆在最角落吗?” “少给我拐弯抹角!” “因为它只适合那个位置呀!” 毕山平立时大怒,他揣着“馈赠”而来,却被对方视为糟糠,哑巴吃这亏都能憋出声来! “你比老子是羊尾?他娘的那古扬是去见了羊头不成!” “您还真猜对了。” “什么?” “您绣春园和冰封阁相比,或者说您毕头家和施头家相比,差之几何?” 就见毕山平莽烈的老脸缓缓沉定下来,半晌之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的事情,巴掌猛一拍,“小兄弟,季头家回来的时候,你可一定要给我通个信儿啊!” “好说好说,你您要不要进来看看?” “不了不了。”刚一转身毕山平忽又回过头来,“你这里有多少羊尾?” “好几万斤呢。” “我都包了!” …… 云绻树下。 论及冬装的打扮,天底下没有人能比的了施如雪,尤其是那连衫帽的绒毛,荧而明亮的毛尖仿佛能渗透一个人的情绪。当她明快时,那就是亮色,uu看书ww.uukanhu.cm 当她沉暗时,就变成灰色。当她见商人,就戴一顶金色,当她遇故人,就用一顶青色。 今时见季牧,青色的帽、淡紫的衫,当然少不了的,是一桌子的醉玲珑。 不同于上次的是,这一回整间酒馆里只有这二人。 施如雪这个时候来到云州,季牧满心意外,此间一切通畅得很。况且成就天字号之后,冰封阁一直勠力与天元沧澜通商,云州来说哪怕十里鳞次也是小头中的小头了。 “事情的结果,比想象之中还要顺利,恭喜季头家拿下云商首席。”说话之间,施如雪举起杯来。 “最少要记大小姐一半的功劳,冰雪亭之事,日后必报。” “我算了算,你我一共说了三十次日后必报、五十次作为报答、七十次互惠互利。” “有这么多?” 不知怎的,施如雪就恼了起来,“季牧,在商言商这很正常,你我作为互商,本也上升不到去了解你人品的地步。但你如此行事,我真的担心日后如何与你合作!” 季牧一怔,“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不到两个月,瞧瞧你物色了多少姑娘!只要是头家的子女你都要下手一探,怎么?你这是选妃呢?” 说话之间,施如雪抄起身边的包袱,一大摞纸张就堆到了面前,除了文字还有画像! 季牧直接懵了,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厚! “九云郡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是吧!刚好,雪州的我也给你备好了!您尽管挑!” 好家伙,这一摞更厚!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钟情为美 九云郡那边的动静,季牧岂能不知道,但这整季以来跑东华、走梅松、往返云都,全部心思都在布上,等想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说起来,事情还是要怪季连山大嘴巴,不知跟谁喝了酒还是怎的,就把给季牧相个好媳妇这事说了出来。 这下子,媒婆也不淡定了,按理说,自古相亲都是男方上赶,相中了哪家姑娘由媒婆上门去说,同不同意另当别论。现在可好,这风一放出来,各郡大商都是摩拳擦掌。更多好处来不及细想,但谁家要是和这位大西原的头家、云季合的东家结了姻,云季合的头把交椅是坐定了,管清什么的都得靠后站。 更要命的是,季连山出了一个龟背的酬金,立时间媒婆圈子也翻腾起来,事情就变成了反向操作。不是季家要相谁家,而是要看你家姑娘配不配得上大西原的头家。 于是乎,云季合八十二商,还有几百家排队等着入云季合的商家,只要家里有姑娘未嫁的,小到十五大到二十,家家都想试上一试。 施如雪手里有这么一摞资料毫不奇怪,季连山手里的都快撑到屋脊了,媒婆快要把季宅围住了,这动静直把季连山吓得半个月没敢出门。归根到底,他是轻视了季牧这个名头对云州商界的影响实在是过于剧烈,与其说是嫁姑娘,不如说是铺金路。 “古人说,万物不以遴选为要,而以钟情为美。季头家广撒网钓大鱼,于商而言,如同邀百商入集,最后只取一家。我真是该担心,未来季头家怎么把我冰封阁移出云季合了。” 这话在季牧听来,漏洞百出、强词夺理,但施如雪来势汹汹,再来几个胆子也不敢抵触这位大头家,“大小姐,你不可把商之一套用在人的身上,人与人乃有倾慕钟情,天底下哪有商和商一见如故、辗转反侧的道理?” 季牧忘了施如雪自有一套,“卖茶壶的和卖茶叶的就是投契,卖炮仗的和卖灯笼的就是有缘!” “那要这么说,我卖肉的,你卖皮草的,五百年前也是一家了?” “谁跟你五百年前是一家!说这话的都是因为同姓!” “那……” 季牧这一张口,施如雪猛然一怔,神色有些紧,无措之时端起酒杯,自顾自抿了一口,岂料季牧那了一字,完全没有下文了! “那什么那?” 但见季牧,桌子下手指按着手心,一遍遍搓着,他的双腮似有所定,目光延出一条直线紧紧盯着施如雪。看她抿嘴而思、看她盈盈长发、看她举杯相掩甚至看她帽檐含光。 “那就得容我好好解释解释,大小姐的手里为何会有这些东西了。” 这个回答太不紧切,但也不至让人失望,此情此景、此酒此心,此如三春柳絮飞落人家,无法说飞舞是美还是积落是美。更无法说,是柳絮做好了绽飞的准备,还是人家准备好了欣赏柳絮的曼妙。 真要是到了那一刻,絮落窗前无人赏、人走百花知絮浓,岂不平白伤了倾注的兴味?季牧透彻,施如雪更是如此。 这一路行来,从推介会初见到云雪通商,从云都肉馆到河神大祭,从云季之合到登临天字,这不二的交集何尝不是一种注定。 “你且说来。” 季牧心知此非重点,但却难以揣测女人的点滴心念,便将整个夺棉计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着听着,施如雪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怎么?相亲这等大事,你也能利用?” 季牧苦笑,“我那老爹如果在西部,根本没有办法断了季泰升的皮子,除了我成婚这件事,没有别的办法让他长期离开西部。说实话,后面如何应对我是一筹莫展。” 施如雪道:“你父亲执意要把皮毛白送给季泰升,这只能说明从前有些事让他觉得大大愧疚于你那三叔,但你那三叔只拿好处不说过往……” “怎么?”季牧急问而出,岂料施如雪突然就不说了。 “你是有何猜测?嗯?”季牧追问。 “这就是等下文的滋味!”施如雪翻了个白眼。 季牧双掌合住,“分外对不住大小姐,还望直言。” 施如雪嗔笑一声,“如果你父亲对你三叔,有着万车皮毛都抵不掉的愧意,以你季牧现在的实力,他为何不把那些东西抖出来?举个例子,我只是举个例子……” “你倒是举啊!” “你凶我?!” 季牧一声哎呀,“不敢不敢。” “只是例子哦!” “你说你说。” “假如你三叔当年做了诸如为你父亲顶了罪这样天大的事情,他最大的获利之处绝不是当面对质要皮毛。但凡有点赚钱头脑的人,他最起码会透露给你一半的真相,一旦这样做说明他真的有把柄,你要付出的岂能是点皮子?端了你那肉坊才是正途!” “你的意思是?” 施如雪沉声道:“这里面一定有经不起推敲的东西,是你那三叔抓准了你父亲不敢说,但这事真要是大白天下,他季泰升的皮子恐怕就是偷来抢来的无耻之举!” 啪!季牧这一拍桌子,直把施如雪吓一个激灵,“你说的正是我之前想过的,就是因为这破布的事把我扰了。” “这么说,我不是醍醐灌顶,就是给你提了个醒呗!” “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季牧忙说忙举杯。 施如雪道:“家族之事,uu看书 ww.ukans.co 我刚会走的时候就开始经历,虽然家家各有不同,但有一点从来不变。在我们这等商人之家,不管是什么亲戚争的都是利字,龟背的力量足以抹杀一切。只要能图利,什么手段都用的出,这远比商人之间更可怕,因为金山就在父兄子侄手中,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你是说我把这些想得太单纯了?” 施如雪点点头,“有时候,把每个人都想成是好人,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人。这一套在商人这里想不通,把一个人想到最恶才能步步设防,他到底有没有那么恶便不再重要。要是把一个人想得多好,就将不断扑空。对于你这个三叔还有那个季泰升的头家季虹,至亲之间如此操作,季牧,你该撇开亲情、放开思路仔细想想这几方之间了。” “有时候,把每个人都想成是好人,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人。”季牧从前便听施如雪说过很多深刻的话,但无有一刻能比此时,听上去很是寒彻,但施如雪能把这般露骨的话说给自己,又何尝不是暖煦。 施如雪说的没错,这些年里有关此间的思绪确实太过表面了,亦或者说,他深深陷入了父亲的思绪不能拔出。 季牧正要再开口的时候,一道钟声,打破了云都夜晚的平静。 咚!咚!咚…… 这是丧钟! “多少下?” “二十下。” 季牧抬目望外。 这,是举国之丧!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帝丧期 凰年走到尽头,二十声钟是大宇二十世驾崩的消息。 大宇二十世皇帝,在位三十九年。 每一响,顿去很久,萦绕在九州的上空,也预示着新的帝王诞生、新的帝基天下。 绣春园里的毕山平,双目沉沉、神情呆滞,如同失魂落魄。 此时敲钟,是说皇帝此时驾崩? 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只有平民百姓才会这么想。 告知天下的时候,说明皇帝已经驾崩多日,皇宫之内、朝野上下、新帝新基,万事妥帖时候,这个消息才会释放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但这新君如何上位,费心也好、沥血也罢,总得点时间啊。 毕山平心念沉沉,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刀为什么一直在路上。 宇国礼制,皇帝驾崩乃有一年的“帝丧期”,在此期间,上到宫廷、下到民间,礼乐之事一律取消。这也是诸多避讳的一年,在民间,年节不置炮仗、嫁娶不兴唢篌,凡有商家开业都是低调操办。 大商们在这一年,更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万一让州府郡府认定“礼乐突绽”,自己倒霉不说还要连累一票献贺的同道。 所以,毕山平心如明镜,沧澜世界尽是能人,和宇大都做生意的巨商不在少数,老皇帝即将驭龙升天这件事俨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谁都知道,沧澜绸商一旦来云州动静不知道有多大,这个节骨眼儿来了也是锤头敲在棉花上,响不起来。 可这么一来,就把绣春园坑惨了,云州这里围追堵截混不下去,回到贺州的话,那些死对头还不得说自己输得骨头都不剩,不定怎么嘲讽。 最关键的是,全民服丧这一年实在是太要命了,这意味着绣春园要孤守死扛十二个月,再想想童锦坊干掉陶聚源也只花了三个月,他娘的怎么撑!本以为的一片锦绣天地,半道却杀出这等遮天盖地的阴霾,又是赶在这没有回旋的当口,真是神仙乏术。 沧澜的神仙是肯定够不到了,只能看看这云州的神仙能不能给条活路了,之前到肉馆毕山平还想找季牧谈判拖拖时间,这会来看,再拖就把自己拖死了。 说起来花舞鳞次那事就已让毕山平到了不得不求援的地步,也是那个时候生出来些许不一样的心思。 毕山平油是油了点,但做过什么让人不痛快的事,只要愿意想,不出半个时辰都能想个玲珑剔透。这一秋以来,先是在云上居大大折了人家面子,而后大张旗鼓和童锦坊作对,没日没夜的戏都快把自己唱聋了。 在他看来,夺了他人面子,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再找到那个场子,把面子给他百倍还回去。 还是那座云上居,季牧依旧坐在毕山平的身边,桌上十二人与上次丝毫不差。不同的是,这一回再也没人不知所以乱笑不停了,倒是一个个满目愧意看着季牧,敬酒都敬出来新高度,季牧喝一杯他就喝三杯。 “听说前日毕头家来访,实是有事方才耽搁。” 毕山平忙举杯,“季头家羊头羊尾那般说辞,毕某深以为然,还望季头家大人不记小人过。” “羊头羊尾?毕头家言重了,不知又是谁乱出闲话,绣春园绝对当得起羊头。” 毕山平本来就褶子多,这一皱直接变成了橘皮大战,“季头家还是不要挖苦了,绣春园家业不大,但绝对是好货好路子。从前万事总出奇,包括胆肥要拗一拗季头家,那也是因为对货有信心啊!” “那今日,毕头家又要出什么奇?” 毕山平咧咧嘴,“那日想见你,就是想说这些话,憋到今天真是让人难受啊!” 话到这里,毕山平连连挥手,场子搭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后便把一桌子人都挥了出去。 毕山平站起身来挪了挪椅子,向季牧身边凑了一凑,“哪还敢出奇,你这一招手,云商抖三抖,我寻思着回贺州也没啥意思。这布市,棉有棉的好、绸有绸的道,你要不就做个大锅一并给它炖了,也省得我唱戏你登台,扯来扯去扯掉的都是龟背呀!” “毕头家能否说得再明白些?” 毕山平暗暗咳着清了清嗓子,他已说了不少,等的无非是好与不好,这话傻子都能拎个一二三,怎到了你季头家这里张口就问四五六呢? 沉下老脸,毕山平强自活泛着语气,“要是季头家觉得靠谱,绣春园倒是也有一入云季合之心。我相信九云郡的云季合只是初始,未来这云州,季头家会建上几十个上百个云季合,届时绵绸皆在一市,任由人们选取,共惠共赢岂不美哉?” 季牧笑道:“不瞒毕头家,你之所言一直是季某的期待,但问题是现在情势有变,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是绣春园的权宜之计呀!” 毕山平已然猜定季牧有此怀疑,u看书ww.ukansu 但不曾想“权宜之计”这等破坏气氛的话怎能想说就说?“季头家,绣春园入云季合,乃是契定之约,不管日后如何我也没有毁契的胆量啊!” 季牧道:“但此契一成,不免让人担心绣春园在贺州的压力。” 毕山平嗨了一声,“贺州主产绣,绸是沧澜说了算,那些绣商巴不得我死,可我要是真在云州活泛起来,一个个都是跟屁虫!再者说了,季头家心心念念的云贺商道,从来就不是一边的事,到头来还是得贺州那边帮忙。” 季牧抬了抬眼,聊到此时毕山平终于开始亮干货了,这老家伙看上去随意而言不入心,其实各有各的道,筹码不乱出,一出就要让你好生思量。 毕山平接着道:“此一年情势不同,九州无人不晓,并非沧澜置我于不顾,而是突生此事让人无从以对。话说回来,贺州与沧澜自古就是貌合神离,沧澜绸商本有至此与季头家一搏的机会,但最终扼不过天命。既是如此,我绣春园与童锦坊共筑云州布市,乃至未来突进九州,岂不正是顺天命而为?” 季牧沉沉喝了一口酒,毕山平见状有戏立时又道:“云花布与贺绸并不冲突,为的都是九州的衣,自古衣食住行才是大头,你云季合若容绣春园,改变之处乃是不曾有过的深刻。” 季牧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野心,但不能否认,这话处处透着飞扬。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罡1年 二十一世驾崩于隆冬,距离冬年节不到一月。九州要过一个压抑的年节了,灯不过子、衣不着红、炮不可鸣。同时,这个年节也意味着大宇要“改元”了,凰年走到尽头。 这新元仍是单子年号,是为“罡”,出自文渊士岳子昂的《照月楼》。 罡明御浩鎏,乐礼佑良修。 墨硕风鸣舞,君吟照月楼。 这是一首“平起首句入韵式”的五言绝句,平仄颇是考究。但无论从境界还是意境上说,这首诗都难称文坛上品,与一些千古流传的佳作更是无有可比,但为何偏偏就选定了这首呢? 年号诗最难的是什么? 是遣词用字。 纵然是造诣超绝的文坛大师,写出“无语怨东流”这样的感怀名句,那么请问,“无”“怨”这种字怎么做年号?无三年?怨四年? 这首《照月楼》通篇下来,字字为褒,用商界的话说就是“个顶个都有排面”。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杰作的选拔。但反过来想,一个诗人能做到这等迎合,岂不亦是造诣的体现? 年号诗的选定是由皇帝亲自过目,这就涉及到它被选中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老皇帝格外喜欢开头的这个“罡”字。 拆文解字,“四正为罡”。 心有四正,道正、德正、法正、智正;身有四正,体正、气正、精正、神正;言有四正,语正、声正、韵正、音正;行有四正,行正、立正、坐正、卧正。 老皇帝最关心的就是这第一个字,因为登基的就是他的儿子,二十代后的“楼”字完全没有存在感,有哪个帝王会去想千年之后用哪个年号? 更重要的是,相比对继任者文韬武略兼备这种泛泛期待,老皇帝更希望自己的儿子修身明礼、德行天下,所以这个罡字实在是太入心了。 这个冬年节一过,就是宇国“罡一年”了。 可以说,这帝丧期也算解了季牧的“燃眉之急”,有关自己的婚姻大事,九云城那边已经快吵破天了。事情已经闹大,季连山都不知道再见季牧如何交代。但事已至此,季连山只好转变思路做起来“大拿”,不是想嫁到季家吗?那简单啊,就是个比呗,家世、才学、容貌,至于到底怎么评判,他倒是利索,直接甩给了季牧他娘。 就在这事要轰轰烈烈展开的时候,老皇帝驾崩了,家家户户都有默契,事情只能暂且作罢。并非帝丧期不准嫁娶,而是动静不能太过,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季牧要娶妻,排场岂能差了?况且,大西原云季合都是云州大商号,逢上帝丧期办大喜也不吉利。 别看帝丧期只一年,但要愁坏不少人,尤其小贩最是难熬,像卖炮仗灯笼这种的,可以想想老家还有几亩田了。街头吹个什么、弹个什么的卖艺人,也只能找点体力活熬过一年。 大商们也不好过,摊子越大越是血亏,像志怪斋这种顶级的说书大商,与一票说书名人签了长契,这一年一声书都不能发,酬金还一分不能少。 面临同样问题的,还有苏南戏。 肖砚来约了季牧足有十日,这一天终于又在白妃街的语粟茶馆见了面,此时再见,肖砚来精气神很差,与去年入夏之时的他判若两人。 “今见季头家乃有一事相求。”肖砚来刚倒完茶就开门见山,看他的神态多了的寒暄也不想说,“九云城云季合旁边的台子当初是季头家租来,说起来还是苏南戏登过最大的台子。现在出了这事,苏南戏回贺州徒是劳顿,这一周折下来花费不小。况且现在任何一家班子有所行动,都免不了遭来非议。看在唱过云季合的份上,季头家能否帮忙说说这块地的事情,台子暂不拆,苏南戏再租这一年,毕竟这段时间口碑不俗,期限一过自有可图。” 季牧道:“肖老板何不学学其他商号,这一年该拆的拆、该遣的遣,期限一过再行组织,岂不少些损失?” 肖砚来微微摇头,“伶人不能没有台子,我是伶人出身,在台上的感觉是最重要的东西,这台子一拆人就会空落落的。一年时间不长可也不短,有个台子摆在那里,台柱名角儿就会想着登台,要是没了台子,他们便无所适从了,等再登台心气就变了。” “那还是拆了吧。”季牧沉声道。 肖砚来先是一怔,随后一声苦笑,不得不说,自打棉布和绸布打起来,苏南戏就尴尬得紧,那老油商毕山平更是不给好脸,对待苏南戏的口气还不如他手下的伙计。当从刘鸿英那里得知绣春园之于云季合的心思,肖砚来更是纷扰难解。 但他还是对季牧抱有一丝期待,遇商无数的他总觉得这个人有所不同,没有毕山平那么痞气也不像刘鸿英那样过分理智。但区区六字,就把他打回了现实,一时心神拥堵,不觉站起身来。 “苏南戏的台柱名角儿是天下一等一的,能在九云城唱曲乃是机缘巧合,季某的意思是,一边把九云城的台子拆了,一边在云都搭个新台子。” 吧嗒!肖砚来坐了下来,双眼速速一眨,“云都搭台?季头家不是说笑吧?” 季牧道:“九云城影响有限,苏南戏既然不回贺州,为何不在云州把动静闹大?” “可是这等时机,如何能做?” “肖老板,我是让你搭台又不是让你唱戏,u看书uukanshu 你不是说台柱名角儿们心里都要有个台子吗?那就给他搭在云都,一年之后,这里就是他们一展才华之地。” “止礼息乐,这要搭起来可还了得?” “你把半个月的工程分散到一年,春天摞一块砖、夏天添一块瓦,此间并非不能有动静,控制好节奏便是。” 肖砚来眼前一亮,旋即又微一皱,“可是在云都,哪里去搭那样的台子?” 季牧下巴一昂指向楼下,“就是这里了。” “白妃街?” “此限令对白妃街的打击才是致命的,这里有三百余家商号,不是每一家都能撑过这一年,还有一些已有告老念头的商家,这限令一出正是做决定之时。这里即将空出许多铺面,苏南戏搭个台子还不容易?” 季牧的茶一口没喝,肖砚来还是抓起壶来去满,能来云都唱戏对苏南戏的影响可想而知,肖砚来心说这生意人的眼光就是不一样,随便一眨就能看到龟背。 “这里小铺子太多,这家要搬那家不走,我一个外州人难以拢起来,季头家若能帮一把,日后一定会让云季合唱遍云州!” 这话一出,肖砚来又立时后悔了,云都又没有云季合,你在这里唱个哪门子戏?但再一想,这眼前人也不是光喝酒不吃菜的人,拆了九云城的台岂是这么简单? 片刻之后,肖砚来眼睛一大。 云都现在没有云季合,不代表以后没有啊!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匠刻玺 秋知轩。 吴凌秋和栾千树皆是一脸愁容。 二人得到了一个让玉石界沸腾的消息—— 天匠刻玺! 所谓天匠刻玺,根本原因就是改元。 宇国皇帝有十八宝玺,包括“受命之玺”“奉天之玺”“勤民之宝”“制诰之宝”这些在内的十四宝是不可更变的,用的都是传袭千年的大宇宝玺。但每当改元,涉及到新的年号时,有四尊宝玺是要变更,为“天子之宝”“天子行宝”“天子信宝”“钦文宝玺”。 各界有各界的大事,商界笃定河神大祭,文坛思切十年秋赋,对玉石界来说,天匠刻玺是不二的盛事。相比之下此事更为难得,河神大祭三年一次,十年秋赋只等十年,但天匠刻玺,谁也不敢说多少年才有一次。 九州学术界有三叹,文人轻、书者老、刻者殁,大意就是年纪轻轻的文人只懂得文人相轻,做书法的老者苦熬一生等到提不起笔的时候才被传颂,最惨的就是刻者了,人都没了才来天匠刻玺,命短的是真的等不到。 天匠,不是说选中的就有天神一般的功底造诣,而是“天子之匠”,日后到底能飞黄腾达到什么地步,可以参考年号诗。 皇帝不能没玺用,这件事情极度紧张,从下旨到选定只有二十二天的时间。 吴凌秋和栾千树之所以愁容满面,与刻工无关,而是这四面宝玺的材质,即便是惊天的刻工,刻出飘渺变幻的稀世玺文,材料不入流也根本没有机会,甚至呈都不敢呈。 栾千树沉道:“自从虞子贡横空出世,之后宝玺之材全部出自虞氏金玉元。此间共历七代,成二十八尊宝玺,最终被选定的十二尊来自金鳞玉、十六尊来自煌胆石,而且都是九寸见方。” 吴凌秋对此俨然也是极为了解,“金玉元一直严格控制着大块的金鳞玉和煌胆石,每次天匠刻玺,他们都会赚到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但若不用此二石,我等绝无胜算。” 栾千树道:“其他玉石还是不要尝试,新帝新思,若是怪罪下来,这可是没有回旋之事。” 吴凌秋缓缓点着头,内心再一思,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云州相对闭塞,天元沧澜那些久负盛名的雕刻世家恐怕早已行动起来。 栾千树亦有同感,“‘殷州第一刀’戚家,‘九刻霄’程家,沧州缥缈轩,都是厉害家子。还有棠州金刀府,在凰年风头最劲。” 吴凌秋点了点头,“不过根据过去来看,胜算最大的还是戚家,此家乃玉石雕刻界近乎圭臬一般的存在。而且戚家和金玉元合作紧密,其所有作品的原材都出自金玉元,凰年四宝玺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栾千树皱着眉头,“凌秋,此事突围的难度见所未见,时间又是如此短暂,你真的打算一闯?” 吴凌秋沉道:“天匠刻玺可遇不可求,我值壮年能逢上本身就是天大的机缘,不求被选上,此举若不参与便是毕生的遗憾。” 栾千树点点头,“你既决意,我必助你。” “栾兄有办法?” 栾千树并未细说,“二十二天,每一刻都是金子,你我这便启程走一趟抚仙镇!” “以马套龙?抚仙镇?” “正是。” 吴凌秋本是不该犹豫,但这“抚仙镇”三个字实在让人淡定不下来,世人皆知那是九州最为鱼龙混杂之地。假设天下有十个神棍,九州勉强凑出仨,抚仙镇就能占七个! 那是一个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一夜倾家的地方,恰恰是这种地方才最是迷人,所以这抚仙镇的名声不是一般的响亮。 栾千树道:“我虽已有准备,但为防万一,你还是带一些影璧。” “栾兄,此事不如我先找季牧商量一下。”吴凌秋倒不是舍不得娥皇影璧,抚仙镇这个地方他实在有些不想去闯。 栾千树道:“天匠刻玺这等大事,季头家岂会不知?他若有办法早来找上你了。” 吴凌秋沉了沉,心知栾千树看季牧有些不对付,倒也不是针对季牧,可能是看得太多颐指气使的商人,他对那些雇主没有一个有好感。 毕竟是响彻九州的琳琅公子,人家现在又提了点子,吴凌秋不好太拗,备了备东西,二人连夜便出发了。 抚仙镇位于雍州偏西的地方,与云州贺州的距离相差不多。 “我当年在雍州活跃的时候,来过几次抚仙镇,结识了一个本事不俗的人,圈子里的人都叫他‘魁哥’,这个人的手里有的是绝顶好货,极品玉石、上等烟叶乃至很多文玩,这家伙路子宽得很!” 吴凌秋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极品玉石上等烟叶上,倒是那“圈子里”“魁哥”这些话颇为抓耳,uu看书 .uuknshu.m满是一种黑白两道的帮派味道。 来抚仙镇不要带钱,不是因为怕被抢,而是这里根本没有让你花钱的地方。 换,是抚仙镇最大的特色。 以物易物,才能最后“以马套龙”,这也是此地盛产神棍的原因。眼睛不止要擦亮,最好眨也不要眨,稍不留神就被骗了,揣来个金汤匙、带走个铁铲子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 吴凌秋有些担心,“栾兄,金鳞玉煌胆石这种东西,怎会就在这个时间点上准时出现?我们能有这样的运气?” 栾千树嗨了一声,“你以为抚仙镇的人每天无头苍蝇一样乱换?这些家伙比那些精明大商不差多少。比如说这段时间烟叶紧俏,抚仙镇就会出现大量烟叶来抬价,要是赶上十年秋赋,这里保准一堆赝品字画静待冤大头。这天匠刻玺是何等的盛事,这些家伙早闻到味儿了!” 吴凌秋点点头,要是这么说还有点戏,剩下的就是鉴定的事了。而论及玉石鉴定,马车上的这两位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行家,要是能让抚仙镇的神棍给骗了,那今后也不用再在这行混了。 翌日晌时,一座方圆只有三四里的小镇出现在二人眼前。 从外面远远看去,这地方黑黢黢的,像矿工的大脚丫子在这里踩了个脚印子。 吴凌秋一看,有些时候真是不能相信名字。 说好的“抚仙”呢? 这是把仙人给摸秃噜皮了吧!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抚仙镇 季牧来施宅找到了施如雪,院子里煮起来熟悉的春荞茶。 说起这天匠刻玺之事,施如雪眉目细眯。 “季牧,你怎么什么都要管一管?” “不是管,就是想帮一帮凌秋,这个机会他们玉石界很多人一辈子都赶不上,要是不能参与该是多遗憾。” “操的心还真多。” “我们六个太学名士,我与凌秋毕竟不同,这些年里一直帮他是因为他的起点和他人不能比,但以他的天赋,我相信终有一天他能达到老岳那样的高度。” 施如雪的心思全然不在后半部分,“不同?是哪种不同?” 季牧正要开口,施如雪侧着脸露出一丝嫌弃的眼神,“可是……那种不同?” 季牧白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你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季牧脸色一紧,皱得满是褶子,“不,不是……” 施如雪咯咯笑了出来,“喝茶喝茶,说正事,找我干什么?” “我需要弄到九寸见方的金鳞玉或是煌胆石,但大西原和金玉元没有直接的生意往来,冰封阁登天字之后与金玉元往来不少,你能不能帮我牵个线?” 施如雪微皱眉:“这件事情本是不难,但当下时机有些棘手,天匠刻玺一出,别说金鳞玉煌胆石,只要是大块的名玉都会控制起来。那天下第一刀戚家,厉害的不是刀,是靠着天下第一商这座大山。天匠刻玺是戚家扬名的机会,同时对金玉元的效用也不可估量。” 季牧心有惊诧,听上去这眼前人似乎早知道自己要来找她,还是说她根本不用查翻什么,这些事情早已了然于心,端的见识广博。 “再者说了,此间最难的是时间,二十二天还剩二十一天,你还要留出刻玺的时间、呈送的时间,算下来留给你找玉石的时间最多十天。就算我给你牵上线,那傲慢的金玉元等到第十一天再见你,既不驳任何人的面子又达到目的。” “我来找你帮忙,不是听你雪上加霜,若是不牵金玉元,你这边可有办法?” “你怎么求人办事,还是一副训斥的口吻?” “哪里哪里,求赐教。” 施如雪沉吟一瞬,缓缓抿着茶,“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金鳞玉煌胆石一定会有,就看你敢不敢去走一遭?” “除了鬼门关,没有不敢走。” “真怂,鬼门关都不敢走。” 季牧被好生噎了一下子,“我说大小姐,近来你似乎以取笑我为乐呀!” “还不好生受命,换做别人看都懒得一看。” “行,承蒙厚爱。” 施如雪瞥了一眼季牧,“这地方呢,就是抚仙镇,是人是鬼都在那。但是你要知道,大商从来不去那个地方,在那里吃了亏对名声影响大得很。” 抚仙镇这个地方,季牧也多少有些耳闻,施如雪这一提点,立时一拍桌子,“就它了!” 施如雪倒是奇了,这哪里是东家头家,这怕是个莽夫吧! “你先莫要激动,要说羊排羊脊你比谁认得都准,可金鳞玉煌胆石往那一摆,你知道哪个是荤哪个是素?你这样的去了还不得让人家骗得北都找不着?” “我不识得,凌秋识得呀!” 施如雪一阵白眼,“我想知道,你手底下的人有几个是真正干活的?” “什么意思?” “吴凌秋和栾千树昨晚就出城了,你居然不知道?” 季牧咧咧嘴,“我让他们探商情,没让他们留意别的。” “真是个开明大方、体恤伙计的好东家,不管是玩玉石的还是搞书法的,这些各行各业的翘楚本身也是商情的一部分。算了,懒得跟你多说!笨死!” “大小姐提点的是,我明白了。” “识货的没了,你还要去?” “去呀!为何不去!” “你就不怕被人骗了?” “抚仙镇里头的也是人,脑子要真是活泛到见人就能骗的地步,谁还一辈子待在镇子里?真要是高出一等,那他应该把金玉元挤到天下第二才是。” 施如雪闻言忽然一笑,不得不说,这是她熟悉的季牧,西部拓进如此、河神大祭如此、云商棉战如此,这个人最是不缺的就是胆量。 天匠刻玺,倒也算不得分心扰本,它只有短短二十多天,对其他事并无耽搁。 季牧已是打定要做此事,施如雪想起来登鸾台咏时候的岳子昂,一首宣报诗促成大西原与醉仙居的巨量通货。当有一日,吴凌秋腾飞九州,眼前这个一门心思成全人家的家伙,必会得到他本该的丰厚报答吧。 施如雪又觉得自己过于理智过于利益了,她不确定季牧到底有没有目的,究竟是纯粹的成全,还是为了今后的更多所图? 如果是前者,那对于一个商人,尤其是名震云州的大商来说,实在是有些幼稚。但要是为了后者,这样的风险也不是大商所为。想来想去,施如雪沉定在季牧所说的“不同”。 心有所绊,看书 .uukanhu必有所失,但心若无绊,岂不成了行尸走肉? 施如雪好像明白了,季牧有他的长远宏图,但过往的经历他绝不轻易舍弃,有些本不该商人铭记并入骨的东西,他一直将其珍视。 只要功成,一切都是对的,随便吐几个字都可能被他人视为箴言真谛。现在的季牧已经算得功成之人,云州之内无有比其大,这样的人岂能只靠运气? 他有他的道,而这让施如雪心生领教。 各有各的一套,但谁上谁下着实难说。 季牧此定,也让施如雪一定,“去那抚仙镇,可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肉馆开业时,贺礼丰厚,有玄参、有双璧,都存在云都,现在当可拿去抚仙镇了。” “玄参?双璧?只有这些?” “还有字画、名茶、宝瓶,金谷行的金穗叶、果园的七金果。” “季牧,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施如雪为之气结,“我冰封阁的奇珍六乘,不值得你一提?” “大小姐的贺礼,岂能拿出去换?” 施如雪抿了抿嘴,“留着做什么?” 季牧双目凝定施如雪。 旋即却见他拍了拍胸膛,扬手一指,滔滔不绝,“你看那星辰九月,我要用它做点缀,你看那曼妙河山,我要用它摆深浅,你看……” “你看天都快黑了,走吧,老师傅!”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同物不可易 哈哈哈哈哈哈! “琳琅公子!琳琅公子!” 抚仙镇里,吴凌秋看到了堪称惊悚的一幕,眼前是一个大高个儿,但这人的脸上不知涂着白面还是白灰,寡白寡白像个吸血鬼。 这人就是圈子里叫的“魁哥”了。 一个照面不等寒暄,这家伙就揽住了栾千树的肩膀,“上次一别就是好些天,琳琅公子的活儿让我这里念念不忘,盼白天盼黑夜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吴凌秋心有瑟瑟,这镇子外面看着黑,里头更加黑,走进一间大屋子里,阴寒森然就像土匪盘踞的山洞。 不过看得出来,这魁哥是个走高档货的人物,这屋里随便一件摆设都值得拿出去说一说。而且抚仙镇的人对此人颇是信服,落座之后来不及提正事,三三两两的伙计不断走进来,嘴里随随便便一说就都是稀罕的物件,就等着这魁哥拍板。 以物易物这是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交易方式,几千年前就已绝迹,这种方式有两大特点,一是各取所需、二是自愿。 即便是在抚仙镇,这特点也没有改变,只是在这里还有一条更重要的规矩—— 不能反悔。 总体来说,抚仙镇是很安全的,人与人之间也比较平和,要是那里气焰嚣嚣,那一定是有人反悔了。很多年前有人觉得被坑,在抚仙镇里叫嚣不止,下场惨烈的很,后来再来的人都有了默契。换东西,要么别出手,要么就回家剁手,别在这里闹事。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是清净下来。 看得出来,这魁哥在抚仙镇多少有点地头蛇的意思,就这么一会工夫,上帖子拜山头的人就有五六个,甭管那人是谁,魁哥一律不见。 栾千树的面子着实不小,拿这上的茶来说,雍州名茶中千山春叶是为极品,然而此时所呈的茶名叫“千山贡叶”,一字之差相去甚远,这种茶云州名流大商喝过的也没几个。 雍容洒逸,是为栾千树的常态,今时见这魁哥,神情也不改太多。 有种人,叫一看就不是好人,在吴凌秋眼里,就是这眼前人。首先这魁哥白如无血的样子就让人很是难捱,嘴上虽然没抹口脂,但和那白面脸皮的对比还是很强烈,就像喝了几口生血没来得及擦嘴。再加上那一头卷曲不束簪的长发,直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从何处逃难而来不敢见天日之人。 “这等时机来见,想来魁哥必是明了,不知九寸见方的金鳞玉或是煌胆石,魁哥这里可有?” 魁哥哈哈一笑,“别说金鳞玉,金龙玉也必然是有,九寸见方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十九寸见方的,你信不信?” “魁哥的话,自是信的。”栾千树早前便与此人打过交道,深知这魁哥的某些特点,比如说他一旦问话,不管问什么都一定要答。出了抚仙镇,谁也不会尿他这一壶,但在这抚仙镇里头,不把这魁哥打发好,什么事都没的办。 魁哥继续笑着,“四块九寸,可是如此?” “正是。” “那便简单多了,琳琅公子财大气粗,不如先亮亮货?” “当然。”栾千树解下包裹,立时之间,四块不比拳头小多少的珠子便亮了出来,“此为四枚沧州凌渊珠,世上不二夜明之宝,愿与魁哥相易。” 看到此四珠,吴凌秋满目惊诧,若非此间时机特殊,这凌渊珠的价值远非金鳞玉煌胆石可比,这四枚相差无几,更是极品中的极品。吴凌秋满心感慨,栾千树为了此举真是下了血本。 魁哥面见此景也是目露震动,半晌之后却换来一声长叹,“公子啊,如此妙物何必浪费于此时?你当知晓,抚仙镇同物不可易,我纵有无穷心慕,也是难以促成呀!” “同物不可易?”栾千树双目一凝,如果这是抚仙镇素来的规矩,那他岂会不知?必是临时更易,甚至只是这魁哥的规矩。这家伙道行可是够深,现在正是玉石最活跃的时候,要是石头换石头,手里头攥的还是石头,等这天匠刻玺一过,价值会一下子猛跳下来。 换个路子,才是获利之道,天底下和玉一样的高端货多的是,茶、酒、烟、补、字,这些大类都有登峰造极的好玩意儿。天匠刻玺不过是一锤子的事情,搞到这些名贵货才是过日子的样子。 栾千树道:“望魁哥给行个方便,您也知道这天匠刻玺就是二十天的事,再回去备些其他货着实来不及。今后魁哥无论是造园子还是其他什么,无论栾某身在何处,一定绝无二话!” 魁哥咂了咂嘴,左摸摸右摸摸,摸出一个鼻烟壶来,咝咝咝咝嗅了几口。 在九州,鼻烟壶这种东西可谓是绝顶讲究之物,里面的烟草成色是其一,这个巴掌可握的小壶本身也是见功底造诣的“玩品”。 吴凌秋心中暗叹,秋知轩里确有几个精工上乘的鼻烟壶,可惜对这人了解不多,不然带来开开路也是好的。 魁哥徐徐道:“琳琅公子的事,uu看书 ww.uuanshucm 行个方便是毫无问题,但怎么行也不能坏了规矩。我看不如这样,琳琅公子和这位兄弟先在镇子里住两日,你们想想办法,我这边也不会干等着。” 栾千树皱皱眉,这话说的可是够微妙。 想想办法,其实出门就是办法,把这四颗凌渊珠换成别的,再回来换金鳞玉煌胆石不就成了?说起来简单,真拿去换,栾千树干、吴凌秋也不肯干,这里头很多东西都是外行,假如一根人参,俩人除了知道它叫人参也只知道它叫人参。 这凌渊珠太珍贵了。 魁哥不会干等着,说的可不只是等你俩,过了这风头,金鳞玉煌胆石恐要低一倍,这七八天乃是黄金时间。 栾千树脸色不是很好看,收好凌渊珠站起身来,“栾某就先告辞了。” “要不要给公子配个懂行的人?” “不必。” 走出之后,好在是吴凌秋还带着一些娥皇影璧,他打算先从此物入手,看能不能换到点什么高档货。 事情让人有些迷茫,眼下金鳞玉和煌胆石被炒到了天价,娥皇影璧虽也是珍贵之品,可要换到什么,才能够得到金鳞玉和煌胆石呢? 这就是以物易物的妙处,没有具体数字来衡量,谁都觉得自己手里的是最好的。 吴凌秋当真是有些后悔告知季牧了,那家伙是商人里的老油子,要是他来了,换东西这种事想来也难不倒他。 ……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以物易言 季牧本是不愿让施如雪来,倒不是担心安全,抚仙镇一年有成千上万被坑的但没一个被砍的,只是觉得这市井乱象、吼吼嚷嚷。 但这位大小姐的脾性谁能拗得了,不随季牧来,她也会自己来。此次跟来的伙计也非同一般,一个个龙精虎壮,分在二人前后左右有一搭没一搭转着。 施如雪帽沿遮住半张脸,走路之时微低着头,除了帽子,其他装束与平时完全不同,“季牧,首先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其次换东西之前你要看我眼神。” “知道了,大小姐。” “你可把眼睛擦亮点,这里头很多货我们都不识,什么名贵之物保不齐都是加工的。” “知道了,大小姐。” “还有,你可不能轻易出手,要是被坑了,大商之间就会乱传,别给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机会。” “知……” 季牧刚一开口,施如雪睫毛一跳,“你再敷衍。” “大小姐劝导,受用遂心。” 迎面走来一老汉,挂着一身珠子闪闪发光,“小兄弟,可知东来有水、西进无山?” 季牧咧咧嘴,“暗号?” “你看!就知是同道人!”老汉把季牧带到街边,“东来有水是为泽,西进无山乃有渊,你看此物,这就是横跨九州的渊泽神笔!” “神笔?” 老汉一看季牧惊成这个样子,心说好几天了终于碰见了生憨憨,“没错!神笔!” “可是那种我画什么就变什么的神笔?” “这个嘛,需要点缘分,但所谓心诚则灵,你敢想,奇迹才敢来!” 季牧抓过神笔端详起来,老汉一瞅这模样,心里一堆做工什么的神言神语似乎都不用说了。 一旁的施如雪比季牧还要震惊,你一个做生意的还信神笔? 不得不说,这抚仙镇的人怕是正儿八经系统地学过骗术,“东来有水是为泽,西进无山乃有渊”这种玄玄乎乎的话,上来就能抓住人。要不是季牧乱接什么神笔,这人不定怎么往下编呢,就算画不出金山银矿来,藏在被窝也能祈运的那种。 “小兄弟可有兴趣?” 季牧怔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果,“这个可行?” 老汉一瞧,眼睛比金果还发光,“行!行!一百个行!” “喂!”施如雪不能忍了。 可老汉正要伸手的时候,季牧却把神笔递给了他,“我换的不是这个。” “呀?什么意思?” “我问你件事,要是答得上来,这果子就给你。” 老汉满心奇也怪哉,以物易言?这种情况别说是他,整个镇子怕也是没人经历过,细细想来,这似乎也不坏规矩,“你想知道什么?” “抚仙镇里,谁的手中有金鳞玉或者煌胆石?” 老汉冷一笑,“这个我可不能给你答案。” “我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想知道这事有没有传出去。” “我看你就是不知道答案。” 老汉一看这单肯定是黄了,也不多叨叨,神笔一揣就去找其他有缘人了。 施如雪舒一口气,“我明白你的路子了,但从这人来看,这件事难以问出个所以然来。” 季牧却是不语,依法炮制又和五六人这般聊过,结果都和那老汉差不多。 这般过后,季牧就开张了,因为他问的问题不再是从前那个,而是变成了“大货找谁”?再往后,问题更加简单了起来。 一个下午,换出去十几个金果。 天近晚,二人来到一处酒楼坐下吃饭。 这小半天的工夫,季牧一路思忖,施如雪却云里雾里,此时终于看那脸拨云见日,“有眉目?” “花婆、楼大、魁哥,金鳞玉和煌胆石,必在这三人手里。” “你怎知?” “我问金鳞玉和煌胆石的时候,这些人明显有些惧意,肯定是怕从自己这漏了风声,以后吃不了兜着走。再问大货的时候,一个个就敢说了,金鳞玉和煌胆石肯定是被这三人控制起来。” “那不对啊!他们手里有货,巴不得有人上门,何必捂着?” “我说必在这三人手里,不代表三人都有,有货的应该只有一个人。这三家应是都有不小的场子,天匠刻玺这等大事,谁手里有规模足够的金鳞玉和煌胆石,足以压住那另外两家。但反过来想,那两家一定会阻此事,货当然好出,就看那有货之人的胃口了。” “真是这样?” “以物易物,货到底在哪,比我们这些正常做生意的更容易判断,我猜这镇子里大部分的本地人都知道落处。这里面的问题是,三个场子有的人在阻货,我们无法判断真话假话。” “接下来呢?” “这三个山头得去拜拜,明天一早我再问问,看能不能排除一个,时间要紧。” 可第二天一大早,施如雪刚梳洗打扮好,uu看书.uuknshu.co季牧便风尘而来,“猜得不错,货在那个魁哥手里!” “你怎确定?” 话一出施如雪又觉问得多余了,但见这眼前人之状,怕是一宿都没睡。 季牧做了准备,施如雪也没落下,两车货物开出了酒楼,一路向那魁哥的居处走去。 此地名为“香无疆”,是抚仙镇最大的宅院,与另两家被人齐称“三仙域”,排面搞得比九州大商还足。 这两车货开向香无疆,也算是抚仙镇的奇事了,这两车要是成色足,怕不是要换掉人家的宅院?要是没好货就算你拉出十里,最多被人夸一句屎量足。 “魁哥,门外有个叫季牧的前来拜见。” “不见!” “此人阵仗不俗,货足足拉了两车。” “你他妈聋了!老子说不见,跟几车有关系?” “是是!” 魁哥正值气头,那花婆楼大的人昨日就来试探过,最后还直接亮明了来意,一副明着怼你的架势,气得魁哥快把白脸抹干净了。两车还是三车,他怕的是花婆的车、楼大的车,这些小虾米他娘的整日不消停! 那属下都要走出门槛了,忽见魁哥猛然抬起头来,双眼一直吼了出来,“谁?” “那人叫季牧。” “不可能!再去问!哪个季哪个牧,哪的人,什么营生,都给老子问全活了!” “是是!” …… 第一百五十章 要你1样东西 不大一会儿,伙计再度跑了进来,目露震惊之色急忙道:“魁哥,这季牧是西部季家甸人,云州太学名士!大西原的头家、云季合的东家!是云州的顶级大商!另一个人更是……” 话到这里,那魁哥扬了扬手,一脸白面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一下子,屋里就完全静谧了。见魁哥缓缓坐下,先是吸了一口鼻炎,而后用食指掏了掏耳朵,不知是捅疼了还是挖痒了,用力咧了咧嘴,脖子上的筋跟着一抽。 “还有一个?” “那人更是不得了,乃是雪州冰封阁的大头家,冰封阁不久之前才登了天字号,现在的宇国北疆……” “冰封阁什么来头,还要你解释?” “是是!” 咔咔咔咔!魁哥搓着指节发出细密好似炒豆子一般的声音,他似有犹疑,过了半晌才开了口,“让他们进来,货在外头给看好了。” “是!” 这人短暂离去,魁哥忽又站起身来,双手抱臂缓缓徘徊起来。是见好还是不见好?自己到底有没有想好?怎的这事情一下子还棘手了起来?早知这么快就来了,当真是该多在心里理一理。 没容魁哥多少工夫,季牧和施如雪便走了进来。 “大西原季牧,见过魁哥。” “雪州冰封阁。” 照面之后,魁哥一语不发直盯着季牧,崩管涂没涂脸,季牧确信他没有见过此人,可这魁哥的神情就很让人捉摸不透了。他瞧着季牧的眼神,细眯带着一丝思索,抖动又透着几分玩味。 这种神情绝然不是面对一个陌生人,看见陌生人要是这般端详,直让对方有点发毛,恐怕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傻子。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伙计大气不敢出,许久之后,魁哥终于开了口,“季头家、施头家,久仰大名,坐!” 对什么人、上什么茶,两杯千山贡叶一放,季牧和施如雪微目相视。季牧心有狐疑,但摸不定这魁哥脾性,只好开门见山,“此来拜访魁哥,乃因金鳞玉煌胆石一事,天匠刻玺是为盛举,在下挚友深谙雕刻之道,还望能得魁哥成全。” 魁哥笑了笑,“季头家就是不说,我又岂会不知,这当口来找我的十个有九个是要换石头。要不,季头家先亮亮货?” 无论待客之道还是相谈之感,事情至此,一切顺利。 然而接下来,就让人咋舌了。 云雪两大头家同时出手,带来的货岂能凡俗,此间贵参珍裘、名品字画、金穗金谷,琳琅满目让人缭乱,这排场直让那一旁伙计怔怔愣愣、难以置信。 但是换来的,却是魁哥不断的摇头,不说为何不换,总之就是不行。半个时辰过去,带来的东西一一展示过,魁哥连犹豫一下子都没有。 这便奇了,若是论价值,这里头至少有七八件远超金鳞玉和煌胆石,要是不以价值来衡量,那就没法谈了。但见魁哥情态,更是让人觉得他是故意为之。 “魁哥,若是不值也当有个说法,此间之物成色大家心知肚明,不知魁哥看的是什么?” 魁哥一改从前客客气气,只见他一遍一遍捏着下巴,“说实话,我要是知道要什么,手里的石头早就出货了。可能真是未得有缘之物,无有一丝能入眼。” 季牧心里有些鼓气,他奶奶的怎么又扯到了缘?这东西真是个“万金油”,愿意不愿意都能说到缘,关键你还没法反驳,他要是知道什么能入眼缘,也就不用你多问了。 可够不着缘,彼此就是天堑,说什么都是浪费嘴皮子。 “魁哥,您看这样如何,这些货都放在这,我只要四块石头。” 就见旁边那伙计,眼睛咯噔一跳,妈耶!要是这样换一笔,简直是成就抚仙镇的不二传奇,这里头价值的差距,根本无法估量啊! 这下,魁哥倒是沉了一沉,“季头家果真是财大气粗,但一物不入眼,万物便也不入眼。都是好东西,别堆在我这浪费了它们。” 这,就真的没的谈了。 季牧道:“以物易物势必各有衡量,但终归是能够比较,魁哥坐拥抚仙镇的大场子,不谈基本的易物之道却只句句讲眼缘,想来是在下对抚仙镇有所误解。” 魁哥悠悠道:“商人总能一语中的,开始和我讲规矩啦?” “魁哥若是不认此为规矩,权当在下没说。” 魁哥笑道:“你说我以缘搪塞,实际上,你们一个个不都是求缘之人?我在衡量的仍然是价值,只是时间不同意义不同,此四石未必能成宝玺,但若无此四石,大师也好喽啰也罢都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u看书 uukansu 这难道不是他们一生之缘?” “好好!”季牧有些不耐烦了,“缘字难解,季某早就领略过,事已至此,能拿出的货都已拿出,只问魁哥一句,换还是不换?” “季头家脾气不小呀!”魁哥正色道,“你以为多挥去一个,我会记在心上?” “季某却也未必放在心上,刚刚说了我是为成全他人,四块石头不是拿来续命。如你所言,得不到石是他缘分不够,季某把该做的做了,便对得起与他一场缘分。” “跟我玩借力打力呢?我说的你反驳不了,你说的我也无话可说,这些就是不入我眼,就别放在这里了。” “碍了魁哥的眼,真是不好意思。”说话之间,季牧扬手差人把货全部拿了出去。施如雪内心一叹,此种景象换成是她也无办法,张嘴闭嘴缘缘分分,天底下最好的推脱不过如此了。 “好茶!谢了!” 临行之前季牧喝了一口茶,杯盏一定,看也不看那魁哥就往外走去。 “且慢!” “嗯?” “我说这些不入眼,但没说不和季头家交换呀!” “何意?” “这些货都不及季头家身上的一样东西,如果你肯把它给我,四块石头随便拿走。” 魁哥一个张手,掀飞桌上一块红布,四块金鳞玉赫然入眼! 但这话一出,季牧下意识伸臂挡住了施如雪!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于大魁 p1() ?第一百三十七章倾覆瓦解 还未待陆卿云反应过来,香贵人目露怨恨:“你为了徐悠素,将我从秀女中挤了下来,若不是有前皇贵妃的庇护,我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就只能沦落为伺候人前的婢女。35xs加之,又知道了准皇后自缢的真相后,我越发对这个后宫,对皇上凉了心。从那时起我才明白,在这后宫之中要想生存,要想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就只能获得最高权力,才能不被人践踏。” 香贵人走到陆卿云的面前,再次对视着她:“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是你一步一步教会了我怎样的不折手段,怎样的心狠手辣,怎样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徐悠素是我小试牛刀的结果,而你陆卿云也只是我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子车古香,你未免高兴的太早了,今日我虽被褫夺封号,用不了多久,我陆卿云还能重回皇贵妃之位。”陆卿云自信满满道。 “哈哈哈哈哈哈”一向内敛的香贵人忍不住的发出了一阵大笑。 “你笑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们陆家” “陆家”笑声戛然而止,香贵人直摇头,“陆卿云,你有多久没有与陆家通家书了还是说陆家不敢告诉你他们现在的境况” 闻言,陆卿云的脸色一僵:“你这话是何意思” “广州贩卖私盐一案,已经破案,所有涉案之人全都入了大牢,你阿玛的名字早已在皇上的朱笔之下,朱笔啊,一把叉打下去,你阿玛的脑袋就”香贵人做了一个砍的手势,“咔嚓了。” 随着“咔嚓”两个字从香贵人的嘴里说出来时,陆卿云止不住的浑身一颤,脸色倾时煞白一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阿玛如此谨慎”醒悟自己说漏了嘴的陆卿云马上住了嘴。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今日的审案,不过是皇上走的一个过场,其目的就是将你撤封之后,再去找你阿玛算账。你认为到了此时,连你阿玛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功夫顾及到你吗” “不,不,不会的”一连串的打击,脑袋一片混乱的陆卿云站立不稳的往后跌跌撞了几步才稳住身形。35xs 香贵人冷眼看着涔涔直冒冷汗的陆卿云:“陆卿云,你在后宫之中,你们陆家在朝堂之上,内外把控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早已惹得皇上心生不快,你们却尤不自知。如今皇上不拿你们陆家开刀,拿谁开刀” “扑”陆卿云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日后,你就好好的在离心冷宫里守着那一亩半分地吧。”香贵人一甩袖袍朝大堂外走去,出门时,头也不回的说了句:“忘了告诉你,我阿玛正奉皇上之命彻查你们陆家。” 陆家和子车家从来都是不和 香贵人走后,大堂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陆卿云双眼僵滞,木若呆鸡的坐在地上。 她忘了哭,忘了叫,忘了难受,此时的她什么情绪都没有,脑子里乱哄哄的,香贵人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脑海里不停的翻转,重复 “陆卿云,起来吧,该去离心冷宫了。”李德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见陆卿云没有任何反应,李德海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陆卿云在宫中这么多年,对下人们颐指气使不屑一顾的她唯独对李德海较为尊重,平日里也暗自给予了不少打赏。以至于在她今日落难时,李德海才会上前搀扶一把。 在李德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着的陆卿云完全没有知觉。 皇贵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后宫,所有的人都在暗中议论,更甚者还有拍掌叫好的。 其中,不乏礼仪司的众人。 在众人对此津津乐道时,苏眉笙并没有因扳倒了陆卿云而感到高兴,反而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双手撑着下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卿云是倒了,可她明白还有一个香贵人,香贵人比陆卿云更加阴狠。 “眉笙,你可真是神人啊,后宫真的变了天。”走过来的紫萝满心满眼的佩服道。35xs “如今皇贵妃,呸,是陆卿云被贬入冷宫,司院谁管理啊”紧跟而来的锦儿更担心的是将会派谁来掌管礼仪司。 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紫萝无奈的摇摇头:“锦儿,没了皇贵妃,不是还有其他两位贵妃在管理着司院吗”她对陆卿云被撤封之事并无多大的感觉,她甚至连高高在上的陆卿云都没见过。 “谁也不知道那两位贵妃是不是陆卿云的人,万一将这次陆卿云被打入冷宫的账算在我们礼仪司的头上,岂不是又会派来恶毒之人”锦儿担心道。 苏眉笙拍了拍锦儿的肩:“放心吧,最无情的就是这后宫了,陆卿云在时,那两位贵妃一定会听从她的,如今陆卿云不在了,她们也不会再做对她们来说费力不讨好的事。至于会派谁来礼仪司,我也不知道。” 正在三人说话间,李德海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坐着的三人同时站起来行着礼。 “不用多礼了,苏姑娘,皇上召见。”一路跑来的李德海气喘吁吁道。 “李总管,可知皇上有何事吗”苏眉笙心里没底的问道。 如今誊嬷嬷已抓,陆卿云已倒,按理说所有的事都已尘埃落定,应该不会再找她了。难道皇上已经知道她坚持要对付誊嬷嬷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扳倒陆卿云而来找她秋后算账 “老奴也不知,只知皇上着急要见你。”李德海用袖子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 “要不,您歇会,我们再走”苏眉笙看似体贴,实则是想拖延时间。 “可不敢耽误,走。”李德海说走就走。 苏眉笙只好跟在了后头。 “皇上怎的突然要见眉笙了”看着他们的背影,紫萝一脸的不解。 锦儿也同样看着他们:“兴许是皇上又想吃眉笙炒的菜了吧。” 紫萝白了一眼锦儿:“你以为皇上跟你一样,整日想着吃” “呃” 来到养心殿外,李德海便停了脚:“苏姑娘,快进去吧,皇上等着了。” “您不进去”心里直打鼓的苏眉笙不安的问道,若是旁边有个人在,她也多少能壮点胆子。 “皇上吩咐,只许你一人进入。” “那好吧。”苏眉笙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后,把心一横,大义凛然的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偌大的大殿里,安静的就像一丁点声音,若不是老远见着龙案后那一道明黄色身影,苏眉笙真会认为这里没有人在。 “奴婢参见皇上。”苏眉笙上前跪拜道。 挥动的朱笔停在了半空,段景焕并没有抬头,一双墨眸依旧看着案桌上的奏折,淡淡道:“苏眉笙,你可知罪” 低头跪着的苏眉笙心里“嘎噔”一下,暗道:不好,果然来了秋后算账。 “奴婢知罪。”苏眉笙诚实的答道,若是再否认,岂不是找死 “所犯何罪”段景焕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抬眸看向了她。 这不是明知故问 想归想,该说的还是要说。 “奴婢欺瞒了皇上。” 听段景焕没有出声,苏眉笙不敢抬头,便接着道:“奴婢早已知晓誊嬷嬷的背后是陆卿云在指使,一直没有告诉皇上,是怕皇上骂奴婢以下犯上,不让奴婢接着往下查了” “你胆子不小,一个小小的宫女胆敢做扳倒皇贵妃之事”段景焕的声音如平常那般清冷,听不出喜怒。 “是,奴婢知错。”苏眉笙马上老老实实的认着错。 到了此时若再不态度好点,一旦惹怒龙颜,就真是引火自焚了。 随即,她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可奴婢也是没办法,若是不这样做,陆卿云就会不断的对奴婢身边的人下手,孰可忍孰不可忍,对付奴婢也就罢了,怎能如此心狠的对那些无辜的人动手”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朕” “皇上日理万机,烦心的事已经够多的了。”苏眉笙直摇头,“奴婢不能再给皇上添堵。” 一丝浅笑,在段景焕的嘴角荡开:“此罪,可因你找出誊秀妹隐藏的蛊虫,化解了潜藏的巨大危机而赦你无罪。” “谢主隆恩”苏眉笙心下一喜,立马双手伏地,虔诚的谢道。 下一刻,段景焕嘴角的那一丝浅笑倏地一收,板起了脸:“此罪只是其一。u看书 ww.uknsu.co” 其一 苏眉笙一愣,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其二是什么。 “当真不知” “还望皇上明示。” 段景焕站起身,走出龙案,来到了跪着的苏眉笙身旁,负手而立的看着她:“你五岁便会背唐诗三百首,八岁能弹出近百首琴曲,十岁曾画有一幅丹青震惊整个埠阳,只因无落款,才无人得知此画是你亲笔所画” 随着段景焕一件一件的说起,苏眉笙听得心惊肉跳。这些陈年往事,她都快忘记了,谁想居然被段景焕调查的一清二楚,全翻出来了。 “不知为何,到你十二岁时,便不再有任何这方面的建树,反而在埠阳的街头多出来了一个小女魔头,整日里寻畔滋事,惹事生非。”段景焕越说越生气。 当看到暗中查探出来的苏眉笙前半截经历时,他不禁大喜过望,她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女子。可看到后半截经历时,气得他拍案而起,明明是为才女,偏生做了街头混混。致使他惊叹之余就只剩下了无尽的惋惜。 “皇上,这,这也是罪吗”苏眉笙怎样也想不明白做个混混也是罪 “哼,自然是罪,还是大罪。”段景焕就是在生气她的不自爱,有着如此令人嫉妒的天赋以及惊世之貌,本该成为天上的云,却甘愿成为地上的泥。 这时的苏眉笙已然是无言以对,这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为何会在十二岁那年突然改变”这是段景焕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苏眉笙又沉默了,每回只要是她不想回答或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就会用沉默来逃避。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月石风铃 近些日子,抚仙镇玉石轰烈,对所有人都不是秘密。 面对天匠刻玺这等大事,拥有金鳞玉煌胆石的场子,本身就是抚仙镇最为关注的事情。 翌日,香无疆放出消息,今日便做“易石之举”,为此于大魁专门在香无疆之前搭了台子。此举对季牧影响不大,更多的意义在于大魁这里。 大有大的障、小有小的碍,拿这抚仙镇来说,“三仙域”一直都在争个高下,花婆、楼大、酷哥都是扛把子,但没人能完全镇得住抚仙镇。这也衍生出诸多手段,谁都想压对方一头,谁都想尽办法抢点风头。 这便是于大魁搭台子的目的。 至于此间相易,诸多都是在提前商定好,季牧这一边自要摆足气势,以此衬托于大魁的手笔。云雪两家的货,登台已愈半数,货品集合只为换那四块金鳞玉。事情一旦做得这么明,倒也消去了季牧和施如雪的担心,因为换的东西已经落定,此行就是为金鳞玉而来。 这个当口,谁都无法评判这四块金鳞玉对未来的影响,季牧笃定于此在人们看来更多是野心昭然,此来抚仙镇为的是这惊天的大物件。 台子下面,吴凌秋和栾千树都是满目怔然,吴凌秋想不到季牧居然如此大费周章,栾千树有万千个想不通,但当看到那四块明晃晃的金鳞玉交到季牧手中,内心旋即也有些释然,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事,诸多之事无有可比,不由感慨大商就是大商。 对香无疆来说,这一炮绝对够响,交换的对象乃是云州不二的大商,对今后的效用非同一般。 这些并非季牧所关心之事,提着四块金鳞玉,季牧来到吴凌秋面前,抬手而上放在吴凌秋怀里,“后面,就看你的了。” 吴凌秋脸色翻变,每当欲言每当又止,最后只是干巴巴吐出来两个字,“谢谢。” 季牧哈哈一笑,拍了拍吴凌秋肩膀,“这个说缘那个说缘,我凭三九之樽有人说是帝缘,但后来一看恐还差得远。说起此缘,还是要看你和老岳。” “季牧,此举我无胜算,不求帝缘,有你之缘足慰。” “哎呀我的妈!你俩非要这么酸吗?”栾千树咧嘴道。 “岂止是酸,我就没见过这么当众说话的,你俩从来不照顾别人感受的吗?”施如雪立时帮腔。 “你看看,连施头家的见识都帮不了了。” “话说秋知轩主,你可是到了刻印不用刀的境界?” 吴凌秋抢过金鳞玉,“此后万千来日再谈,若得功成,凌秋备三日大宴,若是功未成……” 二人正等着后话,再一抬头,吴凌秋和栾千树早已没了影。 施如雪看着季牧,“季头家如何打算?要在此地和你那发小喝上几日?” 季牧笑道:“这抚仙镇的经历该是好好消化一段时间了,于大魁有于大魁的营生,他做得也很不错,还是不要再叨扰了。” 施如雪道:“我一直很好奇,念旧的和怀旧的到底是不是同一类人呢?” “大小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见你遇见旧事,人人都有旧事,随口一问咯。” 季牧想了想,“应当不是一类,念旧的人嘴上叨叨,怀旧的人心里叨叨。” 看季牧一本正经,施如雪笑道:“那要看怎么分了,相比善恶这种划法,念旧与怀旧还是同一类。” “要按你这个说法,什么都没法分了,被蚊子叮一口和被老虎咬一口,都是一口,也是一类。” “就你会抬杠!” 施如雪嗔了一声,随即向前走去,“季牧,这帝丧期虽不能有大动静,但是不碍商家的行进,真让这一年避于巢穴才是不智之举。对你来说,无论大西原还是云季合,稳妥而安然的拓进之举,是这一年最该思量之事。” 施如雪说了许多,却未得来回应,等她一回身却发现季牧还站在那里。匆匆走回一看,季牧像块木头一样僵在了原地。 “季牧,你怎么了?” 季牧不说话,半张着嘴,目光滞然凝定在地。施如雪有些发慌,这情形比在掐住魁哥时更为可怕,最起码那时候的季牧是活的,但当下不知为何,他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季牧!” 忽然之间,季牧一个激灵,“那是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 施如雪听了许久,随后舒了一口气,“大惊小怪!那就是个风铃呀!” 面上故作淡定,施如雪心知事情有些不对,她把那携带风铃的阿婆唤了过来,“阿婆,这风铃要怎么换呢?” 阿婆的声音很沉暗,“姑娘,这铃不值太多,有物便可相易。” 施如雪从季牧兜里掏出一叶金叶,阿婆笑着夹在掌间,留下一串风铃。 左看右看,施如雪也没发觉这风铃有什么奇特,声音也不比别处风铃好听多少。uu看书.uukanshu 在九州,风铃这种东西处于两个极端,天元沧澜的人认为风铃是招魂之物,轻易不会悬挂,云雪二州则认为风铃是转运之物,家家户户悬挂者颇多。 施如雪看了看,这种风铃有六根空管,镀上金色,风铃之顶是粗木而制,未见得有什么独特工艺,倒是最底下悬着的沉重半月石比较少见。 施如雪一脸疑惑把风铃递到季牧面前,“你要这个?” 季牧缓缓把月石风铃放在掌中,神情凝凝看了又看,“我家到处悬挂的,就是这种风铃。” 施如雪皱着眉,开口之时故作轻松,“我看这做工也不是仿不来,你要是想多做一些,难度必然不大。不如我们还是先回去,你要多少交给我便是。” 季牧微微摇头,“这种风铃是仿不来的,我从小就听着它,如雪,我觉得这个镇子里,有我早该去见的人。” “你莫乱思量,这只是一个风铃,它代表不了什么。” “可是我一直在找这天底下到底什么地方,还有这种风铃。” 通透如施如雪,联想前后忽然双眸一盈,“你该不会是……不会有这种巧合吧。” 季牧把月石风铃垂起来,叮叮当当之响在别人听来或许无有差异,但对季牧来说,这就是小时候数千个夜晚,陪自己入眠的声音! 那悬满季家院落的风铃,终于在自己二十八岁这年,在另一个地方响了起来。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姑庄 香无疆中,于大魁提着月石风铃,神情不见松弛。 “你确定,你家悬挂的是这种风铃?” 季牧连点头,“这我怎会看错,抚仙镇哪里还有此物?” 于大魁沉道:“前些年我曾去过一趟花姑庄,记得不错的话,这风铃遍处都是。” “花姑庄?” “与那花婆有关?” “没错,当年人们称她花姑,老了老了就被人叫做花婆。” 季牧急道:“大魁,可否给我引见一下?” 于大魁道:“这花婆性情难测,有很多奇怪的癖好,不管是谁,她不想见的引见也没用。那花姑庄乃是抚仙镇最为神秘之地,花婆此人我也只见过一面,深沉甚至狞烈。酣月楼就是她一手培养起来,专门与我作对。”花婆、楼大、魁哥,这“抚仙镇三霸”齐了。 “如果用重金之物交换呢?她也不见?” 于大魁摇了摇头,“基本无望,花婆已经很多年不参与交易的事情了。”思忖一瞬于大魁又道:“我想想办法吧,你暂且一等,至于最终能否一见可能需要点运气了。” “多谢!” 随后,季牧在这香无疆住了两日,施如雪前日便已回云都去了。这两日来,季牧颇是坐卧不安,时而凝着月石风铃,很多记忆萦上心头。那些年尚不觉得,现在想想家里的院子透着不少的古怪,所有的房间都有大过一半屋顶的天窗,屋檐廊道遍处都是风铃。 季牧有种预感,在这抚仙镇或许能找到一些答案。 帝丧期的商业比较平静,尤其是这初势的两三个月更不会有人敢闹出什么动静,季牧打算在抚仙镇待上一些日子,直到他见到那花婆为止。 于大魁用了不少办法,并非是花婆不见,得到的答复是不在,三日如此,再三日又是如此。 心中疑团让季牧越发难耐,这一日备了些礼,决定到花姑庄亲自看看。 远远地,相隔还有百余丈,密集的风铃声便响了起来,那叮叮的清脆之响让人一阵恍惚。 看上去花姑庄不比香无疆小多少,坐落在抚仙镇的最西方,背靠着一座小山,但见那山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风车。这些风车似是时时刻刻都有人打理,一个个机灵得很,风微一转向,它们就会齐刷刷转一下头,遇见风大的时候颇是有些汹涌的感觉。 整个花姑庄依山而建,拾级而上的青石阶就是中轴,左右稀稀拉拉排布着一些院子,石阶的尽头便是庄门,写着三个端庄的字。 石阶上来来往往,前来拜访的、下庄办差的,现出一副忙碌的景象。 “小兄弟,劳烦通报一声,大西原季牧……” 不等季牧说完,两块牌子一撞发出咔的一声,引了季牧的注意。门前的伙计面无神色好似机器一般,左臂右臂各揽着一块牌子,左面那块写着“易物请左转”,右边那块写着“见花婆请掉头”。 掉头?那不就是下山嘛! “小兄弟,我见花婆当真是有要事,您就给通报一声,西部季家甸季牧前来拜访。” 自始至终,这伙计一语不发,见季牧不做休,牌子往前一挺满是驱离之势。 季牧坚持许久,对方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去去去!”最后都逼得人家说话了。 季牧心说这明晃晃的庄子怎比皇家重地还难闯?但此时商客往来不绝,真要嚷嚷个得面红耳赤却也不好。 “你,叫季牧?” 季牧刚一转身,耳朵立时一动,那庄门之内走出来一个白衣人,这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鼻子不尖也不平、眉毛不粗也不细、脸型不方也不圆、胡子不浓也不淡,打眼一瞧是一个完全没有特点的人。 但问题是,他也太没特点了,哪里都不值得提但哪里都刚刚好,本身便又成了特点。 “在下季牧,阁下是?”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淡笑,“小小例差而已,季头家要见花婆,不知所为何事?” “这月石风铃季某从前便识,心有诸多疑惑特来向花婆请教。” 沉了半晌,眼前之人明显游移不定,最后道:“季头家可随我来,但花婆愿不愿见你,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多谢兄台!”季牧连连抚手。 随着此人进入真正的花姑庄,景象变化之大令人咋舌,好园子季牧去过不少,但和这里比都差了不少意思。 曲径通幽、百目难尽,半里一木屋、尽处落浮石。寒冬季节枝桠枯瘦,但仍能相借成景,好似一副油彩画,被千年风霜好生折磨,落成了一副水墨画,枝与枝相映衬、影与影在交头,即便是那零星的落叶,都在增添一分意境。 除此之外,这花姑庄里最大的特点是无法捉摸的动与静。说这里安静吧,无处不在的风铃乱响不绝,说它吵闹吧,这里又只有风铃一种声音,叮叮当当如在弹奏一般。 如此走了一炷香多的时间,u看书 uukanshu 一座季牧平生未见的大木屋出现在眼前,这木屋的下方扎着八根比腰还粗的大木桩,撑起一座方圆十几丈的空中木楼。 白衣人示意季牧静待,只身上前缓缓叩门。 季牧算是明白于大魁的话了,这花婆何止神秘,简直可以说是诡秘,这一遭下来像极了一个无为后生拜宗门,步步诡谲、时时难测,若非此来季牧根本不敢相信九州还有这等诡谲莫测之事。 “花婆,大西原季牧前来求见。” 许久之后不见回声。 不过季牧这下等的也是踏实多了,总比在庄门前对着两块牌子好多了。白衣人扣了一声之后便不敢再问,足足等了少半个时辰,屋内终于有人开了口,“让他进来。” 白衣人双目一张,不敢多语把季牧引了进去,随后便退步而出合上了门。 季牧抬头一看,眼前是一位深红衣袍的老妪,背对着自己,发髻白了大半。一个拳头大小的香炉,缓缓冒着香草气息。 “我本打定绝不见你,怎奈你如此找上门来,未必能解你惑,因为我这心里也是万千惑不得解。” “晚辈之惑,您一定可解。” “今时今刻,你我都沉沉心,别随随便便就点起火来,你若能做到,我们便可一谈。” “都听前辈的。” 徐徐之后,花婆转过头来,这是季牧此生所见—— 最恐怖的一张脸! …… 第一百五十四章 5年狱灾 虽有红纱相罩,但却不碍触目。 那是怎样恐怖的一张脸? 你根本无法看到她的五官。 皮肤像蟾蜍的背,不仅疙瘩密布还小的摞着大的,隐约之间能看到一种暗黄,像流出来的疮水。两只眼睛就像在蚁巢的正中凿了一个孔,不知它会不会眨,更不知它到底在看什么。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为了自己所得,不惜任何代价。厉害的是,你们比我更狠,在我们看来的代价对你们来说只是一种手段。” 季牧神情呆滞却双目盈盈,此言一出,季牧的诸多猜料得来验证,甸北陵园只有那孤零零的一块碑,这世上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家人又讳莫如深的至亲之人。 但这样的情愫并不能撑持太久,因为这眼前人的话实在是太刺耳了些。凉意一下子就挥洒下来,即便因为过往没有欣喜,但也不该如此决绝寒凉吧。 “祖母,从前万千事小牧不知,但无论如何我会解开此间误会,让季家人成为一家人。” 说话之间,季牧噔的一声跪了下来,鼻子都已有些不通气了,不曾相见不代表不曾相连,这可是自己的亲祖母啊! “季牧呀!你可是我的孙儿,如果这里面只是误会,我早已压上花姑庄助你大西原一臂之力,但你父子这么多年步步紧逼,我们如何做得了一家人呢!” 冷寂,好生之冷寂,这是重逢,隔代人的重逢,缘何字字如冰凌一般,垂在地上叮叮入骨。 “祖母,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小牧一无所知,我父于此缄口不语,怎就有了步步紧逼之言?” 花婆冷冷一哼,却又哼得不太利落,听上去她连一丝情绪都不愿意用在季连山的身上,“他当然不会说,就算脸皮厚成墙的人,他也没脸说!但是我,可以说与你,说不定你才是他的克星。”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不是寒烈所能形容,季牧只觉得自己面对的是这天底下最仇的仇人。我是老爹的克星?这简直颠覆了季牧的认知,他的父亲做得最出格的事,可能就是吹着锁喉领一帮老娘们儿在甸子里又唱又跳,怎会让他的亲生母亲如此评判?听上去是那般十恶不赦。 “三十多年前,云州有一炮仗牌子名叫满堂红,他的头家叫季全笙。满堂红一如其名红红火火做了多年,但有一天,炮坊突然爆炸,这一炸炸没了季全笙的命,还有现在的我。” “为什么会爆炸?” “你父辈三人,季全笙宠溺季连峰,事情就发生在他要宣布云都掌柜的前夜,季连山点了炮坊,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不可能!”季牧陡然站了起来,“炸死自己的亲父!我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你们到底是如何算计,才把我爹置于此地!” 看见这样的季牧,花婆冷笑了出来,“看看吧,你刚刚之温润与他一模一样,现在恼怒而起,还是一模一样。” “栽赃!一切都是栽赃!” “我们说什么栽赃不栽赃?官府结案还有犹疑不成?不然他怎么会做五年大牢?” “什么!!” “季牧,我这可怜的孙儿啊,你就是在牢里出生牢里长大的啊!” 季牧突地有些踉跄,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一切的答案更深刻了。 难怪,他害怕幽闭,他害怕漆黑。小的时候,一堵墙就好像梦魇一般让他不得开脱,所以他向往碧空草地,喜欢原野山川,赶着羊看着羊,动辄一月不回家。他更是明白了,为何家里的屋顶有那么大的天窗。 还有为何要有风铃陪护左右,那牢中除了撕裂般的痛吼就是永夜一般的沉默,如果他的老爹像眼前人说的这般不堪,我季牧总也应该沾点才是啊,我该是个恶霸,怎么能成大商呢! “更狠的还在后面,季连峰看了他三次,一次次把季家最后的产业挪到了他的手里。他用一次牢狱之劫,换来了季连峰无颜归乡。” 季牧怔道:“你说的太笼统了,我爹是怎么转移了产业,那到底有什么产业,无颜归乡是因为无颜还是装出来一副无颜?您都心知肚明吗?” 花婆刚要开口,季牧又道:“您说我祖父偏爱季连峰,但我看来那岂止是偏爱,你们是恨不得拿一个儿子的命换另一个儿子的前途!” “住口!在休要颠倒,案去三十年,你还要为他开导?” “我爹坐了牢,就算是他点了炮坊,但依云州的律法,为何我娘也要坐牢?难不成是我爹拿火索、我娘递火折?” “但他承认!” “如果换成是季连峰呢?他要是承认这等大罪,uu看书 uuksu 就算你们庇不下来,还会把他的妻子带入牢中?我爹他又老实还有些憨,你们一个个才是人精,觉得这样的他才是阴险之人。一切都是你们的偏见,老三一切都是对的,老大一直居心叵测!所以,你宁愿把我祖父的死算在我爹头上,也不去想其他可能!” “官府结案,何须多想!” “官府能结案,但没有哪个官府能劝亲,你们才是狠人,看上的儿子就要登高楼,看不上的就要栓枝头。如果早已认定一切都该给老三,那就只管给老三,那老大我那老爹,再不顾一切也不会把妻儿搞到牢狱里吧!” 季牧怎也想不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花婆反而笑了,“你根本不懂,所以才有现在的你呀,大西原的头家、云季合的东家,谁能比得了你?” “东家头家不是天赐,是我一路拼来。” “好一口拼来,所以你就连点毛皮都不舍得,让季泰升从生到死,你此举与当年何异?” 这话一出,季牧先是气得无从排遣,但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把这份亲想得太过厚重了。有些事情还真不好说,有人就觉得老大是真龙,有人就觉得老二有出息,有人就觉得老三才是宝,此种偏见亘古有之。所以老大垒一道墙都觉得到处漏风,老三吹个泡泡就觉世界五颜六色。 “当年我爹没彻底打死,现在轮到我了,我要是一块石头不摔两半,怎对得起我父亲的恶名?” …… 第一百五十五章 石廷楼 本是孙儿见祖母,抚头膝下泛泪光,何况又是近三十年不曾逢,多少也该有些惊喜不是?然而不仅什么都没有,这眼前景象已然有些剑拔弩张。 季牧本不该如此与一个长辈说话,但她那般言辞寒烈更把父亲说得十恶不赦,父子成了一丘之貉,这才撂出狠话。 眼下,季牧已不想再争执,这里头的芥蒂根本无法调和。 这一趟来的值,最起码他知道了满堂红,知道了牢狱灾劫,更通晓了当年旧事。只是看起来,这些都还似乎只是开始,祖辈的旧怨将在这一代人的身上继续上演。 “他毕竟是你的三叔”“家人和睦最重要”,季牧不信这样的话,想想那日在季家甸的老院子里,把父亲逼得一宿垂泪,那副老老实实接受一切的样子让人心疼。人敬一尺、我敬一丈,人踢一脚、我必还拳,亲戚是两方的面子,岂有一方迁就的道理! 季牧刚刚走出花姑庄,那白衣人随了上来,“季头家急着回去?能否赏个光到敝宅一叙?” “还要多谢阁下,不知尊姓大名?” “在下石廷楼。” 二人下了山,一辆马车已经静候多时,向东行了三四里的样子,一处堪称恢弘的宅院映入眼帘。墙都是朱墙,墙外的青石板足足砌出来十几丈,其上一尘不染。“府门”更是大气磅礴,麒麟脊、飞鸟檐,抬目一望那匾,写着“酣月楼”三个字。 “原来是楼大,失敬失敬!”季牧心念沉沉,这才反应过来。早知如此,此行倒是该思量思量才是,这人乃是于大魁的死对头,若是让于大魁知道了难免多想。 此来抚仙镇没多久,三个“山门”走了个遍。酣月楼内遍布亭台廊道,走走绕绕恐有一炷香的时间,才进入一座正厅坐定。 茶沸杯满,佣人掩门而去。 石廷楼上来不言邀意,反而说了一些让季牧有些奇怪的话。 “季头家的家事,石某本是不该多嘴,不过大家同在商道,有些提醒想来乃有必要。” “石楼主但说无妨。” “季头家可是有一个叫季虹的堂弟?” “没错。”季牧双目微沉,不由打起小心,此人乃是花婆一手培养,他对花婆之事所知远非其他人可比。 “三年前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季虹也来拜过花婆,他离去时与季头家乃有天地之别。这三年来,花婆的产业在不断转移,那继承者正是季虹。” 季牧缓缓喝了一口茶,要是这样的话,花婆今日那般激动便有迹可循了。季虹心知当年一切,在花婆这里煽风点火,季连山这对父子就更加是人面狼心了。 石廷楼见状忽然干笑两声,“季头家莫要多谢,花婆的产业总要有人继承,或是与你机缘不巧而已。” 季牧道:“季虹也是花婆的孙儿,她老家人要把东西给谁是她的决定,再有即便那是一座金山,季某也断不会多思量一分。” 石廷楼点头笑道:“大西原、云季合,这些才是大商之道,抚仙镇的东西确实难入季头家之眼。” 季牧微皱眉,这人左一耙子右一扫帚,话说的很是飞扬却不知其落点,“石楼主,此来可是为了告知季某季虹之事?” “不全然不全然。”石廷楼忙道,“季头家这本生意经,多年来石某也读之不透,仰慕已久,今日一请主要想与季头家说点生意上的事情。” 季牧不语,缓缓转了转茶杯。 “当有一日,花婆的产业都到了贺州季虹那边,便也意味着她老家人退出抚仙镇的场子。这镇子里就剩下我和于大魁,斗来斗去也不过是地头蛇乱咬,出了镇子什么都不是。于大魁和我都是十年前来到这里,这些年里以物易物确实攒了不少好东西。” “这般说来,石楼主是想出去做强龙了?” 石廷楼摇头笑了笑,“有地头就有地头蛇,但能腾云驾雾才是强龙,不敢奢望。抚仙镇这样的地方终究不是成气候之地,这天下巨商们的比较从来看的都是财力,不会因为你有几张字画有几块好石头就能入大商的眼。所以,此有一事希望能得季头家的成全。” 季牧心中暗忖,石廷楼的话听上去很在理,还透着一副走出闯荡的志气。可要知道,在抚仙镇做一霸乃是经营多年的场子,毫不夸张地说,此三人在此作威作福,所有人都要看他们的眼色。不入流的随你们玩,但只要碰到好东西,他们必要过过手。 若是真有打拼九州的志向,uu看书 .uukanshu.cm 谁会从抚仙镇发迹?这个地方以物易物天下闻名,但同时坑蒙拐骗也是无出其右。经商最重名,出去之后只要人们听到抚仙镇的三大场主,货想遍走那是痴人说梦。 但他还是要出去,这就让季牧不得不想想花婆、季虹这些人了,石廷楼是花婆培养出来,这虽然有着自己的场子,但谁也不知道,酣月楼的东西与花姑庄是如何一个划分法。 季虹是花婆的亲孙子,酣月楼手里的,花婆不动心,季虹也要动手。酣月楼这张大饼,被季虹东咬一口、西夹一块,流的可都是石廷楼的血。 想通这些,也就明白他为什么要找自己了。 “石楼主是想把货带出抚仙镇,从此不做这以物易物的买卖了?” 石廷楼点头道:“出是一定要出去,但怎么出去哪里,真是要多多仰仗季头家了。我和于大魁打了多年,其实对这一行都有倦意,以物易物赚翻天其实不过是抚仙镇蛊惑外面的法子。说起来,抚仙镇终究成不了一个独立的交易场,它与九州商界的风向密不可分。” “一位书法名家去世,某些字画就要炒上一段时间,雍州哪块烟田大旱,相应的烟草就会价值高涨,当下的金鳞玉煌胆石也是这个道理。抚仙镇的货究竟价值几许,其实我和于大魁也不得其要,归根到底还是要把他转化成龟背,才能让人看到真正的收益。” 季牧道:“不知石楼主,想让季某如何相帮呢?”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拍卖行 石廷楼笑得不是很利索,“若是知道如何相帮,倒也不必和季头家解释这么多了。我和于大魁做了十年,以物易物做的不错,但也只知道以物易物。季头家走南闯北,云州不二大商,这里头的路子还望提点一二。” 这石廷楼处处拉着于大魁,心思也是不一般的活泛,季牧不假思索,直言道:“并非季某不想帮,以抚仙镇的名声想在九州走货,恐要还需二十年挽回口碑。而且你们手中的货,换来换去没问题,但要真想变成龟背,得靠那些非常有钱的人,这些人都有不小的影响力,若是有人曾在抚仙镇吃了大亏,你们的东西会比想象中更惨。” 季牧这一说,石廷楼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走上前来给季牧满了一杯茶,也不回去坐下,就在季牧面前左三步右三步的徘徊起来。 此间心境,季牧心知肚明,石廷楼手里有一堆好东西,但要比有多少钱,他可能连九州一个镇子大户都比不了。 “季头家,要把这些东西变成龟背,肯定是不能以酣月楼和香无疆面市,但要是起的小了,价值又将大打折扣,您的排面云州没人比得了,你看……” 季牧并不接话,反问道:“石楼主手里有多少货,可否露个底?” 寻常时候要有人这么问,石廷楼还不得胡子都翘起来,但这会却满心欣然觉得有戏,底不能随便露,但要是露了你就得上上心,这也是规矩嘛! “大货小货加起来,千件以上,于大魁那头不比我少。” “千件?”季牧暗暗一惊,心说这些家伙没少套了啊,他们的一件可不是一盒六合酥,各行各类不是极品也是上品。 “都有些什么?” 石廷楼正欲开口,眼睛一转发现有些没法回答,只好道:“什么都有。” “总不能开杂货铺吧?” “肯定不能吧……”石廷楼咧咧嘴。 季牧心里早已有数,但并未和石廷楼直说,这家伙句句绑着于大魁,于大魁是什么心思是季牧更关心的事。 于是,季牧让石廷楼等待一天,容他好好思量。目送季牧离去,石廷楼心知季牧耽搁,但这个当口也无法发作。 回到香无疆,季牧便将石廷楼见他的过程略略说与于大魁。季牧察觉到在他说话期间,本应是一些让人震动的消息,于大魁的反应却很平静,这只能说明,有关走出抚仙镇这件事,这两个对头是真的想到了一块。 “抚仙镇是个安逸的地方,离开这里没有别处更考验一个人的勇气,讽刺的是,这么多年囤了这么多货恰恰是想着有一天能够走出去,可惜货越多越小心翼翼,我想如果再给我十年,我宁愿老死在这里。” “大魁,我有解决之法,未与石廷楼直说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若拒了,我便用其他法子回他。” 于大魁看着季牧,“我与你谈,恐怕要比他严苛许多。不是不能出去,但第一,货的价值要有保障,第二,抹去抚仙镇的痕迹,第三,石廷楼那老小子得听我的。” “这太难了。” 于大魁却笑了出来,“我一个没上过太学的人都有名士徽章,比这还难?” 季牧笑道:“我的意思是第三点比较难。” “那好吧,这件事情我自己来。”开过玩笑,于大魁正色起来,“前面两点如何做得妥帖?” “货品五花八门,各个价值不菲,我只能想到一样东西。” “什么?” “拍卖行!” 刹那之间,于大魁双目绽光! 在九州,拍卖行不是什么稀罕事,于大魁忽然觉得他真是深陷抚仙镇的思维太久太久了,是啊,若是能成拍卖行,货品变龟背岂不正是最妙之法! 不过片刻他又冷静下来,心有诸多不定,不过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季牧已经给出来答案,“出去之后,从此不提抚仙镇,一切在货上见真章。无论字画还是玉石,我识得一些专业领域的人,他们的公信足以消去人们的疑虑。” 于大魁道:“但这个场子有所靠才是更让人放心之举,大西原与此八竿子打不着,还是入了你那云季合比较现实。” 与云州相近的雪州、贺州、雍州都知云季合的名声,于大魁此言俨然是为了入季牧之心刻意为之,拍卖行堪称升天之法,更是不二的富贵路,于大魁心知如若不入云季合,如何给的够这眼前人好处。 岂料季牧却摇起头来,“这拍卖行不能入云季合,云季合的要义是方便千万民众的生活,而不是纸醉金迷的高档场所。” “那要如何……” 季牧笑道:“这么和你说吧,商人逐利,但有些商人未必求的是眼前之利,这样你总安心了吧。” 于大魁笑着摇头,比起季牧说的安心,uu看书ww.uukans这样的玩笑更让人放心,这透着一种坦然,让那人人觉得脱不掉的商人外衣,萦现出来几分纯粹。要是季牧说不求报答,他就不像个商人,更保不齐还让于大魁心生不安呢。 “后面有一些事,需要你和石廷楼商议,他处处绑定着你与我说话,俨然是深知你我交情不浅。他现在迫不及待要离开抚仙镇,让他听你的,这是最好的机会。” 于大魁吸了吸气,“那你得和我好好说道说道了,只一个拍卖行,我怕是不好压他。” “地方必然是在云都,我回去之后看看十里鳞次,若有可能,拍卖行可以开在那里。” “十里鳞次!”于大魁惊声而出,一脸的白面都裂了开来,云州出身的他深知那里可是云州商界的圣地,做梦都想进驻的地方。 “拍卖行开起来的时候,场子做响的事情交给我,皮草、玉石、字画、药材,这些大类的鉴定人我也会提前安排好,思来想去,现在缺的就是一个头家了,一个与抚仙镇无关的人。” 聊到这里,于大魁忽然一阵哂然,四空陡然静寂了下来,满目陌生看着季牧,“季头家,你还真是有一套啊,不想做东家,原来是绸缪头家呀!多了便也不用说了,我还是老死在这里比较好。” “咱俩关系这么不牢靠吗?” “关系是关系,牢靠是牢靠,但拿我们的货当你的产业,怎么分都不对吧?” “那我问你,石廷楼可能做得了头家?”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见黄尊石 于大魁闻言立时不快。 “呸!他那老脸抚仙镇人人忌恨!哪里有脸做头家!可是季牧,这头家你也做不得,要是哪天你和石廷楼玩臭了,他扒出抚仙镇的事情你也不好过呀!再者说了,就他那小气德行,你做三天头家他就会想办法臭了你!” “那你呢?” “我?我当头家?”于大魁哈哈大笑,“抚仙镇里,魁哥我这张脸,那就是夜不能啼、白不可盯的境界,你当我白面大王的名号是白来的?” “所以说呀,你把这白面洗了,岂不是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就见于大魁双眼瞪得跟铃铛也似的,张了张嘴、撇了撇腮,随后发出一长串的“嗯……”。 “你换一张脸,再把此间和石廷楼一说,加上我之前打好的底,你想压他一头还很难吗?” “等等等等!”于大魁推掌对着季牧,“刚刚这一炷香,是没有开玩笑的对吧?” “绝对没有。” “也就是说,你要让我做拍卖行的头家对吧?” “没错。” “如何压石廷楼一头,你也想好了是吧?” “按我说的,应无差池。” 话到这里,于大魁突然凑上前来。 “干什么?”季牧忙道。 于大魁发出诡秘的笑声,“要是这样的话,这东西我就可以还给你了。” 红绸垂落,赫然就是那枚名士徽章。 “这十来天,该让人看的都看了,老家的人现在都知道我是名士了,你说我既然有如此威名,是不是该做点符合名士身份的事?” 季牧抄手抓过徽章,“所以你就是于头家嘛!” 于大魁忽生一阵喟然,“你我相识已有十二年,人的一生也就五个十二年,你我相识之时已是第二个十二年,现在已迈入第三个十二年,算来算去你我只剩下两个十二年。” 这粗糙的算法,季牧平生还是头一次见,而且相识十二年颇不准确,准确地说应该是十二天。 说完这话,于大魁一溜烟没了影,再见之时就真的让人满目“陌生”了。 这一看季牧有点惊讶,按理说敷了十多年的白面,皮肤不遭风吹雨打,本该细皮嫩肉才是。可眼前的于大魁呀,真是一如其名,又大又魁,五官不甚讲究,皮肤就像给暴晒了一样,皮卷着白毛,毛孔还那么大,离得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大魁,要不你还敷上吧。” “不成,我得学着做头家了。” 季牧该说的都已说了,之后这抚仙镇就看于大魁如何操作了,一切顺利的话,用不了半年,云州就要多一家商号了。 抚仙镇诸事已息,不能息的徒留无益。 三日之后,季牧回到了云都。 天匠刻玺正值盈时,季牧走在去往秋知轩的路上,但走到一半又变了心思。说起来自己能帮的无非是材料,现在正是紧密刻玺之时,无法估量哪怕一炷香会耽搁多少时间,想了一想季牧便又返了回来。 回程半路,一位青衣老者在路中间拦住了马车,但见此人一身青衣、腰间鹤带,半尺白须、眉目清奇。 季牧赶忙下了马车,“黄老?” 来人正是黄尊石,说起来乃是一个与季牧颇有渊源的人,当年九州推介会时五十岁的黄尊石,现在也已是六旬老者了。 不过此时再见,季牧终于是没了惭愧。 这些年里,大西原所有的商家牌匾用的都是黄公体,随着大西原影响渐大,无处不在的黄公体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只是当年十年秋赋之事,黄尊石赶鸭子上架,回想起来诸多不对味,但不管怎么说,季牧在黄尊石眼里终于不是那个只会承诺没有动作的人了。 时隔十年,季牧再一次来到了黄公庄。 说起来,季牧平生第一次被人设宴款待还是拜眼前老者所赐,这一次是同样的地点,兴味却是完全不同了。 屋中只有二人,黄尊石备了好酒,菜和当年一样丰盛。 “像我这体格,拦路截人恐是不会再有了,当是你小子的福分!” 季牧笑道:“受前辈的福分何止当下,所历始终在怀。” 黄尊石道:“夸夸扬扬、赞赞赏赏,商人不二术路。不过老夫还是喜欢看到当年的季牧,很是有些恣意飞扬,不曾说一些福分在怀之语。” 季牧面不改色,“可是出走多年,归来便是异样?季牧所言福分便是福分,那是当年得黄老一助让墨品走出,那墨品走出才有季牧的太学之名。如若季牧不为太学名士,岂有日后短短长长。” 黄尊石一沉,抬起了酒杯,“看来这福分还是少说,今时邀你,是为答谢,老夫总说你言不由衷,此局就算收回此话了。” 二人一饮而尽,季牧道:“云季合会一直向前,黄公体便绝不会落下,不需多久,云都便有云季合,云州之外还会有云季合。” 黄尊石道:“云季合好是一双翅,看书ukanhu.cm 这些年里黄公庄改观巨大,多了便不说了,大西原也好、云季合也罢,老夫有帮自然无有推卸。” 黄尊石一边感慨一边说着,情谊有之、客套有之,没曾息这眼前人居然真就立马让你无有推卸了。 “黄老,黄公体之外,你知道多少?” 黄尊石一怔,“你私下里在学书法?” 季牧赶紧摇头,“不不!就是想知道书法上的事情,您除了黄公体,可还了解周多?” 黄尊石哼了一声,“这不是废话吗!吃肉的人只吃猪肉吗!” “那便好了,黄老,有些事情后续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这么快?” “啊?什么?” “这么见外!什么事?” “云都后面可能会来个拍卖行,字画这种事您可能鉴定一二?” “一二?你小子是什么意思?又让我去给你撑场面?” “不不!这次是真功底。” “什么叫真功底!我上次是闹着玩?” “上次毕竟是小场子,与黄老而言总是少些发挥空间。” “怎么?鉴定就是大家子了?” “这才能看出别家与黄公体的差距嘛!” 黄尊石一副盈笑之态,他奶奶的,这场合怎么越聊越和当年一模一样呢!这货一如当年神棍,句句说的你翩翩若飞,心底里的盘算又让你猝不及防。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虎穴狼窝 季牧有把这拍卖行做大的想法,回想起来,去抚仙镇这一趟,此事可谓一个天赐之机。 冰封阁家大业大,皮草、药材、冰鉴、山货是四大块,但为天下所知的一定是皮草和药材,也是这两块撑起来一个天字堂。相比之下,大西原便比较尴尬,除了羊肉就是羊皮,就算把一只羊分出一百种肉品,它也还是个卖肉的。 这些年里,季牧时常在思忖一些当下未必能成行的事,那是成为九州真正大商的必由之路。现在有了香无疆和酣月楼的货,事情至此似乎有转机了。 货都是好货,缺的只是一个窗口,抚仙镇声名恶臭,季牧要做的无非是一个“洗白”的过程,一来此间难度不大,二来这拍卖行留给季牧的操作空间实在是很大。 所以这一回来,季牧便着手此事,首先要构建一支令人信服的“鉴定团队”,这些人都得是在云州颇有名望之人,这是公信力的第一步。这间拍卖行是一个与抚仙镇毫无关系的地方,它只是一个交易场所,任何地方的货都可以拿来拍卖,抚仙镇还是弑神镇都不打紧。 因此,这张安营执就微妙了起来,云都这种地方建号搭场子,没有安营执第二天就会被喊去喝茶。但于大魁也好、石廷楼也罢,哪个州府敢给他们办安营执?所以,这“执面头家”只能是季牧的名字,至于他答应于大魁的头家之名,商界有一惯常操作叫做“执行头家”。 最妙的是,办安营执要有一段时间的资质审查,既然敢叫出拍卖行,稀松平常的货便不要亮了,正好季牧可以用于大魁二人的货解决此事。州府关心的是能力和实力,货从何处来不会多问,即便是问了,以季牧的财力直说买来便是妥帖。 季牧此举算不得有愧于大魁,想开起来这拍卖行只能这般操作,况且于大魁二人最关心的是“货变钞”,只要这拍卖行一起来,二人的进钱速度绝对会让他忘记一切。 石廷楼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离开抚仙镇,手上的货早已收拾好,就等季牧那边一句话。这天午夜,石廷楼见到了他这辈子所见最强悍的商队,没见过那么大的马车、手脚那么麻利的运工,不到半个时辰,货就全部离了抚仙镇,简直比抢还要快! 石廷楼跟着商队,夜里行进、白天蛰伏,就像偷东西一样。等到上了出云道,他的货和大量的酒水混在一起。 “小兄弟,你可给多注意点,有的东西沾不得潮!” “喊谁小兄弟呢!”郭二虎叱道。 “老哥,我是说真的!” “我跑了三十年的货,用得着你告诉怎么放货?” “三十年,您还真会保养!” “消停点啊!季头儿说了,云都不是抚仙镇,从前十个胆子来这里得切九个!剩下的这个不是让你壮胆,是让你化痰!” 石廷楼一怔,“我不相信季头家会说这样的话。”说话之时,石廷楼心里直打鼓,这家伙处处透着一股匪气,内心有愤却也不敢发作,要是马车一掉头给拉到别处,那自个儿真是连块遮屁股的布都没了。 “老哥,难不成云都这地方的人比抚仙镇还横?” “一看你就是没做过生意,做生意的人会关心横不横?只要货能走得动,装孙子随便让他们横都无所谓!问题是你这货太难走,云州人最恨坑蒙拐骗,但有一点不干净的东西传出去,这辈子都别想做生意!” 石廷楼暗暗咧嘴,好是他娘的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以物易物确实没少用了手段,却也不能一句坑蒙拐骗就给说全活了啊!不过他虽懂得点生意上的事情,但对云州当真是没什么概念。 “云州现在形势很复杂,季头儿虽然是老大,但像我这样的老二可不多。单是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个大商在背地里搞事情,不是要在布上做手脚就是想招打压云季合。季头儿现在帮你们出货,那是担着我等难察的风险。” “那我这岂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你快拉倒吧,虎穴里头你是虎子,狼窝好歹有头狼照顾着。” 石廷楼被郭二虎搞得懵懵怔怔,这个人说话就跟炒豆子也似的,稍不留意就崩你脸上一颗。但听这人说话情态,俨然不是小兄弟也不是老哥,“阁下是?” “听说过云盛通吗?” 石廷楼连摇头,“不曾。” 郭二虎脸色一紧,“那你愿不愿再想想?” 石廷楼刚要开口,忽然啊啊啊了三声,“听过听过!瞧我这记性!” “云盛通有两位头家,我是大头家。” 石廷楼昂着头,“原来是大头家,幸会幸会。” “另一位头家想必你也感兴趣。” “那不能,uu看书.co 大头家都来了,我关心那二头家做什么?” “跟你说话真是费劲!”郭二虎翻了个白眼,“那二头家,叫季牧!” 没等来仰慕呈敬,石廷楼哈哈哈哈笑了起来,“您真会开玩笑!” 郭二虎一拍马车,疏忽没了什么气势,见他一副苦口婆心之态,“到了云都,万事你都得听季头儿的,你那场子来的东西,要是有人拿此做文章,真搞大发了谁也别想赚,我再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石廷楼心说,自打跟你聊上,他娘的哪句是好听的? “比起大西原云季合,你这些货并非季头儿的首要考量,要是兜不住了,季头儿狠起来看不看我的面子都不好说!” 这话倒是让石廷楼一震,干大商的都是狠人,没点手段谁能走得到今天,对那季牧来说,抚仙镇的货是锦上添花,断不会为此动了大西原和云季合这等根本。 “阁下贵姓?” “免郭姓贵!” “贵头家……” “免贵姓郭!” “哦,郭头家,无论如何可是不能让季头家狠起来呀,这里头您有没有什么指点?”不像于大魁,石廷楼这边只知道拍卖行,别的没通一口气。 “我就一句话,到了云都千万别捂货,除了传家宝别的都拿出来,一显实力二显诚意。具体怎么拍卖、货品价值几何,以季头儿的信誉绝不会少你一分,信为商之本,你这态度做足,后头就好办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冲名还是走量 云州布市,此时分为三大块,云花布童锦坊、贺绣绣春园和素布陶聚源,从棉到绸、从高到低,这三家几乎占领了整个云州布市。 不过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在云季合旗下。也在这段时间,云季合入云都这件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从前的云都大商,以云丰裕、香天园、七米陈为代表皆有加入云季合的意向,如此一来,云季合在云都的选址所有人心里都大概有数。 七年前,那初生的大西原便一头扎进了云都最金贵的十里鳞次,现今七年之后,大西原羽翼已丰、云季合百商汇涌,在十里鳞次占据大大一席已是不二之法。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未与任何云都大商接洽的情况下,季牧把云都云季合的地址选在了白妃街以南一个叫做“茶场”的地方。从前这里是一大片茶馆,白妃街的土地也是极为奢贵,很多茶馆入不了正街,便在这里联合起来起了场子,只要白妃街一满座,这里就红火起来。 此地本是个大场子,但白妃街的武行戏行是出了名的不挪窝,家家半亩地足够耍,搞得这片茶楼只能隔山听虎啸,不过这里的茶水比那正街要便宜一半还多,时间一久,反正都是听嘛,所以这茶场也是有活路的。 然而,这帝丧期一来,茶场就是一片哀鸿了,白妃街茶馆的凳子都落了尘,更别说这里了。很多商家都歇了业,也是在这个时候,马迎龙带着重金挨家挨户谈,费了不少周折,最终把整个茶场所在之地都租了下来。 不选十里鳞次,而是在白妃街占一块地,很多商人都是看之不懂,不仅如此,还让很多在十里鳞次有铺子的大商们计划落了空。 选定了云季合的地址,下一步,便是着手绣春园的事了,除了云都肉馆,季牧在十里鳞次只有旁边那一块地。 这段时间云都商界平静,但什么人在慢行什么人在快跑,大商们都是心如明镜,要说此间最让人震动的事,绝对非“云宝斋”莫属了。 云都每天都有新的商号,此事之所以让人如此关注,因为这号子是挂在季牧名下。 毕山平找到了季牧。 “记得不错,肉馆旁边的这块地,是季头家送给绣春园,怎么现今时势一变季头家就想收回了?” “毕头家,季某是想要拿回这块地,但并非凭一己之愿就要收回,这里面给足了毕头家选择空间,您若是不愿,云宝斋当另选他处。” 毕山平冷笑出来,“谁不知你季头家是现在云州商界一霸,我绣春园若是悖你,日后步步恐怕都是如履薄冰吧!” 季牧道:“看来毕头家并没有仔细想想我给你的条件,而是过分看重十里鳞次这块地。” 毕山平笑道:“这天底下可有人看不上十里鳞次的?” 季牧微微摇头,“十里鳞次是冲名之地,从来不是走量之所,不信仔细数数这里的商家,有几个是靠着每天卖多少货活着?” “真是多谢季头家了,这时候还关心我绣春园的量,你所谓的空间确实可以走量,但失了在云都的招牌,你让日后的绣春园何以为基?” “如果毕头家把云州、云都、十里鳞次视为根基,那我想便不用多谈了,云宝斋的地方我另做打算。” 这般说话就让毕山平很难受了,摆明了是让你自行选择,人家并无必吞此地的意志,要是再说下去,岂不成了无风搭帐篷?而且这根基之言也让人难捱,毕山平所言之基与季牧所说的根基俨然不是一回事,但思来想去,真正的根基终究是不会变。就像大西原有一天走遍千山万海,立足雍州跨过殷州,但你能说它的根基是天元世界吗? 十里鳞次这块地不容易,但毕山平深深觉得季牧的话只说了一半,甚至只是一小半,给了自己那么大的空间偏偏还让自己执泥于此,不得不说这眼前的人手腕真是太超脱了。 “冲名走量,季头家难道以为绣春园乃是后者?” 季牧摇了摇头,“天底下所有的商号都是后者,量走不动,要名何用?绣春园不是云宝斋,云宝斋一天拍出一件货便足够人营生,况且库里只有百件货。但绣春园来说,这边出千匹,那边在织万匹,这等积压如何捱得住?” “季头家想说什么?” “云宝斋只需要一个地方,而绣春园需要几十上百个地方,这就是二者的区别,十里鳞次固然是金土,季某也能在十里鳞次再拿一块地,但云季合还是选在了白妃街以南,这和绣春园是同样的道理。” 毕山平眯了眯眼,不能扼制的生出几分兴趣,季牧为何要把云季合建在白妃街,云都大商都在想这个问题,当下听来似乎自己可以得到答案了。 “十里鳞次不适合云季合,这里是名流富人常来的地方,云季合百种货做的是所需,而这里的人是没有需求来寻需求的人,你让云季合怎么活?保不齐还要坏了十里鳞次的大场子,让人觉得我季牧胡填乱塞。” “所以,绣春园便也是这般局面了?季头家要知道,绣春园是做贺绣,最纯的贺绣天下独此,难道还攀不得一个名流富人之地?” “绣春园攀得上,但沧澜绸商是否等的了?” 这话一出,毕山平的神色立时变了,真是越怕什么越说什么,uu看书 .uuansh.cm要真是季牧探到这一步,事情就彻底不好谈了。 绣春园此入云季合,很是有点“权宜之计”的味道,若不是帝丧期突然到来,现在的云州布市应是沧澜绸商和童锦坊打成一团,毕山平“搬救兵”这等事,季牧岂会毫无察觉? 比起十里鳞次这块地的选择,整个生意上的选择更加重要,毕山平是苟在这里等着沧澜突进,还是在此地占山为王,靠自己成为绸布的招牌,这是一个大抉择。 等这帝丧期一过,绣春园在云州究竟是一颗钉子还是一团乱麻,那代表着绣春园在沧澜绸商那里的地位。骇然的是,你到底是钉子还是乱麻,似乎是这眼前人说了算。 今天要是应下来,便意味着从前的搪塞之语都成了勠力将行,意味着绣春园要真的和云季合、和这季牧穿起来同一条裤子了。 等待永远是被动,但那沧澜绸商实在是强大得紧,六湖商会的威名谁人敢撄其锋? 只是对毕山平来说,他这个贺州老油商没怎么和六湖商会打过交道,诸多事迹更像是种种传说,成为商界的道道佳话。 然而这眼前人他是真真切切接触着,让你松你就松,让你紧就得紧,面上温和、口唇藏刀。 连这块十里鳞次的地,他一直以为要死死攥住的东西,这么一席话下来,对方却让你觉得,松手比紧握更有前途。 前前后后、桩桩件件,他想得远比自己通透得多。 …… 第一百六十章 此魁非彼魁 于大魁本以为季牧夸海口,当云宝斋就要开在肉馆一旁的时候,既惊喜又惊诧,十里鳞次一块地说到手就到手,不免让他对日后颇多畅想。 暗地里,季牧请到的鉴定团队已经对于大魁二人的货开始做鉴定,首要之义是估出起拍价,起拍价一出来,档次自然也就区分开。这支团队是季牧费了不少心思请来,药材有关的由梅笑亲理,字画交由黄公庄,皮草这些则是专门从雪州请来,依靠自己的人脉,最终打造出来的这支团队涵盖方方面面。 而在明面上,这些人也将大有用处,云宝斋开业之后他们就将成为专聘的鉴定师,再由这些人网罗一批各领域的高深造诣者,便可夯定云宝斋的公信力。 值得一提的是,于大魁二人的货变钞,其价值与抚仙镇完全是两码事,抚仙镇大户小户都有一套价值考量,这些货要拿出来面向九州,走的必须得是九州或者云州的行情。这便使得,从前于大魁和石廷楼以为的宝中宝,在云宝斋可能只是个三等货甚至不入流。 “执面头家”还是“执行头家”,本是让于大魁颇有疑虑甚至不安,他有一种用自己的货给季牧搭场子的感觉。最坏的打算来说,若是有一天分歧不可调和闹到官府,单是安营执上的那个名字就会让于大魁全面被动。 可随着鉴定清单出来,好似一股劲风吹走无数阴霾,准确地说,应该是金风。这些还只是起拍价,最终的成交价至少能够翻倍,这一车车的龟背所带来的困惑,不是于大魁能不能成为首富,而是要看他选择去哪当首富。 抚仙镇的霸主有点像西部的大牧主,西部有句俗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因为在变为金钞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成为金钞。这下好了,成车的龟背在往自己身边开。 季牧更是和二人签了协议,如果想提前支出金钞龟背,二人可直接与云宝斋交易,云宝斋将即刻按照起拍价支付给二人。也就是说,如果于大魁和石廷楼觉得俗世太素了想过纸醉金迷的日子,现在就可以撂下挑子,让所有的货一次性变为现钱! 季牧的条件是,二人的货具体如何拍卖,每隔一段时间亮哪些货都要由云宝斋做主。于大魁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执行头家不如叫挂名头家,但这么大的好处摆在面前,条件的空间大得很。 “高啊!实在是高!”于大魁抱着拳头对季牧点了点,“我早怎么没能想起搞个拍卖行,这就是所谓的一夜暴富?” “你是什么都有,就缺一个帽子,现在一切齐备,云宝斋这个头家你得做下去。” “可还有这个必要?”于大魁倒是直接。 “我无闲暇总是顾及这里,权当是你帮帮我了。” 于大魁咧咧嘴,这话分外不是味儿,这做的到底是头家还是伙计?事情忽就变成了一种信任。半月之前,于大魁还对这拍卖行的头家满心憧憬,现在变成了帮忙心里居然没有太多波澜。从前赏石玩玉,觉得自己时而风雅,现在钱到位了,忽然发觉有钱才有风雅。 “东家,急信。”一个伙计走了进来。 季牧展信一看,先是一凝随即哈哈笑出声来,这声音充满喜悦又好生爽朗,直让于大魁愣了又愣,“季牧,大喜?” 季牧把信递给于大魁,于大魁接过一看立时满目震惊,“我?我怎么了?” 季牧笑道:“此魁非彼魁,你且仔细瞧瞧。” 于大魁挠挠头,这么大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魁! 落款处一看那名字,于大魁立时微微张了张嘴,“我的,天呐!” 落款三字,赫然是—— 吴凌秋! 此魁,为夺魁! 天匠刻玺,尘埃落定! 于大魁咽了一口唾沫,这件事情太大了! 试举夺魁、文书夺魁,天下万千魁,没有能比得上此魁。 要知道,那是玺! 宇国一个全新的纪元,宝玺出自你手,新皇帝未必记得住九寺大卿、九州州牧的名字,但他一定知道这个来自云州的吴凌秋。 粗犷点说,这不是吴家祖坟冒青烟,应该是云州千年冒彩烟!云州本就一直弱势,现今玺出云州,压了天元沧澜一头,无论什么排名都得从后往前看的云州,这一次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于大魁这个悔呀,早知如此,那日香无疆里还多说什么废话,四块金鳞玉双手奉上才是!有此一举让吴凌秋记住你的好,日后万般都是妙! 不过片刻之后的季牧却沉定下来,uu看书 .uukansh“大魁,此事非同小可,金鳞玉的来处虽然是你,但切不能因此而去争什么。” 于大魁一愕,“什么意思?” “玺之要我们无法估量,天匠刻玺成自云州,这里头到底如何进一步去用此事,不是你我所能想明。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事,它将转化成州与州甚至和宇大都的关联,你可明白?” 不多时,于大魁点了点头。 季牧的心里着实是为吴凌秋高兴,所以看到那个魁字的第一反应是那般,从前多有奔走为的就是这一刻。毕业十年,风云殿六人起色最微的吴凌秋,在这一刻一飞冲天。 不过此事一成,之前想都没想过的诸多情况爆发出来,宝玺这样的事会让人有诸多不自主,州府恐会借着这个时机做出一些超乎寻常的决策,而那将直接影响到九州的生意场,这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云州商界不是好事。 季牧的判断,不是因为宝玺出自云州,而是因为宝玺必定得有玉石的支撑! 宝玺来自云石,但玉石可不是只能用来做宝玺,有了吴凌秋这个云州的“天匠”,他的作品天下岂有可当?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皇帝陛下如果吃到了某一郡或者某一镇的果品而恋恋不舍,那这郡子镇子岂还能平静如初? 更怕的是,郡守之上、郡守之下,一大片心思活络的人都要以此做文章。哪里的肥更好,哪里的工更专,不都得好好侍奉这片果园?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吴凌秋之困 翌日,消息传到了云都。 即便是在帝丧期,沸腾之势已然难止。玺出云都,人人都对那秋知轩顶礼膜拜,还不知吴凌秋何时归来,秋知轩已经成了云州的圣地,写着名字的花篮快把秋知轩周边堆成了花海。 四宝玺落定,这刻玺的天匠必然会在宇大都待上一段时间,连日来季牧心念重重,有时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太深,但转念又与自己息息相关。 往大了想,永远不知道这动静到底能做得多大,但往小了想倒是给人几分宽松。生意做得再大,终归也只是一介商人,季牧把那些活泛的心思封存住,转而专心搞起来云宝斋。 动了各处力量,从建材到装潢,从人员到宣报,他要在短短半月之内让云宝斋正式开业。 十天之后,云宝斋筹备正火热之时,让季牧有些意外的是,栾千树先回到了云都。 他带着吴凌秋的亲笔信,上次一个魁字,这次密密麻麻写了千字。 “吾兄季牧展信安,此天匠刻玺终得功成,遂我金石之志也慰你奔波之心。人人念想一飞冲天,然这风声劲烈让人始料未及。十日以来,凌秋每日有十局,还有十局被冷落,与我所谈与金石全然无关。凌秋言难达、意不至,周遭人觉我心计深沉,穷尽百法前来试探令人应接不暇,吾兄见笑,凌秋实是不谙此间。” “金玉元之大商以重金相聘,殷州戚家愿雇我做第一把刀,更是不觉之间得罪了不少王公卿相,竟还有人让我在陛下面前美言,视我为不二红人。此间见了老岳,方知四宝玺之重,年号诗仍不可及。陛下赏石好石,隔日便唤我周聊无疆,实是时时如履薄冰。信前吾兄,万望一策,长此以往凌秋恐不知金石为何物。” 此信字里行间透着忐忑,字词真切俨然一副求援的架势,季牧缓缓把书信放心,满目风尘的栾千树,也是颇有一些困扰。 “凌秋在宇大都面上光鲜无比,实则内心毫无定数,说起来我也不曾见过如此烹烈之势。” “栾兄请想,对当今陛下我等都是全无了解,但天元世界尤其是宇大都的人来说,陛下的喜好甚至性情,恐怕早已在上流流传开来。凌秋有此境地,正是他们发觉此间之重,这些事情不在我们身边,所以有此境况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栾千树叹道:“凌秋的日子有些煎熬,那些场合他根本应付不来,他让我亲自带信给你,就是想听听你的主意。” 季牧忖了忖,“凌秋应付不来并不打紧。” “不打紧?” “一个隔日就能见到陛下的人,难道还怕得罪人?” 栾千树一怔,“但这绝非长久之计,凌秋他是钻研之人,要真是玲珑剔透无所不通便也不必写信求援于你不是?” 季牧道:“当下而言,只有让他想办法先回云州,回到此地再行商量不迟。” “哪里还能轻易回得了云州?你是不知,现在整个宇大都的人,甭管是官家还是商家,都在尽一切办法阻拦他回来,要是能回来这些话早与你当面谈了。” “凌秋是云州人,此举功成回乡慰老也是情理之中,再者说了,在陛下面前请辞一段时间还有人敢拦不成?” 栾千树长叹一声,“宝玺定下的前后,凌秋接了十几个活,现在还都堆着无一达成。他现在就是典型的有名无势,官官商商每一家都有无数的名头让他驻足,就算在陛下面前请辞,他又不是开疆杀敌,陛下还能管得了大臣贵族们的挽留?” 话到这个地步,季牧方才发觉有些低估了吴凌秋的处境,更是低估了这位陛下对玉石的偏爱。现在的吴凌秋有些像一个璀璨的花瓶,人人都想摸一把蹭个光。栾千树这句“有名无势”颇为贴切,吴凌秋根本没有依势而为的空间,新帝的喜好实在是太过重要,谁都想把这个博得陛下第一波欣喜的人握在手中。 季牧沉了下来,不想把事情想太多太深的他,当下看来已经开始被驱使了。 “栾兄暂且先回宇大都,凌秋之事尚需时日,此间需要一个名义让他光明正大归来,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季兄可是已有计划?”栾千树满目忧虑。 季牧直言道:“这不是计划的事情,而是需要真正找到一个契机,此后时日我便与栾兄的这个地址通信,凌秋不是老手,能不让他知道的你便不要让他知道。” “明白!”栾千树重重点头,“但愿季兄勠力于此,我替凌秋先行谢过。” “同是风云殿出来的人,这些心栾兄就不用操了。” “了然了然!”栾千树不怒反喜,uu看书ww.ukahu 对着季牧一躬身,快步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日,季牧一直在等,他虽然惦念颇多,但有时候主动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吴凌秋能不能快些回到云州,不只是季牧一人的事。 果不其然,三日后,云州牧邢宽唤到了季牧。 一个照面,连拜礼还未来得及做毕,邢宽的那一对扇风耳就像住进了炮仗,耿直得满是气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天匠刻玺出我云州,现在连个锦衣还乡的机会都不给!季头家,你来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恶霸之事!” 季牧缄口不语,这里头可是不能有恶霸,此刻所见可是云州的“大头家”,这人的履历他从韩富那里知晓一些,见到此人属于刀不扼喉尽量别开口的那种。 “真是大开眼界!一个个只想着分一杯羹,却不知锅是在我云州手里,荒唐!简直荒唐!” 见邢宽此状,季牧心里也是一紧,这足见让吴凌秋回云州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回来之后的操作,这个声震宇大都的人在云州效用更是不可估量。 再一想,如果邢宽都没有办法让吴凌秋迅速归来,那这里头的事可就越来越复杂了。不过季牧所思还是他说与栾千树的话,这里面没有计划,需要是是契机。 现今看来,州府并未察觉到这一地步,那这契机—— 保不齐,可有奇效!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庙宗礼 吴凌秋回不到云州,此事微妙就微妙在谁也不能开“硬口”,若是走官方的路子,云州相当于给各州大佬亮了后庭。怎么着?天匠是天子之匠,做的是宇国的举国大事,迫不及待让他回云州,难不成要在帝丧期轰轰烈烈庆祝一番? 你云州要是敢下通牒往回接,殷州雍州有的是办法让这吴凌秋永远待在宇大都。 走民间或者商界的力量更是不可能,这时候谁敢出风头。再说大腿都不敢玩硬的,胳膊还比划个什么。 但是邢宽早已急不可耐,现在的吴凌秋,说他是财神也行、福星也对。处在那大都乱局中,左手一抬打了三公的脸、右脚一落踩到了一正卿的头,这府设宴那府求鉴,他家的园子缺块玉、他家的书匾掉了渣,想和吴凌秋打上交道攀上交集实在是太简单了。 这般耽搁个一年半载,吴凌秋指不定成了谁的人,云州这边也早已没了气氛,虽然自己没给盖窝,但就这么出了个白眼狼他是不能接受的。 邢宽之所以找季牧,俨然是想让他想想商界的路子,季牧既不能躲到地底下也不能在空中盖楼,总得拿出点应策才行。 商界来说,季牧是不敢动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把吴凌秋拉回来,而是拉不拉回来都会带给自己难以估量的麻烦甚至灾祸。 那么,除了官方、商界和民间,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季牧想到了一物—— 九州天廊! 说来此物已是有些久远,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之久,自己也只见过一次,但那时的震撼至今记忆犹新。九州天廊全部由玉石雕琢而成,它将九州世界直观呈现,并在当年的九州艺展中一举夺魁。 “九州天廊?”闻到这四字,邢宽立时眯起双目,“季头家的意思是?” “大人,当年九州天廊夺魁之后,深受先帝喜慕,在皇宫里足足立了三载有余。” 邢宽点头道:“没错,当年州府已与太学接洽,这件珍宝将久居皇宫供先帝赏玩,州府这边不会上书。但三年之后,先帝把九州天廊还给了太学,圣言九州之伟不止如此,但得如此已是莫大宽慰,帝阅便该民阅,让九州之浩渺为千家万户所熟。于是,九州天廊就成了各州的展示之物,去年时候才回到太学,你想用它做什么?” “按照仪礼,宝玺一定,这第一印便是下旨先帝之遗入太庙,九州都要承奉太庙宗礼。” 话到这里,邢宽眼睛一大,“你的意思是用九州天廊做宗礼?” 季牧点了点头,“九州天廊为先帝厚爱,云州以此作为宗礼是为襄明之举,这一月来太庙为重,让先帝永顾九州也是当今陛下的心愿。” “礼是好礼,也称陛下之心,可这和吴凌秋有什么关系?” “这件九州天廊,吴凌秋功不可没,当初九州艺展时他更是作为主讲人,所以天下都知他操了不少刀。” “等等!”邢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就算是做宗礼,和吴凌秋回来还是没有关系呀!” 季牧略一沉,邢宽忽又昂起头来,“在九州天廊上做点文章?” 季牧道:“这里面具体要如何操作,只有太学才能做到滴水不漏,所以希望大人容季牧去一趟太学,与各位院长商议一番。” “应当如此!” “这期间,大人便可上书,先要让陛下得知此事。” “可要是太学那边没有法子,如何是好?” “不管有没有法子,九州天廊是现成之物,作为宗礼不存在变数。此事一旦传入大都,必定会有传言,让大都人自己传话总比我们突然联系到吴凌秋身上更让人信服。” 邢宽眉目一转已然明了,“时间紧俏,季头家可尽快启程,我会写信于太学掌事,九州天廊成宗礼之事绝无变数。” 季牧别了邢宽,马不停蹄赶往九云郡,十二年之后再回太学。 吴凌秋之重,太学也是心如明镜,更何况他也是太学子弟,若为外州所重用,对云州太学也是莫大的损失。 副掌事鲁吉、艺学院长步千古、商学院长韩富,太学三大人物做了一个场子迎季牧。 季牧把九州天廊的效用以及与邢宽那一席话说与三人,话不多讲直入正题,如何用九州天廊把吴凌秋召回来便是季牧此行的目的。 鲁吉看向步千古,九州天廊由他主导,这里面更细致的东西只有步千古知晓。 步千古沉了沉,“天廊确有再扩的空间,但那需要大量时日,既已呈奏陛下,太庙岂能等上一两年?” 韩富道:“现在是问你,不是让你反问,直接说主意。” 鲁吉闻言也是一愣,心说都这岁数了,这富大炮怎还一开口就发炮?牙花子受得了? 步千古气道:“此间乃是商议,我要是有好主意,谁稀罕看你那对金牙!” 季牧忙道:“这件事情的宗旨,就是制造一个与九州天廊有关的契机,得是凌秋不得不回来的缘由,这件事只有他能做。” 步千古大皱眉头,“哪能有这样的契机?九州天廊是既定存在,这又不是雕琢之时,uu看书 .ukanshu 凌秋造诣超凡,但除了造诣方面,实在是找不出缘由呀!” 韩富又不乐意了,“想事情是一步步拨云见日,哪有你这样的上来一片乌云两眼黑,你把大家心思都给堵住了。” “那你说!”步千古没好气道。 韩富吸溜了一口,掰了掰大门牙,鲁吉咧嘴看着他,心说您可别揪出一根韭菜来,太学千年一百多院长,就你怎么看怎么不像。 “要我说,咱就别耽误时间了,我这倒是有个主意。” “有屁你就放,嘴上说不耽误时间,说起话来磨磨蹭蹭!你是不是对时间有什么误解?”步千古反唇相讥。 “老千……” “富大炮!你说谁老千!” “步院长,反正你也没啥用,这么些年也没个什么作品,九州天廊一吃一辈子。索性你就装个死,事情自然就有眉目了。” 步千古冷哼,“要是凌秋能回来,别说装死,你把我弄死……” 说了一半,步千古猛一拍桌子,“你说谁没作品!除了季牧,你还有拿得出手的学生?” “你不也只有一个吴凌秋?” 鲁吉啪啪拍着桌子,“行了行了!比学生不早说!我这有一份工学名士的名单,就等今天呢!” 季牧左扭头右扭头,心说你俩院长玩呢?再看那鲁吉,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捏着胡须颇有节奏瞅着二人,直让季牧觉得这哪里是来解局,分明是遇见一嘴炮局啊!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重组天廊 “九州天廊回太学一年多,太学哪有地方摆这么大的东西?” “让你说主意,没让你反问!”步千古叱道。 韩富白了他一眼,“九州天廊的要义乃是组合,云州一块砖、殷州一块瓦,都得有各自的地方,组合起来才是完整的九州天廊。” “不!天廊的要义是雕琢,没有我艺学院的神工鬼斧,岂有九州天廊!” “你哪边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韩富嗔道,“要解此局断不能从雕琢入手,那些东西太费时日,只要我们把天廊拆开入库,看上去就是一堆没什么大用的石头,才是凌秋入手之机!” 步千古一滞,“我算知道了,你是真让我装死啊!” “此举百利无一害,太学的说辞便是,先帝驾崩、天廊入库。而今州府要用天廊奉太庙,必然面临重组。步院长性情独绝,一脚踏江流、一脚踩山川,胯之宽、愈龙象,早已不知去向,而今要组天廊,当凌秋归来主持。” 鲁吉眼睛一跳,心说妙啊!雕琢时日不可量,但重组就是另外一番操作了,快还是慢还不是太学说了算! 步千古也顾不得自己胯有多宽了,直问道:“就算如此,你当大都官员王公都是傻子?把散落的天廊运到大都让凌秋重组不就行了,何须凌秋归来?再者说了,平常天廊就是散开运输,你还能圆囫囵把它运到大都不成?” 咦?这一问鲁吉也怔住了,季牧亦是同感,即便把吴凌秋塑造成不二的组装之人,但也没必要在云州组装呀。 可就在这个时候,韩富先是双掌一合,随后拍了拍步千古的肩膀。抬手之后,步千古满是嫌弃扫了扫肩膀。旋即不明为何,韩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季牧暗暗咧嘴,没错这是自己素来景仰的老师,但他在太学里的这一套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满是一副市侩的感觉。还是说他素来如此,只是自己身在太学时没有这般明切的感受? “步院长,你还真是提点了我,为何就不能把天廊整个运过去?”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韩富你疯了?九州天廊之广,怎能整个运过去?而就算能成行,这里头的动静,你以为州府会同意?” 韩富眯眼道:“今时云州已非当年,这般迫切要让凌秋归来,便是不怕动静!九州献宗礼,是历代登基之盛举,殷州铸三丈金像、沧州献万斗金米为的都是声势。这声势不只关乎各州对太庙的承奉,更是扬各州虔敬、令万民一飨的大好时机。” 说到这里,季牧就大概明白了,韩富是真的敢想啊! “九州同献宗礼,自古至今就没有碎而后合的道理,云州之礼自出发之时便要全须全尾,一心承奉太庙,而绝没有到了大都再襄云州礼的说法!此礼乃是完整的天廊从云州走向先帝,而不是到了大都再行七拼八凑。寻常民间送礼,随地而取便失诚意,何况这州与州之间的比拼?” 步千古深深皱眉,韩富的路子一般人想都不敢想,这老家伙心思之活泛确实非同寻常。只是此举轰烈让人震撼,与此同时所带来的问题也让人为之忧颤,“如果在云州拼成天廊,该是何等的路数才能一路完整运到大都?” 韩富道:“我们根本无需拼出天廊,入库是说给外人的话,我们要的是给凌秋一个离开大都的借口,而如何把天廊完整运到大都,就看季牧有没有把握了。” 三人齐刷刷看向季牧。 做个粗糙点的类比,九州天廊就像一个戏台,前后左右都在十丈以上,能不能把此物完整运到大都,季牧该是好好咨询一下另一人才行。 “运输之事非学生所长,此间着实不敢包揽,且容学生与人思量,最晚后天必出结果。” 鲁吉和步千古都是点头,韩富却是语出发难,“说千道万,除却同窗之谊,此间与季头家确实关联不大,怎么?都开始和太学讲条件了?” 韩富说这话,在季牧听来比他人分量更重,赶忙出口:“老师,太学乃培育季牧之地,内心只有感恩,岂敢言条件?” “什么叫敢言条件?若是纯粹,你该说全无条件!” “呃……”季牧怔了一怔,这老家伙的话总是能入木三分。 鲁吉和步千古面面相觑,怎的说的好好的,院长和自己的学生掐了起来? “季头家给个稳当话,你的商队到底能不能把九州天廊稳当运出去?” 季牧忖了一忖,心说二虎你要多多担待了,“能运!开山破道也要把天廊运到大都去!” 韩富沉沉道:“此举为始也为末,归根到底,这一步达成才能让凌秋归来不被妄测,也才能全了州府之愿。uu看书 .ukansh ” “季牧明白!” “你是太学人,但也是商人,既然心有条件,太学也不会视之不顾。” “老师,首要是凌秋归来,我也算遂了州牧大人之心,学生无有……” 韩富就坐在季牧对面,桌子底下,一只大脚嘭的踩住了季牧的脚面。 这一踩直把季牧踩得有点懵,“都是些商界之事,不劳各位院长挂怀。” 韩富下巴一沉看着季牧,季牧下巴再一沉瞅着韩富,俩人越来越低,各有各的小九九,俨然没想到一块去。 鲁吉见状笑道:“同为太学子弟,有话但说无妨,季牧,何须如此犹犹豫豫?” “掌事大人,季牧新建了个云宝斋,只愿凌秋归来,能在那里逗留几日,别无他想。” 就见韩富一拍大腿,“季头家,你想让凌秋给你撑门面啊!” 季牧咂咂嘴,“老师,倒也不是如此,只是云宝斋金石这一块尚缺鉴定师,想让凌秋开个头而已。” 韩富神色一眯,“商人就是商人,话总是说到一半,你想在云宝斋组天廊,早说就是啊!” 霎时间,季牧双目一张,难怪俩人对不上拍,他想在后,韩富却想在前。季牧想的是在吴凌秋归来之后给云宝斋镀金,而韩富,却在初始就夯定了云宝斋! 金是必然要镀,但是镀多厚,效用全然不同! 云宝斋组天廊? 湃然,湃然! …… 第一百六十四章 9州宗礼 距离九州宗礼入太庙,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普通民众来看,九州宗礼代表着天下各州对先帝的唁奠,譬如金谷玉馔入太庙,寓意先帝永顾物阜民丰,沉木名陶入太庙,寓意江山永固,仿佛都携带着各州州府乃至各州子民的意愿。 实际上,宗礼入太庙这等大事,岂能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对新君来说,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重大遴选就是此事了。 各州府要先上报宗礼名单,其中列出三到五项宗礼备皇帝选,一并在礼寺汇总。不像平常之典,这太庙宗礼,礼寺是轻易不敢剃掉某一项的,分好大类、做好整理,尽可能清晰呈现在皇帝面前便算完差。 那礼寺正卿阅过礼单,不由感慨九州愈发富庶,礼单之上皆是恢弘之物,放在从前不可想象。有的州列三项、有的州列五项,每一件都寓意精妙,可临快翻到末了,尺余见方的巨大礼单上就孤零零的写着四个字。 这礼寺正卿一怔,不会吧?堂堂一州之府、千人万策,这么不会来事? 细一看,赫然是“九州天廊”四字! 把礼单往过一翻,写着“云州”。 略一想,礼寺正卿淡笑而出,九州都有厚物,但相比之下,俨然云州更有心。 金谷玉馔也好、沉木名陶也罢,先帝生前看得多了也麻了,再者说了那些东西或贵重或盛名,同时却也都是冰冷之物。但九州天廊不同,大都都知先帝心慕天廊,皇宫三年每日都要走一走。 云州州府要是拿出几样备选,其中有一是天廊,那才是不智之举。 皇帝陛下是世间唯一一个完人,不止立志要当明君,同时还要当孝子,此举更见云州思量之妙,奉临先帝、成全新君,本身亦是天下独卓的造诣,一切完满。 宇大都朝野上下,此事在暗地里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说了,云州老邢有一套,要说讨好新君没有比九州天廊更合适的了;但也有人说了,先帝是先帝、新君是新君,这般刻板迎合不是什么好手段;更有人说了,老邢这次惨了,各州献宗礼你就拽一物,陛下选还是不选?这不就是典型的以己度人让陛下非吃你那套吗? 三日后,宗礼名单出世。 私底下不看好老邢的那些人都闭嘴了,九州天廊不止在上,还在整个公示礼单的最上! 这,有点不合历来的规矩。 宇国九州,自有一套不成文的排位,有些甚至已经约定俗成,比如九州牧共同觐见的站位、皇帝派发九州旨意的顺序甚至从河神大祭、十年秋赋这些商界学术界也能窥得一二。 殷、沧、雍、澜、棠、陶、贺、云、雪,历来如此。 眼下把九州天廊立在殷州宗礼之上,陛下的意志不言自明,不得不说,这给大都带来的震动非同小可。 接下来,就该云州太学行动了。 各州太学虽是属各州府直辖,但这更多体现的是宇国对太学的重视,让州府直接参与进来,免去太学运作的掣肘。真正从系统上说,各州太学都是属于宇国御学,御学也是太学之后的惟一晋升空间。 所以流程上说,云州太学有事上奏可直接报于御学,御学掌事很快就知晓了云州太学的难题。眼下九州天廊已经入库,全部拆开藏进了箱子,而艺学院长久历山川半年不知踪迹,惟有请御学帮忙,让吴凌秋暂回云州。 吴凌秋这段时间在大都风头不二,其影响早已不是一个天匠可以涵盖,御学掌事断然不敢拍板。 事情到了这一步,妙的是又回到了礼寺正卿这里,因为宇国中枢的九寺大卿,礼寺掌管礼乐、教学、宗信三大块,御学掌事就是礼寺的副卿之一。 礼寺正卿深知,让云州人把成箱成箱的天廊碎件拿到大都来组是不可能的,各州宗礼皆是一州之盛事。甚至于对各州子民来说,唁奠非其所究,呈现州人自豪更为妥切。此为云州之礼,出云州、穿殷州、侧棠州,要是就是让天下人看一看,云州之宝谁可匹敌。 九州天廊入太庙已经传开,可谓云州千年少有的名震之举,云州在九州本就势弱,现在只是因为一个吴凌秋,云州便要是当着千万子民面,灰溜溜拉出来一车车木箱子。 这事,云州牧一定会闹到朝堂上。 到那时,云州太学曾向御学求助的事不可能兜住。 对礼寺来说,两头都拴在这一处。礼寺正卿分外头大,按理说吴凌秋回不回云州,是陛下的事、学术界的事、天元各州的事、金石大商的事,现在怎就跟这个“礼”字纠缠不休了呢? 这礼寺正卿自是无比通透之人,uu看书.ukanshu 眼下最棘手的是,你还不能直接呈报陛下放吴凌秋回去,那陛下肯定会问,是谁不让吴凌秋回去? 这件事私底下各出奇招拉拢吴凌秋,但云州从未上奏要让他回去,圣上未必知极详,但近来大都的动静他不可能一无所知。王侯大公皆有此心,问题便在于这个“皆”字。 礼寺要是直接点名让吴凌秋回去,岂不是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云州倒是风光了,自己这一屁股屎谁来给擦。 思来想去,这礼寺正卿想到了一个短期之内没有比这更好的路子,既然宗旨就是不出风头,那就把所有风头递给陛下,最多落个礼寺做事无细总,总比招来万千虎狼强。 于是乎,礼寺把近来云州州府、云州太学所呈来与天廊有关的所有呈报,不做整理、不加分析,一股脑儿全堆给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粗略一看便知此间要意,让吴凌秋回去才能解云州之急,对着礼寺正卿劈头盖脸一统数落,但是越数落正卿越心宽,总算是不用自己说太多了。 “九州天廊为大,云州牧邢宽可量一州之力、遣九州才士,天廊必须如期入太庙,此间不容有失!” 一道圣旨下到了云州。 接旨的邢宽满脸褶子,皇帝陛下全无指向,说千道万,还是得让云州请命啊! 吴凌秋这名字,皇帝陛下居然也不提!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运天廊 好在季牧有先见,提前把云宝斋搞了起来。 九州天廊,这举州之大事,加上路数是由季牧提出,凤翔九天顺其羽,此事云宝斋必当有所借势。这一点季牧和韩富想在一处,只是韩富的路子更为狂野。 季牧是想只要迎回吴凌秋,在云宝斋做一个挂名的鉴定师,有此天匠之名,云宝斋必将大受裨益。韩富就更狠了,在此组天廊,云州人尽望云宝斋,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狂横的宣报,更妙的是,组天廊只是其一,这里头带给云宝斋的操作空间实在是不经细品就满盘珍馐。 云宝斋不止占吴凌秋之名,更得九州宗礼之地,这云州独大之事对外州的影响不可小觑,云宝斋何愁声名不播? 韩富之举固然没有季牧所想的稳妥,但富贵险中求,大富大贵就得乘不二之势。季牧相信韩富的判断,他这老师从未棋差一招。 接下来,从未遇过的难题摆在了季牧面前。 郭二虎的手中抓着一张草图,那正是九州天廊的图纸,看一眼皱眉、看两眼泄气、看三眼抗拒,郭二虎一手挠头一手把图纸扣了过去。 “季头儿,二虎要是有运这货的本事,云盛通哪里还能容得下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大台子你要么砍一半儿要么成一条儿,不然别说我给你运到大都,就算运到云都城郊,我都搞不了。” 季牧给郭二虎倒上茶,“二虎,这些日子没少跑了,腿疼不疼?” “季头儿,你别这样,你越这样我越慌啊!” “此事重大,你得帮我。” “哎呦!真还有点疼!” “来,我给你捏捏!” “别别别!说说有多大。” “很大。” 郭二虎咧嘴瞅着季牧,“我婆娘一生气我就问她为何生气,她就说很生气,你们这些拿人的家伙都这么说话的吗?” 季牧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二虎,十年之前我在甸子里你在山洞里,你我都没想过十年之后就能参与到九州宗礼上面来。那时若想现在的云盛通、大西原,根本就是做梦一样,现在一朝梦醒一朝又要入梦,我等没有不勠力的道理。现在的云州,运输你最大、其余我有份,但这还远远不够,让西部走向九州,这还只是第一步。” 郭二虎眉头这个皱呀,“季头儿,啥时候开始你也成了画饼的人?” 季牧直接抢过来郭二虎的茶咕咕喝了下去,茶杯一定,郭二虎立时一愣,“不是不是,你的饼确实管饱,可关键是这台子真是没法运啊!” 说话之间,郭二虎又把图纸翻了回来,“季头儿你看,这东西前后左右将近二十丈!马车根本没法承重,你总不能把马伸到台子底下吧!” 季牧再要开口,郭二虎又道:“我知道你想打一块板子把台子放上去,马是肯定够,我用三十匹在前面牵着,但是!” 半晌没等来动静,“你咋不接话了?” “但是什么?” “但是,从云州到雍州这一段,出云道上全是坡,上坡拉不动,根本就拉不动!下坡更可怕,那东西十几万斤,这一冲不仅马没了台子都得散!” 季牧沉了沉,“要是这么说的话,当真是无解了。” “是啊!”郭二虎舒了口气,“你根本就没有必要找我嘛,这台子先运零件,一切到了大都再说才是正道。” 季牧点点头,“你毕竟是云盛通的头家,私以为是云州运输的不二行家,这才找你来问问,但云州之大想来别人会有良方。” 郭二虎一拍大腿,“不是吹!要是谁能把这东西给我整囫囵运出去,以后到他山头我都下马瞅瞅!” 季牧道:“咱又不是没干过不可能的事,想那盐铁古道都能开得了,云州布市都能拿得下,现在这活这般利整,我还攻克不了它了?” 郭二虎有点难受,大话都甩出去了,可季牧这么一说,怎他娘的还有了点“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再者说了,要是真有人把这一档子事搞成了,对自个儿这声名之影响也是不可估量。难,当然是难,可正如眼前这家伙所言,一直以来就没做过什么简单事! 嘿嘿!嘿嘿! 郭二虎也不知道在跟谁笑,反正是一直笑个不停,手从大腿上拿起随即抓住了图纸。只见他一会儿舒眉、一会儿凝目,刚看上去有点机会转瞬又自顾摇头。 季牧也不搭理他,在一旁慢慢喝着茶、 半晌之后,郭二虎满是困惑抬起头来,“季头儿,整个往出运是真的做不到,能不能让它看起来像一整个儿?” “什么意思?” 郭二虎抓起图纸来到季牧身边,屁股一蹭坐了下来,随即把图纸铺到二人面前,“如果我们能把这九州天廊变成一个个一丈左右的细条,只要控制好马的行进速度,那么在外人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整体。u看书 uanshu.cm如此一来就不是整重而是分重,到时候多带着苦力伙计,就能保持原样不变!” 季牧眼睛一亮,“内部如何动荡不打紧,只要能让别人觉得这是一个整体便是功成!” 郭二虎看了又看,“季头儿,要是这样的话,这里头的门道在组装那里。我先说明,这东西的左右不能有实质性的连接。此去千里、道路复杂,不到二十天的行进时间,此中一旦有变数,耽搁的就不止一天两天。况且马匹事小货物为大,一旦损了九州天廊,那罪过可就大了!” 季牧皱眉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现在就看九州天廊有没有此间解法,但你这个路数应该是不二之选!” 郭二虎强调道:“一定要把这天廊变成一把梳子,如果妥切完满,运输的速度能控制在半月以内。” “半月?确定?” “还问什么确不确定?我在给你腾时间,还不够明显吗?” 季牧拍了拍郭二虎肩膀,“现今万千都看你这一步,此间明朗万事无虞。” 这般说话却让郭二虎一寒,“你可别都堆在我这,能顺利到大都是有前提的,我现在两肋都是刀,你可悠着点使唤!” 季牧笑道:“不能全是你的法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郭二虎看着季牧,说来奇也怪哉,现在这脑子里满是一朝梦醒、一朝入梦,却也不知之前的梦究竟有没有醒,稀里糊涂的仿佛就要走进另一番梦境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云砀山 云宝斋? 这三个字如狂风一般扫过九州商界。 商借时势,古今皆是案例,最典型的即是紧跟政策,宇国鼓励之处必有大批商人涌现。借助天匠之名,古亦有之,比如号称殷州第一刀的戚家,就是凭天匠刻玺扬名万里。 但从未有过当今悍烈的情状,这云宝斋昨天还是襁褓婴儿,今天便左手大刀右手阔斧,九州商界无不叹其惊天谋划。与此同时,九州各大拍卖行乃至金石大商们,都开始盘算起来各自的小九九。 说回云都,从呈玺比试到如今,吴凌秋此去大都四十余天,本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对他来说却像是陷入了一场囹圄。 小风笃志、大浪革心,此言不虚。 从前的吴凌秋虽一身的造诣,但根本上他是一个有着些许自卑的人,无论是风云殿时还是毕业后,论权势他不及吴、柴二人,论财力不及季牧,论声名不如岳子昂梅笑。 此归来再看,吴凌秋的转变异常之大,只是那写在眉宇之间的后怕仍旧没有抹去。 季牧与他解释了云宝斋如此出头,并说到九州天廊的条状重组,吴凌秋一语不发只是不断点头,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并不关心,似乎问题也不大。 “季牧,多亏了你在此间谋划,我想与你说的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一次无论州府还是大都,围绕着天匠刻玺,所有人都有点用力过猛?” 季牧微皱眉,这一点他岂能没有察觉,夸张点说,这一次吴凌秋之事的腾转比得上营救皇亲国戚了。 天匠刻玺自然是大事,但吴凌秋只是一介布衣,犯得着整个大都为他竭尽脑汁不予归?若不细想,这段时间的风头人们还会归于天匠刻玺,但若细想下来,事情远没这么简单。尤其是“圈内人”,绝对是已挈住此领。 “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你可知道云砀山?” “自然知道,此山就在云西道之南。” “是了。”吴凌秋点头道:“我在大都赴宴近百,大都有些人人不愿我归,主要原因便在这云砀山!” “云砀山?怎么了?” “前年时候,金玉元在云砀山发现了长生玉,这两年他们派去很多匠人扮做普通石农,实际上是在估量长生玉的产量和寻找具体玉池。” 季牧眼睛一眯,心里立时明白了一些事,这长生玉是九州最有名的寿玉,人佩此玉,“除中热、解烦懑、助声喉、滋毛发、养五脏、安魂魄、疏血脉”,个中养生之说皆是玉中之魁。跟命有关的东西都贵,长生玉的价值连年不衰,每年都是“空前”。 “如此说来,是殷州要抢云砀山?” “没错,但此山毕竟地处云州,殷州想抢过去并非易事。所以,殷州为此做了一整套详细的勘书,并以采掘技术、成色鉴定、价值挖掘为说辞,最后落定在此山若不由殷州来采,乃是宇国之损。” “好厉害的说辞,这事要是上升到这等高度,殷州当真是有机会。” 吴凌秋点着头,“当时这件事在朝堂上已经有过激辩,云州定然不肯放弃这座金山,九州都是皇土,若是殷州不放心大可遣工匠力助云州,共襄帝国盛举。这般来回拉锯,拉着拉着还没个着落,先帝便驾崩了。” 话到这里,季牧便基本通了,难怪知道吴凌秋难归之时,邢宽是那般暴跳如雷,枕边金山照了隔壁的前途,任谁都耐之不住。 “你回来了,这下子云州的气量就足了。” “没错,州府就是要利用天匠刻玺这个时机,云州既出了天匠,成色鉴定、价值挖掘这些理由便站不住脚了。而且从工匠造诣的层面来说,殷州的金石大匠也不敢争锋。” 季牧面露忧色看着吴凌秋,“那你此归,使命重大呀!” 吴凌秋道:“天廊重组并不扰人,倒是此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季牧沉了沉,“你在大都应酬颇多,这里面可应过什么?甚至签过什么?” “绝然没有,我酒量与你相仿,这里头一直都加着小心。” “那就好。”季牧点点头,“回来之时在州府,州牧大人是何意?” “邢大人说的不多,令我先以天廊为要,只需重组不必跟随到大都。我想既然我已归来,关于云砀山州府这边应是还有一些事情要商量,宗礼事情一过,此事必有动静。” 季牧又搓起来手掌,搓完喝了口茶,喝完茶却又继续搓着,“以下都是我的个人想法。” “你说。”吴凌秋切切道。 “九州宗礼的单子前日下发到各府各郡,天下人尽皆知,九州天廊立于页眉之间,将八州之礼压在身下。这份礼单乃是圣上所列,各州无有敢篡改,千年来,云州第一次处于这样耀眼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 “你在大都的遭遇陛下岂会不知,抬天廊就是在捧云州,所以有关这云砀山之争,陛下一定是倾向于把它交给云州!” 吴凌秋双目一张,立时恍然。uu看书ww.ukasu “这番圣意,大都之人定也领会,既然如此你便无需考量太多,踏踏实实做好云砀山之事,纵然遭遇阻力,你当处变不惊,为你打理的人大把大把。” 吴凌秋连连点头,想这想那都不如想通圣意,如此方为心安之至。 季牧沉吟一瞬,徐徐道:“宗礼一过,州牧大人必要召见你,届时你不妨提一个建议,将云砀山采掘一事纳入营学攻绩。” “营学攻绩?”吴凌秋一愕。 “营学攻绩一直在持续,只是近些时候风声渐歇,金石造诣自然是学,云砀山之利便是绩,此举完全合乎规程。重要的是,一旦纳入营学攻绩,此举就成了云州的系统工程。正因为云州达不到殷州的金石采掘,所以才特设攻克的工程,如此一来,殷州的任何言辞都无法立足,往深了说,这是破坏云州的内部民生。” “我明白了!”吴凌秋眼睛一亮,旋即他又微微侧目看着季牧,“记得不错,你可是营学攻绩的助资人,大都酒局那么多似也没见过你这样厉害的思量。” 季牧笑了笑,“借你之名,云宝斋之利难以估量,云砀山的事情,我是完完全全出于帮忙。正好借这个机会,云西道也该变变样子了。” 吴凌秋终于舒了眉,“在大都时,日日夜夜都想见你,你可不只是借给我钱的人,听君一语、分外心安!” 季牧咧咧嘴,“以后多说心安,少说日日夜夜。” 哈哈哈哈!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云州商魁 接下来的这半个月,云州透着一种“平静中的紧张”。 吴凌秋主掌天廊事宜,明晰了运输之法后,日夜不寐加以改造。此时的云宝斋几乎聚合了云州所有声名在外的匠人,其中的很多人都与云宝斋签下了雇佣协议,做了金石鉴定师。 冬年节之前先帝驾崩,此后天匠刻玺一个月、九州宗礼一个月,等到宗礼入太庙的仪式完毕,已经是早春时节了。 对季牧而言,这段时间的密集筹备前所未遇,虽然处于帝丧期,但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再等。 首先,云宝斋等不了,现在是最热乎的时候,别说云州,九州都在关注着这里,天下人都在看这里的暴风骤雨,总不能最终连个响屁都没有。再者说了,这是黄金时间,世人随势,打低就是趁你病要你命,捧高就是趁你火添把柴。 其次,云季合也不能等,等到帝丧期之后再开业实是不智之举。茶场的对面就是白妃街,现在白妃街一片死寂,正是茶场这边搞动静的机会。季牧的诉求是让茶场这块地和白妃街融入一体,这最大的前提是你得有人气。 等白妃街恢复正常,云季合再开业就会让很多挑剔之人觉得“臭肉坏了汤”,云季合毕竟是流俗之地,比不得名伶撑台的白妃街。可要是在这帝丧期,云季合就人潮涌动了呢?帝丧期一过,就因为你白妃街都是高雅货,就不允许旁边卖烧饼了? 到时候哪边更火,真还不一定呢! 季牧做出惊人的决定,云宝斋和云季合在同一天开业,两边的动静都不大,不鸣炮仗、不置彩笼,看上去都极为低调。但有意思的是,两边动静都不大恰恰就是最大的动静,云宝斋和云季合宣报都没少做,对平静的云都来说,这一天绝对是帝丧期一个难得的大日子。 开业之后,云宝斋从外看去一片沉暗,实际上拍卖场里头早已一片火热,一个上午便十件连拍,对很多有钱人来说这个地方让帝丧期的枯燥少了许多。 云宝斋是颇有财力之人去的地方,云季合则相反,说白了这就是个浓缩的大集,云都人走惯了十里鳞次那样的宽街大道,闷到一个“大盒子”里反而颇是新奇。 要问天底下哪里的人最懒,肯定是贺州人最懒,要说贺州哪里的最懒,肯定是流苏城的人最懒。越是繁华之地,人就越懒,镇子里买瓶醋要走一里,府城里买瓶醋最多出个巷,巷子口要是没个醋坛子,连这里的房子都会被人嫌弃。 不只是懒得走远,更懒的是去这再去哪,兜兜转转累个半死。这就是这个云季合的神奇之地,小小三亩方圆要啥有啥,即便来这里有点远,但只要来了,所有需求一下子全搞定。尤其对那些大规模添置或者说一次性张罗很多的家庭来说,实在是不二之选。 说起来云都的云季合和九云郡、西部世界的云季合差别甚大,季牧第一次在这里尝试商家分档,因为越是繁华的城市需求越是五花八门,一些在郡城不为熟知的东西在府城变得不可或缺。 于是乎,云季合在八十二位大头家不变的情况下,引入同样数量的小商家,这些商家在云季合不具备商议定事的资格,店面规模也只有大商家的一半。这里头最大的好处是商家可以随时调换,给了云季合更多的灵活性。 不得不说,云季合在云都迅速开业,和进一步的扩建关系颇大,千商百商都认云都,云都做大本身就是最好的宣报。当下而言,云季合的扩张比大西原当初更加棘手,这里面的商家都有丧心病狂的库存,尤其是童锦坊、绣春园。需求更迫切的还有金谷行,云季合的数量直接关乎这些商家的销量。 季牧可谓是在挣扎中等待,背后纵有千拳万掌推着自己、眼前纵有金山斑斓照着自己,他也强自沉下心来。有些人的有些话,终生受用,不能因为觉得自己有了飞毛腿,就以为可以一飞冲天。 从创立大西原至今,季牧的生意经并不是他人想的那么复杂,一个字就足以概括他的精髓—— 稳! 只有步步为营,才不会万不得已。 所以即便压力深重,云季合在九郡的扩张,季牧还是要压一压。现在大家都在这条船,说一句同行彼岸,还是效用不凡。 如果说占领布市,重塑了云州商魁,那云宝斋和云季合的突进,真正确立了季牧的地位。因为这一步步的经历,让人找不到退居其次的说辞,对内统纳云商,三大产业各自风火,对外河神大祭、文渊赋诗都是云州不二的创举。 他走得比陶大朱更快,格局也不是云州的格局。 这年季牧二十九岁,入太学的第十四个年头,太学毕业第十一个年头。 一切就像他与郭二虎说的话,梦醒复入梦,但是人啊,永远不要把梦当成是夜半时发了个呓怔,它该是每个人心心念念的此生梦想。 …… 果不其然,九州宗礼之后,吴凌秋的所有心思都在云砀山上了。 此举也顺利入了营学攻绩,因为云砀山就在云西道之南,季牧为了运输便利主动呈报拓建云西道。 南边云西道、北面望云北道——曾经的盐铁古道——是西部世界通向云州的两条主道,uu看书.uukansu同样也是大西原出西部的不二通道。 季牧的提议自然让州府喜出望外,遂也加入营学攻绩的范畴,这项工程被命名为“云西拓举”。 季牧算了算,以这等标准改造云西道和望云北道,花费恐要超出之前整个营学攻绩,但相比内心的存念,季牧毫无犹疑。西部要走向九州,未必是让西部人出来讨营生,它也可以是让天下人愿意到西部。 而到了那时,九州人走西部,路只能二马相错,可能还没到就灰心泄了气。再者说了,就像在西部办学一样,通路早就在季牧的思量之中。 “东家,您今日的信突然更多了起来。” 伙计端着一摞信笺,都扣着厚厚的封皮,缓步来到季牧面前。 季牧抵住额头,连日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些,云季合各种事,季业那边也从不间断,还有来自雍州、澜州、贺州的信,着实有些应接不暇。 呼!季牧出了一口气,此来一共五封信,说起奇怪,长得还差不多。 都是红紫皮,封皮的“念”字也是一般无二。 “念?”季牧一怔,这等信皮并不多见,一般说来只有亲人故友才会用这样的封皮。 齐刷刷五个念字,有些困倦的季牧立时双目大张。 唰唰唰将五封信展开,但看那落款,季牧顷刻笑了出来! 吴亮、柴迹、岳子昂、梅笑、吴凌秋! 老伙计们!好生难得呀!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云聚首 十里鳞次,云上居的最顶层。 黄昏时候,季牧如期赴约,等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其他五人都已到了多时。 这是一个颇是值得说道说道的时刻,毕业十一年、相识十四载,当初定下三年之约,借着酒气各个拍着胸脯痛骂谁要是不来。 那时一个个都觉得,就凭风云殿的关系、三年不换人的缘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陪伴,谁要是不履行约定那简直就是心让狗吃了,羞于与他同袍!只是过了年少时,便没人再心生埋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心明于此才是不枉同窗一场。 十一年来,风云殿就没有聚齐过,除了季牧,其余四人更是头一次见岳子昂。 一听老岳要回云州,性情慢吞吞的梅笑从来没这么利索过,提前半个月便订了云上居的整个顶层,更是一边通过关系一边下血本,最终搞来三十多壶二十多种形形色色的酒。 他还特意就酒楼置了个酒柜,摆在大圆桌的一旁,酒分五层摆得甚是美观。 只是每来一个人,梅笑便遭一道暴击,这些家伙就跟商量好似的,居然个个都带酒来!带也就罢了,一比之下自己置办的这些怕是只能等没的喝的时候了。 六人上次一起喝酒,还是在风云殿里喝的梅郡果酒,这一次一个个都铆足了劲。 季牧一到,干聊是不可能的,嘭嘭酒塞响、唰唰杯换碗,一个个就跟山野莽夫许久才见到酒一般。 当身份相仿便不怕失了身份,此时再看这六人,吴亮柴迹仕途坦荡,尤其吴亮已经做到了营工署的二把手,柴迹在襄农署也是实权不小的人;梅笑是青云医馆竭力培养之人,他的上升通道要比吴柴二人还要明朗;岳子昂文渊世家,年号诗的作者,别说云都,在宇大都都风光无匹;吴凌秋天匠刻玺,不仅声名响九州,此时主理云砀山,在云州的影响说震古烁今也不为过;而季牧年年都有动静,云州商界不二大商,尽人皆知。 同窗相聚的话题无外乎两个,要么聊当年、要么聊近年,人越多越是聊当年,因为那时候才是大伙的交集,要是各个都聊近年,那就成了一群人挨个听故事,融入感大打折扣。 况且对这六人来说,近年的事一个个都知晓不少。 于是乎,就看这酒局,吴亮半夜偷喝果酒、季牧文章写得还不如大白话、梅笑慢吞吞像个树懒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还有吴凌秋锤吴亮那一棍子,一群人抵住门挡住鬼起早,给季牧浇了一头牛的血量等等等等都翻了出来,一桌人笑得前仰后合。 说实话,若不是这样的局,当年的很多事都已相当模糊了,甚至记不起风云殿的一桌一椅、太学的一草一木。 酒可以封坛,记忆却是不能,酒是历久弥香,记忆却不经抖落,当以为封的严严实实,那是自己此生最不能忘怀的东西时,却发现它其实和太学的大考是一样的,每一年筛一批,留到最后的不是只言片语就是语焉不详。 情绪之高涨可想而知,连季牧这种喝酒从来不脸红的人都绯落双颊。 当年一个个清秀面庞,此时胡茬都已刮不尽。当年一个个笑得圆圆润润,这时候咧一下嘴就是一脸褶子。当年你看我我看你,眼睛都是莹莹满满,现在生点水花就像被老秋风给吹尽了树毛子。 一个个都将步入而立,改变乃是必然,不变才是可怕的事。此间与其说是一同回忆过去,不如说是一起扫扫尘,再好好看看曾经的自己。 可还记得凌云壮志,可还记得未圆初衷,可还记得说给别人,自己却已经忘了的话?有些事情,到底是青春的记忆还是被装点过的遗憾? 那是只属于十五六岁的事情,时而它清纯得让人不敢再碰,时而它又沉重得碰了也端不起来。 酒到一半,岳子昂作起诗来,梅笑和吴凌秋像傻子一样敲着盘子,叮叮当当一点都不匀称,还咧咧笑着以为靠自己的节奏能给大诗人灵感。 吴亮和柴迹立时不干了,喊着说人家老岳作诗需要你俩在这搞鼓点?可俩人还没喊过瘾,也不怎的竟也跟着敲起来,季牧一看家伙都被拿遍了,一手抄起一个空坛子当当撞了起来。 云上居的顶层就跟要炸了一样。 “这是在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老子今天包场!” 楼下有人不乐意了,噔噔噔就要冲上来,三个小二健步如飞从后拽住了这人。 “这位爷这位爷!使不得使不得!” “给我撵出去!” “你要吃要喝随便,但要是冲撞了楼上那六位爷……” “怎么着?” “那可能该出去的是您。” “你说什么!” 这时候,掌柜的慌忙跑了上来,对着那人一顿耳语,就见那人每听一个名字打一个嗝,最后直接捂着嘴跑了。 岳子昂开口道:“不愿躬身车马前,一抔粟米身作田;不愿躬身车马前,一目野原天作岸;不愿躬身车马前,uu看书 .uukanshu一朝钟鼓诗酒仙;不愿躬身车马前,一金一玉知心言;不愿躬身车马前,一针一解四海间;不愿躬身车马前,一楼一宇荫华年。” “这是啥呀!喝酒喝酒!”梅笑故作嗔怪,“你这水平,我都能和你掰腕子了!” 这样的诗着实有些怪异,哪里是大文豪的手笔,这也太通俗了! 但个中人都是有酒还未醉。 它,真的通俗吗? 一抔粟米是为农,一目野原有所指。 喝酣畅了都敢说自己是酒仙,谁还能当得起诗仙? 一金一玉是为艺,一针一解是为医。 一楼一宇嘛,自然是当前的工学大人物。 这些本是助兴,但偏偏每一个的前言都是“不愿躬身车马前”。 季牧哈哈大笑,“老岳,你这诗和河神大祭的打油诗有的一拼,河神一百三十舫,殷沧跋扈占其六,雍州澜州好跟班……” “哎呀我的天!大铁杵!老岳的还是要强一点的,再说你背别人的打油诗咋还这么起劲?就算是你写的这也不值得显摆吧!” 季牧咧咧嘴,“喝酒喝酒!” 也在这时,吴亮缓缓起身,刚要开口,梅笑没心没肺嚷了起来,“有请吴老大做总结发言!” 总结?一帮人齐刷刷看着梅笑,脸上都是鄙夷之色,再借给你五个胆子,你敢就此给断了局?! …… 第一百六十九章 9州风云榜 吴亮素来是风云殿最有发言权的人,毕竟是达官世家,自初始便非其他人可及,相比风云殿时,此局他已收敛许多。 场面难得静了几分,吴亮道:“咱六人聚一起颇不容易,下次何时谁都没法估量,好在是大伙现在各个是一界强人,我和老柴从前寻思过一事,现在想听听大伙的意见。” “吴老大,你这意思是有利于我等相聚啦?” “没错。” “那你还多问个什么,就这么定了!” 刚刚的白眼还没消去,这时候又摞了一层,岳子昂咔咔敲着桌子,“梅菠菜,你脑子也是青绿色的吗?” “岳打油!就你油腻!看你那肚皮都淤出来了!还不赶紧塞裤裆里!” 柴迹看着这个头大,“你们这种,真不怕后代效仿吗?” 吴亮也是颇为无奈,沉了一沉才道:“你们看,九州商界有河神大祭,文坛有十年秋赋,玉石有天匠刻玺,医学……有好好包扎。” 梅笑酒劲上头又有点坐不住了,岳子昂在左吴凌秋在右,终于把这家伙压了下来。 “但是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过一个场子把各界的巅峰作品、惊世举措拢在一起,我六人十一年重聚,这一席意味不凡,何不如一起做点事?” 柴迹一边点头一边接过话,“从云州来说,工、农、文、医、商、艺,此六界我六人都有强大的话语权,这便意味着我们都可牵一界的头,把盛事做足做大,私以为此为一大创举。” 岳子昂看向二人,“不知到底是何创举?” 吴亮自顾饮了半碗,“有我六人在,诸事无虞,我想创一个九州风云榜,每年一次评定,以我六人行业为主但并不排斥其他。这九州风云榜,每年设立重金奖励各行各业有突出成就的人,如此一来,这将是九州第一个全方位的奖励平台。它所带来的好处,不只是提振云州的学术,只要我等勠力耕耘,这将成为九州的一大招牌,成为很多有能之人的扬名之路!” 吴亮说话之时,众人都微目思索,创举之说言而符实,九州当真是没有这样的综合机制,此举一旦做大,六人便是九州风云榜的创立者,这对声誉的影响不止劲烈而且持久。 再说权威性,正如吴亮所言,最起码在云州范围内无需顾忌。别看这一屋都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在各界的成就都已相当突出,再加上太学名士的名声,单是“六大名士设榜”便足以镇住很多人。 梅笑双目一张,立时点起头来,“好主意啊!这就是说,咱六人有了同一个窝,六个金鸡一起下蛋,还不闪瞎九州的眼!” 岳子昂心悦诚服拍了拍他,“你真是天底下最通俗的人。” 吴凌秋道:“我无异议,有此机制对云州的金石匠人也是一大提振,只是我要长久忙在云砀山,这九州风云榜的具体执行恐怕难以抽身。” 吴亮点了点头,“虽为我六人之事,但也要看各自时间,不过这并不影响九州风云榜的运转。季牧,此事……你以为何如?” 季牧道:“吴老大的提议乃是风云殿所有人的利好,我当然没有意见,只是觉得此事在不变初衷的情况下,不妨将它延伸成一个产业。如此一来,它便不止是对各界的提振,自身更会成为一个招牌,影响会更为深远。” “产业?”吴亮微微皱眉,“具体而言呢?”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太学凰一届张星斗在世的时候,不管是汀南文集还是十年秋赋,盛事总是蕴含着商事。九州风云榜一年一届,这样的密集在九州各界不曾有过,正是这样的节奏能够快速夯定一些事。此榜一旦做响,围绕在它身边可以做很多文章。” 季牧的话乍听来令人心花绽放,可一细想分明是没什么具体的东西,让你能看得到大饼却不识其味。 吴亮双眉紧蹙,“季牧,你能不能说得再确切一些?” 季牧微微摇头,“我何尝不想一锤子夯定,但这件事归根到底要看形势,首先我们如何把这个榜打出去,之后还要看云州人甚至九州人的反响,这所谓的产业才能一步步深入下去。” 吴亮沉道:“那你不如说说最理想的局面?” “最理想的就是,风云榜变成灯火之芯,因它自身之光而映出无尽光亮,从而引来无数光的围合,它将成为九州最具权威、最具价值的盛事。” 要说最具权威,人人都能理解,可这最具价值就有点虚无缥缈了。季牧回答了吴亮,众人却还是云里雾里,除了察觉到季牧的些许信心外全无所获。 季牧岂会不知众人的疑窦,但这件事他只能说到这里,这不是空瓶子无酒一眼看到底,九州风云榜听上去很是恢弘,但想做大并不容易,归根到底这不是商之一家的事,季牧对此根本就无法生出明晰的判断。uu看书wwuukanshu.co 要是现在就说产业腾腾人尽烨烨,那就真成酒话了。这世上有前途的事情有很多,但成事的一定是那些能握住前途的人,而不是看到船就觉得能开到彼岸。 最重要的是,这九州风云榜,季牧无心也无力牵头,此间细冗想想都不得开解,季牧现在大西原、云季合、云宝斋三面全是事,哪有时间顾及什么九州风云榜?这里头真要是说定了什么,一边儿是两位官家求助,一边儿是三个闷棍帮腔,这让自己如何是好? 不过吴亮等人倒也不做硬究,因为季牧毕竟说出来产业一事,虽然不包揽,但也道出了路子。别的不说,六人夯定此事无异议,已经是很坚实的一步,吴凌秋和岳子昂这位的颔首,更是一颗定心丸。 有那么几个间隙,季牧对这九州风云榜也畅想了几分,在他看来此举若是真的做成大招牌,那蕴含的商机当真难以估量。如果不是云季合和云宝斋都在云都开业,季牧对此事定会大为上心,可是现在他有很多棘手的事,甚至有一些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如何还能去想其他? 最要紧的就是云砀山之事了,这段时间,州府已经做了多次试探,季牧这个从来不乏胆量的人,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也不免心有躲避。 果不其然,酒到足酣之时,吴亮起身端着酒碗—— 缓缓向季牧走来。 这未必是局中局,但一定是吴亮带着目的的局! …… 第一百七十章 累卧槽了 很多场景无法想象,譬如当下。 岳子昂和梅笑坐在了桌子底下,嘴里吱吱唔唔倒也罢了,不时还发出呼噜噜像有一口痰在喉咙里打滚的声音。梅笑不停拍着地板,岳子昂啪啪扇着他的脸,俩人你一下我一下颇是有节奏,梅笑还时不时得意一笑。 吴凌秋就更狠了,这家伙从背后抹出一把刻刀来,对着一个酒壶咝咝啦啦刻了起来,越刻越是不明晰,到后面直接划起来桌子。柴迹倒是很清醒,知道自己该睡了。 吴亮端着酒碗也是晃晃荡荡,季牧把自己定在了椅子上,他怕一动就要原形毕露。不等吴亮开口,季牧忙道:“吴老大,都喝……成这样了,有事咱要不改日再谈?” “谁要和你谈事!”吴亮笑着坐在季牧身边,眼睛也不利索了,表情也收拾不好了,没酒窝的他硬生生绷出来一对儿,“我就是想问问你,云砀山那么多的长生玉,你就打算放任自流?” “吴亮,你是喝多了吧,我要是能管得了长生玉,早用这些东西修仙去了。” 吴亮伸出指头不住点着季牧,“你小子别跟我来这套,你我都是喝多了,但离醉还远得很,你说什么我道什么,分毫不会差。我就问你,你的每一张安营执都是州府郡府所出,现在临到你为州府郡府做点事就这么难吗?” “吴亮,话不能这么问,安营执不是州府郡府交换的条件,它是由资质而来,是九州的系统,大西原云季合还有云宝斋,那都是缴得九州最重的税。你要这么说,州府分了我一亩田,田税之外我还要再交点粮不成?” 但见吴亮神色一凝,季牧立时便知这家伙清醒得很,“不与你纠安营执之事,但云砀山你就不愿出一分力?” “开掘长生玉的价值,云州大商可为之人甚多,缘何执于季牧不放?” 季牧在躲的正是此事,云砀山长生玉对云州的意义非同小可,这一月以来州府一直在找“营玉”之商。这里面的事情并不复杂,就是“州营商理”四个字,云州的商业环境素来难比外州,商学院迄今也只有六十多年,说起来云州州府并没有真正的控商之署。 所以云州州府打算把云砀山之事交由商号运作,相比之下这些商人更懂得如何运作长生玉。于是便有了这州营商理,此四字说白了就是找一个大商给州府打工,拿固定的佣金,有关长生玉的收益全部都要收归州库。 同时,这也意味着一个全新商号的诞生,明面上那可能是整个云州最响亮的珠宝行。 话说此时是季牧第一次正面面对这个问题,一直在避自也有他的底气,九州商盛农也盛、学兴艺也兴,这才是根本的环境。于商而言,商旺则州旺,九州暗暗都在较劲,每年的产值排名眼睛睁得牛大。 季牧手中三大业,做得越大州府获利也越多,所以州府才是一副不断商量的姿态。其实他们搞错了一件事,长生玉是不需要怎么宣播的,有关长生玉养生的诗都能出一本厚厚的诗集了,夸张点说,只要你卖的是长生玉,聋子都要动动耳朵。 州府心觉季牧名头大,运作起来方便许多,却忘了官家运营有什么路是通不了的? 吴亮见硬不起来,只好来软的,“州牧大人是分外欣赏你,此间许多事情你并不知情,还有营工署的太署令赵渊,他可是营学攻绩的总督令,大西原能够助资离不开他的推举呀!如果营学攻绩你插不上话,那些纺车织机怎会那般称你心如你意?” 季牧心说这就是裁缝没剪子硬扯了,纺车织机这事能成,哪里是助资这么简单。 “这么和你说吧,倒也不是州府这边逼你,实在是州牧大人王八瞅……啊不是,绿豆瞅……啊呸!总之是看你看对眼儿了,他根本不去找备选,一锤子就定你身上了,你今天不愿、明天不允,当真觉得能耗得过?” 季牧拍了拍吴亮肩膀,“吴老大,不要以为我有三头六臂呀!大西原、云季合我都料理不过来,现在又多了云宝斋,要是再给我一商号,再壮的马也得给累卧槽了啊!” 吴亮那是满目关切,一脸同情看着季牧,而后一甩头道:“这些别和我说,卧槽这种话你不如直接和州牧大人商量,说不定等你卧槽了他还能给你挖槽。” 季牧喘着重气,这些推脱之辞和吴亮还能说说,真要是哪天被请到州府喝杯茶,能流露出来的恐怕最多也就是一个难为的表情。 此事已经困扰了季牧许多日,借着点酒劲便说得多了,让吴亮传个话总比冷冰冰的差役好得多。 “要是想让我运作长生玉,倒也不是不行。” “快说说怎么个行法?”吴亮急道,转瞬他又眯起眼睛来,“季牧,你可不能跟官府分号子呀,营归营理归理,uu看书 uuanshu 可别犯了忌讳啊!” “我疯了才会想着和州府分钱!”季牧白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这长生玉就不要再起一个商号了,那样的话我真的管不过来,更会影响到长生玉的收益。” “那你想怎么操作?” 季牧迟了一迟,强自直起身来,抓过来一碗酒,“九州的大型拍卖场都不是只做拍卖这一块,由此衍生出来的产业颇是值得挖掘,所以云宝斋要做的也不限于拍卖。如果州府同意,我建议把长生玉纳入云宝斋进行运作,如此一来,我那云宝斋的人手便可以同时顾及长生玉的营生。” “我当是什么难事!”吴亮一拍大腿,“州府看的是什么?是收益!它哪管你怎么运营?别说云宝斋,就算你把它放在大西原下面,州府也不会干涉!” 季牧暗暗咧嘴,“吴老大,你还是先不要大包大揽,先禀上去看看再说。” 吴亮俨然是胸有成竹,直接不再去聊这个话题,眯眼问道:“季牧,这九州风云榜,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都已说了呀!” “你看,咱既然要搞这个风云榜,那是不是得提前设立奖金,还有搭台评定、聘请各界大师,这里头……” “停!”季牧张手止住吴亮,“这些钱我出,但是有个前提。” “什么?” “这里面的活儿我可一点不干。” “成交!”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西原之路 聚会之后,很快各回各界,一个个都蔫头耷拉脑袋,并非离别伤感,实在是他娘的酒喝得太多了。有人仍然天旋地转,有人胃里蛟龙呼啸,有人脸色刷白眼睛通红。 嘴上说着何时再见、何时畅爽、何时再风云,心里都是太年轻了、太冲动了、太要命了。 关于这九州风云榜,主要就要劳烦两位官家了,其他人远的远忙的忙,官家毕竟每月都有固定的五天休沐,这东西如何玩大做火就看二人的能耐了。 话说吴亮做事当真是麻利,似乎那夜的酒还没醒透的时候,州府就传来了答话,长生玉一事可托于云宝斋之下,此间运营一切由季头家做主。 从这一席答复,季牧看得出来州府对自己的信任,长生玉虽品类众多,但每一品在九州都是有着心理价位,州府居然连价格底线都不设,可谓全盘托付。 把长生玉纳入云宝斋,虽然所有的收益都要收归州府,但此举对云宝斋的名气大有助益。 人人都知长生玉,得玉必来云宝斋,久而久之,长生玉的名声岂不就是云宝斋的名声?再者说了,统筹长生玉采掘的乃是吴凌秋,从原料到销路可谓一片坦途,这也是季牧决定将其纳入云宝斋的重要原因。 而有关长生玉和云宝斋的具体操作,季牧也大概有谱。首先拍卖必须是云宝斋的重头,抚仙镇的货足以打开前期局面,第一批长生玉何时到来尚不可定,等长生玉到了,当选其中上佳之品依旧拿来拍卖。 围绕着长生玉,势必建立一个产业链,只卖原玉不是商人所为。长生玉之所以养生关键在于贴身佩戴,摆一块大原玉让人购置,难道是要让人家当枕头吗? 此间所带来了分明是一个首饰行,而如何打造这些依托长生玉的首饰,恰好与云宝斋从前雇佣的匠人相契合。 长生玉有长生玉的行情,州府依据数量必定会有收益预算,季牧要努力的方向不是达到预算,而是让州府看到成倍的利润。如此一来,云宝斋的操作空间才会更大。此非虎口夺食,而是要把虎狼喂的油嘴圆肚,獠牙用来咀嚼,一切也就圆润了。 此间虽有风险,但云宝斋的理由极为充分,除却匠师的花费、流程的花费,关键是“官营商理”这里面是有高额佣金的。 夏日高炎之时,云季合和云宝斋运转都颇是顺畅。 季牧花最多心思之地,却仍然是大西原。 云季合已经趋近成熟,背后又有那么多商家出谋划策,这一块素来走得很稳。云宝斋是轰烈之所,但在季牧的构划中此为“小家之地”。真正能拉近自己和鱼米巨商距离的,还得看大西原。 说白了,云季合和云宝斋都是撑门面,云季合让季牧拥揽云州大商,成为不二的东家,云宝斋让季牧有了高档货,不再让人觉得他是一介上不了台面的土商。 而大西原才是季牧的立商之本,如果没有大西原,云季合八十二头家谁会多瞧你一眼?如果没有大西原,岂有河神大祭的轰轰烈烈,岂有和雍州巨商的通货? 最重要的是,大西原所拥有的才是天底下的不二商机,人要吃米吃鱼吃肉、穿麻着棉挂绸,在此之上才是看看什么金玉更显摆、什么木陶可收藏。大西原的存在,本身就是九州人的第一重需求,富人再多,还能比普通百姓更多? 眼下来看,大西原在云州风生水起,销量连年增加,发往雪州的货也几乎呈每年翻倍之势,这两处季牧素来放心。 而后的雍州,这里面就一言难尽了,大西原只是供货,牛羊肉入了醉仙居便到了最终,对大西原的提振实是有限。 陶聚源势颓之后,云贺商道变得宽松,贺州许多布商虽然名义上还依附在州合陶聚源之下,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州合商号已经难以为继。 贺州到云州方向,真正闯出些局面的是绣春园,贺州的跟从者不在少数。说起来,季牧打通这条商道的初衷就是为了大西原,云州的肉从来没有到过贺州,以贺州和沧澜二州的天然地利,肉到了贺州,便可以说扣响了沧澜世界的第一扇门! 季牧亲身走过云贺商道,深知这里面的大小规矩,两边大商牢牢把持着这条路,有些事情连州府都一知半解。但现在云州这边没有了陶聚源牵头,季牧倒想看看云贺商道还有多难走! 季牧分别写信给季业和郭二虎,从九云馆调来十万斤货,分装五百辆马车。 对郭二虎来说,这些年里凡是季牧写信给他,从来就没有小事,不是搞棉花就是运天廊,桩桩件件都不得了。 这一次自然悉知,可见到季牧的时候,这个胡扯瞎掰大大咧咧的家伙,吱吱唔唔扭扭捏捏,直让季牧觉得这货是让婆娘给改了性情吧! “季头儿,你应知道,有些事我是做不了主的,我也是被逼无奈的,你可得体谅我啊!” 虽然郭二虎常开玩笑,但此刻显然不同,现在是真的有点虚,要说怕事,郭二虎也是历过风浪的人,不敢说天不怕地不怕,人不怕鬼不怕还是差不多的。 这让季牧不由狐疑起来,uu看书 .uukansh “你干了什么?” 郭二虎忙道:“不是我干了什么,是我被逼的干了什么!你家的事我是完全没有地位啊!” “我家的事?” “是呀!大叔大娘都给蒙在鼓里,但她一边要挟我一边糊弄我,我有点乱啊!” 季牧一下子明白了,郭二虎见状忙道:“季头儿,你这个妹子她太贼了!都说人小鬼大,可这家伙鬼也经不住她骗呀!我这脑子根本就不够使了,百里一个话,给我懵了一路啊!” 季牧却也不看郭二虎了,直接喊了一声,“出来!” 就见季妍挠着手心,跟自己慌乱时候的那个动作相差不多,“哥……” 季牧看着季妍,两年未回西部的他,忽然发现季妍长得都到自己肩头了,还有一件季牧从未细想过的事—— 季妍,已经十四岁了。 在九州,十六就可以谈婚论嫁了,到了十八的时候,一半女子都已出闺。二十五岁以后便可称大龄女子,这些人要么扎根学术界要么婚约在前等归人,方有大龄的资本,而不被招来闲言碎语。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季牧就为季妍规划了一条太学之路,但是她的性情比自己当年还跳脱,让她上太学恐怕全家上下都会鸡犬不宁。 但见此刻季妍的架势,怯懦只是掩饰,根本上这家伙只想向季牧传达一件事—— 劝没用!听我说!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季牧季妍 季妍穿着一身淡红素衣、不饰花纹,气质却与平常十四五岁的姑娘颇是不同,她的鼻子很尖,双颊瘦削犹如刀刮,眉有点斜、目有些深。所谓面由心生,脾气火爆的人一定不是一脸憨憨,怯懦怕事的人很少目光如炬。 季妍往这一站,给人一种很是要强、极有主见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先说结果,我不要上什么太学!” “先说结果?”季牧心一沉,这家伙还真是翅膀硬了,居然上来敢这么说话。 “太学是龙潭虎穴吗?让你如此抗拒!” “你当年不也是被骗进去的?”季妍俨然备好了话,“成为商学名士,我哪里有你那样的运气。” 季牧真让她给气着了,“我成名士,是靠运气?” 就见季妍一直紧绷的脸,渐渐缓了下来,抿了抿嘴道:“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肯定是实力,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呀!” 季牧心说你转的还真是快,“不上太学,你要干什么?” “把我留在云都,我去料理这里的云季合!” “胡闹!简直胡闹!你一个姑娘家整日风尘在场子里奔波成什么样子!” 只见季妍缓缓来到季牧身前,一手抬起季牧的胳膊,一手按住季牧的后背。 “这是干什么?” “手抬到这里,对,再弯弯腰。” 季妍嘿嘿一笑,“差个拐杖,配上你这口气,跟老爹简直一模一样!” 季牧被她整的有点烦,“还敢提老爹!背着他跑到云都,你还真是有能耐啊!” 季妍耸耸肩,“我看出来了,你是没话劝我了,所以才学老爹这一套,胡闹!简直胡闹!”说话之间,季妍撇着嘴把五官都挤到了一处,学着那爷俩。 季牧刚要开口,季妍一个侧步抓住季牧胳膊扭了起来,“哥,你想想,你多久没回西部了?牧火节过着都没意思!” 季牧一想,从张罗营学攻绩开始他就没有再回去,这两年,营学攻绩、纺车织机、黑心羊、收棉大战、帝丧期、天匠刻玺、抚仙镇、太庙宗礼、云宝斋,接下来还要去流苏城,想想已是许久没有见过老爹老娘,不由一时有些沉暗,“等忙过这一波,一定回西部多待一段日子。” “你看,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忙!哥……小妍从小就立志要做你的好帮手,帮你做生意,我不想去什么太学浪费三年。兄妹齐心、天下无敌!” 季牧白了她一眼,心说也是奇了,自己早就猜到这家伙肯定会忘忙碌上扯,以此把话匣子再往深了凿,可她那一问让自己有点惭愧与芒乱,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她还真会,往软的地方锤。 “口口声声做生意,你可知什么是生意?” 季妍嘿嘿一笑,要是人们说话有标点,这家伙恐是从标点里头就能判断心绪所思,季牧这一问,对她来说那可就是有点眉目了。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 “要不我给你开个坊子,叫吹牛坊?” 季妍猛然闭眼睛,鼻子吹气哼了一声,“你的书早已在我那屋,你在太学写的我都能背下来了。” “没用的,那些都是唬人的,关键是……” “是什么?说不下去了吧?”季妍眼睛一眯,“我七岁就在云季合里转,别管运输、供货还是通货我都一清二楚,看账做账我也会、商号组合我也懂!” “哥……”季妍来回晃着季牧胳膊,“你就先让我做个伙计,来个一年观察期,可以让那些头家掌柜给我打分,要是低于你的预期,我就回西部!” 不是在云都的云季合就是回西部的云季合了,太学是没门了。季牧心想,就季妍这脑袋瓜子,纵然搞一个什么评分,谁还敢给她打个甲二?到时候一切更顺理成章了。 季妍缠个不休,季牧道:“容我写信问问老爹。” “老爹说了,你是咱季家的顶梁柱,我的前途你说了算!” 扯着扯着还扯到了前途,这季妍每个词看似脱口而出,实际上都深思得很。 “然后见了老爹,你再说是我同意的,你也没办法只好接受,可是这个套路?” 嘿嘿嘿嘿!季妍低头搓着手只是傻笑。 季牧缓缓坐下,一时心里也没个定。说实话,她不想把季妍拉进这个风云场。 有商就有战,想想自己这些年,从肉馆被烧、西围库阻挠、冒险盐铁古道,到河神大祭低三下四堪比喽啰,再到目睹陶大朱与星宝行的狠辣、黑心羊的颠覆,桩桩件件都是苦捱。 说起一个个大商是那般光鲜,实际上哪个不是夙夜匪懈、独自咀嚼。 季妍的性情,季牧心知肚明,她那尖钻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商界。uu看书 .uukanshu.om就像陶大朱对自己的告诫,低一点才有水汇过来,但是季妍,她是那种喜欢站在高处,志满气昂的人。不得不说,她是绝顶的聪明,但这世上聪明人很多,大商就那么几个。 “哥,又怎么啦?要是不放心,你考考我?” 季牧道:“你说云季合的东西你都懂,那我问你,本质上它是什么?” “它……”季妍张口就要来,可随即她又沉定下来。 半晌之后才道:“云季合,有势又有利,我们季家借势又得利。它让云州一起往出闯,拧成一股绳,以后和天元商帮、六湖商会一较高下!” 季妍说得振振有词,季牧却缓缓站起身来,“完全不对!” “哥!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把那些书带到云季合去,仔仔细细再看几遍,明年这个时候再回答我这个问题。” 季妍心里千百个想不通,什么叫完全不对?云季合不是借势得利是什么?大商看的不就是势和利吗?若是多年以后还“困在”云州,那些头家门也不乐意呀!天元商帮为大、六湖商会为次,若是不和他们较个高下,云商的志向何在?云商聚拢的意义何在? 不过好在是,季牧此话算是默许了让她进入云都的云季合,也不枉费自己这许久以来的心思。对她来说,云都的云季合是真正的舞台,不需多久,她就要让季牧知道这是一个何其正确的决定!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易9昊 云州商人开会,一个个正襟危坐,整齐的椅子、整齐的茶杯,交头接耳都满是克制。 贺州商人开会,人人都是自带椅子,有人觉得垫子太硬、有人觉得扶手太细、有人觉得靠背太直。那坐姿就更加五花八门了,有人脑袋卡在椅子头,腿伸得笔直笔直,就跟瘫了一样,有人翘着二郎腿哆哆嗦嗦好似癫痫发作。整个会场不怎么能看到茶气,倒是满屋都是烟气。 虽说贺州人闲散慵懒,但这毕竟是商人开会,怎的整个人屋子里连茶杯都透着排斥? 归根到底,这要说到贺州人最讨厌的一件事—— 上纲上线。 世俗来说,你可以说我这不好那不好,但不能说这是性格的缺陷,他家园林不够齐整院子不太美观,你可以说哪哪需要改进,但不能说和盛世九州不搭。人各有自己的活法,我赚够明天的开销就打烊,你该说我懂享受,别张嘴闭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拿到这商界来说,九州人都很富足,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差,干嘛整天看这个不顺眼、跟那个打一仗?人生短短七十年,不仅要留给子孙富裕钱,自己也好活好这些年,披荆斩棘弄个一身伤,生生减了二十年。 说起来还是布商作妖,在贺州商人们眼中就这块他娘的不消停。最早时候给人家云州织布,后来云州自己能织了,自己干脆家伙事一扔,打不过你就加入你!现在好了,当年你没打过的又让别人给干翻了,早些时候没雄胆,现在硬不起来了却和自己人喊上了! 哎呦!就贺州这没什么棉花又搞不定工艺的环境,拿头跟人家拼哟! 这些商人们之所以来参会,给的是“贺峰会”的面子。 这贺峰会是贺商自发组织的一个“商盟”,其宗旨就是千万别搞成天元商帮、六湖商会那样。咱就是一个贺州内部平衡一下各个郡的货,当下哪个郡缺什么、哪个郡余什么,坐在一起沟通沟通,说完正事再谈谈九州商界有什么大事、对未来有什么影响也未尝不可。 “州合商号陶聚源,对我贺州布商本是提振巨大,现今云州天翻地覆,云贺商道正值空虚,我贺商必要一举控制此地,断不能让那人灭了我贺商的威风还要来我贺州夺食!” “坐下坐下!既然被灭了威风,哪来的脸跟自己逞威风!”说话的是半口流的头家易九昊。 半口流这碗面,贺州人吃了四五百年,可以说是贺州内部做到极致都快淤了的大商。这些年里甭管商情商势如何变幻,半口流都稳如磐石,更是在此消彼长、彼消此长的不断迭变中,一步步将稳健的半口流推到贺商的至高之处。 比财力,谁也敌不了这老牌大商,比影响,贺州人可以没布买,但不能没这碗面吃。所以易九昊一开口,那州合陶聚源的贺州布商立时沉默下来。 毕山平就坐在易九昊旁边,易九昊虽然小他近二十岁,但这个人却是半口流多年未遇的刚猛人物! 之所以说刚猛,这易九昊把面馆玩了个通杀,现在的他占了贺州九成的面馆门店。本来还让人存疑,整个贺州就你一家一个味儿,一年不腻你敢保证十年不腻? 可接下来就让人大开眼界了,易九昊搞出来一套“千味半口流”,在传统秘方的基础上不断推出新品,他把每一间铺子的菜谱翻了三倍,还搞出来“每月一新品”,可以说近年来贺州的面食馆子,人们对这半口流更加上瘾了。 这易九昊一身的青色流纹衣衫,手中总是不离一个烟袋锅,其身材也是像极了做饮食行业的人,坐着整个会场最大的一把椅子。 “毕头家是经历云州风浪之人,对这底细肯定知晓不少。当年咱贺商都知道云贺商道,之所以让布商给把持了是因为两头牵得顺,现在贺州绸商起、棉商颓,您看这路子该怎么走?” 合了别州的人,干掉了己州的商,毕山平早知自己在贺州处境尴尬,但这云贺商道意义重大,不管是季牧还是从他自身考量,贺绸都不能再走那过于绕路的出云道了。 “易头家,具体怎么走还是要看大伙,老朽只是觉得,一味去想如何把持对双方都不利,互通才是必由之举。云州的发展与天元沧澜相去甚远,除了布商,各行各业在云州都有利可图。这条商道是拉近云贺的不二之路,我等难道不该将它利用起来?” “毕头家,贺州生意上的事情我敬您,但天底下从来没有被打了脸还要再迎上去的道理!” 易九昊突地冷视那人,“是你布商没能耐,别让整个贺商一起给你支着挨打的脸!” 这一席话,直接让会场静谧了,吧吧抽着烟袋的人都缓了下来。这易九昊是出了名的毒舌,说起话来不管不顾,又因其地位所在,下不来台的只有对方。 “毕头家,您继续说。”转瞬,易九昊又是一脸温和之色。 毕山平暗暗咧嘴,心说他娘的该说的老子都说完了啊,uu看书 .uknshu.cm 强行一阵组织,毕山平沉声道:“云州那边有向贺州通货的需求,而我贺州这边想走出再度兴业的商号也不在少数,既然如此,何必阻了这双方互利之路?” 易九昊点点头,忽然微目一扫,看向另外一侧的两把椅子,“二位以为呢?” “商道,有商穿行才是道,我不知什么叫把持住商道,难道是自己儿女过家家,没有输赢只有玩乐?” 这话说起来,显得更毒了。 “贺州若是把持,那扼住的不是一头,而是整个云贺商道。就因为棉商大败而归,所以百商都要一个个化身守卫给他看好门?奋力抵抗外敌?别的不说,云贺之商在九州本就是弱势,现今龙头与龙头尚且相互合作,蛇尾和蛇尾却打得酣畅,这难道不可笑吗?” 应声望去,那是一个许久都没有出现在贺州的人。 说起来他的商号,多年以来在贺州的影响非同一般,这是贺州商界最为有名的善商,也是一个深陷云州泥淖不能自拔让人叹息的大商。 想那故人在时,他是整个贺州商界最有商缘的人,他明明做得很大,却谦恭退让,从他的手里不知成就了多少商家。 时至今日,那墓前逢年过节花团如簇,纵然平白时日,也大有祭奠之人。 他并不是面庞那般冷酷无血。 这说话的人,是他才出狱不久的儿子—— 星宝行的头家,张耀西!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贺商4巨头 贺州商界,除了布商,其他商号都是很认星宝行的,张星斗耕耘贺州二十多年,积攒的人脉也颇为可观。与此同时,加入州合陶聚源的那些商家,反过来被这些本地商心有不齿。 张星斗之死,张家兄妹大闹了好几年,最终把陶然庄毁了大半,自己也陷了牢狱之灾。此时看上去,这对兄妹稳重得多了,这也让一片噤声的贺州商家愿意站出来说说话。 易九昊道:“我同意张头家的说法,云州与贺州没有仇,云商走不到天元、贺商走不到沧澜,如果云商与贺商再各自封闭,走来走去都是窝里折腾,能有什么前途!” 毕山平连帮腔,“云贺二州互通大有可为,易头家增扩半口流,眼下又出来了千味半口流,这浩大的产业,它得有充裕的肉源才行啊!” 易九昊狠得白了一眼毕山平,吧吧嘬了两口烟,心说这老匹夫不安好心,心知肚明的事儿和嘴上过一遍,那就不再是一回事儿。毕山平这一说,就显得自己有私念了。毕山平油是油但可不傻,半口流在贺州影响力巨大,现在他就是要把这里头挑明,如此一来才能让在座的商家们好好想想怎么表态。 易九昊可不是他爹那样软得就像面条儿,这家伙四十岁那年终于承了家业,只用了三年光景,半口流就不是原来那般“和善”了。所有的铺子筛一遍,不合他心的一夜全倒,那些从前与半口流老头家关系不错的人,现在根本到不了老头家面前,凡事都得先经他易九昊。 毕山平瞅准的就是这一点,明告诉大伙半口流缺肉、极缺肉,他这么在意云贺商道为的就是通肉。这贺峰会上,除了还在瞎蹦跶的布商,剩下的人还请好好想想,这商道要是三里一个坎、十里设个卡,半口流能让你在贺州好好活下去? 一时间,会场又静了下来。 布商们满目殷切看着一个老者,其他商家的眼神也若有若无扫向那里。 应目望去,那是一个白须白发白衣的老头家,看上去他似乎全部的力量都撑在拐杖上,仿佛那拐杖一倒,自个就要瘫在椅子上一般。 老者半眯着眼,脸上遍布老年斑,须长尺余,又厚又顺,颇有几分江湖宗师的气质。 论资历,这老头儿在贺州商界根本无有可比,七十有八的高龄还在执掌号子。论影响,他的商号在贺州也是首屈一指。 这人,便是志怪斋的头家,上官风扬。 上一届河神大祭,贺州就三条船,一是半口流、一是绣春园,另一艘便是这志怪斋,其规模影响在贺州可想而知。 按理说以这岁数早该颐养天年了,更何况是贺州这种注重享受的地方,可喟的是上官风扬晚年丧子,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孙子。志怪斋这种说书的商号,运营的复杂程度远比普通的卖货商号,所以上官风扬一边培养着孙子,一边坚持在头家的位子上。 半晌之后,上官风扬缓缓睁开眼,“云商贺商,归根到底它是九州的路,而不是你家到我家的一座桥。其兴建的初衷就是为了云贺同好,方才有州府的政策让此路成为只做通商之路。但这不意味着,这条路就是商人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之前那边有陶聚源牵头,这边脸也贴得紧,我贺州人又不愿意出去,才让这商道成了一条布商之道。” 这一席话大是有些追本溯源的味道,上官风扬直接点出来州府,是叙说也是震慑。看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一点是它为何而来,如果能解答这个问题,那在多数情况下都能明白它该因何而去。 旋即,上官风扬咳了咳,“但今时不同往日,这要来的人,他不是引兵犯境,他也是图利之商。大西原能做到今天这个样子,那头家心里的生意经难道比我等差了?生意生意,先有生才有意,那不是带着砖头瓦块硬砸给我贺州,而是我贺州也可以提刀震马去圈一片疆域。来来往往、买卖买卖,这些都不明白,你们在讨论个什么?” “是是!老头家金玉之言,我等晚辈受教!”易九昊忙道。 “奉劝在座各位一句,那些拦在云贺商道上的大小关卡,最好在商队到来之前就拆掉撤回,别和云商作对,也别给贺商填堵。” 这话一出,一票布商的脸色齐齐沉了下来,贺峰会开成了批判会。 半口流、志怪斋、绣春园、星宝行,贺商四巨头同出面,这场子谁能耐得住?再看看其他商家,一个个都是四大家的跟班,u看书 wuuanshu.cm 更是说着说着满目畅想。云州那边已经颓不可言,贺州的态度更加让人森寒,这生意恐是难以为继了。 “云州的货入贺州,便等于是贺州的货进云州,此来这头家乃是有包揽实力的人,云商百业通商由此可开局面。你好我好一同成好,才是此人的格局,我等贺商断不应小家子气胡乱揣度,对我商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货走起来更重要。” 上官风扬力按杖头,缓缓站起身来,随后却看向易九昊与毕山平,“大西原的场子不如费点心思,以示我贺商的诚意。” 易九昊忙道:“老头家放心,桥都可租之地不在少数,此事我会立刻安排。” 上官风扬却缓缓摇起头来,“双流角的商家过于参差不齐了,那里当是能腾出一块可观的土地。” 刹那之间,会场之内碎声不绝,连易九昊和毕山平也是满目惊诧。 来了直接进双流角?没有这个道理呀! 毕山平与季牧乃有前缘,本以为自己是大西原入贺州的说客。但刚开会不久的时候他便觉得易九昊与季牧定是暗通了不少,现在的他更不得不怀疑,通的更多的怕是这老头家吧! 要说易九昊还可以理解,半口流确实太需要肉了,可你志怪斋一个说书的,这图的又是什么?还有那星宝行,怎也替大西原说话? 这么看来,已经和季牧达成许多合作的绣春园,居然成了最不实诚的一个?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商队入贺 大到一州、小到一郡、再小到一镇,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母亲河。 说到沧澜世界,沧州澜州管流瀑天池最起码得叫个“母亲池”,流过澜州叫澜水、流过沧州叫沧水,可谓宇国第一水脉。 流瀑天池几乎从正中穿过流苏城,因此流苏城架起来大大小小上千座桥,一如云州人把上云城叫云都,贺州人称流苏城为“桥都”。 不过流瀑天池穿过流苏城却不是笔直的一条,而是拐了两个弯,呈现“之”字状。也正是这两个弯,造就了流苏城最繁华的商业场,此为沧澜世界仅有的两块两面临水之地,喜欢享受的人也最喜欢对比,一面水和两面水那是天壤之别。 北岸很丑、东岸很美,这就很妙,若是眼前就一岸,一会儿丑一会儿美就大大失了意趣,在贺州这两个地方先天就能聚人潮。 这便是“双流角”。 但这双流角和云都的十里鳞次仍有区别,十里鳞次齐整恢弘,任何一人外来就算提前不知道,走到这里也会发觉这一定是云都的中心。双流角就不一样了,这里人的密集程度与十里鳞次不相上下,但除了人多再无可说,甚至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天下小贩的圣地。 没什么高大楼宇,也不见灿烂灯火,就像有一把抹去棱角的天地大刷子,把这里扫得哪哪都一样。 但在流苏城,毋庸置疑这里的地最贵,别管买东西的人有多少,此地能拉来一半流苏城的人便已注定一切。 …… “季头儿!这不对呀!要是我来挡路,那一开始最起码得扔俩锤子吓唬吓唬呀!这什么操作,难不成都堆在洞口准备一下子把咱给剁了?” “你是山洞住多了吧!” “是啊!所以你进来我才能出来呀!对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就咱当年那山洞,现在都成胜地了,盐……望云北道来来往往的车马,都要拜拜呢!” “这八成又是你安排的吧。” 郭二虎嘿嘿一笑,“你看啊,你做大了保不齐哪天能入橡树山,我这样的也总得留点念想不是?” “橡树山?你也真敢想。” “啧啧!运天廊那会不知道是谁跟我说,一朝梦醒一朝入梦,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做的梦?” “停车!” “哎?你怎么还急了?你和橡树山的差距,总比山洞那会和现在的差距小吧?就算不小,你不还不到三十岁嘛,而且还没娶婆娘……” 话没说完,郭二虎忽然眼睛一直,娘咧!眼前咋还真来了个婆娘! 如果季牧没记错的话,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就是当年他走云贺商道时候的“云贺集”,被来往商客称为“半道喜”。当年他亲眼目睹张耀西张涵西在一众贺州布商面前的惊人举动,火把抛飞烧了云贺集。 那时的季牧还不理解,商人岂能如此任性恣意?难道对身后的产业毫无顾忌?现在来看,只能说那时候的自己还圈定在一套普世的商人价值中,它只会告诉你什么该做,却不言什么不该做,更加无法知道为什么不该做。 眼前的身影一如当年,来人正是张涵西。 说起来这里面有颇多的不愉快,尤其是云州肉馆开业时,张家兄妹那一场大闹,恨不得即刻就看清大西原到底是哪头。 “季头家,好久不见了。” “张头家别来无恙。” 张涵西笑了笑不做多言,“商队以我马队为引,我哥在流苏城恭候季头家。” “季头儿!小心有诈!” 季牧不得不白一眼郭二虎,他是从未见过把提醒别人的话喊得都快把对面震聋了。 时过境迁,季牧不知道张家兄妹到底解没解了气、息没息了仇,但今时的云州商界应是他们乐意见到的。 跟着张涵西马队,两日之后,云盛通的商队开到了流苏城。 这一路如此顺利,也让季牧有些意外,不过转瞬却也明了,这般情形除非是贺商内部达成一致,不然绝无如此坦途。张涵西这一牵引,引的绝非他张家一家意志,这一路静谧安详,安的也不是因为张家做了多少打点。 要是这样的话,季牧便知,此来的要义就不是如何安顿大西原了,而是如何与这般贺商斡旋。 路从来不是一家之路,季牧从未想过统摄云贺商道,他要的只是一个通字而已。行商要知道自己的目的,你为拳我为拳,那只有硬碰硬,你开五指我开五指,才有十指相扣。 季牧自知,马上就要见到那星宝行的头家张耀西。 细想来这不是个一般人物,这天底下舍得钱的大有人在,但富贵如他舍得牢狱之灾的没有几个,这一定是一个狠人。 到了流苏城,季牧刚刚把货安顿好,果不其然张耀西便现身了,一座不大也不小的客栈里,季牧对着兄妹二人。 再见时,张耀西面如枣色、胡须根立,“季头家下手还是轻了,陶聚源已经没有活下来的必要。uu看书 .uukashu.cm ” 季牧刚要开口,张耀西又道:“不过想来,季头家所思与我等毕竟不同,打个半死或许比死了更有用,理解理解。” 季牧不由皱起眉来,真是奇也怪哉,你兄妹到底想说什么?句句死活还是当年味道,但下手轻重这种话更适合星宝行直接和陶聚源去说,而不是堂而皇之去评判他人所为。这般话听来,有一种强行让人做差役的感觉,仿佛季牧万千所为都为了你星宝行音容笑貌。 季牧更是知道,一旦此间“贯通”,这贺州形势无论如何,星宝行都会将自己牢牢绑定,到了那时候再解套,那也太小看季牧的嗅觉了。 “张头家,不要一口一个陶聚源全死还是半死,星宝行的处境也没有好太多。说实话,早在五六年前,云州就已传了不少星宝行的事情,在云州商界看来,星宝行恐怕比陶聚源还要黯淡。” 张耀西哈哈一笑,“这才是请来季头家的意义呀,当下的云州商界,你季头家点个头,立马一群人弯下腰。” 季牧也是笑了出来,“这话就太恭维了,季某想问二位头家,你们当真以为星宝行在云州还能活得下去?” 立时之间,张耀西兄妹都眯起了眼睛,这话说得就有点狠了,比他二人还不按套路。 不过让二人更诧异的是,你季牧是如何来到贺州应当心知肚明,来了之后居然如此指摘,真的就不担心自己在贺州的路?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星宝行东拓 既然从云贺商道一路来到这里,季牧断不会把事情搞得很僵,上来这般针尖对麦芒,实在是张耀西的话过于不中听。 不过话说回来,这对兄妹素来与一般商人不同,不能说商人没脾气,但是在利益面前多是大为收敛克制,但这兄妹风风火火、万事在明,现在却也说不得他到底是解了恨还是出了气。 三人都沉定下来,季牧徐徐道:“张头家当年之为已经断了在云州的路,整个云州商界都以为星宝行已退出了商界,说句不好听的,再露头这叫死灰复燃。” 张耀西道眯眼:“云州商界怎么看星宝行,还不是要看季头家怎么看星宝行?我听说云州新起了云宝斋,季头家这般抵触难不成是怕我星宝行抢了你的风头?” 季牧笑着摇了摇头,“商界怎么看星宝行,和星宝行能不能走得动货,这不是一件事。”有些事季牧本不愿提,但若不说似乎对方理解得难以透彻,“想想当年,陶然庄是怎样倒的?张头家又因何入狱?如果只是货的原因,想来二位头家也不必让季某在云州说什么话吧。” 兄妹二人互望一眼,眼皮都是微微一条,不过刹那之后,季牧又开了口:“农家有句古话,能种半亩熟田、不打三秋野猎。二位头家,与其去云州闯那是是非非,倒不如往东看看。” “往东?你指沧澜?” 季牧点头道:“沧澜世界虽已沧州澜州为要,但贺州亦是其中一部分亘古不变。” 张涵西忙道:“占一席沧澜世界,我爹在世时就曾想过,他老人家都未踏足之地,你现在让我兄妹如何搏得?” “尊学的心思从来不在沧澜,对沧澜他老人家是有心无力,难道不是这样吗?” 张涵西又要发作,却被张耀西拦了下来,随即微目看向季牧,“季头家,愿闻其详。” “沧澜二州是鱼米大商盘踞之地,围绕着鱼米才有了百商之兴,但多年里金石领域在沧澜一直不景气。因为天元商帮是以金元起家,这一块的竞争力永远没有优势,六湖商会又忌惮金石大量渗入让天元世界在沧澜攫取话语权。但对贺州,沧澜绝无那样的戒备之心,星宝行一举东拓乃是不二时机。” “不二时机?”张涵西大皱眉头,还以为季牧要说什么金石之言呢,“季头家有所不知,六湖商会乃有一座缥缈轩,此号传袭五六百年,更是天匠刻玺的常客,这不二时机从何说来?” “其一,缥缈轩对六湖商会之重,重在牌坊,只是昭示沧澜不缺金石大商,但沧澜世界的金石流通不足天元的两成,其中混入大量小商小贩的仿制品,六湖商会听之任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旦缥缈轩做大,就避免不了与天元产生交集或碰撞。沧澜世界是出了名的敢下大棋但只愿以鱼米为子,对缥缈轩的管控极为严格。” “其二,此次天匠刻玺,缥缈轩出了重大失误,四块宝玺所用字体竟然出现两种,这件事陛下虽未怪罪,但六湖商会已为此主动采取了行动。这座金石号子不仅会失去之前在六湖商会的地位,更让六湖商会产生了微妙想法。所谓不二时机,正是如此!” “有这等事!”张耀西眼睛一大,如果一切都如季牧所言,那确实是东拓的最佳时机,“贺州人看不惯沧澜做派,沧澜商人始终不把贺商当回事,星宝行去了当也不会遭到什么排斥,安安稳稳起了号子……” 转瞬,张涵西的话提醒了兄长,“季头家,沧澜商界关系复杂,六湖商会高门大第,安安稳稳起个号子自然无忧。但问题是,一味的走马不扬鞭图个安稳,我星宝行又何必东拓呢?” 季牧道:“既然要去,当然鸣锣开道,此间我倒有一法子,就看二位头家肯不肯接受。” “既是法子,何言不接受?” “因为这动静,有点大。” 张耀西直了直身,“季头家但说无妨!” “天匠刻玺得天匠之名的人乃季某同窗,他的秋知轩有三百多块娥皇影璧,据说其有六套演绎之法,可借星宝行一用。” 张耀西不由一瞠目,此间招牌有二,娥皇影璧为九州绝妙之法,吴凌秋乃时下最绽风头之人,怪不得动静大,有此一人一玉,天下金石巨商也难掩其芒! 兄妹二人一对望,目中透着的分明都是惊喜! 若是胆量小,岂能有从前那般让商界另眼的轰烈? 星宝行自创立已有四十多年,私念相叠,总是不温不火,而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兄妹二人毫无犹疑! 班底上说,星宝行也有一闯的资本,张家有自己的匠人工坊、原料产地,自成一套开掘、生产、运输、门市的体系。这一点乃是九州金石大商的运转体系,远非束手束脚的缥缈轩可比。 对张家兄妹来说,u看书 .ukansh 这一炮越响越达目的,去沧澜闷头耕耘非其所思,一下子名满沧澜,接下来就是走货的事情了。 更重要的是,这般一路深探下去,能握手何必掰手腕?六湖商会的考量将是星宝行更大的机会和舞台! “吴凌秋当真能来?” “他来不了。” 就见张耀西的脸先是错愕然后就拉了下来,这本是随口一问怎他娘的还问出来生死攸关? “季头家,你消遣我呢?!” “不敢不敢,吴凌秋现在办的是公差,云砀山之重二位也应有所耳闻。不过还有一人,名义上让他代行吴凌秋之事,效果或许更好。” 张耀西嗤了一声,他还真不信这个邪,当今玉石界除了吴凌秋谁还有这等排面?怕不是这小子请不动吴凌秋在这搪塞呢吧! “琳琅公子,栾千树!” “哦?他能来?” 不等张耀西说话,张涵西突然开了口。 张耀西忙道:“琳琅公子名气是大,但这个当口怎能比得了吴凌秋?” “张头家也说名气为大,吴凌秋是商界、金石界的大名人,可要是对民间、学界,这九州有人比得了琳琅公子?” 季牧心说,你们的嘴还真是刁啊,从前给你个栾千树不得笑破屋顶,现在还有心思比一比?真以为花非花雾非雾、琳琅公子不花钱的吗?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猪和老虎 这边料理了张家兄妹,人家才拿出一张邀柬,言下之意在我这要是聊得不痛快,别的地方你就省省吧。 季牧有种过关斩将的感觉,这下一关要是聊不好,是不是就可以原道回府了? 季牧离开后,张家兄妹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不明为何都微微皱起眉头来。 “涵西,你说他的话能信吗?” “他的号子能做成今天这个样子,对名声信誉的看重比寻常商家更甚,他来贺州乃是铺路,也知星宝行在贺州的影响,我觉得他不会变卦。” “但愿如此吧!” “哥,爹临终前写过两封信,一封给了云州的商学院长,一封就是给了这季牧,还给他拉去了一车的东西,我倒是觉得这里面我们是不是对他有些误解?” “涵西,事情没这么简单,从前那些年他能帮我们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他不是隐忍就是旁观。若是爹真的没有看走眼,星宝行断不是今天的样子!” “哥,爹与季牧只有几面之缘,看走眼的话我觉不妥。人家又不是要承爹的衣钵,爹又没给过人家什么切实的好处,帮是情分,不帮我们也不该埋怨。” 张耀西面带惊诧看着妹妹,这些年里都是自己苦心劝她,怎的今日她颇多领悟一般开导起来自己? “你想说什么?” “我以为,他还是在意这道情分的。” “就凭东拓这一事?” “没错。” 单单二字,却让张耀西静默下来。 “如果他同意我们入云州,且不说我星宝行的口碑在云州能不能有所改观,单是那云宝斋就不是我们可以匹敌。对他个人而言,我们入不入云州其实无关紧要,他大可以顺着我们的想法。而最终他却提出来东拓之举,并为此动用影璧和琳琅公子。” “涵西,你想的太简单了,你有没有想过,他让星宝行入沧澜,难道不是他下一步的谋划之始?” 张涵西却微微摇头,“季牧想和沧澜产生交集,可能就是和金谷行打一声招呼的事,他的云季合早已有沧澜人的涉足。商的事想复杂总是没错,但人的事或许真的是我们本身就太复杂了。” “涵西,你怎么了?” “爹的事情已经息了,咱张家子弟也该好好做点商家的事了,哥,我不会再去云州,沧澜也好、天元也罢,就稳稳落定在这里好好做一番事情吧。” 说到这里,张耀西突然生出很多不解,他这个妹妹呀就像变了一个人。 “哥,我刚刚的话,其实也可以反过来说,星宝行不足以成为季牧的谋划之始,因为我们的实力还不够。” “还有呢?” “爹没有看走眼。” …… 攥着张家兄妹的邀柬,季牧找到了地方凝目一看,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字—— 半口流! 这仨字,匾是装不下了。 云都肉馆开业那会,太学送来昭石重礼,其上刻有大西原三个字。 这半口流可好,用了三块两丈多高的巨石,直接把石头修成了半口流三个字的轮廓。 不得不说,这手笔有点唬。 一看这规模,季牧自然知道,这是来到人家总部了。 通报之后,许久不见人,季牧暗暗皱眉,一个个都这么难对付吗?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还不让自己进去,眼看天已要黑,季牧索性离身打算回客栈了。 “哎呀呀!季头家!季头家!” 季牧本要回头,却发现这声音是迎面传来,抬头一看,四个伙计扛着一个轿子,木头都快压进了肉里。 “您是?” “我就是易九昊呀!太忙了太忙了!季头家多多担待!” “原来是易头家,久仰久仰。” 易九昊毕恭毕敬,三步一转头、转头一做引,呼呼哈哈哪里像个头家的样子,更不要说这贺州无匹的半口流。 但季牧深知,越是这种大大咧咧的人,心思越是比针眼儿都细,你看他殷殷切切恨不得抓住自己手往里拽,实际上背后一排刀就看你往哪里扎。 这些年来贺州的商业环境,星宝行一天不如一天,绣春园外头不满里面难兼,志怪斋全无建树吃着老本,惟有这半口流,当年如日中天,现在仍是骄阳一抹。季牧心知,怎么和这个易九昊谈,至关重要。 毫不夸张的说,自己为星宝行铺好的路只是个前站,真正决定大西原能不能入贺州、能不能在贺州做大做好的,恐怕还是得看这个易九昊。 走进内厅,茶上来还未来得及喝,易九昊便忙不迭走上前来递给了季牧一张图纸,“季头家,这两块地,您觉得如何?” 季牧垂目一瞧,还真是有些不得了,季牧不止看过很多流苏城的资料,从前更是亲自来过,这两块地都处双流角,而且处于“角内角”,价值不言而喻。 “这是季某可占之地?” 季牧只是一问,但不知为何那易九昊一脸慌张,不由分说唰唰又给了季牧几张图纸,“此间之地,季头家随便挑随便选!” 季牧却不再看那图纸了,u看书.ukanshu.cm 只是笑道:“得易头家如此牵念,实让季某有些惭愧,这地是双流角也好、其他地方也罢,甚至是流苏城之郊,全看大西原的本事。” 易九昊哈哈一笑,“季头家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您将是所有贺商的大财主,这些都是区区小意思。你不选个地方,让我等贺商如何心安呐!” 季牧有些口干,抓起茶杯喝了一半,“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听戏,那戏里头的精彩之处,一半都是扮猪吃老虎。” “扮猪吃老虎?”易九昊笑得立时简单起来,“那谁是猪?谁是老虎?” “所以才说,那是戏呀!”季牧也哈哈大笑起来。 易九昊根本不了解季牧,同样季牧对他也知之不多,也许是他固着自己那一套,也许这只是他玩的一个彩头。季牧不相信这是他的寻常规矩,能好好说的就好好说,扯一堆花里胡哨赌人家性情,本身就很不礼貌。 不过这倒是九州大商很喜欢玩的把戏,当初毕山平如此,现在易九昊也如此,归根到底,是他们凌驾在上一副睥睨之态。 总以为自己掌控万千,看你在瓮中穿花舞蝶。 这一套对一般商家足以让人战战兢兢,但对季牧来说,这等举止当真是有些粗糙。 贺商油腻的这一套,还是得给他点清爽的东西—— 才能中和一下!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商中之商 季牧虽不了解易九昊这个人,但这些年半口流在贺州的变化尽人皆知。 半口流的门店数量几乎翻了一倍,更是推出多种菜品,现在最为掣肘的易九昊的就是肉品供应。 可以说这刚一见面的“选地”之举实在是恭维的有些过头了,或者说这就是易九昊的道行所在,季牧不去细究这些,自己毕竟是来谈生意的。 双流角的事情季牧直接避而不谈,转话道:“这云贺商道,在下以为互通之举做得越足,对你我双方好处便越多。半口流在贺峰会上颇是有些话语权,若是易头家在贺州方面能多走动走动,局面会更加不一样。” 易九昊微微转着茶杯,“怎么?云贺商道不就是彼此通商吗?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 “当然。”季牧点头道,“货要怎么走,何为主何为次,商队要如何调派,这里头都大有文章可做。” 易九昊虽只是中年,但想法上还是贺州老牌商号的那一套,上货、开路、卖货,商人不就是这一套周转吗?一听季牧这话,立时就觉得这是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季头家,云贺千百商、一商一条心,这里头最难的就是什么统筹调派。对我等而言一是繁冗徒生,二还无利可图,何必分那么多精力?” 季牧摇了摇头,“易头家,这事情只要做得顺畅,自然会有大把的人为我们效劳,谈不上分什么精力。” 这一不说土地的事情,易九昊就有点飘忽了,眼前这家伙话总说一半,一边让你心有追问,一边又觉得有点被牵着走。季牧这一说,易九昊暗眯着眼,莫名其妙觉得像要干点什么大事情。 “我倒是想起来了,季头家那云季合开的响亮,有关这调配分配的事情,看来比谁都在行呀!” 季牧道:“此间与云季合不同,云贺商道是州府定下的通商之路,这路子越是通畅越有利于双方商业之兴,便是州府乐意看到。但是不知易头家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条商道能给双方州府带来具体可见的收益,那我们会不会走得更加顺畅?” 说实话,易九昊有点没听懂季牧的话,但他却明白什么是“具体可见的收益”。 那就是税嘛! 于是乎,易九昊立时有些不乐意了,你现在跟州府谈这个,那不就成了打底的金裤衩穿在外面,还手舞足蹈对州府说,快来看啊,这里很多钱呀,你们傻了这么多年,还没想起来收点税啊! “不成不成,季头家,你可不能把州府睁只眼闭只眼的事,直接给搞得眼冒金光呀!再者说了,各商家都在交税,走路没有交税的道理呀,除非……” 话到这里,不知易九昊是恍然大悟了还是痛彻心扉了,沉定半晌不说话。 他大概领会了季牧的意思,走路当然不用交税,可要是再起一张安营执呢?“季头家,商中之商可不好做啊,以史为鉴身败名裂的不在少数。” “那些年九州的商业环境,岂能与当下相比?当年所谓的商中商,多数都是以此为噱头从商家手中套一笔钱,当然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而我们要做的,是基于此真正打开云贺商界的互通,为愿意走云入贺的商家免去后顾之忧。” 行商这么多年,对身边合作的老伙伴都未必放心,易九昊是个做面的,心知一碗面好看不一定好吃,你说的天花乱坠不一定有蒜泥葱花好使。 “季头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您究竟是怎么盘算的?” 对时机的把握,季牧素有心得,被人问打开天窗说亮话显得自己有些不实诚,可要是上来就开窗,保不齐现在自己已经在客栈与郭二虎聊着山洞了。 “云都有一鸿云馆,其设立的初衷便是云州走向外州的货在此备案登记,并且受到州府的保护。” “据我所知,那鸿云馆确实兴盛过一段时日,但近些年来连你季头家的货都不走鸿云馆,怎么现在还劝起来别人?” “不,季某说这件事只是它给我们提了一个醒,一旦贺州也成立一个这样的地方,那通货就将事半功倍。云贺商道当年双方都要和布商商量,且不说合不合理,有此一举能够刷下大批大批的商家。云贺商道本就狭窄,若是云贺千百商毫无规矩恣意而行,那这条路根本就无法畅通。” 易九昊不由点头,不得不说季牧这话解决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云贺商道是大商之道,但谁也不敢说小商小贩就不能走。长此以往,一千单轮车、三千私商马,这路还怎么走? 说白了,这里头必须得有一个机制,避免那些本地还未做好的商家就去到外州讨营生,挎着一篮子芋头也要到云州卖,那岂不是乱套了! 季牧顺势道:“贺州若有这样一个地方,便是要交付费用,这些费用足够这张安营执的税收,而且本身还有可赚。” “这不还是商中商吗?” “头家请想,uu看书 .uukanshu.om一个都要往云州发展的贺商,真正的收益乃是拓进铺设。拿您的半口流来说,云州起三百间铺子,那是多大的收益,谁会在乎这点钱?” 所谓话里有话,就是这种了,易九昊这个人要是没有想一闯的念想,那他也不可能在贺州闹成这个样子,一看就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见龟背就眼红。 易九昊沉了沉,“那这个像鸿云馆一样的地方,季头家是何建议?” “在下以为,半口流影响超凡,这件事当由易头家牵头。为保险起见,可用贺峰会的高层班底一同立这张安营执,贺峰会的大商恰恰就是最要走云贺商道的商人,如此一来,也是为各位商家行方便。” 今晚这一席话,要说还属这句最中听。 贺峰会是什么?那是一个庞杂冗余持续了三百多年的商界自发组织,三百多年何其漫长,贺峰会就干了一件事——开会。 每次不管什么议题,会议结论都是—— 下次开会再说。 贺州大商想出个头,抬头一看,头顶一片说话听不进去的老古董。偏偏商界还挺认这个东西,仿佛那会议现场的奇形怪状,就是贺州人最好的样子。 易九昊早就想冲出贺峰会的层层阴霾,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季牧这么一说,困了来枕头。 这不正是取代贺峰会的机会吗? ……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云头家与贺头家 “交待了一个时辰,现在才把酒拿来?” “东家见谅!底下人不机灵,拿了几次都是二层的酒,一直就没去到酒窖底层,回头我好好说说他们!” “费劲!起开起开!” “是是!” 季牧心说,酒窖是真的远啊,二虎给我送酒都能好几个来回了。 但见此酒,乳白色的瓷瓶,釉子上是一根躺着的人参,人参的一角是一块拇指大小红色印章。 “说起来这酒乃是我父亲的珍藏,传言天下一共只有九壶,真是有幸能与季头家同饮,啊对了,这酒它叫什么来着?” “雾里屠苏。”季牧道。 “哎呀!对对!瞧我这记性!”易九昊干笑几声。 “此酒所用的人参非世面所见可以酿就,从前酒中仙苦于参材难觅,这酒确实少。不过三年前河神大祭之后,酒中仙与冰封阁有了互通,现在这种酒见的倒是多了。” 易九昊笑得更不好看了,“那可就没有珍藏的价值了。” 这话一出,易九昊咂了咂嘴,深觉说得不对味儿,立时二话不说倒起酒来,“季头家,这说了半天却还没说肉的事呢。” 季牧笑道:“肉的事,都好说。” 易九昊皮笑肉不笑,“这云贺商道一旦走起来,可不是出云道可比,那出云道说起来还是天元雍州一头沉,此为真正互通之举。” “自是如此,说起来当年供货醉仙居,乃是河神大祭的余荫,祝头家找我谈供货之事,一面是行商之举,另一面天元商帮素来霸道,云商莫敢撄其锋,才算是为云商开一路,为此花些代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本来还好好的,可听着听着,易九昊便觉得不是心里想的那个味儿了,那会付出代价,这会俨然是不想再付出代价了。而且说来说去,怎来说到了代价这种深度? 易九昊眯眼道:“醉仙居取大西原市场价的七成折扣,在我看来对外人这个价已经是非常良心。醉仙居每年数千万斤的货,已然是大西原外州供货的重头,不过易某倒是可以先放一句话,我半口流每年的需求不在醉仙居之下。” 季牧拱手道:“那要多谢易头家慷慨,如此一来,肉坊的产量必将再攀一个台阶!” 易九昊心说奇了,通透如你季牧,难道只听得出是让你产量翻番?你要是在这犯傻,那稀里糊涂的事情谁不会做? “七成折扣,大西原流血至今,河神大祭这一票成了名亏了利,要是再能选择一次,绝不会去争什么。云商为了出云道,实在是让大西原久久不能平复。” 易九昊干干巴巴喝了口酒,“云贺商道一起,你我两家乃是一家,天元商家那都是外家,既然给了醉仙居七成折扣,我半口流至少也能拿个六成不是?” 这下轮到季牧喝酒了,“老哥说得对,正因为咱是一家人,才该互相多多帮衬。” “老、老哥?” “我季牧这些年做生意,不要财不要利,但一定要刚要志。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不想求人,实在是四周环伺全是敌营,如今好不容易云贺一家亲,还请老哥多多援手才是呀!” 前面的话易九昊就有点听不懂,临到这句更是懵了,什么叫要刚要志还不是不想求人?心说您这季头家,是嘴巴开过光,还是心里住着谎? 肉这一块,易九昊是一定要拿下的,没有这些货,半口流在贺州局势都撑不住,别说还要北进云州、东拓沧澜了。 要说一开始就谈崩了,那就桌子碗筷一把掀,自己再另想门路。可眼下呢,连搞掉贺峰会这么深刻的事情都聊了,可以说三百六十拜都过去了就差这一哆嗦,谁曾想,这一哆嗦哆嗦出事了。 “老弟,你给醉仙居七成折扣,再这么吃半口流,不大好吧?” “老哥这就言重了,九州互商哪有什么谁吃谁?这趟回去云州,要吃也是几碗半口流呀!” “那你要吃有肉的还是没肉的?” “自然是要吃有肉的,卖肉的吃不到肉,那不就成了做面的吃不着面了。” 易九昊暗暗咧嘴,心说你他娘的就是这么谈生意的吗,醉仙居七成,要是半口流还是七成,俨然是易九昊不能接受的,那岂不成了贺州雍州一个档,谁知眼前这货到底怎么想! “老哥,我等都不是小商小贩,你应知道,七成和八成,嘴上一吧嗒只差一成,实际上这里头的差价一年就能再立几个号子了。” 易九昊心说是啊!所以你就要从我这掏吗!不对呀!怎么就成了七成和八成?刚刚不是还在六成这块徘徊吗? “我给醉仙居七成实是局势所迫,但给半口流七成乃是老哥的照顾,生意嘛,互通才是道,当有一日半口流要入云州,uu看书 wwuukansu 那边的打点丝毫都不会差。” 易九昊最讨厌这种凭空画大饼,还没让我看到局面就在这凭空压价,真当贺州商人和贺州人一样吗! “那不成,这里头必须提前说好,七成是半口流无法接受的。届时季头家的店开满贺州,这里头才是利润丰厚之地,也是云贺商道对大西原最重大的意义。季头家明人明相,何须至于在我半口流身上薅羊毛?” “老哥,薅羊毛那都是无利硬扯,在您这里,半口流乃是一身金毛,还用的着薅?您的铺子走到哪里,哪里必将一片金光。” 易九昊大是皱眉,羊毛金毛,再聊下去聊出来动物世界了。 季牧忙道:“一旦贺峰会说不上什么话,贺商这边如何操作还不是老哥一句话的事?此举才是真正夯定半口流在贺州的首商地位,只要此举达成,那日后岂是简简单单一碗面的事?” 易九昊大饮了一杯,心中万千忖度,一旦聊起这些事情,自己这心里不受使一样总是泛起诸多畅想。 这坐在他对面的,无疑是云商之首,要是这么操作下去,自己这贺商之首便是彻底落定了下来。 这么说起来,乃是云头家和贺头家的聚首啊! 心中翻覆联翩、景象百花齐绽的易九昊,正要捋着胡须的时候,忽然发觉—— 肉呢? 不是一直在聊肉吗! …… 第一百八十章 回西部 对商家来说,门店是昭示,走的是“零量”,与其最大相关的是口碑和门店数量。供货则完全不同,它走的是“批量”,这与口碑关系不大,关键看产量。 所以九州商界的大商无外乎这两个路子,要么靠门店攒起口碑引龟背上身,要么稳坐供货让龟背暗中漂流。 对顶级大商来说,恰恰是把这两点做到极致,像沧澜的鱼米大商,一边在沧澜世界店铺林立,一边依靠漕运夺席天元。包括冰封阁也是,一边在雪州之外开设店铺,一边则直接为醉仙居之类的商家做药材供给。 一般来说,门店成本高、售价也高,供货主要是大宗运输,成本更低、价格便低。二者相比,供货更难成局面,小打小闹算不得供货,铺得太大要看产量跟不跟的上还要看对方胃口够不够大。 从前有了醉仙居,现在有了半口流,季牧打算把供货这一块再度铺大。 事情谈到这里,看似局面还是有点僵,但在季牧看来已是接近尾声了,七成折扣不可更改。 所谓谈生意,其实就是谈选择,选还是不选、选这点还是选那点。生意人要么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么打开天窗明白说,总之都是明白人。易九昊何尝不想对着肉品一路深凿,可季牧三言两语总是往贺峰会上岔。 聊着聊着,两件事就聊成了一件事。 易九昊心知,如果不接这七成折扣,局势就将大为不同,就算是依季牧所言成立一个取代贺峰会的馆,但半口流和大西原若没有来往,这云贺商道走得还能省心? 况且以季牧现在的地位,对夯定自己在这馆里的地位也颇有效用,这个类似“馆主”的职位,不仅贺商要认,云商也得认才行。 接下来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易九昊申办安营执、拉拢贺商,又不知花了几个晚上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让贺州商界虎躯一震的好名字—— 贺商馆! 对季牧来说,无论星宝行还是半口流,都需大量筹备,真正动起来恐怕也是年节之后的事情了。而且云州这边也需要相应的准备,鸿云馆的效用年年降低,九州推介会也再不见十多年前的规模。季牧已经想好,云州对贺州的通商就以鸿云馆为窗口,来个“双馆对接”。 此时天到初冬,想来接下来的九州商界会相当平静,帝丧期的最后一个多月都会平稳度过。 时隔两年多,季牧终于要回西部了。 到云季合找到季妍,季妍撇嘴皱千百个不愿,最后见季牧要发火,季妍才点头答应下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戈壁滩上,有些灌丛还坚强得深绿着。连绵戈壁滩的中间,偶尔会有一片草原,天地黄了,羊也显得没那么白了。一些四五十岁的羊倌,手里拿着一把羊铲,扬土吓唬着乱跑的羊。 要是换成季牧,就不用这么麻烦了,鞭子铲子都不及自己这副嗓子。 “天上有白龙,白龙卧七虹,地上有白龙,白龙逐水丛。白龙俯白龙,白龙仰白龙,一觉四季过,白龙梦白龙。” “哥,你在说什么?” “你有没有听过打油诗?” “听过呀!” “我这个叫打羊诗。” “噫!难怪老爹说你张口就来。” “不,这叫出口成章。”季牧双手抵住脑勺,微微向后靠了靠,“香腾腾那个热羊肉,开锅闷烧酒,大咧咧那个老哥友,一口又一口。今日我儿坐中间呦,都来盛满酒,三杯那个五杯嘞,我儿横着走。” “这又是什么?醉羊诗?”季妍直挠头,怎的这一路上还变了个人? 季牧哈哈大笑,“这是当年我从太学回来老爹现编的,这老头儿还是有点功力的,难怪我能写出点东西来,能成名士有理有据,嗯。” “哥,从没见过跟别人说什么名士身份,怎么还跟我还炫耀起来了?” “那是因为,跟别人才是炫耀。” 季妍一时沉默下来,说实话她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季牧,他半躺的姿势就像靠着一朵云,整个人又轻松又惬意,要是翘起二郎腿、再叼根草棍,真的是就差旁边有一群羊了。 这些年里,季牧给季妍的感觉都是与商有关的那些夸赞,什么砥砺耕耘呀、商经满腹呀、谋无遗漏呀、拍马难及呀。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哥哥袒露出这样的性情,不只是这自由自在的姿势,他昂头看天的时候,就好像是知道云彩也在看他一样,俩人对上了眼儿。 “哥,你这些年,辛苦了。” 季牧半晌没有说话,后来像是有股风刮得不对吹进了眼睛,“傻丫头,这是福分。可惜放羊的时候,爹娘操心,后来一路经商,更是没少让爹娘担心,这个年节前后好好陪陪他们二老。” “哥,我明白了。” “我们很难说服他们去九云城或者云都定居,这个甸子存着他们很多的念想。从前还有你陪着,现在你也要一年年在云都了,所以这个年节我才拉着你回来。” 季妍抿了抿嘴,uu看书 .ukanshu“哥,我错了。” 季牧笑了笑,“能让小妍认可错,云彩都变色了。” 季妍一嘟嘴,“以后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嘛!” “太学好像还没开学呢。” “哥……哥……” …… 听说季牧和季妍要回来,季连山和李英一个忙外一个忙里。 季连山扫院子、擦柱子,把风铃都一一摘下来抹一遍再挂上,兄妹二人的房间,更是恨不得连桌腿都抬起来擦一擦。李英忙后厨,羊肉、鸡肉、鱼肉各炖一锅,季牧爱吃板筋、季妍爱吃羊蹄,再炖两锅。 “老季!过来剁板筋!老季!老季!” “哎呀!喊什么喊!我在酒屋呢!” “你去酒屋干啥!” “还能干啥,这么多酒,我和小牧喝点啥好呢?” “季连山!今天不能喝酒!” “那喝啥?” “喝……喝汤!” “哎呦老李呀!就你那汤做的,怎么下酒啊!” “你能耐了是吧!” “我有什么能耐,他又喝不过我!” “能喝也叫本事?” “能不能喝得看菜,我看你这几锅炖的,小牧怕是喝一盅都费劲!” “那你们去云季合下馆子吧!” 季连山噔噔把酒壶放下,火急火燎冲到了厨房,“板筋在哪!板筋在哪!”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家和家人 “哎呀!别看了!你就坐屋里,马蹄子一响,他俩不就回来了吗!” “老实选你的酒!天天来多少马车你又不是不知道。” “外头太冷了,你回来看锅吧,我去等他俩。” “你去看,你等我不放心。” “哎你这婆娘,我等他俩又不是拐他俩!” “不用你管!” 季连山抓起个披裘也来到了院子外,披在李英肩上,“酒选好了,肉也炖好了,要不就一起等等吧。” “想那时候,咱家院子还没扩这么大,厢房就对着大门,外头挂着灯笼,一宿一宿不拉窗帘就在那坐着等那个兔崽子赶羊回来!” 季连山哈哈大笑,“你看吧,就是这么不成器,都他娘三十多的人了,还是让人等!” 李英白了他一眼,“我咋觉着,你好像是在炫耀。” “有啥可炫耀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去给我端杯热茶来!” “好好!” “再去看看肉!” “好好!”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 “你别哭啊!你要是哭,我今儿就喝到哭!” “又不是没见过你喝哭!” “你!” 季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太学三年没见,回来欢天喜地,这次还不到三年,咋这离别再逢的情愫就憋之不住了呢。 长这么大,季牧第一次发觉,老娘脸上的皱纹不仅多了还开始挤了,老爹的头发不是少了而是秃了,这已是两个五十多岁奔六的人了。 不怕多也不怕少,最怕那两鬓的颜色,是遮不住的苍老,“娘的头发白了”这句话像电光震着人,再大的生意变故也比不得分毫。 它让季牧觉得自己不是离开了快三年,而像年少时就已出走。 头发,怎么这么快就有了白呢? 季牧跪在地上,他这沉在地面上的脸啊,就像有了灵魂自己在变着戏法儿,挤挤压压、腾腾转转,不知如何收拾。 “哎呀!哥好不容易回来,咋还和戴罪也似的!你们老两口还不赦免吗!” “说的什么话!”季连山嗔了一声,“都进屋!都进屋!” 季牧一抬头,正赶上母亲转过脸,看到一丝盈光,没来得及一个对视。 “小妍!去帮你娘张罗!” “好嘞!老爹!” 季连山一巴掌拍在季牧肩膀上,“臭小子想干什么!话也不说!” 季牧挠头笑了出来,“这不是没组织好说什么。” “看你笑的,丑成那个样子!我和你娘都做好了你十年不回来的打算了,这叫惊喜!” “老爹,您就……”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回来你就要跟我吵!让你娶个媳妇是要了你命啦?你看看你娘愁得那一脸褶子,当年我这模样娶她,也没见她褶成这个德行!” 季牧刚刚的情绪一下子就给冲没了,而且还有点懵,不等他开口,一声痛吼传了过来,“季连山!你说谁褶!小牧这才刚回来!吵什么吵!媳妇的事你比我还急吗!” 季牧有点明白了,赶忙过去接老娘的砂锅,“您二老都别急,其实我最急。” “跟你爹一个德行,没句靠谱的!” 季牧嘿嘿一笑,“好香好香!” 没见季妍端上一个菜,不大一会儿却听她大叫出来,“你俩谁翻我房间了!” “我呀,怎么了?” “爹,我那些书呢?” “那是你哥的书呀!” “所以呢?” “搬到你哥的房间了呀!” “不行!它现在是我的!” “好的呀!要不一起先吃个饭吧?” 哈哈哈哈! 一家人都大笑起来。 打眼一瞧,这一桌子五个砂锅、三个拌菜,板筋锅在季牧面前,羊蹄锅在季妍面前。 “爹,你这不对呀,咱一家四口,怎就两个酒杯?” 季连山哗哗给季牧使着眼神,可那小子却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眼神,还大大咧咧道:“小妍呢,倒是也可以喝点果酒。” “女人家家的喝什么酒!不行!”季连山赶紧制止。 “你说什么!” “我说……”季连山抬眼一瞧,哎呀妈呀,没想到说话的是自己婆娘,立时一挺胸,“小妍,去拿俩杯子,再拿两壶果酒!” 这天底下最好的融,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不是美所能形容、也不仅仅是乐所能涵盖。它是一种意义,一种任你参天彻地依旧向往的事情,一种不管你身陷囹圄还是登高庙堂都最在乎的东西。 人人都说初心本心,这世上最不能抹去的初心,就是老旧餐桌那小时候被自己刻过的纹路,那抓着娘的手要糖,娘一边说少吃糖一边递给你糖的记忆,那十二个月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却不在乎你是否想她,的她。 季连山的声音快要冲破整个甸子里,娘儿仨咧着嘴,心说您这才喝了两杯,“生意做得不错,要是有什么难题的话……” “老爹你咋还一顿一顿的?”季牧咧嘴道。 “接我话!” “什么话?” 季妍忙道:“老爹,有难题怎么办?” “别找我!我可帮不了你们!” “噫!” “可要是家里头有什么难题的话……” “怎么着?” “也别找我,uu看书 .uuknshu.co 哈哈哈哈!” 这话说完季连山笑个不停,转瞬脸一沉,“不、不好笑啊?” 兄妹二人对望一眼,天呐,这老头儿是魔怔了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季连山忙道。 季妍不乐意了,“爹,实话和笑话,那是一个话吗?” “一边儿去!” 有种味道形容不大了,这和你走多少南、闯多少北没有关系,也和你吃过多少山珍、尝过多少海味无甚关联。或许是一道酱放的好、或许这个砂锅烧得妙,甚至是葱花放的不一般,总之它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玄妙的是,到底哪不一样,你还说不上来,只说家的味道又和没说一样,它就是这么玄,就是这么让人留恋。 “高兴!高兴!今儿高兴!”季连山又提起杯来。 季妍看着季牧、季牧看着季妍,心说坏了,这喝酒提杯就说高兴的人,那这高兴八成是喝高兴了。这也几乎是季连山酒酣的信号,没啥说的时候,他就一杯一个高兴,三杯三个高兴,直到把对面喝到不高兴。 季妍一昂头,“哥,陪好老头儿,我这果酒没啥意思。” “小牧,陪他没什么用,啥时候能这么陪媳妇,啥啥都是有用。” “好的,娘。” …… 第一百八十二章 8字箴言 季连山今天的酒兴非平常可比,喝酒顿顿都高兴,但今天的酒量显然不一般。一壶下肚之后,放在往常早就嘴巴一撇,嘴角长出俩酒窝,眼睛迷迷瞪瞪,一说话一攥手,就像眼前一块金子摇摆不定他又抓不着。 今天则是眼睛透着光、说话不拉长,除了脸红得像烤过一样,别的一切都还正常。 “你也不小了……” “老爹!我再敬您一杯!” “混小子!咋跟鸟见了弹弓也似的!”季连山嗔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从前你那叫初生牛犊,老虎都在山里头。你现在算是彻底进山了,云州也好、外州也罢,只要有事就不是小打小闹。你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但气、力、智、性都拿得住的大有人在,云州终归就是个小场子,这帝丧期一过,你的压力远非从前。” “爹,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季连山点了点头,“爹也是做过生意的人,你去了抚仙镇应该知道不少了。” 季牧一怔,其实他不想聊这个话题,这是酣畅之局何必填堵。 季连山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似与季牧想到了一块,“太学的韩院长,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大高人,当年他对你的嘱咐甚合我心,当时毕业之后他让你花些时间沉淀沉淀。你这里难得回来,听老爹一句待到开春,在商场太久会让你掉进去,这天底下最能让人回头看看的地方,一定就是这些甸子和牛羊了。” 季牧重重点头,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老爹的生意心得还是阅历使然,但这席话说得占着一个大角度、透着一种大视野。 “这两年多,肉坊这边顺利得很,千羽是个厉害小子,陈崖彭义这些家伙也都很上心。你老爹我再干个十年不成问题,这一块你大可放心!” “这下,可不能不敬一杯了。” 季连山哈哈大笑,季牧干了,他却不大不小来了一口,心知要按照这小子的节奏,只能拿梦话跟他聊了。 “嗨!关于你结婚这个事,让我和你娘给搞砸了。本来是儿子找媳妇的事,最后变成了商家攀金主!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得赖你娘,就是这婆娘什么都不懂,还以为我家小牧是个放羊娃呢!我都跟她说了咱小牧在云州动静不小,谁知道她那驴脾气一起来就知道……哎呀!疼疼疼!” “季连山!” “别光让我耳朵热,你快把菜也给热热!” “你等着!” 见季牧一笑,季连山立时冷下来个老脸,“背后我可是没少给你说好话!” “老爹,你可不能总在背后说话呀。” “嘿!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老爹,喝酒喝酒!” 正当把热腾腾的砂锅端上来的时候,季连山清了清嗓子,“要我说呀,好事多磨,有些事情它还是得等一等。反正你结婚这个事情,后头我是不操心了,过了这个年,你刚好三十而立,立家立业、立德立行,也不是需要再劝的年纪了。” “老爹老娘,这事我心里有数。” “还吹!”季连山直接一撇嘴,“要我说呀,你最没数的就是这个事了!” 季牧搓了搓手,“有数有数。” 酒到正酣,天已很晚。 季连山快喝了两壶酒,今天属实超常。 “从前老三和小虹他们大闹,这事像个锥子扎在心里,不想闹得太大、不想失了体面,也不想让一家人形同陌路。”季连山的酒意俨然上来了,“今天跟你说这个,不是说它有多重要,有多值得咱爷俩商量商量,而是这件你想问又不敢问的事,就让它就此作罢!” 季连山抓起酒杯,不看季牧自己喝了半杯,“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这天底下所有不能释怀的,无非是八个字,得失太重、记性太好。得失心太重,让人放不下,记忆力太好让人忘不了,其实呀,万万千千都不如当下,想过去、追往昔,恰恰耽误了好光景,就像咱爷俩现在这样。” 得失太重、记性太好。 季牧沉了一沉,忽然发觉这八个字好生有道理,正如老爹所言那样,它当真能解答很多积郁。 这老头儿呀,自己心里真是有不少货呢。 “当初为了皮子闹成那样,其实也是老爹得失作怪,是怕你知道什么,怕坏了你的所得。后来想想,我家小牧他的得不是偷来抢来也不是使了什么伎俩,那它岂会轻易失去?后来又在想,他都三十大几的人了,我一个老头子何必牵念他的得失?” “老爹,您这是喝一杯涨一岁吗。”季牧嘴上调侃,心里霍也有些释然,何必再去追那些?追得越多岂不是越伤老爹的心?这老头儿已经如此明敞,如他所言,那些事没有那么重要,不值得爷俩好好寻思。 “老爹,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季连山抢过季牧的词儿,uu看书 ww 大巴掌一攥一张学得有点丑,就像一堆人在旁边说“你少喝点”时候他的反应。 “小妍!给爹拿酒!” 季妍恐恐慌慌托着一坛酒,“娘,爹平时喝酒不这样呀!怎觉得他爷俩要喝个通宵呢!” “这哪里是平时,平时我早捶他了!” “那这酒……” “你别跑来跑去了,一次多给他俩拿几壶。” “啊?好!” 喝着喝着,俩人就不是面对面了,凳子一接,爷俩一左一右。 “老爹,你可不能再喝了,酒是喝不完的。”季牧一边说一边咧嘴,这不是小时候家里来人他劝老爹的话吗? 季连山筷子头点砂锅,眼皮那个跳啊,筷子点多快,眼皮就跟多快。 “小牧啊,媳妇的事你可得抓紧啊,谁要去看你那破肉坊,我接下来这些年可要好好哄孙子呢!” “爹,你不刚刚才说好事多磨要等一等吗!” “去一边去,喝多了自个儿编起词儿来了?” “啊?”季牧直挠头,“老爹,你可不能酒前一套酒后一套呀!” “酒前娶媳妇,酒后抱孙子!” 当当当当! “还有啊小牧,瞧瞧你这点酒量,以后出去别拉这么大的局,没点能耐别张罗!我说少喝、你说好喝,劝都劝不住!真是气死我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冰灯节 年节将至。 所谓“丧期不跨两年头”,去年的年节,九州过了一个“素年”,临到这罡二年之始,九州一片红火之态,这也意味着帝丧期正式结束。 凑上这年节之味儿,歌舞戏台都搭了起来,回老家休养的炮仗掌柜也回来凑热闹了,卖灯笼的、编彩绳的,活跃在九州的大街小巷。 细说来,这个年节怎么折腾都不过分。过去是丧期,为缅先帝,丧期一过,九州红火就是耀新君。 就看那九州的大城小城,舞龙舞狮、四处搭台,自年节始一直持续到元月十五,看起来就像一个“年中年”,透着多年不见的喜庆热闹。 在雪州,每年年节前后的这个月是另一大产业最为昌隆的时候,便是雪州的冰灯节。 雪夜城空出一片方圆七八里的浩大之地,专为冰灯节而设,单是这年节前后就能吸引九州多达千万的游客。 雪州虽地处酷寒,但素来不乏匠人,像皮草之匠、器乐之匠,还有很大一批冰灯高人。于是乎,雪州的冰灯节被誉为“鱼龙之舞”,当然这不是说它只有鱼和龙,而是祥瑞相合,寓意此节斑斓万象。 年节之夜,外州人家家团圆,来这冰灯节的往往都是雪夜城的人,一家三五口,孩子抓着糖葫芦,奔跑在大大小小的冰灯之间。 不得不说,这冰灯节极美极美,它就像把天地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固化在此。龙腾天下、凤舞九霄、锦鲤翻跃、翠鸟振翅,这些或传说或现实的意象,纵有通天彻地之眼也难以把握的东西,在这冰灯节上一一为你呈现。 施如雪披着厚厚的毛肩、戴着高高的绒帽,一个人走在冰灯之中。 她一一看过那些冰灯,匠人自有匠人的心绪,亦或者说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心绪。那好生斑斓的锦鲤,为何却要定格,它最美的样子不该是腾腾转转、挺举弯昂吗?那看似绽放无极的凤凰之羽,还不是要依托其内的灯光,那到底是凤凰之煌还是灯光之耀呢? 更是不知是谁那么无聊,把冰雕刻成许多酒坛子的模样,它们摞在一起有的大有的小,大的太粗犷、小的不盛量,总是有点不对胃口。 可是呢,是谁刻出那一掌可握的酒壶?在施如雪的眼里,那都是叮叮当当倒了一桌的东西。酒壶也不实诚,小小的坛肚子上写一个“雪”字,何必躲躲闪闪,直接写上“醉玲珑”岂不更美? 也不知怎的,施如雪突然探出盈手竟还握住了酒壶。这一握好是冰凉,可旋即那冰水缓缓滴落下来。 “哎呀!姑娘,您不是雪州人吧!咱这冰灯碰不得呀!” 施如雪幡然醒转赶忙收手,“对不住了掌柜,我赔给您。” “不用啦!”商家倒也大方,把已经攥得化出掌印的冰灯递给了施如雪,“年夜万事都是福,姑娘喜欢就送给姑娘,不过呢在我这老汉看来,年夜还是团圆为上,冰灯能看一个月,团圆饭是吃不了一个月的哟!” “谢谢掌柜。” 就在这老汉直勾勾的目光之下,这姑娘还真就再度握住了冰灯,老汉怔了一怔,心说都送你了你怎还和没送之前一个样子咧? “您这一片是哪个号子?” “嗨!小贩乱窜而已,名义上归雪灯坊,实际上呢雪灯坊哪里知道我们是哪号人,就是托个名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图口饭吃!” 施如雪笑了笑,“还是谢谢您。” 老汉憨憨一笑,在被施如雪拿掉的地方,重新放了一个冰灯,“姑娘,新元伊始、万事大吉。” “您也是,万事大吉。” 施如雪刚走开,冰封阁的伙计找了上来,“东家,老阁主要见您。” 此言一出,施如雪双目大张,不由分说转头而去。 雪州施家所在之地,名为“施家大院”,这里可称雪州商界的圣地,因为这既是雪州扬名九州之地,也是雪州商人一闯九州意图扬名的必经之地。 明明是张灯结彩的年夜,施家大院却颇为黯淡,只有七八盏灯笼悬着,其内的光也并不怎么炽烈,让这施家大院甚至还不如往日亮堂。 正厅之中坐着一位妇人,头戴落英冠、身着紫貂裘,她的神色却不是很好,脸色白皙带寒,显得唇脂很是耀眼。 此人乃是施如雪的母亲,冰封阁内部所谓的“老阁主”,实际上她并无实权,施如雪所承乃是其父的“雪叶印章”,随着这些年在施如雪的带领下冰封阁扩张精进,这枚雪叶印章有着不可替代的效用,可以说整个冰封阁,只看施如雪。 “娘,您怎么起来了?” “天地都已先帝变新君,我躺着还是坐着并不值得惊诧。” “娘,雪儿只愿您安然。” “雪儿,冰封阁很大,但你该知究竟何为更大。女人不需找天命之归,uu看书 .uknsu 但定要有心安之处。那是雪州州牧之子,无论我冰封阁做得多大,都是人家高看一眼。两年多来,你竟连一个见面都不允,雪儿,你的心里难道只剩下了生意?” “娘,生意在心里总比让自己成为生意更好吧!” “胡说八道!谁让你成了生意!” 施如雪咬了咬牙,“冰封阁归我管,州牧之子也好、郡守之子也罢,我就不信他们敢拆了冰封阁的台!” “这就是你的生意之道?一心托大不管不顾?” “您根本没有说到生意,满心都是不管不顾。” “雪儿,你已三十有二,任谁都知,雪州之商焉有能入施家之人?” “那我也不需州府高看一眼!” “你!” “州府有州府的官威,但冰封阁有冰封阁的影响,如果最终还是求州府赐命,我施家三百多年的耕耘,岂不是还是笼子里面织笼子。” “你这是偏见,这是误解!官与商,你根本就不明白!” “娘,您说的是另一个时代的九州。” 施如雪面若寒霜,寒着寒着又寒出来双眸冰莹,她这久卧病榻的母亲,三年多来终于坐立在前,哪怕聊点母子家常也好啊,为何一开口就要给人戴一顶州府的帽子? 而且,今夜不正是年夜吗? 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的年夜呀!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撞年礼 红红火火的年节之夜,却正是施家大院一年中最冷清的时候。过了这个夜晚,它就将变得门庭若市,送年礼的排成长龙。 施如雪一个人走回自己的院子,心绪很是低落。 可就在她刚走到院门的时候,施潜立在那里。 “潜叔,您怎么还在这里?这么晚了回家去吧。” “东家,把此物交给你,我便回去。” 施如雪这才留意到施潜提着一个箱子,上面还束着红金丝带,可没等施潜再开口,眼前的这位东家突然眼睛睁得骇人,狠狠咬定着双颊,鼻子发出哧哧可怕气息,“扔了!” “什、什么?” “我让你扔了!”施如雪目如刀刃、满目寒霜! 施潜被吓到了,施如雪发脾气他见的不少,可从来没有像眼前这样气得仿佛都要冒烟了! 见施潜不动,施如雪快步上前,夺过那箱子举到头顶,摔得瓷渣乱崩! “为什么还要拿回来!为什么!嫌我不够惨吗!” “东家在说什么?既然是礼……” “我施如雪还舍不得几瓶酒吗!为什么要给我添堵!” 施潜已然懵了,根本想不通这里头到底生了什么芥蒂,事出也太突然了!躬身抚手不敢再多言,缓缓退了出去。 施如雪仍不解气,一脚接一脚踢着,醉玲珑特有的酒香越来越浓,施如雪一抿嘴忽然坐在了台阶上。 她把头深深扎了下去,眼泪不过颊,俯空滴落,嗒嗒嗒嗒透着说不尽的委屈,“大过年的,你竟也如此对我,敢拒我的礼。” 越是呢喃越是气愤,稀里哗啦她把瓷渣踢开,最后找到了里面的那封信。 “瞎了眼!蒙了心!瞎了眼!蒙了心!” 哧哧哧哧!施如雪把那书信撕得一块一块。散了一地后仍是不能解恨,接连跺了起来,“瞎了眼!蒙了心!” “咦?”可就在这个时候,施如雪一凝,她记得那封信是夹在硬柬之中的呀,硬柬呢?再一看,丝带的颜色也有点不对,“谁还给我掉包了?” 捡起一片碎纸,施如雪大惊失色! “大小姐如雪,展信悦!” 啊? 啊! 施如雪一拍大腿,整个人伏在地上,开始拼着那遍地的碎纸…… 一边拼着,施如雪一边又泣又笑,泣与笑之间还带着点嗔怪,莹莹的泪滴进了嘴角的笑靥。一喘一息,有惊喜有宽慰还有一丝埋怨,最终化成了盈盈的鼻尖和紧抿的嘴唇。 “大小姐如雪,展信悦。抚仙镇一别,刚好一年。这一年里,季牧大事小事难以抽身,未及往雪州与大小姐一见。季牧十八岁太学见习与大小姐相识,已历十二个年头,说来这还是第一次送大小姐年礼。思来想去不知何礼,倒是云绻树下那一酒局记忆尤深,便以当年所饮二十壶醉玲珑为礼,想来比天字堂时四圣宵更让人快意。时进罡二年,这条生意路望与大小姐相扶偕行。此外……” 施如雪看的正投入,此外之后却看不到下文了。 不是季牧没写完,而是信就拼到了这里! 施如雪忙不迭四处找着,一块块比指肚还小的碎纸泡进了地上的酒,很多已经泡稀了墨,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拼。 施如雪好生懊恼,花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放弃了,随后叹了口气怨起来季牧,“信都写不完,我才不喝这些酒!还比天字堂时四圣宵更让人快意,自作多情!” 随后便起身收拾起来地上的瓷渣,一边收拾一边磨叨着:“此外什么?为什么要此外呢?难道不是生意的事?” “太过分了!和我送一样的年礼!难道这交情就只有醉玲珑?别的什么都没记住?!” 想着想着,她又不收拾了,抱住双臂沉思起来,“此外……是信里说好了?还是当面说呢?要是当面再提,我接不上话呀!说来说去,送什么酒!” …… 季家甸。 季牧看到年夜时候冰封阁伙计提来的箱子,差点也以为这是给退礼了。可一想又不对,得是多大仇多大恨、早不退晚不退大年夜的拿过来。再者说了,年礼是双方在意的情分,这要是都能给退回来,岂不成了土鸡跟凤凰玩了好几年,然后凤凰说我就是在你这养养伤,不然早弄死你了! “哥,你咋脸红了?” “胡说!” “你这个胡说就很不用心,这掩饰的也用力了!” 没等季牧再说话,季连山在那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老爹,你咋这么开心?”季妍问道。 “不像你老爹我大大咧咧,喜事就喊嗓子,你哥他是讲究人儿,脸上兜着,心里可比我开心多了!” “这么说也是,哥,信上写了什么给我瞧瞧,让爹娘一起乐呵乐呵呗!” 季牧胡字刚起了音,季连山学着季牧说了个完完整整。 “胡闹!” 这一下子,一家人更是乐得不得了了。 “懒得理你们!” “都三十大几了,这点事还藏藏掖掖?” 季牧一脸苦,uu看书uukanshu.co“娘,这里头没什么事!” 季妍抢道:“没事你红着个脸干什么?就算一车龟背,哥你也不至于这样吧?” “摆桌子!吃团圆饭!快点!”季牧嗔道。 季妍嘿嘿一笑,“对对!团圆饭!今年四口,明年五口,后年六口!” “小妍,年后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咦?”季妍挠挠头,“哥你怎么威胁我?难道你听懂了我刚在说什么?” 季连山忽又哈哈大笑起来,冷不丁的让人一毛,“吃饭吃饭!小牧,今儿喝什么?要不就喝你手里的?” 季牧往回一拉,“不行!喝别的!” “瞧瞧这小气的样子,哪里有大商风范。” “大商也有心中所重,此非钱财所能换来。” “那此重恐是深重。” “惟有深重,才能偕行呀!” 这父女一唱一和,都快能搭戏台了。 也不知怎的,这团圆之夜,季牧有点不安定。他怎也没想到,俩人送年礼都能撞到一块去。细想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自己都差点误解了,万一施如雪一个含糊当成了退礼,岂不闹了大误会? 季牧的不安不止是这事。 云绻树下醉玲珑、醉夕亭北流桦林。 每每回忆,总是抹不掉这两处,幸的是—— 施如雪,亦如此。 ……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云州大旱 冬年节之后,西部还有牧火节,传统来说,牧火节会更为盛大,其意义乃是缅怀千年之前来西部开原拓野、播撒火种的老辈人。 牧火节一过,就离开春不远了。 今年西部的雪,是季牧从小到大见过最小的一次,别说甸子里,连山坡都看不到积雪,露着大片大片的黄土。 年前归来到现在,季牧已经在家待了一个多月,殊为难得。这期间,季牧花了很多时间来往于肉坊和云季合。现今云都立了云季合,季飞已在云都主理,西部的云季合则由冯智祁海遥来料理,多年来季连岳主盯云季合,也是这里头的把控之人。 肉坊这一块,童千羽同起两坊,一边负责门店一边负责供货的路子一直没变,在他的管理下,肉坊的运转一直很稳,这也使之后的半口流供货让人放心。 不过季牧心里一直存着一个念想,童千羽是不可能一直留在西部的,他和祁海遥二人不同。其一,他是云州的第三位商学名士,这名号可不是泛泛一听,而是一个放眼九州都颇为认可的身份;其二,陶聚源之后,童锦坊为云州布商之大,童家九虎并不马虎,迟早是要把童千羽挖回去的。 童家人各个都想让童千羽回来“主持大局”,深觉花间集那个叫花野眉的家伙不是个善茬,童千羽得赶紧回来压着,不然等那小子翅膀插了金棍子,扑扑腾腾就要命啊! 童家花家各有其故事,凑到一块又有了新的故事,这两家对季牧的帮衬都不小,但霸占布市也是拜季牧所赐,季牧这里绝无偏袒。 借着此次归来的时机,季牧与童千羽聊过此事,但童千羽这个人有着一种“固执的主见”,所谓蔫萝卜辣死人,他认定的不能改,不然熏你一脸泪。 自打牧火节之后,每天往季家送来的信都有十几封。这罡二年之始,九州商界暗流涌动,过去一年的“空窗期”让很多大动作暂时止住,注定了这一年不会消停。 很多事季连山都看在眼里,多待几天还是要走,是世俗人家年节之后的嘴边话。牧火节后的半个月,季牧和季妍便启程了。 “哥,老爹说让你回来沉淀沉淀,可我也没见你如何沉淀呀?可别告诉我,你们那只是酒话?” “照你的意思,是想看到淀粉呗?” 季妍匆匆咳了起来,“哥你这说话的,离了家立刻就不一样了,小妹服气,很是服气。” “今年云季合得老实点,你别鼓着小飞乱来,守好茶场那块地,你要是什么主意也只能用在白妃街上,至于云季合后面怎么走,你不许思量。” “哥,我明白!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改了那白妃街!” 季牧皱起眉,“什么叫改了白妃街?” “不改了它,我们如何壮大?” “云季合壮大,不是要一脚踩一个站起来,自己长高才能立于不败,这么看还是算了,这一年你连白妃街的主意也不要打。” 季妍立时有点急,“哥,怎的莫名其妙我又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看季妍的样子,季牧的语气立时缓了几分,“小妍,一路往上攀,若是一脚踩掉一个,当你攀上顶峰的时候,身边连一个为你喝彩的人都没有。商人之间有通才有利,从来不是一家单打独斗。” “你刚刚那么说,不也是在打白妃街的主意?不踩掉白妃街,云季合如何到顶?” “整个云都,最火最热的是哪里?” “当然是十里鳞次啊!” “除了十里鳞次,云都最火最热的又是哪里?” “白妃街啊!” 季牧不说话了,季妍速速眨眼,而后也不说话了。 …… 这一年,冬无雪、春无雨。 无日无夜的黄沙笼罩着整个云州,凛冽的黄风把田埂吹得像沙丘一般。 南方是水田、北方是旱田,旱田只能种麦谷、棉花,而今更是旱田遇到旱年。 已是春末三月底,云州的田间只有两种景象,要么是一些人耕了种子在等雨,要么是一些人根本不相信会有雨,田间仍是沙丘。 又过了半个月,景象就让人有些慌张了,种子破不了土,纵有几棵倔强也很快烧死在入夏前的骄阳下。 早些时候,襄农署的水利设备还想大包大揽,但从入冬至今,将近五个月不见雨雪,能保一郡已经是极限了。 民间有句谚语,“旱在秋时乌鸦抢,旱在春时老鼠逃”,其意便是,秋旱多少还是有点收成,要是春旱连老鼠都绝望了。 一时之间,云州粮商沸腾了,要不是这个年头,你很难想象云州居然还有响亮的粮商! 九州繁盛,很少有人家今年囤够明年的粮,一般都是家里的面不多了去市面上买一些。但今年这情形,人人都看得出来,uu看书 ww.ukns 云州的粮要贵了。 人们更是知道,粮食会越来越贵,根本没必要等到秋天,因为秋天也不会有粮,早买早划算,越晚越兜不住。 但云州人俨然高估了粮商的储量,不到半个月,市面上已经没有了粮。而那些卖掉了的粮商快要悔青了肠子,两倍的价格居然比平常出货还快,当他们想再调的时候,发现已经被抢得差不多了。 说起来,云州人还真是“居安思危”,大到各郡各镇的财主,小到黎民百姓,都是不假思索到处购粮。本来还没到入秋之后的缺粮窘境,可这么一来,才刚刚入夏,云州人自己就把粮食给炒热了。 云州库存不够,但虎视眈眈的外州岂能放过如此天纵之机? 尤其是沧澜世界,对云州人的处境分外同情,何必为点粮食四处苦求?说句话不就好了嘛,有“天下粮仓”在此,焉能置云州水火于不顾? 千年里,这可能是天下首次同望云州,从前那是偏僻之壤,而今它变成了万利之邦! 于是乎,所有通向云州的商道,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彻底被粮车所统治。沧澜的稻米,就像泄洪一样发往云州,就连素来不以米谷闻名的棠陶二州都动荡起来。 这是罕有的商机、天赐的商机!因为它不是这个四月的事,而是今年四月到明年八月的事。纵然州府万般调控,也无法改变一点—— 云州的粮价,是九州最高的价!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莫逆之交 无论是从商还是日常的各个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节奏。不过有些时候会有一些“不速之客”猛然闯了进来,把自己这里搞得一片狼藉而后甩甩手消失了。 一次两次还能忍、三番五次看交情,十次八次的话,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季头儿,不带你这样的,你路子那么广,为啥逮我一个人使劲薅!我这头发才长起来,您就高台贵手吧!” 郭二虎有些生气,这十来年季牧就像早春屋檐上的冰棱子,冷不丁咔嚓给你掉一个。我郭二虎可是云盛通的正牌大东家,你季牧占小股勉强算个二当家,这咋一有事就把自己吆喝过来? 想想这些年为季牧做过的事,桩桩件件都是大把式,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搞得自己这个大领主都没工夫让号子里的伙计们好好膜拜膜拜。 “这次是大事,我想……” “打住!小事何须劳烦我郭大领主!但是季头儿,我是真走不开,云盛通这边你也知道,马上就要给半口流供货,招兵买马还来不及呢!” 说来也是奇了,今时再见这小子,咋跟嘴里嚼着烧火棍也似的,从前大大咧咧也没见他如此抗拒。 “二虎,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哎呦!”郭二虎扇风似的把脸一转,“您哪里会有不对?” “阴阳怪气!有屁直接放!” “不放!”郭二虎气吁吁。 “咱俩可是拜把子的交情!那是兄弟呀!” “不不不!咱拜的是肘子,凑到一块就是因为有块肥肉!” 季牧啪一把抽在郭二虎肩膀上,“你发什么神经!到底怎么了!” 郭二虎哼了一声,四仰八叉往那一坐,“季头儿,你是风云殿出身,又是文渊大学士、又是刻玉玺的天匠,还有一众高官陪着,要做大事犯不着找我呀!” 季牧内心一笑,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二虎,我放羊时自然认识很多羊倌,上太学也只能认识名士,这和你在山洞认识二当家三当家是一个道理。但咱俩,可是不同。” “你再编。”郭二虎一昂头。 “认识他们是环境使然,但你我乃是命运必然,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成为莫逆之交,才是不可求的缘分啊!” 郭二虎挠挠颧骨,“啥是莫逆之交?” “莫逆之交就是,我说什么你应什么。” “你这该叫逆我者亡吧?” “也对,你肯定不愿当王八。” 郭二虎一拍桌子,大眼睛唰唰扫着季牧,袖子一扫几乎做出一个拂袖而去的动作,谁知道他那手一弯抓住了腰带,而后就—— 又坐了下来。 拉着个长声道:“说来听听。” “半口流送货全权交给齐铭,再精简一下给醉仙居送货和肉坊出货的队伍,给我腾出来两千辆马车。” “时间呢?” “一月之内。” “一月之内两千辆,那只能苦一苦齐铭了,半口流的商队全部另招另组,就是和半口流那边你得打个招呼。” “成!就依你这个法子!” 郭二虎微眯眼睛,感觉这一次不会比那云花布铺开的动静小,“两千辆车,你要干什么?” “收粮!” “收多少?” “还不知道。” 郭二虎挠着脖颈子,“你这计划都不成熟,让我怎么陪你玩啊!” “不知道是因为不晓得云州这一年会来多少粮。” “瞅你这意思,来个几千万石你还要吞下不成?” “没错!” 郭二虎嗖的站起身来,“季头儿,你要干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季牧点点头,“这事我已想好。” “大规模屯粮再高价卖出,季头儿,你可不能发天灾的财啊!” 郭二虎说话之时,直觉两道寒光激射而来,郭二虎心里的季牧不是这个样子,这种事都能干出来,我这季头儿他被奸商给同化了啊!冒着被灭口的风险,郭二虎还是直起腰来,“你别被戳中了就恼羞成怒!你想想这是人干的事吗!” “你他娘的想什么呢!谁要发天灾财!你敢那么想我?” “你急个什么劲,又不是我说的天灾财。” 季牧懒得理他,“云州这一旱,天下的粮食都会往云州运,粮商出多少价,我们就照价买,不管他们把价抬得多高。” “你到底想干啥?” “一时还说不清,得随着局势看一看。” 郭二虎大大咧嘴,“也就是说有砸在手里的可能?” “不好说。” “不、不好说?” “还有个事,我得和你商量商量。” 听季牧的语气,郭二虎心一冷,忽然觉得重点还没到,内心一个闪念,猛然开口,“你不会要以云盛通的名义收粮吧?” 季牧赶忙摇头,“怎么会?我可不能把云盛通推到风口浪尖。u看书ww.uukansu” 郭二虎心说吓死本主了,然而季牧接下来一句话,差得把他郭二虎给说绿了! “以你的名义。” “我不干!不可能!别做梦!” “二虎,这件事只能以私人的名义,不然州府那关不好交代。” “所以你就让我跟州府交代?” “若是以我的名义,中间不知要生多少岔子,你在九州名气不大,而且财力可及,我也让别人帮忙,但是他们根本做不到。” “你也太狠了,我名气不大还成优点了?” 季牧咂咂嘴,“二虎,你得帮我,这事做成,局面不可同语。” “你心里都没谱就让我送命,这简直是大义灭把子!” “这些年里,风险的事情咱没少干,今天这等局势也是这么拼来。这件事只是借你名义,任何后果我会承担,你把粮食屯好,一切交给我来料理。” “你给我兜个底,到底想干什么?” 郭二虎直直盯着季牧,季牧目光闪动,一时不答。 看着看着,郭二虎狠得叹了一声,“算了算了!既然是莫逆之交,那就轮着来,下次我说你应,天上下刀子你也得给我接好了!” “成,成!” 郭二虎脑袋支在椅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都说是兄弟两肋插刀,我这是敞开胸膛任你捅啊!”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季牧屯粮 沧澜产米、北方产麦,不过价格相差不多,多年以来都维持在一铜铢。高的时候一斤一铢六板、低的时候一斤一铢三板。不过这一次,云州自己人就把价格炒到了两铢,粮商入云之后,自然也是两铢起价。 狗鼻子还有发炎不灵的时候,商人的鼻子素来无恙,云州这边粮价炒起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大量的粮食涌入云州。 当首两家,正是沧澜世界的稻香园和金谷行,也是天下前二的粮商。让人狂喜的是,第一批货运往云州之后直如泥牛入海,连这么没的都不知道,云州就像一个漩涡的中心,再多的泥沙都将被瞬间吸附。 这不止坚定了沧澜卖粮的信心,棠州、陶州甚至贺州都冷静不下来了。 粮销九郡,九郡的情势无甚差别,一度让人诧异,云州人对不确定的事情竟如此恐惧? 郭二虎后续又与季牧一通商议,他还没傻到让天下粮商上来就认识他郭二虎。接连三个月,云盛通收粮只说受东家雇佣只做运输,至于那东家可就多了,郡城的人多少都有点知名,但镇子里的财主谁知道谁是谁,一下子全成了云盛通的东家。 不知是哪个起了贼心的人,见粮市如此供不应求便尝试抬价,第一步就迈得不小,价格直接抬到了三铜铢,但怎么也没想到,三铢仍是来多少去多少。 那要是涨到四铢呢? 暴利面前,谁还管那许多,大商还绷一绷,小商根本不管这些,这口子一开,云州粮市就乱套了。粮价没了规矩,家家都在炒。然而表面上烈火烹油般的云州粮市,实际上家家户户并没有多少粮食,仿佛那东西一露头就被乱枪打没了。 有一件事不得不提,这要上升到宇国的国家层面,四海六合这是最富庶之邦,简单来说就是家家都不缺钱。云州大旱本是大灾,放在贫穷年代,一口粮关乎性命,举国赈灾不在话下。但眼下的九州,人们的选择实是太多,别说家家都有余钱卖粮,甚至可以说不吃这口粮还能死了? 不吃这口粮,何不食肉糜? 四铢一斤,粮价炒成这德行,何必便宜那些奸商? 没有对比就没有冲击,从前一斤羊肉要十铜铢,一斤米一铜铢,现在一斤米要四铜铢,一斤羊肉还是十铜铢,那对自己和家人好点,干脆整天吃肉不好吗? 于是乎,整个云州什么东西卖得最好,就不言而喻了。 大西原的出货量是往年的三倍不止,云州人甚至已经不关心粮价了。 就在这年刚要入秋时,云州州府还是出面了,因为这苗头是在是大大的不对,根据襄农署的汇报,粮食根本没有落入百姓之手。经过一系列的调查,事情很快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自然就是郭二虎没跑了。 说来连州府都奇也怪哉,这人怕是从前饿怕了吧,不到半年他足足屯了三千万石粮食! 三千万石是个什么概念? 让所有云州人一起吃都能吃小半年! 更奇的是,这人把所有粮食都屯在望云北道的山洞里,根本没打算转手赚差价,这图的到底是什么?纵然是有收集癖,也没见过收集粮食的啊! 来州府之前,郭二虎把季牧的说辞背得滚瓜烂熟,此间有两点要义。 第一,云州九郡没有粮,西部世界也没有粮!郭二虎是土生土长的西部人,这般屯粮是为了回馈西部乡亲。这说法,三岁孩子都不信,云州州府岂能信。 但总是先犯个傻再亮个精,迂回曲折之间才能倍显真实。 所以这第二就尤为关键了。 这旱灾之年,云州最惨的是谁? 各郡各镇的百姓还轮不到,最惨的是云州的粮农,郭二虎大义凛然,愿出一半的粮食分给云州粮农。只此一招,州府就妥协了。 商界是一团麻,看看现在的云州,俨然成了各州粮商的夺市之地。一旦在这里头穷究不息,不可避免又将上升到各州府之间的沟通—— 你们沧澜的粮食凭什么贵成那个鸟样?! 有市才有价,你们云州抢成狗,才让各州乘虚而入! 郭二虎这通报告打的,直让云州州府另眼相看,要是这么操作,那图的是个啥?花巨资买了大半前来云州的粮,而后再送给粮农,这是商人干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州府最难安顿的粮农一事,就此有了妙法。 …… 十里鳞次,施宅。 年节之后不知不觉又是半年光景。 从前是春荞茶,这次是秋皋茶。春荞茶讲究的是“醒”,懵懵早春,一壶春茶明目澈心。秋皋茶讲究的是“润”,秋高风号,天地一片皲裂,便是皋的要义。 不过这喝法还是有些类似,茶要舀着喝,一次又一次。 再见季牧,施如雪言语不多,只是挽起香袖,抓着茶勺一遍遍在锅里转着。 季牧觉得这也太静了,轻声道:“这茶,是用来喝的吗?” 施如雪白了他一眼,“没有耐心,喝不到好茶。” “这话可是只针对茶?” 施如雪紧盯着季牧,“你怎么神神叨叨的,难不成这半年还让你变了性情?” “那倒不会,这点事还不至于。哎,你能不能别转了,我这口干舌燥,你在那推磨呢?” 当啷!施如雪把勺子头甩到了季牧这边,“你来!” 季牧咧咧嘴,“我就不爱喝茶,喝现成的酒不好吗。” “那前几次你是满心不乐意,硬给我面子呗?” “大小姐说得哪里话,uu看书 .ukanshu.om 今天这茶喝定了!” 终于终于,施如雪给季牧舀了一杯,茶刚端到嘴边,施如雪的话听着却有些奇怪。 “季牧,你这以肉代粮的法子,在我看来并不怎么高明。相信和我一样看法的商家不在少数,为了大西原的肉,真的至于如此?” “至于。”季牧又把茶杯放了下来,“但今天不想和大小姐谈这件事,我们应该说的是另外一件正事。” 就见施如雪的双颊陡然红了下来,就在季牧再要开口时,她猛然挥起手来,那样子不知是在拒绝还是打招呼,季牧也是一怔。 “不说清你屯粮的事情,别想谈正事!” “关系这么大?” “没错!”施如雪理直气壮,“你这手段三分精明七分粗糙,分明不是我认识的季牧!你不可能只是为了卖肉!” 季牧也是奇了,“大小姐,莫非你雪州也要插一杠子?” “我们才懒得理这些。” “那你刨根问底做什么?” “你说不说!” 季牧沉了沉,这个时候才喝了第一口茶,“大小姐,现在九州,哪里的粮最多?” “云州很多,但还不是最多。” 话到这里,施如雪猛然抬起头来,速速眨了眨眼,她是何其精明之人,季牧这一问便让她豁然明朗。 施如雪眯了眯眼,“季牧,别告诉我,这只是开始。”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貂皮和羊皮 虽与季牧是十多年的旧交,但施如雪心知商人的有些事情连亲生父母都不会说,也是因为这眼前人是季牧,让施如雪不觉之间往深迈了一步,醒转之后立时收了回来。 “大小姐,可以说正事了吗?” “直接说?” “你看我像是来绕弯子的?” 施如雪示意季牧喝茶,季牧喝了一口刚放下,一抬头勺子就伸了过来给他满上,再喝一口再给满上,季牧心里也是奇了,今儿这施如雪是怎么了? “大小姐……” “喝茶喝茶。” 施如雪今天的脸色,就像柿子刚一熟再下层霜,霜一化红彤彤,转眼盖上几片叶子,又暗了! 季牧不免觉得,问题不应只是出在施如雪身上,保不齐自己这边问题更大,试探地问道:“可是近来有什么事惹了大小姐?” 施如雪把勺子放下,那正式的样子快赶上祈雨了,“季牧,你这个人优点很多,但有的时候太直。” 季牧咧咧嘴,怎的还评价起来自己?“太直”这个说法他也并不认同,生意做的不错、前景也是大好,不能说自己圆滑得像个球,但也不至于直得像个棒槌吧! “然后呢?” “我希望有的事情,你还是好好思量思量,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想明白了,再写信给我。” 季牧怔怔看着施如雪,“大小姐,信里怎能说得清?你我这些年哪件大事不是当面谈的?” “这件除外,我也要想想。” 季牧更懵了,“我都还没说,你就知道要想什么?” 施如雪心说这个笨蛋,连年礼都送重了,我还不知道想什么吗? “大小姐,当年便答应过你的事,只是这里头出了不少岔子才一直耽搁到今天,在我看来这里面大有商机!” “商机?季牧!连这种事,你先想到的是商机?!” “啊?商人不想商机,难道想战机?” 施如雪一下子站了起来,“送客!” “大小姐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了点皮子,怎么还跟我急了?” “皮、皮子???”施如雪明眸大张,旋即一个屁股蹲儿坐了下来,连肩膀都跟着一沉,“哦,你说。” “从前便与大小姐说过,你我两家皮毛这块有着先天的合作机缘,只是我家里一些事断了很长时间的皮毛货源,现在我觉得这一块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雪州的皮草都是高端货,西部的牛皮羊皮正好能把整个货品链补充完整。” 施如雪根本没有心思细听这些,还沉浸在内心的尴尬,暗恨自己人家都说到大有商机了,自己怎还这般天才的死拉硬靠?砂锅焖螃蟹一个劲儿的心里红火呢? “而且雪州有一大批皮草匠人,这可是九州别处都不具备的优势,有此精工匠艺……” “不行!我不答应!”施如雪一下子冷得像块冰。 “大小姐有何顾忌?” “没有顾忌,就是不行!” “这……此外……”季牧还想争取争取。 可这俩字一出口,施如雪的目光化成两个冰锥子狠狠像自己钉来,“以后你不许再说此外两个字,任何时候都不行!” 季牧从未见过这样的施如雪,浑身上下都是刺,多说一句我扎死你! 季牧见状只好准备起身了,施如雪冷道:“冰封阁的皮毛乃是九州的上品,从无一家能与冰封阁竞争,若是大西原的牛皮羊皮成了冰封阁的原料,岂不是拉低了我冰封阁的档次?所以不行。” 季牧道:“同样是牛皮,冰封阁出品的货也是九州不能比拟的,其一有冰封阁的招牌,其二有冰封阁的手艺,一张牛皮在冰封阁手里才有最大的价格空间。大小姐也不用担心拉低档次,这些牛皮羊皮不是贴上冰封阁三个字就卖,而是经过冰封阁的加工,一流手艺成就的一流皮具。” “我说的档次,貂皮和羊皮之间的档次。” “一遍遍的强调档次,什么是档次!要是这么说,我一个卖肉的就不配和你冰封阁做生意了吗?” “我可没说你是个卖肉的!” 季牧腾得站了起来,施如雪盈目之下,他的神情让人一言难尽,这个大高个儿有着很冲的愤怒,转瞬间又化作强烈的失落,他的腮帮本是硬如铁块,片刻又绷住了嘴。而季牧的眼睛,先前是要绽光,之后敛去了所有辉光,仿佛被他吞了下去。 “大小姐金枝在上,看不上这单生意,也看不上季牧,告辞!” “站住!”施如雪猛然起身。 “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让你站住!” 施如雪心知自己有些话说的不对,准确地说,也不是自己说的不对,而是一不小心戳中了什么。可施如雪心想,还不是怪你乱调情绪,我这一顿乱戳,哪里想太多。 “坐回来,我有话说。” 茶是没法再喝了,u看书ww.uansh施如雪抿嘴道:“西部皮毛这一单,冰封阁接了。这里面的很多事,你应该想得比我周到。” 季牧不再有刚刚的情绪,整个人有点失神。 施如雪看着他,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的状态看上去却还不如没说这件事的时候。 “想法是有的,冰封阁的皮草素来被名流青睐,但不代表它在下一个阶层没有市场。冰封阁的貂皮是天下极品,归根到底是因为产自雪州的貂皮,这是本源所在。引入牛皮羊皮之后,它不会给貂皮狐皮带来任何冲击,而是可以向下挖掘出另一个市场。相对来说,这里的空间更大,带来的利润不可小觑。” 季牧说了不少,心里却是满满的索然无味,若是把这些当成纯粹的商业谈判,或许还能舒服一点。 “牛皮羊皮,却也没有那么不堪。”施如雪刚说出来,心里就有点后悔了。 “大小姐,真是要告辞了,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言罢,季牧起身快步而去。 施如雪滞在原地,刚刚那季牧的神情呀,徘徊在心底久久挥之不去,她从未发现,季牧竟是如此敏感之人。 细想来,这情形让人吃惊,一个昂立云州之首的大头家,这等举动有些幼稚。 可是施如雪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心情有了好转。 最起码,它说明,这里面是真的是有“正事”。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回头再看 云州的粮市像一个无底洞,四铢价格仍是一片火热。 有此情形,云州之外的粮商们是真正放开了。 在各自的州,一斤只能卖一铢,到了云州直接四倍暴利,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多想,存货也好、新粮也罢,二话不说直接拉到云州。 更让外州粮商惊喜的是,云州的旱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到了这罡三年的春天,云州依旧无雨无雪,这也意味着外州粮商最少能割两茬。 接连两年这等程度的旱灾,刷新了云州的历史。 这个时候,沧澜米商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回头一想,怎么九州的粮都跑去了云州?给人一种怎么卖都没有头的感觉,搞的现在沧澜世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从前一些不被重视的东西,现今来看让人诧然,以超高的价格卖了粮自然是获利颇丰,可这些大商们都知道,粮并没有被消化掉,那个叫郭二虎的一直在屯,毫无底线的屯。 但问题是,大商们心觉不妙,小商小号哪里管你这些,最典型的就是棠州、陶州的粮商,哪里血多就叮哪里。什么格局、什么势力根本不在心上,先把自己这金盆弄亮堂了再说! 对稻香园、金谷行这样的大商来说,云州旱一年和旱两年是绝然不同的概念,如果是一年,那就是大赚一笔,而要是两年甚至更多年,那真正霸市的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刘鸿英找到了季牧。 一个照面便是满目不可思议看着季牧,“从前以为季头家算人算势,这下才知道原来是可以算天算低之人。” 季牧听不出一丝恭维,只是笑道:“旱一年还是旱两年,只有天知道,我只做收粮一件事,时间长短根本没有去想,也不影响。” “想问你一句,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你到底屯了多少粮?” “沧州的粮、澜州的粮、棠州的粮、陶州的粮,确实屯了不少粮。” “别告诉我你要用它赈灾?” “即便是赈灾,那也得被州府买去一大部分不是?” 刘鸿英眯眼道:“季头家的财力,比想象中还要惊人。” 嘴上这么说,其实刘鸿英完全知道,眼前这位头家一边屯粮一边扩肉,这里头到底盈亏几何,外人是算不清的。 说起来这一步步做得精妙,别说他金谷行,整个沧澜世界在过去的那个年头都没想到是季牧在屯粮,那个郭二虎扰了无数人的视线,云州上百镇子的大财主也让人疏忽颇多。 更妙的是,只有商人最懂商人,利是最不能抗拒的诱饵,当你走在聚宝的路上,没人会想是不是为他人聚了重宝。接连两年大旱,自以为割了云州两茬的粮商们,现在不免在想到底是谁被割了两茬? 一门心思顾云州,就好比祖祖辈辈大炼精铁,回头一瞧自己手无寸铁! 商人之争,归根到底你得有货,想霸市、想排挤、想扬名,前提都是货。 强如稻香园、金谷行,手头都没多少粮食还要告诉天下人我这里的粮最好?有的时候,竞争不是长跑,在一个关键点一锤子轰塌,这辈子都站不起来。这世上有一个东西,叫协议。这也是抢占市场的一大利器,它的前提依旧是充足的货量。 与其说刘鸿英是来谈,不如说是来求。 金谷行和稻香园素来是九州两大粮商巨头,此起彼就伏、你沉我就升,真正的拳头对拳头。让两家扼腕的也在这里,怎就稀里糊涂往一个盆里扔金箔?现在双方手里没货,盆子开始发光了! 说千道万,不是一家人终是没有一条心,稻香园死命闯云州何尝不是为了压制金谷行呢?反之亦然。 “季牧,自那河神大祭,你我相识许久。今日来找你乃是为金谷行说话,你的粮何时肯松手?” “松手是何意?” “何时肯拿到市面上?” “大公子的意思,四铢不够,还要让我八铢示人?” “不不不!”刘鸿英连连摇头,“直接和你说了吧,现在稻香园没有粮,家父以为得粮者必霸市,我们金谷行已经拟出详尽之法,只等季头家成全。” 说话之间,刘鸿英拿出一摞纸张,其上遍是金谷行的措举。其一亮诚意,意思便是我金谷行毫无保留,自家商事尽现你季头家面前;其二展实力,金谷行是正肥的骆驼,别拿马来说事,只要你季牧肯援手,日后好处多到不能想象。 季牧却也无心去看那些东西,那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说实话,自打屯粮之初,我便觉得此事或是金谷行的不二良机。u看书 ww.uukansh.o 只是没想到外州粮商一入云,金谷行便视云季合为无物,一声招呼不打,粮食走遍天下。云季合从来没有说过,除了那个大盒子就不能在别的地方卖货,问题是你金谷行直接让云季合里的铺面空了起来,可是觉得云季合成了羁绊?” 这也正是刘鸿英最难为情的地方,季牧揪着这点实是常情,那时云州粮市的火爆让金谷行红了眼,生怕稻香园拔得头筹,不做任何说辞就花开遍地,这等行事让这云季合的东家怎么想? 最怕让人觉得被蔑视,最怕最怕蔑视了人家反过来还要求人家,刘鸿英这个澜州名士,从没干过这么无地自容的事。 “季牧,你是大高手,从前金谷行却有慢待,但绝非鸿英所愿,大商有大商的复杂,尤其是世家。你手中的粮,金谷行可以不做打算,只愿你不要予稻香园。” 季牧道:“大公子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在商言商、逐利而取,你既不要,还要拦我给别人?是看情分还是看利益,大公子还乱了?” 刘鸿英哂然一笑,“我当然是希望你看情分了,但商人就是商人。”这话刚一说完,刘鸿英忽又双眼瞪大如铜铃,“季牧!什么叫我不要?” 季牧摊摊手,“是你说的不做打算。” 刘鸿英左看右看,浑然不知自己在看何物,好是一阵才正色,“季牧,我的打算你心知肚明,我看还是说说你的吧。” …… 第一百九十章 1箭几雕 “四铢粮价已经是极限,事情不能再闹下去了,我从前拿出一部分粮食交由州府安顿粮农,才换来这等局势。如果再旱上一年,届时州府无粮、百姓无粮,势必下重锤调整,到时候粮商谁都没有话语权。” 刘鸿英点着头,这也就是九州繁荣盛世,粮商才敢这么玩,搁五六百年前,这么抬价早把自己抬大狱里去了。 “所以我想着,手里的粮该入市了,云州之外大大小小有三千多个粮铺,现在多数都是守着铺子没有粮。我将一半交给金谷行,用你们金谷行的渠道把这些粮放在天下各铺,这里头涉及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只要接了金谷行的粮,日后便不能接稻香园的粮。” “我明白!” 季牧所说也基本是刘鸿英所想,这等打压稻香园的好时机,金谷行自知什么是大,这不是一门心思只顾利润的时候,不过季牧只出一半就有点让他想不通了。 “那另一半,你是何打算?” “放在云季合,还是以金谷行的名义来卖。” 刘鸿英终于放心了,然而接下来季牧的话,直让刘鸿英“疯了”二字险些脱出口。 “云季合的粮,每斤的价格回到一铢。” “季牧,不至如此吧!这等举动会遭天下粮商的抗议!” “抗议什么?粮食本来就是这个价,云州还能旱上十年二十年不成?”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若金谷行一家独大,你们是在意粮商抗议,还是在意这救民于水火的口碑?如此得人心之举,难道不是为今后铺路?” 这等角度让刘鸿英立时眼睛一亮。 “现在云州有三座云季合,这一半粮西部能消化一成就不错了,剩下的九云城四成,云都五成。这两个地方一南一北,九云城的云季合主要负责在云州内部打开局面,云都的云季合主要是对外销售。” “对外?”刚刚还觉一切如明镜的刘鸿英,听到这里又糊涂了,不是都下发到天下粮铺了吗?这对外又是什么意思? 季牧道:“金谷行要把名声做得彻底响亮,云都就要成为天下粮食的中心,现在九州粮市价格都快到了两铢,如果云州一铢价,便会面临各州到云州购粮。如此一来,金谷行制霸高处,连稻香园也要向你买粮,这道菜它不香吗?” 刘鸿英内心暗叹一声,什么叫炒,这才是炒啊!相比之下,这将近两年的九州粮商最多是做了一道柿子炒蛋,眼前这人直接给你来道超有营养的火爆腰花! 直到此时,刘鸿英才发觉自己刚刚看明白季牧的这盘棋。 首先,九云城一铢粮价,辐射整个云州,这价格一出,云州人绝不会再骂屯粮恶贼,反而要想正快绷不住的时候,一铢的粮简直就是一场雨呀!也不会有人说是云州自己人在发天灾财了,此为名。 其次,这两年大旱,粮食紧缺、肉品充盈,大西原的门店销量直接翻倍,这给季牧带来的利润,远比整天呼喊的粮商们更加实在,此为利。 再次,三座云季合同时售粮,这中心哪里是云都,分明是云季合!这一下子不想知道它都难,而且云季合是成熟的大商体,假设十万人涌进来,你能相信他们拎袋子粮就走?哎呦,这里原来什么都有,家里还缺啥一并带走啊!甚至连戏台都有,回头来这听戏呀!此为名和利。 最后,刘鸿英心知肚明,季牧还得从他金谷行挖一大块! 这里头究竟一箭几雕,刘鸿英已经数不过来了。 “屯粮是个花钱无底洞的事,大西原的资金一度周转不开,我只能求助云季合的头家们,凑了六十多万龟背方才度过此关。” “六十万龟背!”刘鸿英大惊失色,略一算就知道这家伙到底囤了多少,那怕是掏空几座山都放不下吧! 不过这想法转瞬即逝,刘鸿英怔怔看着季牧,心说这家伙不会直接开口要钱吧! “看在我与大公子的交情上,本该什么价格收粮什么价格出粮。不过说起来此事也有我季牧的私念,所以我想,这些粮全部以两铢价格卖给金谷行,大公子意下如何?” 这时候,刘鸿英的情绪就跟个万花筒似的,怎么看都好看,也跟个花瓶似的,好看归好看,心里虚成一片。 季牧说的没什么毛病,你金谷行现在是在求人家,总不能让人家亏了。可自己也不能亏到不能自理,不然回去还是要被打成不能自理。 如果全是两铢价格,刘鸿英可能已经拍板了,但问题是供金谷行支配的只有一半,还有一半留在云州,留在云州的一半又只能卖一铢!这前后一算,金谷行拿到的可是一个接近三铢的价格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量,当真是很要命了! 话说这些年刘鸿英也没少在云州走动,商人之间有些关于季牧的传言,就是跟那家伙做生意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一起合作,千万别聊你拿几成我拿几成这种话题,他总能说出让你心花怒放的东西,而后回家冷静一想,花开早了。 这虽有些调侃的成分,uu看书 uukanhu.cm 但也可窥这家伙绝对是个压价大才,然而商人是避不开这些的。 “季牧,你六十多万龟背收粮,金谷行一次吃下这些粮食,绝然拿不出这么多现钱,此时我必须和家族商量一番才行。” 刘鸿英显然在躲,商量的也绝对不是现钱的事情。 季牧道:“粮食的钱,我会想办法周转,我与云季合的头家都很熟识,容上几年绝无问题。” 刘鸿英干笑一声,茶杯已没了茶,还是抓起来佯装喝了一口。 “或者不如这样,金谷行州外的那一半按两铢算,云州这边的原价原出,一铢给金谷行。” 这落差一起,刘鸿英立时舒服许多,因为云都销往外州的粮,这里头不可能只出一铢,虽然最后也没什么可赚,但他金谷行要粮要的一个拳头,而不是一个金枕头。 不过同时他也知道,季牧这种人是不会轻易让步的,他既然让了一步,你就得踏前一步。 “季牧,可是沧澜那边,你要打什么主意?” “云州之南有两道,出云道只能够的到雍州,云贺商道只能够的到贺州。云季合在铺满云州的同时,确实也想到外州试试。当然还有大西原,现在在流苏城双流角有了起了铺面,但想来鱼米大州,不太好闯。” 刘鸿英心说厉害呀,拖一个带一个。 你这两相皆好,让我如何是好?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云州0豪 云州人求了两年雨,老天爷也不掉个泪。 等过了下雨的季节,老天爷幡然醒转喷了个鼻涕。 云州,下雪了。 从前看雪,出行不便、眼睛还眩,尤其那老北风一刮,雪从墙角攀到墙头,再一扬点土,黄黑黄黑的懒得多看。但总有一些傻呵呵的外州人来看雪,还说雪花是六角形的,落在指尖缓缓融化,还说心都化了。耿直的云州人总在想,心这么容易就化了,那再活几年人岂不是要隐形了? 现在云州人看雪,妈呀,那可不是六角形,那是心的形状呀! 大街小巷、阡陌人家,半尺厚的雪落在地上,人们却从未如此轻盈过。哪怕它下的摞到窗台高,心里也满是欢欣。瑞雪兆丰年,这古谚绝然不虚,因为冬雪就是春露,就算再不济,种子也能入了田! 这两年,是真给云州人旱冒烟了。 雪有多大?大得季牧连年节都回不去了。 云州九郡的路还是保持畅通,州府郡府加派人手铲雪通路,但云州到西部的路是没法再走了,山岭之间很多地方的积雪比人还高。最要命的是,就算今天通了路,晚上风一刮,第二天还是老样子。 把粮食卖给金谷行之后,季牧大有一种甩掉包袱的感觉,至于金谷行在各州如此操作,他懒得关心也没必要关心。人家是世代大商,论手段论资历,自己根本没有操心担心的必要。 但身边的大事小事还是可窥一二,人们总是聊起金谷行种种,可谓是这半年来云州最活跃的一个名字。 这两年带给季牧的改观是极为强劲的,但到底改观有多大,季牧并没什么概念,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这两年他真的赚了很多很多钱。 但你家有一龟背,他家有两龟背,这或许是世俗人家私下里的对比,商人之间很少这么衡量。 但不代表,商人之间就没有衡量之法了。 对顶级大商来说,有一样东西由来已有六七百年,称“九州百豪”。 顾名思义,就是宇国九州财力前一百的个人或家族,专门有一个机构在做这件事,这个评选并不完全准确,但也不会差太多,它依据的是缴纳的税收,从而得出一个资产总值。这九州百豪的榜单,在九州素来很有权威,每到年底和九州产值排名一样受人关注。 这罡三年的年底,季牧便收到了这份榜单的贺信,位置很是微妙,恰恰掐住了尾巴。 这一下子,云州商界又热闹了,季牧这次入榜创下了很多记录。 他是云州第一个登临九州百豪的人,也是自百豪榜出世以来最年轻的人。年节之后,季牧三十二,现在还可算作三十一岁。 而且,他还是惟一一个以单名入榜的人。 一般来说,九州百豪榜都会这么写—— 殷州虞氏、雍州祝氏、沧州蒙氏。 或者这么写—— 雪州冰封阁、棠州天香堂、陶州古流今。 只有最末尾的,是让人惊怪的“季牧”二字。 说起来,这也不怪做榜的人,因为季牧有此财力,先不说根深不深,叶是太茂了! 季牧的资产组成,粗略来说,大西原占五成、云季合占三成、云宝斋和云盛通占两成。 说云州大西原俨然不合适,因为要是这么算,这号子还在二百位之后呢。说云州季氏,还是有点不大对,像冰封阁是祖上续下的产业,酒中仙和醉仙居也是兄弟产业,临到季牧这里,很难让人说这是一个家族产业。 乍一看到这百豪榜,季牧也满是吃惊,虽然位置不好看,但带给自己的冲击不啻于太学名士出炉的时候。 季牧一直都觉得,云州在九州的末端,在云州扬名也不过是鸡头,并不值得大书特书。他更多的想法是如何一步步走出云州,做天下人的生意。但眼下看来,在这不知不觉之间,自己似乎已经融入天下了。 看看百豪榜上的名字,哪一个不是名震商界,季牧见过的区区三五而已。所以当自己的名字与他们出现在同一张纸上的时候,季牧有一种发自肺腑的畅快之感,这种感觉就像整个云州只有自己这一个“甲一”! 有了这个甲一,才有资格去会会工学院、农学院的甲一。 曾经的不波不澜不代表心无起伏,季牧想到冰封阁登天字号之时那个晚宴的场景,它让你深深觉得什么是阶层、什么是门槛、什么人跟什么人说话。 百豪宴,元月十八,距今还有二十多天。 得知季牧入百豪,云州商界已然沸腾,各大商号都在备礼,既是做给云州人看也是给外州人看。这榜单上有一个云州人的名字,本身就是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 然而,商界还没来得及奉礼,季牧就被喊去了州府。 一路上,季牧不断皱眉,心说登上一个百豪榜有这么重大吗?说白了这只是一个商界的榜单,州府这火急火燎的样子简直就像自己开疆拓土打了胜仗一样! 云州牧邢宽笑得满脸褶子,u看书.uukanshuom “首先还是要恭贺季头家荣登百豪,此乃我云州史上第一人!三十岁的年纪有此成就,整个云州为你喝彩!” “多谢大人,季牧不敢当。” 季牧心一沉,因为“首先”这两个字就很灵性,正常来说应该是一顿寒暄褒奖之后再说荣登百豪,眼下上来这般说话,那季牧定然知晓,百豪之事可能只是一个铺垫。 要是这样的话,事情不免有些大发,一定是出了自己不知道的事,不然自己不可能跟棵榆木一样。 “喝茶、喝茶。”邢宽干干一笑引着季牧。 这场景不喝口茶也干不了别的,这里头是万万不能问,一问就代表主动,谁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幺蛾子。 “九州百豪,可是一个不得了的业绩,本不该这时候邀季头家前来,只是当下有一事实是棘手,这才特邀一商。” 季牧心说这老家伙心思够深,死活不说意图,就是要和你一来一往。 “大人,不知是什么事?” 邢宽沉道:“这事吧,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这罡四年的时候,咱这云州可能需要一座行宫。” “行宫?”季牧立时一愕。 这个词儿的内涵可是太大了! 天底下这个宫那个宫,前头搞一堆前缀,商界也并不少见,但不管你胆子有多大、心有多膨胀,从来没有人敢叫—— 行宫! …… 第一百九十二章 9大行宫 只有皇帝外出所用的短暂居所才能叫行宫。 你说巧不巧,这边刚出来个新的百豪榜,那边皇帝就要来云州,让州府不想到季牧都难,想不到季牧的钱更不可能。 这下季牧更不敢多问了,邢宽悠悠道:“帝巡九州,这件事在去年初就提上了日程。可是这两年云州大旱,陛下不愿劳民伤财便搁置了九州行程。按照惯例,各州都会发动商界势力来建这座行宫,不知季头家有没有什么想法?” 从前云州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行宫,这要建的乃是第一座,季牧心说这惯例二字是从何来? “当然,季头家若是有什么难处,我再问问其他人,切莫把此事往心里去。” 季牧道:“为陛下建行宫,也是为社稷添砖加瓦,季牧义不容辞!” “季头家真乃云商楷模!”邢宽笑道,“此次帝巡九州,将在每个州歇驾一个月,顺序也已拟好。起驾大都先行向南至贺州,沿贺州向西走过沧澜,而后转驾雍州,之后北上棠陶和雪州,再从雪州之西入云州,最后落驾殷州。” 季牧不断点头,若是这样的话,留给云州的时间便是一年多,算是个好消息。 “季头家可看出来这里面有什么不凡之处?” 季牧心说奇了,这州牧大人没人接话他就说不下去吗?我一个做生意的能看出什么门道?况且云州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那它是是第几个,好像都差不多,“请大人明示。” “要是我说,陛下自明年五月中旬起驾呢?” 季牧略一盘算,立时抬起头来,“年节,在云州!” “是了。”邢宽的神色有些凝重,“天下九州无时无刻不在比,这九大行宫日后更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陛下在云州过下一个年节,这可是天大的事。所以,这一次不止要让季头家破费财力,还要花不少心思才是呀。” “季牧一定竭心尽力让大人满意。” “最好是能让陛下满意,这功不止记在云州头上,也会记在你的头上。你若去过大都便知,无论先帝还是陛下都喜欢玩彩头。陛下自知九大行宫的钱不会出自各州府,有关此事也埋有彩头,但要在巡遍九州之后才会揭晓,想来这也是季头家的一大福缘。” 当官的就是不一样,一边让你下血本,一边还让你觉得这是机缘。要知道这是九州夺一个彩头,又不是建了行宫必有彩头,况且天赐的东西那得看天,不是说摸定了陛下的癖好就能夺魁,这里头的事情复杂着呢。 既然接了活,就得要点手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大人,有些事情单凭商界难以为之,希望州府能出面相帮。” 邢宽立时点头,“行宫事大,州府乃至各郡府不可能在一边看着,这一年里各个方面都以行宫优先。至于具体细节,想来你需多多思考,此时还不必谈。” “先行谢过大人。” …… 离了州府,季牧这心情不知说什么好,抬头看看天,天是真大。 本以为通了云贺商道能歇上一歇,然而赶上了云州大旱,忙忙碌碌又是两年,这下总能歇歇了吧?而后更大的事就来了。 这九大行宫落在商界乃是必然,这繁荣的大时代,商人手里的钱实在是太多。季牧并不觉得落在自己手里有什么不能接受,让他眉头不展的恰恰是那个“彩头”,硬生生把一场土木兴建变成了比赛。 这意味着,它不是几处院子、几座房子的事,而演变成了各州商界的颜面和谁高谁下的角逐。况且这彩头它未必只是一个彩头,这里头的花样实在是太多了,举个例子,万一它是一个排行榜怎么办? 假如到时候打眼一瞧,沧澜之首、天下第二的沧州排在倒数第二,你让天下鱼仓、金谷行这些以后怎么在州府面前说话。天元老二素来稳健的雍州排在倒数第一,对老大哥殷州怎么交代? 大商们也有虚的一天,因为谁也不敢说他懂陛下的偏好。 天在想什么,云都不知道。 所以,最起码的一点,诚意得做足。 假山我给你搞成玉山,石板路我给你烫上金纹,就算不遂心,伸手不打笑脸人。 到了这一步,就是真正比拼的时候了。 九州的顶级大商出钱盖房子,不得不说,这几乎可以上升到一个国家举措。建一座浩大的行宫,所需乃是方方面面,介入多个领域。它不仅要输送几万、几十万的劳力,还要采购各种建材,不夸张的说,真能把一些不景气的行业给盘活了。 要是这钱从民间出,那叫搜刮民脂民膏,要是商界出,uu看书 .uuknshu这叫兴隆社稷。 这一招,妙啊! 但对商家来说,这一招,狠啊! 季牧是诸事缠身,马上就要迎来的是百豪宴。 据说,往年参加百豪宴的不会所有人都到,但赴宴的也有八成以上。不来的那些,是属于“你不来大家也不会说什么”的类型,都是极有话柄的人,让人不敢说三道四。 但“新人”没有不参加的,要是不来,那可不会说你托大,你这怕是要托天吧! 所以这场宴,季牧必须得赴。 说起来,季牧这些年在云都过的年远比西部要多。 在云都过年,啥啥都好看,惟独心情不好看,在西部过年,满目望去全是萧瑟,心里却异常饱满。灯红酒绿,比不得雪树银花。 季牧想了想,反正在云都也没意思,西部又回不去,不如—— 去雪州看看? 去年年后闹那一出,他和施如雪整年一面没见,信也干巴巴的只写了两封。 一路上,季牧告诉自己,他可不是赔礼去,而是要谈大事。 施如雪也是要参加百豪宴的吧?雪州的行宫肯定落在冰封阁头上了吧?那还不是该商量商量、该搭伴搭伴嘛! 理由之充分,让季牧抬头挺胸气很昂。 闹心的事先躲一躲,大事还来不及说呢。 交集这么多,不见面多不好呀!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冰封阁纳礼 来雪州,尤其是年节这个时候来雪州,不看一看冰灯节那就太对不住此行了。 大年夜的,季牧也不敢打扰施如雪,一个人到冰灯节沾沾年味。 季牧一直觉得,雪州人有一种“内敛的霸气”,不张扬不代表没实力,天底下的好匠人都藏在这里。 就像这眼前的冰灯,那真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粗人会说“真他娘的好看”,文人则说“鱼龙如舞、花团飞簇”。 今年冰灯节的正中,有一座巨大的寒冰城堡,一块块磨盘大小的冰块或立成柱子或拼接成拱门、屋顶和宫殿。好看确实是好看,但季牧也不是什么非常细腻的人,还不至于三步一叹、流连忘返。 转了一圈便回到了客栈,这夜也没什么好守的,午夜等炮仗放的差不多了便入了眠。 第二天一早,正是冰封阁纳年礼的时候。 雪夜城乃至云州许多有头有脸的商家都会来冰封阁送年礼,可谓是雪夜城大年初一的一道奇景,送礼的商人坐着精美的雪州皮轿,尤其是施如雪来纳年礼,景象更加热闹。他坐圆顶裘盖、他坐八角毛亭,一个个把这轿子搞得很有扮头,隐隐还有几分比拼的味道。 说起来,这同贺年礼也是雪州商界对冰封阁的抬捧,专门凑成这么一个礼程,传统由来已久。 施如雪在书房里看着礼单,对这个事情她素来不怎么上心,说白了就是走一个流程,记住有哪些商家,而后站在门前礼貌而不失优雅的点点头、互道好。 看到最后,正当施如雪把礼单合上的时候,忽然整个人向前一探,双目速速眨了眨而后又轻轻捏了捏眉毛,“潜叔,这是面礼还是寄礼?” “东家这问的,年节纳礼素来都是面礼呀!” “那怎么会、会有季牧的名字?” “东家看错了,礼单上哪里有季牧?” 施如雪把礼单凑向施潜,“一看你就没用心过礼,直接就塞给我。” “不是我没用心,是东家太用心,您仔细瞧瞧。” 施如雪再一看立时霞飞双颊,人家就写了个大西原,哪里有季牧,“潜叔,你!这不是一样吗!” 施潜微微一笑,“东家,季头家确实来了,已经候着了。” “啊?”施如雪惊出声来,这可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就算从云都过来这会也到不了啊,难道他是在雪州过的年? 想到这里,施如雪一抿嘴,快步出了书房。 可到施家大院的正门时,两边各形各色的轿子早已围得满满,施如雪左瞧瞧右瞧瞧哪里看得到季牧。 季牧抱着一个匣子站在轿子中间,心里连连称奇,雪州送年礼这阵仗比云州大商开业还热闹。 “我说这位头家,您能不能换个地方?” 季牧心想,早知如此自己也该弄点排场出来。 “前面那个!说你呢!” 偌大这么一个场子,脚挨着地的就两样,一样是马,一样是季牧,别的那些送礼的,车夫坐前、东家入轿。 硬邦邦的东西突然从身后杵了过来,季牧回头一看,是那车夫把马鞭子一合捅了捅自己,立时有些生气,“不会说话吗?” 刹那间,大红绣的车帘拉开,一个白皙白皙的青年人露出头来,带着一顶青色紫芒的围头帽,“喊多少遍了,我会说你也得会听呀,兄弟,你给换个地方。” 这个“兄弟”叫的可别以为是多亲切的话,在商界越是不认识的越不能叫兄弟。这人敢这么冒昧,也是看着季牧这哪里是个送年礼的,怕是来冰封阁硬蹭的吧。要这么个送法,那匣子都有点多余,直接抓着一根人参岂不更搭。 “我早来一时就早送一刻,你是不懂什么叫排队吗?” “排队的是轿子,你站着还以为我糖糖堂是多来了个牵马的呢!” “什么堂?” “糖糖堂!” 哦,原来不是头家结巴,是号子结巴。 这人这么理直气壮,是因为糖糖堂在雪州家喻户晓,近三四年更是风生水起,心说拿出这招牌还不赶紧给让路! “怎么?这下总认识了吧?” “没听过。” “你!你是哪个号子!” 季牧转过身去,把匣子往怀里一拥不理他了。 “嘿!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不过这人也不敢闹太大,打眼一瞧这一个个轿子里多数都是前辈,吆喝厉害了不合适自己的面子。像眼前这号人,分明是心里没货开大车,但凡有点身份的谁会这么做事,犯不着跟他计较。 “施头家,新年大喜,冰封阁昌隆腾达!” “陈头家,同喜同喜,祝万家灯日益红火!” “施头家,新年大喜,冰封阁永耀云州!” “借沈头家吉言,同喜同喜,祝镂金轩金字永辉!” …… 糖糖堂的头家把车帘拉开一个小缝,满心好奇,不知接下来眼前要发生什么奇诡之事。果不其然,等那大高个走上前的时候,一瞬之间,场面就尴尬要凝固了。 想都不用想,那施头家肯定是惊呆了,就见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大高个,眼睛里写着“您是来错场子了吧”。再看她那眼神,细眯时俨然是在嗔怪,糖糖头心里暗笑,心说冰封阁的伙计们这下摊上事了。转瞬,那施头家目光微有闪动,眼皮盈盈跳了几下。 糖糖头心说苦了人家施头家了,这等场合还只能憋着,你看给人家气的。不过呢,这施头家毕竟是礼数周至之人,很快就消去了一脸的惊异,神色恢复了正常,前前后后也就几个眨眼的工夫。uu看书.uuansh. “施头家,新年大喜,冰封阁永如中日。” 糖糖堂一把把车帘拉开,心说最好看的时候来了! “季头家同喜,也祝大西原、云季合永昂挺立。” “头家!头家!” 这边刚互道了喜,回头一看那车夫急了起来,一头扎进了轿子里,就见那糖糖堂脑袋撞在车舆,一只眼睛往死里眨,一只眼睛死活不眨。 “我聋了?刚说什么?” “大西原、云季合。” “大西原?云季合?这是啥?” “哎呦!您就别装了!我一个赶车的都知道这俩号子!” 糖糖堂大惊失色还只能压低声音,“我完了,我是不是完了?” “完没完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礼还没送呢。” 哈哈哈哈哈! 片刻之后,一声大笑,情绪之饱满、声音之质感,引得东西两路人齐齐瞧了过来。就见这糖糖头嗖的冲出了车舆,一步跳了一丈多落在地上,双手啪的一拍,顺手把帽子呼的一摘,露出圆圆的大脑袋。 “季牧!没认出来我吧!” “你,哪位?” “我唐小勺啊!”糖糖头速步冲向季牧,“我就知道你没认出来!” 季牧莫名其妙,小勺大铲他都不认得,更是不认识什么姓唐的。 但这一下子可好,整个雪州都知道,季牧来了。 …… 第一百九十四章 遥看近却无 施家大院,施如雪所住的院子叫暮雪院。 怎么说呢,这里就像更精致、更讲究的云都施宅。 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在院子里喝茶,而是在二楼的一间雅阁,说是二楼但比别处的三四楼还要高,几乎可以俯望整个施家大院。 屋里有一种奇妙的香,到底是什么香,季牧分不出来,总之很舒服就对了。 施如雪这个人,似是更喜欢冷、不中意热。不像很多雪州人,隆冬时家里至少要正中置一个火盆,这雅阁只是四个角置着四个红泥小火炉,人在屋中还是不能脱掉外裘。 季牧一人坐在窗边等了许久,向外看去景象虽然萧瑟,但贵在角度不俗,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终于,施如雪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不得不说这茶壶不甚好看,给人一种烧了一半的感觉,连最起码的圆润都做不到。两个杯子也很是古朴,杯壁得有手指厚,外面疙疙瘩瘩像个老树桩子。 茶刚一入杯,就着那气雾,季牧眼睛一张,“莫不是苍梧游?” 施如雪不说话,只是满斟了一杯推到季牧面前,季牧看那茶色,红中生青锋、俯首可观眸,衬着那味道,这才是天下一等一的苍梧游啊! 换做平常,季牧一定是大赞连连,眼下俨然不合适,只好目露赞叹喝了一口。这一口茶,感觉颇是不同,可也是不能显摆。 “一个人,来雪州,过大年。”施如雪一语一顿,“从前怎没觉得你这么厉害呢?” 季牧干笑一声,“大年夜的,不好意思叨扰大小姐。” “大年夜的,谁有工夫招待你。” “是是!”这气氛季牧有点捉摸不定,赶紧岔话题,“大小姐,不是我说,你们雪州的冰灯节当真是好看。” “你去看过了?” “当然。” “何时去的?” “就昨晚。” 施如雪抿口茶,“你一个人去逛冰灯节,就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季牧一笑,“也还好,我一个外地人没那么多事,不像大小姐守家在地,比不得比不得。” 噔!茶杯落了桌,好像还有点用力。 季牧怔怔,心说这又咋了。 施如雪看了一眼窗外,回眸过来,“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你来找我,是谈百豪宴还是谈行宫,还是一起谈?” 施如雪所说,确实是季牧此来的缘由,可当他往这一坐,见到一年未见似有消瘦的施如雪,忽然就不想谈什么正事了。出发时的信誓旦旦,一下子消散如烟。 “这次来,这些都可以不谈,想说回去年那个年节,是我太灯笼心,不该那般冲动,特来赔礼道歉。” “什么是灯笼心?” “就是皮太薄了扎眼,皮太厚了没亮。” 施如雪立时轻咳一声,“你这种人,直起来像铁杵,弯起来……” “弯了的铁杵?” 施如雪白了一眼季牧,心说哪有这么接话的! “弯起来像半月。” “半月照、天地好,有月之眠更人间!” 施如雪不由笑了出来,“你是如何做到在有趣与无趣之间切换的?” “不不,我是大有趣与大无趣,就像你这套茶具,看着是真丑,但茶是真香,但这俩它这才是真配呀!” “那你是什么?” “看我这样子,我说是茶,你信吗?” 施如雪笑了出来,“还好这套茶具比较讲究。” 屋里明明很凉,鬼知道季牧这脸怎么就有点红,不一会儿,看上去还有点手足无措。呼呼吸吸是那般用力,不知道的还以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把自己憋成这样! “季牧?” “如雪……” “你叫我什么?” “如雪。” “如雪?” 噔噔噔噔! 突然一个伙计跑上楼来,不等照面就大呼起来,“东家!老阁主要见季头家!” 就见季牧脑袋一耷拉,他有一种蓄起了天地之力意欲爆发的时候,忽然天地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这段不对,重来! 什么是盈极巨亏、什么是畅然怅然、什么是大起大落,就是这会呆若木鸡的季牧。 “不见!”施如雪大喊一声。 “东家,老阁主三令五申……” “少给老娘拽词!季牧就来了一个时辰,哪来的三令五申!滚!” 那伙计直接像被冰桶浇了个透,额?这是走错屋了还是认错人了? 要说尴尬,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一个傻乎乎的伙计在那等回话,一个憋足劲瞬间泄了气的大高个,还有一个不明所以忽然大呼大喊谁谁都不认识了的大东家。 最关键的是,大东家等的是大高个的回话。 “东家,那要不我待会再来?” 施如雪咕咚咕咚把茶喝完,这爆发吧,它还不能太明显,要是太迫切太炽烈,那自己岂不就兜底了嘛! 可气是真的气,看着季牧的眼神都不对了,“你要不要去!” 季牧搓着手,“我能决定?” “去吧,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她不问的一个字都别说。” “老阁主是你……” “我娘!” “好好好!”季牧见情势不对,uu看书 .ukah.cm连连点头。 季牧随那伙计而去,施如雪把头抵在桌子上,噔噔噔撞了三下,气得整个人狠狠一抖。人家叫你如雪,岂不正合心意?到底是哪路神仙支配了自己非要多问一句,要不是那一句,他不就说了嘛! 茶能养性、不能消愁啊! 这世上最解不了的气,就是你不知道这事该怪谁! 这一路上,季牧岂能不忐忑,前途未卜莫过如此。 说来说去,还是得赖那个唐小勺,就是那货一嗓子,当着雪州大商的面把自己给暴露了,真恨不得给他敲成铲子。 此路之曲折极为过分,曲径通幽已不足以形容,季牧刚觉得自己从柳暗走到了花明,正准备迎接亮堂世界,柳又暗了! 最终,季牧被带到了一间灯烛昏暗的屋子,左右列着两排一人多高的灯台,上面燃着幽幽的火焰,正中铺一条宽宽的红黑毯,尽头是十几层台阶,台阶之上一把宽阔的椅子。 季牧心神一暗,这不就是那些评书里的魔教种种吗?难不成冰封阁还有这等背景? 季牧胡思乱想,可随着那眼前人一开口,立时跟着一凛。 俗话说雷声大、雨点小,可你家,雷打的跟地狱阎罗来索命也似的,怎这雨根本就没有雨点,简直“小雨润如酥、遥看近却无”啊! ……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云雪并立 “季头家,快坐。” 季牧怯怯落座。 “来人,快上茶。” 季牧觉得自己嗅觉、味觉全失灵了。 “季头家,今年多大呀?” “回老阁主的话,晚辈三十二。” “啊呦!真是不小了。” “那可有家室?” “还、还没。” 随即,季牧就听到一声古怪的轻微笑声。 “那季头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主营是肉品,另外商街、拍卖这些也在做。” “那还是挺大的嘛,难怪能入九州百豪。” 季牧心说,您都知道入了九州百豪,怎还查起来产业? “再冒昧问一句,季头家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呢?” 季牧道:“大西原、云季合的产业难比冰封阁,近年来才兴起,我父母只是西部的普通牧户。” “又是名士,又是百豪,季头家父母定非凡俗之人,若得机缘还望一见相叙。” 季牧心绪翩翩,这老阁主看似一味盘问,实际又像把一切都端到了台面上,此地远不是表面看去那般深邃。但这里头还是有点古怪,到底是哪里古怪呢,季牧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上来。 “不过呢,有些事季头家还是要多多担待,雪儿这孩子什么话都只说一半,别说和你,与我也是如此。” 季牧只有笑着,头也不能点。 “但她的下半句,我这个当娘的应是知道最多。”老阁主拄着手杖,缓缓站了起来,季牧一看,知道这是要说到重点了。 “冰封阁有其特殊所在,它于雪州不只是一家商号,冰封阁不能离开雪州。而雪儿,她是冰封阁的话事人,但她不能代表这祖祖辈辈的产业,她也不能离开冰封阁。”老阁主的目光一直在季牧的眉宇之间徘徊,“季头家年少有为,对的上我冰封阁的门户。让季头家来雪州另起显然不现实,但冰封阁希望季头家的产业往雪州有所偏移,最起码它要与云州并立。” 有些话看似自己否定,实际上恰恰是走过心,原来对方连雪州另起这种事情都想过,这话就很巧,口口声声不现实,但一旦摆出来,便让人觉得她已经先让了一步。 季牧不想让老阁主看到犹豫,但他不得不犹豫。 因为季牧一直没有忘记两件事。 第一,西部世界对于他的意义,这是他行商的初衷,他的志向并非赚到一个什么样的数字,而是用商业去改变一切事情,所以九州百豪带给他的只是触动而非狂喜。 第二,云季之合,他是大西原的头家,也是云季合的东家。云州上百商家都在背后看着自己,或一起向外拓进把云季合建在大都,或在云州遍地开花,一众商家都听这季东家一句话。 “云雪并立”,那意味着自此之后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要放在雪州,而雪州恰恰是在云季合计划的末端,更与西部世界的步步拓延关联不大。倒是可以向冰封阁交待了,但自己这个云商之首如何向云商交待? 但同时季牧也理解老阁主的想法,就像云州不能想象自己离开云州,雪州也无法想象施如雪离开雪州。 因为那根本不是两个人,而是分别代表着云商与雪商的至高利益。 所以,老阁主才有了这个共融的想法,如果季牧没有什么行动,单是施如雪入季家就是一件难以交涉的事情。 云商想的是在季牧的带领下,云季合的头家大有可赚,而不能被雪州掣肘,雪商同样如此。这并非夸大其词,一旦事情到了明面上,云商可不会想着是和雪商结了连理。 “老阁主见谅,此事晚辈还需思量。” 老阁主点了点头,“这等大事自是需要思量决断,但还是希望季头家能给老身一个时间。” “接下来这一年,各州商界都要为行宫忙碌,晚辈想在此事之后给老阁主答复。” “一年之久……”老阁主沉吟起来,一阵静默之后似有若无点了点头,“这一年确实有些特殊,那就等帝巡九州之后,老身就在此地等你。” “多谢老阁主。” 季牧走出之后,神情一时有些恍惚,曲径幽幽绕过一座假山,在那假山一侧,施如雪静静立着。 见季牧肩膀好似脱了臼的样子,施如雪抿了抿嘴走上前来。 季牧刚要开口,施如雪忽然将他止住,“先别说那些,季牧,你不觉得整件事情哪里不对?” “哪、哪里?” “你根本没有摆清自己的位置!” “什么意思?” “你和我娘谈?那是你和我娘谈的事吗?那是你娘和我娘谈的事!” “对呀!” “中间还缺一个媒婆!” “也是!” “这么操作,你和我只能是相亲的。” “没错!” “所以,一切都没有发生,你觉得本姑娘至于被相亲?” 季牧一拍掌,施如雪这个逻辑似乎很正确! “你,季牧,三十二,有钱,来我冰封阁相亲,你要不要点脸?我们是第一天认识吗?” “你娘喊我,你都挡不住,我能怎么办。” “你最关心的,不应该是我对你有没有感觉吗?你还拿我娘挡刀?” 季牧脸一沉,u看书 wwuukash 我的天呐,这才是自己这辈子经历过最尴尬的场景! 对啊,自己什么都没跟人家说过,事情怎就扯到了云雪并立?我的亲娘老祖宗,难怪人家大小姐说事情不对呢!季牧的脸这个红呀,就像你和人家谈生意,还没和头家聊,跟个伙计拍了板! 自己还觉得只是跳到最后栽了跟头,却是忘了正中的一个大坎让你给绕道儿了! 这里头有多尴尬,别说脸了,骨头都难为情! “那……” “别问!问就是没感觉!” “那不问。” 施如雪噗嗤笑了出来,自打见面她就不像季牧那么紧巴,紧得跟天要塌了也似的。 “我倒是觉得,一直做生意上的伙伴也挺好的。” 在施如雪直勾勾的目光下,季牧缓缓点起头来…… 施如雪眼睛刚一冒尖,季牧立马道:“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把云雪融在一起。” “谁?” 刹那之间,施如雪的脸比刚刚的季牧还红,一顿乱拳打在季牧胸前,“捶死你!” “我什么都没说啊!” “对!你什么都没说!才更不能这么说!” “我说什么了?” “老猴子画屁股!” “如此粗俗!这啥意思?” “不要脸!”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糖糖屋 季牧一席话把施如雪惹够呛,再一想那老阁主犹如时刻在侧,刚一入夜季牧赶紧离了施家大院。 出了大院冷静几分,季牧心想,并非施如雪话只说一半,其实她想说的都在前一半。惆怅还是惆怅,一年不能更易,施如雪并非辟了新的洞天,只是尽可能让更多时刻成为福地而已。 “哎呀!季头家!” 季牧正是沉溺,立时好生一凛,险些一个踉跄! 这声音吼得跟他娘的憋了半个月没说过话似的,还躲在季牧刚过的一个转角,黑漆漆的天色像抢劫一样从季牧身后蹦了出来! “抱歉抱歉!季头家,我太激动了!” 季牧舒了舒气,很少有人让人见一面就记得很深,眼前这人除外。他有一个结巴的商号和一个餐具的名字,正是那糖糖堂的唐小勺。 “白天还没玩够?这又是怎么了?” 唐小勺挠挠脸蛋,“季头家,真的是对不住,我没想着玩,就是那会太下不来台。” 唐小勺这一挠,季牧立时就看到好几道白爪印,再看他的脸蛋,是那种浮着一层冰霜的红! “别跟我说,你在这等了一天?” “没事没事!”唐小勺嘿嘿一笑,“我本来是回去了,但是越想越坐不住,我就又出来了。” 年节前后正是最冷的时候,唐小勺冻得像个圆圆的冰柿子快要化不开了。这家伙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给人一种在大街上一天天卖糖葫芦可怜孩儿的感觉。 “你这是做什么,我没往心里去。” “我抖了个机灵,发现抖大发了,季头家,那会没来得及想太多!”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 “是这样的,我这个糖糖堂……” “没关系没关系,回去吧,不打紧。” “不好。”唐小勺一抿嘴,“我攒了一堆话想和季头家说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 说着说着,唐小勺一昂头,看到了季牧的下巴。 季牧见状不由一笑,说起来白天那个事情,唐小勺冲出轿子老相识一样的乱喊,季牧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小子就是想用一用自己的名号,让雪州商界觉得自己跟他从前熟识。 但见当下的样子,这家伙似是想到了什么更深入的东西,那远比让商界知道自己与季牧熟识更重要。商人思路活泛,想的多很正常,只是唐小勺在这苦冻一天,倒不是一般商人所为,真还让人看到了非同一般的殷切。 “带路。” 唐小勺搓着手嘿嘿一笑,招呼来一辆马车,就见他在这轿子里双手捧着脸,从冰柿子变成了软柿子,红还是那么红。 “你没冻伤吧。” “不能不能,我可扛冻,五岁就出来卖糖葫芦,我敢保证,雪州打冬猎的都没我脸皮厚!” 少半个时辰的时间,雪夜城很靠西的地方,马车停了下来。 别人家的居所,要么叫什么宅,要么叫什么院,这唐小勺的住处可就厉害了,它叫—— 糖糖屋! 乍一走入,嗅着那浓郁的甜腻气味,季牧对这家伙的生意也猜得差不多了。 糖糖屋的仆人只有三五个的样子,他们都叫唐小勺为堂主。 这招待人的法子,季牧也是头一次见,桌子左边一排茶、右边一排酒,意思就是想喝啥这都有。可是茶泡着、酒也开着,总不能一口茶一口酒吧,最终季牧还是决定喝酒。 唐小勺像个猴子一样在季牧面前搓搓挠挠,旁边放了四个火盆,许久才暖和过来。 “季头家,其实是这样的,今年是我这糖糖堂第一次给冰封阁献礼,不像那些多年和冰封阁走动的大头家,我实在是谨小慎微,生怕让施头家低看一眼。可万万没想到,败了您的兴致,赔罪赔罪,必须赔罪!” “不过你今天那一出演得很不错。” “所以说就是抖机灵而已。”唐小勺嘿嘿笑得有点不自然,“不瞒你说,当着雪州商界的面让人觉得你我相识,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可后来我一想,比起人人都知此事,哪里及得上我和季头家真正有点事!” 季牧笑道:“你这个过渡很自然,这是打算和我做生意了?” “哪敢哪敢!”唐小勺很是乐呵,一切仿佛正如自己所料,这般纳年礼的他根本没见过,再联想到这纳年礼的是大西原的头家,立时之间那爽快不羁的形象就映入了眼帘,今时这一谈俨然对路。 “我这个糖糖堂,在雪州是个不大偏小的号子,货就三种,糖人糖画糖葫芦。不求和季头家做生意,就是您看我这种货,有没有什么更突进的法子?” “在雪州铺开了吗?” 唐小勺挠挠脸,“雪州铺开比在云州铺开还要难,这地方遍地都搞糖人糖画糖葫芦!” “这么快就说到了云州?” “不不!季头家错意错意!我、我就是举个例子!” 季牧笑笑喝着酒,这小子有一种披着单纯外衣的狡黠,但好像和精明、伎俩这些词还不怎么搭。 “你知道为什么冰封阁的皮草,天下无有匹敌吗?” “因为冰封阁啊!” “你好像没有听懂我问的是什么。” “我懂啊,uu看书 .uuashu 就是因为冰封阁才无人能及呀!” 季牧笑了笑,冰封阁在雪州当真是神话一样的存在,只好说道:“那是因为,雪州最好的皮草匠人都在冰封阁。” “嗨!”唐小勺幡然醒悟,随即又道:“人家皮草那是真正的匠人,我一个玩糖的扯什么匠人!” “唐头家……” “别别别!您叫我小勺就好!” 季牧心说你是真会卡,“小勺,难道皮草的匠人会做糖?” “那不可能!” “那做糖的匠人,有没有三六九等?” “那没有!我看都是一个样!” “难怪你铺不开局面。” 唐小勺速速眨眼,“你这什么路子?说来归去,还怪我没划等了?” 季牧不说话了,唐小勺立时有点急,“他几等他几等,雪州就没划过,我说了不算啊!” “那谁说了算?” 唐小勺一个屁股蹲儿怼在了椅子上,心念电闪,一时了然许多。 “别光想着制糖,你得找匠,破不开局面是因为你也觉得糖人糖画糖葫芦天底下都是一个样。现在先别想云州,你在雪州都撑不起腰,到了云州一样出不了头。” 唐小勺不说话了,管那是茶杯还是酒杯,摆成一排哗啦哗啦接连倒满。 “小勺,可没有这么敬酒的呀。” “我喝,你说!” …… 第一百九十七章 胜卖10年糖 虽然聊得不多,但季牧看得出来,这个唐小勺没有学过什么生意经,素来走的都是野路子。根据他的描述,这家伙应该是一个打小就街头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儿。 唐小勺一直觉得雪商除了冰封阁,大伙都是墙里墙外,岁数渐长,对冰封阁巴结得也就越厉害。而且雪商还有一特点,惟冰封阁马首是瞻,互相却不怎么看对眼。 于是乎,唐小勺见了季牧,话匣子根本关不上,眼前这个可是和那施头家平起平坐的人,唐小勺二十多年都没和这么厉害的大商人说过话。明明说自己喝酒季牧说,这可好,他把酒拽了过去连喝带说,季牧在一旁干瞪眼。 糖糖堂在雪夜城家喻户晓,一大半要归功于这个结巴的名字,唐小勺别的不大会,但他知道怎么让自己的东西被人喜欢,尤其他知道怎么抓住小孩子。 很早的时候他编了一句话,只要孩子们给传唱就可以不花钱吃糖人糖画糖葫芦,“吃糖就吃糖糖堂”。 这话本无太多稀奇之处,但孩子们最喜欢这种萌里萌气的可爱叠字,这一下子就传开了,糖要吃,还要吃糖糖堂的糖。 而后这小子也走了不少冤枉路,坊子弄不利索,伙计一边卖货一边私吞,按下碗来起了瓢,完全不懂管理。更重要的是,名气虽然有了,但真的赚不到几个钱。 “你是怎么走货的?” “我有一个大坊子,手下有一百多个伙计,一半在坊子里做货一半每天出去卖货,卖完了再回来领。” 季牧一怔,心说你这哪里是做生意,这是雇人发单子吧! “连个门店都没有?” “门店?”唐小勺反而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季头家,我这行当和你的生意没的可比,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号子都需要门店。糖人糖画它得到大街上,没有说一头扎进一个店里,孩子们他得先看到才能拽着爹妈去买。再者说了,单一个雪夜城,要像小轱辘车那样开满店,那得多少钱啊!” “你有没有听过栗子章?” “栗子听过。” “炒栗子的和你做糖人是不是有点像?” “嗯,这俩差不多。” “栗子章是一个在大都卖栗子的商号,从来不上街摆小摊,成品货都放在铺子里。这样一来,人们便觉得他家的栗子比较上档次,价格自然也能卖得更高。”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铺面才能打造招牌,你天天雇一帮伙计四处卖货,价格没法管理更不知道伙计们态度如何。一旦有了铺面,铺面本身就大有文章可做。” 唐小勺连连挠头,这种大头家的话自然是有道理,“啥文章?我盖一个长得跟糖葫芦也似的屋子?” “倒也不是不行。” “啊?我就随口一说。” “你这名字起的好,又知道怎么哄孩子开心,那这里头的花样就随便你玩了。” 唐小勺哧哧搓着手,一下子很是激动,不大一会儿忽又一拍大腿!“那要这样的话,路子也太多了!” 季牧笑了笑,“先别满脑子花样,坊子更重要,我之前说的匠人你要多拢一些,宁愿出高价也要与他们签下契定,时间不能短于五年。雪州是一个匠人辈出的地方,各行各业有很多评定机制。你抓住这些顶尖的糖艺匠人,许诺给他们头衔,随着商号壮大势必会受到司署的重视,这就是我刚刚说的分等,对匠人们来说,名利双收。” 激动的唐小勺立时起身作揖,“季头家,听您一席话,胜卖十年糖呀!” 季牧也站起身来,“行了行了,天不早了,我就先……” “别别别!”唐小勺忽然抱住拳头,“一炷香,就一炷香!”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还、还挺多的,我捡要紧的问!”唐小勺速速眨眼,“这铺子一开始起多少间好呢?” “手头能允许开多少间?” “你是说那种超多花样的吗?” “按你想的来。” “那恐怕只有三五间的样子……吧。” 季牧一听,看来是真没赚到什么钱,“那就先起一间,多花点心思,匠人这块不要省钱。” “明白明白!” “可还有?” “您往这一坐简直财神进了屋,就多坐会让我好好沾沾财气!” 季牧笑了笑,“以后会常来雪州的。” 唐小勺忽然举起右手来,“季头家放心,现在虽然雪商都知道我们熟识,但小勺一定不乱打你的招牌!我保证!” 季牧道:现在又是认识了,你也知道怎么弄了,一箭双雕用得不错。” 唐小勺嘿嘿一笑,“我也只能打打主意,有没有收成还要看季头家,大人有大量,如此大恩情日后一定报答!” “好好张罗吧,uu看书 .ukash开业的时候给我个信儿。” “好嘞!” 季牧离了这糖糖屋,年节一过,意味着元月十八的百豪宴不远了。百豪宴设立在大都,路上还要三四天的工夫。 百豪榜上,冰封阁每年都在五十到六十之间,但印象里从未听施如雪说过赴宴之事,而且很多时候百豪宴的时间她都在云州。 不过今年的百豪宴有些特殊,正赶上九大行宫的当口,而这些赴宴的人毋庸置疑都是修建行宫的领头人,这些人凑到一起,对行宫的修建或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 “这百豪宴还有一名字。” “是什么?” “互吹大会,这里面是不会有人正儿八经谈什么的。九州商人炖一锅,都是皮笑肉不笑,所以我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这一次主要是带带你这个新人,顺道打听打听行宫的事。” “那可是多谢了。” “瞧你敷衍,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一个个为行宫眉头不展,我们雪州可简单多了。” “什么意思?” “陛下十一月中旬来雪州,正是仲冬雪盈之时,雪州嘛,当然拿冰雪做文章了,陛下肯定没见过。再看人家棠州陶州、沧州澜州,肯定也是走自己的特色,倒是你们云州呀,乍一看真是什么都有,可再看呢?” “怎么样?” “又什么都没有!” …… 第一百九十八章 12窑城 雪州地势平坦,往南的棠陶二州也是如此,所以这里的官道比出云道还要宽,四辆马车并行都很宽松。 不过越是毫无变化的路途便越觉得遥远,单是走出苍茫的雪州就过去了一天多。 棠陶二州像宇大都北方躺下的两扇门,并排一起像一个横过来的“日”字,很是方正。棠州之南是雍州,陶州之南是殷州,四周围合之处便是宇大都。 以雪夜城的方位,直挺挺穿过棠州是到大都最快的路,不过季牧却想走雪陶商道。 大约十年前,云都肉馆开业前的那个年节,季牧一人走九州,先走贺州后到沧澜,顺着水路北上殷州、雍州。而棠州离云州其实很近,棠州的西北还有一小片与云州的交界之地。 说来这天下九州,季牧惟一没有到过的就是陶州了。 陶州是瓷器之邦,它在商界的优势地位是任何一个州都难以取代的,比棠州犹有过之。木材哪哪都有,但烧陶做瓷乃至更为复杂的釉艺,天下无有可仿者。 有一点,陶州人和贺州人很像,他们都不愿出去,贺州人是因为气候好、人懒散。俗话有说“灯下黑”,还说“久居之地无风景”,但陶州人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自家全是宝、外人别念叨。 他们不愿去九州各处,根本原因就是一套传承千年的陶瓷制造工艺,其一,不陶不是陶州人,其二,外州偷师没有门。 代代传承的陶州匠人,把这一行做到了极致。 陶州州府所在是九州惟一的四字府城,名叫“十二窑城”,从古至今都是“陶都中的陶都”。 走进十二窑城,你会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光滑了起来,只有想不出没有见不到陶瓷器具仿佛把一条街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陈列柜。 无论是沧澜鱼米还是殷州金玉、雍州茶酒,都不曾给过季牧如此浓郁的感觉,它让人觉得所有的陶州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 他并不熟识陶州的商家,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整个陶州就是一家纯粹的商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祖传的东西不断发扬光大。 陶州商人透着一种罕见的“古朴”,几条街走下来,很难听到一些商家在吆喝,不论生意如何都只能看到礼貌的微笑,更不会见到忙忙慌慌六神无主。 要是在云州,一条街谁家卖得好,都写在了掌柜和伙计们的脸上,更有的一些过分的,恨不得给金牙打点光以此来气气隔壁。 陶州人卖瓷器,腰上始终挂着两块手帕,一块用来擦被客人摸过但没有买走的瓷器,一块用来客人买定在装盒之前的擦拭。这些只是冰山一角,陶州人是天底下讲究最多的人,许多在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举动,只是他们的一个习惯而已。 九州千年的变化何其之大,许多工艺都在不断流失,许多人心都在暗暗浮动,为利而来、为利而往乃不二真谛,至于是什么心境、什么表情,这也值得说?改一改能多赚一些是怎么的? 所以有时就显得陶州人很异类,但若不是坚韧的恪守、肺腑的投入,谁又能做到一天天演戏一样的生活呢? “你这是闻到味儿了?” “什么味儿?” “龟背味儿呗!” “那么明显吗?” 施如雪笑道:“其实我第一来这十二窑城,特别不理解,就觉得陶州人好没有乐趣。可是后来年纪大了、经历多了,不免又想其实也只有陶商身上才能看到一些原汁原味的东西。” 季牧不由拿出那张九州百豪的榜单,施如雪却道:“不用研究了,我熟悉得很,陶州有十二名窑,其中七位头家都位列百豪榜,最厉害的是辉窑大头家文岐,曾有几年位列前十五,绝对是陶州的头牌。” “说起来,陶州人不可能全部烧陶为生吧?就没有别的大商家吗?” “大商家还真没有,陶州整个州的赋税七成来自外销陶瓷制品,陶州的人口在九州是最少的,专门从事烧陶卖陶运陶也占了大概七成。陶瓷这一块,陶州没有任何竞争压力,他们一边估算陶瓷用具在九州的损耗,一边不断推出新产品。在我看来,九州最专业、最系统的商业链非陶州莫属。” 施如雪这一说,季牧对极致有了新的认识。 “除了陶瓷,其他行业陶州连一个本地大商都没有?” “没错,而且外州人想来陶州做生意也很难,在这些陶商的定制下,他们只会做引商,看中的商号才能进入陶州,而且处处掣肘,自主权极为有限。但只要能进来,收益必然丰厚,因为陶州最缺的就是那些。” 季牧点点头,这等引商之法,只会让陶州大商的盘踞愈发雄烈,难怪百豪能占六席。 十二窑城过了一晚,已是离开雪夜城的第四天了,二人走得不快,反正离百豪宴还有将近十天。 施如雪发现,这一路季牧时而目光沉定,似是若有所思,u看书 ww.uanshu有时候觉得他在想生意,有时候又觉得他也太容易受感染了。只是走了一座城而已,怎么还时常沉溺起来了呢? 两辆马车不疾不徐并排行着,施如雪忽然拉开车窗的帘子,“季牧,有件事我得提醒一下你。” “什么事?” “你需要想想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季牧一怔,“有就是有,我想什么?” “是这样的,百豪宴上有一彩头环节,到时候会有人做庄,万一那古钱正好是你的,你就得做好答应人家一样东西的准备。” “庄家?百豪宴上还玩赌?玩的还是古钱?” 施如雪咂咂嘴,“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这个宴席极度无聊,在无聊之上他们又搞出一个无聊的……算是游戏吧,和赌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和我有什么,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让你做个准备,别到时候你一脸懵失了态。” “具体点说呢?” “要是能具体我早说了。”施如雪嗔道,“你只需想想就可以,假如有人要从你这要一样东西那会是什么。” “在座的不都是顶级大商吗?这还硬抢是怎么着?” 施如雪想了半天,不知是自己是嘴巴抹了浆还是对面的脑袋是榆木,怎还拽不出来他了。 “你放心,这些人凑在一起,不管干什么绝对不会失了体面!” …… 第一百九十九章 0豪堂 百豪宴所在,恐是天下商界最奢侈之地,这里离寰宇金塔只有半里,占地一亩多,而且是整个大都惟一的一座单层建筑,称作“百豪堂”。 每年元月十八,九州顶豪都会在这里办一场宴会,但不代表它的功能仅限于此。除却这一天,百豪堂整年对外开放,多年之前便已是大都的一处游览胜地,虽然来的十个有八个是商人。 我去过谁谁谁去过的地方,甚至坐过谁谁谁的椅子,本身就是一大谈资,要是说我用过谁谁谁的茶杯,那就更加不得了了。况且,百豪聚涌之地,这里头得有多少遗存的财气,这可比逢年过年求祖庇佑真切多了。 进入百豪堂之前,门口的伙计递来一个箱子,正中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孔,季牧探手进去抓住一物往出一拉,竟然真的是一枚古钱! 这上面写着“腾运通宝”,也就是说这是“腾年”的货币,季牧大概算了算,这已经是七八百年的东西了。而早在五百多年前,宇国就已经不使用金属货币,金钞银钞也是在那个时候诞生。 季牧看向施如雪,“你就别卖关子了,这古钱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施如雪下巴一昂,季牧顺着一看,一只硕大的金蟾出现在视线末端,话说季牧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金蟾,但见它仰头朝天张着大嘴,怕是得有二三十斤! “这真的只是一个彩头,千万不要紧张,过一会儿等着宴席开到一半的时候,就会有一大堆古钱从那金蟾头上浇下来,会有人做庄家,不会有什么……” “哎呀!季老弟!” 一个几乎只能横着走的人摇摇晃晃来到季牧身边,季牧一瞧,原来是易九昊。 九州百豪,说起来那就是一百个商家或家族,但眼下这呈三角站位的三个人,分别就是云州、雪州、贺州的惟一。 陶州有七商入榜,想来棠州也不会强太多,加上云雪贺一共能占二十席是顶天了,也就是说,殷州、沧州、雍州、澜州,四州共占八十席! 这么算下来,当真是比河神大祭的画舫分配还要可怜。 这也是半口流第一次入百豪宴,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不踏实的易九昊在继承大权之后狂生多举。半口流的底子本来就厚,这一折腾不要紧,直接把他给抬到了九州百豪。 易九昊看到季牧简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季牧好歹还认识个施如雪,半口流多年闷声发大财,反正又不外拓,根本不搭理什么沧澜商家,整个场子里他能算熟识的也只有季牧一人。 话说得知自己入百豪那天,易九昊身轻如燕,一身的赘肉仿佛都变成扶摇青云的补给。为此他在贺州大办三天长宴,更是一举夯定了自己在贺商馆的不二地位。 然而长宴还没结束,他就像季牧一样被喊去了州府,然后,自然就是行宫的事了。本来还有说辞推一推,但他娘的前脚百豪后脚行宫,这头衔真比裹脚布还要难受。 这百豪堂的布置颇为奇怪,正中是一张摆着七八十个椅子的巨大圆桌,这也成了百豪堂里惟一能够入眼的东西。其他则是在四处边角摆着一些桌椅,而且全部都是两张椅子夹着一张桌子,更奇的是,椅子腿桌子腿都定在了地上,完全无法挪动。 易九昊不管不顾,拉着季牧就坐在了一处,这一坐才让人发现,甭管你二人谈什么,谁都打扰不了。人是活的,但除非是像个小二一样站在人家背后,否则都是难以接近。季牧方才觉得,这百豪堂的设定有点意思。 “老弟,我摊上大事了,行宫跑我头上了,你得给我出出主意啊!”易九昊急咧咧说道。 “同病相怜,我还想请你出主意呢。” “老弟,咱俩不一样啊!我是五月,而你十二月,贺州是头一站,要了老命呀!”要不是易九昊这么说,季牧还真没怎么在意各州什么月份,心里满满都是陛下要在云州过年节。 “老哥,贺州虽是第一站,但人人都知那是工期最短的一处,你只要按部就班搞起来一座行宫,陛下应当不会怪罪。” 易九昊啪的一合掌,“你算说对了,我要问的就是怎么个按部就班法?” “这……” “贺州什么人最多?懒人最多!贺州三大样,喝茶听戏下大棋!季老弟,你也是多次去过贺州的人,云州的房子尚且防地震,你再看看贺州,那就是老母鸡趴窝呀!” 季牧也是惊呆了,贺州人一直觉得流苏城是天地乐土,哪里听过这等激烈的排斥之辞。 “就这么和你说吧,贺州人没几个出去过的,行宫是个什么东西只有州府明白,可州府就不明不白扔给了商界。我造行宫,这不是让我入土嘛!” 易九昊的话虽然夸张,但也不是信口乱说,先帝在时也是活跃在殷雍沧澜四周,那是真正能代表宇国的地方。至于其他偏僻各州,uu看书 ww.uukashu.om根本没有接待帝王的经验。 而且贺州也确实是一奇葩之州,连“青烟袅袅御飞流,往序茫来万物苏”都能变成“宽面一碗半口流,不见棋牌不能苏”,甚至可以说,要不是这突来的行宫之事,贺州人还以为这片地域只能出现在地图上呢。 望着季牧的眼神,易九昊咧了咧嘴,“你这么瞧又是何意?” “我倒是觉得,老哥在意的并不是行宫建的怎么样。” 易九昊一沉,“行宫关乎天,你说我不在意?” “不不,我和老哥想的一样,若是想规避风险,那就不要用半口流的名号,用贺商馆岂不更好?” “可是你看看那些家伙,有几个是能出力的?” “不必出力,出钱就好,这就代表了大家一起出力。” “哎呀老弟,关键是归根到底它得有个行宫才行啊!” 易九昊直勾勾看着季牧,有个瞬间他觉得这家伙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是再怎么殷切好像也没什么用。 “老弟,你倒是说话呀!” “贺州有个极好的东西不是吗?” “哪有什么极好,都是虚头巴脑!” “流瀑天池不好吗?” “啊?然后呢?”易九昊腾的站了起来。 这立马就要得来的答案,却把易九昊辛苦坏了,随着各大顶豪的进入,不由分说,这局就要开了! …… 第二百章 虞则士蒙卿湖 不像很多生意人聚在一处,离不开谈生意,宴席是次要的。 百豪宴,把这个“宴”字看得比较重,这也是此聚惟一的事项。 天近傍晚,宴席开始,也是在这个时候,大批的商家才走了进来。百豪宴还有一个规矩,可以不来,但是来的话只能一个人。所以打眼望去,每个人都是一个大世家、大商家的话事人。 一个紫衣中年人走进的时候,身后跟着十几个商人,其中便有祝家兄弟的代表祝正熙。 连祝正熙都跟在后面,此人身份不言而喻,他便是天下第一商金玉元头家虞梦韬的大公子—— 虞则士。 此人个头高大,面色醇郁透着几分古气,两道重眉看上去很是坚硬,不过他最大的特点当属眉心有一颗小指肚大小的青色痣,远处看去好像戏里的“三只眼”。 虞则士辈分虽不足,但抬目正好看到门的那个位置非他莫属,年近七十的虞梦韬已经逐渐退居幕后,金玉元迟早是虞则士的。 “祝正熙左边的那个人就是文岐,文岐左边是就是天香堂的头家甄霓彩,这一次虽然虞梦韬没来,声势可是够大。”施如雪道。 紧随虞则士这些人之后的头家,衣着立时大变,这些人都是偏蓝、偏白这些颇显纯净的衣衫,所绣多是流纹。 和天元世界差不多,带头的都是中年人,跟着的则有不少长者。 这边是虞则士,那边则是蒙卿湖,二人身份颇是有些相当,蒙卿湖是天下鱼仓的大公子,也就是沧澜商首之子,其父不只是天下鱼仓的头家,还是六湖商会的会长。 沧澜鱼米,鱼米鱼米,并非只是习惯这么称呼,而确确实实是先有鱼商才有米商。漕运兴起时,是鱼商带领沧澜拓进,打开了大商局面。在托住底之后,才有了后来稻米精耕之法。 两边都没有来王,但虞则士和蒙卿湖绝对撑得住场子,头家们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二人背后雄烈的商业帝国以及与千丝万缕的利益牵连。 蒙卿湖这个人,别说心性种种,单是他的外形就让人很难界定。一身白衣,白得却不彻底,要说青衣,又显得太白。这个人很瘦,头发没有全束,而是有小拇指那么粗的一缕垂落在左脸。 他的气质不太像一个商人,给他一把笛子,脚下踩着叶舟,立时就是一种“白衣侠士”的味道。 席位也很有意思,乱坐当然是不行的,每一张大椅的椅背上都写着名字,来此之前你该坐哪里就已固定下来。 虞则士坐主座,他的左边是蒙卿湖,右边是祝正熙,蒙卿湖再往左就是沧澜世界的商家,祝正熙再往右就是天元世界的商家。 但是最终两大世界的商家还是没能连在一起,因为两个尽头的中间塞着云州、雪州、贺州三位头家。 这种感觉很是让人尴尬,季牧三人有一种乱入的感觉,就好像两堵坚实的城墙要拼接在一处的时候,一低头,妈呀,这里有三个人! 季牧暗暗思忖,这个局面让人异常沉暗,云州得再有多少个年头才能有人结伴?甚至于说,那种可能真的存在吗?看看这满桌的人,随便一个都在自己这个所谓的云州商魁之上,自己坐在这就像是来填了个缝。 讽刺的是,这么一排序,季牧的左边是施如雪、右边是易九昊,抬头一看不斜不歪正对着的—— 恰恰是虞则士。 落座之后,一眼扫去,满满都是笑容,大家聊这聊那,看上去都很投入。 易九昊捅了捅季牧,“老弟,以后我跟你混了!” “为了行宫?” “不不!太欺负人了!我这么一张大脸,没法不要啊!” 易九昊焉能不气,名义上自己是沧澜世界的人,但他来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闷头在这堂子里干等,一个沧澜商家没等来不说,结果人家汇成一帮齐刷刷走了进来!也就是说,在哪集合都不带通知自己的! “行宫我有着落了,就像你说的,我就围着天池干,爱成不成!”易九昊恨恨道,“等帝巡九州之后我去云州找你,不他娘的好好干一场,还以为老子胖得直不起腰了!” 贺商油痞油痞,从前只是觉得易九昊油,这一下痞味儿倒是出来了! 季牧看向施如雪,“这一看,我这心里舒服多了。” “怎么舒服法?” “你看啊,蒙卿湖不过是个卖鱼的,和我一个卖肉的有何分别?” “你还提!” 易九昊大脑袋忽的伸到季牧眼皮底下,“你们这么说,我一个卖面的怎么活!” 施如雪心知季牧心有此结,本还想顺着再说几句,可看到这颗锃明瓦亮的大油脑袋,立时没了兴致。uu看书 ukanshu 再一想,或是季牧真的解开了,不然他不会玩笑一般的再揭此事,施如雪也就安下心来。 很快,十几个侍者快速走了进来,开始上菜。 百豪宴有一道菜必不可少,名叫“金汤炖鱼”。 按理说,既然有了金汤,那肯定就是炖的嘛!天底下还有金汤烤鱼不成?但要是聊起来,这四个字一个都不能省,必须是金汤炖鱼,而不能叫金汤鱼。 更有意思的是,天元商人只吃鱼,沧澜商人只喝汤。 其余的菜就没有太多说道了,高档的馆子都能做得出,一共五菜一汤,每人一份。而酒都是自带,天元世界喝酒中仙的酒,沧澜世界都是有名的米酒。 各自斟好之后,虞则士举杯站了起来。 “此宴虽是百豪宴,不过虞某更愿称它九州宴,我等皆是商人,日夜做着互通之事,但九州之商只有这个场合才能叫大通。想来今年诸位压力都是不小,九州行宫皆要立在我等之手。这一杯,预祝各位诸事顺遂、功业达就!” “多谢大公子!” 这声音倒是异常齐整,一杯饮尽之后,场面立时更加热闹,人们互相敬着,畅聊大笑不绝于耳。 “刚刚说到九州互通,细究去却有些妄言。但所谓耕耘者天不负,此宴虞某想与诸位单独介绍一人,百豪宴上从未出现过的云州大商,季牧,季头家!” …… 第二百零一章 3足金蟾 这一下有些突然,季牧起身抚手,“晚生季牧,见过各位大头家。” 施如雪略微侧头,小声道:“提酒。” 季牧立时端起杯子,“多年以来,云商外走多赖各位头家帮衬,今时有幸赴此宴,在下先干一杯以示敬意。” 这话一说完,季牧就先喝了一杯。 施如雪的脸色立时不好看了,真是不知道这些天的路上,自己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本是一心想着提醒季牧,直到这酒桌上她才发觉自己的疏忽不是一般的多。 百豪宴是什么?此为九州最强阵容的联谊,体面归体面,规矩比河神大祭还要多得多。比如,酒不能单喝、言不能自语、手不可单指、目不可穷究,商人讲求的“合”,在这宴席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换句话说,这些在座的人都是制定规矩的人,一旦出现让他们守的规矩,再小的事都会变得很敏感。 立时之间,满场哈哈大笑起来。 季牧又倒了一杯,刚提到面前正欲开口,施如雪忽然碰了碰他。季牧心知这肯定是哪里不对了,可想着自己也没偏了什么,按常理,心有歉疚之人不就应该先自饮一杯再行提酒吗?要是上来就呼喊同饮,季牧反而觉得自己托大了。 可就在这个当口,季牧的另一边站起了一个人。 “季头家,我贺商也是第一次赴此宴,这一杯当是你我同饮,敬这繁盛九州商界!” 易九昊满面红光,说起话来乐乐呵呵,目中更是带着几分对季牧的敬佩之意。 但他这一席话,却让天元沧澜的诸多大商都不免思量起来。显然,虞则士的话说得有些满,蒙卿湖的事做得有些圆。 归根到底,还是冷落了人家贺州商家。 说起来,此人既不在沧澜商伍,又不为天元所列。在座的人与易九昊都不熟识,便也不曾料到这贺商会出此言,听上去平平和和,实际上锋芒不休。 季牧自知这是个台阶,与易九昊草草饮了一杯便坐了下来。 这一坐下,季牧立时察觉到易九昊的心气更加不一样了,他的面容始终保持淡笑,但一微一闪像是躲避又像是思忖的目光,让人莫名觉出几分寒厉。 接下来的时间,才是让人明白,这到底是谁的场子。 人们似有聊不尽的话题,这位举杯、那位相和,一个多时辰鼎沸不息。虽然澜商旁边坐着澜商、陶商旁边坐着陶商,但一年一聚的百豪宴可能就是他们一年一见的时候。 切莫以为,一州顶豪就如老友般相聚,那根本不现实。就连陶州十二窑的头家,如果没有百豪宴都不知几年才能碰一次面。 不过这里头的话确实有些干瘪,就像施如雪所说,这是典型的商业互吹,谁家多少新货、谁家通达几许,一时间都成了谈资。 寰宇金塔的报时钟传来,宴席立时静谧了几分。 虞则士笑道:“一年一度的大彩头,想来诸位都已准备好了,不如就此开始?” “好!” “依照惯例,去年做庄的头家,今年不可继,这第一庄不知哪位头家来坐?” 蒙卿湖道:“刘老三年未至,要我说这第一庄当行敬老。” 虞则士微一沉,旋即笑道:“就依蒙公子!” 片刻之后,一位六十多岁的长者站起身来,沧澜刘姓大商只此一家,季牧不用多想便也知道,此人就是金谷行的大头家,刘鸿英的父亲,刘鸣喜。 “能得头庄,多谢各位头家包涵,此蟾当出五十龟背!” “刘老大财!”人们纷纷抚手。 随后,一位侍者走到百豪堂尽处的画壁前,手托一个玉匣,随着他一声声吆号,其内古钱自匣中飞落,浇在金蟾之上。此蟾乃是三脚金蟾,招财进宝、镇宅兴业。 别看此举落的快,吆号可是不少说。 “金流飨世!” “金溢千江!” “闻金厚财!” 待这吆号完毕,金蟾口中果然含有一钱,侍者取出一读—— “襄隆重宝!” 立时之间,一声女子朗笑传来出来,应声一望,赫然是那棠州天香堂的头家甄霓彩,“刘老出五十龟背,我天香堂可是大赚一笔了。” 刘鸣喜笑道:“甄头家莫急,我可还没说要什么呢。” “除却十香古木,岂有能入刘老法眼之物?” 也不知怎么的,满场情绪就有些亢然,甄霓彩说出十香古木之后,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看那一个个畅然是神情,好似体察到了天机之妙。 施如雪看着季牧,但见季牧的眼神俨然就跟看戏一样,“这个事有好几年了,十香古木从来不出,甄头家亮过话,金蟾口衔她的那枚古钱时,就是十香古木出世之时。就这个环节,埋了不少旧事,许多我们觉得不可思议之事,恰恰是这些头家门的兴致所在。” 季牧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不相信十香古木就是一乐子。” “也许吧,浅的事或许很深,uu看书.ukanh 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心理,十香古木虽然珍贵,但还得是这些人才能玩出花样来。” 施如雪说过这是一个无聊的聚会,季牧看来之前所历倒是还好,但这个金蟾含币真的是无有乐趣,或许是自己真正没有走入富人的世界吧,对此颇是难以融入。 “这东西要玩多久?” “只有九轮,九轮过后便意味着百豪宴高峰已过,剩下时间随时可走。” 接下来,季牧才是更为真切领会到了互吹的精髓,没人在乎金蟾的价格几何,也不会有人因为被索要而犯难。季牧看来,所谓的索要其实只是一种互动而已,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许多在季牧看来觉得很尴尬的“交涉”,都能演变成哄堂大笑,一个个就像被雇佣来专门托场子一样。体面是真的体面,无趣也真是无趣。 “说的不错,确实无聊。”季牧沉沉道。 施如雪笑道:“可能这个场合真的很适合很多人,在他们看来,或许是我们太浮躁了呢。” “腾运通宝!” “腾运通宝!” “腾运通宝!” 声音一遍比一遍大,各大头家都是低头看着,随即一个个摇起头来。 “季牧,你的古钱呢?” “在啊!” 随后季牧双眼一直,缓缓把古钱举了起来。 …… 第二百零二章 西狩马 苦等到了第九轮,正要捱过这个场子的时候,却中了“彩头”。 立时之间,满场更是说笑不止,一帮老家伙玩了许久,年年百豪宴都玩这“一蟾易一物”,蟾的“价格”在变,但那“一物”多多少少都能猜得些许,不免少了许多乐子。 但当下不同,这季牧首入百豪宴,西部世界对九州人又透着几分神秘,兴味立时浓厚起来。 而说起西部的神秘,离不开多年以来的各种传言,人们虽不信其真,但架不住离谱的说法太多。关键是从未有人去摘那面纱,反而一层层盖了上去。 这最后一轮的庄家,恰是那个季牧有些感兴趣的人—— 陶州辉窑大头家,文岐。 这一桌人鲜有佩金带、顶金冠、悬明亮金玉者,这些对一些中小商人或是可以展现显赫,对这些人来说根本不需任何修饰。 如果说蒙卿湖有点江湖气息,文岐此人则有些“布衣达隐”的味道,土木形骸、无有多饰,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 文岐笑望季牧,季牧内心多少有点忐忑,当着这么多大商的面,文岐提任何要求恐怕都得应下来。从前面的过程不难看出,被衔了古钱的头家颇是被动,很多甩出的话此刻就要兑现。 这文岐,会提什么呢? 季牧哪里摸得准这些人的心思,只愿别说什么让人难堪的就行。 “季头家可知西狩马?” “马?”季牧一怔,心说我一个卖牛羊肉的,你问我马? 过陶州的时候,施如雪说了很多,季牧这才想到,这个文岐还有一个绰号叫“陶州马王”,从施如雪的描述来看,叫他“九州马王”也不为过。 据说文岐在陶州有一块方圆百里多的巨大马场,别人收集古董器物,此人对马情有独钟。马匹当中,他对纯血马极度痴迷,多年以来,九州各品种的好马都被他买入麾下。 值得一提的是,九州千年前曾有战争,马匹被大量征用作为战马。而战马是要阉割的,这使得许多古书上的纯血好马无法繁衍,渐渐绝迹。如果没有文岐,九州的纯血马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历史长河。 此人爱马、懂马、寻马,马场既是消遣,对纯血马的繁衍也是一种保护。 想到这些,季牧便不觉得自己是被针对了。 “文头家见笑,在下不曾听过西狩马。” “我在古书上看到过,这西狩马产自西部世界。” 季牧怔道:“如果是西部之马,那也当是千年前拓荒之人所带去,不应只存于西部。” 文岐笑着摇摇头,多了的话却是不说,只是道:“文某自不会与季头家说笑,西部应当还有此马遗存,倒也不是让季头家必须应下,只愿若得时机能在西部寻觅一番。” 季牧点点头,“在下定当尽力!” 季牧满心狐疑,西部世界自然是有马,可怎会有千年前的纯血马?但他也不敢说得太死,因为西部世界实在是太大了,走的多了就会迷路,没人敢说自己真正走遍了西部。 听上去有些不了了之,但文岐似乎很满意,这边宴席刚一散,他便找到了季牧,二人坐在了一处靠窗的地方。 与此同时,百豪宴景象翻覆而变,刚刚是众人围在一张大圆桌,眼下则两两坐在一处,也有一些人互相招引,一道离了百豪堂。 感觉上想与季牧一叙的还有其人,只是文岐这个陶州商首,财力在商界前十五的存在,他引了季牧便没有人再上前。 文岐差自家下人,呈上来一壶茶,“刚刚宴席上,有些事不好多说,但见季头家有些云雾,特借此机聊上几句。” “文头家请说。” “西狩马并非拓荒之时所带去,而是原汁原味的西部宝马。” “还有这等事?” “看来西部的闭塞不止对外,连季头家这样的人都未究其里。其实在千年前,那时的西部世界被叫做‘魇邦’,西狩马源自西部真正的原住民。” 此言一出,当真是把季牧惊到了,难道这才是真正的西部往事? 文岐笑道:“季头家却也不必紧张,西部的原住民人口极少,魇邦只是一个神秘的称呼而已,当年也并未发生什么大战争。” “难道说当年所谓的西部拓荒,其实是……守疆之策?” 文岐沉了沉,而后缓缓点点头,“年代实是太久远了,季头家倒是不必追究这些,西狩马的事还要多多劳烦了。” “古钱握于文头家,在下定当竭力,也愿得文头家福隆,此事一切顺利。” 旋即,文岐一个抬目,一位侍从走上前来。 文岐将几张纸递到季牧面前,“这便是古书记载的西狩马,此马红鬃花尾、尖耳宽额,马腰有一弯弧,看上去像累趴的普通马,实际上这是一条可挺之脊。之所以叫西狩马,uu看书w.uuans乃因此马步健如风,乘此而猎,乃天下猎物之天敌!” 说这番话的时候,文岐根本不看季牧,满心满目的投入都在那几张纸上。他形容西狩马的时候,眼睛炯烈的无以复加,一边嘴上说一边用肢体描述,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热爱吧。 季牧道:“这一年大家都要忙碌行宫之事,恐是来不及回西部。” “不碍不碍。”文岐忙道,“季头家惦记着此事便好,等再过去一个年再给文某答复也不迟。” “多谢文头家。” “季头家的云季合我有所耳闻,各州想仿者不在少数,但这生意上的东西,有时候成熟也就代表着回不到本初,家家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一块还是季头家独树一帜。” “各位大商前辈各有各的妙法,在下这点不值一提。” 文岐笑道:“季头家应知,陶州一直在走引商的路子,不过说句实话,多年来散散乱乱,一直缺少统筹中枢。这几年州府也在推进此事,认为陶州的产值和引入有些欠妥。待这帝巡九州之后,云季合诸事还请劳烦季头家到十二窑城一叙。” 季牧心说有这等好事?真要让云季合入陶州,那意义可就太大了。陶州的陶业天下最齐整,可除了陶,别的都不怎么规整,一旦引入云季合,那将是云季合的暴利所在! 当然,季牧也知道,前提是要把马的事情给人家办妥了。 …… 第二百零三章 虞问季答 天近子夜,百豪堂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 可就在这个时候,虞则士走了过来坐到季牧身前。 季牧这个云商之首,在虞则士面前就像太学时候的商学丙一见到了工学甲一,切莫以为同入百豪宴就真的是一个层级的商人了。 金玉元六域,随便拿出一域就能把大西原云季合比的怀疑人生,这个传自虞子贡的绝代大商实在是太强了。观礼橡树山,虞梦韬压阵,百商入豪宴,大公子夺势。六湖商会那般强,处处还是要退让,哪怕心有万千烈火也不敢碰触一根干柴。 有时想想,商会更齐整,商帮更野蛮,最怕的是野蛮的内心有着近乎完美的雍容外表,这就让人不寒而栗。 经商十余年,这是季牧第一次如此接近一个绝世级的大商家,商道商道,它是一州到一州的距离,也是商人之间的博弈,它是道阻且长也是道法无极。 “力士远赴云州,还入不得你们的云都,这些年真是苦了他了。” “虞小主心思剔透,相信他在云州也能闯出一番局面。” “说起来还是多谢季头家的帮衬,那小子从小就对水果情有独钟,把这一块完全交给他也是我父的心愿。” 季牧点点头,“虞小主在云州,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话是如此,季牧的内心却电闪不息,对金玉元来说,水果也能算一块? 可是这个时候,虞则士忽然眉头有皱,他这一皱两道重眉挤住了正中的青痣,直让人觉得眼睛以上连成了一条黑线…… “云州两年大旱,闻知季头家下了一盘大棋,现今把米商金谷行抬到了高位,又是听说与雪州珠联璧合,又与贺州商通万千,实在是高明得很。” 虞则士说话和文岐的感觉完全不同,文岐是在局中议,虞则士更像是俯空望,是那种想说便说毫无过渡的姿态。 季牧正欲开口,虞则士忽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后见他反手一抄,一张纸铺在了桌子上。季牧一看,立时满心奇哉,那竟然是一张九州地图! “我来帮季头家分析一下,西南连贺州,由贺通沧澜,向东连雪州,云雪并行南。楔一颗钉子在沧澜、握一手雪州无有变,看来看去总是让人觉得,季头家这是在围天元呀!” 季牧赶忙起身,“大公子想到哪里去了,九州通商乃是一家,在下与醉仙居、天香堂也是做了多年生意,一心逐利别无他求!再者说了,季牧何德何能,敢做围天元之事!” 聊到这一步,场面就很是微妙了。 首先虞则士不应说得这么露骨,但他就是这样说了,其次季牧不该答得如此直接,但他就是这样答了。 再深一步,虞则士为何要这样问,天下商首不该如此炽烈,他想看到什么?季牧这么答,到底是不顾一切解套,还是熟虑之后刻意为之? 季牧既已站起,顺势便做了个揖,“大公子,季牧若生在云都,满心志向当是拓达九州,但在下生于西部,一心所愿只是让西部世界更为昭名,让西部人的日子更加滋润。” 这一说,虞则士就更不信了,我和你说九州格局,你跟我说惦记乡亲?要真是这样,你这个志向也未免太土了吧! 季牧接着道:“云商无有一刻不想着走进天元世界,让自己的招牌真正响彻天下,从前在下也是这般想法。但是后来渐渐发觉,云商连在云州都没有一个响彻的招牌,何以阔步九州?就像这九大行宫,殷州有金玉元的金石,雪州有冰封城堡,就连贺州好歹也有个流瀑天池,但我们云州当真是没有一个落定之处。” 虞则士道:“从前所思正如季头家所言,可自打云州有了季头家,便让人觉得云州不比往昔。” 季牧立时笑了出来,“能得大公子此言,季牧当真又欣慰又惭愧,但无论怎样,围天元这等事,云商一无实力二无胆量,相比之下,云商更愿与天元有所交集。” 虞则士暗暗微目,要知道此间这个“围”字乃有禁忌,说白了这是虞则士威胁的话,换做他人早该惶恐,岂料这眼前人不遮不掩,说起来没完没了。 若是季牧唯唯诺诺如履薄冰,一口一个抵死不触求惩戒,反而让虞则士觉得满心城府、以图后路。但这种一路硬着往下刚,丝毫不觉得围之一字对天元有多敏感的做法,让人很是诡异的浮出一种“真实”。 人心就是这么复杂,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问题不在于听响,而是一只手张牙舞爪,看牙是牙看爪是爪,只有俩手一合你来我往才有心思百般、搏取之妙。uu看书 ww.kashu 在虞则士看来,这个季牧跳跳跃跃,时而实诚时而又很虚伪,尤其当他说到九州行宫的时候,很多尖锐的话却又无法再行深入。 当虞则士离开视线,季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得不说,这个人与从前所见的任何人都不一样,所谓重剑伤人不由锋,或许就是这样吧。 既猜不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便无法揣测他有没有达到目的,也许他是在你心里落下一块石,但也有可能是种下了一粒种子。在和他相谈的过程中,季牧自始至终有一种绞尽脑汁的寻觅感。 话语寥寥,重在探。 不过文岐也好、虞则士也罢,这些都非季牧考量的重点,当下最大的难题毋庸置疑是云州行宫。 说来让人有些不愉快,此行得知了雪州行宫的路子,又给人家贺州行宫做了指点,更是在百豪宴前后传出来不少各州行宫的特色。 临到自己主导的云州,季牧却是一筹莫展。 说起来,人家沧澜有鱼有米有水,天元有金玉有茶酒还有陶瓷和木具。许多事情都不能再是调侃,它真正到了必须思量必须慎重的地步。 此时看来,陛下在云州过年节对商界来说没有什么激奋可言,有的只是压力。走过沧澜万千水、品过雍州诗酒茶,再临棠陶古韵香、走马雪州冰城华。 总不能到了云州,打眼一瞧,全是落差! …… 第二百零四章 行宫选址 百豪宴很是耗时,这一来一回元月就要过去了。 帝临云州为十二月中旬,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个月的工夫。 十个月造一座行宫,云州还不至于矫情,想想人家贺州不到三个月就要搞出来,这里头找谁诉苦。 回到云都之后,季牧都快想魔怔了,财力与各界支援他都不担心,问题在于,云州要建一座怎样的行宫?换句话说,云州、云州商界想向九州展示什么? 如果说这些有些深奥,那最起码,云州行宫的特点是什么? 此事让季牧绞尽脑汁,总不能一边盖着一边看,那到最后不定成了什么鬼样子。陛下或许会宽容,但不代表不挑剔。九州商界表面上一副只愿达成的样子,实际上对那“彩头”人人都是心动眼馋,这等规模的九州对比,远不是天匠刻玺那一界评判所能比拟。 天下大商哪个不是一路争来,遇此天赐之机,要说季牧没有想法那就太假了。 正如施如雪所言,云州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年活得就像麦田,远看一片金黄,走近之后一陇一陇好生整齐。 于是乎季牧心里的点子也是如此,这么做应该不错、那么多似乎也可以,麦子一抓一把,比不出谁高谁下。 既然行宫造法百思不得其解,季牧转念便构想起来另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 选址! 首先一点,人人都明确,行宫肯定不能建在城里,陛下巡九州看的是风土、是人情,而不是在一城之中,看灯光多璀璨、人潮多熙攘。 不出三日,季牧大概有了想法,这甚至让他眼前一亮! 从选址入手,似乎行宫的轮廓也有了!让他一度觉得抓住了云州的特点! 可还没等他多激动一会儿,州府那边便来人了。 名义上州府将行宫全盘托付商界,但落到选址这等大事的时候,岂能不给出自己的“建议”? 州府的议定是汀水之畔。 那个地方汀南文集的时候季牧曾去过,可谓云州风光最好的地方,两岸冲刷出的汀台被云州人称为“圣台”。因为此水靠云州南部,多数年头冬天也不结冰,而且它离云都也不远。 种种理由,让人觉得汀水都是最佳选址。 但这与季牧所思大相径庭,无奈之下,季牧接连上报州府,阐明自己的选址缘由。岂料州府的回应颇为冷淡,不管季牧写什么,回应都是两个字—— 不妥。 久持不下,但季牧并不妥协,这是云州的事但它也是云商的事,一边花着云商的钱、动着云商的产,一边却要在大方向上拍板。要是开了这个头,所谓的全盘托付就变成了“花你的钱、听我的话”,后面再到处乱插手,行宫会比州府各邸好看多少? 归根到底,季牧知道这是一个看结果的事,一味妥协听州府的换来陛下的兴味阑珊,反过头来州府还要说你办事不利。而只要让陛下满意,不求彩头多一句夸赞,哪怕过程州府觉得不愉快,最后也要说扬我云州。 季牧总不能去州府大闹,于是便“无声抗议”,若是只会说不妥不予交涉,那便不动。 七日后,吴亮火急火燎来找季牧。 一个照面就大声喟喊了出来,“季牧!你这是做什么呀!州府也就关心一下选址,后头的事绝不干涉,你怎么还杠上了!” “什么叫我杠上了?选址关乎有多大你岂会不知?”季牧情绪本就不好,吴亮上来还一顿质问,立时更加有了火气,“你把寰宇金塔放在九云城,它还能是九州膜拜之地?” “放肆!”吴亮一把拍在桌子上,叮叮当当茶杯乱震,“好好想想!你说的是什么话!”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季牧针锋相对,“是你该好好想想!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一门心思来当说客!” 吴亮又要发作,季牧抢道:“没错!汀水是云州的大河,风光也是极好,但那个地方多年以来最有名的就是一帮文人在那吟诗作赋,它如何能代表云州!” “你的就能代表了?” “不能!但总比一门心思抢水要强!沧澜贺全是水,大都殷州漕运发达,云州一个最没水的地方你却要在水边建行宫,你是觉得陛下没见过水,还是要让陛下觉得云州只有水!” 吴亮又要驳斥,可季牧这最后一句引人一思。 季牧见缝插针,“此间乃有彩头,它是云州的彩头而非商界,九州最为浩瀚的云州,却要把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呈在陛下面前。逐水寻水,那和沧水澜水相比就跟一条小河沟一样的汀水,让陛下觉得云州以它为傲?别提风光!陛下看过多少风光!若是一心只看风光,何有来我云州的必要!” 吴亮被季牧怼得够呛,不是他不能反驳,而是在这样的言辞下,自己准备的东西显得有些乏力。这眼前人的话,任何一人云州人听了都会犹豫,没有水的云州在水边建行宫,若是把水抬到这等高度,那永生永世都是沧澜的下脚料吧。 “州府并未说死一定要建在汀水边,uu看书 .uukans 但你的提议根本不现实!”吴亮岔话道,“短短十个月,你要把行宫建在山上?你怎么不建在天上!” “云州以南,天地平川,云州就是山多,依山而建才是云州特质所在!” “十个月!季牧,我再说一遍十个月!” “十个月还是八个月,那是商界的事!州府又关心选址又关心工期,不如让季牧捐些龟背,此事交由州府?” “你!”吴亮咬了咬牙,“你要知道,陛下是要在云州过年节!今冬到底多大风雪无人可知,你把陛下困在颐山,这是何等的大罪!牵连的又岂止你季牧一人!” “如若风雪满天,汀南就不是受困吗!”季牧踏前一步,“吴亮,吴老大,不能因为云州年年倒数,就让外州人觉得云州没有心气!我们应当争一争那彩头,而不是只想着稳妥稳妥再稳妥,汀南玩出花都不如颐山一枝梅啊!”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明白个鬼!你要是明白还在这里和我纠缠什么!” “季牧,你可记得你说过的话?” “我季牧为云州、为云商,说过的话吐出的钉!你去告我!我一字不否!” “有了钱气性也大了!”吴亮斜眼瞅着他,“既然记得,就把刚刚你说的全写下来。” “干什么?” “我带回去,明天给你答复!” …… 第二百零五章 云州最强阵 五天后,二月十五。 云都云上居。 若有一双俯望天地的眼睛,恐怕也要被眼前的阵仗所惊到。 它甚至让人觉得能入此席是一种荣幸,因为左顾右盼要么是云州响当当的人物,要么是神神秘秘的人物。 况且此为行宫之功,任何能在此间献一份力都是日后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而当下的阵容,却也值得大书特书。 如果不是行宫、不是季牧,你很难想象这些人能坐在一起。 太学四大院长,工学鲁吉、文学杜集、商学韩富、艺学步千古尽皆在列,这里面一是州府的调度,太学在云州意义非凡,从师到生能人无数,二来即便没有州府涉足,他们也会看足季牧的面子。 风云殿六人同台,连岳子昂也受到太学的传唤,马不停蹄赶到云州。这六人可不只是风云殿这么简单,吴凌秋司营云砀山长生玉,又有天匠刻玺的背景,备受州府器重,他的旁边,还坐着栾千树。 再看那商人阵营,季妍、季飞统纳云季合来议,在云季合极具威望的管清带着济良材这个建材大商同来,云盛通的郭二虎、花间集的花野眉、童锦坊的童守礼乃至云都各大商号的头家都位列其中,甚至于连当下正在云都唱得火热的苏南戏肖砚来也来了。 当这些人同时出现在面前时,季牧有一种比云季合初次大会时更为澎湃的感觉,从前他在想这些商人坐在一起还有走不通的路、拓不开的局?现在就让人觉得这些人坐在一起,有什么是云州人搞不定的? 与此同时,在座的人也在想,看啊,那个可是太学的掌事,那个可是州府的大权人,居然也来了!他旁边那个可是九州天廊的策定人,不是说艺到深处不现形吗?这算什么,花间集和童锦坊这些年跟蚂蚱似的一步蹦老远,不是也来了?再者说了,和年号诗的文渊士、刻天玺的神匠人相比,至于那么激动吗? 啊呦忘了,那个可是琳琅公子啊!咋还突然不神秘了呢! 建一座行宫,所需乃是方方面面,季牧需要的是各界之人对此事的领会,这能从源头上减少日后诸多差池。所以这样规模的相聚,极有可能是整个行宫建造过程中的惟一一次。 不过,在座之人各个都是略有愁容,从前觉得此事虽然复杂,但还跳不出所辖之畴。这段时间云商内部也在思量,这行宫究竟会建在何处,可在听到“颐山”二字后,完全变了光景,正如当下神情。 颐山,是望云山脉的一部分,和南边的云砀山相望,中间辖着云西道。 这得是多大的勇气决心,多大的“魄力”才敢在山上建行宫? 山上的东西为什么贵?为什么一碗面要卖到山底下的四五倍?并非是商家有多黑,实在是因为,难啊! 在山上建行宫,任何一块都将面临数倍的困难。 “聊此事前,季牧先说一句,此次云州行宫无论何如,任何花费都由季牧承担。在座诸位无需过多叨扰,只愿随季牧一同奔赴。” 这话一出,示着季牧的决心,但同时也让人觉得踏实。 “于颐山建宫,离不开三样。一是起基,颐山比较陡峭,若是依山而起台阶,陛下必然不适,所以希望太学鲁掌事与工署吴大人共研拓路起基之法。陛下上颐山当开九路台梯,且要尽可能做到平缓。” 鲁吉微微眯眼,“季牧,你的意思是填石筑基?缓化颐山的坡度?” “我能想到的只有如此,但季牧不谙工学,若有其他妙法自然更好。”旋即季牧道:“其二,颐山建宫,从起屋、落院到装饰、增容,乃是繁冗工程,此间若需任何材料还望各位竭力配合,一切以行宫为大。” 各大商家纷纷点起头来,“季头家放心,有云盛通连带,一切必当及时!” 随后,季牧看向了吴凌秋和步千古,“颐山宫的建造,后备力量应该无虞,其具体之法还要多多仰仗二位。” 吴凌秋一沉之时,步千古开了口,“季牧,如你所言一切无虞,我等也悉依山建宫,但山宫与山宫仍有区别。也就是说这座云州行宫,它到底要呈现一个何种模样?匠人造物必有其魂理,于我等而言亦是筑基。” 不得不说,步千古这一席话说到了最大的点子,也是在座多数之人关心的问题。相比各种操顿,最让人牵念的还是那行宫的精髓意志,要说放心这才是真正的放心,惟有此才能让人看见勠力的价值。 对于这一点,季牧当然心有成略,不然凑这个局岂不是让人来看笑话? “依山建宫为九州所未有,uu看书ww.ukanshu 云州浩渺为……” 季牧话到一半,突然响起来扎耳的声音,“未有不代表该有,这营工艺法岂是儿戏?要我说,你现在说不如不说,你若不说大家还有向往,可要是说了大家都觉得干瘪,你说这活是干还是不干?” 这话说的也太通透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季牧都要仔仔细细瞧瞧他,你是哪路神仙开口就兜底?但惟独这人的话,季牧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除了韩富,还能是谁。 倒是鲁吉为首的太学帮一下子有些挂不住,这就好比大家心神合一聊着晴空万里,突然间来了一股响屁,打眼一瞧,还是那个老狐狸! 不说学子种种,反正在院长们之间,各个快是要烦死这个富大炮了。韩富韩富,一辈子没见有多富,要是叫“韩堵”那真是无上之贴切,这货总能在你火热的时候狠狠来一桶冰水。 在旁人看来就更加不可思议了,本是好好的畅叙,同来相商云州行宫之大举,一个个都无比坦诚。怎的聊来聊去那大金牙突插一杠,硬生生把处处都在明面上的东西打入一片昏暗。 谁都知道,季牧是他韩富的学生,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老师,一开口就让学生下不来台?更过分的是,寥寥几字就戳中了在座所有人。 这等行事,也太粗糙了吧! …… 第二百零六章 这就是云州 云上居,后半夜了。 季牧把各商家的筹备、太学的配合乃至于州府各种联络都一一交待清楚,这也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云州行宫的开建真正开始走了。 把所有人送走,季牧回来坐下,眼前只有韩富一人。 季牧的诸多心思都瞒不过眼前这个老师,即便他们许久未见,只要一个照面,韩富也能从一团乱麻中精准找到那根针。 “老师,被您看出来了。”季牧沉道,“但学生办法不多,事情不能一直停滞,总要能动一些便动一些才是。” “知道你急。”韩富不疾不徐,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师,今天的事……” “没觉得你今天做的有什么问题,毕竟是要在山上盖房嘛!还要延伸九路台梯!以这土木的量,还是早起早好,你不来一个这样的场子,大家没处抓挠不是?” 季牧暗暗皱眉,韩富这腔调刚刚中正平和,转瞬起起落落、弯弯绕绕,同辈人的话这就叫阴阳怪气。 “老师,难不成您也同意把行宫建在汀水?” “当然不同意!”韩富一吹胡子! “那建在山上,您也有意见?” 韩富站起身来,把椅子往前拽了拽,季牧慌慌也起身,把椅子往前拽了拽,这一拽,俩人膝盖快撞上了,“干啥!你要跟我掰腕子?” “不不!只是显得亲切。” “自打你上了太学,我夸过你没有?” “好像,夸过。” “看来是昧着良心说了不少话呀!” 季牧咂咂嘴,“老师一直都是鞭策,从未夸过学生。” “那这次是要夸夸!”韩富终于接到了话茬,“如果是建在汀水那块被老文童们搞得一团酸的破地方,我今天来都不会来!你要是不与州府争取,以后别跟人说你是我的学生!云州人靠水说话,太丢人!” 季牧本以为是大拇指,结果却是一根食指,胖蜻蜓点水似的对着自己一通指。 “老师夸得好!” “山就不一样了,山才是云州人的襟怀,汀南只配让文人吐酸,登高才是云州的格局!建宫山上,脚踏千刃、头触苍穹,小牧,你选了这块地方、有胆子这么搞,比一切花里胡哨都强!这就是云州!” 季牧不知怎的这心里就挺澎湃,这个人说出这席话,就很不同。 “老师,好辞藻啊!” 韩富白了他一眼,“建宫云西道之北,你小子功力是涨大发了,要我来选我是想不到颐山的,不愧是我的学生!” “那老师定知我难处所在了。” “其实你选了这个地方,其余的都是锦上添花,但吴凌秋啊岳子昂啊还有那些商家都只能算小花,我这有朵大花!” “是盛开一下子,行宫就绽放了吗?” “你说的那是天花!”这话一出,韩富赶紧呸呸,随后拧着三角眼瞅着季牧,“怎听着,不是很需要我?” “需要需要!”季牧赶忙伸出手托住韩富手腕,“老师请讲!” “步千古、吴凌秋、栾千树这些人适合装点,对行宫内部进行打造,杜集、岳子昂、黄尊石这些人都要先依附于形,你现在缺的就是一个形。” “精辟!” “云州有很多营造师,太学有之、州府有之,但工学来说鲁吉非营造出身,州府营工署规划房子不出问题,但行宫未必能如愿。况且,得配得上今晚上的那些人才行,不然参差造物,挑剔者一眼便得!” “精辟!” “所以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季牧嗖的把手撤回去,猛然四处看着。 韩富咧咧嘴,“在我心里!” “老师,不知是哪路神仙?” “工学的老院长,鲁吉的老师,太学以及云州有史以来最牛的大营造师!鬼斧,孟元轲!” 这一长串名号让季牧一诧,韩富这样评一个人着实不易。 “鬼斧?” “啊,这个是我心里对孟老的评价。” 季牧心说,这都啥时候了,事事都还在您心里,赶紧给现个形啊! “那孟老院长,现在何处?” “我差人探了许久了,用不了几日就有消息了。” 季牧现在最怕听到“用不了几日”这种话,挠了挠耳根,这事儿到底靠谱吗? “我说几日就是几日,差不了!”韩富叱道,“不如,我们先看看他老人家的作品?” “您还带图纸来了?”季牧一脸愁容。 随后见韩富缓缓伸开胳膊,像是拥抱这个寥落又安详的夜晚,那明星点点落在臂弯,把整个人照得更加油光面目。 “啊!” 又吓了季牧一跳! “我阔大的云上居!啊!孟老的杰作!啊!” “啊?” “你啊什么!” “就这?” 韩富目露气愤,“你是看不起我云上居,还是看不起孟老?” “阔气、霸气、牛气!” 韩富白眼坐下,uu看书 .uuansu.co “算了,还是说另一样吧。” “四十多年前,皇宫大扩这件事你听过吧?” 季牧眼睛一亮,“听过听过,当年建起来‘六宫三殿、九亭九榭’,后来单是研究这批建筑的书就出了几十本呢!那就是孟老的手笔?” “不!”韩富却摇起头来,“我要和你说的是另外一些人。” 季牧立时兴味阑珊,心说这老头儿是咋了,明明抓住了重点咋还过一会儿就手滑了呢! “当年皇宫大扩,这件事后来被称作九缘缔宫,陛下放眼九州招人才,当时云州被选中的有吴昭、年隐,都是凰一届的厉害人物,参与此建的还有一个人,对你来说一定如雷贯耳。” 季牧都有点不想答话了,“谁呀。” “虞梦韬。” “还有一个人,你更感兴趣。” “哦,谁呀。” “施恩同。” 季牧有一下没一下点起头来,闻到这个名字猛然抬头,“如雪的父亲?” “没错,当年就是聚起来这么一大批牛人,那时是九缘缔宫汇集天下,现在天分九宫,可能也是孟老未了之缘。” 季牧这下是真的糊涂了,“老师,您刚刚不是说,那不是孟老的手笔嘛!” “那不是一个人的事,我的意思是,刚刚说的这些人—— 都是给他打下手的!” …… 第二百零七章 孟元轲 翌日黄昏,季牧火急来云上居又找到了韩富。 韩富脸色极为难看,自打依山建宫这件事情落定之后,韩富便差了不少伙计在九郡甚至外州四处打探孟元轲,也写信问了很多熟人,都是迟迟没有下落。 所谓灯下黑,可再黑也没韩富这么黑的,人家孟老就在云都,季牧发动云都的人脉,当天就有了着落…… 韩富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宽地缝,好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老师,出发吧?” “出什么发,要去你去!” 季牧脸上一苦,心说您也太小心眼儿,“老师,您不去,我心里没底呀!” “我去了,你就兜底了!” “什、什么意思?” 韩富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你瞧我是不是个很精明的人?” “这个精明是褒还是贬?” “废话!像我这种智计通天、思虑彻地的人,怎会不抓住孟老这种人脉,轮得到现在去找?” “这又是什么意思?” 韩富干巴巴道:“我那不是当年得罪过他吗!” “因为这云上居?” “你咋知道!”韩富大吃一惊看着季牧。 “这怎么会是孟老的作品?除非是盖着盖着没钱了。” “这你也知道!” 韩富狠狠看着季牧,“起开!” “老师,我见了孟老说什么呢?” “随便你说,我又不是绣花的!” “那好吧。”季牧见状只好一人前往。 走了一半韩富大喝出来,“不管说什么,都别说你是我的学生!” “可这是明摆着的事,孟老焉能不知?” “你刚不是才问过褒还是贬?!” “多谢老师,您真是豁出去了啊!” …… 云都很大,郊外分布着很多院子。 一条叫瓦窑街的尽头,视野一空旷,一座接一座的院子排列着。 季牧孤身一人,来到一个“云竹院”的地方,门扉紧闭,敲了敲门环,许久不见动静。 季牧隔一会儿便敲一下,足足快有半个时辰了,里头时不时的传来大笑,感觉上是两个人,不怎么说话就是一会儿一会儿哈哈大笑。 季牧用了用力,终于传出来人声,“烦死了!谁啊!” “晚辈太学季牧,求见孟老!” “没空给你开门!翻墙吧!” “啊?”季牧左右一看还真有个梯子,挠了挠头,还有这种操作? 像这样,韩富来了也进不来呀!无奈之下,季牧只要攀着梯子爬到了墙上,要命的是,梯子对面还没梯子!季牧在墙头上走了几走,找到一个离树比较近的地方抱着大树滑了下来,就跟做贼也似的。 进了院子一看,这地方真叫个荒啊! 杂草都过了膝盖,这个时节的云都已经开始化雪,一脚踩进荒草里,脚踝都扎进了泥窝。一打滑,季牧只能弯腰扶着草,天呐,真的没来错地方? 走过荒草是枯叶,铺得一搾多厚也不收拾。屋檐下,俩老头儿相对而坐,一张木桌子、两个木凳子,桌子一边放着一个茶壶,看上去里面的茶还没有雪窝热乎,正中是一张棋盘。 俩人根本不理季牧,季牧也不懂棋,冷不丁的就是哈哈大笑,怎么还手手都是妙棋? 这俩老头儿都很奇怪,都属于那种大街上不怎么能见到的,头发都是花白,一个编起来几个麻花辫子,另一个头上沾着不少草棍,根本分不出哪个是孟老。沾草棍那个肯定不是?但看这院子的样子,季牧是什么结论都不敢下。 “晚辈季牧,见过孟老。”季牧很是尴尬,这一拜只好对着棋盘。 “哪个孟老?”麻花辫子说道。 “太学的孟老。” “小伙子,先去给热壶茶,凡事等我们下完这盘再说。”沾草棍的说道。 “是是!”季牧提起茶壶,去后堂一看火都快熄了,拿着扇子一顿扇,少半个时候才把茶热好。出来一看,俩人还在下,倒是好一阵子没笑过了。 “老孟,你太阴险了,咋还抄后路呢?咱不说好的吗!” 麻花辫子颇是不满,季牧一喜,看来这沾草棍的就是孟老了。 “是你这个老孟不按路子,一步棋来回走,车轱辘下到天黑也下不完!” “我这是在找机会!” “屁!你就是在等我不耐烦!” “那也不能越规矩!” 笑得快,气得也快,稀里哗啦俩人就把棋子全扫进了枯叶子里。一个个抱着手臂,往那一杵气鼓鼓。 “你找孟老干什么?”麻花辫子老头问道。 “孟老,您可知九州行宫之事?” “是我在问你!” “陛下要巡九州,各州都要建行宫,太学希望请您出山主持营造,才是云州真正的手笔!” “不去!” 这下季牧好歹是找对人了,“孟老,您的造诣天下无有可比,此次九大行宫乃有彩头,云州上下期望甚高,不求你亲为,只愿指点一二。” “你看我这个头,还在意彩头?” 季牧暗暗咋舌,这家伙好是个噎。 “怎么?现在云州连个会盖房子的人都没有了?” “孟老,看书 .uukashu行宫毕竟不同……” “哪不同?行宫它也是房子,道理都是通的!” “是是!可是这次行宫是建在颐山,当真是难度奇高,所以才想请孟老出山。” “山上建行宫?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不去!” 咔咔咔!茶杯敲着桌子。 “人家问的是太学的孟老,你算老几?替我喊什么!”沾草棍的不乐意了。 季牧呆在了原地,到底哪个是啊!人老了要么脾气古怪,要么像个小孩,得!这下碰见俩脾气古怪的老小孩儿。 “季……” “季牧!” “哪个学院?” “商学院。” “韩富的学生?” 终于终于,季牧确认了,这个绝对是真的孟元轲! “是是!” 孟元轲一指墙那边,“里头没梯子,爬树吧!” “孟老孟老,韩院长……” 孟元轲一个斜眼,季牧忙道:“韩富霸道得很,现在在太学没人敢惹他,这次行宫的事太学大有话语权,他是张牙舞爪干涉个没完!” “关我屁事!” “他说行宫的兴建,要参照云上居的格局!” 噗!一口老茶喷了出来,喷了对面老孟满满一脸。 “啊你个老东西!嘴里怎么也有草棍子!” …… 第二百零八章 颐山长生 颐山下,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孟元轲双手入袖,微微仰目看着眼前的颐山。 整个望云山脉连绵千里,其中有很多为云州人所熟知的山峰,颐山并不是最有名的,但却是其中相对最独立的一座山。 颐山并不高,但有峰矗立,南北有两道峡谷,南谷最终被开辟成了云西道,千年以来都是云州通往西部的要道。 “季头家回去忙吧,留个伙计在这里就可以了。” “事情不当紧,晚辈在这里陪孟老。” “也好,那就一起上去看看?” “都听孟老的。” 季牧从伙计手中拿过手杖,随孟元轲一同往山上走去。 孟元轲八十余岁高龄,体格还很硬朗,用他的话说,宫在山上,每一个参与建宫的人都要多上山。孟元轲是何等的眼力与造诣,登这一次山恐就能为行宫打造定下基调。 现在的颐山一片荒芜,连个石阶还没有,孟元轲拄着手杖,季牧则一直抓着老者的手臂,二人走得极慢。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孟元轲气喘吁吁,便在一块大石上歇息下来。 孟元轲喝了一口水,“季牧,如果不是你选在颐山这个地方,别说行宫,即便是天宫,现在老夫还在下棋。自古人们就说,依山傍水乃是福地,然而九州南面穷水不见山,北面有山不知水。遗憾的是,我们云州人见山不理山,它本该是九州的一大奇景、云州的底气所在。” “山的这边是九郡,山的那边是西部,山上有座帝王行宫,此事做好有千秋之功。”歇了一会儿,孟元轲站起身来。 等二人登到山顶已是晌午之时,立在这颐山之顶,孟元轲的双目四处看着。不明为何,他的眼神并非那种犀利的洞察,而是充着满满的关切。这种眼神不多见,尤其一个八十多高龄的老人身上。 登高舒眉、穹庐若肩,这一片疆域是九州最浩壮的格局,偏僻的云州、不为人知的西部,它们为这一条山脉所隔却也因这一条山脉共生。 没有雾的山就像孑孑一身的云州,放眼天下平坦像一张温床,这一道起伏就像落在帝国北疆的一根脊梁,山有可为、云州便有可为! 远眺云西道,孟元轲面露诧异,“此非当年的云西道,可也是季头家扩建?” 季牧点点头,“对面的云砀山发掘出大量的长生玉,此路一为方便州府长生玉的运输,也是为了西部商队出入更加方便。” “好手笔!”孟元轲面露赞叹,旋即又问道:“长生玉的产量如何?” “很高,每年能出纯品十万多斤,杂品百万斤之上。” 孟元轲皱眉道:“这等规模的产量,长生玉的价值恐怕要大打折扣了吧。” 季牧道:“这个问题已趋近严重,我已在向州府建议把关之事。” “卖玉必藏玉”,手上有多少出多少绝非大商所为,像金玉元,他们专门有一座“玉石库”。值得一提的是,这座玉石库的使命并不是哪里缺货补哪里,它的意义在于永远捂着。金玉元有详备的精算师体系,一种玉石流到市场多少能够获得最大的利润并且留有有炒作空间,才是他们最大的盈利所在。 这还不是简单的“囤积居奇”所能概括,囤积居奇是蓄势准备出手,金玉元的操作是为了一种价值衡定,这也一直在襄定金玉元的不二地位。 但云州州府不这么想,州府的局限在于它不能成为一个招牌。既然这样的话,粗糙点说,一斤长生玉卖一龟背,十年一百万斤玉卖一百万龟背,一斤长生玉卖十龟背,十年只出十万斤,那还是一百万龟背。 剩下的九十万斤屯着,屯给谁呢?给下一任州牧吗? 长生玉的售出是从云宝斋过手,季牧自知这里头的问题,但州府那边的想法他也心知肚明。 但听孟元轲这一说,季牧立时心中一动,“孟老,只从用料上考虑,您认为此建行宫,长生玉可有用武之地?” 孟元轲微微一笑,“像长生玉这样价值的玉石,天底下只有它挑房子,没有房子挑它的道理。再看这天作之地,玉那那边、宫在这边,直接将打磨鉴定师安排在山麓,可省去大量时间。” 季牧立时眼前一亮,他想的则是另一个层面,只要说动州府,长生玉未必就会那么昂贵! 如若一举把前几年长生玉的一些存货和今年的产出全部买下,市面上的长生玉将立刻减到二到三成,由此一来价格必定飞涨。云州州府更在意一个“总额”,既然这样,由云宝斋炒作长生玉,价值连翻,行宫这边属于大批量购置,当能要到一个很低的价格! 同一时间,季牧心念电闪,一旦以大量的长生玉作为行宫的玉石主体,且不说价值,单是寓意就很是不得了。 对面的山不能再叫云砀山,应当建议州府改名为“长生山”,uu看书.ukansu.o行宫所在之地叫颐山,颐是什么?是颐养、颐神! 遍布分布的长生玉,本就是“寿玉”的大成者,如此浓郁之下,“颐山宫”想表达的东西,就此圆满! 这条季牧一直在找的“神”,至此才是真正有了答案! 陛下的性情,既不能妄猜又不敢说猜透,喜欢鱼还是马?喜欢方还是圆?喜欢敞阔大气还是曲径通幽?这些都太细了,既不能完全顾及还要谨小慎微哪里会触犯了陛下。 季牧一直在找一个宏观之物,一种迥然相异的独立特质,像一个罩子笼罩天地,让人看到其魂其里,而不是吹毛求疵。 这帝王思虑万千、襟怀难忖,但有一点绝对是共通—— 长寿。 临水畅怀是乐、满庭歌乐是乐、赏石玩物是乐,万万千千都是乐,但归根到底多活几年才多几年乐。 别说陛下,这是天下所有人的共通,只是平凡人多数只能靠自己想办法长寿,而皇帝可以靠别人、靠天下、靠盛事万象的九州资源! 孟元轲看着季牧,“看来你想通了。” “一切都是孟老成全。” 有人说,真正了解一个人绝对不能通过另一个人,但它只适用于世俗平常。那些牛人,只有看另外一些人的表现,你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牛。 比如,当孟元轲再回到云都的时候。 …… 第二百零九章 太学帮 云都的西门外。 一众年纪都是不小的人等着孟元轲的马车。 这里面有季牧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无一例外都是太学的人。 韩富一个人站在最后,他的前面是鲁吉、杜集、步千古,三人之前则是营工署太署令赵渊、九云郡守袁书群以及菊郡、松郡的太守,还有凰一届的文坛大师,季牧只闻齐名不见其人的年隐。 最前面站着两个人,云州牧邢宽和工寺正卿府的吴昭。 远远地,季牧透过车帘的缝隙一望,立时满目惊诧,太学的这个阵容有些骇人。当他们凑在一起,有着一股可怕的威势,像太学的另一面,看上去授书达礼,其实也呼风唤雨。这一刻季牧才发觉,自己这个太学名士的身份是何等的不能替代。 “勿躁。”孟元轲手按在季牧肩上,“人越多只是越证明我还有用,一切行宫为大,既然有人凑了场子,所应可能是谁凑了这个场子。” 就这阵仗,让季牧难以相信孟元轲的话,他觉得孟元轲绝不是上一代工学老院长那么简单,太学讲传承,传承的背后是知遇之恩。 这个贯穿了“金年”“凰年”“罡年”的老人,对太学人的意义超乎寻常。 孟元轲缓缓下轿,眼前众人同时躬身,“见过老院长!” 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抓住季牧的手腕,孟元轲慢慢上前,“都是太学同道,无须多礼。” 季牧看到那一个个望着孟元轲的神情,就像孟元轲在颐山顶的神情,只是这里面的很多事情季牧并不了解,比如当年的九缘缔宫。 邢宽踏前一步道:“老院长功成身退多年,现今为云州出山,我辈感念钦叹!” “字字都不差,只是莫要再说我为云州出山。” “学生错言。”邢宽忙道。 这时吴昭开口道:“州府已备好宴席,请老院长尊驾莅临,我等太学后辈为老院长接风。” 孟元轲却道:“今日过于劳顿,州府远在城东,不如就近可好?” 吴昭忙点头,“都听老院长的。” “记得不错,西边也有座云上居,我们就到那里一叙吧。” 阿嚏!阿嚏!阿嚏! 袁书群回头有点嫌弃的瞅了一眼韩富,“韩院长,你这喷嚏咋和钉子也似的!” “掩护我!别让鬼老头儿看到我!” “不是不想掩,是掩不住啊!” 韩富刚要说话,岂料眼前两排人呼的一下散到左右让出来路,韩富像个肉桩子一样站在马车前。 忽的一侧身,孟元轲掀开了窗帘,一时间,韩富双目闪抖,这才几十年没见,这老头咋老成了这样呢? “老院长,当年那……” “可还记得老夫爱吃的几道菜?” “一红一绿三大碗!” “不许偷工减料。” …… 红的是烧排骨、绿的豌豆尖,三大碗是三个蒸菜,蒸鸭脯、蒸蛋清、蒸草鱼。 韩富化身伙计,在后厨吆喝菜品,不到一个时辰,这一红一绿三大碗就全都呈了上来。 众人分成两桌,孟元轲、吴昭、邢宽、赵渊、鲁吉、年隐和做东的韩富一桌,步千古、杜集、菊松两位郡守和季牧坐一桌。 邢宽敬酒,孟元轲示茶。 “有老院长出来主持大局,我云州行宫之事让人心安,无论如何都要多谢老院长!” 吴昭也道:“行宫事大,云州当有提挈之人,老院长出山,学生在大都也放心了。” 另一桌,步千古看着季牧,“别乱寻思。” 季牧笑道:“多谢步院长。” 步千古干巴巴说了一句,想宽慰季牧却也没什么办法。眼前这些人岂是寻常,一个个乐呵呵笑面虎,背后都有惊人的实力,别说那一桌的人,就这桌上的三位郡守也都是不能碰触的主儿。 早在听闻孟元轲出山时,步千古就察觉到了会有这一刻,这般做事俨然不合理,说白了人家季牧是金主,州府也允诺了放手商界,现在却要硬生生把人家变成和营学攻绩一样。 只是细一想,似也水到渠成,云州州府、各大郡府的实权人物多是太学出身,平时讲这说那,但一到了太学事情就简单了,论辈分。 季牧想的更加深了一些,行宫落在季牧头上,最终是云州和季牧之功,若是落在太学头上,最终就是云州和太学之功,而在座的,都是太学人。 接下来的操作也很简单,季牧作为太学的商学名士,此举是为助资行宫,做一个太学子弟该做的事,真正把这东西搞出来的,要落在云州太学身上。 再哑的哑巴亏恐怕也没有比这更哑的了,不仅要花巨额的钱,这州牧也好正卿也罢,字字句句意有另指,让人觉得另一桌的那位商学名士成了对抗太学利益的人。 季牧睨了一眼韩富,韩富察觉到了季牧在睨他,金牙一亮心说你觉得我给下套了?季牧摊摊手我可没说那些,但这个局是怎么形成的?韩富不干了,我只能铆定自己的想法,我怎知会有这些老鬼集合而来?季牧眼睛一转,还不是你那大花小花,现在都是给人家锦上添花。韩富挠头咧嘴心说你个怂蛋玩意,孟元轲是你找的,他肯出山怎能是为了利益!季牧一哼,太学那么多事我怎能一一尽知,鬼才知道你们有什么故事! 韩富头一甩,双层肥油下巴不断往门口那里撅着,季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口,只出口型不做声,“让我走?” 韩富重重点头,uu看书 ukashu.co 俩手呼呼扇扇,您快点。 季牧云里雾里,肩膀一耸不明所以,韩富挠了挠腮帮,而后就捏住了大金牙,季牧就觉得脚后跟一凉。 “各位太学前辈,晚辈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恳请先行告退,行宫一事一定穷究所能,不让太学失望!” 吴昭邢宽一抚手,所有人都跟从而示,季牧强笑着,脸上翻翻覆覆向门口走去。 “季牧,留步。” 正在这时,孟元轲站起身来,“什么叫,不让太学失望?” 季牧忙道:“在座都是太学前辈,晚生随口一说。” “你这样的人,是随口一说的人?” “太学为云州,晚生为太学,乃是同途之事。” “你是从云州发家,现在行宫要花你点钱,你就不乐意了?要是不乐意的话,你可以退出,老夫会让天下人知道我云州没有你季牧,到底能不能盖出行宫!” 季牧看韩富、韩富看季牧,玩塌了这是? 然而其他人的心念那可就是千江破堤、澎湃无极了,威望就是威望、底力就是底力,人人都抓不住的这头倔驴,现在不也得蒙上眼推磨嘛! 季牧笑看着孟元轲,就像在颐山顶上他们聊起长生玉的话题时那样。 “孟老,要是我退出呢?” “盖不出来。” “我出钱呢?” “也还是,盖不出来!” …… 第二百一十章 颐山宫 太学诸人面面相觑,这玩的又是哪出? 刚刚还言语澎湃的孟老,咋这话茬一接,事情就成了完全另一重境地了呢? 孟元轲把季牧唤到身边,说话时却是对着在座众人。 “老夫对营造却有一二领会,与在座的吴大人、邢大人、赵大人、鲁执事所修同脉,行宫起基动土、立柱搭椽、角工支巩自是不在话下;杜院长、步院长一文一艺,行宫修建必不可少的增饰、雕琢;再有韩院长,建一座行宫,商界的如何分配最是清楚。” “除却这座云上居,云州各处的太学晚辈、商界的各大商家,都是此建不可或缺之人。各位想让老夫统筹,但营造只是其中一根手指,老夫更是不精统筹之道只会做好自己的事情,把整个云州变成一只拳头,季牧才是不二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季牧身上,季牧赶忙躬身。 “起山避水是季牧之举,引玉长生是季牧之举,云州商界以他为首,统纳万千舍此其谁?!”孟元轲缓缓起身,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老夫以为,此为我云州的机遇,一如九州太学考御学,既然托付商界,自当信任商界。当下这个时候,不仅要懂得如何做事,还要有一术业专攻之人告诉云州怎么花钱。” 吴昭邢宽相视一眼,片刻之后,邢宽从袖中探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玉牌,其下悬着红穗,一面写着“宫行”一面写着“令”,而后交到了季牧手中。 事情果真没有季牧想的那么简单,原来还有一枚“宫行令”,若非孟老,恐怕这东西永不会交由自己。 邢宽正色道:“季牧,现将云州行宫之建全盘托付于你,营建期间此令一直有效。” 季牧托令躬身,“季牧定不辱使命!整合云州之力,求龙颜所悦之宫!” 二月初十,云州行宫正式动基,颐山之下举办了一场浩大的典礼。 典礼之后,各行各业着围绕颐山,声势前所未有。 颐山上下到处都是人,木匠、石匠与劳力总计雇佣多达五万余人,九大天阶与山顶宫舍同时开建。 工期的各个节点经过缜密计算,按计划,六月初九阶成、七月初行宫主体起,九月底行宫内部雕饰完毕,十月中陛下钦使便要来验评。 九大天阶都是一丈余宽,远看去像九道城墙,此举一是解决了颐山较为陡峭的问题,由此可直接抵达行宫,二来九天阶像两支龙爪自山顶延伸到云西道,气势上颇为壮阔。 当然,更值得说道的是山顶行宫的修建。 以“三殿六宫三园、九轩六台三阁”为主体,山麓铺设楼裙,建筑形制融合云州建筑特色,饰纹多以流云为主。内部最大特点是长生玉的运用,除了牌匾,以长生玉为昭示立于宫殿一侧,虽非纯石,但规模宏大。 三殿六宫是行宫最下功夫之地,正殿为“颐山殿”,两偏殿为“云和殿”“九通殿”,六宫分别为“颐和宫”“颐乐宫”“颐观宫”“颐贤宫”“颐灵宫”“颐隐宫”,功能侧重不一。 三园则是整个颐山宫的灵华所在,为云州各园艺大家的合力打造,依颐山本体,创造出“师法自然”的大成之作。跳脱南方园林的小景成趣,抑景、夹景、漏景的运用极少,手法以对景、借景为主,从而使得园林呈现开合、豪放、阔朗的意境。 整体构筑上,随山就势、隆盛肃穆,山麓看去尽显独步云天的威严。 这少半年来,季牧、孟元轲以及太学的很多人几乎都是住在山麓。山脚下搭起大大小小百余个帐篷,与所有的工人匠人一同长居此地。 季牧素来是个大方的人,为所有参与修建行宫的人准备了很多保障,山麓有青云医馆的医疗队伍,伙食的规格也不低,荤素汤一样不少。连普通劳力的报酬也开出每月一金钞,如期完工还另有二金钞的奖励。 季牧这些年赚了很多钱,粗莫算了下,这座行宫至少要花掉积蓄的四成,单是各方面的人手就要花掉万余龟背。不过眼下产业已经成熟,季牧进钱的速度也是云州独一档。 钱给的足,事情才能办得好,每天都能看到颐山的变化。六月初的时候,九大天阶如期完工,此举对整个行宫的打造颇为重要,山麓到山顶有了直接的通道,由此山上行宫的修建速度立时突进。 帐篷里的季牧,日日夜夜都有做不完的事,单是需要他确认的送报就有尺余厚。 “哥,山下云季合的各事项我都拟好了,你看一下。” 这边还没处理完,季妍又递来厚厚的一摞,“小妍,云季合的事你已操持熟练,你说来听听便是。” 季牧把那一摞材料放下,季妍却抿抿嘴,“哥,这次规格毕竟不同,我怕有什么差池。” “这座云季合的用处是什么?” “为了方便随行巡团。” 季牧点点头,“所以这里面挑选起来并不难,规格无需纠结,全部选用云州的最高规格便是。uu看书w.uukanhu” “可是,我们云季合的很多商号并非是云州最高规格。” “最高规格在哪里你都知道的吧?” “嗯,都在这里面。” “那就派人一个一个的谈,没有一个会不应。” “哥,云季合的商家是有定契的,这随便引入,我们对内部融如何交待?” “西部的云季合和云都的云季合是否一样?” “当然不一样。” “那云都的云季合和行宫的云季合又岂能一致?对内无需交待,没有人让那些商号加入云季合,而是为行宫添一把力。” “可是云都大商各个都想加入云季合!以此为契机让我们签契定怎么办?” “什么契机?” “行、行宫呀!” 季牧站起身来,“天底下哪个商号敢以此做筹码?能在云季合露个面那是天赐的机遇,这次甜头给足,日后的契定便是我们说了算。” 季妍睁大眼睛望着季牧,“哥,等你有空了你要好好教教我!你这身本事我要都学会!别跟我说靠领会,看你累的这样子,等小妍领会了都把你累倒了!” 季牧正欲说话,忽然一股剧痛似麻绳搅动一般袭来,季牧的脸皮之下似有无数蚂蚁在窜走,不可遏制的抽搐起来! 嘭的一声,季牧捂着心脏倒在了地上! 哥!!!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再聚颐山 帐篷外面站着满满的人,昨夜青云医馆的人探察之后稳住了病情,今日一早梅笑赶到了颐山下。 “大铁杵!你这是要吓死个人啊!”梅笑气哄哄道。 “对病人说话好点。” 梅笑白了他一眼,“瞧瞧你这样子,对自己的事这么大方?” “问题不大,我在太学也看过医学的东西。” “包扎你都没看懂!”梅笑气道,“你这是厥心痛!马上跟我回云都!没我的允许你不能来这里!” “青素……” “叫我梅笑!” “梅笑,咱换一下效果还是一样的,你留在这里,没我的允许不能回云都。” “少来这套!你必须要停下!积劳成疾积劳成疾懂不懂!” 季牧摇起头来,“梅笑,现在正是节骨眼上,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 “行!”梅笑咬牙看着季牧,“自己都不要命了,别人再操心有什么用!” “我心里有数。” “你就是对钱有数!” “你去哪?” “回云都!” “同窗一场,你可不能扔下我啊!” “扔下你?你算老几?我巴不得再捅一刀呢!” “所以你这是回去拿刀了呗。” “他娘的你这个嘴,它是阎王的腿吧!” “什么意思?” “鬼见愁啊!” “季头儿!!!”帐外,一声痛喝传了出来,郭二虎看季妍哭成那个样子,一巴掌就呼在季妍的肩上,“没、没了?!” 这一说不要紧,季妍哇的哭出声来。再看那出来的梅笑,也是眼泪汪汪,一时之间,帐外所有人都痛呼起来! 郭二虎正从雪州回来,带回来一些药熏用于装点行宫,身后跟着几个冰封阁的伙计,伙计们见状驾起来马车一溜狼烟就往雪州奔去了。 八百里加急、快马换快马,第二天晚上就赶到了雪夜城。 “东、东家!季头家没了!” 施如雪一怔,“没了、是什么意思?” “前夜季头家在颐山下突发奇疾,人,过世了啊!” 施如雪闻言却比那伙计还要冷静,“当时发生了什么?” “青云医馆的人已经看过,云州的行宫团队哭成一片,季头家他……” 施如雪搓着手,“我知道了!” 那伙计是冰封阁的老伙计,知晓云雪两家许多事,这才火急火燎赶回来通报。但见施如雪此状,整个人惊诧万端,怎的就这么淡定呢?! “备车!” 施如雪连夜从雪夜城出发,一路向云州开赴,一身漆黑的装扮,马车也不是平常奢华,就像一般来回通客的马车。 三日后,马车来到了颐山下。经这一路打听,那老伙计瞠目结舌,云州根本就没有季牧去世的消息,一切如常。 而这似乎更加应了施如雪的判断。 四更天,夜晚最黑最沉的时候,各个帐篷里鼾声不绝,在那老伙计的带领下,施如雪偷偷摸摸来到了季牧的帐篷。 季牧还未睡下,眼睛一睨帐篷外有人,刚把一个册子放下,说时迟那时快,不由分说一只手就从背后捂住了嘴,“嘘!” 季牧瞠目结舌,心说抚仙镇香无疆的时候,也没见这姑娘如此利索。 “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季牧,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 “我知道你没事!” “那你来……” “你为何要诈死?” “啊?” “这行宫可是有过不去的坎?有人要挟你?” “没、没有啊!” “季牧,我冒着如此风险来见你,你也不肯说实话?我是来帮你的!” “先要谢谢大小姐,可是我真的没什么事。” “我说你们这些商人呀,整天想着厉害浑然不顾生死,雪州的大东家,季牧是真的刚从鬼门关回来,您这是做什么来了?”就在这时,梅笑夹着一个药箱走了进来。 施如雪一怔,“他真的只是病了?” “什么叫只是病了?季牧,早前我便与你说过,生意上的往来天下一个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雪州头家也不例外吧?” 施如雪双颊一红,“不,我只是以为他遇到了难处。” “再难能比生死?施头家乍闻此事,不应该是心痛难解吗?怎会首先想到诈死?没有人是铁打的,季牧多年夙夜匪懈,这是老病了!” 片刻之间,施如雪眼睛一湿,一咬嘴唇快步走出了帐篷,季牧白了梅笑一眼赶忙追了出去。 季牧抓一下,施如雪便抻一把,最终在一块大石上,施如雪坐了下来。 “季牧,我是不是太聪明了。” “嗯,只有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才能做出这样的傻事。” 季牧刚说完这话,忽然鼻子一纵,“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 “看上去你是来救我的,喝这么多酒又是怎么回事?” 昏淡的火映在施如雪的脸上,uu看书.ukanshuco眉目盈盈,鼻尖好像透明了似的,她用手背抹了一把,两行清泪缓缓淌落,“路上我把带上的醉玲珑都喝了。” “酒瘾到了这种地步?” 季牧不说还好,这一说施如雪吭哧一下哭出了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做了两手准备!” 季牧挨着施如雪坐下,闻言忽然微微笑了出来,“看来还不是太聪明。” “你还说!” “我无大碍,放心吧。” “这辈子尴尬的事全落你头上了!季牧,你听我解释,开始建行宫的时候才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顺畅,这里面不断有我们不敢惹的人插足,我便下意识以为你在躲避什么。” “早点回去,雪州那边应当也是忙得很。” 施如雪抹了抹眼角,“来都来了,走就不急了。你有什么难处,跟我说。” “当真没有。” “我不信,我说的又不是生死难处!刚那个又是你的老相识吧!郭二虎一次,他又来一次,真是服了!” “你要是这么问的话,还真是……”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季牧无利不起五更!” “是你五更来找我啊!” “我来找,你就一定要见吗?” 季牧一咧嘴,“先不说五更的事了,我想问你借点匠人。” “什么匠人?” “灯匠。”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圣驾临云 九州的灯各有所长,云州以形闻名、贺州光色斑斓,而真正把形与色完美结合的,还是深受冰灯启发的雪州匠人。 施如雪在颐山下逗留五日,她还未离开的时候,雪州的一批灯匠已经前来驰援。这几日,施如雪时常去拜访孟元轲,孟元轲对她的态度也与常人大为不同。 时日匆匆,很快就天近十月。 这座巍峨雄伟的颐山宫,真正要到了现世的一刻。 季牧、孟元轲陪同州府之人沿正中天阶缓步而上,天阶的两侧插着三丈余高、半丈见幅的大龙旗,劲风袭来,招展腾达之间,好似九龙凌空垂悬。 宫阙色深庄严,如象踞似龟盘,林园大巧不工,若劲力启丹田。颐山宫是精致的,没有一个角落被忽略,同时它又充斥着别处未有的狂野,如侠客似隐者不修边幅。 但什么又是边幅?有的边幅是乞丐的胡须有饭渣,一生潦倒,有的边幅是侠客的胡茬有狂沙,一剑纵横。 每天都看着颐山宫,可当这一刻到来时,季牧的内心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感慨,这是整个云州的心血,也是季牧做过最大的事。它会被流传,让天下人知道云州有一座卓然于世的行宫,可能人们偶尔也会想起,哦,那个带头建宫的人,来自西部世界。 入夜,灯盏点亮。 九天阶的灯立于左右三尺矮墙的墙角,当灯一亮起,人们站在山下一望,震叹的声音不绝于耳,这种开合的煌烨从未见过,衬着那金旗的摇动,好似一只金风头昂九天、尾落人间! 浓密的烟花射向夜空,昭示着完结也预示着新的序章! “成了!成了!” 山下万民欢呼,也不知那人是做什么的,被一堆人抬了起来抛得很高,许多人围成一个圈,搂着脖颈子连跳带叫。 季牧热泪盈眶,这是不敢回首的大半年。 今夜有酒,今夜无眠。 …… 十月中的时候,钦使验评完毕。 十一月中,军队便驻扎进来,颐山宫被完全封锁。 值得一提的是,宇国各州府是没有正规军的,有的只是“安府卫”。宇国的军队华丽无匹,银盔银甲,头顶三尺翎、披风红如血,连马都戴有头甲。 此时,圣驾已在雪州,此次帝巡九州,每过一州都会赐一字且昭示天下。贺州的字是“秀”,澜州的是“韵”,沧州的是“渺”,雍州的是“和”,棠州的是“雅”,陶州的是“工”。 据很多人猜测,彩头就是埋在这里,但也有人想,不会到时候是抓阄吧,字都是好字、意各有所妙,这里面何分高下? 十二月十五,圣驾抵达云州。 季牧把宫行令交还州府,接下来便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只是这个年,季牧还是没法回西部,圣驾离开云州才是让人心安之时。 年节之夜,陛下自颐山宫移驾云都,如在大都一般赐御酒,这个场景季牧并不陌生。 云上居,季牧和韩富遥望远处煌烨。 韩富叹了一声举起酒来,“这一遭走得不易,未及庆功之时,权当是年夜之贺了。” 季牧笑道:“还有半月,这大石就终于可以放下了。” “自从来到罡年,一年帝丧期,两年云州大旱,一年九州行宫,所谓苍天乏人不过如此啊!” 季牧想到了四年前,那时自己还在为营学攻绩奔走,这四年里虽也夹杂着很多商界之事,但不得不说,和季牧心里的构划偏远了许多。 “老师,此有三州可设云季合,您可有什么建议?” “三州可设,无非是并行还是逐行。” “没错。” “如果你要做的只有云季合,当然是逐行更为稳妥,但这四年拖冗,行宫一结束便意味着无数蓄力的人即将起势,恐怕你没有循序渐进的机会。” 季牧点点头,“今年又有河神大祭,不知届时会是什么模样。” 韩富若有所思,“说起来河神大祭这个东西最能看出九州的商业格局,有时候未必真正参与其中,反而也有收获。” “老师的意思是?” “河神一百三十舫,从来都是殷州沧州说了算,他们想怎么分便怎么分。大西原已非当年可比,但不代表就有固定的画舫分配,而且属于天元还是沧澜同样是一大问题。” “老师是说,不必主动去求?” 韩富点头道:“你若是去争取画舫,势必会夹在天元沧澜之间,两边都是无法得罪。若是按住不动,最差的结果不过是错失一届河神大祭,重要的是以此可以观察双方的动向。你现在天元沧澜都有生意,熟识的大头家不在少数,自有为你争取画舫之人,将其成为一道重礼以为日后所图。uu看书 .uuash 你游离之外,任其双方拉扯才是明智之举。” “我明白。” “天元商帮、六湖商会,九州顶级的大商都在这里面,与这些人打交道远不是与云商相处这般简单,想来你已谙熟于此,但有一点你要时刻留意。”话到这里,韩富一沉。 “天元内部你可以选,沧澜内部也可以选,可要是天元沧澜同时摆在你面前,你便不能做选择,即便是再大的利益,这一点也不能动摇。若是落得在天元沧澜的夹缝中成长,那走得恐怕比这四年还要迟缓。” 季牧重重点头,“老师,我明白。” 韩富又看向了窗外,“有些事可控、有些事难测,总是觉得这行宫彩头恐要一石激起千层浪。” 季牧皱起双眉,九大行宫皆是来自商界,这所谓的彩头必然与商界紧密相关,谁都无法预测那是什么,便也不知它有没有道理、合不合常理,而且人人都必须遵循。 圣驾渐渐往十里鳞次的方向驶来,涌动的人潮不亚于年夜的寰宇金塔,引来整个云都的亢奋。 十年前,季牧就是这样的人潮里得来了一枚三九之樽,结下了所谓的“帝缘”。而今时,盛事就在眼前,季牧却没有一丝走出云上居的冲动。 反而是圣驾一日不离云州,心里便忐忑难息,距离真正的功成圆满,还有漫长的半个月呢。 …… 第二百一十三章 疾风骤雨 终于捱到了元月十五,按计划圣驾该启程前往最后的殷州行宫。这段时间州府没有传唤,对季牧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心里这块大石至此才算真正放下。 元月十六这天,季牧交待下去开始着手庆功宴的事,此次庆功与彩头全无关系,乃为慰劳行宫修建过程中各处的负责人,邀柬接连发出,定在元月二十。 雪州的赐字是“湛”,按照惯例,圣驾离开翌日这赐字就将广布州内,怎的都过去了三日,云州的赐字一直没有着落? 延迟赐字还是不赐字,这里头意义各有不同,但不按各州惯例无论怎样都显得蹊跷起来。季牧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种不同无法让人宽心。 “东家,军队还在颐山驻扎,与从前并无变化。” “什么!”季牧大惊,“陛下没有离开云州?” “颐山宫方圆三十里不得靠近,但据我们打听,云州并没有人看到圣驾离开。” “会不会是午夜起驾呢?再说陛下离开云州,有无数的办法可以不让云州人知道呀!” 那伙计大皱眉头,不明眼前东家何以如此急躁。 正在这时,吴凌秋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脸上尽是喜悦,“季牧!别张罗庆功宴了!更大的功在后头!陛下还在颐山!” 季牧登时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僵然看着吴凌秋,“你确定??” “我前日去了长生山,这两日军队的数量、山上的侍从没有任何变化!陛下一定还在颐山宫!” “坏了!”季牧哧哧搓着手,整个人猛地站起,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窜个不停。 吴凌秋深深皱眉,满是不解,“季牧,你这是怎么了?陛下在云州多留些时日,不正是意味着彩头有戏啊!” “备车!去州府!” 季牧披上一件皮裘,来不及与吴凌秋解释,急慌慌走了出去! 来到州府,季牧直接找到了营工署,谢天谢地见到了吴亮。 “看你急的,我还以为,以你的城府能兜住呢!这怎么还都写在了脸上?”吴亮笑着调侃道。 “吴亮,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当真还在云州?” “十五那天陛下没走,州府也不敢问陛下要驻驾多久,但今早刚刚得来消息,陛下要住到三月十五。” “为何要住到那时候?” 吴亮白了一眼季牧,心说你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冷声道:“你是乐傻了吧!三月底是大宇最隆重的春猎时候,陛下岂能不回去?” 就见季牧一闭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待睁眼时,吴亮一诧,怎的季牧还是一脸的哀忧?脸色更是白得有些怖人,“季牧,怎么了?” “这下,大发了。” “什么大发不大发的!陛下在颐山宫住三个月,那是云州的不二恩典,有些事我本不该断定,但此次彩头尽人皆知跑不了你季牧了!你小子,腾达了!” 季牧却是一副全然无神失措的样子,草草别了吴亮,径直去云上居找韩富了。 这一路上,季牧一边心念电闪一边咬牙扼腕! 因为,疾风骤雨,真的来了! 夺彩头,当然是好事,做梦都不敢想、祖坟青烟如注的好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陛下走过九州行宫之后进行的整体评判,现今在云州住到春猎时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殷州行宫—— 成了摆设! 天下第一州,因为云州,陛下殷州宫的一步都未踏足! 天下第一商,金石无敌之造诣,陛下一眼都未瞧! 州府与州府,乃是行政规制,云州殷州都是宇国之土,云州大大出彩,殷州自当喝彩。但商不同,天下之商逐利九州,云商素来势弱,澜州、陶州、贺州能给云季合一个进驻的机会,是季牧多少年的心血! 更要命的是行宫是商界所为,无法揣测以金玉元为首的殷州商帮花了多少万龟背,而今因为一个云商所为这些就被跳过了?置换一下角度,如果颐山宫被跳过,即便只能仰望的云商也要暴跳如雷,更何况人家殷商! 彩头彩头?锦上添花才叫彩头,它不可能像一道免死金牌跟着季牧一生,天元商帮想打压云商,甚至都不需要什么会议来合计。 有的风口浪尖意味着睥睨江海,有的风口浪尖会被吹的渣都不剩! “不管发生了什么,正常与我说话!”韩富见季牧慌张的样子,立时知道这是有天大的事了。 季牧强压内心,徐徐将此间之事说与韩富,韩富俨然是也猜到了不少,但当听到“三月十五”的时候,整个人立时低沉下来。 “老师,彩头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关键此事让殷商怎么想?这等气头上,天元商帮要打压云商,沧澜世界是不可能援手的!” 韩富双目炯然,几根半白的发丝好似夹进了眼睛,季牧从未在韩富身上看到过如此神情。 “小牧,彩头不是不重要,我们还无法断定它一定就是云州的。所以这两个月,殷商一定不会动!” “老师,并非学生托大,这等情形彩头八成是要落在云州。” “八成,你既也说八成,那事情就还不至于火烧眉毛,先说说你的想法。” “发动云州的资源,与天元商帮尽可能接洽,尽最大可能缓和。” “但问题是,这两个月你也不能动!” 季牧长出一口气,暗暗咬咬牙,韩富说得没错,这个时候谁动谁死,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提前自我定了那彩头。 韩富起身也转悠起来,u看书ww.uukanshu.cm “彩头未出,不可明动但是可以暗动。” “暗动恐也会遭来抵触吧!” “未必,因为还有一件事谁都无法断定,那彩头到底是什么?可大可小,他们难道不害怕它有多大?” 季牧目光闪动,这一句当是今天听到最让人宽心的话了,虽然仍是险象环生。 “抓住这个心思,这两个月你需竭力与天元的大商打交道,绝口不提行宫只言生意,够不到殷商就从雍商、陶商、棠商入手,把事情落到实处,实实在在的利益牵连!” 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正常时候季牧不虚,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像一块半腐的肉,不知道它到底哪里变了味儿。 但接下来的这一刻,韩富以一种未曾见过的凝重看着季牧,仿佛此时才是他要说的重点,“小牧,你有没有察觉到,无论是太庙宗礼还是云砀山的分配,自从新帝登基总是在抬云州几分?” “云砀山未归殷州,我便有此想法。”季牧正说着的时候猝然抬起头来,“老师,您是说……” “想到这一步,你必须要想到这一步!位高权重的人不会去想你有多少挣扎的空间,站不起来并不值得怜悯!” 刚刚听过宽心的话,现在的揪心却是季牧永未遇过。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执刀的人不会磨刀,而你是一路磨过来的。既然不能握刀柄,便只能让自己更亮!” …… 第二百一十四章 虬龙部落 贺州有半口流、澜州有金谷行,有此两家的援手,两座云季合都已提上日程,即便云州行宫出现变数,应也无虞。 季牧深知韩富的告诫,真正把事情落在生意上才能在天元商帮说上话,只是嘴上的承诺全然不能当事。天元商帮殷州为首、雍州二把手,大西原虽为醉仙居供货六年多,但离大西原、云季合真正进入雍州还有很大的距离,这就是单纯供货的劣势所在。 但在天元世界,季牧还有一个门路,当时百豪宴,文岐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陶州引商乃是云季合的明正之举。 问题是,想和文岐再搭上桥,甚至说求一个见面的机会,季牧必须要搞到西狩马! 第二天季牧在云都安排妥当,连夜驾车往西部走去。 白天,颐山宫可以看到云西道上熙攘的马队,夜晚,人们则为颐山宫的灯火而震撼。尤其是那点满灯盏的九大天阶,好似一个帝国昌隆的缩影。 陛下就住在那里,来往的商队叹声不绝,“季头家”这三个字俨然成了云西道上的一种符号,人们说起颐山宫一定会提到季牧。季牧望着那灯火,深深理解了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再亮的刀,亮不过九丈灯火,就算是它阑珊时,照映出来的也是一个颓然的面孔。季牧只能宽慰自己,无论怎样,他够到了这一步。 季牧回到西部来不及喝一盏茶,大批的人已经守在季宅,季连山、季连岳以及周边很多甸子的人都来了。 红鬃花尾、尖耳宽额,马腰有一弯弧,便是西狩马。 季牧差人将西狩马的样貌画了百余份,悬赏十个龟背,动员西部各大甸子打探消息。 然而足足过去七日,都没能得来确切的消息。 季牧再急也没有办法,西部实在是太大了,甸子与甸子动辄就能隔上几百里,一直往西还有百万千万亩的林海,西部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去过那里。 这天,一个和季牧年纪差不多的人风风火火在季宅前下了马。 此人皮肤异常的黑,腰上围着一圈刀,整个人立在那里像一根铁拗,透着少见的利落。 正是彭家甸的大宰度,彭义。 “东家,西狩马可是来自虬龙部落?” “虬龙部落?”季牧一怔,旋即抬起头来,“你说的是魇邦?” 彭义道:“魇邦我没听说过,但是虬龙部落我曾去过。” 彭义不知魇邦,季牧也不知虬龙部落,岂不正好就对上了! “你既知道何不早说。” “虬龙部落四季住在不同的林海,我去确定了一下才回来。” “带路!” 不由分说,两匹快马驶出季家甸。 跑三个时辰歇一个时辰,还是过了将近三天,二人才来到西部更西的地方。连绵不绝的树木出现在眼前,走入其中根本辨不出方向,比草原更让人困惑。但彭义的方向感比季牧更厉害,一直在林海奔驰,仿佛心中有着固定的路线。 季牧忽然心中一紧,当时文岐的话是“宇国和魇邦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言外之意定然有着摩擦纠葛,一个宇国人这般闯进魇邦…… “彭兄,虬龙部落和宇国的过节,你可知晓一些?” 彭义点头道:“虬龙部落是西部的原住民,但习惯于住在林海,在宇国之前他们也很少到外面的土地活动。再说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这一页应当早已翻过去了。” 彭义这一说,季牧倒是稍稍宽了宽心,只不过越是离得近,虬龙部落的那种神秘感就更加浓重。 “这林海离彭家甸有两千里,你之前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宰度嘛,本来就是西部最能跑的人。”话到这里,彭义忽然一指,一棵树上刻有一个像龙爪一样的东西,“这是虬龙部落的图腾,看到它意味着我们进入了他们的居住区,随时都可能有虬龙人出现。你需记住一点,见到虬龙人之后,你与我说话的时候不要眨眼睛。” “啊?”季牧一怔,这叫什么习惯? “虬龙人有很多古怪的习惯,他们认为说话时候眨眼睛的人不够实诚,而且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认为这是一种尊重。” “那为什么是我与你说话?” 彭义一笑,“你可能没法和他们说话?” “小心!” 刹那之间,一个小孩从树上跳了下来,正正好好落在彭义的背后,直接从后揽住了彭义的腰。 “东家莫慌。” 只见彭义一提,那小孩顺势就坐在了他的面前,咯咯咯咯笑个不停,彭义把包袱一解,小孩一边说着叽里咕噜的话,一边把包袱扬起,很快十几个孩子一起冲了出来。 这些小孩头上戴着用树叶编的叶冠,脸上左右涂着三道绿杠,uu看书 ww.uukansh 穿着倒是正常了许多,除了腰上是用树枝系着,别处和宇国普通人家的孩子差不太多。 这些人的话,季牧根本听不懂,听上去就像喉咙里有颗珠子,一种呼噜呼噜的语言。奇的是,彭义不仅能懂而且会说。 “彭兄,你可不是随便碰到这里的吧。” “不重要。”彭义笑道。 再行三五里,豁然开朗,眼前的一切都和季牧想的不一样,一片颇为开阔的场地,正中有一条河流。妇人在河边洗衣服,孩子嬉笑追逐,老人织着笼子,不多时就能看到几个男人成伙归来,手上抓着猎叉、肩上扛着猪獾、腰上垂着兔子。 这就是所谓的世外之地吧。 季牧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哪里是养马之地? 文岐曾说,之所以叫西狩马乃因此马步健如风,乘此而猎,乃天下猎物的天敌。虬龙部落若有西狩马,怎会用这种方式打猎? 彭义和一位拄着木杖的老者说了半天,老人时不时看向季牧,季牧不说话也不眨眼,如此过了一炷香多的时间,彭义挠头走了过来。 “老翁说这一部什么马都没有,部落里的人也不会骑马。” “那你们怎么会说这么久?” “老翁说到了另一个地方,但是我不确定能不能找的到。” “什么地方?” “树石带。”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绝世巨石阵 树石带是彭义自己翻译的虬龙语,完整的说就是树和石头结合的地方。 “虬龙族有八个部落,树石带是领袖部落在的地方,也是从不迁徙的一部,我们只能碰碰运气了。” “老翁难道也不知树石带在哪里?” “最初应该是知道的,但这么多年迁徙早已没人能准确记得那里,这也是虬龙各部落要迁徙的原因。” 这话就让人觉得分外神秘了。 二人在林海中转了两天,季牧早已不知哪里是哪里,更要命的是,彭义也处于一个很困扰的状态,时不时挠头皱眉。 “有没有什么规律?”季牧问道。 “石头从少到多,尽头就是树石带。” 季牧也是皱眉,除非有一双悬在林海之上的眼睛,不然这种规律太难寻了,而且这一路上也没看到几块石头。 后面的路二人完全不管方向、只看石头,可是石头刚多起来,再走半里却又没了。这一来不要紧,回去的路也早已绕晕了。 “树石带那个地方,你还知道什么?” “据说那里有百丈高巨石……” “多、多高?” “都是这么传的,我也不信。” “如果真有百丈,那无论是从林海之外还是林中,我们都有很大的可能看到才对!” 彭义点点头,“传言当不得真。” “可要是百丈巨石是在很低的地方呢?” 彭义眼睛一大,“有道理!” “我们不要再找石头,哪里有下坡就往哪里走!” “走!” 又是一天过去,夜色漆黑,二人靠在树下歇息。 从季家甸出来已经过去六天,两个月的时间也已过去了半个月,季牧一筹莫展,等到陛下离开颐山宫昭告了彩头,就算有了西狩马一切也来不及了。 咴儿咴儿! 拴着的马忽然躁动起来,蹄子疯狂刨着地面,二人猛然站起,马竟然挣开缰绳跑走了! 二人跟在后面狂奔,跑了两三里突然同时一脚踏空!重重摔了下去! “彭义!” “东家!” “别动!”季牧猛然伸手,彭义赶忙刹住,这一看差点吓个半死! 二人掉在了两个大台子上! 两个台子相隔两三丈,彭义那个方圆只有三四丈,季牧所在才是夸张,足有十几丈! 天蒙蒙亮的时候,季牧和彭义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哪怕是一个看遍天下奇景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呐!世界上真的有百丈多高的大石,二人所在的台子正是巨石之顶! 这里有数百块这样的巨石,像一座座千重塔!天底下任何的恢弘都比不了它的一二,造物苍天得是多大的投入,才能创造出如此奇景! 这些石头无比的光滑,就像被牛奶淋过一遍,每一座都很洁白,有些痕迹就像牛奶流了一半凝住了。 俯瞰更有俯瞰之奇,矗立、参天、博壮、雄奇,任何词都可以,任何词都不够。 “我的天!这真的是人间吗?咱是给摔出幻觉来了吧!” “这哪里是树石带,这是巨石阵呀!” 一阵感慨,接下来问题来了—— 这要怎么下去? 太阳升起,二人看到巨石阵的周边,很多人在忙碌着,不得已之下只有大声吆喝起来。 半晌之后,两个人扛着绳子,找到两个相近的巨石,一脚蹬住一座攀了上来,足足费了半个多时辰才把二人接下来。 巨石阵内部生活着很多人,看上去远不像之前部落那般友好,众人把二人围在中间,手里握着一把把石锤。声音之尖利就像是来讨债一样,好几次那石锤都举了起来,彭义解释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呼哩呼哩! 整齐的声音突然传来,人群立时让开了一条路,但见八个人抬着一把石头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季牧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胖人。 所谓虎背熊腰都把人家说瘦了,与他相比,易九昊那种就像这人发福前的样子。 这人五官也不怎么委婉,油油的厚嘴唇子,快有一搾高的大额头,偏偏还戴着两个耳环。 哗啦哗啦!人们都跪了下来,季牧和彭义不敢马虎也赶忙跪下。 彭义的语速比之前更快了,那大王一语不发,倒是周围的人叽里咕噜喊个不停。 不一会儿,那大王一抬手,二人站起来,季牧一口气还没松到一半,一左一右来了两个壮汉,连提带拽就把二人扔进了一个大坑里。 “这是要活埋?” “不会不会!我的话那大王肯定听进去了,等一等就好,一定会有转机!” 下午的时候,哐咣当当,几个冬天储的冻果子扔了下来。 “你看,他还是要留我们的命的。”彭义干巴巴道,见季牧不说话,立时干笑道:“东家,我说马的时候没人反驳,说明这里一定有马!” “西狩马?” “这个不好说,西狩马是宇国的叫法,这里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擅闯了人家的地盘,总要让那大王消消气。” 大坑里困了两日,一把绳子垂了下来,一个壮汉的带领下,二人走进了一个山洞。这一路的景象同样惊人,uu看书 kanshu.co 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不像平常山洞走个十丈就到头,这里能走三五里! 而且洞内还有水流,洞顶上凝结着好似屋檐下冰柱一样的东西,迂回曲折、见所未见。 这个洞没有尽头,一个口进一个口出,在最宽敞的地方,二人又见到了那大王。 彭义与他又说了一通,渐渐地,彭义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东家,你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季牧上下一摸,只拿出来三个龟背,“就这些。” 彭义咧咧嘴,“到了原住民的地方,你带钱有什么用?” “别的我也不知带何物啊!” 彭义左掏掏右掏掏,最后摸出来的只有两张金票。 “算了,我再争取一下。” 可就在季牧要把龟背收回的时候—— 嘿哩! 那大王突然抻出厚厚的大手! 一个侍从快步走了上来,抢夺似的从季牧手里拿走龟背。 就见那大王仔仔细细端详起来龟背,时不时拿到灯下照一照,更过分的是还咬一咬。 旋即,那大王一脸狐疑,渐渐就流露出来几分喜色,季牧二人更是发懵,这地方要龟背干什么? 还是说,见钱眼开,不分场合、不分族群? 金钱的魔力,这么真实的吗?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大红马 季牧看着这大王的样子,忽然发觉此人从前一定见过龟背,龟背上有一个比针眼儿粗不了多少的小孔,这般设计的用意与铜铢一样是为了便于穿挂。如果是一个从未见过龟背的人,不可能上来就找到小孔,还能熟练的串起来,而后就挂在了脖子上。 彭义将西狩马的图像递给了大王,紧接着传来哈、哈、哈一笑一顿的声音,只见他一手摸着三块龟背、一手搓着图像,那神色像极了一个估价的商人。 季牧内心更是称奇,难不成这家伙还知道一块龟背的价值?若是这样,未免不是一件好事,一银钞是一只羊、一金钞是十只羊,西狩马虽然珍贵,但在虬龙部落和文岐的眼中绝然不是同一个档次,这三百只羊的价格已经极有诚意了。 果不其然,那大王将图像递给了身边的一个侍从,而后脖子扭向洞口的方向发出一声大哼! 季牧满心狐疑,彭义却是连连感慨,“东家,钱真是一个好东西啊!” “彭义,我虽听不懂虬龙语,但你这一路可是给我打了不少马虎眼吧。” “东家,我真的是一心为你找马。” 季家甸等了七天彭义才出现,从那时候季牧便心有怀疑,这一路以来季牧更是感察颇多,只是现在一切以西狩马为重。 跟着那人,二人走出了巨石阵,四五里路的样子,穿过一个大石门后景象立时豁然,这块地方四周都是山,方圆足有上千亩。 终于终于,看到了靠谱的景象。 红鬃花尾、尖耳宽额,马腰有一弯弧,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西狩马! 物以稀为贵亘古不变,别说宇国,就算是这虬龙部落,西狩马也是马中的明星。这处谷地有几百上千匹马,西狩马的数量恐连十一都没有。 “太好了!”季牧一握拳,催着彭义赶忙上前。 看马的有十几人,彭义上前一顿说,那人却一字不发,从头到尾就是摇头。见彭义聒噪个不停,看马人见势不对接连围了上来。 而后就像那大王一样脖子一昂,使劲一哼,下巴对着不远处的两匹马。 季牧一看,脸色立时不好看了,这不就是到处都是的大红马吗!要是为了这样的马,从甸子里牵两匹不就是了! 西狩马为何贵,因为人家既是纯血又有特点,别的不说,那条能屈能伸的脊椎就是天下独有。 而这两匹马,你甚至很难给它起名字,红骏马? 所谓观物观神,那西狩马飒然超凡,一身的毛色那般光亮,旁边几十丈都没有别的马敢靠近。再看那俩,萎萎蔫蔫、眼神昏淡,感觉它们对草都没有兴趣,能不能骑回去还是个问题。 “不行!这两匹绝对不行!” “可是东家,他们死活不出西狩马!” “不是钱都交了?” “这又不是宇国商界,信誉这个东西没法讲透呀!再不济它也是虬龙部落的马!咱不如骑回去试试!” “一来一回一个月,试个屁!” 季牧扒开彭义,一个大步踏上前去,刚要开口,却见一个个马鞭子一抻一合发出啪啪的声音。 “东家东家!别冲动!”彭义赶忙抱住季牧,“闹起来连这两匹都没有了!” “这两匹季家甸就有,要它做什么!” “咱回去得有脚力呀!” …… 第二天的三更天,二人才出了林海。 这马骑起来比看上去还让人揪心,季牧就没见过这么温顺的马,马都是有性子的,所谓不羁,最早就是从这来的。但这两匹马,那叫一个温和,最最重要的是它们是在是太慢了。 天底下的好马,评判标准再不一,速度都是必须的一项,马跑不快就像牛拉不动犁、犬吠不出声。 彭义也是脸色沉暗,心知这差办砸了,这两匹马的成色和懂不懂马没有关系,看起来、骑起来都还不如来时的那两匹。 “东家,对不起。” “事已至此。” “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给你搞来西狩马!” 季牧沉了一阵,而后便不再提马的事了,“把宰度的事情交给别人,可否帮我一个忙?” “东家请说,一定尽力!” “你给那些孩子们带了什么?” “嗨!就是一些酥糖啊什么的,来的匆忙从云季合随便买了点。” “看得出来,那些东西在这里很受欢迎。” “那是自然!部落里的所有东西都来自这片林子,外面的任何一样对他们来说都很新奇。” 季牧点了点头,“我会和冯智海遥他们交待,每个月定期往虬龙部落送一些货,水果、糖酥、肉品都含在内。” 彭义立时咧咧嘴,“东家,我来牵线没有问题,可是虬龙部落只有这么点人,赚不了几个钱,再说他们也没钱,这块肉你也盯上了?” “不,这些都是无偿的,你要做的就是让部落里的人接受这些,到了后面即便他们提出需求也要尽可能的满足。” “最终呢?” “你先做,要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时间呢?” “没有时限,三年五年、十年八年,uu看书 ww.cm一直做就是。” “好!” “昨天见的那个大王想来不是什么话事人,通过这些货,最好能接洽到真正有话语权的人。” 彭义一滞,“明白!” “你通两边的语言,若有办法的话,最后能让一些虬龙人可以与我们沟通。” “我尽力!” “你一定有你的办法对不对?” 彭义微微一沉还是点起头来,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微妙,眼前之人虽然一句话都没听懂,但是知晓已然颇多。 彭义正欲开口,却见季牧一抬手,“走吧,需要的任何东西你直接去云季合说便是,那边会有专门的人来办此事。” “东家不回季家甸了?” “时间有些赶,到了彭家甸你便先下马,我从这边直接走云西道了。” “可是这两匹马……” “毕竟是虬龙部落的马,碰碰运气了。” 说实话,季牧有点不敢把这两匹马带到文岐面前,很有可能不但事情没办成还适得其反。 往宽了想,季牧倒是觉得,如果文岐真打算和自己做生意,马有那么重要吗? 也正是这点,让季牧斗胆前往十二窑城。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文岐那天说的并不是什么框外的话。 对他来说,马真的很重要。 于是,就无比的尴尬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惟速难求 一听季牧从西部送马而来,文岐撂下手中所有事,迅速来到位于十二窑城以北的马场。一路上,文岐在轿子里看着西狩马的图像,吸一缕气喘一口粗,双目时而炯然时而舒缓。 爱马如斯。 可文岐一下轿子,却见季牧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立时急切上前,“季头家季头家,马呢?” 一位马手走上前来,“东家,季头家受托送来的马已经入了马场。” “快走快走!” 文岐拍了一下季牧肩膀,二人快步进了马场,登到高台往下一看,文岐立时满目狐疑,瞅了好一阵子,西狩马在哪呢? 片刻之后,文岐陡然站起猛然一指,“那是怎么回事?!” 马手猛然一怔,“那就是……” “老高!”文岐大喝一声,把那马手伙计吓得连步后退。 文岐对着季牧拱了拱手,“让季头家见笑了,有几天没来马场了,下头的人总是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它就算入得了我的眼,还能入了季头家的眼?” 这话一出口,季牧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会说话的人就是不一样,别以为人家是和手下人发火,只是直接和你发火有点不太体面罢了。 很快,那个被喊老高的人快步走了过来,“东家,这两匹马是季头家……” “别占季头家的坑,撵走!我最后重复一次我说的话,别什么歪瓜裂枣都给我往这拉!这是我文岐的马场,不是马圈!” “是是!东家恕罪!东家恕罪!” 季牧壮了壮胆,尴尬确实是尴尬,把暗做明更让自己无话可说,但这终归是季牧从虬龙部落带来的马,就这么被赶出去,等于是掉了面子还被人踩几脚,“不瞒文头家,那两匹马正是在下从魇邦寻来。” 文岐强笑一声,那真的是强笑,除了嘴动一下,皮都不带笑的,“季头家原是如此有趣之人,此马你难道从前没见过?” “见过,只是未在魇邦见过。” 文岐眯起眼睛,立时有些不客气,“季头家,我这个人开我什么玩笑都行,怎么挑衅都也无所谓,除了马。这就像有人在季头家的肉上洒一层砒霜,您还能嬉笑以对吗?” 这话可就不只是还击了,文岐一杵子直接打灭了所有。 “文头家,此马确实是从魇邦而来……” “你说三遍了,送客!” 此情此景,季牧立知什么都没的谈了,这一档子过去自己和文岐可能不会有任何交集了。不过既然已经出了丑,丑大丑小又有何区别?马是文岐之钟爱,又不是说天下大商都要用马评判什么,反正又没有第三人,试他一试又何妨! “文头家,评马之良劣,您是用何办法?” 文岐俨然不想和季牧说话了,他甚至有些意外,意外自己居然如此看不起这眼前人,按说这位云商之首的口碑素来不错,怎能做出如此神棍之举?对商人而言最重要的信誉,何在? 他这分明是蔑视了自己对马的钟情,把这当成了一种商家的掩饰。 这,是文岐最不能接受的! 尴尬的半晌之后,那老高开了口,“季头家,良马无数,惟速难求,但凡宝马一定起步绝尘,其威其势不可语焉。” “那好,既然这样,我们就比一场!” 文岐耳朵一动,瞥了一眼季牧,“季头家,来不得天元,也该在云州留些体面吧。” “在下失信西狩马,但魇邦之马就是魇邦之马,此言分毫不差!” 文岐冷哼一声,直接指着季牧,“没有人敢砸我的场子!” “砸场子?难不成文头家还觉得此马有什么分量不成?” 文岐哂然一笑,“这商界还真是乱七八糟,难怪你们云商走不出来!老高,你去和他比!十圈为计!” 一炷香之后。 季牧坐着大红马,那老高的胯下是一匹无比洁白的大马,那毛色白得有些不真实,往那一立足足比大红马高一头! 这老高往马上一坐,双膝扣紧鞍子,屁股微有上抬,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按在马背,一看就是个老马手,“季头家,得罪了!” 哨子一响,二马同时驶出,但也只过了片刻,季牧就被甩开十几丈! 文岐在台上看着,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侮辱,这等情形何须拿出马场最快的白云马?另一方面,他更是觉得这位季头家已不知体面为何物了,堂堂半个云州的大东家在这扬鞭拼比,真是粗糙的不是一类人。而且事情已经到头了,他还非要往前闯,除了血肉模糊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半程没到,季牧已经绝望了,这兄弟真是也无风雨也无晴,速度就跟这一路行来没任何差别,总归是和西狩马一起生活,怎的差别如此天壤? 一圈一圈又一圈,大红马跑了一圈,人家白云马已经过了三圈。 罢了罢了,u看书uuanshu 能做的都做了,看来自己还是懂马的。这大红马是真的不行,没有速度更没有斗志,这么跑下去,十圈能被人家落下五圈!季牧也是火了,他娘的云盛通的马也没这么慢呀! 人家白云马有得意的本钱,那老高也不消停,每当绕过季牧的时候,嘴上说着对不住实际上却嚣张得很。 但就在这时,毫无征兆的,一声长嘶陡然传来,季牧根本没有拉缰绳,而是大红马莫名燥烈起来! 完全不知为何,就像眼前尽处都是靶子,大红马化身离弦之箭,季牧双手抓着缰绳都有点撑持不住,马鞍子就像悬起来一般! 这!!!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发起飙来的大红马简直追风蹑影!更是在那一腾一跃之间,连看台上的文岐都怔住了! 寻常的马,跑到最快时,后蹄印也不可能超过前蹄印,但此马不同,它是文岐平生所见惟一能做到这一点的马! 文岐这个真正懂马的人,更是看出此间更为亢烈的情绪,看它的影子和身姿,那是寻常良马根本不可能做出来的动作! 矫若游龙! 本来是蔫蔫萎萎的毛色,在这迅捷矫健的奔姿中,好似有了一把天地刷子将其一一展露光华! 不同于文岐,季牧才是真正感受到了那种狂放不羁,好似这家伙刚刚领会到了这是一场比试,一匹装死的温顺马瞬间变成了想要与你一决高下的绝顶快马!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引商陶州 “季头家喜茶还是喜酒?” “喜酒。” “有人觉得,茶很理性,喝的是心性,酒很感性,喝的是性情。我倒是觉得,是茶是酒无甚区别,尤其是在商场,理性或感性都是手段,何分茶酒?” “因为文头家,喜马。” 文岐不由一笑,桌上有八盘菜,皆是巴掌大小的小碟子。不多时下人托酒上来,乃是两个紫色的瓷瓶,其上釉艺好似烟气袅袅。 “此酒想来季头家未必喝过,这是陶州的壶、陶州的酒,我给它了取了一个很俗的名字叫紫气东来,还请季头家给评评这酿造之法何如。” “不敢。” 二人饮了一杯,文岐道:“能比酒中仙的哪一档?” “陶州人喝堪比四圣宵,外州人喝可攀八天品。” 文岐笑道:“一直有些不解,酒之一物,所谓的好喝,这个好是好在何处?” 季牧思了一瞬,“其一,是酒确实好喝,是润是烈是先手是后劲,总有合胃口的人;其二,是人非常难得,与老友喝米酒,酒比肉还香。” “那此间呢?” “其三,酒又好喝人又难得。” 文岐哈哈笑出声来,“可是你我只是第二面,这老的是不是太年轻了?” “文头家这是故意给在下出题呀。” “非也,只是觉得这世上玲珑之人太多,有趣之人太少。” “白胖之人受待见,黑高的伙计很粗俗。” 季牧这一说,文岐抬头一打量,一边笑着一边举杯,“这张嘴太适合做生意了,这一杯呢,文某是要赔罪,刚刚在马场有些激动,季头家多多包涵才是。” “为钟情之事嬉笑怒骂,若没有马,文头家定也是喜酒之人。” 门口两个伙计满心狐疑不时往里瞧着,发生了什么让东家短短一炷香里哈哈呵呵个不停?从前谈生意,那屋里就跟猜哑谜也似的,酒杯落在桌上都清晰可闻。笑成这个样子,要么是天大的好事,要么就是天大的坏事。 酒喝了一半的样子,文岐正了正色道:“宝马既然来了,文某绝然不会食言,这十二窑城的引商必选云季合!” “多谢文头家!” 表面看去,季牧用两匹马就换来了云季合进入陶州,占了天大便宜似的。实际上,马只是敲门砖,生意还是生意,云季合入陶州那是要分利的。外州商品来陶州,运输、租地等等原因,价格势必会抬升,但这不意味着云季合的头家们就能多赚,甚至能维持在云州的水平就不错了。 引商引商,关键在这个引字上,白白引来让你坐地生金,那不是商人,那是善人。抬价之后多出来的利润,得要满足以文岐为首的这些陶州大商们的口袋。 季牧正准备谈的也是这件事。 但文岐之把握准到毫巅,正在季牧要说起分利之事的时候,忽然一抬手,“季头家,今日是二月十五,不如先把时间定一下?” “文头家的意思呢?” “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就定在三月底四月初?” 季牧心说,你直接说三月十五之后不就行了?要是定在那个时候,还费劲心思找什么西狩马? “陶州引商对云季合意义非凡,文头家应知,云季合并非我季牧一人说了算,那近百的商家才是通货之人。我的建议是,二月底三月初。” 文岐立时一凝,“可陶州这边我还要与各窑头家接洽一下,具体如何操作绝然不是半个月就能落定的。” “云季合有完整的体系,惟一的问题就是选址,如若十二窑城正中租不了地,便可移到略偏之处,我会和云季合的头家们解释。” “季头家说的不错,云季合是完整的,没有大规模的土木兴建,如何满足的了你们的铺面需求?要我说,三月底都未必能成行。” “图瓦街有冰封阁最大的铺面,而且冰封阁已经花重金买下周边的铺面,这里面的钱云季合来出。” 文岐笑了笑,“说句不好听的,文某怎觉得季头家向被狼撵着一样,这般乱入可不是你的作风吧!” “一来陶州引商,二来云季合有舒达之能,所以此间绝非乱入,被不被撵都与云季合在陶州的兴起毫不相干。” “那到底是什么在撵着呢?” “文头家,您这里有茶吗?” “哦?当然有。” 片刻之后,季牧接过一壶茶,倒了多半盏,而后在文岐满是狐疑的目光下,一杯酒一盏茶接连喝了起来,“文头家,在下不喜茶,但有的时候却不得不喝茶。” “什么路子说就好,倒是不必表演。” “茶能解酒,这样的喝法,整个酒局才能长久。” “可我猜测,你和老友肯定不会这样喝。” “当然,uu看书 .uukashu.o因为老友不需茶酒。” 文岐眯了眯眼,“季头家,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目相对。 季牧很难受,因为他要把心知肚明、你知我知必须说得很绕,这件事的背后充斥着无数的不确定,说摸着石头过河一点不为过,同理,文岐也是。 权衡,每个人都要面临权衡。 文岐却在想,茶、酒与老友,到底哪个是陶州? 是真的说得透彻了,还是被这眼前人的道行给比下去了?但再一想,多半是前者,因为一个无比通透的人最重要的是让对方领会到自己的通透,而不是一席话下来让人觉得不及他。 既然是前者,就一定掉进了茶、酒、老友这个古怪的圈子。 天元未动,但天元的风声已然劲烈,三月十五那天,是关乎整个九州商界的大事,这里面充斥着无数的赌注,只待那一刻便倾洪而出! 但真正通天彻地的人,是不会枯等的,因为一个只会等的人是进不了百豪宴的。对这些顶级大商来说,每个人都做着两手准备。之于文岐来说,有一件他始终无法断定的事,这眼前人是否真的沦落到孤注一掷的地步? 可陛下还在云州,退一步说,无论怎样也不至于穷途末路才是! “季头家喜茶还是喜酒?” “喜酒。” “何分茶酒?” “因为文头家,喜马。” ……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乱象环生 “哥!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 季牧刚回到云都的云季合,季妍便大呼小叫跑了过来。 “什么事?” “你猜谁来了?” “小妍,有话直说!” 季妍嘟了嘟嘴,立时又满目兴奋,“哥,蒙卿湖来过了!你一定知道他的吧!” “他来干什么?” 季飞抢过道:“牧哥,咱云季合真是不同往日了,蒙卿湖亲自来和我们谈,天下鱼仓给云季合租好了地方,我们可以进入沧浪城了!” 沧浪城是沧州州府所在,宇国南部第一大城,也是整个沧澜世界的核心之地。 “他人呢?” “已经走了!” “走了?”季牧一疑倒也放下心来,“这件事暂且听听就好了,要去沧浪城也不是现在。” “哥,那可是沧浪城呀!我们虽然铺得不小,可流苏城、观澜城哪里比得了沧浪城啊!” “我说等,就是要等等!” 岂料季妍一耸肩,“晚了,这等好事如何能等。” “什么叫,晚了?” 季飞立时便觉季牧情绪不对了,忙步上前,“牧哥,此事我们和众头家商议过,蒙卿湖也阐明了目的,云季合拓进是素来之要,所以……” “所以什么?” “我们一致认为,这是难得的机遇,蒙卿湖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 季妍忙道:“这一个月也不知你在何处,能把云季合开到沧浪城难道还需要犹豫吗?刚回来就这么凶!还训我!” “进度,现在是什么进度?”季牧问道。 “货已走了三日多,现在应该到了贺州和澜州的边界了。” 季牧闭了闭眼,“蒙卿湖是不是还承诺了大西原什么事?” “没错,云季合先行,大西原跟进,我们将在沧澜世界遍地开花!”季飞兴奋道,“但是大西原的事,蒙卿湖见不到你也不敢乱谈什么。” “那你们就可以做云季合的主了?!”季牧猛然转身看向二人,“什么遍地开花!是见到蒙卿湖你们就心花怒放了吧!” 季妍刚要开口,季牧陡然伸手指向季飞,“无论用什么办法,去给我拦住车队!云季合绝对不能进沧州!绝对不能!” “哥!到底怎么了!” “可以做刀,但不能做沧澜的刀!是你们坏规矩,去天下鱼仓赔罪!” 季牧激动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季妍季飞一看立时瞪圆了眼睛,虽不知哪错了,但知道一定是错了,因为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一直就没错过。 “小飞,你亲自去,走出云道去沧澜边界,把货追回来!” “是!” 季飞手忙脚乱刚跑到门口,猛然结结实实撞在一人身上,抬眼一瞧正是郭二虎! 郭二虎替季飞整了整衣衫,缓声道:“不用着急,货就不用追了,老老实实去人家天下鱼仓赔个罪,就说自己不懂事,这等大事还是得找对人谈了才算。” 季飞惶惶回头看着季牧,季牧点点头,“去吧,就按郭头家说的。” 郭二虎脖子往旁边一扭,跟定住了也似的走了进来,“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就知道你瞎搞!” “你把货弄哪去了?”季妍气鼓鼓道。 “出了云季合,货在哪还不是我云盛通说了算?” “怎么?现在的云盛通都能自己决定货的去向了?吃运输这口饭的生意人还能这么跑货?” 郭二虎哼了一声,“小姑娘,才做了几年生意就敢这么说话?我和季头儿一起建云盛通的时候你还没上学呢!” “二虎,怎么回事?” “我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小兵还没拿下就敢去见人家大帅,不是死在路上就是死在帐中,没你拍板,我可不敢乱走。” 季牧松了一口气,“货在哪?” “你也不用知道,你要是点头,一定按计划不错分毫给它送到沧浪城,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慢慢悠悠把他调回来。” 季牧笑道:“有点东西了。” “要赞叹,不要点评,你要永远记得,我是大头家,你是二头家!” 季妍在旁边眼巴巴瞅着这俩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说的再轻再重都无关轻重,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四只眼睛杵到一起,就好像里里外外一一切切啥都撞个明明白白。 “陛下要住到春猎前,意味着此次九州行宫,惟独落下了殷州行宫。天元商帮正是对我们满心愤恨之时,蒙卿湖也是抓准了这个时机。这里面的事,无论我们从了天元还是沧澜,后面都很难走,殷州、沧州这两个地方目前还不是我们能碰。” 季妍抿了抿嘴,“哥,既然已经得罪成这样,我们何必再巴结天元商帮?现在沧澜三州我们都有机会,云商有大把的出路。” “什么时候云商变的像你说的这么牛气了?如果一个州是云季合的一个商号,你还会这样说话吗?” “那不一样!” “去张罗,u看书ww.uukansh只有三天时间,去组一批货,要含云季合七成以上的商家,一并发往十二窑城。” “哥,这些一天就够了。” “十二窑城没有云季合组立的条件,那里只有半条街,各家的货要稳稳妥妥落在图瓦街,我们要做一个简易的云季合,还要把货卖出去,在十二窑城造成影响。” “那店面的组合呢?” “全看你。” “三天?” “这次你随云季合一起去,具体如何操作多听听管头家他们的。” 随后季牧看向郭二虎,“这次是动真格的,你可不许藏货了。” 郭二虎笑了笑,“我说过了,你拍板的我无丝毫犹疑!” 做生意做生意,季牧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做生意,何止是被撵,就像有一道钟声随时都要响起。 之于天元世界,还有几个无法绕开的人,进不得殷州,但季牧和雍州还算有些交情。雍州商首祝家兄弟,老大祝正煌、老二祝正熙,一个专心做酒品,一个专心营酒楼,百豪榜上前十五的存在。 季牧不求云雍真正通商,届时祝家兄弟能在殷帮面前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毕竟雍州的地位也颇是不凡,酒与茶独步天下。 但想此间有所达成,要下的血本恐怕绝非陶州可比。 必须要有一个法子,深厚的利润让祝家兄弟没法拒绝! …… 第二百二十章 当年也曾 “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韩富把纸张放下,那正是季牧将要送到醉仙居的信。 “老师,眼下除了稳住雍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多做几手准备方才安心一些。” “你想的齐备,酒中仙若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云州,那获得的收益难以估量。再将大西原供货加以让步,小牧,这可不是当年布商大战,这样做是真正的引狼入室。” “我明白。”季牧点点头,“但往利是利,来利也是利,此举还不至于拆东墙补西墙,只是当下有失而已。来日在这云州的地盘上,雍商再凶它也没有獠牙!” 韩富看着季牧,思绪莫名有些旷远,这眼前学生并不是一个周全的人,三十出头的他所虑还做不到面面俱到,但在太学时就觉出的胆气,却是随着时间越发浓烈。 想想大西原的第一批货是怎么走出来的,河神大祭是怎么蹭进去的,云贺棉战是怎样杀人诛心的。按理说,现今入了百豪榜,站在当世富人之巅,做起事来当心有畏然,但他仍然大开大合,不顾已然所得。 “不管怎么说,你这都属权宜之计,关键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此丰厚的条件真的管用吗?这封信在一般人看来,充斥着无法拒绝的条件,但这事情往下想想却很容易变味。” “变什么味?” “我要是祝家兄弟,第一反应是这季牧疯了吧,冷静一想这字里行间却透着两个字。” “巴结?” “不,是恐惧,你对天元商帮的恐惧!” “绝然没有!差距归差距,岂至于恐惧!” “我说了,我是站在祝家兄弟的角度去想。因为你的实力离他们还有些远,越是站在高处的人,吹捧夸赞他们不以为然,他们更喜欢的是敬畏,因为敬畏才有距离感,距离感便是凌驾的优越。” “这难道不是以己度人?” “不全是,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而一旦祝家兄弟有了这种感觉,事情基本上就黄了。” “这是为何?”季牧一诧。 灯盏下,几缕鬓角的白发慢慢荡着,韩富手掌按住桌子想要起身,季牧赶忙上前扶住他的另一只胳膊。 “唉!早知道会老,就不吃这么胖了!” 韩富缓缓踱起步子,“小牧,以后的事啊,想通了利益关联你还要明白人心得失,人们会牺牲利益但一定不敢得罪有些人。祝家兄弟看到了你的恐惧,转而就会联想到他们害怕什么。” 季牧微微咬牙,“虞氏。” “你用了十年成就云商现在的局面,值得大书特书,但你的崛起速度相比祝家兄弟便不值一提了。他们从一个酿酒的小镇子,花了三十多年一举成为天下前五的巨商,领雍商之首、定天下酒品。但世上哪有那么多神话,这背后是金玉元的扶持。大西原为醉仙居供肉,只是一辆马车上多了几捆柴,要是按照你这封信的路子,就是要问问这马车往哪开了。” 季牧一沉,说来说去,虞氏、金玉元这些东西是绕不开了。 缓缓把书信拉至身前,凑近烛光处,片刻烧成了灰烬。 “殷州商帮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只能一边给它解气一边让他自己消气。信还是要写,但拿出些诚意便好,让他想什么都可以,除了让他觉得云商怕他。” “我们一直在掂量,天元一个个都是金玉脑袋,想得远比我们透彻。”再一看的时候,韩富却把一张九州地图铺到了桌子上,“且看在这九州商界,云雪如盟不可破,云贺正通不可遏,这两处,天元沧澜的触角都乏力。” “现今云季合入澜州,陶州引商也已功成,意味着除了中间这一坨,云商足迹遍布天下。” “老师,还有棠州没有解决。” “棠州的事过会再说。”韩富又把季牧引到了地图上,“这等局势下,云商和九州的很多大商都有利益瓜葛,都属于各自的商帮商会,真闹大的话也会坏了自己人的情面,你觉得我说的是不是重点?” 季牧一怔,“并非。” “你来说。” “我们和沧澜并无矛盾,这个时候,云商不入沧州就是顾及天元,将事情摆到一个缓和的台面。如果天元大行压制,让大西原断供、云季合退出陶州,那就是在把我们往沧澜那边推。” “然也!”韩富点点头,“这种夹在中间的日子你还要过很多年。” 事情至此,季牧心里终于有些明朗了,这般迅速的铺开云季合,稳住了云商也稳住了天元,蒙卿湖这一来说不定还有奇效! 季牧道:“此次殷州行宫的兴建,金玉元牵头,参与的商家上百。我们没点和天元的直接动作,金玉元在殷商面前也没有面子。” 韩富点头道:“所以与其把利给帮我们说话的雍商,不如直接让殷商自己开口,uu看书.uka 而且你小子手中的东西,与金玉元想有些来往乃是现成的事。” 二人想到了一处,季牧微一笑,“老师,不过棠州之事恐是有些来不及了。我虽见过那天香堂的甄头家,但没能说上什么话。” 韩富却大手一挥,“棠州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季牧一阵迟疑,可从未见过韩富如此大包大揽,不足一月陛下就要起驾了,得是多么过硬的交情才能把这事情谈下来? “我准备一下,明日就陪老师去棠州。” “你不行!” “嗯?” 不行是不行,可这前头加个“你”,就有点让人奇怪了。 更是不明为何,这会看上去韩富还有点紧张。 “小妍她也很熟云季合,让她陪您去?” “季妍也不行!” “怎的云季合还有比我二人更合适的人?” “我看管清就不错!” 季牧轻轻一笑,斜眼瞅着韩富,韩富冷一哼,“看什么看!想不想办事了!” “老师,您这故事可不少哇,之前怎么没听您聊过什么?” 只见韩富徐徐喝了一杯茶,“当年也曾叱咤风云,怎奈风云不予结交,当年也曾翻江倒海,怎奈江海不懂澎湃,当年也曾雄刀重剑,怎奈刀剑不识抬举,当年……” “好了好了!就让管头家陪您!” ……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贡字号 雄。 是云州的赐字。 轰轰烈烈的九州行宫,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陛下居云州三月,彩头不落在云州才是奇闻,圣令是这般说的—— 依山之高远、磅礴为雄,凭野之无疆、开合为雄。如是建瓴,首观天下,殿园之工,琢越九州。朕思而后量,云州当夺彩! 至于那彩头,干净利落只有两个字—— 贡肉! 在九州,茶有贡茶、酥有贡酥、脯有贡脯,这些是为皇室提供所需的商家,在商界被称为“贡字号”。 说起来这贡字号在商界的地位颇是微妙,它不像天字堂是九州商界公认的大商号,很多的贡字号规模很小,有些就是宇大都郊边的几个作坊。而皇室并没有明文规定贡字号的货只能供给皇室,只是上佳之品先要经皇室。 各大商号都有些避着贡字号,不慎有些摩擦的时候,都当做最重要的事情想尽办法大事化小。商界如此比喻天字堂与贡字号,天字堂像一柄巨锤,有夷平之力,贡字号像一根针,波及不大但穿透极强,惹了这些个“商爷”,扎的你没法讲道理。贡字面前,还想对簿公堂不成? 好在是,贡字号的商家也没什么格局抱负,有一些几百年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像果脯、糖酥、酱鱼这些,靠的都是祖传手艺和配方,产量所限,对市面上的商家不存在竞争威胁。 所以当大西原成为贡肉的时候,对九州商界来说不啻于一道惊雷,商界没什么帽子,这下可好,皇室给扣了个“贡”字! 这意味着,今后大西原无论是牌匾上还是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正大光明写着一个贡字,什么宣报诗、大旗幌与之相比渣都不剩! 当然只有卖肉的其他商家才会关心这一点,对真正的九州大商来说,人们都把这贡肉当成了猛虎之翼! 贡字一把刀,大西原要产量有产量、要局面有局面,日后这关系如何处理乃是一大难题。 与此同时,多位钦使活跃在云州,有的在西部探察肉坊,有的在盯着运输,连毫无关联的门店也不放过。 贡肉之事一出,对云州商界又是一大惊喜,可季牧还未及料理此事,就被唤到了九云郡府。 季牧见到袁书群的时候,惊讶发现季连岳居然也在一旁。 “季牧,我昨日从州府回来,在与州府商议之后,打算在西部设城。” “设城?”季牧双目瞪大。 “没错,这两年多来州府郡府多次考察,认为以西部的云季合为中心,当有兴建一城提升西部产值的必要。” “那具体规划呢?”季牧忙道。 “在云季合周边大兴屋舍,以季家甸、薛家甸、史家甸三甸为主要人口进行迁移。” “但问题是,现今只有季家甸的人在云季合做营生,将其他甸子的人带入城中,营生之法如何解决?若只是住在那里,迟早他们都还是要回到各自甸子。” 袁书群点点头,“这便是找你来的目的,季甸长也觉得此事不止可行,乃是必行。” 季牧一怔,心说这就是经历了两三年的考察?规划在哪里?应策在哪里?恐怕是这贡字号一下来,让大西原来自西部这件事有些不同了吧! 若是这样的话,大兴屋舍这四个字也有点悚人了,刚建完行宫,现在又要自己盖民房? “云季合只是一个方便西部人的商街,对过于分散的西部来说,它不可能雇成千上万的伙计以此为营生。” “那你的意思是?” “要靠外地人才能养起一座西部的城。” 袁书群摇摇头,“西部有西部的特点,州府郡府可以多做引商,但要说到引人,这就是强人所难了。” 官话一套套,说的好像州府郡府为引商做了多大牺牲也似的。季牧却也没什么办法,要是说得狠了,袁书群肯定会说,这是找你想办法设城之后的事,不是问你设城是不是合适。 这事做的很不地道,但理性地说,事情也不能全怪州府郡府,谁让你把行宫建在一边云州一边西部的颐山上?谁让大西原成了贡品? 大宇千年都未有的事,即便它发生了仍然叫人匪夷所思,说白了就是一句话—— 陛下看到了西部。 陛下看到的地方,州府岂敢不上心? 万一哪年陛下回头再住颐山宫,兴致一来打算西部一游,然后这个甸子炖个鸡、那个甸子杀只羊,让陛下体验乡村之乐吗?总得有座城,这样最起码灯笼也能红火些,赐御酒也能有个好场子不是? 西部设城,这种事季牧并非没有想过,甚至说这是季牧一直以来的愿景。西部走出去的本质就是让外州人走进来,当越来越多的外州人涌入,西部之城水到渠成。 而今这么一来,事情前置了不知多少年。尴尬的是,州府一不会解决房舍的问题,二不会解决营生的难题,uu看书 ww.uukas.om 单凭一座云季合,三头六臂也难支撑起西部的一座城。 但除了云季合,季牧又哪里有其他的办法。 官命大于天,贡字号下来的一团事还未处理,天元的波澜还未来得及平息,手头上又来了这样的奇事、大事。 看着季牧的神色,袁书群强笑一声,“季牧,这件事郡府也是受州府的差遣,颐山宫那种举世难度你都办的下来,此事自也无虞。你可以完全按照颐山宫的流程来做,郡府这边竭力配合,与那时的宫行令并无二致。” 季牧强自点了点头。 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终归是要有想法,细想此事,难点在于云季合盛不下那么多的佣工。让三甸的人在城中起一些小商号又根本没有条件,西部世界的人为什么愿意去云季合?因为那里有很多他们不曾见过的东西,西部人开店只有西部的土产,这些东西根本不用买! 思来想去,只能从云季合的商号入手。 比如说,让这些头家们把坊子也搬到西部,这样一来,云季合百商立时就能带来上万的雇佣需求,这就有了造一座城的底子。 但是这样的条件,即便和各位头家异常的熟,季牧也没脸说。 从前来西部,各个都是觉得这里什么都没有,是一块肥肉,可吃着吃着,你现在告诉人家,把老窝给我挪来! 那岂不就成了,吃着吃着把自己给吃了?! …… 第二百二十二章 魔高1丈 在天元尤其是殷州商界看来,此次九州行宫就像云州商界的梯子一般,顺着往上爬,谁也晃不得。堂堂天下第一的殷商,连比一比的机会都没有,殷商人人观望金玉元,可是这些年满心沧澜,这撮帝国边陲的商号已经变得如此强势了吗? 金霄城北,一片金碧辉煌的建筑尽人称叹,其左右没有其他的屋舍,孤绝于此。 虞梦韬一袭紫金衣衫歪坐在大椅上,眉目似有些昏沉,缓缓捏着眉心。不多时,虞则士轻轻走了进来。 “父亲,事已尘埃落定,殷商上下都希望您出面做主。” “做什么主?赚钱的时候各有手段,赔钱便六神无主了?” “此次殷州宫全部算下来花了四十多万龟背,最终却是一副空壳全无用处,毕竟是动了大钱,商界愤慨也在情理之中。” “要照这么说,雍州宫、陶州宫、棠州宫乃至沧澜的行宫都没中彩头,还要结成队伍拿刀去砍云商吗?” 虞则士微微凝目,虞梦韬俨然情绪有些不对。 “父亲,殷州宫的价值远非其他各宫可比,殷商诸事争魁,心气难遏。” “心气还能比得了天意?那云州宫,陛下想住几月就住几月,想住几年就住几年。那是天下第一山宫,九缘缔宫的总使孟元轲的手笔,还需要和殷商多解释什么吗?” “可是……“ “没有可是!” “父亲,您怎么了?” 虞梦韬缓缓站起,“人家现在是贡字号,货又铺得遍地都是,我们哪来的底气和庞大的云商作对?况且,那个什么云宝斋愿取殷州拍卖行的定价,这已是天大的恩赐,就不要再追究了!” “恩赐?父亲,您在说什么啊!区区云商焉能当得起这两字?” 虞梦韬充耳不闻,反而悠悠道:“有件事你现在就去办,亲自去云州会会那位季头家,看看能不能屈尊把我金玉元也纳入他那个云季合。” “什么!”虞则士大惊失色,“父亲,您要让那季牧做我金玉元的东家?!” “大树底下好乘凉,东家西家不重要。”话到这里,虞梦韬忽然老眼眯起,“不知不觉,力士都是三十多的人了吧?” “您怎么……” “当年的事,驱也驱了罚也罚了,毕竟是虞家人,在外面一直卖果子也不像样子。要是那季头家同意了,也该给力士分点真东西,他在云季合快有十年,具体的事情驾轻就熟,差不了。” “父亲!那云季合鱼龙混杂,雪州、澜州、贺州各种商家都在里面,说白了就是一个什么货色都有的大卖场,我们金玉元何以如此上赶?” “这就是你和蒙卿湖的区别,蒙卿湖太注重细节乱了长远,你有大局却携着成见。那云季合铺遍九州,不也就是金玉元铺遍九州吗?” “我金玉元百年前格局已成,大城门店齐备、渠道举世无双,何须去趟什么云季合?” “这天底下,什么人最了解云季合?” 虞则士双目一凝,“那肯定是云季合的头家们。” “是了,百年前六湖商会我们本有机会楔一颗钉子,错失之后那一扇门便再也不会开了。也许我看不到云季合成为六湖商会的那天,但你一定能看到,那位贡字当头的大东家会继续他的开疆拓土。盛极必衰,这是万物的规律,别等它衰的那一天,倒在了冰封阁、金谷行之类的榻上。” 如果是这般长远的考虑,虞则士便有些明朗了,“父亲的意思是,让左家来做这件事?” 谈了这么久,虞梦韬看着虞则士的神情终于舒展了几分,“力士和玉如堂更加顺理成章一些,这一块你就不要揪着了,况且我也答应过左胜星给他通通州外的路子,如是看来一举两得。” 虞则士缓缓点头,心想这步棋可不是一举两得这么简单了。 金玉元爱惜自己的招牌,所拥都是天底下成色最好的玉石,在九州有着不二的口碑。但玉石一行,有纯品有杂品,本身有高下,有做玉镯的有做马珂的,身份亦有别。 金玉元有庞大的原料渠道,不可避免会出现大量的杂品玉石,此类成色不符合金玉元的要求,但也不会旁落。 论大家大业,天底下没有能比得了金玉元的。除了核心产品的各种分类,单是这些做杂品的玉石商号,旗下便多达九家。在市面上,这九家商号不仅消化掉大量的杂品货物,还能众星拱月衬托出金玉元的不二地位,让人们对金玉元更加仰慕。 玉如堂,便是其中之一。 让玉如堂入云季合,u看书 ww.uukah实在是不能更妙,商界人人都知玉如堂隶属金玉元,但寻常百姓根本够不到真正的金玉元,把这水趟得再浑也不影响金玉元的口碑。而且云季合的大事小事,玉如堂都可直面各头家和大东家。更重要的是,那头家左胜星和金玉元有另一层关系,此人对金玉元的忠心超乎一般。 云季合到哪、玉如堂就到哪,铺得越开、口子越大,虞则士不由觉得,云季合遍各州,他这位老父来了个顺水推舟。 这样一来,虞力士想回金霄城变得更加遥远,玉如堂一到,就是他必须勠力之时。本以为这是那季牧未来用于对付金玉元的一颗钉子,这下好了,不止撬起来还能反手刺进他的怀里。 有金玉元托着,本就胆大蔑然规矩的左胜星,不知会什么神奇的发挥,这一场好戏当真值得期待。 虞梦韬缓缓坐下,徐徐饮了一口茶,“放心吧,殷州宫,陛下迟早是要住一住的,那便是殷商心血兑现之时。哪怕陛下就住一天,他们便半个字也说不上来。” “我明白了,就用这话告知诸商。” 虞则士不解的是,刚进来之时,他的父亲明明情绪激烈,多年不曾见过。既然他心有这些想法,所怒又是什么呢? “父亲,那这贡字号之事,您有何打算?” “这把刀,先要看看他这第一个刃怎么翻了。”虞梦韬沉声道,“玩不好还是要伤到自己呀!” ……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这对兄妹都不简单 “妍姑娘,把云季合这些东家拧成一股绳,当然是因为东家的威信。但自打云季合成立那天,管某这些人素来勠力以行,事事开诚布公绝不徇私,这里面离不开众人的功劳。” “您错意了,此间只是商议,并非一定要您做什么,您若觉得不妥便就此打住。” “可是头家们有什么惊怪举动,让东家察觉到了?” “不不,您说的哪里话,此事当真是纯粹收益的考量,无有任何其他事。” 这样一说,管清的眉头皱得更大了,“云季合百商,家家都有发迹之地,那里的一间间工坊乃是立命之本,原料聚于此、成品出于此,云季合是业,但此地是基!现在让大伙把坊子搬到西部,岂不是让一个个背井离乡?” 季妍忙道:“您太言重了,在西部起坊子,六合酥它还是六合酥,平步轩还是平步轩,只是换一个地方,工艺和班底丝毫不变,此为以基起业、基业相扶。” 管清暗暗一诧,心说这口齿还挺随你那兄长,但这事门都没有,它已经变味了。 “妍姑娘,拿我六合坊来说,现今有四成的货供给云州各座云季合,更多的还是要放在各郡的门店,其他商家也大抵如此。于我等而言,通货需以坊子为中心加以调度。你且站在我们的角度来想,把所有的坊子聚集到西部,意味着我们要走上近千里把原料运到西部,再走近千里把成品运出来,你刚刚说出于收益的考量,管某人倒是好奇,这多此一举的巨大成本算什么利益?” 季妍面不改色,“管头家,多此一举的同时可以减少多举。现在云州的运输基本是云盛通来做,云盛通对云季合的运输,这里面的费用是算在我哥的抽成之中。现今云州各大商号,自己号子的店铺供货都需单独雇佣云盛通,这里面的账我可以给您算算。” “拿您的六合坊来说,每年要支付云盛通五十龟背,六合坊独立店铺加上云季合的利润,每年在五百龟背上下,当然未来云季合会越建越多,利润还将攀升。” “你此举就是为了让我省下这五十龟背?”管清皱眉道。 “全部省下是不可能的。”季妍微微摇头,“我哥也不可能答应让云盛通不花钱为百商单独的铺子运货,这些毕竟不属于云季合的范畴。” “妍姑娘,能省还是不能省,省又是省多少,你还是别卖关子了。”管清沉道,他发现这小姑娘的话,时而真实透彻时而又飘渺难测,这就是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季妍并不着急,徐徐道:“我再给您举一下大西原的例子,除了云州,现在雪州、雍州、贺州、棠州都有铺子,但云盛通每年只能拿走不到六百龟背的毛利润,这又是为什么?” 不等管清开口,季妍语速加快了起来,“因为大西原的货只有一个地方产,云盛通的马车指哪打哪,甚至云盛通可以自己调配时间把握进度。但云州百商遍布云州,云盛通根本无法系统调配,他们只能专项对专项,抽出人手为某一家单独运货,雇佣的价格自然高出很多。” 管清沉道:“所以,把百商全拢到你们西部,一起走大西原的路子?” “工坊设在西部,云盛通的商队便不需要分具体商号,而只需要分郡,从一百多种调配变成九种。一支商队携一个郡的货,是一郡商家共同雇佣云盛通,价格岂能还是从前一般?” “而且,立命之本您根本无需担心,坊子的好处是它永远在幕后,没有人买一盒六合酥先要去看看坊子在哪里。天下人吃的是招牌、是手艺,把商家拢到一处,不管何处,才是更多的盈利之举!” 前前后后、循序渐进,从运输到口碑,管清听着听着竟觉得从前有些思虑是先入为主了,在不影响销量的前提下,谁不想省下动辄几十的龟背? “管头家,我打小便在云季合晃悠,自问对这一套运作有些心得。云季合在配货上一直存在问题,一百家货有一百个出口,旺季货不盈、淡季接连出,这影响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收益。” “而一旦所有的货从一处发,意味着我们可以从源头把控货量,可以在一夜之间打造齐备完善的云季合。我哥不仅要在外州设立云季合,云州内部的数量也会与日俱增,届时您的货放在云季合的绝对不止四成。更何况,云季合在大量走向外州时,我们将失掉很多先天条件,惟有自身越来越硬、体系越来越成熟,才能无往而不利!” 管清沉吟下来,一件他从未想过甚至也不敢想的事,用上背井离乡这种词的事,经这眼前人一番言辞,浑然不知是豁然还是惑然。 最起码,他不会轻易否定了。uu看书.uanhu 而随后,季妍的话就更坦白了,“若是将此事直接召开头家大会,恐怕话连一半都没说,各头家就要气的砸场子了。云季合是我哥的构想,但初创是与您携手,您在头家们之中的话语权不亚于我哥,所以才先行与您商议,您在深思熟虑之后若觉可行,希望可以与各头家私下沟通一番。” 管清点点头,“此事我需再想想,这可是东家的意思?他为何不出面?” “当然,是我哥的意思。”季妍忙道,“您也知道,我哥他比前些还忙,这个贡肉的背后还不知藏着什么锋芒,而且棠陶两州的云季合张罗了快有一月,马上面临开业,两州商界很多事情都需打点。” 对云季合的头家们来说,这位东家的威望来自于流入口袋的真金白银,如果季牧只顾着大西原哪里会有今日整齐一心的局面。从西部到九云郡,从九云郡到九郡再从九郡到云都,云都之后,是棠陶澜贺四州的拓进,云季合每前进一步,对许多商号来说如同登了一个阶梯。 当季妍说到季牧为此而劳碌之时,管清一时也有些五味杂陈。也是这时,他忽然想到陪韩富去天香堂的场景,那天当真是奇了个大葩,啼笑皆非也好、尴尬无措也罢,归根到底,名师出高徒,有实力的人才会发现培养出有实力的人。 不知季妍这话有心无心,一下子让管清觉得此事是该好好上上心。 这对兄妹,都不简单! …… 第二百二十四章 文岐遭劫 仲夏之时,贡礼监。 这贡礼监是宫廷的官职,专门用来接纳来自九州各地的贡品。 陶州、棠州的云季合刚刚开业,季牧没来得及回云都就得到了贡字号督训的命令,只好又马不停蹄赶向大都。 贡品关系重大,万人大皇宫的日常所需多数都来自这些,除了安全、及时、美观这些基本要求外,还有一套颇为繁冗的礼程,从贡品的包装、入城的昭示乃至吆号都很有讲究。 每当有新的贡品加入,贡礼监就要举办一次盛大的督训,此来参训的人必须是头家,这便使得有人已经参加了几十次。所以先成贡品的人对后来的总是不怎么友好,你这一个号子的加入,让几百人在此枯燥一整个月。 季牧也是头大,训出花儿来也用不了一个月呀,过程更是无聊透顶,几句话的东西能讲上大半天,隔三差五就要考试。 值得一提的是,贡品是不做具体定价的,贡礼监会根据贡品的一个大概价值分成九个等级,而后下发相应的“贡金”,当然这个数目会让所有人满意。 易九昊已经在云都等了一个多月,大西原上下因为这个贡字畏手畏脚,自打陛下离开云州,一系列的后续影响都未来得及收拾,季牧心急火燎。 而说起这些贡字号,季牧也有很多不解,酱品、香料,这些离不开祖传手艺配方之类,奇果、河虾这些来自特定的地域,都属又精又少的特殊贡品,但有几种让人费解。 比如来自陶州棠州的陶器木器,以十二窑和天香堂的造诣,最好的陶器木器不可能来自小商小号,即便最初是这样,也不知在几百年前就被收并了。这些个贡字号不可能在棠陶二州独立一体,不然这会影响大商们的权威。 季牧试着与几个头家沟通,一个个要么顾左右而言它,浑然听不懂的样子,要么声色寒厉再说小心检举你。 一个月的督训终于要结束的时候,这天夜已深沉,一位头家找到了季牧,这人正是陶州“贡陶”的头家,姓苏。刚一走出客栈,这苏头家就扣上了大大的黑帽子,遮得只剩下一个下巴。 苏头家引着季牧走了许久,路是越走越窄、越走越黑,季牧在大都不认识什么人,若是换一个别的贡字号头家,这夜黑风高的带路人又跟个杀手也似的,他未必敢随人家来。 这般一直走进了一处古宅,苏头家上前敲门。 “东家,季头家来了。” “快请。” 这声音季牧很熟悉,果不其然,正是文岐! 话说这次陶州的云季合开业,季牧并非见到文岐,上次相见还是在马场的时候。 烛火不甚明亮,文岐仍是那副粗衣装扮,上次是酒、这次是茶。 季牧与文岐相识已不算短,深的浅的都聊过,这个人不是很容易懂。因为还没想到他,就会先想到马,马之后才是陶。一位巨商首先让人想到的是他的爱好,这本身就很微妙。 此时此刻,季牧心有不妙之感,别的不说,文岐以这种方式见自己,太显得“见不得人”了。偏僻的巷子、深幽的宅子,半明半暗的烛光,让人觉得陷入了某种危机,不能让人知道他在大都。 再一想云季合开业都未见过他,这些时日以来难不成陶州发生了什么大事? “贡字号这东西有很多玩法,想把它发挥到极致,就要把握好越矩与不越矩的间隙,这些事情,我会差老苏仔细与你讲讲。” “多谢文头家。” 文岐微抿一口茶,双目一眯的时候抬起头来,“季头家,时年不顺,此间有一事还望援手。” 季牧微皱眉,“文头家请说。” “自从两个月前,辉窑接连出事,我投入了大量的钱来封口,但事情很快就要压不住,这阵子风头我得避一避。” “敢问,出了什么事?” “炸窑!” 季牧大惊,若有死伤那是要惹上大官司的。 “十二窑面上一派祥和,实际上都是做给州内人看,陶州人信奉陶艺,各窑谁乱动谁就必会失心。”素来雍容的文岐,此时满目青色,愤懑之外更多的是恨意。 季牧内心一叹,这天底下果然只要是同行就一定有竞争,且不说当下如何应对,发生炸窑这种事对今后的影响甚是重大,沙河里洗泥腿子,怎么都抽不干净。 “文头家有什么需要帮忙,在下定当竭力。” 文岐点点头,凝了季牧一瞬,“此事一旦彻底爆发,辉窑的货在陶州是没有路了。这些年辉窑的销量远远领先,我也在不断加大产量,不瞒你说,我那囤了总值近百万龟背的瓷器,准备一举定鼎陶州市场。uu看书wwuknsh ” “近百万龟背!”季牧心中诧然,立时大皱眉头,“文头家,是想让我帮着走货?” 文岐沉吟一瞬,“我想让季头家吃掉这批货。” “什么!” “事情闹大,仓库有可能被封,我根本没有循序渐进出货的时间,一旦仓库锁死,辉窑从上到下连口汤都没有,手底下五十多万的雇工,年底钱都发不出来。” 刚还以为是天大的麻烦,说着说着竟有些生死攸关了。文岐来求季牧不难理解,多年以来,陶州的货往各州都有固定渠道,惟独云州是瓷器占有最少,那里的广阔市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吃掉这批货。再加上云州通货有季牧的成熟渠道,可以快速将瓷器变成现钱。 如此突然,让季牧也有些发懵,甚至来不及想云季合在陶州的前途。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文岐这个老派陶商又是九州最顶级的那几位大商,季牧愿意帮这个忙,大商都是从大浪走出,他相信文岐有办法回天转日。 “如果季头家肯帮忙,这批货的折扣你可以随便提,而后你在云州怎么卖,文某绝不过问。” 季牧微微摇头,“文头家遇了难处,从前也在您这得了不少机缘,折扣的话便不要说了。此回云州我便着手此事,只是货量过大恐要一笔笔支付,但在年底之前,当能圆上六成以上。” 文岐起身拱手,“此大恩,文某来日必报!” …… 第二百二十五章 1分为2 季牧此离云州将近两个月,刚一回来就是一片沸腾之势。 怎么也没想到,郭二虎和季妍大吵起来,尤其是郭二虎已然怒不可遏。 “我云盛通有的是马车!有的是人手!货都从西部往出拉,你竟然连商量都没有一句,现在各头家一个个心如明镜,我却蒙在鼓里!小姑娘,有你这么玩的吗!” 郭二虎焉能不急,人家现在也是大头家、大财主,手底下五六千人要养活,季妍搞这一出直接砍了人家财路,“云盛通是跑腿的没错,但没我这条腿,你们一个个都只有晒肚皮的份儿!一句话不说,合着合起伙来套我啊!没门!” “二虎哥,现在云季合通到各州,有的是路子让云盛通跑货,你在云州的人手照样大有可为啊!”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郭二虎怒斥着季妍,手指却指向了季牧,“合着你把我口袋里的钱扔得老远,回过头来我还得谢谢您使劲了啊!云州有云州的赚头,外州有外州的赚法,我根本不用拆了这块补那块!” “二虎,你先冷静,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个妹子,她牛气了!趁你不在,要把云季合所有号子的坊子搬到西部,云盛通本来是和一百多商号合作,这下可好直接给我按郡子分!季头儿你知道,这些零头它才是云盛通的大头啊!” 季牧看向季妍,“怎么回事?” “哥,你不方便出面,我就拿了主意,其实云盛通还是大有可赚,这里面还能节省很多人力。” 季牧道:“货都从西部出,除了云季合,让云盛通顺道把各家铺面的货也送了,是不是这样?” “没错,但不完全是顺道的事,这里面还是要提佣金。” “头家们同意了?” “差不多,等你开头家大会时应当不会有反对的人。” 郭二虎看看季牧又看看季妍,兄妹俩这一聊,浑然把自己晾一边儿了,尤其当季妍说“不方便出面”的时候,郭二虎气得愣是半晌没能出口。 “好啊!你们果然是亲的!我要分家!云盛通我六你四,这就一刀切!” 季牧终于知道怎把郭二虎气成这个样子了,以他对郭二虎的了解,少赚了大把钱是一方面,不通个气让人家毫无存在感也是一方面。季妍当然也知道这些,但郭二虎只认季牧,要是先和他说了,没等见到各位头家就得让他给搅黄了。 可是看眼下这样子,季牧和钱相比,也是落了大大的下风。 “二虎,家是一定要分的,也到了分的时候了。” 郭二虎先是速速眨了眨大眼睛,而后就瞪得快要把人夹进去,一拍桌子吓得季妍一个后仰,“季牧!你不但吃里扒外,还六兄不认!十几年了,他娘的你说分就分!当年就该把你扔进大刀坑!” 季妍可没见过有人这么骂季牧,立时也急了,“没我哥哪有云盛通,你现在也是大富之人,不感激也就罢了,哪来的底气骂我哥!” 郭二虎直接给气笑了出来,“没你哥是没有云盛通,但没有我郭二虎也没他今天,季牧你想想,这些年……” 季牧一步上前,双手按住郭二虎的肩,郭二虎左拧右拧还要反抗,最后还是被季牧牢牢按在了椅子上,“怎他娘的有点风吹草动,你就开始骂街!” “这叫风吹草动?这他娘都草长莺飞了!” “读书少你就少拽词儿!” “没毛病啊!草太长了,把莺都给扎飞了!” 噗嗤!一旁的季妍笑了出来。 “就像你,九州百豪,硬气呀!我等枯草叶黄秸秆的,够不着啊!” 季妍敛起笑容,身在其中方才发觉,只有郭二虎会在季牧面前这样说话,一时又觉自己做得欠妥,似是真的把云盛通只当成一个脚力了。 “二虎,是这样的,我说的分家……” “你还想拿六?做梦!安营执在我那!我到郡府告你!” 季牧大是一个闭眼,“我的意思是,从现在起,云盛通一分为二!” “那也不能你拿……” 啪!一只大手狠狠按住了他的嘴。 “从现在起,云盛通分成两支,一支专营州外一支专做云州。入秋之前,你要整顿好两支人马,齐铭之外再找一个副手。贺州、澜州、棠州、陶州的总计运力,至少是现在云州的两倍人手才能搞定。” 郭二虎气呼呼把手掰开,“你就会嘴皮子一吧嗒,然后就不管了,你要知道那需要大量的马和车、需要督训才能上岗!” “刚刚是谁说,他有的是马车有的是人手?” “那又怎样!成天搞你这个破云季合最后还是你来结钱,搞得好像我是你雇的一样。而且云盛通你还占四成,搞来搞去你是不是把云盛通的钱都给我就行了,合着你一分钱没掏啊!” 话到这里,u看书 w.uansu.om 郭二虎猛地一拍脑门,他娘的呀,这个道理居然现在才明白! “如果外州也只是跑云季合,那就没有分的必要了。你不就是想赚私商的钱吗?现在有几家比你跑云州百商可赚的多了。” “你现在就是满嘴葫芦瓢,要是能说出来一家,我就听你的!” “半口流。” 郭二虎直接就是一脸褶子,“大西原供货我还是没的赚呀,这些年跑你这本家货,我做了多少让步啊!” “按照我的估算,半口流即将在云州起势,这一铺,云州九郡的铺面绝不会少于五百家!” 这下褶子更深了,“肉就在云州,五百家还是五千家,说来说去还是跑你的大西原,你车轱辘乱转,就是不让我赚啊!” “二虎哥,半口流来云州,我们云州只有肉,但是人家是几百年的面馆,从面到酱再到菜品甚至是装潢,是绝不会从云州出的,这里面有大量需要长年累月运输的地方。” “这样?” “是呀,半口流有此口碑,就是因为他们严格的管控,根本不会给别人模仿的机会。” “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在云州加工什么,只会把所需的成品一一送来?” “没错,就是这样。” “季妍姑娘,你既然这些都知道,咋还要把云季合的坊子搬到西部呢?” 季妍抿抿嘴,你个死胖头! ……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能释怀就赢回来 在云都,人们游逛的首要之选一直都是十里鳞次,品类多、店铺齐、档次全这些都是缘由,但其实只需两个字就能涵盖,人气。 就好比两家面馆,一家排着十几丈的长龙,一家满屋都是空座,人们仍然更愿意选择前者,宁愿排上半个时辰的队也不去吃立刻就能进嘴的面。 无论哪一行,前提都是有人,可有的时候也不一定对。 北面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白妃街。 白妃街一直是中老年人喜爱之地,一杯茶听一天戏,续八杯都成白水了也不再叫,所以商家素来不搭理那块地方。 人是到处都是,可没个肯花钱的。 可这种现状,随着三年前云季合的进驻,逐渐有了明显的改观。 季牧租下整个茶场,地盘比街北所有武行戏台加起来都大,这片场子撑的是九云城云季合的二三十倍! 白妃街一直都能吸引人,云季合的功能正好与其互补,戏起戏落、来来往往,三年之后再看,白妃街的人气相比云季合已是不遑多让。 坊间更有这样的传言—— 有什么买不到的就去十里鳞次,什么都想买到的就去白妃街。 无形之间,十里鳞次和白妃街也出现了一种微妙的互补,简而言之,高档金贵的东西就去十里鳞次,日常所需的东西就去白妃街。 而白妃街,早已是云季合的天下。 商界有商界的套话,管季牧这等操作叫做“再造中心”,如果当年在十里鳞次搞一座巴掌大小的云季合,在各大高档号子的堵截下恐怕十年都难出头。但这一挪,岂止盘活了云季合,它是把整个云都的人都拉了过去。 然而,这还不是最牛的操作。这位云州头商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云季合进驻之前,他便买下了整个茶场的地,出的是当时地皮价的三倍。 现今来说,当时的三倍价根本就是流氓价,卖地的人当然悔,但不能怪,没有这座云季合,三倍都是不敢想。 人多地自贵,白妃街的地价不敢和十里鳞次比,但以这等涨势迟早是接近十里鳞次的宝地。而季牧一个人,占了约等于七成十里鳞次的金土! 这一大块地,季牧一分都不会租,他在云季合拿的是分成,云季合卖得越猛便赚的越多。云季合用不了的地,大西原可以铺设、与雪州的皮草店可以铺设甚至云宝斋都能多一个选址,他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集群,让那人们一直认为金上宝玉的十里鳞次遥望另一片城市之心! 早在帝丧期的时候,季牧便给了苏南戏肖砚来一个路子,把台子架在茶场。现在看来苏南戏在白妃街的选址颇是考究,它一面对着白妃街一面紧邻茶场,整体来看正是白妃街的中心。从而使得,云季合不止能从外围吸引人气,白妃街内部也有一个漩涡吸引着四处的人潮。 说起来苏南戏,易九昊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名角儿台柱们唱了,自打那年毕山平那老油头让苏南戏给他来云州撑场子,苏南戏就成了自家的好娃子给隔壁打工。 于是乎,这次约季牧见面,易九昊选了云季合里最高的一座酒楼,往顶层一坐,边聊边听边看。 “此来云州一月多,云商们把你吹得神乎其神,我本是极度怀疑的,不过看过这个场子,我发现会吹还是多吹点。” 季牧一笑,“近来我是忙大发了,让老哥等这么久,很是惭愧。” “好碗不怕饭。” “果然是做面的。” 易九昊哈哈大笑,“知道你忙得都想手脚并用了,这局可是要掐香?” “不不不!今日定要与老哥好好聊聊,聊到何时都不嫌晚!” 嘭的一声,易九昊拔开酒塞作为回应,季牧要倒却被易九昊拦了下来。 只见他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老弟当知,去年初那狗屁百豪宴着实给老哥我浇了个透凉,咱贺云雪往那一坐,就跟他娘的三个喽啰!” 季牧一沉,当年宴席上易九昊的反应历历在目,没想到的是一年多了他还如此牵怀,酒还没喝就像喝多了似的。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像我等这样,没那么多可选的,膀子傍一块儿,咱就往出闯!”二人碰了一杯咕咕饮尽,杯子一落易九昊又道:“迟早有一天,老弟咱俩来主持百豪宴,你且再看那是什么场景!老子哪哪都大,就是心眼小!” “不能释怀就赢回来!”季牧沉道,“云贺大有可为,我们的速度非任何人可比!” “没错!而今一切通畅,就待你我相商!” “老哥有何想法?” 易九昊目定季牧,不遮不掩开口道:“云贺云贺,这说法本身就是区隔,我想的是,把两州的生意做成一州。uu看书 ww.uuanhuco 云州遍处都是大西原,贺州也要如此,贺州到处都是半口流,云州也是如此!” 季牧立时点头,“彻底将两州商界统筹起来,那便是云州的货多了一州的市场,贺州也是此理。” “正是,彻底打破云贺之间的障碍,更不再有云贺之间的商战,不管是哪个行业,将云贺市场等同对待,货同时发,一起赚两州的钱!” 不得不说,易九昊想的比季牧更加大胆,这种行商在九州是头一遭。可转念一想,只有云贺二州才有这样的先天条件,两州的商业环境难比天元六湖,州内不存在巨大的竞争对手,这就有了拢到一起的先决条件。 这种事沧州澜州肯定搞不起来,因为金谷行和稻香园在争,天下鱼仓也有万丈海的威胁,把地盘合并意味着更剧烈的竞争,而且从初始就根本不可能和这些商家说通。 “我有一想法,还望老哥支持。” “且说来。” “眼下云贺之间只有一条云贺商道,而且此路极是狭窄,两马错让都很费时间。我建议在此路一侧再起一条商道,让双方货物各自走单行,如此一来才能满足密集的互通往来。” 易九昊立时眼睛一亮,“妙法妙法!就这么办,这里头的费用云贺各承担一半!” 季牧举杯,“老哥之前所说无差,我二人当真是要大干一票了!” “干!必须干!干它个天元气短、六湖来谄!” …… 第二百二十七章 西北商盟 晚幕垂下,夜市的苏南戏还在唱着,季牧只是指点了一个路子,肖砚来却觉此间有大恩情,所以入夜之后苏南戏还是会唱上一个半时辰,这位名伶出身的大班头哪怕让手下人累点,也颇是在意云季合的收益,毕竟这座戏台的位置不同。 酒楼里,桌上放着四个空壶。 易九昊也是好酒量,根据酒鬼大神们的经验,这天底下酒量最好的要么是一直喝不变色,要么是喝一口就变色,季牧是前者、易九昊是后者。一直喝不变色是走内,喝一口就变色是走外,相比之下这走外的人更吓人,尤其是易九昊这体格子,三壶酒都不一定能把他铺匀乎。 “老哥,此行自然是有利云贺两州之举,但毕竟云商的安营执是在云州,贺州的安营执在贺州,双方如此铺货,州府一定会分外重视此事,此事不可能跳过州府。” “你不也说了有利双方之举?此事我也想过,贺州和云州的税收一模一样,我的想法是安营执不必更易。举个例子,半口流在云州卖面交云州的税,大西原在贺州卖肉交贺州的税,州府不可能算个你多我少,这事我们都算不清。” 季牧点点头,“话是如此,但该上报的一丝都不能少,云州这边我会拟好材料作为备案。” 易九昊也是点头,点着点着忽然眯起来眼睛,可不是他说的那样,这家伙不止心眼小,眼睛也只有豆大,看得让人发毛。 “老哥,可是有什么问题?” “要不,你把我那份也写了?” 季牧一怔,“贺州的东西我怎么写?” “听有些人说,你这个太学出身的家伙极其擅长一些和州府郡府有关的东西,文笔好得一塌糊涂。再者说了,贺州的情形和云州一模一样,云州怎么写你倒过来不就可以给贺州了嘛!” “老哥,一碗面倒过来它还能吃吗?” “倒过来,拌得更匀乎啊!” “行,我写!” 易九昊也不知怎的了,啪啪拍着大肚子笑个不停,笑的快停的也快,陡然一个激灵,大脑袋就杵到了季牧面前。季牧一怔看了看他,易九昊猛然撤回,双臂一抱,“我这人喝酒从不上头,今时忽觉与你这家伙咋还有点相见恨晚呢?” “那看来是上头了。” “你小子!有聊头!”易九昊大手一抄,又是一大杯下了肚。 季牧笑着一杯喝完,“老哥,如此操作的话,什么贺商馆鸿云馆想来已没有什么必要,反而卡在那里走各种流程会拖了整个节奏,要我说咱不如给它拢到一块。” 易九昊眯眼看着季牧,“知道我为啥肯等你一个月吗?” 季牧咧咧嘴,心说这一杆子咋又杵到最开始了?到底是谁喝多了? “您说。” “因为和你这种人聊,事情它就是简单!你看!我还没说的,你就说了!”易九昊腾的一下子又举起来酒杯,这边喝边聊眼见就要成连灌不休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里头不需要两坨馆子在那堵着,各大商家的货都有安营执管控,出了问题那就是头家坐牢。我们双方完全没有把关的必要,重要的是把这体系给它建起来!” “正是此意。”季牧道,“云贺无有障碍,便无需任何让双方滞留的存在。” 易九昊点头,神色忽然有些沉定,“我是那贺商馆的话事人,云州都认你为魁首,这天下中有天元商帮、南有六湖商会,咱之间怎就不能起个基?” “云贺之盟,必当赞成!” “不瞒你说,这名字我已想好,想了许久终得心仪。” “是何名字?” “贺州在西、云州在北,咱就叫西北商盟!” 想到那贺商馆的名字,季牧对这商盟之名便没什么期待了,果不其然,一模一样的通俗了当! “老哥费心了。” “不算什么!”易九昊大大咧咧一摆手,“贺州那边我会安排妥当,日后万事以商盟为宗。三个副会我已想好,毕山平那老家伙多年走云州,绸布这块又在你云季合之内,他可当其一。上官风扬老前辈一心他的志怪斋,在云州也会大有市场,也当其一,最后一席就留给近年在贺州颇有些声名做乐器的号子。” 季牧没想到易九昊居然想的如此超前,不仅搞出来西北商盟,连副会都想好了。以易九昊在贺商内部的影响,他说谁基本上就是谁了,保不齐都已经打好招呼,相比之下,反是自己这边拖了后退。 “老弟,你要知道,西北商盟是新,新的要义是革旧,若是没有旧那便竭力推新,这新就是真的新。” 此话一出,季牧就知这胖头家根本没有喝多,余地还大得很。不等季牧说什么,已然拽出来三席已定的副会,把本是要商榷之事拉到台面,易九昊看的是什么,肉眼可见。 “此三席,你可想好?” “了然。uu看书.uukshu.cm ”季牧点了点头,“管头家老资历又是云季合的初创,当占一席,云盛通十年通货为不二信赖,又是商之行当不可或缺之力,当占第二席,我那堂弟季业多年主事大西原,当占第三席。” 这三席一出口,易九昊有些敬佩地看着季牧,他来云都一月可不止是喝酒观光。季牧当然做的大,在云州风光不二,但这不代表云都的商号就以他马首是瞻。 说起来,这都是一些云都的老商,以云丰裕、香天园、七米陈为代表,相比实力这些商家更有资历,当年陶聚源兴盛时,这些大商就敢放出“遮其阴、安其所”的大话,仿佛凭借底蕴就可号令万千,长须长尾无人可撄一般。 季牧的话无疑是给易九昊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凡这三席的名单季牧有一丝犹疑,也不免让易九昊觉得他心有后顾。所谓的西北商盟,可能还要再拖节奏。 但眼下,一切如此敞快明朗,相比他说话时,心中所定更让人信赖。一个牵定九郡又不为云都而折服的人,才是他易九昊最心仪的商盟之主! “你们云都那些对你有成见的商家,我多少有些耳闻,商盟之前你还是得处理一番。” “在收益面前无有成见,老哥放心,这里面只是有些事情未及处理而已。” 易九昊笑了笑,“我素来放心,放心到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季牧哈哈一笑,“来,这一杯敬西北商盟!”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又算账 说起来,云都的一些大商和季牧有着不小的过节。这些人看来,当年营学攻绩是季牧抢了筹,而正因此埋下了云都商界难以挽回的局面。陶聚源这一倒,也塌了云都大商的主心骨。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连年来大西原云季合风生水起,又是九州白豪又是贡字号,云州行宫更是响彻九州,季牧之锋无人可撄。 然而有些尴尬的是,这些大商曾短暂入过云季合。当初颐山宫下为了方便随行诸事,大商们曾通过货。当然事后没人会说是看云季合的面子,此乃天威的号召。 多年以来,云都大商和一般意义上的云商总是有些脱节,一直守着自己这块“领地”寸步不让,难以统一起来,这也是季牧所面临的一个大疙瘩。 这日,香天园派来了伙计,向季牧呈上邀柬。 “哥,这一定是香天园、云丰裕、七米陈三家做的局,不知道背后鼓捣了多久,你可小心点!” 看着季妍的样子,似乎不只知道他们在鼓捣,还知道鼓捣的是什么,整个人急急切切,生怕季牧抬起屁股就走。 “你有主意?” “我觉得不能与这些人一同见面,人一多了谈不出什么真东西,我的意思是……” 季牧却一抬手,把邀柬递给季妍,“你有法子不如代我去谈。” “可请的是你,我去也太突兀了吧。” “上面说请云季合的季东家,而不是大西原的季头家,你去没什么不合适。” 季妍俨然是装装样子,闻言立时笑靥如花,“谢谢哥!” “让管头家陪你去。” “不用!”季妍赶忙道。 季牧摇摇头,“我知你会说能应,但旁边没个老资历的人压着,会影响谈的结果。” 季妍虽是不情愿,但还是点头出去回复那伙计了。 季妍没有这样的经验,但她那说了半句的话已让季牧明白了大概,与自己所想乃是一致,不得不说,这几年她在云都学了不少东西。 季妍并非是拒了此局,答复是“想与康头家先见一面”,这康头家正是香天园的头家康子凯。 时日约在两天后的傍晚,季妍与管清来到了一处云都最大的烤鸭店,香天园正是做这一行的。 康子凯看上去不像个做烤鸭的,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烤红薯的,红到发黑的面庞着实不多见。 老派的那一套,贺商上了瘾、云商也没戒掉,号称“三沉”,眼沉头沉屁股沉,傲慢得不得了。季牧猜得没错,康子凯一见季妍这个最多也就二十的小姑娘,若非管清在侧,那股蔑然就要蔓延了。 再看一旁的管清,康子凯内心五味杂陈,大概三十多年前就听说个这个管清、知道他的六合坊。大概二十多年前,还和听说之时没什么区别,六合坊还是在九云郡晃荡,一副养老的样子。那时候云商有个什么聚会,别说主桌,旁边六个副桌都轮不到此人。 可就是这个十年,当初在角落里的管清不仅要坐主桌,还要做副位。当年爱搭不理,现在却可以俯视一票云都之商。尤其是那西北商盟之事,管清做了副会,这在云都商界掀起轩然大波。 管清声音沉厚,“这位是东家的胞妹季妍,也是云都云季合的主事,还望康头家多多赐教。” “不敢,请坐请坐。” 季妍抚手微一躬身,落座之后道:“我哥让我主管云都的云季合,您既然是请云季合的话事人,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难怪季头家风驰千里,季妍姑娘,幸会幸会。”康子凯目露一丝赞叹,“说起来此事只是天香园做个局,真正谈什么并非由我来主导,所以这先行一见恐要让姑娘失望了。” 季妍道:“各头家在一起便聊各头家的事,与康头家坐一起便聊彼此的事,不会有什么失望。” “彼此之事不太好聊,我这势单力薄,兜不住姑娘的大家大业。” “可是西北商盟之事,让康头家有些介怀?” “哪里哪里!”康子凯皮笑肉不笑地摇着头,“云商的事云商做主,我等不便掺合。” “云都之商不属于云商?此事各头家可是已经达成共识?” 季妍这一问,康子凯立时凝住了笑容,语气随即冰了几分,“刚刚才与姑娘说了,想聊云都之商,便是来错了地方。” 季妍道:“管头家是云季合第一头家,季业是大西原第一主事,郭二虎是云盛通大头家,此三人做副会乃是众望所归。” 康子凯哼笑道:“不掺合就是不掺合,姑娘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就好像站不住脚似的。” “康头家不关心这些,天香园的生意总也不会置之不理吧?” 康子凯摇摇手指,“季姑娘,单聊这些恕不奉陪,此间并非一家之事。” 却见季妍探手入袖取出来一支香,对着蜡烛将其点燃,而后立在桌上,旋即她又把自己的这杯茶推向了康子凯,uu看书wwuuanshu.m “我想用这一支香的时间与康头家算笔账,您若是听不下去,随时都可以把它浇灭,季妍立刻告辞。” “算笔账?”康子凯内心一笑,心说这眼前景象有点意思,“请说。” 一旁的管清见状,已是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康子凯呀康子凯,你是不知这小姑娘算起账来,能把你算得云里雾里香到九霄! 鬼机灵如季妍,虽说算账哪会一张嘴就说账,没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开篇,后面的账可不好算。 “康头家和云丰裕的李头家、七米陈的陈头家一直都是季妍最敬仰的云商前辈,三位前辈专己之能、造所之极,值得我们这些晚辈好生学习。” “过誉了。”康子凯干巴巴道。 “在来到云都之后,经历种种商事,对商与商的区别,晚辈小有领会。”季妍慢慢转了话锋,“就拿香天园、云丰裕和七米陈来说,晚辈以为此间乃是一大提点,因为油和醋是日常必需,而烤鸭想吃便吃一口,不吃也不会影响什么。” 管清看着康子凯的手,忽然发觉季妍这招好生之妙,摆出这么这么一个阵势,除非是听到攻击辱骂,不然都是体面身份的人,谁会抓起茶杯就浇上去?这小姑娘俨然是给自己留足了时间! 不能说直中要害,但这话绝对是让康子凯难受得紧,云丰裕榨粮油、七米陈酿大醋,家家户户不可或缺。 你一个做烤鸭的,哪来的底气和人家保持队形? …… 第二百二十九章 4重利好 “云都之大,主路十二条、正街近百条、巷子上千个,铺面更是千千万。云丰裕和七米陈走货,铺面在哪根本不重要,哪怕它开到离云都十里外也照样会有人去买。可是您的香天园,位置决定了利润,现在的云都,南有十里鳞次北有白妃街,这两处是人最多的地方。” 听到现在,康子凯并没有听到什么新奇的东西,这些事情云商哪个不知,只是这姑娘把香天园的境况说得露骨了而已。确实,白妃街崛起之后直接影响了香天园的人气。 “根据州府每年的测定,香天园一年的流水在三千龟背左右,利润大概在一千龟背上下。但香天园一不占十里鳞次二不据白妃街,恕晚辈斗胆,这个数字能守住便已不错,想再攀难如登天。” 话是越来越刺激人,但也越发“引人入胜”,接下来康子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算起账来“没有底线”! “所以,香天园入云季合的意义远不是另外两家可比,白妃街的云季合每天可以涌入十万人。而且云季合没有一家烤鸭店,一年下来香天园的利润便可翻倍!” “这只是其中之一,我哥把云季合开遍云州,各郡都有场子,香天园入云季合便等于这个烤鸭的老字号一举打通九郡!” 这些事情康子凯并非没有想过,但他差不多也算云都商家的一面旗,临阵调转总是难以交待。可当季妍把这些一股脑儿眼对鼻子说出来的时候,如此动荡的内心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在管清直勾勾的眼皮下,康子凯抓起来茶杯,而后自己悠悠饮了又饮…… “这第三重利好,来自西北商盟,此盟是让云季合走出云州,而不是大西原开疆拓土。一州商家赚两州的钱,贺州开二十座云季合,您便至少多出四十家在外州的收益,就像云州没有半口流,贺州也不知烤鸭味,它能卖到什么地步,您自有判断。” “第四,西北商盟只是云贺之间的事,我哥着力在九州铺设云季合,现今雪州、棠州、陶州、澜州皆已成行,迟早有一天,云季合要开到宇大都,您的烤鸭要去到九州最繁华的地方,为天下人快朵颐!云商同行、闯遍天下!这才是商家之大利!” 管清眯眼看着季妍,心说姑娘好辞色,一攀一攀还能再攀,就这番话搁自己身上,此时脑袋里恐也只剩下金光四溢了。 康子凯一直用茶杯半遮着脸,好不容易才放下,“姑娘刚说算笔账,可这起了账头,账尾是什么呢?” “三年三倍,十年十倍!”季妍煞是利落。 康子凯立时咳了出来,寻常时候要是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嘴皮子一吧嗒就敢说十倍,指不定一杯子拽过去骂他神棍放屁不拐弯,但眼下铺垫做得太妙,让这可怕的结论引人遐想。 十倍是什么概念,那意味着香天园每年有近万龟背的利润!这店子传了十几代,如此跨度堪比从初创到现今! 不过康子凯毕竟是老商,可得未必立时得,退一步看看才更明朗,“姑娘说到香天园的特殊之处,可即便香天园入了云季合,云都商界这一块,季头家恐怕也只是捡了颗芝麻而已吧!” 季妍微微摇头,“康头家太谦虚了,您不只是云季合的大头家,还将是云都商界的把关人,谁能入谁不能入,云季合全听您的。” 刚刚心绪斑斓的康子凯立时觉得事情不对头了,眯眼道:“把得罪人的事全交给我?” “不,这是人人巴结您的时候。” 康子凯直接笑了,“以后季姑娘说话希望前后能对的上,云丰裕七米陈何须什么白妃街?他们在哪都能卖得好,你这么快就忘了?” 季妍道:“哪哪都能卖得好,说的只是云都,您难道认为云丰裕七米陈没有一点野心?对龟背没有更多兴趣?从影响上来看,他们走出云州的意义比您的香天园更加重大。香天园到贺州,相当于半口流来云州,可云丰裕到贺州,便相当于天下鱼仓来到云州,货与货大有不同。” 诡异的是,季妍明明又强调了油醋的优势,康子凯却一扫刚刚的沉暗,因为这一来,似乎大家都通了! 一支香已经燃尽,季妍正欲起身,管清却使了个眼色,巧不巧的,恰就被康子凯看在眼里。 季妍安然坐下,徐徐道:“云商在九州素来势颓,我哥他从不与云商争利,因为云州之外才是更广阔的掘利空间。云商这两个字,到底是云州之商还是云都之商,恳请康头家竭力以证。” 康子凯并未与季牧打过交道,但见他这个妹妹如此澄明且深烈,不难知晓那背后的季头家是何等的造诣了。 由平再疾而后缓、再道云商用心苦,整个过程俨然是经历了深刻的内心计算,让你想驳便要落个商人不重利的寡名。 最重要的是,这里头的利实在是他娘的太大了! “季妍姑娘,不知何时才能有幸见季头家一面?” “我哥随时欢迎康头家莅临,只是他思虑很是深重,uu看书.uukans 我怕有些事情得罪了康头家,所以才先来一探。” 康子凯心说奇了,当我是个从商半年的雏儿?大商们哪个不是思虑深重,更不要说那位云商之首了。与其说这等理由,还不如说那季牧看不起这些没落的云州大商更为实在。 “原来季头家也是看人下菜碟,我等恐是攀不上喽。” 季妍忙一笑,“您错意了,我哥才不会那样行事,只是他的条件更烈一些,开口就让人下不来台。” 这时管清也奇了,咋还说着说着开始怼季牧了?“妍姑娘,东家有东家的想法,其实今日谈妥倒也不影响什么。” 康子凯眯眼细思,这二人瞅上去不像是一唱一和,那管清明显是在劝季妍,以那季牧的身份,怎还能说到下不来台这种情况? “季姑娘,季头家到底是何思量呢?怎的还是这般慎重?” 季妍抿了抿嘴,半晌才道:“我哥的意思是,加入云季合之后,坊子应该落在西部。” 康子凯登时一怔,“开什么玩笑!我的烤鸭三天后才能到云州?” “不不!您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哥想的是云丰裕七米陈这种,他呀总是这么强势,凡事都想一锤子打定!这种事就算是您来把关,可您也没法说服不是?” 此言一出管清都懵了,还有这一步? 对面的康子凯更是傻了,他奶奶的!多问了这一句,好奇心把老子害死了啊! …… 第二百三十章 商盟初立 罡一年帝丧期、罡二罡三年云州大旱、罡四年帝巡九州,一直到罡五年的这个夏天,商界终于有了大动作。 六月二十,是西北商盟正式成立的日子。 西北商盟的格局和使命远非云季合可比,云季合是带着云商一起走,给这个大盒子赚营收,西北商盟是云贺无碍互通,谋两州百商的福祉。 西北商盟不设限,任何商家只要遵从商盟的条例,货在两州将受到同等的对待,哪怕是一个只有三两铺面的贺州小商号,也可以正大光明走云贺商道,可以在云州复制一间铺子。 这也是动静所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举有些不同的味儿了,天元商帮、六湖商会之外,在帝国的西北疆,一群人抱团抱得比天元沧澜还使劲。 白妃街云季合的总馆内,一百六十把大椅子紧紧排着,每一个椅背上都写着名字。 八把椅子在前面正对着,正中两把分别属于季牧和易九昊,季牧的左侧是管清、季业、郭二虎,易九昊的右侧是毕山平、上官恪、卫煌。 这个上官恪正是上官风扬的孙儿,志怪斋未来的头家,至于那个卫煌,季牧之前并未听说过,所知也只有他是一个乐器坊子的头家,一个近年在贺州正炽的商号。 这馆子里,云州贺州近些年活跃的商家无一旁落,这正是西北商盟的底气所在! 大西原、云宝斋、六合坊、济良材、平步轩、云大坚、童锦坊、花间集、陶聚源、香天园、七米陈、云丰裕、云上居、黄公轩、秋知轩、半口流、苏南戏、志怪斋、绣春园…… 这一个个名字都与季牧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人人与季牧的交集也都非同一般,所以他定的三个副会和易九昊在贺州的点名相差不多。 人们陆续进场,康子凯左右是两个五六十岁的人,季牧本还以为那几张椅子要空置了,看来是多虑了,季妍这事办得漂亮。 易九昊大腹便便,坐在中间气场极足。 “今天这个会目的就一个,从这一刻起,咱这商盟就算成立了。商盟条例想必各位都看过,就不多说了。日后呢,莫分什么云商贺商,统一都是西北商盟!”易九昊干巴巴说了说,气倒是够,势有点不足,本应慷慨激昂,说出来却清汤寡水。 易九昊咂咂嘴,也觉说的不对味,这么有仪式感的事让他说的草草然。 “另有一事,在此与各位打个招呼,新的西北商道已经规划完毕,这笔钱当然要有西北商盟大家一起出,此时掷金、日后夺宝!这浩荡商道一起,南北通货成倍而计,此乃商盟成立第一大举!”还别说,一动起钱来,易九昊这情绪就高涨了。 见他拳头一落椅子沿,声音洪亮道:“西北商盟内部便聚大财、成重宝!西北商道就是我等的命脉!把西和北真正变成西北,此举至关重要!按正常工期,此道贯通需两年半,总计花费为两万龟背。但在我与季会长的商量之下,将工期缩短至半年,投入五倍以上的人力,当然,这花费嘛,大概要十二万龟背!” 此话一出,云商还好,里面的贺商一阵哗然。贺商对易九昊知之甚多,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能榨,想那时贺州行宫就没少被他放了血。十二万龟背,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将近一千龟背,即便在座都是有声有名的云贺大商,对很多人来说一年的利润都未必够。 看着交头接耳的贺商,易九昊挠挠眉毛,“听我说完!” “这十二万龟背,我与季会长各出四万,剩下的四万由各位平分,这样可好?” 易九昊正还要说,底下几个贺商就站了起来,“二位会长阔气!”喊完之后立时鼓掌,其他头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稀稀拉拉拍了起来。 易九昊狠得白了白那几人,“后头有啥,请季会长说说吧!” 季牧起身道:“西北商盟的初衷是云贺通商,也是一以贯之的宗旨,我们要做的,是把从前在贺州的生意在云州铺开,云州的生意在贺州落定,这是西北商盟惟一的一件事。” “此后我们都将面临外州各商的风言风语,但请各位记住,我们只是一个内部互通的商盟,而不是要把触角伸到外州,云贺之间的巨大空间够我们养活几辈人,守住这块地就是守住了家门之财。日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当西北的财力攀至高点,当百豪榜上有更多的我辈之人,才有另图之机、定鼎之事!” 在座之人都是人精,这等场合的说话人不可能义愤填膺像起义一般,言辞不深刻不代表含义不深刻。暗中发育、家门生财,没有了云贺乱斗,这将是亘古未有的大机遇! 九州的形势,商人比的是什么其实很简单,用财力说话,财力登上巅峰才有机会比什么世家大族。另图、定鼎,目前都如海市蜃楼,但它一定是西北商盟的追求所在,uu看书 uuknsh此盟之强,强不在大西原、半口流,而是在座一百六十多家商号的同步崛起! 大文章、大格局、大本营! “此条例六十四条,我等皆已签字画押,所列皆为是与非,所以我们很难触犯什么,犯便是悖。商盟集合了两州的大商,悖商盟者,在云州贺州绝不再有立足之地,希望各位珍视这千年以来的第一次盟定。” 易九昊连连点头,心说这上过太学的人就是不一样,同样的话,人家说得就很铿锵,自己一说就像唠家常。 季牧看着眼前诸商,这个场景对自己意义非凡。 自打太学毕业,大西原成立是一切的发轫,云季合建立是他在云州的一步阶梯,云季合不断往外走是云商不断外拓,中间所历种种,都要加上“云州”“云商”这样的前缀。 但这西北商盟不同,它不是一个号子的动作,而是州与州的共举。大西原、云季合走出云州走得再远,至多也只是两个箭头,而这云贺之盟将成就季牧的底力! 从前人们会说,不就是一个大西原的头家吗?日后人们得说,不就是个西北商盟的会长吗? 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便要思量思量,针对的到底是什么?意味绝然不同。 你天元商帮、六湖商会是两个金箍,我西北商盟就算是个箩筐,你敢把自己装进来吗?! 它,是季牧的第二大阶梯! …… 第二百三十一章 瓷器之变 天近秋。 恼人的风又烘又燥,仿佛可以顺着面庞吹进肺腑,喘着粗气也解不得内心的热。这么早的时节,墙角就堆着劳什子的落叶,说干瘪它却飞不起来,说湿润却在地上抖个不休。 离白妃街三里多的样子,吴凌秋送了季牧一套宅子,云都也算有了一座季宅。这宅子对季牧来说乃是一大惊喜,他虽不是什么考究住所的人,但也不难看出这里面诸多的用心之处。 月石风铃悬廊、秋知轩艺遍处,甚至还能窥见几分孟老的手笔,大大的匾额大大的字,恨不得柱子上也来几笔黄公体,一看黄尊石就没少参与。 从前季牧在云都飘忽不定,现在终于有了安身之处,但他同时也知道,这宅子一天都消停不了。季牧住进来的头一天,就走了足足一整天的礼程,当年大西原在云都开业都没有这么多礼。 纳礼、设宴,一直折腾到午夜,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季牧长吁一口气,缓步来到院子中,之前会客十几杯,酒意正酣却无人,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月是好月、圆是真圆,青衫一壶酒、诗从如绣口,可季牧不是个细腻的人,抬眼一看,真的好圆。 急促的脚步声陡然传来,季牧侧头一望,你说人间几多美,梦到佳人舔舔嘴,立在那廊道口的赫然就是施如雪! 看到石桌上的一壶酒,施如雪也是诧然,“大头家、大东家,您也会深夜买醉?” 季牧咳了咳,“迎来送往,酒却不盈,再说如此月色,岂能浪费。” “还好有生意栓着你,不然八成要是酒鬼。” 施如雪一边嗔着一边坐在季牧面前,季牧起身要去取杯,施如雪却抓起酒壶对着喝了起来…… “拿酒便是。” 等季牧回来,发现那酒壶早已放在了地上,微微凑前一嗅,季牧立时一笑,“大小姐,你这也是来找酒的吧?” “胡说!我根本没喝!” “酒气可不会骗人。” “你都喝成这样了,还分得清酒气?” “你看,这就是承认了。” 施如雪白了他一眼,“云雪这一路好生漫长,我坐在马车上总不能一路跟个木头一样吧,不找点事情做如何是好。” 把好这口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季牧那是半个头都摇不出来。 “我看你怎么愁云密布的?” 季牧挠挠头,“也不知是怎的,就觉得整个人很沉重。” “你这种叫大商多虑症。” “大商多虑症?” 施如雪煞有介事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呀,大商还多虑最后成了病!” “没说一样,照这么来天底下的病可多了。” 施如雪微一笑,慷慨的月光恣意铺落,染得那长发就像如波御澜。一凝一笑之间,好似一颗玲珑在天地间旋转,那种透彻、那种澄澈,好似画师随意泼了一笔,回头看去,有间有隙却不饱的绝世美感。 还有她的那双眼睛,一边洞彻万千,一边湛于眼前,似是一处可以藏起自己的洞天,任它外来无穷扰、心有明媚不能扫,细想来竟与鸿云馆初遇时一般无二。 “在看什么?” “看……” 哎呀! 季牧只吐了一个字,就见施如雪猛一拍腿! “你干什么?我心脏不好。” “你个傻子,我不远千里来找你,难道是为了喝酒?” “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施如雪又气又笑,片刻之后却抿了抿嘴凝着季牧,“我倒是也想。” “看来是有事。” 施如雪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肃然,“文岐的那批货,你看过没有?” 这文岐二字一出口,季牧立时耳朵一动,“看过,有什么问题?” “现在货铺得怎么样了?走出了多少?” “此事已过去了两个多月,文岐那边很急,我用最快的速度在云州雪州贺州铺开,卖出几成还未统计,但九成都已落在市面上。” “那可就坏了!” “发生什么事了?” 施如雪气道:“你还敢说你看过?我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 “货有问题?” “如果我说文岐的货都是次品,你信吗?” “次品?” 施如雪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文岐的货值近百万龟背,这人怎么能如此淡定?“你的脑子还在转吗?” “这不正常,次品怎么会有如此货量?” “对呀,这么多次品一同入市,而且铺遍云雪贺,你难道还不觉得自己中了招?”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次品?” 施如雪一叹,心说这家伙已不知何为重点了,沉声道:“陶州十二窑不可避免会出现残次品,残品会直接打碎回炉,次品不影响使用但也不会流到市面上影响口碑。多年来,陶州专门有一条次品的处理线,以低价卖给陶州较为偏远的地方,别说外州,连十二窑城就见不到这些次品,这不是设套是什么?” “次品留到外州,陶州人肯定不能容忍,以此设套损人不利己,文岐怎么会做这种事?” “这些货都是你经手的,若不是你的影响力,三州怎可能一时吞下这么多的货?文岐是陶州商首,但他也是天元商帮的话事人之一,uu看书wwuukanh.cm 天元商帮要对付你,付出点瓷器的口碑算什么?这一来,你倒卖次品,把陶州人不要的东西带到西北,你的名声又该如何计量?!” 施如雪刚一伸手,酒壶却被季牧先夺了过去,见他猛喝几口,一抹嘴唔的一声像个野夫也似的。 “不瞒你说,文岐见我时我觉他水深火热,这个忙有帮的理由。但后来细想,事情有诸多不对,辉窑炸窑能藏到这个地步,除非他的窑比西部还要偏远。是他故意摆了一个局,让我成全此事。” 这些话施如雪便有些听不懂了,“什么炸窑?你早知有局?” “贡字号时我在大都见过他,他设了一个阴沉神秘的氛围把我带入,当时我一无所知,处在那局中时不免觉得他处境堪忧。” 施如雪惊目看着季牧,“你被人设套了,居然还在想这套设的很合理?” “不,你也说了,文岐在天元地位不凡,但天元想对付我,文岐再傻也不可能做先锋,以他的资历当属运筹帷幄那一类。” “所以呢?” “陶商我只识得一个文岐,他又是陶商之首,无论他有什么计划,我助他一臂总好过日后几十载的耕耘吧?” “你就丝毫未察觉对你的不利?” “这是个套,但保不齐是文岐给陶商下的套呢?” “什么意思?” “瓷器都是有陶印的吧?” …… 第二百三十二章 辉窑定局 七八百年前,在陶商抢占陶州市场时,陶印这个东西会做得颇为显眼,拿坛子来说,他们几乎会把整个坛底都利用起来,烧出一个巨大的陶印,尽可能的让人们记住。 但随着十二窑的并立,陶商内部已经不言高下,十二窑的产量又相差不多,若是谁家把陶印做得格外大,倒显得自己小气了。所以十二窑达成默契,陶印当然要有,但已彻底变为注脚,放在一个微小之地难以觉察。 从前云雪贺三州虽然对陶州瓷器的持有量很少,但十二窑的名声人尽皆知,古些时候,谁家要是有一样十二窑的瓷器,那可是够吹上很久。 陶州十二窑,名字都与光火有关,比如辉窑、煜窑、烁窑、炫窑,但外州很少有人能分清各个窑之间的区别,煜窑的瓷器和烁窑有什么区别?炫窑就是说更为光亮?这些都不怎么深入。 所以三州人买陶器,认准的其实是一个“十二窑”的大招牌,因为陶州的瓷器不止十二窑。 翌日,季牧传出话,查探三州陶瓷之印。 五天过后,大概的统计已经出来了。 煜窑、烁窑、炫窑、煌窑…… 三州的瓷器汇总到一处,惟独没有辉窑! 而这,正如季牧所料! 施如雪大惊,“怎么会没有文岐的货?他怎么会搞到这么多其他窑的次品?” 季牧微目道:“你之前说陶州有一条专门的次品处理线,如果这条线是掌握在文岐手中呢?” “你的意思是,他对此事耕耘已久?” 季牧点了点头,“有可能久到我们没法想象,那也许是辉窑几辈前就做下的铺垫。” “简直可怕,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文岐送来的只是火星,怎样闹大还需我们添柴助力。” 施如雪皱眉道:“你就这般相信文岐?” “我相信的是经此一事,他将在陶州一窑独大,这件事想在短时间闹大,只有云雪贺三州才能做到,文岐早就看中了这步棋,助他这一臂对以后大有好处。况且现在瓷器已经铺开,早晚会有藏不住的那天,与其让人们自发做些什么,还不如大大扇一股风。” “但你有没有想过,此时一大闹大,你是经销的人,三州的人当如何看你?” “不,文岐急于出货,这批陶器的售价我不动分毫,也远低于十二窑正品的价格,所以这不算欺市。你想,人们买到的是次品但不是假货,三州的人怎么可能义愤填膺?” “那你说的动静是指?” “此局的核心是文岐在陶州的动作,我要做的只是把三州遍布次品这件事铺散开来,传遍陶州甚至九州。” 立时间,施如雪终于明了了几分,“瓷器对陶州人的意义非同寻常,那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他们绝不允许大量的次品流到外州。一旦云雪贺三州的次品成了巨量规模,那对陶州人而言是不能接受的打击。” “没错,但文岐的做法一定会超出我们想象很多,他是执子之人,借此如何重创其他窑恐怕会让人大开眼界。”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们根本不需要提供解法,此事一爆,一切都在文岐的掌握之中。” “搭板过河,我们最多也就知道自己的这块稳不稳。” 施如雪沉默下来,原以为陶州的“陶商”二字是九州最坚实的壁垒,一群人勾肩搭背往出走,岂料不动则已一动变天。可能这种吞杀互斗的事只有雪州不常见,“和而共商”这种事只有雪州才有土壤,但在其他州这是常态。 金谷行要阔步先要挤开稻香园,金玉元史上筑基也是踩着十几大玉商的半片尸骨,包括她身边这位,当年夺下云州布市,不也是踏着陶聚源和众多贺州棉商? 但这里头,谁也说不出对错,它不是一刀杀了一个人,而是一个利益体取代了另一个利益体,你能说有的人天生就该赚大钱,有的人就活该被压制? 季牧当即决定,在三州主动爆出次品陶器一事,不需三日,事情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陶州人听到这个消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到十二窑、下到手艺人,大量的人来到三州求证,甚至花了双倍的价格买回了数以万件的瓷器。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陶州人在各窑之前聚集讨取说法,除了辉窑,别说外州,就连陶州本州内都找不到一件辉窑次品。 接下来,就是文岐发难的时候了。 “多重并举”,杀伤十足。 其一,呈书州府,陈述后果;其二,辉窑出面,稳住民心;其三,u看书.uuansu 追回次品,致歉三州;其四,辉窑退市,不与子谋。 十一窑齐书辉窑设套,但问题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次品?如果问题出在次品处理线,那又与辉窑何干? 况且,黎民百姓谁会去想前因,大家看的都是后果,次品流到外州“就是不对、就是逆举”,当这样的字眼占据了心绪,谁又能解释出个所以然来? 况且从九州百豪榜上便不难看出,辉窑的文岐并非与众窑主站在同一个身位,文家多年在陶州的口碑有其不同之处。在民众看来,你说辉窑设套,为什么不是联合起来搞辉窑,辉窑被逼至此呢? 自古势单力薄者便有着先天的同情,一个打三个叫英勇,一个打十一个是英雄,没人觉得群殴有什么快感。 陶北马场。 文岐的面前坐着一个模样颇是古怪的人,此人五十多岁的样子,他的脸非常的圆,比日头还圆,惟一的棱角应该就是鼻梁了。他的唇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下巴的胡子却编了一个小辫儿,有事没事就捏个不停。 “文大岐,你厉害呀!留我这么久,原来有这么大的戏,佩服佩服!” “好戏还没完,先看马。” 从这称呼便不难听出,此人和文岐的关系超乎寻常,说起来此人即便是放在殷州雍州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正是那金玉元旗下,玉如堂的头家—— 左胜星!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文岐与左胜星 左胜星和文岐同庚同窗。 二人都是陶州太学名士,所修都是商学,毕业之后文岐继承家族陶业,左胜星则去了金霄城,虽无底子但硬生生掘了金玉元一支,使得八家杂品金玉号子变成了九家。 不同的是,文岐钟情于马天下皆知,而左胜星这一生都像在不断答题,呈现在他面前的全是选项,他没什么偏爱的东西,但奇特的东西都会上心。 两个多月前,他从殷州启程到云州,半路得知文岐弄来两匹绝世好马,加上他与文岐的交情就差光着屁股长大了,于是打算先转头到陶州看看。 岂料这一看不要紧,足足就把事情拖到了现在。不过说起来这两个月左胜星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文岐这老鬼把藏了几十年的东西坦白了出来,马又真的是天品一般,日子过得真是快。 但左胜星心念云州事,底也兜了、马也赞了,正欲离开时,文岐却跟他爆了惊天猛料,就是当下正在发生的这出好戏。 左胜星对着文岐指指点点,同窗之间喜欢比比的这等烂俗事,这家伙居然还玩的熟练。不过猛料着实是猛料,左胜星以为他要循序渐进,谁知变成了一杆子全打死,这手段,啧啧,把商人的阴险展现得淋漓尽致。 “文大岐,现在就算你跟我说这马能长翅膀,我也没时间看了,必须得走了,云州那头一堆事呢!” “老弟,咱才聚了两个月,你咋说走就走?” 左胜星白了他一眼,“不要个脸!我说了三百次走,不还是在这蹲着吗!” 文岐哈哈一笑,左胜星哧哧转着胡子辫,“我算知道了,这春风得意的人,季节算个屁,秋风秋雨都是甘露!” “怎的,你这还羡慕上了?你那高枝可是俯瞰四季哟!” “去去去!烦什么你说什么!攀高枝是好词儿吗?” 文岐咂咂嘴,“我可没说攀。” 哼!左胜星猛地站了起来,“告辞!” “这咋跟我还急了?”文岐笑着急忙把他拉回,“你可是觉得这两个月,我耽搁了你?” “所以我可以怪戏好看?” 文岐笑了笑,“你去云州必然跳不开那个季牧,要是我和你说,这戏就是他编排的呢?” 立时间,左胜星双眉聚到一处,噔的坐了下来,“你说什么?” “老弟,听我一句劝,在你不了解他的时候,最好不要与他会面。” “等等!他编排的,是什么意思?” “云雪贺三州的瓷器场面是他的提点,更是向我阐述过此事的多种可能,我选了自认为理想的一个,结局却比所想还要理想。你看那两匹马,就是他送给我的,这个人的深沉不在于他会给你无数的利好,而是给了利好之后他却一无所获。” 左胜星猛然眯起眼睛,“这是个棋路高手啊!” “你我久历商界,这样的人最是可怕,永远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铺设到了盈巅,而后要么一击必杀要么让你俯首。他在我未动之时,便猜到了次品是辉窑的出路,更是担保会让这些在一月之间铺遍西北疆。你且想想,我们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人?” 左胜星看着马,眼睛里却连根马毛都没有,被文岐这一说,整个人都鼓荡起来,甚至有些忐忑,自己要面对的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人? 在左胜星的心里,文岐是不世出的商界天才,辉窑到他手才真正有了领先的身位,在陶州十二窑的乱局下举虹耀目直至现今彻底跃升!这个人在陶州就能干到百豪前二十,打破殷雍沧澜四州的垄断,如果他身在大都或者殷州沧州,天下前五必有一席之地! 而眼下,一个天才却用这样的言辞描述着另一个天才,左胜星忽觉前路万道险关。再加上不久前西北商盟成立,声势浩烈非同寻常,此人若有文岐所言的造诣,那对天元是莫大的威胁呀! 不过转瞬之间,左胜星忽又眯目看向文岐,因为他是文岐! 什么是夸,长辈对晚辈叫夸,大商对小商叫夸,反过来就不能是夸。文岐这老鬼把季牧抬到那等高度,何尝不是在展着自己的底力? “怎么?这刚刚升起的朝阳,就成神话了?” 文岐微目,隐约闪过几丝寒光,“此人必定不属于天元,他也察觉到了各州的威胁,所以组起一个西北商盟来做护盾。我知你受大公子派遣,但你一个玉如堂在云州实在是太薄弱了些。” “你的意思呢?” “后续大公子那边会有诸多对付季牧的法子,但无论怎样,你不该去做炮灰,玉如堂也是赫赫有名的号子,不该上来就迎第一波大敌!” “说的好像你了解全盘计划似的!”左胜星冷道。 “我不相信有什么全盘计划,你们根本就是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若有一举打死他的办法,我早已做起来领功了。” 左胜星笑了笑,uu看书ww.uukanshu.c“你把那季牧抬到那等高度,却忘了大公子是何等的造诣,你且放心,我不是去做什么先锋,说白了我就是去探探情报。” “情报?”文岐端起一盏茶,“你还以为当下九州处处都是壁垒?还是几百年前靠情报过日子的时候?” “你不理解因为你不了解那个云季合,或者你现在想想,那个号子除了不分档次不分优劣野蛮生长,你还知道些什么?” “所以,你玉如堂想入云季合,查查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入云季合?”左胜星笑了笑,“要是这么简单,我都可以陪你在这过年了。” 文岐忽然拱手,“大公子这是想楔一颗钉子,好好搞一搞云季合呀,高招高招!” “你这皮笑肉不笑的德行,和当年一模一样!” “不要怪德行,是真的笑不起来。”文岐正色道,“之前便与你说了,那人能帮我搞定陶州商界,难道他会对大公子所为一无所知?你去了以后,所能得来只能是面上一套背后一套,那云季合是他场子,只需他的一句话你就会变成一个聋子。” “怎的,你又有主意了?” “做戏做全套,你打着幌子去人家那里,人家只会看着幌子真还是假,要是端一碗粥过去,最起码还能闻闻香不香。” “玉如堂之于云季合,有粥?” “你别忘了,他手底下还有一个云宝斋!” …… 第二百三十四章 9州代售权 云宝斋的业务分为两大块,卖场和拍卖行。 拍卖行以抚仙镇的底子起家,卖场主营州府的长生玉,三年多来已在云州颇是有些名声。 左胜星来到云都三天,每日都去州府守着,终于在这一天见到了云州牧邢宽。 邢宽极少直接与商家打交道,几次见季牧不是州营商理就是云州行宫这种大事,别人拍不了板也是没办法。但这个左胜星,他是虞梦韬的小舅子,虞氏做了三百多年的帝商,虞梦韬又是当世商界第一人,邢宽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一见。 只是,邢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见竟让他如此动心。 左胜星心知州府关心所在,绝口不提什么大西原云季合,亮出来的只有金玉元和云宝斋的差距。 “并非在下小觑云宝斋,此号建立只有三年,无有丝毫开石采玉的资质,所依无非是云州现有玉石的流通。对外,云宝斋更无任何渠道,长生玉放在云宝斋如同金蛋落入枯巢。反观金玉元,乃玉石界天下第一的金字招牌,金玉元之玉南通沧澜、北进棠陶、大都整备、雍州做辅,有此金匾与渠道,长生玉的溢价空间岂是云宝斋可比?” 没钱百事哀,州府也是这个道理,就像前两年云州大旱,州府府库要是有殷州那样的财力,这可是出政绩的大好时机。 一座长生山,那是天赐的金库,放在云宝斋这里虽然也有营收,但远远给不了左胜星所谓的溢价。 大西原和金玉元,或许是一个矮丘一个山峦,但云宝斋和金玉元,那可就是一个泥一个云了。只有金玉元能把长生玉带向九州,云宝斋出门就要挨闷棍,资质上根本没有可比性。 “大人,刚出山的长生玉直接入市完全就是荒唐之举,那和卖蚕丝是一个道理。” “这你倒是错怪云宝斋了,他们聘了一个工匠规模不小的工匠团队,对长生玉进行打磨雕制。” “可同样是团队,云宝斋的匠人比的了金玉元、玉如堂?州府若把这块业务交给金玉元,必将把匠师队伍带到云州,他们最懂九州人的偏好,做出最受欢迎的玉器!” “看来左头家想的很周到啊,但云宝斋毕竟是与州府签了契定,岂能随意就转了手?” “大人,这份契定实质上就是一份雇佣协议,州府雇云宝斋代售而已。当下之事,州府只需和玉如堂再签一份高阶协议,赋予玉如堂高一等的权限便可。” “然后呢?” “州府并未指定惟一代售,自然就是看雇佣等级了,云宝斋完全不需改变,场子仍然在。玉如堂在上云城再起几个铺子坊子,将云宝斋作为其中之一,这也不至于浪费了云宝斋三年多来的耕耘不是?” “契定就是契定,在与云宝斋签署时并未有什么高阶契定的存在,这不成了见风使舵?” “不不,大人您可以这样操作,云宝斋在云州有代售权,但玉如堂在九州有代售权,这同样也是将云宝斋纳入玉如堂的统辖。云宝斋根本没有铺货九州的能力,其如何辩驳?” 邢宽眯眯眼,要说这商人花样就是多,这一来州府当真是没什么顾及了。有几个瞬间,邢宽想到了季牧,并非他不信任季牧,而是眼下又是西北商盟又是贡字号,季牧是难以在云宝斋这里真正上心的。 交给玉如堂,既有一个专营此事的大号子,还能保证更高的溢价,邢宽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有了文岐的告诫,左胜星并不打算和季牧“直接交锋”,这连日来计划已经盘算成形。直接找到邢宽就是其中之一,就算你季牧在云州商界只手遮天,敢在州府这里比比划划? 此事一成,左胜星得意于色,季牧从前便答应过金玉元,云宝斋拍卖行的定价取自金玉元,这话说得通俗些,其实就是殷州排卖行可以介入云宝斋的价格,殷州拍卖行不止占据主导,还能从云宝斋“提货”。 如是一来,从卖场到拍卖行,整个云宝斋就被瓦解了, “大公”让那季牧无能为力,“大私”同样剑走偏锋。 这“大私”,自然就是虞力士了。 早在三月前,虞则士就给虞力士写了信,扫去了当年的许多“禁制”。左胜星从出发到来云都后也不断写信,然而虞力士就像消失了一样只字不回。 无奈之下,左胜星追到了九云城的云季合,终于在这里逮到了虞力士。 满心急语的左胜星在见到虞力士后,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说起来,二人已有十二三年没见,当年白白胖胖、浓眉大眼的虞力士,现在已经是一个胡须浓冒的而立之人。 他再也不是那个喜欢被人称“小主”的虞力士了,腰上那一串“不可一世”的铃铛也不知藏在了哪个箱底。 而且,他的麻花辫子呢? 现在的虞力士,无有一丝曾经的花里胡哨,只穿着一件普通青衣,连一个手环、一块坠玉都没有。坐在那里分外沉定,不波不澜好似内心也没有波澜。 “臭小子,生意做大连亲舅都不搭理了?” “是来谈生意?” 左胜星皱皱眉,“你这是怎么了?大公子和我都提前给你写过信了,当年的禁令不再作数,你也不要抓住不放了。” 虞力士侧目,“既然是禁令,怎么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意思发了个毒誓还能说自己当年舌头不受使?” 左胜星好是一噎,“力士,没你想的那么严肃,这就是……” “凭什么只能你们有禁令?可以让我去云都,我就撒欢往云都跑?你们禁了,我也发誓了,u看书 .uukansu 我虞力士说不去大都九城,这辈子就是不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左胜星连连摆手,“但你毕竟是虞氏后人,我来云州有重要的任务,你总不会袖手旁观吧?” “我毕竟是虞氏后人,这话和我毕竟是宇国人、毕竟是殷州人、毕竟是男人没有任何区别,你们怎么会沦落至此?拿家世绑架我?” 左胜星闻言立时急了,腾的站了起来,“虞力士,你说的是人话吗!” 虞力士不为所动,缓缓道:“十年前我看着那座山,我相信自己有一天一定能回去,五年前我看着那座山,我觉得和它保持距离就是最好,昨天我看那座山,才想起来自己踩着的是哪片土地。” 左胜星为之气结,心说和你爹你哥一个德行,就不能好好说人话吗?“你他娘的帮还是不帮!” “十三年前我到云州,从那一声南国香蜜肥膘桃结了缘分,十三年里,云季合最好的位置他给我,云盛通最好的商队帮我跑。” “当年西部云季合成立时,在座全是云州的头家,我坐在那里的感觉和离开殷州时一模一样。各个头家都问这是哪里来的商号,凭什么入主第一批云季合。是他挺我,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一场兄弟有大缘。云州九郡,有肉铺的地方就有我的果铺,试问整个云州,谁家有如此待遇!我一个逃亡人遇见敞开坦荡的胸怀,我虞力士何德何能有此福报、有此贵恩!你让我帮你什么?” ……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这事没完 “他这是利用你!利用你头顶的那个虞字!” “从十三年前就开始养虎,就等着回头把自己咬死,这种傻事或许有人会做,你觉得季牧会吗?” “现在先不说这些,你是云季合的元老,你的身份又人尽皆知,玉如堂要入云季合,你到底搭不搭手?” “你就没发现,你胡子编得真的很丑?” 左胜星满心戒着准备迎话,岂料这家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风雨没来、一声响屁,“要你管!你个没良心的,你离那天我就开始编,结果你却成了如此庸俗样!” 虞力士终于笑了一声,“你对虞家人总是这么上心,要我说还不如抽空多去看看我娘。” “放你的心!这些年里一天没差过,逢年过节一次不落!” 虞力士喉头一干,抓起一杯茶来半掩喝下,款款道:“多谢舅舅挂牵。” “说多了吧,这种事你也谢的出来?” “要谢、要谢。” “力士,人各有命,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抓着不放只会徒增烦恼,况且没法去怪任何人,你何不走好当下?这才是她愿意看到的。” “人各有命、因人而异、万事随缘,舅舅,这么多年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左胜星品了品这话,沉默了一阵,眼见局面有点僵忽然想起之前的事,硬着头皮又道:“玉如堂入云季合这……” 虞力士站起身来,“你若是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想想办法。” “你说。” “云季合是为普通民众置办的卖场,都是扯一尺布、买一斗米的营生,玉如堂的玉动辄几金钞,这难道不是去碍眼?” 左胜星心说奇了,急道:“从来低俗登大雅叫碍眼,我玉如堂入云季合那是生辉好不好?” “那您还是找您的大雅之堂,云季合不需要你这点辉,我怕把大家晃得找不着路。” “你!那不就是一个柴米油醋的地方吗?这门槛比天元沧澜还高?” “这和门槛没有关系,不了解云季合便不要随意揣测。舅舅,要打要闹金玉元都应该针对云宝斋,现在殷州拍卖行统辖云宝斋拍卖行,您又拿了长生玉的代售权,两相并举你们已经夺了势。何必扎破脑袋进什么云季合?难道不嫌丢人?” “我在和你说生意,开诚布公做生意,什么叫丢人?” 什么叫丢人?但凡换个人说这话,虞力士恐能把他怼到不能自理,“舅舅,高堂当挂明镜、陋舍方闻草薪,一行就是一行,这么浅显的道理您难道不懂吗?” “九州大富、人皆多图,客有九取醋米、得一鉴金玉,这也没错呀?” “你那长生玉的铺子选好了吗?” 左胜星一疑,“差不多了。” “您看不如这样,两排长生玉中间夹一串梨子,铺子正中来筐梅子。” “干什么?” “客有九取金玉,得一啃果子。” “滚开!” “遵命!” “回来!我是你舅舅!你不帮我谁帮我!” “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帮你,别人帮不帮不要问我。” “混蛋!虞力士,你忘了你小时候,我是怎么让你欺负的!金霄城都传遍了,我左胜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个小祖宗!我那家里还有你玩剩下的一筐铃铛!现在全当没发生了?” 虞力士停下脚步,“舅舅,要是什么事都是铃铛的事,我也不会把它藏起来。” 左胜星刚一伸手,却见虞力士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 许久之后,左胜星也没能消气,也没想铃铛的事。这一路来,怎的入云季合成了旷世的难度? 文岐稳如磐石徐徐而劝,让自己主攻云宝斋,云季合的事情要慎重再慎重,别把自己置于囹圄之中,文岐之理智非常人可及。临到虞力士,言辞亢烈话不留缝,好是一通数落,用一种相反的情绪把自己劝退。 云季合真是不能入? 这接下来,左胜星还真就没什么好办法了,云季合其他的头家已经不能在找,亲外甥都不帮你,这要是帮了你岂不是得罪了你亲外甥? 最让左胜星不能接受的是,虞力士俨然是被“策反”了,他说季牧的那些话,此时想来都有点酸。谁没受过点恩惠?谁没遇过几个引路人?怎还感恩戴德情绪激动到那般?就跟过命的交情一样?这是他不能理解的。 连夜,左胜星写信金霄城,把此来云州这半月多发生的事情,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架空云宝斋这种事当然要大书特书,然而就连虞力士的这种“转变”他也不吝笔墨,恨不得多用满形容词把虞力士的神情好好刻画一番。 在云州商界看来,季牧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云宝斋不是季牧财力来源的大头,u看书 ww.uukasu.c但它的效用却是大西原云季合不能相比的。 大商之间有一种很常见的心理,举个例子,卖面一天赚一龟背和卖字画一天赚一龟背,都是一龟背,卖面的和倒字画的就是一个等的商家了? 不然。 因为一碗面要花半碗的料子钱,成本肉眼可见,这就是商界所说的“僵活儿”,说白了人人都能干,只不过是把街头炸货这一行当做大了而已。另一种叫“泛活儿”,所谓泛就是不能界定,比如倒腾字画、古董,包括玉石茶酒,因为这些东西它的空间很大,一次卖巧了卖妙了,够很多小铺面一辈子赚的了。 真正的门槛也在这里,泛活儿可不是人人都能做。 所以当初的百豪宴,易九昊被冷落,未尝不是与此无关,那一桌子玩陶的搞木的、撰玉的品酒的,而你是个卖面的。 季牧呢,则是个卖肉的。 云宝斋的意义,正是在这里。 可眼下,有些事情不是季牧力所能及的,州府要与玉如堂签九州代售,自己多说一句恐怕要惹来一身巨骚,想不让人插针就别留缝。 这段时间的季牧极度安静,安静得让云商都私下暗议,这是彻底妥协了?还是在蓄力呢? 大概是前者吧,明白人做明白事。 但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一些自认为了解季牧的人,觉得—— 这事没完。 ……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又到河神大祭 另一条西北商道,在入冬之后方能完工,但西北商盟的各种事宜并未耽搁,初期的落定正在有条不紊展开。 大西原在流苏城起十三间肉铺,贺州各郡共铺七十余间,同样半口流开始了云州各郡的布局,志怪斋也在茶场起了铺面遥望苏南戏。 整个西北商界,时刻都处在一场大迁徙,商道上马头接着马尾,每天都有拉不完的货,繁忙的景象就像漕运乍兴时候疏散着南北的积压。 这里面最忙的当属云季合的各位商家了,云季合不仅要开始贺州各郡的搭设,还有一项更为繁重的事情—— 把坊子移到西部。 若不是郡府急于在西部设城,季牧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念想,这笔账季牧算不清楚,其实季妍也没算清楚,她只是用了个巧招说服了头家们而已。此举解决了西部的雇工问题,围绕着云季合有了一座城的人口底数,但以后的路子季牧还得不断考量。 而且把坊子移到西部这件事,季牧吃尽了人情。坊子集到一处是早晚都要做的事,但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它都不应该在西部。此来移到西部,一旦遇到暴雪之年货根本走不出来,这一点众头家不可能想不到,他们能依看的还是季牧,并也知道这里面的办法季牧不得不想。 事情总难两全其美,大家都走铁索木板桥,够到一块木板已经不易,从不会走一步就有一块板子合合适适抵在脚下。 不得已之下,季牧只能在九云城设立一个巨大的仓库,每到年末在此囤三个月的货,根据每年的不同情况及时调整。 拔出萝卜带出泥,西部在这个时候起城,恐是要赔上不小的代价。 九月,又是河神大祭即将开集的时候。 值得一提的是,季牧上次参加河神大祭还是八年前的时候,中间隔了两届,而今年这一届,是罡年的第一次河神大祭,鼎沸繁盛为新君,不用想也要比往届更加热闹一些。 不过这一届,季牧仍是不准备参加了,且不说韩富的告诫,这一年发生的大事情实在太多。河神大祭的画舫捏在别人手里,自己既不能像当年那样受气找船也不想别人拿船做条件,把商界之事搅得更乱。 雪州那边,冰封阁连续参集,登临天字堂之后,雪州也有了既定的三舫。贺州方面,半口流、绣春园、志怪斋也是有船,这等规模的盛事,去混个脸熟也不能落下。 对季牧来说,参不参加河神大祭和忙不忙没什么关系,哪哪都有事情要操心,南边要了解西北商道的进度,西面要盯着坊子的转移情况,云宝斋动不动就来诉苦找出路,甚至于州府这段时间抓西北商盟抓得紧,时不时还得去州府解释一番。 不知不觉,离河神大祭就只剩下半个多月了。 这天傍晚,季牧刚回到宅子,还没来得及开一壶酒,一位老者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一看此人,季牧内心立时一震。 “苏老?可是文头家又出什么事了?” 老苏勉强笑着,自嘲道:“您看我今天黑帽子都没有,当与东家无关。” 季牧请老苏入了院子,酒换成了茶,自打见面这老苏就是一副很急切的样子,季牧倒是做什么都慢吞吞,老苏几次想开口,季牧的话却都放在了茶上。 “季头家,上次大都我也是受东家的差使,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老苏干巴巴道。 “事情已经过去,文头家大获全胜,我自当恭贺,不知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次不是帮忙,是我们切身的事,还需季头家您出面做主才是呀。” “我们?该不会是文头家也对西北商盟感兴趣?” “不不,是贡字号的事!” “贡字号怎么了?” “早些时候我们也全无消息,可是就在大前日,几个号子按例进贡,不知怎的就和贡礼监的人聊起来河神大祭。这一聊不要紧,事情惊动了监事,说什么为宣扬贡物之品,天下万货岂有贡之上。更是说什么罡年初届河神大祭,立威立基时不我待!” “所以呢?” “贡礼监自是觉得贡品天下无双,说起河神一百三十舫的分配立时就上了气头,这事就禀上了礼寺正卿府,第二天就批下了船。” “那这是好事呀。”季牧道,“贡字号都是前辈老资历,也该在嘉兰江上走一走了,此举妥帖。” 老苏直皱眉,“季头家您是知道的,贡字号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有些家的作坊还没那画舫大,我们这些撑起来的那就是一条杂货船呀!” 季牧摇头道:“贡字号早已深入人心,不必在乎什么昭彰,看书.uukans.cm就算做得不好看它也是贡字号的画舫。再者说了,河神一百三十舫,浩浩荡荡走过场,没人盯着贡字号不放。” “可大西原也是贡字号,你不应当袖手旁观吧。” “岂能袖手旁观,您需要人力、物力、财力,尽管开口便是。” 老苏有点急了,“我和几个头家商量过了,这事得你亲自操办,贡字号一个个平时牛皮吹得响,头上有事屁都不敢放,对他们来说河神大祭那是天大的场面,得有个主心骨才行啊!” 季牧也是奇了,大西原、云季合当主心骨,西北商盟当主心骨,轮到这就一个月的集市,也要自己当主心骨? “苏老,我实是走不开,那河神画舫的装点我可以提建议,大家还是群策群力比较好,另外有任何开销,大西原绝不推脱。” “季头家,大家都是贡字号,你总不能让我们在天下人面前丢人吧?” 季牧沉道:“苏老您言重了,其实那画舫巡游的时候,大家最关注的无非是头船的装扮和一些奇特的造型,贡字号就算做得不亮眼也不会招人白眼的。” “可,咱就是头船呀!” “什么?” “贡字号不列九州范畴,自是没有船队可以跟从,况且,贡品之舫谁敢驱前。贡礼监已然明示,贡字号做头船,开在金玉元之前。你说这能不招人关注吗?做的不好,咱所有贡字号都得游街啊!”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烟酒头家 季牧不求困了来枕头,但也不能困了就来支眼皮呀! 贡字号做头船,头船撑场面,说起来这场面还有点复杂,既要宣扬贡品的超俗脱尘、飨于皇苑,还要在天下巨商面前整装抹颜,让人觉得贡品所以是贡品,精妙不可言。 不然,这场面就是撑塌了。 河神大祭是王公贵族所往最多的集会,别哪位打眼一瞧,我的天呐,堂堂贡字号咋把自己搞的跟“黑作坊”一样?我们天天吃的用的,背后就是这鬼德行? 参本上奏,必须搞它! 季牧更真实的考量在于,河神大祭玩塌了,可能所有的贡品号子都不会有事,惟独他大西原惹了大麻烦,因为这里面的说辞太多了,不用细想就有十几种。 都是小作坊搞不起来,你大西原是干什么吃的? 罡年第一次河神大祭,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局? 迄今为止你这号子是最新的贡字号,坐拥百豪财力却让小作坊给你擦屁股? 没资格想不周到,你是大西原,没借口做的不好,你是大西原,没理由失了场面,你是大西原。 怀璧其罪,怀大财同样如此。 再者说了,此事一毁不知道有多少大商要借题发挥,那麻烦可就不是一条船的事了。 季牧多了也不说了,连夜把事情向管清与季妍安顿,又写信给易九昊和季连岳。三更天的时候,坐着老苏的马车出了云都。 奔袭两日来到大都。 嘈杂的场子和菜市场没什么区别,贡字号的所有头家都聚在了这里。 “咱咋摆它也是个杂货铺呀!” “是啊!拿出谁家都不对,凑在一起就是堆!” “那么大一条船,这放个坛子,那放个瓶子,也太不像话了!” “坛子怎么了?坛子就不能上船吗?” “你他娘的就是个做酱的,你想把画舫搞成一滩烂泥吗!” “你给皇宫织手帕,那你敢不敢就拿手帕来玩?让天下人从贡字号看到青楼味儿,趁早刨了祖坟把自己装进去得了!” 这下可好,说着说着,其中俩人直接动起手来,说话一个比一个损。 正这个点上,季牧和老苏走了进来,老苏大大皱眉一只手抵住额头,这场面凶悍粗糙得没法形容。 左边几个喝得迷迷瞪瞪在那画彩虹,右边几个抽烟抽出一条条龙。 烟气酒气在空中比比划划,这才是贡字号的真实模样?季牧算看出来,原来当初贡字号督训一个个都是绷着的,这放飞的景象着实太吓人了。 “季头家,你不用理解他们,该理解的是我煞费苦心去找你,你看一个个这样,不吐在画舫上就是万幸了!” “怎会这样?” “一直是这样啊!” 季牧不说话了。 想想好像也不难理解,九州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这甚至和贡字号都没有关系。他们只是供货,又不是要每日沐衣上朝,晚上各种消遣,这个局还坏了人家兴致也不好说。再者退一万步说,有钱及时行乐,本身也没什么错。 老苏拍了拍手,拍了许久众人才安静下来,“这位就是季头家,我想也不用多做介绍了。” 片刻之后,酒壶放下了,烟也没人吧嗒了,季牧正以为要面临一波嘴伐的时候,忽有几人上前躬身,“哎呀,季头家,那时贡礼监多有得罪!” “是啊季头家,我们也是!” “你给出出主意,这么多杂七乱八的东西,它怎么放在一条船上呢?” 季牧本是抱着商量的想法而来,这一见面可好,一个个都是伸手来要。 不过说起来,倒也不是这些商家虚伪,觉得此事需要季牧赶紧巴结,实是因为他们不久前才知道大西原原来这么厉害! 贡字一把刀,也是一把伞,遮阴其下不管天地风尘。贡字号其实没有了解商界的必要,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皇宫不还是要吃自己送上的脑子。所以对这近些年来卓然蜚声的大西原,一开始他们还以为皇室发现了哪个山沟沟的羊肉更有嚼头了呢。 而且几乎所有的贡字号都是祖传,祖传便意味着有祖训,祖训势必要提到“供皇家、安吾身”,这一供一安,就真的安了。 季牧路上有过一些想法,比如找一些共通之处抹掉这近百家的特质,一同呈现与贡有关的东西。但见此景,他发现这些头家对贡字号的理解和自己差不多。而且时间只有半个月,整日陷在这烟酒气中,清醒的人都会绝望。 “季头家,您说话呀!” “是啊,我们都听您的!” “都催什么!季头家乃是百豪,想的必是无比周到!” “没错,但凡你们一个个成点气候,季头家也不会想着让大西原为主导啊!” “放屁!季头家再怎么做也不会这么做,大西原是贡字号,但我们都是贡字号!” 季牧心中一笑,心说这些老家伙还挺有招,他们之间还是很有默契的,这说说笑笑、吼吼叫叫的,搞得自己像画中人任人点评。uu看书 .uukanshu “苏老,咱这贡字号一共有多少商家?” “一百一十三家。” “可是算进了大西原?” 老苏神色立时凝了下来,左瞧右瞧一时尴尬得不得了,见他呵呵笑了一笑,而后猛地一拍脑门,“随口随口了,是一百一十四家。” 季牧道:“一百一十四家,放在一条船上根本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就算我们有礼垛高手的造诣,也摆不出头船的威风。” “没错,所以才找季头家想想办法,看看咱这咋给弄到一块去!”一位头家忙言道。 季牧看向众人,“无论我们花多少心思都比不过那些经常参加河神大祭的大商号,说白了,只要我们装一条画舫,就一定会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况且眼下时间太紧,我们也来不及商讨如何构划一座完美代表贡字号的画舫。” 季牧觉得自己说的已经有些明朗了,岂料眼前一众人各个云里雾里。 “季头家是说,骑马在两岸跑?” 这下,季牧都想遮住脸了,脑路之清奇闻所未闻。 “我想说的是,头船更重要的其实是那个位置,我们只有做从前没有人做过的事,也不会被人挑毛病。别人只能说贡字号太丑、太散、太失皇威,但他不敢说,贡字号不按规矩、肆意妄为。” “季头家你说吧,要多少马!” “我明天再来。” …… 第二百三十八章 红顶娥眉 这些贡字号组合起来的复杂程度,比云季合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给季牧一两个月的时间,或许还能想出个变零为整的办法。 贡字号的好处在于,纵有心怀不轨的人也不敢在准备期间搞事情,最后这事没办好才是群起攻之的时候。既然如此,整的又操不起来,季牧便想不如就大胆些。 老苏惊恐看着季牧,“季头家,可不能这么搞呀,头船头船,归根到底它得是一条船。” “头船头船,为什么不能是看头?” 老苏一怔,“可您这每个贡字号一条船,密密麻麻那和开路的护卫有甚区别?不但成不了气势,反倒要让人家笑话啊!” “但这总比堆一条杂货画舫要好,河神大祭来到这个时段,别的商号有些画舫已经下水了,我们的画舫既没有时间装饰也没有时间组搭,那才是笑话。” 老苏很是头大,一想到季牧说的,浮入脑海的就像开渔的那个早上,密密麻麻蹦蹦跳跳不得了的鱼儿,好是不成个样子。 “贡字号这个头船,本身就不是和九州并列,而是可以理解为给贡字号的一个开头的位置。退一步说,要是我们真弄出一条画舫来,那岂不是在抢天下商号的风头?我们贡字号要这风头有何用?” 老苏皱皱眉,要是这么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但他知道这绝非季牧早先想好,只是为了说服各个贡字号的头家临时联想到了这里而已。 “一百多条小舟开在前头,怎也是大失体面,我看季头家不如再思虑一番,反正还有半个月呢。”其他头家们接连附和起来,季牧这个主意乍一听可谓急中生智,细一想就是个急。 季牧看向众人,“虽为小舟,那要看是什么小舟了。” “什么小舟?” 季牧目光一动,看向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老者一身红衣混在众人中,别人说什么他便附和什么。 “记得不错,您可是红顶坊的庄头家?” “正是老夫。” 这一问一答啥也没说,在场头家一个个惊目圆睁—— 要这么玩? 贡字号深入到皇室所需的各个方面,但有些东西是没法送到皇宫的,就算送到了也用不到,其中有一物,叫做—— 红顶娥眉。 这是一种小舟的名字,皇室子弟出大都临运河,一路南下的时候往往都喜欢乘坐这种小舟。红顶坊就是一个守在殷州的坊子,专门制造红顶娥眉供皇室使用。 红顶娥眉长不到三丈,用柚木打造,形如弯眉,红顶则是指舟上的伞盖,寓意“鸿运当头”。 如是说来,这红顶娥眉却也无有太过特殊之处,但为何如此受到皇室偏爱?甚至普通人用了都要犯忌讳? 一切还是得从这个“娥”字说起,此字乃是九州最不能随便用的一个字,源自于九州远古的神话故事——娥皇。传闻大宇皇帝社稷一统开国前,曾在娥皇山见彩霞织锦、九色合一,告慰天下娥皇显灵,此为起基隆业之兆,九州一统、四海承平。 至今,宫中还有娥皇的神庙,每逢宇国大事,皇帝都要祭拜。 所以,不管这红顶娥眉长什么样子,在九州都有无法取代的意义。 众头家们刚要驳斥,皇室出行用的舟怎能用来拉货?可再一想,拉的都是贡品,只有皇家才能享受之物,那岂不就是金屋遇见美娇娘,天作之合啊! “老庄,一百一十四条,可有?”老苏忙道。 老庄大皱老眉,“咋会有这么多,全拿出来也就一半。” 立时有人又不痛快了,“你们红顶坊祖祖辈辈几十代,就搞出来五十多条船?是怎么把自己养活到现在的?” 老庄使劲白着那人,“你们不会以为皇室下沧澜只坐红顶娥眉吧?越到后来这东西就是个象征性的,搞几百条你来给我养护!” 季牧道:“庄老,您看可有其他的办法?” “我那木头是足够的,要是让南北两大船厂帮忙,十多天应该能做的出来,他们家伙事足,细节不太考究但速度绝对快。” 老苏道:“咱要是搞一个画舫,船厂那边肯定不敢说个不,可红顶娥眉这种东西,他们怕是不敢做吧!” 季牧也有此担心,红顶娥眉毕竟和皇室有关,船厂就算只要个贡礼监的批文,那也等个十天半个月。 “不能怂!咱是贡字号!又是头船!谁敢不从就去闹他!” “没错,耽误了贡品巡游,搭上他整个船厂都不够!” “那他要是就和我们拉锯怎么办?一来二去更没时间了啊!” “他敢!大伙分头回去拾掇,贡品都打好皮,原封不动按照往贡礼监送的标准!” “干什么?” “咱都给他堆到船厂门口,这么多贡品没地方放还不吓死他们!要放只能放在红顶娥眉上!” 季牧瞅着这场景,uu看书 uukanshu大有一股“兄弟们抄家伙”的味道,这贡字号也是神奇,做着天底下最响亮的号子,一个个却最不像商人。 两大船厂都属各自商帮商会,其有一条戒律就是不能得罪贡字号的人,这些头家泼妇似的架势往船厂门口一站,想必对面腿肚子都哆嗦。 “老庄,别的你不要管,明天一早准点把木头拉过来!” “可这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 “要什么一撇,我们要船!别船厂都应下来了,你这木头没跟上。” “好好说话,说谁木头呢!” “哈哈哈!” “哎对了,南北俩船厂,咱不能赌一家,我看不如这样,沧澜贺州的号子去南面的厂子,其余的去北面的厂子!” “那不行,这么搞我们南面人数太少了!” “北面多出来的就跟老庄去搞木头,这样总公平了吧?” “哎,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就这么定了!” “我看靠谱!季头家,你就稳坐中军,这些船怎么走、要不要涂点什么,你给多寻思寻思,船的事包在我们身上!” 不等季牧说话,一个个哈哈又哈哈,烟袋往背后一抄、大手往壶口一抓,稀里哗啦就走了个干净。 季牧摊摊手,看着老苏。 老苏耸耸肩,“一直是这样。”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流人之后 季牧找到了上次来河神大祭时住的那家客栈,记得那时他和施如雪把货囤在这里分头出去找船,一晃竟已是久远之事。 刚走到柜台那里,一个矮个小胖子一下没刹住差点撞季牧身上,他手里抓着一块令牌一样的东西,这猛一驻足,手跟着一抖牌子就飞到了季牧面前。季牧一把抓过,低头一看,赫然是“天字堂”三个字。 “季头家!”一声大叫响了起来。 “小勺?你怎么在这里?” 唐小勺一见季牧,大眼睛圆的直冒光,“您终于来了!” “着急忙慌的,发生什么事了?” 抓了抓季牧袖口,唐小勺四处一望,二人急忙走了出去。 “这是雪州的天字堂令,怎么会在你手上?” “是施头家让我回来取的,您是不知道,这次河神大祭冰封阁受大气了!”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之前冰封阁的船是天元给分配,但是这一次,天元沧澜都挤进来好几个新商号,口口声声说冰封阁抢了他们的船!” 季牧皱眉道:“都这个时候了,船还没定?” “您是不知道,那些商号都不知道什么来头,根本就没什么名堂,他们就是针对冰封阁来找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天元的船出北厂、沧澜的船出南厂,现在没人肯接冰封阁的画舫,事情拖了快一个月了!” “那你拿这个是去做什么?” “施头家跟他们吵起来了,那些人连冰封阁天字堂都不肯承认,您说说这都是哪里来的鳖孙!” “边走边说!” “那几个商号,连名字都不肯说,天元沧澜的话事人也不肯出面,施头家找了很多次,他们还说施头家无中生有,互相扯皮就是不给话,真让他们给气死了!” 季牧沉道:“冰封阁,北疆第一大商,常年入百豪榜,岂敢有人如此拦路?他们不给冰封阁船,有什么理由?拿什么来比?况且施头家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事情怎会应付不来?” “可……他们乱说,一群莽夫没的道理可讲啊!” “小勺,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没有啊!” “那局势到不了现在这步。”季牧忽然停下脚步。 唐小勺回头一望,立时满目愁容,“季头家,有些事情我也不甚详知,那些人地痞一样,说的话当不得真。” “说了什么话?” “他们说……” “说什么?你痛快点!” 唐小勺被吓了一跳,但见季牧之急切,硬着头皮说道:“他们说,施头家是流人之后,不配拥有河神画舫。” “真是恶毒!” 唐小勺连连点头,“不瞒您说,施头家有点为此乱了方寸,也没什么能商量的人,我都觉得她掉进去了。不过最该死的是,这种鬼话他们都能想的出来!” …… 一座客栈被腾的干干净净。 施如雪面色苍白,冷然望着眼前三人。 这三人皆是青衣,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丝毫标志性的东西,甚至连他们的口音也分辨不出南北。 “你们告诉我这消息从何而来,我冰封阁绝不争画舫一分。” “不争?那你取什么天字堂令?” “天字堂就是天字堂,没有画舫它也是天字堂。” “可是冰封阁都不要船了,我们要着还有什么意思,施头家真不会以为我们要撑起点什么吧?” 施如雪咬着牙,气息颇是粗重,“你们不要船,却要为难冰封阁,到底是谁的用意!” 正中一人三角眼半白眉,冷笑道:“这就是单打独斗的不利之处,冰封阁家大业大,可再大它也只是个家业,这档子事施头家应当引以为戒才是。既然有人传出流人之后,我等就算入了棺材板,这事该传它还是会传,倒还不如好好找个靠山,流人嘛,总不能世世代代都是罪人!” 施如雪猛然起身,手掌扣住茶杯,牙齿咬得做响,对面三人怡然惬然,一个个抱臂后仰,盯着施如雪的手,巴不得那茶杯拽过来。 可也就在这时,忽听步履锵锵,一个大高个,脸皮不怎么白,身凛目寒、阔步而入! 不等三人起身,季牧陡然凝目,“虞则士?蒙卿湖?刘鸣喜?文岐?甄霓彩?祝正熙?” 这一串名字滚瓜一样破口而出,但季牧却不是像背古诗一样刻板,他每说一个名字就注目一时,他太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没节操的安排! 这几个名字,在商界悍然响亮,三人听后先是一怔,而后便是满心的悚然,急急忙忙回想刚刚的神情,此举过于突然,咋也不会被察觉出什么来吧! “这位一定就是季头家了吧?”三角眼半白眉的人开了口。 季牧根本不理那人,而是怔怔看着施如雪,从未见她如此憔悴。施如雪目定一处,好似没有察觉到有其他人进来,可是那神情骗不了人,不可自定的脸颊下好像藏着一只弹琴的手,有着按捺不住、收拾不尽的情绪。 “来了。” “来了。” 季牧抓住施如雪的手臂,缓缓将她扶了起来。 “季头家,就没什么想说的?” “你们这些雇来的渣滓,喷你身上都嫌脏了我的唾沫。” 那人不为所动,微微一笑,“流人之后,季头家也敢护着?” 门口唐小勺咔咔咬着牙,背后还真别着一个勺子,恨不得递给季牧,给这些家伙砍成秃瓢。 季牧走了一半忽然回身,“我来自西部,要不你们去查查,我是不是魇邦之后?” 这话一出,不止三人深深愣住,就连施如雪也明眸大张盯着季牧,一时间之前所有的情绪都消匿了,急急切切,指甲都快刺进季牧胳膊了,“你胡说什么!” 唐小勺也崩了,都说成双成对是好事,可也没见过这么凑的呀!你俩一个流人之后、一个魇邦之后,那我这糖糖堂,就没有之后了呀! “季头家,u看书.uukanshu.c 话可不能乱说啊!” 季牧转身,头一次好好看看三人,“拿钱办事就办利索了,这画舫的事要是真花心思找一找,找到你们三个着实不难。我劝你们张罗张罗船的事,不然今年可就凑不齐一百三十舫了。” “一百三十舫,这也算大事?” “大事还是小事,事在人为。你们成天抓着冰封阁不放,也该轮到被别人盯着了。当然和你们这些小虾米无关,只希望你们能在雇主面前留个全尸。” 三人睨目相接,神色已然冷了许多。 “要不你们三个说说,到底给了人家什么把柄被利用成这副鸟样,我万一顾及得到,说不定还能给你们烧根鸟毛。” 三人一个个眉头深皱,再无丝毫之前从容。 好似一根针从天灵扎到脚心,这黑大个儿的话也他娘的太通透了! …… 第二百四十章 利用反利用 深夜,客栈。 桌上无物,只有一壶酒。 看上去,施如雪也并没有要给季牧喝的意思。 施如雪慢慢饮着,满目的思索之色,不久前所经历的窘迫似是并未放在心上。此时此刻的她,让季牧想起来十多年前张星斗在云上居等着自己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见施如雪沉冷下来思索的样子。 “你刚到大都,这些人便主动找上了我,连日来只是不给船,但出格的事他们并不敢做。但自你出现在大都,这些人便张牙舞爪,什么妄语都敢言。季牧,你觉得他们是针对谁的?” 季牧还想安慰人家,但看上去自己这里的心还操不过来呢。 施如雪继续道:“在我得知贡字号要参集的时候,便知你一定会来,所有人也都知道。在那之前,冰封阁的进度顺风顺水,得知此消息后,就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猜得不错,是有人深知你我两家的关系,从而利用冰封阁引你上钩。” 季牧道:“既然来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如此恶毒放出流人之语,事情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施如雪目凝季牧,缓缓把酒壶推到季牧这边,徐徐道:“流人之后的消息,是我放出来的。” “什么?”季牧酒喝了一半直接咳了出来,“你……怎么可能!” “记得你初次去雪州的时候,我带你去流桦林吧,那就是流人先辈种的林子。雪州有很多人都是流人之后,也就是千年前被发配的战俘,施家的这件事在大商之间不是什么秘密。”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施如雪沉道:“他们想对付你,如果事情全放在几条画舫上,那即便闹得再大,最多也就是个不体面。他们没有刀,我就递给他们一把,这样一来如何收场就是个大事了。” 季牧眉头深皱,“有人点起火,你却抱来薪,可是已经心里有数?” 说话之时,季牧不禁在想,在这前期的整个过程中,施如雪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事情明明可以很小,她却猛添一捆柴,现在想化小想圆住已是不可能。站在对方的角度,这消息一放出立时便会想到这是来了“帮手”,不仅把冰封阁死死卷在里头,季牧更没法轻易抽身。 敢把冰封阁流人之后这件事搬到台面作为武器的,岂能是寻常人?但季牧不解的是,施如雪怎能断定这风一放,立时就有人闻声而动?一时之间,季牧更关心的反而是,施如雪想干什么? “猫闻到腥味会控制不住爪子,流人之后能挑起怎样的神经,我想很快就有结果。” 季牧沉道:“有人针对我,确实不假,你现在是想利用这件事,说来说去还是你利用了我才是。猜得不错,你是让小勺故意在客栈等我的吧?” 施如雪轻抿一口酒,“可是源头上,确实是我冰封阁被利用了,你能奢望被利用的人还有好脾气?” 季牧按下手掌,“这件事没有纠结的必要,你若是有计划,希望与我一言。” “没有计划。”施如雪直言道,“但这件事无论为你为我,你我都需互相帮衬。” “当然。” “那我们不如推断一下,首先这三个商号查无出处,乃是受人雇佣,他们想利用冰封阁对付你,一旦败露,大商们受不起这样的损失。而且河神大祭这种整个商界的大台面,大商们更不会做出格的事丢了人。” “你的意思是?” “私怨。” “季虹?”季牧猛然眯眼,随即又摇起头来,“不可能,他离这个场子还太远了。” “他不仅离得远,也未必能想到用冰封阁来牵制你,这背后有人给他支招,而且场子不小。他料定在河神大祭闹雪州的船,天元沧澜的大商势必袖手旁观,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在动手脚,双方都是各处敌对,才有了时下的局面。” “是谁?” “季牧,你想想,是不是还有些什么事,你一直都没有料理干净?” “你知道?” “有些人你多年没有时间看,但多年来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你。” 四目相对,季牧一阵发寒,背脊仿佛撞到了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 “这般说来,你我都要不省心了。” 施如雪道:“你这一来,后面一定还有很多事,或许从我身上或许从你身上,他们要真正动起来了。所以,这河神大祭上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应把思路转向这里,这会让你看的更清楚。” 季牧点点头,施如雪一直在这局中,她的判断自是可信,细想来她的话也有道理,uu看书.uukansh 自己没空去理会的人,可能时时刻刻织笼子、挖刀坑,誓要一举让你不见天日。 “明晓了这些之后,我们再想流人之后的消息,这对要对付你的人来说一定是天大的利好,不可思议的惊喜。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寻找‘盟友’,河神大祭都是大腿,抱上一根局面立变。” 季牧道:“但大商们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势必都在猜测是谁放出流人之后的消息,是谁要痛击冰封阁,连带的便是打击云州、打击西北商盟。也许,他们会帮我们寻找什么?那应该就是你的目的了吧?” “我还想着如何快些让你通了呢,看来是多虑了。”施如雪头一次露出一抹微笑,“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西北商盟虽然新起但底子够厚,况且你季牧的人脉非同一般,有人想打击就一定有人维护。有些时候,把事情做明反而更利于商行天下,保不齐这还是一次收获之旅呢。” 季牧凝目看着施如雪,“这一次见大小姐,很是让人意外。” 施如雪笑道:“意外总好过惊吓,我们是永远的友,面对不同的敌,这便是心安之处。反倒是文岐那种似敌似友、非敌非友的人,最是让人不安,这也是探一探的时机不是吗?” “大小姐想的实在是太周到了。” 施如雪拿起酒壶,几口把酒喝尽,见她垂目看了看瓷壶,旋即缓缓放在了地上,手指轻轻一拨,骨碌骨碌滚到了好远。 ……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沧澜的姿态 第二天一早,蒙卿湖在客栈顶层的楼台上见到了季牧。 而陪在蒙卿湖身边的人让季牧颇是意外,正是那个说话不说话都吸吸溜溜的阿古大哲。金簪玉珠、紫袍玉带,八年过去,竟没能看出什么变化。 季牧纳闷的是,这阿古大哲不是帮金谷行跑差的人吗?怎么往蒙卿湖身边一站和站在刘鸿英身边没什么区别,难不成家家通吃? 阿古大哲一副重逢的样子与季牧寒暄了好几句,这工夫都不忘提当年的“三九之樽”,这一来在蒙卿湖面前,显得自己和季牧是又老又熟的相识了。 落座之后,季牧先道:“云州行宫落成后,大公子亲赴云州未及相见,还请见谅。大公子如此相助,在下铭记于心。” 不管当初蒙卿湖是真要把云季合搬到沧浪城,还是出于缓和矛盾的援手,季牧这声道谢都很巧妙。 蒙卿湖此人,抚扇是书生、执剑是侠客,且都相合得很,透着一股商人身上几乎看不到的逸然气质。见他微微一笑,“过去之事便不要再理了,弄不好越理越乱徒增烦恼。” 季牧微一忖,笑道:“所言甚是。” “此来是有些事不得不与季头家当面一说,这些年来,因为天元夹在中间的缘故,沧澜与雪州的生意来往其实并不多,远不及向西走云贺商道和云商的来往。沧澜既未从雪州获多少利,便也没有突施冷箭对付人家的道理,我等都是商人,损人不关己的事情没有人会做。” 以蒙卿湖的身份,本不会解释这么多,无奈此事过于敏感,后果亦难以估量,不然这位天下鱼仓的大公子也不会亲自出面。 季牧点头道:“冰封阁与雪州互商十余年,每年货量数十万龟背,又赶上西北商盟初立,他们要发力的地方应当是云商。” 蒙卿湖沉吟一瞬,“流人之后这等消息,实是荒唐又大胆。真假且不论,把此事抬到面上尽人传知,便不该是大商所为。季头家且放心,沧澜这边的人我自会管住,此事绝不妄传。季头家若是发现任何沧澜商家做事不妥,定要告知蒙某,绝不姑息。” “多谢大公子。” “西北商盟初立,一边所牵又是贺州,西北商道增拓在即,沧澜到云州终于不必经历重重关卡的天元。” 蒙卿湖话到一半凝了凝季牧,说这番话、看对方神,继不继言、一目了然。 西北商道是为云贺二州盟定而拓,其使命自然是双方的通商,但这并不是说就不让别人走了。季牧还没起家的时候就听过韩富的告诫,无路可走的人一定是拦过很多路。季牧不知道他的生意之道日后会不会成为一本经,但有一点他做的比多数人都明确,他从不做拦路设卡的事,也最看不上这样做事的人。 “大公子,西北商道任人可行,绝无关阻之说,路顺才能容下更多车马,关阻未尝不是滞了自身。” 蒙卿湖轻轻点了点头,阿古大哲随即吸溜了一声,其实他并不怎么了解季牧,但听此言立时心说小伙子大气呀!谁不知道现今云贺才是一家,季牧这话一撂,简直就是给沧澜开了大口子,到时候一车一车全是沧澜水产、南域重货,你那商道扛得住? 季牧的考量却不是商道的承载,因为这不是根儿上的事,蒙卿湖此来的用意不难揣测,单靠一张嘴就把沧澜给择出去,说出花来也未必能让对方信服。商人嘛,利最实,把事情落到实处,你取我一斗米、我卖你一壶油,各自进着绿幽幽的大龟背才是心安。 “云州乃至西部,沧州水产鲜有涉足,季头家的云季合日益丰盈,天下鱼仓此时才入难免遭人闲话,且会让西北商盟走得别扭。我与家父商议之后,有一路子还请季头家斟酌。” “大公子请讲。” “沧州的水产送到沧澜三十一郡,都会设立一个水产馆,职能大略就是一个水产的调度中心,由此向各处发货。如果季头家点头,我们可以在云州设立一个水产馆,每年的量在五千万斤上下。” 阿古大哲暗暗皱眉,在此之前聊的好好的,突来这下子就打残了不少,姿态摆得低关键还得看利,走人家的商道还要到人家地盘开大铺子,一张嘴就是五千万斤,这等情势之下未免也太托大了吧! “大公子,是这回事?”阿古大哲急道。 蒙卿湖笑了笑,话到这里季牧仍是如此淡定,倒是让他觉得比商道的那番说辞更显底子。 “至于这个水产馆的货在云州怎么走,一切都是季头家说了算,uu看书 .uukanhu 价格方面沧州出本地的价,卖到几何也看季头家的意思。” 说到这个份上,就让季牧多少有点诧异了。 沧州的价格把水产运到云州,鱼商几乎没有可赚,而季牧却可以狮子大开口在云州大肆赚差价,说是送钱也不为过。 此举有点像大西原供货醉仙居,你只需要按量把肉给我送来,至于我是用在店里还是再倒一手你管不着。 不同的是,大西原的肉品让醉仙居产生依赖,纵然双方已有罅隙,货该走还是得走。可要是沧州鱼商在云州起一个孤零零毫无局面的馆子,货的去路全不可控,刀把就真的是在云商手里了,出了问题说切随时便切了。 这般行事不得不让人思量思量,按理说,六湖商会的大佬多数是沧州大商,真要挟制贺商掘利西北商盟绝对是让人头大的事情。但这蒙卿湖直接跳开西北商盟,用一种堪称原始的办法与云州搭桥,这用意难以说简单还是复杂。 但对季牧来说,沧澜注重北疆以图后举乃是不争的事实,甚至于他们有些谨小慎微,生怕河神大祭突生的这一档子事扰了诸多计划。既有千里志、不惹一棵草,小小大大看得着实真切。 所以才把姿态放到这种地步,可季牧不免有些担心,六湖商会的话事人都是眼高于顶,此时膝盖以下仰望云州,恐是要当成一时苟且之举。待过了这风声、新增些手段,岂不是要一雪“当年之耻”? ……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有人报仇 敞篷马车上,蒙卿湖与阿古大哲并排而坐。 “大公子果真是厉害,这一出手局势大变呀!” “先生就不要夸了,此事恐连三分都还没成。” “怎会?”阿古大哲吃惊道,“季牧显然是不敢得罪六湖商会白白落了那么多便宜,但这云州头商既然点头应了,事情便跑不了。” “凡事最怕从长计议,六湖商会去云州做生意,那就是真的在抢西北商道了,我方对方各种思量琢磨,不知是何年月的事了。” 蒙卿湖微目看向阿古大哲,“都说先生看事入木三分,刚刚情态应非本意,您可还有其他什么见解?” “大公子请想,最近这个十年,季牧做了多少大事,河神大祭一炮而红与雍州签下巨量的单子,整肃云州商界直至牢牢把持第一把交椅,云州行宫更是把他推到了九州人前,这段时间他在云州的影响不亚于漕运乍兴时沧州的动静。” “所以说,水产馆这个路子,季牧应是不会走,依我看此人的生意容不得一点暗处,凡事他都要做明,绝然不能予人口实。若依大公子之言去做,季牧不免有拿人钱财的不安,若是直接拒了水产馆,尚且不如拿些钱财,他这从长计议实是分身乏术,等过了河神大祭这档子事,他一定会给沧澜一个确切答复。” 蒙卿湖微微点头,不过阿古大哲所说的这些,他也能想得差不多,总是觉得这老头儿还是藏藏掖掖。 阿古大哲年近六十,大概以四十岁为分水岭,之前在六湖商会那是出了名的神棍,扯虎皮拉大旗对谁都吆五喝六,名声不是一般的臭。可后来据说这神棍出了很多“神招”,沧澜的大商有事情的时候很多人都愿意找他商量,尤其是最近这个十年,他在六湖商会更加活跃,俨然一副“百家智囊”的样子,所以此次河神大祭,天下鱼仓的老头家让阿古大哲全程陪伴蒙卿湖。 蒙卿湖心说,这都多少时日过去了,总得提点可观的想法才是。 不等他伺机询问,阿古大哲先开了口:“现在这情形,季牧要比我们还小心,今天大公子亮明了姿态便是目的达成,不过有句话老夫以为说的早了些。” “什么话?” “你说会管住沧澜这边的人,如此包揽有些不妥。” 蒙卿湖皱皱眉,“那消息不可能是沧澜传出,天下鱼仓作为沧澜商首,这么说有何问题?” “问题是这消息从何而来,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眼下尚不知晓,我觉得这不只是河神大祭上的事情,只能说这里是中心。” “先生有何,不妨直言。” “大公子,人人都因流人而噤若寒蝉,可你想过没有,流人这件事它还算罪名吗?” 蒙卿湖一滞,“只是身份不同,算不得罪名,早在四五百年前不就已经解除了流人的禁令,与宇国子民等同视之。” 阿古大哲点点头,“既然如此,现在还拿流人出来说事,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蒙卿湖眉头紧锁,“您想说什么?” “有人借机,报仇来了。” “什么!” “最不想提这件事的,不是冰封阁,而是另有其人,现在这个消息爆出,最不安的便也不是冰封阁。” 蒙卿湖预感到有些秘事非他所晓,但见此时阿古大哲,立觉父亲如此安排的用意。 “有一事你肯定听说过,四十多年前九缘缔宫,那是有关流人之说最近的一次。那件事远比河神大祭要轰烈,宫成却落下长久的遗憾,后来才知是被人设了套,毁了一世天才,你父亲当年也在其列。” 蒙卿湖从未如此好奇,“先生,您能讲的确切一些吗?” “九州时常有人说商不成学,但这一行自有天才的诞生,如果他还活着,当是虞子贡之后最具天赋的大商人!” “他是谁?” “一个铺了大局却没来得及对局的人,但四十年后再看,他的局还在、他的业仍兴。” 蒙卿湖凝定阿古大哲。 “他叫,施恩同!” …… 云都,云季合。 季妍面前,坐着一个她头次见到的人。 入云季合的是童锦坊,真正做布的花间集一直都在幕后,所以颇负盛名的云花布,背后的头家季妍竟一直没有见过。 花间集的坊子越来越大,花铁卢渐渐力不从心,花野眉主揽之后,效果比从前更好,花铁卢干脆找个好地方养生去了。 花野眉也已二十有六,整个人颇是稳重,他的面容也是少见的俊朗。人如其名,他的这对眉镶在天底下任何一个男子的脸上,都会增添几分气质。 这对眉毛很浓,但绝不是肆无忌惮,透着男人的直立和悦目的舒缓,就像风扫过芦苇的顶,uu看书 .uuknhu.om 立而不塌。粗的地方像谷、细的地方像穗,好似刚刚从水中拾起,莹然利落。多一根显得冗余,少一根变得单调,刚刚好、恰恰然,就是如此。 眉下的眼,一眨一动,仿佛周遭皆知,似能入抵心神,真是有些让人不敢对视。 “我哥在信上提到了你,所以我觉得这封信你也可以一看。” 季妍刚说完,花野眉却也从袖中探出一封信来,“东家也给我写信了,想来内容相差不多。” 季妍不由一愕,“花头家,你和我哥是旧时的熟识?” 花野眉微一笑,“许多年前的事了,想那时花家一家人无甚可做天天闹分家,后来起了忙事便才更像一家人,花家有今天都赖东家提携。” 季妍微微抿嘴,“我哥信上说的,我总觉得……你相信吗?” “与其花时间去想信上所说能不能够相信,不如直接想自己究竟相不相信东家。” 这话一出口,反而让季妍有些尴尬,重重看了一眼花野眉,“我哥让我找你商量,你可有什么想法?” “东家在远处,怕的是后院起火,点火之人最怕的也是东家很快归来。妍姑娘若觉得信上的事情离奇,我们不如做点事去验证一番,不觉之间传达点什么,以观后效。” “可这事要动起来真的是大事呀,我们得有对敌之策才是。” “哪有什么对敌之策,我们还没确定敌人呢。” …… 第二百四十三章 贡舟惊变 河神大祭马上就要开集。 流人传言非己可控,季牧的多半心思都放在红顶娥眉上,一百一十四条不是小数,如何排布、如何雕饰乃至各个贡字号如何摆放都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不过这一“化整为零”,造型上立时好办了许多,说白了就是穷一家之物、沿上贡之装,为了迎合河神大祭的气氛,增一些诸如金丝带、红绸带这样的饰物,老远一看家家都能入眼。 至于这贡字号的头船,根本是无需商量,自打季牧提出红顶娥眉之举,头船便非大西原莫属了。贡字号这些头家又油又硬,说不讲道理那就是满嘴放炮,南北船厂已然吃尽了苦头,但在贡字号内部,这些人异常团结,不能被人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撸起袖子搞它个九州沸腾! 这些日子季牧找过施如雪,但她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就连唐小勺都神神秘秘,反而宽慰起季牧来。 事情愈发诡异,让季牧觉得河神大祭开集远远不是结果,甚至于此后万千事都等开集了之后再说,这种风平浪静让人异常不安。 罡年第一届河神大祭,登鸾台上的阵容远比从前强大,不仅皇室来了多人,连工寺正卿、礼寺正卿、天元沧澜州牧这些大权在握的大臣也都来了。 从前偌大无遮掩的登鸾台,此时设了一个个金顶帐篷,别说其他人,就连同在台上的各界名流也不敢探之半分。 说起来这和九州行宫的兴建也有些关系,行宫之事都是从商界出钱,云州还好,得了陛下的彩头,对商界有了交待。但其他各州就很不舒服了,数十万的龟背搭出去,不求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起码得有句话才是。各州州府不聋也不哑,借此河神大祭前来一观,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也算是州府表了一个态。 锣鼓响、炮仗鸣。 河神大祭,开集! 首先迎面走来的是贡字号的画……啊不,商队。 一百一十四条红顶娥眉,前一后二再后三,如此推行呈现出一个巨大的三角。这一出场,立时便引来所有人的惊色注目,很多历届大祭无一错过的人更是惊叹连连,毫不夸张地说,这简直是创举啊! 脱离惯常的画舫,以轻舟之阵集结巡游,本身就是河神大祭闻所未闻,若是挑刺儿也只能落在舟上。但这个个都是红顶娥眉,用皇室之舟载皇室之品,谁敢评头论足? 要说新鲜,没有比这更新鲜的了。 登鸾台上,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此妙,妙在没有对比,妙在自成一体。即便身后金玉元的画舫比从前还要煌耀瞩亮,那也只是凤凰多了羽。 况且,人们对贡品先天便有几分敬重,看到的哪里是密密麻麻,分明是百舸争流、响应天恩。 而台上那些来自皇室的人,不免也觉得趣乐有加,这般布置,以红顶娥眉盛纳贡品,扬的便不只是贡品,贡品坐贡州,浩荡的都是天威真意,有色相有内涵,远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比。 台上之人对大西原有印象的不在少数,但见此举立时觉得花样纷呈,百舟驱前,当真是大大抢了风头,勾住了多数人的兴致。 嘉兰江的岸边,果真是有马队,季牧与众头家一路在外陪护。 老苏哈哈笑了出来,难得见他如此开怀,“季头家,在此可要和你道个歉,从前还觉散乱无章,今时看去当真妙不可言,有里有面河神大观啊!” “你这老鬼成天胡言,贡字号素来一体,何有散乱无章!” “你们也别这样,玩瓷器的人都有点瓷,老苏能笑出来基本等于瓷壶炸纹,还不好好享受着?” “哈哈哈哈!” 在季牧看来,这场面也舒心得紧,忽是觉得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数量够多都有奇效,更何况这可是只有皇室才能乘坐的红顶娥眉,一弯弯、一袅袅,既得不俗之状,也不再是河神大祭的金光四溢。 “不瞒你们说,瞅着这模样我咋还自豪起来了呢?咱贡字号还有事情值得自豪?” 片刻之间,一群人接连噫了起来,“别卖乖了,有场子还是得有人罩着,俺最近可是看了不少东西!” “想拍马屁你就直接点!” “哈哈哈!以后大把的时间,这场子一过,你们个个门路都广了不是?” 老苏笑着白了众人一眼,而后看向季牧,“季头家,这些家伙也就在贡礼监督训的时候正经点,小号子都这样,何况大伙头上还顶个贡字。” 可老苏说着说着,却发现这眼前人渐渐一脸沉暗,而后更是直接僵定了,“季头家,大伙也没说什么出格的吧,您这……” 季牧仍是一语不发,目光凝着远处,整个人沉得毫无血色。uu看书 ww..c 老苏顺着一看,刹那之间差点掉下马来! 天呐! 红顶娥眉怎的飘摇了起来? 这可是正在登鸾台下的时候啊! 顷刻间,所有人都勒住了缰绳! 景象的变化让人来不及喘气,那正在发生的,萦入内心的只有三个字—— 完蛋了!!! 没有人来得及去想为什么,更没有时间去追究怎么会,一切真真切切发生了! 一百一十四条红顶娥眉,正值登鸾台视线正中的时候忽然开始散乱,重重景象猝不及防,有的船家以手清水、有的船整个都冒了泡,更有一些水涌如注,连人带船一并掀倒在水中,一件件贡品漂浮了起来! 如此不堪的景象已是多年未见,好似残樯断橹浮在水上,若再添点烟火,赫然就摹绘出了一副惨烈的海上败仗。 刚刚还是举世之创举,片刻就成了商界之灾难,从前以为贡舟落贡品,现在皇家可还敢坐贡舟? 片刻之后,景象就更骇人了,所有的红顶娥眉都漏了水,就像零落在大海之中的渣迹,搞得后面金玉元的大舫“披荆斩棘”“刺破而行”。 季牧连同所有头家都呆住了,这场子有多恶劣,搞得再砸也没有这么砸。 不怕丢人,怕的是在什么人面前丢人,更怕的是什么人背后还有什么人。 这一连串什么人下来,贡字号怕是要凉透了! …… 第二百四十四章 至明至暗 开场鼓直接把鼓皮给敲出了窟窿,这滑稽之事不知道要被人笑话多少年。岸边世俗市集的人们也都看见了这一幕,止不住的笑声再添喜庆气氛。 坛子沉了底、金纸打水漂,万人瞩目的百舫巡游被贡字号搞得一片狼藉。就看那一个个船家噗噗通通在水里倒腾,这手刚抓住货,那手上的又跑了,临到后来噼啪打水好似北方的旱鸭子求救一般。 水花此起彼伏,一百多人连拍带打,哎呦,这莫不是个节目? 登鸾台上皇亲国戚、各寺正卿脸上像滴了一滴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事要怎么算后面该好好说道说道了。 至于很多商家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若是一条画舫覆了水,皇室子弟和大臣们也不会说什么,追究也是大商们去找两家船厂的事。红顶娥眉本是创举,贡舟载贡品谁也不会说什么,可贡字号聪明反被聪明误,红顶娥眉这一翻,事情就不是商界所能料理的了。 岔子归岔子,百舫巡游还得继续。 之后便是金玉元的大画舫,而后是雍州商帮的各大画舫,接着是天下鱼仓的画舫,后面跟着沧澜的画舫,流程与往届河神大祭并无区别。 临到末尾,贺州的画舫游过之后,才是雪州画舫。 此时登鸾台上,人们已然阑珊,要说新意还是贡字号厉害,就在正欲退去的时候,登鸾台上忽然传出几声惊呼! 只是一个啊字,便把人们的目光引向了雪州画舫。 这一看不要紧,从前没怎么细想的丁点怪异,立时让人深思起来—— 这画舫有些古怪,一时半会儿却还细究不出,问题不在形状上,河神大祭的画舫都出自各个商号的主观想法,任何形态都不奇怪。 问题在于,颜色。 不知怎的,这画舫越开越红,临到登鸾台下的时候整个船身都大变了色彩,一种极为诡异的红色攀附而出!更悍的是,一时之间的船底水面都被染得一片殷红! “南楚红涂?”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刹那间整个登鸾台都动荡了起来,皇室子弟和大臣一个个猛然站起,满目不可思议看着眼前景象! 贡字号玩塌了或许只是疏忽,可这“南楚红涂”一现身,事情就变质了,这是触了禁忌啊! 南楚红涂是一个总称,含有涂料漆料甚至胭脂,它是来自一个叫南楚之地的独有色料,而这个南楚,就是大宇一统前的最后一根钉子。 这种色料早已绝迹,河神大祭当着天下人的面重新亮出来,这是要干什么?! 工寺正卿吴昭当即喝止了雪州画舫的巡游,此事已经闹大,单是登鸾台上便有众多无法交代的人。但不知为何,吴昭却示了诺,此案提审,工寺乃可大力协助,当辅助刑寺办案。 令人惊讶的是,不等传令到来,施如雪却先打起了鸣冤鼓。 按理说这等悖逆之事,人人都要大怒难扼,可吴昭见到施如雪的时候,神色却出奇的冷静。 “恩同之女,果然出手不同凡俗,但你想过没有,把此事彰于天下,根本是无法收场。” “民女不懂大人所言,是我冰封阁的画舫被人做了手脚。” “胡说八道!” “大人可以去查,本次河神大祭,冰封阁的船一直遭遇堵截,连这画舫的形制都不是冰封阁的构划。流人之后的传言贯穿始末,自家的号子为此日日奔波,这船到底是谁造的,连我们都不知道。” 吴昭眯了眯眼,“流人之后这等消息,除非你们商号疯了才会拿它做文章,这件事情谁提谁就是愚蠢至极,我看是你主动放出来的吧?” 施如雪道:“我若不提,谁还会联想起当年?九缘缔宫时,大人还是云州的工事代表,您当年也在此列,还需我多说什么吗?” 吴昭道:“当年该罚也罚了,这般翻旧账不是明智之举,眼下来说,你把此事揽下,我会尽量奔走,最起码保住冰封阁的牌子。” “好一句罚了也罚了,金玉元还是金玉元,天字堂还是天字堂,可我父受尽奚落加疾于身,雪州六年光景长辞于世,此间苦痛如何能咽!” 吴昭沉道:“是孟老与你说了什么吧。” “南楚红涂,虞梦韬将此物用于帝宫扩建,这可诛之心为何就能草草了事?!我父蒙冤大劫,凭什么就要扼喉饮血!” “够了!那是虞梦韬与你父的恩怨,没有人要草草了事!” “大人,您不必花心思保住冰封阁,我什么都不会揽,今日此事您该查的是天底下谁才有南楚红涂!” “当年的南楚红涂,岂就是今日的南楚红涂!” “我雪州绝无此物,您可以随便查,四十年前、四十年后,这等妄悖之举应当一起来查。他虞梦韬当年有南楚红涂,u看书ww.ukansh.cm 这是确凿之事,现在便也只有他会有,他藏了四十年,杀其父、弑其女!” “你!” 施如雪目凝如刀,声色愈发寒冽,“不愧虞子贡的后人,天下不二的帝商,连南楚红涂这样的逆举都能保住一家平安。那我施家后人也想知道知道,再来这一遭,虞氏可还能立命!如若与四十年前一般安然,我冰封阁随时愿意入国库!” 吴昭望着施如雪,这一番番言辞,如雨狂沛、如锥刺人,立在那里无拘无畏,恨不得把那一腔怒焰暴绽出来,看看能不能扭转分分毫毫的不公平! 吴昭更是明白了,至明就是至暗,此间乃是高招,把自己的所有软肋暴露出来,对方大动小动甚至不动,都不妨碍根根肋骨如此鲜明。 退一步说,这眼前人根本就不在乎消息是怎么来的、画舫是怎么变的,她要的就是一次回溯,让当年种种再次现世。如果金玉元浑身上下都是铠甲,那冰封阁认了,如果逆举只是“留观察看”,那她就赌赢了! “你还做了多少准备?还有哪些证人?” 施如雪微一笑,“那些应当说与刑寺,而不是大人这里。” “一切的关键在南楚红涂的来路,我不相信你万无一失。” “南楚红涂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十天可以定案和一年各种牵扯之间,我觉得刑寺会选前者。” “我都有点想夸你一句,真有乃父遗风。” …… 第二百四十五章 1统贡字号 贡字号的商家们再度聚在一起,说来奇也怪哉,都这时候了,这些家伙该抽烟还是抽烟,该喝酒还是喝酒。 最好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把那老庄拉出去当替罪羊,况且在大伙看来,说替罪羊也不恰当,红顶娥眉本来就是那老家伙搞的,吃撑了赖嘴没德行,船漏了肯定是造船的有猫腻嘛! 可回头一打听,那老庄三天前就跑路了,早不知被谁用了什么收了买。再一查更要命,这老哥活了七十多岁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确实是个跑的理由,可这岁数跑到天涯海角还能有什么牵挂不成? 奇葩就奇葩在,这些头家们被这事陷进去了,一个个死活想不明白。 老苏一看这帮家伙,从前比炮仗还响,这会抡棍子都没响屁,也是无奈得紧,“各位,要我说咱这贡字号不可能出了这档子事就给撤了,大家更不用坐牢,反正老庄已经跑了,凡事都说他身上,过一过风声便应当无恙了。”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点头是闷棍,摇头的都是大嗓门,“全推老庄是个法子,可这不代表它就没麻烦啊,我那坊子一天都离不了人,要是盘问个一年半载可如何是好啊!” “是呀,这主意是季头家出的,您的又是头船,虽然气势没起来,但大伙儿的本意都是烘托你的气势,这总没跑吧!” “没错,不管多大劲,镐头总得有个尖。况且季头家家大业大,锤子落身上抖一抖的事,搁我们这一个个的,直接就给拍成泥巴了啊!” 老苏连连摆手,这些家伙跟爬山虎也似的,一节一节往上攀,能给你说到天亮。这到底是一帮什么人,连季牧都不知如何界定了,说性情一个比一个潇洒,说庸俗一个比一个现实。 想了一想,季牧不由觉得这是一群极度乐观的人,别看火烧眉毛,一个个该吹吹该瞪瞪,装怂认屈不算啥,反正又死不了。不然这等大事,一个个哪还有心思喝酒,可眼前确确实实就是云雾缭绕、酒气熏天。 “主意是我出的,不然最多是画舫丑了点,现在这个后果,我会想办法承担的。” 季牧还要再说,立时却被人拦了下来,“季头家,承担便好了,想办法这种话便不要说出来了。” “这叫什么屁话!又没让你想办法!既然事出了,咱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总得帮季头家度过难关才是!” “帮!一定帮!” 老苏在一旁瞅着,这个帮字把他说的五味杂陈,“各位头家,咱贡字号乃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非帮忙的事,而应携手同行、共克险阻才是啊!” 季牧却是一笑,“不劳苏老费心了,这点事大西原足以承担,之所以成为贡字号能与各位头家为伍,归根到底还是云州行宫受到了陛下赏识,来查的人多多少少也知晓几分,想来这点体面还是有的。” “是是,大西原嘛,成名已久,云州第一,面子是一定有的。” 几个人在这附和,另一些人则思忖起来。 季牧继续道:“大西原是头船,所受自当是头船的代价,但贡字号毕竟不是一家能算,况且论资历大西原是最没法提的一个,所以后续之于各位有何盘问,就不是大西原所能顾及的了。” 立时之间,烟也息了、酒也停了,贡字号是一个大集合,但从来没有一个商号叫“贡字号”。季牧之言无法反驳,因为这里面没有“头儿”,这便意味着凡事都可能落到每家每户上。说白了,河神大祭出了事,官府抓不住一根筋,就算把大西原拎过去,人家只说自己的问题便是,以大西原的底子解决起来自是不困难。 尴尬的是,这些头家若是事事都往大西原头上塞,岂不是说贡字号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头?但这事,贡礼监都没承认过,这和胡说有何区别! “季头家是胸怀宽广之人,要我说咱不如自个组个场子,把这乱七八糟的贡字号做成一个场子,这样一来,季头家便是可以代表我们大家了!” “有道理,真要这么搞起来,货也就有了章法,省得他娘的贡礼监说这个少了说那个慢了,弯的老子腰都酸了!” 老苏叱了一声,“知道过不去河,一个个手里都有板子了?这贡字号天南海北,如何搓到一块去?要我说,各回各家、各管各事,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老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意还没捋明白呢,着什么急说天意?天南海北又怎么了?商界玩的不就是招牌嘛,咱这贡字号家家都不大可关键它响啊,季头家这一统筹,保不齐贡这个字才是真大发了!” “有理有理!咱这家家的货都分个三六九等,uu看书.uukanhu.om 最好的一档成为贡品,但贡品之下也都是绝顶的好货呀!要是搞出一个集在一起的贡字号,别的不用干,坐家里数钱不就行了!” “要我说,这事家家都寻思不是十年八年了,现今终于来了个领路人,不给他搞大还算什么贡字号!” 老苏深深睨了季牧一眼,他对贡字号之商自有心得,心忧的是这局开头没搞好,万一季牧心一拗,说没立刻就没了。 季牧心说这些人是真的心大,泥潭还没走出,个个仿佛都扶摇了一般,浑然不去想此事如何解决,只觉得抱在一块儿就暖不可言了。 而就算此事平息,把一百多家贡字号变成一个商号的总理,贡礼监那一关又岂是轻易可过的。 不过这些贡字号若是真能集为一个整体,力量当真不可小觑,从前人们对贡字号敬而远之,关键是在这个远,一旦远了,是敬是渎便不是那么重要。可一旦贡字号集群而出,那将意味着一股商界古老而又新兴的势力。 而且皇室并未规定贡字号只能呈贡皇宫,这便意味着此中巨大的空间,而说千道万,贡字号是不受天元商帮、六湖商会所辖制的存在。 他们头顶有金乌,所遮却只有一寸阳,若是煌耀铺展开,是不是巨商也要避三舍? 再望这一堂,殷州有之、雍州有之、沧州有之、澜州有之、陶州有之、棠州有之。不觉之间,九州之商,以另一种方式在这里聚齐了。 ……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陪你走定 如果这是宇国一统的百年之后,有关南楚、魇邦这些边民的消息,在整个国家层面上都很敏感,但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刺激皇室的耳膜。 千年实在是一段漫长的历史,宇国经历了二十一世,当今天下早已是另外一番面貌。千年里,宇国兵富力强、百业兴盛,以极强的包容展现在世人面前,时有海外远邦来交。宇国九州响彻四海六合,大国气度、礼仪之邦深入人心。 南楚的战俘发配到了北疆,称为流人,但南楚并未消亡,帝国东南仍有大量的南楚人,六百多年前,宇国颁发“万民无等”的诏令,南楚也好流人也罢都抹去烙在身上的各种印记。 所以南楚红涂这件事可大可小,不好解决只是因为河神大祭的影响太大。性质上这件事和四十多年前也有区别,当年是虞梦韬嫁祸施恩同,将南楚红涂中的一种漆艺用在了帝宫的柱子上,这是在挑战皇室,加上施恩同本就是南楚后人,立时便下了狱。 而眼下,是南楚之物出现在了商界,皇室若是大加干涉、雷霆暴怒,反而显得谨小慎微、过犹不及,当今南楚还能造出什么动静来?宇国大肆讨伐,其一不称上国襟怀,其二显得与相融九州的南楚再生罅隙。 但问题是,虞氏借此一次次作浪,先帝忍得、新君何想? 吴昭与刑寺、户寺多次商议,此事并非命案一定要定罪。施家此次来势汹汹,找到了几位当年参与行宫扩建的人,而四十年后再看这些人一个个都颇有影响力,真要大张旗鼓查一查南楚红涂的来路,把此事澄得清水沙石,显然是不会办事。 于是乎,各位官家开始着手在虞氏这里寻求解决之道。 好消息是,虞氏俨然看得更加明白,事发的第二天便揽下所有罪责,只字不提南楚红涂,但给了解决之法—— 金玉元从此退出天字堂,并移交在天元商界各大商魁之印。 金玉元这等姿态已经让很多人惊讶,天下百商着金甲、惟有虞氏落玉冠,金玉元毕竟不同,从底蕴来说,天下百商是一等、无有可追金玉元。 入夜。 季牧来找施如雪,多日之后终于见到了她。 秋天过了盈处,冬天还未到来,天地正是萧瑟。不过今夜月色极好,铺在院落里像青丝袅袅,把这片天地衬得很浓,黑暗似也不再黑暗了。 院中有处池塘,池塘边上躺着木椅,木椅一旁是一排的醉玲珑。 季牧并排坐下,施如雪递给了她一壶酒,说起来二人相会还是喝酒为妙,最好的茶都喝过了,回想起来还是干涩。 “对这个结果,你是不是也有点小失落?” 施如雪笑望季牧,但见其神色,季牧倒是宽了几分心,比这河神大祭初见时让人安心多了,但这个结果,难说满意。 “天字堂本来就是个名,入不入财力都摆在那里,退出对金玉元没有什么影响。天元商帮素来它一家独大,商魁之印给谁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打得不够狠了?” 季牧微微摇头,“能到这里已经不错了,我是怕你不得排解才过来看看。” 施如雪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一把铲子想撬一座金山,金玉元要是轻易就被打倒那就不是金玉元了,我甚至没有机会做什么,它早倒在六湖商会脚下了。” “甚好。”季牧点头一笑。 “哪里好?” “我怕你急于求成,把事情做莽撞了。” “季大头家,有何理智之言?” “正如你所说,正如你我所想。完美了三百多年的金玉元,它终于让人们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它也会犯错、它也有不堪,和天下的商号一样都没有免死金牌。” “然后呢?” “趁他病的时候多做点什么,我们都是边陲商户引不得惊涛骇浪,但这对六湖商会来说是天赐的机会,谁都有卖不完的货,也有攀不上的名。此事会让虞氏愈发谨小慎微,正是六湖商会闯一闯的时候。” 施如雪看着季牧,远远近近、大大小小,二人所虑颇是相似,“六湖商会距离天元商帮其实只差一个帝字,虞子贡当年风头过胜荫庇后人。但细想来,这些其实只是一种约定俗成,能打破的也只有六湖商会。” 季牧点点头,“如果我们是六湖商会,那接下来一定是做大事的时候,让九州商界开眼向南,惊动一切他们想惊动的人,给沧澜好好镀上一层金。” “那便不能只是商事,一定要牵连民事。” “没错,此间局面因你而成,便也不能只让沧澜图了利好,不然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你有何想法?” “云州雪州对付金玉元都是以卵击石,想达成你的目的就得让六湖商会和天元商帮好好撞一撞,这种此消彼长才更明显。” 施如雪从前以为季牧什么都不知道,眼下来看,这人对自己的后续了如指掌,聊着聊着就真的聊成了一件事。 如果说季牧这一路最大的收获,应当就是让他见识了一个不同的施如雪,从前觉她理智机智思绪旷达,uu看书 wwukanshu 现今来看明明暗暗万千深渺。 对于这样一个人,破皮动土必然只是第一步,没有人能在一瞬间瓦解金玉元,所以她一定在构划着自己的每一步。 “听上去,你是陪我走定了?” “金玉元的乌云太重了,我想很多人早就想拨云见日了。” “你没听懂我问的话?” “当然要陪你,这也是云州的出路,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施如雪直接就怔了下来,“我懂了。” “懂了什么?” “你为什么都三十三了,还没有婆娘。” 季牧则是直接懵了,“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还好你有的是钱,不然你不打光棍都对不起光棍呢。” 话是越来越重,季牧咕咕喝了三大口,“大小姐,我哪里得罪你了?” 施如雪心说这个牧一定是木头的木,“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打算陪我走定了?” 季牧幡然大悟一拍脑门,“我刚刚脑子里全是生意的事,这不能怪……” “少废话!” “走定了,就陪你!” “怎不是什么拨云见日、共同目标了?” “拨云见日为比翼齐飞,共同目标是为天荒地老!” 施如雪的脸一下子红了,生意上天天拐弯,临到自己的事好是一个横冲直撞啊! …… 第二百四十七章 红缔招 这前后仅仅一个月,虞则士挨了四十多年都没有过的痛骂。 并非一事做得不对,而是事事都有大纰漏,按下葫芦浮起瓢,每次见到虞梦韬都心惊肉跳。 虞则士也是满心吐不出的委屈,说句不好听的,南楚红涂这件事之所以被人设计,那是源自四十多年前的一场集会,全是发生在父辈身上的事。要不是当下遭遇,虞则士对此根本不知全貌,这让他如何应付? 但虞梦韬不管这些,你是未来甚至当下的金玉元话事人,便要当得起一切已知的未知的,实在不行老人家还能再顶几年。 南楚红涂一事让金玉元从未如此失了颜面,从前发自肺腑的阿谀奉承现在都有点强自一笑的意思,况且在虞则士看来,就算人家好好笑,自己也觉得那是皮笑肉不笑。 这结果对物质上没什么影响,可这心理上当真有些难捱。就像乙二乙三掉到了丙,睡一觉就好了,千年甲一掉到了甲二,闷头几天都不想见人,可能这就是高处人的心理。 满心郁闷的虞则士正在院中煮着茶,管家忽然快步而入。 “东家,有一澜州头家前来求见。” “澜州?”虞则士一凝,六湖商会有其规矩,除非是例定俗成的场合,否则沧澜头家是不会亲访金玉元的。 “哪个号子?” 这一问,连那满腹商经的管家也是一沉,“东家,这商号闻所未闻,名叫红缔招。” 虞则士皱了皱眉,“做什么生意的?” “绸布。” “不在六湖商会的号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推了吧。” 管家离去不久之后,忽又返了回来,手上托着一块好似手帕一样的东西。 虞则士接过随意一扫,可就在这么一个刹那,手中之物还是抓住了他的眼睛。这一块布,与其说上面的纹路是绣上去的不如说是雕上去的,正中的一只鸾鸟,身是身的厚度、羽是羽的轻盈,一块布子之上凹凸起伏,更是在左看右看之间变了色泽,捧在手上活灵活现,简直不可思议! “东家,这人来头不一般,如此布艺九州未见。” 虞则士凝目道:“这不正常,如此技艺绝非几载之工,一种从未现身九州之物在这个当口出现,一定是沧澜人的伎俩!” “东家,沧澜绸商若有此造诣,他们的货洪流猛虎都挡之不住,根本不可能一直蓄势要做此间的利器。” “您的意思是?” “这人口口声声澜商,实际上只是借了个幌子,此物早已成熟只是未得出口,他的目的八成还是要借助天元来通货。” “通谁家的货?” “南楚。” 虞则士深深皱眉,这段时间他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二字,但不得不说这不速之客给人以无尽遐想,难不成事已至此还有新章? 见到来客时,虞则士立时明白了管家之意,此来是两位女子,看其五官好似孪生,但肤色却是一黑一白。她们的发髻编成一小撮一小撮,中间夹着彩色丝带,衣服也远不是宇国人那般利落,大大小小的珠子到处镶着、悬着。 不用说,这是两个南楚女子。 “来见大公子,主要是不明白,南楚红涂如此稀松平常之物,怎就如此了事了呢?金玉元给自己扣上这顶帽子,未免也太冤了吧?” 虞则士笑了笑,“二位是来秋后扫叶的吗?有些事定局便是定局,如果南楚人想把此事进一步做大,我想天元也好沧澜也罢,不会有一人愿意作陪。” 白肤女子笑道:“大公子说的哪里话,九州商界一片隆是人人都愿看到的事,定局自是定局,我们断不会如此不识趣,可这一局已定之后,大公子就没想过再启一局吗?” “什么局?帮你们卖布?” 白肤女子面容不改,笑道:“只是觉得大公子在南楚这里栽了跟头,何不用南楚的办法好生扳回一局?” “扳谁的局?” “大公子当已看过,红缔招的绸布必将在九州大有市场,而且布市这一块沧澜争夺得紧、云贺也不容多言,正中的天元却做了多年的看客,可要是从这通货的角度,天元才是布商的命脉。” 虞则士听过无数的吹捧之言,今时此语却是让他觉得新鲜,布的命脉在天元?说出去沧澜人恐是要笑掉大牙了。 白肤女子继续道:“西北有云贺商道,现今被西北商盟牢牢把持,沧澜的货想到云州没那么容易。既如此,那南方的布想到北方,便只能先走漕运再装马车,而不管是入云道还是入雪道,必经之地都在天元地界。布是天下共需品,这等扼喉之地,大公子当不会白白放过吧。” 虞则士眯目道:“如果真有这个喉,你以为天元各商会放过?布是共需品,但你要知道这天底下哪都不缺布。” “大公子做惯了金玉生意,u看书 uah 不切布油之事也可理解,您且一想,云州有云花布,贺州有各种贺绣,但二者只能互相通货。造成这等局面,归根到底是中间的路走不通,为何走不通,想来就不用多解释了吧?” 天元不认布,就像沧澜不引玉,小商小贩流通不在少数,但大商要想真正打入那可得看点造化了,不然星宝行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取代了缥缈轩。 这般说下来,虞则士不由觉得这场布商之间的博弈,天元商帮当是大有可为,红缔招的诉求已然明显,利用金玉元打通正中也是最快捷的商道,把这极具竞争力的布品引入别州。 “不知二位打算如何行动?” “并无什么出跳之法,西北商道走不通,只愿大公子广开商路,助我缔绸北上!” “问题是即便你们到了云州,这仗怎么打的赢?那里是谁的地盘,你们不会一无所知吧?” “主宰那地盘的人要很久之后才能回去了,所以才来大公子这里搭个空子,我们相信大家的目标在某些地方是一致的。” 虞则士沉吟一瞬,忽然想起来贡字号闹出的那个天大笑话,要是这么看的话,这一届的河神大祭真是大鬼小鬼齐上阵。也许是一路人,也许是两路人走着走着成了一路人,鸡看到的是米、狼看到的是肉,眼睛都冒光。 细想来,这一路两路颇是微妙,他金玉元不也是其中一路吗? …… 第二百四十八章 陶州马帮 陶州商队在九州自成一派,俗称“陶州马帮”,除了标志性的陶,马帮是陶州另一极具代表性的东西。 马帮的兴起,有一些历史原因,也和陶品的特殊有关。历史上,陶州瓷窑最多的时候达到九百多个,那年代编个幌子就是门面,陶商往出运货每家规模都不大,家家都在争。 举个例子,瓷器要卖到雍州,此行六百余里,装满马车晃晃悠悠赶到的时候,早被人家抢了先手卖了好价钱,这先手就是马脚力。 马不套车用背驮,这就是马帮。 在近千小商的竞争中,马帮逐渐壮大,一如九州的各大商队一样,瓷窑在兼并,马帮也在整合,大马帮配大号子,形成了陶州的另一道风景。 马帮远比商队要快,商队拉车硌硌唧唧,一天撑死跑二百五十里。而马帮一人骑马带三马,一天跑上五百里不成问题。陶器是易碎之物,马帮兴起之时便研究出“双驾傍圆”的妙法,瓷器贴马身浑做一体,这一套把式在硬板马车上反而实现不了。 所以即便在九州马车不断改良的环境下,陶州马帮依然独树一帜。 辉窑文家便是马帮出身,祖上多年之前便聚起来陶州第一马帮,赚足了家底开始买窑,马帮就成了自家的商队。 此时深秋、秋马膘肥,文岐整日泡在马场,季牧送给自己的那两匹马越看越是顺眼,不知是草料用得好还是这两马从前并未显山露水,此时俨然已成了整个马场最耀眼的存在,直是让人不思西狩马了。 老苏在文岐旁边站了半个多时辰,文岐的眼睛里却只有马,老苏轻声喊了几声东家,文岐却兴致高昂,不是对马拍着手就是起身畅喝一声,老苏也是明白人,一分也不敢再扰了。 临到日头都快落了,到吃晚饭的时候文岐站起身来,这才恍然想起来老苏,“老苏,怎站这半天不说话?可是有事?” “东家,贡字号的事情越来越复杂,贡礼监查起来又冗慢得紧,大伙都抽不开身,求您给想想办法。” “季牧让你来的?” “不不。”老苏忙摇头,不过文岐这一提季牧,老苏心里立时有了点光。说起来辉窑眼下在陶州有如此格局,老苏不敢说全悉来龙去脉,一些关键的点他是经历过的,如果不是那季牧“心领神会”帮忙铺货,陶州十二窑还是十二窑,如此重事,在老苏看来怎么回报都不过分的事。 “他没让你来,那就是他有办法了?” “东家,近来季头家也是焦头烂额,我想他若有办法也不至到了这般境地。” “别你想,除非你知道他想,那季牧是什么人,就算贡字号翻了船,他也得从船底揩点油。”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这是你们贡字号自己的事,再有别的号子趟进去,岂不是让事情更乱?毕竟头上顶的是贡礼监呀。” 文岐这话让老苏无以辩驳,于理确实如此,但于情…… 他似乎不想谈情。 正在这时,一个仆人走上看台,“东家,红缔招的人到了。” 文岐一疑,“那就请到这里谈吧。” 老苏忙一躬身,神色颇是昏暗,“不打扰东家谈事了,在下告退。” 文岐却一摆手,“贡字号麻烦得紧,你回去也解决不了什么,就坐这里等等我,谈完之后一起去喝点。” 老苏直想挠头,这一瞬间的感觉当真有点说不上来。 此来之人,文岐接信已有两日,乃是红缔招的两位头家,姐姐何萍儿、妹妹何杏儿。文岐路子又广又野,而且马帮出身的文家最知天南海北神秘事,这红缔招非但不能说新鲜,九州最老的号子也不能跟人家比。 这个南楚的号子,“南楚国”还在的时候便有了声名,只是大宇一刀断了水,南楚人危自身还来不及,哪里有人再续兴什么商号。但这不代表红缔招的工艺就失了传,只是现今宇国越发开放、天下一片和乐,不分楚人流人九州人,红缔招溯源思水才有了此举。 这对孪生姐妹白皙的是何萍儿、黝黑的是何杏儿,落座之后,几声寒暄,何萍儿便把一张金柬呈给了文岐。 此上无言太多,只是期望文头家一助,落款两个印,赫然是金玉元和虞则士的本印。文岐略有微目,在天元世界金玉元的印很常见,虞氏几个话事人的本印却不多见,此二印加一信,言下便是于公于私。 “不知二位头家有什么需要文某帮忙的?” “现有一批货要从澜州运往云州,希望能得文头家的马帮相助。” 文岐点点头,“马帮之事,自是好说,不知二位需要多少马匹?” “三千匹。” 文岐皱着眉,不过片刻还是点起头来,“没问题。uu看书 ukashu.cm ” “文头家果真痛快,只是这三千匹马我们红缔招想租用三个月,价格都依马帮的定价,不知文头家能否调得开?” “十二窑城距大都不算远,只是接应的话应该可以调度得开。” 何萍儿双眉微蹙,“文头家,此非接应,而是马帮从澜州直接把货运到云州。” 文岐立时奇了,疑道:“澜州有货到云州,不应该是先走半程水路,再由大都转马帮吗?” 何萍儿摇头道:“水路的速度尚不及马车,如何比的了天下第一速的陶州马帮?” 文岐道:“何头家如果是为了追求速度,那文某当有更优之策。” “文头家请说。” “三千匹马运布,一匹马的运量至多十匹,一趟只能运三万匹,三万匹布入云州起不来什么势。而如果何头家先行用漕运把几十万上百万匹的布运到大都,马帮只拉半程,那同时涌入云州的布量便不是一个层级了。” 姐妹二人看着文岐,心说好生剔透,几个鼻息之间便有了另外之策。 “文头家之法是妙法,但红缔招与沧澜漕运大商有罅隙,这水路真要是走起来,还没全程马帮来的痛快。” 文岐笑了笑,点头不语。 倒是一旁的老苏狐疑难扼,因为文岐的法子才是明智快捷的举措,看这姐妹的样子,不是有罅隙,而是这批布压根就不敢走水路吧!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好1个不省心 老苏做了一辈子的贡字号,但他毕竟是在文岐麾下,所知所晓远不是寻常贡字号可比。这局不难看出,缔绸入云定当是针对季牧,问题是人家说什么文岐都是满口应下,这让老苏不由思量起来自己的“立场”。 一边是要撑起所有贡字号的人,一边是名贡实商的东家,最终老苏还是不肯做选择,他还是觉得那头家与东家之间,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如果从澜州直接奔到云州,那这费用可就不能同语喽。” “起先已经说了,价格方面文头家按照马帮的规矩提便是,红缔招绝不还价。” “成!”文岐点点头,“大公子所托之事,文某定当竭力。这三月之内,我会派出三千马匹力助二位头家,祈愿功成!” 姐妹二人相望一眼,一时不知是文岐好爽还是虞则士的面子太大,只是不管怎样,此路一通,那便事事都通了。 正当文岐以为事情已了,一直没说话的何杏儿忽然开了口,她说话的时候却移目眼底马场,所盯正是那两匹红马,“曾听人说,那位大西原的季头家为文头家寻来两匹独卓天地的好马,可是那两匹?” 文岐一凝,淡淡笑了出来,“何头家消息果真灵通,不瞒你说正是那两匹。” “论及识马懂马,文头家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在下好奇的是究竟是何处之马让文头家如此看重?” 文岐轻一笑抓起面前茶杯,茶一入口方觉已然冰凉,急差下人呈来热茶。这一来一去,场面便凝了一阵。 重新斟了茶,文岐含笑举杯,“招待不周还望包涵,此以茶代酒,祝二位达成所愿!” 文岐一杯喝下去,何萍儿也象征性抿了一口,只有那何杏儿神色沉凝动也不动,“文头家,马的事情似是还没有说明白呢。” “马自会调派好,此举全然无虞,二位大可放心。” 这时候,连老苏都有点兜不住了,此马哪是彼马,这般“蒙混”未免也太粗糙了,他从未见过文岐有此掩饰之态,甚至可以说他都有点紧张了。 那何杏儿不依不饶,“文头家,我们想求您解惑的是,这两匹马是出自何处呢?” “何头家也是喜马之人?” “只是对喜马之人如此之喜有些好奇罢了。” 文岐忽然敛去笑容,这一敛敛的老苏有点发毛,仿佛是要翻脸,“马来自何处,那你们要去问寻马之人。二位可是觉得文某整日无所事事,见你们南疆贵客来了,恨不得聊个山高水长?” 何杏儿刚欲开口,话到嘴边又急忙咽了回去,文岐客客气气,不代表人家有耐心一直和你客客气气。要知道坐在二人面前的是什么人,十二窑这一并,文家从陶州商首一跃成为九州商霸,来年的百豪榜上杀进前十毫无问题! 你们这是怎么和人家说话呢,真以为拿着一道金柬,是个人就眼里放光了? 何萍儿忙道:“文头家多包涵,我等失言,只是听说文头家一直在寻西狩马,而那西狩马来自西部魇邦,才问的冒然了。” “你们无非是想知道那季牧是不是魇邦之后,他是什么人,请你们去问他本人。想让文某做什么证,那绝对是找错人了。因为有些时候,文某只认马、不认人。” 这话一出,土木形骸的文岐彰着几分难言的霸冽,只是坐在那里,但撑就的气场让人难捱。二人不敢多言一分,生怕这人一个转念,别说马,马帮都没了。 姐妹二人草草告了辞,可这回路上二人心念电闪,此谈一直畅快,即便文岐发觉了漕运的难言之隐也不影响整个过程的顺畅。之所以急转直下,问题就出在马的身上。 按理说,文岐是何等的城府,怎一说到魇邦、说到西部之马,整个人就勃然骇然了呢? 不解之处,往往就是答案所在。 老苏看着文岐,心知酒是没法喝了,“他是什么人,请你们去问他本人”,如果他连魇邦之事都可如此倾泻,那便绝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东家和头家了。在他看来,文岐像一个垂钓者,识得万千鱼儿的心性,是跳跃还是平游都是他眼里的猎物。 保不齐,这对姐妹也要被他利用,藏着一盘谁也看不懂的大棋。 而这,可能才是他称霸陶州的根本原因吧。 老苏有些失落,贡字号的一堆烦事仍然没有钥匙,那个烂摊子终归还是要由自己收拾。他站起身来,文岐仍旧四平八稳,像一个剔透无穷的绝顶智者。 “东家,老苏心有了然,就此别过。” 文岐不看老苏,直到他走出几丈后,方才背对着开了口,“季牧可是透露过什么?” “什么?”老苏猛然停下脚步。uu看书 ..om “他是不是与人说过魇邦之后这样的事?” 老苏满目惊诧,“东家,这等事我怎会知道啊!” “好是一个不省心啊!”文岐叹出声来。 这话在老苏听来,就像瘪谷子炸开花,你想显摆个啥? 不省心这仨字,包含的可是太多了,是谁不省心?何事不省心?难不成您还觉得季牧不省心?可季牧省不省心,您还肯关心? 老苏内心一连串的心,但他不再做评,就算自己评出个风花雪月、秸秆狼烟,不还一样不懂文岐所思? “你不会真的在等酒吧?” “不敢。” “那怎就等到了现在?” “是你让我……”老苏话都到了嗓子眼儿,只给自己憋得满目通红。 “你去告诉季牧,既然生了魇邦的事,那就好生配合着。” “配合?”老苏不敢再多问,只有不停点着头。 可是怎么想都还不对,天下最强的马帮给了人家用,这便谈不上是什么帮季牧之举,但是眼前这位东家,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深不可测之感。 老苏不再说话,文岐也不再开口。 看着眼前的马场,健步如飞的马儿,文岐已然忘了这是什么时辰,如果他能一直看马想马该多好,如果他看马的时候心里只有马,又该多好。 …… 第二百五十章 童花之争 “千羽哥,你怎么来云都了?” 童千羽到西部已有九年的时间,季妍从小便两头跑,对这些季牧安排在各个口的人颇为熟识。 季妍如此欣喜,连一旁的花野眉也有些意外。 说起来,童千羽和花野眉才是更为熟识的人,二人从小到大在一块儿,只是童千羽高高中榜有了入太学的资格,花野眉学途黯然只能留在梅郡。 无数多个日夜里,花野眉都以童千羽为榜样,做他那样的学士、像他那样光耀门楣。 只是怎也不曾想,说难见就是十多年没见,如今走在大街都快要认不出彼此了。 能玩到一起,二人确有诸多相似之处,别的不说,就他们小时候那奶模奶样,也就他俩有点共同语言。别的孩子玩泥巴,他俩只会捉蛐蛐,就好像泥巴有多脏、蛐蛐有多干净似的。 他们的轨迹全然不同,但结果却有些相近,看看现在的景象,花野眉是花间集的头家,童千羽是童锦坊的头家,一个织布一个卖布,几乎垄断了整个云州布市。 话说季妍已是许久未见童千羽,忽是发现过往停留的印象,一丝一毫都套不进去。从前她对童千羽的印象是一个处处为大西原肉坊思虑的大人才,也是一个和哥一样的商学名士,更是一个哥颇为器重的人。 而今再看他,就像那襟袍之下垒着厚重的沙石,有的只是沉重。 而对面那个花野眉,对季妍来说就大有一股“半路子”的味道,但这个人初见时便觉他轻盈利落,相识后也是玲珑清透。跨度确实太短,但不能因为太短就让人觉得长久的断崖更可贵。 花野眉和童千羽,再见的场合都满含着自我的编排,多年之后把自己呈现在曾经熟识的人面前,总要有点花样,不然如何更大化表达多年的意义呢? 只是花野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道州府之令。 它经过了计算,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计算,所要告诉花野眉的只是一件事—— 花间集的存在,是在“误农”。 “千羽哥,你怎么来云都了?” 同样的话,季妍又问了一遍,哪怕二人气息粗烈,她的声音仍如之前一般轻灵。 童千羽终是耐不住了,“小妍,这是我和野眉之间的事。” “千羽哥,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来云都了?并不关心这是谁和谁的事,肉坊的事你可料理好了?” 童千羽根本不想回答,但季妍情切之至,干干涩涩道:“肉坊从无纰漏,我来云都是为了家里一些事。” “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小妍,我此来是找野眉说说话,后面有什么我会去找你。” 季妍笑道:“你二人若是聊兄弟情义,多我一个也不多,要是聊生意,童锦坊花间集都和云季合有关,倒不至于撵我吧?” 花野眉算是看出来了,这妹子什么都懂,原来是有自己的路数啊。 再说这州府之令,对花间集来说不啻于一道惊雷。现今童锦坊的布店开遍大半个云州,更是云季合的一大招牌,而花间集布坊却只有一个。 童锦坊到州府算了一笔账,如果花间集的布坊能铺到每郡至少一座,省去各郡棉花采购运输的费用将其直接供给花间集。而童锦坊打拼布市多年,各郡喜好、通货分级都颇有心得。 州府看到这些只能说“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可最终的结果就很打动人了。童锦坊这洋洋洒洒算下来,最终落定在“让利于民”上,按这个路子走,云州棉农十亩棉场能多赚五金钞,棉农收入远超粮农。 这份材料还提到了“百坊西进”这件事,云季合的举措童锦坊管不了,但若是把花间集移到西部,成本变得更高,除非云花布涨价,否则羊毛出在羊身上,压榨的还是棉农,这两相一比棉农的日子天差地别。 况且云花布面临贺绸绣春园的竞争,若是涨价便是给了绣春园机会,对云州商界都有不利。 州府怎么看都觉得没毛病,这通总结专业且用心,不过州府很少直接干预私商之事,最后的批注写道—— 商事商言,兹励。 童锦坊拿到了州府的支持,行动起来可谓“心中有旨”,但此事直接触及了花间集的核心利益。 纺车织机提花机是花间集安身立命之本,当年营学攻绩也好后来自主提升也罢,这三样的核心一直掌握在花间集手里。 没有童锦坊照样有云花布,没有花间集一夜回到素布时。 可一旦工坊在全州铺开,意味着花间集三大件的大量复制,且分散到各个把控不到之地,这些一旦被人研究透了,花间集便要流于庸常。 花野眉缓缓把几张纸放在桌上,uu看书wkans“千羽,既已得到州府认可,此事自当提上日程,花间集可以增设工坊,但问题是纺车织机的增扩不是简单之事,此事还需容我拟个日程。” 童千羽似有若无点点头,“纺车织机的增扩,想来也是麻烦得紧,野眉,我看不如这样,你把此事交给童锦坊。有了州府的支持,营工署不会观之不理,你意下如何?” 花野眉和季妍立时都是眉头深皱,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实质则无异于明抢,工艺到了童锦坊手里,连制造带铺货,云州布市还有花间集什么事? “柳条编筐尚且传子传嗣,花家祖上的东西,野眉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外流,具体如何操作还请童头家给些时间,我自会妥当安排。” 在童千羽看来,花野眉就是在拖延时间,至于等什么大家心如明镜。 “千羽,你要知道,坊子虽在你手,但这么多年通货的是童锦坊,对外的门面人们也只认童锦坊。此举可让云花布的流通更具冲击,利农利州更利你我。” 这时季妍开了口,“两家毕竟都在云季合,我哥当年既然这样安排自有其道理,我看不如等他回来再商量也不迟。” 童千羽微一笑,“这是童家花家的事,尊学虽是东家,可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季妍却腾的站了起来,“当年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明白,没有我哥,岂有你们此刻的争执?” …… 第二百五十一章 缔绸入云 童千羽和花野眉谈崩了。 童千羽句句刺在点上,花野眉句句不痛不痒,二人全然不在一个节奏。 童千羽悻悻离去后,季妍却满心疑惑,“花头家,我怎觉得他并非是要一个明确的结果,此事恐怕不简单呢。” 花野眉沉道:“渠道都在童锦坊手里,事情闹的越大对他们越有利,一旦他们压着货不动,不出半个月花间集的布就会堆成山,有了那纸材料州府也不会维护花间集,反而有助于童锦坊接下来的动作。” 季妍皱眉道:“他们可以公然按住货,事情就当真不好办了,这些年来童锦坊底子可观,闹再久他们也捱得住。” 花野眉冷道:“妍姑娘,和花家一样,童家也是东家扶植起来,童千羽和童家九虎当是感恩东家才是。偏偏在他不在的时候闹出如此大事,他们哪来的底气?” 季妍道:“从前我只是以为童千羽不甘现状,毕竟他和哥是云州仅有的两个商学名士。你这么一说,是有点让人想不通。” “童家此举无外乎确立自己在云州的话语权,可东家一回来,他又当如何保全?除非是另有大树,连东家也惹不得。” 季妍眯眼道:“还一种可能,他们觉得我哥归来是件很久远的事,布商的事童锦坊占尽渠道,别家帮不上也管不了,方才如此兴风作浪。 “冒昧一问,东家可又写信于你?” 季妍摇摇头,“他只给我写了一封,后面我倒是多次把云州大大小小的事说与他了。” 花野眉双眉微动,好似大聪之人动了动耳朵。 …… 童锦坊动作快得惊人,见谈不下来,第二天便在整个云州范围内关了铺子,连云季合的也不例外,以此逼迫花间集让步。 更惊人的是,这边云花布刚停了三天,云州就来了新“布主”,一个叫红缔招闻所未闻的商号走进云州。 他们带来的货,在云州布市掀起来惊涛,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布,色彩的复杂艳丽、质地的温和细腻,既有贺绸的柔又有云花布的彩。 有成品有原布,行家里手一眼便看到此布的独到之处,强在染工。云花布特点在织工,贺绸的优势在绣工,染色工艺在各自领域虽数上乘,但与这“缔绸”相形见绌。 可以说,织、绣、染,缔绸都做到了极致,是布人眼中的完美布料。 更惊人的是它的量,陶州马帮好似自家商队,源源不断把布匹运到云州、通往九郡。 通货之顺畅,让整个云州商界一片哗然,这看上去的突来之举,俨然是经历了漫长的筹备。 这段时间易九昊一直在云都忙碌半口流的九郡通货,季牧不在,即将竣工的西北商道也少不了他来料理。 缔绸以一股近乎惊悚的姿态入云,易九昊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了毕山平。 “云花布退市,缔绸大举入云,不知绣春园打算如何行动?” 话说这段时间的毕山平一直处于颇为焦躁的状态中,原因很简单,布的事情怎么少了绣春园?云花布退了市,可云州还有贺绣。一直以来云花布才是大头,说其主宰云州布市也不为过,这等局面对贺绸来说绝对是不二良机。 但在众多贺商之中,毕山平是最早与季牧打交道的人,论及此人的路数和变数,毕山平见了实是太多,这让本是一件值得欢欣雀跃的事变得有些复杂。 “易会长,您觉得此事如何行动比较妥当?”毕山平声音沉冷。 “无论怎样,我都觉得绣春园在这个当口退出云季合是为不智之举。” 此言一出,毕山平立时抬起双目,一面思忖此人心绪旷达,一面也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直接。 “退出云季合?”毕山平笑了笑,“不瞒易会长,此前我绣春园可从未想过此事。” 易九昊不置所以也不牵此问,反而道:“童锦坊会对花间集步步施压,不出十日,他们手中的货便有取代云花布的借口。” “货?没有云花布,童锦坊哪来的货?” 易九昊徐徐转着茶杯,“毕头家,童锦坊最强大的地方在哪里?” “自是渠道,云州九郡自大城到小城,童锦坊建立起完善的体系,所以才敢如此摆布花间集。” 易九昊点了点头,“那么,同样是卖布,买云花布还是缔绸,对童锦坊有什么区别?” 话到这里,毕山平立时一怔,可转念之间,事情又很顺理成章。迄今为止,有一问题让整个云州商界难解,童锦坊如此打压花间集,真把花间集逼急了鱼死网破,童锦坊又岂能独善? 易九昊这一言似是道出了答案,没错,童锦坊素来没有自己的产品,靠的是门店通货赚取利润,uu看书 ww.uukanshu.om 既然如此,为谁卖货不是卖货?断了与花间集的往来,用现有门店大肆售卖缔绸,不但利润有保障,花间集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易会长到底想说什么?” “在我看来,云州前途归根到底都离不开季牧,他之偃息不代表留下任何空间。西北商盟正值铺设的关键,还希望毕头家能以商盟为大。” 这话就让毕山平有些听不懂了,他现在可是什么都没做,怎在这易九昊眼中,好似预设了框子一般? “常态,维持常态。”易九昊边叹边说,好是有些语重心长,“利再大都不及西北商盟利大,毕头家可别伸头见了烛光便以为那是光芒万丈,保不齐那只是有心人的一点伎俩罢了。” “易会长,可是一直在等季头家?” “嗨!有些事并非可等,有些局并非可量,此事牵扯内内外外,要是非说好处就是与我贺商关联不大,既然无有利器又何必参与纷争?” 毕山平微微点头,他刚有点想法的时候,这位胖坨坨的会长就找了来,很难透彻他的真实考量,但有一点,这个人处处以西北商盟为考量,云州事杂,归根到底还是要云州人来打。 想一想,自己这个外商,哪怕有万金之利,真的能在这片地界杀出一片天地吗? 他不知到底要怎么做,但看上去这位会长已经心里有数。 不得不说,这局有点深。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墙霜制冰 易九昊的推断很准,童锦坊卖云花布是卖,卖缔绸也是卖,渠道是现成,谁家一样赚。于是乎,不出十日童锦坊摇身一变,成了缔绸在云州的阵地。 至此广大云商才发觉了事情是彻底不对了,从前只是童锦坊与云花布之争,可谓供货商与渠道商之间的争执,云商们都以为就是童锦坊想借机夺了人家花间集的工艺,以此摆脱货源的控制。 但广开门路让缔绸在云州遍地开花,事情便全然变了味道,这意味着童锦坊和花间集、云季合彻底撕破脸。当年云州布商之战,最大的受益者便是童锦坊和花间集,此二家是季牧一手扶植起来,怎这童锦坊还背着主子尥蹄子,这是人们最难相信的地方。 云季合紧急开了头家大会,无论云州还是外州,撤下所有童锦坊在云季合的铺面,云盛通发下重令,所有车马不拉一匹缔绸。与此同时,童锦坊在九郡各处的铺面,与云季合各商家但有一点牵扯一律下重手,撤租的撤租、收回的收回。 从中可窥云季合众头家在云州的影响,在好地段童锦坊甚至难以再起一间新铺子,这些头家人人脉成网、网而千万丝,细细密密渗透到云州的各个角落。谁也不敢去拆你童锦坊的铺子,但你想花开百瓣依旧绽放,那是之前的童锦坊,季牧带大带强的童锦坊! 云盛通的影响力更加惊人,既然陶州马帮帮你们把货运到云都,不妨再多走个几百上千里送到各个铺面,郭二虎当着所有头家立下海口,云州要是有一辆马车运送缔绸,他郭二虎从此跟他的姓! 陶州有马帮,但在云州马队这一块,郭二虎的地位基本等同于天下鱼仓在鱼市的地位,甚至毫不夸张的说,云州跑马的几乎全是云盛通麾下。郭二虎是真正把这个行当做大做强做成规模做出大龟背的人,云州马队无不感恩,他这一句话当真有其底气,宁可得罪官老爷,也不能得罪财神爷。 这一通操作下来,缔绸若还走得景气,那也太小看上百云商了。想遍地开花,花是有了,遍地没门! 这些是此次头家大会执行层面的事情,亟需商讨的则是童锦坊,为什么一夜之间就翻脸不认人?这底气来自何处?以云季合的实力,没你这条渠道,用不了半年,云州便有一个新的号子为花间集铺货。鱼死了、网没破,童锦坊再傻会干这事? 除非,这只是计划的第一遭,他们要在云州掀大浪、变格局甚至易话事、夺锦旗! 人们不约而同想到了—— 大西原。 云季合和大西原都是季牧的产业,但季牧能在云季合服众、在西北商盟占据要位,归根到底是大西原。 别说相比,云州的这些商家,能接近大西原的都没有,云季合他拿的是抽成,但大西原才是实打实的巨商之举,是季牧有此成就地位的根本所在。 在云州,只要有大西原,任何号子都只能仰望,想真正变了云州商界,开了大西原的刀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童家兴风作浪不可能图一时爽,后续必定要针对大西原。 会开到这里,季妍深深皱起了眉头,她忽然意识到一件无比可怕的事! 这些年,实际操持西部肉坊的,恰恰是—— 童千羽啊! 回想这些年,没人比童千羽更了解肉坊、更知道流程,他要是做点什么手脚,那便一定“天衣无缝”! 季妍想到这里,哆哆嗦嗦差点站起来,一旁的管清拍了拍她的小臂,季妍才冷静了几分。 此时此刻,包括季妍,在场之人从未如此想念季牧,何为主心骨,遇事难决、人皆嘈杂,你一言我一语,有的不痛不痒有的用力过猛,吵吵个没完没了,事情还是没着没落。 万万没想到,这边还没利索刚刚察觉的时候,大西原—— 真的出事了! 问题出在一种制冰之物,名叫墙霜。 取一盆水加入此物,片刻之后,水就会变成冰,在炎热的地方,墙霜制冰是通用之法。墙霜所制的冰用来储存饮品或是单纯用来驱暑都没有问题,但有一点需要格外注意,墙霜之冰含有微毒不可入腹,也就是说隔着瓶子凉饮品没有问题,但不能把墙霜之冰加入饮品一起喝。 肉也是这个道理。 大西原的运输用的都是雪州的冰鉴,冰块也是产自雪州的天然冰,冰价另算一直也是冰封阁的规矩,墙霜制冰,大西原根本从未用过这种手段。然而,问题并不是出运输上,此次发难说到了肉坊,经官府的监测,大西原的货在运输前放在肉坊的时候,用的正是墙霜之冰! 此冰放置多年,u看书 ww..cm 一直用以维护肉坊之温,肉坊内部的货柜,牛羊肉品宰杀之后的固形所托也全是墙霜之冰。 这可不是小事,九州历来对食物安全的管控有着严格的条例,“五谷不时、不鬻于市”“羊毛泠毳、膻之烈极”,这些东西都不可流于市面,而要是扯到了微毒之物,那严重程度可就要再升一个台阶。 大西原毕竟铺得太开,此事尚需时日调查,况且十几年来货通各州从无问题,九云郡府对此也不敢立时拍板,事情很快呈到了云州州府。 出了这档子事,大西原的影响又非同一般,州府的意思也是继续查,不能因为带回几块样品就把肉坊一棍子打死。可有些事情,不管结果如何,只要查起来就很要命,查的前提是封,封的意思是谁都不许动、哪哪都不能动。 这一不动,大西原就变成了一艘搁浅的巨轮,九郡的货全停、九州的供货息止,当然在云季合内部已经没人去算这停一天会带来多少损失,如若对方借机步步发难步步攀升,真要是把大西原给搞垮了,云季合的抱负只剩下负了。 而此时的季牧,还在大都头疼贡字号的问题,之前翻船的事已经解决的七七八八,贡礼监差点就把这当成一场失误的时候,新问题来了—— 很多人在传,季牧是魇邦之后。 怎的南楚的事还心有余悸,魇邦又来凑热闹? 关键是,这可是给皇宫供肉品的号子啊! …… 第二百五十三章 是个弟弟 季家甸。 季连岳毕竟是甸长,整日忙碌西部设城的事,比当年来回跑云季合还要忙得多。至于季连山就更惨了,肉坊本是他和童千羽共理,还曾在季牧面前拍胸脯大包大揽,岂料眼角生了疮、手劲使不上。 相比肉坊,季连山更担心季牧的处境,此去河神大祭前后一个多月,风言风语连西部都传到了,一想到可能落个什么牢狱之灾,季连山夫妇一宿一宿合不上眼睛。想那风铃响,就像季牧小时候不管怎么闹闹吵吵,只要那风铃一响他就竖起耳朵立马成了个乖巧的家伙;可也不想风铃响,它这一想让人满脑子都是季牧竖起耳朵的样子。 再一想,这一年在外,又有多少事是他们不知道的呢?错过的一个个年节,家中庭院空空、只有风铃叮叮,有时还埋怨他为了赚钱已不顾家,却不曾细想这份基业是怎样垒起来的,更忽略了夫妇二人有家可守,那小子却真的是四海为家。 年节的那个夜晚,是他更潸然才对吧。 季连山有点不相信,季连峰居然还敢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果能重来一次,当年明抢皮子的事,他非但不会又拦又阻,真想来个父子齐上阵,砖头瓦块打他个鼻青脸肿! 用墙霜起风浪,不用多想都知道一定是季连峰的主意,因为他当年就这么做过,那还是大西原初立不久他刚回到西部的时候,那时他就觉得向冰封阁买冰简直是愚蠢之举,自作主张退了冰封阁的冰还和商队闹得很不体面。季牧为此一度被动,多亏是施如雪心思剔透,不然在那个时间点真的会是大西原的一个坎。 “从前我总在想,无论怎样终归是一家人,闹大了不是我不体面就是你不体面,归根到底都是季家不体面。”季连山的声音沉若磐石。 “所以你是老大嘛!” “老三,你看看现在老二一家,看看小业小飞,哪个不是富贵等身,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我家小牧可曾亏待过哪怕半分?” “大哥,你这个亏待还是不亏待本身就是凌驾之态,意思不外乎是,季牧想怎么待就这么待,那这和施舍有何区别?” 季连山正欲开口,季连峰忙道:“你肯定想说,你家小牧创立基业如何如何,但你却忘了,有些事情它是要从根上分,而不是枝繁叶茂了让我们抓着叶子笑哈哈。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但他心狠无情,就一点皮子的事都能说撤就撤,那点东西比不了肉的一分,他对别人大大方方,临到自己人却如此刻薄,那又何必做自己人?” “当年是你拿皮子对付小牧,季连峰,你做了什么自己没点数?怎能如此颠倒是非!” 季连峰摆手笑了笑,“大哥,要是这么拉锯,咱俩扯到明天早上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我这次回来,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季连山一语不发,转身就要离去,季连峰噔噔几个大步撵了上来,“我都还没说什么你便如此,可是知道我要什么?” “要什么,都不会给。”季连山咬咬牙,“老三,你这个张口就要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季连峰一眯眼,神色立时有些冷,“季家的族谱在你手里,总能拿来瞧一瞧吧?” “族谱历来长子传长子,你家季虹是个弟弟,要传也是传到小牧手里。” “我没问传的事,只是看一看。” “你没资格看。” “你说什么?” “等我故去,小牧为我写族历置于族谱中,才能开下一代族谱。此时族谱皆是我写父辈之辞,我活着就不能传于同辈。” 季连峰笑出声来,“季家一家怎么哪哪都是你家独大?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同辈活着的人连族谱都看不了?” “别人家的叫家谱,季家的叫族谱,你以为只是几个名字的事?这是季家的规矩,别问为什么是这样的规矩,除非你能问到定规矩的人。你这个弟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季虹是弟弟,季连峰也是弟弟,这弟弟弟弟直让季连峰快要抓狂,事情和自己想的俨然不一样,本以为季牧在时他这老爹尚且憨憨耿耿,季牧不在更是没着没落全无分寸,可这一见让他觉得,这一次是遇见的才是真正的季连山! “这等族谱的规矩根本闻所未闻,难道它不是在掩饰什么?” “老三,族谱这种事,你还想闻谁家的族谱,闻所未闻也值得惊怪?” “我说的是规矩!” “既然你不闻其他族谱,又怎知规矩几何?” 季连峰被噎得脸红脖子粗,“那我一定要看呢?” 季连山微微摇头,“别露出一副丧心病狂的样子,你们又不是穷途末路,不来来回回过几个招,输的赢的都不痛快。要我说不如就放马过来,还想怎么对付小牧把招都使出来,uu看书 .uuknshu.om 族谱这东西我就算看给你又有何用?它虽然很厚,但却是个不出半天就能复制出来的东西,你想用它证明什么甚至当做呈堂证供,不觉得这操作太粗糙了吗?” 说话之间,季连山猛然回身,直把季连峰看得一怔,如果说他从前心有万千惦,此时恍然秋风变,这个季家的家主,季家甸独具威严的人。 他似乎,打算做点什么。 “老三,其实族谱没那么多规矩,我只是不想拿给你,随便一想不难猜测你想干什么,当然还是要祝你大业功成。” 这话听来就更让人愤慨了,摆明了是被耍了一道,合着自打进来前前后后,自己大思小计用了诸多以为凌人之态,实际上人家只是俯空而望,瞧你是婀娜多姿还是王八放屁。 “小牧的生意经我不懂,但他的性情我知晓,很多时候他都是凭感觉往前走,既然大家都是季家人,感觉上当也差不多,不如你们也试试?” 一边说着,季连山一边往屋里走去,“皮子的事,当年炮坊的事,你们觉得自己处处在理又没能耐改变局面的事,咱不如就拿出来好好算一算。反正都要不体面了,不如好好撕撕扯扯,省得你们以为我就是个管族谱的人。” 季连峰正想开口,但见那门砰然关上,那力量好生之大,合上的门还抽搐了几下,这让他想起从前仅有的一次季连山发火,差点把房顶都端了。 所以你是老大嘛! …… 第二百五十四章 新霜旧霜 大西原停了、云季合裂了,今年这个秋好生漫长。 韩富请梅笑吃了一顿大餐,这顿有多大呢,多少且不论、色泽也不说,关键是,一桌子的菜,梅笑一个都没见过。 起先梅笑不敢吃,主要是不会吃,韩富亲自动手,一边告诉他这海货要怎么扒、这油露的口在哪。梅笑的印象里,韩富“两颗大金牙、满口连珠炮”,富大炮可不是白叫的,今时见他如此殷切,梅笑立时背脊发寒。 “院长院长,我自己来就行。” “你不会啊。” 就四个字把梅笑憋得半晌没能出声。 韩富一边把扒好的海货放在梅笑的碟子上,一边语重心长,“十多年前看,风云殿你们六个各有天资,未来不好限量。十多年后再看,有的人好像是到量了。” “院长,我倒是觉得大铁杵的路还没到尽头,生意嘛起起落落难免的。” “我是说呀,他们五个要是坐在这,这一桌菜他们总是有一两道会吃的。” “院长,您这也太粗糙了。” “怎的?菜不合胃口?” “我是说,会吃怎么了?会吃还高人一等了?” 韩富摇摇头,“不不,这只是说明他们见过。” “见过怎么了?见过就见多识广了?” 梅笑咧咧嘴,哎?咋给绕进去了?“院长,您无非就是想说,我混得不如他们五个呗!” “吃菜,多吃点。” 梅笑登时就放下了筷子,刚要掐腰又觉不太礼貌,双臂抱在胸前,很不快乐,“院长,您都这岁数了,咋奚落一个晚辈还这么上心呢?你直接说不就行了嘛,还搞这么个场子,就跟我没吃过似的!” 韩富啪就一拍桌子,梅笑肩膀头子一抖,赶紧垂下来胳膊。 “好心当了驴肝肺!老齐教出来的学生就这样的吗!” 梅笑颇是委屈,心说啥话都让你说了,怎么皮子肉馅全是你,我就是个被捏巴的呗! “梅药师,为了这一桌我可是煞费苦心,首先我需要知道你没吃过什么,还得挖空心思去找这些东西,最后你还不领情,那我图个什么?” “有求于我。” 梅笑四个字又把天给聊死了。 “跟你那院长一个德行!” “那可不,我们扎针的最不喜欢圆滑的。” 韩富指了指他,而后又低头扒了起来。 “院长,您是怎么知道我哪些东西没吃过呢?” “闭嘴!” “好嘞!” 聊得这个别扭,韩富也是气愤得紧。梅笑却吃得好生酣畅,临到快吃完才想起该是给这老先生一个台阶才是,“院长,吃也吃了,啥事您说。” “青云医馆在云州影响巨大、不二权威,却是不知你在其中影响几何?” 梅笑咂咂嘴,“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医学名士,风云殿里,既无吴亮老岳的家世,也无季牧凌秋那样的把式,我能有啥影响力。但凡有点影响力,这一桌子我早该吃过才是啊!” 韩富白了他一眼,“可我怎听说,你和老馆主混了大几年了呢,该不会是要传你关门手艺准备把馆子这一套传给你?” 梅笑心说您不愧是商学院长,好好的青云医馆,云州甚至九州的医学圭臬所在,怎您这嘴皮子一吧嗒,说得跟个肥肠面馆也似的。 “院长,老馆主怎么想我哪猜得出,眼下这会您怎么想我都懵着呢。”说着说着,梅笑大大打了一个嗝。 韩富挠挠腮帮子,“事情是这样的……” 刚开了个头,就见梅笑扬了扬手,“可是墙霜那点事?” “那、点、事?” “来龙去脉您就不用讲了,当时去的人里就有青云医馆的人,不然这消息放出去它也没人认。要我说,这次大铁杵肯定是被人算计了,肉坊发现墙霜不代表储肉一直用的就是墙霜,只拿发现说事那就是砒霜它也是成立啊!” “我要的不是你说,你得让云州人都知道,从你们医家的角度想想办法,你要知道大西原多停一天,底下那火苗就蹭蹭往上窜,等烧全乎了,什么霜都不重要了。” 见韩富有些激动,梅笑忙道:“院长,当初青云医馆呈给州府的报告我看过,现在最重要的要证明那是新霜还是旧霜,如果是新霜,那就说明有人故意陷害,如果是旧霜,那就要再进一步细查了。” 韩富大手一挥,“我不管墙霜砒霜、新霜旧霜,我来找你就是别给我雪上加霜!”随后韩富亮出三根手指,“三天,就三天时间,你们青云医馆一定要出具一份详尽报告,证明大西原的墙霜是遭人算计!” 但凡换个人,梅笑肯定要跟他尥蹶子了,这人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出口成命的?没吃过这样的饭,更没见过这样的人,等等,这饭…… “院长,三天绝对不可能,就算把墙霜拿到我面前,也需要……” 韩富哪里管这些,“三天半!” “不带这样的啊,您这……” “我已经让了一步!”韩富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就是磨工不出活,紧巴紧巴一个月的事也就三天。” 梅笑暗出一口气,他用狼牙棒捶你,还要用刺扎你,怎么就这么多理呢? “我派去西部的人,uu看书ww.ukash明早才能回来,与之前的检测之人也是约在了明天中午在州府商讨,院长,就是没您这顿饭,我也一刻没停下。” 韩富忙起身,立时收起七七八八的表情,眼睛一大,“你早做好了准备!” “医馆这边当初去的那些人并非是派遣,这里面的问题医馆正在查。于我们有利的是,当初的样品在医馆手中,我派了些人手到肉坊再去找墙霜之冰,如果肉坊还有且又能和样品匹配的上,就说明这是一批突然出现的墙霜,绝非大西原多年的储藏之法。” “如果匹配不上,真的有旧霜怎么办?这件事的谋划不是一天两天,确有旧霜的可能。” 梅笑点点头,“墙霜不可入腹,但用作保鲜储物并无问题,我已写信给季业,他回西部重新整理肉坊,之后青云医馆再去一个团队,只需证明以冰储肉但不触肉。当然这只是备的一手,效用不及直接打死全部都是新霜,这样能在短时间内让大铁杵重整名声!” “妙啊!”韩富双眼大亮,金牙对着梅笑,满目的笑容,“但时间上绝不能让,三天半就三天半,季牧不催你,我得催你!” “他催没催,我最知道啊!”梅笑痛呼。 “我就知道,季牧的面子比我大多了。” “您既然知道,还这么破费干什么?” “我没带钱啊!” 你个神棍!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工寺礼寺 工寺正卿府。 八年前,季牧在这门前风宿七日,仍没能走入一步。八年后,吴昭终于肯见季牧,这是工寺的议事殿,礼节排场做得很足。 山一程、水一程,回头再看远一程,吴昭这般待季牧,看的根本不是大西原有多大、百豪榜有谁名,这些年里真正入了他眼的是两件事。 其一,九州宗礼,九州天廊入宗祠,当时便觉惊艳,日后来看更觉此乃神来之笔,因为这似乎关乎第二件事。 自然就是九州行宫了。 行宫做得伟,赐字是为雄,让云州头一次做了排头,吴昭也是云州人,此举提气震神不必多说。真正入眼的地方在于,九州天廊与云州行宫,它真的只是独立的两件事吗? 如果这里头也藏有一条线,那这眼前人登府,吴昭绝然不会慢待。有人看得准、有人看得深,最厉害的却都不是这些一杵子,而是有人看前后,山一程水一程,不看山不看水,只看程。 “近来关于那贡字号的事风声劲烈,听我一言,此事越拖越冗杂,别等人家刀枪剑戟斧钺勾叉齐备了,你才准备反击。” 吴昭这开场,多少有点出乎意料,要知道眼前人可是九寺大卿,这话听来有些“掏心窝”,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谢大人提点,贡字号非纯粹商事,毕竟有其特殊,眼下在大都,圣意昭昭,实是在下不敢轻举妄动。” “季牧,你该不会是就等那些到齐了吧?真到了那一刻,可就没什么余地了,据我了解,你们商人最不喜欢做一手满一手空的事。” 季牧道:“贡字如天,事情越是轻易,便越不合礼数、不谙威法,便也很难成事。” 吴昭眯眯眼,季牧此言无疑更大,其所牵不在万千细节,更加笃定“贡”之一字。如果你的心里只有一只羊,那只会关心它吃得饱不饱,如果心里是一片草场,就会关心怎样圈住更多羊。 有时候,事情本身并不能界定大与小,而是需要去想对这大小背后的大人物来说,什么是大什么是小。吴昭作为官场老手,忽是觉得季牧这一套真是官场商界通用之法,好在是通用不代表人人会用。 “我似乎明白了你为何不让我搭户寺的桥,而是礼寺。” 季牧拱手,“多谢大人成全。” 吴昭似是还想说点什么,正在这时,府卫走了进来,“禀大人,水大人到了。” “迎。” 说话之间,季牧随在吴昭身后,二人快步除了大殿,所迎之人正是礼寺正卿水剑芳。水剑芳是个六十多岁的人,堪称一部行走的宇国“礼典”,此人从装束到神情举止,一直在无比执着的以自身贯彻。 说起来,九州宗礼归礼寺,九州行宫归礼寺,贡字号归礼寺,有些时候连水剑芳自己都纳闷,怎么这短短几年总能看到这个名字,这要不是缘分,那就只能是实力了。 在这人面前,季牧不敢太活泛,没准自己觉得很客气,人家一看,噫,笑一笑还露牙,岂有此礼!动不动就咽唾沫,岂有此礼!与人说话目光漂移,岂有此礼!可又不能绷得太紧,待人接物形若木鸡,噫!三言两语干涩如铁,噫!本有大言欲说还休,噫! 平和、平和,季牧内心默念。 “吴大人,你这左右雀屏,左边显然少了一只雀眼,因此便是满堂不称。若是左右相宜,就该再琢一枚雀眼,若是不求左右相宜,便不是老朽所知的范畴了。” 吴昭立时回了回头,瞧了半天方才发现是有两处不够对称,“水大人,或是年月太久擦拭过频,使得那枚雀眼生了陈渍,缺少却是并未缺少。” “既一旁蒙渍,另一旁也当蒙渍才是。” “正是此礼。”吴昭干巴巴点了点头。 季牧面上凝定,心里已是骇然,天呐,这是个什么挑刺的主儿啊,好在是来了工寺正卿府,要是有机缘换个地方单独请一请这位大人,那挑出来的刺儿不得扎死几个人? “且看这殿中,吴大人坐主座,我与季头家相称,这雀眼要是能对的上,这不就完美了嘛!” 季牧刚要咧嘴赶忙收住,惶惶起身,“大人,在下一界素民,岂敢与您相称。” 水剑芳也是一凝,“那若相称,恐要你坐在吴大人那,我与吴大人坐你左右,这场景就相宜了。” 季牧连连躬身,“在下惶恐,从前若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季牧内心荡乱,但愿此人是性情如此,若是思虑如此,这也太刁钻了,还谈个锤子啊! 吴昭摆手笑道:“水大人,此邀您来是有事要谈,总也不能人家还没说上话就被你吓得要回去了吧。” 水剑芳捋了捋胡须,眼睛瞥着季牧,“季头家与礼寺所牵,无外乎两件事,要么谈贡字号,要么谈云州行宫。陛下再往云州行宫,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眼下这当口季头家深陷贡字号之事,但这事呢,贡礼监来处理便足够了,真要让我出面,那岂不是说事情大发了?” 季牧内心暗忖,u看书.uuanuom 这等规避之术就很高明了,不是不想谈,而是谈不到我这,真谈到这,可能你后面只能去和刑寺谈了。 “不瞒大人,在下想说的是云州行宫的事。” 水剑芳捋着胡须的手忽然一顿。 咦?事情有点不对啊,贡字号传成那德行,你现在要和我说云州行宫,那不就是陷在霉头找霉头,不想窝囊死,摆个八字再死? “云州行宫,怎么了?” “在下以为,越是陛下不在时越应好生料理,万一哪天陛下突然生意要往云州行宫,总不能事到临头再起牌匾,慌慌乱乱必使龙颜不悦。” 这话一出,连吴昭也皱起眉头来,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突然扯到了云州行宫,连他也是始料未及。 水剑芳沉吟半晌,“那是一座山宫,怎听你说来比河塘还要细腻?难不成要每天擦脂着粉?这才叫养护?” “大人悉知,云州行宫九阶而立,而云州气候恶劣,莫说一年,一秋之后就损及诸多。现在来说,已经无法做到处处相称了。” 吴昭内心悦然,这相称之言绝对是怼到了这水老头子的心坎上,刚说完我这雀屏不对,转头你还能不理云州行宫? 最重要的是,行宫需要日常护理,本身没有任何毛病。 他惟一不明白的是,季牧这个时候把行宫抬出来做什么? ……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太有礼了 “云州一秋损,九州三年春,一场秋风一场尘,清不如洗、洗不如新。在下以为,不能以陛下往不往颐山宫为考量,而应每当节令更易,将颐山宫全面革新。” “不知季头家,这全面革新所指为何?” “眼下颐山宫只留有园林护理与宫殿清洁之人,我与孟老商量过,地毯、跪毯、壁毯此三毯,窗帷、床帷、屏帷此三帷,虹旌、旃旌、行旌此三旌一律更换为新,除陶木砖石瓦等不可更易之物以外,尽皆换新。” 阔气呀!水剑芳看了看季牧又看了看吴昭,有钱人他是见多了,可却没见过这么花钱的有钱人人,这一折腾下来,按理说除非官府施压,否则哪个商家愿意额外花这些钱?动辄就是巨额啊! “大人,孟老年事已高,他老人家希望今年这次更易能做成定制,以后每年依制而为,让颐山宫永葆如初。” 一年来一轮,水剑芳一听,有礼,太有礼了! 这钱不用云州州府出,便也无需和他们掰扯,更妙的是它也不用礼寺出,那这往上一呈,岂不是空手就让龙颜一悦?礼寺有心、云商遂意,俩巴掌一拍,保不齐离陛下再入颐山宫更近了呢! 水剑芳掌管礼之大寺,陛下对颐山宫有多偏爱,他之领会远过常人,此举越想越妙。况且这又不是让陛下拿主意,就是抽空点个头的事,岂能不批? “季头家就为了此事?” “正是。” “那本寺明日便呈奏章,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当能批下圣令。” “多谢大人,颐山宫为云商所建,此事自当由云商来执行,不过有些地方还是需要州府的支持。” 水剑芳微一笑,“这还用你提醒,圣令还能下到你们云商头上不成?一切就依建宫的规制。” 话到这里,水剑芳略眯眼,“季头家,你该不会是这里塞块饼补别处的豁口吧?” 季牧忙躬身,“大人明鉴,此举只是为了颐山宫的维护,那是云商多年来最大的心血所在。” 水剑芳凝着季牧,双眼定在季牧的眉心,“我大宇国礼尚往来,可一切心怀利益而故作之举,那便是利尚往来,如果季头家以礼易利,本寺可不会留有什么体面。” “还是那句话,大人明鉴。” 言罢,水剑芳与吴昭道别离了工寺正卿府。 回到礼寺不久,他便把那贡礼监的司监传唤过来。 礼寺正卿之下有三位副卿,副卿之下还有九位卿史,贡礼监这司监的顶头上司就是其中的一位卿史。 这人名叫史华,看上去不比水剑芳小多少,见到这正卿大气不敢喘。 “贡字号那个事情,就是红顶娥眉翻船的那个事情,一个多月了还没查明白?” “回大人的话,红顶娥眉已经查清,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有人状告那贡肉大西原的头家季牧是魇邦之后,最近云州更是传出来墙霜储肉,贡字号不敢大意啊!” “有人?那是什么人?平白无故一个外人,还翻到了人家的族谱不成?” “是那季牧的叔叔,还有他的堂弟。” “证据呢?” “他们真有季家的族谱。” 水剑芳皱眉道:“你刚说墙霜储肉?” “正是,大人,此事更为严峻!” “你动脑子想一想,船一翻就出了魇邦,魇邦没利索又来墙霜,这分明是一棍子打不死,拳打脚踢都上来了。” 这史华心有不同见解,但也不敢顶撞,只是不停点着头。 “贡礼监才多大?墙霜出了事,你能管得了?魇邦冒出来,你得去户寺,不行就去云州州府找那太户令,怎么查是他们的事,放你这一直不松手,你还想焐热乎孵个蛋不成!” “下、下官不敢!可,可是族谱都……” “族谱要是能当事,那要户籍做什么!云州户署是干什么吃的!问他们一个人来自何处,他们也要去翻人家家谱不成!” 史华连连躬身,不知怎么就触了霉头,连忙退步离去。 …… 梅郡花家。 从前花家三兄妹是出了名的不合,老大花铁卢守着纺车、老二花铁智抱着织机不撒手,老三妹妹花铁英按着提花机没商量。当年花间集一年只出那点货,说是花家布艺精湛容不得马虎,其实就是三家拢不到一块去,迫不得已才一起出点货维持营生。 不过自打营学攻绩之后,动不动把分家挂在嘴边的三兄妹从此走上了人生的康庄大道,道路两旁都是龟背,什么纺车织机提花机,前提都是姓花,连老二做了多年的金石大梦也醒了。 这里面最乐呵的当属花铁卢了,花间集他拿大头不说,关键这个儿子越发有出息,uu看书..c当年柳条子没白抽,他这整日悠哉悠哉,正在细心摹画晚年美好生活的时候,当!童锦坊翻脸了! 这一翻不要紧,花间集直接停产了,本以为攥紧工艺无外乎多发一些工薪的事。谁曾想一夜之间,缔绸全面取代了云花布,合着童锦坊不卖云花布也能照样活得不赖,这便不能忍了。 三兄妹同时主张,坊子打开纺车织机黑夜白天转,产出平常三倍的云花布低价拿到市面上,绝不能让他童家滋润了!好在从安营执到云季合的契定,都是花野眉的名字,他才是花间集实际的话事人。 出事后的第三天,花野眉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本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岂料却搬来一匹缔绸添堵。 三人一脸嫌弃,看也不看,花野眉却道:“老爹、二叔、小姑,野眉仔细研究过,这缔绸单以纺织的工艺来说,至多只能算与我云花布相当,提花工艺更是无法与我家的提花机相比。” 这话听着就很让人舒服,花铁英摸了摸布面,指甲微一划,“其速度也不及我花家的织机。” 花野眉点了点头,随即拿出一块手帕,“这缔绸的厉害之处在于染工,它不仅原色和间色做得成熟,你们看这花纹,远看有些像提花机的工艺,实际上根本没有丝线的交综,而是全凭染上去的!” 花铁卢和花铁智正皱着眉的时候,花铁英却已拽过那块手帕。 这一看,双目立时细细眯了起来。 ……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绞缬工艺 “小姑,这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单靠染色就能染出花来?” 花铁英捏着手帕,时而细细观望时而目侧一处在想着什么,手帕刚一放下,花铁智立时抓了过来,这一看眼睛立时老大,不解之下哧哧搓了起来,“这不对啊,怎跟个模子一样扣上去的?这除非是染缸里有机关啊!” 花铁卢立时白眼,“这多年就想你的金石大道了吧,染缸里头是染浆,染浆放机关?你当抓鱼呢!” 花铁智咧咧嘴,“大哥,你怎啥时候都提金石,我就是提供一种可能嘛!” 手帕到了花铁卢手里,眉毛凝成一条线,“还真是奇了,把一块布扔进缸里,它咋就能染出花来呢?既然能染出花,它也就能染出鱼,但这原理和提花机还不一样,它是怎么做到的呢?” 花铁智更咧嘴,“你这说一堆,它和没说有什么区别,野眉你说,机关算不算一种可能?” 花野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花铁英身上。 “就知道添乱!”花铁英叱了一声又把手帕拿了回来,一边端详一边道:“我记得娘说过,最厉害的染色工艺是反向来做,只不过我们家一直以纺织提花来做布,他老人家又走得早,这块没来得及真正落定什么。” “娘说过这种话?我怎么不记得?” “唉?我也不记得。” “娘说的哪句话,你们记得?!” 二人立时歪歪嘴不再言了。 花野眉忙道:“小姑,您可是有什么发现?” “野眉,你去取一些青色染浆来。” 花野眉走后,花铁英探出随着带着的线包,拿出一块白色素布,花铁卢二人不敢打搅在一旁愣愣看着。 花野眉取来染浆又过了许久,花铁英一直在织,线走如飞,手法令人惊叹。足足过了少半个时辰,待她停下之后,人们发现白色素布上现出许多花纹,正中是一个圆,周围列着八片花瓣,花瓣之外上下各有两只鱼嘴对着嘴。 终于,她把这块布投入了染浆之中,干等了半个多时辰再取出,而后以蜡烛烘烤,很快便干了下来。 这块布自然成了青色布,上面结着大大小小的疙瘩,通体青色,不仔细看根本辨不出什么花瓣飞鱼。 花铁智脑袋一沉,“铁英,我就猜到你要玩塌,咋还能塌成这样?乌漆麻黑,这又是哪门子工艺?” 回应他的又是一道白眼,接下来的一幕就让人瞠目结舌了! 只见花铁英攥住了一枚线头,微微用力一拉,长长的丝线不断带起,其下所呈现的是白色素布,但随着她缓缓拉开,另一重画面便浮现出来了…… 众人看到了鱼尾、鱼头、花瓣、圆点……青布白花,赫然现身! 花野眉猛一拍掌,大喜过望,原来是这样! 答案是在缬上,也就是“防染印花”,花铁英的演绎只是为了证明这种手法,与真正的工艺相比当然有些粗糙,但已经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花铁卢花铁智怔怔而望,陡然间明晓颇多,多年以来云州的布就像盖房子,起基、筑梁、盖顶,一路往上。而此时所展现的,是印章的道理,或许有人想过,但它远远还谈不上普及。 “小姑,这种手法真正实现起来难度几何?” “若想规模化来做,只靠手工编织绝对不行,如果能将提花机的原理加以改造,把提花用作扎结,或许是个路子。” “那就是说,提花机的花本可以套用在染色上?” 花铁英沉了沉,“我需要更多的样品,先要知道这缔绸的染色工艺有多复杂,而且这里面还有诸多细节需要调试。” “样品大把的有!”花野眉激动道,“如若一切顺利,您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 花铁英皱皱眉,不得不说,此事很难,明晓了原理不代表就能做出人家那样的东西,保不齐这后面的路才是更漫长的地方,“此事和童锦坊有关?” “有关,当然有关!” 这时,花铁智挠挠腮帮,“野眉,就算咱的工艺路数更多了,归根到底他还是货的事,并非通货的事,它能解决得了此间困境?” “二叔,如果只看通货,就算打跑了红缔招,还会有其他招其他园会来,如果我们所有的工艺都走在九州最前,我们才能立于不败。红缔招只有染工比我们强,如果这一点我们能做到他们的水准,云花布可就不只是云州的布了!” “野眉,你说的我都懂,可你再激动,关键不还是得先给它赶跑嘛,和我们仨你咋还画起饼来了?” 花野眉强出一笑,“咱毕竟只是一环,再大的我也不好说。” “那合着我们这次聚起来,就是看了个实验?” 花铁卢一拍桌子,“你要是觉得布没前途,赶紧去倒腾你那破石头!” “大哥,uu看书 .uanshu.om 不是我说,这凡事他得有个定论,我们尚且不知前路,底下人怎么活?” 花铁英叱道:“你想得还真多,前路已有、定论已下!“ 花铁智摊摊手,“什么前路、什么结论,我咋没听到?” “总之搞死童锦坊!” …… 云州牧邢宽看到这道圣谕的第一反应,就是陛下又要来颐山宫了。话说离年节又是不远了,陛下今年再来颐山宫,又是心惊胆战的一个年啊! 兹事体大,就算只是更换,云州州府也少不了得上心。 该交代的要尽快落实,虽不至于再出一个宫行令,和商界接洽是免不了的事,可事情一开始操办的时候,邢宽才知道季牧还远在大都。 可这云商总得来个人才是,总不能让州府统筹,派人去了云季合,倒是那季牧的妹妹大包大揽愿承此事。 看着这小姑娘,邢宽心绪也有点复杂,不由怀疑真要说个什么,这姑娘能接得住? 万没想到,聊了三句,事儿就聊塌了。 邢宽问筹备,季妍说无法,邢宽问为何无法,季妍说此间所需多为布,邢宽又问布怎就无法,季妍说云州无布。 云州无布? 这四字让邢宽一阵瞠然,便问云州岂能没有布? 季妍就说了八字—— 云州之布,来自南楚!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局数未定 云州没有布,简直是一种讽刺,云州是天下第一产棉大州,没柴没米也不可能没布。然而邢宽细究下来,事情就有点让人脸红了。 现在云州布市,缔绸为大、贺绸做小,上千的铺面皆被红缔招垄断,绣春园找缝插针小打小闹。于是问题便来了,云州州府就算胆子再大,敢把南楚绸布用在颐山宫里?这不是没事找事、死作大事嘛。 再看那礼寺送来的改换规格,地毯、跪毯、壁毯三毯,窗帷、床帷、屏帷三帷,虹旌、旃旌、行旌三旌,颐山宫上有“三殿六宫三园、九轩六台三阁”,下有九大天阶抵山麓,山腰裙楼“烟云七十二舍”,此间对布量的需求大得惊人。 而且此举还将成为定制,云花布不止今年得有,年年都得有! 州府这边火急火燎,谁也不知陛下何时便抵达颐山宫,到时候若弄个半零不落,那颐山宫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荡然无存,再惹怒了陛下,事情就彻底大发了。 此时再看商界,花间集已经闭坊一月多,遣散了所有雇工,市面上遗存的云花布早已被消化得七七八八。 多日以来州府也在盯着云州布界,本以为花家童家针尖对麦芒要硬刚一场,没想到花家被一棍子敲到洞底头也不敢冒了,与之相反,童锦坊风风火火改换了云州布界的天地。 说起此事,州府这边乃是门儿清,当初童锦坊“让利于农”的那些呈报历历在目,只是时日渐久之后,没见怎么让利,倒是给南楚绸商带来了大利。 这让邢宽不由觉得—— 连州府,也敢耍? 于是乎,翌日一早,州府便对花间集下特令,依照颐山宫所需标准,限期一月赶制云花布。更狠的还在后头,太户署下令,红缔招在云州的绸布暂时下货。理由是云州户署需与澜州户署交涉红缔招的安营执问题,红缔招如此在云州大规模铺货,之前并未在太户署报备,不合商律。 太户署查有查的道理,不查也有不查的说法,因为红缔招在澜州已经交过产税,至于贩税当是童锦坊交给云州。就像大西原一样,每生产一斤肉都含着赋税,拿到各个肉铺贩售时要交的税更多,但是大西原给醉仙居供货则不需要交贩税只需交产税,醉仙居的各大酒楼饭庄主要交的便是产税。 云州布店都是童锦坊开的,说白了红缔招就是个供货的,这么走没有问题。但云州州府言辞微妙,交涉安营执并非怀疑安营执,短暂下货也不是永远不抬。 但这一来一去,童锦坊和红缔招联合把住的云州布市,可就没了啊! 此消彼长,颐山宫更新这件事,云花布的脚步谁人能挡! 童锦坊这边再拿让利于农说事,州府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即便做出一大堆的补救措施,也已无法撬动大局。州府看的是执行力,而不是饼画得多好,至于什么是真正的执行力,州府才是让人大开眼界。 云都的一个宅院里。 这夜沉得让人心悸,屋外啪啦啪啦的鸟翅声,不知是乌鸦还是喜鹊,扑扑腾腾乱人心神。 童千羽默然站在黑暗中,渐渐地,他的面前一撮撮烛光亮了起来,与之一同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攥着一个碧绿珠子。 “陶公,尚有贡字号之事、大西原之事,局数未定、无有成败!” 陶大朱一语不发,时而凝着烛火时而似在细细听着什么,只是内心压不住的涛浪在这个时候变得越发汹涌。 蛇打三寸,但何以如此之准? 在这整个局中,何为主何为次,不同的人看得不同,云商普遍以为大西原为主,重创季牧这安身之本,童锦坊、花间集还是红缔招闹得再欢也无关大局。陶大朱也是这么认为的,布只是季牧的武器、大西原才是功力。 陶大朱自然知道,让利于农这初时的承诺州府必记挂,可只要大西原被打垮,云州商界还是那个布商说了算的商界,这承诺不止要兑现,还要比呈报说得更加令人惊喜。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季牧的眼里,布一直是整件事的骨架,他不遗余力为花间集出策,最致命的,当然是颐山宫一事! 陶大朱永远也不会想到,颐山宫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手段把云花布重新拉回人们的视线。 半黑半暗中,陶大朱呵呵笑了几声,自己这个一生都没离开布的人,在最重要的时候,却把布丢在了一边,把力使在了所谓的根本,最终却让让对方声东击西。 如果说上一次是被人偷了后路,uu看书 .uukashu 这一次则是面对面却没有算出对方是以拳脚发力还是以刀剑取胜。 看上去那本是一个接一个的绊子,可对方一步三跳,让人难觅其踪。陶大朱他认自己的命但不认季牧的命,他不相信,一个人在云州每战必胜,到九州也能为所欲为! 局数未定、无有成败,陶大朱的内心亦是此言,但他看的不是大西原、贡字号的局,目极的远处是九州的商逐。 陶聚源要彻底告别布商、告别云商了,但它不代表云商就清净了,相反,那近在咫尺的天元商帮,会在这里拓起一个崭新的局面,从他们真正拿云商当对手开始。 “千羽,云州后续的事你便不要料理了,一切交由我手,眼下你去专心办一件事。” “陶公请讲。” “你携此信,去一趟雪州的霁雪城,城北三里有一酒舍,立有一个三尺见方的幌子,其上一个雪字上下破三孔,见到其主只报一个陶字。” 童千羽连连点头,“晚辈谨记!” “千羽,你知大西原、晓云季合,也知西北商盟、天元商帮与六湖商会之间种种,很多事自有你的领会,此去霁雪城纵有任何事无须与我商量,我想看什么、你想做什么,早已是同一件事。” 话到这里,忽见陶大朱手一松。 骨碌骨碌,那颗碧绿珠子缓缓滚到了童千羽的脚边。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捅刀的人 千年前的西部拓荒,是一场移民之举,在那里住一些人繁衍生息,是和平年代的惯常举措。 可是这件事过去毕竟太过久远,史料对那一段的记载并不是很多,加上不禁就会让人联想到的魇邦,让西部世界在整个宇国历来有些神秘。 有些心思活泛的人便会想,这毕竟不是昨天与今天、去年和今年,这跨度达到千年之久,这千年间的曲曲折折、弯弯绕绕,里面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又怎能轻易下结论? 西部世界替代了魇邦的大部分土地,魇邦人和南楚人一样都在生息,那么西部世界哪些人是魇邦人、哪些人是宇国人? 而关于季牧的状告,更有许多迹象加以辅证,文岐的魇邦之马还有含含糊糊的表述、季家族谱的遮遮掩掩乃至季牧从头到尾的沉默,对整个进程都是助推之力。在季虹和季连峰看来,身世本身就是无可辩驳的事。 可季连山给的这本族谱和郡府的户籍册完全对不上,族谱上已经落定许多不同于宇国的称呼和事迹,而那户籍册上只是简单的出生时间、亲属关系、所住地点,别的不说,连名字都对不上! 一刹那,父子二人觉得这是好事啊,西部偏远又散乱,那岂不是说从一开始便是在伪造? 可郡府太户令不爽了,西部的人那是宇国派去的子民,祖上是真真正正的宇国人!一个国家派一些人去边疆开拓落户,你以为是流放吗! 西部偏远是不假,但每个甸子都有相应的行政划分,有甸长有执事,管理税务做各类统计,每年都要向九云郡府做汇报,户籍要是都敢作假,那些个甸长恐怕早揣着税金跑路了! 父子二人又拿族谱说事,那太户令直接毛了,爆了粗口大声呵斥,一个破族谱它是盖了哪个官府的印还是画了什么押?对的上对不上这也值得出来一说?就算它用勺子铲子蘸墨汁,对着黄纸一顿扣,往起一抓就说是族谱,别人还能管得着人家? 二人有点发懵,这事情怎成了这地步?就好像走上深山里,左一个箭头又一个箭头给指路,提醒你哪里不对哪里值得探究,刚以为走到了头了,脚下一空自己掉进了大刀坑。 紧接着,事情就急转而变了。 九云郡太户令亲书贡礼监解释此事,季牧是魇邦之后根本是无稽之谈,大西原的肉是宇国的肉,绝不存在魇邦呈贡这样的荒唐事。 与此同时,青云医馆呈书云州府,西部墙霜之事有了实质进展,大西原肉坊的储物之冰是一月之内现制的墙霜新冰,更重要的是另一座肉坊的冰都是天然陈冰。依据冰封阁发往大西原冰块的订单,所购置的冰量足以满足储存、运输的需求,大西原并无大规模制造墙霜之冰的必要。 一时间,坊间“流言”四起,云季合各铺子起头,大大小小铺子全在传,从商到民、从酒楼到茶馆,比聊戏还起劲。 孤立来看,大西原肯定是被人设计了,但一联系,啧啧,这是差点让人给弄死啊!告你魇邦之后,一锤子先把名打垮,陷你肉坊有毒,一锤子再把利打空,前前后后、桩桩件件,这大西原能挺过来,真是福大命大体格子好! 这十多年来,外州不敢说,但在云州,曾有闲适人总结出了大西原的口碑,到肉铺买肉的人,“选不拆包、称不看秤、挑不比价”。这段时间风声闹得有点大,此时煦风一吹扫阴霾,反倒让人对这号子更加信服。 回到云都。 季妍见到季牧还没等开口,两行清泪就淌了下来。 季牧下了马车的那一瞬,这个又黑又高的人往那一站,季妍觉得大西原的天、云季合的天回来了。从前季妍时常在想,只要她多做多想就一定能追的上季牧,可后来她发现,她走一步哥也在走一步,差的还是那么多甚至更多,时而让她有些失落。 季妍感受到周边人的情绪,那种心气与自己一般无二,所谓心安,就是这般吧。这场子不是像凯旋就是像出狱,季牧短暂寒暄了几句,便回到了季宅,把所有事放到了明日。 “哥,这些天,要怕死了!” 季牧微笑道:“我家小妍,打小可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 “你还有心思说这些。”季妍抿抿嘴,“哥,你说个让人放心的话,事情是不是真的过去了?” “旧的去了、新的就来,只能希望别每次都这么大的风雨。” 季妍眼睛垂了下来,“哥,我是不是太笨了。” “你今年十九岁,你哥我十六才上太学,这个岁数连个铺子还没有,而你都能撑起云季合了。” “站你肩膀上,当然容易咯。” “小妍,云季合的事情,我以后不打算多干预了。从前你想着为我分忧,从现在起你把它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做,栽了跟头自己揉、掉进窟窿想办法爬,你敢不敢。” “敢!”季妍一挺腰,“可是,一些大事也不用和你商量吗?” “不用,你该和管头家野眉小飞他们商量,但板得你拍。” “我明白。”季妍点点头,旋即忧目道:“哥,不会是又有啥大事要你去料理吧?” “先别问这么多,在此以前,你得答应我去做一件事。” “就知道有条件……” “回一趟西部。” “哥,我走不开啊!” “又不是让你回去一年半载,去不去?” “写信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回去呢?”季妍绷住一口气,左右脸蛋儿一鼓一鼓,眼睛嗤嗤溜溜转着。 “这事需要你当面劝一劝老爹,季连峰季虹还会再去西部,你让老爹给他们一笔钱打发走了就是。” 张口就是季连峰,季妍立时皱着眉,“哥,这事哪里用劝?老爹一直是怕你闹,他本来就是压着事的。” “这次不一样,一个季家人说季家是魇邦人,纵然他们得手不也落定了自己是魇邦之后。” 季妍目光一寒,“这么自相残杀,以后一定饶不了他们!” “你且想想,uu看书ww.uuanshu 这究竟是不是自相残杀。” 话到这里季妍一眯眼猛然抬头,“哥,你是说……” “此事最早还是毛皮的事从二叔那觉察,老爹这次定是打算摊牌,但这件事牵扯到祖母。有些事情她老人家蒙在鼓里,如果老爹把一切摊开,祖母那边是何处境,季连峰父子又会如何利用这些,无论怎样我们都极为被动。” “可他是不是我们的亲三叔,祖母岂会不知道?为何还要这样护着?” “他们父子做了太多、做得太全活,当年就是一场诬陷,让祖母对老爹恨意难消,我们更不知道这些年他们还演了什么。” “所以现在是你要压着了?” “如果还是一家人,那只是让利的事情,跳不出大格,如果一切都挑明,那就真的肆无忌惮了。眼下这风波还不好说真的过去,各州商界的大动作就要到来,我不想和这次一样,人在大都,背后好些捅刀的人。” 季妍本就尖眉锐眼,这一炯好生骇人,“哥,这次我依你的,也会这么劝老爹。但这一件件事不能这么算了,我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既然你能把云季合交给我,这件事我也能做好!” “但到时候你得和我商量。” 季妍却摇头,“我的身份与你不同,你没法做的我能做,他们能捅刀,我也能!既然不是一家人,凭什么张牙舞爪无所忌惮,连本带利吃多少让他翻倍吐!” …… 第二百六十章 盐来了 九州工艺,各有奇绝,布有布的复杂工序、陶有陶的不传秘法。 制盐,同样如此。 宇国南方海岸漫长,食盐多为海盐。 盐的制造工艺源自前朝,即是煎盐煮盐法,不过海水中的盐分含量距离食盐颗粒甚远,若直接煮海水,意味着将耗费大量的柴火与人工。于是人们便发明了先取卤水之法,卤水即是盐分含量很高的盐水,得到卤水再行煎煮,耗费将大大减少。 提取卤水的方法有很多,比如“木灰吸卤”“淋沙煎卤”,要义便是在得到食盐颗粒之前找到浓度更高的“盐液”。 在煮卤的过程中,卤水渐渐浓厚,最终会析出食盐晶粒。此间方法有二,一种是把卤水完全烧干,一种是随煮随将析出的盐晶捞出,再加新卤水,再煮再捞如此不息,相比之下后者的效率更高。 但无论怎样,宇国的制盐工艺还停留在煎煮的范畴。 多年以来,沧澜世界尤其是沧州人,一直在寻求其他的制盐之法,寻求这种突破并非异想天开,因为成盐的原理人尽皆知,即是利用高温蒸去水分得到盐晶,既有此依据,那在沧州便大有搞头。 沧州以渔业为主,占据九州最长的海岸,这里的场子着实很大,这里的温度也实在很高。 沧州最大的一处海滩,名为望平滩,此滩地处宇国的最南部,一年四季都很炎热。 这日,离海岸三百多丈的地方搭起来大大小小上百个帐篷。六湖商会的巨头、沧澜商界的大人物几乎全部到来,别看这是一片空空旷旷的海滩,它或许会掀起九州商界从未有过的波澜! 空旷平坦只是相对而言,但见那海滩之上,一个个方形的池埂已经建好,高只有半尺,长却有十丈多。这滩池由上而下逐个挖低,落差只有三寸,像一个被压扁了的梯田。 细看去,那上下池之间开有池门,用以向下流水,离海岸最远的池子则筑起坨台。滩池周围挖有三面大沟,似是以备储水。向海的那一面则挖沟堤,并且设闸以备开启关闭。最外围还开一沟,直通于海。 此为蒙氏做的大局,日子自然也是提前选好,这是一个涨潮大日。但见那潮水正盈时,滩池开水闸、纳大潮,立时将外沟纳满潮水。 此后多日,虽景象有些枯燥,但人人抱有强烈期待。在此之前,这场子蒙氏不知演练了多少遍,想来不会让人失望。 纳潮之后,工人以水车汲取沟内海水灌入最高的滩池,此地便是后来俗称的高卤台。次日再将高卤台内的海水放入二卤台,同时再将高卤台汲满海水,第三日,将二卤台内海水放入三卤台,高卤台内海水放入二卤台,再将高卤台汲满海水,如此往复。 这等操作,本身就是一场革新,因为它将从前靠煎煮变成了现在看日头,水分不断蒸走,原理一般无二,其实这只是得到更精纯卤水的过程,而卤水达到一定浓度,即可自动结晶成盐。 这一层层滩池的流落,其实就是一个卤水越发浓烈的过程,待到卤水流到最后的坨台,当日即可飘花结晶,三日后便可捞盐。 人们看那抬到近前白花花的盐晶,一个个的惊骇无以复加。 煎盐煮盐,用的是大锅,有人添柴有人搅,宇国的所有盐场都是密密麻麻,远远一看还以为是炼铁的。此间之法,以日光为柴、变海滩为锅,纳自然潮水,层级晾晒而成盐。 无论产量、质量、成本,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令人惊叹的妙法! 蒙卿湖的父亲,六湖商会会长蒙枭,白衣淡青羽、符文海纱带,发白大半、凌风招展。 “各位回往周备,今日所见乃未来所见,今日所得必长远之得。老夫预昭晒盐天下,启沧澜商界未有之局面,此机、此举、此势,六湖商会势必拔筹,期各位勠力以行!” 在场之人无不点头,说起来蒙枭此人年近七旬,也已退居幕后多年,天下鱼仓有蒙卿湖打理,多年以来不出岔子,其沧澜第一的地位不能动摇半分。 蒙枭这个人有他固有的奇特之处,六湖商会是何其庞大的商界组织,但真正他来参与主持的时候少之又少。这个人很少在大场合抛头露面,但他每次出现不是给人惊喜就是给人惊吓。六湖商会哪怕再多变动,这位会长的威严,无人敢悖之半分。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他这一次的亮相更加不可思议,这不念天下鱼仓的老头家,再亮相时却给了沧澜世界一道无上的曙光,盐场、盐池、盐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可是盐啊! 战时,u看书 .uukanshu 此为强邦兴力之道,纵横捭阖一大利器,甚至把它比作任何金贵的东西都不过分,握住盐的人就握住了一个侯国的咽喉,它可以是金钱也可是武力,可以用它强国,也可以用它弱别国。 盛时,盐是暴利,人不可三日不食盐,别说农事生产,日常起居都是问题。这是世人最不能离开的两种东西,即便在很久远的年代,有铁便有耕有猎,有盐便可耕可猎,这才是最基本的需求。 盐铁专营,其要义便在此。 但沧澜世界也好、六湖商会也罢,再傻的头家也不会去寻思改变国策之事。没有盐,沧澜还是那个沧澜,有了盐,还能撬不动天元? 想想这不久之前的事,因为点南楚红涂,金玉元退了天字堂、下了虞家印,受了从未有过的名声打击。不过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只是摆个姿态,天元商界谁说了算还是谁说了算。 可是沧澜商界,决定不做那个明眼人,有时候睁只眼闭只眼,反而有奇效。 这九州商界,你在上我在下,你挨了一锤子立的还是稳,再挨一锤子毕竟虞氏后,还来一锤子帝商威名远。 少说使了百年劲,怎么打都还是在头上,正当沧澜无望不争的时候,一边你名声大损中了闪电,一边苍天有眼晒盐已成。 若我沧澜还不动,当我傻吗? 对大商来说,名这个东西,有的时候,就是命啊! …… 第二百六十一章 盐举共襄 繁忙的西北商道,是帝国西北的商业动脉,它像一道斜斜的长街亘在宇国的疆土上,由互通所带来的繁荣,因此演绎到极致。 两条商道,宽的地方隔一里、窄的地方隔半里,一条自云都到流苏城、一条自流苏城到云都,南北的货物在两座城汇聚,像两大口岸。 说起口岸,西北商道比漕运更让人震撼,漕运大兴已是数百年的常态,在越发昌隆的漕运背景下,发达的陆路甚至快要退出历史舞台。这并不是说,九州都靠漕运,而是四通八达的商路就像盘在大地上的蜘蛛网,商与民混在一处,完全叫不出声势。 从殷州到雍州有上百条路可以走,除了看到大量的马帮,商业气氛已然被稀释。而西北商道的隆盛,有些复古,但它真的回到了商业该有的样子。 因为这说明,即便天下路网再丰,云州、雪州、贺州之间有大把大把的互通之利,只是一直不曾被开掘而已。 但见那商道上,云州的肉品、粮油、米醋、糖酥、坚果、鞋衣,雪州的药材、皮具、山货、冰饮,发往流苏城又经流苏城传到贺州各郡、各镇;贺州的绸布、茶叶、香料、脂粉、棋牌来到云州、雪州。 无论黑白,马掌为灯,一条路走到头,就是金钞进了兜。 季牧收到了六湖商会的邀柬,西北商盟的六位副会、各大头家也都一一收到,其上无有细致之言,只道“盐举共襄”。 此事在西北三州商界激起不小的动静,因为盐这个字过于刺眼,六湖商会搞盐那一定是九州商界的绝顶大事,它的意义远不是河神大祭、某某大集可比。这个微妙的当口商界心如明镜,沧澜这是要抢势,抢势就需要大商捧场。 回到云都不久的季牧,再度启程了。 西北商盟众头家在流苏城集合,往东进澜州,而后由水路入沧州。 一座三层的楼舫,坐满了云贺的头家,此行六湖商会发柬云贺共二十六道,西北商盟最顶尖的头家无一落下。 季牧站在楼舫的一层,郭二虎皮笑肉不笑立在旁边,现在的郭二虎终于不用担心自己不如季牧旁边的那些人,也不再和风云殿众人比了。现在介绍郭二虎,前头那必须得挂上“西北商盟副会长、云盛通大头家”这串头衔,尤其副会长这三个字,让他有一种身为头家超乎头家的爽感,场子比我大、但我是副会,你也是副会、场子没我大,你说气不气人。 云盛通两支大商队一内一外,已经施行许久,不过郭二虎不知是开大窍了还是胆更肥了,这家伙把手伸到了陶州马帮和棠州几大运输号子,还通知了季牧他的“小目标”,他要以河神大祭的嘉兰江为界,江北跑马全归云盛通! “季头儿,你这是想事呢还是想人呢?” “有人有事。” 郭二虎眼睛一转,而后胳膊一展,“季头儿,我发现真是有些不一样了。” “你指什么?” “从前咱俩一人一条腿,合起来才能往前走,可现在你看这船,装满西北商盟的头家,咱这是一个队伍了呀!天底下商帮商会那么牛气,说白了不就是抱团嘛,我觉得咱这团也搓巴好了!” “商盟初立,走走才更熟,乱七八糟的你可先别想。” “你看啊,现在中间是天元商帮、南边是六湖商会,雪州和你是一家人,那咱西北商盟往这一放,算不算个三足鼎立?” “鼎不鼎力看的不是名号,大伙年年利润往上涨才是商盟团结的根本,过些年头保不齐你也登上百豪榜,西北商盟自然就有更多话语权了。” 百豪榜三字一出,郭二虎立时一吸溜。 “怎么了?” “牙、牙疼!对了季头儿,云盛通我那个提议,你当真不打算过问?” “你是大头家,自己拿主意便是,不过我要提醒你,嘉兰江是南北流向,江北都是云盛通的场子,你是怎么算的?” 郭二虎咧咧嘴,“我又没去过河神大祭,管它东西南北,我就那么个意思!”感觉被季牧鄙视了,郭二虎立时目露黠然,“季头儿,你到底是想事呢还是想人呢?” “你烦不烦。” “我听人说,心里有光,光就会指引你,心里有人,人就会走向你。” 这下季牧倒是一吸溜,这伙计总是突如其来给整点词儿,这话本来只能说有点酸,可从郭二虎嘴里说出来,酸倒牙还一身抖。 “不信你看!” “少来!” “施头家,好久不见了!” 季牧明知被这货耍,还是忍不住向北面一看,这一看不要紧,但见北面斜刺行来一艘船,原来郭二虎早就贼到了。画舫前头与季牧一模一样的位置,站着一位深蓝衫的女子,赫然就是施如雪! 季牧见到施如雪,有欣喜也有担忧。 话说六湖商会能有今时举动,是占了金玉元受了一挫的时机,而若没有施如雪,断然得不来如此机会。 所以,这里面便涉及到一个问题,u看书 w.uukanshu 六湖商会该如何对待冰封阁才能让施如雪满意?还是说,六湖商会压根就没觉得占什么便宜,对此只字不提冷落了冰封阁,那施如雪又将如何应对? 冰封阁与金玉元乃有世仇,六湖商会若借了风却不作雨,施如雪必有应策。自打河神大祭,施如雪之深沉超乎想象,这让季牧内心诸多拿不定。 双舫并立,缓缓驶向沧州口岸,季牧在左、施如雪在右。 半晌之后,施如雪目定着前方开了口,“应该是我忐忑才对,六湖商会好歹你认识不少人,我可是只能横冲直撞。” “不管怎样,我都与你在一条船上。” 施如雪侧目看来,“就像现在这样?” “该不会是又哪里得罪你了吧?” “你这个又字就很传神。” “之前河神大祭便与你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都陪你走定。” “是呀,你就是只会说说咯。” 郭二虎在二层楼舫突然伸出大脑袋,“季头儿,别只会耍嘴啊,下一步你得有动作才行啊!” 施如雪一惊,“这个不是你们商盟的副会长吗?” “没错。” “还会躲在墙头上偷果子?” “没错,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不结婚这种事,我就干不出来!” 蹭一下,跟黄鼠似的,脑袋又缩回去了。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又见帝商 望平滩北十里有一个渔镇,六湖商会在此地接待来自各州的头家。 章记大碗鱼、南生木桶鲜、蟹家坊、蒜泥虾……一条街上,沧州最有名的招牌食铺齐至。 值得一提的是,此来不止云贺雪三州,天元四州商号来的也不在少数。此等盐事,六湖商会自是广邀天下商号,至于天元之商来不来、来多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晚,六湖商会设宴,鲜少露面的蒙枭坐主座,左右六位六湖商会的副会,这六位副会有五位是做鱼米生意,六湖商会的单一且强势可见一斑。 晒盐之法乃是创举,六湖商会自然要在众多头家面前展示一手,这里面并不怕“偷师”,六湖商会占据地利,别人仿也仿不来,甚至六湖商会不开口,晒盐之场只能是望平滩这一处。 季牧看过这一套流程,加上有六湖商会这样的后台,立知此事可以做大做响,鱼米之外,沧澜商界多了一把重剑。 盐铁官营,盐一定是国家的,这是做一切的前提,但这不代表宇国没有盐商,它的具体流程是这样的—— 盐民组织食盐生产,宇国统一收购,然后加价卖给盐商,盐商将盐运输到指定的地点出售。其厉害之处在于,宇国控制了货源、掌握了批售环节并削弱了盐商的盈利,增加了宇国的财税收入。 此间律令极为严苛,盐商丝毫不能有错差,运销食盐不止要缴纳盐课、领取盐引,还必须到指定的盐区购盐,再贩往指定的地区销售。 六湖商会得了晒盐之法,那便意味着食盐产量大幅提升,本身就意味着税收的增多。接下来的操作很容易想到,六湖商会必会雇佣大量盐民从事产盐,由此采盐成了集中规模运营。法在六湖商会手中,但这绝不会成为筹码,它只会变成下一步的台阶。 盐被国家收购之后,加价卖给盐商,六湖商会本身就是巨商,一旦省去这中间环节,岂不就是产盐一个价、贩盐一个价,把这中间的差价给到国家,产运售一条龙,这不就是六湖商会一家的事了? 盐税最重,六湖商会怎么折腾,获利都无法和鱼米相比,但此举为何是一大变局?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名。 所谓帝商,不是赚皇室的钱,而是帮皇室赚钱自己得点油水,帝商帝商重在帝之一字,这是千百大商都不能比拟的头衔。 金玉元因虞子贡成为帝商,数百年来把持着宇国的很多矿山,其中很大一部分利润归了国库,但金石毕竟是天下溢价最高之物,金玉元一边满足了国库一边又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虞子贡为天下人所记、成橡树山之尊,根本还是在于他的“盐铁改制”,但世事总有很多讽刺,他一手建立的盐营之事,最终却被虞氏的死对头利用起来。 这所谓的“盐举共襄”,六湖商会是给天下大商看,也是给沧澜州府、宇国皇室看。在场之人根本不用操心六湖商会后续的运作,这不是一家两家的事,而是一个沧澜世界的利益共同体,他们既受州府的指引,也能在高调低调之间让州府深以为然。 管清坐在季牧的旁边,以一种近乎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季牧,他所想到的事,数一数那已是过了十五年了。 那是太学的一次面考,正赶上去太学,韩富便让自己做了考官。 回想起来,那时和季牧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在管清眼里那就是个口不择言的神棍,而现在再想当年的话,品一品、细细品,你会发觉这个人能把商事做成如此格局,仿佛已经注定—— “别以为你看了一些书,就认得天下、认得商界了!只会空口说一些无有对错的东西!有能耐你做个预测看看?要真应验了,我赌给你一间作坊!” “谁怕谁!输了我给你一车羊!” “好!” “六湖商会的突破口,一定在盐场!” “亏你这般情态,我还以为什么惊天之语,原来你连盐铁专卖这等事都不知道!” “我可没说沧澜世界要贩私盐,但他们可以改造盐而且只有他们有办法,盐也可分三六九等,这是沧澜世界拉近与天元商帮距离的必由之路!” 原话如上,管清喟然,不尽准确,但思卓绝。 他不确定季牧还记不记得当初的这一席话,但这究里入极的眼光,原来有些人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难怪他是云商的头家、很多云商的东家。 当下的盐举共襄,一切都是六湖商会的意志,它在向九州宣扬,也在向九州夯定,既是来捧场,日后也要记得这个场。 不难想象,uu看书 w.uukans 这晒盐之法会引发一场商界的大变动,或许这会是沧澜与天元有史以来碰的最硬的一次。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但最伤的那些在一旁以为能帮一把手的狐狸獾子们,尸骨被踩进泥里得个功勋章,帮老大打下江山的烈士们。 天元商帮与六湖商会,垄断了天下百豪的九成,占据着天下最好的商业环境,其影响力无有可及、底蕴深得可怕,这盐事一出,西北商盟闷头往上冲就太傻了。 再想施如雪之事。 六湖商会越强,天元商帮越弱,反之亦然。但问题是天元商帮是一整体,六湖商会就算把盐搞到极致,它所面对的也是整个天元商帮而不是金玉元。更重要的是,金玉元是天元的头牌也是最深的幕后,该有多么深烈又精准的武器,才能一击刺进金玉元的怀里? 如此情势之下,冰封阁越是冒然出头越会成为炮灰,挠不到金玉元一点痒,却惹来天元商帮一身骚。 远远看去,施如雪也是一副沉凝之态,她也没想到,所谓的盐举共襄竟是如此深刻之举,上升到帝商之争。谁人不想坐享其成,陷在其中自以为大,保不齐换来的只有自身难保。 但这情形,既然六湖商会把该拉的商号都拉的差不多了,其第二重考量也就越发明显—— 沧澜与天元这一役,在座各位是怎么看?或者直接点说,你们要怎么选? 更确切地说,你们如何看待未来的商机? …… 第二百六十三章 6湖异动 金谷行,刘府。 刘鸿英看完手中的一张硬柬,立时一脸愁容不说,目中更是透着几分寒意。 “爹,西北商盟确实不够强盛,但我们把人家找来是观盛举、襄盛事,哪有让人家做选择的道理!” “鸿英,你全说错了,时至今日你还没领会到了吗?”刘鸣喜背对着刘鸿英,“其一,西北商盟不够强盛才是入手的时候,等人家强盛了岂还会多看六湖商会一眼?那条商道已经成熟,其上的货不该只是贺州往云州,而应是沧澜往云州。其二,何为襄?辅为襄!既然是来襄举那便不是主局,西北头家的心里自当有数!其三,这也不是做选择,而是打对错!” 刘鸿英呆在原地,无论如何他都难以想象,这一纸邀柬怎还要困住人家西北头家?六湖商会真的强到了这种地步? 最让刘鸿英不能释然的是,六湖商会居然在打西北商道的主意,要知道那可是人家西北商盟的心血,好走好说,未必不会让,但事若闹僵,六湖商会哪来的底气认为那是一片坦途? “爹,商之一行不该如此,您当记得,我金谷行……” 刘鸣喜却陡然转身,“该不该轮不到你来训话!你以为这是我的想法?这是六湖商会所有头家的商定之策!乃商会的意志!谁若不从就是和商会作对!你且想想,盐事一出,六湖商会登峰在即,我刘家世代为商会肱骨,焉能提出悖言悖语!” “但我还是要说!”刘鸿英双腮如铁,踏前一步,“四年前云州大旱,我金谷行借机入云,如若不是季牧,岂有今日独大米商的局面!况且,我金谷行早已入了云季合,今时此举,如何与季头家交待?” “交待?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交待!刘鸿英,你可知盐事一成它意味着什么?那是整个沧澜整个六湖商会的大崛起,莫说沧澜商人动心,西北商盟无不知其中利害,季牧是帮过我金谷行,但我们的回报不在今时,这点道理你还不懂吗!” 刘鸿英与季牧相识的时候,那可是上上上届的河神大祭,说话八年的光景,他自认未必懂季牧所思、知季牧心野,但当年屯粮是实打实帮了金谷行的巨力。人言事大事小、值与不值,在刘鸿英看来,重创了稻香园得来今日金谷行就是最大的事,即便六湖商会再重压,也不能抹去金谷行和季牧的牵连! “爹,你也是见过季牧、识得季牧,人家有此局面从来靠的不是站谁的队,会长乃至六湖商会的所有副会,没有人比您更了解季牧。其一,西北商盟是与我六湖商会一般无二的利益同盟,它强盛与否绝不会取自外力;其二,盐举共襄,季牧带着云商贺商一同前来,捧的是沧澜的门面和场子,人家自知几斤几两,岂有分毫的心思主你这场子?其三,做选择也好、打对错也罢,季牧都没到必须要选择、必须打对错的地步!” 这下可好,父子二人你来我往,他抛个绣球他撕个粉碎,他收拢收拢再抛回去,洒下满头的彩绳线头。 刘鸿英如此力争,实在是手中捏着的硬柬所书过于悚人,六湖商会打算将西北商盟并入,“共襄举世未有之利”,将商路进一步打通,从而使得除了殷雍棠陶四州之外,商界共成一体。说白了,六湖商会想以自我为主导,一举包抄天元商帮。 这些在刘鸿英看来实在是想的太简单了,或许这就是商会是思维吧,更何况是六湖商会。在此中的大佬们看来,那季牧是厉害,一个全无家底和背景的人花了十余年走到今日,相比之下,连雍州的祝家兄弟都差之甚远。 而与此同时,这不过是少壮拳遇见了老脚夫,九州商界收购并购此类事情多不胜数,只要那季牧一点头,不出一个月,一个鱼羊合立的大号子就能起来。再回头想想,这些年见了多少“一时无两”的年轻商家,哪个不是张嘴闭嘴通货天下、营商万载,最后一个个不还是败在六湖商会龟背织就的大裙子下? 哪怕你走得再快、做得再强,在这些人眼里,西北商盟都只是一个雏儿。况且年轻又无背景几乎就是商界的原罪,在这帮商界巨佬的眼中,真的很难让人把事情想得多么复杂。 更何况六湖商会开出的条件,任何一个理智的人应该都不会推辞,此时更是夹杂了贩盐之事。退一步讲,你西北商盟即便不答应,还敢阻了运盐之路?此官营之法,盐商想走哪便走哪,管你是西北商道还是东南商道。 归根到底,六湖商会有此异动,还是盐的骚动。 …… 是夜潮息,季牧立在望平滩远处的礁石上。 不知何时,施如雪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中托着两瓶酒,受累的是腰上还挂着四壶酒,等她一通放置完毕又卸下身后的包袱,再一瞅里头还有六壶酒,能这么按瓶喝的也只有醉玲珑了。 施如雪用那包袱把礁石擦了一擦,当当当当十二小壶便摆了上去。 旋即她往季牧身边一坐,“大兄弟,事情是不是和你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出发那会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一步,这六湖商会还是挺厉害的。” 施如雪靠住季牧的背脊,身子却是不动,反手递上了一壶酒,“煮盐成晒盐,u看书.uuknshu.om 这事情确实很大,但你有没有觉得,六湖商会是想把这事情搞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大?” 季牧点点头,“我想的也差不多是你这个意思,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想多吃点,哪怕吃不掉啃点骨头也不错。” “那天我还说你,六湖商会有不少熟识,怎么此时看来,你咋还形单影只了呢?” 季牧抓起酒壶,眼睛转了一转,“有你在这,可会有人说形单影只?” 夜风一撩、发缕几丝,施如雪微笑道:“那倒也是,我带来十二壶酒,喝下这些之前,你若还没有对策,那你就得听我的。” “那不如你先听听我的对策,而后你我好好喝一点,马上就是年节了,先热个场也是好的。” “年节?你可是真能扯。”施如雪笑了笑,“那你说说对策,我要是觉得中意,咱就把酒扔到海里。” “为何要扔海里?” “这些酒听了不该听的,我们还是找地方喝点新酒才是。” 季牧大声笑了出来。 “你笑个什么,说事情啊!” “其实并不是什么对策,只是不理解六湖商会这些人,他们是不是对西北商盟有什么误解?” “你想怎么做?” 季牧正欲开口,就见施如雪噼噼啪啪真的把酒丢进了海里,连季牧已经放在嘴边的都不放过。 “随我来。”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沧游夜话 季牧与施如雪来到岸边,天边消去了最后的红霞,放眼望去尽是茫茫水波。 此地名为沧游峡,其构造有些奇特,两道很长的石崖,像两道外八字延伸出去,高有两丈多。让人觉得远处的海面离这片海域很远,此地风平浪静,四方妙然围合,是荡桨泛舟的好地方。 季牧看到,这才刚入夜,水面上就有三三两两的小船,亮着忽明忽暗的烛灯。 施如雪找到一位船家,一语不发对那人做了三个手势,分别是比划了三个数字,二、四、六。 季牧一怔,心说这姑娘路子摸得挺熟呀,暗语都会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猜?” “两个人、四壶酒、六……六盘菜?” 施如雪咯咯一笑,“真是狍子撞在门环上。” “呃?” “傻到家了!” “怎么说?” 看季牧好是认真的样子,施如雪更是笑出声来,“我们雪州有一神兽,江湖人称傻狍子!” “你骂我?” 施如雪一昂头,对那船家连连挥手,“船家,这边!” 这一上船季牧才知道,怪不得施如雪飘成那样,自己是真的一样没猜对。 二是两盏灯,四是四面旗,六是六壶酒。 “两盏灯,四面旗,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地方叫沧游峡,但其实它和游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就是个流动的大会场。沧州很多人喜欢在船上谈事情,这里是最好的去处,两盏灯呢就是告诉其他船,这小船是有人在谈正事,其他的船家不要靠的太近。” 季牧点点头,没在水边生活的人对这举动有些不能理解,“那四面旗呢?” “这个没什么用,就是一种心理安慰,两面旗叫左右逢源,三面旗叫三阳交泰,四面旗叫四至八达,沧澜商界的习俗可不比你们云州少。” 荡桨泛舟,平波缓行,月上东天起三丈、一抹幽光泄水面,低头看水有淡淡的影子,船家在后荡桨,二人在前对坐,一张木桌两木凳、六壶美酒两根烛。 季牧有些不习惯,疑道:“为什么要到这里说?” “入乡随俗,图个吉利喽。” 就在这时,一侧的石崖上传来阵阵笛声,远处是笛声袅袅、近前是水纹旎旎,加上头顶月色、眼前美酒,不禁让人一阵悦然,季牧似是明白为什么人们要在这样的场合谈事情了。 “商盟那边你交待过了吧?”施如雪问道。 “前日我便说过了,昨日又叮嘱了一遍,西北商盟此来的头家不能私下与六湖商会达成任何口头协议。” 施如雪点点头,“此行西北商盟来了二十六个头家,想必六湖商会早有谋划,盐毕竟事大,各有各的考量,来的人越多越容易生变。云州我倒是不担心,怕的是那些贺商,其素来有与沧澜有地利之便,多年来也与沧澜大商互有来往,在此风声之下做出什么选择的可能性很大。” 季牧喝了一大口,放下酒壶道:“易九昊在贺州影响很大,哪边利大他心知肚明,若有贺商给六湖商会开口子,我想他会处理好。” “猜得不错,六湖商会这边很快就会找人直接与你谈,路数应该是先让蒙卿湖、刘鸿英这些同辈出面,情理利害道个七七八八,再由那些副会长甚至是蒙枭亲自出面,把这一切落到实处。” 季牧微一笑,“这是沧澜的盛事不假,但他要敢逼迫这些给他捧场的人,想把盐事做成西北与沧澜之事,那于西北商盟而言却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你的意思是?” “六湖商会想压天元商帮一头,把一堆事做成一件事,既想得名又想纳利。六湖商会是活的、天元商帮是活的,我西北商盟也不是只懂得被动挨刀。真要是逼得急了,掉头看看天元有什么商机焉有不可?” 施如雪点头道:“文岐此人虽城府极深,但据我观察,其向你之处更多,棠州天香堂更是一切走得顺畅。再者说了,天元商帮殷州雍州是大头,你给醉仙居供货八年,想和金玉元再进一步不是难事。” 季牧正点头的时候,双眉忽然深深皱起,有些话尽人可说,但惟独不能是施如雪说,和金玉元做生意?她怕是要把这船都掀了吧! 可诡异的是,季牧如此紧张,施如雪却一脸淡定。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是认真的,如果六湖商会敢如此待你,云州东南、雪州西南就是我们要走的路!” 季牧摇起头来,“如果这只是我的事,我会按照这个办法,但此间与你所牵不容多言,纵然与六湖商会硬刚,uu看书 ww.uuknsh 也不至于把生意做到金玉元。” 望着季牧的神态,施如雪抿了抿嘴,己所挂、他所牵,陪你走定并非说说,哪怕是这等局势,眼前人也无丝毫动摇。 “如果我说,把你我之事做成一个人的事呢?” 季牧沉吟半晌,总是觉得事情太突然了,以施如雪的性情,哪怕与自己心无丝毫罅隙,这件事也不可能交到季牧手上。从河神大祭便能看出,她用了无数手段去运行的事,别人可以磨刀,绝然不能执刀。 但她为何会这样说? 两个酒壶撞在一起,施如雪凝了又凝季牧,而后的眼角微微一动,仿佛就在这个间隙,那笛声忽然变得又尖又细。 “你若能放下,我自当大拳大脚一路南下。” “如果我刚刚只是一探呢?” “那你可能找到答案了,商人若不逐利,岂不就没有器的草包,高手们吹风拈叶就可杀人,我这等初生牛犊所能倚仗的也只有蛮力。这主那主,不及财主,大小姐能忍这么多年,又岂会在乎朝夕得失?” 施如雪微一笑,“说得妙。” 随即施如雪又抬起酒壶来,半掩着面一饮而下,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船家,该回了。” 夜朗风清,季牧看着施如雪的背影,心说这路数实在太野了,之前竟然不打一丝招呼,上来就把自己带入局中,二人所思真有个差池的话,这场子就玩塌了啊!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古通哲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在九州商业的大背景下未必成立,“非黑即白、非敌即友”这种话别说大商小商,雏儿商童子商听来都会遭来一个白眼。 商人看的,一定是利! 拉帮结派是为了重拳得利,隐忍等待是为了伺机得利,肯吃个亏是为了今后吃得更饱,看你顺眼是头冒金光。 先用利争名,再以名谋利,再以大利成大名,后以大名享永利,子子孙孙吃都吃不完。 所以一些看似很不近人情甚至失礼背义的事,拨冗去繁,纯粹站在利的角度便通畅了。 从前,沧澜商界与云州商界的接洽一直很小心,也很担心云商与天元来往过于密切。所以在颐山宫大出风头惹了天元不痛快的时候,六湖商会暗中帮了不少忙,“南北合围”这种事六湖商会并非没有想过。 眼下却不同了,盐事一出,相当于从前花里胡哨练了一堆招数,这一下子,内功来了!那还何必再用招数迷人眼,拳拳掌掌都是大把式,出手便要让人心服口服! 更何况,六湖商会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商界大佬的集合,和西北商盟那些头家有真正利益牵连的也就只有一个金谷行,在这些人面前,金谷行能说上几句话可想而知。 不过在整个六湖商会,与季牧相识颇久的却还有一人—— 阿古大哲。 季牧与施如雪船上夜话果有奇效,第二天一大早,阿古大哲便来到了季牧的住处。 “要我说,就算六湖商会把盐事搞得再大也是强扭的帝商,季头家先有三九之樽、后有行宫夺魁,真正的帝缘在你身上呀。” 季牧皱着眉,每次见此人都离不开“帝缘”二字,眼下六湖商会与西北商盟如此尴尬,还这么生搬硬套就让人有些不爽快了。 “盐之一事,他是自下而上想办法抓陛下的眼,而季头家的气运,却是泱泱皇威池中觅鱼得了心仪锦鲤,高下立判,而且……” 季牧立时抬手,“阿古大哲,您若是来做说客,还请有话直言。” 阿古大哲不以为然,微微一笑很惊城,“季头家,叫我古通哲便是。” 季牧并不关心阿古大哲姓甚名谁,只是顺着点了点头,“古?古通哲……”季牧刚开了个头,陡然之间双目诧成一条缝,“您,您和……” 古通哲笑着摆手,“季头家好记性,仍念陈年旧事,那此行便不虚。” 季牧徐徐坐下,八年前初来河神大祭的时候,因为夺船的事情,自己没少探寻与此人有关的信息,最终得来确实不少,但尴尬的是,仍然不知他的名字。 这事其实有些神秘,据说整个六湖商会都没几个人知道,传言只有与他地位对等的几人才知晓,可问题是,谁是与他地位对等的人?况且此人在六湖商会是何地位根本就没人能说清,既然如此…… 好吧,传言果然是传言。 但对季牧来说,一个如此相似的名字由他自己脱口而出,本身就是一种“透露”,这般开口更是让季牧不免在想—— 这个人,到底是代表谁来的? 或者说,他是真的代表谁还是利用了这个代表的身份? 事情,突然不寻常了。 “前辈请坐。” 奇怪的是,在他报出古通哲这个名字之后,那个动不动吸吸溜溜的动作消失不见,整个人一下子就深沉了许多。 “你和施头家在沧游峡演了一出戏,它确实有效果,因为六湖商会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场戏。”古通哲眯眼道,“这是天元沧澜商界惯用的法子,行话叫胗子局。” “胗子局?” “鸟无牙,吃下去的有粮食有沙子,胗子这个东西能帮助消化,而真正的要道是肠子,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季牧双眼细眯,旋即点了点头,若不是古通哲的提醒,不免以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因为那个场子别说骗过六湖商会,身处其中的自己都被施如雪骗了。 这个胗子局,听着很新鲜,但也可窥大商大界的诸多花样,这一说自己还真的有点嫩。 “六湖商会极为成熟,单论体系他们比天元商帮更加紧致如一,所以在这片地界上,任何一件事说三分看三分想三分。” “谢前辈提点。” 古通哲似有若无微微摇头,“你看的还是浅了,没有识出蒙枭亲自出手的真意。” 季牧不敢有悖,连连点头,“请前辈赐教。” “蒙枭亲自出手,本身就是一种强烈意志的体现。此人双六之年,九州常说人生六程、十五换马,但多数人活不到第六程,第五程便是一生终章。论利,蒙枭已经做到当世巅峰,但若论名,自古至今可以与他齐平的能凑一场百豪宴。所以盐之一事,是蒙枭的扬名之举,他的心志是要成旷古之名,就算入不了橡树山三圣,也要长眠一旁的祠堂,与开漕运先河的晏明祖在同一个身位!” 季牧去过橡树山,“三圣诸祠”一一观过礼,而比这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当时虞梦韬拜礼上香时候,周围一票沧澜商家的嘀咕甚至不屑。 “季牧,这种心气极为可怕,只有盐路广开才能不断接近蒙枭的志气,在这中间谁挡了路一定会被杀的很惨。这不只是大利更关乎大名,名为利享、利为名筑,于名于利都是举世之大,你也可以理解为此间不是一个正常的六湖商会。” 季牧沉沉点头,看书.uuash 并非自己轻视了盐事之大,而是忽略了情志之切。 “前辈,您可有何建议?” “六湖商会想直通水路北上运盐,一定会遭遇诸多天元的伎俩,其无非是想把西北商道利用起来,让盐商迅速在云雪贺三州形成局面。后续来说,他们可以在云州屯盐转而南下销往棠陶甚至雍州,如此一来,金玉元便会越来越被动。” 季牧点点头,“盐路是最强的商路,六湖商会以盐为名,大可铺货九州。” “是这个路数。”古通哲点头道,“所以你当明白,这条商道六湖商会志在必得,但于你来说西北商盟是初立,嫩拳小手对付老师傅,他们有几十种办法让你妥协甚至一无所获。” “前辈所言晚生都懂,但这条商道不容易,三州有今天也不轻易,西北自己运转家家都有可赚,这条商道可以通盐,但不能拱手相让。” 古通哲抬目几分凝定,仿佛透着赞赏,蒙枭要闯名、沧澜何其壮,百商都膘肥、剑指西北疆,换个人最起码要沉心掂量掂量会不会稍有不慎就死得很惨。但眼前这位头家,俨然没有被这声势吓到,“你有对策了?” “西北商盟不求什么名,但大家同在商界摸爬总得让点利才是,既然蒙头家如此迫切,那提点什么出格的要求,他总不会跟我掰扯个三月半年吧。” 古通哲点头笑道:“利字这把刀,只要拔出来就永远入不了鞘了。”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挺季派与倒季派 九州风土,各有特色,许多从古流传至今的风俗,可以说它是一个州的缩影,也能从风土看到人情。 沧澜以鱼米名震九州,不过鱼米只是货品而非民俗,真正来过沧澜世界的人,印象最深的却不是鱼米,而是让人近乎不可思议的市集。 商业集市,九州哪哪都有,百户做小集、千户做大集,本身不是什么稀罕物。像云州每年能数出来的各种集市就有十多种,最有名的年集、秋集、月集、山集,时节不同、物产不同,衍生出许多集市。 贺州人比较注重享受,相比之下集市更频繁一些,除了一些有固定说法的集,每到月末都有一集,要是时间重叠了便起一新名头,做一场大集。 听上去已经非常密集可观,但沧澜人如果听到这些,一个个就要笑而不语了。 沧澜的集怎么分?人家有早集、午集、晚集和子集,也就是说,一天就四集!无论何时,想逛随时有。 早集买鲜鱼、午集备备货,晚集图乐场、子集米酒香。 并非是在大城,沧澜这种每天四集的习俗可以小到一个镇子。城中如此,城外更是五花八门,这时候就不按时间来分了,集集都拿货品说话。 比如沧浪城西北二十里,有一“罐集”,这里的货都是罐装的,鱼罐头、果罐头、罐子酒、罐子酱。除了罐集,还有彩集、垂集、童集,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这还不算完,沧澜鱼多米多集多,还有什么,河多! 这一点就是别处怎么学也学不来的了,每到一个季度的开始,沧澜就会举办规模浩大的河集,选在每季的开头,祈求一季平安、风调雨顺。 最初时候,集市是为了购置所需,时至今日,集市早已演变成一种消遣方式,别州人逛街、沧澜人逛集,本质上是一样的。 可要站在商界的角度说,事情就全然不同了,最初时候的市集,只要是个号子甚至是没有安营执的小摊贩想入便入,有人背后竹篓肩上扁担前后两筐,一年能参几十个集。 但后来,此中巨大的商机,市集的架构逐步落入有话语权的大商手中。成熟往往代表着系统,在这些大商人们经手后,集市准确点说是规模较大的集市便不能乱入了。 集市有了门槛,想迈过门槛最好先打招呼,跟谁打招呼呢? 当然就是六湖商会了。 六湖商会六大副会,五个是做鱼米生意,这另外一个就是沧澜集市的“总管”。 此人名叫齐大龙,五十多岁,有些对不起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在九州一个正常身材的男子面前,他得踮踮脚才能看见人家的肩头。但在沧澜无数商家的眼中,齐大龙巍峨魁梧,让人只有仰视。 这是一个相当光鲜且握有大权的位置,但实际上齐大龙也是时而满腹苦水。经常是在他需要背景的时候,刚一靠就闪了腰,在他不需要背景的时候,一个个都把他捧得老高。 归根到底因为一点,齐大龙是六大副会中惟一一个没有家族的人,也就是说他这个位置是不能传给子嗣的,等他干不动了,会长副会开了会,新的总管走马上任。 说起来这里头其实也没有什么轻视蔑视不客气,想象一下,如果这个位子可以传家,那整个沧澜不都是他齐家的了。这是规矩,他是任职罢了。 有些时候,齐大龙忙得焦头烂额,可这几天他忙得有点不知所措。 刘鸿英找过自己,蒙卿湖也亲自来过,每晚必定有酒局,副会见了不少、大头家也都来凑热闹,不知说了多少话里有话。 说来说去,怪谁?怪西北商盟,再准点呢?怪那个季牧! 俗话说狮子大开口,这季头家狮子可比不了,他一开口就要“沧筹”! 所谓沧筹,其实就是一种资格,沧澜各商入集分为四等,行内人称四筹。 沧筹、澜筹、海筹、河筹。 沧筹可以在整个沧澜世界入集,澜筹只能在沧州或者澜州入集,海筹河筹要么是罐子一类的特殊集市要么就是只能在郡子入集的商号。 值得一提的是,沧筹并非是只能和沧筹在一起,而是沧筹可以和任何筹在一起。夸张点说,入罐集没有罐头货,就在那里卖瓦罐都没问题,绝对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这个板,不好拍。 关键是,似乎还分了两派。 齐大龙自己把他们称为“挺季派”和“倒季派”。 连日来,齐大龙满脑子都不是自己在想什么,而是别人在想什么。 刘鸿英言辞激烈,情也说了、理也道了,八成是挺季派,蒙卿湖三句话听不出一点起伏,五成是个挺季派。 就是这个五成,uu看书 .uuknh要了老命,本来蒙卿湖的意见极为重要,他可是沧澜头商的大公子,未来的会长。 至于那些酒局,齐大龙觉得多数都是倒季派。 这就让齐大龙有些紧张了,忽然想到一件颇为可怕的事,如果自己还不拍板,那岂不是右手拿刀剁左手?整个商会不同意的给足暗示,同意的三三两两,多少天了还不出结果,你这死矮子在卡什么? 这家伙,要是成了这罪名,保不齐就得让总会给撸了啊! 可他怎也没想到,就在今天那个阿古大哲也来了,说的话和蒙卿湖差不太多,这个间隙也很微妙。这就不免让人狐疑,如果蒙卿湖是倒季派,那何必又让阿古大哲把那些话再重复一遍?怕不是想让自己继续拉锯? 最好的解决法子,他当然想过,总会开个大会,大家把意见放桌子上一说,自己这边就是个权衡的事。尤其是蒙枭那老东西,吹个胡子瞪个眼,自个儿不就明镜了嘛! 但问题是,想把这会开起来,可能性跟秤钩子钓到鱼差不多。 齐大龙半夜半夜地徘徊,总也找不到如何下火,喝了三杯酒,脸也红了,心也噔噔了。 对着镜子一瞅,齐大龙忽然对他这身板有了新的认知。 矮是真矮、矬是真矬,可咱要是一弯腰。 娘咧! 这真是一副—— 为背锅而生的体格子哟! ……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对眼 多年以来齐大龙所做的事情其实很单一,哪家要入商集,评评什么资质、看看哪里合适,商盟开个大会、晚上凑个酒席。 有点像个守门人,能过的好好谈谈,不能过的少来叨叨,得罪人的事自己全包了,那些过不去的私下里都叫他齐大虫。 齐大龙自己也挺不甘心,六湖商会一开会,左右两排都是副会,但自己能和人家聊聊的,总也离不开沧澜海河四样筹。 但人家在聊什么?张口就是“局”,甭管是开局、布局、大局、全局还是酒局,反正他们在才有局,他们聊的,才是局。 有的时候齐大龙会想,自己是不是处于生意场,如果这是生意场,那这会不会是自己认为的生意场? 对齐大龙来说,这次头筹之事,是他经历过最大的事。 之于季牧,齐大龙从前也知晓不少,说起来最早听闻云季合的时候,齐大龙还记得自己叹赏的样子。云季合也是集,不断复制、不断成熟,还以此为基做出来商盟,是个厉害的路数。 论规模,云季合和沧澜商集根本没有可比性,但多大多小和能赚多少是两回事,这要是沧澜商集能如云季合这般体系,一声令、千人应、口定心齐一起赚,想着想着,脸都有点麻了。 但其他有关季牧的东西他知道的便不多了,所以自打出了这沧筹一事,齐大龙便差人四处去寻季牧的消息。 这一看不要紧,齐大龙有点懵了。 按理说自己可是六湖商会的副会,可这生意场如此的大事,自己居然没什么察觉。 你以为已经很牛气的云季合,其实那只是人家的副业?看看这一纸一纸的资料,云州商首、西北盟主、云州行宫。在齐大龙看来,这么多的桩桩件件,六湖商会也没个人做得这么响啊! 材料合起来,齐大龙舒了一口气,心说这是个大把式老商贾。除了要考虑挺季派和倒季派,这个时候不得不想想,为什么会出现两派? 抛个绣球世俗人抢,嗅到龟背几家人争,可得是什么人什么事,才能让六湖商会意见迥异?啪的一声,齐大龙手掌一合,不能只顾两边玩水,忘了河上游的是什么! 于是乎,他做了一个决定,反正自己势单力薄没人管,那还何必在意别人说自己大胆还是小胆? 他打算,不报六湖商会准不准,亲自见一见季牧! 可这一见,齐大龙立时觉得这个决定太仓促了。 这人往自己面前一站,他娘的就是个铁塔啊!! 季牧早知齐大龙,他也想仰视,可除了跪下实在是没招啊。 齐大龙也想正视,那至少得踩个凳子,可就算自己受得了,凳子不尴尬吗。 “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一看就鬼点子贼多”“一看就不怎么节制”。 人与人这初次见面最怕“一看”,有时候觉得一眼看穿,自己都不给自己再看一看的机会。 不过先天条件也决定了,这俩人实在是对不上眼。 齐大龙惊呆了,这哪里是个生意人,一看这就是个砍柴的吧!这是换了身衣服就冲来了,忘了自己一身的木头味儿了吧,哈呀哈呀! 季牧一瞧,难怪事情迟迟不决,拜帖放了十几道,不是聋了就是瞎了,更过分的是有次还写了“批注”,其上一个大大的“滚”字,季牧就没见过拒绝得如此不知体面的人。 不过这一看就明白了,这家伙简直就是圆滑的化身呀! 脸圆身子圆不算什么,长成这样可能自己也恼火,关键是这家伙还没毛! 齐大龙一根胡子都没有,可没有胡子和刮了胡子那能一样吗?这家伙嘴上的皮和脸蛋子的皮一样的细,底下的胡须根本没有冲出来的冲动。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嘴上先天没有毛,办事永远牢不了。 “坐!” 季牧不语。 “我让你坐!” 季牧忍不住了,“总管大人,我就是坐着的呀!” 齐大龙一瞅,圈圈红火从下巴向额头,嗤嗤溜溜走了好几遭,见他大沉一口气,“季头家,只要你把筹降个档凡事都好说,我可以给你独一无二的澜筹,你是不知,它是有多么的独一无二!” 齐大龙觉得自己胃口钓的很用心了,满怀期待看着对方时,季牧却道:“我不要独一无二的澜州,只要平淡无奇的沧筹。” 啪的一声,齐大龙拍住了桌子,“你以为你是谁?不怕告诉你,一打眼我就觉得你这种又黑又赖的人不可理喻,你看看,你看看!” “黑我承认,你是怎么看出赖的?你倒是白,我还想说你奸呢!”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看你到底有多不顺眼,我自己都没法想象!” 季牧噔一起身,齐大龙呼一抬头,正想说话却被季牧抢了先,“你们个个深宅大院,我是进不来,怎的这还出不去了?” 齐大龙怒道:“像你这样也算是个生意人?你都不用张嘴,啥啥都在脸上,跟你这德行能谈出什么来!” “我就没打算和你谈什么,uu看书 .ukansu你说了又不算!有这时间,你赶紧去请示一下你的主子,答应就给我沧筹,不答应我好早点回家。” “我说了不算?你又好到哪里?”齐大龙冷斥一声,“你不就是个卖肉的吗?好不容易搞了个金石铺子,最后还是给你人家做了嫁衣,我看你不是回家,该出家了吧!你要不去哪多坐一会,等肉没了这身板就是一座塔啊!” 季牧也是呆了,这人他娘也的太损了! 在齐大龙看来,他已经很收敛了,一看不就是个好东西,乌漆麻黑的你找我借光来啦! “那就是否了呗,沧筹没戏是不是?” “哎呦你想想,这能有戏吗?这要是有戏,我不得把自个儿拉长了还得涂点黑胶啊!” 季牧白了一眼,没想到这来了还不如不来,早知道这熊样,信都写的多余了,当下二话不说大步走了出去。 哼哼哼哼! 齐大龙一脸怡然靠在椅子上,这椅背好生踏实,凭空捋了捋胡子,一副煞是圆满的样子。可就在季牧走出视线的时候,齐大龙腾的站了起来。 冷静下来,片刻就变了脸,这嘴是爽了,咋这心比之前更堵了呢? 等等!邀这人前来,是为了啥来着? 谈六湖商会,谈西北商盟,谈大西原宇季合,谈沧筹澜筹海筹河筹,扒扯了半天,好像谈的都是黑白高低胖瘦呀! 所、所以呢?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商盟入集 客随不二、客远不随,这是九州礼程的规矩,不过齐大龙还是派人硬生生把季牧给追了回来。 季牧内心颇是不解,世上怎有如此无礼之人?拒信要写个滚字,见面快要拎出祖宗三代来说事,寻常之人还倒罢了,要知道他可是一位副会,而且还是六湖商会的副会。 季牧从商以来就没遇过这么滑稽的事,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但问题是这段时间那矮矬子做过什么自己没点数吗?季牧越拖越是被动,盐事轰烈,六湖商会的渗透施压无处不在,易九昊也是在竭力撑着,快要把此来的贺商监视起来了,生怕六湖商会从里面大搞事情。 入集之事是季牧给西北商盟的安抚,就因为这个齐大龙,事情一搁再搁,是进是退没从可说。 齐大龙不想多看季牧一眼,季牧也懒得多瞧他一下。 “季头家,你我就事论事,如果给你沧筹,你那大西原必须遵从沧澜商集的规矩,你除了供货入集没有任何自主权。” 季牧却摇起头来,“首先这不是给,西北商盟入沧澜商集,是因为六湖商会可以借道西北商道运盐,这是一场交易。” 话到这里,齐大龙的神色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说什么?西北商盟入集?” “齐总管设身处地想一想,在下是西北商盟的会长,如果用一条商道换取大西原的利益,今后该如何在西北立足?” 齐大龙干干一笑,“不好意思,咱俩这样我是没法设身处地,大西原得沧筹已经是六湖商会所能给予的极限,季头家顺藤一路往上爬就不怕扎着自己吗?” 大西原入集和西北商盟入集,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西北商盟光大号子就近百,这要是一股脑儿涌进来,那对沧澜商集的冲击难以想象。齐大龙更是知道,商集怎么玩、货怎么出怎么走,这眼前人不知有多少点子,焉能让人不警惕。 季牧面不改色,“齐总管,大西原一家入集,本身就是对西北商盟的分裂,退一步讲,就算一个号子都不入也比大西原自己入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大龙缩着脖子摊着厚厚的大手,“既然大西原入不入集无所谓,那么季头家是来谈什么呢?” “西北商道乃有两条,沧澜盐商只能走东面一条,走西面的话就会和南下的云商撞上,商道极窄,大家谁都走不好。” 齐大龙若有所思,一边皱眉一边点头。 “盐车沉重,若一直走在前面会影响贺州北上运货,此程九百三十里,每隔三十里有错马台子,盐车必须要在台子逗留半个时辰,待后续运力不再紧张才能继续上路。此外,这九百三十里共经过五十四个山村,马队日夜嘶鸣,西北商盟已经做了打点,沧澜盐商也该安抚一番。” 听着听着,齐大龙便觉得不对味了,三十里一歇,单这错马台子一趟就要多花两天一夜的时间。季牧说到的山村一事更是让人头疼,盐是“白金子”,山民要打主意,打完主意往山里一扎,盐商找谁说理去,千里之遥那可是漫长之路呀。 说来说去,齐大龙明白了,那是人家的地盘,你配合我我便配合你,你让我不痛快我也让你别消停。 如果六湖商会没付一点代价就让西北商盟开了商道,乍么一看,齐大龙简直是奇才一个,空手能把西部商盟给套来,这家伙副会的位子能做到抬不动腿的那天。 可要是走起来,一路上坑坑洼洼,白天路边等、晚上路上防,一趟货拉出别人三趟货的成本,更没法想到了云州雪州这货要怎么铺。 如此算下来,这差事还是黄在自己手上了,作为一个背锅人当有背锅的觉悟,不只要掂量这口锅的轻与重,还要考虑到锅沿会不会伤到人,有没有大碴子破齿子。 “季头家,这是开始威胁我啦?” 季牧微微摇头,“这是行商路必然会遇到的情况,齐总管若是摇摆不定,大可与商会商量一番。” 齐大龙暗暗咧嘴,心说要是这事有商会撑头,哪里会有现在这情形。 “季头家,我不妨给你兜个底,大西原入集它一定是商会的底线。” “齐总管,西北商道能开是整个商盟共同的让步,别说商界,隔壁借匹马还要多给三天料呢。满心都是你商会的利益,不觉他人耕耘之所在,那何必抓住西北商道不放,把天下漕运变作盐路打通天元,一切岂不更是通畅?” 齐大龙心念电闪,闪得自己眼花缭乱,这事要怎么做到此更加难定,眼前人之强势与城府,让这一切更加棘手。见不得六湖商会又说不通此人,齐大龙缓缓起身,一家好一家妙不如大家乐大家好,你拿三我拿五,总好过汤都不给人家一口。 季牧起身不再言,uu看书 .kanhu 略一拱手举步而出,这一次齐大龙没有再拦,对方该言可言都已言出,留下来的只有自己的权衡了。 就算明晓了一切,齐大龙仍是很难办,因为双方任何的变数都会把矛头指向自己,背锅归背锅,他不想被这口锅压死。 不放西北商号入集,盐商上路少不了绊子,让西北商号入集,六湖商会少不了有人戳脊梁骨,毫不夸张地说,也许第一辆盐车还没有踏上西北商道,自己就领点薪水回家养老了。 说白了,谁不想把事情做得简单,手中握一锤,当当一落万事息。可齐大龙没有人可指望,谨小慎微、左顾右盼,这半空的锤子愣是僵住了。 这晚,齐大龙满心倦然来到一个铺子。 这铺子的老板和自己熟识许久,说起来与他聊的话比那些副会还多。这些年里,铺子的老板没怎么给自己支过招,但这人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的倾听者,好几次齐大龙喝得酩酊,就是因为吐得畅快。 这号子在沧澜做得也还不错,虽不在一流但二流绝对是有的,拿的是澜筹,但对一个贺州号子来说已是殊为不易。 “老哥,今天想喝点什么?” “你又不是开酒馆的,还能让我点不成?” “我这地儿,跟酒馆差不多,你能说出来我就能给你搞来!” 齐大龙咧咧嘴,忽然皱眉看向眼前人,“之前没发现,你怎么也这么黑?” …… 第二百六十九章 看到头与走到黑 沧澜米酒最著名的叫三府,鸾台府、颂香府、名古府,其中又以鸾台府最受人追捧。鸾为神物,颜色斑斓、寓意极好,按其色,红为丹凤、青叫羽翔、白称化翼、黑为阴翥、黄曰土符。 鸾台府的酒壶颜色也是以此来分,所盛之酒品质也不相同,其中丹凤是最好的鸾台府,如果瓶颈处有三道杠,那就是鸾台府的极品,“三眉丹凤”。 眼下这桌子上摆的,赫然就是两壶三眉丹凤。 一见此酒,齐大龙的情绪立时缓了许多,眼睁睁道:“老弟居然藏有此酒!” 齐大龙面前这人,看上去不到四十岁,一身青衣,襟领袖口绣着碧蓝水纹,打扮平素,看不出俗雅,“帮人办了不少事才得来。” 齐大龙闻言思己,轻轻唉了一声。 好酒之人,酒之香天下独香。酒壶一启,香气一扑,顿时先把乱七八糟抛到一边好好饮上几口。 “老弟你是有所不知,近来之事着实扰人,商会把我推到最前头,面对的还是个硬茬子。关键这事我只知上限不知下限,这边不敢让得狠,轻了对面不肯应,愁了个半死啊!” “老哥是商会的把关人,凡事自当权衡一番,倒是有些不解,这上限下限所为何意?” “嗨!商会对西北商道志在必得,这就是下限,可用什么手段换取,只字不提且还处处躲我。那西北商盟的会长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要让整个西北商盟入了沧澜商集,天底下还有这么敢想的人?” “这口开的可是不小,西北商盟入集,那整个沧澜商界都是一场地震呀!”话到这里,那人眯眯眼,“总会那边当真毫无指示?” 齐大龙忿忿然摇头,“我早已看出来了,哪里是把关人,分明就是要我做替死鬼!” 青衣人把倒满的酒推向齐大龙,“老哥连日困囿于此,所想多是把关替罪乃至背锅这样的事,我乍听来倒是觉得,老哥何不跳出来看看?” “往哪跳?” “对商会高层的构成,老弟我有些浅见。会长和六位副会的存在是为了把沧澜商界拧成一股绳、合力推进,但有的时候合力并非七人绑一起与天元商帮拔河,七人之间商谈、投举甚至争执,才能达成合力与平衡。” 齐大龙皱皱眉,“老弟,你想说什么?” “眼下老哥的处境,这事不管做成什么样,在商会内部都是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这我知道,如果全员赞成,我就离被辞退不远了。” 青衣人叹了一声,“老哥贵为副会,不应动辄就言辞退。” 齐大龙哂然一笑,“不碍不碍,这是事实嘛,但凡有点底子我也不会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丹凤、羽翔、化翼、阴翥、土符,品质不同,但谁也不能说它不是鸾台府,老哥往上可看三眉丹凤,沧澜其余众多头家只能看到鸾台府,这就是老哥的底子呀!” 齐大龙皱皱眉,“老弟,前头的事你还没说明白,这又是说到哪了?” 青衣人笑道:“老哥,我说的乃是同一件事,既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那让三个人满意还是五个人满意有何区别?老哥没有势但有位,何不借着这个机会仔细想想自己的事?就算给自己揽了千百个利好,不照样有一两人赞成?” 齐大龙边沉边饮,“老弟接着说。” “沧澜商集是所有商家利润的一大入口,但多年以来问题滋生商会却不着力解决。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缺乏竞争,老商的货优先出、新商的货靠边站,这资历一吃就是十几代人、几十代人,从前贺州也是如此。这就使得,商集很活跃、货品很丰盛,但商界很积冗、怨声不绝耳。” “我亦无法呀!”齐大龙叹道,“商集想有变化,比搞出制盐新法都难!” 青衣人点头道:“商会怕的就是谁在这里出了风头,不知不觉让商集有了总领之人,可是老哥,现在机会来了。” “靠西北商盟?引狼追兔子,沧澜商集不需要这样的刺激吧?” “不,那季牧是个厉害角色,西北商盟将会对沧澜商集造成巨大的冲击,老哥此举将是沧澜商集的变局之时,到时候谁来收拾场子、控制场子乃至撮合场子?” 齐大龙大厚指头往回一勾,“我?” “西北商盟离不开老哥,就是商会离不开老哥,商会一旦离不开你,话柄权柄便有一席。” “这……会不会玩得太大了?” “大,才可见价值,况且老哥想想此事最大能有多大?无外乎沧澜商集被西北商盟统治了。” “那不可能!” 青衣人一抬眼,“要的就是老哥这种底气!” 齐大龙不知怎的,听到这突来之言让他整个人浑身一麻。 “老哥手下有兵,但一帮文臣左排右挤,一旦大敌犯境,他们岂能上阵?” “可这敌不能我引来的啊!” “敌,是盐引来的。” 齐大龙往后一靠,许久之后才长吁了一声。 待他坐向前来的时候,忽然两眼眯成一条缝,“老弟,u看书 你和那季牧不会是旧识吧?” 在齐大龙直勾勾的眼皮底下,青衣人居然毫不犹豫点起头来,“季牧行商在明,我与老哥说的这些自然也要他明。” 齐大龙懵住了,“为了此事,你在我旁边潜伏了五六年?” 青衣人笑了笑,“记得不错,那时候季牧还没收拾明白云州呢,他要是能算到这一步,盐场都能挪到云州去了。” “老哥,今夜一席话你且细细一想,识得季牧与不识得季牧有何区别?” 齐大龙没有生气,却是道:“老弟,你这坦诚怎是让人有些不安。” “老哥,区别还是有的。” “嗯?”齐大龙奇了,你该怕我多想才是,怎还自个儿往枪尖上撞了? “我若识得季牧,便会有一种奇妙的默契,很多事就都通了。” 齐大龙眯住眼,不由觉得这里头棋路大有空间。 这时,青衣人站起身来。 “我的过去,是一条路走到黑,老哥的过去,是一眼看到头。我那时不顾颜面只知仇恨,非要用三年狱灾来排解自己。但是自打来了沧澜,看着号子一天天成长,商人的心思还是得在货上。所以呀,商界能有什么大事,任何时候都是有人赚有人赔而已。” 后面的话,齐大龙没怎么听进去,因为一开始的话就让他掉进去了—— 老哥的过去,是一眼看到头。 …… 第二百七十章 还是得抱团 三日后。 盐事有了巨大进展,诸多细节六湖商会自然不会公布,所昭只有一道“通盐令”。 而这,将是九州的惟一一道通盐令。 沧澜本就是盐的主产地,从前数百盐商在此组织生产,直接与盐司接洽,独立于六湖商会之外。此一来,六湖商会便成为九州独一的盐商,之前从事产盐贩盐的人多数都被归拢。 为此,沧澜商界举办了规模宏大的庆祝活动,动静再一次闹大。从前盐商也都在沧澜,可“无名无姓”,而眼下这条巨脉真正攥在了六湖商会手里。沧澜世界谁人不知六湖商会,这可是横亘九州的大招牌,这下人们更是觉得将呈横扫之势了。 巧不巧的,又恰逢年节,六湖商会的手笔也是相当惊人,“闻之百斤米、抽字一银钞”,诸如此类馈赠不知做了多少。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的前夕,齐大龙将与西北商盟的共识落定下来报于六湖商会。乍一看,这他娘就是个败家子啊,六湖商会是被你编排了吧! 但这当口着实太妙,整个六湖商会都沉浸在通盐令和举城游的心气之中,这是大事,沧澜开漕之后未有过的大事!盐并举、州并开,盐一开、万货走,于名于利,大观沧澜! 确切的答复并没有,但一声“暂依此行”已经让齐大龙喜出望外了。 盐可以走,他也可以走了! 此来“盐举共襄”的头家们悉数莅临沧浪城,今夜过后众人都将回到西北。不得不说,此行一路下来,带给西北商盟头家们的多为失落。 商与商当然不同,但不曾想这一对比竟如此直观,按理说,打扮都不俗、仪态都不差,却就是不知为何,一起往那一站就让人觉得西北头家们很土。季牧很理解这种心情,更多其实是一种自我的暗示,百豪宴上的云雪贺比这更夸张。 此外就是,从头到尾西北头家们都觉得此行是买了张票来看戏,关键这戏还不好看,无非就是显摆,绫罗绸缎恨不得给房子扮一扮,借来天下商家给他捧场,搞得最后自己还有点觉得被人利用了。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西北商道,要知道这商道兴起来还不到两个月时间,自个刚焐热乎,打眼一瞧上面躺着沧澜商号,心说你沧澜都牛成这样了,还要拔我商盟的毛?! 西北商盟此来二十六位头家,会长副会连着最具实力的大商,可以说多数的板都能拍的下来。 季牧心知此间人心骚动,与其回去另找场子再聚人,倒不如就在这沧浪城把事情说开。他更是知道,人们不安的不只是商道被抢,而是被抢之后的结果,大家怎么分? 这事,确实不好办。 这里头涉及到一个核心问题,沧澜商集对西北商盟彻底打开,那么货要怎么走?万事开头难,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六合坊要参加“午集”,如何过那重重关卡?要知道,沧澜也有糖酥商号、绸布商号、粮油商号。 商是商,官是官,芝麻大点的事,哪家官府肯听你一堂抽泣?这事名归名、走归走,不是脑袋里有张大饼,眨个眼葱花就来了。 答应了锤子能来,来个棒槌那得接待,可要是你来一堆竹杆,我就得算算你们合起来是不是一个棒槌。 归根到底,这事还得抱团。 所以,问题就出在抱团上。 在西北商盟各头家的眼中,抱团基本上就等于—— 云季合。 云季合抱得好、抱得成熟、抱出名堂,在座云商当然不会反对,季牧本来就是他们的东家。 可这事,让贺商怎么想? 该不会是机关算尽,重重都是假影,归根到底是要把云季合变成“云贺与季合”吧! 谁都知道,入了云季合,这眼前人可是要抽成的啊! 而且,最让贺商们不能平息的是,我这头觉得兄弟你对路是个可以交心的人,商道起来家家红火觉得兄弟靠谱,可他娘的还没热乎三天,你告诉我路来了新主儿? 贺商是出了名的油痞,人家跟你交了心马上就给搞凉了,那可就没有油只剩痞了。与其说多日以来易九昊在压事,不如说在压这种情绪。 正值六湖商会的庆典,外面是喧闹无匹的庆贺声,可这间屋子里,二十多人尽皆沉默,熙熙攘攘毫不关己,倒是满副冷冷清清。 “西北商道为盐商通路已是定局,六湖商会直接北上走不通,绕路西边通三州是必由之举,既是不可更改之事,希望大家不要再牵念。” 季牧这话刚说完,虽然很薄弱,但已能听出些许的不快之气。 “六湖商会由此借道,北上之货必然不只是盐,盐通百货通、一切盐可掩,uu看书 .kans 势必要在三州大肆掘利。” 这时候便不是薄弱了,下面已有人哼声出来,尽道盐之好、沧澜此行妙,大伙怎么活?易九昊看看季牧,心说老弟你就别拱火了。 话到这里,季牧站起身来,“此为大利,既然沧澜借道通大利,我西北商盟也不能为小利所趋。商集之事已谈妥,我等拿的是沧筹,意味着西北商盟任何一家商号都能入沧澜任何一集,大利必从此出。” “会长之言我等知晓,只是不知这所谓大利要如何开掘呢?” “入集沧澜必要成合,不然难以受到重视,单个商号没有在此铺设的环境。” 人们点头是因为果然不出所料,这会长看似循序渐进,实际上都快把云季合写脸上了。好生一顿整齐,十位贺商齐齐看向易九昊,易九昊懵懵怔怔,大家把事情想得直观到如此地步了吗? 但就在这般殷切的眼神下,季牧接下来的话让人猝不及防! “贺州与沧澜乃有地利,运货通货云州不能比,此间入集,季某建议贺州商家为主,如此方能不进一步破坏云贺商道。至于此集如何搭建,就看各位的思量了。” 刹那之间,全场更冷了。 乍一想,贺商自己抱团那是好事啊,挨得近、货又多,比走南闯北轻松很多。 可再一想,前前后后桩桩件件往起这么一加。 贺商抱是饱了,关键是能不能暖和? …… 第二百七十一章 商不折中 云州的云季合,远不是东家头家这般简单,这是一个云州多年以来的商界集合,有的人赚足了资历、有的人站定了位置,有些人三言两语事情就能变了味儿。虽没有六湖商会那般夸张,但你能想象云季合内部毫无壁垒、尽人同待? 贺商当然不想入云季合,这没毛病。 西北商盟拿到沧筹,沧澜世界千百集,一块如此级别的准入金牌尽人垂涎,如此肥肉先让占据地利的贺商啃一口,贺商一听可谓惊喜,季牧做得没毛病。 贺商百余商号,走当年贺峰会那条路似乎也是一个解法。 可如此一来,云商又不干了。 管清道:“会长,西北商盟乃是云州与贺州之盟,沧澜商集乃有大利,让云州商人一旁看着,似也不大妥当吧。” 郭二虎也道:“贺州有地利,但云州脚力从来不虚,多年以来云季合入沧澜多有曲折,何不借此机会把云季合在沧澜世界铺开?” 毕山平忙伸手,底下的贺商头家也都一脸焦急,云商贺商分开走,市集这东西谁能玩得过你们云商?这些年里,云季合抓人的招儿层出不穷,内部设计更是瞅准了人们的钱袋子。反观贺商,要不是西北商盟,从古自今这么些年就没拢到过一块。 可问题是,你也不能挡人家云商的财路呀! 西北商盟和云季合乃是两种模式,商盟的要义是互通,二州几百上千的号子来回走没门槛,云季合的要义是并举,货一起卖、路一起走。所以云季合这么做,也没毛病。 再者说句不好听的,筹是那季会长拿下的,得是多厚的脸皮才敢拦云季合入集。毕山平手僵在那,半天才收了回去,速速眨了眨眼睛,“各位,与其分开走,不如取一折中之法,贺商与云季合共同成集、并举铺设,以一整体共图商盟之利。” 贺商们点头,季牧却摇起头来,“商不应有折中之法。” 管清接过话来,“本质上云季合也是商集,云州九郡现有五十二座云季合,大同之中都有小异,哪些货更适合哪些城,云季合有系统的排布,到了沧澜世界也是这个道理。云季合之所以是整体,乃是一线而牵,但与诸位头家如何磨合,货如何铺、店置何处都是全新的问题,非短时可以解决。” 管清说得虽然客气,但贺商们无不感受到浓浓的嫌弃,这意思就是你是一锅清汤,怕我们给搅浑了呗!但季牧先否、管清后说,一个说结论、一个作解释,贺商们一时便没什么招了。 正在这时,久未开口的易九昊微微起了起腰,“管头家,如果贺商都听云季合的安排呢?沧澜世界走哪些货由你们选,铺子的数量位置也由云季合定,如此可否一起走?” 管清一时沉默,季牧道:“沧澜世界的集,大类便有十多种,云季合可变但空间不足。想真正成局面,商盟内部应当依据沧澜的行情先划集,我想真正的统筹是在这里。” 易九昊眯眯眼,按季牧的意思,不是参集,而是“做集”,与其费尽心思往一个个集里面挤,不如做一个个完整的集呈现在沧澜面前。 众头家们一听,这是个好主意,如果只是云季合,那总也避免不了生搬硬套,有人赚的多有人赚的少,但要是根据货品、地域、风俗、节令划分,各家的钉都能找到自己的铆。如是一来,更是解决了云商贺商之间的争执,不以云季合面世,岂不从根上解决了问题? 然而易九昊却微微一笑,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出去不叫云季合,大大小小全是集,但出去之前这所谓的统筹谁来支配?西北商盟云商占了半壁,但大的云商都入了云季合,归根到底,不还是云季合来支配吗? 简单来说,就是季牧把篮子做大了,从前一个头家代表一个铺子,现在十几几十个头家代表一个集,这里头统纳梳理、调货运输,本质上不还是云季合的路子吗? 而只要是云季合,这位东家就有抽成的利润,如果不从贺商这里抽,让抽了十年的云商怎么想?说来说去,一箭许多雕。 很快,贺商头家们也反应过来了,调度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赚这种钱的人大有人在。更狠的是,甭管在沧澜铺多少集,肯定少不了“肉集”,沧澜人逛集如逛街,大大小小肉集一上,不就等于大西原在沧澜世界开花了吗? 如果在争取沧筹时,uu看书 uukansu 季牧拿大西原说事,势必招来商盟头家的闲言碎语,而今为商盟夺来沧筹,大西原反而更好走。在座之人不得不佩服,什么是赚了里子又得面子,什么是顾了大局又全自个,什么是纵有牢骚也让你不知从何骚起,这里头的心思和学问有时候真是学不来。 易九昊精明得很,这种事拍板就少不了牢骚,在座都是赫赫有名的头家,路子到底怎么走不如自家决定自家事。 可以说这是变相让人入云季合,既不破坏云季合原本的架构,还多了商集的出路。贺商们不愿多受限、不愿意跟从,这是历来的特点,可眼下,不跟就没法一起赚,跟了自己就多了个“东家”。 看一个个还犹犹豫豫,郭二虎皱着眉头,心说这帮贺商真是滋润日子过惯了,什么水都得往他身边流。没能耐自己做大,跟着做大一起走还不想屈尊降贵,一边想赚大钱一边还要油头粉饰,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事。 “各位头家,云盛通对通货颇有心得,入集沧澜当需一统,货达利才到、货统利才盈。” 贺州各头家面面相视,一个个似有所悟,季牧坐堂前,管清演把式,郭二虎来补刀,莫不是,三个人,一台戏? 郭二虎瞥着众人,这里面还有什么其他招,别说季牧,他的心里都有路数。 看一个个还吱吱唔唔,郭二虎心说,若再不应,敬酒就到这里了! …… 第二百七十二章 贡品堂初构 罡六年早春,盐举共襄事毕,西北商盟各大头家返程。 季牧并未回云州,而是沿水路北上大都,将商集一事托付管清与郭二虎。 来到大都之后,季牧约了一人,正是贡字号做陶具的老苏。 老苏名叫苏胥,在所有贡字号中有很高的资历,与贡礼监诸多接洽也是基本由他来做。说起来,当初红顶娥眉翻船、大西原被状告魇邦,这里头苏胥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与文岐诸多事他也都知晓,是整个贡字号中最值得信任的人。 季牧与他接触不少,这个人平素看来像个和事佬,时而唯唯诺诺,但贡字号人人都敬他三分,岂是把事情做滑了这么简单。 此见苏胥,季牧做了些准备,知晓此人喜茶,专门和施如雪借了一种茶。 照面落定,苏胥一见此茶也是面露惊怪,不得了啊,这可是苍梧游啊,十大名茶占一席。早些年天元沧澜为争此茶的售卖打得不可开交,最后谁也不妥协,所以北面叫苍梧游,南面叫沧梧游,乃茶界一大美谈。 再看去,茶壶皱皱巴、茶杯疙疙瘩,一整套都全活了,陶州人对器物极敏感,苏胥这一看,更觉这场子用心了。 不过用心归用心,谁还不知道个见人下菜碟的道理,在商界,见人下菜碟不是什么贬义话。拿出来的什么,就代表此事有多重要,俩人啃馍你跟我说咱要收拾天下粮仓,像什么话。 “这年节刚过就见季头家风尘而来,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出什么事,此来是想和苏老商量一些事。” 红中生青锋、俯首可观眸,进口微微涩、入喉几许甘,甘绕齿缝间、再余几分涩,这甘涩之间的辗转奥妙天下只有苍梧游了,苏胥饮了一口便适时回了回味,“能与季头家谈点事情,无论何事乐意之至。” 季牧道:“贡字号百余家,落在九州遍处,说出来大家都认,但自始至终都不曾真正进入商界的范畴。无论大商还是小商,见到贡字号不是绕就是让,撑起了贡字号的威严,却没有什么气势。” 苏胥点点头,“季头家的话我明白,你是想把贡字号拢到一处,让它成为一股融入商界的力量。” “没错,贡字号呈贡品,大家的宗旨相同,这便有了拢合为一的基础,为何要是百余多的贡字号,而不能成为一个贡品堂?” 苏胥沉了沉,“贡字号都是老号子,有些甚至是宇国的第一批商号,此事从前多人想过。这里头最大的难题是,澜水一处汀岸产着贡品的鱼,棠州最北的山坡上结着贡品的果,离了这片水土就起不来贡品,如何成立一个贡品堂呢?” “苏老,如果这般去想,除非把九州变成拳头大。我想的是,位置并不重要,打响贡品堂的招牌更为关键。” 这下苏胥凝住了眉头,“不在一起如何拢在一起?你要成贡品堂那最起码得有个堂,货来自天南海北,坊子一步不能移,总不能嘴上喊吧?” “坊子不能移,但堂可以有。” “什么意思?” “贡字号自打出现,从来没有禁止通商之说,既如此,我们便可立起铺子,上百家都不指,只言贡品堂。” 苏胥本以为有什么妙招,这一听立时头大,心说你这九州赫赫有名的大头家,这点事还算不明白吗?“季头家,就算铺子立起来它也是供皇室的铺子,说白了不就是把货集到一处统一发到大都,这和商界还是八竿子打不着呀!” 季牧摇头道:“任何一种货都可以分等,我们要组的不是供皇室的贡品堂,而是面向九州人的贡品堂,一如陶具,有残品有次品,残品不流于市但次品可以!” “季头家,你这是要刻意分档啊!” “贡品一分档,其一可彰皇室贡品之尊崇,其二可掀起九州人追风之势,贡品堂当然不能言次品,皇室为天品、此为地品!” 苏胥忖了一忖,旋即豁然而望,好像,是这个理! 天底下谁敢和皇室争风,谁敢说皇宫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那怕是不要命了。可要是拿一盒酥来说,告诉别人这是皇室选过之后的,关键就不是“选过”,而是“皇室”了。 还是这一盒酥,为啥要买你们这些号子的?纵然宣报上酥出花来,它还能比得了进过皇宫之物?退一步说,味道都不重要了,别说亿万黎民,这恐怕要成为许多有身份的人拿来显摆的东西了。 关键是,各大贡字号却有这样的信心,比如说做酱鱼的,之所以能成贡字号,uu看书.uukash.cm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好吃。家家都有自己的独门手艺,无有可效无有可仿,才能近千年传承不息。 苏胥转着茶杯,这一分档不得了啊,把最好的给皇室,再加紧生产制造刻意搞出来低一档的东西。 可转瞬一想,又不由脱口而出,“次品当可流市,可要是这些贡字号刻意搞一堆贡品,这种事情没法与他们说明白。” “有些贡字号自然会有次品,比如山果笔墨,而有些我们根本不必在乎是不是次品,到时候都落入贡品堂,那自然就是比皇室低一档。” 苏胥皱起眉头,事情谈到这里忽然生出几分迫切,不由让他觉得这里面并非是组贡品堂这么简单。苏胥深知商界水深,尤其近来沧澜盐商之事,九州各地风言风语不知传了多少。 但只从贡字号来说,如果它变成贡品堂,那对百余商家来说绝对是史上不曾有过的巨大盈利。这一聚,聚出来个全新的号子,贡品堂将从单一的往返变成多处开花,这号子可开一就可开百。 从前贡字号是千百条蚯蚓随地乱爬,商人们俯空而下该躲躲该绕绕,甚至许多时候贡字号的商家根本不知道人家在躲。可这一来,贡字号成了一大坨,就算你躲得开,也保不了它能看到你,不怕从前千丝万缕,就怕一瞬有了意志! 旋即,苏胥也明白了季牧今时找他的根本目的。 贡字号想变贡品堂,岂是自个说说就能决定的? …… 第二百七十三章 春猎开集 苏胥是老商人,随着这谈话愈发深入,心中所念也是越发闪动。 有些大,像六湖商会一般大,像盐事一般大。可也有些大,微不可察,忽然哪天就翘起了尾巴。 沉沉饮着茶,半晌之后苏胥才道:“一旦贡品堂面市,意味着贡字号各大头家利润翻了多倍,这里面的沟通不是难事。问题是贡字号多年呈贡品已成习惯,家家拿的都是贡金,如何说通贡礼监才是关键。” “苏老可有什么想法?” 苏胥久浸贡字号,此间之事从前多少有虑,皱眉道:“其一,禀明贡礼监,说贡字号多年有屯,仓储积压过剩,成这贡品堂以求通货有路不至大失;其二,选一节点把贡字号做响,而后借这一点功绩,向贡礼监呈报贡品堂的举措,也有通过的可能。” 季牧点点头刚要开口时,苏胥又道:“多年来,贡礼监独一面对之人就是贡字号的头家们,这里头多少有些面子,如果一口咬死把此事变成顾怜贡字号之举,想来通过的可能性更大。” 季牧微一笑,“苏老这般说,是怕我心念后者?” 苏胥皱皱眉,“后者倒不是行不通,而是想把这动静做起来难度极大。有贡礼监在,贡字号的货只进不出没有任何反响,宫廷之内的事我们毫无察觉,就算我们有所准备也很难激起什么波澜。” 季牧道:“年节已过,再有一个多月不就是春猎之时?” 苏胥眼睛一大,“季头家,春猎这主意可是不能打呀,春猎不杀生,所谓猎只是一个过场,于此而言贡字号根本没有任何发挥的空间。” “春猎不杀生这我当然知道,一年计在春,春猎是取时言稷之时,届时会有九州台,九州一年大策成与不成都要在此走个过场。” 苏胥急道:“你既知取时言稷,焉能把它和贡字号连在一起?” “苏老,事情做响的前提是要有个大场子,我等自然不能在春猎上露什么风头,但不代表就不能蹭一蹭风头。取时言稷这等时机,本身就要比平常更有分量,如果按照您的第一想法,贡礼监免不了要来一波调查,这一来又是一年半载过去了。” “季头家,你似乎还是没明白春猎的要义,说白了这是君与臣、国与九州的大事,贡礼监在礼寺只是末节,场子是有了,但贡字号想在此走过场,根本是门都没有。” 苏胥算是明白什么叫急于求成了,但再急也不当如此操作啊,这州唱罢那州登场,而后说贡字号有话说?这不是送货,怕是送命吧!春猎是什么场合,就算走过场那也是人家的过场。 季牧神色不变,“苏老,历年春猎本身就是贡字号忙碌的时候,今年春猎在南浦林,此地距大都三百余里,与其先把贡品呈送贡礼监,何不如直接在南浦林开一集?” 苏胥下意识地就要摇头,正要否时才回想起季牧的话,“你是要让贡字号直接立在春猎之上啊!” “春猎的日常所需本来许多就是来自贡字号,立地设集,把单量供应变作一条商集,其中都是贡字号的货品,这也没有悖了初衷。” “可这和走过场有什么关系?” “苏老,这一步本身就是过场呀。” 苏胥皱眉道:“而后呢?单凭此举就要把贡字号变成贡品堂?” “贡品堂已经出现了。” “什么?” “春猎之上我等的作为就是贡品堂的雏形,也是我贡字号为何要成堂立号的说辞,就由它来争取后面的路。” 苏胥咕咕喝了几口茶,话到这里,压力便再度转移了,这得是什么样的心思工夫,才能让这条商集在春猎上大放光彩。 不过从头到尾细细一想,这季牧的路子是一以贯之的,为成贡品堂先得一声响,正品次品日后说,握了招牌是为上。 “季头家,春猎只有一月多,如何呈现贡品堂是为关键,这商集不可稀松平常,如何打响可得多多花花心思才是。” 季牧却道:“比商集更关键的是如何让商集走进春猎,苏老,不如你我在此分分工?” 这下子,苏胥暗暗咧嘴了,自己的心操的还真是多,却忘了眉毛底下的事还没解决呢,贡礼监那个史华古板刻板又呆板,不花点心思还真不敢下断言。 …… 季牧敢做此举因为已有基础,早在解决红顶娥眉之事的时候,贡字号便以整体言之,终于不是初来贡字号时一半烟熏一半酒劲的场合。要知道,家家的货分三六九等,这话最早并不是季牧说的,而是贡字号的商家们吵吵出来的。 在场之人谁也不傻,一听说贡字号要成集,立时心念翻飞,九州人为啥对集敏感,根本还不是因为集就是聚人,聚来人才有钱呀。u看书ww.uuknsu即便商有千百道、万千经,最朴素的才是基本,人是赚取一切的前提。 不过很快人们又有点怔怔然,这条集,它不能是平俗市集,要干成平常的集,轻则说真乃春猎一大新举,重则说来与不来有何分别。 “季头家,集子能成毫无问题,二里三里都不重要,大伙儿肯定能兜得住,但问题是在春猎开集,咱这东西人家都见了不知多少遍,这往出一拿他没什么新鲜可言啊!” “我等还有一月时间,比之河神大祭宽裕太多,我们要做的也不是什么新鲜,只是呈现一个贡字号的规模而已。” “规模?一直以来贡字号不就是规模吗?” “此前来说,贡字号万千货一一入皇宫,件件都是呈在王室面前,从未有过任人遴选。诸位请想,咱这入了春猎的集子,讨好的是谁?它肯定不是皇帝陛下一人,更大的可能是皇帝陛下根本就不会看到什么集。所以说,随从千百的王室子弟才是我们的目标,既如此,我等都是天下好物,做这个集本身就是春猎罕有。” 有人哂笑而出,“季头家,货早已让人家看遍了,集子罕有又能怎样?难不成还有没露过的手艺?” 一阵静默之后,忽然有人踏前一步。 “好像……还真有。” 打眼一瞧,这人绰号“大酥”,据他说,酥到骨子里酥到天灵盖,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他家的这个酥。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酥鸠哥和老金 贡字号可以说是天下凭本事靠手艺的集中体现,虽说在座都是贡字号的头家,但内部也有高下之说,有些技艺令人叹服。 最有名的是四人,“千层手、鲜人口、活生釉、金老侯”。 千层手说的就是大酥的号子,祖传一手“旋花飞酥”,号子名叫“飞花酥”,曾有古时美食者点评,“莫与柳絮食飞花,絮入口中言花败”,一口下去,酥花片片飞,错把柳絮当花落,说得着实有些夸张,但也可窥这飞花酥是多么的酥。 鲜人口做得一手天下最好的鱼子酱,鱼子酱这东西入不了普通人的餐桌,首先大弓鲟鱼就很稀少,加工时候一炷香的时间十二道工艺。它还需要一个天底下最灵最准的鼻子,调和好盐味、滋味,鲜人口真正把鱼子酱做成了艺术,可以说只要不是鲜人口的货,所有的鱼子酱都只能算二等货色。好食者自然也闲不住了,评曰“是腥是咸不能言,何物相搭才最烦”。 说起来这鲜人口的头家也是个分外有个性的人,圈子里的人叫他“鸠哥”,常言说人瘦得皮包骨了,多数是夸张,放在这鸠哥身上便是无比的贴切。鸠哥酗酒极重,据说他亲自做鱼子酱的时候,一边还就着酱喝酒,让人感叹至强的天赋后天都抹杀不了。 活生釉就是老苏苏胥了,传一门“炫色釉术”,从前陶州瓷窑多的时候,据说有人开出一年五百龟背的价格请他。这门釉术的厉害之处在于,一瓶之上左看是花右看是马,所以苏胥的“苏舞瓷”产的东西从不以壶瓶坛取名,叫的都是什么“走马观花”“日逐云开”“紫气栖霞”。 最后要说的是这金老侯,大家都叫他老金,这也是个做器的人,在他这不分金器玉器木器瓷器,只分“大器”和“小器”,他的“金大器”只做诸如昭石、宏匾、钟鼎、照璧这样的大物件。 细想来,这老金其实更牛,天下分类万千种,以大小而分和以石木来分,那是绝然不同的两种境界,况且做大焉能不知小,这绝对是个厉害家子。 鸠哥酗酒,老金嗜烟,抽着天底下最频繁最呛人的烟,头发也没几根,别说牙黄了,总觉得他那黄乎乎的脸是涂了一层烟油子。 这四人,老苏是陶州人、老金是雍州人、大酥是澜州人、鸠哥是沧州人,正好两南两北、两天元两沧澜,贡字号的头家有事没事都喜欢吵吵,但这四个人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大酥过来拍了拍季牧肩膀,好似心有所定让季牧尽管放心,而后便看向众人,“贡字号本身就是规模,咱要是拿老货去春猎现眼,那不就是山鸡子翻个个总也成不了大鹅。” 老金吧吧抽着烟袋,“从前都是山鸡样,你要咋把大伙变大鹅?” 大酥忙道:“就拿我那千层酥来说,大是酥小是酥,躺下是酥撅着也是酥,说白了就是变样不变理,从前进贡没见过的货咱都给他堆到春猎上,这一炮它才响啊!” 老金哼了一声,“你说的轻巧,鸠哥那鱼子酱它怎么搞,晒成酱干咔咔咬啊!” “你这老头儿说话真难听!”大酥白了老金一眼,而后眯个缝儿看向鸠哥。 鸠哥打了个酒嗝,“酱的事你们少比比划划,玩新鲜谁能玩的过我!” “那就好。”大酥嘿嘿一笑,看向老金的时候,一屋子人都瞅了过去。 老金咧咧嘴,“干什么?” “倒是老金你啊,这就一个多月时间,春猎上你可得拿出点亮眼货才行啊,是撑面子还是做场子,大伙可就都看你喽!” 老金咔咔敲着烟袋锅,“我和你们能一样吗?我压根就没供货的单子,昭石一年,大匾半年,少拿一个月吓唬我!” 大酥立时不乐意了,“从前你那是给皇宫上货,三年五年你要十年我们也懒得问一句,可这春猎是咱贡字号的场子,保不齐春猎一过咱就是贡品堂了,该出力的时候你别怂啊!” “你说谁怂?!” “说你!”全场异口同声。 季牧瞅着这气氛也是奇也怪哉,让他想起来当初红顶娥眉之事,别看这些人吵得凶,他们这种方式有些野蛮但绝对高效,就算争个面红耳赤,第二天还能脸色刷白给你再来一波。 季牧也看向了老金,不得不说,他是贡字号里极少数的几个特殊。贡字号进贡根据所需不同,有的每月一次有的半月一次,uu看书.uukanshu 贡礼监都会出示单子,各位头家根据所需的量做准备便是。 但老金的这个金大器,贡礼监就没法定时间了,比如哪个园子需要一块昭石乃有许多不可控的地方,找这么大的石头这样的材质要花多久?打磨雕刻又需多久?逼得紧了最后来个半成品,贡礼监也没法交代。 而且,这个金大器是第一批贡字号,人们叫他“金老侯”是因为老金说他祖上被封过侯。贡礼监时有调度,可金大器千年如一,贡礼监也会卖金大器一个面子。 传袭千年,金大器越发变得和其他贡字号更不同了,到后来贡礼监连金大器在搞什么都迷迷糊糊,他拿来了就得应,甭管需不需要,这绝对是难得的好东西。于是乎,这种传统便沿袭了下来,别人家是进贡,金大器则大有几分“献礼”的味道。 在场之人一个个把老金当成“众矢之的”,倒不是因为这种特殊让人嫉妒,嫉妒的是这老家伙实在是太闲了!曾有些时候,这家伙一年不出一件货,贡礼监不问他也不赶,很多次大伙聚一起他就派个下人来,一问不是沧州游就是澜州游,不是去云州爬山就是去雪州滑雪。 这下好了你个老家伙,终于有点事情让你使使劲了。 一个月搞出个大活,老金抵死不会干,哪怕贡礼监眼对鼻子他也能把对方说得懵懵怔怔。可问题是,这有一个坛子把大伙装到了一块儿,这要是不发力,坛子就成了瓮啊! …… 第二百七十五章 9州风声动 那头老苏还在和贡礼监沟通能不能在春猎做个集,这头贡字号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就差给人家发张入场票了。 贡字号个个都不大,关键哪哪都有,春猎入集,给皇室百官支场子,这事必须要好好吹一波,准备的时候吹、入集的时候吹,集散了还得吹。咱这可是要成堂了,以后谁也别问贡字有多少号,大伙就是一个堂!再想想,成堂之后的局面,那更是鼻尖粘了花蝴蝶,越吹越扑腾啊! 这一来不要紧,九州都炸开锅了,贡礼监上一个呈报还没批下来,干脆又把这汹涌势头拟了一道呈报递了上去。 过往而言,贡字号的事对商界来说从来不怎么往心里去。贡字号本就是一个独立集合,他们怎么和皇室接洽、怎么对万民说话,管也管不着,这水更是没人愿意趟。 可眼下就不免让人多寻思寻思了,其一,去年春末大西原入了贡字号,往大了说这叫群龙有了首,往小了说这叫蚂蚱见了头蝗,不管怎样从那时起,贡字号的事远不是从前那般简单,它变得有了意志。 这其二,就更加关键了。 此非寻常当口,沧澜盐商刚刚大闹了一波,搞得九州商界人人盘算权衡,这前脚刚一利索,后面就有人开始拿春猎做文章,九州大商看的就是前后联系。 不由让人猜疑,这季牧想干什么? 再深一步想,这是想让沧澜凿得更深还是想让天元浮出水面?一时还真得让人仔细琢磨琢磨。 天下巨商哪个不是见微知著,很多人都在想这贡品堂最终会成为什么? 贡品堂永远无法取代大西原带给季牧的财富,贡货永远不能取代民货,大西原的走的量根本不是贡品堂所能驾驭。 有的时候,做大和做响并非是一回事,在一个人的身上名和利是可以拆分的,它们的汇同是给天下人看,而天下人怎么会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寻名怎么逐利的呢? 南边,沧浪城。 蒙枭组了总会之议,刘鸣喜、齐大龙、古通哲尽皆在列。 说起来这个事很是让人诧异,齐大龙更是不知该说什么,盐事之时季牧曾在沧浪城停留快有一月,那时候都是自己跟他掰扯好是一个费劲。这下人家走了,开个大会开始琢磨人家,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无论贡字号还是贡品堂,其有一点与盐商相近,所处之位乃在百商之上,以后这贡品堂要做点什么,幌子一起便难阻。” “而且这贡品堂五花八门,只要把声名搞起来,各个领域都能渗透,此间不得不防。” “要我说,更大的问题在于西北商盟和贡品堂是两个路子,都有这季牧但随着两波不同的人,眼下盐路为要,为了贡品堂扰了西北盐路万万划不来。” 人们七嘴八舌,蒙枭却看向齐大龙,“你都把西北商集引进来了,难不成此路还有变数?” 齐大龙赶忙道:“会长,西北商路必定无虞,若他季牧敢拿贡字号做文章,一个集子都别想入!” 人们瞅着齐大龙,怎也没想到此人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此非前后之事,乃是互通之事,一个集子都不入,西北商路焉能通畅?从前还不觉得,此时一想这矬子把事情搞成了双方押注,一点主动权没有不说,还把双方变成了一种拉锯,入集和盐路成了相辅相成。 “各位请想,那季牧拿了沧筹,入集沧澜必是云贺的首要考量,此时这个当口,西北商集诸事未决,季牧岂敢以贡品堂威胁商会搞的一个中道崩殂?” “会长,我意亦是如此,季牧大兴贡字号,想来是要对付天元商号,其与沧澜为新、古无恩怨,但与天元诸多故旧事、所牵诸多,这季头家看来是想了了什么事。” 北边,金霄城。 虞则士坐在远端侧位,眼前这阵仗着实不多见,虞梦韬亲自出马,他的面前坐着雍州商首祝正熙、陶州商首文岐、棠州商首甄霓彩。 天元商帮之所以是商帮,根本原因在于货的特殊,殷州金玉、雍州酒茶、陶州瓷器、棠州木品,远不是沧澜世界一鱼一米统络万千,这也使得天元商帮从根源上不如六湖商会齐整。 所以这等场合才让人意外,虞梦韬把酒瓷木的不二之主都喊了过来,不知是防患于未然还是整装赴前线。 不见不知觉,集到一处令人诧,虞则士在远处这一看有点不得了。季牧和文岐有马和祝正熙有货,至于那甄霓彩,细想来,大西原云季合这些年做得最通畅的就是那棠州了,因为它一点动静都没有,局面就起来了。 “沧澜搞出来盐事,得了天下独有的通盐令,恰逢金玉元刚栽了跟头,让这事一爆再爆。这季牧要把贡字号变作贡品堂,又是赶在盐事之后,这是要在我天元这多啃几口?” 祝正熙道:“虞老,那季牧是极顶聪明的人,此举沧澜得了大彩,但仔细想来,u看书 wwukan我天元与他才是关联更密的存在,雍州每年有四千万斤的货,棠陶立起天下最大的云季合,不管他怎么玩这个贡字号,终究也玩不脱天元世界。” 文岐在一旁道:“要我看,此为自危之举。” “自危?”祝正熙笑了一笑,“在我看来,危与利,那位季头家肯定选后者。” 文岐微微摇头,“所谓自危,并非利大利小,贡品堂的出现想必那季牧也没有想明白要用它做什么。但这个东西必须要有,因为那位季头家需要平衡,他在沧澜做的事必然会让天元不快,但盐事威逼他又无以遁形,这贡品堂就是他押在天元沧澜之间的一道筹码。” 众人皆是微目,不得不说,文岐的话颇是透彻,大中有更大,此事非一般。 话到这里,虞梦韬的拳头落在了桌上,看上去轻描淡写,但那神情已然难扼,“平衡?平衡沧澜与天元?那就是说他把我与蒙枭看做棋子,诸位,天底下还有敢下这种棋的人?” “老哥哥,你且让我等仔细思来,自打这个季牧出现,不管哪件事何尝不是我等觉得不痛不痒,到后来他却光芒一丈丈?” 祝正熙眯眼道:“沧澜不会不商解,不管这季牧意欲何为,源头上他都会是辖制天元的棋子,既是如此,天元为何不能为之?” “平衡的人看左右,左右也看平衡人,此间大有可为。” 说话的,是那从未开口的甄霓彩。 …… 第二百七十六章 烟田3块半 老金这个人有很多怪癖,许多都是和烟草有关,这个人五十多岁却有三十多年的抽烟史。话说早些年有一次,老金在马车里抽烟,整个人过于困顿,烟袋抽了一半睡着了,火烟锅掉到坐毯上引了一场大火。 自那之后,无论严寒酷暑,老金从不坐有蓬的马车,连块毯子也不铺,生抗那硬木板子。季牧见状,自己坐舒坦马车对比过于强烈,只好随着老金,二人共坐一辆宽敞大车。 早春时节,自雍州往云州,草虽然绿的不多,但鸟叫格外的轻灵明快,冰河化了多半、燕子衔枝筑巢,一派盎然景象。 “金老,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您。” “季头家说。” “久闻烟草这一行乃有大利,惭愧的是从商多年也未见过一个烟庄,这里头它是怎么运营的呢?” 除了器,烟草也是老金的专业范畴,见季牧的姿态,老金微微欠了欠身,“你不好这口自然见不到烟庄,九州的烟草是地下生意,不管哪座大城小城,季头家可曾见过一些腰上拴着烟锅头的人?” 季牧点头道:“这不是正常的打扮吗?” 老金笑道:“你们看是正常,但在行里买烟货的都会找这些人,我们管他们叫烟客,直接买还是去烟庄,找他们就行。” 季牧皱眉道:“九州并无禁烟令,怎么这行当做得神神秘秘的?” “神秘不是因为犯法,烟庄也是有安营执的,既然有了安营执,货怎么走都合理。之所以不立门面,在我看来是这暴利的行业经不住你们这些大商抢啊!你想,这个行当要是全拿到台面上,整套工艺早晚得被学了去,一旦工艺跑了,下一步就是瞅准烟田,五年八年不好说,这要是一两百年,烟的话谁来说就不一定了。” 季牧点点头,所谓闷声发大财不过如此了,“那这烟田可是集中的几大块?” “九州有三块半烟田,最大这块在雍州,其次是殷州和澜州,还有半块在贺州。雍州的烟叫庐烟、殷州的烟叫宝烟、澜州的烟叫溪烟、贺州的烟叫冠烟,这里头贺州的冠烟最好产量也最少,庐烟和宝烟最多。用你那号子来说,庐烟宝烟是头蹄下水、溪烟是大肉骨排、冠烟是脑子骨髓,对应的人它也不一样。” 季牧一笑,“金老,既然货源各州都有,那这牌子之间也都是在地下竞争了?” “并无竞争。”老金摇摇头,“九州这些烟枪抽的都是一个牌子,叫大雁厂,所有的货都是大雁厂的印,只不过是这大雁厂把货分成三六九等,就连冠烟也分冠甲冠乙,别看是在地下这路子熟着呢。” 季牧一沉,心说这操作可就厉害了,垄断货源、控制销路不说,做的还是天底下独一号的生意,难怪越做越深。 “季头家,货这个东西做得好的六成本四成利,顶厉害的一半成本一半利,但烟草这个东西,乃是一成成本九成利,就算九州只有不到一成的人抽烟,这里面的利润便远远超过九州九成的大商,所以说这一块严防死守也就不足为奇了。” 烟草之事季牧本是一问,没曾想老金说了这么多,季牧想来,一个老烟枪最关心的应该是有没有货、货好不好,怎这一张嘴连烟田带运作,一股脑说个门清,俨然一副行内人的样子。 “金老,您可是有路子?” 老金微一笑,重新续了一锅烟,“我的路子只是货的路子,季头家有的才是真正的路子,甭管什么货,经你的手一铺那样样都不得了。” “不管我有多少路子,货都能管够?” 季牧这话说的非常小心,因为很难想象一个贡字号最具资历的老头家,还有一个“烟草大户”的身份,但无论怎样,这都是季牧此行的一大收获。 寻常人要这般说,老金怕是早就点头小鸡啄米了,但对眼前这人就不免要思量思量了。说起渠道来,北连云雪贺、挥鞭抵沧澜,这家伙拍个板,没点真家子绝然担不起来。 “季头家,不论多少货,都得从我们这些中间人来提,你不会乱来吧?” 季牧笑道:“金老,我不是第一天做生意了,规矩都懂,您是代理人,吃的是分成。” 老金含笑点头,代不代理的自己并未说太多,但这人已然领会得差不多,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简单。 季牧见状更是心有惊喜,没想到这一下子还探出真货来了,“想来金老应是管控一个区域,这生意做得太散必然影响出货量,整天派些人挂着个烟锅头街市招摇,这和钓鱼没什么分别,生意这东西还是得主动才行,不然岂不成了看天吃饭?” 老金点了点头,“我知道季头家的渠道,什么货到你这都没有消化不了的,可大雁厂这个号子毕竟有他的特殊性,uu看书 ww.uuansh 凡事都不能做到明面上,这是首要的事情。” “金老放心,特殊的货便走特殊的路子,再者说了明暗只是相对而言,谨记那大雁厂的宗旨便是了。” “季头家明白人。”老金微目道,“大雁厂在九州的代理人分有九档,档越高不止分成更多还能拿到更好的货。不瞒你说,我与二档就差一万匣货,季头家能否先帮我把这部分吃了?” “一万……匣?” 老金咔咔把烟袋锅敲得干干净净,而后拿出一个很精致的硬纸小匣,展开递到季牧面前。季牧细一看,此匣内部放着三十个拇指肚大小的烟球,与烟袋锅所盛相仿,立时明白了。 “金老,你与一档还差多少货?” “这……”老金咧咧嘴,“五十万匣。” “那您不如把五十万匣也给我,直接上到一档岂不更好?” 老金立时眼睛大亮,旋即却又皱起眉头,“季头家,我们这些代理,速和量都不可少。大雁厂的监管异常严格,如果一次提五十万匣,必须要在一月之内消化掉,不然从二档升一档的难度就要再翻一番,这事可是不能含糊。” “金老放心,就一个月五十万匣,必定无虞。” 老金嘀咕起来,一边悦然一边惊诧,浑然忘了此来云州是做什么了。这家伙却有这样的实力,可他怎的突然就要贩烟了呢? 啊不对,可是自己说的太多了? …… 第二百七十七章 长生玉王 一路上,二人又商定了许多细节。 季牧对这所谓的代理有了不少的认识,大雁厂搞得这一套并不复杂,其实就是一个区域一个总揽,老金管的是雍西地界。 原则上说,货只能在自己所控这块地方卖,这也是后面聊着聊着老金狐疑的地方。如果说自己是云州的代理,有季牧在,别说五十万匣,五百万匣他都敢喊。可雍西这一块毕竟不是季牧的场子,纵有神通真能释放的开? 金大器,好一个响亮而又久远的坊子,号称连贡礼监都不敢多管的独特贡字号,此时却让季牧不由在想—— 难怪金大器有些年头一年不出一件货,人人都说老金闲,却不知人家是在跑生意啊! 烟的事聊得差不多了,老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再一看季牧神色,自己首先觉得不对头了,“季头家季头家,器始终为宗,烟这一口我也不想搞大,实在是不这么搞抽不到那口好烟啊!” “理解理解。”季牧忙道,“我这整天卖肉的,不也是搞个珠宝号子撑撑门面,道理都是一样的。” 老金皱着眉,此路有两天,不知不觉就说了不少,可细一想却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可能说的都说了这心里忽然还有点忐忑,心说不会让这家话给套路了吧!然而再一想,季牧是何等的名气,西北商盟会长、百豪宴常客,手底下又是大西原又是云季合,怎也不至于从自己这扒皮刮油,再说了不是还有贡品堂在那摆着。 说起贡品堂,老金一抬眼看到一座山,山下九道龙腾阶、山上苍茫满宫舍,“季头家,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颐山宫啊?!” “正是此地,站在那山顶上,要是眼神好还能看到西部世界棉花一样的羊群。” “羊的事先别说,这宫是真牛啊!” 老金并非拍马屁,他见过殷州宫、雍州宫,相比之下气势实在是差了太多,说白了别的宫像“摆”,而这颐山宫是“踞”,依山势却不被山势抢风头,反是自己往那一立再添雄烈,与山一道成大体! 虽隔很远,但老金毕竟是行家,越是专心大器之人越知道什么才是天底下真正的大器,此宫之恢弘浩渺,洞见云州魄力与巨匠笔力。 惟有孟元轲,一代雄匠,方绽大观! 这一比,让人心服口服。 颐山对面是长生山,也正是二人此行落脚之地。老金展展衣袍,这要见的可是一个金石界的大人物,说起来此人才是他来云州的理由。 有的人一辈子刻万物无人知,有的人一个月刻一物天下名,就算是运气气人,那又能怎么办呢?谁还能把运气绑在树上拳打脚踢不成? 只是这一见,并非想象中的深沉厚重,但见那刻玺天匠,一个个重巴掌拍在季牧肩头,俨然一副多见未见的发小样子。老金煞是懵怔,本还想着一副紧绷的拜谒之态,岂料这俩人松松垮垮,直接把自个变成一坛酒就更应景了。 “凌秋,这位就是金大器的头家金老。” “晚辈吴凌秋,见过金老。” 老金喉结咕噜一下子,“使不得使不得,能见宝玺大匠人,老金荣幸之至!” 一条丈宽石阶,三人齐步上山,老金内心大呼,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长生玉像在梦里似的一抓一个那般涌现眼前。这里有数千人在开采,上百的匠人在雕研,如此珍贵的长生玉,在这里却让人发觉一座山都摆不下。 一座简单的房子里,吴凌秋茶宴二人。 自打天匠刻玺落定之后,吴凌秋便常年在这长生山,一晃就是五年多的光景。五年不长也不短,此时的吴凌秋让人觉得他那一身袍子都是长生玉的色泽,整个人看不出什么笃定,但却让人觉得好是一副空灵之态。 在老金眼里就更夸张了,金看质玉观泽、大器看形小器看神,在他看来这人雍容而洒逸,像极了金石的昭彰与内敛。 一时之间,真不知是自己太主观还是对方太客观了。 茶饮过半,吴凌秋一扬手,足足十二个人抬进来一块巨大的长生玉。此玉落定的刹那,老金便站了起来,满目都是不可思议! 长生玉色青,越好的玉青色越醇,对光一照,好的长生玉是雾状,次的长生玉是叶状。而此玉,俨然超脱万千状,它的外表有如云走、有如雾浓,最关键的是—— 它太大了!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规模的长生玉?直让人觉得这是把无数的玉融化了又浇筑才能有如此之狂态! “此玉从发现到采出历时一年半,长生山之人称它玉王,久闻金老大器为工,今时便将此玉相赠。” 老金本就震诧,闻到此言立时惊骇无匹,连称呼都没收拾好,“大宝匠,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这玉王乃是九州不二的存在,器再大架不住天地磐,接不得接不得。” 吴凌秋一笑,“金老莫言接不接,此玉本就不能是无偿。” 这下老金直接想跑了,九州金石风气烈,各个拍卖场点块玉石就说皓月,关键是九州人还真买账,大把龟背交上去好像就能登月似的。老金焉能不怕,u看书 .uuhu这玉王落到自己手上,怕不是得搭上老金家的财产和自己多年的贩烟钱! 老金挤出一脸褶子,“大宝匠,我看看就好,别说有偿,就算无偿我都不敢动呀!” “金老错意了。”吴凌秋笑道,“此玉王送与金大器,只希望金老能以此玉为本做一块春猎的昭石。” “啊?”老金先是嘴上一啊,随后心里又啊了半天,他娘的没听错吧,这宝贝如此撒手是不是太轻易了? 可转目一凝,老金看到了季牧,吴凌秋如此举动万千个不合理,可要是加上季牧,事情仿佛就有那么一点说得通了。 老金不由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浅了,这家伙对春猎的诉求超乎想象,这一棍子不简单,这是要硬生生把春猎搞大呀! “金老,不瞒您说,凌秋他也有自己的号子,当年的宝玺就是从秋知轩走出。金老素来以大器为要,但细致一点的事凌秋自当无虞,您看能否荐言贡礼监,看看秋知轩是否有入贡字号的资质。” 老金懵了,心说秋知轩要入贡字号还用自己来牵线? 秋知轩是什么,那可是天匠刻玺的号子,相比之下,贡字号是贡字号,这秋知轩是能称“帝字号”的存在。说白了谁还不是活个当下,底蕴不压正年风,还扯什么大器小器,人家出手那不就是圣器嘛! 老金垂下头,缓缓抽出烟枪。 个中万千绪,一想一重山,何以排忧扰,还得锅好烟。 …… 第二百七十八章 似是故人 如此贵重的长生玉王,给一个从未在商界闯荡过的金大器撑门面,老金不由觉得这是入了什么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可再一想,那主座上的人是金石界的绝顶人物,罡年宝玺出其手,别说够吹一辈子,子子孙孙都吹不尽。 对面坐着的人乃是云州商首,大商自有大信誉,怎么想二人也犯不着凑一块演自己,况且看得出来那季牧对烟草有颇多想法,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季牧道:“金老,一旦秋知轩也能得一席贡字号,与金大器便可组成完整的玉石贡品链。长生玉本就是金子招牌,加上贡字号也就是未来的贡品堂,在玉石这一行当占据一席之地不是难事。” 老金微皱眉,贡品堂如何运作他是清楚的,抛去少量呈给皇室的贡品,大肆生产流入市面的玉器。长生玉为基、贡品堂为昭,这里面的溢价空间可是不得了。更重要的是,二人看上去有办法让脚下的长生玉直接作为原料供给。 老金大概明白了请自己来的用意,季牧近年来风头劲,大西原成为贡字号还闹出一堆事,若是他来推荐秋知轩入贡必然让有心人再开事端。老金出面就顺理成章了,首先是他金大器看上了这块玉王,有此接洽之后才有了牵线秋知轩,把此事做成一件纯粹的玉石专攻之事便撇清了季牧。 老金一是雍州人,二是最具资历的贡字号头家,这两个身份都很好用。 “大宝匠、季头家,老金我不明白的是,如此一块绝品长生玉用在春猎市集是不是太浪费了?如若贡礼监问起来为何不用在皇宫的园子里,还真是不好回答,可是有点大材小用?” “金老请想,春猎年年都有,这贡品集便永不会缺席。而且南浦林那个地方不止是作为春猎使用,这一年王公大臣们避暑猎物往返不下百次。您若把南浦林看成一座后花园,这块昭石所承载的意义不就明晰了吗?” “季头家是说,此集四季不断永远开在南浦林?” 季牧点点头,“不止如此,每年春猎时还要把它做成一个新品的展示窗口,给春猎添点乐子,也免得贡礼监说我们藏私。” “妙啊!”老金眼睛一亮,季牧这一说立时把他最担心的事情解了,为何突然出现这么多的新品,硬解释的话越描越黑。冠一个“春猎启新”的帽子,事情它就有了说法,百号齐心奉春猎,新品扎堆是为祝福“春华百绽、秋实累累”,贡礼监最爱听的就是这些。 这新货一来,档不也就好分了嘛! 老金怔然看着季牧,心说这里头的事情不简单,保不齐自己一想一重山,山外还有山呢,这些个大商个个都有几把真刷子呀! 看过这长生玉王之后,季牧并未耽搁,三人一同驱车前往云都,自打盐事之后季牧兜了个圈子终于回到了这里。 随在季牧一旁,让老金不由想起来雍州的祝家兄弟,就觉得在这一州之内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打点、不能消化的。 说起消化,老金忍不住问道:“季头家,大雁厂云州有云州的代理,到时候我给你货你可不能拿来云州消化啊,这要是给查出来我连九档都没得做。” “雍西地界嘛,我明白,半步都不会越。” 老金皱起眉头,心里有点没底,再一想离春猎不到一个月了,到时候再让季牧去消化那五十万匣,主动权似乎就不在自己这边了,“那咱什么时候操办这事呢?只要季头家点个头,我现在就能调到货。” 季牧也是奇了,这老金烟的事可比贡品上心多了,想来甜头都尝齁了,能把副业搞成这样简直是厉害炸了。 “您老要是不放心,不如我带您去见两个人?” “好啊!” 老金哪管见谁,能近一点算一点,大半夜的来了一处酒楼,这一见不要紧,老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咧!这不是“楼大”吗! 雍西抚仙镇三霸之一,酣月楼的主子石廷楼! 啪的一声,老金合上手掌,“老石!你他娘的这些年跑哪去了!抚仙镇就剩下了魁哥的传说,你快被他挤兑死了!”说话之间,老金眼成一条缝有点扭捏的一扬下巴,啧啧,季牧心说这圈子不得了,连说话都自带行头,“有好东西,冠烟新货,才上半年,来点不?” 石廷楼微咳一声,从前天天见,这一晃再见忽觉有点不适应,“魁哥?那小子还活着呢?还敢挤兑我?” 老金嘎嘎一笑,uu看书 ww.uuknshu掏出大烟枪麻溜点上狠嘬一口,“楼大,我起先就跟你说过,魁哥那小子总在暗地里玩猫腻,我跟你说,单我知道的就坑你不下十回。那家伙不是什么好生意人,眼下这抚仙镇,你那酣月楼都快被他包了场子,啥啥货都是香无疆说了算,我还以为你……这口气你咋就能忍得了?” “老金,我要是记得不错,当年魁哥也没少给你好处,你这见了楼大骂魁哥,见了魁哥是不是一样怼楼大?” “那不能!魁哥那小子太跋扈,薅羊毛的路子又多又野,那会要不是你俩打得凶互相抬价,我一匣子烟都不会给他!”老金说完还哼了一声,哼完之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刚那句话,好像不是楼大说的! 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老金匆匆望去,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阁下是?” “我就是魁哥。” 哈哈哈哈!老金笑得前仰后合,“魁哥那一脸粉比个娘们还厚十层,晚上出来都叫他白无常,你这演得也太粗糙了!别闹!” 这下可好,季牧和石廷楼都憋不住笑了出来,老金挠挠腮帮子,“你们还真有闲心,合起伙来演我?” “当年是谁在我香无疆撒泼,烟匣子弄湿了怪抚仙镇雾大,还跟我说晒干了一样一样的,等他娘的晒干了抽起来一股裹脚布味儿!我给你背了多少锅,你还要不要点脸!” 老金又懵了!妈呀!这不会是魁哥—— 卸了妆吧! …… 第二百七十九章 珠宝行与拍卖行 老金有多尴尬,连边上人都只有咋舌的份儿。 这也太真实了! 吧嗒吧嗒抽着烟,浓浓白雾像是为了遮住脸,老金心想他娘的这也不能全怪自己,谁能想到你俩凑一块了,看上去还一致对外,咋的白无常和吊死鬼也开始称兄道弟了? 老金挠着脸,微微侧过头,眼角的皱纹恨不得编成表情,殷殷切切睨着季牧,满满的三个大字——救场啊! “至少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金老乃是老资历贡字号的头家,有些事咱不如私下里单独说。” “对对对!”老金赶忙附和,“魁哥、楼大,谁这辈子不都多少听点谗言,不管怎么说,抚仙镇那场子您二位做得牛气,多了不说了,后头的货就看季头家怎么安排了。” 老金圆也圆不好,不如就先跑,一看这场子他就明白了,季牧是要靠抚仙镇通货,那有此二人事情就简单了。 要知道雍州不止他一个代理,雍西也不是他一人,不然何须争抢又托人。眼下这俩人往那一摆,看上去还珠联璧合的样子,以抚仙镇为中心,一个月五十万匣自然不是问题,这可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渠道。 这话一撂,老金匆匆告了辞,哪怕有再多要交待的话,今儿这场子是已经废了。 老金走后,季牧把前前后后大概说了说,于大魁和石廷楼一听,此事合力一个月五十万匣难度不大。 二人应的快并不只是因为此事的难度,准确来说是有点不上心,因为那上心之事近年来越来越糟,还轮不到如何细思烟草的事。 说起来云宝斋自从建立到现在就过了两年多的好日子,其余全是苦日子,要不是季牧察人心绪一到高点就安抚,二人恐怕早就不量这档子事了。归根到底,现在的云宝斋季牧说了不算,于大魁和石廷楼这所谓的主理更像是两个打工的,笼在头顶的是殷州的拍卖行。 二人虽然主理拍卖行的业务,可任何一件卖品起拍价都是殷州的拍卖行来定,更是生出一些“锤不过十”“价不翻十”的诡异规矩,直让整个云宝斋步履维艰,这些年不知被殷州掘走了多少利。 “请二位信我一言,今年是罡六年,最多罡七年开春,云宝斋必定做回自己的云宝斋。这里头损了多少,都将在未来的时日里翻倍拿回。” 这话听来好是一张大饼,可终归这眼前人是季牧,说起来当年变现的事季牧并未食言,可以说云宝斋最好的日子都让二人赶上了。更重要的是,季牧从来不是指着云宝斋活着,他后面的底子足够深厚,这也是二人坚持至今不曾离的缘由。 “季牧,眼下的云宝斋过于复杂,不止是殷州拍卖行在搞事,那个玉如堂也从云宝斋的珠宝行不断提货,还乱提一些过分的要求,搞得坊子乌烟瘴气,许多玉石匠人都被挖走了,想要重整旗鼓绝非易事啊!” 季牧点头道:“不需多久,云宝斋的珠宝行便将不复存在,这一块只做拍卖行,许多事情还需劳二位多多思量。” 于大魁立时皱眉,“你若将珠宝行砍去,通货更成了玉如堂独大,是不是太轻易了?” 季牧道:“有的时候连产带销未必是好事,确立云宝斋拍卖行的特性更加有利。殷州拍卖行看的是金玉元,只要我们跳出这一步,这间云宝斋就将成为北疆最大的拍卖号子,从前所失便不算失。此来就是想说,珠宝行可失,但拍卖行必须要守住,此为发力之时,争执纠葛不在话下,关键是拿住云宝斋这个属于云州的号子。” 于大魁和石廷楼对望一眼,无疑这又是一张巨大的饼,但二人也看得出来此人俨然是有了全盘的计划,可正要再问的时候,季牧却话锋一转回到了烟草上。 “老金的五十万匣货,一月之间能出多少?” 于大魁道:“如果不理其他代理,老金的这些货,单我一人就能消化。” “那说到底呢?” 这时石廷楼开了口,“抚仙镇错杂盘踞,雍西七郡的烟客都从抚仙镇提货,如果我与大魁联手只拿老金的货,一个月至少可以出一百万匣。” 季牧双目一凝,“想来当初在抚仙镇时,与你们接头的烟客不在少数吧。” 于大魁点头道:“这里面是一张网,大雁厂铺洒出一道严密的体系,他给烟客的酬金极为可观,烟客们也都有着严格的保密协议。与我们接头的烟客不在少数,但很难找出他们之间的牵连,一个个都是为了自己的货量。” 季牧点点头,“老金急于和我们做这一单,有些话自然不会说,但借此机,有关烟草的事,所谓的地下烟庄也好各种代理渠道也罢,uu看书 wwuukansh.cm 劳烦二位为我探一探。” 于大魁和石廷楼都皱起眉头来,霍然觉得季牧此事比云宝斋更加上心,眼前万端事,可别说这家伙图上了烟草的行当啊!二人都曾是抚仙镇的“老东家”,深知天下万货,水最深的就是烟草这一行,此事若能轻易,哪里还能轮得到季牧想办法,早个几百年这块货就被大商们吃了。 突然之间于大魁双目一转,凝了一眼季牧,而后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老金的这批货,五十万匣绝然不能在一月之内消化殆尽。” 石廷楼双目大睁,全然不解这又是哪一套,要知道货出不尽,那老家伙的一档代理就将泡汤,这仇结的也太迅猛了吧! “你的意思是,一匣不动?” 季牧摇摇头,“这批货先出四十万匣,老金说一次不成就将翻倍,不如看看那大雁厂到底能来多少货。” “这怕是要把老金惹恼了吧!” “档是档利是利,四十万匣他已有极为可观的收入,还不至于动恼,如若后面许的更多,档不档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于大魁深深皱眉,“季牧,你该不会是把心思放在了烟草上了吧!” “当下这么多事还来不及想太多,总也得等春猎过去才能让人心安。” 于大魁二人面面相觑,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叫来不及想太多?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真正在意云宝斋? …… 第二百八十章 韩富有套路 自从玉如堂接了云州长生玉的代售权,已经过去一年多,事情只能说整体顺畅,货确实铺得很开,但这收益就很让人头疼。表面看来,收益比云宝斋代理时翻了三番,可那是建立在三倍通货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单以一块长生玉而论,玉如堂搞出来的这档子事并未给云州带来多么可观的增益。 恰巧这几日,左胜星呈上拜帖,那商学院长韩富也要约个时间,话说与商界这些老油条单独见面总是让人防不胜防,张嘴大利、闭嘴收益,既不坏规矩还给你充足的选择空间,可不管怎么选事后都有点不对劲。 于是乎,邢宽决定找一个时间把二人都约来,一对一怀鬼胎,三人凑个局想必很多事就明了多了。 可他怎也没想到,时间到了只是韩富胖坨坨坐在那里,左等又等不见左胜星,这般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邢宽有些愤懑,州府定下时间早该候着才是,岂有此理。 但韩富该接待还是要接待,商不商人且不说,还有太学这层关系。 “韩院长,不知此来何事?” “大人,长生玉的售卖理当改进。”韩富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本薄册,“此为商学院和艺学院共同研讨出的售卖之法。” 邢宽把薄册放在桌上翻也没翻,“既然这研讨的带头人都来了,不如就亲自解释解释,省得浪费工夫。” “大人,长生山下来的玉石经了玉如堂的手,但流到市面上的仍旧是轻微打磨的原石,金玉元根本没有派出像样的团队在这上面花心思。九州上等的长生玉,变得成车成车的走量,这种增利之法,太学以为不可取。” “韩院长的意思是,长生玉要慢慢采,出去的不成镯子也要成坠子,罡年之后还有明年,明年之后还有御年,年年月月无穷尽,我等随长生玉而长生?” 韩富目光一沉,邢宽所言可以说是整件事情的关键,长生山落在他在职的时候是一种运气,不知哪天他就要被调到别处任职,不以此抓抓政绩,怕是要从云州牧变成雪州牧。既然如此,便绝然没有温火慢炖,等下一任来掀锅盖的道理。 不然邢宽怎会对九州代售权那般敏感? 从前这些都是个中体会,眼下邢宽拎到台面上,官场太明可就是暗了,换个人怕已不敢多言。 韩富微微欠身,“太学有法,走量归走量,但要走成品的量,那才是利润丰厚所在。以当下的开采通货速度,长生山的玉石至多只够五年,最重要的是,这些原石流入外州,待长生山一空都将变成绝品,假以时日各种玉饰玉器现世,我云州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邢宽立时眯了眯眼,这最后一句颇是引人上心,“你既说成品走量,太学可是已有方案?” 韩富点头道:“由我云州自主建立一个匠人团队,以丰厚酬金布告太学近十届艺学弟子,长生玉下山先入坊,出了坊子再入市。据太学估算,等量的长生玉以此而为,由鉴定团队逐一定价,利润可翻三番。” 邢宽立时思忖起来,如是说来,只需当下三成的原石便可得来相同的利润,还能控制长生山的采掘,“坊子?不会是秋知轩吧?” 韩富捏了捏下巴,心说老家伙消息通灵得很,“大人,秋知轩已是贡字号,头家更是刻玺之天匠,无论其名声、造诣,把长生玉置于秋知轩乃是最好的选择,此将成为九州玉石界最为响亮的招牌。” “然而,这秋知轩只是贡品堂的一部分,说来说去,韩院长还是为你那爱徒奔波游走呀!” 韩富不为所动,“秋知轩为云州号子,贡字号乃扬一州之势,在贡品堂有足够话语权何尝不是云州之兴?” 邢宽微一笑,“我虽工学出身,但对商学并非一无所知,天下的金玉号子,人人都看金玉元。商界之事名归名、走归走,不是刮起一股风、事事随风跑,秋知轩纵有贡字号的帽子,真走起来如何畅达?谈何走量?” 韩富猛然一惊,直让邢宽侧目,心说你这商界老狐狸不会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吧?!韩富惊的是,手上这么好的牌,你咋不会打了? “大人,玉如堂不是有九州代售权吗?” “啊?”邢宽随着也装出一惊,“对呀!” 这里头就很微妙,韩富这突来一个大诧,搞得邢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都没想到,就好比明明手握一杆枪,赤手空拳跟人家掰扯半天。 可这事是真的顺理成章,还是只有自己想多了?不然怎么连这韩老鬼也惊成副德行? 更妙的是,uu看书.韩富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一切让他邢宽自己寻思。韩富是何等的路数,事情到了这里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关键,而越在这个时候解释,邢宽就会越往他的爱徒身上联想,越劝越是过犹不及。 所以好了,你自己寻思,想通了咱就干,想不通还有左胜星帮忙。 邢宽在想,货全换了一遍,九州代售权真能这么可钉可铆安给玉如堂?这让人不得不回想当初的那份协议,其中最关键的一个词是“渠道”,简单来说,玉如堂帮云州州府出货,是原石还是成品并未细述,总之只要是长生山下来的货,玉如堂都有优先的调配权。 邢宽坐了下来,要是这么搞,事情就有点意思了。协议一签就是十年,现在云州攥死货源,给你什么你就通什么货。 代售权的本质,不就是这个吗? 再一想,简直让人心花怒放,谁都没有的渠道,玉如堂有,谁都搞不出来的货,秋知轩能搞,那这不就齐活了嘛! 稳坐钓鱼台,利是翻倍赚,一旦那匠人团队强大了,开采量一上来,三倍变九倍,府库满金流啊! 邢宽瞧着韩富,这才觉出什么才是真正的老油条。 因为玉如堂根本没机会说自己卖不动,给你的货,那是贡字号,你敢说天下人不认贡字号? 妙啊,妙啊!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文岐也有招 韩富从州府出来,长长吁了一口气,看上去波澜不惊,但这一环无比的重要,州府一个决定造成的影响,纵然那些大商再是张牙舞爪也比之不得。 韩富满心都是季牧那小子明明是求自己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欠揍样子,这事搁他来谈,一谈一个黄。这小子局子铺得太大,哪哪都落着名,贡字号、贡品堂、秋知轩、大西原这些招牌往起一加,邢宽上来就得先疑三分,想动玉如堂没那么容易。 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能帮他到哪年、还能帮他几步都真不好说了。他娘的有些事情真的快,从前不知多少次想过陪那小子角逐商海,可年岁不饶人,要真是平平静静的陪下去,怕是看不到沉浮的时候了。 想着想着,韩富不禁有些怅然,人其实很怕总结,尤其是当一切都没法用“告一段落”来安慰自己的时候。 沉沉暗暗,徐徐而行,但见眼前走来人的时候,立时又露出那标志性的大金牙,满目笑容,“左头家,近来可好啊?” 迎面正是左胜星火急火燎赶了过来,左胜星早已觉出不妙,来州府这种事他怎会记错了时辰,可他娘的鬼知道这一路走得比修路还费劲,不是有人劫道喊冤就是莫名出来一堆什么熟人,临到最后他娘的车夫还走错了路,兜兜转转快一个时辰。 这一个照面,见韩富已先离开,更加满是不详的预感。 韩富拱拱手,“我和云上居的伙计们都交代过了,左头家随便吃随便点,一分钱不用花!” 左胜星脖子一歪瞅着韩富,心说你是什么缺腰子欠扁担的蛇皮老闷棍?我差那一分钱?我跟你熟吗? 韩富没心没肺笑个不停,目送左胜星进了州府。 不到半个时辰后,左胜星从州府出来了,他的脸—— 是青绿色的。 这下,他真的想去云上居了,点什么?点韩富! 左胜星内心哀嚎,我他奶奶啊!不知道韩富给邢宽施了什么法术,堂堂州牧变成了一个闷葫芦,啥啥听不进去,张嘴闭嘴围着“九州代售权”说个不停。 要是按照邢宽的路子,事情就不是一般的大发了,合着整个玉如堂给云州打工,准确地说是给秋知轩打工。云州的货殷商来跑,收益都给云州,这不是就是跑马给口草料费嘛! 玉如堂的渠道根本上是金玉元的渠道,这事玉如堂还做不了主,要命的是代售权的协议架构,是金玉元旗下玉如堂,这亏吃的怕是哑巴都要炸了。 这一来,原石一块都没了,玉如堂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通货商”,全然变成给州府办差了。 思前想后,左胜星并未直接到金霄城汇报,因为他发觉这里头有个更重要的人在起作用—— 文岐! 细想来怎就成了现今局面,离不开文岐的支招,当年他就是抱着入云季合的心思来云州,岂料半路被文岐那老小子圈了两个月,不顾云季合专攻云宝斋也是他的路数,这下看来后面还有什么招,恐怕只有那老小子清楚了。 十二窑一并之后,文岐在天元已然压祝家兄弟一头,说是天元一大支柱也不为过。这种人是下大棋的人,不拘一城一池得失,左胜星不由在想保不齐这只是文岐既定的一个路子呢。天元商帮相信文岐,同窗的左胜星更相信文岐。 马场的看台上,左胜星把此间诸事一一说与文岐,但见文岐一会眯目细思好似不能开解,一会双目炯烈好似已知洞天,看得左胜星懵懵怔怔。 “这季牧,有此狂举?” 左胜星连连点头,“文大岐,我们再不能小看那季牧,那小子吃人不带吐骨头,做起事来阴着呢!” “老弟,此事你可报给虞老了?” “还没有,此间事大,我来找你先行商量一番。” “可你不报,虞老便不知道了?” 左胜星面目一沉,“金玉元广听周知,此事瞒不了多久,所以文老哥,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啊!我玉如堂是正儿八经的金石号子,不是搞运输的呀!这一招云州人太不要脸了!” 文岐也是皱眉,“不瞒你说,自打季牧搞出来贡字号入春猎,天元内部便开了不少会进行商讨,这一步步看来事情越发不同寻常。不如我们先想想,此事到底能搞多大?” 左胜星沉道:“秋知轩把玉如堂变成渠道,将长生玉的各类成品通销九州。这春猎一起,贡品堂成立势在必行,贡字加上天匠,货并不难走。最严重的局面就是,金玉元用自己的渠道打压自己的货。” 正当左胜星以为文岐要出解法的时候,迎来却还是反问,“老弟,既然事情可以搞得这么大,为何金玉元毫无示下?是你太慌张了,还是虞老他们太冷静了?” “你的意思是?” “还有更大的事。” “比压了金玉元的货还要大?” 文岐点点头,“你且站在高处想想,春猎之集与沧澜盐事前后相继,这两件商界大事不可能没有关联。那季牧与天元沧澜的联系都不少,天元这边是想看看,天元、沧澜与西北,这位季头家是如何打算的。” 说实话,左胜星最不擅长的就是“站在高处想”,因为那些事在他看来又大又假又空,时而更是觉得故弄玄虚。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左胜星追问道。 “金玉元不动,你便没有折腾的必要,这些事早已传入他们耳中,既然如此不如就先走走看。” “走、走走看?” “春猎未开,uu看书ww.uukansu谁也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变数,季牧这一招确实毒辣,但金玉元如果选择忍,那看的一定是更丰厚的局面,你我经商多年,有些时候确实不该只看眼前一点。” 左胜星咕咕咕咕喝了好几杯茶,娘的这一来,事情就更古怪了,文岐说的大,他不甚懂,天元对那季牧有所放任,他也有点不相信。 但问题是,自己还不好捅,按照文岐的路子还能等等柳暗花明,要是自己这办砸的事一股脑儿交上去,可能连走走看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天底下,有个脑子就有想法,这些个大商们一个个更是人精里的人精,大局小局时局利局,足以把一个正常脑子掀得颠三倒四。 “文大岐,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季牧那小子把咱天元给一锅端了?” 文岐哈哈大笑,“你该想的是他会不会被天元沧澜夹死,要我说,活着才是实力!” …… 第二百八十二章 讲点故事 吴凌秋的场子和天下的珠宝坊子,绝然不是一个概念,商界看名,艺术圈子更是如此,只要前头冠个“名”字,名家、名师、名笔,价钱就得重新掂量掂量。 刻玺天匠之名,怎么吹捧都不过分,有的时候“跟谁干”比“干什么”更重要,哪怕是在吴凌秋手底下当过差也比和某某某共过业好使多了。再加上自打宝玺落定之后,吴凌秋年年都在长生山,几乎消失在圈子里。此时这一牵头,引来的动静立时大得惊人。 如此货量的长生玉,打磨雕琢成器,所需人力的缺口大得惊人,凡俗匠人还不可用,这注定围绕着秋知轩一支九州从未见过的匠人队伍集聚而起。四方来投者、太学布告者,还有一批人则是来自那已然有些久远的“九州风云榜”。 这五年多来在吴亮几人的操办下,九州风云榜做得有模有样,自成一套完整规程,有评比有鉴定,当然季牧的钱也没少花。 太学的入学门槛过高,但谁又能保证入了太学就真的技高一筹?雕刻磨工是九州的大把式,民间也好、自研也罢,大量的优质匠人在九州风云榜脱颖而出。 有此三路人,秋知轩的场子便无虞了。 与此同时,一条属于秋知轩的路也明晰了起来,天下最好的原料、九州闻风的大匠师、贡字号叠加天匠的不二招牌以及玉如堂的“九州代售权”,吴凌秋像一个隐没多年的大师,在这个罡六年的早春,出山了! 像在风云殿外的水塘边,像在季家甸的风高夜,季牧和吴凌秋坐在茶场边的一个小巷口。 三更夜,酒一篓。 “老季,说起来我还欠你不少钱呢。” 季牧笑了笑,“就当我在秋知轩入的股子了。” “那岂不是亏待你了?” “那你就自罚一壶。” 吴凌秋一笑,酒壶好是野蛮的一撞,咕咚咕咚几口就见了底。 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感慨,季牧今年三十有四、吴凌秋三十有二,十六入太学的季牧,这一想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十八年前,吴凌秋还是那个避着家里说自己出来建坊子的少年,十八年里季牧的经历更是快能写成一本书了,诸如河神大祭、云州行宫这样的关键词就能数出来一长串。 春去秋来,树结果子人看篮子,一年一年越来越满,如果能回到最初的心境,看到这一幕幕应该会喜悦得跳跃。可在当下来说,这夜风像藏着刀,巷子口的黑暗中站着提刀的人,天地哪还有一丝的明快,满满都是背后的悚人。 吴凌秋看着季牧,“老季,你是有大魄力的人,按照你心里的路子往前走便是,少说我们还有两个十八年。甭管这九州溯古往今一辈辈出了多少风云人物,我吴凌秋始终相信,九州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另一个季牧。” 季牧一撇嘴,“别说你这气打得还挺足。” “德行!” 季牧叹了一声,“这一路走的,别的好说,只是这种种形势逼的人不得不绞尽脑汁,真正累的是在此处。” 吴凌秋沉道:“九州本身就是大格局,看得透想得通的人才能闯出来,事情多不自主,路越不好走,等我们走出来那天便越有意义。” “凌秋,你怎也动辄说一些让人接不来的话?” “我想没别的原因,应该就是岁数到了。” 季牧笑了出来,酒壶一躺,又是一壶下了肚。 “这秋知轩我心里还是不够有底,你可得帮我多盯着点。” “我可没空再盯这个,就你这名头,往匾子上一坐干啥都顺畅。” “少来!说正经的!” “这么大一个轩子,当下便有百余匠人,我估计最后会有三百多人。你要盯原石、盯雕琢还要看成品,出货还要防备玉如堂搞鬼,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不吃不睡也做不来。” 吴凌秋立时往跟前蹭了蹭,“快说说,给我点直击要害的招儿!” “秋知轩的核心竞争必然是货的品质,你只需要抓这一块,坊子的印记一定要上心,货不管走到哪都要让人知道是你秋知轩的货。其余的全都分派出去,交给靠得住人,这样你才能正常运转下去。” 说起来,坊子的运作,吴凌秋虽有些经验,但要和季牧比就是一块白板,立时一边点头一边追问道:“可还有?” “有些事情你可能需要明确一下,秋知轩是一个独立的号子,专攻长生玉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特性,借助长生玉彻底把招牌打响九州才是要义。未来哪怕长生山挖空了,有此强大的溢价能力便绝对不愁新的原石,所以一边给州府办事,一边多做点自己的事。” “比如呢?都能搞些什么?” “像琳琅公子这样的资源不能不用,何况他又与你颇为熟识,还有娥皇影璧本身也可成为一大噱头。动静不能局限云州,把场子做大就得让天下人认定秋知轩的招牌,以你的影响这件事快速推进并非难题。” “明白了。”吴凌秋点点头。 “还有一点,秋知轩出去的货一定要有明确的分档,至少得是六档,上下有对比,才能引起人们的攀比。让最好的一档极具优越感,最差的一档也能以秋知轩的招牌来显摆,才是最好的局面。” “可这档要怎么分呢?你所谓的优越说起来容易,真付诸起来怕是过于理想了吧?” 季牧摇摇头,u看书 ww.ukanshucm “这里头需要你来塑造,档这个东西,成色很关键,说法也有发挥空间。一个油桃它可以叫南国香蜜肥膘桃,一串葡萄可以叫紫气东来大运果,一个雪梨冠之官运亨通黄袍梨,这就是档。” 吴凌秋双目诧然,心说这说道也太多了,“老季,道理我懂,可水果这东西我没法硬套啊,最后分出个甲乙丙丁来,你怕是都不想再看到我了。” 季牧笑道:“你把持了长生山快有六年,整座山不论哪里的品质岂能一样?会不会有些玉成一条斑斓玉脉,有些玉驾着寿云而生,甚至有些玉不见紫光不出世?” 吴凌秋立时咧起嘴来,“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只是举几个例子,具体怎么搞你自己思量,人有故事都能多喝一壶酒,货有了故事才会有更多人买账。” 吴凌秋瞅着季牧,心说你们这些商人,招儿是真多啊!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南浦贡集 四月初,草绿叶生,春猎在即。 南浦林为春猎所青睐,关键在于此地的构成,正中一块方圆三里多的巨大圆形空地,周围才是密密麻麻的林子,林子之中偶有矮丘,增添狩猎之乐。 空地的南边,辟出一块场地,专门用作贡品集。 这里头离不开苏胥的功劳,可以说自打确定了此事,这老头儿就没离开过贡礼监,大大小小各种沟通确定,才换来百家贡字号行得通畅。 苏胥主外,内部自也不能含糊,大酥和鸠哥无疑是此集落定的中坚力量。贡字号这些头家别看平时抽烟喝大酒,真正执行起来效率高得惊人,花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条将近一里多长的集子已经搭建而出。 接下来就是新品的打造了,各个号子都是绞尽脑汁,大酥鸠哥更是下了狠话,无论哪家哪户,不管怎样得搞出点新花样。大酥以飞花酥进行演示,看得众人一愣一愣,还好这是大家凑了一个局,要是跟这飞花酥评个比,那死得也太惨了! 开集前一天的黄昏,厚重的车轱辘声缓缓传来,各大头家走出一看,立时心生骇然,老金来了! 但见那是一辆四马套车,一块形若山峦的大石落在其上,书着四个鲜红的大字—— 南浦贡集! 这一看不要紧,成色质地以及那特有的青色流纹,赫然是一块绝世的长生大玉! 老金这是下了血本啊!人们甚至在想,就算没有这集子,每年来观摩这块大玉的人便不在少数。这一来,大伙心里都有了底,好的昭石能让人记住,更好的昭石能把人引入,这一大坨往这一放就是此集不二的导引! 翌日春猎先队先行到达,三日后春猎的场子铺设起来,大车大辇大伞盖、金帘玉珂昭大幌,皇室成员一一走入。 春猎的流程与贡品集毫无关系,再者说春猎不杀生也没什么可显摆,过了昏昏一日,人气逐渐向贡品集靠拢了。 “与其久闻千层手,不如亲来走一走,花开花落花几重,不负您来游一游!”那门口的师傅一边做着飞花酥,一边长声吆喝不停。 相比之下,从前飞花酥像个花骨朵,此时此刻才是真的绽放开来。酥饼之下有一平板铁锅,那人每吆喝一声便把酥饼翻个来回,精妙就在这一个来回之间。 但见那酥饼跃空三尺,周身溅着酥花,酥饼往铁锅上一摞,那酥花便叠加上来,再一翻酥花又起,再一落酥花又叠。牛的是那叠摞之上的酥花分毫不动,直让人觉得碎碎酥花像被什么东西黏着,直到成为一张真正的酥花饼。 口感决定一切,这酥花饼一入口,像云像雾像花飞齿缝,引得此来之人赞叹连连。 这集子上家家都有吆号,不管你听不听,反正就是吆喝个不停。所谓大俗即大雅,真正把这市井气做足的,可能天底下也只有贡字号能办到。原本家家就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呈了几百年的贡品,对面还不知道这贡品是怎么来的,做集就是做味做气氛,真甩起膀子来干,味道冲得很! “一鱼三层卤,一卤一道煮,鱼有百味生,谁人食五谷?” “低眉玲珑色,弄眼叮咚响,恍然泉行山,一瓯乌梅汤。” 开始只是星星聊聊,多是些无聊的世子郡主乃至一些下人,但后来每天的人都多了很多,因为这里头实在是太有逛头了! 皇宫之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这贡品的印象要么是形要么是味,既不知其如何做更没想过纳入一集。 出宫之后,多是城池之中,看惯了熙熙昼市、煌煌夜市,金元珠宝以为贵、绫罗绸缎时时新。而这贡品集上,金贵之物并不多,但这个新确实是做得极足,能让这些人大开眼界,岂能是一般的把式。 前方半里处,悠悠鱼酱香,鲜人口的鱼子酱立时成为春集上的焦点。鸠哥亲自上手,一边做着酱一边喝着酒,管他来的王公还是庶民,更添几分意趣。 到了晚上,就是一个叫“火树堂”的号子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小灯玲珑华贵,入夜时分,就见贡品集上的每一个铺子,都攀附着比拳头还小的灯盏,有的镶金嵌玉,有的饰以彩穗,远看煌烨、近看斑斓。 集的正中,构筑出一个小型的灯会,小归小,但料子一点不少。 其中最大的一灯,号“龙腾礼花”,扎制的龙有踏波浪之雄姿、吞云吐雾之神韵、玲珑剔透之玉骨。高贵、隆重,人们漫步其间,有笙箫管弦之乐入耳、万紫千红之光入目,整个夜集熔“形、色、光、动、声”为一炉。灯景交融,层次迷离,映得百千货再生一种华彩意趣。 贡品集一天比一天火,如此盛况,各位头家心如明镜,这一来贡品堂的事便成了。 贡礼监的史华找来了季牧和苏胥,一通夸赞过后,便开始落定诸事了。南浦集做得漂亮,贡品堂这个大号子便没跑了,而且这还是个御赐的门面,单此一个名声便要比贡字号还高出一档。 贡礼监允许贡品集开设九州,但规格必须上报。再就是,南浦贡集将长存于此,不以节点为安排,可见王公大臣反响之强烈。 季牧心里这块大石终于放心,uu看书ww.uukanshu 这一通编排换来的结果煞是理想,一个独立且统一的贡字号集合就此出世! 春猎还未结束,这一天唐小勺忽然来找季牧。 自打那年年节冰封阁纳礼之后,施如雪便有意帮扶糖糖堂,再加上唐小勺听从了季牧当年的建议,这几年生意做得已然不小,再不是有名无利的小坊子。 看上去,唐小勺很是紧切,不等季牧邀他进屋一叙,便急忙说了起来。 “季头家,您可能需要去一趟雪州。” “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施头家?” 唐小勺点点头,“施头家近来遭了大事,她又不想让你知晓,我是偷着过来的。” “到底什么事?” “冰封阁,要分家。”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施家3兄弟 “施头家的父亲走得早,留下了一枚雪叶印章,此物相当于冰封阁的总印,持印者便是话事人。施家的发迹之地是霁雪城,家族的人多数都住在那里,或许季头家也发现了,这些年里施头家的帮手少之又少。” 季牧点点头,对此早有感触,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年冰封阁与自己的联系,不是施如雪亲自出面就是施潜代传,偌大一个冰封阁,季牧就认识这俩人,这太不正常了。 “老头家还有两位兄长一位弟弟,名叫施恩和、施恩光、施恩尘,这三人对老头家的安排极度不满,一直对雪叶印章耿耿于怀。他们在霁雪城把持着家族势力,老头家去世那年更是将家族外流的人全都召了回去,宁愿在霁雪城闷头做着小生意也不给施头家一个帮手。” “但这兄弟三人打错了算盘,施头家承其父的经商天赋,以一人之力继续壮大冰封阁,在各个口安插着忠心耿耿的外姓人,反而让施家家族连口汤都没得喝。时至今日,他们打算动起来了,整个家族盘踞在雪夜城冰封阁总部,老阁主身体原本就差,这一气沉沉卧床,都已不晓人事了。” 季牧咬咬牙,抄起大步向往走去。 “季头家,您这……” “路上说!” 二人快速上了门前马车,季牧一句话没交代便离了春集。 “如雪手有雪叶印章,这些年独自把冰封阁壮大,这些人何来分家的理由?” 唐小勺凝眉道:“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说老头家有四枚雪叶印章,施头家手上的只是冰鉴的印章,皮草、药材、山货这三大块都在他们手上,现在就是要一人持一块。” “那到底有没有另外三枚雪叶印章?” 唐小勺神色一沉,“好像是有,他们都拿出来和施头家对峙了。” “这不可能,如果真有,这么多年如雪怎能不防备?货该拢则拢,表面上四变二二变一都是很容易的操作!” 这下唐小勺就挠头了,“施头家现在的应对之法就是认定另三枚是仿制的,三兄弟打死这是真印,来来回回就这么拉锯呢。” 季牧沉道:“如果印章为假,一个大家族他们可以以势压人,接下来的生意还是不好做。如果印章为真,那就说明连施家三兄弟都是才见到印章,不然岂能忍耐这么多年,那这印章从前就是藏在别人手里的。” 唐小勺眼睛一亮,“没错!绝对是这个路子!季头家,您可得想想办法,不能见死不救啊!” “小子,你才认识施头家几天,这么和我说话。” “哦!”唐小勺抿抿嘴,一想也是,施如雪待自己极厚还不是因为自己攀上了季牧这层关系,不然堂堂施头家打着灯也看不到自己这颗葱,这二人的关系岂是自己能掂量的。 “季头家,我也是有点急,说的冒昧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捡重要的说。” “这三兄弟好不要脸,不止要把货都夺过来,还要让施头家给他们过渡。” “过渡?” “就是说,霁雪城老施家的人要填补各个口,以此保证渠道畅通、货品充足。” “要钱还要人,做梦!”季牧紧咬双腮,“就算那三枚印章是真的,冰封阁的产业他们也没资格染指,如若老头家去世,整个家族一起共事,那便另当别论!夺人臂膀,人家自己长了出来,现在又想砍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唐小勺看着季牧,猛是觉得自己来对了,别的不说,这气势就能救救场,想想那冰封阁的情形实在是凄凉得紧。 出了殷州之后,二人弃车上马,穿大都过陶州,眼前还有五百里遥,日夜兼程换马不歇人,一共花了两天一夜,终于赶到了雪夜城。 这一路上,季牧心念不息,乍听闻时心有很多解法,可一冷静之后发现事情不对头,因为这是家族之事,自己一个外人如何掺合?再有理的话也挡不住一句“你是谁啊”。 冰封阁总部。 三兄弟抽着烟袋,杵在那里懒懒洋洋,各自的桌上落着一块六角状形若宝玺的印章。 施如雪坐在那里,神色有些恍然,换做平时以她的脾气该轰早已轰出去了,但问题是来的何止这三人。霁雪城施家几百口子,就跟要游行似的一股脑儿都扎进了雪夜城。施如雪要是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这些人能把湿疹说成癌症,到时候怕是整个雪夜城都要传施如雪六亲不认只认财。 这时候,仆人忙步走了进来,“东家,云州季头家请见。” 施如雪立时一诧,“他来干什么?” “季头家说谈一些生意上的事。” “让他在雪夜城先等等,得空我会去见他。” 仆人刚要退去,老大施恩和摆起手来,“云州季头家,u看书 wwukanhu久仰其大名,雪儿,既然是谈生意,有什么要避的呢?” 施如雪暗沉一口气,“大伯,生意上的事难道要和讲学一样,开个堂子一起听吗?” 施恩和一噎的时候,施恩尘帮腔道:“怕不是季头家晓得了我施家家事?不然怎选在了这个当口?要是这样的话,我和大哥二哥更该听听这后面的路子要怎么走了。” 老二施恩光看上去是个憨憨的人,抽烟都没那俩利索,见二人都说了话,他这额头立刻就渗出汗来,煞是紧张结结巴巴道:“毕、毕竟都是自己的事,雪儿,你可不能藏藏、藏藏掖掖。” 施如雪咬牙看着施恩光,锐利的目光让施恩光直接低下头来又是挠手背又是抠指甲,嘴巴死死绷住,不敢看施如雪。 “让他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季牧阔步迈了进来。 这一看,施如雪也傻了一瞬,季牧的鬓角垂下来一缕缕,头顶像被一个铁蒺藜滚了又滚。站在那里仿佛一路的风还没止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来不及解释的浪迹味儿。 而施如雪又何尝不是满目憔悴,让季牧熟识的也只有披在肩上的大帽子。 施如雪目不转睛盯着季牧,莹莹然的同时以极轻的幅度摇起头来。 “云州季牧,见过三位前辈。” 施恩尘大大咧咧,笑出一口烟黄牙,“季头家,有啥生意上的事,但说无妨!”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我想娶你 季牧之名,三人自是知晓,其与雪州相交之早、往来之频,让他的名声在雪州比在其他州更加响亮。近年来的动静更是骇人,官事商事民事做到极致,只从商业的角度来说,能与这个人牵上线搭上桥,就意味着大把的营收。 “西北商盟已入正轨,载着两州巨量的货物南来北往,沧澜商集也已谈成,沧澜世界从未有过的货物我等当占一席之地,季牧此来便是想与冰封阁谈几个大单。” “不知是何大单?”施恩和问道。 “此有三路皆是大单,其一经西北商道,冰封阁四大块的货可直接发往贺州,遍布贺州十一大城和百余郡。其二可经贺州,将皮草、药材、山货、冰鉴纳入沧澜商集,西北商盟打算在沧澜成立二百集,这渠道可与冰封阁共享。其三陶州棠州皆有云季合,冰封阁与其有地利之便,此间通货之自主,云季合可让与冰封阁,货的铺设绝不干预。” 这话一说完,施如雪沉定不二,那哥仨已经快懵了。 别人嘴里吐这话,哥仨怕是一个烟袋锅拽出去,吹他妈什么牛逼!可季牧这一说,就让人觉得,我们他妈能这么牛逼? 细细一数,季牧这番话提到了云州、贺州、沧州、澜州、陶州、棠州,见过大单子,没见过以州为单位的大单子,这要是铺出去,外面八州得其六,冰封阁头疼的该是出货的速度。 西北商道,天下最繁忙的陆路,沧澜世界,九州最繁盛的人潮之地,哥仨刚从霁雪城出来,眼中的商路还是霁雪城到雪夜城,一听季牧这话,路子之广、利润之厚,不懵才怪!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施恩尘大声道。 季牧却看向了施如雪,“不知施头家,意下如何?” 不等施如雪说话,哥仨又不干了,刹那之间站起身来,“季头家,和我们谈是一样的,如此渠道岂有不允的道理?” 季牧沉声道:“我听施头家的。” 施恩和干笑一声,指着雪叶印章,“季头家或许还不知,此前冰封阁乃有四块,雪儿这里,你能与她谈的只有冰鉴。” “哦?”季牧眉头大皱,旋即却又面目一舒看向三位人,“反正都是施家的产业,谁的货有何分别?三位都是施头家的叔伯,自当共同掘利。” 然而话到这里,哥仨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如果这季牧只看施如雪的面子,意味着全盘都压在了施如雪身上,二人合万事合,二人一个不合就是风吹鸡蛋壳。要知道,这么分下来大头可是在三人手里,冰鉴若损则损反正也赚不了多少钱,关键是皮草和药材! 兄弟三人咬死自己就是三个牌坊的主子,但若没有这等渠道又没有施如雪的人脉,冰封阁只会江河日下,之所以在这僵着,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再者说了,季牧的影响确实大,但这嘴皮子一吧嗒说出来的东西,如何让人相信?保不齐你眼中的大局还是人家的棋子呢,九州这些巨商没一个省油的。 施如雪细望季牧,忽然站起身来,“三位叔伯,我同意另外三块的生意归你们,后续希望你们多与季头家接洽。” 三人本是一喜,但一转念便心生忧虑,如此硕大的局一铺,若是哪天不看施如雪的面子,整个冰封阁无异于拦腰折断,在商界耍滑头谁能玩的过季牧,到那时候回都回不来了。 当然他们还有另一选择,老老实实拿走各自一块,别想什么大单小单。可说白了,兄弟三人为何非要死夺冰封阁,归根到底看的还是钱,总该不是皮草药材堆成山见人就说我有多少家产。 这就不得不让人回想季牧刚刚的那通话,借着二人的关系,卤蛋变金蛋,金蛋哗哗下龟背。龟背到了手,才是这大张旗鼓的要义啊! 雪叶印章也好、各种谋划也罢,说千道万都是为了自己的口袋更足更重,那背后之人纵有万千利,他能比得了一举铺货六州?这才是大手笔,这才是心所慕!这才是四通八达的大家子,真正让冰封阁腾飞的大把式! 再者说了,一家人哪来什么仇,给足管够一个个有名有利,事情不就妥了嘛! 这个时候,施恩光哼哧半天,突然讷讷而言:“在、在商言商,在利说利,季头家如此增补冰封阁,说实话让我兄弟有些不安,该、该不会只是为了应付当下之局故作如此?” “二伯,不予你利你说我施如雪六亲不认,予你利你又说让你不安,怎么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施如雪声音冰寒,冷冷看着三人。 “雪、雪儿,你莫错意,不安的不是生意往来,而是人情哗变,这诸事万千谁都料不到明天,季头家一直帮衬,uu看书ww.uuansh.cm可总也不是圣人。” 施恩光先天患疾,身子半瘫、口齿不利,多年以来施如雪没少记挂,补品药材不知送了多少,临到此时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 施如雪抿抿嘴,凝目看着施恩光,不知为何,施恩光迎目而上,隐约还有些自得。 说白了,兄弟三人想走季牧这条巨富之路,但又不放心,因为他们和季牧没有任何交情,一切都牵在施如雪身上。 施恩光这句“人情哗变”恰是道出了三人之忧,基业要想长青离不开这棵大树,别说季牧的三条路,即便是当下的格局,这位季头家一个不乐意都将生出诸多变数。 季牧捋了捋乱荡的长发,整个人有些不淡定,莫名地,脸色还有点发红,“早在两年前,我便见过老阁主与其一番聊话,从前所定今时作数。” “季头家,到底想说什么?” 季牧刚想说话,施恩尘吐了一口浓雾,“除非这云雪之间,结点什么姻亲之好。” 刹那之间,施如雪满目胀红,持家操业二十年,现在你们拿我当筹码?真以为冰封阁是你们说了算了?真要豁出去了,一个个没一个好果子吃! 季牧被这横插一杠,整个人也是憋得一脸通红。 施如雪并未爆发,而是盯着季牧,“你想说什么?” 季牧憋了半天,终于说出来四个字—— 我想娶你。 …… 第二百八十六章 佳人如彩虹 暮雪园里,季牧从未见过施如雪如此生气。 人家好歹是名商世家的千金大小姐,不求花毯花束花瓣飞,总该有个像样的仪式。而且身边那三人越看越是不顺眼,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这样的话,没捧场、没氛围、没心气、也没感觉。 有的时候,理想与现实就是这般差距,以为华灯初上月半弯,却是蓬头垢面风尘仆。别的不说,就今天季牧这样子,脏兮兮、发乱麻、走路带风沙,是施如雪从未见过的邋遢,而恰恰就在今天,说出来那句她等了太久的话。 此间相识十六个年头,十有九句商里商外,想想这黑大个从前连句告白都没有,现在张嘴就要娶人家,明明是来救场,却要抱得佳人? “你要娶我,为的是救一把冰封阁?” “不是,我就是要娶你。”季牧盯着施如雪,“十六年里,季牧的心里从没有别的女子,从九州推介会到十里鳞次,从河神大祭到九州行宫,这一路数来每个重要的时候都与你同赴,从前季牧不信缘,但与你之间我不相信那些都只是巧。” 长发蓬蓬的季牧,胡子根黏着不知哪股风吹来的星点草沫,脸上的沙土也不均匀,有的很黑有的更黑,这般模样,别有一番意味。 施如雪盈盈望着他,他不是那种霞光万丈的意中人,更不是英俊潇洒的粉面生。但他可以日夜兼程,马背一壶水从沧澜的边上跑到大陆的最北疆。 可是这个人的身上,真的没有光吗? 如果他的身上没有光,十五年里哪来的北疆商业帝国,如果没有光,一个西部世界毫无出身背景的人,如何能让陛下看到举世未有的行宫,如何令各个底蕴沉厚的九州商人为其奔走勠力,如果没有光,又如何会让她倾慕。 就像她父亲的那句话,看人看气质,看商人看魄力! “十里鳞次的灯、云绻树下的酒、流桦林中的雪、颐山宫下的你,记住了也刻下了,老爹说扰人的无非记性太好、得失太重。”季牧喉结一动,“你若不应,我宁愿扰自己一辈子。” 施如雪泪光绽花,刚刚红红的双颊渐渐淡白,她的嘴唇有些发抖,“我是一个会装聋的人,大年夜我听不到一点炮仗声,我会在这院子的门槛坐着,像小时候等着我爹忙完牵着我去看灯会。可是五年前的大年夜,你送来的酒,我听到它们在响,我便知道,我在哪你就在哪。” 说着说着,她抽泣了起来,“家族的人说我寡情绝义,身边的伙计不敢任言,这些年里,只有你让我觉得我活得像一个正常人,酒可以随便喝、话可以随便说,想笑就好好笑出来、有气就好好撒一撒。” 季牧一步上前,拥了施如雪,入怀。 热热的泪淌在胸口,施如雪哭得越来越凶,时不时捶着季牧,“你怎么这么能熬,十六年它很短吗!你要再不说,我便找人嫁了,谁管你记性得失那一套!若是嫁了别人,我就把醉玲珑的厂子都买下来,消愁你也借不来醉玲珑的酒!” 好是一阵子,施如雪终于停了下来,绷着嘴看着季牧,“还有就是,今天那是什么场子,你一张嘴就说要娶我,你当这是个哪路货掉水里还是着了火的消息?我怎么接?” 季牧咧嘴点头,“确实欠妥欠妥。” “后面补上。” “补它作甚?无非就是打扮光鲜,手里有花脚下有花,多年之后一回想跟人家一样,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要是一个黑大个蓬头垢面闯进来,这一来可就不是凡俗,有意思得紧。” “我就是个俗人!”话一说完,施如雪抹了抹泪,哭笑之间,整个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赧然。 季牧两天两夜没睡,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梳洗换了衣服,整个人终于像点样子了。 二人吃着一顿正宗的雪州早餐,大锅茶、炸叶饼还有六道精致的腌菜。 “我听小勺说,那三枚雪叶印章是真的?” 施如雪点点头“我爹确实做过四枚雪叶印章,但另外三枚都藏了起来,绝然不会流到他们三个手上,至于怎么突然就有了,我也一直不解。” 季牧皱皱眉,“我猜是这三枚印章是别人给了他们,以此来分裂冰封阁。” “那接下来,要查吗?” “我看不用,既然他们三个是图利,那必定会权衡到底哪边给的利大,我昨日拿那三条路子说事,他们已经动摇。” “能不动摇吗,你那些个路子,吓也把他们吓哆嗦了。每年数千龟背的收益,这一点谁都给不了他们。” “你我大婚之后,必然怠慢不了冰封阁另外三块的产业,你昨日已经点头应下那三枚印章作数,我想他们接下来的路子一定是要与你签一些协议,把此事落到实处。只要他们放下心来,uu看书 uukansh 背后是谁捣鬼,不需多久就能从他们身上套出来。” 施如雪点点头,“之后呢?我可不要一个貌合神离的冰封阁,家族的人入手生意我素来接受,但是各个口都想做话事人,门都没有。” 季牧道:“只要过了当下,后面的主意大把大把,那搞鬼之人必然也会以此劝说他们,认为这是权宜之计,所以戏得做足,不要让他们有任何怀疑,这幕后黑手便能不攻自破。” 施如雪皱皱眉,“这样会不会玩大了?” “渠道都在我们手,货怎么走他们一句话都说不上,届时纵然有些损失,这四块也会一样不少到你手。现在给他们做足名戴好帽子,让一个个深以为然,后头留给我们的空间就很大了,况且,你肯定也有自己的办法。” “有是有,我是觉得有点狠了。” 季牧一笑,“不打紧,反正你我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商量,从前个个说云雪一家亲,这等好事终于成现实了。” “你怎么这么得意?” “那是自然,你不觉得这样一来路子全通了?我昨天那六州可不是随便喊的。” “季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季牧清了清嗓子,“佳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这等好事终于实现了,岂能不得意?” “哼!可你第一反应并不是这个!” 女人抛出的问题,有的时候真的不要接啊。 ……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同飞共渡 郭二虎最近痴迷于读书,身份不同了,涵养就得拔一拔。涵养涵养,重在内涵,与其学些浮皮潦草,不如读点古人诗文,气质能不能改不好说,最起码谈吐得能拽点词。 这天,“结巴”郭齐铭被他召了回来,二人商讨陶州马帮的事。 “古人云,熟例不可改,改必有弊,我等不全弊之法便不要改例之本。古人又云,舟有可载车有可延,万事万物自有其法……” “二虎,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哈哈哈!郭二虎一拍大腿大笑起来,“听不懂了吧?听不懂了吧!” 郭齐铭心说,可是屁股底下的位子太烫,怎这一年多没见把他给烤成这德行了! “我的意思就是,陶州马帮就顺着马帮的习惯,反正我们的货啥啥都有,研究研究,不求搞出更高效率的马背拉货,也应该能能找到齐平的货,这一块就交给你了。” 郭齐铭点头道:“货的事我不担心,关键这马帮有着当地的一套,未必肯从我们管理。” “唉呀……”郭二虎拉了一个大长声,“谁还没点脾气?我们的酬金给的那么足,文岐那家伙也没有摇头,闹腾闹腾就过去了,脾气再大胆儿再肥,说来说去不还是想多赚点?这一块就交给你了。” 郭齐铭咧咧嘴,心说你找我回来干啥?写封信都不用多蘸一笔墨,交给你便是了。 正要说话时,一个伙计走了进来,“东家,雪州来信。” “雪州?”郭二虎皱着眉把信展开,这一看不要紧,笑得那伙计一哆嗦。 “在天比翼、在地连理,好时好事,吾辈同勉啊!” 一听这话,郭齐铭脸都抽了,前头一听这是成双成对的喜事,可这后头,你同勉个锤子啊!再说你不是早就有婆娘的人了吗! 啪啪啪啪!郭二虎忽然醒转一般抓着信在桌子上不断拍着,“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二虎,到底是咋的了?” 这一问,郭二虎立时就从大笑变得眼泪汪汪,“我他娘的,我季头儿终于有婆娘了啊!” “季头家要成婚?”郭齐铭也是一惊。 “是啊,人比人气死人,他的婆娘可是冰封阁的头家啊!” 立时间郭齐铭双目瞪大,连那伙计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对云州商界来说,或许真的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要知道那可不只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北疆大州的大头家! 天下之商各种联合,结姻者也不在少数,但多是哪位头家的女儿嫁给了另一位头家的儿子,从未有过头家娶头家,还是两位旗鼓相当早已名震九州的绝顶大头家,两位百豪榜上的强大存在,这还了得! 商界纵有万千合,焉能比之此举分毫? 郭二虎看上去比人家当事的两口子还要感慨,“这事我可是大有功劳,季头儿不打光棍得给我烧烧香啊,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呀!” 郭齐铭心说你这书是真白看了,快得了吧,这一句句都是哪跟哪呀,“二虎,季头家给你写信,是要做什么?” “干!往死里干!往大了干!”郭二虎一拍桌子,“马帮的事你先放放,把这消息给我传出去,九州不管哪个犄角旮旯都给我传到了,这云雪结姻要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 “信上,真是这么写的?” “你别管,按我说的来!” “可我料理马帮也不耽误传信啊。” “你咋这么多话,这段时间此事为要,凡是带货往出跑的,一律编一套说辞,这一锤子给他敲得结结实实的!” 郭齐铭微皱眉,此事之重看上去郭二虎想得更重,这件不二的大事,动静恐要超乎想象! …… 雪州这边,施如雪与三兄弟的交涉也算圆满。 承认另三枚雪叶印章在先,三个口的把关人也都发生调度,交由三兄弟的家族人手,最后三人还是不放心,与施如雪签订了归属协议,签字画押自此有了官方效力。 可以说,三兄弟把能做的做到了极致,确认自己有了皮草药材和山货的话语权,至于那背后捅咕的人,说什么都没大用了。正如施如雪所料,要是一年能给我几千龟背,坊子全交给你运营也不成问题。 当然和施如雪的关系该做还得做,就算不看施如雪,后头的路也少不了季牧的安排。从前怕这两口子瞎鼓捣,在一切落定后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流桦林。 施如雪和季牧跪在一座石碑前,此处为施家祖墓。 “爹,女儿心承家业,今遇有缘良人,愿与其同飞共渡,此后之路必不懈怠,慰您在天之灵。” 半晌之后,施如雪站起身来,擦了擦泪说道:“走吧,去西部。” “同去?” “没错。” “这不合礼程,西部我已差好人,我先回去料理诸事,到日子时季家来接亲。” “你既能那般求婚,还乱说什么合不合礼程?雪州和西部路途过远,没那么多繁杂事,u看书.ukahu.co在西部办婚礼就是了。” “那雪州这边呢?” “雪州这边不办,场子与西部放在一起,你我都是头家,任人去想无非是商业之事。这边的柬我会下足,去与不去另当别论。” 季牧点点头,“听你的。” 回到雪夜城后,施如雪最后去看了老阁主,老阁主几日都难清醒一次,迷蒙的时候连施如雪也不识得。施如雪在她膝边说了许多话,老阁主只当是个可怜的丫鬟向她诉苦,一边安抚一边差人递来三张金票。 施如雪抹泪而出,门口盖着红布的三大车已经备好。 “这是我娘早些年为我备的嫁妆,带上它们就可以了。” 季牧一语不发,雪州这一边好生凄凉,偌大一个施家竟没人道一声喜、陪一程路。望着施如雪的背影,却是连一个寻常人家姑娘出嫁都不及,风风光光的出嫁,应该是任何一个姑娘的心愿吧。 刚一走出雪夜城的西门。 嘿嘿!嘿嘿! 有人突然吆喝起来。 随即大镲唢呐响个不停,但见那当首走来的人,一袭红衣头戴红绳,腰间束着红腰带,不是一般的喜庆,赫然就是唐小勺! 这家伙一边走一边吆喝,身后跟着长长的仪仗。 “两位头家结良缘,小勺别的能耐没有,就是会搞甜头!二位若是不嫌,这一程跟糖走,一生一世甜到头儿!” …… 第二百八十八章 9州之商入云麓 早春和晚秋的西部确实有些狂野,狂风肆虐、偶有黄沙,但这不代表西部没有细腻的时候。 西部的暑热来的要晚一些,入暑之前是四季最美的时候,这个时候蚊蝇尚少、景色上佳。蜿蜒的水流伴着牧民的歌声,空顶的百灵盘旋着一片片翠绿,有人信马由缰、有人饮马夕阳。 婚期便定在即将入暑的六月初一。 而举办的地点却不是季家甸,而是一座西部世界正在崛起的新城—— 云麓城。 西部设城,自张罗到现在已有一年多,虽不尽完备,但这城终于是起来了,州府再也不用担心万一皇室哪天来西部无处下榻了。 这片以云季合为中心展开的地方,此后再不会有人叫它云季合了。各家的坊子早已迁移完毕,云麓城单是雇工就有四万多的缺口,在郡府的极力推进下,周边几个大甸的人口都迁了进来。 云麓城成为西部世界的中心,数十上百的甸子都把这里当做购置之所,其聚集效应远胜曾经的云季合。而且云商六成以上的货从这里走出,云麓城的人都有了营生,由此这座城便扎下了根。 季家甸的季宅以后就要叫老宅了,整个甸子都搬了出来,住在云麓城外围的统一兴建的房舍。不夸张地说,崛起这座云麓城,季牧花的钱不比颐山宫少多少。至于郡府的“回报”都是些花里胡哨的表面文章,比如说这城的名字由季牧来起,后续增城的规模与季牧商量等等。 不过这钱季牧乐意花,看见这座城,就好像播下的春华等来了秋实,这不是河神大祭得来几艘船可比,西部世界,当人们再提起的时候,不要再是满脸堆着嫌弃的一声噫。 婚礼在云麓城办,必将为这座刚刚兴起的城市带来巨大的契机,人人都要来西部,人人都会看到风华西部,人人也会发现这里有城有街有门面。 眼下不到五月,但别以为时间大把,谁都知道这一场婚礼前所未见,不是九州百商,而是天下百商都要来西部。单是请柬,季牧这边便下了七百道,云季合、西北商盟、贡品堂这三路便有四百余柬,连客人带随从,加上西部世界的亲朋好友,这将是一场近万人的举世盛事! 季牧的要求更是严格,施如雪从雪州出来有多寂寥,西部世界就要有多热闹,他要办一场让九州人注目的风光婚礼! 于是乎,季家上下、云季合百商悉数忙活起来,除了云季合坊子所产,云盛通从九州各地购置好物。一时间,云西道车马填咽,每天大量扎着大红花的马队不断来往。 季牧的请柬遍布九州,五月底的时候,若有一双俯空的眼便会看到更加隆盛的一幕。从未有过这样的景象,三大世界齐力西行,去那从前不值一提的西部世界。 无论开业还是嫁娶,九州商界不兴礼金,商界规矩多,如果不带点货就会让人觉得是“空着手来”。所以此来参加婚礼的商人都是前头一座轿、后面至少一辆车。 九州去西部必走云西道,走云西道便必然会看到颐山宫,无形之间又为此行添了几分隆重。从前都只是传说,这颐山宫到底哪好谁也不知道,印象里只是一个御赐的“雄”字而已。 今时这一看,当成勃然大观,许多商人下马落轿驻足观望。此雄是势也是形,那九大天阶垂落而下,好似纳八荒流、彰六合威,炫彩斑斓的天阶旌旗,招摇着一个繁盛的帝国,待到晚上灯火齐绽,恍若金龙火凤盘踞山顶,胜却世间所有霓虹。 人们这才明了,难怪此宫称雄九州,难怪陛下流连三月,相比之下,一域取巧的各州行宫在此面前,就好比花拳绣腿遇见了磅礴王者。 这一来,云西道堵得更加不可开交,时人有诗云:江流击天乐,百伶起笙歌,万般盛事举,不及云雪合。 颐山宫西行百里,就是真正的西部地界了,此间之人多数都未来过西部,这一看立时荡去许多传闻,多少年来那些营造神秘感的人怕是自己都未踏足过这片土地。 何来的氤氲乱霞,这是一片澄明世界,何来的万象荒芜,这是一片大好河山,它当然不及九州丰盛,但这世界谁还觉得丰盛是一种值得称道的东西? 天下遍处是商集,商人之间来往的契机颇多,河神大祭、百豪宴乃至各州推介会,但当人落在云麓城的时候,方才发觉这是一场九州商界未有的大聚! 人们形容某种东西多,喜欢说天上掉一块板砖砸倒一片,u看书 ukans眼下的云麓城差不多就是这样。走在大街上,三步五步就能看到一个从前轻易不能见到的头家。 沧澜世界六湖商会,蒙卿湖与六位副会悉数赴宴,刘鸿英陪着刘鸣喜,古通哲陪着齐大龙,三三两两走在云麓城中。 天元商帮不遑多让,虞则士带着殷州商帮,祝正熙带着雍州商人,文岐带着陶州大商,连鲜少这等场合抛头露面的甄霓彩也来了。至于云州、雪州与贺州,有名气的头家更是无一旁落,像易九昊毕山平这些人更是全程参与婚礼的筹备。 再有就是独立而成的贡品堂,老苏、大酥、鸠哥、老金引着贡字号诸位头家一同参宴。 这还不算完,商人之外的各界名人,此来同样惊人。风云殿众人自不必多,云州太学各大院长乃至与季牧有交情的人也都来了,文人圈子、书法圈子、玉石圈子,许多商界场子根本见不到的人,这个时候都扎进了云麓城。 这座城从前没人知晓,但经此事,日后人们但凡提起点什么都难以绕开这里,它仿佛是一颗西部世界的钉子,来过就要楔进你的心坎里。 看看这局面吧,来此之前每个人都不曾想过,它的盛大会到了这种地步。很多人都觉得自己与季牧很熟识,但同时也诧异你原来与他也很熟识,这件奇妙的事慢慢就形成了一个圈子,让人觉得,原来这季牧跟谁都很熟。 走着走着,这家伙还九州通吃了不成? …… 第二百八十九章 婚宴之变 云麓城不管哪间屋子,不管楼高几许,都摆不下这样的场子。所以这场子只能建在四周无壁的地方,天自为盖、地落红毯,宴席便摆在云麓城的正中。 至于那礼垛,是九州人从未见过的规模,篷高十九尺、四延无所极。 九州百商呈大礼,单这礼程走下来就花了足足两个时辰。 殷州最好的玉、雍州最好的茶、陶州最好的瓷、棠州最好的木,一一呈礼。沧澜的金镶锦鲤、结捆金穗,贡品堂的玉器飞酥、上陶鲜酱一并抵来,至于各学界发挥一界之长,个中贺礼不一而足。至于冰封阁,三兄弟不送前程迎晚程,此来三车货赫然都是各自一路的代表。 礼程走毕,便是婚礼之程,施如雪头戴盖头,季牧一身红衣佩红花。那高堂之上,坐着的只有季连山夫妇。 三拜之后,婚仪正式完成。 可就在这时候,施如雪忽然小声道了出来,看她那样子差点就要掀盖头了,“季牧,这场子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生意?” “这还用问,肯定是为了你啊。别别别,不能掀,掀了就出丑了!” “我才不信,打眼一瞧该来的都来了,你这种人才不会平白无故支场子!” 季牧也是呆了,“如雪,都这时候了,你咋能这样想我?这场子就是为了让我们这婚事风风光光!” “你傻啊!这是什么场合,该干的你得干啊!” “啊?” “现在你的就是我的,我这里不乐意的地方不算什么,反正以后有大把时间找你算账!” “啊?”季牧一咧嘴,我怎么懵了呢! 立时间季牧抓住施如雪的手腕,“你消停点,就算有事也不能在这个场子,想见这些人不是什么难事,又不是入宫。” “这些人是来贺婚不假,但你没发现沧澜和天元拿贺礼就打了起来,这是要借机向你讨个说法,你要是一声不吭,岂不是各方都给得罪了。” “得罪了又如何?这是婚宴,难不成就因为他们还要搞得开会一样不成?” “你别一心想着我的感受,商场这种事正常得紧。” 季牧沉道:“这就是为你支的场子,除了婚事礼程,一句别的都不谈,我要是把一生最重要的婚礼都当做商业的契机,那亏欠的未免太多了。” 施如雪抿抿嘴,正要说话时,外面传来响亮的吆号。 “九云郡守袁大人到!” “州府营工署吴大人到!” “州府襄农署柴大人到!” “云州牧邢大人到!” 该来的还是来了,商界和各界之外,官场的人现身了,这些人倒也依着商界的礼仪,每人都带来了贺礼。 季牧暗有皱眉,来者便是客,本是不该多怨,问题是这个节点显得有些故意为之。九州婚宴礼程,一般为纳礼、观程、入宴,这官府之人选在入宴之前,事情便有些不对。纵有人误了时机,怎还能州府郡府一起误? 不过这一下子,在场之商倒是消停多了,各个心中的小九九都不再敢提,争得热闹的天元沧澜也都偃息下来。本来许多事当面就不好说,眼下州府郡府都来了,能当面的事也不能当面了,立时都被压了下去。 季牧便是不知这是救场还是闹场了,总是觉得事情远不止当下这么简单,这些人更像是来打头阵的。 果不其然,这厢刚落,又有大人物接踵而至,这来的就更厉害了。 “贡礼监史大人到!” “工寺正卿吴大人到!” “礼寺正卿水大人到!” 在座之人无不诧然,这一茬可就厉害了,直接从云州捅到了大都,有些人甚至在想,若是早知道季牧请这么些达官重臣,这一趟只纳礼不来人似乎更好。官家这气势往这一摆,立时便没有商界什么事了。 季牧更是奇了,像工寺礼寺这等重府,他压根就没有下请柬,这齐刷刷突袭而至,让施如雪都淡定不下来了,季牧攥住她的手腕,对她点了点头。 那史华俨然是来“扮群像”的,带着众多大官的意志,“首先贺季头家新婚大喜,贺云雪大头家百年好合,贺九州巨商齐聚一堂,贺此百代勠力之盛世。” 季牧深深一躬,“季牧谢过诸位大人,谢过史大人,但季牧今日大婚,不论何事还望诸位大人看在这点面上,容之后再议。” 史华面目一诧,他倒真想把季牧这话说成妄悖之言,可这一个个官家来的确实不纯粹,只好抽出几分笑容,“贺喜贺喜。” 大宴拉开,此间每桌十人、菜肴十八道,说起来这也是季牧与诸多筹备之人的共同努力的结果,鸡鸭鱼羊牛都是九州不二的上品,即便是一道素菜,也是九州最具说道的存在。 施如雪的心气已然被扫了诸多,她知道这是九州商界的契机,却也成了官场的契机。季牧不知喝了多少酒,施如雪怔怔看着他。 季牧沉沉道:“思来想去、落定万千,临到此时还是有亏于你。” “季牧,我骂一句话你还要组好几天词回给我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我想象的场子。” “场子有了变,人还是那个人。”施如雪抓着季牧,双目殷切,uu看书 ww.uukanh.co “你我都知,走得越高便是越难,我嫁你不是平湖碧波二人泛舟,而是惊涛骇浪你我同扛。这世上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仪礼你都蓬头垢面了,又何须在乎一个盖头何时翻开,一场婚礼如何隆盛。我知你意、你知我心,从今往后你休要再与我解释,就像当年我不让你说此外一样。” 施如雪怎也没想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反而是季牧泪光盈盈。 “我的季牧大头家,你且好好想想,这些年里我们一起商量过多少事?” “那恐是没法数了。” “你觉不觉得,我二人在一起商量出来的任何事都不会差太多。” “那是自然,你可是这里面的老油条。” 施如雪白了一眼,“我只是想和你说,从眼下到未来,此后万万千千都是你我相商相量。要我说这世上的法则可不止是你的记性得失,还有一点叫事在人为。你得有点信心,咱俩可都不是吃素的!” …… 第二百九十章 今日不言商 九州不会再有一场这样的婚礼。 并非是说规模有多大,而是这样一个聚人的场子。 因为在九州商界,像季牧这个年纪成亲能搞出来多大动静,取决于家族有多壮、他爹有多强。三十四岁的年纪,一无资历、二无背景闯出来如今格局,没人敢想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从前参加婚礼的人,基本都是看爹,蒙枭嫁女场子可以随便往大搞,沧澜其他人就得掂量掂量,这些人捧的自然都是蒙枭的面子。而这一遭,支场子的是季牧、结良缘的也是季牧,少一辈人在中间隔着,此来露个脸许多事就更容易办了。 什么场子办什么事,这里头官家比商家更懂,如此这样一场凝聚,纳九州大商于一席,官家岂能放过。 九州官商之间本有忌讳,但细想来其实是“官的忌讳”,商人开业、嫁女娶妻,这等场合若能有个大官家到场,对商人来说何止是蓬荜生辉,几乎可供传唱了。若是借着这场子宣点什么甚至祝一块匾,那只吹这一档子事,货便能好走一些。 但季牧,并不想吃这套,就算各位携来什么大略,只要不是圣旨,一切都等起来明天的日头再说。 他不想让施如雪日后回忆起来,浩荡的一场婚礼让官府唱了主角,让都来贺喜之人被一道令砸的迷迷糊糊,浑然忘了此间宴席。 这个出嫁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的女人,前前后后不知抹了多少泪,得要他季牧做得更多,才能看到那个云绻树下笑逐颜开的姑娘,才能看到那个流桦林中指尖纷舞着雪花的灵动佳人。 这下该来的应该终于到齐了,季牧面前放着三杯酒。 “今日季牧大婚,盛谢诸位前来捧场,这第一杯酒九州繁华之盛世,让吾辈大有可为、为有可获,九州互通、天下熙攘,因商共举方有今时之宴!” 言罢,季牧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酒,季牧敬一路走来提携帮扶的前辈、同辈,敬我父、二叔,敬云州太学的栽培,敬我的恩师商学院韩院长,敬云盛通的大头家我的兄弟郭二虎,敬季家兄妹的勠力,敬风云殿各兄弟的帮衬。敬西北商盟、云季合各头家的器重,敬天元沧澜各位头家的垂爱,敬贡品堂各头家的信任。” 这一说不要紧,几乎满场都举起杯来。 “这第三杯酒,季牧敬明天的日头,光芒万丈待我辈前行,万千盛举愿随前辈光芒,也把今日留在一场婚宴,季牧今日不言商。” 这话说得就很明白了,在座都是明白人,谁会在这酒席上和季牧聊货谈生意?指的无非是这后来的官府之人,不是之后再议,而是明天再议。 哪怕酒席将散时,也不能留下这些人扯什么经国大事、州府奇策,季牧笃死要一个圆满! 好在是这些大官眼里,季牧有点面子。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邢宽和袁书群,这俩人一个瞅着宫一个盯着城,嘴皮子一吧嗒,钱都是季牧出。现人家大婚,事情也不差这一晚上。 两位正卿,来也有来的说道,二人和季牧从前乃有交集,在这等高位上,对一个商人的印象可能无出季牧之右了。不过其更重要的目的是来压场子的,一看九寺正卿都出面了,好让这些巨商们仔细听话,邢宽袁书群不开口,他们断无提的必要。 至于吴亮和柴迹,巴不得这宴席上消停点呢,季牧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这半路插一缸已经让人很不愉快了,吴亮乃吴氏官僚世家之后,言语之间点了一点,州牧郡守更是定下心来。 平常婚宴半个时辰便已走得七七八八,今时这云麓城中,场子足足摆了一整个下午。但见那宴席之外,苏南戏搭起场子,何止云麓城的人,西部周边数百里都大有人来。同样是在今日,云季合各大货品一律折扣,事因人而喜,这一乐是整个西部世界之乐。 季牧从未喝过这么多的酒,入夜之时入了洞房,整个人懵懵怔怔。抓着施如雪的手,看着眼前人,一个个重影就像重影那般不真实,“如雪,我季牧一定会好生待你,这辈子不离不弃!” “我知道。”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车来了我推着!天塌了我顶着!” “我知道。”施如雪一瞧,酒话都说不利索了。 “话说,你怎么没喝?” 这一说施如雪就有点来气,抻开手一掐腰,“我是今天没喝吗,自打来了你们西部,爹娘成天围着我,我就没沾过酒。” “那怎么行!”季牧歪歪斜斜站起身来,踉跄走了几步,而后在施如雪眼里神奇的一幕就出现了。 不知是谁搞的好事,床底下居然藏着一整箱的酒,拿到近前一看,赫然就是醉玲珑! “憋死我了!”施如雪自语了一句,酒刚到嘴边,忽然左右一望,“这么喝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我是说……洞房花烛夜,两口子对着喝酒?” “你想不想喝?” “想!” “所以呢?” “来!” 这新婚之夜,二人好似傻了一般,本该是相识之后、告白前后聊的话,今夜开始往回翻,许多事情这才“坦白”了。据说最早那鸿云馆里前前后后,施如雪便打定了要和季牧一起做生意,那次来西部共邀河神大祭就是为了一起走走多多了解。看书 .uukashu.m她最早打定了某些事的时候,就是河神大祭时季牧对阿古大哲的那通话。不曾想,阿古大哲这个三句半不离缘的人,无形之间还真能牵了缘。 而季牧就更不用说了,老早就开始惦记人家姑娘了,只是这个生意精明至极的人,处起来男女之事不是拧巴就是干巴。 “所以说,前面的事我让了多少步,后面的事你就得撵上来多少步。” “反正你都到身边了,再撵我就跑远了,安安分分老夫老妻慢慢走。”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婚夫妻怎也能新个三年,谁跟你老夫老妻!” “这一晃,它不都十六年了么。” “见面那天你就要娶我了?” “第二天。” “哼!事都成了你才说这些!” …… 第二百九十一章 9州游志 第二天上午,季牧腾地从床上坐起,却发现施如雪已不在旁边。 酒浓脑沉,季牧红着眼睛晾了自己半天,喝了三四个时辰的大酒,整个人睡起来都还不怎么清明。 正在洗漱时候,施如雪突然走了进来。 “昨天那官家事我查得差不多了,说白了各州州府还是想让商界下血本,这一次恐是比九州行宫更要命!” 季牧一惊,“你莫不是直接探了那几人?” 施如雪白了一眼,“是你酒没醒还是当我喝多了,我找人买通了几个差役,这件事在官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一直没放出就是等我们成婚这个日子呢。” “到底是什么大事?” “这一次邢宽是代表九州州府而来,办的是九州游志这件大事。” “九州游志?写书吗?那能花多少钱?” 施如雪上前帮季牧抹了最后一把脸,而后把他按在椅子上,半欠着身按着季牧的肩膀,“我的大头家,你以为那是你们太学地质学四处勘探吗?商界写游志,那就是花钱铺路子,别人能做的事还找商界干什么?” 季牧沉沉道:“这是要效仿九州行宫,再从商界掘利?” “差不多。” 不得不说,九州行宫是对整个宇国经济的一次提振,其间所衍生的材料带动各行各业的一次勃发,人力累计更是带动了多达数百万人。其真义便是,商人出钱把各行各业拉升一个层面,说白了就是制造需求。 此事一旦尝到了甜头,后续便难以收拾,行宫只有九座,对宇国十万万人口、百余座大城来说还是没能使上大劲。而这一次九州游志,就是一探再深几许,把“帮”变成“榨”,其规模可想而知。 施如雪道:“九州封金额的名胜并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三十余处,但山川博远、胜景众多,这次九州州府是想让各州商界大展功力把游这一件事做好。” 这一言,便说到了宇国的一件大事,乐在市井乐在集是宇国繁盛的一大缩影。但问题是,市井之乐焉能比得了山川之乐,游历者自古有之,但一直都是少数。游的本质是流动,只要人们走出去便是有利来,若说九州互通,这才是极致。 说起来这件事历代都没有放下,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契机,或者说是合适的环境。自古以来,先温后饱是第一层,饱而后乐是第二层,乐在阡陌巷里是第三层,车马载道人人想看一看天下才是第四层。 显然,连皇室带重臣都没少思量,到了凰年罡年时候,九州真正物阜民丰,从富到饶,想想那云州大旱两年都没能用到官府的支援,这人们手里得有多少钱。于是乎,九州游志正式摆上了日程。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当今的这位陛下是真的不消停。 九州游志,听着像书,在商界看来却是一件花不完钱的事。 沧澜有湖千百,基本全都湖上做了集,能入水的地方绝不着陆,纵有万千旖旎风景,也没个亭子让人驻足,甚至没条路让人通往。天元值得一看的地方同样很多,四州各有风情且差异极大,陶州有百里黄土窑、棠州有九色木寨,许许多多的偏远之地,保留着九州最醇郁的风物民俗。 官家们真正看到的就是这些,借由商人之手,以“点金额”为噱头,从前世人揽胜多为长途跋涉,有此一举星星点点缀在帝国版图,人们的选择一多,收益自然就蹭蹭上涨了嘛! “官家有理由,商界也不缺借口,这种事只让商界花钱,那势必成不起来几件,邢宽必然是带了政策而来。” 施如雪点头道:“政策无非是让利,我猜是以年限来说话,各处襄定之前给足商家回报,但这些迟早都会变成官营,说来说去还是打了一场工。” 季牧道:“我估计这里面没人会想赚不赚,打发走了这帮官爷才是关键。” “我思来想去,这事对云州雪州影响最小,你们云州最好的山都做了行宫,拿水做文章就是让沧澜鄙视。我们雪州就更简单了,一直都是只有冬天才会来人,来人的目的都是冰。所以说,你随便对付我做好冰,这件事就能过得去。” 季牧点点头,此话不假,北疆素来是九州的荒芜之地,这件事情对此来参宴的天元沧澜头家们来说才是最头疼的。九州行宫最起码有个预估,这件事做起来深不见底,一旦人人都奔着那点金额,事情就更大发了。 下午时候,此来各位官家把九州有头有脸的头家都召集到了一处,宣布了“九州游志”之举,uu看书 .uuknshu.co 按邢宽的说法,此事乃是各州自发磋商而成。 和季牧施如雪想的不一样的是,邢宽直接拿出一副“地图”来,此上所述便是九州历代先贤所示下的九州胜地。 这一看,天元沧澜的人脸都绿了,那上面到底指着哪里已经没人关心,只知道其上密密麻麻,打眼一瞧多一块就要多花成车的龟背,这还了得! 当然,如此勃壮之举,九州州府自也“亏待不了商家”,这便是此所带来的政策之要。九州州府以三年为期,给足商界时间让各自落定,此间商界有五年的管辖权,意味着这段时间的所有营收都归商界,可一旦过了这五年之期,一切都将收归国营。 如若十年,商界还能舒一口气,可五年根本来不及打幌子。最要命的是,这一席宣告把三年之期也算在了五年内,这就是说,如果谁家干的慢了只剩下两年营收,但就算吼破喉咙震破胆子都回不来半成的花费啊! 云州是季牧、雪州是施如雪,二人坐在那倒还坦定,一切看这地图就明白了,云州雪州稀稀聊聊,这阵仗怎也比不了行宫。既然比不了行宫,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但说千道万,这一招是真的狠啊,庶民仇富可以理解,怕的是官家也仇富。就好像家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人们颇是不服气,这里头一不违法二不做逆挣得都是干净钱。 再一联想九州行宫,天呐,大都不会是早已想好要拿商界动刀了吧! …… 第二百九十二章 5年构划 前前后后两个多月,婚礼就此过去,此来赴宴之人都陆陆续续离开西部。这一趟因喜而来,最终还是添了堵离去。但这件事也怪不得婚宴,上头定好的东西躲是躲不开的。 夜已很深,季牧靠在床头,眼睛直直盯着前面。 不多时,施如雪换上睡袍,贴着季牧靠坐而下,双目疑疑盯着季牧,“想什么呢?” “想想自打这罡年以来,除了两年云州大旱消停一些,其余时候九州商界无不在比,天匠刻玺要比、太庙宗礼是比、九州行宫更是一次大比,现在又来了什么九州游志,本是从前九州忌讳的事,反倒是都放下不谈了。” “九州忌讳?你指什么?” “南楚红涂的事、流人魇邦的事,我在后面还让野眉他们做了准备,此时来看竟是想多了。” 施如雪点头道:“确实,说起比来短短六年的动静比整个凰年都大,那时候商界都盯着河神大祭,眼下来说有着让人使不完的劲、干不完的差。” 季牧皱皱眉,“如果是陛下盯着商界,断不该是如此密集的驱使,你想新帝登基自古都是先安而后变,就算要动商界,不可能上来就大刀阔斧。商界自有其规律,一刀砍得不好,那将是举国的损失。” “你的意思是,朝堂之上另有其人?” 季牧点点头,“我早前便有这种感觉,这应是一个深谙商理的人且极受陛下信任握有大权,这一系列的举措应是早已规划好,只是罡年正好实施而已。”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得来了时机。” “没错。” “不过既然是个极通商理之人,要做的当是洗牌,不可能是乱局,商人要是大肆垮掉,这块赋税的口子没人能填得上。” “天匠刻玺最终是云州之匠、九州天廊落在榜首,最后颐山宫把一切推向高处,这一件件比来比去,最后都是云州得了好处。” “这些我也想过,上头有意抬云州和西北疆,但这未必是好事,捧得多高就能摔得多惨。” “天元虽势颓,但根基还稳得很,沧澜大肆宣扬搞出来盐事,但并未像很多人想象那样一举领先天元一个身位。你说这次九州游志,会不会最终也会衍生出一场比斗?” “那这一比可就是铺天盖地了,天元沧澜直接竞争。看上去,这个空子你还是不想错过。” “许多事情由不得主,我们能做的只有一步步更强,既没有搅局的实力,只好等局面变了时再想如何随势。” 施如雪叹了一声,“机会是个好机会,但这后面越发让人不安。这个婚结的真是时候,想我们过几天平静日子再冲杀入阵呢,这下可好,我们的婚礼成了入阵曲咯。” “他们挑的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定哪个日子并无区别。” “这五年,天元沧澜的注意力都在游志上,这是一个冗长繁杂的差事。”施如雪抱住季牧的手臂,“后面怎么做,我听你的。” “西北商盟并非云贺商盟,加上现今你我一家,冰封阁与雪州的号子入西北商盟完全合理,你怎么想?” “显然你不是想和我商量,不然你该先问冰封阁入西北商盟是否可行?” 季牧一笑,“那就这么定了。” 施如雪笑着白了他一眼,“这件事我可没有话语权,我那三位叔伯可都眼巴巴等着你通货呢。” “夺那三枚印章暂且不急,让他们尝到甜头事情才好办,你只需盯好人便是。我已让二虎着手雪州马队的事,等云盛通彻底接管雪州运输,他们也到饱了的时候了。” “这事我也有数,其他你是如何打算?” “是时候把大西原好好用一用了。” 施如雪双眸一动,“雍州?” 季牧点点头,“醉仙居三百座开遍天元,乃是天元商帮的一大重头,而且虞祝两家极为亲密。如今给它供了九年的货,肉品的供应大西原已占天元所有酒楼的四成,如果能做到六到七成便是不可摆脱的依赖,届时大西原便是利器!” “这件事我觉得你可以找文岐帮忙,据我观察此人向你更多,连他的同窗左胜星都被他摆了一道。” “这件事我也听老苏提起过,但文岐此人深不可测,想得极为长远。” “倒不如借这个机会你与他亲自面谈试一试,云季合在陶州是引商,局面如何进一步铺开必须得他点头。只要文岐应了,大西原霸占陶州酒楼便不是难事,而且那甄霓彩和文岐素来同气,陶州一开棠州便开,五年之内占到七成大有可能。” “局势未明之前我不想与他见面,先从信上说说,uu看书 wwuuknshu看他如何来应。” “我有些担心的,倒是云季合。” “云季合交给小妍打理,这些年她也学了不少,有管头家他们帮衬应该问题不大。这五年只做集,集做足了,在沧澜那个场子就像大西原在天元举足轻重。” 施如雪点头道:“这沧澜商集关乎颇大,整个西北商盟在沧澜都指望它,但这里面如何协调并不容易,家家的货差异极大,就看小妍他们如何摆布了。” “南南北北不好顾及,毕竟有五年的时间。” “天元沧澜这场大比,结局恐要变天呀。” “盐之一事,天元先失一局,游志若是做不好,沧澜做魁便要成为现实。这五年里,盐路也是利器呀!” “云雪游志的事,你打算一点心也不上?” “顺着走就是了,云州雪州加起来只有六处,哪个郡就交给哪位头家,最后账目再理便是。况且这事就算能出风头也做不得,我们与天元沧澜不在一个层级,大佬要对轰,我们出头便是没点自知之明了。” “倒也是,反正上头也怪罪不下来,能瞧上几眼便不错了。” “舒坦啊!” “舒坦什么?” “从前这些都是我自己闷头琢磨,这下好了。” “就像刚刚那样,呆头呆脑盯着墙?” “莫说呆头呆脑的话,我得要个古灵精怪的。” 天近子夜,灯盏熄了。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云麓36集 七月中旬,季牧与施如雪拜别父母,一同离开了西部,这段时间季妍和云季合的几位头家一直在沧州活动。说起来,自打沧澜商集的事情谈下来,季妍便离了云都,只有季牧婚礼时短暂回来几日,将近半年都在外面。 齐大龙瞅着这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瞧都是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因为旁边那二人他都有所耳闻,乃是西北商盟的副会管清和毕山平。 可在道明来路之后,齐大龙这心念就跟着变了,上次那人把自己圈得浑浑噩噩,到现在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这回他妹妹又来了,看着眉尖棱目的样子,怕也不是个善茬。 “季妍姑娘,可看过沧澜的集子?” 季妍点头道:“齐总管,小女来沧州已有多日,这是西北商盟入集的一些准备,请您过目。” 齐大龙接过一看,差不多这就是一本书啊!封面上写着“云麓三十六集”! 翻了又翻,齐大龙颇是头大,此间之详尽令人找不到插针的缝儿,商集的分类、组合、落处尽皆详备,而且还配有草图。 齐大龙深是皱眉,本以为是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谈,都是些进一步退一步多一嘴少一嘴的事,可这家伙,对面直接抄起来一个“盾”,搞得想说便只能从这里挑毛病。 “云麓三十六集?”齐大龙将其合上,目露狐疑,“云怎么会有麓呢?” “天有涯海有角,云自然有麓。” 齐大龙干笑一声,忽生一脸恍然大悟,“云麓城?季头家办婚礼的地方!难怪难怪。” 随即齐大龙又不解道:“云麓城是西部之城,西部世界是归云州,可这集子不是云贺之集吗?” “此麓取义守山林苑囿,云州头家居多,以云为守、集为苑囿,商盟内部不觉有何不妥。” 齐大龙皱着眉,心说你跟我咬文嚼字来了,季妍面色也不多让,不信你左闪右腾就能不说正事了。 过了一阵,齐大龙徐徐喝了几口茶,“季妍姑娘,你们如此架构,可是要在沧州置一个你们商盟的总部,与我一同总领?” “齐总管错意了,这云麓三十六集定属您的麾下,我们能做的只是运货补货。” “但你这集子完全不是沧澜的俗定,你让我如何料理?” “此云麓三十六集,其中十二集以货类而分,云州的肉品糖酥、贺州的贺绣不仅自身品类众多,且都是享誉九州之物,自立成集一如沧澜的罐集、灯集,方可把收益做到最大。另十二集以高低而论,雪州的皮毛、药材,云州如秋知轩一类的号子产的都是高档货,自立成集方能区隔客人,时日渐久名声壮大可自成高档招牌。” 齐大龙正要说话,季妍忙道:“齐总管您若有所担心还有另外的十二集,这十二集可谓增扩之后的云季合,吃以半口流为代表、穿有云花布、消遣有苏南戏志怪斋,吃穿游闲一应俱全。” 这季妍只顾陈述,既不反问更不停歇,齐大龙左看看管清右看看毕山平,尤其是毕山平,从前乃是有些交情,这一看却发现二人也看着季妍,本以为他俩是来救局的,原来是陪膀的啊! “分类集我已阐明,齐总管担心的子午集我等也依据沧澜具体情况做了研究,资料上写得明白。总管您若不嫌唠叨我便与您说说,后十二集作为午集,满足沧澜‘万千货一集挑’的诉求。中十二集作为子集,根据云季合的总结,相比之下人们更愿意在晚上多花钱。至于前十二集,西北商盟以为既要做落定之集也要与沧澜传统之集相合,诸如月集、年集,当然也要做河集。” 从进屋这季妍就没停过,管你想没想到的、嫌不嫌弃、担不担心的,语速不快不慢,既让你听得清清楚楚也没空隙插话,齐大龙瞅了一瞅,心说果然是一奶同胞,跟她哥路数不同,但迫人的劲儿一点不少啊! “小姑娘,你说的这些我日后可以慢慢看慢慢想,但凡事都有挈领,你没能抓住骨,说这么多肉又有什么用?” 季妍面色不改,“齐总管,沧澜纳西北商集可是您与我哥已敲定之事?” “那是自然,但你似乎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季妍一怔的时候,齐大龙抱起胳膊来,心说这一通叨叨之后,自己总算把持点场面了,“小姑娘,事情如果就是集子这么简单,我至于钉钉铆铆与你纠缠吗?” “齐总管,九州游志正值鼎沸,据说沧澜二州共有六十二处,短短五年之期,繁杂不亚于多建六十二处行宫呢!” “不至于不至于,夸张了夸张了。”这一说,齐大龙便觉气势又给拍下来了,这是一张什么嘴,啥啥都知道还能不停吵吵。 “齐总管,uu看书ww.ukanshu.co 六湖商会无暇顾及云麓三十六集,此集您一旦引入,万千事听您调度。自此之后,西部商集只认您这总管,不知六湖商会。” 齐大龙双目凝定,“季妍姑娘竟要把事情做得如此跳跃?” “总管大人,此非跳跃,准确地说应该叫跳板。”就在这个时候,季妍站起身来,“三十六集皆是好货,云盛通也是我哥的行当,这里面运输的费用当可大减,但您在六湖商会面前,运输还是运输。” 聊到此时,季妍说到了“费用”,这便是权有了招、钱也有了道。 “假以时日,云麓三十六集不可或缺,您便是不二话事。” 齐大龙眯眯眼,心说这招够妙,甚至不由在想,这路数是季牧出的还是他的这个妹妹,如果是后者,那这天南海北岂不快要被这兄妹包圆了? 这个当口,天下利用者不在少数,尤其是许多不大不小的商号蠢蠢欲动,但齐大龙忽略了,西北商盟是其中盯得最紧的一个。商会的现状齐大龙心如明镜,如果是九州游志可以分为九个州,沧澜自当一片安详,但问题是,这件事变成了两个拳头。商会素来是七人大议,但近来已经不召唤齐大龙了,这里头与商集无有关联。 这个当口,何尝不是自己的当口? 细想来季妍最后那话就很有深意了。 云麓三十六集不可或缺,其要义在于—— 你要如何让这三十六集不可或缺?! …… 第二百九十四章 陆上马水上船 晌时,白妃街的茶楼里。 “季头儿,见我就见我,还搞这么个场子,咱俩哪儿不能谈?” “我在等人。” “既然约了别人,你就不能再喊我,老油条像你一般黄,这点规矩还不懂?” “你都说了哪都能谈,钻个空子又怕什么。” 郭二虎咂咂嘴,“行吧,反正都是自己人。” 季牧点点头,“二虎……” 这刚开了个头,郭二虎突然一拍桌子,“季头儿,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自己人?” “可是哪里冒犯了?” “我近来饱读诗书,对礼之一字领会颇多,其有外礼、亲礼、俗礼、正礼……” “郭大头家、郭大会长。” “什么事,你说!” 这货一打岔,直让季牧再捋捋思绪,“眼下虽许多坊子都开到了云麓城,但就像这城一样,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跟进,运输颇为紧要。而且云麓城出去的货不能以云州为要,各州的货人手要齐,进度要跟得上,这一块云盛通得多花点心思。” “时日不同了,货到哪都是赚,这些我明白,底下的也会交待好。” 季牧点了点头,“陶州马帮、棠州商队还有雪州的事,进展的怎么样了?” “你看,我就知道,说到头你还是不信我。”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有没有打过船的主意?” “没有!绝对没有!季头儿你不要随便怀疑我!” 季牧直是皱眉,“这难道不是早晚的事?” 郭二虎心念电闪,忽然啪的一合掌,尬笑道:“季头儿,你这是让我打船的主意啊!” “陶州马帮和棠州商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他们要拖我们也无法,不如这里面就差人跟他们耗着,你反而得闲探探船的事情。” 运输的事,郭二虎是行家,陆上有马、水上有船,才能通达九州任何一处,这才是“通”的更大局面。郭二虎本想结了马事再去寻船,听季牧这一说,凡是等待必是被动,天下舟马千百万、焉由自己意志驱,若不主动争,船还是船、马还是马。 再者说了,等让人察觉需要船的时候,那时得船便会更难,与其如此不如早做准备。西北商盟走漕运是迟早之事,殷雍沧澜这天下最富庶的四州都离不开漕运,这一块想走得更深,便必然要有自主。再联系到当下这局势,郭二虎立时微目,“季头儿,从哪下手?” “殷州船厂。” “殷州的船哪里比得了沧澜的船?既然要搞何不直接搞大的?” “没有船便没有漕运,船是沧澜敏感的东西,当下西北商盟在六湖商会的动静已经够大,再把事情引到船上,于我们的空间会更小。” 郭二虎忽是一脸苦,“季头儿,马的事我全明白,但是与船有关的我懵的不是一星半点,从哪入手我更关心的是这里啊!” “去天元,建船厂,云盛通通路也能通水,就用这号子把运输的事完全落定,迟早有一天,九州通货都看云盛通!” 郭二虎闻言眉毛都要跳起来了,心说你这口号喊得挺响,却是不知这口号背后锣子大镲得多心酸呐,“季头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我们这些旱鸭子如何跟人家抢船呐!别说建船厂,会划船都没几个呀!” 季牧举杯,“想那时你我在山洞……” 郭二虎猛抬手,“别跟我提山洞,我没住过山洞!” “从前是谁张嘴闭嘴山洞个没完。” “我那是有招儿!现在又是档子什么事,你让我一个天天跑马的人去搞船?你是怎么想的?算了,我要好处!” “好处都是你自己挣来的,还和我要好处?你到底需要多少好处,咋这么不要脸。” “当年大猪笼都没捆住你的脸!” “干不干!” “不干!你这是发配我!” “十年之后,你我一起赴百豪宴,云盛通改叫宇盛通。” “就烦你们这种人!” “这还不行?”季牧一脸愁容。 “既然有好处,为何不说在前头!”说话时候郭二虎还腼腆了下来,就差伸个兰花指喊一声你个没良心的,直让季牧想捂脸。 “我就知道,季头儿的事儿差不了!你看都多少年了,我天天喊你季头儿,你可知道这天底下让我喊个头得有多难?不怕告诉你,这什么九州商界我就没个佩服的,一个个花里胡哨不是吃老本就是……” “好了好了,后面我可没空帮你,自己多担待点。” 郭二虎一撇嘴,“我有马数万匹,还搞不出来几艘船?你就等打脸吧!” “我在等人!” “哼!多了不起似的!”郭二虎脖子一拧,咕咕干了一杯茶,甩步就离了去,可这家伙走到半路,忽然嗖的就怼到了椅子上,“季头儿,uu看书 ww.uukanshu.om 有个事儿我得求求你。” “这么快就要打脸?” “不不,你这生意本事大,名字这事也不含糊。你看啊,大西原、云盛通、云季合、云宝斋、秋知轩,连云麓城都是你起的!” 季牧着实有点头大了,“你想说什么?” “这不我儿子上个月刚出生,你给取个名字呗。” “这事怎不早说?” “你婚礼事大,这点小事就没急着说。” 郭二虎半欠着身说这些,季牧起身把他屁股按在椅子上,“你他娘的不是饱读诗书深知礼吗?这岂是小事,早该给声招呼才是啊。” 郭二虎嘿一笑,“可算是你没说到山洞,名字的事交给你了,再就是各种礼啊什么的,你看着送我看着收,给太多的话就先存着,还给你也不合适。” 季牧一笑,“放心,一点不会差,你这说的晚了,我更得多补点。” “那我就小子谢谢他季伯伯了。”郭二虎双目一黠,“季头儿还要会客,我就不打搅喽!” 走了一半,郭二虎好不消停得又转过头来,一脸阴笑,“季头儿,你要不快点,咱还能搭个伴儿。不然你说等过了好些年,我儿子一拳头就给你小子打趴了,这也不好调和不是?” “二虎,你成亲几年了?” “九年啊。” “怎的九年,才有儿子?” “季牧!”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是龙就朝天 “小伙子,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这买家绝对靠谱,信誉没得说,各路货出的也利整。只要谈妥,你就把他当成一群拴着烟锅头的人就是了。” 老金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说不出高矮胖瘦,穿着一件灰衣,看上去是个没什么特点的人,“金老,一次就要三十万匣,这人究竟是何来头?又是如何打探到我等地下烟庄的?” “唉!你小子,这就问多了吧?不见买家不问路,就算我知晓也不能告诉你,后头怎么个路子关键还要看你们怎么谈。” 灰衣人眉不停皱,“金老,您也知道我是刚承之人,买家见过不少但从未遇过如此之事。行里人说遇大三紧,您得给我点准备才是。” 老金狠狠嘬了一口烟嘴,“狗屁的遇大三紧,这行当只要能通货就是暴利,你是新主没差,但新主遇了大买家这就是大机缘!况且你也不是个吃素的,老仇能把这路子传给你必是指望你发扬光大,见这买家的时候能敛则敛,场上能不定的就不要定,容我们之后再议。” 这一说,灰衣人倒是有了点底,“金老,您和仇叔可是从前相识?” “走快些。”老金一边催着轿夫,一边沉声道:“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老仇是帮我跑货的人,跑着跑着这老小子就消失了,要不是这次来云州,我还真想不到他在这里起了基业。” 话到这里,老金忽然一笑,“你小子放一万个心,云州就是云州的货,我再怎么搞也不会伸到云州,就是没想到老仇这家伙如此命短,娘的这烟还是得少抽两口。” “金老,您和这买家可是熟识?” 老金皱皱眉,“你小子怎这多疑?你云州出的货是归云州,对我没任何好处,熟不熟识打什么紧!” “既然如此,您这一路怎还火气连番?” “他奶奶的,他欠我的!” “难道说那并非守信之人?” 老金眉头大皱,“这事没法说,他答应我一个月出五十万匣,我这头货都给了,结果他给我出了四十五万匣!大雁厂那边一匣都不能少,老子再想升一档只能拿一百万匣说事,你说说他干的是人事吗?!” “金老,您的货不都是在雍西吗?” “是啊!” “那这一个云州人,一月之内在雍西出四十多万匣已经可称惊天之举了啊!” 老金苦道:“问题就在这里,说少不少但就是不让你满意,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得千刀万剐!” “金老,您不会是被诓了吧!” “此话怎讲?” “十匣和百匣的差距,焉能是四十万与五十万可比?除非是有此等实力之人才会这么做,不然成不了这等规模!他为了吊住你留了太多余地,甚至可以一匣一匣来编排,这是大手笔啊!” 老金重重出着气,听这家伙一说,事情更加不对头了,“老弟,莫不是从前你也是商界之人?咋这路数你还门清呢?” “金老,这就是衔环做引,对面恐是个大人物呢!” “啥是个衔环做引?” 灰衣人挠挠头,“您还是带路吧。” 老金更加无所适,“老弟,见面后你可不能闹得太僵,我和他……还有点别的瓜葛。” “只谈货总成了吧?” “老弟,你之前不会是块好货吧?” “带路。” …… 老金带着这灰衣人来到白妃街,足足踩了六层楼梯才终于照了面。 “季头家,云州的一档货头,我给你带到了。” 可半晌之后也无动静,老金不知是自己哑了还是俩人聋了,看那俩人杵在那里像俩铁锹在比谁头大也似的,心气还很齐,懵懵怔怔就像提前说好了似的一言不发。 “季头家?大货头?”老金忍不住又多了一嘴,随即吧吧吧吧抽得烟熏火燎,这场合他娘的也太离奇了! 季牧瞅着灰衣人,灰衣人瞧着季牧,许久之后,场子终于活泛了些,但见那灰衣人微一躬身,“东家,好久不见了。” “东、东家?”老金诧然无极,心说他奶奶的这不会是一场戏吧,俩人合起伙来演自己?这场子就算喊东家,也轮不到这大货头啊! “迎龙,好久不见。” 无论如何,季牧也没想到,当马迎龙再次出现时,居然是以这样的身份! 马迎龙是谁?他是大西原第一间铺子的执行人,若是说起老资格,没人比他更老。他接的是大西原的第一批货,那时还没有云盛通,只是一支从盐铁古道出来的马队,那个暴雨之夜,是他在陪在守在接。 到后来,uu看书ww.uukanshu 更有一段二人同游云州九郡的故事,也是在那个时候,马迎龙制定了大西原的规程,无论肉坊还是肉铺,至今沿用的还是他的那一套。 一晃已是好多年的事,这一切的转折发生在布商大战,在十里鳞次,云都肉馆最好的地方给了绣春园,此后季牧的重心转到了白妃街,在那里成立云季合并引入了一套来自西部的班底。 当年又因为供货雍州不想与云都大商直接接触,货还是从九云城直接发出。这就使得十里鳞次的肉馆只是一间肉铺,每天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这对很多掌柜来说就是该做之事。但在马迎龙看来,九云城有统筹一切的季业,大西原已没有他的位置。 季牧甚至不知道马迎龙离开的确切日子,他问过很多人,得来的都是以月而计的模糊时间,而这似也说明大西原上下并没有真正在乎过这个人。 从毕业之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季牧便知这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游过天下山川、走过九州湖海,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季牧的内心有亏欠,但不意味着就有弥补的机会,再次见到马迎龙,他是回来了,但没人会以你理想的样子归来,他出走多年断也不会为了你大西原云季合种种。 人各有志、人各得所,是龙就朝天、是凤就展翼,人能规划自己万千,但从来没有人人随你万千的道理。 你甚至没有谈往事的必要。 …… 第二百九十六章 秋知蝉如长生 “不知季头家要多少货?” “一百万匣可有?” 马迎龙立时皱眉,“可是要拿到云季合卖?” 季牧摇摇头,“大雁厂的规矩我知晓,你是大货头,这批货以你的名义拿下,我从你这里购买岂不就顺理成章了?” “但这一百万匣消化起来不容易,云州不只我一个带货的,而且我承仇叔的牌子,现在已经压了不少货,大雁厂那边是知道的。” 老金接过来道:“大雁厂忌讳货头们私自囤货,若不能快速卖出去,就会降档拿不到好烟。” 季牧道:“西部也有大量的烟民,我这次回去打听过,其来源乃是山烟而非田烟,山烟多梗呛喉,都是家家户户搓搓揉揉不经加工。大雁厂在九州卖了几百年烟,西部这块巨大的空间应该不会错过吧。” 马迎龙细一思,“西部确实是广阔市场,假设十人中有一人抽烟,一百万匣用不了十天就能消化。但问题是,大雁厂严禁直接开设烟庄,西部地方又太大,这些货走起来一样费劲。” 话到这里,马迎龙灵机一动,“明日宝爷会抵达云州吊唁仇叔,我想办法牵个线,你不如直接和他谈谈?” “这宝爷是何人?” 不等马迎龙再言,老金瞪大眼睛抢过来道:“宝爷是大雁厂的四大头家之一,主管殷州宝烟,是四大烟田出货最多的招牌。” “宝爷?宝烟?宝烟不是几百年的历史了吗?” “宝烟的历代头家都叫宝爷。”马迎龙道,“仇叔做了一辈子大货头,主要走的就是宝烟,与宝烟上代和这一代头家都很熟。老人家三天前病逝,等宝爷来了之后再发丧。” 季牧一微目,“迎龙,你可能有办法让我们一见?” “我可以试试。” 老金忙道:“宝爷这人说道很多,据说有六个人他是绝对不会见的。” “哪六个?” “就是这么传的,那得牵线的人够本事才知道具体是那几个人。” 马迎龙皱皱眉,“季头家,你可能搞到上好的烟嘴?” “有办法。”季牧点点头,得知了这宝爷的存在,季牧的心思立时变了。 “最迟明天入夜,你要把那烟嘴给我,但必须是绝顶的货色,或许就能敲开这路子。” 季牧连夜来秋知轩找到了吴凌秋,问询烟嘴之事,吴凌秋平素闲暇时候总会雕一些小物件。这一问居然还真有一枚烟嘴,看他那眼神便知道,即便在他这里,这也不是凡俗之物。 但见这烟嘴,远看绿如竹、近瞧微荧光,捧在手里透可映掌纹,远近颜色之浓淡令人称奇。其材质更是出自长生玉的极品——“蝉玉”,烟嘴的凹处以一种独特的字体刻着“秋知”二字。 收藏界有句话,至高至极皆可藏,烟嘴和鼻烟壶一样,也是一种艺术品,此物价值难以估量。 …… 翌日。 仇叔把货与牌子都传给了马迎龙,宝爷自也会多看几眼,一听有人拜访,果不其然宝爷先道了六个名字,马迎龙心里一喜,这里面并无季牧,而后便把这拜礼呈了上去。 这一看,宝爷一时半会儿便没能抽离出来,万物本是各有千秋,但这枚烟嘴有着一种超脱的境界,甚至它把诸多的“矛盾”完美组合起来,成就一种“出于形牵于里而又纳形于里”的深奥思索。 并非是行家故作深沉,且看这枚烟嘴的“组成”。 选的是蝉玉,蝉之寿命不过一个春秋,执刀之人恰恰“秋知”,此为秋知蝉亦为知秋蝉。 这些放在别物之上或许稀松,可要知道,这是一枚烟嘴,烟草为何物?由瘾杀人,丝无好处但很多人离之不开。蝉玉它不是某种绿石岫玉,它是长生玉。 你说奇与不奇、奥与不奥? 其意莫不是,秋知长生如蝉? 究竟是道出了一瞬即永恒?还是长生的真谛? 宝爷看了许久,每多一眼每多一思,又觉另有洞天、未知之妙,见他缓缓将这烟嘴放在金绸布之上,“好物、好物!” 合上匣盖仍是一脸意犹未尽,“不愧刻玺之匠,神工如是、妙义如斯。” 马迎龙见状立知事情有戏,“此人也是想做一个货头,望宝爷赏个面子见面一叙。” “非也。”宝爷摇了摇食指,“能以此物为桥,岂是货头这么简单,这当是个大家子大把式。迎龙,你与他可是相识?” 马迎龙点点头,心知早晚瞒不过,“在下曾在他的肉铺里打过差。” “肉铺?九州做肉独一档的便是大西原了,记得不错,这头家名叫季牧吧?” “正是此人,他本想从我这里拿货,但听说宝爷来了云州,便想直接与您谈谈。” “有点意思。”宝爷嘴角一扬,“这个人的生意全在明面,大雁厂却只做暗处,uu看书 ww.uuknsom 迎龙呀,这至明至暗碰了头,你说是什么场景呢?” 马迎龙有些忐忑,这宝爷一句准话没有,怎还和自己聊起来了? “如果明是光、暗是夜,至明遇至暗,便是黎明或入夜。” “那另一个如果呢?” “如果明是白、暗是黑,至明遇至暗,便是……灰。” 宝爷哈哈笑了起来,“都是明白人啊!”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有的人我绝对不会见,你好像还没问过我吧。” 马迎龙深深皱眉,明明已经询过,那六人的名字他倒着都能背出来,但宝爷说没问过,那就是没问过,“不知是哪几位?” “第一个,季牧。” 马迎龙怔了一瞬,事情怎还能有如此惊天转折? 言毕,宝爷把匣子递给了马迎龙,马迎龙沉着脸,刚要说话宝爷又摇起来手指。这一瞅已无法再谈,宝爷这神神秘秘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不知哪句就成了冒犯,只好抱着匣子往出走去。 出来之后,马迎龙直挠头,这脾性也是没谁了,七拐八绕山后山,路数前所未见。 可惜了如此极品的烟嘴,本是看去他都要流哈喇子了,怎的说拒便拒了。 随着一声长叹,马迎龙打开了匣子,这一看立时瞪眼如牛大—— 娘嘞!烟嘴,他收下了! …… 第二百九十七章 见宝爷 地点选在最陋的巷子,偏远得让人觉得这里已不属于云都。时间选在四更,这个时候连繁华的云都都见不到几盏灯。 “一有安营执,二来做真货,生意却都快搬到鬼街了,也真是大开眼界。”季牧的语气带着几分抱怨。 马迎龙道:“这还不算什么,等你去了地下烟庄才知道什么叫偷着干,我其实也不明白,烟酒茶都是安生行当,被他们搞得跟乱世发国难财也似的!” “迎龙,你当应已知道这位宝爷不见的人,可都是天元沧澜排的上号的大头家?” “没错,大雁厂就是不想与那些商号接触,他们这么躲说白了还是害怕,烟草这行当利润大,九州就那么三块半的好烟田,一旦让天元沧澜的大商闻到味趟出路子,这四大头家根本没实力硬刚。” “但你觉不觉得,恰恰是这种谨小慎微缚住了大雁厂的壮大。烟草暴利不假,但赋税比寻常货品更高,这块做大也是州府愿意看到的局面。” 马迎龙一凝,季牧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奇的是,一路上这人只字不提货,反而把事情说得很大。这不由让他跟着转了心念,季牧此来到底是为什么? 不多时,二人走到一座古宅前,古老陈旧透着丝丝枯朽味,墙上再有点蛛网就更应景了。 不怎么利整的厅子里,宝爷坐在那,差不多快把脊柱当屁股了。 季牧一瞧,这代宝爷还是比较年轻的,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虽然手里握着烟枪,但脸也不黄、牙也不黄、头发也不少。这家伙的奇特之处在于左耳悬着的一个绿色大耳环,比眼珠子还大,下面还吊着一个小环,所以只要他一动就会听到细微的叮当之响。 宝爷微微欠了欠身,无异于起身相迎的大礼,“久闻季头家大名,快坐。” 季牧二人坐下,屋里就宝爷一个,茶没茶酒没酒。 对于季牧,宝爷焉能不多留点心眼,说那名字没季牧是因为他平常都在殷州混,殷州这个地方北接天元南连沧澜,季牧名声是大,但从未想过这辈子就来一次云州还给碰上了。 “我知道季头家家业大场子大,多少货都能吃得下,但大雁厂有大雁厂的规矩,并非你一声令下,想要多少匣便多少匣。” “宝爷,规矩在下都懂,只是此来想谈的并非多少匣,而是在下有一路子,对大雁厂绝对好处丰厚,就是不知您是否会接纳了。” “季头家,说来听听。” “西部世界与九州并未完全融合,烟草乃是大行当,宝爷何不在西部立个门面,把这生意做明做大?” 这一说,宝爷直接直起身来,就连一旁的马迎龙都往前挪了挪,计划不是这样的啊!不是来提货的吗?上来就让大雁厂开铺子,这是话不三句就谈崩啊! “季头家好大好远的见地,你是要让我大雁厂就像卖肉一样卖烟?” “正是。”季牧面色沉定,“不论大雁厂有多少忌惮,西部世界都是安全的,在那里把烟草摆在明面上,天元沧澜没有任何人能涉足。” 马迎龙算是明白了,难怪这路上季牧说那些,这是在透自己的话呀。但问题是,此举犯了大雁厂最大的忌讳,真是越怕什么季牧越说什么。 宝爷沉凝之时,看上去他更像是在酝酿如何爆发愤怒,季牧站起身来,“当下的天元沧澜都在忙碌九州游志的事情,即便是烟庄起在九州府城,他们也未必有闲暇对付这一块。而烟庄一旦开在西部,便是有了通畅的路子,走商道的烟草,岂是私下里的营生可比?” “没有烟庄,我大雁厂照样货铺九州,凭什么要倒腾到你那西部世界?受天元沧澜辖制和你西部有何区别?” 季牧看向宝爷,“倒腾还是辖制都是虚,大利攥在手才是实。大雁厂不能在九州开的场子可以在西部开,这里面的利润也只有西部能给。” 宝爷蔑然一笑,“就你西部那点人,也敢说如此大话?” 季牧微微摇头,“就像西部的城为了外地人而活,西部的烟庄自也能如此,只要这烟庄起在西部,在下可以保证一年七千万匣的出货!” 宝爷眯着眼睛,商人最看信誉,这眼前人经商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九州攒下的口碑可谓丰厚,动静大到连这些不可能与之交手的人都如雷贯耳。 一年七千万匣,这个数字太准太要命了,因为它恰恰就是宝烟一年的货量! 宝爷不相信季牧恣意俯空毫无针对,宝烟是四大烟田产量最大的地方,在四大头家里宝烟每年的任务也是最重,这人一语怼到节骨,u看书 .uukansh.co 足见这背后深入的考量。 “宝爷,何必纠结什么明与暗,明未必是正大光明、暗也不能说暗无天日,大家都是手持安营执的人,货得走量的道理谁都清楚。宝烟一年七千万匣,我不相信这是极限,从前是冲一个量,现今可以思量如何增产,这难道不是真正所求?” 一旁满心忐忑等着暴风骤雨的马迎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场子静谧了下来,多年之后再见,季牧的功力不知添了多少重,如果面对的不是宝爷,庐烟、溪烟、冠烟怕就是不同的说辞了。这就很让人想不到,他没想到,看上去宝爷也未必想到,季牧不以大雁厂说事,句句直攻宝烟。如若金油满溢未必动心,但要是对一个顶着一身压力还想出头的人,意味便大是不同了。 半晌之后,宝爷吐出一个个烟圈,微微挪了挪身,耳畔叮当不息。 季牧这道明与暗的说法,令人心生遐思,他将从前的明暗对立说的无有明暗,这有点像书上看到的一些大生意人,货是没有差别的,区别是在路子。 再一量就量到了西部,确实,那里与任何地方都不同,它是一个天元沧澜无法染指的地方。近年来诸多事,晓得季牧就是晓得西部,反之亦然。 宝爷沉吟良久,“在季头家的地盘上开场子,不知要拿多少分成呢?” “此间无有分成,宝爷最多给个场子租金就成。” “哦?” ……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不辞0里1锅烟 大家出来混都不是三年两载了,吃大亏和得大利有着一样的嗅觉,季牧一不要货,二管不了货源,营收也不分成,渠道敞开任你走,宝爷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季头家要是这样说话,你图什么?” “老话说,宁舍十里热炕头、不辞百里一锅烟,烟草的吸引远非它物可比。想必宝爷知道,西部世界新立一座城,目前多数都是坊子,逢年过节才能聚聚人,在下想通过这烟庄增一增人气。” 宝爷对西部的概念和九州大多数人差不多,广袤旷渺人皆星点,这个理由似乎也只有放在西部才说得过去。 “可老话也说了,从来虎毒不食子、哪有牛犊不顶母?” 这话就很不客气了,季牧内心一沉,不知是这宝爷太不了解西部还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仿佛他季牧有了这烟庄才能长大一般。 季牧一抬目,正好迎上宝爷有些玩味的目光。 马迎龙见状立时道:“据我所知,那云麓城除了坊子,铺子也不少,季头家这聚人气,讲的还是利吧。” “确有此量。” 宝爷从桌上摸起一把小刻刀,对着烟袋锅剜了起来,呼呼呼呼时不时吹着,如是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想问一句季头家,烟庄开在你西部,云州可还需要各位货头?” “这是宝爷需要考量的事,在下不敢多言。” “不不。”宝爷摇头,“季头家一说我一听,做不做可不一定,有什么敢不敢?” 季牧却看向马迎龙,“迎龙承了仇叔的货,定然是深得仇叔信任,整个云州仇叔是最大的货头,这件事不如听听迎龙的意思。” 马迎龙和宝爷只有生意、和季牧带着人情,在宝爷看来,他与季牧显然比和自己近,但季牧也无法,自己和宝爷实在是太远了些。 马迎龙道:“季头家刚说七千万匣货,算的肯定不只是西部吧?” “没错。” “既是如此,没有货头如何走得完这些货?” 马迎龙回得巧,绣球又给抛了回来。这时候宝爷一愣,这岂不是说,单一个西部吃不掉七千万匣,那刚刚的承诺便不能作数了,要不是马迎龙提醒,还真给自己绕进去了,心说还是货头靠谱,仇叔留下来的这个摊子不能轻弃。 正要说结论时,马迎龙忽然又道:“如果不要货头,除非你让人们去西部世界买烟?” “那不成!”宝爷忙道,“大雁厂好不容易铺开的路子,都拢到你西部那还了得!” 季牧道:“宝爷对场子似乎有什么误解,抬头招牌低头货才是场子,更是不知这些货头里面庐烟溪烟冠烟占了几成。最重要的是,有了招牌才有溢价,天下人人知宝烟,未来的通货焉能以匣而计?” “天下人人知宝烟,就一个西部的烟庄,季头家就敢夸如此海口?” “烟庄是死的,但云盛通数万马车是活的,云季合百余商家、西北商盟乃至沧澜商集都是行走的传话筒。不仅要让天下人人知宝烟,还要只知宝烟。” 宝爷暗暗沉目,心说这一张好嘴,他不想与顶尖大商打交道就是出于上代宝爷的告诫,这些人口蜜腹剑,一边能把你甜齁,一边死在不知道哪里出来的空子。 季牧抓的这个点,宝爷看得明白,无论什么事只要一分就会有缝,大雁厂四大头家如若铁板一块,那就不该分什么宝烟溪烟冠烟庐烟,而是互不竞争的一档二档三档烟。 宝爷沉沉笑道:“季头家好路数,这一来就成了我宝烟的大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宝爷错意了,烟庄在云麓城举足轻重,一旦成熟起来可不止是引来西部、云州乃至九州的人气,更将成为天元沧澜眼睛里的肥肉,若是哪天惹的宝爷不快,这套班底往天元沧澜一立,我季牧什么构划都得打了水漂,谁是靠山可不好说。” “有点意思。”宝爷点了一锅烟。 马迎龙眉目诧然,看到的不只是宝爷看到的路数,怎的聊着聊着,烟庄一会儿西部一会儿天元,宝爷丝毫不忌反而陷入其中。要知道烟庄本身就是素来禁忌,眼下的局面,宝爷俨然已经接受了招牌入市这件事情。 这套路深得很,用后面的否定否定前面的否定,这就好比灌大肠,总会让人把注意力放在眼下这块堵不堵。 宝爷想了一阵,狐疑道:“若是如此操作,岂不还是要有货头把货从西部带到云州?季头家,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嘛!” 季牧立时摇头,u看书ww.uukanshu.om “这便是有无招牌的区别,烟庄立在西部开门纳客,从前只能叫倒卖。从前一个货头动辄几十万匣,现在每人只能买几十匣,还要货头做什么?宝爷不妨再想想这些货头从中赚取了多少差价?如若把这部分差价直接加到货上,宝烟的盈利又能增加多少?” 肉眼可见的利,让人没法不细细琢磨,“但你那西部没什么人,把云州人引到西部世界,这太难了。” “所以才要和宝爷合作,一举两得。” 马迎龙接过道:“今时西部远非从前可比,云西道车马如龙,颐山宫东西兼顾。西部世界并非荒芜之地,而且出了望云山三百里就是云麓城,这可比云州到殷州近得多了。” 宝爷眯了眯眼,此想来烟庄当真举足轻重。 “云盛通也是在下的号子,去西部世界买烟不花一铢钱,那云麓城所建乃是大西原出的钱,想尽办法引人从未懈怠。所以此事的差别至多是做大做小,绝无做真做假,请宝爷放心。 当然,宝爷需要一些耐心,此非一锤子的事,西部世界在不断发展,人气提升需要一个过程。如果宝哥定下来此事,前期的诸多投入在下愿意承担。在此可以保证,宝烟的招牌会从西部世界走向九州。大胆一点想,迟早有一日,庐烟溪烟冠烟都将成为宝烟旗下的三六九等。” 宝爷心说,好他娘大的一张饼,这最后一句话,要如何拒绝? …… 第二百九十九章 1尺布是1重遮 云州布市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从此再无童锦坊,从生产、通货到门店,花间集一家独大。 这日,梅郡来了两个头饰满满而繁复的人,正是那红缔招的何家姐妹何萍儿与何杏儿。花家这边,陪客的是花野眉与花铁英。 说起来,现在的红缔招处境极为尴尬,当时为了一举拿下云州布市,受了陶大朱与童千羽的蛊惑,在云州囤了上百万匹的货。要命的是,现在也没了陶州马帮的支援,这批货如若折返,不仅损失惨重而且也将就此彻底断了走出南楚的计划。 二人陪着在染坊走了一遭,何家姐妹是何等的眼力,这绞缬工艺花家已经掌握得差不多,虽说离上乘的艺术品还有距离,但作为流通市面的技术已经足够。相比之下,花间集的优势也很明显,纺车织机提花机的造诣都走在九州最前列。 坐下来之后,何萍儿道:“花头家工艺互通的建议,红缔招以为可行,但您的条件未免太霸道了些。” 花野眉摇摇头,“并非如此,何头家请想,自南楚向北走,西有贺绣竞争、北有沧澜绸商拦路,红缔招既无碾压的实力,走起来磕磕绊绊,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如若把坊子开到云州,偕同花间集一同南下,此举不仅得以霸占天元,更可南下与沧澜绸商竞争。” 何杏儿道:“我南楚从南向北,你云州布自北向南,岂不是一样可得局面?何必让我红缔招把坊子开在云州?” 花野眉笑道:“铺货不是下棋,并非二子夹攻就能吃掉一子。云州南下绕不开天元世界,而天元世界并无大布商,云州布恐要花几年的时间在天元铺设,难道二位对这块肥肉不感兴趣?” 姐妹二人沉思下来,自南向北意味着上来就要亮家伙,自北向南乃是步步蚕食,这里头多了多少利,一时半会算不出。但要是来了云州,大有“寄人篱下”的味道,这个选择不轻易。 这时,花铁英道:“红缔招的染工对花间集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但花间集纺车织机对红缔招的提升不可小觑,坊子虽开在云州,但云州没有一个养蚕人,蚕丝攥在红缔招手中,二位有何担心?” 花野眉道:“根据蚕丝的特性,花间集将会对纺车织机加以改造,此合力之举花间集绝不含糊。” 姐妹二人相望一眼,条件可谓相当诱人,更可一举解了当下难题,百万匹的货交给花间集近千铺面,消化起来小菜一碟。 “既然如此……” 何萍儿刚一开口,却见花野眉微一抬手,“何头家,花间集这边还有一个条件。” 何萍儿立时皱眉,“还有什么?” “为了力往一处、互无罅隙,红缔招最好能纳入花间集旗下。” 那何杏儿立时哂笑,心说终于露了獠牙,“花头家,红缔招是我南楚的千年招牌,生与灭都是南楚的绸,你这要给我们改了姓,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何头家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纳入旗下并非改了招牌,红缔招还是红缔招,只是头上再冠一个花间集而已,如此一来通货方能更为顺畅。” 何萍儿皱眉道:“原来花头家是担心红缔招抢了市面,既来了云州自会万事与你相商,这担心未免太过头了。” 花野眉摇摇头,“花间集的布在云州,在下自问有些信心,不至于您所谓的担忧,此举无他,皆为通货考量。” “所以就非要合拢为一?” “何头家应知,花间集应云季合之召,亦属云季合的号子,季东家要铺货把云季合开遍天元,只认花间集。如若二位抓着红缔招不放,必要再与季东家一通商议,说起来他对南楚的印象并不算好,此间谈下来的可能性不大。而若红缔招成为花间集旗下,一切便顺理成章,方能一起铺货云州并走向天元。” 说起季牧来,姐妹二人立时凝目,深知这一遭遭下来幕后大黑手就是那人,连文岐这样的天元巨商都与他一气相通。 花铁英道:“来云州做生意,无论与花间集有无关系,凡是大商都绕不开季牧。野眉之意乃是为红缔招考量,免得二位还要与季牧接洽,与那个人谈什么都不会轻易,还请三思。” 真是一个鞋帮一个垫,近一尺有深一尺的理由,件件自圆自满,让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前好处自然不少,可今后遗祸谁人可料,姐妹二人不由得一阵长久沉默。 花野眉道:“一尺布是一重遮、一重遮是千面难。说千道万云州布市是季东家打的底,从当年夺棉菊松重创陶聚源到行宫为旨灭了童锦坊,都是他一手策划。不瞒二位,连纺车织机都是他助资的州府营学攻绩所得。不夸张地说,云州的这个行当,如果二位能和季东家谈妥,花间集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 这一席话讲出来许多何家姐妹不知道的内幕,u看书 ww.uukash.co季牧此人对云州布市竟有如此之深的影响,不怕路上万千障、就怕启程绑大石,如果不走花间集的这个路子,红缔招在云州寸步难行。 二人站起身来,“花头家,容我们回去商议一番,最迟三日给你答复。” 花野眉点点头,“静候二位佳音。” 走出几步,何萍儿忽然回过头来,“听说云季合上百号,不知花头家在其间话语几何?” “东家于我如师如兄,花间集一步不曾走错,不然不会有一边千间铺、一边云季合。” 何萍儿点点头不再多言。 何家兄妹这一走,反而是花铁英皱起眉来,因为花野眉刚刚这一席话,连她从前都未细想过,“野眉,该不会是不管怎么做,这都不是咱家的场子?” “小姑,十年之前你可想过如今局面?” “当然没有。” “我爹现在整日优哉游哉,山川湖海花鸟作乐,二叔不再慕金玉来往坊子乐在其中,您也得以专心研究工艺的事,花家两辈人都活在自己最喜欢的状态。既有了如此局面,何必去挖源头的事?给自己乃至号子徒生烦忧? 天生既非贵,所图便是富,这一路走下去,花家可能因富而贵,可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没有人会带我们多走一步。我和千羽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知足,而他为名所累、总是不甘。” …… 第三百章 诗以咏志 易九昊带了两壶好酒来找季牧,自打离了云麓城,还是头一次再来云州。 茶场的最高处,临窗而坐,场子是好场子,但易九昊情绪不是很好,疲惫都写在脸上。 “可恨生非云雪商、关山为重雪做障,老弟,近来商界都是这么传你们云雪的。” “如此夸张?” 易九昊大叹一声,先喝了一大口,“话说于我辈而言,万事开头难的时候早已过去了不是?可他娘这个九州游志,难于上青天呀!” “可是出了什么变数?” “变是没有,关键是数!贺州十七志,流瀑天池还属于金额级别。你是不知道这事它有多复杂,远不是从前以为修修整整便是,你且看看这个。”说话之间,易九昊从袖子里递出几张纸来,季牧逐一看,每张上面是一首诗。 “一岛由心始,两岸生石苑,四面舞榭台,八方檐角飞。” 季牧一瞧,以他的水平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诗,不押韵不对丈平仄一塌糊涂,“老哥这水平……” 易九昊立时满脸褶子,“什么我水平,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好诗啊。” 易九昊白了他一眼,“这就是说云州游志的事你一点都没管?” “一共就三处,除了山头还是山头,我让云季合相应的号子去料理了。” “真是有人忙成狗、有人卧着瞅!”易九昊满脸是苦,“这些个诗都是州府差州郡的文人搞出来的,但这根本就不是诗而是任务!一岛由心始是说流苏城南百里的一个湖心岛,两苑四台一圈房子就是这座游志的架构!” 季牧一惊,“细致到这等地步?可也太局限了吧!” 易九昊点点头,“月初的时候,贺商跟着沧澜商家向上面反应了这件事,一致觉得锁得太死,据说大都那边看了这些狗屁诗,也觉得各州州府乱来,所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们这一搞直接给了大都提醒,各州文人水平参差不齐,这下可好,大都直接发动御学,搞出来他娘的什么诗以咏志,好是个隆重!话说这个志它不是志向吗?商界出钱满足酸臭文流子的志向?他奶奶的岂有此理!” “老哥你先消消气,哪有什么提醒不提醒,大都那边路子深着呢。九州游志无外乎形神,这是要借御学之手把九州风物凝神定魂,凡事有个说道它就更贵,以后万民出游,它不是也能多赚点钱嘛!”说到这里,季牧已经隐约猜到易九昊此来的目的了。 易九昊又一叹,“说起来咱在这商界摸爬滚打也都是老油条了,可这些官爷一出手真是接不下来,山外山楼外楼、井里的蛤蟆、没见过虎的猴啊!” 季牧笑了笑,易九昊的事情他自当上心,“老哥,不知道这所谓的诗以咏志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如是接话,易九昊心里便痛快多了,好在是遇见了本家子,再弯弯绕绕脑壳都跟不上了,“最迟下月初,御学的分配就下来了。” “这件事我会给老岳写封信,不过这里头怎么写老哥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易九昊眼睛一亮,大是畅快饮了一杯,从见面到现在终于有点喜色了。那岳子昂着实了不得,顶着文渊士的头衔不说,现在乃是御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院长,甭管贺州是不是他咏,说句话是绝对好使。 “我想从境界下手!” “老哥,营出一种境界可不是小事,关键花费也不会少。” “不不不!”易九昊连连摇头,“你想,多是境界少也是境界,有是境界没也是境界,咱能不能宏观得给它修一下?” 季牧忖了一忖,“怕的是太少或者全无,事情就做的太假了,老岳毕竟也是办差的,到时候对比过于明显,他也不好交待。” 易九昊挠挠腮帮子,想想也是,“那最起码别扯什么一二四八之类的,我现在看见数就头大。要不这诗就多往意境上靠靠,别写的那么实在,到时候验收数亭子问园子的,少一个都没法交待啊!” 季牧点点头,“这倒是个路子,不过老哥你发挥归发挥,可不能最后搞得太应付事,让老岳面子挂不住,那就是我们的过失了。” “明白明白,只要别给我列项,成色绝对差不了!再者说了,这事最后也是要留个名,我不在乎什么天池湖心岛,但这祖上挣来的号子名声不能失了。” 这一说,季牧便也放下心来,不过转瞬想到这诗以咏志的时候,立时心生几分电念,这一通筹划好生完整。 “老哥,不知沧澜那边是什么情况?” 易九昊食指反勾点着自个鼻梁,“你看我今日状态如何?” “嗯……不是太好。” 哈哈哈哈!易九昊突然大笑出来,“我和你比,就是沧澜和我比,他们更惨!两州加起来七十多处,uu看书 .uukash 不夸张地说,这里头的花费十个二十个行宫都比不上,越是繁盛的地方大都就越重视。再者说了,沧澜正是和天元较劲的时候,盐事一锤子没打死,现在所有心思都投在游志上,誓要再压天元一头,不怕事多不怕重视,就怕事多还重视!” 看着易九昊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季牧算是知道了,这几个月可把他玩得够呛。 “我记得当时在云麓城,是说三年兴建,商号可以管到五年,这里头又是如何计划的?” “嗨!哪还有什么三年,人人都瞅着五年,这事干起来才知道要复杂好些倍。天元沧澜现在都是给自己镀金的时候,谁还在乎有没有两年的运营权,最后肯定都是五年为期,直接把出来的东西给大都。” 季牧点点头,“应当是这个路子,届时是大都来营还是官营商理,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娘的真不干人事!”易九昊大骂一声,而后徐徐又释然了几分,“管他娘的呢,反正我们贺州就是个跟班的。不过老弟,这接下来商盟的事你得多操点心,贺州那头怕是不少头家都抽不开身了。” “放心便是,商盟走得顺畅,再者这节骨眼别人也没空找我们的事。” “那倒是那倒是。” “老哥,有一事之前就想写信于你,据说贺州有半块烟田,这事你可知道?” 易九昊一皱眉,“半块?为何是半块?另外半块在哪?” …… 第三百零一章 2件事1件事 “这是烟草行当内部的说法,说是九州烟田三块半,最大的在雍州,其次在殷州和澜州,还有半块就是在贺州,而且贺州产的是最高档的货。” 易九昊皱眉道:“烟草这行当一直都是暗中买卖,外头人知之甚少,不过既然有烟田,烟田是跑不了的,我回去就差人打听打听。” 话到这里,易九昊又是一疑,“你问这个作甚?莫不是这一块你也有了路子?” “不瞒老哥,我接触了一个大雁厂的头家,这后头八成是要在云麓城开设烟庄。” “开设烟庄?你指的是嘴上说的烟庄,还是人人眼睛都可以看到的烟庄?” “后者。” 就见易九昊的眼睛一点点大了起来,“行啊!这块都让你叼住了!可你需知道,烟田就像棉田,这是根基。你这烟庄还未定,一竿子杵到烟田未免也太急了吧!” “老哥放心,我哪能上来就动烟田的心思,只是既然烟庄开设在即,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易九昊点头道:“你做事素来妥当,这事包在我身上,只要是在商界贺州应该还没有我探不出来的东西。” 旋即易九昊又想来一事,“五日前,上官风扬老前辈去世了,临终托付于我志怪斋的事。” 季牧诧然,“这等大事,怎的云州毫不知晓?” 易九昊道:“九州游志人心惶惶,老头家所期便是平静吧。上官家人丁稀廖,其后只有上官恪一个孙儿。上官恪虽为副会,但经验着实过于缺乏,生意经这个东西有时候是教不来的,贺州游志这一块志怪斋出钱便是,我不打算让上官恪出面干些什么,这段时间让他来云州铺铺场子,也能得你提携提携。” 季牧点点头,“商盟内部想上副会的大有人在,没有了老头家坐镇,这一块我会注意。不过说起来倒是那个卫煌,他是出于何种信任,素未闻名出来便当上了贺州那边的副会,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季牧不曾想,他这一问易九昊也皱起眉头来,“不瞒你说,我对此人知晓也是不多,他的号子叫明乐坊,东西我看过也差人评点,乐器都是好货。” “但问题是,这个副会是怎么来的?” 易九昊沉吟半晌,似是想说却又不吐,许久才道:“不怕老弟你笑话,这个副会是买来的。” “买、买来?”季牧立时奇了,西北商盟居然还有这样的存在。 “你莫先动真气,这件事我认为先压一压为好,即便是要行动也要摸清路子再说。” 西北商盟虽是云贺之盟,但易九昊自己也承认,季牧在这里头无论资格还是话语都要强于自己,尤其是沧澜商集一开,贺州愈发处于被支配的地位。但他并无要与季牧一争的意思,且不说规模货量、通货利润这些商业上的事,单是那头衔便是自己比不了,颐山宫夺魁、贡品堂做首、秋知轩帮衬,这些围绕在季牧身边的人和事,远非自己可比。 所以易九昊很怕季牧在商盟里做些什么整饬之事,一边大半要应另一边却又不好交待。 “老弟,于贺商而言,除了半口流、绣春园、志怪斋这三家,很难挑出明显的第四家,这便给了明乐坊突然出现的机会。二来这个卫煌财力极是雄厚,在我看来这明乐坊完全是出于他的兴趣爱好,以他的实力什么都做得起来。这次九州游志,明乐坊是出大钱大力的人,此事定要压压再说。” “老哥刚刚还说,贺州商界没有你探不出的事,怎的对这人来历还如此模糊呢?” “这不是还没探嘛!”易九昊咂咂嘴,可这话刚一说完,整个人立时呆愣几分,这前前后后桩桩件件未免也太近了些,“你怀疑,他和烟田有关?” 季牧毫不避讳直言道:“贺州的大商,老哥一一明了我也知晓不少,如此财力之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来自天元沧澜混在商盟内部,要么就是他在做着商界都不知道的大生意。” 乍一想,易九昊觉得毫无根据简直妄言,可再一想,这俩可能又端的实在,怎的说着说着,两件事还成了一件事?“这说来,烟田的事便更棘手了。” “却也未必,我倒是觉得老哥有了个突破口,有无烟田、烟田何处未必就要亲眼看见才是真,与其广撒网还不如探一探这个卫煌。” 易九昊沉思一瞬,“明白了,我有数,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保不齐还能帮上一把忙。” 而后易九昊盯起来季牧,满是一脸的深意,“这五年时机殊为不易,说是天赐也不为过,你是聪明人,未必要真正铺开局,但绝对不能不想局。此间任何大事,在天元沧澜看来都是小事,两个拳头整日对轰,来不及管你一个指头往那动。” 季牧眯眯眼,“老哥的意思我懂。” “天元要成、沧澜要成,u看书ww.uuanshu.om 我等也要成,不然等有了赢家,反手一个巴掌就够我们捱的,到时候就算个子没长高,脸皮也得变厚才行。” 季牧笑了笑,从前还不觉得,原来易九昊这大胖家伙说起话来也是一套接一套,而且大类大比不落痕迹,是个真家子。 这时,酒意似也蒸腾了起来,“你也好我也罢,谁都不是什么大背景的人。我这半口流祖祖辈辈做面馆,什么事都是面条的事,你呢背后无助力,家业再大仍是飘着。这一锤子要夯死,必须得咱领先天元沧澜一个身位,只有那个时候才能一切向前、无忧身后。” 季牧举杯,“不能释怀就赢回来,这话早先便与老哥说过,最后能赢才是赢家,老哥与我勠力,实为荣幸!” 易九昊哈哈一笑,“此商三百言、无须多过脑,便知是难得,五年阔步,等你凯旋!” 是夜,易九昊辞别而去,季牧却辗转不息。 时时劝人无有明暗,但暗的存在不能辩驳。当时虽然历经波折,但宝爷的反应一直没有跳出太多,联想到今日之事,让季牧不由在想,三块半烟田也好、四大头家也罢,其内部争斗拼杀恐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烟草一事,并不简单,可要得了一庄一田,事情便是另一局面了。 况且,季牧所想,从来便不曾简单过。 是风是雨、是烟是熏,还得要人在迷雾,才知魔乱几许! …… 第三百零二章 造化弄人 云都季宅,季牧有了这套宅子的第一个管家,季牧称他“陈叔”,此人是陈崖的叔父。季宅的管家比天下九成的管家都轻松,因为管家一年能见到季牧的时间,不比一年里节日的日子多多少。 这日,季牧刚回到宅子里,陈叔便火急火燎走了上来。 季牧一脸疲态,“陈叔,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您也早些休息。” 陈叔这火候给怼回了半路,刚要说话却见季牧已经大步往厢房走去,只好自己嘟囔起来,“九云城那边传来了信,说他希望能见东家一面。” 季牧转过身来,“陈叔,不瞒您说,自打来云都我每日都在见人,实在是难以顾及,能推了的您就帮我推一下。” “可近来抱恙、卧床不起,实是不好推辞。” “该推就推。”季牧实是太乏了,别说脑子不灵光,手脚都快不受使了。这些天车轱辘转,见完了人还要处理大西原、贡品堂,一遭一遭的消息纷至沓来,让人应接不暇,这一想,所有的好日子都是在西部。 “韩院长他……” 如此懵怔的季牧听到这三字,立时双目圆睁,“你说谁?!” “太学商学院院长,韩富。” “老师他怎么了?” “韩老抱恙多日、卧床不起,九云城不断来信,说想见东家一面。” 季牧喉咙一动,猛地咽了一口唾沫,“陈叔,备车。” 一路上季牧忐忑难安,大吸一口气而后嘘着嘴,手扣着手不停地搓,“师傅,能快点吗?” “东家别急,我到前面换换马,明天下午差不多就到了。” “好、好。” 由来只知风花雪、不谙出末头顶月,季牧这时才觉得,韩富已经是个六十大几的老人了。商之一事,季牧永远都知道,是谁带了路、是谁搭了台,如果没有这位老师,一切都是如果。 说实话,这些年里的见面少之又少,季牧南一头北一头,这桩子没完那桩子又起,十几个年节连回西部一趟都是屈指可数。但不见面不代表不灵犀,他甚至觉得,他的这位老师有通天之能,季牧自问有些格局与领会,但只要出现在韩富面前,他从来都是一副虚心的学生模样,并非全什么师生之礼,而是这个人的话,是真的“大话”。 季牧更是知道,韩富是一个心有商志的人,可人之一生际遇何料,赶上了凰初四杰的不二之争,寥落不甘还是失势都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诸多失望与期望,可能都牵在自己身上。 季牧不敢想象如果这世上没有韩富,即便自己再强,他都觉得那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盾,那人有奇思妙想、有怪招乱举,有他的天与地、大和小。但季牧同时也知道,总有一天韩富会离去,待那身后空空时,再退又将退到哪里? 天下万千商,靠脑袋戴盔闯出来的有几个?归根到底还是思量与构划。 季牧一夜没闭眼,天亮时掀开了车帘,“师傅,总也到了九云地界了吧?” “到了到了,这一路都给您赶着呢,最早正午就能到,您多歇着便是。” 这一路好生漫长,到了宅子马车一停,季牧忙不迭冲走而出,进了厢房一看,韩富静静躺在那里。 “老师、老师!”季牧的脑袋嗡的一声,这一切好不真实,匆步上前抓住韩富的手,两行泪水不能自遏,好在是这一抓,韩富的手尚且温热,“老师,话还多的是,您可别吓我!” “季头家?抱恙是抱恙,他还能死了不成?” “你这是什么屁……”季牧猛然转头,话说到一半突然僵住了,一进来过于忙乱,这个时候方才发现,那坐在一旁的人赫然是棠州天香堂的头家—— 甄霓彩! 季牧一边抹泪一边收拾情绪,“甄头家在此,见笑见笑,老师他到底怎么了?” 甄霓彩眯着眼,说来她这内心也满是疑惑,这位名震九州的季头家,百豪榜、贡品堂、西北盟主一系列头衔加诸的人,进来时候就像一个孩子,言情之切令人侧目。 说起来甄霓彩和季牧从未有过直接接洽,每次相见都是混在大队人中,充其量是你知我来我知你至而已。但莫看文岐祝正熙各处招展、以为影响广博,实际上在天元商家里,甄霓彩与那几位是同处一档的存在。 “季头家,不如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出厢房,来到外面的庭院中。 “季头家不必过于挂怀,他只是服了些药需要多睡一些。” “老师他究竟是何症状?” 甄霓彩哼了一声,“要我说就是肥病,你若觉得我夸大,那便只能说是岁数到了。” 季牧内心长舒一口气,同时却也知道这不是小事,不然怎会让甄霓彩亲至。 不过,等等,怎的甄霓彩来了? 话说回来,韩富与甄霓彩的关系,uu看书 ww.uukanshu.cm 对季牧来说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当年云季合入棠州他便觉得事情有异,韩富宁愿带着管清也不带自己,这里头的事情必然不一般。 甄霓彩望着季牧的样子,内心已知不少,“季头家的心里就不要一问接一问了,你见韩富之情切,一切尽在不言中。韩富能遇你、你能遇韩富,足慰很多人,你有今时局面不足为奇,韩富不是上阵的人,但却是这世上最知阵的人。” 这一说,季牧便更好奇了,老师和这位甄头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能为一州商首,岂有简单可言,甄霓彩的眼睛仿佛可以看出任何的疑惑,她一瞧季牧就知道他困在哪里,“有些话季头家听听便是,韩富他本是棠州人,在棠州至今还有他韩氏的家底。当年来说,我家与他家乃是棠州望族,从小便也定下一门亲事。 可这世上,遂心之事能有几出?个中不必细究,后来我嫁他娶,然而造化弄人,他早丧妻我早亡夫,就好像这天地与我二人开了一个莫大的笑话。可能我等一年或是他推一年,便是另一番人生,然而就是没有那一年,一切的失落也正是因如此。” 季牧沉沉而坐,一语不发。 “但不管怎么说,韩富对你与任何人都不同,不管出于何种缘由,天香堂都不会坐视不理。而且在我看来,这老匹夫搞出这动静,就是为了引我又引你,跟当年一个德行,手里握着砖身后藏着瓦!” …… 第三百零三章 棠州珠联铺 相识自青梅竹马,转眼都是双鬓黄花。这些年里,韩富与甄霓彩相见并不多,但每次见面只聊生意事,好似过往没有任何交集,抬目都看着远方。 这次来九云城,甄霓彩自知事情更加不会轻易。 在甄霓彩面前,季牧就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韩富了,人家二人的默契岂是自己可比。可甄霓彩毕竟属天元商帮,他不怀疑此间的交情,但会不会让人家陷入两难就不好说了,季牧只字不提商界的事,就看甄霓彩要不要开这个头了。 半晌之后,甄霓彩悠悠道:“这偌大的五年空当,韩富早已看在眼里,生意上的事归根到底还是路子的事,九云郡这个地方我看了,通货可以但是落基并不合适。你这从西部世界走出来的大商,后面的事还是得回到西部,那里一旦夯实,路数自然可选。” 季牧点点头,“这些年尤其是在云麓城建起之后,西部世界与九州的隔膜在不断减少,这五年我会着力此事,让更多的人走进西部。” “韩富着眼的事情总是很大,我思前想后让你我二人在此一聚,便也只有西部的事了。” “请甄头家赐教。” “许多事情想起来顺理成章,做起来未必水到渠成,颐山宫落在云西道一侧,大量的坊子也都迁到了西部,但这些都不是人们愿意西部一走的理由。未来不好说,但如此局面维持个十年八载大有可能。想来季头家心里也安排了不少引人之法,不如天香堂也添一把力。” 季牧忙道:“先谢过甄头家,能得天香堂一助感激不尽。” 天下千万货,无论如何一个分法,木都是属于最顶端的那一类货,因为不可或缺。看看九州大商,哪一个不是“重货”起家,金石鱼米到烟酒茶陶,手上有这些货的人才是大家子。 木也是其中之一,云州做木最大的号子是济良材,但与天香堂相去甚远,济良材以建材为主,而建材只是天香堂的一个分支而已,其实力惊人得很。 “季头家可曾听过棠州珠联铺?” “晓得晓得,百里珠联铺、棠州不开府,这等佳话天下尽知。” 棠州木商远不像从前陶州那般十二窑并立,自打三百多年前天香堂得了那枚“天缘檀珠”,一路风生水起整饬吞并,木商堪称是这天底下各行当最齐整的一块。 说起那枚天缘檀珠,背后有一段美妙的故事,当年的世子过棠州时,对一串檀珠手链爱不释手。几年之后选世子妃的时候,这串檀珠的线绳突然断了,按理说十二颗檀珠滚落在地,不就是大珠小珠落在玉盘哪有什么章法可言,可是偏偏这十二颗檀珠全都落在了一位女子脚下。 世子深以为异、满心是奇,后来知道这女子名字中也带有一个“香”字,且深谙天下木品之诣,当世子妃选中她的时候,便意味着这层缘更加浓郁了起来,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若一切至此只是传一段佳话而已,但这位“香妃”手段不俗、智思超绝,相传那是宇国历代继统斗得最厉害的一朝,香妃最终成了“香皇后”。 世子变成太子、太子成了陛下,大事变成小事,小事也能成了大事,一纸诏令之后,天香堂从此扶摇直上。 此后,天香堂围绕着“珠”做了大量文章,最有名的货便是“香后珠”。可因为串珠毕竟只是饰品,天香堂货品齐全总是有着不少限制,后来不知哪位智思活泛的人搞出来一物,便是—— 这就是九州赫赫有名、棠州最具特色的铺面形态—— “珠联铺”。 所谓珠联铺,就是六个铺子大略呈圆形组成一个集合,左三右三前后留出两个口,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六合院”但是不封口,这便被称为一珠,珠与珠之间一般要隔百余丈。至于最后要联多少珠子,取决于货种货量,但最少要十二珠。 棠州的地盘仅次于云州,而且地势极为平坦,这也给了珠联铺更多有利的条件。最初时候,珠联铺只卖木材,天香堂将自家货品分门别类置于其中,但后来便愈加往综合上面靠拢,时至今日成了一个本州货外州货的庞大集合。 这珠联铺逛起来很有意思,不像城市里的商街,一眼能看几百丈,有是没有一目了然。珠联铺充斥着几分探索的意思,而探索为的就是惊喜,不入此珠永远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有人说了,就算珠再多,逛上几天不也都心如明镜了,何来惊喜? 这就要说到珠联铺的一种运作模式,uu看书 uukansh 应该是九州独一无二的一种玩法,用行话来说叫“转珠”,转珠就是转运,商家们乐得如此。所有的珠联铺每到子夜,要么换了自己的货要么和其他的珠子对调货物。 漫无目的才是真正的消遣,握着单子那叫购置,毫无起伏的棠州,人们最喜欢曲径通幽、开中藏合的东西,此举风靡也离不开棠州的特殊风土。 一边的陶州人背地里都管棠州人叫“憨木贼”,说这些人别看是做木头的,就是脑子太精了成天七拐八绕才让他们干点憨憨活。棠州人一听不干了,给陶州人取了个“泥疙瘩”的外号。 甄霓彩说起来珠联铺,对季牧来说简直是不敢想的喜讯,西部有了珠联铺便又多了一种说道。可转念一想,甄霓彩之前那通想起来顺理成章、做起来未必水到渠成的说法,经此似也没能真正有所改观。 “我们不在理由上大做文章,而是直接铺路。” “铺路?” “没错,季头家难道不觉得,云麓城只是一个目的地,人们不愿去到那里,实是因为这一路过于漫长。” 季牧点点头,“确实如此。” “既然如此,如果中间用珠联铺搭一搭桥呢?” “是个好主意,人们越过望云山脉首先看到珠联铺,这就是引人之法!”季牧眼前一亮,把这路子铺开,堪称是一个静止了云盛通,如是一来何愁人们不往? …… 第三百零四章 以铺为路过望云 翌日午时,韩富终于睡起。可听过珠联铺的构想,韩富却一个劲摇着头,一旁的甄霓彩不住飞着白眼。季牧夹在中间,只觉得左边风中带沙石、右边霹雷带闪电。 “那你说怎么搞?”甄霓彩没好气地道。 “前面说的我都同意,问题在于这临门一脚,我觉得有问题。” “你既有同意之处,为何上来就摇头?” “药劲、药劲。”韩富咧着嘴。 “什么临门一脚,你想踹到哪?” 韩富沉道:“口子开在望云山脉那头,为何不开在这头?” “什么?!”这一说,季牧和甄霓彩皆是一惊,这么敢想?! “汀南那个地方,文人们不都喜欢在那搞乐子吗?这珠联铺不能到了西部再有,而应该就在云都地界给它夯死了,人们顺着这条路走,等到了头一抬眼就是西部!” 这路子,若非这等场合季牧恐要惊出声来,心说妙啊!以铺为路过望云,这才是大把式!这是要让珠联铺穿过望月山脉啊!另一侧的甄霓彩,满目愁容不得解,心说你这老家伙嘴片子一吧嗒招数便来了,“你让珠联铺爬山?韩院长,这会才是药劲来了吧!” 韩富扶了扶大板金牙,笑得不是很自然,好是组织了一会儿言辞才道:“珠是什么?明月是小珠、金乌为大珠,夜烛夺目是珠、霓虹登空是珠!所以说,珠是指引,当年它把香妃指给了世子,也给天香堂指出来无上明途,眼下由它指向西部,乃是使命之举啊!” “少跟我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甄霓彩叱了一声,不得不说韩富这老家伙说话太容易让人入戏了,忽然这才想到,季牧还在一旁瞅着。 韩富忙道:“你不要对人、得对事才行,你们一夜工夫商量出来的这叫什么?都不如我一场大梦。谁不知道真正阻隔九州和西部的就是望云山脉,不在这个坎上想办法,你就算搞出来百里珠联铺又能怎样?” 甄霓彩刚要说话,韩富大手一抄接着道:“小牧是求人之态,自不敢多提什么要求。可你甄头家就不同了,既然要帮忙就别十里雷声一尺雨,能不能给上上心?” 季牧微低着头,心说这话也太狠了点。从昨夜商量来看,甄霓彩并无藏掖,人家确实没有想到此处而已,搁韩富这一说,搞得好像明明水一瓢、不多舀一勺。 “韩富!你说的什么鬼话!” 韩富就跟没听见一般,“我说的这路子,无非是一个实现起来难度大小的问题,而能不能实现多数它不过是钱的问题,对你们来说,只要是钱那就不是问题。好了,反驳我吧。” 临到最后,韩富还一摊手,甄霓彩快被他气死了,昨天还好好的劝他服了药,谁曾想一觉醒来比从前还没底线,张嘴闭嘴这言辞就跟欠了他家几块田似的。 “老师,此事不如改日再商。” 韩富一拍桌子,“改什么日!改哪日!今天就给它定死了!” 忽来这一下子吓得季牧立时不敢再多言,甄霓彩气吁吁道:“那是珠联铺,不是一辆辆马车!我就没听说过铺子攀山的事情!” “寻常铺子自然没戏,但这路数正好与你那珠联铺相合,不就是百丈几个铺子的事。天香堂因缘而起,这些年搞出来的东西都还吃着那枚檀珠的老本,反正你们瞅准了借天势帝缘,当下机会焉能不用?” “信口雌黄!哪来的机会!” “这条珠联铺一旦起来,恰恰就在颐山宫的眼皮子底下,山头的人就是那香皇后的九世孙。正好你们这帝缘快耗尽了没人搭理,这一来岂不就接上了?” “你当天下人那么好糊弄?我天香堂还至于蹭这点威严?再者说了何为帝缘你又知晓几分?” 这一连串如连珠炮一般,韩富却仍是不疾不徐,“从前做得好好的,到这里咋还不灵光了呢?就算你在棠州开遍了珠联铺,大都那边还认你几分?现在颐山宫是行宫之首,陛下下次驾临是迟早的事,你这天香堂关键不在于世人记得,而是要让皇室记得!” 天香堂关键不在于世人记得,而是要让皇室记得,这话说得直让季牧立时昂起头来,心说即便自己思虑千万,也不曾想过这一千万。即便看破了尘看破了土,却也想不到那尘土之下还有如此块垒。 此一言也让甄霓彩不由一诧,“韩富,怎的说来说去,云西道上珠联铺,反倒成了我天香堂的造化?” 韩富摇摇头,“这是季牧的造化,随同而来的是天香堂的缘分,我们要做的是把意思做出来,看书 ww.uukanhu 怎么领会是别人的事,但只要陛下千万有一的念想,事情便算成了!” “你早有预谋!”甄霓彩眉头大皱,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韩富,今时的他大胆、炽烈甚至有些疯癫。与其说他从一场病中活过来,不如说他是脱了胎换了骨,尖锐得像一根锥子! 韩富现出此见未有之深沉,“甄头家,仔仔细细做完这件事,你便会发现天下乃有新的格局,我韩富时日不多,但觉此间足以证道!” 一瞬之间,风沉云矮,甄霓彩双目凝定,“你这是要以死相迫了?” 韩富摇起头来,“古人行舟万千浪、凌越万重山,如此才是大气魄、大把式!区区望云山脉、区区望云山脉,尔等何来万千狐疑?” “韩富,你莫小瞧了谁的魄力与胆子,但你应知此间天元何事为要。望云山脉东西三十余里,珠联铺在此兴建少则三年、多则五载,我可够不到你的证道。” 就在这时,韩富一掌拍在桌子上,也正好拍在了季牧面前,“百里珠联铺,你要多久?” “百、百里?” 若是当年的韩富恐是早已一脚踹出去了,我他娘的问你时间,你问我距离,韩富好是压了压气,“我问,多久?” “云西道从前扩建过,眼下路边确有诸多可兴建之地,但问题是……” 韩富巴掌再一拍,眼睛跟钩子一样盯着季牧,“我问多久!” …… 第三百零五章 路子与场子 罡八年夏,距离九州游志刚好过去两年。 商界多年都未有过如此平静,诸如河神大祭这样的商界盛事全面停止,天元沧澜大商各通各货,再无其他举动。 然而,帝国的西北,一件件不大不小的事正在开展。 当三十里珠联铺通往西部的时候,也为冠烟吃了一颗定心丸,后续的铺设节奏立时快了起来。就这样,天下第一座烟庄建了起来,名为“天宝烟庄”。宝爷撤去云州全部货头,差马迎龙为掌柜,全面料理烟庄在西部的业务。 与此同时,在文岐和甄霓彩的帮衬下,大西原在天元的铺设也有了实质进展,在此一铺不立,专做酒楼肉品的供应。 云都季宅,施如雪每到云州便与季牧一起住在这里。这时见施家三兄弟来势汹汹,施如雪坐在那里神色淡漠,她已不愿再等,两年对她来说早已是极限。 施恩和哥仨被施如雪狠狠摆了一道,别看是叔父辈,生意上的种种他们和施如雪比起来还是太嫩了。表面看去,家族的人渗透到三大块,又是拍板又是盖印,可生意如果只是一块印的起落未免也太轻易了。 那些跟着施如雪一同把冰封阁壮大的伙计们都是老油子,搭台支场摆框子的事一眼都看得明白,说白了就是哄着干活,要什么给你什么、说什么听你什么,但走货就像下探的树根,伸到哪定在哪复杂着呢。 施如雪一声令下,云盛通撤离雪州,事情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天转地折,兄弟三人甚至反应了大半日才一起来到季宅逼问。 “施如雪,你真要如此刁毒,就不怕鱼死网破?!”施恩光怒声道。 “鱼那也是我的鱼,不管是家族的人还是外面的人,谁都认冰封阁是我爹与我打造的局面。”施如雪声音冰冷,无可商量,“云盛通的事情你们不必和季牧商量了,我的主意就是他的主意。而且如果你们满满心思都在云盛通上,那便是想得浅了。” “你说什么!” “云盛通只是路子,你们更关心的应该是场子,今天能停了云盛通,明天就能让货撤出沧澜商集和云季合,棠陶的场子也是我的面子。也就是说,靠着我们的场子,你们白白赚了我们两年交情。” 施恩和双目深眯,“你既然要翻脸,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有印章也有协定,你的押不是白画的!” 施如雪一脸疑惑看着她的这位大伯,“我一没说要印章,二没说收契定,只是觉得路子场子不太合适,路子场子都是我夫君的,又没有夺你们的货,你们告我什么?” “还敢说到货,货在我们手,耗下去谁怕谁?” 施如雪微一笑,“跟谁耗?那又不是我的货。破罐子随便摔,若是觉得我心疼,难不成你们也觉得它迟早还是我的?” 这时候,老四施恩尘讷讷开了口,“都罢了吧,大哥二哥,这两年拿的钱够花几辈子了,孩子们也都稳当在各个口子,既为家族出力也都不少赚,还有什么可闹腾的!” “你闭嘴!” 施恩尘却罕见得耿直了起来,“都是小人背后作怪,我们三个这点道行,没有雪儿的路数如何玩得动这场子。纵然那人也有招数,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天元沧澜哪个大商会抽空多瞧冰封阁一眼?” “你怎么乱说一通!何来的背后之人!”施恩和怒叱道。 施如雪笑道:“别演戏了,一个从云州落荒而逃的人,哪来的底气东山再起?你们把货都给他,不还是一样臭在家里!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对得起谁?” 说话之间,施如雪站了起来,“这两年的钱都让你们赚了,臭上几年又当如何?不如看看百豪榜,以为离了这些季家就养活不了我了?” 施恩和与施恩光都是一咬牙,季牧这两年的动静都看在眼里,现在别说云州,整个西北三州想认他为大,这惊人的态势,好似铁骑飞泥一般无有可当。尤其那通向西部的珠联铺,让人诧异无匹,他快要把帝国北方的州都吃遍了。 “三位叔伯,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想想要不要把印章放在我面前,如果肯放下,你们现在赚的我丝毫不动,每年你们还可抽一成利润。当然你们也可以和那人商量商量,我也想看看这个当年季牧都未出面便打跑的人,两年之后有什么长进。” “一成?!” “陈叔,送客!” …… 半月之前,云州官员发生了巨大的调度,u看书 wwuukanshu邢宽调离云州,任雍州牧,雍州牧则入大都任一寺副卿。接替邢宽的本该是一位资历稍逊的其他州牧,但没想到的是,九云郡守袁书群连升两级做到了云州牧。 云州各署的任职也发生了变化,三十四岁的吴亮和柴迹做了一署之长,别看二人不到中年,已有了十六年的官场生涯。二人的晋升与营学攻绩关联颇大,这些年里营学攻绩从未断过,农田水利、各类工程,对云州建设方方面面都是影响甚大。 至于袁书群,自然离不开西部世界的创举,这块历代郡守都没什么主意的地方,在他的任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升云州牧也大有其间考量,郡府的意志尚且烈火烹油,州牧能带来的变化就更加让人期待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火还没等点起来,一件头疼的大事便来了。 这罡八年的初秋,陛下要来颐山宫避暑,而这一次的接待事宜比巡九州行宫时候复杂得多。 距离上次陛下来颐山宫,已经过去了五年,这座当初称雄九州的行宫,谁都知道必有再驾临之时,五年已然算长的了。早些年时,九州行宫便已定了性,此为九州商界丰飨天恩之所,此来绝非州府一家之事。 袁书群再度找来季牧。 季牧一听这个消息,立时心念迭起。 颐山宫一直在维护保养,陛下何时来都不打紧。 不过别的地方,好似可有作为! …… 第三百零六章 朝堂毒计 颐山宫变不得分毫,但五年之后再看那山脚下,云西道已足以成为一道胜景。中间是宽敞的石路,一侧是三十里的珠联铺,中间行车马、路边走商客,不知比当年的盐铁古道隆盛多少倍。 搬运、流动与通走,便是商之所成,陛下漕运舟船也许看得多了,这云西道必将成为一道奇。九州游志也是为了悦天颜,趁着陛下出走大都,大商们谁不想多露点脸甚至多点印象。尤其九州游志一开,商界徒增巨大变数,想来陛下途径天元这一路,各州少不了各种奇招献殷勤。 可这入秋之后连云州州府也懵了,季牧盯着日子各种筹备,结果却被告知,陛下是来云州不假,但优先并非颐山宫。 至于要去哪看看,已然不用多想。 此次九州游志,云州只有三处,称“两山一林”,两座山都在云州很靠北的地方,北苍山是整个望云山脉最高的山峰,对云山则是两座“相望”的山,一山似男子面庞硬朗一山如女子盘旋窝堕,“一林”则是梅郡境内的“金杨林”。 “诗以咏志”上对云州三志的描写也很豪放,诸如“石阶上青峰”“观台奉杨林”,归根到底不过是铺石路搭台子的事,难度不并不大。最重要的是数量极少,云州人不到一年连颐山宫都能搞出来,这些实在是小菜一碟。 帝驾此来却不入颐山宫,事情就让人不由多思量思量了,季牧想着想着,忽然整个人瞪大了眼睛! 好生,之毒啊! 这两年季牧的事情还处理不完,两山一林的事情几乎没有管过,连进度之类也从不过问,人力物力财力完全跟得上,最后由云季合各大商家分担费用而已,这件事颇是让人放心。 但季牧却忽略了一点,负责这三处游志的头家因为自己是所在的乡里人,即便是为乡里做贡献也不得不出这个头。但这不是个什么好差事,现在手上的货四通八达,谁愿意把心思天天放在山脚下林子里。 所以这活,不是干的慢了,而是快了! 本来快点也没什么,三位头家的想法也没有错,再者说眼下已经进了第三个年头,当时云麓城说得也是三年为期、五年为营,时间也对的上。 入秋的时候,云州州府这轮的审核便已开展,不过州府多加了个小心,现在各州毫无动静,事情不如先观望观望,反正不管啥时候都有现成的货。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大都那边打着来颐山宫的幌子,去那三处游志游历了! 此非一家之事,光看自己碗里这点还觉得云州这是立了功呢,可仔细一想,这个时候便把游志搞齐活了,那不就是—— 云商带了节奏、坏了节奏! 各州大商才不管你季牧监没监督,这事大有一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之感,你季牧这么办事,让七大州的商家怎么活?沧澜世界三州八十多处、天元四州更是多达九十余处,天下好的景致都在这七州,而且这是一套系统的工程,先拔钉子再磨棱子从最难搞的开始。 现在云州这边都可以开始拿游志敞开门面做生意,甚至也可以谈官营商理后续运作了,另七州的许多地方可还没动工呢! 云州这边刚一落成就把大都给引了过去,这便不得不让人琢磨琢磨大都的意志,难不成还是以快取胜? 一旦把事情引到这个节奏上,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每天不止多少信使自云州向南铺去,据说此来是户寺正卿陪着陛下,而总理九州商业的恰恰就是户寺,无疑这又是一个信号。 两大世界七大州的商界,完全乱套了,季牧不知挨了多少人的口水。 天下最雄的山在颐山宫身下,最好的林遍布天元沧澜,就云州那两山一林,寻常人或许感兴趣,但对陛下来说有什么值得看的? 没人会去想多深的逻辑,云州游志起的快,所以把帝驾引了过去。问题的关键在于,此举让本就一直对着干的天元沧澜都晓得了上面的意思,这将直接造成一个可怕的局面—— 一旦失去了五年节点,天元沧澜商界谁也别睡了,不仅要好,还必须得快!以此为标杆的话,胜负一目了然! 深夜的季宅,季牧坐在椅子上捏着眉心,四空之静寂好似午夜的山林起了魔光,吓退了所有呼啸。 施如雪顺着季牧的肩膀抓住了他的手,半俯在季牧身前,“事情还没有太糟,你歇一歇再去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季牧深深一叹,“想不到还有这一招,这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我这两年的心血啊!” 施如雪抿抿嘴,连连搓着季牧的手,uu看书 .kanshu“不管怎么样,都得等天元沧澜尘埃落定再说,我们还有时间去调和这件事情。既做了最坏的打算,事情便一定不会走到最坏!” 季牧长长闭了闭眼,这一次不是一般的打击,这两年正是西北如火如荼之时,桩桩件件也都在天元沧澜铺得顺利,此一来就算是等结果再发难,对现有的生意也是一大重创。换位一想,两大世界的大商们怕是恨死自己了。 知局观局、随势入势,季牧一直很小心,不与天元沧澜争彩,心知这九州游志是谁的场子。这两年做了这么多,风生水起也未见天元沧澜一丝忌惮,可怎么也不成想,那支场子的人要针对自己! 至此,季牧完全确信了自己的判断,那朝堂之上乃有一个懂商知理的大人物。这是一场细密至极的布局,那人深不可测,甚至从最早的游志分配上他就有了这一步,来一个最低的难度,云州就会成为领头羊,这样的深远浩渺,世上几人能及?! 季牧在想,如果他今年七十多岁,折腾不动可能便认了。但他才半个七十岁,即便这风浪再大,他也要踏一踏! 别说一个大商,就是一个小牧主,这辈子也要经历雪灾、瘟疫,有的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就算季牧失去一切,这遭遇不也和一个小牧主无有区别?! 更重要的是,他要做的不能中道崩殂,甚至他不会退缩一分! 不怕万人说怂,就怕心里已退一步! …… 第三百零七章 1利无0祸 韩富去棠州找了甄霓彩,苏胥也到陶州去求文岐,易九昊想尽办法与沧澜二州接洽。季妍再度跑去沧州,沧澜商集毕竟暂时是齐大龙说了算,先稳住此人或许能争取点时间。 当所有人行动起来仍是无果的时候,便更加知道—— 此局,难破。 季牧彻底站在了两大最强商团的对立面。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是几人的事,就算卸了胳膊砍了腿,也没有一包袱龟背解决不了的。但现在季牧是得罪了所有人,把那些人狠得恨不得给季牧铸个雕塑,骂的时候也好能指着鼻子。影响面实在是太广了,这让文岐甄霓彩等人也无法出面劝说。 反击很快就来了,雍棠陶三州的所有酒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退了大西原的货,各州的云季合也没了好日子,闲言臭语满天飞,好像那些货都是黑作坊出来似的。金玉元施压、棠州内部各商也不罢休,重重压力之下,甄霓彩只好撤了珠联铺的货。 想想让人扼腕,大西原的货、通西部的法,正是季牧这两年最勠力的地方,现在就因为一个消息,停的停、关的关。人们见不到季牧,却也知道这心得滴多少血啊! 不叹三春杨柳新,只惜夏花正艳时。 莫说这些外部通货了,连西北商盟内部都按捺不住了! 这档子事,贺商大受牵连,虽说这些年和云州走得近,但贺州毕竟同属沧澜世界,九州游志的事没少了六湖商会的指指点点。而且贺州人本来就懒,一个个都瞅着五年之期,一切都按计划今天做多少就多少,多一颗钉子都不带钉的,这一来贺州也得拼死赶工了。哪怕再给个一年两年的明确之期也好,就怕什么都搞成竞赛,在矫情的贺州人看来,“越快越好”还不如“一了百了”。 于是,西北商盟再起大会,除了季牧所有人都到了,连这两年在殷州捯饬船厂的郭二虎也回来了。 季牧不在,易九昊的话自然最有分量,他坐在正中间,连季牧的那把椅子都撤去了,左边郭二虎、管清、季业,右边毕山平、卫煌、上官恪。云商这边塌了最重要的一角,一个个坐在那里六神无主。 季业睨了一眼郭二虎,郭二虎双腮如铁,整个人坐在那里像一个锤头,刚定得前所未见。管清一直眉头大皱,之前在外就劝了二人许久一切以大局为重,但看一个个这样子,贺商但凡说点什么出格的话,事情可能一下子就崩了。 至于在座上百贺商,心里的小九九都填得满满,管它什么商界纷争,对贺商来说事情简单得很,这是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一个个眼巴巴盯着易九昊,从前两扇门一起开一起关,现在变成了一道主心骨,贺商夺话语的时候到了! 大会之初,易九昊便站了起来,“我等都不曾想过,商盟会出这样的大事,季头家成为众矢之的,实是让人扼腕叹息。但商盟必须要往前走,这不是季头家一个人的事,关系到大伙的利益。既然季头家不知何时才能出面,商盟的事自当由我料理,在此想对在座云商说一句话……” 易九昊话到一半,郭二虎腾得站了起来,“对云商说话?是谁从前信誓旦旦商盟一家不分你我,怎么突然云商就冒出来了?再者说凭什么你来料理,云商的事云商说了算!没有季头儿……家,还有我们三个副会,你想独断门都没有!” 易九昊立时变了颜色,一巴掌拍在椅子把上,“你想多少个人说了算!难不成二百多个都要做话事人,凑在一起插秧子吗?!” “插秧也是云商插云商的,贺商插贺商的,这场子是季会长的心血,谁也休想吃现成的!”郭二虎煞是激动,和易九昊四目相对,眼睛通红! 管清一瞧,再是年轻气盛也没见过这么盛的,要不是头家副会之名拴着,这郭小子怕是要直接抄起铁锹了吧! 连连拽着郭二虎的衣角,管清劝道:“郭头家,先让易会长把话说完,怎么听风就是雨。” “说明他漏了风!” 郭二虎使劲扭着把管清挣开,贺商们一瞧心说他娘的这是个唱小花脸来做丑角的啊!可在云商心里,这一出着实他娘的解气,这个副会当得起!云商本就压贺商一头,现在季头家出了事,一个个就想老母鸡变凤凰了?头都别想开! 这里面诸多事,外州人一句不想听,但云商自己是清楚的,那三个头家不知道经受了多少人的“拷问”,谁都知道这是“天灾”,解释再多都不痛不痒的天灾。 易九昊双眉皱成两坨肉,看着这个不怕蒸不怕煮的家伙,“郭二虎,你是看到我那个牙缝漏了风!天底下就属你最能跑货,但你不能一张嘴就满口灌风!” “我不管漏风灌风什么风,你们贺商落井下石就是妄想!” 咔咔咔咔!易九昊一咬牙,u看书 ww.uukans 抓起茶杯磕个不停。 这一幕着实吓人,全场鸦雀无声,半晌之后易九昊重重舒了一口气,“想对在座云商说一句话。” 说完他就看向了郭二虎,郭二虎却脖子一耸跟个没事人似的,“想说说呗!” 易九昊这个头大啊!从前还觉得是个精明利落的大头家,今时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大喇叭小镲子事不过脑的傻棒槌! “季头家正值危难,但云商素来有主,他也是惟一之主,不论任何时候,只要他还活着,云商自己断不能乱! 接下来想说与贺商,西北商盟之立,我易某人至多只有三成功,其余都是季头家的构划。两州互通、人皆利好,此为一,共举沧澜、勠力图远,此为二,迟早有日与天元沧澜同列,此为三。 商盟至今已历四载,请各位数数自己的口袋,商人整天看这看那,但归根到底看的是利,有一利便无百祸!” 在座云商诧然至极,贺商们眉头急皱,“会长,但游志之事该如何处理?” 易九昊沉道:“我只想问一句,到底是谁加快了游志进程?那些认为是季牧的人,劳烦站起来。” 郭二虎两眼又大又冒光,盯着易九昊不松开。 易九昊心骂,你个王八犊子,老子的风头都让你抢了!搞得好像这天底下就你跟他有交情似的! …… 第三百零八章 看到春天 酒楼里,郭二虎摆大宴请易九昊。 易九昊对这一桌子的菜视若无睹,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那边喝着,郭二虎这边倒着,满目陪笑好生殷勤。 “易会长,您说我季头儿这事咱从哪入手比较好呢?” 易九昊白了一眼,“郭头家如此熟识,这事还用得着问我?” 郭二虎咧咧嘴,“今日错怪您了,我也想去问他,但这段日子谁都没法见到他啊,您这一看就是识大局之人,不如给点路子呗!” 易九昊沉道:“以我来看这事只能认命,天元和沧澜未必不知道此间诡异的地方,但火气也只能撒在季牧身上。” 郭二虎挠挠头,“可否说得明白些?” “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把矛头指向了季牧。” “再明白些呢?” “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个阶段不把矛头指向季牧,指给谁?” 郭二虎怔怔半晌,抓起一壶酒咕咕喝完,酒壶一落那咚咚的声音颇是慑人,“像你这般说话,事情便是没救了?” 易九昊沉沉道:“季头家的老师韩院长、陶州商首文岐、棠州商首甄霓彩、金谷行的刘鸣喜刘鸿英父子甚至雍州的祝家兄弟,哪个不是和季头家息息相关、多逐同利,这些人既然都没有办法,这件事情难道不该坦然吗?” “坦然?何为坦然!认命就是坦然?!” 易九昊见状眉毛一炯,“你和我急什么!” “是是!” “天元沧澜双方的矛盾更深,这是九州商界从未有过的比拼,此一举誓要拨云见日,说想证道也不为过。这个时候只有矛头对准,才能让整件事情顺利进行,一切都要等到比拼之后再结算,季牧也只能背这个锅了。” “他奶奶的!太欺负人了!”郭二虎一拍桌子,“生意都停的差不多了,季头儿快二十年搞出来的大场子岂能说没就没?你们这些人动辄大局大势,怎还一步踩空掉进了大刀坑,到底有没有点真东西?” 易九昊白了他一眼,“激我也没用,倒是这事季头家有些异常,他并非躲避之人,再者说这里是云州,天元沧澜的唾沫也飞不到这里来。” 这一说,郭二虎也皱起眉头来,缓缓捏着下巴,“是有点奇怪,季头儿不是怕事的人,这躲着是要做什么?” …… 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天元沧澜气也撒了也拿货报仇了,各大号子再度投入游志之中,计划紧锣密鼓重新铺排。 云都季宅,景象颇是荒凉。 季牧一宿一宿难以入眠,这些天多人来拜访都被劝了回去,这件事不是云商所能解决的。季牧自己心里都没谱,见得越多越让人们不安。 施如雪担心得六神无主,季牧太奇怪了,他晚上不睡白天也不眠,每天只会在院里的椅子上打一会儿盹。到了饭点就吃饭,吃过了饭就在院子里走。 施如雪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档子事,既不想让她担心,也让从前那一腔之热突然冷了几分。 “你是不是有了路子?” “我还在想要不要做。” “看来风险不小,这路子变数极大咯?” “确实。” “然后想起来我们母子,你便犹豫了。” 季牧起身抓住施如雪的手,“我想不如等等,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去做。” 施如雪挨着季牧坐下,“出事那天你可不是这副样子,畏手畏脚就不是季牧了。” “不在乎这几个月,冬天一过我再出发。” 施如雪凝定季牧,“在我心里你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怕的不是你晚了这几个月,而是你开始瞻前顾后,一点点失了那口心气。” “如雪,这不是生意的事,即将为人父母焉能不惦记?” “我连冰封阁都能照顾好,还能照顾不了自己?它当然不是生意上的事,但你有今天就是因为一路向前、果敢拓进,专心去想去做生意事才是你最擅长的。如果成了你的拖油瓶,我施如雪便是嫁错了人。” “你说到哪里去了。” “这个当口我们被打得很惨,这一局扳不回来,十年二十年甚至永远都要处在阴影之下。商机商机,是机会也是时机。孩子早春出生,你这个当爹的也该让他看到春天才行,不是吗?” 季牧缓缓抬起头来,眉目闪动不发一语。 “你是白手起家,这样的场子没有基业底蕴和传承,抵抗风险的能力最差。可到了儿女们那一代、孙子们那一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我的季牧大头家,豁出去就是大乾坤,锁家里永远都是小门户。你若有回天之法却还藏着掖着,以后让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此间变数极大,这样的路数从未走过,实是有太多的不可控。” “你去做吧。”施如雪双眸好似滴了春露,莹莹看着季牧,“你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只剩下了冰封阁。” 季牧笑了出来,而后鼻子一酸,“婚还是结晚了。” 施如雪也抿嘴一笑,随后凝凝道:“此去要多久?” 季牧摇了摇头,“不好说,这段时间商盟商集的事情你便不要操心了,uu看书 .ukansu 我会让二虎把重心放在雪州与棠陶的通货上,冰封阁不应被耽误,再就是……” 施如雪一抬手,“行啦别交待了,我就怕听别人交待,交待得越多就会离开得越久。” “你走之后,我就回雪州,一直等到孩子出生。” “我让爹娘过去,此去不知多久,你得有人照应着。” 施如雪点点头,“几位老人家也该见见了。” 季牧想了想忽然一皱眉,“可那三位叔伯,会不会借着这个时候再发难?” “别说发难,敢动一根手指,他们一成都没得拿!再者说了,雪州那些商号对冰封阁绝然不二,根本没有他们的势力。”施如雪哼了一声,旋即她又眯起眼睛来,“话说,你给那唐小勺施了什么魔法?” “什么意思?” “只要一说起你来,他那眼睛都冒光,按理说这么些年他也长挺大的了。” 季牧一笑,“就是当年给他出了点主意而已,我要去做什么,你怎么也不问问?” “我才不问,问了就会多想,要不是怀了孩子,我想的是直接陪你去呢!不过,我有一点要提醒你!” “什么?” “季牧,这几天便算了,如果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抽烟袋。” “不会了不会了。” “这孩子不管男女,一定取名季烟袋!” …… 第三百零九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季牧先到州府见了袁书群。 相比邢宽,袁书群和季牧交情更深一些,对于当下这档子事,州府也有点拉不下脸面。云州商界无不觉得这州府就像一个摆设,这么大的动静,中间屁都没有一个。 后果如此惊人,正隆的云州商界垮了一大半,对袁书群来说“损失”同样惊人。能做到云州牧,离不开云麓城的贡献,但他自己心知肚明,就算打着灯他也照不到西部,这块被开发之地满满都是季牧的意志。 再见季牧,整个人颇是憔悴,袁书群正以为这是要来“讨伐”的时候,季牧却拿出来三张纸和一道卷轴。 袁书群这一看,俩眼瞪得立时合不住,“有这等事?!你有几分确信?” “确信乃有十分,但能不能做成我只有一半把握。” “一半啊……”袁书群沉凝起来,“这若是呈上去也批下来,一旦完不成可就是罪过了。” 季牧点点头,“一切看大人如何考量,大人若动季牧便动,大人若觉得此为空谈,那便付之一炬。” 袁书群捏着纸张,皱眉道:“你但凡说个六成我也不当犹豫,这五成岂不是和没说一样?” “大人,事情能对半总好过一头线团一头秤砣不是?” 袁书群缓缓坐了下来,此间确有风险,一旦季牧干不成就变成了云州诓了大都,这罪名可是不小。但若州府丝毫不为,便是连这一种可能都灭杀了。一片黯淡的云州商界就将再度成为常态,好不容易这些年季牧开疆拓土有了不俗的成果,立时就要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平庸局面。 季牧在赌,就看州府愿不愿意一起赌一把了。 半晌之后,袁书群把纸张卷轴收进了抽屉,“你说吧,要州府这边如何配合。” “步骤我在上面都已写清楚,每两步之间以长生山青烟为号,大人可派人驻在其下,看到青烟便可推进下一步。此去诸多未知,大人若不了然绝不能冒进,如此操作即便最后事情还是垮了,也不至于连累州府太多。” “你既有规划,便放心去吧,州府从前欠妥,此一事定不差分毫!” 季牧深深一躬,“有劳大人了!” …… 当日傍晚,季牧跃马扬鞭,独身一人离了云州。 熙攘的云西道,突然就寥落了下来。 有马在跑、有车在行,但相比一月之前少了恐有六七成。三十里珠联铺,本是何等精妙的举措,此时一一关停,至于那因为陛下下榻颐山宫的种种操办,此时想来着实有些讽刺。 季牧抬眼看了看颐山宫,有那么一瞬他在想当年之举是对是错,把这座行宫放在云州和西部之间,它成就了万千却也摆布了许多。商也是民,季牧自问不曾有什么过失,可惜天要起风浪,人人都得抓舟寻舸。 这一切真的天字当头无有可改吗?上有上的意、下有下的志,季牧不敢扯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要是不说后面三字它便是人的事,我命由我皆在我,我不指天不喊地,只做我还不成吗! 一路想来,季牧的心绪莫名有了几分澎湃,可就在这时,刺耳的喊声扰乱了思绪,“季头家留步!季头家留步!” 季牧往路旁一瞧,这一看好生惊怪,这拎起嗓门的人赫然是老金,而且他的背后还站着—— 宝爷! 季牧下马,“二位这是?” 宝爷抓着一把尺余长的烟枪,往那一立跟把剑也似的,“季头家这是……回老家避难去呀!” “宝爷说得哪里话,我此回去是唤我父母去一趟雪州。” “把二老支开你自个躲着,让他们眼不见心不烦呗!” 这冲劲儿谁听不出来,季牧沉声道:“请宝爷给点时间,事情很快便有转机。” 宝爷忽然把烟枪一提扛在肩上,“季头家这回损的多,是不是压根没把我烟庄当回事?别的该交待都交待了,家家酱肘子大羊排,轮到我这清水煮白菜吗!” “宝爷的话,在下不是很懂。” “你嘴上肯定不懂呀!这局面该分的都分了吧!那时你好说歹说把烟庄给糊弄过来,现在想撂挑子没那么容易!” 老金是想帮季牧说话,可他自己也尴尬得紧,此来天宝烟庄就是想和宝爷谈谈雍州烟货的事,事情好不容易谈出点眉目,结果天元沧澜放了大招,现在人人避云商都来不及。 说起烟来,场子路子宝爷门门都通,可要把这件事置于九州商业的大环境下,一行独专的宝爷就不怎么通透了,他见云州死气沉沉便觉城头要换大王旗。 再看这三十里珠联铺,本是宝爷以为的如虎添翼,现在家家都停了下来,自身所处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仿佛被隔离了的世界,思前想后,这口气岂能忍得! 季牧看向二人,“在下的场子铺的是远,但底子永远都在西部,九州千百商动静再大也扰不到这里,二位大可放心,守得云开见月明,uu看书 uuknsu.o静待季某消息便是。” “好一个守得云开见月明,开的是谁家云?明的是谁家月?季头家心里一点歉疚都没有?” 季牧沉道:“从前与宝爷相谈时,在下便说此乃一个过程,希望宝爷多些耐心,怎的浮皮潦草出些事端,你偌大的冠烟还坐不住了呢?” “浮皮潦草?你可真会轻描淡写!你此去西部谁知多少年,我天宝烟庄是要做大做强,不是陪你隐忍黑暗!季头家要是觉得兜不住场子就给句痛快话,烟庄不是离了你这就活不了了!” 话是一句比一句冲,季牧翻身上马,“你要是心有万千疑,不如就随我走一趟西部,也好看看季某是不是去那养老!” “谁还怕你不成!”说话之间,宝爷烟枪往背后一插,一个跃步也上了马。 “老金,你呢!” 老金有种预感,这一趟子事儿绝然不会轻易,这俩人都是又冲又硬的主,凑到一块定然消停不了。老金可不想跟上去做和事佬,可转念一想谁也不知道这俩人最后会捣鼓出来什么东西,万一这就是时机呢! 再者说了,和宝爷的事还没最终落定,保不齐走这一遭就给它夯死了! 眼前一匹白马、一匹红马,马上二人对他来说都是年轻气盛,不知怎的,这一来宝爷也没那么神秘了,季牧倒显得更加深沉了。 见那马蹄如飞,二人时时都在较着劲,搞得就像—— 争魁似的! …… 第三百一十章 我就是个放羊的 云麓城。 季牧先将父母的事情安顿好,随即在城里置办起东西来。 一看季牧这行头,宝爷和老金都是异常惊诧。 首先他搞了两匹上好的骏马,骑一匹后面拴着一匹,后面的马背上载着好些个包袱,不知道还以为这是陶州出来的马帮人呢。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从钱庄提了一口袋的龟背! 往少里说也有百余块,云都最贵的宅子都值不到这个数。 老金看看宝爷,季牧这副逃难的架势做得也太足了,口粮足脚力足,到了远处买套房,再联想刚刚把父母安顿到雪州,这不明摆的事儿吗? 可宝爷却下了决心,烟庄好不容易折腾成现在这样,对他来说这是未有过的艰难决定,既然这般付出必然不能忍受莫名其妙就给黄了。凡事他要弄个明白,这季牧是跑路还是搬救兵,他都要跟去看看。所以见季牧这么张罗,宝爷也给自己备了货,老金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犹豫再三最后也去找马了。 一出城,瞧着眼前的方向,宝爷和老金都是心凉了半截。 这小子狠啊!这一路居然还是—— 往西! 在九州,西方几乎就是荒芜的同义词,西方之西,这是要栽进深山老林里去啊! 这一路本就颠簸得苦,偏偏当天晌时又要下起来雨来。还未见西部的雨,但这天已经把人吓得头皮发麻。空顶的闪电像树枝在不断生着杈子,抬头看一眼仿佛就能听到滋滋啦啦的声音,那是一种颜色极为均匀的墨蓝,天从未这样高过,像一口光滑的大锅,看不到一朵云却哪哪都是雨的味道。 老金连连吞唾沫,宝爷都已有点不淡定了,这四周几百里见不到一个甸子,亭子什么的更是没处找。 “跟紧了!” 季牧大喝一声走下小土路,甩马往戈壁滩冲去,雨来之前先来的是白烟,咝咝哧哧好似掺杂着很小的颗粒。 “别去低处啊!再给淹死了!”宝爷喊道。 季牧理也不理他,寻了一处低洼,跃马而下抽出一把大伞,正在这个时候骤风急雨一起来了!西部的雨狂野得就像西部的戈壁滩,疙疙瘩瘩像下豆子一样。 “蹲下!缰绳给我!”季牧将大伞撑在二人头顶,“抓着!” 宝爷怔了一怔,赶忙双手卧住伞柄,季牧随后把马上的东西噗噗通通都扔到了二人身边。 他一人站在伞外,手持六根缰绳立在六匹马之间,季牧看了看天,按理说草原上才有这样的雨,这好生诡异的时节。 雨足足下了半个多时辰,呼呼的白烟贴地而行,待雨小些时候,老金和宝爷赶忙站了出来。但见此时季牧,已被浇得不像样子,脸色刷白、双唇发青,饶是如此他仍是一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则不断在马头上一匹接一匹抚着。 老金下意识把伞撑到季牧头上,可这时雨已停了,“季头家,你没事吧!” 季牧抹了一把脸,“出发。” 宝爷道:“不曾想,季头家竟如此殷勤。” “我只是对马殷勤。” 宝爷一笑:“屈尊降贵,让您受累了。” “您说远了,从前我就是个放羊的而已。” 天近黄昏,纵有林子也生不起火来,季牧这一身湿透只好自己捱着,等第二天时,衣服都立起一道道褶来。 宝爷在后问老金:“他从前真是个羊倌?” “不曾耳闻,不过看上去是个在野滩没少待过的人。” “何以见得?” “这么大的雨,马不见人立时惊,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懂马懂路数。” 宝爷挠挠腮帮,不再多言了。 前行不到百里,季牧停了下来,但见此处已无任何土路,能看到的只有一些车辙。季牧下马,顺着车辙很快走进了一片林子。这林子左右一眼望不到头,老金一看怕是几十个南浦林都比不得,二人立时跟的更紧了。 上次来时去程和返程完全不同,按照返程之路直接走到树石带,季牧这个对路极为敏感的人也做不到,只能用较笨的办法,先找到那个外围的部落,再凭感觉找到那个最低处。 季牧记得当时有龙爪标记,但毕竟是五年多之前的事了,这通摸索仍然颇是费劲。 这夜,林间的一大块空地上,季牧生起火来,从包袱里抓出几块肉干。相比之下,宝爷和老金备的吃货就更足了,有烟有肉还有酒,从兜里一掏居然还有坚果! “宝爷,雍州烟的事儿,您看啥时候能给拍个板?” “老金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回去再说吧。” “宝爷,咱这患难见真情,天底下哪个货头能有缘分跟您来这一遭,反正季头家也在这,给当个见证人,我这回去不也就更放心了嘛!” 宝爷一皱眉,“你个老倌儿!趁火打劫是不是?我得想想!” 说起季牧来,宝爷提了一壶酒,蹭了蹭屁股来到季牧身边,“季头家没给自己备点酒?” “这林野荒滩,酒可不能只拿来喝,用处多着呢。” “我知道,伞有用。” 季牧啃着肉干,不再理他。 “你这么吃,它不噎吗?” “你想给我壶酒就痛快给,要不就回去老实坐着!” 宝爷嘿一声,u看书uuknshu 把酒重重墩在地上,白了个眼不说话了。 季牧二话不说,抓起酒壶刚把塞子拔开,双目立时眯成一条缝。 “没毒!”宝爷气道。 但见季牧抓起一根正燃柴火,一手提着酒壶,缓缓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 宝爷话音一落,就听那丛林黑暗之处—— 嗷呜!嗷呜! 密集的狼啸陡然传来! “狼来了!狼来了!”宝爷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一个匍匐竟然抱住了季牧的腿! “你干什么!” “要死你先死!” 可接下来让宝爷和老金惊掉下巴的场面就出现了—— 但见季牧喝了一口酒,对着那火把一喷,呼呼呼呼!一条条火蛇就吐了出来! 不等那狼群上前,季牧主动逼了上去,问题是季牧只能一条腿使劲往前挪,另一条腿还拴着宝爷,足足被拖出来十几丈…… 老金照着季牧的样子吐火,只一口就把胡子燎没了,啊呀啊呀在季牧身后叫着。 季牧脚下拽一个、背后拖一个还得应付眼前,俩人叫唤得就跟有人扒他皮似的! 宝爷仰面朝天看着季牧,妈呀!这是何等招数,这不是民间艺人的把式吗!这位不是贼牛的大头家吗,野起来这么恐怖吗! 他却不知放羊的人,哪个不懂得驱狼? …… 第三百一十一章 赤龙爪大司举 宝爷有点怂了,一宿不敢睡。 一边添着柴,一边把所有的酒拔开壶塞堆到了季牧身前,信誓旦旦他来守夜,让季牧安心休息。 可一有点风吹草动这货就大喊“狼来了”,被他惊了十一遍之后,季牧也不打算睡了。 “季头家,并非是我胆小,主要是我没经历过这等场合,见笑见笑!” 季牧捋着腿上的淤青,看得宝爷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下可还说我逃难来了?” 宝爷嘿一笑,“逃难得找大福洞天,谁会来这山野林子,再者说了以季头家的格局,这点事还不至于东躲西藏,你肯定是来这里想办法的吧!” 季牧哼了一声,明的暗的黑的白的都让你说了,要是这一路顺当,看见自己那“落难之所”都得让他给端了。 “可是后悔了?” “差点让狼吃了,能不后悔吗!可既然来都来了,便也来不及后悔了。人都是因情生变,变数越多就是越赖自己!” 这话说的倒是坦诚,季牧道:“这一路的事对宝爷多有冒犯,多多担待咯,回去一定想办法补上。” “就别一口一个宝爷了,在下侯天宝,你我年纪相仿,叫我天宝便是!” 老金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天宝,我那雍州烟到底怎么个说法?” “睡你的觉!” 咣当,老金又躺下了。 …… 翌日花去大半天的时间,季牧终于摸得差不多了,可当来到这里的时候,景象却与当年大相径庭。 记得那时,场地开阔、中有流水。妇人河边洗衣、孩子嬉笑追逐、老人织着笼子,还能看到许多成年男子手持猎叉满载归来。 可今时再看,这里密密麻麻都是房舍,细听来诵的都是宇国的经文诗书。 侯天宝和老金都懵呆了,“季头家,你怎么跑学堂来了,该不是要回炉重造?” 季牧笑了一笑,但见那每一间学舍的牌匾上都写着“牧野学堂”四个字。此四字不正是当年的一个谎言,而今还真就实现了。 随后季牧询了几位先生,这些人都是西部被高价请来的人,但出人意料的是,这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彭义。 从前之时,季牧对这件事便满是狐疑,他虽安排了彭义,但从那之后便根本找不到彭义。据冯智祁海遥说,货都是按月发往丝毫未有差池,但货最终去了哪他们也说不清楚,都知季牧把这事交待给了彭义,便也没有多想。 这也是季牧在出发之前就知道事情难办的原因,因为他少了那个第一手的人,这道他在西部与虬龙部落之间搭建起来的桥梁,似乎一直在又似乎从来不在。 当下来看,连这些西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彭义,事情就显得更加诡异了。无奈之下,季牧只好循着从前的路子想办法找到树石带再说。 可就在临走时候,一位稍显年轻看上去也就五十岁上下的先生追到马后,此人虽来虬龙部落五年,但在那之前俨然是对季牧印象不浅,这人沉了一阵,瑟瑟然开了口,“我虽不知谁是彭义,但这几年诸事都离不开一位大司举,你若找到了他,或许就会有些眉目。” “大司举?是什么?” “这是虬龙部落的一个封号,地位很高,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那大司举有几个?” “这个也不好说。” “那先生如何确定这活跃之人是同一个大司举?” 这先生立时怔住,双眉紧蹙,一瞬之后忽然抬起头来,见他忙不迭从腰间探出一物,居然是那聘书,“这上面有一赤龙爪,此来之后所历的许多事都是这枚印记,说明它在虬龙部落一定很具权威。” 季牧接过聘书一看,引人注目的一是那赤龙爪,二则是那上面写着的聘金,每月一个龟背!这是什么概念,宇国御学的导师、九州太学的院长才能赚到这个数! 再有就是,季牧敏锐发觉到,天底下哪会有人随身携带聘书?这道惟一的凭证时刻带在身边,透显出来的只能是不安。 季牧猜料,这位赤龙爪大司举八成就是彭义,但他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如此隐蔽,大司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带着这样的疑问,季牧三人继续上路,可这一路上,季牧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别的不说,这一次再来的气氛就很低沉,那一位位重金聘来的先生都是心事重重,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无凭无据不敢说出什么。 又是一个入夜时分,仍是没有找到树石带,说起来上次找到也是因为惊了马生了意外,之前是一个如何摸索的路子当真要多花点时间仔细想想。 侯天宝和老金看得明白,自打离了那片学堂,季牧整个人便心事重重,看上去颇是难以排解。不夸张地说,这家伙甚至陷入了某种混沌,还挂了一个扣不开打不断的锁头。 侯天宝用金箔纸裹着熟肉在火上加温,这第一块拿出来自己却没吃,挪了挪屁股递给了季牧,季牧露出一脸不怎么好看的笑容,“你们来。” 侯天宝心说好心当了驴肝肺,uu看书 ww.uukashu.om 猛地把肉串一收,恰巧就蹭到了老金嘴边,老金一瞧娘咧如此殷勤,签子都不抓低头就啃了起来,气得侯天宝一扬手扔进了他怀里。 “季牧,我也不知怎的这稀里糊涂就坐在了一条船上,既然如此有啥事你就说说呗。你也别怕传,我瞅这局面,能活着出去就不错了。” 老金一边往嘴里扒拉着肉,一边嘟囔道:“是是,三个好汉一个帮、三串猪皮一顿酒,你别总垂眉耷拉眼的,我和宝爷都是老世面的人,说出来咱一块想想办法!” 季牧笑了笑,“谢谢二位了,倒也没什么。” 侯天宝却固执起来,“不行!你总得说说!到时候就算跑大家也得往一个方向,你这响屁不放一个,我俩屁也不知道,关键你得想想老金啊!” 噗!老金吐出一块骨头来,“我怎么了!” “瞅你这吃相,就跟最后一顿也似的!” “你他娘的说什么!” “雍州烟……” “宝爷吉祥!” 季牧笑了笑,抽出一张金箔纸也烤了起来,随后抓起来酒壶一边喝酒一边说了起来,五年前所历、其间种种事乃至彭义此人都讲了不少。 听着听着,侯天宝才算真正领会了季牧此来的用意! 这事要是干成,别人家大珠小珠落玉盘,咱这可就是斧钺勾叉上了阵啊! 如此反击,还不给它怼得死死的! …… 第三百一十二章 那边有大牙 像上次那样一步踏空掉在人家地盘上,被当成是入侵者二话不说先扔进大坑,显然不可取。天亮之后,三人合计了一番,别的且不说,眼下最起码得有一个译者,昨天那个先生让季牧印象深刻,原路返回学堂季牧又找到了那个人。 那人本是不愿,但在五个龟背面前还是动摇了,此人名叫齐光辉,一打听竟是齐家甸的人。这齐家甸季牧就听过一次,当年寻盐铁古道之时在郭二虎的山洞里有人说起过地方。 当时印象最深的便是一个字,穷。沙坑环绕,一个比那时郭家甸还穷的地方。 季牧心生狐疑,就算彭义不从彭家甸找教书先生,也当是从周边的甸子入手,为何大老远跑去齐家甸?彭家甸在西南、齐家甸在正北,在季牧对西部世界的已知认识中,差不多是跨度最大的两个地方! 但树石带的入口具体在哪,齐光辉也毫不知情,据他说自打来了便没离开过这片学堂。不过一路上树石带之外的事情,他倒是讲了不少。季牧问起五年前那样的场景怎就变成了这么多的学堂,据齐光辉说前来就读的孩子们几乎互相都不认识而且数量庞大,光先生就请了三十多个,应是虬龙部落从林海当中到处聚集过来。 季牧把带来的东西拿给齐光辉看,里面有米面粮油布匹等日常所需,也有糖酥果脯等,每一样都带了一小点,季牧想的便是用这些东西探探货。 齐光辉点点头,“这些都有,每人一份都含在内。” “每人一份?” 见季牧如此惊诧,齐光辉愣了一愣,“确实每人一份,孩子们也是。” “这原布,给孩子们干什么?” “这我便不晓得了。” 季牧当然也想直接随云盛通的马车而来,但在云麓城早已打听过,马车一进林海就转晕了,有时候三天有时候五天才能见到接头人,地点更加不固定。据有些回来的人说,有的时候一觉醒来货就不见了。 足足五年时间,二人也没在这里下什么工夫,彭义是季牧定的接头人,一直没什么反应,那便是路子走得顺当,真去探点什么保不齐还乱了他的计划。 又是一夜过去,季牧离开云都的第七天。 “牙!牙!”老金从一坡上呼呼跑了下来。 “掉哪了?”侯天宝问。 “哎呀!不是我的牙!那边有大牙!” 季牧立时跑了上去,娘嘞!终于找到了! 除了季牧,另外三人已经懵了,一个个眼睛瞪得牛大,顺着“大牙”边的山崖沿子往前一走,景象愈发惊悚! 老金一拍巴掌!吓了众人一跳,“这么大的牙那得多大嘴!我们该不是在什么东西的大唇上吧!” 侯天宝白了他一眼,“这怎么是牙!我在古书上看过,这种东西叫幻象!看得见摸不着,我们能看到它只能有两种情况,第一我们中了什么毒,第二就是光带给我们的错觉,这里头可就复杂了!” 齐光辉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老金边走边揉眼睛,甭管怎么揉,睁开一看都在跟前,“古书上有没有说这玩意能持续多久?” “天一黑它就回去了。” …… 季牧走在最前,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来到最低处,入口有两个左脸涂着三道绿杠右脸涂着三道白杠的人在把手。 四人靠在一块大石后,齐光辉道:“与其找个理由进去被盯着,不如扮成部落的人,我的口音一听就是学堂来的,你们一开口就露馅,什么都别说我来圆。” 季牧点点头,这时对侯天宝和老金道:“事情和我预想不太一样,进去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如二位在这等着。” 侯天宝道:“来就是为了探这些,等着的话我在烟庄抽烟喝茶多好。”老金跟着点头。 “倒也不用怕。”齐光辉道,“虬龙部落有自己的诫令,除非杀人放火,不然最多就是把我们逐出来,我看季头家不想打草惊蛇才想了这个主意。” “就是嘛!部落里的条条框框,那比宇国律法还有力度!” 齐光辉独自先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手里握着几片很肥的叶子,对着三人的脸左右一挤,脸就对付上了。接下来把衣服两个袖子扯掉,再把袖子接起来系在腰上,再把叶子的汁液随便往身上挤一挤。 “带好东西,走!” 齐光辉这一套果然好使,入口时那守卫看都没看三人一眼,也不知齐光辉说了些什么还引得那二人哈哈大笑。 一进来之后,侯天宝和老金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说天下怎有如此真实的幻象!看那一块块巨石,刺云指霄、莹若天玉! 不过一想,正因为太宏大,才让人觉得这东西确实也不可能是真的。 刚一进来季牧便扫着周边,发现部落里的人行走匆匆,互相咕噜咕噜语气急促。至于那俩人,进来凑到了一块大石下。 正让齐光辉去打听打听的时候,就听旁边—— 咚的一声! 就见一块巨石下的老金,uu看书 .uukansh.co整个人给弹回来一尺多!噗通坐在地上,揉着脑门哎呦起来! 侯天宝笑得直接捂着肚子,“你是不是傻!” 老金又哎呦几声,“小王八蛋!你不是说看得见摸不着吗!” “摸得着摸不着,你都不先摸摸吗?” “我他娘的以为这是云彩!” 忽然之间,侯天宝收起来笑容,“演!你再演!” “演你个锤子,脑门都干青了!” 侯天宝嘘了一声,好在这边没什么人,进来就给逮着可就坏了。近前一看,撇了撇嘴,“你也没给撞成青头菇啊!” 老金懒得理他,说起青头菇来,如此真实的景象立时让侯天宝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心说娘嘞,不会是中了什么毒吧! “这玩意是真的!我拿头作保!” “放屁!这是真的还了得,你好好想想咱吃过啥不该吃的没有?” “不信你试试?” “你那太粗糙了,瞧好了!戏是这么演的!” 那边齐光辉正和季牧说着部落里的事,刚开了个头—— 咚! 那边又一声!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王面前做小王 从部落的边缘一路往里走去,景象越发纷忙。 让季牧惊诧的是,这巨石阵的正中,居然搞得像一个商集! 琳琳琅琅的货品都是从云麓城而来,更夸张的是,人们以物易物。季牧明白了,为什么连孩子都要有布,这分明就按人头进行分发每人一份,之后再拿到这里交易。 季牧皱着眉,是当时自己交待的不够清楚,还是另有蹊跷?彭义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刚进黄昏,正中的空地上忽然一块块木柴添置起来。 老金捏着脑门,收着气低声道:“好家伙,这篝火的阵仗可是够大!” 侯天宝也道:“莫不是什么节?” 可是看着看着,二人便觉得不对头了,因为这“篝火”的最顶上立着一根柱子,柱子上面还有绳子!最吓人的是,木柴的一侧,还有一个梯子! 这场子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了,宇国前朝是有火刑的,寻常罪名还不至于如此“招摇”。能上火架的人都是妖言惑众、败坏风法,用此法召万民而来以正视听。 老金捅了捅齐光辉,“有人杀人了?” 齐光辉摇头。 “放火了?” 齐光辉也摇头。 “没杀人没放火不就没有碰诫令吗?咋就要弄死他呢?” “这事可比杀人放火严重多了!” “多、多严重。” “人们传的,说是背叛!” “啊?” 侯天宝面带忧色看着季牧,“这该不会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吧?” 季牧舒了一口气,“担心的正是这个。” 很快,火架旁边聚来大批的部落子民,一个个都持着火把,还没开始行刑便已群情激奋。 不多时,整齐的仪仗慢慢走来,最先是一个五花大绑、头上罩着黑罩的人,前头一人用根绳子拽着,左右俩人抓肩提着。而后则是整齐的两队人,约莫三十个立成两排,中间则是八人抬着步辇,后面居然还举着两把仪仗扇! 季牧看到,上次来见的那位异常魁硕的“大王”,此时只有立在一旁保镖一样的份儿,而坐在那步辇上的,定然就是虬龙部落的首领了。 季牧的目光顺着那魁梧大王向上看去,这是整个部落里惟一一个脸上没有左右三道杠的人,地位可想而知。 可转瞬之间,“啊?” “你干什么?”老金拉了拉季牧,这家伙本来就高,引起注意就麻烦了。 季牧惊出声来! 因为那步辇上坐是,赫然就是—— 彭义! 季牧甚至呆了一瞬,他想象过那个上刑的未必是彭义,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王者架势一般的人就是彭义! 那这个戴着黑头罩的人,到底是谁?! 齐光辉觉出季牧有异,立时道:“季头家,先莫冲动,这个人只是来行刑的。” “还能有什么人?” “后头还有观刑的。” 齐光辉与周边人又说了一通,立时目露惊诧看着季牧。 “怎么了?” “这个上火架的人就是,赤龙爪大司举!” 乱了乱了!季牧不觉搓起手来,这情形和自己想的完全相反,赤龙爪大司举无疑是虬龙部落的话事人之一,彭义才是外来人,怎的这角色还互换了呢? 但见彭义一现身,火把整齐得上下挥动,人们口中不知吆喝着什么,在季牧听来,这情绪和“吾皇万岁”都快差不多了。看得出来,彭义很享受这等情境,那抬起的手缓缓垂落,就像一个风云之人,一丁点的小动作都让人觉得呼风唤雨。 别的不通,但有一点季牧明白,彭义有这样的“威望”离不开近在眼前的大批货物。虬龙部落只懂得迁徙,祖祖辈辈在这林海,出去的人没有几个,说白了谁见过这么多好货,样样数数都是切切实实的享受,五年耕耘换来这样的场景倒是也不奇怪。 加上他有一口流利的虬龙语,这里面能使的招实在是太多了。季牧甚至不用多思考就能想到,这位赤龙爪大司举就是最好的下手之处,因为这就是一个活着的“准入证”“通行证”。 赤龙爪大司举被绑在了火架上的木桩上,黑头罩一摘,露出一副中年人的样貌,这人脸色发青,自始至终咬着腮。他的额头赫然映着一个赤色的龙爪,与虬龙部落的图腾一般无二。这人一露脸,底下更像是一锅粥开了起来,叫得耳朵都要炸了。 不等那“观刑”之人到来,又一伙人向火架下面走来,这一看,轮到齐光辉惊出声了。 “怎么了?” “这、这些都是学堂的先生啊!” “什么!”季牧眉头大皱,眯眼看向齐光辉,“齐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如果学堂这些先生一片水深火热,最起码能伪装进入部落便一定不能用学堂先生的身份,齐光辉的办法季牧不知,但一定有他的小九九。 齐光辉吞了口唾沫,脸色颇是有些紧张,“我、我不确定,所以没敢乱说。” 季牧正要开口,陡然之间传来好似牛角一样的声音,彭义八人步辇,这人坐的是十二人辇!各种配置都比彭义要大一号! 这下,总该是首领到了! 俨然这首领绝对是承认了彭义的地位,只是这人戴着一个低过颧骨的眼罩,看不出其真实样貌,步辇上立着一根“手杖”,杖头赫然是龙爪的样子。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部落里的人就像吃了什么让人兴奋的东西,有的人已然哑了还在那亢吼不休。 这人一来,u看书 .uknsh 便意味着行刑大会正式开始,首先迎来的是一场审判。 “部落这边说,学堂授予孩子们的都是宇国的教化之物,许多教材都是出于对部落后人的蛊惑,让他们早日离开部落。”齐光辉道。 “这不是胡说吗!教材之所以能定,部落焉能毫不干涉,已教了这么多年,这时候才拿此事说事,如何站得住脚?” “可是,这些先生都承认了,教材确实存有蛊惑之辞,问题是,招我们进来的就是赤龙爪大司举,我们的聘书都是赤龙爪印。” 季牧吸了一口气,“那货呢?” “货是青龙王带来的,钱也都是他花的,青龙王一心为部落人所需,乃是万民敬仰之尊!但他没想到,自己这边带来了货,大司举胃口难消甚至说要让部落子民出去闯闯宇国世界。这便有了语言教化,不断渗透部落子孙,为的也是这一手!” “那部首是干什么吃的?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他会不知?” 齐光辉神色一暗,“其实正是这个动静才把部首给引了回来,这些年里他根本就不在部落!” “不在部落?!” “季头家且看看这些有能耐的人,有哪个是常年在部落里陪着?明白人都知道,不在宇国混哪来的前程呢?况且要真是一心部落为重,青龙王岂敢大王面前做小王?” …… 第三百一十四章 季牧闹场 话说千年宇国是何等的进步,就像太学副掌事鲁吉常说的一段话—— 从前车马慢,所以思乡苦,从前看病难,老了就是苦,从前黍米匮,糟糠来果腹。但如今,物资丰腴年,射覆投壶、斗鸡走马、水网密布、禾黍飘香。 这等繁华盛世,宇国人看得明切,南楚人、北流人和魇邦人也都心知肚明,人力、财力、军事力量,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都与宇国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再看看这传承千年的盛况,那些最初还想复国的人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 况且,宇国征伐南楚血流成河,对魇邦则是以洽谈为主,那时魇邦的意志也只是退避。 虬龙部落千年的封闭,封闭的只是万千黎民,让他们不停迁徙,便是生存的一种意义。要真正问起来为何迁徙,只有鸟才知道。 季牧猜料,如果虬龙部落的部首在外面大有可图,那肯定不是临时起意的事,最大的可能是这也是一种传承。这些常年在外的人,表面上传承着龙爪手杖,实际上是以另一种方式在传递。 这些出来的人为官的可能性并不大,别看宇国包容万千、四海接纳,真正核心的东西一丝都不会马虎,一个魇邦人任你再编再藏也躲不过去。做不得官还想不断承启,那便只有商! 季牧仔细打量着这位部首,想象着他摘下眼罩的样子,却始终无法联想到自己在商界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审判的过程还算安静,齐光辉不断为季牧译着话,说着说着全场突然又燥烈了起来。 但见那部首一点头,青龙王彭义立时一声令下,十几个人抄起火把上前,就在刚要触着木柴的时候,季牧几个大步走上前去! “季牧!你干什么!”老金一手掏空立时喊了出来,这一喊不要紧,周围的人全都盯了过来。 侯天宝却是一脸坦然,“没准不用豁命便能救命,你急个什么!” “这也是古书上说的?” “懒得理你!” 季牧伸手拦着一众火把人,嘴里喊着停停停,人们一听这是个外邦人,立时左顾右盼都没了主意。 霎时之间,季牧匆步来到那八人步辇前,“彭义?你可是彭义?” 季牧如此冲上来便是把事情抬到明面,这些天对彭义有诸多猜料,但最起码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攥在手里的东西,他想看看这一遭见面会不会有所转机。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让季牧寒了心也死了心。那青龙王先是一愣而后故作深目,杵在那里似还想了半天,最后不知为何含笑摇头,手背扫了一扫,便有人上来抓住了季牧! 彭义藏着掖着?私下再叙?算了吧! 这些年来但凡有一点私下,事情也不至于如此。季牧是活的,他彭义也不是死的,他根本就不想再叙。季牧甚至觉得是自己矫情了,时而以为人家如自己这般,每一步、都算数。 既然如此,那季牧便也豁出去了,“你拿云季合的货在这摆场子!作威作福也就罢了!那学堂之事你为何要诬陷别人!” 更气的是,这青龙王根本不与季牧直接对话,反是抓过来一位学堂先生为他译话。季牧立在这前面,忽生一种庶民拦路求官家沉冤的感觉,五年之变居然如此之大,即便如此相见还能沉若磐石,当年是真的小看了这个人! 季牧别的不说,对着学堂一通狠凿,他知道用货根本撬不动彭义的威望,那些东西样样件件都快刻下青龙王的印了,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翻过来的,“彭义!牧野学堂,这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知道牧野学堂,你与我爹商量过这件事,以为我不知道?” 彭义的面庞立时一动,那译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牧伸出手指指向夜霄,“我相信这场子里有不少人懂得虬龙语也知宇国话,牧野学堂是我入太学时我父随意编造的一个名字,除非你彭义和我父亲商量过,不然出不来这名号!学堂根本不是大司举一手操办,定策的是你彭义,大司举不过是一个被你诓了的执行人!” 齐光辉快步来到季牧身前,开了最大声不仅把这话说给部落的人,也未学堂发了声,“我也是牧野学堂的先生,教材一事皆不从心!我等从未见过大司举其人,见到的不过是一道印记而已!部落素来讲求公平,这件事岂能不查就定案,架火烧了冤枉人不也是违了诫令!” 这一下子,齐光辉也被逮了起来。 老金见状更慌了,“宝爷!想想办法啊!” 侯天宝捂着脑袋,“拿啥想!脑袋都撞废了!” 一群人呼呼走了上来,本是想架着但一看人手太富裕,这个抓胳膊那个抱腿,直接把俩人横着举了起来。 “彭义!你我五年前曾来过此地,我季牧从未想过做这里的山大王,可你这是在干什么!云麓城每月整车的货都让你做了这闭塞国的国王,你凭的是什么血统什么身份,到底是谁在蛊惑!” 季牧这等咆哮的架势,uu看书ww.ukansh 因为他知道要是落在彭义手里就完蛋了,他彭义就没个害怕的不成?他的这番话根本就不是说给彭义听,除非那背后执龙杖的人是一个傀儡,一个在九州大肆可为回来却被驱使的傀儡! “正因来过才有了云季合通货,没错,我与部落通货是有我的目的,但绝不是如你这般无有分毫代价,夺过来成就你的王国!于商而言,有付出才有回报,你这般行径把云季合当成猎物,这是云季合辛辛苦苦送来的货,青龙王,你哪来的底气告知大家钱是你花的?” 刹那之间,彭义跳下了步辇,“信口雌黄!我何时与你来过部落!你这外来扰乱部落的贼子,是这个当口来救赤流叶的人吧!” 彭义终于吐了一口宇国话,他也知道那后面的人是个兼通的强人,生怕季牧这般乱说令其疑窦丛生。而且季牧的话炽烈之中又带着坦诚,越想越是让人不安。 “当年我来寻马,部落里大有知晓的人!” 彭义微微一笑,指着季牧四顾众人,用虬龙语不断问着,万千人一个个摇起头来,笃定非凡。 可不多时之后,一声粗厚之语传了出来,那人竟是直接来到了部首的步辇前,声若洪钟,“虬龙我首、天地我王,卑呼儿对龙爪发誓,他二人五年前确实一同来过。” 季牧一瞧,赫然是那当年的魁硕大王站了出来! …… 第三百一十五章 土皇帝 比上次更大的一处地下岩洞里,季牧被反绑着手立在那部首面前。 “季头家,我知道你,但是我觉得这样很好。” 季牧不知如何体会此话之意,“首领大人,青龙王从中滋事,岂能置之不理?” “季头家,如果有个人能让所有的子民满意,你说我又何必在乎谁对他不满意?这是我见过最好的部落,便够了。” “但那林林总总的货,又该怎么说?” “这是你和青龙王之间的事,我多年才回来一趟,他让我很满意。” 季牧这才发现,彭义一直在身后不远处的洞廊中,对着部首深深一躬,那部首便不再理季牧抽身而去。 彭义为季牧松了绑,笑道:“何必动这么大气性?你我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货被你这么用,在这里过得很滋润吧。” “我记得当年东家您说过,货是无偿送给部落的,一直不敢违背东家初衷,这么多年我在做的只有这一件事。所谓拿人手短,部落里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对我很多拥戴也很正常嘛!” “你还好意思说拿人手短?” 彭义笑出声来,手一伸便有人放上一个茶杯,自顾吹着饮了几口,“东家,货是你给的,可不是我要的,再者说了我得有多大能耐才能从你那无偿拿到货。你当年又没说更具体的东西,我这么做错在哪里?” “你已不知何为宰度、何为彭家甸了吧?” 彭义相当直接,“东家,我这样的日子你羡慕吗?就算你不羡慕,你说普天大众羡慕吗?我没你那样胸怀志向,当我看到子民们跪地膜拜、任我所为,这就是我人生的巅峰啊!别说一个宰度,就算一州州牧,我也不换啊!” 彭义说话的时候,偶尔会舔一舔嘴唇,感觉上他脸颊的棱角都比当年更锋利了,季牧沉道:“但你永远成不了虬龙部落的话事人,你也不过是个当差的而已!” “我做宰度就不是当差吗?赚的也不是你肉坊开出来的工钱!而且,别和我说什么永远,对我来说后半辈子就足够了!”说话之间他又眯眼看着季牧,“东家,这样的日子,你真的不羡慕吗?” “所以你就要烧死大司举,不惜连带所有的学堂先生。” “东家没给别人当过差,这领会还真是不一样呢。大司举当了这么多年差,部落还是老样子,对对错错哪有那么重要,部首大人看得根本不在这里。” 季牧沉了一沉,支配、拥戴,像个土皇帝,是啊,天下谁人不羡这样的生活。季牧争的是,他怎能如此心安理得?要是自家一亩三分地长出来大把龟背,想怎么分配便怎么分配。 但这些是云季合的货,面对前来送货的马车还躲躲藏藏,靠着外面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干粮,养活自己的“权力”和“威望”。一块砖拍掉胸怀志向,给人一种享乐为上凭何拦我的感觉,再一块砖讲得一套大好道理,好生一副我命由我光明正大。 可一想动辄就要豁出去一条人命,这根本就是入了瘾、着了魔! 从季牧的神情中,彭义已然看出不少,缓声带笑说道:“东家可是要断了货?” “不,我成全你,从前如何、今后便如何。” 彭义心里一大堆的应话,软的硬的备了一套套,不管季牧说什么都绝对不虚,最起码你人还在这呢不是?可怎也没想到,季牧来了这么一句。 彭义眯了眯眼,“季头家,你开玩笑的吧?” 这下倒是季牧一脸疑惑,“彭兄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活得舒坦,我也不差这点,至于开个玩笑?” “哦?” “彭兄拿的天经地义,我给的心安之至,别的不说,大批的宰度都是你培养出来,若是没有彭兄,大西原的第一趟货都不好出,这点云季合的东西,季牧该给!” 彭义心念电闪,“东家是怕在这里待得太久吧?” 季牧微微摇头,“多待些日子也无所谓,但是彭兄要考虑到损失,我准备给部落带一批大货,冯智祁海遥他们都等着我回去点货呢,迟早还是要回去的。” 彭义哼笑一声,“季头家嘴上说说可不行,我也不是没法对外传话,你以为那些先生就是来教教书吗?” “你想怎样?”季牧冷道。 “季头家不能怪我,实在是这里的日子太舒服了,圣人尚且体人心绪、察人所觉……” “捡有用的说!” “我这里有份契定,用的是彭家甸与季家甸的名义,您在画了押之后我派人把它带到云麓城,您的那些手下自然要按契定办事。” 季牧接过一看,立时双目皱起,uu看书 ww.uukanshu.co 心说这家伙好生刁毒,首先他把云麓城与虬龙部落送货变成季家甸与彭家甸的关系,其次,他以彭家甸的名义“匹货十一”,以云麓城现在的规模,一成的货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由此一来,他将此事变成甸与甸之间,至于缘由,哪个人敢问季牧缘由?这货不想送也得送! 最毒的地方在于,如若季牧不应,他将永远被困在林海深处,彭义差些先生出去说自己想说的话,事情将变得更加复杂。 “此事容我想想。” 彭义笑道:“放心,季头家有的是时间。” 只见他手背一推,几个壮汉立时走了过来,架起来季牧便给扔进了一个石窟,咔嚓一声,一个大铁门横拉过来,当啷一声,一块比拳头还大的锁垂了下来。 彭义在铁栅栏前面弯着身,“季头家,现在全天下只有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差人出去说你逃了不知踪迹实属正常。你要知道,我和你父亲商量的可不止是牧野学堂,记得不错,我最初和他老人家还有不少协定呢!” “你与我父说了什么?那个时候你就打定要做这个土皇帝了?” 彭义冷道:“真闹大了,分崩离析这种事情真不好说呢!哦对了,眼下这个当口,可能正是你需要逃的时候,这押你要是不画,事情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什么当口?你从谁那里听来的?” 彭义的脸猛然一搐,立时起身而去。 …… 第三百一十六章 抓你老窝呀 季牧被关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但齐光辉走的就是正常流程了,一如当年季牧与彭义,这家伙在大坑里被禁了三天,随后便被提溜出来去见了青龙王。 齐光辉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篝火也没犯什么诫令就是给季牧译了一些话而已,青龙王从他身上搜出大把的龟背,立时了然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况且他对这个来自齐家甸的人印象不少。 几个壮汉把齐光辉抬出了正门,看上去是恢复自由了,实际上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齐光辉肯定是没法再回学堂了,甚至他未必能原路摸到学堂在哪。至于这林海的出口,别说是他,即便是部落里的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往出一扔,身无寸物,说白了就是任其自生自灭。 这个时候恰逢午夜,齐光辉不假思索先来到当初四人躲藏的地方,先是一阵剧烈的烟草味,临近一瞧俩大黑脑袋被烟雾团团围着。 “你们出来了?” 一见齐光辉,侯天宝和老金差点跳起来,“季、季牧呢?” “半路就分开了。” 老金眼睛一大,“他也出来了!” “我说的是那天押送的半路。” “说个话能不能有头有尾!那他还活着吗?” “他应该是被押进了岩洞,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老金气道:“你这先生,自打跟你见了,一天说三百遍你不知道,你到底知道点啥?” 齐光辉一脸愁容,“事情太大发了,季头家把部落里的厉害人物全得罪了,咱三个还是找找回去的路吧。” 老金道:“他要是给搁在这,我那贡品堂、宝爷的烟庄不定要落在谁家篱下!没这小子主持大局,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侯天宝忽问道:“你二人好歹走了半路,季牧那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他一路都在骂青龙王,别的也没说什么啊!” “忘了他骂青龙王这个事,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别的什么?” 齐光辉仔细思量起来,“什么抽烟要知道烟杆子多长,云里雾里得有腾云驾雾的能耐,喊的最响的就是这些话了。” 老金目露敏捷之色看向侯天宝,“他这说的都是烟,该不会是后头让你想办法吧!” 侯天宝一语不发,老金忽然急了,“你且想想,那种情况下谁还来得及扯什么比喻引用?他能指望的知我咱俩,说起烟来肯定就是说给你的!真当我老金什么都不懂啊!” 侯天宝起身拍了拍屁股,而后看向了齐光辉,“齐先生,你有没有办法把我们再弄进去?” 齐光辉满脸大苦,“二位,把我扔出来就是发配了,那地方还是不要回去了吧!” “现在我们都出来了,便能以另一个理由进去,从前我们根本就没有来过虬龙部落,这一次是正大光明的拜访!齐先生,你可有法子?” 齐光辉明晓不少,但还是皱起眉头来,“明早会换了守卫,但在个节骨眼上,进入的人一定会细查,我有了前例,想蒙过去并非易事。” 这时,侯天宝却从包裹里探出一物,那是一个手腕粗细的筒。 “炮仗?” “老金,明早如若我们能顺利进入,你就带着这个背着日出走上四五里,据说有一大石门,穿过之后你会看到一处马场。” “然后呢?”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从里面搞到一匹马,而后对着日光走,一旦日头生的高了你便歇息,第二天迎着日头再出发,这样你就可以走出林海。出林海六百余里,大概就是那天我们避雨的地方,你将此物点着,而后再往云麓城赶。” 老金懵了,这番话若是季牧说他并不觉得什么,可说出来的却是连日里形影不离的另一个非事之人,这里头得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别跟我说,你俩合计过什么?” 侯天宝并不接话,“我刚说的你可记下?” “差、差不多!” “睡觉!” 翌日一早,等老金醒来时,那俩人早已消失不见了。老金握着炮筒,大概把东西收拾收拾,这里面有侯天宝的包袱也有季牧的,扒拉扒拉,黑黑乱乱的金箔纸映入眼帘,那上面好像还有字。 虬龙部落里,引着侯天宝与齐光辉的,赫然是那日出面力证的卑呼儿。有这人在前趟路,一路走来无人敢阻。 很快,三人进入岩洞之中,一个漆黑潮湿中间还有水流的洞里,侯天宝见到了那位部首。 “在下陈木龙,见过部首大人。” 这一口流离的大宇话,立时让那部首深目重眉,“我并不认得阁下,不知此来何为?” “大人让在下找得辛苦,原来部首大人的靠山是在这里。从前便与人说过,部首大人生意做得如此活泛,必有深厚底蕴才是,这一看好生华丽好生宏伟!” “你,到底是何人?” 侯天宝从背后拽出来烟枪,他的这杆烟枪恐是天底下最长的了,手掌扣住烟袋锅,好似握住了手杖的杖头,“既都是同道之人,何必多言岔路?” “什么意思?” “要不是来到部首大人这里,u看书uukashu.co我还真是天真的以为,大雁厂是在躲天元沧澜的大商呢!” 这部首大人哈哈笑了出来,“胡言乱语,你来我部落说宇国烟厂之事,真觉得我部落里的柴火不够燎你一颗人头吗?” “你看,我什么都还没说,部首大人就知道天元沧澜是宇国的划分,更知道大雁厂是个烟厂,您这多年在外没少忙活了吧?” “我不管你是谁,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哪里!” 侯天宝微微一笑,“我既然敢来拜访,身后的那些嘴定然要看我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你觉得我会怕你威胁?” “不,这是建议,大人明明可以敞开门面做生意,这时时所惮的事,其实早已是千年前的事,宇国都已没有执念,魇邦何必自扰?前些年南楚的事想必您也有所耳闻,这个时候他们都成了云州布的一部分,这才是生财之大道啊!” “那你来干什么?” “抓你老窝呀!” 部首勃然要发的时候,却见侯天宝拄着烟枪笑得前仰后合,“大人您太敏感了,我就是有时候管不住嘴!其实我也是个办差的,我能来就一定有我兜不住的事。” “什么叫敞开门面?” “解决这件事之前,您得先解决了另外一事。” “哦?” “据说所知,那云州商首季牧就在部落里,部首大人要是能把此人关到死,咱们的路可就是永世之通途了啊!” ……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与施舍何异 古话说,同行就是仇家,大雁厂那边诸事深沉,内部虽是四大头家,但几百年来都没像六湖商会那样开过一次商首大会,人人都死捂着手头一点,而且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 四个号子四条线,天下所有的货头只能接四种烟的一种,那陈木龙上头是谁、此来何为,虬龙部首的心里并无定数。但不管怎样,他探到了部落,如果久久困在这里恐怕用不了多久事情就要传的沸沸扬扬。 铁栅栏被拉开,虬龙部首见到了季牧。 “别人说季头家这条命将成一界之坦途,我倒想听听你觉得自己有几斤几两?” 季牧笑了笑,“好端端的谈什么命,大家都是生意人,谈利多实在。” “季头家说什么生意人?” “代代相传的虬龙部首在外头支着的场子,想来应该不小吧?季某自问对各州商界,除了烟草这个行当,别的大商未有不知。说起烟草来,在下知道的却只有宝烟的侯天宝,和冠烟的……卫煌。” 季牧本就抱着一探的心,虽侧着身,眼角却睨着,看到这虬龙部首的反应,立时心中一震! “宝烟来说,天宝烟庄已经开在云麓城,未来必将逐步铺货。那冠烟自不必多说,西北商盟的副会本就是一家人,明乐坊背后的大靠山理应多多照料着,所以说部首大人,烟草这一块在下并非没有路数。” “正是因为那天宝烟庄,季头家的路子才更让人忌惮三分呀!”虬龙部首带着玩味的口气。 “现在对部首大人最大的好处是,我季牧不与烟草争,但可以帮烟草争,四大招牌总有合的时候,有云雪贺三州商界的支持,此间助益大人应该多多思量才是。 再者大人请想,那人要把我关在部落图的是什么?说明他既非宝烟也非冠烟之人,若放那人回去,岂不意味着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等更不知庐烟或者溪烟在密谋什么,在下最起码能支起大场子,久困于此,必是他人铺排的好机会。” “但是季头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我若不放他离去,部落的事必要大白天下,那时握主动权照样是庐烟溪烟,除非季头家知道他们最初是如何进了这个圈子?”说话之间,这部首眯起来眼睛。 这一说,季牧也眯起眼来,“最初?” “季头家,这行当确实没有实力与九州大商争辉,但也不至于视如洪水猛兽。几百年里步调如此一致,实是各有各的问题,其实谁不想把生意做到明面上?” 季牧道:“在下不知什么秘密事,但不瞒您说,在下此来就是想把生意做到明面上。” 虬龙部首直接笑了出来,“季头家还不如说,你手无寸铁来杀神诛魔呢!” “大人能任由青龙王把外面的东西带进部落,宇国与部落所谓的忌讳早已淡化,您更是把场子搭到宇国,缘何这门面就不能再敞几分呢?” “什么意思?” “大人可知九州游志?” “自然知晓。” “如果,把这天地独绝的巨石阵,变作云州游志呢?” 什么!!! 虬龙部首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荒唐的事! 这胆子也太大了,纵然移山填海、举鼎击天,听起来都没有这件事夸张!这是什么?这是魇邦的老巢!是当年被宇国人驱离至此!门不是这个敞法! 季牧这一路折腾,心里惦记的根本是云季合或者烟庄,对这些年送到部落的货更没看在眼里,他要的是挽回局面! 小打小闹根本解不了眼下之局,事情因游志而起便只能以游志作结,如此方才顺理成章、扳回一成! 所以,季牧的意志同样强烈,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比一个正常彭义更好的机会!哪怕星点就着火,他也在所不惜! “大人!在下此来之前已与云州牧商量好此事,部落在西部世界、西部世界属于云州,云州主动上书请志,有此不二造化之物,将成此次九州游志最耀眼之处!现如今,流人可在北疆开最大的号子,南楚的红漆走入大都、绸布融入云州,您还有什么可担心?” “为了利不择手段!季牧!就算你说出花来,千万别忘了这是部落的地盘,我等守护千年之地!我当你做事何其光明正大,原来也不过是个宵小之辈!”言罢,虬龙部首一个拂袖就要离去。 季牧一个大步横到面前,“大人,如果部落千年的使命就是迁徙,那么青龙王所做您为何可以容忍?部落人吃着宇国的米肉、穿着宇国的织物,uu看书 ww.uashu.cm大人曾说对这局面您很满意,难道不是也希望子民过得丰裕康乐一些?既然宇国的货能进来,宇国的人为何不能,既如此,把口子撕得更开便不是内心过不去的坎!” “混账!让开!” 季牧不依不饶,“巨石阵一旦成为云州游志,整个部落的人单靠这片石头林子就能活得比各州人都富裕。更重要的是,那些想用大人身份做文章的宵小不攻自破!生意做到台面上,这才是大台面!” 咔嚓!铁栅栏还是拉开了! 季牧在后大声喊道:“这是部落的光明正途,也是季牧的生天之法!此事绝非在下一心逐部落之利,整个西北疆都在等着几百上千的场子重新活泛,那些才是当图之事!从前的西部世界,何尝不是一个放大了的部落?而如今他们在不断和九州融合,西部可以有自己的城,可以把营生做到九州! 部落守着如此绝世奇观,它难道不该为万民所享吗?青龙王每月拿着云季合的货给到您的子民,这是别人给的、部落接的,就是这么一点事情青龙王便能作威作福,可见万千子民的内心对外来之物何其渴望! 大人,能自己赚来,何必捧着别人?部落有自己的场子,要做也是做自己的王,岂有对着一个外来人顶礼膜拜的道理?!这与施舍有何分别!” 不知虬龙部首有没有听完,当季牧再抬头时,他已消失在岩洞中。 …… 第三百一十八章 梅笑出手 这岩洞里无日无夜,永远是那一盏昏暗的光。 季牧数日子只能靠送饭的次数来算,这一关就关了一个多月了。 胡子长了一寸多,满身都是水臭味,日子好生漫长。 自打那天之后,季牧便没有再见过部首和彭义,不过事情并非没有进展,时常来与季牧相谈的,正是那赤龙爪大司举。 季牧不知其名,自称“蒲三”,对季牧来说能与此人相商,本身就是转机。他相信那部首一定还在部落,当初一席话起了大用,这是让蒲三不断接洽,背地里他们再商量。 蒲三被彭义差点坑死,他是主张让更多的货走进部落来改善人们,最初时候正是借着自己的威望让彭义得到人们的信任,可最后在学堂栽了跟头差点没起来。 无论怎样,季牧救过蒲三的命,所以这后面的话他说得很大胆,只有极为尖锐到部首那里才能剩下杵子,说得不痛不痒到了部首那更加清汤寡水。有的时候说到激动时,蒲三只好先避走让季牧冷静冷静。 秋末的林海便开始下雪了,那卑呼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头上还落着雪花,说起来这兄弟也是让季牧颇为感动。每隔三天左右,这家伙便会送来一只烧鸡一壶酒,体格子本就极宽,季牧吃的时候,他便挡在铁栅栏前,别人一个缝都看不进来。 每次见季牧,他就把当年拴在脖子上的三个龟背抬给季牧看,生怕几天不见季牧就忘了什么似的。季牧知道这家伙痛恨彭义,自己就成了朋友,指望着季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弄走,自己还是独一的大王。 可惜他不会说宇国话,季牧伸出三根手指指着空壶,然而等下次来的时候,这胖兄弟带来了一壶酒和三个空壶…… 不得不说,这事情谈的节奏太慢了,好像有人在刻意等着什么一般。再有一个多月,孩子就出生了,季牧如何安得下心。 这么久过去,也不知道云州那边怎么样了。 …… 雪州。 施如雪挺着大肚子,寻常时候她已不怎么现身安心养胎。 只是这安心也只是嘴上劝劝自己罢了,整日心里的七上八下品得真切。 自季牧离开,形势每况愈下,大西原云季合失了天元沧澜市场已经损失重大,放大到整个商盟家家都在竭力撑持。可季牧这一走,人们都说他料理好一切找个地方逃难去了。 事情本没这么夸张,说白了就是得罪了你们这些搞游志的大商了呗,还能让人家家破人亡了不成?可这天下事,比乱传更可怕的是胡编,九州的闲言碎语如风起似云涌。 有人说大都在调查颐山宫,建行宫的过程中埋了人命,荒冢之上立行宫,大都勃然大怒,所以之前来云都,陛下根本就没有住颐山宫的计划。有人说,袁书群的升迁,根本就是因为季牧自己假顶官帽为所欲为,郡守控制不住,才到了州牧之位加以管控,这个近年来名震天下的大头家已不知何为商何为官了。 谣言的力量便在这里,它根本不用动脑,成本只是一张嘴而已,天底下动嘴的人永远比动脑的多。照这么传下去,假以时日不夸张地说,施如雪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季牧的都能传得有模有样,这个当口人们什么都敢传。 但你能说这些谣言是平白无故的吗?难道不是有心人利用了这些嘴?趁你病要你命,不见人就是逃,逃了就剩烂摊子,没人收拾的话它不就得撤摊子了嘛! 这近来的变动,让施如雪无有防备,积毁能销骨的道理她懂,但她不后悔劝季牧离开,与其在泥淖中与这些心怀叵测的人撕扯不出个明白,还不如一头撞碎石板看看下面有没有龙王! 冰封阁的货开始不断囤压,路子都在但却卖不动,从前许多的订货商也都找各种借口暂时推却。 这日,施如雪在厅内见一个人,此人的现身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梅笑。 “这些日子,施头家辛苦了。” “于我谈什么辛苦?梅馆主不远千里来到雪州,不知有什么要帮忙的?” 梅笑道:“青云医馆想购置一批货,其中多为药材,这份清单请施头家过目。” 施如雪接过单子一看立时怔了一怔,其上列了百余项,但只有项却没有数量,“多数的货冰封阁都有,只是不知梅馆主每一种需要多少?” “数量由施头家自己来填,无论多少,青云医馆以市场价购置,不用走批量的价格。” 施如雪抿抿嘴,这个同为风云殿出身的人季牧说过多次,现在他已是青云医馆的副馆主,独揽医馆大权,能在这个时候这般动作,着实让人欣慰。 “可是冰封阁的囤货着实不少,这么做,青云医馆一下子吃得消吗?” “今日吃不消便看明日,今年吃不消就等明年,即便用囤下十年二十年的药材又有何妨!这段时间冰封阁不管有多少货,青云医馆全包了!” “多谢!” 梅笑笑道:“要谢也当是大铁杵来谢我,施头家只需安心静待,一切以孩子为重。此中万千事不必多忧,最起码云州还是太学帮说了算,uu看书 ww.uukanshuom 相信不止我梅笑在做,不管是情是利,大铁杵的身边人都该动起来了。” 而且我相信,等他回来那天,未必会为我等所做而开心,但一定会因为看到他的娃儿笑出一脸褶子。” 施如雪笑道:“真的谢谢,季牧有你们,是他的福气。” “反之,亦然。”说话之间,梅笑站起身来,“医馆那边我已经安排好,冰封阁的货随时可发。” “你要往何处?” “去一趟大都。” “大都?” “我只能解决一点货的事,但我相信有人能影响局面。”而后梅笑转过头来,“嫂嫂,万望静安,你只需相信大铁杵,相信我们这些人!风云殿,从来不是白叫的!” 这一声嫂嫂,叫得施如雪潸然泪下。 …… 第三百一十九章 云州无肉 大都郊外的一个院子里,挤满了人。 “吴凌秋是谁?凭啥要听他的!” “他也是贡品堂的头家啊!” “哦想起来了,比大西原还晚的那个是吧!” “早晚有什么用,生得早了挂叶子、生得晚了含金匙,谁高谁下?” “哪来的金匙!他不就是个做金石的吗?牛气什么!” “你这老东西算白活了,那可是刻玺之人!” “刻玺天匠?咋不早说!” 苏胥、大酥和鸠哥看着这一院子七嘴八舌也是头疼得紧,虽然搓成了个贡品堂,可从前贡字号的那些毛病一点没改,一个个还是只知碗里那点。 尴尬的是,吴凌秋就在旁边,这些家伙冷吹热嘲跟没事人一样。 苏胥道:“季头家虽然不在,但贡品堂还是要往下走,秋知轩在九州乃有盛名,吴头家与季头家都为太学名士且是同窗,我三人以为这后续之路应当听听吴头家的想法。” 众人一下子静了不少,心说你三人都应了,那就听着呗。 吴凌秋上前一步,“无论这九州商界谁是谁非,谁要打压谁要讨伐,我贡品堂和他们从根儿上便无关系。而今沧澜商集受到大肆打压,在季头家回来之前,我贡品堂应当有所行动。” 满场无言,最后还是苏胥干巴巴道:“如何行动?” “占场子!”吴凌秋神色炯然,“云麓七十二集到不了的地方,就让贡品堂去闯一闯,头顶这个贡字就是要高人一等,只愿各位与我同力,在那沧澜世界趟出一片明途!” 底下人一瞧,这声色好生之高亢,似乎是不二之大举,一个个这才活泛起来,“吴头家,具体要如何为之?” “从现在起,一个号子成一个集,就去那沧澜世界大闹一番!” 吴凌秋说这话之前,连大酥和鸠哥都不知道要这么玩,立时间脑袋嗡一声,这不是开玩笑吗?贡品堂是号子聚到一起,为啥要聚到一起还不是因为家家都没太大能耐,眼下却要一家一集,充大尾巴狼最起码得有根尾巴呀! 大酥和鸠哥对望一眼,真要这么干,根本不是占场子,而是闹场子!这家伙心里压根就没想收益种种,说白了就是去捣乱啊! 头上扣着一个贡字号的招牌,六湖商会必然要掂量掂量,而只要一掂量就有了乱的空间。别的不说,就这些个老俗头家,真给他自个起个集,那动静恨不得拍着肚皮比谁响,这等待遇何时有过! 从前担心自己的货能不能成集,现在变成集就摆在那,看你的货能不能填好,既然有框子在,谁还差那点笔墨! 刹那之间,院子里人声鼎沸,“干!自己的集自己说了算!沧澜世界再牛,还敢不让贡字号耕田!” “没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贡礼监!贡礼监若允,咱就闯它个七荤八素!” 这时苏胥满目毅定,“贡礼监,允!” “那就干!上头有罩子,谁还怕漏风!” 鸠哥和大酥怔怔看着苏胥,心说你这老小子什么都敢应啊,嘴皮子一吧嗒就敢说允,胆子比这些人还大呢! 吴凌秋伸手一拽,一个六层的盒子来到身前,一一落开之后,发现上面密密麻麻排着龟背,“这是秋知轩所有的家当。” 大酥忽然皱眉,“吴头家意思是,若是此遭无有可赚,就拿这些补偿大家?” 吴凌秋缓缓摇头,“不管结果如何,这些龟背,现在就分!” …… 云都,云上居。 韩富坐在正中,左右各有三把椅子,易九昊、管清、季业、毕山平、花野眉甚至还有雪州的唐小勺。 韩富是以个人名义发下邀柬,这里面与西北商盟、云州布界乃至雪州商界毫无关系。说起来这并非是季牧的面子,因为即便是那季牧也要看韩富的面子。这里头尤为体察的是管清和季业,韩富之于季牧,可能除了季牧自己,他们是清楚的了。 至于其他人,哪个不知韩富是季牧的老师,其中透着的几分深沉与奥妙又岂能不晓,所以就连易九昊也从流苏城赶来。 众人赴邀柬而来,事情便是另一个框架了。 从前韩富说自己从来都说富某不讲韩某,“今日韩某做个东,各位肯赏光荣幸之至,此来只有一件事,希望各位会长副会也好、头家掌柜也罢,能够听我一言。” “韩院长请说。”管清道。 “不管各位用什么办法、什么人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去天元买肉。” 季业忙道:“韩院长,天元已无大西原的肉,那些单子早就中止了。” “现在不看价格就看肉,能买多少买多少,顺道如果把天元的肉价抬到顶峰,那就更加如愿了。我们这些人,哪个都有点把式,那里的肉本来就不多了,使点劲又何妨?” 话到这里,不等众人反应,韩富陡然看向季业,“季牧是有魄力的人,你季业可有几分胆量?” 季业懵了,咋还这般强烈的针对呢,这多年以来胆不胆量他根本就没想过,“您的意思是?” “彻底关停大西原,西部的肉一斤都不要出来!” 季业立时双眼瞪大,“韩院长,虽然眼下货到不了外州,但云州市场依旧鼎盛,如何说关便关?” “鼎盛是因为天元的人来云州买肉,看书.uukas没有大西原巨量的肉,天元的酒庄客栈都难以撑持。就从明天起,不但云州没肉,我们还要从天元买肉,我倒是想看看,祝家也好别家也罢,休想来云州找补丁,他们能挺到什么时候!” 花野眉道:“云州早该有所反击了,这件事我听韩院长的。” 易九昊忽然笑了出来,“院长大人别这么狠,我半口流可也指着大西原的肉呢,多少您得给我留点。” 韩富眯眼道:“可能要让易会长多多包涵了,云州真的没肉了。” “哦?” “人只有在没了什么的时候才会去想有过什么,大西原铺货近二十年,它已是一种常态。季牧反正已经逃了,舍妻弃子一般逃了,他的肉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不如就请看看,当米面填檐的时候,人们会不会想起肉。 韩某想要的就是,带着大伙一起回到二十年前,有什么不好吗?” …… 第三百二十章 云州献志 入冬的时候,各州商界都不消停。 紧锣密鼓筹备九州游志的天元沧澜,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季牧离去之后的一系列“后遗症”接连上演。 贡品堂的商家们不讲道理无有规程,把沧澜商集搞得乌烟瘴气。天元世界的日子也不好过,准确地说是棠陶二州,大西原这一铺一撤,酒楼客栈立时不再景气,棠陶本就不是肉品丰裕之地,这些年来嘴巴却给养刁了,这才发现吃一口牛羊肉竟然成了难事。 这便是“随势”的真意,放眼七大州绝非是人人都想和季牧作对,人人都忌惮西北疆的兴起。像文岐、甄霓彩、刘鸣喜、祝正熙这些人,哪个不想回归常态,但除了商帮就是商会,自我的意志都只能顺从。这局面想扭转,那得需要一个名义,一如当初双方那般默契把季牧置于风口浪尖一般。 宇国御学,位于大都东南。 相比各州太学,御学的开放性极强,此有八个门,但人们要进来却不一定要走这些门,它们的作用只是立在八个方向告知人们此为何地罢了。御学四周没有墙,远远看去像一个苑,正中有一个湖名叫“灵歌池”,共九榭三十六亭,九榭便是对应宇国九州。 御学内部的情景看上去有些“懒散”,有人坐在大树下、有人坐在绿草上,摹画者有之、诵读者有之、沉思者有之,有的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神态轻松好似秋游。 就在这云州水榭上,岳子昂见到了梅笑。 “老岳,从前搞出来的那个诗以咏志,是如何一回事?” “诗以咏志不过是借助御学这座最高学府传达大都的意思罢了,其实御学只是派出一些人到各州游志那里走个过场。” “可是诗不能乱写,一个个还有千里眼不成?” 岳子昂微一笑,“你是不知,当时大都为文学院师生提供的资料多么让人震惊,对这九州二百多处游志,每一处都有数万字的记载,诗以咏志说白了就是看书说话。” 旋即,岳子昂的语气有些深沉,“九州游志,这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首先,商界聚集了大量的财富,在凰年达到从未有过的高峰,商界也不怎么低调,以天字堂百豪榜为殊荣。天元沧澜动静一年比一年大,富即是贵已经深入人心了,如若民风被商界这般塑造,大都岂会坐着看?” 其次,新帝登基以来便瞄准了商界,九州行宫只是小打小闹。这一次一边要磨商界这根矛,一边这磨下来的屑就是九州史上各行各界未有过的拉动,更能带动近千万的劳力。而且游志一起必将成为一大产业,人们有了更多花钱的地方,多数都要流入国库。这一箭多少雕,数都不好数。” 梅笑皱眉道:“九州盛世商界出了大力,想不到竟如此折腾商界。” “本质上,这件事乃是国策,是无人可拗的意志。把这件事变成沧澜与天元的竞争,水便更活了,既要好还要快。” “就是置了场子摆上汤,再来把勺子搅和搅和呗。” “差不多。” “大铁杵就莫名其妙成了那把勺子?” 岳子昂一叹,“站在大都的角度,没有比季牧更合适的了,天元沧澜才是高汤,除了西北也找不出另一把勺子了。” “老岳,我相信大铁杵一定有他的办法,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束手待毙,他这突然消失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想说什么?” “心病还须心药医,大铁杵栽在游志上,破解之法便只有游志,他一定是寻游志去了!” “有这种可能,但九州游志大都都有详备记载,云州若有好地方早已大白天下。再者说了,即便是有也为时已晚了。” “若是真的有,你愿不愿出把力?” 岳子昂立时一沉,毫不觉察梅笑就把事情过渡到了这里,但见梅笑神情,事情绝不简单,以他和梅笑的关系一般的事哪里用得着这般谨慎,“你想做什么?” 梅笑从袖中探出一个竹筒,旋即铺开一张纸,岳子昂上前一看立时眉头大皱,“云州献志?” 可岳子昂通篇看过,也不知献的什么志,倒是没少绑了云州太学和御学的关系,盖着的也是云州太学的印。 “老岳,你是御学文学院副院长,这件事只有你能做,而且我保证此志不在大都的范畴。你可呈书御学掌事,派出一支文士队伍,为此志作咏。” “可你连什么志都不告诉,我带人去写四季春秋吗?” 梅笑神神秘秘,这时候又拿出一个竹筒,这一看岳子昂便懵了,“州府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大铁杵离开前已经和袁大人通好了气,uu看书.uknsh.cm 这件事州府已经开始行动,我来找你是从学界入手,这也是州府和太学共同商定的结果。” “等等!等等!可是……” “老岳,州府和大都如何协调你不必管,我们要做足的是学术之事,以御学的名声将此志做响便可。州府做的是如何献志,我们要做的是志为何物、夯定此志。此为御学受太学之邀,品天下钟灵之地,这等事不存在呈报大都的流程,乃御学和太学之间的交流。” 岳子昂沉吟下来,“所以现在才不言是何志吧。” 梅笑道:“一如你刚刚的分析,现在天元沧澜已经被搅浑了,又有云州州府协调,大都不会一棍子把西北疆打死。大铁杵既然一门心思去寻游志,如何以此动荡商界必然已经想好。我们要做的,就是帮他把名声搞大,名气越大,此志便越跳脱不开!” 但岳子昂焉能不担心,州府大都、御学太学,自己知道的过于有限,但就是这等情况下还要让他出头。此来不是吴亮不是柴迹,看的就是自己和梅笑更亲近的关系,如是说来岂不是州府与太学“串通一气”? “老岳,季牧要是张牙舞爪冲上去被人打残也就罢了,但他什么都没做还是落到这般田地,这样的气岂能忍之?山川湖海,不都得看风云起落吗?” 岳子昂眯眯眼看着梅笑,别看眼前这家伙整天嬉皮笑脸,心思却是重得很,样样数数都明白,前后这么一连,还有点把自己锁在中间的意思。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太学护犊 隆冬时节。 季牧披着厚厚的毛肩立在巨石下,今年的雪未断过,但飞舞得急、落地得少,好似有一个天地大风箱到处鼓着风。 遇飞雪便思远人,何况久亲未逢迎。 当看到卫煌出现在部落里,一切就都已到了台面上,那部落之首名叫卫明西,乃是卫煌的父亲,冠烟的大头家。 “季头家,我们这可是一场豪赌啊!”卫明西眯眼道。 “卫头家有契定在手,要说赌也是季某在赌。” 季牧与卫明西签了一份堪称是“断头契定”,在一切还在云雾中的时候,季牧便应下了巨石阵的收益,每年一万龟背! 这等胆量让父子二人惊诧不已,要知道即便这巨石阵成了九州游志,谁也无法保证后面是如何营理,后续势必要与九州二百余志生成一个固定的收益模式。张口就敢言一万龟背,这可是冠烟将近五年的收入! 值得一提的是,这份契定是商号与商号之间签定,其名义是冠烟助资大西原,每年偿还一万龟背。如此一来便规避了许多事,届时无论巨石阵的收益官拿几成、商拿几成,虬龙部落都有固定且庞大的收益。 这才是定心丸。 季牧让了大利,惟一争取到的就是巨石阵的运营权,而这也只能是一个短期的权利,但也正因如此才能让远在林海的季牧能对外面使得上拳脚。 季牧双手入袖,又直又硬的胡须落着雪花,他看着东方,等待着来人。 他相信,这将是九州史上从未有过的一次评鉴! 三秋青黄、一世文章,俯仰才是大观。 等,等一场盛事,等一次破局! 云麓城,从未来过这么多的名人,即便季牧大婚也与之相去甚远。 宇国御学一支队伍、云州太学一支队伍,这些还只是少数,诗书石艺山河理、商工文游百家匠,各类学家聚一堂。 传闻西部有巨石、高耸入云霄,更传大鹏不可跃、天藤叹奈何。 文人们分毫未见便畅言其怀,好似真真切切已走过了一遭,人们都知文人的话信不得,小酸是执手望泪缱绻飞霞,大酸便是不切实际信口胡诌,小起来让人咧嘴、大起来令人皱眉。 从前在人们看来云麓城已是西部世界能走到的极限,而此时却有百余辆马车从云麓城驶向林海。一支同等规模的护送大队相伴其中,不止载了大量的酒,还看护着马车上的火炉,就这样慢慢悠悠拉成十多里的队伍。 一个朦朦的清晨,所有的马车停了下来,人们掀开车帘远目望去。 一瞬之间,满场都静止了下来。 一湖九珠满飞燕、琼楼漫舞灯火衫,千丈高峰怀过古、万顷碧波划过船,看过天下从未见如此奇! 文人的话当真信不得,就那点辞藻如何形容得来这片奇观! 有人说,湖是苍天的一滴泪,那这一片巨石,便是上苍的骨。 究竟是何等的偏爱才能造就这等景象,它像一盘还没下完的棋,苍天的手执着苍天的子!几百座耸云巨石,遮去了一冬的雪华,它的质地与光泽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这世上最纯粹的物华! 文人说何为奇迹,匠人叹何为天工,山川理学惭愧足短,金石大家不敢言琢,书法大师有点握不住笔,能在这些巨石上提上几字该是何等的缘分。 无有一丝改造,才是天工大道之竭诚,沧澜拓湖做状,五星六角如何比之分毫?天元八台九榭,金碧辉煌何以掩藏斧凿? 诗以咏志,言了多少物象又改了多少物象,若真是不二之极境,人又岂能落墨与着色呢? 季妍看着季牧,泪水忍不住淌落,一季的光景却好像过去了十年,季牧的眼窝变得很深,连双腮都好像塌了几分,那浓烈的胡须像一个刚刚从牢里走出来的人。 他更黑了,但也被从前更刚硬了,仿佛他不是来这走了一趟生意,而是铸了一把难言钝锐的刀。这么多年,季妍第一次发现她的哥哥不像一个商人。 “哥。”季妍手背抵着鼻子,用力吸着气却收不回泪滴。 “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哥,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这个时候,郭二虎也走了上来,一个照面立时让他咽了一口唾沫。哪怕胡子再长、脸色再黑、头发再乱,他也不会有如此惊诧。让他生出陌生的,是季牧的神态,确切地说是他的眼神。 从前他的这位季头儿虽然深沉但也敞阔,心思活泛但始终有定,即便言辞寒厉用不了多久便知他的那分温热。 而现在,他的眼里藏着针! 远处的岳子昂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被人当刀使的人,若有一天他不再做刀,恐怕他就要开始砍了! 从前的他借势随势,当知扛不住天势的时候,谁离天势更近,谁就是握刀之人,握不得大都的刀也要握商界的刀! 当晚,一千个火盆立在场地之中,摆起来十桌的宴席。 “我季牧是个俗人,有的只是一车车龟背。从现在起,为巨石阵写一首诗的自取龟背,为巨石阵写一幅字的自取龟背,为巨石阵画一幅画的自取龟背。” 季牧这一出口,人们都傻了,季妍和郭二虎等人更是满目震惊。 这是要干什么?! 来的这些人最起码在云州都是一界领袖,直接推上了一车龟背,文人画家的尊严何在?就算要借助这些人的力量,事情一定要做得这么直接吗? 然而此中炽烈,人人都不得嘀咕嘀咕,谁不知道这位季头家是个体面人,这般做事分明就是一丈话一尺说、一尺事一寸量,这是个急主儿啊! 但问题是,你这么搞谁敢买账?出去之后同行说为了龟背现场作诗写字,以后在圈子里还混不混了?学界到底认不认靠龟背活着,这是个千古难题,龟背就是让人嗤之以鼻的流俗铜臭,uu看书 .uuansh.o 但一幅字一幅画能卖出最浓的铜臭味,恰恰又是名扬天下最好的证明。 这一下子,连在座之人也尴尬了起来,就好像把一个只可意会的事情摆到了台面上。 “季头家,且看我这幅字,不知值几个龟背?” 众人应声望去,那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赫然就是黄公体的大成者,黄尊石! “临时雕琢之物,还望季头家包涵。” 这站起来的人更加不可思议,步千古花了半日时间,便有了一个巨石阵的雕品! “还有我的这首诗。” 众人一看,天呐,连岳子昂都站了起来! 夸张的是,八十多高龄的太学文学院老院长杜集也缓缓起身,“老朽不才,此诵一首,季头家看看出多少龟背才合适。” “我没有货,但他娘的就是觉得,这里头大有可赚!”韩富也站起来了! 片刻之间,许多人都站了起来,多数都是云州太学出身。 太学护犊,可见一斑! 但对这些人更重要的是,他奶奶的季牧是我云州太学最响的招牌! 从前没招便也罢了,现在云彩穿口看到了光,谁也别想让我们消停! 天元沧澜既然不要脸,那就别怕打脸! …… 第三百二十二章 烧到最旺 罡九年春。 九州都在传西部巨石阵,各大学界将其渲染到一种奇妙几近无言的境界,招来外州各行人的兴趣,纷纷向西部走去。 云州州府直接出面,两山一林只是云州的开胃菜,后面的巨石阵才是重头戏。此间献志已得大都允许,这一座巨石阵要与九州争魁!事情来到这个地步,谁还能说云州带了节奏?人家分明是埋着大招要与你天元沧澜一决高下! 天元沧澜的大商一共不知派遣了多少波人,最终得来的答复都是一样—— 西部有奇景、一景夺天下! 听上去这不像是一句答复,但人们已不知如何将其形容,只好用了这句世俗的传言。随后,天元沧澜派出号子的头家前往西部世界,到了云麓城处处都是季牧的痕迹,但想探巨石阵便只能服从。 等这些人得来答案,九州商界立时变了! 从前你说人家干得太快,让天元沧澜处于竞争,现在人家也有了游志,大家都在竞争。从前天元沧澜二百余志自问无极,以当下的风声,尔等最好看看那巨石阵是何等的名堂! 不是云州带了节奏,而是你们利用了云州的节奏! 这天下不知多少人在叹息何为——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从前压在季牧头上的所有的“罪名”,立时间烟消云散,因为人家不是陪膀而是入局之人! 一季不动算什么?要知道距离九州游志真正结束还有整整两年呢! 自打游志开始,所有人便认为云州已经出局,但什么是妙,妙就是不可思议,妙就是出其不意! 云商从未差过分毫,没挖过谁家一层矿、没抢过谁家一口食,反而是这一损损得自己差点湮落,从前那些“擅自”与云州断了商途的人,季牧用天下人的嘴给了天下商家,新的名义! 归根到底,走货才是王道! 陶州辉窑、棠州天香堂、雍州醉仙居、澜州金谷行,不知何来的默契同时发声! 名义是什么,就是即便出现最差的局面都有话可说,从前四州缺的就是这句话,一旦云州活了、游志活了,那他们的话便也活了! 还有那齐大龙,昨天还因为贡品堂气得脸都肿了,今早一起来,眼前站着一片堆笑的人,好话坏话都没说,言言语语都是如何把云麓三十六集扶上“正统”。这时候再想来,云麓三十六集才是集子,之前那些贡品堂的是什么鬼啊! 最先做出大动作的还是甄霓彩,三十里珠联铺重新铺设,随后,醉仙居的掌柜找到了季业,这里面谁难受谁知道。 料理诸事后,季牧终于踏向了回归之旅,自初秋到仲春,他这一离将近四个月。来到云都后,季牧的动作更加惊人。 火,还不够旺! 云都是帝国北疆的中心,从这里铺开辐射,才是季牧要的动静!加上此时仲春之际,将此变成一场郊游,天时地利人和! 无论商界、学界,季牧发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 所以接下来这阵仗,惊人已不足以形容,简直让人胆寒! 西北商盟、云季合、贡品堂的头家乃至与云州交情不少的外州商家,作为商界的主力应邀去往巨石阵。秋知轩的圈子、云宝斋的圈子、九州风云榜的人脉组成另一个梯队,云州太学下柬各州太学,这又是一大帮人马! 许多细致之处,季牧丝毫没有放过,他不知盘算了多久,此时此刻诸多念想如井喷一般。苏南戏要唱巨石阵、志怪斋现编话本也要讲,栾千树这种动不动就评这鉴那极具影响的人同样不能放过。 十里鳞次、白妃街到处都是巨石阵的幌子宣报,云盛通辟出千辆马车,从运货变成了运客! 季牧打足了心气,他要往死里吹巨石阵,让方便的人现在就去,不方便的记住要去,实在太远的也要知道这个地方! 季牧没有亲眼去看那盛况,但却不难想象。 这年头,谁还琢磨不出个一箭几雕来。什么叫一通百通,当下的局面便是! 一直要往云麓城引人,这下好了,云麓城成了中转之地! 只要把巨石阵炒热,何愁云麓城没人?何愁三十里珠联铺没人?何愁西部世界不被人知! 而只要有了人,便一切都攥在手里,别的不说,云麓城云季合每天能多卖多少倍的货,巨石阵下的商集又能增长多少利润,这些都是小口袋盛不下的龟背! 不管最后那巨石阵官商怎么一个理法,季牧只靠卖货便大有可赚! 季牧的心里拱着火,即便万千阻挡、不管多少花费,他都誓要把这一条路打通! 这一通,属于季牧的局面才是真正到来! 西部世界的这般动荡,慌了天下商家的神,别说西北三州,另外正忙着游志的六州,人们都一边盖着房子一边时不时聊几句巨石阵,u看书 .uuashu.cm 连雇工都以此为话题,影响力可想而知! 季牧不给这些大商一点找茬的机会,动静搞的大是为了宣扬此志之名,但不代表云州游志就结束了。 路得修吧?树得砍吧?更好的通达本来就是游志的一大要求! 论后面推进的速度,云州游志是比不过你们了,不到那五年之期,谁也不敢保证路就通了。况且季牧还考虑到巨石阵商集的打造,游志要同步推进,一直是你们天元沧澜最喜欢干的事呀! 主揽天元沧澜游志的大商们,脸都快给气绿了,先说云州带了节奏给打了半死,回头一看,原来还有个老幺在那慢慢爬呢! 从前把云州当了汤匙,搅和搅和遂了天元沧澜的意,可这时才发现,汤匙化在了锅里! 最要命的是,现在怎么比?天元沧澜已经没有对打的心气了,巨石阵这奇景这名堂,让他们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 这成了三家的事! 早知最后还要看五年之期,那中间这当当当当的竞赛,花了多少冤枉钱?再想起数月来的热火朝天,原来是把自己脸蛋子烤得生疼! 谁也再没理由怪云州,现在不是你两家的事了,不比速度就看成色,拿什么夺魁? 商人嘛,归根到底! 看货! …… 第三百二十三章 雪州团聚 回到云都一月之后,季牧在云上居设宴,招待的都是商界的人。 云季合给了季妍主理、西北商盟有易九昊、贡品堂还有苏胥几个骨干,看上去一颗钉一个铆,但只有离开以后,人们才知道季牧是何等的意义。 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人在,就没人敢轻易“犯境”! 这是一顿致谢酒,季牧即是头家、东家也是会长的身份,小半年的时间人们压住了场子,虽然诸事待兴,但只要这些人同心勠力,局面不止会扳回来还要放大几倍! 这次归来,三十七岁的季牧变得比以往深沉厚重了许多,这一次天元沧澜太欺负人了,季牧咽不下的这口气,带给众人的感觉便是提气! 翌日,季牧又宴请太学众人,各位师长以及风云殿的付出季牧都看在眼里,一幕幕颇是让人感动。 而后,季牧交待了云州游志的事,通路的诸多事项由管清与营工署沟通,这部分费用由云季合承担,毕竟日后获利的主要还是云季合,季牧作为东家也按约定的分成加以分担。巨石阵落集的事情,则交给了冯智和祁海遥。 至于对外的货,眼下肉品供应回到正轨,云麓三十六集也已正常运行,季牧不打算另生大变。况且接下来的事情他需要想想,态势也需要稳稳,九州游志的最终落定必然是个大节点,所造成的震荡不好估量。 眼下的局面十分微妙,云州有了名义,但云州的差事也最轻,接下来天元沧澜是什么样的动向最是值得观望,往深一些想,这个魁到底是什么魁,是举州之魁还是一志之魁?不等一切尘埃落定,诸多的变数让人难测。 这一系列的举措季牧做得有些着急,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每天交待不停,又去了一趟九云城说了一些肉品的事,各种赶着忙活,因为他—— 太想儿子了! 还在巨石阵的时候,季牧便得到了消息,施如雪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一算,孩子都两个多月了还没见到父亲,季牧早就心急火燎了。 就像当年从大都往雪夜城救场那般,一路换马不歇人,两个白天一个黑夜,季牧就冲到了雪夜城。 还没进暮雪院,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季牧哈哈一笑,同一时间泪就垂了下来,他的脸麻麻的,远远看着老娘在那抱着娃。在那里僵了一阵,季牧费了半天也没收拾好情绪,干脆不费那个劲了,泪中带着笑,一步得有大半丈往屋子里走去。 “娘!” 老娘一手抱着孩子,望见季牧的一瞬,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了孩子头上,忙不迭要去擦,孩子哭得更凶了。 “娘,我来我来!” 季牧抱着他的宝儿,刚一上来有点抖,说起来倒也奇了,宝儿往季牧怀里一蜷居然就不哭了。小脑袋蹭啊蹭,头发一撮一撮的,季牧看着这小黑脖颈一下子又笑了出来,跟你老爹一个色啊! 小家伙有点不得劲,一拱一拱的,扬起脖来与季牧对视。季牧呆住了一瞬,乌黑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像两颗黑色的莹珠被遮了一下又一下,扁扁的小鼻子、肥嘟嘟的小嘴,又黑又嫩的,说不出来的可爱。 季连山忙步走了进来,心想宝儿见了爹就是不一样,多少天了都没见这么消停。可刚想到这的时候,宝儿哇的一声哭得颇是刺耳。娘嘞,可能刚刚是被这黑大个给吓懵了,这才反应过来,季连山发出哼哼啊啊哄着的声音,往过一接,哭声立时小了。 “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季牧鼻子一吸溜。 “你还知道你小时候,你说的是色吧!” 季牧嘿笑着,“如雪呢?” “雪儿生了小宝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让她多歇歇吧!” “没找人调理吗?” 季连山点点头叹了一声,“再多调理也不如你啊!” 季牧正要上楼,却见那楼梯口,施如雪抓着扶手,面色有些苍白立在那里。 季连山见状,立时抱着孩子去另外的厢房了。 季牧慢慢上了楼,二人紧紧抱在一起,施如雪一语不发,连一丝的抽泣声都听不到,季牧的肩头很快就湿成了一片。 “莫哭了,我回来了,我们一家团圆了。” “我憋得慌。” “慢慢说,我听着。” “两个多月了,都没叫上一声孩子他爹。” 季牧双手抚肩,把施如雪扶到面前,笑着道:“后面你想叫多少遍就叫多少遍!” “我想喝酒。” “这个不行!” “我是说真的!” “孩子百岁宴的时候,我们一起喝怎么样?” “那说好咯!” 上了楼之后,施如雪把季牧按在了椅子上,抹了抹泪,脸色有些严肃,“老实说,被关了多久?” “关?关什么啊!” “还想骗我,都不收拾自己了肯定是习惯了!” 季牧笑得有些干涩,“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你看我没缺胳膊没少腿就是多了点胡子,uu看书 ww.uukansh好得很呢!” 施如雪狠得一掐季牧,“说什么缺胳膊少腿!”这话说完,就见那莹莹泪光像被挤了一下子似的,哗哗便淌了下来。 季牧起身,“我的大小姐,真没什么事,一切都过去了。” “下次我不会再怂恿你了,再也不和你讲大道理了。”她抓着季牧的手,给自己擦着泪,“当我看到宝儿,我发现什么都是假的,他的小手他的哭,他爹好好的才是真的。” 季牧的眼圈又红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好是一阵子,夫妻二人才都冷静下来。 “对了,名字还一直等着你取呢,你应该早就想好了吧。” 季牧点点头,“就叫初云吧,我季牧的儿子,季初云。” 施如雪眼睛一转,“比季烟袋好听多了。” “你又提?” 施如雪终于笑了出来,“初云好,就叫初云。” 入夜时分,一家人围在桌前,季牧抱着儿子,眼前是三位老人家,老阁主虽然多数的事情都不知道了,但胃口还不错。 这样的日子,季牧的内心极为珍惜,他知道这很难得。 慢点走、慢点过。 麻木万千风云事,细品一家团圆时。 …… 第三百二十四章 虞氏秘史 季牧在雪夜城过了一个梦幻般的夏天。 小初云已经躺不住了,动不动就要翻身,只要在屋里小家伙就闹腾,抱到院子里就消停许多,这一点倒是和季牧小时候一模一样。 季牧每天的多数时间都在哄儿子,冰封阁的事用不着他操心,至于云州那边一切安稳,只是偶尔会来些人与季牧说说近况。 夏天过到一半,便意味着九州游志进入了第四个年头,最早明年的这个时候,有关游志的事情许许多多便都可以摆到台面上了。 入秋的时候,文岐来到了雪夜城,陶州与雪州乃有地利之便,两州的通商由来已久,是冰封阁最老的外拓地盘。 暮雪园的庭院中,季牧招待文岐。 文岐瞅着季牧,这半年来他方才发现,这个人的身上还有着几分从前未觉的潇洒。要知道,眼下可是一个极度微妙的当口,按兵不动不代表坐而观之,不管游志还是商事,这眼前人全部撒开手,跑到雪原世界陪媳妇哄孩子来了。 “此来是特意谢谢季头家的西狩马,寻了半辈子终于得偿所愿。” “本就是答应文头家之事,当年那两匹也是迫不得已,现在林海部落都不遮掩了,上好的马自当不会落下。” “季头家有心了。”文岐一笑,“说起来过去这个冬春之事,季头家的手段让我等商界同仁惊为天人,这一招棋妙不可言,都说季头家生意做明,果然名不虚传,生意做明才是格局之大。” 季牧笑了笑,“您就别抬捧我了,这里面何尝不是透着无奈,毕竟生意不是季牧一个人的,一起闯荡的商家们,失点财无所谓,总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文岐点头而笑,抓起茶杯徐徐一饮,“季头家应知,天元游志是金玉元来统,陶棠雍三州出人出钱但不做筹。” 季牧点头道:“此事了然,说起来还要多谢文头家与甄头家的慷慨,让大西原的肉和云季合的货再度铺设。” 其实这里头是利的事,但文岐总是自找话题,摸来摸去不知道他要往哪个窟窿捅,场面有些尴尬,季牧便只好支个台阶。 文岐笑着一摆手,“文某和甄头家这些人都是游志之外的人,天元要是做得响了增几分名声而已,所以季头家却也不必对文某有所戒备。” 季牧忙摇头,“文头家说的哪里话,你我相识将有十年,一起趟过的浪也不少,说起来整个天元世界,在下和文头家走的乃是最近了。” 文岐微笑点点头,“既是如此,文某想问问季头家,这九州游志的最终去向,你可有预判?” “去向?文头家指的是赢家?” 文岐不置可否,“季头家说说看。” 季牧面上如常,实际内心电闪连连,文岐这人不好对付,看上去和和气气的谈话,未尝不是暗地里的种种交锋。 “文头家,在我看来,没有人是天生的赢家,这句话并不一定完全对。” “哦?” “在当下九州,商人都是赢家,大商大赢、小商小赢,大家都赢了一路赢了几代甚至几十代,这时候还谈赢家就显得矫情了。” 文岐沉吟一瞬,季牧看似说了一堆浮皮潦草的话,但微一品却还有几分道理,“那九州游志呢?” “这里面也都是赢家,商人有的就是钱,把钱花在国事上,于国于民都是赢家。” 文岐忍不住笑了出来,季牧的戒心都在话里,但这一副高举高打还很诚挚的回话,又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于连文岐都有点不敢冒问了,你如何断定,这位季头家是不是拿这一番话引言睹神呢? “季头家,那你觉得此游志之事,最终是赢在州还是赢在志呢?” 季牧双目微动,因为这也是他一直在想的事情,“文头家觉得呢?” 这般干瘪就推过来直让文岐一讶,缓声道:“如果赢在州,那就是合志之力,如果赢在志,那便是不分何州之志,只看究竟为何志。” 季牧点点头,如果是前者,云州没有丁点机会,如果是后者,那就要看天底下有没有能和巨石阵一较高下的名胜了。 “在下也想过这些事,可如果是合州之志来评魁,这一棍子打下去未免太狠了。” 文岐一笑,“季头家果真是大明白人,文某佩服。” 季牧面色不改,文岐要是这么说的话,季牧心里一下子还真牵到了东西,此时看来,那样的路子应当是最优之法,“哪里哪里,都是文头家的提点。” 文岐喝了一口茶,立时又转了话题,“据我所知,季头家和虞氏二公子一直走得很近。” “此事说来可有些年头了,那还是大西原刚走出西部的时候,一晃快要二十年了。” “左胜星这个人,季头家也接触过吧?” “谈过一次。” “他是虞力士的舅舅,uu看书 ww.ukansu 但却不是虞则士的亲舅舅,这事你可知晓?” 季牧微微眯眼,此中之事他曾有猜料,但虞氏举世之富、高门大第,本身就是话题的中心,许多事情即便传也未必可信,“文头家的意思是?” “虞梦韬有三房妻室,虞力士和虞则士同父异母,在虞则士出生之前,虞力士的两位哥哥先后夭折,一直等到虞则士出生这一房才算安定下来,晚生的虞力士才得以长大成人。由此虞则士也就成了虞氏长子,下一代的话事人。我等外人不便多测,但虞力士不觉得那是巧合,当年他曾大闹一场,却又导致其生母郁郁而终,所以他才万念俱灰此生不入虞氏。” 季牧满心惊诧,这等描述已经超出了他对世俗人家的认知,立长立嫡这等事,分明是宫廷的争斗啊! “但虞梦韬只有虞则士虞力士两个儿子,左家人愚钝,一心为金玉元办事,未有虞力士三分之清明,也正是他看不上的地方。但虞力士的心里,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不是一个只愿意卖果子的人。” 桌子下面,季牧暗暗搓手,他觉得文岐并没有转移话题,前前后后乃是一件事,为的就是让你品细细品。 游志的事他不多一句嘴,但这家族的东西就显得没什么暗中交锋了,他只是平铺直叙讲了一段秘史,可也正是这段话,把这一席相谈推到了高峰! …… 第三百二十五章 糖是大类 罡九年的隆冬,商界的动静又不一样了。 季牧什么都没做,但这风声已然不对,看别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就好比看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八成就是到了大都,看一个个懒懒散散一口茶吹三巡,不用想都知道是到了流苏城。 这段时间,来找季牧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个讲了不少风言风语,信誓旦旦必为真却又拿不出什么真正让人信服的话。季牧心知都是云州的老伙计了,这一个个都是来给自己提醒来了,季牧在雪夜城一住就是半年多,云州那边也忐忑了起来。 施如雪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唐小勺见到季牧就是一副被老师罚站的样子,这家伙也二十大几了,小虎牙、大脑门,一看就是个门清的人。大场合倒是兜得住,一到了私底下便是一堆小动作,好像先天就欠季牧多少钱似的。 “坐呀!你还让我说几遍?” “哦哦!”唐小勺挠挠头,没到椅子边就要落屁股,差点背摔过去。 别人都不晓得,但唐小勺心里明白,在他看来季牧是财神爷、是聚宝盆,这一点都不夸张,想想十年前他只是一个做糖人糖葫芦的“孩子王”,引来无数乐呵,手上没啥可得。 可那夜之后,他按照季牧的招儿,一点都未做改变,不到十年时间就成了雪州仅次于冰封阁的号子!不过这个“仅次”有些水分,雪州谁敢和冰封阁比,但除却冰封阁在其他号子面前,糖糖堂确实是明显领先的那一家。 当年的他只有十七岁,现在也只有二十六岁,不是一个看透风看穿雨的磨砺之人,甚至不晓得何为阅历,他只觉得季牧就是上苍派下来让他暴富的人,所以他看季牧能正常嘛! 唐小勺是个无人来养的孤儿,四岁就跟着一个糖人师傅在寒冰天地卖货,糖人师傅最离不开的两样东西就是糖和勺子,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没过两年糖人师傅去世了,唐小勺推不动那辆糖人车,就用糖稀做起来糖葫芦,每天小脸蛋冻得比糖葫芦还红。 所以从前的他心思活络,因为他没有丝毫安全感,他要攒东西要费脑子,这天底下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但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他知道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跟定季牧,走出来的就是不败金身! “小勺,咱都相识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要总这么拘谨了。” “嗯!”唐小勺只是重重点头,多了的话却不说。 “喝茶。” “好。” “你倒是动呀。” 嘿嘿嘿嘿,唐小勺终于自如了几分,见他搓了搓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油纸裹着一物,小心翼翼将其翻开。季牧一看,上面躺着一个糖人儿,是一个光头小孩捂着肚皮大笑的模样,“这是……” “小初云快要抓周了,您要是不嫌弃把它也放进去,抓到糖人儿又甜又喜,这辈子都是个乐呵的家伙!”唐小勺笑着上前,“这个糖是我自己调的,绝不沾手更不会化,您就放心吧!” 季牧双手接过,“谢啦,你小子有心,我也希望初云会抓它。” “甜一点总是没错的。”唐小勺嘿嘿一笑,“那我就先回去啦。” 季牧却道:“当年你小子在墙角堵我,别以为我不记得了。” 唐小勺眼睛一转,“我可是很感激那次的安排呢!” 季牧笑道:“坐下来,我们聊点事情。” “好嘞。” “你这些年做得很厉害,也看得出来你并未局限在糖人和糖葫芦这些货品上。” 唐小勺点点头,“糖可以变成任何样子,糖人其实是里面的小家子,只是提供一个形貌而已,糖葫芦就更不用说了。我觉得糖可为的地方实在太多,比如它和谷物在一起就是饴糖,煮了之后再调解就是冰糖,和坚果混在一起叫什么糖都成。” 季牧点头一笑,“后面的你都想清楚了,可是你的糖是怎么来的?” “从糖厂买呀。”唐小勺忙道,“他们提供原料卖给各家,然后各自加工,出来的货什么都有。” 话到这里,唐小勺忽然耳朵一动,隐约之间明白了几分。 “小勺,糖和盐的区别在于,没有盐人们没法活,但活得好了人们就会想要糖。天下大商玉布鱼米肉、烟酒木陶茶,其实,糖也是大类。” “糖是大类。”唐小勺喉咙咕噜一下子,别的不说,自个这行当能比肩天下重货,那简直是做梦都未有过的一次攀升。天底下玉商布商鱼商米商、酒商茶商木商陶商,当有一日成为一个人皆笃定的“糖商”,那这姿态可就不得了了! “但九州遍处都有糖,糖商是最散的一支,天下各州的糖都不一样,但这恰恰也是机会,u看书 ww.uukansh 把这一行当做到极致便是一位不世出的大商,你可有此想法?” “有啊有啊!”唐小勺急忙道,“可、可是,这哪能说极致就极致。” “首先你要拿住雪州的糖,同时改变坊子的意向,从前的糖品一直要做,但要把大工夫花在得以普遍九州的糖品。如此一来出去的才是重货,而不是糖人糖葫芦这些让人一眼定死的东西。” “这些我都明白,但制糖法子众多,走出去也要碰到外州的糖,真要搏杀起来未必搞得动人家呢。” “你就差一句外州能不能靠我吧。” 唐小勺嘿嘿嘿嘿笑个不停,“这事是您提出来的,天底下最好的办法都在您这。”说话之间,唐小勺站了起来,“季头家请放心,小勺这里出不了分毫差池,只有和糖一起长大的人才最懂糖!你搭路子我搞事情,再散也能给他拾掇起来!” 这架势还挺唬人,季牧笑道:“你先把雪州的糖厂收拾好了,后面最起码云州贺州的都有办法,但是你一定得拿出货来,能不能走得更凶,还得看这里。” “我那糖人师傅乃是糖界不二的大把式,他老人家的秘方我都存着呢,这要是搞起来,九州从未见过的糖给它玩个遍!这里头的花样,我自己都眼花!” 季牧瞅着这家伙,别的不说,他自个儿都快开出花来了。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利器只须1把 季牧知道,施恩同是在大年夜去世,所以施宅的年夜比往常还要冷清。但季牧觉得,逝去的不能挽回,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年节是一年之末一年之始,施宅这样由压抑而终又起于压抑,何必一直这样沉闷冷清下去。 看到季牧操办起来,施如雪也没说什么,这一年很多苦楚,但宝儿出身、季牧脱困,归根到底还是喜。施宅处处张灯结彩,购置了很多烟花,年节守在季宅的佣人,季牧给他们发了一笔金钞。气氛一变,整个施宅顿时也活泛了,人人穿新衣办新货,终于有点年节的味道了。 吃过了年夜饭,父母们都已睡去,小初云似是个不爱凑热闹的家伙,大过年的他从黄昏睡到现在还没醒。让施如雪宽慰的是,小家伙长着长着没那么黑了,小脸蛋儿也嘟噜下来,头发也顺条多了。 季牧和施如雪坐在阁楼里,这一次很节制,桌子上只有两壶酒。 三更的雪夜城人声还很热闹,施宅由内望去,和外面的璀璨终于搭调了。 施如雪怔怔看着外面,轻抿一口酒收了收思绪,“等初云大一大就搬到云都去住,雪州太偏了,你一忙起生意来好几个月见不到他。” 季牧点点头,看了一眼小初云的屋子,“这一走,得把我想坏了。” 施如雪道:“行当做成我们这样,你能陪这大半年已经是奢侈了,还赖着不走就是不务正业了。” 季牧笑了笑,“要我说,等到暖和起来就都到云都吧,做生意也不耽误过日子。” “看把你急的。”施如雪微一笑,“我也暂时离不开,雪州不是也有游志嘛,近来这风头有点不对,游志一事应是到了最紧张的时候。还是等这个当口过了,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聚云都也能顺很多心,况且你在家待了半年多,此到云州不知道多闹腾呢。” “也好。”季牧点点头,“可游志之事冰封阁并未出头,你在担心什么?” “临近年节那几天,负责雪州游志的几位头家来与我说,这段时间许多天元沧澜的人在打听雪州游志的进度,甚至连游志所在之处每天都有很多人过去问七问八,我觉得很不正常。” 季牧道:“雪州游志不影响局面,他们来看的一定不是成色而是进度。现在离五年之期满算还有一年半,但离进入第五年只有半年,到时候五年这个说辞便是成立。这些人肯定不会操心雪州能不能如期完成,而是能不能与他们的进度一致。” “你的意思是,九州游志有可能提前完成?” “八成是这样。” “怎会如此?” “当初因为云州太快使得他们变了节奏,从那之后便不断加快进度,以为速度是取胜之匙。这便导致后来即便刻意放慢节奏,游志的成形也不会超过一年。” “可这和以五年之期为答复并不矛盾呀。” 季牧摇摇头,“你且一想,游志的事天元沧澜都无比谨慎,皆视此为一大利器,当游志全部落成却迟迟不能宣布完成让大都检验,这不就是出炉的烧饼冷三茬,既没有刚出炉的时候香,也没法保证谁会不会吐口唾沫甩个鼻涕。” 施如雪斜眼看着季牧,“你这比方也太有画面感了。” 季牧笑道:“道理就是如此,双方谁都不想拉得太长,别说一年就算个把月也都能探到底了,这东西能称颂便能挑刺,传出来什么不好的风言风语,对后面的评定很不利。” “那你觉得,是怎么一个评法?” “高下要分,不过应该会做得细致一点,不会是殷州第一、沧州第二这样的笼统。因为游志不能完全代表一州,澜州的湖很美不代表澜州就是魁,只能说游志成了魁。如此一来事情便有了排名,而天元沧澜的胜败就看这里了。” 施如雪微微点头,“以志来排名,那他们就更等不得了,难怪密集来雪州窜,这样的话你是何想法?云雪如何为之?” “史上有金匾额的说法,九州过往的一些名胜都是大都赐了金额,这一次也必然有个类似的评定机制,我们诗以咏志的那六处胜算不大,能不能脱颖而出还得看巨石阵。” “那拖不拖?” “未必好拖,如果九州都了了,只有巨石阵还在折腾,势必又会成为众矢之的。上一次的损失太大了,这些人再捅点什么更加不好熬。再者说了,巨石阵正是声名鼎沸之时,拖下去凉了的也不止天元沧澜。” “看来你对那巨石阵很有些想法呢。”施如雪托着腮,“和我还不能兜兜底吗?” “利器只须一把就够了,这不是比武大会,而是排兵器谱。” “兵器谱不也得较量一番才见真章吗?” “但兵器谱是传承,真正的好刀好剑不是哪位高手的成全,而是刀剑本身才是高手的机缘,可明白了?” 这句反问让施如雪怔了一怔,uu看书 uukashu 脸上有些不快,“是不是我要背书给你听,季老先生。” 季牧笑了出来,“哪有哪有。” 施如雪沉了沉,不得不承认,跟季牧聊些东西,这家伙变得深沉了许多,并非是那种很明朗的多远多深,而是一席话下来让人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这种感觉在他去巨石阵之前可是没有的。 施如雪可不想说季牧一下子开了多少窍,归根到底是自己一孕傻三年! “雪州的进度正常走便可,不用刻意加速,进入这第五年之后应也差不多了。遂了这些人的愿,这件旷日持久的事也就终于要见底了,到时候谁是凤凰上青天谁是土鸡落了架,总该有个结尾了。” 施如雪缓缓点头,见她双目紧锁似有很深的疑惑,沉得好似有些不能排解。 “如雪,你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吗?” “季牧,你知道人上了年纪,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志是什么吗?” 季牧一愣,咋还嗖得转到了这里,“上了年纪?什么啊?” “就是他们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张嘴俗语闭嘴老话,人啊,不扶墙可是得扶老啊!” “你看看,大我两岁就是不一样。” 施如雪绷着嘴,绷着绷着也没憋住笑,“喝你的酒!” …… 第三百二十七章 白妃街之势 季牧回到云都,第一件事便是找到管清探讨巨石阵的通达问题。 此事已过去将近一年,这支通路的正是当年拖延云西道、开西北商道的队伍,西部世界一马平川,难度要小得多。 管清也是明白人,这里头当然要留足弹性,季牧这一说立时便有了应策,入夏之时,一条自云麓城到巨石阵的开阔沙石路便将畅通。至于巨石阵的内部,多一笔一划都是妄为,天工造物焉能随意着墨。 果不其然,季牧刚一出现在云都,许多来自外州的商人便接连拜访季宅,名义各种都有,目的都是来探巨石阵的进度。这些人季牧都不是很熟,但各个都是有名之辈,堪称天元商帮、六湖商会第二档的大头家,这背后的人有多急可想而知。 当初在虬龙部落,季牧和侯天宝唱了一出戏,不过一码是一码,大家都是在生意场混,没有平白无数的帮,侯天宝不说,季牧不能不做。 于是乎,这里面便促成了一个新的问题,天宝烟庄开在云麓城,那座城的人气随着巨石阵已经攀升到近乎火热的态势,加上在季牧授意下云商的各种配合,这一年天宝烟庄的收益颇为惊人。 可同时,季牧和卫家父子的关系虽然不深但是很乱,有契定锁着还有西北商盟牵着,老子做烟号、儿子做副会,哪边都跳脱不开。 宝烟在云麓城一片火热,要是把冠烟放进去,一是分流二是打架,绝非盈利之道。 不把冠烟放进云麓城,就是季牧对侯天宝最大的报答。 可这一来,冠烟不干了,那云麓城一天一个样,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巨石阵的拉动,而巨石阵可是部落生存的地方。这么一大块肥肉,宝烟在那吃得满口流油,你让冠烟在边儿上气得口吐白沫?没有这么办事的呀! 其实卫家父子这么想是站不住脚的,季牧连断头契定都签了,那是何等可怕的数字,为的就是拿下巨石阵的运营。你这爷俩不仅看着锅里香,鬲里还要捞一勺,好处都成你们的了。 从前看这个很深沉、看那个有城府,在巨利面前其实都一个样。这不,这会谁也不提地下的买卖了,摇身一变正大光明,甚至看着当年带烟的货头都嫌烦,能在水上赏明月、谁在河里找灯鱼嘛! 换做平时,季牧肯定不会再给他们出什么解法的,原因很简单,运营权和契定是一场交易谁也不欠谁。现在想让我帮你搞冠烟,以季牧的处事,我和你又不太熟,还关了老子半年成了黑鬼黑鬼的,除非你再来交易,要么就谈分成的事。 卫家父子没少做了知己知彼的事,跟季牧这个人一谈分成就要玩呲,这位云州最大的头家靠的可不只是一个肉坊子,说白了哪哪都是他赚钱的地方。和这个人掰开了算生意账,一边让你吃着蜜一边就能劫了你的财,完全不敢往这想。 但卫家父子眼睛也毒,深知马上就是九州游志天下大白的当口,见了贵人不能让鞋绊了,冠烟的事你季头家还真能一点不往心里去? 季牧绝然不会开云麓城这个口子,相比之下他更在乎侯天宝的感受,要知道宝烟是殷州烟,甭管冠烟半块烟田有多优良,它都是贺州的烟。西北商盟已然成熟,季牧和贺州再深一步的可能也不大,但殷州不同,那是一个季牧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商人哪有一视同仁,非亲非故看的都是谁更有利,你开个口他搭个腔、说点情怀再画个大饼,就要帮上一帮?那叫善人。 最终季牧的底线就是白妃街,那里的铺子有极大的调度空间,但冠烟的“花冠烟庄”只能在白妃街占一个“床椅铺”。床椅铺顾名思义,容下一张床一把椅子就不错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卫明西快要气炸毛了,简直就是肉眼可见的霸凌!一定是这季牧记仇,拿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羞辱自己! 卫明西早就知道云都最好的地方是十里鳞次,若在那里有个床椅铺或许可忍,但白妃街一听就像卖死人东西似的,能是个什么好玩意!卫明西怒火中烧,但卫煌还算冷静,白妃街这个地方他早有耳闻。 前来“视察”的时候,爷俩都惊住了。 因为他们是从十里鳞次赶来,对比不要太明显,这个地方的人是十里鳞次的两倍甚至三倍! 人多也就罢了,这里的热闹程度令人咋舌! 茶楼酒馆、说书听戏、百货一集、万人蜂拥,这里有货更有乐,反观十里鳞次,还是几十年百年前的样子,看过这家去那家,只言高档难言消遣。 在卫明西眼里,这里的繁盛和火爆,天下任何一座城、一个集都比之不得,因为所有人都沉浸在享受之中,买点坚果坐下看戏,戏演得丑就到楼上喝茶,茶不够劲随处有酒。 连他这个满心愤懑要与季牧好好理论的人,站在这里都渐渐释了许多,莫名得就让人心情变好,这才是市井的样子,u看书 ww.uukanhm 这才是人间的样子! 其实哪来那么多苦大仇深,酒不好喝就换酒、戏不好听就听书,要还是不能排解,就到那小转角的地方,买一锅烟嘛! 卫明西在这里看到了纯正的苏南戏,难怪多年不见名角台柱,这等场子之下谁还愿意回去呢?甚至志怪斋的名嘴都跑到了这里,再一想,要是儿子的明乐坊能在这里支个场子,于名于利,大都都不换啊! “这地皮,十里鳞次也比不了呀,贺州的双流角就更没法提了。”卫明西喃喃道,而后看向卫煌,“这季牧得有多大的财力能买下这一整个场子?这里头的铺子可比十里鳞次多得多了!” “爹,这场子季牧不用买,地都是他的。” “什么?” “这里的所有土地,季牧都买了下来。” “放屁!就算龟背会生崽,他能全买下来?” “据说他买下来了的时候是十多年前,那时候这里还没什么名头呢。” 卫明西倒吸一口凉气,天呐,就这地价,十年前包了场子?! 他不得不好好想想,如何再去衡量这个季牧了。 他奶奶的,早知如此,部落里好吃好喝奉着不好吗,干嘛给人家关铁栅栏里! 对季牧够狠,这时才发现对自己更狠啊! ……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世有3重美 四年前,季牧在六月初一完婚。 这也正是九州游志初始的节点,所以罡十年的六月初一,便也意味着这件大事跨入了约定的年头。 正是在这个时候,天元沧澜齐步上报,九州游志已毕,静待天下观摩。 半月之后,一支近二百人的队伍自大都出发,他们先要到殷州、而后到沧州,转头再去雍州,之后会去澜州,澜州之后再北上棠陶,后续再往贺州,经贺州北上来到云州和雪州。 但凡对宇国九州地图有点概念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上上下下扯大锯呢,一个月能完成的事硬生生拉成三个月都未必搞定。 但恰恰,这里面透着大都的意志,审查的必须是同一伙人,那便不能天元四州走了个遍再去沧澜三州,这来来回回其实只是为了证明一种公平罢了。这里面也能看出许多根深蒂固的东西,任何事情天元都要走在前,仿佛不拿殷州开头,事情就要乱了套似的。 顺着往下看,沧州比不了殷州,那就可以说澜州永远压不过雍州,至于贺州更无法与棠陶相比。观念可怕便可怕在这里,它没有什么道理就告诉你起始,这也是六湖商会一直愤懑的地方。 再说这支队伍,它应该是九州史上最宏大、最权威也最全面的一帮人,由四部分人组成。 一是王公贵族集团,带头的乃是当今陛下的长姐,宇国颇具威望的长公主殿下,伴随其后的皇室成员还有十多位;二是宇国重臣集团,当首两位正卿,工寺正卿与户寺正卿,这一块也是此行的统筹所在,九州游志的各种资格最终都要落在这里。 第三部分是宇国御学与九州太学,御学掌事亲自出马,各州太学的掌事也基本随行,剩下之人没个院长资历都没资格加入;第四个组成则是九州学术界的代表,许多人在云州可见不到,诗文大家、书法大家、金石大家等等都是举国级,在一界都是仰止的人物。 此行采取的是皇室的最高规格,与陛下出行一般无二。从这阵仗不难看出,此一评要服天下人的心、要堵好事者的嘴,莫说第二多委屈、别说谁谁不入流。 说起这评判机制来,让很多人不由回思过往,用的正是各州太学大考的评定方式,理论上说从甲一到丁四。此行一百六十八人,所有人都有打评的资格,不分正卿还是副卿、御学还是太学。 浩浩荡荡、举世震惊,夺目的银甲卫士一路护送,相比之下,从前的任何阵仗都比之不得。这件事想来本没有多么重要,但在这一通操作之下又让人觉得从来没有过这般重要。 所到之处,陪同皆是商界重头人,最有钱的人遇见最有权、最有名的人。 看过殷州金碧楼,煌煌烨烨载歌声,走马殷州古镇口,浓浓郁郁怀今古。即便转到各郡时,明晃夺目天下几无可争。 殷州不愧九州第一大州,游志让人目眩神迷,只游了这一州就让此行之人深觉此举的“良苦用心”,九州风貌原来可以这般塑造,人情风土竟能如此直观,若没有这一遭九州游志,天下好物奇景不知还要埋没多少年。 殷州的印象,可谓至深。 旋即,下马行舟入沧州,这一对比更绽天下瑰奇,沧州以水做文章,湖如碧玉、亭榭玲珑。立时之间,就让人觉得从一个奢华耀金的世界,来到了小桥流水如诗如画的地域。 看那水,宝光潾潾,看那楼,如被浸染,看那亭榭,就像一个个丫鬟乖乖待命。 世人之所以言灵性,本质上是从水而来,放到西部苍莽戈壁,那只能叫野性。 而灵性,恰恰是这世上最引人也最道不明的东西,说一个人很有灵性你不能说他有很多水,但灵性确实很勾魂,它代表着一种气质。而一旦说到气质,立时就能打倒很多具象的东西。 曾有大师言,世有三重美。 这第一重是工之美,或金玉相叠或霓虹万丈,舒展万千之眉目,此为美。 第二重为天之美,上穷碧落、下有珠玑,苍茫万物以本示之,天垂一眸泉、地蕴一口窟,此为美。 第三重是情之美,交心许心知你我心,执手勾指不负今生,眼眸即是湖泉,羞赧便是霓虹,此为天地不二之大美。 此间还说不到第三重之美,但只说这前两重,似就有了高下。 这是九州风土所决定的,不夸张地说,天下九州就像九个性格各异的人,它很笼统却也很实在,一方水土一方人是亘古的道理。 这支队伍里,并不是所有人都一心睹物念景,这一比恍然发现在先未必是好,因为先只是奇、后才是新,在眼前一亮面前,人们往往会忽略过往所望。更重要的是,评比一定要出高下,没有对比谁也不会打评,这便使得人们都把那张表暂时压了下来。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思量? 沧澜三州八十余志,沧州占了四十多,众人逗留沧州半个多月,给人的感觉好似一场惊喜一般的游历。看过湖看过滩,湖上有明珠、滩下有钩沉,再有那大景小景、对景借景,沧州人已经玩出花来了。 志只是标注,游才是真谛,有文化的说山川湖海慰我心怀,不识几个字的人说真他娘的好看,这便够了。 游志绝然不会成为摆设,这些大都选择的地方,只是靠这些商人把它挖掘出来而已,保不齐未来这些还是宇国的重头收入呢。 按照路线人们接下来要转到雍州,但沧州这个头开得过盛,就像一根钉子楔进了人们的脑海,即便在离开后,脑中也满是小桥流水、莲叶动舟。 这就让雍州,很尴尬。 这盛事年代,越是斧凿的东西越不招人待见,迎合天地才是不二之风韵。来到雍州一看,浓浓的酒味儿扑面而来,明明是九连池,雍州人硬是给改成了“酒连池”,先不说酒的事,这粗糙的谐音就很让人不待见。 雍州十日再转去澜州,就好像从一个油腻世界再度到了清明天地,不得不说,这种反差既明显又可怕。 澜州比不了沧州,但也是一个明澈万物的洞天,此州景少但也贵在少,临别的时候当知道接下来要赴棠陶二州的时候,许多人沉目东望,那正是沧州的方向。 让人失望的是,棠陶二州并未没搞出什么新鲜的东西,陶州的陶、棠州的木,这是几百年里尽人熟知的东西,翻来覆去还打这些牌,着实让人有些倦了。 接下来连从不起眼的贺州都让众人眼前一亮,u看书 .uukanshu 贺州别的没有但是有流瀑天池,没有这天池,天下便无沧水和澜水。贺州人这一套搞得不俗,八成的力都放在了这里。 流瀑本身就是奇景,贺州在其下立有九大龙尊,每一尊的规模都极为庞大,瀑流涌下之后,九龙口吐瀑流,称“九龙泽世”,只这一点就把什么酒连池比的渣都不剩。 奔奔走走两个多月,人们都已倦了,没去的只剩下云州和雪州。这一路下来震撼连连,要不是那云州的巨石阵响亮,真想派几个人去探探得了。那可是最边疆的地方,据说从流苏城到云都这个距离,相比那巨石阵只是走了不到两成。况且都这个阶段了,人们也并不期待惊喜,想的都是尽快完差。 此中之人真正去过巨石阵的也就只有一成,要不是这道皇命谁愿意趟如此远路。其实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众人心里都已大概有谱,但愿那什么巨石阵能靠点谱,不然就凭这路途也能扣下不少分了。 “巨石阵?你们倒是想想,什么是巨石?” “那可就没法说了,蚂蚁看弹珠还是巨石呢!” “对呀!所以这是让我们去看什么?” “就你话多,比人都高总行了吧!” “比人都高那叫墙!” “比墙都高那叫高墙!” “比高墙都高那叫城墙!” “那要这么说,岂不哪哪都有巨石阵?” 哈哈哈哈! …… 第三百二十九章 9胜24金额 当抵达巨石阵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 西部之西,仿佛要够到天边,人们站在巨石阵下,从前的调侃化为烟尘,回头一想竟有些尴尬,都是极有身份的人,原是哗众取宠。 天元虽金贵,但都在身边,高楼金宇随处可拾、满堂金玉不以为辉。 沧澜虽湛美,但非独有天工,人之斧凿不在少数,让人叹为观止,却也只停留到“观”这一步。 而这巨石阵,仿佛苍天实化了的一道意念。 所谓初见为最美、原生为最美,甚至于它已超越了美,是雄是奇是天地不二的造化!此叹,不是叹风景之醉人,而是叹人生之微渺;此遇,并非遇天下之奇观,而是遇未袒之襟怀。 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是未加改造之物,石有肉石,原生的五花肉之状便是珍贵不二。纵使接天之墨、工世之笔,凡是加了人之工笔,先天上便少了绝等意趣。 此间透着的气质与气概,更是让人沉醉,若说这是苍天的偏爱,它却不向人们讨一丝好,我固由我、昂然天地,好似一位霸绝的狂客,不为天下变分毫、我自拂袖抽我刀! 规模更是如此之大,山湖不能比、楼宇更莫提,独居此林中、千古独一极! 九州金盈水满,看多了都觉索然,初遇巨石阵的一瞬,这种“开天辟地”一般的把式,深深牵了众人之眼、遂了众人之情。 这般引了众人的思绪情绪,岂非第三重之美乎? 情岂止于男女、囿于山川、耽于视界、困于愁肠?嬉笑怒骂是人之常情,引人喟、发乎怀,甚至一口唾沫三声咕噜,才是人之至情! …… 十月初七的前夜。 九州人翘首以盼,一下子涌现出许许多多的“不夜城”。 明早,东天泛蓝的时候,这一次“九州大考”就将在举国范围内同时公示结果。 从前只是商界闹腾,随着这支考评团队在九州转悠了一整季,引得天下人都欢动了起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比拼,学界有盛会、商界有盛举、民间也有许多自发集聚,但这样一场关乎九州士商工农的重举亘古还未有过。 游志,是天下人的游志。 季牧见人们如此兴致,提前便把云上居预定下来,云州有三处报宣之地,定然少不了十里鳞次。 其实这也是一种捧场,巨石阵是季牧一手主导,拿一个好名次都当第一时间恭喜,也显得整个云州商界都很重视。 在商人眼中,九州游志的影响更大,这一次的名次极有可能改变宇国商界的走势。自古至今官与商就没这般走近过,这便使得九州游志先天被赋予了一种能力,一种从前不敢但有此契机便可开言的能力。除了巨石阵的名次,天元沧澜的结果同样很重要。 云上居摆酒设席,季牧和十几位大头家坐在顶层。这半年,云商大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生意走得愈加通畅,一个个红光满面。 这也是机缘攒到的一个局,人们接连敬酒,不觉就从子时到了清早。 刚一天明,州府的马车来到了十里鳞次,就在云上居不远的地方宣读起来。府差周边站满了人,生意颇是洪亮—— “此九州游志,评定二十四金额!” “金额第二十四!殷州金碧楼!” “金额第二十三!殷州凤鸣古镇!” “金额第二十二!陶州天瓷宫!” “金额第二十一!棠州珠语池!” “金额第二十!雍州三仙谷!” …… 云上居里一片哗然,二十四金额,开读竟然全是天元世界! “金额第十五!沧州九曲星河!” “金额第十四!澜州十里湖!” “金额第十三!澜州玲珑阁!” …… “金额第三!沧州平沙口!” “金额第二!澜州汀沚回廊!” “金额第一!贺州流瀑天池!” …… 二十四金额之后,声声惊呼不断传来。 “算过没有?” “沧澜十六,天元只有八处!” 易九昊腾得站起来,许多人已开始恭贺,“恭喜易会长,贺州夺魁!” “绝非如此!”易九昊炯目道。 “巨石阵呢?沧州的九州之角呢?全部落选?” 季牧眯眯眼,心知这二十四金额定然是第二梯队,九州最负盛名的还未出现。但无论如何,此二十四位天元只占沧澜的一半,这结果恐是没人想到。 果不其然,府差继续道:“二十四金额之上,设宇国九胜!” “九胜第九,殷州酹月山庄!” “九胜第八,雍州母蜡河谷!” “九胜第七,澜州金翅园林!” “九胜第六,沧州南湖!” “九胜第五,澜州望天崖!” “九胜第四,沧州水天青光寨!” “九胜第三,沧州九州之角!” …… 越听越不对了,u看书 .ukanshu 这时,连季牧也深深皱起眉头来,九大名胜天元只有两个! 而且至今不闻巨石阵,难不成还真要夺魁九胜? “九胜第二,云州巨石阵!” 季牧舒了一口气,满场都欢呼了起来,能压水天青光寨和九州之角一头,巨石阵果然不虚! 在某些情景的时候,季牧想过巨石阵夺魁,但冷静下来之后,又不由发觉靠前是最好的局面。不让人小觑也不带头,最是适合发育中的云州。 这般看来,第二比第一好多了。 可很快,人们又狐疑起来,有名的地方基本都听到了,不得不说这九胜从印象里也确实要高出一个档次,那么这第一,会是什么呢? 八成跑不了是要出在天元,这九胜二十四金额,从前面来看天元实在是太惨了。可问题是,天元最有名的游志,酹月山庄和母蜡河谷分别排在第九和第八,得是何等的手笔才有突然蹦出个第一来?即便保密做得再好,如此夺魁之物也不应该一点风都不透啊! 那府差故意卖了个关子,清了清嗓子才道—— “九胜第一,大都寰宇金塔!” 一下子,所有人都静默了! 当人们反应了反应,高是真高、妙是真妙,这就像一张千层饼放了千层馅,品的地方不同,到嘴的味儿肯定不一样。 但一场商界的风暴,已经可以预见! 这里头,用武之地太多了! …… 第三百三十章 说几个人 总结一下九胜二十四金额。 天元世界九胜占其二,金额占其八。 沧澜世界九胜得其六,金额狂扫十六座! 而且更尴尬的是,从后往前全是天元,从前往后尽是沧澜,无论数量还是排位,天元输得连块遮羞布都没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沧澜世界一片沸腾,天元世界静如午夜,纵然心里万千个不服也究不出个所以然,那个评定团队让人说不出话来。纵览整个游志的铺设,沧澜借助自然灵光确实稳压天元一头。 但何至于对比如此直观?! 再说巨石阵。 在这个位置,于九州游志而言,名为第二实为夺魁。寰宇金塔压根就不在九州游志的范畴,把它放在榜首却又顺理成章。若是细品,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再有点自作多情的话,让人觉得寰宇金塔为巨石阵挡了一刀,可再一想,第二就是第二,云州人也不敢讲魁的事,这里头就很微妙,一边赐予你金光、一边又封上一个罩子。 这结果,像是给商界上了一课,沧澜虽强势,但两大榜都不出跳。二十四金额是贺州夺魁,九胜是云州为巅,而且云贺之间多年商盟,一时间这令人玩味的地方就更多了。 趁你病要你命,当六湖商会真正动起来,整个九州都只有向南看。不得不说,这里面蕴着巨大的火气,沧澜人一直认为是漕运改变了九州,但就因为一个虞氏之名压了数百年,待这万事俱备的时候,他们的反击极为可怕! 商要看势,此非一家之势,而是一州一界之势,苍天给了你扶摇之机,那便不要腼腼腆腆! 沧澜世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橡树山第四尊! 橡树山是商界的至高殿堂,能在其上拥有雕像的,千年里只有三人,久远年代称为“万商之祖”的计千然、大都巨富甚至至今没有人知道其究竟有多少财富的“金滞千江”韦七赫以及“天元魁首”虞子贡。 这第四尊雕像,立给的是“运河之父”晏明祖! 任谁都知道,晏明祖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并立橡树山确立沧澜的地位才是关键。从前每逢河神大祭观礼橡树山,沧澜商界都是硬着头皮干站着,那时候撬不动庞大的天元势力,只能相随瞻仰人家的殿堂。 罡十一年春,六湖商会致柬天下商界同赴橡树山观礼。 季牧坐在院落里,捏着这封邀柬内心思绪颇多,陈叔并未通报,便见韩富拄着手杖来到了季牧面前。 季牧起身想把韩富扶着坐下,韩富却还有点固执,一边往下坐一边把手杖递给了季牧,“硬邦着呢!” “老师真是奇人。” “这么厚的肉也被你看出来骨骼清奇?” 季牧立时笑了出来,这师徒俩人好多年没有拌嘴了,这一来竟还有些怀念。 “我是说万分不得解的时候,就能看到您。” “你意思我是百搭砖,哪里有缝填哪里?” “您这体格子,也不好填啊!” “胡闹!”韩富也笑了出来,“你可是在犹豫要不要去观礼?” “这一次不像当年盐事,沧澜正在劲头上,谁来谁往恐怕都数着呢。” 韩富道:“去有去的道理,不去有不去的说法,你当不必纠结于此。沧澜变得很强,但你也和当年不在一个档次,从前与你说过,在天元沧澜面前绝不站队,你能挺过来,许多事便不用我说什么了。” “那老师此来……” “说几个人。” “哪些人?” “我还不知道。” 季牧立时一怔,“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有此实力,远近要比轻重更重要,少花点心思计较一城一池,多想想前方战线才是。这些年来,表面看去似乎就是大家从天命,许许多多都是天的意志,实际上这背地里还有一条线,真正酿成眼下格局的恰恰在这里。” 季牧一凝,“请老师细说。” “你应猜到朝堂必有一人,自罡年始便不断构划,这个人对商界有着自我意志,也就是说他按照自己的铺排一直在走。在他的这盘棋里,天元沧澜也好、西北三州也罢,都是可以通过手段调度的棋子。别的不说,这些年里他弱了多少商界之财,这路子恰恰又和鼎盛的宇国相搭,所以他走起来极为顺利。” 季牧点点头,“我也料定在那朝堂之上有一无比熟稔商界的人,而且位高权重。” “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 “大都深沉、宫闱困人,这个人越是位高权重,就代表商界有他极为可靠的眼线。甚至于说,这个眼线才是最了解商界的人,天元沧澜乃至西北,这里面有多少纷杂之事,uu看书 ww.uukanshu 连我们这些局内人都难以分辨,大家都是人,一双远在大都的眼睛岂能看得如此之透?” 季牧眯起眼睛,“老师的意思是,有一张商界根本不知道的网?” 韩富点点头,“而且这张网的核心一定在沧澜,橡树山立尊只是沧澜的一道开胃菜,后续的手段才是真正打压天元之举,你以为他们该从何入手?” “盐!”季牧沉道,“盐已有多时但从未真正发力。” “不远了,很快就会见识到他们的手段了。” “可是老师,朝堂的大人物岂是可以得罪的人?” “这条线之所以一直活着,因为他创造出来的局面正是大都愿意看到的,聚敛天下之财,谁被当了刀还未必呢。”韩富现出一种罕见的深沉,“沧澜就算闹得再凶,也没有机会全面把持天元的产业,物极必反,对沧澜的倾向越重,后面的问题便越多。” “老师,我似乎明白了。” “小牧,生意不是做成一块一块,而应该是一层一层,高的看低的永远比碰一碰隔壁更有价值。”韩富说着就要起身了,“你是多年游走沧澜的人,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甚至是不是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总该去探一探。” 季牧点点头,“学生明白。” “别怕什么打草惊蛇,现在的云州,还谈不上自己有什么目的。但也有必要让人知道,云商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既如此,便就不怕什么。” …… 第三百三十一章 1手好牌没大龙 橡树山观礼的时间定在二月中旬,然而就在年节和橡树山立塑之间,商界还有一件大事,便是百豪宴了。 这一年的百豪宴与往常都不同,因为商界尚面临着一件亟待沟通洽谈的事,恰好借助百豪宴这个相聚时机。此事自游志之始便已埋下,这些游志的运营,官与商是如何一个组合一直未解。 商界在等着大都的意思,然而年节刚过却传出一个所谓的“双向磋商”,即是大都出一个方案、商界出一个方案,届时“以案会案”再落定最终的决议。 游志与盐铁一样,先天的归属便在大都,这就势必又将上升到“官营商理”这件事。这次商界花了巨资,但谁也不敢向大都讨要这笔钱,而这恰恰才有了大都的双向磋商,就好比九大行宫最后有个彩头,大都并非一味索取,总要给商界点甜头嘛。 而且游志有游志的特殊性,要知道,九胜二十四金额只是其中夺了名的那部分,总计下来乃有二百余处。这些游志分布在九州各州,如果大都亲理亲营,相当于要支配近百万的雇工,还要契合各州风土人情,大大小小无比繁冗。 一旦交给商界,说白了就是做甩手掌柜,这些商人本就分布在各州,“各看各院”,不止具体情况什么都通,还能用他们各自的手段攫取更多的利。 关键就看,商界如何提这份方案了,与大都对的上那便是一切都好,对不上也不应差池太多。 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件影响极大的事。 元月十八这天,寰宇金塔旁,百豪堂。 此非单纯的百豪宴,来的人远非只有“百豪”一个资格,此宴赋予了另外的使命,也促成了一个商界前所未有的头家集合! 此来所有人有一个共同点,所在的州必有九胜二十四额且还是一州商界的扛把子! 九州世界最最顶尖的一群人聚到一起,可谓群龙聚首! 天元只来了六人,老迈的虞梦韬亲自上阵,其子虞则士相陪,另有雍州祝正熙、陶州文岐、棠州甄霓彩以及九州最大拍卖场的头家骆天一。 这骆天一也是个鲜少露面的人,百豪榜上前十永远占有一席,他不止和金玉元关系密切,天下有好货的头家,愿意到拍卖场上再镀镀金的人,无人不知“鬼瞳”骆天一。 此人的到来,无疑是为天元压场子,做拍卖行的人尽揽天下极品好货,他和沧澜商界许多人的关系也很微妙。 沧澜这边,来了八人,盐事之后就变得极为活跃的蒙枭自然不会缺席,其子蒙卿湖也来陪同,其余的则是六湖商会除了齐大龙之外的五位副会齐至。很有默契的,沧澜这边也来了一个很不面熟的人。 此人名叫曹渚,绰号“九州船王”,相比之下负责河神大祭的那两个船厂,根本入不了此人的眼,其号子之下“船十九类、州上百种”,做的是全天下的水脉生意。 最后就是单蹦的俩人了,流瀑天池位列二十四金额之首,易九昊自然不能缺席,再就是名为次席实为夺魁的云州季牧了。 凡是开会,必要有人坐主座,既要点题还要梳理,场子乱了还能控制一下节奏,总不能左一帮又一派七嘴八舌阵前对垒一样。 可这个时候,十六人都站在入门处不动了,正中一把大椅,左右两排椅子,这主位谁来坐? 如果天元坐,仗的就是老本,但这一次九州游志输得不能更惨,谈的又是游志的运营之事,少见得有些发虚。 沧澜当然想坐,可论二十四金额吧,被易九昊压一头,论九胜被季牧压一头。虽说自家的把式都在前列,偏偏没个魁之名,就好像打牌一样,自己一手虎头,人家抓着大龙! “季头家,请上座!”虞梦韬手一按杖,抬眼看向季牧。 这些老家伙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如果虞梦韬不来,真未必有人压得住蒙枭。 六湖商会的一位副会,俨然就是来铺台阶的,“各位头家,九胜二十四金额乃游志中的上品,其必然产生更多的价值,此关乎整体的营收,这座次难道不该以量而论?” “再多的量也是副将,行军打仗岂有一排副将坐主帐的道理!” “虞头家,您这比方不太对吧?”那副会眯着眼,眼角却一直睨着蒙枭。 “魁之意,便是领!” 虞梦韬的话掷地有声,一下子把季牧好生抬捧,言辞更是毫不客气。一旁的季牧也暗暗皱眉,这老狐狸在想什么并不难察。 这时,蒙枭轻露一笑,“季头家,请上座。” 虞梦韬乃有大理由,谁坐这个位子,uu看书uukansh 除了那个生搬试探的副会,大家都心知肚明。在商界,寰宇金塔根本就不在讨论范围内,夺魁必是巨石阵! 但这数月来,沧澜明显在弱化这一点,但不管其用了多少路数,这一点都是绕不开的。天元一心就要定死这个魁,沧澜越压他们就越要掀。一手好牌就是没大龙,自欺欺人闭着眼,天元帮你支眼皮,就是让你不舒服! 各个都有小九九,季牧也不是愣头青,你们怀这想那,季牧也自有文章,单向利用这种事在季牧身上休想。 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季牧抚手转身一语不发,颇是毅定坐在了那主座之上!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烫屁股的位置,季牧往这一坐意味颇多。 这场席要是出了岔子、这方案要是没遂了大都的心,下头就有了充分名声“揭竿而起”,到时候一切的罪名都能安给你这中军帐。 “不如季头家先说说,这方案是如何考量的?” 众人刚一落座,蒙枭便抛出来问题。 “季某还是想先听听各位头家的意思。” 这起手式傻子才会接,噗噗通通上来先打一通,哪里是季牧这个位置该干的事。 你们问我,我可以不答,但我问你们,你们就都得想想。 要是都不说,那倒也不怕,杵在这里干瞪眼,季牧最是不尴尬。 你们不递藤,我便不摸瓜!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来沾光的 一阵长久的冷寂。 天元倒是一片坦然,坐不住的是沧澜,之前那副会刚刚说过“量”的事情,现在要出方案,当然是量上占优的人更有发言权,毕竟关乎更大的利益。 可蒙枭不开口,人们都多少睨着蒙卿湖,但蒙卿湖毕竟是小辈,寻常事情作为天下鱼仓的话事人还能讲讲,现在父亲都来了自然轮不到自己多说。 渐渐地,天元人流露出明显的不快,虞梦韬按着手杖一起一落,虽然声音不大但显然是很不耐烦了,文岐抱着手臂向后一靠。而那骆天一显得比所有人都沉定,他坐在虞梦韬的旁边,神态不疾不徐、目光不缓不骤。 易九昊瞅着这场子,更加不会说话,季牧两边都不看,不时抓起茶盏喝几口茶。 终于又终于,金谷行的头家澜州的刘鸣喜开口了,“刘某的话只代表自己一人,大都将游志交由商界运营乃是必然,问题在于分配上,主动取利大都非明智之举,既然那边也有方案,刘某看来应让大都觉出商界的低姿态。” 这话说完,沧澜便再没一个出声的了。 “游志本就是商界重金打造,若如此一来,岂不成了连运营也要求犒赏。”文岐这种人哪里能说出来个痛痒来,但这话说得很讲究,不能让天元觉得顺了沧澜的意,又不能让沧澜觉得真刀明枪对着干,只是顺着往下却不讲什么结论。 这一来,绣球又抛给了沧澜那边。 原本天元沧澜聚到一起谈事情就是你藏我躲,都从话里找话,这么多年效率就没高过。这一次更加不同,这样的场合头一次有了一个外州大商,而且还坐在那主位上一副评判的架势,说话更加谨慎。 天元沧澜加西北,九州商界第一次如此聚。 刘鸣喜一看各个还是不动声色,只好硬着头皮接文岐的话,“运营乃是一笔大费用,具体到各处游志复杂程度难以估量,刘某以为,事情应有一个总体之分,我等双方以这个整体分成统筹各大游志。” 刘鸣喜这话有几分道理,且说到了一个关键的东西—— 分成。 因为只有分成,才能把事情一刀切开,给大都固定的收入,商界再自行分配。说白了一边是商会一边是商帮,都是自己内部的事,怎么分并不复杂。 季牧微微点头,可说来也是奇怪,季牧这一点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迎了上去。 “季头家是何意?”刘鸣喜有点盯不住了,这场子一句话三滴汗,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谁也不知道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刘头家不妨继续说说,什么是总体之分?又如何来做统筹?” 刘鸣喜咂了咂嘴,沧澜之人都是暗暗沉目,让你坐那可不是牵线搭桥的,你得说话啊!天元这边反而一身轻,多说就要多解释,骆天一挪了挪身,微一转的时候瞥了一眼文岐。 刘鸣喜沉默一瞬,“所谓总体之分,便是在总利上拿一个比例,统筹便是这个份额由我等双方来调配,这样不止保证每处都有营收,也能依据具体情形加以管控。” “那刘头家觉得,这个分成,商界拿几大都拿几,最为合适呢?” 季牧这一问,刘鸣喜是愣死不再说话了,因为真正要谈的就是这里,双方最在乎的、对千百商最重要的也在这里,如何拿捏,他一个副会岂敢妄言? 而且自始至终,虞梦韬和蒙枭还没说话呢,这个分成的影响难以估量,多一成少一成可不是床单变褥单,那有可能是棉被变单被。为了这九州游志,家家都在掏积蓄,这分成从哪砍是一条要命的线,更要命的是,现在谁也不知道大都是怎样的一个方案。 季牧早已看出来了,这哪里是洽谈的场子,若非大家都是体面人,把天元沧澜的内心外化了,那就是一个先吹胡子再瞪眼,而后斧子榔头一起上了。祖上积怨太深,看对方都是实打实的不顺眼,加上最近拱起的火,场面越发之尴尬。 季牧道:“别的暂且不提,不知各位头家对分成有什么异议?” 满场静默,季牧又道:“既如此,那咱后续就往分成上聊。” 正当人们以为季牧既然起了头,总该自己先说个几几成的时候,季牧却对着门那一喊,“上笔墨!” 片刻之后,每个人面前一张纸一支笔一台砚,“几成如果不便多说,就请各位头家写下来,季某在此予以公示。” 众人面面相觑,连天元沧澜双方都看了对方几眼,好啊!你这是主持来了!要是从头到尾就知道穿线,uu看书 ww.uknshu 把你抬到那里又有何用?! 坐在最尾巴地方的易九昊有点想笑,一帮老狐疑遇见了装傻的犊子,任你张牙舞爪就是没个准屁,再者说了,你们这狐狸大队又不是铁板一块,谁怕谁呢。 蒙枭不干了,看也不看那笔墨,“季头家既是商界所认的夺魁之人,焉能一句定数不讲?若是全盘抛在我手,这所谓的魁之领从何而来?” 季牧神色如常,“蒙头家,并非季某心无主见,实在是要照顾大家的利益,不便多说。” 蒙枭冷笑一声,“是不便多说还是故意不说呢?” 季牧微微一笑,“巨石阵与其余游志都不同,说起来云商的钱就花在了一条路上,这路还不是石板路,它只是沙石路。您说我就一个倒腾沙子的人,如何与各位累金落玉、拓湖开河的头家们相比?云州花的本来就不多,这分成啊,连一成都是可以接受的。” 此话一出,满场都动荡了起来! 一成也敢说?那是要了天元沧澜的亲命啊!这些大头家或许还能抗住,手底下那些花了许多钱的中小商让人家怎么活?难不成回过头来再贴补他们?这他娘的成了反面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所以说,我是来沾光的。” 这一下子把人们怼得一时不知道该说啥,你既然来是沾光,那干嘛坐在那个位置? 转念一想,他为啥坐在那,一个个心里没点数吗? …… 第三百三十三章 55分 季牧早已看得明白,这些老家伙既想让自己当导火索又想让自己当背锅侠,归根到底还是有些轻视了季牧,天元想立个傀儡,沧澜想抓个软柿子。 这等心态倒也正常,因为无论大西原还是云季合,这些号子都太年轻了。在商界,有些时候资历就是原罪,很多有资历的人总喜欢大手一抄,谁谁还不够格,根本不在这个圈子,古有“登台三炷香、平肩三碗茶”说的就是一个圈子的等级壁垒。 有道理吗?人尽奉之的东西就算没有道理也绝对有意义,排资论辈永远是让人心旷神怡的一件事。 可是,号子年轻,季牧却已不再年轻,再过一个年节,他就正式步入人生的第四个十年了。 四十不惑,在谨小慎微、埋伏遍处的商界,人到四十早已成了人精,他要是像个粉面小生一样坐在那,那岂不是对百豪榜最大的讽刺? 不由分说,季牧先行落笔,书写之速让人来不及反应,而后他便把纸张扣在了桌子上。 旋即,虞梦韬也抓起笔来,他这一提,天元另外五人悉数提笔,然而所有人都只是提笔却无人落笔。蒙枭这边一看,想让那季牧拍板是不可能了,他一抓笔,所有人也随了起来。 好生默契,所有人一同低头而书,不得不说这也是规矩。 很快在众人一刻不离的目光下,仆人将所有纸张拿到季牧面前,接下来本应是有一个统计之人,但季牧却错过了这个流程,而是先将纸张打乱,而后一一抓起纸张向众人展示起来。 最先一个写着“五五”,接连五个都是五五,再往下翻完也都是五五! 只有一张上面空空荡荡,下意识地,人们都看向了易九昊,你说奇不奇? 季牧面露惊诧之色,好家伙,不说到分成还好,一说到这里原来一个个早已心里有数。不得不说,这法子妙得很,省去很多没有意义的争执,既然心里早已统一,事情不就结了? 这也体现了季牧的用处,甭管是不是主持,总要有个人把天元沧澜穿起来不是?而且五五本身就是一个优选,三七四六免不了让人追问,五五嘛就显得商界不那么“锱铢必较”,事情它就变得笼统了许多。即便大都不愿,也要拿出一个说法。 而且这个五五分差不多就是商界能让的极限了,要知道这里分的是利润,而大都拿的是纯利,商界则还需要数额巨大的运营费用,真正能到手的是这五分的一半就不错了,而这一半还要分给千百的商家,缓过来恐是得几个年头了。 既然已有决议,这场子应当就已结束,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的季牧就像坐在瓮里,周边一群看客,一个眼神一个抽嘴都被人看在眼里。尤其当看到全部都是五五的时候,此人俨然已是惊怪难扼,这让人们对季牧的那张纸分外好奇。 “倒想知道季头家的分法。”蒙枭开口道。 这时候,连虞梦韬都点起头来,这带给季牧一种错觉,这个工夫仿佛天元沧澜又成了一个阵营,对付起来西北商盟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季牧先前暴露了,他提到了“一成”,扶归扶抬归抬,可要是你根本上算的就不是商界之利,或者说只谋自己之利,事情便是另外一番说法了。 很简单,如果季牧写出来“一九”“二八”这样的分成,那就站在了天元沧澜的对立面。在商界,没有谁是永远的敌人,但一个不维护商界的人必将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季牧缓缓伸手的时候,易九昊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季牧写在所有人的前面,没有任何机会做改,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五五。这老弟真要搞出个一九二八来,往深了想可就成了大都的“奴才”啊!连文岐甄霓彩也是深深皱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大可就太大了,它能给季牧安一个商界亘古未有的恶名。 但见季牧却把字的那一面对着自己,他从中缓缓扯了起来…… 虞梦韬素来以天下商首自居,败坏规矩的事必要出面,此为整顿“商纲”之举,那身一起、那杖一落,仿佛携带着与生俱来的商首威严。这一出面满是一副裁决者的意味,哪里还管上面站着的是什么人,甚至于这一瞬间的狂傲与轻藐,连对面一排人是谁都忘了。 “季头家,停手!” 季牧这等举动,满场都是哗动,不得不说这手段也太粗糙了,真以为这一撕就瞒过去了? 当撕成两半的时候,季牧果然就停了手,群情激奋正要再言的时候,季牧左手执一半、右手执一半。 再一看,那赫然是—— 两个五! 一瞬之间,此局从未有过的尴尬扑面而来,尴尬的不是这两个五,而是它现身之前的戏实在是太足了。uu看书 .uuanshu 而做足了戏的,不是季牧,而是在座的人。何其的不信任才有此局面,何其的看不起才非要如此彰而视之,又是多少的自我意念以为夯定锁死了什么。如果不是五五,人们又将如何对待?现在明明就是五五,人们又该作何思量? 季牧不像天元沧澜那般私底下不知沟通了多少,所凭借的不过是自己的思虑。 巨石阵拿一成也可活下去,人家提前已经说的明白,这便使得这个五五更加匪夷所思,因为他写在所有人之前。 从未与季牧打过交道的骆天一和曹渚,神色透着一种罕见的凝定,一个人到底能不能被左右,许多细节就可看出。但他们在季牧身上却并未看到什么细节,一切都在明面,能彰则彰、能示则示,但即便如此,这个人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他用一种无比公平的手段做了此席。 但你能说他只是一个主持吗? 纸是白撕的吗?众人的心绪是白调动的吗? 不如想想,谁才是此局的主角,更要想想一个什么决议都没出的人是如何控了场子! 天元沧澜虽凶,但对方俨然不是让你予取予求,生意,一切都还是要回归到生意。作为鲜少的涉局的二人,更是看得明白,这里面充斥着许多天元沧澜的固有性子,但最终被人家一袖扫到云天外。 季牧微微起身,沉声而道—— “散会。” …… 第三百三十四章 船之事 季牧暂且留在了大都,方案的事虽然商界商界一致认可,但最终还是要与大都的方案协商,这里面少不了季牧出面。 而在半个月后,就是橡树山立塑之事,留在大都的季牧,也引得众多沧澜头家思忖万千。 有此百豪堂一事,季牧参不参加橡树山立塑突然显得重要了起来,从前以为捧了他才能高,此时方才发觉人家自有高度。百豪堂那一席,当真让很多人开始重新审视季牧。 仿佛也是这一刻,让天元沧澜大商真正开始注目西北,注目那个“私囊已饱”的西北商盟! 这一天,号称“九州船王”的曹渚找到了季牧的居处。 曹渚这个人面相很是奇特,他不留胡须但青根铺了半个脸,恐是一天要刮好几次才能维持这种面目,可胡子这东西越刮生得越猛。这个人往你面前一坐,就感觉浑身透着一股烈气,似是有着使不完的力气,根根胡茬就像活了一样催着一个人“不够不够还不够”。 “季头家乃有大商之思、巨商之量,曹某人佩服之至!” “曹头家过誉了,大家都是为商界谋事,所思所量一般无二。” 曹渚并非什么卖关子的人,也不管是不是接话,立时道:“季头家可还记得那个叫廖达的人?” “廖达?”季牧想了一想方才醒转过来,这廖达正是第一次河神大祭时,那个叫御澜行的厂司,御澜行是南厂,正是沧澜商界说了算,回想起来当年在那人面前没少吃了瘪。 当初百豪堂的时候,季牧不可避免会多在意几分那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此番看来这个曹渚要比骆天一明快许多。至于那个骆天一,季牧总觉得他像一道渊,其在九州的影响不可小觑,这曹渚即便再深沉总也是离不开船的事,此时一见仿佛更应了所想。 “廖厂长,季某记得。” 曹渚立时一笑,“就是那廖达,与曹某说了不少季头家的事,从旧至新,季头家当真是大把式啊!” 这里面季牧并无深切的体会,那廖达也不过是为自己造了几艘画舫而已,他能和曹渚说什么事?要是真的说事,也该是阿古大哲说与他才是。 这般一想,就有了些强行搭桥的意味,“哪里什么大把式,都是为了大伙多赚一些,我这卖肉的比不了您做船的,但道理都差不多。” “哎?季头家这就说远了,龟背上面可不会写是金是船是肉是盐,这里头谈什么高下。” 季牧笑了笑,“曹头家说的也是道理,不知今日找在下是为何事?” 曹渚微沉一瞬,“季头家,那个叫郭二虎的可是你的故交?” “是故交,非常故。” “那你能不能劝劝这家伙,好生在殷州待着便是了,手别伸得太长,这让沧澜船厂很为难啊!” 此话一出,季牧也很疑惑,说来和郭二虎说此事的时候已是五年之前了,这些年诸事缠身哪有工夫过问云盛通的事,甚至曹渚这一说才让季牧想起来这件事。 “二虎,他怎么了?” “这家伙一不讲规矩,二没有道理啊!” “什么意思?” “他在殷州搞了个小船厂,可他不好好造船,反而花钱四处买人,还专挑有名的船工,别说殷州兜不住,沧澜这边都要被他抓走不少了!” 季牧一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当年与郭二虎说的完全不同,那时让他在殷州造船,为的就是避开沧澜鼎盛的船业。要是按曹渚这一说,这小子反而是造船为次、挖人为先。 不过季牧再一想就很怡然惬意了,没点好把式,船也扬不了名,时时刻刻走些边角料哪能按得住郭二虎的抱负,归根到底人是最重要的,足见这家伙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一套。 “季头家,要不是你此来,我真要定找他算算账了!” “曹头家莫急,其实归根到底二虎要的是船,正因为他从诸多船厂买不到船才只好自己去立厂子。曹头家乃九州船王,何必与一个外来商号置气?二虎与我交结甚深,既然曹头家不乐意,不需多久我定让他退出船事,不给曹头家添任何麻烦。” “不不!季头家错意了。”曹渚忙道,“大家同是商界人,郭头家想立坊子谁也止不得,只是希望季头家能与其商量一番,凡事可来大通厂商议,我的人也不是不能助他。只是希望他能收敛点,大通厂虽不在六主之列,但也不是全无照顾啊!这郭头家在陆上厉害得紧,我等都是知晓,但那一套未必适用于水上,季头家以为呢?” 季牧点点头,“曹头家放心,此后万千事必过大通厂,我会与郭头家讲明白。” 曹渚点头道:“还是那句话,郭头家有需帮忙之地,大通厂绝不会袖手旁观。” “先谢过曹头家了。”季牧望着曹渚,却也在这时浮上不少心念。 如果这曹渚不来,uu看书 .om 季牧还不会想太多,但此人这一现身满口都是船的事,便让季牧的思绪有点远了。 天元沧澜各有各的问题,天元商帮是殷帮、雍帮、陶帮、棠帮组立而起,其内部并不齐整,人人都有自我之思,就好比那日百豪宴,祝正熙和甄霓彩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但金玉元也不能对他们多说什么。 反观六湖商会,就比商帮更加整体,凡事都由商会决议,特殊时机更可凝成一股绳与天元大肆比拼。 但这就代表六湖商会的形态更高级了吗? 未必。 六湖商会六大副会,五个都是鱼米大商,只有一个齐大龙是做商集而且还是雇佣的名义,这便使得六湖商会的倾向过于严重,凡事都以鱼米为重。 但要知道,偌大的沧澜世界也是百货林立之土,迄今为止他们的办法只有沧澜商集,搞出万千种花,归根到底还是自我消化。 而像船商、绸商、米酒商,多年以来在沧澜都处于从属地位,这些人不想往外走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便是这个节骨眼上,曹渚也要找到季牧,他所谓的“全无照顾”恐怕就是一个事实,沧澜从未在这里用过心,不管别人觉得他们的利器是否利,数百年来他们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沧澜最光鲜的,永远都是鱼和米。 当然,也要加上不久之后就要疯狂爆发的—— 盐! …… 第三百三十五章 楚庄变故 二月初的时候,大都那边便派下人来。 此来会见商界的乃是户寺的一位卿史,职级比州牧还要低一级,这反而是好事。来的是大官儿肯定要和商界掰扯,小官就是传话来了。 果不其然,大都同意商界的应策,商界拿到运营权,所有费用出自商界的那五成。大都借鸡下了颗金蛋,此后百年千年都将给大都带来源源不断的丰厚收入,只是单说这次游志,商界这只鸡还要饿好些年呢。 对季牧来说,收入的分配会更加复杂,因为他兼着两道运营权,一是从大都得来,二还要料理卫家父子。 此事一了,接下来便是橡树山的事了,既已来到大都,距离嘉兰江便已不远。离观礼还有少半个月的时间,季牧打算借着这场大事与几个许久未见的人聊上一聊。 橡树山位于嘉兰江的东岸,此为商界圣地,山下人影稀廖,一切的准备工序定然要放在西岸的小镇里。季牧驱车来到这座小镇,却也不知何时能见到人,可在这个时候季牧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北连嘉兰、东达凤浦,沧澜世界的北端,从前是一个稻米小庄子,大西原初届河神大祭的时候,季牧曾到此寻船,疏忽间,二十年过去了。 这便是楚庄了。 季牧对楚庄有着很深的印象,别看这里很小,但商业令人惊叹。楚庄是一个集聚程度非常高的工坊庄子,因为地理位置极佳,原料的成本大大降低,凭借这个黄金码头,楚庄发展成了品类纷杂的小商品供货商。 当然,不得不提的就是楚庄的大善人大财神楚道源了。 季牧顺着河岸行船,走着走着却深深皱起眉头来,他发现岸边的市集颇为寥落,记得当年这里随处可见“楚六品”的竿线钩坠饵,乃至许多刚刚走出楚庄就摆上货摊的各类商品。更夸张的是,离楚庄越近,场面就越冷寂。 “船家,楚庄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嗨!咱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两年去楚庄的人越来越少喽,等到了码头您就知道了。” 到了码头一看,季牧难以置信,当年车马喧嚣、码头吆号,日夜皆鼎沸、走马再上船的场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只有零零星星的人在庄子里慢慢走着,看上去没什么神气。 季牧上岸与其说话,却都不搭理自己,就在靠近楚宅的时候,人声总算是多了起来。 已年近七十的楚道源站在门前,其子楚南溪立于一侧,面前则是上百的楚庄人,楚道源的旁边置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很高的一摞金钞。 只听楚道源道:“乡亲们,突生哗变,楚某对不住大家。生意的事便莫提了,我们楚庄早辈是稻米庄子,大家入田插稻也是好营生。这些钱给大家分了,还不完的先打点利,拾起老本行也需一些花费。楚某在此保证,楚庄的稻米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大楚先生!是我们对不住您!楚庄人让您失望了!” “那挨千刀的六湖商会啊!真想剐了他们!” “这些钱我们不能要!” 楚南溪上前递给每人十金钞,人们嘴上说着不要,手都怯怯伸了出来。 而后人们散得很快,前后也只有一炷香多的时间。 “父亲,这么给下去不行呀!一次就是百余的龟背,咱家这点底子填不满啊!” “楚庄是咱的基,离了这里楚六品什么也不是,楚家人更说不上一句话,守住这里也算守住最后的希望吧。” “可您都让大家去种稻了,没有生意我们守着有何意义?” “走一步看一步了。”楚道源叹了一声一抬头,却发现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桌上已经没了金钞,楚南溪缓步上前,“时候过了,而且楚宅也没钱了,真要是不想干稻米的营生就出去闯闯吧。” “南溪,不认得我了?” 楚南溪一脸惫态,眼神也颇是昏淡,听到这话方才凝眉一瞧,“季、季头家!” 楚道源对季牧的印象更是少得可怜,二十多年前有过一次照面而已,立时也面露惊容,“季头家,快请快请!” 进了宅子里,见不到一个佣人,楚南溪亲自给季牧端来茶。 “大楚先生,冒昧一问,此间是出了何变故?” 楚道源叹道:“一切都是因为九州游志,沧澜商界共同集资,六湖商会把号子划为五等,每一等出不同档的钱。因为这四五十年来楚庄在沧北一带有些名头,便被列入了四挡,四挡虽是倒数第二但也要一百龟背。问题是楚庄这个地方,人不多但是号子多,而且做得都是小商品又是供货商,利润本来就很少。” 楚南溪接过来道:“我父信任六湖商会,uu看书 .uuansh 游志一过这些钱不可能白花,再者楚庄生意离不开沧澜世界,真刚了六湖商会后面损失恐怕更大,便号召大家把这笔钱都圆上。可一百龟背不是个小数目,像那些做扣子火折子的商家,两三代人也攒不出这些钱,人们又都信任我父亲,有人借钱有人去钱庄里贷,这笔钱算是交上去了。” “可万万没想到,游志的这笔巨资,商界拿不到一铢现钱。六湖商会承诺二十年内逐年将这笔钱补齐,依据还是每年的营收情况,并不做具体定额。如此化整为零,大商扛得住,楚庄上百小商如何熬得下去。” 楚道源道:“沧澜一共百余游志,都指着后面的营收,这一来千百商八成都不宽裕,钱庄趁机抬了利息。我到总会那里说过几次,可即便商会那边有所侧重,终归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楚庄。” 楚南溪忿忿道:“把持商会的鱼米大商,好生料理沧澜商界对他们来说最多只是脱层皮,但这对千百小商,尤其是楚庄的小作坊,当真是要了命啊!” 季牧道:“此次是大都和商界五五分成,更加不乐观的是这初始第一年的投入仍然是个惊人的数字,天元也好、沧澜也罢,没人敢许诺太多,正常来说六湖商会应该还要再刮一遍,而后续多年才能把运营的收益分给商界。” 这一说,父子二人更加直吸凉气! 旋即,颇是殷切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季牧。 ……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既巧又缘 父子二人看来,甭管季牧有多少身份,有一点毋庸置疑,这是一个有钱人。 挽救楚庄的办法,自打风声不对的时候便开始想,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堕入惨象。归根到底这就是钱的问题,钱可以让楚庄人了了一身债务,也能让大楚先生兑了自己的承诺,甚至能把一潭死水的楚庄再度盘活。 工艺、作坊、雇工、运输,楚庄什么都有,惟独没有继续周转的本钱。 父子二人更是知道,季牧所谓的“初始之年”绝然非虚,因为这个方案就是他带头与大都确立的。二十年后再见,这个人已经攀升到惊人的高度,不仅游志夺魁,他的生意遍地开花,就像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当年楚庄。 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季牧,对楚家父子来说,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不管这商界还有几何自己不知的深水,这都是一次莫大的机缘,不管费多少力都得抓上一抓! “季头家,多年之前河神大祭您来楚庄借船,楚某惭愧慢待了,还望……” 季牧微微摆手,“您说的哪里话,季牧当年只是那般际遇,此为过程之事而非人之事。” 楚南溪忙道:“早闻季头家在沧澜立了西北商集,若是不嫌弃,未来楚庄的货您只需给个工钱,无论多少溢价绝不讨念一分。” 季牧望着父子二人,满目的焦虑如临生死,再想想刚刚宅前的景象,他们恐是连一个月都撑持不下来了。这还是有身份在后牵着,不然这求人的架势不知会多么明烈。 有些话季牧并没有说,这个阶段六湖商会的意志,那是要逐鹿天下、立鼎商界。别说一个小小楚庄,一州之事都未必是大事,沧澜的箭已在弦上,眼睛里只有靶子。 “南溪,西北商集毕竟是西北的商集,楚庄的货进到里面对双方都不利。” 楚南溪立时有些焦急,“季头家,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即便让楚庄的货走到云州,我们也愿意!” 季牧摇摇头,“楚庄的货我略知一二,虽都是小品类但质量上乘,它不必入商集更不用到云州,按照从前的路一直走,家家都是富裕户。” “可……” 楚南溪刚一开口,季牧道:“楚庄这燃眉之急季某可解,我相信六湖商会最终会圆上这笔钱,无外乎是个时间的问题。那便不如这样,我先助一笔钱把楚庄盘活,至于还钱不用从每年的利润出,只需等待游志收益的分配,如此可好?” 父子二人立时满目激动,这相当于季牧以一己之力把楚庄带回了游志之前的时候!所有的亏空全补上,家家一如从前正常运转,取的还不是利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而且这笔数目极为可观,眼下这个当口,放在沧澜世界也只有绝顶的那几家大商才能有此手笔。 喜悦之后便是不安,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如此强烈的付出,楚宅难有安生之说。商人重信也重利,事情岂能如此简单。 “季头家,不知有何吩咐?”楚道源问道。 季牧微一笑,“此离橡树山观礼还有十多日,嘉兰江畔待得无聊便想到了楚宅,今时此来一瞬便遇到了宅前之事,季某以为既巧又缘。再者说了,我与鸿英、南溪早些年便已熟识,楚庄有事理应相扶一把,大楚先生这句吩咐,在下实不敢当。” 言罢,季牧便站起身来,“这笔钱的具体数目,还请大楚先生先行统计,之后告知在下一个数字便可,不需十日便将抵来。” 父子二人有些无措,他们可不觉得季牧突然驰来就是为了解楚庄之困,但见此状,若再问多反而显得自己过分执念,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了,似也对不住人家的一片好心。 这季牧来如影、去如风,明面上不好说,不代表背地里理所当然。当季牧离去后,楚道源的内心疑惑重重,于情,季牧和楚家甚至比不得金谷行刘家,于理,楚庄乃是沧澜范畴,一个云州大商缘何如此上心? 深夜,楚道源不断徘徊,迟迟不能入眠。 楚南溪在旁边一句话插不上,每当要开口,一双大手就把他止了回去。 “南溪,你可还记得他那最后的话?” “父亲,您想说什么?” “他说到了橡树山,说到了刘鸿英。” “说到了这些,又当如何?” “橡树山是沧澜立尊,季头家既然说了那他便一定会去,那刘鸿英面上强韧内心妥协,但他和季头家应有不少往事。南溪,这次橡树山观礼,你也要去!” “您是不是想太多了?金谷行在云季合都开了多少年了,季头家和刘鸿英当然交集很多,我去做什么?在人家二人面前那不是碍眼吗?” 从前楚南溪一直是刘鸿英的跟班,uu看书 .uukanhu.o 但因楚庄一事,他多次请见刘鸿英一直没有答复,楚南溪的心里也已凉了大半截。 “别说什么碍不碍眼,季头家此来必然有其目的,他没有直说是因为当下的楚庄已经撑不起什么局面。也正是如此,我们才应多多思量,如若这事能走在季头家前面,那对今后的裨益不可估量!” 楚南溪大是皱眉,“可季头家也说了,此遇既巧又缘,咋到了您这里有如此之多的说道呢?” 楚南溪不说还好,此话一出楚道源的双眼登时泛光,“缘!缘!” “您又怎么了?季头家若是真有目的,也不能留给咱在这猜谜啊!” “南溪,咱得想想,即便那季头家没有目的,我楚庄受了如此之大的好处,是不是也得迎合点什么?” “可您别马屁拍到马腿上,适得其反啊!” “瞎说!要是真有马腿他早就透露了!” 楚南溪怔了半晌,忽然发现父亲有点魔怔,这想的未免也宽了,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相信,季牧此来肯定不是来搭救楚庄的。 “南溪,说起缘来,你想到了谁?” 楚南溪立时皱眉,“父亲,您这跳得也太远了吧!” “你也是多年在外混迹的人,这里头你得多想想才是啊。” “想、想什么?” “知道什么,就能顺着去想什么!” …… 第三百三十七章 1刀2断 橡树山诸事开启在即,观礼宾客被统一安排在西岸的镇子里。 这是一个小贩常年盘走的地方,没什么大号子,只是一个散集。每天到晚些时候,便会听到一阵阵的快板打得响亮,所以很多人当说起这个小镇子的时候,都不记得它的名字,只道“快板镇子”。 “今天实话一大筐,撂下挑子先别忙,人生何必愁短长,叶子绿了就是黄。 太阳出来照西墙,西墙底下没荫凉,大都以北是大荒,人间胜地在南方。 南南北北都是客,是舟是马皆所长,跑马远山金阁楼,原是雨后撒大谎。 越热越想吹凉扇,哪如一头洗大江,越冷越想上茅房,别把棺板当温床!” 自打住在这里,这段快板季牧都快能背下来了,相比之下这已经算是“温和”的了,还有一些唱得虽小,但用词颇是扎人,把“南”捧上了天,把“北”踩进了泥,这些人大字不识一箩筐,给奶吃的便是娘。 让季牧有些意外的是,沧澜还真不藏藏掖掖,仿佛要把这股即将变了的风吹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此观礼之后,真正的动静应是要来了吧。 就在这快板声中,季牧见到了刘鸿英,二人已是许久未见,但这多年来却也有些默契,同为商学名士的二人在想法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不过刘鸿英往这一坐还未来得及寒暄,忽然把头从窗子探了出去,对着楼下道:“南溪,你也进来坐吧。” 不一会儿,楚南溪也走了进来,面上端的尴尬,要么同来要么别进来,这半路被喊进来立时就显得很多余。而且楚庄和六湖商会近来不对付,楚南溪一来便让许多事不好深谈。 “季头家,好久不见了。”开口的是楚南溪,“大公子一直打听您,我也是听人说您在这里。” 季牧点点头,看向刘鸿英,“正巧我也有些事想和大公子商量商量,对了,沧澜集子的一些事多劳大公子费心,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 刘鸿英微一笑,“季头家,过去的便不要提了,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说,金谷行打算正式撤出云季合。” “大公子,说什么?”季牧一沉。 只见刘鸿英目露疑惑,自顾嗯了一个长声,“季头家是耳朵不甚明快了吗?刘某说,金谷行,退出云季合。” 季牧动了动耳朵,这般言辞让人很是不快,“不知为何突来此举?” “突?突吗?” “还是季某哪里得罪了大公子?得罪了号子?” 刘鸿英忽又一笑,看得季牧沉沉皱眉,怎的笑起来还无一丝爽朗了?而是那种明明没什么可笑却故意一笑,显得自己很坦然一切尽在掌握的“扭皮笑”。 瞧他这副样子,把楚南溪唤上来看来是要做个“见证人”呢。 “季头家,有些事我不说你也应当明了。” “哪些事?” “大势,南南北北的大势。” 见季牧微微一凝,楚南溪立时笑着打圆场,“瞧大公子您说的,南北还能打起来不成?” 刘鸿英只是白了一眼,不再多言。 季牧倒是接了楚南溪的话,“南北确实愈发紧张,大公子要随沧澜大势,季某无有话说。在这里季某只有一言,这一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刘鸿英这次是真笑了,“季兄,这多年来你我都不易,金谷行当然不再回云季合,但是这真的不影响它开遍西北。这一想啊,最该当面一谢乃是刘某,若非您当年……” 季牧一摆手,“大公子来时便说了,过去的便不要再提了。” “明白人,明白人呐!” 言罢,刘鸿英站起身来,“好在金谷行的契定与云商不同,不然还得和季头家细究许多事。” 季牧看着刘鸿英:“大公子别把季某想得那么小气,就算你是云商契定,我也能在三天的时间里,云州铺子没有一粒金谷行的米。” “季头家爽快人。”随即,刘鸿英抚了个手便转身下了楼。 刘鸿英走后,楚南溪瞠目结舌,喝了口茶压了一压,这刘鸿英就像变了一个人,还是说他只是表露出来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一面? 楚南溪轻声道:“季头家,他背后的树更高更壮了,这是不想让金谷行夹在中间。” 季牧点点头,“不难理解,撇清和云商的关系更利于之后的行动,后面走遍天下的还是他金谷行的米。” 楚南溪看得出来季牧很生气,沧澜米商这档子事他心知肚明,相比之下,刘家在六湖商会为西北商集奔走那点事根本不算什么,你要想季牧当年做了什么?两年云州大旱,季牧出奇招赚了一把大钱,而这里头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金谷行,季牧最后开仓放粮,米铺一举呈碾压之势,才彻底让金谷行领先了身位。 退一步说,什么沧澜商集、什么各种帮衬,u看书.uukashu.cm 没有当年这一招,金谷行在六湖商会哪能说得上这么多话,孰大孰小焉能可比。 要知道,那些年在九州最活跃的米商号子,叫做——稻香园。 这对比明显,刘鸿英前后的对比更加惊人,楚南溪甚至觉得他那睥睨的架势,整个人俨然已经飘起来了。彻底绑定沧澜世界,与沧澜同进同出,各家的货还不冲突。更重要的是,沧澜的大局里可不止一个云州,此势一起,那恐是要席卷天元世界。傻子都知道,天元才是天底下最能花钱的地方,金谷行的暴利恰恰也在高端的米。 所以这一来,云州突然就成了金谷行眼睛里的老鼠屎,在你这里赚不到大钱还让六湖商会心生芥蒂。 这一刀,两断。 刘鸿英把楚南溪往这一撇,事情也很明了,楚庄的事莫要再去找他了,这一撤撤得干净。 季牧并未在此沉溺多久,一个这样走的人并不值得多少留恋,反而是刘鸿英这般情态,让季牧觉得事情真正棘手了。刘鸿英是个体面人也是个有城府的人,却一瞬之间翻脸翻得快要用上巴掌了,背后的巨利可想而知。 六湖商会要干什么,别人都是猜,只有那核心的班子才知道接下来的举动。刘鸿英如此直接,一定有季牧不知道的猛料! 不论如何,他一定知道沧澜不止赢定了。 还要赢它个—— 天翻地覆!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北廖达南曹渚 郭二虎也受到了观礼的邀请,只是他近来船的事忙得头大,直到前夜才来到了镇子里。一见季牧,郭二虎立时微微皱眉,季牧的情绪俨然有些不对,“怎么了,季头儿?” “前些日子,那个大通厂的曹渚来找我,与我说不了不少你这边的事情。” 郭二虎大哼一声,“这老王八蛋!这么快就捅到你这了?” 但见季牧这神色,郭二虎立时把椅子往前拽了拽,“季头儿,我是有点不按套路,可咱是一路人,你总不能怪我吧?” 季牧立时摇头,“二虎,你是如何一个策略,细与我说说。” 郭二虎毕竟是专才,算不得全才,可别哪杆子捅呲了自己还没发现。一看季牧这样子不是赖自己,一下子又活泛了起来,滋溜滋溜喝了几口茶,喝一口啊一声,见那茶杯一落,整个人舒了舒气。 “季头儿,我觉得想接近大通厂就得先跳过大通厂,没点大动静,那姓曹的根本看不见我。船的事儿咱啥啥不懂,照猫画虎也得先有个猫,那猫在谁手呢?” 这家伙说着说着还自问自答了起来,“猫在船匠手里,船这个这东西我看着复杂得要死,但本质上就是个拼装的把式,每一块的人都给他搞来,一切就好办了,船匠最喜欢啥?” “十个最多有一个喜欢船,九个都是喜欢钱!反正云盛通不缺钱,那就只好大把价钱买匠人喽!你是不知道,我一巴掌拍出三倍,殷州这边和沧澜的大通厂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可你这般操作,两边不会滋事?”季牧道。 郭二虎嘿一笑,“所以那姓曹的不就找上你了嘛!我自个明白,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再说我也就是条外来的蛇。季头儿,这厂子最后要做大一定跳不开那个姓曹的,我这敲门砖拍出去了,后面就好办了!” “说来听听。” “其实我最近根本就没忙活船的事,都交给底下人了在那折腾,你猜我都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 “我在研究两个人。” “何人?” “北廖达,南曹渚!” 郭二虎正兴头上,却听季牧一疑,“廖达?那个当年河神大祭时御澜行的头厂?他不是沧澜人吗?” “什么御澜行?”郭二虎挠挠头,“哦想起来了,这廖达当年确实给南边谋过差,最后和曹渚闹翻就来殷州了,他是替沧澜谋差但其实是个殷州人。季头儿,你认识廖达?” 季牧点点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过那档子事搞得轰烈,这廖达应该对还有些印象。 “那可太好了。” “你接着说。” “我研究这俩人,他们的癖性爱好早就门清,这敲门砖一过去,等我跟他们见了面一定是个满堂彩!最重要是……”话到这里,郭二虎眼睛一眯,“这俩人特别不对付,举个例子差不多就像咱俩刚认识那会。” 季牧被他说得一笑,“从中挑拨这种事,你还是悠着点。” “哎?那怎么能?我跟你学的,事儿都给他抬到明面上!他俩越不合,就越怕我和谁成了一派,防对方就得贴补我。我的路子是,两边都不得罪先把厂子支起来,后头再看谁更合适,我给他俩备了许多好东西,刀子也就藏在这里,早晚一天让他俩杀得见红!” 季牧微微眯眼,“二虎,我想与你说的是,围住这二人自然没错,但你要把重心放在曹渚这边。” “这我知道,姓曹的占着更多水路,本来就很强势。” “大通厂不在六湖商会六主之列,这是一个游离之外的人,我们一定要与他交好关系。廖达这边未来恐要受创,你的路子暂且保留,但最好的局面是不伤和气,你还要抓住一些船的话语权。” 郭二虎暗皱眉,季牧说得显然更大,路子恐还要再调整,这时便也知道季牧为何是这般神情了。 季牧听了郭二虎的这番话,心里也宽了些许,这家伙是个自捶自拎的主儿了,人情利益想得通透,手段也非同一般。 “季头儿,可是要有什么大事了?” “有大事,问题是不知是何大事,总之很是不妙。”季牧转念又道:“大都到云都的夜驿可还通着?” “通、通着呢,怎么了?” “你派个靠得住的人去云都向小妍传话。” “传什么?” “让她即刻出发去沧浪城,到那里的柳芦巷找一个叫张耀西的人。” “张耀西?当年那个大闹云州布市,张星斗的儿子?” “正是他,此人与齐大龙颇为熟识,无论日后局势如何变动都一定要稳住齐大龙!”季牧沉道,“沧澜商集是整个西北商盟的布局,uu看书.ukansu 牵扯的利益过多,齐大龙和曹渚有些相近。” “乱了乱了,写信写信!”郭二虎忙道。 “这个镇子是沧澜支的场子,最近的苗头愈发不对,不要写信,你口头传下去便是!” 郭二虎忽觉一阵发毛,小声道:“季头儿,到这般地步了?” “带到之后,一定要来回话,越快越好!” “好!”郭二虎蹭得站起,重目看了季牧一眼,“季头儿你也保重,别的我不晓得,船的事情一定给你拿下!” 郭二虎走了半个时辰,楚南溪走了进来,“季头家,有关稻香园这些年重要的信息都在这里了。” “辛苦了。”季牧当着楚南溪的面把东西看过一遍,而后对着烛光便烧掉了。 “南溪,稻香园的事情你先知晓便是,此后的心思多在这里放一放,至于具体时间我届时会写信于你。” 楚南溪重重点头,“能得季头家提携,南溪必定勠力!” “早些休息吧,明天就要观礼了。” 楚南溪慢慢走出,这一刻他觉得季牧比那日刘鸿英走后深沉得多。如果说当时只是生气,眼下却潜藏着一股勃然! 他更是知道,以季牧的格局刘鸿英不过是个过客,那么这种气劲又意味着什么呢?谁也无法猜料,这座小小的客栈会影响局势几何,但它一定不会简单! ……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思前也得想后 观礼现场之盛,纵然那些七八十岁的老牌巨商,此生也未见过这等场面。 整个流程自晨起持续到晌午,单是沧澜各州的州府贺辞、六湖商会的代表致辞、晏氏后人的捧抬谢辞就搞了一个多时辰,着实冗长。 临近正午的时候,恢弘的仪仗班子才缓缓走近,又是一顿看之不懂却似有深意的表演之后,巨大的红绸终于落下,露出一尊高达六七丈的巨幅雕塑。 晏明祖走出了旁边小祠堂,与计千然、韦七赫、虞子贡并列,成为了商界受人膜拜的第四尊神。 晏明祖首倡漕运,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沧澜河运成为九州繁盛的一大利器,更是把沧澜世界带向全新的高度。此等贡献,立第四尊雕塑无有异议,场面宏大一些也属正常。只是这里面的种种说辞敬呈晏明祖的也就两三成,多数都是捧抬沧澜种种,让在场的外商颇是有些待不住。 观礼完毕,是规模浩大的宴席。入夜时候,嘉兰江上千状游灯、明虹大舫组成一场颇是夺目的庆典。 此次观礼,天元这边倒也显得识大体,来的大商不在少数,作为代表的是祝正熙。 坐在一条明灯之舫上,祝正熙与季牧喝着酒,“这米酒从不窖藏,味道着实差了许多。” 季牧笑道:“您这品位谁能比得了,我只是觉得不太够劲。” 祝正熙哈哈大笑起来,当年故地,只是没这么多彩灯彩舟罢了,二人就在大西原的画舫上谈下了一做就是二十多年的生意。季牧一个人的时候,偶尔就会想想自己接触过的这些有名的大商。有的人喜欢往外看,盆里的总觉不满,东连西合、南奔北走总是停不下来;有的人喜欢往里看,最是知道自己抓住什么,把这一块拱热乎了便也没人敢小看。 祝正熙此人,就是后者的代表。 想想这些年,各州动静都是不小,回头一看雍州一直这个样,要知道此地可是天元第二。 不过有些人不动,不代表人家不懂。 祝正熙看着煌煌烨烨的嘉兰江,目中透着几分思索,“季头家,这万千霓光、无尽灯火,我活了快六十年都不曾见过,此等声势你看到的是什么呢?” 季牧笑道:“灯火就是灯火吧,难不成还是刀枪剑戟不成。” “明白人。”祝正熙笑了笑,旋即目有殷切看着季牧,“季头家,从前醉仙居曾与大西原断了一段时间,但那都是不得已的事,祝某这个人如何你是清楚的。” 季牧点点头,“与您这道生意事走了二十多年,彼此信任岂是丁点小事就能做隔,您且放心,这点事不值得一想。” 祝正熙敬了季牧一杯,“我那兄长酗酒大半辈子,越老越是不知收敛,他这时日恐已无多,酒中仙的事情也在向我手上靠。说起来,季头家来自西部一个甸子,我兄弟二人也是一个小小镇子出身,手上这点东西来之不易,不思前也得想后啊!” 季牧道:“酒中仙的生意要比醉仙居好做,您倒不必多忧。” 祝正熙点点头,忽然神色有些发紧,“此来观礼,有一事想和季头家商量商量。” 季牧笑道:“与您的生意都在嘉兰江上。” 祝正熙一笑,却不甚明快,“此想与季老弟说说契定的事。” 且先不说契定,这个“季老弟”叫的季牧一怔,祝正熙比他大将近二十岁,这老弟是真够老的。 “您说。” “与大西原的契定便不要逐年落实了,不如一次就签个十年,再者就是酒中仙,大西原为醉仙居供货二十年,酒中仙便也想为云季合供货,季老弟以为如何?” 季牧立时点头,“能得酒中仙直属供应,云季合求之不得。” 祝正熙道:“这里面的收益分配,就按照当年大西原所说的来。” “这……”季牧心生诧异,相比之下,大西原供的是不经任何加工的原肉,酒可就不一样了,其成本要高过大西原很多。 “就这么定了!”祝正熙一脸坦然,并不显得是卖了多大的人情。 季牧道:“不需几日一定给祝老哥一个方案,届时你我再细谈。” 祝正熙却微一皱眉,“季老弟果然是山水不漏,可是在等什么?” “不不,老哥错意了,只是酒肉有不同,如此让利在下不敢应。季牧不能让醉仙居从大西原赚来的,回头补给酒中仙所亏掉的,你我一签便是十年,互有所赚才是长久。” 季牧说得坦诚,这些年的名声也不是白来,可一边点头的祝正熙,一边却还是凝着眉头。 “有一事祝老哥尽可放心,日后有云季合的地方一定有酒中仙,契定未签只是细节的问题,季牧在此口头定下,后面绝无差池!” 祝正熙等的就是这句话,u看书 .ukas目中不由透着几分赞许,商人无不贪利,只是多数人看到的是大利和小利。大商之间从无一杵子买卖,长利短利其实更为重要。像季牧这样的人,进钱的地方一大堆,他是不会逮着酒中仙硬薅的,生意是互通不是挖角。 “季老弟,不管怎样,咱得走得硬邦点才是。” “雍州和云州有地利之便,二十年的供货正因此处多了不少赚,所以说祝老哥,就算外头刀枪剑戟,咱还是能守得住近处的万千灯火。” 祝正熙笑了笑,“如你所言,你我的生意还真是都在嘉兰江上啊!” 季牧笑道:“既是你我福地,这一谈应该就能多吃点运气。” 祝正熙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呼呼呼呼! 嘉兰江之夜,忽然刮起来大风,来得急吹得骤,连桌上的菜碟都一阵叮当。水上的鱼灯莲灯被扫倒许多,让这片天地一下子沉暗了几分。 “起风了,说要起风还真就起风了。” “可能就是一股旋风吧,来得快去得也快。” “水上哪来的旋风?” “地上能有,水上自然也能有!” 祝正熙先是一怔,而后大是一笑。 这风吹过,桌上碟碗酒壶一片狼藉。 二人再一望,手里那杯酒却都狠狠抓着。 …… 第三百四十章 雪花盐 橡树山一事结束后,季牧便启程往云都走去。 这一路走得不疾不徐,入夜便停下入住,吃过早饭再行出发,而且一路上季牧又到了几处天元最有名的游志。等到了云都,已经是三月初一了。 三月初一不是什么大日子,无节气无候令,不过对于官场来说这是挺重要的一天,因为每月初一正是发俸禄的时候。 俸禄出自国库,但不要以为只有大都才有国库,天底下奉官差的几十万,分布在九州各处。而且俸禄不能代领,要出示官牌,要是天下大大小小的官都去大都领俸禄,路远的走一个来回就该领下个月的俸禄了。所以,宇国在各州州府包括一些大郡都设有国库,官员们只需就近领取便可。 值得一提的是,宇国的俸禄一直有“盈头”之说,就是在固定酬资的基础上会下发一些物品。最早这些只是添头,但随着宇国愈发强盛,酬资水涨船高,这添头反而更让人期待,被称为“盈禄”。 不管是什么,不管量多少,这盈禄都是九州最好的东西。 于是乎,三月初二的一早,季牧就看到一个抱着罐子的吴亮来到季宅。 “吴大人,这是?” “俸禄,盈禄!” “这东西还能分享?” 吴亮白了一眼季牧,“我只是觉得,这东西或许你很关心。” “何物?” 说话之间,吴亮把那罐子一个倒栽葱,拔起之后,雪白雪白的细粉便堆在了桌子上。 季牧一看,说白面吧稍微粗了些,说玉粉吧却又太白了些,“这是?” “你尝尝。” “啊?” “还能毒了你似的!” 季牧探了个指尖往舌尖一放,立时深深怔住了,“盐!竟然是盐!” 不怪季牧一开始没想到,九州哪有这样的盐! 千年以来,九州的盐都是大颗粒,而且呈现一种略微发青还有点透明的色泽,何以见到如此细密雪白的盐! 而且许多医典都记载着盐的有害之处,人离不开盐,但过多摄入会极大影响健康,盐里面的杂质至今还被医家拿来抨击。但这些盐有着本质的不同,既然已经当成盈禄,必是过了太医署的不二好物! 而说到盐,便也说到了六湖商会。 吴亮道:“此盐称作雪花盐,是九州郡守以上这一年的盈禄,其在官场的反响极为强烈,甚至都算到了寿命!” 季牧立时起身,在院子里徘徊不定,他知道这一定是沧澜的起势,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手段。 雪花盐捧官场,问题在于这和沧澜的目的有些远,但既然出了此举,会不会这就是最近的一招? 若是如此,接下来的连带才是整局的关键,雪花盐到底代表什么?又要把事情引向何处?一时之间,季牧满脑子都是这些。 吴亮坐在那看得都快傻了,这家伙最初无动于衷,本还以为是不是自己把盐想大方了,这一看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小了。只见那季牧三步一停、五步一躬,坐下来椅子烫屁股,站起来脚底冒楔子,吴亮就没见过一个人如此不安过。 “季牧,你没事吧!” 季牧在想,雪花盐和普通的盐区别在哪,沧澜明明握住了天下的盐,甚至可以说真正的盐路他们还未彻底利用起来,怎么会在此时把事情引向了官盐?真要想以盐掌控局势,民路为何不多走走把盐举铺遍天下?而是突来官盐之举? 这般说来,问题一定出在“官”这里。 但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事,就不是一个商人所能周知的了。 “吴亮,盐从何处来?” “各州国库啊。” 这话和没说一样,季牧沉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了什么判断?” 吴亮闻言立时一怔,“盐是你们商场的事,你这判断是什么意思?” “这所谓的盈禄,它有没有什么讲究?” 吴亮皱着眉,“盈禄一要有量、二要有质,此外就是它的出处也备受官场重视。早些年我父叔他们那一代的时候,曾有一次盈禄是九香囊,就因此物彻底把那个地方给炒火了,这里头的运气祖坟冒青烟都比不得。” 言罢,吴亮站起身来,那一摊雪花盐拾也没拾,走了一半忽然回过头来,“季牧,这段时间不是搞出个九州游志嘛,说实话我不知其内究竟是何牵连,但大事与大事总有让人看不透的因果。我也觉得事情不简单,尤其是你们商界,盐这个东西真正玩起来是能要命的,你多加点小心吧。” 吴亮走后,季牧沉沉而坐,他的思虑不在盐上,倒是吴亮说的九州游志给了自己一些想法,难不成,事情兜来兜去又回到了这件过往的事? 再一细想,它又有很多成立的地方,因为沧澜还没有拿九州游志发力,不得不说,沧澜能打的牌实在是太多了。 三月中旬,uu看书 ww.ukn施如雪带着小初云来到了云都,小家伙已经两周多了。一般家的孩子到了这时候脾气大得很,想什么就要得什么,季初云却没那么活泛,给他一个气球,就能捏一整天。 季牧许久未见小初云,嘻嘻哈哈陪着玩着半天,一直到他睡去。 “季牧,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 “你说的安排是指什么?” 施如雪沉了一沉,“我的预感没你那么厉害,但我觉得是要出真正的大事了,这件事我们这些号子能安下心来看一看就已经是恩赐了。” “如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施如雪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许许多多都因我所牵?敢想却未必敢做?” “如你心遂你愿,必当如此。” 施如雪强自一笑,“那我就要说又救了你一次呢,季牧,这件事或许是盛世以来未有过的大事,我们要做的只有防御。能撑过去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别去再想搅什么。” 但她又知道,季牧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能守住就是赢了,不管你有多少棋,能按住的就不要动。这个摊子很难守,你所有的力量应该用在这里,你能做到就是大把式了。” 施如雪忽然俯下身,盈盈看着季牧,“这一次的事真的很大,你知道的并不多,千万不要冒然。我一直都想让你做那个我心里的季牧,但是这次,我希望你凡事想想我和初云。” …… 第三百四十一章 酹月案 罡十一年盛夏。 雪花盐吵得沸沸扬扬,民间也出现了少量的雪花盐,被抬到了天价。 而在官场,大都思路清奇,它把官差每月要领的盈禄雪花盐放在了九州的很多游志之处。 尤其一些适合储存雪花盐的地方,像殷州官场的盈禄就都放在了酹月山庄。 这酹月山庄位列九胜第九,除了巨石阵,论改造程度之小就当属酹月山庄了。此地由来已有百余年,属于极度完美的规制,不能再多不能再少,甚至于改造游志的各大团队都没有来到此地。 若非是位列九州游志,酹月山庄向来是不对外开放的。值得一提的是,在商界与大都方案定下之后,酹月山庄表面上开始对外,但票价高得离谱,进来一次动辄以龟背而计,不止夸张堪称离奇! 这么一来,酹月山庄反而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民间商界甚至官场都似乎头一次去想一件事—— 这酹月山庄,它到底是干什么的? 一不对外开放,二也不见什么聚会,若不是九州游志把它推上前台,人们还真不会往这里去想。 如今,雪花盐这股劲就显得更直观了,此地当成盈禄之库,每到月初来来往往的官家们终于有缘一探这神秘之地了。 一个暴雨之夜,电闪雷鸣,四更天地最沉最暗的时候,二十多辆马车从酹月山庄走了出来。马车摸黑走夜路,不亮一丝火光,下了山庄立时走进殷州最深的山林。 可就在半个时辰后,冲天的火光亮了起来,掩映之下赫然是整齐的银甲!一支上千人的军队把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由此,揭开了宇国史上有名的大案——“酹月案”的序幕! …… 接下来,商界的动静很诡异,整个天元的所有大头家足不出户。 当许多事情传出的时候,已是入秋的时节。 早在一个多月前,虞氏父子虞梦韬虞则士就被带到了刑寺,同时又有许多商界的头家不断被请到刑寺,整个商界人心惶惶。 想过会有大事发生,也想过或许绝非纯粹的商界之事,但万没料到居然如此骇人听闻。季牧这才明白为何施如雪会那般紧张,又为何会说“救了自己”,若是这几个月不明所以掺合点什么,趟个泥腿子也够自己受的了。此事能有多大是没法想象的,倾家荡产都是往小了说。 也难怪施如雪之前讳莫如深,这种事岂能乱说一个字,这是真正的变天之举,当事情一步步被推到这里的时候,商界与韭菜无异。 “其实最初时候父亲和虞梦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冰封阁也确实没少得了他的帮衬。” “那他为何要用南楚红涂陷害父亲?” “因为在那之前,父亲与他去过一个地方。” “酹月山庄?” “没错,一定是父亲看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已经超出虞梦韬的控制。所以后来,虞梦韬才用了南楚红涂之计把父亲关进了监狱,为的是掩盖酹月山庄之事。出狱之后,父亲自知事难跳脱,他是服了慢性毒才被放走,只愿回雪州见我们母子一面。”说着说着,施如雪潸然落泪。 季牧双目炯然,想不到背后竟然是这样一段惨事,“除了官场,父亲去过酹月山庄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我不确定,我也在怕这件事。”施如雪摇摇头,“我们回头再看,这里面万千种种,无论如何整饬商界,引出酹月案必然也是目的之一,这等思量好生可怕。” 酹月案的案宗迟早会大白天下,季牧担心的是这个过程,谁能知道还会牵扯进去多少人。 这段时间,季牧不断去州府,可非但见不到袁书群,连吴亮柴迹都闭门不见。至于商界,知道不知道的人都一语不发,整个宇国如那个雨夜一般陷入长久的沉暗。 郭二虎一直在大都,季牧所能依靠的只有云盛通的消息。 一直到了罡十二年的早春,酹月案仍旧没有定论,这件官场大案不知何时才能收场。据说陶州的文岐、雍州的祝正熙至今还都在刑寺,事情的波及越来越广。 这日,一个季牧既意外又颇不想见的人来到了季宅。 正是刘鸿英。 一见季牧,刘鸿英未及寒暄便一脸疑惑,“季头家,怎么不见施头家?” 季牧喉结一动,“大公子,有话和季某说便是。” 刘鸿英啧啧啧了三声,而后慢慢摇起头来,“有些事情只能和施头家谈,不方便的话那我可就先回去咯?” 季牧从后抄步抵到刘鸿英面前,急道:“大公子请留步,你找如雪不知何事?” 刘鸿英立时显得不耐烦了,“不见施头家也不知从何说起,季头家,说白了咱也是来奉差的,你还不明白吗?” 也在这时,施如雪走了出来,“大公子,有话请说。” 刘鸿英笑了笑,而后自顾坐下,“就知道施头家不是怕事的人,u看书 uuknsh 人在就好办,但事儿呢还是要和季头家说。” 季牧憋在原地,脸色黑而发红,这件事情沧澜知道的一定更多,案子何时能了也比更多人有把握。更要知道,自打橡树山一事之后,这个刘鸿英便不只是代表金谷行了,这等事蒙枭定然不会出面。 “季头家,我也不说因为什么,但你一定懂得什么,这节骨眼儿上金谷行也想凡事为你兜一兜。只是刘某此来也是身不由己,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了。” “有话直说。” “你那西北商盟不是有两条商道嘛,一条自北向南、一条自南向北,盐商走了几年发现愈发不顺心。你看能不能给行个方便,云贺还是从前的走法,把另一条单独让给盐商如何?” 施如雪上前一步,“西北商道不是季牧一人说了算,大公子既然是找我,若谈当谈冰封阁的事。” 刘鸿英摇摇头,“商盟谁说了算,商道便是谁说了算,而且……施头家真想谈谈冰封阁?” 季牧忙道:“商道之事就依大公子!不仅如此,盐铺西北,云商一定鼎力帮衬!” “果是识时务!” 终于谈到了商事,不管其影响几何,季牧心知,酹月案应是终于要结束了,不然那六湖商会哪来的胆子借机谈生意!这是沧澜那边故意留的一个豁,赶上这息落的尾巴,得一笔重利! 他们更赌,季牧不敢赌! …… 第三百四十二章 盐的天下 然而一切远比想象中漫长,罡十三年秋,酹月案过去两年,大都仍无明确的示知,但此间有一事令整个商界为之震动! 事情要说回橡树山,代表沧澜的晏明祖刚刚立塑,一个春秋之后,代表天元的虞子贡之像—— 便被拆除! 这是一个巨大的信号! 酹月案至今处处透着神秘,不知它从何时便已开始,更加不知它是不是已然终了。 但慢慢的,过了这最凛冽的当口,沉寂许久的商界不知不觉间活泛起来。商路该走照走、生意该谈照谈,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两年多前的样子。 也在此时,沧澜商界向天下展示出何为真正的拓进之举! 盐,终究是盐,这件利器至此才算发挥出真正的功效! 就见那九州大地,盐车就像贴了金额,任何一条商路,别商无有敢撄其锋。从前盐车都要避让,现今扣上一顶六湖商会的帽子,声势更加惊人,甚至拉盐的车夫都比寻常车夫高贵了几分似的。 盐的通达,背后是万千货的通达,雪花盐之下还有晶花盐,此物一出天下人皆奔走,沧澜商界以晶花盐为中心,把集子做到了九州! 这是一场蓄了许久的大事,各种医典述说种种颇是让人骇然,直让九州人撇去了青盐,家家户户都以晶花盐为料。别的不说,这初来的“亏空”就够六湖商会填上许多年了。而且,所有的晶花盐皆是以两而计,买盐的人一次只能买一两,把盐庄设在集子正中,这种引流之法比过往任何举动都更加有效。 若有一双俯空而下的眼,就会发觉九州世界多了无数的眼,大城有大眼、小城有小眼,那都是盐。 盐要是真正搞起来,烟酒茶糖都只能靠边站,因为盐是必需品,如果有人告诉你从前的必需品实际都是劣质品,这般影响乃是举世之浩荡,足以把世人调度到一个疯狂追捧的地步。 盐铁改制、盐铁改制,为何改制的是盐铁?三四百年后,随着新盐的诞生再一次让人们领会到了其中真谛。讽刺的是,那搞出来盐铁专营的人,他的塑像已经成了碎砾。 晶花盐的这股风,不知刮走了九州多少的龟背,更是在此期间,一个属于沧澜商业的绝世版图逐渐成形了。 这个久远之局,所有的探索都早已发生,他们要做的只是步步拓进,按照既定的章法把一切贯通起来。 如果说沧澜只是围绕着盐把集子做大、让百货强销,那未免太小看六湖商会的格局了。这一路是突更是并,天元商帮这一塌,留给商界的口子实在太大,一个个沧澜商集已经纳入了无数的天元商家,他们和六湖商会签了契定,随着强销赚着大钱。 沧澜的鱼铺、米铺开遍九州,有些规模浩大的铺子更是以晶花盐为引,揽遍天下人。从前的西北商道,成了沧澜商界的嫁衣,马头对马尾无数的货涌向云州,此间冲击远比雍州、棠州要大。 更棘手的是,西北商盟内部已经出现分化。贺商本来就油,从前合成一体乃是瞅着“三足鼎立”,可眼下那两足成了一脚,就凭西北这点实力还能成了另一条腿不成?亦步亦趋有啥不好吗? 不得不说,刘鸿英是真明智,金谷行如今的局面岂是云季合可比,云季合需要依赖哪里有云季合,而今的金谷行只要愿意,哪里都是金谷行。 和金谷行类似的,也有许多明白人,最引人关注的就是金玉元旗下的九大分支,除了玉如堂,其它八家都随了沧澜调遣,而至于真正的金玉元,虽未布公但明眼人都知道,那里已被抄没得差不多了。 也正是这一年的秋天,六湖商会再启河神大祭,这是从未有过的一届河神大祭,却也是一届最为契合沧澜世界的河神大祭。因为河神大祭的发源本身就在沧澜,所以这一次搞出来的是一届只属于沧澜世界的河神大祭。 从前的天元商帮漠而视之吗? 不!恰恰相反,此来捧场最多的反而是天元商帮,从前甚至没有发现天元商帮原来有这么多的大商,说起号子来闻名遐迩,直到此时才见到了头家真容。 一切就是这么的轰轰烈烈,甚至每一个晨起日暮,商界都会多出很多变数,让人目不暇接。 真正要说眼,沧澜才是商界真正的眼,盐只是手段,一切的汇涌都是沧澜的昭彰。这不是扬眉吐气,堪称就地反杀! …… 白妃街。 季牧抓着季初云的手,爷俩悠哉悠哉逛着。 季初云马上就要五岁了,再过一年就要上私塾了。 一般说不苟言笑都是说很是庄重且有城府的人,可除了这个词,别的放在季初云身上却也不太合适。这小家伙一直很闷,季牧甚至觉得他根本不管究竟是什么玩具,uu看书.uuksh.om 只要手里有个东西就行。 施如雪也觉得这孩子太没个孩子样了,一直在宅子里恐要捂出病来,整天劝着季牧带着他到处转。 这一转季牧也头疼得紧,小家伙最喜欢说的三个字就是“不喜欢”,不管给他买什么或者带他去看什么,最后都是一脸嫌弃还要表现出他已经很克制。 小初云抓周时,还真就抓了唐小勺的那个糖人,季牧便下意识以为这家伙喜欢甜的或者好看的东西,可在不知试了多少次之后,季牧觉得这家伙抓周的时候一定是走神了。 可就在走到一个已然有些破败的铺子前,季初云忽然停了下来,“爹爹,去他家。” 季牧一看立时面有沉暗,“初云,这铺子都关好久了。” “我不管!初云要吃他家的桃子!” 季牧一笑,“臭小子,你还能记得桃子。” “南国香蜜肥膘桃!桃子叔叔就是这么和我说的!还说是你起的!” “桃子叔叔?”季牧微一叹,“你那桃子叔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季初云一脸不解,“爹爹,桃子叔叔说没有就没有他,怎的你还在他却没了?” 季牧佩服这小子的神逻辑,但这心里终是叹了又叹。 恐怕全天下都在找虞力士吧! …… 第三百四十三章 莫夺凤巢1根枝 一边红日正高头,一边阴雨侵吊楼。 两年多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西北商盟乃至天元商界已然适应了这样的局面,作为沧澜嘴筒子,快板打出“从前南北拳对拳,今时九州钱生钱”的台词,慢慢下来,天下诸商尤其中小商这么一想似也没错。 天元商界缺了带头的不说,商人们都还欠着一大笔饥荒,从前还指望着金玉元能贴补几分,如今看来只能干熬游志的收益了,等到收益能开始往口袋里流才算真正缓过阳来。 所以,天元商界就算有心折腾也无力,这里面的一步步沧澜商界算的死死的,大商中商被游志卡死,万千小商入了沧澜成集,经年累月之后,天元也就架空了。而且,一个没有金玉元的天元,连商帮这二字都很难叫得出口了。 随着事态的平息,从前许多不肯抛头露面的人也渐渐活跃起来。 迄今为止,六湖商会还有一个堡垒没有攻下,云州最火热也最适合商集的—— 白妃街! 说起来,沧澜商集在九州一片喧腾,但在云州总是不温不火,这和沧澜的战略有关,夺下天元四州他们才能看到躲得远远的云州。 可这一来云州,才发现事情不是这么回事,拿货量来说,冲击云州的不比天元各州少,但是沧澜的货在云州走得通却根本卖不动! 此来才知道云季合对云州的把控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云州人对云季合的认同更加可怕。这个季牧耕耘了二十多年的产业,凝就了极为强烈的主观意志。放眼整个云州,大到云都和九郡首城都铺满了云季合,连一些大一点的镇城都有中等规模的云季合。 沧澜以盐开道,重利乃是以鱼米为首的千百货品,一如南方觉得羊肉膻,北方觉得鱼肉腥,云州又不像天元多年开阔四通,对较为闭塞的云州来说鱼这种东西本就没有大市场。至于米,云州人也有自己的麦田。 云州人可以不买沧澜的货,但沧澜不敢不卖给云州人盐,归根到底此为官营商理。 六湖商会眼光很毒,不久之后便把目光投向了白妃街,只要沧澜的货在白妃街能占据一席之地,以此地的影响便不愁来日。 此次出面的赫然是蒙枭之子蒙卿湖。 这些年的蒙氏可比从前的虞氏风光多了,要风得风、要雨要雨,大有一种“扫六合”的睥睨架势。 蒙卿湖这位当年看上去满是江湖风骨的人,现在也被金粉龟背填筑得多了许多世俗气。其实这是整个沧澜的一种现象,打倒天元之后,从前的收敛就变成了几分跋扈,从前明镜正衣冠,而今袖口龟背纹,中间居然觉察不到什么过渡。 “季头家,许久不见,此来是想与你谈谈白妃街一事。” 蒙卿湖如此直白,季牧便也没什么可兜着的了,直言道:“六湖商会开了天下的集,这两年赚得盆满钵满,白妃街这块肉这么快就想伸嘴叼一叼了?” 季初云坐在季牧腿上,季牧一边说话一边给他擦着嘴,蒙卿湖皱了皱眉,“钱哪有赚够的时候,商会不赚,底下人也要赚。” “您算是说对了,我季牧不赚,云季合得赚,白妃街是我的地,可能是最该守住的地盘。商人老话讲,宁抢三亩盐渍田、莫夺凤巢一根枝,白妃街比不了凤巢但也是云商的根据所在,这个道理大公子还不明白吗?” 蒙卿湖道:“季头家这是守好三分地,不摘金钟果了?” “摘不得,季牧想摘,可是害怕梯子倒了砸伤一片云商。” 蒙卿湖哼声一笑,他此来也是要察察季牧,因为这位西北最大的头家,近些年来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所有探报打听来的都只有三个字——“哄孩子”。 仿佛一件酹月案彻底断了他和天元的来往,一心自保躲在家里门也不出。 这本来很正常,可是放在这个季牧身上就很不对劲,想想酹月案之前此人的动静,说他是九州不世出的商业奇才也不为过。甚至于假设没有酹月案,他的铺设不会比如今的沧澜弱多少,最多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季头家这便是不允了?” “季某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蒙卿湖眯了眯眼,“季头家定然知道,沧澜的货在云州囤了巨量,此不过是行个方便的事。” 季牧微一笑,“我连一整条商路都让给六湖商会了,还说没有行方便?大公子,这不是喂饱喂不饱的事,而是我僻壤云州何德何能有喂养的姿态?您别吓唬我了。” 蒙卿湖大是皱眉,季牧的话太难听了,“季头家不让,就别怪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了。” 季牧站起来把季初云放下,“人敬一尺、我敬一丈,近三年来云商没做过任何阻扰之事。开了商路、让了集子,如果六湖商会要赶尽杀绝,uu看书.uuknshuom 云商并非没有什么可拼之处,季某在商界也算识得几个人,私以为不动是对沧澜最好。” 蒙卿湖一看,白妃街非但没有商量余地,竟还逼出来季牧的底,却也不失为另一大收获。 沧澜自也懂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云州这块地的特殊决定了它不好啃。反过来想,季牧这番凌厉的话反而让人放了几分心,若是一味迎合要什么给什么,保不齐面上笑脸背后磨刀。这般不怕得罪六湖商会的严厉,俨然是怕失了最后的台子,无论如何为云商为自己也要守住。 当然这只是蒙卿湖自己的思虑,季牧的道行非同一般,其中究竟何等考量,还有待商会内部的判断。 场面上让人有些难堪,将信将疑,蒙卿湖离了季宅。 这个时候,施如雪走了出来,“胃口越来越大了,直接捅到了白妃街。” “入了白妃街相当于进了云季合,云商还能不乱靠的就是云季合这个整体,这颗老鼠屎要是塞进来,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季牧这一说,施如雪立时皱起眉头来,“什么叫真的麻烦了?现在还不够麻烦吗?” 别说六湖商会得不到什么探报,季牧的行为连施如雪都懵得很。这两年季宅也没来过什么人,季牧整天就是带孩子出去溜达,难不成他一边哄孩子,一边就把事情给安排了?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大掌柜骆天1 十二窑城,文岐又把左胜星请了过来。 再见文岐,左胜星俨然不是当年那般友好了,他觉得自己被文岐耍了,但问题是稀里糊涂的他还拎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被耍了。反正自从那年玉如堂被文岐支了招,别入云季合而是和云宝斋一争之后,事情就一点点不受控了。 可是那秋知轩神兵天降,又是韩富当年搞得猫腻,使得玉如堂不上不下,挨了几年州府的营生,这些似乎也不是文岐所能控制的。为了个九州游志沧澜和天元打得火热,哪有工夫理会九旗之一的玉如堂,等到终于消停了,回头一看,金玉元……没了。 “左老弟请想,如果不是和云州府搭上线出他们的货,现在的玉如堂早已让沧澜盯上,和其他号子一样到了沧澜寄人篱下。” 左胜星乍一听有道理,正因为这件关乎云州的官营商理,沧澜商界才不敢动玉如堂,可再一想就没那么简单,“文岐,你得是什么样的脑子,十多年后的事情你都算到了?” 文岐笑笑,“左老弟大可把我当成事后大明白,但保全了玉如堂这是事实,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言罢,文岐起身从后面的壁橱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套瓷器,乃是一壶六杯,“左老弟,这是平窑最早的青龙瓷。” 左胜星微皱眉,明知文岐是讨好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陶州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炸窑事件,就是迄今七八百年的平窑,所以平窑的货都是绝品。莫说青龙瓷,一件普普通通的平窑真品在今天的收藏市场都是天价,不得不说这手笔有点吓到左胜星。 “有此一物,到了任何拍卖行都是大袋大袋的龟背抢着送,跑几辈子苦差也比之不得啊。” 左胜星眯了眯眼,却是不为所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虞力士他……” 文岐刚起了个头,左胜星就赶忙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 文岐笑了笑,“我知道他在哪。” “嗯?那你找我做什么?” “让他来找我。” 左胜星干笑几声,“我都不知他在何处,如何让他来找你?” “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只是觉得那是废话一句。” 半晌之际,左胜星时而皱眉时而眯眼,却也不时睨着一眼青龙瓷。 玉如堂别看有些名气,实际上自建立以来一直做的都是边角料子。所以为何金玉元一倒,旗下的号子飞的比煮熟的鸭子都快?实在是这些年做够了次品行当,现今一个个飞扬而去,终于可以尝尝真正的玉石生意了。 同时他又知道,虞力士迟早是会出现的,自己只不过是牵个线的事。这一来二去咀咀嚼嚼,奇也怪哉大神人,竟然自个把自个给说服了! “可我最多只能给你带个话。” “哎?要是带话就能成,何须把老弟约到这里,你是他的亲娘舅,这世上如果说虞力士肯听谁的话,那一定就是老弟你了,你得帮我好生劝劝才是。” 随后,文岐便把青龙瓷合上,在左胜星直勾勾的眼皮下,递到了他的怀里。 “这,不合适吧。” “咱俩是什么交情,虞力士那边什么结果都不打紧,这套青龙瓷本就是为你备的。” …… 几乎是在文岐见左胜星的同时,白妃街的一处茶楼里,一个殷州人找到了季牧。 正是九州拍卖行的“大掌柜”,人称“鬼瞳”的骆天一! 听上去是掌柜,但骆天一这个位子远比一般的头家更具威望,大商之称全是头家,而大掌柜仅此一个。 骆天一手里的号子名叫“灵图十一廊”,拍卖场的构架也是从这个名字而来。骆天一把所有拍卖之物分成十一个档,分别放于十一道极为宽大的筠廊中,与当年的九州天廊有些相似。 拍卖的时候一廊十物三十人,只可从低档往高档走,反之则不行,走过十一廊不可从头再入,里面的规矩着实不少。 季牧对骆天一的印象可谓至深,除却这些尽人皆知的事,那年大都归来之后他还专门深入了解了一番此人。 不夸张地说,骆天一在拍卖界的地位尤胜吴凌秋在匠师界。拍卖自古以来就是大行当,金玉陶木古董字画、名胄用具帝室曾染,天下无不可拍之物,登峰造极者皆是人皆倾慕、有所说道时常被人以此证道,本身便超脱了许多行业的限定。 骆天一此人也是大个子,穿着九州极少有人穿的墨黑衣袍,背脊甚是挺拔,往那一坐带着一种格外刚定的气质。 有的人一笔一划都写在脸上,时而还怕流露得不够明白引人误解,所以收拾表情也成了一门学问。极少的人一笔一划都藏进骨里,怕的便不是误解,因为对方多不可解。 骆天一便是后者,他不苟言笑但一舒一展之间写足了气韵,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他也不会多见,uu看书 .ukanshu更何况是主动上门。 酹月案之后,莫说整个天元,就连沧澜世界也在关注着骆天一的动向,虽无金玉元的势力,但灵图十一廊跺跺脚也足以让人颤颤身。但骆天一这种人想让你看什么,你才能看到什么,灵图十一廊既然不动,沧澜便也不会多滋事端。 而且拍卖乃是暴利中的暴利,这个行当的水说百商最深也不为过,背后潜藏谁也不敢妄测,干这行的有句俗话,“让人看到的永远是小场子”。 骆天一不喝茶也不喝酒,随身带着一个与墨衣同色的壶,只饮此物。 他的手非常的大,攥住黑壶给人一种莫名的霸道之感。与此人近距离接触之后,季牧不由觉得一直以来自己对大商的想法有些狭隘。 什么是大商?百豪榜上、天字堂前自然是大商,领一域风骚、掌九州之巅自然也是大商,但这些还不是全部的大商。 因为有那么一类,是从来不露面更不在乎名的大商,只有初来乍到或是以量拼杀的商人才更注重名。九州千年甚至九州之前,泱泱历史长河,究竟有多人早已得道,一直在远处的山岗上俯视商界呢? 比江湖更神秘的是,师门祖上总会流传着谁谁的传说,而在商界,从来不会流传谁谁给子孙留下一座金山,而他们却一直存在。 财不露白,概莫如是。 …… 第三百四十五章 5部通玉 “骆某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去过一次西部世界,那时想过如此一个举世独特的地域为何九州人尽嫌弃,那本该是一个大有可为之地。这一次骆某从西部而来,看到季头家的操持,忽又觉得当年所思所想过于狭隘了。” “大掌柜过誉了。” “骆某不怎么誉人,誉便不会过。”骆天一抓起墨壶凝了一眼季牧的酒壶,季牧见状也不倒了,颇是豪爽的两个壶撞到了一起,喝之前骆天一又道:“季头家在做的是真商豪,那以龟背多少来衡量的百豪榜,并无资格把季头家列在其中。” 季牧微一沉,骆天一的着眼与所有人都不同,天下人说起来季牧,前缀要么是云州商首、西北商盟会长,要么就是大西原头家、云季合东家。但不会有人说这一个来自西部世界的人,因为要是这么说反而显得拉低了季牧的身份,为了讨好也不能揭人家老底的感觉。 而骆天一却觉得这是季牧最值得称道的地方。 “际遇不同所求不同,归根结底是生在了西部。” 骆天一点点头,不再执于此话,“骆某主做拍卖生意,这个行当最大的病就是挑剔,我呢更是重病。商界这股狂浪两年多终才息止,但天元自有天元的活法,万般辖制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这两年多来,骆某又一次仔细走走商界,却发现天元的傲还在,可是对慢的领会却差了太多。” 话到这里便让季牧放下心来,不管背后多少利益纠葛,只要是自问天元人,那便值得深讨细聊,“大掌柜的意思是,天元还是不够慢?” 快与慢的思量,骆天一是含着误导在言,这里面其实透着一个很是微妙的转折,听到季牧一语中的,骆天一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动才是最慢,比如季头家。” “所以在下一直在等,比如大掌柜。” 听上去和猜哑谜一样,其实各得其乐,有些话像喝凉水一口到底才尽兴,有些话说尽兴了就会让对方觉得此乃一莽夫,它取决于说话的对象。 骆天一道:“不管那从前囤了什么、牵了什么又引了什么,骆某素来以为,商界永远是商人的商界,只会向上看的人永远看不远。” 季牧沉沉点头深以为然,毁了靠山再依靠山只能像那惨案一样,不过教训的威力永远抵不过习惯,好在是最起码季牧身上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习惯。商业自有其规律,大都深知“放养”的真谛,把一切交给流通才有了如今的繁盛,如果一重门一把锁,那现在沧澜商家的身上都挂满了。 说回来,酹月案是过去的事,解决了一道商之外的事,商界终归还是要回到商人手中。别的不说,浩大长远的九州游志得好好走下去吧?再者说了,北方各州州府也不可能情愿年年从后往前看产值吧? 但有些话还得是季牧先说,其一代表自己的领会,让对方思量能不能够说得更深,其二骆天一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季牧乃是仰视之姿。 “大掌柜,金玉元虽然不知去向,但天下的玉石与号子仍非沧澜可以染指。纵然沧澜把集子开遍九州,这块金字招牌想归为己有绝不轻易。” 骆天一点头道:“季头家的应策是什么?” 季牧毫无犹豫直言道:“把金玉号子变零为整,这一块起来,天元世界的主心骨便立了起来。” “这整,却也不能太整。”骆天一道。 季牧点点头,“对内整对外分,让任何攻击找不到真正的排面,也让各个号子把其中的千丝万缕做到极致。” “网虽然漏,但网才能捕鱼。” 季牧点头之间,二人四目相对,不得不说这里面充斥着浓烈的默契,两个一直不动的人,凑到一起焕发出久藏于心的深深动荡。骆天一大有一种找对人的感觉,他既需要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又需要一个话事在握的人,季牧也需要一个顶天立地坦荡在商而又强力在握不知其踪的人。 更妙的是这个时间点,它的意味实在太多。 “大掌柜,季牧手里握着许多零,就看您这里能否送舟一水了。” “此水……” “灵图十一廊。” “此零……” “四部同廊!” 季牧之坦诚让骆天一深为震动,他预料到会聊很深,也想到了诸多博弈,但他从未想过季牧上来就摊了牌。骆天一什么没见过,但这等蓄势之深沉、不动如山的矜定令人侧目。他更是难以相信,这是他第一次和季牧说话,却满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感。 “四部同廊,如我心之四部,季头家想要十一廊做什么?” 季牧却道:“都看大掌柜的谋划。uu看书.ukansh.cm ” 本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甩包袱,可是这一通话下来,骆天一却觉得这是一种很坦荡的互通,“十一廊不敢说聚宝天下,但玉石界的好物十中得七,金玉行当为天下大头,区区拍卖不足演绎其二三。” “大掌柜所言甚是,玉石世界自古为魁远非价值可证,此饰为天地独有之饰,其有任何行当都不能替代之意义。” “季头家,十一廊愿全程出力,要名予名、要利得利,只愿这四散天下的玉石行当重入一袍!”骆天一再度举起墨壶,“四部同廊是季头家让步了,骆某以为应当五部通玉。灵图十一廊自古不立风头顶,力都在旌杆下,季头家放心,此五部重组,沧澜任何异议皆由十一廊出面。” 季牧点点头,骆天一的话说得已经非常明白,灵图十一廊不会冒头,但不代表不会发力,这也正符合其作风。季牧举壶一饮而尽,“四部同廊也好、五部通玉也罢,无论如何,这嚣张的沧澜终该到了几分收敛的时候。” 骆天一微凝一瞬,“季头家,前路已设、后路何言?” “大掌柜,后路可就不是玉石的路子喽。” “怎么?天下万千通西部?” 季牧摊摊手,“似乎也没什么错,你是去过的。” 骆天一目露笑意,“你的酒,是什么酒?” …… 第三百四十六章 3烟同幌 “骆某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去过一次西部世界,那时想过如此一个举世独特的地域为何九州人尽嫌弃,那本该是一个大有可为之地。这一次骆某从西部而来,看到季头家的操持,忽又觉得当年所思所想过于狭隘了。” “大掌柜过誉了。” “骆某不怎么誉人,誉便不会过。”骆天一抓起墨壶凝了一眼季牧的酒壶,季牧见状也不倒了,颇是豪爽的两个壶撞到了一起,喝之前骆天一又道:“季头家在做的是真商豪,那以龟背多少来衡量的百豪榜,并无资格把季头家列在其中。” 季牧微一沉,骆天一的着眼与所有人都不同,天下人说起来季牧,前缀要么是云州商首、西北商盟会长,要么就是大西原头家、云季合东家。但不会有人说这一个来自西部世界的人,因为要是这么说反而显得拉低了季牧的身份,为了讨好也不能揭人家老底的感觉。 而骆天一却觉得这是季牧最值得称道的地方。 “际遇不同所求不同,归根结底是生在了西部。” 骆天一点点头,不再执于此话,“骆某主做拍卖生意,这个行当最大的病就是挑剔,我呢更是重病。商界这股狂浪两年多终才息止,但天元自有天元的活法,万般辖制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这两年多来,骆某又一次仔细走走商界,却发现天元的傲还在,可是对慢的领会却差了太多。” 话到这里便让季牧放下心来,不管背后多少利益纠葛,只要是自问天元人,那便值得深讨细聊,“大掌柜的意思是,天元还是不够慢?” 快与慢的思量,骆天一是含着误导在言,这里面其实透着一个很是微妙的转折,听到季牧一语中的,骆天一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动才是最慢,比如季头家。” “所以在下一直在等,比如大掌柜。” 听上去和猜哑谜一样,其实各得其乐,有些话像喝凉水一口到底才尽兴,有些话说尽兴了就会让对方觉得此乃一莽夫,它取决于说话的对象。 骆天一道:“不管那从前囤了什么、牵了什么又引了什么,骆某素来以为,商界永远是商人的商界,只会向上看的人永远看不远。” 季牧沉沉点头深以为然,毁了靠山再依靠山只能像那惨案一样,不过教训的威力永远抵不过习惯,好在是最起码季牧身上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习惯。商业自有其规律,大都深知“放养”的真谛,把一切交给流通才有了如今的繁盛,如果一重门一把锁,那现在沧澜商家的身上都挂满了。 说回来,酹月案是过去的事,解决了一道商之外的事,商界终归还是要回到商人手中。别的不说,浩大长远的九州游志得好好走下去吧?再者说了,北方各州州府也不可能情愿年年从后往前看产值吧? 但有些话还得是季牧先说,其一代表自己的领会,让对方思量能不能够说得更深,其二骆天一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季牧乃是仰视之姿。 “大掌柜,金玉元虽然不知去向,但天下的玉石与号子仍非沧澜可以染指。纵然沧澜把集子开遍九州,这块金字招牌想归为己有绝不轻易。” 骆天一点头道:“季头家的应策是什么?” 季牧毫无犹豫直言道:“把金玉号子变零为整,这一块起来,天元世界的主心骨便立了起来。” “这整,却也不能太整。”骆天一道。 季牧点点头,“对内整对外分,让任何攻击找不到真正的排面,也让各个号子把其中的千丝万缕做到极致。” “网虽然漏,但网才能捕鱼。” 季牧点头之间,二人四目相对,不得不说这里面充斥着浓烈的默契,两个一直不动的人,凑到一起焕发出久藏于心的深深动荡。骆天一大有一种找对人的感觉,他既需要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又需要一个话事在握的人,季牧也需要一个顶天立地坦荡在商而又强力在握不知其踪的人。 更妙的是这个时间点,它的意味实在太多。 “大掌柜,季牧手里握着许多零,就看您这里能否送舟一水了。” “此水……” “灵图十一廊。” “此零……” “四部同廊!” 季牧之坦诚让骆天一深为震动,他预料到会聊很深,也想到了诸多博弈,但他从未想过季牧上来就摊了牌。骆天一什么没见过,但这等蓄势之深沉、不动如山的矜定令人侧目。他更是难以相信,这是他第一次和季牧说话,却满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感。 “四部同廊,如我心之四部,季头家想要十一廊做什么?” 季牧却道:“都看大掌柜的谋划。” 本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甩包袱,可是这一通话下来,骆天一却觉得这是一种很坦荡的互通,“十一廊不敢说聚宝天下,但玉石界的好物十中得七,金玉行当为天下大头,区区拍卖不足演绎其二三。” “大掌柜所言甚是,玉石世界自古为魁远非价值可证,此饰为天地独有之饰,其有任何行当都不能替代之意义。” “季头家,十一廊愿全程出力,要名予名、要利得利,只愿这四散天下的玉石行当重入一袍!”骆天一再度举起墨壶,“四部同廊是季头家让步了,骆某以为应当五部通玉。灵图十一廊自古不立风头顶,力都在旌杆下,季头家放心,此五部重组,沧澜任何异议皆由十一廊出面。” 季牧点点头,骆天一的话说得已经非常明白,灵图十一廊不会冒头,但不代表不会发力,这也正符合其作风。季牧举壶一饮而尽,“四部同廊也好、五部通玉也罢,无论如何,这嚣张的沧澜终该到了几分收敛的时候。” 骆天一微凝一瞬,“季头家,前路已设、后路何言?” “大掌柜,后路可就不是玉石的路子喽。” “怎么?天下万千通西部?” 季牧摊摊手,“似乎也没什么错,你是去过的。” 骆天一目露笑意,“你的酒,是什么酒?” …… 再说烟草这个行当。 冠烟抛头露面已有五年,宝烟更是七年之久,天宝花冠两大烟庄成了九州人尽皆知的招牌。那一块半烟田年年都在扩张,另两块烟田年年都在减产,实是市场所迫。如今一打听,庐烟溪烟更加蒙上了神秘感,就是一锅烟的事又不是看戏,神神秘秘的更加没人买账。 从前货头带货那一套,已经远远不足以铺开局面,以至于庐烟溪烟的处境尴尬得紧。 庐烟是雍州烟,雍州一半的人都在抽宝烟,天元商帮这一塌,大商人人自保,谁还管你神神叨叨的烟草生意。而且从心理上,庐烟也要次殷州宝烟一档,宝烟现在成势了或许有的谈,庐烟就一边凉快去吧。 溪烟是澜州烟,按理说沧澜势头正炽,提一把烟草行当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自古以来这些烟草头家和大商就不对付,沧澜的日子越好过,越没人搭理烟草。当年热脸贴了多少冷屁股,现在看沧澜大势已成,点头哈腰上门求。 且不说这些烟草头家哈不哈得下这个腰,低三下四求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局面,反手狠杀一刀,他们的招儿可多了去了。 毕竟烟草自身是一个大集合,庐烟冠烟居然极有默契地找到了宝烟,侯天宝傍上云麓城,和西北最大的头家一片火热,他的货产多少就能吃掉多少,已然拉开了和其他三家的差距。 把式硬了,架子也大了,两大头家在金霄城等了两日,却被告知侯天宝临时有事去了上云城,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沉着气来云州一叙。 一行眼里一行事,二人来到云都最先瞧过位于白妃街的花冠烟庄,区区一间床椅铺,只有一个站着门边的伙计,其余地方全是货。打听了才知道,这烟庄每天只从正午开到傍晚,这段时间正好走完一天的货,把二人听得心惊不已。 烟草头家很少露真名,这二人庐烟的叫“奎爷”,溪烟的叫“柳头”,奎爷年纪和侯天宝差不多,四十多岁,柳头双鬓泛白,看上去将有六十了。 黄昏时候,按照约定二人进了一间茶楼,幌子上写着“一粟茶馆”。走入其中,静谧悄悄不见一个客人,好端端的地板踩上去莫名让人觉得深一脚浅一脚。 顺着桌椅中间的小廊一直走到尽头,夕阳穿过窗子,照见了一只明晃晃的大耳环,“柳头奎爷,好久不见了。” 然而二人的心思全然不在侯天宝身上,而是他旁边坐着的一个个子很高的人。 “云州季牧,幸会二位头家。” 柳头奎爷相视一眼,立时觉得事情不对,一直想撇开大商,圈子里的人谈圈子里的事,没曾想到头来千里迢迢还是这等局面。况且一瞧坐在那里的是季牧,事情更加让人想入非非。 侯天宝道:“请二位头家来到云州,实是有些话当着季头家的面说更加好办一些。” 二人心中冷嗤,多年不见,侯天宝俨然一副狗腿子的样子,当年那般盛气消匿无一,可真是穿了金丝甲、忘了真气骨了。 “不瞒二位,此七年来,宝烟利润连翻三番,这大好的钱景多赖季头家,此邀也是想与二位头家把局面做得更大、把利润图得更厚。” “三番?”不等柳头看过来,奎爷已经惊出声来! 侯天宝点头一笑,“于我三家而言,庐烟量大但工艺复杂,成本原本就高,溪烟本是上品,怎奈冠烟就是邻居,沧澜人下意识以为这个冠字是行当里的评定,平白给冠烟树了口碑。” 柳头闻言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侯天宝的话不假,自久远以来,溪烟就是给冠烟搭台子的。冠烟怎么涨都有道理,可溪烟一涨价、烟民破口骂,这口气一直憋到现在,指望那些私底下的货头抬抬口碑根本就是做梦,那些人赚钱靠量,溪烟当然是越便宜越好。 侯天宝接着道:“庐烟溪烟加上宝烟,货量占据整个行当八成以上,冠烟再好,其量不足,我与季头家商量着,我三家应当货从一口出、利润按量分。” “那这个口,究竟是哪个口呢?”二人都是眯起眼来。 “柳头资历最老,溪口烟田也是九州最早的烟田,我等说来都是受启发的后辈,这不二的招牌理当以溪烟来打。” 此话一出口,满场那是针落可闻,嗯?台本应该不是这样的啊!不应该是宝烟跋扈,两家据理力争吗?怎的上来金袍加身,溪烟成了扛把子? “季头家怎么看?”柳头不禁问道。 季牧道:“季某要做的主要是在三家商定之后的事,如若溪烟成为惟一招牌,西北三州乃至手里天元世界的烟庄都将拆除天宝烟庄的招牌,一律以溪口烟庄冠之。不过有个问题,二位头家当知沧澜商界近些年跋扈得很,uu看书 .uukanshu.co 溪烟毕竟是出自沧澜的货,在北方大肆铺设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就看柳头如何沟通了。” 柳头脸一沉,心说要是沧澜那边好说话,岂至于此刻局面? 可他面有殷切看向奎爷的时候,奎爷满目思索,仿佛还在算三番到底是多少利一般。说起来溪烟和庐烟也不是穿一条裤子,只是两家都紧才一块傍着过来,再者说了,千年里殷州都是雍州的老大哥,奎爷除非傻了才会帮沧澜烟号说什么话。 柳头越坐越不是滋味,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天宝烟庄那是季牧和侯天宝的大利招牌,俨然已是一个成熟的体系。归根到底,现在还在忙活货头之事的溪烟,哪来的实力直接套用这个框子,说白了其现在的架构与七年前的宝烟无二。 还有那冠烟,别看走得高、卖得贵,但场子都开在了季牧眼皮子底下,对付冠烟的招儿人家想必早已门清。这一来,忽就成了三家套一。 “以一个号子往出走,难不成所有的烟都改成了溪烟?”柳头试着问道。 季牧摇摇头,“三家的烟,成色不同、口味不同、工艺不同,全改成溪烟岂不是失了根本?此举只是为了让九州卖烟的号子只有一个烟庄,旗下宝烟属于溪烟但宝烟还是宝烟。” 突然之间,柳头一个抬目,这下路子似是通了。 同理,九州只有一个天宝烟庄,可溪烟还是溪烟。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季妍与花野眉 沧州,沧浪城。 一处客栈里,花野眉见到了季妍。 季妍本来就尖鼻锐眼、身形很瘦,再一见更是让人惊诧,整个人瘦得更加不像样子,凌厉得眼睛里就像藏着剑锋一样。 “妍姑娘,事情怎么样了?”花野眉轻声道。 “我哥让你来监督的?” “不不,你做的事情东家一直很放心。” “那你过来干什么?” 花野眉咂咂嘴,“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算了吧,先料理好你那布的事情吧。” “布的事情已经妥当,不然我怎么抽得开身。” “少唬人了,你那边也不是什么好弄的事。” 这时,小二轻轻敲了敲门,把一个茶壶递给了花野眉。往出一倒,滚滚的白气之下块块果肉落入杯中,“不爱清茶喜果茶,这是我调的,要不要尝尝?” 季妍走到近前就要抓杯子,花野眉忙一伸手,“我说妍姑娘,你就要这么站着喝吗?” 季妍凝了一凝方才坐了下来,茶一到嘴边立时满目狐疑,“你又查我做什么?” “怎么是查你?还是又?”花野眉一愣。 “该有的都有了,你觉得我会相信是调巧了?” “同样的料子不同的手艺,做出来的衣服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呢,我这花家大领头倾一心之力,喝了无尽不对路的味儿,才有了今天这一壶好茶。” 被他这一说,季妍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季妍此来沧浪城已经三年多,花野眉最多两个月必会来一趟,茶也好衣也罢,有时带些首饰,都不是什么金贵之物但每样都很上心。可是季妍呢,几乎每次见都是不同的样子,赶上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带花野眉去划划船,心情不好的时候嘛,就比如现在。 季妍喝了一口茶,双目快是眨了一眨,果茶味足总是不暖,一味求暖只顾烧开却也无味。可这一道,暖而有劲道。 “妍姑娘,我此来打算长长帮你一阵子,云州那边短期不用回去了。” “布是大头,我这边应付的过来,可别最后两边都不成,我哥就会怪你了。” “东家可从来没怪过我,倒是你还没他信任我呢。” 季妍抿抿嘴,“那你说说,布怎么就没事了?” 花野眉一边给季妍倒茶一边道:“当初红缔招被困云州,让人摆了一道,你记得吧?” “嗯,然后呢?” “后来何家姐妹同意入花间集,在酹月案之前,工艺这一块已经齐备了。红缔招有天下最好的蚕丝,花间集有最好的工艺和整个云州的棉市,再加上我小姑的不断研究,无论绸布棉布,云州布已经是天下最好的布,沧澜布商根本没法相比。” “就只有这些?绣工呢?” 花野眉面露几分神秘,这张天底下最是俊朗的面庞,眯起眼来忽有几分难以描述的魅力,季妍微一低眉,“我问你呢,就只有这些?” “那就是东家的把式了,你肯定不会想到,绣春园也妥协了!” “那是我哥的实力,什么叫妥协?” 花野眉嘴一咧,刚摆好的架势立时消散,“没错,在东家的号召之下,绣春园情愿与花间集达成协定。你看啊,这一来,纺车织机开前路,染工绣工压后阵,关于布的任何东西都握在了咱的手中,这还不算了结?” “可你的这些都还只是说说,现在是何进度了?布要怎么走?” 花野眉双臂一傍,“我说妍姑娘,你到底何时才能信任在下几分?”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而已,总是觉得你这里对他特别重要。” “你且放千万个心,这多年来从未让东家失望过,倒是妍姑娘你好像闲得紧呢,可是集子的事也已走得很靠前?” 季妍立时把茶杯一定,“什么是前?现在谁谁都没动,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 “我就是问问你走到了哪里,哪有指指点点。”花野眉忙道,季妍今天俨然不对,句句小心没曾想还是给点着了,“别看我是个做布的人,其实对布的东西我连很多师傅都差得远呢。花间集能有今天,我就是个出主意的人,主意这个东西,它就不分是布是米还是烟酒茶。”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你。” “还不是为了想让你多说说。” 一瞬之间,季妍便静默下来,许久之后目中微微泛起泪光来,“从来到现在,我所做的就是守阵地,事情好生复杂,我时时在理但时时又出新乱,这眼前人都好难对付。” “你的处境谁人不知,从前你领平稳的云季合,而今却是在异域按住葫芦起来瓢。人人都知道,能守住就是世间的大手段,换一个人沧澜岂还有云麓三十六集?” 季妍咬了咬嘴唇,“不需要你这种安慰,这是云州的事也是我哥的业,我又不是雇工没有资格矫情。u看书 .uukansu.om 小妍既然来了,想的就不是守住,给我点时间,总有一天我会把沧澜集子乃至天下集子的事理得分毫不差!” 花野眉看着季妍的脸、听着季妍的话,不禁咽了口唾沫,这个姑娘身上有着许多和东家一样的气质,准确地说在于一个“敢”字,他们敢作敢为、敢为人先,敢知所得亦敢赴未知,有一股不断拔升的气息,如同与生俱来。 可是季妍的泪啊,哗哗淌了下来。 “你有此心我必助你,不管何等荆棘骇浪!小妍,有我花野眉在,绝不再让你如此落泪!” 季妍一边擦着泪,一边强自笑了出来,“你知道什么啊,生意的事再怎么样,我哪里会哭。” “三年了,我都三年没见过我那爹娘了,都说丫头是娘的小棉袄,我一直不在,老娘暖不暖和我也不知道……”季妍哭出了声,“小初云都五岁了,还不知道他这个小姑长什么模样,我一次都没有抱过他,等我回去他都上私塾了,还以为他这个小姑是捡来的呢!” “小妍,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花野眉也已泪红眼眶。 “好多年前,有一次哥说一起回西部过个年,我那时候就想,每天赚这么多钱,家什么时候不能回。越来越发现,钱把人带更远,可是家就很傻,一直等在那里,还以为我们时时刻刻惦记着它。” “可你确实在时刻惦记着,不是吗?” …… 第三百四十八章 10里长集 沧州的西南,自古便是九州胜地,九胜第三的“九州之角”便在这里。 九州之角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像两根放大了无数倍的牛角延伸到水面远处足有三里之多,先天便跳脱九州其它名胜一大截。九州游志时对于九州之角的改造,主要是在两角之间搭起九道栈桥,中置亭榭,这便使得九州之角从原来的两个单向变成了恣意横向往来的大场子。 两角之间相隔一里多,在靠近水岸的地方将从前的一个寨落大肆改造,此寨可谓集合了沧澜世界最顶尖的工艺匠技,用才之考究完全还原了千年前的水寨风情,加上蹭了九州之角的光,此寨便是赫赫有名的—— 九胜第四,水天青光寨! 再往北十余里,还有一处不得不提的地方,此为天下第一大湖——沧州南湖,位列九胜第六。 所以不难发现,围绕着九州之角、水天青光寨和南湖,十里纵深三大奇观,成就了一片超然的出行胜地。 而依托游志的商业,恰恰是溢价极强的领域,寻常游志都能卖出双倍价格。来到南湖的人,区区十里之遥,八成的人会选择去九州之角。而今又多了水天青光寨这个噱头,七年过去,一条十里长集已逐渐成熟。 沧澜世界是集的大成之地,最乐于分的高下也是集子,这条十里长集被沧澜人誉为“九州第一集”,能出现在这里的货对此集之外千百集的带动极为可观。尤其在这十里长集乍兴的时候,哪个号子要是在十里长集有个铺子,那别处的早集午集河集月集上,人们都要高看几眼。 九州第一集是齐大龙一手策划,当年因为云麓十六集让他差点栽了跟头失去商会的信任,但随着这条十里长集的打造以及丰厚的收益,齐大龙不仅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一时间还成了六湖商会的红人,乃是沧澜世界最懂商集的人。 春风得意,志趣也跟着不再容易让人捉摸。 南湖畔,齐大龙戴着一个齐肩宽的大斗笠坐在那里钓着鱼,此人本就极矮,往那一坐和一个墩子无二区别。 “总管大人,竿颤了。” 齐大龙猛地一个哆嗦,揉了揉眼睛哎呦了几声,回头一瞅正是那最不让人待见的季妍,“说谁肝颤?就凭你?” “我是说鱼竿颤了。” 齐大龙眨巴眨巴刚醒的眼,脸上有些尴尬,一抬头才发现季妍旁边站着一位颇是俊朗的男子,“这位是?” “在下花间集花野眉,见过齐总管。” 齐大龙大粗手指头不停点着,“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云州布的大头家对吧?” “正是在下。” 像扔锄头一样,齐大龙看也不看把那鱼竿扔进水里,而后带着二人来到一个石桌坐下。 季妍刚要开口,齐大龙立时摆手,“你别说话!” 而后唰的一脸笑看向花野眉,“花头家可是厉害,云州布我见了,从古至今随便数也没有过这样的好布,听说那颐山宫一水儿都是云州布铺就,天下最好的布配最好的行宫,花头家实属最盛之商了。” “不敢当不敢当!”花野眉忙道。 “我可是还听说,云州布大量入大都,可是从彼宫到了此宫?” 花野眉笑道:“此事乃由州府操办,花间集只负责提供布品,具体流向在下也不得而知。” 齐大龙眯眼一笑,“那不都明摆着嘛,你这称得上半个皇商了啊!” 花野眉诧然道:“齐总管说得太大太远了。” 齐大龙道:“细究那云州布,花间集之领先无有可逐,即是如此,大都便也再不会看上澜州布,花头家这局面是又开又坦呀!” 季妍见缝插针,“那为什么十里长集上的还是澜州布呢?你们不是自诩天下第一集样样天下第一档吗?” “让你别说话!”齐大龙眼皮一抬,颇是嫌弃的样子。 季妍早就憋够呛,登时站了起来,“您躲我也不至于一边钓鱼一边打盹吧?” “小丫头片子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我还用得着躲?” “每次到您府上拜见,早晨去了您在早睡,中午去了说午睡,晚上去了说喝了酒在睡,您都睡成这样了,怎么还一边钓鱼一边打盹呢?” 齐大龙胡子一翘,“谁打盹!说谁打盹!” 季妍只想挠头,“我是说有何事咱总得见面说吧。” “小丫头片子不知好人心,这些年你那三十六集都还开着,老龙我力排众议才能保你个将将!”齐大龙有些生气随后一撇嘴,“还见面说、见面说,见了你能有什么好事?你就是想把三十六集开到南边三胜这里,跟你那哥哥一个样,是个缝就要削尖了脑袋!” “可是不入十里长集,人们都不把货当回事,任何一个集子都被压制,看书.uuahu.c 这如何长久下去?” 齐大龙惊了一惊,“我说季妍小姑娘,你要明白当下的情形,我挡都挡不住了,还要死命往前冲,这里可是沧澜世界,这些年出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要不是早些年云麓三十六集,您也握不住沧澜的集子呀,您今日位高权重,我们这是求您来了。” “要不说,就烦你!” 花野眉见这二人虽然争得凶,莫名却有几分打诨的味道,“齐总管,我此来呢是想与您商量商量……” “你入集,当然没问题!” 花野眉一丝的惊诧赶忙收住,“齐总管,果然慧眼。” 齐大龙懒懒道:“云州布我有充分的理由,你来求我便要应,这道十里长集乃是近来达官贵人们最为光顾之地。你的布能入颐山行宫,现今又入了大都帝宫,挑剔的贵人公子们在集上看到无有可比的布,才当得起天下第一集呀!名声最是当紧嘛!” 花野眉点头之际,季妍忽的探上头来,“总管大人,您为何如此高看花间集?”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都入了帝宫我便有了理由了嘛!至于你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整个贡品堂的货都入了帝宫,您看怎么给安排一下?” 花野眉有些想笑,因为齐大龙听到这话,额头上直接就渗出汗来,看上去好生之噎,“小丫头片子!你!” …… 第三百四十九章 贡品堂的理由 良久之后,齐大龙神色怪异挠了挠鬓角。 “要是记得不错的话,贡品堂得有一百多个号子吧。” “一百一十五个。” “你和我玩呢?一百一十五个!快赶上长集的所有号子了!” 季妍忙道:“贡字号和普通号子不同,它对外只有一个贡品堂,所以您大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号子。” “那我问你,它得需要多大的场子?” “这……”季妍一笑,“您看着分就成。” 啪!齐大龙一拍桌子,“嬉皮笑脸!一个贡品堂一百多个号子,这要是进去了岂不成了喧宾夺主!” “总管大人此言差矣,要是这么说天下号子都是宾,您且想想哪里才是真的主。” “哎呦!还跟我杠上了?要不要我抬头看看天哆嗦哆嗦给你看!”齐大龙满目不快,“瞧瞧你做的事,你说我怎么敢见你?好家伙一次比一次凶!” “可是既然花间集有理由,贡品堂也大有理由啊!” “花间集入了帝宫又入了行宫,声名岂是那些巴掌小号子可比的?屁的大有理由!” 季妍道:“您还是不了解贡品堂,它可是比花间集出名多了。” “哼!就一堆往宫里送货的号子,哪来的大名堂!” “您知道南浦贡集吧?” “南浦贡集”四字一出,齐大龙又怔住了,心说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上天派下来这么个蒸不熟煮不烂心思走八荒嘴巴开六合的—— 死丫头片子! 齐大龙瞧瞧这瞅瞅那似是在找什么,回头一看鱼竿早已漂得远远。 南浦贡集那也是大把式,不止服务于一年一度的春猎,春猎息而集不休。只是此集素来不太掺合商界的事,虽然天元世界乃至西北开有很多贡品堂,但此号先天产量便上不来,一直是名声甚响、动静不足。 可要是单拎出来,天下千百集也无人敢说压南浦贡集一头,如果南浦贡集自称天下第一集,沧澜的十里长集便只能叫“沧澜第一集”。 齐大龙深思熟虑,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南浦贡集挥来了一记重锤。 花野眉道:“齐总管或许是把事情想得复杂了,南浦贡集只是贡品堂的一种形式而已,万不可能成为十里长集的集中集。季头家深知天元沧澜事,走归走,但动静绝不会比之前更大。” 齐大龙被搅得有点浑,这时候才突然想到那贡品堂的头家正是季牧,季牧也是眼前人的大东家,季牧季牧,怎么哪哪都是季牧?! “季妍姑娘,贡品堂和你那西北商集又没什么关系,你这路子转得也太快了,不如我们聊聊云麓集的事儿?” “云麓集烂泥扶不上墙,一众贺商私底下乱通沧澜,这块不想让您帮着收拾了。” “需要我道个谢不?” 季妍被他说得不禁笑出来,“我看还是给您好好把理由说道说道,您呢去粗取精上报六湖商会。” “说来听听,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精。” “其一,您刚刚说了十里长集取天下好物,贡品堂自是代表,非您主动去邀,而是坊间风言难挡。其二,贡品堂的货极为特殊,除了我哥的大西原……” “别提你哥!” “除了大西原,剩下的不是靠秘方就是靠风土,取最绝一档做贡品,和当下十里长集的货完全没有冲突,更不会占据走量的大头,便不会真正影响到沧澜的利益。” “真正?你还想多真正?” “您且听我说完。其三,十里长集号称天下第一集,连贡品堂这样亲为南浦贡集的号子都进了来,岂不更能坐实这一名号?天下好物,不纳大都之物岂能说得过去?” “还有什么,继续编。” 季妍哼了一声,“归根到底您还是没搞明白一件事!” “啧啧,瞧瞧这模样,我是不是要交点学费?” “齐大总管,您细细想想,贡品堂根本上就不是天元或者沧澜的号子,何来您想的那么多对立?” “那它是谁家号子?大都自个玩的号子?” “一百一十五个贡字号,其有五十二家乃是沧澜的号子呀!” 齐大龙笑了一笑刚要开口,笑容就凝固了一瞬,速速眨了眨眼睛,哎?可不就是嘛!贡品堂独立于商界之外,其实是天元和沧澜的集合啊! 实在是季牧的标签过于明显,只要一提到此人立时想到的就是云商怎样怎样、西北商盟怎样怎样。这一想,齐大龙忽然舒心了几分,季妍这最后一条理由着实可有奇效,一半的沧澜商家再加上贡字大帽子,事情就显得很是顺理成章。 齐大龙不是不肯做事,季妍说的靠云麓集揽定沧澜集子的事,他也从不否认。他怕的是让商会怀疑他和西北穿一条裤子,一旦扣准了这一点,那做得再多都没什么用了。从前做了背锅侠,u看书 ukansh后来成了西北特产肉夹馍,齐大龙自个也很苦。 “还什么去粗取精,你就是个人精。”齐大龙哼道,“我找机会先探一探吧,这需要一个过程,倒是也让贡品堂那边做好准备,我需要什么的时候给我立刻去办!” “多谢大总管!”季妍忙道,“您放心,贡品堂绝然不会怠慢分毫,回头我便写信给……给云都。” 齐大龙缓缓站起身来,“你啊鬼点子是真多,防你过初一过不得十五啊!” 季妍笑道:“您是商集的行家,这些年小妍早领教过了,十里长集绝对是天下商集的典范!” “少来抬我!” “哦!” 齐大龙哼了一声,甩步离去,走了几步却听季妍道:“齐总管,这些年真是多赖您了。” 齐大龙没好气得转过身来,“你看看你看看,真是什么牌都会打,是不是觉得刚刚说得太硬,现在又来软的了呗!” 季妍抿抿嘴,“不信就罢了,我说的是真的。” 看季妍的样子,齐大龙哼笑一声,“以后不许再提一天三睡!” “是!” “更不要提钓鱼打盹!” “是!” 齐大龙背过手,抻了抻劲方才手掌抓住手腕,眼睛扫过二人随后举步而去。 看着这副如此敦实的背影,当真让人觉得颇为踏实。 …… 第三百五十章 人丁兴旺 罡十四年夏,季牧二子季凌云出生,这一年,季牧四十二岁。 长子季初云已在云都就读“蒙学”,在九州,蒙学是五到十岁的就读之所,蒙学之后是“英学”,是十到十五岁的孩子就读,英学之后便是太学。 这一套太学的选拔体系,云都和各郡有着很大的区别。云都英学是太学的直接下属,各郡的蒙学毕业要入云都英学,要考到四个甲二才有资格,而在云都就读蒙学则放开到四个甲三。 当然各郡也都开设英学,但太学在云都就会取一半还多,所以挤破脑袋入云都英学才是进入太学的安心之路。 值得一提的是,英学在九州也算较高的学历,太学的门槛过高,英学毕业已经是知识储备比较不错的一级,很多人在很年轻的时候便走进各行各业,可以说他们才是宇国最活跃最有冲劲的一帮人。 这也是大都有意为之,学术需要的是引领之人,而不需要人人都是学者,拔高太学的门槛,不多也不少,有眼光长远者亦有务实求进者。 古话说“老大憨老二孬”,很多时候却有道理,从小就能看出来,季初云是个很闷的家伙,他既不爱说话也不爱凑热闹,但有时候问他什么他又答得让人颇为意外,好像又什么都懂。 反观老二季凌云,这家伙有个难以想象的大脑门,又高又尖,凸得快能遮阴凉了。再就是那要命的脾气,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是睡就是哭,躺着不合适、抱着不对头,举一举蹬个不停,颠一颠弹个没头,全家人都围着这个小祖宗转。 季牧二十五岁那年,季业便结婚了,其生有一子二女,老大季知云已经十五岁,两个女儿季巧云、季念云,一个九岁一个六岁。老二季飞也在五年前结了婚事,育有一子名叫季开云。说起来,这些名字都是季牧所取。 季家子弟,蒙学英学乃至太学,季牧都有安排,但是不是这行的料子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甲乙丙丁,太学只看这些。 现在这些孩子里,巧云念云和开云都在就读蒙学,季知云正是要入太学的年纪,但见眼前架势,事情俨然是搞砸了。 季业提着耳朵就把儿子拽了进来,“大哥,这小子是个完蛋玩意,别说考太学,英学都毕不了业了!” “怎么回事?” “小犊子!自己说!” 季知云撇撇嘴,“大伯,我脑子可好使了,可是我一看书就困……” 季业快气死了,“没问你脑子!” “爹,事情不怪我,不是我要拉帮结派,是他们都说我们季家有钱,自愿捧我当老大。” “你他娘的!”季业直接俩手抓上去,季知云嗖的躲在季牧背后,“大伯,季家就您一个高材,我爹他没道理!” 这话直接把季牧给说笑了,拦了拦季业,“你呀,操这么多心做什么,想想咱季家有几个愿意读书的?” “那时候苦,这时候不好好读书干什么。” “做生意!”季知云探了个头,立刻又缩到了季牧身后。 季牧笑道:“这模样,你就没想起点什么?” 季业憋着憋着,不一会儿也苦笑了出来,想当年季飞季妍这俩活宝,出格的事做得更牛。别说这正统的英学,西部私塾他们都能搅得鸡飞狗跳,季业今天抓知云的耳朵,想当年季连岳成天在私塾守着还是让那小子飞了,相比之下到了这一辈还轻快了呢。 那季妍更是,家里给她铺了多好的路,最后却是一顿大骗,人家老早就在云季合耍得很开了。 “不想上就不要强扭了,各有各的福,上了太学也不一定就真的好了多少。” “还是大伯说话好听!” 季牧笑道:“去吧,初云也回来了。” “好嘞!” 季知云一跃而起奔了出去。 季业叹了一声,“无法,着实无法,不过说起来我那会其实也不想上学,真是骨子里的改不了。” “你以为我不是,当年那是给关在了太学实在无法。” 季业笑道:“要不是你关在了太学,现在这些家伙也不至于一个个随地乱跳。” “不说这些了。”季牧差人煮来了茶,兄弟二人坐在一处。 “这些年后方稳固,少不了你的打点,咱哥俩也没怎么好好聊聊。” 真是岁月催人,有关这兄弟之间的事,带给季牧最深的可能还是毕业之后刚回西部时候在二叔家的场景,这一晃二十几年,当年的素面现在都是满目的胡须和皱纹了。 “嗨!说这些做什么,你起了底,家里人出着力,好闯不好闯都是季家的事,uu看书 .ukansu 季家人没什么可矫情的。” “接下来你得更留点心,把这一块好好守住,大西原永远是我们的根基,号子里的事我就不多过问了。” 季业心知有事,但也不会多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你就放心吧,肉的事怎么走我心里有数,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别人想动想改哪有那么轻易。” 季牧点点头,“按你既定的想法走,通外州之事看你思量,时机成熟便要走定,时机不符就先按住。” 季业重重点头,“明白,绝然不会有差池!” 季牧看向屋外,季初云坐在地上,季知云带了不少玩物一一往他眼前放着,季初云还是那讷讷的样子,看着一物过了一阵才笑出声来。 到了这一辈,季家人丁更加兴旺,只是那一个个在外面嬉耍的小家伙,未来也要承担些什么,商之传承,尤为强烈。 “既然知云无心学业,刚也说了想入生意事,你也不妨倾向几分。我也看出来了,季家人都不好学,但做起生意来各个都有一套。” 季业笑道:“你这一说还真是,我试试看吧,只是这小子太没有定力了,要是有初云一半的安定,我也能放许多心。” 季牧看着远处的季初云,“这和定力没有关系,初云这家伙只是不喜欢说,心里也是活泛得紧呢。” …… 第三百五十一章 琢玉之法 韩富进来的时候,看到宅院里孩子们嬉乐,内心也是一阵慨然,季家是有点门族的样子了。季初云远远就瞧见了韩富,小眼睛霍然就比平常眨得快了许多,尤其韩富笑起来大金牙夺目的时候,季初云便莫名有些愁容。 韩富来时,季业正准备离去,这些年季牧都在云都,韩富乃是一个半闲的院长,经常会来云都久住,手里能说出去的就一个云上居,这些年打理得也上心起来。 师生二人也是难得见得频繁。 “小牧,先别张罗了,我给你看些东西。” 说话之间,韩富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有的微黄有的深黄,什么形状都有。 季牧略一看,立时一惊,“那事有眉目了?” “我查了太学整个凰年与掌事有关的资料,还有一些是鲁吉提供的,你还记得九缘缔宫之事吧,孟老离世前也与我说过一些。这位太学掌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五年前鲁吉接任掌事的时候,这位老掌事依旧没有出现,很多人猜测他已过世。” 季牧疑道:“老师,作为太学掌事,连各大院长都难以一见,这掌事难不成只是挂个名?” 韩富道:“太学的规定是如若有副掌事,那么掌事便有极大的自由,只需出席一些重要的场合便是,但什么才是重要场合却也没个标准。如若是两差一人兼,那就得兢兢业业一辈子。” 季牧逐一看过这些纸张,其内或许都是“线索”,一时半会他却也看不出什么来,“您是怎么看的。” 韩富把纸张一一铺开,“这里多数都是经史学那些老古董的手稿,一个人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还是这些老家伙盯得紧。” “老师,史家手稿都是成册的,您这东一块西一块,靠谱吗?” 韩富白了一眼,“我借来的就是册子!” “那怎么?” “太重太多了,我是把有用的撕了下来。” 季牧咂咂嘴,韩富浑然不觉什么,见他两个食指同时定在两张纸上,等那指头离开,季牧一看赫然都是“娥皇山”三个字! “就两处?” “两处就够了,这是唯一提到与掌事有关的地点,我可以断定他与娥皇山有着极大的牵连!” 季牧直摇头,“娥皇山是九州的圣山,上面只是说去了娥皇山,天下有名之人去过那里很正常,您这怎么就断定了?” “那你去过没有?” “没有。” “你是不是个有名之人?” “算是吧。” “那不就结了?”韩富哼声道,“我也有名气,我也没去过,不就更结了?” 见季牧皱眉,韩富又道:“娥皇山并非名胜,书上说其形如丘、其容如皂、其木皆灌、其石皆掩,通俗点说就是没什么好看的。这么个地方,掌事为何去那里?难道不觉得蹊跷?” 季牧还是觉得这推断有点干瘪,不过也算是有了指向。 “无论如何,此举得尝试尝试,与我从前和你说的关联颇大,找到此人或许就离真相更近了。” 季牧点点头,“老师费心了,这件事我惦记了许多年,容我想想。” 正在这时,陈叔缓步走来,“东家,太学步院长和秋知轩的吴头家来访。” “快请!” 这对师生也是太学的一段佳话,步千古以九州天廊成就了吴凌秋,吴凌秋自立门户之后也不断反哺艺学院,如今太学“九学看齐”,再不是那时候“七个哥哥带俩弟弟”了。 韩富与步千古从来不怎么对付,可如今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家伙也没什么兴趣耍嘴皮子了,因为季牧和吴凌秋的亲密关系,二人来往也频繁得多。 只见吴凌秋拿出一块不怎么好看的玉石放在桌上,神情有些激动。 “凌秋,这是什么?” “这是一块娥皇影璧!” 季牧一怔,他的印象里娥皇影璧乃是玉石中的神级存在,当年就因为这东西让云花布在十里鳞次站稳了脚跟,季牧也见过不少的娥皇影璧,相比之下这一块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之物,“是我眼拙还是……娥皇影璧怎会是这个样子?” “这是一块残次品,没有打磨成功的娥皇影璧。” “那这是……”季牧话到一半忽然凝住,韩富也大是皱眉,任谁都知道娥皇影璧贵重就贵重在此为先天可映虹彩的原石,什么叫“没有打磨成功”? 这时,步千古道:“在得来这块残石我和凌秋研究之后,一致觉得娥皇影璧并非原石,而是天下有一技法可以将娥皇山的玉石改造成为娥皇影璧。” 娥皇山,又是娥皇山,季牧二人满是惊诧,明明八竿子打不着,但他们相信这绝然不是巧合! “这块残石从何而来?” “金玉元倒下之后,u看书.uukanshu 旗下那些多年贩售次品的号子所流出,而且规模不在少数。” 季牧凝道:“那就是说金玉元有这种工艺,或者说有寻求这门工艺的门路。” 步千古连连点头,“正是如此,金玉元号称千余影璧成大观,背后原是有帮手。” 季牧道:“这门工艺有何特殊之处?” “这要回溯到古时的碾法琢玉,首先要有天下不二硬度的解玉砂,其次要有专属的砣机,此二者结合方能将玉石打磨成固定的形态。娥皇影璧的重点在于薄,天下刻工除非有极薄的原石才有可能呈现,而碾法琢玉才是琢的要义所在,天下玉石雕为小家把式,琢才是成器之大本事!” 季牧与韩富听得懵懵怔怔,韩富愣道:“你们到底是行内人还是门外汉?咋还膜拜起来了呢?” 吴凌秋忙道:“院长,我等手中也有砣机和解玉砂,但远达不到琢磨出娥皇影璧的境界,有些纹理图案必须是打磨才能呈现,纵然再强大的雕工也做不到。其实古时候的著名玉器都是靠琢,雕是取巧之法而非大成之道,能改造砣机和解玉砂的才是玉石大道!” 步千古接过道:“我们都被娥皇影璧的光色所误导,其上的纹路才是大观,各位一定听过‘娥云疏影’吧。” 娥云疏影,此四字一出,季牧与韩富立时都张大了眼睛! …… 第三百五十二章 恍然当年 娥云疏影,它是一个符号,其作用和印章类似。 举例来说,同样的两幅画,一幅没有落款,一幅则盖着举世名家的私印,价值天地之别;同样是九州名胜,多一道金匾额就比别处值钱;同样的铺子,牌匾上多一个圈圈里的“贡”字,那就都要高看一眼。 这娥云疏影,是私印、是金额也是贡字,从前便说过,娥皇山是九州圣地,彩霞织锦、九色合一,寓意四海承平、九州一统,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但这娥云疏影只是久远年代流行过一段时间,到了今时九州,凡是带有娥云疏影的任何之物都成了藏品或者拍卖行里的第一档。 归根到底,是因为这种符号无人可以复制。 一面看去是流云,侧过一看为疏影,目若动影便随,有的碧空一抹、有的云卷云舒,这份神韵天下独绝,是真是假行内人一眼便知。 它既是一个固定的符号,内部又变幻连连,好似提花机一般有着众多的花本却都敛于一神之中。 韩富眯眼道:“你们的意思是,这背后的把式可以制造娥云疏影?” “当然,此为娥云疏影的惟一出处。”步千古道,“这多年来金玉元定知此法渠道,但并未占为己有,不然不会只是放在娥皇影璧这么简单。” “老步,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有必要探一探娥皇山,泄露的残石不在少数,各州的玉石圈子乃至与之有关的大商恐怕都已盯上那里。” 季牧的心里电闪连连,如果说之前是寻缘,那此来就是探秘了,韩富前脚说完,师生二人便后脚跟上,一时间诸事都牵在了那里。若如步千古所言,事情还有些棘手起来,就算不为这门技法,单是娥云疏影再度现世而且盯到了本源,便足以招来天下无数的慧眼。 但细想来,事情并非一个正常的逻辑,这可不是人家抛下绣球,更不是比武招亲,而是一哄而上夺人家的东西,岂能轻易。 季牧半宿未眠,脑子里都是这二者之间有着什么关系,他的心思并不在今日众人所言,而多是一些框外的内容。首先金玉元为什么能得到大量的娥皇影璧,这里面必有一层不知道的牵连;再有就是,沧澜世界不会不知道这件事,除了玉如堂,其他八家都已撤出了殷州去沧澜做玉石行当,在眼皮子底下换取六湖商会的信任。 季牧甚至在想,这股风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往深了想总没错,做足了心思才好准备,而且季牧的心思越来越重越来越敏感,一张纸有没有卷起角、一面镜子为何污点偏偏在这里,都能引起他的注意和遐想。 在他这里,事情已然不是是非曲直这么简单,他把这四个字颠倒过来再掰扯起来,想得越深就越像走进了没有尽头的洞窟。 大半夜的,季牧忽然起来吃东西,一个人坐在厨房的地上,不知嘴里吃着什么,眼睛直直看着。忽然间他有些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他怎么想也想不透那么多人的脑子,可是似乎他又不得不想,他这半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施如雪给他披了一件衣,把他嘴上的米粒抹去,而后紧紧靠坐在一起。 “你信不信一件事。” “什么事?” “人们常说的境界,往往就是年纪使然,没有谁生下来就通天彻地,你要是总能人在家中坐、万事随心走,我反而觉得你好不真实太可怕了呢。” “前面那半,我好像做到了。” 施如雪笑了笑,“其实很多我也不懂,我记得父亲说,人若是只会想,那一定走不远,人要是不会想,那更加走不远。” “有道理。” “瞧你这样子,可是道理听得腻了?” “没有没有。” “我随便数数,留给你应付的大商两只手都不够,而你又怕哪个环节出问题,而后一等再等,现在的你脑子里堆了太多事,脑袋都要想爆炸了吧。” 季牧攥住施如雪的手,“可是又要说我瞻前顾后?” 施如雪眼睛一转,“我只是想说,你也未必比我高明多少。” 季牧点头而应,“这话没错,那些年我可都是视你为榜样,事事都想跟紧你的脚步。” “那些年?”施如雪立时不乐意了,“合着这些年你都俯视我了呗!” “没、没有啊!” “起来!” “干什么?” “听我指示!赶紧起来啊!” “大半夜的,少凶点。” “走、再走,弯腰,打开!” 季牧掀开一个厨子,好家伙,里面整整摞了三四十瓶醉玲珑! “你连这都藏酒?” “搬过来!” 季牧咧咧嘴,不一会儿都摆在了施如雪面前。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该出发时我会出发。”季牧道。 “你不知道。”施如雪面有不快,而后自己举壶一饮而尽,“你还非要说当年,更加让人不能忍!” “怎么了?” 施如雪抿了抿嘴,uu看书ww.ukanshu “季牧,你是不是已经把我过去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会?” “那你说说,我那时什么样。” “一人撑起一个天字号,走路带风、说话如雷,偌大雪州无有不从,生意的大行家!” “那现在呢?” “现在……”说着说着季牧也喝了起来,是啊,结婚都过去九个年头了,开始的时候为自己担忧,后来的时候养儿顾家。冰封阁还是冰封阁,却也还是冰封阁。 “你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了,初云上蒙学爹娘能够料理,我想带着小凌云回雪州住一住。这些年变了许多事,生意上的事情也要改一改了,我比你更了解冰封阁,更知道它的用处。” “你这是打算出山了?” “哼!要不是你,我哪会是这个样子!” 季牧一时沉默,所欠施如雪越想越多。 “想当年,我可是雪州的大姐大!看看这些年,这不通那不行,一个个笨得要死!” “好了好了,我相信江湖还有你的传说。” “嘁!你等着,大有大的招、小有小的式,这些年早把我憋坏了!” “干!”施如雪酒壶一昂,恍然当年云绻树下。 …… 第三百五十三章 母蜡河谷 老金抽着烟袋,独自坐在前面一辆马车,后面的马车上坐着季牧和吴凌秋。老金和季牧的关系就不用多了,季牧旁边那个金石大家更是让他注目,老金的号子是金大器,本来和吴凌秋就是一个行当。 想一想这些年贡品堂除了南浦贡集,就是季牧被困虬龙部落的时候硬气了一把,便是去沧澜占场子,那时候根本就是胡来,但对贡字号的头家们来,胡不胡来不用上心,登堂入室能解气那才潇洒。 偏偏那时候老金不在场,此事是由吴凌秋主导,老苏大酥和魁哥一手操办,回来之后没少听了这个吴凌秋的事迹,加之又是贡品堂的同家号子,引得老金颇是钦慕。 老金也逐渐开始拎起来老本行了,烟草货头这行当是做不下去了,想想也是惨,尽心竭力陪季牧走了一趟部落,回头一看饭碗子丢了。不过从后头来看,西部一行绝然不虚。 老金动不动便扭过头来,马车走得快了还对那马夫撒起火来,“吴头家,你做我做大,咱俩应当有不少事儿啊!” 不等二人反应,那马夫憋不住笑了起来,老金烟杆子咔咔一敲,组织又组织才道:“您看啊,金大器玩的是大活儿,但啥是个大它也没个定数,你那号子也从来没规定做活儿,咱要不融巴融巴一块使劲儿得了!” 吴凌秋笑道:“大头家就在这里,您何不直接问他?” 老金睨了一眼季牧,暗暗撇撇嘴,心他奶奶的这刻玺匠咋也不好使了,季牧道:“融到一起不利金大器的招牌,日后秋知轩这边有什么大好之物给您送过去不就是了,就像贡集的那块昭石。” 起贡集昭石,老金的情绪立时缓和了几分,不得不那事干的确实漂亮,这一兜要是能把以后的大器兜一兜,话就是没白。 仲秋时节,红的是枫叶、黄的是银杏叶,自北向南丛林众多,许多时候车轮轧路并无响。 “其实啊,我们河谷的人起娥皇山,那就是隔壁凿洞借点光。几百年前咱不敢,现今这时候知道娥皇山的人一大半是因为河谷,尤其这九州游志一落定,游人疯了似的,这也让那娥皇山沾了更大的光。” 老金所的河谷正是母蜡河谷,位列九胜第八,也是下一奇。 起来此次游志让很多事情变得更加明显,母蜡河谷位于雍州最东南,所接正好是殷州地界,而也正是这个边界,立着娥皇山。 娥皇山垂望母蜡河谷,山麓一线便是两州的交界之地,所以雍州人总母蜡河谷借光便不足为奇了。 当走进母蜡河谷时,景象令人惊叹,簇没有河只有谷,无论是脚下还是左右崖壁,一水儿都是黄蜡石之色,走入其中仿佛萦入一个画卷,周身所见都是地最为完整而协调的存在。 夕晖染过,借着蜡石的回光,每个饶面目都昏昏黄黄,从头到脚浸入了这片地。黄蜡石的肌理无处不在,不管是河床、崖壁还是许多用作点缀的蜡石之像,俨然这是另一片纯粹而完整的洞。 起蜡石的遭遇,颇是令人唏嘘,数百年前曾有蜡石呈入皇宫,那年代里人们对蜡石的认识有所欠缺,便将“蜡石遍孔”以为奇象。此事偏偏赶上皇后坠胎,当时宫中风水师无有可言便以蜡石话,直言蜡石之孔吸附了胎气,这一锤子就把蜡石打得永远没能翻过身来。 其实蜡石稳不稳定与大关联甚密,大蜡石在日月风化之下确实可能变得粗糙多孔,但蜡石古称“质胜于玉、极富灵气”,胶蜡、冻蜡更是其中上品。 这也正是让人唏嘘之处,古时的一次巧合,让这下好石彻底沉寂。 不过再一想,如果蜡石走入正统,恐也不会有今时的母蜡河谷。 三人坐在河谷一侧的“蜡林”中,桌上摆的东西颇是有些农家风味,不过一水儿都是蜡黄之色。 “看着普通,吃起来绝对不俗。”老金张罗起来,季牧很快应下,倒是吴凌秋一直凝着远端不能自拔。 “一眼望去,遍是好物,真是可惜。” “嗨!您就别惆怅了,我们这些河谷人从不觉得家当差了哪去。有人命不孝有人缘不够,你看对面那娥皇山,又丑又矬可人家就是九州圣地,我们这地一象万物一支,不也只是没啥内涵在这干巴巴挺着嘛!” 吴凌秋道:“蜡石乃是好石,其间上品足以媲美下任何宝石,若有一日这道封印得解,这行当里更加百花齐放了。” “吃东西吧!喝点酒!”老金大大咧咧道,uu看书 .uukansu 吴凌秋的话他并非没有听进去,只是听不听进去却也没甚差别。 三人都是看向河谷对面的娥皇山,看上去触手可及,走起来却还有十几里。老金喝得有点多了,“娥皇山占着一个娥字,下万万千都是因为这个字,别的根本不重要。咱要是能攥住这个字,那娥皇也好河谷也罢,样样都是一飞冲!不瞒你们两个,别看那地方就是个圆丘,这些年里打主意的一个马队都拉不下!” 夜晚的母蜡河谷仍然有着许多游客,很多人就地搭起来篝火,很快就引来大量的游人,人们把酒言欢载歌载舞,火光映在脚下和远赌蜡石上,使得这片地更加迷人而迷离。 月上中,已是将近子夜的时候。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对面不远处的娥皇山上,忽也亮起来汹涌的火焰,那像是一大团篝火也像无数火把拢在一处。 立时之间,这边的人打着整齐的节拍,娥皇山上随之回应,片刻之后竟还生了默契,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绵绵延延就是一个多时辰。一时间,这两个地方就像两个长期交好的寨落。 季牧和吴凌秋连夜往娥皇山赶去,可刚来到山腰的时候,骤然之间娥皇山的火光都息落了,对面河谷还在打着节拍,但再没有了回应。 待二人来到山顶,这里空无一人,也见不到一丝的火光,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第三百五十四章 众聚娥皇山 就在这山顶火光息落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另一面的山脚下,大片的火光形成了一个通道。随后见到三辆车马缓缓驶入,山下的空地上举办起来盛大的篝火,一直持续到四更的时候。 天明之后,季牧和吴凌秋方才发现,娥皇山的那一侧是一个无比精致的寨落。一片方圆十几里的土地上,家家户户都是整齐的白色房子,前有庭后有院,庭中放着摇椅和茶桌,院中种着粮食和蔬菜。 竟连那炊烟都很整齐,东天刚一泛蓝,烟囱冒着炊烟,伴着浓浓的柴草味,居住着约有百户人家。 走入其中,有很多栅栏和圈棚,女娃子喂着兔儿、小伙子提着猪食,一副颇是浓郁的乡村气息。 这里的人也很友好,不管识不识得迎面走来都点头而笑。待吃过了早饭,一边是爽朗的读书声,一边老人们凑起来的棋局,二人下棋十几个人在背后支招,这副与世隔绝般的田园生活,在九州极是少见。 季牧问一位正在后院锄草的中年人,“兄台,不知昨夜归来是何人?” 那人毫无敌意,季牧只是试着一问,立时便道:“是族长,好几年没回来了,二位是来拜访族长的吗?” “是是,劳烦兄台了。” 那人放下锄头,一下子越过篱笆,拍了拍手笑道:“随我来吧。” 季牧二人面带惊诧,相视一眼,随着这人走到娥皇山的山麓,看见一个纯木头打造的吊楼,笑着一指,“就是那里了,二位请便。” “多谢兄台。” 吊楼下有一处小水塘,水塘边立着一张木桌,木桌边上坐着三个人。 季牧一瞧,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从想象中的田园世界一下子又跳回了现实世界,那主人模样的,赫然就是—— 古通哲! 更奇的是他对面二人—— 文岐和虞力士! 多年不见的虞力士,居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和文岐一道,六湖商会的大智囊阿古大哲居然款款坐在娥皇山下,居然还是族长! 此地,仿佛处处都是秘密,却又不藏不掩似乎没有秘密。 季牧二人看过来的时候,三人的目光也眺了过来。 古通哲面色平定,文岐和虞力士的眼睛里闪过惊诧,一路都在绕着季牧,想不到最后关头撞了怀,内心一时五味杂陈。 “既然也来了,不如坐下一起聊聊?”古通哲笑道。 季牧和吴凌秋走上前来与三人坐下,这个场子越思量越是不对,隐约之间还有点尴尬。古通哲是沧澜世界的人、文岐和虞力士是天元世界的代表、季牧和吴凌秋自是西北商盟的一块,如此鲜明的三股势力,坐在一处居然各个平心静气,连每个人的目光都很柔和。 是这片天地的熏染?还是各个都明白这才是娥皇山下的处事方式? 虞力士看着季牧,笑得不是很从容,只是各自点了点头,文岐看着季牧则是自顾点头,好似几分赞赏。 接下来,古通哲差来一位小童,立在一旁不断为五人上着茶,但是场面却冷寂得离奇,众人都不说话,时而抿着茶时而低头望水塘。这般过了一炷香多的时间,又有人向吊楼走来。 此人一身青衣,长发不束簪飘飘荡外,面色枣色,看上去五十上下。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沧州星宝行张耀西张头家,这四位陶州文岐文头家、南派果园虞力士虞头家、大西原季牧季头家、秋知轩吴凌秋吴头家。” “久仰久仰。”众人相互致意,对人们来说,这位披头散发的张耀西颇是有些神秘。自古沧澜无有大玉行,但随着此人的出现历经小二十年的时间,六湖商会倾注了大量的资源,力助星宝行洗牌沧澜。 如果说从前只是暗中发育,那么酹月案之后,这个号子便是如雷贯耳了。许多脱离金玉元的商号往沧澜世界发展,先天就比星宝行低一头,这四五年下来,一个个没变了依附,只是变了主子。 这些人中,只有早些年间文岐多少知道一点星宝行,这是一个贺州的号子,与云商乃有世仇,还入了几年大狱,在那之后便杳无音信好似失踪了一般,今时再见,不由在想沧澜一场细密的布局。 此三家都是九州有名的玉石号子,秋知轩占北、星宝行得南,垮掉的中间这块还有虞氏的二公子,此行所取个个心知肚明。 风起塘水荡、阔步若踏笙。 人高马大、一身黑衣,头戴漆黑笠,绝胜烟雨客。 他的出现令人惊异,“灵图十一廊”的大掌柜,骆天一也来了! 此人所带来的冲击比其他人更加横烈,尤其对于沧澜世界,uu看书 uuknshu.co 骆天一就像天元玉石界的一张底牌,此人不倒,天下的玉石界都要浮想联翩。这个人天生就带着无比强大的气场,无论形神,透着一种一切尽知又一切敛藏的气劲。 “各位久等,骆某来迟。” 也在此时,古通哲终于站起身来,“该到的都到了,各位请随我来。” 转头向西,沿着娥皇山的山麓缓慢而走,约莫半个时辰,一道峡谷出现在众人眼帘。熟悉娥云疏影的人都看得出来,峡谷的两壁,近望粗糙,而若远远观之,不难发现这里面藏有许多令人憧憬的纹路。 峡谷之内,一位黑衣老者背着众人而坐。 “此间娥云疏影,南北之商尽皆过失,残次的纹案流遍天下,无外乎逼我娥皇山祭出真物正视听。尔等都是天下大商,得娥云疏影者,立九州不二之门楣,但天下好物从不轻易,人皆所往更不轻出。娥云疏影之技法,且看看你们有几分能耐了。” “古人云,技之大者为工、工之大成为道,能掌技才者未必隆于业、兴于隆业者未必谙其才。各位都是声名赫赫,老夫今日自扣高檐,愿从者驻足,不愿者自离。” 半晌之后,众人纹丝不动。 那黑衣老者又开口道:“通哲,你上前来。” 季牧和吴凌秋面面相视,忽然在想,那昨夜归来的,到底是谁? …… 第三百五十五章 老斋啊老斋 不多时,每个人的面前置着一个桌子,桌子上面有一块拳头大小模样相差不多的青石,一侧摆着一套刻刀甚至还有砣机和解玉砂。 “各位久知娥云疏影,那便在此石上任意发挥,依娥云疏影的真实几许评判胜负。” 季牧有点傻眼,解牛剖羊或许还能上手,雕石琢玉还是算了,好在他身边有吴凌秋,这场子里的应当无有他的对手。 文岐和虞力士更是干瞪眼,“前辈,娥皇山和虞氏乃有所定,此间大量的次品娥云疏影乃从前金玉元旗下的号子所放出,真正的话事者乃是星宝行,这么比对虞氏不公平。” 张耀西皱皱眉,“既然是比,自当同步而发,娥皇山看的是后,而非以此缅怀从前。” “张头家所言甚是。”黑衣老者忽然开口。 这一来,文岐、虞力士、季牧三人都只能看着了,尤其是文岐,他的脸色极不好看,如果虞力士的作用只是这些,那这一局就是竹篮子打水了。 张耀西是懂雕琢之人,但更让人惊目的是骆天一,此人握刀熟稔、情态毅定,似也是大行家。 季牧歪歪身靠向吴凌秋,“凌秋,这比的一定不是技法。” “什么意思?” “如果比技法,那得是天下匠师凑一局,现在这场子动技法的就你三人,这上面的胜负根本没有说服力。” 吴凌秋一怔,“那要怎么办?” 季牧也不知再说什么,雕琢之事他一窍不通,算不算是提醒也只能到这里了。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都歇了手法,呈现在前之物已然“面目全非”,骆天一和张耀西手中玉石都已成了片状,只有吴凌秋如在山崖刻字,似一道天地霓裳扫过,留下只影片光。 就在这时,那黑衣老者转过身来。 人们抬头看着老者,低头看着玉石,可是那目光却没有一丝的交集,因为这老者自打转过身来,双眼一直凝着一个方向,而那里,只有季牧一个人! 最骇的古通哲,他是了解黑衣老者之人,一夜十个梦、一梦十个景,他也难以想象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有一事,他想错了,大错特错! 当年他自报姓名,季牧立时知晓万千的样子,原来他和季牧想得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老者的目慈然善然,他像是在称赞,又像是在怀恋,隐约之间,透着几分无以想象的重逢之意! 一瞬之间,脑海中千江倒流、万山轰毙,他怕这个场景维持太久,怕这一切不明为何变了味道,古通哲忍不住开了口:“兄长!兄长!” 老者却看也不看他,“你叫季牧是吧?” “晚辈季牧!” “答应我的七香叶,现今如何了?” “前辈,七香叶还没有几车,不过倒是有几片。” 季牧内心之翻腾更是难以言表,一个人啊,再见就老到了这般地步,他收起了烟枪、褪去了蜡黄,可那一头的白发、满目的皱纹比之当年更加明烈。 那个在九元馆仓库里喜欢说套话的人,那个一宿一宿不睡快把烟草当成粮食的人,再见已过整整二十五年! 这些年里,风月虽同天、不知你我痕,时而觉得他一直在,时而又觉他永世息。 久久之后,老斋来到三人面前,对那各自的呈现只是扫了一眼,而后便坐在了季牧身边。 “兄长,你竟然识得他?” 素来极具城府的古通哲也已有些按捺不住了,老斋似是怀着气,一种季牧说不清也不敢妄测的火气。 “为了抬娥云疏影出世,多有不择手段之人,各位刚好四部,砣机四类、解玉砂也是四等,不如各自拿一部分。吴头家技法最绝,当领最优一等,骆头家领二等、张头家领三等、虞头家领四等,如是便安。” 老斋这一说,满场都不乐意了,古通哲是一奶同胞的亲弟,虞氏又有约定在先,眼下不但分的各家都是,两家还只能领末尾的两档。要是这么来,这一档子的操作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此间利害尽人皆知,一旦分成四类,一人握一出那便意味着谁也无法真正夯定娥云疏影,日后即便走出也照样乱套,四家的目的谁都没有得逞。 对古通哲来说,这场面端的有些残酷,他的这位兄长就像天底下最硬的一颗核桃,钳子不好使、门都夹不碎。但不管怎样,“娥皇古家”之传承他也应当用点心,这下可好,揽来一帮外人成了主角。 “兄长不看族之分毫,也当远观天下之大,岂能如此分配。” 老斋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古通哲,“何为天下之大?你说的大又是多大?滚出去!” 这时骆天一躬了躬身,“在下听从先生安排。” 虞力士不顾文岐的目光,也低下头来,“晚辈认同。” 倒是张耀西闪目看向古通哲,二人目光交错之间,张耀西也开了口,“星宝行奉前辈之命。” “秋知轩无有异议。” 老斋点点头,“娥云疏影为天下奇法,u看书 ww.ukanshuom奇在于稀,老夫希望各位都能克制,若此物泛滥天下便是稀松平常。娥皇山可通之处,各位心知肚明,万望珍视此言。三日之内备足车马,各取所得。” “季牧,你随我来。” 言罢,老斋领着季牧走向峡谷深处,留着一帮人在地面面相觑。 四档归四家,没有任何人会甘心。 骆天一道:“往后与沧澜少不了的交情,在下这档为二,不如与星宝行做个交易如何?” 骆天一这一开口立时给众人指了一条新的路子,艺法虽然分散,但毕竟就在这眼前人手中。四家各自为战谁也捞不到大好处,那般不如用好处换好处,即便最终合为一家,那这头家也得好好脱一层皮。 这一来,似乎人人都平衡了。 张耀西眯眯眼,“大掌柜既然有意,不妨下来仔细商量,您若是出的高,我这一档划给您也未可知。” 吴凌秋和虞力士眼对鼻子,忽是觉得事有离奇,搞来搞去还可以这么玩?吴凌秋要想着季牧,虞力士也要顾及文岐,这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更复杂的是,这么下去四档早晚会有“一统”,二人谈明白了还不够,对面纳了两档还是要谈,这里面的利益纠葛就太大了。 不夸张地说,不出一座矿山,休想夺一档!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只怕珠光为人欺 说起来老斋和季牧相处的时间只有半年多,但老斋留给季牧的东西却是他半生都未消化得了。有些很浅显,比如那时他就断定了陶聚源的生路与死路,包括他为季牧讲的那些商界原理;有些却很深奥,那些留给季牧的书充斥着九州商界的各种秘闻,金石也好、盐铁也罢,不知他从哪得来,季牧从未再见过与之类似的书籍。 峡谷的尽头,是稀稀寥寥的水帘,老斋坐在一块大石上,就在那大石之下抽出来一把烟枪,把季牧的七香叶揉了一揉点了起来。 “这是七香叶不假,可惜再抽不出当年的味道,我那时抽七香叶,就像壮儿见了大姑娘,嗓子烈心也烈,这会再抽就像大姑娘入了宅,烈不烈都得想方设法。” 季牧不禁一笑,“烟叶的味我不晓得,不过您这言谈和当年一模一样。” 老斋也是一笑,“想那会,我抽半宿烟、你想一夜家,凑合凑合最后也走了过来。季牧,你这心里一定是万千之问不得解吧。” 季牧只是点点头,不敢多说什么,老斋之神秘,已然超过自己所想的任何人。 “早些年间我只是个量布的人,素来优哉游哉,远天下事近我所思。作为太学掌事,这几十年来如果说做了什么,可能就是给你评了一个甲一。”老斋徐徐道,“人呐一个是一个的轨迹,从来不该用自己所行去否定什么,自也不能去忖度他人轨迹之过错。” 季牧还是不停点头,让老斋不由又笑了起来,“你这些年路子广、业子兴,纵有苦难不碍全局,如果天生就是凤凰,谁也不想浴火。” 这话说的让季牧喉咙一动,“前辈的话,还是前辈的话。” 老斋咳了又咳,回过之后抓着烟枪的手已然有些颤抖,“我也算了解太学之人,其有强人也有能手,近些年来这商界之变我亦了然。季牧,每个人都在变,每个场景都不是昨日,你若内心把一事抓在过往不放,有时就是一种错失。” “您的意思是?” “酹月案之前,你一定怀疑那朝堂之上有一双不可见的手在撑持摆弄着商界万千。但你发现没有,酹月案之后一切都消匿了,商界变得比从前更自如,人们提心吊胆的东西并未出现。” 季牧一凝眉,老斋的话精准得就像给铆配好的钉,他不用猜测也不用狐疑,轻轻款款便是一语中的。 “人在隐形之下,总想看见自己的影子,其实你更该想的是当那阴影消失之后,自己还是不是自己。”老斋忽然抬目,一双老眼像不波的古井看着季牧,“酹月案不是生意事,相比之下乱荡了商界远不及捭阖了朝堂,但那里究竟谁是赢家,岂是我等所能估量。” 季牧双目渐渐炯了起来,内心之变无以形容,若说深没有比这更深,老斋就像一个站在山巅的老者,一字一语都是那般透彻,“前辈所言醍醐灌顶,若非今日一叙,季牧还在泥淖中。” 老斋笑道:“只是想让你做回一个生意人,万千思量放在生意上,至于那生意之外,我给你讲点故事你就明白了。” “前辈请说。” “我们古氏一脉,生于娥皇山、长于娥皇山,而此地在千年前又与开国大帝的社稷有了瓜葛,随即将这娥字放大成了娥皇,古氏一族就成了守护之族,但本质上这里只是一处田园之乡。问题是古氏族人不作此量,各个都觉是娥皇之后,背着这个名号远走他乡,以为天下至为深沉奥妙之事都在掌握,掩着身份不与常人说,生怕掉了身价。” “拿我来说,盛年之时走出娥皇山,也觉得自己是可遇皇恩之才,太学各院都是流俗之辈,一个太学掌事不足道哉,后来发现我还是收敛的一个。实际上娥皇之名自初始就是一个谎言,天下精明者多人都知,惟独古家人不能自拔。” 这话说得过于尖锐,季牧一个外人更加不知如何应对,“但您是通商懂商的大行家,便不是顶着名号。” 老斋笑了笑,“当年九云城遇见你,不由让我觉得你我乃是两个极端,我以虚无慕大名、你拥所有却无名。” “季牧,你看这座娥皇山,它恰恰就是宇国的心脏位置。但它一直都是愿意想人们就想起,不愿意想谁也勾之不起。归根到底,什么最重要,基业最重要!可叹的是,年年出走事事无终,一个个都做了谋者大略,回头再看依旧一无所有。名这个东西,真是累人啊!” 季牧暗暗点头,老斋所说的名,或许就是自己所感知到的影响,南边有古通哲,这个游离六湖商会却又时时帮衬六湖商会的人,大都有那个一手在握整饬商界的人。 可是酹月案,归根到底还是酹月案,那个整饬商界的人真的想到了牵扯此事吗?如果没有,那岂不是说有关商界的万千谋划即便再深再远,最后还是做了官场的刀? “可是前辈,娥云疏影又当何解?这难道不是业?” 老斋苦笑摇头,u看书 .uashu “娥云疏影也是为名而生,从前古家三兄弟谁也不觉得娥云疏影会有闪失,以为不管到何时它都是古氏的利器。却是忘了,数百年来娥云疏影点缀了天下好物,但却无有一件属于娥皇山。” 季牧沉了一沉,这时终于明白了古通哲与老斋为何是那样的场面。 “所以老二又回来了,他还想要这道金字招牌,给别人做了嫁衣便以为能让娥皇山金光万丈,就好像那金光中真有娥皇山几分辉芒一样。我不会允,他若是有本事就把这四档合一,若是没有本事就不要再打肿脸充胖子。” “这四档,晚辈必竭力以求。” 老斋点点头,“不怕手中皆敝屣,只怕珠光为人欺。此举背后皆有目的,你也并非纯粹之人,古家人只看名,要做就把它捧到九霄,要不做就趁早卖掉,老二急着接手呢!” 家有金额涂它彩、回头一望尽狼藉,季牧站起躬身,“娥云疏影,此四字必将是不二招牌!季牧若得,既扬自我之名,也必想方设法谋定娥皇山之基业!” 老斋看着季牧,这还真是生意人的话,先道扬自我再说何以伴。心说这小子当真不可同语了,你和一个即将故去的老人说这基业种种,还有意义吗?这老朽会在乎吗? 但老斋真的不在乎吗? 因为这件事,只有他在乎啊! …… 第三百五十七章 娥皇花本 “凌秋,这四档单拎出来一档,可能成什么气候?” “那会很难,此四档是以砣机和解玉砂来分,那便是四条脉络,简单的娥云疏影不成问题,但要像古时流传那样入了大师们法眼的难以造就。” 季牧点点头,“老先生说三日后备足马车,要取的又是何物?” “娥皇山应当是藏着大家当,给我们的是成品的砣机和解玉砂,而不是告知我们二者的造法,尤其是解玉砂,其来源应该是娥皇山才有。不过这已是意外之喜了,如果每部能分到百余台砣机,那便可以成事了。” 可是话到这里,吴凌秋忽然凝住,“我想我们应该回去一趟。” “怎么了?” “砣机和解玉砂都有了,可是没有花本,娥云疏影的变化只能靠匠人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一样局限,不知何年何月才有那大成之作。” 说话之间,吴凌秋满副担忧之色,四家备了四套,花本才是王道啊!再想到昨日场景,此物要是流到古通哲手里,那岂不就有了号令的资格? “掉头,掉头!” “老先生给了我这样东西作为临别之礼,你不妨研究研究。” 只见季牧解下包袱,拿出来的是一件半透明的红色霓裳,吴凌秋皱眉一瞧,片刻之后目露惊喜!他把这件霓裳对着日光一照,红色只是底子,上面许许多多的金纹映入眼帘!有的似云霞、有的像蝌蚪,若是盯着不放,游游走走,好似正在演绎的皮影! 此物之上,一隅是一娥云、一隅是一疏影,连三带五是一片云团,隔三差五是珠帘零落,一人能看出万象,人人却又不同! 这是世上不曾有过的“花本”,它是动的,只要肯研、只要细究,有多少种形态根本无法计量! 吴凌秋难以释手,神情之游离好似痴傻了一般,久久之后才叹出声来,“砣机解砂都是手段,这才是灵魂所在呀!有此一物,高下立判!” 当他递过的时候,季牧却是不接了,笑道:“放我这里,岂不是耽误了灵魂。” 吴凌秋先是一怔,而后满目惊诧,激动得说不出来一句调侃的话,“季牧,你认真的?” “收好。”季牧不再多言。 平复之后,吴凌秋面色渐沉,“你且放心,有了此物秋知轩必定抻头,绝不惧沧澜打压!” “这其中的代价是不是有些大?” “不怕!开头遇点风雨不算什么,以秋知轩这些年的底子定能挺得过来!”吴凌秋沉道,“倒是你,得想想另外三档的办法,尤其是古通哲在那里攥着,夺下来绝非易事。” 季牧微微摇头,“凌秋,要是总分天元沧澜和西北,事情永远顺当不下来。” “并非我想分天元沧澜,昨日境况你也看到了,家家都不对付,现在有了花本,正是号令之时,此乃一大利器啊!” “我给你这花本,不是为了让你号令。” “那做什么?” “它是什么便做什么,你是这里面的大才,娥云疏影流世的不仅数量少,形态也很单调,你有此物正是让它大绽天下的好时机。说来说去,还是做回你的老本,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吴凌秋不明就里,但还是缓缓点起头来,尤其季牧说的不分天元沧澜和西北,实属难以理解。 “来时经的那母蜡河谷,你觉得此地可有挖掘的可能?” “有!岂止是有!这花本红底金纹并非随意,本身就是娥云疏影上佳的呈现之色,若以母蜡河谷的黄蜡石红蜡石为基,当更能如你所言,让娥云疏影大绽天下,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载体。” 说着说着,吴凌秋又激动了起来,“季牧,你再一想,母蜡河谷与娥皇山本就是天造地设!河谷人说娥皇山借着河谷的光,二者亘古相映,这光岂能是头顶日光?” 季牧点点头,“母蜡河谷那惊人的储备,真是大有商机啊!” 吴凌秋一愕,“好吧,龟背也有光。” 旋即他又叹出声来,“唉!可惜!这么好的东西被一锤子打死,这商机你也只能瞧瞧喽!” “未必。” “季牧,这刚平息下来,你可别乱往上捅啊,这可是禁忌!” “这算什么禁忌,南楚魇邦卖布的卖布、做游的做游,所谓动了胎气不知道是哪朝的事了,只是后面没人提罢了。” “所以,你要提?” 季牧摇摇头,“走吧,先去一趟凤鸣城。” 凤鸣城乃雍州府城,取雍之和鸣之意,说起来这座城季牧来的不多。 单看九大州不说西部,大都处于天下中心的位置,uu看书 .uuknshuom 要是把浩大的西部世界加入进来,雍州才是核心所在。远古年代,雍州也是最早有人生活的地方,可以说九州的仪礼经学都是从此地发扬出去。 所以雍州人素来以“仪礼之邦”“文明盈溢”自居,古今的大学者多数出自这里。雍州没有殷州那么油腻,不像棠州陶州指向那么明确,也没有沧澜二州的机警跳跃。这里始终流着一股“古风正韵”,一直奉着礼、雅、诗、书。 金霄城、沧浪城很是宏大,却少了典雅,反观凤鸣城,扑面而来便是“古都”的意味,经文之引、笔墨之用乃天下极致。 不管大街小街,左右的铺面极为规整,所用多是褐色木材,把这古今名城染得更加浓郁。 不像其他的城都想把幌子玩出点花样引人注目,凤鸣城一条街上连幌子都相差不多,街上也没有随处吆号的人,商业氛围浓郁却少见的没有竞争味道。 吴凌秋随着季牧到处转,也不知季牧在看什么,总之饶有兴趣。心里一直狐疑得紧,凤鸣城季牧最熟的就是祝正熙了,醉仙居在九州商界也颇具实力,但这样的事祝正熙怎么肯说话?再者说了,以商往上捅谁出头谁挨揍,是谁都无甚区别。 翌日一早,二人驱车自客栈而出,马车落定掀开车帘一看,吴凌秋才陡然想起来一件事—— 当年的云州牧,不就正是现在的雍州牧吗?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再结1道玉缘 云州牧调到雍州牧,职级不变实际却是升了,那些最后走入大都的官员少不了殷雍沧澜的履历。 对一州的资源这块,邢宽从不含糊,云州在任那些年,长生玉便让他采得差不多了。等袁书群继任,长生玉已过了最风靡的时候,九州市场流入太多,原石价格大降,最后干脆停止了开采,美其名曰保护。 见到季牧,邢宽红光满面。云州任职期间,且不说长生玉一事,单是颐山宫就让邢宽在官场上很是威风,这里面皆是倚仗季牧。也因此事,让他没少与几位九寺大卿打上交道,云麓城一事也是他亲授袁书群,上下都靠谱了许多。 吴凌秋也是老熟人了,天匠刻玺扬了一把云州名,后来更是成了开采长生山的“大班头”,邢宽自己偶尔都会想,如果在云州没有遇见这二人不知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很多年没去过云州了,但二位头家号子之名是越来越响,恭喜恭喜。” 季牧道:“多赖大人当年器重,也是赶上了玉的机缘。” 邢宽点点头,“说起来确是如此,那些年季头家以玉引言,吴头家因玉成事,本府也是因此与二位结缘。” “今时此来,是想与大人再结一道玉缘,还望成全。” “哦?”邢宽笑了笑,“你这云商还盯上了雍州的玉石?吴头家既然也来了,该不是把队伍都带来了吧?” “大人说笑了,与当年长生玉一样,只是云州没有如此好石,便想向雍州求购。” “不知是什么玉石?” “黄蜡石。” 邢宽立时双眼眯成一条缝,但并未流露出什么惊诧,“母蜡河谷?” “正是。” “季头家应当知道,那里好不容易评上游志九胜,也是费了不少人力财力,这还没开热乎,你就要给我拆呀?” “大人明鉴,在下岂敢。”季牧忙道,“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破坏母蜡河谷,那里黄蜡石的储量极为惊人,单是峡谷两侧的山背处就足以开采十数年,对河谷名胜毫无影响。” 邢宽沉道:“那这价格比之长生玉如何?” 季牧看向吴凌秋,吴凌秋先是一怔而后忙道:“以目前九州市面上黄蜡石的存量来说,价格不会次于当下的长生玉。” 邢宽思忖起来,当下的长生玉虽然距离刚开采时候低了一倍,但母蜡河谷黄蜡石的储量他岂会不知,别说一个长生山,十个都比不得。邢宽这个人很喜欢看量,云州时候便处处以此为考量。 “近些年的玉石号子都不景气,九州人尽皆知,一旦开采出大量的黄蜡石,这销路又在何处呢?” 吴凌秋暗暗皱眉,真是奇也怪哉,这邢宽乍听母蜡河谷,说的却是人力财力、价格销路,丝毫不忧那所谓的禁忌。 季牧道:“九州玉石号子重组在即,初始阶段黄蜡石的销路在下来主理,后续一旦黄蜡石炒起来,中小号子、匠人作坊都会有所需求,其用途也远比长生玉要多。” “季头家的话,本府是相信的,不知可有签契定的意向?” 季牧立时点头,“在下求之不得。” 这下子,邢宽和吴凌秋都凝住了。邢宽暗惊的是,从前不见任何风,上来直接就谈到了契定,看这眼前人的样子俨然尽皆在握,可黄蜡石那是市面上的“生石”,一旦动起来那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外涌,这等冲击市场能够接得住? 吴凌秋惊的是,什么叫“玉石号子重组在即”?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又是古通哲又是文岐,个个都是难啃的骨头,后头有多少变数数都数不过来,就这样的情况下也敢直接和人家雍州州府签契定?! “季头家当不会是虚言吧?” “契定之事岂敢言虚,初始一百万石原石先以秋知轩的名义收购,而后会有新的商号跟进。”季牧沉定道,“若大人觉得可行,在下便在城中候着户署的大人。” 一百万石,对邢宽来说就能打住了底,不管后续如何都值得一动,而且他是和季牧打过深交道的人,心知不可能是一杵子买卖。 雍州以酒茶闻名,素来没有什么大的玉石号子,现在连天元商界的老大金玉元都倒了,雍州玉石变得更加没人理会,不然早该有人打母蜡河谷的主意。雍州的原石只能卖给外州,自身无力消化,季牧今日来访也是雍州的一个契机,要是错过了,那座“金矿”不知何时才有人提及了,纵然再有人提及,那时他邢宽恐也不是雍州牧了。 “季头家刚说玉石号子重组在即,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已在最后落实,之所以让秋知轩先开头,正是因为在下还在筛选重组的号子,不需太久便有结果,只是不宜此时写在契定上而已。” 吴凌秋心说,你吹、你再吹,“最后落实”“不需太久”还能忍,居然上下嘴片子一吧嗒敢说自己在筛选! 一点不夸张,季牧现在手里握着和玉石有关的号子,充其量只有一个云宝斋,秋知轩只是一路人。手里就一个子儿,旁边蹭一个子儿,然后告诉州牧大人,自己抓着一个筛子,uu看书 .uknhu.om 哗啦哗啦,留下大的去掉小的。兄弟,这可是和州府签契定,而且还是雍州府,不会再有从前云州州府那些里子面子。 但这回答无疑让邢宽很是满意,商界的事不能轻下判断,况且季牧的手段他是见过的。 出来之后,吴凌秋的额头都冒汗了,“季牧,你这玩的是哪一出?只说秋知轩不就好了?为何要拎出什么玉石号子重组?” “邢宽不提所谓的禁忌,不代表这里面不需要上书呈报,想做成这件事得让他看到足够的利润,不说号子重组,单一个秋知轩他不会放心。表面上谈得爽快,其实这老家伙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一说吴凌秋更惊了,“意思你还真是乱编的?” “也不全是。” “缺一点也不行呀,组不起来怎么办?”吴凌秋急道,“别的不说,文岐古通哲这些人你走上一遭,黄蜡石估计都采出来了。到时候各家一档,乱还乱不过来,还敢说重组,我是真服了你了。” “先回云都再说。” “我倒是觉得去沧州陶州更好,还有那个灵图十一廊,逛上一圈也不错。” “万一大鱼准备上钩,人不在怎么行。” “你哪来的鱼钩,有的是一把筛子吧!” 哈哈哈哈!季牧大笑起来。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季宅的场子 整个玉石界,最尴尬的莫过玉如堂了。 不大不小、南北不靠,便是它的真实写照。 其他八家都已撤出了殷州去沧澜做玉石行当,在眼皮子底下换取六湖商会的信任。左胜星毕竟和虞氏是近亲,去沧澜下不去眼也遮不住面,夹在中间好生尴尬。 而云州玉石界以秋知轩和云宝斋为大,尤其秋知轩这些年里势头猛烈,除了一套难以匹敌的匠人班底,还有来自雪州、贺州的原石供应,隐约之间,单论名石宝玉的出产,秋知轩已是九州最大。 从前玉如堂还能走一套“官营商理”的路子,现在长生玉也不采了,恍然发觉身上有点事比做什么事更重要了起来。 其实玉如堂在殷州还是有些底子,但却不敢轻举妄动,这偌大的圈子蹦跶的都是小鱼小虾,真正想发力的都是水下憋气等着呢。 更尴尬的是,他想靠文岐,虽然文岐有点靠不住,现在连靠不住的都没的靠了。他也不知娥皇山那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近些日子与二人的接触不难察觉,这次是吃了瘪了。 左胜星心想,连文岐这老狐疑都兜不住了,一盘子筹码都押在这显然不可靠。思来想去,那个多次想见又没去见的人,这次他不再犹豫了。 云都的第一场雪下了下来。 季宅的厅里,正中置着一个大火盆,左胜星来不及喝茶,进了屋便先烤了起来,一边搓手一边咧嘴,“你们这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殷州还暖和着呢。” 季牧笑道:“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喝杯热茶可比烤火管用多了。” “多谢季头家。”左胜星接过递来的茶,捂了半天整个人虚得紧。 正不知如何提起的时候,却听季牧道:“左头家来的正巧,季某正有件事想和您商量商量。” “季头家请说。” “五日之后,就在我这宅子里将支一个场子,不知左头家有没有兴趣同来?” “什、什么场子?” “都是玉石圈子的人。” “都是哪些人可否一说?” “六湖商会的阿古大哲、沧州星宝行的张头家、秋知轩的吴头家、云宝斋的于头家,还有灵图十一廊的大掌柜。” 左胜星立时一滞,好家伙这帮人可了不得,天南地北各大州,最有排面的都来了!“局已定?” “已定。” “那左某来赴是以何名义呢?” “当然是玉如堂的名义,也正好能给力士一个名义。” “什么意思?” “之前去娥皇山,力士得了四档技法之一,但金玉元不复存在,他所持之物想要入市却无支撑。您是他的至亲之人,玉如堂又自有底子,此两者相合您怎么看?” 左胜星有点摸不着头脑,听上去季牧满是一副帮衬之态,但这人素来思虑多端,未必是好事。可当着那些人的面,应也不会对玉如堂做什么,相比之下十一廊、秋知轩、星宝行这些才是大头,季牧真要搞玉如堂也得是私下偷摸才是。 “左头家,我与力士相识许多年,断然不会害他。酹月案对他的影响颇大,此后您做好玉如堂,他情愿拾起南派果园也是好的。” 这一说左胜星便心中一定,忽然想起来许多年前玉如堂挤破脑袋要进云季合的时候,在虞力士那撞得灰头土脸,此二人的交情不必怀疑。 “成!届时我会带着力士同来,一切看季头家如何操办!” 季牧点点头,“您也与力士说说,此来无需提心吊胆,一切都与金玉元无关,我们聊的是另外的事。” “先行谢过季头家了。” “不知您今日来……” 左胜星速速眨了眨眼睛,自个还嘀咕起来,今儿是来干啥来着? “哦对,既然季头家如此帮衬,有些事也不妨与你说道说道。你也知道我那些年啥也没干,就稀里糊涂帮云州州府跑货了,现在金玉元虽然没了,但咱手上的诸多路子还在,季头家要是有向天元走一走的想法,我会提前打点好。” “走天元是必然之举,您的路子也大有用处,而这也正是五日后您的底子所在,这一块谁也比不了,便不要遑论高下。” 左胜星立时有些提气之感,货好不好一码事,路子通不通是另一码事,既然攥着这些,便也不至比谁就低一头。 “季头家有心了,左某代力士和玉如堂拜托了!” 左胜星也不知怎的,这当下的感觉好多年没有过了,他和文岐是同窗但每次聊话无论大小事都觉得很累,与这眼前人没说过几次话,却大有不遮不避设身处地之感。此人之毅定坦然,言辞神情之中溢着不二的大商风范,犄角旮旯的事人家根本看不到,明途共举才是他的格局,这让左胜星的内心更加安定。 “季头家刚说,骆大掌柜也要来?” “已然商定。” 左胜星眯眯眼,带着几分提醒的口吻,“此人可不简单,从不领头但暗地里都认他这个头,他跨着很多圈子,财力极为雄厚,来历一直是个谜。” 季牧点点头,“他的事迹知道的人人都知,不知道的谁也多说不出来一分。” “你可要加个小心,与他关联极为亲密的金玉元都倒了,手上的拍卖行却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他的路子极广,少了玉石还有其他。” “我明白,多谢左头家提醒。” 左胜星点头之际站起身来,“那便不多扰季头家了,五日时间我要去一趟陶州,此事还是要和力士当面说说。” “近年来,力士一直都和文头家在一起吗?” 左胜星叹了一声,uu看书 wuukashu “这事怪我,力士本想好好守几年墓,是我把硬推到文岐那。谁知道这一进去就不好出来了,文岐和他说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唉!文岐这老东西,不说也罢!” 季牧点了点头,提到文岐,左胜星的去意更加明显,“五日之后,再会!” 送别之后,季牧沉沉坐下。 “爹爹,想什么呢?”季初云从屏风之后探出一个小脑袋。 “你小子!怎么在这!”季牧吓了一跳。 季初云嘿嘿一笑,忽然跑过来抓住季牧的胳膊,“爹爹,五天之后的事,我能不能也在场呀!” “好好背书,小孩子掺合什么。” “那你能不能把场子支在这里呀。” 季牧笑着点了一下他的小脑门,“记得把自个裹严实喽。” “好嘞!” …… 第三百六十章 秋星如灵宝 五天后,季牧面前左右一共坐着七个人。 吴凌秋、骆天一、虞力士、张耀西、古通哲、左胜星和于大魁。 娥皇山之后,此间很多人都在等这个场子,在知道季牧得了花本之后,这个“挈领”之人不可能全无动静。于是私底下关于各档的交易也停了下来,没有花本事情便少了很多意义。 在座之人,各怀所思,天元沧澜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凑局,加上还有昂立正中不知何属的灵图十一廊,让事情更加复杂起来。 雍州回来之后,吴凌秋的担忧从未消失,本以为季牧要做点什么,最起码再抓几个子儿才是。这下可好,把本身就存有很多矛盾的各位大头家喊到了一起,搞得像个武林大会,真刀真枪当面火拼一般,赢家就要做“大当家”似的。 “此邀各位前来,商议的正是娥云疏影之事,眼下各持一块,于人于己都是不利,此事早些解决大家才都有可赚。” 话说娥皇山一行之后,古通哲在季牧这里的形象算是崩了,他更是知道那位兄长不定还和季牧说了多少,便也不再兜着了,只听他最先开口道:“季头家想谈的无非是四档的归属问题,但这里面有诸多难以调和,难不成季头家想以花本同纳四档?” 季牧微微摇头,“今日不谈归属。” 古通哲立时一笑,“不谈归属?那是邀我等来喝茶吗?” 季牧漠然一笑,“谈归属就要涉及天元沧澜,前辈抹不开六湖商会自然不肯松手,吴头家于头家心向西北自也不会干休,居中的大掌柜和左头家左顾右盼,谈归属,根本就是无解之事。” 这时候,张耀西也皱起眉头来,“不知季头家有何高见?” “只做幌子,不做号子。” 此一言出,满场便静默了一瞬,各个都是久浸商场的老油条了,什么叫“只做幌子、不做号子”?连他们都没听说过。 “秋知轩、星宝行、玉如堂、灵图十一廊、云宝斋。”季牧一一看过众人,“此五号同出而不合号,是为‘秋星如灵宝’。” “那幌子是什么?” “幌子就是秋星如灵宝。” 刹那之间,满场一阵骚动!很多人立时便反应过来! 难怪季牧说不分归属、不谈天元沧澜,此举实乃一大妙招啊! 别再掰扯四档同归谁家,立一个全新的幌子,将四档整合到一起,莫问哪档是哪档,用这个“秋星如灵宝”一同面世,它的货就是天下最好的娥云疏影! 吴凌秋更是眼前大亮,凡是推举必有不服,季牧这个路子便是不做推举,各家平等。由是一来,“玉石号子重组”竟然真的就要实现了! 秋星如灵宝,它是真实的幌子,更是一道未来潜在的幌子,万事需要名义,起了这个头,谁敢断定日后的势头? 吴凌秋和于大魁相望一眼,二人虽是满心赞同,但却不宜先发言,虞力士和左胜星也互相看了一眼,而后却都睨向了骆天一。 但见骆天一摘下黑壶,悠悠饮了一口,黑壶落在桌上的刹那抬起头来,“骆某以为无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四档不同家,一直较下去乃是空耗自我。有此幌子集合四档之力,真正把娥云疏影做到各处,实为大利之举。灵图十一廊,赞同!” 虞力士深目看着季牧,“玉如堂是我舅舅的产业,也是我虞力士理当帮扶之地,我这一档放在玉如堂,亦觉此举可行。” “玉如堂,赞同!”左胜星道。 这下云州帮终于可以开口了。 “秋知轩,赞同!” “云宝斋,赞同!” 满场静默,人人悠悠都不多看,喝茶的喝茶、细思的细思,古通哲刚看向张耀西,却见张耀西已经破口而出:“星宝行……” “慢!”古通哲立时探手而止,旋即凝目看向季牧,“季头家,五家同幌我可以认同,但此间盈利如何算法?” “原石是谁家,利便是谁家,五家同借娥云疏影以此产生巨额溢价,就像那九州游志的九胜金额,这笔账还需季某一笔一划写给前辈吗?” 古通哲登时一怔,他的内心颇不平衡,之于娥云疏影他有先天的归属,本身就比别人更难满足。再加上此时一看一个个俨然都在围着季牧转,这个板想拍下来没那么容易! 更加微妙的是,季牧口口声声不谈归属,但这些号子和季牧有着诡异的默契,这让古通哲更是不能罢休,“季头家,星宝行、十一廊、秋知轩和玉如堂,这四家可以理解,毕竟都是从娥皇山夺来的把式。可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云宝斋,凭什么踞此分利?” “云宝斋是我的号子。” 古通哲立时笑起来,“季头家一定要说的这么直接吗?” “花本在我手!” 此言一出,一个个都憋着几分笑,这位沧澜的大哲人怎也不灵光了?说到酣时忘了最初,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骆天一沉道:“古前辈,此非天元与沧澜之事,uu看书 .uukanhu 从前那天元玉石头家也早已灰飞殆尽,您这般抗拒可还是心念双方之对垒?” 古通哲凝了凝目,这位大掌柜的话还是有些分量,原以为他表态之后便不再言了,此时俨然是对某些做法颇不待见了。 他正欲开口时,却见骆天一站了起来,“此为玉石圈子之事,天元沧澜之对立已是尘封过往,我等此聚乃为玉石出路,而不是翻旧账平添恼。星宝行可以不入,但请做好一隅的准备,此营生乃是针对九州人天下人,而不是给天元沧澜拱火。没有星宝行这个宝,还有云宝斋这个宝。” “大掌柜,星宝行赞同!”张耀西一边忙声出口,一边凝眉睨着古通哲,古通哲见状咬了咬腮,终于定住不语了。 也在此时,季牧探手抄出一张契定,“此为秋知轩和雍州州府所签,母蜡河谷即将采掘大量的黄蜡石,各位若有意大可向秋知轩求购,此为求取黄蜡石惟一入口。” 吴凌秋呆住了!他娘的这是什么神鬼莫测春秋待命图大钱的脑子! 这也能赚一笔?! ……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想走走看看 吴凌秋是呆了,其他人则是惊得不可言说。 什么时候母蜡河谷都可以开采了? 但见那契定上,明明白白是雍州府户署的大印,这家伙不但搞明白了幌子,连原料都给想好了,这么敞亮的吗! 此举一出,秋知轩便会坐拥大量的黄蜡石,多年不出的黄蜡石,一开始这一炮那是最新鲜的,想吃上这口热乎的除了向秋知轩买石头还有第二个选择吗?难不成去雍州州府蹲着,问人家为何不把石头卖给自己? 做局谈局再入局,这位西北大头家早已算好一切,一个个还掰扯四档的事,此时看来早已被落了太远。 这一瞬间,骆天一和古通哲都不由凝了季牧几分,那种眼神像从前不认识又像只识了点皮毛。 秋星如灵宝,这到底是个幌子还是旗子呢? 季牧道:“既然诸位都允,四档把式便要合一,此间地点选在何处,借着这个机会不妨商定下来。” 众人皆知,这地点无外乎三处,殷州金霄城、沧州沧浪城还是云州云都。一时间仿佛又看穿了季牧的小九九,无论是比档还是投票,最后都一定是云都了。 正当人们沉默的时候,季牧却给出来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选项,“不如放在雍州抚仙镇如何?” “抚仙镇?” “此地离娥皇山与母蜡河谷都近,各家原石的运输成本大幅减少,更加不必因为谁在何处而争执,如何?” “同意!”人们沉吟半晌都点起头来,这对古通哲来说也是一个较为理想的选项,要是开在殷州他肯定是不干的,离娥皇山近,这五个字便足够了。 倒是这个时候,于大魁暗暗惊目,忽有一种“出来打拼十几年,不如家乡更好看”的奇诡之感,瞥了一眼季牧,不知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自晌时到黄昏,谈了半日工夫,诸事终于料定。晚上时候,季牧在宅子里摆酒设宴,然而这席并没能喝到一块去,表面看来谈得顺利,实际上这背后尚有诸多需要细细展开的东西,酒席开了也就半个多时辰,人们便接连离去。 季牧半日没看到季初云,忽一想赶忙跑进厅里,来到屏风之后一看,小家伙已然睡得正香。 “场子给你支在这里,你是来听催眠曲儿来了?” 季初云一哆嗦,一下子醒了过来,揉了揉小眼睛嘿嘿一笑,“我那会都听着呢,你们去餐阁之后我才迷糊起来。” “我看你就是不想看书,走了,吃饭去。” 季牧牵着季初云的小手,季初云走路磕磕绊绊,看上去也就醒了一半。 季牧喝着酒,初云吃着饭,不一会儿他就放下了筷子,“爹爹,我什么时候才能喝酒呀。” “那得问你娘。” 季初云一撇嘴,“哼!你不想说的就借别人的嘴巴,就像今天一样,真坏!” 季牧放下酒壶,“什么叫像今天一样?” 季初云挠挠脸蛋,眼皮一低又抓起来筷子。 “臭小子,我在问你话呢。” “我还没想明白。” “是什么没想明白?” “反正你挺厉害。” “我看你就是脑子跟不上还非要硬想。” “并不是、我没有、你乱说!” 季牧立时笑了出来,“好好好,脑子灵光嘴巴笨。” “哼!那也是随你!”季初云大口大口置气吃着饭,“我要去雪州,我要见凌云!” “冬假快来了,到时候我就差人送你过去。” 立时间季初云就不干了,小气鼓鼓的快要摔筷子了,“难怪娘说你怎么这么不会哄孩子!” 季牧笑出了声,他这小子他最了解,越是闹得凶越是藏着别的事,果不其然,很快小初云就抿起嘴来,来到季牧身边蹭了又蹭,“爹,我能不能明年就上英学啊?” “胡闹!英学那得十岁!” “那我能不能不在蒙学学到十岁呀?” “你想干什么?” “我想走走看看。” 季牧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你这么一点就要走走看看,那大人们走什么看什么呀。” “那我就管不着了,爹,你同意不?” 季牧想了一想,“你想去哪?” 小初云俨然早已盘算好,张口便来,“先去西部,再去贺州,回来就去雪州找娘!” “计划走多久?” “个把月吧!” “行,明天我去找你季飞叔,他要得空就带你转转。” 季牧应得爽快,季初云却绷着嘴,“你是不是要让季飞叔把我劝退?” “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季初云嘿一笑,“爹,那可就说好喽,他没空也得有空!” “坐回去,吃饭。” 季牧看着初云,蒙学英学这些他根本没想,只是觉得他这个闷闷的儿子说着心里惦记的事,整个人立刻就活泛了起来,那这一定是他最向往的东西。再者说了,季牧对学堂也不是有兴趣的人,施如雪又不在旁,索性就让这小子出去乐呵乐呵。 初云心重,想不明白的事连亲爹都不说,“我想走走看看”,这副大人的架势让季牧忍俊不禁,一个个小小的闷葫芦说出这些期待,多上一年少上一年学又有什么当紧? “爹……” “又有什么要求?” “爹,等我到贺州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牵个线?” “牵什么线?” “听说我还有个小姑,你让我见见呗!” 季牧酒壶一按,咚的一声,“什么叫听说!” 小初云一撇嘴,uu看书.uansu立时眼泪汪汪,“爹,我没见过,所以说错话。” 季牧沉了沉,一时间眼眶也有些发热,“我会和你季飞叔说,出去好好玩,别想学堂的事。” “那我就去收拾啦!” 被初云这一搞,季牧这心绪突然就乱了许多,他想到了季妍,整整六年未见的季妍。想一想当年嘉兰江畔的客栈里传出去那一道话,是不是对小妍太残酷了?这些年里,老爹老娘有多想她,一个个年节都不轻易。 再有三个月,就是罡十五年的年节了,季牧即将四十三岁,父母双亲六十九岁。九州流俗,六十九过七十大寿,称为整寿。 但愿这个年节,整个季家人能聚一聚吧,从前天地任我闯、今时家门清秋锁,团而一聚变得最为奢侈。 季牧这边喝了不少酒,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兄弟更是大摆宴席,喝得也是猛烈得很。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南北合厂 “你俩会不会玩!看骰子!看骰子啊!” 郭二虎袖子都快撸到膀子上了,一桌子的鱼虾鸡鸭没人动,一左一右两个半老的家伙玩得倒是极为过瘾。 “你起开!添什么乱!” 左边是曹渚右边是廖达,俩人就像发现了新世界一样哗啦哗啦摇个不停,说起来这赌注更是奇葩,输赢拿船说事,赢了你就给我一条船。问题这俩人啥都缺就是不缺船,你来我往半个晚上下来,输赢都超不过十条,劲还没蚊子叮一口大。 啪啪啪啪!郭二虎敲着桌子,“我搞这个骰子乃是图个乐子,你俩倒好,从头到尾就干乐子,正事还谈不谈了?” 一说起正事二字,曹渚廖达立时收敛起来,速度之快直如利剑入鞘,好是一副高手模样。 “没得谈!”曹渚最先表了态。 “不可能!”廖达跟着道。 郭二虎皱着眉也是奇了,“那你俩在这玩半天,当我是买票来看你们表演呐?” “不是不是,乐子归乐子,事情归事情,好玩它就是好玩,不好谈它就是不好谈,并不冲突呀!” 廖达一看,你曹渚就是胡搅蛮缠,立时道:“二虎,合厂那是天大的事,你看当今这局面,合了敞谁说了算?天元沧澜谁都不让,一合起来那不就是死嘛!” “越是这个时候,才越要操办这件事,敏感是他们敏感,与我们无关,咱一旦操办起来,两家不都得巴结着?” 曹渚有些不快,“你才来几年,知道什么是敏感,这事以后再说!” 郭二虎立时急了,“与你俩共事都已六年,算上我最初来这捯饬都快十年了!” 曹渚二人面面相觑,郭二虎不说还好,一想还真是这样,曹渚立时道:“莫冲动冲动,刚刚酒话,不不,赌话赌话。” 郭二虎白了一眼,“你俩想想,北面材料丰、南边工艺足,这一合它才是船事的大把式!眼下天元沧澜互相看着不顺眼,咱这一合那便是脱离了南北各种破事,不管谁家买船地方只此一处,这才是盈大利的办法!” “有多大利?”廖达也没多想,顺着话就问了出来。 “从前大通厂是沧澜的卖家,这厂子一合,天元便也要过来买船,这说明什么?” “什、什么?” “这说明大通厂的格局绝非从前可比,不再是离了沧澜没法活的行当,沧澜岂还能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郭二虎,怎么说着说着,你就把我这块给说没了?”廖达急道。 “我只是举个例子,对天元也是同样的情况,两边的船从一家买,这里头才能提价,天元不买有沧澜,沧澜不买有天元,船又是漕运不可或缺之物,你俩还犹豫个什么?” 曹渚喝了一杯酒,五根手指头在桌子上颇有节奏得弹着,传来当当当当整齐的击打声。 郭二虎本就是急脾气,这六年都快把他憋出绿毛来了,话说这六年里不知搭进了多少好东西、陪了多少三更酒,俩家伙不可能一无所觉,事儿要还是没个着落,不等他俩怎么着,郭二虎都要翻脸了。 说白了只要上了岸,天下通货这个行当,谁都得掂量掂量云盛通。回头少不了找季牧算账,这破地方真是受足了龟壳子老鼻子气了。 “二虎,假如合厂,后续该如何行事?” “老曹,只要合厂,后头的事根本不用我们张罗,大票的人排队等着跟我们谈生意。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没明白我这个理儿?咱这一合,天底下就这么一个船厂,不流点哈喇子他好意思巴结吗!” 廖达酒喝了一半,噗得笑了出来,郭二虎立时一指,“对对对!就是老廖这模样!” 哈哈哈哈!曹渚也大笑出来。 “兔崽子!”廖达大骂。 而后曹渚便眯起来眼睛,“二虎,那合厂之后,谁说了算呢?” 郭二虎仰脖干了一杯,“天元沧澜谁说了都不算!咱说了算啊!” “咱,又是谁?”廖达也不傻,立时问了出来。 “你我他!” “那是你是我还是他?” “你俩算白玩这么多年骰子了!” “先别说骰子,这事你要是能料理明白,合厂的事明早就提上日程!” “大通厂毕竟底子最厚,理应掌四成话语,我和老廖就委屈一下,一人拿三成。” “你拿三成?!” 根本没人顾及大通厂,二人异口同声对着郭二虎。 郭二虎暗暗咧嘴,“那要不这样,我拿两成,你俩一人四成。” “凭什么!大通厂是大通厂,岂有与人齐平的道理!” 廖达也不干了,怒目对着曹渚,“一边出一边的力,怎么你的毛就薅不得了!” 曹渚大手一抄,一副根本没法商量的神态,“不行!除非大通厂拿一半!” “那成,我拿另一半!”廖达直接道。 郭二虎瞪大眼瞅着二人,“干啥?干啥!拿我大虎号不当号子?” “快别提你大虎号了,这些年除了捣乱你还干过啥!” “没有我,你俩还成天烧火棍对烙铁呢,我给你们撮合好了,现在想甩,放你俩的屁!” 一个没憋住,俩人都笑了起来,“行行行,二虎的大虎号也不是一般的把式,但你要分只能从老廖那张罗,我这边没门。” 廖达心想,一人一半还能旗鼓相当,分给郭二虎点那就成了弱势,愣死在那摇头就是不说话。 郭二虎哗啦哗啦给二人倒着酒,洒得到处都是,而后提起杯子来,“你俩要是时刻想着旗鼓相当,那这船厂合不合有个锤子用!合起来就是为了劲往一处使,结果还是鸡蛋撞鸭蛋,一磕一片黄!喝完这杯,赶紧走赶紧走!” 这个时候,倒是曹渚和廖达互望了一眼,别看这小子气性大说话糙,实际上那可是四折的灯笼八面玲珑。为何之前不提合厂?他看的可不止是南北两家之事,而是南北两界之事。 近年来,风头有变,这小子心如明镜。再者说来,无论曹渚还是廖达,对那季牧印象深厚,这一次要动不全是郭二虎的意志。 不过郭二虎这家伙时而让人忘了季牧,这小子活泛跳跃得就像一颗铁蛋,不夸张的说,这半辈子乐呵的事都被这小子包圆了。 廖达闻言之后思量半晌,uu看书 wwuukash.cm 最后哼声道:“你小子想怎么分!” “我二你三他五,不能再商量了。” “我同意!”曹渚立时道。 只剩下廖达一脸的褶子,他奶奶的这还不如最初了呢,两家都是四给他一个二,这下可好,兜兜转转迷迷糊糊,怎还从自己这挖出去了一大块! “不……” “不想喝酒就玩骰子!”郭二虎赶紧摆手,而后露出一脸极为深沉的样子,“分是这么个分法,但后头要走的路子咱俩必须齐整,你俩仔细瞧,这天底下有鱼商米商玉商,也有陶商木商布商,咱这一锤子下去……” “怎么着?” “又有了船商!从今往后,咱不给谁家供货,摆开台子卖大船,管它天元和沧澜,价格几何自己说了算!” …… 第三百六十三章 这是生意场 贡品堂插这一杠子让六湖商会着实为难,南湖到九州之角这十里路堪称“九州第一金途”,本来沧澜商界走得顺顺当当,家家都赚得很饱。 这十里长集初始的时候,六湖商会下了严令,此集只容沧澜商家。西北商盟倒是识趣,天元商帮亦不敢来凑热闹,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贡品堂来,这一下问题就棘手了。 当齐大龙把组织好的资料呈交上去,想象中的激烈争吵并未出现,反而是会长副会一水的沉默下来。且不说贡品堂包含九州的商号,这个“贡”字就很让人头疼,此“春猎之集”难不成还没有资格入沧澜的商集? 如若拒绝,事情立时就要捅到贡礼监,沧澜铺设的大好局面断不能因这一点惹来官家的事。好在是贡品堂名大量小,就算每天的货一扫而空,对整个长集的影响也极为有限。 然而,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让六湖商会坐不住了。 十里长集彻底把贡品堂的牌子打响,虽然只占着不到半亩的小地方,但俨然已是“众星拱月”之态。奇的是这号子还引来不少传统学界之人的追捧,称这号子里的许多把式为“文化遗产”,可别小看那一陶一木一口酥、一酱飞饼小金器,其内大有文章,有些都是古籍所载近乎失传,先被这些人炒了一波。 北面来的许多王公子弟、大臣家属一看这不就是一个极度浓合的南浦贡集嘛!南浦贡集以大都为中心,在天元名气极大,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喜欢标榜自家的好,看到这追捧的样子大有一种“沧澜世界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这些人再炒一波。 眼见这正炽的风头要过,仿佛一夜之间—— 沧澜商集多起来很多贡品堂! 这一下子,便不得了了。 从前说,能入十里长集的号子在整个沧澜千百集都很吃香,走在集中随便一说哪家哪家在十里长集有铺面,那买不买都得进去瞧瞧,不太需要也能找点理由带点出去。 而这一来,贡品堂这个十里长集的“月亮”出现在市井之中,引来的轰动可想而知。沧澜商界想不通贡品堂怎就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货?这些年还一直在囤不成? 最最重要的是,它们都开在了—— 云麓三十六集! 一个凤巢白鸟朝、一根鳞角大鱼绕,凝聚与带动的道理再是浅显不过,这便使得不温不火六年的云麓三十六集一下子光彩大绽! 与此同时,季妍后手早备,她把最早时候给齐大龙关于云麓集的构划“撕得粉碎”!在贡品堂确立三十六集的同时,她将所有西北商盟的号子重新整顿,学了一手季牧早些年间一直在做的—— 复制! 从此之后,云麓集不是早集晚集子集,也不是月集灯集河集,不以帽子而扣,那便不会自我予人以分流,甭管早中晚、莫言肉酒灯,它不是什么集,而就是云麓集! 云麓集是什么?这里囊括西北好物,是西北诸多大头家的生意场,奔着贡品堂而来,买走西北的货。 之前六湖商会商议过将西北商集清出沧澜世界,但此举有诸多行不通的地方,商帮商会充其量是地头蛇,没人敢当山大王,九州互通,你可以耍手段玩猫腻用商业的一套欺负人,但谁要做“老子地盘老子算,天王大帝靠边站”这种事,那就是自掘坟墓。 而且,人家西北商盟将重金打造的一条商路让给你沧澜商界当盐路,回头一泼尿浇灭了人家在这里的场子,又没底线又缺德。这事谁也不敢抻头,不痛不痒说了一堆最终了了。 这下子,六湖商会坐不住也得干坐着,此时发难岂不就成了针对贡品堂? 动静响了半个多月之后,贺商们坐不住了。 流苏城,易九昊歪着头坐在大椅子上手掌抵着额头。 面前坐着三个人,正是西北商盟贺州这边的三个副会,七十多岁的毕山平把位子让了下来,绣春园交给其子毕青宇打理,三人都在四十上下,搞得易九昊这些年压力很大。 他时而感觉贺商“人才凋零”,自己这个做面馆的,虽然家业大但和诸多行当打不着竿子。再瞅瞅这三个副会,绣春园也是大行当,可毕青宇还没他爹那两把刷子,另外那俩从前是奇葩,四十多岁变成了葩中葩。 两家都有钱,天天都很忙,但没一个忙到点上的。卫煌这个副会本来就是从各个贺商那买的选票,按理说明乐坊也是正牌的乐器号子。可这货呢,只知道囤不知道卖,问起来居然说不舍得!美其名曰“知乐者百器皆赠、不知者百器不予”。当时把易九昊气得直接踢椅子,你他娘的要搞学术,占着个副会搞什么鸡鸭驴毛! 上官风扬这个孙子真是怎么带都往偏了跑,每问他志怪斋有何铺设举动,他说他在写台本,一年之后再问,他还在写,什么台本一写一年?然后他说,去年写的不满意都烧了。 反观云州那边,大名鼎鼎的易九昊能数出来两个巴掌,可恨的是年纪跟这仨都差不多。 毕青宇递上来一张单子,uu看书 ww.uukansu 易九昊看也不看,把大手按在了上面。 “当年他们说云州失势,一个个夹着尾巴去沧州当狗,越巴结混得越不景气。而今云麓集火了,一个个又想着回到商盟。从贺州出去的狗,那贺州就是狗窝,都不知道狗窝要上锁的道理吗?” 易九昊这话,直让三个中年人瞪眼直愣,这也太难听了! 毕青宇沉了又沉,“会长,大家都是贺商,当年乃是误判,现在既然想重入商会,您看能不能网开一面?” 易九昊又拍了一把桌子,“头家们,这是做生意,这是生意场!他们要是活不下去了,我施舍点粥没有问题!但两面三刀墙头草,哪里有肉往哪啃,又老又油死气沉沉!天下人一说贺商就咧嘴,都是这些家伙给带的!” 这言辞根本没有商路的余地,怒气中的易九昊唰得从袖子里抽出另一张单子,“从前不背西北商盟的,就是贺商的中流砥柱,这张单子是我打算新引进来的号子。我半口流出大头,你三家出小头,既要让他们进商盟,也要好生扶持一把。” 三人一怔,没给别人办成差事,这咋还让自己掏钱了呢? “你们收了那些流亡狗多少钱?那就把这些钱用在这里,号子别想回来,钱也不能退,就当是这些年给商盟带来的损失!” 此话一出,三人都是有点脸红。 易九昊恨恨咬牙,瞧瞧这一个个不争气的样子啊! …… 第三百六十四章 梅郡果酒 “不知道今年西部的雪怎么样,记得有几年,哥想回去过年却没了路。”季妍攥着热腾腾的果茶,双目莹莹看着花野眉。 “我说你怎么最近的动作越来越频繁,是不是想回去过个年?”花野眉托着腮目不转睛盯着季妍,好在是季妍已经习惯了。 花野眉大季妍四岁多,谈起事来一本正经偶有奇招,毅定坦然颇有几分大商风范。可要是私底下,这家伙就甩不开自己这张脸了,不说话的时候就对着季妍左撇右撇,说话的时候不是抛眼神就是撩头发,呵斥训斥根本无用,毕竟这确实是值得显摆的一张脸。 季妍时而觉得这分明就是个幼稚得不得了的人,就算哄别人开心,这路数既单调又尴尬。季妍说他们很熟了,花野眉却说他对熟人才这样。 “这边应该安稳下来了,云麓集一定我也有脸回去了。” 花野眉直皱眉,“要我说,你就是把自己框得太死了,回去过个年说什么有脸没脸?眼下商盟的不少头家都来这里盯着云麓集,有些事不用我们亲理,这点东家做的是最牛的。” 季妍点点头,“我明天再找齐总管聊一聊,把暂时离开这件事跟他说道说道,其实相比之下,我觉得他这边安稳了,云麓集才不会出差池。” “那成,离年节还有两个月,我这边备点东西,你就安心谈你的事情。”而后花野眉双目一定,“但不管谈成什么样,这个年你要回去。” 季妍抿抿嘴凝了花野眉一瞬,“你也来了一年多了,真的谢谢。” “嗨!我又不是只来帮你,花间集的事情没拉下,再者说了我又在商盟又在云季合,东家又是我的大恩人,都是自家的事。” “自家?” “自家!” 四目相对,那火更旺了,烤得那冰似也融了。 当当当当! “有一位姓虞的公子想见二位客官。” “虞?虞力士?”花野眉立时皱眉。 这座客栈只住着季妍和花野眉,二人下楼后,见那空荡荡的大堂里坐着一个平素打扮的人,果不其然正是虞力士。 虞力士是最早入云季合的头家,和季妍花野眉接触颇多。近年来,虞力士无疑是九州商界的一个焦点人物,而同时他也在无数的瞩目中低调过了六年,使得众多与金玉元有关的“畅想”都不了了之。 在商界,许多时候人们都不由觉得是不是把虞力士的这个“虞”字看得太重了?他这些年的动静分明是一种山门倒了流散在外的外门弟子之感,可谁让他毕竟姓虞呢? “虞头家,你怎么来沧州了?” “有件事情想和花头家商量商量,看是否可行。” “虞头家来找我?”花野眉一诧,“东家知我所在,有什么事信上说便是,何必走这千里之遥。” “也当是看看风景了。”虞力士微一笑。 季妍忖了一忖,“冒昧一问,那果园……” “又做起来了,这几年也不知怎的,着实耽误了不少事情,这一开就不会再断了。南派果园只卖果子还是狭隘了些,此来找花头家,是想打听打听梅郡果酒的事。” 云州布起家,花野眉做的是大行当,州有商首,郡也有商首,整个梅郡商界都以花家为大,在梅桥城的影响更是惊人。 “果酒之事我知晓一些,虞头家想了解什么?” “据我说知,梅郡果酒对果品的要求很高,景气还是不景气多赖当年果品的成色。而迄今为止,酿酒的原料都是来自梅松菊三郡,在下想的是能否把南方果品引入其中,对南派果园是一大消化,对各家酒行或许也有新的路子。” 花野眉点点头,“梅郡果酒主要是三家在做,但互相的优劣并不明显,分别是李子酒、梅子酒和桃子酒。如你所说,在梅郡这是一个看天吃饭的行当,云州素来不是盛产果品之地,夏天雨沛三家都好,赶上旱年果酒的产量随之大幅下降,也正是这种极大的弹性让梅郡果酒一直没能真正走出去。” “但毕竟是手握工艺的把式,若是南派果园给三家供货,花头家以为是否可行?” “自然可行。”花野眉点头之际双目微动,“如果南派果园大量供货,对三家来说是求之不得,但此举一开,虞头家却变得只剩下供货一个路子。” “花头家何意?” “三家酒行各有各的问题,相比二十多年前,如今都是疲敝度日。虞头家在殷州有大量的果园支撑,九州商人没有人比得了你的路数,既然如此,何必做一个供货商,真正拿起果酒这一块也未必不可能。” 花野眉这话一出,别说虞力士,连季妍都面带惊色,商有里和面,这番话颇有几分“直捣黄龙”的意味。不管怎样有一点没错,虞力士的果品确实无人可及,仿佛自有天意,果与果酒本就是天作之合。uu看书 ww.kanshu “如若三家都是举世闻名的大酒行,那便罢了,但如今处境都很艰难,与其用南派果园把它们激活,为何不从工艺上入手,货源在手坊子在握,一整条链子据为己有才是更大的获利之道。” 花野眉这番话虞力士求之不得,“不知花头家可是已有路数?” “事情并不难做,多了不用,给足这三家十年的收益,其酒坊的工艺便会出手。此事容我年节前后与他们一谈,或许有更快捷的办法。” 虞力士眼前一亮,不愧是梅郡的花间集,这般毅然凝定,给人一种大握的感觉,仿佛整个梅郡就是一个场子。 “梅郡果酒其实大有可为,九州最响的是雍州酒和沧澜米酒,果酒这一块四散各地都不是大气候,所限无非是工艺和原料。梅郡果酒的工艺属于上乘,加上南派果园的供给,虞头家瞅准此地乃是慧眼。” 虞力士笑道:“不曾想能得花头家如此之助,有关果酒一事一切听你调遣,也劳烦为此奔走,待回云州后一定备厚礼登门拜访!” “虞头家太客气了。” 却在这时,虞力士缓缓站起身来,“此来匆忙,打搅二位了,我这便离沧州操办今后之事。” 不及二人多做表示,虞力士沉沉而去,看着他这背影啊,明明谈了许多好事,但那肩头却还是耷拉着。 而后他又耸了耸肩,可还没等直起来,一个漆黑大斗笠就扣了上来。 …… 第三百六十五章 煮糖工艺 宇国南方气候炎热,当年的南楚地界更甚,北方寒冬凛冽的时候,这里着一件毛衫便可过冬。当下的南楚是澜州的一个郡,称“南竹郡”。 名叫南竹郡,但这里有一物比竹子更加出名,便是甘蔗。 常见的甘蔗有两种,一种是像竹子一样较粗的甘蔗,称为果蔗,截断生吃汁液甜蜜,是流行于沧澜世界的一种果品。还有一种则只比芦苇粗一些,叫做糖蔗,此为造糖的不二好物。 北有甜菜、南有糖蔗,此二物是九州糖品的根本来源。当然还有一种叫饴糖,乃是从谷物中提取,质地很黏只能算是甜点,不能称为真正的糖品。 这个宅院有一块巨大的空地,三口大锅呈品字形分布,一个黝黑黝黑的年轻人忙碌不息。唐小勺已来此地快有四年,说来还是花野眉引的路,红缔招一事让花间集与南楚关系密切,有关糖蔗之事也是何家姐妹透露而出,为此还专门让在这边的何杏儿多加关照。 唐小勺的脸每年要脱两层皮,别说戴个草帽,他连头发都觉得碍事,剃了个圆圆的大光头。何杏儿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虽然相识已久,但每见此景还是让她又好奇又狐疑,得是什么样的动力,能把一个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家伙变得能和泥鳅对上眼儿。 煮盐之法兴起已有十多年,唐小勺初来此地便惊奇发现了一种煮糖工艺,本以为是受了煮盐之法的启发,实际不然。 因为他在这里遇到了可能是这辈子第二重要的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熟识的宇国之外的人。 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南竹郡的人称他“南萝先生”,因为他自称来自“南萝国”,据说是他年轻时出海迷了路,靠吃生鱼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最终靠在了宇国的岸上,一待就是四十多年。 这一套煮糖之法,正是南萝先生带来。 唐小勺对糖艺本就有底子,南萝先生也没想到最懂他的竟然是一个来自宇国最北疆的人,来了不久二人便聊得默契,随后唐小勺便拜了师。 这些年,唐小勺把南竹郡的糖蔗园都买了下来且签下契定,每年给蔗农发下不菲的酬劳。这等魄力引人侧目,因为至今他还没从这里赚到一铢钱。 跟着南萝先生,唐小勺学到了许多先进的工艺,比如糖车的制造。糖蔗不像甜菜,这东西质地坚硬,获取蔗汁单凭切砍根本无法实现。而糖车是借助牛力,远看去像拉磨,其实工艺的难度不在一个层级,内部构件颇是复杂。 甘蔗经过压榨便会流出糖浆水,糖车可做到三次压榨,蔗汁就会被压榨尽了。而后便是加热熬糖,一边熬一边捞取上面的浮沫,直至成为清亮的糖浆。 就在这糖浆开锅后,最难的一步便出现了。真正的火候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比方说鸠哥做鱼子酱那一手超绝盐量的使用。 对于熬糖来说,石灰的使用就相当于盐,其作用是为了中和蔗汁的酸味,稍有不合适,出来的红糖就会硬的难以下口,甚至还会发苦。 很多时候,唐小勺在做的就是这件事,准确地说,他是在不断的“试验”。南萝先生“百发百中”,只要他撒石灰,出来的糖便十分理想,换做唐小勺就一塌糊涂。关键是每问起来,南萝先生也很苦恼,他无法量化,“全凭感觉”,可意会不可言传。 唐小勺必须要精准找到这个比例,还要传给一些人,不然没人懂这招以后还谈什么规模。 在这师徒二人合力下,历时一年多,唐小勺已经无比接近终极的用量了,后面出来的糖十次能中九次,随即他的重心也渐渐偏移了。 红糖是从糖蔗出来的。 那么白糖呢? 白糖是从红糖出来的。 那么晶糖呢? 晶糖是从白糖出来的。 中间这两步,也甚是难为人。 唐小勺势要让白糖普及,因为九州从前压根就没有白糖! 这一步要是干出来,那是怎样的局面可想而知! 红糖变白糖最重要的一个工具叫做“瓦溜”,乃是一种上宽下尖、底部有孔的陶具。塞住底下的孔倒入红糖浆,凝了之后拔下塞子,用黄泥水从上淋浇,黑色的糖浆就会流到下面的缸里,留在瓦溜中的就是白糖。 这种土法制糖端的神奇,黄泥水的作用就是吸色,因为小孔很小,使得这个过程不断融合,这就是工艺之妙、匠心之淬。 此外还有一种办法是添加树灰,这是南萝先生压箱底的本事,过了一年多才向唐小勺坦露出来。这里面的火候同样不好拿捏,唐小勺虽然学会了,但这一手法他并不打算传出去。 “小子,出师了出师了。”南萝先生操着一口很流利的宇国话,他的长相与宇国人相差不多,肤色也很接近南竹郡的人,“连续三十锅分毫无差,量可以定在这里了。” 唐小勺嘿笑挠头,uu看书 .ukanshu 一把下去头上就是五道白印子,“都是师父教导有方,不过我想再试十锅,不出差子就定在这里了。” 南萝先生一愕,“但凡出点差子,你又要调量?” “嗯……这要看具体的状况。” “你这也太谨慎小微了。” “师父,现在多花点工夫定死了,以后才能少出乱子,动辄几万斤几十万斤的糖,回头再找配方的问题,那就麻烦大了。” 南萝先生转转草帽,只好点点头,“但愿这接下来的十锅,一如从前了。” 唐小勺刚要再起,树下的何杏儿吆喝起来,“先生、小勺,坐下来喝杯茶吧,你们这事情好生枯燥啊!” “谢谢杏儿姑娘,师父你去,天黑之前我再熬三锅,这样明晚就能定数了。” 南萝先生皱着眉,“我可不陪你了,你小子这种的才是狠人,绝对是做大事的料子!” “师父您可别说早了。” “说晚就成巴结了。” 唐小勺哈哈一笑,却见何杏儿抓着一封信左摇右晃,“北边来的信,也不看了?” 嘭的一下,唐小勺就放下了木桶,忙步向树下走来。 何杏儿左闪右闪逗着他,“再熬三锅哟!不然明晚定不了咯!” “杏儿姑娘,万一有急事呢,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那你先坐下把茶喝了,再凉就要坏肚子了。” …… 第三百六十六章 财神大哥 “怎么啦?” “没什么。” “钱庄又催钱了呗?”何杏儿撇了撇嘴。 “总提钱庄干什么,又不是不还。” 何杏儿收起笑容,随后叹了出来,“小勺,你那时不是出来找糖厂的吗?为何这么固执非要自己建糖厂?” “那些糖厂各有各的问题,我还要原料供给打交道,一个个狮子大开口,要是一门心思找糖厂哪有现在的局面。” “现在的局面?我说唐小勺兄弟,你把糖糖堂都抵给钱庄了,这些年北面的生意一团糟,为了这些甘蔗园还足足欠了三千多龟背!” “你这会才说这些话,肯定是看出出息来了,你可没把我当成个逃难的也似的。” 何杏儿被他说得一笑,“我只是听说,季头家的眼光素来不会错,谁看你出不出息了。” “那当然!我财神大哥岂会有差!” 何杏儿立时就愣了,就没见过激他他还倒着往回走的人,一提起季牧,这家伙就神光满面。 “财、财神大哥?” “不好意思,说快了。” “既是你财神大哥,就忍心眼看着你把号子抵了?” 唐小勺忽然眯眼露出神秘一笑,而后把信抻给了何杏儿,“喏!自己看!” 何杏儿这一看立时怔住了,“这也敢还?” “什么叫敢?都这久了,你也太不信任我了。” “不是不是,只是觉得数额确实大了些。” “什么数额不数额,这都是情分,我又是糖糖堂的头家喽!” 何杏儿白了他一眼,“这上面说暂勿动是什么意思?” “就是暂时不要动呗!” 何杏儿把信一拍,唐小勺立时嘿笑,“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说先不动那就等等呗,这多年都挺了,还怕这三月两月?” 话到这里,唐小勺忽然黑脑袋一伸,直让何杏儿往后一凛,“干什么!” “我拜托你打听的事,还没有眉目?” 何杏儿回了回神,“我问过许多老人,南萝先生刚来的时候确实不懂宇国话,但因为他说的我们都不懂,究竟是不是一门异域的语言谁也不好说。整个南竹郡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南萝国到底存不存在还很难说。” “海上呢?” “出了好多船了,总之差不多一千里内别说什么南萝国,连个大岛都没有。”说着说着,何杏儿皱起眉头来,“小勺,他是你的师父,有什么你直接问他不好吗?干嘛总在背后打听人家?” “什么背后!”唐小勺立时急了,“我就想知道南萝国在哪,而师父最不知道的就是这个事,假如我们打听到了,让老人家有生之年能归故土,这不好吗?别说他老人家了,我一个没家的人都想家!” 何杏儿眉毛一低,“好啦好啦,你激动什么,我会上心的。” “很早之前大家就叫他南萝先生,那一定是南竹郡老人们最初的领会,他来自遥远的南方,萝一定是南竹郡就有的一种东西。我相信南萝国一定存在,从他的艺法也能看出,那地方不比宇国差多少。” 听到这推断,何杏儿倒是觉得有些道理,“我还以为你天天只顾熬糖呢。” 唐小勺凝着远处的三口大锅,双目微微闪动,“这样的日子就快过去了,当有一天再回来,该不知是何心境了。” 何杏儿的眼睛也凝定下来,“这还没走呢,怎么满口都是离别话?” 唐小勺笑了笑,“我就是踏实的时候说些踏实话,等到他日满心它事,离别话就不是离别味了,保不齐还给省略了呢。” 何杏儿满心意外,印象里还是头一次见这家伙如此深沉,说出来的话浑然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可转念她才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是被造型给误导了,这黑黝黝光秃秃的家伙原来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年近三十的人了。 “杏儿姑娘……” “叫我杏儿便好。” 唐小勺一怔,“杏儿,你刚问为何暂勿动,我虽不知缘由,但却知道,一旦动起来那将是比从前更大的把式。我们这批人,赶上了最丰盈也最勃发的九州世界,各行各业都大有可为,但也意味着没有谁是无辜的。” 何杏儿点了点头,她不懂糖不懂盐不懂茶酒不懂烟,但她亲历了布的遭遇,如果天下商界都像布一样,那将是一场亘古未有的大风暴! 半晌之后,何杏儿渐渐放下满心的忧虑,笑着道:“不说这些好沉重的了,年节快到了,你是不是又要给人们发礼物了?今年又要甜成什么样?” 唐小勺也笑了起来,“你信不信,我用糖做出冰灯世界的感觉?” “雪州冰灯?” “当然。” “才不信。” “就喜欢你们嘴上说不信而后又面红耳赤的样子!” “喂!” …… 罡十五年的年节,马上就要到了。 季初云溜达了半年,戴着厚厚的小绒毛窝在季牧怀里,父子二人乘着一辆马车往西部走去。 自打季初云回来后,季牧对当初的这个决定颇为自得,小家伙出去一段时间整个人当真是活泛了许多,u看书wwuuanshu 还总会和季牧聊起一些在他看来颇为神奇的东西。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其实话匣子才是,眼睛会欺骗人,话匣子一开则坦率许多。 季牧特别怕他这个大儿子闷闷沉沉,不是说深沉有多不好,但总也要到了该深沉的年纪再深沉,这么小的年纪就满心重重,长大了岂不是挂着八门金锁。 “爹爹,我发现你好厉害呀!” “有多厉害?” “我一提你,他们就不说话了。” “然后呢?” “没啦!” “臭小子,夸人也不多准备点词儿!” “嘿嘿!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 “快拿来!” “不给!”季初云紧紧一搂,“这里面有你的有娘还有小凌云的!” 季牧心中微一叹,“放心了小子,他们也会回来的。” “骗人!凌云那么小,他们都不回西部过年了是不是?祖公祖母也在雪州,还有小姑音讯全无,你把我抱回去,就是想让我让你陪你过年!” “不乐意?” 季初云抿抿嘴,“又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不乐意也得假装乐意。” “臭小子!” “爹,我不明白,反正就咱爷俩,到哪不是过年?” “他们会回来的。” “那万一不回来了呢?” “西部才是家。” …… 第三百六十七章 寿不过他乡 季牧这一次回来颇为低调,连云都的各位大商都没有交,反而是叮嘱了不少季宅的陈叔。回到西部后,季牧并没有去云麓城的大房子大院子,而是把东西带到季家甸的老宅,爷俩前后忙活了三天多。 年节这天的早上,季初云裹得像一个粽子,大扫把高过自己一头多,笨拙得在地上扫着,“爹!就咱俩,你摆什么场子呢!” 季牧不理他,轻火慢炖鱼、重火煮羊肉,还有那从小就必备的一锅羊蹄、一锅板筋,从早到晚季牧不知热了多少遍酒。 “爹!不得了啦!” 季初云一声大叫,吓得季牧慌忙走了出去,这一看,却和施如雪正对了眉目。 她怀中抱着小凌云,背后是季连山夫妇。 也不知怎的,当施如雪戴上寒冬时节的大裘帽,她就像雪原世界任何女子都渴望的样子。帽子的沿沾着雪、她的睫毛沾着雪,就仿佛她的这个名字有着与生俱来的魔力。 可是夫妻二人对视了片刻的工夫,一只小手啪得就打在了施如雪的脸上,这小子可比初云倔得多。 “给我给我!小凌云!”季初云扔下扫把就拽起来季凌云,季凌云刚要哭出声,低头一瞧就闭了嘴。平时动一点就咧咧半天的季凌云,被季初云左颠右拧居然不再作声。 季连山夫妇一使眼色,立时各自忙活去了。可当他们来到厨房的时候,立时怔了起来。 一段牛脊,寓意中流;两碗参汤,寓意安康;三块八公豆腐,寓意久长,四个丸子,寓意喜乐;五味鱼头,寓意奉首;六骨羊排,寓意反哺;此外还有七星藕片,寓意如星辰永驻。 这赫然是九州北方七十大寿的菜品。 老夫老妻热泪盈眶,难怪怎么说都劝不动施如雪,非要回西部过个年,“亡要归故土、寿不过他乡”,这话虽然很不应景,但骨子里确实如此。 这边回来不久,那边人声涌动,此来正是季连岳一大家子。季连岳夫妇和季业季飞夫妻,下一辈知云、巧云、念云、开云带着礼物同来贺寿。 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季连山兄弟也是许久未见,季牧季业和季飞则是忙里忙外。到黄昏时,宅子的大厅里满满当当,儿辈孙辈接连拜寿,其乐融融。 就在那屋外刚刚刮起风雪的时候,马车落定,季妍一袭红衣走了进来。正中往地上一跪,季连山夫妇泪水难抑,一左一右上前扶起,季妍扎在母亲怀里,哭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一旁的季牧也是眼泪打转,这下团圆了,整个季家都团圆了。 几个随行的佣人不断往宅子里搬着东西,季牧打眼一瞧立时一怔,走出道:“野眉?” 花野眉微微一笑颇是不自然,季牧刚要再问忽是心念一转,“快进屋快进屋。” “伯父、伯母,晚辈梅郡花野眉,祝二老福禄永长、百年安康!” 季妍脸一红,季连山冷不丁就哈哈大笑出来,引得满屋都没憋住,二人赶忙起身收下寿礼,“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坐下。” “初云,到爹这边来。” 满屋十八口人,连年带寿共迎罡十五年。 桌子之上,酒杯不息,一家人说说笑笑便到了午夜。 孩子们在外放着烟花爆竹,屋子里这时候季牧却坐在了主座上,目光掠着季连岳一家子。 “从大西原做起来至今,一晃已将近二十五年,二叔一直在背后帮衬,季业从头到尾都在忙碌大西原,季飞撑住了云季合,这些年多赖大家相助。” “小牧,都是一家人,一些本该做的事,说这些做什么。” 就在这时,季牧掀开身边的一块红绸,其下赫然排列着整齐的龟背! 这是专门用来盛放龟背的容器,一层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个,略一看足足摞了九层! 九百龟背,云季合那些最顶尖的号子一年也就是赚这个数。 “二叔、季业、季飞每人三层,作为这些年各位付出的回报。” “小牧,使不得使不得!”季连岳忙站起来,“这些年他们两个赚的比天下任何的掌柜都多,我做那点更是算不得什么。” 季业季飞暗暗睨了各自一眼,季牧这举动令人有些不安。 季牧道:“二叔,这是季家的场子,并非季牧一人的行当,这些年我等勠力,岂能是拿掌柜酬劳。” 季连山和季妍都不做声,但都点起头来。 季连岳仍是不受,“小牧,这年一过,号子……可是有什么大变化?” 季牧摇摇头,“号子变动不大,但这商界就不好说了。” “那这是……”季连岳盯了龟背一眼,“让他俩去过安生日子了?” “二叔,您想到哪去了。”季牧微一笑,“刚都说了,这是过往之利,而今后这掌柜的酬劳便罢了。” “牧哥,这又是为什么?我和小飞当不曾有过差池。” “你在大西原兢兢业业,从今往后,当取大西原的一成利,小飞主做云季合,同样取云季合的一成利,这便是后面的安排。” 这一说,父子三人俱是大惊失色,别看只是区区一成,就季牧的这两个场子,一成利那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不过再一想,这一成利对季牧来说并不算什么,细究一下季牧的产业构成立时便明了了。uu看书 wwuukanshuco 其一是西北商盟,这是铺遍云贺沧澜的大场子,季牧从中也是要拿分成的,尤其是云麓三十六集,这里面藏着巨大的营收。此外分成的还有天宝烟庄,别看只取一成,但利润非常丰厚。还有与雪州共建的皮毛生意,虽是夫妻二人的财产,但季牧每年能拿的利也有三成。 这些都是分成,相比后面这两个都只能算“小打小闹”了。 其一是云宝斋,秋星如灵宝的五部之一,季牧在这五个号子中的影响无人能代,待黄蜡石一起,季牧将真正打开玉石世界的局面。 更重要的一块在于“九胜之魁”西部巨石阵,一半上交国库,当初还与卫明西签了一年一万龟背的契定。 一万龟背听上去吓死人,但依这些年的营收来看,卫明西肠子都要悔青了。每年巨石阵累计三千万人,总营收是可怕的十万龟背,季牧用了别人的场子,自己每年净赚四万龟背! 季牧这些年的运作距离那所谓的“天字号”已经很接近了,“百万龟背、一脉之魁”,前面四字是眼前的事,问题在于这一脉如何界定了。 季牧三十一岁那年便入百豪榜,如今十二年过去,他应该总也到了中上游了。 不过自打认识了骆天一,即便是百豪榜的前十,也照样有人不把它当回事。山外有山,想看远山还得是脚下有高山。 …… 第三百六十八章 3城之举 大年初一一大早上。 季牧连宅子都没出,就被一波又一波人堵得难以动弹,而且此来之人,莫说西部人连个云州人都没有。 先是接待了柳头和奎爷,二人在季牧面前大骂侯天宝,七香叶已出炉了上万匣,但那侯天宝就是捂着不肯出。季牧颇是挣扎撑了半个多时辰,指桑骂槐,那些损侯天宝的话分明就是在怼季牧。 但这事季牧也只能忍着,这主意确实是自己出的,自也没法解释过多,只能跟着二人一起说侯天宝的不是,柳头二人一瞅这他娘的是一对唱双簧的,最后留了个期限悻悻而去。 不在家好好过年的不止他们,二人刚走不久卫明西便来了,送走俩烟头儿又来一烟枪。这些年冠烟还在孤傲得自个挺立着,但季牧一想便知肯定不是烟的事,冠烟量小,这气候焉能比得了疯狂的巨石阵。 可一走进来,卫明西风尘仆仆,头发都结着冰茬,似乎一路奔走刚刚来到西部。卫明西满目凄萎,深深一个大躬身,“季头家!你可得救救我儿啊!” “出什么事了?”季牧忙道。 “明乐坊被抄了!” “犯了何罪?” “我那混账儿子多年以来根本不是卖乐器,搞这个坊子就是为了找鬼什子的知音,花钱在这图乐子。年前有一人到明乐坊要买一件凤笙,恰是我儿最钟爱之物,要出此货给那人列了八关十二道。”卫明西说得唾沫星子到处飞。 “您且先坐,慢慢说来。” “人家出了高价,我那蠢儿子愣死不卖,后头就发生了争执直至动起手来,这一下子事情就大发了!” 季牧皱着眉,“可是出了人命?” “要是出了人命,我也不用来西部了。” “那何至于被抄?” “卫煌打的那个人是一位世家大公子,这件事我呈到贺州府,州府都不敢应,只说一切都怪明乐坊。明乐坊是拿了安营执广开天下的正经号子,既然摆就是卖,罪名全扣给了卫煌!” 季牧忖了一忖,内心所念全在卫明西的前半句,这肯定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但也只好顺着往下说,“买卖的事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被抄啊?” 卫明西大是一叹,“是卫煌那王八蛋先动的手。” “打成什么样了?” “据说就是给了一杵子!” “那这人可是够金贵的。”季牧缓缓应了一句,“可这事您找我恐也无法,我一个云州人又也只是一界商人,这事还是贺州走动走动比较好。” 卫明西匆匆起身,“季头家,此事连累了西北商盟,后面的事我卫家一定鼎力应之从之绝无二话!” 听到这话,季牧立时怔了一瞬,“什么叫连累了西北商盟?” “那公子扬言西北商盟管教不力,还说什么兴盛之地泥淖恶人,卫煌还是个副会,一杆子就把商盟给打死了啊!” 季牧笑了笑,“商盟不是家族,只是几百个商号统一起来而已,这种说法如何站得住脚?再者说了,易会长就没点动作吗?” “易会长一直在跑这件事,可最后也是他让我来西部找你。” 季牧道:“卫头家,我就不明白了,西北商盟是云州与贺州一同发起,这件发生在贺州的事为何一直要往云州的头上扣?” 卫明西满目惭愧,“季头家,真不是贺商想扣什么,而是那人万千言不通,更加不认易会长,是他一直在往云州捅啊!” 季牧吸了一口气,“即便如你所言,他要针对西北商盟或者针对我季牧,那也不应从明乐坊发难,哪有这样的弯弯绕绕?” “可是此事只出了十天,不就找到了季头家吗?” 季牧双目一凝,“卫头家,您虽登门而来,但也当知商界只是商界,自古就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领域。” “不是我找上来了,是那公子找上来了。” “什么?” “他就在云麓城。” …… 好好的年初一,此事把季牧吊得辗转反侧。 但同时也觉得,不知何时西部世界已经如此旷达了,即便是这个时间点依旧有无数的外州人活跃于此,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 人无时无刻不在做事,当然很能分清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但这世上有许多事可以大事化小,也有许多事可以小事崩暴。见一个人如此挣扎,季牧从未有过,他总觉得有一个钩子在遥远的贺州下了饵,而后再来云州钓大鱼。 都不用仔细去想,便知此事诸多不通,一间坊子的事何以捅到西北商盟?还是贺州那边会长不能料理竟然自个跑来了云麓城?又是什么公子挨了一杵子就要封了号子绑了头家?要真正是那些九州真正的大公子,谁又会有这一杵子的机会? 施如雪沉道:“现在一切的关键在于那位公子是谁,他到底是不是一个跋扈的人还很难说。” “你也觉得这里面藏有目的?” 施如雪点点头,“这事情很蹊跷,保不齐那卫煌是上了当。而且你想想,这卫家父子和你虽不紧密但关联颇多,西北商盟只是其一,卫明西毕竟是虬龙部落的首领,你们之间又有冠烟的牵连,这么一想是有三重关系。看上去卫煌离你很远,但要是这人明晰一切,从他入手岂不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直困在西北商盟的季牧被施如雪这一说,u看书 wwukanh.om忽然面露几分冷峭,乐一档子、盟一档子、烟一档子还有巨石阵这一档子,这一步落子不可能不经考量。它最坏的影响对季牧来说几乎致命,破了西北商盟、隔了烟草大商还能拿巨石阵大做文章,可谓一举败了季牧三城! “这一定是一个很熟悉你的人,或者说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你的人,从卫家父子身上着手,这一步的思量,不曾见过这么妙的棋。” “但他为何要来云麓城找我?又为何如此迅速就把一切指向这里?” 施如雪沉沉道:“一切先去谈过吧,这一来我想与你商量的都要往后推了。” 季牧看到施如雪那满目的担忧,让他想起来许多过往。他本以为那种很不成熟的忐忑只属于年轻时光,现在看来这片商海时刻都有沉浮,当你成熟了,那难度也成熟了。 明明是回西部过个安稳之年,但好像就给了他安逸的一天。当黎明时睁开眼,跨入的不是新的一年,而是无数的波澜,让人看不到具象与明途。 这罡十五年开年的初始,就给季牧出了一道艰难的抉择。 所以说接下来的这一年,如何消停得了?! 可这一切似也正如所想,这一年未必会载入宇国史册,但一定是商界刻骨铭心的一载!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南袍子歌 云麓城最为豪华的客栈就是云上居了,韩富这仅有的产业季牧自然不会落下,且多年来云上居一直走的都是高档路线,来到云麓城更是鹤立鸡群。城在云麓、人居云上,这意境上也被许多文人渲染了不少。 云上居素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它的顶层非常讲究,有钱不能包场,关键要看名,还要是商界之名,据说韩富给所有的云上居列了一个很长的名单,将这里打造成一个洽谈之所。 这日云上居的顶层,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乍看去有些“雌雄难辨”,此人脸上的骨骼很突出,身体的骨架也不小,但却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衫,画着眼影和唇彩。两道眉毛弯角扬、一点红砂正额心,每次伸手都要先绕一个回环,若不是掩不住的喉结,真以为这是一位女子呢。 至于旁边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单单是坐在那里便有一种烈然的气场,此人戴着一个头箍,正中嵌着一颗明玉,玉为红、箍却是黑,这种红与黑的搭配又莫名多了几分神秘与隐致。他的衣袍也是如此,是朱红与墨黑的交掩,有的地方像黑云吐红霞,有的地方像黑狗吃血月。 你会发现,这个人的身上只有两种颜色。 季牧走了进来先行拜礼,据早先得到的消息,这二人中那个似男非女的名叫“郁香玲”,一听这名字便知是后来改过的。 这是一个天才,九州音律界不世出的人物,精通八音乐器,据说他以筷击碗都能发出悦耳的音节。连季牧这个从未涉足过乐器、音律行当的人都听说过“一曲鱼儿聚、百声鸟酩酊”的诡异传说。 至于另外一人,除了红与黑再无其他界定,他也是今天的主角。 此人有一个极为怪异的称呼,叫做“南袍子歌”,此非人名也非诨号,听上去只是一个代称。 “季头家请坐。”开口是那郁香玲,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至于那个南袍子歌,一双重目在季牧身上凝了又凝,季牧也瞥了几下这个人。黑本就深沉,夹杂了红却没有丝毫调和的感觉,反而进一步演绎,甚至凸显几分人世之外的诡秘之感。曾有那么几个瞬间,季牧发觉有一物与此人极度契合,可每每就要触及的时候却又消失无踪。 “在下此来先要解释一事,明乐坊虽在西北商盟旗下,若是货品有残次、价格不合理,商盟自要出面。但此商号多年来以囤为主不做多售,得罪了南先生,在下以为是私人之事,不当把此事算在商盟头上。” 这南袍子歌微露笑容,“这多年来也算认识不少商人,季头家这二话不说就亮姿态的架势,还是头一次见。” 季牧抱了抱拳,“若有得罪还望见谅,在下只是想把事情说开,免得一直误会下去。” 郁香玲抿嘴一笑,“说不说开有何重要?那卫煌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音律白痴值得北疆第一大商为他开罪?” 听到这话,季牧那桌子下面的手便不自觉又搓了起来,隐约还渗出汗来,“音律之事在下一窍不通,今日也不想谈音律之事,如若二位困住卫煌是为了见在下,目的便已达成,如果他真的罪不可恕,在下也无力多言一语。” “季头家好是明哲保身。” 季牧微一摇头,“商人干的就是斤两的行当。” 南袍子歌笑了笑,“越是强人越是妄自菲薄,季头家也不能免俗。香玲,那个什么卫煌的事,你和季头家解释一下。” 郁香玲绕手低头,刚一看向季牧,却见季牧摆起手来,“此次是在下来解释,不敢让二位多做解释,今日不是来为卫煌求情,事态何往不由细究。” 南袍子歌和郁香玲互望一眼,二人都是满副玩味的情态,看眼前人这样子,脸上就差写着“说重点”三个字了。 毫不拖泥带水,可以说自打进门这人心怀笃定。其高明之处在于,越是不说,卫煌的问题便越不大,真把这事当成主菜,碟子碗子磕一天,桩桩件件都是细微,那这眼前人能是什么做大事的人吗。 南袍子歌眼睛一眯的时候,郁香玲立时开口:“既然季头家不懂音律,那郁某便浅谈几许,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为天下八音,所有乐器的来源不离其中。不瞒季头家,郁某和南先生想立一座九州不二的乐器号子,但这材料的来源,其一遍布九州各地其二精品难寻,细要找到八处大成的商家更是旷日久工。” “于是我二人同时想到了季头家,此八材季头家便揽其六,基业之广伟又首屈一指,所以便想省去诸多麻烦,把这一块都放在季头家这里,其间花费我等会存留云麓城的钱庄,季头家任时可取。” 季牧点点头,uu看书 .uukanshu.om“此八音之材在下只知大概,这八个字所含太广,还希望二位能出一份详尽的需求,我立时便差人去寻。” “那是自然。”郁香玲笑了笑,而后便从袖中探出几张薄纸,兰指一伸递到季牧面前,季牧看也没看便收了起来。 “季头家好生自信。” “主要是看了也未必知何物。” 南袍子歌双目微抖,都说人识人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眼前人俨然在竭力省去那个过程,不遮不掩更加不兜,仿佛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他季牧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俗话又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其间几何伪装谁又说得清? “在下多少也算有些名声,有名便意味着尽处都是破绽,既然应下便必定勠力。二位找我也是为了省时省事,在下做事也非拖泥带水,便无需你来我往诸多时日,最后做了那无用的试探。” 这话一说,大是有点读心的味道,南袍子歌微惊之时再度抛出冷锋,“烟草商盟巨石阵……” “全都牵在卫家人。” 二人目光闪动难掩惊悸,季牧居然如此“直率”就接了后半句,甚至于南袍子歌心有诸多弯弯绕绕、扎住再打,这人只用了区区七个字就把一切都敞明了。 “所以呢?” “可以谈别的事情了。” 因为这一瞬,季牧想出来了这种红与黑的搭配。 想明白了到底那契合之物是什么! …… 第三百七十章 第1个0年 只因动了一下手就把号子抄了,连头家带货品至今不见踪影,州府死气沉沉不肯出面,这样的大举动最后只是要八音乐器的材料? 季牧是不信的。 枉费时日不过是借口,既然是花钱的事,只要给的足,天底下前赴后继的能踩断了桥索。再者说了,乐器材料不过是郁香玲的事,这位黑红大佬可还一直没提要求呢,事情岂能如此简单。 南袍子歌沉吟半晌,“季头家之通透当真前所未见,一切在明你竟毫无担忧?” “南先生,此间只你我三人,再明不一样是暗吗?” 在南袍子歌的心里,这毕竟是素未谋面初次相逢,本是打算借由乐器一探为主,后续之事再行编排。 但季牧可不这样想,“烟草商盟巨石阵,全都牵在卫家人”,它像一根藏在枕头里的刺,不知何时就要扎出血来,只有找明白这根刺,季牧才能踏实。 “那不如这样,季头家不妨猜一猜,你若是一语中的,后面的事便细细一聊。” “南先生想让我猜什么?” “你猜,我是干什么的?” 此言一出季牧敏锐察觉到郁香玲的神色骤然大紧,季牧凝目面露咀嚼之色正要开口时,南袍子歌忽然晃了晃食指,“季头家要慎重,我说的可是一语中的。” “南先生,是炼丹的人吧!” 刹那间四空静寂,郁香玲沉沉低头,南袍子歌先是一怔,而后抱着手臂向后靠去。 许久之后才出来动静,“此间倒不需要季头家帮忙,只是想与你一同做成这件事。” “不需在下帮忙还要同为,那应该就是场子的事了?” 南袍子歌微微点头,“季头家,今年是什么年?” “罡十五年。” “不,我问的是宇国总年。” “总年?”季牧一怔,“在下并未算过。” 所谓总年,便是从宇国建立元年至今的一个总年数,这历朝历代人都是拿年号诗算日子,宇国也不以总年纪年,泱泱二十一世,可能也就是一些史学家才会心有所数。 “罡十五年,正是宇国的第一个千年!” “什么!” “年节刚到,此事尚未传开,今年的十月初八就是始帝登基之日,围绕此事九州势必掀起一场永世未有之轰烈,我要的场子在这里。” 季牧的内心极少有如此的动荡,以千年为背景,这得是一个什么样的场子,从中不难窥得此人的眼界。 “我也是走南闯北诸多年的人,这件事只有季头家能操持起来,天元虽颓但毕竟是天元,一个群龙无首的商界想来也是季头家的机会。” 季牧双眼细眯,他没有被这一个千年冲昏了脑袋,满心所想都是这眼前人对丹药一事只字不提,而是用一个轰烈的话题把季牧拽了出去。 “季头家不遮不掩,我当也不会私藏,什么烟草商盟巨石阵,你我共图此事之后,一切风平浪静。” “南先生的意思是,把丹药变成一场商界之事?” “大略如此。”南袍子歌点了点头,“所以关键还在场子,它得是九州不二的场子,不管是贺千年还是利万民,归根到底它都要引得举世关注。” 话说自打提起丹药来,那从前灵活闪动的郁香玲沉默得像个冰棍,那一杯茶仿佛喝了上百口还没见底。 “季头家多年未动,定然也是在找一个机会,这千年之期也必然会是商界大肆利用的一个机会,即便没有我的出现,你也该早有一套准备吧。” 季牧不置可否,“南先生,你该不是让我支一个只属于丹药的场子吧。” “当然不是,我要的是一个精华的场子,是九州从未有过的大场子,此为一个集合,而不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就碍了大局。” 即便是这样密闭的场合,这个人仍旧滴水不漏,所谓丹药一直是季牧在提,这个人食果不吐核,加上这黑红一身,当真是把神秘做到了极致。 “在下定当尽力,但愿这个场子能圆南先生所想。” “我相信季头家的实力,这一块地方算是酬金。”说话之间南袍子歌抄出一张纸来,细看去竟是一张地图,其中用红色圈定的一块令人瞩目。 “鸾园?” “正是此地,季头家若是做好一切准备,此地便是属于你的场子,关键在于你如何操持这个场子。” 这块地方可是了不得,此为大都之郊,金贵尤胜殷州之心。这一下,季牧对这人的实力更加不敢估量,一个炼丹的人竟有如此可怕的资源。 可也就在此时,噔噔噔噔一阵急促之响,还没看到人就先看到一颗大圆脑袋,“季头儿!季头儿!” “二虎?你怎么回来了?” “我就是在甸子里过的年啊!” “那你怎么来这了?到老宅等我就是。” “我有顶重要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快快快快!” “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郭二虎扫了一眼这二人,一个乌漆麻黑跟吃了死孩子也似的,另一个……娘嘞,是男是女还让人猜谜! “季头儿,我这事太要紧了,这俩我都不熟,你也熟不到哪去,快走快走!” “二虎!” 季牧心知这家伙素来大大咧咧不管不顾,立马劝声,可就在这时候,许久没有存在感的郁香玲站起身来,看着郭二虎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莽夫野人痞子,“混账!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还不快滚!” 就见郭二虎一个虎步冲上前去! “小娘们!你让谁滚!” “让你!不识好歹的东西!” “先说你是雌是雄还是雌雄同体!” “我他妈!”郁香玲大爆粗口,uu看书 ww.uukshom 这一喊别说季牧,连那南袍子歌都怔了一怔。 冷静了一下,却也不知这人是如何一个心思,对面都这般问了,他居然还很上心,“你问这个做什么!” “老子从不打女人,来云麓城撒野,保你回去的马车都没有!” “二虎二虎,回去再说。” “季头儿!这都谁呀!你怎么什么货色都见?最起码也得脱了戏服不是?” “回去我再和你解释,这点话就不能听吗!” 郭二虎哼了一声,两根大食指一起伸了出来,一根怼着一个人,“我不管你俩是谁,最好找背后的靠山来说话,如此无礼!不可理喻!” “不知兄台何以如此激动,我二人固步于此,哪里无礼了?”南袍子歌眯眼道。 “啊呦!张嘴说混账,闭嘴让人滚,就你们这种做生意的,能活到今天真是好运气啊!” 季牧快被这家伙愁死了,怎的就跟拎了根烧火棍过来也似的,见谁不爽就呲呲冒火花。 “等着!等着!你俩个小瘪犊子!给我等着!” “我的亲二虎,回去再说好不好?” “就是你面子大,不然我今儿弄死他俩!” …… 第三百七十一章 何须证 郭二虎心里想的也有他的道理,要是天底下的绝等大商,处于云端的那几位,怎么可能大年初二就杀到了西部世界,这得屈尊降贵到什么地步才会来这里拜访季牧。 而只要比这些人低一个档,郭二虎便有恃无恐了,再加上阴阳怪气上来比打发下人还难听,郭二虎岂能忍得。况且现在郭二虎是什么人?从前那些头衔还在,还把船的事搞得七七八八,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可回来之后,当季牧说了说南袍子歌二人的来历,郭二虎便怔得像个木头,“季头儿,我是不是废了!” “说你那顶大顶大的事吧。” 郭二虎立时又活泛起来,压根没把季牧说得当回事,“季头儿,你可知今年是什么年?” “宇国第一个千年。” “厉害啊!”郭二虎一边赞了一声一边咂了咂嘴索然无味,“你怎这么快就知道了?云盛通的消息可是先到我这啊!” “就刚刚那二人说的喽。” 郭二虎挠了挠腮帮子,心里狐疑难不成那俩人年前就算好了?“那季头儿,这千年可是古未有之的大事件,你想怎么操办?” “鸾园。” “什么鸾园?” “大都北十里,九曲鸾园。” “干啥?” “摆场子。” 郭二虎先是一愣而后咧开大嘴,拳头轻轻磕了一下季牧胸膛,“你跟我玩呢?九曲鸾园,后花园的后花园,多少钱一个月?” “不花钱,是那二人给我们准备的场子。” “你好好说话!”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郭二虎又变木头状,这下是真的满脸大苦,“季头儿,我是不是真完了!我怼那个该不会是个公主吧!” “反正你自己想办法擦屁股吧。” “我才不擦,恶心的又不是自己。这样,我给你船,你给我擦。” “好恶心。”季牧一脸嫌弃,“再者说了,有了鸾园,我要船干什么?” 就见郭二虎大圆眼睛慢慢尖了,“不要船你让我陪什么酒!” “别的没陪吧?” “你滚开!” 门外,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脑袋摞脑袋盯着屋内。 季初云好歹有尖有圆,另一个小家伙那全是圆,脑袋圆眼睛圆膀子圆肚子也圆,小手一伸,手背一排小圆坑,跑上几步,喘得嘴巴咧个圆。 这家伙便是郭二虎的儿子,大季初云一岁多,名叫郭子通,也在云都蒙学上学。 “你看,你爹欺负我爹。” “干啥?还想从我身上报仇?” “不是,我对以后有种不祥的预感。” “滚出去!”一声大喝,吓得二人赶紧缩回脑袋。 季牧笑道:“我是说暂时不需要船,以后多的是用的地方。” 郭二虎白了一眼道:“你就摆鸾园一个场子?为啥不在嘉兰江也铺开个局面,这一来南南北北声势岂不更盛?” 季牧微微摇头,“换做从前,能在水中大做文章求之不得,但今时嘛,嘉兰江东望橡树山,满满都是沧澜世界在商界的威严。在那里搞动静无异于给凤巢填枝,兴的终究是人家的地盘。” 郭二虎怀了一堆顶大顶大的事,这一来都将季牧“见招拆招”了,脸色一暗,“那我就告辞了。” “话还未说完,着急走什么。” “还能有和我相关的吗?” “二虎,假如,我是说假如,沧澜在水上要搞动静,船的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郭二虎微一思,“那要看你想搞成地步了。” “仔细说来呢。” “要是小打小闹,沉个船翻点货都不是事,要是……真要往死搞他们,可能他们是没办法在水上搞动静的。” 季牧眼睛一亮,这话就太让人踏实了。 “不过季头儿,你可得慎重再慎重啊。” 季牧立时点头,“当然,这一次你放心,连点小变故都不会有,沧澜买船你们便好好卖船。” “可来日方长,最终是不是还是要走这一步?” “二虎,这是你好不容易拼出来的局面,不管任何决定,我都不会败了大通厂的名声。沉船翻货这种事你永远不要想,来日我要的是你的配合,而不是用它倒了沧澜的货、毁了大通厂的口碑。” 郭二虎咂咂嘴,“真是他娘的奇了怪了,你说这明明是我搞出来的行当,咋你这一说,我自个还感动了呢!” 季牧笑了笑,“聊着聊着你又要往山洞去了,还有说烂了的大刀坑。” “嗯……以后绝不提那些了,你我已经不用山洞证明什么了。”这话一出,郭二虎也笑了。 “喝两杯吧。” 郭二虎一怔,“说起来,咱俩都没怎么单独喝过酒。” “最好的兄弟本来就不一起喝酒。” “倒也是,若有一天我看着初云凌云俩人喝得东倒西歪,那一定是感情出问题了。” “就是这个道理啊!”季牧连说带叹,酒菜很快上来。 郭二虎啊,你看他四十多岁的人了,但这个家伙却是季牧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是不变的一个。uu看书 ww.kan.cm 要说忠心耿耿这样的词,真是作践了二虎,准确地说,他是一个一直在追着季牧的人,这家伙会“吃醋”。 想那些年,二人十次拌嘴有八次是因为季牧身边强人频出,他便觉得有或没有自己差不了大格。总把山洞大刀坑挂在嘴边,那是因为他觉得那是季牧不会忘记的东西,能将他二人与其他人区隔开来。 包括今天也是,二虎怕自己无用方才如此失落,他要的不是助一臂之力,他想变得像马像船一样,载着二人的产业一路奔走。为了这项事业,季牧一句话他情愿把所有船底凿出洞来,他很少问为什么。 屋外的风雪又刮了起来,二人围坐一个红泥火炉,沿子上热着大壶大壶的酒,正中是一锅香喷喷的羊脊。 “季头儿,你说我们最终会是什么模样?” “我也不知道,但想着它至少应该像这个炉子一样,只要有炭它就能一直红火。” “没错,烧完了咱俩这两块还有季家郭家两家子弟,你说你我怎就不生个姑娘?” “干什么?” “结个娃娃亲……”话说到这郭二虎一咧嘴,“算了算了,这样就挺好,咱俩也不用娃娃亲证明什么了。” “你怎总想着证明,那不如这样,我干一壶你干一壶,先证明一下酒量。” “子通!快来扶爹!” 哈哈哈哈! …… 第三百七十二章 用龟背说话 整体看商界,它很复杂,大类十几种、分支几十门,落到天下形形色色的产业,纵横交错,犹如一团极乱丝棉,没人能真正拨出个明晰。 可要是在行当内部,商界就会变得也很简单,如果是中小号子那便从质量或者宣报上着手,是打新品还是打名堂,手法众多。如果是顶尖的大号子,道理便更加明白,只要把最大的竞争对手干掉,这个行当就是自己说了算。 而且这一步效用斐然,可谓彻底扭转局面之举,从前市面上所占的份额一举收入囊中,对号子的提振乃是本质上的。 比如,当年金谷行就做掉了稻香园,让从前沧澜世界的米商从并驾齐驱,一下子变成了惟其马首是瞻。 说起稻香园来,这本是沧澜世界最老牌的米商,其头家从前也是六湖商会的副会之一。但因当年囤售失策,让本就不相上下的金谷行钻了空子,这一来不要紧,掀起来整个沧澜米商的动荡。稻香园那一次败阵,便为日后埋下了伏笔,金谷行步步紧逼,筹划细密把小事做大,将稻香园慢慢吞噬。 “南溪,我知你做了不少动作,白家人也让你说服得差不多了,但稻香园十几年沉暗都挺了,真不差这一口食。” 说话之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花纹颇是复杂的服饰,外面罩着一件质地很硬的坎肩,头上还裹着九州不常见的黑色头巾。 此人名叫白纪堂,承接家族产业还不到两年。 “纪堂说的哪里话,沧澜的米不一定要卖给沧澜,北方大有广阔洞天,那季头家的名声沧澜大商无所不知,此为共利之举,而不是谁帮衬谁。” “南溪兄,稻香园之败就是那季牧起的引子,虽时隔多年,但稻香园的这道痛永不会抹去。” “如果你要把这道痛归于季牧,我楚南溪无话可说,如果他季牧比金谷行更可恨,就算在下这些年是到澜州一游了。” 白纪堂笑了笑,“这天下的号子哪一个不是危机四伏,既然是四伏,焉能只锁定一个敌人?” 楚南溪也笑了出来,“既然遍处都是敌人,那便告辞了,恐怕时日一久,楚庄都成了你的眼中钉。” 楚南溪面目毅定起身便往外走去,步履急促丝毫不留余地,白纪堂还想等人家转身说点什么的时候,一抬头已然越出了门槛。 “南溪兄知晓我也知晓,还不是那季牧和金谷行反目成仇,而今要以我稻香园为筹码反过来打压金谷行,这般玩弄人于股掌,你竟甘愿为他奔走?” 楚南溪回过头来,目露鲜有的沉定之色,“纪堂,这天底下最不骗人的东西就是龟背,作为商人这才是你最该考量的。振业兴业是明途,所有人都是你需要迈过去的坎,一个季牧就把你卡成这样,真的是太痛,还是看着金谷行张牙舞爪而生惧意?” “我岂会怕金谷行!只怕最终都成了棋子!” 楚南溪笑了笑,“那便坚定你的情怀吧,说服了众人说不得你这新头家,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你靠一己之力便把金谷行踩在脚下。” “山一程水一程,南溪兄岂能预料前程。” “好一句山一程水一程,行到水时看水、走到山时看山,只有你停在原地妄谈山水。” “你!” …… 澜州首城,烟渺城。 楚南溪一个人坐在屋中,他的面前放着六个匣子,每个匣子里都放着一种米,而这六种米从来没有在九州真正流通过,最引人注目的,居然还有黑色的米。他抓起一把又扬在匣中,如此往复,整个人彻底发了呆。 不一会儿,楚道源走了进来,看着这样的楚南溪好生心疼,这些年里他这个儿子就像脚底下踩着一个轮子,无日无夜出去跑。楚道源却也不知他跑了什么,只知他十日有九日都很憔悴,甚至于就像把自己闷在一个罐子里。 “溪儿,实在不行,咱想方设法把那些钱还上不就成了,你这样东奔西跑何时是个头啊。” “爹,这不是钱的事,南溪这么多年,只是觉得真正找到了一个值得一跟的人,我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楚道源毕竟是阅历丰厚之人,这样的楚南溪仿佛走进了一个“魔圈”,让人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用力过猛,这绝非好事。 “说来说去,还不是亏欠于人家,你可还知道自己是谁?” “自己是谁那是以后的事,我楚庄当年不就是因为一些龟背成了劫难,既然如此,那就一切以龟背说话!让那个从前在一隅,沧澜戴着老花镜都看不到的地方,真正让他们好好看看!” “溪儿,uu看书 .uukasu.om 沧澜还有我们的路呀。” “有路,但是太长了,爹,此事一旦做成,对我楚庄的好处不可估量。”楚南溪抬目看着楚道源,那陡然一下子的眉目竟让他有些陌生。 “我费尽心思让白纪堂早领头家,他根本就是一个混迹山水不懂商场的小白头,只要他顺着我的引,各个白家人的话语权自己就会乱得不可开交。爹,这里面的机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溪儿,我楚庄没有底子,行商无撑是为大忌,纵然用别人的号子再做文章,又岂能自满自圆。” 楚南溪却笑了出来,“是啊没有底子,正是因为没有底子啊!就算最后还是没有底子,那也总好过当下,人活一口气,我便用这口气当底子还不行吗?” 楚道源大皱眉头,“哪里又说到了气?” “整个沧澜,谁不知我是那刘鸿英的跟班,二十多年我又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可最后呢,他宁愿用大把的龟背让我二人之间的人从此消失,爹,龟背不好,那什么才是好呢?” “溪儿,随我回楚庄吧,那才是我们该在的地方。” “爹,我一没疯二没傻,没有人天生富贵,要的就是一重搏。我会撬开这一切,不出明日白纪堂一定会来找我,这六香米迟早是利器!” 说话之间,楚南溪袖子一扫,六匣子米哗哗落地,蹦得到处都是。 “爹你看到了吗?这都是我们未来的龟背啊!” …… 第三百七十三章 9曲鸾园 宇大都虽夹在殷雍棠陶四州之间,但所占的土地很大,周边有三百里帝畿拱佑,这些帝畿之中东西南北皆有三城。细看去每三城都呈犄角之势,将十二城整体来看更会发现大有门道,层叠错落之间说是某种阵法也不为过。 大都有严密的城墙,只有东西南北四口和宇平、宇升两个皇室专用通道,所以大都的城郊与这座城有着鲜明的区隔。 所谓的九曲鸾园,便在大都北十里,地势平坦。“九曲”指的是惟一一条穿流大都的小河九曲河,此河最宽的地方有二十多丈,但水最深的地方也就刚刚及腰。 九曲河别说与沧澜的大江大河比,它的水量连个差不多的湖都比不了,上面也无法行船,摸鱼抓虾刚刚好。但这毕竟是内陆难得的一道水景,又沾了穿流大都的光,于是乎,九曲鸾园便诞生了。 说起来这些园子建了已有五六百年,有些像流苏城的双流角,每到一个拐弯的地方便起一个园子。最大的占地足有十亩,小的也有三亩,一共九个。 “季头家,鸾园当年还是有些名气,但随着九州越来越兴盛,平民尚且挑剔更不要说大都的人了,出行也不会来这里,渐渐就破败了。” 说话的是苏胥,他是陶州人,九曲河以雪州冰原为源头,恰好流过陶州。 季牧点点头,不用苏胥说也能感受到浓浓的奚落之感,还好这些都是高篱笆围起来的园子,要都是建筑的话观感不知会有多差,可能这也是不曾修缮的原因。 “这些年里,九曲河惟一的用处就是被大都的人用来看气候。” “看气候?” “每年入冬前,大都的人都会在城里量水位,据说能预知一年旱涝。要我说都是闲的,那些年云州大旱,也没听他们提前传出过什么声。” 季牧笑了笑,“毕竟是惟一流过大都的水,用它做点文章很正常。” 苏胥道:“不过有人能把这里租下来也是厉害得紧呢,别的不说这里可是离大都最近的园子,这一年的花费好生了得。” “租金不用我们愁,可既然要在这里搭场子,总不能这么破破烂烂,这里要花的才是大头。” 苏胥一怔,“这九个园子可以随便改造?” 季牧点点头不再多言,二人坐着马车,沿着河畔完整走了一个来回。 “苏老有何想法?” “九个园子要搭九个场子,问题是园子与园子之间离得太远,就算在两个园子之间开设马车,仍然很难把人气拢起来。除非是沿岸全部起来铺子,像珠联铺那样让人边走边逛。” 季牧道:“这个场子是为了在大都火起来,大都人是九州最挑剔的人,他们什么没见过,想要只用猎奇这一个法子,他们可未必肯走。” “那倒也是,大都人金贵又矫情。” “苏老,既然这河上无法行船,我想的是如果在两个园子之间搭一道笔直的桥,那逛过全部九个园子也只需要半个多时辰。” 苏胥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沉凝下来,“可是桥太窄了,一旦有了桥,人人都要走桥,照样流通不顺。” 季牧也沉默下来,苏胥皱眉望着此地,忽然忧心更重了起来,“这个场子断断续续,作为商业来用并不理想。季头家,反正时间还有,倒不如另谋他处。” “这确实不是个好场子,但这是能找到离大都最近的场子,就凭这一点便无需再找别处。而且这九个园子相互独立,也当另有用处。” 苏胥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只能从桥上想办法了,若建九丈宽的石桥,足够八辆马车并行,此一来就可彻底解决问题。天底下最会造桥的都在你们梅郡梅桥城,我见过最宽的石桥是六丈,不知这些大工匠人能否实现了。” 季牧沉吟一瞬,如果真能有九丈石桥,那石桥本身就比街道还宽,在石桥上便大有文章可做,何必马蹄哒哒平白又坏了“水上的场子”? 在此研究了两日,把九个园子的特点大概掌握,季牧差不多心里有数了。云州的园艺界,也是一个号子把持,名叫“摹园阁”,当初建颐山宫雇的便是这套班底。九州游志的时候,这号子虽在云州没什么可赚,但广受各州邀约,一时间名声也是盛得紧。 请来这个号子,只需各园指向精髓,事情便当无虞。而后便是梅桥城的事了,季牧分别写信给梅笑和花野眉这两个梅郡人,想办法寻一寻九丈石桥的路子。 苏胥看着季牧,这千年之期各界到底是何举动还无有丝毫风声,而这人居然刚过了年节就开始了操办,仿佛心已有定。不难想象,这一定又是一道大把式,绝非什么贡品堂南浦贡集可比,看这样子最少也要是颐山宫那种级别的轰动! 十月初八,uu看书 ww.uuansh.co 满打满算还有十个月,这一年各行各界都有什么玩法,着实很让人期待。 “苏老,我已许久不曾见过文头家,可否帮忙带个话,让我二人鸾园一叙?” 苏胥暗暗眯眼,“季头家也大略知道文头家的脾性,你若去他马车,应当事半功倍,邀他来到此地……” “有些事还是在鸾园说比较好。” 苏胥一沉,“我到陶州尽量一试。” “有劳了。” 苏胥走后,季牧一人立在九曲河畔,眼下冰河未开,天地满是萧索。 一块岸边的大石上,季牧坐了下来。 事情有些被赶着的感觉,但千年之期是事实,南袍子歌给的场子又不能不要。计划有变,但季牧一直在想着如何不被打乱计划。当看到这九个园子的时候,季牧的心里突然闪了灵光。 在最重要的场合让自己光芒万丈,要比筹谋万千再找场合效果来得更加惊人。或许三年或许五年,当一切走向圆满,却又缺了一个至高的舞台。 季牧同时也心生感慨,他变得越来越谨慎了,当爹娘越来越老、当初云凌云越来越大,他发现当年那闯盐铁古道的心气竟然让自己陌生,好似这是一个人生必然的轨迹。 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既然这一步迟早要踏出,那不如就摆在一个明得不能再明的台面上—— 一决雌雄! …… 第三百七十四章 1臂之力 鸾园以南更靠近大都的地方,有一处茶楼。 文岐见到季牧多少有点尴尬,也许是他那时“因小失大”,整个过程颇是不体面。临到后来,左胜星那里漏了底、虞力士那里亮了牙,使得他彻底静默下来。 “文头家自北而来,应是走过了九曲河,不瞒您说,此千年之际我想在这里办个场子。” 季牧神色如常,就好像从前二人见面时聊好马一般。 文岐微皱眉,“九曲只是个美称,若在这里摆商业,九曲就成了九断,你真的想好了?” 季牧立时点头,“这里面我已想得差不多,只是希望能得文头家一臂之力。” 文岐低头饮了一口茶,“季头家,还需要我助?” “金玉元不知所踪之后,天元商界都依文头家,云商这些年起势归起势,但永远都知道一域相连的道理。天下一商,与沧澜尚不为敌,何敢背了这归根之地。” “与沧澜尚不为敌”,文岐暗瞥了季牧一眼,有些话并不是强装着就能讲得出来,只有内心真正的领会才能在脸上不着痕迹。 他与季牧结识于百豪宴,那是季牧第一次登百豪榜,一晃十五年过去,自己从辉窑头家变成了十二窑头家,时而以为商界一大举。但是这眼前人,就像一个一直在负重跑的人突然卸了沙包,步履如箭、一步一轻。 他更是记得,当年他寻回两匹大红马时,在马场的看台上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不断鼓动的喉结,连自己一个杯盏的落定都被他深深看在眼里想在心里。 可此时呢,他能把自己请到这里,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文岐这个老商名商,看人看商都与一般商人不同,他看的是一种延续。有些号子如日中天、名震天下,往往是昙花一现,历史的例子无以计数,甚至在他眼里,延续了三百多年的金玉元,也是一种失败。 季牧的号子只有短短二十多年,但这个人的周知和敏锐前所未见,有的人下棋一子震惊,有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在下棋。 这所谓的“一臂之力”何尝不是卖一个面子,文岐对形势很清晰,这个不动声色的人已经把大都以北操办得差不多了。 云雪自不必说,贺州是他的盟下,雍州最大的号子与他巨利往来,棠州最大的号子为他出力不图,即便是殷州,也有那必将耀世的“秋星如灵宝”在扎根。他惟一没有啃下的一块骨头,就是陶州了。 别看他四十多岁,这种风华与挥斥,就像鲜衣和怒马。 他的话又极度谦卑,此时此刻的文岐,在季牧的身上忽然看到了一界大商的完整模样。这为何令人惊奇,因为真正的大商是没有范本的,并非有多少家底、饱读了多少商书就能成为商界一霸。 可以说,这天地间最强大的人,都是自通。 “季头家需我何助?” “天元松散,酹月案之后四州大商静默,中小商避之不及。季牧有信心做一次提振,而只有文头家能让这信心称之为信心。” “具体而言呢?” 季牧北望,“这九曲鸾园在我看来是不二理想之地,但要将其打造成理想中的模样,需要诸多的配合。大都以北好材好物无数,这个场子不只是云州的场子也是天元的场子,天元商界自有诸多属于它的符号,季牧希望把能做的一切都做足,方为帝国之北对千年的献礼。” 文岐沉沉,“千年,也算有幸。” “这一笔它若能流传,必将记在天元的头上,记在你我二人的引领上。它若不能流传,那就当是一道祭礼免去以后诸多心思。” 这听上去满满的阔大之言,在文岐听来却很戳心,有着强烈的决绝味道,它不至于背水而战,但要是输了,可能在他们这段人生之河再无波澜了。输一次就意味着漫长的隐忍与等待,等到下一次有心的时候,可能这眼前人都已白发苍苍,而自己连拐都抓不住了。 说起来,文岐已经好多年没有撑过什么头了,陶州宫马马虎虎、九州游志凑凑合合,他虽“四通八达”,但从未走自己的马开自己的船直至那风口浪尖。 “季牧,你要让它变成一场决战吗?” 季牧微微摇头,“最多只是扳回一局而已,再者说了商界哪有决战,真要决了大家都没法活了。” 文岐点点头,“别的不说,你的这种拿捏让人很是想夸赞几句。” 季牧笑了笑,“再多夸赞不如一局庆功宴,您起这个头,重新将四州焕发,执行的事交给我便是。” 文岐有这个实力,现在的天元商界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强如祝正熙甄霓彩到了外州都有施展不开的时候。而文岐不同,他是天元商界人脉最广的人,文家的底子是陶州马帮而起,单是这一块就足以串联起一张不为人觉察的网。 “即是说,大都以北勠力同心,赶在这千年之际让九州好生看看这个场子。” “正是。” “那文某惟一不解之处就是这九曲鸾园了,不管你是搭桥还是做轿,这个场子都不合适。聚与散这种简单的商界之事我便不多说了,我也算了解大都人,大都人从来不看距离,十里虽近,但这里拆得七七八八,一样没有好结果。” 季牧却道:“当年颐山宫之所以成名,uu看书 ww.ukanshu九成都在选址。” 文岐沉了一沉不再纠结此处,双目一眯,声音带劝,“你要知道这千年之际,沧澜也要祭出大把式,盐之一事为他们赚足了路数,都不用讲鱼米,他们就有凌驾的利器。” “文头家,如果我这时和你说,西部有更好的马,你相信吗?” 文岐双目一炯,“什么意思?” “你看,都说起马来了,你还是心生怀疑。” 文岐品了一品又细品,这话里到底含着多少话,一时间连他都拎不清了。 文岐与马。 “有好马,自然乐。” “接下来整个天元,就是你的一匹马,那马场是时候往外扩一扩了。” 文岐笑着,很不利索地笑着,“季头家,这又是什么话?我以马为乐难道有错?” “没错,我本来就是一个一直送马的人。” 人最大的窘迫,莫过于让人揭穿了兴趣只是挡箭牌。 文岐内心的反应已然有些激烈,事情并不全如自己之意,这眼前人的深沉在于,一边把你捧得很高,一边又要让你看到地上的泥沼。 况且在季牧的手里,真的没有文岐的把柄吗? 想一想,他是如何吞了十二窑? ……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追影都是梦 三月初的大都,可谓把“万物苏萌”演绎到了极致。草长莺飞,起起落落遍处生机,冰河开化、鱼儿浅游,欣欣然一个早春。 这段时间季牧就住在离九曲鸾园不到三里的客栈里,摹园阁和梅桥城的匠人先后到来,在九州正处在“一年之计”的时候,这边已经操办起来了。 郁香玲一袭红装,在这个季节里分外扎眼,脚步微微、腰肢轻扭,右手托到肩膀,又傲又娇得那么一拧,来找季牧了。 “季头家,都两个多月了,我那些材料准备得如何了呢?” 没有南袍子歌在身边,这家伙更加“肆无忌惮”,那笑中带嗔的样子让季牧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郁大师……” “叫我香玲就好。” “香玲大师,您要的材料我差人打听过,难度可都是不小,还得容些工夫才是。” 郁香玲低哼了一声,“这可是季头家亲口答应的事,那您得亲自操办才是,光打听怎么成?” “您看我整日都守在这九曲河畔实是无法分身,下面的人靠谱得紧,您要的材料分毫不会少。” 郁香玲不管这些,脖子一扭一定,立刻道:“最迟不过四月,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季牧神色不变,“这并非是在下主张的场子,如果为您亲自去找材料,还请向南先生打个招呼。” 郁香玲斜眼瞥季牧,“五月,不能再迟了!” 季牧却摇头,“有些看人有些看天,这个事情我没法保证。” “哎?你怎么蒸煮不透呢?” “没别的事,就不奉陪了。” “慢着!既然你提到了南先生,那请问没有南先生,是不是便没有这些园子?”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便要给我一个园子。” 季牧不由笑了出来,“既然如此?如什么此?南先生租来的地我来操持,为什么要给你园子?” “季头家,你莫非忘了云麓城云上居的事?” “什么事?” 郁香玲闻言更气,“我和南先生是何等的关系!” “那为何今日落单了呢?” 郁香玲这个脸还真像个女子一般,说红唰的一下就变了色,嘴巴先是一绷,而后竟还抿了起来! “给一个嘛!” 哎呦我的老天!季牧都已不敢看了! 季牧心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此后这园子只是个名字罢了,其内部的大肆改造是要用于商事,每一个都花费极大。要是嘴皮子一吧嗒就给一园子,几百个园子都不够花的。 再一看这模样,刚还言辞硬气转眼就想楚楚引人怜,分明是和南袍子歌没什么过硬的交情。这也更印证了季牧的想法,当初卫煌一事,连这位举世奇才也是被利用了而已。 说起来,南袍子歌才是真正的奇人。 “季头家,您若是肯给我一个园子,当初你那兄弟的冲撞我就当没发生了。而且听说你和苏南戏关系密切,他们的把式都太糙了,以你季头家的身份样样精益求精,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一块就没想过吗?” “云州风沙大,人糙曲也糙,这有什么。” 哼!郁香玲哼得很响,落在桌上的手却轻轻一拂,“在云州贺州混得开,那都是小家子小本子,来到大都一准一个死!正是不敢往东走,才去你那搭台子。季头家,你不为我想也得想想自个啊,苏南戏唱火了白妃街,这效用别的可难比,迟早有一天金霄城凤鸣城这些地方,不是都得铺设嘛!” “不是和你吹,以我郁香玲的手笔能把它推成九州第一戏台!” 季牧微一沉吟,“不知道大师要园子做什么?” 郁香玲一听有戏,不等开口手连挽花,“放乐器呀!” “放乐器?”季牧一皱眉,“大师该不会和卫煌是一个路子吧,这些园子是用来做生意的,您要是想找仓库,多大的都有。” “不不!卖乐器卖乐器!”郁香玲忙道,“而且这和季头家的材料息息相关,所以才这么急呢!” “怎又说回了材料?” 郁香玲微微眯眼,突然有了几分冷峻之态,“这多年来以曲成名,竟被人在乐器这行看轻几分,此间不是想证明我对乐器制作的造诣,而是想告诉他们无论哪一块连追上我的影子都是做梦!不瞒季头家我要干一场大的,这几年先后访了十几个场子无有让人满意,而季头家的阵仗素来威猛,你我珠联璧合,场子热浪滔天!” “香玲大师打算亮多少把式?” “全部!”郁香玲毫不犹豫,“那卫煌虽不懂音律,但造乐器还算能当个跟班,我打算把明乐坊的一部分加以改造,这一来也算成全了西北商盟的一小部分,您就赏个园子呗!” 当郁香玲泄出来这一通盛气,u看书wuuansh 对园子的渴望更加炽烈,即便这里刚打起几个桥墩,他便觉得要撑起一片浩壮天地了。 “成!”季牧终于点了头,“不过此后有些统筹之处还希望香玲大师多多配合,这毕竟是一个整体的场子。” “那是自然。”郁香玲连连点头,神色颇是激动,“只要季头家能让天下人看到这些乐器,别的一切都能商量。” 郁香玲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但也知道如何把影响力做到最大。这是一个凝聚天元商界和西北商盟的场子,天下九州占其七,离大都又如此之近,这合力拓进之举打着灯都再也找不着了。 “苏南戏一事绝非说说,这件事抽个工夫就做了,季头家大可放心。” 对苏南戏的改造算是一红利,这一来,季牧还真要对那些材料上上心了。看得出来,郁香玲也是万事具备就差这一堆材料和一个园子了。 初始还满满碰撞,可谈着谈着就有了相辅相成的味道,季牧对此人并不熟悉,可越是这样才越让人想不到,抓住这郁香玲的满心“乐志”,无疑将成九园的一大亮点。 “大师无有差池,在下也绝无遗漏。” 郁香玲大是开心,对着季牧不住地拱起手来。 季牧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去了一个园子。 此便是,“乐园”。 …… 第三百七十六章 障眼之法 在天宝烟庄,马迎龙的身份不只是掌柜,确切地说应该是执事。宝烟溪烟庐烟的头家都在幕后,眼下三家合一,交给一个统一雇佣的人来打理也是商界常见的事。 早些年季牧便发现,马迎龙是一个极擅长管理的人,往小了说世上难寻这样的掌柜,往大了说没有他兜不住的场子。天宝烟庄这些年走得顺畅、量足利丰,离不开马迎龙的操持,再加上他做了十几年的大货头,是烟草这个行当的大行家。 帝国北方,九曲鸾园的风声愈发劲烈,许多根本不识得季牧的人都来不断拜访,更何况主事烟草的马迎龙了。只不过,这次陪他而来的却是冠烟的头家卫明西。 这个场景,就很奇特。 季牧和马迎龙的关系,卫明西是打听过的,季牧和卫明西的关系,马迎龙更加心知肚明,而马迎龙和卫明西的关系又很微妙。除非是谈冠烟的事,不然这不是一个成熟商人该摆出来的局。 卫明西至今不明白卫煌一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本是连州府都不顾的滔天大事,莫名其妙就得了解,局面不仅是好还是大好,连那天下最强的音律奇人都和明乐坊合作了起来。而一切的转机,就是季牧在云麓城见了一些人。 那卫煌并不是个多有城府的人,得知在九曲河畔有个“乐园”而且是和郁香玲一同而为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口中有了蜜心里全是甜,把卫明西内心最后的隔膜捅破了。 这个过程的桩桩件件对卫明西的触动异常之大,经此一事更是让他明白了卫家和季牧之间无以割断的牵连,部落也好烟草也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等马迎龙开口,卫明西道:“既然三烟已同幌,冠烟愿同入共筑一道招牌,季头家是此行当的引领之人,马掌柜又是整个烟庄的操持之人,不知此事能否在此敲定?” 马迎龙看向季牧,季牧道:“卫头家的意思是,一切规程都按溪烟庐烟的条款。” “没错。”卫明西道,“而且七香叶离不开冠烟的培植之法,溪烟学得还不够深,真正的好货要四家合力而为才能出的来。” 季牧点点头,“宝爷这边我会去说,至于柳头奎爷就劳烦马掌柜上上心了。” 马迎龙立时点头,“冠烟能入乃天宝烟庄的巨大利好,我定会说服两位头家。”而后马迎龙话锋一转,“这九曲鸾园,不知季头家可有以租代租的意向?” 季牧摇了摇头,“园子只有九个,已经花去一个,剩下的众多天元大商都要来抢,这一次毕竟是文头家帮了大忙,恐怕顾不得天宝烟庄了。” “那可有一争的可能?” “争要有利器,卫头家既说真正的七香叶还未出世,希望能早日看到才是。” …… 话说也正是这个时候,沧浪城的一处大厅里,六湖商会的蒙枭与六位副会再度聚首。 七人面前,是一张极为详尽的地图,正是那九曲河,上面标注着许多红圈,便是九园的位置。 这一看,引起所有人的诧异,商人看场子就像兵家看阵法,如此排布即便是处处搭桥,那也绝非什么高明的手段。 所谓人气,关键在于聚,商业的这条流线是千年里一直在研究的话题,其要义在于往返,最简单的它不该有很多的出入口。反观这处九曲鸾园,就算是石桥起来,那也意味着多达十八个出入口,这还不算每个园子内部的口子数量。 众人只是看着都不说话,看着蒙枭动不动凝定的姿态,仿佛他也不得甚解。若非北面是季牧操持,也不至于六湖商会把它作为一件事情去研究,只要没研究明白便多少让人有点难以放心。 蒙枭捋了捋胡须,“一个如此支离破碎的场子,为何会入了那季牧之眼?此地除了离大都近还有什么好处?” 刘鸣喜道:“此地或有可能是那季牧的障眼之法。” “哦?” “此千年之期,无论商界还是其他各界都势必要置办大场子以示皇恩浩荡社稷永昌,以季牧的行事必然要搞出大动静。但不要忘了他是一个一直牵念西部世界的人,真正的场子应该是云麓城或者巨石阵,九曲河畔越是破碎,越能让我等掉以轻心。” 齐大龙随即道:“我倒是觉得,季牧的场子在何处并不值得细究,知与不知都不会改变我沧澜的计划,既如此何不把心思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如果我们不去盯,世上岂有什么障眼法?管它九曲鸾园还是西部,沧澜自有沧澜的节奏。” 齐大龙虽然在这个场合一直没太大地位,但这番话却很有道理,总是盯着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自己的事情反而被推后了。 人人如此思量季牧,其他的一些副会早已暗有不快,那季牧也是商人,金玉元都倒了,对沧澜来说怎还有墙?实是被捧得过于离谱。听到齐大龙这话,人们立时附和起来。 所以这至关重要的,u看书ww.ukanshu 是沧澜商界的场子。 沧澜有两大特点,一是水二是集,水上集的大成便是河神大祭。可酹月案之后,沧澜自己鼓捣出来一场河神大祭,全是沧澜的商号,影响却也不小。此千年之际还玩河神大祭,那就有点炒剩饭的意思了。 又因为大都被殷雍棠陶裹在中间,位置对沧澜很不友好,这场子要提起大都的兴趣必然要占据地利,所以嘉兰江还是沧澜永远绕不开的一道水,虽然中间隔着殷州,但这已经是最近又最能展现沧澜风姿的地方了。 真要把场子搞到九州之角,那恐怕千年之期都过了,大都才有工夫去瞧一瞧。 归根到底这不只是商界之争,甚至于没法期待能多看商界一眼,“千年之颂”“永世之讴”,它属于九州所有的人。 更要知道,九州的文学界、书法界、建筑界、医药界、各类艺学界在这个千年里都有莫大的造化,而商界并未比人家高出很明显的一头,有时候只是商人自娱自乐而已。在这个时代,可能只有商人之间在用钱衡量着地位,其他的圈子都在用作品说话。 或许这也是商人永恒的悲哀,人们可以随意给你扣帽子,诸如“运气好”“家底丰”“大老粗挂金链子”“不识字画大辫子”,对不对根本不重要。 归根到底一句话,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太1阁 太学这些院长坐在一起,十有八次是争吵,只要“富大炮”在,场面没有最激烈只有更激烈。 韩富看着鲁吉,满目的不满之色,其他步千古等院长,这一次却没有劝韩富,实在是这件事太让人惋惜了。 九州太学是九州人才的摇篮,活跃在天下的不管哪行哪业,太学子弟一直都是其中一股强劲力量,鲜明而独特,像一个印记代代传承。临到这千年之期,天下四处操办献礼,各大太学自然不会落下。 大都御学提议,九大太学合一筑阁,是为“太一阁”。这应该是数百年里,各州太学做的最大一件事,所以这太一阁的落处就成了一个亟待商定的问题。 看鲁吉回来之后的样子,事情俨然是“搞砸了”。 “太一阁,这是何等的场子!你怎么就给平白流走了啊!”韩富急道。 鲁吉心情也是大坏,一拍桌子便道:“张嘴闭嘴场子场子!少拿你们商界那一套!” “好好好!圣地圣地!九大太学,殷州第一沧州第二云州第三,怎么算这件事也不应是沧州人来主持!” 鲁吉沉道:“各大太学都展示了操办太一阁的信心,可最后沧州太学就是拿了一半的票,御学也是多数投给了沧州,我能怎么办!” “两个多月前,我等便在此开过会,当时是怎么说的!颐山宫在云州、游志之魁在云州,云州的资格岂比别人差了?” “你这是说我办事不利了吗!我替云州太学办事,不是替你,成与不成还轮不着你来数落!正因为云州占了从前好处,这一次才让人排挤!沧澜贺三州的票全投给了沧州,反观这边自家投自家,现在殷州太学还要找云州算账,我找谁说理去!” 韩富焉能不急,太一阁一起,将汇聚天下太学的手笔,围绕着此阁所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这数百年连太学一心育人不假,但积聚起来的底子家家都极为可观,赶上这千年之期谁也不敢兜着藏着。 不夸张地说,这一座太一阁将是九州太学让天下开眼界的窗口,这种层面的影响是任何游志都比不了的。更重要的是,太一阁势必就此永远落定,用九家的货成一家之名,谁能将它为己所用,那带来的增益将是根本上的。所以这一处选址,争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步千古道:“单一个御学便有九票,既然给了沧州便是沧州的资质更合适吧,御学意志如此我等便不要纠结了,各院还是准备一下入太一阁的清单吧。” 各院长相视一眼,虽说太一阁会有一个独立的“云州阁”,但东西摆在那总有一种自家的镜子照别家脸之感,可要不拿就是不识大体,越想越是让人愁闷。 韩富接话道:“反正我商学院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来,就几本商经,要是看得上就拿走。” 鲁吉眯眼看着韩富,闻言心里的火更加憋不住,人家现在可是太学名副其实的掌事,独个的一把手,这些院长个个小九九都是韩富带的,这老匹夫一直占着固定的位置,还以为谁都和他一样一辈子不升呢。 “韩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天底下任何事都能让你搞成商界的事,这太一阁要为沧澜主导,你哪里在乎什么太学作品,是你的那学生占不了上风了吧!” 韩富闻言,神色之清冷绝少一见,步千古心觉不妙。 “要不是商界之事,云州太学怎会是今日的太学!我那学生一心赚钱不假,可这些年他是把龟背捂得发霉了吗?!二十年里,太学扩了三次,学堂宿舍全部换新,单是各院的学金每年出数百龟背!云州太学的影响是怎么起来的?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要上云州太学?九州第三又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人们想拦,但韩富哪管这些,手杖一震谁也不敢上前,“把它搞成商界的事,错在何处!我和季牧就是图钱又如何!这是太学,不是谁的书房谁的斋,不是三三两两视龟背为铜臭之辈,就要让太学跟着一起喝菜粥!场子场子,天下到处都是场子!我韩富是个俗人,有钱才能干大事,用太一阁赚钱我不觉得丢人!” 这些院长好多都是后来新晋,论资格,韩富步千古和鲁吉才是一档,立时间无人敢出声。 鲁吉坐在那里,没人敢看他,这韩富素来爱发脾气,但从前多是用雷声震人,今时这一刻怎还有点像以真情动人了呢。 “会先到此,韩院长留一下。” 人们走后,鲁吉来韩富旁边坐下,拿人点东西尚且手短,何况眼下巍巍太学正如韩富所言,只是这老匹夫把话说得太他娘的入木了。 “这个年过去,你就要退了,最后想好好使把劲我能理解。” “我是退了又不是死了!”韩富白胡子一撬,“就这个破院长,每月赚的都没云上居的掌柜多!” 鲁吉咂咂嘴,“你今天这呛药的量有点大啊!” 韩富被他这一说也沉定了几分,uu看书ww.ukanhu“先别想我退不退,要办大宴说贡献也等年底后再说,太一阁这事你还得上上心。” 鲁吉皱皱眉,“事情已经定了,我想上心也没地儿了啊!” “只要愿意上心总有你发挥的时候。” “什么叫愿意?之前的我也没……” 韩富赶忙摆手,“太一阁由沧州太学主导,但这千年之期宏大为要,背后离不开六湖商会的支持,他们一定投重金来捯饬这个场子。” 鲁吉有点糊涂,“然后呢?” “虽然最后是沧州太学和六湖商会来定地点,但货都是各州太学的,我们不做决定但联名说点建议总可以吧?” “说什么?” “这场子要尽量往大都靠,往九州的中心靠,如此一来才有合一的汇聚之意,一杆子杵到天涯海角,货还没到车夫都老死了!” 鲁吉白了他一眼,“提,一次不行就再提,总行了吧!” 韩富眯眼一笑,就像只白毛老狐疑,看得鲁吉直咧嘴,“还有什么要交代?” 大肥腰扭了一扭,韩富从背后拽出一张地图了,大指头对着一处磕了一磕。 鲁吉立刻大是皱眉,“这个地方?你这是送死啊!” …… 第三百七十八章 雪州3园 入夏之后,九曲鸾园紧锣密鼓营建着。 商界看季牧有着许多不解,一开始人们以为事大,这季头家要把先头之事盯好,后来觉得这事情更大了,季头家还得多盯盯。可都四个多月过去了,打眼一瞧这季头家还在九曲河畔! 距离十月初八,差不多已经过去一半了,季牧就像旁的任何事情都没有,一心做起来各个园子的大工头。这让梅郡匠师和摹园阁的人叫苦不迭,这位顶顶的大头家就没点别的要干的吗?整天在这盯工期,自家盖房子也不用这么紧吧! 各州商界,有关季牧的行踪根本不用追踪,每天的动向都是那四个字。所谓“大明即大隐”,季牧这边越敞亮,沧澜那边越狐疑。 果不其然,入夏之后的云麓城也动了起来,这一下子就把沧澜的目光锁得死死,云麓城是何人在操持,又是要做怎样的场子,不断的车马与信件自那里飞驰而出。 季牧终极的场子一定在云麓城,他不可能错过这千年之机,即便他三腾四转身法无数,归根结底那个地方都是他必然的归宿,这是沧澜商界一直的考量。甚至于它就像一个笼子,只要敞开摆在那里,这个人就会跳进去。 这日,北边来了一辆马车,车帘和顶盖的样子让季牧心中一紧。 “如雪,你怎么来了。” “凌云一岁多了,也能戒奶了,暂时让爹娘带一带,你没意见吧?” 这些年里季牧出入潇洒,一直在背后打理的施如雪付出的更多,这话让季牧不知如何去应。 “走啦!” 施如雪抓住季牧的胳膊,在这夏日的滨河边走边谈,看着这样的施如雪,让季牧的心思有些遐远。过往的种种景象浮上心头,从前觉得那是只属于那些时光的印记,可此时此刻就像这一夏的云水,冰了一个寒冬并不妨碍再度昂然。 既然是从过去一直相伴而来,那将永远不会只是自己的点滴。 “要我说,今年过后你该想想小妍和野眉的婚事了。” “这么快?” 施如雪笑了出来,“那只是你以为的快,人家二人可是心思缱绻度日如年呢。小妍都是快要三十的人了,得你这个当哥的出来主事才是。” “还是交给老爹吧,他对这种事情最是上心。” “所以爹他才让我和你说说。” “为何?” “花家毕竟不同,生意上与你牵连颇深,而且你和花家打了十几年的交道,爹觉得这件事你出面比较好。” “好吧,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该传的话我已经传了,这接下来该说说我自己的事了。” 施如雪停下脚步,二人坐在一张石凳上,随后便见施如雪解下来包袱,将其内的物件一一呈到季牧面前。 “先说诉求,我想在这九曲鸾园得一个园子,至于资质,还请季头家审视。” 季牧一怔,“你这是做什么?园子的事好说。” 施如雪似是没有听到季牧的话,先是抓起一个黄白色的瓶子,“此为参膏,是冰封阁与青云医馆一同研制而出,用的是雪州的参材、青云医馆的方子。”而后她又拿起一根皮带,“此上之纹,是我和吴凌秋大师一同商讨,将娥云疏影用作此间,价值岂止翻倍。” 季牧皱了皱眉,“你该不会是来为他俩求园子的吧?” 这话一出,反倒是施如雪双眸大张,“是我带着他二人的名声,来求自己的园子!” “既然是自己的园子,你还求什么?” “在这件事上,我是施头家,你是季头家,你我之间没有初云和凌云,我是和其他人一样来谈事情。季头家,你作为商人是否该以货评判?” “没有初云和凌云?那还怎么谈。” 施如雪白了他一眼,“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以货为评判?” “差不多。” “那我这些货差在哪里?为何就不能给我一个园子?” “何时说过不给你了?” “你明显是在犹豫。” “我在犹豫的是,你要几个?” “几、几个?”施如雪一怔,“难不成我还可以要求数量了?” 季牧眼睛一转,“不必带上什么梅笑吴凌秋了,说自己的路子便是,你为此也没少准备,咱俩道行半斤八两,找我验货成什么样子。” 施如雪嗔道:“还不是怕坏了你的大事,你这九个园子搞得北面说什么的都有,你越是不离此地,人们就觉得这里愈发神秘。我可不敢多要,能给冰封阁一个,我都觉得烧了高香呢。” “可你这又是参膏又是皮带,给你一个园子,你是要大杂烩吗?” “那你选!”施如雪牙齿一咬冷声道。 “你在这些上面花了那么多工夫,还要做选择那也太残忍了,一个参园一个裘园,施头家以为如何?” 施如雪哼声道:“就是让你选的,没让你大包大揽,这些园子各有用处我岂会不知,冰封阁只是想进来而已。” “听说那冰鉴也大有精进,这一块你为何不做思量?” 施如雪气道:“你可是没有听懂我的话?冰鉴再进来你还活不活了!” 季牧道:“冰鉴乃是你我结缘之物,它真正的市场本来就在南方,为何就不能进来?” “你还游刃有余似的,据我所知你都快被天元的大商逼死了,再给冰鉴一个园子,冰封阁占三园,你要如何交待?” “我为何要向他们交待?地不是他们给的,uu看书 uukanshu.om 场子他们也没花钱,如你所说这里面一切看货,没有把式就别想挤进来。参膏是九州未有过的外敷良药,娥云疏影加诸的皮草更是行当里不曾见过的精美,更为轻薄的冰鉴也到了走出云雪奔天下的时候,冰封阁为何就不能占三园?” 季牧这一说让施如雪颇是讶然,这个整日陪在九曲河畔的黑汉子知道的可真多啊! “我虽在做,可也没想过你这般的宏大。” “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守园人,什么能进什么不能全看这个老头儿的眼力,这一来不就平衡多了吗?” “季牧,你真没有藏私?” “绝对没有。” “那你让我平衡什么?” “你怎么……” “这三个园子我要定了!”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沧澜包场 太一阁被沧州太学主导,同时也意味着六湖商会的介入,相比此后太一阁所带来的收益以及对沧澜的再次提振,花多少钱根本不重要。 太一阁的选址,六湖商会慎之又慎,这毕竟是九大太学合一,再考虑到商业的聚集,这个地方肯定不能太偏。北方各太学的建议也很明确,认为太一阁的所在不能超过大都方圆千里,这个距离刚好能跨过殷州,再往南一点便是嘉兰江。 嘉兰江本就是沧澜打算大做文章之地,乍闻太一阁的消息,六湖商会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到了嘉兰江。但此一来又有过分聚集的风险,千年献礼定然无虞,问题在于今后,离殷州越近就越容易让天元蹭上一蹭。 商会内部开了多次会,提议倒是很多,但要么显得沧澜过于自娱自乐要么场子没什么名声,足足商议了半个多月,眼见就要五月底,最终还是把场子定在了嘉兰江。 有人说了,嘉兰江浩荡的江面如何起阁?其实这也是嘉兰江受到偏爱最终选定的一个原因,因为有个地方名叫“鱼尾洲”,是嘉兰江上最大的一块洲渚,约有七八亩的样子,因形如鱼尾而得名。 这鱼尾洲并不荒芜,自打漕运兴起之后,这里便有人开起来饭庄客栈,为南边来的长途大船行个方便,随着九州形势越来越好,这里还开起来各种各样的铺子,被沧澜人称为“永远的水上集市”。 值得一提的是,每届河神大祭百舫巡游的时候就是以鱼尾洲为参照,绕过此地而后掉头,所以这个地方离橡树山也不远。 这一来,前前后后就都契合上了,橡树山是沧澜商界最自豪的地方,水上有集、洲上有阁,左有登鸾台、右有橡树山,简直天造地设的完美。 沧澜的好消息一件接着一件。 九学合一是为太一阁,那么御学呢? 这个天下学问的圭臬所在,独自献礼的声势也不会弱于太一阁,带头的两大学院是文学院和艺学院。文人素来喜水,历代的经典名篇中,水是使用最多的物象,对兴盛的宇国来说这更是最好的载体,凄风苦雨、独行踽踽这种哀怜的名篇少之又少。 了解御学的艺学,能让人更加赞叹宇国的昌隆与百花齐放,它的包含极广,有书法有绘画也有音律雕刻等等,这个圈子里的人同样更喜欢水,无论是哪个的聚集从未听说过闷在屋里或者找一个山沟沟。有水的地方才能承载襟怀意趣,晴空绿草与河流的地方,墨也活了、画也栩了,知音也更多了。 既然太一阁选在了鱼尾洲,御学这个场子便打算放在橡树山麓。这个地方,既是山麓也是江边,与太一阁遥相呼应,让整个这学术圈子的意味更加浓烈起来。 此地便是,“御江苑”。 “何须邻晚叹渔歌,清晨日暮皆笙色”。 “千秋一叶拂鱼尾,万舸百旌渡长天。” 如此消息沧澜大喜还来不及,立时加入讨论之中,这一块要上心之处恐是比太一阁还要多。 细致来说,太一阁属于静止的展示,供人赏膜,御江苑则是一处活跃的全新作品灵感之源。静而观古、动而摹今,一动一静、一洲一畔、一统一分、一言一颂,御学为此可谓煞费苦心。 此二举都放在沧澜,便也意味着学术界的场子,沧澜世界全包了,其他任何学术圈子的行为要么小打小闹要么登不了大雅之堂,一时间也破了各州学术圈子的无数念想。 六湖商会有多激动不难想象,想想等到十月份的时候,无论商界还是学界,人们有无数的理由来到这里,它将把沧澜推向亘古未有过的瞩目。 它甚至比盐事、橡树山立塑之事更加让人激动,沧澜人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相比大都的兼容并蓄、“古都”凤鸣城的文化滥觞,沧澜世界总有点像因为河运而一夜暴发的家户,论底蕴完全没有可比性。 可这一来事情就不同了,即便御江苑最后撤场,那也将是后人竞相膜拜的“遗风之地”,至于太一阁更是一颗定心丸,沧澜不止富庶,还富得有品味、通优雅。 而北方六州,就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了,尤其在商界怨声更是不绝,都是一个娘生的,偏袒到这种地步让人无法理解。就好像从橡树山多了一座雕塑的那天开始,北边就越来越不受待见了,酹月案像倒了一座大山,碎石草木把身边人砸得遍体鳞伤。 季牧得知这两个消息也只有叹息,越是物质丰盈的时候,uu看书 ww.uuknsh人们对学界的追慕也就越浓烈,想那些年张星斗就是跟着学界各种圈子的聚会做商集,一年几乎不间断没少赚了钱,可见九州这股风的浓烈。 可惜这九曲河没人能看进眼里,这边上要是搞一场学术聚会,对九园的提振何其之大,就算是个像汀南文集那样的小集会也用处不小。 可惜,有了太一阁和御江苑,就算各州学界有心在这搞个场子,那也是胳膊刚大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此消彼长,沧澜之势如虎添翼,只要商界有动作,哪怕一个针眼都能罩住一片天地,加上又是这千年献礼,一片阴云笼罩着六州商界。 每每想到此处,不免让人心生寥落,简而言之,这还争个什么? 看看现在沧澜的气场,北有嘉兰江容纳学术,河神大祭日盛一日,南有三大游志,每日迎客不敢估量,东有橡树山,让人时刻记得沧澜之威之尊。还有其最大的利器——盐产盐运。 可北面呢,多年来固守不攻,被人家压得死死。文岐倒是发了号令要北方同心,可随着事态的发展,同不同心又有何妨? 而此时的季牧呢,守着自己九个园子,视为无上珍宝。人家是何其宏大的场子,就这谁都不待见的九曲河,真以为自个揣着嘉兰江呢? 之前还家家号号都想求一个园子,现在一瞧您还是自个儿端着吧。 越想越气之下,园子的前头还得加个“破”字! …… 第三百八十章 交给生意 进入六月之后,已经没什么人来找季牧了。 时而过来拜访的都是极为熟识的人,这些人却也不是来谈什么,关心的成分更多一些。 施如雪怔怔望着外面,“还真是一下子就冷清了呢。” “应该叫清净才对。”季牧笑道。 这几个月来,季牧的情绪一直没什么变化,不论沧澜如何动静,他都似乎很沉得住。但别人看不出来,许多时候却逃不过施如雪的眼睛。 现在下人人南望,明明离大都最近的九曲鸾园却好像比嘉兰江还要远,这种感觉就像堂前柳萌新芽、花吐蕊引得万千都来赏,堂后凋敝又冷清,季牧在此扫着院。 许多事情分明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当它们真正发生的时候,季牧惟有把这里守得更紧,但压力已不可同语。从前所历是赚或赔,大不了多搭一些龟背,但随着沧澜越发汹涌,九曲鸾园将有可能变成一个笑话,古往今来从不缺仇富而喜欢看热闹的人,这事要是搞不好,对季牧多年的口碑也是一道打击,“不过尔尔”。 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把四个字抄了无数遍,一大早就在九曲河畔飞得到处都是,那四个字赫然是—— 云上瑞珠。 这是云都肉馆开业时候,陶大朱的赠字,那时候季牧才二十出头。当年来这里面饱含着一种期待,是给一个年轻人打打气的辞。 二十多年后再看,它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只能在云而又永远是珠,珠子嘛,一掌可握才叫珠子。 施如雪一大早捡回来厚厚的一摞,避着季牧正要烧掉的时候却被季牧拦了下来,“烧了做什么,要不是这人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名号。” “这些人太可恶了!事情还没怎么着呢,这些元的商人比沧澜还势力!”着着,施如雪的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沧澜要踩季牧,要是元也这般落井下石,日子真是更加煎熬了。 季牧上前把这一摞的“云上瑞珠”拾了起来,不再多言走了出去,施如雪追了出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商界都知季牧很明,但这个人有的时候却很闷,宁愿自己在心里挣扎,没有结论或定数他从不轻易开口。 季牧还是每照旧去盯九园的建设,虽然只是刚到六月,但要有人再走进九曲鸾园一定会目瞪口呆,这里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曾经它是一处游览场所,而今,它变得充满了市井味道。 每个园子都不像从前那样曲径通幽,许多高大的草木都被砍成木墩,屋舍并不多却搭起来很多台子,这些台子却也不高,立地只有两尺多的样子。 别他人,这段日子连摹园阁和梅桥城的匠师看着季牧的眼神都不大对,这个高大的人,北疆不二的大头家,只觉得他脸更黑了、背也沉了,一也听不到他一句话,就好像他是借着这个地方来冥想也似的。 季牧收到了郭二虎的来信,看了还不如不看。 六湖商会要起一千条“九象之舫”!这是什么概念?这些大船严丝合缝排出来就有半座大城那么大,当它们齐刷刷同时出现在嘉兰江上的时候,这水上的声势当真亘古未有,身后是太一阁一旁是御江苑,这场子举世未见。 信中郭二虎的话更像是一个通知,并没有和季牧商量行与不行的意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各个口子都异常棘手起来。郭二虎真要是暗中搞点什么鬼,查起来那是要命的事,季牧恐也要受到牵连,不夸张地,它已经从一件商业之事变成了学界甚至官家的事! 正是明媚的六月,九曲河刮起来劳什子的怪风,吹的是水面也荡漾,人心也飘忽。这地儿越发的让人不解,最早它也是意气风发,怎还没入了秋就先黄了呢? 文岐也已做了最大的努力,这等风声之下,最起码元的大商都还能绷得住,各个都知沧澜事,表面上还都对元抱有一丝幻想。 这一,几个官差来到了客栈,把季牧带到了大都。 轿子一落,季牧并未看到什么王公大府,而是大都西边的一处宅院。 走入其中,这里虽然枝叶繁茂一派勃勃,但总给人一种深得不能更深的感觉,问题出在路径上。一条只容二人并行的石板路,九转八回、弯弯绕绕,单是这个过程就走撩有少半个时辰,即便一个记性再好的人,这么绕下来也不知哪里是哪里了,与上了马车蒙上眼并无区别。 终于又终于,那带路的人停下了脚步,季牧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月阁”二字。 一个黑色衣袍的人背对着季牧,从背后看那腰带季牧便知这人穿的是一身官服,当他转过头来,看到其胸前的印花,季牧立时掩住满心惊骇! 宇国中枢,三院三公、九寺九卿,见其印花便知,此为宇国太保。 太保是三公之末,初来是一辅导太子的官职,只是一代代朝堂更易,太子做了皇帝,慢慢的让这太保之位不为从前所限,因为与皇帝毕竟漫长的关系,让这个官职愈发变得微妙。 此饶相貌有些奇特,他是须髯渗着一种红紫之色,莫名就多了几分神秘,他的脸很方很方,中间没有任何棱角边缘却满满都是棱角。 “云州季牧,拜见院公大人!” “季头家不必多礼,你我早已相识不是吗?” “不敢!” “不管季头家信不信,本公都早已为季头家想好了退路,此间即便全败,西北还会是当年的那个西北。” 季牧一皱眉,“败?在下并未觉得有什么博弈之举。” 这位院公笑了一笑,u看书 .uuknshu “哦,忘了时过境迁,刚刚那番话在南北游志的时候才更为恰当。那不如就顺着再几句,当年季头家手段超绝,发掘无人察之的魇邦之事,一举就扳回了千百,让人敬佩也令权寒。” 季牧可不是来这听旧漳,当年的诸多他在老斋那已有答案,有些话在特定的时候或有奇效,但过了之后再补就让人觉得寡之又寡。 “院公大人,商界的丁点事何来胆寒?就算将我季牧抽到只剩百一,照样是一个好好养子好好爱妻的好生人家,我季牧需要什么退路?” 立时之间,这位院公大人眯起来双目,不得不这般锐气他从未从别的商人身上见过,“季牧,你当真不怕地不怕?” “大饶怕我便不懂,二十年里我季牧没藏过分毫,只想堂堂正正做一档又一档子的生意。” “季头家,许多事情你太不了解了,作为一个商人,无论如何你不该有这等戾气。” 这戾气二字,着实让季牧心生惊怪,“大人位高权重,在下一介庶民无敢思量大饶斗量,但云商没做错什么,生意的事还是交给生意。” “好一句生意的事交给生意,那你我就谈谈生意,想问季头家,九曲鸾园这块地,它是怎么来的?”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古家3兄弟 “此事在下想来也是扑朔迷离。” “哦?” “并未见到那真主儿,与在下接洽的人也不透露名号,甚至连一纸租约都未看到。” 院公大人笑了笑,“季头家是想告诉本公,这云州商魁、半山龟背之人做起生意来只是点头摇头的事?” 季牧忙躬身,“大人,若得一丝确切消息在下岂敢有瞒。此间过程本就令人费解,能租来此地的人,在下应当还没有资格与其见面。” 院公眯了眯眼,“这月阁并非人人可入,季头家想含糊了事便是把事情想得太轻易了。”季牧正在思忖的时候,此人忽然转了话锋,“如若这里的秘密不方便透露,季头家若是能应另一件事,本公便不再追究。” “大人请讲。” “据我所知那娥皇花本在季头家手里,但要明白一点,此物属于娥皇山永不会为私人所有,当初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与机缘,都请季头家牢记这一点。” 季牧缓缓抬起头来,他终于见到了这个人! 四目相对,院公的眼神透着几分玩味,不遮不掩一下子也不再是陌生。 三公的私阁是何等隐秘之地,三公的地位与季牧比有如云泥,他之所以能见到这个人,根本的原因是在另一层的牵连! 老斋曾说,古家兄弟年年出走事事无终,一个个都做了谋者大略,回头再看依旧一无所有。古氏族人为名所累,各个都觉是娥皇之后,背着这个名号远走他乡,以为天下至为深沉奥妙之事都在掌握,掩着身份不与常人说。 当初的一句话,至今想来依旧深刻—— 酹月案不是生意事,相比之下乱荡了商界远不及捭阖了朝堂,但那里究竟谁是赢家,岂是我等所能估量。 古家三兄弟,这位院公大人,便是老三无疑了。 季牧焉知朝堂事,但凭酹月案之后的情景来说,这位院公未必是最后的赢家。他这一道属于商界的万千谋划,也像老斋所预料的那样,即使再深远最后恐还是做了官场的刀。 有此判断还因为一点,就是这位院公刚一见面说得那番话,那明显已是一道剩菜了。如果九州游志之后便提,对季牧还有震慑,现在还说这些就成了试探季牧的态度,效用不可同语。 “娥皇花本的意义在下自然知晓,也正因如此才分外珍视,必定时刻牢记!” 院公摇了摇头,“我便换一个身份与你说话,就像我的那两位兄长,季头家叫我古通迹便是。” “在下不敢!” “娥皇花本是古氏一族最重要的东西,季头家当知行远而溯源的道理,此物要通明天下也当由古时族人来掌控,季头家所谓珍视,终究与你而言是外物而已。” 季牧暗暗皱眉,这就是明着要了。 老斋对此二人有着很深的芥蒂,给别人做了嫁衣,便以为能让娥皇山金光万丈,就好似那金光中真有娥皇山几分辉芒一样。古通迹俨然就是古通哲的后台,娥皇山一事让古通哲兜了底没了面,再加上沧澜对北边种种,古通哲已经难以和季牧说上话,于是古通迹亲自出面了。 这花本一旦落到这二人之手,季牧无法和秋星如灵宝交待更对不起老斋。它在季牧这里马上就要开花,流云疏影就将有了出口,事情不能胎死腹中,季牧硬着头皮也得争取几分。 “大人,冒昧一问,您要花本归根到底可是令其扬名九州?” 古通迹微一滞,而后缓缓点了点头,“此物为不二招牌,它被耽搁得太久了。” “既如此,大人能否容些时日,在下有把握让它的光耀遍九州。” “你说的时日,可是千年之期?” “正是。” 这古通迹几乎要笑出声来,“季头家如若场子操持得轰轰烈烈,我今日也不会邀你,以现今的南北对比,你说的是光呢还是梦魇呢?” “大人,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定是何局面。” 古通迹掏了掏耳朵,在他听来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句废话,没有底子的故作拖延。他是一个懂商的人也有颇多自己的见地,造势很重要,在商界后发制人从来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那不过是失势之后的一种补救而已。 真正高明的商界之法,就是现在沧澜在做的,酝酿发酵把万众的期待感做足,水涨船高,以初始便来的横扫之势彻底把这一盘做活。 不过季牧的这个说辞,古通迹倒是不意外,除了拖着这个人还能说出什么?大都以北商界的这种失望甚至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死气沉沉就像酹月案刚刚发生之后。 “十月为期,如若颓势如常,在下定将花本交给大人。uu看书 ww.uuansh” “十月太晚了,并非不相信季头家,实是沧澜之势烈火烹油,北边已无机会。” “大人,正是沧澜之势鼎沸,花本更是不应出现在沧澜。”季牧忙道,“又是太一阁又是御江苑,后续几月不知道还有什么大动作。如此横烈的场子,娥云疏影的再度出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如此绝世好物,当以台柱而立引九州侧目,岂能混于诸多盛举平白埋没?” 娥云疏影虽然名气大,但压太一阁御江苑一头这种话古通迹是不敢说的,从见面之后,只有这句话让他觉得有点道理。 “如果季头家想用花本在北面掀起什么动静一样是失策,放在南边好在是万花争艳,放在北面就成了花开两朵了,敢和学术圈子如此明争,更不该落在你手里。” “与学术一争,绝非在下的计划。” “哦?季头家居然还有计划?”古通迹目露蔑然。 就在这时,一位老仆走了进来,“老爷,有人拜访。” 古通迹一眯眼,“何人会来此地?” 老仆不做多言,双手捧着一个玉烟嘴走上前来。 古通迹立时一诧,惊讶之色驻了一驻,而后看向季牧,“季头家先行退去,有事我会差人再去九曲河。” 季牧也睨见了那烟嘴,内心暗暗舒了一口气。 走出之后,夜风袭人,季牧紧了紧衣服,没有坐马车,缓缓而行消失在夜色中。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就是你叫唐小勺啊 八月的雨,送夏迎秋,不再那么轻盈,衬着稀稀拉拉的落叶,总有些萧瑟的味道。 当郁香玲来到九曲河畔的时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他刚刚从嘉兰江上走过,这一看简直就像走进了冬天。 他倒是不怀疑季牧的声名和影响,只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也实在太差了些,可能季牧这辈子要支上百次场子,最残败的这一次就让自己给赶上了。要说心无寥落肯定是假的,他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园子,可这里也只有园子…… 加上一想当初给季牧的承诺,郁香玲心里立时有点不平衡了,这大个头该不会是拿园子套路子吧?! 除了太清净了,这地方也不是一无是处,九个园子已经改造得差不多,最宏伟的当属那八道石桥了,走在上面有一种大宽街道的感觉,两侧就算摆一些丈余的摊位也完全不影响走动。 季牧引着他来到了九个园子,用心之地随处可见,它的构造与商街商铺完全,倒是有点像“馆”。其区别在于,馆的用途多以推介为主,早些年间九州时常会举办一些推介会,只是后来随着南北商界愈发齐整,把推介作为大动作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郁香玲故作惊喜,“不知季头家打算把哪个给我?” 季牧很是大方一摆手,“大师随便挑。” 郁香玲暗暗咧嘴,连园子都能搞出甩货一样的感觉也算一介奇人,“那我还是选离大都最近的那个吧。” 季牧一皱眉,不过还是道:“没问题。” 郁香玲见状觉得有异,“可是有些不妥?” “并无太多不妥,只是这迎头之地缺乏对比,就像面考一样,后面的往往更吃香。” 郁香玲眼睛一圆立时觉得颇有道理,“季头家觉得哪个园子比较合适?” “第五园。” “行,就它了,反正……” 郁香玲说了一半,抿嘴害起羞来不做多言了。 这些天随着他在园中操办乐器,离千年之期还有四十多天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多了几分活泛,人还是不多,但来的很多都是声名赫赫的大佬。 比如十一廊的骆天一和秋知轩的吴凌秋。 一个六湖商会把沧澜大商绑的死死,相比之下天元商界的人更为丰满也更独特一些,有许多名字一听就能让人产生某种印象。骆天一,一个稳得像磐石一样的人,任由刀斧周身飞、我自岿然定江海。 秋星如灵宝一出,因为花本与四档之事,吴凌秋没少和骆天一打了交道,还在抚仙镇真正领教了骆天一的一手刻工。此人懂得的东西异常之多,凡是好物不止能说还会做。 最让吴凌秋佩服的是此人的定力,九曲鸾园一事连他都时常嘀咕,但骆天一一切如常。倒是来到九曲河畔看到八座石桥的时候,生了一句感慨。 此二人无疑是秋星如灵宝中最具话事的人,半年多来的操持,事情已经趋于成熟。娥云疏影既可以成就一个具体的物件,也能作为世上不二的点缀,可以用在任何地方,这也是对九园的一道整体增益。 此为,娥园。 九月初的时候,冰封阁与青云医馆同时抵来,马车上载着满满的货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参膏,青云医馆的秘方结合雪州最好的参材,加上娥云疏影加诸的皮草与改良的冰鉴,便是参园、冰园与裘园。 这个时刻,若有一双可以通览九州的眼,便会发现这片浩壮的世界其实是有两个焦点,一处是长存许久至今还很沛烈的嘉兰江。 细致去看,天下忽有无数的车马在走向另外一个点,有的来自北方、有的来自西方,竟还有一些来自南方,动静不大,但脉路不少。 西部世界的云麓城,令人诧异的是,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九个园子打造出来,只是没有水也没有桥。这里也恰恰是六湖商会最为关心的地方,至今还有些不明白,云麓城那等偏远之地,搭在那里的场子对千年之礼又有何用? 但无论如何,谜底——无论有没有谜底——都要到了马上揭晓的时候了! 澜州码头旁的一个客栈里。 两个光头见了面。 “就是你叫唐小勺啊!”郭二虎咧着嘴道。 唐小勺被这家伙吓一跳,匪气和年龄还真是没有关系,这个和季牧年纪相仿的人,油头圆脑袋、厚唇塌鼻梁,说起话来却又冲又硬。 “在下唐小勺,见过郭大头家。” “是郭、大头家,不是郭大头、家!” “是是!”唐小勺暗暗皱眉,心说自个儿也没断错,咋就招来一顿训斥呢。 郭二虎见状一下子满意了许多,“说吧,货有多少。” “可装二十条大船。”唐小勺小心翼翼,“但是此行绕不过嘉兰江,所以季头家才请您出山,无论如何不能泄露了货。” “你意思我连二十条船都藏不住?” “不不,只是希望您小心再小心。” 郭二虎思量一瞬,“能否改成小船?” “自然可以,只是这一来船的数量就更多了,会不会更加不好走。” “那这样,就用最小的船,给它装成二百条。uu看书 ukansh ” 唐小勺大是不解,“如此数量密密麻麻驶过嘉兰江,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啊!” “又没让你一次全过!二百条分二十趟!” “啊?” “啊什么啊,你真以为我能藏住二十条大船啊!” “这主意我也想过呢,可季头家说了,水上的事儿您游刃有余。” “游刃有余那是泥鳅!你是看我又黑又滑吗?” 唐小勺立时不敢多说了,这都哪跟哪啊,有的没的还都一套套,是今儿日子不对还是这人就是这样着三不着两的。 郭二虎眼睛那么一眯,忽然觉得这家伙好有意思,天底下可再找不着这等姿态的大头家了。脸上晒得爆皮,可神色又很腼腆,真是一半粗犷一半细腻,最关键的说啥他都不顶嘴,招人喜欢。 “好啦好啦!你把货放在南竹郡就是了,船的事还有运的事你都不用操心了,先去和季头儿会合吧,一切交给我。” “可是……” “你还可是个啥,人到货到还不行吗。” “您到底是用大船还是小船呢?” “你怎么管的比河还宽!” “可那是我的货呀。” “那还是我的船呢!” …… 第三百八十三章 3万福袋下江南 千年礼未在年前放出风是有着很深的考量,一定要等大宇建朝之期的那一天,早一天都不可以,因为那还不是属于宇国的完整千年。 临近十月的时候,九州风声大动,大到一州首城小到一个镇子,舞龙舞狮、千人庙会,花样繁多的献礼蓄势待发。此时的嘉兰江,无疑就是九州最高献礼的代表。 讴歌盛事,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南北流淌四百余里的嘉兰江,两岸布满了沧澜的市集,保守估计单是十月初八这一天,就会有上千万的人聚来,这是一次千年礼,也是九州亘古未有的生意大场! 太一阁兴建完毕,九大太学的名品珍物藏入其中,御江苑也住进了大量的御学名人,这两个场子各有一套仪式规程。水面上一千条九象之舫已然准备完毕,巨幅的旗帜迎风烈烈,橡树山布满了彩灯,夜夜璀璨。 这是何等阵仗与气场,如此手笔文人赞叹、万民倾慕,如果九州盛世是一个果子,如此惊喜就是那枚果核!装点出最丰盈的九州,鼓荡起最狂沛的盛景! 从上到下、从官到民,学士农工、贩夫走卒无不敬仰,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场面,再华丽的文字都讲不出它一二的恢弘,再神妙的笔触也勾勒不出它一二的神采! 十月初八这天一早,群臣簇拥着圣驾,无数的王室子弟随在其后,十几艘金黄色的大船自北向南行来。所过之地,水边万民摇红花、万千商铺飘彩带。 行到千舫近处,人皆跪倒在地,六湖商会的七位大头家叩拜天恩。 这一瞬之间—— 水中鱼儿如沸腾,冲天炮仗似龙啸! 碧波浩渺无所计,一曲沧澜万里枭! 钱烧得越多,越是彰显不二的盛世!此情此景,是社稷之隆的最佳展现,甚至可以称之为一场表演,把丰硕的苍茫浩土淋漓尽致在一隅之间! 刚入夜的时候,便是灯火极致的绽放,也是万民纵情的欢歌,看啊,叹啊,享啊。皇室素来有玩彩头的乐趣,人们也在等着盼着,这一夜注定无眠。 反差极度明显,南北有多少欢歌,北面就有多少寂寥。可怕的是就连宇大都都是灯光璀璨、人声寂寥,仿佛所有人都去了南边,更不要说离大都还有一段距离的九曲鸾园了。 这到底是宇国的千年?还是沧澜的千年? 季牧立在离大都最近的那座石桥上,如果此时有一位画师记录下这一刻,不管过多少年,人们都还会赞叹这个场面,它也将成为千年礼上最澎湃的一幕! 因为此间的气场是人的气场! 人多,名人多,名商多! 这个集合它不只是盛世的产物,还蕴着史所未见的开辟和雄胆! 他们享受当下,更期待未来!心境与沧澜全然不同! 季牧双手入袖立在最前,看看他身后的阵仗,就知道此间蕴着何等的勃发! 骆天一、施如雪、吴凌秋! 郭二虎、唐小勺!花野眉、季妍! 虞力士、祝正熙!肖砚来、郁香玲! 文岐、左胜星!侯天宝、卫明西! 张耀西、易九昊!楚南溪、白纪堂! 你甚至可以把此间称为商界的“名人堂”! 季牧面色沉定,这一步他蓄了多年,本就不是为了千年礼,而是从酹月案之后,便埋下了这颗种子! 季牧喉咙一动! “起!” …… 在大都自有很多人盯着这条九曲河,不管是看气候还是发发呆,终究是惟一的一条水脉。入夜后的一个多时辰,九曲河上突然飘来一个个比拳头稍大的红色口袋。 人们一下子便以为这是千年礼的彩头,打开一愣立时都愣住了,因为初始的这个瞬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糖?糖有白色的吗? 米?米有黑色的吗? 烟?七香叶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酒?这酒为什么是木瓜味儿?等等,还有葡萄味? 相比九曲河的动荡,嘉兰江上的景象更加骇人! 衬着沧澜的灯火,远看去像无数的红色蛤蟆浮了过来! 岸边,离得近了人们就抓,离得远了就拿鱼竿往回扫,更有些人直接上了小船,开始收集这些“彩头”! 这一个个小袋子,上面都绣着一个“福”字,但是千万别小看了这个布袋,不懂的人看不出其上流线的门道,懂行知里的人有的竟然直接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出去,这留下来的赫然是娥云疏影的纹路! 但对更多人来说,真正惊目颤心的是里面所包裹的东西,它就像是在一个刹那给九州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此非好与不好可以评判,而是见与未见! 有事了!有喜了! 更有许多福袋,在中间漂浮嘉兰江上,九象大舫上的王公贵族、太一阁边御江苑畔的学界之人也在不断打捞。u看书 .uahu.o 只是这些福袋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也就少半个时辰,已经被拾掇得七七八八,所有人都醒转过来,这才是沧澜真正的大手笔! 再强的阵仗,再亮的灯火都不过是一种烘托。 细一想,什么是献礼? 九大太学从前不出之物今时可见是为献礼,御江苑里御学人物首创之作是为献礼,落到天下万民,专为千年刻一件木器、铸一件陶器、雕一个规模从未有过的冰堡是为献礼。 商界呢? 一切拿货说话! 于是乎,沧澜商界在做足了气氛之后,拿出为了千年之期而备好的全新货品,这才是重头所在!货永远是商人最让人信服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此间之物与天下万民息息相关,更优质的糖品、更丰富的米黍、更多味道的果酒和烟民垂涎许久的烟叶,还有与此同来不及试验但定非平常的参膏! 这是何等的造化! 这个时候,嘉兰江真正的沸腾了。江畔处,人们托着手中的福袋在商集中寻找相应的货品,江面上,千艘大舫里的人们也在寻找有没有更多贩售之地。 可这般费心费力,一直快到了子夜,人们都呆住了,他们得到了一个瞠目结舌的结论—— 根本没有! …… 第三百八十四章 釜底抽薪 凌晨的时候。 大舫上六湖商会的各大头家紧急召集在一起,一个个脸色铁青,桌上摆着乱糟糟的福袋和货品,有人看着米、有人看着糖、有人想到了盐。 昨天一天的动静,六湖商会没有出现任何失误,更是迎了帝驾乐了百官,已经是颇为理想的局面。后来涌现出来的这些福袋,最初六湖商会也把它当成了是大都的彩头,可当这些货全都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头家们都傻了眼。 如此规模的阵仗,六湖商会难道只是为了献礼吗? 这是一个商业场,借助千年之期和学界的影响,归根到底是要走货的,两边四百里的长集,太一阁御江苑巨额的打造费用,包括这上千艘的九象大舫,看的都是亿万人气的巨大回报。 如果嘉兰江聚起了人,最后却是为九曲鸾园架了一个货品扬名的场子,六湖商会所想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面子里子了,这是恨,滔天之恨! 看看这些货吧,九州没有这样的糖,也未见过这样的米,七香叶会让一成的人趋之若鹜,参膏会让一半怕死的人马不停蹄,还有浸染一切的娥云疏影,沧澜甚至还迷迷糊糊的时候,人家无比横烈的反击已经来了! 沧澜这边是新瓶装旧酒,聚人而走货,对面却是一池新酒到处流,让你好不容易聚来的人都没法拒绝另外一边的那口甘露。 哦,据说那里还有不世出的乐器和四季冬藏的冰鉴,就好像有预谋一样,一下子把无数的新品新货展露天下。而说起预谋,立时又让人想通了诸多。 齐大龙可能是这些人里最冷静的一个,有人是撑面子有人在搞里子,相比之下,挑剔的人更喜欢不曾见过的东西,而不是把固有放大了的东西。那北面的人看上了这个池子,撒下一道鱼饵引去蜂拥一样的情状。 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因为那里是大都。 与此同时,大都兴奋了。 人们循着九曲河,很快就来到了九曲鸾园,这一路上不止有专供的车马,沿途还有颇是细密的铺子,插着“云麓集”的幌子。来到此地之后,九园八桥、样样为新,立时传的沸沸扬扬。 人人都在慕新,人人都在追逐,人人都去了那九曲鸾园,如同猎奇一般。 娥园、烟园、糖园、酒园、乐园、米园、参园、冰园、裘园为九州人开辟了一个无比聚集的洞天,八座石桥、十里商铺,每日熙熙攘攘,已然扭转了商界的重心!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着极为可观的储备,任意一种新货每天都以巨量的输出走向天下。这千年之期必然要以年节为结,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时间。 望着渐渐平息的“水上世界”,沧澜商界有一种被釜底抽薪的感觉,此间的巨额损失更是难以交待。 直至此时,有一件事更加让人透彻—— 大都永远是九州的中心,那是帝畿之地,是最该受人膜拜的献礼之处,沧澜的这个场子,龙气何在?远望近观,不是水就是橡树山,尤其是那山上夜夜璀璨的灯火,仿佛胜却了大都无数。 这九座园子代表着九个行当,加上北方素来就有优势的布匹、肉品、陶木和茶叶,让人觉得那从前拥有的局面渐渐在往回走了。 罡十五年的这最后三月,只要九曲鸾园守住,便将是一场莫大的挽回。当初石桥上的头家们勠力同心,一起争着这个酹月案之后从未有过的转机! 这一天,有官家来到了糖园。 即便有季牧陪着,唐小勺还是满心忐忑,他还没和官家打过什么交道。 至于这官家的来路,季牧也不甚明了,陪同而待也不知合不合官家之思,只是唐小勺缺乏经验,若是单应,季牧和唐小勺俩人都不放心。 那官家走进之后,果然是先瞥了季牧一眼,不过却没说什么,面露轻笑看着唐小勺,“唐头家的糖艺深受大都重视,不知此间之法可否普及?大都既需技艺也需足量,此为不二之大法,唐头家可有信心?” “什、什么信心?” “把糖的事变得和盐一样,受益于天下人。” “大人,事情是不是要等到千年礼之后再谈?我这工夫一门心思都在鸾园这里,不瞒您说……” 这官家立时摆手,“百利取极利,唐头家的道行实乃创举,非其他所能比,盐能变成雪花盐,糖能变成白霜糖,都是飨万民的大本事,再大的心思也该不会越了此处吧?” 唐小勺挠挠头有些不解,“大人,您为何总提盐事呢?” 那官家一愕,季牧立时清了清嗓子,却听唐小勺继续道:“制糖和制盐却有同工之处,您该不会是用糖的方子对盐加以改造吧?” 就见那官家眼睛一直,“可有这种可能?” 唐小勺摇摇头,“那恐是没有,您要是肯给我场子,倒是有可能制出更好的盐来。” 霎时间,气氛就变得诡秘了许多,uu看书 .uukanshu.co 这官家想说的话却被唐小勺抢了先,而且一张口就是要场子,连一旁的季牧也满心惊诧,这家伙会不会拎的太全活了?不过有一点却很真实,确实是这位官家在不断往盐上靠。 唐小勺露出一副鲜见的深沉的之色,至今他还记得季牧在雪夜城与自己说过的话,糖是大类。官家也是人,既然一边说糖一边讲盐,那便不如拎起来一起说说,同工确实不假,但关键却不在工上。 而且,唐小勺这般“肆无忌惮”与季牧又有不同,充其量他只是鸾园的一块,代表不了鸾园的意志,只说一些艺法可为的东西便也不会让人上升到什么高度。盐事虽大,但也从来不是什么禁忌。 “唐头家的意思是,千年礼之后再看了?” 唐小勺点点头,“这些年花了太多,在下想先补补亏空。” 官家微一笑,“唐头家就不怕这年节之前再有什么变数?” “纵有变数,那也不是糖的变数。” 官家站起身来,“本官了然了,请二位头家静候。” 这人一走,唐小勺立时看向季牧,“这路子可还对?” “他在往盐上引,你也在一直往盐上靠,聊来聊去还有些投契。” 唐小勺嘿嘿一笑,“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他肯定不是个可以拿主意的大官。” 转念季牧的心思却不在这里,那句年节之前的变数,才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地方。 …… 第三百八十五章 1堂9铺 大都总是爱玩彩头,妙处在于它并不意味着赏,也不代表谁胜谁负,非要说此间的意味,或是“满意”二字最为合适。 九曲鸾园的场子不大,但含金量极足,从这里走出的货,尤其是糖米酒参四样,不止是商业的震荡,也代表着帝国的勃发。不断推陈出新才是一个国家进步之道,这里面的突破之举意义非凡。 而这一次的彩头,也终于“实在”了起来,就在那寰宇金塔之下,大都为九园辟了九间铺面。值得一提的是,寰宇金塔四周本是一片巨大的广场,无论任何重要节点别说铺子连小摊也不允许摆放,此九间是有史以来惟一的铺子。 这个地段是金土中的金土,天下商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大都的中心是天下的中心,不夸张地说,千辆马车能供这里的一间铺子的货就不错了。十里鳞次那么火,可与金塔之下相比,就像是九云城里云季合的那个位置。 而这,也是最硬的底子,合称“九间铺”,此后天下惟独此地可称九间铺,它终将变成一个符号。 这对九园的各位头家来说,甚至是他们一生商途中最让人惊喜的消息!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在各州的产业一律关停,就凭这间铺子也能代代金元如意,有盛名还能走巨量的货,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 这九间铺子与季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冰封阁三园可称自家的产业,秋星如灵宝的娥园不必多说,烟园米园和糖园季牧都有分成。 不过对这位主事的大头家来说,似乎还是缺少点什么,所以这道彩头中的彩头便让人觉得颇是“用心”。 这个地方季牧曾来过,是离金塔最近的一个馆,初登百豪榜的那年便是在此齐聚,这座“百豪堂”本是金玉元所有,在此设立百豪宴也是一种宣赫,酹月案之后被大都收走。 现在这座百豪堂赐下,季牧并未想太多花样,只是把多年藏在心里的一件事在此布下局来。 西部的肉品,终于可以来大都了。 此一堂与九间铺相隔一里互相呼应,这“一堂九铺”就是一个新兴商举的雏形。 这一年季牧四十三岁,过往的每一步都很重要,但意义绝无法和“一堂九铺”相比。在他的内心,到了这一刻才是真正的走出云州。 大都这个四州围合之地,正中的这个场子才能达成真正的凝聚。只有这样的场子才能让多年暗中发育的季牧,有一天立在商界的鳌头! 二十五年前,韩富说,你小子一定要走得踏实,不然摔下来他这个体格子也接不住。这是一句玩笑话,七十多岁的韩富还在奔走,不管体格硬不硬,心里这总想着接的想法没有一刻断过。 二十五年后的他,没有在大都为季牧喝彩,而是孤身一人坐在嘉兰江的一条大舫上。 等了许久,茶喝了三泡,那人才来赴约。 “老院长,您找我所为何事?” 岳子昂头上渗汗,来不及抹一把便气吁吁道。 韩富悠悠道:“先坐下,慢慢说。” “院长,事有急切,您不如长话短说。” “子昂,你虽是大都人,但毕竟是云州太学出身,二十多年过去这一点可还铭记吧。” 岳子昂闻言立时皱眉,不敢再出劝言的话,缓缓坐了下来,“院长,太学培育子昂岂敢有忘,我一介文人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段时日。” 韩富点点头,翻茶入料重新煮了一壶,“太学的人在御学的不多,云州人嘛,志向归志向,扶摇者却不太多,读完太学便够了。” 岳子昂咀嚼着韩富的话,不知这老院长想说什么,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茶也未好四籁俱寂,韩富却忽然不再言,好是有些尴尬。 好一阵子,茶终于煮沸,岳子昂刚要托盏,这一壶却倒掉了,“第一泡喝不得。” 岳子昂一看今天恐是要陪个长局了,不知何时头上的汗干了,整个人也定了。韩富仍是慢慢悠悠,岳子昂也变得不疾不徐,入夜时的江面明月暗波,灯火阑珊倒更显几分意境。 “学界的话事毕竟掌握在御学手中,御学何往太学何从,子昂,御江苑这边你有多少话事?” “这……”刚刚定下来的岳子昂被这一问激起来不少波澜,“御江苑是文学院和艺学院主导,我是此行的带头人。” “甚好,如果猜得不错,御江苑可是打算撤离橡树山下?” 岳子昂沉沉点头,“您也看到这南北的局面了,沧澜聚了多少人现在大都就涌了多少人。本想讴言万千璀璨,一夜之间水面无波,太一阁应也是如此,事情一下子好生尴尬。” “六湖商会的意思呢?” 岳子昂立时满目疑窦,“说来奇诡,当初百般示好御学的是他们,现在力主撤离的也是他们。” “子昂,你且想想,御江苑若是撤走,总不能再到九曲河畔搭一个场子吧?那不成了蹭商界的光?本是千年的莫大献礼,u看书 .uuknsu最后搞得学界毫无存在感甚至去北边舔,这得让学界沉寂多久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又是蹭又是舔的,这老院长说得也太不留情面了,“可无论学界还是商界,没有人自个乐呵,六湖商会既然放了开来,御学何必还硬着头皮杵在这里?” “那你就想错了,御江苑一撤,是不是太一阁也要搬?” “太一阁的事,您最清楚。” “可问题是,我们学界的规程怎么办?真正献礼的那一套不搞了?” “院长您是知道的,这里面花费巨大,他们商界在里面出了不少主意,这情形如何搞得起来?” “正是因为花费巨大,才更要给他们商界一个交待啊!” “跟他们有什么需要交待?”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御江苑如此,太一阁也是,学界该走的一场不能落!不管有没有人,都得把它走完!” “等等等等!老院长,我怎么有点发懵呢!”岳子昂捏了捏脑门,“您不也是商界的人吗?太一阁和御江苑都去了北边,那这对季牧是天大的利好啊!” “去!我是正儿八经的学术派!你小子都多大年纪了,商学和商业还分不清吗!” 岳子昂咂咂嘴,先不管分没分清,这老头儿都不应该挡着御江苑往北搬啊! 这玩的到底是哪一出? …… 第三百八十六章 我有点疼 “子昂,此间御江苑献礼都有哪些环节?” “文有千年诗集,纳百首为册,艺便复杂一些,书法画作和雕品不一而足。” “动静呢?” “这些都是动静呀。” “走走动动的那种动静有没有?” 岳子昂想了一想,“有!献礼之后要去一趟橡树山!” “做什么?” “献礼盛世之后,总得有点商界的事吧,毕竟这场子是沧澜搭的。” 韩富点点头,“子昂,拜托了,御江苑应过商界的事一定要全须全尾,不管它此后是随和还是阻挠,你就当这嘉兰江是十月初八那天的鼎沸,商界从前安排的一切都要做好。” 这拜托二字让岳子昂心里一沉,抿茶之时的韩富眼睛又眯又抖,那并非一种深谋无极的情态,里面透着他的隐忧。岳子昂的心里万千不解,一堂九铺早已传出,事情明明都在向着季牧的利好发展,为何他的这位老师还如此牵肠挂肚呢? “院长,季牧一直听您的,我也听您的,御江苑暂时不撤,像您所说别把一界之事办得像墙头草。” 韩富立时抬头满目慰然,“想想当年,把季牧拎到你们风云殿,真是不能再对的一件事。” “我们整个风云殿,也比不了您一个人呐。” “又说体格子吗?” 岳子昂笑了笑,“您啊,还是早点回北边吧,现在的季牧不知道有多少事情想要和您分享呢。” 岳子昂也不知怎的心里总有点担忧,北面一片蒸腾火爆,惟有这老头踽踽在南。看着他撑起手杖迟迟滞滞的样子,真希望旁边有个人能一直扶着他。 “季牧那小子是有点过分了。”岳子昂赶忙上前。 “嗨!”韩富乍一站,气息立时很急促,大呼了几口才道:“他来接我的船都在岸边排起来了,写给我的信都够烧许久了。我这个小牧啊让我护了半辈子的犊子,欣慰的是,这是个从不尥蹶子的好犊子。子昂,我要是你这个年纪,应当也是风云殿里与他聊得来的一个。” “可是风云殿就一个修商学的呀。” “你小子就写诗还行!” 哈哈哈!岳子昂笑出声来,扶着韩富下了大舫,转而是一条小舟。 “您这还是要回鱼尾洲吗?” “是啊,太一阁也要搬,与你这边一模一样,但只要我这把老骨头在,太一阁就要在这挺着!”说话之间,韩富上了小舟,“学界有学界的底线,不能是商业不景气了便说甩就甩!” 岳子昂站在另一条小舟上,看着月色之下迷迷蒙蒙的韩富,忽然不知该如何界定这个人,尤其是最后的这句话引得他一阵遐思。 “院长,太一阁那边应该更加不好对付,您可要多多保重。” 韩富笑着道:“沧澜没了人气,太学就差不多可以抱团了,我心里有数,用不了几日就见真章。” “怪不得季牧崇拜您,这个中法子真是不敢想象。” “行了行了。”韩富微微摆手,“不过啊那小子确实有钱,这些年又是营学攻绩又是什么风云榜还有太学的奖励,这小子都出了不少。我便想着有一天,就按照他这个思路在学界也走一走,我们便不用为了一个阁子一个苑找人助资,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雇主。” 岳子昂立刻点头,“等年节之后,再与您好好聊聊这个话题。” “成!”韩富笑着一点头,“船家,走了。” 岳子昂目送韩富,即便依韩富所说,这心里也始终少不了忐忑,今天韩富的话俨然是为了达成一个目的,可此间的许多用词又透着几分决绝。 太一阁那边的许多事他也有所耳闻,比御江苑这边不知复杂多少倍,云州太学在这里的话事权哪里能像自己在御江苑这般,看刚刚情形,这老头儿简直有点赴汤蹈火的味道。 “船家,跟上那艘船。” 岳子昂很是不放心,让船夫加了力,最起码要把韩富送上鱼尾洲。 可行着行着,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岳子昂忽然尖叫出来! 他看到,他看到! 前面的那艘船,忽然起了火!!! “快啊快啊!” 恐怖的是,那船上就像抹了油一样,火势猛然间壮大! 岳子昂一步跳江,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那里游去! 一片都是火海,那船夫早已消失无踪,岳子昂在船边的水下摸啊找啊,终于摸到了那粗厚的胳膊,“船来船来!” 韩富不懂水性,在船上挣扎了许久才最终掉进了水里,他的脸大半被烧出来火泡,头发都已没了,躺在船上俨然已没有了气息。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他的手里攥着一根金色的象牙,手背的青筋暴起,仿佛用着最后的力量。 船夫用溺水救人的办法,跪在韩富一旁,双手不断压着他的胸腔。 “院长!院长!”岳子昂大呼大叫。 当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韩富突然一阵痉挛,口中吐出来的是掺着黑渍的河水。 “院长!您怎么样!” “子昂……我有点疼。uu看书.uukanshuco ” 岳子昂立时泪流满面,吭哧了几下直接哭出声来,就这片刻的工夫,再出现在他面前的老头儿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看着这张脸,他能不疼吗。 看着那白发,让人更疼了。 天呀!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身都是油,他们想榨我。” “您怎么还能开得出玩笑啊!” “那小兔崽子,一辈子就送给我这么一个礼物,再也不说他有钱了。”韩富把手臂挺了又挺,把金色的象牙哆哆嗦嗦拿到岳子昂的面前。 “啊不对,这还是他爹送的。” “开船!开船啊!”岳子昂大喝。 “子昂,我那阵和你说的,你都记下了吧。” “记下了记下了!”岳子昂咬着牙,“这些沧澜人啊!子昂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子昂,我有点疼。” 韩富又说了一遍,这是岳子昂这辈子听过最让人痛心的四个字了,他抖着手却又不敢抚,只有一遍遍大喊船家。 “子昂,让我见到小牧,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院长!您挺住!挺住啊!” 韩富有泪,泪过双颊。 他的眼睛看着夜空,一直在担心那小子会掉下来。 算了,他真的接不住了。 “小牧,我真的好疼、好疼啊。” …… 第三百八十七章 生不遮目走留本容 翌日的黄昏,平静的嘉兰江面没有任何声音,两岸的灯光像刚刚睡醒的眼睛,整个天地一片迷蒙。 忽有船家打船号,咿——呀——嘿——呦——! 又听快板乱打腔,噫——呼——噫——呼——! 远望那天边,残阳忽如血,变变幻幻之间,像腥口要噬人,又像血蛇在吐信。江山忽有白衣人,白衣牵白衣、中间有白绳,可转瞬又似是眼中的小白人儿,速速一眨眼,白衣零如屑。 疏忽间,又起风了,把灯火拂得不能自主,把旗子吹得腾腾,也把这人心啊,搅得多出来一个大豁口。 噫——呼——噫——呼——! 噫——呼——噫——呼——! 伴着这低沉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一座客栈的门口。 季牧的眼睛渗着血丝,整个人素目无神,立在那里颇是冰冷。 屋里有三盏烛光,拉出来许许多多的影子,屋外啪嗒啪嗒好像一块毡布要飞走,却被钩子硬拽着。 可季牧什么都听不到,也感不到心的跳,他看着韩富,韩富也看到了他。 “小牧,到……跟前来。” “老师。”季牧挨在床边坐下。 “本想着再陪你几年,看你……挺进天元,再看……西部宏远。”韩富已经无比虚弱,大半个脑袋包着厚厚的纱布,露出来的不再是白发,而是又黑又硬的干痂。 季牧眨了眨眼,却没有哭,他还不确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如果要走,总该是一个完整的老师,如果要走,总该多留点点时间。 这个天地间除了父母惟一一个叫自己小牧的人,怎能就这般离去缘何如此残忍。 “老师,除了天元还有沧澜,您得好好看着。” 韩富喘着粗气,“没法再磨叨了,你毕业二十五年,你我相识二十八年,半生……莫如是。” “还不够,还很不够,你得看着那最后的时刻!” “傻小子,人活的就是辈,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缘,咳咳!我膝下无儿,视你如生如子,我韩富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抓住了你当年的那个蹶子。” “不要哭,不要哭。” 要不是韩富说,季牧都不知道自己流了泪,铁青的脸像块石板,泪无声人不觉。 “我走之后,云上居就交给打理了。” “老师,什么走了之后,您在说什么啊?” “云上居是个好地方,那里有我一辈子的故事……和遗憾。”韩富垂了垂目,再睁开时更加恍惘,他的眼睛像残阳在退去霞光。忽然一盏烛光灭了去,屋外鼓荡的万千种季牧再也听不到了。 “小牧,现在的你已是百通之商,为师该讲的道理都和你说了,此间只有一句话。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不要把生意做成一家的生意,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韩富是在交待,季牧却还很平静,自从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即便是这一路疯狂来赶,乃至最后见到了韩富,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有时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嗡嗡的。 和季牧在一起的时候,韩富是一个很喜欢讲道理的人,有关商的道理,后来的这些比季牧在太学学的更加有用。韩富就像季牧商途的“把关人”,到了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这些年他在背后对季牧的支援,不是靠山可以形容,就好像他们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轻轻重重、深深浅浅,一个眼神便相互领会。 天下商理无数、商经万千,终究不如超然之领会,一切能写出来的都是表面,这才是韩富给季牧最珍贵的东西。 “把那个象牙拿过来。” 季牧扫了一扫,最后发现那象牙就在自己眼前,再一看才发现这正是太学毕业离别时,老爹从西部带来的礼物。 “老师,您带着此物做什么?” “这可是你给我的礼物,我富某出身……”韩富痛咳几声,一句玩笑都已讲不完了,“你拿好此物,日后到云都雕楼巷,找一个绰号万商神录的人,他会告知你一切。” 韩富微微抬手,抬到一般却又松松垂在床上,“小牧,这些东西裹得我好生难受,你帮我揭去,让我利索利索。” “老师,这些都是药,您歇着便是。” “生不遮目、走留本容,我让你……帮我……” 季牧缓缓站起身来,他俯视着韩富,手掌哆哆嗦嗦触向韩富的脸颊,没等他掀揭,嘀嗒嘀嗒,一点一点的泪就滴到了韩富的脸上…… “小子,以后要少吃点盐巴了。” 季牧破涕为笑,可是这纱布不知围了多少层,有时扯开了一道痂有时粘起来几块血。uu看书 .uasu季牧想着让泪在眼中打转,可它却又太充盈了,稍有一个不注意便滴落了下来。 韩富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反而是双目满带着最后的殷切凝着季牧,想不到这些年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结尾却来得如此仓促。 在他心里,季牧是手上的一颗明珠,是嘴边的一片甘露,抱负了自己的抱负、弥补了自己的憾失,把满心承载在他的身上,终究没有让自己失望。 他多想再陪季牧一程,哪怕只有一程。 可人的一生,或许就是一个遗憾去弥补另一个遗憾,只要有这颗心在、有这份情在,就永远挂牵永远不能释怀。他甚至在想,如果过去少讲点道理,会不会人生就少了些怅然,可要是不讲道理,活着又怕不讲道理。 呼啦呼啦的风、摇摇曳曳的烛,这个夜晚天地间有着太多的注脚,可是越多也意味着越是不能挥去的割舍。 纱布揭了下来,露出一张不能直视的脸。可也在这时,韩富露出从未有过的一丝笑意,“小牧,于你而言,此后山还高、水还长,只要有这份魄力一切都还可图,有关沧澜……有关沧澜……” 韩富的声音越发微弱,季牧的目光却从未如此尖锐,“老师,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要去探究此底,它不会有答案,有关沧澜的事,为师开好了头,就看你如何收尾了。想来……心有快哉,这么走,也值了!” …… 第三百八十八章 1寸芒 韩富冰冷的手握住了季牧,却如自己那般冰冷。 “小牧,你心要永存温热,永怀对西部的热忱、对商界的热情与抱负。老师并没有走,我只是去追几位故人,你或许还不知老师是个下棋高手,我不在但也绝不会输!” 韩富的眼睛越发直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发出很重的一声咕噜,“太学的红砖中午像血晚上有霞,风云殿外的小湖四季都有河虾,我书房里的茶有千山春叶也有碧云螺,我特别年轻的时候还对甄头家说,太学是我一生的宝藏。” “小牧,你还在吗?” “老师,小牧在小牧在。” “小牧,你还在吗?” “老师,我是小牧啊。” “等有一天你见了甄头家,告诉她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小牧,你还在吗?” “老师,老师。” “对张耀西兄妹好一点,也不要难为陶大朱,想我的时候就四处走走,我哪哪都在。小牧啊,照顾好自己的场、场子,当有一天你凌沧踏澜,永远不要忘了曾经的样子,你就是个小牧户而已。” “老师,小牧记下了,都记下了。” “我与你说过的几个人,都已浮出水面,记得一定要去雕楼巷,那是你后面要对付的人。小牧,你在听、在听?” 噫——呼——噫——呼——! “老师,老师!” “小牧,我想、想睡一会儿了,有事明早、明早,明早你再与我讲。” 从前有秋又有月,从前见山又看水,从前高楼叹霓虹,从前午夜不言醉。 每个人都只有自己的一寸芒,它能超脱无愧与无悔,照自己或是映他人才是它最大的意义。也许有人在泥淖中挣扎前行,也许有人在陋室中苦待机遇,一切的隐忍与暗发都因为有一缕光、一寸芒。 它来了,它便来了,它不来,它也来了。 烈风吹灭了最后一盏灯,季牧抓着韩富的手,一直抓到了子夜。 黑暗中,季牧碰着韩富,“老师?老师?” 却也不知何时,季牧的簪子就掉了,他把韩富的手扛在肩上,整个人靠坐在床下,“老师?老师?” “船都来了几十艘,信也写了几十封,您该到鸾园看一看了吧,那里可热闹得紧呢,老师,你在听吗?” 手越来越凉,季牧不停给韩富搓着,东天泛蓝的时候,“老师,早上到了,您要讲什么话?” 季牧的鼻子突然有点堵,他张了张嘴巴咳得整个人难以自定,就着黎明的这道光,韩富紧紧闭着眼睛,青黑的唇、苍白的面。 季牧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奇诡的是,这个时候,过往的画面才翻覆起来。他想到了初次见面时夺窗而逃,想到了开盐铁古道时这个大胖人的深沉思量,想到了黑头羊时他如何的排布,想到了颐山宫时他的指引,想到了扭转金玉矿藏的运输,想到了巨石阵时候他的奔走,想到了他牵引的古家三兄弟,更想到了这二十多年里每见必有的各种玩笑。 可突然间,一些都只顾自己思虑了。 季牧的意识里,他在、他永远都在,无论任何时候,他总能从那里得到答案与解法,可现在似乎在说,季牧半生最依赖的,从此不能再靠了。 这是一种莫大的抽离,大到让人怀疑一切的真假,他不能接受,因为根本没有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过程。他可以不要九曲鸾园,可以不要一堂九铺,但又能怎样呢? 一代人走、一代人来,一代人落、一代人起,季牧懂得这个道理,但心里想想与眼前所见岂能是同样的意味,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生死离别原来是如此的轻易。 初云凌云的长大,父母双亲的衰老,生命的迭代是这般真实,莫不是这才是迎来送往的真意? 季牧忽然捂住心脏,手指头狠狠攥了起来,就像当年颐山宫下的那个夜晚,心里仿佛住着一条闪电,嗤嗤拉拉绞着血和肉,它有一瞬就要直冲天灵。 黎明刚过,客栈之外昨夜马不停蹄奔来的人已然忍耐不住了,当人们破开门时,映入眼帘的是难以磨灭的一幕。 床上是一个安躺的人,床下是一个疯魔了一样的人,活着的人固执地抓着死去的人,一个满目疮痍一个披头散发,没有任何的声音,就好像这是一件能让人平静的事情。 死去的僵、活着的僵,就好像两把钳子。 这种没有声音,比哭得死去活来更加让人不能自持,这一个屋子既死又寂,却映着如同从骨头里渗透出来的悲痛。 坐在地上的季牧,一口气要吐三段才能喘匀,u看书 .uukanhu 整个人像在哆嗦又像在抑制着哆嗦,除了固执地抓着韩富再看不到任何情态。 人群最前的是甄霓彩,风尘之下未及装扮,像一个老妇人,见她缓缓来到韩富身前,眼中无泪却面色苍白。她拉了拉被子想为韩富盖上,可拉到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她凝着韩富的面庞,一丝不落那般细细盯着他的火疮和硬痂。一丝一瞬之间,她的眼里闪起泪光,她的双颊也随之鼓荡。 施如雪来到季牧面前,抚着季牧的脸,“季牧!不要憋着,你说啊你喊啊!” 许久之后,季牧好似才回过神来,望着这张脸连施如雪也是满目陌生,那铁铁青青的样子,仿佛一张脸面都只剩下了骨!一个人得是何等的仇怒与恨怨才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是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看着韩富,看着这位云州太学的商学院长,心中只有三个字—— 太惨了! 是什么怨什么仇,让一位长者如此,如若不是这个场景,没人会相信如此情状的会是韩富。那一身的火灼,是何其之大的苦痛与折磨,为何就要加诸在韩富身上。 这样一个走法,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能够释怀,还是得说他可是韩富啊,在太学当了四十多年的院长,而他更是季牧的恩师。 事情到了地步,就算想收拾又如何收拾? 如果能够收拾,那又该如何向死去的人交待! 向活着的人交待! …… 第三百八十九章 苍陵永寝 人的一生都有两场风光,一场婚礼和一场葬礼。 这一场葬礼是一生最后的注脚,富贵人玉壶入棺、显达人锦绣以陪,放在更小的一郡一镇,谁谁谁走得有多风光也是一段佳话,一生的履历也会被人传开。 但是韩富,注定不会有这场风光。 宇国千年,这是何等的隆贺之机,九州花团锦簇、遍处姹紫嫣红,夜晚霓虹万千、街巷灯红酒绿,惟独容不下一场白事。 韩富本是棠州人,季牧与甄霓彩商量着韩富的陵墓安置,却被告知韩富那一代是单传,上有一位老母也已在二十多年前过世。而在老母过世后,韩富请了一家人世代打理韩氏宗祠,灵台上一个多余的位置都没有留。 他一生的大半时光都在云州度过,产业也都在云州,二人商量之后,决定把韩富安葬在云州。 太学是郊外之地,北三十里有一处陵园,名叫“苍陵”,安葬着一些云州太学的故人。韩富做了四十多年的院长,在这处半坡陵园日夜望着太学,也是一种慰藉吧。 韩富的尸身一早便运了出去。 一辆马车在前,不置棺椁,只盖着厚厚的青毡布,沿着入云道缓缓向北驶去。五辆马车随在其后,季牧等人坐在上面。 过了近两日,马车到了九云城,在九云城置办了花圈纸钱一些葬品,而后便驶向苍陵。 整个葬礼的过程非常短暂,季牧披麻戴孝手捧灵牌,前来送别的只有一些太学长者,韩富永远安眠于此。 那惨状尚历历在目,走得更是萧索,甚至有些极端,就这样匆匆忙忙裹了木、覆了土,没有任何仪式,还不如普通人家。 这件事原本很大,如果不是这特殊时期,一定会牵动学界商界的神经,但这时候人们惟有压着,事情搞得越隆重便是越煞风景,很多不知内里的人尤其是云州商界都在感叹,这韩富也是个苦命人。 安置完这一切,季牧又一次来到太学,韩富的书房里,他把能带走的全部带走。最后季牧又来到了韩富办公的那个屋子,这正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立在这里,季牧忽然不再去想往事了,反而满目都是陌生,就好像他第一次走进这里,而后第一次越过那个窗台,而后被骂的一脸黑青。 再然后,他们就相熟了相知了无所不谈了殷殷切切了。 这好像就是对付物是人非最好的办法。 季牧没有去大都,而是现在云都季宅住下。好些个夜晚,季牧的哭声都把施如雪吵醒,可她醒来一看这身边人却是在昏睡中大哭,越是碰他泪流越冲,就像掉到了什么地方一样,只是哭而不醒。 第二天一早,他还是往常的模样,精神不太好但什么都不耽误。施如雪有时想陪他喝点酒,可季牧总是摇头。别人看季牧好像恢复得七七八八,而在施如雪的眼里,她知道季牧是真的掉进了别的地方,不怕张牙舞爪大哭大叫,就怕他事事如常却心怀沉暗。 这一天岳子昂来找季牧。 “那天的事我在信里写了,老院长的遭遇绝不是……” “那你还来做什么?” 季牧的语气很是沉冷,岳子昂咬咬牙道:“是我的疏忽。” “有人要害死老师,遍处都是疏忽,与你无关,我问的是你来做什么?” “季牧,御江苑这边我已办好,太一阁鲁掌事和步院长也已做好承接,此来就是想问你,这些事情何时启动?” 季牧却忽然一咧嘴,“岳大院长、大文渊士,学界的事就不必和我商量了吧。” “可是,老院长情状如此凄凉,这事你难道不该出面统筹一下?” “学界的事你要我如何统筹,老师交待过你,那你们便不要辜负了他。老岳,放手去做吧,早一天就是早一天好,就不要来云州耽误工夫了。” 岳子昂点点头,看着长发垂垂的季牧,满目都是忧虑,“季牧,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还能有人来烧了我这宅子不成?老岳,你快去吧,走好你们的那一套,以慰老师在天之灵。” “你放心,我会做好,那就看学界的意志了?” “看你的意志。” …… 九曲鸾园、一堂九铺,那些正在轰轰烈烈的事情,没有一个头家来打扰季牧,连一封信都没有,不管季牧要溺多久,他们都会竭力撑持。 韩富走后的第十天,十一月的云都许多年份已经开始飘雪了,这一天很晚了,初云凌云都已睡下,季牧走在院子里,手里抓着一壶酒。 可刚走进的时候,一个火炉在那里正烧着旺旺的炭,施如雪抬头盈目看着季牧,“你终于想喝两口了。” 季牧刚有所动,施如雪忙道:“可千万别笑,这些日子里你笑起来真的太难看了。uu看书 .uuanshu.co ” 不过季牧还是笑了一笑,来到近前把酒放在火炉的一边,这是什么酒,施如雪也不知道,但那“体格”就很狂放。 “从前我以为你我之间喝酒,除了醉玲珑再无其他,想不到终有一天我们要用别的酒里聊聊其他的沉重事。” “不要聊,喝酒就好。” 施如雪道:“像我这样因为一些过往酗了半年酒的人,没资格劝一个人快点走出来,可那是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我怎么挥霍那都是自己的事。可现在,季牧,你不妨把我当成一个俗人,把我接下来说的都当成一些上有老下有小的话,你看成吗?” 在施如雪直勾勾的目光下,季牧又露出那难看的笑容,“后面便不要说了,上有老下有小这句好像就够了。” “那不成,我要不说就显得更俗了。” “不说了不说了。”季牧把酒壶举了起来。 施如雪却道:“你说一个人会不会在出了深渊之后,不知不觉陷进了另外一个深渊呢?他只是觉得自己走出了什么,却未在意将要进入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怕你太狠,为了恨而狠。” 此言一出,四目相对,二人凝了许久。 可也就在这时,当当当当! 如此深的夜晚,突然传来扣门的声音。 开门之后的这个人,彻底把季牧惊住了! …… 第三百九十章 万商神录 这个人叫路奇。 路奇是谁呢?一下子事情还是得说回二十八年前,季牧入太学时见到的笔官就是路奇,后来阴差阳错屡屡碰面的人也是路奇。他也是季牧当年在太学第一个结识的人,搬到风云殿就是他的操办,那时季牧还称他“路师兄”。 毕业之后的二十五年里,二人一次面都没见过,当他出现在门外时,季牧认了半天也只是觉得眼熟,直到他自报姓名方才恍然。 路奇已是一个五十多岁奔六的人了,仍如当年一般利落,只是华发纷纷,脸上的皱纹不可数。但他看到季牧的时候,双目透着几分热切,他的心念也在一瞬间被拉去了好长好长的过往。 “路师兄。”季牧这三字道得有些艰难,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象到这一幕,二十五年太长了,一次都不曾见的二十五年也太让人感慨了。 明明无雨无雪,路奇却撑着一把黑伞,这伞并不大,但它的弧度却很抖,如果把头顶到伞顶,半个身子都能遮住。 “想不到我当年给他搬铺盖的小子,今天会是如此模样,看来我路奇是真的很适合做一个引路人。” “路师兄,快请快请。” “就不进去了,此刻来找你便不是在季宅谈事情,带上老院长留给你的东西,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路奇这一说,季牧便心有明了,雕楼巷万商神录。 韩富说这“万商神录”的时候,并不是季牧第一次听到,这里面关乎一件商界流传许多年的事情。这万商神录很奇诡,有时它很神秘,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迄今不为所知,有时它又很明敞,有关商界的种种事它也不吝惜笔墨,许多人都受过它的指点。 说起来这万商神录的口碑之所以起来,和季牧的关系却是不小,那些年云州的许多大商都是受到了此间指点,加入云季合或者去往外州等待与云州的谋和,最终都赚得盆满钵满,使得很多人把这里传的神乎其神。 它有点像一类江湖人物,自身不修功法不练招数,靠一手人人渴求的“情报”照样为江湖人景仰。 一路无话,见路奇把伞压得很低,季牧便把裘帽扣得深深,走起路来也下意识弯弯身,果不其然这终点指向了雕楼巷。 巷子里不深不浅的地方,不等季牧寻思哪里更像是目的地的时候,一间与平素人家毫无区别的门便被推开了。 关上门的刹那,路奇收起了伞,午夜之时,这个地方显得分外神秘,明明没有其他人又好像哪里都是人,那大树下墙角处的黑暗里,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什么。 “路师兄,您不如暂且回去,此间我当能料理过来。” 路奇笑了笑,“都说了我是个称职的引路人,不往深走几步对不住一些人呐。” 季牧随着他穿过两条短短的石径,树木稀疏之后,一间房舍映入眼帘。这是一间比较宽大的屋子,像一个正厅,屋内一直点着很是昏暗的灯盏,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极为深沉。 “商界看上去都是些生意上的事,实际上它的很多细里都是见不得光,因为总有些人在暗地里使着招,也总有些人的背景很少被人所知。金钞龟背背后的东西并不比朝堂的权术弱很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巨额让人无法想象的财,一定有一只不为人知的大鸟,而这也就是万商神录存在的意义。” 季牧想起韩富临终前说的话,有些人浮出水面,有些人仍在水底,而这也与自己多年前便有的一种思量暗暗相合。百豪堂上出现的人物,绝非这个世界的商界霸主,骆天一也曾说过百豪堂不过是眼前商界的一种自娱,它根本代表不了商界的狂霸。 走入正厅之后,茶刚刚煮沸,却仍然见不到一个人。路奇并不急着去见与万商神录有关的人或事物,而是借着这个空和交待起来一些往事。 “老院长于我乃有知遇之恩,他虽走得匆忙,但这一生的勠力不会因他何时走而失了光芒,先不说那万商神录,我们先聊一聊云上居。” “云上居?” 路奇点点头,“有件事你定然知晓,能入云上居顶层的人是老院长亲自筛选出来的一批人,那并非宴会之地而是真正的密谈之所。老院长大半生耕耘于此,方才酿就云上居这不为一般人所知的口碑。这里面有慕名而来的人,也有不得相见而由老院长出手得以面见的人,如此种种让云上居成为了顶级大商有需便有获的地方。” “路师兄,莫不是云上居与万商神录有所牵连?” 路奇笑了笑,uu看书 ww.ukanshu.om“何止是牵连,天底下所有的云上居都有一处暗格,那里永远都藏着一个人,任何人会面所商谈的内容都被全部记录下来。这是一件足足做了五十年的大举,老院长不止熟知云州的一切,更是在此期间,闻遍了九州商界的各种风声,遇了一些并不活跃但极有势力的人物。” 季牧怔住了,云上居这个韩富惟一的产业,原来其真正的效用是在这里,细想来这是何其恐怖的一件事。 “比如说,刚过去的这个年节,你在云麓城的云上居见了一个叫做南袍子歌的人,聊起来丹药的事。可你却不知他又在什么其他的地方见了另外哪些人,我想这便是老院长留给你最重要的东西!” 南袍子歌这四个字让季牧还能平静,毕竟这是包括卫家人在内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可说到丹药,季牧的内心立时明澈了,云上居绝对有一副耳朵一双眼睛,冷冷旁观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路师兄,云上居和万商神录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云上居哪来的什么万商神录。” “老师临终前让我来寻万商神录,还视此象牙为大重,其间难道没有什么隔膜?” 路奇盯着那根象牙,“此物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告诉我只有看到它才能揭开万千,不管来的人是不是你季牧。” “你?” 刹那之间,季牧猛然抬头!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商贾之戎 “万商神录,是老院长一生致力的事情,围绕着这件事,每一座云上居都有相应的密报人,而我有幸成为此事的收集人。我走出太学那年,这个体系便已非常成熟,这些年所做的事情都在这里了。” 路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与季牧那根一模一样的象牙,随后他将屏风撤开,露出一面石墙,抹去一处灰尘露出一个空洞,将象牙的尖头插入其中,而后微微一扭,一扇小门便打开了。 步入其中,点起烛火,里面藏物并不多,只有两个书架,上面每隔一段放着一本册子,一共也只有不到十册。 “这些资料的内容,有一些老院长应当已经口头传达给你,他将这些称为‘商贾之戎’。” 季牧拿起一本,不同以往所见,这本册子的扉页是以人的名字而列,这一本上面只有两个名字,“韦福”和“明无绮”。 这二人季牧从未听说过,但当再粗略一看,整个人立时满目惊容,在看到这个“韦”字的时候,自己本就该联想到什么了。 虞子贡前面在橡树山立塑的那个人叫“韦七赫”,后世仰称“金滞千江”,而金滞千江这个说法其实是很含糊。虞子贡的雕像被毁之后,当下的橡树山,仍有“五神”,三人立塑,计千然、韦七赫与晏明祖,二人在祠,杨绩和于其雍。 细看这五人,计千然称“万商之祖”,此人有开派启风之尊,活跃在宇国初立的那个百年,一如其他领域的“圣”“祖”,其影响不可以寻常估量。晏明祖近年来风声噪起,漕运之祖如雷贯耳,杨绩是“千古第一文商”,对纸张书墨的贡献不能比拟,于其雍则是“千古第一善商”,一生所得都做了善举。 于是便不难发现,惟有这“金滞千江”什么都没说,非说它有什么含义,无非是“非常有钱”四个字。 虞氏一直在传承,那么韦氏呢? 季牧看了看,关于这个韦福的记载其中所录很多都是“话录”,说话的也并非韦福本人,饶是如此仍让季牧心惊不已,韦氏是何种存在且不说,他们的生意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暴利啊! 看过几册之后,季牧的身体有些发麻,原来商界还有如此之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再联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动荡,忽有一种“透明瓮里赏斗蛐蛐”之感。 “路师兄,后面的万商神录还会维持的吧。” “当然,这是老院子为你配的戎,必将永远陪你走下去!” “老师临终前交待过,云上居交给我打理,如此看来,就让所有事情维持常态,云上居暂时不会扩,有劳路师兄了。” 路奇点点头,“这些资料你随时可以带走。” 季牧摇了摇头,“让它们一直在这里吧,多数时间我都在云都,需要的时候就过来看看。” 路奇心知,季牧看过一遍已有诸多了然,后续的补充想来更加重要。 二人出了暗室,已过了三更天。 第二天一早季牧和施如雪离了云都。 金塔之下一堂九铺的铺设极为迅捷,各铺合力同启,只花了半个多月的工夫便已打造出来。九曲鸾园与大都之间,构成了千年礼最壮观的人潮,这对天元商界的提振不可小觑,一月之间起死回生也不为过。 有人潮、有口碑,局面因此鼎沸,糖糖堂的糖、天宝烟庄的烟、梅郡的“士酒”、冰封阁的三大样,每日都是惊人出货量,落到每位头家都是大量的龟背。 大都与鸾园之间的铺面,集合了天元商界的诸多大商,有的出自云季合、有的来自雍州和棠陶,一同借助此势,天元商界遍地开花。 值得一提的是秋星如灵宝的局面,五家合力再加上黄蜡石的助益,隐约之间让人觉得金玉元所丢下的东西被重新拾了起来。只是瓶子和酒都不同了,秋星如灵宝的精髓是“娥”,而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一个字。 围绕着娥云疏影,一道道新的链条逐渐打造出来,除却玉石,此间技法亦是天下人人追寻之物,它的应用极为广泛,而明确的分档既让它占了市场,还伴随着自我体系的种种高下。 季牧就在三里外的客栈里,回来了四五日,唐小勺心里有事却还是不敢去见他,最后还是何杏儿连鼓动带打气,这家伙才硬着头皮满心忐忑来找季牧。 施如雪曾说,季牧不在的时候和唐小勺聊起他来,这家伙都会拘谨难抑。眼下这一瞅,季牧似乎变得更深沉了。一下子有点心火上腾,脑袋里一片空白。 季牧越看他,他越紧张,最后干巴巴道:“季头家,uu看书 uknshu.cm 节哀顺变。” 如果何杏儿在旁边一定会被气个半死,给他准备了不少的词儿都变成了一脑袋的乱麻,不让提什么他还偏偏就提了什么。 “有什么事坐下说,我也正想找你。” 唐小勺满脸大红,好在是憋住了没再多解释,“这几天又有当官的来了,说着说着糖就绕到了盐,您不在我也不敢乱应,但这么下去又怕得罪了官家。” “小勺,煮盐和制糖有多大的相似之处?” 唐小勺挠挠眼角,“差别还是比较大,不过相比制糖更复杂,沧澜的晒盐之法原理并不难,南萝先生也曾向我透露过,相比之下,我们宇国的制盐之法并不算有多先进。” “相比之下?与何处比?”季牧一怔。 “忘了和您说,我在南竹郡拜了一位师父,他来自一个叫做南萝国的地方,制糖之法就是他的传授。据他说,南萝国四面临海,虽然很多地方都比不了宇国,但海水晒盐的办法他们已经用了几百年,即便是后来的雪花盐在南萝国也算不得上等。” 唐小勺这一说不要紧,分明是给季牧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宇国之外的诸邦。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却是一件在商界没什么人细想的人,而在整个宇国,外邦人的数量极少极少,纵有一些也是国与国之间的使团且并不怎么密切。 “季头家,季头家?” “你继续说。”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学界之动 “我主要是搞不清这些官员的用意,莫非是察觉到了更先进的技法,而后为沧澜所用?还是说……”话到这里,唐小勺就不敢说下去了。 “小勺,单从技法上来说,取而代之你有多大把握?” “这……” “单说技法。” “七八成可以做到,南边有很多盐场,我去过看过几次。”说话之间,唐小勺皱起眉头来,而后微微点头双腮暗暗硬了硬,“季头家,这件事小勺可以帮衬,但不想主入。您知道,这个时候的糖糖堂尚需投入大量精力,这一批货走完之后,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填,蔗农、雇工还有……” 季牧微一摆手,“这些我明白,你的当务之急是把糖这条路走得更加稳妥,出了大都还有天南地北。只要此间技法你想想办法,既要在沧澜之上还要能大规模量产,其他的事与你无关。” 唐小勺面容紧切,“小勺真的不是明哲保身。” 季牧忽露一笑,“你小子在说什么呢,有时候真的怕你自个去见当官的。” 唐小勺微微一笑,“这个事等回到南竹郡我就拜托南萝先生,尽快弄出一套可做执行的东西。” 季牧点点头,“我与你一样,此时也还捉摸不透大都的想法,起码要过了这千年礼后续才可能会明朗,你先尽可能把技法做足,后面等我消息便是。” “明白!” “那个南萝国的信息,你也不妨多探探。” 唐小勺微一怔而后点起头来。 …… 十二月初的时候,千年礼进入最后一个阶段,这个时候年节的热度也已起来,三个月可谓全程火热。 也是在这个时候,嘉兰江上动静再起。 首先是御江苑,文启“三百沧澜咏”,极尽华丽之辞藻描写沧澜世界,大肆渲染“九州商魁”“海纳万胜”“光绽千古”;书法启“百帖十二匾”,不乏“波光掩娥”“海抵万金”“沧澜耀天”这样的用词;艺学雕“三鱼绕珠”,三鱼而非九鱼,那珠子之上赫然还有寰宇金塔的轮廓。 同一天,太一阁各州太学执事院长乃至各院名人,同赴橡树山,将太一阁个中珍品呈雕座、入祠堂,并撰长文标榜沧澜世界对宇国的不二贡献,“凌”“越”“领”“拓”“聚”这样的字眼出现了几十遍。 天下人觉得莫名其妙,六湖商会早已汗如浆下。 说起来,自打太一阁落鱼尾洲、御江苑临嘉兰畔,六湖商会便拟好了这一套流程,既让学界绽绽光,对沧澜商界也是莫大的增色。 这很合乎情理,也是六湖商会必然要做的一步,试想一下,如果事情发展正常,那么天下最火的就是嘉兰江上九象大舫,这三个月沧澜商界本是六湖商会竭尽全力打造的隆盛之心。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现在学界蜂拥而至九曲鸾园,大肆吹捧天元种种,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大都也不会介意,学界的操办本也是千年礼的一场盛举。 可眼下呢?沧澜人烟稀廖,完全看不出献礼之姿,只火了一天和半个晚上就把人全送到了九曲河畔。 那这动静的意义是什么? 原本是万花锦簇炮仗起,这下呢,庭中无人大胆放屁? 这南北的形势,有双眼睛就能看得明白,越拿学界搞事情就显得越是不明事理,北边那般热闹,此一来这“争执”的意味就显得浓烈了,搞得天下是两家非要争出个所以然来。 更要命的是,这些太学人和御学人最后出来的东西,已经把六湖商会吓破了胆,让你讴歌颂扬,却句句引人遐思。 什么叫海纳万胜?寰宇金塔才是九州第一胜! 什么叫沧澜耀天?把天下九州置于何地? 什么叫波光掩娥?娥是能随便遮的吗? 还有那“三鱼绕珠”,偌大的宇国只是一颗珠子,沧澜贺把它围合,这是要绕晕还是要吞没? 再一看橡树山,九州太学的好物都堆到了那里,那是商界五神,可不是宇国之神呀!那一封长文的每个字都无比扎心,满篇都是在歌颂沧澜,更绝的是它像天下袒露了一种“胁迫”。 告知万民,为何出来的会是这样一些东西,这一套流程是有契定的,而学界咬死他们只是把沧澜商界的心境加以外化,太一阁的兴建、御江苑的呈现,这些钱不能让人家白花。学界拿钱办事,按照商界的排布加以推进。 至于出来的东西,这本来就是沧澜要的东西,只不过是形势骤变,显得吹大了,可是学界也很无奈,不能拿了沧澜的钱掉头去捧天元啊! 六湖商会怕的就是这一天会出现,所以主张太一阁御江苑搬离,韩富是此间的主推人,uu看书 .uukanshu.om 是他强力主张太一阁御江苑不可动。 可怕的局面那时就已深入六湖商会,他们势必不能让韩富得逞,在以为事情只是半零不落的时候出了手。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韩富的影响。 韩富之死,御江苑太一阁便与六湖商会没有任何往来,沧澜世界的三大太学更是在太一阁被完全孤立,最终也不得不妥协。最可怕的是那御学的意志,让六湖商会几欲绝望。 这局面还是来了,这一场动静让天下人把目光都锁定了这处江岸,往深了说,更是好好让天下瞧一瞧六湖商会的行径。 学界是什么人,这是天底下最会说的一票人,把被动说的淋漓尽致,自己择了出去,屎盆子给沧澜扣得从头流到脚。 六湖商会的一场会议,整个屋里一片死寂,七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铁青铁青。他们知道事情出了天大的差池,可咬碎了牙只能自己往肚子了咽。 眼下最最关键的是,这样的动静,让大都怎么想? 沧澜想干什么?怎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还这么猛? 这些话看不出哪句合时势,六湖商会疯了吗? 还是连学界都被绑架了? 会不会,从中看到学界的怒火? 那这怒火又是从何而来? 真要细究可还能揪出点什么别的? 如果早知如此,他们宁愿整整齐齐跪在韩富面前吧! ……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人之勃发在心 咔咔咔咔! 一片杯盏摔落在地,御学掌事窦大元,天底下最国的一张国字脸,看到岳子昂的时候都快扭成上下两个错开的方块了。 那双看着岳子昂的老眼睛,一半是不可理喻一半又有点恨铁不成钢,无论如何他难以想象,这个御学最温良最平和的人,在最要紧的时候一刀刺进了御学的喉咙。 “我不想见你!岳秀呢!岳烟客呢!” “二老以为,此事子昂能够料理,便……” 窦大元猛然拂袖,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但这声音着实不小,“你来料理?你拿什么料理!文学院长、大文渊士,你这四十多年的学养与见识是不是从别人身上偷来的,你告诉我,这是一个多大的篓子!” 岳子昂眉目沉定,“掌事大人,此为沧澜的蛊惑,何须御学料理?” 窦大元一脸震惊看着岳子昂,好似从前不相识一般,“御学是宇国御学,务事宇国的御学!你搞出来的那是什么?什么又是受了沧澜的蛊惑?” “穹庐虽大,不知野草滋生,四海虽广,不谙舟楫之损,御学统纳,未必悉天下之详。这料理何有难处,诗从文院出、器从艺院起,桩桩件件都是两家与沧澜的媾和。” 窦大元已然要被这眼前人气死了,“岳子昂!你这是分裂御学之举?御学上下你要如何交待!” “既然此事可以转变成向御学的交待,那晚生一定会给御学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窦大元神色一紧,“哪来的转变!休要逞口舌之能!” 岳子昂道:“事情只是开端,此后泛滥难以预料,掌事大人不妨就此将文学艺学择出去,必保御学无虞。” “岳子昂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要往死里捧沧澜,三百咏之后还有三百咏,得要让大都彻底看到沧澜大地的万千精华,更要知道冷落了沧澜是何其之大的过失!”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窦大元已然是有些发懵,“这是一个御学院长能说出的话吗?你读书的字里行间都是龟背吗!” “子昂愿就此辞去文学院长,但求掌事予以布公,此后万千事都与御学无关。” “岳子昂!你不要太过分!”窦大元眼睛瞪得牛大,忽然发现有些人动辄火气三丈,真动气怒来便也习以为常,而有些人平时温良谦恭,一怒便要举火烧天、惊心悚魄! “你是何等门第,又是何等的前途!未来岳氏家门,未来的御学话柄,就在这正值勃发的时候,你就甘愿放弃?!” “人之勃发在心,而不是所坐的椅子有多高,子昂这一次如果妥协,那将是再多的光明都照耀不到的一处阴暗,我若顺从才是放弃!” “你!你!不懂事大事小,你愧对御学的栽培!” “子昂是云州太学出身,韩老院长那一场火就发生在我面前,如果子昂把它想成江天洒渔火,我又如何对得起太学分毫?” “我没有逼你做选择!” “子昂早已有选择,我也有火我亦能烧,御学可以把所有人召回来,但我有笔我也有墨,后面的三百咏我独自完成!” “滚出……” 窦大元话刚一破口,但见岳子昂猛然一个躬身,举步离了大殿。 不多时,一根拐杖从大殿远处的屏风后移了出来,这是一个盲人。以杖引路,另一只手则托着一杆烟枪,这一定是天地间最长的一杆烟枪,立在那里比拐杖还高,下台阶的时候,这人一手拄杖一手落枪,显得分外稳当。 此人的年纪与窦大元差不多,见他一出来,窦大元神色立时缓了几分,咬了咬牙,“瞧瞧你这好侄子,惯得什么样子!” 老烟枪捋了捋胡须缓缓坐下,此人本名岳季,岳秀的兄长、岳子昂的大伯,文坛“正奇岳派”的当家人,也是与窦大元的同届的名士。 这“正奇岳派”值得说一说,它并没有一套真正的理论背书,属于文坛的“猎奇派”,正奇便是出自“守正出奇”。岳氏在文坛享誉“正奇十七代、诗咏三千载”,历来都被奉为文坛龙首,正是这样的底蕴让“正奇岳派”凌驾超然。越是不限定越显海纳百川,当一切以“奇”来衡量的时候便是大路子大家子,天下各派不管怎么斗,不过山川与花鸟、豪烈与婉转、体法与遣词。 奇,却无处不在。 这个岳季十多岁时便作童谣经典,二十多岁的诗文便入《九州魁集》,活跃文坛六十余载,岳氏代代都是天赋爆棚,但谁都承认岳季是天赋中的天赋之子。 文人总是不离烟酒,只是多数嗜酒少数馋烟,岳季便是后者,他这一抽不要紧,抽出来不少的名堂,最后他甚至改了名字,季字太大,流流转转时常引人遣怀,uu看书ww.uukashu 取一“烟客”之名,一切落定更遂心。 这便是“岳烟客”的由来,时至今日,很多新辈都不晓得岳季之名,只慕烟客之传说,甚至带起过一段时间文人嗜烟的风潮,可惜就算把脸抽成黄蜡色、不及烟客一平仄。 在这人面前,即便是窦大元的身份,哪怕是刚刚激烈的场面,他也要克制很多,再加上二人的交情着实不浅,不多时便沉下心来。 “年轻人嘛,难免做点出格的事,劝一劝是我们该做的事,但该做的事它不一定顺心,任他去吧。” 就见窦大元的眼睛一直,“老岳,什么叫任他去?他不懂得大小,你也糊涂了吗?” “糊不糊涂不是一下的事,八成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 “你怎么岔话的路子跟他一模一样?” 岳烟客摸摸索索把大烟枪点了起来,慢慢悠悠吐了几口,“子昂有句话深得我心,人之勃发在心,各行各界、万事万物都需要这么一口气。不瞒你说,他今天要是妥协了,回去我和老二一起抽死他!” “你走!” “别介别介,听我仔细与你分析分析。” “分析什么?” “有个事得先说一下,沧澜之咏有我大作,你要是给我埋没了,我就把你当年的丑事写一首打油诗。” “你这个不要脸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我又看不着自己的脸。” …… 第三百九十四章 只要你出面 “韩富此人我并不熟,但他不能白死,不管是商界还是学界,他都有一席之地。既如此,搞点动静又算什么?” “何来的白死不白死?” “早些年我就说,你不能光画自己看到的,得画点让别人想象的。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是你这家伙自己就完全没有想象空间啊!” “岳季!”窦大元立时一拍桌子,怒喝而出。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说韩富。”岳烟客把猛吐一口烟,吹得窦大元一阵云里雾里,“韩富之死既是一笔无头账,也是一道万丈崖,既然有人敢拨逆鳞,凭什么就不能龙蛇怪走?” 窦大元满脸嫌弃扫着一团团烟雾,“怎听你说来,那韩富还是被人设计了?” 岳烟客什么都没说只是停顿了一个刹那,窦大元自己反而怔了起来,他心知有些东西有些事没有证据谁也敢说,可要是心里察到了那一刻却又比言辞道出更让人震颤。 御学毕竟高高在上,韩富之死只是一场听闻罢了,一个从年纪看本就行将入木的人并未引起御学多大的注意,更何况那件事全然没有后续,最初与终结仿佛就是一个时辰的事,再无任何风浪。 “从前人们都说商不用学,但看看近二三十年的九州商界,勃发的一批人很多都有太学的底子,所以这个韩富他至少要归属学界。而既然是学界的事,子昂有气不能舒,何至于你大掌事如此大动肝火?” “此事如果闹大,你就不担心子昂的前程?御江苑是他带的头,一旦大都问责,他除了保御学还有什么招数?毕竟那些有逆之辞,都是他们搞出来的啊!” 岳烟客微微摇头,“首先事情已经闹大,一切都看大都的考量,其次,学界有火才能让大都去找火源。有关御学,只要有你在这撑着,所谓的漩涡也只是看上去的漩涡。” 看着此时的岳烟客,窦大元有一种岳子昂突然涨了三十岁的感觉,果真是一家人啊,连情态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就是一个韩富吗?为什么要这么极端?” 岳烟客突然昂起头来,虽然他双目空洞,却让窦大元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直直盯着自己,“天大地大,人命是大,这不是乱世的草菅人命,而是一位活生生的老院长被烈火焚身。同为学便是着同袍,他韩富任何死因都可释怀,惟独除了一界的狂妄!” “老岳,你是不是太夸张了?”窦大元深深皱眉。 “你是说,同袍夸张吗?” “不……” “那是什么夸张?” 窦大元沉了又沉,话锋一转道:“可那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言辞,你就没点想法?” “我管这件事,叫做顺理成章。” “什么?” “如果没有钱财,岂不就成了学界自行发难?就像你的名画,有一些不也是交了定金的嘛!” “你闭嘴!” 岳烟客微笑出来,“我倒是觉得,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动静不如就再大点,反正御学太学都拿了沧澜的钱。” “你他……还想拉我下水?!” “你这个下水就很应景,没错,就是去探探沧澜的水。” “岳季,你难道就没觉得,事情至今学界商界已经混为一谈了?” 岳烟客一摊手,“牛羊的粪成了麦田的肥,人吃得饱再去经营牛羊,这一谈那一谈,最后不都是一谈吗?” 窦大元已经没心思去绕这些,问了一句与见岳子昂时一模一样的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势还不够,你不能让子昂孤身奋战,剪得了叶去不了根,御学的态度至关重要。如果让大都以为这只是文学院和艺学院的喧哗之举,那才是真正的复杂,事情一旦要以时日而计,那便意味着无尽的变数和我们所不知的种种调和。” 窦大元几欲崩溃,他请来岳烟客本来是想让他看看他的这位侄儿是何等的叛逆与失体,这下可好,只觉得变成了二人的连环套,临到最后还把压力都推给了自己,岂有此理! 可一看向岳烟客的时候,窦大元内心的动荡不由自主就会息落几分,有的时候盲人才是天底下最透彻的人,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同时又会看到无数慧眼都看不到的地方。 这也增添了岳烟客的神秘。 他不只是文魁,不只是烟客,也不只是盲人,人就怕叠加,因为叠加往往就意味着一重又一重的面纱。 “御学出面,你是想把九大学院都搬到御江苑,还是一同拜祭橡树山?” 岳烟客摇摇头,“事情很简单。” 窦大元笑了出来,“你伯侄二人如此绸缪,却告诉我事情简单?” “只要你出面。” 霎时间,窦大元神色如冰,手掌探了又探,桌上却无茶盏。 …… 鸾南的客栈里,uu看书w.uukanshu 季牧第一次见到了白纪堂。 这个稻香园的话事人,季牧六七年前便已知晓,楚南溪的前期做得不错,不过眼前人如此的音笑,归根到底还是在于六色米的声名远播。 稻香园选了一个最利于招牌宣扬之地,让这老字的招牌再一次响亮,他们靠的是六色米,但最大的盈利仍在固有的米行。当贴满稻香园标签的六色米响亮天下之后,对号子里的寻常稻米是一场从未有过的提振。 稻香园这个行当,最大的抱负不过是称霸天下的米行,现今更确切地说,是压过金谷行! 白纪堂看到季牧的瞬间五味杂陈,这个人曾经亲手把金谷行推上王座,而今又要亲手拆毁,去抬另一道辇。 生意就是生意,这六个字在白纪堂心里从未如此明切,世间最为永恒的东西就是利益。 白纪堂的心里做好万千与米有关的应答,稻香园日后的动作更是无比熟稔,他自问不管与季牧怎么谈,事情都不会出了所料的大格,甚至于很多“扶摇之事”已在内心蠢蠢而动。 可奇诡的是,自打见面之后,这个人根本不想和自己聊米,诸多的准备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扯什么? 渔场! 白纪堂就觉得自己进错了场子。 你和米商聊渔场,首先要知道—— 在沧澜商界,米商最怕的就是鱼商啊!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刀在我手 白纪堂不知季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句下去便已心生忐忑,但以眼前人的身份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应。稻香园曾是六湖商会六大副会之一,对天下鱼仓的了解远比一般商号深入。 鱼商名震天下,季牧多年以来对它的了解却非常有限,鱼在北方并非必需,而且对保鲜工艺要求很高。但这个沧澜之首的大行当,整体的运作必有其过人之处。 随着白纪堂这一说,季牧对天下鱼仓才有了个比较全面的认识。天下鱼仓的渔场以“沿岸渔场”和“近海渔场”为主,捕鱼采用拖网和围网的手法。 相比盐场的选址,渔场的要求更高,之所以具备捕捞价值,关键在于鱼群的密集经过或者是“滞游”,或因产卵繁殖、索饵育肥或寻求适温环境,这样的大规模可捕的地方并不多。 沧澜世界最有名的四大渔场全部都在天下鱼仓手中,分别是“大湾渔场”“环湾渔场”“崖角渔场”和“南礁渔场”,四大渔场每年的捕量占据天下渔业近七成,“天下鱼仓”这个说法实至名归。 在这四个渔场中,只有南礁渔场是近海渔场,其他三处都是沿岸渔场,导致其他的鱼商只能出海打渔,这里面的投入与产出根本无法与天下鱼仓相比。所以天下百种鱼的价格都是天下鱼仓说了算,这里面的溢价空间可比米大多了。 “主事这四大渔场的都是蒙氏的人?”季牧问道。 白纪堂点点头,“鱼是蒙氏的命脉,不可能放手给别人,季头家,您怎么突然关心起鱼的事情了?” 季牧不答反问,“即便全都攥住蒙氏手里,却也绝非是蒙氏父子事事亲理,蒙卿湖是蒙枭独子,把持这些渔场的具为何人?” 白纪堂暗暗皱眉,季牧如此刨根问底,已然让他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了,声音一沉,白纪堂道:“这四大渔场互不相通,皆是直接与蒙枭父子接洽,有两个是蒙枭的胞弟把持,另两个是蒙枭妻室那边的人,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白纪堂的不耐烦,季牧焉能听不出来,但他还是摇起头来,“白头家,这些还不够,有关这四大渔场,季某需要的是极为详备的资料。” 听闻此言,白纪堂立时笑了,“季头家,您想要多详备?” 却见季牧伸出来拇指和食指,来到面前微微一拉,约莫有两寸的高度,而后推到了白纪堂眼前,“大概这么厚。” 白纪堂还想一笑,可他突然发现这个眼前人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屋子里莫名地现出一股强烈的凝定,这位大头家的举手沉目,就好像眼睛有话、袖里藏刀,一下子让人轻松不下来了。 似乎是刚刚自己的轻佻,让他更认真了。 “如果有可能我甚至在想这些资料里存在一些诸如突破口一样的东西,白头家觉得有几分把握?” 白纪堂满头大皱,“季头家,您这可就是难为我了,我白家虽然在六湖商会混过,但还不至于能从那等森严之地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更不要说突破口了。” 这时季牧却笑了,“白头家可是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 白纪堂立时双目一定,“什么意思?” “九园有你一园,九铺有你一铺,就真的以为一切都因为你稻香园的米足够好了?便真以为一下在北方起了两大基,又是大都又是鸾园,一切都会抬举稻香园?” “季头家,声势正沸时,您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吧?” 季牧的笑变作冷笑,“我与你说话还需要什么时宜?白头家也好、稻香园也罢,是第一天听说我季牧吗?南边有南边的场子,北面有北面的场子,你稻香园能活到此时,是有人在担着。” 白纪堂眯了眯眼,并无惧意,“我知季头家劳苦功高,不就是也想谈谈分成之事?” 季牧摇摇头,“早听说白头家奉己为金,今日一见名声不假,季某不在乎你那点分成,我只要突破。” “那便抱歉了,白某人无法做到。” “很好。”季牧站起身来,“从现在起,开始收拾你的东西,我给你一天的时间,米园米铺给我永远消失!” 白纪堂几欲笑出声来,“季头家,只手遮天也不至于如此明切吧,米铺是一堂九铺之一,那是陛下的彩头!” “明天此时,米铺如果还有一粒米,我把肉堂也送给你。” “你敢这么做!” “不用我做,我只需点个头。” 白纪堂终于露出几分惊容,眼前这个高大的人,从前不知是无锋还是藏锋,u看书.uukansh当他勃发而出的时候,铿锵的字句锥心索魄,就好似磐石之下突然暴绽的气焰,让人无法自持。 白纪堂是个桀骜的人,一个楚南溪磨了多年仍旧满是棱角的人。季牧的名声他岂会不知,自金玉元一倒,隐约之间这眼前人已然是北国第一大商。他之所以心有所避,根本在于他对季牧始终存在一道过不去的坎,一个扶正金谷行的人,稍有不慎,稻香园也将变成他的一道手段。 “季头家的场子我不怀疑,但米是米鱼是鱼,即便你身怀利器,稻香园做不到还是做不到。” “刀在我手。”季牧凝着白纪堂,“莫说这些不痛不痒的了,能做就做,不能做的话,怕被砍死就赶紧离去,想留下看看就准备数数自己几道血几道泥。” 这话让白纪堂有些不敢相信,如此明切而炽烈,这哪里是大商之间的言辞,眼前人分明就像一个江湖仇者。 也在此时,一位仆人走了进来,“东家,金谷行刘鸿英大公子求见。” “东堂等我。” 季牧刚迈两个大步,白纪堂忽然猛步而前,双臂一抻硬硬拦着季牧。在他听到“金谷行刘鸿英”这六字的时候,顷刻间便是耳膜鼓动、骇容难遏。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牙疼多年的人,忽然来了一根铁丝在牙缝间来回扯动! 何止一身的毛栗,那种敏感就算没有铁丝,只要一想起来牙龈就会有反应,真要是拉扯起来,瞬间就能让人晕厥!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学商之查 莫说稻香园大头家这种商界响亮之辈,就算一个米商的雏儿都一定知道,季牧和金谷行是有交情的,他们一同举事的年代,还是白纪堂厌恶学堂的时候。 刘鸿英的到来,他甚至毫不关心是不是刘鸿英真来,而是此间会让刚刚起势的稻香园再一次沉入谷底。人怕的不是失望和绝望,而是刚刚有一些希望的时候,立时又被拍进了绝望的深渊。 这就是白纪堂当下的心念。 他视金谷行为平生最大之仇,但同时他也最怕金谷行,这个沉溺在米商世界的人,不懂季牧之狂霸,但知米行之痛切。 “季头家!季头家!一切都可商量,请留步!” 季牧低头看着这个人,就像某种东西在自己面前坍塌了,不知哪个是真正的白纪堂。 “渔场的事,容我时日与家里人商议,在下掌稻香园不足三年,米事之外实在不敢多量。但白家长辈久浸沧澜商场多年,季头家所谓的突破口,拜托他们或有机会!” 季牧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要多厚?” “记得记得!” “不管是什么,把它给我便是。” 说话之间,季牧迈步而出,留在原地的白纪堂怔怔而望,他不明白季牧所形容的这个厚度,为什么就真的成了一种度? 他难以想象那所谓的东堂,如果此时此刻季牧真正在见刘鸿英,那对稻香园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能说前功尽弃,应该叫露头就被打死。 马不停蹄,白纪堂在大都的客栈里找到了楚南溪,在将这些事陈述一通之后,楚南溪也是眉头深皱。相比白纪堂,楚南溪对季牧的了解显然更多,可是把那场面复述之后,楚南溪也满是不安,白纪堂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立时觉得事情更为紧迫。 楚南溪以为,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当下的局面,如果被逼退,稻香园一夜回到十五年前,好不容易趟出路来的六色米,不知要做了谁人的嫁衣。 白纪堂深以为然,这是一个极为微妙的当口,稻香园的动作关乎那位季头家的权衡。这一场千年礼,远不是向世人呈现的那般恢弘壮阔,于商界而言,它处处阴风冷雨,无形之间甚至是一场亘古未有的洗牌,等到这年节一过,不会给任何人多余的解释时间。 而后楚南溪又与白纪堂说了许多季牧的过往之事,桩桩件件都横烈得很,让这个善水而居的人多少领略了一些北疆的沙烈。这偌大的生意场,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路数,原来话永远都说不圆、察永远都难穷迹。 叙述越多、情越猛烈,让这个来自南国的人心中颤巍,按照楚南溪的说法,米园米铺能留给稻香园一天的时间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这又让他后怕不已。 事一重重、心一浪浪,白纪堂决定回澜州把季牧所交代的事情处理好。今日一见是白家人第一次与季牧打交道,但楚南溪不同,他是季牧的老熟人,在这濒临危局之时,能说上话的人并不多,米园米铺暂交给楚南溪打点是最好的选择。 翌日,白纪堂走马南下,六色米这创下的可观开头,暂且都落在了楚南溪手里。 与此同时,学界的动荡还在不断发酵。 这距离年节的最后一个月,注定要成为很多人一生最漫长的一段光阴。 宇国强盛如斯,归根到底有一套“惟民所愿”的纲法,万民喜闻乐见的事,大都只会锦上添花,人人都倾慕艳羡的东西,大都乐闻其成,天下各界无论招展还是羞赧,只要为民所乐便值得提倡。 这也是为什么大都总有那么多的彩头,其初衷本就是助兴而已。 但凡事,不能太过分。 看看现在的嘉兰江,诗文传颂、宝器接连,个中不当的言辞传得天下沸沸扬扬。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不能北面姹紫嫣红,南边就满目腥红,整个学界沦为沧澜商界的附庸,娥不是娥、圣不足圣。 尤其是御学掌事窦大元的一幅画,掀起来整个朝堂对此事的义愤! 他画的内容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这幅画的“明码标价”,一时间拉起来一种风潮,就是学界要用各种各样的作品,偿还欠给沧澜商界的债。 朝堂大吏个个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同时也都明晓这里面一定有事,陛下不言正是百官要言。商业之事归属户寺,正卿水剑芳带头启奏,大量官员随同附议。 与此同时,千年礼之后的许多事情都被呈了上来,如此反常的学界,是一个不要命的学界,这些人以此为机会否就是心藏难表?当桩桩件件梳理细密的时候,一切就不只是沧澜商界不应景这么简单了,回溯过往,那许许多多的妄悖之词,到了不得不遏一遏的地步。 一日早朝之后,陛下亲笔批复,奏章之上只有一个字—— 查! 查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字,它意味着权力的意志,当这个字凌压下来,几乎就等同于“不可动”。u看书 .ukansh.co 这应该是宇国千年商界与学界最“不能割舍”的一个事件,六湖商会的会长副会、御学的掌事院长乃至各大太学的掌事,都成了询审对象。 查便意味着挖掘,明面上的东西永远都是少数,真正的环环扣扣都是在这些人手里。 月阁,院公古通迹的月阁。 那个动辄就吸溜不停的人,在这个时候面若平波,片刻之后,当他看到眼前这位显达之人,嘴角生出几分轻蔑。 “你一直致力的事情最终就是这样的结果?” “二哥,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你缘何如此放任?!” “放任?二哥,我只是个区区老三啊!” 古通哲滞了又滞,“当年你与我是怎么说的,现今的六湖商会你要如何收场!” “为何要我收场?”古通迹带着舔血一般的笑意,“你该不会是还以为,酹月案我们赢了吧?” “那是往事,我问的是当下!” 古通迹笑笑摇头,“我现在才知道,大哥永远是大哥,酹月案的赢家才是真正的赢家,至于商界嘛,只好我们一起放纵看看喽!” “你说明白!” “主要是,我说不明白。”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剁衷肠和梦仙游 在人们的印象里,云州从来没有过这么暖的冬天,雪虽也落了但风却很小,尤其正午的时候能看到冰面的边缘几分莹莹。即便到了紧邻年关的时候,人们也不想往年穿得那般臃肿。 季牧要去一趟沧澜,他不知道这一次要去多久。 九州习俗元月不祭扫,所以临近年关的这几天,都是祭祖扫墓、祈愿寄思的时候。赶在这个时候,季牧从大都回到了九云城,来到韩富墓前的这一天正是“七七”之日,九州有“烧七”的习俗,人在过世后子女晚辈一般会七天一祭、共祭七次,而后是百日祭、周年祭。 季牧背着两大壶酒,来到墓前一看似是刚刚有人扫过,备了一些纸钱、捋捋一些花圈,季牧便在墓碑的一侧靠坐下来,整个背脊都贴住了冰冷的碑石。 满脑子的话,坐在这里却突然不想说了,今天的天很高、风很缓,太学的砖还很红,小湖捶开还有虾,一万里都没有一朵云彩,有鸟儿叽叽喳喳,好像春天已经来了。 这两壶酒,一壶叫“剁衷肠”,得是什么样的劲道才能用“剁”这个字,毋庸置疑这是天地间最烈的酒。酒中仙“八天品四圣宵、绝情三大烧”是最为天下所熟识的名酒。 八天品四圣宵,一听就很有调调,早春时节泛舟水上,流流觞掠掠水,天品圣宵在一侧分外应景。可这“绝情三大烧”更像是山野老贩夫拉了一天货,对客栈小二满含怨气喊出来的东西,这名字先天就带点戈壁滩上石头坷垃的味道。 但在天下人的眼中,绝情三大烧,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其酒品的地位却在天品圣宵之上,天啊圣啊的都太虚,人活一世就是活情,雅啊俗啊什么的都是衍生而已。 绝情绝情,绝不了的才是情,越是喊绝情,人们却是牵着情,那些诸如“谁谁谁很绝情”根本就是这世间最无趣的论调,若是真的绝情,又岂能用绝情评判? 绝不了的情,再添一个烧字,霍然之间就好像快干成泡沫的东西忽然遇上了一把火,立时就能烧它个星河灿烂、满腔冲腾! 所以这绝情三大烧的绝情二字,早已从最初的绝情之酒,演化成情到深处的酒。不是灭绝,而是顶绝。 季牧咦了一声,因为酒是施如雪给备的,一看到这剁衷肠,施如雪清冷而又隐忍的面庞便浮入脑海,这一壶酒好似她心气的外化。 另一壶叫“梦仙游”,同属“三大烧”之一,剁衷肠是“悲酒”,梦仙游则是“喜酒”,人在无处排解心灰如死的时候会选剁衷肠,剁这个字用得精妙,让一种决绝如临眼前,可剁得却是“衷肠”,又有几人下得了手,于是这酒越喝越痛,会让人嚎啕大哭。 人在无处排解心绽如花的时候会选梦仙游,借着这酒让一切的好入了梦,当下也好、未来也罢,美好入梦是大喜的注脚。人啊,不是只有痛苦才需要排解,是情就需要排解。 两壶酒长得差不多,只不过一个红瓶一个黑瓶,季牧拔开了剁衷肠,刚要喝一口却又放了下来。他喜欢剁这个字,却不想喜欢“砧板上”放着的东西,什么衷肠,“纸如原野阔,字如针孔小,也写不尽衷肠许多”。 “如果你季牧把它都能剁了,以后便再不要与我多说许多。” 背后是韩富的遗椁,眼前是施如雪刻意备下的酒,季牧忽然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在身边。这段时间,商界无尽向好,季牧的内心却始终向暗。他不是掉进了渊淖,而是把自己变成了渊淖,人们看见他,熟识的与不熟识的,都觉得面对着一个漩涡。他的言辞乱乱荡荡无章法,他的神态阴阴沉沉似秋霜,偶尔一个刻意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有些时候,熟悉的人能察觉出来他在刻意“扳”着什么,那是一种不能自主却又不想失了体面的奇诡之举,就好像在说“他也不想这样,可他没有别的样”。 靠坐在这里,分明也是紧挨着韩富,这些天里,季牧不敢回忆,他不敢去云上居、不敢见韩富的故交,甚至每来墓地都刻意远远绕着太学。 很多人季牧身边的人,都觉出来即将到来的一定是什么可怕之事,仿佛季牧是一个久居深渊即将出世的恶魔,把从前一切的隐忍交给刀与血,他在筹谋在构划,在做一个完美的局,他要让沧澜人为韩富的死付出代价! 但只有施如雪知道,季牧的沉暗与闭塞,是三成的仇七成的痛。他不说话是在想他,他乱说话是说话的时候在想他,这是纯粹的痛,一生所挚离去带来的痛。 他季牧攀得再高、有再多的产业,但归根到底他那也是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u看书 .uuknhu 知自己所痛、排自己难解。 韩富的这条命,永远不该是季牧用来报复的手段,等季牧百年之后,被人说起,是韩富的死导引了一切。九泉之下,韩富对自己说“死得其所”,季牧不需要这样的所! 靠在这石碑上,他想啊想,如果一切都因死亡而激发,他的前路就好似随身带着一把镰刀,过往的一切都因这镰刀的锋芒而被掩盖。 可这样,它还是商吗?一个满目腥红的人,是要让手底下的人都变成刽子手吗。 韩富留下的“商贾之戎”,什么是戎,可攻可守的武器才叫戎,他带给季牧的不是过往而是未来,是在商之范畴的博弈,接下来要面对的人和事,绝然不是镰刀能够解决的事。 这一道力是扶着季牧的力,如果你是贩夫小卒,冲动起来可以抢掠放火,可你季牧,是注定要走一条无上的商贾巨途!谁不想任性,但有人给擦屁股才能任性! 季牧喉结一动,塞住了剁衷肠,转而拔开梦仙游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他的眼前,就好像施如雪披着裘帽款款走来,她好像在说—— “如果你还走不出来,那就让一切在梦里多走几步吧。” 梦里遇了仙,仙却有金牙,心说好生不搭调,牙仙大肚子一甩,却说怎每次一见你小子就没完没了开我玩笑! …… 第三百九十八章 他又来了 年节之后,宇国进入罡十六年,千年献礼虽然过去,但后续的一系列影响仍然在发酵。 六湖商会的狂傲举动是被学界捧起,二者之间却有契定,但六湖商会认定一点,作为一票生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教唆学界写出什么“波光掩娥”“沧澜耀天”这样的妄悖之词,状告学界有意陷害六湖商会。 而学界这边按兵不动,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有一天大都会关心起来此间的怒火,学界此举的背后,才是真正值得一查的地方。 很快,韩富之死走入刑寺眼帘,岳子昂和那船家是为第一人证,于是乎,这件铺天盖地的学商狂举,最终变成了一起刑案。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大事化小,对此事穷追猛打最后不也是关几个商人而已。可要是铺开细究定一个商界层面的罪,偌大沧澜世界给帝国金库的补给又该怎么填?把这些头头都困在大都,在一乘乘龟背面前,得一个说法并没有那么重要。 况且,此次千年献礼,北方的举动已然超出了大都的预期,盛举是为不二的盛举,全程来看不但不失仪礼,还给宇国天下带来了诸多惊喜。 帝王的这把刀,商界自古就没胆子借,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不是双刃,真想用它把沧澜一举打压谷底,那未免也太幼稚了。 但在学界的声势面前,六湖商会想全身而退也绝非易事,韩富之死是如何一个安排,背后有着怎样的阴谋,有关此事刑寺必要查清才能将一切平息。 蒙氏为首的六湖商会个个都是老狐狸,韩富一死眼瞅着事态愈发不对,早在那个时候他们便已安排好了一套细密详总的应对流程,计算到各种可能,刑寺要什么便有什么,直让整个案件落到一个固有的结局。 但这也太小看学界的威力了,窦大元和正奇学派联手,打不死也要扒你一层皮,这些人一边说韩富一边说橡树山,一会扯到太一阁一会说起嘉兰江,又是契定又是物证,这潭水是越搅越浑。 季牧素来觉得生意人还是得用生意说话,因为这是惟一能握住的东西,根本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上面的资格。 大都与六湖商会越浑越好,对季牧来说有这个过程便够了,蚊子吸血得先落好、鱼叉定鱼得先举高,稍纵即逝,才叫时机。 …… 这一天的嘉兰江上,九艘画舫自北向南齐头并进,其上所列皆是北方的大头家。细看去,于商界而言,这就像一个绝世未有的陷阵之势。 布有花野眉、玉有吴凌秋、烟有侯天宝、乐有郁香玲、酒有虞力士,冰封阁的大头家、秋星如灵宝的各大话事人都在画舫之上。 与以往都不同的是,这一次南下人们带足了货,是行进更是拓进。更重要的是,此举符合千年礼的意志,过往的花叶再叠也就是那几种色,真正耀目不足一道新。 进入沧澜,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做沧澜的集不如做天下的集,最真实的永远的货,在大都有光便可照耀天下,此间口碑早已酿得醇郁。 嘉兰江的尽头,漕运相连的是沧水的分支,九舫刚刚行到这片水域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上,恐有上百艘的大船列阵而来! 但见这些大船上,立有三丈余高的大旗,上面写着一个粗厚的“通”字,就在这驶来之际,响亮的鼓声接连而至。 双方越拉越近,北面九大舫上的人各自左右看着中间的季牧,一个个满目惊惮,这阵势未免也太吓人了,拦路也用不着这等人力物力吧! 就这相距十余丈的时候,对面鼓声陡然而止,与此同时,一枚枚烟花冲天而起,大白天的什么也看不到,大伙儿只能听个响。 片刻之后,就见那正中的大船中浮出一个大圆脑袋,这人双臂一抻,乍一落的瞬间,一群人齐呼出来:“欢迎季头家,好物入沧澜,人人都说好,那真不得了!” 还别说,这一下子就把九舫的人全给镇住了。 郁香玲和季牧在同一舫,双眼一直,兰花指又抓又抖,“季头家,咱是来占人家场子的吧?” “差不多。” “那他们这是……欢迎占场子?” “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就这么一个出牌法,别想太多,走就是了。” 郁香玲更加不解了,“既然是相识之人,季头家就没告诉过他什么叫低调吗?” 季牧咂咂嘴,“这不是告诉不告诉的事,而是天生不天生的事。” “人人都说好,那真不得了……”郁香玲暗暗嘀咕起来,心说这是个什么主儿,这种词就算是个山洞匪头子都得嫌弃一脸才是。uu看书 .uuknshu.om 郭二虎把自个这一套动静搞完,才隆重请上来另外二人,一左一右往他旁边一站,这个画面对九舫之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冲击! 南南北北只是个地域划分,有名气的人在南在北都有名气,夹在南北之间的船厂更是扬名已久。但见此时,郭二虎左右的赫然就是曹渚与廖达。九舫头家纵有不识郭二虎的人,也一定知道这两位船界人物。 如此场面与其说一次逢迎,不如说是一场展露,明明白白告知北方各头家水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场子! 水上的船、路上的马,此事无虞便解决了一大关键问题,现在沧澜避退,人人都怕他们在水上船上搞猫腻,而这阵仗一出,不啻于一颗定心丸! 沧浪城里,齐大龙背着手反复踱步,焦急之色写满了脸。 季妍就在他旁边,齐大龙却一眼都不想多看。 “季妍,枉我为你云麓集做了那么多,背地里你竟如此搞我!” “总管大人,此非小妍意志,实在是南北之势生出此举,于你于我如何相抗。” “你我?简直荒唐!何时你我成了一个阵营?六湖商会确实空虚,但它有朝一日必定卷土重来,你们这般动荡,该要想想这里究竟是谁的场子!” “大人,此间过程您也知悉,它确实是个时机不是吗?” “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哥来了!他又来了!” …… 第三百九十九章 10全茂 无论是九曲鸾园还是一堂九铺,它更像是在圈定一个地点,与一个商号的名字相去甚远,况且九曲鸾园只有一个,寰宇金塔之下才叫一堂九铺。 九曲鸾园名义上那还是皇室的后花园,寰宇金塔的地位更不必多说,这些新品的名声已经传开,每当人们说起这是哪家的货,总不能说九曲鸾园、寰宇金塔之类。 而要是把九大类货分开打,拿出“士酒”“糖糖堂”这些招牌,力便又散了,打出去不够疼。 恰巧这一批批货的属性放眼天下鲜有竞争,化指成拳,就此永远夯定下去才是正确的路子,所以季牧在许久之前便盘算起一个全新商号的事情。 云季合带给了季牧丰厚的财富,但在这二十多年的漫长时间里,季牧已然察觉到云季合的问题所在。当年他集纳百商为一体,齐心勠力一同闯,堪称是九州商界的一大创举。 但随着加入的商号越来越多,云季合已失去当年的纯粹,这里面充斥着无数的人情关系网。那些当年跟着季牧一起趟路的人,现在都确确实实赚了大把大把的龟背,在一个个逐渐退居幕后的时候,接替的一批批人个个都是真正的富家公子哥,有人狂傲有人懒散有的及时行乐,不一而足。 但不得不说,这批人一同鼓动起来一道财富洪流,“有的赚便不会错”“能大赚谁拘小节”,云季合内部已有些飘飘然,之所以还能把脚踩在地上完全可以归结于龟背的驱使。 复杂之处远不止此,西北商盟的组建、云麓集的开设,连带着云季合迈进了近乎疯狂的捞金之旅,即便是当年因为游志季牧受挫苦熬的时候,这些商事也从未止息。 他们在一条坦途上一路狂奔,短短不到十年,商号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五百余个,甚至出现许多“派系”,跟谁走肉更肥、认准谁一生贵在云季合里内部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能接触到季牧的少之又少,年年月月都是这些人在不断走动。 济良材、平步轩、云大坚这些当年毫不起眼的九云郡商号,现今都是云季合的老资历,像七米陈云丰裕这些从前的云都大商,现在都得看这些人的脸色。 季牧是清醒的,这里面的规律并不让人陌生,富足之后便是积冗,云季合的臃肿是一种必然。 对季牧来说,无疑是有两个选择,要么深入云季合加以整改,让云季合回到最初的纯粹利落;要么就任云季合如此发展,在一个越发膨胀的集合里直至内部淘汰筛选。 细数季牧这一年年,这场子那场子摆了无数,但一条核心从未变过,季牧是个商人,少有人能及的敏锐商贾,无论做什么,归根到底都是商人离不开的两样事——名声和财富。 事件造名声,场子聚财富,怎样名更响、怎样财更多,是商人之所以为商人。云季合并不是季牧收益的主体,在他这个个人体系中,大西原和巨石阵不可替代,云宝斋、天宝烟庄这样巨利的行当不能错失,云盛通、贡品集这些的增益与云季合旗鼓相当。 不过,云季合对季牧来说毕竟有着不同的意义,年数不说,只因为它是云麓城的班底,这个号子便永远会占据一席之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当下季牧要做的,是一条与云季合的模式完全不同的路子。 这个新的商号,他要在一开始便锁死门槛,不再做大包大揽的行当,让这种纯粹自始至终。 所以,这个新商号只有十种货,以一个固定的形态让一堂九铺落在天下各州,以当下这个时机来说,第一炮在沧州打响,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情。 号子定名“十全茂”,肉烟糖酒、米参冰裘外加器乐与娥宝,这个集合口碑在前,一场千年礼已经彻底将其打响。季牧要原封不动把九曲鸾园推向九州,把十全茂变成一个天下“新品”的代名词。 九曲鸾园在千年礼出尽了风头,寰宇金塔下的大都彩头更是说明了很多事情。面对这来势汹汹的十全茂,大都又没有明文,阻也不是帮也不是,沧澜的州府郡府更倾向把它当成一件纯粹的商界之事。 接下来,对商界来说,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恢弘拓进! 十全茂,这个昨天还没听说过的号子,今天传得到处沸沸扬扬,似乎昨天还是一片红砖碎瓦,今天就起了高墙。不知道多少宣报在飞、不知道多少快板在响,一夜之间原本遥不可及的九曲鸾园,一下子就要在沧澜遍地开花。 商界的多是明眼人,这一步在很多人看来,用六个字概括极为贴切—— 趁你病要你命! 此举本就难有可拦,uu看书.uuans现在六湖商会的大头家各个都在大都待命,陷入学界的泥潭之中。但在北人的眼中,这等举动已经是温柔许多了,想想当年盐事一起沧澜是如何对付我们的?二话不说张口便要,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云贺商道成了纯粹的盐路,这些年更是在北六州肆无忌惮开集起铺,以盐为中心把家家号号搅得不得安生。 十全茂已经留足了颜面,做得无外乎是立地之举。酹月案很多细节不可描述,但助长了沧澜是为事实,而今北人借助光明正大从千年礼趟出来的路,一个个的心气昂然博扬! 此间之迅令人震诧,不需多久十全样货便出现在沧澜世界的货架上,沧州十三郡、澜州十一郡,每郡的郡城都有不止一座十全茂。而在悄然之间,水上之集的局面也变了,在许多漕运通达之地都能看到十全茂的影子。 事后来想,才让人真正觉察出这一系列操作的可怕,当初水上九舫的那一帮人根本不是什么“先头部队”,准确地说他们是来查收成果的。这里头砌好了砖、摆好了货、人力物力早已齐备,就差那一声令下! 所以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一举全面铺设,沧澜的后院已经生满“杂草”,但却没有人能来收拾。 可能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这里面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 米行! 活跃在鸾园的六色米,这是第一次大规模袒露在沧澜世界! …… 第四百章 散米救市 金谷行。 年节之前,老迈的刘鸣喜便随同六湖商会的各位头家一同北上,至今归期未定,一直是刘鸿英在打理金谷行。没了六湖商会这个大罩子,对金谷行来说,风就是风雨就是雨,清冷萧索更甚当年居于稻香园之下。 刘鸿英本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当下的沧澜米市已让他难有可展之眉,稻香园的六色米,不该叫利器而堪称神器。这个号子原本在沧澜就有口碑,是比金谷行更老的米商,这一次它不止活了还带着沧澜未闻的神奇之物,一下子就要把局势扭转。 看看现在的沧澜米市,在十全茂的引动下,稻香园遍地铺设,六色米只是一个幌子,这里面的销售之法多不胜举,它真正拉动的是整个稻香园的储备,而这才是打压金谷行的关键所在。 近些日子,风声越来越不对了,连商界都在传“厚积薄发、以图今时”这样的话,至于亿万百姓,旧情新货一时间把稻香园捧抬不休。 刘鸿英知道季牧就在沧浪城,但想想过往的寒意薄凉,即便脸上涂一层漆他也不无颜找季牧。退一步说,这已不是颜不颜的事。正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候,临近午夜的时候,一个多年未见的人走进了刘鸿英的视野。 “南溪?” 刘鸿英的这句惊问就把自己出卖了,他二人本是不能再要好的人,相识在童稚之时,偕行共走三十多年。那些年里知道楚南溪的人并不多,但一说起刘鸿英身边的那个人,人们就有了些概念。 但这一问的惊讶,就好像发过山高水长永不相见的誓,再看到的时候就像在说“怎么是你”? 有的人是抹,一下子干干净净,有的人是刮,一层层下去依稀还是当年的影子。 “大公子,好久不见了。”相比刘鸿英,楚南溪一脸沉定,他看着现在的刘鸿英,与当年的样子似乎还能接的上。 可在刘鸿英眼里,楚南溪就像去了异域修行了许多年,他的神态变得有些讷,装束也变得很宽,粗粗大大往那一立,宽大的袖子好像兜着什么大物件。 “你来找我……” “聊聊米的事。” 立时间刘鸿英双目一跳,“看来楚庄已经无虞了?” 一个刹那,响亮的笑声忽然响在刘鸿英耳畔,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这里面有何可笑,只是看到这眼前人爽朗出声就差前仰后合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大公子牵念我楚庄了,都许多年过去了,今时再见自然不是求人之事了。” “南溪,有何难处说来听听。” 可就在这时,楚南溪一个箭步来到刘鸿英面前,“难处?我的难处?大公子,你是真的不知当下情状吗?我楚南溪是来救你的,可是看看你啊,还以为这是六湖商会的天下,还以为这是你爹在料理的场子吗!” 刘鸿英双目怔怔,他根本不明白寻常的一句问话怎么就让楚南溪如此激亢难耐,这副凌人的架势,就好像他握着天地的巨锋! 放在从前,楚南溪岂敢如此,可来到今时,刘鸿英竟然不发一怒,“南溪,你到底想说什么?米事又是何米事?” 只见楚南溪双目凝定一处,不知他在看着什么,只是觉得那气息时而急促时而断断续续,“米,六色米,是我趟出来的路,稻香园能有今日全赖此举!可是眼下,好过的仍然只是一个稻香园,那季头家事事与白纪堂私约,罔顾这条绸缪之路。大公子,事情岂能就这么算了?” 刘鸿英本就无法可施,看着稻香园一天天崛起,任何路子他都会仔细考量,看着如此情状的楚南溪,听着那番对季牧的不满之辞,刘鸿英忽然觉得他们又有了走在一起的理由。 “南溪,你有何法?” “大公子,你可是也发觉那白纪堂已许久没有出现了?” 刘鸿英立时点头,“他多日不在米行,稻香园今时的局面根本不是他在打理。” “因为他是去为那季头家做别的事情,这是一场交易,稻香园绝非牢不可破,那位季头家是最重利的人,只要大公子一个点头,米市必将重回金谷行之手。” “点什么头?” “你我合作,散米夺市。” “散米夺市?何意?” “这一波虽然名声上不及稻香园,但论及稻米的储量,金谷行才是大头。稻香园在六色米的鼓动下米价居高不下,此时金谷行在平价米的基础上再降一档,天底下还有几个人会看颜色?” 刘鸿英眯眯眼,“南溪,这法子我并非没有想过,但这关乎金谷行的核心利益,降一档说起来容易,这里面的牵扯可并不简单。” “大公子,相比守住一方园地,降一档价格还重要吗?当下对于沧澜商界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等刘鸿英开口,楚南溪又道:“是维稳以待,各大头家都在大都,如果大公子能把这一块提起来,日后在六湖商会那将是光耀的前程,沧澜败一隅不可能败一世,这万千紧绷的沧澜商界很快就将迎来弹开的时候不是吗?” 话到这里,uu看书 .uukanshucm 刘鸿英睨着眼前人,当真是有些看不懂了,他在说各方人的目的,惟独对自己只字不提,刘鸿英可不相信商界有这样无私的人。 楚南溪就像一个了然万千的人,他正要问的时候再度开口:“楚庄无基,多年来备受冷落,南溪只想借此举真正走到商界更深的地方,在这永远属于六湖商会的地界做出几分名堂。” 他这一说,却让刘鸿英小心翼翼起来,“南溪,莫不是你已备好?” “当下来说,六色米真正的屯储是在北方,他们为了此举用了最猛的力,一旦大公子在沧澜重振局面,北方的供给一切予你。” “你还是想以六色米引路?” “这是必然之举,关键在于,稻香园有六色米,金谷行为什么不能有?” “可你已说了,那些都是在北方。” “白纪堂不在,北方是我说了算。” 刘鸿英猛然抬头,这波惊讶还未消去,楚南溪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卷得就像树木的年轮。 “这又是什么?” “稻香园亲录的,六色米培植之法!” 刘鸿英立时一颤,隐忍之所以是隐忍,因为能看到光明的前景,此物一出就是金谷行最大的前景,胜却万千言言语语! 就等此物! …… 第四百零一章 楚南溪的局 三日后,楚南溪又去见了另外一个大公子。 眼下六湖商会的当家人,蒙卿湖。 一如往常,有蒙卿湖的地方就有古通哲。 金谷行降价兜米已经落到实处,米乃重物,大幅降价会遭户令问话。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应策,金谷行以“冬粮存储过盛”为理由,在市面上大量输送稻米。此价格一出,果如楚南溪所料,颜色再多它也是米,立时间在市面上广受追捧。 稻香园那边有点傻眼了,这些年金谷行把持了澜州六成的粮农,稻香园只有不到三成,剩下的都是一些小米行。这股烈风一吹,稻香园根本无以为争,似乎这才是真本事大家子,六色米反而成了花拳绣腿,摆摆花盘还好,真正过日子还得是这些东西。 金谷行无异于“开仓放粮”,突然的这里劲气无有可抗,当这波米流入市面之后,家家户户足而又丰,谁还会再花大价钱去买稻香园的米? 刘鸿英相信六湖商会必有重新崛起的一天,此举牢牢把稻香园压死,为迎接各位大头家回来赢取宝贵的时间,这么一说还是为六湖商会立了一功。 至于今年的米,刘鸿英手握六色米之法自是有恃无恐,金谷行田广农多,当大规模的六色新米下来,话语权还在自己手中。 关乎此事,蒙卿湖前后知悉,并无出面阻拦的意思。十全茂来势汹汹,金谷行能出面挡一刀实在难能可贵,就算没挡住被削了,掉下来的也是金谷行的脑袋。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么快那个给金谷行支招的人便又出现在蒙宅。 楚南溪这个人,当年在沧澜的场子里也很活跃,蒙卿湖和古通哲并不陌生。 “散米救市,南溪这一步乃是高招,鸿英既有夺市的量,现今又有了固本的法。蒙某代表六湖商会,要多多谢谢南溪呀。” 楚南溪微笑摇头,开门见山,“是鸿英大公子手段雷厉,在下所做不值一提。今天来见大公子,是想与您聊一聊盐的事。” 立时间,蒙卿湖和古通哲都是眼皮一矮,米的事情怎么能和盐相比呢,蒙卿湖颇是一脸慎重,沉声道:“盐事安然,却不知南溪有何可聊?” “当下安然,但是要提醒大公子防患于未然。” “有何患?”蒙卿湖眼皮一跳。 “我在白家走了六年的场子,与个中人的交道可谓不浅,稻香园的话事人白纪堂更是对我知无不言。” “言了什么?” “大公子,你可是也发觉那白纪堂已许久没有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话,楚南溪又对蒙卿湖说了一遍。 “南溪,你到底想说什么呀?”蒙卿湖盯着他,声音煞是沉厚。 “如果我说白纪堂是去为季牧办差,二位信吗?” 蒙卿湖和古通哲相视一眼,面目都闪过一丝惊容。 “办盐的差?”古通哲问道,“是收回云贺商道,还是要搞沧澜的集子?” “都不是。”楚南溪悠悠摇头,“季头家做事,不图根本不妄动,商会副会之外,白家是最了解你们的人。四大盐场之所在、谁人把持,这里面又有多少可钻的空子,季头家让白纪堂做的是这件事。” 此言一出,蒙卿湖微一后仰,季牧的碰触之深让人惊目动心,好似面对一座安稳无虞的城池,他不摇旗不引兵,反而从天而降要直接对那守将动手! 这个消息对蒙卿湖来说太重要了,想了一想又觉得分外合理,那季牧绝不是小打小闹的人,在六湖商会最空虚的时候,一举把底牌抽走才是最致命的招数! 倒是一旁的古通哲深目看着楚南溪,这个人“肆无忌惮”,浑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白纪堂是最信任他的人,季牧乃是拯救了楚庄的人,而此时此刻的他,恨不得掏出心肺告诉别人他和那二人不是一路人。 如此年纪的古通哲也从未遇见过如此“直接”的人,他想了一想或许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楚南溪有着更大更深尚且不为人觉察的目的,第二,这就是一台他和季牧、白纪堂三个人联手演的戏。 嘴角咧个缝、吸进一股风,古通哲的内心电闪连连,这样一副情态让蒙卿湖也陷入一阵沉思,不敢再随意应话。 如果是后者,那此间代价未免太大,稻香园失了市场不说还付出了培植之法,除非入夏时让金谷行消失,不然未来的权柄必不能握。最骇人的还是这道关于白纪堂行踪的事,此前密不透风那是因为蒙氏没有想到“不扰商路蚕食根本”这一步,这件事只要去查,想得知几分确切轻而易举。所以,楚南溪根本骗不了人! 见过“置之死地而后生”,uu看书.uuknshu.m从未听说过“大好前程寻死路”,纵然那季牧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此时败露白纪堂的行踪,这会让六湖商会严防死守,根本没有攻破盐场的可能。 可如果是前者,这个楚南溪就深得太可怕了,无论米盐他都站在了季牧的对立方,得是何其大的倚仗和筹谋,才敢如此和季牧对着干。归根到底,楚南溪是一个没有底子的人,楚庄就算全是楚家的产业,放在商界也不值一提。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仿佛要在沧澜掀起剧烈的涛浪! “这件事我回去查,南溪,此间分毫商会都会记下,你之勠力令人欣慰。” 岂料楚南溪却话锋一转,“大公子,有件事您还是多多上心才是。” “何事?” “金谷行有多少米您是清楚的,万万不能只出了一波便见好就收,在学界那时了结之前,您还是得让金谷行多出一些力才是。那澜北三十六仓也是冬米,再不拿出来就要成了陈米不是吗?” 古通哲笑了笑,“南溪公子,你这是要把金谷行彻底掏空啊。” 楚南溪也是一笑,“并非在下想着什么掏空,而是这当下时势不是一杵子打死的事,维持住这股劲烈更加重要。等夏秋时候金谷行的六色米出世,米界还是金谷行的米界、商会的米界。” “再者说了,澜州大商力挽狂澜,才应景嘛!” …… 第四百零二章 骑虎难下 书房里,刘鸿英极为不安,近日来的风声让人匪夷所思。谁都知道季牧就在沧浪城,可他此来已近一月,除了十全茂再也得不到半点动静。 这绝非正常,那位头家来的时候声势浩大,绝不是一个来沧澜消遣的人,这种静默让人觉得好似遍地无数的雷火引线,一点起来就要崩暴一片天地。 这也是六湖商会的疑惑之处,有人提着大刀来,却不给人见招拆招,就连一直和西北商盟打交道的副会齐大龙也是满头雾水,他甚至都列好了阵,对方却是一波春水。 刘鸿英的困惑,还有货。 金谷行的出货体系是这样的,六成的米会输送到沧澜世界的各大米铺,各郡的大米铺是与金谷行直接对接。米到了这些米铺手中,后续的排布金谷行便不再过问,米铺依据需求再把稻米分输到镇一级的铺子。 另有四成是直接给其他大商号供货,像酿酒的商号、做酥的商号乃至分店众多的酒楼饭庄,都是大量需要稻米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这些商号的存在,让初始的低价米几乎没能真正流入市面。这些人是何等的嗅觉,他们完全可以跳开供货这一块,用其他的手段购置大量的低价米。对酒商和酥商来说,米是原料的重头,囤得越多财路越广,金谷行好不容易放一次血焉能错过。 于是乎,一种奇诡的场面越来越浓烈,金谷行面对的并不是亿万百姓,而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洞窟,不管出多少米,这些商号都是死命在囤。 归根到底,还要说六湖商会的管控,会长和各大副会在的时候,各大商号绝不会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但如今局势沧澜商界自危者不在少数,稻香园和金谷行不可开交,人人都在关心万一哪天搞出什么极端,要么是米价奇高要么是无米可买,到时候可没人关心一个酒庄一个酥坊的死活,所以家家才如此张狂。 刘鸿英向蒙卿湖请示管控,蒙卿湖却明明白白把澜北三十六仓抬出来,这便是动了金谷行真正的核心。 澜北三十六仓,本质上是一道平衡之法,米盈的时候三十六仓收米屯米,米亏的时候大肆放米,以此来调和市场,这也是诸多商号都在使用的一个举措。 眼下金谷行已经没多少米,再把终极手段放出去,意味着沧澜米市的失控。 蒙卿湖的口径让刘鸿英察觉到不妙,金谷行是要挤兑稻香园、压制六色米不假,但事情越来越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般下去就算赢了也成了“无粮之米商”,此离新米还有四月光景,一个无货的金谷行如何捱之。 可刘鸿英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六湖商会成了真正要面对的压力,他不知为何,但却知道米成了一种手段。沧澜商界一切按兵不动,现在是要把米推出去维持一种抗衡之势,家家都有刀、家家藏在鞘,金谷行的生死却成了一件冷眼旁观的事。 此间之薄凉,引人心如冰。 可刘鸿英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马拍前一枪挥出,撑百个回合是自己能耐,被人一枪刺落是造化不够。放眼偌大的六湖商会,居然无一援手。 讽刺的是,他竟不知事情何以就成了当今局面,本以为手握固本之法、身怀江海之量,回头一看,遍处蝇营狗苟、身无丝帛可暖。 三十六仓,放了就是死,金谷行从未体验过的青黄不接就要到来,不放就是悖逆商会,等来日众头家归位,第一个就要义愤金谷行。 午夜的时候,刘鸿英痴痴然坐在案前,他忽然在想,自己和楚南溪、蒙卿湖、白纪堂这些人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局中?蒙卿湖的算盘、楚南溪的奔走、白纪堂的无踪再加上一直沉暗的季牧,这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独立的。 这就好像是商界的一个缩影,只是当做大的时候,人人眼里都在看格局想战略,罔顾了很多从前发生在身边的真切交涉。 或许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一个实化的局,所有在里面的人都在逐利,人人随时都能变,当最初的设定与当下的取舍发生矛盾,局就逐渐成了一个时刻需要摸索的迷宫。 季牧也是如此。 六色米与金谷行有着最直接的冲突,加上南北的对立之态,十全茂想在沧澜立足,第一关就是要过米这一关,因为以它在六湖商会的地位实在太适合冲锋了。 楚南溪红光满面来见季牧,搞垮金谷行已然是季牧许久之前的诉求,不然怎会有嘉兰江畔小客栈里的那一幕。而今来说,楚南溪做到的已有九成,金谷行骑虎难下。 “金谷行一倒,稻香园势必崛起,南溪,这一步走得精妙,此间手段令人佩服。” 楚南溪笑道:“此为你我之初衷,金谷行摆不掉六湖商会的压力,必动三十六仓是不二的选择,uu看书 ww.uukanshu白家终将回到二十多年前的白家。” 季牧点点头,“白家北面的货你有话事,南边的事恐怕也要你来料理了,白纪堂不知所踪,这一块终究还是要有人提起来才是。” 楚南溪道:“不管纪堂何时归来,我都会替他守好这个场子,偕同季头家的十全茂大计,局面尽在我手。” 季牧又点了点头,“南溪,你已深得六湖商会的信任,想不想直接就做了那一位副会?” 楚南溪先是一怔,随后笑了出来,“哪有什么信任,是他们愿意把金谷行推到最前罢了,至于那副会,若有也是纪堂的副会,您与我说这些还是太远了些。” “远才是所图。”季牧忽然凝着楚南溪,“南溪,我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立时间,楚南溪双目成缝,好似刚刚还春有百花,这一问就直接变作了寒冬枯朽,不是一般的突然,“季头家这话,南溪便听不懂了。” “有关纪堂的行踪,你露出来的是让六湖商会警醒,藏起来的是让我掂量,这手段季某深为佩服。” “这话便说的薄凉了,南溪可从不敢让季头家掂量什么。” “你既用米说话,不如就重新梳理梳理米的事,也好看看你还愿不愿意藏下去。” 楚南溪忽然凝定,如果此时还聊回米,那事情便必然不是自己内心的方向! 这眼前人,不愧自己的万千思量! …… 第四百零三章 商本人本 这段时间,楚南溪在商界颇为活跃,不遮不掩游走六湖商会、金谷行、稻香园之间,让很多人都看不惯。区区一个楚六品的少头家,眼下左通右连满副深沉,真以为自己掀起多大的风浪似的。 但也正是这个“区区楚六品的少头家”讲出来了楚南溪的痛,他找的就是六湖商会空虚这个空子,若那些副会大商都在,更不会把他当回事。至于风浪也只能在此时才能掀起,所以他也很急。 “南溪,我知道北方的米仓白纪堂不在你就是话事人,但你将盐场的事透露给六湖商会,现在把稻香园置于险境,看来金谷行和稻香园你都看不上。” “季头家说得哪里话,我只是为您办事而已。”楚南溪一笑,“您这边虽然按住不动,寻求的也是米的突破口,把沧澜的米四散各处,金谷行的刀钝如砧板,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 “那我要如何报答你?” 楚南溪察觉出季牧的情绪有些不对,但此时对他来说已经到了最后的迫切,前面搞出来这一堆事,归根到底是这往手里攥的一刻,“季头家组立十全茂,不以单独号子示人,实乃攥指为拳的要义。当下两家都有六色米的培植之法,须将其统纳为一才是无虞之举,让任何一家独大都是对十全茂的威胁。” 季牧点点头,看得出来楚南溪为了此局下了大工夫,六色米的培植之法不止成了金谷行低价兜米的引子,现在还能以此威胁十全茂了。试想一下,一旦六色米的源头不受管控,十全茂的“新”便要打折扣,对建立之初所自诩的东西无疑是打了脸。 而如何“掐源”呢?让一个新的号子确立六色米的地位。 这个前提,就是金谷行和稻香园都必须倒下。从当下的情形来看,事情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这也是楚南溪此时来见季牧的目的,他认为季牧已经没有选择,到了必须发力的时候了。甚至于他觉得这里面存在着莫大的默契,他来开头扫荆棘,季牧大举轰坦途。 季牧沉了一沉,可以说楚南溪把前面该做的都做了,但楚南溪只能铺砖上瓦,没有登檐越顶的实力。米商改天换日,那是沧澜商界顶大的事情,这件事必须有季牧的谋划并且出面,才有可能彻底扭转过来。 这个全新的商号自然要由楚南溪主事了,现今天下八成的六色米都在他手,如果他不点头,十全茂根本无米可售,不得不说这也是局中一子。 “让沧澜最大的米商改名换姓,这里面的难度你不会没有概念,就算两家势颓,但米源在他们手中,归根到底是要落在一亩亩的稻田上。” “可是季头家一定有办法的不是吗?” “南溪,我来沧澜可不仅仅是为了米啊。” 楚南溪立时眯起眼睛,“但十才叫全,季头家总不能改成九全茂吧?这名字也太不吉利了。” 楚南溪笑得轻佻又玩味,有恃无恐,季牧皱眉道:“当年金谷行退云季合,飘飘然无所忌让人铭刻于心,你我客栈一叙,所谋便是让稻香园崛起,有朝一日为我等南下做点铺垫。” “季头家,现今的一切难道不是更好的铺垫吗?稻香园对你的抵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怎还惹得你牵念起来?” 季牧摇摇头,话锋一转道:“可是白家人对你可是掏心挖肺,上上下下对你知无不言,连六色米培植之法也供你可观,白纪堂去探盐场,二话不说把北方主事交由你手。可是你呢,把白家六代人苦心研制之法交给稻香园的死对头,一句盐事更是让白纪堂声名扫地,快成了六湖商会追杀的对象,你就没有一丝牵念吗?” 楚南溪笑了,“季头家,时至此境你居然还在回溯过往?商本逐利,我入十全茂也是成全你季头家的大业,于你于我的最佳之选。商不流血,但遍处都是血,大商盛而衰,更易乃是自古不变的法则,岂能归于一人一心?” “那商看什么?” “当然是龟背!”楚南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季头家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难道不是财富底力?你一出手可以买下沧澜半数的米,一跺脚可以在沧澜再开一个集,所以才会有人惧、有人随!如果你像我这般,喊破嗓子自己听,跺碎了脚掌自己疼,你如何统御天元北疆大商齐步南下!” 季牧看着楚南溪,随口一问竟引得他如此激动,季牧的内心一堆反驳的话,楚南溪搞错了阶段,uu看书uuknshu 地位是靠财富,但他似乎故意省略了财富是怎么来的。季牧的这条路不乏胆大的招数,他被人阴过也阴过别人,就像两军对垒砍一个将军夺一杆大旗畅爽快意。 但是身边人,陪自己走过哪怕只有一程的人,对方把一颗至诚之心都交给你了,你却在研究是撒点葱花更好吃还是放点酱油更醇郁,就算固了商之本,那人之本又在哪里?! 季牧与楚南溪最大的交集就是他救了楚庄,其他都是见到刘鸿英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但白纪堂不同,楚南溪在白家耕耘五六年,如果不是天大的信赖,白纪堂不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 旁边的抽屉里,躺着郭二虎写给自己最近的那封信,是季牧时隔数月第一次看到白纪堂的名字。白纪堂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偌大的沧澜商界人人对他喊打,白家宅子已经被商界派去的喽啰们拍成鸡蛋饼。 盐是沧澜商界的底线,楚南溪一语把白纪堂推到了最前线, 许多极端的中小商家,恨不得把白纪堂生吞活剥,连送官都免去了。逼得白纪堂根本不敢在沧澜世界活动,他甚至都不敢坐船,晚上游水白天找个地方蹲着,一路向北到天元避难,半死不活的时候被大通厂的人救了起来。 当季牧把这封信拿出来的时候,楚南溪明明什么内容都不知道,但见他忽然五指深探扣住了头皮,双目一下子红了起来,带着些许惊恐,“我不看!我不要看!” …… 第四百零四章 盐场还是渔场 可是很快楚南溪又醒转过来,季牧这一通搅让他乱了心志,回头一想这才是眼前人的境界啊,对这些大商来说,“势”无处不在,别看这小小的二人对谈,里面门道多着呢! 如果这季牧最早就抗拒自己所为,怎么会有今日?归根到底还不是想抓住自己的痛点,好让自己占得高点。 就在季牧的目光下,楚南溪一边笑着一边把手中的信撕了起来,连皮带心撕出来一条又一条……他刻意放慢了动作,眼睛根本不看手里而是直勾勾盯着季牧,嘴角的笑意透着昂扬,把内心的笃定展示得淋漓尽致。 这在季牧眼里无疑是一种挑衅,不过楚南溪也确实是这天地间最急的人,他知道如果今天没有答案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有了。 四目相对,人人都在权衡,楚南溪有货,还有与沧澜米商的各种联系,盐场的泄密落在季牧头上,更是他与六湖商会的默契所在。现在来说,白家人还认他、金谷行还听他、六湖商会也挺他。 没有底子永远成不了大商,这是楚南溪的梦魇,为了得到一块底子,他可以不顾一切哪怕让人看上去好似疯魔。日后落入十全茂的处境,那是以底起业、手握话事的另一重境地,只要逐利大家就有同心时。 他更不相信,这眼前人只认掏心挖肺而不懂龟背,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应该做一个劫富济贫的江湖侠客。 落了满地的碎屑,楚南溪笑道:“季头家,南溪是来请示后面之事的。” “我知道你惦记,怕说不清所以都写了下来。” “哦?既如此不如拿出来看看?” “都在你脚下了。” 楚南溪笑着笑着眉目便凌锐起来,望着一地的纸屑,霍然间万千难定,“季头家竟然还玩这种把戏?” “这是一张契定。” 楚南溪的眼睛陡然放大,匆匆把脚下之物收拢起来,但零零屑屑已经断得无法辨识,片刻之间楚南溪的双手都抖了起来,“为何!为何如此!” “你既惦记太多,我有何法?” 楚南溪哈哈大笑,“一边逐利万千不择手段,一边扬言人情世故深动你心,这天底下的大商哪个没有几把刀,又有哪一把刀是绕着情切之丝!你不过是看我楚南溪一无底子二无家世,想拿我当棋子用后便弃?做梦!” 季牧诧然看着楚南溪,他心里的那颗种子仿佛瞬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那一翕一合鼓荡着莫名的澎湃意志。每当季牧说一句他就能吐出一大段,季牧说了什么根本不重要,他就是有无数的块垒,一窖的酒都不能透浇。 这棋子之说让人不知所云,自打季牧来到沧澜,楚南溪在做的任何事都未与自己有过分毫商议,直至今日他以为大告功成才来向季牧寻结果。 季牧走上前来,“南溪,手段人心且不讲,商界之事你做的都没错,但你好像并不明白,盐场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楚南溪惊然抬目,话到这里俨然更深了,商有大有小,楚南溪知道米不是季牧的大头,可要是因此坏了盐事,才是真正没有余地了。 因为楚南溪的透露,现今形势来说,六湖商会对盐场严防死守,任何与盐有关的举动都能提起六湖商会十二分的神经。如果季牧此来的终极目的是攻盐事,那只因楚南溪这一举便让一切无以为继。 而这,也是真正的商事。 楚南溪已然无措,因为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大得很,蛇打三寸,真正能把六湖商会打垮的,盐是不二的利器。 可细一想却又不对啊,盐可是国营,奔走归奔走、探查归探查,就凭商界这点能耐,让盐变天和让米变天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事情。这也是楚南溪最初的判断,季牧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初来沧澜就打盐的主意,这要是逆了什么,岂不成了半大的萝卜死在坑里? 所以他才把白纪堂留下的话传给了六湖商会,完全是为了触了六湖商会的逆鳞,让其以此大肆打压稻香园罢了。可从眼下看来,这季牧对此好像要干成一件大事也似的! “季头家,盐可是沧澜的命啊。” “所以只好以命搏命了。” 这话就像一颗惊雷炸在楚南溪耳畔,从季牧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种分外的笃定,什么十全茂、什么米行米商,这才是他来沧澜的根本所在! 如果盐事易了手,那将是真正的变天,一个米市不足为谈。一旦如此,十全茂的一个米行对季牧来说有没有还算什么? 有人雾里寻花,有人绽花见阳,所谓道行正是如此,眼前这不惑之人早已不是凰年河神大祭时的境界了。 …… 大通厂外的一处客栈里。 郭二虎愣愣瞅着这个头戴黑头巾的哥们,少半个月过去,这家伙总算有点精神像个正常人了。为了了解这白纪堂,郭二虎查了不少资料,越看越是心惊,这黑巾小哥儿可是不得了。 稻香园的大头家,放在自己在山洞那会,和瞅着当年的金玉元没什么区别。可就是这么强悍的家族大商,晚救一会儿就和金玉元地底下见面了,uu看书.uukshu着实让人不好理解。 “郭头家连日来的照料,纪堂感念于心,日后必报。” “报不报不是什么当紧事,这都是季头儿交待的。”郭二虎大大咧咧道,而后大眼睛一眯,看得白纪堂一阵毛栗,“我说白老弟,你这胆是真肥,就你这体格子敢去探六湖商会的盐场,季头儿是掐住了你三寸还是咋的?有难处你跟我说说,他那家伙有时候一根筋,也就我能疏导疏导。” 就见白纪堂一脸的苦,甚至有些委屈,“怎么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去探盐场啊!” “呃?”郭二虎一愣,“我怎么听不懂了呢?” “四大盐场就明明白白摆在那,有什么可探的!” “工艺啊!” “工艺个屁啊!你瞅着贝壳就知道珍珠是怎么来的了?” 郭二虎咂咂嘴一阵噎,“那你咋就差点死得比贝壳还惨呢!” “哎呦!我他娘的也不知道是谁给我扣了一顶盐的帽子啊!”白纪堂一拍脑门连连痛呼,“大湾渔场、环湾渔场、崖角渔场、南礁渔场,我一直在搞这些啊!” 郭二虎大圆眼都变成了三角眼,“你在说啥?” “这就是季头家让我做的事啊!他是让我探渔场,不是什么盐场啊!” “等等等等!”郭二虎连忙伸手,扣在脑袋上狠狠挠了起来,“那你怎么因为个盐被人追得像鬼一样?” “我他娘的也纳闷啊!” …… 第四百零五章 游志分账 每一个年节之后,九州商界都面临着同一件事—— 游志分账。 商界一半、大都一半,表面看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背后其实复杂得紧。从元月十五开始,商界便开始统计各大游志去年的总营收,先得出一个总额放在一个大篮子里加以分配。 当初改造游志,钱是整个沧澜商界出的,依据其初始投入家家都有一个占比,而且各家一同呈上来的还有这一整年人力物力等各项开支,这些则是六湖商会从这个金库中统一填补,而后再进行分配。 而最尴尬的是,这个金库并不是一个池子昨天赚的今天就注进来,它以一年为一个跨度,元月十五之后才会陆陆续续汇总到一起。 这和其他州的法子相同,钱都握在当地大商手里,从前六湖商会齐整,人人不敢丝毫怠慢,甚至出现过十五之后排队报账的情况。 可眼下都元月十五已经过了,六湖商会的话事人更是一消失一个多月,年前的诸多准备也是没有,今年这账怎么分就很让人头大了。 钱在大商手里,沧澜商界又没个挈领的,最慌的是谁? 是那些中小商家。 这事一拖延,到手的时间就会晚,一年的总收益是一个天大的数字,但凡有一个大商动点心思,落到自己手里就要打折扣。最要紧的是,这些中小商人年年走货有限,当初为了响应游志号召,家家都是垫了不少钱,就指望着每年回点渐渐暖和起来。 这也是沧澜商界结构的弊端,大商出汗都是油、小商硬挤也是水,六湖商会把集子管控起来之后再刮一层,加上西边北面的冲击,中小商的日子实在不好过。而天元商帮是护犊子的,本质上以州与州的联合,你陶州的大陶商不能欺负我棠州的小木商。西北商盟则是千百号子一起走,大中小都有一席之地。 沧澜的大商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虽然蒙卿湖名义上是主事之人,但没人愿意抻头。毕竟是送钱的事,还不知这接下来是什么形势呢,再者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捂着,你不动我便不动,最后大家谁也不动。 这可急死了中小商人,他们分的是总营收,轮不到向各地大商要钱,但六湖商会一直在那。大商不动、小商乱动,私底下传什么的都有,又听说那北边的季头家一直在沧澜镇着自己的场子,内心的不安愈发升腾。 不出五日,沧浪城六湖商会总部、蒙氏的宅子前,很多人聚了起来,这些人都是中小商雇来的人,拉着横幅整天喊,一宿一宿不回去。 蒙卿湖已经要抓狂了,盐米的事还没个定论,这些人又跑来添乱,整天这么闹也太难看了。可是很快他就顾不得难看不难看的事了,因为最迟二月初一,大都的分成就要到账。往年来说,六湖商会尽快汇总之后,都是先把大都那半砍掉交上去,而后才进行劳力补偿和各家分账。 眼瞅着距离期限两只手就能装下,蒙卿湖发现手里根本没有钱! 以六湖商会总部各家的实力,先给大都补上并不难,但是第一补多少他没数,第二补完之后这钱还能不能要回来他没谱,中小商越发凶烈,想平息事态又要花巨额的钱,还有各大副会公子哥们的态度都是能避则避、等爹回来,这钱搞不好最后要蒙家来出! 最坏的局面是,蒙氏一家把沧澜贺七十九处游志一年的营收全包了!!真搞成那样的局面,都不用蒙枭回来,蒙卿湖就可以投湖了。 可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深入各州挨个去问各个大商?一圈没走完,户寺的人早在家里等着了。 蒙卿湖只觉得自己像困在一个藤条编的大网筐里,一会儿左边刺根矛,一会儿右边杵根棍。谁能想到,当下最大的问题出现在那早已顺顺当当的九州游志?这可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细一想更加让人寒栗,似有一只手不断遮着六湖商会“守得云开”的想法,桩桩件件都是大事,这些出了问题不啻于真正的下死手! 这商界啊,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和谁就碰上了。 蒙氏的大宅里,蒙卿湖请来了一个四平八稳坐在那肉都能从椅子缝挤出来的人,贺州商首—— 易九昊! 古溆茶、裳釉盏,蒙家待客的最高礼节。 蒙卿湖请易九昊?总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场景,但实际上,易九昊是现在最有可能改变局面的人。 如果说二十多年前,沧澜有一票大商稳压半口流,六湖商会总部的各头家根本就是易九昊仰望的存在,u看书.uukanshu 当年的百豪宴就是佐证。反观现在的百豪宴,已经有很多从前的沧澜大商被挤出去,位次年年都在攀升的,半口流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半口流的财富,放在六湖商会总部也只弱于天下鱼仓,这个人已是百豪榜上前三十的人物,据说半口流面馆在整个九州有三万多个门店,不断刷新宇国商号门店数量的记录。 但是在游志这件事上,易九昊一直都很配合六湖商会,贺州十七志每年的营收都会及时交到六湖商会,虽然对比过于惨烈,但规矩一点不差。 相比沧州澜州那些地方大商,易九昊的实力是碾压级的,如果他带头先把贺州的交上来,势必会引起各地大商的大动荡,最起码能一举盘活他们的心思。 易九昊这个人也是历经风浪,都说胖子心态好、想得开,可是这些年里总有那么一件事每当他想起来就能清清楚楚在面前再演一遍。 当年百豪堂,跟着众人笑呵呵,从头到尾没人看自己一眼,连“误入了奇怪的东西”都算不上,是完完全全的无视。从那天后,他就养成了一个扣手心的毛病,那样的窘迫与尴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刺耳的笑哈哈,除非心有体格子这么大才能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他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现在—— 他似乎可以计较了。 …… 第四百零六章 9州之总 易九昊端坐蒙卿湖面前,一语不发,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茶也不喝杯也不碰,很是一副坦定的样子。 蒙卿湖举茶相视一脸尬笑,因为易九昊是个和季牧走得极近的人,这些年半口流的货能走成这样是这西北商盟两大会长的共同勠力。而现在,季牧或许就在隔壁,想想千年礼发生的事情,就算蒙卿湖城府再深脸上也有点兜不住。 可但凡他有点其他招儿,也不会摆这么一个场子。 “易会长,贺州十七志的总营收您看……” 易九昊闻言显得一急,“大公子,此事你可不能怪罪商界呀,去年那光景人人都慕千年礼,再说了贺州游志的营收本来就惨淡。” 蒙卿湖连连摆手,“易会长您错意了,逛游志人多人少岂能怪在大商头上,问题是您看能不能像往年一样汇总一下?” “大公子,今天都二十了,钱都入了商会的库了,这说的又是汇哪门子总?” 蒙卿湖一怔,“易会长,交没交上来,您还不知道吗?” “我这年都是在云州过的,忙得实在不得了,这贺州游志我手里就两处,年前把事情都交给孔头家了,怎么?把我的漏了?” 易九昊毫无技巧打马虎眼,蒙卿湖沉了口气,“不是您的漏了,是整个贺州无一交上来,易会长,这毕竟是关乎与大都分成。” “关乎大都分成不假,可大都包括商会也从来没派我做收账的人,那些年是他们主动塞到我这,反正也是送一趟图个大家都省事。” “可您毕竟是贺商之首,多上上心才是呀。” 易九昊忽然笑出来,“大公子,哪个商人不是看商下菜碟,游志对我就是一点蝇头小利,我为什么要多多上心?” “我没有怪罪您的意思,此邀也是想求您帮催一催。” “大公子还真是喜欢时常把怪罪挂在嘴边,如果没有怪罪又何必说出怪罪?” 蒙卿湖一时哑然,而后沉下头来,“易会长见谅,晚辈失言。既情况有异,不如您先把自己那份送到商会,晚辈拜托您了。” 易九昊却咂咂嘴,“我那两份的营收着实寒碜,单拎出来这不是拿我示众吗,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汇总一下吧。” 这话前后变得就跟易八昊说完易九昊再说也似的,“那您,大概需要几日?” “可是就等贺州这边了?” 这下蒙卿湖可就为难了,易九昊是什么人,俨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个哪有撒谎的空间,只好硬着头皮道:“不瞒您说,商会还没收到任何一笔营收。” 易九昊大惊,“那我要是交了,岂不更是游街了?” 这明明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眼前都快变成一个童言无忌的小孩了,蒙卿湖这心慢慢都快沉到湖底了。双目一定,微一咬牙,蒙卿湖道:“易会长,此事是晚辈恳求,您可以出条件,商会必定竭力满足!” 易九昊摇摇头,“沧州澜州共六十二志,分布在四十多个郡城大商手中,现在无一人有动静,全部汇总送抵商会至少也要十几日的时间。” “只要您带头,事情还来得及!” “大公子难道不觉,这里面最根本原因在于大商之间的暗合,易某这点面子还不至于一夜之间人人响应,到时候金额出现差池,真正落下来大都的怪罪,事情可就更麻烦了。” 蒙卿湖沉沉而思,切莫以为商会汇出一个数大都就会接下一个数,各处游志每年的收益大都岂会心里没数?不需钉钉铆铆对的分毫不差,但弹性也是有限的。 “退一步讲,即便天下鱼仓想把这笔钱先垫上,也不知具体一个数目,大公子,这才是症结所在。” “早知易会长通透此间,不知您有何提议?” “这个数目只能等户寺的人下来我们才能知晓。” “那岂不是露底了?” 易九昊神色细眯,缓缓饮了一口茶,“大公子请想,对大都来说,这钱是每个州都汇总还是天元沧澜各自汇总,它重要吗?” 蒙卿湖愣了一愣,这句话就把局面打得更开了,是沧州一个总澜州一个总,还是沧澜一个总根本不重要,这等收钱的时候大都多费点人力又算什么。 “您是想逐个攻破?” “不,是全部汇到一起,汇一个九州之总!” “什么!” “与其说是大都收钱,不如说是商界主动呈款,商界哪来的高姿态?” “可然后呢?” “今年是第一次此法为之,免不了与户寺的一次直接沟通,从前沧澜游志是三州汇总,但另六州都是各交各的。户寺也有一个任务期限,届时想从户寺那里套出这个总额并非难事,留给各州的时间本就不多,甚至他们会直接告知商界。” “北面的人会应?” 易九昊笑了笑,“说起来易某在那边可能面子更大一些,而且这又不影响谁家的利益,该出多少还是多少,不过是更大规模的一次汇总罢了。” “可沧澜这部分钱是巨额,各大副会一时也难以说动,归根到底不还是要我蒙氏出?” “有些时候熟人之间更难办事,uu看书.uukanhu这钱要是蒙氏出,日后少不了与各家大商扯皮。大公子更要知道,游志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如果今年可以捂一分,保不齐明年就要捂三分,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好说呀!” 易九昊一语说到了蒙卿湖最担心的地方,“您到底是何想法?” “这笔钱,贺商来出!” “啊?”蒙卿湖有点绷不住了,立时间却又眯起眼睛来,“条件呢?” “日后如数奉还。” 蒙卿湖微笑摇起头来,戒备都写在了脸上,“这可不像是谈条件。” “大公子要做的,只需营造一种沧澜二州大商欠了贺商的钱,而贺商为了大局先垫了钱。” “贺商还真是高尚呢。” “大公子你细看。” “看什么?” “沧澜中小商的横幅都快挂到你蒙氏的门匾上了。” 蒙卿湖双腮咬定,可那目光却鲜见得闪动起来。 “别让所有矛头都指向六湖商会。”易九昊细眯着眼睛,“高高在上的沧澜,如果让人觉得欠了贺商一屁股债,这脸还往哪搁?此举一出,成百上千的中小商家因为贺商的钱活了下来。可归根到底是各城大商捂着钱不撒手,到时候去谁家门口闹还不是显而易见?” 易九昊挠了挠手心又道:“这些人,恰恰就是真正催那些大商赶紧送钱的人啊!” …… 第四百零七章 刀光剑影 沧游峡。 季牧故地重游。 入夜后的一个多时辰,一艘小船两盏灯、四面旗子六壶酒,坐在季牧面前的正是易九昊,开船的是他身边的一个伙计。 “老哥,此去大都还是要你亲自出面,游志监那边得你来应付。” “我既开了这个头便不会半途而走,只是游志监那边你要一个怎样的局面?” “老哥把蒙卿湖说通,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游志监是户寺直属的官家,万不能让他们直接干预进来。老哥届时不要说太多,只是把九州汇总加以陈述便是,让游志监点下这个头,日后每年都依此法而行。” 易九昊心有不解,“老弟你还不打算抻这个头?只依此法而行,那我等岂不成了为沧澜打工,集子摆在沧澜大地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呀!” 季牧道:“如果我来抻头,势必转移沧澜大商与六湖商会的矛盾,这些年他们本就对云州充满敌意,一旦事情变成是我在暗中捣鬼,沧澜的心便又齐了。” 易九昊眯起眼睛,“你还想再拱几把火?可是贺商出钱已经暂时把六湖商会拉上岸了,接下来矛头都将变成沧澜大商与中小商之间,六湖商会岂不又得了喘息之机?” 季牧神色一沉,“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老哥亲去游志监,就算与官家什么都不说,沧澜大商却个个都要嘀咕。如果游志监知道了他们捂着钱不肯出,事情岂不就彻底变了味?” “可这是他们咎由自取,也怪不到六湖商会头上啊。” “不,六湖商会是纲,纲就要做挈领的事,事情就变成了六湖商会为了分散压力,把上百大商拉出来抗命。而这件事情只有老哥知道,刀把就在你手。” 说着说着,易九昊肩一耸,霍然有种立在了高处的感觉。他原本以为搞定了蒙卿湖,季牧是要把游志汇成一个口子,以此从游志监那拿到某种特权,但这眼前人显然不想和官家多做深入。而现在他玩起来矛盾,也让自己压力陡增。 “老哥请想,元月十五的时候为什么沧澜大商不行动?六湖商会的核心集团不在,这些人能同时按住暗动必有蹊跷,他们与六湖商会总部之间早有罅隙,不然金谷行也不会是现在的境况。” 易九昊点点头,“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事必要有个人出来挡刀,最后人们还是要矛头指向六湖商会。” “没错,现在沧澜大商夹在六湖商会与中小商之间,分账之后,大商势必面临中小商的大肆讨伐,而这股火也是六湖商会拱出来的。” 易九昊眼睛一大,心说妙啊!看上去是解了六湖商会的燃眉之急,却忽略了小火烧眉、大火焚身啊! 蒙卿湖还是太嫩了,或者说是季牧太有手段了,别看他们年纪差不多,但一个承接家业的人如何与一个步步打拼成就基业的人斗? 蒙卿湖一会儿为米苦恼,一会儿为游志犯愁,刀在哪里他就往哪里支招,但刀光剑影的背后,他根本看不透。 别说蒙卿湖,连易九昊都看不透,因为季牧看得全然不是游志这一点,也根本不是把集子全堆到游志门口赚取海大的利益。易九昊本以为看到这里已经看穿了商来商往的本质,此时忽然觉得,这个人要做类似于颠覆一样的事情! “老弟,你是通的吧?” “老哥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有数。”季牧点头。 “好!”易九昊大饮一杯,“相比之下我要担的不过是峡谷涛浪,说吧,我这把刀要怎么用?” “为沧澜大商挡住游志监的刀。” 易九昊脸色有点苦,“我和游志监火拼?” “游志监知不知道,只有老哥知道,但整个沧澜大商都一定认为游志监知道,你只要平息失态,把六湖商会拉出来示众,离二者的决裂便不远了。而且,现在大商手里的钱都是贺商的钱,他们既不敢直接塞给贺州也不敢一直捂着。” “那这钱最后要怎么办?” “老哥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此事就此放下不提,等到明年游志汇总时候,老哥把这部分钱抽出来便是,游志监关心的是当年营收的总数目,没人会去查每家马车拉出来多少龟背。” “然后,这就是把柄?” “这一年正是西北商集在沧澜六十二志铺设的时候,集子的事便也成了。” 易九昊瞠目,“老弟,你说的是不是太理想了?六湖商会可还在啊!” 季牧微微摇头,“这接下来局面还会变,事情从来不是游志一块的事情,一个遍地都是窟窿的沧澜商界,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黑风夜火、月影清烈,易九昊看着眼前这个帽檐压额的人,一种莫大的深沉浮上心头。感觉上并没有什么黑云压城,但遍地好似疾风骤雨。 易九昊眯眯眼睛,“据我这边的消息,蒙枭他们快回来了。” “有些事,只有蒙枭回来才能推进。u看书 w.uknu” “怎么?你还巴不得他回来?” “蒙卿湖主事的六湖商会就是一块不断窝缩的棉花,就算发了大力也打不疼,蒙枭回来就不一样了。” 易九昊劝道:“蒙枭可是老狐狸,你可不要对现在的局面过于自信啊。” 季牧看着海面波光,抓起一壶酒来不再多言了。 …… 二月初一的前一天,游志监的人见到易九昊。 一听说商界要把口子统一起来,九州游志每年的分成汇总一处,游志监立时颇为赞赏,心说这些商人懂简行、明事理。如此一来,在大都就可以把这事办了,往后游志监的官员甚至都不用出门,等着呈报便是了。 易九昊也没有别的要求,说了一些奉承话,请愿把这汇总之事交给贺商来说。谁来汇总对游志监根本不重要,能让九州都往你那汇算你能耐,有这么一个胖大商愿意奔走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况且易九昊乃是贺州商首、当今天下名商,做事令人信服。 倒是报上来的这个数目,让游志监的人有些傻眼,竟比游志监的统计多了上千龟背,放在总额上不算什么,单拎出来这个数目可是不小。 易九昊忙说此为千年之际各大游志的献礼,游志监的人可不这么想,千年礼商界的动静已经够吓人了,着实不想因为多了一千龟背再与上面解释一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游志监拿出来一个准确数目,把这一千龟背减了去。 …… 第四百零八章 大湾渔场 天下鱼仓的四大渔场,“崖角渔场”和“南礁渔场”在蒙枭的弟弟手中,“大湾渔场”“环湾渔场”则是温家人在把持。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在六湖商会总部还是沧澜大商那边,这四个人都极度低调,许多年难见一次面。天下鱼仓是蒙氏的根本,蒙枭不允许这四人到处走动,本质上他们是四个商号的大掌柜,捕鱼出货做好账目,别的事情从不参与。 温鹤是蒙卿湖的亲舅舅,大湾渔场的大掌柜,大湾渔场每年为天下鱼仓带来三成多的货量,与南礁渔场齐头并进,是天下鱼仓的主要货源。 对渔场的高度控制是蒙氏历代都在做的事,等有一天温鹤退下来,接替的他的一定不是温家人,大有可能是蒙卿湖的妻室那边。不得不说,这样的举措对天下鱼仓来说好处多多,不至于出现大寨子里的小帮派。蒙氏就像灯塔,人人都要往那瞧,别的地方不能有光乱迷人眼。 但真要遇到什么巨大的事,这些掌柜就知道什么叫有心无力了。 深夜,温鹤一人在书房,不看书不喝茶,抱着手臂发起呆来。当下的局势令人无比担忧,这些本是蒙枭最近的人偏偏只能看着,他们出去见一个人,人家都以为不是找船就是买网呢。 莫大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他知道蒙枭定会回来,怕的是为时已晚,没什么凭据,只是出于一个六十多岁之人的直觉。 快到午夜的时候,温宅的老仆人敲门而入,“老爷,有人送来一封信,请您务必在今晚过目。” “拿过来吧。”温鹤捏了捏眉心,过了一会儿才把信打开。 纸有半尺高,字却只一行,奇葩的是,还是一个问句—— 天下最好的渔场在哪里? 温鹤觉得莫名其妙,把这张纸颠来倒去,发现确确实实就这么一行字。他把纸张扣下,问那老仆:“送信的是何人?可还说了什么?” “送信的就是个小跑堂的,他说明日此时,酣高楼。” 酣高楼是离大湾渔场最近的一处高档酒楼,温鹤闻言更加不解了,想了又想这也不是什么暗语,这话本身又没什么值得咀嚼的地方。 “您来看看,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老仆接过纸张一瞧,立时大皱眉头,“老爷,他为什么问渔场的人盐场的事?” 温鹤立时耳朵一动,“什么盐场?你我看的可是同一物?” “这明明写的就是盐场啊。” 温鹤忙起身,拽过纸来一看,过度的惊诧让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几分,上面写的竟然真的是盐场! 倒也不全是温鹤老眼昏花,而是可以看出一个一生渔事的人,意念有多么的根深蒂固。扫过一眼的时候迷迷瞪瞪的他下意识便想成了渔场,这天底下除了渔,他不觉得还有什么能与自己产生交集,场字前面一定是渔,根本不用多扫一眼。 可眼下—— 天下最好的盐场在哪里? 这个问话便不是莫名其妙了,而是意有所指,温鹤之所以惊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此间之意足以让人陷入一种莫大的恐慌! 缓缓坐了下去,温鹤用手盖住了信上的字,而后慢慢划开……双目一会儿是饱含期待一会儿透露惊悚,直把那老仆人看得一阵呆傻,“老爷,发生什么了?” 在露出来那个盐字之后,温鹤猛然把纸张团了起来,而后扯得到处都是,紧接着大袖一扫把桌上之物挥得遍地铛铛,老仆吓得不敢多留匆步而出。 天下最好的盐场在哪里? 如果对方不知道答案,那根本就不会有这个问题,而它又偏偏出现在温鹤面前,对方的要挟比刀架脖子还要狠辣! 因为天下最好的盐场,就是—— 大湾渔场! 这件事只有蒙家人和他这个大湾渔场的掌柜知道,这是一个一定要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在古法制盐的时候并不存在这个问题,随着晒盐之法的诞生,盐场的选址关乎整个国家的产盐量和利润。最终六湖商会呈给大都四大渔场,此后再不提再开盐场之事,即便盐司曾有提议,也被六湖商会各种拖延。 怕的就是,大湾渔场被挖出来。 最初这不是什么大事,之所以成了秘密,因为它自己在“成长”,让最初时候的不当回事慢慢变成有事不能说。 后来从那些盐场的心腹之人口中得出,如果在大湾渔场晒盐,单此一处每年的产量就将超过现在的四大盐场。盐素来是紧俏品,不管多少流入市场都能被消化,此时如果让大都知道了大湾渔场的价值,六湖商会百口莫辩。 最初六湖商会不肯拿出这一块,根本上还是因为有了盐场便没渔场,纳潮、立埂、通渠、建闸,立时就成了鱼群回避之地,天下鱼仓三成多的货量荡然无存。 凡事就怕落到某个名义,盐是国利、鱼是私利,一旦捅出来就成了飨万民的事被一家占了坑,再想想近来六湖商会的局面,看书 ww.uukanshu.om 温鹤冷汗涔落。 如果说还有什么挽回,就是这写信的之人一定不是盐司的人,如果是后者早就差人来打门了。 被要挟意味着对方要谈条件,总比捅到盐司一棍子打死好,所以这酣高楼,温鹤不能不赴。 腾飞添道羽不觉更轻盈,泥淖绑块石,天地都是敌意。 温鹤知道这是一套组合拳,他也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这些年也没有与各界商人打交道的经验,但在如此天大之事面前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忐忑了一天后,当温鹤来到酣高楼的时候,却发现等着自己的居然是一个并不陌生的人,那不正是—— 金谷行的少头家刘鸿英吗? 不同于温鹤满目黑皱,刘鸿英目有绽光,相比蒙卿湖,他这个舅舅更有资历,安排到这份上让他不由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信,是你写的?”温鹤的声音就像一个老木桩跌进了峡谷里。 “您指的是我写给大公子的信?” “不要装聋作哑,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看是刘鸿英,片刻之后温鹤心里多了那么一丝舒坦,本以为要遇见什么神秘之人,不曾想原来是多年来眼皮子底下的一个后生。 刘鸿英闻言一滞,“您说的哪里话,什么叫我想干什么?商会各脉同枝,这难道不是大家的事?” “所以,你就能要挟商会了?” “你说,什么?” …… 第四百零九章 如是沧凉 温鹤一手托着布满鱼鳞的珠子,一边在刘鸿英身边来回走动。他忽然想通了,这是蒙卿湖的局,是他察觉到但不好料理所以才让自己出面,不然刘鸿英也不会上来就往大公子那里扯,至于二人之间的条件,就不是温鹤所关心的了。 “鸿英大公子,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哪件事?” 温鹤笑了笑,“老夫更想知道的是,还有谁知道?” 刘鸿英心觉莫名其妙,看温鹤的眼神,仿佛那珠子随时都能爆,把自己引到这里杀人灭口也似的。 “还有谁知道,温掌柜难道心里没数?”刘鸿英探了一句。 岂料温鹤的笑容更加炽烈了,“鸿英大公子,你这一手出的太早了,你那老爹他还没回来,你最起码要保他平安,不是吗?” 刘鸿英瞠目结舌,他从前未与温鹤打过什么交道,这一来才知道,这人简直就是潜藏的一个恶魔啊!天啊,事情怎么就扯到了老爹的性命?!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此间盛气,刘鸿英已经有点怂了,楚南溪一辈子都在找家底,他一辈子都在找靠山,自我支撑的东西并不多。温鹤带给他的压迫仅次于见到蒙枭的时候,这些人就像刚刚从深渊里爬出来,带着一身的漆黑与嗜血,强劲无极的意志让人不敢碰触。 “刘鸿英,你哪来的本钱要挟商会?我温鹤在这里对沧海发誓,你敢多吐出一个字,你刘家日后连一片瓦都留不下!” 刘鸿英懵得不是一星半点,就好像杀了他温家人也似的,“我来只是为了米的事,澜北三十六仓不能开!” 哈哈哈哈哈!朗然无匹的声音响彻酒楼,温鹤的手指似龙爪一般挺立,望着手中的鱼珠恨不得像一个骨叉把它攥碎。 “什么时候开始,刘家人能这么说话了?如果米能成事,也轮不到刘家来证明吧!你家的米当年不也是北人帮的忙?拙劣之法弄垮了稻香园,现在张嘴闭嘴就敢拿招牌说事了?” 这话是真正说到了刘鸿英的痛处,这是一件人人都在提醒惟独刘家不愿承认的事情,人们都说刘家借了翅膀腾飞,刘家却早已把那翅膀扔到九霄云外,细思起来,这是钻地缝都逃避不了的尴尬。 谁都可说,刘鸿英万万没想到,这个蒙卿湖安排过来的人也要这么说,而且他大肆渲染不留情面,就像对着一块木头,认定冷言血语你都不敢辩驳。 温鹤并不是愿意息落别人的人,刚刚这番话已是他这辈子说得最冷之言,但他没办法,他必须要镇住这刘家人,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泄露的后果,日后就算刘家人把他画出来天天扎小人他也认了。 刘鸿英一脸死寂,“行,这三十六仓,我开。” “谁在与你说开不开仓啊!我是在警告你,不该说出去不要说出去啊,刘鸣喜还在路上,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吧!” 刘鸿英的喉结咕噜了好几下,澜北三十六仓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它关乎金谷行的生死存亡。他来这里是寻转机,然而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而字字句句说到了身家性命。 就像一桶冰水从头浇落,浇透了心、浇穿了骨,从前的他骑虎难下,现在举目望去遍地都是要吃人的虎! “我不说,但你要保我父无虞。” 刘鸿英说出来他这辈子最无奈的一句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也许这就是商界老狐狸的手段吧,自己编一个箍子扣下来,你根本没资格问它怎么这么疼。 走出酣月楼,正赶上沧州今年的第一场雨。 踉踉跄跄走了一阵,刘鸿英忽然停了下来,他看到路边有一条石凳子,也不知怎的,他像泄了所有的气似的趴在了上面。 雨很快滂沱,从他的发留满了他的脸,他哭不出来因为一直在咳,咳出来的那一瞬,他的眼就像破了闸口,滚滚的泪奔涌而出。 他抱着石凳子,嚎啕大哭! 明明是震醒万物的春雷,伴着的却是绝望的嘶吼,他可以不要金谷行,只愿老父平安归来,一介大商最终居然混成这个样子。 这一路以来,他的心本是热的,他把米行置于堂前为六湖商会争取时间,以为最终会得来一枚勋章。可最终呢,换来的比这雨还要冷! 想一想,他又咯咯笑了出来,那枚勋章立了起来,周身的齿刺转了起来扎了起来,一丝不爽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大的雨,也阻不得温鹤的话在内心的回想,归根到底就是一句“你算什么”,那如同与生俱来一般的高傲,uu看书wwuukanu.om是一种永远不能让人释怀的区隔。 “都湿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撑什么伞啊!” “大公子素来都是一个需要伞的人吧。” 这一番话立时让刘鸿英冷静了几分,“季、季牧?” “大公子,好久不见了。” 刹那之间,伞底下的刘鸿英时而哭时而笑,在那石凳子上颠颠倒倒像个疯魔一样的人,他一句话都不想与季牧说,也不知该怎么说。 半晌之后,他抓过季牧的伞,扛在肩上缓缓走了出去。 酣高楼上,温鹤一直站在那里盯着刘鸿英,本来他只看到了一个人的沉痛难解,可当看到那把黑伞的时候,心思蓦然开始飘飘摇摇。 这时他才去想,刘鸿英为什么会这样?一个握有至强利器的人为什么会被如此轻易击倒?其实温鹤也在等下文,但刘鸿英完全没有配合的能耐,他没有准备好,刘鸿英更是好像当头棒喝,一下子不知晕到了何处。 这黑伞人,会不会才是真正写信的人啊! 一下子,温鹤晃了又晃,如果是这样,那刘鸿英立刻就重要了起来,金谷行可是六大副会之一,今天都说到了人家父亲的性命,他又将如何看待六湖商会? 温鹤的脑袋嗡的一声,不顾大雨忙不迭追了出来,可那石凳旁早已空无一人。如果知道那件事的不是刘鸿英,那不就成了左脸青右脸肿,不知何时中间还要来一拳?! …… 第四百一十章 6合金稻 白纪堂就算一夜做十个梦,梦里有百个景象,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场景。 刘家和白家说有世仇也不为过,沧澜两大米商斗了三四辈人,高高低低像跷跷板的两头。曾有那么几个时候,有一方觉得自己赢定了,可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岔子,不是死灰复燃就是中天蒙雾。 六湖商会有他没我,百余年你来我往,只说沧澜的米界,这两位头家的碰面堪称是历史性的一刻。 刘鸿英发有凌乱,与收不收拾无关,真要是齐整了反而让这一脸的沉暗更加触目。白纪堂也好不到哪去,偷偷摸摸过日子,每每想起往日不管是何种神情都能在瞬间冰得像板。 乍一见面,二人的目光都有躲闪,刘鸿英时而凝着桌角,白纪堂总是瞥着茶杯。门外一声鸟叫,都能引起一阵抬目,有个家仆走过,目光也能随上几分。 “刘……” “白……” 二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 “白头家先。” 白纪堂扶了扶头上黑巾,“刘头家此来,谈公事还是私事?” “谈米事。” 白纪堂强出一笑,“希望不要向父辈们那样,每次都面红耳赤。” 刘鸿英淡淡一笑,“面红耳赤倒也没什么,遗憾的是父辈们不是为了米而吵,而是为了六湖商会的利益、大局小局的牵连。” “是啊,米已经多少年不再是米事了。”白纪堂叹了一声,“可是米,明明就在我们手中,这些年一会儿是他的刀一会儿是他的子。鸟食谷尚且腾飞,人食谷只为了捧鱼。” “纪堂所言深在我心。”刘鸿英发微垂、声掷地。 各自的变化二人都看在眼里,从前白纪堂是出了名的傲慢,当年被金谷行收拾得都快丢了底裤,他也能扇着扇子不往下看;刘鸿英则素来飘摇,一山望得一山高,本以为高瞻远瞩,最后却一峰障目。 而此时此刻,两个四十出头原本完全不同的人,磨了又磨之后何止是相似,甚至都能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样子。 刘鸿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微咳几声,“我在想,米能不能不再是鱼的附庸,能不能让天下重新看待米,能不能把这一路的激愤化作雪亮的刀刃!” “不止要有刀刃,还要双手执柄!” 听到这话,刘鸿英猛然抬头,正对上白纪堂略略眯起的目光,“然也!” “鸿英,你心可有策法。” 正在这时刘鸿英探手入袖,抽出那卷培植之书,“此非刘家之物,握着它徒增罅隙,既要双手执刀,稻香园的力永远属于稻香园。” 白纪堂摇了摇头并没有接,“既是合力又何必分清谁发多少力,只要你我两家莫再空耗,一本培植之法算得了什么?我有拳术你通腿法,不再拳脚相向的时候,我们该学着一起无所不能了。” 刘鸿英微有诧然的目光一闪而逝,回了回神,直言道:“眼下的金谷行只剩下澜北三十六仓,六湖商会全然不顾。” “鸿英,三十六仓绝对还没到打开的时候,一旦开了,意味着我们对米市失去控制。更重要的是,没有它来平衡米价,一旦出现米价暴涨的局面,户署也不会放过我们。” 点头之际的刘鸿英,内心一阵喟然,多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开澜北三十六仓快被刘家逼死了。 “当初一下子出了太多米,不开三十六仓后续难继,你那边可能出来一补?” “老兄,稻香园这几年的产量你心里还没数吗?” 刘鸿英脸色有点红,但却也没有太大的尴尬,“过去的嘛,不提过去了,那你北面的粮呢?” “你可真能打主意,北面有北面的场子,调回来的话那边怎么守?这几年北面雨水很沛,麦谷是大市,我那点米打的全是防御战。” “那不能撤。”刘鸿英忙道,“这个阵地得守好。” 白纪堂点点头,“既然这么识大局,我就给你支支招吧?” “快说。” “之前为了怼我,金谷行的米确实流出来的有点夸张,但你一定也早发现了,米多数都跑到了酒坊酥坊的手中,所以其实还有大量的米可以掘出,远远轮不到三十六仓上阵。” 刘鸿英一诧,“你该不会是让我回头去买他们的米吧?” 白纪堂露出颇为玩味的笑容,“刘头家,你可还记得我稻香园当年是怎么被你们玩死的?” “怎么又提这个?”刘鸿英咂咂嘴。 “我是想说,有人用了同样的路子呢。” “季头家?” “还能是谁?当年云州大旱,稻香园出多少他买多少,当以为霸占市场的时候,发现市面上的米都盖着你金谷行的大印,你说气不气人。” 刘鸿英笑出声来,“我明白了。” 白纪堂一叹,“要不说世事无常呢,uu看书 kansu当年被摆一道,好不容易自己有了一道,现在却要把底兜给你。” “但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刘鸿英沉道,“天下鱼仓占鱼市七成,而你我能得九成。既要走踏破之路,当行颠破之举,双手执刀当要手归一人,我提议……” 话到这里,刘鸿英喉结一动,“你我合商!” 白纪堂毫无意外之色,双目凝着眼前人,“其实,我比你更恨六湖商会。” 刘鸿英大笑而出,“那就好好做米商的事,不要去贴什么乱七八糟,让大头彻底变成大头!” “祖宗问起来……” “儿孙谋自福!” 白纪堂也笑出了声,这一幕有些不真实,但转念它又最真实! 刘鸿英的面庞终于露出几分快然,“从前我金谷行、你稻香园,自今往后天下再无此二号,六色米永远是我们的最大招牌,那便共同培植,这新号子你我各五,纪堂以为如何?” 白纪堂笑道:“我想的可比你多。” “哦?” “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是什么?” “六合金稻。” 刘鸿英咀嚼一瞬,霍然一拍桌子,“好名字!” 米的意志很难成为天下商界的意志,但有了这一次相谈,米才真正有了意志。所谓意志,最基本的一点,不被左右。 ……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头商归来 午夜,刘家的宅子里。 也不知怎的,这个夜晚极度的静谧,堂外很黑,但又黑得很不清澈,就好像无数的麦芒夹杂其中。若是步入这黑暗,别说看清皎皎月色,连一个人的脸都迷迷蒙蒙。 要是北方大风的那种开合,还能让人有所释然,这南方吧,缱缱绻绻、藕断丝连,不过黑暗毕竟是黑暗。 三十多个伙计立在刘鸿英面前。 但眼前的这位大公子却一言不发,他们足足站了半个多时辰,周遭都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一个伙计疾步走了进来,“大公子,老爷的马车入北门了!” 刘鸿英站起身来,旁边的桌子上摞着厚厚的信封,他把这些都托了起来,逐一走过三十多人,每到一人面前便把一封信交给一人。 信封上写着的,赫然是一个个沧澜商界的游志大商! 刘鸿英不疾不徐,花去一炷香多的时间才把这些书信分完,“兄弟们,天亮之前,把它们都要送到。” “大公子放心!” 马蹄声四起,这些人片刻离了宅子,刘鸿英双手入袖静立门前,等着那多日未见的老父,也等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盛局! …… 一个人犯一个错会想出一堆借口,一群人犯错只需一个借口—— 他也干了。 这就是眼下沧澜游志大商们的真实写照,当谁谁谁都干了的时候,你奈我何? 游志的收益没有及时交上去,在他们看来完全是六湖商会的不作为,那不是一个时辰必须解决的问题,而是放大到诸多时日,可是六湖商会在干什么,他们最终找来了贺商来填,搞得游志大商里外不是人。 在他们看来,六湖商会作为沧澜商界的扛把子,该言要言该探要探,最起码得有点动作,而不是自个闷成葫芦等着大伙儿想到一块给你切瓢。 这下可好,六湖商会把所有的敌意都拱给了游志大商,刀把攥住贺州人手里不说,现在还把无数的中小商推到自己门口张嘴骂娘。游志大商们一看更上火了,没事的时候捧着你给你烧高香,出事了以后坛子一倒溅大伙儿一身骨灰。 再想想这些年,集子你们说了算、好地方鱼米为大、凡大事鱼米抻头,把剩下的百余家切得就像指甲盖。平常时候句句六湖商会,一有点事字字沧澜商界,就说这九州游志,六湖商会坐在那里一提溜就能摸大金,游志头家花了大钱而后求贴补。 一直以来,六湖商会的模式都是“统辖”,这和其他各州的“带领”有着根本的区别。带领是我走到哪你跟到哪,统辖的意思是不管我在哪、你都得在那。 怨气,早已有之! 但在这个游志大商的集合里,意志明烈者有之、跟风随团者有之,怂到“各位都是老大”的也有之。这便使得就算里面有一些准备刚定驰行的人,也对周遭的形势大大咧嘴,说句不好听的,这里面什么鸟都有,这个集合要是能轻易绑成一处,也不会有如此猖狂的六湖商会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封书信打破了游志大商们最后的执守。 因为,带头“造反”的是—— 米商! 鱼米为大、鱼米为大,这意思差不多就是“鱼米一家亲”,可眼下呢,米商不打算和鱼商继续玩下去了。 最悍烈的是这封信的内容,这里面细节不多,但却理出来一道脊。这个时间跨度很短,但桩桩件件就像点在头顶上的灯发人深省。 它的开端居然回溯到千年礼时候六湖商会的动作,而后是六湖商会如何以米为刀,又是如何把游志收益总总细细摊到各位大商头上。这一封信,几乎可以称之为近三月来沧澜商界的秘史。 换成任何一家都不可能掀起如此大的动静,只有米商都忍无可忍了,你才会知道六湖商会已是何等的千疮百孔。呈现在游志大商面前的六湖商会,已经不能用四分五裂来形容,它是到了人人都在想出路、寻退路了的时候了。 所有的事都不是一朝而决,所有的事都不是一暮而息,今时的这种情绪就像前天一砖、昨天一瓦,不知不觉就垒出来一个属于游志大商的城堡。此时再看那立在远处的易九昊,就像一个明晰无穷的无上智者,一个在游志大商们眼中,拥一切而夺一切的人! 六湖商会的大头家们都回来了,蒙枭也回来了。 这天地间有人看大、大而后大,有人看小、小而更小,蒙枭无疑是前者,一如他的名字。对这样一个人来说,他在哪或许并不重要,他能知道什么才最重要。 蒙枭是赢过天地大局的人,是酹月案最大的受益者,也是史上惟一一个能凭自己的意志把另一个人立塑橡树山的人。uu看书 .uuanshu.cm 同时,他也是这世上最能隐忍的人,在盐事博壮之前,没有几个人见过他。在盐事之后,他就像一个久年伏在深渊的人突然气贯长虹。 所以此次“大都之行”,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再一次蛰伏深渊。 如果没有韩富,或者说如果那个人不是韩富,形势岂能如此?对一个拿商事来寻私仇的人,蒙枭根本不惧。 而且在他看来,私怨可以抵了的商,永远不会是大商。可是对那个站在蒙枭对立面的人来说,他的心里确确实实想为韩富做点什么。 这里面没有谁对谁错,除非你知道最终谁胜谁负。 不得不说,蒙枭一归来,六湖商会立时就活了,一如从前那般所有的意志都有了一个明烈的出口。 蒙卿湖颤颤巍巍,讲完了此间所历之后,整个人更加不明所以,因为在座之人一个个颇为坦然,好似按着什么法宝一般。 这些人个个都是长辈,蒙卿湖不敢妄言,但也觉得把此间所历道道清清楚楚,但一眼望去,个个皆是不为所惮。 明明是惹了一身坏事,怎么这归来还显得有了几分光环?究竟是他们不了解形势,还是早已一切在握? 可也就在这时,一个令蒙卿湖诧然万端的人走了进来,当众人看到他的时候,不明为何,从前的情态陡然间便消失了。 …… 第四百一十二章 鱼最忌温 此来之人正是温鹤,蒙枭避去了所有人,夜风低徊,两身黑衣把气氛染得更加阴沉。 “东家可是打算放弃大湾渔场了?” 蒙枭毫不避讳点起头来,“这件事素来便是一个隐患,借这个机会变成盐场,商会以为并无不妥。” “机会?什么机会?”任凭温鹤怎么想,也料不到这二字,看看现在的六湖商会都成什么样了,这苦盼的会长归来之后不收拾烂摊子,反而像握了契机一般。 蒙枭却不细言,只是道:“大湾渔场的产盐量掩得了一时掩不了一世,真算下来,我六湖商会欠大都数百万的龟背,拆了身家性命也补不上。我早想找个时机把这个包袱卸下来,只有这样商会才能走得更利落啊!” “东家,盐是六湖商会的事,鱼才蒙家的根本啊!大湾渔场足足三成多的货量,还不至于断臂求生吧!” “兄长,我又何尝想割下这块肉。”蒙枭叹了一声,“若猜得不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已经有人在打大湾渔场的主意了吧?” “你,你居然知道!” “今天这个用盐场来威胁,明天那个来打劫,即便一切都在暗,不知不觉它也明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昭示,谁也别拿渔场做文章!” “你要如何昭示?” 蒙枭只是双目一眯不再多言,渐渐地,温鹤的火气愈发盖不住了。蒙枭的句句话就像戳心的棍子,捅一半却又停下来,且不说二人的亲属关系,即便是大湾渔场的重要性,他也应当给自己一个交待。 这些事连六湖商会的那些副会都可言,为何不能与自己说?联想到近日来自己为了盐场渔场搞出来的那档子事,恍然觉得自己就像拼死守护一个宝贝,结果那宝贝的主人告诉他早就想把这东西出卖了。 “大湾渔场三百余年的基业,有天下最好的鱼,焉能说弃便弃!天下鱼仓在六湖商会招风得雨,归根到底是看鱼之大市!” 蒙枭突然侧过头来凝定温鹤,“是大湾渔场没了,不是天下鱼仓没了。” “有何区别!”温鹤大声道,“塌一角而倾一厦!大湾渔场本身就是柱梁,货走得少利便大损,天下商界看的是财富底力!” “怎么?我蒙枭想自断一臂,刀是在你手?” 这清冷的话一出,温鹤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接着蒙枭的情绪猛地湃然起来! “这基业是蒙氏的基业,这根柱梁是蒙氏立起的柱梁,弃之所痛是蒙氏之痛!六湖商会的风风雨雨,岂是你久守滩岸就能察之?” 一句接一句的蒙氏,把温鹤怼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大有一种“跑堂伙计替大头家担忧”的感觉,这也并非夸张,四大渔场的掌柜本就是给天下鱼仓打工的。或许是这些年太顺当了,让温鹤迷失了某些概念。 蒙枭看着温鹤,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仿佛在说已经给足了温鹤的面子。 温鹤面沉如砧,“那你告诉我,砍掉大湾渔场是一个怎样的机会。” 蒙枭还是摇头,“兄长,你也一把岁数了,该退下来了,青儿也和你一起退了吧,都去享享福,商界这一档档乱事便不要多寻思了。” 这个“青儿”同样姓温,他是温鹤胞兄的儿子,蒙卿湖的表哥,守的是环湾渔场。 温鹤的喉咙咕噜一动,“温家人这些年兢兢业业,青儿十三岁扛大梁,四十年不离环湾……” 蒙枭一抬手挥去了所有情切,“正是因为太久了,他才更不能一辈子待在环湾,早些出来去九州世界走走转转有什么不好吗?如若他做一辈子最后尸骨埋滩,蒙家人是不是也太薄凉了?” 温鹤心有千万言,但嗓子里就像卡着什么,怎么说忽然都不再是自己的声音。从前只听别人说他蒙枭手段高绝,此时此刻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绵里藏针! 蒙枭断一臂,对温家人来说是拦腰斩。 人都是在膨胀的,尤其是一切平顺越过一峰又一峰的时候,大湾环湾两个渔场,不肯舍弃根本不是什么忠守一生的情怀,因为没了这些温家人就什么都没了。这时候再说什么“最早约定”简直可以说是无稽之谈,幼狼还和农户说长大以后做看门犬呢。 蒙枭只抬了一个眼皮便看穿了这一切,“兄长,可是有些不舍得?” 温鹤沉吟半晌,“能为蒙家呕心沥血,温家人也能接受一切。” 蒙枭笑着点点头,“兄长识大局,蒙枭在此谢过,不过此事一定要快,不出三日大湾渔场的工事要全部撤走留出海滩。” “我会尽力协调。”言罢,温鹤迈起步子就要往外走去。 走了一半,u看书 .uukanshu.om 蒙枭忽然转过身来,“我说三日便必须三日,可不能误了分毫。” 温鹤转过头来,两双老目在这一刻汇到一处,“说了,我会尽力协调。” 蒙枭眯眼一笑,“你若割不断,我来帮帮你。” “你要干什么?” “兄长莫要紧张,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话之间,蒙枭缓步上前,“当年我娶淑华的时候,遭到家里人的强烈反对,我那不管不顾的叔父还说什么不吉利,编出来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沧浪城传了好些时日,兄长可还记得?” 就见温鹤的脸唰得一下变得雪白,这天下最强的攻,是攻心,心若塌了,根本上就完了。 “鱼最忌温”,这四个字当年传遍大街小巷,蒙家人认为这是莫大的忌讳。九州对忌讳这个东西自古便很重视,区别在于古时闻之如灾、今时旁观乐道。这个时候如果它再沸腾起来,对两大渔场来说就像打开了尘封的魔匣,沧浪城人人都有一把弩机。 “我不记得。” “那要不要明天再温习一遍?唉?怎又说到了这个字?” 不远处的蒙枭,烛光映着他的半张脸,边缘的光掠着时黑时白的发,当他眯起眼睛,不见了黑白,反是满目的腥红。 当他微一躬身的时候,猛然一拂袖子,打灭了屋中的灯盏。但仿佛,温鹤还能看到他的那双眼睛。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明无绮 镇南侯明无绮,作风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名字。 你根本无法从他的穿着上数出具体多少种颜色,这人对色彩堪称痴迷,他的衣袍是五颜六色的网格拼凑起来,腰带从绛红朱红到樱桃红、海棠红、石榴红,连额冠正中的珠子,不同时辰的光打上去都是不同的色彩。 加上身材膀大腰圆,俨然是一个“行走的万花筒”,不知道的还以为颜料成了精。 一辆马车自北向南行来,明无绮坐在车舆中,说是车舆,差不多是一间移动的厢房。六马套车,极为宽敞,车舆里放着四张桌子,红的是樱桃、绿的是芭蕉、紫的是提子、黄的是仙梨,还有一盘盘像五颜六色的纽扣一般的干果。 明无绮这个人,一般人都不知道他是谁,而知道他的人再牛气的都成了一般人。 镇南侯这三个字可不是闹着玩的,明无绮虽然是袭侯位,但祖上实在是太强了。镇南二字出自宇国打天下时候的“镇南将军”,论武功,镇南将军是宇国第一帅,可惜的是开国之后不久镇南将军便与世长辞,生功不足享、便寄后来人,使得这个侯位与当年各侯的意义都不同。 这从封地便能看出。 镇南将军乃是当年的南国人,封地便在故土,正是当今的沧州地界。这块地方并不大,方圆只有二十多里,但有一物举世难得—— 汤泉。 这汤泉又叫“地热泉”,地下的水热气腾腾,形成大大小小百余个池子,后有医家不断点述,地热泉有数十种疗养之效,对皮肤、心血、关节乃至许多慢性病都有奇效。能养疗便不食疗、能食疗便不药疗是九州富人们的宗旨,把这地热泉捧到了不二的高度。 四海承平、军功为古,代代镇南侯都把心思放在地热泉这块香饽饽上,他们在池子上建起来屋舍,从而形成一个个“泉庄”,将开放变成私密,一旦私密便会产生私属,想拥有一处地热泉就先要买房子。 不得不说,明家人极有商业头脑,整个地热泉都是他家的,万万不能一块块卖掉,所以他们一次只提供三十年的拥有权,时间一到就要重新签契定。这既保证了明家人对土地的所有,更是把收益做到最大化。 所以时至今日,圈子里的人明明在说镇南侯,却没有一个人把他与侯联系在一起,这就一块九州最赚钱的地,带来的分明是一个九州最强的“隐形财主”。 此间带动有多夸张,一件事便足以说明,随着地热泉的不断开发,离此最近的左右两个郡城直接移了城址,使得九州出现了奇葩的一幕,两大郡城相隔二十里。 到了明无绮这一代,赶上了九州商界最好的时候,他的玩法也更加多样,一边不断开发新的池子,一边为一个圈子的颇多增设。道理很简单,富人需要和富人在一起,而他们在一起肯定不是喝酒打牌,他们需要一个称得上身份又能聚在一起的场所,如果能披着一条浴巾就解决许多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富人们从不会扬言什么门槛,就看你这个地方能把多少人挡在外面。于是乎,在单独厢房的基础上,明无绮对这集合之所大为上心,这便是他引以为傲的“明家会馆”。 镇南侯,位子还是那个位子,里子早已不是这个三个字所能诠释。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明无绮正吃着梨子,这一停梨肉都杵在了牙花子上,“停什么!” “侯爷,可能需要您出来看看。” “没用的东西!”明无绮挪了挪屁股来到车帘那里,掀开一看,好家伙一个横着走的马队跟自己杠上了! 细一瞧气势可是不小,马是一水儿的黑毛,后头也不拉货,往那一横就跟打劫也似的。明无绮心里一紧,忽然间满脑子都是会馆种种,谁也不敢说那里面芝麻大的事出来之后会不会就成了炮仗。 黑马前后两排,中间那人明无绮没什么印象,况且瞅着这一抹黑的架势也分不出个什么主次,“各位是……” “侯爷,好久不见了。” 正在这时,马队后排的正中之人拍马上前,而后下马躬身。 出现在明无绮面前的,是一个墨黑衣袍的大高个,哪怕是他躬身的时候依然能觉出几分勃然的姿态。都说气是飘渺的,但在这个人身上它就是实化的,却又不能判断这是气质还是气场,总之这个人格外的不同。 “天一,原来是你哟!” “承蒙侯爷还记得在下。” “这话说的,天地这么大就你一个大掌柜,忘性再大还能忘了你?” 骆天一露出笑容,“地热泉没白去,侯爷有心了。” 明无绮心知肚明,在这个地方卡着可不是什么接风洗尘之举,对方这阵仗也很诡异,黑压压一片莫名让人心有沉暗,当看到来人是骆天一,明无绮更是嘀咕不休。 “天一找我可是有事?” 骆天一点点头,“前面三里有个堡子,uu看书 ww.uukans 侯爷可否赏个光坐下一叙?” 明无绮抬头看了看天,“都这时辰了,光也不多了,不如就长话短说?” “也好。”骆天一微一笑,“天一只言自己所知,若有冒犯还望侯爷海涵。” “不如边走边说?” 接下来这场景就有点奇怪,马队让开了路,骆天一高头大马在一侧随行,明无绮探出个圆圆的脑袋最高也只能看到马肚子。 更奇的是,黑马队前六后六一直随着,车舆再大也是无用。 “侯爷,您此去沧浪城可是为了盐场的事?” 骆天一等了半晌也没有回应,只听到噗噗噗噗不断吐着果核的声音,许久之后他终于出了声,“你说谁咸?” 骆天一笑了笑,“我只是不明白,大湾渔场那个地方能养盐,为何是您先发现?” “大掌柜,要我说你还是专心你的拍卖行才是,这天底下高和高一个道理,低和低一脉相承,水里来的东西都很浅显,可不是我发现了什么。” “侯爷,我也不是和您聊深浅,只是想探一探这件事到底值不值。” “大掌柜久浸这个行当,商与商值不值要看第三者?” 骆天一微微摇头,“我可从来没把侯爷把看做商人,要成此举,侯爷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 明无绮的梨吃了一半,扔出去之后恰好被骆天一的马踩得粉碎! …… 第四百一十四章 商界争龙 马车走在下坡路的时候,骆天一忽然向着那霞光一指。 明无绮顺着一望,看着那炫彩的光芒,整个人立时便露出惬然之态,“想不到大掌柜也有此雅兴。” “侯爷错意了,我意思是那个方向有一池子。” 明无绮翻了个白眼,可也在同时,目绽几分狐疑,“我看你还是哪来哪去吧,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掺合。” 骆天一笑道:“大家的号子做得都不错,谁又能笃定与谁无关?记得不错那池子叫南釉池,相传色泽极是迷人,侯爷为了他还真能豁得出去呀!” “豁出去?”明无绮哼声一笑,“手无寸铁拿手凿那才是豁出去,就这么一个池子还能坏了本侯身家性命不成?” “侯爷言重,但是盐场事大,即便您出面陪蒙枭演一场戏,皇家损了钱就是损了钱,这件事也不可能像蒙枭想得那般理想,这是拉着侯爷往火坑里跳啊!” 不知何时,明无绮又拽出一个梨子来,再看骆天一的时候俨然不那么友好了,“本侯这辈子最讨厌在中间嚼舌头的人,更瞧不起以屈尊为手段的人,天一,你可是大世家之人,怎沦落到为一个西部的土包子鞍前马后?啧啧!” 骆天一笑了笑,“凡是不好解释的,都是利益相牵呗,当年蒙枭得了南釉池,您不也是狠话撂了一地?” “是了,那你我可别在这互相挤兑了。” “侯爷,我这人最擅长的是估价,不如我给您估一估能赚多少?” 明无绮心笑这人还挺固执,骆天一可是地热泉的大客人,属于最高档的那一类,每年在那的花费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不然以这位侯爷的身份哪会这么硬着头皮陪他聊。 “蒙枭把南釉池给您,在侯爷的亲手改造后,以南釉池的规模,每年的收益比当下的地热泉还要高,但这个时间估算下来大概需要十年。蒙枭把一个一直做不起来的东西给到您,您煞费苦心把它打造成第二个地热泉,怎么想都不划算,这是其一。” “您再上书把渔场变盐场这事捅破,意义可不止是一个明眼人那么简单,后续大都对大湾盐场的种种事,您都脱不了干系,为了给蒙枭脱罪惹一身骚,更加不划算,这是其二。” “那南釉池大小五百多个池子,蒙枭出一部分占有权给您,再把一部分交给大都,算盘打得响,想把此举做成三家事。侯爷名望商界无人可及,被蒙枭如此利用却至多只能拿三成,还把祖传的营工之法泄露出来,更是大大的不划算,这是其三。” 明无绮笑了笑,“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你也说了最擅长估价,水分越大越是好价不是吗?” 骆天一一沉,“看来侯爷一切了然,还如此执意赴行,你该不会是打算吃了蒙枭吧?” 话到这里,自打见面以来,明无绮第一次流露出沉暗之色,他的眼窝一下子深了起来,微跳的眼皮掩不住双瞳的锋芒。骆天一这话说得显得太出格、太大胆了,让人觉得他拨弄起什么来肆无忌惮。 “汤泉再热,煮鱼也煮不熟吧。” “侯爷,蒙枭也是个吃人的家伙,只要您肯煮,他一定有办法坏了这锅汤。”骆天一沉道,“不过以侯爷的格局,定有湃然的法子,我想说的是您完全没必要和蒙枭硬刚。先说结论,南釉池将全部归于您一人。” “哦?” “您根本没必要趟盐场渔场这浑水,以侯位之尊上书大都,这对您来说并非寻常举动。再者说了,和大都算营收这种事还是能少则少。” “具体而言呢?” “有人对付蒙枭,盐事恐将疾变,一个没有了盐的蒙枭才是根本性的创击。以条件与您谈还是身不由己必出此举,其效果全然不同。此时此刻,蒙枭遍挖大隐之商,侯爷只是他的一步而已,想吃掉蒙枭一口是吞不下的,只有他解了体,才能随处而拾。” 明无绮面色凝定,“什么是,遍挖大隐之商?” “千年礼之事可谓蒙枭一生之耻,而今天元西北大商已经把六湖商会架空,连游志之领都改换了头家。蒙枭想恢复局面,靠这样一个六湖商会根本没有机会,他也不从不说是拉锯之人,每动必是狂动,这一次暗中的集结极为重大,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你还知道何人?” “韦福。” “韦福?你确定是韦福?”明无绮眼睛睁大。 “绝无差池。” “不可能,韦福是什么人,老死都不愿迈出自家门槛,怎么可能?” “蒙枭打了一张统治牌,uu看书 .uuknshu.co扬言有人要把九州做成一家,这些背后的大佬,平常看商界怎么玩都不在意,可若谁要真正想立于鳌头俯瞰九州商界,他们是不会允许的。” 明无绮皱着眉,如此牵扯确实不曾想到,镇南侯名气大、背景深,但也是个半路商贾而已,商界这道水的深处就像地热泉摸不到的泉眼。 “可是真有人要做成一家?” 骆天一摇了摇头,“场子大不代表根就深,根深了还要看能不能有所延,如您所说那就是一个来自西部的土包子,这些年借势乘风、如日中天,钻了天元的空子现在又来沧澜撑大场子,蒙枭看的何尝不是此处。” 明无绮知道骆天一在为谁走动,前后一比再听这番话又显得颇为真实,骆天一是什么人,这天底下他真正服的人有没有自己都未必知道。多年的交往,在明无绮看来这是一个自我意志极强而又不苟于容的人,他不可能为一个西部之商竭忠尽智。 不然,苍渺骆家岂不也泯然众商了。 “你的意思是,先不要看到赢家?” 这话对骆天一来说就很对味了,戳得颇为精准,“侯爷当也看得出来,这是商界争龙的时候,世事哪有如此轻易?蒙枭背后一群人在看着,那人不也是如此?这把交椅可不是打一场胜仗就能坐的上,侯爷您看呢?” 明无绮面中带笑,“纵然是去看个热闹,也不应半途而止,你说了这么久,马都慢了许多。” …… 第四百一十五章 消才是涨 温布青,环湾渔场的掌柜。 深夜的温家,叔侄二人相视对坐一张桌前,桌子的正中放着一盏油灯,油灯之下是一张海域地图。 温布青五十出头,这个人黑到了独一档,还有着一腮极为浓密的络腮胡子。若是混迹在人潮中,让人觉得这要么是一个打渔的水手要么是个杀鱼的贩夫,与堂堂四大渔场的掌柜丝毫不沾边。 “二叔,不管怎样,你我的渔场不能放!”这人一开口声音也是轰轰烈烈,“这些地方是你我二人多年勘探,拿给蒙枭那老贼做个条件还不行吗!” 温鹤不断摇头,“你把蒙枭想得太简单了,这些东西要是到了他的手里,他甚至可以不要现在的四大渔场,你我的处境还不如从前。” 温布青大是皱眉,“可要是你我离了渔场,这些东西又不能彰之天下,我温家人几十年的努力都将白费了啊!” 温鹤仰起头来看着屋顶,当温布青把这一切详详总总拿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内心更加无所适从,一句“鱼最忌温”让他忐忑多日,可眼下一片宝藏出现眼前,仿佛只能按死在水里。 鱼之一事,温家人一切都通,惟独没有场子,即便他想“发扬光大”,可珠子根本不在自己手中。 寻思良久,温鹤缓缓探手入袖,甚至带着几分颤抖,而后拿出一份书信来,“青儿,不瞒你说,渔场要变盐场之事,多日之前便有人传出来了。” 不由分说,温布青一把将那书信夺过,其间所述颇为详密。扫完一眼之后,温布青忽然将书信扣在桌子上,而后腾得站起身来。 “青儿,你做什么!” “走!” “酣高楼?” “二叔,不能再等了,蒙枭深沉如盾,莫说三日,三年也攻之不透,既有此人愿助,这是我温家惟一的机会!” 温鹤一直犹豫,他怕从一个坑掉进另一个坑,“可我温家与蒙家……” “二叔,你便莫要再找宽慰了,你若心里走不通,就把一切撇在我这!” “你这叫什么话!” “那还啰嗦什么!走!”温布青雷厉风行,不管温鹤跟与不跟,一个人阔步在前猛然走出了宅子。 酣高楼上,等着二人的赫然是那个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云州季头家。 过往与刘鸿英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那个一心保全天下鱼仓的温鹤使出来这辈子最悍的气焰,可此时再见,他变得极度沉静,成了一个愿意去听愿意细想的人。 风风火火而入,这个温布青络腮胡子更直了,头发也更蓬了,脑袋大得像一个筐,一个照面不等多言,这人便扬声而出:“季头家,你的路子温家同意,谈条件吧!” 季牧道:“信上未说条件,自然是没有条件,此后渔场所得都是温家人所得。” “那可难以让人放心,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谁敢取那平白无故的好处,季头家如若不说,我温家要面对的岂不是和蒙枭一样的人?” 季牧也算见多识广,但却从未遇见过类似这样的人,坦荡得着实有些夸张,就好像没什么是不能布公,风风火火明明烈烈从未如此般。 “渔场之事绝无条件,只要二位头家自立而出,季某在信中所言绝对兑现,而且日后温家鱼号的出货,季某一定多多上心。” “货出多少怎么出那是以后的事。”温布青猛一摆手,“你信上说能保大湾渔场无虞,我温家想知道你要怎么保?” “找一块更好的产盐地不就成了?” 就在这时,温鹤终于憋不住冷笑而出,刚刚这番话他只觉得这位头家是在捉弄他的侄儿,温布青这点道行实在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 “季头家,您这随口一说世上便有了更好的盐场,有如此能耐何不直接就喊个天下商魁,一切不就更简单了?” 季牧面色一沉,“温头家,且不说真真假假,除了用泛滥的产盐地,你还能想到什么保住大湾渔场的法子?” 而后季牧猛然站了起来,“现在的沧澜,大湾渔场是人人眼中的核心,只要它成为核心,那便意味着早晚的破败。除了蒙枭还有皇室,还有众多我们不知道的人在打它的主意,在这样的情势下,您不妨说一个还能保全大湾渔场的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温布青陡然开口,“想不做眼中钉,只能再立一颗眼中钉,大湾环湾想活下去惟有此法!” 骤然间温鹤无比诧然,这个偕同而来的温家人,自打进屋便与季牧总能说到一壶上,搞得自己成了中间的滋事者。直让温鹤有些怀疑,会不会这俩人许久之前就打过什么招呼了! “即便如此,uu看书 .uukns 那季头家不妨说说,更好的产盐地在哪里?” “崖角渔场,南礁渔场。”季牧立时道。 此言一出,别说温鹤,连温布青都第一次露出不可思议的惊容! 开什么玩笑? 蒙枭敢把大湾和环湾拿出来,是因为有崖角和南礁打底,此两处渔场都是真正的蒙家人在打理,不管任何情势都牢不可破。 现在事情有多荒唐?保不保得住大湾环湾两个渔场不说,直接要拿蒙家的渔场开刀,这岂不成了洗脸盆里捞鱼啥啥都是你的! “季头家,您莫说笑,能不能换个地方?” “换到哪里都不如这两处,一味的突起还是慢了,只有对面不断下沉才能显出几分对比。” “可那里,怎么会成为盐场啊!您这一棍子打下去,最起码得有点让人信服的东西才是呀!” “只要有海水就有盐可产,只要温家愿意配合,日后沧澜的鱼家大户非二位莫属。” 叔侄二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是万千个不解,原本以季牧对蒙枭的仇意,他们相信能保大湾环湾两个渔场,但要是说还要挖掉蒙家人把持的两大渔场,事情就太让人怀疑了。 可是这眼前人,似有无匹的夯定意志,他根本不是要让温家如何如何,最强烈的地方在于把天下鱼仓彻底打死! 所以这艘船,温家人上还是不上呢?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圈里圈外 本质上,明无绮这样的人是瞧不上季牧的。 且不说镇南侯这个身份,以明家在地热泉悉心打造出来的圈子来说,他若对季牧平等视之,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这世上有无数的圈子,其要义不只是圈子里如何如何,更重要的是它界定了“圈里圈外”。往小了说,搞美食的互相之间才能把一道菜的精髓说出五花八门,往大了说,太学学术从不待见民间艺术,甚至于曾经的殷帮也是一个圈子,六湖商会是一个更大的圈子。 对顶级的大商来说,与其是混商界不如说是混圈子,圈子里的话总是好说。与明无绮打交道的,都是骆天一这样的人,除了极度有钱还有世家背景。 所以不难想象明无绮对季牧的偏见,你一个西部大莽荒走出来的卖肉头家,别说会面,即便是去地热泉泡一泡他都得嘀咕几分,夸张点说他都怕把地热泉泡出羊膻味来。 明无绮的底力说是千年巨商也不为过,他所积累的财富也不是百豪榜上拎出来一个人就能比拟,再加上侯字当头,季牧所取得的那些成绩,并不值得他深思浅量。 “侯爷,只是见一个面而已,你何以如此排斥?”骆天一苦劝仍是无果,难以想象明无绮对一个人的偏见如此根深蒂固。 “天一,用商界的话说,作为一个头家,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那可就各有各的见解了。” “非也,作为一个头家最重要的就是镇住场子,我与各家的生意都不同,地热泉不需要出货,如何维持这个圈子才是根本。” “侯爷,您说的也太严重了,可没有人想撬动您的圈子。” “你以为那只是一个季牧?他是这个世界新兴商号的代表,这是两个圈子,而这两个圈子如何融合、会不会融合,不该本侯牵头。” 骆天一大是皱眉,一时间竟不知明无绮是恪守规矩还是蓄意不见季牧,他的这番话又假又空却又让人无以反驳。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看似遍地开花的季牧还有点够不到百豪榜之上的巨商,这些巨商永远是一副俯瞰的架势,连他骆家也是到处小心。 鱼米玉布盐糖茶,这些都是大类,但要以为商界只是被这些大类统治,那便是把商界想得太简单了,有很多平时想象不到的领域,他们才是一股洪流之力! 因为如果他们要改变什么,根本不会各种博弈经年累月“深入敌后”,对他们来说,只需要一道举措而已。就像“盘糁”一样,一刮一层,薄厚可选。 来到沧浪城之后,明无绮闲不下来,沧州府的各大主职之人先后设宴款待,一晃就过去了十日。至于商界的人还等着明无绮料理完官家的时候,这位侯爷驱车南下直接去逛游志去了。 走到那十里长集的时候,明无绮心有讶然,真是奇也怪哉,这里头居然有许多连他都没有见过的货,更是看到了许多王公子弟,有几个还互相识得,这一聊满满都是对北方货品的赞叹。 又是南浦贡集又是九曲鸾园,又是一堂九铺又是十全茂,明无绮对这些帽子一样的东西并不陌生,但他从未真正走进过这些地方。 步入其中,恍然才觉九州商之繁盛,他所看到的是一种近乎极致的互通,真正把商事落到实处的举动。就好像从前隔山看光焰,而今一步入璀璨,这是一种强烈的外化,远远不是泡在地热泉所能领会。 明无绮看到了一种勃发,关乎九州世界不分天元沧澜的浩烈风姿,因为什么,因为人! 在商界能聚人的就是好场子,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闻所未闻,明无绮这个名门之后忽然生出几分异于常时的慨然,镇南侯这三个字本身的意味真的很重。 到这十里长集的尽头,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九州之角和青光寨了,明无绮把从前的情绪挥了挥去,正打算欣赏美景的时候,路边的一辆马车忽然掀开的车帘,这一看立时让明无绮彻底怔住了! 这个人的装扮与他恰恰相反,明无绮一身的花哨,而这个人只有两种颜色。 红玉黑箍做头饰,红黑交映为衣袍,时如黑云吐红霞,时如黑狗吃血月。 南袍子歌。 惊悸之后,明无绮匆匆收拾收拾表情,露出一脸灿笑,这二人俨然从前便识,在他这里称呼南袍子歌为“袍大神”。 一间客栈里,如果有人看到现在的明无绮,一定会惊掉大牙。他虽坐在那里,但半个屁股不敢着椅子,双颊的汗流了又流,仿佛那眼前人握着生杀大权一般。uu看书 .uukanshu “侯爷,之前几枚丹可有效?” “有效有效!袍大神神威无上!” 南袍子歌微一笑,“听说侯爷总把圈子挂在嘴边,不知我这个一不做商而不为学的人,能否让您看在眼里?” 此言一出,明无绮腾得站了起来,“在袍大神面前,圈不圈子不值一提,您是凌驾所在,若是什么做得不妥,还请您指正!” “侯爷莫急,坐下说话。” 明无绮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天下商事再烈都不及这眼前人,这个绝顶于世的丹师,不碰不知其可怕、碰了再难收回手,这样一个人岂是圈子所能衡量。 明无绮一坐,南袍子歌却缓缓站了起来,那黑红如潭的衣袍在明无绮的面前不断徘徊,荡着令人惊悚的波光。 “侯爷来到沧浪城,心本有一套谋划却不言说,不瞒你说,整个沧州拜访我想要与您一见的人,已然数不清了。您所不想见直接挥退便是,怎么搞得现在人人都要访我?” “袍大神,这绝非我的安排呀!”明无绮冷汗涔落,“纵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事情推到您的身上,这里面一定是恶人作祟!” 明无绮坐不住了,他深深怀疑南袍子歌的话,但他却又不敢反驳,对方要以此法撬门,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这事一旦扯到了“见面”,就让明无绮不得不浮想联翩了,骆天一有这样的本事?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告天下商书 不知不觉,天入夜。 南袍子歌站在窗前,不知他在看着什么,如水一般的面色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明无绮始终被那一袭黑红所吸引,那仿佛聚合了天地间所有丹药的色彩。 “闲来无事与侯爷聊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觉得这天地间最多的东西叫做篱笆,葡萄的篱看不上黄瓜的篱,金玉的篱看不上瓦砾的篱,富人的篱看不上穷人的篱,穷人回头还能一脚踢飞乞丐的篱。” 明无绮一语不发,此间所指已然不能更真切。 “要说我这世界是网格状的,人人都在守着自己的格子,可是不知侯爷想过没有,格子挨着格子,我们所有人都只能看到身边的格子。” 明无绮点点头,“九州浩渺,不该囿了眼界。” 南袍子歌回过头来,“侯爷的地热泉为天下之魁,自当做一个格子的中心,明家以此铺设万千方有今时局面,此等竭诚令人钦服。” “不敢,袍大神过誉了。” “云州行宫夺魁、九州游志夺魁、九曲鸾园夺魁,想问侯爷一句,此三魁比之您的地热泉何如?” “行宫为陛下享、游志为天下观、鸾园为九州盛,区区地热泉如何比之。” “那侯爷是否知道,是谁夺了这三魁?” “都赖袍大神提携,现在明白了。” 刹那间,南袍子歌眯起双眼,这个色泽沉暗的人忽然这么一凝,就好像黑风血雨扑面而来。 以镇南侯这个身份,那些“旷日持久”又与自己不怎么想干的东西,本就很难让他精心留意什么。颐山宫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游志也有些年头了,这些东西听听也就罢了,他又不是跑货的人。 可随着南袍子歌这一说,明无绮才真正领会了这所谓的“三魁”,也一举把自己动辄言之的圈子击得灰飞烟灭。 归根到底,这不是一家一商的事,这里面满含着大都的彩头,你可以不想不看,但临到头上没有敢说不认可。 这一比,地热泉的那个圈子,它还能扩出来这样的光环不成? “我当初租下九曲鸾园送给他做场子,此时看来不负所期。” 这句话带给明无绮的信息量就太大了,怔怔然在原地已然有些不知如何排解。 “说来归去都是受人所托,侯爷自来之后不见一商,只是希望日后与商界照面的时候能留点时间给那季头家,这三魁之人总不会一直靠运气走到现在。” “多谢袍大神牵线,一定如您所愿。” 暗夜无风,明无绮坐在马车里,什么九州之角青光寨早已抛在脑后,霍然觉得自己入错了场子。从头到尾这件事情都很奇诡,先是骆天一后是袍大神,二人都不止一次点到了季牧,最重要的是,他本来满心的盘算现在就好像放在了镜子里任人可见。 不得不说,这个量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此行出发之际,在他看来最难的不过是对付一个蒙枭。可这一来倒好,什么奇奇怪怪暗暗中中的人都浮了过来,硬是把自己逼成了“暗线中的主角”,说这里是狼窝也不为过啊。 如果这南袍子歌都现身了,早前和蒙家商定之事又该如何继续呢?此时此刻,就连这位身经百战遇人无数的侯爷也彻底头大了。 他忽然又想到,这场所谓的“商界争龙”是真要搞得像一副样子,还是从一开始自己就成了那个出头鸟? 沧澜天元的局势,明无绮看得明了,他看不出的是这背后到底会是些什么人在发力。一批人走、一批人来,此间延续的意志到底会绽出什么模样是他当下最不能放心的事。 …… “今来沧澜之商,凌霸米而欲夺鱼,荡游志而归己享。其以不齿之法,殃沧澜大商同媾,以难尽之举,致鱼米不为天下本商。古今往来,九州互通,但绝无过往任天下为己用。如是而来,九州成独一商盟,无天元无沧澜亦无西北,垄之至斯、大商何存!六湖商会冲锋在前誓死相抵,商为天下之商、路为九州之路,若任其腾势,不需多日,任一门匾幌子都要刻上云季,九州之大,商之兴在不拘一号,商之亡在唯命是听!” “此间狂举、此人狂悖,镇南侯都已不足为惮,将这九州之商作为一家,日后万千谁人可拦。知其逆兴不可顺望,知其背远不可推舟,六湖商会恳切天下,救商会如水火,亦救天下在朝暮。” 就这样,一封以六湖商会为落款的《告天下商书》流传开来,放在江湖上就好像一封英雄帖撒了下去,号召天下群雄共讨逆贼。 此书一出,在多数人眼里有些不可理喻,这不止意味着对对方的讨伐,也意味着将自身的势弱一展无虞,悍烈多年的六湖商会竟然到了这等地步? 但很多人都理解不到“一家为大”“独一商盟”这些字眼会挑起什么异样的神经,有你有他才是平衡,断不能忽然养出来一个睥睨之人,天下万商为其马首是瞻。 在季牧这里,uu看书 .uanshuom他知道这些人,他本也不想和这些人针锋相对,但即便不是眼下,在未来他也一定会不断见识这些人。六湖商会想把他们都挖出来,季牧又何尝不想领教领教,因为只要自己走下去,这些便是自己必然绕不开的存在。 时间是残酷的,季牧已经是一个奔五的人了,他这半生做了许多也成就了许多,但一个圈子就能把自己阻之许多,又是肉又是土,这天下大商仿佛从未真正看看自己。 如果循序渐进,可能初云凌云他们都未必能见到这天下商界真正的高深所在。让人宽慰的是,这也正是想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的时候。 这一封《告天下商书》,季牧只看了一遍就揉做一团,六湖商会这一动,也正是一切都该动的时候。 既然都要遍地绽花,不如就看看谁更盛放! 回看整个一封《告天下商书》,季牧觉得最贴切的—— 就是那个救字!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单衣入局 对商界来说,六湖商会发出来的这东西与其叫《告天下商书》,不如叫《巨佬们都在哪》。上面痛陈的东西,恰恰是沧澜商界正经历的东西,想撬六湖商会这块匾的,可不止是书上说的“云季”。 对各郡的大商乃至中小商来说,“一家为大”“独一商盟”并不是什么敏感的东西,六湖商会这条主心骨自个已经在去年被抽光了骨髓油。再者说了,跟谁赚不是赚?现在六湖商会除了盐还有什么? 这封商书更是暴露了另一层意思,同样也在告诉天下商人,你们只能跟着六湖商会混,想换旗子我就请斧子。各商家倒是不担心这斧子架到自己脖子上,担心的是这新旗杆子扛不扛得住。 自季牧年后来到沧澜,不知不觉间,局面已经从根本上改了,眼下这些商人大致可以分成这样三部分。 其一,是因游志与六湖商会结怨的沧澜大商,现在都认易九昊这位西北商盟的会长,易九昊多重并举,以游志为核心把这一块做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利益集合。 其二,是以米商、商集为代表的六湖商会核心集团,金谷行公然揭露六湖商会以鱼为天视米如泥的恶举,另外就是商集了,这是沧澜世界中小商家安身立命所在。刘鸿英开头、齐大龙跟上,六大副会悖了俩。 其三,是天下鱼仓的自家事,温家人不是善茬,蒙家想把这块肉拿出来并不容易,两大渔场都是温家的班底,蒙家软的行不通,来硬的让官府确立归属状告温家,足够让天下人看一场大笑话了。 至此,季牧撬六湖商会的事情已经基本走向结尾,这可不是动一个号子的事,割断各种牵连才能放倒这棵大树。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季牧要开始行动准备对付那不知何时就要出现的“隐秘巨佬”时,一封以十全茂各头家为名义的荐言,呈上了立在沧浪城的“盐司”。 其主旨,十全茂请求盐司重新考量“盐引”的归属,基于以上三点,十全茂以为六湖商会已不具备通盐的实力。 别的不说,十全茂这个名头,盐司便不能弃之不理,这号子可是千年礼大都彩头所衍生出来,所走的货更是受到户寺的重视。 盐司对这沧澜商势自知自晓。 大都也从未说过盐要永久交给六湖商会来通,在此之前天下通盐的都是散商,既然能组便也能易,谁更具实力谁来通盐,看上去没什么毛病。 十全茂代表谁的意志,盐司心如明镜,惟一让其狐疑的是,大好局面又来捅盐这一档事,一个只给盐司打工的六湖商会何至于再掀风浪? 盐司并不觉得这是纯粹的商事,别看这只是一封荐言,字里行间藏着不看他死我便不休的亢烈! 这样的人岂能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难道不怕急了咬人的兔子?那又为何赶尽杀绝? 盐司不会私会任何人,更知此事牵扯极广,落在这里就是给大都办差,凡事做明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乎,一纸公文甩了出去。 盐引更易,不是不可以,谁更有资格,不如就比比! 一边在商界掀起风头,一边忙着奏书大都,如同审案一般,请求大公大卿坐镇。 这一下子就在商界炸开了锅,六湖商会严词抗议,把所有人置到一个台面上,岂不是一举抹杀了六湖商会从前的勠力。盐司一思量确实存在这样一个问题,这就好比货要换东家,老东家和一票新东家自然有些不同,况且也没说不和老东家继续合作。 盐司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允许六湖商会参与一些细则的拟定,既灭了怨气也给了空间。 三日后,竞比细则出炉。 竞比比的是实力,财富和名望都是实力,新商号重财富、老商号重名望,名望难以量化,财富就成了最合理的门槛。 没进过百豪榜的便不要想了,有天字堂加身的则完全不需要筛选。无论百豪榜还是天字堂,都有一个潜在的说辞,它们都是单独的商号,本质上这才是最大的限制。 所以,你不能拿云季合、十全茂、贡品堂这些东西出来说事,秋星如灵宝不在安营册也不行,从巨石阵捞多少钱也不属于号子的财富,云盛通也是这个道理。 看上去桩桩件件都在针对季牧,不过想想却也合理,不然这门槛就乱套了。 季牧只能以大西原头家的名义参与竞比,就好比卸了铠甲变成一身单衣,但底子照样不俗,单凭一个大西原他也足以越过定制的门槛。 九州自古至今还没这么比过,原本是一场关乎百余大商的轰烈之事,然而就好像一块大石沉了底,动静也就是入水那一下。 季牧要参比,试问谁敢动。 是九曲鸾园一同南下的那伙人?还是西北商盟不断壮大的那些人?是北四州金酒陶木?还是沧澜游志大商?还是说,u看书 knu 娥云疏影下的玉石行当?合力而就的烟草行当?是船王郭二虎还是布魁花野眉? 这个时候,谁会和大西原碰一碰? 够资格的大商,一律弃权! 局中人不觉得什么,局外人已经懵了! 明无绮本以为《告天下商书》是六湖商会为了排挤大肆夸张,这一看才知道,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炽烈! 从古至今,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局面! 已经没法想象互相之间是如何的利益链条,他只觉得围绕在季牧身边的不啻于一个“商业帝国”! 这就是他口中的土包子,人家一抬手,天下上百大商无人敢动! 这一次是比单个号子的财富,但日子永远要继续,你能数得过来围绕在这个人身边到底有多少财富大亨,能想象出他从这里面掘走多么海量的财富吗! 当一切呈现面前的时候,人们才会知道它是有多么的真实! 没有人失色,只是这个人的手里攥住了所有的光! 地热泉,那个所谓的富人国度,他曾对这个洗出羊膻味的西北乡巴佬嗤之以鼻。这会再看,人家根本不是去洗,可能张口要谈的是买多少个池子吧。 圈子,人家这个圈子这他娘的才是天底下最牛的圈子啊! 明明就自己一人杵在这里,可是明无绮这左右两扇的大脸红红火火,双手一捂,好他娘的烫手! …… 第四百一十九章 钱庄与岛主 此情此景,带给六湖商会的震撼更加强烈,从前只觉得他很强,现在却告诉六湖商会,他最强的地方在于帮手很多还个个都很强! 这一次竞比直让人觉得捅破了什么,让从前都在河板之下的大鱼,一股脑围在了鳌头之侧,带给人从未有过的冲击。 天下鱼仓是必然会参与竞比的,对方阵势再强,上阵的不也只是一个大西原。六湖商会归根到底是天下鱼仓说了算,从前通盐十余年,这便是倚仗,况且细则根本就是自己定的。 接下来参比的是明无绮,不只是出于南釉池的目的,还因为事情突然变得明了又简单,凡比必有高下,更是在大都高官面前的高下,那便让从前各种盘算都有了新的路子,赢家说了算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但若只有这三家,便是低估了近来发生的事情。 一纸《告天下商书》只是引子,真正让人动荡的是竞比之后各种弃权的局面,这恰恰印证了《告天下商书》所写的内容。这就很妙了,相当于六湖商会和季牧合起伙来让某些巨佬浮出水面。 只用神秘二字来形容这些人却也不够贴切,准确地说应该是低调,对于天下诸多商事,他们都不参与更不张罗,守着自己的“一亩金山”做着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号子。 但要说起财富,百豪榜上的人根本不够看。 有人说了,商是互通,独自闷声做行当能攒多少钱? 可要是这本身就是一个“玩钱”的人呢? 福禄钱庄来了。 这是一个垄断了九州钱庄的绝顶号子,主理的正是韦氏后人,“金滞千江”韦七赫的后代! 钱庄不止把持着亿万人的存储借贷,还是宇国金钱流通的重大渠道,平常时候大都对各州府的款项调拨都是由钱庄来完成,遇到某个巨大工程或者遭遇天灾,大都的拨款也是通过钱庄这个渠道。 历史上,宇大都通过钱庄利息作为调控的事情不在少数,随着宇国越发兴盛,钱庄成了鼓励人们花钱的大手段,把存储获利一降,人们都开始买铺子或者助资。不管哪个时代借款的人永远不会少,对于那些大商把借利一抬,立时就能多刮一层,里里外外都是钱。 相比什么贡品堂天字号,钱庄是真正的“国字号”,千年韦氏,到底积累下多少财富,没人有概念。 这也是福禄钱庄必然独立的一个原因,它的一举一动都牵着大都的神经,和寻常商号联手做点什么,大都都要拿老花镜仔细瞧瞧。但这一次不同,盐事也是国事,福禄钱庄几代人所思所虑的“实业之举”,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撕开口子的时机。 而韦福这个人也是近些年来才声名噪起,从前人们对福禄钱庄的认知仅限于钱庄,这样的人把名号亮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是真的想做点什么了。 接下来的这位比福禄钱庄还要独立,他的名声千年来一直响亮,一般不怎么出手,一出手就要出大事。 听说过卖池子卖地,但你听说过卖岛的人吗? 这位仁兄的家世,便是九州千年惟一一家把岛屿做成生意的人。 一般说到海,人们立时就会想到沧澜,可宇国难道只有南边才有海? 不然,宇国其实是两面临海,东方的尽头也是海。宇国的东方自北向南排着三大州,陶州、殷州和沧州,三州东方都是靠海,但从资源来说远远无法与南部相比。这里既没什么沿岸景观,也不是渔业重头,按理说千年过去最起码景观方面应该开发得差不多。 实际上这里和千年前并无根本上的差异,因为这里并非是大都说了算。与明无绮有些相似,把守这里的也是一位侯爷,最初时候叫“荡海侯”,后来人们称之海侯。 当年宇国并无“海功”,所有战争都发生在大陆之上,这个海侯之位其实是宇大帝的一份“私赏”,因为这个人是当年一同打天下的结义兄弟,其军功不在镇南将军之下,加上这重私交,宇大帝才封了一个世上最宽广的海侯。 此人姓范,后世俗语“犯不得”,要知道建国时所封的侯是有兵权的,时至今日虽早已抹了兵戎,但权就是权。 范家人不负皇恩,多年以来在沿岸一线并非无所事事,他们发现了岛这个神奇的东西,更神奇的是这里岛无以计数。于是乎,范家人的心思全然离了沿岸,投入大量的精力开始整饬开辟这些岛屿。 他们在岛屿上建造屋舍、铺路石板,每个岛上都有满足衣食闲暇的铺子,缔造出天下独有的海景奇观。 买房子买园子的不在少数,天底下能买得起岛的都是财富暴溢的那些人,即便范家人开出天价,依然不乏买家。买下这里的不是金滞千江的大富豪就是王公大卿离位之后在此颐养,要么就是挥金如土的公子寻一个作乐之所。 东海到底有多少岛,范家人心里也未必有数,很多时候那就是一道链条,不夸张地说,一条链子就有上百个岛。 随着岛屿越来越多,能吞货的人越来越少,范家遇到了极大的瓶颈。在范家人看来不是岛不够好,而是天下人根本不知道岛有多好。 本以为盛世金足,当有更多人涌入东岛,可范家人磨了四代,“出货量”和从前并无太大差别。看看这些年的九州,什么天元商帮、六湖商会、西北商盟,uu看书uukanhu搞得一群人为了一些不怎么的筋道的东西撕得不可开交,浑然忘了这域外之地,这么下去范家的岛是真的卖不动了。 东岛这一代的主事人正处盛年,名叫范瑜,私下里人们都称他“岛主”。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人拾起关于海岛的东西最是关键,与其说是这范瑜来竞比,不如说是背了一身的货来这找买家。这个场子是从未遇过的理想之处,别的不说,把岛的名声打出去,让人重识过往之尊,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于是乎,当季牧走入盐司的大堂中,围绕在他身边的便是—— 蒙枭、韦福、明无绮和范瑜。 五家争盐! 这景象让人不敢相信,一直给人深不可测之感的蒙枭居然成了这里面最容易看清的人。 四人看着季牧的时候,很难形容他们的那种目光,夹杂的情绪实在是太多了。说蔑视吧一闪而过,说重视吧眉目低垂,说轻松吧好似大石在背,说沉重吧很快八目交织把石击碎。 季牧不知他们之间如何牵绊,但在自己这里,他绝无一个盟友。 从立在五人面前的官家不难看出大都的重视,连九寺大卿都来了两位,分别是户寺和工寺,随同而来的还有十几位官员。 季牧诧然的是,吴亮居然也坐在这里! …… 第四百二十章 5家争盐 工寺正卿吴昭、户寺正卿沈之堂,都是官场的老资历,对这两位侯爷当然不陌生,韦福是九州第一的“大金柜”,蒙枭是盛名已久的沧澜商首,这个阵容可是不多见。 当得知是这个阵容参比的时候,之前卡人的那道门槛便难以为继了,可以说谁比谁的财富多一车,但不能说谁比谁的名望多一斗。官家们看着眼前的这些人,除非脑袋被门挤了才会拿名望说事。 只比财富又过于粗糙,那是为了拦下一大批设立的标准,到了这个时候还比谁钱多岂不成了清算财产,更加不用五个人同时出现了。 归根到底,在于这场竞比的目的是什么。 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有名个个都不缺钱,正是基于这两大点,就看谁能把通盐这件事做得更好了。 所以说,财富算是笔试,想法手段乃是面考。对此五人也是心知肚明,私底下都做了充足的准备。 “六湖商会多年所做,大都深为认可。盐事为国之大事,我等为官行商,但有一分可促利之举都当布公而谈,穷法厚报天恩、尽智夙夜匪懈。今时之举绝非更易,而是博采各位侯爷、头家之言,为今后通盐之事再上一层楼。” 说话的是户卿沈之堂,无疑也是此局的拍板之人,官话说得漂亮,既给了六湖商会面子,话也只说三分,给那结果留足了空间。 “吴大人可有什么补充?” 吴昭轻一摇头,“沈大人所言极是,本卿便不多言了。” 沈之堂看向殿前五人,“不知哪位侯爷头家先行一述?” 细看去,这座位的排布也有点意思。 沈之堂和吴昭坐在正中间,左右是吴亮和盐司的主司,再往外则是十余个官员呈半环状而坐。两位正卿的面前是五把大椅,范瑜和明无绮坐在最近的地方,挨着二人的是韦福和蒙枭,季牧则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就像突出来的一个橛子。 韦福此人一身红衣,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样子,容貌没什么特殊之处,倒是那胡子辫令人印象深刻,寻常人最多把下巴的胡子编成小辫,这个韦福却把双腮也辫出两个辫子。所以,私下里很多人都叫他“韦三辫”。 至于那范瑜相对透着几分神秘,一把齐肩宽的大扇子,一面是蓝一面是黑,穿着一身墨蓝近黑的衣袍,这个人的眼睛不怎么明亮,哪怕是很合适的角度也让人难以确定他到底在看哪里。 此言一出,一时间竟没人答复。 但是众人的目光都多多少少睨了季牧几分,论辈分论资历,季牧都没法与四人比,片刻之后,沈之堂微一抬目也看向了那个最远的地方。 季牧沉着眉,在沈之堂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间花里胡哨离自己最近的一人站了起来,“那便本侯先来吧。” 立时间紧邻着他的蒙枭,眉头皱得比季牧还深。 明无绮探手入袖,把一个竹筒函札交给侍从,沈之堂舒展一看的时候,明无绮开口道:“盐之要义在通,本侯以为,车马楼船之通只是形而非里。想让盐广行天下,为帝国带来更多营收,此通乃在扼口之人。” “侯爷,何为扼口?” “此扼非扼盐之口,而是过往不曾现身的播盐之口,地热泉百余池庄,所纳皆是一域大人物,除了商还有学,各州望族也都在本侯之册。把盐事交给地热泉,便是将当下之路变成网,在册之人便是这网中的点,从而把南南北北的事变作八方渗透之举。” 明无绮打的无疑是“人脉牌”,这种自信也非一般人可有,他的那个圈子着实牢固而劲烈。 这时候,范瑜把备好的函札递了上去。 “明侯做池,本侯做岛,渠道何尝不是相通?您有百池百庄,本侯有千岛千舍。” “并非本侯有意揣度,范侯世代贩岛,岂知广袤疆土通行之法?您之所识皆是疗养安度之人,如何把南北万里的盐事做得顺畅?” 范瑜这边还没说完,明无绮便怼上来了,两位正卿并无插话之意,本来这就是一场比嘛,互相“切磋”更知谁高谁下。 “明侯何以拿疗养做文章?这天下去你地热泉的难不成是去看波光潋滟?” “地热泉在宇国腹地,东岛在千山之外,范侯之岛的疗养是颐养天年,本侯地热泉的疗养是解乏去疲。” 范瑜冷笑一声,“怎么在你这,疗养种种也要分出个高下?” “通盐又懂盐的人都在为帝国奔走,所以才往地热泉,谈古而论今惬意暮老年华的人,才去你那千岛。” “你居然敢说这话!要不要看看都是谁住在东岛?” “范侯,uu看书 wwuukashu.cm 你这威胁就没什么意思了,那些为帝国鞠躬尽瘁到你那颐养天年的老人家,本侯敬佩啊!可是我等今日聊的是如何更好通盐,不是去谁那更长寿呀!” 这话一出,殿里几声窃窃,有人憋着几分笑意,不曾想这些侯爷拌起嘴来也是一股泼味儿。 沈之堂瞅着范瑜的函札,上面写的和他说的居然还有些出入,敢情是这位侯爷节奏乱了吧! 话说范瑜心里也纳闷呢,明无绮说人脉正好他也是要强调人脉,可就因为在明无绮说完搭了个桥,这花哨侯头就跟自己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这来回一扯不要紧,为了占了上风把自个的“主线”给干偏了! 换个人断然不会如此,大家都是侯爷,侯爷最瞧得上的就是侯爷,压侯一头比压商百头爽多了。 平常时候,余地还有大把,节奏偏了扯回来就是。可眼下这是什么场子,五虎夺食,个个眼里都是凶光,你这前蹄子都杵泥里去了,拽出来的泥腿子还蹦跶个啥,少一个就是好一个,该找地方凉快去了。 况且堂上的那二位可能就是在那挑错的,就算后头说得金光闪闪,东岛还能比池子高明到哪去,再者说了,还有三位闷着头呢。 韦福也不递什么函札,捏着辫子就说了一句话—— “钱能到的地方,盐就能到。” …… 第四百二十一章 先土不厚后必扬尘 韦福这一开口,全场立时静默。 人狠话不多,无外如此。 这一来,俩侯爷面面相视,韦福一句话把二人后头的词儿全给捣碎了。本来这就是一件比“通”的事情,天底下最通的东西,那一定就是钱了。 福禄钱庄的渠道不用多说,头顶上的那个字更是无上法宝,真要捯饬起来,天下千百大商除了赏脸还得让路。福禄钱庄一点实业都没有,可人家有的是钱,钱通就是万事通,盐还能跑到哪去? 剩下的两家,一个卖鱼的一个卖肉的,怎么比? 说起来这还是六湖商会定的细则,这下可好,以单体商号而论,天下商家能看到福禄钱庄肩膀的都没几个。 吴亮吴昭这对叔侄把目光都放在了季牧身上,可惜韦福这话太狠,季牧的招架之法不得不让人狐疑。 蒙枭重重看了明无绮一眼,而后站起身来,“二位大家,蒙家对此间之通存有异议。” “蒙头家但说无妨。”说话之间,沈之堂的眼中透着殷切,从其最初之言不难探出,这位正卿大人对六湖商会是抱有极大期待的。 “在大都把盐事交给六湖商会之前,盐也是通行九州,不曾听说何处因无盐而乏身白发。所以蒙某以为,盐之通是国之通,没有六湖商会没有天下诸商,盐路还是盐路。” 明无绮摇起头来,“蒙头家似是混淆了一个概念,我等所争并非通与不通,而是如何更通,更通意味着更高的国利。天下没有因盐白头之人,但有三日之盐并做一日的人家,亦有偏远之处把盐炒到天价的不良之商。我等要做是要让大都的盐量、州城的盐量、郡城的盐量供给到天下各处,这才是通之要义。” 蒙枭看着明无绮缓缓笑了出来,不知他在笑什么,“并非蒙某混淆概念,而是各位一直未明一个概念,盐之一事难道只有通?如果只以此就框定了盐事,那么三倍价格的雪花盐,算不算盐事?” 蒙枭抛出来的这个问题,引得满堂之人一阵思索,不得不说,他把众人一直在纠缠的事情拽到了另外一个台子上,他说到了盐的“质”。 雪花盐刚出世的时候,产量只能作为盈禄让天下达官先尝食。后来随着产量渐升逐渐流落到市面上,价格是寻常晶盐的三倍不止,即便如此仍然有价无市。 蒙枭这一席话说到了根本,通盐谁不懂? 可你们别忘了,通的盐是怎么来的! 这话或许有些狂妄,但恰恰就是蒙枭的杀手锏,简单来说,不管是两位侯爷还是钱庄最终拿了通盐令,如果蒙枭不配合,盐从何处来? 晒盐之法虽然是六湖商会开创,但这十余年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那一套时刻暴露的工艺人人都可仿之。但是,雪花盐的提纯之法,蒙氏一直讳莫如深。 这门工艺到底能不能大规模量产是当下盐事最重要的存在,市面的格局已经塑就,雪花盐的地位夯定不二。做个极端的假设,如果雪花盐大肆流通天下,在般浩大的利润面前,多人可为的通行之法自然没有那么重要了。 沈之堂眯了眯眼,“蒙头家的意思是,准备大肆推广雪花盐了?” 蒙枭点了点头,“雪花盐的提纯工艺日臻完善,蒙家有信心在一年之内将现行于市的雪花盐提升到十倍!” “十倍!” 此话一说,先不说别人,两位侯爷立时萎了下来,这他娘的不公平啊,你到底是比通盐还是制盐? 沈之堂何等眼力,立时微目而望,“二位侯爷,此间所比归根到底是看盐之利,通与制都是利之法。” 二人一听都是满口碎碎念,我们在说如何枝繁叶茂,你却搞出来根蒂之事,这还怎么玩?早知如此,直接问六湖商会开雪花盐不就结了,搞这么个场子打发时间呢? 吴亮不停对他的那位大伯使着眼色,直让吴昭觉得这家伙以为自己瞎了,但此等情势归根到底在于此来之人的把式,你心里没货我再通路也没有用啊,只好干巴巴问了一句,“季头家既然也来了,不知对这盐事有何想法?” 话说吴昭此言,人们才想起来杵在最外头的那位头家还没有说话,但想起来也没什么用,人们对这又黑又高的人着实没什么好感。该说的时候你不说,大家都说完了发现了你,这是在竞比不是酒局啊伙计。 季牧又是刚要说话,沈之堂大手一挥,“如若各位没什么意见,盐事还是继续交给六湖……不,交给蒙家来做吧。” “大人,在下确有话说。” “还能言在雪花盐之上不成?” 可转瞬间,事情生出另一重的微妙来,当初蒙枭四处求援,就怕这天下商界落入一人之手。后来从这盐事也证实了此人非比寻常,一人入局千人不应,那般霸冽强悍至今萦绕在各位巨佬心头。 但从眼前来看,uu看书 .uknsh.cm 哪有丝毫的霸冽可言,被这场子给压的快成了墙角的小喽啰。能同列可同伍便必有过人之处,人们可不相信这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再者说了纵然只是外强那也得给人流露的空隙啊! 明无绮缓缓站起身来,“沈大人,既是同竞,自应让所有人说完话。” “侯爷难道不觉,他早应说完?” 吴昭一皱眉,吴亮腾的站了起来,“季牧与我同窗,便是在此只言太学之说,岂还能让人把缄口?” 范瑜也道:“在不在雪花盐之上是一回事,让不让人言是另一回事,咋的这众目睽睽还要堵嘴啊!”作为一个侯爷,这话就很炽烈了。 刹那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沈之堂脸上。沈之堂深目细眯,凝着远处的季牧,声音透着几分干涩,“季头家,想说什么?” 也不知怎的,蒙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人越沉越忍就越让人心生担虑,他并非没有开口之机,硬是熬到了现在。 先与后是有大门道,先土不厚后必扬尘,如果量产的雪花盐还不能压死什么,那对蒙枭来说,就是他不曾想象到的致命东西了! 季牧站起身来,不呈函札,入袖取出来的却是几袋实物。 这一看呐,就不由让人生起满心的对比,对比的另一方正是雪花盐啊! …… 第四百二十二章 提纯之法 论及识盐,没有人比主事盐司的人眼睛更毒。 这人一看,霎时便目露惊容,但见此盐质地绵密,指尖一捏几乎可如墙灰一般均匀贴在手指上,微微用力才会有极细的颗粒感。 雪花盐的“雪花”二字其实是形容这种盐很白,与从前的大青盐区隔开来,其颗粒大的如豌豆、小的如芝麻,与眼前这般绵密全然无比。 这种盐在厨师行当被称为“润盐”,如雨润物,撒下去便看不到了。见多识广的主司双眼一眯猛然想起什么来,“季头家,此盐应该是湖盐吧?” 此言一出,哗然遍处,这等场合若敢拿出湖盐唬人,那就是罪过了。 九州的盐分三种,海盐、湖盐和井盐,成色来说,海盐最差、湖盐次之、井盐最好,但是九州市面上的盐九成九都是海盐,只因湖盐、井盐不是天生稀缺就是开采成本过高。 湖盐乃是先天盐场,真正的好盐湖只有三处,早已被大都控制起来,不需任何工艺可以直接取用,“不劳煮沃、成之自然”。呈现在这位主司面前的,像极了从盐湖刮取而来的天然之盐。 至于井盐,一直是工艺的禁区,地下卤水是最好的制盐卤水,但每开一井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至少也要打到地下三十余丈。除开工艺,“度脉”也是一门大学问,既是盐井的选址,度脉不准不是打成漏井就是打成干窟。 “大人,此非湖盐,而是提纯过后的海盐。” 主司笑着摇头,“并非本官不信季头家,实在是以九州目前的提纯工艺,根本制不出这样的盐。”说话之间,这人看向蒙枭,雪花盐的提纯已是突破之举。 这一来,事情就有点大发了,主司的话自然是令人信服的,以湖盐井盐冒充海盐,这就不是简单的竞比之事了。 吴家伯侄与侯爷们惊容难掩,蒙枭不按套路出牌,踞高而睥,这几人好不容易给季牧撑起个台子,这下可好直接扔出一手瞎诈!终归还是欠些手段啊,敢说敢做是好的,但是不能糊弄,尤其不能糊弄官家呀! 等你唱一出《八抬轿》,结果玩起来《前后恼》? 蒙枭沈之堂还有那位主司都目有微抖,你既如此放肆,便休要再提丁点无辜了。 这些人中,惟有吴亮双目殷殷,如果季牧以这样的手段示人,他怎会有今天?被韩富的事冲昏了脑袋?算了吧,那只会让他更清醒! 季牧不慌不忙,“大人,九州目前的提纯工艺当然制不出这样的盐,在下要说的来自外邦的独特之法!” 季牧的语气煞是平和,但却像一块巨石激起来千层涛浪! 满场之人尽皆哑然,这就高级多了! “什么!外邦之法!”沈之堂猛然站起,“季头家,可不要妄言呀!” “九州提纯采取木柴烧到半透的炭作为吸附之法,而大人此时看到的盐是来自澜州的一种碳石磨灰而得。九州高品质的盐湖只有三处,所产的湖盐都在宫中,别说季牧,主司大人可能搞到这种湖盐?” 明无绮立时点头,“如此雪白之盐,如果是湖盐,本侯府中都未得一见。请问季头家,如此提纯之法可有普及的可能?” 季牧点点头,“澜州此类碳石的存量极为可观,且不需要烧制木炭,自可大规模提纯。” “妙法!妙法!” 看着如此激动的明无绮,蒙枭的眉头皱得快能夹死一只蚊子,自打进来他便发现,不知何时这位侯爷早已不站在自己这边了。 沈之堂咀嚼良久,却发现这一招有些无懈可击。 有人说了,外邦之法岂能随便运用?宇国的国策还恰恰就是这样! 兵强马壮、四境无虞便是一国强盛最好的证明?非也。 一国之强在于气度!虚怀六合、袖揽八荒是气度,文明盈溢、兼容并包是气度,取长以补短、俯瞰而平纳也是气度! 大宇开国千年,苍茫浩土、亿万子民、丰硕无匹,早已过了证明自己有多强大的时候。 就好像一个人,最早时候觉得自己拳头很硬,后来发现双目之威是真威,再后来端手平目雍容而立,风随自走、云不遮头,才是大胸怀! 所以,宇国极为鼓励博采众长,能为国所用不管来自哪里都是妙法,各岛有需也从不吝啬自我所有,以此开合气概,得四海之膜拜。 至于这场子,也该到了下定论的时候。 这时候吴昭开口了,“本卿以为,能通者做考量、得法者为细量,季头家兼有且高明,通盐之事我赞成季头家来做。” 明无绮立时帮腔,“季头家多年通业,天下诸商都看在眼里,本侯赞成!” 其他人则不说话了,虽不说赞成但也没有反对。 蒙枭双目之深,好似午夜之时只他一人,他是这里面惟一一个输不起的人。六湖商会不能没有盐,一旦失了通盐之权,意味着多年培植起来的北方商路商集将在一夜之间被人撬起。 这已不是从前强盛的六湖商会,所以显得盐更加重要,只要还能守住这块金牌,他后续的计划才能推进,uu看书 wuukanshucm让六湖商会东山再起、让沧澜商界重见强威,这一局至关重要! “季头家有法,但法往何用?没有巨量的粗盐产出,提何处之纯?天下鱼仓变大湾渔场为产盐之处,每年的产量将数倍于当下。提纯之法固然重要,但此为工艺而非地域,请问各位大人,宇国万民要的是盐,还是法?” 果然是一只老狐狸,这一转转得利落,主主次次瞬息扭转,立时把事情扯向了更为迫切的话题。 这里面忽然生出一种权衡。 是为了更纯的盐,还是为了更多的盐? 六湖商会为盐事让了渔场,总不能让人家用自己的产业为他人之通行作保障,握着地盘,这也是竞比的优势所在。换个角度来想,要是把这外邦之法拿给六湖商会?会不会存在这种可能呢? 季牧眯眼而视,蒙枭和沈之堂不是一般的互通,他们在想什么,季牧岂会不知。 既然说到了这一步,那对接下来更惨的局面,还是做好准备吧! 刹那间,季牧抬起头来! 很少有人看到,这个人的悍烈居然可以到这种地步! 他的眼中有火,灼人不敢逼视的火! 就像背着千斤石、行了万里路。 一旦他卸下来,那就要一飞冲天! …… 第四百二十三章 季牧双杀 任人都能感知到季牧的情绪。 站在那里像一块石那么稳,又像一块盾让人无从可击。他的湃然,在于一股火从石缝中激射出来,无数的剑光幻出了盾牌的模样! 他毫无保留,就像突然年轻了二十岁,回到指天怼地老子就是不服的年代! “天下最好的盐场,是南海十二礁啊!”季牧重重盯着蒙枭,“盐有多少关键看潮有多大,蒙头家的场子不就是因为可以纳潮吗!这天底下最大的潮、最跑不掉的潮,是在明礁!” 不知不觉之间,人们都或多或少被季牧的情绪调动了几分,“明礁”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概念。 岛和礁的区别是什么?有人或许会说,大的是岛小的是礁,那便错了。 海水涨潮淹不了的是岛,被潮水淹没的是礁!退潮之后露出海面的便叫明礁,即便潮退也看不见的叫做暗礁! 不是纳潮吗?把大礁作为一个池子,潮起潮落还会不满吗?有了潮便是有了卤,有了卤便是有了盐! 这一言的威力,比之从前任何一句话都要强横,别说主座之官,连绕在五人身后的那个半环都发出不小的讶异之声。 归根到底在于海水晒盐之法兴起只有不到二十年,即便盐司之人也不免有“最近的便是最新的”这种想法,谁会在这个时候挑纳潮的毛病?但季牧一语,把这一切彻底捅破了! “明礁可取盐,大湾渔场又算得了什么?你估算大湾渔场能带来多少倍,不如去数一数偌大南海有多少明礁,那才叫产量!” 季牧声音之隆,压得满堂清寂,他微微垂头看着蒙枭的架势,充满了训斥之感! 工艺打不死你,你靠产地说话。 当下没有了产盐之地,你还能蹦跶什么?! 刹那间,官家侯爷们都呆住了,这个人不止是烈,而且凶得骇人! 这凶还不是凶悍的凶,是逞凶的凶! 这里面不免让人皱眉,你在嚣张什么?可细一想,这一场竞比,比的就是谁更嚣张啊! 人家有艺法知产地更能把盐做到天下四通,比的不就是这个吗? 沈之堂已经懵了,因为他的心底所想一直是如何为蒙枭扭转局面,这一来就好像你扔出一颗火球,对面放出个火牛阵! 再看看身边这些人,吴昭与他平级,朝野势力犹在自己之上,两位侯爷是千年里独一档的大侯,还有那和帝国钱袋子千丝万缕的金掌柜,要官有官要尊有尊要商有商。沈之堂的内心忽生怅然,纵然力气再大,这场子也实在是拎不动了呀! 退一步讲,就算季牧不领盐事,也绝然不再是六湖商会的话事了,更优的提纯工艺、更博的纳盐之法都不在六湖商会手中。 季牧交了一个人人可为的底,明侯可做范侯可为,盐量无虞的情况下什么最珍贵?还不是那碳石到底是什么碳石吗? 蒙枭之沉,如午夜的墙角之霜,他看着季牧,那种眼神就像仿佛要吃人,唇再红一点就像刚刚啖过血。 这只是盐场是事吗? 不! 因为季牧这一来,他的南礁渔场也没了! 南海十二礁最大的礁就是南礁渔场所在之地! 连盐带鱼,这是双杀啊! 此后不管谁领这个头,都将吞噬天下鱼仓的产业,大湾渔场处在一场私斗,如果再没有了南礁渔场,那么天下鱼仓还剩下什么? 要知道,这两处的产鱼量占据了天下鱼仓的七成以上!与此同时,温家人在开掘属于自己的渔场。忽然间,蒙枭那杀人一样眼神突然平和了几分,因为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这桩桩件件林林总总根本就是一件事! 从前蒙枭对季牧有诸多的判定,直至此时,终于添上了“可怕”二字。细想来,这是他二人第三次接触,百豪宴上毫不起眼的一个人、游志分成时被硬推上去的一个人,再就是眼前,骤然勃发让人无措的一个人。 他赢了吗?赢了。 可是他的神色就好像掉进了什么地方,眼睛是那般的深,深到了渊的深处,好像如果没有一个声音,他就要与渊为生,可如果有一个声音,他的脸上却又挂不住。 四目相对,带给蒙枭的没有一丝框外之言,“我的法比你强,我的盐比你多,杀一支不解我恨,还有什么手段赶紧说。” 季牧的话就像在和他聊家常,响在蒙枭耳中,却像憋在齿缝里的生杀,可随后啊,他的话更猖獗了。 “如果我季牧是个江湖人,是一个可以不讲证据的人,蒙枭、蒙枭,我会把你的头按在他的碑上!” 季牧的眼睛,有泪又有血! “可我季牧只能做一辈子的商人,我要解恨就只能断了你的路,以后啊,就看你爬得好不好看了。” 这一个刹那,无尽的霸冽映在人们眼前,这殿里与商有关的人此时此刻才真正看明白这个白手起家之人到底会绽出什么样的狂举! 这很粗糙,粗糙得与这个体面的场合不搭调,但同时它又好真实,真实得就像都捱过的痛与舍。 蒙枭无言,uu看书 .uukansu 越是这样的人越知道什么是不痛不痒,这不是笼不是网,而是从根上说话。 这殿内没有人在意蒙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季牧身上。 喏,赢都赢了,何必切切得就像从前没有赢过? 再者说了,哪来的这么多的沉重,凿凿之言、凛凛之辞都快让大家觉得这是一件私事了。 “放肆!这是什么样的场合!你说的是什么话!”沈之堂陡然站起。 “是哪句错了,我来指正。”吴昭大手扣杖头,站起身的一瞬,双腮凝定如铁! 也在此时,久未出声的韦福缓缓站起,“只想问一句,这是户寺与六湖商会的事,还是大都与天下商界的事?” 明无绮的话就更直接了,“沈大人,这是公差还是私差?” 沈之堂先是一凝,但片刻之后他的脸便活泛起来。 这夜风雨交加,霹雷闪电不顾人间的死活,街巷中的季牧踽然而行,这场蓄力已久的瓦解,终于来到眼前了。 想得远叫好高骛远,想得近叫裹足不前,人之一世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法则呢? 季牧不想远近只看当下,他要在最短时间里让天下鱼仓成为过往,这个曾以为不可想象的目标,现在看来—— 它还难吗?! ……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先生何人 翌日一早,一个全新的商号挺立沧澜世界。 这是三四百年来沧澜商界最大的变动,曾经的商魁流落在地,那明晃晃的幌子上,赫然写着“温记鱼庄”。 鱼最忌温,温家人却用这样一个名字,彰着的是强大的自信。从前四大渔场之外那些不被天下鱼仓重视的地方,被温家人都利用了起来,而季牧并未食言,大湾环湾两大渔场得以保全。 温记鱼庄的开业,于商于民都改换了人们的认知,从前商界暗中种种皆不对外所知,只有当一个鲜亮昭名的大幌子挂起来,人们方才觉得天下鱼仓的强势要成为过去了。 开业的这一天,沧澜商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前来捧场的有游志大商有贺州大商,甚至还有一些六湖商会的副会。 很难去说这是养虎为患还是狗急跳墙,或许这就是时势吧,商要随势走。比这更重要的是商为利趋,对天底下任何一个商人来说,如果有机会统治一个领域,还说什么六亲不认?刮骨削肉都能忍得!出道即巅峰,这种快意有何可比! 不过温家人心心念念的季牧并没有来,只是差人带了一份礼。放眼这个场子,有一个人的地位很是不同,正是易九昊了。 他的两个身份在当下的沧澜商界都很重要,一是牵引游志大商,二是总揽西北商集,可以说整个沧澜商界除了极顶的那几个商家,其余的大中小商都视易九昊为取利之匙。 话说易九昊也有点懵,当初与季牧聊的时候确实有提过“风口浪尖”这样的词,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不仅成了现实还异常真实,瞧瞧这开业的酒局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这个场子的东家呢! 而温家人之所以能保住两个渔场,根本在于盐司有了更多更省事的盐场,同样是在这天,南萝先生走进了盐司,夯定昨日季牧所言,南海十二礁一事已经走在前往大都的路上。 盐不为控、鱼被己蚕、商会分崩、游志易主,背后还有千年礼未曾洗脱的恶名,现在的蒙枭,还剩什么? 应是只有一个南釉池了。 这是明无绮最惦记的东西,从那日盐司的场面便不难看出,不需多久他就会蓄起猛烈的攻势让他的那个圈子再大一圈。 可是对蒙枭来说,一个南釉池的有无已经不是多么值得考量的事了,自从他掀起盐事,蕴着如同再度出山一般的意志,他要的到底是什么,天下人都知道。 这个时候,蒙枭在哪里谁也想不到。 他孤身一人来到了橡树山。 当年这里缺一幅沧澜商界的图腾,所以他竭力耕耘从而铸就了一道沧澜之尊。而他所做最轰烈的事,不是立了晏明祖,而是倒了虞子贡。 此间所连带的影响,蒙枭心知肚明,想想金玉元在的时候虞梦韬在的时候,老牌商号是何等的缄默,像骆天一、韦福乃至各位侯爷哪个不是以为格局重塑方才出山?这一想,他蒙枭当也是成了别人的手段呢! 三月春和景明,大风一吹,吹掉了去年的枯叶,橡树山的各大尊塑下积着厚厚的叶子,乍一看还以为是深秋光景。 蒙枭静静看着一座座雕塑,不过他却不抬头,目光的尽处只能看到一道道衣角。 “曾几何时,这里是蒙公所念的位子,漕运之祖不过是一面挡风的屏,虞子贡的那个位置,可还一直空着呢。” 忽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陡然传来,粗重沙哑得仿佛喉间有砂砾在磨搓,立时把蒙枭的思绪拉了回来。 应声望去,那是一个低头扫着落叶的老者,一身的灰衣虽然很糙但却干净,看上去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他的那把竹扫帚已经磨得雪亮雪亮,不知在此扫了多少个年头。 可此人的这番话,就像一个钩子刺中了蒙枭的内心,越扯越痛,他不熟悉这个人,可即便是再熟的人,他也不相信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何止是兜了底,这简直是揪了魂。 “先生何人?” 老者并不回答蒙枭的话,反而盯着地面自顾道:“最难拢的是众人之心,永远不知是谁为今后发力还是为当下勠力,甚至是为过往还力,蒙公未输,只是顶大的商家们有了新的路子而已。” 这一句句的“蒙公”让蒙枭既亲切又游离,“先生可否坐下一叙?” 许久之后,老者把当初虞子贡之像的面前扫得干净,而后把扫帚立在晏明祖雕像的一侧,拾掇拾掇袍子上的叶子,这才抬起头来。 蒙枭看到,这老者虽然头发花白,但面庞极是红润,他的眼中透着精光、眉宇彰着炯动,哪里会是一个区区扫地之人? 不多时,u看书 .uuanhu.co 他挨着蒙枭坐下,双目望着远端,刚刚的炯然忽又平和,平和之中那么一眯,就好像一道箭激射而出。 “蒙公倒了金玉元,这是一笔商界的功业,这个窜那个跑都赖此举。只不过蒙公轻视了韩富,引来一腔难扼怒火,待着一切平息,谁主沉浮尚未可知。” 蒙枭眯了眯眼,这一席话更激起他内心的惊疑,这个人好似掌知一切,明的暗的、总的细的甚至情的仇的他都异常了然,但蒙枭自问从未与这个人打过交道,他到底是谁? “先生可是有些想法?” “此风之炽,不是好事,一旦把生意做成一家,想要超脱都没有衣椁。” 这话不仅深邃而且森寒,蒙枭凝着这旁边之人,陡然发觉这个“同道”也是满心浓绪。 “蒙公当知,底永远的底、面始终是面,做一番棋子便攥住了刀,便把这天下商界想得太简单了,为何古往今来橡树山只此四人,这道无尽的深坎才是天下永恒的幕障。” 蒙枭的目光随同而上,从来不曾这样看着高高在上的四张面孔,但这老者之言从第一句就很遂心,越说越是让人心生洋溢,就好像另一幅画卷缓缓拉开了。 可是他蒙枭,还有机会再做一次主角吗?还是说这一败涂地将成为此生不能更易的结局?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鄙人,陶大朱。” …… 第四百二十五章 13年后颐山宫 沧澜商界一片花红柳绿,游志大商们突然之间蹿出来无数想法,温记鱼庄也备了许多合作契定,就连十全茂的许多头家都迫不及待要找季牧谈事。就好像一个新世界的卷轴缓缓拉开,所有人都想让季牧在这里留下一个落款。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自打那日进了盐司,任何人便再找不到季牧了。温记鱼庄乃至之后各种颇有仪式的事情,他只是差人备礼,本人从不露面。 这一度让当下境况有一种“群龙无首”之感,就好像打了一场绝妙的胜仗,却对所有的战利毫不关心。人们都知季牧的底子在北方,在很多人的意识里,南北不二之通恰恰是在此刻,此局一旦做成,天下千百商岂不就是一家之亲了? 包括那些与季牧交情够硬的人也分外不解,答了满分却把卷子藏起来的人,真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眼下的季牧呢? 正在一辆北归的马车上,和郭二虎大口大口喝着酒。 沿途的风景特别的好,人的心也异常快意,二人都把胳膊搭在左右,天是从未有过的湛蓝,风也像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季头儿,咱好像又富了许多。” 季牧笑了出来,“通盐这个事情,你应该没问题吧?” “这辈子就干了通这一件事,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只要是和船马相关,以后你便不要那么好奇了。”话到这里,郭二虎突然眼睛一眯,“季头儿,你这架势是班师回朝还是落荒而逃呢?” “怎么凡事到你这里,嘴片子一吧嗒就那么极端呢?” “你放着烈火烹油不顾,回北面去尝凄风冷雨,哪里是我极端?” “沧澜怎就烈火烹油,北面何时凄风苦雨了?” 郭二虎咂咂嘴,“我就这么一形容,你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别的不说,你这口气突然这么一泄搞得我都蔫了。季头儿,你们这些人都爱说局面,这是何等的局面,怎就这么弃了?马车跑得快全凭马头带,不是我吹,凭你一句话,这天下商界哪还有什么南北?” “二虎,这些年我们在做什么?” “经营场子,越走越凶啊!” “那历代的大商在做什么?” “吃喝玩乐,逍遥到死啊!” “你好好说话!” “经营场子……”话说一半,郭二虎突然抬起大脑门,“早说嘛!就是你还搞不定呗!” “车家,麻烦快点。” 郭二虎忽又凑上前来,“季头儿,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咱不如来一场终极谈判,把产业都交出去拿到一座龟背山,滚回西部养老岂不更好?” “要滚你滚。” “那你怎么怂了?” “怂?” “瞻前顾后,心中吊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季头儿,这一步踏出去,难道不是一生的构想吗?” 忽然间,季牧重重盯着郭二虎,“二虎,我们踏得还不够远吗?一生的构想?三十多年前我们有过这等构想吗?那时候我季家甸你郭家甸,想的不过是把一单生意做成,怎的现在南南北北做成一家,还成了备忘之事?” “你是在告诉我要知道收手?” “手都伸到盐司了怎么收?” 郭二虎一皱眉,“是你不认得我了还是我不认得你了?” “那要看你是不是只认龟背山了。” “我那是激你啊!”说话之间,郭二虎陡然站起来,这架势好生了得,见他一手抓着酒壶,一手上上下下好似捋着心绪。看他那样子仿佛要把毕生的诗书精华都倾泻而出,手往下巴一抓,发现胡子刚刚剃过,正一挠腮的时候,陡然马长嘶、车定立,直把郭二虎晃了一个大趔趄! 这等尴尬岂能受之,郭二虎刚要发作,但见眼前银甲马、红烈旗,那挠着腮帮子的手缓缓向上,突然间头皮痒了起来。 不只是因为对方阵势悚人,此时所在的地点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这里正是—— 云西道上,颐山宫! “可是季牧季头家?” “正是在下。” “我家主人有请,劳驾季头家一往。” 季牧立刻下了马车,随着几个护卫向上走去。 郭二虎愣在原地不住吞着唾沫,半晌都没能转过来思绪,这一瞬还扯什么局不局,他的季头儿怎就被拉到了那种地方啊! 完蛋了,事情一定是大发了!毫无疑问,此回西部绝对是逃!然而,费尽心思却也只能逃到一半。 最先出现在季牧面前的,是九大天阶。 正中的一阶旌旗最密、灯盏最紧,此时此刻的他正是走在其上,说来让人哂然,季牧建了颐山宫,创了九大天阶,但这一刻是他在宫成之后第一次踏上他曾襄定的地方。uu看书 w.uukansh.om 建时罡三年,入时十六年,一晃十三年! 说起来,这宫舍、这殿园、这灯火、这饰物无有一处不上心,一时又把季牧拉回有些久远的思绪,直让他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精诚,不管这座宫会踏临几次甚至会不会踏临,当年他那种寻求极致的心气,此时想来竟然好生遥远。 可能一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何时在变、何时已变,换做当下的季牧,如果再有一场关于九大行宫的比拼,他可能连当初的一半都做不到,因为曾经为了做到最好,现在却总是要想何为有益。 一步步踏在天阶之上,曾几何时季牧对此是何等的熟稔,他还记得颐山宫下的一个个帐篷,那些为了促成此举而日夜勠力的人,而今时,连那位“总设计师”都已仙逝了。 整个颐山宫,“三殿六宫三园、九轩六台三阁”为主体,山麓铺设楼裙,其宏其伟托山而置,正因此间臻献不二。 三殿六宫是行宫最下功夫之地,正殿为“颐山殿”。 就是在这颐山殿中,一个金衣龙纹之人背对季牧立在那里。此处之煌烨,季牧一生从未见过,一个椅子腿、一处屏风纹都溢着耀眼的辉光。 “云州季牧,叩见陛下!” 季牧先跪再伸,双手抻到头顶,整个身子都铺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一声隆音响彻大殿。 “季头家,平身吧。” …… 第四百二十六章 镇财之宝 宇国皇帝大多长寿,千年社稷只历二十一代,历史上太子都熬死了老皇帝还稳坐龙椅的例子不在少数,隔代传位是常有的事。 这位罡年的陛下便是先帝之孙,三十八岁即位,现也是五十多岁了。 “从颐山宫到九州游志再到千年礼,季头家这一路所为,朕不知细但见得总。有季头家这样的不世之人,是商界之幸亦是国家之幸。” 季牧忙道:“商之所兴为国之盛,陛下福威齐天,方有商界隆兴。” “赐座。” “谢陛下隆恩!” 季牧坐下,宇帝则站起身来,缓缓走下金阶,在低了三尺的金台上与季牧说起话来。 季牧不敢观其容,但不得不说,这位陛下的身姿很是利落,身形修长,不做多饰,龙袍贴身很紧,立在那里有一种昂扬自下而上,所谓知神看目、观意看脊,这种挺立透着一种内敛的勃发。不动如夜沉、动之如江湃! “先帝说,天下苦看瞳目,天下兴看琳琅。朕年少时曾遍走九州,为商界的通达浩举所惊叹,雍州的酒就着沧州的鱼,陶州的器盛着澜州的米。可当一切来到罡年,朕看到了更为烹烈的商界,季头家在争也在打、在闯也在拼,所以才能呈给天下一个花团锦簇万处皆妍的景象。” “陛下,此景此象皆是皇恩浩荡,季牧出身西部牧户,只想将太学之学加以所用,所争所拼只为商之通达。” “朕知商有商的法则,昌隆之态本应不加干涉,这些年季头家可是也觉得大都指手画脚太多了些?” 季牧惶然起身,“陛下明鉴,一切为帝国昌隆,季牧绝无如此想法!” 宇帝笑了笑,“行宫与游志是众臣谏言,认为钱在商人之手可做诸多利用。可是回头来想,朕发现钱入了国库除了占地方也没什么用处,大都花钱的地方并不多。可如果钱在商人手中,他们便能做出大事,此间所增加的税收岂不同样在充实国库?” 季牧暗暗皱眉,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当今陛下犯得着与自己解释这些?这就好像吹口气就能把自己塞进地缝里的庞然大物,现在告诉自己他是如何呼吸? “不瞒季头家,在朕第一次走进颐山宫的时候,便想与你一会,此地无论宏伟之处还是细致之处,都深得朕心。现今季头家大功而返,也算在此接风了。” 越说下去,宇帝便越是话里有话,这哪里是知总不知细,恐是有一部与自己相关的商书让这位陛下看得熟稔。 “谢陛下隆恩。” “曾听人说,季头家毫无背景,比不得世家更莫说公侯,只是这商界弄潮儿罢了。但是朕需要季头家也看好季头家,所谓背景非朕可决,但朕可以给季头家托个底。” 说话之间,内侍呈上一物来到宇帝面前,季牧立时再度跪地! 金色的绸缎覆盖其上,掀开之后,一个三足的小鼎映入眼帘。此鼎之精细好似用绣花的针雕制而出,色泽就好像金阶金椅与金袍,与整座宫殿融为一体。 鼎是重器,可这单手可托的鼎又像极了宝玺,这让季牧有些糊涂,他不知是该看金还是看鼎。 “朕将此物称为‘镇财之宝’,以此为季头家守财,此后万千季头家尽可放手去做。” “谢陛下恩赐,季牧定不负皇恩、隆兴商事!” 接过这个鼎,它竟然有些温热。 季牧听说过“聚财之宝”“镇宅之宝”,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说“镇财之宝”,字面上的意思好像就是自己的产业有皇威相佑。 接下这个东西,季牧便退出了颐山宫。 再度坐到马车上,郭二虎满目惊诧却一言不敢发,就这般沉沉闷闷一直到了西部。一路上,郭二虎发觉季牧就像掉进了什么地方,自个都没办法抽离出来,他一会儿深眸凝目,一会儿舒展惬然,转瞬又沉暗下来,就这样不断往复,好似有个巨大而又复杂的疙瘩,本以为解了开又发现一层层。 此中定有着季牧不曾领会到的深意,但有些事情即便季牧想通也于事无补,他多年以来都想把商事尽量做成商事,可这一路下来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所能做的只能避免利益往来,交道是少不了的,这天下本就是一个熔炉,所有的存在都互相连接,盛世宇国,最大的两件事可能就是官与商吧。 若是这么想,这道宝鼎能让自己所为更加纯粹,但免去了这道“后顾之忧”真的是好事吗?除非那高堂之上,早有人查出来什么后顾之忧。 再次回到西部,季牧也不知怎的,他的内心总是寄着很多感慨。这段时间的他,不管看到什么都满心的回溯之感。 云麓城一年比一年火热,uu看书 ww.uukanshu 他的心里却总想十多年前这里是一副什么景象。巨石阵已是九州不二的盛景,他却能回忆到当年落在大石上的那种疼痛以及被关押时候的苦闷。甚至看到那清水和牛羊,脑中满满都是太学之前山坡牧羊的景象。 他从不去数人生有什么跨度,一个年纪做一个年纪的事,顺其自然。可眼下,就好像脑子里多了一把尺子,不断告诉自己从前在哪现在在哪。 这意味着成就?不,这就像一道梦影,它把季牧深深拽着,拽出来更加让人不愿回忆的场面,比如韩富,为什么在偌大的西部世界没有一点与他有关的记忆。 季牧从来不觉得,他竟是一个如此念旧的人,更加不知道有些东西能如此的潜藏。 这一日,他立在山头上,两边的景象全然不同,就好像脚下的地方是一生的半程。这里曾经的刻骨铭心变成了一个个符号,告诉他什么是过去,那里鲜明招展的东西仿佛某种呼唤,告诉他未来如何招摇。 九州商界的风浪平了吗? 平的是表象还是内里? 风掠过面颊,牛羊在叫、炮仗在鸣,不管未来的路怎么样,最起码现在还不是季牧的理想。 这条路一直走,不看天下不看苍生,不问神仙不问鬼魂。 心执于此,惟极为愿! …… 第四百二十七章 老头与小孩 三年之后,母蜡河谷。 “老头儿,您都这岁数了,干活还挂着链子?” “小奶娃娃没受过苦啊,你看这锁谁能开得?” “嘁!我看你就是受罪惯了,能不能打开是一回事,想不想办法是另一回事!” “你且看看,有这个字在,谁敢给我开锁?” 少年把头一凑,看到一字的时候立时咧嘴不敢多言了。 老头儿笑了笑,“你又比我强到哪去,我一堆白骨你一脸嫩肉,不都沦落到这个鬼地方了?” “我不一样,是我爹赌输把我卖了,你这明显是自作孽。” “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说什么自作孽。” “嗯……反正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被迫,你是活……” “活该?” “我可没说。” “话说你小小年纪怎这般大脾气,一点不考虑老人家的感受?” “你要这么说,那咱俩算是尿到了一壶,要是有人考虑我的感受,我还用得着来这搬石头?” “没大没小!” “嘀咕什么呢!捡石头还用教吗!”差役们喊了起来。 这一老一小扒着石头,但嘴上还是不消停。 “你爹也太没人性了,连孩子都卖!” “你儿子也好不到哪去,让爹绑着链子来干活!” 老头儿忽然大笑,“小子,我有点喜欢你了。” “别扯没用的,我也出不去,指望我给你通风报信,你还是换个人聊吧。” “你看到那座山没有?”说话间,老头儿昂起下巴指了一指。 “娥皇山嘛!天天都在看啊!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又不瞎!” “那山上可是住着个老神仙,你去那一趟帮我带句话,以后等我出去……” “我说老头儿,我有必要跟你说明白一件事,我来到这是被卖了十年,目前还差四年,这里头的很多人和我一样都是赌场出来的,等你出去了我都出不去!” “你们赌坊那一档子事我还不清楚吗,你们这些苦力根本就是割肉喝血,完全就是逼你爹想办法搞大钱,就你这样杵在这个鬼地方,别说十年一百年都赚不够一局的钱!” “所以你就让我去拜神仙?”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这个地方就是被天地遗忘的角落,说是母蜡河谷,他娘的把河谷翻三个个儿也看不到我们啊!再过四年,你都快要娶媳妇了,这样出去还能做个什么事?要赌你没钱、要乞你没脸,大字不识几个、身无一寸长物,这般下去就算你出去不也是换个地方搬石头吗?” 少年一仰头,双目若有所思,正当老头儿以为有戏的时候,这家伙悠悠道:“天地遗忘的角落,怎听上去还有那么点诗意呢。” 老头儿咂咂嘴,“你小子怎么盐油不进呢,就去一趟娥皇山能累死你不成!” “我才不去,这世道谁出头谁死。” “那要看你押谁的注了。” “所以我爹把我都输了。” 老头儿大咳几声,说起来这般剔透的后生当真是前所未见,别看这家伙十二三岁的样子,不仅脑子转得快,眼力也非常人。即便差了五六十岁,想唬住他没那么容易,小小年纪就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关键在于,许多在世人看来薄凉寒切不近人情的事,在他这里变得顺理成章,仿佛人生就是这个样子,这般的根深蒂固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打消。 半晌之后,老头儿道:“只要你去一趟娥皇山,不光是你,我连你父的事情一并解决,就算他后面再输我也认了。” “你要有这能耐,咋混到铁链子加身还吭哧吭哧搬石头?” “你就说办不办吧!” “这个地方离河谷的中心有六里路,河谷中心到娥皇山上还有六里,我们周边有近百个差役……” “说计划!” “你是不是和我们这些人都不一样?” “所以呢?” “那就有办法了。” …… 入夜时的井崖处,突然传来一声痛切无匹的嘶吼,先是一大批的劳工涌了上来,随后大量的差役也凑了上来。就在这人声密集的时候,少年背着一个包袱,呈现在他面前的,好似一条不知计划了多久的道路。 他知道虽然这动静很凶,但天明之前他必须归来,不然以这个场子人低贱的身份,不但自己跑不了,身后的人也没跑。 只是这行进之间,少年双目畅快、身姿利落斐然,好像他的面前尽处都是豁口,朝着那条既定之路不断奔腾。 如果那老头儿能够看到,恐是要被此时景象震诧难扼,这少年就像变了一个人。亦或者说,他从来就是一会一个样,仿佛握定着什么又似乎不把一切看在眼里,什么大字不识什么搬石弄瓦,根本不足以概括此人! 他就像谜一样,透着一种难以理解却又坚实存在的意志。 对于娥皇山他也是异常熟稔,在篝火的指引下,一路摸到了峡谷的深处。落定之时,他明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但却没有解下的意思,反而一双盈目盯着峡谷深处的一袭背影。 “您可是古老前辈?” “后生从何处来?” “不远处,母蜡河谷。” “那不知,受何人驱使?” 少年忽然一笑,并不觉得有任何神秘,“晚辈在河谷遇见一位锁链加身的奇人,他让我带话与您,希望您能出手一助。” “他说了什么?” “他说商海无极,uu看书.uukansu 沉浮只是注脚,前之所因必后之果,其尚有力可揽,其尚有心可穷,看在过往交情,希望前辈尽一分力。” “后生可知,此为何年?” “罡十九年。” “那且看看天下商界,今时又是何等面貌,九州各得其利,大中小商各安其所,这所谓的揽与穷,就是在对谁说话?” “这些晚辈便不知了,只是厚土之下必有强根,局面终究是一时的局面,再者说了,天下易容者大有人在,面貌这个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话到此处,峡谷尽头的老者动了动耳朵,这话岂是一个少年能够说出?其深刻就像恍然一个大涛大浪之人。 倒是那句天下易容者,让他心生多念! …… 第四百二十八章 所谓故土 这三年,是九州商界最为平静的三年,各行其道,虽有争执也是小打小闹。宇国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互通局面,“入云易出云难”这种地域间的凌驾彻底消失。北方有沧澜的集子、沧澜有雪州的皮草,苏南戏唱遍天下、志怪斋侃论八方。 不断的融合下,也在改变着人们的认知,从前一说起棠州仿佛那里只有木头,当珠联铺落在沧澜,人们才知原来那也是一个极度丰盛的地方。就连河神大祭的规矩都变了,画舫减到九十舫,每州取十舫,巡游也是九舫并列。 商界处于一种“大通”的态势,砍掉了地域的门槛,货走天下拼质量成色,机遇到处都是,赔还是赚全看自己的一套商理。然而,这也是一种理想的局面,能维持三年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 世上诸多不能理解的事,一句“因人而异”能概括许多,更不是每个人都怀有敬畏,在利益面前有些人的吃相真的很看。 越是没有人抻头,有些大商便越觉得自己要加入巨佬的行列,从前中等的商人都想把一域做到最大,有些小商遍走九州,实力很渣脾气却不小,尤其来到从前难以踏足的地域,五花八门的心思一下都窜了出来。 这便让人发觉,商界失了一种“法度”,没有了约束的商界迟早要崩坏,这三年最多只能算是初始,任此下去会发展到什么地步难以想象。 从前沧澜商家忌惮六湖商会,天元商家都得想想各自商帮,可这一来南南北北到处窜,手再长也伸不过去,更何况各位大商都极有默契得保持静默。 然而这件事却也无法让人把矛头指向季牧,因为在他们隐忍之前,季牧便离场了,他回到了西部世界一待就是三年。再者说了,这种遍地开花的升腾局面不正是大都愿意看到的吗? 商界要什么领袖,大都只看税收。 通盐之事交给了九州最通的云盛通,这三年来也走得颇是顺当,做了小三十年通货生意的郭二虎,此时也是百豪榜上的名人了,下一步便是“一脉之魁、百万龟背”的天字堂了。 至于盐场诸事,盐司让南萝先生来总领,花去不到一年的工夫,许多的明礁都改造为盐场,这也使得南萝先生在九州的名声分外响亮起来。 盐事重大,郭二虎自也没少和南萝先生打交道,南萝国那个地方是南萝先生魂牵梦萦的故土,郭二虎作为船事的大头家,这些年没少派出大船去打探,南萝国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不少岛国。 这些岛国的人倒也不是绿叶遮体、化彩为身,其文明程度并不低,有些随着大船来到宇国,献上一些奇奇怪怪但宇国绝对没有的东西。渐渐地,这只船队带出越来越大的动静,南边的无尽海洋、东边的千岛之外,因为大宇船只的抵达,而使得周边岛国开始不断的自主靠拢。 这一天,沧浪城中,两个久未露面的大人物盛情邀约南萝先生。 这二人一个是韦福一个是范瑜,这三年里南萝先生听过的事情不少,惊叹于这两位大财主的实力,唐小勺那些还不够看。 如此人物坐在面前,南萝先生嘀咕不休,不知自己哪来的资格这般“待遇”。 “南萝先生挂念故土乃是人之常情,只是人的意志毕竟有限,如此摸摸索索,一行便是一年。先生一把岁数,等找到了南萝国还有几分力气踏上船板?” “让两位大头家见笑了,此非老朽之意,是云盛通的郭头家出于一片好心在寻南萝。老朽大半生都在宇国,真离了九州,九州便也是故土,一切随缘,能见则见,不见也无憾。” 韦福眯了眯眼,他无有南萝先生的这种经历,但这番话却很容易将人代入,而且难以反驳。所谓故土,绝然不只是出生之土,对那一个地方的留恋归根到底要看记忆的片段,凡是曾把心拴住过的地方,都值得一声故土。 二人一个静默的时候,南萝先生又道:“老朽来时还很年少,此生最熟悉的人都在宇国,更感慨于这偌大帝国的兴盛。老朽坦然接受这一切的安排,未生于此却长于斯,纵埋于此也是安然。” 范瑜笑了笑,“先生,并非是要您做什么选择,您回到南萝国不代表再也不回宇国。” 南萝先生哂然一笑,“老朽都已这把骨头,侯爷看看可还经得起一个来回。” 范瑜笑道:“所以,我们今天谈的就是一个时间问题呀。” 南萝先生皱皱眉,也不知怎的这话锋就完全变了。 “先生想找南萝国,uu看书 .ukasu.om 单凭一个云盛通是不够的,因为云盛通充其量只是一个商号,它有的只是船而已,想在最快时间找到南萝国,您不能把期望寄托在云盛通身上。” 南萝先生刚要开口,范瑜又道:“宇国繁盛,正是接洽四邦之时,先生当想的乃是帝国的意志,此非寻根之旅,而是帝国播撒盛威之举。” 南萝先生凝着范瑜,换做别的时候恐要笑出声来,“侯爷,帝国意志?您也太看得起老朽了。” 这个时候,韦福忽然抬目,“先生,我等看起看不起乃是不值一提,关键是帝国对您老重视得很呢,这三年的盐事,换成一个人都不会有如此局面。盐之大,您应有概念,更精之法为宇国受用,此为功勋之举。此时此刻,您向大都提这点要求又算得了什么?” 南萝先生忽然有些凌乱,“二位大头家,老朽可从未有过以此要挟什么的想法啊!” “先生您把事情想得太重了,宇国谙礼数知情故,滴水恩涌泉报,您甚至不用直言什么,盐司的人便会明晓。先生所做的事注定不会是无名之辈,但这名要托于事,您为大都播撒盐法,大都为您寻根探底,才是名之实。” 范瑜接着道:“三丈之门迎辉客,十丈之门为凯旋,先生所做有多重要看那门有多宽,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一种承载是平白无故。日后的宇国史,您当下所为只会被一笔带过,但要有此由此宇国的海疆之举,您的名字才是彪炳千秋啊。” …… 第四百二十九章 商分天下 罡十九年,季牧已是四十七岁了。 这三年里他的足迹只在西部,自从读了太学,三十多年这是头一次不催不赶过一过正常人的日子。 要说大事,这三年里也就那么两件,季牧为季妍和花野眉举办了婚礼,再就是在云麓城花了花心思。除此之外,季牧的多数时间都是陪着老爹老娘和凌云,施如雪每年也会带着初云一起回来住上几个月。 每天都陪在身边,但父母的老去绝不是不知不觉,拐杖成了老爹一刻都不能的东西,老娘弯个腰也总是叹声连连。下一代有着使不完的劲儿,活泛的小凌云巴不得时时刻刻都骑在季牧的脖子上。 如果说初云是个闷葫芦,那么凌云就是个冲天炮,别看这家伙刚刚五岁多,懂得不少吼得也凶,上私塾头一天就把季牧兜了个底朝天,直让那私塾先生当天晚上就找季牧诉苦。 但凌云这家伙,不开心就是扭头一哼,即便你说得满嘴白沫,他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小眼神。季家人倔但不张扬,到了凌云这就变成了倔是为了张扬,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在他看来人人都怕大财主。 不过说起财这件事,过去的三年是季牧最好的时候,他的财富在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叠加着! 要货有大西原、要路有云盛通、要游有巨石阵,此外季牧还得了一个名号—— 商分天下。 这个“分”字颇见精髓,季牧手上的分成契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这些东西在,他什么都不做每年照样有巨额的收益。九州商界越是通达,货走得越是顺畅,他的收益便越可观。 当年盘糁的启发,被季牧做到了极致,他巴不得这种平和永远维持,流进口袋的才是实实在在的。日后纵有变数,伤筋动骨的前提是自己要成为筋骨,不断累加的财富就是底力。 至于商界所谓的失了规矩无有约束,季牧从未放在心上,他只是一介商贾,而不是扛旗的领袖,他更是知道,商界这杆旗扛给谁看?闷声发大财,不管哪重境界,都是不二之选! 这又何尝不是有些人坐不住的根本原因呢? 他的路子太广了,甚至让人觉得南南北北每天收益的无数龟背,都有一个来自西方的大口袋不断吸附,这种平和是他最渴望的局面,指望他来打破那根本是做梦! 但季牧知道,暗流早已开始涌动,尤其在这一年他收到的邀柬几乎能摞高一尺,百豪榜有宴、河神大祭有局、天字堂有邀,甚至还鼓捣出许多从前大商未有的场子,无非是要把季牧拉出西部。然而当下的季牧,早已不是以身探路的季牧。 云麓城的云上居,一个季牧许久未见的人出现在眼前,正是文岐。 见面初时,文岐便是一脸的惊异,尤其看到季牧这副泰然坦然的样子,整个人更加眉头深皱,“季头家,何以如此沉得下心?” “文头家可是察觉了什么?” 文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除了平和西部,各州大头家的暗动,别告诉我你一无所知?” 季牧道:“动的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大头家。” “你既知如此,为何还在西部?” 文岐想穷究内里,可是季牧却不配合,撇开当下,张嘴闭嘴都是过往的事,有些东西连文岐都没什么记忆,这人却在面前说个不停。至于文岐真正想说的,根本找不到一个缝,非要硬说的话,反而让人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纯了。 接下来可好,这眼前人酒话连篇,都是不痛不痒但却言辞激烈,直让人觉得胸中块垒有酒难浇,这一喝就快到了午夜。文岐全然有些看不懂了,这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季牧,从前这人虽然遮遮掩掩但能让人瞧个大概,眼下他不遮不掩却又飞得老远。 无论心存何意,这里已没有自己的节奏,但这个醉醺醺的人却似乎未失节奏。但见季牧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瞬之间,凝着文岐的双眼就像楔进了两颗钉子。文岐是何等的底蕴,对上这双目瞳时仍让他心中一惊,这种眼神说是通彻一切也不为过。嘴角暗暗浮现的笑意,就好像是他要说的答案,陡然间的迫切与炽烈,带给文岐一种从未有过的激荡。 从头到尾,一言未发,但文岐领会得真切。 这再也不是十九年前大都古宅里所见的季牧,那个顺着自己所思一路攀附的季牧。此时的他,甚至庆幸有些话没有出口,但见离别时季牧的那一丝摇头,直让自己生出几分“解释”的意念,就好像此一见还暴露了什么似的。 “季牧,有人要对付你,一直在蓄力,不得不防啊!” “这很新鲜吗?” “你可还记得那位南萝先生?” “那是盐的事,看书 w.uuknshu 与我无关。” 文岐笑了笑,“刚刚过去的这一个月,那些鲜少露面的巨商都在找这个人,他们势必要从此人身上打开你的豁口,你何来底气与你无关?” “我有什么豁口,盐的事都在明也非我来主理,纵然日后盐事乱了套……难不成,要拿云盛通说事?” 这话一出,文岐陷入了深深的糊涂,只想到这个地步,岂是这位头家的考量?同一时间,他的内心又陷入异常的纠结,霍然间许多事更加看不通了。 他在想,季牧到底觉察了几分,又在想他是否有更大的一个盘子早已将这些承载其中。 “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与盐撇清关系我都相信,除了季头家。”文岐沉声道,“自打你从盐司出来,自打南萝先生进去,自从云盛通接下来通盐之事,桩桩件件你都在核心。置身事外,不是想想就可以。” “文头家,你到底知不知真切?言言语语不着实处,是来套我话的吗?” 文岐喉结一动,这一语寒意升腾,“季头家,文某所知之真切,恐是你难以承受。” “那我便真切了。” 季牧转过头来凝定文岐,好似已然找到了答案。 …… 第四百三十章 天字裁定 这年秋末,沉寂已久的九州商界有了一丝风浪。 这件事不定期便会举办,能入局的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头家,不同于贡品堂的由来,谁家能登临天字号是商界说了算。 天字号可以说是商界最大的荣誉,代表着大商之间的无上认可,目前也只有不到四十个号子。 想当年冰封阁入天字号的时候,那可是帝国北疆不二的盛举,季牧最早也是在那个场合见到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大商。 至于天字堂是如何裁定,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个专门的组织,除了“百万龟背、一脉之魁”也没有其他的依据,做裁定的人无外乎是那些站在一个时代顶峰的巨商。 纵然再鼎沸的商号,上千年始终立于鳌头也是少之又少,所以天字堂也在迭换,有些商号逐渐势颓甚至倒闭,有些新兴壮大斐然于是加入。 组织这一场“天字裁定”的都不是一般的大人物,时人称“两侯两霸”,两侯是镇南侯与荡海侯,两霸则是钱庄的大主韦福和拍卖行的大掌柜骆天一。 从前裁定天字堂的都是虞梦韬蒙枭等人,虽是绝顶的大商,但和当下这四位比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因为这四人从前根本不在平俗商界露面,名和利都是天下独一档,属于传说级的人物。 落在册上的有三个号子,正常来说每次裁定只选一家,分别是半口流、云盛通和六合金稻。 半口流三四半年的底蕴,若非被商界有意无视,断不应此时才加入备选,云盛通船马一体,可以说是把一脉之魁演绎到极致的存在,至于六合金稻,刘白两家合体之后暴绽出不曾有过的劲力,这个终于可以自我放飞的米行,是这三年来沧澜商界最大的动静了。 这个场子三家不可不赴,两侯两霸有着足够的实力来担起此事,前期更是频繁造势,立足沧浪城,炒成了一件商界的盛举。谁若不来,不止是对这四人的蔑视,也要让天下商人戳脊梁骨,再者说了,天字堂的裁定都不赴,难道是不把天下的天字堂看在眼里? 现在,所有人狐疑的都是一件事—— 为什么没有大西原? 百万龟背不可概、一脉之魁不可封的大西原居然不在列,这给了天下商界十足的暗示。对千百商来说,这四大家的产业各自属于一个闭环,一直在做的根本不是寻常商家那种不互通就要饿死的行当,极端点说,就算商界步入寒冬,还是有人会泡汤池、逛拍卖、享岛居,那是一个高端的圈子。 但反过来说,如果这四家认准了要怼谁,想留个“全尸”都很难,甚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号子就黄了。也正是这一道道意念想法,推着三家不得不沧浪城一走。 天字堂裁定的这天,是一个巨大的空旷场地,沧澜商界甚至北四州的许多商家都来观摩,想知道下一个天字堂归属何家,更想知道此间的滴滴点点渗透着怎样的意志。 场面之宏大远远超出人们的预料,易九昊、郭二虎、刘鸿英、白纪堂一字排开坐在那里,脸色都是出奇的凝重。这些年一路奔走,底子很牢靠、运气不算差,时至今日财力与影响都不可小觑,可此情此景,是活生生的一出山外青山楼外楼。在这些要么侯爷要么巨霸人物面前,三人甚至觉得有一种被当成了道具在此演戏的感觉! 它仿佛在宣誓,商界不是没有龙,而是要看这条龙想不想画一道彩虹。当着众多大商家的面,台上的澎湃与昂然,仿佛让人看到沉寂了三年多的商界,到了有人要数篮子里有多少鸡蛋的时候了。 最终定下来的这个天字堂属于半口流,并非另两家资质不够,而是每次只能裁定一家,对此来的商家来说,哪家最终入席根本不重要。 易九昊眉目深沉,若是这四家之中的一家,自己或许还有拉扯的余地,可这四家联起手来,说是一道亘在身前的城墙也不为过。此举让人明晓了一件事,那些一直不动的人,动起来才是滔天的风浪,过去时日的那些敬仰膜拜,原来就是最真切的力量。 刘白二人却是舒了一口气,如此的局面谁还在意天不天字号,被裁定才是大麻烦。细想来,易九昊的手中攥着游志,牵动着九州无数大商,这第一刀从他这砍透着骇人的深意。想想此后,这位半口流的大胖头家时常对上这四人,不啻于锁链加身啊! 郭二虎倒是大大咧咧,在他看来季头儿不在的场子都做不得数,没被选上又不会掉一坨肉,船照样游、马照样走,天不盖头还一身轻呢! “奶奶个熊!早知道这副嘴脸,uu看书 ww.uknshu.co还不如去参加小勺的婚礼呢!” 郭二虎这一嘀咕,便牵出来另一件事。 要说这个时候,天底下最尴尬的,就是唐小勺了。 这天字裁定的第二天,就是他与何杏儿大婚的日子,这件事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定下,一封封请柬从南竹郡飞驰而出。 也是这个地点酿就了这场尴尬,南竹郡是澜州最南的地方,距离沧浪城五百里之遥。这天字裁定一息就已是傍晚时候,又有几人能赴婚宴? 其实这些年来,糖糖堂在九州已是非常响亮的号子,要捧唐小勺这个场子的人不在少数。此为十全茂之一,其糖品独步天下,与季牧的交情也非寻常,这都是人们的考量。 可相比如此烈荡的天字裁定,这一席婚宴显得无关紧要,这一局似乎在一日之内扭转了千百商人的意念,放着两侯两霸不去捧,谁会跋山涉水赴一婚宴?昨天还想那宴很重要,可今天一看一切都索然无味,有这四人在这撑着,多走一步怕就会有闪失吧! 不得不说,这一场彻底镇住了很多人。 遥远的南竹郡,唐小勺一切还按照“计划”,他在今夜设宴招待了郡子里的大蔗农、大乡绅,料理完这一切后,明天就是纳九州商客的时候。 可是此时的他,孤身坐在门槛上,望着星望着月,那明明不晃眼,却刺出泪来。 …… 第四百三十一章 唐小勺大婚 三更了。 唐小勺把头扎了下去,忽然觉得造化弄人、天地弄人,什么都弄人。这天底下哪一个夫君不想给妻子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哪一个不怕日后回想起来满心都是冷冷清清,可是他好像做到了…… 别以为名字里有个小,人就大不了,他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一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可是偏偏,被天字裁定抢了所有风头。唐小勺贫苦出身,最有自知之明,有些东西不是他能抢过的,有些大商得是他那“财神大哥”才能料理。 说起他的这位财神大哥,可能是他此刻最伤感的所在,他送来了重礼、写来了贺信,说了一大堆来不了的理由,但是他一个字都不想看,看过也想办法都要忘掉。 他没有一个亲人,寒冬时月赤脚跑大街卖糖葫芦的孤儿,所以即便他拥有天下最多最好的糖,仍然念着当年的苦,这个时时刻刻都在告诉别人什么是甜的人,好像把自己忘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遇见了季牧,因为季牧告诉了他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面子是可以装出来的,不想被戳破你得有底子。季牧不能来,对他来说就好像掉了一大块。 坐在门槛上,唐小勺重重吸了一口鼻涕,反过手来一抹,嘴巴那么一噘,竟是好生委屈。 “没出息的家伙!难不成你哭出来的也是甜的不成!” 唐小勺抬头一看,何杏儿喝了不少酒走了过来,他的喉咙咕咕咚咚,“杏儿,我这些年做得是不是还不错?” “当然咯!什么侯爷霸主,要我说你就是糖王!”何杏儿酒意很浓,抱住唐小勺的胳膊坐在一边,“别人看的是什么,不是我们所能决定,但我们要心有所定。婚礼就是个仪式罢了,来千人和来一人都是立马过去的事,再者说了,人越多就越乱,以后也没什么特别记忆。” 何杏儿越是宽慰,唐小勺越是苦涩,半晌之后他好不容易调整过来,歪头一看,何杏儿已经靠在肩头睡去了。 深秋的枝那么凉,深秋的月那么冷,深秋的门槛也比往常更硬。他看着何杏儿的面庞,忍不住把手贴了上去,这般温热陪他到了天明。 他想起身,却没有一个理由,仿佛整个郡子都在昏睡,这座大宅子安静得能听到鸟儿啄谷的声音。 许久之后,一位老者抱着一个长长的匣子走了进来。 南萝先生看着这景象,一双老目几分低垂,这院子里摆满了桌子,桌子上却落着鸟儿,已是日上三竿,除他之外只有那门槛上的夫妇二人。这场景,让人生不出一丝劝慰。 “师父!”唐小勺眼睛一亮,何杏儿也立时醒了。 “二位喜结连理,都是老朽宇国至交,白头偕老、幸福到老!”南萝先生这贺词也很奇特,说话之间大笑上前。 唐小勺忙把贺礼接过,点头拜谢连连,南萝先生双目一细,“不想看看是何物?” “这……” 南萝先生一嗔,“就你规矩多!” 唐小勺把匣子打开,却见其内躺着两颗晶糖,一颗只有小拇指肚那么大,另一颗却有眼球大小,拿在掌中细细一看,透过这晶糖甚至可以看到对面的虚影!而且,匣子的底部铺着黄帛,透过的字迹让唐小勺立时抿了抿嘴。 “师父快坐,快坐!”何杏儿张罗起来。 南萝先生一落座,都已是这个时辰,唐小勺也立刻张罗起来,提前备好的炮仗立时轰响了一遍。 南萝先生看着那宅门,对着宇国商界的诸多事突然有些懵怔了,他曾听过“一谷聚喙”,不曾见过“一蹄乱泥”,这等直观让人好生薄凉。 可就在这炮仗的烟尘刚刚息落的时候,南萝先生看到了,唐小勺和何杏儿也看到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阔然的步伐,一手挥着烟尘,一步越过门槛! 他就像凭空出现一样,烟尘呛鼻还撇了撇嘴,雾障遮掩还使劲扫荡,一切的不真实,此刻又是那般真实! 这真的是一个许久未见的人,不只是唐小勺,九州商界都已好久没有他的身影! 刹那之间,唐小勺的脑袋嗡的一声,一切就像梦一样!分明是他最不能相信的事,此时此刻活活出现在他的面前! 四目相对,都是笑意,那眼神间徘徊着无数的来与不来。唐小勺见到了季牧,从前关于糖糖堂未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迫切炽烈的感觉! 有的人陪一时,u看书.uknh有的人陪一世,有些情回味悠长,有些情一直在路。 与此同来,是横烈的阵仗,季牧入院的一瞬间,外面的大镲唢呐响个不停,他似乎带来了一支队伍。 “这一程跟糖走,一生一世甜到头儿!”季牧的这句话,让唐小勺感慨万千,这正是当年季牧与施如雪从雪夜城出来的时候,自己一袭红衣头戴红绳,腰间束着红腰带时候所说的话。 对唐小勺来说,季牧的到来意味着这一切,哪怕这整个场子只有这一位头家,也使得心中所乐。最最重要的,分明就是这个人啊,想想这些年,从雪州冰封阁纳礼第一次见,到后来关于糖糖堂种种,唐小勺的路几乎就是季牧的铺就。 即便是他来到遥远的南竹郡,季牧的帮扶从未断过,人人都言商之为利,唐小勺也深知此意,但他也不知为何,与季牧的牵绊从来不是一个利字所能涵盖。就好像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发迹于渊源的牵绊,透着两个人某种难以言说的契合。 所以才能如此偕行至今,看看这当今的商界,无论当年的九曲鸾园还是眼下的十全茂,人人事事都在不断变幻。甚至于过往的商集、商合,都在这三年里与往日诸多不同。 但季牧与唐小勺,大西原与糖糖堂,立在过往走着当下,素来都是最初的念想。南萝先生看着季牧,直至这个时候,他仿佛才看懂了这个人,浑然不像三年前在盐司时候的景象!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天字号乱象 季牧来到南竹郡不久,云盛通驶来的马车上坐着许多从天字裁定“转场”而来的各大头家,这一下子婚礼便热闹了起来。 三年多来,他们当中几乎没有人见过季牧,也是这三年过于平顺,家家号号都在赶货、通货,忙着冲量大赚。 不得不说,昨日裁天字今日赴婚宴,一切就好像一场安排,使得前前后后的事情更加鲜明。商界素来都知道,季牧此人轻易不出风头,之前颐山宫游志种种都是依托着大都这个载体,走的是“为商迎官”这种路子,迫使他发力冲魁。 至于其他时候,很少见他主动挑起什么,就连六湖商会的倾塌都好似“于无声处绽惊雷”。三年之后再回想六湖商会是怎么倒的,没有人能理出来一条明确的线,但季牧作为推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而这一次,显然非常不同,就好像头一天有人起了山头,第二天他就要在对面支起招展大旗。 堂堂大西原连天字号的备选都不在,如果季牧咽声不动,便是默认了这种局面,从了两侯两霸的裁定,姿态立时低了一档。以两侯两霸的影响,一旦开了这个头,后面可就缝不住了。 商如行兵布阵,场子做得怎么样离不开谋定思量,但商不是冲锋打仗,它永远不会是两拨人真刀真枪拼个死活,因为所有人的敌友都是动态的,今天能一起喝酒,明天甘心做一条走狗,只有利,是永恒的。 至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种话在商界根本就是扯淡,季牧能绑住云季合、西北商盟,两侯两霸就能圈定一帮,一切必争朝夕! 那四人为何拉住易九昊?就是因为惟有这沧澜商界,季牧的根扎得不深。 商界又要起风了,总有大商有意志,总有狂举憋不住,仅仅三年季牧便冲上来百豪榜首,这些隐秘巨佬再不出手,天下人还以为百豪榜就是实力的顶峰呢! 婚宴之上季牧只是喝酒闲聊,生意的事只字不提,这个场子是属于唐小勺的。 南竹郡郡城以北有一个大湖,此地风光旖旎,是整个郡子景致最好的地方。第二天的晌时,一艘六七丈宽的大画舫里,季牧在此设宴。 此来之人多是目睹过天字裁定之人,其中有不少与季牧关系紧密,天字号备选的三个商家不用多说,其他还有包括十全茂的头家、西北商盟的头家,也有一些是来听风的人,看看这两个场子有何区别。 “天字号的标准是百万龟背、一脉之魁,试问各位头家,大西原可有资格?” 众人听来,季牧这话无疑和没说一样,只是不曾想到这般直接而又炽烈。与此同时,人们都不禁睨了睨易九昊,这两位都是西北商盟的会长,季牧要是与易九昊一争此事,未免有些荒诞了。 但是大西原就摆在那,谁也不能不承认它的量级。 “天字号的规矩一直在变,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裁定,季某以为,登临天字之号的标准当自古而今一以贯之,才是令天下信服之举,而不是凭借商界自我的意志去裁定谁家可入。” 众人立时点头,季牧的话无疑很有道理,说白了这就像太学考试,你不能因为这一届的掌事是农学出身,就加大农学成绩的占比,也不能为了往御学挤就增加太学名士的名额。一界两届或可好说,几百届下来得夹杂多少水分,名士可还是名士? 再者就是这“一脉之魁”过于虚像,每一波裁定的人所看都不一样,有人觉得资格够,有人却说差火候,无法量化的东西最是难搞。 最最重要的是,还是要说这帮裁定的人,哪怕设个“裁决殿”也好,一波波人你来我往,各自意志都是不同,有些人稍有点歪心思,整个天字号的味道就变了。 与此同时,人们也嗅出味儿来,这位头家真不是一般人,这般说话分明是要“定规矩”啊!敢定整个商界规矩的人,从古至今寥寥无几,那得是头顶上浮着光环多瞅一眼能给晃瞎的人物,才会立这种东西。 因为规矩本身就是一把刀,砍死砍伤不能计数,很多人暗暗皱眉,季牧要立规矩,俨然火候还不够。尤其是天字号这等大事,那得是一个身份与财富都站在举世之巅的人才能杖头一落、告诸天下。 季牧这个三年之中沉暗隐蔽的人,一出手就要更易天字裁定,人们不知这是魄力还是鲁莽了。 可那些熟识季牧的人却又不免狐疑,如果季牧为了大西原入天字号这件事就重立规矩,也太不符合他的作风了,大西原入不入天字号对自身的影响实在是太有限了。把自己推向风口,为的只是一分几不可见的薄利,这不是季牧。u看书 wuanshu 就在这时,一位伙计托着高高的一摞薄册走了进来,为在场每一位头家发了一本。 “这是季某察历过往总结出来一些东西,皆是与天字号有关。有些年份,一个天字号的诞生是为了配合一个强大商号的铺货;有些年份,同脉的天字号是恶意打压同行而登;有些年份,天字号的百万龟背一半来自钱庄借贷;也有些年份,裁定天字号的是后来天字号的附庸。” 人们惊然看着手中薄册,按照上面所述,有些举动简直让人贻笑大方,堂堂天字号居然藏着这等近乎龌龊的故事! “有些时候,天字号的灭亡与诞生一样可笑,有些商号已经困顿到苟延残喘依旧沿着这一名号,有些商号产业转移换了行当依然在霸着这个名号。试问各位头家,这始而乱、终又乱的天字号,有何权威可言?” 人们愈发惊骇于眼前所观,不知季牧是花了何等心思揪出来这些东西,在很遥远的年代,人们甚至看到这些号子里居然还有赌坊! 这一本薄册,就像一部天字号的乱象,毫不遮掩呈现在众人面前。隐约之间,它似乎就是一种工具,被一个特点时代的人所利用着,成了一张特定人物需要的牌。 细想来,此间并非乱书,九州史上那些载入史册的大商,你会想到玉、酒、布、茶、漕运、纸张甚至瓦罐和纸鸢,但绝不会感叹那可是天字号。 那这季牧,到底想干什么? …… 第四百三十三章 烈火烧新生 就好像打牌,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一个人身边,但要是牌堆里有几张只认自己的牌,想赢下来压根就不需要什么运气。这最妙的地方,就是如何培养这张可以杀敌的牌了。 天字号的背后,充斥着无数这样的意志。 人们已经把薄册看得差不多了,季牧细望着各位头家,也是这一瞬,很多人读懂了季牧的思量。 掘根倒巨树、烈火烧新生! 这一招,够深! 不愧是今时盛况的大头家,他的所思所想从来出人意料! “季某素来以为,我等商辈所为尽皆在货,能踩进地缝绝不只压一头,能在九州大通绝不困于一隅,因为我们对手里的东西有信心,它可以放到任何地方接受任何竞争。我等更加明白,竞争的本身就是一种淬炼,一切都要拿到市面说话,是成车的龟背入家门,还是一屋的龟背流他人,这都是商人的常态!” 初始时候在很多人听来,季牧的话有些幼稚,可是转瞬间,一个个面目沉凝内心烈荡。季牧说了一种商界的理想态势,别搞那些乱七八糟,安心做出好货、通达好货,忽是觉得都是那些傲立在上大商们不痛不痒之言,这里头有多少猫腻难道自己心里没数? 然而转念一想,看看这天底下那些绝世级的大商,哪一个不是握着最具竞争的大行当?人只有握住了大,才有资格说小,从来不是看着一指流沙却说大海真他妈无情! 更何况,这眼前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这些年来多少人拿身世背景怼他,多少人拿厅堂台面阻他,而今他可以立在号令的位子,还能说不看货想办法取巧吗? “一个无底可托、无威可昭的天字号,在季某看来已不足以承载商界所给予的名望,那么它的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人们料到了这席话,但当季牧出口还是不由自主满目惊异,这不是立规矩,这是要直接废了天字号啊! 但说出最后这句话的却是唐小勺,“在下赞成弃天字号之望,此后若有拔举也当有一套固定流程,而不应是一时一个标准。” 刘鸿英和白纪堂相视一眼,随即抚手,“六合金稻赞同。” 众目锁定之时,易九昊并未有过什么犹豫也点起头来,“与其登千孔之船,不如卧穷敝一毡,天字号与我半口流能有几成提点?与各位头家又有几分增益?” 此言一出,霍然引来一阵思量,在座的没有一个天字号,如果天底下就此没有天字号,那岂不是往上一瞧少了许多云彩? 这才是最妙的地方,没有了天字号便是少了一层壁垒,从前买醋,人人都觉得匾子上有“天字号”三个字就是品质与信誉的担当,一比之下劲道不足也能诌出一句天字号出品的东西肯定没差,是你嘴巴出了问题。 一旦整个商界都不承认,那可就大有可为了啊! 所以说,捧着天字号视其为尊,素来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众位大头家这一应之后,立时迎来更多人的赞许。 有人说了,天字号岂是你说废就废?残酷的是,还真能如此。天字号本来就是商界自个鼓捣出来的玩意儿,就算闹得再大,谁也没法告到户署户寺,既然是商界自己托起来的盘子,打碎了也只是商界的阵痛。 从前不敢想的事,现在有了带路人,更重要的是,人人手里都有了一套背书,天字堂根本就不是表面上这样的容光焕发。这座画舫上的都不是一般人,许多沧澜的游志头家也在此列,这些人本就透着权衡的心思来赴,季牧的这个方案无疑更直接更粗暴,远不是那日裁定之台一切都还迷迷蒙蒙。 这个阵容就是脊骨,游走也好、揭露也罢,天字号根本没有反击之力,那四散做刀的各大号子根本就不是一个成熟的体系。甚至对当下的天字号来说,能揪出一个可以提振的头家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各大头家深沉而思,这比想象更骇人,诡异的是,它似乎还比想象更完美,若能不捧台子,谁又不想自搭台子呢? 如果说还有什么疑虑,就是这短短三日两次强风的较量了,现在还分不出谁高谁低,只能说一方在远方画了一张大饼,一方就在眼前大做文章。不过这利永远是最深的思量,这等情势能让人真正看到的就是难得的。 深夜的画舫中,只有季牧与吴凌秋两个人。 “三年之前你最怕风口,三年之后你却带着风口来了。” “可是觉得今日有些莽撞了?” 吴凌秋笑着摇摇头,“没有了天字号,才是称千百商之心,如果我是太学的考官,肯定会给你打一个甲一。uu看书.uuanshu ” 季牧也笑了出来,“那四个人风声烈得很,如果一开始就看着,日后不定是什么情形。凌秋,可能以后我们做事的手段要和从前告别了。” 吴凌秋皱着眉,季牧虽是笑着,但却是他所见最刻意的笑容,“季牧,这天下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意志,我原以为九州一切都平息了,现在刚刚有人冒出,你为何就要立时针锋相对?这和天元商帮、六湖商会在时有何区别?” “凌秋,你该想想,如果避退会波及多少人,当一切被那四人笼罩甚至于更深秘的人现身出手,几百上千的号子都将立失当下的局面,难道还要一并别打回云州不成?” “可你就不觉得已经失了最好的时候?三年前六湖商会乍息的时候,你若来到明面,就是这天下之魁啊!现在人家攻上来了你才想起手段,何至于此?” 忽然间,季牧的喉咙动了动,“如果三年前我动了,现在的季牧已经是一个筛子了。” 刹那之间四目相对,吴凌秋看着季牧那深若幽潭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是领会了真谛还是意料了可怕。 许久之后吴凌秋目露一丝坦然,论起商之事,他无法与这眼前人相比。商是季牧投入半生的事业,而吴凌秋这个从不离艺的人最多只能算半个商人。 可他还是抛出来一个沉暗的问题—— “季牧,你到底了解不了解骆天一这个人?” ……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大化商主 手掌锵然震地,韦福的小胡辫子气得一撅一撅,俨然是动了真火。 一旁的骆天一也是眉头深锁,不得不说,这一次的所为“很不季牧”,短短五日,天字号面临着商界深深的蔑意,古事今事堆了一箩筐,被这商界肆意抖落,烂菜叶子飞得到处都是。 信誉这个东西本就是天下人托着,人们都认才是云端上的宝珠。 纵贯季牧过往行事,慎之又慎、观而后观,这一次雷厉风行、直插节奏,搞得这四人费心谋出来一条长线,大劲还没使出就给一脚剁进泥里。 “好啊,这是与我等杠上了!既然挑明了,那就活该自作自受了!”说话间,韦福看向其余三位。 明无绮正是得意之时,满脑子都是怎么改造南釉池,想着想着忽然发现三个人都把目光怼到了自己脸上,明无绮赶忙收拾神情,“我说三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此后这势头如何发展还得……” 韦福立时不耐烦了,大指头向上一指,“敢在我四人头上动土的人,还没在这世上走过呢!还从什么长计什么议!明侯,您是不是该出把力了?” “凡事都得咱四家商量,该出力的时候本侯岂会兜着?”明无绮花里胡哨的大袍子一晃,忽然却皱起眉头来,“各位或许还不知,当年季牧搞到那九曲鸾园是南袍子歌在背后撑着……” “我管他狍子哥还是獾子哥!”话音一落,韦福陡然一吸气,骆天一和范瑜也是一凛,“当真?” 明无绮点点头,“所以说啊这事不能乱来,我等一有动静季牧便就跟上,他的底子毕竟太厚,现在明面上的这些商家,无有一人胆敢逆他,见招拆招的法子多的是,若无一记重锤最好还是别搞响儿了。” 这时候,骆天一突然看向韦福,“不如早些把那件事做起来,若是一直这般你来我往,真正削弱此人不知是何年何月,我等更难以估量这过程中他又要搭什么台子场子。” 韦福沉声道:“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总觉此事尚不成熟。” 这下子轮到明无绮和范瑜面面相觑了,敢情你俩还暗中鼓捣着另外一套方案呢! 骆天一道:“何必等什么契机,不如把事情做得更简单。” “大掌柜的意思是?” “既然他能借天下商人的嘴垮了天字号,我等不如也用用这把现成的武器!” “具体而为呢?” …… 十日后,与天字裁定同样的地点,所邀也差不多是同样一批人,两侯两霸又把大商们请了过来。人们这一个个心里都是颇不痛快,你们四个到底要作什么妖?有什么妖法能不能一遍使完? 再者说了,天字号那事刚把自己搞的青眼绿脸,色儿还没退呢真有脸再出来鼓捣。 可这一入席,事情全变了。 此间景象好是把此来之人惊了一惊,姿态之低让人发毛,首先他们连着道了两个歉,第一是忽略了大西原,第二对不住天字号。态度异常诚恳,可这和在座商家有个毛的关系?真要道歉你找季牧和天字号的商家呀! 而后便是口若悬河的捧抬,对象正是季牧。 韦福细述季牧多年所为,从太学名士开始说起,手中的产业、这些年的大举、对帝国的贡献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商家们更懵了,直让大伙觉得这怕是一场追思会吧!接下来是不是该说橡树山立塑的事儿了? 终于又终于,韦福做起来总结—— “季头家变九州割裂商界为一,通天下之货于海内,更是将西部世界带入九州视野,此功古未有之;耕耘呕沥三十余载,其货遍通天下,产业多重并举直至登临百豪之魁,此业无有可比!” “今时,九州商事之繁盛,九州货品之丰裕都赖季头家所为,我等深思重,如此平顺安然的态势乃众望所归。九州商界不应再有任何波澜,愿以季头家为首,隆人兴己,为这繁荣盛世添柴助焰!” 下面的人一片窃窃,韦福大是握手言和之意,虽然那道歉有些不明所以,但后面这一席有关季牧的话倒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在这些人心里早已承认季牧对商界的贡献,家家多出来的龟背不会骗人。 “愿以季头家为首”,韦福是何等身份的人,说出来的话吐出来的钉,能让两侯两霸甘于做次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难不成他们从天字号一事窥出来什么更加难以接受的东西? 片刻之后,一位仆从走上台来,一道卷轴缓缓拉开,人们移目一看,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大化商主! “大化”可是一个不得了的词,“隆化”“兴化”,蕴着最深的改变、最广的普及才能称大化。 但这“商主”二字却又很迷,u看书 ukansh “商首”“商魁”听过不少,商主又是什么?大家都是商界人,谁敢说谁是谁的主?认主,这可是上升到人格尊严的事。人们不由觉得这两个字有点虚,就好像这个是大头家、这个是二当家,哦对了,当家的上面还有个山寨的图腾。 这前后一联系,再加上韦福一直在旁絮叨,人们渐渐领会了此四字的真意,这是捧给了季牧一个虚衔,但同时也是一个未有过的高度。苍茫四海看宇国,宇国繁盛看商界,商界隆兴看季牧! 一下子,季牧成了一个可以代表宇国商界的大人物! 众人一思量,这当然没毛病,不是季牧还能是谁?这里头比的根本不是财富,而是上升到九州商人开拓创举的一种象征。世家门阀的大商永远只是少数,天底下九成的商人都吃不起底子,甚至有的根本没有底子。 一个个都是起业、通业、兴业,随势也好、争流也罢,哪个不是一波三折。 季牧,就是他们最理想的样子,他在告诉那些白手起家的商人、瓶颈难拔的商人、总受打击无数次想改行退行的商人,他们不是没有机会走上一郡、一城甚至一州的巅峰! 再看现在台上人的嘴脸,就好像庞大世商集团对凡俗商界的妥协,从前的他们哪里会多瞧一眼?而今一个个巴不得通过这些商人,让季牧给个台阶。 这似乎就是普通商人的胜利。 所以这个大化商主,他们认定了! ……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什么是戎 酒,是黑夜的鬼。 你只能看到它,却看不到它在走。 入喉的烈、入腹的火,过去的人、故去的影是那般的真实,可人们总说,酒是一种躲避,把交待不了的现实推给酒。 最近三年,沧澜贺三州开起来九家云上居。 一看到路奇,季牧就会更加想念韩富,心不绞、泪也不流,就是那么一种想,因为有的时候想得浓了,他好像就在身边了。 这些年季牧的心里,不知有过多次如果,如果韩富还活着,如果韩富还活着。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几个不同的人,对有些人可能只有一个,且不说能不能替代,替代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半晌之后,路奇方才开口,“这近来的动静于你不是好事,季牧,你要早做打算。” “路师兄,我可以带着大家一起赚钱,但我没办法让所有人与我同念。就算季牧天赋异禀让所有人屈存脚下,那就立刻有人会说我季牧要统治商界、要和国库掰手腕,相比这样的结果,这点动静算什么?” 路奇脸色沉暗,季牧的处境让人心忧,大化商主这种帽子不但没有实际的意义,还会把人变得随时都可以注目。在他看来,此时的季牧处于一生中最大的瓶颈,一方面他不能把生意做成一家,不能让天下千百商都惟季牧马首是瞻,那样在大都看来他就成了一个可以指点的圣人。从古至今,哪怕是做到橡树山上那几位的高度,也都深知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忌讳。 另一方面,有人在不断推举着他的这个地位,那些人背后的底蕴是季牧没有的。季牧像翱翔九天的青鸾,现在的他还镇不住地上的龙团虎帮。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季牧已经没法像早些年时那般利落,真要大开大合干一场,身边的、远处的不知多少人的产业在流失,煽风点火最终还是众矢之的。 这种窘迫,就像一个寒窗苦读终于有了功名的书生,他的成绩天下最好,他的影响无人能及,可回头一看,这位是大公之子、那位是侯爷之后。这是一道硬伤,可季牧半生所图能触碰到这里,也是亘古未有的事情了。 “不出所料,至多三日,那一封手书就要面世了。” “该来的终归会来。” 季牧这般的洒然,让路奇的眉头越皱越深,“季牧,眼下这些活跃的人都在《商贾之戎》中,你对他们当是知晓颇多,为何不把它利用起来?韦福、骆天一、明无绮、范瑜,有哪个是清水拍岸?你完全不必坐等别人出招啊!” “路师兄,什么是戎?” “你说什么?” “戎不是刀不是剑,可攻可守才叫戎,老师留下的不只是陷阵之法,还有自保之能,即便是要杀伐,那也不是当下。” 话说这一瞬,路奇内心忽生莫大的惭愧,看着这个提酒大饮的人,豁然明白了为什么韩富待他如此的不同,“戎”这个字的真意他现在方才领悟。 “万商神录从前种种我都记在心里,此后之事将更加敏感,我不在的时候如若事情遭遇危难,就把利器交由施头家,除她之外,路师兄不要与任何人通事。” 路奇点点头,原来这一见季牧并不是要从自己这里获取什么,他什么都知道,更像是对自己的一场交待。 “再有就是,你若得空就代我去看看老师,随便聊点什么都行。” …… 刚把季牧认定大化商主,不出几日,一封“南萝先生”的手书就布公商界,传得沸沸扬扬。 南萝先生的改了宇国盐法,作为千年的礼仪之邦,他的地位立时被抬得很高,甚至有人在传“宇国欠人家一个归宿”,这种话又酸又没道理,好像南萝先生要死了似的,好像宇国是鄙陋之邦不得善待一样,但偏偏就是有人在传。 巧不巧的,正是这个时候,“南萝国”的所在浮出水面。也是这个时候,户寺大眼一眯,盛举来了! 盐事之大自然不能让南萝先生踽踽而归,帝国当有一个大排面把这位老先生送回故土,这恰恰和宇国通贸四海的意志暗暗相合。从南萝先生身上,宇国看到了海外的强大艺法,而也正是这样的契机,让巍巍宇国彻底扬名四海。 四海知宇国,宇国知四海,但所牵所绊实在少之又少不成规模,四海之遥不知所穷,但也正是大宇强国开疆的时候。这里面最能吸引人的东西无疑就是物产了,宇国见识了南萝国的盐法,但四海都对宇国的不尽丰饶无有概念。 这是国事也是商事,四海之贸的发迹当然需要一个足够担当的人,而这里面,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季牧! 沧浪城的盐司深知季牧与南萝先生交情匪浅,uu看书 ww 这第一推举人从官方上就锁定了季牧,商界的大化商主也不是白搞的,此时此刻,这个最能代表宇国商界的人不出面,别人谁敢抻这个头? 从官到商,都赋予了一种使命,播撒宇国之昌隆,四海拜谒、傲立苍穹! 至于这商界,能探到根知利害的毕竟少数,在多数人看来,这是季牧此生莫大的机遇,因为他将代表一个国度向六合彰示何为万花团簇。这给了天下商界一个固定的思维,除了季牧,你甚至想不出第二个能够凑合的人! 沉暗午夜的郭二虎,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这些年里,正是他心心念念要为南萝先生找什么故土,大船一只又一只,探知诸岛带回来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可是谁曾想,最终都成了给别人搭板子,一想到他那季头儿要在无尽的大海上漂浮不知多久,看着自己的手,他恨不得一刀剁掉! 乱了乱了,那些一直陪着季牧走的人彻底乱了,一入汪洋、生死难测,他若去走海路,那接下来这九州之路要如何走。 至于当日被两侯两霸约到的商家们,此时此刻毛骨悚然,那日帽子扣得越大、珠子亮得越辉,原来都在催生着这最真实的一幕—— 季牧要离开了! 什么鞠躬道歉,什么大化商主,都不过是层层铺垫罢了,他们是要把季牧支开甚至是永远地离开! …… 第四百三十六章 离别之年 季牧在云都过了一个有些沉重的年节。 来到这罡二十年,初云已经十一岁,凌云也有六岁了。季初云已经上了一年英学,再上五年就到了报考太学的时候,从当下来看,八门功课连年第一,他将是季家第二个能够走进太学的人。 这个年节的气氛,季初云都看在眼里,他发现所有人都变得话少了。季牧喜欢逗孩子,可总能从一个眯眼一个微眉中看到重重的心事,他看凌云的时候和看自己的眼神还不一样。用季初云的心里话,就像是一种想疼又疼不过来、想陪又没法多陪的惋惜。 他知道,父亲这一去恐是要好久好久了。 年节前后,季牧除了陪家里人也应了不少场子,有些人会来到季宅,风风火火而入,季初云功课不管做得多晚,季牧书房的灯都亮着。 此来之人很多季初云都认得,这些年凡是来季宅谈事的人,季初云都会躲在屏风之后,自己还创了个“风中有孔”。所以云州乃至外州的很多大头家,季初云不仅识得还知道不少各家的生意事。 这个年节所来的人,是季初云见过最密集的时候,越是这样便越让他忧心,父亲在九州商界的地位他是有概念的。 元月初十这一天,季牧动身了。 早上拜别父母与两个孩子,即便季牧是这个年纪定力,他的双眼仍然泪转不息,父母太关心会发生什么,满头花白的发、强自绷着的脸让季牧迟迟不想转身。孩子们也感觉到身边的沉重,不再提带礼物回来的事了。 “小牧,还记得三十年前你开盐铁古道的时候吗?”季连山泪中带笑,“那时候的光景连现在一个指头都够不到,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放开手脚去做你的事,家里的一切都不用惦记。” “老爹,都是通路没甚差别,不要担心我,料理好了我会尽快回来。” “上天入地,老爹第一!”这个时候,季凌云忽然攥起小拳头,狠得一拧奶声喝道,这一吆喝倒让压抑的气氛轻快了几分。 季初云看着这个活宝,笑着道:“爹爹放心,他这个嚣张劲儿我会管管他的。” “凭什么管我!”季凌云嘴巴一撅,“我叫凌云,踏风凌云!为什么不能嚣张!” 众人笑了起来,季牧和季妍对视一眼,季妍对着兄长沉沉点头,“哥,放心去吧。” 季牧转过身去,一时间碎叶乱走、冷风呼呼,小凌云也哭了。 而后季牧去了云州府赴了一席饯行宴,此次出海在九州不断发酵,这不是一场纯粹的商界之举,而是变成了宇国的拓进之路。这也是必然的结果,没有哪个商号会在没有帝国的支撑下穷究海路。 商人懂生意、帝国绽威名,九州至今还没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海上商路,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这一来,对许多人来说事情忽又有些变了味,霍然觉得轻视了大都的意志,看看前期的筹备便明白了。 季牧此次出海,工寺直接找到了大通厂,与大通厂共研出海船舰一事。最终将九象之舫与工寺技法相结合,打造出九桅十二风帆、长四十丈宽二十丈的“寰宇宝船”,此船锚重千斤、火炮十六门,可载五百人、百万斤货。 此举甚至让人觉得大都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时机,工寺的宝船秘法说出便出,好似一杵子怼到了大都的心窝子,正合我意! 宇国历代都不乏出海举动,但是多为近海,最远也就七八百里的样子,小岛见了一堆,大岛却迟迟没有发现,以“国”而称的更是从未遇过。 工寺的造船技法也是这样一点点成熟起来,其规格是军舰级别的,但因为时间紧迫,从传出到开海只有短短两个多月时日。在工寺与大通厂无日无夜的努力下,寰宇宝船也只打造出来一艘, 风萧码头,送别的阵仗极为庞大,通商是户寺的事,所以沈之堂与吴昭都来了,将宇国的“大宇金文”颁给季牧,上有陛下的宝玺之印。 九州世界的各大头家都来到码头处,多到已经没法一一列举他们的名字。 季牧叩了金文、饮了御酒,领了帝赐丹珠、宣了豪烈之语,一一拜别送行之人。 离开船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人们却都很识趣地离开了,季牧的面前只剩下施如雪。 多送一程是一程,施如雪执意要随季牧来到这里。 “船上给你备了一箱醉玲珑,想起来什么的时候就开一壶,一个人在外如果不是为了御寒就少喝点酒。你们要往南走,南边会越来越热,我差人在船上放了十口冰鉴也带足了冰,还有个懂行的老师傅专门料理。力士送来了各种口味的士酒和饮品,和冰鉴一起都在你的大船上,uu看书 .uunsu 别总给别人自己也喝点。” “坐月子的时候闲来无事,我写了一些东西也给你放在了船上,海上无聊的时候你就翻起来看看,不过你也不能太投入,得时刻注意着有没有海盗。哦对了,如果遇上了海盗,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都是一些劫财的人,我们不缺那些东西。还有就是,你哪天能回来,哪怕提前一天能通知我,你也一定要让我知道。” 说着说着,施如雪说不下去了,她一边强自绷着一边又要说着,说不出来的那一瞬泪就决了堤。 季牧以为她要说什么呢,为什么偏偏要说这些呢,他的眼睛也是一片通红,抱她入怀,顺着那水一样的长发,“就是出一次海而已,怎么还生离死别似的……” “你闭嘴!”施如雪抻开季牧,“我不管什么商界官场,不管什么四海通贸!季牧,你脚下的是大海,不是厚土!你给我记住,我只要你活着回来!” “你要回来,看初云登榜,你要回来,看凌云耍他的小脾气,你更要回来照看三老!不管到了任何时候,你要记挂着我们所有人,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下一口酒我要与你同饮!” 季牧的喉咙动了又动,只有她最真实,只有她能击到最深处。 她的那个转身,泪水飚飞的刹那,抹都不抹的毅然,她是来送行而不是告别。 谁不知道,这前路,是无穷的未知,本身就是无穷的凶险啊!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南天之南 浩瀚的海面上,二十一艘船行进着。 除了正中的寰宇宝船,左右还各有十艘大船,这些船功能不一,有的负责载着此行的货物,有的则是带足了补给,还有一些则是宇国的护卫船。 此次出海伴有一支千人的护卫队,其中一半都在寰宇宝船上,这些人负责整个船队的防御。此外,此行所带的都是最精良的船师和水手,要么出自工寺要么出自大通厂,都有着多年的海航经验。 货物是此行的重头,是由季牧一手操办,带来的是宇国的布匹、茶叶、酒水、陶器、木具、皮草,有大类有小品,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随行的主要人物有三人,一个军人打扮的名叫赵大勋,是个孔武有力的壮年汉子,司职兵寺司吏,也是此行的护卫大统。还有一个书生气极浓的人,此人名叫关橘,说起来他的身份可不简单,此人是御学地理学的大讲师,据说是宇国海航最为专业的一个人,也是此行负责方向路线的人。 而这第三个人,就很是让人费解,说他是护卫吧,这哥们上半身从来不穿衣服,只有一条皮带从左肩绑到右腹;说他是水手吧,他对任何一个人都吆五喝六,水手们见到都得绕着走;说他是某一个专项领域更加不可能,他除了喝酒就是吆喝,吆喝也吆喝不到正经地方,别的什么都不干。 赤着上身倒也罢了,这伙计最突出的地方是腰上的两把板斧,左右那么一交叉,远远看去跟鬼门关上的图腾也似的。 南萝先生一脸愧意来到季牧面前,“多的便不说了,事情最终还是连累了季头家,无论如何一定会让季头家平安返航。” “这里面的事先生当也看得明白,无有连不连累,既然同行一舟,那便只言前路。” 南萝先生凝着季牧,他的某些心绪从唐小勺大婚时一直沉到了现在,“季头家虽是大商重贾,但在老朽眼里是个深情重义的人。” 这让季牧皱起眉来,“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没说?” 南萝先生沉吟一瞬,“从前所查的南萝国所在,是假的。” 季牧并未流露出多大的惊诧,“假的?” “老朽根本不知南萝国在何处,当时也是受人所胁,他们说南萝国浮出水面,老朽便只能随附,全无判断的法子。后来本想争取几分,可整个宇国从上到下行动骇然,老朽更加不敢多提了。” 有些话季牧也没法掰开了说,老人家自己的领会和来自他人的言语创击是两回事,说白了这等阵仗与南萝还是北萝有什么关系呢? 真正的未知就是在这里,这是一场探秘之旅,要走出宇国千年的海航界限寻求国度之间的交往。 “先生,我们一定会找到南萝国,把您送到故土,纵然不走一分货物也是有可交待了。” 南萝先生面有沉暗,“季头家吉人自有天相,我便不信纵然那推手再强还能在海上做出什么文章,老朽不求南萝国,季头家心往何处必定跟随!” 季牧笑了笑,看着这茫茫海面,往何处恐怕是此生面临的最大困惑。 船行十日,越过了一处界碑,上面写着“南天岛”三个字,此三字意义非凡,这是宇国海航所到过的最南端。南天岛以北之地,宇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那里大小有人居住的岛屿共计九十多个,这些年里到宇国朝奉拜谒的也正是这些岛屿的人。 但是南天岛之南,古上的资料少之又少,零星的记载都是“雾障”“氤潭”这样的字眼,处处透着神秘。 季牧看过这一路,满心也是颇为零碎的感觉,岛有很多,但它的面积全加起来恐怕都还不如西部随便的一块草场,有一些小的不如宇国的盐礁。 船队冲出了南天岛,景象立时变得奇诡,本是漫江碧透,天地一片澄澈,可是惟独那南方接天的黑绿之障挺然而起! 这个场景,就像一个轻颜料的画师,陡然运起来黑墨光天! 那般殷实,甚至就像一道城墙那般高耸而立,整个船队立时停驻。 不明为何,风声骤紧、四海奔腾,船队骤然晃动,引来阵阵惊呼。季牧还没等起身,咔嚓!一道板斧就砍在了身前,那赤着上身的汉子一言不发,甩一手巨斧为季牧做盾,另一只手横了起来,大斧头像屏风一般护在季牧身前! 赵大勋来找季牧,看到这阵势立时瞠目结舌,uu看书 ww.ukansu “牛兄牛兄,就是风浪的事,无人袭船。” 半晌之后,这位牛兄似才缓过神来,一字一语,“你、确、定?” “确定确定!” 又是半晌,这家伙才把斧头拔起,看也不看四处海面,离季牧很近的地方往木桩子上一坐,反手一抄拿起一个酒壶,咕咚咕咚不绝于耳。 “季头家,南面都是雾障,此时已晚,直接穿过的话恐有危险,不如先派几个人探上一探,我等就先在船上休整。” “赵将军,船走有危,单派的人便也有危,不急在这一时。依我看倒不如做好巡逻,暂时就不动了,等白天时候多观察观察再决定后面怎么走。” 赵大勋就是一席客套话,只是出发之前交待得太多他才如此“婆婆妈妈”,不然哪里会找季牧商量什么。但听季牧此言,颇是合了心意,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不是打仗,这雾障深沉难测,直接派人冲进去不晓得会是什么后果。 “就依季头家,咱先稳在这里。” 这接下来的三日,南方的雾障变化多端,有时候缓缓退去,露出大片的汪洋,有时候化浓为淡,看上去像个虚影世界。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一个离雾障很近的岛屿时隐时现。 船队小心翼翼开赴而去,越是走到近前看得明晰,越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竟有些分不清那里究竟是氤氲雾障还是百色光网?从前那骇人不敢上前的东西,怎的在突然间好像并非人为,而是随着光影不断变换的一种自然现象? 不过这个岛是真实的,但这种鲜明的隔绝,无疑在说,此处是南方万物的“北大关”! …… 第四百三十八章 0香国 连着三日,两艘护卫船载着关橘在那黑绿之障的近前来回巡弋,值得一提的是,这黑绿色不分白天夜晚,十二时辰都漂浮在那里,只是白天更加浓得骇人,夜晚被黑暗融了几分。 最终关橘采集到一些东西,它有些像宇国的夜光粉,但所依是一种海中的植物,色是很浓,但无味也无毒。 不管这是人为还是自然,赵大勋一切以安全为重,下令船队贴着绿障向东方行进,可这一走就让人几近奔溃,这道绿障的延绵令人绝望,行了三日景象毫无变化。 从前好歹还有一个南天岛,这一路走下去连一个小岛都看不到,季牧与二人一番合计,最终决定在正午时候穿行绿障。 寰宇宝船在正中,护卫船行在最外围,所有人凝神静气,那位牛兄半步不离季牧。在这绿障中,只能看出十多丈的样子,整个地域仿佛锁在一颗幽绿的狼瞳中,越是安静越是让人心惊。 如此行了约有十里,左右的绿色氤氲中,突然零星出现几个黑点,且以很快的速度靠拢过来,片刻之后再一看,赫然是十几艘漆黑的船只! “起鼓!”赵大勋陡然扬旗,六艘护卫船在顷刻之间同时爆发出震天的鼓声!不得不说,这鼓声十足响亮,沉厚得好似千斤重锤同时击落! 鼓声响起的刹那间,黑船发出一声听不懂的吆号,立时停驻了水面上! “守炮!列阵!”赵大勋令旗一甩,传来整齐的咔咔咚咚之响。 “喝!喝!”战士们以刀震盾,异口同声发出响亮喝号! 立时之间,整个绿障又安静了。 “继续前进!” 左右的漆黑船只愣是半晌没敢动,对方的船不比自己少,鼓声喝号端的惊人无匹,这怕是碰上了硬家子。 宇国船队前面开着,这些黑船明显不死心,左右一汇跟在了后头,赵大勋以四艘护卫船殿后,另两艘则在前方开路。 等出了绿障,水色天光万物清朗,黑船之人远望船队,这一看直是寒注背脊、头皮发麻。那炮膛足足一腰多粗!真干起来别说砸沉,一炮就能穿一串儿吧!上面的人都是银甲高盔、红缨飒飒,盾若精磐、刀如弯月,这他娘的是遇到正规军了啊! 赵大勋对身后这些船早已了然,无疑这是一波海盗,至于装备还不如宇国那些漕运上的护卫船。 “赵将军,有一事想和您商量。” “季头家请说。” “解一小船货给他们。” 赵大勋也是个痛快人,“季头家,此行本尉只负责安防,其他事情您全然不必与我商量,都听您的。” 季牧点点头,立时差人将十几大箱的酒水、糖品、烟草、坚果放在一艘小船上。这一看让赵大勋等人惊目连连,这也太阔气了,要知道那可都是宇国最好的东西,海盗们都怂成那样了干嘛还要送他们东西?送也就算了为何还要送这么多? 见船队离得远了,海盗们立时哄然上前,小心翼翼把那小船勾了过来,立时间宇国船队这边便听到沸腾一般的呼声。很快,二十多艘海盗船同时响起来鼓声,好似欢送一般。 出了这绿障,便是晴空万里知风月了,更加让人欣喜的是,向南三十余里,一座从未见过的大岛映入眼帘! 即便离得很远,依然看不到它左右的尽头,黑压压巨大一片,仿佛盘亘的一大块陆地。 不等船队靠近便响起一声号子,同一时间,十余艘一模一样的大船迎面驶了过来,这些船没有九象也有六象了,船头和两侧皆有炮膛。其上之人都是同样的装束,红色的布衣挂着编钟一样的木甲,手中都是木头枪杆、桃尖状的铁枪头,只有那当首之人一身铁甲,握有长剑。 对方一看宇国船队的阵仗,相距百丈时立时警戒起来,千人列队、枪头相迎,发出喝喝的齐吼。 这人一开口,南萝先生猛然一诧,这个岛人说的话他居然能听懂! 那将军一听南萝先生开口,立时也怔了一怔,摆了摆手退去了左右的攻击阵型,接下来南萝先生译着季牧的话,让那将军越听越是震动。 这一席对话之后,季牧才知道此地名叫“百香国”,最当紧的事自然是先见到那国王,一来这是此来的使命,二来只有得到那国王的允准才有可能在这里做做与商有关的事情,不然做什么都是非法的。 从这位将军的话中,不难听出这个百香国绝非野蛮之地,对国与国之间的事清楚了然,也讲到了礼法规程、外岛邦交。 季牧道明来意之后,这将军思忖一瞬,直言未经国王允准,外岛兵舰不能登岛。除非季牧先去见了国王,得到允准方可放行。 “不行!”赵大勋立时不同意,“季头家,此地我等一步不曾登过,其内凶险几何如何料得,还是差人先把文书送上,uu看书 ww.uanshu.co 等那国王反馈。” 南萝先生也道:“季头家,老朽通此岛之言,不如让我代交文书,那国王纵然有疑老朽也可一一解答。” 季牧道:“这将军知我带头而来,我若登岛恰是最能让其安心,赵将军按兵在此,这百香国真要敢对我怎么样,也要掂量掂量宇国的坚船利炮。” “可咱就这点人,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可没让赵将军攻岛,那样的话就是国与国之间的事了,坚船利炮可也不是当下。” 赵大勋大是皱眉,“这才刚来,不至这样吧!” 季牧笑了笑,这个赵大勋兵事之外懂得着实不太多,“与赵将军三日为期,如若那时百香国还不准船队登岛,您便立时返航。” “季头家!” 季牧一摆手,“此行就由我和南萝先生同去,赵将军不必多言。” 可就在这时,脚踏船上咚咚做响,大汉步如铁锤缓缓来到季牧面前,唰唰两声,大斧头横臂而出,“得带上我!” 赵大勋脸上发苦,“牛兄,您去了还不得把那国王吓晕。” “谁晕谁死与我无关,但是季头家不得有恙!” 季牧看着这家伙,“牛兄,我三人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能不能把斧子收起来?” 再一抬头,两把斧子已经别在了腰上。 嘿嘿嘿嘿!也不知他在笑个什么。 …… 第四百三十九章 香料国度 由那将军带领,季牧、南萝先生和牛大汉踏上了百香国的土地。 三人挤在一辆马车上,后面拴着的一辆则是季牧要求带上的几箱货物。 百香国的路和宇国没法比,多年不曾修缮平整,让车轮轧过的地方越来越深,最后都成了沟。两条沟中间是长着草的垄,有时候车轮轧到一个坑,高垄都能怼到车轴上。 这个牛兄一语不发,但别看他又糙又壮的样子,这家伙的眼睛里就像藏着一对仓鼠,时刻都保持着机警。 “牛兄如何称呼?” “季头家,叫我牛二。” “不知牛兄是……”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季头家便不要多问了。” 季牧笑着点了点头,“等到会面之时,牛兄不要擅自行动。” 牛二立时点头,“我只知有没有危险,别的什么都不懂。” 颠颠簸簸,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黄昏时候,一座城池映入眼帘。不得不说,这座城异常之大,相比云都也小不了多少。 走入其中却发现,这座大城充满了拼凑之感,就好像东西南北各个郡子,这家出一片街坊、那家出一道巷子,不管走到哪都是乱糟糟的。但是这城里的人不是一般的多,论密集程度堪称到处都是十里鳞次,这也是季牧第一次见到域外的繁盛商业。 或许是气候的缘故,这里的人穿着比宇国开放得多,女子基本都是一身凉纱,男子都是敞着怀的马甲,脚下无一例外都是脚趾夹着一个橛子的拖鞋,女子们染红的脚指甲大大方方露在外面。 让人感触颇深的是,这里到处都充斥着欢声笑语,连九州的年节都比不过这样的欢腾,人们似乎不喜欢思考太多的东西,与孩子乐、与朋友乐、与店家乐也与素不相识的人乐。 有些时候你还会看到那些熟识的人见面后,一方摇着肩膀、一方掐着腰肢,一个左蹦右跳,一个“趾高气昂”,过了这一套他们才哈哈大笑拥在一起。男人的胡子都很冲,嘴巴上面弯出长长的两缕,有些小娃看准了这个弱点,动不动就把大胡子揪住,不给卖点糖果决不罢休。 好生温馨祥乐的异域风情。 这里的货品异常琐碎,一个小摊能看到几十种货物,似也没什么限制,只要有的东西都能聚到一起摆出来。不像九州卖酒的卖酒、卖茶的卖茶,在这里很难分清一个铺子到底是卖什么的。 以上所发生的,都让季牧等人大开眼界,但相比接下来这样东西,从前所察所感都要黯淡许多,因为自打走进这座城市,有一样东西就彻底挥之不去了—— 香。 这座城香到什么程度? 不管走到哪,都在考验着一个人的嗅觉。 听说过一人香、一屋香,今天季牧领会到了“一城香”。 它无比的浓,它到处都是,这座城里的每个人、每个建筑都是这种香的一部分,就好像一个天地大香囊裹着这里。 最为神妙的是,这些香气并非混为一气,同样的浓烈不同的味道,它甚至可以细致到人与人之间都是不同。 香料素来是九州的稀品,供给远不足以达到需求,像贡品堂就有一个专门研制香料的号子,此物产量低一是原料二是技法。受环境所限,无论花香还是木香能大肆作为香料的统共就那么几种,又因为技法所限难以大规模量产,所以市面上的香料还不如许多农家小户自己制出来的种类齐全。 有人要说了,香料这个东西不能吃不能喝,有这么重要吗?那要看是什么年代了,“穷屯米、富养香”,酒足饭饱衣食无忧的时候,香料就非同一般了。 这东西能干什么? 首先,对个人洗护来说香料便功效无穷,洗发、沐浴乃至香水、花露,都离不开香料或者由香料打造的香精;其次是对居舍环境的改善,有些香料可做燃品,有些只是放着就能馨香满屋;再有就是,一些名贵的香料还可以起到提神醒脑、理畅呼吸、辅助睡眠等诸多养生保健的功效。 此外还要说到精油,蒸馏法和压榨法得来的香料就是作为精油使用,此物对人体的功效颇为卓然,是缓解疲劳、增补气血的良方。 这还不算完,香料在其他货品上同样有强大的用武之地,比如糖酥、饮品、豆品奶品甚至医药、纸张、皮革、织物的加香,都离不开香料。 从剖肉解骨到纺织三件套,从烟草七香到晒盐之法,从琢玉之法到煮糖之艺,甚至贡品堂大酥的饼和鸠哥的酱,季牧这半生领教了众多的匠艺。这些才是天下货品的底子,正因它们的存在,才能播撒出一朵朵的绽世狂花。 从最开始,季牧便对这些东西心怀敬畏,也许没有几个人能看到背后的这些耕耘勠力,但这些都是最值得捧抬与尊重的东西。它们应该被人们记住,古老的不代表是陈旧的,取巧的、拓印的能把一切变得简单,可是把事情变简单,分明就是世上最简单的事呀。 所以当季牧嗅到这些香料的时候,首先闪现在他内心便是改变,想象一下如果宇国铺开这些,就好像一道播撒渗透到家家户户、行行业业,这是一种不存在悖然的欣然接受,它还可以像酒一样,让不同的人有足够的空间接近自己的偏好。 这种改变,是普世的,与此同时,这里面的商机也是前所未有的! “季头家?季头家?” 南萝先生轻问了几声,季牧双眼直直,盯着一个地方迟迟不能松开,直到咔嚓一声吓了季牧一跳。 嘿嘿嘿嘿!牛二又粗呼呼笑了出来。 “何事?” “那将军说了,uu看书.uukanshu今日已晚,国王焚香沐浴,只好明日起早再拜了。” “甚好甚好。” “啊?”南萝先生一惊。 “这些时日船上待得又乏又倦,既如此就先放松一下,事情不急在这一日。” “甚好甚好。”说话之间,牛二摸了摸肚子。 季牧笑道:“吃什么你做主。” “可咱的钱在这好像花不了呢。” 季牧笑了笑探手往腰间一摸,一根一搾余长的金条便现了出来,南萝先生二人满是惊目,居然这东西都备着?但这对九州的大商人来说再是正常不过。 银钞、金钞和龟背是九州的通行货币,不过这些东西在商人圈子俗称“软币”,有点像牧户们常说的“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这些软币可以代表财富,但大商们都不会全赖这些东西,用龟背从钱庄换取金银然后屯起来,便是“硬币”,有这些金鱼在手,任它风云变幻,财主还是财主。 季牧之所以拿出这个东西,因为这一路上他早已看得真切,这个百香国正是用金银来交易,这一下子通了许多事。 明日去见国王颇是合意,来到这个香气四溢的大城,季牧满脑子都是走走看看,这里面自己不通不懂的还有太多。 这里究竟能带来什么,季牧需要一个时间。 因为做好和做大,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 第四百四十章 无上难度 虽未见到国王,但这位将军以上宾相待季牧,安排了百香城最好的客栈,并设有守卫,饭后季牧逛在夜市的时候,守卫们也会混在人群中。 相比夜灯,呈现在季牧面前的这个香料世界才是真正的璀璨。无论是店里还是铺在地上的小摊,五光十色的香料让人目不暇接。 这里面有圆润却五颜六色如同皂石模样的,这种叫做“香角”,有的用作沐浴有的用来去渍;有的盛在一个眼球大小的小盒内,柔软似胶,这种叫做“香脂”,用来化妆美容;有的则或红或紫如同一块木炭,此类叫做“香薰”,点燃之后飘逸香气,有的为满屋香氛,有的为安定睡眠。 还有一种是放在一个个小瓶子里,同样是五颜六色,这些就是“香油”了。此物可以说是所有香料中的明星,功能也要比其他几类强大,价格最贵,其包装也是颇为讲究,一个个琉璃小瓶造型各异,有的雕着纹饰、有的嵌着珠子,一看就不是凡俗之物。 季牧了解了这些之后,不过是偌大香料世界的小小一隅,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分法而已。想要真正窥得香料世界的门径,得知晓气味。 气味,是一切香料的根本,香角、香脂、香薰、香油,看上去只有四大类,可要是从气味上分,没有人能说出它有多少类,因为原料太广了。 世上的所有的香料来源只有两大类,一是植物香料,二是动物香料,动物香料相对简单,经常使用的只有麝香、龙涎香、灵猫香和海狸香,但植物就太复杂了。 花、枝、叶、草、根、皮、茎、籽、果,皆可作为香料的原料! 可以用作香料的有百里香、迷迭香、玫瑰、柠檬草、茉莉、柑桔、桂皮、香荚兰、丁香、橙叶、鸢尾……以及多用来制作香薰的沉香、檀香……如果这么去数香料的原料,可以做成一个台本专门来唱一出戏了。 甚至用松类、菊类这些大类别去概括,同样很复杂。 但是说了这么多,都还不是最复杂的地方,制作香料最恐怖也是最考究的地方在于—— 调香! 多种材料搭配,采用不同技法,调制出最受欢迎的香品,才是这个行当最深奥的地方!这种复杂可想而知,它到底有多少种,神灵也算不出来! 而这恰恰是成熟发达的象征,可想而知,只靠单一的桂皮、茉莉,就算玩出花来还能有什么特殊之味?可一搭配,便无极了,正是由此才能创造出沁人心脾的各种香料。 知道这些之后,一瓢冷水把季牧好好浇了一遍,不久前的那种雄烈心志立时黯淡了几分。如果对香料一无所知,看上去并不会影响生意,商人嘛,通货为上。 但在季牧看来,如果不识香料,他永远无法把这一块做到高峰。原因很简单,九州那些显赫的大头家,可不只是金元加身,他们才是最懂这个行当的人。灵图十一廊响彻天下,那是因为人人景仰骆天一这个最懂鉴定的大行家,秋知轩玉石做大,天下懂石知艺的有几人超得过吴凌秋?糖糖堂能一步步走出来,还不是唐小勺举世不二的糖艺? 再者说了,九州人的习惯岂能与百香国相同?这里的刚刚好到了九州会不会就变成了刺鼻?会不会对某些气味,九州人先天就不适?昂贵的原料未必就是合意,普通的原料或许才是契合,这个度如何把握? 想到这里,季牧更乱了,除非自己变成一个识香的大行家,甚至可以做到调香,他才能在九州真正搞成这件事。不然他最多只是一个来回带货的大货头,这里面当然利润不菲,但对这个阶段的季牧来说,这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香料的价值,与他从前所见都是不同,除了需求还有难以想象的溢价空间,这是一个把工艺的价值发挥到极致的行当! 难度,也是前所未有。 百香城堪称一座不夜城,即便到了子夜仍然人头攒动,这里的人比宇国人更注重享受。季牧的眼里都是香料,实际上这也是一个物质较为繁盛的地方,只是特色远远无法与香料相比。 这里的烟草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腥烈味道,米谷也是稀松平常,酒品不仅口味欠佳,甚至对光一照就能看到不少杂质,至于瓷器木品布艺更是远远达不到宇国的水准。 这一路所知所寻,都赖南萝先生一旁做译,可就在季牧打算回到客栈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件让他震颤的事情,在一家店铺前,他真真切切看到了宇国文字!这让季牧心生一种恍惚,u看书 .uunshuco忙不迭走入其中,他一开口,对方也是满脸错愕。 虽然那宇国话说得不甚流利,但足以让季牧震诧连连,一阵交流之后,季牧才知道,原来这百香国有着不少来自宇国的人! 只是年代都很久远了,那时的宇国远不是现今这般昌隆,当年沧澜世界的很多人都有过出海谋生的打算,尤其在南楚灭亡前后,很多人认为故土不复选择开海。对海边的人来说,大海是无尽的风险也蕴着无尽的机遇,即便是后世这些年,南下一探的人也有很多。而这些人最终的落脚,百香国只是其中之一。 虽然一代说得不如一代,宇国话还是传承了下来,也正是这些人转换了言语上的沟壑。 从这人的描述中,季牧也感受到了他们的几分无奈,对他们来说想回故土几乎不可能了,来时赤手空拳只有一副躯干,但这些年后都起了生意积了财富。用他们的话说,“绿烟带”是难以逾越的阻隔,那里的海盗不会放过一丝货物。 也正是这个启发,让季牧着重留意起来这座城的“宇国符号”,这一看还真是收获不小,宇国人在这里有的开着餐馆、有的卖着水产。虽然数量很少,但在季牧这里,浓炽的异国他乡之感总算弱了些许。它更是告诉季牧,有些东西是一直在通着的。 第二天一早季牧沐浴更衣,整装之后,接下来的就是此行的大事了。 此见这位国王,意味深远。 …… 第四百四十一章 季牧的推介会 远看去,这座宫廷虽然不大,但足够耀眼。 清一色的烫金之色,屋顶为圆顶,正中拔出一根金柱,柱顶为尖,而后支着一颗金色的圆球。 走入其中,一些设置让人难以理解,本来明明可以直走到金阶之处,却要折折返返来回横行,百丈之遥足足要走一炷香多的时间。来到那金阶之下,十几个人忽然用一个大帘子把季牧三人圈了起来。 更奇特的是,四个人在三人周围一走一蹦,口中喊着听不懂的号子,也不知他们干了什么,帘子就落了下来。而后所有人便紧紧盯着牛二的两个大斧头,牛二愣了一愣,要不是季牧提前交待,这俩东西他是不会这么轻易放下的。 走了一堆不明所以的流程,季牧总算进了王宫大殿。 双眼直视前方,双手托着宇国陛下的金文,季牧不看那高高金椅,手与肩齐,踏过门槛之后阔然走了九步,季牧便站定了。 而后季牧深深一躬,双眼落在足上,把金文卷轴举至头顶,“宇国钦命之使季牧,拜见大王!特呈宇国陛下金文,以襄邦之好、国之盛!” 这位百香国王看上去四十多岁,不同于遍处金色,他的一身打扮有些黯淡,穿着百香国最具特色的格子服饰,但却以朱红为主。这个人并不能用富态来形容,相反他很利落,面庞白皙、双目炯神,举手投足间英气不凡。 自打这异域之人走进大殿,这位百香王的双目一刻都未曾离开,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没有抬头,这是惮威的表现。他走九步而定,既怀本国之礼,又度外邦之仪。再就是这最后一拜,用的躬身礼而不是跪身礼。 只此三举,就让这位百香王察之颇多,有些大岛趾高气昂,有些小岛打脸装胖,有些人自判礼法贻笑大方,有些人不拘礼法甚是张狂。没有一个人,能拿捏到眼前人这般,而且不刻意不慌乱,依据礼法、镇定如山。 这与具体哪个人无关,关乎的是背后的气度,只有大国大岛才有如此不卑不亢,再结合那将军之前所报,百香王内心的疑窦就此打破了。宇国,似与传说之中相差无多。 季牧带南萝先生入宫廷,为的就是双方互通达意,然而接下来却有些尴尬,当宇国金文呈上之后,百香王身边的一位侍从细语连连,俨然是在传着金文所书。季牧内心诧然,这宫廷里居然也有通宇国话之人,这着实让人难以理解,民间很多北来的人念及故语很正常,何至于被征召到宫廷之中? 除非是这个国度,自很久之前就开始注目那里了。 不过这一来,沟通倒是更加顺畅起来。 “能与宇国通贸,素来是百香国的一大考量,苦等多年终见此刻,季先生,请坐。” 这一席话给了季牧很多信息,但同时也让内心狐疑更重了起来,季牧坐下之后微微低头道:“今见贵国物产丰裕,引人赞叹,宇国千年社稷力图盛世,陛下以为双方互通各有裨益。” 百香王不置可否,反是问道:“季先生,可是商人?” 季牧立时点头,“回大王,在下自十八岁起开始经商,已历三十载,得陛下信任,才有幸来到贵国。” 百香王面露微笑,“通商是个大概念,万物所通都可言商,不知季先生所打定的是哪个领域?” “在下带来了一些宇国货品,恳请大王恩准得落金殿。” “允。” 片刻之后,六个大箱子落在殿内,季牧随即起身来到箱子一侧,他的内心暗舒着气,不得不说这一刻很重要,准确地说这应该是此生最重要的一场“推介会”。 季牧先将一个箱子打开,其内是一个个透明的琉璃瓶,而后他把六个瓶子放在臂弯,但见其内有白有黄有黑,所藏都是米粒状之物,“此为宇国六色米,白米非常而为糯,黑米兼具药与食,紫米香甜无所替。” 只是这初来,便让一殿之人满心讶异,这些米就像染的一样,看上去分外不真实,说得还有药补功效一般,更加让人心生怀疑。 季牧不疾不徐,而后开了另一个箱子,“此糖酥为宇国贡品,观之如云、入口飞花,层层叠叠超乎所品。” 一旁的南萝先生和牛二暗暗惊目,“观之如云、入口飞花”这是在扯什么?怎一个吃的东西还给你说得云里雾里? 接下来开的是“酒箱”,说起来这东西可就足够唬人了,酒是什么味道暂且不说,单是那酒壶就让人大开眼界。直让人觉得好似有一双无所不能的手,像捏成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其中所透露出来的陶艺、釉术,高下立判,颇是吸引人的眼球。 “此叶名为七香叶,uu看书.ukanshu 为宇国烟艺之大成,绵软悠长、不刺不烈,饭后一袋体味神妙,黄昏一袋万景入眸。” 七香叶一出,人们更是深目,那金黄的色泽仿佛能与宫殿融为一体,齐整的就像个小小的蒲扇,而百香国的烟叶,能没有蛀孔就算上好的货了。 接下来的,箱子里面还是箱子,凉气如丝缓缓腾动,其内的果酒拿出片刻便附着一层霜,这自然就是冰鉴了,季牧又开始他那不着边幅的夸赞,“寻一口清凉就在此间,关键在久而又醇,万物皆可藏于此,几温几凉皆可从心,是酒是饮还是只待佳人的好物,有此便是无虞。” 对没有四季只有炎炎的百香国来说,这样的把式必能提起莫大兴趣。说来此间奇诡,它让人觉得一切好不真实,可那外邦人越说越是奇诡,后面比前面更不真实,忽然觉得作假哪能做到如此严丝合缝,况且个中之物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 一如季牧对香料世界的惊叹,百香国人看到眼前之物也是同感,尤其当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齐刷刷出现在眼前时,带来的冲击更加炽烈。 季牧有着这样的信心,除了香料,这个国度能杠过宇国的东西他还没看到。从场面上的反应,季牧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但他的心里却无丝毫成就感,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阐述这些好物罢了。 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香料,如果能从这王廷打开一个豁口,那才是真正的收获呀! …… 第四百四十二章 花香海 季牧说完之后,大殿内几位官员上前将货物仔细看了又看,一个个难掩震惊之色。本以为这是宇国的献礼之品,一打听才知道,这些都是宇国的通行之物,差距之大令人咋舌。 季牧此行带了十几大船的货,在百香国落店起铺规模足够,这些货品流入市面,会受到何等的欢迎可想而知。当然,只这几箱送给王室远远不够。 之前季牧便已想好,来到这陌生岛国,关键还是要王室牵头。如此约莫过了少半个时辰,百香国方面决定一次性购置这批货。对这个决策季牧不说赞同也不说反对,而是给出了宇国方面的建议。 将这一批货一分为二,一半直接卖给王室,另一半则希望允许在百香城设立店铺。季牧的理由也很充分,这只是第一批货,而不是仅此一批,设立店铺是为了把民间的传播做起来,这样才利于日后的通商。 季牧当然知道,如果货全落在王室手里,恐怕是一粒米都流不到市面上。大国小国都有严格的壁垒,这样的好物第一批根本轮不到民间。此行通关是面子,通商才是里子。 落到市面才能增加需求,需求上来便意味着百香国的口岸税收增长可观,才是通商的要义。况且季牧看的根本不是一个百香国,岛国之间联络密切,这般播撒开来,货量才能真正上去。 殿内一经商议,暂时应了季牧这个路子,百香王室同样也需要观察。宇国的货极具竞争,拿烟叶来说,一旦在国内流通开来,那对本国烟草行当的冲击堪称是毁灭级的。 这个问题要如何解决呢?只有增收口岸税,而且幅度惊人。如此一来,宇国的货来到百香国将是一个同类中颇是高昂的价格,本国的货品因为便宜照样还有市场,真正的门道就在这口岸税上,这些巨大的溢出价格都将流入王室的口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百香王当即下令,命岛北军队放宇国商队进入,并决定今晚设宴款待季牧一行。事情至此,季牧本该暂且退下了,可他却话题一转说起来香料之事。 不说还好,这一说便如决了堤一般,季牧滔滔不绝极尽赞美之词、极怀仰慕之心,有些夸赞连南萝先生二人都动容了,好不容易让百香国领会了宇国的繁茂,咋这话锋一转直接给自己降了三个档呢?如果没有前面发生的事,还以为这是哪个荒芜之地的没见过世面之人呢。 季牧把香料捧到了一个无法企及的地步,帽子扣了一摞,直言“真把式”“大家子”“胜却宇国各类工艺”“其醇其妙举世无双”等等等等。 大殿里面哪个不是明白人,季牧这通渲染不过就是在等个台阶,这事早已见过不怪了,百香国任何一个来访使无不惊叹香料,想以此入手做点文章的人比比皆是。 季牧这等姿态,百香国自也要给足面子,答应会为季牧约一位“调香师”,有关香料想知道的东西届时与那人沟通便是。 这便说到了一个百香国至高无上的职业—— 调香师。 除了草木本身自带的香气,世上所有的香都是这些人调制出来,一个顶级的调香师绝不是多少钱能衡量的,而是“国宝级”的存在。 调香是没有固定理论的,那些站在巅峰的人各有各的办法。世上有各种世家,惟独没有调香世家,因为有一样天赋是这一切的根本前提—— 嗅灵。 嗅觉灵敏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有强大的嗅辨能力和记忆力。 这便使得这一门技艺根本无法手把手来教,以家族来传承更加不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凡是提到此类要求的百香王都不避讳,他会让这些跃跃欲试的人知难而退。 季牧内心悦然,不只是能见到调香师,而且这一位还要王室亲自“预约”,足见其地位造诣。 这事一妥季牧方才退去,晚上带着南萝先生、赵大勋、关橘、牛二等人参加了迎礼大臣设的晚宴。 接下来几日,季牧把货的事都交给了一个叫王笛的人,此人是十全茂雇佣的掌柜之下,也是季牧此行的副手。这一趟的货很多都出自十全茂,王笛对此颇是熟悉,无论开店还是走货都是驾轻就熟。 安排好这些之后,季牧便等着去见那位调香师了,这一等不要紧,足足等了半个月还是没信儿。直让季牧怀疑该不会是害怕货物有什么变故,这调香师只是搪塞一下? 就算是再忙,自己好歹是外国的钦命使,排队也用不着排半个月吧!季牧念深于此,u看书 .uukshu.om 竟然生出些许焦虑,这样的情绪可是不多见,这个岁数的季牧不说看山还是山,也足以一念如定山了。 终于终于,这日,一位内廷官来客栈找到了季牧。 季牧与南萝先生立时出发,一路上南萝先生不断打探,他们要去的是一个叫做“花香海”的地方,那里主人的称呼,译过来应该是“香尊”比较贴切。 别的不说,就这名号季牧便觉得半个月没白等。 这一走便出了百香城,沿途都是难得一见的田园风光,有些是稻田有些是小牧场,更多还是花田。一块一块方方正正就像被切过一样,有的是粉田、有的是紫田,田中有着三人多高的大风车,九州从来看不到这样的景观。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庄园,里面有被花草完全覆盖的小山丘,有一块块像织出来那般五颜六色的花田,还有清清澈澈的小溪。 这里无比的安静,见不到一个人影,离城不远却似乎与世隔绝。一路上内廷官讲了不少的规矩,这个地方连王室也慎之又慎。 季牧立在这里,心里有点忐忑,如此浩大的场子愈加让人发觉这不是凡俗之事,这里的门槛之高,千万人之一也不过分。调香师这个神秘的职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他没有任何准备更不懂丝毫艺法,站在这里并不意味着窥得门径,会不会是自找不体面呢。 花香海没有海,因为花是海、香也是海。 …… 第四百四十三章 闻香之旅 在内廷官的引领下,一路上行最终来到了一个如同古堡一样的地方。 此地溢出来的香比那日在街市上不知浓烈多少倍,就像一个万千自此而出的工坊。一直走到古堡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广的房子。 这是季牧一生所见摆放最密集的屋舍,三面墙壁都有六层,每一层都放满了一搾余高的小瓶子,颜色几乎囊括了所能想象的所有色彩。正中有一个大台子,上面放着各种器皿。 这屋舍的尽头,坐着一位女子,此人一身红衣不佩任何饰物,身形修长、个子不低,脸上遮着淡红的面纱。不似想象中的尊就是老,这位女子非常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内廷官见到此人,右手扣左肩微微一躬,季牧二人依样行礼。 “大官家,我于此地寻香,不需多来慰劳,不如今日定下,以后一年为期。” 内廷官满脸苦笑,“香尊,此为大王安排,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那便劳烦官家回去禀报大王,想把花香海变成学堂,只需一声明示而已。” “不不不!香尊错意了,来此之人都是仰慕我国香料,非是要学得什么,只是光顾而已,再者说了……” 想到季牧在侧,内廷官立时缄口,转言道:“这是宇国来的季先生,带来丰硕物产非我国可及,大王为了……” 这香尊一扬手,内廷官立时微步一退不再多言了,“不知这位季先生,是来看还是来学呢?” “不敢言学,在下只是有幸前来观摩。” “观摩?香国何处不能观摩?来我这看瓶瓶罐罐?” 这话带着莫大的气性,季牧早已听出来这里面的隔阂,王室不断往此地带人,打扰了这位香尊。她越是强调学,越是怒火中烧。 片刻之后,这香尊走了下来,从台子上颇是随意抓起一把条状的东西来到季牧面前,清一水都是蓝色,粗细差不多筷子那样,攥了一大把放在季牧手中。 一旁的内廷官见状大是惊诧,之前可不是这样子啊!这东西叫“闻香条”,用来检测一个人的嗅觉。从前时候,这位香尊都还“循序渐进”,先用两根或是四根。 而此时季牧手里的,足足二十多根!这香尊就像在置气一样,从前那些客套都没了,上来就要把人打发走。 季牧愣愣捧着这些东西不明所以,都不说话南萝先生也只有干瞪眼。 这一瞬好生尴尬,内廷官不知怎么解释,那香尊更是看也不想看众人,许久之后才发出清幽的声音。“季先生不妨试试,把气味相同的放在一起。” 季牧点头之际立时把手中的闻香条逐一拉到鼻子下,刚闻过三个便皱起眉头来,这些香条的气味极度接近,源自同一种花香。季牧心知,这位香尊察得就是此间的细微,第一遍嗅过之后,季牧不敢妄生判断,再嗅一遍忽又满心狐疑,全然不知如何归类。 如是过了三遍,季牧根本找不到气味相同的香条,旋即他以同样的间距将这些香条排在桌子上,躬身道:“香尊大人,此二十三条的气味,都是不同。” 南萝先生一边译着一边大是皱眉,这不就等于什么都没闻出来吗! 岂料此言一出,香尊缓缓转过身来,“都有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在下说不透彻,有的是浓淡不同,有的是掺杂不同,纵然是极度接近,带给人的想象也是不同。” “什么想象?” “每嗅一物,脑中就会有与气味相关的情景,即便气味很像很像,但一闪而逝的东西却不尽相同。” 不知怎的,一时间这位香尊的态度全然变了,从前目中的凌锐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思索甚至殷切,这太奇怪了,内廷官的心里简直炸了,从他履职以来根本就没见过这副神情啊! 片刻之后,香尊又拿出一根香条,“季先生说有想象还有画面,不如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气味?” 这就很难了。 形容一种香气,总不能说“香、真香、特别香”,而且是桂花才能说桂花香,桃花才能说桃花香,以这香尊的造诣,要是说出“三分桂花香三分桃花香,二分玫瑰香二分柠檬香”,听上去的这种精确恰恰是贻笑大方,这样的说辞是一个工学的严谨大家,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调香大师。 不同的人嗅到同样的气味,感觉一定是不尽相同,这也恰恰就是香料的难以捉摸之处,如果可以像学科那样一个个步骤、一个个定理,调香师早就烂大街了。 所以,到底如何形容一种气味呢? 季牧沉凝的一瞬,香尊又道:“当一个人嗅到一种气味,如果只是愉悦了鼻子,那这种味道一定是简陋的,一个人真正的享受永远不是一呼一吸,先生看到了什么?” 这根香条的主体是桂花香,桂花是九州也有的一种植物,让人不能捉摸的是它的搭配。怎么说呢,uu看书 .uukanshuom它并不浓甚至有些空旷,一嗅之间能觉出几分远近,远的是什么近的又是什么,留给一个人无尽的遐想空间。 在季牧这,它就像某一个秋天的傍晚,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清风拂过桂花树飘来了阵阵幽香。它仿佛可以暂时抹掉所有各异的情绪,就在这桂花香里让氛围更加惬意。 真要说画面,那季牧能说的便只有这个画面,虽然太过主观甚至不是形容什么气味,但他能应的也只有这个了,“嗅到它,就像某一个秋天的傍晚,我和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清风拂过桂花树飘来的阵阵幽香。” 内廷官笑了,香尊也笑了。 季牧内心忐忑,南萝先生讷讷无言。 但那香尊的笑,是眉目清栩的笑,她与从前判若两人。 人们都说,具象是在限制想象,其实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人们没法让一种东西具象才把把它美饰成想象。 但对于一个调香师,最重要的就是把想象变成具象。 鼻子够灵,是通,心有所想,是定。 连这位香尊也没想到,这突来之人,就够到了另一个层面。味道由心,容不得丁点的古板与呆滞,在这香尊看来此间蕴着天地间最浓炽的创意。 世上百万人出一个调香师,但一百个调香师都在“仿香”,只有剩下的那零星几个是在—— 创香! 这位大叔,是不是来得有点晚了? …… 第四百四十四章 香料统治世界 香尊这等神情,内廷官见所未见,季牧这一步踩得瓷实,应是能在花香海留一阵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季牧整日所面对的都是那面“香瓶墙”,数下来共有六百多个小瓶子,其内是已经提取好的香精。 香料这门博大的工艺,材料的细分极度惊人,但原理是一样的,首先需要大量熟记各种原料的香气、搭配、混合路法和应用效果,更进一步则要熟知各类原料的来源、提取方式。不难看出,对嗅觉和记忆力的考验极为惊人。 一个人想成为调香师,不止要有天赋,还要有足够的心性,因为这门手艺的练就,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无休止地练,练艺、练心,锻炼调配能力、掌控原料技巧,还要在世俗与创造力之间达到平衡,在无数的挫折之后仍然能够心怀激情。 香尊也给季牧兜了个底,从入行到成为调香师至少要三年,要做到调香师里的名家便不是时日可以衡量了,甚至可以说,到了那个阶段才是真正看天赋的时候。 她也很好奇,这大叔是她见过最年长的入行人了,这个岁数的人还能拾起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并潜心研究,也是一种少见的勇气了。 最开始的时候,季牧要解决一件棘手的事,此事搞定才能开启自己的研习之路,便是各种香料的名称。 光这三面墙就有六百多个名字,百香国将其赋予了一个个独特的名称,但是用宇国话怎么说呢?就算季牧都把气味记下来,它们也没有相应的名字,总不能这个像“盛夏的莲”,那个像“早秋的露”吧。 于是乎,在南萝先生、一众学者与那香尊的共同努力下,译定出来一套详细的对应名录,而这些名称宇国九成都没有,日后回去便可以作为规范来使用。 香尊的态度给季牧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自己肯下功夫,一定会有不小的收获,对自己这只鼻子他很有信心。 一个月的时间,季牧记熟了一半香精的气味,与此同时也在不断接触蒸馏法、萃取法、压榨法、吸收法这四种主要的提取工艺。 这些对季牧来说难度不算太大,铆足了工夫无日无夜的嗅闻、记忆、嗅闻、记忆,如此往复,让不同的气味变成一个个嵌在脑海中的符号。 后面香料之间的混合才是真正的挑战,眼下季牧所熟知的都是原始香精,直接从某一种花木中提取出来,这种单一香气在市面上是不可能混得开的。前人们总结出来无数种香精之间的搭配,这便是市面上香料的根本所在。 到了这一步,就是“仿香”。 这也是世上调香师做得最多的一件事,甚至对多数人来说一辈子都在做这一件事,他们就像皮草匠人那般一件件去做。有些低端的香料可以做到规模生产,但恰恰也是利润最薄的地方,高端香料有的是十几种单一香精根据不同的量调配出来,必须要有专人亲自过手。 从前识气味、现在记配方,对一个精深的调香师来说,嗅到任何一种市面上的香料,脑子里都能闪现相应的原料,这个就叫专业。 香尊的这个庄园其实是不做仿香的,它的功能一是将无尽花田提取成香精,二是“创香”,百香国几乎所有全新的香料都是出自这里。 百香国发达的香料世界是十几代几十代人的推动,时至今日衍生出数万种的气味,所以创香的难度越来越大,有时候三两年才有新品问世。 仿香的过程中,季牧遇见了最大的难题,这涉及到香料的应用载体,同样气味的香料是用于香薰还是香油会有微小的差别,而这种差别颇是难以掌握。 两个多月中,曾有那么几个时候,季牧感觉自己嗅不到任何味道,就像“中毒”了一样,鼻子对一切失去判断。那双每天都在调香的手,不管怎么洗都给他一种幻觉,梦里都是一双五彩斑斓的手。 对现在的季牧来说,只要不闻香料便是一种莫大的放空,纯粹的空气反而成了最渴望的东西。香尊有时会让季牧到溪水边住一阵子,在一个没有花香的地方“校正”一下嗅觉。 百香国人说“香料统治世界”,并非完全是对自己发达的标榜,随着季牧步入这个行业领会愈发深刻,除了食物,这个世上没有比香料更重要的东西,嗅觉和味觉一样能给人带来最直接的享受。 更何况,香料只是解决嗅觉吗? 非也。 按照用途,香料分为日用香料和食用香料,饼干、糖果、糕点、饮品、冰棍都离不开食用香料。而食用香料又有甜咸之法,比如仿制牛肉酱的味道、葱香蒜香的味道,u看书 wwuukasu 没错,这也是属于调香师的范畴,区别只是原料不同而已。 季牧不知接触过多少行当的生意,与无数的头家打过交道,来到百香国之后,他才窥得了真正的大把式。如果能管一管天下人一呼一吸之间的东西,从天下人的味蕾出发,那得是何等没有极限的路数。 河畔住了三日,季牧想了颇多,越往下走他的内心越是坚定,闻香是开始,仿香也只是开始,揽熟这门艺法,他要做的是自己的事。 此来已近三个月了,货的事情季牧从来没有过问,偶尔王笛会派人送来一封信,都不是什么大事,季牧的回复都是看着去办。 倒是那赵大勋有些坐不住了,此来这么久总不能一直在这卖货,按理说早该回去复命了,一想到季牧深深扎进那花田里,整个人便心生隐忧。不过这段时间,此来之人也没闲着,着手收集着百香国周边大岛的资料,这一看还真有些惊人。 按照这广阔海域的划分,百香国属于“北鳌”,周边还有四个略小于它的岛,各个都称国。往南是“中鳌三岛”,各个都不比百香国小,再往南称“南鳌群岛”,星罗棋布,大的有四个、中小难计数,基本上可以说越往南层级越复杂。 这些大岛之间一片祥和、互相通贸,百香国人说他们的国力绝对是“坐二望一”,可问起别国人,一个个先是噫一声,而后很不客气抛下一句话—— 除了香料,这里还有啥? …… 第四百四十五章 阿云索 “阿云索?是什么人?” “他是整个百香国生意做得最大的一个人,也是百香国的首富,要见你应该是那批货的事。”南萝先生道。 “先生可知此人具体是做什么生意?” “百香国走向市面上的香料是由三家来运营,这个阿云索做得就是最大的一家,名叫‘彩云香’,而且凡是有新的香品入市,王室都会先交给彩云香。” 季牧点点头,这和宇国曾经的烟草行当差不多,先讲牌子再往细说,就算“一品罗兰”这样的香料,上面也要扣上“彩云香”三个字,这种做法早已见惯。 “这个阿云索是贩售香料的世家,几代之前就稳住了根,后来便开始涉足其他领域,像百香国的酒楼客栈他们占有近一半的份额。此外还专门为富人支场子,比如建一些山邸、水宫,干的都是大营生。” 正说话间那香尊走了进来,数月下来,季牧一次次大开眼界,这位香尊何尝不是如此,甚至让她觉得季牧就是一个被乱七八糟事情耽误了的绝顶调香师,二人渐渐也熟悉了起来。 香尊是一个称号,在弟子中选择最具天赋的一代代传承,到了她这一代,素来身体不好的老香尊壮年过世,她便成了世上最年轻的香尊,而后便遇到了史上最年长的“弟子”。 此人的名字取自一种花,名叫“紫薇”,接触下来才知她的性情远不是初见时那般高冷,那时更像是为了镇场子刻意为之。 “先生可是做过生意的人?”紫薇看向季牧。 “做过。” “那还是不要见这阿云索了。” “为何?” “此人专吃同行,他的惯常伎俩就是把生意人打下去,然后市面上都是他说了算,得手之后他便开始调价,整个民间都视他为善人。一旦国王号召点什么,他总会第一个冲上去,不是捐款就是筹资,对谁都客气,惟独对同行下死手。” 听上去紫薇对这个极为不满,而且年纪轻轻的她对商界之事知道的还不少,“可是香料这块出过什么问题?” 紫薇哼了一声,“当年花香海创香而不出,都是拜这一家人所赐,只要有新香入市,他们就要搞一波大动作,只这一次就比别的香行一年赚得都多。但是花田之事他们从不舍得花钱,凡事都拿三大香行说事,明明牟了暴利实在是可恶得很!” 可这阿云索已经在来的路上,季牧与南萝先生对视一眼,但见紫薇如此情态,事情恐要更加复杂起来。 “先生来香国求香,安妥寻完此行便是,切不可与这阿云索谈生意事,一旦着了他的道,日后麻烦难以想象。” 季牧点点头,“多谢香尊提醒,货毕竟是我带来的,香国有人想打主意也很正常,这一次恐怕还是要见的。” 紫薇沉了一沉,“不管怎样,花香海是他利润的根本,先生让我陪同,想来他会收敛点。” “多谢香尊。” 不多时,细密的脚步声传了出来,只觉得一大队人马向这里凑来。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哈哈哈哈也不知在笑个什么,片刻之后一个胖坨坨满身香的人讷步而入,有人“于无声处起波澜”,有人“于油光处绽其辉”。这个阿云索满目都是油脂,但却让人并不觉得那是油脂,而就像他毛孔里渗出来的东西。 这种油已经超出了季牧对油的认知,九州说谁谁谁油,一般说的是一种行商为人的风格,可是见到此人之后,一切都可以“量化”了,若是有个刮板把这张脸那么一刮,一遍就够炒一盘菜了。 过盛的油搞得此人五官也不甚明晰,所有的褶子都被糊住了,笑起来一坨一坨往上蹿,既辣眼睛又太真实了! 此人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服的人,头上罩着黑纱、脚下踩着木屐,咯哒哒咯哒哒一边做响一边暴气,看上去好生骇人。 乍一进来,阿云索看都没看季牧,反而双目细眯把紫薇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而后双手一抱坐在椅子上,看看左看看右最后才发现眼前人是季牧。 “季先生,是吧?” “在下季牧。” “你的货王室一半、铺子一半,可是和王室一比就不对了,你放在铺子里的是那一半的一半吧!” “既然是我的货,给足了王室剩下的在哪,我还要向你报备吗?” 听到这口气,阿云索闻言一脸玩味看着季牧,心说这国外的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货就别藏着了,剩下的我都要了,这价格你看看可还满意?” 说话之间,三个人捧着三个大匣子好是无礼杵到了季牧面前,匣子一敞金光四溢,粗看去至少有一百根“大鱼”。 大鱼和龟背一样,也是货币的一种俗称,在宇国其实就是金条。百香国来说,大鱼重四斤,小鱼重一斤,换算下来,一根小鱼基本等于一个龟背,一百根大鱼就是四百龟背,这数字在寻常人眼中可称天数了。 “麻烦边上让一让。”季牧只是目光一扫,不曾在那匣子停留分毫。 但这支着匣子的三个人全然不理,uu看书 .uukansu.c季牧这一说话,反而还有几分更要靠前的意思,好像非要让这金光好好晃晃似的。 这般罩在自己面前,好像对着一个没有见过钱的人,如此粗鲁不客气让季牧立时双目一眯,面露几分冷色,刚是微微向后一睨—— 咚! 一个大斧头远处飞来,直接砍进了地板,“都聋?” 牛二往这一站,叮叮当当大鱼掉了一地,三个人就跟立时塌了一般,赶忙萎在地上拾了起来,场面好生尴尬。 半晌之后,阿云索正了正色,不再提价格的事了,“季先生能把如此巨量的货带到香国,想来过去也是个生意人?” “做过一些。” “不知季先生在宇国可有场子?” “有一些。” 阿云索笑了笑,“那在季先生看来,生意上的事,规模是否重要?” “当然重要。” “那我要是说……” 季牧在等着南萝先生的译话,可是南萝先生却顿了一阵,看向他的时候,却见南萝先生绷着的脸把褶子都拉平了,似是有些想笑又不方便笑出来。 “先生,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有三百间铺子,问你信不信。” …… 第四百四十六章 星辰之下 季牧笑着道:“阁下货路宽广令人佩服,在下来香国闯荡全靠手上的几箱货,不管出多高的价也不会出手。” “不管出多高的价?”作为一个生意人,阿云索根本不信这样的话,“我要翻一个倍呢?你还会捂着?” 季牧摇摇头,“你我二人所说并非同一件事,若无其他事在下便不奉陪了。” “慢!”阿云索站起身来眯眼止住了季牧,“生意无非是买和卖,难不成那批货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生意的事可不止是买卖,就像我要买您的一块花田,您会出价吗?” 阿云索笑了笑,“季先生东拉一句西扯一句,连作为一个商家起码的诚意都没有呀。” 季牧道:“那批货是在下的命脉,岂能用金钱衡量?这与花田难道不是同样的事情?” “花田的事不是我能做主,用它来做交易,季先生实在是想多了。” “在下可不敢打花田的主意,坏了彩云香的货源,大王也饶不了我。” 阿云索暗暗咀嚼,这眼前人的暗示不可谓不足,嘴上越是说不要心里越是急得慌。他心里的小九九,自己岂会看不出来?一个异国之人闷在这里研制香料,再把花田的事情一搞定,回国不就可以直接开场子了嘛! 说白了,这人就是在找货源罢了。 “季先生如果愿意合作,我倒是可以考虑直接提供单体香精,但若是想得一块花田是万万不可能。” 紫薇忽然道:“花香海的香精还不够三家来分,何来的空间再拿给外邦人?你就不怕大王查起来?” 阿云索鼻子一纵,“三家三家!他两家也值得一提?香料卖成那个样子,大王不降罪就是恩赐了!” 说这话的时候,阿云索威目厚语,跋扈之态尽显无遗,“所谓合作,就是那批货分毫不少转让给我,我可以为季先生提供一百套单体香精,随时可取。” 撂下这句话,阿云索大步而去,走了一半转过头来,“我给季先生十天的时间考虑,不然连一瓶香精都不会有。” 这充满威胁的话,仿佛找到了对方的软肋,不要钱吗不是,还若不决连香精也不要想了。 所谓的一套香精其实就是香瓶墙的那些东西,总计六百多种,一百套算下来也就值十根大鱼,临了临了这阿云索还敲了一棒。 紫薇看阿云索就像一个恶痞,花香海每年无数工人提取出来的香精都好过了这些无良商人,成了他们互相争斗、谄媚宫廷的利器。但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是一个谁能带来大利谁就是大爷的国家,走出花香海的香精被这些商家自有的调香团大肆仿香,使得花香海越来越像一个原料输出的地方。 十天时间很快过去,季牧没有想那所谓的合作,每天都是在仿香中度过,这是紫薇对自己的训练,三个月的时间,季牧需要记下一百种合成之法。以紫薇的估算,如果季牧能保持这种速度,那么花上三年多的时间他就可以成为一个仿香的高手了。 但那日阿云索走后,紫薇便每日心事重重,季牧这个“嗅觉”灵敏的人也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阿云索货不到手决不罢休,一个路子走不通他一定会再来滋事,百香国这片地界,他要想做什么那绝对是风也相随、雨也相和。 更是在这段时间,紫薇开始向季牧传授一些创香的技巧,更是把历代香尊的《创香心法》抄录给了季牧。 是夜,星朗气清,紫薇树下煮茶邀来了季牧。 季牧只是懂得简单的几个香国词汇,二人根本无法言语交流,这一席茶话大多都是手语。季牧领会得不甚真切,不过轻纱之下的紫薇,满脸都是带着赞赏的笑意。见她一手上取似是抓下了一颗星星,落在另一只手而后推到了季牧面前,她又一只手向后扒拉着空气,随即耸起肩膀摇着头,就好像在说“过往所遇,你最闪亮”。 片刻之后,她又探着纤手取出一个香瓶来,并不是要给季牧的意思,而是把它捧在掌中。这一瞬的她,虔诚得就像捧着圣人的经箓,眼中闪动着如泉一般的明澈。她把香瓶摊开在掌心,双目紧紧盯着季牧,而后抬到了与目齐平的地方,看上去她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好像灵机一动一般,目露浅笑像个发现了什么奥秘的小姑娘。 忽然上前把季牧拉起,而后跪在了大树前,这是一颗檀树,在香料国度是一种神圣之树。 紫薇低头正视着地面,右手按着左肩,季牧依样为之,如此沉凝了几个鼻息。紫薇侧过头来,这才把手中的香瓶呈给了季牧。 此间的隆重与意味,季牧都看在眼里,双手托至头顶直到香瓶落定。再一抬头的时候,紫薇的眼角忽然一片莹润,她又向上指了指星辰,抿起嘴来对季牧重重点着头。 季牧也是重重点头,一手把香瓶握在掌中,伸到紫薇面前时忽然松开,另一只手悬在紫薇额头之上,一开一合好像在洒着什么。 紫薇笑了起来,一手指前一手指后,最后指了指自己与季牧。 茶已凉了,紫薇探手要抓,却被季牧抢先一步拉到面前,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遥远的北方对着紫薇摆了摆手。 紫薇笑了笑,又一次指向天空,我们都在星辰之下。 翌日一大早,紫薇刚出香舍,却被告知季牧已经离了花香海,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日那最后的摆手,uu看书 uukanshu 难不成竟然是告别? 此时的百香城中,出现在季牧面前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我可以把货给你们,但是我需要一个保证。” “季先生真是大方,您要什么保证?” “你来写。” 那人咯咯笑了出来,“您现在还有筹码谈这些?” “货还没到,你说呢?” “早知道季先生如此挂怀香尊,事情便也不至如此。” “即便是失,失的也是你百香国的香尊。” 那人一沉,“那季先生要我写什么?” “写到我满意为止。” ……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大头瘟 客栈里。 季牧、赵大勋、南萝先生、牛二、关橘这些商队同行之人聚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一个个都是愁容满面,季牧把货给了彩云香,且不说那些货的巨大价值,它给人一种神不知鬼不觉就被摆了一道的感觉。通商通商,我出货你出钱,这下可好,货都没了自己一个子儿没进。 回思过往,南萝先生方才觉得那阿云索的可怕,吃人不吐核说的就是这种人,明的搞不来就玩暗的。季牧之所以出货,为的就是保那紫薇,因为这里头涉及到百香国的一大禁忌—— 香尊藏香。 史上不乏这样的先例,每一个香尊都把创出的新香视为骨肉,但他们又不齿于商界的种种作为。商界从来不会重视一种新香的价值,基本上都是狠搞一炮狂赚一笔,而后便沦落到与从前香料一样的档次。 这已成为香料界的常态,没人愿意花大钱去培养一种顶级香料的口碑,因为总有新香诞生,真把一个香料推到无前的高度,后面的新香怎么溢价?而且三大香行一直在竞争,有了新香就赚快钱早已成了一种“规矩”。 香尊藏香,是个大罪名,百香国名扬四海就是靠香料,先有了香才有香尊,香尊地位超然是因为对香国的可观增益,如果香尊人人藏香成为常态,百香国哪里会有现今香料上国的地位。 这事依据程度,小则罢免、大则入狱,百香国不是没有想过彻底肃清此事,但香尊自有其无可替代之处,没了这一代代人的研制,情形更加不利。所以香尊有无藏香一直都是一件敏感又微妙的事,百香国一般都是在暗查。 这就要说到彩云香的厉害了,他们能以此为要挟,俨然透析了王室都不知道的东西,这事一旦布公,当下的这位香尊免不了牢狱之灾。 此时回想那日季牧与阿云索的会面,他们的话在座都无比明晓,可最终换来这个局面,季牧无疑是输得不能更惨。 更尴尬的是,大伙坐在这一个个只能干瞪眼,没有了货总不能守着场子放空炮吧,留在百香国还有什么意义? 赵大勋深知季牧在宇国的场子,本是满心钦佩,可此来之后桩桩件件让他不由心生怀疑,这个在宇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在百香国明显是水土不服,那可是十几大船的货,被王室搞去一半再被香行搞走一半,自家的铺子没了货源,所谓的通商岂不成了送货? 再就是这钦命使的事,他做得也不利整,如果是赵大勋来办,早该催促百香国的回复文书,这才算同邦之好。可眼下呢,要啥没啥,留在这里只能听人家响,离开这里也没有复命文书。 从前各方都在盯着剩下的货,现在兜了底,百香国岂不成了吆五喝六的大爷,这文书可就越来越难了。 “季头家,不如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关橘说道,“无论如何,此行也算让百香国见识了宇国的货品,日后再行通关难度当也不大,这也是打了个底子不是?” “眼下没有回复文书,还未到回归之时。” 赵大勋立时便笑了,“季头家还知道没有文书?要我说您这些时日已眷恋香阁,早不知宇国为何所了吧!”对季牧闷头花香海这事,赵大勋早就不爽了,一看当下情景,一股脑儿都喷了出来。 “赵将军,季某是钦命使,要复命的是我,至于其他人何时归去都无妨。” 赵大勋眯起眼睛,看着季牧就像一个陌生人,我一心护你周全,你现在却说想回趁早?“季头家果真是商人本色啊!你之性命是金贵,但赵某归去并非无有可言!” “要言,就言大头瘟!” 此言一出,满场之人互相睨目,一个个都流露出多多少少的不可思议。这件事百香国在压,此来之人也已达成默契,担心季牧有什么异动。可让人惊诧的是,即便每日沉浸在花香海,从他口气中却好像一切尽知。 “大头瘟”是宇国的叫法,在宇国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瘟疫,致病因素是风热毒,温暖多风的春季及应寒反温的冬季最容易成为大头瘟的温床,且有很强的传染性。之所以叫大头瘟,因为此病的反应几乎都在头部,感染的人头面红肿、舌赤苔黄、咽喉肿痛,严重者面庞溃烂,恶化之后呼吸难继直至死亡。 历史上宇国因为此瘟无数人丧命,以当时的条件只能等待炙热夏时瘟疫自动退散,但是后来宇国研发出来良方。所以大头瘟在宇国再发生时,致死率微乎其微,相比天花鼠疫这等重瘟,大头瘟在宇国完全不至于引起恐慌。 但对百香国来说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药材极度匮乏的国度,每当大头瘟泛滥,他们便将病人集中起来任其死去。与此同时,百香国会派出重兵搜寻患病的人,而这些人的形迹永远不会被知晓。 根据历史的规律,十年左右会有一场大头瘟,持续最多不超过三个月,于是乎这便成了百香王室必备的素质,如何对付大头瘟自有一套成熟的手段。 赵大勋等人本是在等这场瘟疫过去,再与季牧商量回归之事,但不曾想此事完全没有兜住。 “此有一封信,希望将军能带回宇国,至于复命之事,季牧在外多不由己,恳切将军美言几句了。” 赵大勋只看了那封面几字,uu看书 ww.uukashu目光便立时柔和起来,“季头家,我此行的使命是护卫,与你考量不同,有些话说得多了。” 季牧看向众人,“这一屋之内的各位都是故土之人,我等之间何须多言,季牧必定不辱使命,但这场瘟疫希望大家同怀视之。” 这一句同怀视之令人侧目,这季牧是要跨越千里海疆,商人看大商,而大商之上还有更大,可即便享三生之命、怀永世之思,又有哪个人说得出什么是最大呢? “但这里已没有季头家的场子,时日越久越是为人所欺,一同归去不又是下一个篇章吗?” 季牧摇头笑了笑,“人在场子就在,就像将军行船,号子响是要让对方识趣,对方如若不识,刀枪剑戟、火炮厚盾早已备好。” 季牧这话音乍落,一直负责铺面的王笛快步走了进来。 “东家,都安排好了。”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季牧创香 “香尊,天色不早了,这几日热风难捱,您还是回去等吧。” 花香海外面的石径上,紫薇双手入袖,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边上的侍女劝了几次她就好像不曾听到的一般。 她的双目总是微微抬着,看着远处的山坡,两旁低矮的花田,中间是一条土黄色的小路,紫薇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有一辆马车出现在她的眼帘。 天色越来越晚了,夕晖洒在她的脸颊,也铺在山坡的顶上,它让一切变得“毛茸茸”的,整个天地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可也最是经不住风的侵袭。 不知怎的,她的鼻子微微一酸,眼眶的泪不滴下也不消失就那般噙着。 夜,就要来了。 夜是香的魔乱、香是夜的俘虏,调香师不喜欢夜,因为当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无处不在的香气把一个人困得死死。 可就是这个时候啊,山坡顶上忽然现出一个小小的黑点,紫薇香手很是有些粗鲁地把眼睛抹了一遍,眼角的香脂擦进了泪,划出长长的一道影。 一辆马车,就这样开了回来。 一旁的侍女满目精怪看着这位香尊,素来沉定如冰的她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仿佛快要跳起来! 这一瞬的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岁时的少女时代,喜怒于色、笑就畅快,一下子侍女的心里咦了一声,或许是这些年都太静默了,她明明就是二十多岁呀! 马车上只有季牧和南萝先生,来到石径处正是天黑的时候,他笑着指了指夜空,星星刚刚冒出来,紫薇会心一笑,而后抿起嘴来对着季牧深深一躬。 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季牧止住了,是维护了紫薇还是牵连了紫薇,何必去算又何必算个清明呢? 季牧拿出几个匣子,上面系着红色的丝带。 “还有礼物?” “宇国的酥品,吃过都说好。” “还以为你要说假一赔十。” 季牧哈哈一笑,紫薇亲手把酥品接过。 一边往回走着,紫薇忽然疑声,“这拜师礼不应该是初见的时候吗?” 季牧笑道:“此非拜师礼,是飨师礼。” “什么是飨师礼?” “学生学得快,全凭恩师带,得好生奉着。” 紫薇撇撇嘴,“可别叫我恩师,这帽子太大了,我最多也就算个老师。” “老师,那么多,还是恩师比较合适。” 可这一瞬间,紫薇蓦然嗅出几分不同的情绪,这个人的嗓子忽然就哑了,步子也忽是一定。 “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的,先生还是叫我紫薇便是。” …… 接下来的时日,紫薇“后悔了”。 她发现《创香心法》给早了。 从前看季牧,很是踏踏实实,记香名、仿香路、学提取,桩桩件件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稳重踏实。而且平常所谓的吃苦对这个人来说就是一种日常,他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醒来一餐饭、睡前一餐饭,其余时间都在香坊里。这个看上去快有五十岁的人,把无休止的练艺练心做到了极致。 可是在得了《创香心法》之后,他就变了。 此后,他又把急于求成做到了极致。 一开始的时候,季牧还比较收敛,紫薇不在的时候他才能研习创香一事,后来似乎“欲罢不能”,仿香的事都被抛诸脑后,前前后后真正把心思放在仿香上的也就三几个月的时间。 这也是紫薇最担心的地方,一个仿香还不成熟就要创香的调香师,就像没学会走就想跑,不把仿香数千种的路径熟稔于心,直接创香她还没有见过成功的先例。识香、仿香、创香,世上任何一个调香师都是这么来的,香尊也不例外。 但季牧一头扎进创香的领域后,他的状态变得更加可怕,每天只在四更前后睡两个时辰,简直如同一个花香海的守夜人,这一守又是三个月过去。 如果说仿香是临摹,那么创香就是泼墨,从前依着原作绘山点草,而创香必须胸有丘壑自开洞天。 有时候很多人不理解调香师的所为,六百多种单体香精,组合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几种、十几种,量大量小那么一搭一混不就是一种“新香”吗? 那当然也是新香,但除了新再无什么值得一提,甚至可以说这就是捣蛋。 一种新香的问世,往小了说是在满足更挑剔的鼻子,往大了说是在引领人们的品味。现有的香料种类就像泉水流过沙石,任何一个缝隙都被填筑,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随便搭配一种香料那是对整个调香界的侮辱。 紫薇曾有过一席话让季牧印象深刻,“创香这个领域,我们要做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前所未有这四个字就够了,uu看书 ww.uukanshu.om 那世上便也不需要调香师了。前所未有的享受、前所未有的功效、前所未有的价值,才是创香的真谛。” “市面上的事情我们无法左右,但只要出就一定是业界认可的香料,是我们每一个调香师的基本操守。先生一定是做过大事的人,道理都是相通的。达到目的方法并不是一心追求目的,而是做事,是从近往远走接近我们所想,而不是定一个远远的灯塔想方设法。” 从近往远去接近,和定下一个远去想方设法,这难道不是一回事吗?它当然不是,因为一个人永远无法断定他能到哪里,但他一定知道当下在做什么。 放在调香上,它也是通的。 任何一种新香的诞生,一定不是自己想象的味道,“调香没有理论”也正是在这里。所以,这势必意味着无尽的探索、无尽的尝试,在成千上万次的失败后,得来一丝灵感、一丝机缘,才能成就一种新香。 《创香心法》当然不是什么配方,准确地说它是历代香尊在创香过程中“因何闪光”,这是一个玄之又玄的话题,就算写下了也难以扣到另外一个情境。但它对季牧的增益依旧可观,他仿佛抓到了一种“神”,是关于创香最深的领会,没有任何实物可以替代也无任何言语能够诉说。 抓住的,不是气味、不是原料,一下子仿佛回到当初紫薇问季牧—— 如何形容这种味道的时候。 …… 第四百四十九章 比之香国 按照宇国的年份,这已是罡二十一年的盛夏了,季牧出海过去了一年半。 他有一半的时间都放在创香,整个过程当中,他也创出来几种自以为还算不错的香料,但都被紫薇一一毙了。用她的话说,不是季牧不够好,而是香国的香料太发达,季牧权当这是一种安慰了。 这些时日,二人闲聊的时候,紫薇也对这样的举动多了一些理解,这个眼前人不可能三年识香、三年仿香再花很多难计的年头去创香。他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可惜他不是学堂里那个看到戒尺就发怵的年华了。 而这等事,也不是紫薇相帮就能帮的,既然季牧如此急切无法扭转,她便想出来一个刺激季牧的办法。 二人约定同时创香,以半年为期,届时拿到“香古堂”看谁的香被承认是一种新香。如果季牧赢了,她便举荐季牧为香古堂的元老,如果季牧输了,以后仿香还是创香都要紫薇说了算。 香古堂,是百香国一个专门鉴定新香的机构,新香的诞生慎之又慎,一般都是香尊发起再由香古堂审定,只有过了这些老鼻子的关,才能呈报王室加以推广。 紫薇既然定下此约,季牧乐得一应,香尊大人总不至于欺负自己,一切就看这半年里的作为了。也是此间,愈发让季牧觉得这是一件何其艰苦何其复杂的事,香尊创香和自己没甚区别,每天睡得不比自己多,来到香坊一头扎进,一日一日便这样过去。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另一件事不止牵动着季牧,它几乎把百香国推到了一种史上从未有过的恐慌。十年左右会有一场大头瘟,百香国猜对了,但持续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在今时看来只能成为笑话了。 距离发病开始,迄今已经过去了足足八个月,每天都在有人肿成大头,每天的隔离地带都有人死去。炎炎之日瘟疫退散并没有到来,反而加剧了蔓延和病死率。这二百多天里,每天都有数百人死去,整个百香国已经死了五万人,感染的人数难以计数,这对一个只有千万人口的岛国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百香国的商业氛围一瞬被拍到了寒冬,大头瘟就像随时都能取命的恶魔盘旋在人们周围,家家不敢出户,街道上空无一人。花香海是香料来源最大的供给地,对百香国意义非凡,王室直接派出一支千人军队镇守在这里,不允许任何外人与之接触。 单看这阵仗,季牧就知道事情大发了。更让他揪心的是,那回到宇国的船就像消失了一样,半年的时间足够四个来回了。 不过即便是这种封禁,有个人不知握着何等的霸权依旧可以来去自如,就是那阿云索了。 季牧把货都给了他,可是从前的铺子还在,他在市面上劲没少使可是回报却少得可怜。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人们更认那个来自宇国的铺子,自己的永远不香,货都一样也是不香,甚至有人在传那都是仿的。 阿云索连香尊藏香这等杀手锏都用了上,最后换来个不痛不痒,这让他如何忍得!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这批货毕竟在走,要是就这么迷迷瞪瞪走完了,那岂不是扔响炮要炸老虎,回头一瞅全是蚂蚱的尸体! 气鼓汹汹,这家伙又来了。 相比之下这次比上次还要霸道,口口声声季牧坑了他,这一次更无什么体面可言,这个油油腻腻的人往这一杵,满是一副兴师问罪之态。 更夸张的是,此次来见季牧的眼神也与从前大是不同,那时他以为季牧起码是个商人,能搞出那样的货定然路数不凡,可这多月过去让他不由觉得那只是一种掩饰,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个来香国偷香的人。 去年出海前往宇国寻求良方的可不只是他宇国的船队,香国王室也遣了大船同去取货,可现在呢,见不到人见不到船更没有所谓的药方。在阿云索眼中,眼前这个大黑高个早已兜了底,更是这个过程中,王室的忍耐也在不断消耗,这也让阿云索更加肆无忌惮。 二人一见少不了的聒聒噪噪,就算季牧一语不发,阿云索也能自己架锅炒豆子,言言语语都把季牧逼到了死角。 “你该不会是抢了谁人的货,流落到我香国吧?要是这样的话,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呢?” 季牧不语丝毫不妨碍阿云索一顿狂喷,“船都出去快一年了,你这个宇国他到底存在不存在呢?今天你要是还不说实话,那明天伺候你的可就是大王的人了!” “您让我说什么?自领神棍吗?” 哈哈哈哈!阿云索陡然大笑,也不知怎的季牧这话煞是入心,正寻思着找个合适的词呢,神棍,就是神棍了,太他娘的贴切了! 季牧眼中的苦恼,阿云索看得真切,这个人俨然是没什么招了,能唬能诈用了个光,上次所见的盛气,这一次连尾气都见不到了。不知是个什么搅屎棍把市面搞成了这鸟样子,此时不探个底更待何时! 可就在这时,一个仆从惶惶而入,来到阿云索耳边轻言几句,就见这满目油光的人忽然皱成了几道绵软的褶子。u看书.uukanshu.om片刻之后,阿云索与那人快步走了出去。 出现在阿云索面前的一个当初随香国船只去往宇国的商号之人。 “带回了什么?” “满满十大船的物资!都是药品!” “花了快一年,他是如何凑足的这些?” 这一问,那人直接懵了。 “你到宇国,可是听过有关季牧这个名字?” “听过听过!” “他可是个生意人?” “是生意人,在他们那边叫大头家。” “那他的场子有多大?” 那人挠挠头,更加没词了。 “和彩云香比呢?” “比、比不了。” 阿云索笑了笑,“那所谓的宇国有多大?比之香国如何?” “此去近一年,不知其广,宇国之大,一个州能当几个岛。” “放肆!” “香主,此言非虚啊!” “如你所言,既是那般地域的商家,难道会没有比得了彩云香的?” “不是比不过彩云香,是彩云香不可比,那里面有开着上万间铺子的商家。” “上、上万?”阿云索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季牧呢?他算什么?” “刚和您说的那万间铺子的头家,好像是他的手下。” …… 第四百五十章 人命为大 “香主,那宇国有着数亿的人口,一个郡子的首城就如我香国王城这般繁华。货有千百个行当,个个都是大把式。他们的服饰有上百种分类,颜色像画中一样。他们吃的东西,肉品面食没法数清,连熬汤都有几千种秘法,共有九大菜系。而他们的乐器更是五花八门,能奏出潮水起落、蚊蝇振翅那样的声音!” 阿云索听得心惊肉跳,这眼前人更像是从一场大梦中惊醒,满目都是不可思议。 “当年那位季头家带到香国的货,并非是贡品级别,在宇国都是平常之物,真正呈给他们皇宫的才是更顶级的货色!” 阿云索愣了一愣,愈发觉得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一边忙是摆手,一边快步走了出去。 一想到大船靠岸,阿云索立时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脑中一个闪念,忽然发觉事情大发了。 离了花香海,阿云索一路直奔王城,手持百香王的特许令,前后一个多时辰便见到了百香王。 “彩云香主何事如此急切?” 阿云索急声道:“大王,这十船药品关系我香国命脉,宇国人势必要以此大做文章,切不可任其妄为。” “妄为?能有什么妄为?” “大王,十五年前宝明岛的往事还历历在目,这个曾经中鳌的霸主是如何一步走错沦落至今。我香国离不开这批药品,其条件必然横烈,那宇国实力强劲,不可不防啊!” 霎时间,百香国王便眯起了眼睛,“原来香主不止懂商。” 阿云索耳朵一动立时觉得几分敏感,连忙道:“大王,卑下所言仍然在商。” “哦?” “既然船已靠岸,便由不得宇国先提条件,大王可将此事交由商界,由香行把这十船货买下。他宇国纵有任何条件,便也只能与商界谈,日后无外乎通商种种。” “可你就不怕这恰恰着了那季牧的道?此人来香国近有两年,明面上潜心调香,但定然蕴着悍然的抱负,真与他通起商来,我香国商界可能应付得了?” 阿云索对此俨然早有准备,面色雍容透着一分浅笑,“他季牧若是钻进什么别的行当,卑下还不敢妄言,可香料这个领域,任他是天纵奇才也逃不出香国之辉。他若想回故土,势必要搞定原料的事,只要锁死这一处,他最多也只是个顶级的调香师罢了。” 百香国王若有所思,而后面露赞赏,“掐住这一点,量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本王甚至在想,如若没有原料他还愿不愿意回去?” 阿云索眼睛一眯微微抬头,心说大王就是大王,想得深远也更炽烈,“一切遵从大王之意!” “据回来的人讲,这个季牧在巍巍宇国也是尖头一档的存在,常年列于那百豪榜首,如此人物必有其超凡之处。从商家来看,不知彩云香主要如何评价此人?” 阿云索张口便道:“此人城府极深,难以套得几分真言,而越是坐到他的这个位置,便越手段如家珍。这种人越是波澜不惊,越是蓄势起浪,面上温和平缓,实际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百香国王双目微炯,“本王知道了,原来这超凡也不过是多些手段而已。” 阿云索看到这位王上生出几分怅然,这一下好似亮了商界的底牌,哪有什么波澜壮阔样样可示人,背地里那个不是黑水红流,就看谁埋得更利索。 “你之所求,本王应了,这一道令拿去吧。” “谢大王,彩云香定不负天恩!”阿云索惊喜连连,跪地托起王令。 “打开看看吧。” “遵命!” 阿云索满目欣喜,缓缓将这一道王命拉开,可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像墨汁一样渐渐浓了起来…… 他的眼睛瞪得牛大,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哪里是什么王命,上面的十六个字根本不是王上所说的话—— 天大地大、人命为大,以命为谈、此生何颜。 落款二字—— 季牧! 轻飘飘的,纸张落了地,阿云索张大了嘴,一时像个哑巴! 好一句以此大做文章,好一句不可任其妄为,好一句先提条件不可不防!好一句香国之辉,好一句心狠手辣! 缓了一缓之后的阿云索,滚烫的脸快要让一脸的有光滋滋做响,这一比,自己在泥里都是说高了啊! 他一直在揣测宇国要干什么,却忘记了这些东西能干什么! 要说兜底,这才是兜了商界的底呀! 百香国王的目光立时凌锐起来,“忘了告诉香主,此事素来便不是国事,而是那季先生私下募得的药品,这一次走的也不是官船。听上去您想先买下来,按照彩云香过往所为,本王毫不怀疑,您会将这些药品一分钱不收的给到天下万民,是不是呢?” 阿云索汗如浆下,uu看书 .uukans.om 瑟瑟道:“为香国尽事,卑下愿散尽财物!” “看啊,还是在说财啊!”百香国王踏前一步,步履雄烈满是逼问之态!“但本王要的是时间!我香国五万个生命被瘟魔夺走,整个国家陷入半瘫痪,能早一天便是早一场拯救!那些还要从中倒腾一笔的人呀,大鱼小鱼和人命,你们到底是怎么分的啊!” 阿云索咣当一声双膝震地,他发现自己被套路了,自打进来他就掉进去了,王之心志昭昭如斯! “大王!卑下心念苍生,苍天可鉴啊!” 百香王闻言忽然笑了,“你之苍天并非苍生之天!你想的不是这救命的药品赶紧去救命,满口都是日后通商种种,多一日少一日、多十日少十日与你而言何有分别?本王要是听从你言,现在的货都还在口岸,直到你彩云香去提才有天下人的活路吧!” 此言一出,阿云索身如中电,他知道完了,关键不在于自己有没有解释,而是这眼前的王上根本不会给自己解释,他露了一切也猜错了一切。 “天大地大、人命为大,以命为谈、此生何颜。”百香王喃喃道,“这就是本王为什么要问你如何评价季牧,本王不懂商,但懂凡事之大。阿云索,你差得太多了,心里总装着大鱼,如何比得过胸怀就是海呢。” “大王!” “退下吧。” “大……” “退下!” …… 第四百五十一章 花海与商海 宇国医治大头瘟的药方经过了数代医家的传承与精进,迄今已然形成一套成熟的医治之法。 以黄芩、黄连泻心肺之热,此为主;以橘红、玄参泻火补气,此为次;以连翘、黍粘子散肿消毒定喘,此为佐。将这些药材按照不同的量加以熬制,少则三日多则五日,病人便会痊愈,效果极为惊人。 大头瘟属于“越养越凶”的瘟疫,宇国早已摒弃了因气候而自行收敛这种被动的对策,只有在药材的干预下,这瘟疫才会以最快的速度退散。 果不其然,药品抵达的十天之后,那个熟悉的百香国便渐渐回来了。这个岛国的人本就奔放洒脱,人们该出摊的出摊,该逛街的逛街,哪怕是倒了霉被染上也是不怕,反正有“天药相佑”。 与王室交接之后,还要跟踪药品可能出现的情况,并要负责此行同随而来的医家,过了十日,这兄弟二人才见了面。 此来之人,正是季飞,一切的统纳也都在他这里。 近两年没见,在季飞的眼里季牧瘦了何止一圈。 “家里都还好吧。” “一切都好,都好。”季飞忙道,“嫂嫂担心你一人在这里,现在家里帮手也多了,让我过来帮帮忙。” “真的还好吧。” 季飞一笑,“你怎么也疑神疑鬼的,就你那底子打的,还能有什么变数不成?放一万个心吧,我来可是助你开疆拓土的。” “开疆拓土便算了,你给我守好场子就行了。” “这个事,我好像最熟了。” 季牧笑了笑,“可别告诉我,你带来的十船全是药材啊。” 季飞笑道:“你当我是青云医馆出身啊,未必让你完全满意,但这一次可都是精挑细选搞来的。” “可有酒?” “这还用说,酒都给你拉到这里了。” 季牧点点头,“今日便不要走了,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季飞却立马摇头,“哥啊,我这点小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喝到九成我都陪不过,百香城那边我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是早点过去铺铺场子才是。” 说话之间,季飞就起了身,立时又解释道:“再者说了,那百香王定好了三日后的宴席,这段时间医家们都忙得臭死,也该好好接接风洗洗尘了。” “去吧。”季牧点了点头。 季飞见状忽然喉咙一动,“哥啊,真没……嗨!酒还是回去再喝,到时候我和业哥一起刚你!” “成。”好是一会儿季牧才道了出来,“在百香城你和王笛多多商量,后面有什么事我会写信给你,有一点你要记得,在百香王面前不要提任何商事。” “我知道。” “这异国他乡多事不同,话要少说,一切小心。” 季飞重重点头,随后凝了季牧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 这瘟疫对花香海来说也是莫大的禁闭,此事一过本应换来清朗大天,然而此后出现在紫薇面前的季牧显得更加“可怕”了起来。 虽然是创香做赌,但这个人未免也过头了吧,二人之间完全没有了交流,一度让紫薇觉得这个人要腾飞香巅,香师还是香尊一下子都成了过去的事。 与此同时从此次归来的众多人身上,有关季牧的事,紫薇也打听得差不多了。遥想当初问那一句是否生意人,此时让她面红耳赤,原来他是那巍巍大国的绝顶财主,他的财力恐是足够买下十几个彩云香。当想到这里的时候,紫薇有着背脊发凉的感觉,这个一路殷殷勤勤踏踏实实的人,当是在筹谋一个更为恐怖的商业帝国吧! 规矩、规矩,这一步就又说到了规矩,花香海的调香师与外面的大有不同,这是一笔传承的基业。而花香海与商界的对立,自古至今也没能调和,这便有了“出于花香不入商海”的组训,此间严苛非同一般,因为如果这个规矩变了,香尊将难再是纯粹的香尊。 说起来,这也是紫薇的内心最复杂难解的地方,这位“大叔弟子”是一个商界巨头,他所带来的改变将是颠覆性的。 “先生,可否先停一下。”紫薇说着很是干涩的宇国话,这两年来她从南萝先生的通译本中学到了不少。本是觉得终于不用一个译者在旁了,可自己通了些许这眼前人却不说话了。 季牧不为所动,双目如棱锥一般盯着眼前。 紫薇双目沉暗,但还是道:“先生如果耳中有闻,就请听我讲个故事。从前我有一位师兄,是和我一样的香尊候选,但他不羡香尊之名,胸怀大志要把所创之香推向千岛。最终他离了花香海,做起来生意人,也是从那之后天下就再也没有了他的名字。但我知道,uu看书 ww.uukanshu.o 他固守着一个小小的香行,有的只是一门手艺,永远没有资源会为他推广,这就是一个调香师走进商途的结果。” “先生路数广远,当有把任何一种香推向极致的实力,但你一无所创便如此激进,此后的香还是香料世界的香吗?” “紫薇,你难道不觉你的话满是矛盾,我所创出一种香,再有实力将其推广,你所谓的规矩还能留住几分?” 季牧一个侧目,看得紫薇心生悚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啊,总觉得他通达坦荡,怎的这个夜晚忽然沉厚如渊了呢。 “你且来看,此香值不值得香古堂。” 紫薇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讷讷然走到季牧跟前,探鼻一嗅双目大张,嗅了又嗅满目狐疑,“这是……” “此香值不值得香古堂。”季牧忽生急切。 一瞬之间,她忽然发现季牧才是那个忐忑的人,之前那般幽然深远之态更像是刚刚剥离而出的来不及收拾,这道深壑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香古堂的事得先去到香古堂,我、我说了也不算,可是这香……你怎么会?” “毫无重点!” “哼!” “那我问你,你到底藏了多少香?” 这一下紫薇彻底慌了,这前前后后的变变幻幻,她真的懵了,一旦问出这个问题,那便一定不是友了。 “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 第四百五十二章 魅夜兰香 在百香国,香古堂是一个堪称神圣的地方,主要的职能有两个。其一,这里是百香国最具权威的“定香”之地,任何一种新香料的诞生,都必须要得到香古堂的认可;第二,这也是调香师的“最高学府”。 百香国最负盛名的调香师都是香古堂出身,毕业之后出类拔萃的那一拨会成立独立的创香社,精研香料不断创香。他们会把一些新品香型卖给香行,并签下分成契定,依据销量获益,有时一种香就够一位调香师一生挥霍了,这些都是富人。水平比较次的则为香行仿香,但也比一般行业报酬丰厚得多。 这就是花香海的调香师与外界的不同,严格来说花香海只有一位调香师,便是香尊,其余都是提取单体香精的人。 那么香尊是怎么来的呢? 说来奇诡,香尊恰恰就是香古堂最为耀眼的那一位弟子,只不过真正继承衣钵需要一些运气,在上代香尊退隐之后才会从弟子们当中挑选一位。“出于花香不入商海”,因为香尊更多的是一种象征,代表百香国最高的技艺也代表对香料的纯粹之心,尊之一字由来于此。 二人约定的是半年,但紫薇不知为何,季牧在自己创出香来之后不仅变卦还一反常态,直让她觉得这是一个撕下了面具的伪装者。 不得已之下,这场香古堂之鉴,她只好拿出过往所藏之香。而就算这种香被评上,对紫薇的生活不会产生任何变化,花香海新香的商业价值与花香海素来没什么关系。 这日,风微拂而不燥、云高远若棉朵,香古堂摆下一个大大的场子。 正中一个方圆有七八丈的大圆台,周边一层一层摆满了椅子,足以容纳上千人,香古堂六百学徒、三百弟子把这里围得满满当当。 香古堂并非深山老林,闻讯赶来的人也不在少数,不愧是香尊之香,这等阵仗已是多年不见了。 圆台上面左右置着两条长桌,一共放有一十九把椅子,十九位香古堂的元老作为考评。值得一提的是,每一把椅子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凳子,上面放着三个单手可握的小香炉。 这是香古堂鉴定的一个评分机制,众位元老根据自身判断,而后将相应的香炉数量放在桌子上,总计五十七个香炉,总数必须超过五十个,这种香料才算被定为新香,可以走向市场。 一般来说,三十炉是一个坎,如果一位调香师的作品最终低于三十炉,那对声誉的影响是很大的,所能凡是拿到此地之香,无不是深思熟虑,自我测之又测。 至于检测的过程,也颇有异域风情。 两列长桌的中间放有四个青色琉璃瓶,其中三个除了大小以外一模一样,瓶身有着九个小孔。最大的那个足有一腰之粗,中号的差不多脖颈粗细,最小的那个一掌就能攥住。 拿来鉴定的作品,都必须分成等量的四份置入各个瓶子的正中。此时再透过小孔去嗅,距离便明显不一样,这也让每个人的检测处于同一个距离标准。 至于那第四个瓶子则是近乎透明,这一道是用来观色,有人说了,既然是评定香气,颜色重要吗? 它未必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绝对是一大标准,这涉及到色与香的搭调。比如紫色象征着高贵典雅,如果香气是那种提神醒脑的,便明显有些脱离,百香国对香料这一套的严苛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紫薇一登场,立时引来冽然的欢呼声,香尊出手必是大手笔,远比寻常的一些新品鉴定让人兴奋地多。见她紫纱遮面,步态雍容,双手相叠按在腰间,身后的裙摆飘逸若仙,俨然就是人们内心所想象的香尊模样。 紫薇站在台上的时候,各位元老同时站起身来,不得不说,紫薇的辈分是很高的,她承袭的是上代香尊,非寻常师徒所能涵盖。这些六十七岁的元老多数与她同辈,更有几人甚至还要小一辈。 示意之后,紫薇便将一种淡紫色的香品分别置入琉璃瓶中。接下来,十九人有序起身,先观后嗅逐个走了一遍。 这一种香至少是二十种单体香精调配而出,乍一问鸢尾的香味比较重,可一息之后,鸢尾香就被其它的香气所取代。令人惊诧的是,此时浓烈的竟然是魅兰香。鸢尾香清雅悠然,而魅兰香则是最为有名的“惑香”,轻易不敢有人运用,只此一道就让人大为侧目! 然而奇诡的是,当这诸多香种慢慢叠加之后,恍然间把一个人置身于清雅幽香的夜晚,uu看书.ukanshu.co 魅兰香的惑忽然蜕变成了一种妩媚,它不再强烈但更令人向往。只是这个夜并不平和,有一种情绪在躁动着,似乎催人饮一壶酒,又似乎只需好好望月,处处透着的一种“行与止”,妙义无穷。 别的不说,单是这魅兰香的使用就胜却过往万千,这一种夜香,恍若把夜晚变作一个精灵屋,夜深夜沉,夜也轻盈。喝酒吵闹的夜、无忌思人的夜、嘶吼的夜、泪流的夜何尝不都是一种放肆?既如此,夜之香又何必拘泥于引人入眠。 此香就叫“魅夜兰香”。 自古以来,夜香都已香薰为主,从未有人尝试用香让夜更活泛,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创举。 同时,这也意味着大胆,若不是香尊所创,恐怕此时台上早已碎语连连了。 接下来就到了摆放香炉的时候,五十炉为定香,考虑到来人之颜面,元老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至少要放一个香炉。 香尊的这件作品,无论香与色都是上乘,此间香气之感人人都是领会颇深,但问题是,香国一个毫无造诣之人能领会到几分?人们更加狐疑的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怎会创出这等香料来? 最终有七人只摆出两个香炉,使得最后的评定不多不少刚好停留在五十炉。面纱之下的紫薇咬了咬牙,这个成绩是香尊创香的最差成绩。 接下来,就该季牧了。 …… 第四百五十三章 6旬古茶 季牧站在台上的时候,与紫薇的差距大到令人咧嘴。 圆台之外上千人静若寒蝉,台上各大元老各个面色如霜,说起来香古堂的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这般毫无资历之人前来鉴香。 相比九州的太学帮,百香国的“香帮”的壁垒更加森严,一个没有香古堂背景的调香师永远入不了主流,历史上也根本没有香古堂之外的调香高手享誉香国,这是一个十足垄断的领域。 季牧带来的是一种翠绿色的香料,这种香色也是百香国最为常见的一种色彩,尤其是在香角的使用上。绿色的香料代表清爽,用在沐浴的时候可谓香色一体。 四大类中,香角是最低的一档。这也使得绿色的香料在百香国属于一种比较廉价的香料,既比不了粉红色的香脂,更比不了金黄色的香油,像紫色的典雅、蓝色的神秘它也同样不具备。 各位元老远远观色,此人既然是香尊推荐而来,必是有些造诣,既然选用绿色,那么他的想法便是不闻而彰了。 敢拿到这个台面上的绿色香料,那便只有一种—— 茶香。 这初来一嗅,元老们捋须的捋须、浅笑的浅笑,大是一种果然不出所料之感。可刚立在最大的那个琉璃瓶前,就让各位元老几欲崩溃了,哪里是鉴香,这是掉进了香精里吧! 是茶香不假,但这味道就像把茶叶剁碎了揉搓了硬生生塞进人的鼻孔里,这些元老鉴香无数,这一闻有的直接懵在了原地,这种香要是拿出去,家家户户还不得给呛死! 这些个挑剔又矫情的人,走过第一个大青瓶的时候不是摇头就是捏鼻,更有人暗暗睨了季牧几眼,这等把式好生无礼。 走过第二个瓶子的时候,终于好了一些,这茶香一淡才能给人几分遐想空间,这香料所用的主体是蓝山茶与六旬古茶的结合。蓝山茶是百香国产量最大的茶种,此茶是一种甜茶,号称“三甘”,入口甘、入喉甘、回味甘,说法不少,但除了甘也再无特色。 倒是这“六旬古茶”在茶香中的运用,虽不如魅兰香那般大胆,却也是最见功底的东西,只因此“六旬”鲜有人能把握,任何一个以茶香为主的调香师都轻易不会动六旬古茶。 六旬,与人而言便是六十载光景,此茶随着阶段不同会生出三种味道,由甜而酸再苦、由更苦而更酸最后变得更甜,堪称百香国香界的一道奇景。 正因为这个六旬,让人觉得它的寓意并不是很好。 十岁而甜、二十而酸到三十就成了苦,这还不算,到了四十变得更苦,五十更酸,老到了六十才变得更甜。这岂不就是在说,一个人最好的年华根本就没有甜。小时候的甜忘得一干二净,老成疙瘩的甜体会不到快意,我那身强力壮的时候为何偏偏都是苦? 茶是好茶,毁在名字上。 不过香界倒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一切味道至上,六旬古茶渐渐被人舍弃,根本原因在于这三种味道的难以捉摸。有人说不同时节采摘六旬古茶便会得到不同的味道,有人说任何时候的六旬古茶都含有这三种味道,一切都在提取与把握。 这是一个香界迄今为止都没有定论的事,如果是后者,无疑是把这个领域推向了更深重的地步,人们一直在从一种花木提取香精,但从未有过几道香精来自于同一种花木。 当走到第三个瓶子的时候,气味却又淡了下来,此时此刻就让人很是舒逸了,此茶之妙适合远嗅不可近品。可不知怎的,人们很难把这种香气与某一个景象结合起来,纵然他让人怡然惬然,可是这脑子里没有任何画面。 可是这香,是真的香,没有什么风月海棠、优雅贵气,也察不出清爽润泽、心旷神怡。有时觉得是两道甜茶的结合,有时霍然多了酸的介入,再品下去忽然发觉又不止是这两种茶,它的深奥在于其他茶种的细密搭配,绝非此二者可以大成。 “这该不是一种食用香料吧?”突然间,有位元老喃喃自语。 这一下子,台上的场面立时变了! 思路一个回转,忽临更妙洞天! 因为食用香料的精髓就是浓! 用越少的香料制造更烈的味道,对载体没有丝毫破坏,便是够到了食用香料的第一阶,把嗅觉转换为味觉,把令人神往的味道注入到糕点糖果之中,就是食用香料最为高深之处,这个东西越浓越好。 更是在这时,人们猝然想起,他们是从大到小而嗅,那为什么最大的反而气味最浓,最小的反而更淡呢? 难不成更大的空间更容易释放,更小的空间反而锁死自己? 听上去这就像神话一般,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人们确信,三瓶之内是同一种香料,区别只是远近,如果最近的味道反而更淡,那应当只有一个可能,u看书ww.ukanshu.om 它不止可以作为食用香料,还可以作为香薰使用! 这一想,它的格局就更加宽广了,十九位元老在此地徘徊良久,很多人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在一切都似乎得解之后,惟有那“六旬古茶”始终悬在心头。 霍然又是觉得日用香料还是食用香料并没那么重要,从前的区隔不知何时成了沟壑。 “一切都是你的了。”紫薇凝着季牧,她的神色已经冷了多日,看到此情此景,看到一个个好似被灌了迷药一般的元老们,愈发觉得一切都是一场安排。 “香尊大人,你所藏的一切都在我手,现在我想要一个满炉分数,你能不能帮帮忙?” 紫薇笑了,“季牧,满炉又怎样,无炉又怎样?区区一个名竟值得你如此筹谋。” “无名如何起商,不得到百香国的认可,你让我如何有颜归去。香尊,把柄就是把柄,我季牧只要一个名,一个在百香国的名。只要此举达成,日后你花香海想入商海便入商海,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紫薇一直在绷着,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她都难以自控,“季牧,你摸着良心自问我待你如何!你夺了我的香,还要我助你在此扬名,还要我飞黄腾达,这两年你是一副躯骸在花香海度日吗!” 季牧也是笑了,根本不管紫薇在说什么,“天下人并不知我夺了你的香,我要的是立在香国鳌头,今日不给我名,你这藏香的香尊便要永远除名!” 紫薇快要瘫倒在地,她踉踉跄跄不住后退,这眼前人太可怕了,她的内心就像一只只虫子在钻着,何以养了如此虎狼! …… 第四百五十四章 香尊拜尊 值得一提的是,百香国食用香料的发达要早于日用香料,相对来说,食用香料的单体香精更容易提取,种类也要少很多,调香师们多数从水果入手辅以几种常见的花香。 后来调香领域便渐渐被日用香料所取代,以至于王室专门成立了食用香料的鉴定机构,已很少有调香师把食用香料拿到香古堂来了。 本质上,食用香料退居其次实际是一种商业选择,相比之下,香脂、香薰、香油的溢价空间实在是太大了,专注于这个领域,对调香师才是真正丰厚的回报。 这道以六旬古茶与蓝山茶为主料的食用香料,取名“古蓝香”,接下来就到了评分的时候了。 这一场各位元老的考量时间远比魅夜兰香久得多,人们已经很久没有评过食香了,与此同时人们的心思也多了起来。 若是这古蓝香没有评上,季牧大可把它拿到王室机构再做一次测评,如果最后仍是被舍弃那还好,可要是过了王室那关,香古堂可就尴尬了。而且食用香料没那么所谓的意境,这东西最终是饮食的一种辅料,能让此茶奇特的酸甜彻底发挥,便是一道上乘的食香。 等这分数打完,台下立时一阵碎语,古蓝香的分数恰恰比魅夜兰香多一炉,居然压过香尊一头! 也在此时,紫薇面色勃然,猛然一摆大袖来到台前。 立时间各位元老面面相觑,紫薇的怒意满满当当写在脸上,怎的还把这香尊惹成这样?但一个个却也无惧,魅夜兰香的这个分数合情合理,身为香尊更该包容大度。 “不瞒诸位,此人学师花香海将近两年,上到百年香师、下到今时香界,他是本尊所遇最具天赋之人。我在香古堂所学,不及他半年领会,此人一月可记六百香,半年可仿一千香。此古蓝香不过他半月所创,乃四海之间不二的调香奇才!” “啊?月记六百香?半月就创香?” “怎么可能?世上怎会有这等天赋!” “这还是个外邦人,难道是比香国香料更发达的地方?” 台下哗然一片,香尊的话不会有假,这等说法已经让这些调香师们开始怀疑自己的香料人生了。正因为难,才有盛举,正因为难,也有技高一筹的快意,可要按照这个说法,创香就跟仿香也似的,这让别人怎么玩? 各位元老眯眼而视,紫薇的激动俨然不是赞赏,香古堂可是她的出师之地,断也不会因为一炉之差恼成这个样子。 紫薇接着道:“私下里我与其比试不下十次,能胜一局都是奢望,此人如有天生香魂,其天赋我辈只能仰慕。师言香不心不在脑,真正的大家在骨在魂。有幸得遇如此奇才,紫薇甘愿视其为尊!” 夸张到这种地步,连季牧都有些意外了,然而台下情状已经不可收拾了。天呐!这也太露骨了,当着香国众多顶级调香师的面“香尊拜尊”,那岂不是彻底乱套了! 香尊都有了尊,以后到底要奉谁为尊?! 这时候,那元老之首,也是香古堂的堂主忍不得了,怎可当众宣誓这番话,也太儿戏了!此人急忙上前,一边摆手一边道:“诸位,此事暂时不可论,香尊之言暂做保留。” 紫薇一身烈气陡然侧目,“堂主,敢问何为香尊?”不等这香主答话,紫薇又面向台下众人,“香尊是香之尊,通香悟香而创香、晓人晓情晓香魂,味道之上是人生短长、风月湖光,是人心缱绻、外物难量,所以才有了香,气之盛正是情之浓。这玄之又玄的领会,不是十年八年的历练,有些人天生就是为香而来,既然我们可以尊重香尊、尊重香之大家,为何不能让视界再高一分,真正去仰慕去捧抬,何必把层级当做心结。” 这一通话下来,人皆无言! 这位香尊根本不给人们驳斥的机会,任何言语此时都是涓涓细流,因为她直接搬出来旷然大海!香无界,外不外邦又算什么,这胸襟、这格局,多说一句都偏了香之奥义。 一众元老都惊呆了,这香尊一字一个钉,日后香国的香界,是要变天了啊!这个场子就像专挑的一样,就是当着天下强手的面一举确立此人的地位!这道名声必然会传得沸沸扬扬,不啻于对整个香界体系的冲击! “退散退散!容后再议!容后再议!”香古堂主大声连喝,看着紫薇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已经疯了,这个场合太要命了,香尊开口踏己如泥,一字一句他人凌霄,简直是儿戏! 可底下的人并不动弹,许多人都陷入沉思,即便香尊的话有夸张,那也不影响此人的能力,哪怕砍一半,依旧足以立在香国香界之巅,人们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此人其它的香料。uu看书 ukah 片刻之后,紫薇缓步来到季牧面前,此时的一丝笑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子,那种决绝好似对整个世界失去了眷恋。 原本花香海就很尴尬,香尊更像是一个符号而不是信仰,人们知道有这样一个存在,但其价值也只有存在,走山尚且顾山神,调香没人拜香尊。退一步说,就算她是那种被供奉起来的存在,也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好不容易她遇见了季牧,觉得生命当中多了许多乐趣,不曾想最终换来了致命一击。 “这下终于满意了吧。” “说得不错,搞得我都快以为自己真的是那种人了。” 紫薇笑了笑,“可是我给了你名,也自己毁了自己的名,你好像再没什么可要挟我的了吧,把柄还能把我怎么样?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不要什么飞黄腾达。” “有机会飞黄腾达,总比现在有香不能出好得多吧。” “你是我见过最没有底线、最没有人心的人,你该去捭阖朝堂而不是沦落在香界屈才。” “历经周折我这个名总算是落定了,恩师……” “闭上你的臭嘴!” “紫薇……” “闭上你的臭嘴!” 季牧咧咧嘴,“你我终归相识一场,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紫薇面如寒霜,连不要脸这种话她都懒得说了。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是谁动我香 香古堂位于百香城的郊外,与花香海有百余里的距离。 紫薇不及回到花香海,她所住的客栈便被包围了。 此来之人非同寻常,在百香国叫做“司录法衙”,相当于宇国的刑寺。一个个红衣黑帽,阵势颇是威风,一下子就来百余人,在百香国一般的罪名可是没有这等待遇。 半个时辰之后,紫薇便被带到了法衙,所为何事她心知肚明,但怎也没想到那阿云索就这样明晃晃出现在自己面前。 眼前的官案上,放着七种香料。 紫薇呆然而视,这阿云索果然阴狠,趁自己不在派人到花香海搜查,恐怕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本衙也想给香尊一些颜面,但法不能留情,重罪就是重罪,任何人都不能特殊。” “敢问大人,我犯何罪?” “香尊之香是香国最高标准,如果连香尊都藏香,香国之香还有何前途。这些新香,不知香尊如何解释?” “大人又怎知这些香的成色足以入市?” 阿云索笑道:“香早已鉴过,都是香国不二之上品,香尊恐怕不止藏了自己所创之香,连上代香尊之作也捂了起来吧。” 紫薇面色不改,“早已鉴过?是何人所鉴?” 法衙大人笑道:“百香堂可还够格?” 紫薇忙低头,“大人,只是多年以来食香多在百香堂,用香经测香古堂,恳请大人容香古堂一测,新香不是小事,当掩香古堂之口。” 法衙大人沉思一瞬,“香尊,不用这么麻烦了吧,好香到哪都是好香。” “大人,越是好香越是要了在下的命,不给香古堂一个鉴定机会就处置了香尊,未免不合规程吧。” 阿云索忽然笑道:“香尊,此七种香所需的鉴定早已送往香古堂,结果马上出来。” 阿云索话音一落,一位衙差快步而入,“大人,香古堂的鉴定师已在府外待命。” “亲自来了?”法衙大人一凝,“请进来吧。” 阿云索皱起眉头,正思忖的时候,见到此来之人霍然双目瞪得牛大! 奇也怪哉,怎的正中间的居然是那个让自己蒙羞的宇国商人!更夸张的是,香古堂的堂主和那些极有名气的元老竟然一个个分列在他的左右!给人的感觉就像这个季牧带着一支鉴定队伍骤然而入! 走进之后,季牧不看法衙不看紫薇,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小盘子上的七种香料,法衙大人看着季牧,浑然觉出几分烈气来,这就有点太莫名其妙了。 可紧接着,季牧一句话,满场人都被震在原地! “是谁动我香!” 紫薇骤然转头,就这一瞬间,她的眼睛和眉毛都跳跃起来!和从前的她判若两人,那灵气说回来真的就回来了!如果非要形容,她的眼睛就像一个在芦苇间追着蜻蜓的孩子,就像朗月照映的清潭叮咚,挥去了所有苦恼,一切清澈如初,就是这般简单。 回想这前前后后、桩桩件件,这五字一出,扫去的不只是她与季牧之间的阴霾,这才是真正改变香界的地方,因为这个眼前的老家伙好像要干一件超大超大的事! “你的香?你算什么就敢说你的香?”阿云索一面惊惮一面冷笑开了口。 不等季牧回答,那香古堂的堂主探前一步,“不懂季先生之造诣,香主便不要妄言,以香尊之才仍愿仰慕,季先生堪称香界百年不出的奇人。对于一个一月可创双香之人,有此七香何以诧异?” “呃?”阿云索觉得自己幻听了一般,开什么玩笑,这季牧还成了定香之人? 那法衙大人面见此状,内心一通狂跳,他是官家之人,所知远不是这些整天玩香弄色的人可比。香不香的可以另说,这个季牧近来的风头,朝堂之上人尽有闻,大头瘟是怎么过去的,他们才是心知肚明。 而眼前的局面虽然惊悚,但一定有所倚仗,香古堂的元老除了香料无有可动,这般群体而上,俨然是对这季牧无比信服。想到这里,法衙大人立时道:“季先生,既说这是你的香,定然对此间无比熟稔才是。” “此七香,季某称之永恒系列,永恒之花、永恒之木、永恒之星、永恒之月、永恒之曦、永恒之霞以及永恒之念。选材为花木,所融百余料,可为香脂可为熏,此间永恒,如香之传承。” 话说这法衙大人根本不甚明了季牧在说什么,u看书 wwuukansh什么最虚,永恒最虚,偏偏还说得头头是道。可片刻之后,自己仿佛成了整个场子最木讷的一个人,那些香古堂的大师们一个个缓步上前,慢慢将这七种香料过了个遍。 永恒二字太好理解,就和天下、四海一样,无非就是个大或者远,但恰恰正是这种词让人放肆,因为你把它领会到任何一种深度都不会错。 紫薇瞅着季牧,这家伙明明白白给自己演绎了一遍什么才是真正的贼,这一席话比自己当初在香古堂所言还要玄乎。听上去说了一堆,其实一个关键词都没有,但也正因如此,便没有人会去总结什么关键词,真要说得太细致太具象了,那岂不是在同行之间兜了底。 香本来就是一个感觉,只有初窥门径的人才会怼死非要具象这种感觉,人各有异,聪明的个体从不讲普世之法。 看着看着,阿云索的脸色越发不能自控了,一旦无法落定香尊藏香,这些香便注定不会归己所有,意味着此间计划全盘落空。连香古堂都站出来了,季牧的创香之能已然站住了脚,当一切都汇到这个人身上的时候,接下来不管怎么延伸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再看这此来之人的情态,可不是简单的大包大揽,阿云索见势不对,躬身别了法衙大人就要退去。 但他刚要转身,忽听季牧面呈法衙,“大人,栽赃陷害香尊,算不算是罪名?” “这……” “季某只是一介学徒,又是外邦之人,来香国只为学得一门手艺,怎奈有人趁我不在夺我之香,冒昧一问,这在香国又算不算得罪名?” 一下子,这题更难了。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基隆多 花香海乃是归百香王室所有,为三大香行供原料的货,彩云香纵然做得再大,也没有资格搜查这里。 阿云索不是傻子,自知这里面是犯了大忌,可要是坐实了香尊藏香并把众多新品香型推向市场,对王室的增益将是极为可观。 但他已难有更多思量,这些时日的境况让他心生浓烈的危机感,那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百香王,见国王的特许令牌也被收回。百香王将花香海一分为三供应三家,此外彩云香还失去了王室贡品的资格。 与此同时,另两家——百雅香与斓阁香——闻风而动,多年被彩云香压得喘不过气,而今他们终于得到了更多的资源。现在已经不是市面上占多少份额的事,失去了主导的彩云香被另两家大肆针对,有一些连阿云索都记不得的旧账被翻了出来,价格方面、香品方面打得彩云香焦头烂额。 如若阿云索还不做出什么行动,长此以往彩云香的名声便是毁了。于是他决定一赌,以天尊之香扭转局面。 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进了一个套,这件事司录法衙也兜不住,上报王室之后,其结果令人咋舌。 晌时呈报,不到黄昏王令便下来了,对如此大商来说惩处力度之大,古未有之。 三大罪名一一详实:擅自搜查花香海、诋毁香尊、盗取新香。 阿云索的命是保住了,但彩云香就此不复了,整个号子被王室抄没,资产充入国库,世代不得从事香行。 彩云香倒下之后,两大香行分庭抗礼,绝非王室所愿意看到的格局。于是乎王室在半月之后颁下一纸“竞逐书”,所竞乃是彩云香在花香海所享有三成原料。背后之意不言自明,谁竞上了谁就是取代彩云香的第三大香行。 百香国大大小小的香号闻声而动,百雅香与斓阁香自也不会干看着,这第三家关乎整个香行的局面,若是能为其竞香出一把力,日后必然妙用无穷,所以这两家暗中都在扶持着一家香号。 原料足了,那评判一个香号能否入“三大”的标准无外乎两个,一个是创香能力,一个是仿香规模。彩云香的调香师流散到市面之后被炒到了天价,家家都在竞相拉拢。 此情此景,香古堂的价值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座学府的人脉资源足以渗透到天下九成的调香师,谁能真正与香古堂搭上桥,必将占据这一次竞逐的主动。 一场百香国香界少见的盛事轰轰烈烈展开,为了抢夺这块王室资源,人们手段尽出,好不热闹。 此时的花香海,出现在季牧面前的一个古铜肤色的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与调香师毫无关系的人。只见他头戴斗笠、脚踩草鞋,裤腿挽到膝盖,上身是一件黄到发褐的坎肩,他更像一个水手。 这就是紫薇口中提到过的那位师兄,此人名叫基隆多,在香古堂的历史上是最为另类的一个人,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拒绝香尊之位的人。 “他与紫薇同为香尊候选”其实只是后来香古堂为掩尴尬的一种粉饰,当时由香古堂派下,来到花香海随上代香尊谋艺的弟子中,基隆多是最耀眼的一个,他是香尊之位的必选,紫薇也多次说过,他的造诣在自己之上。 基隆多尚且不到三十岁,浓眉重目,这个人给人一种像是被铜水浇过一样的感觉,完整细密、严丝合缝,从这张脸读不出任何心绪。 但实力就是实力,如果他的水平在紫薇之上,那么这恐怕就是整个百香国实力最为惊人的创香大师。 这一见面,基隆多的坦定让人意外,可不像一个“守着一个小香号”的手艺人,相反他就像一个九州的大头家,风起不惊、水动不凝。 “师兄,这竞逐书是你最好的机会,你现在缺的无非是原料,仿香之人可以雇佣,创香永远不可替代。若把你多年所创示于香国,这一仗你有必胜的把握。” 基隆多不为所动,半晌之后才道:“师妹,香国人对一种新香的麻木,你还要证明多少次?一种新香的热度不会持续半年,所谓的新香就和砌墙无异,最上面的一块最干净,但很快它就要为了更上面的那块给自己盖一层泥。这样一个香料体系,你居然还想以量取胜?” “师兄,新香就是新香,古往今来立足之处便是在此,三成花香海的原料那是何其惊人的数量。你多年不出私下创香,能砌墙的砖总比埋在地下好吧。” “只要是好砖,uu看书 ww.ukansh 埋在地下也踏实,如此冗乱的体系,赚的不过是一点头香钱,何至于兴趣浓烈?” 看似是与紫薇争执,但基隆多话里有话又无时不在引话,季牧近来所做他心知肚明,这个场子绝然不是紫薇搭的场子。 “大师既说到体系,我等便不如聊聊体系。”季牧沉声道,“不瞒二位,在宇国的各大商行中,体系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只有自我定档、做足差异,才会走向成熟,也意味着更大价格空间。” 季牧乍一开口,本还绷着的基隆多便立有活泛,“自我定档、做足差异”,区区八个字说出来他在百香国从未闻过的见解,也是头一次与自己所想相契合,只此一言便知这是遇到一个大行家。 “宇国丰硕无匹,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一种香价值几何,首先要看原料是否珍稀,假设以遍处都有的兰香作为主料,就算融合了不二的创香艺法,最终也绝非极品。其次,才是看创香师的名气与造诣。季某以为,着手之处应是重新考量数百种创香的原料,将稀贵之品独立开来,有源之珍才有流之贵。” “现今的创香师往往只顾新品的意境与味察,而忽略了原料本身的高下,这也是大师所言的冗乱所在。在将原料作别之后,让原料决定香料的价值,才是真正的市场之举。” 基隆多缓缓点头,他这个造诣深厚的大师最是明白一点—— 意境这个东西是最没有标准的存在,天下一人一个样,过了新鲜劲就被冷落的根本原因也在这里。 而这眼前人所言,他在尝试用一种更加实质化的手段进行区分。 ……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南萝国碧萝国 铜色的脸终于活泛了,一旁的紫薇颇是心惊,倒不是因为她这师兄的情绪变化,而是旁边这位大叔好生厉害,不管什么人,明敞的、痛快的也好,深秘的、沉冷的也罢,这人总能三言两语就把对方拽进自己的节奏。 别看这基隆多一副水手扮相,他可是紫薇见过最高傲清冷之人,此见之前她还满心忐忑,生怕基隆多让季牧难堪。 “先生,可这原料区隔容易,让香国人领会起来却难之又难,定品之事如何步步操持呢?” 这时季牧却看向了紫薇,“香尊的永恒系列,主体正是名贵原料,为防阿云索之事,我将此七香纳在自己名下,现在反而成了可支配之人,香尊见谅。” 紫薇笑了笑,“人在便可有新香,我这藏香一事被你完美解决落得一身轻,就当是谢礼了。” 基隆多见紫薇如此毫无罅隙,内心更加定了几分,这一来,别看屋内区区三人,真有可能把这香界素来的规矩破它一破! “如若香尊同意,这永恒系列便可作为大师的一大助力,再将你手中之香加以遴选,越是原料珍贵越能大显身手。” “可是定品乃需权威,什么是最好、什么是次之,这需要一次莫大的宣扬,不然岂不成了自娱自乐?” 季牧点点头,“说千道万,大师先要拿下的是此次竞逐,只有成为三大香行之一,才能一口唾沫一个钉。此次变故并非百雅香与斓阁香亲为,说是天上掉馅饼也不为过,他们的实力还是从前的样子,大师尽全力便是变天之时。” 基隆多的意志被这一席话挑得更加炽烈,正如紫薇所言,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彩云香一倒又有强人相助,他不相信日后还能遇见这样的机会。 “后续路数,先生已然想好?” “宇国人从商最是讲究底子,有了底子才有场子,场子是帮底子说话,所以先不要去想场子。” 基隆多一时觉得满心明了,一时又有点一知半解,这种感觉端的奇特,就好像一会儿觉得他全盘托出,一会儿又纱幔在上。 …… 夜很深了,季牧一个人靠在木屋的墙上。 自打来到花香海他便没有喝过一口酒,眼下有些事终于息了的时候,他忽然想喝上几口。 从床下拽出来施如雪给他备的那一箱醉玲珑,第一瓶还没开,季牧就有些泪眼朦胧。 醉玲珑啊醉玲珑,这一种小小的壶酒贯穿了他们二人的相识、相知、相濡以沫。过了今夜,就整整两年了,即便是很倦怠的那些夜晚,他也会打开窗子看看月、听听风而后再睡去,世间只有一个月,它能照见自己便也一定能照见如雪和初云凌云。 季牧的内心有时颇是烦乱,开船出海何尝不是一种被迫,那些把自己捧得极高的人,归根到底就是要让自己摔得更碎。 何时归去,自从来到这里,季牧便无时不在想何时归去。可要是回去陷入一片泥淖,便正中了他人之意,要是回去一片超然,那又不知还要多少时日。他已经在竭力往前赶,可这里面诸多的节奏绝非一个外邦人可以把控。 记得那九州游志的时候,施如雪便说自己开始瞻前顾后,眼下的季牧却不再去想什么瞻与顾,满心的都是思念。这些年来,辉煌有之、盛举有之,带起来一个家族,积起来无尽财富。但统领这一切的季牧,并不是个什么超凡出尘的人,他也是凡骨肉身,他也有不能罢然。 人之一世怕的不是丝丝点点,最让人不能逃逸的是积累,真正通透的人不在商界,从商的人甚至在躲避通透。 当当当当! 深夜之时,忽然有人敲门,拉回了季牧的思绪。 季牧开门一看,来人正是南萝先生。 “深夜打搅,季头家见谅。” “先生快请。” 坐在酒桌之前,季牧一让,南萝先生便也饮了起来。 “自来百香国,季头家每日诸事缠身,老朽之事毕竟是小,便未做叨扰。” 南萝先生给季牧做了两年的译者,待这单独相处的时候,才忽然让人发觉,两年前所行是为了让这位对宇国有着功勋的老者重归回故土。 季牧忙低头,“是在下耽搁了,万望先生见谅。” 南萝先生微微一笑,“季头家初临海屿多有不详,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来做,不久之前从出海商队之人的口中,老朽查到了南萝国的所在。” 季牧双目一张,“先要恭喜先生,不需多日我便带船与您同往,陛下的金文满是您对宇国之功,必会张书南萝国。” “多谢季头家了,老朽所为不值一提,uu看书.uukansh 只想早日回去看看故国故土。” “先生,南萝国究竟在何处呢?” “它就是中鳌三岛之一,只是在宇国叫南萝国,在海域之中则叫碧萝国。” 季牧点点头,“此事细节先生尽可安排,您这归国之尊,宇国必定样样细备。” “多谢季头家。” 当南萝先生把碧萝国说成南萝国的时候,季牧的内心不想疑也不得不疑,中鳌三岛距离北鳌诸岛有着六百里的航程,这是实实在在的距离。 而据唐小勺所言,南萝先生是年少时出海迷了路,靠吃生鱼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最终靠在了宇国的岸上。这里面就很是说不通了,北鳌是岛链一般的存在,一众小岛星罗棋布,一个在海上漂浮的人是怎么穿过了这些岛屿? 好吧,就算是南萝先生运气极差,完美避开这些岛屿,他又是如何做到一路向北苦游几千里,最终靠在了宇国的岸上?要知道,此间路途连船队都差点没穿过来。 所以这个碧萝国又很耐人寻味了,南萝先生这一来这一语直接给季牧披上了一层雾障,很多事情都暂时无法想通。这个年过七旬的老者,并不是所有人想象的那样。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百香国商界一个极为重要的当口,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考量? 季牧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百香国已经陷得极深了,可别告诉自己,这个碧萝国准备出头了?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南萝秘事 百香国是北鳌最大的岛,但周边四个岛也非小岛,各个都有千万而计的岛民。与百香国一样,这四岛也各有王室统治,多年以来与百香国的商业往来颇是频繁。但要往南看,与中鳌三大岛的联系就不怎么密切了。 一是距离过远,二来百香国国力属北鳌最强,自有几分傲气,只觉得主动就是巴结,单北鳌这片海域足够百香国福威同享了。 可接下来,事情就诡异了。 这个碧萝国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南萝国同样如此,赵大勋等人自打来了百香国就着手此事,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国度,南萝先生的事也不至于耽搁到今天。季牧又向一些熟悉的百香国人打听,一个个也都摇头,他们对中鳌岛并不了解也不感兴趣。 最后,季牧让季飞去拜见百香国王,得来的消息同样惊人,南鳌群岛不敢说,但是中鳌各岛绝没有一个叫碧萝国的国家。 “牧哥,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如果是语言差异导致岛国的名称叫法不同,那么这个南萝先生为何懂的是百香国的语言?” 季牧点点头,“可南萝先生懂得最先进的盐法糖艺,这些手法百香国却也没有,他定然不是百香国人。” 季牧这一说,季飞的神色更加沉了,“不过南萝先生对宇国确实有功,你此次出海打着也是这个旗号,把南萝先生安然送回故土,你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可根本没有什么碧萝国,让人如何去送?” “牧哥,此行南萝先生是主,我等皆是从,既然他说中鳌四岛之一就有其故土,我等依之而为便是了,这里面到底是哪里对不上又何必追究?” “如此行事,焉能让人放心。” 季飞继续劝道:“现在的你香料为大,九州再大的商也没有把这一块做起来的人,揽住这个场子归国之后价值不可估量。南萝先生的事就交给我去办,你就不必在此多花心思了。” “你办?你有什么办法?” “不瞒你说,这几日我也与南萝先生沟通过,他虽未明说但却不难觉察,这次回去想要的无非是风光一些,离开故土四十多年,锦衣还乡也是人之常理。现在彩云香一倒,我们的货便更加自主了,不如就多抽调一些带到碧萝国。一部分送给南萝先生,当做宇国商界对他的褒扬,另一部分则试着看看碧萝国有无商机。” 季牧心有诧异,怎么什么话都让季飞说了?自己想到的没想到的,他却仿佛尽在掌握,再联想到那个深沉之夜与南萝先生的对话,季牧的心里异常不安,“南萝先生说是故土,但处处探知不到这个碧萝国,也许是南萝先生糊涂了呢?这般行事太草率了。” “他怎么会糊涂呢?”季飞忙道,神色一紧而后又道:“是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那只不过是个一心回乡的老人,我们应了他不就全都结束了?现在百香国的香界正是重立规则的时候,你的劲要使在这才是。” “难怪嫂嫂说你瞻前顾后,几天就能搞定的事,你还非要思忖个没完。”说话间季飞站起身来,“我去张罗了,保证他无比的风光!” “慢!” “哎呀!你怎么……” “这一趟我让牛二跟着你,船上要备小船和气袋。” 季飞没有回头,“行啦,别操那么多心了。” …… 这件处处布满蹊跷的事,季牧的无奈之处在于,他没法劝南萝先生却又劝不动季飞,因为直觉上他们二人才是通的。季飞藏着的话,一块大石下去都激不起浪,他来百香国的第一次见面,季牧便有此感。 独自坐在木屋里,季牧双手相扣不断搓着,两个掌心都快一片火灼他也不为所动。每当一件事想不通的时候,季牧习惯于去想“这不是一件事”,可此时此刻他就像熟知无数的解法却看不到题面。 有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是一个又一个点,偶尔有两个会练成线,本以为距离结果更近,再一想又越发芒乱。 季牧深知,南萝国也好、碧萝国也罢,它是不存在的。 在历史上,它也是不存在的,不然不可能连王室都那般笃定。 答案只有一个,它换了名字。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紫薇进来许久,季牧一点察觉都没有,收了收思绪,“快坐快坐。” “还在为那个什么碧萝国伤神呢?哎呀,都和你说很多遍了,北鳌中鳌绝无什么碧萝国,你以为随便一个岛就敢称国?这就和你们做生意似的,乱开号子得有人点头,北鳌中鳌当下的局面已经持续百年多了,不可能有个岛国人人都不知晓。” “意思是百年之前,u看书 w.uuans.cm 不是这种局面?” 紫薇道:“这都是规律嘛,平和的背后都是征伐,你们那个宇国,历史上定然也不少了这种事。” “到底是何事呢?” 忽然之间,紫薇被吓了一跳,这位大叔眼睛直勾勾的,身子还随着往前倾了一倾。那种眼神,像一根棍子拨弄着一个幽潭,越动越是深沉。紫薇暗暗咧嘴,这一出咋比当初“捉弄”自己还要炽烈。 “百多年前,北鳌是有六个大岛,除去现在的这五个还有一个叫千湖岛,相传此岛实力很强同时也很霸道,后来其他五岛联合起来讨伐,最终给灭了,才有了香国现在的地位。” 紫薇说得轻描淡写,季牧却是眉头愈重。 难道说,这碧萝国,曾经存在过?! 紫薇见状已然明了,“碧萝国不可能是千湖岛,那个岛在百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什么叫烟消云散?” “有些话在香国是不能乱传的。”紫薇眯了眯眼,“据说当年……” “怎么样?” 紫薇很是紧张,左看看右看看,“据说当年,五岛在占了千湖岛之后,封了四境、大肆杀戮,并且把整个岛化为火海,千湖岛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香国往西四百多里,有个叫野岛的地方,相传那就是曾经的千湖岛。” 不明为何,季牧陡然站了起来! …… 第四百五十九章 我死无约 难怪探知不到,原来背后有着如此骇人的禁忌。 与紫薇所想恰恰相反,季牧认定碧萝国这个名字的背后一定就是千湖岛! 他内心所思所想,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眉目! 这件事情,要命了! 千湖岛覆灭发生在百年前,南萝先生一定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但他要是千湖岛的后裔呢? 他说他四十年前漂流到宇国,这句话从头到尾就没有人去验证也没办法验证,夸张点想,如果祖上就到了宇国,南萝先生岂不就是一个在宇国承接家业的人? 正因如此,事情才变得更加可怕。 这件事季牧不知,唐小勺恐也不知,但不代表九州的商界大佬们不知,在季牧出海之前,多人与南萝先生有过接洽。只有此事为真,后面的事才说得通。 季牧此行根本就是一场没有目的的远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南萝国,那些人根本就没想着让季牧回去。细一思,更为恐,这南萝二字最初是因何而来?会不会从他出现的时候便酿了一盘大棋? 一个与六湖商会无关、与西北商盟无关的人,已经在前设了一步。 此间北鳌形势,一个寄居宇国几代的人家,区区几人之力但凡识点时务谁会去想着复国?可别相信志怪台本中的话,相比国之恨,岂如家之安? 已没有人生活过千湖岛,甚至不知那故国在何处,但他还是被推到了台前,因为那目的早已不是南萝先生的目的。 有人假他之手,一举干掉季牧! 试想一下,如果百香王知道,季牧把货送到的是千湖岛,他还能在这个国家待下去吗?甚至,还能活下去吗! 也在这一瞬,季牧全通了。 季飞这一次来,就是带着要挟而来,宇国之内定然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完全满足南萝先生的要求,季牧才有活路。 季牧的生死是何其大的事情,宇国商界和季家人,哪里敢有丝毫大意,这才是季飞此来的根本原因。只是季飞他们根本不知道,越是从了便越是走向死亡的边缘,对这海岛局势的了解他们差得太多了。 在季牧看来,这只是换了个场子,此非岛屿之间的捭阖,而是九州商界的争锋,远与近根本不是重点。 季牧起身,把窗子门子都打开。 “这是怎么了?”紫薇惊声道。 “转告基隆多,香料定品一定要做下去,这三成的花田必要拿下。” “你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这罪名当真不知能大到什么地步了。” 紫薇陡然站起,“你说明白些!我们只是谈了一个千湖岛,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我就是随便说说啊!” “如果南萝先生把我和他绑在一起,甚至他只需要向香国承认他的身份,我便没有机会说话了,这便是禁忌。” 禁忌是天底下最没有道理的东西,它意味着碰了就死。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禁不禁忌,是我脑子一时糊涂乱编的呢!” “封了四境、大肆杀戮,有些话确实不能乱传,尤其是它真的发生过。” 季牧知道接下来带给自己的将是漫天的坍塌,这一切取决于南萝先生对百香王的呈书中说了什么,换句话说,是有些人想让南萝先生说什么。 对季牧来说,他察觉得有些晚了,因为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和自己说实话,他的万千猜料从也不敢深入到这般地步。 “你看。” “看什么?”紫薇也来到窗前。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花香海,一列列军队从四面八方围涌而来! …… 海面上,南萝先生看着眼前碧波,行向那根本不存在的彼岸。 自打出船,便不是向南,而是一路向西。船上都是宇国最好的货品,满满当当放了一大船,这里面有九州最好的盐也有最好的糖。 船靠了岸,南萝先生驻足不前,这一个大岛没有任何人烟,遍处都是葱葱翠翠,草木恣意生长,就像一片原始之地。不过他的双目满是殷切,看着这里说不出熟悉还是陌生。 整船的货物都卸了下来,不曾进前一步,一箱箱都列在了岸边,南萝先生坐在一块大石上,摸了许久终于点起来一袋烟。 “先生,这就是故土吗?” “这是故人的故土。”南萝先生摇了摇头,“海没有终点,好在人的一生有尽头,我来到这里才足以交待一切,日后这纷纷争争、捭捭阖阖终于和老朽无关了。” 说话之间,南萝先生细细看着这里,旁边正好是一棵大树,粗大的树根都隆在了地面上,“这多年所历,此时思来最是对不起的就是季头家了,如若早时便与他得遇定不至今时境况,无奈的是人这一来一去本身都只是遗憾的一个注脚。” 这席话对季飞来说不是很懂,这位老者突来的决绝也让他很难理解,“不管怎样,先生终是衣锦还乡,我等该做的都做了。” 哈哈哈哈!南萝先生连咳带笑,双目之中泪光点点,“没错没错,你们做得很好,你可一定要告诉季牧,老朽这两年在百香国是真心相待,从前也是,只是不敢再往前说,但要怪就去怪那开头,总是有人不肯开好头。” 片刻之间,南萝先生的面色忽然不对了,u看书.uukashu 一丝丝碧绿浮了上来,像绿萝的叶子肆无忌惮猛然生长。 “先生!” “其实也没什么,这个局他早晚会识出来。” “先生!我要保你无虞、遂你所愿,这今后你让我如何交待啊!” 南萝先生用尽最后一口气笑了出来,“小子,我从来保的都不是自己无虞,不然我怎么会踏在这张船上。” “老朽期待季牧回到九州,期待他走回自己曾经的场子,我也一定相信,不管这天地谁起谁落,他季牧都能做那一个砣!老朽之事只是一个小小插曲,如若他看到更深、掘得更深,那当是莫大的欣慰了。” “从前宇国发生的事,随此烟消云散,我履所约,我死无约。可是你们……这些人啊,接下来要保他性命才是,季飞,把我说的好好捋一遍。” 当的一声,烟枪垂落在地。 …… 第四百六十章 国士之礼 百年里,五国对千湖岛讳忌极深,没有人敢提“千湖”二字,据说百香国之外的四岛,将一国之内所有的湖都以池字代替。 传说千湖岛覆灭之后,北鳌忽生很多“异象”,夜有惨烈的哀声,岸口出现大片大片的白帆,也是从那之后瘟疫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时有“湖魔索命”“万鬼无灵”等种种说法。 五国为安国人之心,在国内大肆兴建庙宇,还专门制造出一个“镇魂师”的职业。这些人故弄玄虚,扬言身怀法术口袋就能捉鬼,背后都是王室的操作,这般过了一年多,事情才算平息下来,西方的野岛也成了北鳌的禁地。 从季牧走出花香海到走进王宫,只隔了一个夜晚。 但也就是这个夜晚,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什么人编造出“湖魔之后”这样的东西,让整个百香国陷入莫大的惊悸,与此同时汹汹民意已经难以止息。 人们传得有模有样,南萝先生是千湖岛人,几大船的货运往野岛,他要在那里祭奠亡灵,让北鳌再度笼罩氤氲之下。 更是有些人煞有介事满目慌张,大木头手杖怼得地面当当做响,发出惊愕又似乎早有预感的哀声——他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会回来的! 还有一些人到各个庙宇跪拜不休,祈求湖魔宽宥,事已过百年,后世是无辜的。 这一来,搞得那场百年之前的战争又被拉到了台面上! 季牧被押到了王宫。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更加细致的东西,民间都是传言,可这些都是证据。其有南萝先生的画押自述,也有他在宇国的家产证明,上面还有南竹郡官方的相关印章。而据探报,南萝先生已经死在野岛。 这个季牧带来的人一死了之,一切都压在了季牧头上。 宫廷之内,一人咄咄逼人,此人官职极高,在百香国称“廷相”,相当于宇国的三院大公。 一见此人,季牧更知凶多吉少,这个人与香界关联密切,手下的几个部门都是肥差,阿云索被抄家使得香界格局剧变,意味着真金白银的大量流失。 “季先生来我香国已有两年多,不想着早日回归故土打开两国的海岸生意,反而要在我香国扎下根似的。这两年,你的铺子越开越多,原来是为那野岛谋事情啊!” “廷相大人,在下只做通商之事,素不知什么野岛。” “白纸黑字写得这般详细你还要狡辩?那野岛的野种就是你带来的,说!你往他那运的到底是什么货!” 季牧不答,而是抬目看着百香王,“白纸黑字但无在下一言,大王圣鉴,如若在下为什么野岛谋事,年前大头瘟泛滥至那般,怎会遣船运药分文不取?” 百香王的双目一直很炯,平时如此思索也是如此,一身红衣的他坐在金椅上只是不断拨弄着手中的串珠,一语不发。 那廷相道:“季先生此言很没有道理,你对香国之功香国都记在心上,但不能因为有功便为野种奔走,金子是金子的事,尊严是尊严的事,如果不是你,岂会有今时殃及香国!” 季牧咬咬牙,真是自家的窝里随便抖毛,但这件事怪不到百香国头上,香国到处在乱传的、王宫一摞证据确凿的,都是宇国人专门筹备的,这是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局,不是钱、势所能解决,这一锛子凿到了根上。 “王上,臣以为当下情势的关键在于平息,那野岛人已说不得话,香国必要天下人一个解释。此人携那野岛人而来,又是把货送到了野岛,这些年耕耕耘耘桩桩件件都是为野岛而为。必要有一个异邦人发声,后续发展才能有所把握。” 这些本该是背后说出的话,当庭讲出来别有一番耐人寻味,这个廷相是个狠人,他不言季牧具体何罪,却把事情说在了百香国最棘手的地方。可要是季牧当众发了什么声,万民请命才更致命! 百香王捏了捏眉心,“本王惟一不解的是,这汹汹民意是怎么来的?是谁拱出来这样的火?” 百香王这一说,那廷相也沉默了几分。 正在这时,内侍快步而入,“王上,宇国兵寺尉史求见。” “宣!” 赵大勋风风火火而入,但见季牧脖子围着枷板,双手双脚都是镣铐,立时眼睛一大、双腮如铁! “大王!罪未定怎可上刑!” 那廷相闻言立时喝声:“怎么?你宇国人就金贵了?这里是香国!” 赵大勋横眉相对,“季先生是我宇国的钦命使!他身上的枷板镣铐就是加在我宇国的项上与手足!此来通商为好、和平处之,请王上三思!” “如此戴罪之人,刑具加身又如何?!” “季先生戴了什么罪?可有定罪文书?可有先生认罪之书?纵然一切齐备,可有递我宇国之文书?难道我堂堂钦命使,头要断在你百香国的刑场上?!” “要罪名吗不是?以为满足不了你?” “回答我的问题!”赵大勋一个踏步,巍然立在那廷相面前,而后探出一只大手,“罪书,我说的罪书在哪里?” 廷相无物可交,一时有些发怔。 “我宇国刑不加无罪之人,九州六万万人崇之为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眉宇英神可飨天恩!我宇国南北两万里、东西任鹏飞,民不穿过冬之棉、军不惧四海之威!礼尚四海、胸纳六合,不以剑锋为指,只为四海康宁!季先生在我宇国,享国士之礼、从魁首之商,试问四海间,连一纸罪书都没有,何以又拷又困!” 季牧看着赵大勋,uu看书 .万没想到这家伙的言辞居然如此刚猛,这哪里是说什么枷板镣铐,是明明白白告诉百香国的人—— 在罪名最终没有成立之前,动一个宇国人试试! 这背后让人掂量的东西还有很多,宇国有宇国的律法,即便是季牧最终罪名成立,那也需要两国之间的接洽,而不是一道通文都没有就在此格杀。小国之间,似也不至这般繁琐,罪都到了殃国的地步,还要和你商量什么? 可这宇国,就得让人多多思量,自打季牧来到这里,从船舰、货品再到宇国人的言行举止,百香国无时不在研究。那远在北方的大国,足以让百香国放下北鳌的高傲。 这世上有种威势叫做“能不惹就不惹”。 “解开。” 百香国王淡淡道了一声。 可也就在这时,又有人快步而入,“大王!四位岛主来了!” …… 第四百六十一章 4岛入宫 百香国处于北鳌各岛的中心,另外四个大岛分列周边,如众星捧月。 同一时间,百香国的多个口岸强舰抵来,岛主只是百香国人对他们的称呼,这些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国王,土地人口来说都不比百香国差太多。 四人每人都跟随着千人的卫队,阵仗颇是骇人。 听到这个消息,百香王缓缓抬起头来,双目之中透着阴冷,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快了。 一个晚上,这个消息在百香国疯狂发酵,第二天晌时,四岛岛主便齐步而来,那岂不是说,这个消息是在五岛同时展开? 百香王深深看了季牧一眼,这一遭让他对这眼前人有了重新的认识,他曾想过此人在宇国商界定然地位超然。但此一事让他再度刷新,这个人对宇国商界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弄死在异国。 对于一个国王来说领会还远不至此,这种重要恰恰证明他太强了!强到满心忌惮,强到不敢让他回去,泱泱大国一个人能在一个领域立下如此之威,让他觉得那句“国士之礼”都说轻了。 “移驾天香园吧。” 天香园轻易不设宴,这里是百香王的花园,偶尔会接待一位岛主,其他人全无这般资格。 多年以来,百香国对待其他四岛的策略很简单,中心四条线、一线对一岛,百香国注重对另外四岛的单线联系,避讳的就是四岛之间暗中撮合什么,这些年根据不同岛国的情形,百香国也做了不少相应的举措。 但眼下,当是百年以来最让百香王室不能接受的一刻,四岛“同气连枝”要一个说法,事情一下子无比棘手了。 天香园内,左右两张大桌子,坐着四个都颇是富态的人。这些人一眼不看桌上,各个凝着百香王。 “百香王,当下之事必须快速处理,野岛之事如果这么传下去,过往会被翻出来越来越多。百香国底子厚、国业广,但要为我等想想。” “没错,百年前的法子本就有缺陷,现在根本没有再做一遍的可能。我等都是听说,那野种不过是一个随行的副手,揪出来这个主理的人再为其置办一套说辞,才能平定此间失态!” 百香国微微皱眉,“各位是何平息之法?” “人人都在传湖魔,那就把他变成湖魔,当着天下人的面缓而杀之。” “此人毕竟来自宇国,直接杀了后续的麻烦定然不少。” 忽然有人哈哈大笑起来,“百香王难道还没有看出,这根本就是一箭双雕,让那野种祸国殃民就是那宇国弱我北鳌之策!一点商界的蝇头小利就像霸占我北鳌的无上风光,简直笑话!” 这一瞬间的百香王,忽然看出些“层次感”来,信息虽然庞杂,但却给人步步推进之感,这些人说的话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和民间传的不一样和宫廷之上人们的所思所忖也不一样。这背后,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把不同的讯息传给不同的人,一并酿就最终的目的。 细细想来简直让人倒吸凉气,这背后得是一个多么细密的工程。 “如果百香王有什么不便,不妨选我四岛之一用来提审这个季牧,届时就算那宇国后算账也算不到百香国身上。” “那倒不必。”百香王立时道,双目微微一闪,此时四岛之心齐古未有之,这件事情容不得人有丁点的大胆之思,稍有不妥对百香国的影响是不可挽回的。 “以本王看不如这样,自明日起开始提审季牧,等罪名落实,就按各位的意思办。” “还要提审?还要落实?百香王未免也太忌惮那宇国了吧!” “再者说了,又是提审又是落实要花多少时日?到那时各国都把野岛一事翻得个底朝天了!” 忽然之间,百香王袖子一敞站了起来,“自古以来,我北鳌比中鳌、比南鳌,从未想过与那遥远北国比什么高下。不管事情有多大,凡是想弱北鳌的人都必定不能得逞。真要与那宇国真刀明枪,中鳌南鳌又该何图?” 百香王这一说,格局立时又宽广了几分,中鳌各岛对北鳌一直不怎么友好,真要与宇国彻底对立,南南北北就更复杂了。 “各位若是不放心,便暂留百香国与本王一同审理,不出几日,这罪名必然落下,届时这个季牧无论是拉去游街还是当众斩首,全听各位的意见。” 四位岛主一会儿面面相视一会儿各自思忖,半晌之后才有人道:“现今国内疯言乱语,关键是要压一压这势头啊!” 百香王道:“这件事全然不需太多时间,不瞒各位,本王所掌握的已然不少,想必各位也有突破之法,这个季牧绝对撑不过三天。届时我等便可联书那宇国的通文,既不败双方之交,亦能将此人绳之以法!” …… 季牧虽然解下了镣铐,但还是待审之人,他被关进了百香国的天牢。 午夜的时候,赵大勋带了不少酒肉来看季牧,“季头家,此后不管是谁提审、如何发问,一定要记得只可言不可书,赵某知道你是无罪之人,但我们不知道北鳌这些人会拿出什么手段。” 季牧点点头,他知道被打入这个地方便意味着什么,“谢谢将军了,今日堂前一席话着实精彩。” “嗨!你还有工夫想这个!”赵大勋似笑非笑道了一声,“今时好见,日后再见恐就难了,季头家是心里有数的人,咱在宇国九州都未尝败绩,uu看书 ww.uukansu.co 这些个小小岛国又算得了什么?” “将军,运送药材的时候您也是回到故国的人,可有发觉出什么异常?” “纵有异常也没工夫察你们商界的异常,我这一个带兵的人,对你们商界根本就是个门外汉。” 季牧紧了紧眉目,“那这纵有异常,又是什么意思?” 赵大勋怔了一瞬,旋即苦笑而出,“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啊,脑子就是比一般人活泛。” 季牧笑道:“倒也没什么,我一个身陷囹圄之人,有无异常都没什么关系了。” 赵大勋思了半晌,最后沉声而出,“陛下已经两年不上朝了,我担心国内的事都无法顾及,更不要说海外的事了,不然我那些话可要更放肆得多了。” 季牧点着头,仰目看着天,可这眼前,天是黑色的顶,原本就是牢笼的盖子啊!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偷不如抢 季飞无路可走,在南萝先生咽了气之后他才发觉整件事情都变了。保南萝先生无虞、送他衣锦还乡,是季飞从宇国此来的真正目的,这两年宇国已不是那个宇国,从官到商都在不断给季家人施压。 南萝先生毕竟是官面的事,季家人还若不动,大是大非传得生意场让人吃不消。这两年季牧一头扎进香料,这般耗下去没个头,北面可还有着巨大的场子等他收拾呢,所以南萝先生一归国,季牧便也到了必须要回去复命的时候,这一来反而有点一举两得的意思。 可是眼下,南萝先生都已经千古了,他的故国更是这般骇人的景象,再加上临死之前的那番话,季飞知道这是当了一把明晃晃锋利利的刀。 虽还不明细里,但他也知这是个圈套,这批货万万不能留在南萝岛。 草草安葬了南萝先生,季飞立时决定上货开船,这里一个箱子都不能留。 不得不说,这一船货价值不菲。说来可笑,为了让季牧早些安心归国,季飞这一刀砍得够恨,百香国一半的库存都被他带到南萝岛,一船载了两船的量都不止。 暗夜无风,大船先是往西开,行了一整天而后折向北方。季飞和牛二都对那“绿烟带”心有余悸,若是没有军队护佑,不管多少货都得让那些海盗吞了。 终于在这天傍晚,北方一片清明了,绕过了绿烟带趁着夜色,大船一路向北驶去。可这夜海风怖人,偌大的货船一片飘摇,看不清前方之路,风刚一消停,四更的海面上,船队便被海盗船逼停了。 海上有什么,天底下没有比海盗更清楚,这些人无处不在,有点腥味就能看见爪子,满满当当的货船没有一艘护卫,从业几十年都没见过这等送票的! 海盗多数只劫财轻易不杀人,但也要看货,货少了不解渴恼羞成怒杀人?恰恰相反,越是重货海盗们越会下死手,小商小货丢了也就丢了保命要紧,大商重货哪一桩来头都不小,有些与官场交道深的,保不齐就会引来报复。货到了手把人一并杀了,具体在哪丢的没人知道。 一听说有这等大宗生意,那海盗头子亲自赶来,指挥着部下不消一炷香的时间,连人带货都拉到了一座岛上。 这支海盗队伍恐有千人,抬货的抬货、抓人的抓人,这般折腾到了东天泛蓝,当海盗头子看到那清单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眼。何止是创纪录,这怕是以后百年都无法接近的记录啊! 珠宝首饰三箱,烟叶十箱、茶叶十箱、稻米二十箱、美酒四十箱、绸缎六十箱、肉品八十箱,这还不算糖品、果脯等等,还有好些箱子都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甚至还有一箱大鱼!直把那海盗头子兴奋地都发抖了! 百十个船上的人一并被带上前来,海盗头子略略扫了一眼,双目一凝做出一个劈斩的手势。 季飞面沉如水闭了闭眼,睁开时却又不禁看了身边的牛二一眼,如此莽夫居然全程下来比自己还安静,那砍人头像砍瓜切菜一般的大板斧丁点反抗都没有说交就交了上去,怎的这一点脾气都没爆就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慢!”忽然这时,牛二粗声开了口。 海盗头子眼睛一大,“宇国人?” “在下沧州清河郡牛顶天!” “呦?还是老乡呢!” 季飞满心凌乱,宇国还有海盗? “我劝……” “干啥?老乡是要劝我从良?”海盗头子猛地站了起来,“自古暗偷不如明抢,怂人才偷狠人才抢,各行各业都是把式!” 不得了了,抢的和偷的都有高下之分了,声音之雄、气势之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劫富济贫的江湖好汉呢。 “我是劝大王不要杀人。” 那海盗头子舔舔嘴角,那里正好有一道疤,疙疙瘩瘩沾满了唾液,就跟块蛤蟆皮着了露水也似的。 “不管你是沧州人还是澜州人,不管是牛顶天还是牛怼地,这一大档子兄弟们都看得明白,要不是老乡,我和你解释这些都犯恶心。”言罢,海盗头子又是做了一遍手势。 “慢!” “慢你大爷!都给我砍了!” “大王!我等宇国人出海自知途中凶险,船上伙计们都写有遗书,恳请大王日后差人到宇国把我等对家人的最后几句话带到!恭祝大人基业长青、四海聚货!” 海盗头子捏了捏下巴,“遗书何处?” “在一个首饰的箱底,大王抬上来便知。” 季飞满目错愕,轻声道:“你在说什么?哪来的遗书?” “他要真想杀我们,我们还上岸做什么?” “可这阵势……” 不一会儿,三个大箱子都被抬了上来,海盗头子双眼一眯,u看书 ukanshu.co 脑子里忽然不再有什么遗不遗书,倒是那撕开的封条深深抓住了他的眼睛。只见他缓缓上前,伸手把一半的封条揽起,其上写着“宇国十全茂”五个大字,再一看那箱子的造型,似曾相识。 半晌之后,海盗头子才开了口,“你们当中谁是头。” “是在下。”季飞忙道。 “不是你。” 牛二立时道:“先生被困海岛,暂时不能回国,我等都是他的部下。” 海盗头子眯眼看着牛二,“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在下只知不动干戈而有利是人人所求,两年前大王能放行,也望今日网开一面。” 海盗头子道:“想保命的话,人和货都不能离岛,除非有一天你所说的那位先生亲自来赎。” “谢大王不杀之恩!”季飞上前一步急忙道。 当下这个局不是他所能透彻,此时更不知季牧因此受到多少牵连,把货带回宇国会不会又牵扯出来什么,与其如此还不如放在这暗岛上再求日后所图。 只是他抵死也不明白,这海盗头子只是看了一眼封条,怎的就全然像变了一个人?重利面前寻常人都按不住,何况素来以狠辣著称的海盗? 牛二本来就是在赌,可这一赌才让他发觉当年的事并不是自己看上去那么简单。 当年那季牧送给海盗的八箱货,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 ……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大西原改制 罡二十三年,隆冬。 云都季宅。 施如雪在厅里煮着茶,屋内除了茶锅之下,不见任何火盆。 一勺一勺、轻轻缓缓,施如雪舀着茶,她一身深红的衣游走着黑色的纹,头上戴着标志性的毛边裘帽。 这个女人并没有明显的老去,年岁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心性变了人的气质就变了。可是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年月雕琢,就像一个心如磐石般恪守的人,短短二三十年,似还不至被风霜雨雪侵蚀得遍是痕迹。 远远看去,正沸的茶与这个人的沉定,对比好生鲜明,那手中的茶匙如有一把像钳子一样的手在握定,搅搅荡荡、翻翻滚滚,而她面容清定、眉目如栩。 不大一会儿,一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正是季业。 “大嫂!这么大的事怎的不提前透露几分,也太急了吧!”季业一进来便已有些按捺不住,信中所言让他彻夜难眠,马不停蹄赶到了云都。 “外风寒凉,先喝口热茶。”施如雪把茶盏推向季业,而后缓声道:“今时的宇国商界不再是季牧离开时的那个样子,这个人要哪天才能回来甚至他还愿不愿意回来,都不是我们能定。” “大嫂,牧哥此去也才不到三年,何至于说到愿不愿意回来?” “你觉得三年很短吗?” 季业一时不语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老阁主去世了,施如雪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头七一过她便又回到云都。年近八旬的大叔大婶,这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为了药品的事施如雪经常来往于青云医馆。初云懂事,想帮也帮不得几分,凌云还小总是惹事,单是这一大家子的事就把施如雪压得够呛。 而这只是小小的一部分罢了,生意上更加头疼,从前人们以为季牧此去快则数月慢也不过超过一年,于是很多事都暂时一压等着季牧回来。可这说话三年都要过去了,季牧就像在海外扎了根似的。 九州商界需要季家出面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都是季牧积攒下来的人脉,她不想都推到季牧归来让人心生芥蒂,于是施如雪出面逐一料理,好话不知说了多少。还有季家与施家的产业,让施如雪时时刻刻奔走于云州、雪州和西部世界,三年里她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马车上,这让她养成了晃晃荡荡才能睡去的习惯。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真会替你们季家人说话。” “我……” 施如雪微一笑,“不说这些了,我比你更了解他,还是说说大西原的事吧。” “大西原改制,意味着外面的货不再是我们一手把控,放权给各个铺面,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操作,这对口碑的影响太大了!” “大西原入市已有三十年,口碑早已有了,这便是底子,是我们在卖肉还是其他人卖大西原的肉无有区别。当下九州三千铺子,所有的事都要大西原亲力亲为,利润虽多,但这里面的人工花费实在是太高了。” “大嫂,一旦大西原只做供货商,那市场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相当于一下子多了三千多个意志,根本无从把握啊!” 施如雪微微摇头,“你太看得起意志这个东西了,一间小小的肉铺哪个不是想着多赚几分,谁会去刻意搞坏大西原的口碑。这条路子一旦放开,天下的铺面何止三千,立定一个门槛人人都可以开大西原的铺子!届时你坐立肉坊为天下商铺供货,我们赚的一点都不会少!” “这……” “现有的铺面很多都是大西原的老伙计,只要他们愿意,铺面立时就可变成大西原的盟店,一个个不再是掌柜,大大小小都是头家。但这件事做起来有些复杂,好在是各个铺子的资料都在你手,需要你亲自上手把这件事逐步敲定。” 施如雪的情态根本不是在商量,季业只有允之一字,可他的内心充斥着炽烈的不解,就像辛辛苦苦养大的娃送到了不再能干涉的地方。可又不得不说,施如雪这个路子同样大有可赚,这一下子省去了大西原所有店铺的开支,更让生意变得简单起来,无非是统计各家的需求而后一一配货而已。 “我所有的主张从来不悖季牧的主张,如果他在,大西原一定还是从前的大西原,但是眼下,我们不知何时就要面临他人的攻击。真到了那时,只有一个意志的大西原意味着可以被人一刀砍死,所以接下来我们让天下合盟的掌柜头家去走。大西原真要是倒了,那最起码得让几万人一起陪着。” 话到这里,季业终于明白了,这里面根本就不是钱的事。近来的风声,凡是商界的人没有几个能安,几十年来一直暗中发育的大西原迟早会成为最大的打击对象。一旦全部变成供货,弱点立时就少了,除了肉品质量,还有什么能打击大西原的地方? 这时候更加看出来这位施头家的远见,早在去年时候,她便请示郡守货品质量的把控,大西原所有出坊的肉品乃是有着官方的测定。 日后不管商界如何腥风血雨,季牧这个底子当是还能保得住。只是让人心忧的是,其他的地方就不好说了。 “这件事最迟不能超过三个月,里面的门槛怎么定没有人比你更熟悉,这个时间你以为如何?” 季业点头抚手双腮一定,uu看书 w.uuanh “不出三月,必然搞定!” 施如雪点点头,“不要以为大西原就此四散五溢,这个季牧立的招牌、耕耘半生的招牌,天字不可纳、贡字不可足,不论何时大西原都是大西原,它能走出的量天下无有可比!” “季业懂了,此间之事绝无差池!” “我可能要离开几日了,小妍和野眉他们也快回来了,后面有什么事你们多多商量。” 季业没见施如雪,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离开几日,“大嫂又要往何处?” “凤鸣城。” “凤鸣城?醉仙居供货的事?” 施如雪摇摇头,“醉仙居的老头家,那可是季牧的老搭档了,我此去是想聊聊茶的事。” 季业顿时一诧,看向施如雪时有忧虑也有敬佩。 说起酒来九州有酒中仙,说起布来九州有云花布,说起米来有六合金稻,说起烟来有天宝烟庄,说起糖来必然是那正炽的糖糖堂,可要说起茶来—— 素来就像无数的血口抢一坨肉。 但这一行,绝对是不二的大类! 茶这一个行当始终没有一个超脱的大当家,相比商界所谓的商帮商会,和茶这个领域相比,一个个根本没脸扯什么帮啊会啊。 不是没有名家,而是出来行走的全是名家。 不入茶行,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帮会! …… 第四百六十四章 6道茶陀 与其他领域不同,茶叶将产地发挥到了极致,不同的地方茶叶的质量天差地别,而上等的茶叶价格高昂,价值空间极大,这两点便注定了围绕了各个优质产地涌现出一批著名的茶商。 茶叶的分类很复杂,按照发酵程度一般分为绿茶、黄茶、青茶、红茶、黑茶、白茶等六大类。但这里面有个显著的问题,绿茶的地位远在其他五种之上,绿茶保留了鲜叶的天然,制作过程只有杀青、揉捻和干燥三个地步,对人体的功效非其他几类可比。 世上最好的茶,绝大多数都是绿茶。 而绿茶的产地集中在雍州的茶山、茶陵,雍州茶商相当看不起外州的红茶、青茶等等,且从不承认自己与其并列。 雍州茶商自己的这一套分类,反而更有意思。 依据绿茶的形态,他们将茶叶分为毛尖、毛峰、叶茶、螺茶、毫茶与芽茶,每一类都有极品。经过茶商多年的撮合,这六大类被六个商号分别控制,这就是九州赫赫有名的“六道茶陀”。 习惯上,人们把这六位头家称为“陀家”。 这一行的规矩极为强烈,买毛尖的绝不能买毛峰,手上如果有产毛峰的山头,那只能和毛峰的陀家换取毛尖,不断的融合下六种货在六大陀家那里已经分得无比明晰。 再就是,六类茶怎么卖、出什么价格,其他陀家没有资格管,管好自己的货就是,去其他陀家指手画脚乃是大忌。 这便直接导致了雍州茶叶的体系极度混乱,天底下真正懂茶的毕竟少数,但有钱人却是不少,风气一点点就变成了“以价取胜”。少当然贵、贵就是好。 毫不夸张地说,“极茶如金”,家家死命捧抬极品,谁敢戳破谁家的价格不合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过分。 渐渐地,互相之间的往来越来越少了,各自一头往深钻、谁也别蹭谁的边,这也是帮派意味逐渐浓烈的原因,核心利益把人们绑得太牢靠了。 可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六大陀家同时接到了季牧与施如雪的邀约,众陀家常年盘踞在凤鸣城,各个都是商界的老手,茶的销路多处有赖商家行便。这季头家和施头家,如雷贯耳早已不是十年八年,这对夫妇的实力,商界无人胆敢小觑,从前那些动静,六个陀家合起来也干不出来。 这些年云盛通更为鼎盛,运费也是低得让人满意,许多陀家干脆撤了花大价钱养活的商队,把通货这一块都让云盛通来代理。 若是单独相见,任何一位陀家都无犹疑,可这一次是六陀聚会,这就让人心生嘀咕了,别说六人同聚,就算三三两两都在尽量避着。 施如雪自知这些人难合,来到凤鸣城后先拜访了祝正熙,这一招着实好使。 放眼商界,所有雍商最服的就是祝家兄弟,酒品与酒楼这两样天下无出其右,乃是雍商最大的门面。现今主事的祝正熙,凡是雍商之事从不推却,这些年里受其荫泽的不在少数,六大陀家都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不敢与这位真正贯通了九州的大商家叫板。 祝正熙再添一信,直言季牧为弟,更是说出来开采黄蜡石对雍州的提振,如是一来再无人推辞了。 不过前是前后是后,真当这些人都坐在醉仙居的时候,这阵仗好生迫烈。 施如雪什么世面没见过,可一走进来仍被这气势震得侧目。 首先这里的布置就很奇特,施如雪是做东之人,按理说应当是自己坐主桌,前面左右六把椅子,可这一来那离施如雪最近的两个岂不就成了最有话事的人? 于是乎,正中放了一把椅子,这椅子还随时能转,六个人等间距做了个大圆把施如雪围在了中间…… 这些陀家从不以真名行世,而是世代沿用同一个名号,像毛峰的陀家就叫“万峰陀”,毛尖的头家叫“尖古陀”,叶茶的头家叫“叶阑陀”。 这些人往这一坐,出来无处不在的茶叶味道,再找不出丝毫的相似之处,有人捏着胡须好似在数自己有多少根胡子一般,目不斜视,有人反反复复磨搓着一把绿笛,双目在怀,还有的人自备茶水在自己面前倒了三盏,端起来吹了吹便放下,一口也不喝。 此六人岁数看上去都是五六十岁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们是在同一片地域生活,一个个像极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狂客。 施如雪的气势也丝毫不落,落座之前,见她猛然一个挥手,长长的袖子挥出三尺,椅子转了又转,最终定在一个方向的时候,施如雪猛然落座。 这椅子的正中对着那位叶阑陀,而她也是所有陀家中惟一的一位女子。 “久仰各位头家大名,今时终得一见,茶商一聚自然言茶。”施如雪开门见山,uu看书 w.uukanshu.om “此见季家为各位陀家准备了丰厚的回报,如果各位陀家肯将茶叶流通一事交给季家,此后所面临的才是真正的巨利。” 人们的心里也是奇了,从未见过“开如此大门、见如此壮山”,北方人做生意都这么直接吗? 没有铺垫倒也罢了,上来就要纳场子,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一瞬间,无人心底不是冷笑,这太没调了,就好像遇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张口就说把你的祖业给我玩玩怎么样?堂堂北疆不二的头家就这点道行? “六茶一旦合一,季家在此承诺各位陀家的利润翻上一番,如若不放心,季家可以提前支付这笔钱。” 周边六人终于有点动静了,这么快就谈到了钱,张口还是翻番,把式颇不常见。立时间,此前人人所携的那种神秘感就弱了许多,狮子打盹不是没食可猎就是装死等食。只要扯到了钱,水底下的都会浮上岸来。 施如雪是何等的身份,眼下季牧不在,堪称是北疆商界第一的话事人,她敢说翻番绝然不会是诱饵。 这路数不常见,这回报够骇人,刚刚还个个都是大爷状,转瞬都是满目纯纯的商人考量。 因为施如雪说的是茶的流通,而不是茶的所有,这便不涉及到最深刻的东西。人们下意识绷紧了心弦,倒想看看这位头家有什么能耐一一攻破。 …… 第四百六十五章 杀首控价 麻将声声响牌桌众生相 麻将是华人自娱自乐的“国粹”,常有高洁之士对麻将深恶痛绝。我偶尔上场也小搓几把,略有输赢,就像人们爱蹦迪、逛街、唱歌一样,闲情偶寄罢了,但在桌上也领略到各色人等,若说麻品似人品,虽牵强,却也不乏可陈之处。 有一种人,赢得输不得。几轮下来,若是手风很顺,你看他眉飞色舞,喜出望外,话也伶俐,人也温柔。要是背风,你看他一脸寒霜,抓耳挠腮,捶胸顿足,摔牌骂骰。这等人,平时就是不能吃亏的主儿。人若是一点亏不吃、一点当不上,这样精明,谁敢结交?有这样的朋友,敢情他是吃定你了,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有一种人,赢得也输得。桌上一坐,气定神闲。赢不喜,败不忧,落子如闲云野鹤,掏钱似跑马观花,真乃麻坛君子、极品人士。我私下以为,在社会上有一定成就的成功人士,应该非此等君子莫属。为什么呢?有肚量啊,海纳百川,宠辱不惊。 牌桌众生相"/> (网络图片——图文无关) 有一种人,很喜欢欠账。输钱不多,欠账不少,欠完上家欠下家,几局下来,一定要在他面前派个会计管管账,要不就会出现错账、呆账或无人认领的账。要他出钱等于是要命,割肉一样的掏出几张来,弄得赢家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低声敛气……这样的人平时就吝啬,可以为几块钱心疼好半天,锱铢必较是他们的本性。 有一种人,很喜欢赖账。本来是应该出到位的钱,但在他面前,一定会缩水,赢了拿走,输了赖账,几圈下来,账就不了了之。这种人,在生活中也是“无赖”,最瞧不起这等没有牌品的人。 也有人最为豪爽,哪怕别人赢得手软都不好意思再赢了,照样潇洒掏钱付账,不欠一分一厘,然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不沮丧,不气馁,我尊其为“英雄豪杰”,颇有侠士风度。 当然,也有麻将桌上无父子、无兄妹的,是说该赢老父的,一分不准少,该输兄弟的,一厘也不欠;也见过牌桌上翻脸的,骂得面红耳赤,掀桌子扔骰子,甚至“玩”得头破血流。唉,小小麻将桌,看尽百态人…… 说了这么多,我想还是给他们分个类、捏个型吧。据我观察,在原本属于自己的人民币流向别人时,“方阵”之间的诸君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不愠不火型——这种人,从面部表情无法读出他彼时的战况,他放冲的时候自我解嘲地说上一段笑话,与赢者同乐,仿佛输的是别人的钞票或是什么意外之财,大有“万钟于我何加焉”的胸襟气度;自己和牌的时候则偶尔叹息几声,似乎是向对方表示一下歉意。而大多时候,他无声无息,不以“进”喜,不以“出”恼,优哉游哉,自得其乐。 坐立不安型——我认识一位老兄,他在输了钱之后,每搓几把便要有所动作,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喝茶,一会上厕所,一会洗把脸……几番折腾之后,他把空调给关了,大概是他找到了导致他不和牌的罪魁祸首,大热天的,无论另外三位如何抗议,他把遥控器藏在裆下,死活也不肯拿出来。后来,同桌一致诚恳地向他建议:“老兄,要不您先拜会儿菩萨再来搓吧,我们等您!” 快意恩仇型——我有一位朋友,在麻将桌上也常展现她快意恩仇之巾帼本色。初时,无甚输赢,尚谈笑风生;少顷,略有亏输,蛾眉紧锁,开始骂骂咧咧起来,骂词信口拈来,不拘一格,核心思想往往就是想要和麻将它母亲或祖母发生点性接触;俄而,形势急转直下,则河东狮吼不绝于耳,只见眼前“红砖白瓦”乱飞,桌上桌下一片乒乒乓乓之声,此君横眉立目咬牙切齿,作欲杀人状,此刻,若麻将可食,那只害她的六筒定会被她生吞下去。 念念有词型——他的自言自语是伴随着开局洗牌的声音开始的,如一只中了暑的苍蝇,无甚气力却无时不在,并随着“麻程”的进展而愈加频繁。他一刻不停地控诉“麻神”,哀叹自己“麻”运不济、“将”途多舛,但你又听得不甚分明。那微蹙的眉峰,嘟囔的嘴巴,间或的“仄仄”之声,让你顿生悲凉之意,觉得每赢他一块钱便多了一份罪孽。 破罐破摔型——自虐情结是这类人的最大亮点。初时,小有亏输,此君怅然不悦,面色凝重,口中无语,却于心间和麻将较上了劲:“该死的,我就不信你这个邪。”在较劲的代价越发惨痛时,他便彻底地和自己赌起气来,uu看书 . 本不该打的牌也要如敢死队般硬冲出去,结果又中了别人的埋伏,如此三番五次,最终结局往往是全军覆没。 也有人把玩麻将之人的牌风,归结为五种人:闲情娱乐型——这种人打麻将,只注重过程不在乎结果,赢不喜,输不恼,在生活中,这类人处事豪爽,为人大气。斤斤计较型——一块钱和你争得脸红脖子粗,这类人比较认真,生活中也爱计较。悔不当初型——这类人最常说的话是“如果不打这张牌早就和了”,再不就是打错了总想往回拿,这类人在生活中也往往犹豫不决。有迹可循型——这类人的面部表情显示着输赢,输则怨,赢则喜,这种人在生活中也藏不住事儿。不动声色型——这种人在生活中多是老谋深算。不管是哪种人,输掉钱并不可怕,输掉人品才是可怕的。 凡此种种,大约可以从麻将桌上看出一个人的原生态性格,但若定要和人品挂起钩来,又担心有失偏颇。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若要考察一个人的人品,我们不妨依照夫子的指引去看看,生活中,何处不见人性?何事不关人品? 国庆放长假,朋友邀搓麻,我本无兴趣,婉言谢绝啦!在家闲着无事,小议麻坛风云,也许不入雅士之耳,权当一派胡言乱语。 哈哈,麻将声声响,牌桌众生相……牌桌众生相"/>牌桌众生相"/>牌桌众生相"/> 牌桌众生相"/> (网络图片——图文无关) (写于2009-10-0410:53) 第四百六十六章 当我季家是什么 “我与夫君从商三十余年,应与各位陀家时年相仿,季家能有今天没有一处是取巧得来。我夫君信奉商之在明为大,这些年来虽有跌撞遇事诸多,但对他人从来不毁不谤,以路为渠、拿货说话。” 施如雪看向众人,字字锵锵、满目笃定,“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但我夫君的步履逐利而不夺利。纵观多年,他首创云季合营商之法,以贡品堂夯定好物更以十全茂推九州之新。北有颐山宫魁、西有游志之魁,南通河运、九州畅达,云州起纺织、澜州扶糖艺、天下米商定、九州盐事平,一笔一笔皆是他的步履。” 季牧的过往本不需多述,九州大商各个都心知肚明,可施如雪短短几句话,去冗汲精,还是让人们隐隐侧目。或许是觉得离自己很远,或许是大事多了也会让人麻木,这一刻再看,即便他匿去多年,九州遍地依然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这位夫人也好生厉害,自打入席,她观众人的情绪仿佛置于一个透明的琉璃瓶中,是嗔是惊是忖是疑,看得透透彻彻。 那叶阑陀眉目生动,拇指抵掌心微微挪动着,论及渠道之宽广,天下诸商没有人能及得上季牧的场子,望尘莫及。沧澜商集的铺设、天元世界的关系网、云雪二州的自家地乃至广袤的西部世界都无往不利,当然还有不得不提的云盛通。 “茶叶定品交由各位陀家,季家丝毫不涉,而后由季家出面组立茶庄,九州各大郡城各设一庄十铺,茶庄选半亩之店用作品茶,茶铺取两分之店用来卖茶,走货、卖货全部由季家打点。” “利要如何算呢?”万峰陀眼睛一眯。 “利已算好。” “算好?”六人俱是一惊。 “进屋之后在下便说了,各位陀家取翻番之利,这笔钱季家可以先付。” “即是说,施头家一次支付去年盈利的双倍?” “正是。” “以后的营收也按这个来走?” “当然。” 此时此刻,场面可就奇了,最开始听说这翻番的时候,一个个满是冷笑,以为这是是画大饼来套事。可眼下人家明明笃定翻番了,一个个却忽然担心起来这恐怕不是最饱的路数。 季家人做生意就没赔过,就这路子一旦全面铺开,茶叶走货势必巨量,用不了几年库存都将消化干净,到时候必将面临扩大种植规模、加大雇佣采茶炒茶的人手,多了成本却只吃死利俨然不是明智之举。 翻番这等惊人的举动,一通思忖之后忽然满足不了胃口了,这也恰恰证明了如若六道合一,每个人对暴利是何等的期待。 这时那尖古陀道:“施头家一店未起便说翻番,这种事情风险过大,与其这样我看不如六陀向季家支付一笔固定的费用,此后盈亏多少全部由我等担着。” 这话一出,那叶阑陀不由皱皱眉,施如雪忽然笑道:“尖古陀当我季家是什么?” “施头家这话……何意?” “我此来是谈生意不是求生意,季家也是要赚钱的。” “这笔费用的数目,当然可以谈。” “云盛通三千车马定个价?各店租金定个价?雇佣人手定个价?” “未尝不可。” 叶阑陀刚要开口,施如雪椅子一转扭到那尖古陀面前,“陀家可是把我季家当成了天底下最大的打工帮?” “施头家错意了,本陀……”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算出一个具体数目,我的筹码是季家的影响力、季家的通货渠道,不是和你计较运费和人工费!这一点,还需要我解释吗?” 叶阑陀忙道:“施头家,绝非此意绝非此意!您与季头家的声誉令人仰慕,绝然不是搭台子的事。” 万峰陀也道:“毛尖只能代表毛尖,非我等所想。” 那尖古陀一掌按在椅子把上,猛然站起身来,这些个陀家本来就不对付,自己成一帮是惯例,拉帮结派搞一个就是禁忌,“怎么?茶还没定品利还没定数,现在就这般说话了?” 万峰陀针锋相对,“茶可以合,没说一定少不了你毛尖!” 叶阑陀帮腔,“反正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分得清毛尖和毛峰,还不如万峰陀一手都操办了。” “休想!你们休想!”尖古陀忽然急了,看了一眼施如雪,而后再一按椅子直挺挺又坐了下来。 既然双方都不想赚定额,路子便只有一个了—— 分成。 施如雪双目忽是一莹,心里冒出几分悦然,倒不是这场子种种,而是她又开始想季牧了。从前西北商界传言,千万不要和那个季牧谈分成,他拿得再低也能赚得盆溢,越到后来越是生榨你们这些供货商。 而今,她谈着谈着也谈到了这里。曾有那么一瞬,仿佛季牧就坐在自己身边,当谈到分成的时候,嘴角昂得让对方想打人。 “施头家?” 施如雪回过神来,“既如此,那便定成数吧。” “一旦规模走大我等势必提升产量,所以施头家无论拿什么成数都只会连年翻滚。” “具体而言呢?” 万峰陀看了众人一眼而后伸出一根食指,“季家最多只能拿一成利润。” 施如雪笑了笑,动了真钱这些人也是会心齐的。 “我要四成。”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一个个倒吸凉气,开什么玩笑? “一成利还不够运输和雇佣的费用,两成利季家只能赚个皮毛,季家要做的生意太多,uu看书 .ukanshu.cm 三成利也难让人专注于此,所以四成是我的底线。” “施头家真是语出惊人,但要知道货是在我等之手,季头家不是也信奉用货说话吗?” “陀家错意了,用货说话的前提是货能到任何想到的地方,与同类一竞高下,而不是深巷里的酒,只有自己家人觉得好。” 叶阑陀也觉这个比例过于夸张,不住地摇着头,“施头家,四成是不可能的。” 施如雪面色不改,“想来各位对走量不是很有概念,举个例子,大西原供货醉仙居的价格就是市面上的七成不到,但此一举给大西原带来了无比丰厚的回报。如果现在有一小小酒楼愿以双倍五倍甚至十倍的价格,寻求大西原供货而要失去祝头家这个伙伴,各位且想,大西原会愿意吗?” “哦,说起来祝头家,各位都是雍州商界的大商,量这一事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好啊,这个时候说到了祝正熙! …… 第四百六十七章 西原郡 四成几乎是拦腰砍一半,施如雪要的太狠了,六大陀家势必需要私下商议,保不齐还要与祝正熙接洽几分。 施如雪在凤鸣城暂住下来等着回音,这契定一签事情才能真正操办起来。 是夜三更,风雪打灯,一场雍州少见的雪正在下着。 施如雪立在窗前,即便在屋内她也戴着裘帽,看着雪花在窗外舞动,她不禁伸出手来。隔着窗扉,她的脑海里却满是流桦林的景象,那算得上是自己第二次和季牧约会。 她记得当时刚进了林子不久,便飘落起来雪花,那时的季牧还在满心惦记着纺车织机,还没从天字堂大佬聚会的失落中走出,还在为如何走出云州竭心尽力。 当时的每句话她都记得,时过近三十年,不曾想在此时应了景。 “暴风骤雨的前夕总是风平浪静,你真的做好掀动一切的准备了吗?”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路也无法一直绕着走。” “从未见过你这般决意的样子,这个过程不会轻易,你若全无退路,就来雪夜城好好经营你的肉铺吧。” “若是全无退路,我还管什么肉铺,把云季合的冰封阁抄巴抄巴,足够下半辈子花了。” “你是官府啊还抄巴抄巴!不过话说回来,你要这么闯,我不但支持还很敬佩。” “大小姐这口风变得可是够快。” “你想听大商之言吗?” “大商说了什么?” “假如十个书生有一个大器晚成,那么拿商人来说,一百个都未必会有一个,年岁就是商人的梁,当你能够一够的时候千万不能懈怠,别等有一天跳都跳不起来。” “不知是哪位大商,说得如此通俗。” “姓施,名如雪。” 想到这里,施如雪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惜这笑容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她又像冰一样,把手缩回来,好似攥住了一片雪花。 “季牧呀,不管你在哪里,都一定有窗子吧,所有窗子的对面都一定有一扇窗呢,改天我把初云凌云拉过来给你看看。” 想着想着就有了泪,泪到嘴角的咸,才想起自己是在流泪。 当当当当! 轻微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嫂嫂,是我和野眉。” 施如雪赶紧抹了抹泪光,上前把门打开。 “哎呀,总是会忘点火盆,其实都备好了的。” 二人一身风雪,施如雪赶忙四处找着,可她只是弯着腰一片乱忙,根本不知火盆在哪里。 季妍连忙上前抓住了施如雪的手臂,“嫂嫂,早知你这个习惯,我和野眉都备好了哟!” 说话间,季妍拿出两个暖袋还故意晃了一晃。 花野眉也道:“嫂嫂,别张罗了,下雪时候不冷。” “哎呀,茶也备好了,正是热腾腾,还给您带了苍梧游呢,快坐下快坐下。” 三人坐下,季妍把杯子焐了一焐,壶盖一开果然是热腾腾的香茶。 探手上前去抓茶杯,施如雪的手有些抖,季妍咬着嘴唇,不经意间仰了个头,“嫂嫂,我这边已经谈好了,集子的事今后我们不再做货,齐总管也同意把营收放在租子上。以后的沧澜商集都是里面各个商家的事,我们只搭台子。” 施如雪点点头,“这里面会亏很多,但也只能如此,所有要对付我们的人都会从货上做文章。在季牧回来之前,我们把好路子最是要紧。小妍,集子的事是你多年心血,这一刀砍下去,嫂嫂对不住你。” 季妍鼻尖通红,声音有些发颤,“嫂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什么心血比得上哥的心血,哥你们俩才是季家的主心骨,这两年你都……” 一看季妍也要兜不住了,花野眉忙道:“嫂嫂,西部设郡的批文已经下来了,从今往后西部世界独立于九云郡,设立西原郡,二叔正在为此奔波,也……也让我再劝劝您这笔捐资。” “捐资的事不用再说了,西部设郡必要立城,这里面尽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没有庞大数额的支持城是起不来的。” 季妍忙道:“可这笔钱也太惊人了,西部设郡是官府在操持,所有的兴建当有州府乃至国库来出才是啊。” “小妍,如果没有放出风去的这六十万龟背,西部设郡还不知是多么遥远的事呢。” 季妍眼睛一大,“嫂嫂,你为何要这样做?” “小妍,你哥的志向是要赚很多很多钱吗?” 季妍和花野眉俱是一滞。 “他要是只为赚钱,当年把云季合的工坊搬到西部就是非商之举,他要是只为赚钱,哪里会不顾家人挂怀久困巨石阵,他要是只为赚钱,更不可能让自己立于风口浪尖,最终被迫出海。” 忽然间,季妍的神色有些黯淡,从前的点滴浮入脑海,这些年仅有的几个回到西部的瞬间,矫情点说,季牧看那片天地的眼神都和任何人不一样。 “他想消除人们对西部世界的歧视,他想告诉人们那里是值得一去值得一待的好地方。”说着说着,施如雪有些不能自抑,也不知为何这个晚上总是让人情绪浓郁,“那里闭塞那里困顿,那里的人什么都没见过,只有年节才给孩子们发糖,喝着不知何处贩来的粗米劣酒,看到一件绸缎都好像晚霞一般。他看到人们的向往,九州的丰盛为何不能抵达西部,西部的烂漫为何不能走向九州。” “嫂嫂,uu看书.ansh.om我明白了。”季妍抿嘴道。 施如雪擦了一下眼角,“其实我也是在他离开之后才明白,说起来你们也许不信,生意上的事他一句都没和我交待,说的都是那个他土生土长的地方。” 花野眉喉结一动,“嫂嫂,我回去便和二叔接洽,一切都按您的想法。” 施如雪点点头,“郡起之后的关键是留人,一座没有营生的城只是一个空壳,除了州府的引商之法,我会将冰封阁的皮草作坊全部放在西原郡。此后也要放出风去,天下千百商凡是愿到西原郡起作坊的人,云盛通运货不收任何费用。” 花野眉立时点头,“都听嫂嫂的,野眉定会把此宣做足,以哥的影响愿往西部的绝不在少数!就由花间集开这个头,从纺到织再染,一道不差!” 施如雪沉了一沉,“后续之事你们也不要担心,日夜穿堂的是风,大蒲扇扇的也是风。是风更盛还是磐石更稳,还不好说!” …… 第四百六十八章 宇商会 “宇商会”是近年来新兴的一个商界组织。 虽然年数少但影响力十足惊人,从名字便不难看出这个商会的胃口有多大,宇商会的壮大,用的是一个简单粗暴的手段—— 疯狂助资。 做生意什么最难,本钱最难,头都开不了,什么生意经都是空谈。还有一些已经入行的中小商人生意遭遇变故,就差一笔资金提振走出困境。而大商们,如果旁边有个庞大的资金池子,只需申请便可拿来一用,几番周转钱再生钱,无本图利何乐不为。 当然,这些钱最终都是要如数还给宇商会,但年限拉得惊人,小商十年、大商二十年,只收本金,无人不痒痒。 九州商号千万,如此助资背后的财力可想而知,不夸张地说大半个百豪榜的头家们凑到一起也未必能干出这样的大事。 出任会长的正是当年的“两侯两霸”,除此还有一个六人的“襄佐团”,奇诡的是这六人的名号从前也是鲜有人知,就像当年的东岛范瑜一样,突然一下子就在商界活跃起来。 宇商会的一系列助资,与官府所想不谋而合,号召人们踊跃经商堪称宇国一大国策,现在出现了一个覆盖九州级别的助资商会,正是帝国愿意看到的。 在此事持续两年多之后,帝国商界可谓再度焕颜,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商人在这段时间高歌猛进,放眼各大郡城都成了红人。 不知不觉间,商界的局面便一点点变了。这些商人和宇商会的联系日益密切,从前只是去申请助资,后来许多具体生意上的事情他们也会去找宇商会商议,毕竟顶在头上的这几位实在是太强大了,别的不说,能沾一点他们的名气对生意也是极大的利好。 时机成熟之后,宇商会的第二步迈了出来,便是真正的商会性质,具备管理和控制的职能。更关键的是,宇商会从户寺要来了一道“量市权”,这道权限的厉害之处在于,宇商会既可以提振某些商号也能向户署户寺申请某些商号闭号。 市场最懂市场、商人最懂商人,高高在上的户寺户署总有不察之地,有些商号早已千疮百孔死命硬抗最终成了坏汤的臭肉,还有些商号变着法子恶意竞价,这些都是商界存在的问题。 明无绮和范瑜是帝国大侯,韦福是帝国行走的钱袋子,这些人各个在官场都有硬关系,这道“量市权”相当于替官府管一管商界。 宇商会根本就不会使用这道权力,一个官场衍生的私立机构谁敢动辄就言废力搞得自己比官府还牛气,那不是找死吗。但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 别说做什么悖逆之事,就算一点让宇商会不痛快的事,商号们都得哆哆嗦嗦破了胆,生怕那头顶屠刀锵锵落地。 从前只是有钱,现在还有了权,从前得商心,而今笼商势。 这便是商界变局的根本所在。 宇商会借势狂举,短短一年之内,加入宇商会的商号便已破千,而这还是经过了遴选。莫说大都周边的州,连遥远的西北都不断有人踊跃加入,当年的六湖商会、天元商帮、西北商盟,在宇商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这是真正攥着刀把的存在! 这对西北商盟来说无异于一道重击,贺商素来只能看三尺又是出了名的胆小,面对宇商会此举,一个个撒丫子往里扎,赚多赚少无所谓,可别一刀下来号子都归西了。 与此同时,云季合的暗流汹涌也早已按之不住,很多商号主动退出云季合,寻求宇商会的庇护。季牧若在或许还能镇镇场子,但那位东家在海外还不知是何光景呢,很多人都已对此不抱期待。 这是季牧早已预见的事,云季合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云季合,它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暴发户集中的地方,从前的一镇之商后来在郡子里声名赫赫,二代清一色全是不懂生意只重享受的公子哥,人们早已飘了。更重要的是,云季合内部的关系网已经无法梳理,老一辈商家的妄为也不在少数。 云季合的瓦解对云商最大的打击是在精神上,遥想当年,此为创举,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幅宏图。 大家合在一起便没有人能将我们击垮,可如今呢,自己从内部先垮了。老一辈的头家感叹难休但大势已去,回过头来再想,那季牧拿的只是分成,真正败了的都是自家的号子啊! 连云季合都不复存在,帝国的西北还能有什么造化,西北商界亘古未有的寒霜铺落下来,那些摸索出路的人,uu看书 .unhu 无论午夜还是黎明,能给他们答案的只有“宇商会”三个字。 九州立了新山头,商人逐利的本质在这个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以和一切过不去,但除了钱。 然而,宇商会又怎么会待见这些云商、贺商呢,巴结都巴结不到正主上,四会长六襄佑,岂是旧怨重重的云商贺商可以见到。 商界内部的凄寒,对这天下没什么影响,一个号子倒了会有一批新的同类站上舞台,商界还是那个商界,甚至在宇商会的不断整合下反而更加欣欣向荣。 宇商会根本不怕不识时务,因为那识时务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过,有一人倒是个例外。 这块啃了两年多的骨头,到现在还是那么硬! 四会长逐个找他谈过,全然谈不出任何结果,这人极度不识趣,但偏偏对付他的办法不多。 走进大堂,四位会长同时在列,一个个的神情都很奇特,目中皆是不满,一丝笑容又透着磋商之意。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略胖的中年人,有着一颗又大又亮的光头,他的眼睛不动自辉,站在那里看也不看身边的椅子。 不管你纳了多少商、池子里有多少钱,头顶的刀有多利、眼前的事有多雄,也不管你拉拢谁排挤谁借题发挥要搞死谁,归根到底,你只对卖货的人有效。 但我郭二虎,老子是靠腿吃饭的! ……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宇盛通 云盛通,那是去年的名字。 现在,它叫宇盛通。 当年季牧二人好似玩笑的一句话,在三十年后实现了,云盛通云、宇盛通宇,现在的郭二虎,路上有马十万匹、水上有船上万条,大通厂是郭二虎的大通厂。 不夸张地说,郭二虎一句话,家家的货都得堆成山。 即便这四人同列,郭二虎与平常也并无区别,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只是有钱人,而算不得强人。真正的雄者要正面一刚,胜是骇力惊天,败是可仰对方,而不是趁人之危,他甚至在想这“危”是他季头儿故意摆出来的,神仙恐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 运输跑货三十余年,这个行业便注定了郭二虎比别的商家更加见得多识得广,遇到的商家也更多。无论是冷静的判断还是感性的贴合,在他的心里,九州千年只有一个季牧,没有人能在短短几十年做出一件件那样的手笔,更没有人能丁点取代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他无惧,因为对面都是敌人,既然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老子就是不点头,你奈我何! “又一次叨扰郭头家,多多见谅。”韦福皮笑肉不笑最先开了口,“宇商会的货其实都是宇盛通的货,只要宇盛通愿意为宇商会走货,费用上的事情我们可以重新谈。” 郭二虎目露疑色,“大财主,宇盛通何时不为宇商会走货了?我宇盛通走的是货,身兼通达的使命,与天下任何商号都是敞开门来做生意,怎么听您一言,好像哪里亏待了宇商会?” 众人皆是微目,这恰恰是这家伙最阴的地方,一次一次都是这番话,让宇商会没法把事情落到实处。郭二虎的话确实不假,这些年里甭管宇商会什么动静,凡是交给宇盛通的货都无有差池,水上的陆上的,该走走、该运运。 可宇商会无法想象把运输的命脉交给这个季牧的把子兄弟手上,他们一边期望郭二虎犯错拿到把柄,一边希望他迫于强威和宇商会签订一份更高层面的契定,可过了这么久,这两件事一点苗头都没有。 这个光头自始至终常态应之,这也最是让人不能放心,宇商会有着一把挟制天下商号的刀,但某种意义上说,宇盛通的刀还要更高一重。 宇商会甚至想过一些特殊的法子来对付宇盛通,可用过才知道这个运输体系是何等的牢固,郭二虎集权在握,别说戳个洞,一州漏了风都不用隔夜就能填补。时至今日才让很多人扼腕,陶州的大马帮、各州的大商队、南北两大船厂,怎就在不知不觉间都落在了此人手中? “郭头家,运输关乎九州大局,一家独大并非好事,若与宇商会签订盟约,方是珠联璧合。”说话的是范瑜。 郭二虎哪里管他是什么侯,“一家独大?我郭二虎是买下了九州的陆路和水路还是怎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家商队走你家,我家商队走我家,谁要和你争个大小?” 范瑜立时眯眼,“可郭头家在做的,谁能争锋?” 郭二虎立时笑了,“没马就去买马,没船就去造船,有人有物就有商队,拿别的行当来说,一家吃饱剩下的就干等着饿死吗?” “你!” “我郭二虎有今日,和各位大财主一样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一个出身西部小甸子的人没那么多的运气。各位大财主若想建商队甩开宇盛通,大可勠力而行,运输这个行当是路是通更是耕耘,以宇商会的实力超越云盛通不需多时。” 哎?这一说事情的味道全然变了,好似成了宇商会要脱离云盛通的意思,眼前这头家话说得光明正大,真要这么搞起来,不需多时只是个安慰罢了。 “各位大财主都是带刀之人,哪些号子存不如亡乃有生杀大权,可要砍宇盛通还请三思。向上,宇盛通从不触一丝律法,向下,宇盛通不曾慢一口之粮,安安分分做生意而已。” 这姿态,就太低了。 可也就在同时,一股枭然的气焰喷溢出来,斗则两伤的意味不能再浓厚。 “郭头家错意了,运输大事关乎九州商界通达。”明无绮开了口,说了一句又咂了咂嘴,这家伙素来就是个和事佬,专等着聊得尴尬时打圆场。 韦福冷道:“也就是说,郭头家是决意不想和宇商会合作了?” 自始至终,郭二虎都没有坐下,此时此刻他的目中闪过一丝凶烈,好似可以灼浪之云,但转瞬便又安定下来,“宇盛通素来只与货合作,除非宇商会没有货,那才叫不合作。” 一丝轻笑陡然传来,骆天一缓缓起身,“万没想到,郭头家如此好说辞,滴水不漏真乃大商之典范。只是有一点希望郭头家明确,从来没有人能停在原地,uu看书ww.ukansu.om 不是往左就是向右,撑持只是固执。” 一见此人情状,郭二虎内心的怒火陡然升腾,“我也想和大掌柜说一句,从来没有人能左右逢源,更没有人能踩着故人的肩站在最高处,一个不念旧的人没资格说左又说右。” “你说什么?”骆天一骤然眯眼,他的声音突如寒窖,直让另外三人凛然侧目,这四人的集合,骆天一素来都是最沉定的一个,从未见过如此翻腾。 郭二虎面色不改,一双重目直迎而上,“我说的是什么你很清楚,有的人现在看不到不代表他没有存在过,我一度还以为你也是个强人,原来不过是个一山望得一山高的草芥罢了。” 另外三人都或多或少把目光抵向了骆天一,这个高大沉黑而又挺拔的人,一时间眉目疾变,那看着郭二虎的眼神极为恐怖,恨不得要生啖其肉。 此话一毕,郭二虎骤然转身。 “郭头家留步!”韦福站起身来。 郭二虎回过身来,说出来可能是他从商以来最直接的一句话,“想弄死我就直接上,想撮合我就如刚刚,别跟我讲大利大好,马夫船夫本就粗糙!” 言罢,扬长而去的他举起手臂摇了摇食指,而后说出那句标志性的话—— 走货就找宇盛通,无论到哪都包通。 …… 第四百七十章 镇场子 离开宇商会,郭二虎直奔一家云上居与唐小勺见了面。 天已入夜,大都的灯火煌煌烨烨,又一个年节将近。 唐小勺已在顶层等了多时,见郭二虎上来立时火急火燎迎上前去。 “郭头家,扛不住了,真的扛不住了!我那号子要被宇商会轰爆了啊!” “大炮都抬过来了?” 唐小勺大是咧嘴,“不是大炮,是最后通牒呀!” 郭二虎哧哧哧哧挠着头皮,划出四道白印子,走到桌前一摸茶壶正温,拎起来对着嘴就咕咚起来,而后坐了下来打了个猛嗝。 唐小勺一看赶忙目露赞色,“被那四个恶霸围着都能全身而退,还是郭头家有手段,不愧是季头家的同路人。” 郭二虎道:“烟草行当,宇商会暂时进不去,酒中仙与季头儿没有紧密的联系,布这一块也有自己人把持。小勺,不管怎样,糖这一块你都要守好。于今而言,这一块块大货就是我们的阵地,只要守住这些,宇商会永远也变不了天!” 唐小勺一边点头一边皱眉,“这些我都知道,可这一年多来糖糖堂都快被逼疯了呀!告状的告状、闹场的闹场,生意每况愈下,宇商会从前还暗着现在直接来明的,我要是还这么撑着,怕是那量市权就要把号子给砍了啊!” “放他娘的屁!”郭二虎咔咔点着桌子,“那狗权柄最多吓唬吓唬中小商!糖是什么,糖是民生大商,别看那一个个威猛强霸,皮子一扒全他娘的是粪便糟糠!四会长六襄佐,没种的东西才这么抱团,季头儿要在,得把他们看到泥里去!” 唐小勺也哧哧挠起头来,心说我是来求你想办法,不是听你放嘴炮的啊,谁都知道他们可恨,骂有什么用啊! “郭头家,您得想想办法呀!” “哼!哪有那么多办法!真有办法怎至于被压成这个鬼样子!” “可……” “可什么可!”郭二虎哼道,“我就问你,信不信得过季头儿。” “这还用问!那是我财神大哥,没他哪有我!” “好!既然这样,就自己想办法挺着!” “啊?” “这时节,季头儿身边的大商们哪还有一个能抽得出身来,个个都在绞尽脑汁如何守好自己的摊子。” “可是小勺孤身南竹郡,除了和你写写信,凡事连个商量的都没有,我是怕一步走错,对不住季头家啊!” “只要守住场子,不管你怎么走那都是对的!你不需要和别人商量,有主意就往上拍!”郭二虎眯着眼睛,“小勺,如果你对自己没信心,那便想想季头儿对你的信心!我二人同行三十余年,你是我见过他最上心最在意的号子,季头儿看人自有一套,你能做一域的主,必然有一域的威!” 说话之间,郭二虎站了起来,双目凝着唐小勺,“炼过才有真我、偕行才称同袍,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加不能辜负,不止要为季头儿守好场子,还要为季家人,为季头儿的父母妻儿竭力至终!” 唐小勺的喉咙咕噜一动,从前看这人总有一股悍匪气,今时才知何为真性情,想一想以他的场子,他所面临的压力谁人能比,但除了破口几句大骂,一句苦水都不会被人知道。 炼过才有真我、偕行才称同袍,这不是一句单纯的口号,这些年里唐小勺见了太多悖逆与离弃。 那温记鱼庄是取代了天下鱼仓,背后都是季牧的筹谋,可宇商会刚一放出风,他们便立马乖乖加入,更是在沧澜世界为其摇旗呐喊,让整个商界愈发紊乱。至于离南竹郡不远的贺州,事态就更加夸张了,从前的西北商盟完全失去了约束力,即是会长又是贺商之首的易九昊,气得一场大病卧榻一年。 糖糖堂的生意路,四面都是围追堵截,糖品的出货量仅有季牧离开那年的三成,尤其在宇商会号召天下千万商加入之后,每天都有无数的难题摆在唐小勺面前,恍然处在一个四处漏风的柴屋,随处都是凛冽。 “郭头家,只要守住场子什么都是对的,是吧?” “没错!” “任何手段都不需商量,但我小勺一个便可做决,是吧?” “没错!” “好!”忽然之间,唐小勺双腮一定,目绽清冷之光,“那日后便不要说小勺胆大妄为!”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要做也要做个撑死鬼!” 唐小勺闻言笑了起来,悍匪之气就是悍匪之气,忽然觉得自己强调得太多了,走马就有风、行船就有浪,这眼前人见足了风尘与风浪,跟他量胆量也太嫩了。 “郭头家,很想问一句,uu看书 .uuknshu 季头家你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郭二虎哈哈大笑,“小子乱说什么,不出律法是底线,但除此之外在我们那个时候就看谁更有胆了,别人管这个,叫魄力!” “季头家也是如此吗?” “他啊,可就更凶了,一斤肉还没卖就敢走史上的禁路,一个人都不识就敢闯魇邦的老巢,他离开时刚刚击退了两侯两霸,迎来的半生商途从未有过的局面,可他却能抛下这些出海沉浮。我们在做的与之相比,还能称得上几分胆色?” “小勺懂了!”唐小勺重重点头,“不去想那结果,我会竭尽所能镇住当下。” 郭二虎点点头,“小勺,你可不是孤身南竹郡,你手上的资源比我们任何人都强大,把它用好,宇商会拿你也没有办法。” 这一语听上去不痛不痒,但对唐小勺来说意味着莫大的沟通,这位头家好生厉害。 “纵然日后商途万险,小勺绝不退缩,季头家是我心里的九州之魁,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他是个纯粹的商人,但这一场未必就是我们商界的博弈。” “郭头家何意?”唐小勺皱眉道。 “永远不要忘了,他的另一个身份。” “什么?” “当然是名士。” “这个时候,名士还能改变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名士意味着他身后还站着,太学帮!” …… 第四百七十一章 故非故 唐小勺回到南竹郡,正赶上年节之夜。 一切就好像他们婚礼的那天,二人坐在门槛上,何杏儿抱着唐小勺的手臂。 “那件事,说了吗?” “一直想说,一直没有说。” “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相信那个真相。”唐小勺沉沉道,“我见了郭头家,更明白了季头家,他是经历了无数风浪的人,我不相信这一次他就不能归来了。” “南萝先生的家书我们都看了,季头家此去满含复国的意味,这个罪名九条命也担不住啊!” 唐小勺目定远处的黑暗,“杏儿,我觉得我应该像季家人一样,像财神大哥身边那些亲近的人一样。” “一样什么?” “一切都还是原样,所有的离开都是为了归来,我不管他担了什么罪,只要做我应该做的。” “所以宇商会这个选项,你只是安慰我而已吧。” 唐小勺咬咬牙还是点起头来,“从来就没有这个选项,一年多来他们四处截我,倒想看看这一举他们怎么挡!” 何杏儿满是担忧的面庞很快又露出几分释然,“你是想动盐路了吧。” 唐小勺双眼眯成一条缝,“只有这条路没人能挡,最纯之法在我手,盐先糖后,就拿这掰扯不完的事开他一刀!” “嗯!”何杏儿一个点头,抱着唐小勺的双臂忽然紧了一紧。 可这一个嗯却让唐小勺一时诧然,“你……” “我也在帮宇商会说话呢,就看这里应外合你挡不挡得住。” “什么意思?” “那天就像现在这样,天地间就这么一个门槛托着我们,我就在想这是嫁给了一个没有人缘的木头呢。” “杏儿,你在说什么啊。” “后来季头家进来了,然后一个场子就跟着来了,杏儿是个俗人,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人好强大。你是糖浆出身,我被蚕丝环绕,我们都是要仰望强人的人。可你的这位财神大哥,是一位殷殷切切的兄长,傍着他我们就不需费太多力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现在了。”何杏儿抿了抿嘴,“我们没法再傍他,当然要为他多费些力了。” “你这个逻辑,好是不通啊!” “你居然跟我讲逻辑?” “不不,了然、了然。” …… 有一个人,施如雪足足约了一年多才算约到。 中间人是那音律天才郁香玲,本以为此人与他关联不浅,不曾想即便是郁香玲也不怎么好使,事情一拖再拖,几乎无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消息。 玉为红、箍为黑,衣袍是朱红与墨黑的交掩,有的地方像黑云吐红霞,有的地方像黑狗吃血月。当两种颜色过于分明的时候,恍然它又是一种颜色,一种只属于某一个的色彩。 这个人,正是南袍子歌了。 “这一年来诸事缠身,怠慢季夫人了,还望见谅。” “能见南先生一面便是福分,可得今时荣幸之至。” 南袍子歌微微一笑,“不知季夫人此约所为何事?” 此话一落,施如雪拿出一个紫色的匣子,打开之后其内躺着一根浓密的人参,“此为雪原山参,乃整个雪州的极品,听闻南先生以炼丹为要,据我所查,此参入丹功效非凡,还请先生一判。” 南袍子歌先是细细一看,而后探手抚过一遍,将手掌微微推进鼻子轻轻一嗅,立时间便眯起眼睛来,“好参,野参之极品。” 不过转瞬间,南袍子歌却把紫匣推回到施如雪面前,“夫人如此手笔,在下不敢受之。” “区区一棵当然不是先生之量,这一棵只是让先生一鉴,雪州一座雪崖山,日后的野参全凭先生驱驰。” 南袍子歌微了微目,野山参为参中极品,此时呈现在面前的无论气色与内力都是从未在九州市面上通行过的存在,说是冰封阁压箱底的宝贝也不为过。而这眼前人直接允诺一座产地,真不知此间是诚意满满还是急切难耐了。 “我与季头家打过交道,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施如雪微一摇头,“那是先生与我夫君的事,此时这番交道是雪州施家想要一打。” 南袍子歌笑了笑,“不知夫人有何需要一帮之事?” “先生神通广大,今时一约是想让先生为我约一个人。” “夫人便莫说谁家神通之事了,想约一个人何必从中寻我?直接与其相约应也不如约我这般繁冗。” 施如雪摇头道:“只因此人当年不知其踪、当下不知其所,但这商界近来的桩桩件件,总是让人觉得宇商会之外还有人在行动,我思来想去,恐怕只有这么一个答案了。” 南袍子歌笑道:“说到商界那便更让人不解了,四会长六襄佐,从前不出世的强人都出来料理了,何来不知其踪其所?” “先生,我想探的并非过往之深远,而是一些熟人旧人。uu看书.uukashu ” “哦?” “酹月案已过去十余年,该定罪的都已定罪,该发配的都已发配,但那曾经主导的商家的鳌头,不会因此而偃息,此番想探的正是这些人的踪迹。” 话说这一刻,南袍子歌的眼睛深深凝了起来,眼前这位季牧的夫人,恍然给他一种季牧在前的错觉,只因此间深沉得有些过分,他好像明白了施如雪所谓的“答案”。 “夫人是要把故事再重新一写吗?” “并非如此,只是有些人的故事还未结束。” “南某很是诧异,夫人何来如此判断?那一页明明已经翻过去了呀。” 施如雪微微一笑,“过没过得去还得问商人,这两年间的有些事并非宇商会所为,那又会是什么呢?诸多之事不敢劳先生费心,只愿襄我季家一道明途,后续万千自当自行料理。” 南袍子歌沉吟一瞬,施如雪的这番话对他自己不啻于一道提点,有些地方也是今时才忽有所悟,这般见地令人侧目,“夫人是想知晓酹月案之人的下落了?” “正是。” “在夫人看来,有些过往难道只是未来的序章?”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虞氏的人,不会败得如此不声不响。” 好啊,本以为改换了时代,但听此言仿佛那亘古以来的“帝商”是潜伏在深渊里的强龙,这要是放了出来,九州商势又当是何种局面呢? ……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东岛与汤泉 夜已深了,风雪倏然止息,天地宛如幽谷。 极静极静的气氛,显得南袍子歌更加深沉诡秘,仿佛这一切就是他的外化,那黑红的交掩忽有些触目惊心。 “季头家堪称一代商业传奇,只是他的辉光掩了夫人几分,在南某看来,夫人过往所为与其相比不遑多让。若说季头家有一颗天地胆,夫人便有一颗玲珑心。”南袍子歌缓缓站了起来,“趁你病要你命,今时情状应正如夫人所料,那暗中舔血的、狼目四顾的,是人是鬼都要出来走走了。他们所想当不止败了季头家,那只会让宇商会更加一家独大。” 施如雪道:“这正是在下想要一见的原因。” 忽然间,南袍子歌却不再执词于此,反是慢悠悠说道:“九州虽忌讳官商往来,但这与势无关,只有摸到了大都的意志,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季头家那些年风生水起,看上去夙夜匪懈筹谋八方,可要我说他最大的生意经是顺从。” 施如雪不明南袍子歌为何话锋一转要说这些,不点头不摇头也不询问。 “大都要消商人之力,他便造出最好的行宫,大都要把游志归拢,他便拉来了巨石阵,大都要名他做足了名,大都要利他便给足了利。我想他最是明白,只要生活在九州顺了这天势才是最重要的,而这才是他真正的英明之处。” 一阵沉默之后,施如雪道:“先生为何要说这些?” “因为现在有一件事,就看夫人敢不敢去做了。” “请先生明示。” “我也是从九州游志得来的提点,敢问夫人,如今这天下可还有大都不曾染指的胜地?” 施如雪沉思良久,一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但这眼前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指向不能更明烈。 “东岛和汤泉。” 南袍子歌目露微笑点起头来,“此二处乃是历史的缘由,两位侯爷的祖上都是赫赫之辈。但站在大都的角度,他们的甜头是在是尝得太久了,甚至让人觉得那不是宇国之地,而是国中之国。如果夫人能顺了这番意志,乃是站在另一个格局去博弈商界了。” 施如雪微有冷汗,这件事情太大了,纵然这眼前人再神通广大也让人惊骇连连,那可是两位时代传袭的侯爷,对宇国建立有着巨大功勋的存在,区区一个商界之人,但凡知点斤两也不会往此处想。 季牧顺势,那是“奉旨”,而主动撬两侯,那是大逆!稍有点差池,大都可不会觉得这把刀有多么难得,说弃就弃绝不会多看一眼,甚至于大都认不认这把刀还不一定呢。 “先生之语好生惊人,但此事与我夫君所为并不相同。” “如果季头家在,我相信他会考虑这个路子。” “如果他在,也不会是今时局面。” 南袍子歌微微一滞,而后淡笑出来,“宇商会四大会长为骨,如此为之,才是真正动摇了宇商会的根基,届时自乱阵脚必然破绽百出,扳回一城何须有疑?” “先生不为商贾,不知商海之残酷,撬动这两位侯爷是把破绽露给别人才对。” 南袍子歌笑了笑,“南某可没说要夫人一手之力打下东岛汤泉,再者说了,风声为恐、旗帜为吓,我不相信宇商会还能稳而岿立。” 施如雪眯起眼睛,此时再看这人觉得更加可怕,所谓暗中舔血的、狼目四顾的,他会不会就是其中的极致呢! “这件事还是要夫人找突破口,南某定会暗中相助,此后这漏叶巷便是与夫人相商之地。如若必须一见,夫人便差人在巷口放下此石,南某必定赴约。” 说话间,南袍子歌自袖中探出一块一半是黑一半是红,拳头大小看上去有些粗糙的石头,言毕他竟先行而去了。 施如雪望着那石头,一时满心缭乱,从头到尾这南袍子歌未讲一道具体之路,一切都还停留在一说一听的层面,但就是这样他却提出来惊天之事,这让施如雪忐忑难安。 独自行在回去的路上,一层阴影拢在心间,毋庸置疑南袍子歌是一个极有实力的人,眼下西北势颓不见天日,当不会是再布氤氲之人,问题在于这个同道,比过往所见任何人都深秘难测。 午夜时分,到处都是寒瘦枝桠,十里鳞次与白妃街的光照不到这里,只有一些打烊的小铺借着昏暗的光收拾着。施如雪把帽檐压了一压,抱住双臂紧了一紧,她是一个习惯寒冷甚至有些喜欢寒冷的人,可也不知怎的,今夜寒得有些刺骨。 走着走着,忽然一凛,抬头一看站在路上的却是花野眉。 “嫂嫂,uu看书 .uukashu父亲他,走了。” 施如雪的内心咯噔一声,季连山的身体早在去年夏天便已难以支撑,这半年多来都是卧榻,大夫日夜不离,撑过这个年节已经是极限了。 七十有八,算是喜丧了。但施如雪的泪不能抑制,终归终归,他还是没能见到季牧,他撑着这口气到今天,为的就是等他的小牧归来看上一眼。他害怕会有这样的一天,把想和季牧说的话都让人写在了纸上,可是怎么等他也不回来,那纸已经摞得有一尺余高了。 “季牧!你在哪里啊!”这多年来,施如雪第一次把这句心里想了无数遍的话喊了出来。 季连山走得并不热闹,礼堆成了山,人却没有几个来。这个节骨眼儿,正是宇商会遴选的最后关头,送一份礼已是仁至义尽了。 做山头时,人如潮涌,山头旁边起了峰,人人都要踏山头。 来的多数都是学界与季牧交好的人,至于商界,都是早已尽人皆知季牧的自己人,挑明了要和宇商会对着干的人。 要说意外,只有一人。 他怎么会、怎么敢在这个时候露面?! 那是一个胖到快要横着走的人,拄着一根粗厚的手杖,商界更是传言这人大病不起,早已退居幕后不再出手。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避锋的无奈之举,不用这个办法,他还能把自己保到今天?早被宇商会戳得遍地流油了! 来人,易九昊! …… 第四百七十三章 游志大商 陶州辉窑,加入宇商会。 棠州天香堂,加入宇商会。 这两家的动静直接带起两州商界的波澜,辉窑加入意味着瓷器整个行当都要归宇商会统辖,至于天香堂,甄霓彩过世之后已无笃定之志。 宇商会越聚越凶,俨然要变成一个“发牌人”,把九州当做一个场子,在系统的调节调度之下,人人都有丰厚利润,而不是从前那般你争我斗,损的都是自己人。 其厉害之处在于,把货品的分级做到九州从未有过的境界。市面之所以乱,一是价格二是货品,宇商会的这一套便是把定品做到极致,货要分档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就分着一档一档,不同的货一定是卖给不同的人。 一个号子的分档并不奇怪,但如此来分九州商号,且不说最终成与不成,这般魄力便让人惊悚难休,支撑这一切的得是何其浩瀚的实力。 季宅里,易九昊半仰着坐在那里,整个人看上去松松垮垮,可是那双眼睛却是无比的炯然。他的这般毅定在其他人身上绝少见到,给人的感觉就像胸怀万千壑、举目皆平流,心中所定不因一切而改,恍然间透着几分枭然! 就算西北商盟不复存在,他易九昊也是高别人好几个头的贺州商首! 茶沸之后,易九昊探手将一个簿册递到施如雪手中。 施如雪细细一看,立时面露惊容,“游志大商?” “我不知他那时是否料到今日,但这游志大商确有把柄在我手,宇商会再凶猛最终也只是钱的事,但这些游志大商的事一旦被捅出去,那可是要进刑寺喝茶的。” “老哥,何意?” 听到这称呼,易九昊蓦然一笑,他看了一眼施如雪,眼神一时有些凝滞。 “自从设立游志已历十余年,说出来你或许不信,至今这些人的手里还藏着大都的钱。” “啊?” 旋即施如雪又看到了一份契定,这一看可就不得了了,原来游志收益第一次汇总之时,是贺商垫的钱。 “那后来呢?” “这些大商哪个差钱,当年不过是丧失了对六湖商会的信心,后面自然是早已补了上来。” 立时间施如雪眯了眯眼,“补归补,藏是藏。” 易九昊点点头,“只要这份契定在,大都便不会想后来得了什么,因为那是必得的,大都只会想,是谁藏国饷。” “可是老哥,都这么多年过去,此事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易九昊笑了笑,“可要是根本就没补过呢?” “什么意思?” “我这个汇总之人可不是白干的,大都要的只是一个数,只要补上这个窟窿,钱怎么运转是我的事。” 施如雪立时惊诧,易九昊的话已经十分明了,这是自己织了个口袋,把口一封谁也出不去啊! “如今来看,虽处处都是宇商会,但游志大商全靠游志的场子生存,这是一伙并不忌惮宇商会的人,他们可以替我们说话。” 霍然之间,事情一步步更加抓着自己所思。 “游志……游志……”施如雪的内心翻覆连连,就好比刚刚配了方子,没等发病就熬好了药。 “老哥可识得南袍子歌?” 易九昊摇了摇头,“不知此人。” “那么游志大商又能说什么呢?” “自然是说游志。” 渐渐地,一幅景象在施如雪面前舒展开来,一直扰乱内心之时此时此刻恍然清明起来。 易九昊按了按杖头,“此间态势从未有之,任其蔓延无有可保之地,弟妹是季家的话事人,自当出手一搏。眼下来说,一块一块都被孤立起来,纵然是心腹之商也终有走不开的一天,而与此同时宇商会却愈发强权在握指点天下,一味的守意味着被蚕食,现在要的是你来我往。” “我明白了,从游志入手是个不曾想过的妙法,老哥上心了。” “季牧是商之奇才,只是他的辉光掩了弟妹几分,但在易某看来,弟妹过往所为与其相比不遑多让。眼下季牧不在,力挽狂澜者非弟妹莫属,我等这些季牧旧人,势必竭心尽力相扶相佐。” 施如雪点点头,“老哥身体有恙仍赴此行,如雪代季牧代季家人谢过老哥,山川幽寂、岁月枯长,我也不知未来会走到哪步,只愿不负老哥所期。” 但听此语,易九昊神目低垂,“却也不知为何,哪个岁数都有必趟之路,此期是无数人的期许,身不由己,无外如此。” 好一句“身不由己,无外如此”,施如雪把那名单收起,茶已沸了许久,却是一口没饮。 …… 雕楼巷。 已是四更之天,施如雪缓缓走入其中。 路奇活得像一个隐者,只有人来寻他,他从不去找别人,哪怕这天地变了色、商界变了天,他还是那个专注于收纳整理的人。 “路师兄,这个局你可能看得明白?” 路奇一边把簿册摆上架子,一边缓缓摇头,“路奇所做从来不是让自己看的明白。” “那便只问一句,在路师兄看来这是福还是祸。” 路奇还是摇头,“夫人一切都看得明白,忘了南袍子歌忘了易九昊,夫人自有一套自己的展露,从前季牧就是这样。只是与夫人相比,季牧更能放得下,他总是觉得自己白手起家只有几只牛羊,夫人的背后毕竟是偌大的冰封阁,载着几代人的基业。” “路师兄果然是周知一切呢。” “夫人此来,uu看书ww.ukanshuco 为得一丝心安,但安绝非来自外处,还希望夫人心中有定,不以外物驱驰内心。” “路师兄,我若求心安,当回雪州看一看过往山川,当去西部品一品过往所历,今时此来,是要看几个人而已。” 路奇一滞,“云上居所得皆在此处,未必能圆夫人所想,但这绝然是天底下第一手的资料。” 这个时候,施如雪却摇起头来,“我的时间不多,没空去浏览你那标榜的万商神录,把明无绮和范瑜的东西帮我调出来,便是大谢特谢了。” 路奇笑着点了点头,可转瞬之间,却听施如雪又道—— “在看他们之前,我先要看南袍子歌。” “夫人,南袍子歌的资料恐怕没有。” “那你就太不称职了,他出现在云上居的次数可不少吧!” …… 第四百七十四章 初云东渡 半个多月过去,一道消息在九州商界传了起来,东岛海侯范瑜,六十寿辰在即。宇商会俨然想借这个机会再发挥一波,广传天下不说,还把场子设在了“海公岛”。 海公岛是东岛最大的岛,也是海侯侯府所在,它离宇国东岸很近,只有五六十里的样子。 东岛对商界来说是一个比较神秘的地方,那里盘踞着的都是天底下顶有钱的人,想去那里观光,前提是要买下一个岛,起步十年。几百年这么下来,东岛的使用权早已被垄断,寻常人是没有资格踏足的。 这一次声势浩大,海侯府下千柬,九州商界闻风而动,人人备足寿礼期待着那寿宴之日。 季家也收到了邀柬。 施如雪捏着此物,一时有些烫手。 整个晚上,施如雪没有合眼,脑海里思绪翻飞,渐渐心有所定…… 第二天一大早,季初云忽然叩响了房门。 初云已经十四岁,去年就可以入太学了,但这个平常闷闷的孩子,固执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动。 十四岁的季初云,沉稳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想的多说的少,但面相却不是那种讷讷的模样,反而给人一种心有自量、怀有容揽的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毅定,饱览诗书、走遍九州的他又带着几分明雅的气质。 不知不觉,他的个子都赶上施如雪了。 “娘十四岁的时候,已经独立支撑冰封阁,小姑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打理云季合,初云作为季家儿郎,不应每天不是宅子就是学堂。” 不知怎的,今天的季初云严肃得颇不常见,施如雪冷声道:“你们姓季的还真是,一个个都视学堂为猛虎,我原以为到你这会有所改观,不管你说什么,这个太学你必须给我上!” “娘,您错意了,初云是想代您去东岛。” “胡闹!”施如雪嘴上嗔怪,内心却是惊异连连,但见这小子的样子仿佛都把事情想熟思透了。 “我去的效果比娘要好。”季初云沉道,“娘有雪州的身份,而初云是长子,代父拜寿名正言顺。而他们对娘畏首畏尾,对初云则大胆得多,要把事情做成,初云才是最好的人选。” “你知道娘在想什么?” “初云只知,这是一个机会。” 早就知道季初云心思深邃,他要是能把这件事前前后后相通,可那就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 施如雪不知该喜该忧,东岛是什么场合,去的都是天下赫赫之辈,一个孩子又是季牧的孩子,想想届时要承受的让人心疼不已。 “娘,爹和您打下的基业要有人守,我和凌云迟早要走到台前,顺顺当当无忧无虑那是寻常家的孩子。既如此,早点见见风浪难道不是好事吗?” “你这个孩子呀,才多大,怎么说起话来总学着大人呢。” “娘,可不是孩子了,再有两年都到了可以娶媳妇的年纪了。” 施如雪笑了笑,“还有几日工夫,容我想想。” “娘,此去的安危您根本不用挂念,二虎叔叔还说要带子通去见见世面呢,和父亲要好的也大有人在,再者说了我们是去贺喜,能出什么岔子。” 施如雪沉了沉,“能不能去,要看你的能耐。” “娘的意思是?” “考试你最熟了,我这个考场,你敢上吗?” “有啥不敢!” 点头的是季初云,说话的却是季凌云,这家伙也已经九岁了。 “一边玩去!” “一天凶我三回,越来越没个当哥的样!我才不去,我也要考试!” “还有脸说考试,你在学堂撕多少回考卷了?” “太简单,我懒得答!” “娘,你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痞气十足的家伙。” “哼!有其父必有其子!” 说话之间,季凌云把手往后一背,跟地主巡视农田也似的,左右故意迈着大八字就往屋里走去。 …… 罡二十三年,盛夏。 晨起,一艘大船自东岸出海。 船上多是季牧的那些老伙计,郭二虎代表宇盛通、花野眉代表花间集、祝正熙代表醉仙居酒中仙,还有一些久未露面的人也都一并行来。 一路上,几乎所有人有有意把目光放在季初云身上,除他之外,再无一个季家人。不知不觉,场景变得很奇特,就见那甲板之上,人们都在季初云的左右一字排开。 季初云可不觉得他是立在了舞台的中心,而是满满捧着的味道,看的都是老爹的交情。他的心里在想,如果不让这些人失望,那么老爹便也不会失望吧。 众人眼里,别的不说,季牧的这个大儿子往那一站,这般气质便不多见。双手入袖,目凝着前方海面,uu看书ww.uuansh.cm 海风把头发吹得芒乱,袍子被兜得老长。仿佛兼着某一使命,任江流腾转不能移,他不断告诉自己,这属于他季初云的第一仗,绝对要打得漂亮! 五十里海程很快便到,海公岛大得惊人,方圆足有百里多。当下时节正是最美风光,但见花团锦簇、十里飘香,岛上还有一个个大湖,湖为环、渠为带,上百湖面连成一片,尽处可行船、无处不胜景,引人赞叹。 难怪有人传言东岛之胜天下无匹,宇国声名远播的水乡与这里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岛内是水天一色,岛外可见千里浩瀚,九州岂有可比之地。 更妙的是此岛正中还有一座堪比郡城的大城,东西南北足有十几里。论及富足,九州之郡也难相比,海公岛的岛民、周边千小岛的岛民都把这里视为繁盛生活的必去之处。铺面林立、幌子飘摇,酒楼噪声、茶馆悠然,若无从前这段海路,还以为是到了九州的繁盛街巷。 此为侯爵的封地,意味着在这里没有宇国的机构,海侯府就是这里的天。再想想周边那些无数被卖出去的岛,浑然是无数岛链的交织,属于富人的生活在此演绎到了极致。 有一点,东岛和汤泉极为相似,那就是“圈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个圈子存在着大肆的重合。买得起岛的人,多数在汤泉也有场子,一处是看一处是养,都是不二的享受。 季初云第一次行事,就遇见了天底下最豪的场子。 …… 第四百七十五章 海侯寿宴 荡海侯,不管后世把商业发挥到何等地步,“侯”这个功勋之封都是绕不开的,所以此来拜寿的不乏官场之人。 行大都之礼的自然是礼寺,商业来往离不开户寺,所以水剑芳、沈之堂这两位正卿亲赴贺礼,其他部门的随行官员也不少。 此番寿礼之隆重,九州历来都不多见,指望所有人都由范瑜亲自接待是不可能的,海侯府直接把此来拜寿之人砍成三档,各有不同的人在料理,真正能在海侯面前走个过场的连两成都不到。 拜寿的礼程与婚礼、开业全然不同,婚礼讲究的是喜,开业讲究的是贺,拜寿讲究的是祝,看上去差别不大,但从礼程来看差别立显。来了便是庆喜,有礼便是做贺,至于这祝寿嘛,那要人、礼、言合一,走一套“敬高仰德”的流程。 一座宏伟的大殿里,范瑜坐在壁屏之前,正中一条红毯,左右三列宴席,坐着不下百人。 官家贺寿,范瑜不敢怠慢,起身一一相应,官家言祝词,范瑜也是躬身抚手,一副承蒙之态。可这接下来的商家贺寿,范瑜的姿态便放松许多了,而那句句祝词极尽谄谀之能事,台下有些人暗暗咧嘴,有些人却满目敬重享受其中。 “南湖扣玦明珠献礼侯爷大寿,愿侯爷福寿永享,得千岛潮声永飨欢筵。” “锦绣白花玉献礼侯爷大寿,愿侯爷千秋百绽,基业永昌定席橡树山!” “平窑青龙瓷瓶一对献礼侯爷大寿,愿侯爷尽处如鱼得水、如水纳湖,世代畅流、永慕天下!” …… 范瑜连连笑着点头,看着这些献礼之人,听到这些祝寿之语,方知这是一个何等的隆盛之场。对那些抵死不从或者犹豫摇摆的人来说,都是一道重击,三年多来,格局其实早已变了,只是有些人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罢了。总想着有些人还会回来,总想着有些奇招正在酝酿,可此情此景,就好像一把筛子,借着这寿宴看一看有多大的颗粒还能留住上面。 接下来的献礼更加悚人,韦福、明无绮、骆天一皆是亲自上前,三人之后,是温家人、文家人、甄家人,样样拿出来的都是绝世好物。 可就在郭二虎花野眉等人正欲献礼的时候,范瑜忽然站了起来,“不知不觉,已到今时之寿。皇恩浩荡,范瑜厚谢天恩,商界吾辈提点,本侯荣幸之至。至于这今后,宇商会必勠力如初,各位头家所缺,宇商会来补,各位头家所得,宇商会共乐。” 此话一落,范瑜大手一挥,“开宴!” 刹那之间,场子就很尴尬了,还有一撮不曾献礼之人杵在那里,怎么看都很不应景。如此隆盛的场子,这几个人灰溜溜落在那,看他吧,眼睛不舒服,不看他吧,心里不舒服。 可也就在此时,季初云陡然站了起来! 往那红毯上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莫大的玩味,无人不知季牧的大儿子来了,可是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嫩了太多。 “大西原季初云,代父季牧献礼侯爷,脊为中流、骨为根守,祝侯爷挺拔天地、万世为表!” 说话之间,季初云探手取出一小鼎,顶上赫然放着一条半尺余长的羊脊骨。 满场之人,无不哗然! 妈呀,这是什么场子,真还拿出货真价实甚至红了吧唧的羊脊骨啊! 就连同来之人也被这一瞬惊呆了,这是要干啥?祝寿礼啊大侄子,你拿根羊蝎子明晃晃往那一摆,再厚的脸也禁不住突突的火啊! 转瞬之间,场子里面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除了天下名商,这里还有很多各岛的大人物。看着这个毛还有点黄的小子,一个个暗怒难扼,对这个圈子来说,献脊子那也得是玉脊子,你他娘的搞来这么一个再热一热就要滴血的东西当做寿礼,用土鳖来形容都对不住土鳖! “搞什么?”忽有人站了起来,“当这里是菜市场吗?” 季初云面不改色,“以脊为礼,乃是对侯爷不二的仰慕!” 哈哈哈哈!忽然又有人笑了出来,“我看是你季家只剩这么点东西了吧,但是请你丢自己的人现自己的眼,别给商界抹黑!” 商界的人也发话了,这等场子谁不知道,给季家抹灰那就是给侯爷贴金啊!不然侯爷怎么会请这种填堵的东西? 这人一带不要紧,满场都激愤起来,范瑜刚想一压,忽见沈之堂站起身来,“季公子,礼之所以为礼,乃在心悦怡然、乃在意味深远,着实不该把这殷红之物作为拜寿,公子所量大是不妥啊。” 遥想当年盐事,沈之堂极尽维护蒙枭,若不是吴昭在侧,u看书wwuashu.c 盐事还不知是何流向呢,其对季牧的芥蒂极为深重,现今过了多年,终于有何这季家人有所交集了。 沈之堂平平淡淡道了的这一语,对在座之人来说无异于一道官方表态,事情一下子就更简单了。 可是季初云还是嘴硬,“所献便是礼,天底下岂有判礼的道理!我季初云代父献礼,难道你们还不收吗!” 这在座的想把季家置于死地的实在是太多了,听到季初云如此悖逆的话,有些人已经想起身了。 “血怎么了,血气方刚、有血有肉都是血!”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这是寿宴上能说的话吗?爹都没了,儿子还如此猖狂,岂有此理! “我季家是敬侯爷为商界之脊,是你们动辄言说殷红一片,灯笼是红、夜市是红,绸缎有红、大喜必红,为何拿我之红大做文章!” 话到这里,人们直接笑了,这小子还一心拿红说事,真不知这场子的用意何在啊。不曾想,这小子越说还越有气焰,竟然把手中之物举了起来。 天呐,这也太粗糙了,这时候人们才留意到那盛着羊脊的东西,怎么说呢,它就像最癞的蛤蟆的蛤蟆皮,直把这个场子搅得还不如一个凡夫俗人的寿宴。 更恐怖的是,这一顿互相掰扯耽了许多时间,那羊脊真的化了,点点血滴滴在了季初云的脸上。 刹那之间,人们再也坐不住了! …… 第四百七十六章 把脚拿开 只是让季家出个丑,那是远远不够的,这是何等的场子,宇商会以范瑜大寿为契机,既要镇隆商界,也要让那些不识时务者自此彻底失了心、失了势! 即便没有季初云此举,这侯府早已想好了一系列的对策,眼下季初云主动作死,事情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滴滴血水落在季初云的脸上,寿宴见了血红,堂上更是赫赫侯爷、四大会首,只此一举,季家的声名便是废了,可以想象未来的季家将面临怎样的讨伐,人们怎么渲染都不过分,甚至可以走一套“诅毁帝国大侯”的刑寺流程了。 “初云!”郭二虎和花野眉异口同声,以后如何已不敢想,当下如何全身而退更加重要。季初云有点闪失,季家的云彩就要散了啊! 千钧一发之时,礼寺正卿水剑芳缓缓站起身来,“本卿专职礼寺,并不觉季家公子失了礼数,脊梁之意光正深远。况且纳礼不应挑礼,果行送果篮、布行送绸缎都为衷心之礼,无论如何不应晾在这里令公子难堪。” 水剑芳的话果然管点用,一边工寺副卿吴亮道:“鲜脊自有血滴,实乃侯爷搁之不收方才有此一幕,让公子举礼一炷香,倒是侯府有失礼数。” 立时间,沈之堂道:“不论怎样,此番场面绝非贺礼之象,本卿以为,商界乃有商界之礼,水大人所言过于笼统了吧。” 此言一出,满场之人皆有所定,交给商界来权衡,人人都掩不住内心的凶烈了。 忽然之间,范瑜左侧的一人,近乎从台下跳下来一般,陡然立在季初云面前!不由分说,一个巴掌打在季初云头顶,连脊带鼎咣当坠地。 此人乃是范瑜最小的儿子,名叫范达思,不到三十岁,一身贵饰担得起任何华丽辞藻。但其神貌却与侯爷之子大有出入,此人狞气颇重,举手投足何止于纨绔,生得也是尖眉细眼,说话之时也是满目玩味,好似把对方视为猎物。 “季家竖子,何来此胆?”范达思的眼睛像刀子一样扎着季初云,“我父侯六十大宴,你却满头血水,真当这还是你季家为所欲为的商界?不把我世代父侯放在眼里?!” 更过分的是,范达思扯住季初云的手腕,把他在原地转了一圈,那一脸密密的殷红,不知道还以为是刺杀失败了呢! 很多人都站了起来,一个个用文雅的词儿说着最脏的话,季初云就像被拉着游街一样。 “脊为梁、侯爷亦为梁,初云代父献礼,是你等不纳礼还极尽羞辱。” “还说这些!还说这些!”那范达思就像一时癫狂了一般,上手抓住了季初云的脸皮,一边使劲拉扯一边大声而喝,“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场子,这是什么圈子!你这副面相是诅咒侯爷,好一个季家,且看看今日之后,你如何在商界立之分毫!” “初云!”郭二虎一个没拦住,郭子通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就要对那范达思一通招呼。 “回去!” “初云!”郭子通声泪俱下,他看到初云的脸都是黑青的了。 “回去!回去!”但他的喝声,从未如此强烈! 范达思瞄了瞄郭子通所在之处,目光一扫似是记下了这几个人。片刻之后,只见他先是把那羊脊踢飞,而后把小鼎抓起,不得不说,此物实在是丑到了极致,就好像一口一口的痰摞了起来。 “诸位且看,世上献礼岂有如此之器?这季家人分明是来羞辱我父侯啊!” 人们看得更加真切了,一个个不由咬牙切齿,见过砸场子的,没见过刀斧在头还敢这么玩的,季牧一世之名就毁在他这个儿子手上了! 范达思对那小鼎啐了一口,而后轰然落地,一脚踩了上去,“跪下!” 季初云岿然不动,突然之间他的神色全然变了,从前范达思的目光是刀,而这一刻的季初云,化去了刀身、藏起来刀背,目光所射是两道—— 刃! “把脚拿开。” “你说什么?” “把脚拿开。” 范达思听清楚之后,立刻又要上手,但见季初云陡然一个大步直迎上前,单手一掣抓住了范达思的手腕! “把脚拿开!” “哈哈哈哈哈!”范达思笑个不止,反而咔咔跺了几脚,这一跺不要紧,脚下那小鼎的外围忽然也发出咔咔的细微之响。 人们这时才发现,那是一层母宿蜡! 此蜡可储物千年不坏,丑是最丑,但也是最贵,等量而论,其价值是黄金的百倍! 旋即,那裹在母宿蜡之物露了出来。 它还是鼎状,但却金光炽烈! 范达思觉得有些奇怪,往起一捡,细细一看—— 整个人暴退三步! 当啷!金鼎又落了地! 全场人都懵了,懵得像个没了表情的猪头! “说话!”季初云一步上前,双目死盯范达思! 情势急转直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所有人都在内心狂问! 可怕又难以理解,uu看书uuansh 刚刚还捅天怼地的范达思,快蜷成了一直臭虫! 不对了!完全不对了!台上四大会长同时起身! 但就在这时,吴亮猛然抢前,双手将那金鼎捧在掌中,但见那鼎的底部忽然是一个“罡”字!翻过来一看,赫然刻着“天子之宝”的玺印! 这一下子,嗡的一声,吴亮都傻了! 这可不是什么彩头,这是陛下的御赐之宝,凡盖“天子之宝”之物便有陛下意志所加,见玺见字如面圣! 吴亮深深看了季初云一眼,立时之间,双手托起宝鼎,双膝跪地! “陛下钦宝!臣等叩恩!” 陛下钦宝!陛下钦宝! 轰隆!这大殿之内的心弦都要弹出莫大的浩烈了! 刹那之间,仿佛一身的血就积在了范瑜的脸上,哆哆嗦嗦整个人几乎都要抽搐了。吴亮乃是副卿,大都的大员,这一喝之后,官场之人无不跪地,商界的人都好像没了知觉,半晌之后才猝然跪下! 季初云拿起宝鼎,“此为陛下赐予季家之物,表彰季家所为,意在得陛下隆恩、镇季家之财,而今……” 不等季初云说完,范达思锵然跪地,“公子!公子!” “而今!有人……” 啪啪啪啪!范达思不住扇着自己耳光,声泪俱下连连叩首,“公子莫言!公子莫言啊!” …… 第四百七十七章 季家香火 季初云托着宝鼎,托着这道陛下对季家的褒扬。 “天不可盖物,但是谁脚踏其上,天不容亵渎,又是谁满口淬唾!” 釜底抽薪,跟你说的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都来说说,我季家以脊为礼,错在何处?” “温头家?” “公子饶命!老朽一无所知!” “柳头家?” 啊!那人一声长喝晕死了过去。 “侯爷?” 范瑜已经面如死灰,他知道完蛋了,包是不可能包住的,也不看看官场来了多少人。一踩一啐,大都是不会问缘由的,更要命的是,回过头来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破绽,一切都是侯府逼的! 往深一想,范瑜几乎要疯了,东岛数百年不在九州做动静,乃是心里明镜是谁最是垂涎这里。本以为结了最强的盟友可以踏实几分,万万想不到,迎头遭来这么一档无从可辩之事。这不是挑衅,这是完杀! 东岛和汤泉都讲究圈子,圈子里的人只和圈子里的人打交道,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有钱人的互通,越是森严的壁垒才越让里面的人有层级之感。可是眼下望着那煌烨的宝玺,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圈子! 没人知道,季家何有此物,连官场之人都未得丝毫风声。早知如此,那鲜活的羊脊该是这寿礼上最怡神惬意的寿礼啊! 晚了,一切都晚了。 从未低估过季牧,但讽刺的是,在他儿子身上栽了一个永生难赎的跟头,季初云的脸是那样的肿,可真正的疼的却不是他,这个人啊,跟他爹一样要么不动声色要么万千难扼! 商界之人面面相觑,先不要说有没有道理,先要问问谁敢和大都讲道理,众目睽睽、众官在侧,是你范家人生生把季家公子逼到此境,更是你范家公子嚣张跋扈目中无人,陛下之宝鼎有你的口痰、有你的鞋印,没人让你亵渎,可架不住你一心作死啊! “大公子,此为侯爷寿宴,我等都是赴约而来,侯爷做场我等为宾,侯爷意志我等不谙。” 万万没想到,这说话之人竟然是另外一位侯爷,从前都说明无绮极谙圆润之能事,今时一见不卑不亢就做择离,果真是天下不二的自保大侯。明无绮一发话,从前那万千讽刺之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脖子再短一点好让脑袋缩回去。 眼前这举鼎之人,举着的不啻于天下不二的正义,悖天悖地悖祖宗也不敢悖天子之宝。商界的人总想商界,这一出更是加深了几分季家的可怕,本以为那季牧不知所踪,商界一片轻松,而今后浪推前浪,都是小觑了季家香火。 焦点,不二的焦点,这位头一次“面世”的公子就让最强大商一同瞩目,接下来的他一言一词都不再寻常。 正当所有人都在等着季初云的回语之时,他却一个字都不再说,缓缓把那最终都没能送出去的脊骨抓在手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青与红,季初云走出了大殿。 他抬头看了看天,抹了抹脸上的血,明明没有流泪,但脸上被什么东西杀得生疼。 这个局,是季家人的局,是娘亲所思的局,而不是不由控制的游志之局、南袍子歌之局,所以季家人才清楚该在哪里停下。 不怕做刀,怕的是永生为刀,怕的是无魂无魄的刀,后续的万万千千,都不是季家人所能料理。这个口子已经足够大,足够填进无尽的意志了,而这绝然不在季家人的范畴。 往回开的船,郭子通拿着冰袋子贴着季初云的脸。 “初云,你不要哭。” “是你在哭好不好。” 郭子通破涕为笑,“就想说,你今天太爷们了!妈呀这种场子你都能镇住,以后咱还是一块儿拱场子,你这道行可不比季大叔差多少!” 啊呀!说着说着,一只大手拽着耳朵就把郭子通提了起来,“天天和你说,做好你自个,别给老子乱比!” “爹,我……” “坐下!”郭二虎嗔了一声,而后看向季初云,“初云,今天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也太轻易了?” “有些事情郭叔清楚得很,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反正挑事的是初云,如果范家能安然无恙翻过来,那只能说初云命薄。” 郭二虎大是一声怒,“谁他娘的和你说命薄命厚,我是想问后续你要如何打算!” “二虎叔,按照初云的判断,此后宇商会必然会和东岛撇清关系,一切拿侯爵说事。这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喘息的工夫,但对整个商界的大局来说,uu看书 .ukanshu 宇商会依旧是主导。” “你意思是明无绮也会退出?” 季初云点点头,“宇商会毕竟拢起来无数商界的大人物,两侯不入但还有六襄佐,宇商会的招数还多着呢。不出意外,大都有了无上借口收回东岛,但对我等切身之事影响有限。” 郭二虎点头道:“你今日之举商界人人都面临考量,但未必就是季家与宇商会之间的考量,甚至于说没有了这些侯爷的参与,商界争锋岂不是更纯粹了呢?” 季初云沉了一沉,心有多念却无一定,他深深知道,今日一事足够扬名却不足以争势,对天下大商来说仿佛就是转变一个思路的事,这一局做给谁看,季初云比任何人都清楚。 商是复杂的,是这个年纪的季初云还够不到的复杂,“后面如何操持,要看母亲的考量了,当然,要是有一天爹能回来,他的所作所为才叫捭阖啊。” 水面平静,风却不息,郭二虎凝凝沉沉,短短三年多的九州,早已不是季牧离开时的那个九州了。他当年的人、他当年的脉,都在不知不觉间失了神去了形,只是三年,却给人一种极是遥远的感觉。 尤其把三年前的一幕和今天的一幕凑到一起的时候,那种对比让人惊寒,对一个注重当下的来说,当年种种甚至可称是一种错觉! 如果他们知道,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现今久陷牢狱,更不该是何等的绝望了。 ……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夜与香 季牧的这座牢房,在整个天牢的一角,周围空空的铁牢没有一个犯人。有时午夜的时候,季牧会听到一些痛苦的呻吟,但都离自己这座牢房很远。 这牢房可谓不小,前后左右能走十几步,头顶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地上遍是干草,睡觉的地方铺着一层布子。 季牧待在这里就快过去一年,这期间他没有接到过任何审讯,除了每天按时送饭的狱卒,再见不到任何一个人。时日漫长,但季牧并不觉得无聊,也可以说他没有时间去想其他。 这里一定是天底下最香的牢房了。 卧榻的另一侧,瓶瓶罐罐摆得齐全,那是一整套的单体香精,季牧每天都在调香,除了环境艰苦一些,其他地方与在花香海时并无区别,那时他也是无日无夜仿香创香。 昏暗的牢狱,白天都是一片迷蒙,到了晚上只有一盏自己都睁不开眼睛的小油灯,这让季牧渐渐适应了一种方式。此时的他,判断一种香型已完全脱离了颜色,单靠嗅觉他可以分辨出最细微的差别。 正是这种感悟,让季牧发觉从前乃是处于一个误区里。 但这个误区,却是百香国调香师一直认可的东西。 便是,香与色不可分割。 记得那时他与紫薇在香古堂定香,香色的搭配是品质的一大标准,比如提神醒脑的香一般是绿色,昂贵雅致的香一般是紫色。虽说香为主、色为次,但这种次对一种新香的影响,在季牧看来是可以预计的,颜色的涉足必然会产生味道的迁就,给了调香师一重本不属于调香范围内的考量。 黑暗之中,季牧创香的时候便没有了视觉的干扰,完全处在一个嗅觉的世界。不再去想这种味道会是什么颜色又合不合适,一下子纯粹了许多。 就着这条路季牧一路深探,越发觉得底气更足。 味道是一切的根本,真正使用起来,当味道迷了人的时候,没人会想沐浴所用香脂的颜色,当馨香满屋,更不会有人说你这香薰颜色好差,百香国所谓的完美,何尝不是过犹不及? 味道才是一切质感的来源,用味道去牵引人们的想象,这其中所引发的色彩才是真正的享受! 于是乎,季牧的昼夜彻底颠倒了,甚至觉得白天小小的天窗都会对自己产生影响,所以他一直在从不点油灯的夜晚创香。 世上有句俗话,叫“触动了自己才能触动别人”。那些经久不衰的名诗,每一首都是情绪的极致释放,是悲是喜、缱绻或哀思,那写出“一寸离肠千万结”的人,盼相逢盼得青丝变白发。 闻到一种香,脑中却无景象,那一定不适合做调香师。 “香是什么”,这个问题就像“商是什么”,宽泛到几乎怎么答都对。相比之下,“夜”更具象一些,夜是黑暗、夜是凝思。 到了季牧这个年岁,夜绝对不是昼的反面,人的一生所历,夜要比昼多。 因为欢愉总容易忘却,磨难却很刻骨,我们可以记住许多个一生难忘的午夜,或是酩酊在街巷、或是哭嚎在屋舍,或是梦到至亲而含泪低语、或是为了一个梦而苦苦咀嚼。但很难记起曾经不二的欢愉。 昼是面对世界,夜是倾诉自己,昼与夜的情感,本身就不对等。 也是这个灵感,季牧有了“夜”与“香”的极致契合。 而夜香,才是天下香料意境的极致所在。 季牧在想,只用舒适愉悦来定义香的功效着实太粗暴了,极品的香要有引导与激发,一种味道应该关乎过往与未来,只有这样才能长盛不衰永不言腻。 季牧这大半生的阅历不可谓不丰富,过去发生了太多,未来也有着莫大期许。细想来,这些年他多数的时间本就是在“渡夜”。 紫薇每个月会来探望一次季牧,哪些香精欠缺她便会补过来,然后上上下下把天牢的差役们打点一遍。 每见季牧,都让她心生错愕,漆黑的衣袍、漆黑的面目,胡须很长却不顺畅,好似根根直立,挺拔得透着横烈的威严。这个人就像一块铁一样,就算离得再近也看不清他细致的面容,就像自己一样笼罩在面纱之下。 这个人过于厚重了,与所有的调香师都不同。 “先生,民间传言的事已经基本平息了,大王也在调查当初散布之人。” “好事。” “四岛与香国也已达成共识,那野岛后人的身份存疑,也以此安抚各岛之民,失态已经平缓下来了。” “好事。” “香界定品也已结束,师兄所创的紫月香行也已开业,他成功竞下了花田的供货。” “好事,代我恭贺香主。” 紫薇看着季牧,目光微微闪动,“先生,可有什么交代。” “没有了。”季牧的语气带着几分叹息。 “想当年先生半月创香,现今都快过去一年,不知有何天香,可否让紫薇开开眼界?” 季牧摇头一笑,“心有万千想,却无一事成,真当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时候,一定第一个拿给你看。” “无比期待。”紫薇笑了笑,旋即目露几分哀楚,“先生是宇国大才,却要在香国受难,事情最怕经年累月,好是希望先生能早日出去,离了这幽暗牢笼。” “有些事不是你我所能决定,官场这一套季某吃过不少,静待便是,想来也用不了多久了。” “先生可有暂离之法?哪怕一天也行。u看书.ashu ” “何意?” “你就说,是否有法?” 季牧点点头,“一两日之法是有,赵将军曾交代过病释一说。季某至今还无实际罪名,按香国律法,非死罪不病死狱中,但即便出去也是在王室的监管下,仍是无法自由行动之人。” 紫薇立时面露喜色,“病了又不是一定要找大夫,出去兜兜风也是好的。” “兜兜风?你可不要乱来。”季牧双目一张,“借着病释出去放风,我可不想让大王胡思乱想。” “你这人总爱藏货,不给我看的,还不能给天下人看吗?” 紫薇话锋一转,却让季牧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说吧,我怎么折腾,你才能稍微出去一下。” ……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东西南北4大佬 五日后。 百香城到香古堂,一个时辰的路走得季牧颇是忐忑。 马车里紫薇坐在一旁,车外左右是两列长长的纵队,个个佩甲带刀。 “紫薇,你和我交个底,到底要我去做什么?” “香古堂定香啊!我们一起经历过的!”紫薇脖子一昂,语气还带着点惊疑,就好像已经和季牧絮叨过几百遍似的。 “我没香啊!”季牧惊道。 “没香可以创啊!” “你好好说话。” “没和你乱说,此去就是带你去创香。”紫薇似笑非笑,双臂一傍,眼睛瞅着季牧,眉宇之活泛浑然不曾见过。 季牧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说,要我现场创香?” “对啦!就是这个意思。” “这有什么意义呢?创出如何,不出又如何?” 所谓现场创香,最初这东西乃是调香师之间的趣乐玩法,行话叫“碰香”。就像诗人限时作诗一样,图的是个乐子,真正因此而拿上台面的少之又少,甚至于这些诗作根本不会公之于世。 碰之一字便是精髓,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没有逆天的运气没人能碰到点上,而就算碰到点上,最多也就是赢了,这种碰香永远不会流到市面上。 历史上百香国的香界一直是这么玩的,只是近些年来碰香成了一种一决高下的手段,并将其渲染开来。随着香行之间竞争愈发激烈,旗下调香师的水准成了一大竞争利器,这种局攒得越来越多,渐渐成了香行的功利行为。 “先生,您要是赢了,那就是真正站在香国香界的巅峰。” “你可拉倒吧,赢了最多也就是碰到点了,这种身份香国根本不认。” 被季牧一语说破,紫薇抿抿嘴,“出来都出来了,试试呗……” “没别的要说的了?” “您想让我说什么?” 季牧咧咧嘴,合着废了半天劲,病释都用上了,最终就是陪那些调香师玩个乐子? “先生,其实我为此事准备了很多很多,好是一番筹谋呢!不管香国认不认,您要是赢了他们几个,香界绝对要炸了!” “哪、哪几个?” “东图鲁、西哈勃、南皮达、北隆多!” “你在说啥?” 紫薇咯咯一笑,“图鲁大士是香古堂的上代堂主,在他手里香薰、香脂、香油都是大成,更是香国《百香录》的编撰之人!哈勃大士是最后一个御用调香师,宫廷之香的大成者,据传说他可是比先生还厉害,三月之内不止记下调香千法还顺道做了修正!皮达大士就更神奇了,号称百香归一,十年一道新香,道道都是经久流传之作,香界更有传言,如果皮达大士创香能再快些,他自己就是独一档!” 紫薇说得津津有味,浑不知此时的季牧已经眼大如牛了,这都是些什么神仙人物! “北隆多,就是你师兄了?” “正是。” “东西南北正正好好,有我什么事?” 紫薇斜眼一笑,“师兄现在是香主,香主是不能出来碰香的,所以就不是北隆多,而是北季牧了!” “你是要我和这些大佬比试?” 紫薇笑道:“看上去东西南北,细分来说可都不简单,图鲁大士是百雅香的首席,皮达大士是斓阁香的首席,而哈勃大士从前效力王室后入彩云香麾下,现在彩云香倒了,保不齐他要以此重整王香呢。所以说这可不是寻常的碰香,绝对是能出名堂的机会!” 季牧不知紫薇哪里来的信心,整个百香国除了紫薇他就没见过第二个调香师的把式,这等台面实在是太促烈了。 “你既是香尊,不知他们的造诣比之你如何?” “那是远远比不了。”紫薇眼皮一挑。 “那你就让我去送死?” “你我现在不相上下,未必就怕了他们。” “你都比不了,我如何比?” “香尊还年轻,你可不是了。” 这话一出,好是给季牧一噎,这才发现这姑娘的嘴皮子也这么溜啊! 不像季牧一直拘谨,这紫薇自打坐到马车上就轻松得很,看着季牧的样子立时笑了出来,“你总说你是个生意人,那就从生意的角度考虑,你要是赢了那可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前咱俩比属于窝里斗,这次大比可是真正能确立身份的时机。对最顶级的调香师来说,碰香乃是造化,其实这里面没什么运气,这话先生一定懂吧?” 季牧远不是面上这般坦然,随着紫薇所说,内心越加忐忑,首先他从未经历过碰香,其次他对对方实力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东图鲁、西哈勃、南皮达、北隆多,在这个香料国度,这些名号像极了九州的殷州商首、雍州商首、沧州商首、贺州商首。 已不知该怎么说紫薇好了,这姑娘出来就给了自己一个举世难度,季牧对香自有领会,也觉得颇为深刻,但这世上山外青山楼外楼,到底是那一重谁又断得定呢? 香古堂搭起来亘古未有的场子,过往任何香尊创香的场面都无法相比,这几乎是一场无法复制的比拼,在公开场合连其中二人的比拼都未见过,uu看书 uunshu更不要说东西南北四大鳌头聚齐。 更妙的是,这碰香的规矩是香古堂来定,台上的四间板屋,没人知道里面放着哪些香精。但它绝对不可能是所有的香精,若是那样岂不就成了“背诵再默写”了? 百香国香界无论是香古堂的研习之人还是流散四处的香师,这一天几乎全部聚到了这里,那些无须再证明什么的人同台竞技,本身就是史上不二的噱头。 图鲁、哈勃、皮达三位大士一一亮相,一个个无不是超然的气质,他们的年纪都在六十以上,但双目之精光不弱于一个年轻人。 可要说镇住人,还得是那“北隆多”,这人的黑色布衣亮得跟铠甲也似的,一身过于浓烈的香气,就像一个大杂烩。 长发蓬蓬、面色青黑,这哪里是调香师啊,像极了一个刚刚从无比的沉暗中走出来的人。 人们还真猜对了,上一个时辰,季牧还在大牢里不知风月为何物呢。 …… 第四百八十章 碰香所悟 这些大佬创香,一炷香的时间不仅不够尽兴也显得过于儿戏。 这一场碰香,晌午而启、日落而息。 评分方式与定香相同,总计五十七个香炉,碰香也有“三十炉为一坎”的说法,但含义却万万不同。定香不到三十炉,以后在香界根本没法混了,碰香能到三十炉,那可是大师中的大师。 上次以六旬古茶与蓝山茶为主料的“古蓝香”,给众位元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以为此人后来的动静会越来越炽,没曾想足足一年多彻底沉寂。今时再见,介绍之时倒也不言替代“北隆多”,季牧这个名字本身就拿得出手,这一次也满含期冀。 三丈见方板屋三面有壁,眼前则是大开。屋内摆放着三十多种香精,香精越少难度越大,碰香出来的一定也是新香,如此数量留给人的施展空间并不大。 短暂介绍之后,四人落座。 图鲁大士最先让仆人呈来一壶茶,放在调香桌的一侧,明明只他一人却放着两个茶盏,而且一盏倒满一盏只倒一半,喝的是那半盏,盈满之盏从来不动。 哈勃大士则缓缓舒开一把扇子,扇子舒得并不盈,中间沟沟壑壑,看到自己相中的香精,便好似田垄施肥一般缓缓倒下。 最奇的是那皮达大士,他有一对葡萄一样的大耳垂子,此人调香只用右手,左手揪着耳垂子,揪着揪着,手吧嗒掉了下来,而后全无意识一般再揪上去…… 三人情状各异,都是一种多年养成的调香习惯,本是没什么,可台下却一片沸腾,大佬别管什么习惯都好生养眼,保不齐这么学学还能多点灵感,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 反观季牧,就跟他们创香时候没什么区别了,一本正经干干硬坐,凝神注目终是少了些许高人的意趣。 不过还是不少人留意着季牧,能与这三人同台必定有点真本事,这副土木形骸、不自藻饰,说不准是个厉害角色呢。 自始至终,季牧一眼都没看那些香精,也不知岂有多少种,坐下的一瞬间他便闭上了眼睛。 香界一直都说,任何一种新香都是无法“预谋”的,没有人能够想象出一种味道再去接近这种味道,“想象的味道”本身就是不成立的,因为没有人能想象出一种世上不存在的味道。 对普通人来说,想象的味道或许是真实的,但在调香师这里,这种味道是虚幻的,所有的想象根本无法脱离从前的积累和意识,固执得去填鸭,出来的只能是四不像。 这也是碰之一字的妙处所在,更多的乃是碰撞,无数的积累是为了那灵感一瞬,出来的才是令人振奋的新香。 有人说了,灵感这个东西本身不就是运气嘛,焉能说碰就碰出来?所以大师只有那么几位,那一瞬灵感火花的背后,是时时刻刻都在添的柴。 如此重要的舞台,季牧却反其道而行,他在牢狱之中的很多领会都与百香国先行的香界法则背道而驰,但却觉得自己在无比接近“真相”。在他看来,脑中有炊烟的味道,便能做出炊烟的味道,脑中有桂花与稻米的契合,那就应该能把这种味道具象。 这才是创香。 它不该是千万次的尝试,最终偶得一种香,甚至于这种香未必是调香师的初衷,而是调着调着撞见了更好的。 仿香是不断重复,调香是不断重复最终得来一物,从这个角度来说,调香与仿香有何本质区别? 一位真正的创香大师,不该拘泥于香料的味道,而是不断探索内心所想象的味道,因为你是天底下最专业的人,不该碰出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准备的香,拿到市面上引发热捧便给自己多了一枚勋章。 真正的大师,该从味道入手,而不是拘泥于现有的香精,他应该像作画一样,把心有所想落在之上,香精为墨、勾勒千秋! 这种想象的味道,玄之又玄,它一定不是嗅觉所能体悟,它在脑中、在心中,在一个不知何处的角落,与有缘人,一醉方休! 如果把季牧所想公之于众,世人恐要惊骇并讨伐,讨伐这个把创香这件神圣之事变成了填空的大恶徒。 别人已经操动了一个多时辰,季牧仍是一动不动,他想让自己变成一个丝毫不懂香料的俗人,把自己彻底抽离,他才能想象出别的味道。 最动人的,又哪里是味道呢,它该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所思所想,该是过往的万万千千,止于唇齿与鼻息,何有天下之大雅,走在思田与心房,才是不二之意境啊! 近四年来季牧识香无数,有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u看书 ww.uans.om 百香国越老的香越是富意境,近百年来的香多是惊鸿一瞥,一位的求新,在市面上的寿命短得惊人。 归根到底,这里面刻意的感觉太浓了。 这便说到了意境这个顶级香料最核心的东西,同一种味道在不同人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是同一种意境? “要让人领略到高楼大厦中的田野气息”“要让人领略到午夜幽思的浓浓烈意”,细想来这些想法本身就是扯淡的呀,一旦香的本身有了意志,它便不可能真正迎合。 我好不容易从乡村打拼到城市,浓烈的田野我稀罕吗?谁说午夜满是幽思?我殚精竭虑图所志不行吗? 世上的悲喜从不相通。 所以百香国后来的新香都不长久,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它们都太浓了,太有指向了。 调香师们把香做得太满了,为了意境而意境,焉能做到真正的契合? 顶级的香,应该有余地,有层次,留下足够想象的空间,就像书画的留白。而味道绝不应有所指,应该追求的是熟识、典雅,不要让别人嗅到具体,一旦具体那就输了。 季牧内心的这一套没有经过任何验证,更不知十九位元老吃不吃这一套,就在他心念电闪的时候,天已经要暗了。 更是在这个过程中,图鲁大士与哈勃大士已经完成。 台下的紫薇急得快要跺脚,这个人是睡着了吗? …… 第四百八十一章 9炉之昭 天近黄昏,四籁俱寂。 不多时,皮达大士也已起身。 那些关注季牧的人早已疲了,这人从头到尾就没动过,天底下何曾见过这么碰香的人,碰香碰香,归根到底你得碰啊! 这便搞得上千的人只能干巴巴等着这人,最早完成的图鲁大士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答案迟迟不能揭晓,这人未免有点不识趣了。 “你们说,他还活着吗?” 哈哈哈!一时引来大片笑声。 黄昏渐去,天将入夜,一个个大红灯笼已经提前亮了起来。 霍然之间,台下一片噪声,那个人终于动了! 但即便此时,他依旧不曾睁眼,但对眼前的香精如观掌纹,正当人们好奇他要如此捯饬的时候,突然就—— 结束了! 而后季牧缓缓睁开眼睛,他不断揉了揉,许久之后眼前才清明起来,而后把一个青色的香团放在三位大师的作品一侧。 立时之间,三位大士的眼睛都在季牧身上一阵徘徊,这一幕不曾见过但曾听说过。 接下来就是评分了,给三位大士打分是一件不寻常的事。但香古堂身兼使命,眼下只能以最大的规矩说话,高下便是高下。 图鲁大士共得三十四炉、哈勃大士三十二炉,而那皮达大士达到三十九炉,天下哗然不绝,高下暂且不论,这个分数端的可怕,再进一步碰香都可以变作定香了,如此造诣无以言表。 然而到了季牧这里却耽误了太多时间,因为这一道香过于“飘忽”,有人觉得的幽夜兰为主,有人觉得是梦鸢尾为主,再一品从前的感受又都消匿,味道似乎全变了。 与其说是评分,不如说是追踪,它的味道有些轻淡却不简单,怎么说呢,每嗅一下便有不同的感受。没见过倒也罢了,怎还连香型都确定不了呢? 对这些元老来说,每次判香会自然在脑海中带出某一画面,有些香一嗅便是心旷神怡仿佛置身天海之间无拘无束,有些香则让天生一般高贵,一嗅便是满脑的锦衣霓裳、宫闱香舍,也有一些香丝丝入扣,缱绻曼妙让人联想翩翩。 可是当下的这一道香,时而觉得很多接近时而偏偏又若即若离,更奇的是它的变化,忽然像一座塔,一层一洞天、不知其终迹。 再说那脑中所想,随着这一层一层翻覆连连,暗地里一沟通更是骇人,有人在说晨起,有人的前缀则是午夜,有人说贵室高雅,有人则说四野潇潇。 十九位元老,竟没得出哪怕一个相同的见地! 这就没法玩了! 从前判定都是基于一种香,嗅起浓淡、观其色泽、思其所蕴,不多时便能达成共识,可眼下人们只觉得这是一个“万花筒”,根本就不是一种香! 但它偏偏就是一道香,直让人渐渐缭乱,标准不再是标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众元老大有一种被颠覆之感,因为他们无法不承认这是一种好香,此间的层级与跳跃,好似固定的东西活了起来,是它在牵引着人,而不是人去判定它。 而后圆台上的景象忽然有些滑稽,各位元老一遍一遍嗅个没完,有些人嘴上想说什么,心里却不愿意,不明为何怎么表达都有欠缺。 作为一个个无比熟识香精的人,居然连此香的主体材料都在不断变换,幽夜兰梦鸢尾之外,一会儿是玉檬草占了主导,一会儿又是红舌丹展露炽烈,让人无法断定这里面到底用了多少种香精,更不知如此的层次是如何构架。 这一切都太神奇了! 即便是百香国的最高权威,也有一种忽入泥淖不知何携的感觉。 这番景象持续了许久,那三位大士俱是满目惊疑,可这一步步又在验证着内心所想—— 这人根本不是在碰香。 从他的手法来看,他的碰是碰在心里,乃是真正的以香精为笔、将心境外化,初时不肯相信,此刻见状已然了然。 片刻之后,那皮达大士浑然不顾规矩,一个大步上前拾起来季牧之香,一嗅一嗅又一嗅,整个人的眉目变化激烈。另两人见状,也忙不迭走上前来。 这界那界都不如他们心中的境界,这不是飘忽,而是打破了壁垒,从前怀古,而今见了古,一如古志所载,新未必是活、旧未必是死,能将香的空间加以演绎,才是真正的活,一如那些永世不衰的经典香料。 此刻无关香料所要呈现的境界,三人内心所思皆是调香师的境界,层次感、空间感,香的留白、香的想象,在此一物淋漓尽致。仿佛之间,这才是香料该有的东西,不去灌输、不去说道,真正把人变作主体,而不是调香师与香界的自娱自乐。uu看书 uuknsu 不等各位元老评炉,皮达大士走到一个椅子前,把上面的三个香炉端到了季牧的香团之前,而后不露一丝神情,缓缓走下台去…… 图鲁大士和哈勃大士沉定一瞬依样为之,片刻也退了场。 夜灯之下,九个香炉明明晃晃。各个元老望着那离去之人的背影,恍然觉得香国的香潮要变了,今日之事透着一股超然,是一道不二的颠覆,从形到意、从思到境,这道无上的技法对香国来说不啻于一次洗牌。 这接下来,难说是期待还是惧怕,更不知香的前路如何行之。但不管怎样,九个香炉是莫大的认可,当着天下香师的面有此一举,某些意志已经坦露无遗。 台下之人已然傻了,这已不是比拼,每个人都恨不得冲上前来嗅嗅其中莫大洞天。 此时此刻,季牧的脸上波澜不惊,但他的内心已然惊涛骇浪! 他看到的不是背影,而是妥协,是无力抗争之后的妥协,那便是说,自己所思所虑的都是对的。就好像自己沟通了更远的那个时代,揭开了这个时代的面纱,让古再一次走到了今。 内心的喜悦难以言表,趟到了这一步,不是任何扬名能够比拟,而这,更是意味着他离回到故国的日子,着实不远了。 这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一种理论。 理论一起来,那便不是季牧一人的架构,而是整个香界的事情了。 …… 第四百八十二章 星月同天 单论调香的造诣,季牧比三位大士高明多少却也未必,真正的高下是在思维。 除了香料,百香国没有任何能与九州相比之处,文明之盈远是不及,思维的宽度与广度也不在一个层级。况且,香国香师久浸一套学问,更像是在闭塞一隅前赴后继,季牧这个外来人本就不在这个圈子,恰恰可以看得更宏远,这才得来了今时的运气。 此为大运,融天时地利与人和,是季牧来到百香国最高光的时刻,这一炮之响,足以震到宫廷! 午夜一处客栈的顶层,四野无遮,两个灯笼的烘托下,两张藤椅、一张木桌。 星河之夜、暖风缱绻,紫薇带了两壶酒坐在季牧面前。 季牧不由一诧,自相识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其貌娇美。 灯火让一切有些惺忪,虽摘下来面纱,却似有层层晕光浮荡在她的面前,季牧看得不太真切,但也不再注目。 “从前这个说天之骄子,那个说不世之才,有先生今日一举,以后这些名号都可以收起来了。” 季牧笑了笑,“别夸我了,如你所言,香尊还年轻,我却不是。” 紫薇抿嘴一笑,拿起酒壶微一晃,“先生可有兴致?” “我来。”季牧接过酒壶,拔下塞子正迎上紫薇递来的两个杯子。 季牧鼻子一动,“此酒可是烈得很呢,你也要喝?” “从不见先生喝酒,能陪一杯荣幸之至。” “喝酒。”季牧喃声自语,明明一口还没下,单是这味道就把他拉得够呛,一时间这心里啊,那些人、那些事就好像商量好似的,一股脑儿都喷涌出来,拦得住这个拦不住那个,大家都想说说、都想一起坐坐。 “先生,故国的星月与当下有何分别?”紫薇微微仰头。 “星月同天,何处都如此,让人不能罢的是星月之下的人,真是想他们呀。”季牧叹了一声,一口烈酒入肠,这个大酒罐子从未如此内如火烧。 “一定有很多人在等先生吧。” “老大应该上太学了,老二不知还是不是那么顽皮,老父老母一把年纪还在忧我,今日这酒,唉!” “若得机缘,真想见见夫人,她才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季牧却摇头一笑,“这你便说错了,最幸运的人,是我。” 只见紫薇忽然侧了侧头,探手划了划鬓发,鼓起一丝笑容才转过来,可她看到此时的季牧,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人才喝了一杯,就好像有了醉态,他看着眼前却不知他在看什么,不时张一张嘴,两个眼角闪着泪光,不一会儿他又露出几分笑意。这个硬直如铁的人,温情起来竟如此要命。 偶尔跳动的胡须,就好像有个小娃娃在揪着跟他要糖,那一丝泪光又好像梦见了白发人在给自己梳发,最让人怦动的是他的那双眼睛,盈是邂逅、定是思切,一眯一抖,每个瞬间都是故事。 “敬先生一杯,愿先生早回故国、早日团聚。” 季牧缓缓把思绪抽回,举杯会意又是一口饮尽。 放下杯子,紫薇面露疑惑,“先生,您的创香之法,当真能如学问一般撰成书册?” 过了一阵,季牧点了点头,“我将其称为香魂、香骨、香主、香附与香屑,任何一种新香的诞生至少要此五种俱全。只要熟知这五类,香的味道便是可以预估的,香主、香附与香屑很好理解,这里说的是用量,香主是主材至少要占六成,香附不管多少种最多占三成,留有一成作为香屑。” “那香魂、香骨又是什么?” “香主香附为骨、香屑为魂。” “用量明明最少,为何就是魂?” 这一问之后,紫薇忽然凝住,此为“点睛”的道理,真正的学问恰恰就在这里,不以丝毫为少、不称巨量为多,有神来之笔才有无穷妙意。 “可若如此而行,岂不是把创香彻底锁死了?” “不,就好像写诗先要懂体律、韵脚,这不是约束人的框架,而是一种法,由此才能把创香真正变成一门艺术。你且来想,香国近百多年来的新香,无不是撞出来的,调香师一味去碰,所谓的新根本没有生命。一旦形成一个基础,就像画派有了内在之核,它非但不会影响创作,还会让作品更富内涵迎合审美。” “可境界这个东西,远不是人人如先生这般体会呀。” 季牧笑道:“所以此法绝不影响一些香师出类拔萃,任何一个标准之上都有强人诞生,意境之玄,谁又能真正说清呢?” “倒是想问先生,调香的境界就是人生的境界吗?” 季牧一愕,“总是有些关联吧。” “先生一举便立在香国之巅,境界之深无人不钦叹,既如此超脱,为何故人故事,一闻竟如此之切呢?” 季牧微一笑,“你想与我探讨什么?” “先生说星月同天,远方有星也有月,先生之望便是故人之望,一片天之下,为何不能释然呢?” “释然?如何释然?” 紫薇抿了抿嘴,“紫薇觉得,先生超脱之人,当观天下无所不透,所思所虑绝非凡俗,所牵所挂也不当如此,才是不二的境界。” 季牧皱皱眉,“你可知境界何来?” 一饮之后,杯盏落定,正当紫薇满心期待着他的话的时候,季牧却忽然一语不发了。 许久之后,紫薇问道:“先生怎么了?” “酒便至此吧。”说话间,季牧便起了身。 紫薇蓦然站起,“先生是无话可说了吗?” “有满心的话,想说与故人。” “以先生的境界,u看书.uuanshu 此时一叙,故人岂能不闻?” 季牧笑了笑,抓起桌上的半壶酒,缓步走了出去。本是好好聊着香的话题,不知怎的最后又被她绕了回来,这般抓着境界的言辞,已让季牧不敢逗留。 望着季牧的背影,灯笼的余光映在紫薇的脸上,咬了咬嘴唇。 “先生何时才能把你的香法写成书?” “那要看在牢里待多久了。” “一年可够?” “够了够了。” “哼!明天就让你出来!” 季牧回过头来,“那注意配合。” 紫薇噗嗤一笑,“我是懒得一个月跑一趟!” …… 第四百八十三章 北鳌之利 翌日晨起,百香王宫。 此次拜见,阵仗远不是从前可比,大殿里众臣在列,更有来自四岛的大公坐在列前。 正中站着季牧和紫薇。 经此一年多,站在众臣之首的那位廷相早已老实了,王上对这异邦人的意志愈发强烈,再要搞下去,廷相也要挨廷杖了。 这一年有关野岛之事,这位王上的招数可是用了不少,明的暗的,不好洗的就不说,非得说的就转嫁,要不是四岛岛主非要一个普世说法,这季牧早就出狱了。 “香尊,昨日香古堂之事,你是如何看法?”百香王问道。 “回王上,论资历,图鲁、哈勃、皮达三位大士远在我之上,三人为季先生呈满炉,我的看法已不重要。” “本王不懂满炉还是满壶,你为香尊,香国香界之尊。” 紫薇立时躬身,“王上,季先生的造诣在香国之巅,所创之香为四海绝品,当下香界绝无人能与之相匹。” 这时百香王看向季牧,“据本王所知季先生是商人,那么请问,如此惊天造诣对我香国有何提振?” “大王,香国商事向南总是受阻,在下以为与香料体系混乱有关,有些新香动辄出海,却经不起长久的检验引来诸多误解。在下看来,香国香界有法便意味着出海有道,届时真正让香料走进中鳌南鳌,一旦立足稳了下来,便可图取南鳌中鳌的货品。” 北鳌的困顿季牧焉能不知,这里头的事情季牧没少想过,但法子着实不多,说白了这里除了香料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想往出闯连个帮手都没有。 “图南鳌中鳌的货?那有什么稀罕的?”一位四岛大公声音粗厚冷不丁响了起来。 季牧道:“这与稀不稀罕没有关系,用当地的价格买下货品,来到北鳌之后拔至少三成利,只要是好货一定比香料更畅销,此间做足乃有巨利。” “巨利?是何等巨利?”立时有人问了出来。 “那取决于香料在外岛的地位,这个招牌彻底打响成了规模,便意味着生意通了。” “怎么就通了?” 季牧暗是皱眉,都快把一个字掰开说了,对方却好像根本就不识字,“当下北鳌,一年能出海的只有十几条船,可要是香料这条路打通,一天就有十几条船,去程载满香料,回来自然不能放空船。中鳌南鳌的商家面对这等阵势,哪个不想给北鳌供货?货到北鳌立时起价,商人有的赚,各位大王更有的赚!” 那四位大公互相看着,很快又有了异议,“这多年来都是这副样子,你这一道香出去还能变了天不成?” 紫薇忽然开口,“季先生本已变了香界的天,此间认可从未有之,从前出海的香料却有问题,那是因为香界创香从不规整,更是有人私自出海败了名声。王上也说了季先生是商人出身,自有一套让北鳌大赚的法子,这两者相合,不知各位还在怀疑什么?” “过往种种都无意义。”百香王看向季牧,“中鳌南鳌对香料不能说是误解,而是抵制,季先生纵然规整了香国香料,这临门一脚也踹不出去,不知可有办法?” “在下手中还有一部分货,这些一旦到了中鳌南鳌必受追捧,把香料夹带其中便没人会觉得这是北鳌的香料。” “这是为何?” 一位大公刚一开口,百香王立时袖子一挥,“季先生的意思是,让北鳌的货藏在宇国的货中?” “所谓藏,只是初始之举,为消中鳌南鳌疑窦罢了。宇国的货来造池子,最终游在里面的皆是北鳌的鱼。况且北鳌之北无人可知,这全新香料的踪迹根本无从可查。” 立时间又有大公不乐意了,“说来说去,不都是给那宇国扬了名?中鳌南鳌哪有什么好货,就算带回来北鳌又能赚多少?香王三思啊!” 季牧沉道:“但您可曾想过,北鳌的香料一旦全面铺开,又能赚多少?” 此言一出,满场都静默下来。 紫薇道:“放在异域,白银价格的香料能卖到小鱼,半只小鱼便能钓到大鱼,此间艺法皆为北鳌所控,溢价空间难以想象。这条路子一旦铺开,北鳌将赚遍四海大岛的钱,一切就看香料能不能走出去!” 一下子,便没人在想扬谁家的名了,都是北鳌人,谁不知香料的成本?一片花香海就能供给得差不多了,拿花香木香换大鱼小鱼,立时间这敌意就都抛诸脑后了。 原本这是一场审判,四岛聚齐就是为了讨个最终说法,可说着说着,全说成了生意事。 在季牧看来,这是一条没法拒绝的路,北鳌要什么名?都是没的说了故意刁难罢了。连大带小五个岛,缺的都是利,这些地方加起来还不如九州一个郡,物产又奇缺,玩得再热闹还是自己赚自己的钱,一眼就能看到头。 惟一的出路就赚别人的钱,怀揣香料如此利器,不拿它闯不拿它赚,那不是就是土憨憨吗! 搭起这样一个场子,这位大王之意季牧心领神会,这个年轻利落的百香王是季牧此行所见最睿智的人,他想要的很是明了,可惜领会的人并不多。 片刻之后,百香王道:“依香尊而言,季先生的造诣足以统纳香界,过往之事本王可以不再追究,但本王是否可以理解为季先生刚刚之语是对北鳌有所承诺?” 季牧点了点头,“香料走向中鳌南鳌,u看书.uansu.cm 在下必定勠力!” 而后百香王看向四岛大公,“各位可还有何要追究?” 四人切切互望,最终手按肩膀,“一切从香王之意,香料能通四海,我等梦寐以求。” 刹那间,季牧暗舒一口气,紫薇也是微微闭眼。 不管未来何如,这牢狱之劫终是结束了,那个自由的季牧回来了,那么诸多的改变都将不远! 正在季牧满脑期许心念翩翩的时候—— “季先生说还有一部分货,不知是在何处?”百香王忽道。 “呃?” 一下子,季牧也有点懵了。 许得痛快、说得自然,回头一想才发现,有些事情过去太久了呀! …… 第四百八十四章 黄天铠 绿烟带中最大的岛,名叫凌烟岛。 绿烟带是然的屏障,自东向西贯穿近千里,其内各大海盗势力盘踞。这门行当自古就是狼多肉少,动辄一两个月没进账乃是常有的事。于是乎,海盗们在各个岛上也搞起来养活自己的营生,除了出门打劫,还有一大批人该种的种该渔的渔。 最终这些就成了各自的领地,随即便形成了各自的“势力范围”,谁要越界那就要好好道道,动手干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这几年,凌烟岛崛起了。 从前那些和凌烟岛对着干的,隔三差五便有人来谈判,三年过后再一看,凌烟岛已经成了绿烟带的话事人。 凌烟岛人还是那些人、船还是那些船,可仿佛却在一夜间大富了起来,要货有货、要金子有金子。一时间风头撩,主动示好的海盗帮一个接一个,都承认了凌烟岛的地位。 凌烟岛之主,正是那个出身沧州的海盗头子,名叫黄铠。 有些事情,黄铠现在想来还觉得恍惚,四年前的那,看似一船的货改变了他的生涯。 有米有糖有酒有烟,都是上等货色,已经让人喜出望外,但让人惊掉大牙的是,八箱当中有一箱,是金条! 那时的黄铠一下子就被镇住了,这半辈子那里见过这么多的钱,许久许久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与此同时,那支船队的背后更是让他悚之又悚,得是什么样的人物何等的财力才会有如此手笔?而且还是送给海盗? 那日海盗们早已被军船吓得不敢动弹,留点行货以备归路可以理解,可这一箱金子就是惊下之大奇了。 而也正是这一箱金子,一点点改变了绿烟带的局面,黄铠不玩虚的,认我这个主,有金子分也有好货拿,周边三百多里都得听我话。 绿烟带的海盗腰板本就不怎么硬,打劫靠碰,真正强大的海盗也不在这一片混,一时间局面大改。这使得黄铠的内心,那一箱金子更加沉甸甸的了,这是大的机缘,让他心怀敬畏。 “黄老大,我打听到了,我哥已经出狱。” 季飞突然走进来,黄铠揉揉眼睛回了回神,这才忙出声:“好事,这是好事啊!” “先生何时回国?” “暂还不知,我哥此来是为通商,可是百香国的货从前是我打理,那些人也未必认我哥。” 黄铠却微微一笑,“咱不懂商家事,但也知何为主,得是吃了什么胆才敢不认?我看是兄弟待不住了吧!” 季飞咂了咂嘴,“黄老大,您看这样如何,去年落在这里的那批货我不要了,连人带船让我们回去。” “那多不好意思啊!”黄铠舔了舔嘴角的疤痕,一副满是玩味的笑容。 季飞皱着眉,“这一年来,黄老大对我等照顾有加,眼下我哥正是缺饶时候,您此放行,日后一定少不了好处。” 就在此时,牛二呼哧呼哧跑了进来,“好啊!我算打听到了,当年季头家是给了你一箱金子啊!你有今日不感恩也就罢了,困了又困、杀又不杀,到底已意欲何为!” “我过,除非季先生亲自来赎。” “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季先生刚出牢狱哪里知道我等在何处,古话盗亦有道,我见你待周边之人也算是有模有样,为何对这给了你钱又给了你货的人处处刁难!” 黄铠忽然哈哈笑出声来,“坐!都坐!好不容易平和了一年,咋还和我剑拔弩张了呢!” 牛二不管这些,“你放还是不放!那批货要是不够,你就把我押在这里,要赎也得有个出去带路的人不是!” 黄铠笑着看向季飞,“凌烟岛巴掌大个地方,岛里哪几个人帮你打听真以为我不知道?” “你!” “我先知道了你才能知道。” 二人正怒之时,忽见一人匆匆而入,“头儿,都准备好了。” “出发吧?”黄铠笑望二人。 “嗯?”季飞和牛二都在原地愣了一愣。 黄铠不再多言,举步而出。 走出之后,但见那不远处的海面上,大船巍巍而立,进去一看二人讶然,当年的货竟是丝毫未动又搬了上来。 “这……” “别总把人想那么坏,之前时候你们出去不合适,季先生比你们还水深火热呢!” “眼下呢?” “眼下,相比你们,他更缺货。” 黄铠大手一抄,“出发!” 左边是牛二,右边是季飞,黄铠居然立在甲板的中间,一、一起? 季飞微笑道:“黄老大,这一程便不用陪了,这一年来多谢照料。” “哪里是陪你们,我一趟也是满满金途呀!” “黄老大……什么意思?” “我这人吧,喜欢自食其力,总拿好处不是长法。季兄弟莫要忘了,uu看书 .uukansh.om 到时在季先生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季飞暗暗咧嘴,一下子这家伙就跟变了个人,孤身上船、诚意满满,一言一词更是还有点坦荡。 季飞倏然一动,“黄老大,你该不是想和我哥做生意吧!” 黄铠往后一仰,“唉?哪敢哪敢,你看我这可有丁点能拿得出手的货?” 牛二道:“这一年来黄老大不曾亏待,也在留意季头家的处境,你且放心,在季头家那怎么我们心里有数。” “有劳有劳。” 不到三日的工夫,大船开到百香国。 季牧捯饬了几日百香国的铺子,要把这些带到中鳌南鳌,百香国便没有货了。前路未知更不知要多少时日,百香国不能没货,对季牧来眼前这一站最是重要。 困了立时来枕头,季牧大喜过望,季飞这一来便不用清点百香国的货了,用他的这一船去辟中鳌南鳌岂不正好。 当初在宫廷季牧大有几分包揽的意味,这第一趟自己必要亲去,这两日季飞和牛二没少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个黄铠。 季牧倒也奇了,这人架子还不,好话传入耳、不见其形迹。 临出行前,事情就更有点意思了,这人居然差人捎来个纸条约了个地方。 藏藏掖掖,什么情况? ……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中歇之地 客栈里。 黄铠的面前放着一大壶茶,咕咚咕咚一杯接一杯很快就见磷,立马差二又放来一壶。 不知喝茶热的还是怎的,黄铠一把一把抹着额头的汗,抹下一把就开始搓手,搓得滋滋乱想。更不知怎的,他还不时张着大嘴,就好像牙缝里有菜偏偏找不到剔牙的东西,把嘴巴折腾得奇形怪状。 好是一阵捯饬,这家伙嘴型如吹箫,一点一点往出顺着气,正平静得差不多的时候,咚咚咚咚,剧烈的脚步声陡然传来! 一口没匀好,黄铠咔咔咳嗽起来,再一抬头,一个个子极高、胡须针立的人便出现在眼前。 “阁下便是黄老大吧,在下季牧。” 接下来忽就安静了,这人似有无数话又不知从哪牵头,一个人杵在那里,胀得满脸通红,好生无措。 黄铠这辈子就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更没见过张手就扔一箱金子的大人物,他这些年更是总想若没那一箱金子会是种种,无形之间反倒是自己把季牧酝酿得过头了。 这一见,此人威风凛凛,龙精虎猛盛气超然,更是让他心念电闪。 “季先生快坐!” “黄老大找我不知何事?” “先要多谢先生当年……” “路子不熟做点打点,这没什么。” “先生海量,佩服佩服!” “黄老大有话直。” 黄铠慢慢为季牧倒了一杯茶,眼珠子转个不停,季牧每问都很直接,当年那点事人家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本想厚谢为桥,这一搞竟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了。 过了一阵,黄铠缓声道:“先生定然知晓,北鳌南鳌中鳌其实不太远,最远的是宇国和北鳌的距离。先生自宇国而出满载货物,未来定是想与各鳌大量通商,从前绿烟带内各方海盗盘踞,而今,我已为先生基本肃清。” “为我?” 黄铠咧咧嘴,“不瞒先生,绿烟带这一批海盗混得都不好,南北的船越来越少,甚至还不如东西这趟线能劫得多。先生大恩赏金赠货,若能为南北互通做点事情也算成就点价值不是?” 当海盗跟自己聊起价值,季牧一时有些凌乱,直言道:“黄老大这是打算改行了?” 黄铠笑得恐怕自己都不敢看,“都是混个营生,当头儿的都得考虑养活底下人,我要是只顾自个,当年带着您那一箱金子跑路,现在活得比谁都滋润不是?” 季牧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黄老大的成就价值,指的是什么?” “绿烟带这个地方,正是宇国南岸和北鳌的中间地带,从宇国出发要三日才日到,出了绿烟带也差不多要三日才能到北鳌。陆行马水行船,样样都是劳苦差事,先生能否考虑把绿烟带作为一个中歇之地?” 不曾想,这家伙还有些商业头脑,这一后续的事情季牧便全明白了。 “你用几座岛作为歇息之地,酒楼客栈一应所物都置办全了,各个方面都有可赚,可是如此?” 黄铠忙点头,“海上不比陆地,船又只有那么大,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嘛!” “那你的货要从何来?” “所以才来找您呀。”黄铠搓着手笑道。 季牧沉道:“货的事没问题,但你要知道,中歇之事能成为局面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没什么,只要勠力于此,我之后还有他人。况且以先生的道行,我想它不会多么遥远。有南来的还有北往的,这里面的场子做好了,绿烟带人人都有营生,从前挡路现在大家一起通路,还望季头家多多成全啊!” 局面未起多无益,可真要这南来北往轰轰烈烈,黄铠的这个路子迟早会是一个大手笔,这就像最早云贺商道上的那些客栈,而这路子一起,黄铠将成为独一家,这里面的营收不可觑。 当年季牧那一举,是求一个未来坦途,但经黄铠这么一,这条路的可能性变得更多了。这般来看,黄铠的运气又何尝不是季牧的运气呢。从前通陆路,招数使了无数,而今他要通海路,有了这人,可谓又安又稳又通。 若得一日,九州与外邦的互商全面打通,握住这道绿烟带,成了自己的人,潜在的益处可想而知。 “先生,能不为盗何必为盗,绿烟带困顿多年难解,句实话,很多岛都不靠劫盗而活了。绿烟带各岛多数都是各鳌的人,一千个人一千种事,个个不是撇不开就是活不起才加入进来。有此一举,不必打家劫舍就能安生度日,先生也是功德一件啊。” 此番下来,黄铠最少有三句话是季牧深为认可的,最起码让季牧看到了实。而利,于此不在同一层级。 “黄老大,此有三问,若是得允,这道合作便是达成。” “先生请!” “其一,此后南北相通商队,不会受一丝侵略,可是如此?” “定然不会!” “其二,uu看书.ukansh.cm这些中歇之岛的打造,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磨合,黄老大可否容季某直接铺设?” 黄铠眼睛一亮,“先生是大行家,怎么能更赚当然听您的!” “第三,一座岛是一重关。” 黄铠正等着季牧的下文,忽然却没了下文,只见这眼前人悠悠拿起茶杯,自顾饮了起来。 霍然间黄铠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茶盏一落,季牧道:“那便可以操动起来了,此去中鳌应不需太多时日,宇国更大规模的货也会不断抵来,黄老大选好霖方知会我一声,茫茫绿烟带,中歇之地还是要提前做点名头才是。” “至于货,倒先不必谈得更细,这第一批先由季某铺开,日后赚到几何再行细谈不迟。” 黄铠内心诧然,自己一句对方知万千,这浑然就是场子搭好看你运营,最不需本钱的生意抬到了自己面前,不做出点样子也太对不住了这桩桩件件了。 都商人狡诈,无奸不商,但当下一席让黄铠颇是有定,从前好后让他觉得一切都好像冥冥意,有此扶持,做大做强还不是指日可待。 别的他或许不懂,但如何搞好这个中歇,他已经盘算了好几年。一旦有了货,若干年后再一瞧,保不齐这里还是扬名下的大场子呢! …… 第四百八十六章 金琅国 时年盛夏,季牧带着船队开赴中鳌。 此行除了牛二、王笛等人,还有几位百香国官员陪同。 中鳌有三岛,各个大和百香岛都差不多,称“金琅岛”“弧牙岛”“大罗旗岛”。 三鳌离得很近,只有百里多的海路,三岛夹在南鳌北鳌中间,自古便缺点安全感,三国抱团之势古已形成,最终以中间的“金琅国”为大。 这个金琅国便是季牧首要去的地方,此国盛产宝石,季牧不专蠢,加上这命名也着实简单了些,叫做“红宝石”“绿宝石”“紫宝石”“蓝宝石”等等,宇国有没有这些宝石季牧便没法对比了。 走入其中,对季牧来这又是一个新奇的世界,香料是嗅觉的充盈,这里则是视觉的福地。 金琅城中有很多很多的大象,用途颇是奇特,这是一个个“行走的货摊”,大象的脖子和背上,挂满了各色各色的宝石。摊主从不吆号,动辄与人细聊,黑黑的皮肤、白白的牙,有无生意一切随缘。 宝石的价格低得惊人,从购买力上来,一串十颗左右的红宝石,相当于宇国一只鸡的价格。握在手里清凉沁人,看上去玲珑剔透,怎么看都不像假货。 “放心啦,不是假的,这里没有人造宝石,都是做一些轻微打磨,区别在于品质层级。”紫薇在一旁道。 “这里最好的宝石能卖到什么价钱?” “贵一些的话,一根大鱼应该能买这些。”话间,紫薇双手一对。 季牧一怔,“一、一大碗?” “差不多。” “宝石是按碗卖的?” “也不一定,多给几根大鱼,就是一盆嘛。” “那这品质是如何界定的?” 紫薇抓起一颗红宝石,对着日光一照,“简单得很,就看这里面黑点的数量,最好的是没有黑点的,这种是极品非常少见,叫做无瑕,有一个点的叫一瑕,以此类推,十个点的叫十瑕,全是黑点的……” “叫什么?” “叫全瑕。” “明白了。”季牧点零头,这分法也是够粗暴。 紫薇却咯咯笑出声来,“那叫黑宝石!” 季牧咧咧嘴,“你这姑娘,就不该让你跟来。” “哪里是我跟来?这趟差事关乎你我,王庭上一起吹出来的,不得不你两句,这都来了三日,却一门心思扎进宝石里,咱的香料要怎么弄呢?” “地方我还得想想,那几处都不对劲。” “外来的货只有琅台能摆,空置下来的就那么三个地方,再等也没什么大变化。” “紫薇,这些宝石的产量有多大,你可有数?” “哎呀!又来了!”紫薇大皱眉,“我哪里有数,金琅国自己的人都没数,这个岛有很多山,上面全是宝石。” “这么多年过去,香国的宝石怎还那般稀少?” “金琅国的宝石,国王了都不算,历史上那些产宝石的山头就被山民占据了,就和种田一样,一家一块地方,所以宝石都是个人财产。” “国王为何不采取政策?” “国王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本来钱就花不完,为什么要和山民生事端?再者了,这些宝石在你看来值钱,对这国人来真不见得。” “好吧。”季牧咂咂嘴。 “宝石怎么卖是山民的事,为了公平起见大家达成共识,曾经组了一帮人对别岛的货馆里出售,结果山民们发现,这帮人越来越有钱,自己还是原来那样。一怒之下,山民们再也不往外岛出货了,恨死了那帮奸商。” 季牧点零头,连买带逛,一个下午工夫,紫薇惊呆了,这人足足花了三根大鱼,到后来旁边跟着一辆推车,上面满满全是宝石。并连夜遣了一艘船,把宝石送到了百香国。 接下来便更奇葩了,足足过了快一个月,这人直接在金琅国过起来旅行般的日子,住进最好的望海楼,每喝喝茶、发发呆。紫薇起初满腹牢骚,最后劝之无用干脆不再提了,所谓的大商人就是这么做生意的?货要摆琅台,可他就来的那去瞥了一眼,从此再没去过。 不顾场子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他连香料也不顾了,动不动就摆弄着那些破珠子,这才多久就弃香玩珠,心杂、善变、不务正业! 季牧在九州见了不少玉石,九州对玉石的鉴定讲究“瘦、透、露、皱”,从这个角度来,这些红宝石绿宝石俨然上不了台面,可这些宝石的光、色、质又是九州诸多玉石难及,圆润盈透好不真实。从这个角度来,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大类的宝石,只是九州的地理环境不具备它的产生而已? 生意不管做到什么火候,互通互通还是互通,只拿香料和宇国的货从中鳌大肆捞金,注定不能长久,得让中鳌的人钱袋子越来越鼓才是正道,这道把式,当下看来只能是宝石了。 这日,王笛忽然来海楼见季牧。 “东家,台子都租下来了。” “都、都租下来了?”紫薇在一旁立时诧然开口。u看书 .uuanhu.co “禀香尊,依东家授意,整个琅台我们租了半年,这段时间能摆的只有我们的货。” 这手笔把紫薇吓了一跳,“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笛微笑道:“琅台的生意本来就不景气,每能去三五百人就算不错了,里面各国的商家都没什么可赚。我逐个找他们谈过,半年租金给到他们一年的利润,而且不动他们的货,多数都答应得很爽快。” “可这一来,琅台都成了我们的货,再一摆香料岂不更扎眼更让戎制吗?” 王笛笑道:“我只是按东家吩咐。” 紫薇看向季牧,不管怎样,这突然一个动静就够骇人,琅台那个地方盘踞着弧牙岛、大罗旗岛、南鳌群岛近百个铺子,一出手直接给清了场! “暂且这样,这几日多留意北边的消息,无论香料还是货,没我的话丁点都不能露出来。” “明白,东家!” 王笛走后,季牧细细思忖起来。 “先生,这样是不是太显眼了?”紫薇担忧道。 “官家做官家的事,我们做场子的事,你以为那些同来的官员是像我们这样来度假的?” “有了台子,还不露货?” “再等等!” ……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不碍携手青丝志 这一等不要紧,又是一月多过去。 季牧终于不再整日玩石头了,这段时间他又把香料捡了回来,此次带来多套香精。与紫薇二人整日创香,不时下点赌注,日子过得倒也快起来。 与此同时,季牧也开始撰写那套创香之法的理基,取名《香本录》。在将香魂、香骨、香主、香附、香屑逐一加以阐述之后,季牧加入了大量篇幅的创香实录,把有些略为深奥的东西剖析展开。季牧还打算将数百种香精以这五类进行细分,无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盛夏至秋,这一,季牧终于等来了一位故人,一个照面让季牧满心意外又感慨良多。 此人气质超凡出尘,容貌白皙不蓄须、眉如刀刻斜入宇。那一身的装束更是精雅不二,冰蓝对襟窄袖衫、宝蓝丝线腾云纹,腰间悬着一枚青色打边正中如眼眸一般的美玉。 一晃三十年,时间有痕、气韵不改。 琳琅公子,栾千树! “琳琅公子,真是多年不见啊!” 季牧连连抚手,神色颇是激动。 “多年不见呀季头家。”栾千树也很是动容。 在栾千树眼里,这个人可是变化得有些过分了,时间这把刀在他这里下了重手。当下的这种气劲,不做商饶好手,也是江湖的一把好刀,观不透钝与锋。 二人落座,气息难舒,缓品了几口茶。 许久之后,栾千树才目露几分轻松之色,“吴头家总是这般过分,栾某乃是闲野无虑之人,却总要给他跑苦差,交友不慎呀。” 季牧笑道:“千里迢迢,公子辛苦,季牧感恩。” 栾千树笑了笑,“能为季头家出份力这一趟不算什么,不这些了,东西我看了,也访了几位大师,九州绝然没有这种玉石。纵有相仿也只是其貌相近,质地全然不同。” “那品质可有界定?” “货是好货,但不确定季头家拿来的那些在这岛国是何成色,所以栾某才过来一看。再有就是,这些宝石的打磨工艺着实太糙了,更加不解为何他们非要一心求圆都磨成珠子。若能见一见原石,便未必要运回成品,我们可以按照九州喜好再行改造,里面的发挥空间可就大了。” 季牧点点头,“九州玉石以养人为佳话,这是价格高攀的重要原因,从这个角度来,这些宝石可有什么法?” “沁凉,所以质地极为坚硬,这在九州颇不常见,但单这点比之长生玉还是差了太多。栾某以为,这些玉石的色彩乃是一大优势,若能大规模越九州,在观赏石的搭配上无出其右。” 琳琅公子就是以搭配闻名下,更不拘泥于玉石界,话之间,栾千树解下身后的包袱,旋即一个半尺宽高好似雕塑一般的东西出现在季牧面前。 细一看,惊目难掩! 红宝石铺在最下,上面立着一棵“绿松”,绿松之上是半个紫色的伞盖,当初自己随便挑拣的一些宝石,经栾千树之手俨然变成了一件艺术品! “我称它为‘紫气拂松’,即便宝石本身并非上品,经此演绎也是九州不二之物。而若这些宝石本身成色能突破一个台阶,此物的价值足以拿到拍卖行话。所以,这批货至少有两个选择,值得大做一场!” 这给季牧吃了一颗定心丸,与此同时这数月所想渐渐有了可行之道,最让季牧兴奋的并非这紫气拂松,而是九州没有这种玉石。 它另一层的意思就是,价格没有参照! 原石的价格决定成品的价格,成品的价格越高才能让紫气拂松这样的艺术品攀越不止! 这种事季牧是不会搞什么鉴定大会,先让下人多么认可,有一个栾千树便够了。 众多色、众多质,他要在这些宝石离开金琅国之前就定好层级! 质分几等、色之高低,每一等的出海价格要全部定好,货到了九州没人能知道季牧从中做了什么,海外的原料本就是这个价格,至于成品到了九州乃至艺术品的价值,那就是九州市场自己的机制了。 扼住这个口子,利润之大不可估量! 把这层意思出之后,栾千树双目沉凝,面露惊骇之色。更妙的是,这价格可以很任性,九州有钱人比比皆是,玉石这行当又从来不讲物有所值,起价死命往上抬,仰起头来才叫可观! 九州价格定高,原石收购的价格才能大涨,山民大有可赚,原料不愁、销路宽广,这条链子才是稳固! 栾千树暗暗嘀咕,这价格不好定,一丝一毫都得与季牧商量,差之一点对今后的影响都极为重大。 只是这乍到一见,惊世的大把式便已萦现心间,uu看书.kansh.cm 栾千树深知这个路子走下去,带来的财富将把季牧推向另一个境地。慈拓举,从未闻之。 栾千树回了回神,“玉石的事后面大有时间,待看过原石对此更多了解之后,再与季头家细,此来带有一封夫人家书,栾某先行一歇了。” 放下书信,栾千树走了出去。 季牧手有微抖,缓缓将书信展开—— 夫君,牧启。 一别四年,心求无恙。 季飞一去再也不归,本写多书无人可送,送亦不知君之所踪,久离方知山高水长这般真牵细数过往路,君有厚福,此归无论何年月,纵然已是白首翁,不碍携手青丝志。 父母双亲健好,思君虽切,但有孙儿绕膝。妍诞子,取名花卿风,眸美目澈,必是个俊朗儿郎。初云入太学,风光胜你无数,所修亦是商学,深得师长器重。凌云顽皮依旧,如你季家人一般不专学业,前日拐着卿风共入学堂,卿风大哭他便借口逃学回家,你该回来好生管教管教了。 商之事不必挂牵,想那当年你乃受我指点颇多,真正施展拳脚你还未必能赢我。况且此间场子有多人帮扶,往日从你之人依旧勠力,遍地绽花、更盛当年,只待归来,看锦簇、共欢筵! 云绻树下备好酒,流桦林雪为君飞。 待归来,醉亦不休! …… 第四百八十八章 0斤1小鱼 季牧陪着栾千树,半个多月的时间走遍了金琅国的石山,二人一路看着一路商议,宝石和玉石的真正区别,季牧也心有了然。 举个简单的例子,这种区别有些像单体香精与合成香料,一颗宝石通常是一个单独的晶体,透明度极高且可以折光,璀璨正是因此而来。只有少数是多种晶体的集合,有一些像琥珀、有一些像猫眼,无疑价值更高。而玉石有许多肉眼根本无法看到的微小晶体,学问相对更多。 栾千树倾向于未经打磨抛光的原石,九州在这一块的工艺极为成熟,即便是规模产出也有滴状、桃尖、半月等多种形式,表面更不只是圆润一体,抛制出微小的棱面更符合九州人的审美。 如此一来,金琅国的成品宝石便不作考虑了,季牧决定只收原石。 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价格了,一路上栾千树给季牧列了多种方案,但季牧都有些不满意,从产量上来看,绿宝石的数量最多,定价自然最低,蓝宝石数量最少,且这种略深的蓝在九州属于高贵色,价格当然最高。 季牧最初也和栾千树一样纠结档次,产量决定价格乃是玉石行当的法则,可后来再一想,季牧发现这么做不妥。 给宝石分了档,岂不就是给山民分了档?变了个色怎还高人一头? 细说起来这里头不可控的事情可就太多了,你一个外来人还把山民搞出个三六九等,这还了得。 只收原石,价格一致,只能这样操办。 至于收法,时间紧迫,原石的品质形状都不做考量,一律按斤收取。 一说按斤收总觉得不是什么值钱之物,但关键要看一斤给多少钱了。 栾千树不敢说得太满,回到九州之后谁也不敢拍胸脯没风险,他把价格压得很低,一万斤一小鱼。 一小鱼约等于一龟背,九州的小摊贩一年最多也就赚这个数,再加上石头这种东西最是实诚,往秤上一放拳拳到肉。 季牧思了一宿,万斤一小鱼应也有的收,金琅国宝石根本就不值钱,以他的观察,人们忙忙碌碌一整年未必能赚到一根小鱼,但这个价格人们如何响应就不好说了。 这个行当回到九州一眼望去皆是暴利,如果这边山农一家几口最后只是赚个辛苦钱,金琅国的商业环境还是那般,人们依然富不起来,以后南南北北的互通还是停滞。 从商多年,季牧出手向来阔绰,所有雇工的收入都高于同行,就连建山宫、通商路这种临时工程也开出丰厚薪水,能赚也能花。 第二天一早,当栾千树得知最终的价格时候,整个人大是咂舌—— 千斤一小鱼! 这是质的变化! 年入十几根小鱼,收石的局面可想而知。 本以为季牧最多翻个倍,一觉醒来变成十倍!如此手段让栾千树赞叹不已,这笔买卖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商人会这么做。 琅台这个地方,有些像九州古些时候设在各郡城的交易场馆,那时九州并不富裕,各州独有的货都要砸个大价钱,不准随便流到各州。 琅台也是这样一个交易场所,只是规模远不能比,一个方圆三十多丈的台子,稀稀拉拉立着几十间铺子。 一共租了半年,空闲了近有两月,此行的货终于到出手的时候了。 可随行之人怎么也想不到,清场搞来这么个台子,季牧却用它来收石头!本以为从前谋划是为货品大开,一举搞定这趟差事,做梦也没想到,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居然全都为了石头! 消息一放出,短短三日,琅台已经火得不像样子。 有人拿金子换石头,一个个生怕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现有原石一车一车往来拉,一边不惜花钱雇人去采。 山民们历代不知储备多少原石,有些大户三天就抬来两万斤多!啥也没干,二十根小鱼入手,这是什么概念,能买一排海边的房子了!一时间山民都已陷入了疯狂,看着那明晃晃的金鱼,分外觉得不真实,一夜暴富! 紧迫感越来越足,短短半个月,琅台已经收了五百万斤的原石! 时间虽短,但未来商事的雏形已经在季牧脑海渐渐浮现,这便是机遇,山民将成为金琅国一批骤富之人,而把持这些原石的也分大户和小户,那些大户如何赚更多当然有办法。 当下的原石是有限的,但可供采掘的数量无法计算,势必会雇佣大量工人,大户大雇、小户小雇,金琅国宝石行当之外的人也有了新的营生,这一来,整个金琅国的商业脉络便活了。 三鳌海图,金琅国是完美的中间纽带,更加宏远的蓝图就此开始铺设。不同的商业环境,货有不同的走法,但真正影响购买力的永远是财力,兜里没多少钱,再好的东西与我何干?只够卖米,肉哪来的诱惑? 谁不知道百香国的香很香,可架不住贵啊!残次伪劣说了多年,还不是没钱买到更好的,动辄拿金鱼说话,什么香敢怠慢! 腰板一硬起来,北鳌那些趾高气昂的家伙还不乖乖把香料送来? 咦?那是什么味道? 不知不觉,琅台上落在四周的铺子都已开了门,uu看书 .uuans 琳琅满目的货物颇是惹眼,那里面不止有香,还有米有糖、有烟有酒,还有好大的冰窟窿和酥盒子! 样样件件,都是让人享受的好货啊!金琅国并不发达,多年来出于各种原因富人们的好货都是私下淘来,从未像现在这样敞开门来任你选。 渐渐地,很多人卖掉原石之后都会在此逗留许久,相比原石的收入,此处的花销算不得什么,大户小户出手都是不俗,琅台之上的货物隔三差五就要换一茬。 直到此时,紫薇才发现商这个东西远不是你买我卖,这里头的门道多得很,敞开台子就怼香料,金琅国的人一定反感得要死,可眼下,一边让他们赚钱还能一边花钱。 如此一来,这些人怎么会说普通人买不起的东西哪里不好?分明是成了一种炫耀! 这种改变是深刻的,因为它将引领一种风向。 在季牧看来,好事终于开锣了! …… 第四百八十九章 石公季牧 “大财主,紫月香这招牌,您认不认?” “是好香,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都大半年过去了,您贵为一石之主,真没必要每次都来带货,您需要什么,我差伙计给您送去便是。” “你们这些百香国的商家鬼精得很,真派人来不定给我配什么货。” “哎?您这话可就伤人了,紫月香乃是香国最有名气的大招牌,谁来取货都无分毫怠慢。再者说了,香国的香没有残次只有高下,您列个单子,多少种多少量,绝对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下次再说吧,先把这回的给我备齐。” “我这倒是有个单子,你不妨过目。” “怎的价格和从前不一样?” “这是供货价,整体要比您这单取低两成还多。”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大财主若是同意,紫月香便以这个价格给您供货,您在金琅国开一个紫月香的铺子,按照正常价格出售,中间的利润紫月香分毫不取。而且紫月香在此保证,您这是独一份儿,日后开再多的铺子,香料也是过您手,其他人休想染指。” “给我设套?” “何来此话?” “谁不知这整个琅台都是石公的场子,你给我分这一块岂不是抢石公的生意,我那原石还走不走了?” “那大财主可就错意了,石公做得都是大把式,他可不想香料和其他货月月年年都在这一个小台子上。这里根本就是市面,货真正铺开,石公还得仰仗各位财主,从这大半年看,您是石公的理想人选,不然这张单子怎么会透露出来?” “就凭你这嘴片子一吧嗒,我就信了?” “您当然可以不信,但要是明天出来一个让香料在金琅国铺开的人,您可不要后悔啊!这个场子,没有石公的暗许,香料怎会是这个地位?” 距离季牧来到金琅国刚好过去一年,“石公”这个名号出自那些原石货头,这些人对季牧心存感恩,要知道这个人才是万利之始。尤其当一个个铺得越来越大,这种牵连更加强烈,既有敬畏又有危机。 当下金琅国的原石采掘已经全面铺开,家家都拱得不小,更要命的是王室也盯上了这块,不止赋税加大,雇工一签就是十年,买家要是断了,事情可就难收场了。况且此间多个货头在供货,稍有一点偏颇就能打破各家之间的平衡,人人都想供好这位“财神爷”。 石公之名由此而来,在原石货头内心地位超然。 海楼里,基隆多前来拜访季牧。此前三日金琅国一览,就像给基隆多上了生动的一课,从前看季牧,被香扰了无数,今时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商人。 “紫月香在中鳌做大,便是代表了香国的身份,只一举无人可比,从前发力在内、而今广播海外,有此契机你难道还不能打败什么百雅香斓阁香?” 基隆多忙低头,“先生说的是,有此一举百雅香和斓阁香无可争锋,迟早要统归起来,共行岛外之事。” “莫说迟早,也莫说共行,有些事不需要同处,落定紫月香,把它变作香国独一块,你才有机会闯中鳌、拼南鳌,而不是我在前面大路开敞,你在后面多日不决。” 这责怪的意味,基隆多焉能听不出,“先生,并非在下不决,实在是这里面的事情复杂得紧,不然早在三月前就能跟得上先生了。” “你曾定品,又有香国顶尖的香师,若不是自我多虑何来复杂。香料铺开中鳌,后面还有南鳌,大王看的不是你们三家谁输谁赢,而是谁能把香料的招牌打出去给香国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岂能因为花田或是香品的归属谈判个不停。” 基隆多重重点头,“先生,我懂了!” “这一次变,乃是大变,香国香料要无处不在,这时机转瞬即逝,没工夫让我们仔细想想如何捯饬内部而不伤及他人。这一步跨出,香国的意志才能齐整,香料所带来的巨大利润才有场子能够施展,归根到底都在货上。” 基隆多沉沉点头,“先生放心,紫月香这个招牌一定会是三鳌不二之香!” “中鳌三岛,金琅岛一平另两家跟风,这里的收益虽然可观,但满足不了大王的胃口。往南还有南鳌诸岛,那里有着更为广阔的前景,香料占据三鳌,恢弘之处是在那里。” 基隆多暗暗皱眉,骤然之间压力满身,他连百香国的场子还在沟通洽谈,稍有点闲力能来中鳌一闯,可是这眼前人一杆子捅到了更远的地方。就好像刚刚学会跑,对方就想让自己飞,仿佛中鳌只是跳板,还不让人歇息,立时间就要捅到海域的劲头。 更骇的是,这人似乎把满心的意志放在自己这里,此间不安从未有过。 “先生,南鳌乃是后图,当下难道不应是先稳住中鳌的局面吗?” “中鳌是从前所绊,现今这道阻隔已经解开,此后的南鳌之事相比不是同一难度,控住这个场子,香料向南乃是水到渠成之事。” 基隆多暗暗生汗,水到渠成也只有这样的人说得轻巧,uu看书 .uanshu真落到自己身上不知是何等的难题,“紫月香起于先生,而今拓进还望先生多多帮扶,香料为香国之大,中鳌南鳌又着实复杂,在下当真力难所及呀!” “不曾做过,岂知不及,我的帮扶该做都已做了。紫薇曾说,你曾弃香尊而以小铺谋生,心中牵念无外兑现的香的价值。而今你有三鳌的场子,一切看你操持,纵然是为了谋生,也要谋定最大的营生不是?” 半晌之后,基隆多霍然抬头,“这大这小,难道还是一事?” “做你心里的事,别问大小。” “可先生贵为石公,缘何如此轻易舍弃此地?有您在旁,在下做什么方才踏实呀。” “你们这些人都好生自私,要我在你旁,谁人关心我妻儿之旁,此行五年,我回个家还不行吗。” 基隆多连忙起身,躬身紧紧,“先生且往,先生且往,基隆多妄言,该打该罚!” …… 第四百九十章 原石之辩 百香国,王庭。 季牧在殿外候着,风风火火从中鳌赶回的他,见此情形内心的预感颇是不妙。 殿内几个大臣轮番劝言,百香王只是听着,不点头不摇头却也不阻止。 “王上,那季先生若是这般回去,我香国之利根本无法自己做主,一切全凭那位先生的意志,全然可以把香国玩弄于鼓掌之上啊!” “脱绳之鹰,可击九天,此时不谈未来再无更好机会,利之一字更要掰得明明白白,香国日后才有话语。” “此去中鳌之前,他曾说过用当地的价格买下货品,来到北鳌之后再拔利这样的话。香料走出北鳌只是单面,从中鳌采购大量的原石正应那季先生所言,把香国作为宝石的卖场,这才是互通之举。” 话到这里,百香王终于有些开口了,“扣留这些原石?” “王上,此非扣留,此举本就是为隆香国商界的举措,也是那季先生的允诺,他花掉的一万根小鱼,香国完全可以补上。” “补上?香国的工艺本王心里有数,这么多原石放在香国干什么?盖房子吗?” “王上,此人收石之后就想北归,足以说明这批原石乃是他的一大利器,留是手段,这正是我们谈条件的大好时机啊!” “你们想怎么谈?” “我等商议了多个办法,请王上定夺。” “说来听听。” “香国工艺不足,但那宇国绝对大有其法,原石可动人也可动,眼下原石全部囤在香国,为何不能让那宇国的匠师来到香国?” “还有呢?” “据香国之人的探查,这季先生能在一年内收到千万斤的原石,全凭金琅国历年的储备,这一茬已经被他割光了。把这批原石放在香国,我们大可勒住袋口,往宇国运多少,是松是紧得是香国说了算,这便是握住了关隘。” “诸位是想从中间再倒卖一道?” “王上,这些原石本就是香国之物,是季先生通北鳌中鳌之策,至于未来要往何处那是另一件事。” 百香王细思一瞬,“诸位都是为香国图厚利,本王甚慰,此事断无可驳。” “王上英明!” 岂料立时间百香王话锋一转,“不过商界之事,我等都不是行家,但本王信服各位谋虑,既然做足了谈条件的准备,不如把那季先生请进来当面一谈。” 人们互相睨着,心知那人不好对付,但得了王上支持也没什么可怕的,再者说了,原石握在手不给你通,喉咙被卡着还能喘什么大气。 片刻之后,季牧阔步入殿。 “季先生一年劳苦终于归来,本王代香国万民厚谢先生了。” “季牧不敢,为大王谋差也是为商途奔走,季牧这点本事有此舞台,多谢大王信任。” “眼下巨量原石来到香国,这后续之路众卿有所建议,妥当与否还请季先生思量。” 季牧侧头看向几位大臣,“各位大人有何灼见,季牧洗耳恭听。” 最先开口的又是那廷相,“季先生,这批原石规模之巨让人震惊,从原石到宝石,说实话香国的工艺水平难以做到。” “这倒无妨。”季牧点了点头,“在宇国在下识得几位这方面的大匠人,遣封书信回去让他们亲来一趟,还是会给在下这个面子。而且宇国太学有雕刻一类的学科,若得大王同意大可在此教授,不需多少年,这批原石都将变作成品。” 呃?本来是想以此要挟,第一掌就打空了。 “先生曾说用金琅国的价格买下货品,来到北鳌之后拔至少三成利,可要是这样的话似乎还看不到什么利啊?” “廷相大人,远利近利都是利,人可以一心慕快钱,但对一国来说更重要的是长远。况且这千万斤的原石都是在下付的钱,所谓利从本出,香国大可以等有了营收再做返还,十年二十年哪怕五十年也没什么。” 本还淡定的各位大人,两个回合就有点顶不住了,心有万千想,对方根本不和你聊那些,你不是要石头吗,那就全给你,暂时还不用出钱,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好事? 可各位大人心知肚明,按照这个路子,这些原石非得黄在百香国不可,突然间原石不再是利器,工艺这东西反而要大书特书了,一年派了一个人,未必还是真本事,香国又当奈何? 有人看着百香王,指望这位王上站出来说几句,可人家眼睛一眯,全然不觉此间有什么事。 听完季牧这席话再一看,没毛病啊,原石本来就是给百香国增益的,当初也没说这三成利是明天还是明年。 咋的这石头,突然还烫手了呢! 季牧又道:“对香国来说,香料的销售始终是大头,依在下看不如这样,这一万多根小鱼就不必返还了,用这些买一些香国的香精,这次北归正好带回去。今后以宇国的需求,绝对不是一杵子买卖,在下会不断遣人南下购置香精,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好啊!你把石头扔在这,还要卷走香精!” 这人一开口,众位大人立时咧嘴,季牧直盯而上,“大人何意?怎是我把石头扔在这?这可是香国低价购来日后大放光彩之物啊!” “你!” “怎么?这些石头香国不想要?香国不要的话,uu看书 w.ukanshu 我要。” 在殿众臣各个面红耳赤,立时没人敢看香王了,大言不惭多套方案,稍一比划,好端端的原石、自以为的扼喉之法,突然就成了烂大街! 百香王依旧没什么表示,眯着的眼睛倒是缓缓扫了扫众臣,好似在说,接招啊! “季先生要原石?”那廷相已经蔫了,干巴巴问道。 “香国若要,在下配合,香国不要,那我便带到宇国。当然如果这样的话,香精另算。” 百香王笑了笑,“就到这里吧,都先退下吧。” 这一刻,众臣都无再言之意,闻到此言反而面露几分轻松,一个个深深盯了季牧一眼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众臣退散,百香王站起身来,“先生若无急事,不如到园子里陪本王喝几杯?” …… 第四百九十一章 海上商路 在季牧看来,这个年纪不算大的百香王是少见的明白人,有人如清泉、有人如石板,而这人却像石板下的清泉。 这处园子是王宫的后花园,开合之地极是开合,细致之处过分细致,此间之大,恐要占去一半以上的王宫。 等了少半个时辰,百香王缓步而来,平常他的打扮便很普通,甚至还不如一些大臣华丽,此时更是一身青色布衣,不遣任何侍从,自己提着一个酒匣。 “先生此来五年,既给了香界不二提振,也曾挽救香国于水火,这第一杯酒,本王敬先生为香国的付出。” “这第二杯酒,本王祝两国通商之好,愿今后海路旷达、各得所利,襄隆天下、货通四海!” “第三杯酒,本王愿先生此归安然,从前点滴已有可昭,于先生而言前路未必坦,但吉人自有其福,这未来偌大天海必少不了先生翱翔其中。” 季牧一边拜谢一边举杯,前两杯满满的官话,可这最后一杯却不只是夸赞,有些事情季牧都已淡了,但这位大王依然记得。 有些托大的说,自打相见以来,季牧与这位百香王总有一丝神奇的“暗通”,知彼所想、懂彼所量,每一次的朝堂之上,只有他二人是看在同一个水准、虑着同一重境地。 三杯落定,百香王从袖中抽出一支竹筒,“有关野岛之事,此间所述是香国这边的调查,先生回国之后或许有用,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取证,大可遣人而来,本王一定配合。” 季牧双手接住竹筒,面庞有动,“万千且不论,能得大王用心季某此行便是不虚。” 百香王按了按季牧的手背,“五年不是什么短暂的光景,不瞒先生,从您身上我学到了很多。在花香海时,先生像一个年轻人,在大头瘟时,先生是一个善人,在遇诽谤时,先生岿定如山,在言利益时,先生思虑如水。我便在想,先生不是一个寻常的钦命使,在那强盛的宇国,您也是强人中的强人。这般说来,对香国岂不也是一种机遇?” 这话捧得就太高了,季牧微微垂头,“当年出海确实身不由己,但不碍海路通商的思量,大王看眼前事也惦季某身后事,要说机遇此为不二。” 说话间,季牧举起酒杯,“此一杯,为季牧谢酒,从前万千不再多言,大王有后图,季牧亦如此,绝不悖此信任!”此言一毕,季牧仰头咕咕饮尽。 土是土、田是田,叶子有果是造化、一秋一熟就是年,对面是一岛一天,又只有二人此间,这杯盏一定,季牧开口道:“大王,季牧所念不在香与石,乃在这三鳌脉络,此有广阔洞天。金琅国为三鳌之中,但这生意做到千古,也只有南面南鳌、北面北鳌,这个中心只是一个更低层级的中心。” 百香王放下杯子,一时间神色沉定,“先生蓝图于香国有大利,若是信得本王,先生尽可敞开而言。” “这海域之上,最大的南北是宇国与三鳌的南北,香国所处正是一个绝佳的位置,海上商路一旦大起,香国是绕不开的地方。如果宇国的货只供香国,那便意味着香国向南有无尽延展,届时香国将成为惟一的出口,三鳌的商界格局势必因此而变,只要货在手,一切都看大王的意志。” 百香王眯着眼,这样说来便不啻于一道大礼了,“先生,一旦上升到这个台面,可还是商界的道理?” 季牧点头道:“这与台面无关,区别只是供货的层级,宇国只和香国做生意,香国是惟一的货头,至于再下一步怎么走,宇国是没有资格干涉的。季牧更是在想,一旦海上商路全面打开,从商界的角度来说,香国之重远胜当下,这个中心之地将引来大量宇国商家的关注,落在这中心之地,甚至立坊建厂也未可知。” 季牧所说正应百香王所想,可当真正说出口时,还是让人颇是骇然,这已然超越了国与国的往来,眼前人是要把香国打造成南北贸易的集合之地。 “中鳌不是只有原石,南鳌更是诸多未知,香国一边纳着宇国的货,一边拢着三鳌的货。到那时,宇国的货自香国始,三鳌的货从香国发,这便是季牧心中的海上商路,这条路的生死成败都在香国。” 清风拂面,天近黄昏,百香王缓缓站起。 “不看香不看石,先生的架构本王深以为然,事情能谈到今时也是本王素来所思。只是万事都是说来容易,此间只能寄望先生多多勠力了。” 季牧起身道:“大王一允胜过无数,季牧此生做的就是这个行当,一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百香王点点头,“先生和我一样都是望远之人,此五年后还有五年,即便没有穷极之法,但有不二之路,此后万千事只要出自先生,本王必允。” 季牧深目而望,一语不发重重点头。他的内心感慨万千,这一幕不容易,这条海上之路,是他此生走过最难走的路,尤其对一个被迫出海的人来说,uu看书 .uukanshu 能得到信任就是莫大的安慰,更何况是来自一个这等身份的人。 更让人欣慰的是,这条路走着走着走到了一拍即合,整个一席间季牧没有谎话与大话,这条海上商路本就是素来所图。 金琅国为三鳌中枢,它能让百香国的香料大肆铺开,夯定百香国的大利。百香国为南北中枢,只有它才能做到宇国与三鳌的牵引,货到一处再行分配,一切有了大的规程,才是这条商路能通的根本所在。天下没有平坦之路,养好了疙瘩就是平坦之路。 五年了,足足五年了。 罡二十年年初出海的季牧,现在已是罡二十五年了。 传话也好、书信也罢,季牧内心的不安却是越发浓烈,报喜不报忧,更怕的是在那喜讯之中看出忧虑。遥遥故国,必已天翻地覆,他闯了一重又一重的关,终于能踏进这方向向北的茫茫海路。 只是,这一路不易,这前路更是不易。 …… 第四百九十二章 1道王意1代商 “先生此归,不知何日能再见。” 岛北的码头上,紫薇来送行。 “海路一通,荡一叶轻舟便可相见,姑娘若得闲暇可来宇国找我,带你一睹九州山川、千百名胜,可观可叹之处颇多。” 紫薇笑着点了点头,“山高水长必不阻,来日必到宇国与先生一会。” 季牧笑道:“那便这般说定。” 只见紫薇从袖中探出一张黄纸,“这临别之礼,先生一定要收下哟!” 季牧接过一看面露诧然,“花田契?” “紫薇知道先生回去香料一定大有用武之地,眼下花香海只为紫月香供货,这件事得了师兄同意也在王廷有案备,价格嘛要比在香国略高一些,毕竟这是出海的货。” “好大的一道礼,不知该如何谢姑娘。” “这五年来,不曾想过先生离去之后的景象,但紫薇知道这一天终归要来。你我配合素来默契,现在呢,你回宇国再闯商海,紫薇便在这个大后面给你守着花海的场子,试问这天底下还有能比紫薇更让先生放心之人?” 季牧抚手,“如此恩情季牧铭记于心,有姑娘在这里为季牧原料,向你保证,香料在宇国一定遍地开花、飘香万里。” 紫薇笑着抿了抿嘴,“紫薇倒不需要这样的保证,只愿先生记得,这一门行当始终是我和你,香料在一天,我们便一天不曾分离。” 季牧点头之际,紫薇猛然转过身去,香裳淌淌,快步而出。 “王笛,原石的事你来全权负责,要兼顾中鳌收石和向北运石,当下这一批恐要运上三几个月,所有的原石都运到凌烟岛和黄天铠对接,再往北不关你事。至于中鳌收石,我留给你的那几个大户要好生维护着,只要得他们的支持,原石便出不了乱子。” “东家放心,绝无差池!” 随后季牧又看向季飞,“接下来你还得在这里辛苦一阵子。” “哥你说这些做什么。” “后面宇国来的货无论到哪个岛,都先走外货馆,后续你见机行事,切记不可因为货好而坏了各岛的规矩。另外基隆多那边,南鳌之地我也没去过,生意上有什么难处你尽量帮衬,有合作的好机会不要犹豫。” “知道了哥,这些你都嘱咐过了,底子你都打好了,我们操持得过来。” 季牧拍了拍季飞的肩,“走了。” 五年砥砺,此归并非想象中风风光光、声势浩大,季牧什么货都没带,此行只有一条大船。随在他旁边的,也只有牛二一人。 来到凌烟岛后,季牧立时见了黄天铠,这一年多来,黄天铠将绿烟带内进一步改造,场子都铺好就等季牧来上货了。 通货离不开信息的互通,宇国和南屿的这种闭塞很大一个原因便是缺少像陆地上那样的驿站,为此黄天铠专门组了一个队伍,专门用来运送来往的信件。与此同时,黄天铠专门辟了一座岛,用来囤放源源不断抵来的原石。 季牧待在凌烟岛并不急着回国,而是派出多人打探消息。 这一探不要紧,一个消息,近乎霹雳一般掣进季牧的脑海! 现在的宇国,处于—— 帝丧期!! 季牧许久不能回神,更加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宇国的纪元翻开了崭新的一页,罡年到廿五而止,下一个元年是“明”年! 二十五年不算短,但对历代宇帝来说,这几乎是一个最低值!季牧更是记得颐山宫里见陛下,那人龙精虎猛、威烈炯炯,季牧今年五十三岁,陛下的年纪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这怎么可能! 他忽然想起赵大勋的话,他说陛下三年不上朝,此时想来,事情似乎又早有苗头。 也不怎的,颐山宫内赐宝鼎的景象此时在季牧心里分外明晰。 先帝立在那里,既有内敛又有勃发,不动如夜沉、动之如江湃!那种利落不像帝王,却好像又是人们心中帝王最理想的样子。 “曾听人说,季头家毫无背景,比不得世家更莫说公侯,只是这商界弄潮儿罢了。但是朕需要季头家也看好季头家,所谓背景非朕可决,但朕可以给季头家托个底。朕将此物称为‘镇财之宝’,以此为季头家守财,此后万千季头家尽可放手去做。” 季牧抓酒过来,越是想着,内心越是潮起潮落,那个场面的每个字季牧都记得,“雍州的酒就着沧州的鱼,陶州的器盛着澜州的米”,他和季牧讲了商,“季头家在争也在打、在闯也在拼,所以才能呈给天下一个花团锦簇万处皆妍的景象”,也和季牧讲了志。 季牧曾有所期,待有一日四海皆知九州、四海而仰九州,九州的货拢四海、隆万邦,大国的气度播远六合,这是大国之向,也是大商之志! 想不到,想不到,他这辈子惟一走进的一次行宫,专门为陛下打造的行宫,竟是惟一的一面,颐山宫将变成“颐山故宫”,故之一字当真不管不顾无处不在呀! 一朝天子一朝臣,u看书 .uknhu.co一道王意一代商,这不是一个号子倒了一个号子起了的事,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强的意志。整个罡年就是一个九州大比的商界,始自太庙宗礼,而后九大行宫,再接着九州游志,以及后来的千年献礼,桩桩件件花了商界无数的钱,但九州的有钱人越来越多,这是一个昌隆不二的时代,这便是帝王的手腕! 然而,又一个帝丧期,又一个新班底,新君即位对商界意味着什么,就算有一双通天彻地的眼睛也观之不透,但有一点不用怀疑,宫廷吹出一道风,商界各个倒得像芦苇。 那可是宇国九州,恢弘的背后是无上的森严,帝王的意志岂是一个个岛国之主可比。在南屿,很多时候季牧一眼就能看到一件事的头,但在九州,很多看到的头可能只是别人的起始,商之谋淋漓尽致。 不知不觉,一大壶酒下了肚,深夜之中一双深眸,这件事的出现改变了季牧万千所思,让他不得不重新看看、仔细想想—— 回去之后自己将面临着什么? …… 第四百九十三章 老太保 深夜,赵大勋在书房里一个人坐着,双手叉在腹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房顶,眼前的书一页都没翻。 一动不动,思绪有些悠远,许久之后他回了回神,目中似有叹息,转瞬又露出几分释然。 “大人,今日又有几位大人来访,都、都被劝回去了。” “放下吧。” 仆人走后,赵大勋看了一眼纸张,上面列着一个个名字,一边摇头一边送到了烛光上。 当当当! 可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敲门。 “又有何事?” “大、大人,老太保来了,要见您。” “老太保?”赵大勋立时一凛,“去回老太保,我这半月休沐,睡得早了一些。” “赵大人,这话传到府门尚可。” 赵大勋猛然站起,立时打开了门,面露惊诧,“呦!不知老太保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备茶!” 那老太保走进屋里,“老夫还以为赵大人只认今时朝堂之卿,不思过往同袍入殿呢。” “大勋岂敢,怠慢了老太保,恕罪恕罪!” 对久浸官场的人来说,这眼前人虽然退了,但退的只是职,而不是势。许多时候这前头加一个“老”字,显得更加底蕴沉厚。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上代宇国三公之一,太保古通迹! 茶入书房,四籁俱寂,只有这二人。 古通迹缓缓将手杖放下,“算一算,赵大人从南屿回来已经快三年了吧?” “将近,将近。” “老夫记得赵大人刚回来的时候,一道奏章曾呈三公院,想来赵大人未能得来奏批吧?” 赵大勋笑了笑,“不知是老太保记性太好还是下官记性太差,三年前有什么奏章真还不大清楚了。” 然而古通迹从袖中直接探出一道硬柬之物,而后缓缓放在赵大勋的书桌上,“那时先帝抱恙,为轻先帝压力,三公院免不了要对奏章进行遴选,赵大人看一看,是不是这一道?” 赵大勋翻开看过一眼,“确实时日久长,记得不甚清明。” 古通迹脸上带笑、目绽锐光,“那老夫便帮大人清明清明,大人当时说,季牧在南屿遭遇牢狱之灾,希望宇国加以澄清。但老夫就不明白了,据我所知那季牧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得是犯了什么事,让一个小小岛国就敢拘宇国的钦命使?” 赵大勋抿了一口茶,“老太保,季牧的牢狱之灾乃是事实,下官只是据实而奏,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古通迹笑道:“记得不错,当年的兵寺司吏赵大勋,其职责是护卫钦命使吧?怎的你都回来三年了,钦命使还在海外不知生死呢?” 赵大勋眯起眼来,狠狠咬着双腮,“下官当年归来,是求解救之策,但这朝堂上上下下未得一道批复……” 不等赵大勋说完,古通迹摆起手来,“问题不在于赵大人是否得到批复,而是一条钦命使的命,你怎么自己就给咽下去了?” 啪!赵大勋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老太保慎言,什么叫我咽下去了?” “赵大人是食禄之臣,自当为君分忧,但不能因为君有未见,便自己打定什么主意,这等揣测实是不该啊!” “我揣测什么?老太保,您到底想说什么?” 古通迹不疾不徐,抓了一把拐杖又放下,抬了一下杯子却没喝,“这世上的事啊,最怕时间,时间一久人就会瞎琢磨。赵大人是兵寺的红人,过往瘟疫也好、赈灾也罢,为宇国排了不少忧难。可季牧这个事,一道奏章石沉大海,你便就此不提,老夫不由在想,你是在害季牧还是保季牧呢?” 赵大勋笑出声来,“老太保真是经纶一般,您的话我一个兵家糙人一点都听不懂啊。” “赵大人,会不会是那季牧犯了什么连宇国也避讳的事?比如……参与了什么叛乱?” 立时间赵大勋双眼一直。 “那一道奏章,赵大人根本就是试探,以为牢狱之灾四个字就可以拯救季牧,所以你把真正的话都藏了起来,等待着转机,可是三年了什么都没变,就很好奇大人后面想说些什么。” “老太保,呈是职责、诺是天威,赵某真没您这样的揣测胆量啊。” 古通迹不为所动,“这三年来,拜访过贵府的商家,如果一人一页的话,恐怕比大人眼前的那本书还要厚吧。这件事朝堂上无人提及,但不代表它可以当做不曾发生。赵大人这休沐,恐也是嗅到那季牧要回来的味儿了吧?” “赵某当然期待季头家回来,正如老太保所言,下官毕竟是护送钦命使的人。不过下官奇怪的是,堂堂老三公,怎也对这一个小小虾米上了心?难不成还怕他真的全须全尾回来不成?” 古通迹微微摇头,“赵大人错意了,老夫想的就是一件事,那到底是个什么罪名?” 赵大勋眯着眼睛,整个人极是沉默,就像没有听到古通迹的话一般。 “说出来赵大人可能不信,老夫此来也和你一样是要保那季牧。” 听到这话,赵大勋哂然而笑,“要保的话,轮不着和我商量吧?” “赵大人难道没有发现,有些事我们知道的在同一个层级,可是又有些事,说得直白点才是恰恰要弄死季牧的事。老夫要是知道这些事,今日一见当真是没有必要了。” 刹那间,赵大勋沉如冰窟,内心忽然有些错乱,uu看书w.ukanhu.co当你以为对方是敌,对方却说我们要结盟对敌,一时半会这心念,天绽五雷花也概之不全。 “季牧是不是参与了外岛的国战,还和某些岛国形成战线,是不是他还要帮别人复国,又是不是他转移出去的财力是某些人的支撑!” “胡说!” “赵将军,你该知道,他在宇国早有底子,随他出海之早已被多人盯上,不怕预不预谋,就怕像不像预谋。宇国最忌的是什么,区区一界商人跑到域外打起天下复起国,别说季牧活不活,他上下三代还能有一个全尸吗!” “老太保,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正是在传的,赵大勋,你最好把季牧在南屿所犯的事给我仔细道来,不然他归来的第一天就是头点地!” “他是被利用的!” “利用?很好,继续。” …… 第四百九十四章 狐狸也分资历 一正两偏三大馆,风雨连廊曲折有千丈,一个个园子分布其中。 正中大馆,一块恢弘的牌匾,上书“宇商会”三个大字,此三字形正神斜,乍一看是端庄,细一瞧自有飞扬。 会馆之内,韦福见到了一位老朋友,此人黑衣炯神、刀眉鹰鼻,坐在那里定如铅块。 “好久不见了,蒙会长。” “不敢当,您现在称我蒙枭一声掌柜,都是抬举得高了。” “今日来得不巧,韦某正有些急事要处理,蒙会长不如长话短说?” “说归说,传归传,钉子迟早得落了板,蒙某以为有些事还是不要再耽搁了。” 韦福笑了笑,“蒙会长,南釉池是您和明侯之间的私事,明侯把池子看得比什么都重,您来找我也转不了什么大天。要我说与其对这汤泉心心念念,还不如图点什么别的营生,宇商会甭管哪一块,蒙会长要是看得起,韦某一定跟您单批一道路子。” 蒙枭脸上带笑、双目眯紧,“韦大会长,池子的事蒙某早就不抱希望了,可这些年总得让您觉得我手头有事才行啊。不瞒您说,蒙某刚从老太保府上出来,毕竟老太保的兄长跟了蒙某多年,阿古大哲说有猛料,蒙某不得不信呀!” 韦福眼皮一抖,带着几分玩味之笑,“不如,我约一下明侯,改日到老太保府上聊一聊?” 蒙枭摇头笑道:“这几年蒙某闲来无事,总是想着捋一捋有关那个叫南萝先生的事,您说南竹郡蔗田镇三代加起来二十几口的小蔗农,全家的家伙事就是几把砍糖蔗的刀,他哪来的胆子和能耐玩什么复国大业?” 韦福大是皱眉,“蒙会长可要慎言呐,复国?我没听错吧?您要知道那可是当年的南楚之地,这话说出去,可是拿脖子试刀快啊!” “这么大的事,韦大会长没听过?” “不知蒙会长在说什么,要不要您去刑寺说说?” “那季牧您总该还记得吧?” “那是自然,这季头家不在,商界还真是寡淡了不少。” “可要说季牧是帮南萝先生复国,您信吗?” “哎呦,蒙会长这是普天下的调查吗,不如您把卷子拿出来,我填就是。” “老太保府上我还见了赵大勋将军,更巧的是,蔗田镇那农户来人向赵将军请罪,说什么受人指使、陷害季牧,还说他老父留下了不少东西,或许还能指证什么。” 韦福缓缓拿起茶杯,眼睛左睨右睨,眯抖之间那眉毛就跟苍蝇翅膀也似的。 “那季牧不在商界是寡淡,可又怕他回来用料太猛,终归是昙花一现的弄潮儿,不需多久这九州商界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这一点蒙某和大会长的想法是一致的。” 片刻之后,韦福笑出声来,“蒙会长,您这东一耙子西一扫帚,事情全放在了嘴上。” 蒙枭也笑了,“不放嘴上还能怎样,总不能当面锣鼓拿什么证据说话吧!” 韦福一沉,蒙枭又道:“况且,蒙某手里压根就没证据啊,只是跟您聒噪聒噪而已。大会长有要是要忙,蒙某就不多打搅了。” “慢!” 不等蒙枭起身,韦福猛一伸手,“蒙会长说的韦某听得云里雾里,可有句话煞是入心,那季牧终归是昙花一现的弄潮儿。想想已有五年多,走的时候风风光光,也算圆满了。” 蒙枭立时点起头来,“海外无拘之地乃是大乐洞天,回来免不了要看这凄风苦雨,况且复谁的国并不重要,只要别回来搅和宇国就是。有些事吧,天生就敏感,不在局中的人都哆嗦,真要是商界有个什么线索……” “蒙会长今儿是怎么了?总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咱都是商界之人,何必自个吓唬自个人。” “说起商界来,那都是甩手扁担了,蒙某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个生意人。” 韦福笑道:“就算蒙会长忘了,天下商界可都记得您的手笔,您进来时韦某就说了,甭管哪一块,蒙会长要是看得起,韦某一定跟您单批一道路子。” 蒙枭沉了一瞬,仰头一叹,“人这一生啊,兜兜转转、起起落落,回头一想,命里有逃不掉、命中无求不来,要把这老本行捡起来,只是说来容易啊。” “有宇商会在,做起来却也不难,不如蒙会长说说怎么个捡法?” “温记鱼庄背亲弃义,巧不巧的还落入韦大会长麾下。” 韦福沉道:“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这温家人确实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刚借了季牧的手还没凉下来就转头进了宇商会的怀,甚为商界不齿。况且,这本就是蒙会长的基业,您想怎么取,我便帮您怎么取。” 蒙枭点了点头,“这口气压得太久了,不过气是气、商是商,重点想和大会长谈的不是这个。” 韦福立时一眯眼,“怎么?重建天下鱼仓还不足以满足蒙会长的胃口?” 蒙枭笑了笑,“哪里还有什么天下鱼仓,这么多年再捡起来什么都变了,蒙某此举也就是想吃几口自家的鱼罢了。” 这话一出,韦福立时咬起牙来,总是有那么一种人让人狠得牙痒痒,好话坏话他就是不说人话,可要是把他那脸蛋子揪起来吧,还要弹自己一个跟头。 “蒙会长,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要过去,大会长还得权衡哪个阶段的过去,况且五年之后蒙某也想改头换面,那便不如看看今后。宇商会四通八达,但归根到底走得还是货,在沧澜世界,蒙某自问还有些底子,不如我在这边给您做代理,u看书 .uukansucm走您的货走我的路子,您看如何?” “蒙会长的意思是,宇商会做指令,您来做执行?” “大致如此,说千道万销量为王,您攥住口袋,我去抓妖怪,一满俱满。况且以蒙某多年所查,沧澜的货大有可拓,当下只是表面做得好、下沉缺太多,把这一块交给蒙某要是不放心,大可立个状子。” “这可不是小事,韦某得和其他会长襄佐商议。” “不急不急,只要手里握着东西,那就像一壶老酒,越久越醇,等到哪天拔了塞,闻一闻就能把人醉死啊。” 这一醉一死,蒙枭拉着长腔,韦福双腮一硬,“有块骨头,蒙会长要不要就着喝下去?” “那骨头可是姓宇,自以为四通八达,实际上身无寸物,帮您啃了?” 韦福深吸一口气,这老贼啊,什么都准备好了。 …… 第四百九十五章 赶尽杀绝? 凤鸣城,最大的一座醉仙居。 当看到这眼前人时,祝正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仿佛春秋代序、江河倒转,走了的人又回来了。 “老大哥,多年不见您还好吧!” “不管年头风月,能再共一席便是好。” 坐在祝正熙面前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头到脚有且仅有一身灰色素衣,这个曾巨富天下、称魁商界的人,抹去了所有曾经的痕迹。 “正熙,五十年啊足足五十年,你还记得吧,我那年路过酒旗镇,喝了一壶祝家的酒。” “记得记得!老大哥知遇之恩,正熙没齿难忘!” “想那时啊,与你兄长聊了颇多,如此好酒不昭天下,对不起你祝家人也对不起天下人。你兄弟二人来到凤鸣城,虞某设了台子、搭了场子,有好酒也有好路。你二人不负所期,看看这现今模样,天下酒魁,无有可及。” 祝正熙忙道:“酒魁从商魁,若无老大哥竭心勠力,祝家还是酒旗镇一个小小作坊。” “正熙,人不怕起起落落,怕的是起落之间人心有异。自打醉仙居酒中仙两大招牌起来,虞某没和二位兄弟算过任何一笔账,虞家兴祝家兴,虞家倒祝家亦兴。” 祝正熙惶惶躬身,立在虞梦韬身前,“老大哥,祝家无基无业,能得今日全赖老大哥提携。当年虞家事,祝家人非不想管,实在是无法可施啊!” “正熙,你做得很对,有些时候保一时就是保一世,不出头风口浪尖,才有机会平波起澜。你守住的这个场子,就是我们万千后图之基呀!” 祝正熙陡然皱眉,“老大哥,您的意思是……” “今时今日,悬在我们头顶的只有一个宇商会,它这些年在九州所为处处都是霸权,正熙,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去改了这蛮横世道!” 祝正熙立时点头,“祝家的一切都是老大哥给的,你怎么说祝家便怎么干!” 虞梦韬道:“如今这情势,宇商会是遮天的盖子,我们没有机会再组像当年那样的商帮商会,想要站稳脚跟再行博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老大哥的意思是?” “加入宇商会!” “什么!”祝正熙惊呼一声,“一旦加入,货便不能自主,宇商会让往西便不能向西呐!” “刀不在手,不掩其锋,归根到底都是走货,最重要的是,此举我们便将共享宇商会的渠道。从资格上说,我们是东家,宇商会是代货,你祝正熙、我虞梦韬都是宇商会的座上客。” “老大哥,酒非一般货品,酒中仙的分档与质量,天下无有可仿。没有宇商会的渠道,货也照样铺得开,而且酒的税收与烟草同档,宇商会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阻货!” “正熙,你还是没明白虞某的意思,想要瓦解宇商会,先要进入宇商会,我这把年纪能出力的时间已经不多,你也不想让我带着倒塌的金玉元去见列祖列宗吧。” “正熙不是这个意思!” “想一想,力士的士酒也已起了十几年,说是九州果酒不二的招牌也是不虚,你与他手上的货是整个行当无以取代的东西。入了宇商会,岂是那些谄谄平俗之商可比。” “不瞒您说,自宇商会创立之初至今,下了不下十道邀约都被正熙一一推却,此时再入真不知要遭来什么闲话,宇商会对祝家未必能善待。” 祝正熙微微摇头,“文岐妥协了,甄家也妥协了,什么云季合西北商盟也都被宇商会蚕食了,你是雍商领袖,这一块是宇商会最馋最切的肉。而且你要知道,那肉品的半条命牵在你的手里,你入宇商会的意义无人能比。” 说到了大西原,祝正熙的喉咙动了一动,“老大哥,季家的产业已经被围堵无几,我想还是留几分情面,那季头家一回来必视宇商会为死敌,届时与其之间也有几分余地不是?” 虞梦韬皮笑肉不笑,“那是个商界奇才,老夫又何尝不想与他并肩,可惜天多妒才,大都有可靠消息,季牧参与一起岛国之间的复国逆乱,被人以魔冠之,久陷牢狱之灾,他回不来了。” “可西北在传他早已恢复了自由身,不日就将归来。” “从前他迫不及待,而今他是不敢,相比刑寺受审家破人亡,海上漂浮是他最好的选择。” 祝正熙双目殷红,惊声连连,“怎么会?怎么会?” “当天元商帮、六湖商会有些事情与宇商会说到一处的时候,祝老弟你该知道,这商界的风想怎么刮就怎么刮,有些人呀比我们还尽心,你莫要一心问个真假,那是学堂的事。” 祝正熙沉了沉目,虞梦韬却是眼皮微紧,他不难察觉,一说到季牧的时候这气氛就全变了,前面痛痛快快,后头迟疑不决,这些年季家祝家绑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呐。 正当他要再言的时候,祝正熙抬起头来,“正熙说过都听您的,这件事我明日便着手去办。不过,正熙想多问一句。” “你说。” “您刚说有些人更上心,难不成是有人和我们一起对付宇商会?” 虞梦韬只是点头一笑,uu看书 .uukanshu 随即话锋一转,“刚刚听上去,正熙似乎还对那季家抱有什么期望?” “不不,您错意了,毕竟曾风光不二,只是有些惋惜罢了。” “酒在我手,鱼米在南,肉的路由你控,玉石行当有骆天一在拾掇,季牧当年的一张张牌都倒了。我思来想去,要说什么还有点影响的话,那就只剩下了,布。” 祝正熙眼皮跳动,招招步步都太狠了,这么搞下去是要让季家永远离开商界啊,季牧三十多年起来的业,短短五年飘摇将倾。 布是大头,也是和季牧联系最紧密的行当,不分什么花家人季家人,一旦动了布,季家最后的大牌也危险了。 商界最是健忘,墙倒众人推,这商界要是推起来,个个都是大力神。 尤其抬头一瞅大佬对着笑,哎呀,自己干的好。 …… 第四百九十六章 遮羞布 韩富的墓前,坐着一位长者,一身的青衣握着一颗绿色的珠子。 他坐得不甚端庄,甚至有些慵懒,脸上带着浅笑,不似生死离别,更像是遇见了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正燃的纸钱,黑色的屑、火红的光,映着这副老面孔,就像血与墨的交融,勾画出午夜时候的腥红,“老韩呀,你走得好生匆忙,不曾见到这更烈的风起云涌,也未一睹更耀的金碧辉煌。想那太学时,我四人以出云州为志,一晃五十余载,走的走、颓的颓,志却还只是志。你这一走倒是也好,印象里还是你那徒儿的鼎盛之时,免得一见这后续的萧索与残酷呀!” 夜风拂乱了白发,“所剩无多年了,安安静静在那边等我消息吧。” 老者缓缓起身,杖头一转的时候,黑暗中有人走了上来。 “陶公,一切都准备好了。” 九云城的陶府破败多年,可短短十数日便修缮出来,半生兜兜转转,陶大朱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三更之夜,陶府的灯幽幽暗暗,进了府门之后,两列商人夹道而立,清一色都是七旬上下的人。 细看去,都是些多年不再活跃的人,云丰裕、七米陈、香园这些云州大号子的老头家一一现身,连曾经云季合的中坚力量济良材、平步轩、云大坚的老头家们也来了。 除了满头华发,这场景竟与三十多年前一模一样,陶府曾是云商的圣地,能来簇入席一个会议,便是云州商界地位的最好证明。 此时此刻,陶大朱的身影显得更加伟岸起来,在众人眼中就像一个置身深渊谋江月的人,得是何其恐怖的隐忍又是多么强烈的不甘,才能在二十多年后再度出山且还绑了满身的手段。 九州商界是谁的下还不好,但绝然不再是季牧的下,缩到云州一隅,陶大朱的底力一直亘在某些饶内心,尤其是那些曾和云季合对着干的“云州大商”。这一次统领意义非凡,正是这个商界哗变的当口,云州之商要做出最后抉择的时候。 从前云季合的那些元老还在观望,一边期待着季牧归来,一边也不愿轻易悖了季家的面子,这一切随着陶大朱的出现烟消云散了,只有这个人才能重新归拢云商,也只有他才能带着云商去探接下来的九州商路。 手杖震地,就在这庭院之中,陶大朱冷然开口:“如今之势,惟有加入宇商会,我云商的货才能通畅。那云季合虽倒,但不能否认它当年的成功,宇商会便是底下最大的合,云商的货经其手而得销,路子遍布下,成纲成统、有富共富。” “谨遵陶公!” 云季合变成了“九州合”,话由此入立时让人觉得踏实几分,他们只需产货,有一个比当年更宽更广的大台子帮他们铺货,是所有的招牌撑着宇商会的招牌,同样是一个严密瓷实的整体。 陶大朱继续道:“大都是宇商会的中心,殷雍沧澜四州各设一馆用以统筹货物,云商入宇商会便意味着所有的货要由宇商会统一调配。但云商的多数作坊都在二十多年前搬去了云麓城,更是在后来扩展到了整个西原郡,即便是拿最近的凤鸣城来相距也有千余里。” “陶公,这些年来有宇盛通的运输,自从把坊子搬到云麓城之后,这部分费用一直是季家在付,虽远了些,但宇盛通运力惊人,倒也不曾耽搁什么。” “宇盛通?”陶大朱微微一笑,“各位头家或许还不知,宇盛通已是砧板之肉任人宰割,宇商会对其动了真火,最多半年光景这个一家独大的号子就和季家一样从高崖跌落谷底,到那时千里还不远吗?” “陶公,西部已经设郡,我等这些作坊在云麓城西原城都已铺开,此为带动西部之举,并非是纯粹的商界之事。” 连陶大朱都没注意到,各位头家背后的沉暗中还坐着一个人,此人异常消瘦,蜡黄的脸皮裹着棱棱的骨头,拐杖撑了又撑方才站起,正是管清! 所有人都在想运输,但管清知道,一旦坊子全撤了便意味着几十万的雇工面临解散,西部饶营生便没法保证。好不容易西部设郡,正值冉冉却要被陶大朱扼杀,这是管清不能忍耐的。 师从陶大朱,这是管清最早的名号,但其实二人年纪相差不多,陶大朱看着他,目露惊异看着他,喉咙颤三颤、鼻息顿又顿,“管头家在什么?” 管清并无心思与他阴阳怪气,直言道:“西原郡之所以设立,是因为云麓城的不断壮大,既有数百云商的作坊也是游志之魁的必经之地,有此两项便可保证人流不息。而今从前大量靠摘山珍、牧牛羊而活着的西部人,很多都变成了各大坊子的雇工,大甸子变成了镇子,自家的营生也有了不菲的收益。一旦撤走西部的作坊,便是动了西原郡的基本,州府怪罪下来,不是我们商界所能承担。” “照管头家的意思,自家的作坊归属何处还没有决定权了?一旦那宇盛通倒了,云麓城就将成为孤城,那么几百家坊子庞大的运输费用,管头家觉得郡府会承担吗?”那云丰裕的头家冷言质问。 “宇盛通还没倒不是吗?”管清道,“陶公之意,无外乎以坊子的事要挟季家,管某以为暂时没有再深一步的必要。uu看书 w.ukanshu.o西部世界是那季牧的愿景,也是季家人最不敢含糊的东西,自打西原郡设立,季家前前后后在里面投入六十余万的龟背,这便是明证。” 管清的后半句已经没人关注了,众人满脑子都是“要挟”二字,好家伙这老家伙真是敢啊。 “陶公认定了季家人宁舍万千,也不会舍弃好不容易立起来的西部郡城,但有句话管某不得不,我看那下金山座座,都不及当下西部巍巍而起。各位头家或许要我老了老了却稚嫩回去了,可是管某觉得,把赚钱当做志向,不如把花钱当做志向。” “管头家在什么?什么舍弃万千?” “陶公要的是布呀,我等成全不就是了?” 人们都呆住了,这哪里是老商人该的话,嘴上的布扯开的,恰恰是一大块遮羞布啊! …… 天下商魁 第四百九十七章 人鬼都在溜达 大都东南,宇国御学。 灵歌池上,九榭三十六亭。 在那殷州水榭上,御学掌事窦大元又见到了那个颇是让人头疼的老家伙。 “岳烟客,我发现你比你那侄儿还要过分,未来的御学掌事,这种事也是可以随意走动的?你不能因为自己瞎,就觉得哪里都是黑暗吧!” “你再胡说一句!”岳烟客一口老浓烟直接喷在窦大元脸上。 “那你告诉我,这学界是怎么了?怎么家家都抬起你那子昂要上天呢?你老匹夫敢说什么都没做?” “呸!你他娘的最大的底子就是和我同窗,正奇十七代、诗咏三千载!我正奇岳派是闹着玩的?从前岳家人没人看上你御学什么职差,子昂这小子堕落了愿意走这一途,岳派的人帮着吵一吵,我能管得了?!” “你说什么?” “子昂堕落了!” “上一句!” “正奇十七代、诗咏三千载!” “再上一句!” “你他……最大的底子……” 啪!窦大元拽过岳烟客的烟袋,顺手就给扔进湖里…… 可这岳烟客不怒反笑,顺手往背后一抓,又一根明晃晃的烟枪拿了出去,窦大元这一看觉得自己刚刚被气瞎了,他奶奶的扔了的居然是个赝品! 可也就这么一个间隙,窦大元苦笑出来,“行,你岳家什么都看不上,我想多了总成了吧!” 岳烟客的语气立时也变了,脸色好看了、吐字也圆了,“大元,老窦,有些事那叫发自肺腑,别张嘴闭嘴就说走动,岳家这么清贫,哪来这么多差旅费。” 窦大元是真的不想理他了,眼前这老鬼啥都看不见,可他娘的交锋数十年没一次占过上风,但还是正了正色,“老烟袋,记得不错,自打毕业你这是第一次回到御学吧。” “不是不想回,实是睹物思人啊。” “睹这个字,神妙无穷。” “睹由心出,越是看……” “说他娘的正事!” “哎,好。”岳烟客长长吸了一大口,“老窦,我听说修史一差已经发下来了?” 窦大元点点头,“凰年史已经开展近十年,刚要到尾声先帝驾崩,所以就要修罡年史了,大都的意思是两朝同呈,这一来又要十年八年了。” 宇国史是一项严谨的工程,整部史书分为“本纪”“表”“书”“世家”和“列传”,其中本纪是帝王政绩,世家是记载贵族王侯,这两部分是由宫廷史官撰写。表是大事记,书是天文地理、经济民生、文化艺术的记载,这些则是由御学统领,其下九大太学各有经史学院,一般是将各学院的史学资料汇总到御学,再由御学加以梳理形成分卷。 有些特殊的是“列传”,此史是记载前朝名人事迹,涵盖不同领域、不同阶层,相对来说也是最复杂的一部分,它不像书那样列成就、究匠法,列传这块涉及到许多更细致的个人事迹。 所以才有“本纪是天、表书是地,列传才是故事”的说法。值得一提的是,宇国修史以年号为界,而不是“以故为史”,所以录当代人的事迹这种事颇是常见。 “我还听说,有些人想要干涉御学修史?” “倒也算不得干涉,主要是罡年史来得突然,本以为是几十年后的事,现在双史并修,御学一边整理各大太学的史料,一边也不妨听听个中事迹,至于如何判断是史学院的事,你操个什么心?” 岳烟客立时皱起眉来,“什么叫如何判断?听你这意思,难不成御学的史料还要再历一道那些老史头?” “你都老成这副德行,打算修一修史学了?” “滚!我的意思是,各大太学都设史官,只要在录都是真切发生,比有无更重要的是真假,为何还要多这一道手?历代修史必有疏忽,没人能把九州一切写进史稿,御学何时变得如此大包大揽了?” 话到这里,窦大元忽然皱眉,他非史学出身,这一听忽是觉得有些道理,“老岳,你到底想说什么?” “凰罡两朝列传,总计不下千人,其中可有那个季牧?” 刹那之间,窦大元深眯双目,“有,罡年商界此人功绩不二,况且单一座享誉后世的颐山宫,就足以写上一笔。” “可我听说的却是,很多人呈来的东西,却给他扣了一顶祸国大宇、利养外邦的名声,今日此来就是向你求证此事。” 窦大元咀嚼良久,“千年礼一事,我知你心挂此人,这件事我也曾过问,确实有不少这样的说法。” 窦大元话音一落,立时觉得气氛骤变,满心狐疑只觉得好像戳中了什么,这眼前人目无所视却在陡然间掀起来一股烈气。 “大元,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老烟袋,你怎么了?” 窦大元惊色难掩,本以为这老瞎子什么都知道,忽然发觉他这一句句的听说又听说,似乎真的只是听说! “那你就该想想,这背后得是一帮什么小人!” “什么意思?” “那季牧还活着,活着就有机会说一说,迄今大都都没有他的定罪说辞,怎么就要在列传上写一道忤逆的结局?” “老窦,你再想想,都是些经商的人,谁给他的胆子把手伸到国史,你过会就去找那史学院长,问问他收了多少钱。” “老岳,你这就是胡扯了!” “我胡扯?你不觉得这些人太狂了吗?打不过活的,还想凭史书敲定永世的罪名,让那季牧恶名千古。我就想啊,什么四会长六襄佐,除了钱,他们还有什么?!” 窦大元彻底怔住了,熟识大半生的老伙计,就没像眼前这般发过火。 确切地说,这不是发火所能涵盖,仿佛触了这老烟枪的底线似的。 “老岳,uu看书 ww.ukanshu 你欲何为?” “不是我欲何为,你该想想什么是史。”说话间,岳烟客的食指不断点着,“我们只论真假,只说这片天地人人都看到的东西,窦大元,你不能让史册充满猜测。” 窦大元深深皱眉,“老岳,我知你意,有关那季牧我会亲自核查。” “你查什么?你还能查到南屿千礁不成?这是你该干的事吗?” “你到底要我怎样!”窦大元怒声吼了出来。 “宇国不定季牧之罪,那就是所有人都在诋毁,你看啊,那韦氏后人、明侯什么的,不都也是要入列传的吗!” 窦大元豁然张目,“你要以此做文章?” “什么文不文、章不章的,既然是人是鬼都在溜达,咱就写一部人鬼列传嘛!” …… 第四百九十八章 把自己择出来 自从东岛海侯出事,明无绮惶惶难安,谨小慎微轻易不出泉庄,宇商会会长这个职位越发变得像个空职,商会之中难得一见。 说起来,东岛的后续相当之惨,范瑜那混账儿子一踩一啐,又是那样一个隆盛的场合,藐视一切的范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对东岛的控制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都想收东岛缺的只是一个借口,旁边杀掉的鸡血还没干,这只“明猴”早已吓尿了。 最让明无绮不寒而栗的是,堂堂荡海侯毁在了一个季家后辈手里,这就好比守空门、避弱点,满心戒备最后一转头被个石橛子给扎死了。这让明无绮一度崩溃,再看这些人立时不再是满脑子的圈层阶层了。 无论如何,哪怕生意不做了,也不能让汤泉重蹈东海的覆辙。 风平浪静的一年多,这几日的泉庄里,有件事深深吸引了明无绮的眼球,那些正奇岳派的大文豪说得有模有样,应当不会有假。 这让明无绮再度忐忑起来,据说宇商会有人干涉修史,要把那季牧生前身后的名声彻底败下来。 渐渐地,明无绮有点坐不住了,连他都觉得韦福等人太过分了,干涉修史这四个字本身就是胆大包天,史家都是大学者自有其一套撰史依据,商界指手画脚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要是在官场传起来那不是作死吗! 更加严重的是,他是宇商会的会长,哪里是牵连,简直是“同犯”!罡年史上,荡海侯的笔墨肯定不怎么光彩,天下强侯就这俩,宇商会要是给史家留下什么恶印象,明侯的笔墨又能清澈到哪去。 明无绮深知韦福等人对季牧既有记恨又有恐惧,两侯和两霸有着不小的区别,两侯袭爵乃有颇多顾忌,两霸则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吃人不吐骨什么招都用的出来。 事情既然已经传出来,劝韦福也只是多一顿吵闹,说得越多反而会让自己越陷越深,思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 把自己择出来! 明无绮连夜离了泉庄,口风出自正奇岳派,岳烟客岳秀这兄弟俩乃是话事人,二话不说直奔“岳咏书院”。 可来到这里,明无绮却未见到岳烟客兄弟,接待他的乃是岳秀之子岳子昂。这岳子昂成名已久,文渊士兼文学院长不说,从反响来看其造诣比之当年岳烟客不遑多让,正奇岳派的掌门人非他莫属。 “明侯何事匆忙?”岳子昂见状急问。 “岳院长,汤泉那些大文人所传可是真?” 岳子昂点着头,“岳某至今不敢相信有此举动,财富能让一个人无比膨胀,此番算是见识到了。” 明无绮忙道:“本侯多年未入宇商会,对其近来决策一无所知,如此不周之事绝非本侯之意。” “明侯居然不知?” “要不是正奇岳派的人在传,本侯现在还蒙在鼓里。岳院长,正奇岳派动静不凡,这件事与本侯无关,万望交待一声。” 岳子昂微微皱眉,“明侯毕竟是宇商会会长之一,就算这件事能从学界择出去,商界这里您也脱不了干系呀。” 明无绮咬咬牙,“胡做妄为,不可理喻!多年来宇商会不过借本侯一名,汤泉与其毫无生意往来,借此正好退出宇商会,商界的事岳院长不必挂牵。” “侯爷既如此思虑,岳某必然会交待下去,学界这块您且放心。” “多谢岳院长。” 正在这时忽有仆人走进,“老爷,季夫人前来拜别。” “我与侯爷有事正谈,让夫人暂且一待。” “是。” 那人正要退下,明无绮忽道:“季夫人?可是那施头家?” “正是。” 刹那之间,明无绮的脑袋里嗡的一声! 商界人人欺季家,可是在这位侯爷眼里最怕的就是这家人,那年季牧长子大摆一局搞垮东岛,他可不相信那是什么少年面孔老年智,背后一定是那婆娘在谋划! 既是拜别,从前定然谈了不少,明无绮内心咚咚咚咚,季家人这时来见岳子昂,该不会是要对汤泉下手了吧!这件事虽不至东岛那般亵渎,但谁又能保证他们借此要耍什么大手段? “当年西原雪原,那二人号称天作之合,久闻这位施头家也是不二的商界奇人,可惜未得机缘谋面,可否劳烦岳院长引荐一番?”明无绮打算把一切说明,总好过那背后捅刀防不胜防。 岳子昂沉了一沉,而后微微点头,“去请夫人吧。” 不多时,一袭红紫衣映入眼帘,施如雪双手入袖,缓缓向明无绮走来。 “雪州施如雪,拜见侯爷。” 明无绮愣了一愣,“夫人大名,久仰久仰。” “嫂夫人,请坐。” 这句嫂夫人,uu看书. 明无绮又是愣了一愣,这一瞅自己不知道的还有太多。 “这些年季头家不在,商界说实话也变了不少,想必夫人撑持辛苦,想当年明某与季头家交情不浅。今日难得在这书院一聚,夫人若有什么难处,明某能帮的一定帮。” “先谢过侯爷。”施如雪抚手低头,“只是久在风浪便也习惯了风浪,季家就剩云州一点地方,所思不过是为我夫君守住这片最后之土,侯爷的手笔都要基于宇商会,季家不敢再多越一步。” “哎?夫人哪里话,底蕴所在自然长盛不衰,季头家起的底子岂是凡俗。再者说了,季家后继有人,一子之力昂然东岛引为天下奇谈,每每想来都让明某钦服之至!” 施如雪笑着摇头,话锋却陡然一转,“不知侯爷,如何看待骆天一这个人?” “哦?”明无绮故作一沉,“夫人指的是什么?” “侯爷应知,骆天一曾与我夫君交情甚笃,当年九曲鸾园下江南皆是为伍,可自打出海事起,骆天一忽就与季家处处作对。” “夫人,利来利往这些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吧?” “季家给不了的别人能给,这自然不算什么,可是近来听说当年的金玉元蠢蠢欲动,思来想去倒让这骆天一的身份更加神秘了许多。” 明无绮眯眯眼,这眼前人一句帮扶都不肯接,却撂出来骆天一这个人,可真是刺猬拱针看谁入缝,这些人没一个软柿子啊! ……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大公子2公子 云都,季宅。 黄昏之时,宅院外人影重重。 十几位云都大商等在那里,可这处偌大的宅子里,却只有两个少年。 十七岁的季初云,这一年正是太学见习的年份,也是由此正式开始打理家里的产业,他的重心都在白妃街,这块寸金之地冠着的那个季字不容抹灰。季凌云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整日陪着季初云跑前跑后,除了上学别的都乖巧得很。 “凌云,不要怕,凡事有哥在。” “哥哥,凌云才不怕!” “凌云好样的,就是点小坎,等娘和小姑他们回来,咱季家还是那个季家。” 季凌云抿抿嘴,“哥哥,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季初云手背贴着季凌云的小脸蛋,笑着道:“等爹回来,季家可不是这个季家了。” “你和娘一样,一问这事就乱打岔,说不出点有用的,爹是不是,回不来了……” “闭嘴!” “你看你凶了!被我说中了!爹他到底怎么了!” 当门外之人汹涌而入,季凌云不由得抬起小手抓住了季初云,季初云把弟弟的手攥过,一同塞进了口袋里。 “你们季家人三逃五躲,事情一拖再拖,可还有点商人的担当!” 来人满口质问,一个个赫赫有名,都是些云商的老古董了,但他们不嫌驱驰,三番五次来季宅喧闹。 “季初云还是那句话,凡事与我相谈便是。” “小子,你还能搪塞多久?季家的话事人呢?季妍呢?施如雪呢?” 季初云没有见过这些人,但他们的名气响亮云州,但这三番五次呈现在他面前的都是难以置信的嘴脸,他们不再是身负盛名的大商,看上去就像一个个追债的狂徒,过不了这关就要失掉一窖的金子似的。 “我是季家长子,我就是季家的话事人,能谈便谈,不能谈就请各位前辈回去等待。” “还等?这已等了半月了!季初云,你季家要是拿糊涂账说话,就别怪我等做糊涂事了!” 季初云笑了笑,“各位前辈别怕在我这里兜了底,我娘顾雪州生意,小姑在西原郡奔走,你们若还这么吵吵闹闹堵我季家宅院。” “报官!要报官!”季凌云声音尖烈,刺得一众直是皱眉。 半晌之后,那云丰裕的头家站了出来,“季公子如此大包大揽,难不成云州布你也能做决定?” “当然!”季初云昂然道,“云州布起于当年营学攻绩,织机纺车提花机皆是我父操持而来,此后季家花家结姻,我不能定谁还能定?” “既然公子详知布事,定然知道当年陶聚源了?” “陶公产业,当年云商之首,就算别人不知,我一个商学的太学士岂会不知?” “那再问季公子一句,西原郡之于季家可有不凡之意义?” “季家归根西部,西原郡得以繁盛当然是季家人所期。” “那公子应知,西原郡的坊子都是云州商界的坊子,正是这些成就了西原郡的熙攘,如果没有这些,西原郡就是一具空壳。” “老头家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布业三件公子能握,陶聚源希望能将此共享。” “理由呢?” 嗯?立时间,在场的商家俱是一愕,心说这咋还水车撬皮桶,一遍遍没完了? “理由已然说过,西部坊子!” 季初云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把工艺分享给陶聚源,而后西部的坊子便会固守,反之就要都搬出来?” “不然呢?” 一听这话,季初云忽然皱眉,“都是自家的产业,想搬就搬,是谁还能阻了不成?” 立时间气氛便有点变了,这眼前小子俨然不知利害,好似一顿乱拳垂在了棉花上,不管你使多大力,对方根本就没痛感。但问题是,目的已经道了出来,这些天吵吵闹闹,至此才是把真东西说出来。 “季公子恐怕不知西原郡对季头家的意义,让西部世界走出来一直是他的志向,一旦坊子全撤了便意味着多年耕耘一朝尽失,这可不是季头家愿意看到的吧?” 就在这时,季初云忽然发觉手掌湿漉漉的,细一抹才知道原来是凌云的汗,也就在这个工夫,季凌云忽然故作奶声,“哥哥,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季初云眼睛一直,这小子是攒足了劲,声都是吼出来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是哦,爹留下的钱花也花不完,而且云都这个破地方我早待腻了,我们去大都怎么样?” “二公子,季头家心系西部……” “哎我说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吗!”不等这人说完,季凌云一掐腰,uu看书 ww.uknhu.co 满目不解看着众人,“我爹的志向,你们比我和哥都清楚,既然这样你们骂我俩是逆子不就行了?一大堆好吃的好喝的,一大堆花不完的钱,你们说的意义到底是啥意义?” 我和你聊山上云,你跟我说盘中餐,眼下的各大头家就是这种感觉,越是要挟越是把自己变成季牧的同路人,搞得好像来讨伐他这俩儿子不务正业似的! “要搬就赶早,趁我娘小姑他们都不在,你们都撤出来就把罪名都推到我们俩……不,都推到我哥身上,那时候大家都自由了,可千万别为我爹的情怀拼命使劲,他的那一套我都不信。” 季初云眉目一闪,“布的工艺可以商量,让出一部分也没什么,只是希望各位老头家不要再为我父所累,他的归期无定,季家也不希望你们深陷西部,这撤离之事,季家能帮一定帮。” 一帮老家伙都有一种老子想撕了你却找不到骨头缝的感觉,这叫什么事?他娘的我们要的是布啊,可聊着聊着全成了西部情怀,更不要脸的是,搞得好像他们在维护什么来劝这俩不知辛苦甘甜的小子似的。 回头再一想,这他奶奶的就尴尬了,本以为陶公拿了一张王牌,没想到对上了这俩混不吝的小子,看这哥俩往那一站,把他爹的情怀扔了一地,一边直勾勾瞅着你一边劝诫别着了他爹的道。 这俩小子这么一来,直接把事情干到了最深刻的那一步—— 让你撤,你敢撤吗? …… 第五百章 正奇岳派之局 一道消息在商界炸开了锅—— 明无绮辞去宇商会会长之职,且言辞强烈直接,不慕过往之功、不贪未来之图,一举和宇商会彻底划清了界限。 立时间引来天下商界无尽猜测,明无绮这人一生最大的学问就是龙飞跟爪、凤走随翅,结伴高处走,一手抓名一手要利。而此举显然不是他的做派,宇商会最强天下无有望背,各大会长更是有分成可拿,这么一块肥肉不止吐了,而且吐得极度痛快,不得不让人怀疑他这是又嗅到什么腥味了。 和宇商会不仅断的干净,那封商书中甚至还透露出几分耻于为伍的意思,“史为来鉴,不容灰尘蒙后世”这句话似是道出了他离开宇商会的真正原因。 话说此时此刻的宇商会,两大会长六襄佐坐在一起,一个个互相瞅着,皱起的疙瘩一个比一个大,一年多没见明无绮,以为这老家伙彻底退居幕后了,这一出来不要紧,和宇商会一声招呼没打直接就下了“永诀书”,这倒也罢了,拿史影射什么? 事情颇为棘手,明无绮乃是侯爷,放出的这股风对宇商会影响巨大,不给出个明确解释,只怕要捅到更高的地方。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明无绮慢慢走进宇商会的正馆。 众人立时有些紧张,此间没什么客套,韦福眯眼道:“侯爷退会,我等尊重侯爷的决定,可反戈一击是为何意?双史同修这个当口,给商会扣一顶这样的帽子,为何要置我等于此境地?” 明无绮冷道:“商界逐利无可厚非,但本侯还得看名,镇南侯世代侯爵不容落个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的名声,韦会长,干涉修史这是何其大的辱事,你让本侯如何共行?” “干涉修史?!” 刹那之间,八人同时站了起来,“侯爷无凭无据可不要乱说,史家公论谁人敢涉!” 韦福急不可耐,“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装,再装!明无绮面露淡笑看着这些虚伪的人,自顾摇起头来,大有一种”商界不值得”的叹息。 “侯爷!别说一个只是做生意的宇商会,就算是学界的高位大家,谁敢动史!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这不是自断双臂吗!” “别人做不出,但各位便不好说了,心怀仇恨与恐惧,让那曾经的死对头活着抹黑、死后挂尘,还要本侯多解释什么吗?”明无绮已经把话说到最明,他既然来就没打算让这场子有多体面,这件事越想越没有底线! “明侯,你是疯了吗?”韦福的话更直接了,双腮如铁,话从牙缝里挤出。一旁之人各个目似铜铃,何止是疯,能说这话是他娘的傻了吧! 哈哈哈哈!明无绮大笑,“各位,外界的风一点都没吹进耳朵里?哦不过也对,宇商会这么大这么强,这种事根本就传不出去,都打点好了吧?可惜天下无有不透风的墙,可惜啊!” “明、无、绮!”韦福一字一顿,他已不想再去解释什么,而是此事一出此种意志一露,这眼前人不是仇人还是什么!这恶名一旦传开,又是由此人传开,宇商会何止焦头烂额,要应付得太多了,他不得不怀疑,这位侯爷被人收买了。 可奇的是,这种事躲还来不及,怎还大摇大摆进来痛斥? 狐狸尾巴当蒲扇,真是越扇越骚啊! 骆天一双目成缝,“侯爷莫要激动,且先想想近来发生过什么,再冷静冷静,想想宇商会哪来的胆子做这样的事,天下无有不透风的墙,我们难道不知道吗?” 明无绮哼笑而出,这还用想?汤泉那些大名人都在说,又得到了岳子昂的证实,到御学一打听,掌史的大家都请闲搁职了。宇商会要是清白,怎么会有这一连串的动静?非要当面锣鼓搞一通,这些人才能摘下面具吗? 看看他们现在一个个的样子,好像蒙了多大的污一样,从头到尾那叫一个惊骇,不上戏台真是可惜了。 可不多时之后,明无绮不由有些暗暗嘀咕,他也是老油条了,观人察色自有一套,可这么久过去竟看不出丝毫破绽,若不是自己这个侯爷身份,只觉得对方都要动刀子了。 明无绮心想,汤泉那些正奇岳派的人怎么敢乱说?未来的掌门人岳子昂怎么敢那般笃定,岳烟客窦大元这些人他也见过,这些人怎么会不顾声名? 等等! 正奇岳派…… 正奇岳派! 明无绮的脑袋嗡的一声! 怎么都是正奇岳派! 他突然发现,这是一个闭环,整个过程他接触的全部都是正奇岳派的人! 又因为此事过于敏感,明无绮也不可能四处打听,更是把宇商会对季牧的恨意先入为主。此时细想,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这他娘是让人狠狠摆了一道呀! 是啊,修史一事硬往上捅能捅到面圣的地步,这些生意人都是财奴,最是知道有命赚不能没命花的道理啊! 啪的一声!明无绮一个大巴掌拍在脑门!整个大大退了两步,半天都没喘匀。 “侯爷!你为何如此陷害商会!这到底是怎么一笔账,还是说侯爷收了谁人的差遣!” 明无绮暗吞唾沫,u看书.uuknsh 怎么办、怎么办,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事情已经无法缓和,退了宇商会还给了天下商界一个交待,要是回头再写一信把前面全部推倒,镇南侯这张脸还要不要了。更现实的是,这个梁子又粗又长,怎么再回来重新面对? 全推给正奇岳派?又有何用?如果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那么干涉修史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一件事,你一个帝国荫庇的侯爷,抬出这件子虚乌有的事状告天下第一的文学大派,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想随东岛的尾巴了? 东岛?想到这里,明无绮忽然一定。 接下来的这张老脸,就全变了。 皱得像个橘子皮诉说着风打霜落的凄苦,微微抖动的眼皮透着几分决绝,偏偏那深深撇下的嘴角又好像在说诸多无奈。片刻,明无绮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木板,虔诚与尊仰尽显无余。 “各位,东岛没了,本侯总得为汤泉做点事情啊!” 这话一出,可就不是寻常的层级了,东岛事件留给这位侯爷的阴影可想而知。 明无绮的内心荡乱无穷,他忽然又想,正奇岳派那些只会作诗的酸文人怎么会搞出这个对付商界的法子? 这种深刻,连一般的商人都没脑子想。 霍然之间,那日在岳咏书院的景象映入眼帘—— “施、如、雪!” 明无绮的内心一字一顿,痛呼不止! …… 第五百零一章 动情难收 正馆之内,寂静针落可闻。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暗暗思忖,自己想着自己的事情,竟连互相一睨都没有。 东岛没了,本侯总得为汤泉做点事情,这句话透着深深的无奈,而能驱使这位侯爷的是谁不用多说。大都已经对东岛下了手,对镇南侯来说自保是最重要的事。 于是乎,这事情就变成了,大都要借镇南侯之手,约束宇商会。 众人为此而胆寒,当明无绮领会到这一步的时候,忽然觉得当日那以辞别为借口与自己见面的人,简直是一个阴谋家!一箭双雕是好,一箭三雕是妙,那婆娘一箭把整个商界串了个串! 这思路简直清奇,商界万千设防难有孔入,她便走了这学界之路,前后一联系端的可怕。更牛的是她不止预设了结局,还给自己留了诸多岔路,想想那日关于骆天一的打探,当真让人恶寒! 明无绮有苦难言,有些事不敢抖落,有些事无以挽回,他甚至发觉自己已经被迫和那季家人站在一条船上了! 韦福等人没有话了,拿干涉修史做文章,本身已经说明太多。如此情势,这个身不由己的侯爷反而引人叹息,一家独大的宇商会是时候做些改变了,这个天下货品的大总管不是那么好当的。 有些远见让人不得不佩服,那季牧在最盛的时候选择出海,有着把一切都舍下的魄力,多年之后再看不失为一种明智。 …… 五日后,岳咏书院。 施如雪与岳子昂相对而坐。 此时此刻,岳子昂的内心满是感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道筹划,即便是季牧在恐也没法做到更好。 “嫂夫人,子昂看来眼下需要担心的是,这道无上的意志成了明侯的把柄,真要梳理下来,我们岂不成了代天说话。” “子昂,这件事到此为止,明侯与宇商会已经站在对立面,制约而不是制裁,双方都不会再探。你只要收好正奇岳派这个口袋,尘随风走,无人提及。” 岳子昂点了点头,“此间所涉之人不多,大伯他们足以控制,只不过掌事大人要暴跳几日了。”说着说着,岳子昂微微一笑。 施如雪沉道:“把岳家拉入商界实是无奈之举,再不想点办法,可能都等不到季牧回来了。” “这般说就是见外了,不瞒你说,早在两年前那梅青素就给我写信了。那小子料得还挺准,他说如果季家有事我岳子昂不出头,就要把我踢出风云殿,还要在宿舍外的湖边立个旗子,写上岳子昂无情无义。” 施如雪笑了出来,“你们之间原来是这么说话的。” “嗨!其实我还是保守派呢!这些家伙全是酒漏子,聚起来的时候唾沫星子都能下酒!不过说起来还是大铁杵厉害,总觉得这小子一边喝一边醒,别人出汗他渗酒!” 说起这些事来,岳子昂一下子年轻了不少,说是眉飞色舞也不为过,那种眼神就像被洗过一样明亮澄澈。有人说,人对人的印象永远停留在上一次的离别,可这家伙分明是把离别之前炖了一锅热汤。 “大铁杵?是季牧吗?” “你不知道?” “这么糙的外号他可不和我说,有什么故事吗?” “哪有什么故事,又黑又高,硬得不通融,梅青素这外号起的贴切得紧!” 施如雪微微一笑,一时满目沉沉,“很对,很对。” 岳子昂见状立时收了收思绪,“我们几个对他素来有信心,经此一事,这信心可就变得更足了。所谓玦月相合、瑾瑜相称,不过如此。” “这般说辞,不愧是文人。”施如雪笑道,“季牧有你们真是一生的福气,但愿他别华发而归,真希望你们好好聚一场。” “嫂夫人,华发又如何?再者说了,我们离华发还远得很呢,季牧才五十出头,这个年纪叫壮年。拿这人生来说,春华秋实不是一载,而是三十年春华三十年秋实,大铁杵刚刚直直,他的基他的业,就算他在天涯海角,也无时不在守护。” 要说这文人的话啊就是厉害,同样说点什么他就能拨动什么,不觉之间施如雪目有莹莹。风云殿只有季牧这一个商人,可这一路走来,他们时时都在,他们各有各的场子,所以才有这一局。 太学帮不是说说,风云殿的风云二字更不是吹了个牛,越久他们越醇,凰年、罡年、明年,他们都还记得曾经的那些年。 动笔的人、动情难收,岳子昂也不知自己为何说了这么多话,更是不知为何把过往剖析得如此过分。 “嫂夫人,即便如此季家的形势仍不乐观,宇商会无论如何应对,都不会给季家留有喘息,子昂是外行,但也知道他们会在内部进行调整。” 施如雪点头道:“宇商会已经给季家定了性,凡是入了宇商会的商家,都不愿和季家打交道。但即便见不到成果,我们也只有对抗,等季牧回来时,我们要给他的不是一个多么强盛的季家,而是季家还是那个季家,我施如雪在一天,这件事便永不会妥协。” 言辞不波不澜,可这份心志昭然横烈! “攻破宇商会是大家的事,有些人比我们更有渴望,uu看书 .uuksh 这一步踏出去,有些人就更活跃了。” 岳子昂点点头,“有道消息想必嫂夫人已经知悉,宇商会真正要动运输这个行当了,说起来宇盛通也是季牧的产业,运输事大,真让宇商会夺了局面就更加不一样了。” “这件事,我也无法。” “怎么?” “有些场子的意志没人可以左右。” …… 左曹渚,右廖达,郭二虎坐在正中。 “看了吗?” “没看。” “我念给你?” “不用。” “郭大头家郭老头家,您该开开眼啦!这是一损俱损啊,没有了货,走马行船你要玩空壳吗?” 曹渚也道:“三年了,足足三年了,九州商界的矛头全在我宇盛通身上,你且看看这天下商界,就剩宇盛通这一块骨头了,宇商会啃不掉的东西不就是天下商家敌对的东西吗?” “你也太小看自己了。”郭二虎白了一眼。 “咋就又小看了?” “宇盛通和他们能一样吗?什么叫就剩一块骨头?老子这块是脊梁骨大腿肉!”郭二虎一吹胡子,“三年算什么?你俩可还记得咱十多年前说了什么?要想赚钱就给我定住!” “哎呦!你以为我们不想定啊,你看看这院子外头,拿命定啊!” 郭二虎抹了一把嘴,“让他们都进来,老子没空一对一!” …… 第五百零二章 情怀牌 “郭头家,这是商会的提议,请您过目。” 郭二虎三人面前,两排人坐满,一共来了八个,这些人是宇商会真正的执行各层,会长襄佐之下各个口的实际负责人。 开口之人是负责货物的调配,堪称宇商会最繁重庞大的一个职位,所以这个位子的油水便不用多说了,天下千百商,货多货少往哪去都与此人关系密切,在行当内部人们都称他“大总管”。 郭二虎懒洋洋伸出手来,那手型就跟黑爪掏心也似的,薄薄的册子刚一到手就给掐成了半团。只见他把薄册放在大腿上,像搓麻绳一样缓缓捋开…… 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就这么看了又看。 人们都知郭二虎是刺头,目露殷切看着曹渚和廖达,二人暗暗咧嘴,刚欲开口,却见郭二虎把薄册递给了曹渚,“二位头家也看一看,若是觉得可行,事情就这么定了。” 众人一喜,一直以来总算没白软磨硬泡,换做往常,这胖秃子说话都跟嘴里炸了火雷也似的,这等商量的架势已经让人看到转机了。况且曹渚廖达这俩人,宇商会也没少上心,这二人无疑是郭二虎的左膀右臂,这个头一点就离好事不远了。 曹渚看完廖达看,廖达看完给曹渚,最后递给了郭二虎。 二人满心嘀咕,这多年共事他们可是最了解郭二虎的人,这人话说得越满肚子里就越欠。对此事郭二虎有多抗拒不用细说,真要是俩人点了头,后头不知道埋着什么刀斧呢,这家伙狠着呢。 “郭头家,还是你来定夺。”曹渚开口,廖达点头。 “意思你们觉得不可行?” “没、没有啊!” “那就是可行?” “也不是。” “你俩跟我玩呢?” 廖达咂咂嘴,“廖某以为,别的都没问题,就是这费用着实不好算,宇商会这边给的价不是很好界定。” 郭二虎把薄册放在桌上,而后拿茶杯一压,“这位是总管对吧?每年给我一万龟背可谓天价,分给他俩一人一千,我还有八千可拿,什么都不干就有八千龟背,想想云都最厉害的大商还不如我一半。” 那大总管点头道:“这些都是郭头家应得的,以宇盛通的体量值得这个数。” “你们这上面写的过于复杂,我一个粗人看不太透,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们宇商会是把我宇盛通给买下来了?” 大总管迟疑一瞬,“宇盛通还是那个宇盛通,宇商会来运营只会让它更为强盛,天下万千货的流通还是您的功劳,商界永远……” 郭二虎大手一摆不想再听说下去了,“我问你,你知道宇盛通的第一辆马车是怎么走出来的吗?” “什么?”大总管一滞。 “你知道当年两大船厂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 “这……” “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如何让它变得更强盛?”郭二虎眼睛一眯,嘴上像是连珠炮,“这个行当,我和季头儿走了三十五年,马不够去买马、船不大就想招。它从云州走向九州,让陆路通达、把水路放大,更让水路与陆路无缝对接,这里面的事情你们懂吗?真以为宇盛通早已成熟,鞭子一挥桨一划就能赚遍天下?” “郭头家,您若觉得这个数目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另外一个开了口。 “三十五年从无到有、从有到强,日夜不怠、苦寻前路,不如,你们把这个给我定个数。今天我郭二虎把话放在这,你们要能说出来个准确的数,我就把宇盛通给你们!” 啪啪啪!人们同时一拍桌子,“郭二虎!你不要太过分!” 他们真的要气死了,这个混人油盐不进,一次一套说法,好不容易同意了定价,他娘的又打出来情怀牌!就这么牵着鼻子,足足被拽了一年多,这次还搞不定,回去之后只有卷铺盖的份儿了。 郭二虎蔑然一眼,看得曹渚二人心里发寒,他们终于明白了,从前种种都是拖延,这家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别说要买走宇盛通,但凡让他少一丝话柄门都没有! 那大总管还算冷静,“郭头家,合则两利、斗则两伤,宇商会可不是只有这一手准备。” “要来硬的了?” “近来商队的有些事不太平静吧?郭头家,这就是一家独大不好的事,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最终都要落在您这里。” “所以你们都是门外汉,商队平不平静我说了算,哪有口子什么时候给补丁,你是在教我吗?” 大总管深深眯眼,这种收放自如的掌控让人侧目,细想来这几乎就是这一年多的缩影,这人的道行可不止是运输,玩起手段来也非寻常,就这么一会儿给你的希望而后再掐死,每次就在要上刀斧的时候,他跟你说别伤了和气,uu看书 wwuukanshu.co 一拖就拖了这般境地。 “整个宇国的脉都攥在郭头家手里,您真的以为大都就会这么看着?这道呈文,希望您仔细看看。” 郭二虎看也不看,拿起茶杯把这道呈文放在刚刚的薄册上,而后面无表情把茶水缓缓浇在上面…… “好、好!郭头家这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你只看到所谓的脉,却没看到我宇盛通每年给大都交多少税,如果你们想化整为零,先要问问大都的亏损!还是那句话,商队只看通不看货,一直是你宇商会对我宇盛通不信任。你把斗则两伤说得太轻巧了,你的货动不了,千百商都没法活,我要是没生意,那就用积蓄养伙计。” “郭头家,可是还在对那季牧归来心怀期待?” “我算明白了,总管就是什么都管吧。” “什么意思?” “你这个级别还没资格和我聊这个话题,该是韦福骆天一和我聊季牧,况且那也不是你能聊的人。你们八个这么牛气组队唬我,其实呢你们和雇来的打手没什么区别。我警告你们别在这吆五喝六、拍桌子瞪眼,我手底下马夫船工可雇了不少。” “你!” 廖达也站起来,“你家头上戴着宇,我家头上也是宇,自己什么位置心里没点数吗?!” 郭二虎大拇指一伸,桌子上的纸已经湿的透透,攥巴攥巴扔到了地上,大步一迈正好踩了一脚。 …… 第五百零三章 我们通了 “这都多少年了,你说说你自个,除了会熬糖砍甘蔗,你还会干个啥!” 唐小勺一脸苦,只有这个秃老亮这么跟自己说话,我也是四十的人了,不要面子的啊! “二虎大哥,我也没闲着啊!你也知道这个事敏感得很,我得小心翼翼才行呀!” 郭二虎把茶杯往唐小勺面前一推,“最后的办法都在你那,现在甭管季家还是我这,都是拼命打雷下不起雨。季头儿不回来只有硬着头皮接招,只有他回来咱才有反击!” “这些我都知道,事情我也一直在查,眼下南萝先生一家已经基本上探明白了。从南萝先生留下的书信以及家人的叙述,他们可以证明南萝先生是被迫挑起南屿岛争,孤身犯险以求家人平安。但问题是,南萝先生当年见了哪些人是受谁指使,我们一无所知更加没有证据呀。” 郭二虎拉着眼皮子、吊着脸蛋子,“你这些和上次跟我说的,有什么区别!” 可就在这时,唐小勺双眼一眯露出些古怪的笑容。 “干什么!” “二虎大哥,进展还是有的,不然我还不被喷死!” 郭二虎神色立时回了阳,斜眼一瞅唐小勺,“说什么呢,自己人横一点,出门不吃亏嘛。” 唐小勺心里哎呦一声,这轻声细语的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说人怎么变脸能这么利索呢? “有话快说!” “哎!” 唐小勺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探出一封信来,“就在昨日,我收到了这封信,你看看是不是季头家的笔迹?” 郭二虎接过来瞅了又瞅,心里砰砰直跳,越看眼睛越是眯得紧,“是他的字,是他的字!你看这里,再看这,是不是就是他写的?” “哎呀!我又不是来查案的,你说是就是了,我也觉得不会有假。” 郭二虎立时急切,双手把信夹在中间,毫无意识一般搓动起来,这一搓搓了满手的墨,再一擦额头的汗,脸上黑了一片片…… 唐小勺咕咚咽了一口唾沫,这一刻的郭二虎再不是那般老成冲烈,就像很年轻很年轻的那个青葱时代,找回了丢失已久的心中至宝!看看此时的他啊,就只是一些没说太多的字迹,他就麻在那里不知身在何所了。 此时此刻的唐小勺,忽然有些感动,模糊了这眼前的所有沉定,惟有这一幕刻骨铭心,他有些无法想象这种突然迸暴的情绪! “小勺,我们通了!我们终于和他通了!他要回来了,要回来了!”激动的郭二虎起身扣住了唐小勺的肩膀,“回信,现在就给他回信!” “写什么?” “他是在确保信交给了你手,这一步过去,后续必有重要的东西要说,他知道你的字迹,正常回他就是。对了,那位信使呢?可还在?” “在在。” “那便好了,季头儿一定打探了不少,他开始牵线了!” 就在这桌上,唐小勺速速落笔,片刻便把回信写好,郭二虎接过一看,而后又抓起笔来写了几字。 “大刀坑?什么意思?” “别管那么多,赶紧回去差人回信!” …… 十天过去。 唐小勺一脸犯难又来找郭二虎。 这一次带来的可不止是书信了,还有一个灰色的口袋,掂量掂量里面放着纸张一样的东西。 “你打开看了?” “没有没有!季头家的意思是要送到大都,二虎大哥,那等高阀门第我们如何送的进去呀?” 郭二虎把信仔仔细细看过,“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解决,这个案子必须得有个说法。这件事交给我,你在南竹郡多多留意,尤其是南萝先生的家人,一定不能再让其他人见到!” “我明白!” 郭二虎不再多言,独自上马直奔大都而去,到了大都立时去拜访吴亮。 吴亮乃是工寺副卿,一看这封信立时眉头紧蹙。当年南屿之事,朝堂之人都有耳闻,但陛下对此不闻不问,便也没人揪着这域外之事不放。又赶上新帝登基,朝堂所议又多又冗,这一介商人之事更加无人提及,一直被搁到了今日。 那个关键的人物,自然就是赵大勋了,吴亮捏着书信心里也有些嘀咕,季牧的这件事细究下来会引发一场不小的动荡。 “吴大人,在下以为无需多想,只需证明季头家的清白便是,南屿所谓的复国之事与他无关,把一切都推给南萝先生。” “可是郭头家要知道,事情一旦查起来,就是要抓元凶,是谁陷害了季牧,当下我们都没有证据,这个漫长的过程,他未必等得起啊!” 见了吴亮本以为一切无虑,u看书 .uuanu 一听这话郭二虎立时有点急了,“所谓复国都是编造,这里面有百香王的澄清,还能有多漫长?” “官场之事没那么简单,赵大勋已多时不出,这个护送季牧的人在回来之后定然与人有过接洽,背后又是谁在护着,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郭二虎好生头大,商场万千心如明镜,碰到这种境地,对方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憋得死死,还一点办法没有。 “吴大人,季头家一事只能靠您了,您二人是太学同窗,总得想个法子才是啊!” 吴亮坐在那里,双目紧紧,“郭头家,此事容我想想,没有万全之策不可轻动,商界官场这里面的某些契合,不能掉以轻心啊!” “缘何这般复杂?” “事情要是查起来,就是非黑即白,没有模棱两可,谁是黑谁是白,岂是那么容易抹出来的?” “吴大人,在下不想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只想季头儿早日回来。您看不如把法子放在这里,不必和谁何种纠缠,单靠南屿这边洗脱个罪名不就是了?至于宇国这边,当年谁设套谁做局,无关紧要啊!” 吴亮双目一炯,“照你的意思是,只要给季牧一个回来的借口?” “没错!我们不需要别的证据,只要证明南屿复国是假,季头儿岂不就是无罪?您该知道,背后的一定是商界人,对付这些人只能拿生意来搞!” …… 第五百零四章 1门双名士 又是一年寒冬时。 罡二十五年来到最后一个月,转过年去便是明年的元年了,罡帝早春驾崩,这个年节的开始便意味着帝丧期的终结。 宇国上下,都在为崭新的年代做着准备,沉沉的帝丧期一过,宇国又将回到那个开放大绽、笙歌燕舞的隆盛景象。 云都季宅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一大早仆人们忙上忙下,有的忙着挂灯笼、束红带,有的在饭厨跑前跑后,看上去就像年节一样。季宅最大的厅子里,摆着六张大桌子,不一会儿已有客人陆续到来。 这是一个极为值得庆贺的日子,就在三日前太学士见习结束,季初云不止是商学第一,还是太学第一! 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些年商界的环境变了太多,想季牧那个时候商艺两院小跟班,名士评定能进前十都是奢望,这名士第一出自商学院,立九大学科之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机遇。 一门双名士,九州少见得很,这次季初云登榜首,有关季牧过去种种又再入心,可惜惟有那遗憾最是浓烈。 吴亮柴迹乃至工寺礼寺正卿都专程派人送来贺礼,商界来的人也不多,但各个都来头不凡,有些人已经多年不露面了。 施如雪和季初云在门外迎客。 “天宝烟庄头家侯天宝献礼,祝大公子隆业兴家!” “苏南戏头家肖砚来献礼,愿大公子承父志、隆商海!” “六合坊头家管清献礼……” “六合金稻刘鸿英白纪堂献礼……” “星宝行张耀西献礼……” 许多人从大都赶来,最让人意外的当属侯天宝了,这个人已有六七年连个信儿都没有,此时却突然现了身。 这些来捧场子的人,多数都是“九州之商”,季家在云州不好过,但人气依然能燥得起来。 酒宴开席,施如雪最先举杯。 “承蒙各位头家赏光,长子初云将担季家大梁。今后生意上的事,季初云所定便是季家所定。在座各位都是季牧故交,希望日后各位前辈同仁多多提携。” 众人不断点头,侯天宝开口道:“施头家放心,今日能来的都是敢来的,季家过往受阻但无关前路。大公子太学第一,季家之旺后继有人,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会好好添一添柴。” 侯天宝的话是极有分量的,这些年不见他的动静,但有一个地方总能看到他的名字,还得是仰起头来。在百豪榜统计范围里的商家,侯天宝连续四年霸占榜首,能入百豪榜的多数都有些瓶颈,但侯天宝的龟背却像滚雪球一样。 他这次现身简直可以说是出山,这一席话的意志也是颇为浓烈,在座头家连声附和。 可就在这一杯刚要饮的时候,宅子外面忽然又传来吆号—— “沧州蒙枭献礼季家大公子!” “殷州虞梦韬献礼季家大公子!” “云州陶大朱献礼季家大公子!” 这吆号来得急喊得密,在座之人无不哗然,面面相觑满是不可思议? 虞梦韬、蒙枭? 当年的天元商帮之首、六湖商会之首,那陶大朱也曾算个云州之首,怎么同时来季宅聚首? 再者说了,这些年一直是宇商会视季家为眼中钉,怎么听上去虞梦韬和蒙枭也要合起伙来对付季家?天呐,这是什么样的“待遇”。 入院一看,景象堪称清奇,三个拄着手杖的老家伙一字而列,尤其是虞梦韬和蒙枭这般架势站在一起的时候,让人一时有点缓不过来。都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可这斗了一辈子的两个老家伙,临到七八十岁了回头携手对付一个本已体无完肤的季家,就有点不堪入目了。 此来阵仗不俗,虞则士、蒙卿湖尽皆在列,还有一些受两家恩泽的商家,加起来不下二十人。 显然,他们不是来贺礼的,虞梦韬缓缓沉沉拿出一封形如契定一样的东西。 “是施头家说了算,还是大公子说了算。” “你们来做什么?”施如雪冷道。 虞梦韬微一抬手,那纸张舒展开来,像拿着一个小帘子对着众人,“虞氏、蒙氏都已入宇商会,今后生意大家合力而走,此来就是想问施头家一句,季家可有此意?” 人们心知肚明,入不入宇商会不是当下的事,而是要把这个阵仗亮给季牧这些仅剩的老伙计。若是不入,以后的路宇商会走不通,殷州沧州和云州也休想落得什么好处。 这几乎可以说,季家站在了整个商界的对立面。 “虞头家、蒙头家,想那过往威名何其雄烈,却想不到也有一天会为了宇商会鞍前马后。”开口的是侯天宝,“二位头家本是商界魁首,现今寒风奔走受人驱驰,这让那些无尽仰慕二位的商界人情何以堪?” “这位是侯头家吧?”蒙枭冷冷带笑,“受人仰慕的永远是层层摞摞的龟背,uu看书.uukanshu 侯头家敢这么说话,不正是靠着百豪榜上的威名吗?没有那些,连被驱驰的资格都没有吧。” 季初云踏前一步,“三位头家,今日是初云太学礼宴,宇商会之事还望容后再议,季家身在商界一定会给宇商会一个答复。” 虞梦韬却摇起头来,“大公子的话,说实话我们都听得起茧了,似乎季家这些年来一直这么行事,要不是你们一拖再拖,我等也不至于在这个场子打搅。” “今日我儿喜礼,若是贺礼季家躬身以谢,若是搅局,别怪我施某人不客气!” 蒙枭笑得就像看了什么好戏,“施头家,这个场合何其难得,哪里敢搅局,我们只是借个局。事情到这个份上,都是你们季家逼的呀!” 说话之间,蒙枭忽然把手杖抛给一旁人,双臂缓缓伸了开来,“有些事情不是各位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看看这九州商界,你们何来苟延残喘的底气?施头家还敢言搅局?蒙某倒是想问问,是谁在搅这天下之局?” 施如雪冷笑,“还挺看得起我季家,走走肉品卖卖布的事,到你嘴里怎么还乱了天下局?” “说的就是你们这块臭肉啊,搞得我们压力好大呀!” “蒙枭!你说话客气点!” 蒙枭肆无忌惮,一脸诡笑又要开口时,忽听背后的大门那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说谁臭肉?” …… 第五百零五章 宇商会是什么 此声一出,满场一凛! 一个黑衣人,一个高大的人,一个重目如盾的人,一个胡茬如刀的人—— 就这么走了进来! 一瞬之间,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要回来,那该早早风传九州,他要回来,那应是一片头家守岸口,他要回来,那是九州商界不二的大动荡! 可是,他就这么,像暗夜的风、像晨起的云,轻轻淡淡地回来了,不打一声招呼,就这么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出现在了眼前! 越是没有防备,越是惊目动心,无论是敌还是友。 他的变化好大,本就黝黑的肤色,此时更添毅重,孤身站在那里,好像天外飞来、落地成磐! 那双扫视的眼睛,不明为何好似透着魔力,让有的人无尽感慨也让有的人忐忑如鼓。 施如雪就这般看着,隔去了中间的所有,与季牧四目相对,不知话何起、未语泪先流。脸上流的是泪,心里淌得好似江流,一颗水珠都是一句话,让她如何诉得完。 “爹!!!”一声尖叫打破了静寂,季凌云跑得飞快冲到了季牧怀里,“爹!爹!” 侯天宝、管清这些人,无不热泪盈眶,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个场景。被一座座大山压着的季家,失了西北商盟、失了云季合的季家,过往无数盟友一一出走的季家,迎回来了他们的魂! 他不只是季家的魂,更是那些不愿随流仍在撑持之人的魂!他们都太有钱了,看得绝然不是龟背,而是当年的风云畅快,那是一种信念! 有一人带着,千百商一起走,那才叫博弈,才叫输赢! 虞梦韬三人也是许久才缓过神来,他们都是领教过季牧手段的人,但这一刻的难以抽离离不开宇商会的“神化”。这些年里,宇商会谈此人而色变,更是不惜各种手段让他永居海外,他们的忌惮写进了商界所有人的眼里。 季牧目有诧异微微低头,“你们三个,何时走到了一起?” 这一问三人一时难言,对上了季牧和对着别人有着根本的差别,从前他们都是同一档的人,季牧更是在他二人之间想方设法左右逢源。可眼下算个什么样子?你二人尿到了一壶,还有一丝体面可言? 就好比我们一一交过手,最后你们联起手来,可是这意志却还是宇商会的意志,怎么想都尴尬得要命啊!至于那陶大朱,根本不敢与季牧正视,他还是虞梦韬二人的打手,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那虞则士和蒙卿湖本是季牧的同龄人,当年也曾像季牧这样站在高处与其说话,可是眼前,连他们的父辈都难以收拾了。 “接着刚刚,我们继续聊,三位头家的意思是,我季家如果不入宇商会就坏了商界的这锅汤?” 蒙枭老实了许多,那种随便乱笑总是欠抽的样子终于不见了,“季头家或许不知,宇商会在九州一家独大,此举实是受人驱使,至于如何考量不如季头家和宇商会直接接洽。” “那意思就是说,你们都是打手来我季家闹场子?” “蒙某已经说了,季头家有何不满可以去找宇商会。” “那我儿初云的喜礼,你们说白闹就白闹了?” “季头家这是什么话?我等也是备了礼,借个场子说点话,怎么就成闹了?” “那不如我也借借这个场子。”季牧冷道,“蒙头家当年和宇商会争取的是路子,你给宇商会做渠道,宇商会来供货,货在沧澜怎么走你有你的自主权。而虞头家和宇商会要的却是场子,虞家也好、祝家也罢,都是要纳入宇商会这个大篮子,那我就不明白了,宇商会究竟是做场子还是玩路子?” 季牧这话比说什么都管用,什么挖苦羞辱,那都太低级了。因为这话涉及到一个虞家蒙家的核心意图。二人看着季牧,只觉得他随时都在九州,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知道的明明白白。 虞家和蒙家的场子都不小,这两个故有的核心掀起来的风浪非同一般,但他们在做的事却恰恰相反,假以时日,宇商会到底是什么定会引发天下商界的争论。 就是这两家,最终要把宇商会分成两派,如果只是货物调配,那么为什么在沧澜没有自主,如果一心谋求渠道,殷州众商必要反了个天,时机成熟便是重击,因为他涉及到“宇商会是什么”这个根本。 这两家可都不是吃素的,水花水浪水成江,一切都只需要时间,宇商会的不纯粹是他们最终的杀手锏。 可是这般谋划,在季牧眼里被看得一丝不挂。u看书 .uuknshu 最重要的是,季牧回来了,这意味着蒙枭当初对韦福的要挟不再成立,也意味着虞家多年的构划变数陡增,如果有一番系统的论述呈现在宇商会面前,两家还没起步就要死个透透。 “别说我说的你们听不懂,回去好好想一想,季家要不要入宇商会就看二位了。” 虞梦韬和蒙枭已经虚得不得了,这庞大构划只是刚刚走了几步,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现身就给锁了喉。果真是个不世出的商人,要动你要搞你,一切都是商界的手段。他的归来不是重击,这番话才是让人无招可接! “季家入不入宇商会,全看季头家的意志。” “季家入不入宇商会都能活,可是你们得听我的,不听我的,你们就要变成臭肉。” 虞梦韬眼皮一抬,“季牧,这天是你画的吗?你想怎样就怎样?” 季牧笑了笑,“不,是你们都画好了,我只是在想是增色还是焚毁。他日见到韦福骆天一什么的,我会好好给他们讲讲五年十年以后的故事。你们没的选,死而复生应该是为了更好的生,想俱焚我看你们没这个魄力。” “上来就来这一出威胁,季头家总是这么信心满满啊!” “这不正是你们这些年对季家做的吗?二位头家,我和宇商会也不是一路人,和你们也不是一路人,你二者也不过是形同陌路,好好想想。” “说得好像你……” “回去想。” …… 第五百零六章 龟背的味道 月影低徊,红炉闪烁。 今夜雪息风缓,窗檐灯笼映人。 季牧与施如雪相对而坐,桌子上温着几壶醉玲珑。 罡二十年初出海,再过半月整整六年,荏苒光阴变了诸多地,双亲皆故安葬原乡,下一辈人也已长大。不曾送了父母最后一程,也不曾陪着孩子慢慢长大,好像一夜之间车辙就轧去了老远,此间之憾无有可补。 施如雪看着季牧,有些变化只有她能看得出,有人觉得季牧更沉重了,有人觉得季牧更锋利了,也有人觉得他更深不可测谋定在渊了,但在施如雪看来,她最先想到的却是一个很俗的词—— 这个人更自信了。 “你在的时候,心里总会惦记酒,这藏一些那藏一点,生怕想喝的时候找不到。可你不在这些年,明明知道哪里有酒,却是碰也不想碰,尤其不能见到这醉玲珑。” “回来了,都回来了,所幸未到百首时,此后多年还大有可为!” “白我看到了站在门口,你猜我在想什么?” “像做梦一样?” 施如雪微微摇头,“我在想果然比我的预期早了一。” “你怎知我何时回来?” “我不知。” 夜是这么的安静,这一瞬间也不知怎的,绷了又绷的内心忽有掩之不住。泪在眶里转、念在双颊麻,季牧举起杯来,熟悉的酒香嗅在鼻尖动在心里,一下子更加让人不能自抑。 施如雪抬起酒杯,“就让我们这一杯饮尽风尘、饮尽酸楚,如你所言,一切看未来!” “好!”季牧喉结一动,仰头把酒,一滴不剩。 “如雪,这六年来,你辛苦了。” “我已过,饮尽酸楚,你季牧回来是要做回来的事,当然何时再走倒也不必商量。” 一听这话,季牧立时一疑,刚刚还缱缱绻绻、逢意绵绵,怎的这一杯酒下肚,施如雪忽就毫无征兆冷了下来。 季牧心不对啊,六年,何其漫长的六年,何况素无介怀,甭管生意上还是其他的事,这初逢之夜也不至如此骤然清冷吧。 “什么叫何时再走?如雪,你的是哪里话?” “季牧,有些事情,你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解、解释什么?”季牧这心里有点慌了,“如雪,你冰雪聪明,该不是听了什么乱话?” “怎么?头还没开你就心虚?” “哪有!我心虚什么?” “季牧,你难道就没闻到,你身上有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 季牧一闭眼,“吓死我了,我以为怎么了!”话间,季牧忙从腰间探出一个圆形盒,“这是海外最好的香脂,我担心岸口那里查得严把自己的事情走漏了,就随身只带了一海” 施如雪双眼那叫一个眯,“你就是撒不了谎的人,我让你圆,你却自己的事情要走漏,你是播得有多广!” “如雪,你先看看这个,你一定会喜欢!” 施如雪看也不看那种东西,“你错意了,我的不是它,而是你身上的味道,有桃、桂、花。” “鼻子还挺灵!” “你什么?” “确实有桂香啊!” “我的是女人!是你在海外的后宫吧!” “啥?!”季牧呆成了傻子。 “季牧,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更骗不了女饶感觉!一个男饶身上有这么多的香味,你知道这在九州得让人拉多少闲话,你还真是海外惯了不知自家忌讳了!” “那是因为九州没有这些香料,不瞒你,我在凌烟岛没少捯饬这些东西,这一身的味道一时半会……” “我就知道,进了骨子里的东西是洗不掉的。” 季牧速速眨眼,“骨子?如雪,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在百香国创香,这些年不曾间歇,这一身不是女饶香,实在是我浸得太久了呀!” 话施如雪就没见过季牧如此紧张,她把香脂拿在手里晃了一晃,“照你的意思,这东西是你做的?” “那是自然,百香国的香料水准远在九州之上,在他们那里有上万种香料,一个岛国把香料奉为信仰。那里有无数人仿香、创香,无论香脂香熏香油都有一条严密的体系,我不止学得大成,还根据九州的喜好不断调试。就拿当下这个来,你嗅它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种极为新奇的味道,九州哪里有过?” “不过我还嗅出一种味道。” “什么?” “龟背的味道。” 季牧立时笑了出来,“你要是不信,我以后一点点给你演示,没这点手艺都对不住这一身的香味,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施如雪却转着香盒,一时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可以大规模生产?” “自然可以,不过需要一个过程,九州没有调香师这个行业,但寻找嗅觉灵敏能够创香的人应该不难。我到时做出香谱,再将这些人加以培养,如果能雇到百人,就能维持一州的供应。” 施如雪目不转睛,“那你得快点呀!” 立时间,这气氛又变了,刚刚是嗅到了龟背,眼下觉得她已经满眼睛都是龟背了,那副闪闪烁烁的样子,可真是三十多年难得一见。 “这东西要是在九州铺开,下女饶钱包都能被我们掏空,什么茶啊酒啊都没法比,女人花起钱来有多凶,男人们都要怕死了。” 季牧还在为之前的事情忐忑,可这女人却不想和自己那些了,探手捏起一块香脂在指尖揉了一揉,凑近鼻子一闻,u看书 .ukanh立时满目舒逸,“嗯,好东西,好东西。” “如雪,我在南屿的主要心思就在这里。” 施如雪全然不理季牧在什么,“这个行当有没有什么课程一类,仿制也得快速聚人才是,你得给我个招,要以最快的速度产出规模。这一锤子砸下去,局面可就另了。” 季牧咂咂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什么宇商会之类的,你得往后排,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事办妥了。” “行,校” “季牧啊,你是不是还没什么概念,这里头的大商机从来没有啊,我是女人我最懂!” “行,校” …… 天下商魁 第五百零七章 付出与回报 明年元年的年节,季牧带着一家人回到了西部世界。 准确地,以后这里该叫西原郡了,大的甸子都变成了镇子。 年节之前,季牧在北陵祭了父母,尘归尘土归土,一代人故一代人走。季牧泪洒墓前,爹娘年近八旬而去,让人不必执迷,所悔乃在一切的记忆都是六年前了。 老爹留下的信,足足厚成了一本书,季牧看了三页便不敢再看下去。他写的都是往事,从自己逃学开始,起牧羊起倔强。 在南屿时,季牧隔着风月寄家人,这阴阳两隔也未必就是隔,总有一都会相聚,到那时再好好畅谈,一生所负尤怕当下。 西部世界南北起了两座大城,南是云麓城北是西原城。六年来,季妍夫妇一直守在西原郡,为这两座大城的雇工费劲心思。此时来看,云麓城仍是整个西原郡的中心,这里起步很早又占着游志要道,人气一直不减。 但西原郡情况有异,当年为了提振簇,季妍把各大商家的作坊都搬到了这里,初始来看效果斐然,云州各郡有不少人前来西部务工。但随着宇商会独霸商界,云商畏首畏尾,坊子虽然没有全撤,但清冷之态已经难以遏制。 许多商家都在做着两手准备,西原郡的坊子暂时不动,另一方面则在着手准备着在西原郡之外立坊。 年节初十,一道邀柬把季牧请到了西原城。 此见季牧之人乃是西原郡的郡守,名叫魏继,此人曾是袁书群的手下,从前做署职,西原郡一起升了一级做了郡守。 可这西原郡的郡守是下最不好干的郡守,别的不,远就是原罪,这多年来西原郡的产值全靠这两座大城,饶流动又得全靠商家,这些年要不是季家动辄几十万龟背的支出,西原郡不知要冷到什么程度。 最要命的是这商界自有一套,魏继打发官场还有一套,对这些哪里有腥味往哪钻的商家当真无计可施。 此见季牧,魏继乃是设了盛宴,当年还在九云郡办差时就没少听过此人名号,也是和季牧有着几面之缘。后来虽然此人出了海,但影响并未了多少,别的不就云商这一块,人们对此人之笃非同寻常。 今时得他归来,又回到西部之根,魏继这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 季牧还没到,魏继披着毛裘便已在府门外守候多时,见季牧一来立时满目笑意迎了上去。 入府落座,魏继笑容不减,“久闻季头家大名,云州之魁更是九州之傲,今时容归故国,魏某特为季头家接风洗尘。” “有劳大人了,季牧不敢当。” 接下来一通不痛不痒乱侃的话,这魏继最终还是耐不住了,“季头家乃土生土长的西部人,对西原郡之事比任何人都了解,这近来之况不知季头家有没有什么办法?” “为了支持西原郡,季家这些年总计投入不下百万龟背,这个数字我想大人是有概念的。” “是是,季家为西原郡所做的事,本官都看在眼里。” “大人,西原郡是兴是颓绝然不是商家能够主导的事,季家能做的也只有一时。既然设了郡,州府对此必有谋划,这才是真正的出路。” 魏继咂了咂嘴,“季头家,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州府的意思是为西原郡引商,既要让西部数百万人口有营生,也要让别的郡子甚至外州的人来此谋营生。但怎么也没想到,从前好好的云州商界,一下子就被抽离了太多。您也知道,无论州府还是郡府都没法强行命令商家做什么,这股意志好生强烈,季头家深谙簇,万望一助啊!” “大人,季家的钱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季牧看得明白,这位大人对季家的投入只字不提,看得理所应当,不论从前发生了什么,这一笔巨额的投入,都不能用季牧为了兴扶故乡这句话作为借口。对西部的投入季牧从不吝啬,施如雪和季妍所做的事,季牧也无二话。但你不能因为季家入记,就刮了一层再刮一层,回过头来一句话都没有,甚至还要这是你季家撑起来的盘糁。 魏继一滞,而后强笑而出,“季头家言过了,季家的投入是为壮举,本官早已向州府一一尽。” “大人,季家人都是生意人,生意人都是看付出回报。大人西部引商,州府没有办法,季某以为我们都差一些争取。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西部偏远运力加倍,那么在这里开设的坊子可否在税收上加以调整?” “季头家的意思是?” “当下的作坊都是大作坊,头上顶着的最起码是云州赫赫有名的商家,但是大人应该知道有大商就有商,大商过百商便上万。西原郡尤其特殊之处,它和九州的差距不知有多少年,既然已经设郡,多一些照顾西原郡的政策岂不是顺理成章?难道还要把它置入九州商界的大江大河一同起落?” 魏继眼睛一眯,半晌之后深深点起头来,也是在这个瞬间,忽然明白得更多了,“季家当年的投入,季头家看样子是还想找回来啊?”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魏继一沉的时候,季牧忽又笑了出来,“大人没什么可担心的,过去花的钱又没什么契定,想来都是做了设施建设,季家也不至于非要追着。大人想要的法子,就是在下刚刚的路子,引商而非引大商。uu看书.ukansh ” “本官不谙商界,但也知当下西原郡飘摇,一旦大商都退了,何以给商信心?所谓群虎随龙,我想到哪都是这个道理吧。” “大人给我十时间,现有坊子的事一定给您一个局面。” “敢问季头家,是什么局面?” 季牧却是不语了,目光微微一凝,不知看向何处。 这件为西原郡做的事,何尝不是归来之后的第一步,他倒想看看,整个云州商界对此是何反应! 这已不是当年的云州,可若连一个云州都搞不定,岂不是他季牧连六年前都不如了! 一切,还是要从云州始! …… 天下商魁 第五百零八章 老谋深算 九州重礼,上到名商大贾,下到市井人家,量己之力各种礼数层出不穷。商界更是把礼程演变成了一大盛举,开业礼、祝寿礼、乔迁礼、登第礼,除了这些大礼,还有五花八门的各种礼程,凡喜皆可为礼。 至于这规模大小,就看对方的影响了。 这不,就在年节刚过,云麓城季家便迎来了不少前来贺礼之人,且各大商家为此事定下来一个统一的说法,叫做—— 海捷之喜。 此来便是献海捷之礼。 捷不捷的不必细究,看看这来献礼的人便知道了,此举不过是找一个借口,既表了自己的意志也来探探季牧的态度。 最早跟随季牧的云州商人几乎都来了,以济良材、平步轩、云大坚为代表,当年云季合的老家伙们不辞风雪辛劳。 当年他们都入了宇商会,却是强龙在顶的无奈之举,对宇商会来说,他们只能算是小虾米,顺了看不见,逆了就要给活剥了。此番季牧归来,他们相信仍有余地。 这些人都是真真切切见过季牧手段的人,偕行数十载,季牧看重资历,赚了钱得了名,各个在郡子里都有势力,这和在宇商会的处境天壤之别。 西部坊子的动荡,这些老家伙都看在眼里,时机把握得也是刚刚好。 许多想说的在那贺礼的吆号上便已说了,“同行共举”“兴坊隆业”“礼敬商首”等等等等,不同身份不同吆喝,归根到底就是共聚场子来了。 此来之礼,季牧一一笑纳,从前种种一笑而过。 但他知道,云季合将永远成为过去,前路不管如何走都不再是那一套,但任何法子任何手段,人都是第一位的。 不过这些人,还只是云商的一部分。 云商素来就有两大派系,当年季牧以云季合打天下,靠的是各郡的大商。另有一部分则是云都大商,这些人早些年惟陶大朱马首是瞻,后来陶聚源崩塌便入了云季合,但眼下大为不同,因为陶大朱回来了。 而他的背后站着虞梦韬和蒙枭,更重要的是,二人头上还有宇商会这顶大帽子,无疑给了云都大商强大的信心。季牧要是与陶大朱抗衡,不就是挑明了要正式和宇商会开战了? 别说现在的季家,就算西北商盟最鼎盛的时候,也未必敢和宇商会这个庞然大物掰手腕。 如此一来,西部坊子的事就大有文章可做了,没有这些云都大商,任它剩下的如何增大规模,这个窟窿都休想弥补。 深夜的云都。 一个幽暗的书房里,只有虞梦韬和蒙枭二人。 “蒙头家当知季牧这种人做起事来绝不会无的放矢,那些当年云季合的老东西都随了去,他这是要干什么?” “季牧在云州发迹,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笼云州了,如果院里都不稳,如何在街上耀武扬威呢?” “不知蒙头家是否想过,云季合那些老商哪里是季牧的胃口,从前云商乃有陶大朱一派,而今陶大朱与我等同在一船,他真正要的还需多量吗?” 蒙枭微微点头,“他敢这么做,正是那天在季宅所说的下一步,这是逼着我等不得不表态啊。” “那蒙头家觉得,这个态要怎么表呢?” 蒙枭沉沉而笑,“虞头家别光着问呀,似乎是你我相商吧?” 虞梦韬冷然眯眼,沉声道:“云州是小,宇商会为大,那季牧料得你我接下来对宇商会要做之事,此事一旦被宇商会所悉意味着什么你我都清楚。” “虞头家,那季牧对宇商会的敌意不在我等之下,蒙某并不觉得他会把那些事说与韦福骆天一。” “但他有选择不是吗?所以他也给了我们选择。” “可要走出这一步,陶大朱那边如何交待?” “交待?”虞梦韬一脸古怪看着蒙枭,“你我都无家可归了,还需要和谁交待?记得不错,那陶大朱当年就是季牧的手下败将,除了拉帮结派没什么能耐,商界本就是起伏淘汰,再败一次不就更认了命?” 蒙枭是何等的老狐狸,可听到这话也是一阵皱眉。 虞梦韬继续道:“但你我不能再败,我们的路都已铺好,现在被季牧扼喉,但等宇商会瓦解的那一天,他季牧将是第一个刀下鬼!这件事不得不缓,此人刚归来无非是要夺回场子,但这只是个云州的场子,你我放眼天下何虑如此一招?” 蒙枭沉吟良久,冰冷双目不断眯着,好似暗夜深渊的道道厉锋。 “我与陶大朱毕竟有约,真要如此为之还请虞头家出面。” “为什么要出面?”虞梦韬一语又让蒙枭无言,“这些云都商人表面上看的是陶大朱,uu看书ww.uukansu 实际上还不是在看我等头上的宇商会?蒙头家自然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二人,陶大朱哪里来的重回云州的底气!” “虞头家的意思是?” “跳过陶大朱,直接对云都商人说话,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蒙枭咬了咬牙,“这季牧一回来诸事有变,我们的下一步如何为之?” “蒙头家与老朽都是久浸之辈,如何去走你我心知,季牧此人心志高远,一心扳倒宇商会必为勠力。这前半程我们陪他走好,风声不漏,待宇商会日日渐颓正是我等步步崛起,到那时他的把柄就是一个没有刀刃的木疙瘩,有何可惧?” “不过蒙头家,陶大朱毕竟是我的人,好歹也算云州的一颗大棋子,让我就这么失了成全你我两家之事,这代价搁你这你也不乐意吧。” 虞梦韬缓缓笑了出来,“这么?把他卖了你还要赢回点什么?” “这种事,值得意外吗?” “蒙头家果然是老商贾,算的真是明明白白,该让的蒙某自然会让。这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和那季牧的交涉,这里头还得你我二人多多准备才是。” “从前尚且不知,原来虞头家对那季牧的惧意竟比蒙某还要强烈。” 虞梦韬哈哈笑出声来,“这话蒙头家可就说错了,相比之下,你蒙氏是如何倾塌可要明澈得多。更何况,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当年六湖商会的手上似乎还有一条人命呢!” …… 第五百零九章 邀陶公入局 午夜云上居的最顶层。 陶大朱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甚至记不太清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凰年还是罡年。 要了一壶酒,陶大朱慢慢喝着,可即便再小的口也是一口一声咳嗽,多年不喝酒,酒还是那么烈。 透过窗子望着那夜色风阑,似有故人在召唤,当年杜起鹤就是从这里跳下去,当年张星斗也是在这里呕血而逝,更巧的是,这里一直是韩富的场子。凰初四杰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想想当年豪言壮语倏然觉得无比讽刺,满心的打天下最后谁也没有冲出一隅,反而一个个困死于此。 没了,没了,陶大朱知道一切都没了。现在的他,像天地间最老的一个夜游鬼,也像是商界最惨的一副活皮囊,从前以为自己还能被人抬举,如今看来不过是横在中间的一个梁子,是有是无不过在那大厦的一念之间。 疏忽间,他又好想去韩富的墓前坐一坐,不再胡言乱语鬼话连篇,好好说点话、好好动点情,不再阴阳怪气以为掌纳万千,好好看一看这商界到底是谁说了算。 就这么想着想着,陶大朱饮了最后一口酒,只见他缓步来到窗前,他不确定这一扇是不是就是当年杜起鹤的那一扇。 “陶公留步。” 正在这时一声清亮之响拉回了陶大朱的思绪,“你是何人?” “在下路奇,韩老院长的门生,也是帮季头家打理云上居。” “何事?” “季头家让我把此物带给陶公。” 陶大朱顺目一看,整个人陡然怔了住,人啊最怕突然被拉到一个地方,望着眼前殷红殷红的方石,陶大朱目中含泪,不是这石头的故事,而是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想那时,他也曾惟才遂心,看得到一个后辈的光,想得到他对商界添的彩,这块石头是他一生所爱,好马配好鞍,他把它送给了最值得的人,可后来、可后来,伐异成了半生的主流。 他甚至记得,当年季牧见习结束他的谆谆告诫—— 行商行在低,只有低下,四周才会向你涌来。无论何时,不可立于锋芒之高处,不然流走的都是你自己的积累。 陶大朱有些颤抖接过此石,转过一看,那底部赫然刻着“大西原”三个字。 “陶公对季头家有师之恩,季头家对陶公所赠素来珍视,事不可总论也无法抵消,发生过的便是发生过的。” 陶大朱悠悠而笑,“陶某生前还能见此物,便也只想此物,临走临走他季牧犯不着再寒碜我一道。” “陶公,凰初四杰只剩您一人,有些事还得是您看一看。” “你不提凰初四杰,那只是四个人的惨,可你为何要说总,这个名号是被下了诅咒还是这云上居施了妖法!” “路奇半生都从韩老院长,他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一刻都不能消失,不管是我路奇还是季牧,他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韩富!韩富……”陶大朱一亢一哀,对着路奇狠狠点起头来,“老伙计一直在,他才是这天底下最通透的人,我陶大朱归根到底是输给了他!” “陶公没有输,因为老院长有季牧,也因为季牧终有一天要赢了所有人!” “不!这不是他季牧的格局,他不至于派你来再羞辱我一番!” “陶公错意了,路奇此来是带着邀柬。” “什么邀柬?” “邀陶公入局。”路奇双眼一眯,“虞梦韬蒙枭二人的嘴脸,已不用路奇再揭,云商还是要和云商走在一起。” 陶大朱笑得一脸惨状,“你让我怎么再走一起?人人头上都顶着一个宇商会,云都商人看我一寸、看虞蒙二人一尺还要看宇商会一丈,季头家是要量还是要辱?” 路奇缓缓摇头,“陶公,归根到底是西部坊子的事,是云州自家的事,季头家为何要给虞蒙二人面子?老院长是怎么死的,这笔账谁都能忘季头家能忘吗?” 这一说,反倒让陶大朱狐疑不休,“季牧要干什么?” “很简单,虞蒙二人支配下的云都大商,季头家根本不认,陶公才是其首,季头家认的是陶公的一句话。” “路先生,这形势还用我再解释吗?” “我想季头家更明白什么形势。” 陶大朱沉底沉住了。 “云都大商不可能跳开陶公,不管虞蒙二人如此手段,西部的坊子都离他们太远,没有陶公这句话,季头家是不敢接的。” 霎时间,陶大朱怔住了,也在同时明白了,他季牧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云州之合!有关此间的意志,他不允许更多人的插足,要扛旗那得是云州人扛,uu看书 ww.uansu 而不是一票云商替别人扛! 如此操持让虞蒙二人如此作想,陶大朱想了想又发现想了不该想,怎么对付虞梦韬和蒙枭是季牧的事。他要的不是一个消失的陶大朱,而是一个同行的陶大朱,所以才叫“入局”。 微妙之处在于,这让事情又扯到了利。都说利是冰冷,但它也是实实在在的牵连。人活着总得有点事情做啊,越是那满口师之恩越让陶大朱觉得讽刺,可要是这么一来,撑起来面子、做起来场子,自然也就在心里打起来底子。 “陶公以为如何?” 陶大朱把鸡血方玉按在路奇手上,“就让陶某再傲一回,以为一切还在三十多年前。” “路奇代季头家,谢过陶公!” 陶大朱望了一眼那扇窗,陡然间转回视线,一手拄杖一手握定那颗绿色的珠子,一步一锵锵走了出去。 这一路上,他的心念电闪难扼。 虞梦韬和蒙枭把自己卖了,必然是在讨好季牧,可这招一出,他们又要想一想季牧是否会领这个情。 这么一看的话,岂不是虞蒙二人脱了裤子放屁,反而把云商彻底熏到了一起?云州的事云州人来说,如是一来,季牧的发挥空间可就更大了! 自打归来只有那季宅一个照面,明明觉得他暗地思忖以求致命一击,可是眼下方才明白什么叫润物无声。 事情在变,变得很缓,但那惊雷早已无处不在! …… 第五百一十章 0商面圣 恐怕没几个人能想到,季牧归来的第一步便走得如此齐整,何止是稳住了云州局面,相比从前它变得更稳固了。 陶大朱在云州商界没有发任何声,但所走的每一步都切中要害,首先他把那些一直对自己怀有期待的商家,把期待转移到了季牧身上,各大号子在西部坊子不仅不能撤,而且要号召更多的中小商家开赴西部。 第二,陶大朱把手上的产业也放在西部,多年一直还在走的也只剩下文墨行当陶文合,并且把当年陶聚源与棉农签订的协议转让给花间集,彻底告别了布的念想。 陶大朱知道,那句“邀陶公入局”不过是季牧给的一个体面台阶,能助季牧一臂之力他已满足,局不局的并未上心。这些年桩桩件件、起起沉沉,洞明诸多之后,一生的尾章能再做这些事,故人入梦似也能多言几句了。 不发声、只做事,但这一切云州大商们都看在眼里,他在为季牧奔走,那么云商最后的罅隙也缝合了,一个从未如此齐整的云州商界出现了。 也是在这一刻,西部世界在九州的定位彻底清晰起来,这里要变成云州甚至九州的大工坊。 望云北道通北三郡,货可直达雪州,云西道近云都,一路向东南便可抵达天元四州。此外,西原郡设立之后又开辟出直通流苏城的“贺原道”,从此货物不必再到云都走云贺商道。货到贺州,向东走水路直达沧澜,如是一来,起码能做到三面辐射,通达天下! 西部于此有先天优势,这里有天下最廉价的劳动力,以外州的富庶程度雇佣坊工起码要双倍的成本,这便能在运输上加以让步,综合下来成本依旧划算。而且如此一来,货物同出同走,商家们只需拟几张单子,货就能逐一铺落,为此还衍生出一个全新的职业,叫做“配货商”。 这不是季牧最终的愿景,但这一步是必经之路,总有一天西部也会富裕起来,各家的地皮都将值钱起来,这里也将城池遍布,将跟上九州的节奏。 不觉之间,时进盛夏。 许久之前,云商们便觉得季牧该要出面了,云商同心最后还是得落到同行,就像当年一样。水满当溢,是时候了。 自打季牧回来,宇商会似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因为季牧手里攥着丰裕的货更有着自己起家的无比运力,宇商会大包大揽越发显得外强中干,如此气势合拢的云商,谁能阻得? 不难猜料,一个和当年西北商盟类似的商界集团就要面世,这商界素来不就是争吗?天元商帮六湖商会争了几百年,后来西北商盟加入变得更乱,三家刚一下沉宇商会立刻浮出来,浮起来没多久天元沧澜和西北商盟曾经的话事人又都活跃起来。 这商界,一个萝卜一个坑最终只能长成大萝卜,大鱼小鱼一片海才能玩出个水花迸暴。 人们等啊等啊,可没等到季牧的表态,却等来一纸圣令! 这件事不知该说荣幸还是惊恐,总之九州千年从未有过—— 陛下要见天下大商! 要知道,这中间隔着多少道沟,最顶尖的商人能与九寺大卿谋上一面已是稀罕,再往上的三院大公更是没几个商人见过,而这一下子直接上到了天威! 至于入选的资格,没人知道是什么标准,整件事突然而降,直接跳过各州州府,御差亲自登门。 云州被选上面圣的商号,只有六人。 大西原季牧、宇盛通郭二虎、花间集花野眉、士酒虞力士、秋知轩吴凌秋、云宝斋于大魁。 雪州则只有冰封阁施如雪和糖糖堂唐小勺。 再一打听,贺州那边也明确下来,分别是半口流、苏南戏、绣春园和志怪斋。 等到了大都,熟人面孔就更多了,雍州有醉仙居的祝正熙、茶陀只来了个万峰陀,殷州有虞氏、福禄钱庄韦福、灵图十一廊骆天一、玉如堂左胜星、天宝烟庄侯天宝,沧州蒙氏、六合金稻刘鸿英白纪堂,陶州文岐和棠州甄家人全都来了。 但这些只有一半还不到,此来有许多季牧从前不甚熟识之人,全算下来百人不止。 这便涉及到一个有些深刻的话题,许多财力雄厚的人,商界难得一见,大都还能挖不出来?因为这一次是一双天眼往下揪,没有什么能藏住。不得不说,这渐渐变成了此行的一大焦点。 比如说那骆家,来的就不是骆天一一个人,再比如一些极为神秘商界言之慎慎的行当,那掌门人也不得不现身。 要说聚首,这才是九州商界的聚首,一道金光射顶,天下无有遁形,管你从前如何深幽渺远,管你身份如何超脱万千,这一次都毫无差别。 这些被选中入席的人哪个不是历经涛浪,但这一席依然让他们澎湃,不敢说这样的局此后会不会有,最起码这辈子不会再有。 这“百商面圣”的选址,很多人觉得清奇怡然,在季牧这里只有两个字—— 熟悉。 南浦林! “我他娘的以为你先我而去了呢!”老金头发已经没黑,但气色还不错,咔咔敲着烟枪质问季牧。 “去了才知道是不是先你而去。uu看书 .ukanshu”鸠哥依旧皮包骨头,只是那皮有点萎缩了,一抱胳膊对着老金一顿冷笑。 那大酥却是咧咧嘴,“我可是发现了,有你的地方都消停不了,你比飞花酥还能折腾啊!” 只有那苏胥沉默不语,看了看季牧露出几分略有尴尬的笑容。 千层手、鲜人口、活生釉、金老侯,贡品堂“四大天王”到齐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季牧惊道。 “怎么?还以为来欢迎你呢!”老金白了一眼。 “金老头你就是脑子不灵光,人家分明是说我们四个配不上这百商宴吗!” 大酥立刻帮腔,“不然呢?就咱这身位,能在这里打个下手就不赖了!” 这些家伙还是当年那样子,正事一句不说就能掰扯半个时辰。 “各位,这些年季某远在海外,生意上当真……” “出海之前你也没咋照顾贡品堂啊!怎么?一锤子下去敲瓷实了后头就不管了?” “难不成这些年还赔了?”季牧疑道。 “有贡品堂这个招牌,赔是赔不了的,不过……” 季牧赶紧一抢话,“没赔你们堵我干什么?” “谁堵你了。” “那这是……”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神经病!”老金一磕烟袋,挨个白了一眼。 …… 第五百一十一章 季牧郭2虎 “季老大,这次的规格,陛下钦命要上最高贡礼,档次比春猎还高。贡品堂在这里的集子根本满足不了,这一次我们把各个头家都招呼来了,一切以宫廷贡礼的标准来做。” 季牧点点头,“号子的事你们料理便是。” 大酥咂咂嘴,“季老大,你能不能对贡品堂上点心?最起码把你这名号兜一圈,保不齐咱这生意就能再上个台阶,这些年没少赚,可离饱就差那么一口。你可得想点辙,最起码得像我们对这场子这般上心一样。” 鸠哥不遮不掩,一张单子甩给了季牧,“内廷官让我们准备一百一十二套宴礼,此来赴宴必是这个人数,多日以来我们在宫廷人那探了不少,这个名单应该是差不多了。” 季牧接过一看立时一惊,这上面不止有号子姓名,还有简短的介绍,“你们何时这般神通广大了?” 鸠哥那脸皱得就跟打了十日霜的茄子,“瞧瞧这副不信任的样子,没你这贡品堂我们还是贡字号,这宫廷内外的事,还不如你们这些只认龟背的商家?” 大酥咳了两声,“季老大,这一次非同小可,你猜谁来了?” “谁?” “蜉蝣未央的大头家,鬼爷!” “蜉蝣未央……”季牧深深皱眉,他从未涉足过这个行当,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个暴利中的暴利,季牧甚至不曾想过会有一天与其产生交集。 单以财力来衡量,任何的九州大商在这蜉蝣未央面前都要低上一头,季牧这半生接触了无数的行当,在他的心里也在一直界定何为大类,夺大类者必得风云,但有一些行当乃是超脱大类的存在,比如—— 赌场! 这蜉蝣未央,就是九州最大的赌场! 商分明暗,在暗处来说,这位鬼爷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做着这样一个场子,他不需要有触角就会有无数的有钱人与他来往密切。 九州不禁赌,越是丰硕年代越是收入无极,真要说财力,这个背后的世家足以碾压当世仰慕的大财主甚至大财团! 这个场子,显得更加不一般了,明一年这场盛夏的聚会,恐要在未来很多年深深影响着九州商界。 “你咋还定着不松开了,我们被你带的都成了生意人,搞来搞去还是想问问你,贡品堂以后的路子怎么个走法?” “你们在这操持了一个多月,还有什么别废话赶紧拿出来。” “哎?你这得先讲讲路子啊!” “先明了场子,路子都好说。” 大酥刚拿出一纸便被季牧转过来,垂目一望既然是一张座次表,这一看季牧更加惊骇,贡品堂这些家伙还真是没少做准备。 “一切都等明日过了再说。” 大酥一声叹息连连摇头,“太不客气了,太不客气了。” 商界议事尚且排得各种说道,更不要说这百商面圣了,什么人坐在什么地方,表面的事也不简单。是夜,季牧仔仔细细研究起来这张座次表,一百多个商家分成左右两部分,各有五十多人。 届时,所有人都是侧对着陛下,横看去左右各有四排,竖一看共有十四列。 而季牧的位置赫然是右面一排的第一个,坐在他对面的不是韦福不是骆天一,赫然是那蜉蝣未央的鬼爷! 季牧的背后是郭二虎,他的右侧居然是韦福!别的不说,只是这一隅的排列势必又要引来商家的无数杂想。更奇的是,许多季牧不识的人都在对面,那鬼爷的背后和身侧,都是素来沉暗的人物。 但这些或许只是商人想多了,对高高在上的陛下而言,一切都是清白大天。 这夜的南浦林,百商簇居,一人一座五丈见方的小木屋。明日在这片木屋以北三里的地方,就将撑起那个商界亘古未有的大场子。 一身风尘未息,郭二虎连夜抵来,季牧归来已久,但这还是二人初次相见,阔别六年的初次相见。 立在那里,四目相对,本是硬腮凝目,也不知怎的,风啊月啊什么的,越撑越让人发软,狠狠咬牙腮帮子也壮不起来了。 “是你太忙了还是我太忙了?怎么你回来和没回来一样?” 季牧看着郭二虎,满目的尘、满头的沙,他就像一个从荒漠中走出来的人,但是那股倔强的劲儿,一分都没有少。他的眼睛还是当年,老子看上的谁也不能比,老子看不上的全他妈渣渣! “二虎,这些年苦了你了。” 扑哧一下,郭二虎奔来了泪,“老伙计,老大哥!重逢都来了还说什么苦,再苦还他妈能香得过当下!” 季牧哈哈大笑,随即狠狠呼着一口粗气,兄弟相拥,那啪啪的手掌好像在比谁更结实! 三个眨眼的工夫就哭湿了一个肩头,可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把泪全都收。 郭二虎哈哈大笑哧哧抓头,“你呀,你呀!” “我还想说你呀,你这皮糙肉厚的守法,天地独一份儿!” “夸的还行。”郭二虎笑出声来,可一目定季牧,就立时让他觉得这个人变化好大好大,在他看来就好像这些年的糙磨不可避免写在了脸上,谁难谁苦不是说说而已。 “二虎,此时此刻这百间木屋里各州的商家都在合计,有人在思量明天,有人在图着长远。” 咕噜咕噜,郭二虎把酒倒在手里,而后一个巴掌拍在头顶,u看书 wwuashu.cm抹了一抹满是黄泥,“说咱俩的,不管他们。” “你现在手里有多少条船?” “是说大船?” “没错。” “三千,但只是九州意义上的大船,跟你们出海的宝船没法比。” “如果调出一半走南屿,当下的场子可还能守得住?” “南屿?我不去!” “为何不去?” “南屿海路动辄千里,又没什么生意可做,你让我调一百条还能商量,砍一半想也别想!” “谁说没生意!那是九州人根本做不了的生意,只有咱俩才能做成!” “那怪你啊!” “怪我?”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啥?” “没油头你让我用什么船,你得先说油头啊,船不就跟着油头走了?怎么这嘴比我还笨呢!” “是你他娘的上来就说不去!” “这多年,我就是这么守场子的。” 季牧没绷住,立时笑了出来,“郭二虎,有你的。” “怎还夸起没完了,说路子啊!” “又急了?” “能不急吗!你这一说保不齐还能通达海内外,八荒六合人人都记得我郭二虎呢!” “嗯?” “啊呦,顺便一想还有个叫季牧的小跟班呀!” …… 第五百一十二章 金龙3榜 第二天,春猎的礼台上,百把桌椅落定,桌上放着精美菜肴和一壶御酒。 九州百大商人个个新衣濯冠,早早来到礼台上,根据椅背的名字各自找到了位置,立在一旁静待圣驾。 那蜉蝣未央的鬼爷立时成了全场的焦点,其后众多商家窃窃私语,目光所望仰慕之中透着几分忌惮。 此人孤傲挺拔,如青松染墨、似乌霞留迹,一袭黑衣的背后有着零星点点的金纹,细看去原是一个个极小的勾玉。 其余的特点却不太多,肤色不黑不白、身材不胖不瘦、个子不高不矮,负手而立目定前方。他不与任何人言,更是给人一种天生就有的距离感,仿佛是一个被圈子扰了的独子。 季牧正好与之相对,二人之间相隔三丈多。虽是正对,但他的眼睛却不曾看过季牧一分,那双眼里有风起云落、山川浩野、亭台楼阁,但绝然没有一个人。 当然,也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季牧这一边,这眼神就好诠释得多了,在大多数人眼里,那个位置并不属于季牧。无论季家现在的实力还是季牧此人对九州商界的影响,能排在他前面的一只手都数不完。 而眼下一左一右,季牧分明是和鬼爷相提并论,无疑让人很不服气。 “陛下驾到!” 高銮大驾、煌烨夺目,宏大的仪仗缓缓走来。 满场之人双膝跪地,双手叠摞置于额头而后躬腰贴地。 待明帝走到双鸾屏风处一转身的时候,“宇国众商叩见陛下!” “免礼,诸位平身。” 可这声音一出,季牧陡然一颤!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他居然听过! 略略一想,过往景象映入脑海,这让季牧更是惊愕难耐! 这、这不是南袍子歌吗! 季牧的脑袋轰隆一声,他不是丹师吗?炼丹以祈长生的丹师吗?! 当年租下九曲鸾园,乃至回来之后听施如雪所说的东岛“指点”,让季牧一次次往官场这里想过,深知此人身份不可估量,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深度,原来那个时候的他居然是皇子! 而今就更可怕了,他成了卧枕山河的天下君主,有些事回头再想,季牧已不敢再往下想。 “商兴则国富、商通则国畅,九州隆盛都赖各位商家兴业,今日召集各位齐聚,首先朕要大谢商界,这一杯酒敬诸位勠力而行、通达奔走!” “谢陛下!” 紧接着,明帝便托起来第二杯酒,“这一杯朕要敬从前的、现在的兴邦大商,他们有的让书纸通行,有的开漕运之万利,也有的将通四海之贸,桩桩件件都是九州的大变革,以利为驱却让九州飨利万载,朕心甚慰!” 这一杯酒没有饮,而是缓缓浇在地上。 “这第三杯酒,朕敬未来之盛,历凰年之厚积、罡年之拓举,朕相信这明年的商界将推上未有之高峰,无论九州四海,让我泱泱宇国要富写穹庐!而这,需要各位与朕同心!” “不负皇恩!” 三杯酒敬完,人们都知这只是过去了个开场白,反倒让此聚的用意更加让人忐忑起来。 “凰年罡年的商界,朕看到了开拓看到了通达,同时也看到了阻隔。遥记凰年时,各州的货要进云州一切通达,云州的货要出外州却磕磕绊绊。待后来,沧澜的鱼抢了贺州的商道,天元的玉石进不得沧澜宝行。再后来,河神大祭成了论资立威的手段,南南北北就像朕手里的这对珠子,转起来圆圆滑滑,但永远捏不到一处。” 立时之间,低头皱眉者不在少数,在这个场子被点名,意味就太沉重了。 可接下来明帝话锋又是一转,“朕无丝毫怪罪各位商家的意思,农争一道渠、工逐一道法,商的竞争无可厚非。这些年各大商帮商会虽在竞争但也在提振九州,朕都看在眼里,今日一见绝非指点。” “在罡年时,朕与商界乃有旧缘,南南北北走了几遭也结识了不少商界友人,也从他们身上得来不少提点。朕以为,九州之争乃在货品之争,用更好的货打败对手,而不是拉帮结派把劲使在名头之争。此间消耗乃是九州内部的空耗,这道风气不应再传。” “谨遵圣命!” 有人觉得是在打击商会,有人却觉得此举圣明,尤其这空耗二字深深得心。细想下来,早些年间的商人都顶天立地自成家门,为人景仰的哪个不是货领天下?但后来商帮商会日盛,天元沧澜的隔膜越来越深,天下无有自主之商,首先想的不是货,而是怎么好好拜山头。 这也导致分成之风大兴,商会大佬刮一层,下面的人只能层层往下刮,心思全然不在货上,想的都是怎么掘利。可以说整个罡年的商业史,就是一部抱团史。 但是商的本质竞争不在这里,是九州商界一起抱团跑得偏了,既有青花瓷具谁人买白瓷,同样白瓷为何不买价格更低,价格与成色才是决定商事的根本。 此一举灭了商帮商会的念想,uu看书 w.uansh 便意味着日后的商界将真正迎来招牌说话的时代,酒不与布争、糖不和茶抢,各行其道,一家独大是本事,两家同驱才是真正的竞争! 这时,一位侍从踏前一步,拿出一道金龙在背的布帛,“陛下设金龙三榜,以年而计,凡称魁者赐圣额,额可入匾隆襄商号!” 金龙三榜?如何一个评定之法? 正当人们狐疑的时候,那侍从继续道:“金龙榜之评定以每年税额为准,增补国库最甚者便得一年榜额。” 缴税直接关乎收入,赚得越多缴得越多,这话基本可以理解为想称魁就往死里赚钱,是高是下,拿龟背说话! 这倒也没什么,商人的地位本身就是看财力,这是一帮最现实的人,而且陛下这一鼓励,冲劲反而更足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接下来的一道政策让人一片森寒。 已经两百多年没有变过的东西,在这明一年变了—— 大都再一次调整了商业税,而且调到了一个直接翻倍的比例! 相比之下,什么九大行宫、九州游志都太委婉了,这一招直接把国库变成了池子,难怪要这般鼓励,你不赚不到钱,池子怎么蓄水啊! …… 第五百一十三章 户寺正卿 所谓“金龙三榜”,一共十三个位置。 天下商魁入独一份儿的“魁龙榜”,此下三家入“枭龙榜”,再往下则是九家入“潜龙榜”,三榜的匾额符号大是不同,代表相应的地位。 这一次百商面圣没人开心得起来,商家的利润被进一步压榨,从前好歹借个方式取,而今直接从兜里掏。 不过这一来,无论路子场子都得真正从货上着手了,从前大家都在傍着宇商会,不管货咋样都是一样闯,而今同行真正成了死对头。再没有人能大包大揽,这是一次深刻的洗牌,由明帝眼对鼻子亲传下来的大动荡! 季牧也在大都买了一处宅子,位置很是不错,一共三层,不远处就是一堂九铺,一抬眼就是寰宇金塔。 南浦林一回来,季家人便在宅子里坐在了一起。 这一局下来花野眉对季牧更是无比的佩服,难怪他按住不动,当前的云州局面换一个主事人恐怕早已躁动起来,守到今时方才明了什么叫一道王意一代商。 “哥,接下来我们什么打算?” “圣意是天,一切看货。”季牧沉道,“现在我们要想的是同行,如果同行没有一争,那就只有铺货一件事。冰封阁和花间集放眼九州无有敌手,问题就在于如何想方设法把利润做到最大,这个路子也是九州商界惟有的路子。” 施如雪皱了皱眉,“可是按照这个路子,我们根本赶不上蜉蝣未央和福禄钱庄的收益,这两家才是真正的一家独大。后面一旦虞梦韬和蒙枭把场子做大,我们想和他们掰手腕同样很难。” 季牧道:“莫以为这面圣以后,之前一切就一笔勾销了,宇商会首当大难更加知道一旦把虞梦韬二人放生,后面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路数我们清楚,把柄还是把柄。” “你想做什么?” “此次面圣陛下看的是税收,这便是默许了同行之间的收购,商界变得真正以类而分。韦福那些人还没从宇商会拿到真正的好处,他们是不会给虞蒙二人好果子吃的,重新扶持温记鱼庄之类都是考量。” “季牧,如果是这般境况,于我季家而言便是可以安心赚自己钱,你还要比吗?”施如雪问道。 季牧双目一定,“为何不比?九大行宫我做魁,九州游志也是魁,现在该见的都见了,还要怯了这金龙三榜不成?” “可是哥,现在要算的都是一号之利,大西原和花间集要是充一块恐怕不合意啊!” 季牧笑望花野眉,“你这家伙就别想着为我贴金了,还不如自个冲个潜龙榜让我看看。” “这……”花野眉咂咂嘴,一共十三家这难度就不用说了,以类而取,布品不占上风,金石玉宝烟酒茶这些才是大户。 也在这时,施如雪微微一笑瞥了季牧一眼,她这心里看得明切,不管何时季牧都有季牧的招,乘势随势的根本是得有自己的势。她就是想看看,这个已经五十多的人还有几分当年的盛气。 “东家,有位官差来了,邀您去一趟户寺。” “户寺?”施如雪和花野眉一听官家就是头大,“你可是和户寺还有什么官司?” 季牧起身笑道:“说什么官司,保不齐还是一位贵人呢,这道陛下的意志很快应该已经传遍九州,你们先行回去,先别想路子,多把心思放在货上,明一年入榜,是日后任何一年都没法比拟的。” 交待一声之后,季牧便走了出去,只留下施如雪与花野眉面面相觑。 “大嫂,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兴奋。” “他不让我们想路子,满心都是他的路子,这下好了,不想分家也得分了。” “我可不敢,要说分家你们家季妍得吃了我。”这话一出,花野眉连连咧嘴,“不是,野眉不是那个……” “行啦,想想自己的办法吧,他那个潜龙榜可不像随便说说。” “明白……” 户寺正卿府。 一袭身影背对着,但季牧抬眼一望已然心有所定。 在此之前他便得知了这个消息,明一年初换了一茬九寺大卿,曾经那个处处给自己使绊子的沈之堂已经退职,而这个取代他的人,是季牧许多年不见的一位故人。 风云殿还有一人,离别之后罕再出场,此人正是柴迹! 说起来在当年风云殿,他也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他不像梅笑岳子昂那样整天怼来怼去,也不像吴亮那般张扬、吴凌秋那般深沉,非要说的话他的定义就是吴亮从头到尾的好跟班。 而今刚刚五十岁的他坐在了户寺正卿这个大位,户寺素来是“管得最宽”,它不像礼寺兵寺刑寺那般利落,九州的土地、赋税、户籍、俸禄、财政全归户寺打理。 “云州季牧,拜见柴大人。” 这话音未落,柴迹便转过身来,目露几分笑意,“你这般说话,我就不得不回一句大铁杵免礼了。” 季牧也笑了出来,“荣登九寺大卿,还没来得及恭贺。uu看书 ww.uuknshu” 柴迹笑道:“这邀你来不是说我,要谈的都是你的事。”话到这里,柴迹又道:“你别错意,是我约你,无他意志。” “不瞒你说,我也早想一见。” “哦?” “海外之商这一块,九州素来无甚规程,只因往来过少。而今我这手里有一大批货,如何进到九州,又是如何盘续今后还希望大人多多上心。” “好啊,你这等的可是够辛苦吧,不过你也说了无甚规程,这件事我难做决。不过倒是可以说说你的想法,可行与否呈上再看。” “无非是税收的问题,海外货物来到宇国自然不能平等视之,季牧以为可否效仿当年九州的各种推介,外州之货先定一程,由此一扼税收归大都,待流通之后全看各自本事。” 柴迹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九州通外之贸虽少,但这些事情断然不会落下,倒是你说了这么多又是个什么算盘呢?” “无论货源、运输,这外来之货历经千险,这行当可不是九州通货可比,柴大人位高权重,掌户寺大权,不想商界之利,也得想想宇国四海之威,更何况……” “行了行了,这些事我会想,今天约你可不是来算这些账的。” …… 第五百一十四章 1年之期 “玉石这个行当极为特殊,既有强大的溢价空间,更是陛下反复提及的大类。美玉珠宝之奢,素来是九州宫廷认定的最大排面。”柴迹沉道,“自酹月案之后,玉石行当没了龙头进入多强时代,但影响上无法与当年的金玉元并论,陛下此次设三榜,不得不说这是一大考量。” “你的意思是?” “在你面前生意上的事我不多说,但揣到的这道意志你需留意,如今玉石界五大号子并举,玉如堂是虞氏至亲,灵图十一廊从前和虞氏合作百年。而且虞子贡此人在皇室中一直被认定为古今商界之魁,这里面对虞氏的偏向不可小觑,不然酹月案也不会只是把虞梦韬发配。” 季牧皱了皱眉,说起酹月案来至今依旧神秘,于商界而言更是讳莫如深,这三个字一度成为禁忌。但如柴迹所言,这样的大案过去,虞氏还能恢复自由身,本身就发人深思。 大都看的绝不只是虞子贡的贡献,虞氏在玉石界的影响才是根本所在,这般看来,虞梦韬要东山再起难度不大。尤其是接下来这个以货为本的时代,反倒是虞氏不二的机遇。 “其他领域都好说,但陛下不希望看到玉石行当继续陷入连年分隔,他需要快速回到曾经的景象,有人立刻扛起大旗。你的手上有云宝斋,吴凌秋那边应也会听你授意,但除非你有十足把握,否则不要把战线拉得太长,用这些向虞氏换取筹码也不失为一道策法。” 季牧忖了又忖,“金玉元倒下之后,虽然是五部通玉,但并未让玉石界陷入萧条,各家有各家的工艺。尤其共享娥云疏影之后,据我所知,玉石的流通总量比金玉元一家独大时还要可观。柴大人所说的陛下考量,远不是这么简单吧?” 话到这里,柴迹微微一怔,“你和我说的并非一个逻辑,陛下意志昭昭要的是大合,我们不该思量这背后有多么深的思量。这道意志越是浓烈玉石界便越要小心,难道不是吗?” 入席之时,这位柴大人还说“无他意志”,这聊着聊着浑然没了自己的意志。季牧深知此局之要,以秋知轩和云宝斋的实力可不是区区搅局者,金玉元半身尚僵,缓过阳来还需时日,真要是争起来胜负难料。 柴迹无疑是当了说客,心知一旦季牧牵起头来,金玉元走得不可能利索,但金玉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双方势必陷入拉锯,这一来就悖了陛下所思。 玉石界为何非要统一,还要快速统一,季牧可不相信“美玉珠宝之奢”这样的话,该想想这位陛下的老本行才是! 半晌之后,季牧徐徐道:“如果是为了撑起金玉元而让秋知轩云宝斋自断其臂,季牧和他们无法交代。既然陛下要的是一个齐整的玉石界,那由谁来齐整又有何异?” 柴迹深深迷眼,“季牧,别告诉我你要做第二个金玉元?” “金玉元只有一个,未来的号子也必定独一无二。如果陛下放心交付给虞氏,便也无需此刻让柴大人劝说,直接给虞氏扣一定不二的帽子事情或许便解决了,陛下是想既遵商业之法又想快速达成,虞氏能做得,季牧便也能做得。” “收拾这个圈子谈何容易,陛下的急切你或许不知。” “再急也得等三榜评定的时候吧?” 柴迹一怔,随即目尽诧然,“你的意思是,一年?” 季牧点点头,“只争一年,如果到了评榜之时玉石界还是一团乱麻,那我选择挺金玉元。” 在柴迹听来,这口气也太大了,不以均衡为胜而以平定为旨,换句话说这人要在一年之内吃掉金玉元!“你有如此把握?” “不过有些事得仰仗大人。” 柴迹立时小心起来,“季牧,这事可不是我想掺合就能掺合的。” 季牧摇头道:“大人只需做自己的事,没有什么掺不掺合。” “那是何事?” “刚刚才与大人聊过,我在海上的那批货。” “这和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那批货,就是玉石。” 柴迹双目骤眯,“你早知此事?” 季牧连连摇头,“谁敢参天之思,但有货就有机遇,亘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事情再度绕回来,柴迹一时有些拎不圆,捋了捋胡子细思起来。 “开海通贸是帝国旨意,大人新任户卿恰好遇见海外疏通,对你我而言都是机遇。进来的货何止玉石,此后还有大量异域货品来到九州,口岸税收将如平地起楼阁一般蹿升,而后帝国的货更将源源不断销往南屿各岛。这一来一回,哪里是九州几个号子可比?” 照季牧这一说,uu看书 ww.uknsh.cm 柴迹方才真正把海贸这一块重视起来,一直以来宇国自身太肥了,总给人一种不差外岛那几个钱的错觉。但季牧是刚刚从南屿归来的人,这里面的商机他的话最有说服力,如果连这个老商贾都看到那里的金光四溢,他这个户寺正卿没有理由不支持。 “从前出海乃受先帝之意,带着帝国文书以商而交,这难道就不是帝国意志了?此间所历并不容易,拨开云雾终得月明,总不应再有阻隔了吧。” “好了,就别再拿这些压我了,给我一月时间,口岸之事必有答复。” 这时季牧站起身来,“你一月我一年,事情便由此敲定,这批货事关重大,我这一年之期多赖大人了。” 柴迹笑了笑,“也就你我之间能这么说说,我放的是口岸贸易,可不是什么玉石,有些话不能出了这座府的屋檐。” 季牧点点头,“大人放心,事情我会做全,玉石只是其一,断不会让人乱想什么。” 走出正卿府,季牧坐着马车一路向西,刚刚在府内一副从容,出来之后立时有些心急,照着这个节奏,真有些争朝夕的意味了。 季牧是不会允许金玉元再起的,这个名压了商界数百年,真要再响起来必会引来无数跟从的人,金玉元就将变得像滚雪球一样。 使绊子最多伤人,要不得命,想劈出个清明世界,归根到底—— 手里得有刀! ……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不赶趟 城西的一个小院子。 外看去稀松平常,好似个世俗人家。 可当走入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会被这里的宝光所迷住。石桌上、屋舍里甚至台阶上都摆着满满当当的宝石,绿得像翠山、红的像晚霞、紫的像仙气、蓝的像夜瞳。 吴凌秋的桌前放着一摞高有一尺多的图纸,他对面的张耀西同样如此。 这些宝石都是私人夹带而来,距离最初一批过去近有一年,而且早在栾千树去往南屿的时候,吴凌秋这边便开始做起了准备。 季牧站在院子里,四顾望去,竟让他没有丝毫金琅国的感觉,宝石早已不再是金琅国的宝石,经吴凌秋张耀西两大高手的改造之后一切都变了样子。金琅国时,宝石全是珠子,可在这里它们都变成了一个个有些复杂的棱体,整体的形状有的像柳叶、有的像勾玉、有的如心形。 更妙的是,有一些较大的宝石完全被“盘活”,透与实之间演绎出各类妙品,这和当年栾千树的“紫气拂松”又不一样。紫气拂松是各色宝石之间的组合,而此刻出现在季牧眼前的,则是一块单一原石经过打磨之后的形态。 相比注重搭配的栾千树,此二人的演绎更为纯粹,开发出一块原石的内核,让它以最好的面目呈现世间,季牧更愿意看到后者。纯粹往往便代表高雅,栾千树的手段是形的变化,吴凌秋二人则是神的契合。 “这是大把式。”季牧刚一现身,张耀西便叹声而出,“这些宝石有着九州未有的透亮,一旦流到市面将与过往任何玉石深深区隔,自成一派指日可待!” 吴凌秋随即点头,“坊子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以我们几家的水平工艺打磨不成问题,很快就可以量产。但问题是,你打算在市面上怎么走?” “我来就是想一起探讨这件事。” 旋即季牧把刚刚户卿府所历说与二人,立时让二人颇是惊诧,过了一阵吴凌秋沉道:“金玉元必然要吃老本,而我们手里的是一个全新领域,一心用来对付金玉元不免陷入泥淖,更会模糊了南屿宝石的身位。” “你的意思是各行其道?” 吴凌秋点点头,“宝石的等级划分在我们手里,一旦量上来就是一条明阔大道,而且有我三家撑持,金玉元尚不具备对九州玉石界的统治。就用手上的货与其抗衡,把宝石变作创举,势必拉开距离。” ... ... 季牧虽然点头,但这心里五味杂陈,“何时能够真正走量?” “原石何时能到?” “最迟一月。” 张耀西眼前一亮,“这千万斤原石,半年之内至少能用掉一半,打磨与推售同步,明年评榜时利润绝不会被金玉元落下。” 可在季牧这里怎么算都不赶趟,他面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首先他要的不只是在金玉元之上,而是起码要入三榜,不然这一年在陛下眼里就成了和稀泥。环视商界,碾压这个初生宝石的商家实在是太多了,钱庄赌坊、烟酒大户甚至一家之木陶,这些盘踞多代的庞然大物岂是轻易就能压一头。 不得不说,这次百商面圣之后时代彻底变了,商界再没有“合”这个概念,从前视季牧为最强盟友的头家,现在想的都是怎么让自己的货狂沛九州。一年之后的评榜,鬼爷、韦福、唐小勺、祝正熙、文岐这些人稳压季牧都是再正常不过。 再就是,吴凌秋的各行其道实在是太理想了,同在这商界洪流,同是一个玉石行当,谁能和谁真正划清界限,说千道万都得拿到市面上接受检验。要知道,金玉元的活的,自有其沛烈意志,他们要如何出击还是一件未知的事。 口岸商定要一个月,批量出石还要半年,后半程发力追上金玉元?季牧不敢打这样的包票。多年行商的他最知风险无处不在,越是笃定明敞之路,在遭遇风险时越没有还手之力。 本以为给了解法,但见此时沉定如磐的季牧,二人一想也都沉暗下来,这是个急门,容不得循序渐进。就好像你跟我说明日霞光万丈,问题是我今晚就得把自己搞得透亮。 季牧对宝石的前途丝毫不担心,铺天盖地砸晕九州他都相信,但时间不允许,他在柴迹那交待的只有一年。陛下的口风已经无比明晰,要么赢得彻底要么甘做嫁衣,别到头来你们还是五五分、三七分,“丹师大帝”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分这个字。 季牧必须得想出一个法子,想一个要让量走上去的法子,可是时间就是卡在这里,几家号子的匠师产量也都摆在这里,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无解。 “季牧,季牧?”吴凌秋喊了出来,u看书. 这眼前人一下子木了许久,就跟掉进了什么地方也似的。 过了一阵,季牧蓦然抬起头来,二人一看却也不知他在看着什么,好是一双恍惘的眼睛,“你二人都是大师,不... ... 知能把这域外宝石做到何种地步?” “什么意思?” “绽功法之妙,倾众人之倒。” “你好好说话。” “我的意思是先推出类,不过得是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好东西,先不要追求量产,一心把这一块做足,动起来所有的灵感,创造出九州玉石界不二的好物,哪怕每种只有一件!”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点懵了,不走量拿头拼?! “季牧,你这是看不上这院子里的?” “我是外行,如果你们觉得某一件就是完美,那就把它留存,可要但凡有点瑕疵就不要拿到市面。” “咱先不说完不完美,你拿单件来算,要怎么卖才能上榜?” “不,现在要做的是门面,先把场子撑起来。” 一听这话,二人可就不止懵了,而是有点傻了。 “你刚刚不是还急成那个鬼样子,这怎么转眼之间还追求起来完美?” “你就说,能不能欲罢不能。” “不是和你吹,单拎出一件来费心,拿到拍卖场都是天价!” “对喽!就是这个意思,这接下来心思就一件件来,坊子那边暂时别动了,做好这一件,明年大家大有分红。” “啊?” …… 第五百一十六章 11矿藏 “赤翎骆家”,商界名家,以对拍卖行当的垄断著称九州。 赤翎二字出自骆家一直生活的地方——赤翎山,此山细长如一羽摇天,赤翎山下廊道回绕、院落棋布,建筑多是朱红色,檐牙高啄、精雕细刻,日升日落、红霞映山,骆家高门大第,世人不可轻进。 黄昏时候,一位老者坐在石凳上,手杖拄地,双手叠在杖头,目对夕阳满面红光。老者旁边之人墨色衣袍,个子高大挺拔、气质超凡不二。 “天一,和为父说说,你这些年是在为何奔走?” “天一自知有负父亲所期。” “先回答我的话。” “骆家宝图所载只剩三处不曾现世,一旦这些都被商界获悉,九州玉石界便更无纲法,这些年云砀山、母蜡河谷先后被人窃走,养活着云州雍州的官商,我骆家没落到半点好处。只有让这商界派系林立为此虚耗,才能保住这最后三处宝藏。” 老者悠悠摇头,“你这不叫保住,只是拖延罢了,眼下一道圣意下来,货还是回到了货,盯着矿藏的人会越来越多。还有些话,从小我便与你反复提及,今时看来还是白说了。” “父亲,宝图十一已去其八,您如何让我坐而视之?” “骆家知矿藏所在,但不代表那就是我骆家之产,云砀山也好、母蜡河谷也罢,那都是帝国之物。” “父亲,我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一座座宝藏被开掘,我骆家为何毫无所动?” “怎么动?告诉天下人这是骆家的产业?还是与各大州府谈判?十一矿藏遍布九州,岂是区区一个骆家就能包揽的?” “先祖研知矿藏所在,骆家手握宝图,难道仅此而已?” “天一,你刚刚说过矿藏面世越多,玉石界便更无纲法,难不成还要主动做点什么?” 骆天一一时哑然,“父亲,现在时代变了,陛下一席话成了金玉元最大的底气。现在金玉元已经重振招牌,不断召集旧部,那举世无双的渠道也在步步疏通。不需多日,虞梦韬势必亲来赤翎山,把从前两家联袂的话再说一遍。” 老者只是点点头。 “这头虎睡了太久,梦里都在吃人,他不会给骆家更多余地。虞梦韬半身入土时日无多,下的一定都是重手!” “你有什么预判?” “长生玉已经被挖空,黄蜡石大量入市,已经沦为凡物,至于古时的那些矿藏都已是所剩无几,货源是金玉元和天下所有玉石行当所面临的问题。从前金玉元一家揽天下,炒手上的货溢价更足,而今境况天翻地覆,势必要我骆家献宝图!” “你说得都没错,可是虞梦韬不会来了。” “为何?” 老者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骆天一看过之后立时目露悚然,“他要挖娥皇山?!” “想必他早就已经料得娥皇山就是宝图十一的魁宝。” “可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他敢挖帝国圣山?” “他当然不敢,这是让我骆家掂量,他虞梦韬是死过一回的人没什么可以再输,但我骆家还是当世名门。如果不把另两处矿藏所在告知于他,接下来他必要拉骆家下水,要知道拿娥皇山做文章可都是忌讳啊!” “这个老狐狸!”可是转念间,骆天一又眯起眼睛来,“父亲,是他虞梦韬要挖娥皇山,就算皇室知道骆家手握十一图又能如何?最多不过是隐瞒宝矿算不得什么大罪名,虞梦韬能做出什么文章?还是说,我骆家……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老者微了微目,“不是在他手里,是在那守山人的手里,虞梦韬当年在母蜡河谷服役,必是与那守山人联络不少。” 骆天一脑子嗡的一声,“父亲,到底是什么事?” “你还不用知道,该想的是这个局怎么破。天一,你需探探虚实,虞梦韬到底知晓几何,这关乎骆家存亡。” “存亡”二字已让骆天一不敢去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祈祷虞梦韬是虚晃一枪,让秘密还是秘密。 “你最好能找到一个与那守山人亲近之人,这样我们才不至于被虞梦韬再摆一道。” 骆天一眉目深炯,当年为了娥云疏影,他曾与“秋星如灵宝”众人一道去过娥皇山,印象最深的不是娥皇花本,而是那位老者与季牧的关系,当时一句说法没有,娥皇花本便给到了季牧手里,二人的交情可见一斑。 兜兜转转,骆天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多年过去摆在他面前的还是季牧。 当年金玉元一倒,uu看书ww.ukn骆天一的想法也多了起来,首先他力促玉石界“以分为合”,牵头做起来秋星如灵宝,把玉石界这把牌打散。后来加入九曲鸾园,与季牧共抗沧澜霸主,此后他便彻底出世与韦福等人结盟压制季牧。 骆天一的思路很清晰,谁弱扶谁、追求均势。可是后来宇商会一家独大,现在一道圣意改变天下,对骆天一的打击着实不小,所谓的均势似乎就是自以为是。强人还是那个强人,在渊有渊谋、立鳌有鳌势。 说起季牧,本质上骆天一并没有把二人看在同一个层级。生意上,季牧做的是市井口舌之业,骆家是珠光宝气之品;身世上,季牧是西部牧户,而他是名商世家的未来掌门人。赏识季牧之才,不代表就真的可以一碗平视,他应该和韦福范瑜明无绮这些人走在一起。 然而自打季牧归来,不动声色而威势尽显,眨眼间统拢云州就不说了,关键是那日百商面圣,他是惟一一个见过鬼爷面目的人,赫然是陛下眼中的商界翘楚。商界未来风风雨雨,他的动静是几十个赤翎山都造不起来的。 而今,一改从前种种,他好像要去求季牧了。 缓缓走出院落,骆天一的神色颇为沉重,内心的尴尬也难以掩饰,想必季牧也要认不清到底哪个是真正的骆天一。 车马载货,骆天一备了许多的礼物,可是在出发的时候忽又全都留了下来。甚至连马车都不坐,一人一马向大都奔去。 …… 第五百一十七章 诡绝令狐肖 翌日傍晚,大都季宅。 骆天一神色沉暗坐在季牧面前。 “大掌柜,喝茶。” 骆天一下意识把手摸向腰间的墨壶,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任何场合只饮此壶。可手刚按上去立时又缓缓收回,轻轻抿了一口季宅的茶,“季头家海外荣归,一直没能上门亲贺,还望多多担待。” “无碍无碍,礼数太多反而见外。” 骆天一强笑一声,厅子里忽然静寂无比,只觉得眼珠子左右动动都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雍州的上等毛峰,大掌柜觉得如何?” 骆天一耳朵里只有雍州二字,立时突兀道:“骆某此来正是想问一问季头家有关雍州的事。” “大掌柜请说。” “当年我等同赴娥皇山,那位古老先生与季头家的交情让人印象深刻,有件事想麻烦季头家为我骆家一探。” “何事?” 骆天一沉了又沉,“骆家想知道,古老先生可是对虞梦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具体骆某也不清楚。” 季牧笑了笑,“恕季某愚钝,有点跟不上大掌柜的思路。” “不不,季头家错意,这件事是父辈们的秘密,关乎骆家根本,家父不曾直言。” “大掌柜的意思是,这件事只有古老和令尊知晓?” “正是。” “大掌柜的事,季某乐意效劳,但总得让我知道个来龙去脉,我与古老多年未见,总得带点诚意才是。” “季头家和古老交情匪浅,所探皆牵在虞梦韬身上。” 这下季牧是真的笑了,不给钳子还想吃核桃仁儿,求人办事可不只是姿态放低这么简单,“大掌柜说此事关乎骆家根本,难不成是虞梦韬获知的把柄?可问题是一旦季某探得什么,这件事至少就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啊!” 骆天一满心家族安危,季牧这一说立时让他内心一震,以季牧和那老先生的关系,这一探大概率获知真相,万一他真的和虞梦韬说了什么,这一来岂不成了一个刀把变成俩,骆家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季牧看得出来骆天一的这种大意,他几乎可以确信,骆天一并不知道这件秘事,不然他不会是这种反应。 “大掌柜,你我二人也曾共商多年,总不至于像骆家和金玉元这般,季某也希望古老和虞梦韬什么都没说。不过既然季某有获知那秘密的可能,相比之下,大掌柜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骆天一见状不交个底,这人是不会动身,思忖良久才将十一矿藏之事以及虞梦韬的野心说与季牧。 季牧眯起目光,内心闪动连连,不曾想玉石界还孕着这样的变数,答应之爽快让骆天一心念重重,“明早便出发。” 又一日黄昏,又见当年峡谷。 骆天一在峡谷外守着,季牧一人走入其中。 峡谷的尽头,是稀稀寥寥的水帘,季牧记得当年老斋就坐那块大石上,轻手揉着给他带来的七香叶。如果天生就是凤凰,谁也不想浴火,当年的话犹在耳边。 可此时此刻,大石之上放着那把烟枪,但也只有烟枪。 “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季牧吧?” 一声清亮响在耳边,应声望去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这人黝黑黝黑的,脚上一双草鞋、上身一件坎肩,裤子挽到膝盖上,像极了水手打扮。 “你怎知是我?” 青年眼睛一亮,“我不知是你。” “那何出此问?” “每个来到这里的人,我都这么问啊!没想到这次真的是你!” 三言两语这人便给季牧颇是活泛的感觉,比同龄人轻快得多,“阁下是?” “我叫令狐肖,你叫我肖子就行!我是古老先生的伙计,有什么事和我说是一样的。” 不等季牧说话,这令狐肖忙步来到季牧面前,突然直勾勾盯着季牧,脑袋都快贴到季牧胸膛,季牧往回撤了半步,这家伙居然又近了过来! “季牧,你是不是见过老鬼?” “什么老鬼?” “蜉蝣未央,鬼爷!” 霎时间,季牧双目一炯,百商面圣传到娥皇山并不奇怪,可是这人怎会上来就扯到了鬼爷? “我求你件事。”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弄死他!” 季牧皱眉,心说这人是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说起鬼爷来,这人忽然大大变脸,那一抹凌厉端的骇人,好似午夜拖刀的嗜血人,看一眼就能深深烙在人的心里。 “还请令狐兄弟带我先去见古老。” “你得先给我个准信儿,不然我就把你的计划全说出去!” 这下季牧确信了,这就是个疯子,不由分说迈起大步就往里走去,令狐肖一个横臂拦在季牧面前,“你想独吞玉石界,还勾结户寺给你开特例!” 季牧低头眯眼瞅着此人,“小兄弟,说话注意点。”面上镇定,可季牧的心里已经骇然难扼,这个凭空遇见的人就像多年拖刀跟在自己身后,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就算他是老斋的“亲传弟子”也绝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令狐肖却耸肩一摊手,“你也不用紧张,我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没证据,最多传一传,u看书 ukanshu又不会像你在南海那样定罪下狱。” “你到底是谁?” “苦命人,好苦的苦命人,我十二岁就被卖了,要弄死老鬼只有你能做得到!你是不知我研究了你多少年,等的就是今天!” “什么叫勾结户寺?” 令狐肖挠了挠脸,“嗯……准确地说应该叫私通户寺,你的石头囤在海外,户寺新任正卿又是你的同窗,还有比这更快的路子?” “石头?海外?” “这些事牛二都知道啊!他知道老太保就知道啊!所以很有可能,蒙枭也知道,要是蒙枭知道的话,保不齐还会到虞梦韬那捞点好处呢!哦对了,老太保知道了,他大哥当然知道了!” 季牧不寒而栗! 千算万算,居然还有这一步! 他是来探虞梦韬,没想到巧合来得这么快,难不成他还要派人去探蒙枭? 商界一盘大棋,有子就有吃子,看似人后实是人前,万千变化道之不尽。 “肖子,和你说了多少次,话不要说得太满。” 白衣白发的老者,缓缓从林中走出。 …… 第五百一十八章 竞富时代 老斋此人,跨金、凰、罡、明四朝,凰三十九年、罡二十五年之前,他还经历了金年的一半,比韩富陶大朱这些人都要年长十多岁,现今已有近九十的高龄了。 竹林深处的一大块空地,并不规整得放着几个木头凳子,旁边有一小排矮房子,伸手就可够到屋檐。奇的是这屋檐下挂满了鸟笼,里面关着很多鸟儿,叽叽喳喳好生吵闹。 老斋身体大不如前,但还是固执得把鸟儿喂了一遍才来季牧这边坐下。 季牧对这令狐肖满心戒备,但老斋却不避他,令狐肖在边上侍着茶,二人便聊了起来。 “虞梦韬想从我这里获知骆家先人的事,该说的说给了他,不该说的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季牧闻言,心中有定。 “如果是三十年前,老夫或许还有犹疑,但今时已不是虞梦韬的时代,这明年的商界,属于你属于鬼爷韦福属于更年轻的众多后辈。至于蒙枭,老夫也不会原谅他。” 旁边的令狐肖顿时噘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跺了跺脚,怎也没想到这老头儿短短两句话就把自己在季牧那吊的胃口全给管饱了,“师父!” “季牧,生意做到你这个地步,你也到了这个岁数,所谓时势你当看得更清,老夫便不多言了。想与你说的是这接下来必会出现的二三事,财力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凌驾,陛下一言无异于掀开了一个竞富时代,在把九州鼎盛推向高峰的同时,商界从前的规矩也将不断被弃,金钱惟一迟早是这个时代的主导。” 季牧点点头,“晚辈明白。” “但这未必是好事,看商当看千年的足迹,竞富只是一个时代的主流,当一切走到极致,旧时代冲在最前的人就是新时代的轮下血。如果韩富还在,我想这一道清醒也是他最想和你说的。” “斋老教诲,季牧一定铭记。” 令狐肖却道:“师父,听你的话怎么还畏手畏脚的,事情这么一来不就更简单了?有钱的自古以来就是大爷,现在陛下更要扶正这些大爷,一门心思往死里赚钱不就是了?什么旧时代新时代,说得那么复杂!” “不懂是因为你没钱。” 一句话给令狐肖憋得满脸通红,“师父,你!” 话到这里,老斋抬起茶杯,“此后诸多事需你亲为,便不要在此多耽搁了,娥皇山这个地方尘缘未了,你我还有见面之机。” 季牧闻言犹豫了一下,老斋笑道:“放下吧,白天晒一晒烟枪,梦里还都是烟草。” 季牧笑着解下了包袱,“这些烟叶所用的香料来自南屿,加入了一些陈皮和夙兰,不知您抽不抽的惯。” 老斋神色顿有怡然,“听上去就是新把式,好烟都惯、都惯。” 令狐肖却一把将包袱拽到手里,一边冷视季牧一边斥着老斋,“师父,你怎么一见烟叶就这个样子?还有你,我师父都这样了你竟……” 令狐肖没说完,低头一瞅烟叶已在老斋之手,好家伙,都这岁数了还有一手风掌夺巢的工夫! “立在江头你说水腥,揽得明月你说风噪!” “哼,那是我鼻子灵!” “那是你没情趣!”老斋白了一眼,“这次你和季牧出去,凡事务必听他的话,要让我知道你擅作主张,你就准备回来给我搓烟叶吧!” “啊?”季牧和令狐肖面面相视,从未见这般心齐同时喊了出来! “师父!我不要下山!我还要和你继续学艺!” “我这是编筐还是糊墙,你跟我学哪门子艺?就这么决定了!季牧,肖子就没怎么在世上溜达过,没沾过泥不知道鞋贵,烧干了锅不懂得加汤,你多担待点。” 说着说着,老斋就像当年那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季牧见状只好点头,“斋老放心,绝无丝毫慢待。” 令狐肖急得直挠头,“师父,我走了谁来照顾您啊!” “这是古氏族人的地盘,你当我落窝鸡怕黄鼠狼呢!怎么的,你还要陪我走完最后一程?” 令狐肖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师父!肖子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了您八年,肖子这辈子的好事都在这里,一定要报答您呐!” “成天在我身边怎么报答!娥皇山养你一辈子算什么造化!别耽误老头子抽烟,赶紧走!” 这一说令狐肖立时冷目一闪,猛然站起身来,毫无拖沓竟是直接转过身去。走了五六步,令狐肖还是停了下来,“师父,肖子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不管到了何处,都别做座上宾,回来那天别和我讲故事,我要看成绩。” 不再多言,令狐肖点头而去,季牧也拜别老斋。 令狐肖没有收拾任何东西,草鞋坎肩连个包袱都没有,就这样离了娥皇山。 一路上令狐肖都是沉默,不时抓一把脸,一道道白印子都摞了起来。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异常奇特的人,他的举止比同龄人轻佻太多,可脑子里的想法却是任何一个同龄人所难及。 一直来到山麓,令狐肖才开了口:“季牧我问你,师父为什么对你这样?” “怎样?” “他从不和别人说大话,uu看书 .uuanshu为何跟你说的都是大得不能再大的话?” “下山之后守规矩,捅了大篓子我也救不了你。” “你有钱啊!有钱还怕篓子?你要是对我不放心,不如把我扔到虞梦韬蒙枭他们那边,救我的人大把大把!” “小小年纪这么冲的火气,让你守规矩还错了不成?” “守规矩没什么,你根本就不信任我才拿篓子说事!” “令狐小兄弟,你该回头好好看看这座山,以后你会非常想念这里。” “哎我说你这个人好没良心,你就不能对背井离乡的人好点吗?” “你又不是头一次背井离乡,我照顾得过来吗。” 令狐肖气鼓鼓一掐腰直接不走了,“我要回去!” “赶快赶快!” “季牧,师父让我跟你,你居然都不给我踏实!” 季牧一语不发,自顾向前走去,令狐肖一挠大腿赶忙跟上,“喂!你还没回答我师父为什么那么对你呢!” “改天一起喝点酒,我好好给你讲讲。” “可笑!你觉得我能跟你混到一起喝酒的地步?” …… 第五百一十九章 实矿虚矿 娥皇山下,骆天一已经等了多时。 来时二人各乘一辆马车,但眼下骆天一那边心急如焚,反正马车宽大得很,季牧便想着一边走着一边把事情谈了。于是乎,季牧与骆天一同乘一辆,令狐肖坐一辆跟在后面。 可马车正在行进间的时候,一颗黑脑袋就扎进了季牧这边的车窗,这黑头毫无喜色,干巴巴硬僵僵杵在那里,底下两条腿不断倒腾跟着马车一起跑!给骆天一惊得直接一悚! “你干什么!” “你们聊,不用管我。” “停车!” 马车忽然一停,令狐肖脑袋还卡在车窗里,脚上一下蹬不住,拖出来好长一截。季牧慌忙下车,一把抱住令狐肖,“你他娘的能不能老实点!” “我就是想听听,这事不是小事。”令狐肖防备着骆天一,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季牧真是不该说什么好了,这小子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啊! 前后两个车夫看着这黑小子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这么巴结人也太真实了! 可是笑着笑着,俩人就狠狠绷住了嘴,只见季牧把令狐肖拉过来推上了马车,合着三人同乘一辆! 这下季牧坐在中间,骆天一大是皱眉,“这位是……” “一个古老收养的家伙,先天就缺乏安全感,据说家在青鹿郡,便让我这次回去捎上一捎。” 就在季牧说话之间,令狐肖满目之惊恐让人不敢多看,缩在车舆的边缘,刚刚想冲进来,现在又仿佛死命想闯出去。一只手挠着脖子,一只手抱着季牧,黑黝黝的脸居然还有层次,像一团团诡异不同的乌云飘过! 骆天一速速眨眼立时侧身,多瞅一眼都让人发毛。 回了回神,骆天一沉道:“不知……季头家打探得怎么样?” “大掌柜可以放心,虞梦韬知道的不过些浮皮潦草,真正的东西古老并没有告诉他。” 立时间骆天一大是舒了一口气,“这老狐狸果然虚晃一枪!” 季牧点着头,“古老也说了,这些事到此为止,他不想再让其他人知道了。” “改日一定登门拜谢!”骆天一抚手以对,可一细思,这个“再”字霍然有些不简单! “那季头家知是不知。” 霎时间,车舆之内静寂无比,季牧转过头看着令狐肖,用拿手搓了搓他的手臂,令狐肖立时蜷得更紧了,季牧搓一下他还跟着抖一下。随后季牧才转过头来,“季某……自然也是不知。” 微妙的是,季牧这话一出,骆天一有点不知该如何收拾自己的神情了,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怎么说,关键在于怎么说都不大对味。 “大掌柜,我倒是觉得先不必执泥于此。” “执泥什么?” 季牧笑了笑答非所问,“就算此事对虞梦韬构不成威胁,可是找货源这件事是虞梦韬今年最重要的事。以那老狐狸的手段,娥皇山的法子行不通他会再想别的办法拉骆家,因为他知道没有骆家的宝图矿藏,别的都是小打小闹。” “季头家的意思是……” “不如就给他指出两处,最起码断了这一年的叨扰。” 季牧说得轻巧,骆天一却是陡然一震,“说来说去,原来季头家也是要见矿藏的人!” 季牧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指出两处让虞梦韬去挖空矿。” 令狐肖突然探出脑袋,眼睛成了三角咧嘴瞧着,季牧一个巴掌把他摁了下去。 “挖空矿?”骆天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耍金玉元?你要把骆家置于何地?” 季牧皱着眉,显得有点不理解骆天一的话,“何地总也好过虞梦韬知悉不是?季某的意思很是明确,最起码这一年里,金玉元不能有什么大动作。既然替大掌柜办了事,所以有些事季某也不想非要与你商量。” 骆天一沉了沉,季牧的话不可谓不直白,即便眼前的事情过去了,可是一年一年又一年,骆家还是不得消停。最让骆天一无奈的是,他就像一个不知子在何处的操盘手。 “季头家,骆家似乎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吧,我自身之回旋,当然不用与你商量。” 也不知怎的,瑟瑟一旁的令狐肖忽然掐了一把季牧,季牧再一发力,脸都给他定在了木板上。 “既然大掌柜这般说话,那就说的远一点,你不但要把空矿给金玉元,还得把实矿给我,不然你让我怎么保骆家?” 嗡的一声,骆天一几乎要站起来! 没有把柄,妄谈条件,这眼前人一步一环,分明是探到了深处,最让骆天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u看书.uukanhu.om 躲了狼来了虎,人人都要啃骆家一口肉。 “赤翎骆家,九代为尊,现在正是押注的时候,是选行将就木的虞梦韬还是选我,就看骆家的考量了。不过季某更想说的,刚刚的选项是不对等的,因为虞梦韬知道的太少。” 骆天一深目望着季牧,仿佛只有这极小的天地一隅才能看到了一个人真正的面目,这眼前人说话间的神情目瞳,恍然一个久浸于渊的深谋恶人,这个人的岁数也够的上老狐狸三个字了! “季牧,这就是你的计划?” “不,这些只是眼前事,后面还想用一用十一廊的场子。” “你有多少货能拿到拍卖场?” “我不要拍卖场,只要卖场。” 不对不对,骆天一直欲抓头,此时他方才觉得这南海前后,遇见的仿佛是两个人,怎的越聊越是失,这季牧顺着藤摸着瓜,现在熟不熟都要自己说了算! “大掌柜,无论真矿何处,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在今年流通九州,你给我一颗定心丸,我帮你夯死金玉元,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骆天一笑了出来,简单?这怕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复杂的事情,“此后之事季头家肯定要说不断帮衬骆家了吧?” “不不不,应该是反过来,是季牧的路子需要骆家的帮衬,合作无处不在。” 就在这时,令狐肖突然坐直。 “我要下车!” …… 第五百二十章 这就是个神棍 来到大都之后,令狐肖不仅排场大还不讲理。 首先,季宅的门槛人家根本不登,而是让季牧在季宅不远处给他买房子,穿的用的更不必说,置办的东西有些一两件就要一龟背。不仅如此,他还让季牧给他配管家、车夫和大厨,这待遇赶得上请天下最值钱的风水大师了。 这一通捯饬下来,不得不说令狐肖整个人焕然大变,深红之衣、黑金之带,少了从前的随意,也比从前更犀利。 凡事不登季宅门,一有事令狐肖就差人去请季牧,自己这边备好待客之物,俨然一副主人做派。 “此来半个多月,我大概想了想,我觉得你我需要一个分工。” “直说。” “你做场子,我玩路子。” “你的路子不就是娥皇山到这里的路子?” 令狐肖白了季牧一眼,“我说的路子是捭阖之道,谁消谁涨谁快点亡,你得放权给我。当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利于你,毕竟吃着你的用着你的。” 季牧并无犹疑,“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你,但有一点你必须要记得,你不能一个人做任何决定。” “没问题,做决定的时候我会与你商量。” “你须明白,我不会惟结果而论,如果你跳过这个步骤,就算给我搬来一座金山,你也得给我乖乖回娥皇山。” “你有钱你说了算,就算我要盖个茅房,也问问你该挖几个坑还不行嘛!” 季牧眼皮一抖,“令狐肖,你我都是明白人,你知道这很重要,还想敷衍过去?” 季牧声音很沉,眉目明快的令狐肖立时收敛几分,“成成成,任何行动我必与你商议,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你所有的人脉我都可以动用,有些大角色你得提前打好招呼,这些烦琐事我没空一一向你交待。你是要结果要决定的人,这过程就不用时刻盯着了吧?” “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 “剩下的,等我从云州回来再找你。” “你要的东西已经在来的路上,不用再去云州了。” 令狐肖一眯眼,“你竟然知道?” “没我的允许你到了云州也一无所获,老师留下的东西我可以给你看,希望你这个身怀捭阖之道的人能再精进。” “说的好像我受了你多大恩情似的,季牧,你难道不觉得你早就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接下来你可以满心投入生意事,许多事情我可以代你思考,不怕告诉你,九州大商不管他是……” 季牧一扬手,“先做出点什么一起看看,我没空听你的学问。再有,替我思考便免了,不管什么对我来说都只是参考。” 令狐肖冷然瞅着季牧,说起来那日蹭马车他就是想见识见识这个人的手段,结果自然没让令狐肖失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最后还能找个背锅的,说的就是这种人。自来大都之后,令狐肖心气昂扬,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根本无法将对方代入自己的节奏,反是自个心里杠得颇不好受。 令狐肖深知,季牧能走到今天必有其超然之处,甚至他比天下所有商人都聪明,可他还就不信了,这副清冷深沉还能从头贯到尾不成?! “就是你,毫无礼数,乱花我家钱?” 正在季牧刚一起身的时候,屋门那里传来一声清亮。 “凌云,你来干什么?” 这个夏天是季凌云最难熬最怅惘最苦恼的一个夏天,因为等冬天来了,他也该上太学了。 十四岁的季凌云,和所有的季家人都不大一样,小时候他一身脾气,长开之后成了一身盛气,这家伙胆大惊人,骨子里透着锋芒。不过细想起来,季凌云才更像九州的富家公子,像季初云那种踏踏实实不苟言笑的反而是异类。 “哎呦!原来是二公子呀!幸会幸会!” “你和我幸会个什么劲!你这人好生无理,若是我爹好友自当上门一访,若不是我爹好友怎么花起季家钱来如此大方?” 令狐肖一愕,万没想到季牧的儿子这么冲!有些时候,令狐肖喜欢直来直去,可这小子也太他娘的直了!就跟欠了他家钱也似的,令狐肖一咂嘴,就算欠了能不能体面点,哪有这么一照面就往死拆的! “这不是近来诸事缠身,还没来得及登门嘛!” “我早给你算好了,你这诸事就是厨子会炒几个菜,每天去买什么首饰,房子哪里缺点装饰!” “嘿!你个……”令狐肖抹了一把嘴,合着季家这小子是盯账的啊! “凌云,我们先回家。” “爹,你还没看出来,这就是个神棍!这种人我听说的多了,虚头巴脑胡编乱造其实自个都不信,你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能上这种当?” 这一下,倒是季牧和令狐肖面面相觑了,你这儿子有种,怼起来亲爹都不放过。 令狐肖也是有脾气的人,上来被人说神棍,心里也是强压着,“二公子,uu看书 ww.uukanh 你什么都还不知,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早晚是另一件事,但我绝不会一事无成就先尝尽好处,你若有大本事,这些还不都是迟早,现在把自己装扮得高门大第,哪个有自信的人像你一样!” “季凌云!说谁没本事!你不要太过分!” “你该敢凶金主!我……” “好了凌云,跟我回家。” 季牧抓起季凌云的手,对着令狐肖点头致意,而后便走了出去。 季家父子刚一走,令狐肖的神色陡然而变,竟浮有几分笑意。季初云的事迹令狐肖听过,深觉季家后人不凡。此见季凌云,给令狐肖的动荡更加明烈。 不知怎的,他有点喜欢这个季家二公子,这小子可不止是看上去这么冲,心思也是诡得很。一味猛怼那叫莽夫,烈中有意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 而且,从这季凌云的身上,令狐肖看到了一股盛气,一股所有季家人潜藏的盛气,谁愿意深渊在望,谁不想傲世凌云,此子所携就是季家人浓缩了的野心,终有一天,它会暴绽! 从这个角度来说,季凌云才是和我令狐肖—— 志趣相投! ……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大类朝天 天已入冬,九州商界的紧迫感写在所有商家的脸上。 再有不到四个月,第一届金龙三榜的评比就将尘埃落定,谁都知道这是最强的“头彩”,这一步踏出去,就相当于祖上赐了金印。魁龙、枭龙、潜龙,放在此后诸多年都将不断涌现,第二年和第二十年没什么区别,惟有这个头一年“立桩”的人将被永远铭记。 这对生意的加成,不夸张地说,堪比橡树山立塑,入榜成了商界惟一的大事。 于是乎,这半年多来九州商界呈现出另一种的鼎沸,货与货的竞争从未如此明烈,没有人再想有货一起走占据一片天,每个人的想法都是如何让自己的货独立鳌头。 当然,这些都只存在于大商,准确地说是那些握有大类的大商,这个契机的妙处在于它不看过去只看当下,这一年的营收是惟一标准,而不会看一个商家积聚的财富,所以入榜人人皆有可能。 所以季牧的那些老朋友们,最起码在这一年里,是没工夫和季牧一起商量什么的,换句话说,现在的他们和季牧的竞争关系。 唐小勺不断吞并糖厂,这些年在南竹郡打下的底一朝暴绽,工艺上更是再度精进,纯糖之外开发出多种糖品,每一种都是九州级别的新品,受欢迎的程度可想而知。 花野眉力拓布业,棉布绸布同进,三件套玩出新花样,布品霓裳轻舞、百花飞叶,无论材质工艺还是意蕴,绰放九州、锦绣天下! 祝家明显降低了对醉仙居的投入,一门心思都扎在酒品,此物本就溢价极高,酒中仙的举措更堪称销法榜样。八天品四圣宵绝情三大烧,价格降一档,再将新品推向高峰,味道意境不骗人,亿万酒客更加欲罢不能极尽哄抬。 沧澜六色米,压垮天下谷,一斤紫米三斤白,六合金稻就这么绑着销,加上一套又一套的黑米紫米养生说,销量蹭蹭蹿,不出半年旧仓的货都去得七七八八。 茶的路子就更广了,如此背景下六大茶陀甚至分开走谁也没戏,深觉施如雪当年的共图茶庄的路子乃是未雨绸缪。当这些人同心走茶,外州茶商岂有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陶商木商也在大力拓进,此二州的招牌在九州素来赫赫,一旦剥去了商帮商会、你拉我拢,换来了一身轻灵,不就是看货吗?九州陶木,他们根本没有对手! 天下巨商各尽其法隆销九州,这不是博弈而是赛跑,所有人都为了一道额使劲浑身解数。 跑着跑着,季牧就落后了。 虽然他的手上有诸多行当,但太散了,这一次比的是号子,季牧不可谓不强但他没有极致。那一道龙额是要镶在牌匾上,而不是镶在一个头家的脑门上,促使货的暴绽也正是因此。 对季牧来说,即便大西原做到甲二,巨石阵也位列甲二,甚至宇盛通那里的四成利也把自己抬到甲二,但回头一看—— 烟酒茶糖、米布陶木,都在甲一,这还不算钱庄赌坊和那些从前深耕商帮商会的人。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从前四通八达皆有所取的季牧,现在居然一堆手指不能成拳。大西原走量依旧可观,但它的溢价能力属于末梢,随便拿出一个大类都能比大西原成本更低、价格更高。 季牧毕竟是季牧,他越是不动人们越是满心揣测,心知这个局他不可能错过,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人们的想法都渐渐变了,进了明二年就进了最后的角逐,同时也意味着大局将定,而季牧没有任何大动作,选择性放弃这一年成为商界共识。 带给人们如此判断的,与金玉元的动作颇是相关,因为这大半年里金玉元居然也消停得紧,这不得不让人想象到另一个层级的较量。大佬有大佬的想法,大佬可能根本不在乎潜龙榜,绸缪以待魁龙榜才是他们的格局,使得今年这个时机更加令人珍惜。 黄昏时分,季业来到季宅。 “地方都选好了,各大州城郡城都有安置。” 看着季牧的背影,季业内心五味杂陈,对他来说当下的情势很怪异,那些年惟季牧马首是瞻的人现今各奔各的富裕路,他曾经撑起来的场子、合起来的场子荡然无存,反是场子里的一个个要和季牧掰一掰手腕。 没错,商界在变、圣意使然,可这一切的过渡也太轻易了些,就好像昨天一起喝着酒你好我好大家好,天明之后你走我走都别说以后。 这里面与季牧相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因私情而帮衬的人,因同利而重举的人,每个州甚至每个郡都能找到。更令人恍惚的是,他刚刚归来时分明把云州整饬一体,u看书ww.ukansh 现今看来居然只是一件纯粹的西原郡之事,季业不相信季牧只是这样的格局,可后来的一切是如此的真真切切,他的心思也和九州大商相差无多了。 “这一次的调度要和大西原那样,用最短的时间把货铺开,大都和云都这两个场子至关重要,一处在白妃街一处在金塔下,多雇些伙计一定不能有任何差池。” “操办这些你就放心吧,可是不管我们撑起多少场子,归根到底我们没有货啊!”季业低沉之声充斥着无奈,“此离揭榜只有两个多月,手上的石头别说一州就连一郡都铺不开,就算场子铺得太广,最多就是扬个名,可大都要的是利啊。” “还有两个月不是?当年大西原不也是先通路再走货?” 季业知道季牧有货,但一切都太晚了,对大都来说事情很简单,无论怎样你得把货变成钱,那巍巍在上之人根本不看路子不看场子。 “牧哥,要我说这初届之榜不如不碰,你的场子我看得明白,后续铺开加上不二的宝石,一定是大利的局面。眼下货量难继,何必今年碰一头灰?金玉元走的定然也是这个路子,明年再来畅快一战,岂不更好?” “我们还不至于和金玉元一样,金玉元把握不住的,我们还有机会!” ……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云宝斋石展 云都的白妃街、流苏城的双流角、雪夜城的影夜街、凤鸣城的天通庙、沧浪城的沧游古巷……以及大都寰宇金塔下的一堂九铺,在这些寸金之地,一个号子在同一日开门迎客。 正是,云宝斋! 九州州城和主要的郡城,共启三十六铺,云宝斋是季牧的号子,别说商界,连市井之人也都早已传知。此举商界前来捧场的人,多不可数,尤其那些过往与季牧交情匪浅的人,这个帮一定要帮。 时下明二年,距评榜一年的周期只剩下不到两个月,季牧应该是天底下最急于出货的人。登不登三榜暂且不说,脸面上最起码要过得去,到处风风火火的九州商界,惟有这里过于寂寥。 季牧此时开业,需要商界帮他炒一炒名气,尴尬的是也只能停留在名气。商界之人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季牧的手里根本没有货,想在三榜占据一席,没有货就等于失了一切。但他毕竟曾是强人,人们也不敢小觑,由是一来,反倒使得这件捧抬之事微妙了起来。 搭一把手自己又不会丢了什么,这季头家要个声名显得自己这一年有所动静,全盘满足他倒显得这改天换地之后的商界大度不二,如果这就是最后一程,那也好歹落个体面不是? 虽然各谋各业,但给季牧牵这个头的人有一大把。 只是有些事情需要炒,而有些东西只需要传就够了,当人们走进云宝斋的时候,可能是平生体会最真实的一次—— 什么叫闪瞎眼! 玉石,到处都是玉石! 颜色之丰恍然将人置入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不仅多而且清奇,那种红像晨起沾着露水的海棠,蓝像子夜江畔的迷蒙,绿如雨后垂滴的柳叶,紫像剥去了皮的嫩水葡萄,就连那黑都黑出来几分动感,像夜客风拂的衣袍。 很快人们发现了,这种清奇不在于色,而在于透,相比之下从前所见的玉石像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千颜万彩,此时此刻好像口袋翻了过来,至清至透至明的华光映入眼帘,给人一种望穿的快感。 蜕去了九州玉石的“油腻”,此物就像一碗碗提神清汤,从未见过如此醒目,令人欲罢不能! 而这些玉石的形态,更是让人称赞连连,首饰占了一部分,翠绿的镯子、半月的红坠、雅蓝的玉佩。还有一部分较大的用作观赏,门道随之多了起来,有些自成一体形如照壁,有些几经搭配美不胜收。 价值几许尚不可知,但一个新字就足以让此物畅销九州,这和十全茂异曲同工。 流连忘返、件件赏摩,这道石展堪称有史以来最让人耳目一新的存在,联想到季牧的海外履历,人们都明白了这是异域的好物,在九州根本找不到对手。 可惜的是,现在的它还不能立在九州的竞争舞台,想通行天下,得是这里的几千几万倍。贵族平民、色状定档,这个行当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为了更加不虚此行,人们自然要把看上的带走几件,也显得这捧场更有诚意。然而却被告知,此间百物皆是样品,无一可售。 也就是说人们只能看看,立时间,季牧这窘境更加真切了,何止是没货,一样还只有一件。 接下来的半个月,此事在九州彻底传开了,云宝斋的奇石成了人皆品谈的话题。而且事情越传越邪乎,据说隔着那石头划手都能看到手影,更有人说那些惊艳的颜色就像刚刚落纸还未干的颜料,传的多了,居然还有人说那石头能出水! 紧接着,学界大军也加入进来,大诗人、大画家、书法家、雕刻界悉数为此奔走传颂,短短的时间里,此事成了九州的一种现象。 相应的,三十六座云宝斋,十二时辰不打烊,观石之人一批又一批,时时刻刻都是水泄不通。 别说世俗人,贵族子弟、商界大商乃至学界名家,哪个不想入手几件。 悄然之间,云宝斋所展的宝石标上了价格,而且各大颜色之间的落差堪称恐怖!同样的项坠,绿色的只要一银钞,而紫色的却高达五金钞!而且不管任何一个品类,价值都完全以颜色区分,紫色最贵、蓝色次之、黑色与红色再次、绿色最低,真正落到买家手里,区分的正是身份! 五金钞是寻常人家半年的收入,佩戴紫色的定然是富人,绿色虽然档次最低,但在市井之中远比从前惯见的首饰更值得炫耀,观赏摆件同样是这个道理。 当这价格出来,那些许多在暗中窥着季牧的人隐有不安,如果没有大批量的货供给,这样炒是下下策,人们的热情是会冷的,此时跟不上等再转一年,只看不卖,云宝斋的傲慢就成了必然。 季牧是什么人,既然搭起这样的场子,他便必有后手! 价格之后必然通货,所有人都在查探,是不是季牧在哪里藏了货!海路一通,人们很快锁定了凌烟岛,细想来令人惊悚,u看书uukansh 那里原是季牧的老巢,难不成他在那里屯下来巨量的货?! 可是,评榜只剩一个多月,纵有凭空挪移的本事,也不可能有可以和当下大类一掰手腕的能耐!营收营收,归根到底还得看营收! 他,到底要干什么? 正当人们为此绞尽脑汁的时候,一个九州商界从未见过的事情迸暴而出! 九州商界不乏创举,季牧当年云季合的玩法至今还被人乐道,放眼各大商家,响彻九州的各有各的好算盘,最是不会外传的东西。 但把这些全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招来得强劲、来得惊人! 自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有货先到手赊一赊账,不管怎样,你得让我先看拿到货,我才会出钱。 但季牧说—— 先给我钱,后面再供货! 没货,但这一招比有货更凶,当下炒成这个样子,有多少人要买云宝斋的货,想想都能吓死个人! 一下子,商界崩了! 崩的不是时局,准确地说,是心态,很多人都可以预见—— 这一招将是如何的恐怖! …… 第五百二十三章 趁热打铁 这件事,只有季牧做得出来,也只有玉石这个行当才能这么做。 因为玉石,不是必须。 换做米商茶商酒商这些,早春开始收钱,跟人家说秋后给你多少米,大都第一个不干,这叫绑缚民生。 这件事必有两个先决条件,第一要让人信,季牧从商近四十年,货走九州口碑积累颇丰,为他奔走的那些牵头人,同样也是信誉不二的大商、以笔卓世的名家。 第二你得真有,所有的承诺具体到每一个人,都要一一实现,放眼整个玉石界,没有人有这样的底气。而季牧,身怀凌烟岛一岛的原石,每一个“订单”都不会落下。 一块石头不用出,敞开仓库收龟背,在很多商人眼里,这简直是诈骗、是流氓! 距离评榜越来越近,很多人不断奔走,有的报官府有的私通想着招。但这件事官府也挑不出来毛病,要是最后季牧不能兑现,才是官府出面,现在是天下万民竞相要买,至于什么手段那是商人的道行。 大都看的是收益。 从前这句话听上去是要把季牧废了,现在他却要借着这句话,好好搅一搅金龙三榜了! 那些帮着炒云宝斋的商家,现在一个个都已傻了,明明没有货,这一来没有货却成了莫大的优势,无底口袋灌大风,卖出多少都可行! 换到这个角度想,这何尝不是天底下最有货的人呢? 趁热打铁! 场子一热起来,营收这件事季牧根本不担心,九州人口数十亿,富人百一也有千万。短短一月之间,云宝斋卖出了五百万龟背的惊天数字! 更恐怖的是,季牧将成本对砍,营收二百五十万,再一对砍上交税收,大都直接从云宝斋拿走一百二十五万龟背! 这是什么概念,强如米布茶酒这些巨商,一年的总流水也达不到这个数字,砍了再砍,税收上的差距根本是望尘莫及! 这道手笔太大了,大到商界的人无不倒吸凉气,没有敢这么干,但也正是在这一刻,人们对季牧的认识更加直观了。从前万千不管何种举动,他更像一个观局谋局的沉暗者,在河底之下伺机而动,而今他打碎了石板、拱起来涛浪,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这才是归来! 最起码,今年这个局是没法玩下去了,不夸张地说,季牧每多一天都是许多商家一个月都拿不到的出货量。 对那些志在三榜甚至志在魁龙的人来说,越想越是奔溃,被人迎头赶上倒也罢了,好歹能看到个过程,可眼下这是什么蛇皮野鬼乱梆子事,末了末了直接被反杀! 哗啦哗啦!酒具灯烛散了一地! 虞梦韬把拐杖踢得老远,每次出气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单靠一只鼻子已经不能表达他的愤怒与不甘,隆隆之声自胸腔而起,震在喉咙响在舌根,“还是他!永远都是他!” “父亲,一定是骆家人作祟,不然我金玉元岂能被落到这么远!” “还说什么骆家人,一切都是季家人呐!陛下本有意扶我虞家人,可是看看这眼前,玉石一统何干虞家,待有一日我入梦黄泉,就凭你俩如何重震家业,如果对得起虞家先祖!” 虞则士面目沉暗,目光却睨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父亲有什么可担心的?季牧今年称魁,但要知道他明年后年乃至此后诸多年都要为今年还债。”虞力士冷然而道,“他的钱是交给了大都,但云宝斋不会再有今年这样的鼎势,他季牧最大的事情是要解决供货,五百万龟背的亏空岂是寻常得解。” 虞梦韬双眼眯如丝线,“你该想一想,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有哪一件事值得在虞家列祖列宗面前一说。虞力士,你认识季牧已经快四十年了,当年的虞小主都成虞老主了,莫不是这些年你只学会了不痛不痒的话?” “父亲,季牧最恨的人是蒙枭,他不会对虞家下死手。” 哈哈哈哈!虞梦韬陡然大笑,“虞力士,我虞家什么时候要看别人的刀口了?他季牧说斩便斩,如若不斩我三人还要叩首谢恩?!” “父亲且听我把话说完,蒙枭势头已起,收回渔业仍是沧澜一霸,此次评定至少也能落个潜龙榜。但季牧和他太远,隔靴搔痒恨不得终,我虞家正好是他的解法。” 事情扯到蒙枭而且听上去如此紧密,一时间,虞梦韬和虞则士都是微微眯眼,“你想做什么?” “寻常举措想倒季牧几无可能,我了解季牧,这个人的至暗的之处会藏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蒙枭欠下的东西,是季牧这辈子最不能释怀的事。既如此,u看书 .uukansh 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蒙枭,把虞家作为季牧复仇的桥梁,当然也要想办法把蒙枭的命攥在我们手中!” 话说虞梦韬父子从未见过这样一个虞力士,他本是把一切想得简单的人,此时却显得比任何人都沉重,他几乎要说到了命! “力士,这很难,我们并无蒙枭的把柄。” 话到这里,虞力士却笑了出来,“父亲,依我看这时代连规矩都没有了,还说什么把柄?想那当年轰烈时,有天元商帮在,六湖商会谁不掩翅,而今事情更简单了,我虞家岂会无法?” 虞则士深目不缓,沉沉道:“力士,你所说种种都把商界事变作了复仇事,且不说你对那季牧心思几重考量,即便我虞家如你所说做了,好处何在?这玉石界不还是云宝斋独大?” 虞力士缓摇头,“父亲,兄长,商界素来不是玉石界的商界,这里面的强人定也不只是玉石界的强人。要我说,是你们把玉石二字看得太重,真正限制我虞家的乃是金玉元三个字呀!” 虞梦韬深眸炯烈,暗暗咬着牙,再看虞力士的时候,神色立时变了许多,这一重思虑让他意外,“你想再依?” “父亲说的正是,商界万千皆通,我虞家最好的路子其实早已出现,一切就看父亲和兄长如何拿捏了。” …… 第五百二十四章 1张好嘴 暗夜深沉,虞力士二人走出了屋子,只剩下虞梦韬一人静默细思,灯烛摇动让人内心沉落不安,这般一直到了三更之后。 空旷的厅里,忽然引人不安,虞梦韬缓缓拿起手杖,起身回目一看,苍老双目陡然一炯! 竟不知何时,远处的屏风之前坐着一个黑衣的年轻人! “令狐?”虞梦韬大是一惊。 “老头家,好久不见了。”但见令狐肖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含着一块糖,露出半搾长的棍棍。 虞梦韬老眼凌锐,多年不见此人还是曾经那般诡秘,一言一笑透着几分邪异。虞府深宅,他就这么出现在自己身边。 “你是怎么进来的?” “山都跨得,何况一府?”令狐肖自得一笑,“老头家,我这次来可是报恩的,当年你我共事,令狐总该有点表示。” “你既出娥皇,老夫也正想听听高见。” “老头家,令狐想问一句,这天底下你最信谁?” 虞梦韬眼睛一细,“你想说什么?” “最起码,你对二公子是不放心的吧?我从大都来也从云都来,季牧对二公子乃有知遇恩情,二人相历四十载,而他和虞家人所处焉能比之分毫。二公子并无兴盛虞家之志,此为时间的鸿沟,老头家的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说下去。” “金玉元是季牧玉石行当的眼中钉,有些事借助二公子之手会事半功倍,老头家请想,不管二公子露出什么样的恨意,当用来对付季牧的时候,这合理吗?他的骨子里根本没有和季牧反目的意志。” “所以他的隆虞家之举,不过是季牧的一个手段罢了,事情的全貌季牧是不会全告诉二公子的。” “你之意呢?” “今年一旦季牧夺魁,二公子势必让老头家寻求靠山,猜的不错应该是要去会会鬼爷了吧?” 虞梦韬深深眯眼,心觉果然有点道行。 “老头家,依附于人永是下策,金玉元之所以为金玉元,乃头顶古今不二的帝商招牌。真依了鬼爷,就算日后天下金元尽在手,也绝然不是从前那个巍巍巨商。金玉元当有自我的不二魄力,一如曾经煊赫而起,而这条路,令狐早已为老头家疏通了。” “是何路子?”这个重要当口令狐肖的出现给了虞梦韬一股莫名的信服。 “老头家,百商面圣背后的终极要义,你可体会出?” 虞梦韬立时显得更加深沉了,“有所体会,但未必如令狐这般周至。” 令狐肖站起身来,抽出来木棍剔了剔牙,“陛下可是巅峰造诣的大丹师,与其说他想看九州玉石遍绽,倒不如说他在寻觅梦中之石。老头家,世上何处之石陛下一直未得染指,还需要我多说吗?” 虞梦韬闻言再难扼住内心骇意,“令狐,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令狐肖笑了笑不以为然,“别处之人自不敢言,可是令狐就是来自那座圣山,即便令狐判断有失,难道古家人还能把不出这道脉?”说话之间,令狐肖慢慢走上前来,一袭黑衣遇光荧锐,让那威势更烈了几分,“陛下假商界之手,乃是要真正撬动娥皇山,娥皇山乃是圣山,宫廷找不到的借口商界便是最好出口,老头家若依也当依此。打开娥皇山这座玉库,为陛下提供了可能才能让金玉元超然崛起!” “老头家请在想,季牧咄咄逼人声势浩烈,蒙枭从长计议伺机而动,韦福固守其本无有破绽,鬼爷沉沉在渊无有不晓,除却这些强人,商界还有一批大类强商,待三榜一揭晓,有些人更成了金鸡插上凤凰羽。一年以来毫无建树的金玉元又将被拉开一截,若无创变之举如何再临大天?!” 虞梦韬暗暗咬牙,有一件事多人不知,但他相信令狐肖一定知晓—— 虞梦韬确实打过娥皇山的主意! 无论真有此心还是一时虚掩,这道口风确实曾留出,如果依照令狐肖的计划,反而显得此事前后相继,虞家人并非突发奇想。 令狐肖一眼睨过,万千都在心里,立时道:“老头家半生之起落,九州再找不到第二人,曾扶摇也曾落渊,还有什么能比这般更劲烈。寻常法子只有残喘,以惊天之魄力、尽陛下之所思,金玉元才是真正的崛起!” “令狐自当竭力配合老头家,知娥皇山者非令狐莫属,只要老头家开这个头,后续一切岂是区区玉石界所能涵盖。橡树山仍将有虞家之尊,老头家将再立鳌头,捭阖商界做那话事人!” 虞梦韬的内心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跳过,大富险中求,令狐肖给他的这张牌,正面是扶摇登天,背面是永生沉暗,是他这辈子所见过最横烈的一张牌。 没有庸庸碌碌坐等时机,uu看书 这一刀砍下去必将暴绽九州商界未有的劲芒,相比之下,季牧不久前的那招都上不了台面。对虞梦韬来说,这是一场天地豪赌,胜负没有丝毫余地。 “老头家,在令狐面前,这件事不是赌。金玉元如何行、娥皇山怎么走,令狐这里早有周密计划。既能不偏这道圣意,还能给皇室一个交待。” “有这种法子?”虞梦韬急问出来。 令狐肖悠悠一笑,“不然你以为我是来空口说大话的吗?” “还请令狐明示。” “娥皇山有些地方不能动,有些地方则无伤大雅,它的北面连着母蜡河谷,整体而言它们属于同一条石脉。既如此,何必以挖娥皇山彰之天下?一切不过是母蜡河谷工事的南移。” “而且,我等先发声再做事,皇室那边的反应有古家老三在把控,至于您的老对手蒙枭那边,则是古家老二在盯着。即便出现差池,我们不是还有骆家可以垫背吗?” 沉了半晌,虞梦韬呵呵笑了出来,不得不说这最后一句端的入心,是啊,如果那古家老大吃定骆家,还有什么是推脱不开的? 挖娥皇山当然事大,可要是有把可以随时一撇的铲子,事情就是另一重境地了。 …… 第五百二十五章 初届金龙3榜 盛夏五月初八,第一届金龙三榜张榜公示。 独一的魁龙榜,赫然写着“云宝斋”三个大字! 但是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季牧在最后一个月一路超越,单子走得“无拘无束”,即便你要一车云宝斋也敢应,粗略算一算,云宝斋至少要用四年的时间才能把这些订单全部消化掉,这还得建立在南屿原石收购顺利的前提下。 也就是说,云宝斋在后续多年里都再没有能耐登上三榜,所有的营收都被今年吞尽了。 但不管怎样,季牧达到了他想要的。枭龙榜的金额是一只金色的龙爪,嵌在牌匾上威势迫人,游龙榜的金额则是三片龙鳞的拼接,中有重合,形似三叶风车。 而魁龙榜的金额就很直接而霸道了,那是一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魁”字,出自一位宫廷匠人之手,此字浓墨起头、飞扬结尾,既有龙魁之霸道,又见层云之浩渺,非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就是“自信”,睥睨天下之自信、六合无遮之自信! 枭龙榜三大家,分别是蜉蝣未央、福禄钱庄和地热泉。 潜龙榜九大家,入围了不少大类,酒中仙、花间集、糖糖堂、天宝烟庄占据四席,至于茶商、米商、陶商、木商都被挤出了三榜。 而另外五席,若不是同追三榜,恐怕至今还不会浮出水面,其中有九州最大的建材商、顶级的保养品大商,还有一个更强的,从不见商家露面只是闷声赚大钱的—— 冶炼大商——冶千秋! 拔出萝卜带出泥,盐铁专营盐铁专营,怎的一下子冒出来一个举世大铁匠?! 既然成了一个独立的号子,难不成一直以来,大都都把这一块全盘托付只是不让他人染指,让这冶千秋做成了真正的帝商! 若是如此,那这个号子的营收就太可怕了,宇国对铁管控严苛,但需求极度惊人,小到田间一个锄头大到楼宇的架构,这东西产多少销多少。 至于那保养品的号子,可称半个药品行当,区别在于这些人只对老年人下手,有钱人多了,有钱的老人也就多了,活在这等盛世,没有比长寿更大的愿望了。不夸张地说,一银铢的成本都能卖到一龟背,他们的销售之法素来是九州商界想仿却又仿不来的路子。 虽然有些路子令人不齿,但三榜一定,那高高在上独一份儿的云宝斋成了商界最为不齿的存在。 后面怎么补货,花多久补齐货对人们来说都不重要,商界齐刷刷给季牧扣了一顶大帽子—— 空手套白狼! 不得不说,这件事越想越气,尤其想到曾还为此奔走,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本是想着给一丝体面,这下可好,让所有人都没了颜面,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在人们看来,这一道魁额太轻易了,是那巨商耍了一个巨大的滑头,他欺了整个商界。然而一切都无以更改,魁就是魁,此后千百年当人们回想起初道魁额,那只能是云宝斋! 不过所有的心念都有“敌与我”,大肆诋毁季牧的背后都是敌对的意志,为此摇旗震鼓的也大有人在,而且各个都是名震遐迩的大商。那些曾站在季牧身边的人,在这一刻又齐整了起来。 商界的事没有为什么、凭什么,谁不想昂谁不想傲,但有些人不管用什么法子就是能走在别人前面。一路细数下来,“魁”这个字何尝不是陪了季牧半生?他总是能赢,所以这总不会是巧合。 第一道魁额落定,季牧不遮不掩,在大都季宅办起来喜宴。这个场子不但要做,还要做得足足。九州要的就是盛,魁额是盛中之盛,这最初一道寓意无穷。 既是天下竞富,就要拿出最强的排场,这是大都所给予的信心,也需商界自我的动力,做给天下人看,看看魁额的礼程,看看三榜之巅的霸冽。 此席之盛,席卷九州,奢华做足、仪礼不二,这一幕注定要载入史册。对一些人来说,这是富甲天下的彰示,由内而外的巨贾风范。对另一些人来说,一切终于明了,此后无需在想什么出身西部、领势云州,这个人再无保留,他要明明晃晃阔步飒飒搅动在九州商界最高的舞台! 宴席之上,郭二虎闷闷不乐。 “郭头家,你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事事都写在脸上?” “别和我说话,去喝你的酒!” 季牧笑着坐在郭二虎一旁,郭二虎一脸嫌弃挪了挪屁股,“何事让郭大头家如此不开心?” 郭二虎一脸发懵,“何事?季牧,你拖了我多大的后腿,自己心里没点数?” “什么事?” “还装糊涂!宇盛通要是没有你那四成,我那招牌也是有金额的!这下可好被人分了家,你就没点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宇盛通的安营执就是你六我四,要是为了登榜修改安营执,那岂不就开了先河?” 啧啧啧!郭二虎侧着眼睛瞅季牧,“榜魁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动不动就要开先河,uu看书 ww.uuknshu 我就奇了怪了,那河是能流到你家甸子还是我家甸子!就是你不早做准备,拦腰给我砍一刀,季大魁,你是不是觉得以后用不着我了?” “二虎,你这个地方没人绕得开,而且你六我四,我只是个二头家,莫说这些气话。” “谁和你说气话!”郭二虎一急,“魁龙榜我不想,可起码也能入个潜龙榜不是,这一搞我很没面子的你知不知道?回去我怎么交代?” “你还需要什么交待,就算立八百个榜,不能取代就是不能取代。” 郭二虎一拍大腿,“可这场子,我他娘的眼馋啊!” 季牧笑了出来,“二虎,你握六成的宇盛通不能入榜,归根到底还是路子有缺,接下来这一年,我会给你支好场子,一切就看你的手段了。” 郭二虎的神色转的惊人,立时自顾抓起酒杯思忖起来,“照你的意思,海上终于有眉目了?” “早已有眉目。” “放你的屁!我都快等瞎了!”本想和季牧喝一杯,一听这话,嘭的一声,酒杯杵在了桌子上。 “我是让你足够时间做好准备。” “你对运输一窍不通,我怎么准备关你屁事!” …… 第五百二十六章 3鳌开海 明二年秋,南海北鳌四岛、中鳌三岛以及南鳌的代表,组成一个使团到访宇国,国使皆携各国王书。 这支使团有着浓烈的通商意志,各岛将专门为宇国提供贸馆,宇国的商家想要三鳌开店,各国也将大力支持。与此同时,各国也希望宇国能开设专门的“海贸馆”,此后的万千货物将集中在海贸馆进行销售,并主张在大都和九州主城各设一馆。 使团当中有不少各岛的大商家,户寺也专门办了几场交流会,让双方的大商家坐在一起聊一聊。南屿这块肥肉,九州商家上心的不在少数,能参与这场交流的都是各州的大商。 南屿各岛都是千万级的人口,总计的数量不比宇国少多少,更重要的是,九州的货在那里是空白,若是一个大类能在三鳌铺设开来,那就真的是两条腿走路了。这个路子想走好,需要三鳌那边的一个接头人,这个人要镇得住场子,若是在各岛商界能有不二话事,那就更加理想了。 国与国开大路,但生意的局面想有不同还得落到人与人,所以南屿商家在宇国这边也需要一颗定心丸。任谁都知道,海贸馆只是第一步,往后一家家外商店铺就不断在九州生根发芽。 这次会商在九州商界引起极大的反响,也是从这一刻起,海贸一事彻底走到了商界的台前,这条路怎么走人人心里都盘算起小九九。 随同使团而来的,有一个季牧的老熟人,紫月香行的香主基隆多。 只是他此来宇国已有半月,各种会商参加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起初让他怀疑季牧怕不是这偌大九州的一个小喽啰,可随着见到的商家越来越多,基隆多彻底告别了这种想法。 他虽未见季牧,但无时不在听说季牧,再一打听更加不得了,原来那海外潜心创香的人,即便在这泱泱大国也是第一档的存在。 可是双方的会商都已全部结束,使团距离回国只剩三天的时间,基隆多非但没有见到季牧,反而是被请到了一处宽堂大宅,所见之人正是这段时间会商当中最活跃的那个人。 距基隆多所知,此人从前乃是宇国商霸,商界的半壁江山曾归其所用,这些年虽低调了,但底力依旧雄浑,尤其在宇国的南方,这个人的影响依旧强大。 此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蒙枭! 话说多年以来蒙家都没有过这样的好消息了,从这些南屿人的身上,蒙家对当年季牧所为更加清晰直观了。 蒙枭是何等的敏锐,这一席席会商下来,他终于摸清了季牧的步骤—— 宝石之后,还有香料! 宝石让他得势,但那季牧的重头一定在香料,正因此他才敢在这初届金龙三榜如此强威,因为他有更强的香料托底,这才是他后续多年的演绎! 更是在这段时间,虞家人把百香国带来的香料样品不断研究,此物在九州的前景不可估量,其发达程度堪比宇国的六色米百花布去到了南屿。 “父亲,可以确定季牧这段时间,一直在那个宇国和北鳌中间叫做凌烟岛的地方。” 蒙枭深目悠远,他知道这香料是季牧最不想让九州人知道的东西,他季牧要的是一举绽爆、九州齐鸣。细想来,这件事他已谋划了六七年的光景,一旦入市,他要的是收割! 可是现在,蒙家人有办法让他变成炒剩饭! 香料是季牧的喉,是他接下来最为重要的路,而此一举,他不会再那么光鲜,时时刻刻都要立于九州鳌头。 “卿湖,这个人的底子不会有异吧?” “父亲放心,消息出自老太保,这个人是百香国最大香行的头家,而整个南屿百香国是香料大国,若能得到此人的支持,最大的货源便在我手。” 蒙枭缓缓捋着胡须,有货才是王道,这也正符合当下的帝国意志,一旦把这最大的货源揽住,香料通行的关口就将在蒙家人的手里。待那季牧归来,即便身怀异术,香料通九州都要冠一个蒙字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接下来不过是和那香主一番博弈,这对蒙枭来说一点都不难。 过了一阵,基隆多被请了进来,身边立着一位译者。 蒙枭开门见山,“香主九州铺设,蒙家愿全力相帮,期望与香主达成共识,虞家可以保证香料在九州的畅销,香主以为如何?” 上来便是如此说话,让基隆多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这眼前人非同一般,基隆多忖了又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难不成,香主是在等什么人?” “蒙先生,有些事我想和季先生先商量一番,u看书wuukanshu.co您可知他在何处?” “季先生?香主说的是哪位?” “季牧,季先生。” 此话一出,只见蒙枭双目大张,“香主,那可是魁龙公!不可轻道、不可轻道!” “魁龙公?就是宇国正在热炒的那件事?” “正是正是,季先生三榜夺魁,乃九州商界榜主,这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别说香主来自海外,就算是我们这些多年相识的旧人,榜主大人也不会轻见。他的手里都是宇国帝宫万商神庙这样的绝顶把式,虽然同为商界人,但魁龙公无人可攀,香主想见实在是太难了。” 基隆多深深皱眉,自来之时他便发觉宇国的商界很不简单,这里的水很深很深,层级也远比百香国更加森严。 “可是蒙先生,如果我把货交给您,他日那……魁龙公询问起来,我这边也不好交待啊!” 蒙枭哈哈大笑,“香主,我等都是生意人,自当知道生意人本身就是一个圈子,九州谁人敢逆魁龙公?蒙家人做什么、怎么做,您觉得魁龙公会不知道吗?” 基隆多咽了一口唾沫,此人一语道出寒凉,这一套宇国的规矩让他懵了又懵。 此来半月之多,那季先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了宇国,但最终一个照面都是没有,这让基隆多不由在想,在这个森严的商界体系中,可是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见到那高高在上的“魁龙公”? …… 第五百二十七章 古家人 “香主并不了解宇国,自然不懂这里的商界规则,不瞒你说,像我这样围绕在魁龙公身边的足有几十人,场子路子都是我等一同勠力才能走出几分体面。这片地域强者太多,莫说什么是非曲直,大家看的都是龟背几许。” 话到这里,蒙枭突然话锋一转,“但香主所有之物,是九州过往任何货品都不能比,它理应在九州闯出不二的天地。魁龙公对我等本有提点,怎奈后续皆是宫廷之事,香料虽大但他已无暇。话说回来,这一块对魁龙公来说其实可有可无,但对香主而言,这是自身的大造化,理应做到它该有的分量。” 立时之间,基隆多便看出来这眼前人的野心,最起码他要从那几十人中脱颖而出,所以才有今日之局,所以在他的眼里,香料的地位才能得到如此捧抬。 再一联想他来宇国之后发生的事,立时让基隆多觉得季牧是一个远之又远的存在,在百香国他们能坐在一起,并不意味着来到宇国还能等同视之。 在基隆多眼里,蒙枭的话可信度并不低,那金龙三榜的效应连他一个外邦人都感受颇深,这件事比百香国创香夺魁澎湃得多。 更重要的是,基隆多也是要出货的,如果他不能见到王中王,那么能得一个王的定允也是不虚此行。既然够不到季牧那一层,香料也只能再找出路,于是乎,这接下来的事就成了真正的生意事。 基隆多忖了又忖,“不知以蒙先生的场子,能吃掉紫月香多少货?” 蒙枭一边笑着一边傲傲摇头,“香主把话说反了,不管紫月香行有多少货,我都吃定了。不过眼下通贸还需停留在海贸馆,这对紫月香乃是莫大的限制,蒙某倒是有另一种操作,还请香主思量。” “蒙先生请说。” “把紫月香行变成蒙家的供货商,在宇国的任何操持都交给蒙家,而蒙家自有办法让这一切快速脱离海贸馆从而流入九州。这道协议,签的可不仅仅是口岸,紫月香在宇国的收益,蒙家和香主可以再行分成。” 说实话基隆多从前并无这样的经验,行商之事也从未如此复杂,照蒙枭的意思,口岸那里自己赚一道,流入九州之后再赚一道,听上去颇有诱惑。 “名与利,你我两家都想要,蒙家人想经此举让魁龙公看看蒙家真正的能耐,香主又何尝不是想让魁龙公再一次注目南屿?短短两年离合,不该改了天地就换了价值,香料一行在九州,魁龙公无暇,但蒙家人绝不懈怠!” 半晌之后,基隆多点了点头,“紫月香供货毫无问题,只是想知道,哪怕倾百香国之货来到宇国,蒙先生也能照单全收吗?” 蒙枭猛然挥手,“只要这道协议签定,南来多少,北往多少。” 此刻的基隆多还有着最后的一丝犹疑,他知道这道协议一旦签定,此后来到宇国的香料,都要交给蒙家人来支配。回溯过往,那季牧一定是对香料有想法的人,这一笔落下究竟意味着什么,基隆多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域外的刀光险境。 可是再一想,基隆多却又满是无奈,既然根本就见不到季牧,又哪来的非你不可? 午夜时分,基隆多走出了蒙宅,他的身影有些落寞。而蒙枭看着桌上,整个人的畅快已经无以形容,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道金符,既能隆自身还能灭他人的不二金印! 他甚至无法想象,一旦自己有了香料该是怎样的局面,要知道为此勠力的可不是他蒙枭一人,南海之事原本就是一个集团的合谋,早晚他都需要商家出面,而蒙家只能是那惟一的商家。 “父亲,刚刚一个消息有点惊悚,您……” “什么事?” 蒙卿湖沉了一沉,“虞梦韬要挖娥皇山。” “什么?” “虞梦韬要挖娥皇山。” 即便蒙卿湖又重复了一遍,蒙枭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他是疯了吗?” “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开,虞梦韬对此筹备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父亲,此间重大,虞梦韬若无极大定数,他不可能动此一举。” 蒙枭深深眯眼,“卿湖,如果虞梦韬想挖娥皇山,这样的消息又怎么会提前传出来?天底下有哪一个要挖祖坟的人,先和邻里乡亲说我准备挖了?你该去关注的,是什么人透露出这个消息。” “父亲,此事传开已是必然,既然它能传开就说明虞家人处于弱势,背后不管是什么,都到了我们和虞家彻底撇清关系的时候了。” “除了当年的宇商会,uu看书 w.ukau 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我蒙家之路乃是广阔洞天,是那虞家人不识抬举,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咱这一扫帚下去,保不齐还能扫出点别样风景呢。” 蒙枭冷然而视,蒙卿湖的话倒是给了他些许提点,虞蒙两家已经尴尬了许多年,从前炽烈同时炽烈,而今落魄同时落魄,甚至让人有些区隔不开,以为虞家蒙家同行复辟路,粘得比谁都紧。 “背后是何人指使,卿湖这里也已探出。” “何人?” “古家人。” “难不成是古家老大的意思?” 蒙卿湖立时点头,“娥皇山之矿藏,只有古家人最清楚,古通哲古通迹皆为我蒙家效力。虞梦韬要挖娥皇山,一定是受了他们的蛊惑,也就是说,古家人已为我铺好了路,此间如果蒙家不做点表示,后面若有更大合作岂不是失了体面?” 蒙枭双目炯烈,古家人,又是古家人,那种素来的炽烈之感再度萦上心头。这一家人好生诡秘,不管用尽什么法子,他们总是若即若离。 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与其说这是商界的博弈,不如是这家族的哥仨在不断折腾。他们就像暗夜的纸片人,远看去很吓人,走进一瞧不过尔尔,可是撕了一撕却又发觉,纸片里都能溢出血来! 但这一次,似乎有了转机,如果挖掘娥皇山为真,那似乎意味着,这哥仨头一次有了同样的立场! …… 第五百二十八章 凌烟客岛 回百香国途径绿烟带的时候,三鳌商家看到了新奇的一幕,来时还未发觉,此时一看绿烟带内多了许许多多的“路引”。有些是立在小岛之上,有些则插在一块块礁石上,其上写有宇国和南屿两种文字,“凌烟客岛”。 这两年凌烟岛在三鳌没少做了动静,那岛主黄天铠亲自出面奔走,努力恢复形象,不仅赔罪甚至花重金求谅解,姿态不能再低。绿烟带乃通商必经之地,此次各国使团出访走的是军船且有军队护佑,这通商之路安稳与否也需要探探虚实。 顺着这路引,距离不算太远,很快便来到了这个凌烟岛。这一看可有些不得了,此岛虽小,但兴建丝毫不差。一座座酒楼客栈立了起来,一排排商铺货品丰富,甚至有一些正是此来商团想大批量从宇国购置的货。 商家们越看越惊,这等不毛之地有此景象,背后定有强人支持,而这个人的通货能力或许比在宇国见到的任何商人都强大。 商途困闷劳碌,此地恰好又是居中,短暂一歇舒舒服服过个夜,实在是难得的很。凌烟岛做得可谓细致入微,给这些商旅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日夜晚,凌烟岛上燃着旺盛的篝火,人们围着篝火吃着香喷喷的烤肉、喝着宇国的美酒,岛民和商旅都在其中,颇是尽兴。 基隆多却无此雅兴,一个人在客栈里很是难安,想起一些事情的时候内心火急火燎,不时冒着丝丝冷汗。 可就在这时,当当当当,有人敲门。 “谁!” “是我。” 一听这声音,基隆多立时满目惊容,快步上前把门打开,万万没想到,季牧竟然出现在这里! “先生,您怎么才来?”一问出口又觉冒失,基隆多忙又道:“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季牧走进屋里,“黄天铠这边的场子需要我帮衬一下,便过来与他说说。怎么样大香主,生意谈的还好吧?” “见不到您,我这心里丁点的底都没有,你们宇国的商人财力都太雄厚了,更听说先生乃是其中之魁,从前不知先生真面目,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季牧笑道:“香主这便说远了,有些事不过九州人故意为之,听听也就罢了。” “先生,以我来看,香国香料在宇国将会无比畅销,即便放眼三鳌,香料在宇国也是独一档的需求。此去各种会商,盯着香料的人实在的太多,我虽应了个名,但未必就会给到实,想听听先生高见。” “与香主接触的都有哪些人?” “别人都还好说,但有一人名叫蒙枭,此人霸道得很,他想把紫月香变成他惟一的供货商,有多少吃多少。若是成行,他将垄断宇国的香料来源!这人还说您是魁龙公,他的万千操持乃是都是您之所思。” 季牧微微摇头,“准确地说,我和他是仇人。” “什么!”基隆多陡然喝声,“可……” 一边震惊难掩,基隆多的内心一边叹息,尤其见到季牧的时候,很多事情更加浓烈了起来。季牧曾深耕百香国,为的定然是让香料暴绽九州一举而红,这一来被人先夺了声,后续不管有着怎样的神妙手段,这道杀手锏都不那么锋利了。 退一步说,即便蒙枭拿不到全部的货,他也是领先他人一个身位的人。 “事已至此,香主这次回去就好好整顿一下货物,除了紫月香,把另外两个香行的库存一并收来运往宇国。蒙枭此人胃口极大,量的事情不必多虑。” “啊?”这一说基隆多更惊了,“先生,全给了蒙枭,您在宇国的场子怎么办?我知道您有创香之法,可三大香行累加起来的量能占据宇国所有的郡子,一旦让这蒙枭夺了头彩,后面再想收复可就难上加难了啊!” 季牧却不接基隆多的话,而是道:“这两年我在九州也找到了不少的香觉不俗的人,都安顿在西部的一个作坊里。只是走着走着便发现,这些人需要一个专业的团队来引领,不然要出成果这时日难以估量。” 基隆多立时明了,点头道:“这次回去我便亲自挑选一支调香师队伍交由先生差遣,但是蒙枭这一块,先生就这般看着?只要先生一句话,三大香行的货必定由先生主导。” 季牧微微摇头,“蒙枭此人我了解,你与他签了契定,若是不能满足他的需求,紫月香的货想走别人也难以顺畅,此人惯使伎俩,这个头不如就让他开。uu看书 ww.ukashu ” 基隆多沉了半晌,但见季牧之态已然不好再说什么,“既然先生都觉此法可行,那我回去便准备供货了。” “有多少都拿给他,你该明白,这个路子是紫月香趟出来的,另外两个香行更加没有还手之力。借着这个机会,你该把花香海的香精供给彻底攥在手里,此后出货以紫月香为主,渐渐把另外两家变为工坊才是当务之急。” 基隆多的心里也是奇了,这眼前人不思宇国进取,反倒给紫月香提点起来。他无法想象,集合三家香料在宇国铺开,季牧就算有了团队又能有几分胜算?他是愈发看不懂了。 “蒙枭这人不缺钱,不管怎样,香主这一次都将赚得盆满钵满。一旦消化了香国所有的库存,香料的价格在三鳌也会有所提升,这是消除积冗的最好机会。” 季牧这一说,关切的一位显得更浓了,他的话不假,几十年上百年以来,以百香国为核心,北鳌已经囤积了大量的香料,一样样新香的诞生都像极了对过去的否定,一压再压难以行市。而今一举,以宇国的需求,这些囤积将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消化。 但积压归积压,要知道那些都是货真价实的香料,在北鳌受阻不代表在宇国难行,香脂香薰香油乃至各种食香都是宇国不曾有的新奇之物,这一锤子砸下来,人人都要认那蒙枭为首了。 紫月香赚得盆满钵满,但通货定价的人,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 第五百二十九章 6湖香行 明三年早春。 这一天是蒙家的大日子,三十多艘大船靠岸,载着满满的南屿香料,蒙枭蒙卿湖乃至许多沧澜商界的大商家亲自到口岸迎接。 不得不说,这是九州与海外不曾有过的壮举,扼住香料的蒙枭,迎来的何止是商贾生涯的第二春,有这些货物在手,他将站在一域之巅。没有人会再去想是何人开海,人们只会想是谁倾倒天下! 为了这一举,蒙枭斥了此生最大的资本,蒙家的积蓄之外,单是从福禄钱庄便贷了二百万龟背的惊人数字!在这个庞大数字的吸引下,北鳌香界彻底沸腾了,从前比谁家新香更好,而今比谁家旧香存量最多。在基隆多的带领下,整个北鳌的香料都被掠夺一空,宇国变成了一棵摇钱树。 那些为蒙枭捧场的人,内心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甘,任谁都知道,香料这个行当在九州铺设下去,带来的何止是开阔的钱景,它将夯定一个人在商界的位置。不夸张地说,如此盛举会将蒙枭载入史册,日后提起桩桩件件与香料有关的事,都无法绕开这个“发轫之人”。 对沧澜六湖,蒙枭有着不能割舍的情结,取的是紫月香行的货,来到宇国之后则叫“六湖香行”。靠岸之后,在宇国的任何运作都和紫月香无关了,它将变得无比独立,任何意志皆出自蒙家。 相比烈火烹油般的蒙家,虞家人却再度陷入水深火热,相比之下不比从前温柔多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是谁传出,“虞家要挖娥皇山”成了天下共识,人们在意的不是到底挖没挖,而是你怎么就想挖,娥皇山,那可是娥皇山呀。 所谓胎死腹中,正是如此,虞家人纵有百口,焉能敌得过天下亿万之口,明明什么都还没做,虞家就再度陷入漩涡。 这时就能看出谁是朋友谁是敌手,寒厉的是,当下的这个时代,虞家并没有什么朋友。这一瞬间,虞家成了天底下最大的一块尘,这个拂一袖子那个扫一耙子,一下子谁谁都有了“证词”! 虞梦韬和蒙枭,几经周折半生博弈,都有过高亮也都遭遇低谷,但谁也不曾真正压过谁。而今一切都不同了,蒙家即将号令一域,而虞家又将走入宿命般的又一次轮回。 所以真正要夯死虞家人的,恰恰是蒙家人,因为蒙枭深知,虞家不倒天元世界永慕其荫,惟有一个彻彻底底,天下九州才能脱离天元沧澜的界限,香料即将霸冽商界,他不允许任何阻挠,这一炮不止要红,还要在九州绽爆出永恒的记忆! “金玉元如何行、娥皇山怎么走,令狐这里早有周密计划。既能不偏这道圣意,还能给皇室一个交待。” 再次回想这番话,虞梦韬甚至觉得自己死得稀里糊涂,积毁销骨无外如此,一切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无数滂沱的意志浇向了金玉元,它又老又朽但仿佛偏偏就挡了道,商界的意志居然能统一到这种地步! 虞梦韬霍然觉得,去年是金玉元惟一的机会。时代在变,商界更是变之先。万千寥落、万念如灰,一袭灰衣缓缓荡动,属于南南北北的时代真的过去了,看着现在的商界他反而有些不懂了,它还和从前一样敏感交错,但今时的明太明了、暗也太暗了。 细想来,当是人人都错过了承接,沿着故有的一套扎头前行,殊不知有人跳脱,是民是商也是君。 唉!一声长叹,虞梦韬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季牧来,他忽然发现自始至终二人本就没什么交集又遑论敌对,怎就走着走着走出来这般仇意?到底是他把蒙枭看得太重了,还是把季牧看得太轻了? 落幕了,那日令狐肖的神情忽然映入脑海,回想他的样子,那副不谙沉重的轻佻,仿佛虞家的再次崩塌激不起任何波澜。重新把那梳理而过,虞家似乎只是一个小小关口。 虞梦韬的内心却不沉溺于此,既然虞家如此,蒙家还会远吗? 手杖握怀,虞梦韬很想看看,看看蒙家的结局,更要看看哪些是蛇皮哪些是梁脊。他相信,九州商界真正的变化要来了,这将是一道刮磨天地的风,躲避的人都不在台面,洪流之中夺势而上才是不二的大商贾! 不需十日,六湖香行在九州便已狂绽,一个古未闻之的香料天地铺洒而下。六湖香行在九州立起来近千的铺面,香料博溢、悍烈无极,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九州打开。人们为此疯狂奔走,立时间人人都成了宣报诗,u看书.uukanhu.cm流散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各大香品、各种味道,每一种在九州都是初体验,此间之发达让人难以置信,香料的同途无处不在,用香食香,短短一月之间把九州过往的香全部打破,此间之烈难以描述。 六湖香行,沧澜蒙家,再一次矗立九州之巅,这等风头堪称历史级别。也正是这等背景,让人们更加不敢小觑。六湖香行仿佛就是当初的六湖商会,换了一个法子,霸冽仍是曾经的霸冽! 看看啊,当下九州已经几乎要被香料统治了,从未闻之想也不敢想的种种味道铺散开来,把千家万户带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俨然是根本上的改观。 价格再高也有道理,人人图新更不曾见如此之新,一时之盛无有可及。 可在这种炽烈持续一个多月之后,不知不觉间事情发生了变化,不明为何,这些香料渐渐失了最初的诱惑。 准确地说,它们渐渐变得和人们所想并不一样,因为这里面出现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味道。尤其是这些东西融入食香的时候,九州人立时更加不能接受,那种超级浓烈的酸在九州根本无法适应。 紧接着引发了香脂香油香薰的各种问题,初始闻着香,但后来就很刺鼻,甚至于让人异常不适。这种事持续一日两日还好,久长下来,人们不由得重识起来这些香料,这些自南屿而来的东西,和九州赫然有些—— 水土不服! …… 第五百三十章 你动谁不行 蒙家人统治了香料,宇内六合,九成以上的香料都在蒙家手里。他们没有对手,却自己对自己—— 下了死手! 蒙枭的这本生意经,精髓在一个“联”字上,六湖商会集蒙家大成,要义在于抱团占场子,商可通畅也可有隘口,口袋拴好一起走,联就成了“势”。有了势,一切都简单了,至于蒙家是做鱼庄还是卖酥糖,其实无关大局,归根到底在于蒙家数辈人托起来的底子。 所以蒙枭是个一切看大看远的人,香料无处不在,又是九州没有的东西,以他的层次下意识便落到了“制霸”二字。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货品本身也是能说话的。 一个从未出过九州的人,又哪里知道海岛与陆地的风情差异。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炸狼蛛配酸橙,是三鳌最上讲究的食物,可这东西要是拿到九州,人们不掀桌子就是很客气了。再有三鳌的沐浴香脂非常喜欢用一种叫做“兰蛇草”的香精,这种香精散发着一种奇特的酸味,非要形容的话,它有点像把蚂蚁捏死所散发出的那种味道。 食香方面,差异就更大了,三鳌喜酸甜、九州更爱椒盐。而且渔业丰富的缘故,让三鳌的很多食用香料汇入了大量的“腥”,甚至有些三鳌视为美食的东西,九州人闻着只会觉得臭,根本无法下口。 回头再看,细思下来,蒙家人又是极恐。 香料种类太多、味道更加不能计量,蒙家人对此又是一窍不通,但货他们还是验过的,当时的感觉只能用舒逸、震撼这些向着阳光的字眼儿来形容。 这一个月无比的顺畅,刚到在各州各郡甚至深入镇子全面铺开的时候,就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有些特殊的香料,别说客人了,蒙家人自己闻起来都要灵魂出窍。 九州人可不会以为那是异域风情,有些人压根不知道还有异域,原因只有一个,这什么狗屁六湖香行可还有一点操守?这他娘的是卖香还是放毒? 这一塌,全塌了! 从前输,输在名,而今时,是要命的巨利! 场子铺得太大了,按照蒙家的出货节奏,这一整批香料至少要消化两年,此时连一成的一成还没卖出去,九州的耙子扫帚全拍在了蒙家人的脸上! 蒙家用掉了全部家底,福禄钱庄还有两百万的巨额借贷,沧澜商界的很多头家也都斥资帮扶,这些能够堆成山的龟背,变了一座又一座的香料大山,以当下的民意,烧了才能让蒙家重新做个人。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打击更可怕,那都是真金白银,还不起就是还不起,不是说走动走动深谋几许就能化解。蒙家不仅什么都没了,还要吃无尽的官司,别的不说,还不上福禄钱庄的钱,就足够蒙枭牢底坐穿。 人的绝望不是当下没有什么,而是一眼望到百年后,全是血窟魔影。 没有人会保蒙家,他只剩下让人唾弃的香料大山,当下和未来都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反而薄凉的是,就像虞家要挖娥皇山时候蒙家人的推波助澜,现在又到了虞家带血狂笑的时候了。 咯咯咯咯!节奏还真是整齐,得势同鳌头、你我互博弈,失势也齐步、看谁坠更深,不踩一脚不是蒙家人,不啐一口不是虞家人。 正如老斋所言,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结束了,只不过是过去太高光,让他们不信命,也因为祖上太耀眼,让他们不敢泉下见。 可是不信命,你得能还上钱啊! 能救蒙家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他了解南屿,也只有他能从货上做到通融。联想到去年谈香料的那南屿人的情状,蒙枭更是知道,这何尝不是季牧的一个局! 深夜,大都,季宅。 蒙枭和蒙卿湖来见季牧。 烛光如血、摇曳如刀,一句话未说,父子二人便跪在了季牧面前! “季头家!我蒙枭可以死,但子孙无辜,这笔账要还几百年,蒙枭求季头家开恩,给我蒙家一条活路!” 施如雪也在一旁,季牧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她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可怕气息,好像这一瞬不是季牧,而是他心底潜藏的一个魔影窜了出来。 施如雪没有一丝劝说之意,她也和季牧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她知道季牧也需要收拾自己。他是商人,但商人也是人,他那些风淡云轻,不代表心中没有块垒!他那些含笑逢迎,不代表心无积郁! 做许多商人做不到的事,忍许多商人不能忍之情,但他的心从未被龟背箍起来,他只是在等,等一个让你没有任何余地的死机! 说我季牧是西部土鳖,永难登至高之堂,说我季牧是弄潮儿,uu看书 .uukshu.cm 要把我死隔海外,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为何、可是为何,那一叶午夜轻舟,你要浇上那一桶油! 季牧还是不说话,只见他缓缓走上前来,慢慢蹲在蒙枭的面前,一时之间,季牧眼角有泪,“蒙枭啊蒙枭,你动谁不行,要害我老师。” “季头家!”蒙枭以头抢地,“错憾错憾啊!蒙枭就用这条命抵!” “不。”季牧摇头惨笑,“你连老师的一个脚趾都抵不了,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恨有多难解。” 季牧多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他只想用现在的局面、未来的局面告慰韩富,他只想让那个称自己小牧的人能够再笑一次…… 蒙卿湖看着季牧,错了,一切都错了。 魁,那一道道的魁,都被人们轻视了,就好像他季牧之魁是运气,别人的魁才是光环。 他,将是霸主,不能抗衡就敬而远之,什么左拉右拢、什么同盟合力,根本就是自己哄自己开心罢了,对这个深沉无极的人,连一层皮都刮不到!可惜啊可惜,蒙家人到现在才明白! 还不认这个“魁”字吗?还觉得天元商帮、六湖商会有第二春吗?还真的以为海事通贸是所有人的契机?还在幻想他季牧踏出来的路,会容下所有人的脚步? 太天真了! 行宫之魁、游志之魁、金龙三榜之魁之后—— 他要做那—— 天下商魁! …… 第五百三十一章 旧去新来 ????偌大的天地只有夫妇二人。 ????五十多岁的季牧哭得像个十来岁受了委屈的伙计,施如雪拥他入怀,韩富走的时候也未见他这样。 ????对季牧来说啊,关于韩富的记忆都太年轻了,那些个年月,他在韩富面前永远都是仰视。那个人给他讲商经,给他讲人情,也时而胡编乱侃、着三不着两,季牧也就是在他乱侃的时候才能见缝插针想方设法压他一头。 ????施如雪知道,季牧再也不会这样“放肆”了,那个他始终放不下的人,经此之后他会慢慢释然,这口气他终于喘出来了。 ????季牧要做的还有很多,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拥有主导的身位,这个竞富时代,对所有人来说都只是刚刚开始。 ????两天后,沧州那边传来消息。 ????蒙家烧掉了所有的香料,一同葬身火海的,还有蒙枭。 ????他没能从季牧那里得来任何说法,但蒙枭还是选了这条路,他的身边全是债主,能帮衬蒙家后世的,只能把一丝期待抱在季牧身上,毕竟那夜他都挑明,随此一去恩怨已了。 ????九州律法,父债子偿,但蒙家这种已经远远超出偿还能力,回看这一系列的操作俨然是给南屿送了大礼。 ????不管怎么说,蒙家将被搜刮得丝毫不剩,凡是能充公的连一件铁器都不会放过。蒙家百余口人都将一贫如洗,生意是不可能再有生意了,哪怕几十年后这一次的惊变都不会过去。 ????好在是沧澜世界还有大善人,楚庄耄耋之年的楚道源收留了所有的蒙家人,在楚庄做起工坊的营生,赚的当然不能相比从前,也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牌面,但衣食富足的安生日子也不用愁,不再起落商海,何尝不是最理想的归宿呢。 ????蒙卿湖再见楚南溪,仿佛隔了几世的春秋。 ????当年蹦跶了一时的楚南溪后来还是回到这片水乡,他远比蒙家人理解得更早,想起来那还是凰年河神大祭的时候,在那船厂遇见了一个蹲在那里举着牌子的大黑高个,一切自那时起,至今还不知何时会休。 ????而楚庄是谁的意志,蒙卿湖又岂会不知。 ????明三年这一年,即便放在古今的商史中,也一定是极具代表性的一年,并不是说它是多么的暴绽狂放,而是此间的颠覆。 ????继蒙家之后,喘了半口气一直没能疏通畅的虞家,也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区别在于,蒙家人因为利,而虞家是因为名。 ????名这个事,虞家已经倒过一次,相比之下这一次更悚人,他什么都没做但也不敢再做。蒙家... ... 的例子过分鲜活,对虞家人来说,保全而不至如蒙家那般凄惨,是惟一需要思量的事。 ????静下心来好好看看当下商界,冒出来的一个个大头都很可怕,潜龙榜九大家才是这个时代的知遇人。和蒙家一样,虞家的劫难也在货上,相比三榜头家,这正是他们最为缺失的存在。 ????金玉元没有货,办法只有一座娥皇山,如今形势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再往下走,当一切变得拿货说话的时候,商人之间都少了很多朋友。真出点什么事,没人会帮金玉元,甚至比那只活了一个月的六湖香行还要凄惨。 ????蒙家焚香之后的三天,金玉元正式撤牌,之于商界不言任何理由,因何而走也不必再让商界挂牵。 ????至此,从前天元沧澜的两大魁首彻底成为过去,天元商帮、六湖商会这八个字,也将永远成为记忆。 ????只不过,这等记忆并不会太过鲜明更不会让人怀恋,因为场子路子会越来越丰,商界鼎沸更不会因为这两家的缺失而陷入黯淡,相反,一个属于特定年代的崩暴格局正在一点点呈现。 ????有的号子走过会场,有的号子迎面走来,许多的古旧商家偃旗息鼓,一些从前不怎么入眼的商家正在走来。比如说怎就可以如此正大光明的冶千秋?比如说把暴利浮上水面的“颐天阁”,这些攥着九州必需货品的商家,将成为三榜一直的热门,也将成为新时代的纵横者。 ????门上的大匾,写着“令狐大宅”四个雄浑大字,彰着雄烈无极的气势,好似能浸染遍处,人人都要掂量几分。 ????可是此时此刻,这屋内人却显得格外保守起来,入夏之时缩了缩衣,总是觉得莫名寒厉。 ????令狐肖坐在地板上,眼睛怔怔望着屋外黑暗,心中荡乱一时不能排解。整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却不是属于他的节奏,准确地说,他只做了不甚紧要的一半,而那另一半,他明明做好了万千准备,对方却不循此路。 ????在令狐肖眼里,虞梦韬蒙枭这些人根本就不算敌人,充其量只是第一批的殉道者,都是些老气横秋的古董玩意儿罢了,已无突破之举早该老实待着。按照他的路数,也基本就是当下这个时候,两家都将从九州商界消失。 ????现在来看,消失是消失了,但路数只用了自己的一半还不到,而局面竞比自己所想还要理想! ????蒙家会倒,但这种倾倒的方式,冷如令狐肖也不曾预料到。他有自己的法,走着一套套背后之路,蒙家人肯定吃不消,早晚会像虞家一样。可是现在呢,有人用货,uu看书ww.uukanshu.cm 一举把蒙家人打到了永生不... ... 复! ????这不符合令狐肖的心志,他一心要打一个漂亮仗,但此时此刻,他设了一堆伏,却没等来别人踩踏,而是另有其人真刀真枪,把对面干的体无完肤! ????所以这让令狐肖有着一种莫大的失落感,就好像一个无上智谋的隐士好不容易终于决定入世,本以为尽处俯瞰,到头来却发现市井尽是大天。原来那久浸商界的人,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身在局中不知局”。 ????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自己还有何用? ????看着这宅子,望着周边的装点与铺设,令狐肖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 ????有点脸红。 ????也在这时,他目定的黑暗之中,走进来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 ????“恭喜啊,大喜特喜啊季头家!” ????“喜在何处,虞蒙两家今日境况,不早就在你思量之中了。” ????令狐肖眯眼一笑,“说恭喜确实有些大了,真想赞的是季头家的手段,大开大合、大明大暗,谁都没话说。” ????季牧笑道:“你要做什么要和我说,而我要做什么,不必和你打招呼。令狐,你的心思不要放在怎样够得着我,你该想的是如何走出让我眼前一亮的东西。你什么都知道,但起码从当下看,我和你知道的差不多。” ????令狐肖怔了一怔,这他娘的也太铺天盖地无死角得损人了,怎的会是这样? ????搞得这下山,还成了吃软饭?! ????…… 第五百三十二章 潜龙商号 距离明三年金龙三榜的揭晓,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蜉蝣未央稳步而进,地热泉风头不减,倒是福禄钱庄有些掉队的意思,不过再掉也不会掉出潜龙榜。 再看商界的潜龙榜九大家,这半年多来的气势各个不凡,届时有一两家冲入枭龙榜毫不奇怪。而最让人关注的魁龙榜,变数可就多了。 去年登顶的云宝斋,今年必然告别三榜,这一年云宝斋的货都是圆从前的订单,纵有收益也少得可怜。 大西原的量天下难有可比,但攫利空间不够,茶酒布糖都难压,何况冶千秋、颐天阁这样的行当了。 回顾上届金龙三榜的潜龙榜九大家,酒中仙、花间集、糖糖堂、天宝烟庄占据四席,而茶商、米商、陶商、木商都没能位列三榜。 如是来看,这第二届的金龙三榜势必要变天,座次高下让人玩味。 但只要没有云宝斋,人们便都舒一口气,金龙三榜没季牧什么事就是最好的事。人们都知道,登枭龙甚至入魁龙,机会就在这几年。一旦云宝斋缓过阳来,以季牧的作风,大开大合再搞一波,商界又是干瞪眼。 云宝斋短期不会再有动作,季牧也难得有些闲暇,这段时间,他没怎么操心生意上的事,反而下了不少工夫研究起来那些对他来说稍有些陌生的商家。 首先是蜉蝣未央,一听到这四个字,很多人便将它与赌坊等同视之,其实远非如此。准确地说,蜉蝣未央是一个“商体大综”,赌坊名叫蜉蝣庄,包纳赌坊的则叫未央城。 九州一共只有三处“未央城”,大都一座、殷州首城金霄城一座、沧州首城沧浪城一座,但别看只有三座,这未央城的吸金能力天下无出其右,这里是天下有钱人的天堂。 与所有行当都不同的是,蜉蝣未央每年缴纳的税收分为两部分,更奇的是这第一部分是一个定额,基本上十年才会调整一次,而且差别不大,明眼人都知道,这一部分是蜉蝣未央赌资这块的收入。另一部分,则来自未央城各种产业的营收,此地纸醉金迷,未央城采购的任何货品都能卖出五倍八倍甚至十倍的价格。 围绕着蜉蝣庄,这是一个闭合的产业大亨,只把他看做赌徒的天堂就太片面了,这座“欢娱之城”的高门槛成就了它不二的地位。 两项赋税叠加,注定蜉蝣未央是三榜的常客。 接下来的冶千秋,堪称商界的“走量之王”,远不是铁器所能涵盖,铁、铜、锡、铅以及各种合金都属冶千秋的范畴,用途极广、需求巨大,要不是百商面圣,这个号子恐怕永远都会闷声发大财。 至于那颐天阁是个谜一样的号子,它从不与九州商界打交道,甚至都不需要大批量开店走货,九州一共只有几个铺子,但是货却走得蹭蹭的。往深一探季牧方才知道,这个颐天阁几乎就不需要铺子。 无论代理商中间商,在惯常的理解中门面很重要,但颐天阁不需要门面,代理商在它这里全是“代理人”。 而且这个颐天阁把自己装扮得颇有些神秘,代理人一共分九个级别,穿着九种不同颜色的衣服,等级森严,最牛的叫“黑袍大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整日围着祭坛作法的人呢。 这九级可是不得了,像塔一样下探九州,不夸张地说,最底下的一层都能深入到田间地头。衣服不同权限不同,能拿到的货的数量也不同,这做法可比从前带烟的货头高明太多了。所以颐天阁根本就不需要铺面,有工坊和仓库就足够了。 季牧细思起来,这个路子和那些空口募款的还不一样,最起码它是有货的,既然能是百商面圣的一员,便说明这种操作在大都也是认可的。 但问题在于,这些货都不曾得到过市场的检验,从头到尾都是人对人,目标还都是老年人,如果真的能够的上这个颐字,又何必把生意都做在暗处? 有人说了,既然这般操作都能入三榜,何必大兴门面空耗本钱?实际不然,如果这些保养品具备不二的竞争力,或者说功效惊人,遍绽九州是必由之路。试想如果这是种种得到九州医学界认可的良药,颐天阁的把式能把任何一个商家压到泥里去,多活几年,四海六合宇内八荒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让人疯狂。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所以在季牧看来这个颐天阁有很多不能解释的地方。 细想来,这么层对层、单对单就能把自己推到潜龙榜,这里头的溢价怕不是白面卖成了金粉。 从前只是青云医馆的馆主,现在的身份就更多了,御学的荣誉院长、药监的总执事,还有宫廷太医院副院的身份,在医学这个领域,梅笑可谓超然。 有此地位靠的可不是岁月,一如各行各业,梅笑也是拿作品说话的人,u看书ww.uukashu 在新药研制的领域,他对帝国可谓功勋卓著。 季牧找到了几件颐天阁的养品,梅笑却看也没看,“早些年的时候我便检测过这些东西了,这所谓的保养品功效微乎其微,但就是当饭吃也吃不坏人。” 二人已有多年没见,季牧近来的风声让梅笑心有担忧,总是觉得这家伙老了老了却开始剑走偏锋,就说云宝斋夺魁这个事,让人觉得有点不择手段。此时聊起来颐天阁,梅笑暗暗觉得季牧又要使什么怪招。 “季牧,我可提醒你,颐天阁是大都默许的模式,缴上去的也是大堆的龟背。而且据我所知,颐天阁的背后是一个很深的链条,所牵涉的未必只有商界。既然你双方并无直接利益冲突,我劝你还是各赚各的钱为妙。” “那是自然,有你这席话我就更放心了。” 梅笑不知季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是劝了一句,“严格上说,这些东西就是假货,但你是生意人又不是户寺市监,你的路子那么广,何必动他人的路子。” 季牧笑道:“知道了我的大药师,这窗户纸我是不会捅破的。” 说话之间,季牧目光远了起来,忽然那么一炯,让梅笑暗暗发惊。 “你这个模样……到底在盘算什么?” 季牧搓搓手,“你这一来大都,我发现此时此刻……” “怎么了?” “咱六个,都在这城里!” …… 第五百三十三章 风云自有风云道 太学毕业之后,风云殿六人,足迹都不固定。 吴亮柴迹从云都到大都,看似一路升迁扎根府院,实际上常年的官差不在少数,九州未有不曾落足之地。岳子昂梅笑和吴凌秋都属鲜明的专业领域,一年年的九州交流也颇为密集。 当然最能跑的还是季牧了,天南海北半生风尘。 这些年里,季牧和其他五人都没少打交道,他们互相之间来往也很密切,但要说六个人同时坐在一起,追溯起来就有些让人恍惘了。 上一次六人同聚是在十里鳞次的云上居,那一年季牧二十九岁,而这一次大都之聚,季牧五十六岁。 当这两个数字放在一起,本身就让人一喟,山川日月、走马行船,过了诸多好时节、也尝万千苦甜酸,最是让人回味那一抹青葱。 记忆模糊了,是因为人离得远了,当人都回来了,又发现原来自己的记性有这么好。 落在季宅前的都是市井马轿,一个个的扮相也不见华贵,礼物也不备,好好蹭一顿。 春看大都、夏有沧澜、秋景在北、冬必雪原,九州四时景,妙处各不同。 此时仲春,大都相会。 置席院落,又要一醉。 一副副五十多岁的面孔,六人围着往大桌前那么一坐,让人不能不感怀。不管是谁,打眼瞧一圈总觉得自己还有不及,可是在旁观者看来,娘咧,当年的那个宿舍,老天爷也太偏心了! 工寺正卿吴亮、户寺正卿柴迹,两位官场大佬春风得意,且要知道以这五十出头的年纪,他们仍有上升空间,而再往上一步,风景尤为不同。 明一年时岳子昂正式接替窦大元入职御学掌事,乃是御学史上独一个出自云州太学的掌事,御学掌事的另一重意味,便是他在学界有着不二的话事。在医学界,没有人的风头能撵一撵梅笑,他在这个领域的话语权比之岳子昂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凌秋便更不用多了,玉石匠师这一块九州独一档,刻玺天匠岂是浪得虚名,娥皇花本经其手发扬光大,运用在云宝斋的宝石上倾倒天下,一般到了这个地步的人都开始定章法。 宴是好宴,季宅未有之规格,酒是新酒,出自酒中仙的新品“笑春风”。 人人带着笑,话语却寥落,不似当年插科打诨,一个个都沉定许多。 季牧做东先举一杯,“当年曾说,风云殿三年一聚,而今再聚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九个三年。都已半百之人,难得今时都在大都,我们六个真该好好聚一聚了,为防再聚又是九个三年,这一局当放肆!” “季牧,你能不能不煽情?”梅笑瞥了一眼。 “他就是算了个数,怎么就煽情了?”岳子昂不干了。 “你俩还有没有点数,这杯还喝不喝了。”吴亮开口道。 说来也奇,一杯下去,肚子里一热,哪哪就都热起来了。 “我先说一句,这次谁要逼我作诗,除非他能把季牧喝倒。” “老岳,不就做个诗嘛,文化人的老本行,又不是掏你金子!抠死!” “你们一见面就这么怼,敢问令郎知道否?” “吴老大,这不没绷住嘛,再者你评评理,老岳不作诗,场子就少个节目,缺乐子啊!” “你把我作诗,当节目?” “不然呢?” “那要不要旁边来个乐伶,我来几嗓子?” “那敢情好。” “梅笑,你不要太过分!” “要不我们四人先避一避?”季牧道。 “那可不划算,这不就是节目嘛!”吴亮帮腔道。 梅笑一咧嘴,“去去去,季牧说得对,这一局当放肆!想那时候,六个人分一壶果酒,再瞅瞅现在,桌子上头全是酒,无酒不是风云殿,干!” 好家伙,梅笑都开始提酒了,酒桌上这可是风云殿最怂的家伙,这一提不要紧,气氛一下就要爆。梅笑一瞅、心知不妙,但也豁出去了! 吴凌秋道:“我六人到今天,各自不在低处,此时觉得风云二字神妙无穷!” “那是!”吴亮忙道,“当年可是我力排众议用此二字,有些个小鬼总说俗,现在看看,惟有风云才值此景。” 梅笑又是举杯,直抵吴亮,“来,敬小鬼!” “你是真没数啊!” 哈哈哈哈!全场都笑了出来。 这些个人喝起酒来,场面是怖人的,抓壶倒酒都是无意识的行为,醒来一瞅空壶一堆,便知此局话没少说。 “人生若得春风笑,何必秋时万千恼,莫问前路几轮回,风云自有风云道。” 没等人们赞口,梅笑大手一抄,“等等等等!老岳,你说的是人话还是作诗?” “你他……” 啪啪啪啪!梅笑拍掌,“节目来了,自个怼上来了!” 人们立时又是大笑。 不远处的二层阁楼,兄弟二人垂望院落。 “这些人物坐在一起,有点可怕呢。”季初云道,“这就是风云殿吧,看上去普普通通。” 季凌云连忙点头,“是啊,酒馆子里都是他们这样。u看书 .ukanshu.om ” 季初云笑了笑,拍了拍季凌云肩膀,“凌云,这样的场子千千万,但这样的场子天地只此一处。” “哥你到底要说哪样?”季凌云挠挠头。 “别耍滑头,自个明白着呢!” 季凌云嘿嘿一笑,“哥,要说学问你比爹还厉害呢,你可是太学第一,这等场子在你这不也是不在话下?” 季初云白了一眼,“你小子不要乱比,从无到有、从有到丰都是爹的手笔,你和我要做的都是学,爹的路子不是我们能看明白,但总有一天,季家的大梁要落在我们肩上。”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爹的路子我不敢说全懂,但最起码人脉这一块他是无人可及,不然怎会有当下这个场子?” “所以,这就是你和那令狐肖私下来往的理由?” 季凌云一怔,“哥,你在说什么啊。” “令狐肖那个人诡得很,你最好心里有数。” “你跟踪我?我做什么有我的自主!” “我没干涉你的事情,但是凌云,令狐肖绝不是为季家的人,他有自己的算盘。你别为了自己的算盘,最后入了别人的局。” “哼!口气和爹一模一样!张嘴闭嘴局局局,那个令狐肖哪里可怕了,他的道行和爹差远了,如你所说,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算盘!” 楼下场子欢腾,季初云欲言又止。 …… 第五百三十四章 只有1个宇盛通 夜空朗月,六张藤椅。 风遇浅处最柔、酒到深处半酣。 仰头望这月,仍是当年之月,幸甚的是,四顾眼前人仍是当年人。 我青云斗、你言凌风袖口,我夜月袭人、你不二美酒,管它着三不着两,三三两两都是过往。 “季牧,你这等情形,此生可还会有?”吴凌秋举杯未对,自己一饮而下。 “既是已有,何必想着再有,白发时再齐聚,情形便也不再是这般了。” 吴凌秋笑了笑,“的是,只是每见这些年,岁月的痕迹就让人无法释怀,我都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 “谁让我们在一起时都是年轻的光景呢。” “这一席过去,你要做的又是另外的光景了吧。” 季牧悠然而望,不远处是黑暗也有灯火“这在座之人,若极致惟我有失,时年至此,步子也该再大一些了。” “你还有失?”吴凌秋笑而有惊,“非要吹毛求疵,不过是有些人与你齐驱而已,但是我们季头家可是有着茫茫南屿,只有锅边一口的九州商家如何与你争锋?” “是啊,此时看来还是有些茫茫。” “我随口一,你怎还上心了?” 季牧哈哈一笑,一如当年酒时,大杯举起,“喝酒,喝酒!” 再看那边四人,梅笑吵着还要诗,吴亮柴迹大喷失体,不成想还没批了三句,也一起加入了捧抬大军。 即便在毕业后,风云殿众饶交集也是颇多,人们心中便有一种默契,席上不谈旁事。 翌日一早,人们各自离去,惟独柴迹留了下来。 “你也知道,帝国海贸这一块,许多规程还有待完善,宇盛通的这道安营执非同可,它被当做日后范本来讨论,所以才一搁再搁。” “宇盛通是运输的行当,又不是去南屿开铺子,怎会这般麻烦?”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想过没有,宇盛通在九州走马行船,走的帝国的赋税之法,而今要大船赴海外,那便不是帝国一家的生意,这里面的税额商榷如何还有待定论。” 季牧沉了一沉,“大都的意思是,要把宇盛通分为宇内和海外?” 柴迹一听忽然一愣,“不然呢?” “宇盛通是一个号子,大都这般操作,岂不是要将其一分为二?”季牧忙道,“柴大人请想,如果宇盛通有两个税额,内部必然要做调整,同时也意味着所有的雇工有了取舍,这里面稍微有点不平衡,南北运输之事就将大变。” 柴迹皱皱眉,“这般夸张?”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走九州漕运就能赚到那些钱,谁愿意出海?不管大都商榷如何,最终一定是海外宇盛通的税额更高,如此一来想通海路,宇盛通只能对酬资进行调整。倒是有人愿意出海了,可是宇内的马夫船夫收入必会下调。” “宇盛通如此成熟,这点调整应该不算什么吧?” “宇盛通的成熟是人力和路子使然,给了人们放心的营生才一步步走到今。柴大人,宇盛通解决了九州百余万饶营生,这是其他任何一个行当都无法取代的。大都这道意志,看似是行章走法,实际上会为宇盛通带来极大的不平衡,同为雇工最忌价码高低,别的不,一旦让人们面临选择,事情一定会乱一阵子。” 柴迹眯眯眼,起初觉得季牧故意放大,可一旦到百余万人,便绝然不是事了。 这也正是宇盛通最强势的地方,这个号子历经近四十年的发展,九州水陆同体,堪称巨无霸。围绕着宇盛通,这是一个铺盖地的把式,“宇”之一字比任何商号都更加实至名归。 “你的想法。” “宇盛通只能有一道安营执,大都想做一道海外安营执无非是关切税额,既如此,两张安营执并做一张,调整当下安营执的税额不就是了?” 柴迹忖了一忖,而后微微点头,“这倒是个办法,我回去之后便拟奏,只是这税额的调整……” 季牧却不接话,反而又问道:“柴大人,有一事一直想请教,为何海外运输的税额反而要更高呢?” “这和货品是一个道理,九州的货到了外岛不也要另加税收吗?” “可是大人,宇盛通本身是没有货的,而它所做的却是在为大都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为何要行此打压之举?” 一听这话,柴迹不知是懵了还是明了,季牧得很有道理,宇盛通的加入会让一盆的货变成一缸,一缸的货变成一窖。南北的货越是通达、越是巨量,收入自然越高,可这当下怎还把海外宇盛通重点“照顾”? “章法当然要定,但拿宇盛通开刀并不能落到实处,九州出海的货、外岛抵来的货才是商定税额的根本,此中无论怎么取,都有大都的道理。” 柴迹眯了眯眼,“季牧,我怎么听着,你这后话都是在谋前话呢?” 季牧笑了笑,“大都面前哪里敢谋,只是觉得海外宇盛通关系重大,大都便不要再打压积极性了。” “那可就要,宇盛通合一,你要做出多少让步了。” “让步?”季牧一怔,“大饶意思是宇盛通的税额?” 柴迹吸溜一声,“你刚过的,这么快就忘了?” “季牧的意思是,税额便不要动了,宇盛通能有今日全赖大都提携,茫茫海路虽然花费巨大,u看书 .ukansu.om但偿大都也是为商职责。” 柴迹眼睛一大,心中连连称奇,“照你这意思,大都还欠了宇盛通?季牧,你刚刚的什么一下子全忘了?” “什么欠不欠,宇盛通兴扶海路,纳四海之货入帝国,乃是百求不得的幸事。宇盛通这些年堪称强盛,多支出一些远赴海外的费用也完全罩得住,作为帝国的号子,兴邦之法岂能以龟背衡量,吾辈隆兴之意志岂是山水可阻?” 柴迹细一思,立时觉得这眼前人是把自己当成了传话筒,着着还真就没法反驳,保不齐他日朝堂之上,自己还要用他这一套呢! 有些话,季牧满腔但不上,柴迹这道桥就显得无比重要。这下可好,里里外外这么一拾掇,宇盛通不仅没有损失,反而还更光鲜了呢! “季牧,你真是要活成精了呀!” …… 天下商魁 第五百三十五章 命都可以给你 朝堂之上,在季牧那般意志的基础上,柴迹又加了不少新东西。 他将季牧在南屿的履历大书特书,再将商界巨头的身份垒摞起来,归根到底只为证明一件事,帝国海贸没有人比季牧更懂。 朝堂众臣要的是税,宇盛通行的是通,真正思量起来,这两者乃是天作之合。众臣初衷是无处不在的“刮”,但只有盘糁足够大,才能刮得更多。 柴迹扼守一点,无论如何宇盛通不能一分为二,这将给九州内部带来麻烦。如此一来,再刮一个宇盛通就意义不大了,它的通成为了重要议题。 最终在这位正卿的力挺之下,这一道全新安营执的拟定被撤销了。之于宇盛通而言,表面看去一切重回平波,实际上的意义远不止此,这相当于给那道安营执放了权,此后宇盛通便可光明正大走向茫茫海疆,说是携着帝国的意志也不为过。 是夜风起,郭二虎黑衣立帽来到季宅。 “季头儿,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之前便说过船的事,此时供给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这两年新造的船我都留意着,图的就是那南海!这把式可是宇盛通新的台阶,三鳌加起来的货量极为庞大,需求比九州还要旺盛,这路子赚起来一眼可看不到头啊!” “三鳌的运力极度虚弱,没有宇盛通纵有再多货也出不来。后面宇盛通的船按岛来分,北鳌中鳌共七岛,在那里建宇盛通的分部,南鳌诸岛交给季飞来办。” “我惟一担心的是,如何让这些个岛国商家上来便认定宇盛通,九州的口碑在那边未必管用呀。” “你放心,三鳌不止会认,还会和我们签长约,在这个九州不二的把式面前,他们想赚钱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郭二虎的心里一堆的赞赏话,随便一转就是调侃话,可此时此刻却没有说出来的兴致,因为他发现季牧有点不大对劲。 “季头儿,可是还有别的事?” 季牧缓了缓神,“二虎,无论云盛通还是宇盛通,这个号子的初衷都是通,咱只要做起来通达之事便是不悖,这没错吧?” “你怎么了?”郭二虎并不想接季牧的话,他只是觉得这里面有事,而且是季牧不愿意说的事。 “二虎,后面的变数我也说不好,但这一次是莫大的机会。” “意思就是,无上的意志又来了呗!我郭二虎做运输,不曾少了大都一铜铢,家业大了就像回卷,就算我是一介莽夫,事情也不可能这般轻易!” “二虎,你听我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纵然意志明烈了,我们还有办法商议。” “那就是说有人要动你了?” 季牧摇头一笑拍着郭二虎的肩膀,却见郭二虎猛然甩开了季牧的手,腾得站了起来,“如果要用宇盛通做筹码换点什么,二虎绝无异议,别说多少龟背,命都可以给你!但是,这世上有取命的人就有偿命的人,谁要是动你,这辈子别想好活!我有马有船,没有我撵不过的尸首!”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季牧看着郭二虎,迸暴的心绪恍然满手是刀,一时间让季牧差点没能绷住,“二虎,你他娘的想到哪去了!我季牧南南北北,拖着靴子都能走三里,何时要用宇盛通做筹码!” “那你吓我!说什么初衷,扯什么不悖!” “好好好,我错了,坐下说坐下说。” 郭二虎抹了一把嘴,“你担心的我岂不知,一晃多少年,手指头乱跳都数不过来,二虎要还是事事都要你操心,那这行当干的也太浮皮潦草了。我六你四,但你这个四就是来蹭钱的,守着这个摊子,有些事我更知道。” “收收脾气,说来听听。” “说起来宇盛通才是九州最大的垄断,八十万马三万船,迟早有一天它要变成帝商,宇盛通走货,大都管控,不需几年便无自主。此行南海一搁再搁就是大都要走的第一步,他们要税更要权,想空降一套班底拿下宇盛通。但有一点你我一样,云盛通当年划九领,是合也是分,延续至今可不是懒得梳理。” 季牧凝着郭二虎,郭二虎却哼声一笑,“这多年来,宇盛通的路子都是你撬开的路子,眼前南海也是如此。但你可别以为我就是个运输大队长,既然能撑到今天,你应该可以把我理解为确有过人之处。” 季牧笑了出来,“这一点我可从未怀疑过。” 郭二虎道:“我要是猜得不错,你现在最怕的是我要硬刚吧。” “这个倒是不怕,uu看书 wuuashu.co要说二虎不在乎龟背,连我都是不信的。” “你这个人啊,都老成这个鬼样子了,怎的还是不会接话!” 季牧笑道:“是税是权,暂且不用多想,它不会现在发生,等到了那一天,我也不让你一人硬刚,今天要和你商量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 “上届金龙三榜,宇盛通距离入榜还差多少?” “只差一万龟背。” “而今南海运输已开,宇盛通将成为三鳌独一的带货人,我大概算了算,以三鳌的货量,放在运输上的钱力不弱于九州任何一州。而且我们这一签就是十年,既然那边的准备已经做好,何不趁此机会把事情做得彻底。” 郭二虎眼前立时一亮,“你的意思是,宇盛通准备登榜了?” 话说初届榜单时,郭二虎对此便“耿耿于怀”,宇盛通距离潜龙榜只差分毫,那个时候但凡季牧想个招数,登榜不在话下。 宇盛通利润不高,但关键在于场子无极,这是一个以货走货的绝顶存在,从古至今,运输大头都是不可小觑,更何况这统纳九州万里亿人的旷世大家了。 “只是登榜还不够,要走就走到终极,二虎,有关这魁龙榜你有没有念想?” 郭二虎霎时怔住,心说你这问的就很奇怪了,试问天底下哪个号子对魁龙榜没有念想? 关键在于,你不能只停留在念想啊! …… 第五百三十六章 2虎高光时 若干年后,回看这一项举措,一个不必分家的宇盛通,将把帝国的昌隆推向新的高度,通达六合四海,船是第一位的。 这道海外运输权,也把宇盛通带向了运输的极致,郭二虎是专营奇人,回过头来更会发现,他才是那个上天最为垂爱的家伙。 海外运输一起,盘活了九州与各岛,三鳌的异域风物走进九州,九州的丰硕货品扬威四海,它正在给九州开一个海外淘金的大头。 北鳌三岛季牧因香料闻名,中鳌四岛季牧因宝石而为人熟知,一听说宇盛通是季牧的号子,引来的捧抬非同一般。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北鳌三岛、中鳌四岛、南鳌诸大岛皆设有宇盛通的商号,人们放心得把货物交给宇盛通。 宇盛通同样也给了南屿极大的震撼,巨大的商船,一船可抵各岛几十艘,立时间解决了各岛最大的难题。至于运输费用与九州价格相同,虽然以里程计价,但考虑到各岛货物在九州的大利润,这一块的支出并不是多么困难的选择。 不像九州大类齐整,各岛商号参差不齐,比如蜡染这个行当,三鳌的大号子总计就多达三十多家,且各有各的工艺。三个月里,宇盛通一共与六百多家商号签订协议。值得一提是,南屿的货向北,九州的货也要向南,那个全新领地,九州商界也在争相竞逐。不夸张地说,不管运去多少货都不愁买家,其消化能力往后推几十年都是九州所不能比的。 由是一来,直接大幅推升了宇盛通的营收,更妙的是,在这个当口南北都成了宇盛通的“载道者”。然而纵有再多的船,也吃不下九州所有商家的货,所以在宇国这边,为了得到第一手的运输资源,各大商家展开对宇盛通的疯狂追捧。 而且,海外运输权的拿定也让天下商家别无可选,彻底打消了一个新兴号子的念头。宇盛通有了帝国背书,想出海只此一路。 宇盛通的九领,不得已之下只能遴选,一切宇盛通说了算,商家各施其法,契定所签都是极长之约。可以说这三个月,九州没有比宇盛通更火的号子,南屿这块肉越肥,宇盛通的油光也就更盛。 天下皆知宇盛通的分成季牧占四,一时间九州商界尤其是巨商大佬们,心思都微妙了起来。别看季牧占四,但宇盛通的意志就是季牧的意志,与郭二虎谈来的最终也是季牧想说的。 这就有点尴尬了,此一举直接扼住了喉,除非是对海外市场毫无念想,否则谁也绕不开这一关。更值得让人细细咀嚼的是,出海生意恰恰和蜉蝣未央、地热泉、福禄钱庄这些大商关联不大,他所指的更多的是上一届的潜龙榜大商以及半步入榜的大类。 烟酒茶糖、米布陶木,海外市场一开,这些号子的局面立时大变,此时此刻若是对不上季牧的思忖,日后的路子定不好走。 话说这些大类的商家,或多或少都和季牧有些渊源,但明面上的事,未必就要挑开了说。可如果什么都不做,谁也不敢保证还是从前的光景。一次百商面圣,天下巨商竞富,但在这海外通贸面前,商与商的地位并不平等。 上届金龙三榜宇盛通便擦上了边,有此巨大助力,待揭榜时,九州商界一片哗然! 天翻地覆的枭龙、潜龙,并未引起人们多大的震荡,最让人惊怖难耐的是那傲立魁首的赫然是—— 宇盛通! 入榜是郭二虎素来之愿,但这圆梦连他自己都觉得太恐怖了些! 这一瞬,恍如隔世,谁能想到那个贫穷郭家甸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了今时情境!谁能想到一条盐铁古道,走出来举世不二的大道!谁又能想到,这个劳苦的行当最终立在九州魁首! 在宇盛通面前,九州百商没有极致,只有它做起来震古烁今的大场子! 有这一刻,郭二虎便满足了,如此高光,世间几人。 纵然日后宇盛通万千变数,人们也会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个没有货的号子把万千货头压在身下! 夺得魁龙,日后宇盛通的牌匾上、马车上、大船上都要刻下那个魁字,这不只是一个号子一年营收立巅,它还是一生志向的最好报答。那个无处不在的通字,将走出九州驶向四海,如若商人有志,何有超然于此! 对商界来说,千算万算还是没能料到这一步,为了出海争破头恰恰是给宇盛通镶了金,不同于云宝斋夺魁,此中魁首是九州商家合起伙来亲手推上去的,让人愤懑却又无可发泄。 “季头儿,是不是你说过的事情都能实现?” 大都院落,uu看书wwkanshu二人把酒,从郭二虎的脸上看不到太多喜悦,倒是那满心的喟然尤为明显。 “说过的不代表是承诺,不过要是承诺过的,便一点不能含糊。” “说实话,这些事情我并没有想过会在我们这一辈人实现,初云、凌云、子通、子达,还有他们的后辈,一步步循着我们的路,不仅要踏踏实实还得有些天分,才能有这样的局面。” 季牧笑了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机遇,既然我们赶上了又何必以年限来说。这些年风风雨雨,到了时常让人惦念过往的岁数,再迟一些可能真要初云子通他们来扛了。” “哎!本想得你几句宽慰,你可倒好,说成了给后人铺路子,老了老了,没有一刻有过如此感慨。” “去你的吧。”季牧笑道,“你这家伙比谁都明白,这不过是另外一个开始而已,你还是好好寻思寻思海路后面的营生吧,尤其九州内部,宇盛通可有作为的地方着实不少。” 郭二虎咕咚咕咚喝尽一大杯,杯子当的一落,沉声道:“从前总想出风头,而今得了最大的风头,你且放一万个心,不管内外、无论南北,这条路子我会把它走得金滞千江!” 金滞千江,这是季牧这辈子听过吹得最大的一句话了。 …… 第五百三十七章 半座香古堂 百香国,花香海。 基隆多慌慌来见紫薇。 “你这是做什么?半座香古堂那是何等的规模!把人全带到宇国,香国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师兄,季先生回去快三年迟迟没能动,这个头不好开,他把香国所有的香料清空,香界赚得人人圆满,为何就不能多助一臂?” “紫薇,调香师我已经派了两支,他们去了之后不止创香,也在宇国培养大量的调香师,这个路子季先生迟早会走得通达。” “师兄,我要做的就是要早不要迟,季先生有宇国的配方,但是以宇国的需求,若无庞大的调香师资源,香料入市只能是吊人家胃口。你也知道这门行当需要一批天赋极佳的人,香国得来尚且费劲,何况宇国?” 基隆多大是皱眉,“你把半个花香海都给了他,这些年宇国的香精囤积比香国还要多,现在还要搬去半个香古堂,紫薇,你可曾想过香国的香料要怎么办?” “香国的库存已经全部清掉,紫月香行的香价比从前要高很多,哪里来的怎么办?” “宇国的香料一旦铺开,香国任何货都没有了前途,你这一举如虎添翼,这些你想过没有?” 紫薇忽然一滞,基隆多忙又道:“眼下南北海贸已起,宇国那边的广阔市场才是三鳌考量,你要是这么做,香料在外永无出头之日,这里面又要如何与香国交待!” 紫薇一边思着一边缓缓坐下,正当基隆多以为事有转机的时候,紫薇却道:“师兄,你派去宇国的团队可是在偷师季先生的配方?” 基隆多立时笑出来,“你这想的都是些什么?” “宇国人对香的偏好季先生最懂,你这么做确实能得来第一手的配方,可是以季先生在宇国的影响,你如此窃他所有,香料才是真正没有出头之日。” “窃?”基隆多一皱眉,“紫薇,香料自古都是仿,何来窃?凡出世之香无有不可仿,别人不懂,香尊还能不懂吗?” 这时紫薇却笑了,“我和你聊的根本不是香,而是路,宇盛通是季先生之业,师兄,即便你自发研制出契合宇国的香料,还要看宇盛通是否点头,更不要说你用了季先生的方子再去宇国走货,你觉得这现实吗?” “我根本没有动他的方子!” “季先生不是寻常的商人,所通都是他最了解的货,在香料这个行当,香国没有人能压过他,会有他辨不出的方子吗?” “季先生季先生,句句都是季先生,紫薇,你为何如何袒护他!” 紫薇缓缓摇头,“师兄,我这是在袒护你,香国的香料在宇国有着过不去的坎,只有依着那季先生的路子,香国攥住的原料才会更值钱。如果早些时候便让他得知不快之事,才是香国香料在海外的末路。” 基隆多没听进太多,惟有那句“我这是在袒护你”让他心念联翩。 “师兄,不管怎么说,一切要先有场子,季先生当年在此谋划,只因他的背后广阔通达。此时之举,我们力助他在宇国的事业,便是超然于各岛商家之上,至于日后紫月香行的货怎么走,季先生定有办法。” “如此岂不是说,我等用尽全力,最后看的不过是他人的一丝念想?” “你所说的乃是从前,在整个三鳌,香国是季先生的本营,他对这里远不是其他地方可比。想想当初半座花香海为其供给,整个契定那般顺利,此中难道没有王上的意志?” “你的意思是?” “北鳌是各岛和宇国的中枢,香国又是北鳌之首,万千商贸不离此宗。如果紫薇猜得不错,季先生和香王必有所定,香料一事如果按照你的路子,才是真正无法向香国交待。” 基隆多冷然抬目,从未发觉他的这位师妹思量如此之深,恍然之间让他有一种“同为商界中人”的诡秘之感,难不成那季牧当年一边创香一边还传给了她营商之法? “帮他把这件事做好,季先生在宇国便好,季先生得好香国便有好,才是王上所要看到的好。” 良久之后,基隆多仍然难定,紫薇的话说得再多,可全然都是猜测,这拳拳之心未必就是人家所量。南北这一开,利之一字比从前更甚,一切哪里说得准? “这次我带着香古堂亲去,加上你从前的输送,不需半年工夫,宇国的香料便能有所局面,随着宇国调香师的不断加入,这初始一步便是夯定,我相信即便是那巍巍宇国,此举也将是古今不二的手笔!” “什么!你要亲去?”基隆多惊出声来。 紫薇目有悠远,一时好似不在此间,“我听人说,那里的土地广袤如四海,那里的风情像把千岛拼凑一处,也听说那里的夜晚像霓虹,那里的街市如长龙,更听说那里的衣裳万千彩,那里的首饰有神工。” 紫薇在说话,但基隆多并不觉得她是在和自己说话,这一瞬间的她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地方,全然没有了一代香尊的样子,u看书ww.uukanshu.cm 不知为何她的眼里有着那么多的向往。 “紫薇,你说了那么多,我听起来觉得特别理智。” 紫薇回过神来笑了笑,“分析利弊,人人都会,只是师兄身在局中一时难出。” “我说的不是这个。” “师兄,一切都像这片花香海,它最美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的时候,当它们被变成一种种香精、一种种香料,都不是它们想要的样子,盛开了再凋落、凋落了再盛开,不被打搅不是更好吗?” “紫薇,你便不要拿花香海说事了。” “师兄,这就是境界有别了,我刚说的不正是香料吗?天然有雕饰,何必经人手?凡是经了人手,处处都是迎合,你和我还有万千调香师,最终都是不能免俗。” 越是这般叠叠障障,基隆多的心里越是忐忐忑忑,若非今日他还不曾觉得,这眼前人的变化竟已如此之大。 从前她日日为香,今日她依旧如此,但是这香与香之间,早已不再是味道了。 他更是知道,这股毅往的意志,没有人能掰得回来。 但不管怎么说,有此助力,宇国的香料一定要沸腾了。 …… 第五百三十八章 许远松卓景风 九州富人四大乐事,爽、享、游、养。 爽在未央城,一掷千金彻夜狂,享在兰娣招,一曲琴音无上妙,游在东千岛,水色长天无可量,至于这养,自然就是地热泉了。 不像别处要么吵闹要么分散,地热泉是个真正谈事情的好地方。 这里的泉池星罗棋布,大大小小有着数百,围绕着一个汤池便有一座泉庄,这些都属于私人领地。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处规模很大的公共泉池,人们在这里泡一泡、聊一聊,远比开个正儿八经的商界大会要管用得多。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大家同处一个圈子,但也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什么人,这些公共泉池也有着严格的界限。 商界在变,这个圈子也在变,从前有点什么事,一边搓着一边就能解决个七七八八,可眼下不同了,因为这个顶级的圈子已经不能完全容纳九州当下的商界大佬。 潜龙榜九大家以及紧随其后虎视眈眈的头家们,在地热泉有泉庄的并不多,从前背地里地热泉的大佬们都称那些商家为“土商”,落得再厚也怕风起,甚至于地热泉的顶尖人物,一个巴掌的风都够他们受的。 这些“土商”包括郭二虎、唐小勺、花野眉,秋知轩的头家、云宝斋的挂名头家也算,当然带头的就是季牧。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往上没法看,并非底子不厚而是根本就没有底子,桩桩件件都是眼前这代人的把式。 商界极为讲究资历底蕴,关系网是一辈辈人的交织,说起来谁谁谁那都要隔空问一声令尊好,小的攀大多多提携,有人得了利有人落了名,这世上最不嫌烦的就是捧抬。 可是走着走着,一群土商要抢航舵,看看这初始两届的金龙三榜,魁额所镶都是土商,后面的队伍中更是气势强横。这便是新商与老商的对立,如若还不采取行动,另一个大圈子就真的要崛起了。 “少逆不纠大必忤”,若不早些压死还以为九州世界没有罩子了呢。 这日,地热泉规格最高的一个泉池边,四个男子靠在躺椅上,年纪都在五十以上。 “能让我等坐下来一同聊聊这个季牧,他倒也算不枉此生了。”说话之人口气颇大,拿起一壶红色的酒缓缓饮了一小口,此人便是颐天阁的大头家许远松。 此人极尽保养之能事,虽已五十出头,但容颜不输三十男子,白皙亮堂连胡茬都没有。颐天阁传承六代,自保养品入市已近两百年,多年以来地热泉是许远松素惟一走动的地方,此地之外,商界觅不到他半点踪迹。 “这次麻烦不小啊老许,我怕的不是季牧,而是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个土商,好几个大类都攥住他的手里,想动他并不容易。”这个人名叫卓景风,是九州最大建材商“栋必果”的头家。 此行当值得一说,寻常来讲建材无外乎木瓦砖石,是个大宗行当。但这个栋必果所做的就超脱太多了,它是棠州天香堂的最大买家,也是九州漆器、装潢行当的财主,建材领域不仅是盖还有装,无论内外,无有敌手。 和许远松不同的是,这个卓景风方脸铜色,天生就有几分毅重。最奇的是,一只米色的猫始终趴在他的胸口,这猫可不小,不算尾巴都有一尺。寻常猫儿都怕水,可卓景风泡泉,他的这只猫也跟着泡,十二个时辰不离身。 “老卓,我这些日细细想来,其实我们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指什么?” “陛下驱使商人拼命赚钱,以此决个高下把商界推到新的格局,可区区一年的营收用来定榜,世人看到的魁字在商界的影响其实非常有限。回头再看,我等都是底蕴深厚的号子,真正的底力绝非一年之长,归根到底要看一个号子的整体实力。” 卓景风缓缓点头,“说的是,而且这个季牧的手段也让人不齿,两届下来玩的都是榨取今后,商界对此极为不满。不过这就是土商啊,凡事都要走到最前,以为自己究了极致,实际上是越没什么越想证明什么。” 许远松笑道:“是时候在这个圈子里把这件事敞开说说了,韦福那老东西失了宇商会,把那季牧看得高了,骆天一也已没了当年的心气。但这个地热泉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等着有人出头,把那季牧恨得牙痒痒的,可不只是你我。” “这么说,后续之策也已想好?” 许远松悠悠一笑,“有件事情我已调查清楚,季牧此人要想再进一步走出局面,离不开一样东西。” “什么?” “香料。” “香料?”卓景风大是一诧,“蒙枭为此送了命的香料?” “没错,季牧早已在西原郡开设厂坊,在暗中研发香料,当年他曾去南屿,定然从那边获得不少资源。他夺魁两届金龙三榜已经使劲浑身解数,能让他再立鳌头的只有香料这个九州的新鲜东西。u看书 ww.uukansh.om” “你想如何应对?”卓景风忙道。 “老卓,既然要来的是香料,对你难道就没什么提点?” “你想翻旧事?”卓景风猛然眯眼。 “蒙枭死了,我们都知他不堪重负,但天下万民可不这么觉得,他们记得最清楚的是当初那批香料有多么让人深恶,外来之香不可入九州,入了九州也是孽举。” “孽、孽举?” “此非香,而是毒,蒙枭之死是引毒九州愧对天下人。” 卓景风拍了拍手,“这招妙啊,不过既然要这么操作,老许,何不把事情再深一分?” “哦?” “蒙枭是何等的金贵,他葬身火海,何尝不是闻香致幻啊!” 许远松哈哈大笑起来,若是这般,事情就更了不得了,是啊,蒙枭是什么人,九州最有钱的一拨人,不管他怎么死,都不可能把自己投身火海啊! 这事在地热泉传开,也基本等同在大半个九州传开了,这些个老商累加起来,影响之深刻,非同凡响! 归根到底就是要说,这海外之香,得是多么可怕! ……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卖个人情 噔噔噔噔,侍从大跑小颠,冲进了地热泉的核心泉庄。 这是一处奇大的庄园,拢纳大小五十多处汤泉,而且不管花多少钱都不可能从这里买下一个池子。 这里正是世代明侯的庄子——“明泉庄”。 侍从把暗中探来的东西一一说与明无绮,抓着那麻花胡辫子,明无绮思忖良久。 这多年来,若得一个可言人,明无绮太想把这满心的苦水吐一吐了。老了老了还委屈了,他觉得自己太难了。 一边他要维持现在该有的样子,该引的引、该赚的赚,另一边他又怕死了季家人,当年施如雪下的那个套,再过十年都还有效。 按理说,东岛凉透已归大都,天下名侯只此一家,不正是最好的时候?可是明无绮做梦都想着还能和范侯并驾齐驱。这些年来噩梦不息,仿佛枕边有把带血的刀,映着范瑜半拉的笑,明无绮花里胡哨,内心上蹿下跳。 金龙三榜对别人来说是荣光,对明无绮来说却是梦魇,他不希望与镇南侯有关的任何东西出现在明面上,恨不得大都忘了这块地方。 可是事与愿违,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源源不断给地热泉、南釉池输送着强人和财力,直让这两年来明家的生意越做越猛,不夸张地说,就是不想赚也有人送钱。 与未央城蜉蝣庄类似,地热泉和南釉池也带着一整套产业,盈利空间不如蜉蝣未央,但也不差太多,水涨船高,让明无绮始终都在风口浪尖。 最尴尬的是,明无绮守着最完美的撮合场子,做了大半辈子的和事佬,轮到自己的事却没人附和了。从前他还有韦福范瑜骆天一,可眼下一个个都跟冬眠也似的,作为庄主,这个圈子再大都要认明无绮为大,此时此刻他不是不想融,而是有些不敢。 没错,就是不敢,汤池再深也没有商界的水深,他宁愿做一个守场子的人,也不愿趟进不可揣测的洪流。因为他知道镇南侯这个身份,强无匹和碎成泥就在一线之间。 不过这个场子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这一天还是来了,这些老牌商家终于决定要对季牧动刀了。 骇人的是这个法子,许远松和卓景风这次出招的可怕之处在于,先知后知差别不大。世人尤其沧澜人一直把蒙家视为天下第一,他烧掉全部的域外香料,更像是在保全虞家的名声,让一切随死而息。可要是经过这些老牌商号的渲染,蒙枭的死因会让天下哗然、九州色变,循着结局想过去,香料就将成为恶魔。 明无绮越发按捺不住,他怕季牧,但更怕施如雪,当年敲山震虎,现在虎头还是嗡嗡,相比侯爵奇位,失点生意又算什么。对付荡海侯,季家翻出个宝鼎,真把心思放在镇南侯,有什么花样明无绮已经不敢再想。 场子的事再三嘱咐,深居多年的明无绮再次离了地热泉。 大都季宅伙计来报只说神秘人,听得季牧懵了又懵,还真遇过神秘人说自己是神秘人,临到此人走进来,瞧了大半天季牧也没能认出来。 并非季牧健忘,而是他根本就看不到脸,这眼前人把自己裹得像胶树滚了一秋,遍身都是叶子,一层一层蜕了蜕,费了好一阵子才花哨起来。 “侯爷?这是怎么了?”季牧诧然道。 明无绮对着季牧一通指点,“你啊,你啊!” “可是哪里得罪了侯爷?” “我倒巴不得你就得罪个我呢!”明无绮左扒拉右扒拉把一身碎屑清了清,脸上满是苦相,“我说季头家,走南闯北的季头家,有你这么做事的吗?” “侯爷息怒,慢慢说来。”季牧忙清茶。 “你是不是有杀手锏?” “此话怎讲?” “哎呦!就别怎讲了,接下来你是要搞香料了吧!” “侯爷果然八方通达!” 这一说,明无绮更是要气死了,“季头家,你既有大手笔,是不是想一鸣惊人?” “那是自然。” “可是为何你自个还没响,土鸡大鹅都给你传开了呢!你这种人,扫帚打脸都说疼的是屁股,屁股着火都说是块烤肉,可怎的偏偏,这事情就这么流出来了呢!” 好是一顿脸和屁股,季牧咂咂嘴,“侯爷,难不成是地热泉需要特殊的香料?那我想办法就是了,您这说的我有点不懂呀。” “生意干了这么多年,你连把门都不会了?!你以为我想帮你,我是怕你搞我!你不是善茬,你家婆娘更是要命!啊对!还有你家小子!”季牧的话明无绮根本不想回答,跟着就是这顿夺命连环咆! 明无绮亢然半天,可对面却愈发深沉,就好像寻思着怎么给这一通咆哮打分也似的,明无绮一心狂怒正又要出,却见季牧忽然一个吸溜,“侯爷,都这半天了,您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明无绮怒升一半,忽然一拍脑门跟着哎呀了一声,“蒙枭是死了,但有人想以此大做文章,把一切归结到当初的香料上……” 明无绮满心的话,可刚开了个头,却见季牧忽然抬手,“有人?何人?” 登时,uu看书 .uukanshucm 明无绮好生一噎,“你该知道的,难道不是他们要如何操作?” “倒也不是,我想知道是谁在操作。” 明无绮抓起茶杯,立时间整个人都变了,一边不自觉捏起来麻花胡子,另一边徐徐吹着茶叶,可那杯中根本就没有茶叶。 心里的动静就更大了,明无绮想卖个人情,可对面这人似乎只关心“人”,真要明白扯到这里,对明无绮来说就成了一种选择。 “季头家,你该思量的难道不是他们要如何对付你吗?” “侯爷既说到了蒙枭,怎么对付便也不必细量,季牧关心的自然就是人了。” 明无绮暗吞一口唾沫,倏然间有些无措,“对付你的人还少吗?” 季牧笑道:“侯爷这般深沉来到季宅,我想事情一定不凡,不如我说几个人,侯爷看对不对的上?” “季牧,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不管干什么,季牧都需要侯爷。” 明无绮冷笑而出,“你们这些商人啊,怎么说起话来都一个熊样。” 季牧微微摇头,“这需要是真需要,因为只有侯爷最了解他们,一座地热泉,藏尽天下事。” …… 第五百四十章 凌云逃 令狐大宅。 令狐肖翘着二郎腿,仰着脖子抓起一颗颗葡萄,抛得一尺多高再掉进嘴里,不吐皮不吐籽,咯咯吱吱就下了肚。 一边吃着一边嘟嘟囔囔道:“地热泉我是不会去的,那可不是什么疗养胜地,虎穴龙潭还差不多。” “反正你在这里也是好吃懒做,一边泡澡一边吃着葡萄不比当下快活?” “季头家少蒙人了,老牌商家在那里扎堆,你明知他们要向你开战,先送我去当炮灰而已。” “当初是谁壮志凌云,张嘴闭嘴捭阖之道,来我跟前快三年,只花钱不出力,不主动不积极,我才特意给你指了条明路。” 令狐肖放下葡萄咂了咂嘴,“季头家,开为捭闭为阖,但它不是吃葡萄张嘴闭嘴就是一颗,别说三年,得三十年而证道也是遂愿。” 季牧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若不去自会有别人去。” “那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便不信地热泉的那个地方,有什么人能大胜而归。” “有明侯照顾着,我想事情也没那么难,关键还得有这个胆,” 令狐肖笑道:“你别激我,什么路能走什么路不能走,只能说我和季头家的判断不同。” “那你继续休养,告辞。”言罢,季牧便转身而去。 令狐肖捏捏下巴,随即忙步上前,“等等,你刚刚说有明侯照顾?” “是又如何?” “你都安排好了?” “泉庄已经买下,到了那里之后你还是令狐肖,我让路奇给你做管家,钱随便花。” “我这等名号,难道不会引起注意?” “除了虞梦韬,天底下就我知道你叫令狐肖,你觉得能引起谁的注意?” 令狐肖狠的一个白眼,“那也得给我编排一个身份不是?我怎么这么有钱呢!” “这些明侯会做,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季头家,你想让我做的无非是内部分化他们呗,可那里个顶个都是大佬,同在一个屋檐下,动辄泡泉一起聊,你让我怎么离间?” 季牧微微摇头,“我可没给你下什么任务,你也不必想着离间分化,我要的只有一点。” “什么?” #br... ... r#  “此消彼长。”季牧沉道,“在那里你想吃喝就吃喝想捭阖就捭阖,捧谁抬谁打谁压谁,我概不过问,一切任你发挥。” 令狐肖暗暗眯眼,抛开地热泉这三个字,季牧所说的一切都是他最想要的。常年在季宅一旁,令狐肖要么觉得头顶乌云要么觉得时刻被监视,许许多多的事脑子里过了千百遍,一要迈出总是瞻前顾后,并非在想此举何如,而是总在寻思够没够的上季牧的思量,一来二去,搁之又搁。 可要到了地热泉,便全然是另一番境地了。 半晌之后,令狐肖点起头来,“既如此,这路子我趟了,但愿令狐和季头家有所默契,经年之后各圆其愿。” “这个场子是块不二的试金石,你有多大能耐拿结局来说话,季家没有食客,我季牧更不养闲人。” 令狐肖双腮一定,“季牧,你先不用急着和我算账,等我回来你再看看!” 季牧不再言语,走出了宅子。 令狐肖眯眼看着季牧的背影,当年吹过的牛无一应验才引来这副颐指气使,这一次他所要面对的不止是地热泉的老牌商家,何尝不是和季牧的一次对垒?令狐肖眉目转动,别的不说,他不允许自己在一开始就处于被动。 事情比季牧想象中还要顺利,令狐肖翌日便踏上了地热泉之旅,临行不曾告别,在明无绮的帮助下,很快便在地热泉稳了下来。 季牧深知那个路子绝不轻松,换做自己也会满心忐忑,路奇乃是通达商界之人,是令狐肖一大帮手,凡事有个商量。 季牧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来,这一天路奇却火急火燎从地热泉奔来大都。 面见此状,季牧立知不妙,“路师兄,发生何事了?” “季牧,二、二公子他……” “凌云怎么了?” “他怎么去了地热泉啊!” “什么!”季牧的心里咯噔一声,今年是季凌云入云州太学的第一年,太学乃是封闭之所,两年课业之后到了见习时才能出来,“路师兄,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还用什么哪里!那小子现在就在地热泉的令狐庄!和那令狐肖打得火热,简直是久别重逢啊!”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逃出了太学!” “季牧,你家老二鬼点子太多了,现在可不是你上... ... 太学的时候了,你在云州影响太大了,二公子用点招,哪里会有人敢找你来验证!” 季牧立时搓起手来,uu看书 .ukansh “初云说得对,令狐肖不知道给凌云灌了什么!路师兄,不管怎样,一定把那小子给我拽回来!” 路奇一脸沉暗,“他和令狐肖之间必是有所商定,单我一言根本拗不得二公子,真要闹大了,岂不是人人都知那令狐庄是你的安排?” “照你这意思,凌云还换了身份?” “他在地热泉还未引起注意,待在庄里也不出面,整日和令狐肖混在一起,我见他也要三通四报。我见事有蹊跷,这才赶紧跑过来。” 季牧沉沉坐下,寻思良久,“路师兄,这件事不要再让别人知道,施头家和初云也不行,太学那边我会交待。” “我明白!” “凌云那边,你也不要透露太多,想个法子跟他一谈,让他知道这件事我也不知,季家上下都还在等他成为名士。” 路奇连连点头,“那这个令狐肖……” “护住凌云的身份,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至于令狐肖他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路师兄,他二人之间如何商议你不必多问。季家大都这边的消息,令狐肖想知道什么就给他什么,他不想知道的也千万不要灌输,让一切保持常态。” “季牧,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二公子趟进来的,地热泉永远不会有季凌云这号人。” “拜托路师兄了。” 说话之间,季牧目如丝缝,万没想到令狐肖居然会来这套。 但季家老二,也不是个傻子! …… 第五百四十一章 初云定 令狐大宅。 令狐肖翘着二郎腿,仰着脖子抓起一颗颗葡萄,抛得一尺多高再掉进嘴里,不吐皮不吐籽,咯咯吱吱就下了肚。 一边吃着一边嘟嘟囔囔道:“地热泉我是不会去的,那可不是什么疗养胜地,虎穴龙潭还差不多。” “反正你在这里也是好吃懒做,一边泡澡一边吃着葡萄不比当下快活?” “季头家少蒙人了,老牌商家在那里扎堆,你明知他们要向你开战,先送我去当炮灰而已。” “当初是谁壮志凌云,张嘴闭嘴捭阖之道,来我跟前快三年,只花钱不出力,不主动不积极,我才特意给你指了条明路。” 令狐肖放下葡萄咂了咂嘴,“季头家,开为捭闭为阖,但它不是吃葡萄张嘴闭嘴就是一颗,别说三年,得三十年而证道也是遂愿。” 季牧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若不去自会有别人去。” “那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便不信地热泉的那个地方,有什么人能大胜而归。” “有明侯照顾着,我想事情也没那么难,关键还得有这个胆,” 令狐肖笑道:“你别激我,什么路能走什么路不能走,只能说我和季头家的判断不同。” “那你继续休养,告辞。”言罢,季牧便转身而去。 令狐肖捏捏下巴,随即忙步上前,“等等,你刚刚说有明侯照顾?” “是又如何?” “你都安排好了?” “泉庄已经买下,到了那里之后你还是令狐肖,我让路奇给你做管家,钱随便花。” “我这等名号,难道不会引起注意?” “除了虞梦韬,天底下就我知道你叫令狐肖,你觉得能引起谁的注意?” 令狐肖狠的一个白眼,“那也得给我编排一个身份不是?我怎么这么有钱呢!” “这些明侯会做,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季头家,你想让我做的无非是内部分化他们呗,可那里个顶个都是大佬,同在一个屋檐下,动辄泡泉一起聊,你让我怎么离间?” 季牧微微摇头,“我可没给你下什么任务,你也不必想着离间分化,我要的只有一点。” “什么?” #br... ... r#  “此消彼长。”季牧沉道,“在那里你想吃喝就吃喝想捭阖就捭阖,捧谁抬谁打谁压谁,我概不过问,一切任你发挥。” 令狐肖暗暗眯眼,抛开地热泉这三个字,季牧所说的一切都是他最想要的。常年在季宅一旁,令狐肖要么觉得头顶乌云要么觉得时刻被监视,许许多多的事脑子里过了千百遍,一要迈出总是瞻前顾后,并非在想此举何如,而是总在寻思够没够的上季牧的思量,一来二去,搁之又搁。 可要到了地热泉,便全然是另一番境地了。 半晌之后,令狐肖点起头来,“既如此,这路子我趟了,但愿令狐和季头家有所默契,经年之后各圆其愿。” “这个场子是块不二的试金石,你有多大能耐拿结局来说话,季家没有食客,我季牧更不养闲人。” 令狐肖双腮一定,“季牧,你先不用急着和我算账,等我回来你再看看!” 季牧不再言语,走出了宅子。 令狐肖眯眼看着季牧的背影,当年吹过的牛无一应验才引来这副颐指气使,这一次他所要面对的不止是地热泉的老牌商家,何尝不是和季牧的一次对垒?令狐肖眉目转动,别的不说,他不允许自己在一开始就处于被动。 事情比季牧想象中还要顺利,令狐肖翌日便踏上了地热泉之旅,临行不曾告别,在明无绮的帮助下,很快便在地热泉稳了下来。 季牧深知那个路子绝不轻松,换做自己也会满心忐忑,路奇乃是通达商界之人,是令狐肖一大帮手,凡事有个商量。 季牧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来,这一天路奇却火急火燎从地热泉奔来大都。 面见此状,季牧立知不妙,“路师兄,发生何事了?” “季牧,二、二公子他……” “凌云怎么了?” “他怎么去了地热泉啊!” “什么!”季牧的心里咯噔一声,今年是季凌云入云州太学的第一年,太学乃是封闭之所,两年课业之后到了见习时才能出来,“路师兄,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还用什么哪里!那小子现在就在地热泉的令狐庄!和那令狐肖打得火热,简直是久别重逢啊!”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逃出了太学!” “季牧,你家老二鬼点子太多了,现在可不是你上... ... 太学的时候了,你在云州影响太大了,二公子用点招,哪里会有人敢找你来验证!” 季牧立时搓起手来,uu看书 .uukashu “初云说得对,令狐肖不知道给凌云灌了什么!路师兄,不管怎样,一定把那小子给我拽回来!” 路奇一脸沉暗,“他和令狐肖之间必是有所商定,单我一言根本拗不得二公子,真要闹大了,岂不是人人都知那令狐庄是你的安排?” “照你这意思,凌云还换了身份?” “他在地热泉还未引起注意,待在庄里也不出面,整日和令狐肖混在一起,我见他也要三通四报。我见事有蹊跷,这才赶紧跑过来。” 季牧沉沉坐下,寻思良久,“路师兄,这件事不要再让别人知道,施头家和初云也不行,太学那边我会交待。” “我明白!” “凌云那边,你也不要透露太多,想个法子跟他一谈,让他知道这件事我也不知,季家上下都还在等他成为名士。” 路奇连连点头,“那这个令狐肖……” “护住凌云的身份,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至于令狐肖他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路师兄,他二人之间如何商议你不必多问。季家大都这边的消息,令狐肖想知道什么就给他什么,他不想知道的也千万不要灌输,让一切保持常态。” “季牧,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二公子趟进来的,地热泉永远不会有季凌云这号人。” “拜托路师兄了。” 说话之间,季牧目如丝缝,万没想到令狐肖居然会来这套。 但季家老二,也不是个傻子! …… 第五百四十二章 香国最强阵 在见季牧之前,紫薇一人在九州走了近有一月,季牧曾说九州山川其雄若鼎、其秀如篌,九州河泽灵韵悠远、水光潋滟,千百名胜容得下任何襟怀,万物大观浇得透无尽块垒。 紫薇为之倾倒,九州之美美在独特与包容,坐落在泱泱大国浩土之上,气度以为神、万千皆是骨。南屿有钟灵,九州亦不缺毓秀,南屿少磅礴,九州皆浩烈,南屿一岛一风情,九州背尽天下书。 此时回想,紫薇替许许多多的南屿人羞赧,如此巍巍才是大国之范,东西不知极、南北不可量,仰观俯察,品类之盛,四海六合莫有可比。 云都季宅,季牧见到了紫薇。 “此来快有一月才见到姑娘,还请多多包涵。” 紫薇笑道:“九州如此风物,有先生带着反而不好细思,紫薇一人到处看看,景象妙极,这心境跟着也开阔了些,最怕一见先生满心过去,这下也算把自己拨一拨。” 季牧点点头,“当真没有想过,堂堂香尊大人亲自前来,这足以说明……” “这足以说明,先生当年在香国混得还可以。” 季牧笑了出来,“这两年香精的储备已有规模,紫月香主派来的人大有助益,已经在西部带出来一支五百余人的仿香队伍,另一边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一些具备仿香天分的人,后续这个场子真正做起来,还得九州人能出力才行。” 紫薇绷着嘴一脸古怪看着季牧。 “怎么了?” “这些你就不用和我汇报了,我是来帮忙的又不是来视察的。” 季牧笑道:“当年花田契,而今又亲来,这些恩情季某人铭记于心,你和紫月香主都可放心,我是把香国的行当带到九州,至于香国日后的生意我自有打算,一定不会亏待。” “唉!聊着聊着就全是生意话了,师兄那边是你们之间的事,紫薇不懂生意事也不想做传话人。” 季牧一笑,“不说这些了,当年在香国多赖姑娘照顾,此来九州,我得好好尽尽地主之谊,今天先来接风洗尘!” “那是!一顿怎么够!”紫薇笑道,“来九州吃过一些好东西,不过还没坐过你们有钱人的席呢!” 整个季宅忙里忙外,秋时黄昏的院落,树叶未落、微风不燥,天地一片暖色。 入席之前,紫薇忽然眼珠一转,“先生,只为我一人接风洗尘如何使得。” 季牧忙道:“香国五年多光景,在花香海得了姑娘多少照料,这般说话就是折煞季某人了。” 紫薇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后续队伍的人也已到了,一同接风也显得先生诚意,您觉得呢?” 季牧嗔道:“这些礼数哪里需要你嘱咐,香古堂的事我已安排好,他们要明晚才能到云都,宅子是安顿不了的,云上居我已交代好,明晚此时我会专门设宴厚谢诸位。” 紫薇却晃了晃食指,一脸神秘,“先生有所不知,你们这云都已经有香国的调香师了呢,而且还需要先生更加隆重呢!” “哦?”季牧一皱眉,香国的调香师季牧自然不会慢待,不管在香古堂任何职级季牧都不会低看一眼,紫薇搬来半座香古堂,是季牧想都不敢想的大礼。 “那还多说什么?各位大师在何处?我这就差人去请!” 紫薇道:“还是我去吧。” “这如何使得?你说地方,我亲自去才是!” “嗯……香古堂是我带来的,可有些调香师不归我管,紫薇便想着,先生还是多和他们交流交流才是,我牵一头他们牵一头,一同放在一个场子上,才显得先生礼数不亏。” “你别莫要卖关子了,速速说来。”季牧心中也是奇了,要知道香古堂是百香国惟一的“香师学院”,怎的还多了一伙不受紫薇控制的人? 紫薇执意去请,季牧门口相迎,不大一会儿,当看到来人之时季牧方才明了,也是在同时,内心诧然无匹! 东图鲁、西哈勃、南皮达、北隆多! 四位香国调香大佬,居然全来了! 季牧之激动无以言表,不远万里、诸多劳顿,人人都是看他季牧一个面子!不夸张地说,就算是在百香国也不可能集起这样一个阵容,那是四方争辉的场子,而今同捧季牧这片月! 四个人、四支团队,再加上香古堂上千调香师,季牧从未觉得有一刻现在这样—— 好事将近! 因为你无法想象,当这些大师们真正联起手来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局面会是何等的光绽迸暴、惊世骇俗! 此时的基隆多不再是紫月香主,而是东西南北四大佬之一,不再是大头家,而是大香师。 “季先生,别来无恙。” “各位,快请快请!” 大宅之内,六人同坐,季牧心绪高昂,uu看书 .co 心中有着几分不真实,当年同台竞技的大佬们同来襄举,不明为何颇有几分江湖气劲,好似论过一场剑,而今合锋究其极! 季牧举杯,“诸位同来,季某人感恩难表,但愿此席一慰风尘!这段九州时日,一切交在季某身上!” 众人互一望,他们来到九州之后,心中所想和紫薇全然不同,这些人更多的是看谁是话事人。一道道魁狂入人心,偌大山河季牧昂扬,这恰恰夯定了此来之心,因为随着这个人,事情未必只是成果,而是成就了。 当年香料昙花一现,而今不可同语,创香仿香适九州,还得看这些人真正的把式。 “季先生一本《天香本录》,我等看过之后备觉领会之深,此来宇国既是帮衬也想切磋,说实话香古堂一局还很不过瘾。” 季牧哈哈一笑,“是创是仿、是搓是合都没问题,回到九州难见高手,季某也是技痒了呢!” 紫薇笑道:“各位前辈,我们来这里似乎不是互相切磋的吧,此间无需创香,宇国什么口味,季先生早就摸透了,要我说全是费力的仿香事呢!” “哎?仿香自有仿香人,丝毫不耽误我等创香,那日香古堂并无香尊,此时来看六大高手都到了,这次出的可不是新东西这么简单,这将是不二手笔!” …… 第五百四十三章 先不总结 酒过三巡,这个场子喝酒连风云殿的一只手都比不了,而且此席的酒远比香国要烈,月刚上东天便有人醉意很深了。 这个场子的到来,对季牧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季牧做事先计先算,多少人干多少事,心里再急也不能乱了节奏。如果只是半座香古堂,加上之前的人手,季牧也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把香料做到通销九州的规模。 而今东西南北四人相助,他们手上的团队要么是香古堂出师的高手要么是未入香古堂天赋却卓群的强人,这让季牧要重新规划九州香料真正的面世时间了。 此时的云麓城西原城可谓是万般作料都备好,就差一帮好师傅,最终不一定能赶上点,但最起码有了从未有过的机会。 香走九州,季牧是不会先小打小闹试试水的,他要的是铺洒,用一种霸冽无极的态势带给九州不二的震荡,一鸣不止要惊人,得是惊天才行! 这个行当有多重要,没有人比季牧更清楚,把这个底子托好,撑起来的就是万丈光芒、永途锦绣! 很多人在给季牧数着一年又一年,觉得他过分强势,盼他早日退场的人不在少数。季牧自己又何尝不知年华之逝,去年时不经意间照了镜子,他看到了白发,短短一年,双鬓都已白了。 那一刻,带给季牧从来没有过的触动,很多人从三十多岁就开始说自己老了,虽然满是调侃,但终归还是说到了这个字,到了四十、五十反而不敢再多说了,等到了年近六旬,就不用嘴上再说了。 借着这点酒,季牧惶然发觉他到了该留下点什么的时候,他的人生只剩下一个二十年,这不像不更事的前二十年,也不是直奔前程接下来的二十年,同样也不是商海博弈当下的这个二十年。后面的这个二十年,他更多的要想季家的延续,他要想初云凌云以及他的孙儿们了。 内心的喟然不知多少次,季牧这大半生,天下无有不涉之地,他结识了无数人也提携了许多人,西部关过洞、南屿坐过牢,夺过许多魁也趟过无数暗。 不可谓不丰富,可不知不觉就到了该聊起孙儿的时候了。也许不久之后,他也需要一根手杖了,也许不久之后,远了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记性差了、耳朵背了,站个身迟迟缓缓、说句话粗粗重重。 那一天迟早会来,一世并不长,或许是风与火都太旺让人忽略了时光,白发不只是岁月的注脚,它也是一种不可逆之的“提醒”。 但是季牧,还不想给自己作“总结”,他这一生的每一个当口都不缺魄力,没有底子他能闯,有了底子他能攀,攀得高了才是雄! 不,不能说这一生,最多只能说大半生!前面还广阔,他还大有可为! 支了骨、起了架,而今该到饱满,就算是个农户,也到了开镰的时候了! 香料之重,也在这里! 基隆多望着沉定的季牧不由得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一刻的他好生毅重,不再是迎宾之时的畅然,反而有着一种莫大的怅然。 犹豫了一时,基隆多还是道:“我在九州的时间比他们长很多,这些初来之人并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先生要如何应之?” “何言何语?”季牧沉道。 “有人说……异香为毒,蒙枭致幻而死。” “没那么多讲究,蒙枭就是该死。” 基隆多立有急切,“先生是从商大家,定知积毁可销骨的道理。” “香料还未出,便有人放出这个风,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恐惧,他们害怕局面起来来不及再诋毁,所以才有如此下下策。” “下下策?先生已有对策?” “异香为毒,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这根本就是打压先生,想让香料胎死腹中!” “你信不信我信不信都无关紧要,得让天下不信才行。” 基隆多忙点头,“具体而言呢?” 季牧却不作回答,反而道:“宇国的香料是从香国而来,这里的市场你都看在眼里,此后几十年上百年,宇国之香也没有去香国售卖的道理。” 基隆多强笑一声,“先生这又是说到哪里去了。” “从前三鳌清了香料的库存,此时来说,九州和三鳌都缺货,我在这里是做一个新场子,而香主的未来是不断夯定旧场子。你我两家绝然不犯,经此一事还多了诸多互通,紫月香走三鳌,九州香走宇国,南南北北只你我两家,才是大图之举。” 基隆多连连点头,“先生是高人,一切都听您的构划。” “这接下来,九州的场子颇是重要,还需香主鼎力相助。” “先生放心,有我四家的人再加上香古堂,不管什么样的局面,我们都可一试!” 季牧站起身来,uu看书 .uknshu 缓缓行了几步,高大的身影在基隆多面前徘徊着,带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里是季牧的场子,这片天地他有着强大的话语,人力、财力、势力,是他所见最为霸冽的人。 基隆多深知此间之重,而重中之重只能是货,只有铺开了货,才能是迭变之狂局。季牧所谓的帮扶,也一定是从货上做文章,九州的香料大局,细细一想此人已经筹划了近有十年!这件事做好,是季牧的狂霸,同样也是周边人的飞腾! 和其他三人一样,基隆多也想做一次磨刀人,让那执刀之人的刀更亮,一举划破了九州,也将一举在四海六合落下永生不灭的印记。这一个机会,是万世之名,更将把香料推到一个史所未有的高度! 这片土壤也注定了香料的无极,巍巍千万里,所需不可量,它将给香带来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演绎。 用香、食香,香薰、香脂、香油,真正登临这天天地的时候,说是变革也不为过! 香铺香染香无际,何尝不是天下香师之志,此间机遇,乃在一个全新而博壮的国度,真正挺起香料不二的价值! 基隆多更是可以预见,如果是宇盛通的路子的极致,那么季牧的香料手笔一定是—— 场子的极致! …… 第五百四十四章 酒没白喝 云麓城,云上居。 每一层都坐满了人,季牧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了百香国的调香师,连前带后总共两千多人。 佣金方面,季牧开出来每月五金钞的高价,一年六根小鱼,即便是九州最高端行当的匠人也不过如此。此外季牧还专门设立奖励机制,在每天的任务之上根据不同的产量设有四档,最高来说一天足足能入账十金钞! 此席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季牧要亮香谱了,香角、香脂、香薰、香油,每类九种香,这些都是季牧根据九州人的偏好日夜创制而出。 此三十六种香便是初始入市的把式,未来九州香界一定会大绽,一种种新香将不断涌现,甚至很快在调香这个领域就有竞技一说,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距离明年盛夏还有八个多月,两千多人的团队日夜兼工,大都和九州府城铺满货当无问题,或许还能顾及到一些大的郡城。 香料的事季牧亲自来盯,一边看着进度也时而与各位大士切磋切磋,这些人对香料认知超凡,在切磋的过程中,一些新香也在孕育。 “不敢想不敢想!”梅笑来到西部,一见季牧便满是惊叹。 “其实也没什么,九州缺乏这么丰富的品类,不及南屿的应也只此一点。” 梅笑却道:“我说的是这西部世界的变化,从前只是听人们说起,这来了一看,不得了不得了,大铁杵你这一举是要写进史书的啊!” 四十多年前,风云殿在季家甸初聚,前后一比,梅笑的内心感慨剧烈。记得那时,一走百里戈壁滩,睡一觉醒来还是那样子,好似没什么遮挡的缘故,这里的风比别处更刺骨。至于那时西部人的生活,单调困顿,入夜之后的灯盏不会亮过一个时辰,桌子上除了酒便是肉,不见果品和菜蔬。 而今四十年过去,梅笑恍然觉得自己来到了梅郡,以云麓城和西原城为中心,两座大城的繁盛不比梅桥城差多少。最重要的还是人,商贾游客络绎不绝,工坊的总占地千亩不止。 一家六七口人,牛羊养殖三三两两便够,剩下的人都在两座大城谋起来营生,一些能摘到山货的人家则把这一块做出来点规模,拿到城里卖得飞快,有的申了安营执,开起来自家的号子。 这里夏天可以避暑,驱车十几里便能看到青青草原,许多人便做起来马场的生意,所谓信马由缰恰是如此,再配上一套特色饮食,引来了大批游客。 每到夜晚,两座大城霓虹闪烁,一直到子夜还有生意可做,城郊的许多房舍都各州人买下,一住就是大半年。当然了,改变最大的还要看路,望云北道、云西道、贺原道,三条大路商队不息,每日每夜向九州输送着巨量的货物。 “当年一个小药徒,如今也不是九州一把手的大药师了?” 梅笑微微一笑,“行,我就当你夸我了,说吧什么事情非要我跑过来一趟。” “商界有人传南屿的香料有毒,还言吸得久了会让人产生幻觉。” “那除非是用了禁制原料,否则不可能。” 季牧点点头,“你也知道,商界的事最怕讹传,有些号子可能因为一句话就彻底凉了。蒙枭一事过去还不久,香料入市多少会引起一些恐慌,你可有什么法子?” “这个不难,这些新货入市之前,首先监司要过审,涉及到食味的医馆的人也会介入,到时候做一道澄清不就成了?” “我要的可不是这种寻常解法,南屿之香根本无毒,不过是商界之人提前给我设套,让这些香料胎死腹中。” 梅笑立时皱起眉头,“什么?是有人针对你??” “香料一旦入市对整个商界势必会有冲击,连续两届登了魁龙榜,商界早有人坐不住了,他们要用这些疯言乱语,让九州人谈香料而色变。” “还挺卑鄙的嘛!” 梅笑这个反应让人有些摸不懂,几分淡笑几分轻佻,更是透着几分玩味的意思,“大铁杵,如果有人要动你,我也觉得刚刚的解法太寻常了。至于这法子,你想怎么样,我便给你搞出什么样!” “就喜欢这口气!” “必须这样,没理咱都能搅他三分,如此恶意诋毁,不给他搅碎骨头还以为大夫只会行针呢!” 这话一出口,季牧就太踏实了,“最起码……” “别说起码,说狠招,我给你搞成了,以后在风云殿可就更有面子了。” 季牧笑道:“走你的专业路子便是,我会提供给你样品,医馆、御学甚至太医院那里,你帮我澄清这些香料,这些都是权威话术,先把这层抵触打消掉。” “季牧,看书.uukanhu.co你知不知道是谁在搞你?” 季牧一怔,“大概知道。” 梅笑捏着小胡子,大圆眼睛转了两周,“我有办法让他们上钩,你敢不敢怼得狠一点?” 季牧笑道:“你问风云殿的人敢不敢?” “这劲头给劲!”梅笑哈哈一笑,“早该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知道,别以为商界就是商界事,有些时候吧,商界人脉再广也没个锤子用!” “酒没白喝。” 梅笑白了季牧一笑,而后忽然眼睛一眯露出几分怪笑。 “嗯?” “季牧,你们商人是不是都讲互利?” “是这样。” “你看啊,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肯定会觉得欠了我人情,要是你帮我一下子,咱就成了取长补短,你这心里不就更踏实了嘛,而且……” “说你的事。” 梅笑轻轻一笑,“医馆这边打算扩建,准备在云州之外最少起来二十家,这个资金吧,如果去钱庄贷那要额外花一大笔,所以想……” “要多少?” “你也知道,医馆利润不厚,突然多这么多座,哪哪都是开销,况且我还寻思着在各种规格方面抬上一抬,就是从你这倒一下,有个三五八年总也能……” “你咋这么多话,我就问你要多少?” “就喜欢你这种不让人说完话就给钱的主儿,酒是真没白喝!” …… 第五百四十五章 以诗为谱 时间来到明四年。 从这三个多月来看,香料的产出比预料中还要理想,一切按部就班,距离盛夏越来越近,这一天季牧离开了西部。 首先他来到了云都的白妃街。 一粟茶馆,正是当年初识之地。 见到的这个人,不免让人满心感慨,肖砚来已经年近八旬了。 当年那无处不在的伶人气质,此时都被华发皱容所取代,拄了多年的手杖,把手的地方都已变了色。 已有七八年,肖砚来不再过问苏南戏的事情,生意都交给了子孙。如今的苏南戏已经不能再用“苏南”二字来诠释,场子遍布九州,世人都以为苏南戏写台本为荣,最终若能登台一演堪称是不二的运气。 当年“开嗓落金、拂袖见玉”的四台柱八大角儿,如今都成了宗师级的人物,一台苏南戏、唱活一片土便是如今真实的写照,它的名义已经远远甩开其他的曲艺行当。 肖砚来心知肚明,当下的一切都是拜眼前人所赐,没有当年的白妃街立场,苏南戏还是那个谁给的多就往哪去的行旅班子。 相比自己这一头白发,两鬓斑白的季牧更让肖砚来感慨,从不觉得时间如此之快,那个生龙活虎满心算盘的家伙,如今不变的只剩下依旧高大。 季牧道明来意之后,肖砚来不断点着头。 “放心吧季头家,这或许是老朽这辈子能为季头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不管什么场子不管什么台本,就算让老朽登台也绝不辞!” 季牧欲言又止,肖砚来情有所动,物是当年物、局如当年局,可是人已枯朽,大有凌云壮志“最后一酬”之感。 “这些年里,苏南戏为季头家唱了不少台本,也有强手写出引人入胜的故事,可在老肖的心里,事情总还差那么一点,而今它终于要补齐了。” “有大班头这句话,季某便放心了。” “你的场子,更多的是名头的场子,老肖了然。这件事会很响,苏南戏会用毕生的功力助你成局!” 季牧喉结一动,“多谢大班头了,想想当年时候也是求得一助。” 肖砚来缓缓笑了出来,“要我说这才是妙处,始而终岂不正是圆满?此后诸多年,季家肖家都有好儿郎,也不枉我等打下的这个好底子。” 也不知怎的,浓浓的别离味道就萦上了心头,“老肖,保重身体,这前路光华大绽,乃是你我同行使然。” 肖砚来抓起手杖震了一震,“好一句光华大绽,万妙如是、万妙如是!” …… 而后,季牧来到大都,平生第一次走进岳咏书院。 院内只有岳烟客和岳子昂二人,这些年暗地里,岳家对季家帮衬不少,尤其“修史”一事做得浑然天成。 岳烟客这个人,季牧一直想见,细想过往不由让季牧觉得他不止是一位诗人、一派之宗,这是一位天地不二的智者,世间万千事,只要做就有正反面,但惟独这个正奇岳派,它能把最鲜明的倾向放在石板下,不管何时都让天下人看不到缝隙。在季牧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高明。 “此中多年事,岳家看的并非是季头家与子昂的关系,而是商有商之魁、学有学之宗,同处这一片天地,没有人能真正与谁割舍。” 岳烟客的这番话便很清晰直接了,季牧立时点头,“商界或者说季家,如果能为岳派做些什么,季牧绝无二话。” “季头家声名满誉,岳派在学界也差之不多,但不同的是,学界以发轫为尊,先行者方为大领,季头家可知我意?” 季牧眯眯眼,他的来意岳家伯侄心如明镜,这上来还没说三句话,对方却聊起来“发轫”,而这发轫具体何在,让季牧一时间有些芒乱。再看此时的岳子昂,皱眉深思不看季牧,情态之间忧色尽显。 “岳老的意思是……” “季头家要让香料通达九州,此乃古今鲜有之手笔,岳派自然可以为季头家奔走,极尽表达香料之妙,广播天下并非难事。只是有关这些香料的出处,可否以诗为谱?” “以诗为谱?”季牧先是一怔,而后他便全明白了。 放在学界这个领域,不得不说,这一招清奇且霸冽! 诗文的最高境界,读之有景、观文有神,像那些旷世神作,写炊烟能嗅到柴火气、说池岸能闻到水色鲜,此间之神玄之又玄,也正因如此才是流芳。 以诗为谱,即是说香料的神韵出自正奇岳派诗篇,是先有了诗的绝妙嗅觉才有了香料的启发灵感。 这不是扯淡吗! 对,正是扯淡才显得神之又神,才显得正奇岳派的绝世的功底,正奇正奇,落点是奇,岳家声誉不二,但正是声誉不二才会有把自己“神化”的心志。登峰造极已经不能满足,他要的是夯定一种永世不会再有的极,名声至此,古今不复! 而具体操作却是反向的,说白了就是岳派依据一种香料先行作诗,uu看书.uahu.om 以此流传之后,再让香料现世。如此操作,季牧的香行就成了正奇岳派的“载道者”,用一件件作品去证实正奇岳派的“神”。 季牧此来就是要在学界播撒香料,这些人真要传些什么,影响力极为可怕。岳烟客说的这个路子,季牧细一想其实不难接受,他的香行归根到底是要走量和溢价,至于香料最初是怎么来的,对香行走货影响并不大。 但问题是,岳烟客的这种操作让人心觉几分魔乱,学派的纯粹荡然无存,好像是已经没有什么可追求的时候,膨胀膨胀再膨胀,最终要吞日揽月一般。极致还不够,似乎想要做先知。 岳烟客看不到季牧,季牧却能看到他,这一瞬间带给季牧的感觉,分明就是许多大智之人老来之后的诡谲念头。 商到极致不看钱,诗到极致不认字? 此间手段,季牧不敢苟同,再看一侧的岳子昂,整个人的眉头越来越深。 “老季,你要名大伯也要名,在我看来一拍即合,不管怎么说,岳派来为香料讴颂,局面一定差不了,以诗为谱乃是对货的增益,要我说不如就先这么定下。” “什么叫先?这是必定之事!”岳烟客突然道。 “好好好,我的大伯,都听您的,岳派之嗅绝天下、万千之香出岳家。咱不止能写东西,还能把诗文搞成配方,让天下人仰慕无穷。” 季牧都听出不对味了,可岳烟客却听得津津有味。 …… 第五百四十六章 补与毒 许远松一路上心里嘀咕不停,此见之人乃是天下不二的大药师,一个医界永远无法绕开的人,又是医馆馆主又是御学荣耀院长还在宫廷谋有重差,可以说医药这个行当,这人从地方到中枢挑了一整肩。 梅笑有请,许远松不敢怠慢,但却觉出来梅笑的几分慢待,让他嘀咕的就是这会面的地点,不是大都不是云都,而是要去偏远的梅桥城。 所谓贵客迎十里,他这算是千里送上门了。 换做旁人不管谈什么事都要去地热泉的泉庄找这位大头家,如此让人驱车千里劳顿的显得太不会做事了,但这个局许远松还不得不去,“药”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敏感了。 一接到信件,许远松立时便出发,马车行得不慢还是过了两个晚上才来到了梅桥城。 梅家大宅,梅笑接待了许远松。 “有件事情比较复杂,信中不方便交流,这才邀大头家亲来一趟,一路辛苦了。” 许远松一听似还有点棘手,忙道:“梅馆主,出什么事了?” “异香有毒,这件事你听过吧?” “听、听过,商界传得有模有样。” 梅笑一声叹,“商界这一传,我们这些人便不能坐着看着,医馆和御学医学院都派出了人手去寻找残存于世的异香。” “结果怎么样?” “确有微毒。” 许远松目露诧异,心里已经笑开了花,这下好了,有这些机构的介入,域外的香料想在九州活下去是没有分毫的可能了。 可是许远松转念一想,梅笑肯定不是来请自己听喜的,忙又道:“梅馆主,可是有什么地方需要许某人帮忙的?” 梅笑微微摇头,而后从袖口探出两张纸来,一张上面写的是南屿的一种香谱,另一张就让许远松奇之又奇了,那竟然是颐天阁一种名叫“古稀泰”的保养品配方。 且不说梅笑是如何搞来颐天阁的秘方,两张纸上都有一处红批,圈住的竟是一模一样的三个字—— 老朱蔻! 刹那之间,许远松暗喜变成大骇!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似有一道电光直劈天灵,张嘴瞪眼整个人直接钉在椅子上! 满口连喝不可能,许远松抓过单子,但古稀泰的配方无疑,那边香料是何原来他根本就看不懂。 许远松毕竟是老油子,脑子冷静得也快,立时道:“梅馆主,老朱蔻无毒这是常识,异香有毒肯定是互相催发所致,不能因为古稀泰的方子有这一味药就断定它也微毒啊!” “再者说了,颐天阁的货在九州走了几辈人,延年益寿、涓涓增补素有好名声,从未听过谁人因此而有不适,梅馆主领九州医界之魁,这点结论总是有的吧?” 梅笑不置可否,“这正是此邀大头家的缘故。” “哦?” “老朱蔻自然无毒,但为何入香就有微毒,大头家也说了互相催发,那么古稀泰之中有无此类之事呢?” 许远松微微一笑,“颐天阁的货站得直走得稳,那便要劳烦梅馆主出具一份证明了,颐天阁必极尽配合。” 梅笑点了点头,“大头家要是这般说话,我等便也能放开手脚了,就这么一点事,看来很是顺畅,晚些时候在梅宅为大头家设宴,明早再启程不迟。” 梅笑越是痛快,许远松越是嘀咕,“梅馆主,何为放开手脚?” “古稀泰的货在医界并无备案,借此老朱蔻的机会,有些地方也该为颐天阁做一做背书了。说起来这个路子大头家应当早已想过,而今梅某终于有了几分话事,这件一直惦记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那倒不必!”许远松忙伸手,“梅馆主日理万机,您只需证明古稀泰无毒便是了,至于其他事就不劳烦了。” “补就是补,毒就是毒,对医家来说没有中间地带。”梅笑字句锵然,陡然变了声色,一道伏一道起,让许远松整根心弦跟着起起落落,他更是发现,这人骤然间不再是刚刚的那般客套了。 “许头家,这一次给学界提了一个大醒,不止要查古稀泰,颐天阁十二大类都在计划之中,我们必须要告诉天下人,补在哪里、益在何处,我可以保证,这一定会让颐天阁的货再升一个台阶!” 许远松暗吞唾沫,这一下子他算明白了,这个人是想搞自己,香料微毒真假难说,甚至于那香料的配方根本就是他杜撰的,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引子。但这一步操作下去,它便有了名义,顺理成章摸到颐天阁。 更不要脸的是,他还美其名曰为颐天阁扬名,实际上却是这一炮要是轰下来,整个颐天阁都要塌了! 那些货当然没毒,但是补在何处?人们花大量的钱吃下去的东西,经医界这么一搞,告诉人们你只是花了十倍百倍的钱卖了米饭馍馍? “梅馆主,你可不要乱来啊。” 许远松双目细眯如刃,这话中之话梅笑焉能不知,uu看书 w.uuknshu颐天阁能这么玩,哪里是一个号子所能搞出来的局面。 梅笑却道:“没有了香料,大商还是大商,可要是没了保养品,颐天阁就要除名了,更有可能留下骂名。梅某倒是觉得,你似乎没什么选择。” “梅馆主,你叼哪里不行,就不觉得颐天阁烫嘴吗?” “叼你们我当然用钳子,凡事最终不都是拼个底子嘛,您是大头家,我也不是小药师,你识得五湖四海,我也晓得风云昂扬。” “原来你是在为商界人卖命啊!” “算不上,说白了最后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事,最多是医界的事,可是你呀,就全输在商界了。” 许远松暗暗咬牙,他无法想象一个这般堂堂的身份居然会如此“意气用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合则两利,还是希望大头家把从前所为收一收。” “这个我会想办法。” 梅笑点了点头,表情看去却还不甚满意,思了一瞬又道:“还有就是,颐天阁那么多的配方,梅某都想看看。” 许远松有些不能忍了,刚刚嘴片子一吧嗒还说“合”,等到自己放宽了,他却逼上来了! …… 第五百四十七章 糖品证道 据说唐小勺给儿子取名字的时候,纠结了足足一个月,那段时间每天都能看到几十个来自各方人给起的名字。华丽者有之、金贵者有之、雅韵者有之,搞得他越挑越花。 后来有一天他大梦初醒,扬言梦到了个好名字,他的儿子就叫—— 唐甜! 乍一出人尽撇嘴,直让人们都在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做梦。可唐小勺却越看越喜欢,他这半辈子还有什么能比这个字更贴切吗?对子孙的期待还有比这个字更朴实无华温馨满屋的吗? 唐甜如今已有十岁了,而唐小勺也是奔五的人了。 自打糖业大起,唐小勺就很少离开南竹郡了,路子交给郭二虎让人无比踏实。对这个行当来说,原料和工艺至关重要,在这里面花的心思越多,利润便越丰厚。在唐小勺看来,没有比糖品的改良、新品的问世更重要的事。 大类货品来说,糖远比其他各种更加拢合,得了外域的配方,这座大厦便有了无人可以企及的栋梁。得此工艺近二十年,这给唐小勺带来了惊人的财富,人生的不真实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因为不太远之前他还靠着卖出几串糖葫芦过活,而今他能在金龙三榜占据一席。 然而自打季牧归来,唐小勺便时有几分疏远之感。百商面圣之后,商帮商会自此消匿,号子成了商界大头。他和季牧也就变成了竞争关系,说得粗白点,就是比谁赚得更多。此间与人心人情无关,这是大势所趋,帮衬显不出来帮衬,人人都要做好自己的营生,最终谁压谁一头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这关系确确实实不如从前畅快了。 近日来,唐小勺是真的做梦了,他总是梦起往事,梦到当年冰封阁纳礼,梦到后来糖糖屋筹策,更梦到此后的桩桩件件,白天不愿去想的事梦里好生过了一遍遍。 唐甜是个聪明的孩子,倚在唐小勺一旁,“爹,我发现很有一阵子了,你的心都不在郡子里了。” “小子瞎说什么,我还能飞魂儿不成!” “爹,要我说啊,你心里有事就去操办起来,像你这种拿钱不当钱的人,到哪都是豁达的大把式!” “嘿你个小子!” 这话直给唐小勺说得愣了一愣,还真是子孙富达不懂老子苦,连“拿钱不当钱”都说出来了。当年那日子钱就是命,现在花起来如流水那也是一飨蔗农劳苦。 “爹,我观察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你心里藏着大事!” “什么事?你倒是说说。” 唐甜眼皮一挑,“是不是娘总说起的你那个财神大哥?” “我还以为什么惊人之语呢,既是你娘常说的人,你还在我这显摆什么?” 唐甜抿嘴一笑,“爹有惦念,不过也在担心风险,要我说,你是在鼓捣什么大把式呢!” 这一说,唐小勺立时一凝,“甜儿,爹问你,如果为了些旧事,让咱家这个号子产生危难,你能理解爹吗?” 唐甜毫无犹疑,“爹曾说过,头家的精神就是一个号子的精神,唐家以前很穷很穷,爹定是得了贵人。如果糖糖堂只有眼前,纵然金山银山也不过是个没有内涵的号子,牵念这些代代流传,我家才有标榜之物,所以不管爹要做什么,我都全力支持你!” 唐小勺内心喟然,这些年没白教,小子通理明事还能说到标榜,实在让人心怀大慰。 悠远的夜下,唐小勺目定一处,那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香料,异香在九州的日子不好过,风言风语让人难捱。 但对唐小勺来说,这里面存在一道不曾有人发现的鸿沟,那便是吸与食的差别,因为闻到的东西意味着随时都可以躲避,而吃进去的东西就不免让人关心起来肺腑肠胃。 异香有毒是有人在扼季牧的喉,香气飘渺让普通人不敢妄论,可要是把它们用在实实在在的糖品上呢?! 唐小勺要做一件大事,不管他人如何荼毒,他要把食香用在九州的糖品! 没错,至今没有一份声明证明异香清白,没错,纳异香入糖品更会引来流言蜚语坏了糖糖堂的招牌,更加没错,如若不成他将成为殉道者。 但他相信,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季牧太强,那些邪狞之人正路怼不上暗中使伎俩。归根到底,他更相信季牧!这个从初见便膜拜在他心里如同神话一样的人,老了老了,必须更加牛光闪闪! 如此一来,食香和用香便可以并驾齐驱,糖品证道,越过嗅觉之飘渺,就用实实在在的糖来说话,再论短长,便与糖糖堂直接对话! 至于工艺方面,以唐小勺的造诣根本无需担心,食香入糖并不是什么拓举,这就像很多人用香精调制饮品、烹制糕点,uu看书 w.ukanshu.co质不变而添香。 真正的风险,在于唐小勺的一个惊人决定,此后糖糖堂的货将不断加重异香的货量。也就是说,他要强行把这些糖品推向市场。退一万步讲,就算结局再差,他也足够为季牧“分忧”了。 异香这件传道,毒之一字足以让千万家谨小慎微,即便有权威解释,它最多带来一种舒缓,而不可能让昨天还觉可怕的事,一觉醒来就满心逢迎。 想拗人心,自古就是最难的事。而此一举,唐小勺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真真切切的异香推到千家万户!糖糖堂口碑超然,主动放异香入市,试问还有比这更明烈更直接的法子吗! 夜很黑,风声也响,唐小勺茫茫望着,也不知怎的,突然很想见季牧。可再一想见面总要有话说,总不能怀起旧来没完没了,不知不觉就不再是当年那种动不动就打哈哈的年月了,不夸张地说都是些老家伙了。 不过也正是这些个老家伙,做起事来有底子有路子,从前一隅说说人,而今一谈就是势,少了滴滴苦水,却也由此襟江带河,人啊,哪能随时都聊情分呢! 可话说回来,要是没有情分,谁他娘的不把局当局不把事当事,满心都是你要起江湖,大大小小不得给你送点水花! …… 第五百四十八章 就要这口气 “爹,您都这把岁数了,事情交给我和子达便是,保准让您满意。” 郭子通兄弟二人一个二十二岁、一个十八岁,在九州早已是独挑大梁的岁数。这对兄弟都很稳重,郭二虎已经逐渐把部分生意交到他们手上,水上运输相对难做而今又涉及到海外业务,郭二虎有意让郭子通趟这个头。郭子达小时候便随郭齐铭走陆路,对马帮的事更加透彻。 宇盛通迟早要全部交在兄弟二人手上,欣慰的是,为人踏实、遇事不惊,他们都是走运输的好料子。 郭子通颇有几分富贵子弟的样子,仪容表态、言行举止都很讲究,至于郭子达嘛……小伙儿完全继承了郭二虎当年的样子,心中一套大算盘,表面上普普通通甚至有点不修边幅。哥俩往这一站,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对亲兄弟。 “爹,是啊,我和大哥给您料理得明明白白!再说季伯伯那边少说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动起来,以咱这船马脚力,就算货堆成了山也能给它一夜掏空!” 郭二虎瞅着老二,心说他奶奶的这口气比老子在山洞那会还嚣张! “你俩给我听好了,这次的货我亲自来控,把最快的马车给我调到西部,最大的船靠在漕运六口随时准备接货,再有就是人丁这里……” “爹,您这也太大惊小怪了,这些年咱宇盛通走货啥时候有过差子?” 郭二虎一巴掌就拍在郭子达头上,“还给老子抢话?你俩没掏耳朵是咋的!老子是在和你们商量吗!” 郭子达咧了咧嘴,“爹说的都对,我们照吩咐照吩咐。” “刚说到哪了?” “人丁。” “对!不管是路上搬货的还是码头干差的,岁数给我卡死了,二十到三十,就要这些精壮后生!还有,这批货伙计们的佣金给我加三成!”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就是一次通货,搁老爹这搞得跟打仗也似的,别说其他人,兄弟俩都有点心急火燎,难不成这还不只是货的事? “爹,可是有什么事……您忘了跟我和子达说?” “刚刚说的,就是忘了的。” “可是爹,您这么一来,本就是个通货的事一下子就有点变味了啊,甭管什么货大放异彩都得落到铺子里才是呀!” 郭二虎却立时摇头,“场子有场子的势,路子有路子的势!一直以来宇盛通的货一锅大炖,那是因为没有没有什么值得我等细煎爆炒!而这一趟,它不同,向上大半生、向下几代人,它都将最为不同!这批货,场子挂珠玉,路子也要镶金银!” 刹那间,兄弟二人再不敢多言了。 “爹与你们的季伯伯,多一句不用说。这些年里我们拿宇盛通走遍天下货,走出一道九州奇观!但你们永远不要忘了,此间之奇归根到底只是通货二字,只不过我们做大了路子,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郭二虎喉结一动话锋急转,“但这个路子不是没有奇,它的奇在于一生舍命的交情,寻常路子岂能得解!这一次不是通货,是我郭二虎一辈子最想做的事!子通,子达,无论走到哪一天,你们都要记得一句话!” “爹爹明训!” “你们只看到了果,却不知当年路。上穷三千尺、下探百丈崖,走遍四海、纵贯古今,天地间只有一个季牧!他要做的场子是这天地间最横烈的局面,任何有关季家的事,我郭家人都当如己!” “谨遵爹爹!” 这般动情、这般慨然,兄弟二人头一次见,可也不知怎的,越是这铿锵字句越让人心生怅然,人有时很怕偿愿,有时候愿偿了人却空了。郭二虎看似什么都没说,实际在兄弟二人看来他什么都说了。 他和季牧,一个走路子一个营场子,用这天地间只能算是惊鸿一瞥的年华换来了如今盛况,可是他们都还差一口气,差那一口从并驾齐驱到独领风骚的一口气! 这很重要,如果早时是白手起家,走时是家业兴隆,一生倒也无憾。但偏偏,这时代的契合、这智思的谋定,让他们从白手起家有着能够做到举世不二的境界,那又何必把万千事推给子孙! 如果郭二虎的志向只是宇盛通,那便不会有当下的宇盛通,他手里没有货,但他知道货才是王。 兄弟二人渐渐明白了,就像郭二虎说的,场子挂珠玉路子也能贴金,归根到底,他要的是气势! 把宇盛通瘦身再瘦身,拿出一支无匹的精锐,陆路扬旗、水路遍幌。他要一切都不再遮遮掩掩,把货走进天下人的眼里,把路子夯进天下人的心里! 郭子通陡然跪下,郭子达愣了一愣赶忙依附。 “爹请放心,此路之重我与子达明甚,咱不止要按照爹的标准,uu看书 ww.uuknshu 还要让香车遍九州、香船通四海!季伯伯的货、郭家的路将以从未有过的态势走向九州!” 郭子达忙道:“爹,郭家人从来不差气势,咱就做它个天地澎湃!香有香铺也有香路!万千所到之处,该标该榜咱都不差分毫!” 终于,郭二虎点起头来,“车与船你们来做,路子我来走,你们放开手脚,谁说郭家甸出身的人就不能花里胡哨了,不怕出人不怕花钱,一切都给我做得足足!” “孩儿明白!” 望着沉沉之夜,郭二虎面庞凝定,细想来才见了季牧不多久,又觉得好是一段长长光景。但不管走什么路子,最让郭二虎欣慰的是,他和季牧有着无法言道的默契,这些年里正是这种默契促成了一件件广远之事。 可仔细一想,却又不是默契这么简单,准确地说是他们太了解对方的节奏了。时进明四年之夏,距离新一届金龙三榜只有个把月的时间,虽然季牧按兵不动全无风声,但郭二虎知道—— 相比魁龙榜这个名号,季牧更在意的是一种“常态”。 说来有些悚人,这常态是夺魁之态!要是轻轻易易就屈居人下,哪里还是现在的季牧呢! 这个人的一生,随时随地,何曾少了“比”这个字! …… 第五百四十九章 云绻香 世间无数新货,有的是“佐料”,有之更香,若无不扰,有些是“精料”,达官者飨之、凡俗者无缘。 但这商界素来差一道“猛料”! 这件事,再好再醇的酒做不得,再美再焕的绸做不得,因为它们太“小”了,只有一隅之辉,不见天下之芒! 这个行当,只有香料,上到王公下到庶民,左到用香右到食香,它无处不在,南屿人说香料统治世界,其实少说了一道桥梁,香料揽的是嗅觉和味觉,而只要有呼吸,它们就会拥有无尽逢迎。 万千所出,先要有名。 万事俱备,“云绻香行”陡然现世! 都说商人看场子,可九州商人巨佬,哪怕是那些履历再丰厚的人,也从未见过如此的场子! 甚至于说,这已不是场子所能涵盖,而是一种狂烈意志的迸暴! 看看啊,这天下那些为之奔走的人,规模大得令人心惊肉跳,可细细一想,这仿佛就是商人最纯的手段。我不要珠联璧合,不要你签我契,也不用家家推举捧我一个面子,而是把一切交给商之外! 世间最强的证道者,永远不是商人,因为没有一个商人是纯粹的,商人奸诈不是信口而来。但这不妨碍人们对真正好货的捧抬,商人想要真正打动人,永远不是三五一派的辖制,而像是天下万千行,一切拿作品说话。 此时出世的香,是午夜缱绻的意中人,是风雪夜行的苦旅人,也是满心羁绊的失路人、疲乏之后的清醒人,当然还是摆在餐桌上的朵颐人、闻之难耐的大吃货。 以上所说玄而又玄,从实物落到心性,但这恰恰就是打动人的地方,舒逸二字人世最是难得,因为个中境况足够写成百丈累书,但人的心绪到底要如何调和,恐怕连身在情绪之中的人都不知晓。 落寞的时候、疲累的时候乃至欣悦的时候、超脱的时候,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知如何再进一步的排解。即便是遇到了新,也概不过一个人的思量,但这万万千千桩桩件件的妙处在于,人会自寻解法。 所以,不是香在灌输人,而是人来解读香。商人所要提供的不是解法,而只是载体。商人更加不会关心此间何种解读,因为只要你肯解读,自有利来。 这个夏日,在后世的史书中被称为“香祖之夏”,它带给九州的影响胜过一切,因为其他大类都有前轨后辙,惟独香料一举迸暴永飨九州。 宝马雕车、馨香满路,一夜之间,云绻香遍布九州! 世人沸腾了,商界却傻了! 起初来看,这只是一种新货,九州无有敌手自然大绽光彩,可接下来呢,他成了一种现象,超脱一切成了不二的追逐,当这些年涌入各大商家之后,一个个也不得不消停下来了。 人人都不得不承认,在这盛世年代,这些东西最能抓住天下人的心,这一道道香料根本就是九州亘古未有的强悍存在! 今时今刻,人人为香而勠力,就好像深埋地下的雷火在一瞬之间暴绽而出! 此等阵仗,哪怕再自负的商家也无有手段挫其锋,完蛋了完蛋了,谁都知道马上要揭晓第三届金龙三榜,以如今香料的储备和价格,云绻香行足够超车,那就意味着这一届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招一出,它不像云宝斋的宝石欠下一堆饥荒,这背后之人俨然是思量周全,誓要再夺一魁!更悍的是,一步一路,这场子真铺起来又岂止是一魁? 那他娘的就太过分了!怎么这魁还成了你季牧的专属?! 云绻香行首推之香,最为高端的称“至尊系列”,接下来是“永恒系列”,此种界定超脱香角香薰香脂香油,每一个大类都有相应的货品,而每个系列又有诸多细分,“晨香”“晚香”“夜香”,这些在百香国都不怎么兴起的概念在九州贯彻明切。 天下上百大商,人人都知这只是初始,后面这个云绻香行的手段将更为可怕,同样是走货,香料如此一为却彰着悍然的凌驾。 谁也不想让路通,谁也不想让店起,那些个为云绻香勠力的人,他们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越近盛夏,他们越发现,名字太多根本就记不住了。更有甚者,有一些名字让人不敢记。 别处不说,那地热泉的圈子已经炸裂了,见过行名见过走利,但从未见过如此冽然的把式,照此一比,各个大佬何止黯然失色,鼻梁上一层灰都来不及擦。不是说好了没底子没依托,怎的这一爆,把所有人的脸都给炸白了炸花了呢! 从前不愿现身的人,如今满是指摘,好似在说要是知道如今局面,岂会容你们坐镇。越老越是颐指气使、满口愤懑,可如今就算他们坐镇,于事已经无有可补。 四海同来、千山毕至。 这场子,季牧看得明切。 这是一个无数人共同推进的场子,u看书.uukanshu 也意味着有许多人在和季牧做一场豪赌,这个赌局的要求很高,因为它不是输与赢,而是你究竟能赢多少。 而更明切的是,季牧深知这一切的意志,立在潮头才能不被细浪扫尾,闯出大天才不觉沉暗深邃。 “香料已经铺开,你仍如此愁眉不展,一切正如所料。”深夜时,施如雪来到季牧身畔。 “正如所料,料的又是什么?” “超乎所料,你竟这般说话。” 立时间,季牧按了按额头,“随口之说,你莫在意。” “季家上下都知道,你的场子一直很大,云绻香起我以为是收揽之局,可走着走着,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只是你的一个台阶。” “如雪,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箭就这一把但总想着许多雕,可是收回了箭,不知哪天雕就回来啄人,你说该如何权衡呢。” 施如雪沉了许久许久,“无论何时,只要你遵所愿,我便没有二话。” 可季牧却微微摇起头来,施如雪也并没能等来季牧的答复,如果说有宽慰,那便是—— 一个属于九州的香料世界,才刚刚开始! …… 第五百五十章 香料大王 繁盛如斯的九州,从未有过这样一刻,青山染香、楼亭知味,香料带给九州的变革非任何一个领域可比,因为它跳脱了在九州的发展,鼎盛丰硕让人猝不及防,像一个异域的独绝框架与九州世界完美契合。 这门营生一眼望不到底,它和宝石不一样,是必需品更是消耗品,如茶酒一般面对的是九州十数亿的人!此为亘古未有之创举,因为季牧独自开创了一个大类!把九州的香品世界从单调走向繁盛! 历代九州,坊间不缺“王”之传号,久远年代有“船王”“玉王”“渔王”,近些年有“乐王”“赌王”,但在季牧这个“香料大王”面前都要逊色许多,这等凭空挪移、浩飨九州的把式,前无古人、后难来者。 香料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其强大在于这不是一股风、一杵子的事,这种鼎沸会一直呈现,只有云绻香拿不出的量,没有九州耗不完的香。 说起量来,八个多月两千多调香师日夜奋战,已经规模可观,十座大成、二十座郡城的货架每天补十次也够狂销一个月。 若有一双凭空俯望的眼,便会看到当下九州可怕的一幕,那一座座香料分行好似在印金钞、刻龟背一般!云绻香如同一个天地大口袋,日日夜夜吸附着巨量的财富! 至尊系列的香料属于限量供应,直接便以龟背为单位,寻常人眼中的天价,富人们根本不在乎,越是少越是好,“限量”二字如有魔力,买的就是替代不了。 这时候云绻香的层次就显得极有门道了,举个粗暴的例子,卖给寻常人家上百万斤的香都不如限量的一百斤利润高,这就是垄断,从上到下人人有香,这就是市场,价格准绳有它的自主。 这短短一个多月,毋庸置疑是季牧从商大半辈子以来,赚钱最猛的一个阶段,他造了一个天地间最不能复制更无法一争的“吸金池”! 日后入商史,这段履历一定是季牧生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段,香料暴绽只是其一,再有就是整个商界、学界都在为季牧铺路、承颂,唱得一出“场子的极致”! 一生有此一笔,足慰! 有关宫廷贡香,季牧自是谨小慎微,宫廷之香先于九州通行,季牧将约有半数的至尊之香送往宫廷。 但就在这届金龙三榜即将揭晓的时候,季牧接到圣谕,明帝要见季牧。 而这个地点的选择,让季牧大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竟然是—— 颐山宫! 对望长生山、俯察云西道,这座巍峨行宫是季牧一生的大注脚,颐山宫里故事不多,但围绕着这个地方,往事翩翩拂不尽。 圣谕有提“香之繁盛”,觐见之地又与香料工坊不甚远,季牧略一思量便揣出圣意,陛下不可能走入市井量定香料,颐山宫何尝不是最好的展示之所。 多年以来,虽不见圣驾北往,但颐山宫的维护一刻不怠。季牧以最短的时间把各种香料送至颐山宫,并亲自布置起来。 入夜时分,正殿颐山殿前,季牧跪身侍命。 可当走入大殿刚要跪下的时候,却听来一声轻止,“只你我二人,季头家便不要诸多礼数了。” 季牧缓缓抬头,心中微有一诧,此时这位明帝的扮相,赫然是初见之时云麓城云上居的样子,头箍正中嵌明玉,红玉黑箍,衣袍朱红与墨黑交掩,还是黑狗吃血月。 他又回到了那副深不可测的丹师装扮,也在告诉季牧,此非圣与民。 “季头家,来坐。” 一边说着,南袍子歌一边走下金阶,季牧这才看到大殿一侧置着一张桌子,其上玉壶金樽、精美香馔。 “今时此见,季头家当我是位故友便是。” “南先生,好久不见。”季牧也不兜兜掩掩,立时开了口。 南袍子歌微微一笑,先是举起金樽,二人对饮了一杯。 “只是三年未见,季头家白丝入鬓,天地万端比不过风月叨扰,让人好生感喟。” 季牧叹了一声,“拗之不过的事,在下不苦其思,一辈人走一辈人来,风月永在。” “但如季头家这般,难见来人。”南袍子歌说话之时,竟是把一双筷子递给了季牧。 “南先生过誉了,时代造人而已。” 南袍子歌微微摇头,“先帝那时,商界虽不明言,但私下里都在传‘抬皇杠’,苦于商人无有自主,似是随时随地都要先量宫廷之威,但季头家还是走在天下人之先。如今赋予商人自主自由,一切以货说话,季头家还是稳压人上,今日一席,南某人不想聊商事,u看书ww.uukanshu.om想和季头家说几句肺腑言。” “南先生请说。” “时代造人乃是谦辞,季头家所做之事,从前至今都是对九州的提振。谁都能看到,荒芜的西部世界在茁壮而起,也都能看到,南海千岛和宇国通行旷达,也正在看到,改变九州人生活的香料播撒下来,一件件都是举世不二之功,所赖这位香料大王。所以说,是季头家给时代镶了金,大宇千秋万载,这份功勋永绽史册。” 话都没错,但要看是谁说了,“不二之功”“镶金时代”“永绽史册”,谁敢让陛下捧抬这些? 季牧道:“苍天厚土与帝荫,人行一世根果在此,路子再通、场子再大都是此三者垂爱,季牧一生所为,惟有不负二字,不负大宇昌隆盛世,不负陛下殷切所盼。只是心有二三事,尚未达夙愿,他日若有幸得偿,季牧当身披蓑衣临江垂钓,不再去慕商界大江大河。” “哎?季头家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南袍子歌忙道,“功业垂成自是永世不抹,纵有一天季头家临江垂钓,那河岸之中也都是大商巨贾才对。你既说到二三事,不如便聊聊二三事,保不齐你我之事乃是一事,如是一来,夙愿共偿。” “南先生请说。” 季牧形虽不改心却兜着,霍然之间,他有些希望这是一个君民之局,有些君民之矩。真要像两个老伙计这样坐在一起喝点酒,事情就成了锤头打墩子—— 火花四溅了。 …… 第五百五十一章 23是1事 喝了大半辈子酒的季牧,第一次有点量不出此为何物,入口柔和,柔到恨不得畅饮,可下肚又无比火辣,让人好想吐一吐清一清。 但很多时候,只是季牧不敢量罢了。 无论是南袍子歌还是明帝,不管从前相遇还是今时之局,这里面所发生的所改变的,季牧自有他的判断。一切都因身份,商人就是商人,助力永远是助力,商界伙伴也好、巍巍皇庭也罢,如果把外力误做为自身臂力,一旦反噬断臂都不能求生。 皇庭官场之事,季牧素来不碰太多,但他绝不是个“自娱商家”,他一直在求一种平衡。怎么说呢,那是一种更深的地步,人不该细数这天地有多少种对立,而该看到不管对不对立的撮合,就像他一遇急事便搓手一样,因为搓着搓着,事情就有了融合之法。 头顶是巍巍江山、厚烈圣意,可大胆点说,如今的季牧何尝不是立于高处,真正的帝商永远不是帝国的传声筒,恰恰相反,负有帝国不能独襄的身段,才是真正的法则所在! “有些事情,季头家定然察之甚微,先帝时代,帝国就是一个回收的过程。天下游志如此、东海千岛如此,时逢今日,这道纲领不会有变。” 上来这句话就给人以森寒,“回收”二字也能说得如此流利不掩。 “香料、肉品、宝石、皮草、药材、冰鉴,这些全是季头家的行当,布品、糖品、酒品、茶叶,这些全以季头家是瞻,你一人做了九州生意的半壁江山,主事商局者,焉能有他人?” 季牧却摇起头来,“此非半壁,最多可算一席,天下货品百类,件件是商事也是民生。” 南袍子歌瞅着季牧,忽有些觉得这眼前人变成了一块骨头,准确地说又不甚贴切,因为骨头只有硬,可这个人说起来的东西又是皇庭不得不量之软。 季牧早已听得明切,南袍子歌这是要借着香料赋予自己在商界的一种超然地位,听上去岂止动心,恨不得赶快想知道具体是何名号了。 但在季牧细思下来,这道名号很要命。 最显而易见的是,季家将变成一把刀,替皇庭“披荆斩棘”,此时的场子路子已经全面夯定,加上这道意志,天下千百商岂有不敢从。哪些还没有“收回”,季牧心知肚明。这般操持下去,当然是如虎添翼,季家的名头与身位超然万端,但放在后世评判,这与皇庭走狗何异! 帝商,这将是亘古未有的可怕帝商,可季牧一生之抱负如果只为了攀上帝商,那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实现了! 王庭要给季牧加一道意志,归根到底是他无法笼络商界的意志,流通是帝国之重、兴隆之本,所以当下季牧的影响便成了最佳的渠道,既能让拿回心念的一切,还能让这万千事纯粹明朗。 所谓卸磨杀驴,季家这要是趟出个不二洞天,第一道光就能把自己射个体无完肤,这点事情,季牧岂会看不出。 商界是一个潭,潭中还有万千乱麻,友也好、敌也罢,关键是要有你我。这方天地如果澄澈,人人心中只有国库,那商就不再是商,因为已经无所谓心气。 季牧什么都知,什么都懂,他也有疑惑,明帝为何要把天下璀璨之商做成一锅饭。这在季牧看来是一道枷锁,不夸张地说,带给商界的是沉暗与倒退。帝国素有刀,可要一挥就得来个天下一体,未免有些太儿戏了。 这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啊,又焉能不知? 但当下这个局,对季牧来说有些无解,南袍子歌可以拒绝,摇身一变成了明帝,还有何余地? “南先生的二三事,似是还未说一事。” “季头家不也如此吗?” “有件事素有遗憾,金玉元未偿之愿,在下倒有几分尝试的想法。” 说话之间,季牧缓缓抓住酒樽,这一刻的他内心狂跳难扼,竭尽全力避着目光之锋,更要留出万中之一的空隙睹一睹眼前的微变。 “金玉元?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季头家还提这个做什么?” “金石行当,至宝都在娥皇山,九州史料所载的绝品玉石都绕不开那个地方,金玉元中道崩殂,但不妨碍后来人继续探知。” “听上去季头家已有心得?”南袍子歌微微皱眉,他的神情有丝毫变化对季牧来说都能称得上是个喜讯。 “娥皇山是十一图之首,世间不曾见过的玉石,只有那里才有答案,南先生与其让我主事商局,不如探一探娥皇山有着怎样的稀世珍宝。” 季牧在赌,赌娥皇山之重,赌这个从天到地谁也不敢动的忌讳在这明帝心中的地位,也在赌这明帝对商界的妄测与私属的选择。 细想来,此间何尝不是更深一重的博弈?会不会是这位陛下定知自己不允商界之刀,字字句句把自己推向娥皇山的秘事? 不过季牧既然道出此言,u看书.uuanshu.cm 自身的权衡也便彰之明敞,不破败商界,如果要做刀,就做娥皇山的开山之刀! 陛下所谓二三事,好似就在掩饰一事。 这件事由来已久。 不知怎的,当把事情说到娥皇山的时候,对面之人逐渐从凝烈变作温和,若是此时再说最早那一席话,恍然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踏踏实实的君主呢。 “季头家,归根到底,我等都是一腔一血,人生有志各不可量。季头家对九州之功,一切不会差之分毫,将要做的永远不会抵消已经做的。” 乍一听,功勋做背书,细一想,后面要做的还是会说到“抵消”。 “我等都是一腔一血”,这可能是季牧此生听过最虚伪的一句话了。 这天底下,敢开娥皇山的人,最起码得多准备几条命才是。 季牧知道这道意志早已有之,当年续捧金玉元便是如此思量。 帝王与丹师,所亮不虚,这一刻的他更加贴近后者。 身在局中,可季牧的心已经旷远,他不晓得今后之境,但这一刻毋庸置疑他抓住了这位陛下最想要的东西。 谁都能打开娥皇山,惟独宫廷不可。 当然这也意味着,敢打娥皇山的人,将会很轻易扣上一顶莫大的罪名,亲自递出去刀把! 但在季牧看来,凡事永远不会是一件事! …… 第五百五十二章 西原公大寿 春去秋来,时节易转,转眼已是明六年的盛夏。 明年至今,金龙三榜已经过去五届,一届云宝斋一届宇盛通,接下来令天下商界麻木而又不敢相信的是,云绻香—— 霸榜三年! 然而这还不算完,渐渐还完了饥荒的云宝斋再度崛起,云绻香独占魁龙,宇盛通稳坐枭龙,这一年云宝斋也入潜龙! 所谓风头无两,不过如此! 这三年来,季牧多了许多商界“好友”,从前那些认为季牧已经强弩之末的人,在大势面前都低下了头,此间已经没有任何侥幸,莫说中小商人,即便是那些商界大佬,也再难撬动这一块巍巍。 不夸张地说,围绕着季牧,一个商业“帝国”已经成熟,尤其当今这个惟富而论的时代,这个“天下商首”已经成了大多数人的默认。 从无到有、从有到强、从强到极,季牧的商贾生涯是商人最好的榜样,短暂年华丰业无他,这道历程才是最让人震撼的商史! 西部出身的季牧,底子早已被天下人扒得不剩,季牧西部世界的改造乃至他于那里的抱负,人皆以为大,于是乎,一个捧抬之号流传开来,商界称季牧“西原公”。 而这一年,季牧正好六十岁。 寿礼六十为最大喜,古些时候六十是大坎,活过六十就称喜丧,如今人虽越发高龄,但这六十大喜的传统不曾改变。 寿不过他乡,六十大寿,季牧放在云麓城的季宅。 看一个人的影响,最直观的便是人之聚涌,西原公过寿,九州之西望亘古未有,莫说西部世界,哪怕是殷雍沧澜的巨商大贾也从未有过这般的引力! 只见那云西道上,进来的一车车贺礼堵住了工坊出货的路,鸣锣开道颇有盛气,这边说是西原公的礼,那边说是西原公的货。偌大的云麓城,到处都是挂着红幅的马车,不遮不掩写着“西原公寿礼”五个大字。 这给人一种错觉,云麓城不只是西部世界的中心,这一瞬间简直成了云州的中心、九州的中心。天地间,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商人集聚。 云麓城外的岗子,是季牧很喜欢来的地方,在这里可以看到云麓城的全貌,每次回西部季牧都会来这里看一看,不知他看的是眼前还是过去。 此时,他的身边只有季初云一人。望着眼前鼎沸,季初云感慨难收,他在想纵有一个天地间想象再丰富的人,也不会想到黄土青草之上,立起来九州鼎鼎大城。 他看着季牧的神情,也知父亲的感慨,负手立在那里,胡须也已半白,但不知为何给季初云一种无比昂扬的感觉。 人不得不服老是季牧经常说的话,但在季初云看来,他更像是说给别人听听而已,他的这位父亲骨子里透着倔强,他才是不服老的那一个。 说起来让人发笑,季牧这几年收到最多的礼物就是手杖,简直能捆成几捆甘蔗了,有的是天下奇木有的镶金嵌玉,个顶个都是依着季牧的个头量身打造。每见送来,季牧大喜,转头就丢进了库房。 虽然起落偶有唉声,但六旬的季牧走起路来还是大步,说起话来字正腔圆,易了容颜,心志却更高昂。 季初云俯望云麓城,“爹,这是您最希望看到的吧。” 季牧不语,只是自顾望着。 “爹,近来有些风声您一定听到了,我担心这寿宴上……” “不管何事我来料理,倒是你啊,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家业为大,初云自有把握。” 季牧侧过头来,“等你把握恐要把握到我那个年纪,要是那样,再有十年我还抱不得孙儿。” 季初云眼睛一大,“爹,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再者……您是天底下最通透的人,怎还牵绊这些世俗东西?” “你爹何时离开过世俗。” 季初云一怔,“是是!” “天大地大,孙儿为大,你娘说过钟情为美,若是看上人叶家姑娘就给个准话,要是人家看不上你,你就和我们说是你看不上她,不要一拖再拖。” “爹……” “那就是看上了,这件事不要耽搁,寿宴一过,就让你娘去提亲。” “这也太急了吧!您和娘相识相知快有二十年才结了婚,怎到了我这就这么急了?” “这话说得便是浑了,你不能拿别人的情事套在自己身上,照你这说法,天下婚事还得有个平均年月不成?情之所至,何决年限?” 季初云哑口无言,“爹,我说不过你,但你也知道,叶家人素来是母性传承,这……” 季牧沉了又沉,一语不发。 “爹,您是何等的人物,uu看书 w.uukanshu.co让我季家儿郎姓叶,岂不是要贻笑天下!” “初云,你没有想对地方,如果季家只有一斗米,儿郎姓叶必要让街坊闲话满腹,但如果季家有座金山,人们要说的便是季家人包容坦达、不落窠臼。” 季牧这一说,季初云立时愕住,可理说得通情却不允。 “请爹放心,这件事初云会办好,不必您和娘出面。” “叶家也是大商,这般承事十数辈人,想拗对自身也要有一番交待,季家的态度是允。” 季初云素来稳重,但心思不可谓不活泛,无论商事还是人情,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偷学了不少,况且太学第一岂是白来。 “你没有想对地方”,短短几个字,意味深长。 “爹,都三年了,您还不打算把凌云叫回来吗?” “既然他路子那么野,那就野出个样子。这个小子,除非他证明了自己全是对的,或者受到打击告诉他全是错的,他才能像模像样的回来。不然即便他回来了,除了把他关起来,否则还是一样鸡飞狗跳,永远不会消停。” 季初云叹了一声。 “初云,人各有其路,出格二字要看怎么理解,生在富家他是不二的纨绔,生在穷家他就是一家寄托,这就是凌云。” 季初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的事你莫担心,他现在还不算一匹野马,只是个四处蹦跶的小驹子。” …… 第五百五十三章 娥皇神殿 大宴前几天,一件惊愕事传遍九州。 娥皇山守护之族古家人张扬天下,有夜紫辉浇土、凭空若霞飞驰,娥皇顾蒙盛世、望得天宫地设。 这世间没人敢拿娥皇山说事,更不要说“天宫地设”,此事传开足见“气象”之宏。在九州,此中之事只能瞻仰,一旦成了话题,意味着又一件旷世之举,天宫不足概,此地当称“神殿”。 拜天娥皇,始有九州之安,九州得安,方有如今盛世,守护一族要兴神殿,无论帝国与万民,都是大事中的大事。 不过这件事在商人眼中就变得纯粹了许多,从前在争、现在是竞,说不出深刻差别,九大行宫引商破头、九州游志引商蜂拥,如今“娥皇神殿”不怎么新鲜,只不过这一次的名头更响而已。 娥皇山是什么地位,新帝登基都要拜祭之地,其影响哪里是行宫可以比拟。商人图名,无孔不入,有些地方再大的场子都到不了,但名气二字,它的传唱并不需要实实在在的场子。 可以预见的是,为了这营殿之权,九州巨商又要争破头了,商人个个都是鬼精,既然可以传得开,那便意味着可以做得起,不然如果娥皇神殿有什么不妥,大都会让它传得如此响亮? 如今天下,金龙三榜是不二的金额,可从名气上来说,金额焉能比得上“神额”?谁要是为娥皇神殿出一把力,能向天下人说的可就太多了。再者说了,金龙三榜年年涌现一大堆,所谓的额都已让人麻木,隆兴神殿只此一举,这种在意识上的凌驾,带来的影响不可估量。 “不可把商做成一家”,这是韩富临走之前对季牧的告诫,季牧视之无二,此三年霸榜,一切都是香料的可怕输出,与左拉右拢、勠力共举扯不上丁点关系。所以,至强的大类还是大类,沉默的大佬还是大佬。 季牧想的是竞,但很多人还在瞄着最初的设定——毁! 因为这三年来过于不真实,季牧不倒,意味着他们永远没有喘息,天下千万商,有夺魁之志的未必有百家,心有此念的无不是底蕴深厚、手段强劲之辈。这些人有着一个共识,你季牧可以夺魁,但不能一魁永魁! 看看今时的态势,前两届用尽不齿手段,后三届以海外做文章,九州人像没吃过果子一样俯首逢迎,巨利的背后,其心可诛! 但在更多商人眼中,扯这些讨伐之事好没意思,赢就是赢、输就是输,铺开白纸写大字,谁也没绑了谁的手脚。真说起来什么不齿,那就是另一种宏篇大论了,商人之间何时把“不齿”当成标准了?真要是这样的话,天底下九成的大商,牙早就被拔没了。 眼下最是让人诧然的,乃在这个无比微妙的当口了。 季牧的这个寿宴,注定不会平凡。 云麓城季宅的场面,丝毫看不出什么娥皇神殿的影响,季牧大寿之日的火烈排场正在上演。 季牧见到了很多老熟人,很多老得不能再老的熟人。 此间没有了生意事,满目满心都是过去事。 这一幕幕,让人陡生一种岁月感、流失感。 易九昊已经拄不住手杖,这个大季牧二十多岁的老家伙,两根拐杖夹在腋下,一步一定走到了季牧面前。 唉!季牧面上迎喜,内心一声长喟,当年一口老哥一口老弟,当年不循规矩力图你心,而今面馆会一直在、一直兴,可是人啊满心都是后代了,这一见怕难再见。 还有那侯天宝,还有那祝正熙,那些米商的头家、老云商的头家,那老到似乎随时都在犯瞌睡的贡品堂“四大天王”,从他们身上的岁月之痕,季牧也看到了自己。 还有那明明才见不久的太学人、御学人,这个三年的变化仿佛年青时候的三十年,怎么打眼一瞧,一个个就都是老伙计了。 郭二虎带着子通子达,唐小勺抓着唐甜,花野眉和季妍带着花卿风,季业和季飞带着知云、巧云、念云、开云也都来了。 季牧此生什么场子没经历过,但这一刻把他彻彻底底围在中心,看着众多的同辈老伙计,看着勃勃然后辈好儿郎,季牧恍然觉得不怕岁月催人老,就怕对比太鲜明。 所幸的是场子还雄、场子还烈! 季牧举杯,满场迎上,正在人们打算好好思量思量这开场白的时候,季牧却一语不发,咕咕咕咕,一大杯酒纵入豪肠。 季牧心有千言,不知何为起点,仿佛这就是素来所为之事,只要轰烈场子在,根本不必说太多。 这一席是怎么来的,季牧心知肚明。 刚刚的吆号犹在耳畔,比季牧所历任何一个礼程都要冽然。 但不要以为这就是圆满之席,uu看书ww.uuansh 是把浩荡作为注脚的标榜之席,对季牧来说,这只是一个节点,巧的是,此间还孕育着一个更强的节点。 “九州厚土乃孕西部,西部旷远仍得所念,季牧在此厚谢诸位!” 人皆点头但又人皆狐疑,不得不说,这般说辞显得有些格局不够,搞得好像如此惊天的商界之举只为捧一个西部世界的场子。以当下的季牧,西部乃是背书而已。再者说了,今日可是大寿之宴,西部乃是可说可不说的事。 不过那些深知季牧的人,却在此时心生忧虑,越是不说寿宴事,越是意味着他没把这当成简单寿宴。往深一步想,寿宴是一个人的事,他不说分明是不把这点当成一个点,细细一想,事情更加不简单。 话在聊、酒在喝,不知不觉半个多时辰过去。 “老爷,宅外有人来访。” “何人?” “问其不语,只言要和老爷商量要事。” “让他进来吧。” 立时间,满场静默,此举颇是离奇,更加不谙礼数。 但在场人各个都是明达,细一想,该不会是有人要在这个场子说一说娥皇神殿的事吧! 也难怪人们这样想,因为近些时日商界最重要的事除了眼前,就是那件了。 可怎也想不到,这一来,就来了一大片人! 人们一瞅,好家伙!个顶个都是大佬啊! …… 第五百五十四章 来者不善 大厅正中,金杠红绸、挽花寿礼。 季牧此寿宴乃“无柬之宴”,意即天下任何商家都可赴宴,只是能坐在这个厅子里的少之又少罢了。 所以此举不能算是闯寿宴,加上那一大箱一大箱的寿礼,在场谁也无法扣什么帽子。 当首之人,枣色面庞,一脸的横肉不似商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穿戴明明很精致但让给人一种粗犷之感。此人发只三寸,却像拈一滴油再搓一下,一个脑袋上满是“橛子”,看上去分外的醒目。 他的左边立着富态的韦福,右边之人怀中一只米色大猫,正是那栋必果的大头家卓景风。 有此二人作为陪衬,足见正中之人地位超然。 几乎没有人见过此人真面目,但见这架势不用想也知道他是谁了,除了冶千秋的大头家彭元旺还能是谁! 论商业规模,冶千秋和天下巨商乃是一档,还说不上什么凌然在上,但这门与“铁”有关的行当,先天便有几分霸冽气,它和折腾辗转的盐还不同,这门行当自古坚实,虽然它与大都只是雇佣关系,拿的只是劳苦提成,但这是名副其实的“抬皇杠”,彭家在大都有多少后台关系,哪里是一门心思只顾赚钱的正常商人可比。 彭元旺往那一站,行头彪悍、气场惊人,说起话来声如隆钟,角落里头都能给你震上一震。 “西原公大寿,彭某人来迟一步,还请见谅!” 季牧微微起身,“大头家客气了,能得冶千秋赏光,季某人荣幸。” “开锁!”彭元旺一声低喝,左右八个侍从同时开了那金锁,八个箱子立时掀开!但见其内皆是金器,显眼的“宇冶”二字平常只能从铜铁器具上看到,在场之人多是面露惊色,金是重物、调衡天下,这等金器是不流通的。 只不过接下来谁都不怎么注目那满箱金色,而是此间威势让人侧目。若是只有彭元旺一人也就罢了,那左膀右臂也过于骇人,韦福是天下商人都不想得罪的人,毕竟那是真正的钱池子,栋必果多年来看似低调实际霸道,这是一个综合行当的中心,木漆陶砖瓦家家都离不开他。 满场针落可闻,彭元旺似是故意一待,半晌才道:“这些金器都冶千秋几辈人得来的皇禄,从前不做礼,但今时能飨西原公大寿,冶千秋上下无不慰然。” 好家伙,几辈子攒下来的金货送给素无交道的季牧还口口声声“慰然”,虚归虚、假归假,但这势当真是举世不多见。 冶千秋头一次这般现世,第一炮何止是响,眼睛都快给晃瞎了。 许多人睨着季牧,这礼接是不接,当真是个大难题。接了吧,礼太重,这八箱金器的总值要以数千龟背而计,九州礼再盛也没有这么献礼的。明明一件金器便足够,他却拉来了八箱,人们更知此二人之前无有交集,这份礼很扎手。 不接吧,那就是季牧失了礼,这个古未有之的浩烈场子当众拒礼,闲话恐要从崖顶传到地缝里。 季牧拱手,“大头家如此厚礼,宴后必定回谢,还请诸位落座。” 场中之人动也不动,彭元旺道:“今日之礼是为隆西原公之寿,祝您老福寿永全。席中叨扰怎奈山高水长,还望西原公不要挑拣。” “大头家说的哪里话,今时季某喜宴,人到便是礼到,承蒙厚意。” 在场之人无不奇怪,世上鲜有献礼之人一遍遍说礼,礼事足不足大家都看在眼里,没必要一句有一句的强调。 可是这样的人现身,越是强调越是别有用意,把礼说足了,何尝不是堵天下人的嘴? 果不其然,这接下来的话锋便一点点变了。 卓景风缓缓捋着猫,看也不看季牧,悠悠道:“娥皇神殿一事,想必西原公早有打算,当真是事事走在人前,让人不得不服呀!” 季牧抬了抬眼皮,“卓头家何意?” “今时是西原公寿宴,我等本也只想聊喜,可有些事情只能在这个场子说个明白。刚刚礼程走毕,想和西原公也想和在座诸位聊点其他事。” “卓头家,有话直说。” “大概三年之前吧,地热泉来了一户陌生庄家,起初以为只是寻常富贵公子,后来这事情可就让人大跌眼球了,敢问西原公,二公子何在?” 此问一出,满场哗然! 以季牧的地位,天下千万只的眼睛都在盯着季家、家宅,甚至有些事情季家人自己都还不清楚的时候,天下人已经摸索得门儿清。 所以“二公子”三个字显得格外敏感起来,按理说季凌云早该太学毕业了,不管是不是名士无论承季家那一块的产业,早该如季初云那般名声大噪了,可偏偏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世人各种臆测但都不敢提及。u看书 .ukansu.om 更是在话到这里的时候,人们隐约觉出几分怒意,气氛急转直下,就好像那季家二公子做了什么滔天罪行也似的! “你想说什么?”季牧双眼细眯,声色沉沉。 “西原公不会说的,二公子已经全交待了,二公子做什么是他的自由,但万万不该做窃取之事,他想搅和地热泉也无问题,但万万不该搅到我们头上吧!” “窃取”二字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这般说来事情就解释得通了,那个消失已久的季凌云,应该是季家最为深沉的一步吧! 回头再看,此举堪称完全演绎出先礼后兵的真谛啊,“礼”让你无话可说,“兵”让你无法招架。 站在商人利益的角度考量,这一手可谓大把式,要压季牧的气焰,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越是众目睽睽,越是“薄利万销”。 “卓头家语出惊人,但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时,彭元旺笑出声来,这人笑起来咕噜咕噜,配上那一身的造型让人莫名一寒,“还是不要我们说了,要说就让二公子亲自说吧!” 有一个箱子,自始至终都未打开。 这一开,就探出一颗头来! …… 第五百五十五章 以子为桩 “凌云!凌云!” 季初云大喊,绕着季牧就要上前。 但见季牧霍然一个伸手,把季初云挡在背后。 满场之人已经惊呆了,见识了无数大场面也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发懵,堂堂季家二公子让人给塞在箱子里?再看他那蓬蓬的头发一脸的迷茫,好似连那堂上老父都不识得了! 季牧缓缓向前走了三步,而后定在那里,冷然望着堂前三人,“各位这是在干什么?我儿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对待?” “爹,对不起……”季凌云探出来脑袋,懵懵怔怔这一喊,一下子全场都凉了! 季牧动了动喉结,季初云更是恨不得冲上去一顿暴揍,怎的他娘的一露头就怂成了这德行?要命的是,别看简简单单对不起三个字,这给了人们太多的暗示,你季家如果没有做错事如果不是胡来,为何要这般说话! “二公子在地热泉行事包天,明侯有证、我等有录,有些事情官署们也已介入,我等深思熟虑,还是给西原公送回来比较好。”卓景风冷声道。 素未开口的韦福也在这时发话,“二公子在地热泉所窃取之事,应当不必细述了。” 虽然都未明说,但人们已经明晓得差不多,能这般模样被提溜过来,除了窃取商业机密再无其他可能,联想起早些时候卓景风说的“筹谋娥皇神殿”,整件事情的原委人们已经大概疏通了。 更重要的是,事情已经牵扯到官署,这意思便是季凌云所为已经在更高的一层备了案,焉能不让人恐寒。 更加不能释然的是,这一刻真的是太丢人了,就好像山匪盗了寨子金玉,被绑来找匪帮说事,又是赶上如此盛宴,简直让人想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那台上的季牧没有反驳,盛气不复从前,一双重目只是盯着他那可怜巴巴的儿子。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不能自持的吗?天呐!这一招也太狠了,挫了骨头扬了灰,让当世不二的大头家硬生生下不来台,这也太太太尴尬了! 一瞬之间,近年来绽爆无极的季牧,好似堕入了一片废墟,从前人们觉得他是巍峨的,可今时今刻让人觉得巍峨的背后都是灌注着虫蚁。这些本是常态,可千不该万不该让人当着如此场子逼迫原形。 “爹,都是孩儿不好,坏了……” 季凌云每说一句便是一重巨浪,一点实质都没有,但越发让季家人无法收场。那些心慕季牧的人,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 半晌之后,季牧沉沉开口,“季牧教子无方,让各位见笑了。” 一下子,人们还存有的一口气彻底泄了,窃密被抓个现行不算什么诡事,以你季头家西原公的道行就算没有化解之法,也当有一辩之辞。可这话一出,就意味着承认了过往所为,亦或者说看到公子此态让其心念彻暗,不愿再做一丝狡辩。 好好的寿宴过出来疼言痛语,可这在座都是商人,整个场子看下来倒不能说是谁搅了场子,只有更精明的人利用了这个场子,换个角度来想,如果经此一举乃有惊天之利,可能在座一个个都将前赴后继,这才是商人的思维。 此后之事,让人不敢深思。 这个场子是天下商界的场子,看上去是对话实际上是对垒,让许多捧抬季牧的人再一次看到“山外青山楼外楼”,别看只有三人,但他们的霸冽俨然回到了商界的本初,鳌头不是融于天地,而是时时都能让人看到还要警醒! 可惜了这场六十大宴,你一年备宴、他人十年谋局,有人还有证、有商还有官。 但既然选在这个当口,这背后的万万千千也都浮于水面,这一切都是要挟,只不过他们将其放在了一个更大的场子,一个让人下不来台却明明就在至高台上的场子。 季牧视着三人,也视着众人,凌凌然扫过四周,最终的目光还是放在了季凌云身上,“自此告知诸位,娥皇神殿一事,季家绝不染指。” 说话是说话,但此时此刻季牧神情当中的那股烈然,从未见过。整个场子有着一大片的老熟人,这样一个季牧才是符了他们的心境,可是为何,就让人下了这么大一个套!要知道,今天这一沉意味着日后万千说,好不容易的煊赫大业,怎就要自此开走下坡路了呢! 三人不究,就是当下最大的体面了,真往下说,季牧以子为暗桩就要通行商界了。 季牧止损,也止了无数人的念想,夸张点说,很多人的志向都被浇满了灰,就好像一块完美的珠玉陡然长了一片片瑕。 本以为他将霞光永敞,本以为他已夯定万千,本以为他将走上与橡树山巨佬一并的行列。可世事变幻就是这么冷峭,当着天下巨商的面,兜起来这么一个不堪的场子,以子为桩,这是何其大的污点! 娥皇神殿,细一看这堂前三人何尝不是最强的搭配,一个有的是钱、一个有的材、一个拥着天下冶铸,此三者一合,u看书.kashu.m神殿未起、意念已周。 季牧一句不染说得轻易,他意味着一大票的商家弃了神殿,下不来台子不代表没有台子,这个局还不至于分化了季牧的势力。也正因如此,一个以地热泉大佬为中心的娥皇神殿已经可期了。 散了、散了,季牧的六十大宴就这么散了。 人们往外走,也在回头看,时而看到红衣重目的季牧,时而看到踉踉跄跄的二公子,时而看到一厅的阑珊灯火。 利是商人之本,名是夺利之刀,这一举掩去了刀光。 人们走后,稳重如季初云也已不能再扼,阔步上前直接揪住了季凌云的领子,“你在干什么!你是废物吗!” 季凌云却看也不看他的兄长,反而是直勾勾盯着季牧,“爹,都是令狐肖让我这么做的。” 半晌之后,季牧才道:“你和我说,你为什么被装进箱子里?” “爹,这些容后再议,我想……” “你怎么在箱子里!” “爹,咱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 一声厚响彻了大殿,兄弟二人全呆了。 ……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不要说当年 这件事情一出,意味着季牧和娥皇神殿彻底无缘了,以三大佬为核心的兴殿班底也在寿宴之上彻底夯定。 此举之妙,更在一个不二的宣扬之机,天下之商无不觉得三人来做顺理成章,这一出让季牧元气大伤,名的亏损便是利的流失。要说对季牧还有什么有利消息的话,便是三人当着天下商人的面把季凌云抬出来,只要季牧允了这件事便暂存商界。 但让人不安的是,把柄已经落在他人手中,要是哪天心不顺了,保不齐就再敲季牧一杠。 自打金龙三榜出世,被季牧狠压了五年不得喘息,如此有了这娥皇神殿,扬眉吐气的时候,终于来了! 商界为此三人奔走的大有人在,短短一月时间,这道九州亘古未有的“圣事”鼎沸无穷! 娥皇神殿是为供奉娥皇,按娥皇山古家的说法,“娥皇顾蒙盛世、望得天宫地设”,从前不管做什么都是厚土所载,而今时一举乃是究天神之欢,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神不可欺、圣不容渎,此为冠领天下之大,商界折腾得越响,事情做得便越漂亮。于是乎,娥皇神殿成了九州一大迸暴的话题,各行各业都因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古家族人存留关于“娥皇”的记载,被营宫之人大肆解读,最终成就了“主殿傲峰陀、群宇织如锦”的旷世图景。 如此奢华之举,如果这笔费用全冶千秋、栋必果和福禄钱庄来出,那就把这些大佬想得太简单了。季牧这声名在商界一塌,便意味着商界无尽的左顾右盼等着三人去架脖子。 说白了,季牧的心腹就那几个,心腹的心腹也没多少,天底下大把大把的商人都没什么坚挺的大树,又赶上这个分崩了商帮商会的时代,借此机会既是向三大佬示好,日后还能说起添了娥皇神殿的一块砖瓦,损些眼前求个长远,实是妙策。 三人风声一放,天下商人泱泱从之,即便每人身上取个十一,主殿的钱便有了,再提起放点口碑额子之时,裙楼也有人支援了。这一来,还让双方达成一种默契之约,彼此都得大好处,何乐而不为? 近一年多来,季牧扎身西部,一边与百香国的团队创制新香,一边也在九州的范围内招揽着具备调香天赋的人。与此同时,海路真正兴盛起来,帝国在九州主城皆设立“海贸馆”,这些海贸馆渐渐成了九州人必往之地,九州的货同样远销海外,这条连通内外的黄金商道终于成熟起来。 娥皇神殿烈火烹油,但在殿成之前,季牧的生意路子仍然无人可争,霸榜依旧霸榜,冶千秋三家要得的是一道“皇榜”,此时反而不把金龙三榜放在心上了,一个个都是想看看你季牧还能最后蹦跶几年。这整个过程,其实也是整个商界风向转变的过程。 凡事一酝酿就容易变味,季牧越是沉定,越让人觉得他哑口无言,加上这一年多来三家的暗中播撒,季牧的形象直落千丈,很多人把他看做一个纯粹的生意人。 “纯粹的生意人”难道有什么不妥吗?事情有时就是这么讽刺,商人是最不喜欢看自己的人,但这不妨碍他们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比如商人就该有家国情怀,商人也要心怀悲悯,商人也该坦坦荡荡挣该挣的钱,说起别人来一套一套。 把一个商人定性为“生意人”,潜台词就是“不择手段”。 但以彭元旺韦福这样的老油条老狐狸,只让季牧暗中发育就有些太对不起自己了,趁你病要你命,这一招越老越妖。 如果说季牧寿宴只是场面上的不堪,那么背后捣鼓的这些东西就是夜鬼的割镰了。 梅桥城。 郭二虎平生第一次来到这里。 走街串巷找了许久,也在夜色之前来到这处宅子。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一处“虞宅”。 在这里,郭二虎见到了虞力士。 几十年来,士酒之昌大垄一行,把水果变成果酒,换来的是一个光芒大绽的虞力士。从无对手的酒中仙,如今局面已是分庭抗礼了,因为果酒能抓住女人,世间无论哪个行当,抓住了女人就赢了一大半。 虞力士这个人,一生都和忧郁二字有着扯不清的关系,年少时虞家二公子何其横烈的名声遭来的却是驱逐大都,中年时好不容易做起点样子能证明给他们看,可那些人都已是满身铁链,老了老了实力更强了,准备复兴几分荣光的时候,云彩自己先散了。 这些年,虞力士深居简出,与郭二虎一般,家业都在往下一辈人身上转移。 话说这个宅子,是郭二虎平生所见最暗的宅子,这里的树木太密了,密到深夜都追不到一颗星辰。这里也没什么火光,不知为什么那个灯罩那么的厚,那么明亮的灯盏非要穿上一层层的棉袄。uu看书 ww.uukshu 而虞力士的神态,冷峭如同夜风,这身比夜还沉的黑衣穿上就脱不下了。 招待郭二虎的是最烈的果酒,开了壶倒了酒,虞力士却无提杯之意,倒是那突入的夜风撩起来偶白的发,衬得整个人更加的沉声。 许久之后,虞力士才开了口:“这件事,没想到你比季牧还急,我原以为是他要先找上来呢。” “宇盛通我六他四,我先来有什么不妥吗?” 虞力士摇头一笑,“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些人,平日里都不现身,一现身就没好事,早知如此还不如不交了呢。” 郭二虎眯着眼睛,不得不说虞力士的这番话让他颇是意外,说起来,他和虞力士的交集从未断过,除了货这一块的事,他们都是季牧极为信任的人,不过很多事都要加一个“当年”的前缀了。 “直接说正事,不要说当年。”虞力士沉沉道。 郭二虎这人,长得盆满钵圆,骨子里却是一个刺头,最烦这种好似料定了自己的模样,更加懂得先手一失败全局的道理。 咕咚咕咚,干了半壶果酒,咚!酒壶往那一墩,重目看着虞力士,虞力士一瞥,心里也是一奇,这都啥还没说,怎还气焰喷薄了呢! …… 第五百五十七章 好戏还在后头 “你既没失忆,我也不健忘,怎就不能说说当年?” 郭二虎架势惊人,一壶干了,就拔另一壶的塞子。 若在外人看来,这景象简直就是莽夫对上了谋士,莽夫喝完酒、谋士只摇头。不过对于郭二虎,虞力士还不敢这般轻佻以对,天底下敢小看他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大通公,您来找我,该不会是聊故事吧?” 郭二虎道:“故事不用讲,我们都记得,和你说那些就是对着镜子打哈哈,里外一熊样。” 虞力士一边笑着一边抱起手臂,“那到底要说什么?” 郭二虎深深皱眉,“非要说什么吗?当年为你运果子,自己说好殷州有车,到了一瞅不是马瘦就是人瘪,整辆马车除了轱辘不动哪哪都动,你的货是怎么进来云州的!” 人之言辞确有魔力,古板如冰杵在这里,一句话就生起火来,虞力士没有想货是怎么来的,那句“除了轱辘不动哪哪都动”,好像是几十年前才会说才会听到的玩笑话。 说好了不聊故事,可接下来这人还没完了。 “当年!”郭二虎把这二字咬得极重,本是圆圆的眼睛此刻忽如刀,“当年你除了姓虞一无所有,但你的货是整个云季合最牛的货,因为他交待过云盛通,运费找大西原要,南派果园的货是首通!我郭二虎走货四十多年,迄今都没再听过他这样的交待,就连他的香料要入市,也他娘的是我自己张罗的!” 虞力士面不改色,只是缓缓抓起酒杯,轻饮了一口。 “早些时候我也在想,你毕竟是虞家人,金玉元何等的名头,那季牧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你这个身份就够他受用一辈子了。可是还请二公子仔细想想,季牧走到几天,是用过你一次名号还是吃过虞家一粒米!” “那他为何这般对我?” 骤然之间,一个大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壶啊杯啊都是一跳,这突来气焰直把虞力士惊得愣了起来。 “如果万事都是铺垫,那么现在云州布早已姓季,糖糖堂早已是附庸,鱼商米商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包括我在内,你以为这些随着他的人都是因为自己有利用价值吗!” “可如今之传,又是怎么一回事?”虞力士咀嚼又咀嚼还是问了出来。 郭二虎噗通坐下,半晌不愿再说话,他这个最知季牧的... ... 人,寒于当今流传,更寒于身边人竟也需要解释。 “以子为桩,这四个字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可是……” “没有可是,不信便是!”郭二虎一声亢然,“力士,想想这些年的事,他未必能赢得下一切,但绝对不会输得这么直观,六十大宴如此局面,我们能忍他也不能忍,这好戏,还在后头!” 虞力士陡然眯眼,“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你该扼守什么。” 此时此刻,事情才算聊到了正题,可这一大遭的铺垫之后,再不是“直接说正事”那般清冷了。 “你料得不错,一旦专营宇盛通首当其冲,但这个口子不应该由酒来开。祝家人素来听虞家人的话,两家近来又被商界的话所惑,但要知道酒若专营,便沦落到和冶千秋一样的境地,别看他当下风风火火,实际上都是帝国的工卒。从前帝商声势旺,那是因为帝商少,一旦各个大行都做帝商,世人谁还待见帝商?” 虞力士暗暗皱眉,宇盛通这个通字果然非凡,事情刚有点苗头,他就已经嗅出全味了。 “冶千秋是要拉伙,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娥皇神殿也最多断季牧一臂,而真正要剪除,那就得从他的身边入手。今日酒做了帝商,明日便是布商、糖商、香商都要纳入其中,怎么?我等勠力一生,到了最后搭起伙来奉皇杠吗?!” 郭二虎话如连珠,“若干年后,大商头上都是一个宇字,个个都成了吃皇粮的主,坐着随便吃都看不到头,那时还会有人研发新的果酒,还会有人趟开新路吗?” 要不是郭二虎这一说,虞力士还不觉此间之重,他料得分毫无差,这件事目前只是冶千秋的提及,冶千秋自古以来就是帝商,真走到那一步,商界都只能向上,而向上的话柄只有那个老牌帝商。 “那照你之意呢?” “都说的这般明白了,你还问我之意?怼他们啊!嘴上不好说的就直接动手啊!” 虞力士速速眨眼,本还一切深沉,突来就又潇洒了起来,“啥?” “这件事都是他们狂乱做主,纳帝商是大都的事,从没听说哪个号子腆着脸要把行当交给大都运营,你就扼死这个口子,不去做那开路先锋便是,可还有什么不明白!” 郭二虎心也有急,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天下商界都要变... ... 了样。uu看书 uansh 相比专营的可怕,更可怕的这个过程的无尽动荡,最让人恼火的是,大都都没什么意志的情况下商界自己先鼓捣起来,这么下去岂不是就成了给大都的一道决策通路? 专营与私营,这是一个巨大的命题,不管最终任何着落,都不该由商界乱推乱举。 转瞬之间,虞力士的心思却又不在这里了,反是眉目炯炯看着郭二虎,“意思是,季头家很快就有别的动作了?” “他被打成那熊样,你还能奢望什么?我看还是自求多福吧。” “你刚刚不是才说好戏还在后头?” 郭二虎露出悠悠一笑,“你看吧,我就说你也是对他有信心的。” 虞力士一下子急了,能让郭二虎火急火燎赶来,还不是因为有些事情已经在路,这下可好,这人什么都不说就要让自己把从前的路子的葬了,“你好歹透露些许,也让此后多些底气不是?” 郭二虎微微摇头,“不是不想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说来说去都是感觉,除非你也信感觉。” “那日宴席之事,一年多都还不消停,即便是信总得有些苗头吧。” 郭二虎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要我说,归根到底还是信人,虽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我觉得吧,事情不会超过今年。话说回来,专营之事我就当你妥协了啊。” “什么叫妥协?” “嗨!总是说错话,压根就没件事!” …… 第五百五十八章 鬼爷亲信 月黑风高之夜,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娥皇山麓的一处营帐闪着微微的火光,帐内中只有彭元旺和卓景风二人。 此时已是明八年的早春,距离娥皇神殿正式开工,已经过去了近有两年,主殿和裙楼的主体已经接近尾声。这两年的营工,从上到下颇是勠力,从二人亲自坐镇便不难看出。 各种各样的建材从四面八方拉到娥皇山,动用了足有万人的施工大队,此时终于能看到成果了,按照计划今年年底神殿就要完工。 二人白日与古家人商议诸多细节,彭元旺此人嗜酒,每到晚上都要拉着卓景风喝上几杯。 “老彭,自打过了那季牧寿宴,事情怎的这般顺利?” 彭元旺笑了笑,“如何还能不顺利?一有户寺的营引,二有古家人的神殿构划,三有我三家举世大商,四有天下百商簇拥所致,他季牧还能有什么法子让这件事不顺利?” 卓景风捋着猫、皱着头,吸溜了似有什么一闪而逝,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 “我们要担心的是,这两年的季牧才是顺利,货走成这等局面让人担忧,神殿一事之后是该好好想想这里头的东西了?” 卓景风点了点头,“虞家二公子的答复恐是等不来了,任何一个年头都是棍棒底下才告饶啊!” 彭元旺眯眯眼,“不得不说,老鬼那家伙确有一套,如此从根儿上把人搞垮的路子,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得出。” “老鬼既然给我们透了这个口风,那是不是……” 彭元旺缓缓摇头,“我看没这么简单,这家伙深沉得紧,一招半式还判断不出什么。” 正在这时,帐外黑影陡然一闪,不等二人起身,一个黑衣黑帽的人已经立在帐中。 “何人!” “在下邪五。” “邪五?”一听这二字,彭元旺和卓景风猛然一诧。 传闻鬼爷有五个亲信,不知其姓名只有代号,老大镖一、老二庄二……老五邪五。 “代鬼爷向二位传话,娥皇神殿一事,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收、收手?”彭元旺和卓景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是举世大工程、襄隆之手笔,怎在他的嘴里就好像劫场子玩黑手一样! 彭元旺深深迷... ... 眼,“阁下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是一个局,寿宴只是一个过场。” 彭元旺笑了,“最烦你们这些张嘴闭嘴全是局的人,那季凌云被抓了个现行,照你说的也是局?” “没错,这是季牧和他的二儿子一起攒的局。” 刹那之间,嗡声贯脑,换成他人说这样的鬼话早让二人轰出去了,可这人可是鬼爷的亲信,所说的话先天就让人信三分。 “还有那个令狐肖,他是古通斋的关门弟子,令狐肖去地热泉也是季牧的安排。至于季凌云能悄无声息在地热泉待上三年,这只能说明侯爷有把柄在季牧手上,或者说季牧是这世上他最怕得罪的人。” 二人一个发愣,好家伙,季牧、季凌云、古通斋、令狐肖、明无绮,一通话下来全接上了! “邪五,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神殿一事又哪来的收手之说?我三人是响应帝国之号,为兴娥皇之栖!” 卓景风也道:“至今还没听到阁下关于局之一字的解释,这有什么局?” “季牧如此行事,结论只有一个,他要与娥皇神殿撇开关系,这件事他不参与不干预。连与三位竞争这个名额,他都不想做。所以让季凌云做一件窃取商业机密的事,由是一来天下商界都认为他没有资格了,而三位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便没有什么疑虑了。” “撇开关系?他为何要和娥皇神殿撇开关系?” 这一问,邪五便不说话了,只见他缓缓抓把帽子罩子头上,立时便要转身。 “慢着!”彭元旺大手一伸将其止住,“即便你是传话,也不该这等着三不着两,娥皇山到底有什么秘密!” 卓景风也上前一步,“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到底是鬼爷早知如此还是现在才察觉?” “自然是后者,鬼爷从前便向三位献策,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彭元旺笑了出来,而后满心的怒意已经难扼,“那这就太没诚意了,娥皇神殿不仅不是错,还是彪炳青史的旷世之举,基已落定、梁柱已骨,岂能因你一句话就收手?这手要是收了,又如何向上交待!” 卓景风倒还理智,细一想,事情便更加离奇,收没收的理由,不收便可能陷得更深,至于“陷”的什么,别说他们不知道,眼前这邪五甚至背后的鬼爷都不一定门清,既是后来... ... 推断出来的东西,u看书 .ukanshu.o真真假假、神神秘秘,谁又能是俯视先知周知一切? “如果现在收手,起码能让人觉到二人意识到了什么,这很重要,意识即是倾向,一旦向上有悉才是这个死局惟一的做活之法。” “不痛不痒!毫无真解!话都说在云彩上!” 邪五怔了一怔,眉头一皱,“如果二位有法子,还是多问问古家人吧!” 此言一出,邪五不再多言大步走出了营帐。 “老卓,你怎么看?” “可以明确,老鬼只是觉出了问题,但具体为何他也不明了。” “这里头到底藏了什么事?难不成我们真的被那季牧摆了一道?” “还不好说,但不管怎样,这件事一定不是商界的事,更像是做了别人的刀,它的背后过于隐秘,必须要好好查查!” 彭元旺却捏着胡子,“我们自始至终都是按照古家人所提供的营法来做,说白了我们只是个工头,花钱出人做事。娥皇山的这一套除了古家人没人能懂,我们做出来什么样,一切都是古家人的指点,如果神殿出了问题,我们大可推给古家人。” “这倒是。”卓景风点点头,“老彭,你说既然有秘密,会不会是我们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 彭元旺立时一震,片刻却又连连摇头,“这不可能,东西都是外来的,真要动了什么,古家人也不会干的。” “可会不会是,古家人所知道的和有些人所知道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呢?” …… 第五百五十九章 往事随风 三天后。 户寺官员陪同着内廷总管前来视察娥皇神殿,这内廷总管是个“无阶大员”,不在朝臣之属,但谁见都要低三分,这可是随时都能见到陛下的人,日常诸事都是事。 这次视察,场面上没说太多话,户寺官员以为不说便是好的时候,第二天,风声骤起! 没有任何理由,只说神殿兴建暂停。 到底是哪里不对,从官到商都是懵的,是排面不够还是仪礼不周,是用材不对还是意象不足,统统都没有。 非要说点什么,那可能就是不对胃口。 更微妙的是这“暂停”二字,意思便是给你思考的时间,好好想想如何上报,路子还是会通下去。 配合三位大佬一同捯饬的商界已是怨声载道,“抬皇杠”这种事,一点瑕疵就是一个无底的黑窟窿,想要受封领赏扬名天下容不得什么波折,这下好了,何止瑕疵,这一停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呢。 本是想着日后可以标榜曾为神殿助力,更想着有此一举商界形势大变,跟着肥膘有油蹭,这一来算盘全打空了,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上头成了人人关心的话题。 接下来一个多月,三位大头家已经顾不得其他了,无论官商想办法打通各种关系,誓要求个真章,好好的娥皇神殿怎就因为瞄了一眼就搁置了。 可这一打听,事情更加让人绝望,并非藏着捂着,而是根本就没有人知道。问户寺,户寺还嘀咕内廷总管是怎么回事,问商界,鬼爷都道不出个所以然的东西,问别人有用吗? 临到末了,剩下的路似乎只剩下了一条。 大都季宅,正在筹备着一件大喜。 季初云的婚事敲定了,就在盛夏的五月十三。 商界讲传承,某种意义上说,季牧长子大婚比他这个老家伙过寿更加轰动。季初云注定是未来季家的一把手,他的婚宴是捧抬季牧之宴,更是和季初云攀附关系的好时机。像这种大家业、大场子,不要说喝上一杯酒,就算让这季家大公子记住个名字,后面的事情便活泛了许多。 九州习俗,婚前要先见双方父母,此为“起悦”,一般都要搞个不错的场面,婚宴进行称为“盛悦”,今后携子拜高堂称为“后悦”,此三悦共称“伦辈大悦”,不容马虎。 起悦不唤外人,季宅里满满都是季家族人,季... ... 牧季妍季业季飞此四脉,济济一堂。连久不出户身体每况愈下的季连岳也来了,八十多岁的高龄,从前是甸长,后来在郡子里担重差,如今都这个岁数了官府还有他的职事。 说起来,他才是一生都在为西部勠力的人。不像季牧这种飘忽不定,从头到尾季连岳扎身西部,云麓城、西原城还有已经初具规模的各座小城都离不开他的构划。 叶清潭秀气可人,气质不俗,音容神态透着干练,不像是久在香闺里的大家千斤。这一点甚合季牧和施如雪的心,不知怎的这姑娘和当年的施如雪还有些像,“富走穷路”,有所执守。 “入我季家之门,日后还要多担待,都是生意之家,先要的并非商隆几许,而是互相帮扶,此非利非商,乃在同心。而这恰也是商路之要,真正要比的不是龟背不是势力,而是谁家的心更齐。” “清潭谨记!” 起悦的仪礼过半,仆人忽然忙步而入,“老爷,有人拜访。” 季牧一皱眉,当真是奇了,此间是什么事无不知晓,会是哪个不开眼的前来扰局? “何人?” “季虹。” 一瞬之间,不只是季牧,连季连岳也动了动。 这些年里,季虹到过一次西部,却是送来了季牧老祖母的棺椁,而他的父亲季连峰已在三年前去世。 季连峰与季家并无血脉关联,当年的事都是季连山挡了刀,这个人傍着老祖母给季家不知下了多少绊子。老祖母信这个养子,不管什么出格事他倒是不曾亏待。而如今,人都已没了。 当年的烟火炮仗,老爹有其执念,现在一个个都走了,上一辈人的事又何必一代代纠着不放。江湖都能“一笑泯恩仇”,轮到自家之事,非要问一句为何笑得那般扭曲吗? 来的不只是季虹一人,拖家带口足足八人。 “大哥!”季虹躬身报掌,但谁也没能等来下文,仿佛这是惟有能说的两个字。 “都坐,都坐。”季牧也不多说。 堂中的气氛有些低沉,这人是谁很多人压根都不知道,要说是亲属那就更奇怪了,多年来这些晚辈们听都没听过。 季牧站起身来,“既然都到了,季家合家终于圆满,初云和清潭大婚,这是季家的大场子,与诸多往时不能比。” 可鬼而... ... 又鬼的是,uu看书 w.uukanh 老仆人又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老爷,又有人要拜访!” 季牧大是皱眉,怎的这些年但凡摆个场子总是不得消停呢,“又是何人?” “问了却不报家门。” “不见。” 这话撂下不久,老仆忽又走了进来,打眼一瞧人们都是愕住,只见这老仆怀里抱着一只尺余长的大猫,抱在怀里张牙舞爪颇是闹腾。 季牧一看眯眼成缝,这是急门啊,卓景风这个人把这只猫看得比命还重,平常来拜都是被拒,此时来看当真是一个鼻息都等不得了。 “半个时辰后,让他书房等我。” 仪礼过后,绕步回廊,季牧走到书房的时候,卓景风已在那里等了多时。 “真不该在此时叨扰季头家,可这个中之事人皆有急,还望季头家见谅!” 话是这么说,可卓景风心知肚明,这季牧根本就不想见自己,他已经在周边逗留了快有半个月,要不是这个场子还搭上猫,还是要被拒。别看这座不大的季宅,掌柜的挑剔着呢。 走进书房,充斥着古书将腐的味道,端起来茶盏似也嗅不到茶味。 “不知卓头家此来何事?” “多了也不想说,只是想问季头家一句,娥皇神殿可还有救?” 季牧摇头一笑,“卓头家这话让人毫无防备,娥皇神殿怎么了?缘何还说到了救?” 卓景风暗暗咬牙,只要心怀诡谲志,早晚都是老狐狸啊! …… 第五百六十章 不破不立 “此娥皇神殿一事莫名叫停,朝上不说任何话,轮到我们这底下,一颗蒜头捣碎了猜,可哪里晓得巍巍上意,还望西原公指点一二啊!” 卓景风面露恳切,这也被逼到没有办法的事,彭元旺韦福和他总有一个人要出面,论地位他不如彭元旺,论资历不如韦福。 随着事态一直僵持,当年这些一门心思鼓捣神殿的人,所思所虑也都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从前年节赐御酒、凡事有皇彩,一个“开明”“开放”“开化”的九州呈现于世人,这是一种浩恩,但与此同时却带来了一种麻木。 就好像九州过去是这个样子、现在是这个样子,未来也将永远是这个样子。 商税虽高,可九州通达、四海周转,让人觉得巍巍在上的不管用红刀子白刀子都离不开这把扒拉龟背的刀子。 经此一事,人们霍然发觉,人与人不同,陛下与陛下当然也不同,一道意志即是千头锁,没道理可讲也无计可施。夸张点说,没有坐天下的人不能玩弄的东西,真想着商界万代隆襄,随时都得龙殿庇佑,那就太天真了。 “卓头家该不是来找季某揣测上意的吧。” “不不,事情这么僵下去,整个商界风声鹤唳,对季头家来说也不是好事,今日来访只愿季头家给指条路子,看看这个死扣是否有解法。” 季牧道:“如果卓头家不把它想成娥皇神殿,或许就能看到另外的路子了。” “哦?” “此为隆兴九州之举,和修路通渠乃是一个道理,人和钱都是商界来说,卓头家,如果是修路修到一半而被大都叫停,还能有其他的缘由吗?” “你指,方向?” 季牧点点头,“一切都可以纠正,惟独这点不行。” 卓景风大是皱眉,“道理是同样的道理,可工程远不是同样的工程,路错了方向可以重修,神殿大局已起,总不能拆了重建吧!” 话到这里,季牧却不说话了,卓景风沉了一瞬旋即眼睛瞪得牛大,“这……” 季牧缓缓喝着茶,“这多年来,季某还从未见过,一个做错了事的人张扬天下,非要问出个自己错在哪里。” 卓景风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这句话像一根钉子刺在心窝上,一言就把近来的尴尬全概了。事情已经很大,他们这一奔走,搞得娥皇山成了个天地大霉头。 “娥皇山乃是圣山,连宫廷都要行跪礼的神荫之地,季某并不担心各位头家最终能否查个水落石出,我担心的是,一拖再拖会不会对娥皇山的声誉有什么影响?” 黄猫陡然吱哇一声,卓景风又惊转恐,对季牧这话笃信不二,短短两个多月天下风言风语已经难扼,长此以往就算找到了完美对策,娥皇山之重恐也就此大打折扣,这罪名足够挖祖坟了! 卓景风呆呆而视,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昨天还满心凌云志、一比谁更高,今天就发现飞到高处无人接,一摔一个红白瓢! 更是季牧三言两语,把整个事态推向了极致! 商人看名,也最知名之重,真要泱泱全起来,做什么都没用了。 卓景风三思六量,无论如何事情不能卡在这,即便是非常之法也好过越封越困,“季头家,拆……当真是路子?” “与其追究当下错在哪里,不如呈书一报破了再立,”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也是卓某等人最关心的问题,现在的神殿究竟错在哪里呢?” “以季某的道行,能说出来的只有这些了。” “可若按照季头家的法子,重建神殿依旧遍布风险,之于神殿古家一族不可能有第二套方案,谁又知道不会是又一场空耗呢?” 季牧微微一笑,“如果不想花钱,就这么挺下去,至于空耗和僵死在这里哪个划算,就不是季某该考虑的事情了。” 卓景风咬咬牙,有怒不敢发,听季牧的吧,新的神殿什么样谁都没有数,要是再来个暂停,三家便凉透了,不听季牧的吧,惟一一条带些扭转意味的路子也将搁浅。 这个时候,只见季牧慢慢转了转茶杯,“不管神殿任何形态,季某这里有个路子,最起码能过得了内廷总管的审核。” “季头家何不早说?”卓景风这话刚要开口立时咽了下去。 “有何条件,季头家请说。” “我要一道蜉蝣未央的永夜龙纹。” 季牧的条件卓景风自知非凡,他这心里做好了无数准备,可当“永夜龙纹”吐出之时,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永夜龙纹是一种身份象征,uu看书 wwuukanhu蜉蝣未央建立起来这数百年间,一共只发出过十三道永夜龙纹。拥有这道龙纹的人,各个都是不世出的人,因为蜉蝣未央的影响,许多人更愿意将此物收藏,几十年都见不到一个拿出示人。 无论是蜉蝣庄还是未央城,永夜龙纹代表着为所欲为,甚至一个身怀永夜龙纹的人,赌钱都不需要自己出钱,一见到此物赌徒们红起来的眼睛比自己豪赌还要腥烈。 更让卓景风骇然的是,季牧此举俨然是在为和鬼爷直接对话做准备了,巨佬之上还有巨佬,最起码鬼爷那片地界,卓景风是不敢碰的。此事要是允了,日后骇事无穷多,要是因此把自己卷进去,那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卓景风摇头而笑,“季头家见谅,这件事我搭不上手,娥皇山一事看来只能看自己的造化了。” “季某本也不相信卓头家能搞来一枚永夜龙纹,如是甚好,卓头家请便。” 卓景风眯眯眼,“季头家可知一枚永夜龙纹的价值?” “应该会和娥皇神殿的出路,不相上下吧。” 深夜之时,卓景风离了季宅,看上去一事都没能谈妥,可他这心里却七上八下,季牧给了解法却没下最后一味药,于他而言却又心怀着另一味药。二人各有权衡,细想来都是王牌,只不过是一人谋前路、一人守当下。 与此同时,卓景风不得不喟然一叹,心想那季牧说什么条件不行,非要嘴片子一吧嗒,就说起来永夜龙纹呢? …… 第五百六十一章 娥皇有丹砂 近来的每个日子,夜里总是闹不休,仿佛当下这一片天地的人,都在沉暗与深邃中谋划着什么。好好的九州世界、九州商界,突然让人觉出几分“见光死”的意味。 无论如何季牧也想不到,这一个深夜,一袭白衣白发白髯的老者,来到了季宅。 “何事传唤一声便是,您老何必如此劳顿。” “你且放心,这一路我都避着,后头没有尾巴。” 这一声答话让季牧不由一怔,老斋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上次见他起码还能走一走喂喂鸟,今时的他抓着手杖都很费力,旁边的侍从时时刻刻都要贴在一旁。不似从前任何场景,这夜的老斋气息横烈。 “当年你只言了一个事牵娥皇山,老朽不问太多知你要以此破局,有夜紫辉浇土、凭空若霞飞驰,娥皇顾蒙盛世、望得天宫地设,搬出这般难辩之语为你趟路。如今来看,老朽着实想问一句,季牧,你到底要干什么?究竟要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斋老息怒,容晚辈一一道来。” 老斋却是摇头,“你的一早已不是一,老朽也不是来谋划,自打韩富走后,老朽也不知怎的,总觉得他那未竟之事我当能有所续,这些年来扶持于你不在少数。季牧,你已是这般年岁,纵有万千变也当不悖过往,心中所守应还在吧?” 季牧咽了几口唾沫,不知话怎就说到了这个地步,未免也太深刻了些。 “您老是通商界之人,今时季牧不再是依着肉品满心求买家的人,从西部到九云郡,从九云郡到云州、从云州到大都再到四海商贸,季牧所遇见的不可能只有云州商人,人往高处走,那就意味着高处的人和事,不是自己想见就能见、想不见就不见。更是在这高耸时,人人都有大手段,我若只守着一腔热血,哪怕喷洒出去,谁能看到血花,谁又当那血花是血花。” 老斋奋力一拍桌子,“你还和我激烈起来了!” “晚辈不敢,但不至于像您说的心失所守。以和为贵,谁不想以和为贵,但夙夜刀枪剑戟顶了头,您让季牧如何向他们满目陪笑打哈哈?” “怎的我还委屈你了?” “这年岁,也就您能委屈一下了。” 这话一出,老斋忽就萌了几分笑意,是啊,从前每次见都是个精壮的家伙,口口声声都是前辈前辈,可如今呢,前辈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这家伙成了无数人的前辈,此间这一小局,说起难得还真是难得呢。 “你这一手玩的是有多深?到现在我还蒙在鼓里!” “要我说,您就在鼓里待着就是了。” “像话吗!像话吗!” “娥皇山一事,季牧确有隐瞒,但实在是天威浩荡,让人不敢胡乱生举。” 老斋眯着眼,“此时前前后后都按娥皇之仪来操动,大都要停不可能因为仪礼之事,这也就说明当下的娥皇神殿并无差池。问题出在哪里,和别人不说,和我也不愿意讲吗?” “问题出在材质。”季牧沉道。 “材质都是栋必果所运,若有问题不可能在殿成之后才拿来说事!” “问题是有些材质,是出自娥皇山。” “娥皇山?”老斋立时笑了,“除了打基垒墙用些石头,哪里说得到娥皇山的材质?” “前辈,娥皇山可是一座宝山啊。您深谙娥皇仪礼,却忽略了山中大用。” “什么山中大用?”老斋细细眯眼,深知这一重正是此乱至今人人都没能戳破的那一重! “要我说,这件事完全存有转机,只不过是用了不该用的东西,而最大的利好是此前的一切都还不够。” “说得这般神秘,无外乎一个天下矿首的名声而已,从前虞家人、骆家人,而今大都人,不都是为了矿藏吗?” 季牧点点头,“您说到了点上,一切都为了矿藏,只不过娥皇山所藏是其他任何都不能比,这里有着当今陛下最关心的东西。” “是什么?” “娥皇神殿的修建用了娥皇山的石头,规模浩大一时难量,但在我们这位陛下眼中,这些就成了逆举,因为他最需要的东西成了摞起来千万世只能接受风霜雨雪的老砣子。” 老斋怔住了,他通仪通礼通彻整个娥皇山,但万万没想到,有些“极里”才是肃杀之道! “我们当今的陛下,是一位丹师,他也最害怕让天下人知晓他的这个身份。要说谨小慎微,他才是最为究极的那一个。而娥皇山的一些石头,正是炼丹不二的妙品。陛下要动娥皇山,但他要的是一个无人可查的罪名,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刀。” 老斋沉沉而望,丹之一物非寻常可比,说它是种忌讳也不为过,古时因为丹药的长生蛊惑而让世人遭劫的例子不在少数。凡俗人炼丹都要找个密林深谷,巍巍陛下做此事,他只能让这整个天下都成为密林深谷。 于是乎,季牧所说的这种“谨小慎微”就很容易理解了。 同时它也说明,娥皇山—— 有丹砂! 举世不二、陛下心慕的丹砂! 于炼丹而言,丹砂之重无有可比,其品质直接决定了一枚仙丹的成色,所谓的长生不老,看的就是成色。 老斋已经不敢再往下想,uu看书uukshu 他终于明白了事情为何会是今天这个地步。 “季牧,你是如何思量?” “当下神殿的拆毁已是必然,卓景风等人已经拖不下去,早晚会奏一道不破不立。但对陛下来说,局势还不一定够,既然这道阀子开了,进击之策才是上策,把一切伪装在商界也正是上上之策。” “所以呢?” “后面还得看您的手段了?” “你又让我做事?” “既然娥皇顾蒙盛世、望得天宫地设都能编的出来,不妨就框得严谨一些。” “什么意思?” “天宫地设,什么是地设?” “别和我打马虎眼!” “挖地宫!” “地宫?你开什么玩笑?” “这一挖,要是挖的好了就什么都平了,宫为次石为要,说千道万都是为了个借口。” 老斋正欲开口,但听季牧又道:“这路子非同凡响,不摘点金挂也得落点铜枝,咱二人还是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老斋盯着季牧,不由觉得这“二段局”已经开始铺设了。 …… 第五百六十二章 残缺的龙纹 最早的时候,蜉蝣庄和未央城是分开的,蜉蝣庄主营赌坊,是由三个神秘人物联手所创。未央城同样如此,最早并非与赌坊挂钩,只是以不夜城的理念运营,创立者也是三人。 后来两家发现彼此乃是天作之合,就是后来的“蜉蝣未央”,也正因此有了最初的六枚“永夜龙纹”。两家赋予了此纹无上的身份,其象征意义无可比拟,虽说为所欲为,但越是这样的身段越不会如此。 数百年里,永夜龙纹只增加了七道,更让此物显得无比神秘。 此时此刻,呈现在季牧眼前的一块形如半月的紫色玉石,表面雕有六片龙鳞,乍看去没什么,可角度一换,所看到的龙鳞便转了方向,神工其技,仿之不得。 “季头家,龙纹已至,该当遵循当初所言吧?” “那是自然。”季牧点点头,说话间拉开一个抽屉,其内躺着一封信件,可季牧的手刚刚触及却又抬了起来。 卓景风立时眯眼,“季头家?” 季牧缓缓转过身来,“卓头家既然只能提供一半的龙纹,那这解法不免让人再思量一番?” 刹那间,卓景风眸定如刀! “季头家可是信誉无匹之人!玩这等把戏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季牧却把永夜龙纹伸到了卓景风面前,“这半月的两个尖头有缚过的痕迹,而且此龙纹之妙与光有关,如果季某猜得不错,中间当有一颗夜明宝珠且以一条轴线贯之,那才是完整的永夜龙纹。” 卓景风呆呆眨眼,拿过一看,季牧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此龙纹之妙在一个映字,如果正中有一夜明宝珠更显神异。此人眼睛真的是太毒了,所谓两头缚过,其实只是颜色差了微毫且在一线之间,“这……” “冒昧一问卓头家,这枚龙纹是从何得来?” “恕难相告。”卓景风毅然道,“如果季头家觉得这残败龙纹不值你之解法,事情便到这里。” 可在这时,在卓景风直勾勾的目光下,季牧竟把那书信交到了自己手上,“所谓解法都在其中,娥皇山之局恐怕只有此路。” 咦?卓景风心中大奇,突来这一下反倒让自己有点不知所措,接下来书信踏踏实实按在了手上,与此同时,半面永夜龙纹竟然落在了信上! “季头家这是做什么?” “不完整的龙纹,于季某无有用处,物归原主,保不齐还能得卓头家一份交情。” 卓景风微微一笑,心知跟这种人打交道,傻子才会心头一热,“季头家如果想顺藤摸瓜,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季牧摇摇头,“没有再探的必要了,摸到最后就像这残破龙纹一样,不过是一个更现实的烂摊子罢了。” 卓景风喉结一动,有时他觉得这眼前人在解内心麻乱,此时忽又觉得他仿佛什么都知道,有些话啊,不深不浅却指指点点。 因为这娥皇神殿一事,卓景风和季牧打得交道不可谓少,此人带给他的感觉与任何头家大佬都是不同。怎么说呢?有的人阴诡就是阴诡、坦诚就是坦诚,从未见过这样一个阴诡之中透着坦诚、坦诚之下盖着阴诡的人,最奇葩的是在他身上这两点都很鲜明,让人没法判断他究竟是开合的还是玩阴的。 卓景风小季牧十多岁,天雷浇地火般的诡异,让这一刻的他突然心生几分求教的意念。这种心念并不是一瞬的冲动,而是整个过程的桩桩件件。 这小半年来,娥皇神殿的娥简直是焦头烂额的额,从前所识的深谋智者一个个方寸大乱,病急乱投医,最后的药方却攥住这个不动如山之人的手中!细数全程,其收放之姿令人喟叹,进可煽风点火、退可万事无关,单是这种拿捏他就没见过有谁捏的出来! 更加不知道,依势就势移势变势,他那心里还有多少花样。正是这些,让卓景风渐渐转了看法,九州商界对此人的误解与偏见多不可数。总有人说,他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弄潮儿,总也有人说,一个西部世界卖肉的如何登得上风雅楼台,还有更过分的,在盼着这个老家伙早日驾鹤,届时再好好收拾那季家子子孙孙。 这里头有一些,是季牧多年大开大合确实损了一些人的利益,但更重要的还是那些旧派的关键,不愿看到白手起家能起到这个地步,仿佛是对传世大家的一种讽刺,抱着老的那一套,以为可以套尽天下人。 定在那里半晌,卓景风动也不动。 上边是龙纹、下面是书信,捏着捏着,越捏心里越是不对味。 “卓头家有大事要忙,就不多留了。” 卓景风方方的铜色脸透出几分笑容,“嗨!这人早就要走,可这猫儿不得消停,抓抓挠挠都要受内伤了!” 那猫明明就没动,卓景风暗暗使劲也不好使,直让他大是咳了几声。uu看书wwuuknshu “那个……想问一句季头家,您刚说更现实的烂摊子,可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以这永夜龙纹的打造来看,显然是月为骨、珠为心,能给它掏了心的人应该是蜉蝣未央真正的头家。至于为何被掏去心,那一定是现在不景气了。” 卓景风啧啧而叹,“卓某人就佩服这些听上去什么都说了,细想来什么都没说的人。” 此话说完,卓景风重新走到了大椅子前,把酣睡的猫放在桌上,把书信和半面龙纹排在一旁,而后才坐了下来。 “老鬼飘渺不知踪影,季头家夯定坦达却不知所思,在卓某人看来乃是一个水准的高手。书信与龙纹,我暂先不取,忽然觉得季头家要的并不是什么龙纹。” “若是完整的龙纹,季某还是会留下的,放肆挥霍这种事,谁能拒绝得了。” 卓景风笑了出来,“今时今刻,景风把话撂下,如果季头家您能猜出这枚龙纹的出处,此间之事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若食言就让栋必果永无果!” 这般说话就太狠了,直把这商家事搞得有些侠烈,季牧从前还不觉得,这家伙一旦开合,抄起来的都是铁刷子啊! “我猜,东岛范侯。” …… 第五百六十三章 我赌你赢 听到这四个字,卓景风一抬眼一低眼,惊讶惶然都在方形大脸。 “其实永夜龙纹的持有者都是蜉蝣未央的主人,最初的六枚是大头家所有,后来的七枚是小头家。蜉蝣未央越发壮大,盯着这一块的大佬不在少数,谁都想分一杯羹,以范侯的身份和财力,入一股蜉蝣未央不在话下。” 话到这里,卓景风沉吟起来,思量半晌还是开了口:“你家老大当年大闹东岛,一踏一啐之后世间便再无荡海侯,说实话也是您的提点,我才发觉永夜龙纹的残缺,这更加说明蜉蝣未央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 季牧道:“六位大头家主导着一切,他们才是蜉蝣未央真正的话事人,后来的七道龙纹应该只是入了小股,所得是蜉蝣未央的利益分成,实际并无太多话柄。” “正是!”卓景风点头道,“蜉蝣未央是一个森密的体系,最初它是六家共举,便意味着无论何时,真正的话语都在这些人手里。” 季牧点点头,双掌一合微微搓了几分,“那便想多问一句,鬼爷在此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卓景风双目一定,早知季牧会问到这一步,“与鬼爷的交道素来不多,地热泉大佬们之间,有句话叫‘事莫扰蜉蝣、强不出老鬼’,这句话卓家先辈就曾告诫,这足以说明鬼爷只是一个代称。” “你的意思是,鬼爷是个大掌柜,他的背后才是六位大老板?” 卓景风点头道:“不差太多,鬼爷只是六家推上了的一个门面,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鬼爷也是传承而来,他的手中也有一道永夜龙纹,只是效力不足以和初始六道相比而已。” “那这另外七道龙纹,你知道多少?” “明侯必有一道,韦家、骆家、许家以及彭家也有一道,至于别处我便不敢多测了。” “当初想纳酒商为专营的,可也是鬼爷的主意?” 心本笃定的卓景风听到这一问,立时有些不能自持,缓缓探手抚着黄猫,整个人脸上虽然正常,心里裂开的口子都快成沟壑了。 季牧面见此状,事情已经不用着耳了,“景风,你且把信拆开来看。” “这……” “没有这那,你是第一手的人,多知多觉才不亏这素来耕作。” 卓景风也是通透之人,一听这话立时心有悦然,彭元旺韦福那些家伙都躲在背后等着吃现成,可自己这一路传出去都要笑死人,栋必果搞得像没有梁柱一样随时昭然人前,费了多少劲才来到了今天! 不过只是粗览纸上所述,卓景风便已骇然难扼,“挖地宫?!” “娥皇神殿破而后立,此立就在地宫,这不只是解法,更是得天遂意!” 季牧说得亢烈,卓景风听得黯然,“遂、遂在何处?” “栋必果本就营建材,无论瓦木砖石都不在话下,可是如此?” “那是自然,不管任何工事任何材料,无有栋必果不能圆!” “那便是了,不管他人说千道万,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地宫挖出来的东西运出来,以你栋必果的名义!” 卓景风心有万千疑,但见季牧此情,心知有些事不得多问,恰恰是在此时,卓景风霍然发觉,整件事情有些通了! 合住书信,随即把残缺龙纹收入袖中,越无声处、越起波澜,此间只是你言我语、你应我答,可实际上却胜过所历的任何一席,因为有些事翻开了、有些人重铸了。 不敢说自己已和季牧在一条路,但这一道交集无可替代。人们总觉得赌坊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殊不知它是天下万千事的缩影,赌之一字面面都在,区别只是有无赌桌那般明烈而已。 而赌的魔力,永远不是“一直赢”,而是“下一盘会赢”,因此酿了无数悲剧,可叹的是,这也恰恰是乐趣。 “季头家,这一局,我赌你赢!” 季牧缓缓起身,不再是从前毅定坦然,“尚不知对手何人,遑论输赢,所幸在于有了卓头家相帮相扶。” 这个时候,卓景风也不兜着了,“如今商界若论橡树山,私以为惟有季头家堪合,书信我带走以谋后议,至于这半面龙纹,带回也无可放,不如就放在您这里了。” “当不惧我顺藤摸瓜了?” 卓景风微微一笑,“以季头家的境界,说起瓜来起码也得是鬼爷之瓜。” 季牧凝向卓景风,“当下而言,最重之事乃在地宫,做好这件事,栋必果将有新的格局。” 卓景风拱了拱手,“先生放心,景风心里有数。” 这句先生让季牧耳朵一动,这是学堂的尊称,九州商界从不言这二字,话到此处昭之明烈。 卓景风缓步而去,走到一半转过头来,“先生这般劲烈,如果能早二十年该有多好。” “早二十年的话,我可能还在纠结河神大祭的头船之事呢。” 卓景风哈哈一笑,“时有不同,与人无关、无关!” 眼角那么一睨,那人虽老,可老家伙却昂扬,卓景风别的不知道,只知道那些这时就打季家子孙算盘的人,实在是太他娘的粗鄙了!别的不说,你就看看这副老骨架,哪里是轻易“放权”的样子! 前前后后巍巍然,越老根越深! 夜深沉,卓景风离了去,可季牧这心里忐忐忑忑。他是见过鬼爷的人,相比之下,他宁愿鬼爷是蜉蝣未央的真正话事人,u看书 .ukanh 那样的话事情将简单许多。可如果鬼爷不过是一个代号,事情便是另当别论了。 从前初云躲屏风,季牧习以为常,而今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大眼睛一眨巴顶在眼前的却是凌云。 “爹,您这一聊,我可就有新法子了啊!” 季牧抄步出厅,季凌云小步尾随,“爹,我这可是大大的妙法,您得听听啊!” “想和我说话,就先把你和令狐的算盘给我说明白了。” “我利用他、他利用我,各有各的算盘怎么说得清呢!” 季牧忽然转身,“你这些年除了打算盘,可还做过点什么别的事?” 季凌云一怔,“爹,别的事不是有您和大哥嘛。” “这辈子就想做个谋士了是吧。” “那有何不好,大哥才是和爹一样的人,凌云服爹也服大哥,咱从牛羊走到今天事事都不容易!凌云也知有些事做得出格,但对付有些人就得玩点不一样,您和大哥通大路,凌云玩小船照样乐呵!” 季牧望着季凌云,这个素来桀骜的家伙,原来内心所盛并不大。 “凌云,你可以养一百个谋士,但你自己不能只做谋士啊。” …… 第五百六十四章 10万花码 大都的蜉蝣未央。 这是一个不分白天和夜晚的地方,常混这里的人习惯于把未央城叫做外场,把蜉蝣庄叫做内场,外场图消遣、内场为极乐。 货品的琳琅、人声之鼎沸,九州最火爆的集子也无法与之相比,奢华程度更是做到了天下之极。内场都是玩牌的人,外场有很多座乐坊,还有一些地方玩着一种起源于宫廷的游戏,名叫“投壶”。 游戏规则一如其名,向壶中投箭,入壶多者为胜,原本这是宫廷宴席的一种娱乐,输了的人喝一杯酒。不过凡事一旦在这蜉蝣未央玩起来,就和赌这个字脱不开关系了。 和赌注产生关系,才更加让人欲罢不能,投壶在这里成了一种简单明了的赌法。过程当中每人各有十支箭,一般都是两个人合力起一筹,各出一半称为“投彩”,赢了的人全部拿走。 所谓什么人投什么壶,这里头大大小小分为十几个等级,名声最响的一个壶称为“锦元壶”,敢玩此壶的人都是富人中的富人,一筹至少各出“十花码”! “花码”是蜉蝣未央内部流通的一种货币,无论龟背金钞来到这里想玩几局都得换成这种东西,十花码就是十龟背,普通人家十几年都赚不到的钱,在这里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更夸张的是,十花码只是“起价”,上不封顶,动辄一局玩到百花码的也不少见。 投壶的这种赌法,比内场玩牌的更加夸张,输赢过于痛快。 想进这“锦元壶”就得先交一花码,走入其中人们玩得酣畅,只见正中有位珠光宝气的公子哥,一边手里拿着箭一边大喊还有谁。此人看上去二十多岁,一身朱红长袍后面托出两尺还多,摇摇晃晃四顾八方,但见他身旁的花码堆得像水桶,摞起来已经有一人多高! “哎呀!薛公子真是财神眷佑!每到锦元壶都是最大的赢家,公子福禄永享,我等拜服、拜服啊!”锦元壶的掌柜大声而喝,满场之人陡然情切,一个个跟着吆喝起来。 片刻之后,便明白为何是这番景象了,人们这一吆喝,那薛公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抓起旁边的花码,拂灰扬尘一般洒得到处都是。人们一低头、脚下全龟背,岂还有一丝拘谨,刹那之间周边乱作一团,一个个俯身抢了起来。 今儿这场子如此热闹,正是有许多人听闻薛公子前来投壶,此人素有美名,只要他一来,赢了的全是大家的,相比之下花一个龟背的“门票”算得了什么? 这薛公子好生大方,呼啦呼啦足足甩了三大圈,可是甩着甩着他的动作便越来越慢了,只见那人群中杵着一个又黑又高的老家伙,哪哪都看惟独不低头。 薛公子立时有些兴味阑珊,把手中几个花码随意一抛,目光定在了那不远处,随即眯起眼来用力一指,“你,何人?” 立时间,满场静默起来,锦元壶的掌柜顺着一瞅,先是一愕随即便大大皱起眉头来,这是一副生之又生的面孔。锦元壶在这蜉蝣未央开了几百年,生客熟客一目了然,这个岁数不小的家伙绝对是第一次来锦元壶。 “云州商人,古汤。” 薛公子呵呵直笑,这天下强大的商人就没个姓古的,但见他杵在那好是一副不事金元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觉得都老成干柴了还故作清高,一个看不起龟背的人,来这干什么? 一听“古汤”二字,掌柜的眉目一动,“你就是那个做纸张‘丹青古’的古汤?” “正是老夫。” 立时间那掌柜的也笑了,一头的阴云顷刻散尽,丹青古在云州是个不小的号子,可放眼九州商界至多算个中流,立时就更显得这副情态有些不识趣了。别说你一个丹青古,就算云州的士酒花间集来了,这薛公子也不会放在眼里。 当下这个场子,人人都知其要,没有什么比让薛公子乐呵更重要,扔给你龟背你便要捡,立在那里像个铁杵,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老家伙缓缓走了下来,“不就是个投壶的场子吗?都瞅我作甚?就地正法吗?” 薛公子一听,立时含笑不能收,“古头家是吧?听这意思是要来上几局了?” “闲来无事寻点乐子,薛公子想陪便陪,不想陪就换个人。” 一听这话,人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说白了今天压根就不是投壶的日子,此人好这口,锦元壶费了死劲满足他这口,不夸张地说,这一个场子全是托。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家伙,真给戳穿点啥,事情可就大发了。 原因很简单,这位薛公子是身怀永夜龙纹的人! “古头家,这位可是薛大公子,做起事来还请思量思量啊。” “除了你押一半我押一半,还需思量什么?” 薛公子闻言一边飘飘摇摇一边狂然大笑,“一局,我便好好陪你玩一局!” “老东西!不要不识抬举!”掌柜的突然大喝起来,看书.ukansh周边之人也是指指点点,都在寻思这是喝了几晚迷魂汤非要在这个场子杠一杠。 薛公子突然一抬手,把众人止了下来,目凝着这个又高又黑的家伙,“这投彩,我起一千花码!” 片刻的静寂之后,满场爆发出悍烈的呼声,十花码是起价,玩白花码见过不少,张嘴就说千花码的,在场之人听都没听过! 一千花码相当于一个中等商家一年的流水总额,就算内场玩起来,一局也没有这么大的注。 然而相比接下来,此时的震诧根本不值一提! “一千花码?” “古头家看来是觉得少了,不如再攀个十倍,咱直接来一场万花码,如何?” 疯了疯了!如此烈招如何可接,嘴皮子一吧嗒就一万花码,人们都快要对龟背失去概念了! 以丹青古的流水,一万花码恐是从创立到如今都达不到的总额,这哪里是赌钱,简直是玩命啊! 但让人穷天彻底脑子爆成蒜瓣一瓣瓣剁开想也想不明白的是,那黑高头家语出惊人,说出来死了再死都不能休的话—— “我押十万花码。” …… 第五百六十五章 10箭1簇 爆了爆了! 整个外场都爆了! 如果赌局有数额记录,那么这一局将创造一个无可接近的高度,十万龟背这四个字为人所知的地方,往往是官府的拨款、绝顶大工程的预算或是一项惠及一个大行业的补贴。 素来晃晃荡荡不知人间烟火几味的薛公子,突然沉定了下来,但见这眼前人,袖口一敞落下一个金色之码,此物是给天下顶豪准备,一码无穷。 锦元壶挤进来无数人,把守之人根本无可拦截,一个个亮出来的都是大招牌,不是这家的贵公子就是那家的响头家,一时间整个锦元壶像个筛子一样,大量的人涌了进来。 眼前的比试,堪称世间最昂贵的一场比拼,投丢一支箭就相当于扔了一万龟背。关于投壶技艺,这位薛公子根本就不是内行,一年来一次蜉蝣未央,撑持他的都是名声,别说这一屋就算放眼天下谁敢不给他面子,大大赢一把而后再散财,图一个万千膜拜,正是不虚此行。 世上没有对钱不敏感的人,区别在于是一个龟背让人忐忑还是一万龟背让人不安,即便是他薛公子,此间输了也不可能轻描淡写,十万花码这是一个惊天的数额,根本无法交待。 每人十支箭,面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花精雕锦元壶,在蜉蝣未央投壶过程并无规则,一切只看最终入壶的数量。 那薛公子立之不动,自是不打算先投,可他目光刚刚睨去,骇目惊心的一幕便出现了。只见那人大巴掌一攥,十支箭拢成一把簇,跟他娘的投石车攻城也似的,一把就全怼了出去! 场子里的人全他妈傻了,古语云豪掷千金以为慷慨,眼前这举动真不知是慷天地之大慨还是身患了绝症。 叮叮当当一通乱响之后,细眼一瞧入壶的只有两支。 这一看更是不能扼制,各个都在寻思假如自己有十万花码,有此一遭直接就赚够了此后几十代的好营生! 刚刚大红衣袍,恨不得旁边有个火炉煮酒天下,而这一幕却遭来了永生未有的暴击。那一挥毫无眷念,那一挥洒然潇逸,若无身怀无穷底力,谁能把这等事做到这般地步。 薛公子投壶,真不知后世会不会把这当成一个典故。 拿起箭的手在抖,掷出去的时候眼皮一纠,整个人从上到下根本无所定。也不知怎的,刚刚那嚣然一挥像一团氤氲亘在脑中,那般霸冽就好像十万花码区区而已。心本不自定,而今乱麻索,准确地说,他被那一幕镇住了! 事到如今,鬼才会相信这是什么古汤什么丹青古,纵有此财力何有此底力,这一答一挥分明是在给堂堂薛公子挖大坑,所袒露的霸冽已经扭了所有人的心志。 一支又一支,只要投进两支最起码可以重来,可薛公子根本就投不进去,这一瞬的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拳掌,像被一个什么东西把自己悬空提着,掷出去的箭比他自己还要无神。 他强自定下心来,想要好好掷上一支,可这心里茫茫乱荡,远不只是身边之人的威迫,五花八门形形色色什么未来诡事都暴绽而出,无孔不入,引得他简直想要大嚎。 手里就剩下了两支箭,前面八支全部投空,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似刚刚还是金红的柿子转眼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更加不明怎就到了这个地步,换做自己闭着眼睛扔也不会是如此局面呀。 薛公子定在原地,“你肯定不是古汤,你到底是谁。” “年轻人,你虽有两支箭,但你可没有两次机会。” 这种犹豫又犹豫,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薛公子。那掌柜的是个明白人,薛公子之问正也是他内心之疑,立时差人出去禀报,薛公子事大,这个来闹场子的人更加来头可怖,这个场子俨然有些兜不住了。 薛公子摸着最后两支箭,心中素来无有这般思事,一道可怕的灌输不知从何萦入脑海,即便他这两支箭全入了壶,再来一遭又能如何?身旁的这个老家伙,莫名透着悍然威势,根本无有招架,直让他觉得根本就不是和自己在一个层级的人。 正是这一想,事情就更加大发了,真要是后续还有什么事,那兜不住的可就不止是眼下了。 别的都还不确定,但薛公子深知他遇到了个绝顶的大财主,早知如此何必他娘的昏昏噩噩到处瞅,瞅见了不痛快哪里抵得上心里的不痛快,这些大财人真玩起来什么的时候,他这种小辈根本就说不上话。 当啷!两支箭凭空掉了下来,薛公子就像魔头入了怀,俨然一副失去了反抗的样子,即便平时他能投的进,今天他也投不进,尤其脑子愈发光火暴绽的时候,u看书ww.uuknsh.co 这么一丢反而还松了几分,杀人诛心,这云州来的老东西,是要把自己置于烈火盆上啊! 薛公子输十万,当夜便在蜉蝣未央大肆传播开来。 哪怕是蜉蝣未央的主宰们,也无法把十万之数轻描淡写,更何况此间传播的名声,薛公子是“六大主”的后人,从前在蜉蝣未央都是人皆敬仰之辈,而今一夕兜了个天翻地覆。 巨资巨赌,素来是蜉蝣未央最为关切的事情,一旦有些数目超乎寻常,上面自会有人出面料理,十万之巨一席散尽古未有之,即便不是出于向六大主交待,蜉蝣未央的“执行派”也不可能坐而观之。 深夜的主庄,此地藏于地面之下,空间还算空旷、油灯只有一盏。 “老大,姓薛的已经被家里人关了起来。” “他的死活,何必多说。” “是是!眼下六大主一致觉得,锦元壶的事乃是一时兴起,并非真正的赌局。” 许久许久之后,那黑衣人转过身来,“他们当真如此说话?” “老大,手下是传其所话。” “意思是全要交给我们处理了?该不会是,十万龟背也要我们处理吧!” “老大……” “能把一切归咎一时兴起,好样的。” …… 第五百六十六章 魈庄 “自古以来,风月场上的事,只要掺合进来便没有身白如玉,您老请放心,事情只要挑起来,抽屉一拉全是把柄。” 此时坐在季牧面前的乃是多年不见的郁香玲,自打九曲鸾园火了之后,他便专心营起来自己的乐坊,名叫“徵羽永乐”,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此号子已成了天地间最响亮的乐坊招牌。 “一曲鱼儿聚、百声鸟酩酊”,一切离不开郁香玲此人惊世的音律造诣,他不仅将各类器乐发扬光大,更引来天下众多名伎的追捧,时以“入徵羽”为业界美谈。 口碑的盛誉意味着坊子的壮大,早在十多年前的时候,蜉蝣未央便有了第一座徵羽永乐,发展到今天三座偌大的不夜城中,总计开了十家坊子,而这大都的徵羽永乐,更是聚集了天下艺法最湛的名伎。 只是风月场上自古盛行“抢人”,公子们为示地位,指定某一名伎专门为自己演奏不是什么新鲜事,相比之下,此间带来的满足与享受非金元可以得来。但问题是,名伎就那么几人,手法高绝、姿色脱俗的更加少之又少,可大都乃至各州城,有钱的公子、有势的公子合起来能组一支巡防营了,这便注定围绕着这些风月场总会出现点不愉快。 季牧道:“季某关心的是另外的那个身份,一定要经得起推敲才是。” 郁香玲笑道:“从前托了不少季老的福,这点事都做不好的话,恐怕会影响到今后的生意呢。” 季牧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茶。 “季老,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 “郁头家但说无妨。” “这洪天江来头可够惊人,他那几亩地灌不着季头家的水,为何非要兴此举?” “薛家那位,和我不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郁香玲立时皱眉不再多问了,“成,我这边您老尽可放心。” 季牧点点头,“季某虽不懂音律之事,但徵羽永乐的局面都看在眼里,这等风雅事当有风雅做背书,有关这回响事就交给季某。” 郁香玲忙道:“此助季老既是心甘情愿也报当年恩情,您便不要把它做成一件生意事了。” “我等这一路处处都是互利共行,力所能及自当为之。” 季牧口中的“力所能及”,郁香玲知其分量,一时间却让他内心素有的忧虑涨了几分,见他一阵犹豫还是说出了口,“季老,香玲想知,待这桩桩件件过去,世上可还有蜉蝣未央?” 季牧双腮一定,胡须昂起,沉了沉目瞳只道一个字,“有!” …… 地热泉。 从前在季宅旁,大宅子大院子叫令狐大宅,来到这里之后取名“魈庄”,魈这个字好似魑魅魍魉,睹之令人森寒。 在九州,山里的鬼怪便叫“魈”。 令狐肖还是那副模样,这辈子似乎就没好好坐过,两把椅子对在一块,这边靠着背、对面支着腿,每当吃东西总是嫌嘴巴和手太近似的,不抛不扬就不舒服。 嘎嘣嘎嘣,正咬着豆子的时候,一袭花里胡哨大步流星冲了进来! “小王八蛋!你不要太过分!” “啊呦!何事把侯爷惹成这样!” 瞅着阴阳怪气的令狐肖,明无绮气得脑壳都快裂了,一把把那支腿的椅子推倒在地,肥嘟嘟的大指头都快顶住令狐肖的脑门了! “小鳖崽子!老子整日供着你好吃好喝好泡澡!合着你他娘的来我这挖家人祖坟来了!” 令狐肖满不在乎,“侯爷,我好吃好喝花的都是季头家的钱,您急个什么劲呢!” 明无绮忍无可忍,飞起大厚手便提溜住了令狐肖的耳朵。 “哎呀哎呀!” “老子是和你聊钱吗!赶紧给老子就此打住!伤了泉庄生意,季牧也保不了你!” 这一抓一吼,让令狐肖也是惊了,说得自个年纪还不如个书童,“侯爷,您先定一定,容我慢慢道来。” “我都想定死你了!事情就到这里,你敢再迈一步,腿都给你打断!” 撇开明无绮的大手,令狐肖盘腿坐在椅子上,“侯爷,要我说啊,您也是为名所累,三口泉庄、大运泉庄,别的不说就这名儿起的就是老土狗了,当年盛不代表代代盛,这会不都是古书里的蛀虫吃老本嘛!” 蛀虫老土狗,只给明无绮说得一愣一愣的,“你他娘的懂个鬼!那些都是初代泉庄,初代是什么概念你懂不懂!天王老子给你的胆?你敢动他们!” “初代怎么了?我还是魈庄的初代主呢!” “滚!卷铺盖现在就滚!” 明无绮气得牙都痒痒了,可令狐肖陡然一个变脸,直接都快笑出花来了,“侯爷,俗话说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关键不在我知而是他们已为,您这吃了炮仗似的一顿喷我,就好像咱俩不认识也似的。” 明无绮是真没见过这样的活宝,uu看书uukansh做起事来要么不管不顾要么乱管乱顾,有这么个东西在身边,就像床头安了台弩机,甭想安下心来。明无绮也从未见过这么把事不当事的人,嘻嘻哈哈、吊儿郎当,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儿子,脑瓜子早给他削平喽! 听了这么个口气,也不知怎的,明无绮一腔的暴怒给冲得淡了几分,“从现在开始,你只能说三句话,说动我你就继续嚼豆子,说不动我,季牧不来领你我就去送你!” “侯爷!三句怎么够?” “还有两句。” 令狐肖挠了挠脖子,谨慎道:“侯爷,相比我知道的,季头家和路奇知道的更多,地热泉那几个古老的泉庄之主正是蜉蝣未央背后的话事人,季牧想动蜉蝣未央,我这个吃人家饭的总得出点力不是?” “我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老生常谈。” “可……” “最后一句!” “季牧是不敢撬动蜉蝣未央的,能变了局面的归根到底得是蜉蝣未央内部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鬼爷。但有些事,鬼爷做不得,季牧却可以做,侯爷,万一商界真要变了天,肖子此举也是给您铺路啊!” 明无绮眯起眼,这话是有些深刻,不过更深刻的是,说起“鬼爷”二字,眼前这小子真的是化身为魈了。 …… 第五百六十七章 欠债还钱 蜉蝣未央的地宫里。 那黑衣人勃然转身,“不见?” 下面的人已经慌得不像样子,“老大,那、那季牧说了,他只见老板。” 呵呵呵呵,几声清冷之笑响了起来,“如此就见了老板,我等还有什么用?不愧是盛名多年的人,胃口着实不小啊!既然他就在未央城,叫老五去料理他,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好好给他上一课。” “老大,薛家那边也坐不住了,这十万花码他们要个明确归属,而那季头家已经在催码了,以他的影响,这笔钱最终如何来走属下以为不能再耽搁了。” “归属?养子如斯!薛家人还有脸说归属!”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惶惶而入,“老大,洪家公子出事了!” “洪天江?” “正是!” “他又作什么妖!” “霸凌名伎!为非作歹!徵羽永乐发来通牒,如若蜉蝣未央不顾,此事便要呈报官府了啊!” 这老大脑袋立时一声嗡,一石未落一石又起,若不是背后有人搞手段,焉能如此密集又庞博! 薛公子好赌、洪天江好色,这些个公子哥各个“鲜明”,不用多想,这是让人一下子给全盯上了,是谁作怪就更加不用多想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位老大心生几分玩味,不知山巍、才觉石响,从前那些想拿蜉蝣未央做文章的人,如今骨灰都入不了坟,他倒想看看这位季头家是有多大的能耐多线并举还以为道道都能勾上大鱼! 未央城的醉仙居,是规格最高的醉仙居,也是天下最豪奢的酒楼。 “季头家的风吹了一股又一股,究竟想干什么,不如一次说个痛快。” 坐在季牧的是鬼爷五大亲信排行最末的那位,诨号“邪五”,一身黑衣如墨散光,又沉又亮。 这邪五说话的时候,把随身佩戴的短剑按住桌上,这粗略一放好似没能收住,半截寒光亮了出来。 此等举动若是他人所为,必要让人心生仇杀一类的联想,但对赌坊这个行当来说不是什么奇事,有人赢满便有人欠债,对于欠债不还的人,寻常法子是没有用的。 “我见阁下粗眉重目、印堂亮堂,他日定是个敛财聚势的好手,趁年轻早早自己干一把,别等意念起了体力却不支了。” 一听这话,邪五满心诧然,我和你聊关乎性命的大事,你却说着蛇皮草芥子,怎的听起来还以为劝人从良的意味,这老家伙不可能看不懂形势,装聋作哑有意思? 不过娥皇神殿一事他没少奔走,邪五对季牧还是怀有几分忌惮,刀虽亮了,话却不能如刀,“季头家,薛公子也好、洪公子也罢,关键得看你究竟想要什么,总不能一通拳法打下来,自己都不知落点何处吧?” “你要这样说话,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小邪,你且听我说。” “小、小邪?” “薛公子输给我钱,在场数百人见证,十万龟背我枕着睡都睡不过来,你蜉蝣未央不给答复,我便拉着证人去官府。”旋即季牧回手指了指自己,“我要是一人出一千龟背,府堂都装不下那些证人,别以为风走了叶子就不摇了,这里头你们得好好办。” 邪五正欲说话,季牧又道:“你刚说到洪公子,这家伙的事我也听说了,听你这意思,我赢了薛公子还能再给洪公子扣一盆子屎?可就算是我扣的,他自己要是不拉,我去哪找屎?” 邪五被这一说都觉得恶心了,自打见面便啥啥都不对,你想来个就事论事,对面却玩起来花烟花火花满天,更是不知不觉间,初来的意志莫名消磨,搞得这场子成了“没有什么不可能”! 此时再看这老家伙,非是一般的心思深重,轻轻挑挑就给你干得无所适从,半亮的刀本是威胁,可这工夫只能垂头照照自己。 “我只希望季头家适可而止,蜉蝣未央之庞大非是一般可以想象,不管您想要什么邪五都可以直达。” 季牧一眯眼,“十万龟背啊,欠了的还能不还?” 邪五喉结一动,“季头家,我说的不是这个。” 但见此时,季牧一掌拍在桌上,“小子,你跟我装傻充愣呢?你们是不是欠了钱?高高在上看着老子,搞得是我欠了你们?十万龟背你当吹口气就消了?怎么,自己圆不上准备拿刀乱砍了?” 邪五速速眨眼,一时间浑然想不起此来的使命了,但见这架势,真比世间最凶恶的债主还要凶恶,一言一动一逼视,诡了他娘的居然让人抬不起头来! “你这刀有何意义,露出半截有多雪亮,蜉蝣未央一隅之地,即便你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uu看书 ww.uuans 染了的地方还能跑得了当下不成!” 邪五怔怔然,这般镇定如磐,这般磅礴与雄烈,把一个人压到不能喘息,这种感觉即便在遇见老板的时候他也不曾感受过。蜉蝣未央有其高傲,那是生存在九州最高级别的场子与生俱来的傲然,但眼下来说,它没有那么了不起,只要在商界,它就是洪流中的一块石,从前觉得无往不利,那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的涛浪! 这个人啊,硬得连磐石都不足以形容,那个头、那肤色、那胡茬,杵在面前看透一切、凝定一切!重石砸了千寻塔,谁挺谁飞都不好说。邪五再有定,也有他夯不住的人,心神一个调转,他不由发现是自个把自个瞎他妈抬! 且不说这年岁之差,想想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眼前的老家伙在做什么,一切都明了了。 “这最后的事啊,和你聊不着,你也攀不到。季某这辈子拜访个人从未如此艰难过,你看看我摆了多大的场面,就等你们那鬼爷一个现身,别的不说就是这般劳苦也该赏个脸不是?” 邪五凝着季牧,越是这等姿态越让他不安,鬼才会信什么劳劳苦苦,鬼才会觉得这是赏个脸。 就这势头,他怕的是借着赏个脸,蜉蝣未央都他娘的要—— 面目全非了! …… 第五百六十八章 5道龙纹叩鬼门 一月之后深夜的客栈里。 季牧面前的桌子上,若有人看到这一幕恐要惊掉大牙,五枚、足足五枚永夜龙纹落在其上! 一枚抵了薛公子的债,一枚掩了洪公子的局,其余三枚则是来自地热泉庄。 路奇是整个过程的参与者,当看到这些东西齐刷刷出现在面前时也觉不可思议,要知道这些可是最初永夜龙纹的“六中之五”!从前这东西在人们看来如同圣物一般,然而真正勠力于此的时候却发现不过尔尔,当然也和眼前这位今非昔比的“猎人”有关。 “万商神录的古商篇,并非韩院长的预言而是他的判断,蜉蝣未央的内部争斗一直没有断过,蜉蝣庄三家和未央城三家都在尝试主导,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当年一同推举的执行人权柄渐大,这就是鬼爷所在的家族。” 季牧点点头,“路师兄,你看是不是这么一个理,各家都知此间是我所为,永夜龙纹交的这般痛快,会不会是薛公子洪公子这些事,恰恰给了他们利用我的借口?” 路奇一沉,“有这种可能,各家忌惮鬼爷家族的威迫,天下商界谁人不知,只有你这个大盘才能托得起任何轰烈的场子,假你之手重击鬼爷,妙更妙在,永夜龙纹这种东西说它有用如有神助,说它没用也就是个珠子,一切要看背后这些人的思量。” 季牧道:“六枚龙纹得其五,最后一枚在鬼爷手中,局面显而易见,我可以凭借这些东西直接与鬼爷对话,我便相当于五家合铸的一把刀。” 路奇一边点头一边满目忧虑,“季牧,你想扳倒鬼爷,但这个路子并不稳妥。细想来,这些永夜龙纹何尝不是有些烫手啊!” 季牧道:“但起码另外五家其意已彰,从前各种斗不是背地里就是留余地,如此一来,鬼爷的应对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挑起他们内部之争,这是可行的路子,但问题是你已经露面了,无论结果如何,各方对你都大有文章可做,以你今时的场子,这么做万万划不来啊。” 季牧却站起身来,“路师兄,合则两利,纵不能合也当相安,这点做生意的道理我岂会不知。恐怕有很多人和你一样,都不解我为何非要和这个鬼爷较劲,给这大好局面徒增变数。” 路奇沉默不语,内心所虑都已在季牧话里,为此他不惜亲自出面,堂堂举世不二的大头家如此行事。不用五大家的人想以季牧为刀,自然要兴一番捆绑,一套又一套的说法早已流传开来。 闲言碎语已不限于蜉蝣未央,天下大大小小的商家没事总会嘀咕几句,搞得这素来神秘的蜉蝣未央成了天下焦点。 外面的人不解,里面的人则是不满了,蜉蝣未央是个享乐的场子,从未见过有人来此办事的人,未免也过于不识趣了。 “鬼爷怀揣一套众商官营之法,从前已见苗头,这个东西一旦捅到州府甚至大都,对整个商界便是灭顶之灾。” “众商官营?!”路奇陡然站起,“他是疯了吗!” 简简单单四个字,其所蕴含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从前只是盐铁,按这个路子操办下去,意味着茶米鱼布糖酒烟都成了官营帝商! 这是时代的倒退! 往上追溯近千年宇国初立时,天下的大宗货品都被帝国控制起来,根本没有流通二字可言,那时人人凭票据购买,天下物资少得可怜,私商在那个时代都被称作“投机贼”,完全没有生意可言。 后有朝堂英明之士同呈公书,宇国才“放商于私”,加重了商税,但把大类货品交由市面主导,正是这一道盛举彻底盘活了泱泱九州,商人百花齐放,成就了一个个商人大出世的时代。 再后来,无比蒸腾的商界让大都时而觉得纵容过盛,便有了虞子贡的横空出世,“盐铁专营”将重器中的重器收归国有,此举让大都牵了最深的命脉,但更大的意义在于给了商界一手下马威。 商人图万利,但万利之下得有规矩,千货万货都是宇国的货,能做专营的可不止盐铁。 不得不说,此举确实给商界带来了约束,过去那些年的一脉之魁也都谨小慎微起来,进一步促成了繁盛的九州世界。 如今,以鬼爷的影响,无论众商官营最终能否实现,这个过程的阵痛便是无法承受的。更悍的是,此一举几乎是把季牧从根上拔了起来! 路奇恶寒,从前见了无数手段,没有一招能够比得上此举分毫,天下大类大商,至强者都和季牧息息相关,要么是至亲要么是故友要么是通达数十载的商业伙伴,这一锤子落下,大半生的奔波勠力,u看书 uukansh.c 都做了专营二字的嫁衣! 这件事不会轻易,它将上升到律法商法的高度,一旦诸多专营涌起,所带给九州的乃是质的深刻! “如今都已是明年,千年之后的第二朝,居然还有人动这样的心思!他所敢为,将永远钉在商界的耻辱柱上!这是逆举!全盘专营天下岂还有竞争,没有了自我意志,谁还管这天下昌不昌隆!” “眼下这个局面,这是他最大的倚仗,虽然是这竞富时代,但天下商人觉我因合得势的大有人在。莫说真的成功,这件事即便上升到朝堂论辩的地步,我们这些大类之商就将地震,哪怕营收被帝国吃掉一大块也总好过做一个大都的工具。路师兄,这便是强人之策,做与不做是一回事,准不准备是另一回事,你说,我还能不出面吗?” “季牧!这当如何是好!” 季牧低头微目,缓缓扫过桌上的永夜龙纹,“我集齐了五道龙纹,总该能叩开那道鬼门了吧!事情如果闹大,蜉蝣未央又岂能独善其身?” “可是即便你搞垮鬼爷,他所虑之法该传还是会传出,你可别以刀护体落一身伤啊!” 季牧沉道:“路师兄所言,正是最不好走的地方,不过一切还要等看见面怎么谈了。” “见面?” …… 第五百六十九章 水天青光1道盟 自打游志赫起,山外青山楼外楼,九州有两个地方最负盛名。 一是西部巨石阵,二便是沧州之南这片方圆百里的地方,其强势在于多个游志的集合。 北有南湖,十里长集琳琅天下,南有九州之角,得望天涯遣人襟怀,中有水天青光寨,古色古香、浓郁天下。 如果说入世之人在蜉蝣未央得到无有可比的满足,那么出世之人则在这片近海之地找到最为潇逸的人生图景。 水寨小楼成群,每个小楼都只有一根打入水底的木桩撑持,木楼狭窄、三丈见方,左右各有一道木梯。季牧登上来的时候,一袭背影已然出现在对面。 不似从前那般深沉,循着脚步声,对面人缓缓转过身来,季牧第二次见到了鬼爷。 只不过从前见时,那双眼睛满是风起云落、山川浩野,而今总算凝定了几分。一身的勾玉都是陪衬,真正的玄妙在他的目瞳与视野,这个人好像没有肉,但又不是皮包骨,说他是一块铁,显得太硬,说他是立地钟,却又从不见回响。 他的年纪不比季牧小多少,身材如季牧一般高大,这初来一见的音容,时而如盾冷千秋,时而如涓看细流。季牧一生所遇之人,从未有如此鲜明却又如此不知如何一判的人。 相见无暄,二人都是一语不发,正中一张茶桌,桌上茶水正沸。 坐下身来,水风夺窗而入,乱了长发也乱了正袅茶烟。 这一道茶不常喝,季牧又遇苍梧游。 鬼爷抓起勺子,缓缓搅着锅中茶,茶叶上上下下腾转得更厉害,不过这一搅,沸浪倒是平息了下来。 鬼爷不遮不避打量着季牧,距上次见已过了八年,倒是很少觉得八年之变能如此直观,遥记那时粗眉重目巍巍挺挺。 季牧率先开口,“鬼爷是盖世人物,早想知会此局。” “在季头家面前,当不起这个名号,您称我天枢便是。” “岂敢,今日之事非得要直面鬼爷才是。” 鬼爷自顾转着茶杯,“从前猛料一道又一道,而今还要一起喝茶,季头家是备足了筹码,还是卸好了八块?” “自始至终,季某可未动过鬼爷一根手指。” “不,我的意思是,季头家可是自卸八块和我谈事?” 立时间,这意味就转了多多,鬼爷悠悠一笑,神情却比平常还要生诡,“季头家,你我之间便不要说什么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了,那些都太浅了,能有今天这个局也是多事不枉。” 季牧点了点头,“鬼爷手里有锁喉之法,季某手中也有让鬼爷不开心的事,此见是融不是拼。” 鬼爷却摇起头来,“不想和你们这些商人打交道的原因就在这里,你们个个着实神奇,大到江海涛岸、小到绣花针线,都能前缀上生意二字,搞得这世间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有什么,但不知季头家是否明白,真正的狂举与出路看的是一个人没什么。” 话到这里,鬼爷轻抿一口茶,“只有没什么才没有对比,没有对比才有大天,踩着台阶拜神,神都碎在了台阶上。” 季牧缓缓道:“可季某就是个生意人,我们要聊的不在云端之上,对鬼爷怎么登阶拜神我也不感兴趣。” “短短一月五道龙纹,把蜉蝣未央挖了个底朝天,合五家之力来与我博弈。但问题是季头家才是盖世人物,在我猜来,那些个龙纹不龙纹你根本不屑于带在身上吧。” “鬼爷不动如山,季某自不敢随意撬角,只是如果不能明快利落拿下五道龙纹,也不至于今日拨冗来见吧。” 鬼爷笑了笑,望着季牧的眼神更加玩味起来,“季头家切莫以为这是什么锋利的刀,都是些积冗多年的老家伙,真刀明枪我早已迫不及待了。” “能得这些龙纹乃有意志驱使,真刀明枪打一通,保不齐空子就落在我这里,要我说当有更简单的办法。” 不等季牧再说,鬼爷笑道:“可这并非多大的交情呀,没有你他们还是翻不过身来。” 季牧也是一笑,“有一事季某至今未解,五和六就差了个一,花开得再漂亮也都在这一个集,可要是这五家自此不复,世上便再无五六之说了。” 嗯?鬼爷内心一凝,这突来一语,剑走偏锋。 “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是最难抹过去的一个坎,可要是季某蓄力出击,鬼爷收拾残局,整个蜉蝣未央才是从根上变了大天啊。” 镇定如鬼爷,这一瞬也有些难以置信,合着这眼前人费尽周折搞来重货,是为了给自己铺路?从见面到现在,鬼爷头一次谨慎起来,因为他想的根本不是现在。 “后面还未鬼爷备了多道礼,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所力举的专营之法,倒不至于让鬼爷彻底放下,只愿今后看一看再下结论。” “季头家太有一套了,能给枕中刺定个时,真是天下不二。” 在鬼爷看来,这般说辞太明了,明到自己还未提对面已经亮了法,uu看书ww.ukanshu明到凡商皆避讳他却视之无所异。但不觉之间,这一下子更好似拆了自己的底牌,有关于此什么都没说,突然还就有了“了断”! “这道枕中刺,刺遍天下大商,也落不下蜉蝣未央。鬼爷想以此强势,季某一切成全,这个刀把随时握在你手,此后季某所为你大可来个甲一丁四作为评判,稍有不对心,事便到大都,大商皆专营,季某定做第一家。” 这刚壮豪烈的话,在鬼爷听来却有些头疼,镰刀割麦快不快看茬儿,没有说麦子低头示好看你忍不忍心割。 这路子很奇,看上去随时握着刀柄,殊不知经年下来,刀柄之上万千丝,谁也没法预料会引到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但从当下来说,鬼爷是万利,他早想一统蜉蝣未央,这件事经此人之手,再也不是水滴石穿的事了。 “说千道万,乃是想与鬼爷定一盟约,我这边平和,你便莫兴涛浪,我这边有异,你再号令各方一举专营也不迟。” 鬼爷一边含笑一边沉目,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与这个人做一道盟,不过一个个都是人精,谁也断不得今后的流向。 要这么说的话,此一道盟更像是真正的博弈之始。 这老家伙,底力可叹啊! …… 第五百七十章 货永居首 明九年的年节,整个季家都在云都度过。 这个年节意义不凡,从前生意上的事季家各支互相帮衬,众人齐推高辕车,大路走得通畅。而这个年节,季牧把许多事情定了下来,此后帮衬归帮衬,各个得有各自主心骨。 首先是大西原这个季牧起家之业,多年以来这门生意季牧要么遇难去解要么临高筹划,真正操持着全盘的一直是季业一家。关于这一块,季牧不用做多交待。大西原的盈利季牧拿七成、季业拿三成,一路下来让人踏实。 许多事情季牧看得明白,布是花家的,虽然一直都听季牧的调遣,季妍甚至提过更易安营执一事,但季牧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季家不差布品这一块,花家人要想世代隆兴,就要落定布的身份地位。 说起来这些年来花野眉夫妇才是扎根西部的人,上百商号的工坊以其马首是瞻,对西部世界的改造二人才是首功,季牧要交待的仅在此处。花卿风不比凌云小多少,生意上的事已经开始入手,花卿雨也已在读太学,云州布后继有人。 最大的担子还是在季初云肩上,雪州的生意、茶庄的生意都在他的手里,而如今季牧正式让他插手云绻香的生意,此后季家各个口的生意,季初云都有决定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西原是底力,云宝斋是助力,香料才是季牧的大杀器!将将而立的季初云便这般总揽,比人们预想中的早了很多。 一顿交待下来,季凌云怔怔然,心里终于有些不对味了,立在那里缓缓挠着头。兄长太学第一,要名无出其右,多年来深得父母传教,生意上的事驾轻就熟,性情也是沉稳不乏胆色。再者说了,长兄为大乃九州重礼,长子承业更是大家之风。 让季凌云有些嘀咕的是,肥的没有竟也没块瘦的,连施如雪也不晓得季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一天,季牧来到季凌云的院子,却是看到季凌云一个人呼哧呼哧搬着东西。 “爹说过,自己能动手的就不要麻烦下人。” “我可还没问在你做什么呢。” 季凌云把东西放下,“那么多人拜年礼,我把它们收拾收拾咯,爹放心,甭管金不金贵我都不会私藏起来的。” “别忙活了,爹找你有事。” 走入堂中,季凌云给季牧倒上热茶,突然好像想起点什么,忙道:“哦对了,大哥那里也有礼单,到时候他可以差人到库房点,反正我闲来无事离库房又近,您可不要乱猜。” 季牧笑了笑,“初云要是和你对礼单,爹第一个不干。” 季凌云微一笑,模样不是很清爽,“爹找我何事?” “年前就收到了南屿那边几位大商家的信,你季飞叔信中也把那边的情况说了一些,三鳌十几个大岛准备联合成立一个‘三鳌总商会’,方便日后调派与九州来往的货物。” 季凌云挠挠头,“爹,这个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吧……” “他们的意思是想让爹去露个面,当年在南屿没少奔波,那些头家都还认爹这个门面,此举也算是拢一拢三鳌商家,让他们放心出货、万货有销。” 季凌云一脸苦,“爹,这件事还得大哥出面才是,他是镇场子的好手,我……” “初云忙得年后就没照过面,你却闲得在这摆仓库。” “出个门你们说我纨绔,踏踏实实在这搬东西又说我没用,到底要如何做,你们才肯满意。” 季牧笑道:“这一次,爹想带你去,不知意下如何?” “什么!”季凌云眼睛大张,喉咙一声咕噜,“爹你又要出海!” 说话之间,季凌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季牧那次出海家里人是怎么熬过来的至今历历在目,那些个场景没法想象如果季牧晚回来一年会成什么样子。这些年季家好过了,但季凌云知道,父亲在是一个样子,不在是另一个样子。再者说了,九州人对海路素有惮意,总是觉得人落了马最多伤筋动骨,掉了船那就要永生作古。 “凌云,今时不同往日,爹是去赴宴席而不是从前奔波海路。至于九州内部更加不必忧心,当年是帮派混战,而今人人看钱,路早已熟了。” “可数千里海程,您这身体哪里吃得消,要是这样还不如我一人去。” “臭小子,你爹还没老到坐不了船。当年南屿一历,回想起来颇是一生财富,有些事情身在九州不可知,这里虽富贵腾达,但商都做得有些飘了。尤其对我们这些大商,商理商论恐怕还不如个市井小贩讲得入骨,爹在这里和你讲上三天三夜,恐也不如你身临其境看上一眼。” 季凌云不做声,uu看书 ww.uukansh.om 只是细细听着。 “再有就是,南屿和九州区别之大不可量,九州人要和南屿做生意,不能只看每天入了口袋多少龟背。我们要知道,大岛数十、小岛上千的南屿它们内部是怎么走货的,也要知道南屿缺什么、九州缺什么,也许街巷边的一个小扁担来到九州就是另一片天,也许九州最不入眼的货在南屿大有洞天。这些都需要我们去看、去想,不管生意有千万法门,货永远是第一位,只要你牢牢抓住这一点,一切都不复杂。” 凌云怔怔,眼前老父说的不在课本上也不在商场中,如今的九州大商用两个字概括颇为贴切,那便是“附势”。此举当然无错,但时代不会永远是这个时代,当有一天追富、竞富的大潮落下,变数难测便不知真正何为可倚。 “爹,凌云陪您去,这一路上好好长长见识,可这一路定要有人护您周全才是,您可别想搪塞,骗得过我也骗不过娘!” 季牧笑道:“南北商路都已通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早便启程。” 季凌云还是不干,“商路是商路,爹的路是爹的路,这多年来歹人见了多少,不怕南屿的也怕九州的,哪能让人放心。” “没事,海盗也认得爹。” …… 第五百七十一章 2次出海 北国刚到早春,南国已是娇艳。 明九年春,季牧二次出海,此行与当年的心境全然不同。 如果说当年是为了避,那么这一次是为了隆,台子场子和路子,样样已经齐备,大有几分锦上添花之意。 从九州商界的反应便能探得一二,从前出海时,码头仪程累累,送别的熟人故人站得满满,不知其何时返、不知此路何险,一个个情绪浓烈。而今南北繁盛,各个都知季牧在南屿交情不浅,这出海反而显得没那么多肠结了。 父子二人独坐一船,随在一艘商船之后。正午出海,正值碧波无穷,心之所定才是景,浑然间仿佛初次见到。 迎面不时驶来满载货物的大船,船家们还会互相打着招呼,说着一套船家号,别有几分意趣。“南来的锁子”是讲水果,“北来的鸭子”是讲干货,说的虽不同,但这情态和云西道出云道来往的马夫车家颇有神似。 “爹,您这心里就没什么波澜?”季凌云把脑袋抵过来,眼睛骨碌骨碌直转。 “什么波澜。” “换成是我,当立在那船板之上,拥抱四海碧波、俯仰空顶足下,万千商船证道,只手荡动四海!” “这般嚼字,还挺像个读过书的人。” 季凌云一撇嘴,绕到身后给季牧按起肩来,可是按着按着,周遭风声疾动! 这一天天近黄昏的时候,茫茫海面上鼓声齐动,直把前后三五里的商船生生逼停。 片刻之后,十几艘不似商船的漆黑大船驶了过来。 季凌云有些慌,手都有点不受使,这场面有点骇人,“爹,莫不是海盗来了。” “错不了。” “这架势可不像你认识啊!” “说什么架势,我看是仪式。” 但见那些黑船,在季牧船前十几丈的地方停作一排,正中的大船上,正是半甲掩面的黄天铠! “季头家,凌烟岛上大鱼宴,您可得赏个金光啊!” 季牧起身一笑,“那还有何犹疑,黄老大带路!” “我还以为老态龙钟,今儿这一见硬朗得很呢!” “话有不妥!既是不老说什么硬朗!” 黄天铠大笑,“不愧当年还一堆债,这地方该守、该守!” “该不该守,先要该吃吃该喝喝!” “吃什么喝什么,就凭一句话!” “你他娘的才说大鱼宴,难不成还在水里游着不成!” 哈哈哈哈!黄天铠一个摇旗,十几艘船分列季牧大船左右,“兄弟们,回岛了!” 季凌云看着他爹,娘咧,怎有几分放飞的意思呢!他在九州也是豪敞,可怎会有这般石头坷垃一顿乱撞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江湖旧友再聚首呢! 来到凌烟岛,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让季凌云惊诧不已,这是一个歇脚之地,职能类似九州大一些的驿站,但这个地方应有尽有。 这里才是真正的不夜城,南来北往的商客没有一个是上了岸便倒头而睡,这个地方说是一次体验也不为过,所谓的人间烟火在此地被诠释到极致,凌烟岛特有风情加上充裕的货品,让此时的这片地域已经不需要路引,成了南北商旅的必往之处。 是夜,整个凌烟岛都在为季牧接风洗尘,大大小小的篝火映得到处通红。黄天铠发了大财,绿烟带彻底成了过去,眼下绿烟带各岛之人几乎都涌进了绿烟带。招待着南北商客,岛有岛的生意、人有人的生意,这座岛不大,但它通着南北的繁华。 酒正半酣,黄天铠举起酒杯,这一杯却不是和季牧,而是对准了季凌云。 “得季老相携,方有今日凌烟岛,今时一见,日后二公子便如季老本尊。这南来北往有何事、三鳌宇国诸多想,道道书信递公子。这个地方永远跑不了,我这黄老大走了还有黄老二,桩桩件件都依公子!” 季凌云强自镇定抓起酒杯,举起相迎,“凌云遂父志,南北大通才有利,黄叔抬举凌云铭记,日后所为绝不让黄叔失望,凌烟岛之大之强远不至此,中歇未必做歇,所谓之中也未必非要值中。” 季凌云说得开合,目之所微却一直牵着季牧,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过于场面,可这满心也说不出个实实在在,这时候的他也只能看得高远、说得长远。 黄天铠心思素来细密,哈哈一笑,季凌云说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关键在于他看到了季牧的意志,这一步无以跳脱。人不知未来,但要铭过去,之于黄天铠而言,他和他身边万万千千的天翻地覆都拜此人所赐。望着有些紧切的季凌云,黄天铠的内心却简单明了。 这一杯之后,黄天铠目有殷殷看向季牧,“你此去可称斑斓大天,百香国之盛远非十年前,中鳌之起也已不可同语,这三鳌总商会乃是岛国层面的议定。uu看书wwuunsuco 不夸张地说,直到此时才是他们勠力同进和九州做生意的时候,所以说啊,不管给你扣什么帽子,都先自己加点小心。” 季牧点点头,“他们具体是何操持,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只要三鳌一体和九州做生意,无论如何筹策倒也不至于看不明白。” “我知你心中有数。”说话之间,黄天铠站起身来,走进不远处的黑暗又很快现出身来,手里拿着一个大腿一般粗的书卷,“这里头未必详尽,但都是多年来凌烟岛的探查,三鳌新起来一些商家,专做宇国的生意,这里头到底有无问题我想你一眼便知。” “多谢了。” 黄天铠微微一叹,“这条商路来之不易,有此局面更是各方所期,走马行船还得看货。我在这中间不能说镇场子,最起码能看一看场子,有些货啊不得放任,一旦闹大便不是一家号子的事。” 季牧眯眯眼,黄天铠没有点透,但季牧已有所量。他熟知南屿,不难察觉此中之要,真要是有人行此乱举,这条通达之路恐要毁于一旦。 “你且放心,什么上的了船什么上不了船,正也是此行的目的。” 黄天铠神色一转,“你来操持,何有可虑。就这多年来看,季头家在南屿的声名,可一点不比九州弱啊!” …… 第五百七十二章 原石剧变 九年之后,季牧再来百香国。 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季凌云拜见百香王,走完一套宫廷的议程,入夜时分,百香王一如从前换上素衣,与季牧园中小酌。 九年时间百香国的变化颇为惊人,向南的香料之路顺畅通达,向北销往宇国的货收益可观,更是南北之间的贸易往来将百香国促成了繁盛的商业重地,地理位置成了最大的价值。 上次离开季牧与百香王并无具体承诺,如今看来任何的承诺格局都太小了,这等举国的利好局面,才是百香王最想要的。 举杯悠悠、神色从容,这一幕在季凌云看来岂止是奇怪可以形容,二人侃侃而谈,哪里是一位王上和一个商人,像极了一对故友,看不到王上的临下也看不到父亲的恭谨。 “本王听说先生凭借香料在宇国成就宏大之图,先生当年耕耘有此收获,真乃莫大幸事。” “有关香料销售一事,与紫月香主已经做好分化,香国香行的香料销往三鳌,宇国的香料绝不会……” 话到这里,百香王却笑着一摆手,“生意上的事情便无需和本王多说了,我只知道香料和原料都不愁买家便是了。” “多谢王上。”季牧笑了笑而后神色微暗,“那日离开香国时,心想只要路途畅通便不在乎远近,来来往往都只是花点时间的事。可不曾想,一去再来就是九年光景,年岁不饶人。” 百香王心有劝言,但还是咽了下去,“先生此来无论何事,本王能帮绝不推辞。” “大王知道金琅国是宇国宝石的原料产地,当年我以千斤一小鱼进行收购,多年来走得都很顺畅,可就在一个多月前,金琅国那边王室出面干预,单方面撕毁与云宝斋的协议。” “有这等事?”百香王眉头一皱,“原石要经香国中转,据我所知并未断货啊。” 季牧道:“原石还能上船运的都是存货,这个月过去便无以可继了。原石这个行当,季牧虽有大赚,但绝不是锅上肥肉锅底黑,千斤一小鱼实属良心价格。” 百香王点头道:“说起这件事,当年香国朝臣可是没少介意。这些年因为原石的整个链条,从前石头满路边,如今块块成了宝,对金琅国改观极大。有没有这种可能,宇国有其他的宝石行当盯上了这块货源,所以抬高了价格?” 季牧微微摇头,“南屿的宝石在宇国也是一个链条,原石虽重要但宇国的工艺技法不可或缺,云宝斋手中有一支技艺最为高超的匠人团队,其他任何一个号子都无法竞争。况且我和金琅国的大户头也有些交情,如果是有新的买家,他们不可能缄口不语,所以我猜测这一次是金琅王室的意志。” 百香王暗暗思忖,徐徐道:“金琅国的老国王已有两年多不上朝,算算岁数已有九十高龄,该不会是早已撒手而去,胡哈儿已经即位了吧?” “大王,新王即位不应该是昭告天下?” “中鳌并非如此,他们的国王只有一个死期。” “什、什么意思?” “菊是中鳌皇室的象征,只有在菊月的第一天,中鳌国王才会宣布新王即位,同时也意味着老国王过世,但具体是在哪一天过世不会让外界知晓。这一天中鳌人都会佩戴新菊、撒海旧菊,同时告知各国死讯,送上金菊印章便算礼成。” 季牧眉头紧锁,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传统。 “胡哈儿是金琅老国王的长孙,这个人来香国的次数不少,尤其近些年来总以各种理由前来拜访,对生意上的事很感兴趣。”百香王沉吟一瞬,“如此说来事情便通畅了,胡哈儿即位便有了一国意志,看来不是有人抬价,而是他自己有新念头了。” “看来这位新王对从前的原石生意很是不满啊,等不到菊月就先行动起来了。” “以我和他的接触来看,此人嘴皮子麻利得很,喜欢谈利也算得一笔好账,他给香国提的那些事,给朝堂之上说得一阵飘然,本王看着各个要上青云这才压了一压。” 谈利,对季牧来说倒是算一个不坏的消息。 “季先生,本王以为当下并非和胡哈儿接触的时机,于外界而言他还不是新王,若是直接找他谈事,戳破的可就多了。” 季牧知道此中之重,立时点起头来,“大王放心,此事我会慎重。” “下个月就是菊月,先生不妨等上十几天,届时讯告一出,香国要派出使臣,先生便随在其中。本王会交待下去,看书 w.uukanshu.om 尽量给先生创造一个能单面胡哈儿的机会。此举若是不成,后续再给先生想其他的办法。” 季牧连连抚手,“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先生不必如此客气,这点事情不算什么。”百香王举起酒杯,二人饮了一杯又道:“放眼三鳌,其实金琅国的底子是最厚的,其有实实在在的矿藏,远不止各色宝石那么简单。有些话并非本王所说,实是在三鳌传唱广远,‘怀里一锅肉,成天吃稻谷’这话虽有些夸张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一点,季牧早先便有听闻,金琅王室的懒散很有名,回过头来想,但凡王室有点想法,原石也不会是一个个散户推着小车卖到琅台。现在看来,胡哈儿一把勒死口袋,应该是要生剧变了。 “胡哈儿这个人野心不小,一旦握了权柄定会大干一场,可以预见,三鳌的生意场要因此人局势大改了。” 季牧的心愈发悬着,事情越想越是棘手,本以为是向上打通一些关系,这下可好要直面另一位大王了,从百香王的言辞不难判断,这个胡哈儿绝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十多日已是紧迫,我想先往金琅国做些准备,请大王放心,不到菊月不会有任何动静。” “先生分寸不必多说。”百香王点点头,“本王不担心先生的对策,怕只怕这个胡哈儿要拿先生开刀整饬国内的事,这样的话先生的原石行当就要做了替死鬼。” “只要谈利,就有机会。” …… 第五百七十三章 桑巴诺 “哈哈哈哈!小凌云都这么大了!” 金琅国靠近口岸的一个小镇,季牧父子见到了季飞。 兄弟几个季飞最是爽朗,一边拍着凌云肩膀一边哈哈打量,“家里一切都好吧!” “好得紧呢二叔!开云哥现在可是集子的一把手,南南北北都是他在操持!很是厉害呢!”季凌云嘴上说得响亮,脸上乐得都是花,可这心里却揪得很,季飞本就瘦,这一见更瘦了也更黑了,浑身散着一股浓浓的烟草味,桌子的烟袋锅躺在那里还燃着。 “嗨!别提那小子!甭说抱孙子!连个媳妇也不找!你们这次回去我就一件事,别的先不管赶紧让他给我把婚事了了!” 季牧道:“这才刚见面,急着说什么回去,再说谁劝也不如老爹劝。” 季飞一笑,下意识抓起烟袋,忽而又放了下来,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把门关上,“大哥,事情有点棘手。” “一个户头都说不上话吗?” “别说说上话,见个面都没机会,问一些其他行当的人,一个个跟躲鬼也似的,还有就是……” “有什么直说。” “原石这个行当让金琅国崛起不少富豪,这些大户头感念恩情在金琅国各地立了不少石公昭石,前些日子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我便更觉得事情大发了。” “以百香国王的推断,金琅国有可能面临着王位交替,有关这个行当的意志恐怕要天翻地覆了。” 季飞眼睛一大,“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料的,这金琅国面上一切正常,但各领域的头家都是目明心沉,这几天口岸的管控力度明显增大,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季牧点点头,“这些年来,原石的这些户头都还稳妥吧。” “稳得很,要不是突来这不可逆的事,这门生意浪高一浪,唉!这一来真是气人!不过这才年初,那些户头和雇工动辄都是五年起签,赚不到大鱼小鱼,他们比我们还气!南屿和宇国,除了我们季家,这些原石一卖不到这个价二走不起这个量,真不知打的什么混账算盘,这般互通大利硬生生给断了!” 季牧道:“如果只是上面施压,这些户头不可能连面都不和我们见,大把的金鱼在上,为何连一句暂缓这样的话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 “我担心有人对这些户头抹了我们的黑,而且程度严重,只是因为一面利大一面势汹,他们才选择静待观望,先和我们断了联系。” “应该就是如此!可是我们价给的高、货走的巨,哪里有什么黑可抹?” 季牧不执于此,“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见到一个货头,他们知悉的事情至关重要。” “唉!办法不知想了多少,哪怕是从其他行当的头家入手,也是牵不上线。我又担心询得多了,原石这块的问题就要传开了,对我们更加不利。” “其他头家……”季牧眯眯眼,“应该有既是原石户头又做其他生意的人吧?” “有是有,我也想过办法,但现在这些户头都太谨慎了,他们是不会为了其他生意冒险的,怎么也得等菊月过去。” 季牧转念道:“紫月香在金琅国是不是只有一个代售商?” “是只一家。” “这个人可还在做原石生意?” “在做在做,只不过比不得那几个顶尖大户。” 季牧搓着手,看来得让基隆多出个面了。 …… 三天之后,一个红衣人风风火火来到码头小镇。 此人名叫桑巴诺,脸上堆肉不很好热,走起路来敞亮外八字颇是豪横。这桑巴诺在中鳌生意做得飞起,而且专做代售,除了紫月香还有不少别的行当,中鳌三大岛遍布他的足迹。 近年随着百香国香料越发畅销,紫月香成了生意的不二大头,基隆多也有意把三大岛的香料代售都交给这一家,此时离签新契正是不远,进屋之后桑巴诺立时收敛神态,露出热忱而不失端庄的笑容。 “我的大香主,您可不能听那些风言风语啊!根本就是因为香料卖得好!看上去是眼红我,实际上是给大香主贴金啊!我们都合作多少年了,这些话听听也就算了,这操办起来他们哪有路子!这些就是点小曲子,越是这些乱七八糟,越让你我两家交情厚实,再者说了以您的……” 基隆多一摆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我看是大老板风言风语入了心吧,我可没说是什么急事啊!” 基隆多说的什么,桑巴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张纸,赫然是新契! 脸上的肉一堆再一散,忙步走到桌子前,“三岛售香”四个字显得尤其大,桑巴诺拍完大腿又拍掌,“痛快人!我的大香主!你我合璧,天下无敌呀!” 说话之间,一手扣字章一手签大名,一边激动着一边把笔递给了基隆多,可是这位“大货头”接过了笔却不动弹了。uu看书 .ukanshu “这……”桑巴诺有点尴尬,心说有事你提前说啊,我这一半都签好了你倒犹豫了起来? “大老板,有个事我想和您打听打听。” “何、何事?”桑巴诺立时显得谨慎。 “说起风言风语来,还得是你们原石这个行当,不知出了什么事?” 桑巴诺笑得冷厉起来,“大香主,这就没意思了,笔都拿起来了你跟我说这个?” “大老板不必紧张,我就是个做香料的。” “再等几日,大香主自个就知道了。” “我想知道的是,做着好端端的原石买家,怎么在各位卖家眼里一下子就避之如虎狼了呢?” 话从桑巴诺身后传来! 一瞬之间,桑巴诺的眼睛陡然尖了起来,上眼皮刺得跟戟一样! 先是狠狠眯了基隆多一眼,而后缓缓转过身来,“我就知道,石公大人一定会亲来的,只不过让您失望了,我可不算户头,至多是个散户。千万斤的原石上船,我手上这点打个锚都不够用,所以说这里头的事情我怎么够的上呢?”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今天这屋子里的话,菊月之前不会传出去一个字。” 一听这菊月,桑巴诺耳朵一动,“菊月荷月,我听不懂。” 基隆多微了微目,越是这般直接越代表心有所明。 这般和季牧过招,火候怕是还差很多啊! ……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大老板可还有事 走入堂内,季牧来到桑巴诺和基隆多面前。 “今日只是借二位新契之机谈一些事情,不该耽搁了二位的生意事,还请香主先把事情落成。” 基隆多内心不由一诧,章一扣名一落,桑巴诺撒丫子跑了都没追的道理,再者说了菊月这道口风已经说了出,桑巴诺是个活泛的家伙,难免惹来一身骚。但季牧既已这般说了,基隆多也只好照做。 笔再一抬,新契落定,桑巴诺却无丝毫喜色。自打季牧一出现,他便认定了这道新契不好签,俩人穿一条裤子以此来压自己。可这一瞅,自己的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了了。 桑巴诺可不觉得这老家伙有多么高大坦荡,一个转念便觉这是攻心之法,内心邪邪一笑,这些个老家伙看年轻人不是居高临下就觉凡事在握,拿一份坦达先镇场子,让你一步步走进他的手心。 可惜,我桑巴诺走大岛闯小岛,小些时候做水手、大了一点各岛跑货,能有今天三鳌大代理的地位,真当我一根筋搭你桥啊! 桑巴诺这个人额头很是凸出,和左右凸起的脸蛋子上下呼应,大大抢了那锐利深邃小眼睛的风头,总是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就算他把眼睛眯得连自己都害怕,也只能说这个人粗中有细,不能再多了。 新契都定了,傻子才杵在这里等下文,右手扣左肩微微一躬身,做了个南屿的告辞礼,桑巴诺便要转身。 咚咚!咚咚! 一边往出走,桑巴诺这心里颇是有些忐忑,直觉告诉他没这么轻易就能走出去,果不其然,身后声音响起,桑巴诺陡然转身,脸上赫然写着“我就知道”四个大字! “往下该多往南鳌走走了,那里岛国众多一层又一层,南屿商界的未来一定在那里。” “这些年里我和那里的商家们接洽不少,有些路子已是通了。” “据我所知,那里的水产中鳌北鳌都难见。” “没错,不过那些水产想运到宇国,运输保存这一块得多花点心思。” 桑巴诺咕噜一咽唾沫,两眼呆呆,尴天地个大尬! “大老板可还有事?” “没、没的。” 基隆多随即又看向季牧,“先生这次来重头还是应该放在三鳌总会,三鳌都希望建立一套机制,以此让货走得更加齐整,运输和渠道各方面都能减少很多额外开支。” “此事来之前我便有备案,南屿各头家定个时日我们一并细说。” 基隆多点点头,“三鳌总会名义上是三鳌的大商集合,实际上所望大多都是宇国生意。宇国那边有先生料理自当无虞,但三鳌这边毕竟没有商会的经验,内部章程、构成各个都是两眼黑,已有不少大商家和我表过态,他们希望能推举先生做总会长,而后双方再各选一位会长。” “这个,容我考虑一下。” “众人虽去宇国谈过几次,但……不少人都觉得猜不透他们的心思,宇国成熟的商业环境也让这些人心里没底。说实话三鳌商家都把先生看做半个南屿人,您是这条商道的开拓者,有先生坐镇他们才敢放开手脚。” 季牧叹一声,“有此器重,不枉当年。” 基隆多又看向了桑巴诺,“大老板可还有事?” “没、没的。” 听着听着,不知何时桑巴诺的心思就变了,要说刚刚什么攻心之类只是虚了吧唧的手段,刚刚这话可就是实打实的真东西了! 他突然发现,误入“大神洞府”却因为块石头跟人家翻了脸,如此场子,一夜十个梦、一梦万般景也不敢想啊! 说来说去,都赖前面扣上了“石公”二字,搞得让人下意识以为这是个做石头生意因石头而兴隆的人,浑然遮了其他的身份。 要知道这眼前人,可是南南北北的扛把子啊! 桑巴诺的想法更是简单,重要的就两个,第一他有人,南南北北死党一片,第二他有船,浩浩荡荡大路朝天! 商界有句话,没靠山的才玩节节高,有靠山的步步踏青云,一辈子兢兢业业最多干到个中户,傍上个大佬天天吃大户。 张嘴闭嘴总会长,桑巴诺忽然发现能遇到这一出,那真是祖坟青烟袅袅啊! 兄弟很实在,临门有个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可他这一坐,俩人又不说话了,屋里掉根针都能听得见。桑巴诺低头苦着脸,挠着大脑门嘴巴撇成大八字,心说好巧哦,这辈子的尴尬都在今儿齐活了。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不久前还觉得自己立在至高点,人家突然不跟你扯那些了,“菊月荷月,我听不懂”,可不懂还就不问了!更加一道暴击的是,他猛然觉得这老家伙有没有石头是自个想得太重了,u看书 .ukansh 于这等人而言,少了这一块都未必会疼一下,自己还在这装杀手锏呢! 那巍巍宇国,上等的米、难罢的烟、美死的酒、要命的酥,桩桩件件都能在南屿卖疯了,于桑巴诺来说根本就不挑货,什么货对他都契合,今时今刻简直上苍顾怜,哪里去找这等天作之合! “那个……那个……” 桑巴诺伸出一只手,嘴动的凶可就这俩字,手抓了又合合了又抓,自个半天没能收拾明白。更是片刻之后,手捂着嘴落出个缝,呼呼吹了几口气,拿开之后又怼在了脸上。 要命的是眼前俩人抵死不接话,连个哪个都不问,直让桑巴诺有点委屈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心说哪有这么晾人的…… “你说的噢,菊月之前不会传出去一个字。” 不等季牧说话,基隆多忽一皱眉,“什么菊月,我听不懂。” “基隆多!你欺负人!” 不怪桑巴诺大喊,这八字一出只给他怼进了地缝里,脸本就红,这一搞直接都要紫了,大厚嘴唇子下片子包着上片子,气呼呼杵在那。难受的是也只能气呼呼,多个词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牧笑着上前,在门的另一侧坐下,“我保证。” “光有保证还不行!” “还要什么?”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 “一起什么?” “哼!” …… 第五百七十五章 好不要脸 “季先生是生意人,又是名震南北最大的大老板,我信你话。” 桑巴诺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而后面露几分神秘。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多月前,所有原石的户头同时收到了王庭的传示,暂停所有原石开采,那时候大家就有些慌了。又过了十天,王庭亮出来一份新的协议,其上所写骇人听闻。” “说了什么?” “王庭说季先生觉得当下的原石生意太散了,宇国商人做生意向来做总不做细,琅台收石与市井卖菜无异且全无章法,不合宇国大商所为。而且宝石金贵,于琅国而言,也不应该如此粗俗招摇,所以在王室这个层面与季先生签了一份新契。” 季牧皱起眉头,这些东西他当真没有想到,“什么新契?” “恢复琅台很久之前交易场所的职能,此后各个户头的原石不得上琅台,而是要统一运到王室。” “这倒也没什么,琅不琅台不重要,要的是集中起来便于交易和运输,这一说是王室找了个赫赫场子?” 桑巴诺一阵低沉,忖了又忖才道:“什么场子我不知道,眼下户头们最不能忍的是价格。” “价格?” “王室与先生的这份新契,原石价格……” “多少?” “万斤一小鱼。” “什么!”季牧一个咬牙骤然站起!“子虚乌有!何来新契!季某九年之后才回南屿,何有面签契定之机!是那王室搞鬼!” 最让季牧不能忍的是,金琅国王室这一刀砍得没有底线,想都不用想,收回原石采购再卖给云宝斋的价格,千斤一小鱼只多不会少,合着这通算盘一打,广大户头不仅要倒贴佣金,还把屎盆子扣在了自己头上! 不过再一想,这按住不动封锁消息,各位户头何尝不是对季牧心存期待?他们不相信季牧把事做得这般决绝森寒!但他们又不敢先行和云宝斋通气,一旦败露,事情可就是另外一个性质了,所以户头们内部先要守住,一切等菊月之后再说。 但见季牧情状,桑巴诺和基隆多都有心惊,在这人面前莫言什么风浪,能让他如此光火,足以说明许多。 桑巴诺的话匣子也开了,“季先生和我们这些户头做了十几年的生意,说实话这些年里我们派去过人打探宇国宝石的行情,千斤一小鱼不曾亏待我等,大家都有的赚。”话到这里,桑巴诺食指对天,“但有些事是不能拗的,谁也不知这门外这墙外,会不会早就有人盯着先生,我们只能守口如瓶。” 季牧点点头,此间不能说没有欣慰,最起码这些户头还信自己,更能在这等时局之下保持齐整,殊为不易。 “王庭对各位户头还说了什么?” “这……” “还望直言。” “都是些很好不听的话,说千斤一小鱼是先生的赔钱买卖,是先生主动接洽王室重新定价,如果王室不允,万斤一小鱼都没得卖。还说如果没有宇国,这些所谓的宝石根本就是烂白菜一样的东西,是王室替我们争取了后面的买卖,不然大家都得守着石头吃土。” “好不要脸!” 这般说辞直接刷新了季牧对那胡哈儿的认知,难道是王室自带权威,便可一切不顾?季牧是从金琅国赚了大钱,但这是不二的互利,不敢说金琅国有今天自己有什么功劳,但原石的带动人皆看在眼里,连百香王都有定论。 单方霸道毁协议也就罢了,回头还做一顿诋毁,离间买家和卖家,真是从商一辈子都未闻的奇事。不过静下来一想,最起码在百香王那里这个胡哈儿不是蠢人,百香王曾预判胡哈儿要拿原石开刀整饬国内的事,如是一来,事情便不免升到了另一重境地了。 季牧看向桑巴诺,“菊月之前我必不动,但希望大老板帮忙走动。” “什、什么意思?” “菊月初一,我将随百香国使团入宫吊唁,能不能得与金琅王相谈之机尚不可知,即便相谈有无成果也不可知。” 这一说,桑巴诺就更懵了,“老大,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老大”一出口直让旁边的基隆多不由内心一笑,心说这是个见缝插针的好家伙,怎还没怎的就这么攀上了,机灵得兔子都要绕着走。 “菊月与否于我等其实牵连不大,关键在于一旦进入这个月,金琅王便有了可彰天下的意志,原石是他谋定在前,先行之举必在此处。我希望各大户头有一个统一的口径,这对双方都是好事。” 桑巴诺立时大诧,“您可不能让我们和王室对着干啊!” “说到哪里去了。”季牧摇摇头,“今日你我所见所谈,按照约定不得放于菊月之前,但这不意味着菊月时你不能谈此间之会。uu看书 ww.uukanshucm ” 咀嚼一瞬,桑巴诺陡然抬头!“老大!我明白了!可是您让我走动的具体是什么呢?” “石头还很贵,只要我季牧在,千斤一小鱼,不会变!” 此言一说,桑巴诺这心里已是服了,自己想到哪里对方就能砸在哪里,势大力沉,比想象还要惊人! “老大放心,我和大家都信你!” “既然信我,就去做足,让我相信大户们铁板一块,此间若有差池我便随时抽身,原石这个行当不会再碰。” 桑巴诺立时有些紧张,“就是代售搁黄了,我也不会落下此事!” 剑目凌光陡射而来,桑巴诺更是尴尬了,盯了盯基隆多,嘿嘿又嘿嘿,“香料不算,香料不算。” 这家伙说得快跳得也快,转目就有凝住了季牧,“老大,我的事是不是抽空也给上上心?” “你的事,小事。” 听上去啥也没说,可桑巴诺这心里已经绽开了花,甭管大事小事,应下就是好事,以后三鳌有这总会长罩着,做梦都得笑醒! 然而看着季牧的基隆多却满目忧色,怎么走怎么动他不知悉,但他知道这前路说是刀光剑影也不为过。 甭提什么愤懑、什么不能释怀,什么诋毁、什么没有底线。 只需知道一点—— 接下来,你要刚的—— 是一个王! …… 第五百七十六章 王宫蛇窟 百香国为北鳌四岛之首,这些年北鳌凭借和宇国的通商地利,早已摘下“除了香料一无所有”的帽子,本着先外后内的仪礼,百香国使团最先吊唁。 此来加上季牧共有七人,人人胸佩白菊,当首钦使托金菊印章,整个仪礼过程并不复杂,摘白菊落香案表达对老国王的尊慕,呈印章于新王代表各国承认其地位。 季牧见到了胡哈儿,这个人生得孔武有力,枣而近紫的面目,刚硬的发丝从王冠的小孔中刺透出来,天底下再无比他更标准的三角眼、鹰钩鼻,与面色身材这么一组合,就给人一种颇是诡异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有点像狮子换了一颗鹰头。 各国礼程完毕,金琅王室在宫廷设宴,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使团皆出自各国一个专门负责对外仪礼的机构,其职级并不算高,此宴接待使团的只是一个无人识得的臣属。 至于宴餐也和别处不同,每人一份,四菜一汤,不过这“菜”季牧多不敢吃,蝎子、蚱蜢、蜈蚣就占了三道,能下口的只有一盘不知名的青菜。旁边香国使者小声向季牧介绍着那三道菜,号称“三宝搭”,是金琅国极高的规格,不要逮着一样猛吃,搭配着来口感更佳。 季牧听着装作兴味浓厚,但别说动手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只是叉起一根青菜入了口。 可这一入口不要紧,季牧整个人腾得一声便站了起来! 只引得满场人看了过来! 就见这一瞬季牧的脸,面皮之下好似一条条蚯蚓在蠕动! 一道电光从鼻腔直冲天灵!更像是一把砍山斧从中把脑袋劈了开! 片刻之后,七窍又像灌满了辣椒粉,一呼一吸粉子一动,又好似一把把铁刷。额头豆大的汗珠子,眼睛呼呼转着消着眼泪,两个腮帮咬得比铁块还硬!季牧攥着拳,身子一抖骤然站定,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百香国使者心知不对立时便要讨说法,万没想到那接待之人哈哈大笑起来,缘由一出,满场之人再看季牧的时候忽又流露出几分羡慕,心说难怪此人如此激动。 原来,这是金琅王备的一道“彩”,美名曰“百道珍馔一道尊”,中了彩的人,金琅王要当面重赏。 宴后随着一位内侍,季牧向金琅王宫的深处走去。这一路上,他的心情极为沉暗。 用这种安排落一个见面借口,太没节操了,那恶鬼一样的食物对季牧来说就像中了毒,他异常的难受,恨不得把七窍割开好好洗一洗,季牧只觉得自己脖子以上全是肿的,咳上一声就像有针扎着脸。 这些都还好说,问题在于一个堂堂国王竟用这等卑劣的手段,足以说明这个胡哈儿“百无禁忌”,没有底线。 走进内宫,眼睛的景象更加让人骇然! 这一殿之内,全是蛇! 有的蠕动在椅子上,有的盘在地面上,更有一条碗口粗的大蟒绕在胡哈儿的身上! 季牧只觉得像在做梦,走进了一个恶魔洞窟,眼前的胡哈儿与仪礼上的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季先生是吧?请坐。” 胡哈儿看上去壮实,可这声音却细得紧,这一隅之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和别处不同,连吸进来的气都透着诡谲。季牧见了无数世面,但怎也想不到一辈子还能遇到这等奇遇。 打眼一瞅,哪里还有可坐之地,季牧心知,恐怕只有自己见过这样的胡哈儿,不然百香王的判断也太肤浅了。 哧哧哧哧的蛇信,满屋浓烈的氤氲,再加上自身难捱,屋中的一切都是气场的一部分,这个场子自打照面季牧便落了彻底的下风。 “季先生,石头的事没有再谈的必要,在本王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本王要的,是三鳌总会。” “大王是想把三鳌总会设在金琅国吗?” 胡哈儿点头之后却又微微摇头,“不设在琅国还能设在哪里?本王希望季先生以此给琅国一个名义。” “什么名义?” “琅国为中鳌之心,中鳌为三鳌之心,只有这里才能照顾到各岛,相比之下百香国只是边疆僻壤。琅国领三鳌总会为名,把这一片世界做成三鳌之魁才是要义。” 果然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上来就要夯定这般事情,季牧却觉得这个人闹场有一把手,但他并不懂生意,他弄错了规矩,也可以说他根本就不懂规矩。金琅国地方摆在这里,它当然是三鳌中心,但中心这个东西,从来不是有人伸出手指那么一点它就会定下来,指望人人都瞅你这根手指头,你得罩得住这个场子。uu看书 uukanshu.om 金琅国也是三鳌大军北进的一部分,但它的商业环境相比百香国还差得远,在中鳌四岛也不是多么突出,此举分明就是缓事急办。 但这些话,季牧心知没有解释的空间,如果胡哈儿这般操作,自己的处境就大大不同了。 “大王,何为中心可不是季某说了算,这是三鳌整体的商界环境所决定,再者说了……” 不等季牧说完,胡哈儿猛然抬手,“季先生,你说的这些本王都听不懂,你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家子,为了点石头不也还是把自己亲自送上门来?” “那大王就更不该把宝押在我身上了。” 胡哈儿笑着摇头,“但你是闯南屿的人啊,本王不管你如何向北面交待,只关心你到底有没有本事促成这个局。”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悉悉索索,就见那一条条蛇好似驯过一般,这话刚问出口,蜿蜿蜒蜒就向季牧蠕来,“季先生,说实话本王不是要和你商量什么,更加不是你让我选什么。本王只知道,有大本事的人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没有大本事的人,那便只能期待有没有可怜几分拖你出局了。” 季牧陡然皱眉,或许是王室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他看事都在云端,总以为勠力奔走的人都是大后台大背景的棋子罢了。保不齐在这位国王看来,季牧不过是另一道引子而已。 他要借此,和真正的人搭上桥! …… 第五百七十七章 巨商赴海 “二叔,王室怎么说!” “凌云你不必着急,百香王已派了内廷大臣去疏通,有百香王的关系在,金琅王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大哥怎么样!” 基隆多看向季飞,“大掌柜,先生被金琅王扣留定然是生意上的事情出了分歧,如果我们给些好处,事情应该不会紧张下去。” 这时候,桑巴诺挠了挠脸,咧嘴道:“这个新王叫胡哈儿,即位之前也是个生意人,这个人看谁都是中间人,总想一杆子杵到最底下。因为他身份非同寻常,琅国那些年和他打交道的人没有不兜底的。” 基隆多一怔,“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胡哈儿绝对不会搞那些一攀一节的事,他只想看到最后一步,老大从前在三鳌多年奔走而今又再来料理,胡哈儿肯定以为这只是个奔波的伙计,远非话事人。” “你怎知道?” 桑巴诺沉了一沉咂咂嘴,“因……因为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这也不怪我,谁能想到这等举动背后没人驱使?这路子凶险难熬,大佬谁会把自己杵到最前面?” “这些事你怎不早说!现在先生入了险你倒什么都知道了!” “我以为他们就是谈石头啊!老大也只说了户头的事,我哪知道谈着谈着还出不来了呢!” 季凌云目光锋利,季飞一瞅立有不安。 “二叔,这个金琅王无非是想要个局面,把我爹背后的人抬出来与他接洽,既如此,我们不如就顺着他。” “凌云你在说什么啊?大哥背后?哪里还有人?” “二叔,背后的人未必就是指使的人。” …… 一封封信传入九州。 唐小勺最先奔来找郭二虎。 这一瞅不要紧,直接给唐小勺看傻了! 但见眼前这个老家伙,腰上跨了一把刀! 子通子达在他背后吓得一脸雪白,自从接到信的那一刻,这位老爹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任何模样了。 “二虎哥、二虎哥!你这是干什么啊!这件事大都必有定论,我们怎能先行啊!” “大都有定论!大都能有什么定论!就算为了季头儿的命搭上刀枪火炮,这刀枪火炮一出,季头儿就更加没了命!” “二虎哥!还没到那个地步啊!还有的谈,不该我们先动干戈啊!” 郭二虎却把雪亮的刀托了起来,“这干戈,是我郭二虎的干戈,小勺,你瞅我这老鬼样子,真还能用这东西杀人吗!” 这一说,唐小勺更惊了,“二虎哥,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这件事没的谈,托付大都他们能谈三五年,谁又知道这三五年我季头儿能撑多久!商界的事就用商界说,兵营有刀我也有刀!我郭二虎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就抗议一下子还不行吗!” 面对这般汹汹烈烈,一听这话唐小勺恍然懂了! 郭二虎要抗议,局面还用多说吗? 仅仅一夜之间,宇国和南屿的商船,全部停运! 更骇的是,多数的船连个靠岸的时机都没有,就地抛锚,荡在汪汪大海之上,没有宇盛通的话,一步都不得向前! 大都前来问询,郭二虎只有两个字—— 放人! 郭二虎早已豁出去了,不管大都怎么想,这就是一件商界事,贼人扣我九州大头家,泱泱宇国商界就要拿出态度,至于这其中扫死了多少蚂蚱、断了多少马腿,咎由自取! 这道风声之强,直引九州商界侧目,南北商界交集多年,一瞬之间金琅国三个字变得无比敏感。 相比九州,南屿商界才是更加轰烈,船运一断谁都没得赚,金琅国无缘无故扣押了宇国大头家,一个金琅国坏了满锅汤,大岛小岛都在想他到底想干什么。 起初胡哈儿还笑得轻松,心说逮得狠了才能有此局面,可笑着笑着他便笑不下去了。 不夸张地说,金琅国成了一座孤岛! 宇国的生意不用再想了,这一连带下来,三鳌之人比宇国人更加愤恨金琅国,三鳌内部所有的生意一夜撤尽。与此同时,各国文书密如烟雨,尤其那百香国直接道出“兵戈止商战”。 也是这一夜之间,蛇都蔫了。 沧州之南的码头上,郭二虎立在船上,从前还不觉这三鳌总会算个什么,今时一看原来天南之南也是好生不得了。 季牧一天不出,郭二虎誓不罢休,南屿商人来了不少次,可宇国大商鲜有踏足那片地界,他倒想看看,那里的人究竟是有多么大的倚仗。 茫茫海面上,正在疾行时,忽有大船斜刺而来。 郭二虎不等紧张,便已双目粲然,“你们来干什么?真该不会是能帮上什么忙吧?” 大船之上,花野眉、唐小勺、侯天宝、虞力士赫然在列! “郭头家不该大包大揽,有苦有累一同走,以后再用你船不也就好说话了嘛!” 郭二虎哈哈大笑,uu看书 ww.ukanshu“但你们可别抢我风头,去了都得听我的,别搞得大宇大商一盘散沙!” “也就你才说这话,西原公可不会纠结这些。” 郭二虎一沉,“别说没用的,劲都得使好喽!” “你就操你运输的事情就好了,至于货嘛,但凡有点差池,我们可就是去关店了。” “这趟子事要是不成,那些家伙在九州的店也要一并关了。” 郭二虎立时大笑,“够意思!” 这话音一落,忽又见大船驶来,只是这一瞧,所有人都有点不可思议。 但见那立在船头的,赫然是卓景风和许远松! 乖乖,这就有点扯不清楚了,这俩季牧的死对头怎还来了呢? 不等郭二虎开口,卓景风笑道:“这个时候,可不是谈九州恩怨的时候,不管怎么说,一个屋里舞刀弄枪起码能认得点姿势,可墙外屋顶突然滋事,那是半点都没的学。” “啧啧,从未发觉二位原来是江湖中人。” “郭头家可别想多了,南屿广阔谁人不知,保不齐咱也能分一杯羹,货嘛,哪哪都有需求,趟一趟路必不可少。再者说了,万一这三鳌总会真捯饬起来,咱从人数上也不能吃亏啊!” “那就是说你俩是来凑数的?” “去去去!都是自家人,乱数个什么!” 就在这时,咚咚咚咚!鼓声四起! …… 第五百七十八章 重锤之下出好刀 此来迎上商船的正是凌烟岛的人,宇盛通停了航运,凌烟岛人满为患,南南北北的商家伙计把这座岛填得就像盛大的节日一般。 郭二虎等人先行落足凌烟岛,季飞季凌云也从百香国赶来。 凌烟岛的大殿里,九州巨商济济一堂,要么是随季牧一路拼杀的人,要么是巨利牵绊的人,多数也都是对三鳌通货的人。 正中大位上,郭二虎坐在那里微微弯着腰,双手相叠按在手杖的虎头上,“既然诸位三八六路与我相合,有些话到了百香国再说便是迟了。先说结论,九州铺在南屿的货同进同出,我郭二虎今时托大愿代各位抻头,此去之后,没有糖米油粗、茶酒烟纱,只有九州与南屿!” 许远松悠悠道:“来都来了,自然要听大通公的了,颐天阁先表个态,一切都听大通公的差遣!” 在场很多人都有点奇怪,这个许远松是地热泉的大佬,从前和季牧很不对付,说香料含毒就是这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如今这家伙变得比谁都欢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季牧的老伙计呢。 实际上,并不是许远松变了,而是他的货变了,这一切都离不开医界巨佬梅笑的高绝造诣。自从六年前梅笑要得颐天阁的配方,加以新药调制之后,如今的颐天阁真正有了保养品的底气。梅笑和季牧是什么关系,这棵大树许远松是傍定了。 许远松和卓景风没有赶上海路贸易的先头船,如今入伙却也不晚,在九州多年难有大改观的保养品和建材,南屿市场岂止是广阔二字。 最不让人放心的人都这般表态,其他人更加无话可说,领头来干这件事的只能是路子之极的郭二虎! “既如此,恐要诸位劳顿了,我等日夜兼程,先去会会场子!” 正在这时,季凌云忙步上前,“郭叔,一切要以我父的安危为重。如今正是三鳌总会筹备之时,父辈大商们入三鳌,当以捧场为名义。如今水路全停,威势已然足够,我们施加的压力已让三鳌商家喘不过气来。” 郭二虎沉了沉,“我不关心他们喘不喘过来气,我要的是一个个别只会喘气!” “郭叔!凌云担心事情闹得太大,不知那金琅王要如何对付我父啊!” 子达素与凌云来往多,也上前道:“父亲,我们阵仗越大,恐越对季伯伯不利啊!” 不得不说,两个小辈说出来所有人的关心之处。 不料郭二虎却一拍杖头,直盯郭子达,“何为不利!逢迎才是不利!那是王庭,我等根本没有与之交涉的资格,若今日送他一船龟背明日送他两船龟背,那季头家岂不就成了他金琅国的摇钱树!从他说放人到最后放了人,谁能拿捏得住这个时间!如此而为,九州商家更是成了只会拿钱一谄的劣等货色,我们还能让南屿低看一眼不成!” 这话一出,满场都是汹汹气焰! 郭二虎说得没错,姿态放低保不齐就是得寸进尺,与其如此何不锵锵烈烈干他一场!再者说了,季牧不能是被赎出来的,人们真要这么做了恐怕那季牧宁愿困在金琅王宫,生意人做的就是势,准确地说就是一口气! “自古重锤之下才出好刀!我等商人够不到的东西太多,但也握着旁人无以企及的力量!我们知道自己怎么赚,更知道什么叫谁都别想赚!南屿千百商只想默不作声等着圆满,门都没有!” 手杖震地,郭二虎陡然起身,“更要时刻记得,我们这些人和季先生的背后,站着的是什么!” 商人自古少见豪烈,但这一瞬迸暴天地! 不用真刀真枪,但比刀枪还要霸冽! …… 宇国九寺大卿之下,设有左右卿史,左卿史统内务,右卿史主外务。 这日兵寺卿史赵大勋的府上来了一位半掩面目的人,从那面罩的边缘不难看出这是一个疤痕满目的人。 “黄岛主,好久不见了。” “当年将军来往绿烟带,对我等手下留情,一直感念于心。” 赵大勋摆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岛主不说,本府都已不记得了。” “将军当年护季头家往南屿,乃是趟出一道古今未有的大路,此等盛举必将为后世铭记!” 赵大勋眯眼看着黄天铠,这话倒也算不得极尽捧抬,那一遭的影响人皆在目,“这九州风声荡动,岛主该不会要打本府这一块的主意吧?” “所谓握拳看骨、摊掌看节,将军最为了解三鳌,此举非您不能达所求!” 赵大勋哈哈大笑,满目玩味看着黄天铠,“黄岛主在说什么啊?照你这意思好似天命已达临阵选将一般,却把九州动兵当成儿戏,此间何为大,岛主难道毫无领会?” 黄天铠面不改色,“何为大,天威为大!哪怕金琅国随便困住一个大宇之人,我泱泱上国也当出面交涉,如今那被禁宫廷的是我大宇不二的大头家!这又岂是儿戏!” 赵大勋皱皱眉,万没想到这眼前说着说着一副至理在握的样子,u看书 .uukanh 气焰嚣得很,都快要质问了,搞得好像自己失职一般。可惜啊,哪怕这个人再是强烈,却是完全不懂官场,兵寺领兵,但出不出兵恰恰不是兵寺能做主张。 “在本府看来,眼下商界动荡不凡,这件事从头到尾分明就是纯粹的商界事,何有动国力之借口?” “将军,四海皆知我大宇强盛,但每个人对强盛的定义绝然不同,更加不是商之盛便代表一切皆盛。那金琅王做事跳脱不管不顾,大宇商之盛分明是没有看在眼里,但其他地方足以打塌他的心志!” “都是些臆测之语罢了!” “敢问将军一言,您当是了解季头家的吧?” “那当如何?” “以季头家的智思,怎可能轻易涉险?三鳌各大岛如何看待大宇,金琅国就是最鲜明的例子,他们以为九州只有钱只有货。正因如此,一些不合风化的诡货甚至是害人之货他们也想运上船,季头家此举,是要一个规矩,老老实实互通海贸的规矩,此又是一道千秋之利!” 赵大勋捏着下巴,心说这人口才了得啊,但从前南屿之行回来给他惹了不少事,再由自己开头,赵大勋这心里免不了嘀咕忐忑。 正在这时,府卫来报,“将军,门外有轿来访。” “何人!” “工寺正卿、户寺正卿两位大人。” 腾的一下子,赵大勋起身站得笔挺! …… 第五百七十九章 5日之毒 吴亮柴迹与季牧的关系,赵大勋早已知悉,可万万没想到,竟同时出面来会自己! 月上东天,府中院落。 吴亮沉声道:“赵将军莫把这件事想的复杂,那人不是季牧,只是一介商人罢了,我等要呈说的只是一件宇国子民被困外岛的事。” 赵大勋连连点头,“可是大人,出兵会不会让整件事情更加恶化?” 吴亮微微摇头,“泱泱大国做事素来先礼后兵,并非是让赵将军炮轰岛国,而是带着宇国的诚意去商讨商讨。” 赵大勋暗暗沉目,这话可就可大可小了,总是觉得那炮轰岛国四个字有些扎眼。 这时柴迹开了口,“明日早朝,户寺会呈奏此事。” “下官一定附议!” 柴迹却微微摇头,“南屿域外之地凶险难测,整个宇国朝堂惟将军知晓此中,所以希望将军不要轻敌,宇国之势该当充备。” “下官明白、明白!” 吴亮又道:“有些话只限于朝堂,有些话倒可以私下说说,季牧于我二人分外不同,但若细想他或许也是将军登台又阶的贵人呢。” 赵大勋眼睛一亮,这话出自吴亮不得不让人窃喜,吴家在官场的底蕴可追溯四代,如今那巍巍朝臣的一把手赫然就是那位老工卿。 柴迹道:“此去我会携宇国文书亲往,其他的事就要劳烦将军多多打点了。” 赵大勋暗暗咋舌,正卿做使难以想象,直让他恍然觉得整件事情远不是自己所想那般,难不成明日的朝堂之上,要的只是一种夸张? 吴亮道:“如果季牧有闪失,我们更加不能空手而归。” 赵大勋暗咽一口唾沫,这般意志,当真有些怖人了! …… 蛇肉大补,季牧终日以此为食,他被关在一个小楼中,除了不能出去,其他的照顾都还不错。 胡哈儿傍着大蟒走了进来,一脸腥红看着季牧,“季先生,外头这么热闹,你说那些人怎么就不怕我把你杀了?” “季某今年六十有五,在我们宇国早些年,人要是活到六十岁要么自个找处深山老林再别出来,一旦被待着就要给活埋了。” “那般兴隆的国度,也有如此惨绝人寰?” 季牧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大王,人活到一定岁数就没用了,纵然我觉得自己有用,他人也不会这么看,满打满算还能活个十年八年,能折腾出什么大文章?宇国的迭代异常迅猛,季某这一死,会有更多人有了新的出路。” 胡哈儿哈哈大笑,“本王还真没见过这般讨活命的人。” “大王不妨设身处地一想,如果你在囹圄,外面的人却大举攻伐,本身就说明你的这条命不再重要。” “那看来我还是抓错人了?” “我若困死在金琅王宫,便是更加给足了外面之人理由,且不说商界如何,保不齐宇国还要兴师动众,那样的话大王这笔买卖就更赔了。你只不过杀了一个不能再事的老头儿,换来的却是新新王庭永无天日,三鳌和宇国都视此为害,大王纵有惊天之才,不知要缓上多少年才能追得上当年的自己。” 素无什么话可入心的胡哈儿,一瞬间眯起眼睛,“先生,说来说去都是你的一个不允,谁又想把金琅国置于风口浪尖呢?不瞒你说,我这内心万千对策,临到这个时候还是跑不了要先生配合呀!” 霎时间,季牧皱起眉头,“我连王庭半步都不得出,大王要如何配合?” “可叹别人不在乎先生的命,不过本王却把先生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不巧的是先生这些天吃的东西,堆起来不好的事情。现在先生可以出去了,万望记得这里头的事啊!” “你做了什么?” 胡哈儿呵呵一笑,“都是底下人乱调理,却忽略了宇国人和南屿人体质不同,搞得最后适得其反,真是气死个人。据他们说,先生这一走若不及时回来,怕是只剩五日光景了。” 季牧搓起手来,“大王要让我配合什么?” “简单得很,就是别把一堆压力都搞在琅国头上,至于具体如何操作,得是先生教我才对。” “了然,了然。”季牧点点头。 胡哈儿笑得更加不像样子了,有一句话他赌对了,就算千千万万以此为刀,但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命。这个人不简单,因他而操动起来的这个场子,连这位大王都冷汗涔落,解铃还须系铃人,给你五日工夫,还一个不同大天,实乃妙之又妙。 是夜,季牧走出了王庭。 不知是最早那道菜的缘故还是内心的作用,刚刚走出这里季牧便有些难熬,心里就想堵着一道墙,如何用力都透不出一口风。 季牧心知肚明,一旦走出这里,就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扣了一口锅,不管他扎进什么地方,都得说金琅国的好话,因为这命就在人家手里。但他不管说什么,都是让九州商家不堪的话,如此的声势浩烈,原来那为其勠力奔走的人自己已先怂了。 季牧的场子很大,但这个场子他交待不了,想把埋入身体的毒当成六合最利的刀,季牧自己这关都没法过去。 宫城之外,来来往往无数马车,几十辆过去终于有人觉得这老头有点可怜,依他所求扔下一个毯子。季牧抱着毯子缓缓来到宫墙之下,把它铺开在地,靠坐着墙便睡了下去。看书wwuukansu 这梦里古怪乱葩,从来不曾这般无数故友入了梦,短短三日简直像一场遨游,可每当清醒时,又带给他满是回溯的意味,仿佛这光光一道墙角,就撑起来一生的繁复。 季牧目中有光有电也有血,他这辈子没进过赌场,但它没少做赌,今时今刻更是如此! “王上,那人倚身宫墙下,三日以来寸步不离!” 胡哈儿目沉如渊,他只知道,如果这个人就这么死了,那金琅国就真的没有余地了。 有胆!天地不二的雄胆! 哪里是靠在宫墙下那般简单,这个人是在玩命! 更悍的是,他早已断定此非死期,五日只是他王权的手段罢了。 你若敢杀季牧,何有五日之说,一日都是废话! …… 第五百八十章 同进同出 云都季宅,施如雪见到了紫薇。 说来不可思议,紫薇在宇国待了多年,这还是二人初次相见。 施如雪打量着紫薇,眉目之间似有微动,“香尊此来宇国多年,一直未曾谋面,还望见谅。” “夫人叫我紫薇便是,您在商场忙碌不息,紫薇岂敢放在心上。” “也还没来来得及多谢,紫薇姑娘在南屿时,对季牧的照顾。” 这一顿一顿,让紫薇有些犹疑,“先生有举世独有的调香造诣,身在他乡又是同行,夫人不必道谢。” 施如雪沉吟一瞬,“如今另有一事,恳请姑娘援手。” “夫人尽管吩咐,紫薇能做的绝不推脱。” “季牧每往南海总是凶险不休,这一次的动静南北轰烈,事态这么下去,凶多吉少。” 紫薇一惊,“夫人,我听人传言宇国大军就要南下,那金琅王胆子再大也不敢用先生的性命搭上一国之运吧。” 施如雪沉了一沉摇头道:“假如你是陛下身边的人,从前不曾想过的事,现在会不会闪过几分?” 紫薇一凝目!立时微微点头,“夫人,紫薇不懂。” 施如雪微舒着气,面前的紫薇隐有发抖,“夫人刚说有事要我办,还望直言。” “你有百香国香尊的身份,可以直接见到百香王,帮我向百香王带个话,季家愿意把冰鉴的工艺材质全盘交付百香国,新号子的建立季家也会鼎力支持。” 紫薇诧然,三鳌火爆的货品中,没有什么能与冰鉴一较高下,需求之大、用途之妙,堪称三鳌最为神往之物。 “那夫人的条件呢?” “岛国的事岛国来办,金琅王不识宇国,但他得认四海邻邦,至于百香王如何操办非我所能估量。条件很简单,这个年节,季家要团聚。” 一字一言铿锵入心,紫薇抬头目定了几分,这眼前人并不显得激动,但秋水般的面庞下透着勃然的气场,那种即便一切不能握定也要如磐稳立的气质,恍然与季牧无异! “姑娘帮我达成此事,条件任提。” 紫薇缓缓摇头,“能结识先生已是莫大的荣幸,此事之后紫薇只想助先生把云绻香真正的愿景呈现出来,从此身归香国、隔海永祝。” …… 南屿商界,一片惨淡。 多年以来很多各岛之间的贸易也依托宇盛通的大船,这一来货不仅走得慢,与北面是彻底杠起来了。九州在三鳌的店铺一夜之间全部关停,三鳌的货更无北上之路,昌隆起来还没热乎够的三鳌商界,比十年前还要萧条。 这时候,三鳌商界再也等不下去了,一个个心知肚明,和宇国商界对话是没有意义的,他们要的是“三鳌逼岛”! 黄天铠先行到了百香国,消息一出,人皆振奋! 强兵就要压境,那胡哈儿除非是疯了,不然除了乖乖交出季牧,还能有何生天之法? 然而就在这个夜晚,不少人已经开始发觉事情不对头了。这些大商哪个看事不是入木三分,有些东西在真正的场面来临之后,让人不敢细思! 此有一妙绝之法,既让金琅国彻底臣服,又能让九州“一极变多极”,还有不二的现成金山厚利。这是一个莫大的契机,更可说是天赐之机,既陷入凶险便把凶险做到极致,名正言顺!更悍的是,此间之举实为良策,只有天真的人才会说帝王薄凉。 郭二虎的住处很多人来访,但那门就像上了千重锁,不管谁来都叩不得半分。 季凌云在外大声哭嚷,“郭叔,你这是要了我爹的命啊!” 人们也已不能自持,那个大包大揽的郭二虎哪去了?口口声声与季牧生死兄弟的郭二虎哪去了?正因这般声势,把局做成了死局,若是退一步操持别把事情闹得这般轰烈,商界尚有用武之地。这一来大军压境,商人们的能耐全废了。 屋子里,郭二虎深深扎下了头,据那怡然自得的黄天铠说,战舰两百、精兵六万,船上蹑风战马一人一骑。 很晚很晚了,郭二虎才开了门,七嘴八舌满是质问,一瞬之间郭二虎成了旋涡的中心,不管人们说什么他都一语不发,这更是让人为之气结,若不是还顾及些颜面,恐怕已经被喷的渣都不剩了。 “都说完了?”许久之后,郭二虎终于开口。 “郭叔!当下局面可如何是好啊!” 郭二虎不看季凌云,而是一一瞧起众人,“诸位,从前凌烟岛说话的话可还作数?” “既是说过,当然作数!但眼下那些个数还有何用!” “同进同出,统一阵型,各位可有异议?” “干什么?要拿商船怼战舰吗?我等更要知道,来者的名义是救季头家,如你所说那是我宇国背后的最大倚仗,现在倚仗要出刀了,难不成我们还要先当一波刀下鬼?” 不说还好,越说越是尴尬,俨然成了执刀人被人执,费尽心思搞出来的局面,最终酿成了一个滔天借口! 此时看来,uu看书 ww.uukanshu 季牧这条命九死一生,他一定会死在金琅王手里,宇国重兵根本不是来造声势、谈条件的,踏平金琅国,季牧岂还有生? 郭二虎不管这些,“既然说过的话还算数,那便不要在这里堵我门!今夜开始各自收拾,把囤在百香国的货全部入箱上船,船靠在北码头,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此言一出,人皆一口凉气,这他娘的是要跑路了啊! 不用多说,接下来又是一顿讨伐。 “郭二虎!还没到卷行囊的时候!你以为我等真的在乎这些货?” “重锤之下出好刀,九州兴盛骇人眼,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口口声声要救季头家,倾了九州大商的场子,到头来夹着尾巴往回跑,你做得出我们做不出!” 郭二虎双腮如铁,“郭某最后再问一句,说过的话作数还是不作数!” “郭二虎,我们不用你交待,你该交待的是季头家!” “真是没有想到,都这等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还满脑子都是货!” 陡然之间,虎杖震地! “都是屁话!还有完没完了!听就现在去行动,不听我就自己来!” …… 第五百八十一章 爆起来! “先生,我哪敢给您下毒啊!可是您怎么不把毒当个毒啊!” 再见季牧的时候,胡哈儿如同变了一个人,穿着不再花里胡哨,所有的蛇似乎都收进了笼子里。 “不是不想放先生出去,可是如今这局面,早知道好好聊聊石头就好了。” 重兵列岸、鼓声骇岛,死命硬抗的胡哈儿迎来了再也扛不住的时刻,他说的这句话实有些发自肺腑的意思,这个时候把季牧交出去,自己惟一的筹码也没了,谁也不敢保证宇国银甲大兵会不会登岛。 更要命的是,他这一通操作下来,在三鳌人心尽失,这些时日他这心里不知默念了多少遍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因为困了一个人,一心等着他背后的人,原来是锁了人家正主。 “大王,不如还是聊聊石头的事吧。” “啊?”胡哈儿嘴巴大张,咕噜咽了一大口唾沫,“还有意义吗?” “有。” “你想怎么聊?” “要我说便不要乱给我扣帽子了,千斤一小鱼实是合理,户头们有的赚,王室而言加点税收也就罢了。” “什么帽子?哪个贼子乱扣?”胡哈儿大呼一声,不等季牧作何反应立时又道:“先生应该早就知道,琅国除了宝石还有大矿,早都做好准备与您做生意呐!” “九州市面广博,纵有再多也能吃得下。” 胡哈儿已然懵了,嘿!这都啥时候了,咋还能你一句我一句扯起来生意事呢! “琅国这个位置无有可代,三鳌总会不能开在这里主要是香国商界更为成熟一些,但这并不妨碍琅国的地利之要,东西南北皆有大岛,一旦做起互通乃是一心对十指,不需多日必有重利!” 胡哈儿挠着头,心说这咋还来劲了,该不会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我说先生啊,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总会选址没能谈拢,早知如此,咱再多聊几下子该多好?你那会怎就一语不发非要赖在我这呢!” 季牧立时笑了,“大王拿蛇当锁链,我怕再说一句,你再直接给我勒死了。” “哎呦!生意都好说,关键眼下这局面,先生要是能帮我过去,神仙来取月下供,要啥拿啥!” 季牧沉道:“此间办法不多,但无论如何你我得同心共行。” “同同同!”胡哈儿忙道,此事之诡难以言表,不知不觉俩人竟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搞得一生同生、一死同殁一般。 “那便启程吧。” “启程?” “事在水岸,再进一步可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 金琅国北岸,雄兵列船,上有金甲将军、红衣使臣。 不过是宇国水师眼中,眼前的景象有些离奇,岸上甲兵集结,立在最前的除了那金琅国王,居然就有季牧。 “季先生访我琅国,我琅国以重礼待之,今见盛势来接,更叹不能多留先生几日。” 此一看,柴迹立时舒然,“赵将军,金琅国既然肯放人,自是一好百好。” 然而此时的赵大勋却像一块铁板,分毫不曾听到柴迹的话,“乱岛佞人,污我天威!不知先生之重,不知大宇之雄,岂是一句不多留便可蒙混而过!” 胡哈儿冷道:“先生毫发未损,何以言之诸多?” “先生未损,但我泱泱大宇之声名受损已极!” 季牧双手在袖,缓缓抬起头来,“赵将军,此有天时地利,但也都在一念之间,季某不相信一切都已醇熟,更加以为这只是弯刀附柳叶,似与不似未有定论。” 一生对手无数,但季牧这辈子最大的难一直不在商界,他绕着走的、小心奉的才是最难解的地方。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多少人、多少强人在那一道道意志下要么“改头换面”要么从逆而顺,谁都没法估量,这一逆一顺之间失了多少心气。 人永远不能把自己当做中心,哪怕你已是商界的中心,也该知晓那不过是另一个领域的边缘。九州今时之盛有季牧的功劳,但有无季牧都改变不了九州已盛的事实。作为一介商人,季牧最知利害,更加寒烈的是,有人已经在开始权衡有无季牧的今后。 赵大勋深深皱眉,不觉之间攥起来拳掌,这般景象他何尝不是寒凉,但突来一道玩味之志,又岂是他一介卿史可以招架得了。如果说心有所慰,便是这道凉非他赵大勋的凉,定不定论、真真假假他也无暇思量。 是啊,回头想想,这对方的心恐怕一万个冰窟都不能释解,背后巍巍山河浩壮万里,本以为那是挺立在后的脊梁,却何以有了今时这般地步,不是他影响太大,就是他—— 知道的太多了。 “将军至此,可是为大宇之兴隆?” 赵大勋微微一滞,“当然!” “将军至此,可是为图宇商之拓进?” “愿助!” “既如此声势,岂有大宇不能踏平之疆土!” 季牧一声悍烈,不能赵大勋答话,阔然一个大步上前! “金琅难啃,但要看谁来主势,天威在顶,谁敢阻我大宇商界半分!” 商、商界? 赵大勋不由一愣,无形之间事情转了源口,变成了雄师临岸满副护佑之态,尤其这句“金琅难啃”,简直要为此行此举定下基调!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片刻之后,茫茫大海之上,数百上千的大船从四面八方驶来! 所有的船都载着满满的货,所有的旗都彰着一个硕大的“宇”字! 浪花在奔腾、狂风在呼啸! 人们无法想象,天地间居然有这么多的商船! 虎杖一把抛入水,郭二虎正中而立! 他把着船的栏杆,u看书 wwuashu.o放声大啸,“金琅王,我宇国的货,你接是不接!!” 胡哈儿朗声道:“终迎大老板!金琅国万户开迎!” 季牧看着郭二虎,远了太远了,不知他老成了什么德行,但听那声音依旧洪亮! “我大宇雄兵护商,谅你也不敢胡思乱想!” “哪里还有胡乱,想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郭二虎看着季牧,眼角有泪就要滂沱,但转瞬他又哈哈大笑啊! 默契这个东西,多一丝渲染都他娘的刻意,他怕他多走一步,他怕他少走一步,四目相对时,不多不少正是大天! 不管他人万万千千,不管头顶星月永悬,就只你我,想不想看就那么一看,天地了然! 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场子早已搭起,区别不过是怎么用! 从前吹了大牛,搞了一句金滞千江,今天没有金但有货! 开门纳福,福至心灵! 郭二虎重重摇头,他奶奶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起来啊!大场子爆场子! 起来啊! ……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单衣抵舰 微微细雨洒江天,商家的幌子招招摇摇。 在这金琅岸口,酿就一场天地不二的盛况! 九州之船喜擂鼓,南屿之船好鸣角,郭二虎的大船上陡然一面巨幡撑起的刹那! 又一道悍烈景象暴绽而出! 每一艘船都不大,但胜在多! 长得奇形怪状,但胜在多! 一个商家一个船队,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向金琅岸口驶来! 当首之人正是基隆多、桑巴诺! 这一来,三鳌诸多大岛的商家们都几乎被卷了过来! 你撑大旗、我有小幌,你又高又大我又小又多,妙的是咱互相也不比,为的是撑一个共同的场子,今时今刻,这是机遇! 胡哈儿已经有些傻了,“先生,这、这吃不下啊!” 季牧一怔,“你现在想的是这个?” “不不不!先生,我的意思是岸口都快没地儿了!” 喝!就在这时,宇国大军齐声重喝,枪头落地,发出整齐的一震! “商界之事容后再议!” 郭二虎双目一抖,“那请问将军,现在议什么?” 不等赵大勋再说话,桑巴诺一步站上前来,“南来北往都是客!今日互通古未有过!宇国将士都来赏光,这个场子做不足日后怎么在商界混!各位大商老伙计,我桑巴诺丁点货没有能走到今天,各位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此后为各位奔走串货若有半点不体面便不配是总会一员!说起三鳌总会,一搁再搁,我提议今天就把这事办了!” 郭二虎点头而应,“无论身处高堂大殿无论身下是马是船,浩大的场子看的是强人!今时南南北北大商皆至,就让这平波浩渺之天、鼓角齐鸣之地,为我南北大商助个场子!” “好!好!” 南北商家齐声而喝,九州震鼓、南屿鸣角,人人心气都入毫巅!誓将今时有史一书! 郭二虎这一席话,桑巴诺一听心说好家伙,论及鼓荡来简直是同道中人啊!看似恳恳却有豪烈,豪烈之上透着霸冽,所谓强人大把式,一下子好生对眼! “三鳌总会必有魁首,南知三鳌风土、北知九州风情,懂商途奥义、熟大通之要,三鳌商界推举季先生做会长,不知九州诸位可有异议?” “海路为他所通、九州视他为首,季先生不做,谁人做得!” 也不知怎的,桑巴诺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之后,炮仗齐鸣,每艘小船就像捆了尾巴,噼里啪啦足足响了快有一炷香。 这时候,就轮到赵大勋懵了,他何尝不想做个看客,可要一直这么看下去,意味着明旨可就、暗旨成空。瞅着宇国和三鳌出面的这俩人,赵大勋满目愁容,就像两根大竹杠一般,你来我往咔咔做响,引得这满场心绪亢烈,自己反倒成了最没存在感的一个。 但不管怎样,话要说完、势要做够,蓦然之间,宇国战舰陡然齐动,其上银甲军士同时一声亢吼! 满场一滞的时候,季牧看向了胡哈儿,“大王说过信我。” “当然!” “那季某请一叶小舟。” “我陪先生!” 接下来,至为奇特的一幕便出现了,宇国战舰齐步而进,季牧负手立于一叶柳舟,更奇的是,金琅王胡哈儿为其荡桨! 战舰在行,柳舟也在行,临到不足十丈的地方柳舟停了下来。战舰还在动,那气势似要冲破这叶小舟,由船而马踏临金琅! 烈鼓响在耳畔,强风扑面而来,季牧双掌相扣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季头家!” “柴大人、赵将军,携无上之天威,自有意志当需践行。今时今刻,重舰踏灭此舟,定可回去得个好彩头。” 柴迹看着季牧,“季牧!你且让开,你虽受困金琅国,但接下来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柴大人难道还没领会赵将军的意思?眼下这舟上二人,正是一切最后的答案啊!” 胡哈儿毅定得像个八旬的摆渡老翁,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只是握着木桨望着背影,重刀之下才知胆魄懂心神,现在的他随时都能被乱枪刺遍窟窿,所幸他的面前有一高大之人,看上去不曾退让。 赵大勋咬着牙,“季头家,一个转身便是郎阔大天,有些事岂是你一界商人所能干涉!” 季牧摇摇头,“大人说错了,利是商人的命,人为财死自古喜闻乐见,季某不曾干涉任何,只想保全当下所有。” “所以即便这般境况,你也要保了?” 咔嚓!咔嚓! 细雨之上的穹顶,陡然雷声狂躁!一道道震振聩入耳,若天地之响钟! 电光收展在季牧头顶,鬓间白发萧萧而后,“我季牧背后是巍巍山河、苍茫厚土,作为可称大商之人,此利是民之利也是国之享。看书 w.uukansh 季某素来以为,不管自己置身何处,都有雄烈国运以为底力。将军大可再挥师而前,先以老骨证道,莫问传唱几何!” 四周的千百商家,看到这一幕大气不敢出一口,一袭单衣抵强舰,看上去好生渺然。仿佛这一瞬间,天地之大都在舰上,世间之霸都在旌旗。 可也就在此时,更烈的号角猝然吹响! 让失神的人们双耳竖起,这雄浑的声音民间不可仿,天地之间一片青蓝,似要有暴雨而降,就在这澄澈苍穹之下,一支支船队浩然驶来! 但见其装扮,虽五花八门但各个不离金奢,精雕的画、镶玉的杆,一国图腾的旗、穷尽南屿的势!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呐!来的全是王驾! 夸张点说,若无这一幕,人们甚至忘了南屿原来竟有这么多的王! 那是王船也是南屿最为神圣的画舫,有的甲板之上立着一只大象雕塑,有的四散无极的锥子搞得像个海胆,还有的色彩斑斓,能让任何的想象在此看到具象。 王船之后是军船,每一支都有数百之多! 人们尽皆骇然,这注定将是一个永世难复的场子!因为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都来了! 人们需要津津乐道的好故事,足以打发无数闲暇。 可这眼前一幕,怕是天地间最敢想的台本,也演绎不出来! 此来,三鳌,九王! …… 第五百八十三章 3鳌总会 九王正中,赫然就是百香王。 王船徐行,缓缓而至。 平时不曾觉得,今时来到这等场合,一相对比之下,百香王的气场颇是不凡。此人雍容有度,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极是沉稳,手中拈着一串珠子,一拨一拨好似心弦之定。 九王之中,北鳌四岛毕至,中鳌金琅岛外另两岛的国王也都在列,此外南鳌也来了两位国王,赫然是南鳌最大的两个岛。 这一瞬,别说在场之人惊不可扼,宇国这边也是惊容难掩,一遭引来九王,这阵势的背后更加不简单了。 “从前有幸与赵将军谋面,当年季先生安然而返,香国自问做了一援。只是万没想到,区区商界盟定之事又叨扰了将军,既如此,三鳌王室不该一旁看着,自当与将军偕行共赏这一盛举。” “香王阵仗当真不凡啊!” 百香王微微一笑,“相比南北商路之宏大,这些事情算得什么?本王素来以为,商界的事交给商界、三鳌的事交给三鳌。” 事情一步步演变成当下,赵大勋也已挺不住了,这个局面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南屿动用三鳌九王之力,只为保季牧一个周全。而季牧的身家本命所在,却一步步推到了这般气焰,此中的桩桩件件让人如何想、让人如何叹! 此情此景,赵大勋微微仰天肺腑一叹,可真是宇国各处先进,人心意志也活泛得像个百孔铃铛,仿佛一切都在高瓴之上,深邃权术俯视万千。但看看今时这般场景,在九州看来根本就是意气用事,王是能随便出动的吗?九王合体不怕让人觉得过分轻易了吗? 但或许,这就是南屿。 得了好处,更知好处何来,换做九州人,得了好处,先要想我要搭上什么。 所谓文明盈溢,或许就是人心发散,但这里头无所谓什么讨伐,它只是特定环境下的一个活法。 柴迹缓缓开口,“能得九王同至,我宇国甚为荣幸,能见一场天地盛举,我双方都是不虚此行!” 百香王点头而笑,“三鳌总会蓄势已久,终得宇国大商家毕至,此盛可称开南北旷古之先,能得见证,我等九王与大人乃是同心。” 季牧之心神岂止沉暗,简直有些无以排解,但这个场子还是要做下去。 刹那之间,九州的大船、三鳌的小船纷纷驶来,直把整个场子凑得像一个集子。 一边是郭二虎,一边是桑巴诺,俩人都是眼巴巴瞅着季牧,然而这一瞬季牧却凝了下来,从前早已想好的话在经历这些之后,突然有些变了。 半晌之后,季牧开口道:“三鳌设总会,九州有海盟,万货互往大通为要。铺货九州是三鳌总会的初衷,而今海路一起,人皆可往九州。季某以为,三鳌总会之要,是在齐整三鳌内部货品,他时再往九州,无人知总会只看货品几何。而三鳌内部的互通,最妙之地乃在金琅国!” 周边忽有嘈嘈窃窃,却在这时郭二虎忽道:“季头家难道没有看到,此时万千货船就是来和金琅国做生意的啊!” 很多人就不明白了,一门心思想着和宇国做生意赚大钱,怎么这三鳌商会最终还是怼在了自己身上? “路子是路子,场子是场子,三鳌总会的职能不只是和九州接洽,应当是南屿货物的一个出口。” 就在此时,桑巴诺眼前一亮,“简单啊!该走的走,不该走的不要走!三鳌整饬好了就是总会,人家不懂什么总不总会,关键是得有好把式好家子!” 片刻之后九州与三鳌商家皆有表态,众人想得不甚太多,百香王早就说过,三鳌视季牧为半个南屿人,此间信服相比九州商家不遑多让。 既然总会关键在自我所主,那便心思在此,既然南北商路必将通达,好生捯饬自身何尝不是最大的出路。 突然间雷霆绽威,一道惊骇的霹雳砍下,狂烈的暴雨呼啸而来。 今日这个天气,莫说九州人,就连南屿的人都心生惊怖,这个雨太冲了,打在人的身上都有一种刺痛感。南屿的雨素来很柔,一下就能下上一月,可是眼下,就像施威一样,滴滴如刺,创寒入心! “九王来了,将军也来了,这个场子能得这般见证,于我双方无尽慰然!这万千事都是商界事,季某人图利,各位商家也是图利,今日做足这个场子,南南北北才有基调!三鳌总会季某必勠力,此共赢之举必将大通!”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就在赵大勋的正帅之船上,此时此刻陡然飞身一道烈影!其人手持锋刃,瞬息之间落在季牧柳舟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重斧凭空而落,直把柳舟砍得一阵飘摇,可也就是这陡然一晃,躲过了横烈锋芒! 季牧再一抬头,眼前乃是一个颇为熟悉之人,u看书 uukanshu 赫然是牛二牛顶天! 跃步上船,牛二冷眼一瞥,“兄弟怎么回事,传道信件都这般三三不两。” 船上那人睨了牛二一眼立时点头,慌慌入手入怀取出一物,转而一个跃身重回主船。 “小事小事,都是小事。”牛二道了一句却也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胡哈儿一步上前,“从前琅国便不再说,今日能得各位如此抬举,商之一途大可于此各绽其辉。琅国矿藏,将与三鳌各国共享,若有幸得器重立总会于此,琅国必将穷尽所能,放一片澄澈大天!” 季牧望着这风云雷电,内心忐忑愈发浓烈,或许是这个岁数的人胡思乱想,可它着实让人不能安定,好似一波还未平一波又要起。 在场之人谁也不知道,这日黄昏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云都,正经历一场亘古未有的浩劫! 地上裂开三尺之渠,所有的房屋在一瞬间倾塌做墟! 整个云都只剩哀嚎,房屋倒进裂开的大沟里,许多屋子里的人随之一同而入!整个天地都在摇动,似有一只动荡一切的手翻覆着这座浩大城池!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云都平了。 这里再看不到一处高楼,它变得随处都是一个样子,黑压压的木石坍塌到处,带着火星的青烟随处都是。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到来不及任何反应,这整片的天地就全然是另一个模样了。 “娘!娘!” …… 第五百八十四章 琅国公 闹了一个天海之间的浩大场子之后,接下来的事可谓一通百通了。 胡哈儿莽是莽了些,但归根到底是押错了宝,生意上的事情这些年没少琢磨。这件事虽然闹得很不愉快,但从商业的角度来说,带给了金琅国一个做梦都不敢想的局面。 如此一来,相当于当着九主的面确立了金琅国三鳌中枢的地位,更加把他和季牧的这层关系搬到了大台面上,就算有人不忿于胡哈儿也不敢得罪北面的巨商。世事就是这般奇妙,两相一叠加,本来大有讨伐之意的金琅国反而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当务之急,对胡哈儿来说就是把他和季牧的关系夯死再夯死,石头矿藏都好说,九州的货先到百香国进行分流也没问题,但三鳌的货不能乱出,总得有个一汇的场子把把关再做做齐整,如此才是盛大的商业格局。 更加重要的是,金琅国敞开国门欢迎宇国大商来做生意,初来这三年不仅免了商税还给提供铺面,生意做大做好了后面咱再商量。 要说这胡哈儿真搞起来什么那真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操办起来。 “琅国公?” 季牧瞅着手中一块类似腰牌一样的东西,目有惊讶,“这是?” “这东西呢,没权力但是有地位,就这么说吧,先生执着此物,大臣要躬、万民要跪,王宫内外,无人敢阻。” “这如何使得。” 胡哈儿腮帮子一鼓,“先生可别扰了本王之兴,说起钱财你怕是比我都多,说起好物哪里能比你们九州,本王思来想去,又好不容易从历代典籍找到符合特例的说法,您若不受,就是要让本王消瘦。”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拜谢大王。” 这个时候,胡哈儿又忽然咂咂嘴,玉牌有了、宝册也有,还有一套豪奢华贵的大公衣装饰物,惟独缺一个仪礼之场,“先生您也知道,那事刚刚过去,若是把此事呈于朝堂再散播到……” “季某明白。” “不过先生放心,等这事情稍有平息,本王便会昭告。琅国公为世袭之位,先生子嗣永享其尊。” 胡哈儿这一说,方觉此物非同寻常,“谢大王恩典。” 抿起嘴来,胡哈儿笑了一笑,不得不说这一幕极为怪异,好似使锤的人玩起来针,眼皮微微一搭竟还有些腼腆!看得季牧一阵惊容! “先生,这个……之前许多事吧,也不知道怎么就捯饬成了那个样,您是老前辈,就不要和……” 季牧把那琅国公的玉牌托在手里,“大王赐予如此重物,想来还是季某赚了。” 胡哈儿立时哈哈大笑,旋即微微一叹,“多了都不说了,先生此归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管未来到了哪一天,本王承诺先生也会训示后人,琅国待季家不可平素,这枚玉牌便如本王!” 季牧拱手,“得大王此重,季牧代季家人厚谢隆恩!” “先生举足轻重,能结此缘于琅国之幸无以道尽。” “大王,宇盛通的船最早便是运季某和琅国的生意,这便是双方最结实的纽带,与别处任何都有不同。季某此归之后,对琅国商事必然知悉明确,做了大半辈子生意,我这个人喜欢撑场子,场子起来人便来了。金琅国的位置无可取代,大王想施加三鳌更多的影响,货的事情并不愁,关键是引人,当有一天这里成了三鳌尽慕之地,就是中心了。” 胡哈儿起先一怔,忽又速速眨眼,“先生,货来了,人不就来了?” “可有一天,货铺遍了三鳌,大王又该如何取胜呢?” “请先生赐教。” “香料初到九州时尽人唾弃,后来改变了方子方才扭转局势,三鳌是同样的道理,今天看来大货皆通,等全面铺开之后,要比的恰恰不在这里。比如,九州的木都是好木,但不谙三鳌的雕艺图案,九州的布轻笼烟纱,却不符合特有风情。” “先生的意思是,原料?” 季牧立时点头,“大王应该一边走九州的成品,一边进九州的原料,把九州的原料真正转化成南屿的东西,这才是最强的竞争。这一步一旦打开,才意味着领先,此后无论三鳌商界如何风云变幻,都握一手无可取代。” 胡哈儿眼前一亮,旋即却又几分愁容,“先生,这听上去似乎有些难。” 季牧摇摇头,“货的背后是艺法,菊是琅国的图腾,但即便九州最强的匠人也只能摹形而不得其神,琅国看菊才是天下最为挑剔。引九州的木材、布品加施固有风情,像糖品、肉品融合三鳌之味,这些便都是路子,在旁人不知不觉时,走一道新奇之法,等他人反应过来,那已是拍马不能及。” 胡哈儿摩拳擦掌,这和内心所想全然不同,他一直以为走量扩场谁家卖得多谁家就是好,这一说事情便深刻了不少。 “琅国最大的利是三鳌的正中心,大王总是牵念在与九州的货上做个主导,其实是浪费了这片在三鳌的位置。当有了自己的货,以此辐射三鳌,uu看书kanshu.琅国的地位才是不能动摇。” “先生,我懂了!”胡哈儿连连点头,“您看的不是现在,是琅国的长远。” “还有艺法,握住了奇绝的工艺,大王便是赢了一大半,以九州之财、兴琅国之术,有些人有些手艺,大王要珍视。” 这是季牧的肺腑之言,艺法无处不在,关键莫要轻视。想这一路来,最早的肉品分门别类就是一门手艺,莫轻宰度人、莫耻屠狗辈。至于后来,在季牧的操持下,民间工艺不断走入商界,纺车织机三件套、盐法糖法琢玉之法乃至后来调香之法,如今都立在商界舞台的正中。 “唉!多希望先生能再留几日,听您多说几席话。” 季牧笑了笑,“大王心有定,天地不能扼,循着此路往前奔,琅国局面大改不需多时。” 胡哈儿伸手拿起琅国公玉牌,一手托着季牧的手,一手把玉牌放在季牧手中,而后还推了推季牧手指,使其合扣。 “虽说见令便是琅国公,可真是莫大期望,下次见令还是先生持令。” 季牧笑得有些不自然,这家伙时而莽莽撞撞甚至指天怼地无可惧,真动起几分性情来让人有些不好捱。 “宫墙路远,我扶先生。” …… 第五百八十五章 制了个杖 “凌云,你真的想好了。” “爹,二叔九年未归,开云哥和婶婶都在等他,南屿商界繁忙这是一辈子都干不完的事情。凌云留下来,二叔回去之后开云哥就成亲了,一家融乐也是我们整个季家最想看到的。” “那在这里的事,你可想好了?” “爹请放心,凌云虽不像大哥那般……” “别总和你大哥比,说你自己。” “凌云心里有主见,也懂手段,这些年不说做的,生在季家看也足够看明白许多了,凌云一定会为爹守好这个场子!” “凌云,这不是爹的场子,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场子。” 季凌云一滞,不等开口季牧又道:“这一路你应也看得出来,桩桩件件的事都多少含着几分爹的颜面,但颜面这种东西,它越亮就越意味着每一粒尘沙都会被放大。所以你要谨慎,该亮的亮该掩的要懂得掩。” “孩儿明白!” “还有一点,便是人。”话到这里季牧沉了几分,“爹这一路行商近五十年,不言利弊便能两肋插刀的,只有你二虎叔一人。我与他有天时有山洞,有同处僻壤的一腔抱负,所以你莫要奢望也有这样的运气。商界的伙伴永远利字当头,关键时刻为你出头的,只是因为后有大利,凌云,这是准则,一道能让你清醒的准则。” “爹,凌云谨记!” “你留在南屿,有王笛的提点很快便能熟识这里,但有三个人你要多多上心。首先是百香王和金琅王,此二人诉求并不一致。” “凌云明白,二人都在抢话事,哪怕互相确立也存有矛盾,百香国想的远非三鳌与九州的中心,金琅国的胃口也不甘于做一个三鳌的中心。” “正是如此,但不管他们之间如何交涉,九州的货目前都是大火,再闹也不会影响货的事情,区别不过是落处而已。” “爹放心,这两家的事孩儿绝不掺合,所想无非是价格与货量,那这第三个人,又是哪位大王呢?” “不是哪位大王,是你见过,桑巴诺。” “桑巴诺?” “此人有三鳌最全的路子,于这片地域而言可谓把代理做到了极致,国王之间高远浩渺,抓住这个人就是有了一个在三鳌的罩子。三鳌总会的多数人是想着如何把自己的货通达九州,但这个桑巴诺反其道,他的利在九州的货如何更好铺遍南屿。拢住这一点,就拢住了整个三鳌总会的全貌。” 季凌云微微一思立时点头,父亲做这个总会长可不是挂个虚名,实处有自己的劲才有牵引的气力。其要义不在于有这个会长有多好,而是没这个会长有多坏,这才是所谓的场子! 所以,这妙之极,就是把控。 季牧有些放不下季凌云,季凌云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些事情季凌云只有担忧却不敢揣测,当日海面之上的薄凉,像一道遮天蔽日的蒲扇遮住了无数人的心神。 上一次,季牧归去来兮都不轻易,不曾想时隔多年依旧被这不易二字皱皱缠身。 季牧探手按在凌云的肩膀,“小子莫想太多,越是昌隆越重名义,有些意志得有天大的场子撑着,等这场子一旦不充分了,事情就自然而然就回归平静了。” 季凌云咀嚼一瞬,“可是爹,这样的场子,会不会再有呢?” “不会。” “爹怎如此定论?” “撑场子的人,老了。” 季凌云咽了一口唾沫,再一抬目,一道高昂的背影映入眼帘,他一不拄杖二不摇摆,脚步锵锵透着勃然,一身直正满是耸达! 回去的大船上,季牧与郭二虎并肩而立。 “不想说点什么吗?”郭二虎问。 “说点什么?”季牧也问。 “我这场子救得可还行?” “还行。” “就是个还行?” “好好说,我是不是差点被你弄死。” “你还要不要脸!我撑成这个样容易吗!” “谁问你容不容易了?” “嘿!”郭二虎一吸溜,这时才发现季牧从栏杆的边上拿起一个匣子,“搞什么?” “我给你制了个杖。” “制杖?” “对啊,你那天气势太凶,第三条腿都给扔了,身为老哥总得为你思量思量。” “哎呦快别说了,我都快哭了。” 匣子一敞,一根青紫色的手杖静躺其间,看上去做工颇不是不俗,质感更是没话可说,镶的一块块玉也是精美无比。 “这一杖,寓意丰厚。” 可是不等季牧说下去,郭二虎抢过话来,“看这两玦相合,乃是说宇盛通我六你四,这里有水这里有山,象征你我水陆同进,哗啦这么一摸,总共四五十道纹,就是在说你我共度的年岁。” 这时轮到季牧一吸溜,“到位,到位。” “我看远不止此。” “哦?” “你再看啊,这里的图案全是圆润,圆润是雾、烈头是火,你在告诉我咱俩要守护世界和平,这里还有无数沙点,象征水下无数小鱼各得其所,你又在告诉我给鱼儿自由,咱俩不要杀生。还有这里,平平白白什么都没有,你一定想说有朝一日遁入虚空,你这么黑借着我点白一起天下大白。” 说着说着,uu看书 .uukansu 季牧直是咧嘴,真想给他一个鱼儿自由,“二虎,解读归解读,其实说呢,压根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这就是个仿的,寓意就是当初你扔的太快,我啥也没看见。” 郭二虎却哈哈大笑,“行,以后就它了!” 按住手杖的头,郭二虎却满手的汗,你吹我撩是他二人必须,可是在握的东西让人无法不动荡,季牧竟把此物交在自己手中。 甭管刚刚的解读多么跳跃,那“两玦相合”却是真的。 之于季牧,郭二虎一辈子都没懂得什么是藏,他知道跟定这个人一切都是大天朗阔。但季牧的场子局子都太大了,郭二虎不怕勠尽一身力只怕力有不能及。 但这一幕,就像海角近天涯、云麓遇风栖。 “季头儿,这东西你该给凌云啊!” “凌云也有,只不过这次,我六你四。” …… 第五百八十六章 0古浩劫 众商归九州,茫茫的海面上,大岛小岛千般岛,一一向后推去。 此离南屿,季牧的内心有着几分寥落,胡哈儿曾说此缘之幸无以道尽,于季牧而言何尝不更是如此。当年暂避九州,才有了南屿大天,正是因为这里让季牧扶摇而上又一重。 距凌烟岛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的时候,忽见大旗纷舞,竟是黄天铠亲自带船来迎。 大商这边有人笑道:“来时迎十里,此时近千里,看来还是西原公面子大啊!” 黄天铠刚一凑前,季牧却是看他满目焦虑,嘴皮有点抖、双手搓个不停。 “岛主,发生了什么事?”季牧问道。 “季头家,云、云都大震!” 季牧立时心口一紧,“可有伤亡?” 黄天铠咽了一口唾沫,“云都没、没了。” “什么叫没了!” 顷刻之间,一众大商尽皆呵斥,一个个抢前把住栏杆怒目视着黄天铠! “此震,亘古未有,整个云都……夷为平地。” “什么!”一股骇浪冲顶而起,季牧大是摇摆,大船之上,众多云都大商一个个都已顾不得彼此。他们的家眷都在云都,尤其是季家,大都季宅多是季牧外出办事使用,一家人的生活都在云都。 汗从白鬓溢出,更是顷刻之间,季牧的胡须满是水渍,但他的面庞却是雪白雪白,像烈火烤着冰床。 “多久的事。”郭二虎盯着黄天铠。 “有五日了。” “五日你才来说!” “这件事九州人都不相信,起初大家都以为是谣传,我是派了人亲眼去看才赶来告知各位头家!” “开船、快些开船。”季牧缓缓抬头。 “季头儿,嫂嫂初云他们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季牧一语不发,双手牢牢按在栏杆上,手背的筋像深秋的老秸秆,他就这么抓着,一抓便是一宿工夫。 “季头儿,季头儿!”掰着他的手腕却拗不得分毫,他真的成了一块铁,死死定成了一尊人像! 夜平星阔,水如天眸,荡动着渺然舟楫,天地间一片死寂。 云都大震,带给季牧一种往生般的久远,想那时太学,正是因为云都大震捐了的三个龟背,与韩富就此结缘也让自己开启了真正的太学之路。而今快五十年过去,不知这是人世的巧合还是命中的梦魇。 重货抛船,商船以最快的速度向九州驶进,两天一夜的工夫,大船靠在南岸码头。 从沧澜的情形,便知此时的云都是何等的水深火热,各地都在募捐,路上有不少驰援云都的医疗队伍,一切都让人觉得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郭二虎一把抢过马缰,“你在胡闹什么!给我去坐船!” 季牧一把拽过翻身就上了马! “把马队往西部集结,云麓城、西原城,每城至少保证五万马的运力!留出一半的商船,不要管生意,专门运送南边的物资!” “你给我去坐船!” “你去坐船,先到大都去拜户卿柴迹,宇盛通全力配合大都救灾,听从统一调度!” “老骨头,你这一路会被颠死啊!你就是看着硬朗,别骗自己!” 季牧却猛然一提缰,“还有一事,通知金龙三榜上的头家,五日后季牧在云都有会相商,愿意赏个光的便准时赴约!” 郭二虎再一抬头,马后已然扬尘,但见那马上人,双膝扣鞍、半躬一弧、收肩平首,还是当年那般娴熟! 唉!望了望手杖,郭二虎一声长叹! 转而才大呼小叫起来,手杖噼里啪啦一顿打,“还给老子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撵上啊护好了啊!!” 一天两夜,马换六匹,晌午的时候,季牧看到了云都。 整片天地都是黑的,像一个巨大的乌鸦巢落在地上,烟与火到处都是,北国第一大城,如人间地狱、遭千古浩劫! 大街上,地面裂开的沟触目惊心,很多尸体挂在两侧,哀嚎声不绝于耳,老母亲嘶哑唤着乳名,小娃娃抓着一个黑漆的果子眼里空洞寻着娘亲。大夫临街收治着伤者,有的腿在石头下面,有的被火烧了大半哀求一个了断。 云都太大了,这里生活着五百多万人,天灾面前不分何处,云都没了,云州州府也没了,繁华的十里鳞次、白妃街全都没了。 到处都是惨象,季牧甚至找不到季宅的所在。更可怕的是,脚下忽又晃动起来,有些正要被抽出来的人彻底被覆盖了。哗啦哗啦,这天地的骇力居然还在发作! “大伯大伯!” 这声一出,季牧便掉下泪了,正是季业家的老大望云。 “家里人呢!家里人呢!” 城北的一个帐篷里。 “爹!爹!”季初云声音嘶哑脸上漆黑一片,一见季牧大泪滂沱。 叶清潭已有身孕,胳膊兜着白布,几个孙儿辈看到季牧都是一脸麻木,脸上写着满满的恐惧,帐外随时可见抬着尸体的担架。 季牧的喉咙咕咚一声,帐篷的中央立着一个床位,那床位之上,施如雪安然而躺。耳边的任何声音,季牧都听不到了,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一步步靠上前去,施如雪闭着眼,竟是那般安详。 不知哪里嘎嘣一声!僵了多日的季牧,一下子塌了! 一条腿跪在地上,好几个季家子弟在后面撑着他。 “爹!” “大伯!” 唉!! 一声发自腔子里的重叹,“你怎么!你怎么!” 抖了又抖的手,缓缓伸向施如雪的脸颊,“说个话,说个话。” 眼泪鼻涕混了一脸,uu看书 uukanshu说话之时,大滴大滴的口水掉了下来,“老家伙!” “老头家,能否先让一下。”旁边一位青云医馆的大夫,轻声开了口。 “如雪、如雪,看个我,看个我。” 一丝温热忽然扣住了季牧的手背,“老东西,你回来了。” 季牧定了好半天,忽然把手抽了出来,反手就挥在了季初云的脸上,啪的一声响得跟鞭子也似的,只给季初云抽得一个屁股蹲,“爹你干什么啊!” “你娘怎么回事!” “我说了半天!我一直在说啊!您听不见去啊!人家大夫要用药,给娘安个神,你这一吵吵都没白弄了!” “那你哭什么!” “我也就是现在使不上劲,初云,这一巴掌娘给你还!” …… 第五百八十七章 云都的信心 晚些时候,季业匆忙来见季牧。 “州府的房舍多用石瓦少用木材,办差又是集中一处,这次大震中损失最大,几、几乎覆没。大都临时组了一个赈灾司,一应官员也都派遣过来,但这样的天灾古未有之,而且余震时有,救援进度总是迟滞。” “先不管大都的安排,先把我们能动用的力量动用起来,救人与安置同时启动。” 季业长叹一声,“这一场浩劫,云都五百万人家园尽失,大哥,以我们的力量杯水车薪啊!” “不只季家还有商界,多了的事你不必想,去做便是。”季牧沉声道,“西部是工坊所在,这边的事情我来操持,你去西部主导物资一事。” “好!” “带家里人都回西部宅子。” 话到这里,季业神色一暗,“大哥,震后我便让嫂嫂去西部,可是她……” “这些我都知道,小妍和野眉都在西部,有花间集全力生产帐篷,你的重点是盯着食物,酥品米食凡是能解急的日夜赶制,云都的需求豁口太大,活着的人要活下去!” 季业点了点头,“可是大哥,药品这个口子更是难填啊!” 季牧搓搓手,“我来想办法!回去之后,你要告知云麓城的几百商家,这段时间想走货的自己想办法,西部三大道不走一辆赚钱车!” 季业咬牙重重点头,内心忽生一股豪烈之气,有季牧坐镇主导,心骨厚而有定! “大哥,你的气色太差了,这是一场长久事,当歇还是要歇呀!” “再是长久终将过去,歇的时间大把大把。” 深夜时候,梅笑风风火火赶来。 上来便是对着大都一顿狂喷,“他奶奶啊!这一震把云都震没了,还把大都给震懵了!开的会比救的人还多!新班子三天才起来!物资慢得还不如头牛!人们都已如此水深火热,官员还扯他娘的九州福佑,光打气能活命吗!” “你先冷静,药品这块怎么说?” “老季,缺口太大了!最大的医馆也给震没了,大都运来的药品最多只够两日,而且需要的就是那几种主要药品,止血止痛去炎麻醉。大都还在筹集,可关键我们没有时间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大夫也不够,许多自发的队伍哪里见过这等惨绝人寰之状,来了之后都是有些手忙脚乱,加上余震不休,这救援不见效果啊!” 季牧道:“人员这块我看这样,医馆的人你自行安排,这时候御学名誉大可一用,你以此发起号召将御学与九大太学医学院的人合起来,由你和九大院长统纳,集合之后以区域进行分配救治。” “云州太学已经来了,其他州明后两天陆续都会到达,可是药品怎么办!九州大大小小的医馆倒是捐了一些,可是那些人不可能为了云都倾其所有。” “买!”季牧沉道,“宇盛通已经在用高出市面的价格到处购买,大都的用完宇盛通的便应到了。” 梅笑看着季牧怅然一叹,“老季啊,这一次浩劫伤者百万之众,你纵有再多的钱,这个窟窿也是填不完的。” “这不是填窟窿,而是抢时间,后面的事是后面的事,当下最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云都,我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许许多多的熟人旧人葬于废墟,对于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来说,只有去做,再多都不多。” 梅笑双目闪动,“成!募捐的事你当去主导!有你在,才不乱!” 季牧摇了摇头,“我只做商界的事,其他的都是大都,商界也是配合大都而已。” 梅笑一滞,霍然觉得此间好是一大鸿沟,但不管怎么说,以季牧的影响,商界于这场浩劫绝对举足轻重! 翌日,大批的物资从南方抵达云都,殷州、雍州、沧州、澜州、贺州许许多多季牧多年不见的头家们都来了!足足几百大车,都是各大头家从各地采购而来的必需品,这些人不走募捐的渠道,而是全部向季牧这里集结而来! 更悍的是接下来的西部世界,云麓城这座举世大工坊在这个时候威力绽爆! 这个地方本就以云州商家居多,云都蒙难人人挂牵,正合所用的坊子日夜兼工,暂时帮不上忙的坊子则把雇工遣至其他坊子做帮手。许许多多西部世界的淳朴甸民,有人在坊子里无偿帮忙,有人赶起自家的马车帮着运输。 与此同时,云州九郡皆向云都,各个郡子的商家都在集结赈灾之物。一些精壮年则配合着军队清理废墟,寻找还有一线生机的人。呈田字形,四片区域建起来四个救治中心,所有的伤者都被运到这里。城北曾经的郊地,立起上万的帐篷,老人与孩子都安置在这里。 云都虽然千疮百孔,但近日来的种种动向,在这场浩世劫难中给了人们最大的信心! 此来云都赈灾班底的带头人职级并不高,赈灾司素来都是个临时成立的部门,这位主司名叫孙烈,据说沧澜灾风时履有功绩,整个朝堂视其为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这场灾劫,比大都还懵的就是这孙烈,沧澜灾风年年有,死伤过百已是大灾,云都浩劫后面要加个“万”字,这里头哪有什么经验可循。局势能有今日,根本就是因为自发行为所帮衬,不然不知会有多么难看。 可稍微一调查便知,这些“自发”都是表面,实际上人人所向都是同一个人。 季牧正在与人谈着要事,可这官府差役半个时辰催了三趟,言辞更是越加不客气,无奈之下,季牧只好先把事情搁下。 “走吧,一起去看看。”与季牧聊话之人,喝了一口茶,杯盏落定。 进来之后片刻,季牧便觉气氛有异,坐都做不得。 “季头家才是真正的赈灾人,如此盛大之举,本司要多谢季头家了。” “大人,身为云州子民,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可是季头家,你凡事都不报备,不知是将大都置于何地?” 季牧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u看书.cm 云都赈灾迟滞此人脱不了干系,如今局面刚刚一稳,就来了个“兴师问罪”,有这么一个主儿怼在这里,今后的事哪里还能顺畅半分。季牧心有一定,这么个人带头赈灾,卡在云都和大都之间,上难传、下难达,节奏拖冗简直是灾上之疮! “怎么?我季牧救人于水火,现在大人还要先把我推进水火?” “放肆!本司并未否定你之所为,但凡事要有规程!” “什么规程?西部运来一袋米,先要到大人这里验一验真假吗?” “无法无天!这是什么话!” “还请大人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任何时候都不是越界的借口!” “孙烈是吧?” 就在这时,季牧旁边的那位老者沉声开口! …… 第五百八十八章 哪里不祥了 一看这人体貌不凡,自有几分枭然气质。 “这位是?”孙烈眯眼道。 “孙大人,灾劫面前你却在这里揪细节,你该做的是妥善办好大都的差事,而不是对商界民间自发的赈灾之法指手画脚。商人所出的都是自家财力,你说的报备是什么意思?大都要做人家万千商的账房先生吗?” 孙烈冷道:“即是偕同赈灾,万事都将有规可依,大都走大都商界走商界,事情全无一个出口,如何不乱!” “本人看来,乱的是你孙大人统领下的大都事宜,反是商界有条不紊!” “放肆!” “如今之事,救死救伤是不二之要,你不盯着云都民生却在这要话事权,官场同仁视之为耻!宵小猪狗辈,刮油有一套!” 宵小猪狗辈,只此五字足以让孙烈光火难扼,“来人!给我拿下!”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老者探手入袖取出一面玉牌,双龙相傍、中嵌红珠,下悬三道金穗,九州官牌金穗越少职级越高,双龙更是稀之又稀。 望见这“三穗双龙”,孙烈眼如铜铃,噗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太傅恕罪、太傅恕罪!” 他一个随处调度小小主司这辈子哪里见过当朝太傅的面,只是听说这位新任不久的太傅是云州人氏,不曾想在这等场合碰了面,至于这位太傅的背景,正是出自“达官世家”的吴亮! “下官有眼无珠,太傅见谅!” “孙大人,云都灾情严峻,多位同僚葬身墟下,此地也是本院故地。如此情势之下,该想的是配合、从简,人命关天,商有商的奔走、官有官有职责,时机若再贻误,本院也救不了大人。” 孙烈点头似啄米,“太傅训导的是,下官一定尽心竭力!” “至于商界时,不求大人有何帮衬,能给条开阔之路便是了。” 孙烈无地自容,脸色通红,“太傅放心,定当互相配合,西原公这边有任何不便,下官一定通融、一定通融!” 此时的云都终于不见余震,从震发到如今已经过去将近半月,军队对废墟之下的搜索已经结束,但大量的救治与安置工作越发紧张。 季牧与吴亮走在云都,脚下正是曾经无比繁盛号称北国第一街市的十里鳞次,废墟之下埋着季牧的无数记忆,这是它在云都的立足之地,货通云州的一大象征,当然还有这里的云绻树下、冰雪台上、花舞鳞次。 抛开这些情怀单说生意上的事,如果云都与大都季牧必要一选,那么他会选云都,因为这里也是中心,甚至可以说它在北国之地的聚齐能力比大都这个天下中心还要强劲。守住云都,也像守住自己的根本盘,有云都才有向心、才有云商。 并肩而行,吴亮也是若有所思,他在云都办差半生,四十多岁才提拔到大都,所思所想和季牧不同,但云都在心中的分量都是沉甸甸。 “季牧,有一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太傅请说。” “和我还太什么傅。” 季牧微一笑,“吴老大,请讲。” 吴亮也是一笑,旋即目光有沉,“关于云都的未来,如今朝堂之上有两大论调。一派认为云都为北国第一大城,把持要道、南通北达,它的牵引聚合之力非任何地方可比,而且它是云州的千年首城,象征着整个云州,这一点也无法取代。” “另一派呢?” “云都在四十年多便震过一次,如今又遭滔天大难,朝堂有人认为此为不祥之地,云都……当弃!” 季牧立时一皱眉,“不祥之地不是这么个讲法。沧州流沙城、澜州御澜郡年年都有灾风,掠夺人命、收割财产,怎不叫不祥之地?雪州冰洙郡连年雪灾,牲畜困死、有人冻死,怎不叫不祥之地?贺州动辄山石滚落、填屋杀人,怎不叫不祥之地?云都屹立千年,五六十代人的安生之地,怎能因这一场大震就彻底弃之?” “与我所想,一般无二!”吴亮点头道。 “我们永远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但也永远不能把明天想象成灾难,如果人人都是这般念想,那奔头何在。如果惧怕下一场恶魔,它会让恶魔住进天下人的心里。” 这话在吴亮听来,也像一种魔,他在乎云都,但缺少一席这样的话,“强人之语,果真不俗,可云都重建,困难重重啊!” 季牧却是摇头,“难不难先要比比看,假如云都就此舍弃,数百万活下来的人都要背井离乡,这里面又该如何安置。大都绝不会再启一座城专门供这些人营生,最终的局面无非是分散到各个地方讨个营生,住所、生计大大小小全是投入,相比之下又能轻易多少?” “更重要的是,一旦弃了云都何尝不是弃了云州,北国第一城没了,放眼九郡何处有领行云州、通达天下的天赋?云州一颓、北国皆颓,吴老大,这不是一座城的事,而是一片无可取代的核心,重建云都是重振赫赫北国!再者说了,天威气韵无有不可镇,张嘴闭嘴只说不祥,这和吃书便以为可识字有何分别!” “唉!早知道该找个笔官来。”吴亮一叹。 “什么?” “你的这番话,我是真想一字不落说与朝堂。” “我只关心,这些不是我说的。” 吴亮哈哈一笑,“好你个老家伙!” 季牧笑道:“说来说去不还是碰你一个想法,那些说云都不祥的人,恐怕这辈子半步都没踏过这里。” 吴亮点头道:“是啊,哪里不祥了,不祥的话会有我们风云殿六个吗?不祥的话会有我们个个一路飚飞狂甩他人吗?” 季牧接过道:“不祥的话会有汀南文集十年秋赋?不祥的话会有东西南北各大相连铸就一派胜景?不祥的话会有颐山宫九宫之魁日夜东望垂目云都吗?” 吴亮忽而一怔,uu看书 wuuanhu.cm“老家伙,你好像又说到一个重点。” “随口,随口。” 吴亮白了他一眼,“和你这一说,这心里还真就郎阔了,还是你们这些商人会说话。” 季牧笑了笑,“都是些老旧交情才这么放开说。” 吴亮看着季牧,许多事情他心如明镜,这个人一边为云都万千勠力,一边却不得不想着如何择自己,今日如果换成柴迹,恐怕这季牧的话匣子早已上了锁。 忽然间,吴亮抬头看了看夜空,头顶一幕深深抓住了他的眼睛。 那有一枚血月,一枚让人几乎把眉头皱到最死的血月! …… 第五百八十九章 妖月之夜 血月一旁有流云,流云青色而渺动,有时会遮住月有时会捧起月,这种月相在九州被称为—— 妖月! 所谓“妖”,是因为人们觉得月有了意志,可挥云周身也可吸云入怀,尤其这沉夜阴暗,那可驱之云似可控着人们的内心。 说奇也是奇,今夜的月看上去又大又红,偌大穹顶月空,云都仿佛就是它一旁的纷舞,那渐渐消逝的云就像妖月的刀斧,把灾厄洒向人间。 不过这种异象信的人多,不信的人也多,但发生在这个大震之后的当口,却给了不少人一种“提点”。 因为大灾之后,往往会有大瘟! 一波未平一波又要起,之于云都,最大的考验似乎还没有来。 云都太难了。 九州有许多禁忌和忌讳,比如沧澜二州的人不说“翻”,棠州人不说“火”,季牧曾经便吃过大亏,当年一个“中间黑”差点断送了肉品的前途。至于这妖月的影响可就更大了,烙入骨髓,说它是一种“命理”也不为过。 这夜的云都,无数守着帐篷的人,双目却比地震还要让人绝望,那一轮妖月好似生命尽头还要“过关斩将”,人最怕没有希望,绝望中的每一丝曙光都无比奢侈。 这种暗示的可怕之处在于,仿佛云都人得罪了九世大天、司命大能,刀刀见血、不死不休。 某种意义上说,这比身体的创击更加可怕,因为它会让人“信命”。一切都在人,人没了心气,才是根本上的失势。 午夜的废墟上,梅笑和季牧默然而立,季牧提来了酒,二人坐在砖石木块之上,没有杯子更没有下酒菜,抓着酒壶你一口我一口时不时撞上一下。 “老季,这多日救治已经耗光了大家的心力,要是真来一场瘟疫,这局面便绝然无法控制了。” “这个天我宁愿相信它明天下红雨,也不相信会有什么瘟疫。” 梅笑立时一奇,“难不成还是我记错了,你找我蹲在这是为了什么?” “赏月。” “啥?” “大馆主是医家,医家人信药信方信医法,但从来没有信天象月相的吧?” “季牧,不能说有,但也不能说没有,此间这心气有多可怕,你我皆知。” 季牧摇头道:“没有什么暗示比活下去更入人心,当下这月色,摆个席就是助兴,听个曲就是入谱,哪里血了,这分明是和畅衬景。” 梅笑速速眨眼,“老季,我怎么懵了呢?” “你得给起个好名字。” “啥?啥意思?” “比如这可以叫福康之月,可以叫当归之月甚至橘皮之月,一切都看医家如何安抚。” “你开什么玩笑,有些事情哪里是医家能掰得过来的?” “从前不行,现在可以,九州的大医者都在云都。” “可要是真有瘟疫该怎么办?” “真有瘟疫,你问我怎么办?” 梅笑咂了咂嘴,“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是撇不开云都了是吧?瘟疫之所以是瘟疫,一不知它何时来,二不知它如何走,这个过程不知又要熬死多少人。” 季牧却忽然站起身来,“瘟疫的事不归我想,即便来了是你头大,当下来说这三日血月该要平息,云都不能再有绝望。” “你倒说得轻巧!有些话本不想和你说,九州太学医学合一,但这里头意欲逃离云都的不知有多少,尤其这妖月一来人心惶惶,甚有人言这是诅咒之地,还想什么云都绝望,医者都已先绝望了!” “我季牧没别的办法,除了加钱。” “你能加多少。” “十倍,逃到一半想回来的也是这个价。” “季牧,你拿龟背计算人命?” 咔嚓一声,酒壶炸裂一旁,“梅笑,你现在跟我说计算?从头到尾你就说对了一句话,我季牧就是撇不开云都!我是这天地间最精明的商人,云都没了我就没有大赚之地,云都没了云商如同行尸走肉,我现在多花点钱,以后才有不二大天!赚到现在十倍百倍的钱!” 梅笑陡然僵在了原地,缓了半晌方才正色,“老季,大都有另一个方案不是吗?何必都困在这个绝望之地?都这把岁数了,你还要图个什么!” “正因为都这把岁数了,再不图就什么都图不得了!” “救死扶伤医家之本,可如今还要拗人心,纵然你拗了过来,这座城它还是曾经的云都吗!” “我就问一句,这月就叫当归之月,你到底解得解不了此间之急!” 梅笑沉道:“你都要把天捅个窟窿了,让我说啥!” 啪啪!啪啪! 陡然之间,一个三十多岁神色颇是有着几分妖邪的人,一边拍掌一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哎呦?真是不曾想到,两个未必还有明日的老家伙居然还能在此盘算什么大棋,啧啧,真是一腔壮志当死方酬啊。” 季牧眯起眼睛,此来之人对他来说不是一般的熟悉,正是多年不见的—— 令狐肖! “季牧,我可造不得血月,可血月的动静我还真是使了劲,反正都是要死,给个天大的名气岂不是更好,真是没有想到,连这点事你也要指手画脚。”说话之间,令狐肖抹了一把嘴唇,旋即还又搓了搓手指,仿佛抹下来一滩血似的。 季牧喉咙一动,这一席话有多直接简直从来没有听过,再次见面的令狐肖在第一时间就把一切摊开。 “令狐,你在说什么?” 令狐肖呵呵一笑,“季牧,你该想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啊?真以为我苦心勠力为你得来的永夜龙纹,最终是为了你和老鬼媾和?把我当棋子,你还真敢玩啊!” “令狐,你我之事大可再议,无论如何不该掺合在云都此劫。” 令狐肖悠悠摇头,“这你就错了,记得不错正是你告诉我人要随势,有如此强势,你却让我令狐看着,uu看书ww.uukashu 季头家,我就是傻成个棒槌也不该等到此间完结吧。” 梅笑眯起眼来,“你说的是人话吗!” 立时间令狐肖笑得更烈了,“我没杀一个人,也没妨碍救一个人,况且人这辈子谁没点劫,劫后余生才是大幸,劫后余生才能看得更清。不要一个个满目讨伐,大家都不晓得彼此经历过啥。” 季牧望着令狐肖,双目深深陷下,“妖月之事,你曾挑拨?” 但见令狐肖突然摇晃了起来,从前干果不离身,今却抓着一壶酒,张臂挥舞、跳跳动动,折腾了半晌忽然张开腥腥之口,“季牧,你错就错在,看了太多小人物,没怎么整理也把我给归进去了。不久之后,你得为我驱使。” 哧哧哧哧!陡然间令狐肖又搓起手来,“不是不久,而是现在!” 季牧看着他,思绪陡然回到了当年娥皇山初见之时,古里古怪妖妖邪邪、一会晴朗一会氤氲,原来丝毫都没变! …… 第五百九十章 令狐倒季 云都浩劫对生意上的影响,没有哪个商家比季家的损失更大。 季家生意上的三大块,大西原和云绻香暂时无法走货,无论工坊还是商路,以如今的救援形势,至少也要三两月才能恢复正常。 更遭重创的是扎根云都的云宝斋,这一震之下宝石的损失不过是一个批量的事,关键在于匠人的殒没和设备的倾覆,在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云宝斋才能恢复元气。 此消彼长,云都一隅的倾倒对各大州的生意影响并不大,没有了云都还有云州九郡,即便整个云州的生意都不做了,天元沧澜大世界走起货来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商家。 知季牧所失,自然有人谋所得,此有一人神鬼莫测,身携五道永夜龙纹在蜉蝣未央轰轰烈烈操办起来场子。 不兜不掩,恨不得直接告诉天下人—— “倒季”的时候到了! 这些年里结盟也好、暗诡也罢,从天元商帮、六湖商会到两侯两霸、宇商会再到后来的虞家蒙家,想把季牧拉下马的一波又一波。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形势与从前任何时候都不同,倾塌的云都是他的本营,西部的底力也没有喘息之机。 可以说,季牧的势弱,这些年里从未像当下这般直观。 天下商人几十万,季牧的“嫡系”也就是一小片,对于这位巨擘,眼红到心无抓挠的人数不胜数。在季牧的带领下,云商这些年牛气得很,从前那些年从后往前立时就能瞅到云商,而今得反过来看了。 当然,最让人不忿还要归结到金龙三榜,季牧的霸榜程度简单让人绝望,最早时还以为殷雍沧澜总会有人分一杯羹,走下来才知道,只要那人活着,魁龙之位休得染指。 说句丧心病狂的,云都这一震的后续效应让无数商人窃窃而喜。五道龙纹的人要牵这个头,许多大商即便是看看热闹,也不会错过此行。 大都蜉蝣未央的高楼上,令狐肖负手而立,老迈的明无绮撑着手杖一步一咚缓缓走了上来。 令狐肖在地热泉一待四五年,自打走出娥皇山,可以说明无绮才是他最熟悉的人。有次聊得酣畅了,令狐肖喝得酩酊喊了句“明爹”,他都忘了明无绮却当了回事,一来二去就这么称了下来。 “肖子,什么仇什么怨,事情何必做得这么绝。” “明爹,肖子这辈子就一个仇人,从前我以为季牧是惟一一个能帮我报仇的人,可是你知道吗?他和我的仇人订了盟定,我给了他甲一的信任,他却拿丁四报偿我,既是一丘之貉,肖子做什么都不绝,绝的是他们!” “你父赌钱把你卖到了矿山,可是肖子,这问题的关键不在赌场,而在人在心。” “明爹说得没错,我当下所做也是在人在心。” 明无绮一时哑然,“肖子,我与季牧当年也是过节不少,可有些事情回思起来却显得好像老酒,于商界而言,他是一个划时代的人。如今云都浩劫,你怎能做这趁人之危的事?” 令狐肖怔怔然看了看明无绮,“您也是老生意人了,生意人的事说什么趁人之危?这天底下哪有鸣鼓摆擂一较高下的商家?” 明无绮一声长叹,令狐肖辞色之锋利,连明无绮这样的老家伙都未见其右。 只见令狐肖一个挑眉,满脸轻松,“明爹尽管放心,肖子是有底线的,我不会妨碍季牧救死扶伤的。” 明无绮暗暗皱眉,话说得轻巧,这天底的商人谁不知道,救死扶伤的季牧恰恰是自己“病得最重”。 令狐肖打了一个响指,“明爹等着看便是,此举若不把商界翻个天,那魈庄我便不回了!” 明无绮叱了一声,“那魈庄,还是季牧买的!” 令狐肖一滞,“那便更加不能回去了。” 随手抓起一颗榛仁,脖子一仰下了肚,走到明无绮身边时,令狐肖下巴一昂,仿佛在说“看好咯”! 落下的大厅里,集满了来自各处的商家。 台上的桌子前,立着五枚永夜龙纹,此物之重人皆有数,甭管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这个令狐肖足以在蜉蝣未央横着走了。 令狐肖打眼一瞧,没来几个有用的,不过即便只是这些人也足够开一个好头了。 “我令狐有句话先说在前头,很快各位就会知道,今天的这次到场是你们这辈子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底下一阵皱眉,令狐肖不以为然,“我们能和一切结仇,但是不能和钱结仇,我们的仇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挡我们钱财的人。”说话间,u看书 .uukasu.co令狐肖随便盯住了一个人,“这位头家你我并不相识,但你今天会来,不是想要更多的钱,就是想要你从前攀不到地位。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用听令狐上官南宫一句传话就来准备看热闹,更不用和这么多人站在一起,显得自己无足轻重。” 那人刚要开口,令狐肖又道:“有些人,我们就是比不上,枭龙潜龙竞争激烈,至于魁龙万事更易它都不走,可是人既然活着,机会就还没死!令狐只想问各位一句,不管你是醒着还是梦里,有哪个人没有想过金龙三榜?” 厅内一阵沉默,令狐肖冷然一笑:“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信命二字,输了败了,被人压着被人命令,万千不得排解,明明不甘却还安慰自己这就是命,头家们,什么是命?我命由我才是命!” 也不知怎的,这个看上去妖妖邪邪的人,说着说着就把人们代入进去了,他这一席一席的话有些分明是让人愤慨,可诡的是,有一物悬空抓着人,抓着在场不上不下的所有人。 “不谙商界格局,何有五道龙纹,但我等不可一心谋破局,破这个字不好听,就好像我们逆了什么。令狐所想,是好好顺势,把所有能帮到我们的利用起来,若成,便是该有造化,若不成,一切无破,诸君安然。” 话到这里,人心又变,如果说刚刚满是煽动意味,那么这一刻,事情就理智了许多。理智的方向,才是值得思忖的事情。 接下来,就看这个人如何演绎了。 …… 第五百九十一章 9州风起 “明年以来,九州竞富,三榜为天下商人不二追求,此历将有十年,换来的是十年一人霸榜。那么请问,这天到底是谁的天?!”说话之间,令狐肖食指上指,引得堂下一片哗然,天之威岂能如此道之。 但妙就妙在,这一指引透了人们的心神,彼此拉拢纵有万力也是牛毛,天威一念任谁都是草芥。 “季牧十年霸榜,他的身边大类环伺,糖商米商受其所恩,布商肉商自家所为,酒商烟商与其紧密,运输所通是其生死臂膀。开海之后,宝石香料垄断九州,南屿千商只认季字不识宇,这叫什么?这也叫帝国!” 令狐肖的这道“总结”明明没什么新鲜东西,可这一通话下来,却给所有人打开一重异样的境地,原来,事已至斯! “季牧此归之前,几乎葬身南屿,大都兵马本是夺岛而杀首,他能归来是南屿诸岛抗定圣意。如今他虽归来,但意志就是意志,至高无上便是我等甲胄!” 这话直让人们倒吸凉气,但转念一想,令狐肖是把前后都贯通了。大都当然不怕季牧,但商界都看季牧,这是大忌,人到巅顶的大忌! “那依令狐之意,此后如何为之?” “分货!” “什么?” “如果天下商人不作为,季牧的产业将在一年之内全面复兴,所以这一年是九州商界至为重要的一年,我们要做的就是分而击之。” “具体呢?” “季牧连自己的货都无暇打理,更何况他人,在场诸位分布各州,个个都是话柄之人,一隅捣不掉的货就用一郡来说话,一郡还不够就想方设法图一州!到时候,妥协的不是季牧,而是大类之商,大类之商一旦妥协,季牧岂还有臂膀?” “你的意思是卡货?但你要知道,这般操作有违大都!” “怎么是卡货?”令狐肖悠悠一笑,“准确地说,这是换了个法子通货,以在场之力当然不足达成,可你我皆知,那些与季牧交恶的人可都在等着呢。有些商家啊,都是靠走着季牧的牌子走着宇盛通的路子吃饭,没了这些大树,各有各的法子,云都浩劫一过,季牧纵有通天之法,关键他得有天佑之命才行啊!” 很多人缓缓笑了出来,这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明白,可喜的是它分外真实,江山一代代,商界何尝不是如此,早扼才有早获,迭代之后的强人一定是沿袭了“上一代”成果的人。 至于这里面的法子,那可就太多了,只要群龙无首,谁都不怕龙,别说分货,断货都不在话下。这里头的人能像瘟疫一样传染,深入九州各处,人言可畏,不管什么帽子,关键得看扣人有多少。 再者说了,人们内心早有酝酿的自信,所有人都在想,如果没有季牧,米糖烟茶布这些真的会是当今的格局?重石在顶压路人,自家有势任抛洒,真正忍了多年的,恰恰是在这里! …… 深夜云都的帐篷里。 夏日的季牧披着一件毛裘。 不大一会儿,郭二虎走了进来,手杖立在一旁,缓缓坐在季牧面前。 “季头儿,事情好像被我搞砸了。” “与你无关。” 当初离别时,季牧交待了“有会相商”,而今回帖的金龙三榜商家,只有唐小勺、花野眉这些来与不来都是来的人。 “季头儿,这风声变了,你我这多年都没有过这般,有人要搞你,想把这云都灾劫……” “变成我的灾劫。” 郭二虎神色一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季头儿,二虎从一个山匪能走到今日,没什么不能放下的。子通子达还有婆娘我已安顿好,你来一句话,我不给它来个江海朝天便不是我郭二虎,让他们知道知道老子还手,谁也别活!” 郭二虎一拳落桌,半晌没等来回信,哧哧哧哧一挠脸蛋子,“你别光瞅我啊!说话啊!” “二虎,大家都有安生日子富贵日子,提前安顿个什么。” 也不知怎的,二虎突然泪光盈盈,他一辈子不离商界,此时才发现商界的一个个都他妈太不是人了,就地一凿就说有水、黑夜一走就说身边有鬼,许许多多连个草稿都没有,可就这样,也能他娘的传得有鼻子有眼! 现在的季牧成了什么?短短三日冠了一脑袋的鬼东西,“笼天罩地”“扼喉百商”,连“帝国之帝国”这样的话都传了出来。但是郭二虎知道,他的这个老哥哥心里只有重建云都,外面的一切他都知道。 “季头儿,事情不能这样!二虎怕也时日不多了,我们从山洞出来,最大的大不了不就是再回山洞吗!咱不能让人欺负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白手起家,我比你更白!你一边救人,一边遭人算计,千百个牙也要咬碎!干他娘的!” “你说什么?” “干他娘的!” “上一句!”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再上一句。” “二虎知道自个,陪不到你年月永长。” “屁话!”季牧陡然站起,“谁要你年月永长,能喘一口气就不要想陪到几日!没有你这秃头,哪有今天的季牧!做了运输大王,一句话就能倒一片商,现在来我这哭穷穿鞋的光脚的,不嫌寒碜吗!” 哈哈哈哈哈!郭二虎这辈子就没笑得这么畅快过! “我他娘以为你蔫了、萎了!” “骑马沧州能到云州,说谁呢?” “啊呦!我是瞎了!”郭二虎哧哧挠起脑袋,旋即神色现出几分神秘,“说吧,什么招?” “眼下云都最难的时候还没过去,西部的运输还得维持从前,uu看书.ukanshu.o至于南边漕运,后续如何操办你自己观望着就是。” “明白!”郭二虎点点头,“然后呢?” “什么然后?” “骑到脖子上的事,还不还手?” “我有场子,你有路子,你我合璧谁人可敌!” 在今天之前,郭二虎从未怀疑过这句话。 此时他却不想说话,俩根手指忽就怼了上去,直接掐住了季牧的胳膊,掐住也就罢了,这家伙还嘎吱一下拧了一拧。 季牧一咧嘴,“干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你还有没有知觉,怎么能说出怎么老古的话!” “你有病就直说,花多少钱咱另说。” 郭二虎白了一眼,“都这时候了,你还操着路子场子那一套,你到底明不明白,要是再不行动,九州商界就没你什么事了!” “我倒是觉得,归根到底还得是路子和场子。” “咋的,你还要和我辩论呐!” “有人有酒,辩这些太无趣了,不如你说说时日无多一般代表几日?” “恶痞神棍不要脸!你不走,休想让我走!” “就是嘛!喝酒喝酒!” “哎呦!季头儿、老哥哥、我亲老哥,咱这后头怎么搞,你给个准话啊!” “敌不动,我不动。” “哦,原来是你瞎了。” …… 第五百九十二章 季牧散财 云都震在早春,等这盛夏金龙三榜揭晓的时候,一切都变成了全新面目。 福禄钱庄登临魁龙,枭龙榜由蜉蝣未央、冶千秋、栋必果三家把持,往后的潜龙榜便是地热泉、颐天阁、六合金稻、糖糖堂、花间集这些。至于季牧手中的号子,十三金额无一上榜。 如此景象给了商界巨大的暗示,云都此震就像是一道分水岭,此间之鲜明连一个趋势都没有,改天换地一夜之间。 而这一幕也恰恰落定了令狐肖在商界众人面前的判断,这些年里季牧的手段让人悚然,直到此时三榜一落,人们的观念方才彻底变了。云都这一塌,云商再想回到当年,不知是多少代之后的事情了。 入夏之时,重建云都的工作便已启动,大都拨下巨款,一方面从大商那里购置建材,另一方面对云都民生加以安抚,云州各郡皆出力助之策,云都重建有条不紊。 宇国国力雄厚,等到第三年这明十一年入秋时候,一座全新的城池已经有了雏形。 两年多来,九州商界异常热闹,你方唱罢我方登场,金龙三榜一年一个样。而季家的货却越来越步履维艰,大西原的肉品市场被多家瓜分,市面上黑山羊肉、殷雍黄牛肉乃至大批量的猪肉开始把持。云宝斋的宝石生意出货量低到谷底,只有云绻香竞争力依旧,但因为运输以援助云都为重头,香料走得也是磕磕绊绊。 人们时而无法理解,为了云都的重建,季牧豁出了自家产业,这于商界而言无疑自断其臂,畅想云都兴建之后大刀阔斧再行盛举?算了吧,那时候云都早已不再是云都,九州商界也早已不是从前了。 从前季牧那些左膀右臂,如今在商界并没有什么地位,真正的扛把子还得是福禄钱庄、蜉蝣未央、冶千秋这三家。这两年来彭元旺的冶千秋声势强劲,靠着一个“为帝铸器”的名义在商界横行无忌,围绕在冶千秋身边的商家多不可数,就连多年不掺合大商纷争的游志商家也已开始妥协,隐约之间,新的商盟商会已经有了趋势。 别人都在赚钱,而季牧却一直在花钱。 他的这个花法,上穷碧落下到黄泉,古往今来也没有第二个人! 比云都重建更早一步的是颐老院和孤儿院的建立,季牧花掉十几万龟背,在云都建起一百座颐老院和孤儿院,所用乃是九州最高的规格,收治那些在大震中失了子嗣的老年人和失去父母亲人的孩子们。 然而这些才只是开始,随着云都兴建进程,季牧广施钱财,以户为单位一家一个龟背,如此一来便不再需要救助,人们可以用这些钱到处去买需要的物品,而即便是坐着吃,一个龟背也足够一家人吃上三五年。 季牧的想法并不复杂,重建云都不是意义,云都人还是云都人才是意义。云都要能留住人,不能因生计一个个背井离乡,那样的话,即便一座新城诞生,云都的根却已没了。 大都不曾顾及的,商人来做,留住人便留住了云都的希望。具体到平民百姓,人们想得并不多,他们只知道,有了这些钱便不用出去讨营生,更加知道云都有个老头子,散了毕生之财,夯一份云都人心! 当年那煎熬的“十日浩劫”都挺了过来,如今一片盎然重振这片家园,云都自当上下一气! 季牧此举,哗天下之大变!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们既不相信商人散财能到这种地步,更不相信季牧的财力恐怖至斯! 这两年,季牧前后花去了三百多万龟背! 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三个天字堂捐得渣都不剩!金龙三榜上没有任何一个商家能拿出这么多的现成龟背! 商界传言,因为季牧的调动,福禄钱庄花了十几天才从各地凑齐了这位财主所需的龟背。更悍的是,福禄钱庄和各地州府接洽寻求护卫队,据说运龟背的马队比运货的商队还要长! 赚起钱来是个狂人,花起钱来简直是个疯子! 金龙三榜只看当年营收,这让人们有些忽略了底子这个东西,除了起家的大西原素一些,季牧手中哪个不是暴利行当! 真以为扶植起来糖糖堂、六合金稻、花间集这些大类,他季牧就落了人后?这般想季牧,那就是把业子看得过于轻佻了。盘糁的启发,纵贯季牧大半生,分成,才是他的杀手锏! 从最早的云盛通、云季合,到后来的西北商盟、云麓集,再到烟草行当、九州游志,他是个把分成做到极致的家伙!走别人的货赚自己的钱,没有人比季牧更谙此道,夸张点说,就算季牧整日哄孙子,也有无数的人为他赚钱。 不过哪怕底子再厚,季牧这一次也是出了血,做完这些事,季牧这笔恢弘大账的账面上已经没什么钱了。 季初云不停咂嘴立在季牧旁边,“爹,你给天下人吓坏了,可到现在季家人还懵着呢。u看书ww.uuanhu.co ” 季牧大手一挥,“季家又不缺钱。” “可是娘她……” 季牧耳朵一动,“不是跟你说了,先别告诉她吗!” “爹,这么大的事,你当娘只顾哄孙儿啊!” “她怎么说?” “娘的意思是,要是不够,冰封阁还能出个百万左右。” 这下就轮到季牧咂嘴了,季初云一抱胳膊,“爹,娘什么意思您比我更清楚,云都重建也是季家再起,后面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不是我说,您这花的也太吓人了,动辄拿一城的人说话,咱家也吃不住啊!” 季牧却一副充耳不闻,“这些年里,你娘多次说过想把冰封阁的产业并过来,你也没少接手了冰封阁的生意,我看也到时候了。” 季初云点点头,“雪州那边我早已疏通,云雪并行绝无问题。” “这样一来,这百万龟背就花得顺理成章了。” 只见季初云的脸从早晨倏然就到了半夜,“爹你疯了!娘说的不够那是气话呀!季家这底子多么不易,您这咋走着走着还要倾家荡产了呢!” “你娘没说错,确实不够啊!” …… 第五百九十三章 家里人撑你 未央城。 今时围绕在令狐肖身边的人,不知比当年抬了多少个层级。 眼下他的身边都是彭元旺这样的巨佬,说起来不得不提到地热泉那个圈子,令狐肖久浸于此,除开彭元旺、许远松、卓景风这些人,地热泉还分布着殷雍沧澜众多的大头家,未必能登三榜,但绝对话事不凡。 此时此刻人虽变了,但令狐肖与当年并无二致,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倒是这一路走来的在场之人,越发不敢随意定义此人。 他的一步步是那般切中要害,如何分季牧的货,如何塑立全新的商界格局,一切分毫不失。更强的是,就连一直飞扬跋扈的宇盛通——这个当年宇商会最终都没能啃掉的硬骨头——都低下头颅抹去标签,看上去真正成了一个以通为使命的号子。 如果说变化,就是如今的令狐肖多了不少饰物,两个手腕串起来六个镯子,一木一金一玉,手中则滑着一大串能套住脖子那么大的珠子。细看去,每一个珠子都雕着一副面孔,有的在大笑,有的是皱眉,还有的咧嘴大哭,眼角有红滴,如血一样。 “季牧散财救云都,看上去要做个古今不二的大善人,但他做得越猛,内心之失便越强烈。倒是不得不说,他是个聪明人,给那些钱财找个借口,总比一夜之间充了国库更有价值。不过,他想有个散财退隐的好结局,未免也太轻视商界的意志了。” 对在场之人来说,当下局面一片大好,说来也是奇诡,人们都以为那季牧无有威胁的时候,这位大谋者却是满心赶尽杀绝的意味。 这便不是简单的一个恨字可以道足了,如此行事除非是有大仇啊! 话说回来,人们乐得如此,有大利益就有大得罪,这些年因为季牧而大失利益的商家实在是太多了,云商一起走、杀破九州商,真是到了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了! “那依令狐之意呢?” “如今季牧无心钱财,云都一起他要的便是一个影响,没有商家进驻云都就是一座空城,这也是大都正在揣测的地方。于我等而言,从前是夺,如今便是阻!散尽钱财又失了名望,自此之后,九州才真正没有了季牧!” “如何阻法?” “我等在座人皆中心,事情就简单了太多,看死手中的商号,不在云都立一铺、不赚云都一分钱!” 这时候彭元旺老目深眯,只是一个神情便引来满场凝定,令狐肖是献策之人,但此席焦点非这位帝金之商莫属,“令狐,恐怕这还不够。” 令狐肖悠然一笑,“当然不够,不过具体还要做什么狂霸之事,就不是令狐所能全悉了。” 彭元旺哈哈大笑,目定一瞬令狐肖,该说的如千江倒灌,不该说的似磐石不移,直让彭元旺内心大呼惜哉,若能早些得此奇人,恐也不至做这“趁你病要你命”的事。 …… 天下凡事一经传起,多个嘴说多个耳听便会全然变了面貌,此时这一吵吵更加不知隔了多少道心念。 季牧散财救云都本是旷世盛举,可传着传着却成了“保命之举”,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些钱的背后充斥着无尽的被动,哪里是什么商人善举,分明是合了世俗的念想——破财免灾。 此间寒酸,都两年多了季牧也没给自己找个住处,只是在当年季宅的旁边搭着一个还算厚实的小板房。 半头白发的施如雪坐在季牧面前,她的容貌变了,走起路来的姿态都变了,但在季牧心里,虽然已是明十一年的冬,但她和凰年时候相遇的那位姑娘一般无二。 要说魔力,她的这顶裘帽才是魔力,一抬是不二孤傲,一掩是曼妙羞赧,人之一世可谈者寥寥几人,交心入心者屈指可数,又能谈又懂心还娶回家来的,季牧以为千般运气都要跪在此下。 “从前听人说败家老爷们,我以为粗俗,如今就这么若无其事坐在我眼前。” 季牧笑出声来,先是眉毛一挑,而后眯起眼来,“每次见大小姐,都是有备而来。” 这句大小姐让施如雪好生难扼,话说回来,这辈子还真就只这么一个人如此唤自己,说得自己好像香闺里的大家千金也似的。 果不其然,两壶醉玲珑放在桌上。 “不管外面传什么,我都不信,你若有天命之罪,那你不会散财。多年之前你便心想安顿,初云主内凌云主外,如若事情真的没有余地,你一定会让他们做个富足的公子。” 季牧双腮一定,“云都一震,我的心思都在云都,外人的揣测我无暇顾及,你肯信我胜却一切。” 季牧刚想拔开塞子却被施如雪一手捂住,“什么叫我肯信你?难不成我信你还成了个未必确定的事?” “当然不是!” “那我缘何不信你!没必要数风浪想过往,嘴上说出来的都能修饰,心里挺过来的才是真章!季牧,你心还在力还有,有时间重建云都,就有心气再立格局!” 季牧悠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停下,就算外头开成了花,季家的根依然很硬!总有一天,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季牧沉沉冷冽,但在施如雪眼里和一个故作惊怪的人没什么区别,“你在犹豫不是吗?走前路还是安今后,你一直都在取舍,即便一切如你所愿,凌云夯定南屿、初云走遍九州,但底子尽失、强人辈出,uu看书 .uukansu.cm季家这个招牌不能自己先摘!” “我没有!” “那你为何在怕!” “我怕什么?” “你怕没有当年之勇,笼络百商无有不从,你怕一旦搅动凶烈,初云凌云强人环伺,你更怕没有时间,害怕中道崩止,留下一个无人可拾的摊子!” “我没有!” “那你为何迟迟不动!” “有事当权衡,你得让我仔细想想。” “要我说,你这辈子最大的权衡就是当时推介会订了我家几口冰鉴。” 本是脸绷成木板一样的季牧,听到这话先是比木板更厚,随后又比碎屑还要轻盈,“你就不怕事情闹得太大?” 施如雪倏然笑了,“再大还有比得过季头家这些年的大?瞻前顾后满心保全,要是记得不错,你当年去巨石阵的时候,我便说过这些了。” “季牧,何必去想能做的不多,何必去想无尽后果,趁还有些能耐,家里人撑你!” 家里人撑你,这五个字从施如雪口中说出,更有魔力! 嘭的一声,施如雪把酒塞拔开! …… 第五百九十四章 6号同启 明十二年早春。 春雨缅故,化新生。 云都城北二十里,前往祭拜的人连绵整条大路。 三十万人永归黄泉,此陵称“殇陵”,漆黑的墓碑一块挨着一块,于这天地之间铺洒下一幕黑毯。 人们手捧白菊,二十里路徒步而行,听不到一声哭泣,一路都是沉默夹杂着叹息,神情也早已走出了惊悸,皆是一脸的凝重。 整整三年过去,死去的人不能复生,所幸活下来的人在慢慢变好,家园还是那片家园,永生不离不弃的云都。 季初云陪着季牧,缓缓走过一排排的墓碑,许多碑铭上的名字是商界的老伙计甚至还有老头家,有一些更是季牧的故交。还能看到不少云宝斋的匠人、大西原和云绻香的店家以及州府没少打过交道的官家。 季牧今年已经六十有六,这三年的变化好生之大,白发由鬓攀顶,皱纹就跟商量过也似的一下子就浮现了许多。在这连绵的墓碑前走了一个多时辰,气力终是有点接不上了。 “爹,您和自己较什么劲呢,拄个杖撑着点怕什么呢。” “三年前还能骑马,轮不到杖头。”季牧沉声道,季初云这一说,他还反而昂了昂背脊,本要一歇忽然还就不停了。 “爹!爹!”季初云忙不迭跟上,“不怪娘说,您真的是太犟了!越老越犟!” “你娘说得,你说不得!” 季初云一苦,“爹,我错了还不行嘛。” “光说错了有什么用!去把小浩原给我接回来!” 季初云内心发笑,心说这老头儿真是三句半不离浩原。 季浩原,季牧长孙,如今两岁半。 “清潭带着刚回雍州半个月,在叶家再待上几天我便去接。” “几天?” 季初云直咧嘴,“十天,就十天。” “说好咯!” “是是!” 季牧立时面有喜色,回程路上精神头也是不一样了。 “爹,您交待的事情,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就是这日子看您定在哪天。” “小浩原回来那天。” 季初云咂咂嘴,“成!” …… 三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于今年来说,意义更加不凡。 自打震后,云都的商业不是停滞,而是消失。三年里云都最大的事就是设施的兴建,根本没有商业运营的环境。 而这一天,云都终于有号子开张了。 有季牧牵头,这一开,声势当然不凡! 大西原、云绻香、云宝斋、冰封阁、花间集、六道茶庄—— 六大商号同时开业! 炮仗响得好似年节,像要崩去所有的阴霾,大红的碎屑到处都是,快把街面铺成一条条毯子! 但见那入夜之后,璀璨的烟花冲霄而起,云都千家万户人皆出门驻足,很多人闭目祈福,求云都永世安康,也求西原公生意大隆! 这灾劫的前前后后,季牧所为兜也兜不住,这个扎根云州的人,历经此事在云州的影响已经来到极致。 整个云都商人都在望着季牧的风,各家商号能够跟进更是离不开季牧这些年来的帮持,大的商号还有一挺,中小商家一蹶不振,能再入商海着实是天大的恩赐。 翌日,云都大大小小数百的商号先后开业。只是如今的云都再也没有了十里鳞次、白妃街,这座新城变得异常齐整。 然而,重振云都商业环境,这些只是第一步,甚至是小小的一步。 从前的云都之所以繁华,是因为来来往往的九州商旅、游人,外州人把持着云都的六成的铺面,无论去西部世界还是云州北地走向南方,云都都是必经之地,正是这种通达让云都家家户户不仅安生而且丰裕。 而今,许多的外州人在云都受难甚至殒命,对于重建之后的云都,人们内心的抗拒极盛,坊间一句“宁舍云都十里铺,不葬满身一根须”,可见一斑。 这道意志,轻易不可拗。 外州人如何看劫后余生暂且不说,以当下九州的商界风向,更注定这一次“云都引商”会无比艰难。 三年不短,许多事已从酝酿走向成熟,一心云都的季牧在九州已经大失其势。新组建的云州州府并非没有想过办法,但州府只能出政策献利好,不可能强拉硬拽命令谁家谁家必须来云都做生意。 “宁舍云都十里铺,不葬满身一根须”“有命行商,先有命行”“北疆一隅沟渠烈,岂有大赚满心切”,这些话泱泱而传,比季牧当年听到的快板还要尖锐,他不相信人们自个会捣鼓这些,一切都是商界背后的伎俩。 过往履历足辉,有些人更怕这个老家伙越老越妖,所谓栓口袋塞瓶口,一切都给你怼死在开头,有的时候敏感点没什么不好,铺天盖地压下去,才能让这老家伙不能喘息。 不得不说,局面实在惨淡,云都商家和云都人自己玩,永远够不到一个盛字。州府倒是引来了一些商家,但要么干干瘪瘪毫无亮点,要么就是死气沉沉无货可推,有些根本就是做个配合,背后不定是谁安排的呢。 云都季宅。 小浩原坐在季牧腿上,uu看书 wwuukanshu.co 小家伙白白嫩嫩、浓眉大眼还格外喜欢笑,可比那时初云凌云可爱太多了。但见季牧那目光,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小浩原素来喜欢黏着季牧,有些东西隔代传,此话不假。别的不说,小家伙学起季牧那搓手的样子简直传神,连那低眉垂眼都颇为神似,只是有时别被他唬了,稍不留神手就揪上季牧胡子。 “爹,外头的商人对云都心有恐惧,况且有大六合在那悬着,商家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六合”这名字不咋的,但实力可谓古往今来的最强商团,这个叫法也妙得很,有点像当年云季合的意思,哪里有什么商帮商会商盟,我们不过是有力相合齐步走,充其量只是占个大场子罢了。 说起场子,季牧这辈子都信这二字,场子的意义并非多么宏大,而是它的存在会让某些事下了定论。 场子的目的只有两个,要么以声势揽住更多人,要么就是—— 抗衡另外一个场子! 季牧把小浩原放在桌上,随后缓缓站起身来,“事情应是缺个名义,一个人不敢动不代表一群人不敢动。” “爹说的名义是什么?” “拼了这么多年,商界总还有点脸面。” …… 第五百九十五章 季牧引商 这一道名义,简单粗暴,洒下九州商界的也只有四个字—— 季牧引商。 不遮不掩,季牧二字开头,无有再多,来者自来,犹疑者也不要追问。 这不是曾经的季牧,更不是人们熟悉的季牧,与他熟识之人谁不知道,季牧做事忌讳与官相杂。而如今这四字,“云都引商”变成了“季牧引商”,他把自己所处置于一个又高又险的位置。 但同时也在告诉天下人,这个人得了空,云都重建事毕,他的目光再一次射向商界! 后来人们才知道,此举最妙的地方在于,云都引商总免不了云州之外的某些拉帮结派,可季牧引商,事情便都牵在一身即江湖、一世所挚交。大六合管得了商界来往,总也不能锁死一介大商的恩情故义吧! 是日晴空万里,季牧主坐中台,左右长桌摆下一个百人大宴。 季牧的背后坐着大批的云商,一个个的心气无比高昂,心觉这接下来要见证的,将是古今不二的大场子! 可是,期待有多高,眼下便有多尴尬,一直到了黄昏时,“季牧引商”别说头家,连个伙计都没引来。 也不知怎的,当下的云都好像没了任何声音,越是安静越让人无法自持,看来看去眼前只有季牧的背影,虽依旧挺立,但无人不在嘀咕。太苍凉了,堂堂云都搞得像在戈壁滩上摆地摊也似的! 桌上佳肴换了三茬,两列长桌空空无一道人影,从未有过这样一刻让人觉得这座当年的巍巍大城如今已被嫌弃、抛弃。 “起灯。” 季牧沉声一道,两列大红灯笼亮了起来,映着地上红毯,照出一道大红大盛的光影之路! 季初云立在季牧一旁,双目垂望老父,那一分毅定安了他不少心神,哪怕这场子再寂寥,心中的信心不曾消减,要说人脉,他还没见过能接近父亲的人。他始终相信,季牧引商这四字,一定会引来个光热大天! 咚!咚!咚! 可能是毯子太厚了,让这手杖的落定分外浑响。 随着这声音,满场的人同时抬起来眼睛,但见那红毯尽头,一个满头白发如同瀑流一般的老者,拄着一杆高过头、粗过腕的大杖,一步一沉,向着主台重步而来! 这个人异常的胖,堪称九州商界强人里的第一胖! 红晕映在他的脸上,立时间让所有人缓缓起了身! 十几年了,这个人再没露过面,可在十几年前的几十年里,他是不二的一州之魁,走得一条商界奇路,以至小而搏奇大,用一碗之物成就百豪之尊,九州千百商无人不想一仿的绝世大强人! 那就是半口流,他就是易九昊! 易九昊大季牧十大几岁,如今的他八旬高龄,一生见了无数场子,但今天赴的这个场子,或许就是有生之年最后的一个大场子! 四目相对,喉结如鼓,季牧看着易九昊这位老哥,易九昊凝着这位偕同所历无数的老弟,二人满心,全是过往! 初次百豪宴上的窘迫,九州游志诗以咏志的拜托,西北商盟的勠力,简直像坐了举世快车,一瞬之间就流贯了思绪。 也是看到此时的易九昊,那种年月的苍老在季牧心里彻底明晰,当年一切都能叫意气风发,而今都变成了老家伙们要干点啥。 “贺州半口流,头家易九昊,愿入云州行商!”易九昊声如洪钟、荡定全场! “此后伙计们做不好的,季老弟多多包涵,伙计们做得好的,季老弟也别吝惜夸赞!” 季牧畅然大笑,这话有点大,但更配这个场子! “老哥哥!云贺往来何须多言,快坐,快坐!” 易九昊也是大笑出声,重杖一敲,整个如雄狮一般,浩然坐定! 他落定的刹那,目尽长台远端,立时之间,人影再现! 绣春园的头家、志怪斋的头家、从前明乐坊而今的徵羽永乐乃至贺州一批名声不俗的商家接踵而至。 易九昊这是带来了一个队伍! 人群之中,最为入眼的自然是那徵羽永乐的郁香玲了,单拎出来这是个横烈的大号子,而他只是随从在贺州商家之中,与季牧的过往只字不言,但也正是这样越让人分外豪烈! 因为郁香玲知道,那一道意志的诞生,便意味着这个场子亘古不二,不用他出风头,有风头的人正在排队! 不信,请往后看! 唐甜陪着唐小勺,这对父子一现身便引来一阵哗然,原因无他,大类之极。 真说起来,唐小勺是牛人中的牛人,因为他对糖之大类的把控是任何大类之商不能比拟。酒是大类,但九州九坊众多,南有米酒中有清酒北有果酒,茶是大类,六道茶庄却也只把持着绿茶,红茶黄茶都是沧澜,布是大类,但花间集厚布无敌、轻纱不足,诸多大类之中,惟有糖是纯粹拓举! 从金龙三榜的归属也不难看出,糖糖堂是没有敌手的存在,头家的意志就是商界的意志,区别不过是大是小,糖糖堂这一来,所携只能是悍、是横! “雪州糖糖堂,头家唐小勺,此入云州行商,财神大哥多多帮衬才是。” “雪州?”刹那间,人皆哑然,谁不知这糖糖堂是澜州南竹郡的大商,u看书.uukansu.om 怎么会搞出来一出雪州? 诸多的人都不懂,但懂的人却又暖流入怀,因为这一切的故事都发生在雪州。倒是这一遭遭的称呼让人难解,季老弟也就罢了,倏然间还又搞出个财神大哥,直把这季牧引商弄得跟攀家门也似的。 白天有白天的好,黄昏有黄昏的妙,看这两列红笼,简直无比的应景,贺州大头来了,澜州大头也来了!季牧引商牵旧情,此时看来,此举足以绽日月! 念过往旧情,此为人之常情,大六合管得再宽,还能问问人家过往缘分不成!可让大六合傻到姥姥家的是,突然之间,他娘的怎么这么多人念旧情! “季头家,说好的地儿,可还给留着?” 这个抱着猫的人一现身,在场之人思绪又不同,自以为通天彻地无有不包的建材巨佬怎也要来云都凑热闹? 想想过去,这家伙简直是驾着九州之鹤,从来都是一副俯视,而今姿态和一个平素商家无异。 但此间意味,就太深长,因为他的出现—— 可以说,重新构建了云都商界的视野! 不管怎样,人们知道好戏开了场,这接下来的洞天情状一定没有失望,而是要看如何大超所望! …… 第五百九十六章 再战1场 两位年迈的白衣人,并肩行来。 这一看又是将人代入一阵久远,赫然是多年未见的刘鸿英和白纪堂! 当年米商为刀,而今已是安安生生做了二十多年的买卖,为商所愿不过如此。 “沧澜州合商号六合金稻,头家刘鸿英、白纪堂,望与西原公再赴同程,入云州行商!” 比二人还要年长的侯天宝也来了,刚定的杖、大红的袍,不似这般年纪,走起路来煞是豪烈,“天宝烟庄侯天宝,代殷州宝烟、雍州庐烟、澜州溪烟、贺州冠烟,入云都为商,烟庄后人不逆,当与季头家攀越山岭、再取豪光!” 在场之人哑然骇然,瞧瞧这一个个的说道,细一想若不是季牧引商,何以见到如此爆烈局面!既不是云都牵头,一个个放得大开,别扯什么云都格局、九州时势,看的只有这季牧的面子! 这一来,事情反而纯粹了许多,那么既然是老相识帮场子,人家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吹捧怎么抬,怎么过去怎么今,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棠州天香堂,头家甄月如,愿入云都行商,望得前辈指点!” “陶州辉窑,头家文天佑,愿入云都行商,偿父所愿,望季头家多多提携!” 看到这二人便是看到了浓浓的迭代意味,文岐和甄霓彩,这当年不合群也不自主的两州商首,产业都全面移交了下一代。至于和他们的关系,便不是季牧的关系了,而是季初云没少耕耘于此。 接下来,一面红绸而遮,其下落着一个一人抱不下的大酒坛,今时入商万千景,竟还有人呈礼而来。 此来不是别人,正是祝正熙的长子祝炎,携着一大坛醉仙居的顶级新品“醉卧黄龙”。祝正熙已永隔人世,他这一生对九州酒品的造化,必将成为一道永世的佳话。 “云州士酒,头家虞力士,今此之后铺落云都、相携共行。” 乍看去景象有些奇怪,士酒本就是云州之商,来云都做生意自在情理之中。而实际上,此举带来的动荡丝毫不弱从前,话说虞力士这个人,商界同行见过他的寥寥无几,这么多年士酒的名声越来越响,但这位大头家却给人一种孤傲无匹的感觉。 更为重要的是,季牧和虞家的一些不快,旁人不知,商界了然,虞力士公开露面力挺季牧,一酒登台万般消,实是在给商界一个莫大的提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虞子贡的后人里,还活跃当下的只有虞力士一些,但这不代表虞家就只剩下了一个虞力士。虞家枝叶之茂,岂是寻常家族可比,虞力士此举不知是要给虞家一个时代安乐还是站在季牧这里再战一场,总之,春风化雨,于他二人间再无人可滋事。 黄昏至入夜,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左右长桌前便已坐满了人,力助云都帮衬季牧的足足来了三十多位商家,且个个都是一州级别的大商。 季牧缓目望去,满眼都是当年的景象,若无这个场子,今生再不会凑起这些人来。所有的发生都不曾抹去,交集永不是当下的一瞬,它会在未来不知哪天,闪烁起比当年还要亮堂的光辉! 他们这些人啊,都是大富时代的潮上人,一生的沉浮却比从前时代更加激荡,得之便是大,失之便如泥。谁人不想安生,可稍有不慎不是当了谁的刀就是入了谁的局,经历了一遍遍商帮商会的征伐夺利,潮涨潮落,惟磐石岿然不动! 有人说喝多少暖身的酒,却暖不了心口,今时不然,老伙计们都来了,季牧要对得起这个面子,更要再担这不二的信任! 久立风雨之中,不恐罡风骇雷,能得众心拳拳,自当再凛风骨! 待夺回话事,再言身土! 待时局更易,再言当年! 待这涛浪江水贯了又贯,再数涓涓细流! 待这风雷九转岁月洗头,再寻山河故味! 所以季牧收回过去,他立的场子从来不曾败了招牌! 一杯举起,季牧先饮而下,“今天不数过去,只谈今后,西北商盟早已消匿,此后在季牧这里也不会有其他商盟,只愿与诸位做好通货之利,做足一脉之魁!不论今后他人何等手段,我等取胜之匙惟货而已,不走无益之拢、不陷冗杂之事,以货证道,趟明九州!” 人皆不断点头,只是人们心思总是活泛,季牧要亮一个名义,总不能说大六合放马过来吧? 但不管怎样,此情此态令人欣慰,有人期待季牧退居甚至隐去,uu看书 .uukanshu 便有人期待这副老骨头还能再启一段光景。云都一震,更加成了人们内心的鼓,怕这一遭浩劫彻底塌了季牧的心志。 大六合多年所为也在从侧面印证着人们的想法,当年那位商界巨擘随着云都一同殒落,才有了如今商不识商、乱搅乱荡的局面。 假如没有了季牧,在座的人没有一个是安全的,大六合挂着“帝”字处处压人一等,时机成熟之时就是大类瓜分所在,大六合的刀早已磨了多日。更怕的是,当这些老人故去,这些吃惯了现成的后辈有几人能撑得起来?即便有不二的经商天赋,要命的地方在于他们玩过的手段都太少了,如果商界只是看谁家的货更好,那便不会有几百年的风起云涌了。 而今一席,那主台之上的人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场大快之旅,季牧就像一个点,引着千百商界的线,多年群龙无首,而今强龙抬头! 不结盟便没有把柄,明帝这个时代正是从扫除商帮商会开始,但对至强之人来说,盟不在表而在心!拢起大类便是悍烈无极的狂飙资本,相比商帮商会,这般的勠力同心要更加可怕,好似江湖斗法,不怕刀斧齐身,只怕内力拔群! 无论怎样,还能,再战一场! 早在这浩大场子刚刚开始的时候,一辆马车如风驰行,逼近云都! 此行声势惊人,可就在刚要入云都城的时候,一袭千颜百色昂然立在大路正中! “令狐肖!你给我站住!” …… 第五百九十七章 明后是侯 裤腿挽到膝盖,嘴巴叼着草叶。 一个利落,令狐肖跳下马车。 “明爹您还真是无处不在,我差点就以为都安排妥当了呢!” 明无绮都不想正眼看他,“你既有手段那就玩你的手段,是输是赢看道行,可动辄就去闹人家的场子,宵小之辈方才为之!” 令狐肖眉毛一挑不以为然,“明爹,我是去贺啊,闹什么场子?” “你们闹得还不够多吗?当年西部人家六十大寿,你们也是去贺,结果呢?扣人家一定以子为桩的帽子,令狐肖,你不是最喜欢说捭阖吗?难道捭阖就是想方设法恶心人家?” 话到这里,素来风雨无波澜神情像猴子也似的令狐肖,少见的满目氤氲,“您可算好了再说话,那六十寿宴与我无关!” “一身都在积腐,还怕多条臭沟!” 忽然间,令狐肖笑了出来,原因无他,如此明烈刚直的明无绮,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看来连明爹也觉得他大势已去。” 明无绮狠狠摇了摇头,“这一桩不是生意事,云都浩劫天下创心,季牧一心救云都,让百万人免于颠沛流离,数百万龟背救市,还云都人一个希望。而今,他以自我名义引商,图的不是他季家要多丰厚,而是让云都再绽斑斓,于云都而言,这才是真正的死而复生!” “想不到明爹还有一颗天下苍生的心。” 明无绮双目陡然眯了起来,“不知从几百年前开始,人人口口声声明侯明侯,却个个都忘了,明的后面是侯。” 这话让令狐肖猛然一滞,看着这五彩斑斓的人竟还高大了起来,但这样的神情思虑不过是刹那的工夫,转瞬他便又玩味起来,“想必侯爷的心里已经押好了注。” 一声厚烈的叹息从明无绮的腔腑发出,这一重,似千念不得排解,如往生一般惋惜,干脆,明无绮一屁股坐在了大路中央。 “肖子,你可是觉得这世间只剩下了利?” “不,那只是正好与我相合而已。” “我就问你一句话,季牧重振云都,对是不对?” “我又何必发表见解?况且觉得对的人,做什么都是对。” 明无绮忽然冷笑,“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身怀六合才言捭阖的人,原来你的格局只是一个人的喜怒恩仇而已。不是我说,就像你这样的二混子,我要是彭元旺用一次就够够的了。” “哼!谁用谁还不一定呢!” “无论何时,你都用不了他,人家满心都是城池山海,你却还想浇灌心田,境界这东西学不来,把裤腿挽下来,好好做个人吧。” 刹那之间,令狐肖抵到明无绮面前,“怎么?你还要跟我讲正义不成?” 换做其他人,令狐肖的马车直接碾上去都有可能,可坐在大路中央的恰恰是个于他而言并不轻易的人。 “对,我这人不听风声不看伎俩,我只看结局。还敢在我面前提正义?你们大六合一个个就不脸红?做了就是做了,百万人得新生就是新生!你到了那个场子想说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好好一个云都引商,你们都要埋个诡秘的种子,一边在救人,你们一边在想着不能这么就给救了,你们他妈的既然如此没有底线,何不找条线把自己勒死,省得丢人现眼!” 令狐肖笑着笑着就笑不动了,忽然也有点不想这么杵着了,缓缓坐在明无绮面前,万籁俱寂,沉默得却不舒坦,好像风在抓人、云在嘲讽。 俩人就这么坐着,令狐肖心有千言万语,但好像没有一句能够冲关,明无绮也是满心训导,但又觉得没有一句能真正入了对方的心。 说来也是憾然,明无绮承认令狐肖是个强人,当年他在地热泉所为,简直可以作为一部连环离间的教材了,但有的人就是这样,看得穿一切却看不透自己分毫,一边教导别人及时行乐世有何仇,一边死死揪着自己若不报仇何有所乐。 这一坐就坐到了夜色深沉,明无绮大喘几口气站起来说,“那边应该快结束了,你再去也就剩点汤了,出发吧。” “是他驱使于你?” “你怎么想都行。” 令狐肖转过身去,正要登上马车忽又回过头来,“我为何没能赴宴?” “我大病发作,你得顾我。” 令狐肖冷然一笑,“侯爷这准备做的妥切,成!我既有了话可说,后面就看侯爷如何圆了。” 笑容未收,令狐肖登上马车,“调头!” 可就在这调头一瞬,那车夫拧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公子,侯爷……侯爷!” “吵吵什么!” “侯爷他……他……” 令狐肖一回头,脑子就像劈了电,只见明无绮倒在地上,整个人在那疯狂触动,身边多个侍从有的捶着背有拍着胸,更有甚者掐着他的喉咙喂着药。 一个箭步令狐肖又冲了过来,“明爹!明爹!!” 接下来这一幕就更骇人了,明无绮满口的白沫,不停翻着白眼,uu看书.uukashu 身边的人各种忙活,直接给令狐肖看傻了! 好一阵子,明无绮终于醒转过来。 “明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明无绮哈哈笑了出来,“都说了大病发作,是不是落定了?是不是和大六合足够交待了?” “明爹,肖子需要和谁交待啊,能伺候好您老人家就是最大的交待了,除了对你没办法,肖子对谁没办法!” 哈哈哈哈!明无绮笑得更凶了,“不说其他,咱就当下,话说小子你这些年在我那花的钱还是不还总得有个说法吧?” “不是,您怎么一醒来就要钱呢!” “我是看你办法多,山中有猛虎,你还潇洒行,可还从未觉得你小子有些厉害呢!” 霎时间风云倒转,令狐肖也是奇了,不对啊,刚刚都快跟他明爹决裂了,转瞬还搞得像是聊起家常也似的。 “说来说去,你才是老狐狸。” “小狐狸早晚也是老狐狸。” “你到底想干啥!” “干完了啊,你要有点孝心就送我回家。” 令狐肖嘴巴一撇,“回家就回家,扣什么孝心帽子!” “哎,小子,你到底想咋搞季牧?”明无绮忽然眼睛一眯。 “白沫还没磨明白呢!你还惦记别人!” “假的,都是假的。” “呸!你当我瞎!” …… 第五百九十八章 1舫不能少 众商齐力,挽云都颓势,效果斐然。 盛夏之时,云都已是一片欣欣向荣,当年汇聚人气的大城又有了几分模样。众商入云带来的不只是货品的繁荣,更是安了云都百万人的营生,随着云都本土商家的不断完善,云都再盛指日可待。 从前出云道是最繁忙的商路之一,云都销往九州的量占云都商家出货的一半以上。而今大震过去三年多,云商消失在商界舞台,销路几乎都被同类商家所把持。 更是不知谁给大六合出的损招,这三年里九州各处出现了许多从前响亮招牌的仿制品,一下子把招牌砸得稀碎,导致云都商家口碑尽失,让天下人误以为活不下去尽使奸诈。 把持大类的商家毕竟少数,五花八门的行当在九州多不胜数,也正是这里存在着最为激烈的竞争,云州商家如果不能外走货物,那么永远追不上当年。 大西原、云宝斋、云绻香这些也是云都大商,这条路子不通对季家产业的影响也异常之大,如何让云都商家重振九州口碑,是近日来季牧苦思之事。 季牧心知不能把事情做细,云都大商上百,各家情况不同,逐一求法不仅繁冗而且迟滞,场子不仅要响亮、效果还要短期呈现,这也是季牧的目的。 天近秋时的时候,季牧似乎找到了答案。 正是那个大西原第一次扬名九州的大场子—— 河神大祭! 但这一次,季牧不会把它做成回溯之旅,而是要再撑一个大场子,又要再劳烦老伙计们一次了。 大都季宅,季牧见到了郭二虎。 “河神大祭的舫子还是老样子,总共一百三十舫,最近这三年的分配话事都在三榜头家那里,这也是大六合搞出来的招,毕竟魁龙枭龙快被他们统治了。” 季牧道:“可是像福禄钱庄、蜉蝣未央这样的号子,如何在河神大祭露面?” 郭二虎道:“赌场钱庄自然不适合在大祭上露面,但这些老狐狸每届都会选几个重点提携的商家,魁龙榜有六个名额,枭龙各有三个名额,潜龙则是每家都上,剩下的才轮到各州比较响亮的商家。” “这些加起来也就三十多家而已。”季牧若有所思。 “季头儿,你手上的号子绝无问题,云州的名额谁敢和你抢。” “二虎,画舫的打造谁人主理?” “我的一个小兄弟,当年廖达让我重点培养的一个人,名叫曲欣。” “画舫的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郭二虎微微一滞,“什么地步应该都能做,你在盘算什么?” “我想把这次河神大祭,做成云都的河神大祭。” “啊?”郭二虎立时一咧嘴,“你要抢去所有人的名额?” “河神大祭的影响已不复当年,商家更迭频繁,有些今年还有船明年就黄了,这对商界不是好事。如果以云都商家做一场纯粹的云都盛集,河神大祭才有点新鲜玩意,说不定这还是重振大祭的路子呢。” 郭二虎暗暗咧嘴,心说好一套说辞,就是想给云都商家扬个名还能说得如此大帽子厚实,真是服了。 “可是季头儿,一百三十个名额,你如何拿得定?” “不是还有你吗?” “我?”二虎一愕,“咱总不能拿通货威胁人家吧!” “说什么威胁不威胁,搞得大通公很粗鲁似的。” “嘿!你!” “有些号子吧暗示一下,又不是连年要霸河神大祭,只要今年肯给腾个地儿便是。” “你确定暗示一下就能懂?” “放心,都明白着呢。再有就是那个曲欣,这次可能要对不住这位小兄弟了。” “你要干啥?” “做船,但不要交船,非要交的话也要等大祭过去。” 郭二虎大是咧嘴,“你这是要让人围殴他啊!” “你想想办法,最好让他们拳头打棉花。” 斜眼瞅着季牧,郭二虎道:“我怎么发现你越老越不负责任了呢?” “哪里哪里,背后上百云都之商,恰恰是太负责任才苦了兄弟你啊。你想想,此间重振一箭多雕,拯救的是云州商家还有河神大祭,更加让那些随便点名就乱入的号子别再……” “行了行了!你没必要和我画饼,我倒是觉得这里头是有折中之法,以你的号召拿下一百舫应该有机会,这就给了一些商家余地,免于纷争,岂不更好?” “不行!”季牧斩钉截铁,“一百三十舫,一舫不能少!” “你犟个什么,多一艘少一艘还能差出个天地不成!” “少一艘就不是纯粹的云都事,一旦声势起来,搅进来的定是臭肉,这一锅得咱俩合力给他炖好了!” 郭二虎沉吟一瞬拳头落桌,“成!你去搞你的名额,至于大六合,我让它有船造没船游!” 季牧笑道:“跟老搭档谈事情,就是舒爽啊!” 郭二虎大是一叹,u看书 ww.ukanhuco “把委屈都丢给别人,你不舒爽谁舒爽!” 哈哈哈哈!季牧又发出他那标志性的朗笑。 郭二虎连连白眼,而后却也一下没绷住,连嗔带笑道:“我那天听人说,你这把老骨头又要硬起来了,看来是真的喽。” “是谁这么不会说话?” “又咋了?” “什么叫又要硬起来?这些年何时怂过?你帮我数数,这些年拍死在岸上的商家得有多少?” “哎呦!”郭二虎一拍脑门,“还是数点有用的吧,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把一百三十个舫子聚在手里。” “咱俩好像没打过赌,不如今天就赌一下看看?” “谁怕谁!先说赌注!” “你若赢了,宇盛通那四成我便不要了,我若赢了,你再给我四成,我八你二。” 季牧这边说着,那边郭二虎眼睛就缓缓瞪大了起来…… 搞什么?这哪里是赌注,这是赌命啊!你季牧出门都能让自家的号子绊倒,我二虎要是没了宇盛通,出门都没人多看一眼。 “季头儿,不就是赌一下子吗,你这还搞得惨绝人寰,能不能小点?” “和你大通公做赌,小了如何撑得起门面。” 郭二虎暗暗皱眉,他娘的又不是赌根牙签,怎么就小了?但旋即,这家伙脑袋一昂,直接说出四个让季牧没法还手的字—— “那我不赌。” …… 第五百九十九章 季牧4件事 此时天近九月,距离河神大祭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九州商界风声连连,半口流、糖糖堂、冰封阁、六合金稻、天宝烟庄、辉窑、天香堂、酒中仙、醉仙居、徵羽未央、玉如堂、星宝行、绣春园、志怪斋……这些云州之外的商家接连宣布退出河神大祭,并且都还指定了一个接替的云都商家。 此举本来不合规程,但大六合乱举在先,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果说云都引商让九州商界看到了季牧的场子,那么今时一举彻底让人们看到了潜藏深处的可怕影响! 商家联手习以为常,但没人能够相信,季牧一个招手,九州大商的队形居然能齐整到这般地步! 商界是一张大网,说起来谁和谁没点关系,但这一下子彻底让人们看清了密与疏。举个例子,和糖糖堂关系紧密的商家大有人在,河神大祭对许多号子来说是何等的机遇,本是觉得凭借深厚的关系,这一让能让出个新局面,然而这般所思根本都是个笑话,直让人觉得全天下的商家都在看着云都商人。 大六合坐不住了,这里头的商家这些年没少对云商使招,这河神大祭要是真遂了季牧的愿,日后这商界岂不是要改天换日? 然而即便如此风声凛冽,令狐肖还是如旧坦然,说起来这些年他支的招带给大六合丰厚的回报,登不登得台面并不重要,流进口袋的龟背才是真理。这个人对商界知根知底,如何灭云都的货、如何扼大类的喉、如何把三榜声名做到极致,这些年来桩桩件件都做得漂亮得紧。 翘着二郎腿,令狐肖满目轻松,“季牧无非是要搞个云都的河神大祭,以此吸引天下人的眼睛,让云都的货重回当年局面。不过问题在于,这是一个过于理想的状态。” “令狐,如今声势已起,那季牧恐怕可得一百舫,这等局面的河神大祭我等岂还有存在感?” “既然爱玩场子,我们就给足他场子。” “什么?” 令狐肖煞是玩味的一笑,“场子本身是不会思考的,不管多么宏大最终都是在为一件事服务而已,季牧的诉求是夯定云都货品的声名,那么我们大可给它转个风头。” “什么意思?” “河神大祭的对岸就是橡树山,橡树山立塑的影响是一百届河神大祭都不能比拟,如果这个场子正好赶上橡树山立塑,这最大的风头还能是货吗?” 此话一出,人皆哗然,立谁的塑不用想都知道,不得不说此为奇举,一旦立塑,河神大祭就成了“贡品”。季牧出身云州,以满目的云州货品作为逢迎再是顺理成章不过,如是一来,谁还会在意满船的货物?甚至于把它看成一道道谄媚也不为过。 更妙的是,此一来直接给这个场子定了性,变成了季牧一生名声的“典礼”,就好像巨佬大商过寿宴一般,谁会在意这桌上的猪肘是熏的还是煮的? 然而还是有人不满,“立塑橡树山?那季牧何德何能!” 陡然间,令狐肖眼睛一眯冷视那人,“西部由荒原而成郡,一座座大城巍巍而立,诸位谁能做到?为九州开海,引大宇与三鳌相通,诸位谁能做到?得香料妙法,大改九州人的日常,诸位谁能做到?挽云都之将倾,散尽己财以复城邦,诸位谁能做到?” 人们面色一沉的时候,令狐肖又道:“此四举,能得一举者便可彪炳千秋,而那季牧一人独居,请问各位,如此事迹难道还攀不到橡树山吗?” 无论令狐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这席话简直可以说定义了季牧的一生,把季牧最强的履历罗列出来。 一阵漫长沉默,可让人拗不过来的是,本该是有人提议大六合随后抗议才对,如今这么一搞,反而成了大六合率先承认一种地位。要知道,生而立塑橡树山亘古未有,这可不是平素的捧抬,而是一下子把季牧攀到了与商圣商祖平起平坐的地位。头冠越煌烨,光芒越扎眼,此后许多事便更加有恃无恐了。 “这个场子做大,便是另外一个场子所失,我等做的不是承认什么地位,而是云商谄媚,为了橡树山望尊,不惜以沧澜古风旧俗搭台子。这不是河神大祭,而是利用河神大祭,什么货什么品都是立香的泥!” 这一说来,人们的思绪便打开了,把千百的名转嫁到一人之名,来到最后都是个人名,哪里还有货的风头? 当这个消息传到季牧耳中时,一拳落定,这一招实是够狠! 这橡树山立塑由大六合牵头,影响非比寻常,此一来几乎就是夯定了此事。这个层面的东西,季牧身边熟识的商家有哪个会跳出来反对? 至于大六合的意图,季牧岂能不知,成你一人之名,别想云商突进。 更重要的是,要说此间光辉,橡树山之尊还未必敌得过当下大六合商家的伟岸,主动挑起这件事,既是说季牧的履历值得传颂,uu看书 ww.uukanshu 更加显得大六合傲然临踞,摆出一副大气开合的样子,告知天下商界有功当仰,“不计前嫌”。 这个场子是季牧的场子是大六合的场子,但一定不再是云都商人的场子。 接下来的时日,大六合有模有样操办起来,个中动静都成了给橡树山立塑的预热,搞得这立塑之事成了这个秋时最鼎沸的举动。 正如令狐肖所言的四件事,在商界绝大多数人看来,季牧立塑橡树山,实至名归。恰恰这也正背了季牧本意,这一通发酵端的可怕,这一道名成了最大的事。 暗夜无风,季牧一人坐在屋内,半垂着头,双手按着膝盖,双目时而凝在一处时而又一片涣散。做了一辈子的场子,眼前还是第一次有人要用自己的场子。这一席的成败不可小觑,它关乎大名与大利,却也给了季牧一种醒转,名利双收自古就是可遇不可求。 话说那对面之人当真了得,季牧想了诸多也没想对方会拿橡树山做文章,这一步走得强悍,接下来就看自己如何接招了! …… 第六百章 1生雄胆 商界的形势颇是微妙。 好不容易搞出一个专属云都的河神大祭,人们跃跃欲试以此再次名沸九州,让天下人睁眼再看云州的货,一扫三年阴霾。 如今都成了给橡树山撑台子,云商心里的滋味说不出的奇怪,站在他们的角度,季牧的恩情如山高海阔,生而立塑是每一个云商所愿。几日之后,云商内部已然妥协,季牧盛名在上对云商也是一大提振,无非是快与慢的问题而已,橡树山之塑俯望河神云州集,一切都很应景。 距离河神大祭开启还有二十多天的时候,季牧把季初云叫到了大都。 “初云,有一事你要亲自去办。” 季初云站在屋里,只觉得此间气氛煞是沉暗,不知点着什么香薰,让这屋子除了味道浓烈,景象也是一片迷蒙,或青或蓝的烟雾让他有些看不清父亲的面孔。按理说,香薰多为定神,此时此刻所点着的东西却有些“勾神”,这不是九州人习惯的味道,更不知怎的让季初云心生“妖异”二字。 “父亲,您尽管吩咐。”季初云咽了一口唾沫,从小到大见季牧从未如此紧张谨慎。 “你去一趟南屿,到百香国去见凌云。” 季初云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件事,他是季家上下最忙的人,沉吟半晌道:“爹,不如找个信服的传话人。” “不,必须你亲自去!” 季初云不敢再争立时点头,“不知爹要给凌云传什么话。” “爹在金琅国时候,曾被封琅国公,这件事只有金琅王和凌云知道。” 季初云骤然大诧!内心顿时也明白了季牧意欲何为,因为他知道,如今这天下能阻止橡树山立塑的只有季牧自己! 琅国公,一听这三个字就知道此爵非凡,这件外岛大公的事如果爆出,不至影响季牧在商界的地位,但势必会在九州范围内引起巨大的争论,也会让很多人心生芥蒂。 在外岛称“一国之公”,九州素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这件事可大可小、可褒可贬,有赞成就有反对,九州人最喜欢围绕一事搞辩论。 想必这就是他父亲的目的,暂缓橡树山立塑! “爹!云商出路还有很多,如今橡树山立塑商界一片信服,这也是对云商的一大提振呀!这个当口,一旦这琅国公之名传开,您就又在风口浪尖了啊!” “去了之后,你将九州正在发生之事说与凌云,让他在三鳌找些靠谱的人来赴九州。” 一听这话,季初云的心砰砰乱跳,如今不管商界如何变化,季家依旧很稳,家里赚钱的地方太多了。 季初云当然知道,大六合根本上就是要对付季家,可如今起码有云商在中间隔着,轻易对季家无法下手。但琅国公这事如果捅出来,大六合简直是天大的惊喜,俩人掉进枯井里,凡事都要脸对脸了。 更加不知道,这些居心叵测的人以此做文章,会把季家置于何等难测的境地。 “爹,您对云都商人已经恩至义尽了,提携归提携,可不能以自家性命作担啊!” “糊涂!这天底下的名义比人头都多!想编排季家,根本不是你能数完的招!为父已经没工夫跟他们玩拉锯,找不到大名义我便给他,玩得不好就只能怪自己命数不够了!” 一瞬之间,季初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父亲立在面前,不过转瞬他又明了许多,细想他这老父多年来的桩桩件件,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求稳的人。什么是狠人,不以当下为重、不以既得为绊的人才是狠人! 只是季初云怎么也想不到,都已年近七旬,他还要挥一拍举世风浪! “爹之思虑,初云再有三个脑袋也是不及,我去便是!” 季牧几个大步走来,直让季初云有些想退步,“陶公曾与我说,商人不可行高处,只有在地处才有四面的水汇来。今天爹要和你说,商人永远不要守,那守的不是一城一池,而是扼死了你的心气!没有云商季家依然能走货,但季家如果只守着自己的货,若干年后,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地盘就小了。与世无争、安守本分,那不是商人,那是隐士!” 噼里啪啦这一通,差点给季初云说傻了,“爹,我懂,我都懂!” “大西原通货九州,你会以为九州很大,大西原走遍云州,你就会想云州也不小,等到了浩原那一代,大西原扎根九云郡,他也会觉得九云郡够活了!因为他爹,就没往远了走!” 季初云喉结一个咕咚,脸上陡然红了起来,“爹,是初云格局不够。” “不是格局,是惶恐。”季牧声音沉沉,略略低头看着季初云,“爹这一路所为让家里人没少忧心,你素来心重,只想保全都在情理。但是初云,总有一天你是季家的顶梁柱,在这商界,顶梁柱不是自己撑得有多高,而是你得让所有人高看。把自己扔出去,在商海沉浮,跟那些人博弈,看谁能搏个大天!咱家这业子总共只有五十年,没实力一代代吃老本,不拿出点豪气胆略何来基业永昌!你学识惊人、胆色过人,守着我的摊子,有何意趣!” 这一席话,直把季初云说得浑身发麻! 有人说季牧慧眼通达时势,有人说季牧命数惊天大福相佐,也有人说季牧智思惊人手段横烈,但这个时候,季初云领会到了一个精髓的字—— 胆! 这个东西才是真正的气劲,uu看书 .uukanshu.om 百折不挠、不怕输不服输、跳脱诸事一往无前,这些都是胆! 他开盐铁古道是胆,搏出云州第一艘画舫是胆,云州大旱屯粮是胆,誓要拱出个行宫第一也是胆! 搅荡盐事是胆,只身赴虬龙部落是胆,九曲鸾园通天下是胆,单衣赴南屿是胆,散尽家财救云都更加是胆! 人这一生,哪来那么多的运气。 不顾一切、才有一切! 季初云心有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不管什么话,都满不了老爹这一通“轰炸”。 刚刚说懂了,是攻与守。 而今却又不敢多说了,因为老爹的气与势—— 强得让人不敢随随便便,就说懂了! …… 第六百零一章 交给你们 大宅里,季牧摆下了酒。 在季初云的印象里,父子二人这还是头一次单独喝上两杯。 一席烈话在前,酒就显得更暖了。 “这些年里,你娘知你兄弟二人更多,总听她说,你们喜欢把各自的岁数扣在爹的岁数。其实大可不必,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况且你们和爹比,那只能是自讨苦吃。” 季初云不由笑了出来,“谁敢跟您比,只是想循着个榜样,不想差得太多罢了。” 一口入喉,就见季初云的脸色一下子红得像飘落了云彩,何止一个冲字,这酒简直如烈火重烧,喉咙麻、胃里火,喘口气都觉得能点着! “爹……这什么酒啊!” “九州最烈的酒,剁衷肠。” 自打韩富去世,这剁衷肠就成了季牧最爱的酒,它其实不好喝,但也只有这个酒才能喝出“剁”的感觉。剁这个字并不血腥,了断是剁、坚毅也是剁,季牧喝了多年,愈发品出点更好的意思,这剁不是刀剁而是心切,与人而言倒也简单,无非是一个决定。 如果初云凌云是一个人,那今后的业季牧是放心的,初云过于守正、凌云最爱出奇,这哥俩的身上都有季牧的特质。 “如果只是琅国公一事,如你所说找个亲信的人自然就料理了,我岂敢劳碌季家大公子。” “老爹发难,毫无还手。” 季初云大是咧嘴,不过季牧这话却也应了他心中所疑。 季牧笑了笑,“凌云在南你在北,但山高水远不碍通商,他在三鳌的路子我已铺好,这三年的经营也已小有成就。这面最肥的盘子,九州得要有人接洽,三鳌总会从前信我,如今必看凌云,那里头的广阔市场迟早是九州大商必争之地,扼住这条命脉,季家便不会失势。” 此间要义季初云也是看在眼里,三鳌和宇国的来往看似频繁,实际上距离真正的鼎沸还差得太多,这里面有无数值得开掘的货品也有众多还未打通的路子。宇国在三鳌影响巨大,可三鳌在九州总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南屿的潜力极度深厚,许多人都把三鳌当成定论,实际远非如此,那里有上千的岛,不曾迎合之地太多太多。 季牧的心思也不复杂,如果让这两个儿子天南海北各干各的,那恐怕是此生最大的败笔,他二人各有所长,若得相融,那今后的局面恐要大大超过自己这个一肩挑。 “爹,那我和凌云,具体要商量些什么呢?” 季牧摇了摇头。 “是要让季家的货全面向南屿铺开?” 季牧又摇了摇头。 “该不会是借凌云的场子,给南屿货品来一次突进吧?” 季牧还是摇头。 “爹,您倒是说句话呀。” “我若是一切都想好了,你俩还做什么?” 这一句话直给季初云憋得脸都快紫了,“爹,你这……” “不管什么事,你俩去商量,所以你得亲自去见见他。” 季初云一杯下肚,忽也不怎么觉得烧了,万万没想到老爹设了这么一个场子,合着兄弟俩要干点啥还得是老爹牵线。可也就在这一瞬,季初云脸色一沉,霍然发觉越是说不以山海为远,越是在心里衡定了山海的距离,本以为心在一起哪里都不远,可时日一长,远就是远。 “爹放心,这里面的事我和凌云会好好商量,一定给爹一个所愿之局!” “你们之间的事就是你们之间的事,都这么些年了,你二人也没一起做过什么,别想我的局,倒想看看你哥俩能有个什么大天。” 季初云重重点头,可是家里说啥都是暖,外面刀斧寒又寒,有关那琅国公一事就像一根针刺着季初云,但见此状,季初云却也知道,多一个字都问不出来,这事情的重头,忽而就到了季凌云的身上。 …… 十月初八,河神大祭。 可就在十月初三这一天的早上,嘉兰江上旌旗摇摆,一百多艘画舫陡然现身! 同一时间,九州坊间传得汹涌,河神大祭提前开集! 虽是提前五日,但一切并不显得仓促,嘉兰江畔、登鸾台上很快人影密布。 但见那每一艘九象之舫,绝大多数之状都是头一次在河神大祭露出,包括这时间的提前,一切都在彰示着这届河神大祭的不同。 更加不同的是,这一届河神大祭把岸边长集纳入其中,人们不必登临画舫便可遍览大集货品。 就是这开集一日,上到达贵、下到庶民,九州传势汹涌,很多人本是眼瞅等着那橡树山立塑,万万没想到大集先开了。这一前一后,反而让橡树山立塑成了河神大祭的一个“彩”。 河神一百三十舫,都在云商手中,据说此次大集将重现大劫之前的云都货品,这等噱头河神大祭古未有之,这让越办越频繁的河神大祭突然多了新意。悍然的是,九州遍地都有无数大商在为此集奔走,明明的云都的货,却跑遍了九州的腿。 于是乎,仅仅在第二天,嘉兰江便成了一片鼎沸之地。 商客往来、万民游走,皆以为难得盛事。 也是在这一天,大六合才有了动静,这些商家难以相信季牧居然敢这么做! 河神大祭的时间居然都动得,u看书 .ukanshu.om 更是把大六合的画舫彻底抛到一边,在这些人看来,九州这些年商号不管怎么争斗好歹都还留几分体面,季牧这一招简直与开战无异! 这是彻彻底底把河神大祭做成了一家的事,这让大六合原本准备参集的商家情何以堪,更加让人觉得没有底线的是,他们的画舫居然被告知要“回炉重造”! 有胆,有胆!大六合上下人皆愤慨,从前凡事还兜着点掖着点,今天算是彻底撕破一切,直是把人们恨得牙痒痒。 然而尴尬到要命的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心思去想怎么对付河神大祭。 再有四天,正是橡树山立塑的日子,这此中诸事,恰恰就是大六合操办的。 脸都给扇肿了,还要陪着笑脸蹲下来给人当椅子? 门都没有! …… 第六百零二章 不够就不要硬凑 换了顺序如同换了天地,河神大祭开集在前,随后的橡树山立塑就成了为大集再聚一波人。云州的货一旦重振局面,大六合不仅多年努力的替代商号化为泡影,更加会掀起让人不齿的一面。这笔买卖,大六合要赔丢脑袋了。 想想这多日来操办立塑之事,大六合自己都觉得自己荒唐可笑,本想炎日棉絮给他焐死,没曾想人家里子外穿,好生给做了件大花棉袄! 这岂能忍得,令狐肖忍得,彭元旺也忍不得,彭元旺忍得,大六合的六大头家和底下一票大商也忍不得! 最最不能忍的是,河神大祭仅仅来到第三日便已经赚足了九州的眼球,货的通达不用多说,多年不见的云都老招牌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大西原的肉、云宝斋的宝石、云绻香的香料,这三大类的火爆比刚刚问世有过之而无不及!马好车就快,广大云商跟着一起沾光,货真价实的老字号们一朝春醒、唱白天下! 聚来的人更是干脆不走了,反正后天就是橡树山立塑,这是商界的“大神之位”,以云都百货撑场子,即是众星捧月邀更明,也是一脉相承望梓里,一起都是最好的安排。 大六合,炸毛了。事情说简单也简单,从前煽呼立塑,如今想尽办法阻止立塑呗,天底下的事拆总比建快,至于名义,不是不好找,而是五花八门这一堆选哪个做主力! 秋风萧瑟煞人,几片枯叶落在“六合大匾”的上沿,妖风怎么吹也不走、狂风越吹越是牢。 外头呼呼啸啸,里头一众聒噪。 令狐肖坐在大位上,一改平常之态,时而捏捏眉心时而掏掏耳朵,这闲言碎语鸡毛一样让人烦躁。面见这态度,底下的人更加不快了,当初主张橡树山立塑的就是他,而今季牧亮出了招,他的反应却极为迟滞,连句反击的话都没有。 令狐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甚至有一种莫大的危机感,在他看来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这句话很难开口,就眼前这局面,这话就是火上浇油,还得把自己烧个满头黑线。 “你曾说季牧四件事足立橡树山,恐怕不是为了此举故作捧抬,而是真正的肺腑之言吧!”有人踏前一步,直直盯着令狐肖。 令狐肖微微眯眼抬起头来,“若是翎羽,捧着也是飘,惟有磐石,才有捧之重。” 哈哈哈哈!那人朗笑,很多人的神情却一下子不好看了。 “那我也来说说四件事!”那人声音锵锵,掷地有声,细看去居然是温记鱼庄的头家温布青!温布青七十出头,这多年在他的带领下温记鱼庄走得还不错。 说起来这个人,最是让云商不齿,温家能有今天是从蒙枭手里夺了大权,而整个过程是季牧在主导。没曾想却帮了一个白眼狼,宇商会镇压商界时,这个温记鱼庄第一时间投靠。蒙家“短暂复活”的时候,温家又极力讨好季牧,待蒙枭彻底覆灭,又处处下绊子,一听说大六合要建立,二话不说坐上了“一合”之位。 此人事迹,令狐肖焉能不知,眉毛也不抬,话更是不接。 温布青一清嗓子,“河神大祭九州分舫,季牧却一家独揽,坏大祭古风、引商界乱举、开悖逆先河,此罪一也!擅自改变大祭时间,故意拖延商界画舫,将各州商界玩弄鼓掌,此罪二也!笼络天下大类之商,握亿万民生之性命,无视大都之营,此罪三也!把持天下商路,给尽商家脸色,为所欲为,此罪四也!” “罪?”令狐肖忍不住沉声出来一个字,“温头家可懂得什么叫并列?你这一二说出去上不了台面,三四又兜住了所有台面,还不一定是真。” 这话给温布青的脸差点噎青了。 令狐肖站起身来,“不够就不要硬凑,别搞到最后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温布青陡然伸出食指,对着令狐肖一通狂点,“令狐肖,你的腚子是铁打的吗?坐在这个位置不觉得烫?给你挂颗羊头,就真以为自己五脏六腑俱全了?” “你说什么?”令狐肖一瞬间冷如冰柱。 场面太难看了,本是聚起来想辙子,搞得搞得俩人还对喷起来,在座都是大体面人,彭元旺立时道:“无论怎样,不能抢了场子还要给人家贴金,橡树山立塑必要废止。” 彭元旺的话无疑极有分量,这也是他头一次如此表态,立时给人们吃了一颗定心丸。随后,彭元旺看向了令狐肖,“令狐,如果是这样的前提,你觉得什么是最好法子?” “给他立塑,才是最好的法子,季牧此举运力深厚,大六合日后大有……” 不等令狐肖说完,底下人已经炸锅了,尤其那温布青唾沫星子狂飞,恨不得直接砸在令狐肖的脸上。 紧接着人们七嘴八舌,连珠炮一样怼向令狐肖。 “令狐肖,你该不是季牧的内鬼吧!” “令狐肖,我怎么听说云都震前你在季宅旁边还有一处宅子呢?要不要去看看给没给你重建起来啊?” “咱有一说一,这些年你确实没少帮衬大六合,但事有大有小,如此关键之时,该不会是下了小注抱大元吧!” 令狐肖喉咙一动,“我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 “当初盖茅房,你说得响亮,现在要擦屎,却要恶心我们?” 呼的一声,令狐肖猛然站起! 粗俗鄙陋,uu看书.uukanshu.cm 这哪里是大商之言,还真是物以类聚! “对策我给了,我希望有一天,别一个个来求我!” 人们笑得,堂都要炸了,那种模样就好像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面见此状,令狐肖恨不得身边有把连弩,一个个都给他射穿了。 罢了!罢了! 令狐肖内心长叹,在众人前仰后合之时,缓缓走出了厅子。 一片枯叶落在头上,令狐肖把它摘下,叶子在落,他的心也有失落,但不知怎的,这失落只是所托非人,而不是恩仇怨恨。 他素来不服季牧,此刻却满心的好奇,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季牧不会再玩什么涓涓细流,他要出手必是惊涛骇浪! 他倒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能搞出个什么样的举世大手段! …… 第六百零三章 夫复何求 十月初六这天夜里,有关橡树山立塑的风声便已传得到处都是。 无数关于季牧的负面消息,像个下不完蛋的老母鸡,骨碌一颗骨碌一颗,滚得九州到处都是。 这里头没什么战术,似乎也不需要战术,与大祭有关的、有商界相关的,把季牧那些“破事”一抖落,这塑还怎么立?最起码当下怎么立? 在所有的消息中,有这么一道极为爆炸! 坊间传言,季牧在南屿承了大爵,而且是那种一王之下、万民之上的高官大位! 这道消息一传出,什么败了河神古风、握了九州大类,都不再重要了。 很多人不明细里,但也足以试想翩翩,九州绝顶的大商人,多年的声名积累堪称是宇国这个时代的商界象征也不为过,却在一个岛国得了重位,这不就是“以内之富、谋外之臣”?九州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南屿千岛都不足以和大宇相提并论,甘于做那一岛大公,岂不是为了生意“屈尊谄媚”? 凡事就怕寻思,越想越大、越想越深,加上此间诸多推波助澜的人,往大了说这件事足以大出天际,经人们一通发酵简直上升到了“一国之位”的高度。 更有一道口径引人深思,季牧财力雄厚,多年来又深耕南屿,树大招风、财大招祸,会不会他早就有了把产业转到海外的念想?商界皆知,季家二公子代父走岛,会不会早已就是一场安排? 大六合乐开了花,本以为是拉下马,而今一步踩进了泥,此间快意言语难表。 这风声一起,只热闹了四天的河神大祭立时清冷起来,留下的人们还观什么橡树山,听着这劲头,那季牧不被发配就不错了! 身在暗室的令狐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葡萄卡在嗓子,咳了半天方才舒缓,再看自己的手,伸出来的大拇指跟个铁橛子一样! 这件事惊动了户寺,也惊动了天威。 十月初八,就在橡树山立塑这一天。 大都季宅,已经被暗暗管控起来,季牧身边无有亲眷,独自一人坐在屋里。 “圣上有旨!季牧午时入宫面圣!” 临行之前,季牧洗了手、修了须,对着一面铜镜整了整妆容,望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珠玉手杖,心想再三还是没有将它抓起,他把这一抓就再也放心,更怕有了它就要把所有的力放在这上头。 宅子外未备车马,季牧一袭灰衣,在两列侍卫的之间,走街过巷。 说来季牧自己并不觉得什么,事情未必有多糟,然而这道路两旁的人却给他酿足了气氛,搞得像是一条不归之路那般。 自打消息传来,许多云都人日夜兼程来到大都,所有人都佩着一朵红菊,白菊为祭、红菊为祝,人们带着满心的殷切为这位老者求一分福祉。更有一些人托着一枚龟背,那分明就是寻常的龟背,但在云都人心里它的意义不可量,那是季牧给云都人打下的底,就算事情糟得不能再糟,有这一个东西就能让一家老小安生几年。 路的两旁,还有许多商家,一个个把河神大祭的幌子扯了下来,举在头顶仿佛是让季牧好好看一看云商的盛况。有人留着泪,有人噙着泪,幸甚的是,这老者步履依旧刚定,他的目光仍旧一往无前! 嗨!季牧心里一个苦笑,但也不知何时这眼角就潸然起来,这氛围搞得像是诀别,可再一想,哪怕这就是诀别,能有此景,夫复何求! “让开!让开!” 忽然间一个胖坨坨的人挤了进来,两边的侍卫居然没有阻拦,郭二虎满目红烈看着季牧,“搞什么!搞什么!搞到最后圈了自己!” “你赢了,以后宇盛通都是你的。” “谁他娘的在乎这些!都老成这熊样了,你还想折腾什么!” 季牧咧咧嘴,这伙计嘴里是炮、眉间是火,已经扼之不住了,“陪我走一程。” “有没有点良心!我他娘的都陪你走多少程了!” 季牧忽然抓起来郭二虎的手,这一抓好生热乎,不过还好不是年轻时候,两个老头一路就这么往前走去。 “你别哆嗦!” “是你晃荡!” 一直走到那外宫的大门之外,季牧按了按郭二虎的肩,“二虎,这辈子最大的坑就是你的大刀坑,那都躲过去了,就再没什么能让我载个跟头。” 郭二虎头一回不把大刀坑当成个事,“反正我就站在这里等你,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回家,回山洞也行。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化成个干尸,出来的晚了吓也吓死你!” 哈哈哈哈哈! 那些总爱把人心会变挂在嘴边的人,其实有些时候是错怪了人家,不是人心总变,只是有些人不愿一直拿从前的自己对待你罢了。季牧这一生,不变的他与二虎,山洞那一谈就谈成了一辈子! 没有局他不敢入,没有气他不敢使,从头来想,你季家甸、我郭家甸,再退还能退到那时境地不成! 季牧一扫衣摆,阔步走进宫廷! 这一次就不是南袍子歌了,uu看书 kanshu.cm 用明帝这个身份,说来季牧只是百商面圣时候见过一次,而今天是第二次。 内廷相见,帝王之威严、形饰显得更加耀眼刺人。 明帝看着季牧,容颜道尽沧桑,但心气如故高昂。 “此见季头家本想多多聊些欢快之事,怎奈近来琅国公三字风声劲烈,只好先说说这件事,朕在御园设席,后续你我共饮。” “陛下所言的风声,季牧满耳都是,幸得天恩垂怜,让季牧有此机会自解。” “哦?” “琅国公乃是有人蓄意编造,为的就是阻止橡树山立塑。” 季牧满心的话本想继续,可明帝一语,把季牧的话全部堵了死,“那季头家以为,橡树山立塑可是实至名归?” 这是一句让人没法回答的话,大殿之内冷寂半晌,好似这就是帝王视角,让人轻易不敢接。 正当季牧绷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忽见一位内侍匆匆走来,“陛下,金琅国使团携王书来访。” 季牧陡然微目,这时机之妙,说明一切有通。 不夸张地说,此间生死就看这接下来的演绎了! …… 第六百零四章 1盘好棋 走进这巍宇大殿的有三人,正中一人的左前、右前分别是两个托着王书、玉箓的人,王书代表通好、玉箓象征王威。 季牧目光一瞥,看到那呈着王书的人立时滞了一瞬,怎也想不到,这人居然是桑巴诺! 瞬息之间,季牧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桑巴诺假扮使者? 可随着一道声音开口,季牧又陡然陷入一阵芒乱,他做梦也想不到,胡哈儿居然亲自来了! 三人正中,赫然就是那位金琅王! 胡哈儿站得笔挺,行抚手礼,“中鳌金琅国国主,见过宇国陛下。此呈金琅国文书,金菊玉箓,请宇国陛下过目。” 明帝眉毛微动,事有蹊跷,岂有一国之主临到入殿方才知晓身份,这里头可是遮掩得够严实。明帝看过所呈之物,缓缓放下,目露几分歉意,“不知金琅王千里而来,宇国未及迎候还望多多耽搁。” “事有紧俏,未及提前报于宇国陛下,也望见谅。” 说着说着,情形便有些微妙,胡哈儿的言辞不似从前,今日显得格外硬直,“南有三鳌,古来最为安稳便是中鳌,琅国至今共传十三世,出了十三位琅国王,但琅国公却只有一位,那是本国开国之祖扫平诸岛时的称呼。宇国泱泱大国,当知名义、懂礼数、心中有畏、庙中有圣,却不知为何,拿我琅国如此圣明大做文章。” 明帝立时眯起眼睛,什么情况?但见这位王上如此汹势,难不成这琅国公还是九州人编排的? “金琅王大可放心,此事朕已在调查,九州之人扣上一定琅国大公的帽子,对宇国而言也是可攀宗礼的大事情。” “宇国陛下,九州商事如何征伐与琅国无关,但不能动用这等不能忍之的大名头去保一人性命,即便由此而得升天之法,对琅国圣庙的亵渎也不能就此了之!”胡哈儿越说越横。 保命?明帝心中一笑,这位金琅王明显是不懂宇国,且不说这琅国公名义是真是假,这顶帽子本身在九州便没人吃得消,哪里是保命,这是送命! 不过细一想,金琅王有此思虑也属正常,南屿诸王他应是第一个来过宇国的人,这个叫百香国、那个叫金琅国,远远的地方叫宇国,大家都是国就算有差异还能成了云泥不成,在宇国扣一顶琅国公的帽子,当然会有些许威慑。 “金琅国物产丰盈,琅王治国有道,朕素来心有仰慕,当以通双方利好为要。至于这件事,容朕些时日,一定会给金琅王一个交待。” 自打进来之后,胡哈儿第一次看向季牧,三角眼、鹰钩鼻,不是一般的冷厉,“宇国陛下还何必再卖关子?真正该交待的人不就在眼前吗?季头家好手段啊,以为山高海远就能乱揣名声了?” “大王,此事与季某无关,是有奸人下套,让大王亲力而来,实是抱憾。” 胡哈儿突然来了一笑,“当年之事,我保你命、你保我商,你我二人早不相欠,怎还到头来凡事把金锁挂在身上,难道季头家掂量一袭王袍和一身锦缎,用的是同样的念想?” 季牧惶然,立时低头,“大王明鉴,季某岂敢!” 此情此景,倒是给了明帝一个差点忽略了的提点,当年那场兵事,明帝心如明镜,甚至有些敏感,也只有这个外岛之主才敢再提。 但处在金琅王的立场忽然又有些道理,那一个场子含义虽多,但无疑是带给了季牧在南屿商界不二的威望。但王与民之间其实隔阂二字可以诠释,这里面明帝可感可同。站在金琅王的角度,季牧便大有可能再次利用他们之间的关系,给自己扣一顶琅国公的帽子,可他却忽略了有些底线不能碰触。 如今局面已经可以排除琅国公为真,那么是谁给季牧扣了这个名头? 更深的一步在于,这使招的人通达季牧与金琅国,乃至……和明帝之间的微妙关系。不需多日,本已尘封之事必将再被提及,明帝不想再回忆的东西,有人提及是该死,这故事里的人同样该死。 原来,这是一盘好棋啊! 如果没有金琅王的出现,这个琅国公之名就要越发凶烈,乘势穷追猛打,季牧别说立塑,不被抄家就不错了。这让明帝不由在想,商界何时变得如此没有底线了?商人各有手段这没什么,有些诡谲奇举那算能耐,但无论如何,你一介商人不应该把事情上升到政事啊,常说富贵险中求,此时还来一出国事来垫背? 更失大体的地方在于,还冲撞了人家的祖庙,听金琅王这口气,跟刨了祖坟偷走灵位无甚区别!假如说,明帝得知海外有人冒用宇国开国大帝的名头,估计百万雄兵早就拍上去了! 你安个什么名头不好,u看书 w.ukanshu.om这下搞得人都丢到海外去了! 更加不能忍的是,对方俨然通晓当年“海上三鳌总会”的那一幕,正因如此才敢用这个名义做个绑定,明帝最不想再掀的事,此时看竟有点箭在弦上的感觉了。 这时候,季牧开了口,“陛下、大王,季牧从商大半生,难免与人结有梁子,亦或者树大招风,总有人不甘现状。这件事当由季牧亲自去探,一定给宇国、琅国一个交待!” “你?”胡哈儿陡然一眼蔑视,三角眼那么一凝,还没颗榛子大,“你自己就透风,怎么糊能掩得住?乱用名义,为求保命毫无底线,满心皆是你那商界一套!宇国陛下!他若去探,得来的只有替死鬼!此人张嘴珍珠闭口沙,自己抬起脚把他人踩进洼!绝然不可放啊!本王恳请将他押入海牢候审!” 季牧眼睛瞪得牛大,直鼓鼓盯着胡哈儿! 从进来就威风赫赫的胡哈儿,盯了季牧一眼又赶紧看向桑巴诺,桑巴诺跟块木头也似的,别说这一道目光,就算屁股底下着了火,那也断然不会动弹一分! 明帝缓缓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啊金琅王,大宇哪来的海牢?” …… 第六百零五章 灭6合 事情不能再发酵了,有这个金琅王杵在宇国,事情越走越难收场。 只要明帝想听,近来的商界事没有什么能藏得住,户寺的手段早已把这一切摸得滚熟。 这一听方才知晓,原来琅国公这个名义只是千百名义中的一个,当下季牧的名声简直是处在这一生最低暗的时刻。那些五花八门的负面消息,有的小题大做,有的无中生有,也有很多简直可笑。 云州大震、河神大祭、橡树山立塑,这些事前后一联系,究竟是谁给季牧安了这个琅国公的名头,用膝盖想都差不了! 橡树山立塑终于败落,如今的九州商界,有人视季牧为猛虎,为了夺食不惜一切的猛虎,有人说季牧是苍鹰,自以为飞得更高就摇身一变化个龙,也有些人满心惋惜,原来所有的光鲜的背后都有不齿,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和计千然、韦七赫同尊? 是日艳阳高照,大六合摆起盛宴,名为聚乐场实为庆功宴。橡树山这一败,河神大祭也基本黄了,马一萎、车必僵,甭管给它多少时日,不还是一个风声遍布、引人生畏的场子?大六合也在庆幸,还好扼住了这一拍,不然云商一起势又多了博弈的一家。 酒过三巡,整个场子热闹非凡,单拿这一天来说,整个大都也没有比这更轰烈的地方。不过这还不够旺,接下来的这把火才是把这个场子烧到了极致! 咵咵咵咵! 整齐的铠甲声陡然传来,大六合外围的仆从作鸟兽散,里头却还不知不闻热火朝天。 “圣旨到!圣旨到!” 两声烈喝之后,大厅之内终于平静,起初一听人皆满目惊喜,还以为是好上加好今日齐了样样好,可出来一看这阵势,很多人的酒立时都醒了。 “大六合,名为商合,实行逆举。以外岛王公之名,残九州本我同胞,此为义失;不以商界之法行事,却以句句谣传引九州于荡乱,此为仁失;不谙外邦之礼,只为一己所得,此为礼失。朕以为,此合为乱,不益于商、不襄于国。” 跪在地上的人一个个都成了木头墩子,并非没听到,而是难以置信!就算把手腕掐青了、脸蛋扇肿了也无法相信这一幕是现实! “朕念凡商必有通利之往,亦有通行之功,此举不较人身、各安其所。但自今时起,温记鱼庄、映日蜡厂、长虹炮坊暂由户寺代管,冶千秋褫夺帝商名号,归户寺长营。” 后半段一出,满场瘫了一片,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三个字—— 为什么! 这一下子人皆决然了起来,瞅着各个形态,简直悍不畏死,一个个都想着因何而死! 然而没人会给他们答案,甚至他们连寻求答案的路子都没有。这不是圣旨,而是宣判! 如此情景,就算有个人吃了长生丹活了十几代恐也不曾见过,退一步讲就算大六合乱滋乱扬,那得来的最多是一道叱令,怎的这一下子就全给“灭了门”呢! 背后到底是什么,这一瞬间没人想得通,纵然脑海里有些轮廓却也说不通。怕的不是输了,而是这情势天翻地覆之后却不知道怎么输的、输给了谁,更加不晓得怎么就一下子连底裤都输没了! 彭元旺捂着心口,腥红的面庞、浓烈的酒味,一呼一吸就像掺着铁渣子一样。他的心里玩的是“回合局”,商是长远之路,你来我往,压一头是一头、赢一局算一局。可对方玩的是“搏命局”,不用多来多往,出手就是你死我亡! 至于那温布青,额头就像黏在了地面上,凝重得像刀都破不开的胶。这一失,失了一切。 不远处的楼顶上,令狐肖吃完最后一颗榛子,拍了拍手把桌上的榛子皮扒拉干净,露出底下的五枚永夜龙纹。 随手那么一拎,永夜龙纹就像咸菜干似的被提溜起来,哗啦一声抹入袖子,仗步而前,片刻便离了此地。 …… 凌烟岛的一座石窟里。 岛人把这个窟叫做“魇窟”,传说这里的窟壁上刻有很多魔乱图案,睹之会让人心生阴影,所以这个地方常年都只有一盏昏昏的油灯,再亮一点的东西从来不会燃于此地。 此地清冷沉寂,季初云怎也想不到季凌云会把他约在这里。 话说此时的凌烟岛才是季初云离开九州后兄弟二人第一次见面,季牧交待的事他也只见了一个桑巴诺,搞得当下这个场子颇是有些奇诡。 近有四年未见,从前那个季凌云的印记居然消散了太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季初云常见的某个商界面孔,凝定、深沉,举手投足都不简单。 “哥,南屿这个地方宝藏奇多,但它的价值只有到九州才能兑现,这一块你得多多帮衬我。” “你这是什么话,你看好的路子都是季家的路子,说什么帮衬。” “有关这南屿,爹这些年处处考量都是南南北北的通货,而不是季家的通货。你我不能乱忖爹的格局,但也不能不想当有一天爹的时代过去,季家如何守住从前的雄厚。” “你想说什么?” “我们要把持住三鳌总会。” “爹是会长,uu看书uanshu.cm 你留在这里本就是承袭,难不成还有何变数?” 季凌云微微摇头,“不是变数,是要做成季家的数!” “说下去。”季初云一沉。 “哥你有没有发现,三鳌可以平九州之险,有些时候事情复杂起来才是简单,一门心思全都做开反而是空门大放。南屿和九州相隔甚远,有些东西素来就是靠传,能撑个门面验几分真假的寥寥无几,爹当下的这个事情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这一席话却让季初云深深凝住,季凌云的话全在道理,但总让他觉得这不是寻常的路子,甚至可以说就像这洞窟一样,充斥着不少的魔乱。 可忽然之间,季凌云抓起桌上的油灯,在洞窟之内走了一遭,一支支蜡烛都被点亮,窟内立时颇为光亮。 “哥,你抬头看。” 季初云犹豫几分还是抬起头来,但满目望去,头顶和更高的窟壁与从前所见并无太多区别,一样的红晕和圆滑。 “真正的阴影都在心里,如果满心畏惧头顶,你我如何承得了爹的大业。” “但此间之法……” “我可还没说具体之法,哥应该不是看着气氛就定了心思的人吧。” …… 第六百零六章 树与叶 嘉兰江北的码头上,季牧送别胡哈儿。 琅国公一事宇国神速解决,牵连了一大波巨商,动静也是给足了这位琅王面子。季牧原是被冤枉,所以即便在人前胡哈儿也不遮不掩,浑然比当年还要亲近。 “这一次,多谢大王了。” 胡哈儿眼睛转了一周,全然不接这话,反而满目仰慕,“传言果然当不得真,这一见才知先生惊天伟力,有个事可得再强调一遍咯,三鳌的生意您可不能一碗水端平,就冲先生和琅国这渊源,肥水可别流了外人田。” 季牧笑了笑,“三鳌生意上的事,我已全盘交付凌云,具体的事大王与他商量便是。” 这一说,胡哈儿立时眉开眼笑,一旁的桑巴诺也挠起来手心。这三年多,不知别人看得看不明,这二人对季凌云之重乃是分外关切,不夸张地说,桑巴诺是季凌云在南屿最放心的商家,金琅王的地位自然也非其他岛王可比。 “有您这句话,我便踏实了!” 说话之间,胡哈儿大是豪飒,猛地一个拂袖便转过身去。 “恭送大王。” 走了三步,胡哈儿忽又转过身来,把手一伸似要抓抓什么,一时间双眼眯了又凝、双颊微微抬起,就他这副长相,这么多年头一次竟然让人觉出几分温情来。然而咂了咂嘴还是没有走上前来,伸出的手有些不自然又缩了回去。 “世间再无琅国公,好在还有石公,琅国公的背书这么写,石公就怎么写。” 不等季牧开口,胡哈儿踏上船去,一旁的桑巴诺不停对季牧招手,胡哈儿却背身对着巍然不动。 随着这艘王船的远去,有关琅国公、橡树山、河神大祭这一阶段的桩桩件件便也由此作结。 …… 就在季牧即将返回的云都的时候,再一次被明帝召进宫里。 不同的是,这一次召见是在很晚的时候,月上东天三竿、青烟夜雾缭绕。偌大的皇城灯火煌烨,大明的灯笼连青石板上的水珠都无以遁形,莲灯可以映出水面的泡泡。 季牧随着一位黄袍内侍,不知走了多久,回廊、无数的回廊,一路上总能看到一列一列的宫女满目焦急速速而行,莫名让一副平和心态渐渐生了几分紧张。 从内宫门到后花园,季牧足足走了快有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摆宴园囿的明帝,看这摆设似是专待季牧一人。这一幕季牧似曾相识,却无法相提并论,南屿之宫一如南屿之商,宇国之场天地无有可比。 明帝横坐正中,他的左边空置,宴席都摆在了右侧,这便是一种尊礼。单独面圣,如果宴在圣左,那一定不是纯粹的宴,如果在圣右,此席便是不难。再看桌上的菜品数量,共有六盘。并不是越多越好,如果是六,那便代表安顺,如果是八,说明这设宴之人早有意志在先。 这些可不是蛛丝马迹,而是必须明白的规矩。如果遇见左和八,赴宴的人心里得要提前做准备,要想如何“应局”,如果是右和六,则要想好“陪局”。 此时看来季牧的运气还不错,摊上了后者。 “朕与西原公在云麓城相识,想来那正是宇国的第一个千年时,细一数已有二十三年之久。一代人的时间过去,朕忽然想再去亲眼看看西部世界。” 季牧内心一诧,这可是大事,从古至今,莫说帝王,连州府一级的大员都不曾踏足过西部世界。无论对九州还是西部,这首创之举意义都非同凡响。 “陛下,容季牧先行回去置办行宫,必以最快的速度达成!” 明帝却摇了摇头,“颐山宫可见云都繁盛也可见西部广袤,云州有这一座行宫便够了,西原公准备何时启程?” 这一问把季牧问得一愕,“本想明日先回云都,而后再回西部,不过……” 不等季牧说完,明帝微微扬手,“那便明日,朕与西原公同行。” 明帝一定之后,徐徐举起酒杯,“当初朕问西原公当不当得橡树山立塑,今日便自话自圆,揽古望今,难见对比,这塑迟早当立。” 季牧举杯,“陛下过誉,季牧不敢当。” 就在这时,也不知哪股风吹错了,此时正是深秋的尾巴,一片大枯叶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季牧的酒杯。 但季牧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把它拿开,而是双目凝定、内心电闪,等着这位陛下的后话。 “季头家,您说这片叶子,它真的是枯叶吗?” 听到这话,季牧方才动了起来,探手把那叶子抓在掌中,一阵细微的喀嚓声之后,“回陛下,确是枯叶。” “那季头家觉得,来年的叶子还会这般雄壮吗?” 季牧毫无犹疑,“土还是这片土,树都向土而生,树还是这棵树,叶都因树而壮。” “那为什么同样一棵树,有的叶大有的叶小呢?” “因为有的叶怕招风,有的叶寻荫庇,但有小叶才有大叶,这一棵树远远一看,撑门面的还是大叶,区别不过是左边这片还是右边那片而已。” 明帝微微一笑,“再问季头家一句,是不是枯了的大叶,来年还是长大叶的地方?” “那是自然,所谓根深叶茂,大叶有大叶的孔,小叶有小叶的藏,但不管何大何小、几代传承,一切看的都是根。来年还是这片大叶,uu看书 .uanshu.co因为根的滋养。” 明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笑了笑。 季牧又道:“所谓树大招风,不得安生的却恰恰是叶,只有根是浩立千古,所有叶都是风雨飘摇。强风过处,只见残枝零叶,不见盘虬动荡。所以这叶是一棵树的门面,根要一晃,一如此间。” 话到此处,忽见季牧这才缓缓松开了手掌,刚刚那一片枯叶被他攥成了碎渣。风再一吹,有几片渣落进了酒樽。 “陛下且看,叶子这一融,就像茶入了酒,连茶带酒一并饮下,茶的局酒的局,一下子就都交待了。” 季牧仰头一杯饮尽,明帝深目而望,这里头透着一股“含蓄的霸冽”,那飒然一个仰头,简直绽出几分决绝! 若言心志,此时这席间之人明烈罕有,这般言辞举动,让这位帝王都不敢再追一句! 试问能入此局的人,有谁没有倚仗? 他季牧能吃这口肥油好饭,靠的可不仅仅是天恩! 如果还要像南屿兵事那般穷追猛打,热水壶里放炮,炸了壶还是淹了炮谁也说不准,总不至于还真要试上一试吧?! 树与叶。 术与业。 …… 第六百零七章 西部入世 翌日,帝驾启程。 九州风声如雷动,从前的西部抓过不少次眼球,也在不知不觉间改了人们对那里的刻板印象,但全都累加起来也不如今时之举! 不夸张地说,这是天威所引,如此意志无有可及。 帝驾入西部,这是第一次,而此次的规模,同样也是帝驾出行的第一次! 三院大公来了两位、九寺大卿来了五位,乘七辆六马大驾。王室子嗣、宫廷主簿、明录官、风志官、御学掌事、各寺吏官等等等等,前前后后足足拉出来十里多的仪仗! 而季牧,则随明帝共乘帝辇。 商界的胜者,自古便与光明正大无缘,但今时这一重待遇,无异于从至高的层次宣誓了一种地位,它由不得人们乱忖乱度,商界最大的声名无外如此。 于商界而言,此间心悦诚服者为多,细想季牧这大半生,原本就有着不世的“帝缘”。三九之樽知道的人不多,但颐山宫夺魁、贡品堂盛礼乃至接连金龙霸榜,桩桩件件都是无尽迎合帝的意志。对一些思虑沉厚的人来说,这才是季牧此生最大的四件事。 十里仪仗走得缓缓,穿过雍州之后,斜刺西北走入云道,三日之后方才抵达云都。 许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梦魇一样的云都三年多来无人涉足,而今这一来,它竟然和当年的云都无甚区别! 红火的依旧红火、沸腾的还是沸腾,大街小巷人影攒动,千百货品琳琳琅琅。这种真实,就好像大震根本没有发生过! 云都度过一宿,人们的体会更加真切,这里面没有一丝“摆”的意味,那个遭遇灭顶之灾的云都,活生生得又起来了! 熟悉云都的人不在少数,了解西部的人却微乎其微,尤其对这些官场的人来说,对西部的偏见其实更大。官场素有一套“真理”,如果没有西部世界,那么云州牧是肥差重差,可一旦掺合进来西部世界,连这些州牧都觉出几分发配的感觉。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一坨太大了,稍微花点心思就要拖累整个云州,可要不花心思便别想再攀一步。 所以当下的西部世界,让人生出从未有过的好奇,陛下亲临自然不会是失望之地,更加让人迫不及待了。 云都到西部必走云西道,这一路上的景象就让人满心骇然。 天呐!世上居然有如此繁忙的商路! 这一条路全程足有六七百里,但迎面走来的马车满载着货物一辆接一辆,简直给人一种从中心四外出货的感觉。 过了望云山脉,眼前便是开敞的西部世界,从前百里人烟稀,而今总遇烟火气,大大小小店开在大路两旁,终于没有了那苍凉意味。 季牧坐在辇里,整个人定得像一口钟,可秋风一吹拂开了帘子,路边的景象映入双目。 这些季牧都看得惯常了,可或许是这一遭归来的意义有些不凡,或许是云都这一震更加让人珍惜,或许也很简单,就是“老而生杂念”。 不知怎的,看着看着,季牧的思绪被拉得久远,而且是分外的久远。 那一天,他辞别了老师,以太学名士的身份回到了季家甸。如今看来,那一刻仿佛才是一切的起点。 “香腾腾那个热羊肉,开锅闷烧酒,大咧咧那个老哥友,一口又一口。今日我儿坐中间呦,都来盛满酒,三杯那个五杯嘞,我儿横着走。” 季连山的这首民歌,突然有了声还有了曲响在季牧的耳畔,这让他想起来老爹当年留下一大摞信件,至今还没能有个胆翻开起来好好看看。 一切都好像昨天,是啊,一切都能是昨天。 季牧张了张嘴又缓缓咽了咽唾沫,人的跨度其实相仿,丰富有丰富的好、单调有单调的妙,他素来不执于此。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和多少人过过招,更加数不出来自己所做的哪些是伎俩哪些是手段,哪些是明亮洞天哪些是暗室深渊。 如今的他,如果说还有一份执拗,那就是抗拒,他抗拒淡然,抗拒云淡风轻,准确地说,他抗拒那些约定俗成的“境界”。 仿佛每个人的归宿都是看淡一切,所有的雄心抱负要么是成就之后的淡然,要么是不成之后的释然,自嘲也好、憾然也罢,最终都不过如此。 淡然、释然,季牧不顾,他内心所想,还是凛然。 因为,他是商人! 商人若淡然,那还赚什么钱,如果满心都是更迭,那还守哪门子的业。 更因为,他是季家的带头人! 即便他有深奥的境界也要从于这偌大家业的境界,季牧是“开宗人”,什么都能藏,惟独不能失了商界的气场,这何尝不是一道使命。 帝辇之内,明帝看着季牧,自打走进西部地界,uu看书 ww.uukanshu.m 这眼前人的神情便与往日天翻地覆,无论动情还是动心,总之这一动又动出几分浩烈。 “朕今日在此做个保,从今往后一定不会再聊什么树与叶了。” 这话对季牧、对季家很重要,“兴于土、厚于根,惟不负成所愿。” 明帝悠悠笑了出来,“不瞒你说,同是逢迎之辞,这天地间就你说的最漂亮,真想把这一舆之地,变作当年的云上居。” 就在这时,辇舆之外忽然惊声连连,众人之间低语不止。 “陛下,想来是离云上居不远了。” 明帝一声朗笑,正前的车帘一挑,一座巍巍大城陡然映入眼帘。于明帝而言,并无太多意外,然而对这万千随从来说,简直是开了一片全新洞天。当人们看到这座城,从前对西部的所有想法都被击碎,东西连绵、高楼耸立,与九州的硕大城邦居然无异! 原来这一路是通向繁盛,随从之人的反应比商界之人不知强烈多少倍,若不是亲眼看到,没人会相信这是真切发生。 明帝也是缓缓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想不到当年的云麓城竟有如今格局,此间规模不弱九州大城,此行不虚、此行不虚啊!” “陛下,这是西原城。” …… 第六百零八章 季牧隐退 深秋的西部世界,苍茫景致非九州任何一处可比。 一片片金色的林子,俯空而望如同一张巨大的毯子铺在浩渺大地之上。空顶有苍鹰振翅、旷野有呦呦鹿鸣。 一股莫大的豪壮之气油然而起,看过了太多天元的璀璨,久之便让人心觉油腻,看过了太多沧澜水城,久后又觉过于内敛难抒胸襟,今时一见这西部世界,顿时让人觉得乾坤大处所在、广袤无极之所。 而引人邀人的前提,离不开一天一个样的西原郡,离不开两座大城的繁盛,让西部之旅不再是“苦旅”,让精神上、物质上的一切有了安放的前提。 此次陪同之人,学界大有人在,有讴颂帝临者、有骋怀西部者、有赞扬繁华者、有感慨巨变者,一同把西部世界彻底推向了九州顶层的台面。 帝驾驻扎在城外,像秋猎一般建起规模浩大的皇帐。昨日,明帝微服夜走两大城。云麓城起步最早,如今繁盛的背后离不开众多工坊的设立,再加上这里把持着九州与巨石阵的要道,人势鼎沸水到渠成。而西原城的职能全然不同,在州府和郡府的合力打造下,未来这里才是西部世界的中心。城池的建设也是参照云都这些大城,自一开始便设定了今后图景,不至如云麓城这般拥塞。 这日黄昏之时,明帝驱车原野,季牧随在一旁,来到一处山岗前车辇停了下来。 说来很巧,这里正是季牧每次回西部都要来的地方,一条土路蜿蜒而上,明帝在前、季牧在后,缓缓走到了山岗高处。 “得见方为闻,闻后始为知,圣贤之语诚不我欺。” 夜幕未垂,已见城池灯火,明帝目光亦有闪动,“朕要重赏西原公,这西部之功可炳千秋,惟西原公惊世格局方能让如此大观呈现于世。” 季牧一时无言,若说“不敢贪天之功”,这位陛下会觉得自己虚伪,若说“上下勠力而成”,季牧自己又不满意。想想这些年,季家为西部世界做了多少事,钱花得比云都大震还要多,动用的人脉超过任何一个场子,季牧、季妍、季连山、季连岳、季业和一众小辈,哪个不是守住、通达西部为己任。 这一切更加离不开季牧大半生的意志,《商立西部世界》这道他毕业的论辩,正也是一生都在践行的东西。 “陛下,季牧当不得赏,一个从闭塞之地走出来的人,为故地做任何事情都是常情。” 明帝笑了,心说此话妙不可言,“西原公财力雄厚,赏财过于平素,自当于名于位。” “季牧已是老朽,名声再盛多在身后,得陛下殷切却不能生而所享,乃是憾事一件。既如此,多负便是有负。” 明帝一声喟然,“看来连朕拿不出可赏的东西了。” 季牧垂望云麓城,又远远眺了眺西原城,一瞬间的他忽然有些动容,微微眯起的一双老眼,居然满含着不舍。 “能得陛下恩赏,乃季牧莫大之幸,望得陛下一处宅院,季牧感谢天恩。” “宅院?”明帝一怔。 “西原公是缺宅院的人?” 季牧沉道:“陛下,家门有幸,二子可揽家业,季牧今年六十有六,早有念想退避于后。如今商有商的兴、业有业的隆,季牧也真想好好休息休息了。” 明帝看着季牧,霍然间本是旷达的心绪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这眼前人完全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和他聊什么,而那些动辄帝商、专营的事,怎么说都对也怎么说都可能犯错。 他要的不是一处宅院,而是一个退隐,而为什么要的又是宅院,因为只有宅院才更应景,更显得深深不知深几许。 于季牧而言,这并不是推脱什么。五十年的时日,跨了他的大半生,如今更是随着帝驾西行,一切尘埃落定。季牧不曾圆的,今时圆了,不能放下的,今时也安然了。 商界稳如提花机,货量堪比三锭纺车,也用不到这个老家伙再出来主持什么了。 这一席话能说在这里,能说与这个人,何尝不是季牧最大所期。 他想一身轻,用更多的时间去苍陵坐一坐,去太学看一看,到云绻树下喝杯酒,到志怪斋里听个书。听说这些年里九州的新茶新酒上了好多番,他也想一一尝尝,还有那个什么“九胜二十四金额”,看过的居然连三成还没有。 五十多年,季牧绷得太紧了,没有一刻他的脑子里不是商商商,场子场子场子无日无夜在脑海里盘旋。回首一望许多都是不值一提,可所有发生在那个当口的东西都是那般要命。 明帝缓缓颔首,自问一切都懂,却又不谙其穷,人之心人之性,从不因地位高昂而能跃然知晓,“那这座宅,朕许天野之宅。” “陛下,何为天野之宅?” “穹庐之下、九州之上,uu看书w.uukanshu.co 西原公所到便是帝赐之宅,朕应此话,永不会失!” 季牧内心倏然明朗,再无比这更好的恩赐了,不落于任何一处便是不囿于任何一园,季牧洞彻、明帝开朗,这山岗一立,由此才是真正的契心。 晚霞落去,天地黯淡,大城火光越发入眼,明帝第一次道出“季老”二字,神情之间看不出是真挚还是寻疑。 “季老,您对商界当真无所留恋了?这可是您毕生的场子啊!” 季牧摇头一笑,“所谓留恋,皆因不安,如今这盛况,是陛下所得也是季牧所想。再者说了,没有人会留恋场子,惟有大兴才是要义。” 明帝笑道:“即是说,连季老也以为,这商界再无变数了?” “纵有万千变数,都是后来人的事,陛下,季牧所能撑持的已然到了极限,后续无有可言之法,更加不知所遇之事。一代人做一代事,有了这天野之宅,便是季牧此生最大的成就。” 明帝若有所思,对他来说这一幕来的有些突然,可站在季牧的立场,这一幕应当是早有准备。 他惟一不能确信的是,这个人真的会就此与商界远离? …… 第六百零九章 隔代传 季牧来到九云城外的太学,来到这个梦开始的地方。 一如商界那般,许多太学熟识的人也都走了,满目望去都是陌生的人。一个个满眼敬慕看着季牧,就像自己就读时围见从大地方请来的讲师。 比人更加陌生的是如今太学的环境,这里比当年恢弘了太多,大气的楼宇、古色的连廊、精雕的照壁、轩敞的学堂。 然而还是有一处地方被完好得保存了下来,便是当年的“风云殿”,旁边的屋舍都已拆除,惟有此地矮矮而立,看上去颇不协调。 可这个地方如今已几乎演化成云州太学的“圣地”,这一间屋子出了同届六大名士,比这更响亮的是此六人在九州的地位,商是九州最大的商、官是九州最大的官,文能领骚、技可立派,还有那一介医家风云气概。 风云殿外的小水塘,像一颗小小明眸,惟有它看了过去、凝着现在还将守望未来。 正应当初在山岗上与明帝说的话,季牧在九州世界走走停停,他陪施如雪去了雪州,在雪夜城住了半年。而后慢慢悠悠,又从最北走到最西,到那巨石阵再遣些日子。 起初还有目的,走到后来却觉实在是给自己设箍子。又不是赶时日,何必心里总是藏事。 于是乎,季牧从未如此“放飞自我”,他发现惟有现在的自己无牵无挂。他不用想生意,生意都走得很好,更加不用惦记家里人,每个人都营着自己的业、扩着自己的场,人兴业兴。 这一路随便走着,遇见了曾经的老伙计便坐下来聊一聊,情之所至便小酌几杯。甭管哪个地方,想多待就多待待,更不用去想三日还是五日。 在流苏城送了易九昊最后一程,在南竹郡和唐小勺喝起米酒,在沧浪城刘鸿英说了一堆季牧不懂的米事,在凤鸣城那雍州牧非要见自己,说了一通母蜡河谷黄蜡石的事,季牧就更不懂了。 从前与人不知吹了多少九州的牛,原来自己都没好好看过这山川风月,走南闯北着实不假,却都是踏着金靴躲黄泥的事。 光阴流转,日子飞快,倏忽不觉便到了明十六年。 这一年,季牧正好七十岁。 三年多来,季牧除了年节与家人一起度,其他多数时间都在外游荡。 季家上下苦于此事久矣,季牧简直是个“宠孙狂魔”,宠就宠吧还不当着家里人的面宠,带着小浩原这顿走,美其名曰“见世面要从娃娃抓起”。 季浩原已有六岁,季牧叫他“小浩”,他称季牧“大祖”,爷孙俩不是一般的合拍。相比整日困在宅子里,出去看大山看大水,还能吃到五花八门的好吃的,季浩原那是比季牧还要放飞,简直大祖是天他是地! 这小子的身上,季牧看出不少门道,这是一个极聪明的娃娃,早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能看懂大人们的情绪。这小子很“活泛”,就算家里人再怎么惹了他,每到临别时也会凑上小脸满颜欢笑。 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个孩子的个性与性情确实能在很早的时候看出点端倪。季初云儿时比较闷,长大就很稳,季凌云小时候很闹,长大果然也不消停。 天已入冬,大路上一辆马车正是回往云都的方向。 季浩原有点不开心,小眼睛一迷瞪,“大祖,来年咱啥时候出来呀?” “多待几个月,三月开春再说。” 季浩原嘴巴一鼓,“今年怎么推迟了?” “大祖看得差不多了,你也看得差不多了,不能年年都在路上。” “大祖说过,人生一世永远都在路上,既然这样,宅子里和马车上就没什么区别。”说着说着,季浩原抱住季牧的胳膊,“回去之后,爹娘一定少不了给我灌输商经,但我觉得还是大祖说得对,书读得多了就会钻进书里,路走得多了学进心里。” 季牧哈哈笑出声来,“人生都在路”这话季牧说过,可后头那些可就都是季浩原循着这个“路”自个编排的,说得还有模有样。 心里有句话,季牧没敢说,这小子不能再出来了,过了这个年他就到了要上学堂的年纪了。 这几年随着季牧到处走,家里人各种抱怨,但季牧“心安理得”,纸上得来终是浅,真正看过想过才是真。年纪这么小反正也是在家玩闹,爷孙俩出来走上半载那当是大妙之事。 可就在这时,季浩原忽然鼻子一耸,“大祖,上个月你在沧浪城给我买的那个骨朵叫什么来着?” “骨朵?什么骨朵?”季牧一愣。 “就是那个可以吃的骨朵。” 季牧眨眨眼,想了想方才有点印象,“那个叫秉桂,虽然叫桂,但其实不是一类,怎么?又想吃了?” 却见季浩原小眉毛一挑,一下子从车舆这边翻到了那边,那一侧整齐放着六个匣子,季浩原猛然把侧边的一个抓在怀里,“还想骗我?” 季牧一怔,u看书ww.uukansh.o不知怎的这小子这般煞有介事,“臭小子,那不是骨朵,那是香料。” 季浩原却不管这些,一通扯扯拽拽,可当看到其内之物的时候,小嘴巴立时撇得不能再沉…… 这哪里是骨朵,搞了半天居然一块香薰! “哼!骗人!” 看着那气鼓鼓的小样子,季牧哈哈一笑,“我家小浩鼻子还挺灵,认差了吧,不过要是知道你爱这骨朵……” 季牧话到一半,整个人陡然凝住了! 如今云绻香已经在九州内部寻求单体香精,不再一味依赖花香海。 此香熏名为“晨怡香”,所用的秉桂香精正是来自沧澜世界,因为沧澜与西部过于遥远,云绻香便派遣调香师,将这些特定地域的香精进行专门调试,这个晨怡香正是调配出来的最早一批。 这道香的配方并不简单,秉桂所占的成分连三成都不到,单是放在那里,若不细探,连季牧也察觉不出这种成分。 可匪夷所思的是,季浩原居然嗅得如此通透! 他只是想要那个可以吃的骨朵,但这般嗅力,精准抓到所思之物的嗅力,未免也太强大了! …… 第六百一十章 后继有人 回到云都后,季牧显得很焦急,拉着小浩原便扎进了一间屋子。 这里堪称一座小型的调香室,别人闲暇风雅时写字作画玩古董品品茶,季牧则与这些香料为伴。 家里人搓手徘徊在屋外,季牧这架势俨然不对,与往时简直天差地别!该不会是小浩原犯了什么错吧,可就算犯错也不至于刚一回来啥也不说就给圈进去啊!再者说了,一个六岁娃娃什么事能把季牧给得罪成这样? 屋子里异常安静,季牧坐在那里,小浩原像个小板凳一样蹲在季牧面前,小眼睛很是狐疑看着季牧膝盖上的两个瓶瓶。 更让小浩原不高兴的是,自打马车上弄翻了大祖的匣子,后半程他便不和自己说话了,回来一瞅这动静,更加让他小心脏乱跳。 “大祖,怎么了?” “小浩,你打开个小瓶子闻闻看。” 季浩原不明所以,但见左边红色右边蓝色,红色让他想起糖葫芦、大蜜枣,便把这红色瓶瓶打了开来。 这一闻不要紧,季浩原的小脸上写满了“嫌弃”二字,可是季牧神色毅重,只好撇了撇嘴又把鼻子凑了上去…… “你和大祖说,这瓶子里是什么味道?” 季浩原脸上发苦,想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怎么?闻不出来还是说不出来?” “大祖,不是什么味道,而是有很多味道。” “你且说说。” “有橘皮的味道、褐竹的味道,别的……最少还有五种味道,大祖,为啥要把这些混在一起呢?隔得远了好难闻啊!” 季牧下巴一昂,小浩原又乖乖把那个蓝色瓶瓶打开,这一闻不要紧,小脸上立时愉悦起来,“莓子、莓子!” “只有莓子?” 季浩原忽又眼睛一亮,“还有奶香,还有枣子、绛梨和那么一丁点的榛子仁!” 季牧有点坐不住了。 红色瓶子是一种香脂的混合香精,批量制成之后再与另外一种融合,便可做成成品香脂,可谓是季牧的一个创举。九州对香料的需求过大,香国调香师回国之后,九州的产量一时捉襟见肘,三四千的调香师仿香根本满足不了局面。所以对一些低端香料,季牧便设定了固定的配方,严格根据分量进行混合,由是便从从前的单体香精混合,走出一条以混合香精为基的路子,这大大提升了云绻香的产量。 蓝色瓶子则是一种食香,广泛用于烘焙,说出几种成分还算正常,可“一丁点的榛子仁”就让季牧内心大呼了。在这道香料里,榛子仁的效用是业界所谓的“黏香”,这东西像胶一样将其他香料黏合一处,但若没有榛子仁,香气便不会这般浓郁,这也是香料搭配的妙处所在。 小孩子对香味的偏好与大人不同,所以更爱这道果香而不是沐浴的香脂。 季浩原看出季牧的几分喜色,正当以为过了关的时候,忽见季牧又从桌上拿起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季浩原一噘嘴,“大祖,到底怎么了啊……” “小浩,你来闻闻这两个,看看有没有区别?” “噢!” 季浩原心知有事不敢马虎,各自嗅了一遍之后,随即小眉头皱了起来,一时觉得无甚区别,忽而又生起几分犟脾气,既然大祖问区别那便一定有区别才对! 如是过了少半柱香的时间,季浩原一会儿抓左一会抓右,更是偶尔把两个瓶子一同抵到鼻子下面。 季牧心弦紧绷,终于,季浩原说话了,“大祖,这两瓶太像了,只有远了闻和近了闻才不一样。” “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嗯……”季浩原抿抿嘴,“近了闻都是珠霜果,远了一闻的话就好像早上的珠霜果和晚上的珠霜果。” 季牧强出一笑,“怎么还能闻出早晚?” 季浩原挠起头来,“这一个比较润滑,是有水的果子,这一个有点干,像晒过的枣子。” “那岂不是说味道还是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可是越解释,季浩原越是撇嘴,“反正就是不一样!” 这一瞬,季牧从季浩原的身上看到自己刚到花香海时候的样子,满心的话,满心不知如何表达。 先前的红蓝两瓶是“识类”,而现在这一道是“嗅微”,季浩原年纪太小,心知有差却不能够好好表达,但那句“远近与早晚”的说法,已让季牧的内心彻底乐开了花! 多年过去,宇国也有了一套调香师的考评,识类与嗅微决定着一个调香师的层级,他给季浩原拿出来的东西,其实就是高阶调香师的评判标准。季牧有点麻,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子,虽不知各类名也不懂如何表嗅微,但横烈的天赋已经展露无余! 季牧是香界的顶尖高手,看一个人是不是调香师的料子何尝不是更深一重的嗅微,刚刚面前的人不是季浩原,而只是一个接受考评的人罢了。 季牧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般情绪,他有点抖,没有人比他知道这里有着何其深刻的意味。不夸张地说,有这样一个季浩原,比季家任何一块产业都重要百倍! 与生俱来的东西,学不来、养不来,调香师这个行当没有门阀世家的根本原因也在这里。季家所有的产业中,uu看书 .uukansuco什么都有规程可依、有旧法可效,除了香料。 并非胡生心乱,云绻香这一块在初云凌云这里已然断了,这个行当过于轰烈,待季牧故去,九州便会有一大批调香师成为尽人追逐的宝贝。十年可守、二十年可撑,但当时日更久时,季家拿什么撑起云绻香? 香料在九州起势时日并不长,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都未必能做到像百香国那般满而溢出,这是后世长久的大行当。 季家不能只雇人,身不怀珠玉便握不得珠玉,季家没有能人,个个都将成为能人。如果季家创不了香,早晚有一天,每一个创新香的人都是大爷! 用力一抓,小浩原蹲在季牧膝盖上,六岁多的小子有点沉了,季浩原眼巴巴瞅着季牧,两只小眼睛陡然间分外温馨,眨巴眨巴还泪光莹莹起来,“大祖,你怎么了啊?” “小浩,你小子很有天赋!” “小浩最大的天赋就是生在季家!” 一听这话,季牧满心的殷切立时给浇得透透,“小屁孩说什么?这种话谁告诉你的!从小就说亮腔,这是屁的天赋!季初云怎么教的!” “是你呀!”小浩原手指头都快抵在季牧鼻子上了,“你最早把我拐跑,说季家都得看你,每个季家儿孙好日子一大把又一大把,那可不就是天赋都在此嘛!” 季牧挠挠耳朵,忽然老脸一皱,“哎哟!麻了麻了!腿麻了!” …… 第六百一十一章 季牧摆擂 “不办寿宴?”季初云双眼大睁看着季牧。 多年在商界走动,季初云深知这个日子的重要,云商、外州之商甚至南屿之商都在望着这一天。将季牧的七十大寿作为一个盛大的日子,既是商界又一大盛举,也能再与季牧见面聊聊。 这几年任何商界的借口都请不动季牧,人们没想到他这一退居然退得如此彻底,直成了个游山玩水的老家伙,季牧转得踏实坦然,反倒是其他人还没转变过来。作为如此巨擘,以季牧在商界的影响和地位,退隐也该有一个浩烈的议程才对,这七十大寿正是“一事双办”的好时机。 “说了不办,便是不办。” 季牧的话没的商量,季初云咂咂嘴,“爹,您这也突然了。” “从前也没说过要办,何来突然。” “可很多头家都已备好了礼,一些场合我也透了口风,这要如何交待。” “你需要跟谁交待?”季牧胡子一挑,季初云立时不做声了。 季牧从前在西部支了无数的场子,目的各有不同但都离不开一大初衷——西部缺人缺影响。 如今的西部已经不需要季牧操心,有些事也不是他一介商人所能为之。一道道颇有力度的政令在西部有条不紊施展开来。 “牲畜聚养”,手头有少量牛羊的牧户可以把牛羊加入大牧场主,每年不用人力便可获得不菲的营收,空闲下来的人手可以到各大郡城务工。“引坊入原”,云州之外的许多商家开始在西部设立分部坊子,一举在西部世界又起几座城,将九州货品整体的生产能力攀上新高。 所以,这寿宴季牧无心搞什么排场,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小辈们走走拜礼便是怡然惬意。 “初云,倒是有另一个场子,需要你去张罗。” “爹您说。” “爹要摆个擂。” “摆擂?比、比什么?” “创香。” 季初云心有诸多疑窦,但还是毫不犹豫点起头来,“爹想怎么操办,我马上就去做。” “三年前我与陛下说过退出商界,那是爹这辈子最明智的一个决定,好在是爹还有幸是个手艺人。这一次要往大了炒,九州的、南屿的,学院派的、自成学的,只要愿意都可登台,只要创香成功便有一个龟背的奖励。时间定在六月初六,地点放在金塔之下一堂九铺。” 这个规格让季初云诧然,奖励可怕也就罢了,这地方不是西部不是云都,一台直接落在了大都核心! 那一片地方是当年千年礼九曲鸾园声名大燥之后大都的赏赐,那一堂便是季家之堂,可以说,天底下再没有一个人能在那里搭起场子! 越是恢弘,越让季初云内心有些黯然,他不懂香料,这些年云绻香走得还算昌盛,完全是以量为大。至今活跃的香料多数还是季牧那个时候打下的东西,后来的调香师多以仿香为主,真正能创出可以量产畅销九州之香的寥寥无几。 这个举世的香料场子,何尝不是老父再给自己打一个底? “你不用多想,爹就是一个喜欢用场子说话的人,这么多年给肉品搭过台子、给布品搭过台子也给宝石搞过大场子,河神大祭、九曲鸾园、西北商盟这些其实都是场子。细想来,独缺一个九州的香料场子,一为了响、二为了新,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我的小浩原。” “浩原?他怎么了?” “你所有关于香料的担忧,有了这小子都将迎刃而解!” 季初云懵怔了一下,旋即瞪大眼睛极度的不可思议!“爹!你是说,浩原他是调香师的料子?!” “大胆点说,季家的新局面在他手。” “这!” 季初云双颊浑麻,“可是爹,他还不到七岁,什么都还不懂,这么大的场子他能领会多少?” “当他什么都懂的时候,所看到的东西也就不纯粹了。我要的不是他的领会,而是要让他知道这个东西很重要,不,是有点意思。” “我这就去办,我这就去办!”说话间季初云就要掉头。 “明天就是六月初六吗!” 这一说季初云立时冷了几分,连连搓手轻笑。 “这整件事,你最不能兴奋,这是季家给众人撑的场子,而不是邀众人来给季家铺金路。” “初云明白了!” “此有三封信都是送到百香国,一封给花香海的香尊、一封给紫月香的香主,另一封给香古堂的执事。” “爹,这次您要上手吗?” “我不上手,算什么摆擂。” 季牧手按椅把,似是微微发了发力,这一瞬看在季初云眼里简直有些陌生! 这眼前人明明在商界叱咤了大半辈子,忽然来了点心气居然让人觉得很是遥远,此时季初云方才发现,这些年里自己也被商界种种说辞所“同化”了。uu看书 .uukanshuom 现如今商界之人凡是说起季牧,前头必然会挂上“想当年”三个字,有人还莫名其妙一声喟叹,更经典的还有“假如季牧还在”,搞得好像季牧已经撒手人寰了似的! 此时此刻,这个老家伙大有再次出山的雄烈意志,而他的这条路更是无人能够效仿!这世上能把这个年纪的季牧激到这般境地的,只有小浩了! “借着这个场子,也让调香师成为一个人皆羡慕的职业,更多的人尝试调香、最后创香,这才是云绻香永远屹立的基础。” “初云明白!” “场子的事,我亲自去做,其他的全交给你。” “爹,您就不要往返大都了,一堂九铺那里我差人去办便是。无论您要多大的场子,都一定做到!” 季牧却摇起头来,“初云,一堂是咱家的,九铺可都是别人家的,不止这个事,所有的事都要划明白、想明白了。如今那些铺子的当家人要用力想恐怕才能想起那件事与我有关,不会有人总想着给三十年前的事感恩戴德。” “是!” 季牧缓缓站起身来,“所以有些事情,你不好谈。” 季初云重重点头,也不知怎的,这平平淡淡的一幕让他内心砰然跳动! 尤其黑木龙头杖那么一抓,衬着一身高大! 突然就把人拉回那个波澜壮阔、商海沉浮的时代! …… 第六百一十二章 撞了日子 蜉蝣未央外层的未央城。 一间徵羽永乐里,郁香玲正陪着一位非同一般的客人,正是鬼爷的得力手下邪五。 “郁头家,事情这样的,鬼爷打算在九州同开六座蜉蝣未央,与现在相加刚好是九之妙数,这个场子希望郁头家不吝相帮。” 郁香玲笑着点头,“这些年大家同在蜉蝣未央,鬼爷有事郁某自然鼎力相助,只是不知我一区区乐坊能帮些什么?” 邪五笑道:“郁头家之造诣天下独绝,哪里是区区二字,没您这器乐做礼,哪里撑得起台面。” “承蒙抬举。”郁香玲笑了笑,内心却不由一阵紧俏,蜉蝣未央当下只有三座,大都一座、金霄城和沧浪城各一座,接下来这六座铺得可就更开了,除了雪夜城各大主城一个不落。 以蜉蝣未央的吸金能力,这一锤子砸下去,四溢金光不知会有多么夺目。话说回来,这几年的蜉蝣未央比从前时候要活跃很多,金龙三榜连年霸榜,已不再是当年那般收敛。 “五月初五是正阳之日,六城同启便放在这个日子,一方面离不开郁头家的仪礼雅乐,另一方面也希望郁头家多帮美传几句。您且放心,有蜉蝣未央的场子就一定有徵羽永乐的铺子。” 郁香玲笑道:“都是老伙计了,这些话不必多说。” “郁头家明白人啊!”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却说得郁香玲忽然挑了挑眉毛。 “该交待的便是这些,后面还要知会一些事,邪五便先告辞了。” 邪五走后,郁香玲坐在那里半晌不动,撂下这句“该交待的”也让他颇不舒服。 不难想象,这接下来的日子如自己这般的商界头家不在少数,蜉蝣未央财力厚、影响深,同启六城非同小可,平顺了这么多年的商界又要起波澜了。 并不是说再启六座蜉蝣未央背后有何深意,而是这样横烈的动静一起来,商界之人的思绪总是会转的微妙。有时动者无意、观者有心,商界多年无此盛举,一大批的阿谀之人恐是已在路上。 正在这时忽见仆人匆匆而入,“老爷,有个自称是季牧的人来见。” 郁香玲先是耳朵一动,随即便露一脸愤懑,“打发走了!” 不一会儿,仆人又快速走了进来,“老爷,那人说他真的是季牧。” 郁香玲正是内心有些烦躁,站起身来满目不快,走过一段廊子还没进正厅便嘟囔起来,“这年头还真是奇了,那季牧都要入土了,一个个仿人家有意思?你这换个人,郁某还能不见你不成?” 可往厅里一站,郁香玲便挺得像个笔杆子,脸上绷得极是尴尬,忖度了半晌才讶然开口,内心颇是难以置信,“怎么真的是你?!” 季牧笑道:“郁头家,多年不见了。” “五月初五?你也奔走?”郁香玲诧然道,心里实是再想不出其他的借口。 不曾想,这一开口只给季牧说得满目深眯,“五月初五?你怎知道?” 郁香玲冷然一笑,“看来这蜉蝣未央做事还真是扎实啊,连你都请得动,不过我倒也是奇了,为这个场子再亮身段,放你这咋总让人觉得有点跌份呢?” “郁头家的意思是,五月初五蜉蝣未央有大事?” “呦!这咋还和我玩起哑谜来了。” 季牧不多说,“我来是像你借个场子一用。” “徵羽永乐?” “没错,不过我要用的金塔之下的徵羽永乐。” 郁香玲好生头大,“不会吧,蜉蝣未央不好开口的事,驱着你来办?你还真给办?” 季牧一抚黑杖、双肩一沉,“猜得不错,应该是撞日子了。” “什么意思?” “五月初五,我也有场子。” 这话一出,郁香玲的神色反而缓和了,“你要金塔铺子是撑自己的场子?” “那是自然。” “那早说啊!”郁香玲一拍大腿,“用多久?” “恐要一个多月。” “租金我就不收了,你拿去用,随你怎么改。” 连做什么都不问,更无一丝犹疑,季牧心说老伙计痛快啊!连怎么改都说了出来,不愧是多年交道的人,郁香玲知道,季牧要场子肯定是要搭台子,一个台子九道路子,绝然不能有让人“三心二意”的东西。 “谢谢老兄弟了。” “嗨!当年那乐园就是死皮赖脸跟你拽来的,你送都送了,我借一借要是还抠着,那就是白折腾这么多年了。” 话到这里,郁香玲眼睛又是一眯,“你们是怎么回事?这日子是真撞了?” “蜉蝣未央要做什么?可方便透露?” “五月初五,在六大主城起六座蜉蝣未央。” 季牧立时皱起眉头,这样的话事情恐怕还真就是一个巧合了,说起来六城起蜉蝣庄、未央城,那得是经过细密的排布,绝不是说哪天就哪天的事,其程度可比创香场子复杂多了。 五月初五创香的日子还没传开,蜉蝣未央倒先有了风声,极有可能是同时看上了这个“正阳之日”。 这一下子,给了季牧不少胡乱猜想,这么一来的话,岂不是会让人们以为季牧有意搭场子和蜉蝣未央一比势头? 郁香玲笑了,uu看书.ukanshu“油灯二两亮半屋,篝火三丈一片天,你看吧,有篝火的量,上天哪能让你做油灯的事?” 季牧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也还真是奇诡,搭个场子的事一下子给搞得复杂。早知如此,该让初云先放消息才是,这一前一后,差别可是天地。 “老季,其他园子你可都打过招呼了?” “还没有。” 就在这时,郁香玲突然向前探了探脖子,“哎,话说这些年蜉蝣未央越发霸道,你既然又出山了,不如带着老家伙们大干他一场!五月初五嘛,咱亮篝火,让它做油灯!” 季牧沉了下来不置可否,首先他不想这般针尖对麦芒,就算依了郁香玲也无甚意思,大伙一起拱香料的场子,这般硬生搓在一起对其他头家没什么好处。 再者说了,季牧早和鬼爷止战平戈,不想在这个时候又让事情迸暴起来。 尴尬的是,季牧这边日子也不好改,南屿那边的信应该到了,三方恐怕都操持起来。 这让多年没怎么动脑子的季牧,得安下心来好好想想法子了。 这事做不好,要出大乱子! …… 第六百一十三章 龙凤镶珠 这一年的年节刚过,老斋走了。 作为古氏一族的族长,按照族规,这个消息是在半年之后才会公布。老斋早已入土为安,不曾有外人见过最后一面。 活到百岁高龄,丧虽是喜丧,但季牧的心里默哀多日。商这一条路,从头到尾陪着自己的无外乎三个人,施如雪、郭二虎再就是老斋。 遥记九云馆见习的时候,没日没夜抽旱烟的老斋和自己说过的话恐怕能写成厚厚的一本书了,许多话季牧都模糊了,但有四个字他记忆犹新—— 商是臂膀! 初时听来就很新鲜,季牧接下来这一路正是一个不断验证的过程,这臂膀不是商帮商会,而是这么多年陪着自己往前走的每一个真实的人。不曾跳脱利益的前提,却又心有属定以骨相待,众人推舟不遗力,这才是季牧乘风破浪的底力! 有人作古、有人焕新,放眼如今商界,下一辈人平波浩渺千帆相竞,将这泱泱盛世再推高浪。季家的初云、凌云、开云、望云、念云各个都是独当一面,郭家的子通、子达把运输安排得稳稳妥妥,花家的卿风、卿雨,唐家的唐甜、唐怡,都是商界颇为活跃的大家子。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季牧先后和九铺的头家们打过招呼,金塔之下这块地方随季牧怎么捯饬,这无疑是一道悍烈的风声,各个头家们也都闻出味儿来了,这一年,必有大戏! 五块永夜龙纹一字排开,放在季牧面前。 每到这种关键的时候,总少不了令狐肖的身影,世上少有这么灵的鼻子。 只是此时再见,这个人与从前时候迥然相异,茂密而卷曲的胡须盖住了下巴,肤色也黑了许多,惟独那双眼睛一跳三眨还是当年的不恭样子。细一想,一直给人以青年印象的令狐肖,其实已是一个过四奔五的人了。 季牧看着永夜龙纹,“这是何意?该不是被你耍得人家都不认了吧。” 令狐肖叱了一声,“一听就是大六合的事还没放下呗?” “要是与你计较,那得从云都宅子说起,这些账容后再算。” 令狐肖眼睛一眯,“这多年的事你可不能归咎于我,我令狐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一切你得看局面。” 季牧把永夜龙纹摞成一叠,手掌按在其上,“还个东西还劳不得你这大驾,说说吧,来做什么?” “五月初五,撞了日子,但你有没有觉得,这一撞撞出来一个绝世的大日子。你做了一辈子的场子,蜉蝣未央同样如此,何必去想什么新的局面,把两件事做成一件事,就是亘古未有的大局面呀!” 这话,不像令狐肖所能说出。 这接下来,季牧头一次看到此人生出难掩的激动,“你霸金龙六载,蜉蝣未央也有三载,当今风头之炽非此二家莫属,蜉蝣未央做面子,你做里子。香料入城,季家的金山再厚一层,城有香料,蜉蝣未央的声名再深一重!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季老,这样的盛举何来犹豫?” 季牧沉道:“如今我这季牧之名,还能比肩而立?” 令狐肖一笑,“该是那鬼爷掂量掂量足不足以与你并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要只是老了的骆驼,马算个鸡毛?” 这话一出口差点给季牧呛出来,“不瞒你说,我也有此意,蜉蝣未央攒足了劲下了大本钱来做此事,我这边也满有心志,不该是谁家抢谁家的风头,左右两拳抡风火,家家都好看。” “那便妥了。” “妥了?” 令狐肖眯眼一笑,从前那满心鬼主意的模样又现了出来,“你们两家这条线,令狐来牵,你放心,这里头没有谁依附于谁,这两碗水我会端好。” 季牧正要说话,令狐肖忽又一抢,“别说我托大,这几年属你最逍遥,别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无所事事。” “嘿!你!” “不过我服你,橡树山立塑虽然没成,但那些话我是真心的,你这人没白活。” 季牧咂咂嘴,“承蒙抬举。” “不过我更服自己,空手套白狼套来了你。” “当我没说。” 令狐肖难得一声畅快之笑,旋即却又面露几分黯淡,“大公走了,明爹也一天不如一天,这些年总拆台,少有能应个景,保不齐还能流传青史,一下子搞出来个永世的大物件呢!” “内心所念,可是放下了?” “嗨!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日子一熬才知道什么是老,有些话明爹说得很对。” 常人动情难收,冷人动情入骨。 “你是大人物,再做一个大场子,不也才是放下?这一次,我们就来个龙凤镶珠,把商界最大的最恢弘的拿出来,成一道天地亘古不二的大场子!” 令狐肖的手段,素来没什么人能琢磨透,他的背后明明什么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他这一道道名头是怎么来的,但一举一动偏偏总能牵动商界的神经。 季牧双腮一定,“你可有具体计划?” “蜉蝣未央虽六城起势,但它不管怎么起都不新鲜,uu看书 .uukanshu 香料如金、新香如玉,蜉蝣未央有此协助才能有理想中的光芒大绽。所以,你还要再摆六个场子,放在蜉蝣未央新开的六大主城,以创香为未央城造势。如此一来,于香于城都有无上增益。” 令狐肖的话听上去很是易懂,不管怎么捯饬,核心一定是双方得利,但这里头的事并不好办,并不是上下嘴皮子一吧嗒,双方就连连点头。 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在于一道难以把握的平衡,这件事的结果必须是龙凤镶珠,而不能让世人评判哪家是龙哪家是凤。简单来说,这里面一定不能有高下,两家都是举世的大场子,“锦上添花”的一方无异于一败涂地! 有些话恰恰是季牧和鬼爷二人之间互相说不得,两个人精中的人精坐在一起,又根本谈不上熟识二字,两只手举油锅,谁不怕对方松气? “正阳之日双方盛举,我无异议。” 令狐肖道:“此事之后,我想长居南屿。” 季牧笑道:“你这浪子,前路何所用不着和我说。” “我的意思是,正好二公子在那,最起码聊起来总比和你愉快多了。” “你俩确实能尿到一个壶里。” 令狐肖咧咧嘴,“粗俗!” …… 第六百一十四章 正阳舞香(大结局 上) 行止万里锦绣、观止万盛天邦。 九州素来风盛,不及今之十一。 南到海盐之场、网鱼大疆,北到冰雪世界、古旧原山,东到灵秀千岛、陶木之邦,西到千里浩原、丛林戈壁。中到璀璨大城、万千风土,有集如林、有铺从簇。 整个九州,古今未见如此沸腾! 明十六年,五月初五,必将成为一个永载史册的大日子,以九州为场子、登一物之大极,这需要气运! 至于令狐肖如何与蜉蝣未央谈,甚至他到底有没有见到鬼爷,一切都已不重要,这一道绝世利好,双方绝然不会错过。 身在这局中的人,所念早已不执于名,这是商界的场子,更是展示九州的场子,以未央城集纳九州之大成,更以云绻香铺就九州未来无尽的可能。 大都与六大城同时操动,寰宇金塔之下,去店起台。每个夜晚,金塔的霓光映在台上,是俯视着也是关照着。 兴土木于金塔下,单是这一个动静便足以让九州人坐不住了,不以彻天之响、不动金土之地。 与此同时,六座未央城有条不紊兴建起来,值得一提的是,蜉蝣未央将从前的所引之商推倒重来,好似云季合那般重新审视加入的商家。每一座未央城,都有一个创香之台,至于未央城的宣传口径,从一件事便可窥得明白。 五月初五之前,鬼爷的人只来见了季牧一面,手呈一道卷轴,舒开一看写有四字—— “正阳舞香”。 蜉蝣未央最终还是把这件事落到了“香”这个字上。 最终,这还是季牧的场子。 五月初五这天,红毯铺了一里。 很多人都来了,熟悉的老面孔、生涩的新面孔,同捧一个世之不二的大场子! 风云殿的人,坐在一桌。 老家伙们看着酒终于发愁了,取而代之都是一个个小壶,里头不是人参就是枸杞。吴亮位极人臣、柴迹天下第一肥差,岳子昂诗文卓世、大兴正奇岳派,吴凌秋创“秋叶刀堂”,同样的东西多他一个印章价值便翻百倍。至于梅笑,顶着众人最多的头衔的他却走深山、串老林,寻药天下。 一堂九铺的人,坐在一桌。 唐小勺、侯天宝、虞力士、刘鸿英、白纪堂、骆天一,各个都是容貌大改,再没有一个场子,能让他们同时坐在一起。 季家的人,坐在一桌。 施如雪、季妍、花野眉、季业、季飞和一众云字辈、原字辈小辈,他们最是知道,这一次过去,季牧恐是不会再折腾什么了。 各州大商,坐了好几桌。 云州的、贺州的、殷州的、棠州的、陶州的、沧澜的,多年来受季牧之利的人济济一堂。 三鳌的人,坐在一桌。 紫薇、基隆多、桑巴诺、香古堂的人和一众调香大师都来了,还有几位是各岛国王派来的人。 地热泉的人,坐在一桌。 明无绮强撑着身子,许远松、卓景风就连一蹶不再振的彭元旺竟然也来了。 还有一桌,有些奇特。 今日也是蜉蝣未央的大场子,而鬼爷,却坐在了金塔之下。一改平素黑衣,换上了金纹紫衣,更加不是百商面圣时候那般孤傲挺立,神态雍容、不遮不掩。 比这一幕更离奇的是,令狐肖就坐在他的对面,二人没有一丝交流,但也并非当对方不存在。 寰宇金塔的三层,一切尽收眼底。 “陛下……”郁香玲小心翼翼。 “你还是叫我南先生吧。” 郁香玲沉吟半晌,“南先生大驾光临,乃是这场子不二的盛事,当昭众人才是。” “既是南先生何来大驾?我在这商界连郁头家的一根手指都掰不过呢。” 郁香玲神色一紧,南袍子歌悠悠一笑,“你一来,我才有千年礼云上居那时的感觉,坐下吧。” “多谢南先生。” “郁头家,我有一事素有些疑窦,还望拨云见日。” “不敢,您请说。” “头家头家,利字当头,你说这季头家为何能赢得如此盛势?” 郁香玲毫无迟疑,“南先生,季牧赢的并非商界之势,商界有势因为民心有得,他所做的桩桩件件无不是隆兴大宇,走出最好的货、通达四海之贸,能带西部走出也能带云都重启,件件都是大事,件件又都是当今陛下良佐。” “哦?” “上有法、下必效,但行当中人方谙其中之道,商人从无兼济天下的使命,但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九州的钱更多,让海外之邦艳羡臣服,在下以为这就是良佐。” 南袍子歌缓缓点头,一时间的目光好生悠远,但也就在这时,塔下一阵哗动,但见一位老者缓步行来。 一手拄着黑木龙杖,一手抓着小浩原,季牧神态毅定,略昂着头,三寸的胡子挺然而立。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祖孙二人慢步上台,季浩原小手冰凉,这个场面有点吓人,但季牧的手又硬又热,不止包着浩原的手,uu看书 w.uukash简直像裹住了他整个人。 季牧横起手杖,小浩原像个书童似的赶忙将其捧在手里,而后季牧拿起一樽酒。 “五十年风中带雨,幸诸君与季牧同行,但今时今日与商无关,季牧于此创香,得各位老友捧场,甚慰不二!” “先生当得!当得!” 季牧多了不再说,从青丝红面到苍髯百首,什么话都装不下。他也不想让人动荡,因为他已不需要此间再为自己铺垫什么,他只想静下心来做好这件事,一切惟香而已。 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酒楼,整个酒楼空空如也,只有郭二虎安然坐在这里,望着眼前一幕,眼角忽有潸然。 太多人被季牧的朗阔所“蛊惑”,他拥有无上的名望和财富,完美的人生不过如此。可所有人都是看别人的人生完美,因为你不曾经历别人的经历。 入过狱、圈过窟,背井离乡、死而后生,头顶风雨、背后躲箭,妖言难抵、祸乱不休,你三成群、他两合伙,明暗手段、多不可数,一撮一撮多少撮、怼死季牧多又多。郭二虎更是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根本不用多说,因为这一路所做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不是区区面子二字可以界定,这些来的人受利者多有之,但很多人都不愿去想,这里头得有多少,其实是被打服! 那些没挨的,又有哪个不是怕他—— 翻手还是刀、挥袖仍有簇! …… 第六百一十五章 佳期如梦(大结局 下) 季牧创香,六城同创香,只是大都这里的规格无可比拟,此一举是香的又一次登堂入室,是整个九州层面的浩烈。 偌大的台上,只有季牧和季浩原。 没有人敢与季牧同台比拼,此间早已超脱了艺法,又不只是声望所能涵盖,把这二者做到登峰造极才能有今天这个场子。 季牧坐在桌子前,挽了挽袖口,也在这时远目而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两双眼睛却能穿过春秋与大海。没有凝也没有定,就这般不波不澜互望良久。终于终于,施如雪的双目闪有泪花,她的目瞳湛然若新,好似晨曦下润了珠玉的海棠。 没有季牧,冰封阁还是雪州第一商,可要没有施如雪…… 为什么要说没有施如雪?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假设? 有的人就是能找到有的人,没有人能够代替,更不是相似所能将就,天作之合就是天作之合!喝下的是醉玲珑,泛起的是连理香,走过的是流桦林,不能放下的是这一世衷肠! 说一句季牧没说过的情话—— 他满心的爱慕若能纺成细纱,将织出绕她周身的罗绮。 再说一句最暖的话—— 施如雪一生都在成全季牧的理想,蓦然回首,原来那正也是她自己的理想。 夫妇二人隔空一笑,笑出季牧一份狂放,笑出施如雪一丝羞赧。 笑出个长河过、笑出个梨花开,管它笑个什么,春秋代序、容颜易老,但人的精诚都在过往,人生何必多叹,叹又没有人施舍大天,人生何必多叹,最爱的人相伴,每天都是花好月圆! 就好像他不愿多说一句那样,把一切留给后人说。 季牧心中没有香谱,因为根本没有什么香谱能表达他这一刻的情绪。 诗文是情绪、画作是情绪、刀刻研磨是情绪。 创香当然,也是情绪! 往事如烟,但季牧没有一丝伤感,商做到这个地步、人坐在这个场子,伤感与矫情何异。 老爹老娘泉下有知,他们应该会泪中带笑,老师若是泉下有知,哪怕是为了显摆显摆大金牙,他也会放肆地笑! 没有任何一种香能表达季牧此时的心境,甚至他找不到一个字来形容这满怀浓烈的心绪。悠悠往事,在这一刻坐上了天地间最快的马,驮着季牧走过山、走过原、跨过海、越过疆,走过一个个老相识也走过一个个死对头,走过大大小小百十个场子,走过不眠之夜、走过灰暗岁月,也走过刀把在手、雄力执缰! 这一切又怎么拢得过来,要找个遮天蔽日、道尽襟怀的,应是只有一个字—— 梦! 这是个好字,也是个好景。 山河入梦是雄,故人入梦是念,这些年里不知多少人入梦,更数不出梦里多少欢欣、多少氐惆,与多少有故人聊得没个头。 今时佳期,何尝不也是一场梦,道不清真实与虚幻,这才叫梦。 五十年前,如果说季牧有这个场子,那应该是和山川无棱一样的笑话。可话说回来,若是心中没有一个梦,多少人又活成了真正的笑话。 季牧也相信,今后会有着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满怀热忱、以梦做马。 梦拢得一切,却显得不够真实,季牧所行所历,从来不曾绕开一个“尘”字,多少次心知渺然而去抗争,多少次看似抗争实是妥协,商界的风永远是小风,头顶之上的巍巍才是狂风,走到今日这何尝不是最大的门道。 如梦一样,尘也是个好字,是个贴切之字。 渺若尘埃并非贬,人之一生无有大,有些事情深思便想超脱,超脱不了便要落个永生挣扎。 所以,这香一定是淡香,是润之香而非刺之香,这香又一定是“层叠之香”,像梦一样缱绻、念旧一般辗转。 季浩原看着大祖,他是这个过程惟一的见证者,小小的他,心里泛起一大圈一大圈的涟漪,好像世上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这里。 季浩原蹲下来,小手托腮看着季牧的手法,嗅着季牧所用的每一道香精。 从头到尾,这个场子都安静得吓人,恍惚间,又不是所有人都在看季牧创香,而是这一道情绪似乎流贯了开来。尤其是那些老家伙们,这内心的感慨绝然不会比季牧少! 这香应该叫“梦尘”还是“尘梦”,季牧无心去念。 这道新香会是一个怎样的未来,也全然不在季牧心上,甚至他的心想什么、在何处,连自己都恍惘了。 他只知道,那不可捉摸的,就是想说又说不出来的。 我们曾燃烧,我们曾坠落,我们心怀远方,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的热血,我们的青春,我们翩翩少年,我们白头一缕! …… 五年后的一个黄昏,嘉兰江边异常的热闹。 更奇的是那对岸,天未入夜便亮起密密麻麻的大红灯笼。 醒木一落,志怪斋的说书人红光面目,瞥了一眼对岸光火,说起话来气量更足了。 “接上回所表,话说西原公久困南屿不得出,内心忽生一计!你北鳌要包我馄饨,未免也太轻易了些,咱在大宇都是凛天的气魄、超然的手段,还能让你几个小岛虾米给困住了?您猜怎么着?” 底下的人不乐意了,“你倒是顺着说啊,这年头说书的还一问一答了?” “是啊!别吊人胃口!西原公用的什么计?” 说书先生脸上一绷,片刻之后却又眉飞色舞,“西原公就和一个狱卒说了一句话,局面就天翻地覆!” 还想找个引子的时候,但见台下情势,说书先生立时发出从未有过的洪亮之音!“西原公说了!北山有洞,洞有万鱼,让我出去,能买三岛!” “好家伙!好大的手笔啊!”人们不自觉惊叹出来。 “那你以为!那年的西原公在九州便是富首!这风一出去,区区岛国算个什么,那大王亲自带着西原公去找北山的哪座山!” “啧啧!果真是岛国,这也太跌份了!” “这才哪到哪!西原公带着众人去了北山,可北山之下就是口岸,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底下的人异口同声! “哈哈!那口岸之上,正是我大宇战舰!西原公诱敌深入,不仅保了自己无虞,还给那些岛国吓得是屁滚尿流!” “跑不了!一定是这样!西原公九州都是最大,区区岛国那点手段算什么?” “我就说嘛,洞有万鱼还能好过了你们这些不要命的囚困之人!” 人们吵吵着热乎,一个拄着大黑杖的老头不干了,个子高大、白须挺拔,“你这先生怎可乱说?难不成你当年还在身边不成?” 那说书先生一个抱臂,“咋的?你还在身边了呗!” “在不在你也不能乱编排!” “志怪斋就是志怪,uu看书 .ukanhu.om 你这老头儿怎么回事,识不识趣!” 可还没等老头儿说话,其他人不干了,“别的你乱怪,西原公的事是你乱吹的?” “那不能!那不能!确有其事!不瞒各位,没有当年西原公,志怪斋早黄他娘的了!他在南屿的经历,那都是考了又考、证了又证!” “这还差不多!” 可那黑杖老头儿脾气不减,“你这说书的,口口声声都是放屁!什么北山万鱼什么诱敌深入,我打死你!” 老头儿一举仗,忽听满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人劝着那说书先生,“算了算了,明天是个大好日子,就别跟这老倌儿一般计较了。” “甭管啥日子!你给我拎明白喽!”老头儿沉声道。 “甭管啥日子?橡树山立塑,西原公坐中!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阻,谁敢阻脑浆子都给他崩出来!” “你又不认识他,干嘛就崩人家脑浆子。” 人们一憋,片刻之后对着老头儿一顿指点,“人要心怀敬畏,也要感念恩情,像你这种庸庸碌碌一辈子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哦!”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