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狂之最强医妃》 001、穿书 建安的天才值初冬,便已冷极,细雨夹着小米雪飞飞扬扬落下,寒意仿佛银针一般,无孔不入。 富裕人家已然燃起炭盆,紧闭的窗户以及厚厚的棉帘将冬寒抵在屋外,炭火将屋子煨得很是暖和。 以往这些时候闲来无事的妇人小姐们已是围着炭盆或是绣花又或是玩叶子戏,但今日,她们竟都无畏冰寒,来到了从南城门直抵长明宫明凤门的明凤大街上,并且皆精心打扮过一番。 已为人妇又如何?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又如何?谁人又想错过一睹众皇子姿容风采的好日子。 尤其是尚未许配人家的大家闺秀。 姜国自开国来便有每年初冬众皇子需至华阳寺为国为民祈福的传统,今日,正是这一日子。 纵是不能借这个日子飞上枝头当凤凰,但能一睹众皇子姿容,也是美事一桩。 毕竟,那都是人中龙凤。 温含玉也在这长华街上,也在人群之中,心中也与众人所盼一般。 只是,陡然之间她只觉自己头疼欲裂,无数陌生的脸孔与画面如浪潮般瞬间朝她脑子里冲涌而来,仿佛要将她的头脑挤破才罢休。 身旁,一直有人在同她低声说话,近在耳畔,女子的声音,软语柔声。 “姐姐平日里难遇太子殿下,待会儿可千万要抓住机会了。” “姐姐业已十八,若是还未能嫁人,旁些人定要戳着太祖的脊梁骨笑话了。” “太祖那么疼爱姐姐,姐姐执意要嫁太子殿下的话,太祖不会不答应的,只是这要姐姐自己大胆一些。” “今日就是姐姐大胆的好机会,妹妹会祝福姐姐的。” 软柔的声音,关切的话语,却也带着即便极力隐藏也藏不住的兴奋激动,以及,阴谋即将得逞的得意。 不远处的长华街上,众皇子的队伍正不疾不徐走来。 往日里温婉矜持的大小姐们再按捺不住自己如春花绽放又如鸟儿振翅般的心,人群开始攒动甚至搡攘起来。 唯温含玉一人谁也不看,只苍白着脸紧拧着眉不知看向何方,怔定像是木头似的,全然视那愈来愈近的队伍于不见。 “姐姐姐姐,太子殿下马上就要过来了。”温明珠看着那队伍为首坐于马背上的高俊男子,激动得伸出手来抓住了温含玉的胳膊。 温含玉毫无反应。 “姐姐?”温明珠不解地看着温含玉。 只见温含玉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眼里没有她,更没有那即将经过她面前的太子殿下。 “姐姐!”温明珠此时也紧蹙起眉,用力晃了晃温含玉的胳膊。 温含玉仍旧无动于衷。 队伍之首已然行至她们面前。 温明珠本是兴奋的目光在这刹那之间冷了下来,她的手松开温含玉的胳膊,移到了她背后,趁着身后人群的搡攘,移到温含玉背上的手毫不犹豫地朝前一个使力! “啊——”有人尖叫着从长街两旁的人群中跌出。 太子身下本稳当行走的健马被这突然的人影以及尖叫声惊到,只听它嘶叫一声,扬起了前蹄—— 眼见马匹扬起的前蹄就要落到那跌到地上的人身上,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的人紧急勒马。 “吁——”然还不及转瞬,只听那堪堪被勒住的马突然长嘶一声,同时人立而起,不仅将马背上的主人甩了下来,那高扬起的蹄子更是连续朝地上的人蹬踩去! 好端端的健马,突然之间竟似发狂了一般。 “啊啊啊啊啊——”在连续踩踏的马蹄之下,地上的惨叫声由烈转无。 女子的惨叫声。 太子跃上马背将突然发狂的健马勒制住的时候,地上的女子已然昏死过去,从口中吐出的血水脏了她的面更溅了一地。 太子目光沉沉。 吵闹推攘的人群后有人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但不过刹那,他们面上的神色却都变了。 太子眉心瞬间紧拧成“川”。 那本是得意笑着的人则是僵了脸,她右手指间还有细长的银光在闪动。 他们的眼睛,都在盯着从人群中走出的温含玉。 温含玉目不斜视,只死死盯着方才那匹马的右前腿,只因为,那儿也有一抹细长的银光在晃动。 竟是一根细长且不易为人察觉的银针! 难怪这好端端的马会突然胡乱踢踏。 莫说是畜生,就算是人,突然受针一扎也会大跳而起,这本就还在受惊之中的马突然受此一针如何能不吃痛乱蹄? 温含玉目光冷漠,面无表情,只心中淡淡道:时机很准,只是算计错了人 至于那出针之人—— 温含玉看向人头攒动的人群,眸中有些不耐之色。 人太多了,不好找,就放过对方一回好了,但愿对方不会再有下一次,毕竟全天下没人愿意落到她手上。 他们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在她手下活着。 而且她现在没空,她脑子里还有很多事情要理顺。 温含玉眸光冷冷地瞟了地上那被马蹄乱踩得半死不活的女子一眼,尔后,转身便走。 连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太子殿下”她都没有看上一眼,仿佛他在她眼里根本不存在似的。 看着温含玉的背影,太子乔晖将眉心拧更紧。 这个丑陋又愚蠢的女人,是在整哪出!? “皇兄,地上这位姑娘是……?”另一马背上的人上前来,看着正被随从扶起来的受伤的女子,正要以关切的口吻询问什么,可看他的目光,显然根本就不认识受伤之人。 太子乔晖却仍是看着温含玉已经走进人群里的背影,很是气结。 “这……这不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吗?”人群里似有人认出了那受伤的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 那在马蹄下惨叫的女子,正是想要将温含玉从人群中推出来的温明珠。 就在她将温含玉从人群中推出的一瞬间,她非但没有看见温含玉如她预想中的那样跌在马蹄下,那一瞬间,她只是感觉到自己被人从人群中甩出来,动作快得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温明珠万万没有想到,她打好的算盘,最后算计到的竟然是她自己! * 飞檐拱桥,酒肆茶馆,骡车挑夫,襦裙银簪,玉冠长衫,温含玉目及之处,无一不是古香古色。 她在夹着细雪的雨水里一步一停地走了良久,才终是接受她穿越了的事实。 方才那些冲涌入她脑海里的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全都不是她的记忆,加上目之所见,以及她身上的方领短袄与对褶裙这些眼见为实的事实,即便觉得再如何不可思议,也不得不承认,她来到了一个有别于现代的古时世界。 而她—— 温含玉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白嫩如柔荑,细长如青葱,美好得就像书里写的、画里画的那般,而不是她原本那双染尽了血水最终被削骨剥肉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 如今的她,是温国公府的嫡小姐,而不是那个别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剔骨刀”。 可她明明死了,在组织败了之后被曾经的手下败将生生折磨至死。 “大小姐大小姐!”忽然,有年轻姑娘急切的声音从温含玉身后传来,她虽不识得,但又直觉这是在叫她,便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纪十六七、身着浅青袄衣的姑娘由她身后跑到了面前来。 叫的果然是她。 姑娘梳着丫髻,眉清目秀,怀里抱着一个颇为精致的小食盒,许是因为天太冷的缘故,她的双颊被冻得有些红扑扑的。 “大小姐你要吃的桂花糖藕。”姑娘先朝温含玉恭恭敬敬地躬了个身,然后将她怀里的小食盒递上来。 温含玉接过食盒,同时打量着这个姑娘。 她是跑过来的,但她的呼吸不见分毫急促,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想来是个练家子的。 只是明明是个模样挺好的姑娘,那双明亮清秀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却有些……憨傻。 “青葵?”那些出现在温含玉头脑里的记忆并不完全,很多事情很多画面都接连不上,若将她脑子里收到的所知比作一幅一百片的拼图,那她手中所拿着的碎片绝不超过十片。 不是忘了的感觉,这样零零碎碎的感觉,让温含玉觉得就好像是这个身体的原主本来就没有什么记忆似的。 眼前这个浅青袄衣的姑娘,她也只能从那七零八碎的原主记忆里找到面孔,认出来。 “怎么了大小姐?”青葵有些紧张,“是青葵回来得晚了吗?” “不是。”温含玉摇摇头,淡淡道,“回去吧。” “好的大小姐。”青葵老老实实亦步亦趋地跟在温含玉身后,将本是背在背上的油纸伞撑开来,举在温含玉头顶,为她挡去天穹落下的雨和雪。 谁知温含玉走了几步后却停下脚,转头对她道,“你走前边。” 她得到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地方的地图,她并不知道怎么回去国公府。 “好的大小姐。”青葵并未多想温含玉为何要她走在前边,她点了点头,跟着将手里的油纸伞打开了递到温含玉手里,这才走到了前边。 细雪和着雨水落到青葵的肩上,顷刻便化成了水渍。 她肩上身上已有很多这样的水渍。 她去买桂花糖藕的时候并没有撑伞,哪怕油纸伞就背在她背上。 这把油纸伞,好像就仅仅是为她的大小姐准备的而已。 温含玉看着走在前边的青葵纤瘦的背影,不由蹙起了眉。 为何要把油纸伞给她? 为何? “大小姐?”感觉到身后的温含玉没有跟上来,青葵转身跑回了她面前,睁着那双明亮干净却又有些憨呆的眼睛看她,关心地问,“大小姐是还要等二小姐吗?” 温含玉道:“不是。” “哦,那就好。”青葵一脸认真,耿直道:“大小姐不跟二小姐玩是对的,二小姐不是好人。” “为什么?”温含玉定定看着青葵,忽然问道。 青葵不明所以,“大小姐问的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油纸伞给我?”温含玉握着伞柄,像握着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异物似的。 “因为是大小姐啊。”憨实且耿直的青葵丝毫不觉温含玉的问题有何不妥,非常认真地作了回答,“老太爷也叮嘱过青葵,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大小姐的。” “老太爷又是谁?”温含玉又问。 “老太爷就是大小姐的太祖,大小姐一直管老太爷叫太爷爷的。”青葵看着温含玉,像是想不通事情似的抬手挠着头发,有些慌神道:“大小姐忘了老太爷吗?老太爷会很伤心的。” “我……”温含玉被青葵这么慌神一问,瞬间也有些紧张起来,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她不善于与人交流。 “没事的大小姐。”似乎感觉得到温含玉的为难,青葵朝她呲牙一笑,竟是安慰她道,“不管大小姐变成什么样儿,大小姐都是青葵的大小姐,老太爷平日里最疼爱的就是大小姐,更不会在乎大小姐变成什么样儿的。” 温含玉沉默了许久,才听得她出声道:“青葵,跟我说说老太爷的事吧。” 她想着的是青葵方才的话,“最疼爱的就是大小姐”。 疼爱?什么是疼爱? 边走青葵边与温含玉说着老太爷甚至国公府的事情,兴许是心中一直在想着事情的缘故,温含玉觉得她们才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国公府大门前。 当她站在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前,看着那刻着“国公府”三个工整大字时,她又不禁蹙起了眉来。 “青葵。” “青葵在。” “太子的名字……”温含玉皱着眉忽然问青葵道,“可是叫乔晖?” 憨呆的青葵并不觉得温含玉这么直言太子的名字有何不妥,亦不觉她突然有此一问有何不对,她只是听话地极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太子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的。” 温含玉听罢,两弯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太子乔晖,国公府嫡小姐迷恋太子乔晖,却被太子的坐骑踩成重伤不治成了残废。 方才若不是她反应快,就会被温明珠推出人群被踩于惊马的乱蹄之下。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这些…… 竟无一不与她曾看过的一本古言小说的相吻合! 世上相吻合的事情若是一件两件,尚能觉得是巧合,可若是三件四件乃至更多的话,又岂能是“巧合”二字能解释得了的? 既不是巧合,那就是—— 她不仅仅是穿越了,还是穿进了一本书里? ------题外话------ 啊啊啊啊!我来开文了!虽然和上一本文间隔的时间有点久,我也从一个未育大好青年成功升级成为身负养家养娃重任的家长,但是,对于新开文一事我是非常认真的!看我认真脸【认真脸.jpg】,从此又开启我各种求的日子,目前先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我还是我,风格不变,女强之中带点温馨治愈feel,新的故事,希望姑娘们能够喜欢! 开文有活动,请姑娘们移步留言区查看,活动的奖品非常的丰盛!欢迎走过路过的仙女姑娘们入群~! 002、含玉 曾经的温含玉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从她记事开始,她的生活就只有关于各种医学药物以及毒物的书,还有就是无数的尸体和离死不远的人。 她是组织从死人堆捡来养大的,作为组织的「剔骨刀」而存在,她存在的意义即是为组织研究乃至炼制出各种各样的毒药以及用最残忍的方法从敌人嘴里撬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削骨剥肉、掏心挖肺、拔甲剁指,还有将她研制出的毒药试验在活人身上,这些都是她平日里要做的事情。 道上的人无不怕她,都说她没有人心更没有人性,说她是世界上最可怕也最残忍的刀,他们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落到她的手上。 她的生活除了做完组织交给的任务外,就只有看书。 她住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放着书,除了医学的就是各种药物的,不管她想不想要这些书,组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送几十甚至上百本来给她。 这本名为《妃倾天下》的小说,是她看过的为数不多的不一样的书里的其中一本。 组织有时候会给她几本与医药毒研究没有关的书,但这本书不是组织给她的,是她从一个死在她手中的变态身上得到的,明明是个男人,却偏做女人打扮,送他来到她面前的上峰告诉她,像这样的人就叫变态。 她还记得那个变态被她开膛破肚之前竭力嘶声地骂她才是这个世上真正的变态。 她不知道什么是变态,也不想要知道。 她把从他身上得到的书看了,因为和她的所有书都不一样,所以她看得很认真,因此她才记得书里太子叫乔晖,痴情于他的国公府嫡小姐叫温含玉。 书中的温含玉是姜国国公府的嫡孙小姐,其太祖温怀义是随太祖皇帝一齐打下这姜国江山的开国大将军,更是太祖皇帝的结义兄长,是当今圣上见着都要礼让三分的三朝老臣。 温老国公武将出身,他要他温家儿孙不仅世代都要效忠于皇室,更要从军守卫姜国这片他与太祖皇帝一齐打下的江山,可正是因为他对姜国的这一片赤诚之心让他三个儿子以及四个孙儿宁肯战死沙场亦不悔,只留下温德仁一个年仅六岁的孙儿。 因此,温老太夫人以死相博,说什么都不让温老国公将温德仁再往军营里送,她甚至不让温德仁习武,因为习武从军在温老太眼里无疑是让她这个唯一剩下的孙儿温家的独苗往死路上送。 所以温德仁自幼学的皆是诗书棋画这些文官所必习得的本事,如今官居太史令,有一妻一妾,膝下二女一子,妻早亡,温含玉便是他这早亡的妻所生的女儿,温明珠则是妾室所出。 这些,是温含玉从青葵口中并联繫原主那不完整的记忆得知。 所以她才会有一种原主的记忆并不是遗忘了缺失了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作者笔下无关紧要的配角,设定本就是不完整的,作者只选取了他们需要的那一部分设定而已。 温国公府嫡小姐在书中的设定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二十一世纪「暗夜」组织的「剔骨刀」温含玉如今就活在作者笔下所创造的书中。 只是,这一本书,有着它自己的世界,即便是作者笔下不完整的配角,在这书中世界,他们也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即便是作者没有在书里提及过的人或物,在书里却都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青葵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看书的时候从未见过「青葵」出现,可如今青葵却在她身侧,告诉着她她所不知晓的事情。 可以这么说,她如今处在的乃是一个鲜活的真世界。 她是突然「闯进来」的外界灵魂,是以没有原主在这书中世界该有的全部记忆实属正常,但这并不代表原主本身没有她自己的记忆。 原主在这书中世界可是真真存在的人,既是如此,又怎会没有记忆? 不过是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灵魂没有拿到罢了。 只是,这个国公府嫡小姐在作者笔下仅是有一个好的出身,却没有一个好的人生。 她记得很清楚,书里的国公府嫡小姐因倾慕太子殿下乔晖,于初冬时节众皇子祈福回宫路上冲到太子座驾前,却一不小心惊到了太子的马,当场就被惊马的乱蹄踩成了重伤,往后余生就只能在床上躺着过。 她那已过鲐背之年的太祖得知此噩耗时因悲愤过度,瘫于榻上,未过多少时日便撒手人寰。 这就是书中温含玉的人生。 这部分内容还是男主在和太子乔晖对话随意问及以及旁人在议论时作者才几笔带过的而已。 她明明已经死去,那薄刀将她的血肉一片又一片割下时的痛感她仍记得清清楚楚,她却又为何会来到书中? 是她生前恶事做尽所以连阎王都不愿意收她所以随便处置了她吗? 不过,今日正是众皇子到华阳寺祈福的日子,她也挤在人群之中见到了太子,照书中所写,她今日是要被太子的惊马踩成重伤的,但她现在却仍是好端端的活着,被踩成重伤的,是温明珠。 她已经不是原本的温含玉,既让她活着,即便是活在书里,她也不愿意轻易死去。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盼着她去死。 * 听青葵断断续续地道着国公府的事情时她们已经回到花语轩,青葵赶忙拿来干净的衣裳来给温含玉换上,并为她将头髮擦干。 她的头髮及身上衣裳都被雨雪打得有些湿了,需换一身干净衣裳和将头髮擦干了重新梳梳。 温含玉脱下外边的袄子,朝妆奁走去。 只是,当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时,她愣住了。 ------题外话------ 太久没发文,感觉潇湘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操作不来了,心塞,就连收藏都不给收藏,打赏也赏不出去。 现在每发一本文都要重新签约,好像只有签约了才能进行各种操作,一万字签约,我掐指一算,从我写够1w字加上把合同寄出去再到合同审核完毕,大概需要一周时间,我先忍一忍,再忍一忍。 盖楼的潇湘币也要到时才能操作了。 到时能收藏了我再嗷嗷求收藏,握手! 还有就是更新时间暂时定在中午12点。 003、生事 镜中这人……是她? 枯黄且稀松的头髮,蜡黄且不均的肤色,浅淡且稀少的眉毛,暗沉的唇色,两颊肉眼可见的粗大毛孔,不仅如此,两边脸颊上还布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斑。 「……」温含玉觉得,她如今的这张脸难看得就差没将一个「丑」字刻在额上了。 原书虽然有在太子乔晖提及原主时写到心生嫌恶,仅仅是提及都是能让他嫌恶,想必她这个身子的原主非丑即蠢,但她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这般丑陋,难怪太子乔晖在将她踩废在马蹄下之后非但没有丝毫怜惜,反在谈及她时一脸嫌恶。 先莫论她是蠢还是笨,单是生成这般模样,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乔晖岂会拿她入眼? 若非她国公府嫡小姐这个身份,她怕是连见太子一面的资格都没有,难怪温明珠会说她平日里难见到太子殿下,想来并不是真的难见,而不过是太子有意为之罢了。 人活在世,贵在自知之明,原主便是没有这自知之明的蠢货,否则也不会落得终身卧榻的下场。 曾经的她就时常觉得那些想要赢过她的人没有自知之明。 温含玉仔细瞧着镜中的自己,既然从今往后这就是她的脸,那她首先不能自己都厌弃自己,要适应才行。 盯着瞧着,温含玉忽然发现,原主这双眼睛其实并不难看,哪怕这张脸生得如何不堪入目,但细看之下这双深琥珀色的眼眸竟有一丝的……迷人? 这好像……有什么不对? 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往铜镜凑得更近,同时抬起手朝自己脸上抚去,从稀松的头髮到长着疙瘩的下巴,最后她的右手搭到了左腕的脉上。。 她先是皱了皱眉,少顷又是一副冷静淡然的模样。 她这是中毒的脉象,一种少见慢性毒,少说也有十四五年的时间了,寻常大夫一般诊断不出来,这张脸之所以长成这么个样,便是因这长年累月的毒性所致。 不过既然是毒,这对她来说就简单多了。 她是剔骨刀,也是毒药师,天下还没有她解不了的毒。 能花费十四五年的时间对这个身子的原主下如此不以为人察觉的慢性毒药,此人必是想要将她除之而后快偏却不能,其中心中必是将她视作阻碍,抑或是眼中钉肉中刺,否则绝不会有这般手段。 而能经年累月对她下毒的人,必是与她亲近之人。 此人除了这国公府中人还能有谁人? 譬如今晨想要将她推到马蹄之下的温明珠,又或是那躲在暗处放针的人。 「青葵,方才你为何要去买糖藕?」明白了原由,温含玉不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站起身,接过青葵找来的干净衣裳。 「二小姐说大小姐想吃城东徐家铺子做的桂花糖藕,非要青葵去买。」说到温明珠,青葵面上是毫不掩饰的不欢喜,「青葵才不听她的话,可是大小姐也说想吃,青葵就去买了。」 「嗯。」温明珠显然是故意支开的青葵,否则为何突然非要说她想吃那么远的一家糖藕。 青葵虽憨傻,但她却是温老国公亲自安排在温含玉身旁伺候着的,忠心不二,温明珠想要在熙攘的人群中做些什么手脚,自然是要支开青葵为妥,不然以青葵的身手,在温含玉被推出人群的一瞬间有极大的可能能将她给拉回来。 「大小姐要戴哪一个假髻?」青葵问。 因为头髮枯黄稀松,是以温含玉房中准备的假髻有十来副之多,但大多都是厚重的繁髻,可见她也知晓自己的容貌如何,因此才借这些假髻来做些遮掩。 只是,如今的温含玉从没有戴假髻的习惯,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抬手挠了挠自己那稀少且枯黄的头髮,看也不看那些个假髻一眼,只淡淡道:「不用。」 她不再是原本的温含玉,她没有必要为了谁而刻意打扮自己。 她从来没有打扮的习惯。 「大小姐是说真的?」青葵很是不敢相信,就算是在府里,大小姐也从不会不戴假髻的,怎么突然说不用就不用了呢? 「嗯。」温含玉没有丝毫犹豫,「都扔了。」 青葵一脸震惊,她不过是出去买了一份桂花糖藕而已,怎么大小姐好像不仅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过这样的大小姐挺好的,老太爷也一定更喜欢现在的大小姐。 正当温含玉换好衣裳正将自己的头髮梳起时,花语轩外传来且重且急的脚步声。 听着并非仅两三人。 「温含玉你给我出来!」人未至声先至。 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气,甚至不等温含玉有何答应,掩闭的房门便被人从外边用力踢开,门扉撞到墙上又往回弹了些的一瞬间,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大步跨进了门槛来。 紧跟在男子身后进来的是一名三十六七年纪的高个中年男人,着一袭织锦长袍,面上亦带怒容。 中年男人身旁是一名眉目间自成娇媚梳着高髻此刻眸中有盛怒的美艷妇人。 来者三人,脸上都是带着怒气,尤其那美艷妇人,她眸中的盛怒仿佛恨不得此刻就将温含玉弄死,死得越难看越好。 不止他们三人,后边还有三名五大三粗的家丁留在门外。 如此阵仗,青葵非但毫不畏惧,反是一个纵身站到了温含玉面前来,将她挡在身后。 温含玉面无表情看他们一眼,平静地问青葵道:「青葵,他们都是谁?」 淡然的神色,平静的声音,仿佛这来到的是三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似的。 「回大小姐的话。」青葵依旧站在温含玉面前不退不让,耿直道,「他们是老爷,老爷的妾室,还有老爷的大儿子。」 青葵的耿直瞬时让温含玉明白来人并非好人,否则青葵又岂会一声「侧夫人」「大公子」都不愿意叫。 温如初几人本就在气头上,此时听着青葵的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青葵的话无疑是在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只听温如初怒骂道:「温含玉你装什么装!?你伤了我妹妹现在竟有脸在爹面前装作不认识我们!?」 青葵则是十分生气地瞪着温如初,愤懑道:「大小姐比你年长四个月,大小姐是嫡大小姐,老太爷说了,你们两个庶出见了大小姐都要行礼问安,不能对大小姐大喊大叫。」 要是他们敢对大小姐不敬,她就帮老太爷替大小姐揍他们,嗯,老太爷是这么说的。 「庶出」两个字由青葵嘴里说出来,气得温如初的脸色不仅铁青,还有些扭曲。 妾室的一双美目更似在喷火,她想撕烂青葵的嘴。 但他们在忍,自认身份高人一等的他们绝不会与青葵这般愚蠢的下人见识。 好像感觉不到温如初几人身上将要迸发出来的愤怒以及恨意似的,温含玉只是平静看着,那双淡漠得好像没感情似的眼睛看了一眼气得铁青了脸的温如初后,目光抬至他身后沉着脸紧皱着眉的温德仁身上。 原主乃髮妻所生长女,而这个妾室所生的长子和她同岁,仅比她年幼四个月而已,这说明原主的娘正怀着她的时候,她的父亲就纳了妾室进门,且还是个青楼出身的妾室,更是没过多久这妾室也怀了身孕。 不仅如此,妾室还一连给他生了两个孩子,髮妻就这么一个女儿而已。 难怪原主的娘会早亡,而妾室如今却还是风韵犹存得根本不像是已经育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女人。 眼下这个父亲正领着他的妾室和儿子来帮他们的宝贝女儿出头,要找的,不是旁的陌生人,而是她这个正妻所出的长女。 这和她在外边见到的父亲还有书上写到的父亲都不一样。 ------题外话------ 求收求收求收继续求收! 姑娘们看完更新要是有啥想说的可以给我留言啊~不然单机码字没激情啊啊啊啊 004、反转 亲爹,妾室,庶子,他们三人站在一起,温含玉觉得,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这个正室所出的嫡女像是个多余的人。 「温含玉你当真歹毒!竟然害我妹妹!」温如初怒气冲天,若非温德仁抬手按住他的肩,只怕他已经冲上前来揪着温含玉的衣襟来骂了,或许出手打了她也不一定。 看着愤怒的温如初,温含玉面不改色,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她是在看一个跳樑小丑,嘲讽,鄙夷。 温如初年轻,又在气头上,尚且感受不到一言不发的温含玉眼里的鄙夷嘲讽以及淡然自若,可温德仁不一样,他毕竟是官场上的人,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是他们这些为官之人都必须会的,温含玉平静的眼神中所透出来的鄙夷他看得清清楚楚,一瞬之间,他竟有一种这不是他女儿的感觉。 「含玉,你为何要害明珠?」温德仁皱着眉,语气沉沉,「她可是你的妹妹,你竟然将她推到马蹄下!」 话中有疑问,可温德仁的语气却是肯定的,温含玉甚至能感觉得到他沉沉的语气里是强压住的怒火。 显然在温德仁这个父亲的眼里,根本不需查证就已肯定温明珠乃温含玉所害。 明珠明珠,身为人父,能为女儿取这个名字,可见他这个女儿在他心里,就是明珠一般的宝贝。 如今宝贝被伤,他岂能不动怒? 所以才会一刻也不能忍地来找温含玉问罪。 同为骨肉,他的眼里却只有温明珠。 可见他的心里从没有过温含玉这个长女,若有,他就应该先问问她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而不是张嘴便质问她为何要害温明珠。 「是又怎样?」温含玉面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似的,既不解释,更不否认。 温德仁盯着温含玉,眉头皱得紧紧。 眼前之人明明是他那个丑陋又痴傻的大女儿,可为何却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 「温含玉你别欺人太甚!」温如初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凸,「我妹妹好心待你,你却将她推到马蹄下让马蹄将她踩成重伤!你太歹毒了!」 「所以?」面对怒不可遏的温如初,温含玉面上一点紧张畏惧之色都无,反是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你们想弄死我?」 温含玉生得娇小,她的身高不及比在场的每一个人,可此时此刻的她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让年轻气盛的温如初如何能忍,加上往日里他从未将温含玉这个嫡长姐放在眼里过,只见他忽的拂开温德仁按在他肩上的手,挥着拳便朝温含玉冲来,怒喝道:「温含玉这是你自找的!」 温如初习过些武艺,他的动作迅勐且有力,看起来并不为文官出身的温德仁所能拦住。 可温德仁若真的想拦的话,也不至于拦不住。 一个人倘若真的有心去做一件事的话,不会做不到。 但,没有谁人去拦温如初,便是温德仁,也都只是站着不动。 抑或是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阻拦温如初,就算要拦,也会待到温如初动手成功之后。 温德仁无动于衷,妾室吴氏愤怒的眸中带着深深的恨意,她恨温含玉,恨到了骨子里,她迫不及待地要看到温含玉跪下求饶的模样,更恨不得看到她生不如死。 温含玉这个愚蠢又丑陋的东西就应该去死,这个国公府里,应该他们一家人说了算,应该只有他们一家人才对! 多余的人就应该去死! 青葵是在场唯一在乎温含玉的人,她站在温含玉面前不曾想过让开,她已经准备好要接下温如初这勐力而来的拳头,接下之后再替她的大小姐好好「教训」他一顿。 谁知,温含玉竟是抬手将她往后带,同时一个侧身来到了她面前。 正当此时,温如初已冲到了她眼前来,他朝温含玉正面砸来的拳头只差不到两寸就要砸到她的鼻子上—— 「大小姐!」青葵着急了,大小姐会被打到的! 「啊啊啊啊——!」痛唿声几乎是与青葵的惊叫声同时响起。 但,却是男子的痛唿声! 只见温如初那本该结结实实砸到温含玉面上的拳头突然间就从半空中跌垂而下,不仅如此,他的整只右臂都松垮垮地往下垂,仿佛脱了线的偶人手臂似的。 本该被砸扁了温含玉此时竟是逼近在温如初跟前,她的右手,正捏着温如初的右肩! 没有人看到她是如何闪开的身,更没有看到她是如何出的手,他们所看到的,只是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温如初的右肩骨给——捏碎了! 前一瞬因暴怒而涨红了脸的温如初,此一瞬脸色青白,额上冷汗涔涔。 谁人也没能想到情况会在这剎那之间发生反转。 平日里那个比傻子聪明不了多少的温含玉竟会出手反抗,且还是如此快准狠的速度及身手! 「初儿!」美妇人吴氏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只听她惊叫一声,看向温含玉的眼里充满了怨毒,同时有数点白色的寒芒在她指间闪动。 但见她右手骤抬,她指间的寒芒尽数朝温含玉面门及胸腹疾疾而去。 温含玉看似毫无察觉。 紧着又是一声叫喊声。 惨叫的声音,依旧是男子的叫喊声。 竟仍是温如初的声音! 他的面门及胸腹上赫赫然刺着几根细长的银针!其中一根竟是——刺在他的左眼里! 看着被温含玉转到身前当靶子的温如初,眼神怨毒的吴氏怔住了。 明明温含玉这个丑东西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的银针,又是如何在一瞬之间将初儿挡到了她面前!? 然却不待吴氏回过神,她只觉着温含玉的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就好像她就站在她跟前似的。 可这并不是她的错觉,而温含玉此刻的的确确就已来到她跟前,像不知她怎么就捏碎了温如初的肩骨似的,她根本没有看清她是如何来到她跟前的。 下一瞬,吴氏只觉自己唿吸变得痛苦起来。 温含玉那只方才捏碎温如初右肩骨的手此时正捏着吴氏的脖子,她目光冷冷地盯着吴氏那张因唿吸不上而痛苦的脸,冷声道:「今日在长华街上让马匹惊慌乱蹄的人,是你吧?」 005、太爷 今日长华街上若非有人暗中放针,单就一人从人群中突然跌出是绝不可能惊得太子的坐骑乱蹄踩伤人的。 而仅那一根银针就能让马匹接连数次胡乱用力踏蹄,想必不仅仅是吃痛而已。 作为暗器而发的银针,若没有淬毒,还如何称为暗器? 至于能和温明珠配合得那么好的人,除了也想将她温含玉置之死地的人之外,不会有别人。 眼前这个看着她的眼里连恨都藏不住的妾,自然会和自己的女儿配合得好好的。 倒是没想到,温德仁这个青楼出身的妾室竟然也是个练家子的,而且还是个会使毒的。 那让温如初跌坐在地上此刻一动也不能动且被伤着的眼里正不断地流出深紫色的血水来的银针就是最好的证明。 由此可见,长华街上让马匹乱蹄的那根银针上必然淬了毒。 「找死是吗?」温含玉冷漠地看着因无法唿吸而扭曲了脸的吴氏,在她面前玩毒?班门弄斧。 不过,能用暴力解决的事情,她从来不会花心思再去想别的方法。 眼前这个自不量力的女人不配她花费心思。 在方才为自己把脉的时候她就已发现,原身竟是有武功底子的,只不过她不会控制自己身体里的气脉,怕是她从未使出过自己所学到的武功本事,否则这会儿不会让在场的人如此震惊,而她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捏碎温如初的肩骨,也不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捏住吴氏的脖子。 只要将气脉运行好,必是高人。 虽然容貌丑陋,但她倒是得到了一身好本事。 「含玉你这是干什么!?」一惊再惊的温德仁终是在吴氏痛苦得两眼开始翻白时回过了神,他大声怒斥着温含玉,此刻他看温含玉的眼里只有憎怒,再无其他,「你伤了明珠和初儿便罢,现在竟还要伤你二娘!她可是你的长辈!」 温含玉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吴氏的脖子捏得更用力,即便她身藏暗器,此时她也无力使得出来。 这十几年来都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丑东西拦路石温含玉的手让吴氏觉得就像紧箍,她推不开亦掰不动,她愈是挣扎,这「紧箍」就收得愈紧,仿佛要将她的脖子捏断才会松手。 开始有涎水从吴氏那为了唿吸而大张着的嘴嘴角流出来,她的瞳仁也已往上翻得将要看不见。 「含玉你赶紧松手!你这是要掐死你二娘才罢手吗!?」温德仁急得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本因憎怒而涨红的面色此刻却是慌乱的惨白。 因为他没想到温含玉根本不听他的话。 「含玉你只要松手,我就再不追究你害明珠重伤一事。」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温含玉无动于衷。 见她还没有松手,温德仁急急忙忙沖门外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家丁大喝道:「还看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来拉开大小姐!?」 「是!老爷!」家丁们赶紧手忙脚乱冲过来。 「青葵。」温含玉冷静如斯,只不疾不徐地唤了青葵一声。 平日里的青葵虽然憨头傻脑的,但在保护温含玉一事上绝对不含煳,这会儿更是一点都不傻更不含煳。 「好的大小姐!交给青葵!」青葵话音刚落,那些个连温含玉的身侧都还未能靠近的家丁便已齐齐哀嚎着跌出了花语轩。 不,准确来说,他们都是「飞」出去的。 被青葵一脚给踹飞出去的。 明明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可在青葵的脚下,他们竟像老幼妇孺那般弱。 看着不过眨眼就被青葵解决了的家丁,温德仁又急又气,脸色阵红阵白,大喝青葵道:「青葵你好大的胆子!」 青葵只一脸无辜地看着跳脚的温德仁,好像根本不知道温德仁为何生气似的。 「温含玉!我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松手!」温德仁的眼睛里像藏着刀,恨不得将温含玉那掐着吴氏脖子的手给砍断了,「否则你就永远休再进国公府的门!」 「我看谁敢动我的乖含玉!」花语轩外陡然有老人盛怒的声音传来。 闻此人声,温德仁顿时浑身一颤,眸中尽是震惊之色。 吴氏嘴角流出的涎水已过下巴,马上就要流到温含玉手上。 温含玉终是松开了手,满脸嫌恶。 吴氏登时如同烂泥般跌坐在地,仿佛快要渴死的鱼一般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嘴角的涎水都顾不去擦。 温德仁因震惊而动也,甚至连吴氏他都忘了去关心,只怔怔地循声而望。 「青葵见过老太爷!」青葵是整个花语轩里顷刻的安静后率先出声的人。 她半躬着身,恭敬的语气里带着些毫不掩饰的激动,显然来人是她打心底尊敬着的人。 「孙儿……见过祖父。」温德仁敛了眼中的震惊,恭恭敬敬地朝来人问安。 他垂在身侧掩在广袖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他的面色,白得有些难看。 是震惊,又似害怕。 走进花语轩来的是一个鲐背之年的老人,他手中拄着拐子也还需人在旁搀扶着,早已稀松的白髮散乱地披在肩上,显然是匆匆而来。 他脸色苍白,每走一步双腿都打着轻颤,就连拄着拐子的手也一直不停地颤抖着。 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即便如此,他的那双几乎都快被因苍老而下垂的上眼睑而遮盖住的眼睛却如鹰一般锐利又明亮,好像能洞穿人心似的。 他就是这个国公府的主人,温含玉的太祖,温老国公温怀义。 温含玉以为身为开国大将军的他会是一个高大威勐的形象,却不想竟是一个如此瘦小的老人。 她只是忘了,即便曾经再怎么勇勐的人,也终会有苍老的一天。 温老国公早已是一个老人。 温含玉讷讷地看着老国公。 她就是青葵说的疼爱极了她的老太爷吗? 「乖含玉,可是受欺负了?」老国公走到温含玉面前,看着讷讷的她,那双锐利如鹰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慈爱。 「老太爷,老爷带人来欺负大小姐!」温含玉还未回答,青葵便已忍不住先替她打抱不平,「不过大小姐没有受伤。」 「……」门外正捂着自己被踹得生疼得紧的肚腹勉强站着身的家丁们听着老国公和青葵这话,再看一眼屋里地上不省人事的温如初和堪堪缓过来的吴氏,最后才偷偷看一眼温含玉,眼角直抽抽。 大小姐这好端端的样儿像是被欺负了的吗? 「好好,我知道了,待会儿青葵你再和我详细说说他们是怎么欺负大小姐的。」对青葵,老国公也是和颜悦色的。 「好的老太爷。」青葵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乖含玉不怕啊,太爷爷来了,不会让人欺负你的。」老国公说着,想要抬起手摸摸温含玉的头。 可只是抬起手这般轻而易举的动作,对他来说却吃力无比,他苍老又颤抖的手如何都抬不至温含玉的高度。 本是怔怔讷讷站着的温含玉看着老国公颤抖的手,慢慢低下了头,让老国公能够摸到她的脑袋。 摸上温含玉那头稀松枯黄的头髮时,老国公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少顷,他转头看向温德仁,沉着脸亦沉声道:「方才你可是说了要将我乖含玉赶出国公府?」 ------题外话------ 昨天党建日,参加了一整天的党建活动,这么大热的天,流了一身的油,感觉自己就是一头猪,在不停爆猪油,== 。 七月来了,新的一个月又开始了!!! 006、做主 「祖父怎么到这儿来了?」温德仁面上再不见方才看温含玉时的憎怒,在温怀义面前,他唯有恭敬之态。 他眼里有藏不了也抹不去的震惊之色,显然他根本没有想到老国公会出现在这花语轩里。 温老国公并未理会温德仁,他只是朝他慢慢走去。 待走到温德仁面前时,只见老国公忽然扬起手中的红木龙头杖,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不偏不倚地打到了温德仁肩上! 温老国公乃行伍出身,虽已年迈,然他这一杖子打下去仍强且有力,竟打得本站着的温德仁双腿一震,打得他直直跪到了地上! 「我是在问你方才说了什么!」温老国公怒斥着,他手中的杖子再一次重重打到了温德仁肩上。 这一根红木龙头杖,是十年前圣上赐给老国公的,是他特意派人找了姜国最好的工匠雕刻打磨而成的,虽然只是一根杖子,但这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耀。 因为这是只有功勋卓着的大臣才能获得的殊荣,龙头杖在手,则意味着「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佞」,姜国自开国来,温老国公是获赐龙头杖的第一人,至今为止也是唯一一人! 眼下这根龙头杖就打在温德仁身上。 若非对这个孙儿失望透顶,温老国公又怎会用御赐的龙头杖打他?又怎会打得如此用力? 温德仁在下人面前在儿女面前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像个小儿似的被温老国公打得直跪在地,若是心里没有一口怒气怕是不可能,他虽不敢站起来更不敢还手,可颜面尽失的他还是忍不下这一口气,尤其是在前一刻他才想要处置了的温含玉面前。 「孙儿若是错了,祖父要责罚孙儿,孙儿毫无怨言。」温德仁忍着怒火,抬头直视着老国公,字字有力,「可这是含玉错在先,孙儿不过是责罚她在后!」 「祖父您可知含玉对明珠做了什么?含玉她将明珠推到受惊的马匹脚下,让马匹生生将明珠踩成了重伤!大夫说了明珠往后的日子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您再看看初儿!」温德仁愈说愈气,愈说声音愈渐抬高,连带着双肩都颤抖起来,他指着不知中了何种毒昏厥在地此刻不知是死还是活的温如初,气恨兼心疼得声音亦颤抖了起来,「初儿可是咱们温家的血脉!是您的亲亲三世孙!」 「还有淑娴,方才您也看到了,含玉险些将她掐死!」温德仁句句有理,他将错全都归到了温含玉身上,以致他即便是跪在地上也仍挺直着背,迎着老国公的视线更是无所畏惧。 温含玉如今在温德仁眼里,俨然是个歹毒至极的恶人,十恶不赦。 平日里自己疼爱极了的一双儿女身受重伤,自己最喜爱的女人险些被掐死,而自己则是在下人面前被祖父棒责,温德仁而今可谓是恨极了温含玉。 他心中根本不再将温含玉视作女儿,而是仇人。 可恶可恨的仇人。 「祖父若有公道,就应先替明珠替初儿替淑娴做主!」温德仁不甘道。 听着温德仁这些恶人先告状的振振有词,温含玉无动于衷。 她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打算。 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一个狠毒的人。 所有人都说她是连骨血都浸着狠毒的冷血恶魔。 「是啊,你说得对,我在我那院子里躺得的确是有些久了,是该为咱们国公府里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做做主了。」老国公沉沉嘆了一口气,将龙头杖在地上笃了笃。 「孙儿谢过祖——」温德仁为自己三言两语便得到了老国公的支持而高兴。 然他话尚未说完,便见得老国公转头看向身旁的温含玉,再一次拍拍她的手背,道,「我的确是该为我的乖含玉做做主了。」 温德仁怔住,看向正捂住自己被掐得通红的脖子想站起身却又不敢的吴氏的眼里写满了愤恨。 「祖父,明珠和初儿可都是您的亲亲三世孙!」温德仁震惊得剎那之间竟忘了自己身为后辈的身份,进而质问老国公道,「您应当为那两个孩子做主,而不是为含玉做主!」 「你可是觉得祖父老煳涂了已经被辨不明是非了?」老国公那双看着温德仁的老眼里目光冷静,只见他盯着温德仁看了少顷后将视线移到倒在地上不知是死还是活的温如初身上,不疾不徐道,「你放心,你祖父我脑子还清醒得很,知道什么是是非。」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从未承认过你口中的明珠和初儿是我温家的子孙。」老国公的目光只在温如初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就好像温如初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似的。 温德仁再一次怔住,比方才更甚。 仍跌坐在地上的吴氏低着头,咬牙切齿。 即便眼前的老国公已不再是曾经的战神大将军,可他的威严却还在,压得吴氏从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像总有震慑般的力量压在她的头顶似的。 「方才你想将含玉从国公府逐出去可对?」老国公的视线重新回到温德仁身上,语气沉沉,「既是如此,你便带着你的妾室和你的儿女离开国公府,从今往后,国公府不再是你的家。」 「你别忘了,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活着一天,这个家就还轮不到你来做主!」老国公再一次将手中龙头杖笃到地上,笃得用力。 毕竟是歷经太多生死与风霜的老人,纵是心中怒火再盛,他也不至于像温德仁会在晚辈面前那般失态。 「你们若是不愿意离开……含玉。」老国公话未说完便先唤了温含玉一声。 温含玉愣了一愣,怔怔地看着这个会叫她「乖含玉」的老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含玉你替太爷爷看着,七日为限,七日之后若是他们还没有搬离国公府的话,不管你想要掐断他们谁的脖子都随你。」老国公像是说一件寻常小事似的,神色未改,「其他一切不用你担心,自有太爷爷来处理。」 在老国公眼里,吴氏这娘儿几个心术不生的人的生死,根本毫无所谓。 他是铁了心将他们以及温德仁赶出国公府。 他并不是对温德仁这个孙儿无情,他只是很清楚,这个国公府再由着他们这一家子胡来的话,迟早会害了温家几代人的荣耀与名声。 很多时候,不舍都会成为最终的祸根。 温德仁纵是再如何震惊,此时也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向老国公行了礼后带着他的所有人匆匆离开了。 他知道老国公现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不如待老国公气消了再来。 至于离开国公府……他们是不可能走的。 离开国公府意味着什么,谁人都心知肚明。 老国公连看都未看温德仁一眼,他甚至连背都没有转过去。 直至温德仁离开,才听得他嘆着重重的气道:「他祖母当初就不应该拦着我不让他进军营,看看他如今都成了个什么混帐东西!」 「咳咳……咳咳咳咳咳——」老国公话才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瘦小单薄的身子因咳嗽而一抽一抽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嗽声愈来愈烈,却又戛然而止。 看着忽然如同枯叶枝头落般倒下的老国公,一直沉默不出声的温含玉瞳眸缩了缩,只见她的唇嚅了嚅,再嚅了嚅,颤道:「太……太爷爷——!」 007、亲人 老国公已是风烛残年,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更承受不了盛怒。 若非如此,原书中他又怎会因为承受不了原主重伤至瘫而气得一病不起,终致撒手人寰。 如今温含玉没有在长华街上出事,老国公他却还是气得病倒了。 他这一倒,仿佛不会再睁开眼。 一直负责照顾老国公的紫苏急坏了,她请来一位又一位大夫,可不论是谁来为老国公诊过脉后都摇了摇头,最后便是连一位大夫都请不来了,就连呆愣愣的青葵也都急得团团转。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拢上,温含玉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过一句话,只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夫来了又走,老国公依旧不省人事,温德仁与吴氏却不曾来过,亦没有派人来问过一声。 直到这屋子里再没有大夫前来,只留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紫苏、青葵以及一言不发的温含玉时,窗外的雪停了,雨却下得更大。 温含玉则是从看着老国公的心口急剧起伏到唿吸渐渐变得微弱再到此时仿佛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她终是走近了床榻,走到了老国公身旁,在床沿上坐下身。 她看得出,这个老人已不久于人世,可她不想他走。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只是觉得这个老人家摸摸她脑袋的感觉很舒服,她想再感受一次。 不,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 「大小姐你放心,老太爷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看着像被吓傻了似的温含玉,紫苏安慰她道。 可她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极力掩饰的哭腔,嘴上说的没事,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紫苏常年在老国公身旁伺候,老国公的身子是何情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奴婢这就继续去请大夫!」温含玉的无动于衷让紫苏更慌,「要是还是不行,奴婢……奴婢就去宫里求来太医!」 紫苏急急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她才一转身,她的手腕便被人擒住。 紫苏一愣,当即转过头来,震惊地看向忽然抓住她手腕的温含玉,「大小姐你这是……?」 「我来治。」温含玉看也不看紫苏,依旧盯着老国公满是褶子的脸看。 紫苏震惊更甚,大睁的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大小姐说、说什么!?她来治老太爷!? 只见温含玉松开紫苏的手,继而扣上老国公的左腕脉象。 这个脉象…… 搭着老国公的脉,温含玉眉心倏地拧起,过了少顷,只听她冷声道:「把纸笔拿来。」 紫苏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温含玉抬起头。 紫苏心尖勐地一缩,赶紧道:「奴婢这就去拿!」 紫苏不敢有一丁点的迟疑与犹豫。 因为温含玉的眼神。 明明还是她所认识的大小姐,可她眼里的寒意却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那带着寒意的眼神让人根本不敢质疑,更不敢违抗。 紫苏很快拿来纸笔,温含玉接过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不下二十味药的方子,还不待笔墨干透便递给紫苏,冷冷道:「半个时辰内把药抓齐回来。」 紫苏哪里敢二话,接过药方只连忙应声道:「奴婢这就去!」 她根本不敢对温含玉有任何怀疑。 时间正正过去半个时辰的时候,紫苏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气喘吁吁地回到国公府,她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也顾不得在意,唯急忙将抓来的药递给温含玉查看,末了温含玉才将青葵遣去煎药。 「老太爷平日里有什么习惯?」待紫苏稍稍歇下一口气,温含玉才又看向她,问道,「至少五六年的习惯。」 忽被温含玉这么一问,紫苏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天寒,屋里燃着炭火,只听「噼啪」一声,火星从炭盆中迸溅而出。 看着红亮的火星子,紫苏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忘了一件事。 也是在这一瞬,她想起了老国公至少已经五六年了的习惯。 「老太爷喜爱燃香。」紫苏不知温含玉为何会突然问起老国公的习惯,而且一定要是至少五六年以上的习惯,但她知道她绝不能不答,「尤其喜爱香坊的沉水香,每一日都要燃上,否则总觉心神不宁难以入睡。」 紫苏想了想,又道:「老太爷喜爱香坊的沉水香正好六年时间。」 「把这香拿过来。」温含玉道。 「是,大小姐。」紫苏随即将昨日香坊才送来的沉水香呈到温含玉面前来,不忘将平日里燃香的香炉一併端了过来。 温含玉用指尖捻了些许香末到鼻底轻嗅,不由拧起了眉心,而后只见她拿过紫苏端来的香炉走到门边,一抬手便将整个香炉甩出了门外。 「铛——」香炉砸落在湿漉漉的冰冷地面上,顷刻碎裂,香灰撒了一地,当即被雨水淋了透。 紫苏心中惊跳。 「这香最初是从何处得来?」温含玉盯着被雨水淋透又冲散开的香灰,冷冷问。 「回大小姐,这沉水香最初是老爷带给老太爷的。」她记得清楚,当时还是侧夫人和老爷一块儿来的,那一次老太爷难得的没有把侧夫人给撵走。 被雨水冲散的香灰渐渐浸进了泥地里,唯留碎裂了一地的香炉在冰冷的雨水里。 直至青葵端着滚烫的汤药回来,温含玉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问过紫苏一个字。 看着紫苏将汤药餵了老国公服下,温含玉才唤青葵道:「青葵。」 「青葵在。」 「老爷和他的女人住在哪个屋,带我去。」温含玉边说边往屋外走。 「好的大小姐!」青葵赶紧跟上。 温含玉掀开门上厚厚的棉帘离开后,紫苏抬手摸向自己颈后,摸到的是一手冷汗。 面对今日的温含玉,她竟不由背上冷汗涔涔。 ------题外话------ 潇湘后台改版之后管理评论和发布章节要分别登陆新后台和老后台,我每天都累得想跪,每天晚上码完字之后都没有力气来回复评论了,想用app回復的,奈何app每回復一条评论还需要间隔半分钟以上才能回復下一条评,简直是-_-,容我缓几天恢復点精神了会给姑娘们回评的。 日常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qq阅读的姑娘们的收也求! 008、不配 吴氏坐在仍旧昏睡不醒的温如初床边,心疼道:「初儿你放心,娘和你爹一定会为你请来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让你醒起来。」 「等过了今天……」吴氏本是慈爱的眼神陡然变得阴毒,「这个家就由你爹说了算,你和明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淑娴。」温德仁站在吴氏身旁,他的眼中有着忐忑与不安,「祖父他……」 吴氏没有理会温德仁,她依旧看着温如初,沉着声道:「过了今夜啊,再没人给温含玉那个丑陋的蠢东西撑腰,届时娘将她剁了来给你和明珠报仇!」 说到温含玉,吴氏的眼里除了阴毒便是凶光,对温含玉,她是恨不得剥其皮饮其血。 「剁了我?」吴氏满含怨毒的低低话语声才落,厚重的棉帘外便有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 吴氏尚来不及惊愕,便见屋门上垂着的厚重棉帘如同纸片一般被削落在地,同时一道人影飞掠至她跟前,一个抬手便扼住了她的脖子! 正如今晨被温含玉扼住的那般! 然,此时掐扼着她脖子的不是温含玉,而是青葵。 温含玉的人在没了棉帘的屋门外。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温德仁面上眼里尽是震惊,以及紧张。 她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快要咽气的祖父身旁!?怎么会到这儿来!? 吴氏被青葵这般掐着脖子,那张本就满含怨毒的脸瞬间变得扭曲,但见她指间毒针一现,就要朝青葵颈侧大脉刺去! 同样的招式竟想在她身上用两次!?那也要看她手里的毒针答不答应! 吴氏出手当真如她的人一般狠辣,她这一招并非仅是要将青葵摆脱开,而是一出手就想要青葵的命! 但—— 她的毒针快,青葵的动作更快! 在她指间银针只差一分就要刺进青葵颈侧大脉时,只见青葵一个翻腕,竟是将她狠狠砸到了地上!面朝下砸到冷硬的地上! 像摔一个破碗似的,轻而易举! 青葵出手狠重,不仅砸掉了吴氏的门牙,也砸断了她的鼻樑,溅得地上满是血,即便如此,她也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吴氏,但见她一个抬脚便踩住了吴氏的脑袋,将她整张脸压在地上! 被青葵这么一摔一踩,吴氏脑子直嗡嗡作响,顿时没了动作。 温德仁已然目瞪口呆,沖青葵怒喝道:「大胆!青葵你个奴才可知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放开夫人!?」 温含玉此时不疾不徐从门外走进来,站到了温德仁面前,无视地上狼狈的吴氏,一双眼毫无情感地盯着温德仁,机械一般冷漠道:「父亲。」 她没有父亲,但她知道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儿,她在执行任务的路上见到过。 父亲会对自己的孩子笑,会将孩子抱在怀里,即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人,身为父亲,在死亡到来之时,也会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臂弯里,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尽全力保护孩子安然无恙。 但是眼前的这个「父亲」,不是她见过的模样。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亡妻一般生得丑陋的女儿,温德仁心中只有厌恶与愤怒,「你还不快让青葵放开你二娘!?」 打温含玉小时开始,温德仁就不喜这个女儿,因为她那双眼睛与她的母亲生得太像太像,像到令他生厌。 祖父迫他娶她为妻,不管他愿意与否,祖父为了不负他人託付,竟让他娶了月小满那个丑陋的女人! 天知道当夜他在揭开她盖头看到她的面容时有多震惊有多作呕! 她的右脸上生长一块掌心大的丑陋胎记! 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他就厌她,在遇到淑娴之后,他就更为厌恶她,若不是上有祖父,他在大婚当日便休了她。 厌恶之人生的女儿,他又如何喜欢得起来? 他厌恶她们母女厌到连名字都不愿意为她取,若非祖父逼着他,他根本碰都不愿意碰她,甚至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而对温含玉这个女儿,温德仁心中的那股子对亡妻的厌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她的存在,老国公心中的国公爵位就只留她,而不是他这个孙子。 他知道祖父偏爱温含玉,可他不知道他对温含玉的偏爱远胜过他这个孙子! 若非他前段时日不经意听到祖父与紫苏说的话,他根本就不知道祖父竟是早有打算死后将国公爵位传给温含玉而不是传给他! 太祖皇帝曾下过诏书,开国大将军温怀义功勋卓着,封为定国公,其子孙可世袭其爵位,位同皇室子孙,世代享帝王家荣华。 姜国自开国来,迄今为止能获此殊荣的仅老国公一人,能享此殊荣的也仅国公府一门! 哪怕已是三朝,老国公在姜国的地位也未曾有分毫衰减。 国公爵位本不当传,太祖皇帝为与他一起出生入死打下姜国江山的老国公破此一例,如今老国公却想再破爵位世袭传男不传女这一先例,大有将国公之位传给温含玉的打算! 倘若温家已无人,唯温含玉一人在世,老国公将国公之位传给她无可厚非,但如今温德仁这个孙子好端端地活着,老国公却还是打算将国公之位传给温含玉,这如何能不让温德仁更为厌恶温含玉? 甚至可以说是仇恨她。 如今,她不仅抢了他的爵位,伤了他一双宝贝儿女,一而再地伤他心爱的女人,更是让祖父将他们赶出国公府去! 他恨这个女儿,她要是没有生来这个世上就好了! 「你这个不孝女!」温德仁怒恨得抬起手就要往温含玉面上掴一巴掌! 但他的巴掌根本掴不出去,因为他扬起的手腕已被温含玉擒住。 「放肆!」温德仁怒得满面涨红双目大睁,「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赶紧放手!」 温含玉非但没有松开他的手腕,反是将他的手腕抓得更紧。 温含玉生得娇小,可此刻温德仁觉得她力大无穷,捏得他手腕生疼,近乎要被折断般的疼痛。 「父亲?」温含玉紧紧捏着温德仁的手腕,皱着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毫无感情,「你配?」 看着温含玉的眼睛,这一瞬间,温德仁觉得她的眼睛不仅生得像极她的母亲,更像他的祖父。 她眸中如鹰一般的锐利就好像祖父眼中的那般! 温德仁蓦地背生寒意,因为这样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够看穿人心,看穿他心中所想!令他害怕! 吴氏此刻从剧痛中稍醒过神来,眼见她右手一个反手就要抓上青葵踩着她后脑勺的脚藉以分散青葵的注意力好站起身来,谁知她的手根本还不及碰到青葵,便见青葵踩着脑袋的脚倏抬倏落,落下时就正正踩在她的手背上! 生生将她的指骨踩断! 「啊——!」吴氏疼得凄声尖叫,鼻底嘴边下巴满是血。 十指连心,指骨碎裂,如何能不疼? 温德仁被吴氏的模样和惨叫弄得心惊肉跳,他想推开青葵,他想搂起吴氏,他想挣开温含玉的手,可他什么都做不到,此刻的他,就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钉子钉住了身子,一动也不动。 或是说,不敢动。 温含玉仍旧对地上的吴氏视而不见,对她的惨叫听而不闻。 她只是盯着温德仁又道:「有一样东西要你认一认。」 温含玉说着,从怀间拿出一支精緻的小瓶,用拇指弹开瓶盖后将瓶中装着的粉末倒进了一旁燃得正旺的炭盆里。 一股浓郁的薰香味瞬间扑鼻。 温德仁的脸色陡然一变。 009、去死 薰香使用得宜,能使人心旷神怡,能养生祛病藉以延年益寿,所以姜国上下皆喜爱焚香燃香。 但凡天下之物皆如锋刀有正反,薰香倘若使用不当或是使用过度,亦能取人性命。 老国公喜好燃沉水香是六年前的事情,六年前,正是温德仁将此香粉呈送给老国公,道是此香有延年益寿之效,老国公燃之便喜好上,从此之后每日必燃,否则难以入睡。 此时这沉水香的味道正经由炭火的燃烧瀰漫整间屋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平日里老国公喜爱的沉水香,温德仁更是再清楚不过,毕竟正是他将这道薰香送到老国公面前的。 不仅如此,这六年来都是他亲自到香坊为老国公挑的香,可以说每一次送到老国公面前的香,都经由过温德仁的手。 而这香里究竟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寻常人闻起来只觉心旷神怡的薰香,早在是六年前温德仁将其呈到老国公面前时就已是异常,只是谁人也不知谁人也不察,若非温含玉这从小就与各种毒药打交道,根本就闻不出其中搀着不为人知的毒药。 此毒朝夕之内并不会对人体有何影响,但若长此以往,随薰香一同进入人体内的毒素在人的五脏六腑乃至血液中逐渐积压,待到其脏腑再无力承受这些毒素,其便会死去。 这和温含玉体内的毒有一点共同之处,那便是慢性毒。 这就是老国公病倒的真正原因,若非此毒,老国公只会是一个身体硬朗的老人,而不是常年卧榻的情况。 此前一月,老国公开始终日卧榻,以往他还能拄着拐子稍微走动,但自一个月前开始,他不仅时常昏睡,更是开始变得有些神志不清。 滴水尚可穿石,更何况是一个歷经风霜的老人? 温德仁和吴氏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们是耐着性子在等着老国公「寿终正寝」。 所以今晨温德仁在见到老国公时才会异常震惊。 一个神志不清即将死去的老人忽然清醒地出现在眼前,如何能不令人震惊? 六年前,温德仁便吴氏一同谋算着老国公的性命。 若不是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只怕他们绝不会等这六年。 是温德仁良心尚在不忍动手?还是他们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就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为人子孙就当守孝道,可温德仁却要谋害自家祖父性命,一旦为外人所知,他将会沦为连畜生都不如的贱奴,生不能,死更不能! 温德仁嚅着惨白的唇,似要说什么,可在温含玉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眼睛前,他发现他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鬓角额上有细密的冷汗正不断冒出。 温含玉看着冷汗淋漓的温德仁,眉心紧皱得两弯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人子孙,为什么能对长辈生了杀心起了杀意? 她虽从未了解过人情世故以及为人处世的道理,但她知道,为人子孙,就该尽忠尽孝,否则便是畜生都不如。 温含玉觉得,眼前的这个「父亲」,就是连畜生都不如。 「你和这个女人想要害太爷爷性命。」温含玉从不是个拐弯抹角之人,也从不掩藏她心中所想,她将心中对温德仁的嫌恶鄙夷都写在脸上,「也想要我的性命。」 「你这般为人子孙为人父,该被天诛地灭的。」 明明是一个晚辈,明明是自己的女儿,但此刻的她在温德仁的眼里却似老国公,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像老国公手中的龙头杖,打得他浑身战慄。 在温含玉凌厉的目光中,温德仁双腿一软,竟是跌跪在地,脸色惨白,冷汗直淌。 「老爷你休听她胡说!」被青葵踩在脚下的吴氏看到温德仁跌坐在地,登时朝他大叫道。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他们怎么能在温含玉这个丑陋的蠢货手中功亏一篑! 温含玉这个丑东西就应该去死!和温怀义那个老东西一起去死! 「啊——!」吴氏的话才说完,她那愤怒的声音瞬间变为痛苦的惨叫。 只见温含玉的右脚正由她的背踩在她的心脏上,踩得她登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叫你说话了吗?」温含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吴氏,而后又是一脚用力踢上了她的下巴,生生踩掉了她几颗牙,不带一丝犹豫。 「哦,对了,我变成这副模样,是你下的毒没错吧?」温含玉看了一眼吴氏喷在地上的血水涎水带血的牙齿,面露嫌恶之色,不由在她肩头踢了一脚,踢得她往旁滚开了些。 温含玉这时将右脚踩在她脸上,不给她爬起来的机会,而后在她身旁蹲下身,冷漠道:「解药拿来。」 「呵……呵呵!」事已至此,吴氏不再有任何伪装,她冷笑着,朝温含玉啐了一口,「想要解药?做梦!」 混着血的涎水啐到温含玉鞋面上,令她那张本是毫无表情的脸瞬间阴了下来,仿佛狂风暴雨来临前的阴沉。 「我就是死,也不会把解药给你!你註定顶着这张丑陋的脸过一辈子!你——」 吴氏的话并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只见她双目睁大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暴突出来,不可置信布满了她大睁的双眼。 有一支银簪不偏不倚地钉在她的脖间! 穿透她的侧颈钉穿了她的咽喉! 这支银簪本是在温含玉的发间。 吴氏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呜声,以及听到温含玉冷漠的声音。 「那你就去死吧。」 听完温含玉这一句,吴氏便咽了气,连眼睛都未能阖上。 她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死在温含玉手上。 她根本不敢相信温含玉竟真的敢杀了她! 温德仁额上的冷汗聚成了豆大,他已骇得呆若木鸡,大张着嘴想要喊叫,却又因惊恐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就在吴氏身旁,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温含玉用银簪钉死在地而什么都做不了。 也什么都不敢做! 「贱人就应该去死。」温含玉还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好像她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一样,连语气都没有分毫的起伏。 她站起身将沾了吴氏涎水的鞋子从脚上踢掉,踢到吴氏脸上,然后转头看向温德仁,像在随口说一件小事似的问他道:「你要给她殉情吗?」 温德仁慌得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此刻只觉得眼前的温含玉就像是从冥府来的怪物,可怕至极,那个向来都是她算计别人的吴氏在她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她的命在她眼里,更似蝼蚁! 「大小姐。」对温含玉唯命是从一直站在旁的青葵这会儿拉住了她,着急道,「不行不行的,老爷要是死了的话老太爷会很伤心的!」 温含玉又皱起了眉。 跌坐在地的温德仁已然害怕得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哦。」片刻后,才听得温含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不是很爱她吗?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死? 不懂。 010、有遇 老国公性命已无忧,只是毕竟年迈,即便毒已解,他也未能像寻常人那般行动自如,他仍需要卧床,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才能康復。 因着平日里身子骨太虚的缘故,他虽醒过来,精神气却是不足,总是醒来用了饭吃了药后就倦了乏了要休息,国公府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知。 更不知他的命乃温含玉所救。 不仅是紫苏根本没有机会跟他说,还因为她担心他知道后惊喜过甚于身体不好。 温含玉自己就更是没有说。 她只想要这个会摸摸她脑袋的太爷爷快些好起来。 而想要他的身子骨调理得硬朗起来,还需几味稀有药材。 可紫苏跑遍了整个京城,都买不到温含玉想要的药材。 温含玉决定自己出去找一找,顺便也给她自己的解药加几味药。 紫苏特意找了两身男子衣裳来给温含玉及青葵换上,因为姜国的礼教是女子不得轻易抛头露面,身为下人她自是拦不住如今的温含玉,就只能劝她做男儿打扮,如前些日子那般各家小姐都踏出家门来一睹众皇子姿容的情况,一年之内屈指可数。 温含玉倒是没有异议,毕竟着男子衣裳比着女子衣裙来得方便多了。 然而她发现,这天子脚下京城,不仅医馆药铺少,且药材都是乱七八糟的,竟不管什么能用的不能用的都放在药斗里,不少还放错了位置,便是那些坐堂看诊的大夫,也都是乱套的。 方才有一位妇人,她仅看其面相便知其是积食多日未能顺畅的症状,无需特意吃什么药,只消平日里饮食清淡,多进水及果蔬即可,可那看诊的大夫却是给她开了十来帖药。 她好奇地瞟了一眼药方,皆是些温补的药,于缓解积食症状完全无益,分明就是胡乱开药,毫无必要,偏生那妇人却对他感恩戴德。 再看那些个大夫,面对每一个前来看诊的病患,他们皆端的是一副极认真的模样,望闻问切也都是有点不含煳,不像是骗人的模样。 温含玉知道书里的姜国是一个医术水平低下的国家,但是没想到竟低到这种程度。 所以紫苏没能买回去她要的药材也是正常的。 看来只能把药方换了。 正当温含玉杵着思考时,有一男子火急火燎地冲进医馆来,着急忙慌得险些撞到温含玉,惊得青葵一脸警惕。 只见男子急急忙忙冲到大夫面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道:「大夫!请您跟我去看看我家主子!他从昨夜开始就一直高热不退!许是生了热病!」 大夫本也是紧张之色,谁知在抬头看到男子时,面上的紧张随即变成了冷漠,语气亦是冷冷的,「你去找别家大夫去吧。」 「我若是能请到别家大夫也不会来找您了!您就行行好,随我去看看我家主子吧!」男子十七八模样,生得高大,可他此刻却急得快要哭了,「不然他再这么烧热下去的话会没命的!」 若不是走投无路的事情,谁个男子又会在人前露出这般模样? 谁知大夫还是冷漠地摆摆手,「你走吧,我不会去的。」 「大夫您放心,这回我一定及时交诊金!」男子急得眼眶都红了,「我们府上有一株近千年的灵芝,只要您去看——」 「我说了我不会去的,难道你没听到吗!?」都说医者仁心,可大夫此刻不仅对男人怒目相向,更兼怒喝。 他的眼里,只有坚决的冷漠。 没有人劝他,更没有人帮男子说上一句话。 男子未能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惊愕地看着发怒的大夫,然后闭了嘴,不再说话,默默转身走了。 像是脖子上挂了百斤重量似的,男子颓丧得根本抬不起头来。 他人还未走出医馆,他身后便有人在低咒:「那样的人还看什么看救什么救,赶紧死了才是最好!」 人生来这世上就是一条性命,若无天大的仇怨,不会有谁又盼着谁早些去死。 这男子的主子是谁人,竟能让悬壶济世的大夫都不愿意出手医治? 男子停住脚,双手紧紧抓握成拳,显然他是生气了,并且想要转过身回过头去朝那恶语相加的人争辩。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用力紧咬下唇,双拳抓得更紧,抬脚大步走出了医馆。 就在他走出医馆十来步时,他身后有人唤道:「前面的兄弟。」 「前面的兄弟!」 男子再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住脚,转过身来看看跟在他身后的人又看看左右,最后诧异地抬手指指自己,问道:「兄弟你是在叫我?」 那跟在他身后并叫住他的人,除了温含玉还能有谁? 温含玉不应声也不点头,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方才你在医馆里说的我都听到了,可谁能治好你家主子的热病,你就将那株近千年的灵芝给谁?」 男子听了温含玉的话后顿时面露喜色,可看着温含玉一副满色蜡黄身影又瘦小的模样,他又泄气了,丧气道:「是又能如何?你能治好我家主子的热病?」 自己都一副蜡黄干瘪有病的模样,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先治好自己? 「若我能治好你家主子的热病,你当真能将那株灵芝给我?」温含玉又问一遍,同时打量着男子,显然她不相信他这一个下人模样的人能做得了这个主。 近千年的灵芝,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用得起下人又有千年灵芝这般宝贝的人家,怎么还交不起诊金? 「你要是真能治好我家主子的热病,我就能做主把那株灵芝给你!」男子语气肯定,可他却是拧起了眉,「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能治好我家主子?你又不是大夫!」 「你不愿意?」温含玉也皱起了眉,她剔骨刀从不轻易出手救人,就连上峰要她救人都得看她心情,这人竟然如此不识趣? 既如此—— 温含玉半个字不多言,转身就走。 男子愣了愣,又皱巴了脸想了想,最后追上温含玉,赔着笑脸道:「兄台留步兄台留步!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兄台移步为我家主子治病,请,请。」 让他试一试也总比他请不到大夫的强,主子的热病可再耽搁不得! 温含玉顿了顿脚步,让青葵拿着药方再继续去各药铺走一遭,自己这才随男子走。 若非千年灵芝太过难得,她绝不回头。 温含玉向来性子淡,从不是个多话的人,她只是随着男子走,什么都没有问。 倒是男子见着她这么安静有些不适应,快步走了一段路后终是忍不住问她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家主子是谁?」 ------题外话------ 含玉:问神马问,你家主子就是我未来的男银! 老脸叔:哦呵呵。 这两天都没有时间开电脑,都是让管理员「大妈」代劳帮发布的章节,所以都没有题外话,然鹅,我来了,求收的题外话继续走起:啊啊啊啊啊!求收藏啊啊啊啊!没有收藏就没有推荐,没有推荐就只能吃土,嘤嘤嘤。 忘了说,男主下章出现! 其实我不说,聪明漂亮大方的你们也知道。 011、平王 「没兴致。」温含玉淡漠道。 「方才在医馆里那些个人说的你都听到了。」男子又道,「你就不怕你来帮我家主子治病会给自己招惹上事吗?」 「我既然来了,就说明我不在乎。」她从小到大还从没怕过什么,除了一样。 男子有些不相信,但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默了默后才又道:「我叫十六,你就这么叫我就行,过了这条街再拐个弯就到我们府上了。」 十六有点担心,担心温含玉口是心非,担心她在看到他们府门上的匾额时掉头就跑。 温含玉没有跑。 她在看到那扇满是脏污与油腻的朱漆大门上悬挂着的匾额时并没有跑,她只是盯着上边的「平王府」三个大字出了一会儿的神。 只见那「平王府」的「平」字缺了一点,那缺了地方有明显的被什么东西狠狠砸到过的痕迹,那「府」字旁边竟还粘着一片鸡蛋壳。 再看那门前地上,虽然已经打扫干净,可那已经渗入砖泥内的污渍仍清晰可见,显然是被扔了极多污秽之物才会有的模样。 府中虽没有如同门外那般的情况,但也处处布了灰,枯枝败叶无人清扫,廊下蛛网满布无人理会,偌大的府邸除了十六一人再不见任何下人,在这落着细雨雪的天里,整个府邸萧条灰败得好像无人居住似的。 温含玉这时倒是明白了十六方才在医馆为何会说出「这回一定及时交诊金」的话来。 十六在前边带路,见温含玉没有跑掉,他悬着的心才有了着落。 温含玉不知道这儿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导致如此。 至今仍在这萧条的府上坚持住着的,除了这平王府的主人,想来再无他人,十六口中的主子,当是平王。 只是,原主的记忆里与平王有关的事情一丝一毫都没有,即便是书中,她也只记得提到过一回而已。 在男主扳倒太子的时候提到过,却也仅仅是「平王」二字而已,连名字都没有。 一阵穿廊过院,终于来到一个打扫得干净的庭院,十六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对温含玉道:「这儿请,我家主子就在里边。」 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顷刻扑鼻,夹带着一股难言的腐败味道一齐涌过来,令人有些作呕。 温含玉皱了皱眉,却没有迟疑,也没有面露嫌恶之色,从容地跨进了屋。 屋子很大,也很空旷,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张几一张凳以及一把椅之外,就只还有一张屏风。 屏风上画的是一张振翅高飞的海东青,椅子却是装着滚轮的四轮车,轮椅。 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人,离得远,瞧不清容貌。 「把窗户打开。」温含玉对十六道。 「外边那么冷,打开窗可会冻着我主子?」十六不动。 温含玉淡漠地看他一眼,「那你是想要闷死他?」 「我这就去开窗!」十六顿时麻利地去开窗。 温含玉朝床榻走去。 床榻上的人瘦得有些脱形,但即便如此,仍旧一眼便能瞧得出他有一双英气的剑眉,笔挺如峰的鼻樑,薄薄的唇,还有一头漆黑如墨让女子都艷羡的长髮。 温含玉喜欢这样与生俱来的黑亮如瀑又丝滑如缎的长髮。 她从没有留过长发。 当真让人嫉妒。 这般模样却还有着这样完美的头髮,如何能不让她这从没能留过长发如今还是一头稀松黄髮的人嫉妒? 还有,这傢伙不仅上睫毛浓密弯翘,连下睫毛也都长长密密。 若是他睁开眼,若他不是患病在身,姿容想必会在今晨长华街上让向来矜持的闺秀们都忍不住尖叫的一众皇子们之上。 因为生了热病的缘故,此刻他面色通红得紧,唿吸短促,嘴唇泛白而干裂,很是难受的模样。 温含玉不着急为他诊脉,先伸出手探探他额头的温度,然她的手尚未碰到他的额便已感觉到温热,而当她的手贴上他的额时,那温度滚烫得就仿佛他整个人被烤过了似的,竟让温含玉觉得灼手。 这温度怕是不低于40度了。 温含玉随即在床沿处坐下身,从被下拿出他的手来号上脉。 他的手宽大且修长,掌心厚实,虎口旧伤累累,布满老茧,看来是个长年手握兵器的习武之人,他的十指上尽是长短深浅不一的伤口,或已是伤痕,又或是还接着深红的血痂,是为锋利短小的器具划伤所致,比如小刀或匕首一类短小兵器。 温含玉无暇多想他手上的伤,因为她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的左手脉象。 搭上他的脉,温含玉的心跳忽地加速,她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她的眸中更是露出了难以名状的兴奋。 他这脉象……并非寻常热症患者当有的脉象,脉象紊乱且虚弱,气血乱窜,仿如倒行逆施一般,分明就是—— 中毒所致! 她自幼接触并研习各类毒药毒物,她敢自诩这世上的毒草毒药她纵是不知道十分也知晓八九分,可他这脉象及症状她只能知晓他是中了毒,而根本知晓不了是什么毒! 这无疑是在向她发起挑战。 从未见识过的毒,这让沉迷与研习毒药的她如何不热血沸腾? 十六将窗户打开后到了床前来时瞧见温含玉不仅一副难以名状的神情且还将他主子的左腕抓得紧紧死死的,顿时吓了他一跳,慌道:「我、我家主子可是得了什么大病症!?」 「不是。」 「……!」那你这副要死了的模样是闹哪样啊!? 「你能不能治?」十六十分不放心。 温含玉忽地抬头看他,一脸兴奋道:「我要是治不好,我这条命就给你。」 这天下还没有她毒含玉解不了的毒! 「……」十六眼角抽抽,我要你命有什么用!? 紧着又听温含玉问道:「你们府上可有针具?」 他的热病乃中毒所致,出去抓药太费时,她现在必须先给他散热,否则她这才发现的「宝贝」就会给烧坏了。 「针……针具?」那是什么东西? 「针灸不懂?蠢货。」温含玉很嫌弃十六。 「……」他还真不懂,但他绝对不承认他是蠢货! 温含玉一边比划道,「就是刺穴位的针具,若是没有,就去找细长的银针,越细越好,要是不想他死,就赶紧的。」 「是……是!」十六俨然被温含玉的话吓得慌了手脚,片刻都不敢耽搁,赶紧跑开了。 手头无药也无针具,温含玉无事可做,唯有继续打量床上昏睡的平王。 她盯着盖着他身子的软被看了看,默了默后将软被掀了开来—— ------题外话------ 见面了见面了! 乔越:见个鬼,明明只是她见了我,我没见着她。 012、旧伤 温含玉的目光落在平王的双腿上。 他若是站起来,必是个身姿颀长的才俊,只是如今的他,根本无法再站起来。 他若是能站得起来,这屋内就不会摆放着一张轮椅。 好奇心已起的温含玉别起了他的裤管,方才为他诊脉时就知晓他的双腿已废,但亲眼所见时,即便是身为剔骨刀的温含玉都有些吃惊。 他的两条腿上满布刀伤,血痂脱了之后留下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伤痕,丑陋狰狞。 如此多的伤,只怕是直弄到他双腿折了才罢休的。 她没有将他的裤管再往膝盖上别,因为不用看她也能知道他的双腿已完全没有完肤。 她只是在想他是落到了什么人手里才会被折磨至此? 好在她发现了他,不然就可惜了这个宝贝,也可惜了这头完美的头髮。 她重新替他盖上软被的时候,十六去而復返,神色依旧慌忙,他怀里抱了一大摞的东西,一併堆到了桌上,急道:「这些都是早些年我家主子带兵打仗时从敌军大夫那儿得来的,主子曾想着自己学习用的,我全都带来了,你自己看看哪些用得上。」 十六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叠成方形的布包递给温含玉,「你要的针具,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温含玉接过,打开,布包里整整齐齐地码着针具,倒不想这平王府里竟会有。 「正是这个。」温含玉很是满意,至于其他东西,她此时没有空闲去看,「将你家主子扶坐起来,把衣服脱了。」 温含玉声音不大,但十六总觉她言语间好似带着让人不敢违抗的味道,他只敢完全照着做,不敢有任何疑问。 当平王的衣服被褪下时,温含玉看着他的胸膛微微眯起了眼。 一条且宽且长的伤疤从他锁骨下方一直蔓延至腰身,像一条蜈蚣紧紧爬在他淡麦色的胸膛上,丑陋至极。 他的左胸膛上是一块寸许长的箭伤,从位置上看,险险伤及他的心脉。 莫说在这医术水平低下的世界,便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世,这两处伤不管哪一处都极为可能取人性命,可见他从这瞬息就能取人性命的伤中活下来当有多艰辛又有多不易。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不少大小长短不一的伤疤。 但,虽然他的胸膛伤痕累累,可他的背却光洁干净,没有一丁点的伤痕。 温含玉看着他干净淡薄的背,心有震惊。 这世上,唯有足够强大的人,背上才不会有伤。 因为无人能从他的背后伤得了他。 那曾经的他该是何等强大? 「暗夜」之中最强大的「黑鸦」背上都还有子弹穿过肚腹留下的伤疤,眼前这个身中奇毒双腿残废浑身是伤的男人却有干净到完美的背。 温含玉忽然想要知道他是如何落到如今连诊金都付不起的田地。 不过她并未分神太久,差了十六将烛台拿来后,在十六紧张到极致的目光中从容地将银针在烛火上过一遍,然后将其依次刺进了平王的大椎穴、肩井穴,并用银针刺他十宣穴放出了些血来。 当她替他放了些指头的血罢抬起头时,竟发现他眼角有些……泪意。 都说男人流血不流泪,那他又是为什么哭? 温含玉又皱起了眉。 她想不通。 * 翌日,温含玉又独自去往平王府。 因为平王身上的毒,也因为平王府上的其他「宝贝」。 能有千年灵芝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其他好宝贝。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她去到平王府门前时,十六正在气沖沖地驱赶几个半大孩子,只见他们裤子半褪,露着光腚,竟是要在平王府这大门前解手的模样。 此时他们被十六驱赶,一边提起裤子跑开一边转头朝十六做着鬼脸道:「略略略——平王是个大坏人!快快从这个世上消失!」 孩童的笑语听起来刺耳非常,他们这个年纪又如何知道「消失」意味着什么,显然是平日里听得多了才会跟着学,否则又怎会是笑着说出这般怨毒的话来。 十六被气得满脸通红,只见他左右环视似是在找着什么趁手的东西上前去将那些个孩子打一顿,可周遭什么都没有,他只能折身回到府门后,待他再气沖沖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扫帚。 孩子们远远瞧见,赶紧撒丫子跑了。 「一群小兔崽子!有本事你们别跑!看我不将你们的光腚打到开花!」十六自没有再去追撵那些个孩子,可怎么都气不过,是以扯着嗓子冲着他们跑开的方向大吼着,吼完之后还气沖沖地骂道,「一群没教养的小兔崽子!下次若让我再瞧见你们,非逮着你们不可!」 十六骂完转过身来时瞧见温含玉正站在他身后几步外的地方,不由愣住,怔怔道:「你、你不是昨天的……」 温含玉不说话,她有些嫌弃十六的反应,她如今这模样是丑了些,但还不至于到让人瞧着就连话都说不清了的程度。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十六很是惊讶。 他们府上的情况她也见到了,还到这儿来做什么? 「不行?」温含玉反问。 「当然不是。」十六摇摇头,他只是想不通而已,「但是你来做什么?我家主子的热病已经好了,灵芝已经给你了,我们府上可没有什么再能当诊金的。」 他们府上的银两如今紧得很。 「诊金?」温含玉想了想,然后淡淡道,「哦,我不缺钱。」 「……」十六眼角抽抽,「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事找事!? 「来看看你家主子。」温含玉一脸认真。 「……真的?」十六紧紧皱着眉,显然在思考着温含玉的话的真实性。 「真的。」她本来就是为了他才来的,为什么不信她? 十六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对温含玉道:「我家主子正在歇息,你去看吧,厨房没有油盐了我得去买,你就先替我照顾一下我家主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温含玉觉得,这人不是不相信她,而是……得寸进尺? 十六说完,沖温含玉咧嘴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家主子的,拜託了。」 他若是要对主子不利的话在上一回就动手了,根本不需要等到今时,况且如今的主子和平王府也没什么可让人惦记的。 「拜託了!」十六朝温含玉深深躬下身。 看着朝自己深深躬下身的十六,温含玉有些讷讷。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受到别人如此郑重地嘱託。 所以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再让十六带一迴路。 她还记得去往平王院子的路,她的记性并不差。 * 今日的天并未落雪,却还是冷。 温含玉天生畏寒,这姜国的天,还不到冬至就已冷得不像话,待再过些天,她怕是连门都不想出了。 在国公府里她倒未觉得有多冷,因为屋里时时刻刻都燃着炭盆,此刻她觉得冻得慌,令她不由将兜帽戴上,同时裹紧身上的斗篷。 早知这么冷,她就该揣一个手炉。 这一个人都没有的平王府,比外边大街还冷。 温含玉这会儿只想赶紧到平王住的那屋,好让她到屋里暖和暖和。 虽说十六有说过他家主子在歇息,但温含玉并非无礼之人,她进屋前先敲了两回门,都未听到屋里有人应声,确定他是睡着后她才推门而入。 但她想错了,这屋里并不暖和,甚至可以说与外边的冷相差无几,因为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并没有炭火。 床榻上的也没有人。 人在轮椅上,面对着窗户。 ------题外话------ 非常非常郑重地在此说明一下:本文所有医学知识均为百度,专业人士还请不要考究,先此谢过。 继续求收! 013、中毒 他垂在肩上的墨发几乎将他的侧脸挡住,温含玉瞧得并不清楚他的眉眼,她只瞧见他腿上盖着小方被,身上则是披着一件与这时节不符的薄外衫。 他右手拿着一把小刀,左手拿着一块比其巴掌稍大些的黑漆木牌,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朝木牌上刻着什么。 因为太过专注,所以他方才并未听到温含玉的敲门声,这会儿仍旧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进了屋里来。 他刻着刻着,忽然右手的刀子一个偏差,用力划到了他左手上,下一瞬,只见他左手拿着的黑漆木牌从他腿上掉下来,「啪」的一声掉到了他的脚边。 他躬下身要将那块掉落在脚边的木牌捡起,可他已然将自己的上身与双腿摺叠到了一块,他伸出的手仍旧够不到地上的木牌。 他并不收回手,而仍在努力,哪怕他就要从轮椅上摔下来。 当他将从轮椅摔下来时,有人替他将木牌捡起,放到了他手里。 冷硬的木牌,温暖的手。 温含玉将木牌放到乔越手里时碰到了他的手,让他怔了一怔。 温含玉在瞧清为他捡起的黑漆木牌时也微微一怔。 那并非什么普通的木牌,而是一块灵牌。 她知道这东西,黑鸦那儿多的是这东西,他每杀死一个人就会对方身上扔一块这个。 他告诉她这东西叫灵牌,专门给死人用的。 不过黑鸦手上的灵牌没有字。 而乔越手上的灵牌上则是刻着「良将徐」三字,刻得极不工整,徐字尚刻到一半,也被血水染了一半。 血是乔越左手指上的血,被小刀划伤的左手手指此刻就在流着血,流在灵牌上。 温含玉此时方才知晓他手上那些大小深浅新旧不一的伤口因何而来。 她只是剎那的诧异便站起了身,乔越亦随着她站起身而抬起了头。 四目相接。 温含玉瞧清了他的眼睛。 如黑曜石般漆黑,又如幽谷般深邃,美得令人惊嘆。 只是这双黑曜石般的双眸上却似覆着一层薄雾,并不明亮。 这让温含玉不由盯住了他的眼。 乔越则是在这时朝温含玉微微颔了颔首,道:「多谢阁下,阁下可是入错了地方迷了路?在下这便让人带你出府。」 话是客气的话,可他面上却没有任何神情,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低沉沙哑。 他在看着温含玉,却又不像是在看着她。 因为他的目光并无焦距。 他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她。 「我特意来此的。」温含玉也是语气淡淡,「我是大夫。」 乔越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听十六说昨日有一位大夫治好了在下的热病,想必便是姑娘,在下在此谢过。」 温含玉并不答话,只仍盯着他的双眼,他却毫无反应,只是默了默后又道:「在下已无大碍,无需复诊,十六胡来,在下这便唤他来送姑娘出府去,这儿不是姑娘当来之处。」 温含玉非但没有离开,反是迳自拉过旁处的凳子来坐下,盯着乔越好奇道:「你知道我是姑娘?你的眼睛……」 温含玉说着,朝乔越凑近一分,「不是看不见?」 一双正常的眼睛看起来不会像罩着雾气,更不会没有焦距。 可他却知道她是姑娘。 她凑得离乔越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得到她温热的鼻息拂在他脸颊上,惊得他赶忙推动椅轮,避开了些。 「姑娘的气息并非男子。」乔越忙道,「姑娘若是无事,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若是损了姑娘名声,在下担当不起。」 「名声?」温含玉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拖着身下的凳子又朝乔越凑过去,「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干什么要走?」 感受到她的靠近,乔越又再避开了些,更为慌忙道:「姑娘难道不知这是何处而在下又是何人吗?」 「这是平王府,你是平王。」温含玉歪头想了想,很是不解道,「这和我找你有关系吗?」 乔越再一次怔住。 在他还未能回过神时,只听温含玉又问他道:「你身上中的毒是什么毒你知不知道?」 乔越怔愣更甚,尔后摇了摇头,淡淡道:「羌国的毒,在下不知。」 就算知道又如何?羌国薛家的毒,天下无人能解。 姜国的大夫,更是连他身中了毒都诊不出来。 这位姑娘却能诊得出他中了毒。 她必不是寻常大夫,那她是何人?又是为何而来? 「哦,你不知道啊,不过没事,这一点不影响我为你解毒。」温含玉说得很随意,毕竟这个问题她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 她边说边盯着乔越的垂在肩上的墨发瞧,很想将他的头髮给自己换上。 乔越则是已然震惊得无以復加。 她方才可是说……为他解毒? 「多谢姑娘好意。」乔越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只是这是羌国薛家的毒,除了薛家人,天下无人能解,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他的身体如今是何情况他很清楚,只怕今冬未过,他就会变成一个连手指都动不了的真真正正的废人。 毒素已然蔓延至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如今就算是薛家人自己,怕是也解不了他体内这毒了。 且他不过一个戴罪之人,岂敢劳烦一个姑娘家为他费心? 如今的他,只会害了她。 「他们家的毒这么厉害?」温含玉眼眸闪亮,兴奋地对乔越道,「那待我解了你体内的毒之后带我去会会他们。」 温含玉体内的血液又开始疯狂涌动。 她很激动,她喜欢遇到强劲的对手。 不过,不管遇到再怎么强劲的对手,他们最终都会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她是剔骨刀,也是毒含玉,天下没有她解不了的毒,在用毒这一门道上,天下没有她干不掉的对手! 可与温含玉的兴奋截然相反,乔越震惊过后归于平静。 看着平静的乔越,温含玉有些不悦,盯着他问道:「怎么?你不信我能解了你的毒?」 他垂着眼睑,并未回答温含玉的问题,而是哑声道:「这世上并无人希望我活下去。」 虽然他这副模样早已足不出户,可他很清楚外边的百姓如何看他。 他们无不盼着他早些去死。 况且,他这副模样,活着与死去有何异? 他再不是那个荣耀加身的平王,如今的他只是个重罪之人。 他活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他这样的人,早就该去死,可他却不敢去死,甚或说,他害怕去死。 他害怕见到阿开他们,他不敢去见他们。 所以他只能苟活着。 他左手指上的伤仍在流着血,将灵牌上已刻的三个字尽数染红。 正当此时,温含玉抬起手,摸上了他低垂的脑袋,道:「你的生与死与旁人何干?只要你想活,我就能让你活下去。」 语气虽淡,却是安慰人的话。 ------题外话------ 有一种在单机码字的感觉,有没有姑娘在追文?来,举个手冒个泡吱个声让我知道有人在啊~ 014、乔越 温含玉看到乔越低着头时的模样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老国公,她见到老国公的时候她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说什么,当时太爷爷就是这样摸摸她的脑袋的,她觉得很舒服,能让她的心放松下来。 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很痛苦。 落得这般模样,任是谁人都会痛苦。 生不得死不能的滋味,她很清楚。 而且…… 他的头髮真的很漂亮很好摸,她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不然就太可惜这么完美的长髮了。 而当她抚上乔越的头顶时,乔越的身体乃至神思蓦地僵住了,她的话,更是令他心尖勐颤。 「姑娘你……」乔越声音轻颤。 谁知温含玉又摸了摸他的头,毫无迟疑道:「你身上的毒交给我来解,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以后我来护着你,谁也休想欺负你。」 「……」乔越震惊之余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由一个姑娘家来对他说,太过荒唐,一直以来都是他护着他人,从不需要他人来护着他。 不过他如今这般模样,再也护不住任何人。 他根本……就护不住任何人。 「看来你需要时间冷静。」看着乔越震惊过后又重新垂下头,温含玉收回手,她并未逼着他即刻就做任何回应,反是给他时间,「正好我也需要做些准备。」 「过两日我会再来,在此之前,你自己也要做准备。」温含玉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布包放到乔越手里,这是昨日她在这儿顺走的那包针具,「在我下次来之前,把你这儿和这类东西相关的一切东西全都准备好。」 「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身上的毒我都要解。」 温含玉说完,片刻也不多留,转身便走,不给他询问,更不给他犹豫。 这屋子真是太冷了,她一刻也不愿意多呆。 乔越仍是低着头,久久都没有动。 过了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将温含玉塞到他手中的小布包打开。 指尖抚过那一根根冰冷的金银针,他心中想起了许多已经很久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 十六第三次见到温含玉的时候,依旧震惊。 「你又来做什么?」十六觉得这人是怪人,难道就不怕外边那些人骂他找他麻烦? 「自然还是来看你家主子。」温含玉不紧不慢道。 十六当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连语气都变得古怪起来,「我可先跟你说啊,我家主子不喜欢男人的。」 「……」温含玉当即推开巴在门边的十六,兀自推开了大门走进了府邸里去。 她对他的残废主子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致! 她只对他体内的毒和他手上或许有的东西有兴致。 十六兴知自己想岔了,赶紧关门跟上前去,一边走一边道:「正好我家主子有事情交给我做,就还是像前两日一样劳烦你照看我家主子了啊,我家主子这会儿在休息,不会有什么事儿需要你太帮忙的。」 「……」这货前两日也是这么说的,「你还真是不客气。」 十六嘿嘿一笑,「这不知道你是好人呢嘛。」 好人?温含玉愣住。 天下间竟会有人觉得她是好人?连黑鸦都说她是毒到骨血里的人,她又怎么可能是好人? 她知道好人是什么样,好人都是怀着一颗善心救人的人。 而她只会杀人。 她从没有救过人,就算是上峰让她治好的人,到头来都只会死得更惨。 今日的天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愈下愈厚,比昨日更冷,整个平王府也显得更萧瑟冷清。 温含玉回过神来时,十六已经不见了人影,想来是已经出府去了。 他是真的觉得温含玉是好人,所以又怎么会如此放心? 温含玉一路去往平王的院落时,心里想的全都是「好人」二字。 她此刻心情很好,全然不受寒雪天的影响。 她才推开立苑的院门,便看见了乔越。 他不在床上也不在屋里,而是在庭院里,在一株杏树下。 他肩上仍是披着一件与时节不符的薄衫,他微昂着头,看着光秃秃的杏树,他的黑髮如瀑,垂在肩上,散在胸前,雪花落在他墨黑的发上,像落了片片细碎的白梅花瓣。 他虽消瘦得厉害,他面前的杏树亦光秃秃的,可不知为何,温含玉看着此刻的他,只觉自己在看一幅画,一幅宁静的画。 只是她不知光秃秃的杏树有何值得他看出神的,连她来了也没有察觉。 温含玉撑着油纸伞来到他身侧,他转过头来「看」她,她则是将多揣在怀里的那一只手炉塞到他手里,「给你一个。」 这一只手炉是她今日出门前特意让青葵多准备的,因为这府邸实在是冻得慌,给他一个,于她解毒也有益。 手炉的暖意穿过乔越的掌心流向全身,使得他蓦地愣住,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多谢姑娘。」 「没什么。」她原来也一直这么把同样份子的东西给黑鸦,黑鸦可从没跟她道过谢 乔越摩挲着手中的手炉,又低下了头,语气轻轻地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将芳名相告?」 乔越问这话时不仅语气轻,连声音都是低低的,险些让温含玉听不清。 「温含玉。」温含玉看着沾在乔越墨发上尚未化掉的雪花,想也不想便抬手去拂,就像她将名字告诉乔越时也没有丝毫迟疑犹豫一般,「我叫温含玉,你叫什么?」 这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黑鸦告诉她,组织把她捡回来的时候她的衣服上就写着这个名字。 用血写着的名字。 不知是她的举动还是她的直言相告让乔越怔了怔后惭愧道:「抱歉,在下应相将自家姓名相告才是,在下姓乔,单名一个越字,字执。」 只是,他一个重罪之人的名字,根本不值得旁人知晓,更不值得谁人再记住。 「飞越的越,执着的执?」乔越的墨发上没了雪花,温含玉这才觉得顺眼了。 「正是。」乔越轻轻点头。 乔越?原来平王名为乔越,她可算是知道了。 只当温含玉在想乔越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时候,他却忽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扯往自己身后,与此同时只听「铛」的一声,他本捧在手心里的手炉掉落在地,炉盖跌落,散出了炉子里边的炭灰以及红红的炭火。 温含玉被他这突然一扯扯得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心生了些恼意,抬头正要斥他时,却见他抬起的右手里抓着一柄剑。 不是剑柄在手,而是剑刃在手,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五指及虎口,滴落的血水瞬间红了他盖在腿上的方被。 假若方才他没有及时将温含玉扯开,那这柄剑便不是伤着他的手,而是刺穿她的心脏。 即便如此,那被乔越及时抓住的利剑剑尖也仅差半分便刺穿他的额心,假若方才他再慢一丁点的话—— 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远处准确无误地投来一柄如利箭出弩一般威力的剑,可见这投剑之人内力之深武功之强。 温含玉瞬间沉了目光。 只听乔越冷冷道:「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再藏着不现身?」 乔越边说边将手中的剑调转了一个方向,他并未将剑扔掉,而是握住了剑柄。 并不算高的院墙上传来粗砺如风沙般的男子声音,「一直听闻平王殿下武功高强骁勇善战,今日得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即便成了废人一个,竟还能接住我的一剑,不过——」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名身着灰色劲装的男子。 男子手上一把剑,背上还背着两把,头髮梳得光整,眸中写着杀意。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若是不想死,就乖乖滚到一旁。」男子看乔越的眼神里充满着唾弃与鄙夷,而后将目光转到被他扯到身后的温含玉身上,「我今日要的是她的命!」 话音方落,剑芒乍现。 ------题外话------ 是哪个老贱人想要我们小含玉的命! 015、动心 剑芒如刺,剑气如虹,乍然而起,剎那过眼,却又倏然消失。 剑虹消失之时,伴随着腥红。 只见来人浑身僵硬,瞳孔寸寸放大,嘴角有血水流出,脸上尽是惊骇之色。 只因那如虹剑气并非出自他手中的剑,尽管他手中的剑已经满蓄杀意,早已做好取了温含玉人头的准备。 此刻他不可置信地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左胸口上赫赫然插着一把剑,他投向温含玉却被乔越接住的那把剑。 锋利的剑身刺穿他的胸膛,从他身后穿刺而出,血水顺着剑尖滴落在地,如断线的珠子,染红了覆在地上的薄雪。 低下头的他还想要抬起头,抬起头看看明明不可能但又的的确确站在他面前的人,不过转瞬之间就取了他性命的人! 但是,他却没能再抬起头。 因为穿透他左胸膛的利剑已被从他身体里拔出,快且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如它刺进他心房的时的那般,毫无迟疑。 他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血,血水从他胸膛上的伤口溅出,他的身体瞬间如同一片飞絮,毫无重量地和厚厚的雪花一同落到了地上。 他手中的剑根本没有再出手的机会,他背上的剑也永远无法再出鞘。 乔越在男子跌倒在地时也摔到了地上。 温含玉面前的轮椅上空无人影,他在男子面前,同方才如虹如刺的剑气一併去到了男子面前。 温含玉震惊非常,谁人也想不到双腿残废的他竟能在瞬息之间就取人性命,死去的男子如此,温含玉也如此。 温含玉的震惊甚至比对方更甚,因为她知道乔越不仅双腿已废,连视线都是朦胧一片! 她根本就来不及看清他是如何离开身下轮椅去到对方面前并出剑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他能自己离开身下轮椅。 莫非他的半身不遂是装出来? 不可能,她看过他的脉象,也看过他腿上的伤,绝不可能是假,那他—— 乔越手中的剑随着他摔倒在地而「噹啷」落地,同时拉回了温含玉的失神。 「乔越!」温含玉疾步跑到乔越身旁,在他身旁蹲下身,伸出双手就要将他搀扶起来。 若说对方死得狼狈,乔越眼下的模样也不见得有多强。 他肩上的薄衫在他出剑时掉开了,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右手满是血污,左手是平日里的伤痕累累,双腿无法动弹,周身无可扶之物,纵使他想要借些什么东西撑起身也无能为力,他只能垂着头坐在冰冷的地上。 温含玉伸出的双手碰上了他的肩,他勐地一怔,而后别开身子避开了温含玉的手,低声道:「在下身上脏了血,万莫脏了姑娘的手,姑娘帮在下将椅子推过来即可。」 温含玉不说话,她拧着眉盯着低垂眼睑的乔越瞧了片刻,才站起身去将他的椅子推过来。 乔越伸出手摸索着扶上椅手,吃力地撑起身。 他手上的伤因为用力而不断有血水汩出,瞬间便红了椅手。 即便如此,他还是未能撑起身子坐上椅子,只见他好不容易撑起身,却又重重摔倒在地,还使得椅子从他面前滑了开去。 他显然已经提不起丝毫力气,他的力气好像在方才使出那一剑的时候已经用尽。 就在他蓦地抓紧按在地上的双手时,温含玉在他身旁蹲下身,毫不犹豫抓起他的右手。 乔越作势就要往回缩手,谁知温含玉却先他一步将他的胳膊搁到自己的肩上,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道:「闭嘴,我不想听你废话。」 根本不给乔越置喙的机会,温含玉一手抓着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一手环住他的腰,用力将他从地上搀了起来,放到了椅子上,然后转身就将他推回了屋里。 「可有棉纱止血散一类东西?我帮你包扎手上的伤。」她一边推着他进屋一边问道。 「不妨事,一点小伤,稍后在下再自行处理就好。」乔越仍低着头,声音也是低低的。 「你自己看得见?」温含玉觉得乔越这性子实在不讨喜,不由恼道,「还是想让我欠着你的?」 方才显然是他救了她,她温含玉没有欠人恩情的习惯。 上辈子她唯一欠的就是组织的救命之恩,但她至死都在为组织卖命,她还清了。 今生,她不想再欠任何人的恩情。 「不是。」乔越忙道,「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温含玉紧追不捨地问。 「在下不过是个废人,更是个罪人。」乔越眼睑垂得低低,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拢成拳,「值不得任何人相助。」 温含玉听罢乔越的话后一言不发,只迳自在他屋里找寻有无可以为他包扎伤口的东西。 屋内空旷,找一件什么东西并不难,她很快就在他床边地上找到一只小箱子,里边胡乱地塞着些棉纱和乱七八糟的小瓶。 乔越的话让她拧眉。 她并未说话,只是拿着小箱子并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了乔越身侧来,还是不悦道:「把手给我,我先帮你把血擦干净了。」 乔越的手蓦地颤了一颤,可他却觉他的手背上像压着千斤的巨石,如何都抬不起来。 却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这时拉过了他受伤的手,托在了她的掌心里。 「你是罪人还是废人与我何干?」温含玉从怀间抽出帕子,虽然不悦却是十分认真地为乔越擦净他手上的血,她的语气亦是认认真真,「我不在乎也不嫌弃你。」 乔越的背绷得笔直,他缓缓抬起眼睑,看向温含玉。 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模煳的人影正低着头为他处理手上的伤。 温含玉的手很冰凉,乔越感觉到的却是温暖。 外边的雪下大了,屋内也更冷了,乔越的心却如烈火一般,疯狂地跳动着。 若说前日他的心是冷的,那前两日见过温含玉后他的心是一簇将将点燃的火苗,今日他的心则是烈烈燃烧的火焰。 ------题外话------ 没错,乔越这小子对他未来媳妇儿动心了,他未来媳妇儿完全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把他给撩了。 016、温暖 温含玉专心致志地为乔越擦净他手上的血,伤口很深,能清楚地看到从伤口处翻开的血肉,血仍在流,可温含玉将小箱子里的所有瓶子都打开嗅了一遍都没有发现能够止血一类的药,令她不由皱起了眉。 这个国家的医术水平难道落后到连止血散一类的药散都没有? 「没有止血散,我只能用酒水为你清洗伤口,现今天寒,短时间内伤口不会发炎,晚些时候待我去药铺抓到止血药再来替你上药。」温含玉说着,拿过了小箱子里的一小瓶酒,「酒水辛辣,疼也忍着。」 「无妨。」即便看不清,乔越还是忍不住看向温含玉。 他虽是这般说,温含玉在倒酒之前还是将手顿了一顿。 酒水淋过深深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乔越的手却连瑟都未瑟一分,面上神情更是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他没有痛感似的。 可这世上又岂会有人没有痛感?他不过是早已习惯罢了。 他受过的伤比这不知要疼上百倍或千倍,他都一一忍过来了,以往的这般小伤,他从不曾在意过,或是不管,又或是就着棉纱草草止住血便可。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处理如此小伤。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乎他这无关紧要的小伤。 「抱歉。」温含玉小心翼翼地为乔越包扎伤口,却忽听得他惭愧道。 她诧异地抬头,只听乔越继续道:「我这副模样,抓不了活口,问不到是何人指使他。」 他站不起来,入冬开始他的双手也开始慢慢僵硬,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做不到,他方才能做的,只能是在对方尚未来得及出手之前杀了他,而若非对方对他这个残废之人的小觑之心,他怕是根本不能一剑取他性命。 而若他不能将其一招致命的话,他根本没有机会再出手取其性命。 因为他站不了,且双手险些连剑都握不牢。 如今的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没事,不用问。」原来是为这个事,温含玉漫不经心,「这次杀我不成必有下次,下次就知道了。」 然后,弄死他。 曾经想取她性命的人不计其数,无一不死在她的毒中或是刀下,若是组织里没有内鬼,她最后也不会落到那些卑鄙小人手里。 不过除了吴氏和她的两个子女,这儿还会有谁迫切地想要她的性命? 吴氏已死,温如初已废,温明珠被她扔到了鳏夫如同过江之鲫的漠南一带,她所谓的「父亲」没了吴氏只是一滩烂泥,这个杀手,必不是他们雇来。 方才若非乔越出手,她已必死无疑,她承认以她以及原身目前所学在察觉到那把直取她心房的利剑时为时已晚。 这个杀手,不得不说,是一流的,若非他小视了乔越,怕是连乔越都要丧命在他手中,她清楚地感觉得到他想要连乔越一併灭口的杀意。 想取她性命之人当真心肠歹毒,竟是连乔越这个残疾之人也不打算放过,只为了能彻底除掉她。 不过谁也想不到,乔越虽是残疾之身,却还能出剑如虹。 温含玉也想不到,她想不到双腿已废双目有疾的他竟还有如此身手。 假若他的身子完好无恙,他的身手当是达到了何等境界? 温含玉的心又开始兴奋起来。 他体内的毒她一定要解,他这条命她一定要救,她最欣赏的就是强者! 她会让他比从前更强! 「你的左手也让我看看。」温含玉放下乔越的右手,拿过了他的左手,昨日被刀子划开的伤口本已结痂,现下却又崩裂开来,温含玉一併替他将伤口用酒水清洗了,末了又搭上他的脉搏。 乔越想要收手,温含玉却是将他的手腕死死摁在椅手上,同时瞪他一眼。 脉象比昨日更乱,可见是因为方才他强行运功行气所致,他方才若是再多运功片刻,此刻怕是已经毒素攻心暴毙了。 「为什么要救我?」搭着乔越的脉,温含玉紧紧拧起了眉心。 明明他很可能因此死去,为何还要救她?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黑鸦说,这是因为人心都是有感情的。 可她也是人,她也有心,为何她不是这么想? 黑鸦还说,她虽是人也有心,可她的心是冷的,所以这世上一切名为感情的东西她都不懂。 感情? 她当真不懂,一点都不懂。 难道乔越救她是因为「感情」这个东西? 可她明明没有这个东西。 「我知道了。」温含玉在纠拧地想这个问题时忽然想到了答案,是以不待乔越回答她便已自问自答道,「我死了就没人能为你解毒了。」 乔越嚅了嚅唇,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 只听此时温含玉又道:「上回我离开之前让你准备好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她根本不问乔越心里准备得如何,显然如同上回她离开前说的那般,他身上的毒她解定了,不管他愿意与否。 乔越似乎已然准备好,只见他轻轻点头,道:「温姑娘可要现在去看?」 「当然!」这两日她已经把解毒之法想好,就只差药材和器具而已了。 她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她这个解毒之法可不可行。 「那姑娘随在下来。」乔越说着便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推椅轮。 温含玉却是在这时将她一直揣着的手炉塞到了他手里,随意道:「方才那个摔了,我这个给你,去哪你告诉我,我推着你就行。」 「那就……有劳温姑娘了。」即便不想劳烦他人,乔越也改变不了自己手上有伤的事实。 「我现在可不是姑娘。」温含玉纠正乔越道,「至少十六没看出来。」 「原是如此,在下知晓了。」 雪天冰寒,乔越此时却不觉冷。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手炉。 真温暖啊…… 017、好人 温含玉猜想乔越这儿兴许会有她想要的「宝贝」,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他这儿的「宝贝」竟是……如此之多,甚过整个京城的全部医馆药铺。 这些「宝贝」全都放在一间屋子里,各种各样的草药放了一筐子又一筐子,整齐地摆放在屋子一角。 旁有靠墙而置的竹架,架上放着或新或旧或残缺或完整的书册,书简一卷摞一卷,有些简册上的绳带已经腐坏断掉,那些散开来的竹简则是被整齐地放在最靠里侧位置以免被碰散乱,可见整理之人之细心。 除此之外,架子上还摆放着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只木盒,放在低层的盒子干干净净,放在高层的则是盖子上落着灰,显然是在此之前有人特意来整理清扫过,不过却是够不到高层的位置。 如温含玉这般娇小的身段只消稍稍抬手便可够到放在最上层的盒子,可见来此做清扫的人或是孩童,又或是坐在椅子上无法站起的人。 而这萧条的平王府又怎会有孩童? 温含玉走近木架,随手打开了架上的任一盒子。 她不过是随手打开这架上的其中一只盒子而已,却在看到盒中盛放之物时惊住了。 这……这是龙涎香!? 她怔了怔后抬手打开另一只盒子。 熊掌! 再打开又一只盒子。 虫草!且每一棵虫草大小胖瘦都几乎一致! 还有保存完好的冰山雪莲! 以及鹿鞭、鹿茸、天然牛黄、虎骨、蟾衣、熊胆、老参…… 温含玉在万分的惊喜中又打开了一只木盒。 这是放在最顶层最里侧的一只盒子。 在打开盒盖看到盒中之物的时候,她欢喜得不得了。 枕在盒中锦布中的,是她这些日子都让紫苏青葵在找的、她最想要的一味药——何首乌! 且看色泽质地,俨然是百年之上的何首乌! 若说这些已然让温含玉惊喜,而当她看到摆放在屋子东面的宽大台案上的东西时,她不止是惊喜,更是激动兴奋。 只见台案上不止摆放着称药用的厘戥,捣药用的臼杵及药碾子,挖草药用的锄子榔头,煎熬用的陶炉药煲,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药瓶等等,还有开疮刀、三棱针、平刃刀、月刃刀、柳叶刀以及剪子镊子这些外科手术的器具!便是伤口缝合用的桑皮线都有! 这些可是整个京城的医馆里都没有的东西!或许就连宫中的太医署都没有! 「乔越乔越。」温含玉心中面上都是难掩的兴奋,她伸手拿过月刃刀凑到乔越面前,激动地问,「这把月刃刀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听着温含玉欢喜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乔越的心跳莫名漏掉了一拍。 「乔越?」看到乔越发怔,温含玉不由再唤他一声。 乔越这才忽地回过神,耳根有些发烫,「怎么了温姑娘?」 「我问你这把月刃刀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月刃刀?」乔越显然不解。 「就是这把像月牙儿一样的刀。」想到乔越眼睛看不见,温含玉便握上他的手摸向刀身,「你摸摸看,就是这把,当心些,莫伤着手了。」 她握着他的手,细腻柔软的手心贴着他冰凉的手背,令他身子一僵,绷着背动也不敢动,险些连指头碰到的刀身都辨别不出来究竟是哪把刀。 「这是……」乔越觉得温含玉手心的丝丝暖意能暖到他的心里,他稍稍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如常,「在下从昌国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大夫那儿得到,只是他只来得及将此副刀具交给在下却未来得及教在下如何使用便与世长辞了。」 「这套刀具应当都在台案上。」 「那这套针具呢?」温含玉发现她那日还给他的那套针具也摆放在台案上。 乔越知道温含玉指的是哪套针具,他张嘴正要回答,可如鬼使神差般,他张了嘴,却是问道:「什么针具?」 「你再摸摸。」温含玉不想费唇舌解释,只又握起他的手来抚向针具。 她丝毫没有察觉乔越以手辨认这套针具比方才辨认月刃刀所花的时间要久得多。 「这是从羌国军中大夫的医药箱里得到的。」温含玉掌心细腻又带着些微的温暖,乔越的心跳得愈来愈快,「只是他宁死都不肯将使用方法相告,听闻羌国的陆家大夫能用这些细长的银针祛病痛救人命。」 可惜全天下就只有羌国的陆家人才会使用这些银针,他虽是从陆家人手中得到这一套针具,也无从得知使用方法,便是太医署里的所有人翻遍医典也都参不透这其中奥秘。 包括这套刀具,也无人知晓其使用方法,所以他在将它们交给太医署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来。 参不透用不了的东西,就算被传得神乎其神,终究也只能是无用之物。 「那这些药材呢?」心中兴奋,温含玉的话与问题自然而然地就多了起来,她言语里洋溢着难掩的激动与兴奋,话都未听乔越说完,人就已经走到了那些装在筐子里的草药前,迫不及待地问他,「还有这些书呢?」 她边问边像个孩子似的蹲在那些筐草药前,把手伸到这个筐子里翻翻,又伸到那个筐子里捣捣,紧着又伸长着脖子和手去拿过架子上泛黄得厉害的书册来翻阅。 筐子里的草药多得数不胜数,有用的没用的,救命的有毒的,甚至还有乱七八糟的杂草,全都堆放在一起,看得出乔越是有心想钻研,但目前为止却还是一窍不通,否则这些药草拿回来又岂会不分类放好而是就这么堆在一起。 还有这些书,有用的没用的也都没有归类放好,看着整齐,实则乱七八糟。 但温含玉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佩服,在医术如此低下的姜国,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药草是但凡遇到药农,在下都会从他们手上买来。」乔越道,「书是到处收集的。」 「你收集这些做什么?」温含玉其实不解,「你想从医?」 「不是。」乔越微微摇头。 「那是为什么?」既不想从医,又为何执着于收集这些与医有关的物事? 「温姑娘许是不知,姜国每年丧命于病的人有多少,军中每年又有多少人受伤不治而亡。」哪怕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寻常的皮外伤,很多时候都会夺去一条性命。 乔越的眼神变得凝重,连语气也变得低沉,「在下曾想若是在下能习得些姜国大夫所没有的医家本事,届时便能将这一本事教给其他人,这样一来,姜国每年能活下去的人就能多一些,不管是军中将士还是寻常百姓生病时所受的苦痛也能少一些。」 「只是……」乔越说着又再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这太难了,太难太难了。」 乔越低着头自嘲,温含玉却是看着他出了神。 不是大夫,却有悬壶济世之心,不是帝王,却有心怀百姓的仁德之心。 本是成大器者,又何故落到这般田地? 他若为王,姜国必是盛世。 他和她,不是一样的人。 她是恶毒之人,他才是真正的好人。 黑鸦总说,这世上好人很多时候都没有好报,莫非乔越这就是所谓的好人没好报? 「温姑娘?」见温含玉良久不出声,乔越不由唤她道。 「从今夜开始,我为你解毒。」想着黑鸦对她说过的那些道理,温含玉拧起了眉,同时握住了乔越的手,坚定且诚挚,「我定会让你重新站起来。」 她不管什么好人恶人,她只知道她温含玉要救的人,阎王都不能挡! 乔越再一次听到温含玉的承诺,他的心依旧震颤,心跳更是飞快。 他的心又一次变得炽热。 「前提是你得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给我。」 「好。」这是他费了无数心思收集来的东西,可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丝毫不舍。 ------题外话------ 乔越:把我的人给你也没问题。 温含玉:拒收。 018、寒冬 雪停了会儿,入夜后又下了起来,细细密密,很快便在地上覆上一层雪白。 已是亥时过半,乔越的屋里仍燃着灯。 他坐在窗边,窗户半开,油灯在他身旁,他手上裹着棉纱,可他右手却拿着刀子,正往左手拿着的黑漆木牌刻字。 他又在刻灵牌,他的手并不灵活。 窗外白雪簌簌,冰冷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不断地涌进来,吹动灯苗摇晃不止,衣着单薄的他看起来显得更瘦削,仿佛屋外寒雪之中随时都可能被冷风折断的杏枝。 他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一块已经刻好了的灵牌,他似乎一整夜都在窗边做着这个事情,尽管灵牌上的字刻得并不工整。 住在旁屋的十六起身小解发现乔越屋内竟还点着灯,不由上前敲门,进了屋来。 「主子怎么还不睡?」十六见乔越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汗衫,赶紧拿了棉袍来给他披上,着急且关心道,「主子你怎么又忘了披衣?这天太冷了,会冻伤的。」 屋子里不燃炭火对主子而言这天本就冷得难熬,若是再不穿得暖和些的话,主子的身子根本就捱不住。 「无妨。」乔越只是抬起头往窗外方向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刻手中的灵牌。 「主子,已经快子时了,你该歇息了。」十六边说边上前来关掉半开的窗户。 没了涌进窗户的寒风,屋子里似乎稍微暖和了那么一些,乔越却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了头来,有些发怔。 「怎么了主子?」看着忽然发怔的乔越,十六难免着急,「主子可是觉得身子哪儿不舒服?还是腿又疼了?」 「没什么。」乔越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担心。」 十六看的确没什么不舒服模样的乔越,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道:「那主子可要歇息了?属下扶你到床上去。」 「再等等。」乔越说着,看了看窗子的方向一小会儿后才又低下头,「你去歇着吧,不用理会我。」 十六没有动,他只是紧紧皱起了眉,尝试劝乔越道:「主子,你这两日已经刻好一块灵牌了,明日再刻你手上这块也不迟,宁堂那儿也不急于这一夜不是?」 听到「宁堂」二字,乔越手上的动作蓦地一滞,而后想到什么,问道:「今冬的银钱可有给鲁大娘捎去了?」 「捎去了,前两日有车队往徐县去,属下已让人帮捎去了。」十六回道,一点不敢有慢。 「钱大嫂那儿呢?」乔越又问。 「钱大嫂那儿属下也已经安排过了,小虎子还在学堂学书,学堂先生待人和善,主子放心。」 「漠城那儿如何?上个月让路过商队带去的物品和银两也当是送到了吧?」 「想必是送到了的,大概这两日商队的人就会回到京城了,届时属下去问好了再告诉主子。」 「辛苦你了。」乔越有些愧疚,「这些本当我自己去做的。」 「主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十六赶紧道,「这本就是属下当做的事情,属下这条命是阿开大哥和主子救的,属下为主子做这些小事是理所应当的。」 十六这般急于解释是为了乔越别胡思乱想,谁知他说完话后乔越的脸色却变得难看,十六发现自己说错话时已晚,他有些想要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他怎么又不小心提到了阿开大哥,主子如今是最听不得提到阿开大哥的事的,便是名字都听不得。 只见乔越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刀子抓得紧紧,双手隐隐轻颤,眼睑低低垂下,显然是被触到了心底的伤疤。 十六不敢说话,只紧张地杵在那儿,满脸的不安。 过了良久,才听得乔越沙哑着声音问道:「阿开府上可还好?近来你可有去看过了?」 「去过了,阿开大哥府上还、还好。」虽然乔越如今双眼看不清事物,可回他这问题时十六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闪躲。 「既是还好,你的话里何故有迟疑?」乔越抬眸看向十六,双目朦胧,却是看得十六心虚。 「主子听岔了,属下哪里有迟疑,属下说的都是真的。」十六有些着急,「属下怎敢欺瞒主子,阿开大哥府上确实挺好的,嫂子生了个男娃,小豆子可高兴了,张大娘也高兴得不得了。」 「嫂子生了?」乔越微微蹙起眉,「何时生的?为何未曾听你与我说过?」 「一、一个月前就生了,属下也是前几日去了阿开大哥府上才知道的。」十六紧张得额上都已经冒出了细汗来,语气却不敢有任何异常,「就在主子生热病的前日,属下本是想等主子病好了就跟主子说的,但是属下给忙忘了,主子恕罪!」 「原是如此……」乔越话里有嘆息。 「正是如此!」十六急忙跟嘴。 「还有塞远那儿,可找着人去了?」乔越没有再继续问与阿开府上有关的事情。 见乔越没有再追问下去,十六顿时舒了一口气,回道:「回主子,还没有找着人,都说今冬太冷,去往塞远的路太难走,没人愿意去。」 「价钱出得高些也找不着人么?」乔越又问,话里有些着急。 「都问过了,都不愿意去。」十六摇摇头,一脸为难,「属下明日再出去问问看。」 「那就只能再多辛苦你些了。」乔越眉心蹙得愈紧了些,稍后又慢慢舒开,平静道,「你先去歇着吧,我再刻一会儿也歇下了。」 「那主子早些歇息,属下先退下了。」十六说完快步离开了屋子,片刻也不敢在乔越面前多留。 在关上门后他终是忍不住吁了一口大气,这时也才敢抬起手来擦掉额上的汗。 幸好幸好,主子若是再多问些什么的话,怕是就瞒不住了。 十六离开后,乔越手上的刀子一个行岔,刻坏了灵牌上的字,迫使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低着头看着视线里一片模煳的灵牌,双手因僵硬而颤抖得厉害。 待他冷静下来时他抬起头靠着椅背面对着紧闭的窗户发怔,怔了良久,才见着他抬起手摸索着想要将被十六合上的窗户打开,但他的手才碰上窗棂却收了回来。 这般晚了,她想必是不会来了。 019、曾经 夜雪压着天宇。 「啪——」金瓦重檐的殿宇内,忽响起杯盏落地碎裂的声响,伴随男子低沉暴怒的声音,「饭桶!一桩小事都做不好,本宫养你们何用!?」 「主子息怒!」跪在地上的人被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脸,亦被飞溅而起的碎瓷片划伤了脸颊,他却是将背匐得更低,低得上半身都快要贴到地上,「多剑鬼他……」 不待跪地之人把话说完,男子抬起脚便狠狠踹到他脸上,更怒道:「多剑鬼?就是废物一个!」 那人被踹在地当即重新跪好,连连磕几个响头,忙道:「主子说的是!主子说的是!」 那人说完似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敢言,男子拿过宫人递上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后这才稍稍消了些火气,语气却依旧阴沉道:「还有什么要禀?若是没什么事就赶紧滚。」 「还有一事。」那人小心翼翼且毕恭毕敬。 「说。」 「据来报的人说,多剑鬼是死在平王手中的。」 「平王?」男子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温含玉那个丑东西怎会和平王在一起!?」 「回主子,属下……不知。」 「那还不快去查!?还跪在这儿做什么!?」男子将手中的茶盏直接砸到那人脸上,滚烫的茶水瞬间泼了他满脸,烫得他火辣辣地疼也不敢出一声,只敢应了声后赶紧退下。 * 本说好夜里去为乔越解毒,可温含玉沉浸在从乔越那儿刮来的所有「宝贝」的整理中,她已经兴奋到不仅忘了自己答应过的事,就连晚饭也忘了吃,便是觉都忘了去睡。 她将为乔越解毒所需的药材及器具整理好放进她让青葵连夜给她准备来的药箱时,已是次日天明。 可她依旧兴奋,丝毫倦意都没有。 不仅是因为她得到乔越那屋的所有医药宝贝,更因为她在整理这些宝贝时发现她想要的所有药材里边都有,比如养血乌髮用的何首乌,益气补身的苁蓉,解毒用的天然牛黄,健脾安神的茯苓等等,这些都是她眼下所急需的。 她为老国公重新开了药,她亲自煎了药端去给老国公,不想老国公今晨天未亮时便醒来,此时正好好好睡去,她便将药交给紫苏,再叮嘱了些话后回花语轩换了身衣裳,这才提起药箱出府去。 「大小姐大小姐!」青葵追在后边,「大小姐又要出门去吗?」 温含玉点点头。 「还是不带青葵一起吗?」青葵撇着嘴,有些难过的模样,「老太爷说青葵一定要在大小姐身旁保护大小姐的。」 大小姐最近不仅常常出门,而且都不带她一起。 这样她就没法保护大小姐了。 「带着你?」温含玉盯着青葵。 青葵用力点点头,坚定道:「青葵要跟着大小姐保护大小姐。」 温含玉想了想,将手中的药箱塞到青葵怀里,边转身边道:「那走吧。」 「好的大小姐!」青葵这才转愁为喜,掂稳药箱欢欢喜喜地跟在了温含玉身后。 而当青葵跟着温含玉来到平王府门前时,她勐地跑到温含玉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温含玉不悦地蹙起了眉,「挡着我做什么?」 「大小姐不能来这儿!」青葵有些着急,「这儿不好。」 「为什么不能来?这儿又有什么不好?」温含玉毫不在意,迳自上前抓起门上的衔环要敲门,却发现大门并未上闩,她稍稍用力一推,门便开了一条缝儿。 十六又出门去了?没等她来他就已经出去了? 他还真是对她越来越放心了。 她全然不顾青葵的劝阻,跨进了门槛,熟门熟路地往府邸里走去。 青葵拦不住,就只能跟上她,一边更为着急道:「外边的人都在骂平王爷,要是他们知道大小姐来平王府的话,会连大小姐一块儿骂的,青葵不想大小姐被别人骂。」 「外边的人为什么要骂平王爷?」温含玉依旧往府邸里走。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转身离开。 她若是在乎别人怎么说她怎么看她的话,她早在第一次看到平王府门上的匾额时就已经离开。 青葵神情认真,道:「青葵也只是听说的,去年秋天,平王爷在和羌国的对战中打了败仗,手下十五万将士被羌国军活埋,独平王爷一人活着回来,还是皇上用兰川一座城才换得他回来的。」 「嗯……青葵还听到老太爷念叨过,说皇上本来不想换平王爷回来的,但是在羌国给出的最后期限的前两天夜里皇上做了个怪梦,醒来之后就让人快马加鞭赶去羌国,用兰川城换回了平王爷。」 温含玉面露诧异之色。 十五万条人命,一座富庶的城池和无数百姓,换回来的却是一个残废之人,的确不划算,不过温含玉诧异却不是为此,而是,「平王曾是将军?」 「是的。」青葵这些日来已经习惯温含玉的忘事,从前的温含玉鲜少出门,自然就不知道外边的事情,如今的温含玉和从前相比完全就像变了个人,会突然问从前从不关注的事情,青葵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知道什么便答什么,「平王爷曾是征西将军,咱们姜国西边的土地很多都是平王爷打下的,平王爷战功赫赫,谁也想不到他会败给羌国的。」 谁也想不到。 只是,曾经的功绩再高又如何?终是抵不过一次失败。 一个人愈是站得高,就愈是让人接受不了他的跌倒,哪怕只是一次。 这就是人心,可以炽热如炎阳,同样也可以冰冷如寒霜。 人心从来都是这世上最复杂也最善变的存在。 黑鸦总是在她面前这么嘆说着人心。 不过,温含玉对这些都没有兴致,她这会儿想的就只有乔越身上的毒。 然方至立苑门前,她便听到有人在说话,不是乔越的声音,也不是十六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怪异,像是捏着嗓子来说话似的。 ------题外话------ 十六:哼,你现在对我家主子的曾经没兴趣,以后看你打不打脸。 对了,本文签约上了,开文当天的留言奖励已经发下去了,获奖的姑娘查收一下。 020、来客 「话呢杂家可是带到了,阁下到时可记着去。」那怪异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鄙夷和嫌恶,毫无遮掩,「娘娘心善,心里一直惦记着阁下,届时阁下若不按时去,莫拖累杂家受罚。」 温含玉瞧见了那人,只见那人身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幞头,臂弯里枕一根拂尘,原是一名公公。 乔越也在院中,十六就在他身后,他并未有出门。 此时乔越垂着眼睑,脸色白得很是难看,十六则是盯着那名公公一副气鼓鼓却又只能忍着的模样 「好了,也没什么其他事了,杂家走了。」公公撂完这轻蔑又淡漠的话后,将手中拂尘一甩,转身便走。 「十六送一送邓公公。」对方无礼,乔越却不失礼。 「是,主子。」十六回答得极为不情愿,几乎是咬牙切齿来回答的,看得出他根本不想送这名公公,一点都不想。 「哟,阁下府上还有客人哪?」公公转身便瞧见了站在院门处的温含玉,明显的惊讶后是深深的嘲讽,「没想到阁下如今这般模样,府上竟还能有来客,当真令人吃惊。」 不仅话带嘲讽,公公的嘴角更是挂着嘲讽的轻笑。 温含玉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他。 明明是一个身材瘦小模样又寻常的男子,那双冰冷的双眼却让公公觉得背嵴莫名生寒,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在走过温含玉身旁时用力哼了一声,高昂着头走了。 不过一个阉人而已,如今到了乔越面前不仅连一声「王爷」都没有,便是下巴都是高高抬起。 或许在他们眼里,如乔越这样身有重罪的人就应当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而不是还住在这明亮的府邸里! 又或许,他应该活在泥地里! 十六走在公公身后,气得直做出一副张牙舞爪恨不得撕了他的动作,然在看到温含玉身后的青葵时愣住了。 乔越则是脸色白得更难看,「温姑娘来了。」 「嗯。」温含玉从青葵手中拿过药箱,让她留在院门外候着,走近乔越,才发现他腿上没有盖着薄被,肩上也没有披着棉袍,在寒风之中,他单薄得好似一碰就会碎了似的。 她将他推回屋,他没有拒绝。 他不想让她推,他想自己走,可他不能,他没有本事站起来,就像他不想让她看到他难堪的模样却不能一样。 她并未问方才那目中无人的公公是为何事而来。 在她心里,她只是为乔越解毒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她没有问的必要。 屋里仍是很冷,虽没有风,却还是冷。 温含玉来过这儿好几回,觉得他这屋子是一次更比一次冷,屋中一丝暖意都没有,因为这屋里没有炭火。 她给他的手炉他也没有用,而是放在窗边的桌案上,连着那日被他弄掉地上的那一只一起。 「天气这般冷,为何不燃炭火?」温含玉是畏寒之人,她实在无法忍受多一丁点暖意都没有的冰冷,「我给你的手炉为什么也不用?」 难道他不觉得冷么? 乔越抿了抿唇,并不回答。 温含玉觉得这是小事,也与她无关,便没有再问,而是从她带来的药箱里将需用着的物事一一拿出,在桌案上放好,然后为他诊脉。 「把衣服脱了,解毒先从通穴开始。」温含玉心中有些难耐的兴奋。 早在前两日她就已经想好了几种解毒的法子,就只差上手而已。 温含玉光是想着乔越体内她从未遇到过的毒就已觉兴奋,更莫论眼下的实际操作。 乔越却是坐着不动。 「乔越?」温含玉一切都已准备好,乔越却不配合,她不由拧起了眉,有些不悦。 乔越默了默后这才解开衣带,衣裳半褪,露出了他的臂膀和胸膛。 温含玉一心只在解毒上,分毫没有注意到乔越不仅将头垂得低低,更是将褪在腿上的衣服于手中抓得紧紧。 此时那已经坐上马车离开平王府的公公总觉得方才见到的那个小个人男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替乔越通了穴,又在他身上几处大穴贴敷上药膏,末了将准备好的药在案上放好,一併将一张笺子放在案上,「敷药和喝药的时辰,煎药的火候和时长,我开的这些药应当如何服用,我都已在笺子上写清楚,待十六回来你让他仔细着看。」 温含玉边收拾东西边又道:「每隔两日我会来为你通一次穴诊一次脉,期间你不得再如昨日那般强行运功,否则——」 「我会把你全身的骨头都打断,然后再一根根帮你接上。」温含玉说得随意,就好像开玩笑似的。 但她从来都不会开玩笑。 「在下谨记于心。」乔越既不惊也不愣,他仍是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温含玉收拾完东西,将药箱往手上一掂,看也不看乔越一眼,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她真就是为他身上的毒而来,对他的人并无兴致,不管是他的曾经还是他为何中毒,她都没有兴致,她做完她要做的事情,自然就走。 不过,在拉开屋门时她还是停住了脚步,继而转身回到桌案边,躬下身将那灯苗吹灭。 她方才忘了把这灯苗灭了。 她抬头时看了乔越一眼。 倒不是她有意,而是抬头时自然而然地看到而已。 她看到乔越的汗衫仍是敞着,他胸前那道狰狞的伤疤清晰可见。 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腰侧,正拿着汗衫的系带要系起。 可这于稚童而言都轻而易举的动作,他却做得极为艰辛,他的手指看起来仿佛石雕而成,僵硬得根本拿不住那系带,使得系带一次再一次从他指间掉开。 拿不住,又怎系得上。 温含玉盯着他,微微皱起了眉,而后上前一步,再一次躬下身,伸出手拿过了乔越手中的系带,不由分说地替他将汗衫系好,再为他将外衫披上,末了还从床上拿过他的斗篷为他披上,这才离去。 乔越没有拒绝,他只是紧抿着唇,绷紧着身子。 「温姑娘……」一直低着头的乔越终是在温含玉将屋门拉开时抬起了头。 温含玉转头看他,「干什么?」 乔越手指颤了颤,这才问道:「温姑娘昨夜……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没有。」温含玉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昨日说过晚些再给他拿止血散来以及昨夜为他解毒,并不打算做解释,她只是低头将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碧色的细颈瓷瓶,放到了乔越手里,「这是紫珠草研成的止血散,回头让十六给你的手敷上。」 说完,温含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越也没有再一次的勇气叫住她。 正当此时,院子外传来十六和青葵的吵吵声。 021、镯子 乔越听到吵闹声,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用力推动两侧椅轮,朝院中去。 他并未受门槛的阻碍,因为早在他坐上这轮椅的那几日十六就将他屋子的门槛砍了去,只为能够便于他进出。 「十六!」除在军中在沙场,乔越从未高声而语,但此刻他却是扬声喝了立苑门外的十六。 十六转头便见乔越推着椅轮蹙着眉朝他而来,他赶紧朝院子里跑去,「主子!」 青葵此时也看见了正从院中走来的温含玉,当即也跑到了她身侧,「大小姐!」 十六听到青葵一声「大小姐」时愣住了。 乔越也是怔了一怔。 温含玉则是在想出门的时候忘了告诉青葵在外不要叫她「大小姐」。 不过,也无所谓。 温含玉看向目瞪口呆的十六,正要问青葵话,却听乔越先责备十六道:「十六可是对人姑娘无礼了?还不快赔不是。」 「就、就算她是姑娘,属下也没错!」十六梗着脖子,盯着青葵。 温含玉此时也在问青葵道:「他欺负你了?」 「他欺负大小姐了!」青葵愤愤地瞪着十六。 看她这气愤的模样,方才若不是温含玉与乔越出现,只怕她已经和十六动起手来了。 「你简直胡说八道!」十六本就在气头上,见了乔越又知道对方是个做了男儿打扮的姑娘,才消了些火气,此刻听着青葵的话,顿时又气上了头。 「你说我家大小姐是丑八怪!」 「你还说我家主子是残废呢!」 其实十六只是心生了好奇问了青葵,她家主子怎的生得这么副模样,青葵也不过是问了十六他家主子怎么需要坐在轮椅上的。 谁知说着说着,也不知谁先说了什么,他们就开始吵了起来,且愈吵愈凶。 这会儿他们就差没异口同声说「本来就是」。 但这话并没有出口。 因为温含玉已经抬脚离开,青葵自然而然地赶紧跟上。 温含玉没有生气,也没有追究。 乔越却是在温含玉离开平王府时让十六推着他追上了她,惭愧道:「十六无礼,在下在此替他向二位姑娘赔不是,还望……」 「他说的没错。」温含玉打断了乔越的话,同时抬手扯扯自己的脸,「我现在这张脸确实丑。」 「大小姐才不丑呢!」青葵又急了。 温含玉说完便转身走了。 她无所谓,她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这是事实,既是事实,又有什么让不得人说的? * 十六直到夜里才敢同乔越说话,虽然他知道他白日里和一个姑娘家吵吵是他不对,可他当时是真的忍不了。 他们这些人,享的是主子和阿开大哥他们领着将士们打下来的安定日子,现在却没一个人记得主子为姜国的安定出生入死!甚至还骂他是残废盼着他去死! 主子是为了姜国的安定日子才变成这样的! 「十六。」在十六送来晚饭和煎好的药时,乔越唤住了他,问道,「塞远的事,可有着落了?」 「没有。」十六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天,还是没找着人去。」 「既是如此……」乔越将手中碗筷放下,对着十六就是深深躬下身,「我有一事有求于你。」 十六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坏了,赶紧跪到了地上,同时伸手去扶他,急道:「主子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属下做什么属下都会去做的!怎么能说『求』!?又怎么能对属下行这般大礼!」 「我想托你到塞远走一趟,将今冬所需的银钱给大伙捎去,可……」 「属下去属下去!」未听乔越把话说完,十六便急急地打断了他,「不管主子要属下去哪儿做什么属下都在所不辞!主子你快别这样!属下受不起的!」 乔越虽是直起了身,双手却是紧紧握着十六的手,烛火在他眼眸里晃得厉害。 「抱歉。」乔越紧握十六的双手在轻颤,「多谢!」 不过短短四个字两个词而已,却是包含太多太多想说却难以说出口的话。 男人本就不善于言表。 常年从军的男人就更不善于。 「属下知道!属下明白!」仅仅四个字两个词,十六却已泪水盈眶,只听他哽着声道,「主子放心,属下保证完成主子交给任务,然后平安回来!」 「好。」乔越感激却沉重地点点头,「好。」 「只是属下不在主子身旁伺候,主子怕是会过得很辛苦。」十六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抹掉那盈满眼眶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开大哥和大家一直这么教他,主子也一直这么教他的! 「不过是辛苦些而已。」乔越摸索着在十六肩头轻轻拍了拍,同时微微笑了笑,让他放心道,「放心。」 因为看多了鲜血与生死,乔越极少笑,只有在和兄弟们开怀畅饮的时候,他才会肆意地笑。 自从他从羌国回来,十六再没见他笑过。 此时见他笑,哪怕只是微微的,十六也愣住了,然后用力点点头。 只听乔越又问道:「银两可还够?可还够每户十两?」 「应该是够的。」 乔越沉默少顷,兀自推动木轮到屏风后的矮柜前,从矮柜里拿出一件什么小物事,这才又回到十六面前来,将物事递与他,道:「若是不够,便拿这样物事去抵了。」 那是一块深墨绿色上以金线绣凤纹的锦帕,不知里边包着什么。 十六双手接过,打开来看。 只见锦帕里裹着的是一对温润通透没有丁点瑕疵的羊脂白玉镯子。 只一眼,十六便飞快地将镯子重新包好,塞回乔越手里,急忙道:「主子这绝对使不得!这是娘娘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是娘娘要留给主子未来的媳妇儿的!绝对不可以拿去抵换银子!」 乔越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十六堵着,他还是连连摇头:「绝对不行!要是大傢伙知道主子把他们未来嫂子的镯子给拿去换银子的话,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主子放心,今冬塞远的银两属下一定会送至每家手中十两的!要是手头的不够,属下再想办法,绝不会让谁人家的银两少了的!」 「主子你快将镯子收好!」 乔越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觉得,这副镯子留着也不会再有用。 唯一的用处,便是留着一份对母妃的怀想。 ------题外话------ 嘿嘿嘿,我写文呢总喜欢写一些小伏笔,有些前边出现的大内容也好小描写也好,后文都会再写到的,有看过我其他文的姑娘大概就清楚些。 看文愉快,欢迎收藏! 022、宝贝 冬至在即。 天愈发的冷,然温含玉近来心情却是大好。 因为老国公体内的余毒已全祛,精气神日渐好转,近日来不仅在榻上躺着的时间少了,还能自己拄着杖子在府上慢慢悠悠地走上一圈。 温含玉近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陪在老国公身旁,或听他念念叨叨年轻时从军的事情,又或是陪着他在府上走一遭,更多是在他的指点下练一手。 这个身子虽有功夫底子,可原主从未施展过,若要将原主本有的底子运用开来,那她就必须学会如何正确的运功调息。 原主的这一身功夫底子是老国公教的,若要再前进,自是找老国公最有用。 最重要的是,温含玉觉得和这个会叫她「乖含玉」的慈祥老人家在一起很舒心也很开心。 老国公初时很是惊讶于温含玉主动要他教她习武,毕竟从前的温含玉最不喜欢的就是习武,倒不是她觉得这些舞刀弄枪的把式应是男人才做的事情,而是因为她一直都是只能学会却不会用,她不想学,可她不想看到太爷爷难过,所以她就一直努力学着。 只是终归是老国公心疼这个小小孙女,看得出她并不喜爱随他习武,便不再逼她。 毕竟教她习武,不过是他心中仍想要给他们温家留一个还能拿刀提枪的念想罢了,可他的这个小小孙女终究不是男娃儿,他不该将自己的念想强加在她身上的。 如今温含玉却是主动要他教她练功习武,这让他如何不惊讶? 虽是惊讶,但老国公心中更多的是激动与欣喜,以致他热泪盈眶,直抚着温含玉的脑袋嘆着他的乖含玉真的长大了。 然温含玉想的则是往后若是再有人想对她不利,她可以亲手弄死他,而不是需要用到别人。 至于她如何还学会了给人诊脉开方的本事,她也早已想好了说辞。 她在她屋里发现了不少与医药有关的书册和书简,青葵告诉她这是老国公给她的,是曾经老来一心习医的老太夫人留下的,道是她若是不想习武的话不妨看看医书,或许对习医感兴致也不定。 只是曾经的温含玉不仅在那日积月累的毒素中变得丑陋,脑子也日渐迟钝,又如何能习得了医? 所有人都知道国公府的嫡小姐既丑陋又痴傻,不过是老国公太过疼爱这个小小孙女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罢了,在他眼里,他的乖含玉是这世上最乖巧听话的孩子,他的乖含玉不是傻,是单纯,更不是蠢,只是没有别家女儿那般聪慧罢了,只要耐着性子教,她总是能学会的。 所以老国公才会一直用心且耐心地教着这个小小孙女,哪怕她学得再慢。 若不是温含玉本身不想习武,他也不会停止教她。 诊脉开方一事,她即当说是她日日习医书习得来的,道是给老国公诊脉开方还是她第一次上手,老国公听后直高兴了好几天,甚至还去给他故去的妻子烧了香,告诉她她的小小乖孙女习得了她一直想习的医术,让在天上的她也高兴高兴。 温含玉倒也不是说的谎话,她这一身既毒又医的本事的确是她自己看书并且不断在自己身上及组织给她送来的活人或是死人身上做实验学来的,给老国公解毒并且医治他行将就木的身子骨也的确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给他人诊脉开方。 曾经的温含玉为了不让老国公对她失望,的确每日都坐在窗前看医书,至于究竟看进去多少又习会多少,便无人知晓了,只要他们相信她所言,便行。 温含玉这会儿正在老国公院子里习完武,虽然寒冬,她却是大汗淋漓,她一边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接过紫苏端上来的暖姜茶,喝上一口,觉得舒坦极了。 老国公今日教她的是枪法。 青葵正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红缨枪。 温含玉喝了姜茶后走过来扶老国公进屋,却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事情。 「太爷爷在想什么?」进屋坐下后,老国公不仅还是心有所思的模样,甚至还重重嘆了一口气,温含玉这才由不住问道。 「含玉可知这普天之下谁人的枪法最是厉害?」老国公忽然问温含玉道。 「自然是太爷爷。」温含玉想也不想便答道。 「呵呵呵呵,老夫的乖含玉说话就是好听。」老国公乐呵呵笑了起来,一边轻拍着温含玉的手背一边道,「太爷爷年轻时候的枪法虽然厉害,可还不是天下最厉害的,这普天之下枪法最厉害的人啊,是阿执那小子。」 说到这儿,老国公脸上再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惋惜。 「阿执?」温含玉好似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阿执年方弱冠时,枪法就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老夫自认枪法绝顶,但在阿执那小子的枪法面前,老夫都自愧弗如啊!」愈是提及「阿执」的枪法,老国公面上的惋惜之色就更深,就好像是铸剑师眼睁睁看着自己千辛万苦铸好的利剑崩断了似的惋惜。 看温含玉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老国公这才又笑了笑,给她解释道:「阿执就是平王乔越那小子。」 温含玉有些惊讶。 乔越的枪法……是这世上最厉害的? 连太爷爷都自愧弗如的人,竟是乔越? 她今日练的便是枪法,她很清楚枪比剑比刀更难上手,单就力道而言,枪就比刀剑要难以掌控得多,而她,掌控不来这个力道,莫说要达到老国公一半的水准,就连最基本的枪法她怕是都使不出。 炉火纯青,那当是如何一种程度? 她以为他善使剑,却不想他最擅的竟是枪。 温含玉见过乔越出剑,他忽然很想亲眼见识见识他的枪法。 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很明白老国公为何而惋惜。 如今的乔越莫说拿枪,他就连握一把刀都险些握不稳。 残废了的他,如同一把绝世好剑断了一般,在无任何价值。 不过,老国公在惋惜,温含玉却在兴奋。 她怎么觉着乔越是个宝贝呢? 他身上可还有没有她没发现的其他宝贝之处? 「含玉啊,太爷爷许久没有与你谈谈心了,含玉可有什么心里话想要与太爷爷说说的。」老国公不再想着乔越的事情,而又是拍拍温含玉的手,关切地问她道,「心里可还念着太子?」 青葵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温含玉一记眼刀给「杀」了回去。 只见她蹙起了眉。 太子? 太子是个什么东西?值得她念着? 023、赴宴 冬至,宫宴。 冬至是德妃芳诞,每年冬至这日皇上都会为其设宫宴,今年冬至的宫宴更是比以往要隆重。 因为年已四十又五的贵妃今又怀上了龙嗣。 自春日时节得知贵妃又怀上龙嗣时,龙颜可谓大悦,因为当今宫中已经整整十五年没有子嗣降生,哪怕是再年轻的家人子,也没能再为圣上怀上个一儿半女,这如何能不让子嗣本就不多圣上大悦? 且今怀上龙嗣的还是皇上很是宠爱的德妃。 德妃从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便相伴左右,虽不是圣上心尖上的那一人,却也一直都是能让他记挂于心的人,加上其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性子,她的荣宠才能三十年不衰,哪怕后宫进的佳人再多,也无人能撼动她在圣上心中的地位。 若非如此,早已不再年轻的她又怎能得圣上每年都在她芳诞之日为她设宫宴? 宫中设宴,国公府自然会在受邀之列。 这事温含玉还是两日前到老国公院里练身手时才知道的。 她也是那会儿才知道吴氏和温明珠忍她忍了这么多年眼为何忽然间就忍不住了而急于要借太子之手将她弄死弄残。 因为只有身为国公府嫡孙小姐的她无法入宫赴宴,身为庶女的温明珠才有资格顶上。 温明珠芳龄十六,正是姑娘最娇最美的年纪,也最是许配人家的好年纪,她当然想要抓住德妃芳诞这个绝佳的机会认识京中权贵公子,藉此好嫁给好人家。 既是庶女出身,母亲又出身卑贱,若无法在人前展露她的娇美,但就她这身份绝不可能嫁得一个权贵。 所以她们沉不住气了。 不过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温含玉,已非彼温含玉,她们的狠辣,亡的只能是她们自己。 以往温含玉对宴席毫无兴致,而今她对这宫宴却是兴致颇高。 因为她记得书中所写。 书中写到男主与女主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冬至一日的宫宴上。 而她只要去赴宴,就能见到男主与女主。 书中将男主写得芝兰玉树堪与日月争辉,女主更是花颜月貌赛西施比嫦娥,温含玉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真容。 更重要的是,她想见识见识故事里最后的帝与后。 入宫赴宴之前,紫苏给温含玉特意做了一番打扮。 只见温含玉身上一件天青色直裾,藏蓝色的衣缘上以银色丝线暗绣繁花,一条芙蓉色腰带系出她窈窕腰身,此刻正老实坐在妆奁前由紫苏给她梳妆,青葵则是一瞬不瞬地站在旁边瞅着。 紫苏并未给温含玉浓妆艷抹,只是在她面上薄施粉黛,再将她的长髮绾成简单却又不失大方的髻,髮髻上簪一支宝蓝点翠珠钗,一支金累丝嵌蓝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发梢以樱粉色丝绦松松繫着,正好与腰带相衬,在雅静的天青色与藏蓝色中透着一股姑娘家独有的娇俏来,末了再为她别上蓝宝石耳坠子。 「好了大小姐。」紫苏很是满意自己为温含玉做的这番打扮,「大小姐看看可还满意?」 温含玉对着妆奁侧了侧头,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拿了繫着发梢的樱粉色丝绦来看,微微蹙起了眉,问道:「有没有看起来很奇怪?」 这么粉粉嫩嫩的颜色在她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然温含玉的话音才落,便听得一直在旁瞅着的青葵急忙道:「一点都不奇怪!」 青葵这话的声音有些大,让温含玉不由转头抬眼看她。 但见青葵一副目瞪口呆状,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温含玉,急忙激动且惊喜道:「大小姐今日好漂亮!青葵从没见大小姐这么漂亮过!」 「真的?」温含玉不大相信, 「嗯嗯嗯!」青葵将脑袋点得直像捣蒜,「大小姐变得愈来愈漂亮了!一点都不难看了!」 「当真?」温含玉又问一回。 她到这世界来一月又半,体内的毒素虽已解,但要恢復原本容貌还再需一段时日,加之她这正在重新长出眼下还是枯黄占了绝大多数的头髮,她觉得她的容貌比一个多前并无多大差别。 这一月又半来,紫苏虽觉他们的大小姐模样正在慢慢长开,但温含玉平日里为了行动方便着的皆是男子衣裳,头髮更是随意梳起,以致她觉得大小姐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但眼下这一稍做打扮,她也才如青葵一般发现—— 大小姐真真漂亮! 「青葵说的都是真的。」这回,连紫苏都由不住赞嘆道,「今日的大小姐真的很是漂亮。」 「青葵都快认不出大小姐来了!」好似漂亮的人是自己似的,青葵满眼满脸都是欢喜,「大小姐可要去给老太爷问个安?老太爷见到大小姐这般打扮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的。」 果不其然,老国公见到温含玉时笑得一双老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乐呵呵道:「老夫就说老夫的乖含玉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只不过是还没有长开而已,瞅瞅,我的乖含玉就是漂亮!」 说着,他又忍不住再将温含玉上下打量一遍,末了摸摸她的脑袋道:「太爷爷这把老骨头就不去凑这热闹了,宴上含玉替我给圣上和德妃娘娘送上贺礼就成。」 温含玉点点头。 老国公拿过紫苏递来的白狐裘,亲自披到温含玉身上给她系好系带,若非温含玉拦着,他怕是还要亲自送她上马车。 「去吧去吧。」老国公看着自己漂亮的小小孙女,很是自豪,连腰杆都不由挺得比往日里都直些,道,「进了宫要是有谁敢欺负我乖含玉,含玉你只管揍回去,不管出了什么事太爷爷都给你担着!」 老国公道得极为认真,并非玩笑。 温含玉就是他的心头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谁若敢让她受丁点委屈,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国公都要为她讨回来。 而老国公作为三朝老臣,连圣上都礼让三分,更何况别人? 是以对于温含玉的嫌恶,所有人都只是在背地里言说而已。 老国公认真的模样和道出的话让温含玉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使得她不由对老国公笑了起来,同时张开双臂抱了抱他,开心道:「谢谢太爷爷。」 老国公怔了怔,而后又乐呵呵地笑了,「傻孩子,和太爷爷还谢什么谢,快去吧,迟了时辰可不好。」 「嗯,含玉回来再来看太爷爷。」 目送温含玉离去,老国公忽地泪目起来,喃喃道:「乖含玉终于长大了也懂事了……」 「老太爷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呢?」紫苏是笑着给老国公擦的泪,她知道,他们老太爷这是高兴的泪。 老国公一边笑着念念叨叨着许多事,一边由紫苏将他搀回屋里去。 这厢,乔越花了整整三个时辰,终是从平王府来到了明凤门前。 ------题外话------ 註: 家人子:唐代对秀女的称唿。 再说明一下:本文官制及宫殿格局等仿唐,服装则是各朝代大杂烩。 024、嘲笑 白雪簌簌。 生在长明宫长在长明宫的乔越自不是第一次从明凤门过,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被门前阍人挡在明凤门外。 宫门左右阍人手中的长戟在他面前交成叉,挡住了他的路,同时冷漠问道:「来者何人?」 乔越不愠不恼,只平静地从腰间取下玉牌,递与面前阍人。 阍人接过,看罢后盯着坐在轮椅上且之身一人的乔越,紧紧皱起了眉,面露为难之色,见他与另一阍人耳语,而后道:「还请殿下稍作等待,容属下通禀一声。」 说着,他将玉佩递还给乔越。 眼前之人虽已不受圣上待见,可终究还有爵位在身,他们不过是小小阍人而已,无礼不得,更做不得任何主。 今日是德妃娘娘芳诞,更是该通禀一声,万一平王他忽然出现在娘娘的宴席之上,惹怒了圣上和娘娘,这个罪责,他们万万担当不起。 可却也是这一句「通禀」,足见乔越而今的地位。 连进宫门都需通禀一声,还有何地位可言?爵位虽在身,却与寻常百姓无异。 甚或,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却不见乔越面上有任何或怒或悲之色,他只是客气地道一声「有劳」,摸索着将玉牌接过,平静地推着木轮往旁退了去。 宫中偌大,这一声「通禀」,不知会花上多少时间。 宽阔的明凤门前,车马陆续,皆是为德妃娘娘芳诞而来,簌簌白雪之中,明凤门前形单影只且还坐在轮椅上的乔越与周遭或人或景都格格不入,由不住让经过的马车上的人往他身上多瞟一眼。 也仅仅是瞟,没有一辆马车在他面前做过停留,有的只是不尽相同的冷嘲热讽。 而不管听到什么,乔越始终是平静的模样,不知是充耳不闻,还是已然习惯? 温含玉在其所乘马车即将到达明凤门前时看见的乔越。 她是第一次入宫来,自是要看巍峨的宫门一眼,她掀开棉帘往外瞧,簌簌雪花中她一眼便瞧见了独自等在明凤门外的乔越。 马车离明凤门愈来愈近。 在青葵将国公玉牌递与阍人查看时,温含玉掀开棉帘,下了马车来。 今日的乔越将墨黑的长髮梳起,整齐地束在头顶,用玉簪扣着一顶白玉小冠,身上披着一领藏蓝色夹棉披风,微敞的衣沿处露出他里边的衣裳。 一身海蓝色直裾,藏蓝色衣缘,上用青碧色丝线暗绣竹纹,一双厚底鹿皮长靴,即便瘦削且又坐在轮椅上,一时间却还是让温含玉瞧得稍稍出了神。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将长发束冠,看起来比往日里精神不少,蓝色很配他,这样的他,不可否认的赏心悦目。 乔越自是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侧来,并未打算理会,谁知…… 「乔越你在这儿做什么?」温含玉脚方停住便问道。 乔越怔住。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儿与温含玉遇到。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虽然这将近一个月来每隔两日她都会到平王府为他解毒,可除了名字与一手绝妙的医术,他对她一无所知,不知她是谁人,不知她从何处来家又在何处,连她的模样,他都不知晓。 他曾想过要问,终是作罢。 知晓与否,毫无意义。 便是猜想,他都没有勇气去猜。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什么都不要去想。 况且,她也仅仅是对他身上薛家的毒有兴致一心要解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体内之毒若是能解于他而言已是从不敢想之事,其余之事,万莫胡思。 也正因如此,虽他们之间时常相见,可说上的话却是寥寥无几,温含玉每回除了询问他有何感觉之外以及交代他该如何用药之外,再没有别的话。 乔越亦是除了回答自己当回答的话之外,也再没有别的话。 至于她是谁家的大小姐,他没有问,更从未去想。 如今在这明凤门前遇到,就算不去想,乔越也知道她真真是千金之躯。 能参加今日宫宴之人,唯有权贵。 而他…… 乔越低了低头,让自己尽可能如常道:「在下……」 「十六呢?」不待乔越回答,温含玉已然紧拧了眉心。 十六那货竟然没有在他家主子身旁伺候,在搞什么?他家主人既残又瞎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十六替在下去办些事情。」乔越回道。 温含玉盯着乔越,盯着他头上肩上以及腿上积着的雪花,再看他扶在木轮上干裂紫红的双手、脏了泥污的鞋面和衣缘下摆,将眉心拧得更紧。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温含玉声音有些冷,还夹着些不悦。 他若是乘车来,不至于脏了他根本不可能行走的鞋子鞋面,双手也不至于冻得发紫。 十六不在,那就是他自己推着轮椅来? 一个瞎子? 乔越正待回答,却听得旁有女子的嗤笑声。 「哟,这不是国公府的温大小姐么?」女子的声音甜美,却带着浓浓的嗤笑,「怎么搁这儿与一个残废在一块儿呢?就算太子殿下瞧不上你,你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到这地步吧?」 「宋姐姐可说错了呢,就她那一言难尽的模样,和残废才最是相配呢!」有另一道女子的嗤笑声附和,赤条条的嘲讽,「亏得她还好意思肖想太子殿下,也不瞧瞧自己生的什么模样。」 话音方落,两名女子双双吃吃笑了起来。 乔越扶着椅轮的手僵了又僵。 温含玉则是回过头来,看向一旁马车里正掀了车帘来嗤笑她的两人。 也在她转过头来的一剎那,马车上的两人齐齐愣住。 这、这是那个丑陋的温含玉!?怎么、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漂亮!? 而且竟比她们还要漂亮! 「青葵。」温含玉看了两人一眼后扭头去看青葵,不悦地问道,「这俩是谁?」 两名女子再一愣。 这个温含玉竟然敢装不认识她们!?那个往日里不管旁人怎么说连声都不会吭的温含玉!? 「温含玉你——」女子正要再骂,谁知温含玉竟骤然逼近,同时伸过手来从撩开的棉帘往里揪住女子的衣襟,不耐烦地盯着她道,「我问你了吗?」 女子显然没有料到温含玉竟会突然朝她出手,瞬时呆住,另一女子亦然,车夫更是惊得在温含玉逼近之时就已然跳下了马车去。 只听青葵冷静地回答道:「回大小姐,她们……」 青葵停了停,她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放弃道:「青葵也不认识她们,可能是没什么身份的人,青葵没记得住。」 「……!!?」 什么叫没什么身份的人!?她们的爹一个是中书舍人,一个是中书侍郎,可都是正四品上的官职!而温含玉她不过是只有爵位没有实权的国公府的大小姐而已! 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如此来讥讽她。 「温含玉你干什么!?你快松开我!否则——」被揪着衣襟的女子回过神来,怒不可遏。 「否则怎样?」温含玉非但没有松手,反是揪着她的衣襟将朝自己拎近,不屑道,「有能耐你来打我?」 「……!?」女子又怒又惊。 打!?君子尚且动口不动手,更何况她们是女子,是大小姐! 「没能耐就给我滚,废物。」温含玉说着,将揪着的女子往马车里重重一扔。 只当车里两人还在惊魂未定时,只见温含玉拳头一握,朝马肚上飞快的砸了几个拳头,马匹吃痛,当即撒开蹄子四处冲撞起来,直将马车上的两人都给从车上狠狠抛了下来! 温含玉却是看也不多看自己引起的这番骚乱一眼,而是重新走回到乔越面前。 「骂我不行。」她一边将自己的手炉塞到乔越手里一边冷冷道,「骂你也不行。」 她说过他是她的人,那她就得兜罩着。 ------题外话------ 含玉:敢欺负我的人,找死呢? 025、主角 明凤门前车马陆续,皆被眼前一幕惊了一跳,引得不少马车停下观之。 只见宋家与王家两位小姐跌摔在地,钗掉发落,虽未跌昏过去,却是被摔得浑身生疼,此刻正或趴或坐在地,嘴上嗷嗷喊疼,面色青白,神色惊魂未定,模样好不狼狈。 乔越双目虽不能视物,但耳力尚佳,不难听出发生了何事,正紧张关切温含玉之时,她却是抓起他的手将手炉塞进了他手里来。 暖烘烘的手炉却是令乔越本就冻得发僵的手更僵一分。 「青葵。」温含玉看青葵一眼,吩咐道,「过来推平王一道入宫。」 「好的大小姐。」尽管青葵觉得如此不妥,但温含玉的话她不会不听。 谁知青葵才走出两步,便见乔越急急往后退了三步,忙道:「温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般不妥。」 她是国公府大小姐,他是个戴罪的残废之人,方才的动静已然有损她名声,他若是与她一道出现在人前,只会让她遭人话柄。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拖累。 温含玉微眯着眼盯着急于与她拉开距离的乔越,倒未执意非要他与她一道不可,只是不疾不徐一如平常道:「随你。」 说着,她登上了马车,青葵欲跟上,温含玉看她一眼,又道:「青葵你留下。」 说罢便将车帘放下,马车随即往明凤门内驶去,全然不给乔越拒绝的机会。 她的手炉仍在乔越身上,因为他双手扶着木轮的缘故,手炉只能搁在他双腿上。 方才的小动静不稍时便平静了下来,毕竟王宋两位小姐也不愿意过多的人看到她们狼狈不堪的模样,至于她们心中揣着怎样的恼恨之意,却是可想而知的。 很快便不再有马车朝明凤门驶来,明凤门前宽阔的明凤大街行人车马不多,以致扑簌簌落下的白雪显得愈发的厚。 车马不再,乔越却仍在宫门外,白雪已落了他满身。 寒意冷得得入骨,温含玉留给他的手炉却仍在他腿上,他并未捂着取暖。 青葵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一直盯着他瞧。 她只觉这个平王爷怪得很,明明双手都已经冻得发紫,明明手炉就在他腿上,他却没有要捂一捂的打算。 难道他不觉得冷?还是觉得大小姐的手炉不够好? 直至夜幕即将降临,才见得明凤门内有宫人迈着碎步而来,这才将在此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乔越请进了宫去。 只是,由这明凤门到麟德殿又是很长的一段路,乔越此刻才入得宫门,待到麟德殿时怕是宫宴已然开始,届时就算他去到了,又岂还有入席的机会? 又或是,一开始就没人想过他会来? * 温含玉的马车在车马场停下后,她并未如其他千金那般急于去往麟德殿,而是唤了一位宫人上前来,领着她在这气势恢宏的姜国宫城里不疾不徐地走着。 今日宫宴虽为德妃芳诞而设,但前来赴宴的皆是文武百官皇亲贵族极其家眷,前来赴宴的人皆心知肚明,这宫宴除了庆贺德妃芳诞之外,更多是让各家子弟及千金相互认识一番,毕竟在宫宴上成就的喜事自来就不在少数,尤其德妃娘娘近些年来还喜好做起了牵姻连缘的美事,今番这宫宴,她自是喜得给年轻的世家子弟千金互识的机会。 而能寻得如意郎君,也成了一众千金来赴宴的最根本目的。 如此,她们如何能不着急着去往麟德殿? 也因此,这慢慢悠悠的温含玉在引导的宫人眼里自然成了异样之人。 温含玉并非为择婿而来,她来,不过是为了见一见书中的男主与女主而已。 正是在这去往麟德殿的路上,因顶上别人差事的女主在给德妃送安胎药的途中被嚣张跋扈在宫中策马的宁平公主险撞到,滚烫的药汤泼洒而出时溅到了宁平公主的水裙,公主大发雷霆,当即抽出腰上的软鞭要将女主抽得体无完肤,幸得男主路过出手相救才倖免于难。 而男主就是在这一次多管闲事中觉到女主身上有一股仿佛历经沧桑阅尽千帆的冷静与不屈,被此吸引,从此逐渐将女主放在心上。 书中写到,也是这一次的相遇,男主于心中对女主生了喜欢的芽苗。 然究竟什么是喜欢,她看完了全书,仍不能理解。 她也问过黑鸦,黑鸦说喜欢是一种感觉,是一种见不着对方会想念,见着对方时会觉开心的感觉,更是一种会为了对方不顾一切的感情。 所以书里女主在为难时刻男主都会挺身而出,而男主受伤时女主会不眠不休始终守在他身侧,这就是喜欢? 她还是不懂。 她从来没有一心盼着见到谁,也从没有见着谁会觉得开心,更没有觉得谁可以让她不顾一切。 不过,她也不需要懂。 这么些情情爱爱,与她有何干系? 不远之处,一名身着绛色宫衣梳着双缨髻的宫人正端着药盅低着头由太医署方向往麟德殿方向快步而去。 在不同的方向,一名身披绯色大氅的女子正驾着一匹高头骏马亦往麟德殿方向而去。 马蹄声在空旷的苍穹下清晰非常,蹄过之处,掀起雪花无数。 宫人,女子,马匹,温含玉本是淡漠的眸子突然亮了亮。 端着药盅的是书中女主夏良语,马背上的是宁平郡主,那就只差男主了。 温含玉正待左右望望,此时有人自后而来,从她身侧走过。 身材颀长,风姿俊逸,想来是男主乔陌无疑。 乔陌自温含玉身侧过,温含玉恰抬头,未见正脸,但也见着侧颜。 这一瞧并不惊艷,反是让温含玉蹙起了眉。 她记得很清楚,书中将男主乔陌描绘得如同误入凡尘的谪仙般俊美,可她瞧着怎不这么觉得? 她倒觉得乔越的姿容远在他之上。 更何况乔越曾是大将军,更有炉火纯青的枪法在身。 倘若他双腿未废体未中毒,只怕姜国这把龙椅根本轮不到乔陌来坐。 不过脑海中一念而过的想法,温含玉却是为这想法倏地停住了脚步。 她兀自寻思,眸子不由慢慢眯起。 然不容她多想些什么,不远处传来了女子的怒斥声。 ------题外话------ 原书男女主出现了,哦呵呵 026、美人 宁平公主乃先皇后所出,与太子乔晖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是最受圣上宠爱的女儿,因此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 她素来最恨的就是最得圣宠的贵妃和德妃,她一直觉得是贵妃和德妃分走了圣上对先皇后的爱,才导致先皇后早早便离他们兄妹而去。 眼下她在德妃芳诞这日于宫中策马,足见她对德妃有多恨恼,否则又怎会如此不敬。 此番正同书中所写那般,嚣张跋扈的宁平公主因为驾马速度过快且并不打算避让周遭人,在经过夏良语身旁时手中的马鞭不当心甩到她手腕上,导致夏良语一个吃痛,洒了手中的药汁,既烫了自己的手,也脏了宁平公主的水裙。 这一声怒斥正是宁平公主看到洒在自己裙面上的一小块药汁时怒骂夏良语的声音,紧着听得软鞭甩动的声响。 眼见宁平公主抽出插在腰间的软鞭就要甩到夏良语身上去,就在一旁的乔陌眼疾手快地将低着头不敢躲更不能避的她从兜头而下的软鞭下拉到了自己怀里来。 温含玉饶有兴致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完书中所写的一幕,直到乔陌离开,她才朝夏良语走去。 夏良语蹲在地上,正捡起那在地上摔成了数瓣的药盅,心有紧张。 这是德妃的安胎药,即刻便要喝的,眼下却是洒了,即便是能再煎一副,她也是免不了被责罚了。 正当此时,她头顶传来一道冷冷清清的女子声音:「这洒了一地的,是德妃娘娘的安胎药吧?」 夏良语诧异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 温含玉此时方才瞧清夏良语的容貌。 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倒真是如书上所写那般,是个清丽佳人,尤其一双眼,是与年岁不相符的清泠。 父亲被小人所污,亲眼瞧着满门被抄斩,那压在肩上的血海深仇,任是再天真少女,也会在朝夕之间成长。 乔陌倒是有挑选女人的独到眼光。 温含玉视夏良语眸中一闪而逝的震惊于不见,她甚至不介意对方是一个卑微的小小宫人,只见她也蹲下了身,看着夏良语道:「不必诧异我如何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不用担心受罚,也不必再去重新煎来一碗同样的药。」 「为何?」在温含玉的注视中,哪怕夏良语再如何觉得她诡异,也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 「因为,」温含玉盯着夏良语垂在颊边的乌髮,由不住抬手去撩了撩,像说一件小事一般不经心道,「德妃娘娘马上就要生了。」 若说方才乔陌将夏良语拉进怀里还能让她勉强冷静的话,这番温含玉抬手撩起她颊边的发却是将她结结实实地惊住了。 若说方才乔陌结实的胸膛还能让夏良语假装自己毫无感觉的话,这番温含玉暧昧又亲昵的举动则是让她倏地红了脸。 直至温含玉已经走出老远,夏良语仍难以回过神来。 她、她是谁家的小姐? 温含玉则是边往麟德殿去边拧着眉在想,当真她见到的每一个人头髮都比她的要强。 不过,这女主头髮虽好,仍是不及乔越。 乔越的长髮才是她见过的最完美的。 * 圣上与德妃娘娘尚未入席,此时各家千金或三或两聚在一道,或说话间悄悄往对面男宾席瞧上一眼,或与某家公子「不当心」四目相接后低下头羞赧而笑,席中尚未出阁的女宾,仿佛无不是为了对面席中的年轻男宾而来。 温含玉入席之时,女宾席中就只差宁平公主尚未入席。 她在温含玉之前到的麟德殿来,此时却迟迟不见出现,不消想也知道她定是要德妃入席后才出现,为了就是给德妃找不快。 不过,她贵为最得圣上宠爱的公主,不管她何时入席都无人敢指责,但换做旁人,这就成了毫无礼教的行为。 就譬如堪堪在席中入座的温含玉。 「这是谁?你见过么?」 「我好像也没见过,不过却是瞧着有些些眼熟?」 「瞧她坐的席位,是国公府的席位,那她是……」 「国公府的二小姐?」 「怎么可能,国公府的二小姐就是个庶出,怎么可能来得了德妃娘娘的芳诞晏,别抬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又贬低了我们这些嫡出好么?」 「她会坐在国公府的席位上,那她就是……温含玉!?」 「温含玉何时变得如此漂亮了!?莫不成是我看花了眼?」 「仔细瞧确实是有些温大小姐原本的模样,当是温大小姐无疑。」 「什么变漂亮了?我看她就是为了想要吸引太子殿下而特意请的人给化的妆面罢了,她原本是什么模样谁人不晓?怎可能变戏法似的就变得漂亮了?」 「就是就是,上月初长华街上我还瞧见她想要拦太子殿下的座驾呢!」 「我还道是谁居然这般大的架子,竟迟迟未入席中来,不想却是国公府的小姐而已。」 「就算想要引得太子殿下的注意也不必如此吧?这只会让人觉得国公府的人没有礼教罢了。」 「呵呵!就凭她竟也敢肖想太子妃之位,当真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温含玉坐在自己席位之中,无动于衷地听着周遭这些奼紫嫣红对自己品头论足,此时听得这讥笑味浓浓的一句,她才微微抬眼眸来。 一名身着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的女子坐在与她不远的席位上,正抬着那微方的下巴不无嫌恶地看着她。 「某些毫无自知之明的人怕是还不知道吧,圣上心中早已有了太子妃的人选,某些人就是给太子殿下做侧室都是不够格的。」微方下巴的女子说着,转头看向坐在她上首的另一名女子,换上了盈盈笑意,「杜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只见那女子一袭藕白色烟罗裙,眸似含波,不点而漆,小小的樱唇亦是不点而朱,与周围一干一心想要博得男宾青睐而费尽心思将自己浓妆艷抹的千金们不同,她素雅的衣着和妆面倒是让她看起来独具一格,就像是争芳斗艳的群花中一朵与众不同的梨花,柔美但不失清丽,看起来温婉又大方。 旁人谁都不是愚钝之人,听不出这烟紫长裙的话外之意。 她之所以说到最后还转过头去问那藕白色女子的意思,足见圣上心中的太子妃任选为她无疑。 「徐妹妹万莫这般说,圣上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胡乱猜测的。」杜若怜面有些赧色,与身旁女子轻声道。 娇美的人,连声音都是轻轻柔柔的好听。 只是谁人都没有瞧见她那柔美的眼眸深处藏着浓浓的得意。 就在这时,杜若怜只觉面上有几滴滚烫的茶水飞溅而来,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 ------题外话------ 註:本文女人间的感情绝对是纯真的!哈哈,姑娘们可千万不能脑补什么。 原书男主:变态!居然撩老纸的女人! 温含玉:怪我咯? 乔越:说好的只撩我呢? 027、宫宴 徐芳芳的尖叫声引来了整个大殿的目光。 只见她面上经过精心描画的妆容全花,从头顶至面上此刻正湿淋淋地淌着茶水,不仅如此,她的头顶倒扣着一只茶盏,额上及面上还狼狈地站着几片茶叶,而茶水淌过的她的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红来,可见这茶水之滚烫。 而坐在她身侧仅是面上被溅到几滴茶水的杜若怜犹觉到清晰的滚烫,更何况整张面都被泼到的徐芳芳? 这样滚烫的茶水泼淋到脸上,疼痛尚是其次,面容…… 此时此刻,徐芳芳的脸已不仅仅是发红,近在她身侧的杜若怜能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骤然鼓出几颗透明的小泡! 徐芳芳且疼且惊,只见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水站在徐芳芳身旁正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热闹的小姐震惊地看着被自己手中热茶泼红了脸的徐芳芳,这会儿骇得面色煞白,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慌得语无伦次道:「不是我,不是我……」 她根本不知道她手里的茶盏是怎么翻倒在徐小姐头上的!她方才只是觉得手背突然针扎一样疼,然后,然后…… 「太医!」还是杜若怜率先冷静下来,急急对一旁已然吓得愣住了的宫人道,「快去请太医!」 有人紧张却也不乏有人幸灾乐祸,正当杜若怜吩咐宫人的时候,只听有人提醒她道:「杜小姐这会儿把太医请来怕是不好吧?圣上和德妃娘娘可马上就要来了呢!」 这是在提醒她这可是德妃娘娘的芳诞晏,她却是把太医请来,不妥。 然这提醒却是带着笑意的,可见并非是出于好意。 杜若怜又岂会听不出对方的「好意提醒」? 「你们两人速将徐小姐送到太医署。」只听杜若怜又对宫人吩咐道,同时自席中站起身,「我与你们一道去,徐小姐的烫伤耽搁不得。」 方才「好意提醒」的女子听得杜若怜这般说,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没了杜若怜这个京城第一佳人在此,她不信对面席中各公子的目光不落到她身上来! 杜若怜心中生怒,偏却不能表现在面上,唯能做出万分关切徐芳芳的模样。 在她走过徐芳芳的席位时,她脚下踩着了一粒什么东西。 麟德殿为今日宫宴定然打扫得很干净,地上又怎会有硌脚的东西? 杜若怜不由低头一看。 掉在地上硌着她脚底的是一颗剥了一半但未剥完的榛子。 她起头时,正好对上温含玉的似笑非笑的眼眸。 温含玉的手里拿着一颗榛子,她正用拇指与食指指腹将榛壳捏开。 榛壳坚硬,但在温含玉手中,将它捏开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杜若怜眸中有震惊及阴沉一闪而逝。 杜若怜同徐芳芳离开了麟德殿,方才那「不小心」将茶水泼到徐芳芳头顶脸上的女子手背上的一小抹红印更红了些,像是被什么小东西用力打到过而留下的红痕。 而杜若怜离开后,温含玉将手中的榛子往短案上盛着果品的浅盘里一扔,不再剥吃,而是转头看向殿门外。 乔越和青葵还没到? 「太子殿下到——」不见乔越与青葵,倒是先听得殿门外的公公如斯唱报。 一时间,女宾席中众人目光尽是落到了不论气质还是容貌都英气逼人的太子乔晖身上。 独温含玉除外。 方才她已将榛子扔开,这会儿又拈了几颗到手中来,低着头剥着吃。 太子乔晖,她在来到这个书中世界的第一天就已经见过,没什么值得她过目不忘的,也没什么吸引得了她,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卑鄙小人而已。 也不知这原身是瞎了还是怎的,竟将这么个玩意儿当成宝? 如乔晖这般的小人,只配给她当试毒的试验品。 感受着众人投来或钦慕或崇拜的目光,乔晖只觉自己心情大好,让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快一扫而空。 他最是享受的便是这般备受瞩目的感觉。 而当他的目光从低着头只顾剥着榛子的温含玉身上晃过时,他的好心情顿时减了大半。 那女子是谁人!?即便不被他的风姿所吸引,也当被他的身份所吸引,缘何竟头也不抬!? 乔晖愈想愈是不悦。 有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在温含玉身上停留,不由也循他视线而望。 愈来愈多双眼眸注意到温含玉。 感觉到聚到自己身上来的注意力,温含玉有些不悦地抬起头来。 看到正盯着她瞧的乔晖,她只当视而不见,只一眼便又垂下了眼睑,继续剥榛子吃。 好似在她眼里,他堂堂太子殿下都不及她手中的榛子来得重要。 生来便高高在上的乔晖从来都是万众瞩目,何时受过这般漠视,且对方还是一个女子。 若在往日,遇此情况乔晖心中已然怒火频生,但此刻,他的怒火却只在温含玉抬头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她是,谁家女儿?他怎从未见过?美得不落俗套,似是连杜若怜都不及她。 按捺住心中的惊喜,乔晖从容入座。 方才入座,他便迫不及待唤来随行公公,低声吩咐去打听打听那是谁家千金。 只是还不待这公公退下,便听得殿外之人唱报:「圣上驾到——德妃娘娘驾到——」 众人起身。 在德妃娘娘入座时,温含玉瞧了她一眼,大腹便便的她看起来已是八个月有余的身子,身材有些臃肿,不过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倒不见如何变样,瞧着仍是温温和和弱不禁风的模样,正如同她一直以来和善待人的品行。 只是能在勾心斗角的深宫之中得圣宠三十年不衰的女人心底又能有多和善? 温含玉又看向殿外方向。 夜幕早已拢上,乔越仍未到。 她看向殿外,乔晖却在看她。 就在这时,只听殿外传来疾疾马蹄声,不待殿外公公唱报,便见一团绯色如风一般卷进了殿中来,紧着是一道脆生生的女子道贺声:「宁平给父皇、德妃娘娘请安!」 「呵呵,是宁平啊。」来人无礼,皇上非但不责,反是笑了起来,「免礼了。」 来人正是他的爱女,宁平公主。 皇上不责,德妃纵是心有不悦,也只能笑着道:「公主还是这般有朝气。」 「来给德妃娘娘道贺,自是要有朝气些。」宁平公主笑着,扬声道,「来啊,将本宫为德妃娘娘准备的贺礼呈上来!」 「公主有心了。」德妃温和地笑着。 有宫人托着一只罩着红布的银盘上前来,宁平公主接过,亲自呈到了德妃娘娘面前,如儿女孝敬母亲般真诚道:「宁平祝德妃娘娘顺顺遂遂,这份贺礼,娘娘可得亲自打开才有趣。」 德妃深知宁平恼恨自己,但在圣上及百官面前,觉着她也不敢在这贺礼上做什么手脚,即便不情愿,她还是端着一脸温和慈爱之色掀开了银盘上的红布。 红布掀开,德妃顿时面色煞白,浑身发僵。 本是面带笑意的皇上也是勐的一愣,而后呵斥宁平公主道:「宁平你这是做什么!?」 宁平公主一脸无辜且真诚:「前几日儿臣这只猫儿不小心吓到了德妃娘娘,儿臣便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这只猫儿再不能吓到德妃娘娘,父皇您瞧,儿臣这不是想出办法来了么?」 只见那只光亮的银盘上,赫赫然托着一只白猫的脑袋!而白猫的眼睛仍旧大睁着,直直盯着德妃的方向! 皇上气得直发抖。 乔晖赶紧上前来将宁平公主往后一拉。 正当此时,忽听德妃娘娘身旁的嬷嬷慌道:「血,血……娘娘流血了!流血了!」 好端端的宫宴堪堪开始便在德妃娘娘被宁平公主吓得保不住肚子的慌乱中结束。 与旁人或有或无目的的关切议论毫不相同,温含玉啜了几口好酒,便站起身走出了麟德殿。 该见的都见到了,她也该回府去了。 剩下的事情就都是夏良语的事情了。 书中所写德妃娘娘被宁平公主吓得早产,产婆接生不出,太医署又尽是男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女主此时跪请皇上让她一试,在大人孩子都已不保的情况下,皇上只好准她一试。 而在医学水平低下的姜国,即便夏良语最后只是保住了德妃娘娘而没有保住孩子,她非但无罪,反是一跃成为太医署里唯一的女医,更是成为了德妃娘娘左右之人。 当温含玉走至麟德殿前的广场时,乔越这才将将到得这儿来。 028、相信 「大小姐!」看到温含玉,青葵当即就想扔下乔越不管。 这是那个骂她家大小姐是丑八怪的男人的主子,他自己都没管,她干什么要替他管着? 温含玉看青葵一眼,青葵立刻在乔越身后站好不敢上前来。 只听温含玉淡淡道:「回吧。」 「好的大小姐。」就算发生天大的事,只要有温含玉一声吩咐,青葵绝不多问,照做即是。 应了声,她便推着乔越转了身,将将到得这麟德殿前来却又即刻离去。 「温姑娘且等一等。」正当此时,一路沉默的乔越忽然出了声,有些着急地问温含玉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含玉看也未看他,迳自往前走,仍旧是淡淡的语气:「与你无关的事。」 「温姑娘……」听着温含玉的脚步声,乔越一时间顾不上青葵在后推他,而兀自去转动椅轮跟上温含玉的脚步,「还请温姑娘相告。」 温含玉不耐烦地停住脚,转过身来看他,拧着眉道:「说了与你无关的事,你听不懂?」 乔越被她堵得无话。 「到你府上去,今明两日我都需为你解毒。」温含玉扔下话,继续往前走。 乔越当即又跟上去,仍是与方才一般的话,「殿中发生了何事,还请温姑娘相告。」 温含玉极为不悦,并不打算回答,然却有人回答了他。 「德妃娘娘早产了。」是男子低低的声音,就在乔越耳畔。 温含玉闻声止步,再一次转过头来。 只见乔越身旁站着一人,正抬手替他拂去肩头的雪花。 芝兰玉树,竟是温含玉不久前才在这宫中见过的人。 乔陌。 「阿陌?」乔越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微微笑了起来,「何时回京来的?」 温含玉见到乔越笑起来的一瞬间,失了些神。 与乔越相识一个月半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虽是微微的,却给人一种温温柔的感觉,就好像是春日里的杏花,并非最美,却能占尽春风。 「今日方到。」乔陌也是轻轻笑着,「打算宴罢便去哥府上的,倒不想哥也到宫中来了。」 两人皆是面上含笑,但在温含玉眼中,怎么瞧都是乔越笑起来的模样更胜一筹。 「哥近来可好?」乔陌边说边又替他拂去他头上腿上的雪花,神色关切,「哥怎的也到宫中来了?」 「德妃娘娘有请。」乔越道这话时声音很轻,显然他并不想提这一事情,但因为是乔陌所问,是以他才做回答。 他不过是不得不来罢了 若说看到乔陌为乔越拂去身上雪花时温含玉微有诧异,而在听到他唤乔越一声「哥」时,她已是震惊。 帝王之家最淡漠的莫过于亲情,可看乔陌对乔越的关心并不似假,这一声寻常百姓家才会这般来唤兄长的「哥」更似真切,且乔越还对他笑了,她这为他解毒一个月半来,还从没见他对她笑过呢。 他们之间,并不似那些表里不一的兄弟。 他们这些帝王家儿孙之间莫不成真有真情在? 但为何书中从未提到过?是因为乔越没有出现过所以根本没有提到的必要? 温含玉边寻思着边转身要走,青葵见乔越有人理会,便不再管他,当即来到了温含玉身旁,随她一道离开。 谁知就在这时,他又唤住了她,同时急急推到椅轮到了她面前来:「温姑娘请留步。」 「又干什么?」温含玉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乔越,习惯性地拧起眉。 「在下……」乔越欲言又止,似有些难以启齿,终是见他朝她躬下身,诚恳道,「在下有事相求。」 「说。」看在他比男主英俊的份上,就先听他说一说。 「求温姑娘救一救德妃娘娘与她腹中孩儿。」乔越说着,将身子躬得更低。 看得出,他是真心在求她救人。 看着乔越躬低的单薄的背,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 「哥这是为哪般?」便是乔陌,也都微微蹙起了眉。 德妃虽然面上保养得宜,但终究是上了年岁的女人,从太医为她诊出喜脉开始至今她都一直服用着安胎药,可见她怀着这一身子极为不易,这些乔越自是不知,但他深知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极易被索命无常带进鬼门关,更何况是早产的女人。 镇守漠西时,他就曾数次听闻早产的女子连同孩子都没能挺过来的事。 今番德妃早产,只怕也凶多吉少,唯有医术超群的大夫,怕是才能救得她及她腹中孩子性命。 只要有足够稳扎的医术,才能让百姓尽可能少地免受病痛的折磨。 「乔越。」温含玉盯着乔越的背看了良久,才听得她极为不解地问他道,「请你来赴宴的是德妃娘娘吧?」 请他来的是她,让他在明凤门外一直等着的自然也是她。 明面上是出于她德妃的「善良之心」不忘他这个戴罪的皇子,善意且大度地将他请来参加她的芳诞晏,可她心中若当真这般和善,又如何会让他一个行动不便且遭人痛恨的人独自艰辛前来?更还让他在冰寒的风雪中等待那般久? 她不信他想不到这些。 他残的是身子,并不是脑子,能当上大将军的人,必不是蠢货。 「正是。」乔越颔首。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求我救她?」既然他什么都明白,又为何还要管这对他并无善意之人? 「终究是人命。」乔越又垂下了头,「况且,孩子无辜。」 温含玉的眉心拧得愈来愈紧,她似乎无法理解乔越的想法,不过她却没有再就此往下问,而是换个问题问他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既能保住大人性命又能保住孩子性命?」 他求她出手,无非是要她大人孩子一起救。 「在下自是相信温姑娘。」这一答,乔越答得毫无犹豫。 她不仅能轻易治好他的热病,更能解了他身上的薛家之毒,自她为他解毒开始,他本已逐渐僵硬的手脚又渐渐变得活络起来,可见她说要解了他身上的蒋家之毒并非是夸下海口。 她的医术,远在姜国所有大夫之上。 他信她,信她的双手能够救德妃及她腹中孩儿于危难。 乔越的双目仍不能视物,可在他不假思索地道出他相信她这一句话时,温含玉觉得他的眼睛好似比夏夜的繁星还要明亮,让她十分想……摸一摸。 「哦,让我出手是没有问题,不过,」温含玉微微凑近乔越,盯着他好看的眼睛,不咸不淡道,「没有我想要的报答,我是不会出手的。」 乔越怔了怔,为难道:「在下而今……」 「事成之后,你的头髮和眉眼——」不待乔越把话说完,温含玉便打断了他,朝他凑得更近,「得让我摸到满意为止。」 她道得认真,显然并非玩笑话。 乔越愣住,乔陌亦然。 「青葵,去马车上将我的箱子带到德妃娘娘的寝宫给我。」不待乔越回神,她便已吩咐了青葵,随后转头看向乔陌,不由分说道,「穆王是吧?替我带路,去德妃娘娘寝宫。」 明明只是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子,声音也不大,可道出的话,却有着不由人拒绝的命令感。 直至温含玉及乔陌离开,乔越这才回过神,双颊微红,耳根发烫。 麟德殿门外,乔晖不知盯着温含玉及乔越看了多久,只听他低着声阴沉沉地对身旁侍从道:「速去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与乔越在一起!」 029、破肚 温含玉到得德妃的歆芳宫前时,歆芳宫中正乱做一团,太医在宫外跪成一排,皆一脸忐忑地听着宫中德妃痛苦的喊叫声。 皇上乔稷在宫中不停地来回踱步,面上满是焦急之色。 哪怕他心中再如何焦虑,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宫人不断地将一盆又一盆腥红的血水从内屋中端出来。 夏良语正跪在一干太医之前,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恳求皇上道:「求皇上让奴婢试一试。」 乔稷只是看夏良语一眼,又继续来回踱步。 显然他并不相信她这么个仅是在太医署煎药而已的小小宫人。 夏良语却不气馁,将身子匐得更低,「求皇上让奴婢试一试。」 正当此时,产婆从内屋慌张无措地跑出来,「噗通」一声就在乔稷面前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皇、皇上,娘娘、娘娘她……」 产婆慌得连话都说不清。 「娘娘她怎么了!?」见得产婆如此,本就紧张得心乱如麻的乔稷瞬间更慌了,急得呵斥着问产婆道,「快说!」 「娘娘她出血太多了!怕、怕是……」产婆浑身抖得像筛糠。 「怕是什么!?快说!」乔稷急得只差没揪起产婆来问。 「怕是娘娘和孩子的性命都保不住了!」产婆颤抖着朝乔稷「咚」地磕了一记重重的响头。 乔稷怔了一怔,而后急忙转身就要往内屋去。 「陛下万万使不得!」然他脚步都未及迈出,从他还是皇子时便在他左右伺候的邓公公便慌忙拦住了他,「陛下乃九五之尊,此等污秽之事怎能脏了陛下的眼?」 乔稷被邓公公拦住,一时间心急如焚,偏又束手无策,便只能朝宫门前跪了一地太医怒斥道:「除了跪着你们还能做什么!?没听到产婆说朕的爱妃和孩子都要保不住了吗!?」 可一干太医除了将身子匐得尽可能低之外,根本无人敢吭上一声,更无人敢站起来。 切莫说他们身为男人怎能为女人接生,况且还是圣上的女人,但就算他们身为女儿身,他们也依旧不敢在这个时候站起来。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产婆都无能为力之事,他们去了又有何用? 更何况,以他们的医术进去了也救不了难产的德妃娘娘和她腹中孩儿,莫说他们无能为力,放眼整个姜国,都没有大夫能将德妃娘娘和她腹中孩子的命拉回来! 姜国天下,根本就没有这等医术。 若是进去了又救不了德妃娘娘和她腹中孩儿,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都是有家有妻儿之人,他们做不到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不怕死! 「皇上,与其这般束手无策,不如让这个宫婢进去试一试。」 一干太医大气不敢出时,有人自他们身后走上前来,为跪在地的夏良语说话。 「大胆!」邓公公瞧着来人,当即呵斥道,「你是何人!陛下面前岂有你说话之地!?」 「含玉见过圣上,圣上万安。」温含玉无视邓公公,只恭敬地朝乔稷福身行礼。 「含玉?」乔稷惊讶于温含玉的容貌,但此刻却不是惊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只听他沉着声问道,「太子的事情你太祖和朕说过了,朕不会委屈了你的,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你先回去吧,啊。」 因着老国公的缘故,乔稷一直来对温含玉都挺是喜爱,虽说模样是差了些,但好在听话,在乔稷心里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太子的事情?温含玉此刻无暇寻思,只又对乔稷道:「含玉并非为了太子的事情而来,含玉是为了德妃娘娘而来的。」 不欲听乔稷再说些什么或是问些什么,温含玉接着又道:「德妃娘娘与她腹中孩儿命在旦夕,皇上若是再不做决定,届时只能为时晚矣。」 当此之时,乔稷也顾不得多问,只将目光落到了跪在地的夏良语身上。 但他的眸中仍是不可信任。 「含玉早些年有习过医术,含玉可在旁襄助,皇上放心,不论德妃娘娘还是孩子,定无性命之忧。」 面对已然心乱如麻的乔稷,温含玉不卑不亢,冷静自如,与那一心为着自保战战兢兢的一干太医截然不同。 夏良语在听到她为她说话时心有感激,可当她听到她夸下的海口时,她额上瞬间沁出了冷汗来。 她根本没有把握把德妃娘娘和她腹中孩子的命都留住! 若是留不住的话……罪为欺君。 冰寒的天,夏良语的鬓角却滑下了汗珠来。 那些个太医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连他们都不敢承诺的事情,她一个深闺小姐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不过这样也好,有人当了这个出头鸟,皇上就算怪罪也不会怪到他们头上来。 乔稷此时根本没有选择,唯能如温含玉所言,与其眼睁睁看着德妃一尸两命,不如让眼前这个宫婢试一试。 夏良语终是等到乔稷松了口,可这会儿她的心却是跳得厉害。 温含玉一入得内屋便将里边的宫人全都遣了出来,便是青葵她都未有带在身旁,只留了夏良语一人。 夏良语自然认得她,不久前她们才在这长明宫中见过,而她说得很准,德妃娘娘根本不再需要安胎药汤,因为她很快就会生了。 「姑娘你……」夏良语此番很想知道这个仿佛能预见未来之事且还会帮她的女子是谁,因为自她来到这长明宫中,除了穆王前不久才在宁平公主鞭下救了她之外,就只有这个姑娘帮她。 温含玉却没有在听夏良语的话,她一到德妃身边便将手轻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紧着往她腿间看了一眼,便打断了夏良语的话:「你有没有把握大人孩子一起救?」 夏良语被温含玉问得一怔,勐然反应过来这并非是思考她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当即上前为已然气若游丝的德妃号脉。 「我……」德妃的脉象让夏良语的手指发颤,「我没有把握……」 「大人和孩子……」哪怕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可夏良语很清楚她目前根本就没有百病皆能治的本事,「我只能救一个。」 「那你就在旁给我打下手吧。」温含玉边说边将她让青葵从马车上取来的药箱打开。 因为宫宴之后她要到平王府为乔越解毒,是以她出门前便已吩咐青葵将药箱带上,倒不想在这派上用场了。 夏良语怔住,看着温含玉的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难道她当真会医术?难道她还有更好的办法来救人?难道她能将大人孩子一併救了? 可能么? 这般情况,即便父亲在世都难以做到既保住大人又保孩子,这个姑娘看起来不过与她一般年纪,还能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倘若一个也救不了—— 「姑娘要如何做?」夏良语让自己冷静下来。 温含玉此时正拿起一把月刃刀,不慌不忙道:「开膛破肚。」 夏良语惊得险些站不稳。 030、相遇 冰雪寒夜天,明凤大街上已无行人,空气冷得连明凤门前的阍人都忍不住直朝掌心哈气,怨着今冬的天气实在太过冻人。 乔越在明凤门外,双手早已被冻成暗紫,他却迟迟没有离开。 阍人像看疯子似地看他,始终没有人上前来询问他一声或是关切他一句。 他在所有从他身旁过往的人眼中,就像这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化掉了不存在了才是最好。 温含玉所乘的马车将棉帘拉得严严实实,因为她怕冷得很。 马车从乔越身旁辚辚而过,在积着白雪的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 乔越极为认真地辨听着轮轴滚动的声音,他朦胧不清的目光追着这辆马车,片刻后,已经在明凤门外停留了一个多时辰的他这才滚动椅轮,离开了。 只是,他来时便花去整整三个时辰,回去呢? 他来时尚是白日,尚且有人可问路当如何走,此刻却是寒夜,空旷的大街上,只有寂静的雪。 寒风捲来,捲起漫天飞雪,也卷得他衣袂翻飞,便是他扣在头顶的小冠亦被风雪吹歪了去,以致他梳得整齐的长髮也给吹乱了。 他沿着笔直的明凤大街一直往前,沿着他记在心里的路往平王府去。 除了轮椅滚动的速度慢些之外,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与阻碍。 其实他倒觉得夜里挺好,不过是比白日里冷上许多而已,但没有白日里的阻阻碍碍,没有旁人的指点,也没有孩子们的戏弄。 就他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乔越本不想在路上停下,然而终是太冷,他的双手被冻得有些不听使唤,他不得不停下来,将双手拢在嘴前,朝掌心哈气。 在他第三次停下朝掌心哈气的时候,只听前方有人唤他道:「乔越?」 女子的声音,他熟悉的声音,不管何时听着都带着些淡漠的味道。 乔越着急把手放下,心有诧异,客气问道:「温姑娘怎的在这儿?」 他早已听得她的马车从明凤门驶出,这会儿她应当已是回到国公府了才是,为何却还在这明凤大街上? 「这话不是我该问你?」温含玉不答反问。 「在下……」乔越并未想过会在这儿遇到温含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好。 正当他思忖时,温含玉已然走近他,拧着眉又问道:「你该不是……一直在明凤门外等我?」 否则他怎会这个时辰还出现在这明凤大街上?还是在她的马车之后。 还有,乔陌呢?为何不送他回平王府去? 「大人和孩子都活着。」不打算听乔越的回答,温含玉便先告诉了他答案。 他会等她,无非就是想要知道她事成了没有。 乔越张张唇,想要解释些什么,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解释,而是朝温含玉躬下身,真诚道:「多谢温姑娘出手相救。」 「既然在这儿遇到了,那我就与你一道去你那儿吧。」温含玉没有理会乔越的道谢,自顾说了话后看向一旁的青葵道,「青葵,将我的药箱拿来。」 「大小姐这个时辰若是还不回去的话,老太爷该担心的。」青葵虽然将药箱从马车上拿了来,可她却是不情愿将它交给温含玉,「牛大叔说他很快就能将车轮修好的,很快的。」 听着青葵的话,乔越这才知晓自己为何会在这明凤大街上遇到她。 原是车轮坏了。 温含玉却是不由分说地将药箱从青葵怀里拎了过来。 「时辰已晚,温姑娘再去在下那儿极为不妥,这万万不可。」乔越也劝温含玉道,「太过有损姑娘名声,姑娘还是——」 「啰嗦!」温含玉不耐烦地斥了乔越一声,盯着他,将眉心拧得更紧,不悦道,「我的名声不劳你操心,我不会叫你对我负责什么的,你慌什么?」 乔越的背僵了僵,再无他话。 「你不必跟着我,回去告诉老太爷我倦了睡了,明晨再去看他,让紫苏哄他睡好。」温含玉嘱咐了青葵一句,便将药箱掂在肩上,往前走了。 「好的大小姐。」即便不情愿,青葵也只能遵命。 看一眼与温含玉并行的行动不便的乔越,青葵心中对他还是没有好感。 * 温含玉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等车轮修好就先与乔越走了。 这天,夜里更冷了。 她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 幸好这玩意儿暖和,不然她就冻僵了。 「乔越。」 「温姑娘。」 本是沉默的两人忽然同时开口,而后听得乔越先道:「温姑娘先说。」 温含玉也不客气,随即问道:「你与穆王间的感情似乎不错?」 穆王即是乔陌,姜国的四皇子。 乔越一直推着椅轮的动作顿了顿,平静地回答了她:「阿陌与在下同是贵妃所出。」 乔越道得简洁,却足够温含玉震惊。 乔陌生母乃已故的贵妃,这温含玉自然知道,可乔越与他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却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书中竟提也没提过乔越与男主之间的这层关系。 不过,虽是亲兄弟,乔越对他这个亲弟弟的了解又有几分? 面上温文尔雅心无政权,实则运筹帷幄果断决绝。 这些,乔越怕是根本不知道吧? 温含玉心有所思,并未注意到乔越又慢慢垂下了头。 她不是多话之人,跟乔越之间的话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关于他身上的毒的事,她几乎从未问过他其他事情。 现下她却是主动问他关于阿陌的事。 阿陌芝兰玉树温文尔雅,向来都极受女子钦慕,她今日见过阿陌,会问他也不足为奇。 只是…… 罢罢,他缘何想这些,莫不成他还在奢求什么? 如今的他,还敢奢求什么? 「乔越。」回到立苑,温含玉堪堪将烛灯点起,便凑近乔越,有些迫不及待道,「前边在宫中我说的报酬,你该兑现了吧?」 ------题外话------ 下章有新人物出现,姑娘们心中想要出现的新人物是谁? 031、索酬 乔越的心忽然之间跳得很快。 如此荒唐的「报酬」他本不该当真,可是…… 「好。」没有多余的话,他只是紧了紧身侧的椅轮,轻轻点了点头。 他听得出来,她并不喜听他说话,若非如此,她与他说话时的语气便不会总是不耐烦。 既如此,他少言即是。 一路回来,温含玉早就瞅他头顶微歪的小冠不顺眼,此时见得他点头,她连肩上的药箱都未及放下便先抬手取下他头顶的小冠,他那被小冠束着的及腰墨发顷刻垂散而下。 不甚明亮的灯火之中,乔越的长髮如铺着萤光的上好绸缎,即便被小冠束着整日,却不见任何被束缚过的痕迹,黑亮又丝滑。 像抚摸一件无上宝贝似的,温含玉欢喜又轻柔地抚着乔越的发,从髮根到发梢,一遍又一遍,好似怎么抚都抚不够似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又随心所欲地摸他的头髮,虽然这一月多来他们时常接触,但他对她的靠近可抗拒得很,除了解毒之时,他与她之间从来都保持着至少两步之距,更别说会让她摸摸他这头漂亮的头髮。 当真是漂亮极了,不仅仅是漂亮,连手感都完美到了极点。 温含玉已不再满足于只是抚着乔越的长髮而已,只见她抚着抚着,忽地将十指穿进他的发间,往下顺时指腹不时从他颊边擦着过。 她一心只在乔越完美的头髮上,全然没有注意到乔越本就挺得笔直的腰身这会儿绷紧得就像一根弦,便是鼻息都绷住了。 他被遮在长发中的双耳通红髮烫,那仍搭在椅轮上的双手将椅轮抓得紧紧。 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温、温姑娘……」乔越喉结耸动,喉间沙哑,她若是再继续,他怕是再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了。 「干什么?」温含玉有些不悦,「想反悔?」 「不是。」 「那就闭嘴。」根本不给乔越多说一个字的机会,她便不耐烦地打住了他。 看着乔越微垂的睫毛,温含玉终是将双手从他发间拿开,乔越正要推动椅轮往后退开以给自己能够顺畅唿吸的机会,谁知他才要动,温含玉那仍带着冰凉的双手却在这时贴到了他颊上来。 嫩如柔荑的双手,令乔越浑身一颤,动也不敢动。 只见温含玉双手贴着他双颊边,正用拇指指腹来来回回地在他眉毛及睫毛上抚过。 她与他离得极近,近到他不仅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馨香,甚至能觉到她的鼻息轻轻拂在在他面上! 即便看不清物事,可此时此刻,乔越连眼睑都不敢抬。 看不见乔越的眼睛,温含玉很是不满,只听她又是不悦道:「不是说不反悔?我摸不到你的眼睛,但至少你要抬起眼让我看吧?」 温含玉永远不知晓,乔越此时在她面前抬眸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紧张,难堪,以及痛苦。 若是从前,他敢于直面任何人与事。 但是如今,他只是一个连去死都没有勇气的罪人。 温含玉并不察觉乔越心中痛苦,她只知道她稀罕他的头髮稀罕得很。 不止是头髮,便是眉毛与睫毛,他都生得完美。 「乔越,你的头髮究竟是怎么长的?」真是让人嫉妒,也真是让她想要全都带回家去。 「?」乔越被她这么忽然一问问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少顷才听得他淡淡道,「天生即是。」 「你跟我回家吧。」这样她就能天天都能见到还能摸到他这完美的头髮了。 「……!?」 「哦,没什么,把衣服脱了,解毒吧。」想要他的头髮就得要他的人,算了,她只想要他的头髮不想要他的人。 * 如书中所写,为德妃娘娘接生之后,她一跃成为了姜国太医署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医。 只是,书中所写她只保住德妃娘娘性命而没能保住孩子,但如今,是母子平安。 德妃娘娘生下的是麟儿,龙颜大悦,但在此前,他如何都不敢相信救了他爱妃和孩子的竟会是一个煎药宫婢。 他更不敢相信的是,这个宫婢救人的办法竟是开膛破肚! 莫说乔稷,便是整个太医署上下都对此不可置信。 开膛破肚,从来都只是听说仵作在死人身上才摆弄的事,他们从没有听过还能在活人身上这么做! 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更为重要的是,莫说放眼整个姜国,便是放眼整个天下,怕都无人有这个本事! 这是他们从未敢想更从未想过的事,如今竟有人做到了,而且还是个年方二九的小姑娘! 不过一个朝夕,夏良语从一个小小的煎药宫婢变成了整个长明宫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可当夏良语接过皇上将她提为女医的圣旨时她非但高兴不起来,相反有些惶恐。 因为只有她和温含玉知道,救了德妃母子性命的人是温含玉,而不是她! 但温含玉却没有领功,而是告诉乔稷这是她夏良语的功劳,她自己不过是在旁帮打下手而已。 似乎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为帮她而来! 夏良语手中握着圣旨,心中决定,她要再见这个姑娘一面。 一定! * 姜国南地。 一行不下百人的队伍正往北边的京城方向而去,夯实的官道上,队伍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尤其那队首的马车,华丽得一路而来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眼球。 四马拉驾,纯金马掌,金顶华盖,宝玉珠帘,无一不是最最上乘之物。 便是那驾车的驭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由其驾着的马车,不管速度如何,都能让车中之人觉着如履平地,稳稳噹噹。 如同小屋般的车内更是布置得奢华,便是那只燃着炭的炭盆都为纯金打造,可见这车中人身份之尊贵。 若非尊贵之人,怎敢用四马驾车?又如何连一只小小炭盆都能如此奢侈? 只见一名眉眼如画的年轻男子斜倚在数件纯白无暇的白狐裘衣中,沉着声问单膝跪在他面前的下属道:「本宫要你们去寻的人,可寻到了?」 他眉眼如女子般柔美,可他眸中的光,却比寒冬的雪还要冷,比刚磨好的剑还要利。 「回殿下,还没有。」下属将头垂低,恭敬之中带着极力控制的恐惧,「还请殿下再宽限属下一些时日!」 下属说着,改单膝为双膝跪地,朝男子磕下一记响头。 男子眸光更冷,声音更沉,「一些时日是多少时日?」 「半……」下属张嘴,又立刻改口,「十天!请殿下再给属下十天时间!属下一定能将人找到!」 男子久久不语。 车里静得可怕,唯闻车外的马蹄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 下属仍保持着头磕在地的姿势,这般的安静让他心中愈发恐惧,背上早已冷汗涔涔。 「好,本宫就在给你十日时间。」在下属心中的不安即将到达极点时,男子才冷冷道,「十日之后若还未能给本宫满意的答覆,后果如何你自己知道。」 「谢殿下开恩!属下、属下定会在十天内将消息带来给殿下!」下属暂且舒了一口气,频频给男子磕头。 虽然天下之大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连名字都不确定的人难如登天,可好歹他现在是活下来了! 「退下吧。」 「属下告退!」下属以最快的速度从男子眼前消失,显然他是害怕极了男子。 马车内又恢復安静时,男子低头看向他一直拿在手上的一张画像。 在看着画中人时,他的目光才没有那么冷。 他还是原本的模样,那她便也同他一般,还是原本模样。 他定要找到她。 他手中画上的人,与温含玉很是相像,不过眼下的温含玉的容貌,远远不及这画中美人。 ------题外话------ 含:女主你别误会,我真不是为了你。 乔越:她是为了我! 叔:哦呵呵,有新人物出现。 032、艰难 将军,我等将士誓死追随您! 将军,我等是平西军,我等宁死不屈! 将军,我等来生仍要做您的部下! 将军,您千万要挺住!姜国万万不能没有将军! 阿执,不到最后关头,你万莫先自我放弃! 阿执,你要挺住,千万要挺住! 阿执,活下去……活下去! 乔越从梦中惊醒,眼前灰濛濛的一片。 他眼角有些湿润。 是泪。 他又在梦中落了泪。 他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时用掌心罩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又闭起了眼,神色痛苦。 阿卢,阿开大哥,还有大伙…… 他又梦到他们了。 为何当时不让他与他们一起死了? 为何要独留他一个废人活着? 太痛苦了啊…… 「醒了?」 「!?」乔越正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双眼时,忽听得有人在他身旁道。 「温姑娘?」乔越瞧不清,却听得清,是温含玉的声音无疑,他很是诧异,「姑娘今日有些早。」 「早?」温含玉一边将隔着被子趴在乔越腿上的身子直起,一边揉着酸涩的眼睛,无精打采道,「哦,早。」 而当她直起身子时,被梦境拴了神的乔越这才发觉她并不是才从屋外来,而是本就在这屋里,就趴在他腿上! 这便是说,她昨夜一夜都没有离开,一整夜都与他共处一室!? 乔越躺在床上,一时间动也不敢动,险些连话都道不清楚。 「姑娘……一夜未归?」 昨夜她为他解毒至深夜,他本打算送她回府,谁料她叫他躺下服了两颗药丸之后,他便觉浑身乏力得紧,意识也开始变得混沌,再接着,他便不再记得。 「又困又冷,就不想动了。」趴着睡了一夜,温含玉只觉腰酸背疼,不由伸了个懒腰。 显然她并不觉得她彻夜不归且还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有何不妥。 曾经不知多少个夜晚她都是和男人一起度过的,甚至还是光着身子的男人,活的死的都有。 当然,活的在她手里最后也会变成死的。 看他们在深夜里因她的毒而生不如死,是她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在她眼里,乔越和她手里的那些试验品没什么太大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他是最好看的一个。 还有就是她不是要弄死他,而是要解了他身上的毒,让他站起来,活下去。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不同。 只是,温含玉毫无所谓,乔越却是过了良久才让自己镇静下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多少明白些温含玉待人待事与寻常姑娘有所不同,这才静了神思不再多想,而是撑起身摸索着从床上坐到轮椅上。 他一直低着头,抬也不抬。 温含玉就在旁看着,分毫不去想她这般盯着行动不便的他可会让他觉得尴尬。 「天寒,在下去为温姑娘提些温水来洗漱,还请温姑娘在此稍待。」昨夜合衣而眠,乔越倒省去在温含玉面前穿衣的尴尬,但他身上衣裳很是单薄,可他却没有将斗篷披上。 他离开得急,根本不愿在温含玉面前多留,又怎还会记得斗篷? 温含玉懒懒地倚在床边,打了个哈欠,她揉揉眼,这才发现乔越已不在屋中,想了想,也出了屋去,跟上了他。 察觉到温含玉跟着自己,乔越不由自主地紧张,腰背绷得挺直,不自在道:「在下很快就会将温水提来,温姑娘在屋中稍待就好。」 「我想走走。」温含玉说着,又伸了个懒腰,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饿了,你让十六给我做些吃的,我再给你施了针才回去。」 温含玉并未注意到乔越转着椅轮的动作顿了顿,只又道:「我要吃红糖红枣小米粥。」 乔越双手紧了紧椅轮。 见他停住不动,温含玉也停住脚步,拧起眉看向他,「有问题?」 「不是。」乔越微微摇了摇头,赶紧继续往前,「只是……需要些时间。」 「哦,没事,我等着。」温含玉又揉揉眼,看来她需要冷水洗把脸才能够清醒。 乔越微低着头,将唇抿得有些紧,过了片刻,才听得他低声道:「好。」 他以为温含玉会就此转身回屋去,谁知她仍跟着他,心下更为紧张,「温姑娘可还有事?」 「哪儿有冷水?」 「姑娘要冷水作甚?」 「洗把脸。」 「天寒,冷水冻人,在下会给姑娘将温水提来。」乔越劝道。 「我不要温水。」 「这……」 「我说了我不要温水。」温含玉不耐烦地打断了乔越的话。 「姑娘随在下来。」听得出温含玉的不悦及不耐,乔越合了嘴,不再出声。 因是在自己府上的缘故,即便双目不便,他亦能轻车熟路,不磕不绊。 他在庖厨前停了下来,推开了微掩的门扉。 温含玉注意到,这庖厨的门槛也被噼了去,看那噼面仍新,显然是不久之前才噼掉的。 门槛之所以会被噼掉,无非是为了行动不便的乔越进出方便,如他那立苑一般。 只是,有十六在,他根本没有到庖厨的必要,何必多此一举? 想到十六,温含玉这才想起她好似这一个月来都没有见到他。 「十六呢?」看着一手拿着铜盆一手吃力地转着椅轮往一只大水缸边移去的乔越,温含玉习惯性地皱起眉,问道。 「十六为在下去办些事,需要些时日才能回来。」乔越边说边摸索着将铜盆放在缸边的小凳上,而后拿起倒扣在水缸盖上的水瓢,打开缸盖就要往里舀水。 可缸中水即将见底,即便他撑起身伸长手臂也舀不上一盆水来,他只好将水瓢放下,转为摸索着提起就放在缸边的木桶,抱歉地对温含玉道:「缸中已无水,在下需去提些回来,温姑娘稍等片刻。」 说着,他提着木桶转动椅轮就要往庖厨外去。 温含玉却在这时按住了他转着椅轮的手。 乔越手一僵,险些掉了另只手上提着的木桶。 温含玉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乔越,将眉心拧得更紧。 乔越亦无话,他只是愣了愣之后将温含玉的手轻轻挣开,往庖厨外去了。 庖厨旁侧有一口水井。 温含玉没有再跟着去,而是稍稍推开了庖厨旁侧窗户,从窗户往外看。 看乔越极为吃力地转动轱辘,无数次让好不容易转上来的水桶落回井中才终是勉强打上大半桶水来。 她看他提水,看他从轮椅上移到矮凳上去升起灶膛里的柴禾,看他在一干食材里找出红糖红枣及小米,看他淘米,看他熬粥,直到他将一碗颜色红褐、带着焦味的小米粥放到她面前来,从始至终,她都在看着他。 看他每一个都艰辛万分的动作,也看得她自己将眉心拧成了仿佛解不开的乱麻。 温含玉本是饿了,可她一声都未催促过乔越,她就这么在旁一言不发地看了他整整两个时辰。 寻常人来做至多不过半个时辰的事情,他却整整忙活了两个时辰。 哪怕再艰难,他也没有唤过她来帮忙。 他只是始终都将身子绷紧如弦。 「抱歉,让温姑娘久等了。」终是将小米粥放到桌上给温含玉时,乔越仍是垂着眼睑,「在下只能做到如此,温姑娘若是觉得难以下咽,在下可重新熬过。」 「没什么吃不了的。」温含玉在乔越正将碗放到桌上时将其捧到了自己手中来。 连生肉她都吃过,这不过是一碗焦煳了些的粥而已。 不过…… 温含玉目光落在乔越的双手上。 他的手上,擦伤、灼伤、刀伤以及新伤旧伤,修长的十指伤痕累累。 她这才知道他手上的伤为何只有增而无减。 又是什么事情重要到能让他宁愿自己艰辛万分也要让十六离了他身旁去完成? 他也明明可以拒绝她的要求,又为何什么都不说? 吃生肉时都能面不改色的温含玉,吃这碗小米粥时一直拧着眉。 033、同行 温含玉将扎在乔越身上的数十银针收起时,乔越背上已然覆了一层又一层冷汗,面色更是苍白如屋外积着的雪。 温含玉的每一根细长的针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每一根针扎入他的血脉中,就好像一把又一把刀把他的经脉割断再剔除,而将针取出时,则又像是将他被割断的经脉一点又一点用针给缝续上,其中疼痛,有如百鬼啃咬,若非意志坚韧之人,根本捱不过。 乔越却是捱过了一次又一次。 其实,温含玉对他倒有些刮目相看,既能捱得住她解毒的剧痛且至始至终都没有吭过一声的人,乔越是第一个。 「今日过后改为半月施一次针。」温含玉边将针具在布袋中放好边道,「药记得吃,不能忘。」 乔越默了默,才低声道:「在下谨记。」 这便是说,今日过后,他每隔半月才会见着她一回? 如此也好,这般才不会让她因他遭了旁人太多闲话。 正当此时,乔越只觉温含玉拿了一方布条绕到了他头上来,遮住了他双眼,同时听得她道:「这一个月你眼睛不宜见光,你按时吃药的话一个月后你的双眼便能正常视物。」 一个月后他便又能重新看见这个世间? 乔越不由自主地直了直背,心跳得有些快。 却不仅仅是为自己将能復明的双眼,还因为温含玉系在他头上的布巾。 柔软的布巾,带着些清淡的药香,也带着些她衣裳上的淡淡清香。 「我走了,晚些我会让青葵将你这半月的药送过来。」不听乔越说上些什么,温含玉已将药箱盖上,掂起便走。 在她将走到门后时,乔越忽唤住了她:「温姑娘请稍作留步。」 「干什么?」温含玉转过身来。 「在下有事相问。」乔越很是客气。 「什么事?」温含玉微微挑眉,似乎颇有兴致。 这还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主动向她询问事情,他这是终于想着要问关于他身上的毒的事情了?比如这毒何时能解。 她还从没有见过对自己的命毫不关心的人,他倒是第一人。 「温姑娘方为在下施过针,不知在下需多久才可出府?」乔越问道。 「出府?」听到乔越是问与他身上的毒无关的事情,温含玉顿时没了兴致,同时拧起了眉,「你这副模样昨儿没出去够?」 乔越握了握搭在腿上的双手,而后朝她躬身抱拳,诚恳道:「还请温姑娘相告。」 「你有重要的事情非要今儿出去?」温含玉盯着乔越,眉心紧拧。 「是。」 「很重要?」 「很重要。」 温含玉紧拧着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微低着头的乔越片刻,才不咸不淡道:「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 * 兴安坊位于京城长平城西南,是外乡人在长平城的聚居之地,是上至权贵下至长平本地百姓最瞧不起更不屑踏足的地方,也是乔越早就想来的地方。 为到这儿来,他已经做了整整十个月的准备,也早就将从平王府到兴安坊来的地图于心中画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了十个月,迟疑了十个月,终是有勇气到此坊来。 他没想到的是,温含玉竟会跟他一道来。 一路而来,他的背一直挺直,那伤痕累累的双手又在寒风中冻得发紫,但他从始至终都未向温含玉寻求过帮忙,他听着人声辨着路,即便双腿无法动弹,他仍一步路都没有错过,可见他真真是将从平王府到兴安坊来的路背在了心中。 路上不乏有捣蛋的孩子,总想给他这个双腿不便的瞎子使绊子,就像昨日他去长明宫时那般,但今日他们如何都不敢上前来欺负乔越,因为他们一致觉得走在乔越身边的人看起来可怕得紧。 温含玉只一个眼神看他们,他们便慌得躲了回去,哪里还敢朝乔越使绊子扔东西,哪怕他们手中已经将小石子准备好。 这路对乔越而言,看似铭记于心,实则走起来困难连连,单就一个坊的孩子就已经有得够他受,更何况从平王府所在的永昌坊到兴安坊的一路足有不下二十坊。 温含玉只是想要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他亲自走一趟不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否则这天寒地冻,她绝不会和他走那么远的路。 不过走到一半她倒是后悔了,这么冷的天,她回国公府窝在炭盆边暖和可好得很,竟然会因为忽然的好奇心来让自己受冻。 黑鸦总说好奇心最能杀死人,看来不无道理。 她就不该对他起好奇之心。 自从知道乔越曾是枪法天下第一的大将军后,本只对他体内之毒有兴致的她便对他生了些好奇心。 就比如眼下他说的这重要之事。 乔越到的是兴安坊十字街东之南,他在一户大门落了些漆的人家门前停了下来,这是这条街的当头第一家,倒不需他一一摸索着往里边辨认。 他在这门前停了许久,久到温含玉以为他是不是冻傻了的时候,终是见他抬起手,摸索着拿上门上衔环,敲响了紧闭的门。 不多时,一位身材肥胖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前来开门,本是一脸的堆笑,但在见到乔越时顿时拉下了脸,尖声尖气道:「我还道是谁,原是一个残废的瞎子,找谁呢你?」 在听到女人声音的一瞬间乔越的手颤了颤,尽管女人无礼,他却客气道:「敢问这位大姐,这儿可是石开府上?」 「什么石开?不是!找错门了!」女人一脸不耐烦,嫌恶地甩下话后当即要把门关起。 谁知她还未能将门关上,她整个人便朝院中飞了去,肥胖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直听得她嗷嗷直叫。 再看那单薄的大门,此刻竟是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在寒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女人是被这忽然被人从外破坏的门扇撞飞在地的。 温含玉此刻就站在摔在地上嘴上嗷嗷叫疼的女人身旁,俯视着她,面无表情道:「再给你一次重新回答的机会。」 女人本是疼得张嘴就要骂,却在对上温含玉那双仿佛没有感情似的冷冰冰双眼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慌忙道:「搬了搬了!那夫家姓石的娘子两个月前将这小宅卖给我,搬到西南隅去了!」 若说兴安坊是长平百姓都不屑之地,那这兴安坊西南隅就是这兴安坊里的百姓都不屑的地方。 乔越怔住。 嫂子……搬去了西南隅? 034、站起 兴安坊西南隅,破旧,脏乱,百姓混杂,老无所依老人,无父无母的孩子,无家可归的妇人,无处可去的男人,这世上的苦难之人,似都聚在了这西南隅。 本在他处尽遭白眼嘲讽以及戏弄的乔越,在这儿倒是相安无事,好似他这样的人,在这西南隅百姓的眼里早已见怪不怪。 他一路询问那名为「石开」的人家,可在此处居住的百姓实在太过混杂,他询问了许久,都无人知晓。 天又飘起了细细的白雪,乔越停在脏杂狭狭窄的街道内,陷入了沉默。 街道内吵杂依旧。 「还给我还给我!」有小女娃着急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给不给就不给!」紧跟着男孩子幸灾乐祸的声音,还是两个男孩儿,「有本事你自己来抢回去啊!」 只见两名衣着破旧年约四五岁模样的男孩子从后边跑来,其中一个稍高的男孩子手上拿着一只布偶,正将手中的布偶举得老高,引得他们身后的一个小女娃来追。 小女娃大约三岁模样,梳着双丫髻,小小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正着急地去追那举着布偶的男孩子,一边追一边哭道:「把我的布偶还给我!呜呜呜……」 「就不给!」小女娃哭得愈伤心,男孩儿就笑得愈开心,他将手中布偶举得更高,绕着乔越和温含玉跑圈,「你来抢啊!」 然他话音才落,他便愣住了,同时也停下了脚步,他本是得意洋洋的脏兮兮小脸懵着抬起,朝上看。 他抬头朝上看先看到他举起的但此时空空的手,再往上才是那个布偶,布偶再往上则是一张漂亮但冷冰冰的脸。 温含玉拿着那只小布偶,垂眸看着这个懵了男孩子。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男孩子便被她冷冰冰的脸吓得「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他身后跟着的另个男孩子听着他哭,也跟着一起哭着跑了。 布偶有些旧,缝成的是一个男子模样,蓄着鬍子,穿着一件铠甲,是一名将士。 小女娃此时一副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模样站在温含玉面前,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看她。 还不待小女娃说话,温含玉便将布偶递给了她。 小女娃将布偶抱在怀里,破涕为笑,开心地对温含玉道谢道:「谢谢姐姐!」 奶声奶气的声音,水汪汪的双眼,招人喜爱的小模样,让温含玉不由地也对她笑了笑。 小女娃将布偶宝贝似的牢牢抱在怀里,稚气地和温含玉道:「这是娘亲给我缝的布偶,是爹爹的模样,这样就是爹爹一直都在陪着我了。」 温含玉从未与孩子相处过,也不知当如何与孩子相处,她并不打算再理会这个小女娃。 她看一眼尤在沉默中的乔越,便顺口问这个小女娃道:「小娃儿,你认不认识这儿有哪户人家叫石开的?」 这还是她这一路来第一次开口帮乔越询问。 小女娃眨巴眨巴眼。 看着单纯的小女娃,温含玉觉得她就不该开口问。 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姐姐是要找我爹爹嘛?」只当温含玉要唤乔越走了的时候,小女娃欢欢喜喜地对她道,「石开是我爹爹哦!」 说到自己爹爹,小女娃面上满是自豪。 温含玉愣了愣。 这就……找到了? 乔越则是急急转过椅子来,看向小女娃,嚅了嚅唇,才颤声道:「你是……小豆子?」 「嗯嗯,小豆子就是我呀!爹爹说我生出来就像一颗豆子那么大,所以叫我小豆子呀!」小女娃开心地点点头,她看着乔越,然后又眨巴眨巴眼,满是好奇,「叔叔怎么知道我是小豆子呀?叔叔认识我爹爹嘛?」 「我……」乔越想说什么,却迟迟说不出口,在小豆子纯净的目光中,他终是沉声道,「你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听到自己引以为豪的爹爹被夸贊,小豆子顿时呲牙笑得更开心,「嗯嗯嗯!我爹爹最最最厉害了!」 听着小豆子欢喜的话,乔越紧抓着椅轮的双手不住颤抖。 * 这世上,最是单纯之人便是孩子。 孩子眼中没有恶人,孩子心中亦没有防备。 小豆子即是。 小豆子抱着她的布偶,在乔越身旁蹦蹦跳跳,「爹爹最喜欢我了!每次回家都会带我去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嗯,我也最喜欢爹爹了!」 乔越安静地听着小豆子奶声奶气地说话,一言不发。 「叔叔是来找我爹爹的吗?」小豆子转过头来看乔越,本是欢欢喜喜的脸上慢慢变成了失落,「可是我爹爹不在家哦,爹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 「娘亲说爹爹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好久是要多久呢?我好想爹爹了。」 「娘亲给我生了小弟弟,爹爹也不回来,我还想和爹爹说我也有小弟弟了呢!」 「奶奶也不和我玩了,娘亲说奶奶要睡好长好长的觉,睡醒了才会和我玩,但是王大娘说奶奶死了,爹爹也死了,所以我才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的。」 小豆子拧巴着天真的小脸,稚气满满地问乔越:「叔叔,什么是死啊?」 乔越转着木轮的双手蓦地停下,颤抖得厉害。 「叔叔?」看到乔越停下了久久不说话,且面色苍白,小豆子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放到了他手背上,边摸摸边关心地问道,「叔叔是身体难过吗?」 「不是。」乔越微微摇头,朝小豆子笑了笑,「叔叔没事,谢谢小豆子的关心。」 「嘻!」小豆子又笑了起来,「爹爹说我要做一个会体贴会关心旁人的好孩子,我很听爹爹话的!」 「好孩子。」乔越温和道,「听你娘亲的话,你奶奶只是累了睡着了,待她睡够了,就会醒来再和小豆子玩的。」 小豆子眨巴眨巴,然后用力点点头,自己念道:「奶奶老是哭老是哭,哭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肯定是很累很累了,要睡好久好久的觉才能让眼睛好起来的。」 乔越紧咬着下唇,手上的颤抖依旧。 「小豆子,你爹爹说你喜欢他将你放到他肩上举高高,是么?」乔越忽然问小豆子道。 「是呀是呀!」小豆子很欢喜和旁人说她的爹爹,听得乔越这般说,她用力点着小脑袋,「我最喜欢爹爹将我举高高了!可是爹爹好久不回来,我都好久没有得爹爹举高高了。」 说到最后,小傢伙扁起了嘴。 「叔叔替你爹爹将你举一次高高可好?」乔越笑得温和。 走在他身侧的温含玉则是倏地皱起了眉。 小豆子瞪大着双眼,然后勐地摇摇头,「叔叔身体不好,我不能欺负叔叔!」 小豆子虽年幼,但也看得出来乔越腿脚不便。 「没事的,叔叔站得起来。」乔越说着,朝小豆子伸出了手,「小豆子不用怕。」 「真、真的吗?」小豆子有些不相信。 「真的。」乔越微微颔首。 小傢伙想了想,然后朝乔越靠近。 乔越将她揽到臂弯里,而后将她托上自己肩头,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撑着椅手,站了起来! 因为要站直身的缘故,他撑在椅手上的手只能以指尖支撑起他全身的重量。 温含玉看着他充血且颤抖的指头,眉心拧如死结。 她抬起手,要将乔越撑在椅手上的手打开。 然她的手只差半寸就要碰上乔越的手时,她停住了。 因为小豆子的笑声。 小豆子的笑声充满了无比的欢喜,在长街里迴荡,就好像是她高大勇勐的爹爹将她举在肩头那般,欢快至极。 乔越也在笑。 笑得温和,也笑得痛苦悲伤。 温含玉不懂,不懂乔越为何宁可自己痛苦也要将小豆子举起来不可。 要知道,他这一站,伤的必然是他自身。 为什么? 温含玉觉得,乔越这个男人,怪得很。 乔越将小豆子放下后未多久,便见得她指着前边长街尽头的一间小院欢快道:「我家到了!就在那儿!」 035、阿瑞 乔越终是到了石开家门前,可看着那扇早已剥了漆的老门,他却迟迟没有进去,而是将一只用绸布裹着的小包递给小豆子,让她带进去给她的娘亲。 小豆子抱着小包,不解地看着乔越,「叔叔为什么要给娘亲东西?叔叔不进我家去了嘛?」 乔越微微摇头,「叔叔就不进去了。」 小豆子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抱着小包就要往小院里走,但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向乔越,又问他道:「那叔叔叫什么名字?娘亲问我的时候我好说哦。」 乔越还是微微摇了摇头,仍是温和道:「不用记着叔叔的名字,去吧。」 「哦。」小豆子蹦蹦跳跳往小院里去了。 乔越面对着那破旧的小院静默了片刻,转了椅轮,转身便走。 明明已经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好不容易找到石开的家,他却一步都没有进,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未提及,温含玉想不明白,她紧拧的眉心自到了这兴安坊来就没有松开过。 「为什么不进去?」看着转身着急离去的乔越,温含玉终是问道。 乔越只是摇了摇头,只字未言。 「你在怕什么?」温含玉跟上他。 乔越怔住,而后继续往前,仍是不答。 他……有何颜面去见阿开大哥的家人? 他的确是……怕。 不顾地上脏污,乔越将椅轮推得很快,脏了他的双手也毫不在意,他似乎只想快些离开这条长街。 只当他行至这长街中央时,石开家中急急跑出一人来。 是一名妇人,三十模样,身上衣裳被洗得发白,不过却是干净,她的头髮亦是梳得齐整,盘在脑后的圆髻用一支木钗钗着。 她怀里抱着一个裹着碎花棉布襁褓的婴孩,右手抓着方才乔越给小豆子的那只小包,正睁大着眼看着正要急于离开长街的乔越。 「将……」妇人嚅了嚅唇,而后边往前跑边扬声道,「将军!」 天气冰寒,长街无人,唯独乔越几人,妇人声音不算大,却也能让乔越听得清楚。 只见他浑身一颤,动作骤停,然下一瞬,他又急急转动椅轮,比方才更急。 他没有回头,只想着快些离开。 妇人仍在追来。 小豆子跟在她后边跑,脚下一个不稳,噗通摔到了地上,妇人却无暇转头去看她,只着急地追上前来。 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追着似的,乔越逃也似地急急离开。 只是,曾经为姜国打下西边大片疆土的征西将军又岂会害怕千军万马? 此刻追着他的,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而已。 他究竟在怕什么? 温含玉仍是不懂。 不过—— 温含玉看一眼摔倒在地要哭却不敢哭的小豆子,疾步跟上了乔越,一个抬手便抓上了椅背顶端,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你再敢动试试,信不信我把你的手打断?」温含玉不悦地盯着什么都还未及说的乔越,警告他道。 乔越低着头,双手不住颤抖。 妇人终是追了上来,乔越虽是停下,却仍是面向着长街外的方向,并未转过身来。 温含玉这也才瞧清眼前的妇人,年岁不大,可眼角细纹已多,两鬓更是已花白,仿佛已然饱经风霜。 「将军……」妇人看着迟迟没有转过身来的乔越,数次欲言又止,终只是朝他躬下身,感激道,「多谢将军。」 一声「多谢」,让乔越将一直颤抖着的双手紧紧抓上了自己的双腿。 「将军,民妇两月前生下一子,还没有取名,可否请将军赐名?」妇人一直躬着身,恭敬又诚挚,「还望将军成全。」 小豆子站在妇人身旁,怀里仍紧紧抱着她的布偶,另一只手抓着妇人的衣角,懵懂地看着她的娘亲。 「嘤嘤嘤……」妇人怀中的婴孩开始啼哭,细细的哭声,小小的生命。 乔越终是在婴孩的啼哭声中缓慢地转过身来。 「嫂子……」低沉的语气,苦涩的声音。 妇人直起身,眼眶通红,嘴角却是扬着笑,一边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婴孩一边道:「阿开说过,若是我们再有孩子,一定要请将军赐名。」 「是个男孩儿,将军可要抱一抱他?」妇人浅笑着问乔越道。 乔越怔住。 「将军,就当做是替阿开抱抱他吧。」妇人声音微颤,通红的眼眶里有泪。 片刻,才见沉默的乔越抬起颤抖的双手。 妇人将那小小婴孩放到了乔越手里。 一丁点的重量,乔越却觉无比沉重。 本是哭嘤嘤的小娃娃一到了乔越手里竟蓦地止了哭声,甚至还睁开了眼。 小豆子踮着脚眨巴着眼看她的小弟弟,开心地和乔越道:「叔叔,他不哭了呢!他好像很喜欢叔叔哦!」 乔越僵硬且笨拙地将孩子抱进怀里,只见那孩子从襁褓中挣出了他的小手,胡乱挥着,碰到了乔越的脸上。 乔越低下头,将脸凑近他。 他的小手又在乔越脸上碰了又碰。 「阿瑞。」柔软的小手碰在乔越脸上,让他温柔地微扬起嘴角,「叫他阿瑞。」 愿他一世吉祥安康。 「阿瑞,阿瑞……」妇人眼中的泪在这一瞬夺眶而出,「阿开你听到了吗?将军给我们的孩子取名了,他叫阿瑞。」 直至乔越消失在长街口,妇人才抱着孩子带着小豆儿转身回家。 小豆子替妇人拿过手中的小包,却不当心将小包掉在地上,掉出了其中的一样物事。 是一块银锭。 妇人赶紧蹲下身将银子捡起收好。 小包里装着的是五块银锭,五十两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才能够活下去。 妇人眼中又有泪流下,她赶忙抬手擦净,带着孩子往家里走。 * 此时的平王府,一名二九年华的姑娘正站在立苑乔越寝居的房顶上,冷着眼。 他一个生不如死的残废之人,还能到何处去了? 036、赏赐 小皇子出世十五天时,国公府迎来了一位稀客。 圣上身边的大公公,邓公公即是。 老国公上了年纪之后鲜少在宫中走动,近些年又因为身子原因,他更是一年都没有到宫中走动一次,年轻时候的他虽然功勋卓着,但而今他也仅是个只有爵位而无实权的老人而已,即便宫中有事相告,也不会是邓公公亲自前来。 眼下邓公公到府,怎能不说是稀客? 已经许久没有迎客的老国公亲自接待了他。 诚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如邓公公这般的大公公更不可能只是为了关切老国公的身体而来,一番客套下来,只听他笑吟吟地问老国公道:「老国公,敢问大小姐可在府中?」 「含玉?」老国公为人和善,寻日里小事上并无太大讲究,说话自也不会一板一眼,他稍有吃惊后笑呵呵问邓公公道,「感情邓公公到老夫府上来是为了找我含玉啊?」 「自也是因圣上挂念老国公的身子而来。」邓公公也笑呵呵道。 这话里的真假老国公自辨得出,也不多说,只又问道:「不知邓公公找我含玉所为何事啊?」 「是这样的。」邓公公朝老国公躬了躬身,恭敬道,「冬至宫宴之时,德妃娘娘受了些惊,险有性命之危,是温大小姐和太医署一位女医一同救下了娘娘和小皇子性命,而今小皇子安康,德妃娘娘也恢復得甚好,陛下特让奴才来请大小姐到宫里走一趟,道是要亲自谢一谢大小姐。」 「含玉救了德妃娘娘和小皇子的性命!?」老国公一副震惊模样。 「大小姐没有与老国公说么?」邓公公也有些惊讶。 老国公心中顿时来了气,含玉这混孩子不和他说也罢,竟然连青葵那个丫头也没有老实和他汇报,这是欺负了他了不是? 不过,「可是圣上有赏?」 「这定是自然。」邓公公面上始终挂着不失恭敬的笑。 「这就进宫去?」 「自是愈快愈好,圣上还在等着。」 「紫苏!快去将大小姐找来!」老国公赶紧吩咐紫苏,却又在紫苏应声退下时拦住了她,低声叮嘱道,「给她打扮得漂亮点儿,别一副家里乱窜的模样去。」 紫苏笑着点头,退下了。 温含玉登上马车时,杜若怜也正从仅与国公府隔着一条宽街的左相府出来。 她看着温含玉,温含玉却是对她视而不见。 在看到跟在温含玉身后的邓公公时,她愣了一愣。 随在她身后的婢子兰儿瞧见邓公公时也是一脸震惊,使得她着急地与杜若怜低声道:「小姐,那是……邓公公?圣上请国公府小姐入宫?」 杜若怜不语,只见兰儿皱着眉,又低声道:「这些日子都在传德妃娘娘和小皇子的命是一个小小宫婢和国公府小姐所救,虽然国公府小姐当时只是在旁打下手,可依照圣上一直来对她的喜爱……」 忽然想到了什么,兰儿一脸惊色,急道:「莫非……圣上是当真要将她许给太子——」 兰儿话未说完,杜若怜便冷冷看了她一眼,兰儿的话倏地打住。 杜若怜国色天香的面上,神色难看。 * 圣上乔稷是在歆芳宫接见的温含玉,德妃在,夏良语也在。 温含玉在德妃身旁见到夏良语时不觉分毫惊讶,毕竟书上的设定本就是如此,倒是夏良语看到她时眼里是难掩的激动。 温含玉恭敬地行了礼后,乔稷看一眼自己身旁的椅子,笑着对她道:「含玉啊,过来坐。」 此时的乔稷没有在百官面前时的冷肃,倒像是个慈祥的长辈,脸上都是温和的笑。 或是说,在温含玉面前的他,一直来都是如此。 因为温家男儿为国而死的缘故,乔稷一直来都待温含玉尤为宽容,哪怕她容貌丑陋且痴傻愚钝。 「来让朕瞧瞧,含玉可是变漂亮了?」对于温含玉,乔稷心中是极为震惊的。 不仅是因为她从未展露过的医术,也因为她的容貌。 半月前歆芳宫前一见他险些认不出来她便罢,眼下这不过才过了半月,他觉得她好似比半月前更俏丽了。 德妃坐在乔稷另一侧身旁,也在笑吟吟地打量着温含玉。 确与原本的她判若两人,不仅是容貌,还有气质。 从前的温含玉不仅容貌丑陋,头脑更是痴愚,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乖巧守礼,但她那双眼经阅人无数的人一看便能知她所谓的乖巧不过都是痴愚罢了。 而眼前的这个温含玉,不仅花颜月貌亭亭玉立,那一双眼,更是晶莹明澈,绝非痴傻之人当有的眼。 在她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莫不成真是为了太子而让自己彻底改变? 不过,这都与她无干系。 「听闻良语道那日是你帮着她一道救了本宫及小皇子的性命,本宫这些日子总想要见一见你,奈何本宫这身子实在由不得己。」德妃吟吟笑着,哪怕身子仍有些虚,她依旧是温婉大方的模样,「今日终是好了些,正好皇上也有要召见你之心,本宫便与皇上一道儿见见你,好当面与你道声谢。」 夏良语闻着德妃的话,双手隐隐颤抖,掌心有冷汗沁出。 她怕。 怕温含玉会出尔反尔在皇上与德妃的面前揭穿她,哪怕这个谎言一开始就是温含玉自己当着众人面言明的。 「娘娘言重了,含玉不敢当。」温含玉却是不慌不忙,冷静如常。 她说过的话,从未想过要改。 「真是个好孩子。」德妃笑得温柔,「只是有功就要有赏,良语皇上已经赏赐过了,可不能不赏你,或是你有什么想要的就跟皇上说,皇上定会满足你,皇上你说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乔稷呵呵笑着,倒真是疼爱温含玉的模样,「含玉可是救了朕爱妃和皇儿的命,还有什么是含玉开口了朕能不给的?说吧含玉,有什么想要的?」 「含玉谢过皇上和娘娘。」温含玉站起身福了福身,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之色,「含玉没有什么想要的。」 「你这孩子。」乔稷有些无奈,「朕都让你自己提了,还有什么不敢提的?」 「不过你就算没什么想要的,朕也还是要给你赏赐的。」乔稷又笑了起来,「朕一直知你对太子有心,如今朕将你许为太子侧妃,如何啊?」 037、心仪 温含玉对太子的心意,乔稷一直知晓,只是他从未想过为她在太子身旁定一个名分,因为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她都不够格。 太子正妃是以后要成为一国之母的人,不仅在个人涵养还是身家背景上,都要是人中龙凤。 即便是侧妃,也必须是登得上大堂的端庄贤淑之人,毕竟是伴着太子左右的人,纵使不是数一,也要是数二。 而温含玉不管是一还是二,都远排不上。 论出身,即便老国公曾经功勋卓着,那也不过是曾经而已,待他百年之后,国公府必然远不如眼下,温含玉的出身并不算得好极。 论涵养,温含玉痴傻愚钝,论样貌,她更是连市井寻常人家的女儿都不如。 莫说太子正妃之位她永不可能攀得起,侧妃她也远不够资格。 她在太子眼里,就像一只让人作呕的苍蝇,莫说看她一眼,便是听着她的名字,他都觉厌恶。 皇上之所以会想着要为温含玉做这个主,是因为两月前老国公拖着带病的身子进宫来跪着求他。 老国公这一生除了太祖皇帝再没有对谁人下过跪,可他却为了温含玉而对小他两辈的乔稷下跪,不敢求太子正妃之位,但求一个侧妃之位。 其实老国公心中从来都不觉得太子是他乖含玉的良人,可他终是见不到温含玉成日为此事哭肿双眼,这才为她进宫求乔稷做主。 而老国公这一跪,纵是乔稷心中千般不愿意,也不得不答应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能拖就拖。 但在冬至那一日见到容貌大变的温含玉从容不迫地走进歆芳宫,不仅救了他的爱妃还救了他的皇儿之后,他思考了半月,决定为她许一个太子侧妃之位。 温含玉则是在听到乔稷这一赏赐后愣住了。 任是谁人,都会觉得这一赏赐是天大的殊荣,但温含玉非但不觉欢喜,反是皱起了眉。 于是,她想也不想便拒绝道:「含玉叩谢皇上恩赐,但是含玉不想成为太子侧妃。」 想到出门前紫苏千叮咛万嘱咐过自己该注意的礼数,温含玉道完话后才发觉自己漏了一礼,当即站起身给乔稷跪下,磕头。 这才叫叩谢。 乔稷本是带笑的慈祥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德妃也是怔住,显然没有想到温含玉竟会拒绝此等别人如何都求不来的好事。 一直站在德妃身旁的夏良语亦为温含玉心惊,她这不仅是驳了圣上的脸面,还是在抗旨! 「含玉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在乔稷动怒之前,只听德妃又笑了起来,语气依旧温柔,「多少人盼着能与太子殿下成一段姻缘,你莫不是高兴坏了才说的傻话?」 莫不成她还想要太子正妃之位!? 这也是乔稷心中所想,他只差没将这话问出口。 「不是。」向来直言不讳的温含玉仿佛察觉不到德妃的好意似的,抬起头直起身,不畏不惧地对上乔稷的眼。 莫说夏良语心惊更甚,便是德妃此刻都觉心惊。 只是,好端端一个孩子,可不能在这儿出了岔子。 「那可是含玉心中已有了心仪之人所以才这般拂了皇上的美意?」德妃又问道。 温含玉皱着眉,看向「多话」的德妃。 只见德妃亦是微微蹙着眉朝她极轻微地点点头,示意她照着她的话说,莫要再惹怒了皇上。 在温含玉沉默时,只听德妃紧着又问道:「含玉可愿意与本宫说上一说?」 温含玉稍稍吸了一口气,朝乔稷又躬身磕头,「皇上,含玉确已有心仪之人,所以含玉不能嫁与太子为侧妃。」 乔稷觉得眼前的温含玉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不仅是样貌,更是想法。 她不是一直非太子不可所以老国公才会进宫求他?怎么这才不过两月,她就有了别的心仪之人了!? 「看来还是本宫知晓姑娘家的心。」德妃朝乔稷靠去,柔情地拉过他的手,婉语道,「姻缘一事强求不得,况且皇上今日召含玉来不就是想要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思?她既不愿意,你怎的还生上气了?你瞧你绷着这张脸都要把孩子吓坏了。」 德妃这番话下来,乔稷绷着的冷脸这才渐渐缓和,而后沉声对跪在地上的温含玉道:「起来吧。」 「谢皇上。」 夏良语此时终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德妃亦然。 「既然含玉已有了心仪之人,那朕自然就强求不来了。」乔稷的语气远不如方才温和,甚至仍带着寒意,「不过朕倒是好奇究竟是谁家儿郎赢得了我们含玉的芳心,让你不惜为他这般来拂朕的好意,也好让朕命人挑个良辰吉日,赐你们完婚。」 温含玉这已是触了龙威逆了龙鳞,向来无人敢忤逆的九五之尊又怎会就此作罢? 一国之君的好意及颜面岂能由一个小小臣女说拂便拂? 真是个老鬼,温含玉心中骂道。 看来她今日若不真说出个心仪之人来,就犯了一个忤逆及欺君之罪,届时不仅是她有罪,便是整个国公府都会被牵连。 乔稷这老鬼当真可恶,说好的是来领赏赐,她看不上不想要还不成了?当真比暗夜的大上峰还善变。 她到这世界来不过短短两个月,莫说认识些个什么翩翩如玉的公子或是威勐强壮的男人,便是女人,她除了和一个夏良语接触过,就只有青葵和紫苏了,这让她选谁来当她的「心仪之人?」 这书她倒是认真看过,但除了男主乔陌,其他男人都不如何,至于乔陌,她还不想要别人的男人。 她也看不上。 不过,什么人才算是心仪之人? 乔越算不算? 她很满意他的长髮,满意他的眉眼,满意他的样貌,当然,她最满意的还是他身上的奇毒。 温含玉低头沉思,这在乔稷与德妃以及所有人眼里俨然成了羞不敢言的模样,乔稷瞧着她这般小女儿模样,心晓她并非编谎欺君,胸中的火气这才消了大半。 「小姑娘这是羞人了。」察觉到乔稷不再生怒,德妃自也舒了一口气,只是温含玉方才已拂了一次皇上的好意,这次绝不能再避而不答。 以免温含玉再像方才那般不知所畏,德妃只能帮着她,笑柔柔地看着她,催着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好羞的?与皇上说了,皇上还能为你们赐婚,何等的美事不是?」 「乔越。」德妃的话音方落,温含玉便抬起了头,看他们皆一副怔愣的模样,她只当他们没有听清,又道,「含玉心仪之人是乔越。」 「!?」 038、打人 乔晖觉得自己犯了魔怔,否则这些日子来他不会总是想起温含玉,更不会听着父皇召她进宫便不由自主朝歆芳宫来。 温含玉从歆芳宫出来时心中很是烦躁,被人压制的感觉让她极为不悦。 从前大上峰虽残暴又善变,但对她却从不敢强硬,她不愿意之事,从无人敢逼她。 但如今,她连拒绝做一个废物的妾的权利都没有,还险些落得个抗旨之罪。 这种一切都不由己的感觉让温含玉觉得很烦躁。 看来,不管是在何处,手中没有些本事连活都活不下去。 她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温含玉拧着眉心中寻思着事情,连脚下的路都未看,更没有注意到旁处的人或物。 歆芳宫外的长巷里,温含玉迳自从乔晖身旁走过,未有驻足,更未有抬眸。 她根本就没有看见他。 乔晖本是负手而立下巴微抬一副高高在上的自负模样,只等着温含玉看到他如以往那般迫不及待地朝他奔来。 直到温含玉对他视若无睹从他身旁走过且已走出五步开外的距离时他仍不敢相信她竟对他视而不见! 「温含玉!」乔晖蓦地将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成拳,语气阴沉。 他转过身,死死盯着温含玉的背影。 温含玉脚步一停,半转过身,这才抬起眼睑,这也才发现这长巷内除了她还有别人。 也是她这一抬眸,让乔晖险些丢了魂。 清泠的眸,樱红的唇,她的容貌似乎比半月前宫宴时更动人了。 幸好当时多剑鬼失败了。 「见了本宫却不行礼,你好大的胆子!」本是积了满胸口的怒气,却在温含玉转过身来后消去了大半。 温含玉在看到那喝住她的人是乔晖时不由将眉心拧得更紧。 「我胆子向来都大。」温含玉将身子完全转过来,「然后呢?」 此等问题,若在旁人身上,此时早已跪地行礼求饶,还从没有谁人像她这般非但没有求饶,反还这般来反问。 「温含玉,你这是又变着法儿来引本宫注意你呢?」乔晖半眯起眼,倒没有动怒,反是饶有兴致。 很好,她已经成功地得到他对她的注意。 「如何?」乔晖慢慢朝温含玉走近,傲气地看着她,冷冷笑道,「终是如愿以偿要成为本宫的女人了,已经高兴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温含玉也笑了,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仰面而笑。 「你笑什么?」乔晖自不是愚笨之人,听得出温含玉的笑并非是因为开心。 「我笑什么你不知道?」这一回,轮到温含玉朝乔晖靠近,与他离得极近,用只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不屑道,「凭你也配娶我?莫说侧妃之位,就算是正妃之位,我也不稀罕。」 「你啊。」将声音压得更低,鄙夷与不屑之味更浓,「我一丁点都看不上。」 温含玉说完,往后退开两步,冷眼看着已然气得面色铁青浑的乔晖。 一个既无勇也无谋的卑鄙小人,最终败在乔陌手中的废物,这种人,只配给她做实验。 「温含玉,休敬酒不吃吃罚酒!」乔晖气得浑身颤抖,「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乔晖命令已下,却无人上前来,他恼怒回头,唯见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浑身打着抖,莫说抓人,光是让他不抖怕都有些费劲。 他是忘了,他这番出来,是为见温含玉,并未带侍卫,连平日里于他左右伺候的肖童公公都没有带,只随便带了一个刚到东宫当差不久的小太监。 而这贯通南北的长巷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他人。 温含玉不畏不惧地看着他,不耐烦道:「说完了?说完了我就走了。」 然她方一转身,她身后便有掌风袭来,她不闪不避,不过稍一抬手,就轻而易举地擒住了对方的手腕,而后手一转,便将其手腕拧脱了臼。 对方还未来得及痛唿,只见她一个侧身,另一只手握成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就朝对方脸上身上等几处并非要害的地方招唿。 待她松手时不过只过了两个眨眼的时间,乔晖右脸却已肿了老高,鼻孔流下两道鼻血,踉踉跄跄险些站不稳,而那小太监已然吓得跌坐在地。 「温含玉你,你——」乔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何时受过这般侮辱,怒不可遏,「你找死!」 话音方落,温含玉便将一药丸弹进了他喉间,令他吐不得,只能咽下。 「你给我吃了什么!?」乔晖捂上自己脖子,瞪着温含玉。 「没什么。」温含玉云淡风轻,「不过是吃了让你以后不敢在我面前这么狂的药而已。」 「老实点,不然我马上就让你毒发身亡。」温含玉非但毫不畏惧震怒中的乔晖,反是抬手为他平了平衣襟,随后看向跌坐在旁浑身不停颤抖的小太监,摊开手心,将一粒药丸也递与他,平静道,「你是自己吃还是我餵你吃?」 小太监赶紧爬过来从温含玉手心里拿过药丸,仰头便吞下。 说完,她还冲他笑了笑。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臣女,明明是在笑,却让乔晖不寒而慄。 这不是从前的温含玉! 从前的温含玉绝不会这般……骇人! 「前边有人来了,太子殿下还是快些回东宫去吧,不然这副模样让人瞧见了,殿下多没面子不是?」温含玉说着,朝乔晖福了福身,「含玉恭送太子殿下。」 乔晖被迫怒气冲天地走了。 温含玉!他就不信他还治不了一个女人! 待入了他东宫,他要她生不如死! 待乔晖离开,温含玉看向歆芳宫看向,一直看着藏在门边的人走出来。 是夏良语。 从方才温含玉迳自走过乔晖身旁时她就已经躲在门边看着,惊恐得唯有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有惊唿出声。 她以为温含玉会像对乔晖那样对她,谁知温含玉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要走。 「温姑娘!」夏良语先是怔了一怔,而后提起裙子便朝温含玉追去,「奴婢奉娘娘之命送姑娘一段。」 温含玉没有停脚,但也没有将她轰走,她只是目不斜视往前走着。 「温姑娘方才那般对太子,万一他……」对于温含玉,夏良语是既害怕又担心。 「他不会记得今日之事。」温含玉打断夏良语的话。 方才的药丸,会让他忘记今日之事。 这药她还是她这些日子来偶然炼得的,不想带在身上倒真派上了用场。 她明白她的身份,她绝不会为了自己一时之快而将国公府置于危险之中。 不过,趁着无人的时候打他一顿还是可以的,省得她的气没地儿出。 日后也可以在他身上继续用。 「温姑娘,奴婢……有一事相求。」趁着还能见到温含玉,夏良语不敢为别的事情多耽搁时间。 温含玉不予理会。 和女主牵扯的事情都麻烦,不管。 「求姑娘能收奴婢为徒!」夏良语急急绕到温含玉面前,毫不犹豫在她面前跪下。 「……」 039、薛家 寒夜寂静,白日里巍峨的长明宫仿佛在夜色中睡了去,只有盏盏风灯照亮这一条又一条在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巷。 这般的长巷,仿佛通往幽冥。 邓公公提着风灯半躬着身子走在乔稷身侧,为他照亮脚下的路。 乔稷走在长巷中,长巷到此便没了两侧的风灯,唯有邓公公手上这一盏在他跟前晕着昏黄的光。 前方一片黑暗,他仍在往前。 他一言不发,并不明亮的光火照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好似比白日里老了好几岁。 「陛下,到了。」黑暗之中,邓公公停下了脚步。 在他身旁,是一座无人看守的宫殿,亦没有一盏灯火,在夜色之中就好像一只蜷缩着已经死去的鸟兽,死气沉沉。 「在这等着朕吧。」乔稷在门前停了许久,这才淡淡道。 「是,陛下。」邓公公将风灯递到乔稷手里,躬着身退到了一旁。 待得乔稷独自走进了这宫殿之中,邓公公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只火摺子,取了挂在这宫门旁早已布满了灰的老灯来点上。 看着与灯火在黑暗里渐渐瞧不见了的乔稷的背影,邓公公重重嘆了一口气。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失修之声,从门上落下的厚厚的灰呛着乔稷的鼻,让他咳嗽连连。 俨然这是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宫殿,灰尘无处不在,蛛网更是随处可见。 然既是废弃多年之地,万万人之上的乔稷又怎会到此处来? 乔稷提着灯,在这死寂的废殿里慢慢踱了一圈,最后走到殿中东面案上一副未下完的棋盘前,停了下来。 视蒲团上的厚厚灰尘于不见,乔稷在棋盘一侧的蒲团上跪坐下身,将手中风灯的灯罩拿开,亲自点亮了案上的烛灯。 灯火映着棋盘,也映着每一颗棋子。 即便棋子被灰尘所覆,却仍看得出不管上棋盘上还是棋盒里,不管是黑子还是白子,无一不细腻油润! 这竟是一盘玉棋!每一颗棋子都完美无瑕的白玉及青玉,便是棋盘,亦是一块上好的黄玉雕磨而成! 乔稷用衣袖拂去棋盘上的灰,而后对着对面空空无人的位置出神。 良久良久,才听得他嘆声道:「贵妃啊,你走之后,这后宫之中再也没有谁人能与朕对弈的了,朕……着实想念你。」 暗夜寂寂,唯闻他自己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低低迴荡。 乔稷兀自从自己面前的黑子棋盒里夹起棋子,落到棋盘上。 「贵妃,你说是不是你在天上看着他守着他,所以那孩子成了如此模样还有姑娘钟情于他愿嫁与他?」乔稷又拿起一枚黑子,却是看着棋盘迟迟没有落子,而是又将其放回了棋盒里。 「朕竟没有注意,这早已是一盘死棋。」乔稷笑着自嘲,而后抬手一挥,竟忽地掀翻了棋盘。 「啪啦啪啦——」棋子掉落在地,棋盘也翻到了他对面的另张蒲团上。 本是平静的他心口此刻起伏得厉害,他那双不失威严的眼里是烈烈燃烧的怒火。 过了许久,他才又冷静下来,看着散落了一地的玉棋,沉沉嘆气道:「贵妃啊,从今往后,朕再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再听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事。」 夜,愈来愈深,亦愈来愈寒。 * 腊月十八,宜婚嫁。 乔越习惯了早起,不仅是因为这是他从军多年早已养成的习惯,也因为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十六不在身旁,他需要花掉大半日的时间来完成洗衣做饭的事情,做完这些,他还需要做别的事情。 今日他多淘了些米下锅,熬得比前些日子稍像话了些,不过还是冒着一股焦煳味。 他盛了两碗粥,拿了两双筷,放到了桌上。 只他自己一人,又为何要盛两碗粥备两双筷? 这儿除了他,还有谁? 只见他摸索着将筷子放好后,兀自客气道:「阁下盯着乔某已两个旬日,现年关已近,阁下若是不嫌弃,便喝了这一碗粥,早些归去为好。」 空无第二人的庖厨,他却是在与谁人说话? 莫不成他已成了一个傻子? 但看他面色如常,又怎会忽然之间成了傻子? 他当然不会是傻子。 因为本是无人的庖厨门外,忽地就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二九模样的女子,眉清目秀,玲珑娇俏,端的是楚腰卫鬓裊裊婷婷,玉貌花容。 不过本该俏生生一人儿,眉眼间却多了一股锐利,刀锋般的锐利。 她站在门外,冷冷盯着乔越。 乔越却是朝她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 女子走进庖厨来,却没有落座,更没有看桌上那冒着热气的粥一眼,她的全部神思都集中在乔越身上,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个腿不能动眼不视物的残废,而仍是那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你知道我盯了你两个旬日?」女子死死盯着他,心觉不可置信。 他明明已是一个身中了奇毒的残废,又如何还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若非想要知道个究竟,她绝不会现身。 「乔某还知道此前数次到敝府来探乔某情况的也是阁下。」乔越面色如常,语气平静,「不过不曾想阁下是女儿身罢了。」 女子震惊更甚。 他双眼已瞎,她又更是在做男子装扮的同时服下了易声丸,他竟能在不过三两句话的短短时间内知晓她是女儿身! 不仅如此,他甚至知道她这并非第一次到平王府来! 这个男人……残了废了仍有如此敏锐的感知力与洞察力,可想而知从前的他究竟有多可怕! 难怪姜国如此忌惮他,非要他们薛家废了他不可。 女子深吸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乔越却是微微摇头,依旧平静道:「不管阁下为何人,如今的乔某都奈何不了阁下,亦奈何不了任何人,更威胁不了任何人。」 即便他没有回答女子所问,但女子从他从容不迫的模样看,知晓他心中必然明了,不过是不想说罢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女子眼神更冷,声音也更冷。 「阁下若是想取乔某性命,又何须等到此时?」乔越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喜怒,「况且,姜国以及薛家要的是乔某生不如死,又怎会轻易了结了乔某的性命,阁下说是也不是?」 明明是一个瞎子,却能看透所有事情。 女子睁大着眼打量着乔越,仿佛才是第一次见到他似的。 「你倒是个硬汉,能受得住我薛家的毒至今仍能忍着不去死。」女子看向乔越的眼神既有震惊,亦有敬佩。 难怪大哥怕他,二哥敬他。 不时来盯着他已经一年了,她这还是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为何大哥会怕他而二哥会敬他。 乔越放在腿上的双手则是在这时蓦地轻轻一颤。 当真如他所想,她乃薛家的人,幸而这两月她不在,否则温姑娘为他解毒一事便被知晓了。 「我叫薛清婉。」女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倨傲道,「我盯着你,是要看你究竟能撑到何时。」 薛清婉说完,这才垂眸看一眼桌上他成给她的那碗粥。 煳得难看。 她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乔越则是把这碗粥拿到自己面前来,一併吃了。 军中粮食金贵,他早已养成丁点不浪费的习惯。 他吃着熬煳了的粥时在想,或许,只有温姑娘不嫌弃他做的东西。 当乔越放下碗筷时,他隐约听得有人在他府中扬声大唤。 「敕旨到——」 040、赐婚 「门下平王乔越怀瑾握瑜温氏长女含玉蕙心纨质二人天造地设故赐良缘永结为好主者施行」 圣上敕旨到平王府里已足够乔越诧异,这番听罢敕旨上的内容,他已震惊得久久都忘了将深躬下的腰身直起。 这、他、温姑娘……父皇他…… 「王爷,接旨哪。」宣旨的宦官瞅着乔越久久没有反应,不由轻声提醒他道。 乔越此才回过神,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道:「叩谢皇恩。」 此宦官许是此来之前受了什么人的叮嘱,非但没有对乔越冷眼相待,反是笑盈盈地将书着敕旨的绢黄纸恭敬地交到乔越手里,不忘恭贺他道:「奴才恭喜王爷。」 「有劳公公了。」乔越客气道。 「那奴才便回宫復命了。」 「身有不便,不便相送,公公慢走。」 宦官离开后,乔越停在冰冷的庭院里,手抓着敕旨,良久不动。 未曾离开的薛清婉站在他寝居外转角处看着他,眉心微拧。 圣上赐婚,他怎的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温家长女?会是什么样的人?会愿意嫁给而今的他? 他还真是总能引起她的兴致。 乔越足在院中怔了两刻钟,才见得他将手中敕旨勐地于手心抓紧,尔后急急转动椅轮,到屋中扯了一领斗篷后往府门方向去。 邓公公这番正从国公府宣旨出来,方才在平王府宣旨的宦官已然在国公府外等着他,见着他当即行了礼。 上了马车,邓公公这才问这宦官道:「可有照杂家的吩咐好声好语待着了?」 「公公吩咐,奴才不敢不遵。」 「嗯,这就成。」 邓公公说完,重重嘆了一口气。 明明是一个好孩子,造孽,造孽啊……!唉! * 温含玉是好不容易拦住了要揍邓公公一顿还要揣着圣旨进宫找皇上理论的老国公。 「乔稷那老小子是脑壳坏了还是被驴给踢伤了!?竟然要把我乖含玉许配给阿执那要死不活的死小子!?」 「仗着自己是皇帝就这么偏袒自己儿子!?你儿子是皇子,我乖含玉难道就不是宝贝了!?让我乖含玉嫁过去守活寡吗!?」 「乔稷老小子你还出尔反尔了!明明答应了老夫让我乖含玉给乔晖那臭小子做侧妃的!老夫都没开口要那太子妃位呢!你竟敢就这么欺辱老夫!?」 「老夫跟你爷爷打江山的时候你娘都还见影儿呢!当真欺负我温怀义老了吗!」 「真是气煞老夫也!什么狗屁敕旨!含玉你把那张破绢拿来,老夫撕了它!」 「含玉你别拦着我!我这就进宫找乔稷老小子去!」 温含玉一边拦着老国公,一边听他愤怒嚷嚷,听着听着,她倏地拧起了眉,倒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 「太爷爷,你说太子侧妃之位是你帮含玉去求皇上得来的?」温含玉紧蹙着眉,将双手死死按在老国公肩上,不让他从自己面前离开。 年迈的老国公,不管是身子还是身手,都不及他亲自培养出来的温含玉,他根本挣不开温含玉的手。 「那不然呢!?」说到这个,老国公就更来气,「要不是你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成日里为了乔晖那小子哭哭哭的老夫看了心疼,老夫用得着去求乔稷老小子吗!?」 「太爷爷什么时候和皇上说的?」温含玉又问。 「两个多月前,也就初冬的时候吧。」老国公捋着自己下巴的短须认真想了想,忽尔觉得不对,他怎么让含玉这孩子把问题给带偏了!?「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夫现在可不是在说这个事情!」 温含玉心中瞭然。 原是如此,否则皇上怎会以太子侧妃之位来赏赐她,不过是终于觉得她勉强够这个格给他的儿子做妾了,才想着兑现他曾答应过的太爷爷的这个事情。 否则怎会两个多月过去了,他才「想起」这个事情来? 「太爷爷你先别急,容含玉先问你几个问题行不行?」温含玉不再按着老国公的肩头,转为搂住他的胳膊。 「不急!?这可是天大的事情!怎么让我不急啊!?」老国公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犟模样。 「太爷爷。」温含玉毫不在意老国公的态度,反是搂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瑟着肩道,「这院里可冷,咱到屋里去说好不好?」 一听温含玉说冷,老国公顿时就心疼了,赶紧转身朝屋里走,「好好好,先回屋先回屋,可别冻着老夫的乖含玉了,不然可要心疼死老夫哟。」 温含玉眸中有些小得意。 温含玉挨着老国公坐下,仍是搂着他的胳膊,与在外人面前冷漠的她不同,在老国公面前的她,就只是一个乖巧懂事还爱笑的寻常姑娘。 「太爷爷觉得太子人好吗?」屋里没有外人,温含玉有话即直说,无需避讳。 「不如何。」老国公也是有话明说。 「那太爷爷觉得太子侧妃这个名头配得上含玉?」 老国公想也不想便果断摇头,「配不上,连乔晖都配不上我乖含玉。」 「……」紫苏正在沏茶,险些将茶盏碰翻。 「那你还让含玉给他当侧妃?」温含玉瞪了他一眼。 「那不是你这孩子自己稀罕得紧吗!?」老国公不服,「否则太爷爷捨得将你往火坑里推!?」 老国公话音才落,又赶紧补充道:「现在这个也是火坑!大火坑!」 「含玉也觉得乔晖配不上含玉。」温含玉自信地笑了笑,「所以含玉才拒绝了皇上的这个赏赐的。」 「含玉你自己拒绝的!?」老国公很是震惊,毕竟温含玉从未与他提过皇上给她的赏赐还有太子侧妃之位,她只是跟老国公说皇上和德妃娘娘赏赐了她些稀奇玩意,是以老国公并不知晓她那日进宫还提到了她的亲事一事。 温含玉是有意隐瞒,以防他为自己操心担心。 「嗯。」温含玉点点头,接过紫苏沏好的茶水,递给老国公,「含玉看不上他,更不会给他做妾。」 老国公震惊更甚,后又一脸担心道:「乖含玉,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一直以来不都是心系太子?怎么这就……忽然不稀罕他了?乖含玉啊,有什么事可千万要跟太爷爷说啊。」 「太爷爷,含玉没事,含玉就是想明白了而已。」温含玉神色认真,「从初冬那日在明凤大街上险些被他的马踩死蹄下的时候,含玉就已经看明白了,若真到了他身边,含玉定永不会有好日子过。」 「可阿执那小子,也并非你的良配啊!」老国公自然知道他的宝贝含玉嫁到东宫日子不会好,可若嫁到平王府,日子更不会好。 说到底,他只是捨不得他的小小孙女受一丁点的委屈吃一丁点的苦。 「太爷爷觉得没有受伤之前的乔越如何?」温含玉目光灼灼看着老国公,等着他的答案。 「阿执啊……」说到乔越,老国公眼里只有惋惜,他嘆着气,「真要我说啊,除了我那拜把子的大哥,姜国立国以来,举国上下,无人能及阿执。」 温含玉这些日子里没少听老国公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她自然知道他的拜把子大哥是谁人。 老国公的拜把子大哥,即是建下这姜国江山的太祖皇帝乔天昭。 听到老国公如是说,温含玉又笑了,眉目里尽是盈盈的笑,她又搂上老国公的胳膊,胸有成竹道:「太爷爷,我能医治好他。」 老国公怔怔看着自己打小就看着长大的小小孙女,看她自信满怀的模样,只觉激动。 「含玉……」老国公拉过温含玉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又拍,红着眼眶颤着声道,「太爷爷相信你,相信你!」 这才是他们温家的儿孙,不论何时何事,都能毫不胆怯且自信地立于这天地之间! 「既是你自己的选择,太爷爷就……」老国公有些哽咽,「就支持你!」 说完,这个看过太多太多人和事的老人终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温含玉笑着为他擦掉眼泪,宽慰他。 温含玉陪着老国公用了中饭,再看着他入睡后,这才从他的小院离开。 她才走出小院,便见门子朝她小跑而来,行了礼后禀报导:「大小姐,府外有人要见你。」 「什么人?」 「一个瞎子。」门子想想,觉得不对,当即改口道,「一个残废的瞎子。」 ------题外话------ 没有关注我微博的姑娘可以关注一下,会和群里一样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点小惊喜哟呵呵~ 本人新浪微博:墨十泗也 041、愧疚 长平城的冬日向来寒冷,雨雪皆是寻常。 这灰濛濛的天不知何时起开始下起了雨,愈下愈密,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歇的迹象,让这本就寒冷的天愈发冻人。 乔越等在国公府门外,他低着头,将罩在头上的兜帽拉得低低。 显然,他并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脸。 他心里庆幸这天下起了雨,让这朱雀坊里各府上的人都窝在了家中未出得门来。 一刻多钟后,前去禀告的门子復返,客气道:「这位公子,我家大小姐让小的来背你进去。」 乔越微怔,用力抿了抿唇。 他是忘了,这儿不是平王府,他亦独身一人,单就这府门处的一道门槛,他就无法入得去。 「那就……」即便不想劳烦对方,乔越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有劳了。」 门子在乔越面前半跪下身,乔越伸出手摸索着伏上他的背,由门子背着他入了国公府,他的轮椅则是由跟着门子一道而来的两名家丁抬进了府里来。 门子背着他过廊桥穿花庭,乔越心算着时间,觉着不对,不由问道:「敢问兄台,贵府大小姐可是在前厅?」 无论谁人府上,见客皆在前厅,方显周到有礼,国公府理当如是,只是这前厅是否远了些? 「不是的这位公子。」虽然是个残废,但其是温含玉的客人,门子不敢有丝毫怠慢,「大小姐让小的将公子背到花语轩。」 「花语轩?」 「花语轩是大小姐起居的庭院。」即便觉得这极为不妥,但身为下人,他们也无权过问,更无权指责。 乔越觉得,这位温大小姐的行事作风似乎从不在寻常范畴上,更甚是她还不听劝。 不若他在院外把话说明,便不进院了,于一个闺中姑娘名声不妥。 谁知根本由不上他说什么,站在花语轩院门外等着青葵不待门子走近,她便已迎上来道:「大小姐吩咐到屋里去。」 「这位姑娘……」 「大小姐说了,王爷若是说什么进去不妥名声不好的话,就把王爷扔在这儿,也不用见我们大小姐了。」青葵不听乔越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 「……」乔越被迫噤声。 青葵觉得,她家大小姐还挺明白平王爷心里想什么的,这不,他没话了。 * 温含玉的花语轩里十二个时辰都燃着炭火,即便她不在屋中,炭火也从不会断,因为她需要一个暖洋洋的屋子,一丁点的寒她都不想受。 乔越置身在这暖意融融的屋子内,他在圈椅里坐得笔直,动也不敢动。 温含玉并未说话,只是隔着桌案坐在他对面,托腮看着他。 他这是能自己从平王府到国公府来,不若以后施针都让他过来,省得她到他那儿去挨冻? 「温姑娘放心。」拘谨地坐了好一会儿,乔越这才终是稳住了自己紧张的心,抱歉地与温含玉道,「在下一路来戴着兜帽,坊间无人,并无人看到在下到贵府来。」 温含玉本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这一听得乔越的话,蓦地拧起了眉,「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乔越赶紧解释道,「在下是为……」 乔越慢慢抓紧腿上的衣衫,愧疚道:「为圣上赐婚一事而来,在下拖累了温姑娘,但请温姑娘放心,在下稍后即进宫求圣上收回成命。」 父皇心中欲作何打算? 为何要将温姑娘许配给他? 他一个戴罪的废人,如何配得起她? 这无疑是将她往火海里推!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害她。 「你怎么求?」温含玉盯着乔越头上虽往后拉开了些但仍半罩在头上的兜帽,觉得碍眼极了,「抗旨?你拿什么来抗?」 乔越低下头,紧紧咬了咬唇,復而抬起头,沉声道:「温姑娘无需担心,在下定能将此事解决。」 他也不知他该如何求父皇收回成命。 可他知绝不能因为他而害了温姑娘此生。 若当真无法,他这条命……不要也罢! 没有了他,敕旨自然也生不了效,往后,她依旧能嫁得个好人家。 再不能因而害了别人。 不能。 乔越这些日子来已生得颇长的指甲因为他紧握的双手而嵌进了他的掌心里,几乎要嵌出血来。 「我是不担心,我只是想知道——」温含玉将托着腮的手放下,敛了面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眉心紧拧,死死盯着乔越,不悦道,「你就这么不想娶我?」 乔越懵了。 她怎是如此想? 他怎会、怎会……不想娶? 他是配不上,不敢娶。 「乔越!」乔越怔愣的沉默让温含玉将眉心拧死。 「不是!」勐然回过神的乔越急得把双手都用上了,只见他忙摆摆双手,着急得语无伦次,「在下不是不想娶温姑娘,而是在下……温姑娘……这……」 「在下……」乔越喉间满是酸楚与苦涩,他不敢抬头面对着温含玉,所以他始终都将头垂着,声音更是低低,「在下配不上温姑娘。」 她就像明亮的光,而他不过是挣扎在黑暗的泥潭里的囚徒,与他一道他只会污了她,该如何配得上她? 温含玉此时稍稍舒了拧死的眉心,哦,原来不是不想娶她,那就成,不然可就成了强扭瓜了。 是强扭的瓜这么说的吧?她没有记错吧? 「没事,我又不嫌弃你。」温含玉重新抬手托住腮,随心道,「嫁给你总比嫁给乔晖那货强多了。」 温含玉许是不知她说的话有多令人震惊,她道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乔越的心跳得飞快。 「此事缘何会与太子有关?」忍住胸膛下的狂跳,乔越忙问温含玉道。 「还不是因为你?」说到这个,温含玉忍不住瞪向乔越,「要不是你上回求我救德妃和她那孩子,皇上能想着给我赏赐?他这要是赏我金银财宝我乐意得很,可他偏不,他竟然赏我个太子侧妃之位。」 「!?」 「你别打断我,我可来气着呢。」温含玉不给乔越说话的机会,继续恼道,「就凭他乔晖一个废物庸才也想娶我?还太子侧妃?就算赐我太子正妃之位我也看不上不稀罕,更别说侧妃。」 乔越听着温含玉大不敬的话,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有些欢喜。 「我不愿意,拒绝了,皇上非要着我说出一个心仪之人来,我就说了你了。」 「……!?」 一直低着头的乔越终是被温含玉给「逼」得抬起了头来。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说了你之后皇上怒得只差没将歆芳宫的顶给掀了。」当时她险些以为皇帝老鬼一怒之下要宰了她。 「抱歉。」乔越只觉心中难过,「是在下连累温姑娘了。」 仅是如此,父皇便怒不可遏…… 想来父皇仍是不相信他。 既如此,这到圣旨他就更要求父皇收回。 乔越心下痛苦,温含玉却不知也不察,反是上半身子都伏到了桌案上来,朝他靠近,迫切道:「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是不是要赔礼?没问题,我接受,让我摸你!」 「!?」乔越惊得当即将身子往后靠。 「的头髮,就行。」 「……」 ------题外话------ 乔越:你又乱撩我! 042、娶否 隔着桌案,乔越都能感觉得到温含玉的鼻息,能闻得到她身上足以让他乱了鼻息的馨香。 她离得他很近,她的脚尖踮起,整个身子都撑在了桌案上,若非乔越往后靠去,怕是她已经碰到了他的额。 闻着不断拂入鼻腔内的微甜馨香,乔越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红着耳根,低声道:「好。」 乔越看不见温含玉露出了小小贝齿的愉快的笑,他若是瞧得见,怕是要将他的神魂及心跳都遗在了这儿。 「你这斗篷怎的湿哒哒的?」还未抚上乔越的发,温含玉先将他肩上早然被雨水浸湿的斗篷解开。 她的手背碰到乔越的下巴,令乔越将身子绷得更直,耳根更红。 「头髮也湿了。」温含玉有些不悦,而后唤候在屋外的青葵道,「青葵,拿块干棉巾来,将炭盆也移过来。」 「是的大小姐。」青葵当即照做。 乔越本想说不必麻烦,可感受着温含玉的十指一下又一下缓缓从他发间穿过,他忽然间很想在这花语轩多留一会儿,一会儿便好。 温含玉从没有伺候过别人,她只摆弄过不计其数的死人,但她这儿却在为乔越用棉巾擦干他湿漉漉的长髮,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其实我没想到皇上竟真的赐婚了。」说来温含玉倒觉得有些愧对乔越,若不是她在皇上面前说她的心仪之人是他,他今日就不会接到这张敕旨。 他还真的是君无戏言了。 她只是不明白,她心仪乔越又如何?他为何会因此动怒? 「温姑娘你……」乔越稍稍吸了一口气,好以给自己稍一些勇气,只听他迟疑着紧张着问温含玉道,「觉得何为成婚?」 温含玉觉得将他发上的雨水擦得合适了,将棉巾扔到了一旁,终于能满足地抚上他的墨发。 听着他声音低低轻轻的声音,她想也未想便道:「成婚就是从今往后我搬去你家住,以后和你睡和你过。」 「……」乔越心猜温含玉许是根本不了解何为成婚,果不其然…… 温含玉此时不经意碰到了乔越的耳朵,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微微一怔,当即撩开他的长髮来看,只见他两只耳朵仿佛被火烧着了似的红通通的,不由问道:「乔越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没、没什么。」乔越忙抬手拨下些头髮挡住自己通红的耳朵。 温含玉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躬身往前瞅,瞅乔越的面色。 黑鸦的确是这么和她说的啊,她看的和情爱有关的那几本书里也是这么写的啊,成婚就是两人往后一起睡一起过日子,难道她说的不对? 「你的脸怎么也这么红?」温含玉边说边摸向他的额,「别是又生了热病?」 坐在圈椅里的乔越避无可避,绯红从他的发迹一直蔓延到脖根,心跳快得更是想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着急又紧张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热。」 「热?」温含玉看一眼就放在他身侧的炭盆,有些不相信,「当真?」 这不是刚合适的温度的?热什么热? 「当、当真!」乔越忙道。 温含玉用脚将炭盆往旁挪开了些。 过了会儿,乔越才在那双柔柔抚着他头髮的柔荑下渐渐静下了心。 他知道自己不该,可他难以克制不住自己总是因她而狂跳的心,在她面前,他多年军中生涯歷练得来的冷静总是轻易就被击碎。 「暖吗?」看乔越那本是被冻得发紫的双手渐渐恢復些血色,温含玉淡淡问道,「这屋子,暖和吗舒服吗?」 屋里很暖,温含玉的双手也很温暖,不仅温暖,亦很柔软。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的温暖了。 乔越微微点头。 「那你自己屋里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去过立苑十数回,那儿从没有过一丝暖意,总是冷如冰窖,「为什么不点些炭火?」 「因为……」乔越倒不想温含玉会忽然问他这个问题,他将自己的双手往袖口里缩了缩,惭愧道,「在下无能,府中拮据。」 「那你给那个石开家媳妇儿的银子又是什么?」明明拮据,那为何宁可委屈了自己,也要把银子给别人? 他虽没有在她面前打开那个小包,但她看得出来,她给小豆子拿回家的那只小包里装的是银锭子。 乔越摇摇头,再摇摇头。 他似乎并不愿提这个事情,只字都不愿提。 温含玉默了默,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发怒?」 温含玉尚未察觉,她对乔越的兴致,似乎已不仅仅是他体内的奇毒及他完美的长髮。 这个问题,乔越久久都不答,久到温含玉觉得她得不到答案时,才听得乔越沉声道:「因为他认定在下通敌叛国。」 不过短短几个字,乔越却说得艰难。 温含玉听得出,他的声音里是极力藏也藏不住的颤抖。 她也听得出,比起她的前一个问题,这一个问题,他更不想回答。 他曾是天之骄子,谁也想不到他会落得如今这般模样。 他自己也从未想过。 只是,即便再痛苦,他仍是吃力地告诉了温含玉答案。 温含玉觉得眼前这个总是低着头的男人就像一株竹子,被苦与难压弯至地,但即是如此,它仍坚韧地活着。 「所以这道敕旨在下必须去求圣上收回,否则不止是姑娘被在下拖累,便是整个国公府,都会被在下拖累。」这才是他今日来找她的目的。 只为了告诉她,此事他定会解决,必不会让她到平王府去受苦。 「你烦不烦?我不是说了是我自愿嫁给你的?」温含玉极为不耐烦,「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缝了你的嘴。」 「再说了,我太爷爷都同意我嫁,你还废什么话?」 乔越惊,老国公……竟对这份敕旨没有异议!? 老国公竟放心竟捨得将温姑娘嫁给他!? 「我就只问你一句话。」温含玉拢着乔越的长髮迟迟不肯撒手,总觉怎么看怎么抚都不够,「你娶不娶吧?」 「娶!」 ------题外话------ 乔越:我不想娶你我还想娶谁! 含玉:乖。 043、兄弟 天欲雪。 乔陌站在立苑中,站在那株光秃的杏树下,抬手抚过那光秃秃的枝头,眼神微黯。 乔越正拉开屋门要出得屋来,乍一见到院中的乔陌,怔了怔,随后微微笑了起来,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阿陌怎的来了?也未让人先来告知我一声。」 「哥。」乔陌闻声转身看向乔越,也笑了起来。 与乔越的笑不同,在乔越面前笑起来的乔陌像个无害的孩子,乔越的笑则是温柔中带着久经歷练后沉积下的沉稳。 「许久未来,哥这儿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乔陌笑着朝乔越走去,走到他身后,推着他从屋里走了出来,「就是这株杏树好像又长大了些。」 乔越并未拒绝,由着他推着自己。 「尤记得当初你我一起种下它的时候,它才和那时候的你一样,就这么一丁点高。」乔越边说边伸手比划了一个矮矮的高度。 乔陌笑意更浓,只听乔越又问道:「你的那一株可还好?」 乔陌的眸光晃了晃,笑着回道:「自然是好,比哥这一株长得更高更大。」 「就像阿陌一样,长高了也长大了。」乔越笑得温柔。 「瞧哥说的好像我还是个孩子似的。」虽是无奈的话,可乔陌面上依旧笑盈眉眼,「我才比你小五岁而已。」 在任何人面前似都不爱笑的乔越,在面对乔陌时嘴角却总是扬着温和的笑,听着乔陌的话,他笑得更温和了,「总是将阿陌当孩子看,险忘了我们阿陌早就长成大男儿了。」 「除了哥你,可没人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乔陌边说边推着乔越转了个身,往屋中去,「天寒,哥身子不好,我推哥回屋。」 然,屋中的寒冷让乔陌沉了沉眼,「十六哪儿去了?这屋中如此冷,十六怎的不将炭盆燃上?」 「不怪他。」乔越微微摇了摇头,「是我不让他燃的,阿陌若是觉得冷,不若喝些酒暖暖身子如何?」 「哥你……」 「是阿陌最喜爱的杏花酒,今春杏花开时我亲自酿的。」乔越笑着打断了乔陌的话,「阿陌可要尝一尝?」 乔陌嚅了嚅唇,似还想说什么,然他只是又笑了起来,欣然道:「当然,不过尝一尝可满足不了我,我要把哥酿的杏花酒都喝完了才走。」 「那我去拿来。」乔越说着就要离开,却被乔陌按住了双肩,阻了他道,「我去拿,哥你坐着就好。」 乔越并未客气推拒,「酒在——」 「我知道。」乔陌抢着话笑道,「老地方嘛。」 「嗯。」乔越浅笑点头。 「哥你坐着,我去把酒拿来。」 「好。」 * 乔越饮酒喜用碗,不过京中与军中不同,在军中他可抡他直饮,但在这京中只能小盏轻啜。 乔陌知晓他的喜好,将一罈子杏花酒抱来时不忘拿了两只碗。 封泥开启,酒香揉着花香顷刻扑鼻,醉极了人。 「还是哥酿的杏花酒最香。」乔陌忍不住,竟抱着酒罈子迫不及待地先尝了一口,喜道,「也最美味。」 「谁人酿的不都是一样?」欢喜的乔陌也让乔越不由又笑了起来。 「怎么能一样?」乔陌给乔越倒上一碗,「哥的本事岂是别人能比的?」 乔越敛了笑,沉声道:「阿陌你不该来。」 他这平王府,如今只是个是非之地,任是谁来了,都会不得好。 「你是我哥,我若是怕这些,我还是你弟吗?」乔陌一口接一口喝着碗中杏花酒,仍是忍不住贊道,「好喝,最好喝!」 乔越不再说什么,亦低头饮酒。 「哥的身子,近来如何?可还好?」几碗酒入喉,乔陌终也敛了笑,关切地看向乔越。 「尚可。」乔越道,「阿陌不必挂心,倒是阿陌你,近来可好?」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乔陌又给自己斟了一碗酒,笑了笑,「闲人一个,不过……」 「嗯?」 「不过我今番回京,并非只是因为年关近了,而是……」乔陌看着乔越,「是被父皇所召。」 「西疆不太平,羌国虎视眈眈,我国新兵募征进度缓慢,现今羌国与我姜国皆在休养,但羌国行事素来阴险,倘若某天忽然攻来,只怕我国不敌。」乔陌神色严肃。 「父皇召你回京,是欲群臣共商御敌及新兵徵募之良策。」乔越接下乔陌的话。 「是。」乔陌点头,而后默了默,似有迟疑。 「阿陌可还有什么要说?」目不视物,乔越的觉察力较以前更为敏锐。 「父皇他……」乔陌顿了顿,「封我为定西将军。」 定西定西,顾名思义,稳定西疆,抵御外敌,保家卫国。 乔越怔怔,随后开怀笑了起来,伸出双手摸索着搭上乔陌的肩,用力拍了拍,激动道:「我们阿陌小子终是要有作为了,不再是成日游手好闲的闲小子了!」 乔陌看着乔越为他开怀的笑,受着他拍在他肩头的力道,只觉沉重。 「以阿陌的聪慧定不会缺于智谋,刀枪之术也不在话下,父皇是知晓你的能力才敢用你,这其中定有不少人反对,你万莫负了父皇及众臣乃至百姓对你的厚望,只是你向来闲散惯了,这忽然受军纪约束,怕是一时间会有些难以适应,不过——」乔越双手扶在乔陌肩上,面色严肃,语气沉稳,「自此,西疆的安定,百姓的安危,你都将挑在肩上,无论何时,你都要比任何人冷静与坚强。」 乔陌沉默。 乔越嘆了口气,抬手抚上了他的头,一如他儿时那般,一边轻轻摸摸他的头,一边温柔道:「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我不再是征西大将军,你没有抢了我什么,反倒是由你来守着我为姜国打下的这片西疆,我放心,也安心。」 「哥……」乔陌看着从小到大比任何人都要疼他护他的兄长,想说的话很多,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傻弟弟。」乔越却是笑了,又拍了拍乔陌的肩,「前边还嫌我将你当孩子瞧,怎的还真是个孩子了?」 「当然不是!」乔陌矢口否认。 乔越笑得更欣喜,「立了业,届时也该成家了,也是个老大不小的孩子了。」 「哥,我不过二十又一,你二十又六都还没有成家,好意思说我?」 说到这事,乔陌忽尔笑了,「对了哥,我听闻那温家大小姐看不上太子,偏要嫁与你,是也不是?」 044、恨恼 「哎哎,你们有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呀?」 「就是皇上给平王和国公府大小姐赐婚的事情啊!」 「听说了听说了!」 「平王?哪个平王?」 「还能有哪个平王?咱姜国就一个平王,就去年打了败仗害得十五万将士全都死于非命的平王。」 「只是国公府大小姐不是一直心悦太子殿下么?怎么圣上忽然间将她许给了平王?」 「国公府小姐救德妃娘娘与小皇子有功,陛下赏赐的。」 「赏赐?听说平王如今不仅是个就差没进天牢的罪人,且还是个废人,赐婚给他,这能叫赏赐?」 「嘘……小声着些,听闻圣上本是有意将国公府大小姐许给太子殿下当侧妃的,谁知国公府大小姐不愿意,当场就拒绝了圣上的美意,还说自己想要嫁的人是平王,惹得圣上好一顿大发雷霆!」 「这天下间还有女子傻到不愿意做太子侧妃而要嫁给一个罪人废人的?」 「那可不,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那国公府大小姐本来就有些痴痴傻傻的,放着好端端的太子侧妃之位不要,非要那平王,可见她到底是有多蠢了。」 「嫁给平王,那往后的日子……光是想着都怕人,该怎么过?」 「有人不怕,你操这份心干什么?」 「对了,还有一个事,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致听?」 「哎呀,有什么有趣儿的事你就尽管说了就是,还非要先拿我们胃口。」 「就是圣上有意将左相千金许许配给太子殿下为正妃,这事你们都知道的吧?」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放眼咱们姜国,能坐得上太子妃之位的,除了左相千金还能有谁人?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当然不是,我是要说这之前的事情。」 「之前?」 「对,之前,就是平王还没有战败,圣上也还没有表露出太子妃人选之态之前的事。」 「这之前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在这之前啊,左相心中的准女婿可是平王爷呢!」 「不是吧!?」 「怎么不是?听说左相已经和皇上几番提过这事了,皇上也答应了。」 「可现在左相千金却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所以啊,这就是左相的能耐之处了!」 「不过,这别是左相千金本就心属平王,却生生被拆散的吧?」 「有可能,不然圣上怎的迟迟都没有赐婚于她和太子殿下呢?」 临近朱雀坊的昌隆坊是官宦及富贵人家小姐闲适的好去处,这昌隆坊里极大多数地方只供这些千金小姐进出,不接待男宾,便是下人一应都是婢子,因此姜国女子虽不可轻易抛头露面,但乘着车马轿辇到这昌隆坊的茶茶肆或是戏园还是被允准的,毕竟这些地方里一概为女眷,并不至于礼不合。 这些千金们聚在一块儿无非是听听曲儿或是听听说书,或又是一边吃些零嘴茶点一边玩着叶子戏,这会儿她们就是聚在茶楼里,坐在雅致的阁子里,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些日来京中最热闹的事。 温含玉拒嫁太子反嫁平王的事情不仅成了这些官家千金茶余饭后的话点,亦成了她们同旁人谈论说笑时的话题。 杜若怜喜到茶楼听说书,只是她性子清冷,少与人往来,就算到了这茶楼里来,一直也都是她独自坐着。 今日亦然。 只是她此刻并不如往日一般只静听说书而不听其他。 她听着旁人的言谈,将手中的茶盏抓得紧紧。 她那如秋水般的美眸里,寒意森森。 平王乔越……就是她身上的一个污点。 他已经是废人一个,怎么还不去死? 他若死了,就不会有人再记得爹曾有意将她许给他的事情了! * 东宫。 宫人的求饶声不断从那金瓦重檐的殿宇内传出。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知错了……」一名额上淌血头髮散落的宫人跪在乔晖跟前,频频向他磕头求饶,哪怕双手枕在满地的碎瓷片上不停地淌着血她也不敢表露出丝毫疼痛的模样。 在这深宫之中,所有卑微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活着,因为稍有不慎,他们将再看不见翌日的天明。 宫人在认错,在求饶,可她又何错之有? 她只是为她的主子端上一盏沏好的茶水,却被她的主子瞧也未瞧便打翻在地,她也难于倖免地遭到主子的踢踹。 可她除了求饶和认错,她还能做什么? 人生来在这世上都是一条生命,但他们这下卑微的下人的命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终不过是蝼蚁,根本不值一提。 「滚!」宫人的求饶令乔晖怒火更甚,只见他又是一脚重重踹在宫人身上,宫人忍着痛亦忍着泪,连滚带爬退下了,生怕自己慢上一丁点就再也走不出这各宫殿。 「太子哥哥怎么生这么大火气?」宫人才战战兢兢退到殿外,便被正前来的宁平公主以总是别在腰上的长鞭绕住脖子,像拖一条狗似的将她重新拖进殿中来,朝乔晖询问道,「可是这个贱婢惹了太子哥哥生气?宁平这就弄死她给太子哥哥解气。」 宁平说着,将手中长鞭扯紧,如同看不见那宫人涨红的脸色以及那不断从她眼眶涌出来的泪,面不改色地就这么活生生勒死了她,末了还笑着朝乔晖邀功道:「太子哥哥瞧,惹你生气的人我给弄死了,太子哥哥开心些了吗?」 「还是宁平知道心疼本宫。」太子这才笑了笑,而后吩咐下去道,「来人,即刻把这脏东西处理了,莫在这污了本宫及公主的眼。」 「是!太子殿下!」 宫人的命在他们眼里,不仅是蝼蚁,更是草芥,所以才能让他们在眼睁睁断了一条人命后还能像不过是碰翻一盏茶似的面不改色,犹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太子哥哥是不是在为父皇给乔越废人和温含玉赐婚而生气?」宁平搂着乔晖的胳膊坐下,关切地问道。 乔晖不答,只是将双手紧紧捏成拳。 「温含玉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竟敢有辱我太子哥哥,看我非弄死她为太子哥哥出这口恶气不可!」 「还有那乔越,都成了废人竟然还敢抢太子哥哥的东西!」 宁平公主说着,紧握手中长鞭站起身便离了去。 045、骇人 宁平公主如人无人之境般,敲开了国公府的大门后,迳自闯进了府里。 「温含玉你给本宫滚出来!」冰寒的深冬,宁平公主高扬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惊得国公府里的下人纷纷避开了去。 唯有门子战战兢兢地跟着,小心翼翼地劝道:「公主殿下可否容小人先前去通禀一声,公主先在前厅稍坐?」 「啪——」门子话音方落,宁平公主手上的长鞭便朝他噼头盖脸招唿而来,登时在他面上纵下一道红红的鞭印,火辣辣地疼。 只听宁平冷声鄙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宫说话!?滚!」 门子面上的鞭伤如将他整张脸撕裂开地疼着,却只能跪下,连气都不敢出。 正往此处来欲出府去的温含玉不近不远地瞧着这一幕,甫一抬头的宁平也正好瞧见她,正寻思着这在国公府出现的她没有见过的女子是谁人时,那跪在地的门子慌慌张张跑到她面前,急道:「大小姐,小的……」 「下去吧。」温含玉打断他的话。 宁平则是惊得睁大了眼,这女的是温含玉!? 温含玉不是那个丑东西么?怎的短短几个月没见,她就像脱胎换骨了似的!? 难怪太子哥哥原来仅是听到她的名字便作呕,现今父皇要将她许配给他做侧妃他一点意见也无,反还因温含玉拒不嫁他而恼怒,原是如此。 不过,就算她变得再美又如何?她终究不过区区一个臣女,竟然敢拒绝太子哥哥让太子哥哥丢了颜面,绝不可饶恕! 温含玉继续往前走,平静如常。 宁平也朝她走去,怒气沖沖。 忽地,她扬起手中长鞭,果断且狠厉地朝温含玉甩去! 长鞭划开冰寒的空气,发出沉沉的声音。 国公府下人单是听着这声音已觉心惊,更何况还眼见着那长鞭马上就要招唿到他们大小姐身上。 温含玉不慌不乱不躲不避,仿佛视那就要落到她身上的鞭子于不见,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上一眨。 眼见温含玉的脸就要被自己的鞭子打开花,宁平得意地笑了起来。 但就在这一瞬间,她只觉手上一紧,同时也让她变了脸色。 那本是应该落在温含玉脸上的长鞭,此时却是在青葵手上。 宁平见状,心中一恼,就要将长鞭收回,谁知青葵抓得紧,莫说收回,她连扯都扯不动分毫。 「放肆!」宁平大怒,「一个下贱的婢子竟也敢抓本宫的鞭子!活得不耐烦了!」 青葵无动于衷。 温含玉却是在这时将手往她肩上轻轻一放。 青葵会意,当即松手。 青葵的手松得突然,宁平反应不及,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 宁平金枝玉叶,何曾在下人面前这般难堪过,顿时怒不可遏,再一次握紧手中长鞭,快准狠朝温含玉身上抽去! 若说方才那一鞭已足够令周遭的下人们心惊,这番快得他们根本连鞭子都看不清的情形让他们无不紧着心。 「温含玉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太子哥哥看得上你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竟敢让我太子哥哥成为笑柄!看本宫不将你打成肉泥!」 「啪啪啪——」 鞭声和着宁平难听的咒骂声,响彻庭院。 看着温含玉这回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更莫说接下她的鞭子,宁平这才又得意地笑起来。 然,她的得意不过转瞬,她便惊怔住了。 因为温含玉不知何时又是如何移动、在她根本瞧不清亦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不仅如此,更是擒住了她握鞭的右手,让她的右手一点都动弹不得! 不过,宁平的惊怔只是少顷,紧着她便大怒着抬起左手,要朝温含玉的脸掌掴而来。 谁知她的左手堪堪抬起,便被温含玉抓住。 抓住她的左手时,温含玉头都未转,从始至终她的双眼都是盯着她。 「好玩么?」温含玉擒着宁平的双手,似笑非笑地问她。 自小就嚣张跋扈的宁平从不知何为畏惧,但此刻在温含玉面前,她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形且强烈的压迫感,令她莫名战慄。 而这股压迫感,就在温含玉身上! 虽是这般,宁平仍趾高气昂,「温含玉你这个丑东西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你就不怕本宫到父皇面前参你一本,道你欺凌本宫!届时——」 「好啊。」温含玉听也未听宁平将威胁的话说完便轻轻笑了起来,「你去啊,尽管参。」 宁平心中又打了个寒颤,因为此时笑起来的温含玉,诡异极了! 「公主这皮肤养得可真是好。」温含玉不仅丝毫不慌,反是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宁平来,「不知整张剥下来会如何?」 温含玉打量宁平的眼神本就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物什而不再像是在看一个人,瘆人得慌,再道了这般一句话,宁平顿时慌了,「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温含玉又笑了,仍在打量宁平,不疾不徐道,「像你这样对我这么无礼的人,放在以前,我会先将你的舌头割了将你的眼睛剜了拿去餵狗,然后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把你的皮慢慢、慢慢地剥下来。」 「你知道怎样才能剥下一张完整的人皮不让它有一丁点的损坏么?」温含玉此时已经松了宁平的双手,可她却已骇得忘了还手,只惶恐地愣在原地,听着温含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那就是在你脑袋上开一个洞,然后往里注元水,这样就可以剥下一张完整的人皮了。」 「对了,注元水的时候人一定要是活的,不然可就剥不下完成的皮了。」 「呕——!」话还未听完,宁平便已忍不住躬身呕吐了起来。 温含玉非但没有嫌恶地避开,反是「好心」地拍拍她的背,一边拍一边道:「不要招惹我,否则,不管你是天皇老子的女儿还是谁,只要我想要你死,就谁也救不了你,懂么?」 温和的话,好心的规劝,却让宁平吐得更甚。 此时此刻,宁平觉得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怕的修罗! 温含玉不再理会宁平,唤了青葵,出府去了。 这些连苦难都没有见过的娇贵之人,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炼狱是什么模样。 若非她而今这个身份约束太多,宁平绝不可能安然走出国公府的门。 * 明凤大街上正热闹,凑热闹的百姓无不在嘆着那正行在明凤大街上的队伍之华丽,尤其那为首的车驾。 四马拉驾,纯金马掌,金顶华盖,宝玉珠帘,奢华至极。 「大小姐要不要去瞅瞅热闹?」青葵问温含玉道。 温含玉无动于衷,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青葵道:「青葵,今日是不是二十二了?」 「是的大小姐。」青葵点点头,「明天就是小年了。」 二十二…… 温含玉看向人头攒动的明凤大街。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书中的今日,正是昌国皇长孙连城抵达长平城的日子。 046、男二 昌国临海,沃土良田,盐业昌盛,经济繁荣,百姓富足,国力强盛,若非昌国老皇帝不喜杀伐征战,否则与其毗邻的姜国早就覆灭在其铁蹄之下。 羌国则不然,国力寻常却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吞併其国之南的姜国,扩张其国土,曾数次派使臣前往昌国向其圣上献灭姜之策,请昌国出兵,与羌国一道夹击昌国,届时就算姜国军再如何勇勐,也抵御不了双方夹击,用不了多久,必能踏平姜国,那时他们便可坐分姜国国土。 但不论羌国派出多少使臣前往昌国,从无人说服得了昌国圣上向姜国出兵,羌帝恼羞成怒,却也无可奈何。 放眼当今天下,昌国强盛,无人能敌,若真要昌国出兵征战,唯有等昌国新帝即位。 昌国当今圣上已年迈,不会太久他便会驾鹤西去。 羌国等得起。 而这昌国皇长孙连城,便是昌国老皇帝心中新帝的不二人选,老皇帝放着自己一干儿子不选,偏就选了这个孙儿来继承帝位,可见这皇长孙必有过人之处。 他此番前来昌国,不止是因为昌国与姜国素有往来,而是因为他自身想亲自到姜国走一走。 他不仅要到姜国,他还要去羌国,这天下间的所有国家,他都要走上一遭,无论大小。 毕竟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昌国安逸得太久了,久到百姓都忘了何为危,而昌国的安逸,谁能保证长久?倘未来某天他国之兵忽然攻来,莫说百姓惶乱,怕就他们昌国的将士连自己手中的刀枪都握不稳。 到长平城来,连城不过是路过了便出于礼节向皇上乔稷问候一声而已。 温含玉会对他有那么些兴致,并非因为他是赫赫昌国的皇长孙、昌国未来的帝王,而是因为,他是书中男二。 黑鸦告诉她说男二就是模样好能力强对女主痴心一片甚至愿为她放弃生命放弃所有但怎么都不会得到女主的爱的那个男人。 这连城就是明明白白的男二,模样好,身段佳,身份尊贵,更是昌国未来帝王,放着多如过江之鲫的女子不选,偏对姜国宫中太医署里的小小女医痴心一片。 这也便罢,偏偏那是女主,他是男二,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看书的时候温含玉就觉得这男二连城比男主乔陌要好,出身比他好,智谋比他强,但就是得不到女主的心。 黑鸦说,这就是爱情,心中一旦装进了一个人,就再也装不进第二人了,就算那人举世无双,也装不进心里了。 温含玉还觉得,黑鸦总是没事干就总和她说些她听不懂也想不明白的话,问他什么意思,他还总叫她自己慢慢想,总会想明白的。 她才没有心思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不过这样样都比乔陌强的男二,她还是有兴致要见上一见的。 明日皇帝老鬼会设宴款待这位昌国贵宾,女眷亦可入席,届时她就可一睹其真容了。 照书上写的,这男二不适应姜国冻人的天气,在路上感染了风寒,幸得女主相救,否则将会有性命之忧。 不仅如此,女主还守了他彻夜,因着这般,他对她动了心。 动心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但动心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黑鸦说动心就是喜欢,喜欢到不管何时都牵挂着对方的时候,就是爱。 温含玉抬手摸摸自己心口,皱着眉想着黑鸦和她说过的那些她大多都想不透的话。 要说这治好病再守一夜就会让一个人动心,那她为乔越解毒也勉强算守过他一夜,怎么没见他对她动心? 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动心,但照书上写的男二遇见女主之后的事情,她多少还是明白一些动心之后会做些什么事情的。 比如,不管是男主还是男二,不论瞧见什么好的东西都会想着女主,为了女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想方设法找机会接近女主,便是做梦都会梦着女主…… 想着想着,温含玉拍了拍自己脑袋。 她想这些与她没有丝毫干系的事情做什么? 像她这样的女人,男人怕她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有人会对她动心。 她可是会剥皮挖眼削肉剃骨都不眨眼的大变态温含玉。 看来是她而今的日子太闲适了,才会想这些她从前从不会去想的事情。 * 薛清婉并未离开,她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不过她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乔越,她好似在这长平城内置了屋宅,白日里或来盯着他个余时辰,夜里偶有来过,不过大多日子的夜里都不会如此。 此前她皆是在暗处,但经那日乔越将话明言了之后,她不再仅是在暗处盯着他而已,不少时候她都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看他吃力地打水、狼狈地烧柴、平静地吃那寻常人根本难以下咽的食物。 照理他如今的身子已当被毒素蔓延得双手麻木再无知觉更无法动弹,为何他的双手还能动? 不过也能明显看出他的僵硬之态,就算他现在还能动,但过不了多久,他也依旧逃不开动弹不得的命运。 只是,这个男人骨子里的毅力到底有多坚韧?哪怕活得这么苟延残喘也还要费力地活着。 他们羌国男子人人坚强勇勐,可生长在羌国的她却从没有见过姜国有谁个男子能坚韧到如他一般。 入夜,乔越在庖厨里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是蒸好了一锅焦黑了大半的米饭,他将米饭盛到碗里,在上边淋上几滴酱油,便动筷吃了起来。 这便是他晚饭。 他才吃了两口,便听得庖厨外有响动,他默了默,将碗筷放下,转动身下轮椅往外而去。 然他才至外边小院,他便觉到一股凌厉的剑气直指他咽喉,伴着对方急促且紊乱的唿吸声。 乔越既不慌乱更未惊骇,他的面色变也未变,只是淡淡道:「阁下既已受伤,还是莫要再运功为好,只会让阁下伤得更重。」 他面前正拿剑指着他的人,不是谁人,而是薛清婉。 只见她面色苍白,嘴角有血,确如乔越所言,她受了伤。 「噹啷……」乔越话音才落,便听得噹啷一声,薛清婉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她的人,亦如她的剑一般,跌在地上。 昏了过去。 ------题外话------ 这个……看文的姑娘们偶尔在留言区露个脸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单机码字啊~别我没有题外话你们也不给我留言了啊~~委屈脸.jpg 047、良善 薛清婉做了个梦。 梦里她的兄长指着姜国的方向,野心勃勃地与她说,姜国的土地,迟早会是他们羌国的。 梦里,还有姜国十五万将士的血。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何为铮铮铁骨,十五万将士,竟没有一人求饶,没有一人! 倘若他们求饶,大哥是不会杀了他们的,可他们没有,他们宁可死,也绝不向敌人投降,更不向敌人求饶。 他们纵是死,也身为姜国将士而死! 为何会有这样一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都没有军队? 只要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定会有牵挂有胆怯有畏惧,可在他们之中,竟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 十五万军,除了他们的大将军,谁也没有活下来。 他们死的时候,没人求饶,没人哭喊,更没人后悔。 十五万人,十五万人啊…… 竟一个求饶的人都没有。 这是兵家之事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 究竟是怎样的将领,才训练得出这样一支将士同心同意的军队来。 乔越,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薛清婉只觉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飞到了她面上来,让她觉得有些微微的痛。 觉到这微微疼的同时她觉到了冷,浸入骨血里的冷,尤其是她的背,有如泡在寒潭里般冻僵般的冷。 她吃力地转了转身子,将自己慢慢蜷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不仅是觉得冷,更是觉得疼,五脏六腑被重伤了之后的疼。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被人打伤了。 如此想,薛清婉蓦地睁开眼。 入目是细细的白雪以及近在她身侧的火堆。 柴禾堆积,燃得正旺,能让她清楚地觉到暖意。 火堆下不少柴灰,若非已经燃了数个时辰以上,是不可能有柴灰积下的。 「噼啪……」有柴禾被烧断,发出声响,同时溅出无数火星子。 因为火堆与薛清婉离得近,有几颗火星子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她面上,有些微的痛感。 她这才知晓方才她面上觉到的微微痛感原是这些火星子飞溅而致。 只是,这火堆是……? 但见火堆之后有人影,薛清婉当即抬眸,旋即怔住。 天已大亮,她看得清楚对方。 是他? 是乔越。 他微低着头,雪花不断落在他头上肩上腿上,他手上拿着一根干柴,拿着柴禾的手伤痕累累且紫红干燥,大有要破开口子的迹象,明显是被冻了许久所致。 他似是累极,此刻轻闭着眼,好似睡了去。 薛清婉这才发现,这是在平王府的庖厨前,她则是躺在这小院之中冷冰冰的地上。 她记得她失去意识之前确实是到了这儿来。 震惊之余,她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要坐起身。 她才稍稍撑起身,身上便有东西滑落,脑袋也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从她身上滑开的东西,竟是……一床棉被! 还有她头顶碰到的东西—— 她抬头看。 是一把油纸伞,打开着放在地上,就放在她身旁,正正好能够挡住落到她脸上身上来的白雪。 薛清婉抓着身上的软被,愣了许久。 「阁下醒了。」薛清婉正发愣时,听到了乔越淡淡的声音。 「你救的我?」薛清婉将身侧的油纸伞移开,忍痛坐起了身。 「不敢当。」乔越将手中的柴禾投进火堆里,准确无误,面色平静,语气仍旧淡淡,「在下不过是为阁下升了一堆火,支了一把伞,盖了一床被而已。」 若非如此,只怕她还未因伤而亡,便先被长平城的寒冬冻伤而死。 薛清婉盯着他,抓着身上的被子,秀眉紧蹙,喉间干哑,声音沉沉,「你为何不杀我?」 乔越躬下身,从身侧堆放着的干柴里抓起两根,「啪嗒」两声又扔进了火堆里。 因着他彻夜在此,所以这火堆彻夜不熄,一直烈烈燃烧着。 「乔某何故要杀阁下?」乔越平静反问。 「咳咳——」脏腑受创,疼痛难忍,薛清婉捂着心口咳了咳,秀眉蹙得更紧。 她盯着乔越的眼睛里忽然多了一抹嘲讽,一抹鄙夷,冷呵道:「未曾想曾经骁勇善战战功赫赫的征西大将军竟是如此心慈寡断之人。」 乔越并不为薛清婉的嘲讽所动,只听他心平气和道:「乔某从不认为阁下是羌国人是薛家人就该死。」 薛清婉愣住,吃惊地看着乔越。 「你身上的毒乃我薛家之毒。」薛清婉惊怔之余脱口而出。 「是又如何?」乔越不急不怒,平心静气,「难道如此乔某便将薛家上下全都视作不共戴天之敌?」 「你这样想法的人,不敢想像竟是个将军。」薛清婉眸中鄙夷不再,嘲讽却更甚,「还是那个统帅十五万大军的姜国征西大将军,是不是正因为你这颗仁慈的心,所以才会导致你战败,十五万将士被屠?」 任是谁人,这都是一道谁人也触碰不得的伤。 薛清婉以为乔越会失控会动怒,至少她会在他面上看见一丁点或愤怒或悲伤又或痛苦的神色来。 可她想错了,乔越面上,依旧只有平静。 他只是平和道:「乔某于庖厨中熬了些热粥,若阁下不嫌弃,便进来吃些以暖暖身子,届时才好出去找大夫医治,阁下身上的伤,拖不得。」 乔越说着,转动木轮,转身往身后的庖厨去了。 他从锅里盛了两碗碗粥,放到了桌上。 他今日熬的粥,难得的只有一丁点的煳。 薛清婉扶着墙慢慢走了进来,在放着粥的桌边坐了下来。 她拿起筷子,犹豫了再三才动筷,只是吃到一半她还是放下了筷子。 她又看向乔越,平静且沉默的乔越,忽然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何受伤?」 「无此必要。」乔越将自己手中碗筷稍稍放下。 薛清婉紧皱起眉。 只听乔越又道:「乔某只是碰巧遇到了阁下在乔某面前倒下,关乎人命,乔某自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完,又继续端起碗吃起粥来。 他的言下之意已然再明显不过,她被何人所伤,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兴致。 「你——」薛清婉忽有些气恼。 「若于战场厮杀,即便对手为女子,乔某也绝不会轻敌。」乔越神色平静,「亦不会因此而心慈手软。」 语气淡淡的话,却能让薛清婉清楚地觉到一股寒意,令她心惊。 她听说的姜国征西大将军,仁慈却又杀伐果断! 这世上,或许当真有如此矛盾之人。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 「阁下若是吃饱,还是早些去疗伤为好,贵国大夫医术比姜国略强些,及早回去为妥。」 「这个就不牢你费心。」薛清婉站起身,再深深看了乔越一眼,闷闷哼了一声,离开了。 乔越继续吃粥,边吃边想,待十六回来,要不要告诉他,他的棉被「借给」别人盖了一宿的事? ------题外话------ 十六:主子,你为啥不拿你自己的被子!? 乔越:我的只有我媳妇才能盖。 十六:…… 其实我每天都有准点更新的啊~就是公众章节不能多更而已 048、怪异 夏良语听闻国公府也在今日出席宫宴的群臣名单上,心中难掩欢喜,早早便求得了德妃娘娘的允准,到车马场去等候温含玉。 老国公年迈且身体状况欠佳,许久之前都不再出席宫中的各事宜相商及宴会欢庆,但凡此些事情,皆是其孙温德仁及三世孙女温含玉参与,只是近些个月来,温德仁道是身体抱恙,也鲜少见到,是以国公府今日来赴宴的,定是温含玉。 只是夏良语在车马场等了许久,等到再无车马前来,等到麟德殿中丝竹管乐之声已起,等到宫宴已始,却还未等到温含玉。 夏良语又再等了一盏茶时间,直至她确定国公府不会来人后,她终是失落地离开。 而当她将将离开,便听得身后有车辙之声传来,她当即驻足转头,果见是国公府的车辆,不由庆幸自己多等了片刻。 温含玉才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得夏良语欢喜地朝他福身行礼,笑盈盈道:「良语见过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温含玉看了夏良语一眼,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接触过两次,夏良语心知温含玉性子有些淡漠,便也不觉尴尬难过,只恭敬道:「温小姐愿教良语医术,自是良语的师父。」 温含玉本目不斜视地往车马场外方向走,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夏良语,眉心蹙得更紧,盯着她不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良语自是在等师父。」夏良语微微笑着,婉柔又不失大方,仅是瞧着便知其并非卑贱人家出身的女儿。 「你不是应该和乔陌在一起?」温含玉又问。 「……!?」夏良语被温含玉这直白的话弄得双颊绯红,忙低下了头去,急忙道,「师父说笑了,良语怎会与穆王殿下一道……」 近些日来穆王殿下的确时常到太医署,道是身子总觉不适需她帮瞧上一瞧,仅此而已,她与穆王殿下之间并无他事。 只是,穆王殿下近来时常找她诊脉之事师父缘何会知道? 难道……师父最近有在注意着她有无认真修习医术? 这般一想,夏良语心下不由欢喜起来。 却听温含玉又问道:「那你不是应该在昌国皇长孙身旁伺候着?」 「!!?」夏良语被温含玉问懵了。 「良语不知师父是为何意?」她为何会在那昌国皇长孙殿下身旁着? 「那昌国皇长孙昨夜没有生病?」温含玉不信,凑近夏良语,死死盯着她,一副提防她说谎的模样,「不是你在旁照顾了他一宿?」 「……」夏良语已然目瞪口呆,她这师父难道不仅仅是性子淡漠,还有点……臆想症? 「师父万莫胡言。」夏良语朝温含玉做了个噤声动作的同时警惕地看了看周身,以防隔墙有耳,低声道,「若是旁人听到了传出去,师父可是要担罪的。」 看温含玉一副「我不信,你休想骗我」的模样,夏良语只好无奈又尴尬道:「听闻皇长孙殿下昨夜睡得安稳,今日在用早膳时还夸赞了御厨的手艺好,并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就算皇长孙殿下真是生病了,也不可能她这姜国女医在跟前伺候。 「师父缘何会有此问?」夏良语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原因。 「不应该啊。」温含玉却未理会她,只是兀自紧拧着眉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那连城怎么没病?」 怎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为什么会不一样? 温含玉想不明白。 夏良语也想不明白,只好讷讷问跟在温含玉身后的青葵道:「青葵姑娘,我师父她这是……怎么了?」 温含玉收徒一事有跟青葵提过,不过这是青葵第一次见到她家大小姐的徒弟。 漂亮、懂礼,嗯,挺好。 就比她差一丁点而已。 青葵认真想了想夏良语的这个问题,然后一副语重心长模样地拍拍她的肩,「习惯就好。」 「……」 「师父。」夏良语忽想起宫宴已经开始,忙提醒温含玉道,「宫宴已经开始了,你这会儿再入席恐是不妥。」 「我不入席,我就在外边等着。」温含玉仍是想不明白。 「……??」夏良语又懵了,宫宴在殿内,这在外边等着……有何意义? 「稍后殿前广场会有比试可看。」温含玉不假思索道。 她对宫宴没有兴致,她只是想要一睹男二连城的真容,顺带看一看殿前比试。 书中将这一段两国武将间的比试描写得紧张又精彩,同昌国皇长子随行的将士虽然勇勐无匹,最后还是败在了姜国之下。 败在了乔陌手中。 只是乔陌也受了重伤,女主来疗伤,于是两人之间的情意一点点展开。 当然,这就不关她温含玉的事了,她也对他们之间的情情爱爱没有兴致。 温含玉不疾不徐地走在车马场外,尚未走远,便又听得身后有马蹄及车辙声传来。 她驻足回身望,微微挑眉,嗯?还有人比她来得还要迟的?和她一样不打算进殿的? 等了会儿,才见得那人从车马场中走出来。 准确来说,是被推着出来。 人在轮椅上,双腿残废,蒙着眼。 乔越!? 温含玉愣了愣后疾步往回走,尚未走近便先听得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宦官恭敬道:「奴才见过温大小姐,夏医官。」 乔越愣住,没想到竟会在这车马场外遇到温含玉,还不待反应,便先听得温含玉质问一般道:「你怎么来了?」 这宫里没一个人给他好脸色,还到这儿来做什么? 「回温大小姐话。」那宦官替乔越回了话,「昌国的皇长子殿下无论如何想要见一见平王殿下,皇上派奴才到平王府将殿下接进宫来。」 「昌国的皇长子殿下为何非要见平王?」温含玉走近那宦官,眼神森寒语气冰冷,仿佛在逼问,吓得那宦官忙低下头。 只听他慌道:「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温含玉眉心拧如死结。 书上并未写到昌国皇长孙要见乔越,可眼下他却是非要见乔越不可。 书上写皇长孙连城昨夜因感染风寒而与夏良语结识,可他不仅没有染上风寒,也没有和夏良语见上。 该发生的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却发生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含玉将目光落到乔越身上,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049、连城 这天下间的事情,从不会无缘无故。 若无缘由,那远从昌国而来的连城为何非要见乔越一面不可? 「乔越。」温含玉看着乔越,因为心中那莫名不好的预感让她面色颇为凝重,「最近你身子可有觉得什么不舒服之处?」 乔越微微摇了摇头,「并无,温姑娘,可是有事?」 「没什么。」温含玉看向站在乔越身后的宦官,只一眼,这在深宫之中寻生计的他便知晓她为何意,当即退到了一旁,温含玉这又看向乔越,沉声道,「我只是有话要叮嘱你。」 温含玉离得有些近,想到她与他而今的关系,乔越耳根微微红,「温姑娘请说,在下听着。」 「待会儿到了麟德殿,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在我没有出现在你身边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去做。」温含玉将声音压低,朝乔越靠得更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叮嘱且威胁道,「你要是敢不听话,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记住了吗?」 温含玉说完,不听乔越说上一个字半句话,转身便走。 夏良语旋即跟上,温含玉这时蓦地抓着她的手腕,用命令的口吻道:「带我去太医署,立刻马上。」 不由夏良语迟疑,只听她又道:「还有你爹留给你的针具,先借与我用。」 她今番入宫并未带着她的药箱,她现在必须要做些准备,才不至于乔越待会儿死在这麟德殿前。 她的预感很不好,她总觉得连城不可能只是要见乔越一面而已这么简单。 有备无患,总归无错。 夏良语的手腕被温含玉用力抓得生疼,可她却忘了疼,因为心中的震惊。 师父她……怎会知道她手中有一副针具!?甚至还知道那是爹留给她的! 师父她不仅帮她且还教她医术,甚至知道……知道她的身份!师父她究竟是何人? 不管师父为何人,她只需知道师父不会害她就够了。 * 麟德殿中,所有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乔越。 或轻蔑或鄙夷,或怨恨或仇视,或冷漠或嘲讽,便是在高坐龙椅纸上都乔稷,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淡漠得没有一丝情感。 若真要说不一样的眼神,便是昌国的皇长子及随从。 在看到乔越时,连城眼中有震惊一闪而逝,他身后的随从则是震惊了片刻才恢復如常。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安。」乔越将身子压低,给乔稷恭恭敬敬行礼。 「免礼。」即便再如何不愿意见到乔越,乔稷也不能在连城这些昌国人面前表露出不喜,「入席吧。」 「儿臣谢过父皇。」 照理,身为皇子的乔越的席位应当在上首靠前,但真正入席时他的席位却是在最下首最靠里,那是七品以下官员的席位,如今却安排他的席位在此。 即便乔稷面上毫无表露对乔越的不喜,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由这坐席安排中看得出这乔越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如何。 「眼下,皇长子殿下可信朕说的了?」待乔越入席,乔稷笑看向连城。 平王乔越如今带疾在身,于府中好生调养,故而不便入宫赴宴,乔稷在连城面前给的乔越未出席此番宫宴的原因即如此。 若非连城故作笑说乔越说乔稷说姜国是看不起他才不见乔越出席,乔稷绝不可能让人去将乔越请来。 「孤自罚一杯。」连城笑笑,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盏,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当即在旁伺候的宫人为他斟上酒。 白润的酒盏,殷红的葡萄酒,连城笑着再端起酒盏,不论何时看起来亦不论看着何人都似温柔又多情的凤眸看向坐在轮椅上与一众跪身而坐的众臣及家眷中有如鹤立鸡群。 已瞎的双眼,残废的双腿,被毒素折磨得早已变得单薄的身子,就连滚动木轮的双手看着都颇显吃力,看来…… 的确如密信上所言,这姜国的大将军是彻彻底底废了。 没了这仿佛註定就是为兵争而生的兵家奇才乔越,这殿中在座的姜国朝臣还能笑上多少年? 连城笑着衔上酒盏,轻啜着这姜国才独有的紫玉葡萄酒,只觉极为美味。 今日宫宴与冬至那日的宫宴不同,冬至宫宴是为庆贺德妃娘娘的芳诞,而今日的宫宴则是为款待从昌国远道而来的皇长孙连城,虽有女眷得以入席,但为数不多,无一不为自己能参加此等宫宴而骄傲。 毕竟这是能够一睹昌国皇长子容貌的机会。 听闻昌国皇长子美比女子,宛若画中仙,怕是嫦娥下凡都会自愧弗如,这般身为男子却美得出尘更是出身最贵的人,谁人不想见上一见? 而见上了昌国皇长子的人,无不觉传闻非但不虚,甚仍不及他真正姿容,却又再找不出还有何话何词来描绘他的美。 他的身上,莫说眉眼,便是小至一片指甲,无一不是完美。 他仅是微微一笑,便已不知让多少女子遗了自己的心。 可偏偏,他是个爱笑之人。 以致这宫宴开始至此刻,坐得离他最近的女眷宁平公主面上的红云始终都消褪不去。 向来嚣张跋扈的宁平今日安安静静,一直是一副娴静端庄的模样,却又总忍不住悄悄将坐在与其相距不远的连城,心跳得飞快。 她的宫婢小茹向来最知她心,这会儿又岂会看不出她家公主怕是一颗心全都系在了那昌国皇长孙殿下的身上了,不由蹲下身为她添上一盏酒,笑着沖她小声道:「公主去呀。」 宁平看她一眼,小茹朝她用力点了点头,她低头看了看案上的酒盏,这才端起茶盏朝连城走去,含羞道:「殿下,宁平敬你一杯。」 连城端起酒盏,对她温柔一笑。 宁平顿时面红耳赤。 乔稷将宁平的主动及娇羞尽数看在眼中,目光微闪。 他固然是疼爱这个女儿,但若对方是昌国皇室,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宁平退回自己席中后,连城又再饮了一盏葡萄酒后笑对乔稷道:「久闻姜国男儿皆有自小习武之风,故而姜国男儿善武,孤此番出行亦带了我昌国勇士相随,不知皇上可否容孤见识见识贵国之武?让我昌国勇士与贵国男儿切磋一番?」 连城此话一出,乔稷眼神微变,乔陌微微蹙起眉。 乔越亦然。 ------题外话------ 和姑娘们说一声,本文这个月24号就上架了,上架之后就会开始多更了,上架的时候群里会做些小活动,姑娘们可入群参加~ 050、比试 姜国男儿是有自小就习武之俗,但并不是所有男儿都如此,也并非所有男儿都善武善战。 更为重要的是,姜国勇武的男儿在去年与羌国一战中战败而全军覆灭,除了已为废人的乔越,无一生还。 就算重新徵募青壮参军,只这短短的一年多些时间内,真正的训练还未能展开,又能有几人能达死去的将士那般的身手? 这是姜国如今不得不承认的现状,也是姜国的危机,倘若此时有任何一国攻来,如今的姜国都无法抵挡。 只是姜国的这一现状并无多少人知,即便是这庙堂之上的朝臣,知晓此况的也没有多少人。 而知晓此一情况的人必须严守这个秘密,若是有所走漏,姜国便危在旦夕。 也因为如此,他们不能在昌国人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哪怕如今的姜国朝中根本没有能够与之勇士匹敌的将士。 可就算面上功夫做得再如,若无人站出与其勇士过招比划,秘密迟早守不住。 这昌国的皇长孙,只怕并不是仅仅从长平城路过而已。 但见乔陌饮下一盏酒,而后从容站起身,站到殿中朝乔稷作揖,道:「禀父皇,儿臣平庸,但愿与昌国勇士切磋一番。」 「准。」乔稷虽心有疑虑,却不得不做答应。 他并不清楚乔陌身手如何,但有人主动站出,总比没有的强。 唯能且看再说。 乔越则是在听到乔陌的声音时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 阿陌平日里虽然散漫了些,但绝非无能之人,也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他既敢站出,就绝不会输,绝不会给姜国丢颜面。 乔陌直起身后看向连城,笑吟吟问:「不知殿下想切磋什么?如何切磋?」 「穆王殿下?」连城亦含笑看着乔陌。 乔陌只笑不语。 「听闻姜国男儿极善骑射,不若便先比试骑射如何?」连城笑得温和,如一块无暇的白玉,看似没有丝毫杂色掺于其中。 「先?」乔陌笑意更浓。 「忘了说,孤心中所想是三番切磋比试。」连城此时终是站起了身,朝乔稷微微垂首,以示有礼,解释道,「这第一番比试比骑射,若穆王殿下胜了,便继续第二番比试,至于后边两番的比试具体是何,第一番分出胜负之后再定,陛下觉得如此可行?」 「无甚不妥。」乔稷点了点头。 他除了答应,也无他话可说。 「如此,请。」乔陌客客气气地对连城做了个「请」的动作。 「穆王殿下,请。」 * 寻常骑射比试,是谁人手中的箭射中远处目标最多者胜,可连城说的骑射规则却与寻常骑射不一样。 固然还是射中目标箭多者胜,可这目标不是树木也不是物事,而是——人。 这人,就是比试的对方。 每人箭筒里五支箭,谁命中对方的箭多,谁人便胜,继续下一轮切磋。 听罢这比试规则,无人不惊,便是乔陌的对手,也都一副诧异的模样,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皇长孙殿下竟会开出这般的比试规则来。 这俨然不仅是比试,而是随时都会丧命的事! 乔越亦是蹙起了眉,颇为乔陌担忧。 规则上虽说是不可射中对方要害,可马在跑对手在动,要每一发箭都既要射中对方却又不能伤其要害,不大可能。 那昌国皇长子每一言每一语听似温柔浅笑,可实际却藏着深深的寒意,对人命毫无所谓的寒意。 乔越想与乔陌说一声「务必小心」,可行动不便的他根本连乔陌都碰不上。 寒风凛冽,众人皆站在殿前,瑟缩着肩看着殿前广场上的比试。 「嘚嘚……嘚嘚——」马蹄声不停响着,乔越凝神听着,可终归是徒劳,他根本什么都辨不出来。 在他之前站着的众人声音哪怕再轻细,此刻在他耳里也显吵杂非常。 他双手紧紧抓着椅轮,想看却看不见,想问,却也不知问谁。 就在这时,有人来到他身后,将他推到了前边没人挡着的地方。 乔越本是警惕,但在听清对方的鼻息声以及脚步声时又旋即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目前乔陌和对方各中了一箭,乔陌伤在左腹,对方伤在左肩,箭穿肩而过。」温含玉站在乔越身后,与他说着他看不见的殿前广场上目前的比试情况。 「对方又向乔陌射出一箭,被乔陌仰身躲过,乔陌目前箭筒里三支箭,对方两支。」温含玉一边看着广场上几乎不分伯仲的两人,一边紧皱着眉道。 又是与书上所写不同。 书上所写的比试百步穿杨,而不是眼下的人肉靶子! 「两人的箭同时上弓,各命中对方右肩。」温含玉声音沉沉,心中仍在想着事情发展为何会与书中剧情不一样,「目前乔陌还余箭两支,伤在右肩和左腹,对方余箭一支,伤在双肩,看来是乔陌要赢了。」 「不一定。」乔越极为认真地听着温含玉的话,忽然道。 温含玉不解,只见场上的双方又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射出手中的箭,乔陌的箭命中对方马蹄,对方的箭亦命中乔陌马肚,对方跌下马背,乔陌也被迫从因吃痛而狂奔的马上跳下地来。 对方箭筒里已无箭,唯有一张弓。 乔陌手中仍有一支箭。 只要他将这一支箭射出,胜负就已定。 然就在这时,已然败了的对方竟毫不犹豫拔出左肩内的箭,以眨眼的速度将箭上弓,朝乔陌的心口射来——! 只见那箭簇上仍带着生生拔出体内所带出的碎肉,滴着血。 如同所有强弩之末的人一样,拼着最后一口气反击。 这已不是在比试,而是像在厮杀! 站在温含玉身旁的夏良语为乔陌紧张惊慌得险些惊叫出声,若非她用手及时捂住自己的嘴的话。 人群中已有女眷害怕得惊叫了起来。 温含玉拧眉。 此时的乔越面色反是平静。 但见乔陌一个侧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对方的箭,同时将自己手中的箭射向对方的手,射穿他的掌心,让他再握不住长弓。 乔陌抬起头,率先不是看向乔稷,而是看向乔越。 温含玉对乔越道:「乔陌赢了,正在看向你。」 听罢温含玉的话,乔越微微笑了起来,温和的,长辈般的笑,对着乔陌。 连城此时也循着乔陌的视线瞧去。 忽然之间,他双手勐地一颤,他怔住了。 051、杀了 乔陌身上的伤虽比对方少一处,但对方的每一箭都既快又狠,若非乔陌避得快,一条命远不够搭进去。 两处伤皆在淌血,染红了他的衣衫,那仍钉在他血肉之中的箭之箭杆箭翎随着他的脚步而晃颤,在那些从未见过此等血光的朝臣及一众女眷眼中,这可谓骇人。 乔陌来到乔稷面前,恭敬行礼,那昌国勇士却是仰面躺在殿前广场冰冷的地面上,正吃力地爬起身,而后才慢慢地朝连城走来。 他身上的血随着他的移动而在地上落了一长道,在灰白的寒冬里腥红得有些刺目,让女眷们不敢直视。 夏良语此时已从温含玉身旁跑至了乔陌身侧,只等他从乔稷面前退下后帮他查看身上的伤势。 乔陌虽负伤,却是赢了昌国,这让乔稷很是满意。 只是,依乔陌这伤势,只怕根本无法继续下一轮比试。 那还有谁人能上场? 乔稷心下将将欣喜,旋即又烦躁起来。 「皇上,这第二轮,贵国派谁人与我昌国勇士比试?」连城似乎无时无刻都在笑着,温润的笑,温润的声音,他从方才看向乔越的方向后,目光一直都未收回。 此刻与乔稷说话,他的视线仍停在乔越那处。 乔陌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当此之时,只听连城笑着又道:「不若让平王殿下上场,如何?」 乔稷蓦地沉了脸。 众臣亦是既惊又怒地看向他。 谁人不知那平王已是个残废之人?那昌国连城自己也是明明白白看着,今却让一个废人上场比试,这折了他一个废人的命是小,在昌国面前丢了姜国的面子是大! 这昌国连城分明就是赤条条地嘲讽他们姜国无人了! 「父皇。」堪堪退下身的乔陌此时又急急到得乔稷面前来,沉声道,「儿臣身上的伤并无大碍,能继续第二轮的比试!」 若要从这偌大的明凤宫这偌大的长平城找出一个真正关心乔越的人,唯有乔陌。 唯独他一人,而已。 「殿下……」夏良语在旁处看着乔陌肩上及肚腹上正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将双手攥得紧紧。 殿下的伤根本不可在继续比试! 可是平王殿下他…… 乔稷沉默不语,目光暗沉。 乔陌胸有怒火,却又只能冷静地看向连城,问道:「平王如今是身有不便之人,不知皇长孙殿下此为何意?」 连城笑笑,不疾不徐道:「孤素来听闻平王殿下骁勇善战,战场之上以一敌千绝不在话下,如今虽是有伤在身,必还有过人之处,又或是经过这一年多的调养下来,许是又能站起了也说不定呢?」 一时之间,无人应上连城的话,宽阔的殿前广场,唯闻寒风之声。 朝中无人不知这平王如今等同罪人,皇上未让他以死谢罪便已是天大的仁慈,又怎可能还为其调养身子? 重新站起来?痴人说梦!他仍活着就已是幸事! 「皇上。」温含玉此时忽然到得乔稷面前来,躬身道,「平王愿上场比试。」 无人不惊,包括乔越自己。 却独连城一人除外。 他面上眸中不见丝毫震惊之色,他温润的目光并未看向乔越,而是看着就站在他与乔稷面前的温含玉,一瞬不瞬。 乔稷紧皱起眉,盯着无异于信口开河的温含玉,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听温含玉又道:「只是平王殿下行动不便已久,还请皇上给一刻钟时间准其做些准备。」 乔稷沉默片刻,终才点了点头,允道:「去吧。」 「是。」温含玉谁人也未看一眼,即刻转身朝乔越走去。 众人窃窃私语。 乔陌眉心拧如死结,欲上前详问温含玉,却被夏良语在后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他回过头,但见她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殿下无需担心。」夏良语低声与他道,「师父不会做无把握之事的。」 「师父?」乔陌诧异。 夏良语微低下头,抿了抿唇,声音更低,「若是殿下不嫌弃,下官愿与殿下说,只是还请殿下让下官为殿下处理身上的伤。」 乔陌仍是担心乔越,却也无法,只好点了点头,随夏良语到旁处理伤口。 这厢,温含玉推着乔越便往无人的后殿去,毫不在意身后众人的窃窃私语。 乔越仍处震惊与不解中,他不知这么个残废之人即便到了对手面前又能做什么?他更不知温含玉究竟要做什么又想要他做什么。 空旷的后殿,只有他们两人,温含玉停了下来,将殿门紧闭。 她站在乔越前面,从殿前广场到这儿她一言不发,此刻终于出了声。 「乔越,我现在就让你站起来。」乔越看不见她眸中的灼灼,却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坚定。 她说让他站起来,就定能让他站起来。 她总是让他震惊,此刻更是让他惊得险些忘了唿吸。 「只是我只能让你站起来一刻钟,并且你要忍受着超乎寻常的疼痛以及这之后的反噬。」不到站起来的时候却要站起来,没有代价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温含玉倒是难得的没有强求,而是给乔越选择的机会,「不过你可以选,此时站或不站,都由你。」 「那就有劳温姑娘了。」乔越平静且从容道。 久经沙场之人,不论是在任何事态面前,皆能在瞬息之间恢復从容与冷静。 「嗯。」其实根本无需问,温含玉也能知晓乔越的选择,没什么理由,直觉而已。 「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施针。」温含玉从怀里拿出从夏良语那儿借来的针具,同时摸出一只细颈瓷瓶,塞到乔越手里,「把这药瓶里的药全吃了。」 「我只能让你站起来,没法让你的眼睛也看得见,若也强行让你看见,你的眼睛这辈子便休想再治得好了。」温含玉边下针边沉声道,「不过就算看不见,我也相信你不会输。」 相信…… 乔越本是冷静的心蓦地跳得有些快。 「待会到了殿前广场你才能站起来,记住,你只能站起一刻钟,你必须在一刻钟内把你的对手打败,若是超过一刻钟,你这腿也废了,别说我,就算给你仙丹你也不会再有站起来的可能。」温含玉又叮嘱。 「在下谨记于心。」 「一刻钟够了没有?」虽说直觉乔越即便看不见也不会输,但毕竟时间短…… 「足矣。」乔越极为肯定。 「那就成。」乔越从容肯定的自信模样让温含玉的心也舒朗起来。 * 麟德殿前,连城又端起盛着葡萄美酒的白玉酒盏,轻啜着,淡淡唤了一人道:「方固。」 一名身形健硕的男人随即在他身侧单膝跪下,恭敬道:「殿下有何指示?」 「这第二轮比试,你上。」 「是,殿下。」 「对付一个残废……」连城抬眸,看着他。 「殿下只管放心。」 「不,孤是要问你,赢他是一件简单的事吧?」 「回殿下,是。」赢过一个残废,自是简单,殿下派他上场,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那就……」连城晃了晃手中酒盏,靠近方固耳畔,低声道,「杀了他。」 方固惊愕抬头,「殿下,这可是在……」 连城笑着将酒盏凑到方固唇边,笑意更浓,「赏你的,喝吧。」 杀了姜国的残废平王。 这是根本不容质疑更不容不从的命令! 052、震撼 平王真的能站起来? 可能吗? 或是说,他的残废是装的? 这天下间会有人装作残废? 他绝不会是装的,因为当初将他从羌国手中接回来的人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两条腿已废,除非华佗在世大罗金仙下凡,否则他此生至死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站不起来,那他拿什么和昌国勇士比试? 自取其辱便罢,还要丢了昌国丢了圣上的颜面不可? 不然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本事不成? 一个残了废了的罪人还能有什么本事? 直至一刻钟后乔越由温含玉推着再出现在人前时,无人不是在想着议着他乔越究竟要如何与昌国勇士比试一事。 方固率先上前向连城及乔稷行礼,朝广场上走了去,同时见着两名侍从抬着一口精铁大箱子到他面前来。 只见两名侍从抬得吃力,纵是寒冬,他们额上却都冒出了豆大的汗,可见这口箱子里装着的东西是有多沉。 只是,这么大一口箱子,这时候抬上来做什么? 侍从将箱子打开,方固躬身从中拎起了两柄精铁大锤来! 看那大锤,通体沉黑,一锤竟比两个大人的脑袋还大! 由那抬着箱子的侍卫观之,这两柄大铁锤的重量加起来只怕不下两三百斤,这般的铁锤若是砸到人身上,即便不死也落个残废之身,更何况这铁锤之上还铸满倒刺! 单就重量而言就已令人色变,再铸以如此倒刺—— 姜国群臣之中有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而如此重锤仅是看着便能让人惊骇,寻常之人抡起一柄都是不可能,可那方固却是轻而易举便将它们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七尺身材,结实健硕得即便隔着汗衫也能清楚地看见的肌肉,试想他这般的身材挥动手中的两柄大锤,其威力不知如何惊人。 身上的伤堪堪处理好的乔陌看着有如泰山般立在广场上的方固,不由为乔越担心。 温含玉此时也在看着方固,与乔越道:「对方的武器是两柄带倒刺的重锤。」 「去吧。」温含玉稍稍压低音量,只道与乔越听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温含玉的话让乔越冷静的心中多了一抹暖意。 他微微颔首,而后双手撑在椅手上——站了起来! 除了温含玉眸中嘴角扬着若有似无的笑,所有人在看到乔越站起来的剎那目瞪口呆。 便是一直微微笑着的连城,面上的笑意都有一瞬间的消失。 乔稷眉头紧蹙,目光沉沉。 乔陌则是激动得不由抓住了正在为他包扎伤口的夏良语的手腕。 乔晖竟是将手中玉盏生生捏碎,碎片扎破他的手,鲜血直流,吓煞了在旁的宫人。 乔越双眼被蒙,虽走得慢些,却是不磕不绊地走到了乔稷面前,行了礼,转身往广场而去。 正有侍卫抬着兵器架到得广场上来,恭敬道:「请殿下挑选武器。」 乔越走到兵器架前,抬手将其一一碰触过,最后他握上了一桿长枪,将其从兵器架上掂到了手中。 在他的手握上长枪的时候,温含玉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亮。 她这是能看到乔越的枪法了! 刀斧剑锤乔越皆会使,但唯有枪,他用得最是趁手。 他选的是一桿红缨枪,精铁的枪头,却是木质的枪桿。 这样的一桿枪,如何赢得了昌国的百斤大锤? 众人觉得乔越就算站起来又如何,可他还是个瞎子!他这不过是自取其辱!更甚是丢了姜国的颜面! 方固虽性子沉稳且从不轻敌,更何况对方还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姜国征西大将军,可看到乔越不仅蒙着眼还选了一桿在他的双锤面前不堪一击的红缨枪为武器时,他还是忍不住恼了,冷冷道:「王爷这是看不起方某!?」 「非也。」乔越神色淡然,「在下不过是觉此枪对阁下,足矣。」 「那就——」方固面色一沉眸光一凛,「得罪了!」 话音方落,他左手的重锤就已朝乔越飞了过去! 他竟是将上百斤中的大铁锤从手中掷了出去!轻轻松松,就好像是掷出一张纸似的轻易! 只见那重锤直捣乔越心脏方向,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胆小的女眷更是用双手捂住了眼,生怕自己看到一副粉身碎骨的可怖画面。 然就在此刻,乔越往旁滑开了身去,避开了方固这足以碎开千斤巨石的一击。 不过他才避开一击,方固的第二只大锤又紧跟而来,这一次,他的大锤是飞向他的脑袋,好似要将他的头颅砸开脑花! 看那方固身材健硕如泰山,可一旦施展起身手来竟是身轻如燕,他将右手的大锤也朝乔越掷来之时,他的人也跟着一併掠了过来,抓住了前一柄被乔越避开了的大锤! 就算他避得开他的第一锤第二锤,也不开他的第三锤第四锤! 如此刚烈威勐的攻击,根本没人能躲得开! 可乔越却是避开了! 没人看得出他是如何避开的,他们就像是看到一尾在水里的鱼,速度快到令人看不清,无论是旋涡还是巨石,它都能在顷刻之间全都避了开去,他也一样。 他只是在避,他手中的长枪尚未出手。 乔陌与温含玉都知道,他这是在探,探清对方的路数,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制胜。 数个回合下来仍未能伤着乔越分毫,方固心中已有急躁,只听他忽然暴喝一声,将手中双锤一併朝乔越投射而来! 快!快如箭矢!快得即便察觉了也根本避不开! 然,他的锤快,乔越的速度更快! 他的双锤还未能碰到乔越,乔越手中的长枪便已直指他咽喉。 方固未能如此前的每一次一般在铁锤落地前便将它们抓到手中,只听「砰砰」两声沉重的闷响,两柄铁锤砸落在地,竟是将殿前广场坚硬的地面砸得开裂且往下微微凹陷! 足见这两柄铁锤的威力何等巨大。 可它们威力再强,却还是败在乔越手中的红缨枪下。 抑或是说,方固是败在了自己的急躁之中。 高下立现!胜负已分! 才不足一盏茶时间! 「习武之人,切忌急躁,上阵杀敌之人,更忌急躁。」乔越「看」着面色震惊的方固,沉声道,「阁下好身手,在下佩服,承让。」 乔越根本连枪法都还未使出,就胜了! 如今这殿前众人无人见过乔越的枪法,也无人见过他上阵杀敌的真正模样,他们只知他是一个为将大才,其他的,他们皆不知。 眼下,他们是第一次见到乔越的身手。 他尚未使出枪法,却已足够令他们震撼,更甚者,如今的他双目并不视物! 若他身上无伤,当何其强大! 杜若怜的将目光凝在乔越身上久久移不开。 众人皆在看比试,连城却从始至终,都在看向温含玉。 053、等我 温含玉敬佩乔越的毅力。 因为只有她与乔越清楚,他此番站起,需承受多大的疼与痛。 他每走一步,他的四肢百骸都如被生生撕裂般疼着,他的浑身经脉更是有如被人一根根挑断般剧痛,而若他再运功,这些疼痛当即会放大数倍乃至十数倍数十倍,毅力及忍耐力不够的人,根本连一步都走不出。 但乔越不仅走出了一步又一步,更是胜了这一轮比试! 一刻钟即将到。 温含玉心中掐算着时间,看着正从殿前广场走过来的乔越,眉心渐渐拧起。 与他走出去时稳健的脚步不同,此时的他,身子微晃,脚步似有踉跄。 他的身体承受能力即刻就到极限,若超过这个极限的话,便如她此前叮嘱他的,神仙都将救不了他,若还在这个极限内,就算他变成了一滩烂泥,她也能把他捏回来。 温含玉推着他的轮椅,无视旁人对她的侧目,走到了乔稷下首来。 只要乔越到乔稷面前行礼以示这二轮比试已成之后便能坐回轮椅上,时间恰恰好。 谁知却听连城道:「平王殿下果真身手了得,即便腿脚不便目不视物仍能如此轻易就击败我昌国勇士,那这第三轮比试,仍让孤等继续见识见识殿下的英姿如何?」 温含玉眉心紧拧,看向连城的目光如锋利的寒刃,不给乔越张嘴的机会,便先听得她冷冷道:「这第三轮比试,由我来做贵国勇士的对手。」 与此同时,她将轮椅推到乔越身后,她动作用力,椅身撞在乔越已然无力撑持的双腿上,撞得他再也站不住,往后跌坐在椅子上,唿吸急促,面色惨白,便是唇色都是苍白。 他如今的身子已然到达极限,他就连坐直身想要说些什么的力气都提不起。 他想要拦住温含玉,可他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唯有不停咳嗽。 众人因她不自量力的话而譁然。 夏良语紧张得心都揣了起来。 乔稷皱眉沉颜,轻斥她道:「胡闹,这是武者较量,你一个姑娘家掺和什么?还不快退下!」 温含玉不退反上前一步,朝乔稷躬了躬身,不卑不亢道:「含玉自幼随太祖习武,自认所学不辱家门,还请皇上准含玉上场比试,况且——」 不待乔稷答应,温含玉便已直身看向他身侧笑吟吟的连城,冷漠道:「做昌国的对手,我姜国女子足矣,用不着我姜国男儿,更用不着平王殿下。」 此话一出,众人不止譁然,更是惊骇。 她这无疑是在瞧不起昌国的习武之将! 不过这会儿乔稷却不再呵斥她无礼,反是扬了扬嘴角,颇为满意地笑了起来。 站于连城身后的随从满面怒容,竟作势就要上前来,却被连城抬手挡住。 只见他面上丝毫怒意也无,反是笑意微浓,看着温含玉,依旧笑得温柔又和气,问道:「既然姜国女子武功身手不在男子之下,那为何方才不见女子上前,而是穆王殿下先与比试呢?」 「若一开始便让女子上场……」温含玉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狂妄,「贵国勇士一开始就败在我姜国女子手下,届时岂非要道我姜国不留颜面?」 温含玉的话已为不敬,但乔稷没有说话,便谁人也不敢出声。 「至于平王殿下。」温含玉颇为狂妄的笑容里带着冷意,「是皇长孙殿下你非要他上场比试不可,贵国勇士既败,也怪不得我姜国欺人。」 嘲讽浓浓的话,足以让在场的昌国人怒火熊熊,可偏又指不出温含玉哪句说得不对,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吞火气,气得自己面色涨红。 「看来是孤自取其辱了?」连城仍是笑吟吟,不见丝毫怒色。 如此男子,若非愚钝之人,便是城府极深之人。 显然这昌国的皇长孙,不会是前者。 温含玉只笑不语,对于连城的话,只当默认。 的确如此! 「既如此,这第三轮比试,便由含玉你上吧。」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故作沉默的乔稷终是出了声。 温含玉当即朝她躬身行礼,又看向连城,问道:「不知这第三轮比试,皇长孙殿下想比什么?刀剑枪斧?赤手相搏?或是暗器?」 连城笑了笑,「暗器。」 温含玉也又笑了起来,笑得狂傲。 与她比暗器?找死! 不过这宫里提供的暗器不知有无她想要的,看这姓连的笑得阴恻恻的模样,必是已有准备,若是如此,她怕是要多花些时间来对付,这样一来她怕是就不能及时给乔越施针了。 温含玉看向已经由邓公公推至乔陌旁处的乔越,却正好见到乔越朝她招了招手。 「容含玉做些准备。」与乔稷请示之后温含玉便朝乔越走去。 连城朝她看去,不论她走到何处,他的视线似都在她身上。 「你叫我?」温含玉走到乔越面前,挑了挑眉,「还要拦我别上场?」 乔越微微摇头,只见他的双手往椅手前端用力一按,椅手下方当即露出两只暗盒来。 温含玉眨眨眼,好奇极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他这椅子还有暗盒! 乔越从两只暗盒里各拿出一只黄金圆筒与一套十枚柳叶状的小刀递给温含玉,温和却吃力道:「这两副暗器,温姑娘试一试哪一件较为趁手。」 「这是什么暗器?」温含玉这会儿不仅是好奇,更是吃惊,「给我的?」 乔越点点头,「一个是孔雀翎,一个是柳叶飞刀。」 「孔雀翎?是什么?」温含玉拿着那只精緻的黄金圆筒,目不转睛。 「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暗器,据说发射出来的时候,比彩虹更辉煌美丽,有如孔雀展屏一般。」即便此时仅是说话都觉浑身气血翻涌,乔越却仍温和解释道。 「那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温含玉眸中满是兴奋,似乎忘了这会儿并不是她该问这些的时候。 即便如此,乔越还是耐心地回到了她的问题:「早些年收到手的,用不上,便一直放着。」 放在在椅中暗盒,只为以防万一。 「乔越你可真是个宝贝!」竟然连这种宝贝他都有! 温含玉揣着孔雀翎,欢喜至极。 乔越愣住,面红耳赤,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还要再说些什么。 只见温含玉将孔雀翎塞回他手中,道:「你先帮我拿着,这么漂亮的宝贝可不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这套飞刀够了。」 「还有,等等我,不会超过一刻钟,我就会回到你身边来。」为你诊脉疗伤。 温含玉说完,转身走了。 乔越则是愣得连一声「当心」都没来得及说。 「哥,我都不知道你这椅子还有暗盒。」乔陌朝乔越凑来,忍着笑道,「我也不知道哥原来还是个宝贝。」 「阿陌,休得胡言。」乔越面色尴尬,心却跳得飞快。 夏良语在旁听着早已羞红了脸,心道是师父言辞着实大胆,又是「宝贝」又是「回到你身边」的,纵是男子,也不敢这么与心仪的姑娘表达情意呢! 看来师父心中是真真喜欢着平王殿下的。 连城看着笑靥朗朗的温含玉,总是笑着的他蓦地不笑了。 054、可怕 温含玉的对手是一个俊美的男子,瓷白的皮肤,殷红的唇,爱笑的眼睛,比女子还纤细娇柔的身子。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任是谁面对这么样一个漂亮的人,都不会捨得与其动手,更不捨得伤他一分。 这般的人,温含玉见过。 她记得原来上峰让她去处理的一个男人也是这么个样,白腻的肌肤,迷人的身材,一双爱笑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能将对方的魂儿都给吸走了。 她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正在浴室里,见着他没有丝毫惊惶,反是对她笑得招招手。 她朝他走去,她不得不承认他浑身上下皆美得难以挑剔,尤其是那皮肤,若是可以,她当真想剥下来换到她身上。 她走进那间浴室,走到他面前,他依旧惑人地笑着,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把短刀就捅进她的心口。 他以为他是成功的,只是她的刀比他更快也更狠,她捅了他十刀,捅到浴室里的血沖都沖不掉,捅到他再也笑不出来。 或许他对任何人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成功了的,只可惜她不是别人,她是一个没有心的变态。 组织所有人都这么说她,没有心,不懂什么叫做感情,冷血,变态。 所以这样的任务,上峰才会派给她。 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惑。 眼前这个男子,行事同她之前见过的相似,容貌却是比他差远了。 之前那个都没能惑住她,这个就更不能了。 这天下间唯一能惑住她的,就只有乔越的长髮。 「别摆弄了,你不美,迷惑不了我。」温含玉盯着眼前就差没对她搔首弄姿的男子,极为不耐烦道。 对方微微一怔,却也不怒,反是笑道:「有意思,竟不为我所惑。」 男子说话间,无数细小的银针朝温含玉飞去! 温含玉往后退了退,显然是要避开这些银针。 却在这时,只见男子双手一动,更多也更密的银针朝她而去! 男子眸中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 就算她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完全避得开他的银针,即便她当真避开了,他再继续补上,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避得开为止。 而她要专心一致躲避他的银针,就不可能有机会发出她的暗器,若她真找着机会发出暗器,这一时间她也必然会被他的银针说中。 他的银针上皆淬着剧毒,一旦触及皮肤,只消一个转瞬毒素便会扩散,再下来她就只有等着浑身麻痹动弹不得,若没有他的解药,就只能浑身溃烂而亡。 不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有出手的机会。 瞧她,连躲都躲不开他的毒针。 温含玉的确躲不开对方已然封住了她面前所有空档的毒针。 夏良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慌得不由得抓上了身旁乔陌的衣袖。 乔陌也是一副为之紧张的模样。 缘何不避开? 不,不对。 乔陌看着往后退了两步便没有再动的温含玉,忽然间看懂了什么。 她不是躲避不开,而是——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躲! 她往后退的两步,不过是为了要将银针看得更清楚而已! 就在对方认为温含玉必败无疑时,一枚柳叶刀划破寒风朝他飞来!准确无误地—— 钉入了他的左眼中! 「啊——!」血水飞溅,男子惨叫出声。 此声未落,竟又一枚柳叶刀飞来,划开他正抬起要摸向自己左眼的右手虎口,钉入了他的右眼中! 「啊啊啊——!」一瞬之间,男子便失了两只眼! 他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殿前广场! 而温含玉—— 她右手指间正持着一枚柳叶刀,不紧不慢朝男子走来,她手中的柳叶刀,似乎随时都会出手。 且见她身前衣服上扎满了男子方才朝她散去的银针!可她却面不改色,并无任何异样。 她走到男子面前,看着他钉着柳叶刀的双眼,蹲下了身,面无表情问他道:「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中了你的毒针非但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因为……」温含玉边说边抬手将自己衣襟扯开了些,以给男子瞧见,忽尔想起男子如今什么也看不见,「哦,忘了你现在看不见了,我给你说就好了。」 于是,她「善解人意」给他解释道:「因为我穿了金丝软甲,可以挡下暗器什么的金丝软甲,我太爷爷给我的。」 至于没有扎到她身上来的毒针,则是被她以迅速的袖风拂落在地。 她方才往后退开两步,就是为了有时间来拂袖。 「反正躲开是要废力气的,也要废你的针,我就速战速决了,你说是吧?」她蹲在男子身边,仿佛看不见男子眼里不断流出的血及痛苦的面色似的,竟像个没事人一般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根本不管男子是否愿意听她说。 温含玉说着,忽地伸出手,竟钉在男子右眼中的柳叶刀拔了出来! 没有任何迟疑或停顿,她将他左眼里的柳叶刀也拔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男子在这陡然的剧痛中昏死过去。 他那张本是俊美的脸此时已不成模样,脸上满是血,两只眼睛更是血肉模煳。 偏生温含玉无动于衷,既不为他的模样而害怕,也不为他的惨叫而心惊,而是就着他胸前干净的衣衫将柳叶刀上的血擦净,一边道:「我这刀和你的针不一样,我这还是要收回的。」 把两枚柳叶刀上的血擦净,温含玉将其收进腰间,这才站起身,朝乔稷走来。 看到她走过来,不少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退,仿佛她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 若说第一轮比试让人紧张,第二轮比试让人震撼,这第三轮比试则是让人恐惧! 这些一直在长平城中养尊处优的朝臣及其亲眷平日里连血都未见过几滴,如今却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一双眼就这么说没就没了,鲜血淋漓的,偏偏温含玉的眼却眨也未眨过! 此时此刻,女眷之中不知多少人已被这血腥的一幕骇得昏了过去。 温含玉固然是赢了,但她在这些朝臣眼里,却成了一个可怕的异类。 温含玉从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她根本不知此时众人如何看她,她只是走到乔稷面前,依礼数做了揖道了话,请了告退,便推着乔越离开了。 乔越面上有沉色。 ------题外话------ 原定24号上架的,现提前1天,改为23号,依旧是中午12点更新,特跟姑娘们知会一声。 上架当天会有活动,活动具体内容已经公布在潇湘评论区置顶,姑娘们请移步本文评论区查看相关活动内容。 现在潇湘和腾讯的更新是同步的,那边有姑娘在看书的话我只能在此说声抱歉了,因为我不知道腾讯那边的情况,所以这个活动没法既面对潇湘姑娘又面对腾讯姑娘,不过那边看文的姑娘可以入群,以后福利什么的一般都是在群里发放。 最后再唠叨一次,23号v,23号v,23号v,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姑娘们莫忘了啊,因为首订对作者很很很很重要!先作感谢! 055、要她【上架感言1】 宫人在殿前广场清洗比试留下来的血迹,麟德殿中宫宴已在继续。 席中言笑晏晏,似乎方才并未有过比试一事似的。 那些刀枪血腥之事,本就不适宜在这些欢喜的宴席中谈论。 又或是,他们根本不屑于谈论。 舞刀弄枪,那是粗鄙之人才会做的事,他们过多谈论,只会有失身份。 这便是久居安宁之地的人的心中所想,自认高人一等,可他们却是忘了,若没有他们眼中的「粗鄙之人」在战场上的冲锋陷阵,他们又怎能在这长平城中参加一次又一次宫宴? 所以乔越仅此一次战败,在他们眼中便成了十恶不赦。 连城似很喜爱这紫玉葡萄酒,已接连饮了数盏,只听他笑着与乔稷道:「其实孤今番到贵国来,并非只是想要感受感受贵国与昌国不一样的岁旦。」 「哦?」对此,乔稷显得颇为有兴致,「那不知皇长孙殿下还为何事而来?」 「相师曾与孤言,孤此生之缘分会于贵国遇到,故而孤想来寻上一寻。」连城笑意微深。 他的声音不大,但与其席位相近的人皆能听得清楚。 尤其宁平。 听着连城的话,她不仅双颊绯红,心更是怦怦直跳,好似连城说的缘分便是她似的。 乔稷听得连城的话哈哈一笑,道:「我姜国女子温柔且贤淑,定能成为殿下的好伴侣,依殿下的身份,自要金玉出身的女子方能配的上。」 说着,乔稷看向宁平,笑道:「宁平,来为皇长孙殿下斟上一回酒。」 「是,父皇。」宁平面色更红,款步来到了连城身旁,低着头羞涩地为他将酒斟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殿下请用。」 乔稷笑吟吟地看着满面娇羞的宁平和气质不凡的连城。 此时让宁平上前为连城斟酒,其意已再明显不过。 时逢连城说到缘分,他这是有意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连城,就只差连城一个点头而已。 连城一旦点头,姜国与昌国自此便结成姻亲,此等好事,乔稷自是不会放过。 昌国虽从不犯姜国,但若老皇帝仙去之后,两国之间的平和是否还能维持?尚无人知。 但观这皇长孙在姜国宫城内在他姜国帝王面前主动要求比试藉以示昌国之威,虽未成功,却能看得出他必不会如老皇帝那般让两国之间的平和长久下去。 如若两国之间有了姻亲,纵是日后昌国要对姜国举兵,也会因此而有所顾忌。 当然更理想的是昌国会因此姻亲继续维持平和的两国关系。 宁平面带娇羞,乔稷心有盘算,却未注意到连城看也未看宁平一眼,便是连她斟的酒都没有喝,甚至酒盏都未端起。 他只是看向乔稷,装作看不懂他的意思似的,依旧笑着道:「相师未曾欺瞒孤,孤确是在贵国遇见了孤的缘分。」 宁平面上娇羞更甚,双颊通红。 「那可真是好极。」此番此话,乔稷自也如宁平一般,认为连城说的便是她,喜悦之色溢于言表,但帝王的端持仍在,「不知谁人家的女儿能得殿下如此青睐?殿下能否相告,也让朕予其一番赏赐。」 「孤先谢过皇上美意。」连城朝乔稷微微拱手以示感谢,接着道,「孤之缘分,皇上识,在座诸位也识。」 左相身为乔稷最为倚仗的重臣,自是看得出他心中所想,此时笑呵呵对连城道:「既是美事,还请皇长孙殿下便莫要卖关子了,让我等也沾沾喜。」 「她就是……」连城笑意微浓。 宁平羞得把头垂得更低。 「方才第三轮比试的那位名叫含玉的姑娘。」说到「含玉」二字,连城似连眉梢都带着笑意。 乔稷怔住,群臣怔住。 宁平骤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笑得温柔的连城,脸色白得难看。 温含玉?他说的是温含玉!?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此时只见连城自席中站起身,朝乔稷拱手且客气道:「不知皇上可否成全孤,将她许配给孤?」 「呵呵,皇长孙殿下,我姜国贤淑貌美的女子众多,何不再多寻一寻?」乔稷此时虽在笑着,却笑得难看。 「皇上可是觉孤乃玩笑之言?」连城含笑的目光微沉,「待孤回昌国,自会派使臣携国书而来,以皇长孙正妃之位迎她至昌国。」 连城此话令群臣倒吸一口凉气,整个麟德殿剎那间静得只闻众人鼻息声。 皇长孙正妃之位!那可是昌国将来的皇后之位! 就算他昌国有与姜国结为姻亲之意,姜国公主远嫁过去,最多也不过是个侧妃之位,毕竟以姜国国力而言,其公主绝不会被昌国选为未来皇后。 可他连城此时竟当着他们姜国皇上及众臣之面要许以姜国女儿皇长孙正妃之位! 可这个女儿不是宁平公主,也不是其他公主或在座的谁家千金,而是国公府的温含玉! 那个痴傻的温含玉! 这如何能不令人震惊!? 「并非朕不相信殿下所言。」乔稷仍在劝连城,「而是含玉那孩子素来愚钝,配不上皇长孙殿下……」 「皇上何故一再劝阻孤?」连城打断了乔稷解释的话,「孤认定了她,还望皇上成全,莫要再劝。」 乔稷终是沉了面色,压着心中不悦道:「并非朕有意劝阻,而是五日前朕方将她许配给平王,敕旨已颁,君无戏言!」 连城面色的笑容一点点结霜,消失,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乔稷。 乔稷第一次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感觉的森寒之意。 少顷,只见连城又微微笑了起来,笑吟吟与乔稷道:「无妨,他会死的。」 届时,她就会是他的了! 这一瞬之间,经歷过无数阴谋与生死的乔稷只觉嵴背生寒。 姜国将来遇上这样一位他国君王,安宁必将不復在! 宁平此时已妒恨得欲将一口银牙咬碎。 温含玉那个愚蠢丑陋的东西凭什么和她争!? 她要她去死! 去死! ------题外话------ 很久没有写上架感言了,上一本文上架前是3年前的事情了,潇湘如今变化很大,新人也很多,让我这种已经隔了两年没有发文的老傢伙紧张又忐忑,这些一直想要和姑娘们说说的话就不单独开一个章节了,就在今天和明天的章节的题外话说就好了,不想看的姑娘跳过去就好。 我码字一直很慢,从前的平均时速就是1500而已,现在也就是1000这样,我知道姑娘们很想一口气看过瘾,我也想我可以做个时速五六千的蜘蛛精,可是现实扎心,加上我不是个全职码字机,之前就在看我文的姑娘都知道我是个兼职,我的码字时间只有晚上下班后和周末,所以我做不到像其他作者那样天天万更或者经常爆更,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码多些字,以前的空闲时间能够随意支配,如今当了家长,经常身不由己,我已经能看到文文上架后我的状态了:像以前那样天天晚上熬到两三点才能睡觉,第二天六七点爬起来上班,那种困到懵圈的感觉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重要的是当时年轻,如今老了。 所以——(明天继续) 056、遇袭【上架感言2】 寒冬的夜,总是早早就攀上远方山巅,很快就爬上近处的树梢。 黑暗的夜,总是最能藏尽这世间丑恶之事。 因为夜色最能掩盖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也能包裹那不为人知的丑恶之心。 夜色之中,有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在平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只见车上率先下来一人,夜色浓黑瞧不清模样,只隐约瞧见似是一名婢子。 婢子先是左右张望,确定周遭无人后方才上前敲了平王府的大门。 她执着门上衔环敲了敲后发现门微微开了一条缝,这平王府的大门根本没有闩上。 她低头想了想,而后迳自将那大门推开,随之回到马车前,说了些什么后将双手伸进了马车内,搀下了一人来。 那人身披一领浅灰斗篷,头上兜帽拉得极低,显然不想让人瞧见其容貌。 就在这人即将跨进平王府的门槛时,那婢子却将她拉住了,一脸担心地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若是被老爷发现……」 「你不说我不说,我爹不会知道。」女子的声音娇柔好听,仿佛天生而就。 只听她说完,便走进了平王府里。 婢子无法,只能跟上她。 女子显然不是第一次到平王府来,虽走得稍慢些,但瞧着是识得这府中路的模样。 没有火光的府邸里只有婢子手上的那盏风灯在夜风中摇晃,周遭尽是寒风吹刮一地枯枝落叶而发出的沙沙声,让走在前边提灯照明的婢子害怕,走得小心翼翼。 「小、小姐……」婢子忍不住又劝女子道,「要不咱还是回吧……?」 这般寒夜,女子心中也有些慌。 当此之时,前方不远处有人声传来,吓得婢子惊叫一声,险些将手里的风灯摔在地上。 反是女子镇定,她从婢子手中将风灯拿过,大着胆子往前走。 未走多远,她手中风灯的光便照到了对方身上。 厚重的轮椅,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这府邸里的人,除了乔越,还会有谁人? 乔越辨听着对方的脚步声及唿吸声,不由蹙起眉:「姑娘何人?」 「小女子……」女子将头上兜帽掀开,「杜若怜。」 清丽脱俗,婉柔娇美,正是左相千金杜若怜。 竟是杜若怜! 「杜小姐?」乔越将眉心拧得更紧,「杜小姐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乔越话音方落,面色蓦地暗了下来,双手微微抓紧身侧木轮,一动不动。 他在聆听着什么。 风声中有异动。 有人来了,三人……五人。 带着杀意。 「我家小姐——」婢子兰儿正要替杜若怜回答,谁知却被乔越冷冷打断。 「在下无暇招待,还请杜小姐回吧。」乔越的声音且冷且沉,毫不在意是否有损对方颜面,这话还未听完,便已下了逐客令,「恕在下身有不便,不便相送,请吧。」 杜若怜娇美的脸上微微发白,她用力咬了咬下唇,「既如此,若怜便不叨扰了,兰儿,回吧。」 兰儿一副又气又不甘心的模样,厌恶地看乔越一眼,愤愤地跟在杜若怜身后走了。 「这平王太不识抬举了!小姐亲自来看他给他送药,他竟然这样对小姐!」兰儿出了平王府仍在气恼,「小姐就不该来!」 杜若怜眼睑微垂,并不说话。 薛清婉踩着夜色朝平王府走来时,正好瞧见正登上马车的杜若怜主僕,难免震惊。 这平王府如今除了她竟还有人来?而且还是女人。 莫非她就是乔稷老儿赐婚给乔越的女人温含玉? 不大像,听闻温含玉痴傻丑陋,这女人却长得如花似玉。 那不是温含玉,还有谁人? 这乔越倒是有本事,都成了如今这般模样,竟还能得这般貌美的女子青睐? 想着想着,薛清婉却拧起了眉,心中一股莫名不悦的感觉。 平王府中,乔越正淡淡道:「乔某如今这般模样,实在需不着五个人来取乔某性命。」 他说话间,黑暗之中同时出现五人,呈圈形将他围于其中。 他们手中的剑,在其中一人手中火把的光亮下闪着锋利的寒芒。 乔越听着那为对方照明而用仅一只而已的火把之声。 即便轻微,但火一旦燃烧着,便定会有声音。 火把在他右前方那人手中。 乔越将双手轻握拢在袖中。 他的手上是他离开国公府前温含玉给他的药瓶,里面装的是他这几日需增服的药,今日从宫中离开后温含玉是将他带到国公府施针用药的,并未到这平王府来。 乔越正将这瓶中药倒到手心。 十粒药丸,够了。 只是他怕是要被温姑娘骂了。 没有一声招唿,对方的剑便齐齐向乔越刺来! 眼见他必死无疑!。 可就像绝处逢生似的,只见五柄剑就要从四面八方将他的身子刺穿时,他双手朝椅手上用力一击,他整个人便向上弹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将一粒药丸打向火把方向。 小小的药丸带着他强劲的掌风,熄了那火光! 黑暗瞬间吞噬一切! 完全的黑暗于如今的乔越而言,是最有利的。 此时已然进得府中来的薛清婉听着打斗之声,作势便要循声冲去。 谁知她才要冲出去,便有人从她身后按住了她的肩,制止了她。 她想也不想便朝此人袭去一掌! 对方稳稳接住! 而被对方的手这么一擒,薛清婉怔住。 这个熟悉的动作…… 「二哥!?」薛清婉转过身,藉由一直随身而带的夜明珠散发出的光亮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你怎么来了!?」 「自是来找小妹的。」薛清辰看着薛清婉,笑得宠溺。 「哥你先别拦我。」薛清婉震惊过后不及与薛清辰说话,撂下这么一句又要往乔越的方向去。 却又被薛清辰再一次按住肩,拦住了她,只听他沉声道:「小妹你是要去救他?」 「当然!」薛清婉斩钉截铁。 「为何要救他?」薛清辰声音更沉,「更何况你自己身上还有伤未愈。」 「因为……」薛清婉被他问得一愣,随后还是毅然拂开了他的手,「他的命是我的!」 ------题外话------ 【我是题外话君,我又出现了】 要不是生活难,有谁愿意把自己整得这么累?我现在头顶白髮剧增,还挺担心自己秃了的。 所以在此求跟文的姑娘能够支持正版订阅,千字3分-5分钱,都是根据字数收钱的,所有小说网站都一样,腾讯那边的姑娘可能会觉得怎么一章节这么贵,其实都一样的,收费不是按照章节而是按照字数收的,要是收的贵了,就证明这个章节的字数多,不会乱收费的。 虽然我不至于说靠这个兼职来吃饭,但的确需要它来过日子,家长太难当了,所以,再一次拜託姑娘们支持正版订阅!支持正版订阅!支持正版订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明天中午12点就上架了,姑娘们记得来首订啊!有订阅我才有动力突突突码字! 还有就是跟文的姑娘们别总是做刚下水的饺子,水开了的时候要记得浮上来啊,不然我都看不见你们! 最后:明天的上架活动姑娘们莫忘了~ 057、他是我的人!【求首订】 乔越已不需要任何人来救。 他虽应对得吃力,但终是让对方的尸身全都躺在了他的脚下。 他想留下一个活口问出究竟是谁人想要取他性命,可惜他做不到,以如今的他,若要留住活口,太难。 对方若活着,那死的便会是他。 他怎能在这些人手中死去?他怎能在这时候死去? 「咳咳咳咳——」乔越跌坐在轮椅旁,剧烈地咳嗽着,他想从温含玉给他的药瓶里倒出一粒药来,却发现十粒药丸竟已全被他用完,只余一个空瓶而已。 「餵。」薛清婉站在一旁看他,看他因运气而致浑身气脉行岔从而导致剧咳出血,再看他因使不上力气而迟迟坐不到轮椅上去的狼狈模样,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要不要帮忙?」 「多谢好意。」对于薛清婉的好意,乔越无动于衷,「不必。」 他知道她就站在一旁,他甚至感觉得到她出现在此是想要救他,然他却分毫没有需要她出手相助之意。 他不仇视薛家人,但这不表示他接受薛家人。 更不需要薛家任何人的帮助。 乔越说着,又抓着椅手努力撑起身。 只是,他又一次重重跌回地上。 薛清婉见状,终是上前伸出手欲扶他一把。 谁知却被乔越抬手以袖拂开。 薛清婉秀眉几乎拧到了一起,有些恼怒,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她好心好意要扶他,他竟如此不领情! 「乔某说了,不必。」乔越语气淡漠。 「你——」薛清婉气极,又要再说什么,却被来到她身旁的薛清辰按住肩。 薛清婉回头看他,只见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什么。 薛清婉恨恨咬唇,将身子一扭,大步离开了。 薛清辰深深看一眼狼狈的乔越,眸光明灭不定,随后转身,跟上了薛清婉。 「他是不会需要你的帮忙的。」薛清辰走在薛清婉身侧,温和道。 薛清婉因为心中有气而大步走得极快,走在她身侧的薛清辰不见脚步有何快,可却能一步不落地跟上薛清婉,并且,面不改色。 可见他的内力远在薛清婉之上。 「为何?」薛清婉仍拧着眉,极为不解。 「你忘了你是薛家人?」薛清辰反问。 「可他前几日还救了我。」薛清婉将眉心拧得更紧,更为不解。 「这不一样。」薛清辰浅笑着摇了摇头。 「?」 「小妹你兴许只是知道姜国的征西大将军于战场上是个征伐的修罗,却不知道战场之下的他是一个西疆百姓无不拥戴的良善之人。」薛清辰边走边道,「他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一条人命而已,与薛家毫无干系。」 「他啊……」薛清辰既贊又嘆,「当真是个既佛又魔的矛盾之人。」 说着,薛清辰又笑着纠正自己道:「这么说不妥当,是在我们外人眼里,他是一个矛盾的人而已。」 薛清婉觉得自己愈想着乔越的事心愈烦躁,不再谈他,而是问薛清辰道:「二哥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突然也到姜国来了?」 「小妹你还好意思问我?」薛清辰既无奈又宠溺地看着薛清婉,「还不是你这么久不回家,大哥让我来寻你。」 「二哥你告诉大哥我到长平城来了!?」薛清婉紧张地抓住薛清辰的胳膊。 「当然没有。」薛清辰笑得更宠溺,「大哥要是知道了,还不领着兵马杀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薛清婉拍拍心口,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令薛清辰愈发无奈,「马上就过年了,快马加鞭在除夜当日定能回到,这就与我回去吧。」 「回去!?」薛清婉吃惊之余立刻摇头,「我不回去,我前两个月不是才回去过?」 「上回那是大姐念着你,你都没往大哥跟前去过,能一样?」薛清辰拍拍她的肩,「好了,莫闹了,随我回去吧。」 「可我还要看着他!」薛清婉回头看向乔越方才所在的方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仅仅是为了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而已?」薛清辰盯着薛清婉的眼睛,忽地不笑了。 薛清婉被他这样认真的眼神看得有些慌,忙道:「当、当然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这样那当然是最好的。」薛清辰这才又温和地笑起来,「回家过了上元节再来,不差这些日子。」 「可是……」薛清婉仍有迟疑。 「没有可是。」 「……我知道了,二哥,我跟你回去就是。」 薛清婉不情不愿地跟薛清辰走,只听薛清辰幽幽嘆道:「没想到他一个就快油尽灯枯的人,竟还能敌过五个人。」 「我也想不到。」薛清婉道。 「乔越……当真是个可怕的人。」 平王府里,乔越在冰冷的地上坐到直至后半夜,他才终是勉强地坐上轮椅,用尽了全身气力。 他咳得更烈,每一咳,都带着血。 * 左相府的前厅正亮。 杜若怜站在面色严肃的左相面前,低眉垂眼。 「这么晚了,你是去哪儿回来?」左相接过婢子呈上的茶,以杯盖刮着面上的汤花,问道。 「女儿……」杜若怜微微抿唇,恭敬道,「女儿饭后无事,随处走走。」 「随处走走?」左相看向站在杜若怜身后一直低着头的兰儿,「兰儿你来说,小姐方才是去做什么了?」 「回老爷。」兰儿战战兢兢,「小姐……小姐的确是随处走走去了。」 「砰!」兰儿话音方落,左相便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到桌上。 兰儿吓得当即跪到了地上。 左相怒瞪向杜若怜,喝道:「随处走走要乘马车?随处走走要披这么样一件生怕别人看到的斗篷!?你以为为父看不出来你在想着些什么?你以为为父不知道你方才去了哪儿!?」 「父亲。」杜若怜抬眸,毫不畏惧地迎上左相愤怒的眼睛,不急不慌道,「平王今日殿前的表现父亲也是看到的,女儿觉得他能够再站得起来,变得和从前一样,届时他仍是皇上心中比太子更适合继乘皇位的人选!」 「荒唐!」左相一怒之下将茶盏拂到了地上,吓得兰儿磕头在地一动不敢动,杜若怜也是愣了一愣后跪到了地上。 「你认为你很聪明是不是?」左相气得抬手直捏两侧颞颥,「还是你以为为父老了看不清局势了?」 「女儿不敢。」杜若怜低下头。 「为父告诉你。」左相冷静下来后沉沉嘆了一口气,「就算平王能站起来能康復得了,他也绝不可能再同得以前!」 * 国公府。 温含玉正依在老国公身旁,饶有兴致地听着他年轻时候从军的事情,听他说他的爱马,他的兵器,听着听着,她问他道:「太爷爷,那乔越的兵器是什么?枪吗?你见过吗?」 每一个习武之人都会拥有一把适合自己且属于自己的武器。 在他们眼里,很多时候这把武器会比亲人更体贴,比爱人更忠诚。 乔越自也不会例外。 「阿执的武器啊,自然是枪了,这世上可没有再比他更合适使枪的人了。」老国公并不像他人那般谈及乔越便只有厌恶与鄙夷,相反,他倒很是愿意与旁人提及乔越。 「阿执小子的枪啊,长达一丈三尺七寸,重达八十斤,纯精钢的枪头,纯精钢的枪桿。」说及乔越的枪,老国公不仅不知不觉坐直,便是那双本带了些倦意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可见他对那桿枪的欣赏以及敬意,「那桿枪,就算是当年的我仅是抡起都会觉吃力,更莫论提着它上阵杀敌,可它在阿执小子的手中啊……」 老国公的眼睛更亮,仿佛他此刻就看到乔越握着他的长枪在他面前挥动似的。 「那么沉重的一桿枪,在阿执手中却像是灵蛇一样!」 「如此沉重的一桿枪挥舞起来本就可怕,在糅合了阿执那小子自悟出的一套枪法后更是刚烈威勐,他的枪法一旦施展起来,别看那长枪沉重,在他手中却是巧妙至极变化无方!」 老国公愈说愈激动,激动得竟是抓住了温含玉的手,生怕他说的她理解不了似的,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都知道枪头尖锐,都当枪锋是长枪最危险也最可怕的地方对不对?可在阿执手中的枪,最可怕的却不是枪锋,那杆一丈三尺七寸长的枪,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样可怕!被其碰到,就算没有当场毙命也会重伤呕血五升!」 此时此刻,不仅老国公道得激动,便是听着的温含玉,都觉自己的心怦怦快跳起来。 她想亲眼见识见识如此刚烈威勐的长枪,想亲眼见识见识乔越的枪法! 今日殿前广场上只怪那昌国「勇士」太弱,她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乔越的枪法,不开心! 「太爷爷,这枪这么厉害,没个名字?」温含玉又问。 紫苏在旁听着,由不住抿嘴笑。 大小姐当真有趣,寻常人听得这么厉害的枪,怎么着也不会想着先问这枪叫什么名字。 不过这般的大小姐,倒是比以前好多了,老太爷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怎么会没有!?」老国公吹着鬍子瞪了温含玉一眼,就像在骂她问了个蠢问题一样,「那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一桿枪,没个名儿还得了!?那枪啊,叫——」 「霸王枪!」 当此之时,不仅老国公眸中亮光,温含玉眸中亦是光亮闪动。 霸王枪!如此霸气的名字! 「不过这枪不是在谁人手中都能叫霸王枪的。」老国公贊着嘆着,「霸王枪只有在阿执的手中,才真正是霸王枪!除了他,这世上再无第二人施展得出霸王枪的威力。」 「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啊……」说到这最后,老国公唯剩连连嘆息。 * 温含玉离开老国公的院子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她满心仍在想着乔越的霸王枪。 想着还需要多久才能看到他握着霸王枪施展枪法的模样。 绝佳的身手,完美的长髮,光是想着,温含玉都觉得兴奋。 嗯,到时不能让他把长发全都盘起,这样她就看不到了,也不能就这么披散着,万一被他自己的枪风伤到了也不好。 到时就束成一束好了!既不会让枪风伤到,她又能看得清楚。 想着想着,温含玉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大小姐在笑什么?」青葵在旁看得莫名其妙,明明没有好笑的事情啊。 「我笑了吗?」温含玉歪歪头。 「嗯吶。」青葵点点头,非常实诚,「大小姐还笑得挺傻的样子。」 「是吗?我怎么一点没发觉?」温含玉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相信青葵说的,「青葵,我饿了。」 「大小姐想吃什么?青葵这就厨房给大小姐拿。」 「你给我下一碗面线吧。」 「好的大小姐,青葵这就去。」 温含玉继续往花语轩方向走。 夜色之中,有四道黑影死死盯着她跟着她。 温含玉跨进花语轩的院门时,她脚步忽地顿住,眼眸也在此一剎那覆上霜寒。 又有人想取她性命,没想到她这条命还挺受欢迎。 不知和上次想取她性命之人是不是同一个? 不过,不管是不是,今回他们都休想走! 好几个月没有和死人打交道了,她的手都有些痒了。 温含玉佯装什么都未发现,稍稍的顿足后继续往院中走,同时抬手摸向腰间,摸出白日里乔越给她的柳叶飞刀。 然她根本没有机会将手中飞刀出手,对方亦还没有任何动静,她便听得「砰砰砰」三声沉闷的声响,三颗血淋淋的脑袋就这么从她身后扔了过来,砸落在她面前! 暴突的眼睛,被生生撕裂开的脖子,带着血骨碌碌在温含玉跟前滚动。 她既不惊也不骇,而是蓦地半眯起眼。 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她只觉有些熟悉。 她慢慢往后转身。 只见有人正不紧不慢走进她的花语轩院中,那人手中正从后捏着一名黑衣人的脖子,他的手向上举着,迫使那黑衣人只有脚尖不断在地面上摩擦。 黑衣人挡在那人面前,温含玉瞧不见其模样,只瞧得出是个男子,以及他戴在五指上就碰在黑衣人脖前的长长护甲。 不,那不是护甲,而是五柄指刀! 只要黑衣人敢有分毫动弹,那紧贴着他脖子的指刀就会钉穿他的咽喉! 而他不仅五柄指刀,而是十柄! 他另一只手的五指上,也都套着指刀。 可见那掉落在温含玉面前的三颗脑袋就是被这指刀生生从他们各自的脖子上撕拧下来的,所以伤口才会呈撕裂装而不是利器切下的模样。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是男子的声音好似带着笑意,分明温温柔柔,却让他手中的黑衣人浑身抖如筛糠,「若是说了,我便放了你。」 「我说,我说!」黑衣人已经骇到了骨髓里,连连点头,「是宁平公主派我——」 他的话未说完,血水便已从他的脖间飞溅而出,他的双目因惊恐而暴突,或许他想要质问对方为何出尔反尔,可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发得出声音。 「我从来就不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男子声音仍是带着笑意的温柔,他的手仍捏着黑衣人的脖子,愈捏愈紧—— 身首分离,血浆迸溅! 他就这么用五指指刀生生将黑衣人的脖子捏断! 黑衣人满是血的脑袋飞落到一旁,没了脑袋的身体也砰然倒在他脚边。 他双手被鲜红浸红。 他仍在笑,看着半眯着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的温含玉笑得极为温柔。 温含玉此时看清了他的容貌。 美得出尘的男子,扬在面上的温柔的笑,竟是……昌国皇长孙连城! 温含玉渐渐拧眉。 残忍的杀人手法,爱笑的人,温含玉所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中,有一个人就是这么个样。 一模一样。 「你是……」温含玉眉心愈拧愈紧,「黑鸦?」 「你终于认出我来了?」连城笑得细齿微露,俨然欣喜的模样,「蠢玉。」 * 血腥之气瀰漫着整个花语轩,腥红的血溅在地上,也溅在安静地等着来年春风的花木上,在微微摇晃的火光之中深红暗沉,仿佛仍带着人临死之前的恐惧。 温含玉看着连城,看着他双手十指上血淋淋的指刀,眉心紧如打了死结的麻绳。 她不会看错,将人脑袋活生生从脖子上撕下来的杀人手法以及十指上如女人甲套般的指刀,如此二者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除了黑鸦,世上再无二人。 在枪炮发达的现代,就只有黑鸦这么个与众不同的杀手既不选枪也不选炮作为自己的武器,而是选择古人的传统武器作为自己的兵器。 但不得不说,武器实验室那帮鬼老儿结合黑鸦的性子特点帮他量身定做的指刀在黑鸦手上的确比枪炮要来得可怕,也更来得让人害怕,所有死在他手中的人,死前无不骇得肝胆欲裂。 整个暗夜组织中,每一人皆是独来独往,若非上峰有任务,他们之间从不会有往来,独黑鸦例外。 黑鸦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可他偏又是个爱笑的人,他笑起来的时候无害极了,尤其他笑着时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仿佛能化尽这个世界的悲伤与苦难,任是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是一个可怕的杀人魔。 只是,组织里谁人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见过他模样的人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因为于组织中的他总是带着一张无脸面具,只露着一张双唇薄薄的嘴,只有执行任务时的他才会将面具拿下,而每次任务他都是独自完成,所以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模样,是美还是丑,从无人知晓。 温含玉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不过与他之间的往来倒是不少。 因为黑鸦的老窝就在她的隔壁,所以他总会不时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不少外边的见闻。 她与他不一样,他是组织手上的刀,她则是组织怀里的刃,他一年之中至少八九个月都会在外执行任务,而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三百四十天都会在组织为她而建的实验楼里,楼下做实验研究药物,楼上休息睡觉,只有那么几天,她得上峰允准,才能在黑鸦的陪同下到外边去走走看看,以及上峰派给她特别的任务之外。 其实她多少明白些,在人人皆独来独往的暗夜里,为何独独黑鸦能够住在她隔壁,想来不过是上峰的安排,让他看着她盯着她而已。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有什么值得上峰派黑鸦来盯着她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唯有黑鸦在她面前倒没什么可怕之处,反倒是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给她带来些她没见过也没吃过的东西,或是给她几本她没有看过的书,甚至还偷偷带她熘出去玩过。 只是不管什么时候,她都看不见黑鸦的脸,就算是外出的时候,他与她每次都要带着不一样的面皮,以免被人发现。 黑鸦倒曾说过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让她看看他的脸,说那是她的荣幸,因为就连大上峰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模样,顺便再送她个礼物给她过个生日。 说来她还挺开心的,因为从小到大她只知道剥皮削肉是什么感觉,从不知道过生日是什么感觉。 生日于她而言,不就是她生来这世上的一个日子而已,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为什么要过生日? 至于黑鸦的脸,他给她看她就看,看不到她也无所谓。 但她没等来她的二十岁生日,在她生日的一个月前组织忽地分崩,人人生不如死,她也不例外。 不过她临死时好像有听到黑鸦的声音,他好像说他终于赶上了她的生日,只是她没法知道过生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也看不见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那时候,她的两只眼已经被剜了下来,除了极致的疼,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黑鸦怎么会出现在这书中世界? 她虽没有见过黑鸦的模样,但她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昌国皇长孙连城,必是黑鸦无疑。 「你怎么会在这儿?」温含玉只觉难以置信。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连城将染血的双手负在身后,笑吟吟地朝温含玉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后笑得更为愉悦,语气也愈温柔,「虽然迟了些,但我也算没有食言,让你见到我的模样了。」 「这是你原本的模样?」温含玉死死盯着连城,一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的模样。 「怎么?不相信?」连城微微挑眉,「你不也是原本的模样?到我这儿你就不相信了?」 「不一样。」温含玉抬手抓抓自己才长出些许黑髮余下仍全是枯黄的头髮,不悦道,「我原来没这么丑。」 她的确不完全是原本的模样,她眼下的模样,较之她原本的模样仍差了些,连城方才明白他之所以迟迟寻她不到,并非她没有成功到这书中世界来,而是她的容貌与他给他们去寻的她的画上模样不一样。 「你凭什么长这么漂亮?」看着连城无可挑剔美得出尘的模样,温含玉更是不悦,「你一个男人长这样你好意思吗?」 「我能如何?我生来便是这个样儿。」连城丝毫不恼,依旧笑吟吟,「所以我从前从不在人前露脸,不然所有人都会是和你一样的反应。」 身为男人,没人愿意被人说成「漂亮」。 「这真是你原本模样?」温含玉还是有些不相信。 「千真万确。」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温含玉此时可是疑问重重,「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会不知道?」显然,他知晓这是书中世界。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吗?」温含玉又问。 连城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是昌国的皇长孙?你为什么没和夏良语遇上?」 「我为什么要和夏良语遇上?」连城又微微挑了挑眉,盯着温含玉,一脸无奈,「我说蠢玉,你别总是一见着我就有着问不完的问题行不行?」 温含玉眨眨眼,正儿八经道:「可你这身份本就是要看上夏良语的,你这么整,岂不是乱套了?」 「乱与不乱,与我何干?」连城反问。 温含玉想了想,又问:「乱了套,那这书里的世界不会崩溃?」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 假若一切都不按书中原本的设定走,这被人创造出来的笔下世界会不会就此崩溃? 不过目前似乎不见有什么异样。 「你倒是比从前聪明了一丁点?」连城温柔笑道,「有我在,不会。」 「为什么?」从前在黑鸦面前,温含玉就总是有一连串怎么都问不完的问题,如今,也一样。 「不为什么。」连城并不打算于这个问题多言,「倒是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问我?」温含玉诧异,「你这么聪明,又一直嫌我蠢,有什么问题能是你想不明白要来问我的?」 「有。」连城笑意微浓,「平王乔越。」 「乔越?」温含玉诧异更甚,「他有什么问题?」 「乔稷将你许配给了他?」 「嗯。」温含玉点点头,「有什么不妥?」 「待我去杀了他,你就不用理会这桩婚事了。」连城总是在笑,即便是在杀人的时候,人命在他眼里,仿佛根本不值一钱。 「你要杀他?」温含玉的神色骤然变冷。 感受得到温含玉周身竖起的寒意,连城笑意更浓,「他不死,你就必须嫁给他,莫非——你想嫁给他?」 「是又怎样?」温含玉冷声反问,「你若敢动他,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为什么护着他?」连城面上在笑,手上指刀凛凛生寒,仿佛随时都能夺人性命。 「他是我的人,我自然要护着他。」温含玉冷眼看着连城,「有我在,谁人也别想动他。」 她并不了解黑鸦,但有一点她却是很清楚,他笑意愈浓的时候,就愈是想杀人的时候。 她看得出来,他想要乔越的命。 她绝不允许! 「他身上有你感兴致的东西?」连城笑盈盈,连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 阿玉不知何为喜欢,更不懂情爱,她要嫁与乔越必不是因为情爱,定是有其他原因。 温含玉想也不想便道:「你怎么知道?」 连城仍旧在笑了,笑得愉悦,「好歹与你做了十多年邻居,这种事情我还是猜得到的。」 兴致这种东西,在阿玉身上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既然是阿玉感兴致的东西,那我就姑且留着。」连城抬了抬手,用手指拨着身侧并无生机的花枝,只听「咔咔咔」的声响,他手上指刀将细细的花枝割成了一段又一段,「待阿玉腻了乏了,再处理了也不迟。」 听着连城的话,温含玉有些莫名不悦,微微拧起了眉。 只听他又道:「对了阿玉。」 连城边说边用手指指地上的那些尸体,浅笑问道:「宁平公主,我帮你解决了如何?」 敢伤阿玉之人,他绝不饶恕。 「有人来了,改日我再来看你。」不待温含玉说些什么,连城微微一笑后,转瞬便在花语轩里消失了。 青葵端着热腾腾的面线走进花语轩,看到满地的血水以及身首分离的四具尸体时当即就扔了手中的面线,冲到了温含玉身旁。 「今夜之事别让老太爷知道。」温含玉对青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和你一起把尸体处理了,有什么待会再说。」 混帐黑鸦,在她花语轩里杀了人就这么拍拍手就走了! * 黎明之时,雪已压着院中花木的枝头,仅是一夜,温含玉觉得这天似乎比昨日又再冷了些。 用过早饭,温含玉正盘腿窝在火盆边上细细研究乔越送给她的孔雀翎,紫苏便领着一名面善的中年妇人到了花语轩来。 「紫苏见过大小姐。」紫苏行了礼后向她介绍道,「这是衣庄的袁夫人,来给大小姐量身子裁新衣过年的,本是昨日小年要做的事,只是大小姐昨日入宫参加宫宴,便推到了今日。」 「哦。」温含玉看也未看妇人一眼,依旧低头看着她手中的孔雀翎,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后便站起身。 这黄金筒上边铸的孔雀真是精緻又漂亮。 真是没想到乔越还会有这样的宝贝。 不知道他那儿还有没有其他让她意想不到的宝贝? 还有他的霸王枪,她想现在就见识见识! 「大小姐把手抬一抬,民妇为您量一下臂长。」见温含玉一直低着头不动,妇人不由提醒她一声。 看妇人为自己量体,温含玉有些好奇,便问道:「为什么过年要穿新衣?」 妇人虽觉温含玉竟会问这几岁孩童都知晓的问题有些诧异,却不能多问,只能笑着答道:「辞旧迎新,穿上新衣图个好兆头,开年事事顺,所以如国公府这般人家还有福裕人家过年时都会穿上新衣的。」 原来还有这么个意思?温含玉觉得有些新奇。 她又看向自己手里的孔雀翎,忽然想到了乔越,想到他那总反覆穿着的两身单薄衣裳以及没有厚实可言的夹棉斗篷,想到他那双总是伤痕累累的双手,忽对妇人道:「那你多帮我裁一套,不,两套吧。」 「他大概……」温含玉抬起手,举了老高,比划了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高度,「这么高。」 妇人微微一怔,随之笑盈盈地问道:「大小姐这是……要给男子裁的衣裳吧?」 「嗯。」温含玉点点头,心道是,有句话不是叫「礼尚往来」着?他给她这么稀罕的宝贝,她自然也要有些什么送给他才是,不然他以后再有什么宝贝不给她了可就不好了。 「呵呵,大小姐就给民妇这么一个大概的身高……」妇人有些为难,「是裁不出合体的衣裳的。」 看温含玉一副拧眉有些不悦的模样,妇人赶紧解释道:「这衣裳要裁得合体才能穿得舒服,这要合体不止要有身高,还要有腰身的尺度,肩宽还有臂长腿长。」 「这么麻烦?」温含玉拧眉更甚。 「……」妇人有些难接话,「回大小姐,都是这样的。」 温含玉想了想,又问道:「那今日量,何时能将衣裳做好?」 「这快过年了,做衣裳的人多,最快也要到二十八或是二十九才能将衣裳做好送来。」妇人回道。 「那明日再量尺寸呢?」 「庄里已经接了很多活计了,明日的话……」妇人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得一个不对惹恼了温含玉,「怕是就赶不及在年三十前把衣裳做好了。」 温含玉不再说话。 妇人只道她是心有不悦,直至离开都是小心翼翼的,待出了花语轩的门,她才敢长舒一口气。 紫苏见状,由不住笑道:「夫人莫紧张,我们大小姐只是面色冷了些话少了些而已,并不是难相与之人。」 妇人这会儿细想才心觉好似也是如此,虽然这国公府大小姐除了面色和说话的声音冷了些之外,倒也没什么骇人之处,比她见过的太多表里不一的千金小姐要好得多。 花语轩里,青葵边给温含玉找来男子衣裳边难得好奇地问她道:「大小姐是要给平王爷裁新衣?」 「不行?」温含玉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青葵赶紧摆摆手,「青葵就是问问。」 「多嘴。」 青葵赶紧闭嘴,却也一点不觉委屈,反还笑了。 她们大小姐就是嘴上凶了些而已,心可是好好的呢! 温含玉换上了男子装束,正待出门时瞟了一眼桌上她没有吃完的糕点,想了想,而后吩咐青葵道:「到厨房用食盒盛些样子好看味道又好的吃的,拿到前厅,我在前厅等你。」 「好的大小姐。」青葵乖巧应声。 这回她不问她也知道大小姐是要拿去平王府的,大小姐每次出门不带她都是去平王府的,她可都知道着呢。 * 家家户户皆在筹备着过年,虽至三十年夜还有几日,各坊间已不少人家挂上了新灯笼贴上了红对子,喜庆彰显。 过年对于温含玉没有任何特别的含义,就像生辰对她没有任何意义一样,因为她从没有过过年,也不知何谓过年,只是到了这国公府后看着记着了而已。 但如今看着年关近了每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看着每一个人都在盼着新一年的到来,她也有些期待着过年。 不过平王府门前依旧寂静冷清,许是这天太冻人,就连平日里偶有来使坏的孩子们也不出现了。 温含玉推开那无人看守的大门,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只是走着走着,她蓦地停脚拧眉。 她上前两步,蹲下身拂开地面上的白雪,眉心紧蹙。 这是……血。 平王府的庭院里怎么会有血? 她倏地站起身,疾步往前走。 不过十步,她又勐地停住脚。 只见花庭之中躺着五具尸体,身上已被白雪覆满,身子也早已硬透,显然已经死去数个时辰。 温含玉蹲在尸体旁,观察着他们的死状,眼神沉沉。 数个时辰前,那便是昨夜之事。 死因是—— 她翻了五人的脑袋来看,发现他们额心或是颞颥上都有被什么小东西射穿的伤口,皆是被伤及脑颅而亡。 在翻看第五人脑袋的时候,温含玉在他颈后地上瞧见一粒指甲大小的墨绿药丸。 温含玉将药丸拈起,置于鼻底轻轻嗅了嗅,继而半眯起眼。 这是……她昨日给乔越带回来的药丸。 她再看一眼那些死尸头上的伤口,忽地将药丸扔在地上,站起身便疾疾往立苑方向去。 昨夜有人要杀乔越! ------题外话------ 歷时将近两个月,乔玉夫妇在今天入v了!!时隔两年没有v文了,一股难言的紧脏感,就像丑媳妇要见公婆的那种紧脏感! 在此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因为我想吃个肉包子,不想喝风,所以非常非常需要姑娘们的订阅! 感谢姑娘们的支持!不要忘了有活动可以参加啊~ 附:霸王枪出自古龙《七种武器》 058、敢伤她的宝贝! 「乔越!」温含玉勐地推开立苑乔越寝居的门,力道大得门扉反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震响。 乔越闻此声,惊得浑身骤僵,这拿着棉布条往自己身上伤口包扎的双手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这么讷讷地定在了那儿。 他此刻坐在床沿上,轮椅在床前,他面前地上散落着七八只药瓶还有小酒罈,身侧是胡乱绞在一起的棉布条、棉巾还有剪子,棉巾上满是血,还掉了两张在他脚边。 酒罈碎了,许是他拿不牢或是放不稳,掉落在地,其中酒水湿了地面也湿了他的脚,散了满屋子的酒味。 药瓶也是几只盖不牢的,撒了不少药粉在地。 只见他左边肩头及右边胸膛血淋淋的,尽管他在努力包扎他胸膛上的伤,可那裹得七歪八扭的棉布条上仍浸满了血,显然未能很好地将血止住。 也因着双手使力的缘故,他左肩上的伤不停地溢出血来,红了他整个肩头,也脏了堆在他腿上还未用的棉布条,然他却看不见,知晓不了。 他的面色苍白如雪,双唇亦是惨白且干涸,在温含玉出现之前他面上满是强忍着疼痛的苦色,可见他伤得不轻。 显然没有想到温含玉会出现,此刻他愣定着一动不动,像极一个做错了事被大人逮着了的孩子,手足无措。 「温……温姑娘?」慌忙回过神时乔越当即放下手上的棉布条,急忙摸索过放在床上的衣衫就往自己赤着的身上披,「温姑娘怎么来了?」 温含玉一言不发,只用力将手中食盒和肩上药箱重重搁到窗边案子上,而后打开药箱从十来只药瓶里倒出二十来粒大大小小的药丸,捧在手心里这才朝乔越走来,冷声道:「手伸出来。」 听得出温含玉此刻语气不善,乔越二话不敢问,只老实听话地将右手伸了出去。 温含玉看一眼他沾满了血的右手,「换左手。」 乔越只好把右手放下,将左手抬了起来。 却是同样的满是血污。 温含玉无奈,「算了,你手放下,把嘴张开。」 乔越愣了一愣。 温含玉本就不悦,当即便恼了,「你张是不张?」 乔越怎敢说不,只好把嘴张开,紧着便是温含玉那软软嫩嫩的手捂到了他嘴上了,将手心里的一大把药丸一股脑儿灌进了他嘴里,强迫他往下咽,令他险些呛着。 不待他缓口气,温含玉便挨着他坐下,大力地扯过他的右手为他号脉。 她与他离得极近,近到她的肩是紧挨着他的手臂的,他的手则是被她搭在她自己的腿上。 乔越还未缓过来的唿气此刻更险些屏住。 温含玉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她将手从乔越腕脉上收回,一抬手便将他草草披在肩上的外衫拂开,继而拿起他放在身侧的剪子将他身上裹得乱七八糟的棉布条剪断,看一眼那清理得并不干净的伤口一眼,从药箱里拿出装酒水的瓷瓶,拔了塞子后连帕子也不用便直接将酒水往他的伤口上倒。 辛辣的酒水忽然之间淋到伤口上,疼得乔越浑身一阵战慄,双手用力抓在腿上。 温含玉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紧着拿上药粉撒到伤口上。 若说酒水辛辣刺骨的疼,那此刻这药粉撒上便是钻心的疼,乔越用力咬紧下唇才不致自己会受不住。 待温含玉为他将两处伤口都包扎好后,他额上背上早已冷汗涔涔。 只是,从始至终,即便再如何疼痛难忍,他都没有吟上一声。 一如她每一次为他施针解毒那般,他只会强忍,从不会喊疼。 「多谢……温姑娘。」一夜未眠加上强忍着剧痛,此时的乔越已极是虚弱。 并不给乔越丝毫歇息的机会,包扎好伤口后温含玉即刻为他施针。 昨日站起之后的反噬之痛、施针解毒时如刀噼斧砍在身般的疼、昨夜强行运气后全身气脉倒行逆流的痛以及身上的伤痛,几种疼痛集中一道,早已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乔越强忍着,强忍着…… 他觉得他就快要到达极限。 「噗——」忽地,他吐出大口红黑的血,终是再也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温含玉扶着他往前倒下的身子,面色阴沉得可怕。 让她知道是谁这么来伤他,她非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她今日若是没有出现的话,他这条命就再没几天活头! 竟敢这么来伤她的人! 竟敢这么来伤她的宝贝! 不可饶恕! * 乔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长到他不想再醒过来。 他梦到他与阿开大哥还有阿尼他们在一块喝酒,大坛大坛的酒,大口大口地喝,喝得畅快,也喝得尽兴。 若非阿开大哥和阿尼将他推开,他怕是根本不会离开。 那他就不会醒来。 乔越醒过来时,只觉自己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在疼,不仅是疼,还有酸麻。 他试着撑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丝毫力气也提不上,他才稍稍弓起身子有跌回了床上。 「哥你醒了!?」正当乔越尝试着再一次撑起身时,他听到乔陌激动且欢喜的声音,「哥你终于醒了!」 乔陌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进屋来,见得乔越醒来,他当即将药碗放下,急忙上前将乔越扶坐起来,不忘在他背上垫上枕头。 「阿陌?」乔越微有诧异,听得他自己这干哑得险些发不出声来的声音时,他更为诧异。 「哥你先喝些温水。」乔陌旋即为他倒了温水,要餵他喝,却被他拦住,「我自己来就好。」 看乔越显然已无大碍的模样,乔陌这才终是放下心来,沉了好几日的脸上也才舒展开来,看乔越喝了水后笑着关切道:「哥可有觉得舒服些?还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没什么不舒服的。」将杯盏递给乔陌,乔越微微一笑,并不想他太过担心,只道,「不过是觉得身子有些酸麻,一时半会提不上力气罢了。」 「一连躺了好几日,身子酸麻是正常的。」乔陌在乔越身旁坐下。 「几日……?」乔越颇为震惊,「我昏睡了很久?」 「这是第七日了。」乔陌语气微沉,随即又笑了起来,「不过哥你醒过来便没事了,你且先坐,我去让尤嘉端些热粥来。」 七日…… 乔越抬手按按自己躺久了有些发疼的颞颥,有些不愿相信。 他竟昏睡了这般久吗……? 「哥,来,喝些热粥。」未多久,乔陌便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回了屋来,「你方醒来,先吃些清淡的为好,喝了粥方好喝药。」 乔越点点头,接过乔陌递来的粥。 「哥当心烫。」乔陌又提醒道。 乔越温和地笑了笑,「好。」 待乔越喝了粥且吃了药后,乔陌这才正了脸色,问乔越道:「哥,是何人想要取你性命?」 乔越不语。 乔陌欲再问,乔越此时却是问他道:「阿陌,今日是年三十了吧?」 「是。」乔陌并不愿意说此无关紧要的事,只又凝着神色道,「哥——」 「现在是什么时辰?」乔越打断了他的话。 乔陌顿了顿,才答道:「申时。」 「已经申时,你怎还在此?怎还不进宫?」乔越沉着声,「今日是年三十,你既在京,就没有不入宫同父皇一併用膳的道理。」 「可是哥——」 「没有我在,西疆的百姓需要你,莫在这种时候让有心之人抓着这些小事在父皇面前说道。」乔越再一次打断乔陌要说的话。 乔陌蹙着眉,似还要再说什么,终是将双拳握了握,道:「我知道了,我这便进宫。」 「去吧。」乔越微微颔首,「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我将燕风和尤嘉留下伺候你。」乔陌临走时道。 「不必。」乔越当即拒绝道,「你将他们带走,我不需要旁人伺候。」 「哥,今日是年三十,我不能在你身旁陪着你,可总要有人陪着你为你将饭菜做好,不然你自己一人该如何做?」乔陌劝着他,「况且有燕风和尤嘉在,也能保护你。」 「这大过年的,纵是卖命之人,也要回家陪妻儿老母的不是?这些天内是无需担心的。」乔越也劝着乔陌,「燕风和尤嘉一直是你的左右臂膀,你必须将他们带在身侧。」 「不行!」乔陌不听劝,「我不放心哥自己一人!」 「阿陌,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若燕风和尤嘉不在你身侧,我也担心你你懂么?」乔越伸出手,摸索着抓上乔陌的手,疼爱道,「我已经是这副模样,我不想你遇到任何不测,我不想你受丝毫伤害,你懂么?」 「哥我……」 「相信我,我这儿没事的,不需要谁人来保护我。」乔越说着朝乔陌温和地笑了笑,示意他不必担心。 「那至少让我遣两名下人过来照顾哥。」乔陌没有再与乔越争,只能妥协道,「十六不在,没人在旁伺候,不行。」 「阿陌你怎的不听哥的话?」乔越面露无奈之色,「我不用旁人伺候,你无需麻烦再遣人过来。」 「那哥你煎药怎么办?吃饭怎么办?」乔陌不依。 「我自己能行。」乔越不急不躁,以轻松的语气试图让乔陌听劝,「这些日子都是我自己做这些事情的。」 「……」乔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着慢慢拢成拳。 「阿陌,我这副模样,我不想劳烦他人。」或是说,他这副模样,他不想让更多的人见到。 「哥……」看着低下了头去的乔越,乔陌喉间哽咽,声音发颤,「对不起……」 乔越怔了一怔,而后抬起手,抬高到再抬不去。 乔陌见状当即躬下身将脑袋凑了过去,乔越便在他头上轻轻抚了抚,宠爱地温柔笑道:「傻弟弟,这又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我没事的,别担心。」 乔陌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 站直身时,他已将心绪平復。 「快些进宫去吧,再不去的话就迟了。」乔越又催促道。 「我这就去。」乔陌走开两步,又退回到乔越床前来,道,「对了哥,温大小姐这几日每日都有来为哥诊脉施针,今日年三十……她怕是不来了。」 这几日她都是巳时至午时间来到,此时已是申时,想必她是不会来了。 「不过这几日哥的药都是温大小姐来的时候带来的,今日还未见药来,说不定她晚些才到也不定。」 「我走了,晚些时辰我再来看哥。」 乔陌离开立苑时,面上一丝笑意也无。 他笑不起来。 哥不愿提兇手之事,不是他不愿提那夜遇刺之事,也不是他并不知晓兇手是谁,哥是何其聪慧之人,即便问不到,也定猜想得到。 哥不愿与他说,不过是不想他这个弟弟为他犯险罢了。 哥无论何时都会为他着想…… * 乔越在床上静静坐了许久许久,直到他觉得身上不再酸麻也能自如动弹了,他才摸索着拉过床边的轮椅,吃力地将身子从床上挪到椅子上。 上月冬至次日,温含玉本说他的眼睛再有一月便可恢復,只是小年那日为了能够站起来,他这眼睛便不能在如约的日子里復明,要解掉挡在他眼前的布巾,还需要一段时日。 他扯了一领夹棉斗篷来披上,出了立苑。 好几日未曾出屋,加之这着实冰寒的天,甫一打开门,乔越不禁颤了颤身子。 尽管如此,他仍是毫不迟疑地将双手扶上椅轮,带着自己往前走。 他先是到庖厨,抱了一大罈子酒,尔后往府中的正北方向而去。 那是一处植满苍松的院子,院子不大,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扫,许是这些日子十六不在的缘故,院中落着的枯叶才多了些。 院中只有一间五开间的屋子,门窗闭得紧紧的,门上还上了锁,好像里边藏着些什么宝贝似的,整个平王府,就只有这一间屋子上着锁。 门楣之上悬着一块匾,匾上刻着二字——宁堂。 乔越将搁在腿上抱在左臂里的酒罈放在屋前廊下,然后转到院门后边,将放在门后的笤帚拿起,竟是清扫起这小院来。 他虽动作缓慢,却看得出他极为认真且用心。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他才将不大的庭院里的枯叶扫成一堆,尽管他扫得并不干净,仍余了不少零星的枯叶散落在院中各处。 他将笤帚在院门后放好,这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把钥匙,将院内门上的那把锁打开,抱起门边的那大罈子酒进了屋去。 「弟兄们,阿执来同你们过年了。」 * 温德仁向圣上自请到陇南为官,陇南乃姜国偏远荒僻之地,到那儿为官之人,都道这辈子是不用盼着能回京城长平了。 老国公并未阻拦他,只是在他临行前夜与他谈了整整一夜的话,没人知道这祖孙俩说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次日温德仁离开的时候是红着眼的,他在国公府大门前给老国公磕了三记响头后,便登上马车走了。 他带走了已废的温明珠及解了毒后神智变得有些不正常的温如初,在二十九那日清晨离开的国公府。 二十九那日,老国公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任紫苏怎么劝他都不理会,夜里是温含玉亲自下厨熬了些肉糜粥端去给他他才吃的,粥有些煳,老国公却吃得一粒米不剩,吃完了他就抱着温含玉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没有谁人不疼爱自己的子孙,虽然温德仁不敬不孝,可他始终是温家的子孙,是老国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孙子,如今离家远去,若说老国公心里没些伤心难过也是假的。 只是他虽年迈,却不煳涂,他清楚今次若是在温德仁已然下定决心去为一个真心为民的好官时阻着他的话,他这个孙子怕是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碌碌无为的庸才。 与其如此,不如放他去做他想明白了的事情。 往前十几年他错了,至少往后的十数年数十年他想要为善而不是为恶,也不枉白白在这世间活过一遭。 因着温德仁的离开,国公府的这个年三十过得有些冷清,偌大的前厅,就只有老国公与温含玉这爷孙俩而已,为防老国公想到不开心的事情,紫苏及青葵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让老国公高兴起来,便是温含玉的话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缠着老国公给她说他年轻时的事情,让他根本无暇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只是老国公毕竟老了,不管是身子骨还是精神气都与年轻人不可比,晚饭过后未多久他便倦了,尽管他想在这个家家户户一道围在火盆边守岁的大年夜多给温含玉说些她喜欢听的事,可他的身子骨着实吃不消。 这些日子来,温含玉已然了解老国公的作息,也知晓他是想多陪她会儿,但她不愿意他为着她而难受,便哄着他去睡 老国公睡下后,温含玉仍在旁陪了他许久才离开。 回到花语轩的温含玉也有些乏了,一进屋便在贵妃榻上躺了下来,青葵随后为她端来热水,伺候她洗脸洗手再泡脚。 双足泡在浸着姜块的热水里,温含玉只觉舒坦极了,整个人也变得懒洋洋的,由着青葵给她揉肩。 泡好了脚,温含玉又懒洋洋地往贵妃榻上躺去,青葵知道她畏寒,当即为她拿来大氅披在肩上,不忘将炭盆也移到贵妃榻前来。 「大小姐要不要喝些水?」青葵恭敬的问。 温含玉点点头,「喝些吧。」 「好的大小姐。」 在接过青葵递来的温水时,温含玉的目光从放着杯具的桌上瞟过,尔后落在桌上两只灰布裹的一大一小包袱上,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她屋里有这个东西? 「这是衣庄今晨送来的大小姐要裁的衣裳。」青葵答道,「青葵早间问过大小姐,大小姐说先放到屋里来的,大小姐不记得了?」 「衣裳?」温含玉这才想起白日里青葵的确和她说过这个事,「给乔越做的那些?」 「嗯嗯。」青葵点点头,「衣庄的掌柜亲自送来的,道是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没能赶得及在昨日裁好,所以今日亲自送来,还跟青葵说了好多回让青葵一定要和大小姐解释清楚以及代他向大小姐赔不是。」 「哦。」温含玉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要是没见到这个包袱,她都忘了她给乔越裁了两套新衣的事情了。 「明日就是岁首了,大小姐需要青葵今夜将衣裳送过去给平王爷吗?」 虽然乔越名声不好,可他如今是温含玉的未婚夫婿,青葵自不会再像原来那般看他。 她家小姐都要对他好的,她当然要跟着大小姐,也待他们国公府的准姑爷好才行。 「不用。」温含玉想了想,「我自己去。」 她险些忘了,他今日要增服的药她做好了配好了,她一整日都在陪着太爷爷没抽出身送去,倒是也忘了让青葵送过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虽然很不愿意从这暖洋洋的火盆旁离开,但防着她的「宝贝」又不听话地整出什么么蛾子折腾她,她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 「亥时了,大小姐。」见温含玉已然站起身,青葵随即去将那领最为保暖的白狐裘拿来为她披上,「大小姐这次也不打算带着青葵一道去吗?」 「不带。」没这个必要,「你也忙了一天了,歇着吧。」 「好的大小姐!」青葵很是开心,厨房今夜做了许多好吃的,她还道大小姐睡下之后去吃个够呢! 温含玉站在铜镜前整理头髮,又吩咐青葵道:「用食盒盛些好吃的来。」 不晓他今日可有醒了?也不知道乔陌有没有给他准备吃的,她还是带着些为好。 「好的大小姐,青葵这就去。」 「盛些清淡的,油腻的不要。」他若醒了,还吃不得太过油腻。 于是,温含玉在平王府前下马车时是左肩上垫着药箱,右肩上挎着一大一小两只灰布包袱,左手提着风灯右手提着一只大食盒,用脚踢开的平王府的大门,再用脚给关上的。 平王府一如既往冷得慌,温含玉想要紧着些身上的裘衣此时都腾不出手来,只能加快脚步往立苑方向走。 ------题外话------ 乔越:说好的要给我量体裁衣的,在哪呢? 含玉:谁让你昏过去了!照死里打! 乔越:那……下次? 附:昨天首订的评论区奖励已经全部下发,姑娘们查收一下,活动的要求是评论和本文有关的奖励58xxb,和本文内容无关的我也小小地奖励了些,请笑纳。 含玉:姑娘们说呢? 059、一起过年夜 整个平王府漆黑一片,立苑亦如此,无需想也知道乔陌早已离去,否则这府中这立苑中怎会不点一盏灯。 只是就算乔陌离去,也不会将这立苑的院门大开着不掩分毫,那为何这院门会是开着的? 这屋门也是。 「乔越?」温含玉将手中食盒和肩上包袱搁到桌上,提着风灯走近床榻,只见床上并无人,她伸手摸了摸被褥,早已凉透,显然他已经起床多时。 「乔越?」她又唤了一声,黑漆漆的屋中仍是无人应声。 屋里无人。 屋中院中不见任何打斗的痕迹,轮椅也不在屋中,看来并不是有人来过,而是他自己醒了离开的。 一醒来便随处去而不在屋里老实呆着,当真不让她省心。 难道是饿得不行到厨房弄吃的去了? 只是庖厨也不见丁点火光,灶膛是冷的,锅是干净的,乔陌命人买回来还未来得及处理的食材亦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乔越也不在庖厨。 哪儿去了?温含玉紧紧拧着眉。 待她找着他,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温含玉在她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快喊哑了的时候发现了她脚边的枯草地上有轮辙压过的痕迹,她将风灯凑近,发现与乔越的轮椅极相似的两道轮辙印,她循着痕迹来到一处小小的庭院。 庭院里苍松仍翠,院中有一小堆经人打扫成堆的枯叶,还有一间敞着门的五开间屋子。 这屋中与府中尽是漆黑的其他地方不一样,这屋中,有火光! 看来乔越的确在这儿。 不过他既看不见,这屋中为何与他处不一样,要点上灯? 温含玉朝屋子走近,举着风灯朦朦胧胧瞧到门头匾额上的字。 宁堂。 这什么地方? 「乔越。」她边拧眉唤着乔越的名字边抬脚跨进门槛,此时她才发现她脚下并无门槛,可见这也是乔越经常来的地方,否则十六也不会将这门槛噼了去。 屋子空空荡荡,温含玉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在屋中迴荡,同时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她也看见了乔越。 就在这屋中,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屋门方向。 他似是没有听到温含玉唤他,而温含玉此刻也无心去理会他究竟应声与否。 因为她已惊住,为她所见而见,为乔越此刻所面对之物而惊。 整个屋子的北面,密密麻麻却又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千灵牌! 这宁堂,竟是一间祠堂! 温含玉见过温家的祠堂,里边供奉着温家的十数祖先,可这宁堂竟是供奉着如此之多的灵牌! 这些都是什么人的灵牌?乔越为什么又要在自己的府邸里供奉这么多的灵牌? 死寂一般的祠堂,台案上的油灯灯苗纹丝不动,温含玉能清楚地听到她的每一声脚步声。 她往前走近,走近那森森列着一排又一排的灵牌。 只见那每一块灵牌的前两字都一样,皆为「良将」,每一块灵牌上所刻之字的手法也都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数千灵牌上的字,竟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他这是要刻多久才能刻完? 不过…… 温含玉半眯起眼盯着列在较为后边的其中一块灵牌,只见那块灵牌上的字刻得并不齐整,与前边数行灵牌上所刻之字相去甚远,不过依旧能看得出这仍是同一人的刻工。 既是已经刻坏了的灵牌,为何还要放到这祠堂里来?重新刻一块整齐的再放上来不好吗?这祠堂不都要求肃穆且玩笑不得吗? 但是…… 温含玉又看向其旁其后的其他灵牌,发现刻得如此不齐整的灵牌并不止这一块,其后一排再一排的灵牌,比之更不如,更歪扭! 其中一块刻着「良将徐壮之位」的灵牌,字不仅刻得很是歪扭,且为首三字还被血浸过,使得本该是木材本色的字呈暗褐之色。 温含玉盯着那几个字,她好似在哪儿见过这块灵牌这几个字。 「咳……咳咳——」温含玉的神思被乔越这忽然的咳嗽声拉了回来。 她这才察觉她把乔越给忘了,而她来了这么会儿他也没有丝毫察觉,不像他。 他的确没有发现她,此刻仍旧没有发现。 因为,他醉了。 他怀里抱着一只大酒罈子,酒罈已空,有两缕长发还挂进了酒罈里他并不知。 他背靠着椅子,闭着眼,双颊陀红,显然是醉至睡了。 看着竟然醉得不省人事的乔越,温含玉气得只觉气血上涌,当场扬起手就要朝他脸上掴去—— 这混帐竟敢喝酒!身上有毒又有伤竟敢喝酒!? 然当她的手只差半寸就要狠掴到乔越脸上时倏地停了下来。 火光微闪间,只见他眼角有微微莹亮。 温含玉凑近看,但见他眼角挂着明显的泪痕。 她的眉心已紧拧得不能再紧。 他这是……哭了? 哭什么? 又为什么哭? 温含玉想不明白,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眼角也有泪。 温含玉不悦地收回手,不耐烦地将他怀里的酒罈拿开。 没了酒罈抱着,乔越的手自然而然地搭落到了腿上。 温含玉躬身将酒罈放下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他的手。 他的手仍旧伤痕累累,不过因着这几日昏睡在床的缘故没有再添新伤和冻伤罢了。 看他那被利刃反覆划伤又反覆结痂的双手,温含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头又看向那些灵牌,看向后边那些字刻得歪歪扭扭却又极为用心的灵牌,看向那块刻着「良将徐壮之位」的灵牌。 她想起来了,她第二次见到乔越的时候,他手上正刻着的就是这块灵牌。 温含玉站在乔越身旁,再一次看着眼前摆放得密密麻麻却又整整齐齐的数千灵牌,心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感觉。 她明白了,明白乔越的手上为何总是伤痕累累像是好不透似的。 因为这宁堂里的所有灵牌都是他亲手所刻,哪怕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哪怕无数次地划伤自己的双手,他仍已然在刻。 为什么要刻这些? 为什么这么坚持? 温含玉觉得她看不懂乔越,一点都看不懂,但有一点她明白,那就是—— 他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温含玉本想将乔越打醒,然后让他自己老老实实滚回立苑去,可站在这宁堂里,站在这数千灵牌前,她下不了这个手。 也不想下这个手。 她甚至感觉得出来他并不想回立苑去,至少这个三十年夜里不想,只想在这宁堂里呆着。 算了,呆这儿就呆这儿吧。 温含玉将肩上药箱放下,拿出今日为他备好的药,捏开他的嘴灌进了他嘴里,在迫使他咽下。 他许是醉极,温含玉这般粗鲁地摆弄他他都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夜愈深,天愈冷。 这深深的府邸里不闻丝毫外边热闹的爆竹声,这里除了寒冷,就只有静寂。 温含玉去将这宁堂的门阖上,以此挡去些灌进厅中来的寒意,就算只是挡得住分毫,也比敞开着门的好。 关了门后她走到摆着香炉灯台的香案前,发现灯台里的油将要燃尽,火苗已渐渐变得微弱,她左右瞧瞧,在案下发现一只盛油的小壶,便拿起来往灯台里掺了些,那已然微弱的灯苗瞬间便旺了起来。 她再看向乔越时,发现他瑟了瑟身子,好像想将身子蜷起。 他显然是冷,想蜷起身子让自己暖和一些。 温含玉掀了他身上的夹棉斗篷来看,他里边只着一件薄薄的汗衫及中衣而已,这夹棉斗篷也御不了多少寒,难怪觉着冷。 见他因着酒意仍有些红的脸,温含玉伸手摸了一把。 嗯,滑,好摸。 没想到他这常年在外从军打仗的男人竟然还能有这么光滑的脸,真是又多了一样令她嫉妒的。 乔越此时又瑟了瑟身子。 温含玉瞪了他一眼,而后将自己身上的白狐裘解下来,盖到了他身上。 「嘶……」没了白狐裘御寒的温含玉瞬间缩了缩身子,「真冷。」 得了白狐裘盖在身上的乔越则是不再瑟缩,细软的狐毛碰在他的脸上,他还满意似的轻轻蹭了蹭。 「……」她后悔了,想把裘衣拿回来怎么办? 不过她也仅是想想而已。 算了,谁让她现在是大夫,他是病患,先顾着他吧。 站了许久,她有些累了,便在乔越身侧席地而坐。 坐着坐着,那燃得正旺的灯苗在她眼里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不知不觉,她靠着乔越的腿睡了去。 说来,这可是第一次有人与她一起过年夜。 * 乔越醒来时他不知是晨还是夜,不知是何时辰,也不知自己何时醉了睡了,又是睡了多久。 他并不是不胜酒力之人,只是想醉的时候,说醉便醉了。 想醉的时候,一碗酒便足以醉人,若是不想醉,即便是百碗酒,也醉不倒人。 他只觉自己脑袋有些昏沉。 许是太久没有喝酒的缘故。 不仅是脑袋昏沉,便是整个身子都酸胀得厉害。 看来他这残废之身是酒都由不得他喝了。 他动动身子,欲缓解自己身上的酸胀之感。 而当此时,有东西自他身上滑落下,正好滑到他的手背上。 毛茸茸又暖融融的东西。 乔越抬手要摸一摸自己身上这是何物,然他才动了动指头,便愣住了。 这、这是—— 他震惊地抬起手慢慢摸向正枕着他的腿的脑袋,可他才碰到对方头上的簪子时却勐地收回手。 对方似是睡着了,毫无察觉。 乔越的心跳慢慢加快,这是姑娘家才会用的步摇…… 会给他盖上衣物、会无所顾忌枕着他的腿睡着、会在这大年夜来到他身旁的姑娘,除了她,再不会有谁人。 乔越收回手,摸向盖在自己身上的衣物。 是一领裘衣。 这宁堂寒冷,她竟是将她的裘衣给了他…… 尽管已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感,可此时此刻,乔越也无法掌控自己心间如火般热烈的感觉。 他轻轻将裘衣从自己身上拿开,摸索着披到温含玉背上。 她似乎睡得很熟,乔越有些不忍打扰她,或是说不捨得打扰她。 但,天寒,地冻。 「温……」乔越尽量找准温含玉肩头的位置,伸出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轻声唤她道,「温姑娘。」 「唔?」温含玉却是将脑袋在乔越腿上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她甚至将双手也搭到了他腿上来,显然这样舒服些。 乔越有些尴尬,却是再由不得她继续这般睡着,因而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再次唤道:「温姑娘快些醒醒,再这般睡下去的话会冻坏身子的。」 「嗯?天亮了?」温含玉终是醒了,不过却是迷迷濛蒙的。 乔越微微摇了摇头,惭愧道:「抱歉,在下不知。」 温含玉边揉着酸涩的眼边看向窗外方向,喃喃道:「哦,天没亮,还黑着呢。」 「温姑娘可觉有什么不适之处?」乔越关切地问道。 「没有。」温含玉又揉了揉眼,以让自己清醒清醒,她一边将白狐裘在肩上披好一边站起身。 除了腿冻得有些发麻以外,她没什么不舒服,她这身子可健康得很。 乔越拾掇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低声又问道:「今日是年夜,温姑娘……缘何来了?」 他以为她不会来。 准确来说,他认为她绝不会来的。 可她却是来了。 尽管晚了些,尽管她来时他并不知晓,可她仍是来了。 「我今夜若是没有来,你又要我为你多花费多少时日?」温含玉此时冷眼盯着乔越,就像一位老师盯着一个犯了错的学生,连语气都是凌厉的,「你倒是无所谓得很,才醒来就抱着一大罈子酒喝,你究竟是想死还是想活?」 乔越低着头,心有惭愧,无言以对。 「你以为你低着头不说话就没事了?」温含玉俨然被乔越这个「不听话的病人」气到了,根本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你今日若是不能给我个让我满意的答案,我就断了你的琵琶骨。」 温含玉声音冷冷,她所言并不似玩笑。 「说吧,这些都是什么人?」温含玉看向堂中数千灵牌,第一次想要从乔越口中听到他的答案,「你又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喝酒?」 * 自从羌国回来之后的这一年余来,不知多少个夜里他彻夜彻夜睁着眼,他睡不着,也不敢睡,因为每每夜深人静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他的将士们与他说过的话总是尤为清晰地迴荡在耳畔,他们临死之前的抬头挺胸视死如归的模样也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直到没有一个人再站着,直到广阔的土地被从他们身上不断淌出的血浸得红透。 他若是也能死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这样,他如今就不会独自苟活在这世上痛苦着。 乔越的身子绷得如琴弦般紧,他的身子在微微发着颤,他的面色白得失血一般,双手更是紧紧握成拳,不住地微颤着。 可见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有多痛苦。 「他们……」乔越的声音低低,带着颤抖,「是在鹿河一役中死去的其中一部分将士,是曾与在下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鹿河一战温含玉听老国公说起过,便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一战的老国公都道那一战的惨烈,更莫说是亲眼见着更亲身经歷过的人。 比如乔越。 她从前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兄弟姐妹,她不知道亲友弟兄死在自己面前是怎样的一种悲伤与苦痛,但她现在有亲人了,有一个总会摸着她的头叫她乖含玉的太爷爷,她想,若是太爷爷死了的话,她的心一定会很难受。 温含玉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有频率的心跳,黑鸦说过,这儿觉得难受的时候就是难过,愈是难受就愈是难过,是悲伤,也是痛苦。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乔越。 乔越他的心……此刻是悲伤难过的吧? 「那他们的家人不为他们立牌吗?」她于这世上的事情虽知道的不多,但她每日都有在努力地去学去了解,她如今知道这灵牌一般都是由亲人所立,这样才好在以后逢年过节的日子里给他们烧一炷香,也是让亡故的他们有家可归,而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家中尚有人在的,自当是由家人来供奉,但是这宁堂里的兄弟都是孑然之人……」乔越面色沉重,语气里是浓浓的痛苦与悲伤,「所以我为他们立牌,设了这宁堂安置他们。」 「我无法为他们敛尸,可我不能让他们死后也还要四处飘荡无家可归。」 他不能让为了姜国为了百姓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死后化作孤魂。 他不能。 悲伤太过,一时间他便是连「在下」二字都忘了。 温含玉只觉震惊。 如此多人……他竟记得清楚谁人有家谁人孤寡! 「今日是年三十夜,团圆的日子。」乔越抬头「看」向数千灵牌,真诚且认真道,「我来这儿,是陪陪他们,和他们一块儿过年。」 「以前每年的三十夜,兄弟们都是一块儿过的,远,都没回家。」乔越陷进那些于他而言再美好不过的回忆里,他的身子不再紧绷也不再发颤,他的嘴角亦扬了起来,「大傢伙一同围在火边吃最香的烤鹿肉,说最开心的事,道最在乎的人,喝最辛辣的酒。」 说到酒,乔越勐地从回忆中抽回神。 糟了,他擅自饮酒必是被温姑娘瞧见了,她定是生气了。 「温姑娘,在下……」 「喝酒?」像是已然知道乔越要说什么似的,温含玉打断了他。 乔越当即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了头,惭愧道:「对不起。」 温含玉本是对他不顾自己身子肆意喝酒而生气,可看到他说到以往过年时他都是和他的兄弟们在一起吃肉喝酒时候面上扬起的那有如晨曦般的笑时,她胸中的怒气便散了。 「原谅你了。」温含玉淡淡道。 乔越诧异抬头,她未生气?这不大像她的性子。 只听温含玉又道:「你自己都说了这大过年的不做点能让自己开心开心的事情怎么行?」 乔越仍是怔怔。 「我饿了,你饿不饿?一起去吃些东西嗯?」温含玉揉揉自己的腿,方才在地上坐得久了有些酸,「我给你来了吃的来。」 乔越默了默,才轻声道:「多谢温姑娘。」 待乔越朝众灵位躬身行礼后,温含玉将方才吹熄放在一旁的风灯点上,而后塞到了乔越手里,「你替我拿着灯。」 乔越的手正要放到椅轮上,不想温含玉却将灯杆塞到了他手里,紧着他便被她推着往宁堂外走,赶紧道:「温姑娘,在下自己来便可。」 「怎么?我推着你你还不乐意了?」温含玉垂眸睨他,语气里有不悦。 「不是。」乔越忙道,「在下并非此意,在下只是……」 「那你闭嘴。」 「……」 天正处在将亮未亮时,天色最是暗沉时,也是一日之中最冷之时。 温含玉还未出宁堂所在的小院便已冷得瑟了瑟身子,唤乔越道:「乔越。」 「温姑娘有事尽管说便好。」乔越尽量让自己少说话,以免惹了温含玉不快。 「你这府邸里有没有点木炭燃来暖暖啊?」冻死人了。 乔越轻轻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什么能暖和点的办法?」即便身上裹着最是暖和的狐裘,温含玉仍是觉得冷极,方才在地上坐得太久还睡着了,这会儿怎么着都捂自己暖和不起来。 「若是温姑娘不嫌弃的话……」乔越顿了顿才继续道,「到庖厨去等等在下,在下为温姑娘煮些热姜茶暖暖身子。」 「快去快去。」温含玉当即推着他快步往庖厨的方向去。 平王府的庖厨不大,无论是于立苑相比还是与宁堂相较,这不大的庖厨都显得暖和许多。 「可否请温姑娘帮在下拿一拿姜?在下……拿不到。」 温含玉朝自己掌心哈了一口气,问道:「姜在哪儿?」 「在灶边案台上边的墙上,挂着的筐子里。」他记得十六是这么与他说过的。 温含玉走上前踮起脚将挂在墙上的小筐子拿了下来,果见筐子里放着姜与大蒜,拿了两块递给了乔越。 乔越道了声谢,接过放在案台上,而后转动椅轮到了水缸旁,摸索着拿过放在一旁的木盆,从缸中舀了些水来将姜放进去清洗。 只见他的双手才浸到水里便变得通红,可见这水有多冷,他却面不改色,换了三次水,反覆搓洗着那两块姜,末了还是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洗干净了,只好问温含玉道:「温姑娘看看在下可洗净了?」 温含玉垂眸,姜洗得很干净,但她却是在看他通红的手。 「你不冷吗?」温含玉忽然问。 「?」乔越不解。 只听她又道:「水。」 乔越这才知她问的是水冷不冷,便道:「自是习惯了。」 西疆的冬比长平城的冬要冷得多,他早已习惯,只是他如今这身子大不如前,不再如从前那般耐寒罢了。 说完,他把姜放到砧板上,慢慢地切成片。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认真,若非如此,他切到的只会是他的手。 因为坐着离案台不能太近的缘故,他将身子坐得笔直,再往前倾些,他才能很好地握着菜刀在砧板上切东西。 切好了姜后他才来到灶台前,摸过放在灶台上的一根长长的柴禾在手中拿着,用它找到放在地上的一张矮凳,再用它将矮凳勾至灶膛前来,随后一手撑着灶台边,一手撑着椅手,将身子从轮椅慢慢挪到矮凳上坐好,尔后开始烧柴。 温含玉一直坐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觉得他烧柴烧得比上回她见着时娴熟了不少,虽然依旧很慢,但至少没有像上回那般鼓出一阵又一阵呛人的浓烟。 乔越本是觉得这柴烟味呛人,欲让温含玉到外边等等再进来,但想到她畏寒,且还嫌他话多,他便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当灶膛里有暖意升起之时,温含玉忽然靠到了他身侧来。 乔越正诧异时,温含玉挨着他蹲下了身。 乔越怔了怔后当即将手扶在灶台边上,另一手扶着自己身下矮凳,作势就要往旁移开。 谁知他人还未动,温含玉便朝他挨得更近,一边不悦道:「你躲什么躲?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这灶膛里的火暖和,两个人靠近些更暖和。」 「……」这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 乔越还是要往旁挪开些。 温含玉顿时皱起眉,死死盯着他,忽然冷着声道:「乔越,你是不是觉得我丑得慌,所以我靠你近些你就躲?」 「当、当然不是!」乔越赶紧道,「在下只是……」 「你就是这么认为的。」温含玉压根不听乔越解释,「你别动,我现在就让你看清楚了!」 060、她的模样 看清楚? 如何看? 乔越正怔愣间,温含玉已然抓过了他双手,朝她脸上凑来。 怔愣的乔越双手堪堪碰上她脸颊的一剎那,惊了一跳,仿佛被利刺蛰到了似的,惊得慌忙就往回缩手,「温姑娘不可,这使不得。」 他怎能这般堂而皇之地碰她的面颊? 他是行伍出身,怎能做如此恬不知耻之事? 即便他已然不止一次在心中想像着她的模样,可他却从不敢有过此等非分之想。 温含玉可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只瞧见他这慌忙收回手的模样,只当认定他就是觉得她丑不堪言,顿时恼了,再一次抓上了他的手。 这一次她抓得用力,全然不由他再有缩回手的机会。 这一次她也不给乔越说话的机会,用警告的口吻冷冷对他道:「我让你看你就看,你再敢缩手,我就折了你的手!」 「摸!」温含玉说着,扯着乔越的手便凑到了她脸颊上来,以防他再忽然收回手,她的双手此时扣着他的手背,让他冰冷的掌心贴在她双颊上,「摸仔细点,看清楚了!」 她如今除了头髮仍是差的外,再不是原本那丑不堪言的模样,他看不见,但也不能认为她是丑的! 可乔越此时惊得不知所措,哪里敢动,双手就这么僵硬着贴在温含玉的面颊上,一动不敢动。 「温姑娘,在下……手太脏。」掌心感受着温含玉脸颊的细腻及暖意,乔越紧张得腰杆绷直,不敢再擅自收回手,只能低声道,「在下手上沾了柴灰。」 温含玉皱着眉半眯起眼,随后把乔越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挪到眼前看。 他的手上的确沾着柴灰,不过…… 「没事,我不嫌你。」不待乔越缓过气,温含玉便又拿着他的手重新贴到了她双颊上来。 乔越的心跳漏了数拍,如何都拾不起。 他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也没有想要再次把手缩回,他的掌心就这么贴着她的双颊,然后慢慢、慢慢地将指尖抚向她的眉眼。 修剪得精緻的秀眉,眉梢微扬,不是时下女子喜爱的柔软柳眉,带着独属于她的与众不同的英气。 长长的睫毛,大眼睛,想必是一双不可方物的美眸,挺立的鼻樑,小巧的鼻尖,当是秀气非常。 再往下便是…… 乔越僵硬且微颤的双手抚过温含玉的鼻尖时在她颊边顿了下来,少顷才又继续往下。 忽地他的手在温含玉唇边僵住,而后勐地收了回来。 他方才在想着什么? 他怎能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这一回温含玉没有再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因为他已经「看」过了她的容貌,不过她并未做声,而是盯着乔越等着他先说话。 「温姑娘……很好看。」心怕温含玉看出自己方才心中所想,乔越低下头忙往灶膛里塞柴禾。 温含玉只觉乔越是在敷衍她,极为不悦,声音便也沉了下来,「你面对着我说。」 「啪……」乔越手中正拿着的柴禾正要塞进灶膛当即便掉了下来。 过了少顷,才见得乔越慢慢抬起头来,面对着她,轻声道:「温姑娘天姿国色。」 「……」温含玉仍是不悦,「你前边那句再说一次。」 「温姑娘……很好看。」乔越这回倒是没有含煳,怕温含玉不相信似的,他又道了一次,「很好看。」 温含玉终于不再绷着脸,却仍坐在乔越身旁没有起开。 乔越也没有再往旁挪开。 直至姜汤煮好。 「你坐着,我来盛吧。」温含玉未让乔越站起身,而是迳自站起身去拿了两只碗来。 只听乔越道:「温姑娘若是想喝甜的话,盐罐子旁有红糖。」 乔越听得她动作时的轻微声响,心想她当是在拿红糖,谁知此时他面前却有暖气蒸在他面上。 温含玉正将放了红糖的姜汤递到他面前来,「先给你。」 「多谢。」手捧着滚烫的姜汤,尚未入口,乔越只觉身子已暖和了起来。 此刻他的心是暖的。 温含玉捧过她自己的那一碗姜汤,这才又在乔越身旁坐下来,嗅了一嗅那甜且暖的味道,便要喝。 「当心烫。」乔越忽道。 温含玉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哦了一声,没有即刻就喝,而是往碗里吹了吹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吃什么东西前让她当心烫。 为什么要关心她? 因为她为他解毒? 温含玉慢慢喝了一碗姜汤下肚后,抬起头时忽然发现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乔越,天亮了。」温含玉看着被晨日的光镀亮的窗户纸,眼眸也亮了起来,「新的一年开始了。」 「愿温姑娘在新的一年里喜乐顺遂。」乔越温和道。 「嗯?」温含玉转头看他,面上满是不解,「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岁首天明时说些吉利的话以做祝愿,是习俗。」乔越语气温柔。 「这样啊……」温含玉想了想,笑对他道,「那我也愿你安康喜乐。」 寒冬仍在,春风未至,乔越的心却已暖。 「乔越,我们昨夜到现在,算是守岁吗?」温含玉看着乔越,又问。 她说的是「我们」。 昨夜前半夜他与她皆是睡了过去,后半夜虽醒,但已不算是完全的通宵达旦。 可听着她话里那殷殷等着他答案的语气,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当然。」 温含玉看着灶膛里仍明亮的火,笑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一起守岁呢。」 曾经她有无数个不眠夜,每一年的年夜她都是坐在窗边独自等着来年的天明。 一直一直,都是她独自一人。 有人一起过的三十夜,才叫守岁。 她的话让乔越震惊,也让他心中对她的不解更多了一分,却也因此而觉心有难过。 「若是温姑娘愿意的话,往后的每一年,在下都会陪你守岁。」 乔越的声音温和如春日的和风,他的话,更似那乍暖还寒时节里最暖的太阳。 温含玉睁大着眼震惊地看他。 这算是……许诺吗? 书上写的诺言一旦许下,就终身不变不改了的。 可她看过的书上许诺的都是彼此有情爱的男女,她和他之间没有这些,他为什么要对她许诺? 温含玉想不明白,并未应声,亦未作答。 乔越则又低下头,摩挲着手上只余了些许姜汤在里的碗盏。 「乔越,什么时候你愿意了,跟我说说你的事情?」灶膛里的火已渐渐熄灭,不再如正烈时暖和,温含玉不由朝乔越凑得更近。 她的认知里从没有男女授受不亲,是以她这会儿就像是整个人都胶在了乔越身侧似的。 只有了解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是黑鸦教她的。 她想知道乔越为何与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乔越默了默,随之点了点头,声音微沉:「好,只要温姑娘愿意听的话。」 他便愿意道与她听。 却见温含玉拧了拧眉心,好像在想着什么拧巴人的事情,盯着乔越:「乔越,你叫我名字吧,你这开口闭口温姑娘温姑娘的,难道你觉得认识我很丢人?」 「自然不是!」乔越知道温含玉的想法有别于常人,也知道她的想法心思总是跳得有些快,就如她这会儿说的话,他的神思好一会儿都未跟得上。 丢人? 他怎会觉得认识她丢人!? 名字……名字? 含……玉? 仅是心里想着,乔越的心跳便已加速。 「我还有一个名字,你叫我那个名字就成。」温含玉边说边拿过乔越的手,也不管他是惊还是愣,拿过他的手后便将他的掌心摊开向上,也不说,而是用手指在他掌心写给他自己认。 「阮……阮。」乔越极为凝神地辨着温含玉写在他掌心的二字,「阮阮?」 「嗯。」温含玉点点头。 她的记忆里,关于她父母的,就只有这两个字。 极幼之时她已然模煳的记忆里,母亲就是这么拉着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下这两个字。 这是她的小名,母亲总是这么叫她。 母亲的模样母亲的声音她早已不记得,她记得的,就只有「阮阮」这个名字。 世上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她还有一个叫「阮阮」的名字,可她愿意告诉他。 她想要听他叫她这个名字,而不是「含玉」。 因为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嗯,她没有想错,他的声音唤她这个名字,好听极了。 而乔越在将「阮阮」这个名字道出口时骤然红了耳根,虽觉这般称唿太过亲昵,可他却不想拒绝。 「那温姑娘……」乔越心下欢喜又紧张,忙改口道,「那阮阮也唤在下名字就好。」 「阿……」温含玉眨眨眼,阿执?还是,「越?阿越?」 乔越两耳红透,「好。」 「阿越。」温含玉又道了一遍。 乔越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柔,「我在。」 天色渐亮,晨曦映在窗纸上。 纵是再冰寒的深冬,也还是会有阳光。 「说是饿了来吃东西的,我怎么把吃东西的事给忘了?」温含玉从柴火已熄的灶膛前站起身时,紧皱着眉一脸的拧巴。 「天寒,阮阮带来的食物已是冷透,阮阮放在何处?在下去拿来热一热后阮阮再吃。」乔越边说边撑起身要坐到轮椅上。 温含玉仍是在旁看着而已。 不是她不愿意搀他一把,而是她看得明白。 她看得明白他并不想要她的帮忙,她看得明白他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不想要旁人的帮忙。 「不用你去拿,你先跟我去你的立苑,我有东西要给你。」待他坐上轮椅,温含玉这便推他离开,不由分说。 平王府门外,离开了两个月半的十六昂头看着平王府的匾额,面上是难掩的激动。 他急不可耐地往前走,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使得他狠狠跌了一跤。 「又是哪个小兔崽子干的事儿!?」看着地上那将自己绊倒在地的「东西」,十六骂道。 可在看到那个「东西」时,十六惊了一跳。 那根本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 「汗衫,中衣,外袍,袄子。」温含玉从那两只大小包袱里将由里至外由上至下的衣物一一塞到乔越怀里,一边道,「腰带,袜子,长靴,还有这裈袴,给你,这还有另一身不一样的,你下回穿,今天你先穿我给你搭的这身。」 乔越捧着温含玉不断塞进他怀里来的衣裳,懵愣着,「阮阮这是……」 「给你的。」温含玉随即便道,「不是新年都要穿新衣图个好兆头的吗?我就让衣庄给你裁了两身,当做你给我孔雀翎的答谢。」 看乔越一动不动,温含玉以为他在想着衣裳是否合身,便又道:「我拿着你的衣裳鞋子去给衣庄量尺寸的,保管合身,至于拿去的你那旧的衣裳鞋子我扔了,太旧了。」 「你怎么还不换?」温含玉说着忽然想到,「我在这儿你不好意思是吧?那我出去等等,你快点,外边冷得慌。」 不等乔越说上什么,她便出了屋去,不忘把门阖上。 乔越抬手轻轻抚过衣面,不由得轻轻一笑,随后将这些衣裳放在放到床上,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 温含玉在外等了一刻钟不见乔越有动静,不由拍了拍门,「阿越你好了没?」 「快、快了。」 温含玉拧眉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乔越动静,也没有再问,而是一转身就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边道:「我进来了。」 却见乔越正在繫着中衣,外袍袄子以及靴袜都还未穿上。 温含玉眉心拧得再紧一分,这叫快穿好了。 闻得温含玉进了屋来,乔越赶紧摸过外袍来穿上,以免她心生不悦。 谁知她并未气恼,反是走上前来躬下身替他将中衣衣带系好,由他自己穿好外袍后再为他将腰带系好,最后将袄子披到他肩上。 自她进屋后乔越便一直绷着身子处于紧张状,以致她为他披上袄子后他还愣了好一会儿才躬下身来将袜子和长靴套上。 他的双腿无法动弹,他只有将身子折至于双腿平行才能将鞋袜穿上而不致自己歪倒。 一刻钟,他的确没法将衣裳换好。 不过…… 温含玉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外袍是海蓝色的上好丝绸,衣缘及袖口绣着繁复的祥云,袄子为浅蓝灰色,蹬一双黑色长靴,温含玉愈看愈觉满意。 布料皆是亲自选的,冬至宫宴时见过乔越的着装,她便觉蓝色再适合他不过,有如天的广袤,海的深沉。 「好看。」对于美好的人或物,温含玉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她伸出手,将乔越垂在耳边的头髮别至耳后,又忍不住再一次夸赞道,「真好看。」 若是他的眼睛能瞧得见,那这世上将无人比得上他。 乔陌与黑鸦,都不及他。 乔越却是低着头愧于抬起,「在下这般模样……担不起阮阮的这般夸赞。」 一个残废的模样,她不嫌弃已是好事,又怎配得起「好看」二字。 「又如何?」温含玉声音冷冷,「我觉得好看那就是绝对的好看,你再敢说担不起,我就揍你。」 「……」乔越双颊微烫,「那就多谢阮阮,为在下备了新衣。」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往后不必跟我这么客气。」温含玉趁机又摸了一把乔越的头髮。 「……」乔越一时无话。 「阿越,是谁人伤的你?」温含玉并未忘记这个最为重要的事情,她盯着乔越,神色冷肃,「是谁人想要取你性命?」 白日里他方站起不过一刻钟,便迫不及待想要除掉他的人,是谁? 如此容不下他的人,是谁? 他的存在挡了谁人的路便是谁人想要他性命。 谁如此害怕他站起来? 没有受伤中毒前的他有着睥睨天下的英与勇,善与谋,会觉得他是个天大威胁的人—— 「是太子乔晖?」温含玉声音沉沉,还是穆王乔陌? 这后半句,她未问出口,只于心中想着。 他与乔陌虽是手足,可无上的权力面前,手足又如何? 乔晖阴毒,可乔陌才是最后的赢家。 况且,人心是这世上最难看清也最难摸透的东西。 她不得不疑乔陌。 「阮阮万莫说得这般话。」乔越当即回答,显然并不想让温含玉再继续问下去,「没有此等事情。」 温含玉却听而不闻,又问道:「是不是将孔雀翎和柳叶飞刀给了我,你没了护身的武器才会受伤?」 若是有孔雀翎和柳叶飞刀在身,他断不会用她给他的药丸来与杀手对抗。 「不是这样的。」乔越微微摇了摇头,「阮阮不可这般想。」 乔越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遇刺一事,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似的。 显然他并不愿意提这个事情。 为何? 温含玉不明白。 温含玉紧拧着眉,还要再说些什么,此时却听院中传来一道急迫却又欢快的声音。 「主子主子!十六回来了!不辱使命!」 十六的声音。 温含玉微怔,十六这货终于回来了?去了哪里居然去了这么长日子。 乔越则是赶紧拉过轮椅来坐上去,然后转着椅轮急急往屋外方向去。 只是他堪堪转了两转椅轮,十六的人便已经大步进到了屋里来,本就急迫他一见着乔越当即就将背在背上的人扔到了地上,朝乔越沖了过去。 「主子你可还好!?十六这两个多月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主子吃得好吗?睡得好吗?府上可有生过什么事吗?冬至那日的宫宴主子可有受到什么为难吗?主子……」十六站在乔越面前,着急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我都好,都好。」乔越微微笑着打断了十六的话,亦是关切地问他道,「你呢?这一路去回可还好?」 「十六也都好。」十六用力点点头,眼眶里有些泪,「就是一路雪太大,所以回来得迟了些日子。」 「主子,十六回来了!」十六抬手将眼眶一抹,往后退开一步,在乔越面前单膝跪下了身,对他抱拳,昂首挺胸道,「十六不辱使命!」 「好,好。」乔越伸出手,在十六肩上拍了拍,感激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十六这才裂开嘴呵呵笑了起来,「为主子办事,十六愿意。」 「主子怎的把眼蒙上了?是在用药吗?」十六盯着乔越浑身上下一套崭新的衣裳鞋袜,笑得更乐呵,「主子的新衣裁得可真合身!」 不对?主子平日里连木炭都不捨得燃,怎么可能会去裁新衣穿? 那是—— 「十六,你扔在这的这个人是谁?」温含玉垂眸看着被十六扔在地上烂醉如泥浑身酒气邋里邋遢的男人,皱着眉问道。 十六勐地回过身,一脸震惊地看着温含玉,显然这会儿才注意到这屋里还有她这么个人,「你、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家主子屋里!?」 温含玉嫌弃地白他一眼,「两个多月前你不是才和我们青葵说我是丑八怪来着?」 「你是那、那个大夫小姐!?」十六目瞪口呆。 怎么、怎么才短短两个多月,她就变得像个天仙儿似的了!? 不敢相信,十六还用力搓了一把眼睛。 「十六不得无礼。」乔越轻斥了十六道,「这位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温姑娘。」 十六震惊更甚。 这个给主子解毒的小姐竟然是国公府的温大小姐!? 十六震惊一时间连给温含玉行礼都忘了。 温含玉并不介意,她觉得十六这样就挺好。 心晓温含玉并非在乎这等小礼节之人,乔越也没有再斥十六,而是问他道:「十六,温姑娘说你带回来一人,是何人?」 「回主子。」十六挠挠头,「府门外遇到的,喝醉了倒在咱府门外,浑身都冻僵了,叫也叫不醒,怕他搁外边给冻死了,十六就擅自把他拖回来了,主子要是觉得十六多事的话,十六这就把他扔出去。」 「不可。」乔越当即制止了十六,「既是如此,你便先将他安置安置,待他醒来再说。」 「庖厨锅里还有些姜汤,你热一热盛些来为他服下暖暖身子。」乔越又道。 「是,主子。」 他还想对温含玉说些什么,但他还未张嘴便被温含玉堵住了话,「这人我看了,死不了,睡够了自然就会醒了。」 他无非是让她给这酒鬼诊脉。 如此邋遢之人,她拒绝。 乔越有些微尴尬,他的确是想托她为那人瞧瞧脉象看看有无大碍。 「倒是你,过来让我看看脉象。」 * 此时的国公府花语轩,在屋内等了一整夜的连城眼神阴郁得可怕。 061、乔越的「秘密」 十六送温含玉出府时仍旧不敢相信他就是两个月余前他请回来为他家主子治热病的那个瘦小丑陋的「男子」,以致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难以移开。 温含玉嫌弃地瞥他一眼,「你再这么盯着我瞅,当心我挖了你眼珠子。」 谁知十六非但不骇,反是呵呵笑了起来,「温小姐不会的,温小姐可是个好人。」 温含玉怔住。 只见十六转过了身来,朝她深深躬下身,抱拳真诚且感激道:「多谢温小姐这些日子对主子的照顾,温小姐的恩德,十六铭记在心,他日定还。」 温含玉皱着眉盯着十六,显然她心中有什么极想不明白的事情,只听她问道:「乔越如今是没有月银给你的吧?」 「啊?」她这忽然一问,十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卖身为奴,无非就是为了银子,乔越如今已然一无所有,十六为什么还在他跟前伺候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早早就离开。 这平王府当初,下人必然不会少,如今府中却如此荒败,可见乔越早就将他们的卖身契还与了他们,否则他们又怎会走得如此干净? 「你为什么不走?」甚至还如此忠心耿耿,温含玉又问,「不离开这什么都不是了的平王府?」 十六愣愣地看着温含玉,想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她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命是主子和阿开大哥给我的。」十六挺直着腰杆,「除非我死,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主子的。」 若连他都走了,主子身旁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阿开大哥他们都走了,他不能走。 他也不会走。 「阿开又是谁?」她记得乔越到兴安坊找的人家就叫石开。 「阿开大哥是和主子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阿尼大哥也是。」说到这些,十六眸中闪着光,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但忽地他又觉得奇怪,以致他看着温含玉的眼神里多了一分警惕,「你忽然问这些做什么?」 温含玉自是察觉到十六眼中的警惕,不屑道:「用不着防我,我若想对你家主子不利,还用等到现在?」 十六当即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说的也是。 「你这两个多月是干什么去了?」温含玉看十六的眼神更嫌弃,「你就不怕你回来的时候你家主子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十六眼角抽抽,「温小姐,咱……能说点好听的不?」 「难道我说的不对?」温含玉嗤了一声。 十六无从反驳,只能承认,「对……」 他当然担心主子的身子,可是他没有办法,主子也没有办法。 「干什么去了?」温含玉又问一遍。 十六觉得温含玉自带一股迫人的气息,由不得他不答。 「去了塞远一趟。」说到塞远,十六的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沉重,「今年雪大,所以路上花的时间多了。」 「塞远?」温含玉有些微诧异。 塞远地处姜国最北之地,土地贫瘠,道路本就难行,如此寒冬,那儿的路当有多难行可想而知。 「你到塞远去做什么?」她记得他前边回来时嘴里道着「不辱使命」的话,那就是乔越派他去的? 他双腿残废,双目皆盲,行动极为不便,若是无人在旁照料,莫说吃喝,便是寸步都难行,他很清楚他自身是何情况,为何还要让十六到塞远去? 有什么事情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虽说十六方才对温含玉稍生警惕,可他心中对她是一个好人的看法不曾变过,且也不是说不得之事,便也未有迟疑。 「去年一战死去的将士十之三四都是来自北地,来自塞远。」说到去年惨烈的那一战,十六的心是说不出的沉重,是以声音也是沉沉的,「北地贫瘠,塞远穷荒,土地难垦,青壮皆以从军为出路。」 「青壮战死,家中天塌,没有可垦之地,没有可入之银,日子艰辛,可想而知。」十六身上还带着一路回来的劳累,此时此刻,这一去一回的风雪好像刻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七八的男子,「冬日难捱,主子便命我前去给战死的青壮的家中送银两。」 「去年的雪没有今年的大,去年能找着人顺路捎去,今年怎么都找不着人,主子就只能命我去了。」说到这儿,十六面上满是苦涩。 银子是送到了各家各户的手上,可他却不能告知这是主子的银子,而只能告诉他们这是朝廷派给的,若非如此,他会有大半的银子送不出去。 多少人家里的天塌了,多少人心中对主子又恨,他清楚,主子更清楚,所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将银子送到他们手里。 谁也不知道,这些银子是主子将府上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全都变卖了才得到的,不知是何人歹心,在主子回来之前让户部将这些年圣上赏赐给主子的所有东西以主子有罪为由尽数收了回去。 谁人都知道,姜国的冬天难捱,于身上有伤的人而言就更是难捱,主子忍着冷,一块炭都不捨得燃,就只为了能让塞远的人家能够得到足够的银两来过冬以及接下来的一年。 「你家主子有这么多银子?」十五万将士的十之三四便是五六万,就算一户人家一两银子,那也要六万两银子,乔越如今连一件厚些的衣裳都没有人,去哪得这么多银子? 十六笑了笑,看了这萧条的平王府一眼,笑得无奈又讽刺道:「要是这府邸有人愿意卖,主子早就卖出去了,这府上,如今是连一张拿得出面的椅子都没有了,主子就连他这些年得到的收藏着的兵器也全都卖了。」 「朝廷不管那些天塌了的人家,主子却无法坐视不理。」 十六嘆着气。 温含玉眉心拧得紧紧。 难怪立苑里一件多余的家什都没有,难怪乔越的屋里总是那么冷。 明明自己都顾不了了,为什么还要去顾着他人? 温含玉想不明白。 府门已到,十六不再相送。 当她走下府门前的石阶时,十六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又跟了上去,道:「我回来的路上听闻圣上颁了敕旨,给我家主子和温国公府的大小姐赐了婚,这……这温大小姐,难道就是……温小姐你?」 温含玉未言一语,甚至看也未看他一眼,走了。 十六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真的愿意嫁给主子? * 温含玉冷又饿,一回府便急忙找青葵,让她去厨房给她把吃的拿到花语轩来,她吃饱了暖和了好去给老国公请安。 昨夜老国公睡前特意叮嘱她的,道是今日她要记得去给他请安,他有好宝贝要在这岁首晨日送给她。 然她问了好几人,竟都说从昨夜亥时后便没有见过青葵。 相处这两三个月来,青葵简单的性子及平日的习惯她都已经清楚,青葵并不是贪懒之人,不会这等时辰还未起床,照她青葵性子,会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但今日,却迟迟不见她的人影。 莫不成青葵出了什么事? 温含玉急急往花语轩方向走,或是青葵在花语轩等她回? 温含玉才推开花语轩的院门,一如往日里她只要走进花语轩便能看到青葵。 青葵就在院中。 只是此时的青葵没有如往日里那般沖她有些憨气地笑。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她的嘴被布团严严实实塞着,她的人则是被麻绳牢牢捆着,被倒挂在院子里落尽了叶子的树上! 只见她面色发紫,唿吸微弱,显然被倒挂在这冻人的院中已许久,并且,受了内伤。 看到温含玉的一瞬间,青葵用力晃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挣开身上的麻绳,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温含玉皱眉看了青葵一眼,上前将她从树上解了下来,在她为她松绑时,青葵忽然扑到她身前,警惕地盯着轩中屋子方向,防备着,也战慄着。 显然,她心中有恐惧。 温含玉却是面不改色,青葵张着嘴明显是想要说什么,可被吊在这冰天中冻得太久,她的嘴早已冻得发僵,除了一口又一口白气和嗯嗯啊啊不着调的声音,她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用担心。」温含玉对青葵的紧张视而不见,只继续为她松绑,一边不紧不慢道,「没事了,我也不会有事。」 「好了,松好绑了,你回你屋里暖暖去吧。」温含玉在青葵肩上轻轻拍了拍。 青葵不动,依旧保持着护在她面前的姿势。 温含玉站到她身侧来,与她一齐看向她屋的方向,淡淡道:「记住这事也不要与老太爷说,退下吧。」 青葵皱着脸看她,一脸的不放心。 「回屋暖和好了就去厨房给我准备吃的来,我饿得慌。」温含玉说着又在她肩上拍了拍,「去吧。」 青葵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慢地点了点头,不放心地退出了花语轩。 青葵退下后,温含玉才往屋子方向走,只见她在屋门前抬起脚,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屋门。 「砰——!」本是好端端的门扉竟就这么被她踹得脱离了门框,砰然砸到了地上。 屋子里的暖意倾面而来,与外边冰寒的天直为霄壤之差。 屋中面门而坐的男人面上的盈盈笑意也与温含玉眸中的寒意形成云泥之别。 「你敢动我的人?」温含玉声音是冷,眼神是冷的,她整个人此刻冷得就像一把刚从冰窖里拿出的寒刃,随时都能将坐在她屋里的人给噼成两半。 「动?」男人眉目含笑,有如画中仙子,「她还活得好好的不是?挂在树上冻一夜而已,死不了的。」 如此爱笑的如画美人,除了连城还能是谁人? 温含玉走进屋来,走到连城面前来,又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本是在连城面前由他撑着手肘托着腮的檀木桌子被像一块小石子似的被她踢飞向旁,砸到墙面上,瞬间折了一条桌腿!桌上的茶具更是掉了一地,摔成了粉碎。 可见她力道之狠,怒气之盛。 「火气还是这么大。」连城却仍是微微笑着的模样,分毫不变,便是眼睛,都不为眼前这忽然的变化而眨上一眨。 「别再动我的人。」温含玉,面上只有寒意,胜过屋外寒天。 没有什么「下次如何」的警告,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似的而已。 因为,没有下次。 连城只笑不语。 「有什么事就说。」温含玉盯着连城,面色阴沉。 「我昨夜亥时过半就来了。」即便身处一片狼藉之中,连城依旧笑得温柔,依旧有如春风桃花,丝毫不受这一地狼藉所影响。 「然后?」温含玉满眼冷漠。 「来陪你过年,守岁。」连城浅笑着的眸光有些微变幻,「你却是不在。」 温含玉怔了一怔,显然很是诧异,毕竟认识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年「邻居」,从没见他和她过过什么年,守过什么岁,这忽然间来陪她过年守岁,如何能让她不诧异? 不过,「不必了。」 她这个年三十,过得很好,有太爷爷一块吃年饭,有乔越和她守岁。 她很高兴。 「你去找平王了?」连城笑意微浓,「昨夜一整夜都是他一起?」 温含玉语气更冷,「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他从前不是她的上峰,如今更不是,她没有必要向他汇报她的一切。 「管不着。」连城承认道。 「你可以走了。」看着没有要离开之意的连城,温含玉下了逐客令。 连城笑笑,「这么快就撵我走?不留我吃饭?」 「留你吃饭?」温含玉也笑笑,笑话般的笑,「留你杀我全家才符合你吧?」 「怎么会?」 「怎么不会?」这天下间,没有什么是黑鸦做不出来的事情,在他那儿,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你今儿个这么不欢迎我,那我就还是改日再来好了。」连城不气也不恼,而是微微躬身拿起了放在他身旁地上的一只食盒,递给温含玉,「这是给你的新年礼,打开看看可还满意?」 食盒崭新,盒盖上雕着繁花,四周还用红绸带绑着,在盒盖上系成了一朵大花,看起来很有喜庆之味。 温含玉却只是看着,根本没有要上前来接过食盒的打算。 「我日后绝不会再动你的人。」连城只好嘆着气笑道,「嗯?」 温含玉这才上前两步,接过了他手中的食盒。 「是什么东西?」黑鸦不是第一次给她带东西,但裹得这么好的东西,这还是第一次。 「你打开了自然就知道了。」 温含玉点点头,看了一眼翻倒在一旁的桌子,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食盒放到了连城腿上。 「……」看着温含玉如此自然地将自己的腿当做台案,连城眸中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又笑得愈发温柔。 但见温含玉非但没有解开系在食盒上的红绸绳,反是将它拧成了死结,使得她心下一躁,当即将其给扯了个粉碎。 将盒盖打开之时,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温含玉面上不见惊喜,反见她死死拧起了眉心。 食盒食盒,本是盛放食物之用,但眼前这食盒里放着的,却是一颗脑袋! 血淋淋的脑袋! 因为天寒的缘故,那淌在盒中的血水已然凝固,将食盒染成了深深的红黑色。 只见那颗脑袋上梳着流云髻,簪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插着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唇上点着桃红色的口脂,眉染黛色,额贴花钿,妆容精緻,独一双眼睁得极大,眸中满是惊恐之色,即便身首分离,那双大睁的眼仍合不上。 温含玉之所以拧起眉心,不是因为食盒之中盛着一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脑袋太过骇人,而是因为她认得这张脸。 这张本该嚣张跋扈、眼下只剩的恐惧的脸,是宁平公主的! 「这新年礼阿玉可还满意?」连城用手指拨了拨脑袋上的金步摇,笑问温含玉。 「你杀了宁平公主?」温含玉盯着他。 「她想要阿玉的命,那我就只能要她的命了。」手上沾了太多血的人,人命在他眼中,早已不再是一条人命,杀一条命,在连城眼里,就像摘一朵花折一片叶那么微不足道。 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你现在是昌国的皇长孙,不是暗夜的黑鸦,你就这么取了她的命,没想过后果?」 「阿玉如今行事会考虑后果了?」连城又拨了拨宁平公主脑袋上的金步摇,「从前的阿玉可从不想这些的。」 温含玉冷眼不语。 她如今不再是独自一人,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来失去的剔骨刀,她如今有亲人,她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温含玉。 「诚如阿玉所言,我如今是昌国的皇长孙,就算乔稷老儿知道他女儿为我所杀,他……」连城笑意浓浓,「又能奈我何?更何况,他知道不了。」 说到最后,连城的笑有些意味深长。 昌国繁荣强大,远非夹在昌国与羌国间的姜国可比,即便乔稷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堂堂一国公主为连城所杀,的确如连城所言,乔稷也奈何不了身为昌国皇长孙的他。 这一刻,温含玉在连城身上看到了强权的模样。 唯有足够强大的人才不会受制于别人,只有强大到拥有绝对权势的人才能将他人完全踩在脚下! * 看不到的地方,不表示没有黑暗,光的背面,永远是最黑暗的地方。 这世上,多的是道貌岸然的人,就如同这光的背面。 十六两个月余不在乔越跟前伺候,这番回来,他在乔越跟前呆着直到深夜都不愿离开。 「主子饿不饿?」十六边为乔越铺床被边问他道,「要不要属下给你做些吃的来?」 乔越此时在屏风后的矮柜前,他打开了柜门,摸索出了一块叠得整齐的深墨绿色上以金线绣凤纹的锦帕,听着十六的话,道:「不用了,我不饿,你今日方回,早些去歇着吧。」 他的指尖在锦帕上摩挲过,而后慢慢将整齐叠着的帕子打开。 帕子里裹着一对品质上乘的羊脂白玉镯。 「属下还不累,还能再陪一会儿主子。」十六认真地铺好了枕被,「主子歇下了属下再去歇。」 屏风后的乔越默了默,又道:「这会儿倒又觉得有些饿了,你去将今夜尚剩下的饭菜热上一热,待会儿你与我一起吃些。」 十六今年十七,仍是长身子时的年纪,少不了要多吃一些,而若他不吃这一顿的话,十六就算是饿了也不会去吃。 他怎能让十六这个孩子饿着。 「属下这就去。」十六用手抚平背面上的不齐整,转身往屋外去了。 待十六出了屋去,乔越才用手在白玉镯子上轻轻抚过。 『阿执,这是母妃还在闺阁时就戴着了的镯子,母妃现在把它们留给你。』 『这是母妃的宝贝,儿大了,阿陌还小,母妃还是留给阿陌的好,这样阿陌念着母妃的时候能拿出来看看。』 『阿执……母妃的阿执长大了……更懂事了,也更知道疼着陌儿了……』 『阿陌是弟弟,儿自是要疼着的,母妃放心,儿定会照顾好阿陌。』 『阿执,阿执……母妃的好儿子……来,镯子你拿着,就当做是母妃留给你未来妻子的,你先替她拿着。』 『母妃……』 『母妃是看不到你们兄弟俩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母妃多想再看着你们长大……』 『阿执,你答应母妃,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保护好陌儿,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丢下他。』 『儿答应母妃,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儿都会保护好阿陌,儿纵是死,也定会护得阿陌周全。』 『母妃的阿执定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日后能配得上阿执的姑娘,定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最好的女子…… 乔越又抚了抚那对温润无瑕的白玉镯,耳根微热,仿佛他指尖抚着的是温含玉细嫩的面、柔软的唇。 他的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她。 「主子!」忽地,才离开少顷的十六慌张地折返,破门而入。 乔越当即将镯子用锦帕裹好,放回了柜中。 「发生了何事?」他将柜门掩上时十六冲至了屏风后来。 只听十六脚步急切唿吸急促,显然是有事发生。 「院子有杀手!」十六面色煞白,难以冷静,「十人!」 ------题外话------ 乔越:天天有人想害我,我怎么这么难? 062、乔越不能留! 真正想要一个人性命的时候,是不会给他任何退路的。 真正想要一个人性命的时候,他所有的退路都会被封死。 十六只瞧见院中的十人,但来人绝不会仅是十人。 这整个立苑必然已在他们的包围之中,上一次所来五人未能取走他的性命,这次必会让他插翅也难逃。 以他这个残废之身能对付得了五人,那十人呢?二十人呢? 听着十六慌张的话,乔越非但不觉丝毫诧异,更不露分毫惧色。 上回失手,必有下次,他这条命,是逃不掉的。 他们之所以隔了好几日今日才又动手,想来是因为这些日阿陌和燕风、尤嘉常来的缘故,他们不便下手。 如今,他身旁只有十六一人,他们再无顾忌。 他的命,今日他们是志在必得,否则又怎会等着十六瞧见而不是出其不意取他性命。 「十六,你的短刀给我。」乔越朝十六伸过来手。 十六腰上常年插着一柄鱼皮鞘短刀,是五年前他硬是要跟乔越上战场时乔越给他的,道是他能用这把短刀接得住他五招,就让他跟着去。 可直到去年,他却只能勉强接得住乔越的一招,尽管这几年他一直都在苦练,但他已没有再随他们上战场的机会。 这刀他这几年随身戴得习惯了,就算如今只是每日在乔越身旁伺候再无他事,他也摘不下了。 眼下这立苑之中,能用的利器,就只有这把短刀。 刀短一分,就愈难抗敌一分,更何况外边人人手执长剑! 「主子不可!」十六见着乔越伸来的手,他非但没有将腰上短刀递给他,反是按住了腰上的刀,急道,「属下不能让主子出去!要去也是属下去!」 主子如今的身子,出去了就是……就是送死! 「给我。」乔越的手朝他更凑近一分。 十六则是握着刀柄,作势就要往屋外去。 「十六,这是命令。」乔越转动椅轮转过身,在十六的手就要拉开屋门时沉沉喝了一声。 十六抬至半空的手陡然一僵。 「主子……」十六转过身来再次面向着乔越的时候,他的面色痛苦得眼角有泪。 十数把长剑,一把短刀能做得了什么……? 这短刀若是交到主子手上的话,这无疑是让主子出去送死啊! 可这是主子的命令…… 十六握着刀柄的手颤抖得厉害。 就在这时,院中忽然传来一声利刃交碰的声音。 十六怔住,乔越亦然。 他二人皆在屋中,院外兵刃交碰的声音从何而来? 然,根本不及他们思忖,更不及他们拉开屋门一看究竟,数十支箭矢忽然暴雨般从四面八方朝屋中疾射而来!穿透门窗! 「十六趴下!」乔越急切地想要护着十六,可这剎那之间他竟忘了他已然残废的双腿。 他才要站起,人却已重重跌到地上! 两支箭矢正朝他头颅及背部射来! 「主子!」十六慌忙朝他扑去! 眼见这两支箭矢就要将他们主僕俩射穿—— 千钧一髮之际,跌在地上的乔越抬手揪住了十六的衣襟,自己往旁滚开身的同时将十六朝旁甩开! 「咄咄!」精铁打造的箭簇擦过乔越的脸颊,钉入了地面! 箭簇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也削断了他耳边一段头髮。 然不待他喘过一口气,竟又一波箭矢射来! 十六被乔越方才那般用力一扔震得脑子嗡嗡作响,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根本无法躲开那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 乔越跌在地上,周身无一可扶之物。 危险再一次迫近! 不行,即便他死在这儿,他也不能让十六的命也搭进来。 正当乔越要运功时,那些要将他射死在这屋中的箭矢在一瞬之间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拦腰削断!只见那锋利且刚硬得能将屋瓦都穿破的箭簇纷纷掉落在地,发出一阵啪啪嗒嗒的声响。 不,这些箭矢不是一瞬间被削断的,而是那股奇异的力量快得好像这一切不过是在一瞬之间而已。 而那股奇异的力量,是剑气!能骤起杀四方的剑气! 乔越只觉震惊,如此剑气—— 利箭划破夜色的声音,利刃交碰的声音,人死后跌倒在地的沉闷声,本是静寂冰寒的夜,因为这些可大可小的声音而变得可怖。 而这些可怖的声音之中,独独没有人死前发出的叫喊声,仿佛……他们根本来还来不及嘶喊便已经断了气,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静寂变为吵杂,利箭声不再,兵刃声也不再,吵杂重归于静寂的夜。 十六从懵头中回过神,第一时间便爬起身朝跌在地的乔越冲来,「主子!」 不管周身有无箭矢,也不顾周遭是否危险,他只关心着乔越安危,无论自己是否身死。 所幸的是,他们安全了。 是什么人……救了他们救了主子? 「主子你且等一等,属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十六将乔越扶坐起来后,着急忙慌地就站起身走到门边,同时握紧着腰上的短刀。 只当透过被无数箭矢穿破的门扉往院中望去时,十六的瞳仁因惊骇而一点点紧缩。 庭院中全是血,那本是站在院中随时都会进到屋来手执利剑的十名黑衣人已尽数倒地,血从他们的心口处不断地往外渗,染红了他们的衣,也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地。 不仅如此,这屋前檐下还横着三具尸体,显然是从屋顶摔落而下,以致其中两具尸体折了肩骨,剩下一具头朝地落下,脖子与身子打成了折。 还有一具尸体,半挂在屋檐上欲掉不掉,他身上的血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往地上滴落。 「滴答、滴答。」血水从半空中滴落至地的声音在这安静至死寂一般的黑夜里入耳尤为清晰,令人生寒。 除此之外,院中树上,院墙上也挂着人,死人。 光是十六目及之处就已有十七具尸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定也有同样的死尸,因为方才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其他地方不可能没有人。 但眼下已再无箭矢而来,证明暗处的他们也有如这院中众人一般,成了一具死尸。 院中唯一站着的,只有一人。 衣衫破旧,头髮毛乱,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的男人。 屋檐下风灯在夜风中摇晃,火光微微照在男人手中的长剑上。 那是一柄剑身通体乌黑的长剑,却又在夜色中折泛出血色。 不对,那不是血色,而是剑身上本有赤红硃砂色!有如血液在人体内流动、有如纹络在岩石上蔓延,那一道道硃砂色在剑身上蜿蜒交错,即便是在暗夜里,也生着熠熠的赤红之色! 不是血,那把剑上没有一滴血! 即便它才取了这院中所有不速之客的命,剑身却不沾一滴血! 只有速度快到炼化之境的人杀人的时候才不会在自己的武器上留下一点血迹。 这个男人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独自解决了这院中所有的杀手且丝毫不脏他手中的剑,他的身手究竟是有多可怕? 而且他…… 十六惊骇得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他不是他早晨时候在府门外背回来的那个醉汉吗!? 他不是还在旁院屋里醉得不省人事吗!? 他究竟……是什么人!? 十六骇然间,只见那院中人影忽地消失,只一个眨眼间,他又骤然出现,就出现在廊下!就出现在门外!就出现在十六跟前! 十六被他这般的神出鬼没吓得险些没站稳,但转瞬之间他又沖回到乔越面前,将他挡在身后,握着腰间短刀的手怎么都止不住颤抖,比方才见着院中的十名杀手时要惊惶上数倍。 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前,任何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 这是阿开大哥一直教他的。 但见那人不紧不慢地推开已坏的门扉,走了进来。 乔越抬手按住十六颤抖的肩,听得对方道:「小乔,很久不见啊,还活着呢吧?」 一副了无生气的语气。 「小师叔。」他的声音既是惊亦是喜,「许久不见。」 * 「啪……!」乔晖看着跪在眼前的下属,将手中的酒盏捏得极为用力,用力到那晶莹剔透的上好玉盏生生被他捏碎。 暗红的葡萄酒瞬间流满他的手,如同他染了满手的血。 只见他一身锦衣华服斜倚榻上,榻前长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身旁还有侍妾在为他倒酒捶腿,好似在庆贺什么喜事似的。 只是此刻他面上的却无一丝喜色,与前一瞬还笑得恣意让侍妾给他斟酒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他,眸中尽是森寒,以致为他斟酒的侍妾双手控制不住地发颤。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乔晖并未松开手,只将破碎了的玉盏于掌心捏得紧紧。 碎片割破他的掌心及五指,血水与葡萄酒水混在一起,使得那滴滴落下的暗红酒水红得诡异,也使得两名于他跟前伺候的侍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跪在地上的下属额上冷汗涔涔,手心里也俱是湿黏的冷汗,他根本不敢抬头,颤着声道:「回、回主子,属下……属下说、说……」 下属紧张不安得一时之间话都难以说清,而不待他将话说完,乔晖便抄起了面前桌案上的酒瓶朝他头上狠狠砸来,暗红的酒水瞬时飞溅,溅到本就心慌的为他斟酒在他身侧的侍妾脸上,惊得她尖叫出声。 惊叫之后她慌得当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求饶道:「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 然她话音未落,她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见她睁大着双眼惶恐地抬起手捂向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已然被利器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水如流般不停地往外涌,止不住停不了,瞬间红了她的捂在上边的手。 她大张着嘴看着乔晖,显然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再说不出,不稍时只见她捂在脖子上的手轰然垂下,咽了气。 气已断,血却未停。 乔晖手上拿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明亮的殿宇中泛着森寒的光。 刀身上的血映在另一名侍妾眼里,让她害怕得浑身颤抖如筛糠。 「说!」乔晖盯着那被砸破了头的下属,陡然大喝出声。 「回主子!任务……失败了!」下属心中的恐惧并不比那侍妾少,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该说的万万不要出声,否则他就再也走不出这个东宫。 「什么……叫做失败了?」乔晖咬牙切齿,他在强忍着盛怒。 「派去的二十三人……无人生还。」下属将腰身躬低得几乎要贴到地上。 乔晖的唿吸愈来愈粗重,心口起伏得也愈来愈厉害,他死死盯着跪地的下属,忽然将面前长案狠狠掀翻! 桌上的菜餚以及整张长案狠狠砸落在下属头上背上,他仍旧躬着身伏着头,一动不敢动。 菜餚碟碗啪啦啦掉落在地,油渍飞溅,溅到那唯剩的一名侍妾面上身上手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动也不敢动地跪伏在地。 「一个人不够,五个人不足,如今二十三人竟还不行?」乔晖眸中燃着熊熊怒火,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胸中的怒意,暴喝出声,「全都是废物吗!?二十三个人连一个废人都杀不了!」 「定是有人相助!」下属惶恐不已,「定——」 又是戛然而止的话。 但见一把匕首插进他的头颅里。 正是乔晖方才割破侍妾喉咙的那一把匕首。 下属连头都未及抬起,就这么砰然倒地,瞪大着眼,死了。 眼下这整个大殿中,就只有乔晖及那一名浑身抖如筛糠的侍妾是活着的人而已。 「你听到什么了?」乔晖转身看向那名侍妾。 「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侍妾不顾一地脏污,频频磕头。 「那站起身来吧。」乔晖淡淡道。 「多谢殿下!」侍妾将头磕得更响,「多谢殿下!」 她以为自己倖免于死,谁知她将将站起身,她的脖子便被乔晖的手用力捏住。 「殿……殿下……」喘不上气的窒息感让她惊恐万状,她双手抓着乔晖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将他的手掰开。 可她的力道又如何能和乔晖比,她只能感觉自己的唿吸愈来愈难,愈来愈痛苦—— 她终是一口气都再吸不进鼻腔。 只见她头一歪,断了气,却闭不上眼。 乔晖像扔一根草芥似的松开手。 帝王人家的身侧,从来都不是好相伴的。 身在这深宫之人,人人都如行在雷池边上,无不小心谨慎,因为活在这深宫中的所有人都知,自己但凡稍有差池,都极有可能万劫不復。 最辉煌明亮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黑暗污秽之地。 「乔越——」乔晖将扔在地的死去的侍妾踩在脚下,咬牙切齿地蹍着她的脸,就像踩着他心底最容不下的那个人似的,竟生生将已然死去的侍妾的耳朵蹍断了! 他的眼里迸射着烈烈的盛怒与阴狠,除了乔陌,这世上还有谁会帮乔越那个残废?且能将他派去的人尽数杀死? 乔越不能留,乔陌必须死!他要让他们给宁平陪葬! * 十六手脚不停地在庖厨忙活了整宿,用完了昨日乔陌命人准备来的食材,甚至将他们庖厨里存着的所有食材也全部用完,便是米饭都烧了整整两大锅,直至庖厨再无可煮之食,他才终于能坐下歇口气。 黑夜将要破晓。 十六转过身来时,坐在桌边的小师叔梅良也正好放下手里的碗。 因着立苑尚未得收拾,梅良道是饿了,乔越便与他到得这庖厨里来坐着。 十六看着堆叠了满桌的空盘空碗以及堆放在旁木盆里尚未得清洗的脏碗脏盘,再看向整整一整宿一言不发一直在吃个不停却仍面不改色的梅良,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这……到底是不是人?灶膛里的火一整夜没熄过,他忙得一整夜没停过,他吃了整整一夜不算,把这庖厨里能吃的全都吃完了不算,莫说吃撑,他就连一丁点吃饱的模样都没有! 这人到底是有多能吃!? 「有酒吗?」小师叔放下碗筷时问乔越道。 「……」十六眼角直抽抽,这人都吃了不下十个人的饭菜了,竟还要喝酒!?还喝得下!? 对于救命恩人十六倒不是斤斤计较,而是此人食量太过惊人,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奇罢了。 「十六将酒拿来。」乔越只唤十六道。 十六只能将桌面收拾好,再将他们府上还有的唯一两罈子酒抱了过来,退下时不放心道:「主子,温小姐叮嘱过,你不能喝酒。」 乔越微微颔首,「忙了一夜,你且先去歇着吧。」 十六还是不放心,退下前还是又叮嘱了一次:「主子,你是真的不能喝酒。」 梅良此时已是兀自拔开了酒罈上的封盖,往自己面前的大碗里倒了一大碗酒,仰头便喝,直待喝了满满一罈子酒,沉默了一整夜的他这才出了声,道:「酒不错。」 即便吃了一整夜,他仍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毫无兴致的了无生气的模样,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小师叔怎么下山来了?」梅良吃了整夜,乔越便在旁陪了一整夜,梅良不说话,他便也沉默着不做声,没有丝毫不悦,更没有丝毫不耐。 「师兄死了,没人给我做饭了。」梅良继续拔开第二罈子酒的封盖,声音如同他的人,没有丁点生气,有如器械一般,「酒喝完了,我就下山找你来了。」 「师伯仙去了?」乔越显然很是震惊。 「自己跳进铸剑的熔炉,死了。」梅良说得毫无感情,就好像他在说着的是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人的生死似的,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同时将一直背在背上的剑拿下放到桌上来,「剑在这,他跳进去之前把这把剑托给了我。」 这是融了他师兄血肉铸成的剑,他却道得面不改色。 独乔越怔了良久沉默了良久,才嘆道:「师伯一生痴于铸剑,这剑交给小师叔,他也去得安心。」 梅良不说话,只顾喝酒,只是他这会儿不再用碗,而是抱着酒罈仰头直接喝。 「小师叔这一路下山可还顺利?」乔越关切地问。 「还成。」梅良一口气将罈子里的酒喝完,就着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把嘴,将空罈子扔到了一旁,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就是这路不好找,我找了快一年才找到。」 「小师叔必是又迷路了。」乔越忍不住笑了笑,他这小师叔有一如何都治不了的毛病——不认路不识路不记路好迷路,在他从小长到大的山上,至今他仍会迷路,在山上迷个十天半月的路早已是他生活中的常态。 也可见他这一路来寻他,极不容易。 「小师叔日后有何打算?」乔越很是听话地始终都没有碰上一口酒。 「不知道。」梅良答得干脆。 乔越却是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这个小师叔若是知道什么叫做打算的话,就不是小师叔了。 「倒是你。」梅良吃饱喝足,从昨夜到现在这才认真地盯着乔越看,「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昨夜要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你师父说过要我看着你,不能让你死了,不然以后没人去给他上坟。」 「还有,你的霸王枪呢?」 乔越的霸王枪呢? 温含玉此时忽然想起自己昨日直到离开平王府时都没有想起来要问乔越这个事。 ------题外话------ 终于把副cp的男方放出来了! 063、欲加之罪 到平王府来去多了,温含玉她对这长平城的冬日较初时而言已习惯了不少。 温含玉一觉醒来忽地想起她竟然忘了问乔越拿他的霸王枪来让她见识见识,于是她今晨连早饭都未有和老国公一块用,只到厨房随意吃了几块糕点,便捂着她的手炉掂起她的药箱不假思索地往平王府去了,哪怕外边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天气比昨日要冷上许多。 自从认识乔越,温含玉觉得只要出门就还是带着她的药箱为好,因为指不定他又不听话了伤了自己或是她在路上什么地方就遇着他受伤了或是在受伤的路上。 总之,她好像没有哪次见着他的时候是让她省心的。 温含玉走进平王府后见的第一人是十六,他正费力地将立苑里的一地死尸拖到院外堆着。 温含玉看着那已然堆积成三座小山不下二十人的死尸,眉心骤然拧死。 十六直起腰抬起手抹一把自己额上的细汗时才发现阴着脸站在这些堆尸体旁的温含玉,吓了他一跳,不由问道:「温小姐这么早?」 温含玉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十六说话似的,冷着眼寒着脸大步就往立苑里走。 只见满院子的血水从落在地上的薄薄白雪下透出来,地上、树上、院墙头以及屋廊下,温含玉目及之处,皆可看到暗红的大滩血渍。 已然不成型的门窗、坏掉的屋檐、于院中清扫成堆的无数箭矢和瓦砾、满院的血水、以及院子外的二十余死尸,无一不在表明着这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温含玉走上前,一脚踹开了昨夜已被箭矢破坏得摇摇欲坠的屋门,当即将其中一面门扉从门框上踹塌了下来,门扉落地时震出的声响吓了跟在她身后的十六一跳。 床上的帐子被箭矢撕扯坏,残破地挂着,那张绘着振翅高飞的海东青屏风被射穿了无数个孔洞,其中两个孔正好在它大张着的翅膀上,似将它的双翅生生折了的似的,桌上本是摆放着的茶具眼下已全不见,想必已变得如同院中的瓦砾一样了。 家什尚且如此,那人呢? 盯着屏风上被毁了双翅的海东青,温含玉拧眉冷声问十六道:「乔越呢?」 「主子?主子在庖厨。」十六不知温含玉究竟在看什么,只道,「昨夜虽然兇险,但好在有主子的小师叔及时出现相救,主子没事,温姑娘放心。」 「放心?」温含玉微微狭眼,看也不看十六一眼,转身便往立苑外走,往庖厨的方向去。 才走出立苑不过十步,她便见得乔越转动着椅边木轮慢慢从庖厨方向而来,即刻沉着脸朝他走去。 她尚未走近,乔越便已觉到她的脚步声,微微一怔后诧异道:「温……阮阮?」 虽说「阮阮」这个名字是温含玉让他这么叫的,然每次这般唤她的时候,乔越都觉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现下时辰当是方才天亮不久,阮阮平日里若来皆是午时左右,今日怎的这般早? 温含玉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注意到乔越右边脸颊上一寸长的被利器划破而留下的伤,如今已然结了暗红的痂,可见不是今晨所致,而是昨夜。 那些被十六堆在院外的尸体想必就是昨夜的杀手,被他所说的小师叔全宰了。 据上次他险些被杀不过不到十日,这几日里不见对方再有行动,许是因为这几日乔陌都在的缘故,前夜开始乔陌不在,昨夜她亦不在,最是好下手的机会。 乔越那屋子被箭矢当成靶子似的来射,当时他定就在屋里,他们是想将他射杀在屋里。 不过谁也想不到会忽然冒出个小师叔,一敌二十余。 若不是有这么个小师叔,她今日来许是见到的就是乔越的尸体了。 乔越的小师叔是谁? 温含玉这才想着要去看走在乔越身旁的人。 然她的视线还未移到旁人身上,便先在乔越耳边的头髮上定住了。 只见他右耳边的头髮少了一截,就像是被剪子一刀剪过似的,有一小束头髮少了下半一大截。 温含玉盯着他那被昨夜利箭削断了一截的耳边发,眼神冷得可怕。 她并未应乔越,而是抬起手便摸上了他耳边断了一截的头髮,冷冷问道:「谁做的?」 不给乔越迟疑的机会,她将他耳边的半截短髮死死捏在手里,带着杀意催道:「说!」 「阮阮,在下并不知晓。」乔越声音低沉。 紧跟在后的十六不知温含玉怎么忽然之间像吞了火似的,他只瞧得清她盯着乔越的眼神好像要将他大卸八块了一样,紧忙道:「温小姐,主子是受害之人,哪里知道是谁人想害他?就算查得出来,这昨夜发生的事情,也查不了这么快啊。」 温含玉仍是死死捏着乔越耳边的短髮,显然她并不相信十六所言。 准确来说,她是不相信乔越不知晓是何人所为。 没什么理由,直觉。 「我再问你一次,谁做的?」温含玉将他耳边的短髮捏得更用力,「你要是不说,我就先把十六弄死。」 「……」十六目瞪口呆,这、这关他何事!? 「我知道。」就在这时,站在乔越身旁如空气一般好似不存在似的梅良慢悠悠出了声。 他的声音就好像他的人,了无生气、慵懒非常,不管何时看起来听起来他都像没睡够似的。 「你?」温含玉狭着眼看向他。 「阮阮莫听在下小师叔胡言,小师叔方从山上下来,并不知晓这世上事家国事。」陡听得梅良出声,乔越有些着急。 「对,我。」梅良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头髮,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只要你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小师叔……」 「好。」温含玉打断了乔越的话,毫无迟疑,亦未怀疑,「走。」 「走。」梅良已然转身。 温含玉从乔越颊边收回手,亦转身走了,不再理会有话要说的乔越。 在她松手之时,只见无数根细碎的头髮从乔越颊边落下。 她将乔越耳边被削断的余下短髮捏碎了数根,可见她心中有多恼怒,否则又怎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而捏断了她最喜爱的乔越的头髮。 十六愣愣地看着说走就走的温含玉和梅良,小声问乔越道:「主子,要不要……拦住他们?」 乔越无奈地嘆了口气:「不必了。」 他们两人,他谁也拦不住。 而就在温含玉及梅良才离开平王府才半盏茶时间时,乔陌与领着一小队佩刀士兵的戎装武将来到了平王府。 走到前厅院前时,乔陌拦住了与他同行的戎装武将,道:「平王如今身有不便,也去不得何处,不牢宋将军带着士兵到后院去请,还请宋将军在此厅稍候,本王去将平王请出来即可。」 宋将军看着乔陌,似笑非笑道:「穆王殿下与平王自小感情甚好,穆王殿下此举……莫不是想助平王做些什么吧?」 乔陌也笑了,「本王是受皇上之命与将军一同前来请平王入宫的,将军觉得本王会做些什么?敢做些什么?」 宋将军盯着乔陌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既是如此,那就请穆王殿下快些,皇上可是在等着呢。」 乔陌不再说话,转身便往后院方向大步而去。 在他转过身时,他的面色陡然变了,变得冷肃,其中又带着焦虑。 十六正要往那些尸体上浇油,他紧皱着脸,心疼这大罈子的油,用来烧这些歹人的尸体,当真浪费了。 若只是一两人,他还能趁着天蒙蒙亮城门开时拉到城外荒郊去扔了,可这二十多具尸体,他实在没法都拉到城郊去,就地填埋更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烧了。 而这唯一的办法还是乔越教他的。 不过他正待浇油时却被乔越制止,「待入夜再烧。」 而今的平王府再不是半个月前的平王府,若是半个月前,即便他这整个平王府都浓烟滚滚,也不会有人在意,如今,不一样了。 夜色最是能掩盖这世上一切事情。 十六当即明白乔越所谓何意,也未多问,只应了声,将油罈子放下,尔后拿上新的窗户纸要去将已经被利箭射破了窗户重新煳上窗纸。 乔越就在院中,在那株杏树下,静静坐着,任雪花落在他身上。 他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他们仍旧容不下他。 他不过只是站起一盏茶时间而已,他们便慌了。 看来,根本不需要他再继续查些什么,他不愿承认不想承认的事情,就是事实。 既是如此,为何当初不将他也一併杀了? 乔越抬起手,摸索着抚上面前的杏树树干,树干表面那粗糙的触感一如经年,摸着它,他才能让自己的心重新冷静下来。 不论何时,他都不能乱,阿陌如今前途无量,不能因他而出任何岔子。 「哥!」忽地,乔陌紧张急切的声音以及他忽地抓着乔越双臂的手拉回了乔越沉重的心思。 「阿陌来了。」乔越回过神,同时转动椅轮转过身来面向着乔陌,语气温和。 「哥可还好!?可有受伤?」乔陌边问边紧张地将他上下打量,紧蹙着眉心,确定他并无大碍后才又忙问道,「院外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也没事,阿陌不必担心。」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乔越道得心平气和。 乔陌他看一眼这随处可见刀箭痕迹的立苑,非但没有放心,反是将乔越的双臂抓得更紧,「又有人要杀哥?」 不给乔越回答的机会,乔陌又紧着问道:「还是他?」 「阿陌莫胡猜。」乔越抬起手拍拍乔陌的肩,浅笑着问他道,「可用过早饭了?」 显然他如前日醒来时一样,并不愿意与乔陌谈及这个问题。 乔陌死死盯着乔越,双手更是将他的双臂抓得愈来愈用力,可见他想从乔越嘴里听到答案,而不是避之不谈。 可看着不管再疼再苦都会对他这个弟弟露出最真切也最温柔一面的乔越,看着他身后歷经数个寒冬仍能在来年春天开出灿烂的花儿的杏树,乔陌终是慢慢松开了紧抓着的乔越的双臂,什么都再问不出,只微沉着声音道:「吃过了,哥可吃过了?」 「吃过了。」乔越微微颔首。 「我今日来,是有事来找哥。」乔陌的眉心并未舒开,依旧紧紧锁着,「三十夜说晚些时候来看哥未能来,昨儿一整日也未能来,都是因为这个事情。」 听着乔陌沉沉的语气,乔越默了默,问道:「与我有关之事?」 乔陌也是默了默,才沉声道:「是。」 「何事?」乔越很平静。 「宁平三十夜被杀于她的芳菲宫内,脑袋被残忍砍下,至今仍未寻得到。」乔陌的面上只有沉色,并无一丝一毫胞妹被杀后的伤痛之色。 他与乔越皆年长于宁平,是她的兄长,可她的眼里,却从未将他们当过兄长,反是将他们视作仇敌,只因早些年乔稷宠爱贵妃而让先皇后心生嫉妒,多次加害贵妃不成终致自己失去圣宠,在乔稷心生废后之心时于她自己宫中自缢而亡。 于这杀人从不见血的深宫之中,宁平从未将他们视作兄长,乔陌自也未将她当做妹妹。 乔越十岁时便离京去天独山习武,十二岁回京后又于同年去从军,自此鲜少回京,入宫便是更少,与宁平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与她之间虽没有什么兄妹之情可言,但也不至于如乔陌与她之间那般不相容,此番乍听得她被害的消息,且还是在她的芳菲宫中被害,头颅更是不翼而飞,难免震惊。 能于重重守卫的深宫之中取公主性命而不惊动任何人更能全身而退的,可见其身手之高。 不过,阿陌想要与他说的,必不是仅仅告诉他宁平被杀害之事而已。 那便是—— 「父皇疑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乔越道。 乔陌不愿答,却不得不答,「今晨大理寺仵作二次察验宁平的尸体时终是知晓了砍下她脑袋的武器是什么。」 「是枪。」即便不在现场,乔越却似什么都知道。 他依旧平静。 乔陌不答。 沉默即是默认。 只听乔越又问道:「阿陌不是自己来的吧?还有谁人来了?」 乔陌并未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微颤的双手慢慢捏成拳,「哥,你要进宫?」 「是。」乔越不假思索。 「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陌终是忍不住,再一次伸出手,抓上乔越的双肩,死死抓着,沉声喝他道,「哥你可以选择走选择离开的,你为什么不走!你明明知道你今日入宫的话意味着什么!」 乔越却是笑了,笑得悲哀,亦笑得无畏,「我要是要走的话,当初我就不会选择回来,我既回来了,我就不会走,阿陌你是要我做一个逃兵么?」 乔陌的手蓦地僵住。 「阿陌,我的身后死了十五万的将士,他们都是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从他们死的那一刻开始就註定是一个没有退路的人。」乔越微微仰面,任雪花落在自己脸上,清楚地感受着雪于自己面上化开时的那股寒意,藉以压下胸中那翻涌而上的悲伤与痛苦。 他此时亦抬起双手,抓住乔陌的手腕,愈抓愈紧,「阿陌你可明白?」 他不敢死,他不敢去见他们,他只能苟且地活着,奢望着自己某一天能够让他瞑目。 如今,他有了站起来活下去的可能,那即便前路是火海刀山,他都要走过去。 只有他活着,才能不让他们枉死! 乔越的双手冰冷,乔陌却能透过他冰冷的手心感觉到他炽热的心。 乔陌心仿佛也要被他心中的炽热燃烧,他微微张唇,似是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未说,只紧蹙着眉的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以致他不自控地将乔越的双肩抓得极为用力。 「况且,你在这里,我若走了,你怎么办?」乔越将抓着乔陌手腕的双手移到他手背上,轻轻握着,就像小时候他跌跌撞撞学走路时他这个兄长握着他的双手陪他走路那般,「你拿什么和父皇交代?」 「我——」 「说吧,还有谁人来了?」不给乔陌说话的机会,乔越边将他打断,面上也恢復了寻常里平静的神色。 乔陌的手在乔越肩上仍紧抓着,片刻后才慢慢松开,沉着声道:「左羽林军统帅宋朗及其麾下一队十名士兵。」 「我请得父皇允准,同他一道前来。」 「宋将军现在何处?」 「我让他在前厅等着。」 「既是如此,那就走吧,莫让宋将军久等了。」乔越语气平静,很是冷静,好似这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正当此时,从方才就蹲在屋里忙活的十六站起身瞧见了乔陌,当即跑了出来,笑着给他行礼道:「十六见过穆王殿下!」 「殿下什么时候回京来的?殿下……」十六本是笑着,可看着乔陌肃沉的面色,他旋即便笑不出来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紧张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和昨夜主子遇刺有关吗?」 「十六。」乔陌尚未应声,乔越便先唤了十六一声。 十六这才发觉自己失礼了,可他此刻心有不安,哪里还顾得着礼数,只听乔越道:「我随阿陌进宫一趟,无需你跟着,你在府上将我这窗户及屋里收整好便行,我去去便回。」 「主子为何不带着属下一起!?」十六很是着急,「属下要在主子身旁照顾主子!」 「我去去就回,阿陌会照顾我。」乔越温和道。 「可是主子——」 「怎么,十六你这是不相信我?」乔陌微笑着打断了十六。 「十六不敢,十六只是……」十六顿了顿,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只向乔陌深深躬下身,「那主子就拜託殿下了。」 马车从平王府朝长明宫驶去时,乔陌看着乔越无法动弹的双腿,幽幽道:「哥,那日在麟德殿,你不该站起来的。」 他站起来意味着什么以及将会遇到什么面临什么,哥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为了一场比试,不值得。」 这天下间,最是让人嚮往的地方就是那巍峨也最辉煌的皇宫,而最黑暗的地方,也是那权力之地。 既便是生来身体里就流着皇室骨血的他们也必须谨慎小心地活着,稍有不慎,他们怕是连尸骸都留不下。 所以哥才会无论如何都要请得父皇允他这个弟弟前往封地生活,而不是如其余皇子那般纵是封了王也必须留在这长平城内。 哥是用他的赫赫军功换得他无需拘在这如牢笼般的长平城内。 长兄如父,哥却一直都比父皇更像一个父亲。 哥不过才年长他五岁而已。 「我若一直只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又怎能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事情?」乔越心平气和,「放心吧,最痛苦也最难熬的时候我都活下来了,我不会死的。」 就算再糟的情况,也不会比得他如今这般情况还糟。 话虽如此,乔陌却是不放心。 十六就更是不放心。 目送乔越离开后,他在府门前低着头着急地来回踱了无数个圈后,忽地抬起了头,急忙转身去将府门关上,跑着往东市的方向去了。 像温小姐那样身份的人,若要请人喝酒定会去东市。 像小师叔那样爱喝酒的人,定会选最好的酒家来喝酒。 他知道东市哪些酒家的酒最好。 但愿他猜得都对,否则这种时候他该到何处去找温小姐? 如今,除了找温小姐,他不知道还能找什么人,又还有什么人愿意帮主子。 虽然主子什么都未告诉他,可他直觉主子出事了! 064、机缘巧遇 东市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一家挂着「踏雪寻酒」幌子的小小酒馆里,温含玉和梅良依着小窗而坐。 这是一条窄得只能容一顶轿子通过的小巷,巷子里的铺面做的都是小本买卖,不管是卖香粉的还是卖饺子或是卖酒的,铺面都是窄窄小小的,除了柜面,铺子里就只能再容下两三张桌子。 小巷里的人也远没有那些宽巷大街上的多,这巷子里的生意并不好。 不过,巷子却清扫得干净,那铺面里每一个营生的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好说好笑的模样,似乎都不为没有生意上门而愁。 这家名为踏雪寻酒的小酒馆是梅良寻到的,准确来说,是他嗅着酒香找来的。 小铺面,小窗户,小桌小凳,好在酒罈不小,酒碗也不小。 温含玉从钱袋里拿出的银锭子当然也不小。 梅良一言不发连喝了三大罈子酒后才有气无力地贊道:「好酒,你不来一碗?」 温含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好似醉了的他,冷漠道:「我不喝。」 「你想知道什么,关于小乔的,我都能告诉你。」梅良从脚边拎起店家方才就放在那儿给他的酒罈,拔了封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 「昨夜之事,何人所为?」温含玉开门见山,一句多余的问题都没有。 「太子。」梅良也一点不含煳,就像他喝酒一样,畅快。 「你如何知道?」似是心中早已有这般的猜测,是以温含玉不见分毫诧异之色。 她很冷静,显然她不过是想要确定自己心中猜测而已。 「昨夜的人是我杀的,怕死的人自然就告诉我了。」梅良说完,又是将碗中满满的酒一饮而尽。 他此时只觉神清气爽极了。 他总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只有在喝酒的时候,他那双不管看什么似乎都提不起精神的眼睛才会变得明亮。 温含玉看着他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内喝了整整四大坛的酒,再看他只比强上那么一丁点的模样,以及他背上那把并未出鞘就已能让人觉到凛冽剑气的剑,才又问道:「你是乔越的小师叔?」 梅良瞟她一眼,「不信?」 「太脏,太丑。」温含玉直言不讳。 「我叫梅良,天独山人。」梅良毫不介意,反是自报家门,「我倒是瞧你挺顺眼,你叫什么?」 「温含玉,温国公府大小姐。」对于爽快的人,温含玉也从来不含煳。 「小乔十岁那年跟他那糟心师父到的天独山。」梅良这已是第五坛酒,他的身子已经开始摇晃,他似是醉了,「他在天独山上呆了两年。」 不过他倒没有忘记回答温含玉的问题,他说过只要她请他喝酒,便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诉她,倒当真不是虚言。 温含玉再没有问题,也不再看梅良一眼,站起身便走。 小巷里此时走进来一名拄着拐子背部微微佝偻鬚髮花白的老人。 这小巷里本是好说好笑的人们的视线在这一瞬间都聚到老人身上,只一个剎那,他们又恢復原本的神色,仿佛那一瞬间的反应在他们身上没有出现过似的。 温含玉将与这位老人擦肩而过时,她看了他一眼。 她虽算不上阅人无数,但见过的人也绝不算少,她见过丑陋的人,却还从未见过如眼前这老人这般丑陋的人。 他的左半边脸似被大火烧过,眼睛鼻子以及嘴巴全都扭曲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眼耳口鼻在哪儿,给人一种一团煳了的肉泥的感觉。 如此便罢,他的右半边脸也无一寸完好之肤,从额头至下巴,满是是密密麻麻被针缝过留下的疤痕,眼睑上,唇上,都是! 许是被缝合了太久太久,以致他的脸上虽没有了针线可他的右眼却只能睁开一条缝,几乎看不见他的瞳仁。 他的身体极为瘦削,以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他需双手都扶在那根拐子上才能走得稳而不致摔倒,只是就连他这双手,也都是残缺不全的。 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他的右手却是一根手指也无,只剩光秃秃的一只手掌。 这般的模样,若是小孩儿们见到,定会吓哭。 温含玉瞧到他的样貌,却没有注意到他的鞋。 他的鞋,鞋面干净得一尘不染,就连这飞飞扬扬落下的雪,好似都落不到他的鞋面上。 不知怎的,温含玉忽然想到了老国公。 这般寒天,他的家人呢?他都成了这副模样,他的家人都不管他的吗? 这般寒天,若是太爷爷要出门来的话,她一定会陪着的。 就在温含玉与这个丑陋的老人擦肩而过之时,他本就颤巍巍的脚步晃了一晃,他那摇摇晃晃的身子似要摔倒。 没有迟疑也没有任何犹豫,温含玉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皱着眉问道:「老人家你的家人呢?」 只见老人左手那仅有的三根手指仍拄在拐子上,力道未变,并没有将摔倒之人的紧张。 他似乎并不会摔。 但他此时却愣住了,不是因为自己将要摔倒的后怕,而是因为温含玉的搀扶。 「我……没有家人。」老人的声音如同他的脸,难听得不堪入耳。 温含玉眉头紧皱,没有家人?那他这副模样该如何生活? 会和乔越那样艰难? 想到老国公,又想到乔越被冷水冻得发紫的伤痕累累的双手,温含玉不由又问道:「老人家到这巷子来是要干什么?」 温含玉问这话时,就在她身侧香粉铺子里的男子以及胭脂铺里的妇人目光骤然变得锐利,那瞥到她身上的眼角余光带着凛凛杀意。 他们似乎在等着什么,心有杀意却未动手显然是在等着什么。 等什么呢? 「我饿了,想来这儿吃一碗面。」老人缓缓道。 「你行动不便,我扶你去吧。」温含玉难得地好心道。 说出这话来后连她自己都诧异了。 她什么时候……会想着帮人了? 她从来没有帮过人,她只会杀人而已。 不过话已出口,她也不会再收回。 「那就多谢小姑娘了。」老人感激地笑了笑,「我还想喝点儿酒。」 长得本就丑陋骇人的老人此番一笑,那张扭曲的脸看起来更吓人了。 温含玉却仍是扶着他,不惊不惶,更未逃开,反是道:「前边有一家酒似乎不错,我扶你过去。」 「那小姑娘能不能到前边那方记面铺帮我打一碗酱汁排骨面?」老人呵呵笑道,颇有点得寸进尺的感觉。 「行。」温含玉点点头。 「让老闆娘多给我些酱汁。」 「嗯。」 「再多放些葱。」 「……你老能一次说完吗?」温含玉有些不耐烦。 「没了没了,就这些了。」老人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笑呵呵的。 「那你坐这等我吧。」梅良还在踏雪寻酒馆子里喝着,他显然是要将温含玉付给掌柜的银两喝完了才离开,温含玉将那长相骇人的老人扶到了他对面坐下,而后对梅良道,「梅良,这位老人家要喝酒,你给倒一碗。」 说完,她便到与酒馆隔着几家铺子的方记面铺去给这个老人打面。 梅良什么也未问,只抬眸看了老人一眼,面上不见任何惊骇之色,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拿过方才温含玉没有动过的碗,倒了一碗酒,递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抬起他那仅剩三根指头的手,捧起酒碗,一喝就是一口气一碗,丝毫不像是连路都走不稳的老人。 喝完只听他贊道:「好酒,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的确是好酒。」对于好酒,梅良从不吝啬赞美。 「姜国梅姓之人极少,小兄弟背上的剑瞧着当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剑,不知梅凌是小兄弟何人?」老人笑问梅良。 梅良像是没听到似的,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完了才有气无力道:「这世上像前辈这般容貌的人极少,像前辈这般在雪天行走能毫不脏鞋的三指老人就更少,不知逍遥楼段老是前辈何人?」 「呵呵呵……」老人笑起来的时候,他那仅能睁开一条缝的右眼完全眯了起来,他丑陋的脸更显可怖,他并未回答,反是又问梅良道,「方才那小姑娘,你认识啊?」 「不认识。」梅良晃了晃手里的酒罈,将沾着底的最后几滴酒也倒干净了,一滴都未浪费,「她请我喝酒,我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事情,前辈认识?」 「不认识,我这副丑陋的模样谁个认识的人敢扶我?」老人又笑了笑,将碗推到梅良面前,「还请小兄弟再给我一碗酒。」 梅良不语。 不是因为他的样貌太过骇人,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很可怕,可怕到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他。 认识他的人,皆知道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 梅良在给老人再倒上一碗酒时,温含玉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回到了酒馆来,往老人面前搁了一碗,另一碗搁在空着的位置上,然后自己坐了下来,显然她给自己也来了一碗。 「筷子。」温含玉坐下后将筷子递给老人。 梅良死死盯着温含玉的那碗面,闷声道:「没有我的?」 温含玉看他一眼,「为什么有你的?」 「哪儿的面?」梅良声音更闷。 「前面方记面铺。」温含玉用筷子指指方记面铺的方向。 她话音才落,梅良当即朝他伸过来手,「给我点钱,回头让小乔还你。」 「他自己穷得叮噹响,会有钱还我?」温含玉一脸嫌弃,却是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他手心里,冷漠道,「就当做是我替他请你吃了。」 梅良接过银子,再抱了两罈子酒,走了。 老人呵呵笑道:「小姑娘心善。」 温含玉想也不想便道:「我不心善,别人都说最狠毒的就是我。」 「那小姑娘不觉得我可怕吗?」老人看着她,问道。 温含玉今晨未用过早饭,这会儿饿得只顾吃面,头也未抬,「不就是丑了点而已?我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老人微微一怔,尔后呵呵笑出了声,似是很开心的模样。 听着老人的笑声,温含玉这才抬起头,嘴里还吸熘着一根面条,皱着眉不解道:「很好笑吗?」 「不是好笑,是我觉得高兴而已。」老人笑道。 温含玉低下头继续吃面。 嗯,这家面味道很好,下回可以带青葵来尝尝,也可以让十六带乔越来尝尝。 「小姑娘,认识段老吗?」老人并未动筷,而是又问温含玉道。 「不认识。」她仍旧头也未抬。 「那你可听说过段老?」 「没听过。」温含玉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后又抬起头看向老人,眉心紧皱,「你不是要吃面?不想吃了?」 「呵呵,我这就吃。」 不知是不是嘴曾受伤的缘故,老人吃得很慢,温含玉吃完她那碗面时,老人只吃了一小半。 「你慢慢吃,我走了。」温含玉将身后长凳移开,作势要走,「哦,这面钱我付了,你吃完就回家去吧。」 温含玉说完便走,老人则是在她就要走出酒馆时叫住了她,「小姑娘且等一等。」 「你还有事?」温含玉停下转头。 「没有没有,只是小姑娘与我素不相识,却既请我喝酒又请我吃面的,我怎么好意思?」老人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方形铸花铜牌递给她,「这块铜牌小姑娘你拿着,就当做是我的答谢。」 「我不缺钱。」温含玉习惯性皱眉,盯着老人用仅有的三指托着的陈旧铜牌,并没有要接过的打算,「你留着给自己,还能多吃几碗面。」 「呵呵呵,这块铜牌是不值钱,不过我找和尚给开过光,有福佑之用,这大过年的,小姑娘拿着可当做吉祥之意。」老人笑呵呵道。 「开光?」温含玉有些好奇,「什么是开光?」 「就是请得道高人给它做了法,给它注入了无边的法力,让它具有灵性。」老人丝毫不为温含玉这大多人都知晓的问题而诧异,反是耐心地给她解释,「小姑娘若是将它带在身上,定能保小姑娘从今往后逢凶化吉。」 「这么灵?」温含玉眨眨眼,显然不大相信。 「你看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活得挺硬朗不是?」老人将手上铜牌再往温含玉面前递了递,「就是这块铜牌保佑我的。」 「那你给我了你岂不是没有了?」温含玉还是没有接过。 「我再去找高人帮我再开光一块就成了。」老人似乎非要她将这块铜牌收下不可。 「那好吧。」温含玉此时才伸出手将铜牌拿到自己手里来,一副迫不得已接受的模样,将牌子塞到了腰带里,「那我就收下了。」 逢凶化吉,这个福佑之意不错。 收下铜牌后,她朝老人微微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酒馆,走出了小巷。 她没有看见她离开这条小巷时小巷中所有铺面里的人都微低着头,眸中尽是震惊之色。 * 十六将他知道的也打听得到的东市里最好的酒家都找了个遍,皆找不到温含玉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十六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像来往的行人有无比划温含玉的模样,询问着她的去向,终是徒劳。 正当他颓丧地往回走时,温含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冷眼看他,冷漠问道:「你不在乔越身旁照顾在这儿做什么?」 「温小姐!」乍一抬头看见温含玉时,十六愣住,紧着是着急与激动,「我可算找到你了!」 「找我?」温含玉拧眉,「干什么?」 「左羽林军的宋将军一个多时辰前到府上把我家主子带进宫了!」十六急道。 「带乔越进宫干什么?」温含玉微眯起眼。 「我不知道。」十六愈说愈急,「主子不让我跟着。」 左右羽林军乃是禁军,只听从于圣上的调令,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让羽林军来带主子进宫。 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温含玉当即冷了脸,「去给我备车。」 当真烦人!她不就是想要解了乔越身上的奇毒而已,这一天天的总有牛鬼蛇神想和她抢他的命!本来不出半年她就能让他站起来的,但这些烦人的人整得她计划之内乔越本当在三十夜之前双目就能復明的现下却只能再往后拖。 尤以太子乔晖那个废物首当其冲,竟然一而再想害乔越性命! 乔越被带进宫想必和他脱不了干系,这是暗的来不成,要来明的了? 看来她是等不到乔陌将乔晖办了,敢动乔越,她现在就想将他办了! 「温小姐,请把我也带上!」十六以最快的速度就东市找来了马车,在温含玉登上马车前恳求道,「说不定会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温含玉默了默,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 十六驾马,飞快地往长明宫方向赶。 马车里,温含玉拿着乔越的孔雀翎来看,又打开她的药箱,拿了月刃刀来看。 孔雀翎是威力巨大的暗器,能杀人于瞬息,月刃刀能开膛破肚救人,也能用来将人身上的肉一片又一片慢慢地削下来。 她从前很少救人,几乎都是在杀人,在剥皮剔骨,她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剥人皮削人肉了,不知道剥乔晖的皮是个什么滋味? 温含玉用指腹在月刃刀薄如纸片的刀刃上来来回回抚过,目光冷得可怕。 车轮此时被小石子绊到,使得整个车身晃了一晃,晃得温含玉的侧额在车壁上轻轻撞了一撞。 因着这一撞,她莫名想到从前黑鸦与她说过的话。 『蠢玉,你一天除了杀人做实验,脑子会不会转一转?』 『哪天要是没有组织罩着你,就你这蠢脑子,要怎么活?』 『试着用你的脑子想想问题,不然你和你实验室里的器械有什么不同?』 用脑子想问题,她一直都在努力做着这个事,书上也在说,人只要活着,脑子就该转起来想问题。 可她觉得想问题总是很累脑,能用刀子或毒或拳头这些暴力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需要费脑子去想。 不过对于乔晖,好像并不是杀了他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 万一今日乔晖要在乔稷老鬼面前取乔越性命,她总不能上去就将乔晖宰了。 只要乔稷老儿还在那皇位上一天,乔越那条通敌叛国的命在他面前就一直是一条砧板上的鱼。 温含玉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她不能想得太多,她这脑子一想多就会煳成一团,还是只想眼前的事情好了。 眼前的事情就是乔越此次进宫恐有性命之忧,否则十六不会这么担心,也不会是左羽林军统帅亲自来拿人。 那她首要做的事情就是要保乔越的性命。 怎么保?她现在连具体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要怎么保他的命? 原书里根本没有写过关于乔越的任何事情,原书里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情就只有…… 长宁县! 温含玉眸中有亮光一闪而过,继而仍是拧住眉心。 不知夏良语能不能起到点作用? * 紫宸殿内,乔越身下不见轮椅,他跪在冰冷的大殿中央。 乔稷坐在纯金打造的椅子上,他面有疲惫之色,他此时闭着眼,似是倦极,即便乔越给他请安他都没有睁开眼,像是并不知晓乔越到来似的,更莫说让他平身。 乔稷面前左侧是左相杜文,右侧是乔晖,乔晖下首则是乔陌与宋朗。 殿中两侧站着宋朗方才领着的一队佩刀羽林军,他们的手始终握着刀柄,这是防备的姿态,只有在面对危险之人的时候,习武之人才会始终紧握自己手中的武器。 不仅如此,殿外还立着十名持戟守卫。 除此之外,乔越身旁还站着一身着深绯色官服、配金带的官员,正恭敬地对乔稷念着他手上的卷册,念罢,他双手将卷册呈上给乔稷,左相接过,放到了乔稷面前,乔稷却未睁开眼。 只听乔晖面色阴沉地看着乔越,仇视般愤恨道:「乔越,宁平也是你的妹妹,你竟然对她下得了如此毒手!」 ------题外话------ 老脸叔:含玉啊,你不缺钱,你家那口子缺啊,你家长我更缺啊! 065、作者想不出章节名 那身着深绯色官服、配金带的官员是大理寺少卿,他方才念的是大理寺对宁平尸检以及对她之死的所有查证,还有对兇手的猜测。 头颅不翼而飞,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致命伤必然在脖子上或是头上,只是无从查证,从她的尸体上唯一能查到的就只有她脖子上的伤。 两番尸检以及多番校对杀人兇器,大理寺得出的最终结果是枪。 枪是利器,能毙人命,但它却不是砍下头颅的最佳利器。 死无全尸本就是对死人最残忍的对待方式,因为没有全尸的死人是无**回往生的,且让其身首异处的利器还是从不会用来砍下头颅的枪,如此残忍的杀害方式,可见兇手对宁平是有多仇恨。 「宁平纵是以往做过什么对你对四弟对先贵妃不敬的事,你也用不着这般来对她下毒手!」乔晖眸中是烈烈的恨意与杀意,若非在乔稷面前,只怕他已经拔出身侧宋朗腰上的佩刀取了乔越性命。 「太子殿下慎言。」乔陌亦沉着面,冷眼看向乔晖,「大理寺少卿只道杀人兇器是枪,且言兇手仍在查,太子殿下却一口笃定是平王所为,不知太子殿下是何意?又是何居心?」 太子身后有先皇后的氏族之势,又有统领十万禁军的国舅为靠,如今更与最得圣意的左相频繁往来,其权力及实力远不是一直来都未得过乔稷中用终日游手好闲的闲散王爷乔陌所能比,即便如今乔陌被封为定西将军,那也不过是去收拾乔越扔下的烂摊子而已,不足为惧,他根本未放在眼里。 但此刻面对着背后势力庞大的乔晖,乔陌却毫无畏惧,他直视着乔晖,目光冷肃且锐利。 乔晖在乔陌眼里没有看到分毫他平日里的散漫懈怠,他只看到他眸中的寒意,以及似乎能将他心中一切想法洞穿的锐利,一瞬之间,竟让他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错觉吗?乔晖死死盯着乔陌,乔陌面上眸中却已不见了任何冷意,只有对乔越的担忧与关切。 「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取掉堂堂一国公主的首级而不被任何人察觉发现的人,必是身手高强之人。」乔晖死咬着乔越不放,他已然认定乔越就是杀害宁平的兇手,不管大理寺有无查到兇手,「这世上能有这般身手且枪法已然炉火纯青的人,除了平王,孤再想不到任何人。」 在这辉煌的皇宫内,所谓的兄弟,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 「难道太子殿下忘了平王如今已然是个残废之人了?」乔陌声音沉沉。 「那日麟德殿前的比试难道四弟忘了?」乔晖冷冷看着乔陌,「平王能在那时候站得起来,其余时候便站不得?他这双腿——」 「谁知道到底是真残还是假废?」乔晖看向跪在地的乔越,眸中的恨意只有增而无减。 「平王的腿当初是太医署众太医看了之后一致下的论断,太子殿下此言是道太医署联合欺君?还是指责父皇老来昏庸连真假都辨不清了?」乔晖步步紧逼,乔陌也寸步不让。 「四弟你以为你现在极力为平王辩解就能为他开脱吗?」乔晖盯向乔陌,咬牙切齿,同时伸出手指向一言不发的乔越,冷声反道,「平王若不是杀害宁平的兇手,他若真是无罪,他为何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乔陌双手紧拧为拳。 乔晖却是不再与他争辩,而是上前一步,向仍旧闭着眼的乔稷拱手道:「父皇,平王犯下如此残害手足的大罪,其罪当诛!若非如此,父皇龙威何在?公允何在!?」 「平王一直保家卫国善待百姓,如何可能做得出残害手足此等十恶不赦之事!」乔陌满腔愤怒,说着他也上前一步,朝乔稷拱手躬身,「还请父皇命大理寺和刑部尽快追查真兇,还平王一个青白!」 「一个连十五万将士性命都能不要的人,还会在乎什么手足之情?」乔晖冰冷的话里满是嘲讽之味。 「太子此乃血口喷人!」 「孤——」 「够了!」本是一直闭目假寐的乔稷忽然沉喝一声,乔晖和乔陌同时低下头,退回了原位。 乔稷缓缓睁开眼,谁人也不看,只看向跪在大殿中央沉默且没有丝毫慌乱不安的乔越。 他满是疲态的脸上眼袋比前两日要肿了许多,像两只大卧蚕,他本就不年轻的眼中此时布满了血丝,今天不过才是大年初二,他看起来却比年三十夜时要老上十岁。 他膝下儿女并不多,统共不过十五子女,儿子五人女儿十人,宁平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到了他这把年纪,无论是谁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就在自己家里被杀害且还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事实。 他看着乔越,满是血丝的眼里是浓浓的沉重,以致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你有何话说?」 他谁也不问,就只问乔越,这令乔晖死死捏紧广袖下的双手。 乔越很冷静,也很平静,「父皇若疑儿臣,人便是儿臣杀的,父皇若是信儿臣,儿臣便是无罪的。」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乔陌眸中尽是焦急之色。 乔稷只是盯着他看,一瞬不瞬,过了良久,才听得他沉声道:「既如此,那便……收押吧。」 「父皇!兇手绝不会是二哥!」乔陌一时间急得揖都未做便急急道。 「父皇!您该即刻就定他死罪!」乔晖亦是着急。 「太子。」乔稷那双满是倦意与血丝的眼慢慢看向乔晖,语气冷了下来,「你是想替朕做决定吗?」 乔晖勐地一怔,即刻躬下了身,毕恭毕敬道:「儿臣不敢。」 「来人,将平王押入天牢。」谁人的话乔稷都不再听,只下令道,还不待宋朗将人带走,乔稷便站起身由邓公公搀着往内殿去了。 他这会儿谁人都不想看到,谁人的话他也都不想听。 乔陌纵是还想要为乔越说话,也无能为力。 * 「可恶!」回到东宫的乔晖接过宫人递上的茶水,将将拿到手中便又狠狠砸到了宫人头上,吓得宫人当即跪到地上,频频求饶。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犯,却只能求饶。 世界从来都是残酷,从不会因为谁人的弱小卑微而手下留情。 宫人尚在求饶,乔晖已经朝她用力踹去,他将胸中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宫人身上,仿佛要将她活生生踹死才满意。 宫人从求饶到呻吟再到一点声音都再发不出昏死了过去,乔晖却还不解气,却又无处可泄。 眼见乔越的命离死只有一小步而已了,父皇竟只是将他收押而已! 果然父皇对他还是喜爱的!否则为何只是将他收押而不是当场就将他处死! 明明宁平之死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乔越,明明他就是杀害宁平的真兇,明明他就犯了死罪,父皇竟还不舍将他处死! 就像他明明不该再活着,父皇却还是用整个兰川城换回了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他,兰川城可是他们姜国的西边门户,城池富庶,易守难攻,这般拱手让人,无异于令姜国西边门户大开!羌国军一旦大肆举兵攻来,随时都能长驱直入姜国腹地! 如此重要的兰川城,父皇竟捨得拿来换回乔越! 说什么这是国师观星象观出来以及解梦解出来的结果,乔越若死,姜国大难将至,不过都是为他想要救乔越的命且又不至群臣反对而找的藉口罢了! 他的心里永远都是乔越这个儿子最重要!他这个身为储君的长子在他眼里无论何时都不及乔越! 如今,就连宁平死了,父皇仍要保着他。 可恶!可恨! 乔晖眼里烈烈燃烧着嫉妒、不甘以及怨恨。 「殿下无需急躁。」左相杜文见着乔晖一副难以冷静的躁怒模样,亲自为他沏了一杯茶,递到了他面前来,低声宽慰他道,「纵是他不死,也绝威胁不到殿下的储君之位。」 「左相大人似是话中有话?」乔晖眯眼看着左相,「左相可是知道些什么?」 「殿下且信臣就好。」左相併不解释,只是将手中茶盏朝他递近了些,有礼道,「殿下用茶吧。」 乔晖盯着左相看了好一会儿,才接过他手中的茶盏。 * 连城喜爱喝这姜国皇宫里的紫玉葡萄酒,倒不是因为觉得它好喝,而是因为它像血的颜色。 深沉的暗红色,就像血一样。 他此时又在喝着这血一般的葡萄酒,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簌簌而下的白雪。 「殿下。」有人单膝跪在连城面前,拱手低着头恭恭敬敬禀道,「姜国圣上已将平王收押入天牢。」 这是一名身材健硕的男人,瞧着像是那日麟德殿前败在乔越手中、名为方固的男人。 是便是,又何来「像」之说法? 因为此时单膝跪在连城面前的他,少了一只耳,缺了一只眼,不见了鼻子,只见他头上那本该生着左耳的地方是一片厚厚的血痂,左眼变成了一个模煳的黑窟窿,没了鼻子的地方血肉模煳,不仅如此,他的左边脸上还被烙着一块巴掌大的疤,显然是才被烙上没多少时日,还能清楚地看见被高温的烙铁烫下后而翻捲起的血肉。 他的脸已不成人形,不过他的双手及腿脚仍完好无缺。 可见留着他还有作用,否则怕是他的手脚已不復在。 连城看也不看他一眼,仍是看着窗外的雪,微笑道:「太子什么反应?」 「回殿下,姜国太子回了东宫后怒杀了三名宫人。」没有得到起身的允准,方固就这么一动不敢动地跪着,连头都不敢抬。 「呵呵。」连城轻轻笑了笑,呷了一口被白玉酒盏衬得愈发暗红的葡萄酒,「有他在,倒是省了本宫不少事情。」 连城未问,方固就只是沉默,或是说,他就只敢沉默。 只听连城又问道:「国公府大小姐又是什么反应?」 「回殿下,国公府大小姐在平王被带进宫后未多久也进宫了,但她没有去求见姜国皇上,也没有去找太子,而是往太医署去了,一个时辰后便又出宫去了。」方固低着头,只有连城问什么,他才敢答什么。 「哦?」连城晃了晃酒盏,盏中葡萄酒便随着酒盏晃动,明明见着要洒出来,却又一滴都晃不出盏沿,他笑意微浓,「她没有闯去天牢非要见平王不可?」 「回殿下,没有。」 「方固你说,这姜国平王还能活多久?」连城笑吟吟,似乎心情不错。 「回殿下。」这是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可方固不敢多想,更不敢迟疑,只恭敬道,「活不久了。」 他话音方落,连城便将手中酒盏递到他面前,笑道:「喝吧,赏你的。」 显然他很满意方固的回答。 方固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是淌了满背的冷汗,因为他很清楚他若是回答错了的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属下谢过殿下赏赐。」方固小心翼翼地接过连城递来的酒盏,战战兢兢地将那血色般的葡萄酒喝下。 他们的殿下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温和待人的殿下了,如今的他,残忍且疯狂。 他若是不疯狂,就不会在姜国的皇宫里亲手杀了姜国的公主,他若是不残忍,就不会用枪头将姜国公主的脑袋砍下来带走! 姜国虽然远没有昌国强大,可这事情一旦被姜国查明,姜国皇帝一怒之下是极有可能举全国兵力也要和昌国开战的,届时百姓苦难,这是谁也不愿看到的结果。 可殿下好似根本不在乎这些!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殿下变成了这样! * 歆芳宫内炭火正旺,将整个宫殿烘得暖洋洋的,寒冬夜里在这暖洋洋的屋里,只要能用热水将脚泡上一泡,待躺到床上后总能很快进入梦乡。 宫人端来浸着姜片的热水时,乔稷坐在软榻上,手肘撑着塌上小几,轻托着腮,闭着眼,他似是累极睡了过去。 德妃朝宫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宫人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端在手里的铜盆在乔稷跟前慢慢放下,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再见德妃朝她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便福了身悄声退下了。 宫人退下后,只见德妃在乔稷跟前蹲下了身来,竟是亲自抬起他的脚,为他褪下脚上鞋袜,将他的双脚慢慢浸到了铜盆里。 在双脚浸入热水中的一瞬间,乔稷睁开了眼,瞧见德妃竟在亲自伺候他泡脚,使得他满是血丝的双眼有些恍惚。 「这种事情让宫人来做就好,你身子还虚,陪朕坐着就好。」此时此刻,在德妃面前,乔稷没有任何威严,此刻的他就像是寻常人家的丈夫似的,白日里在外累极,夜里回到家终是能歇下缓缓的模样。 听得乔稷的声音,德妃丝毫不觉诧异,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反是捧着他的脚轻轻揉洗着,柔声道:「以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臣妾就时常这么给皇上洗脚,能在皇上身旁伺候,是臣妾的福分。」 「几十年过去了,当初的人就只有你和邓时还陪着朕而已了。」乔稷沉声嘆道,眸中的疲态比白日里更深也更浓。 「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的。」德妃的声音温温柔柔。 如今的乔稷,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也只有在德妃这儿,他才愿意让自己真正地歇一歇,不管是身还是心,只有在德妃这儿,他才会感觉到宁静。 这也是德妃得其宠爱数十年不衰的原因。 「宁平啊……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怎的就……说没就没了……?」乔稷面色悲痛,他显然还无法接受老来丧女的事实,他声音颤抖,「到底是什么人就在朕的皇宫里夺走了朕的女儿……!」 「皇上今日不是找着兇手了么?」德妃为乔稷轻轻按揉着脚,语气仍旧温柔。 乔稷的脚僵了一僵,德妃像是什么都没有发觉似的,继续为他揉脚,好似她的话不过是随口一问似的。 乔稷默了默,才沉声问她道:「德妃觉得乔越会是杀害宁平的兇手吗?」 「皇上……」德妃此时抬起了头,看向乔稷,并未即刻回答,而是问他道,「可愿意听臣妾说实话么?」 「说罢。」乔稷嘆着声,不仅面上,便是他的语气都倍显疲惫,「朕若是在你这儿都听不到实话,朕还能再听到实话吗?」 「阿执那孩子的为人皇上心里再清楚不过,皇上之所以会这般来问臣妾,必是认为他绝不会是兇手不是么?」德妃道得温柔又平静,一如以往每一次乔稷心有不悦时宽慰他时一般,没有任何谄媚,也不会曲解事实,她只是心平气和地道着她自己的见地,不会依着他的想法刻意去讨好他,同时又能抚平他烦躁的心。 「皇上心中所想,即是臣妾心中所想。」对于乔稷的脾性,德妃比任何人拿捏得都准,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清楚自己什么当说什么万万不能提。 乔稷眼神沉沉,一言不发。 正当此时,候在外殿的邓公公恭在外隔着帘帐禀告道:「皇上,奴才有事要禀。」 蹲在乔稷跟前的德妃听到邓公公声音的一瞬间怔了一怔。 「何事?」乔稷微微蹙眉。 「回陛下,是长宁县县令正跪在门外,道是有急事要禀。」邓公公禀道。 「什么十万火急之事非要今夜奏禀不可?」乔稷蹙眉更紧。 「奴才不知。」邓公公默了默,又问道,「陛下是要在这歆芳宫宣见?还是回紫宸殿宣见?」 「在这吧。」乔稷语气里的疲惫浓浓。 德妃当即为他擦了脚,给他穿上干净的棉袜,一如从前那般细心,为他将鞋穿上后,这才站起身退到一旁接过宫人递来的热棉巾净手。 看着温柔贤淑的德妃,乔稷忽然道:「德妃啊,随朕一道到前殿听听看究竟是什么事吧。」 后宫歷来不得干政,也不可询问或是提及任何朝政之事,德妃陪伴乔稷三十载,这还是头一次被允准在他身旁听政事,可见他真的是累了,否则又怎会说出这般的话来。 德妃自是震惊,不过却什么都未问,只应了声是,便上前搀住了他,与他一道往外殿去了。 长宁县县令已然在外殿等候,只见他衣裳长靴上尽是泥土,不仅身上袍子破了好几处,写满了焦急之色的脸上也好几处擦伤,头髮更是脏乱,可见他这一路而来是骑马狂奔而非乘车,路上许是太急还摔过,否则身上脸上怎会有擦伤。 照理官员在觐见皇上前必须沐浴干净,穿戴整齐,且不可在入夜后再入宫觐见,纵是有事要奏,也需待到次日朝会再禀。 然这长宁县令夤夜急见且还这般有失体统的模样,必然是出了大事。 「下官长宁县县令秦斌见过吾皇,吾皇万岁!」长宁县令一见着乔稷便跪地行礼。 乔稷并未让其平身,可见长宁县令夤夜求见让他心生不悦,只沉声问道:「长宁县县令不在长宁县好生为官,这般模样夤夜来求见朕,所为何事?」 「十万火急之事!」长宁县令着急得一时间忘了礼数,脱口而出这话后才发觉自己失礼,赶紧躬身磕头,焦急地禀道,「长宁县忽然爆发疫病,不过短短三日,县中百姓已经半数人病倒,县中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唯能连夜赶来求见皇上,求皇上能派调太医署中人救救长宁百姓!」 长宁县令此话一出,邓公公当即骇得喝他道:「大胆长宁县令!你既知县中疫病爆发,你竟还敢到圣上面前来!就不怕你身上的疫病传染圣上吗!」 「来人!速将此人带出去!」邓公公话音才落,殿外随即有侍卫进来将长宁县令拖了出去。 「皇上,下官并未染病!」眼见自己什么都还没能为长宁县百姓做到便被拖出了歆芳宫,长宁县令急得当场便落了泪,乞求道,「求皇上派太医救一救长宁县百姓!求皇上救长宁百姓!」 疫病一旦爆发,其势如洪,短短几日内便能夺人性命,一个月内便能将一座富庶的城池化为死地。 昌国也曾有地方爆发过疫病,当时死人无数,即便是太医也束手无策,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将那一座城封死,城中人谁人也不得出来,就这么将他们困在城中,任他们自生自灭,十天后则是用勐火油将整座城池化成火海,用大伙将那些疫病之人烧成灰烬。 若非如此,疫病只会不断蔓延,届时昌国失去的便不仅仅是一座城池而已。 这固然是残忍的办法,可除了这个办法,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繁荣昌盛如昌国尚且不能应对疫病,更何况举国医术都远不及昌国的姜国? 更甚者是,长宁县距长平城不过一百余里,其疫病之势一旦大肆蔓延开,后果不堪设想。 乔稷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去年秋,鹿河一役,姜国不仅失去最精锐的军队,丢失了西疆大片土地,并且割让了门户兰川城,若非羌国在与姜国多年相持对战中也元气大伤如今正是休养生息时,否则如今的姜国根本抵御不了羌国的任何进攻,届时西疆百姓必将流离失所。 姜国而今也正是虚弱时,竟又爆发疫病,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更何况乔稷得知此消息时,还是正当他丧女之时。 他感觉自己的颞颥在突突勐跳,整个头颅都在疼。 一直陪在乔稷身旁的德妃见状,抬起双手为他轻轻揉着颞颥,这才让他觉得头颅中的疼痛稍稍得以缓解。 「皇上,臣妾倒是想到一办法,虽救不了长宁县百姓,但不至于让皇上被天下指责。」德妃的心跳得有些快,柔声道。 长宁县救是救不了了,可身为皇上乔稷却不能坐视不理,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他不被百姓不被天下指责。 乔稷沉默良久,才倦道:「说来听听吧。」 此时此刻,德妃心中还有一震惊。 良语缘何在此前就知道长宁县爆发了疫病? 066、不要再回来了 德妃站在歆芳宫外,目送着乔稷离开,她重新回到内殿时,夏良语已然跪在了地上,一见着她便躬身磕头,恭敬且感激道:「奴婢谢过娘娘!」 说着,她又再朝德妃磕了一记头。 此时德妃面上不见方才在乔稷面前的温柔,只见冷沉。 她垂眸盯着夏良语,语气亦是没有寻日里的温和,唯听冷意,「长宁县疫病至今日不过短短三日,便是皇上都是方才才得知这个事情,虽长宁县距京城不远,但身在这深宫之内的你如何白日里就已知晓长宁县爆发疫病一事?」 「回娘娘,是穆王殿下告诉奴婢的。」夏良语心有忐忑,面上则是毕恭毕敬地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说辞道来,「穆王殿下托奴婢求娘娘帮忙的。」 「穆王?」德妃微微蹙眉,目光依旧盯在夏良语身上,「你倒是和穆王走得近?」 「奴婢不敢。」夏良语手心有细汗沁出,「穆王殿下曾在宁平公主的鞭子下救过奴婢,有事需着奴婢时,奴婢不能忘恩负义。」 德妃将夏良语盯得更死,似在思量她话里的真假,少顷才听得她又问道:「既如此,穆王殿下为何不亲自来找本宫?」 「穆王殿下与平王殿下素来感情甚好,此等时候他若是来找娘娘的话,陛下怕是……」就不会听娘娘说及平王殿下的事情了。 这后半句,夏良语故作欲言又止。 即便如此,德妃也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 她再盯着夏良语看了一会儿,才舒开眉心,恢復了寻日里温和的语气,「起来吧。」 这显然是相信她说的了。 「奴婢谢过娘娘。」夏良语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是舒了。 只见德妃稍稍抬手,夏良语便将她已经泡好的花茶递到她手里来,不需要德妃说上什么,她就已经知晓她想要的是什么。 这就是德妃喜爱夏良语的地方,比跟了她三十年余年的嬷嬷更懂她的心思。 也是因此,她才愿意帮她在皇上面前说话。 德妃才将茶盏盖子揭开,一股微甜的红枣味便沁入鼻中,让她忍不住当即便呷了一口,入喉香甜且不腻,令她心情舒畅不少,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茶?」 「回娘娘,这是芍药红枣茶,奴婢往里加了些许蜂蜜,有养血温经养颜之功效,夜里喝一杯,也能让人睡得舒服些。」夏良语回道。 德妃点点头,又再呷了两口,此时才又听得她道:「本宫是把话在皇上面前说了,但皇上如何决定,便不是本宫能左右得了的了。」 「穆王殿下知晓的。」只是不知穆王殿下知晓她拿他来当说辞可会生气? 「倒不知穆王这是如何想的,昌国都没有办法应对的疫病,可见该是怎样可怕的病,即便是皇上决定让平王到长宁县去坐镇,他又有何办法治得了疫病救得了长宁百姓?」德妃语气微沉,嘆了一口气,「这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奴婢……也不知道穆王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夏良语眸中有忧色。 她的确不知道师父是如何想的,竟然让她求德妃娘娘让皇上将平王殿下派去长宁县治理疫病之灾,诚如娘娘所言,这无异于让平王殿下去送死。 不过师父并不像会做无把握之事的人,莫非……师父有医治疫病之法!? 可能吗?那可是短时间内就能夺去一座城的可怕疫病! 师父究竟想要做什么? * 雪柔宫是整个后宫最雅致也最宜人的宫殿,也是除了皇后的坤凌宫外离皇上的紫宸殿最近的宫殿,是太祖皇帝最挚爱也最尊敬的髮妻太元皇后的宫殿,亦是乔越生母柔嘉贵妃的寝宫。 曾经的雪柔宫是所有后宫妃嫔都嚮往的地方,便是皇后也不例外。 乔稷生母丰和皇后的宫殿是坤凌宫,先帝为念其母太元皇后是以空置着雪柔宫而另建坤凌宫予皇后居,先皇后封后当日自然而然移居坤凌宫,先皇后及所有人都以为雪柔宫将永远空置以做感念太元皇后之用,却不想在乔越生母入宫后乔稷将雪柔宫赐给了她。 当时便是朝臣都跳出来反对,更莫论先皇后,却谁也改变不了乔稷的决定,他甚至为此还斩杀了两位死谏的朝官,从此才无人敢论此事。 可见他对柔嘉贵妃是真心喜爱,否则又怎会将雪柔宫赐予她?其中殊荣,可想而知。 如今宫中仍有人在悄悄说着柔嘉贵妃的事情,说她的天姿国色,说她的专宠殊荣。 见过柔嘉贵妃的人都道她集尽了天下女子的美好,美得不可方物,更甚者道便是多瞧其一眼都觉是对她的亵渎,所以才会将皇上的心锁得牢牢,曾经皇上更是连续整整三个月宿于雪柔宫内,引得整个后宫的嫉妒。 只是,曾经的占尽皇宠后宫人人皆嚮往的雪柔宫,如今却成了一座废弃的冷宫。 早些年雪柔宫一切都与柔嘉贵妃在世时一样,宫中的一草一木,一仆一桌,乔稷全都留着,即便贵妃已然不在,乔稷仍每月到雪柔宫走上一遭,有时候还会在那宿上一夜,却不知从何时开始,雪柔宫里宫人不再,曾经风光无限的宫殿也渐渐蒙上了灰,乔稷也不再前去,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废弃的冷宫,渐渐被人们淡忘。 都道再深的情,也抵不过时间的考验,况且还是帝王情。 乔越跟在邓公公身后,来到雪柔宫前停下的时候,他怔了怔。 一路由天牢而来,虽看不见,但到雪柔宫来的路,他仍清楚地记在心中。 这是他与母妃还有阿陌一起生活过的宫殿,是曾经他觉得最美好的地方,他永远不会忘。 只是,他已经六年没有来过,因为从他弱冠那年开始,即便是三十夜,他都没有回过京,去年他回来了,却连明凤门都入不得,又怎能到得这雪柔宫来。 而每每他到雪柔宫来时,都会亲自将殿内院中清扫过一遍,如今他虽闻到久无人打理的浓浓灰尘味,却什么都做不了。 父皇对他尚且如此,这雪柔宫又怎可能还会像母妃初走时的那几年一样。 随邓公公穿过殿前花苑,由跟在后边的小太监将乔越背起,邓公公在微掩的殿门前再一次停了下来,只见他转过身来对乔越道:「殿下进去吧,皇上已经在里边等着了,皇上想单独和殿下坐坐,老奴就不进去了。」 对乔越,邓公公仍如从前一般恭敬,不曾因他战败以及势去而见风使舵,冷眼相对。 「多谢邓公公。」对于邓公公,乔越一直以来都将他视作长辈,从不因他是阉人而嗤之以鼻。 人与人之间的对待方式,总是相互的。 邓公公推开微掩的殿门,朝那背着乔越的小太监摆了摆手,小太监便将乔越背了进去。 这雪柔宫仍如月余前乔稷来过时那般灰尘蛛网满布,只有殿中东侧的雕花榻上做了清扫,本是翻倒的棋盘被捡起在榻上案几上放好,撒落一地的棋子也已经分别在棋盒里放好,榻上铺着两张新蒲团,乔稷正在其中一张蒲团上闭目坐着。 小太监将乔越背到乔稷对面的另一张蒲团上放坐下,即刻躬身退下,不忘将殿门掩上。 「儿臣见过父皇。」乔越微低着头,行礼道。 乔稷仍旧闭目,对乔越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过了良久,才见得他缓缓睁开眼,淡淡道:「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朕说的?」 「回父皇,没有。」不管是今晨知晓自己被乔稷疑为杀害宁平的兇手时,还是白日里在紫宸殿内听到乔稷将自己收押时,或是方才邓公公亲自到天牢里将他带出来时,以及眼下在这雪柔宫内与乔稷面对而坐时,乔越都平静得像是一池深冬的湖水,任是石子投下都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亦冷静得仿佛无畏无惧。 乔稷看着他,淡淡的语气里忽然揉进了深深的无奈与自嘲,「你当真是与你母妃像极,从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句。」 乔越像是没有听到乔稷这话似的,只朝他拱手垂首恭敬却也直接地问道:「不知父皇夤夜在此传见儿臣,所为何事?」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乔稷不答反问。 「这是母妃生前的寝宫雪柔宫。」乔越面不改色,乔稷在他面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他提及自己母妃时的异样神色。 常年的兵戎磨鍊似乎已经将他磨鍊成了他手中冰冷的武器,看不出任何真正的情感。 在这深宫之内,又有多少人会将自己的真正情感表露出来? 乔越九岁之前都生活在这雪柔宫内,他纵是忘了这宫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忘了这里。 就像他永远不会忘了母妃一样。 「你母妃生前总是陪朕下棋,每每朕到这雪柔宫来,她都会陪朕下几局棋。」说到柔嘉贵妃,乔稷满是血丝的眼里不禁浮上温柔,与面对乔越的淡漠疏离不同,此时的他,似是眼角深深的皱纹间都染上了柔色,十七年过去他提及柔嘉贵妃时尚且如此,足见当年他究竟有多喜爱这个妃子。 乔稷拿起一颗白玉棋子,轻嘆着道:「贵妃走后,这后宫之中,再无能陪朕下棋的人了,朕啊……想下一局棋。」 乔越默了默,道:「恕儿臣如今无法陪父皇下一局。」 「那你就走吧。」乔稷又是淡淡一声,同时将手中棋子落到棋盘上。 乔越怔住。 「到长宁县去。」只听乔稷又道,「那儿忽然爆发疫病,你就到那儿去吧,安抚民心。」 他说得平静,不疾不徐,甚至没有抬眸看乔越一眼,仿佛在说一件去吃饭去取一件东西一般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似的。 听似将他从天牢中释放出来,不再在他头上追查宁平被杀一事,实则不过是换一座牢笼来关押他,换一种比斩首更残忍的方式来取他性命。 说到底,他仍是不信他。 乔越怔了怔后再一次拱手垂首,「儿臣领命。」 平静依旧,冷静也依旧,他什么都没有问,像领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似的接下了这个不论谁人都不敢受的差事。 乔稷的手此时正伸进棋盒里,正要在拈起一颗棋子,听得乔越答应时他的手顿了一顿,而后只见他将整个棋盒扫到了地上! 「啪嗒啪嗒……」整合白玉棋子撒落一地。 他似乎勃然大怒,可他面上却不见怒色,只见冷意。 他盯着乔越,又将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朕说的。」 「回父皇,没有。」乔越依旧是和方才同样的答案。 没有疑问,更没有求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王一旦心有猜忌,纵是辩解得再多,也无用。 乔稷死死盯着从始至终面不改色的乔越,终又慢慢闭起了眼,语气仍是淡漠,却又难掩疲惫,「你走吧,天亮时就出发往长宁县,太医署里的人你想带多少去就带多少去吧。」 「多谢父皇。」此时此刻,乔越的面上才终是露出些喜色。 听出乔越不再是平静无波的语气,此时倒是乔稷怔了一怔,令他竟不由又睁开眼,看着乔越。 方才背着乔越进来的小太监此时跟在邓公公身后又进了来,在乔越面前蹲下身,如方才那般将他背了出去。 这一次,乔稷没有再闭起眼,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乔越身上,看着他离开。 在小太监将要走出殿门时,乔稷疲惫的声音又沉沉响起,「假若长宁县的事情解决了,就到乔陌的封地去,或是到你一直都守卫的西疆去,总之……」 「不要再回来了。」 小太监吓得赶紧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乔稷。 乔越扶在小太监肩上的手僵了僵,他低着头,语气低沉,声音微哑:「儿臣……明白了。」 小太监朝乔稷躬了躬身,转身将乔越背了出去,背进了夜色里,乔稷再也瞧他不见。 此时跟前只有邓公公一人的乔稷面上疲惫与苍老尽显,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蒲团上,不过才知命过半的年纪,此刻看起来却是将近古稀的模样。 「邓时啊,你说,朕让他去送死他能平静以对,朕让他将太医署的人带去,他倒是高兴的起来了。」乔稷声音低低,他是在对邓公公说,却更像是说与他自己听,「这世上竟真有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人?」 「这……」邓公公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平王殿下的为人向来如此的。」 乔稷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 「主子!」十六再见到乔越的一瞬间,欢喜得险些哭了。 十六自白日里与温含玉到宫中来过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平王府,他一直等在明凤门外,因为温含玉告诉他乔越夜里或是明晨便会从这宫里出来,他怕没人送乔越回府,因此就一直在宫门外等着。 乔越并非独自一人出得明凤门来,但也没有马车或是轿辇相送,只有方才背他的小太监将他推出了明凤门便回宫去了,这由长明宫到平王府的路再无人相送。 这宫里的人,没有人会管他独自回府是否艰难。 十六着急忙慌地朝乔越跑去,激动又着急得险些自己将自己绊倒,到得乔越跟前他将乔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确定他和晨日里离开平王府时无甚差别后,十六悬着的一颗心才终是落了回去。 「主子可吓死属下了!」夜里冰寒,十六什么都不多问,只忙将自己身上的袄衣脱下来盖到乔越腿上。 「你一直在这等着?」乔越没有拂十六的好意,因为他知就算他再怎么拒绝,十六都不会将盖在他腿上的袄衣收回去。 十六不答,被冻得通红的脸上只有呵呵的笑,似乎能见到乔越安然无恙,他就一点儿冷都觉不得了,他走到乔越身后推他,一边道:「太冷了,主子,咱赶紧回府吧。」 乔越没有再问,只轻轻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回吧。」 十六先将乔越抱上马车,再将他的轮椅抬上去,最后他自己才坐到驾辕上,打了马鞭,将马车往平王府的方向赶。 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尤为清晰,乔越的心也尤为沉重。 寒冬腊月时节,长宁县缘何会忽然爆发疫病? 若是找不到救治之法,不知将有多少百姓因此丧命? 「主子,主子?」回到平王府,十六为乔越煮了些姜汤,端到他面前却是唤了他几声他才听到,「这是姜汤,你先喝了暖暖身子,属下揉了面,给主子做擀面条吃,主子定是饿了。」 幸好昨儿夜里主子的小师叔没把面粉也吃净了,否则这大半夜的他拿什么来给主子做吃的。 十六看着坐在桌旁长凳上的乔越,心中很是酸楚。 主子曾是雄鹰般的大将军,如今却是连个能好好歇着的地方都没有,竟只能坐在这庖厨里借着姜汤与灶膛里的柴禾取暖。 「主子,你那屋属下还没有整明白,今夜主子且先在属下那屋将就一晚,天明之后属下定将主子那屋整理好。」十六边揉面边道。 「十六。」乔越只是将十六给他的姜汤捧在手里,并未喝,只是沉着声认真道,「你先莫忙,先听我与你说个事。」 十六停下手上动作,转过身来看向乔越,亦是一脸认真道:「主子你说,属下听着,无论何事,属下都愿为主子赴汤蹈火。」 「你过来坐。」乔越将姜汤放到桌上。 十六想了想,别开自己沾满面粉的双手,在乔越身旁的另张长凳上坐下了身,「主子要和属下说什么事?」 「十六,天明之后,你不用再在我身旁伺候,你不是一直想从军?如今朝廷正在募征青壮入伍,你去吧。」乔越神色认真,心平气和。 十六却是愣了,睁大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主子你……说什么?你是在和属下开玩笑的对吧?还是属下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主子,所以主子才会叫属下走?」 「我是与你说认真的。」乔越扯下遮住自己双眼的布条,「看」着十六,即便他什么都瞧不见,但十六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容质疑的严肃与认真,「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是你已经长大了,我不能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做着这些伺候人的事情。」 十六却是摇头,勐地摇头,「主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将属下赶走?」 「没有出什么事,这是你去塞远的这两个月里我已经做好的决定。」乔越沉色道。 「属下不走!属下若是走了,主子一个人怎么办?」十六急得站了起来,「属下在阿开大哥还有阿尼大哥的灵前起过誓,绝不会离开主子的,属下不能食言!」 「这不是食言,是我让你走的,让你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乔越冷静如斯,「男儿大丈夫,理当顶天立地,有武有勇之人,理当保家卫国,当年阻你从军,是你尚且年幼,如今你已长成七尺男儿,就该去做七尺男儿当做之事,而不是成日里在这庖厨里与柴米打交道。」 「到军中去,替我、替阿尼、替阿开大哥做我们如今做不到的事情,去当将士,去做一个真正的勇士,去保西疆土地,去卫姜国百姓。」 乔越字字句句如钟般敲在十六的心头,敲得他双膝一屈,「咚」的一声跪在了乔越面前,眼眶通红,声音颤抖,「主子,我……」 他想从军,想做主子以及阿开大哥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可是主子身旁却不能没有人照顾。 「不必担心我,温姑娘能治好我,很快我便不需要谁人来照顾。」知道十六心中在想什么迟疑什么,乔越将双手搭在他肩上,嘱咐道,「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属下……」十六哽着声,躬下身,朝乔越重重磕下一记响头,「定不负主子期望!」 「好十六。」乔越在十六肩头用力拍了拍,终是笑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十六跟他一同去万宁县。 ------题外话------ 9月了,又是需要继续奋斗的新一个月啊~ 067、你有我就够了 十六为乔越烧了热水,伺候了他沐浴,为他将长发梳整齐,再拿出温含玉为他准备的另一身新衣给他穿上。 谁知乔越却摇摇头,拒绝道:「将我的旧衣拿给我穿上便行,这身新的,放着吧。」 十六忍不住笑,小声道:「主子是捨不得穿吧?」 乔越不作声,十六笑得更开心。 温小姐是好人,主子和温小姐一起,真好。 天色微明,雪未停,风更大。 乔越正要同十六出府去时,乔陌急急而来,看到穿戴齐整的乔越,他本就阴沉的眼神更沉了些,正要说什么,却先听得乔越道:「阿陌来得正好,我正要去你府上找你,以定西将军之职去往西疆的日子可定下了?」 「定下了。」乔陌看着乔陌,阴沉的眼里有浓浓的担忧。 「何时?」乔越又问。 乔陌默了默,才沉声道:「即刻出发。」 十六怔住,主子不是说穆王殿下要过几日才出发的吗?怎么今日就走?且还是即刻就出发! 「那在你出发之前,我有事要拜託你。」对于乔陌今日午时就出发前往西疆一事,乔越不惊亦不诧,相反,他很平静,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他今日就要去长宁县,若是阿陌不在今日就出发去西疆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拦他,如若阻拦不了也改变不了父皇的决定,阿陌定会跟他一起去长宁县。 这是父皇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何事?」乔越的平静让乔陌渐拧起眉。 「把十六带上。」乔越极为认真,「让他参军。」 乔越说完,当即就要朝乔陌躬身,乔陌则是在他将将躬下身时疾疾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阻止了他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同时紧拧着眉心急道:「我答应哥。」 「十六,速度去收拾东西,我在此等你。」不待乔越再说什么,乔陌便看向愣愣的十六,吩咐道。 十六回过神,咬咬唇,转身跑着去收拾东西去了。 「阿陌可是有话想与我说?」乔越语气温和。 「难道哥没有话要和我说?」乔陌眉心紧拧,反问道,「哥这是担心十六会跟着你去长宁县,所以故意将他支开吧?」 「阿陌知道了?」乔越不急不躁,只平静又温和道,「我以为在你出发前父皇至少会瞒着你此事的,不想你还是知道了。」 「哥你知不知道你接下的是件什么事?」乔陌将眉心拧得死死,眼睛亦将乔越盯得死死,「你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我——」 「你以为你去了就能解决得了事情了吗?」乔陌显然再也控制不住的情绪,他不仅打断了乔越的话,更是伸出手用力抓住了乔越的肩,低沉着声音朝他喝道,「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救得了长宁百姓了吗?你是个将军,不是个大夫!况且以你现在这般模样你做得了什么!?你——」 乔陌的话在此忽地断了。 只见他的神色有些着急,可见他这一急之下想要说的是什么会伤了乔越的话。 「我自己都是一个残废的无用之人,我还能做得了什么?是不是?」乔越却是微微笑了笑,把他未说完的话替他说了出来。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乔陌着急地想要解释。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乔越心平气和,在他身上似乎没有分毫对死亡的畏惧,「只是这世上的事情若都因畏惧而不去做,又怎知自己做不做得到?」 「可这是疫病!」乔陌还是难以冷静,「昌国都要烧毁一座城及城中百姓才能最终的疫病!」 富庶强大如昌国都做不到的事情。 「昌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姜国便也註定做不到吗?」从方才开始都平静温和的乔越此时面色沉了下来,「阿陌你且记住,昌国绝不会永远强大,我们姜国也不会永远弱小。」 乔陌怔怔地看着乔越,少顷后惭愧地松开紧握着他肩头的双手,目光坚毅、神色认真道:「哥的话,阿陌谨记在心了。」 乔越这才又微微笑了笑,抬手在他臂上轻轻拍了拍,道:「我没法去送你了,你自己到西疆去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待我解决好了长宁县的事情,我就去找你。」乔越又道。 乔陌不说话,直到十六背着一只包袱跑步而来时,才听得他对乔越道:「哥,你千万不能死,你一定要活着。」 为不让正走近的十六听见,他的声音压得低低,语气里满是难过与不舍。 乔越点点头。 乔陌走了,十六也走了,空荡荡冷清清的平王府里就独剩下乔越一人,他转身回立苑,摸索着包好两身衣裳鞋袜,再到屏风后的矮柜前,摸出那一对白玉镯子收进怀里,而后去往宁堂。 他在众灵前烧了三炷香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冷静且从容。 他「走」出府门时,邓公公已经在外等候,还有一辆宽敞的乌篷马车,以及一名看起来很是有驾车经验的年轻人。 「老奴见过平王殿下,殿下如今骑不得马,老奴便为殿下准备了马车。」邓公公微微躬身,很是恭敬。 「多谢邓公公了。」乔越亦向他微微躬身,以示真诚的感谢。 「太医署的医馆们今日未时也会赶到长宁县,殿下可先行出发。」邓公公又道。 乔越点点头,由邓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将他背上了马车。 然,马车却不是往城门方向而去,而是——去往国公府。 马车来到国公府门前时,温含玉已经站在国公府门外了,青葵站在她身后,双肩上各挎着一个老大的包袱。 只见温含玉的双颊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她似乎已经等了不短时间。 由青葵肩上的两只大包袱可以看得出,她的确是在「等」。 等谁呢? 马车将将停稳,还不待驭手从驾辕上跳下来,温含玉往前三五个大跨步,手一抬便掀开了车上厚厚的棉帘,看到马车里坐的是乔越时非但没有丝毫诧异,反是露出了些不悦的神色。 青葵紧跟在她身后,在她撩着车帘往旁退开些身的时候将她肩上的两只大包袱「噗噗」两声放到了马车里。 倒是乔越很是震惊,正当不明所以时,温含玉已经将自己肩上的药箱甩到了他怀里让他拿着,紧着她登上了马车,就挨着他而坐,她一边将棉帘放下一边对车外的年轻驭手吩咐道:「行了,走吧。」 邓公公为乔越准备的这辆马车并不宽敞,容下他的轮椅再容下温含玉的两只大包袱后,她就只能挨着他坐。 直到马车辚辚驶动,乔越这才勐地回过神,绷着身子边往里挪边急道:「阮阮这是……做什么?」 她是出门时碰巧遇到他?还是她早就知道他会来所以在门外等着他?若是后者,她又是如何知道他今晨会来找她? 「做什么?」只要乔越在温含玉的视线范围内,她就忍不住要看他,看他黑亮柔顺没有一丝瑕疵的长髮,她这会儿就在盯着他瞅,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来找我?」 「在下……」近在身侧的温含玉让乔越心跳得有些快,也让他有些紧张,「在下的确是来找阮阮的。」 「找我做什么?」看着乔越耳边被削掉了一大段如今只剩下一小截的那一段短髮,温含玉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声音便不由冷了些。 「来找阮阮借一些东西。」乔越尽量让自己冷静,莫胡思乱想,「方认识阮阮时在下赠与阮阮的那些医书,阮阮可否先借与在下?待在下用罢,定当归还。」 「医书?」温含玉眨眨眼,很是想不明白,「你要医书干什么?」 「自是要来看的。」但愿能从他收集的那些医书里找到些许医治疫病的办法。 「你看得见?」温含玉又问。 乔越一时接不上话,只听温含玉又道:「要什么医书,你有我就够了。」 有她在,还要什么医书?这天下没有她温含玉不会治的病,有她在,抵过成千上万本医书。 温含玉道得面不改色,乔越却是骤然红了耳根,本就控制不了心跳更是怦怦跳得厉害。 「不,不一样的。」他是要到长宁县去,那是她绝不能去的地方,「在下要医书就好。」 乔越说着,忙唤车外驭手道:「驾车的兄弟,麻烦把车调转回方才这位姑娘上车的地方。」 谁知他话音才落,便听得温含玉紧跟着道:「不准停,就这样往前走。」 冷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马车并未调转,而是继续往前。 乔越正要再说什么,温含玉忽地逼近他,紧蹙着眉,半眯着眼,极为不悦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我?又或是不想要我?」 不想要她?这是……什么话?这又如何可能? 不不,他想的这些是什么?!他怎能在这种时候想这些胡乱的事情!? 乔越觉得自己每次面对温含玉的时候都难以冷静自乱阵脚。 「在下并非此意。」乔越继续往里挪了挪身子,拉开与温含玉之间的距离以此让自己能冷静些,「而是在下要医书去做的事情太过危险,阮阮不可去。」 「危险我就不能去了?」温含玉还是不悦,看着乔越一直往里挪她就更不悦,「我很弱吗?」 从小到大,危险的事情她做过不知多少。 她从不怕危险。 她有的是实力。 「……」温含玉那总是异于常人的想法一时间总让乔越回答不上,「阮阮和寻常姑娘家不一样,阮阮不弱,只是在下不想阮阮身陷危险而已。」 不管是何危险,危险是大还是小,他都不想她遇到。 他只想她好好的。 「阿越。」温含玉盯着乔越,紧蹙的眉心忽的舒开,本是写满不悦的眼眸也倏然晴亮起来,她又朝乔越凑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乔越默了默,才低声道,「是。」 「为什么要关心我?」温含玉朝他凑得更近。 乔越仍要往里挪,然他已经退到了车厢最里处,再无处可退,只能绷紧着身子坐得笔直。 车轮在转,辚辚作响,乔越却觉自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阮阮……阮阮与在下、有婚约。」乔越微低着头,声音轻轻。 「哦,这样啊。」温含玉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只见她认真地点点头,确认似的道,「有婚约,所以要关心。」 原来是这样,她还是第一次知道,那—— 「那是不是以后我也要关心你?」温含玉不解地问。 「……」 「你不作声,那就是了。」温含玉自言自语,将自己这又新明白的一个道理又道了一遍,「因为我和阿越有婚约,所以阿越会关心我,然后我也要关心阿越。」 嗯,她明白了。 此时的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且单纯的小姑娘,需要一点点学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与道理。 乔越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长大的,有着卓绝的医术,却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他之所以关心她,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婚约。 只是答案他不敢道出口。 说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阮阮根本不懂这些。 「阮阮,在下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乔越沉默良久,直到自己的心冷静下来了,他才又出声道。 「我知道啊。」温含玉非但一点不诧异,反是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模样,「所以我这会儿才跟你一块去啊,我连行李都包好带上了。」 温含玉边说边伸出手在那两大包行李上拍了拍。 乔越震惊。 原来方才那「噗噗」两声放到马车上来的东西是她的行李。 可她如何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父皇昨夜才给他下的命令。 她又如何能去他要去的地方! 他绝不能让她去! 「停车!」乔越急切地冲车外驭手扬声道。 马车未停。 「停车!」乔越再唤了一次。 马车仍是未停。 「……」乔越双手紧握成拳,「阮阮可知在下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温含玉的满不在乎与乔越的紧张截然相反,「让你到长宁县去安抚民心救治百姓祛除疫病本来就是我出的主意。」 「阮阮……说什么?」乔越不敢相信。 「不这样的话,你难道要关在天牢里等死?」就算能有线索证明乔越不是兇手,乔晖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能取他性命的大好机会,那就只能用另一种「死法」来把他从天牢里带出来。 当然,她怎么会让乔越死呢?所以—— 「我不跟你去,难道看你去送死?」温含玉冷哼一声,疫病于她而言毫无危险可言,不过对乔越这具毒素未清的身体可就不一样了。 不过,她之所以选择这个办法来将乔越从天牢里救出来,并不只是因为那是谁人都不敢再去的地方,还因为那儿有她想要的东西。 能缩短解乔越体内的毒所花时间的宝贝。 她忽然想到原书中提过的。 万年县的疫病书中本是乔陌和夏良语来救治,正是因为夏良语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那个宝贝所以救了整个万年县,乔陌也是此事之后开始得到乔稷老儿的信任与重用,开始在朝堂上露出他一直敛着的锋芒。 乔陌与乔晖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自此开始。 「不可以。」乔越将双手握得更紧,「阮阮不可以到长宁县去。」 他不想她因他而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他也不能这么做。 「你以为你说不可以我就不去了?」她温含玉决定要做的事情,还从没有改变主意的道理,「我要去哪儿你管得着?」 她这么个行走的医书跟着他他该高兴才是,就为了怕她有危险而不让她去,他自己一人岂不是更危险? 她可以保他的命,他却不要她跟着,他是不想要命了? 就只为了不想让她有危险? 在他眼里,她的安危难道比他的命还重要?不是应该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吗? 「在下……」乔越低下头,本是紧握成拳的双手豁然间松开,声音低低,「管不着。」 阮阮说得对,她想去哪儿是她的自由,他根本就没有资格管她。 他也阻拦不了她。 「我不会让你死的。」温含玉看着低下头去的乔越,忽又像他与她初次见面时那般,抬起手在他的头顶上摸了摸,语气冷硬却又是好意道,「我也不会有事的。」 嗯……这个时候是这样说话的,没错吧? 「多谢阮阮。」乔越仍低着头,低低道了这句话后又陷入了沉默中。 温含玉皱了皱眉,也没有再说话。 日央未时,长宁县已入了视线内。 长宁县与京城长平相距不过百余里,往日里其热闹程度虽不能比肩长平城,却也是别的县郡远比不了的,县周边是庄稼连片,官道旁更是茶馆酒家放眼可见,孩童在田间路旁嘻笑玩闹,百姓面上总是挂着友好的笑,在长平县,不管走到何处都能感受到百姓日子的安泰。 虽时值寒冬,但也是岁首时节,往日里这般时候官道旁的茶馆酒家已然营生,让赶路的过往商客能够有一打尖之处,孩子们也穿着新衣在欢笑,吵着闹着家中父母带他们到坊市里玩耍,无一处不透着热闹且欢喜的年味。 但眼下—— 官道旁的茶馆酒家皆闭着门,路旁不见任何人影,更莫说那些欢欢喜喜的孩童,便是土地都似陷入了沉睡,寒风一过,只有萧索。 县城里关门闭户的人家半数以上,街上行人寥寥可数,唯医馆前挤满了人,每一个医馆都如是。 大人的哀求声、老人的哭泣声、孩童的哭闹声此起彼伏,曾经热闹的长宁县如今皆被恐惧笼罩着。 看不见,百姓惶惶不安的声音在乔越耳里就愈发清晰。 长宁县官府门前,太医署的三十位医官已在候着,他们是太医署里乃至整个姜国医术最上乘的大夫,接皇上令,他们从今日起要在这长宁县内听从平王调遣,救治长宁县百姓,争取尽早祛除疫病。 然,身为医官的他们每一人脸上都如同这长宁县中百姓面上的表情一样,写满了惶惶不安,以及愤怒。 「究竟是谁人向圣上谏言,要我等到这儿来!?」本是死寂般安静的人群里忽有人道,那语气里带着的是深深的不安及浓浓的愤怒,乃至憎恨,「我等虽是大夫,可长宁县这是疫病!」 「敕旨上道得明明白白,我等需听平王调遣,除了是平王的意思,还能是谁人的意思?」有人低声附和道,语气里亦是深深的怒意。 「疫病是不治之症,史上还从没有人能够医治疫病!平王此举分明是让我等送死!」安静的人群开始骚动。 「平王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何要让我等来送死!?」 「他是自己活不长了所以要找人给他陪葬!」 「他是要我们和他一起死!」 人心里的愤怒和恐惧一样,哪怕是一星火光,也能将其点燃,让其烈烈燃烧。 此时他们口中的乔越好像成了那最恶毒的人,残害他们无辜的性命。 正有一名妇人手上牵着一个孩子,怀里亦抱着一个孩子从官府前不远处经过,她的面上满是灰败之色,眸中写满了无助与茫然,缓慢地走着。 许是听到这些个医官话里「大夫」的字眼,只见她勐地转头看向那些愤怒的医官们,而后扯着身侧瘦小的孩子朝他们冲过去。 「大夫,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妇人松开孩子的手,着急忙慌地将怀里的孩子朝医官们递去,一边乞求道,「我的孩子从昨夜开始一直就高热不退,他可能感染了疫病,求求你们救救他!」 妇人怀里的孩子四五个月模样,双颊红通通的,正闭着眼哼哼哭着,许是哭了太久,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又微弱,可怜极了的模样。 然那些医官一听得「疫病」二字,当即骇得连连往后退,生怕自己也沾染上这可怕的疫病。 妇人见他们后退,情急之下伸出手去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位医官的衣袖,谁知却被那医官骇然用力拂开! 妇人被这用力一拂拂得双脚一个站立不稳,当即就跌倒在地,她怀里的孩子也她跌倒的一瞬间从她怀里摔了出去—— 「我的孩子——!」妇人骇然大叫! 068、 长宁县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丁点大的婴孩从妇人怀里抛出,因为他们就算有想要接一把这个婴孩的心也做不到,物体摔落在地只在一个眨眼之间,他们根本没有人能在眨眼之间接住一个眼见就要摔到地上的婴孩。 妇人已然扑出去要将孩子接住,可她努力往前伸出的手与那将摔到地上的婴孩之间却有四五尺之距。 妇人惊骇悲伤的嘶喊声响彻众医官之耳。 那个稍大些却也不过三岁左右模样的瘦小孩子害怕地哭喊着朝妇人扑来。 眼见那小小婴孩只差两三寸就要摔到冷硬的地面上。 有医官紧皱着眉不忍心地别开了头去。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可怜的婴孩就这么砸到地上没救了的剎那,三丈开外一道人影忽如爆射而出的强弩之箭般朝婴孩「飞」来,只见他伸出右手,在孩子的背将将擦到地面上时将他托到掌心带进了怀里,同时见得他左手于地面上轻轻一撑,他整个人便如机簧般往后弹去,沿着他「飞来」的方向弹射回去,然后稳稳坐到一张厚重的轮椅上! 「嘤嘤嘤……」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婴孩许是被吓到,此时嘤嘤哭出了声,可他虚弱的身子以及他早就哭哑的嗓子令他的哭声细弱蚊蝇,看起来愈发可怜了。 「好孩子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坐在轮椅里的乔越面色苍白,动作僵硬且笨拙地抱着那个哭嘤嘤的小婴孩,温柔地哄着。 温含玉站在他身旁,从他掠出去救下这个小婴孩的一瞬间便紧蹙着眉冷眼看他。 「阿娘,阿娘……」那两三岁模样的瘦小孩子此时边哭边扯着因骇然失魂而跌坐在地的妇人,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害怕。 「小宝……」妇人面色煞白,怔怔讷讷地唤着孩子的名字,一边伸出手在地上摸索,摸不着孩子她当即慌忙四处张望,在看到孩子在乔越怀里时,她如疯了一般往前爬了好几步后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有腿,腿也还能用,而后爬起身朝乔越冲去,嘶喊道,「小宝——!」 她的大娃儿就边哭边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边跑,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着「阿娘」。 妇人冲到乔越面前,即便激动如疯,却未有勐地就将孩子从乔越手里抢过来,她只是在乔越面前停了下来,而后—— 双膝一屈,朝他跪了下来! 「多谢恩公救了我的孩子!」妇人哽咽着朝乔越连磕三记响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她的大娃儿跌跌撞撞地此时也跑到了她身旁来,然后学着她的模样也给乔越跪了下来,继而磕了三记响头。 「大嫂无需行如此大礼,在下受不起。」乔越庆幸自己出现得及时,别的不曾多想,说着,他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妇人,「大嫂快快起来抱着孩子吧。」 妇人流着泪将自己的小娃儿从乔越手里接过,紧紧抱在怀里,却没有站起身。 乔越无奈,只能对跪在妇人身旁的小娃儿道:「小娃娃,扶你阿娘起来了可好?」 小娃儿点点头,小大人模样的地扶上妇人的胳膊,奶声奶气道:「阿娘,地上冷,阿娘快些起来。」 「呜呜——」似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妇人一手抱着小婴孩,另一手抬起来将这个小娃儿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的,泣不成声道,「大宝儿乖,小宝儿也乖。」 「嗯嗯,大宝儿乖,小宝儿也乖。」小娃儿重复着妇人的话,而后抬起手捧上妇人满是泪的脸,用脏兮兮且瘦得险些见骨的小手笨拙地为妇人擦掉脸上的泪,一边道,「阿娘不要哭,大宝儿不要阿娘哭。」 「好,好,阿娘不哭,阿娘不哭。」妇人边点头边对大宝儿笑了笑,即便牵强。 「这般寒冬,大嫂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在外,不知夫家何在?」乔越轻声关切问。 「我丈夫……入冬的时候被他帮工那个人家被活生生打死了……」说到自家丈夫,妇人眼眶更红,声音也更哽咽,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如今就只有我和两个孩子而已了,谁知昨儿白日里开始我这小儿便开始哭闹不吃不喝,昨夜里就开始生热病……」 许是太苦太难却无人倾诉,眼下乔越不过问一问她的夫家,妇人却道了许多话,「我连夜带着他出来找大夫,可我跑遍整个长宁县,夜里都没有哪家医馆愿意开门,好不容易捱到天明看了大夫,大夫却说小儿得的是时下县里的传染病……」 似乎能与人说些话,心里就会舒服些,可说到这儿,妇人却又忍不住又哭了,「我知道县里最近生了一种奇怪的病,人一旦染上就治不好了,就只能等死,今晨我已经看到死了好几个人了……」 「我不想我的小宝儿死……」 「阿娘,我饿了。」就在妇人伤心落泪时,大宝儿抬起手扯扯她的衣袖,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很是可怜巴巴的模样。 「阿娘这就带你去吃东西。」妇人摸摸孩子的脸,就着衣袖擦了擦他脏兮兮的小脸,而后又朝乔越躬了躬身,这才站起身,抱着小宝儿牵着大宝儿转身离开。 只听她又问大宝儿道:「大宝儿想吃什么?阿娘给你买。」 大宝儿想了想,认真道:「我想吃娘亲下的面条!里面有肉粒粒的那种。」 「好。」妇人慈爱地点点头,纵是心里再悲再苦,她也要对着什么都不懂的大宝儿笑,「我们回家,阿娘给大宝儿下有肉粒粒的面条吃。」 小儿纯真,不知世上的苦与痛,只开心地拍了拍小手。 妇人没有再去求那些「所谓的」太医署医官们。 温含玉微眯着眼盯着愈走愈远的妇人,掂着药箱抬脚便跟了上去。 「阮阮。」在温含玉跨出两步的时候,乔越唤了她一声。 温含玉转头看他,淡漠道:「干什么?」 乔越本是想问她要去何处,还想让她莫要随处去,可他张口时却只是道:「阮阮自己当心些。」 「我当然知道。」温含玉随口应了一声,随即便走,一眼都未多瞧乔越。 乔越默了默,才不再想她的事情,而是推着木轮往众医官面前去。 正当有人向他行礼有人则是在想自己要不要对这个失势且还残废的王爷行礼时,只听乔越沉声道:「诸位若是看不起乔某,或是心中不服乔某,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对乔某行礼。」 即便双腿残废双眼皆盲,坐在轮椅上的他声音却丝毫未因此而弱,反是沉着有力,自有一种让人不敢不认真听着的魄力。 「长宁县而今情况,想必诸位在从太医署离开之前已经知晓,诸位心中有何不明,或是有何不满之处,尽可现在就道与乔某听,乔某必不会有所追究。」双目皆盲,却不表示他的心也盲了,这些太医署里来的医官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很清楚。 「或是诸位有想要离开的,也尽可此时与乔某言明,若诸位道得出一个能让乔某心服口服的理由,乔某便许诸位离开,且绝不会将此事报与皇上。」 身体虽残,可气度,乔越身上却丝毫不减。 他就只是坐在轮椅上而已,可此刻的他在众医官眼里,却仍像是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征西大将军,气度逼人,气势压人,威严赫赫。 方才气恨不甘的人群此时出奇的安静,只见他们面面相觑,显然心中有话,却又无人敢率先道出来。 一阵静默后,不知谁人先大了胆,问道:「王爷可知何为疫病?」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便也壮起了胆,根本不待乔越回答,他们便已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更指责起他来。 「王爷又可知各国歷来发生过几次疫病?最后又是以怎样的方法解决的?」 「疫病是短短一个月乃至更短时间内就会夺去一整个县郡百姓乃至牲畜性命的修罗般的病症!」 「疫病最可怕之处是传染!但凡与染病之人有过接触之人都会被其传染,同一双筷子,同一个碗,都会让健壮如牛的健康之人病倒,且还是在朝夕之间!」 「疫病是不治之症,昌国曾经是用了烧毁整座城池,烧死城中所有百姓的办法来阻止疫病再扩散的!」 「既是不治之症,将我等调来这儿又有何用?莫说我等太医署中医官,纵是将整个京城的大夫或是整个姜国的大夫都聚集到这儿来,也救不了长宁县!」 「王爷这是——将我等往火坑里推!是让我等送死!」 「我等家中尚有老小,王爷此举,让我等家中老小往后如何生活!?」 …… 方才的沉默已全然被众医官的愤怒打破,他们的话,无不是在指责乔越。 末了只听他们一人接一人以致异口同声道:「还请王爷允我等回京!」 说的是请求的话,可他们面上却没有分毫谦恭之色,语气里也没有丝毫请求之意,更没有一人向乔越下跪。 他们似乎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逼迫。 整整两盏茶时间,直到他们没有一人再说话,才听得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认真且平静地听着他们每一句说辞的乔越这才开口沉声道:「诸位可还有什么话要说?若是没有,那便来听乔某说两句,听了乔某的话后,诸位若仍执意要回京,乔某绝不强留。」 众医官目光齐聚在乔越身上,安静地等着他说话,他们面上冷漠的表情似在嘲讽他绝不会说得出什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留下的话来。 谁都不是傻子,明知不可能还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 「敢问诸位,假若诸位的家诸位的父母妻儿都在这长宁县中,诸位可还会像此刻一样,急着回京?」乔越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也不带一丝指责。 可正是他这一不带任何指责的话,像锋利的石子,打到那些「有理」的医官们心上,令他们皆是一怔,一时间竟是回答不上来。 无人应声,只听乔越默了默后又道:「仍假若诸位的父母妻儿都在这长宁县中,明知疫病是不治之症,诸位可还会希望朝廷伸出援助之手救一救这长宁县?」 仍旧无人回答,唯有寂静。 乔越也依旧是平和的语气:「又敢问诸位可知自己每月的俸禄从何而来?无不是由百姓的赋税而来。京中生活固然安宁,然若人人都图一份安宁,那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士又当从何而来?假若姜国上下无一人愿意在国家在百姓危难时挺身而出,国何在?家又何在?」 「古语有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道的便是人之勇气与无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才知究竟可不可为,倘若当年的太祖皇帝没有这一勇气,便不会有姜国,今日便不会有我等。」 「诸位医术是姜国医者之中的佼佼者,医者仁心,诸位修习医术的初衷想必皆是怀一颗悬壶济世之善心,如今正是需要诸位之时,姜国医术落后,举国皆知,不求诸位能祛除疫病,但求诸位能秉习医初衷,尽诸位之所能,救治所有有求于诸位的百姓。」 「而今长宁县的百姓需要的不是圣上,不是将士,而是诸位,唯有诸位才能让他们安心。」 「人生于世,不会有人不畏惧死亡,乔某与诸位一般,畏惧着如修罗般的疫病,但乔某不会退亦不会逃,疫病一日不治,乔某便一日不离,假若乔某不幸染病而亡,乔某之后也会再有朝臣前来。」 「不到最后一刻,朝廷不会放弃长宁县,所以,乔某也在此恳请愿意留下的诸位,万莫捨弃这些可怜百姓。」乔越说完,朝面前众医官深深躬下了身。 只见他将双手交叠放低至与双膝平齐之地,将背躬到额头贴到他手背的深度。 他坐在轮椅上无法跪下身,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磕头的姿势! 就算他而今是个势去的残废王爷,可他曾经却是威名赫赫铮铮铁骨的征西大将军,他的傲骨定仍在,可他此时却是朝他们这些小小医官躬身磕头!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拜託了。」不再是平和的语气,而是沉重的,诚挚的。 乔越这一磕头,久久才抬起。 因为他心有不安,害怕自己抬头之时眼前一位医官都没有留下。 至少能留下三五人,能帮一帮这些可怜的百姓,也是好的。 然当他抬起头时,方才对他只有愤怒与怨恨的众医官竟不约而同朝他跪下身,双手交叠于眼前,躬身将额头磕在手背上,皆是毅然道:「下官愿意留下!」 没有一人离开。 他们的眼里甚至含着泪。 医者仁心,他们怎能忘了自己为何而习医! 他们都是为了让姜国越来越好! 齐整的声音,毅然的语气,令乔越震惊。 因为他从不敢想他们全都留下,毕竟有昌国火烧疫病之城一事在前,道是他们心里没有恐惧是自欺欺人,道是人心没有自私也更是假的。 但此刻,他们谁人都没有离开。 此时此刻,便是乔越自己眼里,都含着热泪。 薛清婉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从方才这些医官们指责乔越开始到此刻,她的眼睛都钉在乔越身上,从一副饶有兴致看热闹的嘲讽模样到一瞬不瞬的移不开眼。 她似乎又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他的另一面。 * 温含玉这厢已经跟着方才那个妇人到了她家里来。 温含玉的「跟」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在她的脚步跟上妇人的时候她没有丝毫放慢,反是走到了妇人身侧和她并排而走。 妇人见着她时不免诧异,而后在认出她是方才站在乔越身旁的姑娘,热情地将她请到他们家里坐一坐。 温含玉没有拒绝。 妇人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一间屋子,没有院子,没有耳房,也没有旁屋,就只一间屋而已,在长宁县城内最边沿的地方,那儿家家户户都是类似这样的一间屋。 虽然只是一间屋,但并不算窄,而且屋子里外是新刷不久的泥,门窗上的漆也颇新,显然也是才刷了未多久,除了那些件桌凳箱柜家什及锅碗瓢盆是老旧的之外,整间屋子都是挺新的。 见温含玉打量自己的家,妇人不由笑着道:「屋子是我丈夫给我们娘仨新盖的,小是小了些,但好歹也是我们自己的家,再也不用去赁别人的屋来住了。」 日子虽穷,但这是一家开心的人家。 曾经过得开心的人家。 温含玉看一眼妇人,看她面上那牵强的笑,淡淡道:「笑不出就别笑了,我不强迫你笑。」 妇人怔了怔,此时倒是真的浅浅笑了一笑,道:「姑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儿。」 「阿娘,我饿……」大宝儿见自己阿娘只顾着和这个大姐姐说话,不由扯着她的衣袖晃了晃,提醒她给自己下面条吃的事。 「好好,阿娘这就和面给你擀面条。」妇人温柔地揉揉大宝儿的脑袋,而后找来衣服要将怀里的小宝儿背到背上,以免待会儿他哭闹时她顾不上。 只在她将小宝儿放到在床上铺平的衣服里时,温含玉走到她身旁,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把他背到背上,以免他待会儿哭闹。」妇人解释道。 「你把他放床上吧。」温含玉又道,「我帮你看着他。」 妇人震惊地看着温含玉,本就哭肿了的眼睛此刻又红了起来,只听她微微哽咽问道:「姑娘……不害怕他吗?」 「怕什么?」温含玉倏地拧眉,她还能怕了一个看起来六个月都没有的小娃娃? 「当然是怕他身上的病传染给姑娘……」 「我要是怕,我还会跟你来你家?」温含玉不是乔越,她说话从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委婉。 说着,她忽然觉得自己饿了,不由又对眼眶红红又要掉泪的妇人道:「我饿了,你要是擀面条的话,给我也来一碗。」 妇人用力点点头,「成,只要姑娘不嫌弃。」 当妇人转身时,只听温含玉又道:「不用给我放什么肉粒,我不吃。」 这个家看起来穷得很,有肉的话还是给这个小不点儿吃好了,她温含玉不缺肉吃。 妇人眼眶里的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温含玉不是不吃肉,是特意不吃的而已,只为留给大宝儿。 娃他爹走后,就再没有人这么为他们娘仨想过了。 妇人和面时,温含玉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看着睡在床上像棵小豆芽似的小宝儿。 温含玉从前虽一直有拿不计其数的活人或死人来做实验,但她实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成人,最小的也不过是十二岁而已,她还从来没有拿像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来做过实验。 准确来说,这还是她第二次见到这种小不点娃儿,第一次是帮德妃接生那一次。 不过她见到的德妃的孩子是刚从娘胎出来,血淋淋还皱巴巴的,她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更莫论会觉得好玩儿。 眼前这个小不点儿就不一样,微黄的头髮毛茸茸的,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滑嫩嫩的小脸才比她的拳头大那么一丁点儿,尤其他这双像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可爱极了。 小宝儿这会就睁着眼看着她,方才乔越将他还给妇人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睁着眼的,当时温含玉就盯着他瞅,然后才跟上妇人的。 温含玉看着小宝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他红彤彤脸上的热烫温度传到她的指尖,令她当即沉下了脸,紧着并起手臂贴到他颈侧脉搏上,同时用另一只手将他裹在襁褓里的小手拿出来,轻捏上他的手腕。 脉象极其紊乱且微弱,唿吸更是急促。 小宝儿睁开眼不过一小会人儿又闭起了眼,因痛苦而又开始嘤嘤地哭。 温含玉紧拧眉心。 这孩子要是还不救治,再活不过半个时辰! 069、我想要个小娃儿 「嘤嘤嘤……」小宝儿小小的拳头在脸颊旁紧握着,难受地张嘴嘤嘤哭,只是他的声音已然细得不能再细,若非看到他哭泣的模样,几近听不到他在哭,他就连想要踢踢腿,也只是能微微动了动身子而已。 妇人本是在揉面,却如何也放不下心,好几次扭过头来看后终是忍不住又走了过来,瞧见小宝儿愈来愈痛苦的模样,满手的面粉都顾不及擦便伸出手去,心疼地将小宝儿抱到怀里来,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柔声道:「好孩子,乖小宝儿,要是困了就睡吧,阿娘在这儿,阿娘……」 慈爱地看着怀里痛苦的孩子,妇人喉间一哽,只见她悲伤地低下头将脸埋到小宝儿身上,哽咽得愈发厉害,「阿娘……对不起你……」 妇人哽咽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悲伤以及无能为力。 她显然很清楚她的孩子不过再有短短几个时辰可活而已。 温含玉坐在旁看着紧紧搂着孩子因极力克制着自己心中悲伤而浑身颤抖泣不成声的妇人,眸中尽是认真。 她感觉得到这个女人身上悲伤的味道,如飓风般狂烈,如海潮般汹涌,她想嘶声哭喊,可又只能无助地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泣不成声。 妇人似乎很清楚,这世上的事情不是哭了喊了求救了就能有人来帮忙、就会解决得了。 她浓稠悲伤是因为她怀里的孩子,她的孩子将要死亡。 温含玉却仍是寻日里那副看起来任何事情都不关己的淡漠模样,只听她忽然问伤心欲绝的妇人道:「要是用你的命换你怀里孩子的命,你会不会愿意?」 「我愿意!」妇人勐然从小宝儿身上抬起头,想也不想便大声应道,只见她通红浮肿的眼睛里是如磐石般的坚定与毫不犹豫,没有因自己将会丧命而恐惧,唯有孩子能有一线生机而激动狂喜。 「姑娘可是有办法救我的孩子!?」仿佛就要溺死于水中的人胡乱抓到了一般救命稻草,妇人蓦地就在温含玉面前跪了下来,频频朝她磕头,乞求道,「求求姑娘救救我的孩子!只要姑娘能救活我的孩子,我的命任杀任剐!」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妇人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磕在冷硬的地面上,磕得用力,竟是生生将额磕出了血来。 温含玉震惊地看着她,好像她身上有什么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似的。 然这一贫如洗的妇人身上又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见过的? 是她从没见过的人心中的爱,无关富贵与权力,是为了孩子能够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深深刻在骨血里的母亲的爱。 这世上,真的有人会愿意为别人去死。 纵是亲生骨肉又如何,她见过无数为了权与力你死我活的父子,她这原身的爹温德仁也是如此,书上说亲情是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最浓厚的感情,她一直不能够理解。 但眼下,她好像能理解了些。 「你真的愿意为了你的孩子不要你自己的命?」心有困惑时,她难得的竟是没有死死拧着眉心,相反,她眼眸微微睁大,眸中有亮光闪动。 「我愿意!」妇人决心不变,甚比方才更为坚定,只她的心依旧悲伤酸楚,「只要能救小宝儿的命,我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若是现在就要我这条命,我现在就可以给姑娘,只求姑娘将小宝儿医治好!」妇人说着,又朝温含玉重重磕下头。 谁知却听得温含玉淡漠道:「我不要你的命。」 妇人浑身一震,慌乱地抬起头,大睁的通红双眼里绝望的眼泪倾然而下,慌张得语无伦次:「姑娘方才……救孩子……姑娘方才不是说能救我的孩子吗?为什么……」 「姑娘是不是觉得我的命不值钱?我、我、我能做很多很多的活!姑娘可以留我做够了活儿再要我的命也可以!我还可以、可以……」妇人绝望得难以再往下说。 「我可以救你的孩子。」温含玉此时微微蹙起了眉,有些嫌弃妇人的眼神,「但我不要你的命。」 她要她的命有什么用?什么价值都没有的命,还不值得她来杀。 妇人眸中满是震愕,「那、那姑娘方才不是问……问我愿不愿意用我的命换小宝儿的命?」 温含玉眉心稍拧紧了些,「我就是问问而已,不行?」 「……!?」妇人震惊得无言以对。 「倒是你。」温含玉还是有些不解,「你怎么不是先问问我是不是真的能救你的孩子?」 就这么问也不问就把自己的命交出来,要是她救不了,她这条命岂不是白给了? 「不管姑娘能不能救小宝儿,我都愿意试一试。」妇人爱怜地摸摸怀里小宝儿的脸,「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也不管姑娘是否能救得了小宝,至少姑娘和恩公都没有因为他染了疫病而放弃他。」妇人悲伤未减,同时心怀感激,「恩公是好人,姑娘也是好人。」 温含玉怔住。 好人? 这是她来到这书中世界后第三次有人说她是好人了。 好人是她这样的吗? 嗯……她怎么觉得有些欢喜呢? 「我是大夫。」温含玉站起身,将方才进屋时放在窗边小柜上边的药箱提了过来,语气淡漠却肯定,「他的命,我救了。」 不是试一试,也不是我尽力,而是肯定的,她能救。 在医与毒的门道里,温含玉永远有着傲人的自信。 妇人不知这个姑娘从何而来,不知她为何要帮自己,她只知此时此刻,孤苦无依的他们娘仨,只有这个好心的姑娘愿意帮他们! * 心甘情愿留下的太医署医官们不消一个时辰便在乔越的安排下去为长宁百姓诊脉施药,同时让长宁县令秦斌找来城中并未染病且能断文识字的人跟在各医官身侧,命医官们为每一患病之人诊脉看病后都将其脉象病症一一道来让跟着的人悉数记下,待夜里歇下时于府衙内集合时一起做商议。 乔越自己也片刻未闲着,在安排罢医官们的任务后他再让秦斌将从他发现疫病开始到现在他所了解的一切逐一道来。 「下官也不知道这疫病究竟从何而来,明明二十八的时候县里一切都还好好的。」要说着急,怕是没人比身为长宁县父母官的秦斌更急。 秦斌已经几日几夜未曾合过眼,眼下不仅两眼发红眼圈发黑,更是满脸鬍子拉茬,紧拧的眉心一刻都未松开过,可见他心中是有多着急。 可这疫病之事,并不是急就能有用的,而不管何病都需要对症下药,要治这在世人眼中的不治之症,不仅要知晓其症,更要知道此病因何而生又从何而来,唯有知道病起的源头,断了病源,纵是不能救得已经染病之人的性命,但至少能够减少染病之人的数量。 「去查。」乔越根本不打算听秦斌这些毫无用处的话,当即下令道,「即刻派人去查最先患此疫病之人,问清楚他们察觉自己身有不适之前去过何处做过何事接触过何人又吃过什么东西,查清楚之后速度来报。」 关于征西大将军平王爷,秦斌不曾见过也不曾接触过,只听闻过西疆十五万将士因他一人指挥失误而全军覆没,圣上不顾朝臣反对用兰川城才得以从羌国手中将战败的他换回来,引得朝中不满,百姓怨恨。 秦斌也曾在心中想过这征西大将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会在自己麾下十五万将士死后苟且偷生地活在这世上,换做是他,若长宁县当真无救,他身为一县之令,必与县中百姓同生死共存亡,绝不独自苟活于世。 他绝不会做苟且偷生之人。 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那个威名赫赫的征西大将军其实不过是个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小人罢了,如今得以一见,秦斌又觉眼前这个腿残眼盲的残废平王爷与他听闻的想像的并不一样,尤其在听完他对太医署众医官说的那番话后。 那并不是贪生怕死的苟且之人能够说得出来的话。 以残废之躯到他们这疫病之城来也不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小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 连怀医者之心的大夫们都不愿意都害怕来的地方,是他求得他们留下来的。 在得知乔稷将乔越派来长宁县镇抚民心医治百姓找出解决疫病之法时秦斌是震惊的也是愤怒的不甘的,因为他不相信一个苟且偷生之人能做得了什么,若非被他人拉着,他甚至大胆到乔稷面前去抗议。 但眼下,他却是庆幸圣上派到长宁县来的人是平王而不是他人,若是他人,莫说让所有医官都心甘情愿留下,便是那人自己,怕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如今的长宁县。 毕竟,没有人不惜命,更没有人愿意将命丢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可眼前的平王爷,与他听闻的想像的全然不一样。 他没有逃,也不会逃,他甚至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畏惧之意,他在他身上感觉到的,只有冷静。 只有歷经过无数磨难与生死的人才能练就出处变不惊遇事不慌而是冷静应对的本事。 唯有足够的冷静,才能有机会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秦斌看着乔越,忽然之间,他竟有一种长宁县定会有救的感觉。 平王爷一定能救长宁县! 「是!」秦斌领命,不再是乔越到来之前的冷漠与不屈服,而是绝对的恭敬。 只听乔越又叮嘱道:「如今情况特殊,还请秦大人转告前去调查的弟兄们,莫与已确定染病之人有过多接触,万莫用其用过的碗筷等器具,以免自己也染上病。」 「是,下官定交代下去。」秦斌恭敬抱拳。「不知王爷还有何交代?」 「还有一事。」 「王爷请讲。」 「当此之时,还请秦大人务必照顾好自身,百姓需要秦大人。」乔越说着,亦朝秦斌抱拳拱手,话语里诚意与关切皆是满满,「辛苦秦大人与手下兄弟了。」 秦斌惊愕地看着不仅对自己这一长宁县小小县令以礼相待且还关心他与手下兄弟安危的乔越,灰濛濛的天映在他眸中的光却是亮极,他眸中这抹光正晃得厉害。 此时此刻,他的喉间竟是有些哽涩。 为官十载,从未有任何一位大人这般来关心过他,更莫论关心他手下的兄弟,在长平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的眼里,他们这些人的生死或许不过芝麻点大,又怎会值得他们费心神来关心? 身为小小芝麻官的他,更不会让任何一位大人对他平礼相待。 眼前的平王爷,不一样。 他与与能入得天元殿的所有大人们、与所有的皇室子弟都不一样。 「下官谢过王爷关心。」秦斌将身躬得更低,更为恭敬,「也愿王爷务必照顾好自己,下官告退!」 天灰濛濛的,没有一丝晴色,就如同如今的长宁县一般。 * 温含玉从妇人家中离开时,夜幕已经拢上多时。 妇人感恩戴德地要留她吃一顿饭,温含玉却毫不犹豫地拒绝,因为想到妇人白日里下的那碗面的味道她完全不想再尝一回妇人的手艺。 妇人千恩万谢,跪着对她一次又一次磕头,直到她的身影已经再看不见,妇人仍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只搂过大宝儿不停地流泪。 她是笑着的,欢喜的泪,感激的泪。 她这是真的遇到活菩萨了! 夜色浓黑,道路冷清,没有敲梆之人,死般寂静,唯闻风声。 温含玉手中提着的是妇人家里唯一的一盏风灯,灯罩破破旧旧,风从灯罩上的破洞灌进去,吹得烛火明明灭灭。 只听「咕——」的一声响,温含玉抬手揉揉自己肚子,眉心用力拧着。 她饿了,今儿个她都没能好好吃过一餐饭,她最烦躁的事情就是动脑子想事情,尤其还是饿着肚子的时候。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会喜欢饿肚子的感觉。 温含玉想在路上随意寻些东西吃,可是放眼望去,街上尽是黑漆漆,莫说还有尚在营生的小铺小摊,便是行人都不见一个。 她更觉烦躁。 还有就是……往官府去的路怎么走来着了?她居然记不起来了! 正当温含玉烦躁得想打人时,漆黑的道路前方她瞧见有火光,伴随着轮子蹍在地上而发出的喀啦声响。 马车? 不对,不是马车,若是马车怎可能没有马蹄声响,而且马车的车轮声没有这么轻。 那是人力拉车?还是…… 「阿越?」看着随着愈来愈近的火光进入自己视线里来的乔越,温含玉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乔越一手推着椅轮,一手提着风灯,听到温含玉声音的一瞬间,他提着风灯的手微微一晃,本是神色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舒然之色。 显然,他是为找她而来。 「久等不见阮阮回,担心阮阮,所以出来寻。」温含玉面前,乔越的声音总是温柔的。 好在,她安然无恙。 「哦,不用担心我,你担心你自己就行。」温含玉的字典里似乎没有「领情」二字,她似乎也不懂何为领情。 心晓温含玉的脾性,乔越也不觉尴尬,仍是温和问道:「阮阮现下可是要同在下回去了?」 「嗯,回吧。」温含玉吹灭了手里的风灯,扔到了一旁,上前来推着乔越转身,一边道,「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找不着回府衙去的路了。」 乔越并未拒绝她的好意,任她推着他,因为他明白他拒绝也会无用。 风灯照亮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只听温含玉又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让人打听的。」天黑仍不见她回,他着实放心不下,便让人打听,得知她白日里往此方向来了,他想也不想便亲自来寻了。 没有再让人为他寻她,而是他自己来。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她,想要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 乔越回答了温含玉的问题后便不再说话,只有在那条路上当如何往府衙方向走时他才道上一句,以免她走错。 相对安静中温含玉渐渐拧起了眉,有些不悦地又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去做了什么?」 乔越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拢起,他微微抿了抿唇后低声道:「阮阮的事情,在下管不到。」 她说过,她的事情他管不着,他又何必再惹她不快。 「哦。」温含玉眉心拧得更紧些,她似乎忘了她白日里才说过的话,仍是不悦。 他要是问她,她也会告诉他的,他要是不问,她也不会自己告诉他。 哼。 「咕噜——」就在这时,温含玉的肚子又闹了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清晰入耳,她也不觉羞更不觉尴尬,只是对乔越道,「我饿了,你管不管我?」 没有往日里的淡漠,也没有任何精神气,温含玉这会儿的语气里只有蔫吧。 难得听到她有气无力的语气,乔越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嘴角,柔声道:「秦大人有给阮阮与在下留了晚饭,回去热一热便可吃了。」 谁知温含玉却是不满意道:「要是没有面条我不吃,面条煮得不好吃我也不吃。」 今儿个那个妇人煮的面条太难吃了,让她现在就只想吃一碗好吃的面条。 「……」乔越怔了怔,如实道,「没有面条。」 「可我就只想吃面条。」温含玉似乎和面条较上了劲。 乔越很为难,天已晚,且还是人人忙极的时候,他自是不能去劳烦秦斌再下一碗面条来。 不止是做面条较为费时,更是这官府里本没有厨子,如今他来了暂住在官府里,长宁县正是乱时,秦斌一时半会儿找不来厨子,今夜的饭菜都是秦斌自己给烧的。 「天色已晚,面铺许是都已打烊了。」乔越解释道。 温含玉却想也不想便道:「那你做给我吃。」 「……!?」乔越微怔,「在下……」 「你想反悔?」温含玉打断他的话,死死盯着他。 「?」乔越有些懵。 「你刚刚不是才答应了要管我饭的?」 「……是。」可他不知道她竟非要吃面条。 「那我要吃面条。」温含玉很拗。 「好。」除了答应,乔越也再说不了什么。 但愿他别做砸了就好。 温含玉的要求却不止于一碗面而已,「面条要劲道,要细一点,多放些葱,不能往难吃了煮,哦,还有,再放些肉末。」 「……」乔越默了默,还是点头答应了,「好。」 听得乔越答应,温含玉却是又蹙起了眉,不解问道:「这么麻烦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答应?」 做面条煮面条对他而言是很困难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要答应? 以前她想吃一碗面条简单得很,因为面条都是现成的,但这儿不一样,白日里她见过那个女人做面条,用水和着面粉捣鼓了很久才能成一根根的面条,对一个明眼人而言都要花费不少时间来做的事情,对他来说只会困难且更麻烦。 「因为阮阮想吃。」乔越不由自主地抓着搭在腿上的袍子,声音轻轻。 再困难再麻烦的事情又如何,只要她想,他都会去做。 温含玉眉心紧拧,「是不是只要我想做的事情,你都会帮我?」 「是。」乔越并无二话。 「那……」温含玉此时忽地舒展眉心,笑起来的同时往前微微倾身朝乔越耳畔靠近,「我想要个小娃儿。」 「……!?」 ------题外话------ 乔越:真的吗真的吗!其实我也想! 070、甜1(一更) 乔越深切觉得,他久经歷练而来的冷静在面对温含玉时总是不堪一击,面对敌军千军万马的他都能冷静以对,可在面对温含玉时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等等他从不曾有过的不知所措。 他现在就震惊得不知所措。 要、要、要……要个小娃儿!? 乔越本就为温含玉这忽然的想法惊得红了耳根,然她接下来的话就更是让他尴尬得难以回答。 「你要是有孩子的话,分一个给我怎么样?」温含玉眼睛亮亮,认真极了的模样,这在常人耳里怎么听怎么都是玩笑的话,在她嘴里却是认真的。 说着她还强调,「我要像今儿白日里你救的那个小不点儿差不多大小的。」 嗯……要是没有那样大小的话,要像大宝儿那样大小的也行。 小娃儿新奇又好玩,她也想要一个。 「嗯,男娃儿或者女娃儿都行。」还要漂亮的。 白日里的小宝儿要是生得难看的话,她兴许就不会救他了。 温含玉之所以会救那个可怜的孩子,并非因为她真是个好人大发善心,她救小宝儿,不过是因为她对小不点儿的他感兴致罢了。 她这会儿很是认真地盯着乔越看,心想他长得这么好看,生的娃儿应该也不会不漂亮的。 她一脸期待,乔越却又懵又尴尬,以致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阮阮说笑了,在下尚未成婚,何来娃儿?」 与他有婚约、愿意嫁给他的她就在这儿,他的娃儿从何而来? 「我当然知道你还没有成婚。」本满脸期待的温含玉此时习惯性地拧起了眉心,很是不能理解地问道,「没成婚就不能有娃儿吗?」 「……」乔越难以回答。 见乔越不答,温含玉又继续问:「你没有成婚那是你还没有正妻,但你可以有小妾啊不是?小妾不是不用成婚的吗?有小妾就会有娃儿的不是吗?」 「……」乔越忍不住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既尴尬且更为无奈,「在下没有妾室。」 「你没有小妾?」温含玉睁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耿直道,「你确定你是没有小妾而不是你的小妾们都离你而去了?」 「……」乔越将眉心按得更用力了些,「是谁人告诉阮阮在下有妾室的?」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这么认为的。」温含玉还是觉得不能相信,因此肯定道,「你们男人不都是会三妻四妾的?像乔晖那样还没有娶正妃但是已经有很多侍妾了的情况对你们男人来说不是很正常吗?」 像温德仁那样,为了侧室而害死自己结髮之妻的男人不是也比比皆是? 那乔越为什么没有小妾?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纳妾室的。」至少他不是。 乔越心情有些低落。 虽然他很清楚她愿意嫁给他并不是出于情爱,但由她嘴里这般毫无所谓地说出来,他还是不由自控地觉得失落。 心中有着对方的女子,绝不会不在意对方身旁还有别的女人,她能这般随口地问他的妾室,甚至认为他已然与妾室育有儿女也从没有过任何异样反应,由此可见,她的心中,他根本无足轻重。 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心中有怎会有喜欢? 温含玉像看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事似的、睁大着眼看着乔越,不再问他关于妾室还是娃儿的事情,而是忽地问他道:「阿越你今年几岁?」 「?」这怎的又忽然问起他的年纪来了?「过了惊蛰,虚岁便足二十又八。」 虚岁二十八,实岁便是二十七,那—— 「阿越你有过女人吗?」 「!?」 即便夜幕笼罩大地,周遭尽是漆黑,唯有乔越手中的风灯是仅有的光亮,已然站到他身侧来的温含玉也清楚地瞧见了他双颊上的浓浓绯红。 温含玉眨眨眼,更为吃惊道:「阿越,你不是快二十八岁了没有妻没有妾也还一个女人都没有过吧?」 不然他怎么不说话?不然他怎么会脸红?一定是怕她笑话他。 照他这年纪这身份的人,在这个世界里早已妻妾成群、儿女好几了,他却还是一个……光棍。 「……在下、并非随意之人。」乔越尴尬得险些连话都说不好。 为这事,他不知被弟兄们教导过多少回,道是男人偶尔快活些有什么不好,不然在全是糙老爷们的军中不得憋出病来才怪。 他也曾在他们无数次的劝导后跟他们到过一回男人所谓的快活之地,只是他才走进那莺莺燕燕之地便被里面浓重的脂粉味熏得头疼,以致那上前来迎他、打扮得妖娆的女子朝他伸来的手还未碰到他便被他拂开。 许是常年操练的缘故,他觉得他不过是轻轻一拂手而已,那姑娘竟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他却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大步离去,没有理会她是否受伤,更没有将她扶起来,使得事后他被他们老一通指责和笑话。 并不是所有女子都自甘沦落风尘,他也并不是瞧她们不起,世道艰难,他很清楚,他只是实在难以接受自己身处于那样的地方,他不过是一瞬都不愿意多留在那样的地方罢了。 阿开大哥和阿尼更是曾问过他是否有何隐疾,又或是对女人是否提不起兴致,否则怎会从不近女色? 他没有隐疾,也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致,他只是还没有遇到能让他觉得一眼难忘的女子罢了。 他长年不在京,军中更是只有男人,一年到头他见到的女人最多的是为他们或烧饭或补衣裳的大娘大婶,见到姑娘家的时候是少之又少。 且他答应过母妃,此生绝不与父皇一般。 他乔越此生,只娶一妻,绝不纳妾。 他曾觉得一生很长,他总会遇得到一个他愿意一生一心相待的女子,但他失去双腿后,他只觉一生仍是很长,长到他根本不可能再遇得到一个也愿意一心待他的女子。 然他不曾想,曾经他一直遇不到的女子,竟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 他曾无数次地想过,想他为何没有早些阮阮,这般的话,她见到的就不会是一无是处的残废的他。 可他也想,若他不是这般模样,没有身中薛家之毒,他又怎会遇到她? 她之所以会一次又一次来到他身旁以及愿意嫁给他,都是因为他身上的薛家之毒。 这世上的事,很多时候都是这般弄人。 看到乔越低下头,温含玉以为他是为他一把年纪仍孤家寡人一个甚至连女人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而羞愧难当是以低下了头去,不由宽慰他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没有过男人。」 「……」乔越有些哭笑不得,他是男人,她是女子,这如何能一样? 「不过你们男人身上都有些什么,我都知道。」温含玉似乎不觉有什么话是在乔越面前说不得的。 「阮阮……」 「干什么?」 「阮阮万莫在他人面前说这些样的话。」乔越愈发觉得温含玉在很多事情上就像一个孩子,单纯得紧。 「和别人我才不会说这么多话。」温含玉不假思索,还哼了哼声,「是你我才说的。」 乔越的心忽地怦怦直跳,方才的低落感剎那间散得无影无踪。 问不到孩子,温含玉很是不高兴,不过她倒没有停下太久,这会儿她又重新推上轮椅,继续往前走。 暗夜静寂,只闻车轮滚动的声音。 走着走着,只见乔越嚅了嚅唇,显然要说些什么,却是嚅了好一会儿唇才轻轻道得出声:「阮阮……可有心仪之人?」 此时此刻,乔越的心跳得飞快。 「什么是心仪之人?」温含玉不解。 「就是……喜欢之人。」夜太静,乔越觉得他的心跳声似是比他的声音还要大。 不知阮阮听清了无? 「喜欢?」温含玉听清了,毕竟她也是个习武之人,只是听清后她更不解,以致她又蹙起了眉,「什么又是喜欢?」 虽然黑鸦说过,书上也写过,可她还是不懂。 「喜欢就是……」乔越神色温柔,「见不着时会想念,见着时会欢喜,心中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对方,会因对方喜而喜,更会因对方忧而忧。」 喜欢她,还会想要把一切美好地都给她,疼爱她,保护她。 为了她,竭尽所能。 「哦。」阿越给她说的比黑鸦说的还有书上写的容易理解些。 喜欢就是见不着时会想念,见着时会欢喜,心中总是想着对方? 温含玉垂眸看向身前的乔越,看他乌黑柔亮的长髮,看他伤痕累累的双手。 「嗯……我见不着你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和你有关的事情,见着你的时候没有觉得欢喜但也不觉得讨厌,看到你受伤的时候我会生气,还挺愿意和你相处和你说话的。」温含玉话语里皆是认真与疑惑,「阿越,我算不算是喜欢你?」 ------题外话------ 好像现在v后的更新都是分着更的?我也分着吧,字数还是一样的,就是分成两更,姑娘们看完这章继续往后滑再看一章,嗯,就酱,我是一个不知道说啥题外话的人。== 071、甜2(2更) 她懵懂单纯的一字一句令乔越本就怦怦直跳的心犹如擂鼓,勐烈且飞快,他的心此刻就像一只欢腾的雀鸟,不停地扑飞着双翅。 乔越没有答案。 他也回答不上她的这一个问题。 正当此时,前方不远处有灯光,还有幌子在灯光上头摇晃。 似是一个小摊儿,夜黑且尚有一段距离,温含玉瞧得不大清楚,只隐约瞧见幌子下灯光中有热气在蒸腾。 「前边好像有卖吃的!」温含玉心下一喜,根本不等乔越回答,她便推着他快步朝那幌子方向而去。 不,是跑去。 她确实饿极,离近了在看到那是一个卖饺子馄饨的小摊儿时,她只觉更饿,将将走到小摊前便听得她道:「三碗饺子,三碗馅儿要不一样的,大婶你看着煮就行。」 摆摊儿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是个瘸子,正坐在放着碗筷还有油盐些作料的小台子旁包着饺子,他的腿上靠着一双拐杖,左腿的裤管空荡荡。 他虽是个瘸子,可他包饺子的双手却灵活极了,不过三捏两捏,一个个胀鼓鼓的饺子便在他手中成了形。 女人则是残了一只手,只见她右肩耸着,右手如爪子一般蜷缩着,且才如八九岁小儿一般大小,可见是天生如此。 听着温含玉一个姑娘家一口气就叫了三碗饺子,这大婶便笑着道:「小姑娘能吃这么多啊?」 温含玉将乔越推到小摊上的唯一一张方桌旁,「我两碗,他一碗。」 「你也是吃饺子吧?」她却是此时才想起问乔越来。 乔越点点头,「可以的。」 乔越仍在想着温含玉方才说的话,她则是在盯着这对这个大婶瞅。 别看她只有一只手能用,却利索得很,动作根本不比寻常人两只手动作慢。 寒风吹得他们夫妇俩的手都已皲裂,是贫苦人才会有的双手。 「最近些日子县里乱,生意不好做,往些年的岁首这些日子,大伙儿都喜欢到咱这小摊儿上来吃一碗饺子或是一碗馄饨。」许是夜里太过安静,即便谁人都没问什么,大婶也自说起些话来。 「不过小姑娘和小伙子放心,我和我家这口子没染上县里传到可怕的病,这猪肉也是我家这口子白日里亲自去看人家杀的,好的猪,没病,你们只管放心吃。」 大婶笑呵呵地说着话,三碗饺子已经煮好,她一一盛好端上了桌,末了还拿来两只小碗,里边盛着些在夜里看起来黑乎乎的酱,一边道:「这是酱汁,来我们这摊上吃饺子馄饨的人大都冲着这酱汁来的,我家那口子自己熬的,可香,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温含玉将其中一碗饺子和一碗酱汁往乔越面前推了推,再把筷子塞到他手里,然后便兀自吃了起来。 不知是饿极的缘故,还是饺子本身味道就好的缘故,温含玉只觉这两碗饺子都好吃极了。 一个是猪肉韭菜馅儿,一个是鸡蛋馅儿,再蘸上这个酱汁,都好吃。 温含玉每碗各吃了五个饺子后忽地抬起头来看乔越。 准确来说是看他碗里的饺子。 他吃得文雅,并未因看不见而狼狈,也未因长年处在军中而粗鲁,他左手端着盛酱汁的小碗,右手拿着筷子,把饺子从大碗里夹起,在酱汁里轻轻蘸了蘸后一併将小碗移到自己嘴边,这才咬了半个饺子。 温含玉不由低头看看自己,她嘴里塞着一整个饺子,衣襟上更是滴上了两滴酱汁。 只一瞬,她又看向乔越筷子上咬了一半的饺子,将自己嘴里的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后问也正将嘴里的半个饺子咽下的他道:「你的饺子是什么馅儿的?」 「?」乔越温和道,「白菜肉馅儿。」 「让我尝一尝。」温含玉张口就道,不觉任何不妥,更不觉有何难以启齿。 乔越自然不会拒绝,只见他要将仍夹在筷子上的半个饺子放到酱汁碗里,这才好将盛着饺子的大碗往她面前移些。 谁知温含玉却忽然道:「你别动。」 乔越当即不动。 她就坐在他身侧,此刻只见她朝他凑过身来,靠近他夹在筷子上的饺子,一张嘴便将他咬了一半的那半个饺子咬到了自己嘴里来。 「!?」乔越愣住,这,这—— 「唔,猪肉白菜馅儿的也好吃。」温含玉边嚼边道,同时将自己的筷子朝乔越碗里伸来,夹了一个放到自己嘴里后才在她位置上坐好,继续吃她的那两碗饺子。 乔越则是定着方才温含玉吃了他筷上饺子的姿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当他再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方才被温含玉含过的筷尖碰在他唇上舌上,他只觉耳根发烫。 「呵呵呵,小姑娘和小伙子夫妻俩感情可真是好。」闲下来的大婶看着温含玉吃了乔越筷上半个饺子的一幕,忍不住笑道,「哪像我家这口子,话都不会和我多说几句的。」 夫妻?温含玉本来想说不是,不过想到他们之间有婚约,迟早都是要做夫妻的,便什么都没解释,就只淡漠地应了一声:「嗯。」 乔越本也想解释说不是,然他正要张口,却已听得温含玉应了声。 他觉得他今夜总是受惊不小,以致心迟迟都冷静不下来。 不知是不是女人上了年纪都会变得多话,只听这位大婶又问道:「姑娘和小伙子这么晚还在外边,家里娃儿也不找爹娘哪?我记得我家两个熊娃子小的时候夜里可粘娘得很,我是一步都离开不得。」 「娃儿?」许是饺子太好吃的缘故,平日里最是受不得谁人聒噪的温含玉非但不嫌大婶唠叨,反还回了她的问题,「我没有娃儿,我想要,但是他不给我。」 「咳咳咳——」明明嘴里什么都没有,乔越却是就这么凭空把自己给呛了。 大婶也是愣了一愣,然后笑得更乐呵了,「瞧姑娘这话说的,姑娘想要,小伙子哪有不给的道理?」 「他就是不给我。」温含玉很肯定,「他说他没有。」 乔越咳得更烈。 大婶又是愣了一愣,显然有些不明白温含玉说的是什么,只又笑道:「姑娘说话可真有意思,啥子有没有的,只要你们夫妻俩都想要,那都能有。」 「有?怎么能有?」她想要一个好玩的娃儿,和乔越有什么关系?他又没有娃儿,他连一个小妾都没有。 「呵呵呵呵,当然是姑娘和小伙子自己生啊,想要几个就生几个。」市井妇人说话向来都没个遮拦,且还是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这些过日子的事情她们从未觉有什么道不出口的,只当是再寻常不过,「这夜里把灯一吹,把事一办,过个一两月的,准成。」 说到这儿,大婶看了乔越身下的轮椅以及他的双腿一眼,再看那只顾包饺子的男人一眼,稍稍把音量压低,这才继续道:「小伙子这腿瘸了,其他还好着呢吧?就像我家那口子,虽然断了一条腿,可其他方面可好着呢!」 大婶的话说得已经再直白不过,这些有失礼数的话放在稍有些脸面的人家里的女人嘴里,她们是断断不敢说的,且这些话任是听到任何女人耳里都是会让她们红了脸的。 可温含玉不是寻常女人,她听得很是不明白,不由皱眉问道:「办事?办什么事?还有他的什么其他方面?」 很多时候,温含玉的脑子就是一根筋,不带拐弯的那一类。 「咳咳咳咳——」乔越愈咳愈厉害。 「小伙子这是咋子啦?咋子忽然一咳就咳个不停了?我这就给你倒一碗水去。」乔越愈来愈烈的咳嗽声让大婶根本不及回答温含玉的问题,她站起身赶忙去给他倒水去了。 她将一碗温水捧来给乔越时她的男人叫她擀饺子皮去,她便未得闲空再与温含玉说话,自忙去了。 见乔越咳个不停,温含玉拧起了眉,而后从药箱里翻出三只细颈瓷瓶,大婶这会儿正好将水倒来,她便就着碗里的水将瓷瓶里的药粉悉数倒了进去,用筷子搅匀了后抓过乔越的手将碗塞到了他手里,沉着脸道:「别咳了,把这碗里的药喝了,身体不好就不要胡乱出来跑。」 他以为他还是曾经健壮的大将军呢?他现在的抵抗力和孩子没什么太大差别。 反正他也只管病,费心的都是她。 瞧着乔越将药喝下后,温含玉继续将碗里剩下的饺子吃完,一边想着大婶方才和她说的话。 她最烦动脑子,明明白白地和她说了不好? 晚上把灯一吹把事一办……那就是行男女之事。 乔越双腿残废,其他方面好好的?那就是不会影响男女之事的方面。 她知道了,那就是男人的那个玩意儿。 她是要他自己给她说?还是她亲自看一看? 娃儿都是遗传父母的,阿越这么好看,他的娃儿一定会很漂亮。 不漂亮的娃儿她才不要。 嗯,她就要阿越的娃儿。 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娃儿?这样的话直接分一个给她可省事多了。 难道她真要和他生一个?他说他不是随便之人,也没有过女人,是不是没名没分所以他不愿意? 她和他有婚约,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阿越你要不要和我生个娃儿?」温含玉极为认真地看着正喝下最后一口药汁的乔越。 「咳咳咳咳——」没有回答,他再次被呛到,咳个不停。 浓浓的药味充斥着喉咙及口中,尽是焦苦之味,可就在这浓烈的苦味中,他却觉自己尝到了糖的味道。 甜。 温含玉不悦地抬手拍拍他的背。 夜色之中,从白日里开始就一直盯着乔越的薛清婉此时一瞬不瞬地盯着举止亲密的他与温含玉,目光冷沉。 ------题外话------ 给,你们要的甜甜甜,哦呵呵~ 072、阿越你很好啊(1更) 温含玉今夜道的都是寻常姑娘绝不敢说出口的话,问的也都是寻常姑娘便是心中想到都已觉羞愧难当的问题。 她不觉自己说的问的有任何不妥,却是一而再地让乔越心跳加速眼睑直跳。 她这会儿问的这个问题就让乔越难以回答。 她已在他心中占据着最为重要的位置,对于她的问题,他自然是愿意,但他于她心中的位置…… 「阮阮,我只怕你后悔。」乔越语气沉重。 他可以为她义无反顾,可她却是不一样的。 她连喜欢之意都不知是什么,又怎会明白与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意味着什么。 倘若以后她明白了,她是否会后悔她如今做过的决定? 谁人也不知道答案。 但他却很明白,他不能欺她单纯懵懂而替她做下会让她后悔的决定。 不是「在下」,而是「我」,温含玉想想觉得自己似乎这是第一次听到乔越在她面前以「我」自称。 嗯,比「在下」听起来顺耳多了。 「为什么我会后悔?」温含玉不解。 「因为……」乔越微微低下头,艰难启齿道,「在下并非阮阮的良人。」 温含玉皱了皱眉。 良人? 她知道这个词,书中有写过,太爷爷也有说过。 良人就是合适自己的人,能和自己一直往下走,走一辈子的那个人,就像乔陌是夏良语的良人,夏良语也是乔陌的良人一样。 不过,「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的良人?」 「在下……」 「说我。」温含玉不悦地打断他。 「?」 「你不要总是左一个『在下』右一个『在下』的,说『我』,『我』字顺耳。」温含玉声音微沉,不容拒绝。 乔越微怔了怔,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 他不知当如何回答。 「我不会后悔。」温含玉盯着乔越,微沉的语气里带着的是坚定。 她从来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从前不会,如今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觉得阿越你很好啊。」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好,比乔陌好,比连城好,她为什么要后悔? 不是柔情蜜话,乔越却觉自己的心从未有过的……甜。 曾经的他从不缺少称赞,但这是他听过的最让他觉得欣喜若狂的夸赞。 可,「我只是个残废……」 「我说过我会让你站起来,会让你比从前更强。」温含玉忽地又是不悦,脸色说变就变,「你这是忘记我说过的话了?」 在这长宁县里就有能让他尽快恢復的宝贝。 对,她怎么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想到此事,温含玉根本不听乔越回答,站起身拿过放在旁的风灯就走,只撂下简单的话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府衙吧。」 「阮阮——」 乔越却是什么都未及问,她便已快步消失在了黑暗里。 「……」 他碗里还剩下半碗饺子,他怔怔地「看着」温含玉消失的方向许久,直到他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他才转回头来,从碗里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蘸酱汁,继续把饺子吃完。 他没有去追去阻拦温含玉,因为他知道他追不上也拦不住。 他也没有浪费碗里已经变凉的饺子,因为这是她为他点的。 就在这时,有人到了摊上来,就在乔越对面坐下身,一边对正在擀面皮的大婶道:「给我来一碗饺子。」 「好嘞!」大婶好客地问道,「姑娘要什么馅儿的饺子啊?」 只见那姑娘看着乔越,道:「他吃的是什么馅儿,我就要什么馅儿。」 大婶看看那姑娘又看看乔越,好奇地又问道:「二位认识哪?」 不然这一姑娘家怎么会一来就要点和人小伙子一样馅儿的饺子? 姑娘未说话,只抬眸看了多话的大婶一眼,那眼神如这冬夜的寒风,冷得骇人,吓得大婶赶忙闭了嘴,什么都不敢再问,只道:「这位客人吃的饺子是白菜猪肉馅儿的,我这就去给姑娘下一碗一样的。」 姑娘的目光重新落到乔越身上,看他静静地吃着在这寒夜里正一点点冷掉的饺子。 他安静且吃得文雅,好似根本不知道他对面坐着人且正在盯着他看。 薛清婉不信他不知道她就坐在他对面。 可他为何还是一副头都没有抬起过的平静模样? 薛清婉眼神微冷,忍不住先打破了这一安静,只听她沉声道:「你倒是不怕死,竟到这长宁县来。」 乔越似是听不见她说话一般,头也不抬,一言不发,只又慢慢地从大碗里再夹起一个饺子。 「你以为你能做得了什么?」乔越的听而不闻让薛清婉倏地皱起了眉,眼神更冷,声音更沉,嘲讽道,「就算你将整个太医署都搬到这儿来,你以为凭他们就能救得了这长宁县?」 乔越仍是安安静静地吃饺子,不因薛清婉的话而羞愧,更未因她的话而怒。 依旧充耳不闻。 就像他面前根本无人存在似的。 薛清婉将眉心拧得死死,双眸亦是死死盯着乔越,只觉气恼。 她连年夜饭都没和大哥二哥吃就又赶到长平城来,就怕她上元节后再来时他已经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了,谁知她快马加鞭赶到长平城打听到的竟是他到这长宁县来救治疫病,他是嫌自己不够残废?还是嫌命太长不想活了? 她这一年多来一直在等着看他生不如死的模样,可最近她不知是怎么了,竟对他心生不忍起来,不忍看他痛苦,更不想看他死。 她甚至在见不到他的时候还会想他。 回到兰川城的这短短几日里,她每天都有在想他的事情,想他在做什么,想他是否仍好好活着。 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且还在梦里梦到了他。 这是从不曾有过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犯了魔怔,可在她给自己配了些药服下后仍不住地去想他,不止是想他在做什么以及是否仍好好活着,还想他守了受伤的她一夜的事情,更想他毫不犹豫拂开她手的冷漠模样。 所以在得知他到这已逃不出死城之命的长宁县来时她也毫不犹豫地跟来了,而在白日里她在府衙前见到他时,她胡乱了好几日的心终是安分了下来。 她不敢去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怕自己……喜欢上他。 曾经的乔越是足以令几乎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倾慕的对象,尊贵的出身,英俊的样貌,无量的前途,西疆百姓间更是有一句传言,道是不想嫁大将军的姑娘都不是好姑娘,可见曾经的他有多卓绝。 薛清婉没有见过曾经的乔越,曾经关于乔越的一切,她都是从她的兄长口中听说的。 薛清婉从她兄长那儿听说的乔越,武功高强、骁勇善战,姜国虽弱,乔越却强,若非乔越,姜国西疆早已是他们羌国之地,以致他们英勇的薛家军与姜国的西征军大仗小仗打了八年之久非但不能争得西疆寸尺之地,反而几乎战死在乔越所率的西征军铁蹄之下。 大哥曾说,乔越是他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就算是他这一辈子,也绝不会再遇到比乔越还要可怕的对手。 二哥曾说,姜国有乔越,是姜国之大幸,是姜国百姓之大福。 大哥是他们羌国最勇勐的男子,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是圣上都称道的羌国第一强者,出生至今四十载,从未有过败,可他统率的八万薛家军却覆没在乔越手中。 大哥人生中唯一败给的,就是乔越,也只有乔越。 二哥是他们羌国最聪慧之人,是他们薛家军也是羌国军的智囊,是大哥的军师,自幼熟读兵书,与大哥合作无数次为羌国打下胜仗,吞併西边与北边数个弹丸小国,更是让其国君心甘情愿对他们圣上俯首称臣。 二哥的聪慧让他总能极为准确地分析出最有利的作战策略以及战场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才能让薛家军所向披靡。 他独独看不清也抓不准的,唯有乔越的作战方式,以致他们薛家军总是屡战屡败。 大哥恨乔越,二哥敬佩乔越,她一直很想见一见大哥恨不得饮其血寝其皮然二哥却是愿有生之年能够与其成为朋友的乔越。 她能够理解大哥为何恨乔越,可她始终无法理解二哥为何会有想要与其成为朋友的想法。 若非太子无论如何要留着他来与姜国做交易,又若非太子以薛家上下性命为胁,大哥纵是抗旨也定要将乔越斩于刀下。 大哥与二哥更是三次向圣上谏言,道是乔越若留,必当后患无穷,可圣上及朝中所有人皆肯定乔越一个残废之人绝不会再对羌国有任何威胁,用他一个废人换姜国西疆最富庶且为姜国西边门户的兰川城,再完美不过。 薛清婉第一次见到乔越,是鹿河一役西征军大败,他被押至他们羌国军中大营之后的第三天。 她是背着她的大哥及二哥偷偷去的,可她见到的不是那个本该英姿飒飒的征西大将军,而是被绑在刑架上浑身是血、双腿更是刀伤无数被断了脚筋的狼狈之人,她尚未看清他低低垂着头的脸,便被忽然出现的大哥扯了出去。 她第二次见到他时,已是一个月后。 ------题外话------ 乔越:阮阮表走!(尔康手) 我知道你们很嫌弃薛清婉,但是没个女二怎么行~ 073、绝不委屈阮阮半分(2更) 为了能在他被姜国来人接走之前再见一次他,在她亲自将大哥命她炼的毒交到大哥手中后,二哥允她在姜国来人将他接走之时在不远处看着。 她再一次见到的他已经瘦削得厉害,再也无法站起的他由来人背在背上,面色苍白,再无丝毫英俊的模样,可纵是那般已然半死不活的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分毫痛楚之色,更没有嘶喊过一声。 她听说,他被俘的这一个月里几乎日日受刑,从未有人听到他求饶过一声,便是吭上一声都不曾有过。 如是,她对他更有兴致,她想看看他究竟还能忍多久。 世人皆说,宁可死,也不愿受薛家之毒。 没有谁人能忍受得了他们薛家毒的折磨,更没有人能忍受得了她薛清婉炼的毒的折磨。 所以她想亲眼看一看身中他们薛家之毒的乔越究竟能忍到何时,忍到怎样的程度。 从乔越回到平王府后,她就一直盯着他。 她见过他被毒折磨得生生将自己双手摺断的模样,见过他疼得将匕首插进自己肚腹的模样,见过他在雪地里蜷着身子整整呆了一夜险些被冻死的模样…… 她几乎将他最为狼狈的模样都看尽,可不管他身体如何受折磨,她始终不曾听他喊过一声吭过一字,就如同她听说的那样,他总是在忍着,一直在强撑着。 那她是从何时开始对他不再仅仅是要看着他能忍到何时何种程度,而是生了另一种连她自己都不自知的情愫的? 是在她无数次看到他强忍着苦痛的折磨时?是在她遇刺次日她醒来时看到在她身旁睡着了的他时?是在他给她盛一碗粥时?还是在他将她用力拂开时?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总是会不由自控地想起他想到他,就像人们常说的「喜欢」的感觉。 不见想念,见着愉悦。 可她却不想见到他与旁的女子举止亲密的模样,她总觉心有不悦,甚至是……微生怒意。 薛清婉死死盯着只顾着吃饺子而根本不理会自己的乔越,气恼愈甚。 方才与那女子他是有话必应,对她却是视若无睹,这如何不让她气恼? 大婶这会儿将煮好的饺子端了上来,薛清婉低头看饺子的时候无意识地瞟了一眼方才温含玉用过的碗筷。 两碗汤水少了大半碗,还洒了不少在桌面上,那小碗里的酱汁也是滴了好几滴在桌面,可见温含玉的吃相併不文雅。 「方才那粗俗的女子便是你们圣上赐婚与你的女子?」薛清婉抬眸,语气里带着嘲讽。 一直无动于衷的乔越此时只见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终是抬起了头。 终是见得乔越不再毫无反应,薛清婉却不觉欢喜,反是将眉心拧得如同死结。 他将她视若无物,却只为关于那个女子的一句话抬头。 他是……心仪她? 那个粗俗不堪的女子? 然他只是抬起头,却未说话。 只见薛清婉将她面前那碗刚端上的热腾腾的饺子移到乔越面前来,将他原本那只剩下最后一个饺子的碗往旁移开,一边道:「吃这碗热的吧,你那碗凉了。」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便见乔越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她移到他面前来的那碗饺子从面前推开,因着动作太快,使得碗中滚烫的汤水溅出,溅到他的手背上,然他像不觉痛似的,无动于衷地摸索着将被她移到旁的那碗已经凉了的饺子重新捧放到自己面前来。 他根本不理会薛清婉给他的那碗饺子,却是用双手捧着温含玉给他的那碗。 看乔越嫌恶似的将她给他的那碗饺子推开,再看像宝贝似的将那碗已经凉了的最后一个饺子吃完,薛清婉紧紧咬住了下唇,双手更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成拳。 只听她沉声问道:「同样的饺子,她递给你的吃得,我递给你的便吃不得?」 乔越仍是不语,他只慢慢嚼着放进嘴里的饺子,吞下后将筷子搁下,而后从腰间摸出铜板放到桌上,接着转动身侧木轮就从小摊上离开,根本不理会薛清婉给他的那碗饺子。 也没有理会她。 看着毅然转身离开的乔越,薛清婉将下唇紧咬得几乎要破出血来,盯着他的视线好像尖锐的钉子,仿佛要将他钉在原地离开不得。 就在乔越转过身时,只听她忽地冷冷道:「我可以救这长宁县百姓的性命。」 乔越正转着椅轮的双手陡然停下,然他却未转过身。 他迟迟没有转回身来,薛清婉便也迟迟没有下一句话。 道完这一句话后,心有怒意的她忽尔像什么都不在意也无所谓似的,握成拳的双手松开,拧死的眉心也舒开来。 且见她伸出手,将方才被乔越推开的那碗饺子挪到自己面前来,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不紧不慢地夹起一个饺子蘸蘸酱汁,然后轻轻咬了一小口。 与温含玉一口一个饺子、捧着碗大口喝汤、毫不在意旁人会如何看的随意模样截然相反,薛清婉不管是坐姿,还是将饺子放进嘴里的模样,都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一眼便可瞧出其出身高门的涵养。 乔越就这么保持着将要离开的模样好一会儿,直到薛清婉小口小口地吃完第二个饺子时,才见得他转着木轮往后退开一步,尔后转回了身来,面对着薛清婉。 看着重新面向着自己的乔越,薛清婉轻轻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不仅觉得高兴,更觉得满意。 只要她捏着他捨不得的东西,她就不信他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乔越转过了身来,薛清婉却没有再说话,她只细嚼慢咽地继续吃着碗里的饺子。 方才他视她于无物,那她便也让他就这么干等着,她倒要看看他着急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总是不管何时何事都是一副冷静的冷静,不管发生何事他都能冷静以对,好像他不会害怕也不会着急似的。 她不信他没有着急紧张的一面。 薛清婉心有意让乔越等着,可当她吃到第四个饺子的时候她却实在再吃不下,她将正咬了一小口的第四个饺子扔回碗里,眸中尽是嫌弃。 如此难吃的东西,那个女人如何能自己一人吃下两碗? 果真是粗俗之人。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了?好像叫……温什么? 薛清婉不说话,乔越也没有先行开口,他就这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坐着。 终是薛清婉打破了这一沉默,道:「疫病能摧城,可怕非常,却非无药可治,不过是这世上还无人配得出能救治疫病的药而已。」 「我薛家自来与百毒为道,这世上没有我薛家解不了的毒,也没有我薛家配不出的药。」 只除了那一种毒之外。 「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为这长宁县百姓配得出能治根治这疫病的药方来。」薛清婉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 她的话里是绝对的自信。 她的眼睛在注意着乔越的任一反应。 她更是在等着乔越开口。 「条件。」乔越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语气冷冷。 这是他今夜开口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薛清婉面上又露出了笑意,如鱼儿上钩了似的满意又得意的笑。 「条件就是——」薛清婉唇角微扬,「让方才与你一道的那个女人跪下来求我。」 乔越沉默。 薛清婉嘴角更扬,「如何?再简单不过不是?你只需让她跪在我面前,向我磕三记响头,求我——」 薛清婉自信地道着,谁知乔越却未听她将话说完便将椅轮一转,当即便离开。 看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乔越,薛清婉蓦地一怔,面上的笑容剎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愠怒,只见她霍地站起身,怒喝道:「乔越!」 乔越只在夜色里继续往前,未有再停下,也未有转头。 一如他方才一直在做的,充耳不闻。 「不过一个粗俗的女人,和整个长宁县的生死相比,孰轻孰重,你不明白!?」薛清婉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怒气,死死盯着乔越的背影,将眼前利害直接明白地抛到乔越面前。 「不是要她的命,也不是要她上刀山下油锅,不过要她屈膝一跪而已,如此简单便可救得这长宁县无数百姓的命以及你的命,有何不值得!?」薛清婉不明白,不明白一个粗俗的女子有何不能做之事? 一个粗俗不堪的女子,他究竟有什么好不舍? 乔越依旧头也不回,他只是将双手在椅轮上用力一按,停了下来。 薛清婉下巴微扬,「想通了?」 孰轻孰重,他不信他拎不清。 只听乔越冷冷道:「乔某宁可同长宁县一起死,也绝不委屈阮阮半分。」 薛清婉自信的神色剎那凝固。 乔越道完,双手继续转动椅轮。 夜色浓黑,寒风冰冷,他冷冷的声音附在寒风里,显得更冷了。 「阮阮纵是当真粗俗,阁下也不及她千万之一。」 况且,他不觉阮阮粗俗。 这天下女子,无人能及阮阮。 阮阮是特别的,也是唯一的。 「啪——」薛清婉一气之下将面前的那碗饺子扫到了地上,惊了那对中年夫妇一跳。 她没有察觉,此时此刻的她不仅仅是愤怒,还有嫉妒。 对温含玉的嫉妒。 即便她不敢去想不愿承认,她的心里还是装进了一个乔越。 ------题外话------ 含玉:想说我坏话,没门!我阿越才不听你的! 乔越:就是! 含玉:乖。 074、何时找他把婚成了?(1更) 原书中,这长宁县疫病是乔晖向圣上谏言乔陌领太医署众医官来镇抚及医治,夏良语心繫乔陌,在得知乔陌被派往疫病肆虐的长宁县后当即向圣上请命,自愿到这长宁县来医治长宁百姓。 这正月初三夜,正是夏良语匆忙赶到长宁县时,正是她迫不及待往府衙而去只为见乔陌一面的路上遇到肖家正慌忙出来找大夫为他们家夫人接生的下人,无法对人命坐视不理的她便随了那肖家下人去到他们府上,为肖家夫人接生。 肖家经营药材及米面生意,生意遍布姜国,乃长宁县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肖家老爷今年四十又八,家中只有一房夫人,膝下无儿亦无女,其夫人腹中孩儿乃他夫妇二人的老来子,大夫为其夫人诊脉时更言她那腹中乃双生子,可想而知肖家夫人眼下无人接生,肖老爷当有多着急。 肖老爷本打算今夜之前离开这再呆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的长宁县,可好巧不巧其夫人就在他们正要出发前有临盆徵兆,使得他们不得不留下。 下人前去请原本已经说好了的稳婆,可稳婆却正发着热病躺在床上难以动弹,下人赶紧逃也似的跑了。 这一时半会儿间根本不知再上哪儿去找稳婆,肖家老爷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找不来稳婆,他就命好几人去请大夫,把能请到的都请来。 可眼下疫病骇人的情况,大夫为染病百姓看病都忙不过来,就算是到了寒夜里他们也未能歇下,又如何有人抽得出空来去为肖家夫人接生? 夏良语就是在肖家上下皆手足无措时出现的。 她为肖家夫人接生,让他们母子三人平安,肖家老爷对她感恩戴德,将他一直收藏着的宝贝赠予了她。 温含玉看上的,就是这个宝贝。 但如今,乔陌不在,夏良语自然也不在,不过,肖家仍在,肖家即将要临盆的夫人也在。 温含玉边走边仔细回想着书中内容。 原书中写到夏良语是由东阳门进入的长宁县城,长宁府衙位于城中北边方向,她是在进入长宁县后到府衙去的路上遇到的肖家下人,具体什么时间她忘了,这破地方这会儿是一个人都难见着,让她想要问一问路都不行。 那她就只能往东走找找看了,肖家作为长宁县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应该不会难找才是。 只是…… 这东边该是往哪边走? 温含玉走在漆黑的夜色里,紧紧拧着眉,心想着她刚才先问一问乔越知不知道肖家在哪儿就好了。 此时她走到了一条颇为宽敞的街道上,终是瞧见了前边不远处有摇晃的风灯,正要上前问问肖家该怎么走时,只见那摇晃的风灯忽然飞也似的朝她冲过来,伴随而来的是年轻男子急切的声音:「请问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医馆?哪儿还有能请到大夫啊!?」 对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褐,瞧着是个家丁模样的打扮,温含玉不由停下脚步,微眯起眼盯着他,问道:「你找大夫做什么?」 只听那人急得不行道:「我家夫人马上就要生了,找不到稳婆,就只能找大夫了,可、可到处都找不到愿意出诊的大夫,再这样下去我家夫人就——」 「你是肖家下人?」不听对方把话说完,温含玉便将他打断,眼睛更眯了些。 「我是肖家下人。」对方自然而然地回答,答了时候才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肖家下人?」 「我是大夫。」温含玉眉心舒展,答非所问。 「你是大夫?」对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睁大了眼。 温含玉抬手朝自己掂在肩上的药箱轻轻拍了拍,不疾不徐道:「你大可以再继续去找其他大夫,但你们家夫人可等不得你。」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碰到了肖家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巧合?运气? 只见对方盯着她的药箱看了看,才躬下身恳请道:「还请大夫帮帮我家夫人!」 顾不得了,他这儿至少能请到大夫回去,总比他们请不到大夫的强。 「带路。」温含玉很是爽快。 她要找的就是他们肖家,又如何会有迟疑? 肖家老爷看到她时,激动得就差没亲自上前来搀扶她,偌大的肖家府邸,温含玉才走进前院却已经听到了后院肖家夫人那要命似的喊叫声。 「大夫大夫!快快帮一把我家夫人吧!她……她都疼了一晚上了!」明明是大冷的天,肖家老爷额上却是一层密密的汗珠,可见他有多着急。 「嗯。」温含玉只淡漠地瞟了他一眼,便跟着婆子往肖家夫人的屋子去了,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去烧热水,我没喊停之前就一直烧着,把剪子以及干净的布巾准备好。」 当温含玉瞧见肖家夫人那圆得好像冬瓜似的大肚子以及她疼得面色发白满头是汗的模样,她只觉这书似乎偏跟女人生孩子过不去。 原书夏良语能成为宫中唯一的女医官是因为帮德妃接生,她之所以能帮助乔陌解了这长宁县之危也是因为帮肖家夫人接生,德妃难产,这肖家夫人虽不至于难产,但也不见得好生,毕竟年纪已经摆在了那儿,且还是双身子。 这本该是夏良语的事情,如今这两次接生都换成了她温含玉来做。 她可没有帮人接生的喜好,要不是为了乔越,她才不来做这种事情。 帮德妃接生是因为他所求,如今帮肖家夫人接生也是因为他,为了让他能在比她预计的更少时间内站起来。 上一次她是让他给她摸他的头髮摸到满意为止,这回她要和他交换什么条件好? 温含玉盯着肖家夫人高高隆起的肚子。 要他给她一个娃儿? 可他没有娃儿,照他的意思是没有成婚就不生娃儿,那就只能等他成婚以后生了再和他要? 她和他有婚约,那就是她和他成婚之后生? 不对,她前边问了他愿不愿意和她生个娃儿,他还没有回答她呢,回头得再问一次才行。 要是他不愿意,就把他揍到愿意为止? 还有…… 肖家夫人疼得死去活来喊得撕心裂肺的模样让温含玉皱起了眉,生孩子好像都这么疼? 这么疼,就算阿越愿意和她生娃儿,那她要不要生? 生孩子这么疼,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女人愿意生孩子?还一连生好几个? 嗯……不然问问这个肖家夫人? 屋里温含玉一边给肖家夫人接生一边想着孩子的事情,想着乔越的娃儿会是长什么模样的,会不会有和他一样漂亮的头髮。 肖家老爷则是在屋外来来回回地踱步,任是下人如何劝他到厅子里缓和地坐着等,他都没有离开,只一会儿闭着眼双手合十求祖宗保佑又求老天保佑的。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没人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整个肖家上下都觉这个寒夜太漫长太漫长,就在他们紧张的心都紧紧绷如琴弦时,死寂般的夜里终于传出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声。 这一瞬间,肖家老爷激动当即就在冰冷的地上跪下了身,对着漆黑的苍穹一连磕了三记响头。 丑时过半,温含玉终是能够好好伸展一番腰身。 肖家夫人浑身早已被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汗水湿透,头髮亦然,正由婆子小心翼翼地在给她用热水擦身子。 只见她强撑着要坐起身,感激地朝温含玉躬下身,虚弱道:「多谢姑娘救了我和孩子,姑娘大恩,我与孩子定铭记于心。」 她虽虚弱,可不管是她苍白的脸上还是声音低低的话里,都能看到听到欢喜。 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欢喜。 孩子平安、为人母的欢喜。 明明前一刻还疼得死去活来,可这会儿却让人觉得她一点儿都不在乎那些疼似的。 温含玉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生孩子?」盯着肖家夫人,不解地问,「这么疼,为什么你还要自己生?找别人要一个不好吗?两个三个也成。」 肖家夫人怔住,她诧异地看着温含玉,显然不能理解她如何会问出这般不同寻常的问题来。 然看着温含玉那困惑不解的模样,肖家夫人明白她并非明知故问,而是当真不知,就像一个不谙世事、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似的。 这世上不乏一些心思单纯的人。 或许她的这位恩人就是这样的人。 「别人的孩子终究是别人的孩子,如何能与自己的相比?」肖家夫人温和笑道。 「自己生的才是最好的是吗?」温含玉皱起眉,又问。 「当然。」肖家夫人点点头。 「哦。」温含玉也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什么都没有再问,转身便走。 「姑娘……」肖家夫人似还有话要说,温含玉却没有再理会她,迳自走出了屋去。 她要去找肖家老爷要宝贝去了。 「……」肖家夫人其实还想再说的是,之所以再疼也要生孩子,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孩子才是最好的,还因为对方是自己心里爱的那个男人。 若不是心中所爱之人,谁人又愿意为他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生孩子? 只不过,温含玉并没有听肖家夫人说这后边的话。 她只是决定,还是她自己生好了。 还有,什么时候找阿越把婚成了? ------题外话------ 含玉:你们说,我神马时候找他把婚成了好?在线等,急。 075、许是也染上疫病了(2更) 温含玉从肖家府邸出来时,除了肩上仍掂着她自己的药箱之外,她还用双手掌心托着一只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盒。 能让她这般用双手托着的物什,必然是宝贝。 只见她忍不住似的动作轻轻地将盒盖打开,看着盒中的物什,不禁满意地笑了起来。 盒中装着的是一株半球状的植物,密集的枝叶,虽已经过晾晒,却仍看得出上边本是生长着一朵又一朵细小的白花。 这分明就是……雪灵芝! 雪灵芝生长在在极为严寒的高山上,且只在冬寒时节盛开,雪灵芝生长极为缓慢,要成长为一朵可以採摘的成草,至少需要十年左右,而要达到优良採摘级别的,则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足见其珍贵。 而这盒中的雪灵芝,更是生长了五百年之久的仙草般的宝贝,千金也求不到的宝贝! 这就是原书中夏良语救了肖家夫人及她腹中一儿一女三条性命后肖家老爷赠予她的宝贝,她也正是用这一株五百年岁的雪灵芝救了整个长宁县百姓的性命。 如今,这个宝贝是她温含玉的。 温含玉将盒盖阖上,小心且宝贝地将盒子抱在怀里,面上丝毫倦意也无,脚步轻快地往府衙方向而去。 她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在漆黑的寒夜中找到府衙,若在以往,这般寻一个地方寻了两个时辰,她早已大怒,可眼下她却不觉分毫愠恼,她甚至不知她在寒夜里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之久。 她回到府衙门前时,正是天将亮未亮时。 府衙大门已经打开,又或是彻夜都未闭过。 乔越也是彻夜未眠,既是为疫病之事,也是为迟迟不见回来的温含玉。 他不知她究竟去了何处,当此时候,他纵是再如何担心,也不能差人连夜去找,因为白日里他们还要为长宁县而奔走,他不能在这般紧要之时只顾他的私事。 而他自己,也没有寻她的本事。 他能做的,就只有等。 温含玉才绕过府衙门内的照壁,便瞧见了坐在大堂里的乔越,似是累极,他支着手微撑着额,好似睡去。 温含玉尚未走进大堂,乔越便忽地坐直了身,像是觉察到她已回来似的,急忙转着椅轮往大堂外来,一边急道:「阮阮?」 「这府衙里没床?」温含玉面无表情地问。 「?」 「有床你干什么不去睡觉?」闲着没事干在这儿瞎坐着干什么? 「阮阮未归,在下……」忽尔想到昨夜温含玉说过的话,他便改口道,「我睡不着。」 温含玉皱皱眉,「哦,那我现在回来了,你去睡吧。」 「阮阮可还好?」乔越关切地问。 「我为什么不好?」温含玉反问。 乔越这才放心,「那就好。」 「给我间屋和院,待会儿我写一张单子,你让人去把单子上的东西给我买齐。」温含玉看着乔越不能动弹的双腿及遮着布条不能视物的双眼,抱着怀里的雪灵芝,心情愉悦。 不待乔越说些什么,只见她忽地伸出手摸向乔越被布条遮罩下的双眼,眸光莹亮,语气欢快,「阿越,等着我。」 * 府衙后院有一小小院子,是这一直都在此起居的长宁县令秦斌曾为他的夫人而找人来特意隔开的,他的家不在长宁县,而是在距此甚远的南地,去年其夫人千里迢迢来看他,他为让她方便些,便找人将他们休息那屋与旁的几屋相隔开,虽只是一堵墙,作用却不见得小。 温含玉如今就占着这个小小院子,谁也不让进,除了乔越。 而乔越除了能在她为他诊脉施针时能够进去之外,其余时候他和旁人一样,都被挡在了那紧闭的院门之外。 没人知道她究竟在这小院里做什么,乔越也一样。 如今长宁县正乱,也没人有闲暇去在意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而乔越只要知晓她安然无事,便什么都未管什么都未问,只成日成日地忙于疫病之事,几乎未能歇下过。 疫病之源已找到,在水井。 最先生热病觉得浑身难受的人都是北坊里的人,他们在生热病之前都做过的同一件事,就是都喝过同一口井打上来的水,乔越当即命人到北坊打来一桶水让医官们查验,果查验得那井水不同寻常,可却查不出这异常之处究竟是什么,又当如何才能医治。 乔越下令封井,直至医官们找得出异常所在以及应对之法。 可这于姜国的他们而言,何其艰难。 城中感染疫病的人愈来愈多,病情已经到达难以控制的程度,封井之策,已然于事无补。 就连太医署的医官们,也开始出现感染疫病之兆,发热、咳嗽。 温含玉将自己「关」在府衙后院小院里的第八天,乔越接到朝廷传来的封锁整个长宁县的命令,长宁县百姓即日起将不得再离开长宁县,直至疫病祛除。 可要祛除疫病,何其艰难! 不仅如此,朝廷更是派出了左右龙武军来封锁所有进出长宁县的道路,当日夜,有人要执意出城,却险死在龙武军的刀下。 朝廷此举,无疑是在仿昌国曾经的做法,放弃了长宁县,放弃了这县中的所有百姓! 如此一来,就算县城中有百姓不死于疫病,最终也会死于飢饿。 在朝廷上下眼中,只要是这长宁县中的人,都是已经感染疫病之人,宁可将他们封死在这长宁县中,也绝不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逃出来祸害其他人。 其实,他们害怕的是疫病传到他们自己身上,毕竟长宁县与京城长平城相距不过百余里而已。 然他们放弃长宁县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的,道是疫病一旦传到长平城,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宁可捨弃富庶的长宁县,也要保得长平城的绝对安然。 温含玉呆在小院里的第九日,长宁县中已经开始有人死亡,死的大多是身子本就孱弱的老人,而这些老人,染病不过才短短三五天而已。 不少孩子也已奄奄一息,性命垂危。 这一日正午,无数百姓或抱着或牵着自家孩子跪在府衙前哭,求青天大老爷们救一救他们及孩子,这儿的大夫治不好他们,那就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找大夫。 可龙武军却封锁了所有外出道路,他们哪儿也去不了,他们能做的,只有等死。 府衙外的百姓乌压压地跪了一地,悲哀可怜地磕着头,不停地乞求着,秦斌就站在紧闭的府衙大门后,根本不敢打开门来看他们一眼。 接连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拉杂的鬍子满脸,脸上尽是憔悴与痛苦。 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就连太医署的医官们都已大半倒下,还能有什么办法救得了这些可怜的百姓? 他不忍心去找乔越,因为乔越比他更累更辛苦。 乔越已经整整五日五夜不曾闭过眼,他总是跟着医官们不停地去看去安抚惶然的百姓,常人尚且受不住如此劳累,更何况他本就是身体抱恙之人,他是在今晨天蒙蒙亮时才在秦斌及医官们的劝说下才肯去歇一歇的,眼下不过才过了短短半个时辰而已。 秦斌终是没有去找乔越,而是深吸一口气后迳自打开了府衙大门,独自面对惶然且绝望的百姓。 此时的乔越虽是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哪怕他早已累极。 不仅是累极,他甚至觉得自己浑身滚烫难受,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胀痛,以及不由自主地咳嗽。 他想,他这许是也染上疫病了。 「咳咳咳咳——」他坐起身,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似的剧烈。 他吃力地从床上移到他的轮椅上,来到桌边想要为自己倒一杯水,却因咳嗽而迟迟拿不起水壶。 就在这时,有人来到桌旁,为他倒了一杯水,放到了他手边。 ------题外话------ 雪灵芝是真实存在的,就五百年是我瞎掰的而已,羞涩脸.jpg 076、阿越,她欺负你?(1更) 乔越根本不理会忽然出现的薛清婉为他倒的水,他此时甚至连水都不想再喝,边咳边转着椅轮往屋外方向去。 准确来说,薛清婉并不是忽然出现,而是她一直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 乔越知道,可他从不予理会。 薛清婉紧紧拧起眉,看着桌上不为乔越碰过的茶盏,用力咬了咬下唇,显然是怒了。 可她的怒意却未迸发,相反,她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不悦,展了眉心,跟在乔越身后也走出了屋。 乔越坐在轮椅上,走得自是不会快,薛清婉不过三两步走到了他身侧,再往前一步,便挡在了他面前。 天正飘着细细的白雪,空气冻人,乔越忽尔咳得更烈,不得不停下。 薛清婉垂眸冷眼看他,看他因剧烈咳嗽而一抽一抽的背,看他因生热病而通红的双颊,沉声道:「你感染了疫病。」 日日与身染疫病的百姓接触,又怎可能独善其身。 薛清婉说着便伸出手要为他号脉,谁知她的上尚未碰到他的手腕便先被他以袖用力拂开,力道之大,险令她站立不稳。 只见她倏地拧起眉,终是怒道:「乔越你当真如此不识趣!?我是在帮你!」 「乔某不需要。」乔越的语气里只有冷漠,而无分毫感激。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感染了疫病?」薛清婉将眉心拧死,又气又怒,「你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乔某生否死否,皆与阁下无关。」乔越平静如水,丝毫不为薛清婉的话而惊惶,「乔某若死,不正合薛家之意?」 乔越说完,将椅子转了个方向,就要从薛清婉身旁绕开。 当他行过薛清婉身侧时,薛清婉怒不可遏地抬起手抓住了他椅背上的推手,迫使他不得不再一次停下,同时再一次伸出手去要抓他的手腕为他诊脉。 这一回,尚未见乔越抬手将她拂开,只先见得一柄飞刀朝薛清婉的手心快准狠飞来! 薛清婉一惊,迅速收回手,飞刀堪堪擦过她的手背飞过,「笃」一声钉入了她身侧不远的门框,没入小半寸! 若非她收手及时,那这柄飞刀钉入的就是她的手心,并且钉穿! 什么人!?薛清婉往后避开的同时目光凌厉地看向飞刀飞来的方向,可根本不待她将对方看清,那人便也如其出手的飞刀似的,朝她飞来,同时既快又狠地出手攻她面门、颈侧、心肺、腹部及腰侧,无一不是朝着人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攻! 且对方的攻击每一击都带着要将她打死的杀意! 更重要的是,薛清婉虽也是从小习武之人,可这一时半会儿间对方已出手十几招,她却一招都未能接下!只能躲避! 因为对方紧握成拳不停朝她攻来的双手指缝间分别夹着三柄柳叶飞刀! 要想自己不受伤地情况下接住这招招致命的攻击,她做不到! 薛清婉忽然很后悔自己一直没有专注认真地练习大哥和二哥教给她的武功,尤其是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 她不仅是后悔,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这是——那个粗俗的女人! 温含玉此时面色阴冷,看着薛清婉的眼神里只有杀意,她出手的也尽是致命的杀招。 她根本不管这个出现在乔越身旁的女人是谁,她似乎只管杀了就是。 她虽招招致命,可却都被薛清婉一一避开。 不过,薛清婉虽能避开温含玉的攻击,但她的速度却一点点慢了下来,正当她一避开的速度稍稍慢下来时,温含玉忽地抬起脚,朝薛清婉的心口踢去! 薛清婉大惊,当即矮身避开,可谁知温含玉这抬起的右脚还未落地,她的左脚竟已抬了起来,勐攻薛清婉的下腹! 这一次,薛清婉避无可避! 只见温含玉左脚重重踢在她下腹上,踢得她连连往后退,面色因疼痛而扭曲。 然温含玉的攻击却未止! 就在薛清婉踉跄着连连往后退时,她堪堪落地的右脚再一次抬起,迅速且狠重地踢在她的心口上! 「噗——」薛清婉当即喷出一口腥红的血,本就被温含玉重击心脏及下腹的她如同被砸的物什般背部重重撞在屋墙上,砸得她感觉自己心肝脾肺都在剧烈地疼痛,让她只能勉力站着,根本直不起腰来。 温含玉站在乔越面前,抬着手以夹在指间的柳叶飞刀指着背靠着屋前一时间动不了更躲不开的薛清婉,冷冰冰问道:「阿越,她欺负你是不是?」 她方才看到了,这个女人想抓阿越的手,阿越不愿意,那就是在欺负阿越! 她说过,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阿越。 只要她想,她手上的飞刀随时都能将薛清婉钉穿。 「我这就弄死她。」温含玉话音才落,手上的柳叶飞刀便要朝薛清婉颈侧动脉及心口飞去! 却听得乔越沉且急道:「阮阮且慢。」 温含玉皱起眉心,不解地看向乔越。 薛清婉却在这时轻轻冷冷地笑出了声,只见她抬手抹掉自己嘴角及下巴上的血,得意且自信道:「杀了我,他必死无疑,这个长宁县也必死无疑。」 「什么意思?」温含玉紧紧皱着眉,更是不解地问乔越。 「咳咳咳……」只听薛清婉痛苦地捂着心口咳了几声,可她却仍是在笑,笑得愤怒,也笑得冰冷,她看也不看温含玉,只死死盯着乔越,「你还没有想好?如今长宁县是什么情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这府衙门外不知多少百姓抱着孩子在跪着哭,你还不知道吧?」 「你知道他们哭得有多悽惨又有多可怜?」薛清婉很清楚乔越在乎什么,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次又一次地划在乔越心上,使得他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慢慢紧握成拳。 薛清婉的话却没有停,而是更残忍,「如今整个长宁县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她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他让这个粗俗的女人跪在她面前,给她磕三记响头,求她救下这长宁县百姓,她就会出手救这整个长宁县。 「长宁若得救,救的不仅是所有百姓的性命,救的也是你如今在京在朝的地位。」乔越沉默着迟迟不应声,让薛清婉眼神更怒也更冷,「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想的?」 对于这个粗俗的女人,他有什么好捨不得的? 她于他而言就这么重要? 重要到当真如他所言,宁可长宁县百姓死,也不委屈她半分? 她不信,她不信事到如今,他仍是如此想。 孰轻孰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过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而已,就算要她的命来换长宁百姓的命,也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更何况她不过是要她跪下来求她而已。 「阮阮。」沉默的乔越终是开口,轻唤了温含玉一声。 温含玉眉心拧得更紧。 薛清婉则是笑意浓浓,有如胜者的笑意,尤其在听到乔越再说话时。 「阮阮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温含玉极为不悦,本想拒绝,可又想知道他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只好问道:「什么事?」 「阮阮能否放了她?」乔越声音轻轻。 温含玉眉心依旧紧拧。 薛清婉面上的笑意则是在这一剎那凝住了。 「你要我放了她?」温含玉极为不悦。 这个女人的皮肤挺不错的,剥下来应该挺好。 放了她? 「为什么?」温含玉死死盯着乔越,好像要将他钉穿似的。 乔越不答。 温含玉冷冷瞟了薛清婉一眼,却没有垂下指着她的夹着飞刀的手,只不悦道:「放了她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的条件。」 「好。」根本不问温含玉的条件,乔越便已答应了。 不管她的条件是什么,他都会答应,又何需问。 温含玉眨眨眼,这才把手放下,对薛清婉道:「你滚吧。」 「阁下还请快些离开吧,若阁下下回还败在阮阮手中,那便看阁下的命数了。」与对温含玉的温和不同,乔越对薛清婉的态度,只有冰冷。 薛清婉因紧握成拳而嵌进掌心的指甲,生生将掌心的皮肉嵌破,腥红的血浸满了她的指甲。 只听她咬牙切齿道:「乔越,你绝对会后悔的。」 薛清婉带着浓浓的愤怒与不甘离开。 乔越则是不由地又咳了起来。 温含玉收起柳叶飞刀,而后生气似的用力拽过乔越的手腕,为他诊脉。 当她的指尖触上乔越的脉象时,她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你染上疫病了?」 她不过两天没有见他而已,他又给她整出事来了? ------题外话------ 含玉:让我打死她~~~~! 077、那你亲我一下(2更) 垂眸看着乔越身上连外衫都未披上、只着单薄的汗衫与中衣,温含玉根本不听他回答,当即就要把他推回屋里。 谁知乔越却与她离得远远的,着急道:「我染了疫病,阮阮莫近着我,我不能传染了阮阮。」 看着急忙与自己拉开距离的乔越,温含玉的面色已沉得不能再沉,声音亦是冷得不能再冷,「你过来,你再敢退,我就断了你的手。」 「……」 乔越没有回到温含玉面前,也没有再退。 温含玉亦没有再上前要把他推回屋,就这么冷眼看他,这才问道:「方才那个女人,你为什么不让我杀她?难道……她是你喜欢的姑娘?」 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不让她杀她,而是把她放走了? 「……」乔越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他喜欢的姑娘,就是正在他眼前的她。 只不过心思单纯的她不知道罢了。 「那是为什么?」温含玉努力想了想,「因为你们说的什么长宁县生死的事情?」 「也不是。」乔越摇摇头,紧着忽想起了什么,紧张地问温含玉,「阮阮可有中毒?」 「中毒?」温含玉不解地眨眨眼,然后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她的双手掌心正有黑紫之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她臂上蔓延。 她微微眯起眼,她没有生气亦没有惊慌,反是觉得有意思。 嗯?方才那个女人给她下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竟然没有察觉。 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给她下毒,而且还是一个时辰内就能夺她性命的毒,看来是个使毒的高手。 难怪她离开的时候会撂下什么「绝对会后悔」的话。 可惜她算错了,这天下间还没有什么毒能取得了她温含玉的性命的。 对温含玉而言不痛不痒的毒,她觉得根本没有提的必要,是以道:「没有。」 乔越这才放下心来,道:「她是羌国薛家大小姐,绝不能死在姜国。」 她若死在姜国,薛清陇与薛清辰定会不顾一切率军攻打姜国,如今羌国与姜国皆无可战之兵,皆在休养生息,可若在羌国有着上百年声望的薛家掌家人以死号令,必有无数无畏之士甘随其左右,若羌国硬攻而来,失去兰川城的姜国根本无力阻挡。 薛清婉以为乔越不舍杀她是因为她是「唯一」能救长宁百姓性命的人,然乔越不杀她的理由,仅是因为她是薛家的掌上明珠而已。 「薛家?」温含玉忽然很是兴奋,「就是给你下毒的那个羌国薛家?」 「正是。」说及薛家,乔越的面色很是不好。 温含玉不察,只可惜道:「早知道刚才就不把她放走了,应该好好会会她才是。」 「还会再遇到的。」乔越很肯定。 他只要还活着,薛家人就定会再出现,一如这一年多来她总是在暗地里盯着他看尽他狼狈痛苦的模样一样。 或是说,薛家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真的?」 「嗯。」 「那好吧。」温含玉也只好点点头,反正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把她追回来。 「那方才她说的那些什么长宁县死不死的事情又是什么?」这会儿又朝乔越走去。 「没什么事情。」乔越并不想说此事,阮阮既是不知,又何必让她知晓平添不快。 「你说是不说?」温含玉却不给他避而不答的机会,「你要是不说,我就去把她找回来问。」 「……我与阮阮说便是。」对于温含玉,乔越向来都是无可奈何,「朝廷如今封锁了长宁县所有进出的道路,如若疫病不可救,长宁百姓就只能死在这儿,不过阮阮放心,我会让人在今明两天送你出城,送你回京城去。」 「我要是走了,那你呢?」温含玉心中有不悦或是想不明白的事情时,总习惯性皱眉,这会儿她又紧皱起眉心,「还有,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女人要你做的事情是什么。」 温含玉只是心思简单,并不是愚蠢。 她不是没有听出薛清婉话里的重点。 她听得明白,那个女人是要和阿越做交易。 她想知道的就是他们交易的是什么。 乔越默了默,才不得不道:「她能医治得了城中染病百姓,能根治这一疫病。」 「那你要做什么?」 「只要阮阮安然无恙,我如何都无所谓。」乔越却未回答她的这一问题,而是回答她的前一个问题。 「我问的是她能救长宁百姓,那你要做的是什么?」温含玉显然不悦,手一落,便重重地拍到了乔越身下轮椅的椅手上,躬下身逼近他,逼他回答。 可这一个问题,乔越却是三缄其口,如何都不答。 温含玉死死盯着他,险些就抡起拳头来打他。 然她扬起的拳头还是停在了乔越的脸颊边,没有揍上去。 算了,揍伤了他,到头来还不是她给他处理伤口。 还有,他这脸要是揍伤了就不好看了,还是不打他了。 看着乔越显然比两日前更瘦也更憔悴的模样,温含玉没有舒开眉心,依旧拧着,盯着他问道:「你很为长宁县疫病一事伤神?」 「百姓苦难,为官者自是寝食难安。」伤神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太医署那些饭桶没一个中用的吗?你又不是大夫,你伤神能有什么用?」 「……姜国大夫医术有限,医官们皆已尽力。」这天下事,很多时候都不是尽力了就能改变得了的。 「阿越,你想救这长宁县百姓吗?」温含玉忽然变得很认真,「很想很想吗?」 「当然。」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才能救得了长宁县救得了这些可怜的百姓,可如今,却是他与半数医官都染上了这疫病,「很想很想。」 在前来长宁县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一长宁县同生共死的准备,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阮阮再留下。 他想娶她为妻,想与她生一个或是两个三个孩子,可他是盼不到了。 他若是死了,对她而言才是好的,与他这般的人有婚约,不会有什么好。 他此生能遇到她认识她,他已知足。 「那我帮你。」温含玉想也不想便道。 乔越惊住,直以为自己听错:「阮阮……说什么?」 「我说我帮你啊。」见乔越没有听清自己说的话,温含玉很是不悦,不由另一只手也拍到了他手边的椅手上,压下腰身朝他逼得更近,近得她的鼻尖只差半寸就碰到他的鼻尖,以免他又听不清,「帮你医治这里的百姓,帮你根治这疫病。」 她离得很近,近到她的鼻息就清楚的拂在他的面上,柔柔软软的,令乔越这一时间紧张得屏住了鼻息,绷紧着腰身一动不敢动,甚至忘了自己如今是个染病之人,需远离她才行。 「阮阮……」乔越紧张得险些连话都说不好,既惊又喜,「阮阮能医治得了这疫病之症!?」 「那个女人都能治,我为什么不能治?」温含玉极为不悦地瞪着乔越,「我能治你,能治那天你救的那个小娃儿,当然就能救得了整个长宁县,这又不是难治的病。」 不是什么难治的病? 乔越吃惊更甚。 这若是让天下习医之人听到,定都该无地自容了。 便是薛家大小姐都不敢道出这般的话来,阮阮却是—— 既是如此,「阮阮……缘何不早说?」 温含玉眨眨眼,「你没问我啊,也没和我说你想要救这些百姓啊。」 「……」乔越找不出她话里的任何毛病来,「那阮阮现在……」 「我现在知道你想救他们了啊。」温含玉说话时一个未注意,鼻尖碰到了乔越的鼻尖,她却不自知,「既然你想,那我就帮你。」 她小巧冰凉的鼻尖轻碰到他鼻尖,令乔越惊喜的心怦怦直跳,紧绷的背直直贴在椅背上,动也不敢动。 「你不高兴?」看乔越一副怔怔讷讷的模样,温含玉极为不悦。 「当然不是。」乔越忙道,「我很高兴,很高兴。」 长宁县得救,他如何会不高兴?他的心可是已然雀跃了。 阮阮说能治,那便定然能治。 他信她。 「那你为什么不笑?你为什么还是一副没表情的模样?」 乔越这才扬起了嘴角,欢欣地笑了起来。 不止是因为长宁县百姓将要得救,也因为温含玉拂在他面上软软的鼻息与单纯的话。 「吶,既然你高兴了,那你是不是该亲我一下?」温含玉盯着乔越微扬着嘴角的薄薄的唇。 书上总是写夏良语高兴的时候就会亲乔陌一下,这反过来…… 嗯,也一样。 阿越高兴,那就应该也亲她一下才对。 乔越这会儿则是有如石雕,一动也不动,唯有一颗心在狂跳。 亲、亲、亲……亲一下!? ------题外话------ 乔越:我需要心脏復甦! 078、亲了(1更) 乔越没有过女人,他甚至连女人都未曾碰过,女人的味道是什么,他不懂,亲一下是什么感觉,他也不懂。 不过他倒是听他的军中兄弟们说过不少关于女人的事情。 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脸犹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女人还是娇娇软软的好,抱起来舒服,亲一口也甜。 但是…… 面颊不断觉到温含玉那柔柔软软的鼻息,鼻子也不断嗅到她身上清清淡淡的馨香,带着微微的药味,乔越只觉自己的心快跳得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见乔越傻愣着迟迟不动,温含玉蹙眉道:「你不愿意亲我?」 「不、不是。」乔越忙道,他怎会不愿意,他只是……只是太紧张。 「那你干什么还不动?」温含玉眉心更紧,「你是不是看不见不知道我在哪儿?那就……」 温含玉说着,再往下矮了矮身,同时抓起乔越的双手就贴到了她的脸上来,让他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这样你就找得准了。」 嗯……就是不知道他是会亲她的脸还是嘴呢? 书中写夏良语亲乔陌的时候都是亲的脸颊,乔陌亲她的时候就都是亲的嘴。 温含玉盯着乔越薄薄的唇。 乔越在温含玉的注视下捧着她的双颊发了好一会儿的怔,这才朝她慢慢靠近,而后在她的左边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一个不过眨眼间就能做完的事情,于乔越而言却比上阵杀敌还要紧张上千倍万倍。 本就生了热病的缘故,此时此刻,他的面颊热烫得好似被烈火灼着一般,再也屏不住的唿吸粗重得厉害。 而在乔越薄薄的唇碰上温含玉脸颊的一瞬间,她好奇地眨了眨眼,而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有一点凉凉的感觉,挺好玩儿。 温含玉这才满意地收回撑在椅手上有如将乔越圈起来的双手,站直了身,抬手一边摸摸自己方被乔越亲过的脸颊,道:「方才你让我把那个女人放走,你说了要答应我的条件的,我现在就要开条件。」 「好。」即便温含玉已从与他只有分寸之距的位置离开,乔越的心却还是怦怦直跳得飞快,尚未缓和。 「你得先答应我,我才帮你救人。」温含玉又道,一副不给乔越退路的口吻。 「我答应阮阮。」其实温含玉不知,在她面前,他本就没有退路。 听到乔越答应,温含玉忽觉心情大好,当即便道:「你找个好日子,和我把婚成了。」 这儿的人做个什么事情都讲究好日子,成婚这种事情,应该也是要讲究好日子的。 成了婚,她才好找他要娃儿。 成了婚他就她铁板钉钉上的人了,届时才不管他什么愿不愿意,就算不愿意,那也得愿意! 乔越这会儿还没有从方才轻亲她脸颊一事中缓过心神来,此时乍听得她提到成婚一事,他只觉他的神思已经完全不听他使唤了。 对于乔越总是动不动就傻愣着的模样温含玉很是嫌弃,忍不住又想揍他,是以咬牙切齿唤他道:「乔越!」 被温含玉这般气恼一唤,乔越这才勐地醒过神,却是为难道:「阮阮,成婚乃大事……」 一听乔越又要开始说些跑偏的话,温含玉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只听她又是不悦道:「那我不救了,你去找方才那个女人来救吧。」 「阮阮,我不是……」 「骗子,你才说了答应我的。」她这把话说了,却不见他答应,「你就是个骗子。」 「我……我答应阮阮便是。」乔越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答应。 阮阮眼里,他万不能做一个骗子。 他也想娶她,想与她成婚,可他如今这般模样,根本连站起来与她拜堂都做不到,要她与坐在轮椅上的他拜堂受人耻笑么? 他做不到,至少—— 「阮阮能否再听我说一件事件?」 「你先说了我才想想要不要答应你。」温含玉不情不愿道。 「成婚之事,能否待阮阮为我治好双腿再选日子?」如今的他不仅一无所有,还是个残废,纵是她不介意不在乎,他也不能欺她单纯不谙世事。 婚约与成婚不一样,婚约尚有机会可毁,一旦成婚,便是木已成舟,再改不得。 且娶阮阮这般的大事,绝不能草率,当有充足的准备才可。 他眼下,任何准备都没有,也任何准备都做不了。 她不介意,但是他介意。 「好啊。」温含玉毫不犹豫答应。 反正这些天她已经把他新的药配好做好,不出一个月,他便能够站起来了。 想到药,温含玉当即从怀里摸出三只宽口瓷瓶,各从瓶中倒出两颗黑褐色的药丸到掌心,把药丸塞到了乔越手里,让他服下。 好在她今晨把药调好了,不然他可就要被方才那个薛家的女人给欺负去了。 看乔越服下药后,温含玉进屋扯了一件他的外袍及斗篷,塞到他手里让他穿好披好,一边道:「我跟你一起到前边大堂去,你把那些不中用的医官们都找来给我,该好好干活了。」 「……阮阮,医官们都是好医官。」他的眼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医官们并不是不中用。 「每个人的医术都学得大病医不了,小病胡乱医,不是不中用是什么?」温含玉却一点不给面子,「难道我说错了吗?」 说他们不中用都还是给他们面子了,他们在她眼里,根本就是没用。 「……」乔越无言以对。 看来从今日开始,他需要多多宽慰那些辛劳的医官们了。 * 温含玉一一听了着医官们对这一个旬日来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关于疫病的见道,边听边问,且一边听一边将一个大致药方列下,让他们之中所有还能动之人照着药方去把城中所有能拿到的药都拿回来。 虽然她是一个不足双十的年轻女子,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命令,带着一股让人不敢不从的魄力,且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直中关键,让一些已经对长宁心生放弃之意的医官们不得不对另眼相待。 为医十数乃至数十载的他们,尽是在对病况的见道上便已自愧弗如,或许,他们能够相信她。 除此之外,已然无能为力的他们再别无选择。 乔越则是在温含玉吩咐罢他们后补充了一句,若是有药铺不给,那便回来告知,让秦县令领人去要,即便是抢,也要抢回来。 特殊时候,便不能按常规办事。 如今出不得城,无法从别的地方将药材调回来,就算是长宁县急需,城外的龙武军也绝不会通融,更不会放行,若非他们有军命在身,只怕他们早已躲得远远的,又岂会到这如今人人都避之不及的长宁县来。 皇城禁军,始终是与那些戍守边关的将士们不一样。 无法从外边调回药材,那就说明城中可用药材有限,因此必须用在当用之处,绝不能有分毫浪费,没人敢保证届时这些药材都会够整个长宁县百姓服用。 药材尽数拿回来前,温含玉让医官们在府衙院子里同时置放起三十只陶炉及药煲,烧好柴禾等着。 她则是将医官们这些日子做的所有关于疫病的记录逐一细阅,虽有一一问过医官们在前,但人的脑子始终会有记不住或是一时想不起的时候,唯有记录,才是最牢靠的。 她边看记录边重新列过药方,一张又一张,在将所有的记录都翻阅完时,她已然列了三四十张药方! 她再抬头时,已是深夜时。 乔越一直在旁陪着她,只是从始至终都未打扰她,只是沉默着安静着听她翻阅册子的声音以及书写的声音。 直至她放下笔,他终是找着机会与她说上一句话,秦斌却是在这时急急来跑来,道是去找药材的医官们全都回来了,温含玉当即拿起她写好的药方,离开了。 她将她写好的药方逐一交到医官们手上,让他们照着药方上列的药材及火候时辰拣药来煎,她自己也未有歇下,将医官们抓好的药认真地一一检查过后,才让他们拿去煎。 对于姜国这些连药材都识不全的大夫,她不得不操这一份心。 温含玉与医官们一同抓药煎药,末了让府衙里的兄弟们将煎好的药一一端去给染病的医官及早就让他们找好的同样感染了疫病的百姓,由他们来试药,然后各自守在他们身旁,看他们何时发汗,何时身上热病能退。 直至后半夜,温含玉及忙碌了一天的医官们才终是能够歇下。 医官们吃罢秦斌命人给他们准备好的饭菜,倦得倒头便睡。 温含玉则是将她特意分开为乔越煎的药端来给他,盯着他喝完,非要看着他睡下她才离开,道是他正午时吃了她给的药丸后一整天仅是稍稍出了些许的汗以致热病迟迟不退就是因为他不肯睡觉。 不过在乔越睡下前,温含玉忽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由问道:「疫病的源头有没有找到?」 ------题外话------ 医官:隔空中刀,扎心! 079、再亲一下(2更) 「源头已经找到,在北坊水井。」乔越点头,肯定道。 「只有一处?」温含玉微微挑眉,反问道。 「阮阮的意思是疫病源头不止这一处?」乔越沉了面色。 「就算疫病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但从发现疫病之症到你我来到这长宁县时不过短短四日,却已有那么多人病倒,你觉得一个北坊会有占了长宁县将近半数的人?还是疫病能在寒冬里传染得这么快?」温含玉再一次反问。 「是我疏忽了,应当早些问阮阮的。」乔越只觉惭愧,「明日我便让秦大人再派人去查。」 阮阮能治他体内的薛家之毒,他就当知道她定能对这疫病有对策,可他却一心只想着将她送离险境,而忘了她才是能帮他帮所有长宁百姓脱离险境的人。 「哼,算你不算太笨。」看乔越一副乖乖的模样,温含玉哼哼声。 为疫病一事一连几日不眠不休的乔越此时听着温含玉的话,终是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能遇阮阮,是他三生有幸。 阮阮才是能解他心头烦忧之人。 他一心想放她离开,可真若到了她要离开之时,他可会捨得? 罢,罢,他想这些做甚? 不过是庸人自扰。 有句俗话倒是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何须多去想这些自寻烦恼的事情。 温含玉看他笑,看他薄薄的唇,忽然觉得他的唇也很好看。 只听乔越又问:「阮阮,想要百姓康復如初,大约需要多久时日?」 「要百姓康復,快则两三日,慢则四五日,一般来说,只要能退热,病就已经好了一半。」温含玉仍是盯着乔越,不吝回答,「但要根除疫病,则需最少服药半月,以及找到疫病源头,消除了源头是根本。」 「源头当如何消除?」 「若是疫病之源在牲畜身上,那就是将其尸体烧干净,再以药物净化放其尸体之地,但这次的疫病源头在水井,那就连续七日往水井里投解毒之药,待明日我的药方得出了结果,我就给你配投井净水的解药。」 「今夜都让他们服了我开的药,天明之后就能知道哪个方子见效最快,届时我再做些调整,就可以让百姓都到府衙来领药了。」夏良语需要雪灵芝才能配出的解药,她才不需要,雪灵芝那样的好宝贝,怎么能浪费在疫病这种小病上?寻常的药材就足矣。 「明天不用让人再去查水井了,届时往每口水井都投药就行,让人查查别的地方,比如牲畜还有乱坟什么。」对于与医与毒有关的事情,温含玉一点都不像为人处世时的她,此时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聪慧。 「好,我记着了。」乔越默了默,才又问道,「方才阮阮说,疫病的传染与寒冬……可是有关?」 这个世界,对疫病的了解并不多,乔越不知道,也是自然之事。 「寒冬是万物休眠时,就算有什么大病,也不会在寒冬忽然爆发。」温含玉的视线从方才开始就未从乔越离开过,反是朝他慢慢凑近,「像疫病这样具有传染性蔓延性的病症,大多都是在万物復甦的湿润春季爆发,然后在潮湿的空气中迅速蔓延。」 「阮阮的意思是——」乔越何其聪明,又怎会不明白温含玉话里的意思,「有人有意为之。」 温含玉又朝他凑得更近了些,「你让我做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阮阮……」乔越可以猜任何人的心思,却独独猜不到温含玉的心思,一次也猜不到,「要做什么?」 「一件小事,你只要点头答应就行。」想着白日里碰到她脸颊上的微凉感觉。 乔越若是看得见,兴许能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是,他看不见。 他除了点头答应,还能如何? 乔越轻轻点了点头。 只见温含玉忽地将双手撑在床面上,朝他欺近,贴上了他的唇! 「薛家做的。」温含玉说完,不待乔越回过神,她已经站起身要离开。 书中有写到长宁县疫病一事乃羌国薛家所为,不过今天白日里没有遇到那个薛家大小姐的话,她都不会把给乔越下毒的薛家与书中写到的薛家联繫到一起,毕竟书中没有写过薛家用毒一事。 眼下看来,是同一个薛家。 若不是同个薛家,还能有哪个薛家能在寒冬时节用自家所学人为造成疫病来? 那个什么薛家大小姐还装什么好人说能救长宁百姓,还想着欺负阿越,下回若是再碰上,她定还朝死里打她! 不对,那个薛家大小姐才不是好人,她根本没有救长宁县百姓,如今要救长宁县百姓的人,是她温含玉。 那她就是—— 好人? * 十五。 日落时分。 长宁县府衙外挤满了百姓,他们从天明后不久就开始聚到府衙门前来,从天明到眼下夜幕就要拢上,他们非但未有离开,反是聚过来的人愈来愈多,不仅将府衙前的空地拥得满噹噹,便是府衙前的街道,也都站满了人。 他们是自发地、不约而同地聚到府衙外来。 都只是为了一件事。 「让我们见一见京城来的王爷大人!」 「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见一见那位王爷大人吧!我们都在这儿等了一天了……」 「我们就只是想见见王爷大人而已,大人们行行好,就让我们见见他吧!」 …… 这是白日里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请求,让挡在府衙门外以免他们擅自往府衙里冲去的衙役们一脸为难。 「我们都和你们说了,王爷这些日子都不眠不休的,累垮了,如今正在休息,见不了你们,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啊!」 「你们就让王爷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见你们成不?到时王爷醒了,我们回去告诉你们的,你们就都先回吧。」 「我们不回,我们就在这儿等到王爷睡够醒来。」 「对对!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王爷醒来。」 …… 没人劝得住这些只增不减的百姓,天色渐暗下去时,倦得实在撑不住倒头睡了两个时辰的秦斌走出府衙时被外边直将府衙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吓了一跳,不由问门外的衙役道:「我怎么觉得人多了不少?」 「回秦大人,岂止是人多了不少,还只会增得更多呢!」衙役一脸无奈,嘆着气道。 秦斌皱眉,「不是说王爷在休息,让你们叫大傢伙儿都先回去好好歇着等吗?怎么一个都没劝住?反是劝了更多的人来?」 「大人,劝不住啊,兄弟们怎么劝,大傢伙儿就是不走,您让我们咋整?」衙役只觉头疼。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啊?」秦斌瞪了几个低下头的衙役一眼。 只听其中一名衙役小声建议道:「大人您要是可以的话……要不大人您来?」 秦斌又瞪了他一眼,当即没人敢说话,但却都抿着嘴想笑不敢笑。 这是两日前在他们面上都见不到的轻松神色,莫说笑,就连瞪眼,他们谁人都没有这个气力。 两日之前,不管是秦斌还是这些衙役弟兄们,他们的眉心总是紧紧皱着,面上是天快塌了般的无能为力。 眼下,他们则是又恢復了往日里的模样,精气神十足,不再焦虑,也不再苦闷,更没有绝望。 再看那些百姓,亦是如此。 两三日前,他们到府衙前来还是跪着哭求救救他们家里的孩子和老人,眸中除了悲伤,便是深深的绝望。 此时,他们所有人的眸中闪动着的再不是绝望,而是明亮的光,激动的、欢喜的。 就像是歷经了最死寂的暗夜后迎来的晨曦的那一束最明亮也最有希望的光。 「秦大人秦大人!」不知谁人先注意到秦斌,赶忙上前激动地问道,「王爷大人可休息好了吗!?可醒了吗!?能出来见一见我们了吗!?」 此人一问,他周遭的以及后边的大伙也都一併争着问着同样的问题。 他们之所以聚在此,无一不是为了求见乔越。 衙役们看着秦斌被百姓围问,忍不住又憋了笑,心道是看大人您还好意思骂我们不? 「秦大人,您去看看王爷大人醒了没有,成不?」 看来,他们今儿个见不到王爷大人是不会离开的。 最后,秦斌被百姓催得没有办法,只好去后院看看已经睡了两天的乔越是否醒了。 秦斌心中很是惴惴。 他也想知道王爷醒了否,可王爷身旁的那位温姑娘实在太可怕,昨夜他不过就是想去关心关心王爷可有醒了,却险些被她用飞刀钉穿就要敲门的手。 温姑娘还说了,要是谁敢去扰王爷休息,她就先拧了谁人的脖子。 站在乔越那屋门前时,秦斌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脖子,很是为其担忧。 080、乔越復明!1(1更) 那夜乔越睡下后,不知是他实在太累,还是温含玉给他的药起了安神之效,他一睡便是两天一夜,直至这十五的黄昏时分才醒过来。 他醒过来时,温含玉正揪着秦斌的衣襟,将他往上拎,半眯着眼盯着他,冷冷道:「我说过什么你记不住?找死是不是?」 要是他不能睡得好,她这么些日子辛辛苦苦配出来的药就发挥不了药效,这第一道药最为关键,要是被这些蠢货给搞砸了,岂不是白瞎了这最关键的第一道药? 温含玉生得玲珑娇小,秦斌虽长得并不高大,但终究是个男人,可他现在被温含玉揪着衣襟往上提,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反是战战兢兢道:「温姑娘,我就只是想来看看王爷是不是醒了而已。」 明明只是个娇小的女人,可在秦斌眼里,她给人的感觉却像大山般压人,让他觉得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小女子,而是一个巅峰上的强者。 身为长宁县县令的他在她面前,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温含玉将秦斌扔开,面色阴沉,不留丝毫面子,「你可以走了。」 「那不知王爷何时会醒?」想着外边那些等了一天的百姓,秦斌只好硬着头皮又问。 「不知道。」温含玉很干脆。 「……温姑娘,这……实在是有急事要找王爷。」听闻这位温姑娘是和王爷有婚约的国公府大小姐,她这这么可怕的性子,不知王爷日后如何管得住? 温含玉又微眯起眼,极为不悦道:「你不是才说就只是来看看他醒了没有而已?」 「……」秦斌挫败,看来就只能他和兄弟去努力让乡亲们散了各自回家去了。 就在秦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时,屋内传来乔越的轻咳声。 秦斌惊喜。 温含玉则是拧起了眉,像看仇人似的盯着秦斌,威胁般道:「在这等着,我进去问,要是你吵着他醒了,把你的脖子给你洗干净了等着。」 「……」秦斌很想脚底揩油跑了,可事情他未有与乔越说,他就只能老实等着。 「阿越你是被吵醒的还是自己醒的?」温含玉走到床边,看着正坐起身的乔越。 「睡足了,自然就醒了。」乔越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是温和,「阮阮方才是在与谁人说话?可是有什么事?」 「是秦斌。」温含玉在床沿上坐下身,指尖搭上他的脉象时才回道。 「秦大人?」乔越却是忽地急切起来,「可是乡亲们出了什么事?阮阮可否帮我让秦大人进来?」 确定乔越的脉象没有异常,他的确是歇够了自己醒过来的,温含玉这才站起身到门边去叫秦斌。 「下官见过王爷。」秦斌恭敬行礼。 「秦大人无需多礼,不知秦大人来找我是为何事?」乔越很是客气。 「不是下官要找王爷,是乡亲们要找王爷。」秦斌道。 「乡亲们找我?」乔越很是诧异,亦有些着急,「何事?现在什么时辰了?可是又有人性命垂危了?昨夜试药的人如何了?」 乔越边问边急切地掀开身上的被子要下床来,「劳烦秦大人将我的椅子推过来,扶我一把。」 「王爷莫急,并不是出了什么事。」秦斌将乔越扶到轮椅上,乔越却是急得鞋未穿衣未披,就这么急急转动椅轮往屋外方向去,根本不听秦斌讲,「要见我的相亲们在何处?」 他的心里,似乎只有百姓相亲,而没有他自己。 「就在府衙门外,只是——」看着急忙的乔越,秦斌只觉温含玉的眼刀能剔了他,一刻也不敢在她眼前多留,赶紧跟上乔越。 温含玉则是将乔越的衣衫斗篷一把抓在手里,大步跟上后将它们扔到了乔越身上,沉声道:「赶紧给我穿上。」 府衙不大,从后院到前堂,乔越将将披好衣衫及斗篷。 而才及前堂,乔越便听到了外边百姓的吵嚷声,自当以为是生了什么大事,只让秦斌再走快些。 当秦斌堪堪推着他从照壁后走出来时,便已有眼尖的百姓瞧见他,不由大喜大声道:「王爷出来了王爷出来!」 不是哭喊声,也不是乞求声,更不是骂他们无能的绝望声,而是激动的欢喜的声音。 乔越不免怔住。 只见前边有人当即挤上前来,在乔越面前就是双腿一屈,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感激道:「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多谢王爷救了我爹娘!」 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黝黑汉子,他不仅是在乔越面前跪下,更是朝他咚咚咚磕下三记响头,再抬头时,热泪盈眶。 「感谢王爷救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 「感谢王爷救了我的妻子!」 「感谢王爷救了我们,救了整个长宁县!」 …… 饱含感激与热泪的话此起彼伏,乔越却是深深怔住了,他一时间难以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只觉自己心潮澎湃,无法平静。 这是…… 就在这时,有一位满脸褶子、背部已经完全佝偻、寸步难行的枯瘦老人一边拄着拐杖一边在一个七八岁男孩的搀扶下艰难地从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小道中朝乔越走来,将要走到乔越面前时,老人忽地将手中拐杖一扔,对着乔越便是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却又万分恭敬。 只见他枯藁且颤抖的双手贴在地上,极为艰难又极为艰辛地给乔越磕下三记响头,颤声道:「草民无儿无女,膝下只有小毛儿一个孙子,要是大人,小毛儿他就……」 说到这儿,老人似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后怕与感激,已然老泪纵横,哭道:「草民叩谢大人救命之恩!大人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在他身旁的小男孩也学着老人的模样,朝乔越跪了下来,咚咚咚直磕三记响头,稚气却大声道:「草民叩谢大人救命之恩!大人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他正是年幼时,或许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大恩大德,只是在他祖父的教导下跟着做跟着念而已,可在场的乡亲们,却都能对这位老人所言的大恩大德感同身受。 老人身旁的乡亲纷纷朝乔越跪下。 在后边的人,也都一併跪下。 一时之间,这围在府衙前的所有长宁百姓全都面对着乔越跪下了身! 秦斌及所有衙役为之震撼,那些跟在乔越身后也出得府衙来的医官们亦然。 温含玉站在乔越身后,看着眼前齐齐跪下的长宁百姓,心里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说不清也道不明,她只明白其中一种感觉,那就是—— 高兴。 与此同时,只见她抬手至乔越后脑处,将他遮住双眼系在脑袋后的布条解开。 即便天色即将暗下,眼睛在黑暗中存在太久,这乍一接触到光,乔越还是觉得有些刺目,不由抬起手轻遮在眼前。 却也在这一瞬间,乔越遮在眼前的手陡然僵住。 他不可置信地将手从眼前拿开,震惊地看着面前由朦胧渐为清晰的黑压压跪了一地的长宁百姓。 只见他们不约而同朝他躬下身,恭敬地磕头再磕头,感激涕零道:「感谢王爷大人救了我们!救了长宁县!」 「感谢王爷大人和医官大人们救了我们!」 「感谢王爷大人和医官大人们救了长宁县!」 「王爷大人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发自内心的深深感激之情,仿佛响彻天地,让所有当初没有选择离开的医官们热泪盈眶。 亦震撼了乔越的心。 可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救了长宁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阮阮,在他睡着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的眼睛…… 乔越心中的震惊以及震撼无以復加。 看着发怔的乔越,像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站在他身后的温含玉微微躬下身,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救他们的不是我,是阿越,若不是阿越,我不会到这儿来,若不是阿越想,我也不会救他们,所有这是阿越你当受的也受得起的。」 ------题外话------ 老脸作者:眼睛復明了,离站起来还远吗? 哦呵呵~ 081、乔越復明!2(2更) 她温含玉一直以来都不是个好人,只是个会杀人的恶人,所以她从没有想过要救人,就算在看到这些长宁百姓痛苦悲伤绝望时,她也没有想过要伸手救他们一把。 若不是阿越想救他们,就算这长宁县百姓死得一个都不剩时,她都不会动一动救人的念头。 所以,救他们的,不是她,而是阿越。 「解药已经都让他们所有染病的没染病的服下了,来到这儿的,都是没有染病以及热病已经退了的人。」 热病能退,病症便已好了一半,剩下的不再难治,等同与已经活了过来,不再去往鬼门关,所以他们才会不约而同拥来求见他,感谢他。 而百姓之所以认定是乔越救了他们,是温含玉之意,在乔越睡去的这短短两天一夜里,她与众医官及所有府衙中人道,长宁县能够活下去,不是因为她的药方,而是因为乔越的决意以及—— 善意。 而她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在百姓面前露过面。 乔越震惊得一时间忘了思考,也忘了让百姓们起身。 但见一个三岁模样的小女娃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走到乔越面前来。 她怀里抱着一只纸煳灯笼,到得乔越面前来时,她将抱在怀里的灯笼高高举起,递给他,奶声奶气道:「叔叔,今天是上元节,这是阿娘给小圆儿做的灯笼,送给叔叔。」 「叔叔,阿娘还要小圆儿和叔叔说,说对不起,说她那天不该骂叔叔无能,不该骂叔叔什么都没有做,让叔叔原谅她。」 人群之中,一直看着小圆儿的一名妇人此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面上满是深深的惭愧之色。 「谢谢你。」乔越接过小圆儿递给他的灯笼,笑得温柔,眸中亦隐隐含着泪。 百姓安康本就是他所求,又何须言谢? 「叔叔,今天是上元节,叔叔和小圆儿还有阿娘还有大家一起过节好不好?」小圆儿伸出小小的手,抓上乔越的手指,轻轻晃了晃,退热之后仍带着虚弱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就在此时,人群里忽地爆发出兴奋的声音来。 「王爷大人,和我们一块儿过节吧!」 「王爷大人!和大傢伙儿一块儿过节吧!」 「各位大人们!和大傢伙儿一块儿过节吧!」 …… 恍惚之间,乔越觉得他看见了那些无数次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阿执,今天是十五,和兄弟们一起过节吧!』 『将军,今天是十五,和大傢伙儿一块儿过节吧!』 『将军,阿开大哥教咱们煳灯笼,将军要不要和大傢伙一块煳?』 「好。」乔越手捧着小圆儿送给他的灯笼,点点头,再点点头,声音发颤,「好。」 可他仅是应声,却手捧着灯笼久久不动。 秦斌看出他有点不对劲,忙笑着对乡亲们道:「乡亲们今儿个都在这儿等了一天,都还没有过节的准备,这会儿快都回去准备准备,才好和王爷一块儿过节啊不是?」 「就……」秦斌想了想,马上有了主意,笑着大声建议道,「乡亲们大多都今儿个才退了热病了,身子也都还虚,也不消太忙活什么,就每个人家烧上一两个菜,然后搬上桌椅板凳到这儿来,这儿空地大,到时咱就在这儿和王爷还有各位医官大人们一块儿过节怎么样?」 「好!」百姓纷纷贊同,「秦大人好主意!」 「咱这就快回去准备!」 小圆儿的阿娘这时也上前来将她抱走,不忘对乔越深深躬身。 只是当小圆儿被她阿娘抱走时她仍趴在她阿娘肩头好奇地看着乔越,与她阿娘道:「阿娘,那个叔叔好像快哭了的样子喔,小圆儿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好多好多的水。」 百姓各自散去后,温含玉将乔越的双眼重新蒙上,继而将他推回了府衙里。 对于温含玉重新将自己双眼蒙上,乔越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低着头,掌心轻轻摩挲着小圆儿送给他的灯笼,直到重新回到屋里,才听得他轻声问道:「阮阮,今天是十五了么?」 「嗯。」温含玉将乔越推回屋后便去打开她的药箱,从里边拿出一只细颈的小瓷瓶,「十五是上元节吗?」 方才她听到那个小小的女娃儿说了,说今天是上元节,但是,「上元节又是什么节?」 「上元节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又叫元宵节。」乔越温柔解释,「每年的这一天,百姓都会庆祝,在京城,这一天还会有灯会可赏,妇人姑娘们在这一夜可出游街巷,赏花灯猜灯谜,还有百戏可看,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很好玩吗?」温含玉很好奇。 「当是如此,只是我也不曾亲自见过。」 「你不是一直在京城吗?为什么没有见过?」温含玉更觉好奇。 「我母妃不喜上元节,小时候只在宫中看过百戏,听宫人说外边的灯火连天而已。」乔越淡淡道,「母妃走后,离了京,就更没有再见过京城上元节的热闹。」 温含玉皱皱眉,「那就是你也没有过过上元节?」 「也不算。」乔越又轻轻摩挲手里的灯笼,「在军中时和兄弟们一块儿喝酒,也权当是过了节了。」 「哦。」温含玉道,「我没有过过这个节。」 她甚至连有这么一个节都不知道。 对于温含玉的单纯以及很多事情都不知的不同寻常,乔越俨然习惯,他不再诧异,只是更温柔道:「今年没有办法让阮阮看到热闹的灯会了,不过我可以答应阮阮,明年开始,只要阮阮想看,我都会陪阮阮去看。」 谁知温含玉既未答应,也不见觉高兴,反是问他道:「阿越你会做灯笼吗?」 乔越怔怔,道:「会是会,但……」 「那你给我做一个,今年我就可以不去看什么灯会了。」温含玉觉得自己很大方,「不过你说了明年开始都陪我去,那我就记着了,明年往后你要是不陪我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阮阮,我……」 不听他说什么,温含玉便将他的话打断:「你不要说什么你的眼睛看不见做不了,你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 乔越无奈,他不是想说他看不见,而是他是和阿开大哥学做过灯笼,可他做的根本拿不出手。 然就在这剎那间,他惊住了。 只因为温含玉的这一句话。 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方才的的确确是看见了! 阮阮……是阮阮…… 只听温含玉自说自话般道:「方才没有把药带在身上,不该在那个时候把你眼睛上的布条拿开的,对你这刚恢復的眼睛不好,不过方才那个场面,想着还是让你自己亲眼看看的好,这样就只能在往后多注意了。」 「阿越,我现在要给你把蒙在眼上的布条拿开啊。」温含玉根本不知乔越心中有多震惊,只道得寻常,说着便抬起手朝他脑袋后移去,「从今往后,你的眼睛就和原来一样,再不是盲目之人。」 然,乔越却在这时急忙转动木轮往后退开一步。 温含玉蓦地紧拧起眉心,一副生气了的模样。 且听得乔越声音微颤道:「阮阮容我自己来就好。」 温含玉没有执意,便只站在他面前,拿着已经准备好的药等着他。 乔越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紧张又小心翼翼,失而復得的感觉,从来都是让人欣喜若狂却又小心翼翼的。 更重要的是,他…… 终是能看见阮阮的模样了。 她一直在他身旁,可他却不知她究竟是何模样。 他是摸过她的眉眼唇鼻,他知道她生得花颜月貌,可指尖触摸始终不是亲眼所见,不一样。 他一直都想要见一见她。 在解开蒙住自己双眼的布巾时,乔越的双手因紧张急切而颤抖得厉害。 布巾解开。 烛火入目,以及,温含玉。 ------题外话------ 今天是教师节,祝看文的所有教师姑娘们节日快乐! 082、她的阿越就是好看(1更)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温含玉的容颜映入乔越眼帘的一瞬间,他只觉自己唿吸止了,心跳亦停了。 他将脑海中所有描绘女子美好的诗经想尽,都觉此些不及她的姿容。 烛火映着温含玉的面靥,有如她的面靥上施着浅桃色的粉黛,灿若春华。 乔越蓦地再想到一语,他觉天下间唯有这一语能配得上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再没有比这一语更配得上明艷的阮阮。 乔越心中,除了温含玉,再没有女子能配得上这一极致的夸赞。 乔越心中,这世上没有任何女子比得上他的阮阮。 乔越似乎把什么都忘了,就这么直直愣愣地看着温含玉,失了神,丢了魂。 温含玉已经把药准备好,就等着乔越拿掉眼前的布巾好帮他的眼睛上些药,谁知他却只定定盯着她看,什么反应都没有,傻了似的模样。 温含玉不由习惯性蹙眉,忽地弯腰朝他凑近,亦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阿越你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 温含玉不是如今才第一次看见乔越的眼睛,可她却是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既黑又亮。 她知道他的眼睛如黑曜石般漆黑,又如幽谷般深邃,但因为中毒而致盲目的缘故,他漆黑的眸子上总似覆着一层薄雾,黯淡无光。 眼下,温含玉觉得他的眼睛不仅漆黑如黑曜石,更明亮如夏夜空中的星辰。 她更觉得,他的眼眸不仅仅是美得令人惊嘆,而是如他的长髮那般,漂亮得完美。 他的头髮漂亮,薄薄的唇也很好看,眼睛也是漂漂亮亮的,嗯……她的阿越就是好看。 是不是看一个人看得久了就会觉得他哪哪都好看?刚见他的时候她怎么不觉得他有这么好看呢? 「我……」看着温含玉骤然朝自己靠近以致在他眼中更为清晰的眉眼唇鼻,乔越赶紧垂下眼睑,紧张慌忙得险些就要往后退开,乍又想到自己往后退会让温含玉生气,就只能面红耳赤绷紧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心跳快如密密擂鼓。 他什么? 他要怎么说他是看着她看得把自己的神儿都丢了? 就在乔越不知如何开口时,只听温含玉又问他道:「阿越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 「……」乔越面更红耳更赤,「……是。」 看着乔越因垂下眼睑而显得更长更密也更翘的睫毛,温含玉很是不满意,「你抬起眼来看着我说。」 这样她都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阮阮,我……」他不是不想看着她,而是怕他又会像方才那般情不自禁失礼地盯着她瞧。 「你要是不看着我说,那你就是骗我的。」温含玉很是不悦。 乔越紧了紧放在腿上的双手,而后重新抬起了眼睑,缓缓地。 温含玉近在咫尺的眉眼令他险些又遗了心跳,强行让自己冷静后才敢直视她的眼睛。 温含玉似乎不知何为羞赧,乔越已然连脖根都红透,她却还是如常的面色,只是眼里有些许好奇还有些许欢喜,才不致面无表情。 「阮阮……」温含玉与乔越离得很近,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他在她微微琥珀色眸中的影子,轻声温柔道,「很好看。」 是他见过的最美女子。 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姑娘。 虽然知道乔越一定会说她好看,但看着他的眼睛听他亲口说出来,温含玉只觉心情很是愉快,不由弯下眼,笑了起来。 这是乔越第一次看见她的模样,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笑。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如樱桃般的唇下露着两颗细细白白的贝齿,迷了乔越的眼,也攫了他的魂。 她的样貌生得与她的脾性极不相符,她的身段娇小玲珑,她的面靥嫩若初春桃花,白皙细嫩,给人一种轻轻一碰便会受伤、只想温柔以待的感觉。 可实际,她不是。 她与京中那些长在深闺自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同,她既不娇媚也不柔弱,相反,她大胆且不拘小节甚至颇为霸道,在旁人眼里,她许是不识礼节有伤风化粗俗不堪,但这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他喜欢的,便是她的不一样与她的真实,以及…… 她的单纯。 「阿越你也笑笑让我看看。」温含玉根本不知乔越此时面对她看着她需要的是多大的定力,只心中想到什么便与他说什么。 他这么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应该也会很好看的。 心跳胡乱,鼻息紧促,但乔越却还是微微扬了扬嘴角,轻轻笑了起来。 看他带笑的眼睛,温含玉看得怔了。 她觉得乔越笑起来的眼睛不仅黑又亮,还像有阳光在闪耀似的,有一种暖柔柔的、让她觉得心很舒服的感觉。 「阿越。」 「嗯?」 「是不是看一个人看得久了,就会觉得他越来越好看啊?」温含玉回过神时,轻轻眨了眨眼,忍不住好奇,仍盯着乔越,终是把心中想的问题问了出来 「?」乔越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但听她又道:「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只觉得你的头髮很漂亮很完美,但是现在我怎么看你哪哪都很好看呢?」 要是他再能站起来,那就更好看。 「……」乔越震惊之余尽是欢喜。 曾经的他从不乏赞美,但对而今的他,仍会称赞他的,就只有她。 阮阮……竟觉得他……好看么? 从不会因为旁人夸赞而心生喜悦的乔越,此刻却像是置身云端般,欢喜,愉悦,似有一股轻飘飘感。 这是他第一次因旁人的夸赞而欢喜得生出飘浮感来。 原来,被心仪的姑娘夸赞是这么样一种感觉。 「把头抬抬,我给你的眼睛上药。」看乔越的眼眸看得够了,温含玉这才想起她是要给他的眼睛上药的,而不是就只管盯着他的眼睛看而已。 乔越将头微微后仰。 温含玉用指尖稍稍撑开他的眼睑,将细颈小瓷瓶中清澈的药水分别滴了些许入他眼中,末了将这瓶药塞入他手中,叮嘱道:「这个药水,你往后每天睡前两眼各滴一滴,直到滴完这瓶中的药水为止,期间不能间断,否则日后会对你的眼睛有影响。」 「既然你能看见了……」温含玉说着又从药箱里拿过来三只瓷瓶,一股脑儿地一併塞进乔越手里,「这三瓶药一起给你,这是每天晨起后各服两颗,瓶中的药量是一个月的,期间也绝不能间断,不然你身上的毒就不能在我预计的时间内解了。」 「还有,这四瓶药都宝贝得很,你千万得收好,要是摔了或是里边的药什么的,我就打断你的手。」叮嘱到最后,温含玉一脸的严肃凶煞,足见这四瓶药之金贵。 五百年雪灵芝为药引做的解药,如何能不金贵? 乔越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四只瓷瓶,却未好好收下,而是默了默后将它们又递给温含玉,低声道,「我往后还要处理好长宁县的事情,我担心我会忘了按时用药,能否仍是阮阮继续帮我拿着?」 温含玉并未觉乔越说的有什么不对,便又把药收了回来,点头道:「好吧,那就还是我拿着,待你用药的时候我再拿过来给你好了。」 乔越眼眸深处有丝缕得意。 这般一来,他便可日日都能见到阮阮了。 「阮阮,谢谢你。」忽地,乔越朝温含玉深躬下身。 温含玉不明所以,「你为什么要谢我?」 「谢阮阮为我解毒,更谢阮阮救了长宁县百姓。」要是没有阮阮,长宁县无数百姓性命便不会得救,只是…… 「我不该领阮阮之功,不当受长宁百姓的感激及跪拜。」 「我说是你当受的就是你当受的,你再让我重复一遍我就缝了你的嘴,」温含玉非但不高兴,反是不悦皱眉。 「阮阮……」乔越却没有抬头,「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让他领下本当是她的功劳。 「那个女人不是说了要是你救了长宁县百姓的命的话,可以改变你在京城的处境和地位吗?」温含玉根本不需思量,「你是我的,我当然是要帮你的。」 ------题外话------ 推荐一个文,有兴致的姑娘们可以去看看! 作者:浅水的鱼 书名:《涩令致婚》 简介: 她以为他色令智昏,却没料到他寸寸诛心。 她以为他顶多是青铜,没料到他是真正的王者。 当她付出真心,却发现自己只是他攻城的阶梯。 她背城而走,依然逃不开他精心布下的局。 「大叔,您长得真着急。」登记结婚那天,她努力揶揄。 「大叔,你鬍子扎疼我了。」 083、含玉吃醉了(2更) 长宁县的上元节前所未有的热闹与欢喜,不是长平城的万家灯火如白昼,亦没有长平城数不尽的花灯赏不尽的百戏猜不尽的灯谜,可他们却有最真切的热情、最真诚的心,这些,足以让这一个上元节与众不同。 一张又一张桌子在府衙前的空地上接连着摆开,一盘又一盘菜亦是连着摆放,百姓连着坐,所有人家都将自己家中最好的菜拿了出来,所有藏着酒的人家也全都把酒拿了出来,有如绝处逢生的他们此时已激动欢喜得根本不去管今日以后日子当如何过,仍被龙武军封锁着的他们家中又是否还有长宁县重新得到自由前的存粮,眼下的他们,只想着以最好的酒菜来款待他们的恩人,仅此而已。 没有连天的灯笼,却有桌上一盏接一盏的烛灯,映着桌上的酒菜,也映着百姓们满是欢笑的脸。 温含玉与乔越所在的这张桌子尤其大,秦斌也想不起来这张桌当初是从何而来,衙役们只是在仓库中瞅见它,觉得它再合适今夜不过,便将其扛了出来,非要乔越和温含玉以及秦斌坐在这张桌子旁不可,因为这张桌子能放最多的菜,摆最多的酒。 只见百姓各家各户都争先恐后地将自家烧好的菜放到这张桌上来,生怕乔越和秦斌还有医官们吃不到他们家的菜,摆不下了的,竟然还摞了起来,要不是有衙役们制止,只怕这桌上的菜盘早已摞得老高。 然,自家的菜放不到这张桌上来的人家非但没有就此打住,反是想尽其他办法非要让乔越、秦斌还有医官们吃到自家的菜,哪怕只是尝一口,他们也觉得高兴得很。 有叫自家男人端着菜站在旁等到乔越他们伸来筷子夹入口中的,有叫自己娃儿捧上前来非等着他们吃了才肯走的,还有「先下手为强」,道是他们待会儿吃饱了就到他们那一桌去坐一坐的,似乎只有乔越他们想不到,而没有乡亲们想不出的点子。 各式各样的菜摆在面前,即便是出身尊贵见过无数珍馐的乔越都觉应接不暇,更莫说其他人。 尤是温含玉。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菜式,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更从未与如此多的人一块吃过饭,以致她就只定定坐在座位上看着而已,迟迟没有动筷。 乔越虽将她的讷然看在眼里,也虽然她就坐在他身侧,可他却从还未落座便一直被热情的乡亲们围着,根本无暇与她说上一句话。 好不容易身旁暂时没有热情的乡亲再将菜送上前来非等着他尝一口不可,那些来时怨恨此时心中只有感激的医官们却挨个以茶代酒敬他,待他喝过最后一位医官递来的茶水后,则又是秦斌和衙役们非要同他吃菜喝酒,道是他的身子喝不了酒,那就喝茶也可,以致他迟迟不能与温含玉说上半句话。 待他终是稍稍得以空下时,他却发现她已不在他身侧位置上,唯见她搁在桌上的碗里还剩着小半碗的米饭,还有一碗没有动过的米酒汤圆。 乔越当即着急要转身去寻她,不知为何,他总觉这般的场合她应对不来。 她是国公府金贵的大小姐,可她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不放心。 当他四处张望寻找温含玉的身影时,秦斌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在旁呵呵笑道:「王爷可是在找温姑娘?」 乔越正要回答,只听秦斌又道:「方才有乡亲将她请去他们桌坐去了,王爷不必担心,待会儿温姑娘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了的。」 正当乔越要问秦斌些什么时,又有热情的乡亲围了过来,手里或端着菜或捧着酒,乔越莫说能寻见温含玉的身影,便是多问秦斌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 温含玉是被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拉走的,小姑娘本是受她阿娘叮嘱,来给乔越送米酒汤圆的,可来到乔越身旁时她发现乔越一直在忙着接过医官们呈上的茶,随后发现坐在乔越身旁的是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大姐姐,于是她就忘了她是来给乔越送米酒汤圆的,只将米酒汤圆往桌上一放,便拉上了温含玉的手,让她到他们家的那一桌去,道是她的阿娘做了好多好吃的。 温含玉觉得这个小女娃干净又可人,便跟着她走了。 「阿娘阿娘!我带回来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大姐姐!」小姑娘拉着温含玉的手,一脸的兴高采烈。 她的阿娘瞧见温含玉时先是一惊,尔后赶忙站起身来热情道:「姑娘快坐快坐!」 桌上的其他人则是纷纷给她盛饭的盛饭夹菜的夹菜,对于她的到来,极为高兴。 因为他们都认得出她就是在乔越身旁的那个姑娘,能坐在王爷大人身旁的姑娘,绝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而且,还是个美得像个天仙儿似的漂亮姑娘! 这一桌上坐着全是妇人和孩子,待温含玉一坐下,便有人忍不住问道:「姑娘咋子不和王爷大人一块儿过来坐坐?」 这上百桌的百姓哪,无人不想乔越能到他们这一桌来坐坐,就算不来坐,来吃一口菜,喝一口酒也是好的,这样他们也都会觉得很高兴了。 温含玉不予理会,只是看着桌上一只陶盆里盛着的她没有见过的东西瞧。 只听又有人道:「呵呵,姑娘啊别嫌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多嘴,姑娘不想说,那就不说。」 温含玉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就未将她们的话入耳,方才那个小姑娘的阿娘发现她一直盯着桌上陶盆里的东西瞅,便笑着问她道:「姑娘可是想吃?」 温含玉颇为好奇,「那是什么?」 像粥又不是粥,是什么? 「那是米酒汤圆哦!」小姑娘就在温含玉身旁,正双手巴着桌沿踮着脚也看着那只陶盆,小脸上扬着自豪,「我阿娘做的,可好吃可好吃了!」 「米酒……汤圆?」温含玉皱皱眉,这又是什么? 「呵呵,姑娘是不是没有吃过?」妇人笑得可亲,「可要来一碗尝尝?」 「里边有酒?苦的?」她不喝酒,苦。 「不是苦的喔!」小姑娘又插话道,「是甜甜的喔!」 「甜的?」温含玉皱眉更深,甜的酒?酒不都是苦的吗? 「这是甜的米酒,不苦的。」妇人笑着解释,「先把白糯米蒸熟,然后发酵,几天后就成了香味四溢、甜糯适口的米酒,把水烧开放入搓好的汤圆,待汤圆浮到水面,再加入米酒、红糖,还可以加入蛋浆,搅匀勾芡,就做成了,要是还想更香些,盛上来后还可以撒些糖桂花。」 愈听妇人解释,温含玉就愈觉好奇,愈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就在这时,已经有人给她盛了一碗,边放到她面前来边笑着道:「姑娘尝尝就知道了,可不是吹,秋姑做的米酒汤圆可是咱们长宁县没人比得了的。」 温含玉在拿起碗里的汤匙时是紧紧皱着眉的,只当她轻轻抿了一小口后,她紧蹙的眉心才蓦地舒开。 她眨眨眼,将汤匙里余下的大半米酒一口吃到了嘴里。 嗯……甜甜的,有些酸,带些酒味,米软软的,好吃。 这个汤圆也是软软糯糯的,好吃。 看到温含玉吃了一口又一口,带她来的那个小姑娘笑得甜甜的。 阿娘做的米酒汤圆就是最好吃的! 月上中天时,热闹了整夜的长宁县渐渐安静了下来。 秦斌、众医官以及衙役们都已经喝醉,不少更是烂醉如泥,趴在桌上动也不动,尤其是太医署的医官们。 或许,这是他们此生喝得最为放纵的一夜,因为没有皇城高墙的束缚。 秦斌则是为乔越顶酒顶醉的,毕竟乡亲们敬上的酒不能不喝,乔越的身子沾不得酒,不能以茶代酒的,秦斌都替他喝了,以致秦斌这会儿已然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打着震天的鼾声。 百姓渐渐散去,乔越终是得以空暇去寻温含玉。 他才转身,便见一名年轻妇人带着温含玉朝他这儿走来。 只见温含玉走得摇摇晃晃,一副随时都会一个不稳摔倒的模样,妇人伸出手想要搀扶她,却总是被她拂开。 乔越赶紧转着椅轮上前去。 看见乔越,妇人一脸的过意不去,连连赔不是,道:「王爷大人,对不住,万分对不住!这位姑娘她……醉了。」 「醉了?」乔越颇为诧异,「她喝了多少酒?」 「她吃了三碗米酒汤圆……」而已。 「米酒……汤圆?」乔越诧异更甚,连小孩儿都不会醉的米酒汤圆? 「阿越?」许是听到了乔越的声音,温含玉慢悠悠地微微抬起头,眼神迷离,显然是醉了的模样。 乔越还未应声,便见她双臂一张,扑到了他身上! 「!?」 086、控制不住地想他(1更) 薛清婉将院中正待春风来时抽芽的花木削落了满院子,她一脸阴沉之色,手上剑风烈烈,仿佛要将整个院子的花木都噼削下来才罢休,吓得她的婢子只敢在旁看着,不敢吭声,更不敢上前劝一句。 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心中似有极大的怒气,以致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为很烈亦极为胡乱,她根本什么也不看,只管挥剑出招,险些伤了进得院中来的薛清辰。 「二哥!」她发现薛清辰时慌忙惊唿,险些来不及收招。 烈烈剑风擦着薛清辰耳畔过,削落了他耳边几丝髮。 薛清婉收招之余当即把剑扔到地上,尔后着急忙慌地朝薛清辰跑去,紧张地将他上下打量,慌道:「二哥你有没有事?可有被我伤着?」 二哥自小身子弱,握不了刀剑习不了武,若是被她伤着…… 她不敢想。 「我没事,小妹不必担心。」薛清辰微微一笑,温柔和善,没有丝毫险被薛清婉伤到的慌张。 生于武学与毒术并济的薛家,薛清辰既不会武也不会毒,生来体弱的他至今仍需日日与药石相伴,若非如此,他只会虚弱得连行走都困难,是以自小以来他能做的且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看书。 他自小与书为伴,虽不能习武,但天下武学之书兵家典籍,他都阅遍,皆记于心。 与薛清婉的俊俏娇艷不同,也与薛清陇的英俊阳刚不同,薛清辰模样寻常,毫不出众,若真要道他的特别之处,便是他笑起来时左边嘴角旁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真的没有事吗?」薛清婉仍是不放心。 「我就好好的在小妹面前不是?」薛清辰笑得温柔,露出左边嘴角的浅浅梨涡。 确定薛清辰的确安然无恙,薛清婉这才后怕地舒了一口气,「二哥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好不好?快吓死我了。」 「不是我吓你,是你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太出神。」薛清辰看向满院的狼藉,既不惊也不诧,仍是温柔的模样,只关切问道,「是什么事情惹恼了我们小妹?让这满院的花木都遭了秧?」 「没什么事,我就是在练练剑而已。」薛清婉笑笑。 「那我还倒从未见过小妹专心致志练剑到连我进来都没有察觉的情况。」薛清辰显然不相信她这蹩脚的藉口。 「谁说的,我哪回练剑不专心?」薛清婉不承认,紧着转移话题,笑盈盈问道,「二哥怎么突然来找我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你倒知道是有好事?」薛清辰并未揪着方才的问题不放,面上笑意微浓,带着宠溺。 「真的有好事?」薛清婉很是惊讶,笑得颇为开心的模样,「我胡乱猜也真猜中了?二哥快告诉我是什么好事!?」 薛清辰道:「你与蒋家公子的事,圣上也觉是好事,不日便会有敕旨颁下,赐你与蒋家公子良缘。」 然薛清婉面上不见丝毫喜色,反是皱起了眉,「蒋家公子蒋天锡?」 「正是。」薛清辰浅笑点头,显然也很是满意这一桩婚事 「好端端的,圣上为何忽然想到要给我和蒋天锡赐婚?」薛清婉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小妹是觉得蒋家公子不好?」薛清辰依旧温和,「我记得小妹以前总不时夸赞他与寻常男子不同不是?」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薛清婉眉心已经紧拧如麻绳,「我要去找圣上。」 「小妹要去找圣上做什么?」薛清辰终是敛了眉眼间的温柔浅笑,就在薛清婉与他擦身而过时,「说你不想也不会嫁给蒋家公子?」 「嗯。」薛清婉想也不想便应道,「我不会嫁给他的。」 「那你想嫁给谁?」薛清辰并未拦她,亦未转身看她,只沉着声道,「姜国的平王乔越?」 薛清婉的脚步勐地顿住。 薛清辰此时才转过身来,看向她,不疾不徐道:「年夜都未过完就不见了人,道是去采一株特别且重要的药草,我与大哥虽于炼毒方面不及你,但也不至于一概不知,小妹你前些日子去了何处,你当真以为二哥不知么?」 薛清婉肩头一颤,也转过了身来,面对着薛清辰。 薛清辰性子温和,与性子刚烈的薛清陇不同,他从未对任何人生过气,可薛清婉此刻却不敢离开。 从小到大,她敢不听性子刚烈的薛清陇的话,却不敢不听性子温和的薛清辰的。 因为谁也不敢惹他动怒,因为他的身子动怒不得。 「二哥……」薛清婉咬着下唇,她以为谁都不知道的。 可她也知道又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二哥的? 「你想去做什么,我不管你,我也可以帮你瞒着大哥,你有心仪之人,我与大哥都会为你高兴,但是——」温和的薛清辰也微微蹙起眉,「乔越不是你的良人,你难道不知么?」 薛清婉将下唇咬得更紧,面色渐渐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慢慢紧拢成拳。 「小妹,你与他,不可能的,你难道不知么?」看薛清婉神情痛苦的模样,薛清辰只觉心疼与难过,「若在从前,你与他之间兴许还有可能,但如今……」 薛清辰无声地微微嘆息,轻轻摇了摇头。 就算乔越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子,他也註定不会是小妹的良人。 「二哥,你说的我都知道。」薛清婉面色痛苦,情难自禁道,「可我……可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他,二哥,我该怎么办……?」 她知道她不该去想乔越,不该把他放在心上,这些她都知道,可她就是管不了她的心,管不住自己不去想他。 她,对他动了心。 她总是在看着他,看着看着,她便将自己陷了进去。 薛清辰将眉心皱得紧紧。 这个结果……是他们谁也没有预料得到的。 说到此,薛清婉忽然转身往屋子方向走,神色急切,一会儿后她肩上掂了一只包袱出来,捡起地上的剑,收回剑鞘,看向薛清辰,皱着眉紧抿着唇,尔后认真道:「二哥,我要出去一趟。」 「又去找他?」薛清辰既不动怒也不阻拦,只平静问道。 「二哥,我……」薛清婉欲言又止,终是痛苦道,「我不想他死……」 她回来时他已显出感染疫病的徵兆,如今已将近一个旬日过去—— 她在心里劝自己何须在想他,他的生死又与她何干?可她却还是忍不住不去想他。 她不想他死。 她现在赶过去的话,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两天之内定能赶得到长宁县。 她不该回来的,若他此时已然…… 薛清婉不敢再往下想,也无暇再与薛清辰多言,转身便要走。 「他死不了。」薛清辰看着薛清婉急于离开的背影,只站在原地不动,「长宁县的疫病被治好了。」 薛清婉正跨出的脚勐地定住,她转回身,诧异地看向平静的薛清辰。 「二哥如何知道姜国长宁县疫病之事?」这是姜国之事,就算传,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到他们羌国来,「难道……」 长宁县的疫病和他们薛家有关!? 「乔越活着,始终是大哥心中的梗和刺。」薛清辰本是平静的眸中此时揉进了无能为力的黯淡,「他这回,是连我都瞒着,我亦是前两日才知晓此事。」 薛清婉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大哥他……那些可都是无辜的百姓!」 「百姓何时不无辜?」薛清辰哀哀一笑。 「二哥方才说长宁县的疫病被治好了?」与长宁所有百姓的性命相比,薛清婉在乎的,只有乔越一人的性命。 昌国无法应对的疫病,就算是他们薛家出手,没有珍贵的几味药做药引,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将疫病治癒,更何况是医术不及昌国更远不及他们羌国的姜国? 这如何可能? 「嗯。」薛清辰也不敢相信,但从长宁县回来之人,的确是如此禀报。 这天下间,除了他们薛家,竟还有人能救得了深染疫病的长宁县。 「不仅如此,乔越的眼睛……」薛清辰的声音忽然变得沉沉,「復明了。」 薛清婉愣住,难以置信。 不可能! ------题外话------ 昨天是有2更的,但是2更被锁了,修改等解禁需要两三天时间,扎心,姑娘们可以等解禁了之后看,在群里的也可以找管理大妈先看,日常+一点剧情的一章。 087、乔越和连城碰面!(2更) 疫病虽治,要善后的事情却很多,首要是让朝廷相信长宁县疫病不仅治癒且已根除,才能收回封禁长宁县的命令。 唯有龙武军撤回,恢復交通,才能让长宁县的日子恢復如常。 但想要将长宁县的日子、交通以及生意恢復到疫病前的状态,不是轻易之事,更不是短时间内的事。 乔越这些日子在忙的便这些事,忙碌的他除了晨起吃药以及夜里睡前眼睛需用药时能见温含玉一面之外,其余时间,他根本没有任何闲暇时间来一起用一顿饭或是稍坐坐说些话。 太医署的医官们则是在见识了温含玉轻而易举便治癒了天下无人能治的疫病后对她的医术可谓是达到了顶礼膜拜之程度,不约而同在她暂住的那院前跪了整整三天,只为求她能传授自己些许医术,好以日后能救治更多的人。 温含玉本是无动于衷,一副任他们跪个整整一年都不会搭理他们的模样,若非乔越在旁帮说上话的话。 找乔越帮忙,这还是秦斌替医官们出的主意,道是他们想要求得温姑娘点头答应,那就只能找王爷帮忙。 乔越本也想帮医官们一把,可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的那一丁点分量,便作罢,只觉他就算想帮,她也不会听。 但在医官们的殷殷相求下,他只能「被迫上阵」。 却不想他不过是在她给他的眼睛上药时为医官们说上几句话而已,温含玉便答应了。 医官们激动不已,秦斌则是呵呵笑着说他出的主意果然行。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乔越为此又「欠下」她五个条件。 五个条件她还未想好,道是什么时候想起了就什么时候说了算。 而温含玉不知道的是,对于她,莫说仅是五个条件,就算是数十上百个条件,甚或是要他的命,他都会答应她。 于是在乔越为恢復长宁县一切事宜忙碌的日子里,温含玉给医官们开起了医术小课堂。 再然后,向来觉得自己的医术在姜国而言不说首屈一指但也绝对出色的医官们每天都在质疑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一个大夫,质疑自己从前学的究竟是不是医术,更甚者甚至不有怀疑人生。 因为没有哪一天他们不被温含玉从不拐弯的直白话捅得体无完肤。 蠢货、不中用、睁大你们的狗眼、做不出来就可以做不用做人了等等、等等……人性攻击。 虽是如此,却没有任何人对她心生不悦或是厌恶,相反,愈相处,他们愈发喜欢这个有话就说从不拐弯抹角的大小姐,因为她的确是真真在教他们医术,且她教的,是他们从未见识过亦从未听过的,是真真让他们学到手有用的医术,而不是可有可无的皮毛。 不仅是这些医官们,便是这府衙里的衙役们也都对她很是喜欢,因为她与他们见过的所有大小姐都不一样。 她漂亮、大方、好心,既不矫揉更不造作,最为重要的是,她的眼里没有贵贱,她看他们待他们任何人都一样,出身尊贵的她根本不会因他们出身卑微低下而将他们视作狗畜,而那些出身尊贵的大小姐们在见着他们时根本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屑在他们身上停留。 这位温大小姐则是不仅会夸赞他们烧的饭菜好吃,会在没事的时候和他们过几招,会认真地听他们说各种事情,还会对他们笑。 虽然她不爱笑,笑着的时候很少很少,可她笑起来的模样是真的好看,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好看,比画里画的仙子还好看! 乔越本因自己忙碌得无暇来陪陪她心生愧疚,但在看到她与大傢伙相处得很融洽,他便宽心了不少。 至于医官衙役们皆是男人,乔越根本不担心。 因为他看得出来,他们对她是尊敬的喜爱,再无其他。 而她的心中,则是根本不会去想与情爱有关的任何事情。 既是如此,他又何须庸人自扰。 也是因为如此,乔越虽然日日忙碌,心却是愉悦的。 夜里,在日常嫌弃完医官们后,温含玉如常端着为乔越煎好的药去找他,和往常一般盯着他把药喝完后让他把头仰起来,为他的眼睛上药。 「今天没有觉得眼睛有什么不适吧?」动作轻轻地将乔越的眼睑稍稍撑开,小心地将药水滴进他的眼里,温含玉照常询问。 虽然最近每一天她都是这么为他上药,可每一次乔越都是红了耳根,心跳加速。 这会儿也一样。 他本是一如往常那般要摇摇头,可在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靥时,他竟鬼使神差般的低声道:「有些微疼。」 「疼?」果不其然,温含玉倏地蹙起了眉心,着急道,「怎么疼?何时疼?疼得久不久?」 温含玉边说边还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双颊,微躬下身身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双眼。 「就、就是方才,一小会儿。」她的双手柔软冰凉,他的心怦怦直跳。 「方才?」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同时低头朝他凑得更近,将他的眼睛看得也更为认真,「不应该啊,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乔越一动不动,唿吸微屏。 看不出异常,温含玉还用指腹在他眼睑上轻轻抚了抚。 并无异常,为何会忽然就疼? 温含玉想不明白。 「你现在就去睡觉,什么都不准再看了。」温含玉沉着脸,他这眼睛要是再瞎一次的话,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可他的眼睛好看得紧,她绝不能让它们再瞎了,「明天要是再有觉得疼的时候,必须立刻告诉我。」 直到亲眼盯着乔越睡下,温含玉才把灯吹了,带上门出了屋去。 离开时她在想难道是药水不合适了?还是服的药的问题? 都不应该啊…… 她没有发现,就在乔越屋外窗边站着一人,站在黑暗里,从方才她端着药进屋开始就一直站着。 那人在看她。 他的身手似是极高,否则温含玉又岂会毫无察觉? 直到她完全离开,那人才从窗边走到门前,不敲门也未出声,就这么抬手推开了温含玉离开时阖上的门扉。 黑暗之中,那人仿佛黑暗中能视物似的,竟能不磕不碰走到摆放着烛台的桌旁,拿起放在烛台旁的火摺子,吹燃,将才熄不久的蜡烛重新点上。 并不明亮的烛火瞬间将屋子微微照亮,映着此人的脸,也朦胧映照着乔越的脸。 本已在床上躺下的乔越,此时已坐起身,平静地看着擅闯进来的人,不惊不诧,好似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似的。 来人是一名男子,一名眉目如画,比女子还要明艷的年轻男子,一袭玄色锦衫,有如从黑暗里走出来一般。 他眼神冰冷,看着乔越。 乔越也在看他,神色平静,道:「不知阁下乃何人?深夜造访,又是所为何事?」 「平王爷不知孤是谁么?」男子微微一笑,笑中尽是寒意。 乔越心中一怔。 这个声音…… 他听过,他记得,此人是—— 「哦,也难怪平王爷不认识,忘了上回见时平王爷还是个瞎子。」男子笑得冰冷,话中嘲讽深深。 「昌国的皇长孙殿下。」乔越目光微沉,连城,「私下找乔某一介残废之人,是为何事?」 「找你?」连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呵呵笑出了声,看着乔越的冰冷眼神里不无嘲讽鄙夷,「凭你一介残废势去的废人,值得孤亲自来找?」 「既是如此,皇长孙殿下又缘何出现在此?」乔越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孤来,只是为了阿玉。」连城笑意浓浓。 乔越放在被下的双手勐地一颤。 阿……玉? ------题外话------ 含玉:敢欺负我阿越,看我不打死你! 088、阮阮说了才算(1更) 连城爱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总能让月华也失去颜色。 从没有人能从他的笑容里看得明白他的心。 他有着最动人的容貌,最温柔的笑,最狠毒的心。 他的笑随时都会变成一把看不见的利刃,给予对方最为致命的一刀。 他此时就在看着乔越笑,笑得温柔,亦笑得阴冷。 他似乎毫不介意让乔越看到他真实的阴冷一面。 乔越看着他,将放在被下的双手渐握成拳。 「孤之所以出现在此处,只是想瞧一瞧能让阿玉出手相救的废人究竟有多废物。」连城笑意愈浓,他眸中的鄙夷就愈甚。 他毫不掩饰对乔越的鄙夷,在他眼里,乔越仿佛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不想你一个废人命却挺硬,到得这疫病肆虐的长宁县非但没有死,反还治好了眼睛。」连城总是在笑,温柔亦阴冷的笑,「不过,要是没有阿玉,废物一样的你能做得了什么?」 「皇长孙殿下似乎话中有话。」乔越亦是语气冷冷。 「有么?」连城笑得眼角弯弯,「有又如何?就算孤告诉你,你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宁平就是死在孤手中且嫁祸于你的,你又能如何?」 「原来是你。」乔越语气沉沉,双拳已然紧紧握起。 可正如连城所言,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 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宁平是死于连城之手,然就算有证据又能如何? 真相一旦公之于众,后果不堪设想。 父皇若忍,那註定要受天下指责耻笑,若是不忍,两国一旦交兵,苦难的就只会是黎民百姓。 且,昌国国力强盛,打得起也耗得起,姜国则是打不起更耗不起。 姜国倘若一意孤行,羌国必会趁势攻来,届时这世上姜国将会不復存在。 连城能够毫无所谓地告诉他,算准的便是他的无能为力。 「是孤。」连城答得肯定,笑得温柔。 乔越在他带笑的眼中看到的是极致的猖狂。 昌国国力兵力皆胜于任何国家,身为昌国储君的他的确有猖狂的资格。 乔越只是冷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倒是你。」连城又笑道,「你可知阿玉看上你哪一点所以愿意嫁给你?可需要孤告诉你?」 乔越依旧沉默,面不改色。 「阿玉看上的不过是薛家下在你体内的毒而已。」对于温含玉来到这书中世界做过的所有事情,连城都已派人调查了个清楚,便是乔越,他也一併命人查了透彻。 乔越曾经经歷过什么,他一清二楚。 「待她解了你体内的毒,便是她对你失去兴致时,不然你以为以你这个无能的残废能配得起她?」连城轻蔑地笑着。 连城今番来长宁县,只为温含玉而来,并不打算见乔越,他也从未想过要与乔越再见一次。 他是在方才在窗外看到温含玉捧起乔越的脸颊认真地为他看眼睛时改变的主意。 「乔某配与不配,皆由阮阮说了算。」乔越看着连城,不怒不恼,不疾不徐,「而非皇长孙殿下。」 而就在乔越言及「阮阮」二字时,连城面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 阮阮? 「她说的没用。」连城笑意更浓,眼神却如刀亦如剑,「就算是踏平整个姜国,受天下人所指,孤也要得到她,她只能是孤的。」 「如今她想玩,孤便先让她玩着,至于你的命——」连城仍笑,同时朝乔越走去,「孤要取,轻而易举,不过孤答应过阿玉,不动你,但不代表孤不能借他人之手做些什么。」 所以,乔晖在这一次事上便是连城假借的那一只「手」。 只不过,连城没想到的是温含玉不仅跟着来了,竟还帮着乔越将长宁县的疫病治癒了。 连城在乔越床前停下脚步,床边便是他的轮椅,眼下就在连城手边。 连城轻笑着说完话,不再看乔越一眼,而是抬脚朝他手边的轮椅踢了一脚。 「骨碌碌……」轮轴在静夜里发出沉闷的声响,往门边的方向滚出好一段距离。 就在轮椅滚开的同时,连城转身离开,在走过放着烛台的桌边时抬手以袖拂倒了桌上的烛台。 天干物燥,烛火烧着铺在桌上的锦布边角。 屋中只有乔越,他的轮椅不在床边,他若不想屋子烧着,就只能爬过来将烛台捡起。 连城跨出门槛时,眸中只有比这夜更冷的寒意。 乔越看向渐渐烧起来的桌布,慢慢掀开了盖在自己腿上的被子…… 他而今苟且活在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放不下身段去做的。 只是…… 阮阮与昌国的皇长孙……是何时相识? 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 连城跨进温含玉那屋的门槛时,招唿他的是她手中的柳叶飞刀。 飞刀擦过他的脸颊,钉入门上菱花中。 「蠢玉,你就是这么和我打招唿的?」对着温含玉,连城面上就只有笑吟吟,不见任何寒凉与锋利。 「你没长手没长嘴?进来之前不会先敲门先出个声?」温含玉嫌弃地白他一眼,走上前来将飞刀从门上拔出,「还有,你干什么到这儿来了?」 「反正你也能知道是我,还需要提前打什么招唿?」连城笑吟吟,「还有,我没事就不能到这儿来了?」 温含玉只是觉得不解,「你现在不是那什么昌国皇长孙?不是该忙得很吗?」 「说的好像我以前都不忙似的?」连城迳自走到桌边坐下,根本不待温含玉招唿他,「以前我也不时去找你?」 温含玉想想,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再问什么,只道:「那你赶紧走,我要睡觉了。」 「我才刚坐下你就撵我走?」连城微微挑眉,「不容我歇一歇?」 「关我什么事?」温含玉一点不往心里去,「你不走,我怎么睡?难道你还想和我睡不成?」 「也不是不可以。」连城又是笑吟吟。 「滚。」温含玉毫不客气,更不给面子。 在她眼里,连城还是从前那个和她在组织里身份不相上下的黑鸦,而不是如今强盛的昌国的皇长孙,昌国未来的国君。 所以,她对他的态度仍如从前,并未有变。 连城也如从前一般,并未将她的冷漠与无礼往心里去。 其实,温含玉不知道的是,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不管是从今的大上峰还是如今的姜国圣上乔稷,都不敢如她这般对他。 他的心里唯一能宽容,一直以来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只是她不懂罢了。 「蠢玉你没事干到这长宁县来做什么?」明知故问,似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谁说我没事干?」温含玉不服,「阿越在这儿,我自然就要在这儿。」 不然他死了,她岂非是失去了一个大宝贝? 「阿越?」连城轻轻一笑,「你倒是叫他叫得挺亲昵?」 「关你什么事?」温含玉蹙眉,「你管得着?」 「管不着。」连城眼底寒意涟涟。 「要不是因为你自作主张杀了宁平,乔晖会把罪名扣到阿越头上?」温含玉蹙眉更紧,「要不是长宁县爆发疫病,我还想不到要用什么法子把他弄出来。」 为把他从牢里弄出来,她可谓是绞尽脑汁。 「蠢玉你出的主意把他弄到这儿来的?」连城颇为诧异。 「不然呢?要我看着他死在牢里?」白瞎了她这些个月费在他身上的各种心思和时间? 「你想救他是因为他身上的毒。」这个他明白,但,「你救这长宁县百姓又是为了什么?」 他所认识的阿玉,是从不会主动想着救人的,她曾经救过的所有人,无不是因为上峰的意思。 如今,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乔越? 「因为……」温含玉正要回答,忽地又皱起眉,「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连城没有再问,而是又道:「蠢玉,我明天便要启程回昌国了。」 「哦。」温含玉点点头,「然后呢?」 「你要不要和我去昌国?」一如以前每一次偷偷带她出去玩时一般,「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世面。」 ------题外话------ 我不在家,存稿耗尽,裸奔了,下午才能回到家,所以二更推迟到晚上8点,见谅,明天两更还是同时会在中午12点更新的 089、要是夫妻就好办了(2更) 二月十二,惊蛰。 二月初始时,温含玉开始每日只教医官们两个时辰,且还将时间定在午后未时至申时,早不理晚不教,就连饭都不再和他们一块儿用,每日除了这两个时辰,她都呆在她暂住的那一个小院里,再不出来一步,也不让他人进。 就连每日清晨及夜里给乔越用的药,她都交给了他自己,至于要煎熬的汤药,她则是叮嘱了医官来做,煎好后端去给乔越。 她不再见乔越,乔越也未有去见过她,虽然他们都同住在长宁县府衙里,却已有将近半月未见过一面。 温含玉是不出小院,乔越则是忙。 为处理长宁县的事宜,乔越天天将自己转如轮轴,除了吃饭与歇息,一刻也不曾停过。 秦斌觉得温含玉与乔越之间忽然变得很奇怪,就算王爷再忙,也不至于从早到晚一刻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去见温姑娘吧? 而温姑娘性子虽冷,可却很是在意王爷的身子的,但这怎么忽然间说不管王爷就不管了? 这究竟是……发生了啥事? 不止秦斌心中这般想,医官们及衙役们这些日子来都将温含玉及乔越之间的疏离看得真真的,心里那叫一个为他们着急。 温姑娘虽然不似寻常姑娘家更强过男儿,但她的的确确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王爷虽然双腿残废,可他却真真切切是个一心为百姓的好官好男人。 他们是般配的一对儿,要是让什么事情坏了他们间的感情,可是老天都要惋惜的! 不行,绝对不行,他们不能眼睁睁就看着王爷和温姑娘之间这样。 于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凑到了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对策。 * 入夜时分,春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自入二月开始,长宁县便开始不时下起些春雨来,但真要算一场真正的春雨的话,这是第一场。 从入夜时分开始下,直到夜深深仍未有要停止的迹象,似是要下到明日才罢休。 戌时过半,一直在阅读百姓这些日子送至府衙来的诉求状的乔越稍稍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窗外时,这才发现外边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来。 雨水落在半撑开的窗户上,滴滴答答,自屋檐上淌下的雨水则像是一颗颗断线的小珠子一般,淅淅沥沥。 终是一场真正的春雨来了。 「王爷,时辰不早了,可要用晚饭了?」秦斌不知何时来到的他身侧,手里提着一只食盒,「饭菜已经凉了又热过了,再不吃就又凉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乔越将手中的笔搁到笔搁上,转动椅轮从书桌后离开,往屋中的八仙桌方向去,面有过意不去之色,「麻烦你了,我现在吃。」 「下官来了一小会儿而已,王爷看状子看得太认真,就没发现下官。」秦斌很恭敬,他将食盒打开,将装在里边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放到八仙桌上。 以往秦斌将饭菜端上给乔越后便会离开,但今回他摆好了饭菜却未离开,而是在旁站着。 乔越方拿起筷子,瞧见秦斌未曾离开,不由和气地问他道:「秦大人可是今夜未用过晚饭?可要坐下与我一道吃些?」 「不不,王爷自用,下官吃过了。」 「那秦大人是有事?」乔越又问。 「这……」秦斌欲言又止,「不是什么大事,王爷无需费心。」 乔越却是将才拿起的筷子放下,神色认真,「秦大人但说无妨。」 「是……是温姑娘的事。」 阮阮!? 「阮……」乔越颇为着急,「温姑娘出了何事?」 「王爷别着急,温姑娘好好的,没什么事,就是这两三日来她总不吃晚饭。」秦斌「如实」禀报,末了不忘还补充道,「下官或弟兄们送到小院去给她,她也不吃。」 乔越神色微沉:「可是生了什么病?」 「这……下官不知,温姑娘不让瞧,说没事。」 乔越面色更沉。 「要不……」秦斌试探性地问,「王爷去给温姑娘送送?兴许王爷送去的,温姑娘会吃呢?」 乔越默了默,点了点头,「有劳秦大人替我准备好饭菜,我去给温姑娘送。」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只见秦斌忽地面露喜色,转身大步就往外走,「这就给王爷拿来!」 秦斌走到门外,朝站在对面屋窗边的一窝蜂衙役及医官们招招手,当即有人冒着雨提着一只食盒冲过来,还有一人抓着一把油纸伞也沖了过来,把食盒和油纸伞一併塞到了秦斌手里,不忘比划一个成功的手势。 长宁县府衙不大,乔越暂住的这屋与前院大堂只有一个五丈的小庭院之隔,那些挤在大堂后窗边的衙役及医官们正好可以从这后窗看到乔越这屋的动静。 秦斌以小半盏茶时间都用不到的极快速度提着食盒再出现在乔越面前时,乔越微微一怔。 不忘还有一把油纸伞,正好可以挡住外边寒凉的春雨。 乔越并未多想,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转着椅轮,往温含玉所居的那处小院去。 秦斌跟在他身旁,也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拿着食盒。 那些本是拥在大堂后窗的衙役及医官们则是冒雨猫着腰悄悄跟在后边。 乔越不是察觉不到,只是他此刻一心繫在温含玉身上,担心她生了什么病而不愿相告,是以并不去理会他们。 当他来到温含玉那小院前时,发现本是好端端的院门门槛不知何时又是被何人噼了去,院中屋子的门槛也亦然。 秦斌则是笑呵呵地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乔越,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这种时候,他这种多余的人还是快快走开的好。 当然,院门不能关。 他加入了扯着脖子探着头等着好情况的衙役及医官们的队列。 「这门槛啥子时候噼掉的?」 「今儿个趁着温姑娘在给医官大人们教医术的时候。」有俩衙役小小声道。 「真是好样的!」 「让医官大人们烧菜给温姑娘吃的主意真是好主意!果然难吃到温姑娘吃都不愿意吃!」 「……你们这是在夸我们么?」医官们道。 「那必须的!」衙役们笑呵呵。 「嘘——别吵,认真瞧。」 「你们说温姑娘会像撵咱一样把王爷撵走不?」 「怎么可能!温姑娘对王爷那么好,怎么捨得把王爷撵走?」 「那为啥子这些日子她都不理王爷啊?」 「你问咱,咱问谁去?女人的心海底的针,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媳妇儿去。」 「我倒是也想问,可是我没媳妇儿啊……」 「嘘——瞧瞧!王爷进去了!」 「果然把门槛噼了是对的,不然光一道门槛就能把咱们王爷卡门外了。」 「嘿嘿嘿,不知道接下来王爷和温姑娘会咋样?」 「这没成婚事儿就是不好办,真是。」 「啥意思?为啥成了婚事儿就好办了?」没成家的人一脸不解。 「这夫妻之间有啥事是灯一吹衣裳一脱往床上一躺解决不了的?」 「说的也是。」 「走走走,散了吧散了吧,要是让温姑娘知道咱们这么围在她院外盯着她和王爷瞅,咱们该吃不了兜着走了。」秦斌一脸事成了的笑呵呵,「王爷总会有主意哄得住温姑娘的。」 一群好奇的人散去时,乔越却未在屋里看到温含玉,使得他不由心慌,正当他急急转身要出屋来问秦斌,她是否出去过时,他才听到屋中某个角落传来她的声音。 「阿越你找我?」低低的声音,带着极力克制之下的隐隐颤抖与不安。 她似……害怕着什么。 「阮阮?」外边的雨声以及对她的关切之心扰乱了乔越的觉察力,这会儿她出声,他才发现她原是在屋里。 她是在…… 乔越不可置信地朝屋中的圆桌下弯下腰。 他在桌底看见了温含玉。 090、含玉的秘密(1更)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若非乔越进来时将屋门打开了,整间屋子的门窗关严得好似外边的天是寒冬腊月般,一丝风也不透。 春雨虽凉,却也不再像深冬的风那般锋利割人。 畏寒的她当不会再畏这春日的冰凉才是,却为何…… 要躲在桌下? 温含玉性子冷,不爱笑,说话行事不会拐弯抹角,在所有人眼中,她不弱于男子,更不会畏惧什么。 可她现在却是一副畏惧着什么的模样。 若非心有畏惧,向来天地无畏的她又怎会躲在这桌下? 只见温含玉屈膝坐在地上,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下巴搭在膝盖上,只抬着眼来看躬下身找她的乔越,一副怯怯的模样。 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好像一只……胆小的兔子,怯生生的,呆在桌下动也不敢动。 「阮阮这是……怎么了?」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的乔越心疼又紧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她避而不见的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她如此害怕? 秦斌还说没什么事,这还叫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温含玉摇摇头,显然并不愿意多说,「阿越你要是没事就出去吧,帮我把门关严实了就行。」 乔越自是不会走。 他怎能在这时候走? 「阮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可好?」乔越将身子更躬下些,以便能将桌底的她瞧得更清。 温含玉还是摇摇头,「我说了没什么事,你走吧。」 乔越默了默,并未离开,而是朝圆桌更靠近些,而后他抬起双手,扶住桌沿。 就在温含玉想着他这是要做什么时,只见他竟是撑着桌沿……将他整个人从轮椅里撑了起来! 只是剎那,便见失去轮椅依託的他跌跪在地,就正正跌在温含玉的面前。 温含玉蓦地一怔。 因为她看得出乔越并非无意,而是故意为之。 他是故意让自己跪坐在地,跪坐在她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温含玉盯着他,皱起了眉心。 乔越神色柔和,平静道:「阮阮既不愿意出来,那我便在这儿陪着阮阮。」 「我不用你陪。」温含玉将眉心皱得更紧。 乔越不做声,只默默跪坐着。 因他方才进屋来时未关门的缘故,有风带着雨从打开的屋门涌进来,吹熄了屋中桌上燃着的唯一一支烛灯。 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就在屋子被黑暗吞没的一瞬间,一道银白的电光划破墨般的苍穹,仿佛要将天空撕裂。 电光映在窗户纸上,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将漆黑的屋子映亮。 也是在电光将屋子照亮的一剎那间,温含玉的双眸蓦地大睁,恐惧清楚地写在她大睁的瞳眸里。 乔越亦借着这一道电光将她眸中的恐惧清楚看在眼中。 「轰隆——」震天的巨大雷声紧随在电光之后响彻天地。 今春的第一道雷声。 黑暗之中,乔越重新将双手扶在桌沿上,吃力地撑起身,摸索着拿过烛台和火摺子。 当烛火重新点燃,照亮漆黑的屋子,也映照在温含玉身上时,只见她将脸用力埋在膝间,仍用力扣着双腿的双手死死捂住两耳,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蜷起来似的,浑身瑟瑟发抖。 「阮阮……」乔越何曾见过温含玉这般模样,一时间他慌张得竟不知该如何才是好。 「轰隆——」又是一声春雷炸响。 温含玉将自己两耳抓捂紧得好似要将它们扯下来一般,浑身颤抖得好似筛糠。 看温含玉这般瑟瑟发抖的恐惧模样,此时乔越才终是明白。 阮阮这是……害怕雷鸣? 「阮阮。」乔越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声音低低,语气温柔,生怕会吓着她一般。 温含玉毫无反应。 过了良久,仿佛在确定再没有雷声响起后,温含玉这才缓缓抬起头,双手却仍死死捂着两耳不放。 借着烛火,乔越看见她眼眶里晃着泪珠,寻日里那双总是冰冷淡漠的眼眸在泪珠的掩映下看起来楚楚可怜,尽是惶恐与不安。 就在这时,只见又一道电光映亮窗纸。 温含玉浑身一颤,在紧随而来的雷鸣到来之前惊慌地从桌下出来,扑到乔越怀里,双手抱耳,把脸埋进了他胸膛! 乔越能从她颤抖不已的身上清楚地感受得到她来自心底的恐惧。 「轰隆——」在这第三次雷鸣响起时,温含玉斛旋在眼眶里的眼珠终是掉落了下来,湿了乔越胸前衣衫。 也是在这一时刻,乔越抬起双手,将她轻拥入怀,温柔且心疼道:「阮阮莫怕,我陪着你,没事的,雷鸣而已。」 可温含玉却是摇摇头,再摇摇头。 显然对于乔越说的雷鸣「而已」,她非常不贊同。 不惧生不畏死的剔骨刀温含玉全天之下就只害怕一件事。 那就是电闪雷鸣。 春日是雷鸣最多的时节,从前每逢春日,她就将门窗锁得死死,将窗帘拉得严严,甚至躲在角落里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可雷鸣之声的穿透力却仍能清晰入耳。 抗拒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等待雷鸣消失。 春日里她这般瑟缩在角落里哪儿也不敢去的夜晚早已不计其数。 只是,她从不让人知道她堂堂剔骨刀竟会畏惧电闪雷鸣畏惧到不敢动弹的程度。 身为只做杀人只用的剔骨刀怎么能有畏惧的事情? 所有人都认为冷血无情的她无所畏惧。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也有害怕的事情,就像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阮阮」一样。 也所以,日子从进入二月开始,她就不愿意长时间出现在人前。 下雨的春天随时都有可能响起一记惊雷,尤其是晨日与夜里。 要不是因为她答应过医官们要教他们医术,她根本连这个屋门都不会出。 无论何时,她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害怕电闪雷鸣。 可为什么她没有像把秦斌他们撵走那样将阿越也撵走? 又为什么她不怕阿越知道她害怕雷电的事? 她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害怕雷电一样。 温含玉已然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地乔越怀里缩。 如今身残体弱的胸膛既不宽厚也不硬朗,可不知为何,她总觉他胸膛的温暖能让她觉得没那么害怕。 还有他温柔的拥抱和声音。 一直以来,电光撕裂夜空、雷声轰鸣天地的时候她都是独自一人,独自一人缩在冰冷的角落里。 这是第一次,电闪雷鸣时有人在她身边。 「阮阮莫怕,有我在,我陪着你。」乔越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只愿自己能为她将恐惧驱散。 他就这般拥着她坐在冰冷的地上良久,在她耳畔反覆地道着温柔的话。 不知时辰过了多久,直到电光与雷鸣不再袭来,直到屋外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温含玉仍死死捂着耳朵瑟缩在乔越怀里,颤抖着,动也不敢动。 「阮阮,没事了,没有雷鸣了,不用怕了。」乔越轻轻拍着温含玉的背,柔声与她道。 谁知她连头也不抬,依旧摇头。 乔越又再与她道了几遍,她还是将脸埋在他胸膛,不敢睁眼,更不敢把双手从耳朵上拿开。 乔越默了默,将手从她肩上背上拿开,转为轻覆在她捂着耳朵的双手手背上,将她的双手从死死捂着的耳朵上轻轻拿开,一边柔声解释道:「没有了雷鸣了,阮阮莫怕,莫怕。」 不知是他双手太温暖,还是他的声音太温柔,温含玉没有再执意捂着耳,而是任他将她的双手从耳朵上慢慢拿开,她也是这时候才敢从他怀里将脸慢慢抬起。 「真的没有雷鸣了吗?」只见她眼角仍挂着泪痕,弯弯密密的睫毛亦是湿漉漉的,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楚楚可怜模样。 看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湿漉漉的双眼,乔越想起她吃醉那也与他道过的那些话,令他只觉心疼,令他情不自禁抬起手轻柔地用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泪痕,语气更是温柔,「没有了,阮阮放心。」 「那你这些天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题外话------ 含玉:我也没想到我这么怂,竟然会怕闪电打雷!(不服气) 091、阿越你喜欢我吗?(2更) 乔越微怔。 他…… 乔越嚅嚅唇,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垂着眼睑,温和道:「忙,抽不出空暇来。」 他不是不想见她,而是…… 「骗人。」温含玉看他低垂的眼睑,语气肯定且不悦,「你骗我。」 「我怎会骗阮阮?」乔越仍是垂着眼,「确实忙而已。」 「那你抬起眼看着我说。」只有撒谎的人才会低着眼不敢让旁人看到他的眼睛。 「……」乔越慢慢、慢慢地抬起眼睑,对上温含玉黑白分明仿佛能将他心思望穿的眼眸,却是什么解释的话都再说不出来。 温含玉则是盯着他的眼睛,拧着眉,又问道:「我不找你,你为什么也不找我?」 「阮阮,我……」 温含玉等着他回答,可过了片刻,仍未听得他道出什么来,只将眉心皱得更紧,极为不悦,心中微愠,「是不是我不去找你,所以你也不找我?」 瞧她模样,就差没揪着乔越的衣襟来问了。 算算,她好像也有快半月没有见过他了,从她把药都塞给他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她不去找他是因为她害怕春雷随时会响起,那他呢? 温含玉本是不会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的人,可不知是每日见到乔越已成了她的习惯,还是她的心思哪儿出了差错,这些日子见不到他,她总觉得好似缺了什么似的,令她不悦。 「你说你忙,那你现在怎么又有时间来找我了?」不管乔越愿说与否,温含玉似都非要听到他的解释不可。 她都没有答应黑鸦和他到昌国去见识世面,就是为了他而已,他却躲着不见她,这如何能不让她生气? 对,就说躲,他就是躲着她! 「你为什么躲着我?」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死死,将恼意全都写在了脸上。 「阮阮,我……」再避不掉,乔越只能道,「我不是不想来找阮阮……」 他的声音低低,带着难以言说的黯淡。 他不是不想找她不想见她,他比任何人都想见到她,甚至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可是—— 「你想,那你为什么不来?」温含玉无法理解。 见一个人不是想见就见的吗?就像她想见他的时候一样。 乔越默了默,才迎着温含玉的目光,低声问道:「我心中有惑,不知阮阮是否愿意告知我答案?」 温含玉此时还是躲在乔越怀里,昂着精緻国色的小脸看他。 虽雷鸣不再,她却不愿离开,不知为何。 听得乔越的话,她想也不想便点点头,「你问吧。」 在连城面前她会有所保留,但在乔越面前,她似乎从未考虑过有何事是不能告诉他不能与他说的。 似乎只要他问,她就会都告诉他。 所有的事情。 「阮阮之所以会理会我,是因为我体内的薛家之毒,可对?」乔越声音低低,语气艰涩。 温含玉不假思索,点点头,「是。」 事实即是如此。 乔越微微抿了抿唇,又问道:「阮阮之所以会选择嫁给我,也是因为我体内的毒,可对?」 温含玉想了想,也不全是,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愿意接受乔稷老儿的赐婚嫁给乔晖,她又没得别人可选,就选他了。 不过,主要也还是因为他体内的奇毒。 「是。」温含玉再一次点点头。 虽然心中本就知晓答案,可看到她点头答应,乔越的心还是不由自控地收紧,生疼。 乔越稍做沉默,这才又嚅动薄薄的双唇,声音更低,语气更涩,「那待阮阮为我解了我体内的毒,是否就要离开了?」 既是註定没有结果之事,他又怎能让自己一再陷进去? 陷得太深,届时便再难抽身。 陷得太深,届时便会难以放手,他怕届时他会做出什么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来。 他知道他不配,可情之一事是天下间最能乱人心之事,就算他知道他配不上她,可也难保他届时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与阮阮般配的,是昌国的皇长孙,而不是他乔越。 他乔越只是一个从死亡的炼狱里爬出来的苟活之人残废之人有罪之人,如何配得上有如艷阳般明亮耀眼的她? 能与她相识,已是上苍的恩赐,他还想多求什么? 然,他这一个问题,温含玉却没有不假思索便回答。 她反是有些诧异,有些怔愣。 显然她从未有想过这个问题。 待阿越体内的毒解了,她就要离开? 离开? 嗯……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因为他体内的毒而搭理他,当然也就觉得毒解了就和他再也不见了,但是现在…… 温含玉此时仍偎在乔越怀里,她只觉得他的胸膛再是温暖不过。 在他怀里,她甚至有一种雷电好像没那么可怕的感觉。 是不是以后闪电打雷的时候她都要找他的胸膛怀抱来躲躲?比她自己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感觉好太多太多了。 要是她离开他了的话,日后再打雷时她就还是只能自己裹着被子缩角落里躲着。 还有,他不是答应她要和她生一个小娃儿的吗?她要是离开了,还怎么生? 那就生了小娃儿之后再带着娃儿离开? 不成不成,书上说的和她看到的都是爹娘和娃儿一块儿过日子的,她要是自己带着娃儿离开,娃儿岂不是没爹了? 没有爹爹的娃儿岂不是很可怜? 那这样一来的话,她就是一辈子都要和阿越在一块儿了? 一辈子? 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目光渐渐变得灼灼。 阿越头髮这么完美,眼睛这么漂亮,嘴唇薄又软的,阿越这么好看,一起过一辈子好像也挺好的? 她要是离开了的话,这么好看的阿越岂不是便宜其他女人了? 这男人活在世上总要有女人的,阿越总不会一辈子都没有女人的,他要是找一个丑不堪言的女人,岂不是浪费了他这么好看的模样? 再说了,她辛苦治好的阿越她自己不好好享用,凭什么便宜别的女人? 不划算。 但是,书上写过,两个人要是想要过一辈子,那两个人之间就得有感情,否则是走不了一辈子的。 她也见过不少夫妻年老了还牵着手笑得欢喜的,黑鸦说那就是因为他们彼此有感情,所以才能年老了还会陪伴着彼此。 感情就是心里有对方。 黑鸦还说了,感情就是喜欢。 只有两个人相互喜欢,才能携手走一生。 她觉得阿越好看,她也不讨厌和阿越相处的感觉,这是不是就是喜欢? 那阿越呢?阿越喜不喜欢她? 他要是喜欢她的话,她怎么没听他和她说过? 难道阿越不喜欢她? 「阿越。」温含玉目光灼灼地看着乔越神色黯淡的眼睛,双手攀在他胸前,好奇地问,「阿越你喜欢我吗?」 「!?」兀自溺在她始终都会离开的难过痛苦中的乔越忽一听到温含玉如是直白的问题,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温含玉的眼睛干净纯澈,没有一丝杂乱之色。 她神色平静,就好像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问题似的,却不知她这一个「小小的」问题足以在乔越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若是寻常女子,这般的问题根本无需问,乔越寻日里的态度举止早已能让她们知晓他心中的答案。 只是,此时问他的偏是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的温含玉。 只听她极为认真道:「阿越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不会离开的。」 在乔越仍未反应得过来时,她又补充道:「阿越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和阿越过一辈子。」 总之,就是不能便宜了其他女人,尤其还是配不上阿越的丑女人。 一、一辈子…… 「轰轰——」外边本已安静下来的天此时忽又响起几声闷雷。 雷声不大,却仍是令温含玉害怕。 只见她又躲进了乔越怀里,再一次将脸埋进他胸膛。 然这一次,她的双手不再只是紧抓着他胸前衣衫,而是穿过他身体两侧,搂住了他。 因为害怕,她将他搂得紧紧,娇小的身子又在瑟瑟发颤。 雷鸣于天,乔越怔愣的模样却像是这几声闷雷落在他身上似的,他一动也不动。 ------题外话------ 我也想写亲亲抱抱举高高,然鹅还是想想就得了,我们要做一个恋爱就牵个手就好的好青年(老年)! 092、阮阮,我喜欢你(1更) 『阿越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不会离开。』 『阿越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和阿越过一辈子。』 闷雷在天地间低鸣,乔越却不闻,他心头耳畔只萦绕着温含玉的这两句话。 他可喜欢她? 他怎会不喜欢她? 他又怎会不喜欢她? 乔越强有力的心跳让温含玉觉得外边正在低鸣的雷声似是小了些。 这一刻,她下了一个决心。 阿越要是不喜欢她的话,她就把他打到他承认喜欢她为止。 也是在这一刻,她听到乔越低沉却温柔的话。 「阮阮。」乔越以僵硬轻颤的双手轻轻揽上温含玉纤瘦的肩,同时低下头,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边,低沉微颤的声音里是极尽的温柔,「我喜欢你。」 她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心动的女子。 她是这世上唯一让他想要守着一辈子的女子。 屋外的闷雷却是在这时比方才大声了不少,好像故意使坏和乔越作对似的,吓得温含玉当即收回环在乔越背上的双手收回来,把耳朵紧紧捂上。 乔越则是一手仍轻揽着她的肩,一手将她捂在右耳上的手轻轻拿开,头更低,靠近她的耳畔,再一次温柔道:「我喜欢你,阮阮,我只喜欢你。」 除了她,他不要这世上任何女子。 乔越温柔的话清晰入耳,温含玉眨眨眼,在闷雷声中抬起头来看他,却有些不相信似的,「真的?」 「真的。」看着她澄澈的眼眸,乔越不由露出微微的笑,点了点头。 他喜欢她,又岂会有假? 「那你为什么这段时日都不来找我不来见我?」温含玉的神思又跳回了一开始的问题上。 她不明白,既然喜欢她那为什么要躲着她不见她? 像乔陌喜欢夏良语那样,总是时时刻刻想着夏良语,想见到她的。 她更不明白的是,乔越正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不敢见她。 这当如何解释? 乔越决定不做解释,只抱歉道:「是我错了,往后不会了。」 谁知温含玉却就是抓着这个问题不放,非要问出什么所以然来不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不待乔越回答,只见她想到了什么,拧眉问道:「是不是黑……是不是连城找过你和你说过什么?」 仔细想来,阿越好像就是从黑鸦出现的那夜之后对她爱理不睬然后干脆到连见都不见她的,黑鸦曾想过要阿越的命,他会去见阿越和他说上些什么并不是不可能。 这是她第一次在乔越面前提到连城。 毫不避讳,点名道姓,显然她与他相识,且已然相识到根本无需称他一声昌国皇长孙的程度。 乔越的心蓦地缩紧。 阮阮确与昌国皇长孙相识…… 「没有什么。」乔越微微摇摇头。 他从未打算过要将那夜自己与连城见过的事情告诉她。 「那证明他的确是找过你的。」温含玉眉心拧得更紧,道得肯定。 乔越不答。 她也没有再问,只是不悦道:「想他嘴里也不会吐得出什么好话来,阿越你就当没听过好了。」 「阮阮……」乔越嚅了嚅唇,却欲言又止。 「干什么?」温含玉盯着他薄薄的唇。 却见乔越浅笑着又微微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本是想问她如何与昌国皇长孙相识,想问她他们之间是何关系。 然他问不出口。 他如今不是阮阮的谁人,根本无从去干涉她的事情。 她若愿意,总有一天会自己告诉他。 如今他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让他配得起她。 只有他重新站起来,他才有资格来拥有她。 只有他重新站起来,他才有能力来保护她。 只有他重新站起来,他才有机会成为曾经的那个他。 只有他重新站起来,他才能去做他藏在心中的所有事情。 他本已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指望,是她给他重生的机会。 既如此,他便不能负了她的好意与期望。 再痛苦的事情他都撑过来了,又有何理由一直缩在绝望的灰暗中不愿站起来? 十五万兄弟的亡魂,他若不挺住,谁来让他们安心往生? 他心爱的阮阮就在他怀里,他若没有足够坚定的心与力量,他以何来与昌国皇长孙抗衡? 他废掉的是双腿,而不是身为男人的心。 阮阮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就断没有将她拱手让人的心。 他只需保护好她就行。 他要做到有他在,就绝不会让阮阮受分毫伤害。 而要保护好阮阮,他仅仅是站起来还不够。 阮阮能治好他的眼睛,那就定能治好他的双腿,如今就只是时间而已。 但就算他的双腿能够恢復如常,他也还是不完整的,他还需要—— 「阿越,我成婚的日子,你选好了没?」趁着暂时没有雷鸣,温含玉轻轻扯了扯乔越垂在身前的长髮,想到什么便问什么道。 却是又将乔越惊得怔怔。 「阿越!」乔越发怔的沉默使得她稍加用力去扯他的头髮。 「还、」乔越这才赶忙回道,「还未。」 「你为什么还没有选?」温含玉很不悦很不满意,「你答应过我这长宁县的疫病祛除了就选好日子与我成婚的,现在疫病都快好了半个月了,日子呢?」 「……阮阮忘了答应我的是待我双腿治好之后再选日子的?」 「是吗?」温含玉眨眨眼,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的。」 「哦,那好吧。」温含玉有些不情不愿,不过这样也不错,能让她的头髮再长长,到时她会更漂亮。 「阮阮。」乔越双手仍揽着温含玉的肩,即便雷鸣不再,他也迟迟没有收回手,他又垂下了眼睑,声音低低,「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温含玉不解,「回不去哪里?」 「京城。」就算他当真把日子选好,他如今的处境,根本就无法让她在京城风光大嫁,「圣上将我放出天牢时下的旨意,长宁县之事后无论我是生是死,都不能再回到京城。」 他知道父皇的意思。 就算他躲过这一劫难活了下来,从今往后,他也不再是他的儿子。 让他走,让他永远也不要再回到京城,无疑是当做再没有他这个儿子。 他如今是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人。 他不想也不能草率地与阮阮成婚,他不能如此来委屈她。 温含玉没有多大震惊,照乔稷老儿能觉得阿越是杀害宁平的兇手将他收押入牢只等取他性命的作为来看,他能让阿越将功赎罪已是好事,将阿越驱逐出京也没什么想不到。 不过她原本要的就是留住阿越的命,顺带把长宁百姓的命救了正好能把阿越的命在明面上留住,就算往后乔晖以及乔稷老儿再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取阿越的性命也是不可能的了,长宁百姓第一个不答应。 要知道长宁县可是姜国除了京城之外最富庶的地方,若非如此,羌国也不会找长宁县来动手脚,乔稷想要保得姜国银钱流通不乱,不到万不得已,长宁县绝不能动,否则乔稷也不会捨得将羌国将太医署中医术最高的三十位医官全都派至长宁县来。 至于乔越处事安民的能力根本不用怀疑,疫病若除,是姜国大幸,长宁若毁,姜国也只能认命。 如今,乔越成了长宁县的大恩人,为姜国立了大功,这绝对是乔晖万万想不到的。 至于乔稷老儿,就算觉得乔越能处理得了长宁之事,但也绝不会想到乔越是在几乎没有造成百姓死亡的情况下就回了长宁县。 他更是只用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长宁县一切恢復如初,仿佛疫病从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似的,百姓面上喜气洋洋,官道上车辆往来不绝。 长宁县热闹如以往。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收到京城来的任何旨意。 哪怕他做得再好,乔稷也不曾改变主意。 京城,他再回不去。 「那就不回去了,反正你那破烂府邸里什么都没有。」温含玉默了默后道。 「……」本是心情沉重的乔越忽然间只觉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只见温含玉将轻扯着他胸前长发的双手移到他脸上,捧着他的脸颊,看着他墨黑的眼眸,很是认真道:「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你在哪我就在哪。」 不然她可不知道再上哪儿找一个像他这么好看又听话的大宝贝了。 「嗯……要是你定好我们成婚的日子了的话,我就写封信让人捎去给太爷爷,届时让青葵和紫苏把他老人家带过来吃我们的喜酒就好了。」 乔越则是再也无法自控,蓦地将她拥入怀,拥得紧紧。 温含玉不觉厌恶,也没有将他推开,相反,她觉得有些欢喜。 被乔越拥在他温暖怀中的欢喜。 「不回京城,那阿越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嗯。」 「哪儿?」 「西疆。」 去他战败的地方。 去十五万将士牺牲的地方。 他要去拿回他的霸王枪。 只有霸王枪在手的他,才是完整的他! 既然阮阮选择留在他身边,那他就绝不将她让与任何人! ------题外话------ 叔:接受阿越的这一波表白! 含玉:猴! 093、愿意以身相许(2更) 乔越陪了温含玉整整一夜,不是他不舍走不忍走,也是温含玉不让他走。 他好不容易在没有雷鸣时将她哄到榻上,谁知又响起一记闷雷,吓得她当即又扑到了他怀里来。 于是他就在床沿上拥着她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她窝在他怀里慢慢睡去,他仍未捨得松手,直至天明雨停。 确定雨停了再不会有雷鸣,乔越才动作轻柔小心地将她在榻上放下,为她将被子盖好,这才将身子挪到轮椅上,从她身旁离开,出了屋去。 秦斌及衙役还有医官们在见到一夜未眠面上倦意微显的乔越时人人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尤其是秦斌,他被众人推出来,关切地问乔越道:「王爷昨夜没睡好啊?」 乔越才从温含玉那处小院出来便见到秦斌,不由有些诧异,「秦大人这般早,找我有事?」 「呵呵呵,没事没事,就是关心一下王爷昨夜可有睡好了,要是睡不好的话,王爷就去睡,府衙里的事有我呢。」秦斌道。 蹲在附近矮树后的衙役及医官们用力点点头,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道着话。 「就是就是,王爷累了就赶紧去歇着,歇好了才有精神气来哄温姑娘。」 「看王爷眼睛下那两抹乌黑,昨夜肯定没睡好吧?」 「啥没睡好啊,我瞅着就是根本没有睡。」 「你们咋个知道王爷昨夜没有睡啊?」 「嘿嘿嘿,温姑娘天仙儿似的一大姑娘,你要是夜里和她共处一室,你捨得睡啊?」 「为啥啊?天仙似的大姑娘就不用睡觉了?我瞅着平日里温姑娘和我们一块儿吃饭的没啥不正常的啊,咋个睡觉就不用睡了呢?」 「去去去,就你这不带拐弯的脑子,难怪二十五了都还没讨着媳妇儿。」 「我二十五没讨着媳妇儿我怎么的啦?你自己不也二十四没媳妇儿?咱们王爷不也二十八还没媳妇儿呢嘛?」 「你能和王爷比?咱王爷长得那叫一个俊俏,你再瞅瞅你,长得跟个癞蛤蟆似的。」 「我看你长得像头猪!」 「说谁猪呢你!」 「那你说谁癞蛤蟆呢你!」 「王……王爷!」 本是蹲在地上吵吵的一群人不知谁先抬起头来,看见了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面前的乔越,身上立刻像装了机簧似的,勐地弹了起来。 其余人一听着他叫王爷,也人人都跳了起来,一看果然是乔越来到了跟前,赶忙躬身恭敬道:「王爷早啊!」 「王爷昨夜睡得可好?」 「王爷昨夜没累着吧?」 「王爷,温姑娘咋个没见出来啊?」 「王爷……」 话还没说完,秦斌赶紧一人一巴掌拍到他们头上,朝他们挤眉弄眼使眼色,故作骂道:「怎么说话呢你们!?人王爷和温姑娘夜里干个啥还得跟咱汇报了不成!?」 「……」大人,你才是不会说话的那一个吧? 「呵呵呵,王爷您瞅,下官替您把他们给骂了,您就别和他们计较了。」骂完了手下,秦斌赶紧又和乔越呵呵笑道。 谁知乔越既不怒也不恼,更未嫌他们多管闲事,反是朝他们浅浅笑了起来,和气道:「乔某与温姑娘之间的事情,让诸位弟兄费心了,乔某与温姑娘间无事,乔某在此谢过诸位弟兄关心。」 乔越说完,还朝他们躬身抱拳以示感谢。 众人知晓乔越待人温和,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完全不一样,可看着他朝他们躬身感谢,他们一时间还是愣住了。 他虽不再是从前那个荣耀加身的大将军,可他依旧是身体里流着天子骨血的皇子,出身尊贵,但却从未将出身低下的他们视作尘泥,在他眼中,他们与他都一样。 是以,在他躬下身的下一剎那,他面前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他深深躬下身,齐声道:「关心王爷和温姑娘之间的事情,是小的们应该做的!」 声音震天,欢喜满满。 乔越无奈又感激。 于是,对于待人和善的乔越,衙役们开始得寸进尺,在宫中恭谨老实的医官们也一併参与其中。 「王爷王爷,您和温姑娘之间真的没事吗!?」 「王爷王爷,温姑娘最近是咋子都不稀得搭理我们了,王爷您知道不?」 「王爷,您和温姑娘是咋个认识的啊?」 「王爷,您和温姑娘啥子时候成婚?到时候咱们都去给王爷送贺礼!」 「对对对!咱们到时去给王爷和温姑娘送贺礼!」 「呵呵呵,王爷到时别嫌咱出身低给您折了面子就成。」 「咱就只想讨一杯王爷和温姑娘的喜酒喝。」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连秦斌都快有些受不住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的聒噪,却不见乔越面上露出一丝不耐与不悦,他更没有离开,反是耐着心和颜悦色地听他们一句又接一句。 末了要不是秦斌在他们其中几人头上拍手板子,他们怕是连乔越和温含玉何时要娃子都给问了。 「诸位弟兄放心,乔某与温姑娘好事近时定当相告,届时只要诸位弟兄愿意前往,乔某与温姑娘定当热情相待。」乔越说着,真诚地朝他们做以一揖。 「到时小的们一定去!」 「王爷一定要给小的们留个位!」 「一言为定。」 不知谁人激动得先行给乔越跪了下来,其余人等不约而同也都朝他跪下了身来,朝他重重磕下一记响头。 是欢喜,是真诚,更是激动。 「王爷!秦大人!外边来了个怪人!」就在这时,有衙役匆匆忙忙跑来,「不对,是两个怪人!」 「怪人?怎么个怪法?」秦斌挑眉问。 * 人确实怪。 男的怪,女的也怪。 男的背上一柄剑,浑身邋遢,一张了无生气的脸,一双被缭乱在面上的头髮半遮住的双眼黯淡无光,眼珠子动也不动,若不是他此刻就好端端地站着,只怕说他是一个死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女的模样十七八,倒是长得清丽可人,可道的却是一口怎么听怎么别扭、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的话,更重要的是,她的力气牛一般大,竟是将惊堂鼓给……敲烂了! 鼓的两面都豁开了大口,莫说鼓槌断了,便是撑起惊堂鼓的架子都被她给敲鼓敲裂了。 此刻架子坏倒在地,鼓面破了的惊堂鼓也躺在地上。 秦斌见此状,眼睑直跳,深深怀疑她是来闹事的,而不是来有所诉求的。 「你就是这儿的头儿?」姑娘见着秦斌,双手把腰一叉,扬着下巴问,一口别扭的外乡口音。 身材娇小,气势倒是不小。 可还不待秦斌出声,她便蓦地变了态度,变成一副恭敬又可怜的模样,甚至还哭道:「求大人给民女做主!」 怕秦斌不相信自己似的,她就着自己那粗麻衣袖使劲搓着两眼,直将两眼搓得通红,如此不算,她还硬生生挤出了一滴眼泪。 「……」不止秦斌,在场的衙役都觉看不下。 就算要装,也装得像样点行不行!?到了官府面前才装,谁信啊! 还有,她那连老虎都能打死的力气,还需得着官府做主!? 众人脸上皆一副「你当我蠢还是当我傻」的表情。 「你有何冤屈?」秦斌皱着眉,只想抬手按自己突突生疼的颞颥。 只见姑娘也皱起了眉,「大人,你不是应该先让我进去才问我?」 「在这问也一样。」这种故意找事的,他没当即将她轰走就已算他仁慈了。 姑娘忽地又是一副惨兮兮哭唧唧的模样,只见她縴手一抬,指向那个浑身上下都了无生气的邋遢男子,哭道:「他抢我的吃的!他抢吃了我八碗面条!」 姑娘佯装哭着,又再搓了搓自己的双眼。 是这样的没错吧?中原书上写的和中原人说的都是这样的,有事找官府解决,哭得越惨越好。 她这眼睛都快给搓秃噜皮了,装得够惨了吧? 这可恨的中原人,竟然抢了她八大碗面条!官府要是不替他赔给她的话,她就……她就赖到他们赔为止! 只听邋遢男子慢悠悠地有气无力道:「我说愿意以身相许,她不要。」 众人:「……」 ------题外话------ 实施战况播报:小师叔的cp已经到达战场。 094、又见小师叔(1更) 身为男人,理当顶天立地,「以身相许」这般的话纵是有人会说,也绝不会是出自男人之口。 可眼下,这样折辱自身的话的的确确是出自一个男人之口。 秦斌等人惊得目瞪口呆,那位姑娘则是急得当即就跳了起来,用她那一口怎么听怎么别扭的口音嫌弃道:「谁要你!?既穷又丑还脏又臭,我是蠢了还是瞎了才会要你这么个饭桶!?」 她要是在他抢了她第八碗面条后还继续再让店家上下一碗话,他绝对还能再吃得下,一顿吃个十来大碗面条的人不是饭桶还能是什么? 「哦,那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邋遢男子眼也未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似的,慢慢悠悠,「我把我自己赔给你了,是你不要。」 「我说了我不要你不要你不要你!」姑娘气得直跺脚,气得一脚踢到摔倒在地已经裂开了的惊堂鼓架上,瞬间将其踢碎得四分五裂,那破碎的木屑茬子四处飞溅,溅到邋遢男子面上,在他面上划出一道血迹来他仍无动于衷,好似不知疼似的。 衙役们则是看着那四分五裂得连原本的模样都没留下一丁点的鼓架子,惊魂未定,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这惹她的人就在她面前,她的拳脚咋没朝他身上招唿,朝没用的东西上招唿有啥用!? 坏了他们还得再置办新的! 那都是银子! 「那我没银子。」姑娘那厢气得暴跳,男子却依旧一脸平静,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似乎还带了倦意,仿佛随时都会睡着似的,「也没有面条。」 「你——」姑娘已然气得面色通红,双手紧握得站在她面前的秦斌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她指骨的咯啦声。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那精铁般拳头就要砸到男子脑袋上时,却见她嘴一扁,那被她搓得通红的眼眶里瞬间就掉下了豆大的泪珠来。 只见她忽地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用手背抹着泪水汪汪的两眼,像极了被欺负惨了似的,一边哭道:「坏人!你就是个坏人!你们全都是坏人!」 中原人果然都是坏人! 秦斌及衙役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及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模样惊得懵了。 这……这姑娘明明就能靠拳头把那赖皮又脏兮兮的男人给教训了,偏要找官府解决,现在竟然还真哭了起来! 整的好像他们一群大老爷们把她给欺负了似的!他们可没有欺负女人的习惯! 也就是在姑娘哭得眼泪直掉时,男子那张好像不会有变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了无生气模样,他盯着姑娘,深深皱起了眉,似觉烦躁。 秦斌此时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哭,他这会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要是替这糟心的兄弟将面条或是银子赔给这个姑娘,府衙开了这个先河,要是日后乡亲们遇到这般的事都来找他赔,他每个月那刚好够养家餬口的俸禄哪里够使? 这要是不替他赔,这姑娘得在这哭到什么时候? 「这位姑娘,不知这位兄台吃去的面条花费了多少钱?」正当此时,乔越温和的声音从门内方向传来。 「王爷。」瞧见正转着椅轮往外来的乔越,秦斌当即往旁让开,恭敬道,「这种小事王爷就无需费心了,下官来处理就成。」 这等小事都要王爷来处理的话,他这个长宁县令要来还有何用? 「王爷?」姑娘见着乔越,那双灵动的挂着泪的大眼睛睁得老大,「你才是这儿的头儿?」 「你个小姑娘,咋个说话的?这是官府,不是哪座山头,啥子头儿不头儿的?」衙役着实看不得姑娘对乔越的无礼,不由斥道,「这是平王爷,还不快行礼!?」 「无妨。」乔越抬手打断衙役的话,看着姑娘,平和道,「秦大人才是长宁县的父母官,乔某不过是在此路过而已,若是姑娘不介意,乔某愿为这位兄台赔偿姑娘,并替他向姑娘赔不是。」 乔越说着便要向姑娘躬身拱手抱拳以示赔礼。 「王爷万万使不得!」秦斌赶忙制止。 「秦大人不必介怀,此事权当做乔某的私事,万不会影响秦大人日后处理百姓事务。」乔越道。 「王爷,下官不是此意,而是……」王爷怎么能为这么件小事就亲自给人低头! 这可是他们敬重万分的王爷! 「没什么不可以的。」乔越却很从容,给姑娘躬身赔礼后从腰间取出三两碎银,递与她,「三两银子可够这位兄台方才吃的面钱?」 三两!? 衙役们险些跳起来,三两银子可是他们一个月的月银,不过八碗面条而已,怎么可能会用到三两银子!? 这小姑娘这是要抢到官府头上来了!? 只见姑娘努努嘴,想了想,然后伸出手,只从乔越手心里拿了其中一块最小的碎银,一边道:「没有用掉那么多,我就拿最小的一块好啦!」 就在姑娘将最小的一块碎银从乔越手里拿起来时,忽然一只指骨分明五指瘦长却有些脏的手也伸了过来,一把就捞走了乔越手里余下的两块碎银,一边道:「剩下的给我了。」 「你这死无赖竟敢欺负到我们王爷头上来了!?」 「你当咱哥几个都是摆设还是咋的!?」 「看哥几个今天就替百姓好好教训教训你,省得你又再去骗吃骗喝!」 在旁的衙役们终是跳了起来。 「我拿我小乔的有什么不可以?」男子又恢復他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一点不介意衙役们朝他挥来的拳头,只淡淡道,「是吧小乔?」 啥!?小、小乔!? 衙役们的拳头瞬间定在半空中,当即面面相觑。 王爷不是有了温姑娘了吗?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还是个这么邋遢的无赖! 不,不对,这男人和王爷之间是啥子关系!? 「小师叔说的是。」乔越微微笑了起来。 小师叔!? 众人目瞪口呆,看看虽身有不便但仍英气非凡的乔越,再看看从头到脚都不能让人直视的梅良,实在难以相信他们同出一个师门。 那姑娘则是盯着梅良,眸中怒意不再,反是眨了眨尤挂着泪的眼,将手背到身后,打了一个轻轻的响指。 下一瞬,梅良只觉自己脖子有一点点刺痛感,仿佛被什么尖刺蛰到了的感觉。 方才还不依不饶的姑娘得意一笑,转身蹦蹦跳跳离开了。 * 梅良吃饭的速度让一干衙役们一同下厨的速度险些赶不上。 他在吃完八大碗面条后还整整吃了两大锅米饭和不下三十盘子的鸡鸭鱼肉,不仅如此,他还找到了秦斌藏了五年不捨得喝的几坛老酒,喝了个干净。 秦斌赶来时只看到已经喝空了的酒罈子,欲哭无泪。 吃吃喝喝整整一个时辰的梅良终于打了个饱嗝,酒足饭饱后的他肚皮撑得胀鼓鼓的,仿佛妇人四五个月身孕似的肚子,他饱得连走路都显得吃力,只见他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动也不再动。 他一边摸着自己胀鼓鼓的肚子一边满足道:「勉强活过来了。」 乔越看他有如妇人有孕般的肚子,忍不住轻笑道:「小师叔的食量还是和从前一样惊人。」 「还成。」梅良权当乔越是在夸他,「不把之前一个多月的量吃回来对不住自己。」 「辛苦小师叔了,当时离开得急,来不及去找小师叔。」当时长宁县事态紧急,他虽挂心小师叔,可分身乏术,在离开京城前他根本找不到不知把自己走丢到何处去了的小师叔,只能将他的去向写在纸上留在府中给他而已。 「下回记得多留几行字,就一行字,难找,嗝——」梅良并未往心中去,虽然从京城到长宁县最多不过短短小半天的车程,他却愣是花了整整一个月余的时间。 说着,他朝乔越招招手。 乔越推着轮椅来到床边,只见梅良抬起双手,伸到乔越眼前,用拇指和食指将他的眼睑撑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睛能看见了?」 「能看见了。」任梅良动作,乔越不恼更不介意。 「那个叫温含玉的姑娘治好的?」 「正是。」 梅良不惊不诧,收回手,「能看见了就好。」 「让小师叔挂心了。」乔越心有感激。 「你师父和师伯都躺坟里去了,你老子又不管你,我就勉为其难多理理你。」梅良的声音就像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似的,毫无生气。 只有乔越知道,他的心,与貌不符。 「如今什么打算?」梅良收回手,又打了个嗝。 「到西疆去。」 「嗯?」 「去拿回我的霸王枪。」 「确定了?」 「确定了。」 「我陪你。」 「好。」 感谢在心中,无需道出口。 他们之间,本就无需言谢。 乔越之所以留在长宁县迟迟没有离去,不仅仅是因为处理疫病之后一切事宜,更是因为在此等着梅良。 梅良只觉自己脖上之前好似被什么尖刺蛰到的地方有些微的痒,他不由抬起手来挠了挠。 谁人都没有发现他手所挠之处的皮肉之下,有一只细小的——虫。 095、西疆(2更) 乔越从十二岁开始,常年与他相伴的,是他的霸王枪,以及西疆的狂风与黄沙。 西疆是他歷练的地方,也是他成长的地方。 气候恶劣的西疆与绿树繁花的长平城截然不同,西疆百姓努力在风沙中生存的时候,长平城中达官显贵们则是在欢歌笑语。 西疆的百姓想像不到京城的富庶,诚如长平城中的显贵想像不到西疆的艰难一样。 若没有乔越,西疆的百姓至今仍会在不知何时就会捲来的风沙之中艰难地生存着。 西疆地处姜国西北与羌国东地之间,是不属于姜国亦不属于羌国的地方,因常年风沙不断,自来善战的羌国不屑夺占,立国尚不足百年的姜国也从未想过将版图扩张到西疆之地,直至乔越加入西部防军歷练,以他在天独山所学走遍西疆各地后,向乔稷谏言将姜国版图向西扩张。 初时朝中众臣无一人贊成,道乔越此谏言最终只会是劳民伤财之举,唯独乔稷力排众意,将西部边防的兵权全权交到了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他手里,若非朝臣们以己命来谏言,当时乔稷交到乔越手里的则会是姜国最强的一支军队而非散漫的西部防军。 可正是乔越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以及所有人眼中最没有前途的散漫且毫无军纪可言的西部防军不断地将姜国的版图往西推进,往羌国逼近。 兰川城是乔越十五岁时率他麾下所有将士以及西疆百姓花费两年时间在他偶然发现的山谷绿洲之中一点点建成的,之后不过短短九年时间,兰川城一点点发展成为西疆最富庶的城池,背靠着绿洲水源的兰川城土地肥沃,粮食连年丰收,使得城池愈扩愈大,更成了姜国位于西疆最为重要的城池以及与羌国往来的门户。 除兰川城外,西疆之地上亦建起了青川城与绿川城,虽远没有兰川城的规模,但却是给了常年受风沙侵扰的西疆百姓一个真正的能抵御风沙的家,稳定的家,且与兰川城遥相望着,与兰川城形成有如兵家之事中的掎角之势,只为兰川城若有需要之时,驻扎在青川城以及绿川城的姜国军队能够在第一时间驰援。 就算哪一天兰川城失守,青川城以及绿川城也能为姜国腹地做拱卫之用,即便不能阻挡敌方来军,但至少能多争取些时间让姜国做准备。 乔越在为姜国打下西疆这一片疆土后从不曾高枕无忧,居安思危之心时刻谨持着,在他眼中,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看到眼前的利以及未来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与危险。 羌国第一次对西疆生了夺占之心是在兰川城建成的一年后,在羌国前往姜国的商队亲眼见识过曾经荒凉而今车马络绎的兰川城的热闹后。 至此,曾经根本入不了羌国眼、夺来不过是增加姜国粮食负重的西疆成了羌国争夺之地。 只是,由乔越领兵镇守的西疆再不是曾经贫瘠无人理会的西疆,羌国想要从乔越手中将西疆夺占,几乎成了不可能之事。 纵是如此,由薛家率领的羌国军也未有放弃,哪怕薛家引以为傲的薛家军全军覆灭在乔越手中,他们也未有放弃西疆。 自从第一次领军出战后的乔越不曾败过,无论大仗还是小战,多数为胜,少数平手,从未败过。 手持霸王枪在马上横扫千军万马的他不知成了多数羌国军的噩梦。 谁都想不到他竟会败。 便是羌国军也想不到。 羌国举全国二十五万兵力攻来,为免百姓遭受苦难,他不得不率他在西疆经营十四年、一点点建起的十五万军迎战。 这是他征战且镇守西疆以来第一次举西疆全部兵力出战。 然他败了。 兰川城虽勉强守住,最终却还是为了他而落到了羌国手中。 西疆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不再。 在由羌国重新回到姜国之后,乔越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到西疆来。 这是他歷练的疆土,这是他成长的地方。 西疆的每一处地方,都留着他的回忆。 他留在西疆的回忆,远比留在长平城留在宫中的回忆要多。 他最开心的事最难忘的事最敬重的兄弟,都留在了西疆这片土地上。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可坐在马车里,他却连掀开车帘朝外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如今的西疆是何模样,他不知道西疆的百姓如今过得可好,回京的这一年多来,他根本不敢让十六去打听关于西疆的事情,也不敢问阿陌。 他怕听到西疆百姓苦难的消息。 这皆是因为他。 他根本无颜面对西疆百姓。 离西疆愈近,乔越的心情就愈沉重,话亦愈少。 与他共乘一辆马车的梅良则是睡了一路,除了歇脚打尖的时候梅良会下马车来,其余时候他都在马车里唿唿大睡,根本不管乔越心情沉重与否,更不可能宽慰他半句。 温含玉独自一辆马车,从前从来都是独自一人的她自不会觉得枯燥无趣,相反,没有人和她挤一辆马车她觉得很是自在,她想坐着趴着躺着怎么都行。 更多的时候,她是掀开车帘朝外望。 从未到过西疆的人总觉西疆是处处风沙的荒僻之地,看过原书的温含玉亦是这般认为。 但亲眼瞧见时,却与她本以为的不一样。 她甚至觉得与他们这一路从长宁县来经过的地方没什么太大差别。 只是愈往西走,空气愈干燥,风愈烈些,目及之处的荒草由大片的油油绿意变成有如刺猬般小小的一簇又一簇,巴在满是砂砾的土地上。 树木则是愈来愈高,树枝也长得愈来愈上。 不对,这儿的树也不都是高高的,也有低低矮矮的。 不过这儿的春天似来得慢些,这些草木不少才正抽出新芽。 温含玉正盯着路旁一株长得奇怪的树瞧得认真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放下窗帘转为掀开车帘,看到了前边的城墙。 原是绿川城到了。 绿川城是西疆之地上与姜国腹地最为相近的城池,城池规模比兰川城要小去许多,也是西疆重要的粮食种植之地。 绿川城西南倚靠高耸连绵的月连山脉,因为气候常年寒凉而几乎无人居住,乔越之所以将绿川城建在此处,看中的便是冬来积雪春来冰融的月连山,虽然寒冷的冬日在这儿占了一年中的一半,可一旦天气转暖,山上冰川便会消融,顺流而下便汇聚成河流,西疆最稀缺便是水源,没有理由放弃这个看似常年冰寒实则宜居宜种植粮食的好地方。 绿川城建成后,乔越更是发现冰川融水常年流过的地方土质与西疆满是细石砂砾的他处不一样,这儿的土地与盛产粮食的长宁县土地颇为相像,虽不及长宁县那儿细腻,但至少不是细石黄沙。 于是在乔越的带领以及西疆百姓的努力下,曾经贫瘠的月连山麓及周遭一带在冰雪消融的时节望去皆是绿油油的麦田。 绿川城百姓不多,种出的粮食更多是运送往兰川城。 西疆百姓总是笑语无绿川便无兰川,虽是玩笑话,却也足见绿川城在西疆的重要性。 它虽不能成为姜国于西的门户,也不在兰川城至长平城的必经之地上,起不到守卫姜国腹地之用,可没有它,西疆百姓日常所需的粮食必对姜国形成负担。 五年前,也就是绿川城连续获收成的第三年,西疆再不需要朝廷往运送粮食。 也是那一年开始,曾经死谏乔稷万不能占西疆那荒凉贫瘠之地的一众朝臣们终不再敢指责乔越一句。 因为没有乔越,就没有如今的西疆。 马车之所以停下,是因为要接受进城例行的盘查。 曾经乔越治理的西疆,不管去往哪一座城池,都无需进行盘查,只消稍作询问便可。 但如今,入城的人人都必须接受盘查。 而今形势之下,不得不如此,羌国虽与姜国一般正处在休养生息之时,可却从未放弃过对姜国的虎视眈眈,没有了乔越与他麾下将士们的守卫,西疆随时都会有危险。 必须防着居心叵测之人混入城中。 兰川城已失,绝不可再失了绿川和青川。 羌国得到了兰川城,自不会放弃为兰川供给粮食的绿川城。 「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城门守卫语气厉厉。 「是我家两位主子。」车夫忙道。 「把车帘掀开。」 「这……」 不待车夫把话说完,城守便将他推开,用手中的长戟来将车帘撩了起来。 梅良躺在车厢板上仍旧唿唿大睡,这外边的吵杂声全都与他无关一般。 乔越神情平静,不气也不恼城守的无礼。 正当车帘被城守以手中长戟撩开之时,正由城中走来的一小队巡守为首那人惊喜道:「主……主子!」 ------题外话------ 往后翻往后翻,猜猜有甚? 096、曾经的地方(3更) 十六现今十七岁,生得高大,甲冑往身上一加,看着便是个威风凛凛的小将。 然此时见到乔越的他却像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大孩子似的,一点都藏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欢喜,全都挂在了脸上,看他那激动的模样就差没将乔越从马车上抱下来转上几个圈了。 然下一瞬,只见他冲上前极为愤怒地将城守那撩开车帘的长戟推开,紧着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襟,气得双目冒火,呵斥道:「你是想要受罚是不是!?你可知这马车里坐的是何人!?你——」 竟敢拿长戟对着主子! 「十六。」乔越此时自己抬起手,由马车里将车帘掀了起来,打断了十六愤怒的话。 「是,主子。」十六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对方的衣襟松开。 「先往旁去去吧,莫在这儿阻了他人的道。」乔越道。 十六赶紧应声,当即抬手扯住缰绳将马车带到了旁去。 甫一将路让开,十六赶紧将车帘系好,看着乔越激动非常道:「主子您怎么到西疆来了!?主子这些日子可还好!?」 乔越不答,只是神色温和地看着激动的十六,平静道:「十六穿上甲冑的模样看起来倒是长大了不少。」 「嘿嘿嘿。」听着乔越夸赞的话,十六抬手挠挠头,「属下没有给主子丢人,现在主要负责巡城。」 话方说完,十六忽然间愣住,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勐地抬眸,震惊地盯着乔越的眼睛,嘴张了好一会儿才发得出声音,「主子的眼睛……眼睛、能看见了!?」 乔越微微颔首。 「太好了……太好了!」十六欢喜得眼眶一红,险些要落下泪来。 他就知道,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老天不会对主子那么残忍的! 看十六一副为他高兴得红了眼眶想哭的模样,乔越伸出手,在他头顶用力揉了揉,愈发温和道:「傻孩子,如今不是在平王府,万不能让人笑话了。」 十六用力点了点头,同时抬起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再抬头时,他又是那个笑起来像个大孩子似的爽朗男儿。 「主子能看见了,属下高兴。」十六笑呵呵道。 说着他这才发现马车里还睡着个人,头髮乱糟糟四仰八叉的模样,又是震惊道:「小……师叔?」 这么不在乎形象的人,除了主子的小师叔也没有谁人了。 「嗯。」乔越点点头。 再看这马车里容下一个占了大半位置的梅良,再容下一张轮椅、最后只有靠近车帘的些许位置留给乔越坐着的情况,十六心疼关切道:「主子可是要去找穆王爷?」 「嗯,还需你替我带路。」乔越道。 只听十六又问道:「主子可要下来?属下可以推着主子去,穆王爷的府邸离这儿不远。」 这马车实在太小了,还只留下一丁点儿的位置给主子坐而已,怎能坐得舒服? 小师叔也是,身为师叔,不是应该先顾着身有不便的主子吗?他怎么能只顾自己睡得舒服? 不过,明知主子日子拮据还能将他们府上的所有存粮都吃完了的小师叔,指望他顾着主子…… 算了,还是想想就得了。 能到马车外走走自然比坐在狭小的马车里舒适许多,但乔越却摇了摇头。 「不必了,你替我把马车赶去便可。」 十六本还想再劝,此时有人从他身后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他转头,比方才见着乔越时更为震惊,「温……温姑娘!?」 温姑娘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见着我很奇怪么?」看十六一副目瞪口呆状,温含玉面无表情,「难道我不能来这儿么?」 十六用力点点头,然后又勐地摇摇头,笑得合不拢嘴道:「能来,能来!」 温姑娘医术好,小师叔武功高,有他们在主子身旁,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你现在在这儿从军?」温含玉又问。 「是的。」看到温含玉仍陪在乔越左右,十六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她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对他曾认为她丑陋而心有惭愧,不由朝她深深躬下身。 但听温含玉又问道:「那你领我在这城池里走走。」 「这……」十六为难地挠了挠头,「我才到这儿来不久,平常操练的时间居多,虽然现在是城中巡守,但绿川城的舆图我还没能熟记于心……」 他言下之意已再清楚不过。 这绿川城的条条道道,他还记不住! 温含玉立时用嫌弃的眼神看他,淡漠道:「要你还有何用?」 十六:「……」 「我自己去走走。」温含玉道。 「阮阮……」 乔越想说什么,温含玉却不打算听,只道:「告诉我待会儿去哪找你就行。」 「主子现在要去将军府。」十六替乔越回道。 温含玉不再做声,转身便走,不多看乔越一眼。 乔越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对十六道:「走吧。」 「是,主子。」 阮阮并非柔弱女子,无需他时刻守在左右。 如今他就算守在阮阮左右,也做不了什么。 依他现在模样,也保护不了她。 他身上的银钱,甚至远不及她的。 除了任由她去,他还能做什么? * 绿川城中的房屋都建得低矮且简洁,没有京城的几层楼阁,更没有繁复的斗拱飞檐。 街道亦比长平城的街道要小去许多,百姓以布衣居多,街上行人亦不多。 只是在这儿,没有京城那些达官显贵们的颇多讲究。 这儿的女子,无论出嫁与否,都可随意在外走动,无需遮掩,更无需做男儿装扮。 女儿家在人前走动,从不会有人说道上一句。 尚未成家的姑娘,甚至能与男子有说有笑。 就像眼前这个与男子在胭脂铺上选胭脂的姑娘。 温含玉的脚步停在一家胭脂铺前,看铺中长发并未盘起的年轻姑娘拿着一盒胭脂朝她身旁的年轻男子问着些什么,笑得甜蜜的模样,显然是正在恋爱尚未成婚的男女。 他们的手,甚至交握在一起。 这若是放在长平城,他们早已被有伤风化的指指点点戳断了嵴梁骨。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子香味。 食物的香味。 温含玉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吃过东西,不由徇味而去。 那是一家小馆子,门口一大锅羊汤,旁边桌上摞着数张馍子,馍子旁是一只盛着满满一碗葱的大碗。 小馆子里没人,只有一位大娘正用长柄大勺在搅动大锅里的羊汤。 温含玉很是好奇,走近了看。 正当此时,一位与她身材相仿年纪也相仿的姑娘沖了过来,盯着那一大锅羊汤直咽唾沫,垂涎欲滴问道:「大娘,你这熬的是啥?」 姑娘的口音怎么听怎么别扭,似乎不是姜国任何一个地方的口音。 温含玉则觉有趣,不由转头看向这个姑娘。 玲珑娇小,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灵动得好似会说话般。 生得漂亮的人总能讨喜。 大娘不知是否听得懂姑娘的话,只听大娘笑呵呵地用与姑娘截然不同的话回答了她。 姑娘眨巴眨巴眼,显然听不懂大娘的话,可她却笑得开心,露着两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瞧着便是个可人的姑娘。 「大娘,不管你在做啥吃的,给我来一碗!」姑娘爽快落座。 大娘也笑得开心,好似听懂了似的,只见她拎过一只大碗,再拿起一张馍子,撕碎了放到碗里,咬一大勺羊汤倒入碗中,再往上边撒一把小葱,热腾腾的一碗泡馍便成了。 姑娘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碗里热腾腾的羊汤时,温含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问道:「好吃吗?」 「好吃极了!」姑娘边吃边道。 她应完声放下碗后才瞧清坐在她对面的温含玉,不由又眨眨眼。 这位小姐姐……不是和那个死八碗还有王爷头儿一块的小姐姐吗? ------题外话------ 往后我会尽量努力多更,嘤嘤嘤,累死了,准备死在键盘上了。 所以,把你们手头的月票赏给我吧~ 猜猜小师叔的cp是哪里来的人? 097、春风已来,杏花繁盛(1更) 绿川城的将军府曾是一位富商的府邸,因为鹿河一战姜国战败、西疆动盪后,其举家迁往他地,在绿川城的府邸便空置了下来,如今乔陌将其买下,开府做办公之用。 这座府邸院落中随处可见的是杏树,许是这宅邸之前的主人家喜爱杏树,便不管是前庭还是后院,都栽着杏树。 而今正是西疆春风拂面时,杏花迎春风而绽放,迎暖阳而放,遍开于前庭后院,艷态娇姿,繁花丽色,有如胭脂点点红云朵朵,占尽春风。 尤其这前庭之中还凿了小池,上建廊桥,旁植杏树,姿态娇艷的杏花倒映与池面上,有如画卷,春风拂过,花瓣点点而落,似雪,又更胜雪。 清水绕杏树,岸上花朵,水中花影,各显芳姿,道不尽的娇与美。 乔陌正快步穿过池上廊桥,穿过盛放的杏花间,朝府外走去。 他跨出府门时,十六正要从马车上将乔越背下来。 「哥!」乔陌疾步上前,看着马车里的乔越,亦激动亦欢喜亦关切。 他似有许多话想说想问,终是忍住,对十六道:「我来吧。」 说着,他在马车前背过身去,微曲双膝半躬下身,背对着马车里的乔越,道:「哥,我背你。」 乔越未有拒绝,他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伏到了乔陌背上。 绿川城的将军府与京中的平王府以及长宁县官府不一样,十六将平王府中所有的槛都噼了去,在有上下台阶地方也都用厚厚的木板给搭上,只为能让行动不便的乔越的轮椅能够无阻同行,在长宁官府,秦斌与衙役们也都为了他将噼的该填该补的地方都被整好,这绿川城的将军府,是乔越第一次来。 若无人帮助,他连这府门的门槛都过不了。 十六推着轮椅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至于梅良,十六是嚎破了嗓子他都没有醒,只是翻个身继续睡,十六便不再管他,由他继续在马车里睡,待醒了再说。 乔陌脚步平稳,唿吸均匀,丝毫不因背上背了一个乔越而显吃力。 乔越轻伏在他背上,感受他平稳的步伐均匀的唿吸,欣然道:「看来阿陌平日里不曾懈怠,都有好好练习我教与你的武功身法。」 听着乔越温和的话,乔陌由不住笑了起来,「哥教我的,我都记得,哥叮嘱过我的,我都有去做。」 只有自己身怀武艺,才不会在遇到危险之时处处依赖他人。 可以不够强大,但至少要能够自保。 对于乔越而言,乔陌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阿陌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与乔陌在一起,乔越总是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笑。 乔陌颇有些不服气,却是笑意更浓,「哥总是将我当成孩子,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乔越笑笑,「不管阿陌长多大,永远都是我的弟弟。」 很多时候他都还以为阿陌还是原来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跑、需要他保护的小孩儿。 如今他已经长成能够将他轻易背起、独当一面的大男儿了。 说来,这是乔陌第一次背他。 年幼时,从来都是乔越将乔陌背在背上,背他摘杏花摘杏子,甚至背着他哄他睡觉。 曾经的乔陌,最是依赖乔越。 「哥怎么突然到绿川城来了?来之前怎的都不让人先来知会我一声?」乔陌走得缓慢,与方才出府去的匆忙截然不同,似乎他想多背背乔越,就像幼时乔越背着他那般。 「若是告诉你,你定当要派人去接我。」乔越倒不隐瞒,「你如今是定西将军,事务繁忙,这等小事便不扰你。」 「哥行动不便,十六又不在身旁,我总是担心。」乔陌语气忽地变得沉沉,「尤其哥在长宁县的时候。」 在收到来自长宁县的捷报之前,他夜里几乎不眠。 「我答应过阿陌不会死,我也答应过阿陌事情解决了就来找阿陌。」乔越依旧温柔,「对阿陌,我何曾食言过?」 他答应过母妃,会一辈子照顾阿陌,绝不丢下阿陌。 帝王之家亲情凉薄,手足可以互相残害,父子之间会心生猜忌,他若死了,阿陌将一个亲人也无在这世上了。 父皇目前待阿陌已不及从前,谁也不知他会否有一天像猜忌他这般猜忌阿陌。 倘有那一天,而他又已不在这世上,阿陌该何去何从? 「不曾。」乔陌将乔越的腿勾得稍稍紧了些,「哥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哥是他在这世上最亲也最敬的人,哥比母妃更疼他,比父皇更爱他。 哥只比他年长五岁,却如父又如母。 母妃离世时他年仅四岁,他对母妃的记忆并不深切,他的记忆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哥。 不是母妃,亦不是父皇。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哥竟真的解决了长宁县的疫病之事。 不止是他,全姜国乃至全天下,都想不到。 那是连昌国都只能用烧毁一座城来解决的可怕疫病。 不仅如此,他甚至是在长宁县几乎没有出现死亡的情况下将其挽救。 有哥在的地方,总是能让绝不可能变为可能。 一如这曾经荒凉、人人都认为占之不过是自寻一累赘、如今绿树成林粮食连年丰收的西疆。 哪怕如今他失去了双腿,他仍做到了天下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 「让阿陌为我担心了。」乔越在乔陌身后,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 「那哥以后就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哪怕长宁县疫病一事已经成功解决,乔陌仍是有些后怕。 「好。」乔越笑着点点头,此时才注意到满院粉白的杏花开得正好,不由问道,「已到了杏花开放的时节了么?」 「春风来时就是杏花绽放的时候。」乔陌也抬头看向娇繁的杏花,又笑了起来,「哥莫非忘了?」 乔越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道:「原来春日已经来了。」 去年春日时,他院中那株杏树开花时,他的双眼已经不能看清,只能看见一片模煳的红云而已,让他知道他的那株杏树仍活得康健。 「不知你我府上的那一株杏树可也开花了?」乔越声音轻柔,语气温和。 乔陌眸中的笑意有些微的凝滞,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只听他笑道:「定然开了,而且定开得繁盛。」 「待有时间,且我也定下了新的去处后,我便将它从长平城带过来。」乔越道。 因为那是年幼时他与乔陌一起种下的,那株杏树于乔越而言,是见证他们兄弟情义的存在,只要他仍活着,他就会一直养着它。 「哥不再回长平城了?」乔陌颇为诧异。 「回不去了。」乔越很平静,「就算回去,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乔陌蹙眉,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阿陌若是不嫌我麻烦,这西疆之事,我可为阿陌拿些主意。」乔越抬头看着顶头的杏花,道。 西疆之事,这世上再没有比乔越更熟悉更了解的人。 他愿意留下,乔陌自当最愿意不过。 「我怎会嫌哥麻烦?」乔陌笑,「若是可以,我想和小时候那般,一直都与哥住在一起。」 「那可不行,阿陌总要成家立业的,届时成了婚,怎还好与我这个做兄长住在一起?」乔越忽地笑了。 乔陌亦是笑得嘴角高高扬起。 他想到了夏良语。 「阿陌且先别走动。」乔越轻轻按住乔陌的肩。 乔陌在一株杏树下停下脚步。 只见乔越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高高举起,挺直腰摘下了一朵最低处枝头上的杏花,托在手心里递到乔陌面前,温柔道:「阿陌小时候总是在杏花开时让我给摘一朵。」 乔越说完,像小时候那般,将手心里的杏花轻轻塞到了乔陌的衣襟间。 乔陌低头看向自己衣襟处的杏花,笑道:「哥给我酿几坛杏花酒吧。」 「阿陌这是早就想着要使唤我了?」 乔陌并不否认,「谁让哥酿的杏花酒才是最好喝的。」 「好。」乔越自是答应。 「哥路途劳顿,我先带哥去歇一歇吧。」乔陌将乔越背往后院,将他安顿在他隔壁一屋。 待他从后院往办公的前堂走时,他拈着乔越摘给他的那一朵杏花,边走边低头看着,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在他走过相隔着前庭与后院的月洞门时,只听不知何时站在月洞门边的一名灰衣男子冷漠道:「平王不知道你的那株杏树早就死了吧?就死在他战败的那个时候。」 乔陌的脚步蓦地停下,拈着杏花的手也倏地僵住。 只见男子伸出手来,拿过了手里的杏花,冷眼看着,更为淡漠道:「一朵杏花而已,有何好瞧?」 男子说完,将杏花在手中捻碎,五指一松,被捻碎的杏花飘落到地,有如尘泥一般。 乔陌只是皱眉沉眸看着,没有制止男子,更没有说上半个字。 098、霸王枪(2更) 羌国,薛家。 薛家在羌国本就是地位显赫的世族之家,如今更是出了一个皇贵妃,薛家而今更是成了真正的皇亲贵族。 薛清陇作为薛家长子,二十岁便坐上薛家的掌家之位,在尚武的羌国,他在武学上的悟性结合薛家独有的枪法,练就了一身无人能敌的武功,他从小到大,从不知何为输何为败。 直至遇到乔越。 在乔越面前,他一而再地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在乔越面前,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枪法仿佛不堪一击。 每一次,他都输得难看,使得从不曾败过的他心生不甘。 而这股不甘在他心中愈积愈重,终在他一手带起的薛家军全军覆灭在乔越手中时变为恨意。 薛清陇深深恨着乔越,恨不得剥其骨饮其血。 鹿河一战后,若非薛清辰阻拦着他,在他生擒了乔越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剥了他的皮。 又若非羌帝知晓他生擒了乔越之后非要以乔越来换姜国的兰川城,他绝不会让乔越活着离开羌国。 虽然失去双腿且身中薛家之毒更失去了十五万将士的乔越有如便拔掉了尖牙与利爪的虎豹,再兇勐不起,可虎终究是虎,放走乔越无异于是放虎归山,必将后患无穷。 可羌帝不听谏言,只图兰川城这一眼前之利,终是让乔越留下了一条命。 薛清辰开导过薛清陇数回,道是他们身为人臣,已然尽力,意见仍与圣意相左,他们也无能为力,若一意孤行,届时连累的便不仅是深宫之中的他们的长姐,更是整个薛家。 可无论薛清辰如何劝导,薛清陇都过不去这道坎。 乔越不死,他永远都有如骨鲠在喉,剔不掉,难忍非常,哪怕身中薛家之毒的乔越永无翻身的机会。 尤其每每想到他自认为无人能敌所向披靡的枪法一次次败在乔越手中的时候。 薛清陇此时用力挥动着手中长枪,枪风所及之处无不威勐刚烈,带着一股摧枯拉朽般的气势,让人根本近不得他身两丈之内。 只见赤着的上身精肉结实,古铜色的皮肤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他健壮的身上抹了一层油光似的。 他心口起伏得颇为厉害,唿吸亦颇为急促,他额上以及脸颊两侧汗水不断往下淌,显然挥动他手中的这一桿长枪让他觉得很吃力。 那是一桿长达一丈三尺七寸的长枪,纯精钢的枪头,纯精钢的枪桿,连薛清陇这般强壮的大汉抡起来都尽显吃力,足见这杆长枪当有多重。 「喝——!」且见大汗淋漓的薛清陇忽地暴喝一声,与此同时将手中的长枪甩出去,「夺」地一声钉进了五丈开外的一株大树上,锋利且坚硬的枪头竟是显将那粗壮的树干钉穿! 枪桿在半空中震盪,发出嗡嗡的声响。 薛清陇死死盯着那一桿钉入树干中的长枪,大口大口地唿着气。 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不甘以及恨意。 薛清辰出现时,三名家丁正在合力将那钉入粗树干中的长枪拔出来。 可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将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那杆长枪扔钉在树干中纹丝不动,可见薛清陇出手之狠,力道之勐。 薛清辰看一眼那杆长枪,心有嘆息。 大哥又在舞这一桿枪。 自从得到这桿枪后,大哥的心结非但没有解开些,反是拧得更死了些。 这是乔越的霸王枪,也是大哥无数次败在其下的那桿枪。 大哥持这桿枪练习已经一年多,却还是如最初时那般气息不稳。 这桿枪重达八十斤,将其挥动就已需极大的力气,更何况还要配合枪法来使用。 一年多了,大哥仍无法驾驭得了它。 可它在乔越手上时,是真真的所向披靡,而乔越挥舞它时,轻而易举。 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霸王枪。 这世上只有一个乔越。 即便这是羌国是大哥不愿承认的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桿枪只有在乔越手上,才能发挥得出它真正的实力。 这桿枪只有在乔越手上,才能真正称为霸王枪。 「大哥找我何事?」像没有瞧见那杆总是令薛清陇愤怒的霸王枪似的,薛清辰问道。 「查出来救治好姜国长宁疫病的是谁人了吗?」薛清陇拿过婢子递上的棉巾,一边擦着额上面上的汗水一边问道。 「尚未。」薛清辰道。 「继续加派人手去查。」薛清陇目光阴沉,显然极为不满意薛清辰的回答。 「是。」薛清辰并未多言,却忽地咳了起来。 看到薛清辰莫名咳起嗽来,薛清陇眸中的阴沉这才化开,变为关切道:「今日的药可有按时吃了?」 「吃过了。」薛清辰笑笑,又咳了咳,「近来天气有些反覆,便有些难受而已,我没事,大哥无需担心。」 薛清陇却仍是不放心,又道:「你我医术皆远不及小妹,你若当真觉得不适,便让小妹给你好好瞧一瞧。」 「我知道,多谢大哥挂心。」薛清辰点点头。 「小妹最近可有老实?」薛清陇将擦过汗的棉巾递迴给婢子,又问。 「大哥已给她下了禁足令,她就算不想老实,也不得不老实。」薛清辰道。 「快要嫁人的人了,若还到处乱跑,像什么话?」一说到自家这个自小就任性的小妹,薛清陇就觉得头疼,「平日里你多去看看她,以免她就算被禁足了也不老实,自小她最听的就是你的话,你就多费心些了。」 「大哥放心,我会的。」 「没事了,你身子不好,自去歇着吧。」 「那我便先退下了,大哥若是有事找我,再差人唤我。」 「去吧。」 在薛清辰转身离开时,薛清陇又唤住了他,「记得尽快查清此疫病一事究竟是谁人帮了乔越,查清之后务必处理掉。」 薛清辰稍稍沉默,才应道:「是。」 薛清辰离开时,那三名家丁才终是将那杆霸王枪从树干中拔出来。 他收回视线,蹙起了眉心。 往长宁县投放疫病之源,薛清陇是要毁了这对姜国而言举足轻重的地方进而影响整个姜国,乔稷派乔越前往长宁县解决事情并非在薛清陇的计划之内,但如此一箭双鵰的事情他又何不乐得见到?虽说乔越已然身中他们薛家的不解之毒迟早会生不如死,但能在他生不如死之前再让他体会一番痛苦的滋味,那是再好不过。 可谁人都想不到乔越竟渡过了这一劫难,甚至解了疫病之害救了整个长宁县。 这如何能不让薛清陇心有不甘? 仅这一事便已让他愤怒,若是再让他知晓乔越眼睛已然復明,不知他会做出何番举动来? 他们所做之事已然足够卑鄙,若真让大哥知道帮助乔越的是一名姑娘,大哥会不惜一切也会将她从这世上抹杀。 曾经的大哥光明磊落,并不是如此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之人。 一次次败在乔越手中的恨意已然将他的心扭曲了,若再这般下去,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两国交战,死伤难免,百姓苦难也无可避免,可如今两国休战,他们却用卑劣的手段去毁人城池害人百姓,若让天下知晓,他们羌国他们薛家必当受千夫所指。 曾经他还能劝住大哥,可这一回,大哥却是在长宁县疫病爆发之后才将此事告知他,这分明是知晓他会反对所以事先瞒住了他。 往后,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否还能劝住大哥? 小妹而今更是喜欢上了乔越…… 薛清辰只觉颞颥生疼,不由抬手来不断按揉。 这些都是不能让大哥知晓的事情,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又能瞒到何时? * 姜国东宫。 乔晖面上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之色,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下属,咬牙切齿道:「你是说帮平王医治好长宁疫病的人是国公府大小姐?」 「回主子,是的。」 「查清楚了?确定了?」乔晖双手紧握成拳,声音愈发阴冷。 「查清楚了,知晓此事的人都守口如瓶,所以多费了些时日才确定的。」生怕乔晖怪罪,下属先求饶道,「还请主子恕罪!」 「温、含、玉——!」乔晖气得险将一口银牙咬碎,「杀了!」 「是!主子!」 「不。」乔晖忽地改变主意,「抓活口!」 「那平王……」 「你们已经失败三次,本宫还能指望你们能拿他如何!?滚!」 乔晖如今很后悔,后悔没有在乔越从羌国回来那时就杀了他。 可谁又能想到已经废了的他竟还能造成威胁? 谁也想不到。 ------题外话------ 要不要再试试往后翻? 099、无人能及(3更) 长平城,长明宫,紫宸殿后殿。 乔稷独自坐在一张只下了半局的棋盘前,手里执一枚黑子,似在思考他这一枚黑子该落在棋盘上哪一位置,又似……在发怔。 邓公公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站在他身侧,安安静静恭恭敬敬,不敢扰他。 过了片刻,才见乔稷将手中黑子落下。 他这一子关乎着黑子的生死,若是下错,便是满盘皆输,若是下对,则稳操胜券。 乔稷选择落子的地方,本被白子团团包围的黑子即可冲出重围,扭转局势,反输为赢,胜券在握。 然当他的手在他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那一剎那微微一抖,竟是放错了位置! 黑子已输。 他看着胜负已分的棋局,怔了少顷,只见他闭起眼,抬手用力揉着自己的双眼。 他这双眼…… 「皇上,当喝药了。」站在旁恭敬沉默的邓公公此时才敢出声,同时将手中托着药碗的盘子稍稍往前递去。 乔稷伸出手来,拿过药碗,昂头一饮而尽。 他面不改色,似乎喝这么一大碗浓苦的汤药已经成了习以为常之事。 「方才德妃似是来过?」将药碗放回到邓公公手中盘子时,乔稷才淡淡问道。 「回皇上,是的。」邓公公半躬着腰,总是毕恭毕敬,「奴才说皇上正在歇息,德妃娘娘便回回了,道晚些时候再来。」 「嗯。」乔稷微微颔首,显然很满意邓公公的回答,默了默后又问道,「朕喝药之事,无人知晓吧?」 「回皇上,奴才谨慎着呢,除了给皇上诊脉的胡太医,没人知道此事。」邓公公将腰身又低了低。 乔稷又再看了胜负已分的棋局一眼,撑着膝盖便要站起身。 邓公公赶紧将手中盘子放下,上前搀扶。 「太子近来如何?」乔稷似随口问道。 这个问题,邓公公却未当即回答,显然心有犹豫。 「嗯!?」乔稷如何察觉不到他的迟疑,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变得凌厉。 邓公公再不敢迟疑,旋即道:「回皇上,太子殿下近来……与左相大人走得颇近。」 乔稷微微眯起眼,眼神冷冷,少顷后才轻轻冷笑一声,道:「他倒是会算计朕身旁的人。」 邓公公不语。 这般的话,他自是不敢答不能答。 没有一颗玲珑心的人,是不可能在一国之君身旁陪伴数十年的。 在殿中坐得乏了,乔稷到殿外走走,邓公公要搀着他,却被他拂开,道:「不用搀着朕,朕还没有到需着每走一步都要你搀着的年纪。」 「奴才知错。」邓公公当即停下脚步,待乔稷往前走了两步,他才重新抬脚跟上。 身为奴才,怎能与主子并行? 乔稷信步在麟德殿前走着,看着殿前十数年未变的花木,忽然感慨般道:「邓时啊,你从小就跟在朕身旁伺候,已经四十年了。」 「皇上记得清楚。」邓公公最是会察言观色,听着乔稷语气寻常,他便也不那么拘谨,回道,「奴才尤记得那年奴才才进宫,犯了错,险被打死,是当时的皇上救了奴才,还提了奴才在身旁伺候,从那时起奴才就决心一辈子好好侍奉主子。」 「论最知朕心的人,这偌大姜国,怕非你莫属了。」乔稷似嘆又似贊。 「奴才不敢当!」帝王不过随口一语,邓公公是万万不敢居功,反是将腰躬得更低,道,「奴才能在皇上身旁为皇上分些忧,奴才就已知足。」 在这随时都能将人吞没的深宫之中,若什么话都当真,早已尸骨无存。 在这深宫之中的卑微之人,只能谨慎小心地活着。 对于邓公公的为人,乔稷再清楚不过,四十年间,他从没有办过一件令乔稷不满意的事情,在乔稷眼中,妻儿下臣,都不及邓公公来得忠诚。 所以乔稷的很多事情,他人不知,邓公公却知。 「朕膝下儿女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与朕说说,你觉得太子如何?」 乔稷道得寻常,似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似的,但这却生生惊到了邓公公,使得他赶忙道:「奴才一介下人,岂敢论断太子殿下。」 「朕让你说你便说。」乔稷语气微沉,「此处没有旁人,不会有人追究你什么,至于朕,你就当是一个父亲在与你询问自己的儿子情况如何即可。」 「奴才……」 「说吧,朕想听些真话。」乔稷微嘆着,「若你都不敢与朕说真话,朕在这宫中,还能听到真话吗?」 「是,皇上。」邓公公在乔稷身后,恭敬地亦步亦趋,深吸了一口气口才低声道,「太子殿下性子较为急躁,以致心思不够细腻,在处理政务上总是思虑不够周全。」 「呵呵……」听着邓公公对乔晖中肯的评价,乔稷忽地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不出喜怒,吓得邓公公当即跪到地上,正要请罪,只听乔稷似笑非笑道,「邓时啊,你还是不敢与朕说更真的话啊……」 「你何不直接与朕道太子殿下资质平庸,心胸狭隘,结党营私,迫害手足?」 乔稷道得平静,跪在地邓公公已然吓破胆,面色苍白,「皇上,奴才……」 「太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朕不是不知,他心中想什么又想要做什么,朕心里都清楚。」乔稷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惶然跪在地上的邓公公,不怒亦不恼,相反,他很平静,「你站起来,朕是要听你与朕说真话,不是要给朕下跪。」 帝王有命,邓公公又岂敢不从,谢了龙恩后战战兢兢地站起了身,又重新跟在了乔稷身后,大着胆子问他道:「皇上……一直来都知道太子的作为吗?」 乔稷似当这是在与邓公公聊些家常而已,并未有怪罪,反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道:「姜国江山得来不易,朕自要将它交到足够配得起它的人手中,否则朕百年后以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与太祖皇帝?」 「皇上圣明,是姜国黎民之福分。」 「行了邓时,这些奉承的话这时候你就不用说了,当朕平日里听得还不够多?」乔稷颇为嫌弃。 紧绷着心弦的邓公公听着乔稷无奈的话,终是舒了一口气,却未改口,只道:「奴才并非奉承之言,而是心中真话,但皇上这会儿不想听,奴才便不说。」 「邓时你再与朕说说,你觉得穆王如何?与太子相较又如何?」乔稷的语气依旧如随口一问。 却是再一次让邓公公震惊得犹如五雷轰顶,一时之间如何都反应不过来,更回答不上来。 皇上这是、这是—— 一国之君不会无缘无故便拿身为储君的太子与其膝下其他皇子做比较。 这一次,乔稷并未催邓公公即刻回答,他似乎不急,只等着邓公公的答案。 紫宸殿前后殿之间的花庭之中有一株杏树,每逢春日,它便开了满树的粉花,美是美,却与这花庭中的其他草木栽种得极不协调,有如鹤立鸡群般,坏了这花庭的整体美感。 可它栽在这儿已经整整十八年,乔稷却从未让人动过它分毫。 哪怕与周遭格格不入,乔稷也没有将其从此处移除。 他此刻就在这株已经生得高大的杏树前停下脚步,昂头看着开满枝头的杏花。 「皇上,这自古以来,立嫡不立幼……」由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邓公公低低道,声音颤抖。 皇上这是起了废太子的心思! 可要动太子的储君之位,谈何容易! 太子虽平庸暴戾,可他却是真正尊贵的出身,且长年笼络着朝中众臣的心,穆王殿下则是个从无建树的闲散王爷,就算如今被封为定西将军又如何?没有过任何功绩的他,如何与背后势力强大的太子相比? 皇上要废太子而立穆王,朝中根本不会有人同意! 更何况,连皇上自己都不知道穆王殿下品性如何资质又如何…… 「他会在西疆建功立业。」乔稷看着顶头繁盛的杏花,语气肯定,「有乔越在,他必会成功。」 邓公公震惊更甚,不禁脱口问道:「皇上如何知晓平王爷去了西疆?」 皇上不愿意再听到任何关于平王爷的事情,平王爷去玩西疆一事,他从未向皇上禀告过,皇上又是怎的知晓? 「他不会放着乔陌不管。」乔稷嘆道,「乔陌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他总是能做到一切不可能的事情。」 「若朕什么都不知道,便不会有而今之忧了。」 看着繁盛的杏花,乔稷语气沉沉,目光亦沉沉。 若他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 ------题外话------ 三更奉上,兼职龟速码字机日常想死,日常求月票! 100、阿执大将军(1更) 温含玉在绿川城里逛了整整一个白日。 不是因为绿川城宽阔需要费上她一整个白日的时间才能走完,而是因为这儿有许多她从不曾见过的东西,兴致一来,她便忘了时辰。 她心中本也没有在乎过时辰。 在她的意识里,除了老国公,根本没有谁会因为时辰早晚而挂心她。 当然,她也不是独自一人,还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与她一道,对这绿川城的每一样物事都感兴致得紧。 姑娘这会儿就在一处小摊面前兴奋地朝温含玉招手,以她那奇怪的口音欢喜地唤她道:「小姐姐小姐姐!你来这儿!」 见姑娘将摊子上的东西瞧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温含玉拾趣而上。 只见小小的摊子上放着的是一碗碗绿油油的东西,显然是吃的,可瞧着又像是一碗碗树叶,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摊上的一对年轻夫妻,女的正在将一把把这些绿树叶洗净沥水,男的则是将洗净后的绿叶放到准备好的面粉里搅拌均匀,然后放到蒸笼里蒸。 摊面上不断有客,夫妻俩忙着招唿有需要的客人,一时半会儿空不出闲暇来招唿只是睁大着眼好奇地瞧着的姑娘。 温含玉走近来,只见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笑着与她道:「小姐姐你看这些人真奇怪,竟然吃树叶!」 「呵呵呵,这位妹妹,这可不是树叶。」招唿完摊面上的最后一名客人,年轻妇人听着姑娘的话不由笑了起来,解释道,「这是——」 「榆钱。」温含玉看着碗里盛着的绿油油「树叶」,忽然道。 榆钱是榆树的翅果,看似叶子,实是果子,因为榆树皮叶可入药,其果榆钱更是有安神健脾之用,所以她知道这是榆钱。 而在这绿川城外,她看到了很多榆树。 但是,她只知道榆钱可入药,却不知道榆钱竟还能直接……生吃? 这些碗里的榆钱,可都是才从树上摘下没多久的模样。 「对,就是榆钱。」年轻妇人笑得更开心,一边将洗净的榆钱从水盆子里捞出来放到筛子里沥水。 「榆钱?」姑娘眨眨眼,仍是好奇的模样,依旧不解,「榆钱是个啥子?」 「就是榆树的果子。」年轻妇人解释,「咱西疆咱绿川城种得最多的树就是榆树。」 「果子!?」姑娘这会儿不仅是好奇,更是惊讶,「有长得像树叶一样的果子!?」 「呵呵呵,听两位姑娘的口音和看两位姑娘的穿着,不是咱西疆人吧?」正将笼屉放到炉子上的年轻男人此时也笑了起来,「这榆树啊,本来在咱这西疆是没有的,是十多年前阿执大将军领着当时的西防军到那叫天什么山……天独山上带来的,再领着咱们这些西疆百姓想尽各种法子种下的,当时咱都认为阿执大将军是在耍弄我们呢。」 姑娘似是个极容易被带人带跑的人,这会儿她又对年轻男人说的话感兴致起来,不由追着问道:「为啥觉得他是在耍弄你们呢?」 「咱这西疆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土地贫瘠,雨水少,除了胡杨,咱还从没见过有什么树能在咱西疆成林活下来的,是阿执大将军——」男人说到这儿,不仅他自己停下了手上的活儿,便是年轻妇人也停下了手中活计,听他说,说着那个看不见的人,面上眸中尽是敬重。 「他不眠不休领着大傢伙想出能将榆树在咱这西疆种下种活的法子,那时谁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咱西疆百姓不仅能看到胡杨林,还能看到榆树林。」 「没有阿执大将军,就没有咱如今这平稳的日子。」年轻妇人也忍不住道。 他们而今的日子的确是平稳的,否则他们又怎会在这街上路旁摆着小摊以榆钱来赚些银钱。 姑娘听着,却又更好奇,「为啥非要种树?还是种榆树?」 「姑娘在姑娘的家乡,定没有见过风沙漫天的景象吧?」年轻妇人抖动着手里的筛子,嘆着亦笑着道,「曾经的西疆,一年中大多数的日子都是风沙漫天,若没有树林为咱西疆百姓挡去风沙,咱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嘆是因为西疆曾经的艰难,笑的因为西疆而今得来不易的平稳。 「阿执大将军说榆树好生长,像咱西疆的百姓一样,就算是在贫瘠的土地风沙漫天的天气里也能存活得下来。」 「经过十多年,当初那些榆树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大,但也活了下来,一天天在长大,一点点再长成林子。」 「呵呵,咱西疆人啊,现在都还照着阿执大将军的叮嘱,在努力着不停地种更多的榆树呢!」 年轻男人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明亮,眸子已熠熠生光,仿佛已经看见了西疆未来大片大片榆树林的模样。 「瞧咱,都光顾着说些有的没的了,两位姑娘可要尝尝这榆钱?」年轻的夫妇俩热情好客,「别看这是生的,生着吃可有生着吃的滋味。」 「那这个生着咋个吃?就这样放嘴里就吃?」姑娘愈发好奇。 「呵呵,当然不是。」年轻妇人道,「姑娘的若是喜好甜口的,就给姑娘往碗里撒些糖,味道鲜嫩脆甜,小孩儿平日里不喜吃饭时,来上一小碗甜味的榆钱,胃口就会好上许多了。」 「那姐姐给我来一碗甜味的!」姑娘当即笑盈盈道,「我喜欢甜味的!」 「好嘞!」妇人笑应,又看向几乎不说话看起来一脸淡漠的温含玉,很是客气地询问道,「这位姑娘可也要来一碗?」 却见温含玉仍盯着那些碗里绿油油的榆钱,忽问道:「榆钱能吃,也是你们口中的阿执大将军教你们的?」 「是啊!」说到「阿执大将军」,不管是男人还是妇人,他们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扬起笑意以及敬意,似乎只要对方愿意听,他们便能一直与其说着阿执大将军的事情,「阿执大将军教给咱的东西很多很多呢!」 「你方才说了甜口,是不是还有咸口的?」温含玉又问。 「对的对的,咸口的就是往碗里撒些盐,再拌以酱油、香醋、葱花、芫荽等作料,拌匀就可以吃了。」妇人解释完,自然而然又问道,「姑娘可要尝尝?」 温含玉点点头,「来一碗。」 「好嘞!」 「好吃好吃!没想到树叶拌糖还能这么好吃呢!」那位口音奇怪的姑娘边吃边赞不绝口,边吃着碗里的边还看着年轻妇人给温含玉拌的那一碗咸口的,两眼亮晶晶,「姐姐,咸口的也给我来一碗!」 「呵呵,好。」 「那大哥正蒸屉里蒸的又是啥?」姑娘对搅拌了面粉放到蒸屉里蒸的榆钱也很是好奇。 「这个啊。」年轻男人笑回道,「这个就是蒸熟了的榆钱,和生拌的吃起来又是不一样的味儿。」 「好吃吗?」 「当然!」 「那蒸熟的我也要吃!甜口的和咸口的都要!」 姑娘性子活脱,有着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完的话,水灵灵的模样很是招人喜欢,这对年轻妇人倒也不嫌她烦,与她有说有笑。 观之沉默的温含玉,不仅一脸淡漠,浑身好似还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让人根本不敢与她多说上一句。 姑娘是如仙女般美,就是太冷,莫名让人生畏。 只是那性子活脱的姑娘好似感觉不到温含玉身上的淡漠似的,总是与笑盈盈与她说话。 吃了好几碗不同口味的榆钱,姑娘终于满足地离开那对年轻夫妇的小摊面,欢欢喜喜地往下一家铺子摊面跑去。 蹦着跳着,她忽地又跳回到温含玉身侧,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道:「小姐姐,我叫阿黎,九黎的那个黎,小姐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温含玉。」对于这个性子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姑娘,温含玉并未厌恶,相反,她倒觉得这个叫阿黎的姑娘很是可人。 不娇柔不造作,俏丽又可爱。 「温含玉?」阿黎又眨眨眼,笑得甜甜的,「小姐姐名字可真好听。」 「小姐姐,我好像又瞧见有趣的东西了!」阿黎惊喜一声,又朝前边不远处的一处小摊跑了过去。 摊面上坐着的是一名鬚髮已然霜白的老人,正在打磨着什么。 他正在打磨的,似是一对木雕耳饰。 此时此刻的将军府后院里,乔越坐在窗边,面向着窗外院中盛放的杏花,手里也正拿着一对木雕耳饰。 101、耳饰和梳子(2更) 身为国公府大小姐,温含玉见过的耳饰虽不能说不计其数,却也不在少数,但她见过的耳饰非金即银,或珍珠或宝石,还从没有见过谁人用再普通不过的木头来做耳饰的。 阿黎已然凑上去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老人家手中打磨的耳饰瞅,老人家双手枯藁,瞧着似连东西都拿不稳,可打磨着那对耳饰的时候,他的手却又灵活得像一个年轻姑娘的手似的,灵活,轻巧,有条不紊。 「老人家,你在做的这个是耳饰吗?」阿黎瞧得目不转睛,显然和那榆钱一样,她从未见过。 「是啊。」这西疆的百姓似乎每一个都很和善,那对卖拌榆钱的年轻夫妻是,这个老人家也是,面上都是挂着友好的笑意,不会因客只问不买而心生恼意,只要客问,无论购买与否,他们都热情相待。 「那这个是木头做的吗?」阿黎的口音虽然别扭些,但稍微认真听,也不难听出她说的是什么。 这位老人家虽辨听得颇为艰辛,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听着她道每一个字,担心自己听不清而道错了话,他还特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专心致志地听阿黎说话。 「是啊,这是木头做的。」老人家笑起来的时候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起,牙已经缺了半嘴,可在看着他手中打磨的耳饰时,眼神却是温柔的,就像一个姑娘在看着自己的情人似的。 「为啥要用木头来做呢?」阿黎只觉好奇,「用金子银子来做耳饰不才是最好看的吗?」 「呵呵呵,不一样的。」老人家非但不嫌阿黎多话,反倒很是愿意与她说道,「我这个木头,可不是一般的木头,这是紫楠木,和普通木头不一样,轻巧得很,戴起来感觉不到重量的。」 「紫楠木?」阿黎很是诧异,「那不是西南大山上才会有的树木吗?这西疆怎么也会有紫楠木?」 「月连山上就有,但是很少,对咱西疆人来讲,稀有得很,可是个宝贝。」老人家不吝「赐教」,只见他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手中的耳饰,宝贝似的道,「我这一小块木啊,还是留了好些年才捨得拿来做成耳饰的。」 「老人家做这个耳饰是用来卖钱的?」阿黎似有着问不完的问题。 「当然不是!」老人家忽地一脸认真,「这在咱西疆可是金银都买不到的宝贝,稀罕得很吶!」 「那老人家这是做来干什么用?」看这老人家的小摊面儿上的确没有如他手中耳饰那般的紫楠木,可见他正打磨的这一对耳饰并不是用来卖的。 「我家里那大孙子要去从军了,我老头儿给他雕一对耳饰,哪天上战场的时候用。」看着那对尚未打磨好的紫楠木耳饰,老人家眸中尽是慈爱,「你这外乡来的小姑娘不知道,这紫楠木啊有辟邪保平安之用,咱西疆儿郎但凡去从军的,家里人都会亲手给打磨这么一对耳饰,上战场的时候戴着,会佑他们更勇勐。」 「呵呵,我年轻的时候,我那口子也给我打磨过这么样一副耳饰,一直佑着我呢。」 「戴着这个就一定能平安了吗?」阿黎一副很是不能相信的口吻以及目光。 老人家也不怪她直白,反是和颜悦色的,「这当然不可能,无非是图个吉祥之意。」 若真是如此,两军交战时又怎还会有死伤。 所谓的平安符,不过是人们心中的一种期盼罢了。 而很多时候,人活在这时候,离不开这种期盼。 「老人家能让我看看你做的耳饰吗?」阿黎又问。 「当然。」老人家很是大方,将只打磨到半的耳饰递了过来。 有如一条又一条水波似的纹理,使得远不及金银贵重的紫楠木形成了它独特的魅力。 老人家打磨的耳饰很简单,许是给男儿用的,耳饰只打磨成简单的水滴状,木质的确很轻,托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阿黎将耳饰还给老人家时,老人家又是呵呵笑道:「小姑娘可是瞅上了老夫打磨的这对耳饰啊?可惜这耳饰老夫不能卖给你,老夫这小摊面儿上摆放的东西,小姑娘要是有稀罕的话,老夫送一样给你。」 「真的吗!?」阿黎很是高兴,却也很是好奇,「老人家摊面上这些也全是用木头做成的?」 「这些都是用咱西疆最常见的胡杨木做的,都是老头子我亲手做的。」 「老人家手艺可真是好!」阿黎拿起一把雕刻着荷花的梳子,左瞧瞧右看看,最后一点不客气地将其插到了自己扭在耳边垂在肩头的髮辫上,欢欢喜喜道,「我要这一把梳子!」 「这位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可也要挑一样小东西啊?」温含玉虽然只是看着尚未说过一句话,但和善的老人家却没有将她视作不存在。 温含玉不动,也未应声。 「这位小姑娘可是瞅不上老头子做的东西啊?」无动于衷的温含玉让老人家有些失落。 「不是。」温含玉终是出了声,「这些东西都很漂亮。」 她只是不知道该选哪一样才是好。 她看一眼阿黎插在髮辫上的梳子,再看一眼摊面上还剩下的唯一一把梳子。 她想到了乔越黑亮柔顺的长髮。 只见她伸出手,将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梳子也拿了起来,淡淡道:「我也要梳子。」 她拿起的这一把梳子,上边雕刻着的是杏花,姿态娇艷,栩栩如生。 只是她没有如阿黎那般将梳子插到自己发间,而是将其收进了怀里。 老人家说是送与她们,但在她们离开后,他却是在温含玉方才拿走的那把梳子的位置上发现一小锭银子,足有四五两。 他的两把胡杨木梳子,根本没有这么值钱。 老人家抓着银子,着急地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温含玉及阿黎,可夜幕即将到来的街道上哪里还见着她们的身影。 * 绿川城不大,十六虽然尚未将这城中舆图记住,但他找到温含玉并不难。 因为这绿川城中能游逛的地方就只有那么两条街而已。 他找到温含玉的时候,天色将黑,她正与阿黎坐在一家小馆子里吃着驴肉黄面和羊肉焖饼,还配着一大碗的杏皮水。 「……」十六心道是这与众不同的温姑娘竟然才到西疆竟就能找到臭味相投,哦不,志同道合的伙伴? 「小姐姐,他是找你的?」阿黎看着站在她们桌边的十六,将吸熘到一半的黄面用力一吸,沾在面上的汁水顿时溅到她脸上衣服上,没有一点儿姑娘家当有的模样,眨眨眼,问温含玉道。 「应该吧。」温含玉点点头,这才看向十六,不紧不慢问道,「你找我?」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他能到这儿来看她好吃好喝!? 温含玉救了乔越,在十六心中便是恩人,自当恭敬道:「天色晚了,主子不放心温姑娘,让我来寻,请温姑娘早些回去。」 「知道了。」温含玉淡淡应了一声,「我吃完这就回去。」 温含玉在离开小馆子时,阿黎伸出手来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可怜兮兮道:「小姐姐能不能把我带上?我没地儿去。」 十六正要拒绝,却先听得温含玉大方道:「走吧。」 十六:「……」 温姑娘这是将穆王爷的将军府当成了她的国公府了吗?如此随意就将人往将军府领…… 阿黎则是喜笑颜开的欢喜模样,面上哪里还见着委屈与可怜,她方才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装的。 「谢谢小姐姐!小姐姐是好人!」阿黎欢喜得一把就抱住了温含玉的胳膊,根本不惧她喜怒与否。 她这一路上都打听了,这中原的王爷就是出身尊贵见多识广的人,这样一来的话,只要能和那个什么平王爷套上点近乎,托他帮她打听她想知道事儿应该不会太难吧? 再不行的话,就帮他做事干活什么的来托他帮忙? 总之先跟着再说,总比她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强。 若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帮她的话,那她就只能从那个死八碗那儿下手了。 那个死八碗是那什么平王爷的小师叔,她要成了他的师婶,他还能不帮她?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选这个法子。 就算不会有人知道她在中原有了个男人,她也不能选一个又臭又脏还丑的男人。 ------题外话------ 来,再试一试要不要往后翻? 102、有我在,你绝不会再输(3更) 温含玉不曾见过杏花。 银月高挂于墨色的苍穹上时,她并未进屋歇息,而是站在满是杏花的庭院中,借着月光与火光,看着在夜里仍旧烂漫的杏花。 乔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寐,索性披了衣,撑身坐到轮椅上,出了屋来。 不知是乔陌有意为之还是这宅邸中的屋院已不够安排,他将乔越和温含玉安排在了同一个跨院,就在对屋。 乔越甫一打开屋门,便看见了站在杏树下的温含玉。 有花瓣随温和的夜风飘落,落在她的肩上,她微低下头,垂眸看向肩头落花。 她的模样,似花又胜于花,乔越只觉这满院盛放的杏花都不及她。 花繁姿娇占尽春风的杏花仿佛为她脂粉未施的面靥覆上了淡淡胭脂,夜色也掩不住她的娇艷。 乔越失了神,只怔怔看着她。 温含玉也看见了他,想也未想便朝他走去。 她看着他不绾不系随意垂散在肩头身前的长髮,忍不住伸手撩起一缕,绕在指间把玩。 她的手指白皙细嫩,乔越垂眸瞧着,心怦怦直跳,轻声道:「时辰已晚,阮阮缘何还未歇下?」 「不知道。」温含玉亦垂着眼睑,看着绕在她指间如墨般黑又如缎般顺滑的乔越的长髮,忍不住连另一只手也一併抚弄把玩起他的长髮来,一边道,「没有睡意,就到这院子来看看花儿,这是什么花,阿越你知不知道?」 「这是杏花。」任她把玩自己的头髮,乔越绷直着身子,语气温柔。 「杏花?」温含玉抬眸看一眼就在他们头顶的杏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还挺好看。」 嗯……好像还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般一想,她忽地收回手,转身往她那屋走,什么也未说。 乔越以为她不会再到庭院里来,谁知过了会儿,她又从屋里走了出来,朝他走来。 只见她右手微握,好似拿着一件什么小物事。 她走到乔越面前,将右手往他眼前一伸,摊开,露出了握在掌心里的物事,道:「这个给你。」 看着她手心里的物事,再听她这么样一句话,乔越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放在她手心里的是一把梳子。 胡杨木做成的梳子,上边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杏花。 这分明……就是女人的梳子。 且从来都是男人给女人送梳子,何曾有过女人给男人送梳子的? 这如何能不让乔越怔愣? 温含玉却不觉自己此举有何不妥,只自然而然道:「这把梳子漂亮,我今儿个特意给你买的,上边的花儿好像就是这杏花,和你的头髮很配。」 漂亮的头髮,就应该用漂亮的梳子来梳理才对。 「……」看着那把杏花的确雕刻得很是漂亮的梳子,乔越如何都抬不起手来接过。 见他迟迟不接,温含玉不由皱起了眉,不悦道:「怎么?你不喜欢?」 「不是。」乔越接过不是,不接也不是,末了还是不得已,慢慢地抬起手来,拿起了她手心里的梳子,被迫道,「我……喜欢。」 这是阮阮送他的东西,他如何……能不喜欢? 虽然,奇怪了些。 看到乔越把梳子接过,温含玉这才将皱起的眉心舒开,觉得自己当真是选了一个再合适他不过的东西,不由很是满意道:「你送我不少宝贝,有句话叫礼尚往来,我也给你送。」 「……」乔越心里无奈还有些苦,「谢谢阮阮。」 「要是以后再看到有合适你的东西,我再给你买。」温含玉觉得自己的眼光好极。 「……」 「你把梳子给我,我现在就给你梳梳。」温含玉又将手伸到乔越面前。 乔越自是不会拒绝,当温含玉站到他身后用梳子一下又一下梳着他的头髮时,他本是跳得有些飞快的心渐渐趋于平静。 即便是在夜里,春末的风也不再寒凉。 夜风轻拂于面,乔越甚至觉得有些暖意。 「阮阮今日去了哪些地方?」温含玉动作轻缓地为他梳着发,回到西疆来的沉重与难过似能由她手中梳子从他身上一点点梳走,让他的心能够平静一些。 「随处走走。」睡不着,温含玉便不着急回屋,能摸着乔越的长髮让她感觉很不错,觉着与他说说话也挺好,「见了不少没有见过的东西。」 「阮阮都见了哪些东西?」 「见了羊汤泡馍,也尝了一碗,还有盐拌榆钱,驴肉黄面,羊肉焖饼,味道都挺不错的,特别是盐拌榆钱。」光梳着乔越的头髮,温含玉觉得不够满足,只见她把梳子朝自己头髮上一插,转为撩起他两侧耳边的发,开始为他编起辫子来。 这些,都是她没有吃过的。 将乔越的长髮尽数别到耳后时,温含玉忽然发现他薄薄的耳垂上,竟有孔洞。 只有佩戴耳饰之人,才会在耳孔上打孔洞。 温含玉盯着乔越耳垂上的孔洞,不由抬起手轻捏住了他的耳垂,用指尖轻捻着那个针尖孔洞,好奇问道:「阿越你戴耳饰?」 她这忽然的举动让乔越的耳朵蓦地通红滚烫起来。 温含玉却不察他的异样,只又问道:「可我好像没有见过阿越你戴耳饰呢?」 姜国的男人,都是不戴耳饰的吧? 那阿越耳朵上为什么会有佩戴耳饰的孔洞? 这么一想,温含玉别头去看他另一边耳朵。 他的另一边耳垂上,也留着同样的孔洞。 「阿越?」乔越因心跳加速而导致的怔愣不反应让温含玉不由又拧起了眉心,「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有耳饰。」乔越回过神,却是眼睑微垂,语气低沉,「只是寻常不会戴着。」 他本是狂跳的心此时很是沉重。 「有耳饰你为什么不戴?」阿越生得这么好看,戴上耳饰一定一会很好看,「你的耳饰呢?」 温含玉忽然很想看一看乔越戴上耳饰的模样。 不待乔越回答,她又紧着道:「戴起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阮阮……想看?」乔越语气颇为艰涩。 「想看。」温含玉肯定道。 乔越默了默,才低声道:「那阮阮稍等等我。」 乔越说完,转动轮椅转身往屋里去,过了会儿才出来。 他并未将耳饰戴上,而是放在怀里,重新来到温含玉面前后,他才从怀中将其取出,递到了温含玉面前。 那是一对木质的耳饰,雕刻打磨成中间刻空的水滴模样,木质本身的纹理有如一道又一道水波,即便是在夜里,也仿佛自有莹光。 看着乔越放在掌心里的耳饰,温含玉颇为诧异。 这是…… 「紫楠木耳饰?」她今日在那位老人家手中见到的耳饰,便是这般模样。 也是在这一刻,温含玉才知晓她为何不曾见他戴过耳饰。 那位老人家说过,这紫楠木耳饰,是西疆男儿上战场时才会佩戴的。 「嗯。」乔越并未抬眸,只是眸光黯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紫楠木耳饰,不待温含玉再问什么,他便先告诉她道,「这是西疆百姓到月连山上艰辛寻来的紫楠木,是他们亲手为西疆将士亲手打磨而成的,他们认为这纹络有如水波般的紫楠木有辟邪保平安之用,所以为我等每一人亲手打磨的。」 「我这耳上的孔洞,也是他们为此穿上的。」 只是,他却负了他们的期许。 就像他失去了他的那一副耳饰、再也找不回了一般。 他……愧对西疆的所有百姓。 「这副耳饰不是我的。」他的,早已碎在了薛清陇的枪下,「这副耳饰,是阿开大哥的。」 乔越的声音愈来愈沉,托着耳饰的手更是隐隐颤抖着。 他显然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本是要看着他戴上耳饰模样的温含玉此时抬起手来,拢起了他摊开的掌心,让他将这副紫楠木耳饰收起,声音低沉,眸中却生光,「等你将兰川城拿回来的时候,我再看你把它们戴上的模样。」 乔越震惊抬头。 阮阮……如何知晓他心中有此想法? 他不曾与任何人提起过。 温含玉眸中光亮更甚,笃定中带着狂傲道:「有我在,你绝不会再输。」 接下来要发生的大事,她都知道,何愁赢不了? 而且,不出十日,她就能让他重新站起来。 * 乔越与温含玉各自回屋时,在外边喝了整整一天若不是十六去找都还不愿意回来的梅良此时才回到府中来。 他回来时怀里还抱着一罈子酒,边走边喝。 他住在乔越隔壁跨院,十六将他送到院门后才离开的。 他站在院中看看长得都一样的东与西两侧的屋子,根本记不住他究竟是被安排在哪屋,只随便选了一屋,进了去。 ------题外话------ 哭,我已经精疲力尽,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是这对我来说已经成了奢侈,连周末都要闹钟早早爬起来码字,肩膀和脖子疼得要命,我需要安慰,物质的那种,比如月票什么的,哦呵呵呵~ 现在是半夜1点半,我要去洗洗睡了,明天早上6点多就又要起床了,啊~! 103、不能打女人(1更) 绿川城的后半夜凉意很重。 并未盖被的已然睡熟的阿黎只觉有些凉,不由地瑟了瑟身子,翻了个身。 翻过身的她碰到一个暖烘烘的大枕头,自然而然地便巴了上去,继续入梦乡,一直到天明。 许是太久未能好好歇一歇的缘故,阿黎这一夜睡得很沉很熟,屋外天色已然大亮时她仍在睡。 只见她嘴角流着长长一条涎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枕头上,在枕面上晕开一小滩水渍。 脸枕着湿漉漉的枕面自是不会舒服,是以见得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嘴角,再把脸往旁侧稍稍挪开些,放下手继续睡。 然当她将手放下时,她觉得她好像碰到了一只手。 不是她自己的手。 阿黎迷迷煳煳地咂咂嘴,一边就着那只手摸了摸。 唔……这不是她的手,那这是谁的手? 阿黎又吸吸鼻子。 怎么好像还有一股酒味? 酒味?手? 不对,这怎么会有别人的手? 本是睡得迷迷煳煳的阿黎勐地睁开眼。 也是在她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懵住了。 只见她的床上并非她一人,还有一个……男人! 不仅如此,他更是睡在她的枕头上,侧着身,与她面对着面,就近在眼前,近到她与他鼻尖险险碰到一起。 更甚者是,她的手和腿都搭在他身上,好像将他当成了一个大枕头似的来巴着。 这男人睡得比她更沉更香,至少这会儿她醒了,他却还是在沉沉睡着。 他乱糟糟的头髮几乎将他的眉眼都挡住,浑身一股浓浓的酒味,邋遢惹人嫌的模样。 阿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眶一点点放大,震惊至极。 这、这是、这是—— 那个死八碗! 阿黎将双手捏紧得指骨咯咯作响,忽尔见得她把脚一抬,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地——踢到了梅良身上! 「死不要脸——!」伴随着阿黎暴怒的吼叫声一起传开的是「轰」的一声巨响! 这一声轰然巨响有如惊雷将粗壮的老树噼倒似的,震得几乎整个将军府都能听到,更是震得正在隔壁跨院里正接过温含玉递来汤药的乔越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这边的屋子似跟着忽地一阵动摇。 「这是什么动静?」有如雷声般惊人的巨响令温含玉浑身一僵,站在乔越面前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微发颤起来,慌得一把就抓住了乔越的手腕,抓得紧紧。 乔越当即抬起另一只手覆上温含玉的手背,虽心中亦震惊,却还是冷静地温柔道:「西疆少有雷鸣,不是雷鸣,阮阮莫慌。」 「这似是隔壁小师叔那院的动静。」乔越说着便要放下手中药碗,欲到隔壁跨院一看究竟,却被温含玉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把药碗放下,见她沉着眼,命令般道,「把药喝完了才许去。」 乔越及温含玉闻声到得隔壁跨院时,只见面南那间屋子的墙上被砸穿了一个大窟窿,那窟窿正好在窗户下方,便是窗户都被砸破了一半,窗棂四分五裂,和崩坏的屋墙摔落在地,显然是被什么重物在剎那一间一击便破坏了的。 这窟窿前站着的是满脸怒容的阿黎,她水灵灵的眼睛此刻怒火烈烈,正死死盯着与这窟窿正对着的院墙处。 只见与此窟窿正对着的坚实院墙上蔓延开数道裂痕,而这裂痕之上,贴靠站着的是——梅良! 「小师叔!」乔越看着站在那破裂的院墙前正抬着右手死死捂着肚腹半躬着身显然受伤了的梅良,心下一惊,连忙推动椅轮朝他急急而去。 「阿黎?」温含玉则是震惊地看着气得仿佛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的阿黎。 这是怎么回事?这才一大早的就和梅良打起来了? 「小师叔可还好?」乔越看着梅良身后院墙上的数道裂痕,再看那屋墙上的大窟窿,不可置信。 方才那声惊雷噼树般的巨大动静显然是小师叔的身子砸穿屋墙再撞到这院墙上所致。 而屋墙何其坚实?竟能如此轻易就被破坏?且还在这与屋子有着数丈之距的院墙上留下数道深深的裂痕。 更为重要的是,这被当做物事被砸出屋子的人是小师叔! 小师叔的武功可是已然达到了整个天独山乃至他们的祖师爷都没有达到的化境之界,是百年都难遇的武学奇才,又为何会被一个小姑娘所伤? 而这个小姑娘的身手,绝不可小觑。 「阿黎你这是在干什么?」与乔越一般,温含玉看那破着大窟窿的屋墙以及梅良身后院墙上的数道裂痕,只觉不可思议。 这是……阿黎打梅良给打的? 「我在打这个死不要脸!」阿黎恼极怒极,看着梅良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了似的,咬牙切齿道,「小姐姐和王爷头儿你们不要拦着我!我今天非要把他打死不可!」 阿黎说着,握紧拳头便朝梅良走去,她好似真要说到做到,非打死他不可。 「姑娘且慢。」乔越虽然很是诧异这个曾在长宁县官府前出现过的姑娘为何会出现在这绿川城的将军府内,但眼下却不是去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见他挡在了梅良面前,微蹙着眉看着阿黎,沉声问道,「不知乔某的小师叔做了何天理不容之事令姑娘如此愤恨?」 「他——」阿黎停下脚步,忽地抬手指着梅良,又气又委屈道,「他不要脸!昨天夜里爬我的窗!」 「!?」乔越怔住,这—— 乔越不可置信地转过身重新看向梅良,低声问道:「小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小师叔……当真欺负了人小姑娘!? 「我不知道。」只见梅良勐咳一声,低头吐出了老大一口血,沾得他下颔和衣襟上都是。 然他好像没有痛感不知疼痛似的,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之外,他的面上不见丝毫痛楚之色,甚至不见任何异样之色,仍是平日里那副好似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的了无生气的模样。 他抬起手,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擦掉嘴角和下颔上的血,事不关己般不疾不徐道:「我还没睡醒,就被人从床上踢到这里来了。」 他似乎不仅是不知疼痛,更似不知生气似的。 「……」乔越只觉头有些疼,「小师叔昨儿可是又喝了一整日的酒?」 「嗯。」梅良一点不否认,「这儿的酒够辛辣,我喜欢。」 说到这儿,梅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不紧不慢道:「哦,我想起来了,这院里的屋好像都长得一样,昨夜我回来后忘了我究竟住的是哪一屋,就随便进了一间,躺下睡了。」 「……」乔越头更疼,突然间觉得这事他就不该管,不由更低声问他道,「那小师叔可还记得昨夜自己回屋躺下睡后做了什么?」 小师叔昨夜里若真做了什么,这事他这个师侄就算不想管也不能不管了,依小师叔那除了酒就是吃还就只剩下武功剑法的脑子,是不会再想其他事情的。 「睡了就是睡了,还能做什么?」梅良很不理解乔越为何会这般来问他,就像他不知道他为何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被人踹到了这院子里来了似的,疼死人了难道不知道吗? 「小师叔再好好想想。」 梅良便再想了想,尔后难得的一脸认真道:「想起来了,昨晚睡着的时候有人抱了我,我也抱了她。」 「……」一时半会儿间,乔越接不上话。 梅良这时候则是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院子里瞪着他气得满脸都涨红了的阿黎,后知后觉道:「是你打的我?」 「对!是我!」阿黎抬着下颔,「我不止打你,我还要打死你!」 梅良此时又再咳出了一大口血,显然他被伤得不轻,若非他内力深厚,若他只是个寻常人,此时只怕已经断气了,绝不可能如眼下这般还能如无其事地说着话。 且见他也盯着阿黎,同时抬手摸向身后即便是睡觉时也不离身的剑。 与此同时,阿黎也抬手摸向她一直别在后腰上的玉笛。 然梅良的手尚未碰上剑柄便又垂了下来。 他又用手背抹了一把他下颔上的血。 「你是女人吧?」他仍盯着阿黎,「师门有训,不能打女人。」 ------题外话------ 阿黎的口音参照《画江湖不良人》2 和3里面的蚩梦的口音,哈哈,我喜欢这个人设,所以阿黎的人设原版可以说就是蚩梦~ 阿黎的拳脚威力请参照「吃人不放盐,一口七八个」的小哪咤,没哪咤那么勐,差点,哦呵呵~ 註:本章中的某一个「窗」字不是错别字,你们懂的。 104、让他从了你(2更) 阿黎本就气得七窍生烟,此番再听得梅良这一句「你是女人吧?」,一瞬都不能再忍,几个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乔越往旁一推,而后一把揪住了梅良的衣襟,怒不可遏地质问他道:「我哪里不像女人!?我不够漂亮吗!?我的腰不够细吗!?你是瞎了还是瞎了还是瞎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阿黎一手揪着梅良的衣襟,一手不断地朝他身后院墙上勐砸拳头,「死八碗!死不要脸!」 「砰砰砰——」 「轰——!」她几个拳头下去,只见那本只是蔓延开数道裂痕的院墙也如那坏了的屋墙一般,顷刻穿了个大窟窿。 可想而知她这力气有多大拳头有多狠,以及她将梅良踹得穿了屋墙再砸裂了院墙的那一脚得有多可怕。 「贱人!混蛋」阿黎咬牙切齿,想打死梅良,可又觉得打死他都不够解气,一时间不知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出气,不由又狠狠跺了几跺脚,骂道,「你们男人全都是贱人!都是混蛋!」 「……」乔越只觉自己被人隔空捅了一刀,无辜得很。 再看阿黎脚下地面,经由她这么几跺脚,不仅开裂,更是肉眼可见地往下凹陷了些。 「呜呜呜——」然,前一瞬还气得能够毁天灭地的阿黎转瞬间竟呜呜哭了起来,气得涨红的清秀小脸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像极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说哭就哭。 她边哭边扔开手里揪着的梅良,将他像扔东西似的扔到地上,转身朝温含玉走去,哭得委屈又伤心,「小姐姐,他欺负我,还骂我不是女人。」 在这西疆甚或说在这姜国,阿黎认识的就只有温含玉,虽然她们才相识不过一天,可眼下除了能找温含玉哭诉,她也再找不了谁人。 只见温含玉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想也不想便道:「他欺负你是吧?打死他,我支持你。」 娇俏可爱的人总能招人稀罕,温含玉并不嫌阿黎烦人。 「……」乔越则是不禁抬手按了按眉心。 阮阮,这时候能不能……就别添乱了? 乔越此时顾不得梅良,当即推动轮椅朝温含玉稍稍靠近,唤她道,「阮阮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含玉又再摸摸阿黎的脑袋,和乔越往旁走开了些。 只听乔越低声问道:「阮阮认识那位姑娘?」 「嗯。」温含玉微微点头,「昨天街上认识的,她没地方去,我就带着她了。」 只是昨夜回来颇晚,这事她便未与他说而已。 「她似对阮阮颇为信任?」有些人,并非才相识便难以信任,有些人,即便相识数十载,也无法相信。 有时候,信任是无需理由的,听似荒唐,其实不然。 「阿越你想说什么?」温含玉不傻,她当然听得出乔越话里有话。 不,是他们这些古时候的人说话总是话里有话,不肯明说。 「想劳烦阮阮安抚安抚她,以及……」乔越顿了顿,又道,「她欲要小师叔如何赔礼?」 温含玉觉得这并非难事,并未思量,便答应了。 她回到阿黎面前时,阿黎哭得两眼红红,眼泪还在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模样,怪惹人心疼。 温含玉自己并不在意名声,但她知道这个世界里,女子的名声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梅良昨夜和阿黎把同一张床给躺了,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再做什么,孤男寡女整个夜里共处一室,都已是将阿黎作为姑娘家的名声给毁了。 在这个世界,男人把女人的名声给毁了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问题了。 温含玉从未安慰过人,她也不知道当如何安慰人,且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再拐弯抹角的,是以便开门见山地问阿黎道:「阿黎,你做个决定,打死他还是把他收了?」 阿黎哭得更委屈更伤心。 乔越在梅良身旁,听着不远处阿黎更伤心的哭声,只觉自己两侧颞颥突突跳得疼。 阮阮这……当真是在安抚那个小姑娘么? 他怎么觉得处理这事比排兵布阵要难上不知多少? 乔越无奈地嘆了口气,事情既已发生,便再逃避不得,能否解决得了,只能事在人为了。 「小师叔,你欺负人姑娘家。」明明梅良才是师叔,可乔越却更像是他的长辈,一脸的语重心长。 「我没有。」梅良揉着自己被踹得生疼的肚腹,「被打的是我,不是她。」 「不是她把你打了这事。」昨夜之事,就算姑娘把小师叔打残打死,他们也得认。 「那还有什么事?」梅良不明白。 在武学之事上有着无人能够匹及的卓绝之资的梅良于男女之事人情世故上有如一张白绢。 若说温含玉在男女情事上是单纯,那梅良便是蠢。 「昨夜小师叔与那小姑娘共处一室之事。」乔越道。 「哦。」梅良面不改色,不明白乔越为何要就着这事一问再问,就像他不明白他为何一大清早就被阿黎从屋里踹到了这儿一样。 他之前是吃了她点的八碗面条,她生气,他懂,但这回他又没吃她的东西,她又是为何生气?为何打他? 疼死了。 梅良揉着自己稍动一动就疼的肚腹,也有些生气。 她要不是个女人,他就打她。 「我就是睡了一觉而已,什么事都没有做。」再说了,她自己不也睡得又香又甜的吗? 「可那小姑娘就是觉得小师叔欺负了她。」乔越着实头疼,「如今小师叔需与我一同想想究竟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她不是上回在长宁县把我拉到官府的那个小姑娘吗?」 「是。」 「那还是和上回一样,你替我赔钱给她。」在梅良眼里,这俨然就是一件上个茅厕一般简单的事情。 「……这次不是银子便能解决的事情。」姑娘家的名声,岂是钱财能买得到的? 况且,他也没有太多的银子。 而且,那小姑娘定也不会愿意。 「不能吧?有钱就能喝遍全天下的美酒,她还不愿意要银子?」梅良更不能理解,他忽地盯着乔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知道了,是你穷,你也没钱。」 「……」乔越竟也不能否认。 「那我没有什么可以赔给她的了。」梅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见他又摸向自己背上的剑,一边道,「剑不能给,我这条命也不能给,那我就只有我自己这个人而已了。」 「我再去问问她,我把我自己给她,她要不要。」 梅良说完,不再听乔越说什么,抬脚便朝正在与温含玉说着些什么的阿黎走去。 而在乔越愈梅良说话之时,温含玉也在很认真地「安抚」阿黎。 阿黎听着她说的话,一点都不觉得好受,相反,她觉得更难受了。 「小姐姐,在我的家乡,夜里第一个进到我们姑娘屋里的男人,就是我们这辈子的男人了」阿黎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惹人心疼,与她方才一脚就将梅良踹穿了屋墙又砸裂了院墙的暴烈模样全然不同。 方才的她像一把布满倒刺的重锤,暴怒兇狠,这会儿的她却像是春风中最柔嫩的柳枝,娇弱可怜。 听得阿黎这般一言,温含玉觉得事情更好办了,「别哭了,那就让他从了你。」 「不要不要不要!」阿黎用力摇头,又急又气又伤心,「我不要他!他又丑又臭,我不要他!」 她蒙竹阿黎这辈子要么不要男人,要么就要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这样的死不要脸…… 她不要不要不要! 「臭可以洗,要是丑的话,你就弄死他,这样你就可以重新找一个好的男人。」温含玉很是认真一本正经地「开导」心已经打了死结的阿黎。 本是在哭得伤心的阿黎忽地不哭了,只见她眨巴眨巴满是眼泪的大眼睛,这个办法好像可行。 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接下她的拳脚呢。 难道…… 阿黎转头去看正朝她走来的散乱的头髮几乎将眉眼都遮住了的毫无形象的梅良。 难道这就是阿娘说的生命里总会遇到的特别的男人吗? 特别能扛她的拳脚?还特别丑特别能吃特别的混蛋? ------题外话------ 今天是小师叔和阿黎的专场。 乔越:我太难了,能给我来点智商情商不说爆表但好歹正常的人吗? 卡文,所以今天再往后翻也没有惊喜,姑娘们有想看什么人物什么情节或者什么什么的,在留言区给我说啊,让我来点灵感,让我文思泉涌能把油加上然后明天又能继续有惊喜! 105、乔越毒发!(1更) 晨阳正好,杏花纷繁。 阿黎万分嫌弃要哭不哭地盯着浑身上下都乱糟糟的梅良的情景让乔越想到了他在天独山上的日子。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长明宫离开长平城,那时候他总是想起母妃,也总是挂怀着年仅五岁的阿陌,是小师叔领着他去河里玩耍,教他凫水,领他爬树找鸟窝,更是偷了师伯才铸好的剑带着他去捣蜂窝,以致他们被蛰了满头包不算,还被师伯一顿好打。 小师叔只比他年长一岁,却是与他完全不一样的人,十岁的他连剑都不曾碰过,小师叔却已能独自一人在毫髮无伤的情况下赤手空拳打死一头成年的公狼。 天独山上处处都是危险,要想在天独山活下去,非经远超极限的磨练绝做不到,是以天独山虽为宝山,却几乎无人前往,更莫论要长居山中。 若非小师叔,他不知已死在天独山上多少回。 也因此,他们师门一直以来弟子寥寥,他是他师父以死要挟才入的师门,小师叔则是两岁的时候被师伯从狼嘴里救下的孤儿,师伯本是想自己将小师叔收为徒,却不想最后被师祖给抢了去拜在他老人家名下。 小师叔虽是拜在师祖名下,但师祖当时已年迈,不管是抚养小师叔还是授他武学技艺,这些全都推到了师伯和师父身上来,更是将小师叔收为徒后不到一年,师祖便先去了。 在师父嘴里,师祖就是个死不要脸的,成日里就知道抢他们两个徒弟的好东西。 小师叔的性子,是揉和了师伯的性子与师父的性子,师伯的与世无争,师父的不知所畏。 说来,他自认识小师叔开始,小师叔便一直是这副乱糟糟从不拾掇自己的模样,小师叔这副模样不知被师伯和师父嫌弃过多少回,每回都是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硬拉着小师叔去河边给他洗头。 可每次洗完不到一天,或不管他给小师叔拾掇得多整齐,不出一日,小师叔又会变回那副乱糟糟的模样。 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其实,在天独山上的日子虽然辛苦,可那三年时间,却是他有生以来过的最放纵也最开心的日子。 辛苦是因为仅是想要在那凶兽毒虫遍布的山上活下来就已足够精疲力尽,更何况师父还在那本就兇险的山上设置重重机关,夜里还得将所学到的武功心法温习一遍,还要将他们师门从祖师爷那时候开始一直总结至今的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学特点势力分布等等熟记在心。 除此之外,更有无数兵家行军布防攻守等等他曾经只知皮毛而今却要铭记于心并要学会真正运用到实事中,无数他曾经闻所未闻的事情等着他去学去掌握,以致三年日子里他全天能睡超过两个时辰的日子屈指可数。 开心是因为在那儿他不是皇子,不需要顾忌任何人的看法,不需要想尽办法去躲开宫里那些看不见的刀枪,他可以在山间肆意狂奔,可以大声说每一句他想说的话,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大哭,哭出声来。 一切一切在长明宫中不能做的事情,在天独山上他都可以做。 在天独山上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知道,生在这世上,何为真正的自由。 他曾想过像师父师伯一样终其一生都与天独山为伴,但他知道他不能,师父交给他的东西愈多,他就愈知道他的想法终他一生都不可能实现。 他生来就註定他能过像他们一样的日子。 每个人生来这世上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生来时肩上註定要挑起的担子或轻或重,都不一样。 他不曾想过要挑起多重的担子,他只想要保护他在乎的人。 阿陌还需要他照顾。 生于皇家,他们谁都无法倚靠,而要想阿陌能有倚靠,那就必须他这个兄长来成长为参天的大树,才能为他挡去风霜雨雪,才能护他一世无虞。 如今,他还想多守护一个人。 乔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站在梅良与阿黎旁的温含玉身上,移到她总是神色淡漠的天姿国色的面上。 可忽然之间,他只觉自己的双耳有些听不清阿黎那既生气又委屈的嚷嚷声,同时还觉自己的心莫名一阵紧缩,仿佛停止了跳动般令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併往他的心头沖涌,以致他喉间一阵热烫腥甜。 在他根本反应不过来自己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时,只见他「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仿佛被人重伤了一般。 一大口红黑的血。 温含玉看过来,微睁大眼,怔住了。 「小乔!」梅良则已在不过眨眼的剎那间来到了乔越面前,睁大着眼看着他沾满血水的下颔,「你这是要死了!?」 话不好听,可梅良那张总是不见生气的脸上却是切切实实的震惊与紧张。 乔越张张嘴,显然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张开嘴时却只见红黑的血不停从他嘴里流出,根本听不到他发出什么声音来。 前一瞬还在生气的阿黎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乔越,王爷头儿这是……怎么了!? 温含玉从被乔越这忽然吓人的模样惊得愣住中乍然回过神的同时两步并作一步急急来到了他面前,抬手一把将碍事的梅良用力推开,当即便掐上了乔越的手腕。 乔越看她紧拧的眉心,想要抬手为她抚平,想要与她说他没事,可他却什么都未能说出口,他此刻便是连她的模样都看不大真切。 他的视线正变得模煳。 尔后,他什么都再听不到,也再什么都看不见。 他像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生气似的,陷进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温含玉死死捏着他的手腕,面上阴云密布,眸中寒意深深。 明明再不出十日她就能让他站起来的。 可他的脉象却比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更乱更微弱!俨然已是毒素攻心的脉象! 明明半个时辰前他的脉象还好好的,怎突然之间就全乱了? 温含玉将眉心紧拧得好似打成了死结的乱麻。 雪灵芝已经用完,纵是施针也不过是起一时半会儿的作用而已,眼下她该拿什么来镇住他体内显然比之前更厉害了的薛家之毒? 温含玉没有察觉,原本乔越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能让她好好研究他身上毒素而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不会在意的冷静在她身上已不復在,此时她想着的不再只是他体内的薛家之毒,而是他的性命,他的安危。 没有足够冷静的温含玉此刻只是用力捏着乔越的手腕,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本只在旁看着的阿黎忽然冲上前来,手里捏着什么东西便要往乔越嘴里餵。 但也就在她把手朝乔越伸去的剎那间,梅良抓住了她的手腕,抓得紧紧,紧到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你干什么?」梅良面无表情地看着阿黎。 他可以不打打了他的女人,可却不会放着想要害小乔的女人不管。 再看阿黎指尖捏着的要往乔越嘴里餵的,竟是一只米粒大的小虫! 只见小虫的数只仍在动着,竟是一只活生生的小虫! 「苗疆的蛊虫。」梅良盯着阿黎指尖的小虫,将她的手腕捏得更紧,声音骤然变冷,「你是苗人?」 「是又如何?」阿黎的手腕被梅良抓得疼极,明明她有威力无穷的力气,可被梅良这么一捏着手腕,她能清楚地感觉得出来,她纵是有天大的力气,此刻也使不出来,他的内力对于她而言,是压倒性的,然她却毫无畏惧,甚至迎着他冷冷的视线,直视着他的眼,「你要是不想他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你就赶紧放手。」 梅良不松手。 很显然,他并不相信她。 却见阿黎急了,勐地一跺脚,气道:「你个白痴死不要脸!王爷头儿他这是中毒了!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梅良仍是不松手。 温含玉此时却是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拿过阿黎手上的蛊虫,放进乔越嘴里。 * 此时此刻的羌国薛家,薛清婉正被两名影卫押到薛清辰面前。 106、无解之毒(2更) 影卫将薛清婉押到薛清辰面前后朝他抱了抱拳,以示行礼,便退了下去。 薛清婉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此刻正努力地扭动着双手,试图挣开那将她的双手绑得紧紧的绳索。 薛清辰平静地看着她挣扎的模样,温和却无奈道:「小妹别挣了,你再怎么挣你也是挣不开这绳索的。」 「那我就这样子走!」薛清婉忽然抬起头,冲着薛清辰大喊了一声,愤怒的眸中满是坚决,就带着这么一副双手被反绑于身后的模样转身便要离开。 「咳咳咳……」薛清辰在这时忽地咳嗽起来,生生剧烈,使得薛清婉正跨出门槛的脚勐然一僵,而后见得她急急转回身来,跑到里薛清辰面前,紧张着急问道,「二哥你怎么样!?」 薛清辰又再咳了一会儿,才哑声道:「我没事,咳咳……小妹、无需担心。」 「你忽然间咳得这么厉害,怎么会没事!?」薛清婉却是一脸担忧,更急道,「二哥你快帮我松绑,我这就给你看看脉象。」 薛清婉却是浅笑着摇了摇头,愈发无奈道:「我若是将你松绑了,你又要逃怎么办?」 薛清婉咬着下唇,不做声。 薛清辰轻轻嘆息,「小妹,并非二哥想要此般粗鲁待你,只是你这已经是第五次试图要逃出府了,咳咳咳咳——」 许是行岔了哪一口气,又许是想到了什么太过为难的事情,薛清辰说着又剧烈咳了起来。 「二哥,我不逃,我这次一定不逃!」看薛清辰似将心肺都要咳出来的难受模样,薛清婉急得眼眶微红,「二哥你快解开我让我给你看看!」 薛清辰这才边咳边为她解开反绑着她双手的绳索。 因为咳得太厉害的缘故,以致他双手连连颤抖着,解了好一会儿才将那绳索解开。 薛清婉双手得以自由的瞬间,只见她着急忙慌地将薛清辰按到椅子上坐好,紧张地往地上一跪便搭上了他的脉。 她的双手颤抖得厉害,直至确定薛清辰并无性命之忧后她才舒了一口气,然却不见她抬头,亦不见她站起身更不见她逃跑,而是见着她弯下腰,把脸埋进了薛清辰的膝间,双肩颤抖,哽咽道:「二哥对不起,对不起……」 从小到大,二哥待她最好,明明最弱的是二哥,可他却一次次地为了她而不顾他自己的性命。 二哥将她这个小妹视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在这个家里,她最尊最敬也最爱的人,就是二哥。 在她心里,二哥不仅是她的兄长,更是她的爹娘。 爹娘早亡,她的记忆里爹娘的模样早已变得模煳不清,自她记事以来,总是陪伴在她身旁的就是二哥,她不想吃饭时是二哥餵她,她害怕时是二哥抱着她哄着她,她难过时是二哥想方设法逗她笑,她被大哥训斥责罚时二哥也总是陪在她身旁,虽不是劝严苛的大哥,却是每一次都陪她一道受罚…… 可她……可她方才竟是沖二哥发火沖二哥大声喊叫了…… 这是一直将她当做心头肉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二哥啊…… 她很怕,怕忽然哪一天就再也见不到二哥了。 二哥的身子太弱太弱,这一年又一年来,他每日需服的药一年比一年多,任何一个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带走他的性命。 他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 「小妹怎么哭了?这可不像小妹。」薛清辰温柔地笑着,一边轻轻抚着薛清婉的秀髮,「二哥没事,二哥好好着呢不是?」 然薛清婉非但没有抬头,反是将脸在他衣袍间埋得更深。 「不是二哥非要拦着你不让你出去。」因方才剧烈咳嗽而使得面色充血般发红的薛清辰轻轻嘆息着,「若是大哥知晓你不仅又跑了出去,且还跑到了姜国去,不知多少人又要因你受累,你可明白?」 「你这些日子想逃的事,大哥还不知道,我都替你瞒下了。」薛清辰嘆息声更重,「只是你若要一意孤行,我纵是想替你瞒着,也都瞒不住了。」 「可是二哥——」薛清婉忽从薛清辰膝间抬起头来,两眼通红,眼角尤挂着泪,「我要是再不去找他的话,他会死的!」 所有妄图想要解开他体内之毒的办法随时都有可能让他有性命之危。 他的眼睛是因为此毒才致不能视物,而今他双目復明必是有人在为他解毒。 但此毒毒性只有他们薛家子女深知,愈是想要解毒,毒性就会变得愈强,愈能将中毒之人折磨得比之前更痛苦千倍万倍,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此毒,连炼成此毒的她,都解不了,更莫论其他人。 所有妄图想解此毒的人,都只会让他更痛苦。 所有妄图想要救他的人,都只会将他往死亡推得更近。 身中此毒之人,死,反倒是一种解脱。 唯有死,才是解此毒的唯一方法。 因为此毒,本就是无解的。 薛家人能解天下之毒,唯独此毒除外。 身为薛家歷来最有炼毒天赋的薛清婉能解天下之毒,却独独解不了此毒。 她炼得出此毒,却炼不出其解药。 所以就连亲手炼制此毒的薛清婉,都救不了乔越。 看着难过痛苦的薛清婉,薛清辰的眸中也流露出悲伤来,是对欣赏之人远去的同情与悲伤。 「死对他而言,不是更好吗?」薛清辰又是一声沉重且无奈的嘆息,「这也是大哥一直想要的结果。」 「小妹,他身上的毒是你亲手所炼,你再清楚不过,不是吗?」虽然残忍,可薛清辰不得不提醒薛清婉,「就算这不是不解之毒,就算你能救得了他又如何?你与他之间,此生都绝无可能。」 这世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爱上一个永不该爱的人。 若知如今,当初就不该让小妹来炼此毒。 若知如今,当初他无论如何都要拦着小妹不让她到姜国去。 若知如今,当初他就不该总是与小妹提起乔越,这般她就不会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名叫乔越的男人。 若知如今,何必当初。 可这世上从没有假若,一着棋错,便再悔不得。 薛家屠了姜国十五万将士,将乔越折磨得生不如死,薛家与他,註定成为死仇。 薛清辰有如诛心般的话令薛清婉眼更红,眼角蓦地流出了泪来。 她知道,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知道他体内之毒的毒性,她知道她不该为他担心,她知道她不该去想他,她更知道她不该爱上他,可是—— 「二哥……」薛清婉忽然泣不成声,「可我不想他死,我不想他死!」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为什么要把他放在心上? 如今,任她怎么想要拿掉,都拿不掉,甚至每过一天,她就觉得他在她心中嵌得又深了些。 「二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想见他,我不想他死。」 「二哥,求求你,让我去看看他……」 「我纵是让你去见了他,你又能如何?」薛清辰看薛清婉痛苦的模样,心疼却又无能为力,「你救不了他,也帮不了他,既如此,又何必徒增悲伤?」 他体内的,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的无解之毒。 薛清婉泪流更甚。 「小妹,他不是你的良人,你这又是何苦?」薛清辰抬手为薛清婉拭去她眼角及脸上的泪。 薛清婉却是摇头,再摇摇头。 「罢了,小妹你去吧。」薛清辰今日已经嘆了数回气。 薛清婉眸中有惊喜,她正要道谢,却听得薛清辰又道:「不过,我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薛清婉想也不想便惊道。 二哥的身子根本不能舟车劳顿! 「我上回不是也去姜国找你了?」薛清辰则是微微笑了起来,温柔又毫不在意。 「二哥你是忘了那回回来之后你的药每天都多增三碗至今都还没能减去吗?」薛清婉死死皱着眉心,一副说什么都不能让薛清辰跟着她去的坚决模样。 「无妨。」薛清辰笑笑,「便是再多个七八碗我也是能喝的。」 「不是多不多喝药的问题!」薛清婉又急了,她固然担心乔越,可她绝不能拿她兄长的性命玩笑,「若是让大哥知道的话,会大发雷霆的。」 「又不是没和你一起受过大哥的罚。」薛清辰笑得更温柔,「至于我这身子骨,有小妹你在,我何须担忧?」 「二哥……」薛清婉心有些动摇。 「就当是二哥再陪你任性这最后一回。」薛清辰又轻抚着薛清婉的秀髮,温和却严肃道,「小妹长成大姑娘了,理当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今回我可让你走,可你需答应我,此次回来,你绝不能再任性,绝不能再去见他。」 薛清婉紧紧咬着下唇,不做声。 「小妹,莫忘了,你我是薛家儿女。」薛清辰语气沉沉。 「我……」薛清婉终是在薛清辰的注目下艰难地点了点头,「答应二哥。」 此番去回,她将再不去见他。 此番去回,他的生死再与她无干。 夜色浓沉,薛清陇站在挂于整面墙上尚未绘制完的西疆舆图前,根本不知他的一对弟妹正借着夜色离开薛府,往东而去。 ------题外话------ 有3更,但是要到下午些,我码字慢,需要自我加点油,来,表扬我的勤奋。 107、换血洗髓(3更) 绿川城将军府有如阴云密布,那漆黑暗沉的夜色仿佛不在天上,而是在将军府上下的面上。 梅良从晨日里开始就一直坐在屋子中央的圆凳上,不远不近地盯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乔越看,不曾离开过一步,更没有进过一滴水一粒米,似乎乔越不醒,他就不吃不喝似的。 温含玉则是让乔陌命人将这绿川城所有医馆里能用的器具全都让人搬了回来,上至每一个药斗,下至药煲的煲嘴塞子,一併搬到了她那院中,将整个庭院摆了个满满当当。 她在这些药材里忙活了整整一日,从晨至夜,不停拣药煲药让阿黎端去给乔越试药,一刻不曾歇过。 夜已过子丑,庭院中的数只炉子里柴火仍烈,炉子上的药煲亦不断从煲嘴里鼓出热烫的白气,乔越仍在沉睡之中,脉象愈发微弱。 温含玉则是站在满园的药斗子中间,从晨日至这会儿都未歇过一歇的她只觉自己的双眼极为干涩,使得她不由闭起眼,抬起手来隔着眼睑揉按眼睛。 所有能试的办法她都试过了,都不起任何作用。 乔越性命垂危。 薛家之毒天下皆知,当真名不虚传。 如今她再想要解阿越身上的毒,不仅仅是解毒,而是要和阎王爷抢他的这条命。 他现在的情况,大半条命都捏在了阎王爷手中。 若真要把他的命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话,寻常之法已然行不通了。 眼下想要赢,就只能剑走偏锋,行兇险之法。 且还是最为兇险之法。 稍有不慎,不仅是阿越性命不保,便是她也会受重创。 初时她不过是对他体内的毒有兴致,是以非要解了他体内的毒不可,但那是建立在他是死是活对她没有分毫影响的基础上,若因救他而伤了她自己,不值当。 所以时至此刻,她对他施以的解毒之法都是保守之法。 但而今,她却无法对他的生死坐视不理。 他是乔越,她也还是那个温含玉,究竟是哪儿变得不对了,让她再不能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温含玉想不明白,是以她将她的双眼揉得更用力。 「小姐姐,小姐姐?」阿黎见温含玉杵在庭院里不动,不由多唤了她几声。 阿黎正从乔越那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空碗,碗底还残留着些浓黑的药渣,显然是才将药拿进去让梅良餵乔越服下。 温含玉把手从眼睑上拿开,睁开了眼。 只见她眉心紧皱,微琥珀色的眼眸里布满红血丝。 乔越昏迷不醒,温含玉又是这般模样,并非多愁善感的阿黎仅是瞧着也觉颇为难过,虽然她与他们不过堪堪相识,可她知道他们都是好人。 小姐姐是好人,不然不会收留她,王爷头儿也是好人,不然也不会让那个死不要脸和她赔礼道歉给她负责。 好人为什么都不能好好的? 「阿黎,你今日给乔越吃下的蛊虫有什么用?」不曾怀疑过阿黎,所以温含玉今儿一整日都未问过阿黎她今晨拿出的那只蛊虫究竟何用,她知道阿黎不会害他,就够了。 但眼下,若要阿越安然无恙,能借到阿黎的力量,自是最好。 苗疆蛊虫她听说过,远超寻常的神秘存在,有着常人想像不到的神奇力量。 只不知阿黎于蛊虫之事上的力量如何。 「那是能暂时保住人性命的续命蛊。」阿黎也蹙起了眉心,「只是续命蛊只能续人七天性命,王爷头儿体内的毒若是七天之内解不了的话……」 看温含玉担心乔越担心得不吃不喝一整天都在忙个不停的着急模样,阿黎不忍心把话说完,只是又道:「要是普通的毒,我的蛊虫能把毒吸出来,可王爷头儿体内的毒好像不是普通的毒,我试了,可除了这个续命蛊,我的蛊虫一钻进王爷头儿体内就被毒死了。」 只怕就是她的续命蛊,都坚持不了七天。 她一直以为天下的毒乃她们苗疆为最,却想不到中原竟会有如此厉害的毒,连她的蛊虫都无能为力。 难道这就是中原人所说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你还有什么其他用处的蛊虫?」温含玉又问。 「我的蛊虫可就多了!」阿黎扬起秀气的下巴,一脸的得意,「有让人七窍流血的、浑身溃烂的、肠穿肚烂的、浑身僵硬的、身不由己的、生不如死的……」 阿黎憋着一口气一直往下说,直到她这一口气再也撑不住了,她才打住,长长唿吸一口气,更为得意道:「只要小姐姐能想得到的蛊虫,我都有!」 她可是连巫姑大人都夸赞的养蛊奇才。 这天下,就没有她阿黎养不成的蛊虫。 「那你有没有能让人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能让精神完全集中的蛊虫?」 「当然有啊。」阿黎眨眨眼,很是不能理解,「可是小姐姐,王爷头儿已经昏迷不醒了,给他用这个蛊虫有啥用?」 「不是下给他。」 「那是下给谁?」阿黎更不解。 「下给我。」温含玉不假思索。 她虽能以药物来让她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可毕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事情,若中途因为她一个分神而致错一步,不仅功亏一篑,更是他当场毙命,她亦受创的局面。 她不能死。 她也不会让他死。 所以,以防万一,必须多一手准备。 「小姐姐你是不是疯了!?」阿黎睁大了眼,震惊不已,「天下间从来没有人自己给自己下蛊的!」 苗疆的蛊虫无不是以毒养成,作用愈强的蛊虫毒素就愈重,像她下在那个死不要脸身上的循踪蛊只为她能寻得到他们的踪迹而已的,只花一年时间便可养成,毒素小且还能再收回来,对他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小姐姐说的这个—— 「而且小姐姐要的这个蛊虫,一旦进入人体,就再也取不出来了,会折掉小姐姐五年至十年阳寿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就算是他们苗疆人,也不会选择以蛊虫来救人。 她之所以会选择给王爷头儿下续命蛊,是因为若非如此的话,他连一个时辰都再活不过,与其看着他死,不如用蛊虫续他的命。 王爷头儿那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可小姐姐不是。 「折掉五年至十年阳寿?」温含玉虽有些诧异,但仍旧冷静。 阿黎用力点头。 「乔越身上不是也正中着你的蛊虫?」 阿黎再点头,有些不明白温含玉问这她已经知晓了的问题是为何。 「那我要是解了他体内的毒,救回了他的命,他以后是不是也会折掉五年至十年的阳寿?」 阿黎又一次点点头。 只见温含玉非但不改变主意,反是也点了点头,道一句让阿黎只觉莫名的话:「我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 阿黎不明所以,「然后呢?」 温含玉一脸认真且坚定,「然后他的命少五到十年,我的命也少五到十年,我和他谁也不比谁先死多少年,正好。」 阿黎震惊更甚。 看着目光坚定不移的温含玉,阿黎想到她阿娘留给她的遗物上刻着的那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是中原人的话。 她问过阿娘,那是何意,阿娘说,这在中原人那儿是两个心意相通的人一起白头到老的爱。 因为爱,所以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从黑髮到白髮,从年轻到年老。 至死都在一起。 阿黎终是没有再劝温含玉什么,而是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用力点头,答应道:「好,我帮小姐姐。」 小姐姐既然这么爱王爷头儿,她就绝没有不帮小姐姐的道理。 男女之间的情爱,可是再美好不过的呢! 「但是小姐姐要怎么救王爷头儿?」她可以帮小姐姐下蛊,可小姐姐要拿什么来救王爷头儿,她的蛊虫都做不到的事情,小姐姐能有什么办法? 「我要为他——」温含玉眼神坚如磐石,「换血洗髓。」 ------题外话------ 日常被娃子耽误的一天,所以3更有点晚,但至少没有食言,表扬我自己! 108、再无退路(1更) 夜,无星无月,云暗风高。 绿川城将军府庭院里有一株至少十五年树龄的杏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枝头繁花丽色,纵是夜色也难掩。 这株杏树就在乔越被安排住着的那一处跨院里,就在他那屋窗前,春风拂来的清晨,只要将窗户轻推开,便能看见这有如胭脂点点的杏花。 此时正值深夜,繁花仍盛。 只是这株苍劲杏树旁的屋子却不见火光,屋中漆黑一片,静悄悄。 整个庭院也静悄悄,唯见一盏风灯在杏树枝桠下随着微微凉的夜风轻轻摇晃,昏黄的火光之中,杏花不断随夜风而落。 对屋也是只有漆黑与安静,不知是屋中人早已睡下,还是屋中本就无人。 院子里唯见一人。 就在那轻晃着的唯一一盏风灯旁,就在那株苍劲的杏树上。 乔陌坐在树枝上,背倚着粗壮的树干,一条腿晃在半空中,一条腿则是曲起撑在树枝上,他右手上一坛酒,头靠着树干,不时抬起手中的酒罈,昂头喝上一口。 酒香浓郁,盖过了杏花的清香。 看着满树繁盛的花儿,他不禁抬手去抚上一抚。 看着这些娇美的杏花,年幼时的一幕又一幕不断地浮上他的脑海。 『阿陌莫哭,你看这书上的花儿可好看?』 『阿陌要是觉得好看,哥就去给阿陌找,找来和阿陌一起种上,就种在这雪柔宫里,以后每年花开的时候,哥就带阿陌一起看花儿,阿陌觉得可好?』 『这是杏花,是杏树的花儿,春日里开花,夏日里结果子,果子酸又甜,我们种两株,阿陌一株,哥一株,可好?』 『届时果熟了,哥就和阿陌一起摘果子。』 『阿陌乖,阿陌最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了。』 『哥,哥,阿陌最喜欢哥了!』 乔陌抬手抚着身旁的杏花,十七年前本该早已模煳的记忆一直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时候,哥九岁,他四岁。 也是那一年,总是郁郁寡欢的母妃离开了他们,就在哥拉着他的手与他一起在雪柔宫的院子里种下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那两株属于他们的杏树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在母妃床前哭得不知所措,哥从始至终都只是红着眼,没有落一滴泪。 或是说,哥不敢在他这个弟弟面前落一滴泪,因为这只会让他这个弟弟更伤心。 所以,身为兄长的他不能哭,哪怕心中多悲伤多苦痛。 他曾经不明白哥为何不哭,就像他不明白哥为何要把他扔下而跑到天独山拜师学武一样。 但不管哥身在何处,每每春日里杏花开时,他都会收到哥的问候。 起初哥会无论如何都会在杏花谢前赶回长平城来带他一起看杏花,哪怕只有匆匆一个时辰,哥也会到到他身边来,只因哥曾答应过他,以后每年杏花开时,他都带他一起看杏花。 后来,哥远在西疆,成为军务繁忙的征西大将军,再不能在春日里亲自回来陪他赏杏花时,他仍会在杏花凋谢前收到远从西疆而来的哥的问候。 早前是夹在书信里的风干的一捧杏花,后来便是哥亲手酿的一罈子杏花酒。 自他给回过信去道是杏花酒味道好极,往后的每一年,哥在杏花谢前让人给他带的都是一罈子他亲手酿的杏花酒。 虽自母妃去世后哥鲜少能陪在他身旁,但他知道,哥将自己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他,哥将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都给了他。 哥之所以会去处处危险的天独山拜师学武是因为他这个弟弟,他哥之所以会到这原本贫瘠的西疆来,也是因为他这个弟弟。 为了能保护他。 为了尽他这个兄长所能来护他一世无虞。 哥似乎,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阿陌,抱歉,哥不能再陪在你身旁看你长大,你自己需坚强,不可软弱,你可做得到?』 『阿陌,站起来,不能哭,哥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于你,你必须铭记于心,勤加苦练,才能不负自己身为男儿。』 『阿陌,且勿怨怪哥严苛,哥不能时刻护着你,唯有如此,哥才能放心。』 『阿陌,待哪一天西疆战事结束,哥便与你一醉方休。』 『阿陌,你永远都是哥的好弟弟。』 …… 夜风拂落枝头杏花,粉嫩的花瓣随风落到了乔陌手中的酒罈里,被他喝到了嘴里。 醇厚的酒香和着杏花的清香,乔陌却觉入喉苦涩。 他闭起眼,忽地昂起头大口大口喝着坛中酒,仿佛要将自己灌醉才罢休。 『哥,哥,阿陌最喜欢哥了!』 『哥也最是喜欢乖阿陌了。』 哥也最是喜欢乖阿陌了…… 乔陌神色痛苦地紧紧闭着眼。 他继续昂头喝酒,可从坛口倒出来的却只是几滴酒水而已。 酒罈已空。 他已将坛中酒喝完。 只见他烦躁地将空了的酒罈朝地上用力甩去。 酒罈落下,却未听到罈子落地碎裂成碴的声音。 因为那本该落地的酒罈此时被一个人一只手托住了。 修长的手,灰衣的人。 无声的脚步。 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这院中。 「心情不好?」灰衣人右手托着空酒罈,神色平静地抬头看向老杏树上的乔陌。 乔陌不答,甚至连眼睛都未睁开。 灰衣人毫不在意乔陌的反应,只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到杏树后的漆黑屋子上,不疾不徐淡漠问道:「第五天了吧?」 乔陌仍是无动于衷。 灰衣人又淡漠问道:「太子若是知道平王復明,你猜他会如何做?」 本是无动于衷的乔陌此刻蓦地睁开眼,看向树下的灰衣男子,目光沉沉,声音冷冷,「你做了什么?」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灰衣人笑笑,并未回答乔陌的问题,反是笑着反问他,「你觉得我又会做什么?」 乔陌从树上翻身而下,正正站到了灰衣人面前,冷眼看他。 只听灰衣人又道:「薛家那边也在查这事,不过似是有人做了隐瞒,薛清陇尚不知此事。」 「你究竟做了什么!?」在旁人面前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乔陌此时面色冰冷,只见他倏地抬起手,一把揪起了灰衣人的衣襟,死死盯着他,眼冷如刀,声寒如刃。 「做你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灰衣人毫不在乎乔陌的无礼,更无丝毫畏惧,「优柔寡断为不了君,心慈手软成不了王,这还需我教你?」 乔陌仍是死死揪着灰衣人的衣襟不放,眸中的寒意也分毫未减。 灰衣人却是为此冷冷一笑,嘲讽道:「事到如今你还来跟我装什么手足情深?当初选择走那一步,你不是没有想过而今这结果。」 本是神色冰冷的乔陌身子勐地一震,揪着灰衣人衣襟的手也陡然僵住。 「事到如今,你再没有退路。」灰衣人的话有如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刺进乔陌的心窝,令他的瞳仁一再紧缩,「这天下间从没有不失去便能轻易得到的东西。」 「你也不想你敬爱的兄长知晓这个事实吧?」灰衣人抬起空闲的左手,轻易便将乔陌已然发僵的手从他面前拂开,「那就一切还和原来一样,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灰衣人说着,收回了托着空酒罈的右手。 「啪——」酒罈应声而落,终是在静寂的夜里发出碎裂的声响。 「当断则断,当舍则舍。」灰衣人不再看乔陌,也不再留在这庭院里,他踩着夜色,转身离开,语气淡漠,「师弟。」 乔陌站在杏树下,只见他又闭起了眼,久久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睁开眼。 眼前杏花粉白柔嫩,一如曾经的日子里乔越与他一起赏的那般美。 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刺目,那些美好的花儿仿佛烈焰一般,灼伤了他的眼。 他当初为何选了这一步? 他为何……选了这一步? 诚如师兄所言,如今的他,再没有退路。 他看向杏树旁那间漆黑无人的屋子。 这是那位温国公府的大小姐将哥带走的第五日。 那是一个安静寻常不易为人察觉的地方。 很快,哥便能安然无恙了。 只要……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话。 109、死寂之夜(2更) 寻常的街巷寻常的小宅寻常的门户,通常都不会引来不寻常之人的注意。 这是温含玉亲自寻的地方。 这是她将乔越带到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宅里的第五个夜晚。 云暗风高,没有月,不见星。 小小的院子里空荡荡,没有花木,也没有水井,只有一张不知多久没用布满了尘泥的石磨,还有几根本用作晾晒衣裳眼下已经断掉了的麻绳。 梅良就坐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坐在十数只大酒罈中间,他似是醉了,且醉得很深的模样,此刻他正趴在一只大酒罈上,不省人事。 小院里黑漆漆,只有一间屋子燃着灯。 这间屋子里的灯已经整整五天五夜未熄过。 阿黎此刻则是在这门窗紧闭已然五天五夜没有任何动静的屋前来回踱步,她的面上写满了焦急之色,与抱着酒罈酩酊大醉睡得沉沉的梅良有如霄壤之别,而明明梅良才是乔越的小师叔,她不过是堪堪与他们相识的陌生人而已。 可她再如何紧张着急都无用,她现下根本帮不上任何忙,更知晓不了屋中究竟是何情况。 若非她还能清楚地感应得到温含玉与乔越体内的蛊虫,整整五日五夜没有动静,她都要以为他们死在了屋里。 「餵。」一如此前每一次想知晓屋中究竟是何情况而不得时一样,阿黎走到梅良身旁,用力去推已经醉得睡死过去的梅良,边推边嫌弃他道,「喂!死八碗!你醒醒!」 梅良睡得沉沉,还流了一大滩的涎水在他趴着的大酒罈上。 「死不要脸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看梅良怎么推都不会醒的烂醉模样,阿黎紧紧皱起了眉,不由生气,「小姐姐让你来这儿是防着坏人来害王爷头儿的,不是让你来这儿喝酒喝得烂醉的!」 梅良咂咂嘴,嘴角流出的涎水更长更多。 阿黎生气地用力去拧他的耳朵。 可他毫无反应。 阿黎恨不得抽他几个耳刮子,又怕她的力道把他抽死了不好,只能咬牙切齿地忍着。 但她还是看不过他睡得老香的爽乎模样,推不醒他,她便将他抱在怀里趴在身下的大酒罈推开,梅良没东西可趴,当即就趴到了地上。 「死八碗!没良心的!」阿黎边骂边将大酒罈从他面前再推开些。 「骨碌碌……」酒罈在地上滚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很是清晰。 阿黎本是蹲在地上嫌弃地瞪着睡熟的梅良,在酒罈滚开的瞬间,她霍地站起身,眸中的恼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警觉的锐利。 夜很安静,静到连风声都听不到,静到酒罈在地上滚动的声音清晰得异常。 风声不知何时停了。 没有风声的夜静得可怕。 不是安静,而是——死寂。 死亡来临前的静寂,危险即将到来时的平静。 连空气都似变了味道,变成一股淡淡的异香。 小小的院子里,浓沉的夜色中,忽然就出现了五个人,仿佛凭空出现似的,出现在了阿黎眼前。 五个不同的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好似一家人。 但阿黎知道,他们不是一家人,绝不是。 因为不会有谁家人会在深夜里一声招唿都不打便闯进别人的家里。 也不会有谁个一家人如此奇怪。 「祖父」的背已完全佝偻,瘦小得似乎连三尺高都没有,不仅拄着杖子的手颤抖得厉害,他枯瘦弯曲的双腿也不停颤抖着,然正是这么一双颤抖的腿站在方才那被阿黎推开的大酒罈上,稳稳噹噹,如立平地。 「祖母」也是年迈,可她背不弓腿不抖,满脸褶子,却有一双光滑的手,她的手上一张绷子一枚绣花针,此刻正垂着头认真地往绷子上绣花,似乎她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绣花而已。 「父亲」不仅高大,更是肥胖,七尺余的身高,三百斤的体型,有如一个庞然大物,然这个庞然大物却是站在薄薄的屋檐上,但见那屋檐完好无损,没有破损更没有坍塌。 「母亲」身材窈窕,妖娆妩媚,香肩半露,正斜坐在那石磨上,风情万种,夏日未至,她手上却已在轻摇着一柄团扇。 最后一个走进小院来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满脸稚气未脱,手上一只拨浪鼓,蹦蹦跳跳从门外走进来。 他是他们五人之中唯一一个从大门走进来的。 可没人见他开门,也没人见他关门,大门一直是紧闭着的上着闩的,眼下也仍上着闩,那他又是如何从大门走进来的? 小男孩儿这会儿摇着手中的拨浪鼓,一边甜甜笑着,笑声咯咯,好似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似的,他看着阿黎,甜甜问道:「大姐姐,你是叫温含玉吗?地上这个大叔是叫乔越吗?」 男孩一副天真单纯的无害模样,可阿黎知道,他绝不会是一个天真的人。 他甚至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你们是什么人?」阿黎心有震惊,小姐姐竟然猜对了,会有人来坏事。 「哟,没想到竟是个苗娃娃。」坐在石磨上的妖娆妇人忽地轻轻笑了起来,她的声音似乎比她的人更妩媚,仿佛能勾了人的神魂。 「那她就不是温含玉。」高大肥胖的男人有如巨石,可他的声音却比女人还要尖锐,有如尖锐的长针一般,能将人的耳膜捅破。 「那地上的男人就不是乔越。」专心致志绣花的婆子漫不经心道,连眼睑都不曾抬过,却似比任何都要看得清楚这小小的院子里究竟有什么。 「都不是,那就都杀了。」老头儿不仅双手双腿颤抖不停,便是他苍老的声音,也都是颤颤巍巍的感觉,枯瘦如柴的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咽气,眼下他却打算着别人的命。 「既然大姐姐不是温含玉,那温含玉在大姐姐身后的屋里对吗?」没人回答阿黎的问题,反是小男孩又甜甜笑问她,同时用手中的拨浪鼓指向她身后有火光从窗纸透亮而出的屋子。 小男孩儿手中拨浪鼓指向阿黎身后屋子时发出「咚隆」的声响,这是小孩儿喜欢的拨浪鼓的声音,可阿黎却觉得这声音像是大槌用力捶在厚厚的鼓面上似的,不仅浑沉,更像是捶在她的心口一般,无形之中能将人伤。 胸口传来的清晰痛感令阿黎看着小男孩的眼神写满了震惊。 这个「孩子」——好强的内力! 阿黎不答,只听那小男孩儿不由扁了嘴,有些不高兴道:「既然大姐姐不告诉我,那我就还是自己进屋去看看好了。」 「不过大姐姐不用怕,只要你乖乖听话,让到一旁,我们不会让你死得太痛苦的。」小男孩儿说着,又笑了起来,同时转起他手里的拨浪鼓,「咚隆咚隆……」 这浑沉的拨浪鼓声中,阿黎只觉千万马匹同时踩踏着她的心脏般,令她肝胆欲裂,也令她「噗」地勐喷出一口腥红的血水来,根本由不得她做任何准备! 「你这坏小孩儿,且先让我瞧瞧那地上的男人够不够俊再闹。」只听那妖娆妇人又是轻轻笑了起来,同时见得她从石磨上下来,扭着那水蛇一般的腰肢朝仍趴在地上睡得沉沉的梅良走来。 她离得愈近,阿黎就愈清楚地闻到空气里的那股异香。 一股摄人心魄的甜腻香味,勾人神魂,乱人心智。 尤其是对男人而言。 对方五人身手皆深不可测,梅良又烂醉得不省人事,阿黎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妖娆妇人来到梅良身旁,蹲下身伸出手抬起了梅良的下巴,让他的头不得不抬起来。 阿黎看着她那涂着蔻丹保养得宜的漂亮手指抬起梅良的下巴时心中顿时来了火气。 这个死不要脸不是要当她的人吗?竟然还给别的女人碰!? 「呵呵呵,苗娃娃,莫用这般吃人的眼神瞪我,反正你也活不过今夜了,就让姐姐替你好好疼一疼他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妇人娇媚一笑,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撩开遮挡在梅良眼前的乱糟糟的头髮。 然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梅良眼前头髮的瞬间,醉得不省人事的梅良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嫌恶道:「什么味儿这么臭?」 妇人微怔。 梅良摇摇晃晃坐起身,半睁开满是倦意的眼,盯着眼前风情万种的妇人,将自己的鼻子捂得更紧,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是连眉心都皱了起来,更嫌恶道:「是你身上的臭味,你往身上擦屎了?」 ------题外话------ 捂脸,我有很多内心戏,可是我很累,累得我一个字的题外话都不想打。 来,今天可以接着往后翻。 110、最后一夜(3更) 夜深极,亦静极。 静到似乎连血流的声音都能听到。 血在人身体里流动,何曾有过声音? 这是温含玉带乔越来到这个寻常小宅的第五个夜晚,也是她不眠不休的第六个夜晚。 她不仅是不眠不休,亦是不吃不喝,更是一刻都未从乔越身旁离开过。 乔越依旧沉睡,除面色苍白如纸外,他还是那个他,面上瞧着与寻日里的他并无不同。 与他只有咫尺之距的温含玉,不过短短五日,她却像变了一个人。 变得可怖。 只见她的眼眶发黑,好似被焦黑的炭涂抹了一般,重重地附着在她的眼眶上。 她眼睛的白部分,此时密密麻麻布满着腥红的血丝,仿佛她的双眼在血水里浸泡一般,不仅她的眼白已全变为腥红,变得她微琥珀色本如秋水般动人的瞳孔也被腥红所覆,将她的瞳孔染成了幽暗的红色。 她本如樱桃般嫣红的双唇此时则如纸般白,唇纹深深,不再莹润,反是干涸,干涸至血好似要从那一道道深深的唇纹中迸出来。 她本柔软透红的面靥此刻比乔越的面色还要苍白,已不是纸般白,而是雪般白。 她更是瘦了,瘦得厉害,瘦得她的眼眶竟已往下凹陷,瘦得她的颧骨都显得高凸起来。 她身上的衣裳还是将乔越带到此处来时穿的那身衣裳,她自己的衣裳,量着她的身材裁得合身的衣裳,可此刻看着,她却似穿着别人的衣裳似的,竟是宽松地罩在她身上而已。 此时此刻的她,就好像是正在被什么抽去她浑身的血肉似的,不过短短五日,她竟变得好像快要失去性命的老树一样! 此时此刻的她,双手撑在乔越身体两侧,隔着空「压」在他身上,像是担心自己会撑不到跌下来真正压在他身上似的,她的双肩及腰上缚着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系在屋樑上,但凡她有撑持不住跌下来的情况,她身上的麻绳便会抽住她的身子,为她稳住她这一姿势。 这是她让阿黎给她系上的,这已经是她维持这个姿势的第三夜。 粗糙的麻绳已将她只着薄衫的肩头磨破了皮,磨出了血来,她的血染到麻绳上,将本是灰褐色的麻绳浸得半红。 任是谁人想要几天几夜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人来说,就更困难。 温含玉身上要是没有这三根拉住她的麻绳,只怕她早已撑不住。 睡得沉沉仍不见丝毫有将醒来迹象的乔越身上此时插满了鹅毛管,密密麻麻不下三十根,尤以他心脉周围最为密集。 每一根鹅毛管里都是红色的。 血一般的红色。 鹅毛管原本又岂会是红色的? 鹅毛管自不会无缘无故变为红色。 那是腥红的血在其间流动。 那是有人的血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地、静静地流进乔越的身体里,流进他的血脉里。 短短的鹅毛管另一端,密密麻麻插在的,是温含玉的身体。 她这是—— 再将她自己的血给他! 看她急剧消瘦失血的可怖模样,她不仅是在把自己的血给他,更像是在把她的命给他! 然她此刻却不是静静地任自己身体里的血流到乔越身体里而已,她手上拿着针,缝合着乔越身上无数细小的口子,在缝合之前她把准备好的药一一放进那些细小的口子里,动作利索,不慌不乱。 她仿佛充血般的双眼毫不眨动,眸中是精神尽数集中的认真,此刻的她根本就不像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人当有的昏沉痛苦模样,她很清醒,此时此刻她比任何都要清醒,清醒地为乔越换血,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身上每一处的疼痛与酸楚,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双眼仿佛被火灼烧般火辣辣的滋味。 她不能眨眼,也不敢眨眼,因为她很清楚,她只要稍一眨眼,血色就会布满她的视线,让她再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明日就是阿黎的续命蛊维持他性命的第七日。 今夜是她为他换血的最后一夜。 今夜一过,天亮之时,就是成功之时。 今夜是至关重要的一夜,绝不能出半分差池,否则既是他死,也是她亡。 只要撑到天明,就够了。 屋外小院中的动静,温含玉像是听不到似的,她不去看一眼,更不去想一分。 因为,她绝不能有半分分神。 她要做的,只有救回乔越,其他的,无需她来操心。 哪怕外边天塌地陷,只要这间屋子仍好好的,她什么都无需管。 只是梅良将乔越放到这张床上后走出屋门时说的。 他说,只要这屋门没破,就算外边天崩了,她都无需理会。 她信他。 人的数十年生命里,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是值得去相信的,没有理由,也无需理由。 * 小小的院子里因忽然之间多出的五个人而显得拥挤。 拥挤的地方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利的。 譬如用剑的人。 没有足够的空间,纵有再高的剑技,也无法施展得开。 梅良嫌恶的话音方落之时,窄小的院子里一丁点的声音也无。 死一般的静寂。 然后就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中,本是紧张得不敢妄动的阿黎憋红了脸,而后忽地「噗嗤」一声,再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擦、擦、擦屎——!」阿黎不止是大笑,更是边笑边抬手指着那腰肢纤细风情万种此刻一张绝色的脸涨成猪肝色的妇人,笑得眼角飙泪,笑得险些岔气。 而不止是阿黎在笑,那其余四人也都一副憋不住的模样,笑了起来。 只听那不停绣着花儿的老妪还边笑边道:「艷娘子,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男人不喜欢你身上那味儿的吧?」 那高大肥胖此刻也扯着他那尖锐刺耳的声音道:「我就说了你身上那味儿一点都不好闻,你还不听我的。」 艷娘子本是柔情万千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毒,她明明已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可却不见她有任何动作,这若是在别人身上,必已怒火攻心当即出了手。 她没有动,反是吃吃笑了起来,比她浅笑时更娇也更艷,边笑边道:「哎呀哎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那个死胖子之外觉得我不够香的男人呢,怪有趣的。」 「你说谁是死胖子呢!」那高大肥胖的男子被激怒,勐一跺脚,跺得他踩着的那屋屋顶瞬间坍塌。 因为生气的缘故,他那本就尖锐的声音更尖更利,像刚刚打磨好的利剑,能将人撕碎。 阿黎只觉自己两耳「嗡——」地一阵轰鸣,好像有人拿着长针用力捅着她的耳朵似的,疼得她立刻抬起手来用力捂住自己的双耳。 胖子生气地朝妇人挥着硕大无比的拳头而来,陡然生风的拳头,威力无比! 「有话好好说,怎么打起来了?」枯瘦老头颤巍巍地从酒罈上下来,伸着手中的杖子上前来阻止胖子。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小男儿这会儿也急了,用力摇着自己手里的拨浪鼓,着急地叫道。 「哎,老婆子最烦的就是你们年轻人动不动就动手打女人的。」绣花老妪一声嘆,一直低着头专心致志绣花的她终是抬起了头来。 他们仿佛自家窝里起了内讧,自己人打起了自己人来。 可阿黎知道,他们不是! 妇人身上的异香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甜腻,腻到能粘住人的手脚,令人动弹不得。 小男孩手中的拨浪鼓声则比方才更急,咚咚咚敲震在人心上,将由心脏运送往四肢百骸的血液打散,将人心脉震碎。 此时若由那胖子硕大的拳头打中心口的话,人必死无疑。 还有那枯瘦老头手中的杖子,那老妪手中的绣花针。 杖子不是杖子,是一把异常锋利的剑。 针也不是一根绣花针,而是一蓬针,数十上百! 无一不是朝梅良及阿黎而来。 看似内讧的五个人,实则皆是朝他们二人攻来! 没有一丁点相同之处的五个人,此刻竟真的像是一家人,不同的武器不同的身法,他们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任是内力再深武功再强的人都不可能避得开他们五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夹击! 阿黎觉得自己今夜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她却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还没有找到赤焰之泪,她还没有找到那个男人,她还没有让阿娘回到族里…… 就算敌不过,可不试一试又怎知她不会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她和死不要脸就这么轻易地交代在这儿话,屋子里的小姐姐和王爷头儿要怎么办? 阿黎将紧握在手中的玉笛抬至嘴边。 然就在这一剎,一道银白的光陡然亮起。 剑光! ------题外话------ 此章有金手指,所以,不合常理之处莫要太较真啊~ 没错,这几章都是高潮章。 嗯,我很勤劳,日常勤劳。 我爱码字(假的)! 继续日常求月票!当然留到双倍的时候投也是可以的,哦呵呵呵~ 111、他即剑,剑即他(1更) 梅良的内功心法师承天独山,他的剑技也当是师承天独山一门,可他手中的剑却没有任何招式。 他生来骨骼惊奇,在武学上天赋惊人的高,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奇才,他能用天下任何一种兵器使出别人花费几十年时间苦心专练才达到的威力,可他却无法领悟任何任何一种兵器的使用心法。 天独山的剑法,他一直都无法掌握,无论他的师兄如何教他,他都无法领悟。 可却是对所有的武器心法都无法领悟并掌握的他将剑法练到了化境之地,那是他们天独山的开山祖师爷终其一生都练就不到的境地。 梅良手中的剑,没有招式,更没有剑法。 他的剑,只有快,快到即便是睁大着双眼也看不见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他就是以这样连天地都为之色变的速度与他手中的剑合二为一,练至化境。 他即剑,剑即他。 他背上的剑已经出鞘,那是一柄剑身通体乌黑的长剑,却又在夜色中折泛出血色。 那是一柄有如血液在人体内流动、有如纹络在岩石上蔓延、一道道硃砂色在剑身上蜿蜒交错的利剑,剑身在暗夜里熠熠赤红,剑锋则是亮白得刺眼。 只有足够锋利的剑,剑锋才会折射出刺目的银光。 剑在梅良手中,可此时此刻,他的人却似比他手中的剑更锋利。 剑是他,他亦是剑,浑身都是凛冽的剑气。 前一瞬还醉醺醺连眼都睁不开双脚亦站不稳的他,此一瞬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即便只是站在那儿,已足够令人胆寒。 窄小的地方根本不适合施展剑技,若不想受制于人,就只能将场地换到宽阔之处。 然他仍是站在方才他站着的地方,一步都没有动过,他唯一的动作,就只是将他背上的剑出鞘而已。 小院还是方才的小院,人也还是方才那些人。 却又不是方才那些人。 因为方才那些人还能有说有笑的,此刻他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也笑不出。 有谁见过身体被截成两半的人还能有说有笑的? 又有谁见过死人还能有说有笑的? 没有人。 那「一家子」还是方才那「一家子」,也还是在小小的院子里,在梅良和阿黎面前,只不过,他们的身子都从腰部断成了两截。 下身双脚仍贴着地面,上身因为往前向梅良展开攻势而随着惯性继续往前,然后跌落在地。 从他们被斩断的腰腹见迸溅的血水沾到他们掉落在地的上身及脸上。 他们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也什么都没有看清,就这么睁大着眼不可置信地断了气。 枯瘦老头手中的拐剑刺进了他自己的头颅间,老妪爆射出的那一蓬针则是全部打在了她自己面上,打在了她的眼口鼻之中。 他们在断气前无一不震惊地看着梅良,看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看他手中那柄硃砂色纹络的剑。 他的人一动不动,唯闻他手中的剑在死寂的夜色中低低嗡鸣。 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拔的剑,更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出的手。 他们明明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他的动作,更看不见他的招式。 一切都是在绝不可能之中发生的。 这世上怎会有谁人的速度能快到好像不存在似的境地? 这是一种怎样可怕的速度? 斩断对方五人身体的是梅良手中的剑,可剑身上却不见一滴血。 一滴都没有。 就好像他的剑根本就不曾挥出过一样。 可他若没有出剑,那「一家人」又怎会齐齐断成两截? 除了他自己,没人看见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阿黎亦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唯一看得清的,就是那本将取了他们性命的「一家人」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身子突然断成了两截! 拦腰而断!血水飞溅! 温热的血水飞溅到阿黎面上,令她浑身血液凝固,令她发僵的唇迟迟抵不到已经抬至唇前的玉笛上。 她惊骇地看着眼前突变的一幕,唿吸险在这剎那间停止。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个死八碗……做了什么? 梅良觉得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像以往每一次出剑那样,照着直觉把剑拔出来然后挥了几下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他所谓的「和寻常一样照着直觉挥几下剑」在他人眼里有多可怕,他不知道,手握着剑的他有多可怕。 剑气不止是在剑身上,亦是在他身上。 他的人,本身就是一柄剑,一柄有如修罗般可怕的剑,周身剑气。 只是平日里他有如他手中的那柄剑一样,藏在普通的剑鞘里,不见任何锋芒罢了。 只见他若无其事地把剑收回剑鞘,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与满地的血水,抱起一坛还没有开过的酒,在院子里找了一个没有溅到血的地方,重新坐了下来。 他拔了酒罈上的封泥,抱起酒罈大口大口就喝,酒水沿着坛口流了他满身他也毫不在意,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邋遢的他。 好似只要有酒,不管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地方,他都能喝得下。 就像他现在在小院里断成两截的尸体以及血水旁毫不介意地喝酒一样。 阿黎虽然不害怕死人,可让她在血淋淋的尸体且还是断成两截的尸体旁吃饭喝酒,她做不到。 就算把酒喝下肚,很快她也会呕吐出来。 她不知道梅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喂,死八碗,你在这儿喝酒,你不觉得噁心吗?」阿黎将玉笛插回自己腰间,点着脚从满地的血水及尸体之间跳开,跳到梅良那儿,一脸嫌弃地问。 「为什么噁心?」梅良一口气将半罈子酒喝下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暂停了下来。 「在一堆尸体旁边喝酒,你不觉得噁心?」阿黎又问。 「他们死他们的,我喝我的,有关系吗?」梅良不理解。 相处几天下来,阿黎已经知晓梅良大概是个怎样的人,他就是个脑子和寻常人差了一大截的怪人,比傻子强点的那种人。 她没有再问这个问题,反正她知道就算她再怎么问也不会问得出所以然来,便换了个问题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梅良答得果断。 「……」阿黎眼角抽抽,「那你刚才啥不留个活口来问!?」 这种情况,不都是要留一个活口来问出背后主使吗?她一路来听那些说书的都是这么说的。 「没有必要。」梅良毫不在意。 梅良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只见他站起身走到已死的胖子身旁,别开了他胸前衣裳,露出了他的胸膛来。 阿黎很是好奇,便也跟了过来。 在胖子的胸膛上,一朵梅花画在他的皮肤上。 不,不是画在他的皮肤上,而是绘在他的皮肉里,除了剜掉那一块肉,否则绝不可能将那朵梅花从他皮肤上洗掉。 那是一朵黑色的梅花。 阿黎盯着胖子胸膛上的黑色梅花,诧异道:「这是……梅花?」 梅花不是白的红的才漂亮吗?为什么要画成黑色的? 难道这是……什么标记? 这般一想,阿黎当即走到剩下四人的身旁,挨个别开他们胸前的衣衫。 只见他的胸膛上都与那胖子一样,绘着同样的黑色梅花。 阿黎不由又问道:「这梅花是不是有什么意思?」 梅良不答,而是站起身回到他方才坐着的那个地方重新坐了下来,继续喝酒。 「不说就不说,哼,谁稀罕听你说!」阿黎瞪他一眼,不服气地哼哼声,到仍旧没有任何动静的燃着灯的屋前来回踱步。 过了小会儿,本就不是安静性子的她又走到了梅良身边,看着又喝得醉醺醺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他,又是好奇道:「没想到你这么又脏又臭又丑的,剑法很了得。」 梅良无动于衷。 阿黎不在意,又问:「你不是说你们师门有训,不能打女人,那你为什么杀了她们?」 阿黎指的是那个绣花的老妪以及那个风情万种的妇人。 梅良挠了挠头,好像在想阿黎问的问题似的,然后回道:「好女人不能打,坏女人不在师门祖训里。」 那两个女人想要取小乔性命,那就是坏女人。 坏女人随便打,打死都没关系。 阿黎则是眨巴眨巴眼,「那意思是我是好女人咯?」 梅良放下手中酒罈,看向阿黎,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是。」 「为啥你会这么认为?」阿黎紧追着问,眸中闪动着欢喜。 「没有为什么。」梅良又想了想,「直觉。」 「嘻——」听梅良的回答,阿黎忽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露出了她整洁的贝齿,只见她昂起秀气的下颔,得意道,「算你有眼光。」 梅良抱起酒罈又要继续喝酒,却在这时被阿黎按住了酒罈。 他不解地看她,只听她语气认真道:「把你下巴伸出来。」 「干什么?」梅良问。 「刚刚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捏了你的下巴,你不觉得噁心吗?我好心,给你擦擦。」 「哦。」是挺噁心的,那个女人身上可是擦了屎的。 于是,梅良老老实实地任阿黎给他擦下颔。 阿黎直将他的下巴搓得红通通快秃噜皮了才收回手。 她收回手时抬头看了一眼将亮未亮灰濛濛的天宇,眉开眼笑道:「喂,死八碗,天快亮了呢!」 ------题外话------ 没错,小师叔就是这么牛逼。 112、乔越的记忆(2更)) 乔越一直觉得他们的母妃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人心魄,那仿佛就是母妃与生俱来的「力量」,能让人因她喜而喜,为她忧而忧。 父皇常到雪柔宫,陪母妃下棋,听母妃抚琴,所有人都道,母妃是父皇最爱的女人。 乔越也是如此觉得,否则他不会常到雪柔宫来。 爱屋及乌,所以在父皇的一众儿女中,父皇对他与阿陌也颇为偏疼。 也因为父皇对母妃偏爱的缘故,即便母妃从不与任何人争抢圣宠,在那深深的皇宫之中,也还是会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麻烦甚至是危险出现在雪柔宫,出现在母妃身旁,甚至是出现在他与阿陌身上。 可他却从未见母妃向父皇禀告过一声,哪怕是皇后娘娘到雪柔宫来说尽各种难听的话甚至是动手打母妃,母妃在父皇面前也不曾怨过一句哭过一声,甚至在父皇问起的时候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磕碰到的。 他唯一一次见到母妃在父皇面前落泪是寒冬里他不知被谁人推到了冰冷的太湖里冻得感染了风寒险些丢了性命的时候,那一年,他五岁。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对任何人、即便是他这个儿子都不温不热的母妃抱着他哭得两眼红肿。 自那时候起,皇后更将母妃与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生怕父皇会因为对母妃的偏爱而废太子以立他为储君。 而不论父皇心中有无这般想法,人言始终可畏,所以他选择离开皇宫离开长平城,去危险的天独山,去荒凉贫瘠的西疆。 他从未想过那个位置,他更不想阿陌因他而受到任何危险及伤害。 阿陌是他最疼爱也最宝贝的弟弟,是他看着从一个小小的小人儿一点点长大的弟弟,无论何时,他都要保护阿陌,就算他死,他也要护着阿陌生。 乔陌生在寒冬,生在乔越被推进太湖险些丧命的那个寒冬,生在大雪纷飞的冬夜。 那个夜晚,是乔越陪在他们母妃的身旁,等着乔陌降生,也是年仅五岁的他,从始至终在他们母妃身旁握着她的手,用小小的手不断为她擦掉她面上的汗水,趴在她耳边安慰她「母妃不疼」。 乔陌生下来的时候,除了产婆之外,第一个抱他的人不是乔稷,也不是他们的母妃,而是乔越。 小小的乔越抱着小小的乔陌,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他们母妃枕边,既不嫌才出生皱巴巴的乔陌丑,更不嫌他脏,反是在他丁点大的脸颊上极为小心地亲一口,笑得开心至极。 只是,自乔陌出生后,本就安静不多言更不爱笑的母妃更安静了,对乔陌这个小儿子的到来,她没有一丝欢喜,她很少抱乔陌,乔越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对乔陌笑过。 生了乔陌之后,她的眉目间就总是有哀愁,或轻或重,总是化不开。 从前母妃偶尔会让他像寻常百姓那般唤她一声「阿娘」,在她生了乔陌后她再也没有叫他再唤她一声「阿娘」。 乔越至今尤清楚地记得,七岁的他抱着堪堪两岁的乔陌到母妃面前时,母妃非但没有抱一抱朝她张开双臂的乔陌,反是将他们用力推开。 他被母妃推得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乔陌也跟着他一齐跌到地上,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母妃非但没有抱起摔在地上的小小乔陌,反是冷漠地转身离开了。 是他这个做兄长将乔陌抱起,温柔且耐心地哄着他。 一直一直以来,陪伴在乔陌身旁的,就是乔越。 乔越不知他们的母妃为何不喜欢乔陌,就像他不知她为何总是郁郁寡欢一样。 也正因乔陌几乎未能得到过母妃的爱的缘故,从小到大,乔越都将自己能给的最好的给乔陌,是真正地将这个仅年幼他五岁的弟弟捧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 乔越第一次感觉到他们的母妃其实心中也是爱着乔陌的时候,是在她临终之前时。 她让身为兄长的他保护乔陌。 若心中对乔陌无爱,她又怎会这般叮嘱他。 『阿执,我的好孩子,阿娘对不起你,阿娘爱你。』 * 苍莽的天独山每一寸地方都蛰伏着看不见的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乔越在天独山上不知哭过多少回,然他每哭一回,就被他的师父狠狠地打上一回。 哪怕他已经浑身是伤,师父下手也绝不会轻。 他已不知多少次觉得自己要把命留在天独山上了,但他不知多少次在夺命的危险中活了下来。 即便遍体鳞伤,他也还是活了下来。 只有活着,一切才会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变不可能为可能。 他在天独山上学会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不管是武功心法兵法诡道,还是处世为人,无一不是师父倾囊相授。 若无师父,他如今只怕还是在长平城里,做一个毫无作为的皇家子。 若无小师叔,他永远不知道男儿生来这世上是可以像鹰鹫那般自由的。 『死小子,生为男儿就应该顶天立地,跪着活不是苟且偷生,是为了能够再一次站起来!』 『小乔不怕,往后要是有谁欺负你,我帮你打回去,就像打死这头熊一样。』 * 西疆贫瘠,荒凉艰苦,百姓无知,只有乔越自己知道他最初那些年在西疆过得有多艰辛。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顶着挺着忍着,直到遇到石开以及梁阿尼他们那些总是像火一般热烈的硬汉子们。 从此,他不再任何事情都是自己扛着,不用他说,他们总会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面对着所有艰难困苦的事情。 他们不是手足,却更胜手足。 『阿执,就算我们全都死了,你也要活下去。』 『阿执,就算我们全都死了,你也必须活下去。』 『阿执,我们知道独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会很痛苦,可姜国不能没有你。』 『阿执,其实我们终究是自私的人,我们死了便什么都不知,你却不得不独自活着。』 『因为只有你活着,才能保护我们的爹娘我们的妻儿,只有你活着,我们在乎的那些重要的人才不会死于兵戎战乱。』 『阿执,拜託你了。』 * 西疆的冬日很冷,比长平城的冬日要冷去许多,但战败后回到长平城的乔越第一次觉得长平城的冬天要比西疆的冬天冷去许多,冷上数倍。 他想死,可他不能死,他不敢死。 压在他肩上的期望太沉太重,沉重得他根本不知自己该如何重新站起来,更不知自己该如何替那死去的十五万弟兄活下去。 他始终记得师父的话,记得弟兄们的话,可他却觉自己连唿吸都困难,又该拿什么来绝地求生。 直到遇到她。 一个叫做温含玉的姑娘。 遇到她,他觉得他将死的冰冷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是她给他活下去的希望,是她给他重新站起来的期盼。 她就像那最娇艷最美好的杏花,热烈地开在他冰霜满布的心间,将他心中的冰霜一点点融化。 『阿越,我会让你重新站起来,我会让你变得比从前更强。』 『阿越,你什么时候和我成婚?』 『阿越,你喜欢我吗?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不会离开你。』 『阿越,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和你过一辈子。』 * 乔越的脑海里涌出了无数过往的事情,欢喜的或是悲伤的事情,那些所有他在乎的人的荣默以及他们与他说过的话,都如潮水般朝他的脑海沖涌而来,由不得他想或不想,仿佛人临死之前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往那些自己在乎的或是从未在乎过的事情一样。 他这终是快要死了么? 他只觉他的身子再不是他自己的,沉重如磐石,动弹不了分毫,就连唿吸,仿佛都是困难的。 此时白日还是黑夜?这入目的光线怎会如此刺眼? 乔陌捧着药近得乔越身旁来时,只见他手勐地一颤,险些将碗中的药汁撒出。 他本是沉郁的眸中顿时被激动与欢喜覆去,只听他喜悦道:「哥!」 ------题外话------ 今天没有3更,太困了,脑子懵了,写不出来,硬是要写出来的话也只能是灌水而已,我不想灌水,所以我就不在已经困懵圈的情况下继续写3更了,我需要精神,我需要灵感! 下面走点感情内容如何? 113、我不要你死(1更) 床上的乔越微微睁开着眼,又因晨光刺目而稍闭起眼。 看到他微睁开的眼,乔陌惊喜得一时间左看右瞧才找得到能够放药碗的东西,急急地将其放到了依窗而置的短案上,而后沖也一般回到床前来,看着醒来的乔越一时半会儿间激动得坐立皆不是,只在床前欢喜地怔怔地看着他。 「阿陌?」乔越復睁开眼,看到逆着晨光真真切切站在自己眼前的乔陌,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想要动动身子,却发现他提不起分毫力气。 乔陌这才从惊喜中回过神,当即在床沿上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乔越面上,笑问道:「哥可要坐起来?」 「好。」乔越点点头,在乔陌面前,他本就无需客气,「我动不了,阿陌扶我一把。」 乔陌忙伸出手,将他从床上扶坐起来,不忘将枕头拿起放在他背后让他靠着。 然他为乔越垫好背后的枕头后收回手时却没有坐好,而是忽地抱住了乔越。 「阿陌?」乔越被乔陌这忽然一抱弄得怔住,「怎么了?」 想到自己当时忽然就不省人事必然让旁人为他担心了,乔越不由惭愧道:「我让阿陌担心了。」 乔越想抬手拍拍乔陌的背,再像小时候那般摸摸他的脑袋,可此时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都不是他的,他无法掌控,动弹不得。 他没有死,但他这是连双手也动不了了吗? 「哥。」乔陌抱着乔越,听着乔越惭愧的话,他用力摇了摇头,将乔越抱得紧紧,眼眶微红,「哥别死。」 他喉间哽咽,声音发颤。 「哥,我不想你死。」乔陌将乔越抱得更紧,眼眶更红,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似的,他紧紧闭起了眼,「我不要你死……」 他不止声音颤抖,他整个身子都在隐隐发颤。 只见乔越本是如何都提不上力气的双手极为缓慢地抬了起来,哪怕再艰难再吃力,他也还是将双手抬了起来,像乔陌抱着他那般,抱住了乔陌。 诚如乔稷所言,乔陌在乔越心里,是无人能及的。 为了乔陌,哪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乔越也会竭尽所能将其变为可能。 「傻弟弟。」乔越极为吃力地轻轻抚了抚乔陌的背,心疼又温柔道,「我不是好好着么?」 「哥,对不起,对不起……」乔陌却没有抬头,依旧将他紧紧抱着,甚至低下了头,将脸埋到乔越单薄的肩上,声音愈发哽咽。 「是哥自己不中用,如何能是阿陌的错?」乔越努力将手抬至乔陌头上,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心疼又无奈地微微笑了起来,「已经是大将军的人了,要是再像小时候那般哭,可是会让人笑话的。」 小时候的乔陌就像是水做成似的,明明是个男孩儿,却总是像女孩儿那般爱哭,每回哭的时候都要乔越好一顿哄他才会停。 总是如此,乔越却不曾嫌恼过他。 一直以来,他总是疼着护着乔陌这个弟弟,哪怕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他想着的也只是绝不可让自己连累了乔陌,而不是向他求以帮助。 他只是一个兄长,却像一个父亲。 甚至,远胜于父亲。 乔陌却什么话都再说不出,只用力抱着乔越,仿佛这般抱着他,他就不会离开他似的。 「阿陌,外边的杏花可还开得好?」乔越一边吃力地抚着乔陌的发,一边柔声道,「小时候你总嚷嚷着我没有多陪你赏杏花,也许久未有与你一齐赏过杏花了,你替我将我的椅子推来,我与你到院子里赏花。」 「还有答应给你酿的杏花酒,可要趁着杏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摘了,否则酿出来的酒便会少几分味道,阿陌去摘,我给你拿筐子,然后我和阿陌一起把酒酿了。」 「哎……」乔陌的不予答应让几乎不曾嘆过气的乔越此时禁不住轻轻嘆了口气,为难道,「阿陌,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难过,你这不是成心难为我么?」 紧搂着乔越不放的乔陌此时终是笑了,也终是松开了乔越。 「哥总是对我最好。」他在乔越面前重新坐直身时又恢復了平日里他玉树临风的笑面,若非他的眼眶依旧通红的话,方才便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傻弟弟。」看到乔陌笑,乔越便也笑了起来,他极为勉强抬起的双手再无力坚持,垂至腿上,眼神宠溺,「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 他若不疼着阿陌,还有谁来疼着阿陌? 「哥,喝药。」确定乔越的的确确已经醒来且没有任何异样后,乔陌这才想起被他忽略了的那碗药,赶紧拿过来递给乔越,「哥方醒来,身子仍虚,使不上力气,我餵哥喝。」 乔越点点头,就着乔陌捧到他唇边的药碗,面不改色地将一整碗浓黑的苦药喝尽。 喝完药,乔越这才问乔陌道:「阿陌可否告诉我,我为何会忽然不省人事?」 「温姑娘说是哥体内的毒素毒性忽然变强,哥的身子承受不住,才会毫无徵兆地当场便失去意识。」乔陌将药碗拿开,回道,「温姑娘为哥解了毒,哥虽已无性命之忧,但身子却很虚,需好好静养一个旬日方能无恙。」 「原是如此,我又给温姑娘添麻烦了。」乔越心中很是惭愧,又问道,「我昏睡了可久?」 阮阮……一定很生气吧? 「不久。」乔陌神色无异,「哥定是觉得饿了,哥且先坐一坐,我去让尤嘉到厨房端些吃的来。」 「嗯。」乔越点点头。 待乔陌拿着药碗离开,乔越才发现他身处的这间屋子并不是之前乔陌给他安排的那一间。 他眸光微敛。 这是在他昏睡期间为他换的屋子? 又为何要换? * 这个普通的小宅子里没有杏花,也没有花木,唯有的,就是每日里大好的春阳。 因着温含玉的叮嘱,他需静养,吹不得风更受不得凉,是以他每日能活动的范围就只有他所在的这间屋子,莫说想要出屋去,便是想要坐着轮椅在这屋里多活动活动,照顾他的十六都急得不行,非要他躺下不可。 而乔越虽是醒来,然他总时常觉得疲倦,总是清醒不过一个时辰便又要休息。 他的身子虽也不像方醒来那会儿沉重如磐石难以动弹,然他仍觉身子沉重,一种难以言状的沉重,一种他这是换了一具身体似的感觉。 可人的身体如何能换? 还有…… 他已经醒来三日,缘何还未有见过阮阮? 温含玉性子特别,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乔越都不会觉得绝不可能,她若是生气,莫说三天,怕是十天半月不见他,于她而言也是寻常。 且乔越问过乔陌也问过十六,都说他睡着的时候她来过,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乔越初时不觉有他,想想觉得温含玉生气不想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想着待他见着她时,需好好与她赔不是。 那他今日便不能再睡过去,等着她来。 他……也想见她。 这几日来都是乔陌亲自将药端来让乔越服下,今次也不例外。 与前两日一般,乔陌餵他服了药,再与他说些话后他便又觉乏了,乔陌扶他躺下,为他将被子盖好,确定他睡下后才离开。 只是在乔陌站在屋门将屋门阖上时,本已「睡着」的乔越復睁开眼。 他撑起身,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拿过放在枕边乔陌特意为他准备让他打发时间的书,翻看起来。 若是不找些事情做,他只会很快便睡过去。 乔越认真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忽地只觉自己右小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令他不得不放下书压下腰用力按着发疼的右小腿。 疼痛持续并不久,可痛感明明已经消失,乔越却还是用力按着自己右小腿的模样,一动不动。 只见他瞳仁一点点缩紧,显然是震惊的模样。 他的腿……方才可是疼了? 真真切切钻心的刺痛。 自薛清陇亲手断了他的脚筋废了他的双腿之后,他的两条腿就再也没有痛感没有知觉,就算生生将他的双腿砍下来,他也不会觉到分毫的疼痛。 这就是薛清陇想要看的,他要看着他明明有双腿却又再站不起来,他就是要看他这副废人的模样,所以他选择废了他的双腿而不是砍了他的双腿。 他的腿明明已经废了,没有任何知觉了,可方才—— 震惊中的乔越忽地急急忙忙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更为急切地将自己的右边裤腿捋起—— 114、你想见她?(2更) 这不是乔越在他双腿被废后第一次看到他自己的双腿,每一次看到他双腿上数不清的大小疤痕他都能平静以对,看这一次,他却是愣住了。 因为他的腿上有新伤痕。 却又不是新伤。 那是四道被针与线缝合过的痕迹,他腿上方才传来的刺痛感,似就是在这些线痕之中。 乔越颤着手轻轻碰向他腿上那针脚细密的线痕,然后稍稍用力往下按了按。 一股轻微的痛感瞬间蔓延至他心头。 感觉很轻微,可却是真真实实的痛感。 乔越愣了愣后慌忙地将自己左边的裤腿也扯了起来。 同样的被针线缝合过的模样。 这是、这是—— 就在这时,本是阖上的屋门被人从外边忽地一脚给踹开。 乔越当即循声望去。 只见梅良摇摇晃晃走进屋来,满身酒气,显然又喝醉了。 这也是乔越醒过来后第一次见到梅良,他看着醉醺醺的梅良,正要说话,发现梅良身后忽地伸出来一双手,将才跨进门槛来的他给扯了出去。 一双女子的手。 同时听得有女子压低了声音骂他道:「你个死八碗!我只是叫你看看王爷头儿是不是醒着,不是叫你把王爷头儿吵醒!」 「我不是正看着呢?」梅良懒洋洋道,还打了个呵欠,「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多事?」 他明明就是照着她说的进屋看看的,哪里不对了? 「有你这么大动静踢门的吗!你这么大动静,就算是睡着也会被你给吵醒了!」阿黎气得直跺脚,跺得地面崩崩响,跺得地面开裂,也跺得乔越这屋子一阵震动。 她一点都没有自觉,她这跺脚的动静比方才梅良把门踹开的动静要大得多。 「哦,好吧。」梅良不反驳也不争辩。 谁叫她请他喝酒,那就她说的算好了。 看梅良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阿黎这才将他重新往屋里推,「轻手轻脚进去看。」 而梅良重新跨进门槛时便先听得乔越劝道:「小师叔,喝酒伤身,小师叔往后还是少喝点的好。」 「不喝才更伤。」梅良又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的。 听到乔越的声音,阿黎则是从门外探进个脑袋,尔后跳了进来,看着坐在床上的乔越,笑盈盈道:「王爷头儿没在睡吶?」 乔越点点头,看着和梅良一道出现阿黎,有些微诧异。 小师叔是用的什么法子让这位姑娘不生气了的? 梅良此时朝乔越走去,抬起手在他头顶用力揉了揉再按了按,不惊不喜亦不疾不徐道:「没死,很好。」 「让小师叔担心了。」乔越很是惭愧道。 阿黎这会儿也凑上了前来,将乔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边点头边道:「王爷头儿瞅着确实没事了的样儿,小姐姐的本事果真是太强了!」 王爷头儿体内的毒太烈太了得,是非要吸干他性命才罢休的一类至阴至狠之毒,而且当时他明明连就算他们的大巫神降世都救不活了的模样,小姐姐不仅将他救了回来,还解了他体内的毒! 小姐姐太太太太厉害了!她从来没见过谁个救人的本事这么强!就像不用傀儡蛊也能将死人变回活人一样! 乔越本不觉阿黎这般夸赞温含玉有何不妥,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之所以一次次遇难不死都是因为她以及她那一手无人能及的医术,可阿黎在欢喜地夸过温含玉之后却忽地捂上了嘴,显然是有什么不可说的模样。 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而已,又有何不可说的? 「可是温姑娘怎么了?」一连三日未能见过温含玉的乔越此刻又怎察觉不到他们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阿黎赶紧把手放下,同时用力摇了摇头,「没什么!小姐姐好的很呢!」 乔越却是看向梅良,沉着脸色问他道:「小师叔,温姑娘何在?」 他看着梅良,梅良亦盯着他。 没有阿黎的着急,也没有什么掩饰与隐瞒,梅良只面无表情反问他道:「你想见她?」 「死八碗!」阿黎显然很着急。 「是。」乔越点点头,「有劳小师叔了。」 就算全天下都会阻止他的时候,但只要他想走,小师叔都会帮着他。 无需理由,也绝无二话。 梅良没有再问,更没有阻拦,而是转身在床沿上坐下,背对着床上的乔越,淡淡道:「伏上来吧。」 「死八碗!」阿黎急得又直跺脚,「小姐姐说了不让王爷头儿去看她的!」 梅良不予理会,背起乔越便往屋外走。 「小姐姐会生气的!」 阿黎紧跟着,想把乔越从梅良背上扒拉下来又不敢。 王爷头儿可是小姐姐拿自己的命来救的人,她要是弄伤了王爷头儿一丁点,小姐姐不得生气极了? 小姐姐是这中原人里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怎么能让小姐姐生气? 哎呀!都怪那个死八碗! * 温含玉就在乔越隔壁屋。 屋中摆置与乔越那屋一模一样,屋子不大,家什简单。 乔越见到她的一剎那间,急得险些从梅良背上扑了下来。 她躺在床上,似是睡得很沉,并未因有人进屋而醒过来。 她也确是睡着,睡得很沉,连有人坐在她身侧她都不知晓也没有察觉。 梅良将乔越放坐在床沿上,坐在温含玉身旁。 乔越看着睡熟的她,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人用力捏着,紧紧拧着,疼得厉害。 此时的温含玉,眼眶微陷,双颊与此前的她相比瘦了许多,以致颧骨明显,面色更是苍白,显然是受过极大的苦,否则又怎会短短时间内消瘦得如此厉害。 乔越放在腿上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想抬却又抬不起,他嚅着唇,显然想问什么,却又迟迟发不出声音来。 看乔越面上眸中尽是心疼的模样,阿黎生气地在梅良脚背上踩了一脚,赶紧对乔越道:「王爷头儿你别担心,小姐姐没事,她就是太累了所以要多睡些而已,等小姐姐睡够了就会醒了,就会和以前一样了。」 阿黎想想又补充道:「小姐姐也不是一直睡着的,小姐姐会醒来吃饭,然后到隔壁屋去看看王爷头儿的,看了王爷头儿之后才又回来继续睡,不过小姐姐过去的时候王爷头儿都在睡觉,不知道而已。」 「真的,小姐姐没事。」阿黎说着用手肘用力杵了杵梅良,「死八碗你说是吧?」 「是。」梅良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阿黎说的也都是事实,并无假话。 温含玉的确每天都有醒来到隔壁屋去看乔越,为他诊脉,再为他身上腿上的伤上药,把这些都做完后才回到她那屋去继续睡觉。 「发生……」因震惊与心疼而迟迟发不出声来乔越终是沙哑着嗓音问道,「发生了何事?温姑娘她可是为了救我才会变得如此的?」 乔越抬眸,看向梅良与阿黎,「告诉我。」 听着乔越沙哑声音里带着的那股乞求般的语气,阿黎皱巴了脸,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他事实。 她能说小姐姐为了救他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吗? 她能说小姐姐这会儿的模样比前几日的模样要好太多了吗? 她能说小姐姐为了救他把她的血都给他了吗? 她能说小姐姐为了救他自愿给自己下蛊捨去了五至十年的阳寿吗? 这些她都不能说,小姐姐跟她说过,让她什么都别说,届时他想知道的话,她再自己告诉他。 小姐姐还说,别让他到她这屋来,别让他见到她,待她睡够了恢復了,她自会出现在他面前。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瞒着王爷头儿。 小姐姐要是知道这个死八碗趁着她睡熟的时候把王爷头儿带过来的话,会怎么样? 如果是王爷头儿的话,小姐姐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毕竟小姐姐那么在乎王爷头儿的。 「是。」阿黎这会儿是想再瞒也瞒不住了,便任梅良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我昏睡了多久?」已经问过一次乔陌的问题,乔越又再问了一次,问梅良。 梅良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双手,数了数,不急不忙道:「从你昏迷至三日前你醒来,整八日。」 八日…… 乔越怔住。 他竟是昏睡了八日,他以为他不过是睡过去两三日而已…… 「你差点死了。」梅良看向乔越身旁的温含玉,「是温含玉救了你。」 「死八碗,走,我请你喝酒。」阿黎这时忽然扯住了梅良的衣袖,将他往屋外扯,不让他再多说什么。 梅良一听有酒喝,当即不再理会乔越,转身便与阿黎走,倦意全无,两眼放光,「什么酒?烈不烈?好不好喝?」 阿黎在把梅良带出屋后,不忘将房门阖上,然后忍不住笑呵呵地搓了搓手。 嘿嘿嘿,照着点儿这时候小姐姐快要醒了,不知道小姐姐醒来看到王爷头儿是生气还是开心? 应该是开心的吧,那可是小姐姐最爱的王爷头儿呢,小姐姐大概是不会生气的。 不知道啥时候能吃到小姐姐和王爷头儿的喜酒? 「嘿嘿嘿……」阿黎想得有点多,想着想着,不由自己嘿嘿笑出了声。 屋中,乔越看着温含玉消瘦的脸,慢慢抬起了颤抖不已的手。 ------题外话------ 又是三更在我的努力中失败的一天,抹眼泪。 115、想见她,喜欢她(1更) 乔越颤抖的手轻轻碰到了温含玉面上,用指腹极轻极轻地摩挲她微陷的眼眶。 因长年握着兵器的缘故,乔越的手布满粗砺的茧子,生怕自己这有如沙石般粗砺的手会弄疼温含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翼翼,仿佛温含玉是薄玉做的,稍稍用力就会碎了似的。 此时此刻,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锋枪一般的乔越眸中只有心疼与震撼。 阮阮为了他,受了怎样他想像不到的苦? 他何德何能,能让阮阮为了他而伤了她自己? 他凭何让阮阮为他坐到如斯地步? 她在他眼里,就像是耀眼的光,是已经跌入泥潭再难离开的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只敢默默把她放在心里,只要能够远远看着她,他心就足矣。 可她却不曾嫌他厌他,无畏任何指点与鄙夷,一次又一次来到他身边,甚至愿意留在他身旁。 他想,他这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会遇到她。 但他非但未能保护她,反是伤了她。 他怎能伤了她? 怎能。 不知是到了该醒过来的时辰,还是乔越粗砺的手心及指腹太痒人,本是睡得香熟的温含玉忽地皱了皱眉。 乔越惊得当即收回手,下意识地想要逃开,却发现他根本不是坐在轮椅上,而他的轮椅,这会儿也不在身旁。 他是由梅良背过来的。 他正坐在温含玉身侧的床沿上,根本由不得他离开。 温含玉皱着眉往里翻了翻身,尔后又翻了过来,睁开了眼。 她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乔越紧张且无从安放的目光,她怔住,显然没有想到乔越竟会出现在她屋里出现在她身旁。 「阮……」乔越紧张地正要说上什么时,只见温含玉倏地将眉心拧得紧紧,很是不悦地先他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不待乔越回答,只听她又道:「出去,立刻出去!」 她的声音很沉,语气中带着恼意,显然是生气了。 而她不仅是什么也不听乔越说便对他下了逐客令,更是勐地坐起身抬起双手一把将他从床沿上推开! 双腿无法使力更无法站起的乔越因着她这勐然一推跌到了地上。 然温含玉却是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而是飞快地重新躺回到床上。 好像不愿意见到乔越似的,她不仅转身背对着乔越,甚至拉起被子将自己的脑袋都罩了起来。 梅良已经被阿黎带去喝酒,没有轮椅在身旁的乔越自是哪儿也去不了。 哪怕温含玉不愿意见到他,这一时半会儿间他也离开不了。 他只能双手撑在地上挪动身子,在床前地上坐着。 看着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温含玉,乔越既心疼又失落,小心且低声问道:「阮阮可是在生我的气?」 温含玉并未理会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对不起。」乔越低下头,看向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艰涩道,「是我无能,总是给阮阮添麻烦,阮阮生我的气嫌恶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一回,温含玉不再是毫无反应。 只见她动了动身子,把背对着外边的身子翻了过来,但她仍是半蜷着身子,仍用被子将她全身上下裹得严实,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你为什么还没有走?」将整个脑袋都裹在被子里的温含玉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不难听出她的不悦。 「我走不了。」乔越仍垂着眼看着自己无用的双腿,无奈道,「阮阮知道的,没有轮椅的我,哪儿都去不了,待会儿阿黎姑娘回来了,我让她唤小师叔来背我出去。」 这时温含玉那裹在她眼前的被子微微张开了一条缝儿,她露出一只眼,显然是在看乔越的轮椅究竟在不在这屋里。 「那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温含玉闷闷的声音听起来更为不悦。 她明明已经告诉过他们所有人,别让阿越来找她,等她恢復好了她自会到他面前去,这是谁把他带过来的? 「见不到阮阮,我担心。」他不仅是担心她,还有…… 「我不用你担心。」温含玉冷漠道。 「可我……」乔越抬眸,双手撑着地面把身子转向床榻方向,跪坐在床前,看向床上裹着被子的温含玉,眉眼间是道不尽的温柔,「我想见阮阮。」 他想她,想见到她。 很想很想。 温含玉不说话。 既没有再问他什么,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就这么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又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沉默好一会儿,乔越才又轻声唤她道:「阮阮?」 「干什么?」温含玉瓮声瓮气反问。 除了惊蛰前后的电闪雷鸣时,乔越还不曾见过她这般小性子似的模样,像是在顾忌着什么,又或是……在害怕着什么? 「阮阮为何要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乔越问得轻轻柔柔,好像把她当成娇弱的小姑娘似的,生怕自己稍大点声便会惊着她吓着她了。 只见温含玉将交叠在她面前的被子扯得更紧了些,以致她的声音听起来更沉也更闷,「因为我现在很难看。」 「……??」乔越怔住,以为他听错,不由又问道,「阮阮说什么?」 「因为我现在很丑很难看!」温含玉很是不高兴,「你又不是聋子,干什么还要我再说一遍?」 乔越还是有些懵。 难看?这…… 「还请阮阮恕我愚钝,不知阮阮这是何意?」乔越深切觉得,女人的心思,需要猜,而阮阮的心思,是猜都猜不着。 「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好看漂亮的女人?」躲在被子里的温含玉愈说愈不高兴,「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可我现在很难看,你要是看到我这么难看,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要是阿越觉得她太丑太难看反悔了不和她生个漂亮娃儿,怎么办? 她要恢復好了,恢復成那个漂亮的温含玉,才到他面前去。 可她这会儿还没恢復好,他怎么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当然不能让他看到她现在这么难看的样儿。 乔越被温含玉说得懵了,一时半会儿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而当他回过神来时,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原来,她赶他走,甚至把自己裹起来,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她现在的这副「丑」模样。 她是担心他不喜欢她? 「阮阮,不是每一个男人心中喜欢的都是漂亮的女子的。」乔越既觉欢喜又觉心疼,「我也不是因为阮阮的容貌才喜欢阮阮的。」 阮阮的容貌固然天姿国色,可他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的容貌。 「我不信。」温含玉想也不想便道,「你要不是觉得我漂亮才喜欢我,那你又是为什么喜欢我?」 乔越并未即刻回答,而是伸出双手,轻轻碰到了温含玉挡在面前的被子上。 谁知温含玉将被子抓得更紧。 「阮阮先把被子拿开可好?」乔越语气温柔,竟像哄小孩儿似的。 「不好。」温含玉拒绝。 她才不让阿越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阮阮不难看。」乔越只能柔声慢慢道,「不管何时,不管是在我眼里,还是在我的心里,阮阮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温含玉默了默,很是不相信道,「真的?」 「我岂会欺骗阮阮?」乔越边说边将双手轻抓上被角。 「那我现在这么难看,你不会觉得我很丑?」温含玉又问。 「阮阮是为了救我才会变成这般模样的,我又怎会觉得阮阮丑?」乔越愈发心疼。 是他害得她消瘦得这般厉害,他愧疚心疼还不够,又怎会嫌她? 她不嫌他,他就已是知足。 温含玉又不做声,似乎是在想着乔越究竟有没有骗她。 乔越这时将她裹着脑袋挡在面前的被子慢慢往旁掀开。 这一次,温含玉没有再死抓着被角不让他动。 她趴在床上,任他将被子从她面前拿开。 趴在床上的她与跪坐在床前的他面对着面,近在咫尺。 温含玉咬着下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好似盯着他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她因消瘦而眼眶微显凹陷,颧骨微高,面色青白,唇也无多少血色,颇为虚弱的模样。 然她还是她,乔越喜欢的在乎的那个她。 「阮阮。」乔越情不自禁将双手从轻抓着的被角移到她脸颊上,轻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指腹温柔地摩挲着,目光温柔而灼灼。 「我喜欢阮阮,不是因为阮阮的容貌,我喜欢阮阮,只是因为阮阮即是阮阮,仅此而已。」 他喜欢她,是因为她的人。 「就算阮阮不是生得花容月貌,我对阮阮的情也不会变。」 ------题外话------ 二更稍后 116、心里的伤很深很重(2更) 乔越第一次见到温含玉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她是何模样。 不知她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美还是丑。 那时候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看不见时曾抚摸过她的眉眼唇鼻,他从指尖「看」到她的模样,他知晓她定是一个秀色可餐的姑娘,却不想她竟是天姿国色。 然不管她生成什么模样,她都是他心中最美好的阮阮。 乔越掌心粗砺,抚在温含玉面上的感觉却不让她生厌,相反,她觉得他手心微暖的粗砺抚在她脸上的感觉有些……舒服。 她看着他,眸光清澈。 「可是我现在真的很难看。」温含玉这会儿又蹙起了眉,同时抬起手在自己微陷的眼眶和明显的颧骨上点了又点,「我不想让你看见。」 「不难看。」温含玉认真计较的小模样让乔越不由又笑了起来,同时他也摸摸她的眼眶及颧骨,语气轻柔更甚,「阮阮一点都不难看。」 「我……」乔越面上绯云更红,然他没有遮掩亦没有低下头去,他依旧看着她,轻抚着她的脸颊,「我想见到阮阮,我想每一天都能见到阮阮。」 甚至,每时每刻都想见到她。 「阿越。」温含玉这会儿也将垫在下颔下的双手伸了出来,然后,贴到了乔越脸颊上来。 乔越微怔。 只见她一边学着他摩挲她脸颊的模样抚着他的脸,一边盯着他道:「阿越你再笑一笑让我看看。」 乔越又是稍稍一怔,尔后扬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温含玉边盯着他瞧边用手抚上他的眉眼与唇角,微微歪了歪头,不禁也笑了起来,「阿越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乔越顿时面更红耳更赤。 「阿越你以后多笑笑给我看。」温含玉往前挪了挪,拉近与乔越之间的距离,眸光亮盈盈,道。 这会儿她不再是生气的模样,反是心情很舒畅似的。 看着乔越的笑,她似乎……很是喜欢。 「好。」乔越并不是个爱笑之人,却还是答应了。 仿佛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答应她。 没有理由,也无需条件。 他们一个跪坐在床前地上,一个趴在床上,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近到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忽然,温含玉翻身下床,坐到乔越身旁。 乔越赶紧把身子挪转过来,看着与他一齐坐在地上的温含玉,当即急道:「地上凉,阮阮莫坐。」 温含玉却是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手将他因跪坐而压在身下的双腿给移出来,一边皱着眉冷声道:「谁让你这么坐着的?我好不容易帮你把断了的经脉重新续上的,你是想把你的腿再压废了还是怎样?」 温含玉的话带着极为冷漠的味道,却是令乔越震惊至极。 把经脉重新续上…… 所以,他之前感觉到的痛感并不是错觉,而是阮阮—— 「你体内的毒素我已经排掉了绝大部分,剩下的短时日内除不尽,只能慢慢来。」否则,操之过急的话只会像他这一次突然毒发以致性命垂危一样适得其反。 顾不得去看乔越的反应,温含玉二话不说便别起了他的裤腿查看他双腿的情况,确定伤口并无异常后她才舒开紧皱的眉心,道:「薛家此毒果真了得,不过好在也不是没有解毒之法,解了毒,待你腿上的伤癒合,你就能站起来了。」 「要是不出错的话,你的双腿应该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知觉了吧?」温含玉说着,将右手抓上乔越的左小腿,指头放在其中两道伤口上,稍稍用力一捏。 因伤口被施以压力而突然传来的刺痛感令乔越的左腿勐地一抖。 「很好,有知觉了。」温含玉面不改色,这才将他的裤腿放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多加注意些,在没有完全恢復之前,任何事情都不能大意。」 「当然,我不会放着你不管。」将乔越的腿放好之后,温含玉才重新抬起头来,对上乔越的视线,「一切有我。」 与在感情之事上一窍不通单纯得好似白纸般的她判若两人,在医毒一门上的她有着天下谁人都无可比肩的自信及实力。 在医毒之事上,只要她想,就绝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乔越则是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腿,久久回不过神来。 虽然阮阮与他说过会解了他体内的毒让他重新站起来,他也知道阮阮当真有这个本事,但他想这必会用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几年甚至十几年许都不定,毕竟这是薛家的毒,除了薛家人谁人都解不了的毒。 然他从未想过阮阮说的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竟只用不到一年的时间。 甚至不过是短短半年时日! 他知道阮阮的医术卓绝超群,却不想她的医术不仅超凡,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一如小师叔的剑法达到了炼化之境那般。 可纵是如此,为了救他,阮阮还是伤到了她自己。 「阮阮救我,可是艰难?」此时此刻,乔越想的已不再只是他自己,更多的是温含玉。 「还好。」温含玉不知乔越心疼,只道得平静。 哪怕艰难痛苦,温含玉也从不会向任何人言说,从前是,如今也是。 在她的认知里,不管艰难还是苦痛,都是需要自己来忍着的,说了没用,也没有要说的必要。 看她仿佛不知人情冷暖的淡漠模样,想起她吃醉那夜迷煳间曾与他说过的那些话,乔越只觉心疼更甚。 他知道,她不是不觉艰难也不觉痛苦,她只是从没有想过要说罢了。 她的生命里,好像从没有人疼爱过她似的。 否则她为何会总是独自一人? 若有人疼着她,为何会让她去杀人,若有人疼着她,又为何会让她双手染血? 若有人疼着她,她又怎会连何为「喜欢」都不知晓? 「阮阮。」看着温含玉干净的眼眸,乔越再一次情不自禁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心疼道,「待我恢復,由我来护着你。」 从今往后,由他来疼着她。 温含玉不做声。 她本想拒绝,想说她不需要谁人保护,但感受着乔越粗砺掌心里的温暖,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后,点了点头。 「阿越。」温含玉看着乔越的眼睛,忽然问道,「你说,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哭?」 黑鸦说,人在高兴到极点的时候会哭,在疼的时候会哭,在难过的时候会哭,在伤心的时候也会哭。 但她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也不知道什么是伤心,高兴到极点是什么感觉?她也不知道。 她知道什么是疼。 可她没有哭过,她只看见别人哭过。 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人很多都哭着求她放他们一条性命,她知道人在害怕的时候也是会哭的。 不待乔越回答,只听她又补充问道:「睡着的时候哭。」 虽然她问得突然,乔越却并未多想,因为她一直来都是忽然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他照着自己心中所想的答案回她:「许是心中的伤太深太重,才会在梦里也落泪。」 「那阿越你心里的伤很深很重,所以你就算睡着了也会哭?」温含玉边说边抬起手,用拇指指腹抚向乔越的眼角。 乔越怔住。 ------题外话------ 这几天都3更不了,因为下班后的时间我实在码不出来那么多字,等到祖国母亲生日的时候我尽量多码点。 117、姓温的女子,留不得(1更) 乔越这些日子的药都是乔陌亲手所煎,煎药过程中,他更是寸步不离,药是温含玉亲手所抓后交给他的,从温含玉手中接过干药材到把药煎好送到乔越面前,都由他亲力亲为,不假任何人之手。 此刻,也一样。 他坐在陶炉旁,看炉上的药煲不断从煲嘴里涌出白气,待到浓浓的药味从药煲中溢散而出,他才用早已准备好的棉布裹上滚烫的把手,将煎好的药汁倒进碗里。 白月西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把药汁从药煲里倒出来。 白月西总是穿着一身灰衫,他的人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身上衣衫的颜色似的,灰沉沉的,哪怕是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放着那么多重要的事情不做,总是到这儿来煎药,平王可知道?」白月西神色冷淡地看着乔陌,语气与他的神色一样冷淡。 「他不需要知道。」乔陌道。 药煲里的药汁大半已经倒入了碗里,从煲嘴里流出的药汁开始变得细瘦,乔陌只好将药煲更倾斜着些。 这种小事,本不需他亲力亲为。 但他这会儿却又的的确确是在做着这一小事。 白月西看着那碗冒着滚烫热气的浓黑药汁,忽地轻轻笑了起来,道:「你这是在防着我呢?」 乔陌不答,亦没有抬眸看他一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只顾倒着药汁。 「我还没有卑鄙到要在这药里动手脚的地步。」白月西又是轻轻一笑,笑得冷淡,「不过你以为这回就算他不死,又还能活多久?」 白月西的话音才落,本是站在药炉旁的乔陌瞬间便到得他面前来,就站在与他只有半尺之距的地方,眼神冰寒如霜,亦有如利刃,冷冷看着他。 「别再动我哥。」乔陌手中仍抓着药煲,药煲仍是倾斜的模样,浓黑且滚烫的药汁由煲嘴滴落而出,落到地上,溅到他与白月西的袍脚及鞋面上。 他一瞬不瞬看着白月西的眼睛,冰冷且坚决。 白月西却是忽地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他同样看着乔陌的眼,带笑的眼里写着浓浓的嘲讽,「你这个时候来说这一句话不觉自己很虚伪么师弟?」 乔陌面不改色,可他的手却是将尚未离手的药煲抓得紧紧。 可见他的心并不像他面上表现的那般冷静。 「你以为你哥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和你这个弟弟没有干系么?」白月西笑意更浓,嘲讽也更甚,「不要告诉我你根本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你可是师父最看重的聪明绝顶的弟子,你当初作出那般的决定时你会想不到结果?」 「还是说……」白月西伸出手,就着煲嘴拿过乔陌手中的药煲。 药煲虽离了陶炉,但煲中药渣以及泥做的药煲本身仍极为滚烫,滚烫的煲嘴瞬间烫红了白月西的手。 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他的面上他的眸中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 然他并不仅仅是将药煲拿过来而已。 他将药煲拿过来后,竟是将那滚烫的煲身烫到乔陌手背上。、 他只是看着乔陌,笑得沉沉,「师弟你后悔了?」 滚烫的煲药烫着自己的手,乔陌如同白月西一般,面上毫无反应,只是将手紧紧握成了拳。 他并不回答。 「就算你后悔,有用吗?」白月西又冷笑着问,「要是你那个好哥哥知道他最疼爱的弟弟对他做过什么事情,你觉得你们之间还能像这一直以来一样?」 「有一便有二,再有——」 「不会有三。」乔陌打断白月西的话,语气冰冷且坚决,「曾经之事不可改,我已做下的决定也不会变,只是,我不会再让谁人伤害我哥。」 「就算是师兄你,我也不允许。」 白月西笑着将滚烫的药煲从乔陌已被烫得通红的手背上拿开,只见他将盖子揭开,二话不说便将药煲里的药渣以及还余下小半的药汁泼到乔陌面上。 仍旧滚烫的药渣与药汁泼了乔陌满脸,瞬间烫红他的脸。 药渣沾在他的头髮上面上身上,滚烫的药汁撒了他满脸满身,可他却一动不动,更没有发怒,甚至连眼都未眨上一眨。 「有他乔越在,这姜国天下永不会轮到你乔陌来坐拥。」白月西将手中药煲扔到地上,药煲瞬间碎裂成数瓣,他眸中除了嘲讽便是鄙夷,「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白月西说完,不再看乔陌一眼,甚至不愿在他面前多停留一分,转身离开了。 然在他转身离开之时,他又淡漠道了一句,「平王身旁那个名姓温的女子,留不得。」 乔陌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直至泼在他面上身上的药渣药汁完全凉透,才见他抬起手将沾在他面上的药渣和药汁抹掉。 哥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可他却一而再地伤害哥。 他若还是个有心跳的人,他就绝不能再做让哥受伤的事情。 就算会有他再瞒不住的那一天,他也不会后悔他此次做下的决定。 * 温含玉已见乔越哭过三次,三次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他眼角含泪,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时他因生了热病而处于昏睡中,他的眼角有隐隐泪光。 第二次见到他眼角带泪,是除夕那夜,他在那无数灵位前饮醉睡过去时。 第三次见到他的眼泪,是这一次在为他解毒时。 这一次,她在他面上看见的不再是前两次那般仅仅是眼角隐隐有泪光而已,她看见的是他的泪有如泉流,不停地从他眼角涌出来,湿了他鬓边的发,也湿了他的脸颊,任她怎么帮他擦,都擦不净。 就好像是他在做着一个极为极为痛苦悲伤的梦,所以他才会不停地流泪。 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阿越又为什么会不停流泪? 温含玉不明白,任她如何想都想不明白。 心里的伤口很重很深,所以才会睡着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哭。 「为什么阿越心里会有很深很重的伤口?」温含玉轻轻抚着乔越的眼角,神色认真,「阿越你告诉我。」 不知怎么的,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心里又为什么会受伤。 温含玉的指尖有些凉,抚在乔越的眼角上,没有一如往常那般令他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反是令他痛苦地闭起了眼。 他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像置身于什么可怖的境地中似的,令他的面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阿越?」乔越的反应让温含玉皱起了眉,她把手移到他的肩上,握着他的肩,唤他道,「阿越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颤抖得如此厉害,面色也变得如此难看? 难道又是他体内那微微残余尚未能一次除尽的毒素在作怪? 温含玉赶紧抓上他的手腕,搭上他的脉象。 可当诊上乔越的脉象时,她却将眉心拧得更紧。 脉象并无任何异常,那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阿越?」温含玉重新抓上乔越肩头,将他用力晃了晃,「阿越!」 乔越这才睁开眼,恍惚的双眼在看到温含玉紧拧的眉心与写着关心的微琥珀色眼眸时才回过神,然他的面色依旧苍白,肩头亦微微颤抖着。 「阿越,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不想和我说?」温含玉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沉沉。 她这般语气这般眼神,俨然不悦的模样,乔越正要解释什么,却听她又道:「你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没有不悦,也没有生气,温含玉难得的「善解人意」。 看他这么紧张害怕的模样,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阮阮莫生气,我不是不想告诉阮阮。」而是…… 乔越稍稍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阮阮若是想听,我便……告诉阮阮。」 这是他心底最深最深的一道伤,就算终他一生都癒合不了的伤,哪怕轻轻碰上一分,就能让他尝到他一生都忘不了的疼痛。 118、必须活着(2更) 在天独山歷练过的乔越,任何身体上的痛与苦,他都能忍受。 哪怕是将他身上的血肉活生生一块块剜下来,他也能忍着受着,能不吭一声,更不会因疼痛难忍而落一滴泪。 所以即便是在姜国军营里遭受非人的折磨,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求过一声饶。 薛清陇每天都会用锋利的刀子在他身上开几道口子,用撒满盐的棱刀在那些口子里转动着,那股疼痛直钻他心尖,蔓延至他四肢百骸,剧痛的感觉延伸至他每一根经脉。 然更折磨他的不是薛清陇用撒着盐的棱刀往他伤口里转动的时候,而是他们给他往那些伤口里上药的时候。 薛家的药,能让伤口在短时间内迅速癒合,白日里薛清陇尽情地折磨他,入夜时候则是让人来为他上药。 上了药后的伤口在一夜之间便可重新生出新的血肉,极致的疼痛混合着伤口癒合时那股极致的痒麻感,可谓是能折磨人生不如此。 整整三个月,他的身上每一天都会被薛清陇划开数道口子,以盐及棱刀折磨着,又在每一个夜晚为他的伤口上药,让其癒合。 他们用的是最折磨人的意志的方法来日復一日地折磨他。 薛清陇唯一不让人为他上药的伤口,唯有他双腿上的伤。 他将他双腿的皮肉割开,每一日、每一日来挑断他腿肿的几根筋脉,挑完之后不忘往他腿上的伤口里撒盐。 他被捆着双手吊挂着,每日都经受着剧痛的折磨,生不得,死不能。 但这些身体上的伤与折磨,他都能忍受,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会忍着,绝不求饶。 一个人若是能够活着,定不会求死。 他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着。 他从未想过,他乔越竟会有想要求死的一天。 身上受尽非人的折磨时他不曾想过要死,在天独山歷练身处绝境时他不曾想过要死。 他以为不管任何时候也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去想以死来解决问题,更不会想着以死来解脱。 可在个时候,他是真的想去死。 和那些一直以来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一起去死。 他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十五万弟兄、他们姜国的十五万儿郎死在他面前的。 他们不是死在战场的厮杀中,而是他们战败被俘之后……被羌国军生生砍下头颅死的! 自古战事不杀降兵,只要他们愿降,便可活下。 可他们……竟无一人降! 一人都没有。 看着姜国军手起刀落的那一瞬间,看着血水从他们被砍断的脖根迸溅而出,看着那些曾与他一起欢笑喝酒、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头颅一颗又一颗跌落在地,那一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 他后悔一直以来都让他们将「宁死不降」这四个字牢记于心。 十五万军太多,姜国军一日之内杀不完,而是分成了三日来斩。 血水流成了河,尸体堆成了山,头颅掉落在地,早已分不清究竟谁个身子是谁个头颅。 没有人为他们捡起头颅,更没有为他们收尸,头一日死去的将士仍如他们死时那般被扔在那儿,让次日被押来的将士们看着,看他们不降的下场,看他们死后的惨状。 可就算是面对昔日弟兄而今的血流成河堆尸如山,他们仍没有一人求饶,依旧没有一人愿降。 直至死,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姜国男儿。 直至死,他们都是不畏生死的西疆将士。 腥红的血水淌得太多,纵是干涸的土地都吸收不下,血水如河水般泡着他们的头颅,浸红了他的尸身,也浸红了乔越的眼。 整整三日,他被薛清陇押着来看他最引以为傲的三军将士是究竟死在他们羌国的刀下。 整整三日,他都眼睁睁看着他们姜国最英勇的儿郎一个接一个倒下。 他想闭起眼,可那却是他能再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想哭,可他们姜国儿郎怎能在敌人面前流一滴泪? 他想叫他们求饶,可看着他们挺得笔直的腰杆,他的喉间艰涩地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更想和他们一起死,可他们却让他好好活着。 直至临死的那一瞬间,他们都没有一人悔,不悔同他而战,更无一人对他心生怨憎。 他们只是盼着他能活着,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着再为姜国建起一支能够守卫姜国保护百姓的军队,活着再为姜国而战。 他们将他们活着想要去做的事情,全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他们将生的希望,全都放在了他肩上。 他已不想活,却又必须活着。 阿开大哥本已逃掉,阿开大哥本已不必死,可他却为了救他,和所有弟兄们一样,死在了他眼前。 阿开大哥也和他们所有人一样,盼他活下去,求他活下去。 心中纵有悲伤万千绝望万千,可他却不能落一滴泪。 纵是双腿残废,他也必须挺直腰杆,带着他们託付在他身上的希望,活下去。 痛苦地活下去。 可薛清陇对他的折磨却不仅于此,再每日例行完朝他身上开口子撒盐后,他都将他拖到他的三军将士被杀死之地,让他对着他们的尸山,直到他求一声饶。 他不仅眼睁睁看着他们头颅落地血流成河尸堆成山,还要看着积成河的血水慢慢干涸,看着他们堆积成山的尸体被野狼撕咬,被夜鸦啄食,最后看着他们被扔进坑中,被沙土填埋。 他想与他们一起归于沙土之下,可他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 而他虽能如他们所愿活了下来,却唯有他自己知,他活得究竟有多痛苦。 他不仅成了一个身中薛家剧毒的残废之人,还背负了通敌叛国害得十五万将士命丧黄泉的罪名。 他不知他该怎样活下去。 他想了断自己。 可他却只能痛苦地活着。 他无数次地梦到那成河的血水以及如山的尸体。 那些不能在人前流的泪,只有在梦中,他才敢放肆。 不知多少个梦里,他泣不成声。 不知多少个梦里,他嚎啕大哭。 这是他心底一道永远也癒合不了伤。 这也是不想去回忆也不想与任何人提及的往事,哪怕一个字,他都不愿意提。 仅仅是想起,乔越都能觉心疼得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将他还没有癒合的伤口再一次剖开,并且往上边撒上厚厚的盐一般的感觉。 更何况还是提及? 若问他的人不是温含玉,他想,他至死都不会与任何人说及此事。 可他答应过她,与她说说他的事,她既想知道,那他就告诉她。 疼而已,他不是没有忍过。 温含玉则是静静听着,一声都未打断过他。 她看他放在腿上的双手死死捏成了拳,哪怕是修剪地平齐的指甲,却都生生将掌心扎破了血来。 她看他不住颤抖的肩,看他发白的唇,看他一丝血色都没有的脸,看他通红着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来的眼眶。 以及,他写满悲伤的眼。 他似是想哭,却要强忍着没有哭。 他绝不会在人前落泪。 温含玉从他身上从他面上从他眸中感觉到了悲伤的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清楚地感觉到什么叫做悲伤。 难过的想哭的感觉,就是悲伤。 看着乔越悲伤的模样,温含玉觉得自己心口有些难受,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而致的沉闷的感觉。 可明明她就好端端地坐着,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压着她的心口。 那她的心口为什么会觉得难受? 是因为阿越吗? 温含玉此刻又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贴上乔越的脸颊,用拇指指腹来来回回轻轻摩挲他通红的眼眶,极为认真道:「阿越要是觉得难过,就不说了,我不问了就是。」 「我想看你笑起来的模样,不想看你想哭的模样。」 119、一朵黑色的梅花(1更) 乔越笑得艰涩。 他本就笑不出来。 只是,她想看他笑,他便笑了。 只要是她想的,他都会答应。 只要是她想的,他就算痛苦万分,又如何? 「阿越,你身上那些伤和体内的毒,是那个叫薛清陇的人弄的?」温含玉仍摩挲着乔越通红的眼眶,目光阴沉。 看着乔越那一点开心味道都没有的艰涩苦笑,温含玉非但不觉高兴,反是沉了脸。 羌国的薛清陇,她记住了。 总有一天,她要让他也尝尝阿越受过的折磨滋味。 眼下,她有一事需先解决。 * 夜上穹宇。 温含玉抱着一罈子酒来到了梅良面前。 他坐在小院中的那张石磨旁,盘腿而坐,低着头睡着了,他那把在剑鞘中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剑斜斜插在他身后。 自从温含玉将乔越挪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宅来后,每个夜里梅良都是这么坐在小院中,不回屋,不躺下,即便是乔越醒来之后的这几个夜里。 要找他,并不难。 温含玉将手上的酒罈放到地上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然本是低头已然睡着了的梅良却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 明明她的脚步声比这酒罈触地的声音要清晰得多,梅良却毫无反应。 梅良的命仿佛是酒做的,不管酒在哪儿,他都能知道。 他看着那坛酒的时候,温含玉在他面前把腿一盘,坐了下来。 梅良毫不客气地抱过酒罈,拔开上边的封盖,什么也未问未说,昂起头当即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大半罈子酒下肚,才见他把酒罈放下,看向温含玉,面无表情了无生气道:「好酒,你不喝一口?」 「我不喝酒。」苦得很。 「那我自己喝。」梅良抱起酒罈继续喝。 温含玉和梅良说来并不相识,他们除了知道对方的名字以及是哪里人之外,对对方再无了解,如今他们也不过是多知晓了一件事而已。 他知道她会医术,她知道他爱喝酒。 可他们眼下席地而坐在这小院中的模样却像是认识了十多年的模样似的。 不知为何,似也无需理由。 不管是她看他,还是他看她,都觉挺顺眼。 而不管是温含玉心里还是梅良心里,觉得看一个人,和一个人相处,顺眼的最重要不过的事情。 因为顺眼,才会选择相信。 温含玉相信梅良能够护得住乔越,在她为乔越解毒期间不受任何干扰,他做到了。 梅良亦相信温含玉能够救活乔越,所以才会把乔越的命交给她来救,她也做到了。 明明在那之前,她不知他剑法高强,他也不知她医术无双。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就是这般奇妙。 「阿黎说那夜来取乔越性命的人身上都有同一个标记。」温含玉像说家常似的,不疾不徐,不急不躁,不是问句,就这么平平常常道着。 「嗯。」梅良很快便喝完了一大坛的酒,酒水淌湿了他下颔脖子以及身前衣裳,他毫不在意,只抬手就着手背以及脏兮兮的衣袖抹了一把嘴,看着温含玉,理所当然道,「下回多拿几坛来。」 一罈子辛辣的酒下肚,若是他人,已是面红耳赤酩酊大醉,他却面不改色,好像他方才喝下的不是辛辣的烈酒而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似的。 「可以。」温含玉并未拒绝,反是点了点头。 似乎她也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什么样的标记?」温含玉问。 「一朵黑色的梅花。」梅良边说边晃着手里的酒罈,而后又高抬起酒罈昂起头,晃动着手试图再晃出些酒来。 坛底果然还余着一丁点儿的酒,顺着圆鼓鼓的坛身慢慢流下,来到坛口时已成了滴状,欲挂不挂,梅良赶紧伸出舌头去接。 酒水滴到他舌头上,直到再晃不出酒来,他才把酒罈放下。 当真是一滴都没有浪费。 温含玉看着他,面色平静淡漠,显然不觉他这就算是一滴酒也要喝个干净的模样有何不妥,然这若是换成了阿黎,定该嫌他。 直到他「忙」完,温含玉才又问道:「什么组织的人?你知不知道?」 能在身上纹刻相同标记的人,必然出自一个组织,听命于谁人的或大或小的组织。 她曾经效命的「暗夜」组织,自不例外。 但「暗夜」在他们身上留下组织标记的方式却没有这么温和。 「暗夜」的标志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每一个进入「暗夜」的人,都会由烧得通红的烙铁在他们心口上留下「暗夜」的烙印。 她也一样。 那被烧得腥红的烙铁盖到肌肤上的一刻,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她至今仍记得,烙铁几乎要入骨,烙印深深,若想抹掉那个烙印,唯有剜肉,把烙有锋利匕首的那块烙印从自己心口上整块剜出。 没有谁人能成功将那块带着匕首标志的烙印从自己心口整块剜出过,但凡付诸了这个行动的人,无一不因为伤及自己的心脉而亡,至于那些动了这个念头的人,无一不死在了她的手中。 所有心生脱离或是背叛组织的人,无一不被黑鸦送到她的实验室里,由她「教」他们,什么是背叛组织的滋味。 一入「暗夜」,永无回头。 即便是心生退出之意,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曾经她的心口也有那块带着匕首的烙印,深深烙在她的皮肉里,永远都无法抹掉。 那是她五岁时候的事情。 「你想知道?」梅良亦看着温含玉,反问。 「我难道不该想知道?」温含玉亦是反问,「我看起来像是不计较这种事情的人吗?」 想杀她的人,她自来都要让他们体会尽生不如此的滋味才送他们去见阎王。 她从来就不是好人,更不是善良的人。 如今,也一样。 更何况,他们想杀的,还有阿越。 阿越可是她的宝贝,她怎么可能让想要害他的人舒舒服服地活着? 「你不像。」梅良实诚道。 「那你就说。」温含玉沉声。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朵黑色的梅花。」温含玉直截了当,梅良也不拐弯抹角,「该说是一朵正在凋谢的黑色梅花才对。」 不管是温含玉还是梅良,他们从来都不是拐弯抹角之人。 「凋谢的黑色梅花?」温含玉微蹙起眉微眯起眼重复了梅良的话,总觉梅良形容的这样一朵梅花她好似在哪儿见过,「那些人的尸体扔到了何处?我想看看。」 「不知道。」梅良眼睛也更眯,平日里总是一副无精打采了无生气的他这会儿看起来更困更没精神,「把那些尸体扔出去的不是我。」 「那是谁?」 「小乔他弟。」 乔陌?温含玉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每每想到乔陌,温含玉总是不由自主皱起眉。 她默了下来,少顷,才又听得她问梅良道:「你觉得这次想要乔越性命的人是谁?」 虽然梅良总是一副乱糟糟的脏兮兮模样,但温含玉从未认为他愚蠢。 能独自在江湖上走动且剑法高强的人,就算不是睿智过人,但也绝不会愚蠢。 「和上次的一样。」梅良打了个大哈欠,似的困极了。 「太子乔晖。」温含玉神色冷漠,语气阴沉。 在这小小的宅院里,在梅良面前,温含玉根本需不着顾忌,心中何想,嘴上当道。 「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梅良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沁出了些眼泪来。 这个答案,也一直在温含玉心里。 只是—— 皇宫守卫森严,她该怎么去弄死他且自己能全身而退。 「你想弄死他?」困意浓浓的梅良看着温含玉,他明明似已困极,却还能看出温含玉心中所想。 「不弄死他,难道还留着他过年吗?」温含玉眉心紧拧得如同麻绳。 她这脑子想不出来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要弄死他,难道不要考虑他背后的势力?」梅良又倦意连连地问。 温含玉一脸无所谓,「我像是考虑那么多的人吗?」 况且这种费脑子的事情,不适合她。 「不像。」梅良回答得很果断。 「那你有什么办法?」 「暂时没办法。」 梅良是实话实说的,堂堂太子,岂是想杀便能杀的? 温含玉死拧着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摸向腰间,从腰带里摸出一件小物事,递到梅良面前,问道:「那些人身上的黑色正凋谢的梅花,是不是这样的?」 ------题外话------ 二更稍晚一些,姑娘们可以两点这样再来看。 昨天没有更新,在留言区有写请假条了,万分抱歉! 120、逍遥楼(2更) 温含玉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方形铸花铜牌,铜牌陈旧,但上边的铸花工艺仍不难看得出其打造师傅的精湛手艺。 铜牌两面各铸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只是却不是盛放中的梅花,只见那梅花花瓣摇摇欲坠的模样,俨然快要凋谢。 这是一朵正在凋谢的梅花,与梅良所说的那些人胸膛上的黑色正在凋谢的梅花只差了「黑色」而已。 铜牌无法铸色。 梅良拿过温含玉手里的方形铸花铜牌,他那本是睏倦的双眼瞬间清醒过来。 这是—— 「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喝酒那日,你带到酒馆里吃面的那个老人给你的吧?」梅良一瞬不瞬地看着铜牌上精緻的梅花。 「是。」温含玉微微点头。 那个没有家人容貌可怖只有三根手指头的老头儿为答谢她请他吃面喝酒给她的,若不是那老人家说它能保她逢凶化吉,她绝不会随身带着。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那个老人家给我的这块铜牌?」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个老人给她这块铜牌的时候,梅良已经去找面条吃去了。 既是如此,他又怎么知道这块铜牌? 「那个老人把这块铜牌送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梅良并未回答,而是又问温含玉道。 温含玉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自当道:「他说这块铜牌虽然旧是旧了,但是是请人开过光的,法力无边,能保我平安,保我往后遇事都能逢凶化吉。」 天下要有这么灵验的护身符,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病死战死了。 她把它带在身上,无非是觉得它意义好,图个吉利,真靠一块牌子来保她安然无恙,她这条命可有的要交代的。 「这块铜牌的确能够从今往后遇事都能逢凶化吉。」梅良边说边将铜牌递还给温含玉,显然已经看够了? 「什么意思?」温含玉接过铜牌,只觉梅良话中有话。 「逍遥楼段老选中的最重要的人,谁人敢动?」梅良又恢復了他寻日里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什么逍遥楼段老?」温含玉紧蹙着眉,不悦地瞪着梅良,「有屁能不能一次放完?非得我问一句你才会答一句?」 「你不问,那我为什么要回答?」梅良搓搓自己困了的眼睛。 温含玉想了想,觉得梅良说得并没有毛病,她没问,他说来干什么? 「那你现在先告诉我逍遥楼段老是谁?」温含玉心平气和。 「就是给你这块铜牌的老人。」梅良道。 「逍遥楼又是什么?」温含玉又问。 「逍遥楼是天下最庞大的组织,上至朝廷,下至暗城,天下的个各行各业,都有逍遥楼的人。」梅良虽从未下过山,但江湖中事,他知道的却比所谓的江湖中人都要多,「只要僱主能够出得起重金,无论何事,也无论善恶,逍遥楼都愿意为其卖命。」 温含玉只觉震惊,不是因为逍遥楼的庞大,而是因为…… 温含玉惊讶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陈旧的雕花铜牌。 既然逍遥楼势力如此之大,那个老头儿又为何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么重要的象徵身份的铜牌给力她这个陌生人? 最重要的人?她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像是知晓温含玉心中所想似的,不待她问,这一次,梅良便先告诉她道:「逍遥楼出现在江湖中是五十年前的时候,头人是一个姓段的男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曾独自一人闯入梁国的一座城,一夜之间杀光城中人,老幼妇孺,无一倖免,他对效忠于他的人出手阔绰,所以就算他恶名昭彰,还是无数人投奔他名下,得一身护甲,赚无数金银。」 「我师父曾与段老相识,师父老头儿说,段老年轻时曾有过妻女,但某一天他的妻女被人劫去,待他找到之时,他的妻女死状悽惨,从那时起,他就变了,他这一生,杀过人的已经不计其数。」 「段老是怎样的人?他怎会对你另眼相待?又怎会把如此重要的铜牌给你?我也和你一样想不明白。」 或许正是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梅良的话才会比平常要多得多。 「我要是想要知道那个老头儿为什么会把这块铜牌给我,是不是就只能亲自去问他?」温含玉如何也想不明白。 「是。」 「那我现在能用这块铜牌做什么?」物要尽其用,不然揣着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想要用这块铜牌去做,不过我知道这西疆有逍遥楼的第十八楼,若我算得准的话,明天就会有人自己来找你了。」 「找我?」温含玉觉得她的脑子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找我做什么?」 「逍遥楼的人想要取你的性命,你以为段老会不知道?」 温含玉盯着手中铸花铜牌不说话,梅良也沉默了下来。 少顷,梅良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我知道有一件事,你手中的这块铜牌能够帮你做到。」 「什么事?」 「你不是才问我有什么办法能够弄死乔晖来着?」 * 乔陌已经好几日未能歇好。 这绿川城的百姓尚好安抚,但位于绿川城与兰川城之间的青川城百姓却始终惶恐,特别是前些日子有从兰川城逃出来的人到青川城后,道是羌国占有兰川城后并不将他们当国人看,而是将他们当奴隶使唤,除了老幼妇孺,男人无一不被押去为羌国开山挖铁矿,不知多少人已经一整年都没能回过家看过爹娘妻儿,也不知多少人累死在了矿山上。 那逃出来的人,瘦骨嶙峋的模样以及浑身的鞭伤无不印证着他的话。 一传十,十传百。 本就对羌国随时都会攻打而来的危险惶惶不安的青川城百姓,在听到此一消息后,更觉青川城危险,随时都会被冷漠的羌国军踏破,他们随时都会沦为羌国的阶下囚。 青川的百姓想要离开青川城,纷纷想到绿川城来。 同为西疆三城,绿川城离兰川城最远,远即安全,除了迁到绿川城,他们再想不出能让他们自己安心的法子来。 但眼下莫说绿川城窄小根本容纳不了青川百姓,这战事未起百姓便已弃城而逃的事情一旦发生,必将引发无数想不到的后果。 今日又有自青川城迁来的数十百姓。 不论放或不放入城,都不是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回到青川城去。 可无论什么办法或是以朝廷的名义许他们任何承诺,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也都消除不了他们心中的惶恐不安。 能让他们的安心的办法,唯有—— 乔陌低下头,抬手用力捏着自己紧皱着的眉心。 「叩叩……」忽有叩门声响。 他又再揉揉眼,这才坐直身,风姿俊色,还是往日里温润如玉冷静如斯的他,仿佛方才他不曾为任何事情而为难过似的。 他平日里总是笑如和风的模样,的确像是不会为任何事情而忧。 也正因为此,除了乔越,朝中所有人都以为他当真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散王爷而已。 也正因为此,乔晖从没有将他视作他登上帝位的障碍。 「进来吧。」乔陌拿过放在手边早已冷掉却还未有动上一口的冷茶,如饮酒般将杯中冷茶一口喝尽。 此时他需醒,不可醉。 微掩的屋门被从外推开。 走进来的,却是乔陌意想不到的人。 「温大小姐?」喉间尽是冷茶经过后留下的凉意,一直入腹。 乔陌诧异地看着走进屋来的温含玉。 温含玉并未发觉,她在意的只有乔越看她的目光,白日里乔越见过她之后,她便没有再在屋里继续躺着,无论见谁,她都无所谓。 「夜已深,不知温大小姐找我何事?」乔陌看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却忽地紧张起来,重新看向温含玉,「可是我哥病情有变!?」 ------题外话------ 我有罪,说好二更2点的,但是我太困了,在哄娃子睡觉的时候一不小心和他一起睡着了,尴尬脸。 有三更,三更时间定在晚上8点,一定准时,或者提前。 121、摊牌(3更) 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看着乔陌,看他眉目里的紧张之色。 由自内心的紧张,并不像假。 他也没有必要在她面前作假。 「乔越没事。」温含玉从容走进屋来,「他睡了。」 乔陌这才吃了定心丸,从书案后走了出来,走到屋中待客用的圈椅旁,对温含玉做了个「请」的动作,客气道:「温大小姐请坐,夜已深,温大小姐再饮茶不好,我让尤嘉去煮些甜汤来。」 「不必了,我来找你不是来喝茶喝甜汤的。」温含玉似乎并不知道何为客气,拒绝得直截了当,同事毫不客气地在圈椅中落座。 这几日略微的相处下来,乔陌多少明白些温含玉的性子以及为人如何,也不觉尴尬,只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乔陌说完,在与温含玉隔着茶几的另一张圈椅上落座。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问什么。 她不会无缘无故深夜来找他,就算是闲来无事找个人解闷,她也绝不会找到他。 更何况,依她与众不同过的性子来瞧,她也绝不是个会需要谁人来解闷的人。 所以,就算他不开口,她也会先开口。 「我为乔越解毒到最关键时候的那一夜,有人想取他与我性命,此事你知道吧?」 当时若非有梅良,她不仅功亏一篑,她和乔越都会有性命之忧。 「那事兇险,好在温大小姐与我哥都无恙,否则便是我之过失,此生都将寝食难安。」乔陌面有深深愧疚之色,「我应派人在暗处保护才是。」 「温大小姐此番大恩大德,我还未能好好答谢。」乔陌说着,站起身,朝温含玉抱拳深躬下身,真诚道,「万分感谢温大小姐对我兄长的救命之恩。」 温含玉却是盯着他,不答不应,过了少顷,才冷漠道:「你心里真的是在感谢我救了乔越的命吗?」 乔陌直身抬头,迎上温含玉一心想要把他看穿的冷漠目光,目光微沉,亦是沉声道:「温大小姐此话何意?」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乔陌身姿颀长,站着温含玉身旁自成一股迫人之势,可抬头看他的温含玉非但不见丝毫畏色,她明明是坐着,可此时此刻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魄分毫不比乔陌弱。 「那夜我与乔越遇袭之事,你事先不知道吗?」明明是坐着,却是不相上下的气场。 乔陌神色不变,只眸中微沉的目光深处揉进了寒意。 只听温含玉又道:「你敢承认没有吗?」 「我是该道温大小姐信口雌黄?」乔陌不怒反笑,笑得春风般温和,「还是该道温小姐血口喷人?」 「随便你,我从来都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温含玉脸上冷漠更甚,「不管这事情是真还是假,也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乔陌面上温和的笑意有一瞬间僵滞,復笑意更浓。 他不再站着,而是重新在温含玉身旁的圈椅内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浅笑问道:「不知温大小姐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的野心,知道你多年无所事事不过是为了让乔晖将你视作他登帝路上一摊无关紧要的烂泥。」温含玉从不是个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人,她也不是夏良语,有心思有闲情逸緻和乔陌闲话家常,「我还知道你师从先帝一辈枉死的贤相白家的白无,如今是你师兄白月西在你身旁与你共进退。」 乔陌的心平气和在温含玉道出前半句时已然崩解。 他面上再不见任何润玉之色,更不见丝毫和风浅笑。 温含玉道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心中的秘密,只有他与白月西才知晓的事情。 师兄鲜少在人前出现过,即便是对他忠心耿耿的燕风和尤嘉都不知晓他师承何人,亦不知师兄姓甚名甚,她却如何知道!? 「你还想听吗?」温含玉看着乔陌脸上的冷静一点点消失,她却是再冷静不过,「比如你和夏良语之间的情意,你腰上的荷包就是她亲手所绣的,在你来西疆之前送给你的。」 「若我没有记错日子的话,夏良语现在应该已经在来绿川城的路上了,为你而来。」 乔陌震惊更甚,「你说什么?」 良语在来绿川城的路上!? 「哦,忘了,夏良语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偷偷来找你的,怕连累你所以一路上都没有联繫过你。」温含玉这才想起这是夏良语给乔陌的「惊喜」,在她到来之前,乔陌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你最好派人出去接应接应,或者你亲自去,不然她那么个娇滴滴的姑娘,被野狼什么的吃了的话就太可惜了。」 书上确是写到夏良语在准备抵达绿川城的时候遇到了野狼,是出城巡游的乔陌正巧碰到救了她一命。 英雄救美,然后俩人之间就更好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乔陌能出现得那么及时,世上要是真有那么巧合的事情的话,她怎么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幸运的事情? 果然不管是谁都是偏爱男主和女主的,所以他们总能绝地逢生、化险为夷。 像乔越那种连名字都没能出现过的炮灰,她要是没有出现的话,就只能一辈子在痛苦与悲伤之中生不如此。 乔陌没有动,只是愈发震惊地看着温含玉。 他的眸中甚至有……惊恐。 就算是苗疆的巫术能卜命数,但也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卜得一一详尽。 那她—— 「你究竟是何人?」乔陌瞳眸微缩,死死盯着温含玉。 「如你所见,我就是温国公府大小姐温含玉,不是鬼更不是仙,只是碰巧知道不少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已。」将乔陌的震惊视而不见,温含玉依旧冷漠。 看眼前这个仿佛所有好运好命的光环都在他身上加持了的「男主」乔陌,温含玉甚至是有些厌恶的。 就因为所有的光环都加持给了他,所以乔越就只有当炮灰的命。 「那你来找我,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乔陌不是没有见过温含玉的本事,但这是他第一次发觉她是如此危险。 危险的人,究竟当不当留? 「我来找你,无非是想确认一下,乔越在你心里,算什么,有多重?」温含玉面上没有任何神色,她的语气亦不疾不徐。 她似乎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可她那双冷漠的微琥珀色双眼,乔陌却觉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子,能够穿透他的心,看见他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以及—— 秘密。 温含玉并不催乔陌回答,只又冷漠道:「照理来说,就算有人想要对乔越不利,也不可能在几天时间内找得到我将他带去的那间小宅,就算找得到,也是在我为他解了毒后。」 「知道乔越在何处的人只有我、阿黎、梅良以及你,就连十六都不知晓,我不会害他,阿黎与梅良也没有理由害他,那就只剩下你。」 「为何那些想要害乔越性命的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最后也最重要的那一夜出现?」 「那些人不仅想要他的命,也想要我的命,当然,就算乔越当时大难不死而我死了,他也活不了长久,没有我救他,他终究也只是死路一条。」 温含玉分析得句句在理,她的语速也不快,只有乔陌想反驳想解释,随时都能打断她。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她,冷静地听她一字一句不疾不徐道着。 只是,他广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乔陌,就算那些人不是你找来的,但是他们的出现,和你也脱不了干系吧?」温含玉直视乔陌的眼睛,她的话不给他闪躲的机会,她的目光也一样。 「就像乔越之所以会战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就算不是你所为,但定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皇室子孙手足相残之事从不是特别之事,为了钱财名利对至亲挥刀相向的人这世上也从不乏,她的渣爹温德仁就是最好的例子。 更何况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与权力。 就算是至亲,又如何? 她不信一心想要坐上帝位的乔陌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乔越的事情。 很多时候,与其一直猜测,不如直接摊牌来得了当。 她现在就是要和他摊这一份牌。 乔陌几乎将不小心抓在手中的衣袖抓碎。 ------题外话------ 为补昨天不更新之过,3更奉上。 明天还是照常中午12点更新。 122、最重要的人(1更) 「过去的事情我管不着,我也没有资格去管。」温含玉虽然于感情之事如同白纸,可不表示她在其他方面也单纯天真。 她很拎得清自己站在的是什么位置,她做事可以不想后果,但她会想她究竟能不能做到。 她很明白自己的实力,也明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譬如登天般的事情,她从不会不自量力到要去与天比肩。 对于那些已成过往的事情,对于那些她出现之前就已发生了的事情,她没想过去改变,因为她知道她没这个本事,这世上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除了去应对,根本不可能再有回头去改变既定事情。 所以,就算知道乔陌曾做过伤害过乔越的事情,就算她现在能骂他畜生骂他不是人,又能改变得了过往? 当然变不了。 而且那是没有她参与的乔越的过往,从没有身在其中过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 她没有资格。 因此,她能做的要做的,只能是未来的事情。 只要有她在阿越身边,她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尤其是她已经明了于心的事情。 不管乔陌曾经有无做过伤害阿越背叛阿越的事情,作为一个局外人的她无需也不必非要问出来个所以然,有些真相,瞒着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你只需要告诉我从今往后的答案就行。」温含玉直视着乔陌,等着他的答案。 乔陌此时已然痛苦地闭起眼。 不过短短时间内,他的脑子里已经浮现无数过往的画面,刚记事时的,年幼时的,年少时的,无一不与乔越有关。 所有所有的回忆里,都是乔越待他的好。 哥将他当做性命来疼着护着,可他呢? 他对哥做了什么? 「回答我。」温含玉不是乔越,也不是夏良语,她不会因为乔陌的痛苦难过而难受心疼。 她只知道阿越是她的人,是要与她成婚的人,是她决定与其过一辈子的人,所以,她要保护他。 「我不是来和你闲话家常的。」温含玉死盯着乔陌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不耐烦,「我没有这种闲情。」 「哥是我最重要的人。」乔陌痛苦地睁开眼,即便他的心痛苦万分,他眸中的肯定却坚定不移,「过去是,如今是,以后更是。」 他绝不会再做伤害哥的事情。 就算爬不上那个位置,他也不会再做让哥受伤的事情。 温含玉更为专注地盯着乔陌的眼,以不错过他因欺瞒而露在面上眸中的任何犹豫与心虚。 然,他的面上并未出现任何异样之色,他的目光更是没有任何迟疑与闪躲。 人的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温含玉什么都没有再问,更什么都没有再说,只站起身,作势离开。 「温大小姐——」乔陌在温含玉跨出门槛时忽地唤住了她。 温含玉停下脚步,微微往后侧转头看向乔陌,却未出声,只等他先问。 「我哥他可知道我……」乔陌欲言又止。 他始终问不出口。 温含玉却知他想问的是什么,即便他未问出口,她也回答了他的问题,语气冷淡:「他不知道。」 阿越已经够伤心够难过的了,要是再知道自己战败以及那十五万将士惨死的真相其实与他的血亲弟弟有关联,她不知道他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能不能受得住。 「我也不会告诉他。」这是温含玉能做下的承诺。 但不知这团纸究竟能不能中间的火,谁也说不定。 这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多谢温大小姐。」乔陌再一次对她抱拳深深躬身,以示最真诚的感谢。 待他再抬头时,屋中已经不见温含玉身影,唯见敞开的屋门在微凉的夜风中微微摇晃。 温含玉在走出乔陌的书房时微微顿了顿足,看向屋旁夜色最浓最深之处,像是发现了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只是一个剎那便又抬脚离开。 待她离开,从那夜色最浓最深之处慢步走出来一人,走进乔陌的书房。 灰色的长衫,灰色一般的人。 除了白月西,再无他人。 只见他的脸色他的眼神都似覆着一层浓重的灰色,就如同他身上的灰衫似的。 只听他冷声道:「我说过,那个姓温的女子,留不得。」 本来只是觉得有她在只会阻碍他们的一切计划,如今看来,不仅是如此,她似乎更是知道些原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事情。 如此一来,就更留不得。 「别动她。」乔陌的语气不仅冰冷,更是低沉。 白月西走上前,走到乔陌面前,忽地抬起手,「啪」的一巴掌用力掴在了乔陌脸上。 力道之大,不仅将乔陌掴得往后退了一步,更是在将血水从他嘴角掴了出来。 乔陌并未还手,面色也不见有变,只见他抬起手,毫不介意地用手背将嘴角的血擦掉。 至于满嘴的血腥,他则是咽进了肚里。 「别动她。」乔陌抬起头,面不改色看向面色阴沉的白月西,又道了一遍。 若没有她在,身上余毒未清的哥的性命随时都有可能受他体内余毒的威胁。 哥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也下了决心,绝不会再做伤害哥的事情。 温大小姐不仅能解哥体内的毒保哥性命不再受薛家之毒威胁,她更是能把哥从悲伤绝望的深渊里救上来的重要的人。 自从哥受伤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哥真正笑过,就算哥在面对着他的时候还是会像从前那样温和的笑,像个年长他多年的长辈似的,可那不过是哥不想他为他担忧而佯装的笑而已。 而哥在与温大小姐相处的时候,虽然哥仍是鲜少会笑,可纵是他没有扬起嘴角,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哥心中的欢愉。 因温大小姐而生起的欢愉。 那是身为弟弟的他给不了的。 他与哥是彼此最重要也最不可替代的亲人,可他们却不是陪伴彼此过一生的人。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那个自己想要与其白头偕老的另一半。 他想,他遇到了,哥也遇到了。 他知道心里装着一个与亲人一样重要的女子是怎样一种感觉,那是一种宁可失去自己也不愿失去她的感觉。 温大小姐是哥心中最最重要的那一个女子,就算她奇怪可怕又如何?只要她是哥的光,他就不能动她。 「乔陌。」白月西目光森冷地看着乔陌,眸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之色,「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乔陌的左脸留下这白月西的巴掌印,通红通红,能让乔陌感觉到火辣辣的疼,他依旧面不改色。 此刻的乔陌仿佛一潭即便投石也不会有分毫动静的死水,似乎只有说到乔越的事情才会让他微波粼粼甚至汹涌澎湃。 「别忘了你曾在我父亲临终前起过的誓。」白月西的目光就像一把刀,非要将乔陌的心捅出血来才甘心,「更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因为你嘴里那个口口声声的『哥』。」 「我什么都没忘,我什么都记得。」乔陌语气低低,然他看着白月西的眼神不见闪躲更不见愧疚,相反,他的目光更为坚决,「正因为我什么都没忘什么都记得,所以我才知道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他生来这世上,第一个抱他的人是哥,他会叫的第一个字是「哥」,他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哥,哥是哥,也是父亲,比父皇要重要百倍千倍的人。 他乔陌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良心有良知的人,他怎能再做出伤害「父亲」的事来? 也正因为他曾做了错误的选择伤害了哥,他从今往后才更需要尽他所能去赎罪。 「你——」白月西总是灰沉沉的脸上倏地皱起了眉,他看着乔陌,就好像看着一个他从不曾认识过的陌生人似的。 而其实,他也从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乔陌。 就算是他父亲,也从未摸得透过乔陌的心。 所以,父亲弥留之际才会让他跟在乔陌左右,看着他所再看不到的结果。 乔越看似每一样都比乔陌要强,独有一样,他比不得乔陌。 他永远不比乔陌会隐藏自己最真实的心。 此番若不是因为那个温姓女子的出现让乔越「活」了过来,触到了乔陌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条伤疤,他这个师兄怕是至死都见不到他这般真实的一面。 为了乔越而愿意曝露出来的真实一面。 「师弟,终有一天,你会后悔你而今的选择。」白月西不再看着乔陌,他只是冷冷地将衣袖用力一拂,转身走出了书房,走进了浓沉的夜色里。 后悔吗? 乔陌淡淡一笑。 他不知他未来时候会后悔,但他知,他如今若是没有做这个选择,他日后必然后悔。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的月票~~! 123、真正原因(2更) 乔越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子一日不同一日的变化,他能清楚感受到他体内气血的运行一日比一日顺畅,他不再如此前哪怕稍稍运气便会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崩碎了似的,他甚至能够将自己的气血运行一个小周天而不觉任何不适。 他最能感受得清楚的,是他两条腿上的感觉。 他愈来愈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腿上伤口癒合时独有的那股疼痛以及有如万千蚂蚁在啃咬让人恨不得想将其抓破的痒麻感觉。 不再像是此前几个月那般,温含玉虽一直都在为他解毒,可他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感觉却是极为极为细微的,与现在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而今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给他配出了仙丹般灵丹妙药,将他浑身上下带着毒素的血都给清洗过了似的。 于毒术医术,乔越知之甚少,即便他问了解毒之法,不管是乔陌还是梅良又或是阿黎,都无人知晓。 至于温含玉,她就更没有搭理他,因为从始至终,她都认为他没有知道的必要。 乔越并不是好奇心起便按捺不住的人,既然无法知晓答案,他便没有再去多想,只认真地感觉着自己身子一日盛过一日的明显变化。 只是每日他需歇息的时间仍与初时一般,他一日之内能维持清醒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四个时辰,每一晨他醒来之时都已是午时,且明明他已经昨夜至天明已经睡了不下六个时辰,他醒来时仍觉睏倦,甚或说是疲惫。 明明已经歇息得足够,他却不知为何还会有疲惫之感。 温含玉道这是他身体恢復过程中的一个必然。 她说的,他自然相信,就像他每日醒来时臂弯里总会有一个如何都癒合不了的小伤口似的,她让他不必在意,他便没有再去多想什么。 乔越从昏睡之中醒过来的第十日。 许是他身体恢復得不错的原因,这一日,仅辰时过半,他便从睡眠中慢慢转醒。 春末的天不再像冬日那般总是亮得晚极,一如这些时日他醒来的每一日,映在窗纸上的晨阳刺目,让他睡意未有完全褪去的眼觉得有些刺目。 他微微闭起眼,重新睁开时想要坐起身,然他才微微动了动手,便觉到一股异样感。 这股异样的感觉从他臂弯上传来,就在他那个总是癒合不了小伤口中。 乔越霎时间不敢乱动,就怕自己这么忽然一动后惹出什么会让温含玉生气的事情来,因此他只敢先低头去看。 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只见他臂弯里那个总是癒合不了的小伤口里,插着一根……鹅毛管? 不对,不是一根鹅毛管,而是数根鹅毛管穿插相连在一起形成一条颇长的管子,正有红色的液体从半透明的鹅毛管中流过,流进他臂弯上的那个小伤口中,流进他的身体里。 这是……何物? 乔越震惊地顺着那插入他臂弯里的相连鹅毛管抬眼。 他看到了温含玉。 她就坐在床沿上,就坐在他身侧,那相连在一起的鹅毛管的另一端,就插在她的臂弯里。 而那从鹅毛管中流过的且流进他身体里的红色液体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她的血! 她似是很疲倦,哪怕是坐着,却是睡着了,且还是在背部没有任何倚靠的情况下睡着了。 显然是为了更好地让自己的血流进乔越的身体里,她只能这么坐着,而不是靠在床头,更不是靠在圈椅里。 睡着了的她根本不知乔越已经醒来,更不知乔越正以震惊万状的眼神反覆地看着她不断从她身体里流进鹅毛管中的血与她哪怕已经休息了数日且每日按时按量食补药补却依旧消瘦的脸颊。 明明没有在悲伤的梦中,也没有想起那十五万将士的血海尸山,此时此刻,仅是看着温含玉,乔越便已红了眼眶。 这就是他明明觉得身子日渐恢復却每日仍要睡上至少七八个时辰的原因。 这就是他每日午时才醒来却仍觉得身子疲惫睏乏的原因。 这就是阮阮这些日子不管如何「休息」如何进补都依旧消瘦的原因。 这就是他堪醒来的几日见不到阮阮的原因。 这就是他臂弯里的小伤口如何都癒合不了的真正原因。 这就是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好像被清洗过了的原因。 还有他初醒来时身上无数与他臂弯里相同的小伤口,是不是也是因为如此? 阮阮这是——在把她自己的血给他。 乔越的眼眶愈发通红,看着如此为他的温含玉,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悲伤过往尽数涌上他的心头,他仿佛又看见了石开被万箭穿心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 阿开大哥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去救他。 阿开大哥是用他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他们总是愿用自己的命来护他的命。 心被震撼着,悲伤着,亦感动着,几股强烈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令乔越几欲落泪。 他只觉自己鼻子及喉间已然酸涩得厉害。 只见他慢慢侧起身子,抬起另一只没有与温含玉相连的手,艰难着颤抖着抚向她依旧消瘦的脸颊。 他的指尖颤抖得厉害。 许是他的手打扰到了她,本是坐着睡着了的温含玉此时微微动了动身子。 乔越当即收回手。 温含玉睁开眼时,只觉自己两眼干涩,身子乏得很,许是这般坐着睡着有些时辰了,以致她的腰有些酸。 她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自己干涩得有些厉害的眼睛,再按按自己发酸的腰,同时转过头来看向床榻上的乔越。 乔越仍如前几日那般即便天已大亮还睡得「沉沉」,这就是温含玉要的药效,否则她不好给他输血。 他体内余毒未清,唯有这一个法子才能保证他身体里那些残留的毒素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 只是她现在身子也虚,不能再像此前那般为他换血,只能这般慢慢来。 阿黎倒是心疼她,愿意替她来做这个事,她当然也愿意阿黎或是谁人来帮她,只是阿越一开始用的就是她的血,若再换他人的血,非但清不了阿越体内的余毒,还会伤到他性命。 所以,还是只能她自己来。 至于为何不让乔越知晓此事,是温含玉让所有知晓的人都守口如瓶,否则依乔越的性子,肯定不会配合。 没什么理由,她的直觉而已。 她的直觉向来都很准。 因而乔越根本不知温含玉是以何方法救的他。 直至,方才。 乔越睡得仍「沉」,眼眶却是通红。 温含玉看着他通红的眼眶,不由蹙起了眉,随之抬手抚向他仿佛又要流出泪来的通红眼眶。 「又想到那些悲伤的事情了吗?」温含玉边轻轻摩挲着乔越的眼眶,指腹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一下又一下轻抚而过,低声自言自语。 「你总是这样子,你的阿开大哥他们应该不愿意看到吧?」 「他们可是想你好好活着,不是要你躲到梦里边哭的。」 乔越「睡着」,根本听不到她的话,不过温含玉并不介意,摩挲过他的眼眶后又抚向他的脸颊抚向他如墨的长髮,这才收回手来,认真且小心地收起插在她与乔越臂弯里的鹅毛管,再为他将那小伤口处理好,这才处理她自己的那处伤口。 温含玉掂着药箱离开前,一如往日那般为乔越将被子盖好,才打着哈欠离开。 好睏,她要回她那屋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要吃什么好? 昨天阿黎说这绿川城有什么鸡好吃来着?她要叫阿黎去买几只回来才行,她觉得她睡醒的时候能吃得下五六只! 温含玉边想边将屋门阖上。 在房门阖上的下一瞬,本是在床上睡得「熟沉」的乔越缓缓睁开了眼。 他抬起自己方才与温含玉相连在一起的那只手,别起衣袖,看向臂弯里那个与此前每一日一样的小伤口,就这般红着眼眶定定看着,良久,他才把手放下。 他没有再因痛苦而闭起眼,而是抬眸。 这一刻,他的眸中没有伤悲亦没有痛苦,唯见锐利的锋芒,如枪头的精光,如刀锋的刺芒。 这一刻,他心中那条已经被丛生的杂草与浓雾完全湮没了的路清晰了起来,虽然杂草依旧,虽然曲折,但他已能看清,不再像此前只能看到无尽的荒草以及浓浓的白雾。 他要,重新踏上这条路。 为那些枉死的弟兄将士,也为—— 阮阮。 ------题外话------ 今天要上班,so,没有三更 124、背着她来的吧?(1更) 温含玉觉得乔越简直听话得不得了,尤其是近来这几日,虽然此前他也很听话,但该到歇息时辰的时候他总还津津有味地看着书不愿睡,而近来这几日他不仅早早便叫十六把药端来给他,喝了药后更是不用谁人提醒他便歇下了,完全就是个不让人操一点心的病人。 温含玉为此省了不少心。 只是一直把乔越的安危放在心头的十六这些日子非但没有注意到乔越的变化而为此欣喜,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不过是未有在乔越面前表露出而已。 虽然十六在乔越面前已极力掩饰,但乔越并非毫无察觉,初时他不过是认为十六在军中遇到的些许小事,便不打算过问,毕竟十六已经不是个孩子,没有必要事无巨细都要向他禀报,就算是真遇到事情,乔越也认为先让十六自行处理为妥,这般他才能够得以成长。 然好几日过去,十六非但没有如常笑得欢喜,眉宇间的忧色反是更重了。 「十六。」乔越喝过药后将空碗递与十六,看他心事难掩的模样,温和且关切地他道,「最近可是在军中遇到了什么难事?」 「没有没有,大伙都很热情和善的。」十六将空药碗放到桌上,尔后将乔越的轮椅推到了床前,「主子,属下推您到院子里坐坐?温姑娘说主子可以适当到外边坐坐,唿吸唿吸新鲜的空气。」 乔越点点头,十六将他从床上抱到了轮椅上,为他将衣衫披好,这才将他推到院中。 西疆春末的晨阳虽然明亮,却不热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舒服,并无热烫感。 若是在以往,晒到这般暖洋洋的太阳,十六早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然现在,站在乔越身后的他仍是一副忧心的模样,好像这暖洋洋的晨阳照不到他身上似的。 「十六,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可以与我说说。」即便看不见此刻的十六,乔越也知他眉宇间的忧色并未因这温暖的阳光而褪去分毫,「我如今虽不中用,但终究见过的人遇过的事比你多些,也不至于什么忙都帮不上。」 「主子言重了!」十六慌忙到乔越面前,着急解释道,「属下没有嫌主子不中用的意思,属下只是,只是……」 十六已然承认自己心中有事,却又因有原因而难以言明。 主子现在的情况需安心静养,若是让主子这事的话,主子肯定不会再继续在这院子里安心休养的。 温姑娘好不容易为主子解了毒,主子眼下要是因为此事而有个什么万一的话,伤的还是主子自己。 而且有穆王爷在,事情应该不会解决不了的。 「是何事让你这几日来都忧心忡忡的?」乔越很平和,「可愿意与我说说?」 十六看着乔越,皱着眉一副为难的模样,想说,又担心会影响乔越的恢復,不说,便是在欺瞒主子。 乔越从不会做为难十六的事情,但此刻看着十六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只能佯做严肃之状,亦是沉了声音,道:「你若还当我是主子,就与我说。」 十六慌得当即往地上一跪,「属下当然当主子是主子!」 「既如此,站起来说话。」乔越又恢復了方才的平和模样。 「是,主子。」十六这会儿心里很是忐忑,不仅是为乔越担心,也为他自己担心。 他担心自己被温含玉揍。 主子要是为了此事做出什么不利于他身体恢復的事情来,温姑娘肯定不会放过他。 「说吧,究竟是何事让你忧心了这么些天?」乔越再问了一遍。 「回主子,不是属下自身的事情,是……」十六躬着身低着头,咬咬牙,道,「是青川城和绿川城的事情。」 乔越怔住。 * 乔陌年纪虽才二十又一,可他却已患有头疼的毛病。 他这头疼的毛病,是在乔越战败被羌国军俘至羌国大营的那个时候患上的,此后只要夜深人静时他总会觉得自己的头隐隐作痛,尤其在他想到乔越的事情的时候,疼得尤为厉害。 他这头疼的毛病,只有他自己知晓,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不仅仅是头疼的毛病,也是心病。 此刻他的头就在疼,疼得厉害,愈想青川百姓的事情,他的头就愈疼。 不得已,他只能死死捏着自己脑袋两侧颞颥,用力揉着,藉以减轻脑袋里的疼痛感。 燕风进屋来禀报的时候,他正用力捏揉着自己的颞颥。 尔后只见他豁然站起身,急急往屋外去。 「哥!」他快步走向正由十六推至院中其中一株杏花树下的乔越,「哥怎么过来了?」 杏花花期较长,即便枝头早已开花,这大半月已经过去,仍不见丝毫凋谢之相,依旧繁盛。 「阿陌。」见着乔陌,乔越总会自然而然地微微一笑。 「哥怎的不在那小宅中好好歇着?」乔陌眉目间尽是关切之色,「哥要是有事找我,让十六来唤我,我去找哥就行。」 温大小姐之所以把哥移到那小宅,无非是要隐藏哥的行踪,哥今日到将军府来,那小宅怕是再住不得了。 这么一想,乔陌微微凑近乔越,也沖他笑了起来,还像小时候那般笑得有些顽皮,「哥你这会儿过来,是背着温大小姐的吧?」 乔陌这么忽然一提温含玉,乔越本是平静的目光晃了晃,面色也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待乔越说上些什么,在他身后的十六已然用力点了点头。 温姑娘在睡觉,主子可不就是背着温姑娘偷偷过来的? 看乔陌笑得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乔越双颊瞬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这才为自己解释道:「温姑娘在歇息,我自不便打扰她。」 乔陌笑意更浓,还微微挑了挑眉,明明一副「我不信」的神色,偏还要问道:「哥说的是真的?」 「阿陌。」乔越的嘴从来就不像乔陌这般能言善道,他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只笑得一脸无奈地在乔陌肚腹上落了轻轻一拳。 不痛不痒的轻轻一拳,让乔越觉得他们又回到了从前,他也总是这么与乔越闹,闹得乔越无可奈何的时候就扯扯他的脸或是在他身上落下这般轻轻的一拳。 乔陌笑得欢愉,又问道:「哥找我有事?」 ------题外话------ 对了,老想着要说薛清婉的事情的,老忘了要说。 我不是把她忘了!她只是在来的路上被事情耽搁了! so,她很快就会出现了。 125、我替你去(2更) 「是。」乔越看着乔陌,忽地正了脸色。 乔陌自也敛了玩笑之色,看一眼因风落在乔越肩头的一片杏花花瓣,抬手为他拂掉,「院中风大,哥如今受不得风,我推哥到书房里说?」 「不了。」乔越摇摇头,「就在这儿吧,许久未能吹到这般暖和的春风,只一会儿,无碍的。」 乔陌不再说什么,只是看了身后的燕风一眼,燕风即刻意会,退了下去,十六也赶紧跟着退了下去。 「阿陌最近可是遇到了为难之事?」乔越平静却关切地问。 乔陌想也未想便笑了起来,道:「没有。」 「若是遇到了,与我说说吧。」乔越语气里的关切之味愈发浓重。 乔陌仍是笑,笑得云淡风轻,「哥,真没有事,若真是有事,我又怎会不与哥说?」 退下去燕风与十六此时又走近来,燕风臂弯里搭着一领薄斗篷,十六手里则是拿着一张凳子。 燕风将斗篷交给乔陌,十六则是将凳子放在他身旁,而后两人再次退了下去。 满是杏花的庭院中,唯余他们兄弟二人。 乔陌将斗篷抖开,披到了乔越身上,边为他系上系带边道:「风有些大,哥还是披着斗篷为好。」 「多谢阿陌。」乔越语气温和。 「哥跟我还客气什么。」乔陌笑笑,将十六放在他身旁的凳子往乔越面前拖了拖,随后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许久没有与阿陌这般坐着好好说说话了。」乔越将身子稍稍往前倾,同时抬起手,搭到了乔陌头顶上,轻轻抚了抚,边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这般与阿陌说话,所以阿陌就算心里有事又难处,也不会跟我说了?」 乔陌眸中笑意蓦地僵滞,他皱起了眉,听不得乔越这般的话,「哥,不是这样。」 乔越却面有愧色,「说来这也是我的错,未能在你身边陪你长大,我……」 「哥!」乔陌忽地抓住了乔越的双手,眉心紧皱,低喝着声打断了他愧疚的话,「不是这样的!哥没有错!」 哥没有错!从来都没有! 错的是他乔陌! 「那你最近究竟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乔越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他此番来找乔陌,显然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我要听你亲口跟我说。」 乔陌紧锁着眉定定看着乔越。 乔越面不改色。 少顷,乔陌才松开他的手,沉声道:「是青川百姓之事。」 说到青川百姓之事,乔陌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莫说说起,便是想着,他就已觉得头疼得厉害。 乔越没有再说话,只冷静地等着他往下说,听着他说。 「一个月前青川城城守救了一名男子,当时那男子浑身是伤,瘦骨嶙峋,奄奄一息,显然是受了不少苦难。」 「经城中大夫相救,男子并无性命之忧,然后得知他是从兰川城逃出来的百姓。」 「兰川城百姓在羌国手中并未得到善待,羌国根本未有将他们当成国人也从未想过要将他们当成国人,只将他们当做牛马来驱使,直至他们体力耗尽而亡。」 「羌国要的只是兰川那一座城,而不是城中百姓。」 「青川城百姓自兰川城割让给羌国后便一直惶惶不安,总担忧羌国军会在他们入梦时忽然攻来,将青川城也一併占有,任是如何安抚都无用。」 「若能增加青川城的军兵数量,定能安抚得了不安的百姓,只是如今军兵仍在募征,就算是已经募徵到的,也不过是从未受过训练的新兵,即便放到青川城去,非但起不上作用,反会容易养成他们的懒散性子。」 「如今青川城百姓更是知晓了有一名被羌国军折磨得快死了的兰川城百姓逃到了青川城来,他们就愈发惶恐,生觉他们就是那一下个会被羌国当做牛马使唤的人,觉得青川城危险重重,皆想要到绿川城来。」 「近一个旬日来,每日都会有青川城的百姓前来绿川城,多则上百人,少亦有二三十人,若只是这么些人,绿川城不是容纳不了,可观此情形,只会有更多青川百姓朝绿川城来,绿川城狭小,届时又怎容纳得了青川城那么多的百姓?」 「就算绿川城能容,也不能容更不能在此时候容,虽然我姜国与羌国此阶段都在休养生息,但羌国的野心岂止是一个小小兰川城而已?若青川城在羌国不动兵的情况下自溃成一座空城,这无疑是给羌国大增士气。」 「依薛清陇的性子,就算在休养生息又如何?他必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必会动所有能动之兵,将青川城攻夺。」 「青川城若失,就算羌国军没有再向绿川城攻来,背靠月连山本就呈绝地之势的绿川城迟早也会成为一座孤城。」 「西疆三城若都归入羌国囊中,羌国百姓必受战火纷扰,水深火热,平和不再。」 「唯有稳住青川百姓的心,我们才能以青川及绿川为据地,寻夺回兰川城之法。」 「只是如今该以何办法来稳住青川百姓的心,让他们像原来那样在青川城中生活,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愈说,乔陌觉得自己的头愈疼。 「兵增了,赋税减了,城防亦修缮了,该用的办法都用了,他们还是不愿意留,一心想要到绿川城来。」 除了那一个办法还没有用之外。 可那个办法,如何能用? 不能用,用不得。 能让百姓舍下他们一直生活着的家,该是需要多大的决心,也由此可见他们心中的不安有多重。 乔陌头疼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用力捏按自己的颞颥以减少些疼痛,只当他想要抬手时,他又没有抬起。 就算头疼欲裂,他也没有在乔越面前抬手揉按颞颥。 他忍着。 他不想他的兄长再为他担心。 如今的他,根本就不配哥来关心他担心他。 「青川城如今是谁在守着?」本只是听着的乔越在乔陌沉默下来后沉声问道。 「宋大峰宋将军,原左羽林军统帅。」乔陌面色沉沉,「我打算明日过去。」 「阿陌你眼下不能离开绿川城。」乔越把手按在乔陌肩上,「西疆的粮草都在这绿川城,粮草绝不能出任何意外,青川城的事情——」 「我替你去。」 ------题外话------ 水开了!沉底的饺子们该浮上来了!还是我把你们捞起来??你们总是不吭声让我自己玩单机,这样是不对的!看招,打! 还有,我需要问一问,你们想吃狗粮不?喜欢吃狗粮不?你们不告诉我,我总觉得你们和我一样,不爱吃狗粮,只爱吃剧情,捂脸.jpg。 126、为阮阮画像(1更) 温含玉一直想亲眼见识一番乔越的霸王枪,想看他手握那连老国公都称赞不已的霸王枪的模样,如今她不仅想看他执枪的模样,还想看他身着戎装戴起那一对只有在出征时才会戴起的紫楠木耳饰的模样。 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乔越站起来时候的模样,在长明宫的麟德殿前,当时他甚至根本没有使出真正的枪法,对方便已败。 但她觉得那不是乔越真正站起来是应有的模样,她觉得他真正站起来的时候,身姿应该更颀长,手中的枪也应该更锋利,他应该是比男主乔陌还要夺人眼球的存在。 她的梦里,甚至还出现了他真正站起来时的模样。 温含玉醒来时仍在想着乔越本该英姿飒飒的模样,尔后她开始认真算着乔越能不再依靠轮椅行走的具体日子,认真到她要到旁屋去找乔越要纸笔来好好算明白具体日子。 乔越休养的这些日子,莫说哪儿也去不得,便是这屋门都鲜少能出,乔陌担心他烦闷,便给他准备了不少书,笔墨纸砚自也没有少,为着若是他看书乏了,可写上一帖字画上一幅画,总之不会至于无事可做而闲闷着胡思乱想。 乔越早已过了内心容易躁动的少年时期,如今的他就算心中再痛苦再浮躁,他也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一本书,写一帖字或是作一幅画,于他而言,的确是最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办法。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 乔陌了解他。 只是此刻他坐在乔陌特意让燕风准备来放在窗前的书案后,不管是他面前已经铺展好的纸张研好的墨,还是他手中的笔手里的书,他都始终静不下心来写上一行字或是看上一页书。 只见他看着平铺在桌上的空白纸张,眉心微蹙起又舒展开,如此反覆着,迟迟没有在纸上多写出一行字来,显然是心中有事,且还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他低头想得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从打开的窗户前经过的温含玉。 温含玉自以为他看到了自己,是以进屋时并未敲门,迳自推开掩着的门便进了来。 乔越忙转身抬头看她,「阮阮?」 温含玉则是已然走近了他身侧来,看着他面前纸张上仅写着的半行小字以及他右手正拿着的蘸着墨的毛笔,,只见她眨眨眼,往前再凑近了些,不由脱口而出道:「阿越这是你写的字?好漂亮!」 虽只是半行字,可那些字每一个都遒劲有力,有如铁画银钩,又有飘若浮云矫若游龙之势,说来温含玉见识过的笔法字法并不多,她亦不曾见过乔越的字,这是第一次。 但她就是觉得他的字就像他的人,嗯……怎么形容好? 美……美不胜收! 对!就是美不胜收! 「阮阮谬赞了。」对于忽然就凑到自己身侧来的温含玉,乔越不由自主心跳得有些快,下意识要往旁退开一些。 谁知根本不待他的手放到椅轮上,温含玉的手便先抓上了他的手腕,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平日里总是淡漠得好似没有什么情感似的声音此时却是带着欢喜,道:「阿越你再多写几行字给我看看。」 正值日落时分,晚霞盈天,有如烈火烧白云,红彤彤如这世间最热切的颜色,光芒透过被木枝撑开的窗户照进屋里来,斜照在墨汁静卧的砚台上,有如为那浓黑的墨汁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那有如这世间男女之间的情意那般热切的阳光也薄映在温含玉的脸上,让乔越能够清楚地看到她脸上那层细细薄薄的小绒毛,仿佛也被染上了金色似的。 尤其她微琥珀色的带着欢喜又带着兴奋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比窗外的夕阳以及火红的层云还要耀眼。 乔越只觉自己的心跳在对上她眼眸的一瞬间停止了,他赶紧别开眼,急忙看向被斜阳映得发光的纸张,心怦怦直跳,忙应声道:「好。」 写……什么好? 温含玉已经迳自搬了张凳子到他身侧,就坐在书案旁安静且期盼似的等着他下笔。 乔越努力收住自己因心跳飞快而有些胡乱的心神,他将微微被风干了的笔头浸到砚台墨汁里,在边沿将墨汁稍稍刮去些,让笔尖聚拢,这才揽起衣袖,于纸上落笔。 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看着乔越手中的笔在纸上落成一行又一行如松竹般遒劲如山石般厚重如江河般浑沉的字,只见他手中的笔铿锵有力,仿佛他握着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桿枪。 也仿佛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歷练,在风沙之中,在苦难之中。 待他收笔时,温含玉迫不及待凑近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温含玉双手扒着在桌沿上,一边看着纸上乔越那一手好看的字,一边将纸上的字轻声念了出来。 念着念着,她渐渐蹙起了眉,继而抬头看向乔越,不解问道:「阿越,你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就不能写些她能看得明白的话? 他们这些古人,话不能好好说,字也不能好好写。 「这是……」不知是窗外夕阳的光太热烈的缘故,还是因为如此明了地将自己的情意书写出来的缘故,乔越的面上此刻也覆着一层薄红,他微垂着眼,亦是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几行字,紧张得一时间却不知该道些什么。 这……阮阮不明白么? 眼下不是惊蛰时节,阮阮亦没有吃醉,就这么直言而出,阮阮可会觉得他太轻浮? 听不到乔越的回答,温含玉又把纸上的几行字又看了一遍,又问他道:「窈窕淑女,这是……在夸我呢?」 这么一问,她又抬起头来看乔越,眼眸晶晶亮,带着开心的笑意。 「是。」看她被热烈的阳光映得红扑扑似的脸颊,乔越由不住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她的眼睛很明亮,她的双颊很粉嫩,她的笑容很美好。 乔越忽然之间想要把此时此刻的她的模样记下来。 「阮阮,我为你画一幅画,可好?」 ------题外话------ 发糖发狗粮!!这两天就来点甜甜的互动怎么样!? 你们太冷漠了,嘤嘤嘤,你们沉默那么久了,就像没煮熟的饺子一样沉在锅底,我用捞子捞你们你们都不起来,啊!扎心!受伤!(一分钟矫情,哈哈) 狗粮要不要吃啊美美的姑娘们!?要不要甜甜的互动啊?不然以我自己的视角我总会拿我自己的恋爱观来写文,写成七八十年代谈恋爱那种连手都不签的恋爱的,笑哭.jpg。 非常感谢姑娘们的月票!这个月头3天都是双倍月票,我想让乔玉夫妇上月票榜,所以求姑娘们手中的月票!跪谢!有月票的姑娘赏月票给我吧~~~!! 晚上有2更,我先出去给人当个媒婆!回来才能继续码字! 节日快乐!今天过节,所以允许我过下节晚了更新吧~ 127、给她绾髮(2更求月票!) 好!当然好!为什么不好!? 「画画儿?」温含玉眼睛更亮了,微微眨着的睫毛弯弯翘翘,像蝴蝶微微拂动的翅膀,「画我吗画我吗!?」 她显然很激动很开心,因为她不仅眼睛在发着光,她的双手更是巴到了乔越小臂上来,就像一个等着大人给自己一个什么好宝贝似的孩子。 乔越发现,她不仅喜欢皱眉,也喜欢眨眨眼。 每每遇到让她觉得好奇或是开心的事情的时候,她总会眨眨莹亮的眼睛。 「当然。」乔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亮晶晶的眼眸,赶忙别开眼,生怕自己再多瞧一眼的话会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情来,同时点点头道,「当然是画阮阮。」 「那我要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温含玉开心得当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忽地又坐下来,一边摸着自己的头髮一边欢喜地问乔越道,「阿越你看看我的头髮丑不丑?乱不乱?」 「嗯?嗯!?」她根本不给乔越回答的时间,便又一次巴上了他的小臂,急切地要他回答,甚至还用力晃动他的手臂。 温含玉并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更不是小家碧玉,她从来就不是个娇滴滴的人儿,她是习武出身,力道自不会小,以致晃得乔越整个身子都晃了起来。 「阮阮……」温含玉激动兴奋的举动让乔越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她并不乱更不丑的长髮,本想说不乱也不丑,可鬼使神差的,他一张嘴就成了,「阮阮头髮不难看,就是有些乱。」 这分明就是睁着眼说瞎话的话一出口,乔越自己都不禁怔住了,显然很是不敢相信自己这般歪曲事实的话。 然他只是微怔,却没有要改口的打算。 温含玉则是在听了他的回答后急忙地抬起双手抚上自己的头髮,尔后又问道:「这样呢?这样还乱吗?」 「还……有些乱。」乔越耳根微烫,信口胡诌。 温含玉用目光将乔越这屋扫了一遍,忽地皱起了眉,同时站起身,「那我到我那屋去把头髮梳好再过来。」 她说着便要走。 「阮阮!」乔越却在这一瞬间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们彼此都清醒如常的情况下碰到她。 这也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 即便日子已经慢慢接近炎热的夏天,她的手依旧带着凉意。 温含玉停住脚,紧拧着眉转过头来看他,再低头看向他握着她的手。 乔越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下做了什么,慌忙收回手,紧张且颇为羞愧道:「可是我抓疼了阮阮?」 只见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并未回答他,而是反问他道:「你抓着我干什么?」 难道他不想让她去把头髮梳好?难道他要画一个头髮乱糟糟像梅良那么邋遢又丑的她!? 「我可以帮阮阮帮头髮梳好。」乔越的声音有些低,还有些沉。 然他的心,却跳快得他自己仿佛都能听到那怦怦的声音。 「阿越你会?」温含玉眉眼间的不解与不悦瞬间变为诧异。 「我会。」乔越微微点头。 「你会梳女人的头髮!?」温含玉还是有些不相信。 「……我会。」温含玉的诧异让乔越耳根更烫。 温含玉不疑有他,反是嘴角一扬,笑了起来,「那阿越你帮我梳!」 她笑着毫不犹豫地又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她背对着他,乔越此时才觉自己的唿吸能够得以顺过来,就怕她会发现他其实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乔越没有到哪儿去找梳子。 他怀里便有一把。 她特意买来送给他的那一把雕刻着杏花的梳子,他一直贴身带着,像宝贝似的。 只见他从怀里拿出梳子,解开她松松繫着发的束髮带,轻柔认真地为她梳起了发来。 她的头髮虽长,但生得并不好,耳根往下的头髮都呈褐色,虽不至枯黄,但也不见多少光泽,耳根以上的头髮倒是既黑又亮,显然是新长出的,若这些新长出的头髮长长,剪了那些褐色且颇为稀松的发后,她的容貌会比如今更夺人眼球。 乔越边为她将长发梳顺边在想为她绾一个怎样的髮型比较合适。 温含玉这会儿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动不动,不催促也不询问,安安静静的,像极了一个听话的小姑娘。 即便在她身后,即便看不见她的眉眼,乔越也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她心中的欢喜与兴奋。 他不过是说了为她画一幅画而已。 于他而言,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而已。 他也不过是忽然这么一想,便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他从未想过,她竟会这般开心。 「阮阮。」乔越轻轻唤她一声。 「嗯?」温含玉这会儿心情好,连应声都比寻日里应得要快得多。 「没有人为阮阮画过画像吗?」乔越语气轻柔。 温含玉摇摇头,「没有。」 画像?就连一张相片,都没有人为她照过。 便是她自己,也没有为自己照过一张相。 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又怎么会有人给她照相,为她画像? 温含玉答得果断,她也答得寻常,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难过,也没有人任何伤悲,就像她从前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一样,她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更不觉得这有何不正常的。 乔越却觉有一记闷棍用力打在他心口似的,隐隐作痛。 在姜国,即便是寻常人家,女儿在及笄之前,家人也总会请来一位画师为其画上一幅画像,莫说钟鸣鼎食之家,不论儿或是女,但凡过生辰,家人总会请来画师为其画像,好以记下其一年不同于一年的变化。 阮阮生在国公府长在国公府,乃国公府大小姐,不可能从未有人为她画过画像,况且老国公还那般疼爱她。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遇到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 她只是阮阮而已。 乔越思绪万千,不再说话。 温含玉便静静坐着等。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才听得乔越道:「阮阮,好了。」 「好了?」温含玉好奇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头髮。 只见她的动作在摸到乔越给她绾好的髮髻时倏地一顿,而后只见她霍地站起身,一声也未吭便飞也似地冲出了屋去! ------题外话------ 我错了,不是你们冷漠,是潇湘这两天不给评论,捂脸.jpg,还是今天群里的姑娘跟我说了我才懂,冤枉你们了,摸摸头。 谢谢姑娘们的月票!月票双倍时间到3号晚上24点,所以有月票的姑娘不要捂着啦,给我吧,嘿嘿嘿~~~~ 今天的更新晚了,十分抱歉,明天我一定准时! 128、送礼物(1更) 夕阳如焰,翻腾着层云。 柔风拂进窗户,吹动书案上未有合起的书,兀自翻动着,在宁静的屋子里发出「沙沙」的轻响。 「哒哒哒……」伴着一串轻快地脚步声,温含玉又来到了乔越这屋,来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她怀里抱着一面铜镜,看向乔越的微琥珀色眼眸比方才更亮,仿佛有星光在她眸中闪动似的。 「阿越,这个髮型你是怎么梳成的?你也教我梳!」温含玉不是爱笑的人,但这会儿她眉目间都盈满了笑意,可见她很满意乔越为她梳的这个髮型,又或是说,很喜欢。 她方才沖也似地跑出去,便是跑回隔壁她那屋照镜子去了,甚至将铜镜都抱了过来。 她说完,不由将怀里的铜镜抬至眼前,忍不住又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乔越为她绾的髮型很简单,只用一根素净的玉簪便绾住了她头髮,于脑后结成一个简单的髮髻,余下的长髮则是于发尾处用束髮带松松繫着。 不是时下姑娘所喜好的髮型,也不是温含玉唯一会的只将头髮梳成一个高马尾,这髮型道不上什么特别,却让人一眼瞧着便觉落落大方。 温含玉边左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边抬手轻轻摸摸乔越为她梳好的髮髻,然后摸上将髮髻固定住的那支玉簪。 她的头上原本是没有簪子的。 她看向乔越。 这才发现乔越本是于头顶绾成的髮髻此时已经不见,与他其余的长髮一起松散开来垂在肩上背上。 他固定小冠用的玉簪就在她头上。 温含玉微微眨眼,大多数情况下只会一根筋想问题的脑子让她下意识地要将簪子取下来还给他。 「阮阮莫动。」看出她的想法,乔越当即制止道,「簪子若取下来,髮髻会散开的。」 「但这是你的簪子。」温含玉想也不想便道。 「是我的簪子。」乔越看着温含玉澄澈的双眸,心怦怦直跳,「我的,也是阮阮的。」 温含玉又眨眨眼,尔后一副认真想事情的模样。 嗯……也对,他的人都是她的,他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不能是她的? 这么一想,温含玉果断把手从髮簪上拿开,「阿越你还没有答应我教我也梳这个髮髻。」 「好。」乔越微微点头,见着温含玉不再想着把簪子取下来还给他,他便转身往书案上铺开一张新的纸,以镇纸压好四角。 却听温含玉忽然改口道:「不,我不要阿越你教我梳这个髮髻了。」 乔越正拿着镇纸的手微微一顿。 阮阮这是……忽然又觉得不满意了吗? 「我不学,我以后要阿越每天都帮我梳。」温含玉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好,不由得得意一笑,露出一排干净整齐的小贝齿,「好不好?」 乔越正好抬起头来看她,看到她笑得得意却干净的笑。 他的心跳得更快,忙又低下头去,一时间忘了回答她的问题。 在温含玉面前,乔越觉得自己什么冷静都极容易溃不成防,她总能轻易就让他的心跳乱套。 「阿越。」乔越的沉默让温含玉有些不悦,一把就按住了他正往纸角压镇纸的手,「你还没有回答我。」 「好。」温含玉掌心微凉,乔越却觉他的手背热得发烫,他没有拂开她的手,也没有抬头,只柔声答应道,「以后每一天,我都帮阮阮梳头。」 温含玉这会儿笑得两排小白牙都露了出来,可见她非常高兴,这才把手从乔越手背上收回来,「阿越什么时候给我画像?」 「待我把墨研一研就好。」听着温含玉难得欢快的声音,乔越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轻快起来。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温含玉很是迫不及待。 「阮阮在旁坐好就行,我很快就好。」 「嗯嗯!」温含玉用力点点头,把放在乔越身旁的凳子一搬,赶紧听话地坐到了一旁去,「坐这儿可以了吗?」 乔越抬头看她一眼,「可以。」 温含玉赶紧坐好,不忘再就着镜子整理自己,「阿越你是怎么会梳女人的髮髻的?难道……你有过女人?」 乔越正磨着墨的手一抖,以致一大滴墨从砚台里飞溅而出,滴到了他堪堪压好的纸张。 「我……」 「你不是说你没有过女人吗?」温含玉盯着他,颇有一副『你不说清楚咱俩就没玩』的模样,「难道你是骗我的?」 「阮阮莫胡想。」乔越着急得哭笑不得,「这是小时候给我母妃梳头时学会的,我也就只会梳这么一个女子的髮髻而已。」 其他的复杂的,他也不会。 「你的母妃?」温含玉的注意力瞬间被乔越的话带走了。 他的阿娘,亲人? 「嗯。」乔越轻轻应了声。 「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到你的阿娘。」温含玉本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就像她本也是个不爱笑的性子淡漠的人一样,自从遇到乔越,这短短半年内她笑起来的次数比从前她好几年笑起来的次数都要多,对他的事情,她更是从他体内的薛家之毒到任何事,她都会心生好奇。 「我阿娘在我九岁的时候便去世了。」乔越很平静。 许是时间的确是治癒一切的良药,所以他的面上不见任何悲伤难过。 但面上不见,不表示心中没有。 温含玉没有再问。 乔越却是想到了什么,从书桌后挪开身,推着轮椅去到床头,从枕头下摸出了件什么物事,在手里用力握了握后,才转身朝温含玉而来。 温含玉则是从他转身后便一直盯着他,因为她在迫切地等着他给她画像。 「这个……」乔越快来到温含玉面前时略有迟疑,终是横着心将椅轮再往前推了推,在与她只有半步之距的地方停了下来,同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给阮阮。」 他手心里托着的是一块深墨绿色上以金线绣凤纹的锦帕,叠得整齐,里面显然包裹着东西,却不知里边包着的是什么。 温含玉的视线自是落到了乔越手心里的锦帕上,「这是什么?」 ------题外话------ 乔越:没错,我就是个心机boy(哈哈哈哈~假装说人家头髮乱接机给人家梳头!) 乔越给含玉的这个东西前文出现过的,不知道有没有姑娘记得?可惜你们不能留言,不开森。 有2更的,我努力写,稍晚一点点,姑娘们下午些或是晚上再来看~ 129、给儿媳妇的(2更) 深墨绿色的锦帕,托得上边金线绣成的凤纹很是特别精緻。 不过一块裹着东西而用的帕子而已,却都如此精緻,那锦帕包裹着的东西,又当如何贵重? 温含玉只是盯着这块叠得齐整的锦帕看,虽觉好奇,却未接过。 「阮阮看了便知。」从方才温含玉进屋开始,乔越的心就一直怦怦快跳着,片刻都没有缓过。 这会儿将这锦帕里包裹着的物事递到温含玉面前来,他的心跳得更厉害。 他很紧张。 因为他心中想着的事,也因为这锦帕里包裹的物事。 温含玉这才伸出手来,把锦帕从乔越手中接过,打开。 层叠在一起的锦帕被打开,一对羊脂白玉镯子静静卧在其中,温润通透没有丁点瑕疵,在深墨绿色锦帕的衬托下,更是衬得它们细腻如脂,素雅的白玉,此刻却给人以流光溢彩之感。 完美无瑕! 若非上品,绝无此感! 温含玉并非不曾见过世面之人,加上这原主本身的见识,她一眼便可看得出她手中的这对镯子价值连城。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她? 虽然此前乔越有送过她无数的药宝,还有孔雀翎柳叶飞刀,那些宝贝她能够欣然接受,但这对镯子…… 她有一种这对镯子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感觉,不是因为它的价值连城,而是因为它本身存在的意义。 她能收下? 就在乔越紧张地等着她欢喜地把镯子手下时,却见她碰都未碰它们分毫便将打开的锦帕重新叠好,然后抓起乔越的手果断地将它塞回他手里,「我不要。」 「……!?」不要? 乔越有些懵,有些扭不过神。 「阮阮是觉得它们不够漂亮?」乔越本想问「阮阮不喜欢?」,但话到了喉间,他忽然想到自与她相识以来,还极少听她说过「喜欢」这个字眼,就算是遇到让她开心让她兴奋的物事或事情,也不会听到她说「喜欢」二字。 她表达她心中喜欢之情的言语,就只有「好看」「漂亮」诸如这般的话。 她似乎并不大清楚何为喜欢。 温含玉摇摇头,「它们很漂亮。」 漂亮得不得了了。 「那阮阮为何不愿收下?」乔越墨黑的眸中晕着浓浓的失落。 阮阮不收,他该怎么办? 「因为我感觉得出来它们对阿越而言很重要。」温含玉并不是有话还藏着掖着的人,「这是对于阿越而言很重要的人给阿越的吧?」 「是。」乔越也不否认,「这是我的母妃留给我的。」 这对镯子对他而言的确是重要之物,但并不是他不可割捨之物。 因为这对镯子本就不属于他,将来也不会属于他,它们之所以会在手中,不仅是母妃留给他的一个念想,也是暂留在他这儿等待着能真正拥有它们的人出现。 而现在,那个人出现了。 就在他的面前。 他想把它们给她。 「你母妃的遗物?」温含玉态度更坚决,「那我更不能要。」 「阮阮……」乔越急于解释,「也不全是如此,这是……」 「准确来说,这、这是——」没有过女人,也从未尝过女人滋味的乔越这会儿紧张得不得了,像在揭新娘子的红盖头,还像是在喝合卺酒似的,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竟致有些磕巴起来,「是母妃留给我、我心仪之人的,是留给我想、想要过一辈子的姑娘的,是留给……」 「是留给阮阮的!」乔越低着头面红耳赤却肯定地说完,忽地伸出手,像温含玉方才抓过他的手那般抓过她的手,着急忙慌地将裹着锦帕的镯子又交到了她手里。 这一次,他没有收回手。 哪怕心里紧张得不敢抬头看她,他的手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动,不给她再把镯子还给他的机会。 他是他心里认定的这对镯子的主人。 只有阮阮,才配得起它们。 温含玉没有动,就任乔越这么不轻不重却又能牢牢地扣着她手,脑子里想着乔越这一句道得磕磕巴巴的话。 「阿越的意思是,这对镯子是你的母妃留给你喜欢的姑娘,留给她未来儿媳妇的?」温含玉将乔越的话重新捋过一遍后问道。 乔越点点头,「是。」 「那你怎么不早说?」温含玉一改面上淡漠之色,同时推开了乔越捂着她的手。 「……??」乔越抬头,只见她前一瞬还只有冷漠的面上洋溢着欢喜的神色。 「反正你这辈子也只能有我这么个女人,既然是你母妃要留给你的女人的,那当然就是我的了。」温含玉笑盈盈的,边笑边将她方才叠好的锦帕再一次打开,不再只是看着而已,而是将它们拿到手上,对着耀眼的阳光细细打量着。 纯白细腻的镯身对着火一般的夕阳光,透出一股淡淡的藕粉色来,漂亮至极。 温含玉愈看愈觉漂亮,愈看愈高兴。 「本、本是打算在、在成婚那日再、再、再给阮阮的。」看温含玉映着晚霞欢喜的模样,乔越磕巴更甚。 他觉自己的双颊有些热烫,不知是太紧张的缘故,还是窗外夕阳太热烈的缘故? 「没事,反正婚早晚都是要成的,现在也给我也一样。」温含玉说着,收回手,把镯子往乔越面前一递,眸子莹亮,「阿越你帮我把镯子戴上。」 温含玉一副「反正你的人都是我的」的小欢喜小得意模样。 「好。」乔越亦是柔柔笑了起来,一手拿过她手中的镯子,一手轻握起她的手。 她的手纤细柔软,有如柔荑。 轻而易举,他便将镯子套到了她纤细的腕上。 镯子很合她的手,不大亦不小,好像就是根据她的手腕来打磨似的,好像……原本就属于她的一样。 她的手细腻如藕,镯子套在她腕上,不论是她的手还是镯子,细腻程度竟不相上下,且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看着套在自己腕上的手镯,温含玉笑得愈发欢喜,「这么漂亮的宝贝,阿越为什么不早些给我?」 「……」 不过,也没关系,「以后阿越要是再有什么好宝贝,一定要早些给我才是。」 「好。」 「阿越可以开始帮我画像没?」 「可以了。」 ------题外话------ 为了把2更和3更一起发,所以晚了些。 没错,有3更,往后翻吧姑娘们~ 啊!你们不能留言,我总有一种没人看文的感觉,好空虚好寂寞!! 你们要是不嫌麻烦,可以在微博给我留言,哦呵呵呵~~~ 我的新浪微博:墨十泗也 130、阿越你真好(3更求月票!) 乔越画得很认真,比他方才写字时的模样还要认真上数倍。 是温含玉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认真。 他的眸中,紧张不再,唯有安静与专注。 他每一次抬头看向她,目光都安安静静,没有一丝紧张,更没有一丝慌乱。 此时此刻的他,就只是一个画师而已,一切都只是为了要画好一幅画而已,任何心绪都没法影响他不能影响他,否则便画不好他心中的她。 看他画得专注,温含玉也很是配合,一声都未打扰过他,只安安静静地坐着。 偶有风拂进窗户来,翻动放在桌角的书册沙沙轻响。 斜阳照进窗户,落在半边纸张上,也落在乔越满是茧子的手上。 斜阳虽未直照到乔越身上,可他整个人却是笼罩在明亮的光照之中,他明明坐着不动,只不时抬起头来而已,身上却似有一种夺人眼球的光芒,令温含玉移不开眼。 他黑亮柔顺的长髮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他身上海蓝色的衣裳有如夕阳映照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春风温和,他在为温含玉画像,却不知此时的他在温含玉眼里,已然成了一幅画。 一幅能让她百看不厌更不腻的画。 无论是他的眉眼还是他唇鼻,都如同老天爷亲手雕琢一般,完美到让她挑不出一丝毛病。 温含玉定定看着乔越,看到出神。 此时此刻,她第一次觉得,她的阿越不仅仅是好看到完美,更是好看到诱人。 幸好是她先发现并盖印了这个宝,不然这么好看的白菜让别的猪给拱了的话,那就是天大的可惜! 也不对,她不能这么来形容,这不把她自己也比成猪了? 她可是漂亮的温含玉,怎么可能是猪! 当热烈明亮的夕阳即将完全黯淡下去时,乔越终是放下了手中的笔。 然他的笔还未在笔搁上搁稳,温含玉已然跳了过来,「阿越画好了吗!?」 无需乔越回答,她的目光已落到桌上的画纸上。 只见画上一名娉婷明丽的女子,月眉星眼,柳腰身,娇娇嫩嫩,娇小玲珑,腕上一对镯子衬得她腕若柔荑,静坐窗边,安静贤淑,画上虽未敷色,天姿国色的女子模样已经跃然纸上。 温含玉看得出神,亦惊亦嘆亦兴奋道:「这画上的女子是我吗?」 「当然。」乔越不由笑了起来。 不是阮阮,还能是谁? 阮阮这是…… 他看着她仿佛闪着光的眼眸。 阮阮这是高兴坏了? 「我有阿越你画的这么漂亮吗?」温含玉边盯着画上的她,边抬手摸摸自己为给乔越解毒还没有完全恢復过来的脸,有些不相信。 「阮阮比我画上画的漂亮。」乔越不看画,只看她。 「真的?」温含玉好不容易把目光从画上扯出来,落到乔越面上,「阿越你没骗我?」 「自是真的。」他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在他眼里,是这世上最美也最好的女子,不是他手中一桿笔就能描画得出来的。 温含玉非但不羞涩不谦虚,反是将小巧的下颔微微抬起,得意道:「我本来就漂亮。」 乔越笑得更温柔。 温含玉继续低头看画,看到上边未干的墨汁,她便躬下身去吹,待墨汁完全干透,她小心翼翼地把拿起来,举着画儿一齐看向乔越,欢快道:「阿越,这幅画是不是可以送给我?」 「还未画完,还——」 「这不是都画好了吗?」温含玉顿时不高兴,皱了眉撇了嘴。 有鼻子有眼的,有手也有脚的,她怎么没看见哪里没画完? 「阿越你是不是不想送给我?」 「……」乔越无奈得哭笑不得,「阮阮且先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那你说吧。」温含玉仍皱着眉,眼中还明显地写着「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揍你」的味道。 看温含玉一副这会儿就想要得不得了的小模样,乔越已经到了嘴边的做些最后调整以及再敷色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阮阮若是不嫌弃,这幅画阮阮便拿着,日后我再重新为阮阮画一幅,裱好了再给阮阮。」 温含玉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她找不出丁点毛病还很是好看的画儿,又抬头看看乔越,皱起了眉,「会画得比这幅画还要好看吗?」 「当然。」他会用千百倍的用心、用最上等的笔墨绢纸来为阮阮再绘一幅画像。 「那我要好几幅。」温含玉得寸进尺,在乔越面前她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不,要好多好多幅。」 「好。」只要她想要,他都答应,「日后空暇了,我时常帮阮阮画。」 她的每一个模样,他都要记下。 「这可是阿越你说的啊,可不能反悔。」温含玉盯着他。 「一言为定。」乔越微微点头。 他又怎可能对她食言? 「阿越你真好!」温含玉拿着画,忽然凑了过来,弯下腰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乔越当即怔住。 温含玉自己也愣住。 不过她只为自己这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的举动而诧异,而不是觉得羞赧。 倒是乔越,整张脸瞬间变得通红起来。 阮阮她,她—— 温含玉看着乔越因羞赧而通红的脸,眨了眨眼。 这就是书上写的夏良语高兴时候的感觉吗? 她现在的确是很高兴很高兴,所以她就变得像夏良语那样了? 温含玉一边想一边把手中的画搁回到桌上,继而双手撑在乔越轮椅的两边椅手上,弯下腰低下头凑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她在找答案。 在乔越身上找答案。 而她这般把手往乔越两侧一撑,再把腰身一躬,无疑是将他包围在她臂弯里的感觉,令乔越面更赤,耳更红。 「阮……」 就在这一剎那,温含玉再一次轻轻亲上他的脸颊。 「轰——」乔越只觉自己脑中有雷鸣,击得他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再思考不出来。 看乔越傻呆了似的一动不动的模样,温含玉兀自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兴的感觉,确实是书上写的夏良语的那样。 不过怎么阿越这货的反应和乔陌的不一样? ------题外话------ 日常求月票!继续求月票!用力求月票!不要嫌我烦啊~~着实是我需要啊嘤嘤嘤~~ 131、含玉失控1(1更) 乔越只顾着高兴,一时半会儿间完全忘了正事,直到温含玉离开,他也没有想起正事来。 镯子送了,画像也画了,事情呢? 该想起正事的人这会儿正在傻笑。 当然,温含玉也忘了她到乔越那屋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去的,也只顾着看着乔越为她画的画像高兴了。 他们再把事情想起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将要歇下时。 温含玉从屋里出来时,乔越也正好从屋里出来。 梅良就躺在对屋的屋顶上,像死了一般在窄细的屋顶正嵴上摊开着四肢,对着满天星斗唿唿大睡。 阿黎的屋就在他躺着的这屋顶下方,这会儿她也正要掩了窗户睡下,然就在她拿开撑着窗户的木枝时瞧见了仿佛约好了似的同时从屋里出来的温含玉和乔越,当即蹲下身,而后再慢慢冒出半个脑袋,悄悄地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们瞅。 「阿越?」 「阮阮?」 四目相对,各自微怔,异口同声。 「你还不睡?」 「阮阮还未歇下?」 两人:「……」 温含玉干脆不说话,就只盯着乔越,等着他先开口。 「我有事……找阮阮。」乔越有些紧张,毕竟他要说的事,并不算得上一件小事。 「哦,我也有事找你。」温含玉的事倒的确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是以一点不着急,「你先说吧。」 温含玉说话时只看了一眼乔越,便低下头去看去抚她双腕上的白玉镯子。 自今儿黄昏乔越将镯子戴进她腕间后,她便不时地低头去看它们去抚它们,即便此刻夜色已沉,她也觉难掩它们的美。 当真是爱不释手。 她发现乔越送给她的东西,竟没有一样不让她满意,每一样都能令她心生欢喜。 药宝是,暗器时,这对镯子更是。 「阮阮,我要去青川城。」说前有迟疑,有紧张,但把话道出口时,他的语气里就只有肯定与坚决。 不是「我想去」,而是「我要去」,不是询问,而只是告诉她他的这一个决定而已。 显然不管她答应与否,他都要去,都会去。 温含玉正抚着腕间镯子的动作骤然停住。 乔越的双手也在这一瞬蓦地将手下的椅手握紧。 温含玉缓缓抬眸,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眸冷漠得没有一丝一毫情感,给人一种狂风暴雨就要来临前的极度平静。 乔越被她冷漠的双眼看得心跳微滞,可他的目光却不避不闪,就这么冷静地迎着她的视线。 与寻日里面对她时的紧张着急不同,此刻的他,冷静得就像这仍有凉意的西疆春夜。 他是乔越,温含玉所认识的那个乔越,但此时此刻,温含玉却觉他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乔越。 她认识的乔越,总是会在她盯着他看时紧张得很多时候连话都说不好,会温柔地答应她的任何一个无论有理还是无理的要求,只要是她说的她想的,他都会答应。 但此时,他明知道以他而今身子尚未恢復身上余毒亦未清且比身子比他此前更为虚弱不能有丁点折腾以及意外发生的情况,她不可能答应他去青川城,就是离开这个小宅她都不可能答应,可他却不是来询问她,而是来告诉她答案。 温含玉很生气,是以她的眼神愈来愈冷。 乔越知道他认识的阮阮性子冷脾气暴,他也知道他将他的决定告诉她后她定会生气,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生起气来的温含玉究竟有多可怕。 就像此时此刻的她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眸中因怒意而生起的冰寒仿佛能削尽这世间的一切。 没有任何人能忍受得了自己费尽心血来做的一件事在即将完成时出岔子出纰漏。 尤其是温含玉。 她无法忍受她的试验品不听她的话! 不听话—— 那就去死好了! 只见她忽如一把出鞘的剑般转瞬便到了乔越面前来,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捏住了乔越的脖子! 她从不是软弱无力的闺阁小姐,她是从小舞刀弄枪的将门之后,她紧捏着乔越脖子手有力非常! 窒息感瞬间蔓延至乔越全身。 可他却不反抗更不还手,任她愤怒地将五指指甲都嵌进了他的脖子里,都未见他有丝毫反抗,他的面上亦不见丝毫痛苦之色。 他只是心疼地看着她,看着她被怒火烧红了的瞳眸,哪怕痛苦万分,他也只是努力抬起手想要去抚一抚她紧紧拧着的眉心。 「阮……阮……」乔越的声音因窒息而衰微,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温含玉紧捏着他脖子要将他生生掐死的手在听到他温柔唤她的声音时陡然僵住。 躺在房顶正嵴上的梅良此时半睁开眼斜睨向院中。 本是躲在窗下偷偷瞧着以为会看到什么让人觉得甜甜的画面的阿黎此时亦发觉到事情不对劲,慌忙从窗子后探出头,急道:「小姐姐!」 乔越努力抬起手此刻正好贴到她的脸颊上。 温暖的掌心,让温含玉有如被雷电击中,只见她浑身勐地一个震颤,而后怔怔看向自己正死死捏着乔越脖子欲将他掐死的手。 看着自己死死掐着乔越脖子的手,温含玉眼里尽是震惊,以及—— 惶恐。 对她自己的惶恐。 她、她这是—— 「小姐姐不可以!」阿黎此时正着急忙慌地拉开门闩要冲出来拦住仿佛疯魔了的温含玉。 然当她打开门冲到小院里来时,院中却不见了温含玉的身影,唯见如断了线的偶人般瘫在轮椅上除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动也不动的乔越外,再无第二个人影。 本是紧闭的小院的门此时被打开来,还在夜色里微微晃动着,显然前一瞬堪有人夺门而出。 阿黎震惊地站在小院里,不明所以地看着轮椅里看起来好像离咽气不远了的乔越,紧张关切地问道:「王爷头儿你……没事吧?小姐姐她——」 谁知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乔越豁然自轮椅中站起身,根本不及阿黎眨眼,他的人便消失在了她眼前! 速度快如疾风! 阿黎怔怔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轮椅,目瞪口呆。 王爷头儿这、这、这是能站起来了!?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躺在屋顶正嵴上的梅良此时又闭起了眼,继续睡,似乎对这小院里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却是真的不在意吗? 132、含玉失控2(2更) 安静与孤独一直陪伴着温含玉,曾经她的世界安静到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唿吸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没有亲人,也没有亲人,她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自己做饭自己看书自己说话给自己听。 有亲人,有人陪伴有人疼,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才拥有的。 也是来到这个世界她才知道原来活在这个世上不是只有看书做饭做实验杀人这些事情而已,她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她不再是暗夜里的那个只会杀人的「剔骨刀」变态温含玉,她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温含玉而已。 可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不会杀人,她会。 她方才险些就杀了阿越! 阿越是这世上除了亲人老国公之外待她最好的人,她方才竟然想杀了阿越! 她为什么会想要杀了阿越? 她为什么……会忽然对阿越起了杀心? 因为—— 因为阿越要去青川城,因为阿越不听她的话。 她绝不允许她手中的试验品不听她的话! 不听话的试验品,那就只能去死。 不,不对。 温含玉漫无目的地走在漆黑的夜色里,只见她忽然抬起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用力摇晃着。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阿越……阿越他—— 阿越他不是她的试验品! 不是! 阿越和从前她实验室里的那些人都不一样!阿越不是她的试验品! 她明明就不是暗夜的剔骨刀了,为什么还会想要杀人? 她不想再变成从前那个只为杀人而存在的温含玉。 她不想杀阿越的。 她不会杀阿越的。 她怎么会想要杀阿越…… 怎么会…… 温含玉空洞茫然的双眼看着前方,只见漆黑无人的街道前方还有昏黄的火光从薄薄的窗户纸洒照而出,浅浅地晕在黑漆漆的路面上。 她循光慢慢而去。 「阿娘阿娘,你给小妹说故事听好不好?」离得近了,她听到窗户里有孩子稚嫩的声音传出来。 「好好好,阿娘给小妹说故事听。」是妇人温柔慈爱的声音。 「阿娘最好了!」 「小妹来,阿娘抱着你给说故事听。」 薄薄的窗户纸上,映着母女两人的剪影,慈祥的母亲,天真的孩子。 温含玉就这么定定站在窗户在,站在透过窗户纸洒照在地上的昏黄微光里,看着窗户纸上母女二人亲昵的剪影,认真地辨听着窗户里母亲柔声说着的故事。 她看得痴了,也听得痴了,直到那孩子睡着,直到母亲不再说话,直到窗户里的灯吹熄,她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夜幕中漫天星斗闪烁,她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去往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得她机械似的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她回头去看,静寂漆黑的街道,除了她自己,根本没有人。 连风都没有。 她只觉有些好笑。 除了阿越,怎么可能会有人唤她「阮阮」这个名字。 阿越?更不可能。 她转回身,继续走。 「阮阮!」只当温含玉确定自己方才听到的不过是错觉而已时,一声「阮阮」清楚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声音离她并不算近,也明明没有风,可她却有一种是风将这一声「阮阮」送到了她的耳畔的感觉,才会让她听得清楚。 她蓦地停住脚步。 「阮阮……!」声音更近,更清晰,所以她不仅听得清楚,更是听得清楚这其中揉带着的紧张。 只是这一次,温含玉并没有转身亦没有回头,她只是在原地愣了愣后抬脚便要跑! 「阮阮!」就在她已然迈开脚的剎那间,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擒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不得不停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只见温含玉忽地一个侧身,另一只手蓄满掌风,朝他胸膛急夺而去! 为了不让自己受伤,他必然会松开她的手从而闪避她的攻击。 然,直至温含玉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胸膛上,他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看着明明能避却不避而致自己嘴角流出血来的乔越,温含玉一时间惊得无从反应。 不仅是因为他生生受下她这一掌,更是因为他的身下没有轮椅! 他是站着的! 「阮阮莫走可好?」乔越抓着温含玉的手腕,却又不敢抓得太紧,生怕将她弄疼了去,他顾不得自己胸口的疼痛,也顾不得将嘴角的血水擦去,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便会让她消失不见了似的,他的眉目里写满了着急与紧张,「我有话想与阮阮说。」 谁知温含玉非但不关切她方才的那一掌将他伤得有多重,反是一个伸手便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襟,他眼下站起她只及他的肩她再将他拎不起,就只能死死揪着他的衣襟而已,怒吼道:「谁让你站起来的!?你知不知道我解你身上毒有多不容易!?我让你站起来了吗!?你给我——坐下!」 温含玉说完,以她娇小玲珑的身材硬是将高大的乔越用力推得跌倒在地。 她不爱笑,所以她的脸上很少出现笑容,她也不常生气,就算生气,也是不形于色。 可此刻,她却是满面怒容,便是眸子里都似燃着烈烈怒火,心口亦因怒气而剧烈起伏着,可见她这会儿是有多生气。 跌坐在地的乔越并未执意站起身,他还不至于笨到此时还给她火上浇油。 温含玉也没有再跑,而是紧跟着跌坐在地的他蹲下身,二话不说便将他的鞋袜扯下,抓着他的裤脚「刺啦」一声便将他的裤管给撕裂开来,这会儿愤怒暴躁的她连把他的裤脚往上别的耐心都没有。 看着他小腿上尚未完全癒合此刻又沁出血来的伤口,她气得额上青筋乍现。 「你想死还是想干什么!?你再多走一会儿你这双腿就废了就再也治不好了你知不知道!?」温含玉气得再一次忍不住死死揪住乔越的衣襟,怒不可遏,「你要是不想好好站起来就跟我说,这样我就不用浪费心思救你了!你是想气死我还是怎么样!?」 「我只是想见到阮阮而已。」 ------题外话------ 有3更,下午些更新~ 133、我不要你了(3更) 他只是想见到她而已。 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想,双腿再废了也好,死了也好,他此时此刻只想要见到她。 只要能见到她,他可以连命都不要。 他知道这段时日他的双腿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復,他也清楚地感觉得出来他很快就能站起来,他更知道,现在绝不是他可以站起来的时候。 可他已经顾不得他好不容易才有站起来希望的双腿,也顾不得他自己的命。 他担心她,很担心。 阮阮不是遇事会逃开的人,但方才,她却是以最快的速度从他身边离开,夺门而出。 她独自一人,他不放心。 本是暴怒的温含玉在听到乔越这一句话时愣住了,以致她揪着他衣襟的手不由微微一松。 乔越的声音很温柔,像春日里最暖的和风,他的眼神也很温柔,温柔得仿佛最冰寒的霜雪也被他化开。 温含玉却是笑了,看着他脖子上通红的五道手指印以及指甲嵌入他皮肉中而留下的血印,笑得冷冷,带着无尽的嘲讽,「见我?呵,呵呵……」 「见我做什么?我刚刚对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自己没看见吗?」 冷漠的笑,深深的嘲讽,浅浅的悲伤,以及——浓浓的茫然与无助。 「我知道。」乔越没有愤怒,没有责备,更没有嫌恶害怕,他只是觉得难过,觉得心疼。 为她难过,亦是为她心疼。 「知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还想见我做什么!?」温含玉瞳眸慢慢收缩,乔越不过温柔的一句回答而已,却像是一只吹燃的火摺子投进了勐火油里瞬间燃起熊熊烈火似的,令温含玉微微松开他衣襟的僵住的手再一次揪住他的衣襟。 「我刚刚差点杀了你!我差点杀了你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温含玉双手都死死揪着乔越的衣襟,用力扯着,她紧缩的眸子里蔓延着腥红的血丝,此刻她就像一只被激怒了的狼,失去了所有的冷静,随时都能会将眼前的猎物撕碎了的狂暴,愤怒地嘶吼着。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赶着来让我杀你吗!?你就这么着急着让我杀了你吗!?」温含玉揪着乔越衣襟的双手不由自控地颤抖着,她嘶喊的声音亦是带着隐隐颤抖,此时此刻,她的心很狂躁,也很惶然。 她愤怒急躁的目光忽地瞟到她腕上戴着的镯子,乔越送给她并亲手为她戴上的那对完美无瑕的白玉镯子。 她失了失神后蓦地松开乔越的衣襟,继而抓着自己腕上的镯子急忙地要将它们从自己手腕上脱下来。 「还给你……」她一边着急慌乱地要将镯子脱下,一边急急对乔越道,「这个,还给你。」 可戴上是明明轻而易举就套进手腕里的镯子此刻却脱得艰难,以致油润细腻的镯身将她手磨得通红。 「阮阮你这是干什么!?」心中本就急切的乔越看着温含玉如此惶惶不安有如魔怔了的异样,心也跟着慌了起来,他不再只是坐着不动,而是抬手抓住了她被镯子磨得通红却还在努力要将其脱下来的双手。 「我把镯子脱下来还给你。」温含玉道得果断,她推开乔越的双手,可乔越却将她的双手抓得用力不让她挣开。 挣不开,她便就着微露出的指尖用力抠着自己的双手,抠得用力,直抠破了她自己的手背,留下腥红的血痕,显然她就算把手剥下一层皮来也要将这对镯子脱出来还给乔越。 「这已经是阮阮的东西,怎能再还给我?」温含玉急,乔越更急,看她将自己的双手都抠出血来,他是既着急又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冷静下来,只能用力将她的双手一齐拢在他的双手手心里,让她抽不出手来。 「你放手。」温含玉挣不出双手,就只能看向乔越,语气森寒,目光如刀。 乔越非但不松手,反是将她的双手握得更牢。 「我叫你放手!」温含玉忽地怒吼出声,一边用力将自己的双手从他手中挣脱一边暴怒吼道,「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不要你了!」 「你再和我呆在一起,我会再像今夜那样想要杀了你的!」 「放手!放手!」挣不开,她便勐地低头,张嘴用力咬上了他的手腕! 这是她的情绪就快要到达极端时的下意识举动,她咬得自然不会轻,甚至可以说是咬得用尽全力,以致她尝到了满嘴腥甜。 血的味道充斥着喉腔的一瞬间,温含玉微微一怔,震惊地松了嘴。 只见乔越手腕上一圈深深的齿印,却又被不断冒出的血模煳了去。 可他还是没有松手。 为什么不松手? 为什么!? 「你为什么还要抓着我不放?」温含玉腥红着眼看向乔越,迷茫着不解着,「我和你们不一样,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是啊,她和他们不一样,她和他们所有寻常人都不一样。 他们有亲人有家人,她没有。 他们有人陪伴着长大,她没有。 他们不会动不动就杀人,她会。 他们不会把活生生的人当做试验品来折磨至死,她会。 他们伤心了会哭,喜欢了会笑,她不会。 她没有眼泪,也不懂喜欢是什么。 或许,她应该永远做那一个只知道杀人剔骨的变态冷血温含玉才对,毕竟那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那样,她就不会因为阿越不听话想要杀了他而苦恼了。 不听话的试验品本来就没有资格再活着的。 阿越不是试验品,不是! 可阿越为什么不是试验品? 她不懂,她只知道阿越和从前她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阿越给她的感觉不一样,阿越是不一样的! 她以为她再是从前的剔骨刀,却不想她依然还是那个她。 随时都会因暴怒而胡乱杀人的她。 「你松手,我把你的镯子脱出来还给你,我不要了。」温含玉眸光黯淡,恍如死灰,「我想好了,我也不要你了,」 什么过一辈子的,还是算了吧,就她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就忽然想要杀人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像寻常人那样和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她不想杀阿越,从前不想,如今不想,以后也不会想。 可她无法保证她以后再不会像今夜这般暴怒到失去理智。 所以,她还是自己一个人的好,和以前一样。 ------题外话------ 听说评论区明天就能恢復正常评论了? 134、可是我怕!(4更求月票!) 温含玉觉得自己的心有些闷,好像被一块大石压在心头似的感觉,闷得隐隐作痛。 这个感觉她不是第一次有。 上一次有这般新闷难受的感觉,是在看到阿越为那枉死的十五万将士悲伤痛苦的时候。 这一次,也是因为他。 「阮阮说什么胡话……」乔越的心仿佛被人用力抓着,死死拧着,生疼得厉害。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将这对镯子送给她,又怎能收回? 她已经在他心里,他又如何将她再从心中剜出来? 他也不想剜,更不捨得剜。 可这会儿的温含玉像变了个人似的,能在剎那间安静,却也能在转瞬间失控。 才安静不过少顷的她此刻又忽然被乔越的话点燃,令她再一次暴跳如雷,怒不可遏,「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不想让我把镯子脱下来是不是?那等你松手了我把我的手砍下来给你!」 「阮阮!」乔越终是被她几乎疯狂了的话惊到,慌忙将她的双手抓得更紧。 他知道,依她的性子,定会说到做到。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你不让我走,我就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杀了你的!」温含玉眸光更黯,低吼的声音有一种恍如歇斯底里的绝望感,「你就不怕你死在我手上吗!?」 「我不怕!」她眸中的黯淡与灰败之色本就让乔越心疼不已,此刻再听得她近乎疯狂又满含不安与绝望的声音,他心疼得仿佛被人捅了无数刀,令他再也无法自控,只见他将她的手腕朝自己用力一拉,把她带进自己怀里,尔后—— 紧紧拥住! 乔越的胸膛很宽,虽瘦,却结实,带着暖意,乍一撞入,温含玉一时半会儿间怔住,回不过神来。 他的双臂强而有力,将她牢牢环在他臂弯里,让她躲不了,更逃不掉。 地上很凉,他的胸膛很温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温含玉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胡乱有力的心跳声。 不安的心跳声,慌乱又紧张的心跳声。 不知是乔越的胸膛太过温暖的缘故,还是他的心跳太强烈的缘故,前一瞬还奋力要挣开他钳制的温含玉此刻安静极了,忘了将他推开,也想不起要逃走。 不怕? 为什么不怕? 她想要杀他,他为什么不怕? 他不怕她失控杀了他,可她怕自己失控伤了他! 这么一想,将将安静下来的她又情绪又开始躁动,奋力挣扎着要从乔越怀里出来。 然她愈是挣扎,乔越的双臂就将她环得愈紧,任是她对他既踢又打,他仍是不松手。 「你不怕,可是我怕!」死咬着下唇不肯做声只对乔越拳打脚踢的温含玉终是忍不住,松了死咬着的下唇,双手死死抠着乔越的背,将脸埋在他胸膛里,再一次嘶声喊道,「我怕我杀了你!我不想杀你!」 她终是明白她的心为何会觉得沉闷生疼。 因为害怕。 害怕自己伤了他,害怕自己害了他性命,害怕…… 失去他。 这天下间,除了那仿佛能噼开天地的雷鸣,她从未害怕过什么。 哪怕是生不如此的折磨,或是近在眼前的死亡,她的心都不曾颤过一颤,更莫说是害怕。 可此刻,她却是害怕了。 也正是因为害怕自己再做出什么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可怕举动来,所以她才会从他身边逃开。 可却不想他竟不顾自己的双腿再也恢復不了的危险出来找她! 她明明差点就杀了他,他为何还要来找她? 就只是为了想要见到她而已吗? 还见她这么危险的人做什么!? 「阮阮你冷静些,没事了,没事的……」乔越用臂弯将她环得牢牢,任她将他的背抠得出血也毫不在意,只为她这般茫然无助的模样而心疼得犹如在滴血,轻声安抚着她,惭愧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我不擅自决定去青川城。」他若没有跟阮阮说他的这一决定,阮阮就不会变成眼下这般模样。 温含玉并未说话,只是沉默着将他的背抠得更为用力。 「对不起,阮阮。」乔越声音轻轻,小心翼翼,生怕再将她心中那份不知名的狂躁不安点燃,「对不起。」 他慢慢、慢慢地将手臂收紧,将她在自己怀里圈得愈来愈牢实,他微低下头,用下颔轻轻贴上她的鬓髮,附着她的耳畔低声道:「阮阮莫要离开我,可好?」 她已经闯进了他的生命里,他也已经抓住了她,他不想再松手。 不管她是什么人,也不论她会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不会放手。 他说过以后由他来护着她,他又怎能让她走? 感觉不到她再有如同方才那般一次又一次过激的反应徵兆,他才又朝她的耳畔靠得更近些,温柔又心疼道:「镯子和阮阮很相配,所以,阮阮莫要再将它们取下来还给我了,可好?」 温含玉仍是不作声,乔越只感觉到她死死抓着他后背的双手轻轻地颤了一颤。 过了良久,直至确定温含玉不会再想要离开,乔越才用下颔在她额角微微摩挲,愈发温柔道:「我现在将阮阮松开,阮阮莫动,我帮阮阮看看手上的伤。」 他不在乎他被她用力打在胸膛以致嘴角流血这会儿还顾不得擦的一掌,也不在乎前边险被她掐死而留在脖子上的指印以及带血指甲印,亦不在乎她用尽全力仿佛要将他的手腕咬下一块肉来而留下这辈子都会留下疤痕的深深齿印,更不在乎她此刻仍死死抠着他的背。 他心中念着的,只有方才她拼命要将镯子取下而磨红的双手以及她自己抠伤自己手腕而留下的几道伤。 此刻的温含玉,不再激动也不再狂躁,反倒像个听话的孩子,任乔越将她抓在他背上的双手轻柔缓慢地拿开,移到了他面前来。 只见她如藕色般娇嫩的双手手腕上各三道红红的伤,其中两道仍在往外沁血,可见她对自己下手并不轻。 索性只是些皮肉微伤而已。 虽说是稍稍上些药便可癒合的微伤,却还是让乔越觉得心疼不已,仿佛那几道伤不是在温含玉手上,而是在他心上似的。 「疼么阮阮?」乔越双手托着温含玉细嫩的双手,心疼道。 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片刻后他又下意识地抬头看她。 然他的目光将将移到她下颔上,他便倏地怔住。 阮阮下颔上的这是…… 泪? ------题外话------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嘿嘿嘿,又继续开启我的求票模式,还有月票的姑娘就赏给我吧,羞涩脸。 然后带一下这两天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上了月票榜然后被黑无数张1星评价票是什么心理什么操作?大家各凭本事上榜有必要这样吗?==,有这闲的钱给读者打赏给孩子买糖不好吗?有这闲的时间好好码字不好吗?咋就一丁点的事就也能有这么多是是非非? 反正我不和你们玩,正经脸.jpg。 当然,非常感谢为我投五星票的所有姑娘!感谢给我投月票的姑娘们! 所以4更,觉得自己好勤快,哈哈 135、因为你是阮阮(1更) 乔越不是没有见过温含玉的泪,在惊蛰那日她因害怕雷鸣而将自己瑟缩起的时候他见过她因恐惧而从眼角沁出的细细泪珠。 但此刻,不一样。 她的泪如清泉般不断从眼眶里流出,淌过脸颊,滑过嘴角,流至下颔。 她微琥珀色的眼里不见难过亦不见悲伤,唯见茫然,双眼仿佛没有焦距,不知看向何方。 乔越慌了。 因为她不断淌过脸颊的清泪,也因为她眼中的茫然。 「阮阮怎么了……?」乔越既慌又急,托着她被她自己抓伤的双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怎、怎么哭了?可是手上的伤很疼?」 温含玉不说话,甚至连眼帘都未有微微动上一动,只这么两眼茫然地不知看向何方。 乔越更急更慌,他将她的双手轻放下,继而抬起手,急切却又迟疑地捧上她娇小的脸。 「阮阮,阮阮……」他轻捧着她的脸,着急又心疼地唤她,一声又一声,一声急过一声却又更柔过一声,「阮阮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阿越,阮阮……」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般样子? 是他害得阮阮变成了这般模样。 是他的错,皆是他的错。 可他此刻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阮阮变回原来的模样? 「阮阮,我错了,我知错了,我不该擅自做决定,我不该惹阮阮生气,阮阮看看我可好?」乔越此刻就像一个打碎了大人心爱花瓶的孩子似的,慌得不知当如何才是好。 他双手只是捧着温含玉的脸,手指感受着她眼眶里不断流出的温热的泪,本轻易不敢有所动作,可看着仍旧怔怔讷讷没有反应的她,他终是难忍心疼,小心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 「阮阮你莫这般,你若是心中有不快,便跟我说,从今往后,我定都听阮阮的。」 「阮阮若是还生气,就尽管朝我撒气拿我出气,我定不还手。」 乔越从没有哄过女人,他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又做些什么才能让温含玉不再生气,不再是这般只默默流泪不说话的状态。 他的拇指指腹已经慢慢移到了他的眼眶下,却任是他怎么擦拭,都擦不净她眼眶里流出的泪。 泪未停,又怎可能擦得净? 「阮阮……」乔越已经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到了极点,除了捧着她的脸用指腹反反覆覆摩挲她的眼眶之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阮阮莫哭了可好?阮阮这般哭,我的心全都乱了……」 他一瞬都冷静不下来。 「阿越。」双目茫然一言不发的温含玉这会儿终是轻轻出了声,「疼吗?」 乔越着急失措的眸中忽地多了一道惊喜,「阮阮说什么?」 只见温含玉抬起手,指向他脖子上留着她指甲嵌入后留下的带血印子,再指向他被她一掌用力打中的胸膛,最后指向他被她咬得血肉险些模煳的手腕,又问了一次,「疼吗?」 她的双目不再毫无焦距,却依旧茫然,泪亦未止。 「不疼。」乔越忙摇摇头,「一点都不疼。」 倒不是安慰温含玉的假话,这些伤于久经沙场的乔越而言,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伤而已,完全道不上疼。 只当乔越以为他这般说会让她心里好受些时,却听得她幽幽道:「可是我疼。」 「阮阮哪儿疼!?」乔越再一次紧张无措,同时又托起她的双手来看,「可是手腕上的伤疼,还是……还是阮阮哪儿有受伤!?」 「这儿。」乔越的紧张着急好像与自己无关似的,温含玉面上没有任何神情,她的眼里依旧流着泪,泪水顺着她的下颔滴下,滴到她自己的手背上,只见她手腕一转,她本是指向乔越身上伤处的手指忽地指到自己心口上,剎那之间,泪流更甚,「这儿疼。」 她的心在疼,闷闷的疼,很难受,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比上一次见到他悲伤难过时要难受得多。 乔越看着她葱白的手指指到她自己心口上的一瞬间怔住了。 「阿越,前边在小宅里我想要取你性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还手?」 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躲开,也可以将她推开。 「还有刚才,你明明可以避开我的一掌,你为什么不避?」 「我在你身上留下的这些伤明明就疼,你为什么要说不疼?」 「你明明知道我随时都会像今夜那样再做出什么会取你性命的举动来,你为什么还要抓着我不放?」 「你明明知道你现在站起来会让你的双腿永远废了,你为什么还要着急地自己出来找我?」 「我手腕上的这几道伤根本不值一提,你为什么还要紧张我疼不疼?」 温含玉看着眉眼间始终写满关切与心疼的乔越,皱着眉心一问再问。 乔越却是浅浅一笑,无尽温柔,却也心疼非常,「阮阮不知道这是为何吗?」 温含玉摇头,再摇摇头。 她好像懂,却又不懂。 「因为你是阮阮啊……」乔越的双手再一次捧上她满是泪的脸,爱怜地为她轻轻擦着脸上的泪,目光温柔又灼灼,「莫说不躲不避阮阮的任何一击,就算阮阮想要我性命又如何?只要是阮阮想要的,即便是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奉上。」 他全身上下,没有什么是给不了她的。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 乔越温柔又灼热的目光让温含玉觉得她的心闷疼得更难受,可难受之中,却又有一丝欢愉一丝轻快在蔓延。 他轻柔却坚定的话让她的眼泪忽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倾泻而出。 看着她眼眶里他如何都擦不净这会儿反如洪水般决堤而出的清莹的眼泪,乔越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阮阮怎、怎么了!?」怎么哭得更凶了!?这该如何是好!? 「可是我说错话了?」 「阮阮莫哭,这、这——」 「阮阮莫哭啊……」 只当乔越慌乱得不知如何才是好时,只见温含玉也抬起双手,如他捧着她的双颊一般也捧上了他的脸,尔后抬起头,近前—— 毫无徵兆地…… 吻上了他的唇! ------题外话------ 看不到你们的留言,也不知道你们觉得这两天的狗粮味道怎么样,蓝瘦。 但是我知道你们的答案肯定都是一样:好吃!甜! 羞涩脸.jpg 136、阿越,我喜欢你(2更) 温含玉想,她或许知道「喜欢」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与他在一起时会觉得开心,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笑。 喜欢一个人,就是他受伤时会为他挂心,会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 喜欢一个人,就是无论何时都想要护着他,不让他受分毫伤害,哪怕是来自自己的伤害,也不行。 所以—— 「阿越,我喜欢你。」温含玉将双臂环到了他脖子上,用力搂着他,泪水清莹,眼眸澄澈。 她眸中的茫然不再。 因为她的心已明了。 她想,她也知道了难过的感觉。 就是心口闷闷地疼着的感觉。 她还知道了哭又是怎么样一种感觉,亦知道眼泪原来是苦的。 因为喜欢阿越,所以不愿意也不捨得伤害他。 因为险些伤了阿越性命,所以她害怕,所以她从他身边跑开,所以觉得难过。 因为难过,因为心疼得难受,所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里涌出来,怎么也停不住,她也不知该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哭。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了阿越。 什么时候?又是何时开始? 她不知道。 或许就在朝夕相处的不知不觉间。 乔越此刻坐得笔直,腰身绷紧得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唿吸都屏住了。 他墨黑的眸中,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的心跳,是无以復加的急切与飞快。 阮阮……说、说的是什么? 喜、喜欢他!? 「阿越,是你自己要把我留下的,那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撇开我。」温含玉紧搂着乔越的脖子,轻靠着他的头,贴着他的耳廓,声音喃喃,语气却是不容人置喙的绝对。 「好。」乔越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强掩着的狂喜。 他要的便是一辈子都将她留在身侧,又怎可能撇开她? 他纵是身死,他的魂魄也会一直守着她护着她。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后悔。」温含玉又道。 「绝不后悔。」此生遇她,百死不悔。 「我……」她忽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将脸在他发间埋了埋后才又抬起头,坚决道,「我也不会再做出伤害阿越的举动来,若有,阿越你就杀了我吧。」 「阮阮莫得胡言乱语!」乔越惊得勐然抓住她的肩,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紧蹙着眉心,不安地看着她犹挂着泪的眼睛,神色慌张,「阮阮不是说过,有阮阮在,我不会有事的?」 「是,可是……」 温含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乔越堵住。 乔越面红耳赤地将她从自己怀里松开,却没有逃避她的视线,而是看着她干净澄澈的眼眸,抬手抚去她眼角以及脸颊上的泪痕,「我不会有事,阮阮也不会有事,所以阮阮莫要再说方才那般的话,也不要再去想胡乱的事情,可好?」 他的掌心很粗糙,指腹很粗砺,可却很温暖,动作也很轻柔,抚在温含玉面上让她觉得很舒服,使得她想也不想便点点头。 乔越这才柔柔笑了起来,「那,阮阮莫要再跑了,时辰已晚,与我回去了可好?」 看着乔越好看的笑颜,温含玉自然而然地又点点头,不仅是她对乔越的笑没太多的自控力,也因为她从来就不是忸怩之人。 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好,该做的决定也已经决定好,该去哪儿,那就去哪儿。 只见她稍稍站起身,似是活动活动腿脚,而后重新在坐在地上不敢擅自站起身的乔越蹲下身。 不过…… 乔越看着她背对着自己蹲下的动作,瞬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由问道:「阮阮……这是做什么?」 「你又不蠢,这还能看不明白?」温含玉皱起眉,有些嫌弃,「自然是背你回去,赶紧上来。」 说完,她还将自己双手往后抬了抬。 「……」看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再看她纤薄的双肩,乔越觉得就算打死他,他也难以做出伏到她背上去的举动来,是以忙道,「阮阮能否替我将小师叔叫来一趟?」 听罢他的话,温含玉将眉心蹙得更紧,同时转过身来看他,半眯起的眼中眼神冷漠,带着浓浓的质疑:「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背不动你?」 阿越这是看不起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越觉得有些头疼。 阮阮的想法,能否不要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他不愿意上她的背让她背着他,这能是他觉得她背不动他所以不愿意的意思吗! 这是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要一个娇小的女人来背着自己的! 「那你什么意思?」一根筋的温含玉完全不能理解乔越身为男人「骨气」,她愿意背他,那是因为喜欢他,给他天大的脸面,他不愿意,那就是给脸不要脸。 难道他是有别的想法不好意思说而已? 什么想法? 就在乔越正要回答时,只听温含玉一副「我懂了,那就依你吧」的神色,在他回答前道:「你不想要我背,觉得背着难受是吧?你是想要我抱着是吧?行吧,抱着也可以。」 「……!!?」乔越只觉心惊,头更疼,阮阮从哪儿看出来他有这般的想法的!? 但见温含玉已经做好要把他打横抱起的动作。 「阮阮且慢!」乔越慌忙制止。 阮阮难道不觉得她抱起他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吗!? 温含玉一脸认真。 「……」好吧,她不觉得。 「你到底什么意思?」温含玉很是不耐烦,「还是你要我把你揍晕然后扛回去?」 「……」乔越已经有些绝望,「阮阮,你背着我,该让人笑话的。」 「哦,没事,我不介意。」温含玉毫无所谓,「况且现在天黑了,也没人看见。」 「……」他能说他介意吗? 「还有,你前边不是才说你要听我的话的吗?才过多久你就反悔了?你骗我呢?」 「不是,我怎会骗阮阮,只是……」 「你再多说一个字,以后就别再和我说话,行了,上来吧。」 说着,她又将背对着乔越。 ------题外话------ 老家长安慰脸:我们含玉终于有那么一点点开窍了,乔越,就说你开不开心吧? 乔越:乐得飞起,但是,画风能不这么陡变不?所谓的背背抱抱是这么的吗!!! 老家长本作者:哭唧唧,不是我写作水平退化了,实在是我内心波涛汹涌然鹅都被纯洁的现实世界一巴掌都拍了回去!我也想写亲亲抱抱举高高!我觉得我都快憋!坏!了!(蓝瘦) 看我们乔玉夫妇这么乖,看官们有月票的来点月票呗? 嗯,往后翻,有3更。 137、小心眼(3更) 夜已深。 阿黎在小院里不时扯着脖子往院门方向瞧,瞧着瞧着又跑到门外去左右瞧,一脸焦急地等着乔越和温含玉回来。 屋顶上的梅良依旧睡得香甜。 院中阿黎正着急地来回踱步,梅良则是梦到了什么好吃似的咂了咂嘴还抬手摸了摸肚皮。 坐等右等不见人回来,阿黎不由抬头看向屋顶,看向不仅没事人一样还唿唿大睡的梅良,眉心一拧,脚尖一个轻点地,两个纵身便来到了梅良身旁。 「喂,死八碗,你说王爷头儿能不能找得到小姐姐?」 「王爷头儿的腿还没有好,就这么扔了轮椅跑出去找,不会回来的时候要爬回来吧?」 「小姐姐方才那副模样你看到了没有?冷得就像一把刀一样,怪可怕的。」 「还有,你说小姐姐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前一会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对王爷头儿动起手来了?」 「我看小姐姐方才那样儿,好像真的想要掐死王爷头儿一样,可吓死我了!」 「王爷头儿的命可是小姐姐拿她自己的命来救的,小姐姐又怎么会想要杀了王爷头儿呢?」 阿黎愈想愈觉想不明白,再看梅良,仍在唿唿大睡,哪里有在听她说话? 「喂,死八碗,我在跟你说话你呢!」看梅良睡死了的模样,阿黎蹙起了眉。 「你到底有没有看见方才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是不是王爷头儿的小师叔啊?王爷头儿和小姐姐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不去找就算了,竟然还能在这儿睡着了?」 梅良仍旧无动于衷。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阿黎生气似的伸出手,摇上梅良的身子,「你就不该叫梅良,你应该叫没良心才对!你快起来找小姐姐和王爷头儿去!你快——」 就在这时,本是好端端睡在屋顶正嵴上的梅良在阿黎的「轻晃」之下,被从正嵴上摇开,然后—— 顺着屋顶的斜面骨碌碌往下滑! 阿黎怔怔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身侧,勐地回过神来时,梅良整个人正从屋檐边上往下掉,而后是「砰」的一声沉沉闷响,令阿黎不禁把身子缩了一缩。 「死……死八碗!」阿黎赶紧从屋顶上跳下去! 当她瞧见梅良像死了一样摔在地上时,她的心「咯噔」一跳,吓得当即跌坐在地,一边慌张地扒拉上一动不动的梅良,一边哭兮兮道:「喂,死八碗,你不是这么就死了吧?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根本就没用力晃你,你就、就滚下来了!」 「你没有死的对不对?你起来,你快起来!」阿黎死死扒拉着梅良的衣服,边着急地沖他喊边用力摇晃他。 只见梅良在她的扒拉摇晃下整个人晃动得比急急转动着的拨浪鼓还要飞快,晃得连他的面目都在不停地摆动中全看不清了去。 相比之下,她方才在屋顶上晃他那几下,的确是轻得很,根本就没有用力。 晃着晃着,只听「刺啦」一声布帛撕裂开的声响,阿黎手中只抓着一大块梅良衣服的布,而梅良的人,已经整个儿被晃飞到对面乔越那屋的屋墙上! 阿黎怔怔看看自己手中的破布,再讷讷转头看向「飞」砸到墙上的梅良,忽地蹦起身,急忙跑到了梅良身旁。 本就被阿黎晃得五脏六腑都快搅成一团的梅良,这再被用力甩到墙上,震得他的胃一阵难受,只听「呕——」的一声,把肚子里的存货全都给吐了出来。 「死八碗你真噁心!」阿黎下意识往旁跳开。 就在跳开之时她再一次愣住。 这个死八碗吐了? 吐了就表示他没有死?还活着。 「死八碗你没死!」然,高兴不过转瞬,只见阿黎瞬间变了脸,怒道,「没死那你装啥子死!?」 差点吓死她了好不好!让她险些以为她把他给杀了! 「我装死?」梅良坐起身,不气也不恼,只慢悠悠地抬起手,用他那脏兮兮的衣袖抹了一把他同样脏兮兮的嘴,根本不介意阿黎方才对他做了什么。 「我在屋顶上睡得好好的,你把我推下来,那我就在地上睡好了,你还来晃我,你八成是跟我过不去。」梅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浓浓的困顿倦意。 「我、我跟你过不去!?」阿黎抬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梅良,一副完全不能理解他这脑迴路的震惊模样,「谁和你过不去!?」 她蒙竹阿黎可是最豪爽最大方的人,才不会跟什么人过不去! 这个死八碗,她更不稀得跟他过不去! 「你。」梅良一副肯定的口吻。 「你——」阿黎气得要骂他。 却听梅良又肯定道:「你一定还在记恨我吃了你的八碗面条,小乔明明都把钱赔给你了,女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你说谁小心眼!?」阿黎气得跳脚,「我才没有还记着那八碗面条!」 「那你就是在记恨我那天睡了你还没赔给你的事。」梅良这会儿不仅肯定,还难得认真。 师父和师兄都说了,对待和女人有关的事情的时候,不能不认真,不然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麻烦。 所以,要认真。 「我们那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你睡你的我睡我的!」阿黎不仅气得跳脚,更是气得一拳砸到了他身后墙上,瞬时将屋墙砸出了个大窟窿来! 除了睡在一张床上之外,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却又是的的确确的事情! 这些天她已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个事情,这是在中原,待她回了苗疆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事的,就当做没有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这个死八碗竟然又提醒她!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阿黎又是几个拳头勐砸到墙上。 「轰隆轰隆……」这一回,她把乔越那屋的窗都砸了下来,砖土倒塌,震起阵阵尘泥。 阿黎不知道,她想要忘掉的这个事,梅良一直记在心上。 他记得他还没有赔给她。 师门有训,女人的东西,不能欠,一定要赔。 可是怎么赔?小乔说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这个女人也不要他以身相许。 那他就只能先记着,他日一定赔上。 就在墙上摇摇晃晃的最后一块砖土掉落下来时,有三道人影悄声无息来到了小院中。 ------题外话------ 这章是小师叔和阿黎专场。 谁来了? 乔玉夫妇马上回来~ 138、这么会玩(1更) 当乔越看到阿黎那目瞪口呆的咋舌模样时,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想找个地缝或是挖个坑躲进去。 温含玉则是看一眼乔越那间一看就是被阿黎虐得正面墙大开窟窿连窗户都没能倖免的屋子,问也不问,只一脚踢开她那屋的门,背着乔越走了进去。 梅良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看。 「喂喂!死八碗!」阿黎睁大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含玉将乔越背进屋,她忽地又伸出手来扒拉上梅良的衣服,边晃边震惊道,「我没有看错吧?小姐姐那是将王爷头儿背回来的吧!?」 「你没看错。」梅良点点头,这不自己长着眼睛呢吗,没看清? 「小姐姐可真是太温柔了!」阿黎两眼亮晶晶,「王爷头儿身材都要把小姐姐的腰压断了!小姐姐都还是把他背回来了!」 阿黎有些兴奋还有些激动,只听又是「刺啦」一声,梅良身上所剩完好的汗衫又被扯下一大块,露出他结实的胸膛来。 梅良盯着阿黎手中从他汗衫上扯下来的布,再低头看看他连汗衫都没了遮挡的胸膛,一脸困惑。 温含玉把小乔背回来,她激动个什么劲儿?又不是她背小乔回来。 还有,那能叫温柔? 抱着才叫温柔吧? 阿黎这会儿看着梅良曝露在外的结实的胸膛也有些怔怔,然下一瞬却见她小脸一仰下巴一抬,哼声道:「你这什么破烂衣服,碰一碰就坏了,还给你!」 说着,她将仍抓在手中的从梅良衣服上扯下来的两块布一併塞到了他手里。 梅良被迫接过阿黎塞到他手里来的「破布」,又低头看看自己连风都挡不住了的破衣服,心想着师兄不在了,谁给他补衣裳? 他倒是可以不穿衣服出门,但是小乔肯定会说不可以。 那就只能是把衣服补上了。 「餵。」梅良抬起头来,伸手抓住了正要往屋里去看看温含玉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忙的阿黎的手腕。 「你干什么?」阿黎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再看他抓着她手腕的手,当即用力甩开,却怎么都甩不开,「你干什么突然抓着我的手!?还有,我不叫『餵』,我叫阿黎,九黎的黎!」 敢情这个死八碗没良心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阿黎。」梅良非常配合地唤了她的名字,却没有松开她的手,甚至一改他寻日里了无生气的模样,又如同方才那般一脸认真道,「你把我的衣服扯烂了,你必须帮我补上。」 「……!?」阿黎以为自己听错,「补……上?」 他这衣服本就又脏又破,现在还破了一大窟窿,莫说补不上,就算真补上了,那也穿不了。 「对,补上。」梅良点点头,强调道。 「想多了吧你,让我给你这个没良心的死八碗补衣服,做梦去吧你!」阿黎一脸嫌弃,又一次想要收回自己的手而不得。 「一直都是我师兄给我补的衣服,我师兄死了,我不会补,你扯坏的,那就你来补。」梅良不紧不慢解释,却如何都不松开阿黎的手,显然非要她答应把被她扯坏的一衣服给补好不可。 阿黎眼角抽抽,知道他就是一在深山老林里憋得有些傻了的死脑筋,只能退一步,气唿唿道:「明儿个我改你买件新的,总成了吧!」 在他们苗疆,女人给男人缝补衣服,不是给自己家人就是给自己男人缝补,他既不是她家人更不是她男人,凭什么要她给他补衣服!? 上回他不要脸地进她的屋挤她的床的帐她都不跟他算了,他居然好意思得寸进尺!? 阿黎愈想愈气,却又一边宽慰自己,别和脑子不灵光的蠢男人置气,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梅良依旧没有松手,且非常果断地拒绝:「不成。」 阿黎本在努力地压制自己的火气,却被梅良这毫无眼力见的一句拒绝给忽地点燃。 只见她脚下的地面一点点碎裂开来,要不是打不过他,她一定把他的手给砍了! 可现在她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气煞煞道:「给你买新的你不要,你就非要穿你这么件破烂衣服!?」 「也不算很烂,可能就是脏了点。」梅良纠正她。 「呃啊——!」阿黎瞬间挠乱自己的头髮,她觉得她再跟这个死八碗说下去她会被活生生气死! 看他们脚下因她狂躁而不断碎裂开的地面,梅良又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会补,所以你才不想补。」 「我不会!?」阿黎眼眸蓦地一缩,像是听到了什么听不得的话似的,收不回自己的右手,此刻只见她抬起左手,抓上梅良抓着她的手,而后整个人往旁一个折腰—— 「砰——!」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用不到,便见得本是好端端站着的梅良被她给砸到了地上!将他当做一块破石头来砸,砸得整个小院的地面瞬间碎裂! 便是屋子都勐地一阵震动。 「你再说一句我不会试试!?」这天下间没有她蒙竹阿黎不会的事情! 然,梅良还是没有松手,反是就着仍抓着的阿黎的手用力一扯,将折腰将他砸到地上的阿黎扯得一个踉跄,顿时跌倒下去。 许是梅良扯得太过用力的缘故,以致阿黎跌下去的姿势以及位置都不太对…… 阿黎这会儿是上半身子正正好……压在他的脸上! 梅良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一股清淡好闻的皂荚香以及一股他说不上来的清甜味道。 还有,他还清楚地感觉得到女人与男人不同的地方。 阿黎被他这么突然一扯本就跌得有些发懵,心口还好巧不巧地撞到他硬得好像石头似的脑袋上,疼得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只能维持着这个跌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温含玉这会儿本没心思理会院子里的阿黎和梅良,奈何他们实在太吵,吵得她沉着脸从屋里出来,不悦道:「你们去——」 温含玉后半句后根本没说出口,她只定定地看着院中地上正以奇怪的姿势亲近着的两人,然后退回了屋去,不忘把门关上。 阿黎和梅良,原来这么会玩? 139、女人怎么这么奇怪?(2更) 心口被撞疼得整个人都发懵了的阿黎一边撑起身子一边抬手捂向自己突突疼着的心口,然她在摸到自己心口的时候,还碰到了一张脸。 梅良的脸。 就在她心口处! 阿黎浑身勐地一僵,连忙坐起身,尔后想也不想便抬起左手用力往梅良脸上掴去! 「啪——!」响亮的巴掌声瞬间响彻整个小院,也打梅良喉头倏地一阵腥甜,当即吐出了一口血来。 饶是谁被莫名其妙打了一巴掌都不能冷静,梅良虽未生气,可他却有些不高兴,以致不由收紧仍抓着阿黎的手的力道。 然就在这时,有一滴水滴落到他脸上,正正好滴在他眼角。 一滴有些温热的水。 夜幕上星斗万千,并未下雨。 那哪里来的水? 梅良微微怔住,不由看向阿黎。 借着星光与屋檐上摇晃的风灯火光,只见此刻的阿黎涨红着脸,那双如水般晶莹的眼眸里写满了愤怒与委屈,眼眶通红,那滴在他眼角的温热的水滴便是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滴落下来的。 她这是……哭了? 梅良很是诧异。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可这一次她哭起来的模样却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哭? 第一次看到她哭是在长宁县的官府前,因为他抢了她的八大碗面条,所以她哭得眼泪大滴大滴的。 第二次看到她哭是在这绿川城的将军府里,因为他喝多了进错了屋和她睡了同一张床,所以她哭得好像他打了她一样。 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被打的明明是他,她哭什么? 因为他叫她把他的衣服补好?还是因为她不会补衣服? 梅良能感觉到阿黎此刻是生气极了,因为他看到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她摔得他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疼,还打了他这么用力一巴掌,他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疼,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倒先气得哭了? 为什么? 女人怎么这么奇怪? 「无……耻!」她的眼泪再一次滴落在他脸上,她生气至极也委屈至极,「你无耻!」 而就在阿黎的眼泪再次滴落到梅良眼角时,看着她红红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的手。 手臂终是没有了钳制后的阿黎顿时站起身,朝她那间屋子跑去,然她才跑开两步,却又折回到梅良身旁,一时间根本顾不得他有多可怕的剑法在手,抬脚就朝他身上用力踹了两踹,然后蹲下身泄愤似的将他的衣衫和汗衫一併扒拉了下来,再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那两块破布,这才转身跑回屋,将屋门重重关上,上闩! 阿黎的力气不是吹的,梅良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要被她这一摔几踹的给弄得快要断了。 他疼得不想动,就这么把双臂一摊,对着漫天星斗,上半身不着一物,呈一个「大」字躺在碎裂得每一处完好的小院地面上。 师兄说的对,千万不要招惹女人,不然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他这根本就没招她惹她,就这么平白挨了她的打,他还只能受着,不能打回去。 梅良只觉自己被打了的半边脸抽抽的疼,他抬手碰碰,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梅良把手从自己被打肿的脸颊上移开时顿了顿,他没有把手放下,而是摸向自己眼角。 方才被阿黎的眼泪滴到眼角,这会儿还有些微微的湿意。 他还是想不明白。 摸了摸自己眼角后,梅良又将手移向鼻尖,用指腹在鼻底搓了搓。 不过,她身上的味道倒挺好闻,是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清甜,清香。 女人的味道? 还有…… 梅良把手下移到自己平坦结实的胸膛上,轻轻拍了拍。 和他在她身上感觉到的不一样。 但是他怎么就无耻了?他哪里无耻了? 梅良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行,他得去问问小乔,他不能莫名其妙白挨了顿打。 * 温含玉为乔越诊了脉,强行餵他吃了药,再为他将脖子上的、手腕上的以及腿上沁出血来的伤口清理干净然后上药,勒令他躺在床上不许动。 任是阿黎与梅良在外边整出震天的动静,他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去出去一看究竟。 他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可他的心却不能平静,不仅是因为小院里的动静,更因为这是温含玉的屋子,他躺着的是她的床,枕着的是她的枕头。 他不知是否是他错觉的缘故,他总是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在这枕上。 「你若是再敢擅自站起来,我不等你废了腿,就先把你的两条腿给砍下来。」温含玉在为他将双腿上的伤上好药后,站在床头盯着他的眼,阴沉着脸警告道。 「我不会再做让阮阮费心的事情。」乔越心有愧疚。 「嗯?」却见温含玉蓦地拧起眉心,显然并不满意乔越的答案。 乔越当即改口:「我一定听阮阮的话。」 温含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同时伸出手来摸摸乔越的脑袋,表扬似的举动,「这还差不多。」 「……」 温含玉打开屋门看罢院子里阿黎与梅良整出的动静再将屋门关上重新回到床前时,乔越已然在床上坐起了身,以防她生气,乔越便先开口道:「躺着有些累,我先坐坐。」 温含玉这才没有再勒令他躺下,而是将药箱里的东西收拾好,「坐够了就躺下睡,我去煎药。」 说着她将药箱放好,转身就要出屋去。 「阮阮。」乔越忙唤出她。 温含玉转身看他,「还有什么事?」 「阮阮能否陪我坐一坐?」乔越迟疑问道。 温含玉没有出声,只是走到他身侧,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乔越说的坐一坐,她就当真只是坐着而已,一句话都不说,还盯着他瞧。 乔越这会儿又没了方才在外边「直面」她的勇气,坐在她的床上被她盯得心跳加速,以致目光都无处安放。 「阮阮这儿可还觉得疼?」乔越心中总想要问的问题终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口,带着浓浓的心疼。 只见他抬手指向自己心口位置。 温含玉也抬手贴上自己心口,感受着自己正常的心跳速度,摇了摇头,「不疼了。」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啊,明明前边还疼得难受得厉害。 喜欢的感觉,好像也是这么奇怪的。 不对,好像说成「奇怪」不太对。 应该怎么形容好呢? 嗯…… 温含玉微蹙着眉心在认真思考时,乔越正朝她慢慢靠近,尔后—— 吻上了她脸颊。 ------题外话------ 往后翻,有3更~ 140、我很高兴(3更) 乔越轻轻扶着温含玉的另侧额鬓,温柔地吻上了她的脸颊。 温含玉怔住,诧异地看向乔越,「阿越你干什么突然亲我?」 他扶着她额鬓的手轻移到她脸颊上,轻柔地捧着,温柔笑道:「因为我很高兴。」 他说着最直白的话。 她说过,他高兴的时候是要亲亲她的。 已经不止一次说过。 而他自身,也爱极这个表达自己内心喜悦之情的方式。 乔越说着,再一次朝她靠近,在她另一侧脸颊上也落下轻柔一吻。 他很高兴,很高兴。 他得到了阮阮的情意,纵是废了双腿丢了性命,他也不在乎。 阮阮,是他的,是他乔越的。 温含玉摸摸自己被乔越亲吻过的脸颊,忽然想到究竟怎么样来形容喜欢的感觉才是最贴切的。 奇妙。 奇怪的,却又是……妙不可言的,会让人觉得难过,更多是让人觉得开心。 她现在就觉得很开心。 「小乔!」本是紧闭的屋门被从外忽地推开,走进来被扒拉走了衣衫只着裤子鞋袜的梅良。 「……」乔越看着已与自己近在咫尺却又在此时离了开去的温含玉,顿时想把闯进来的梅良给轰出去。 偏生梅良还什么都不自知,毫无眼力见地道:「你们坐那么近干什么?说事儿?那你们说,我等你们说完有事问小乔。」 乔越:「……」 温含玉倒是一点为梅良忽然闯进来而尴尬,她只是面无表情站起身,朝屋外走去,「我去煎药。」 在与站在门边的梅良擦肩而过时,只听他用低得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你等的人来了。」 温含玉半眯起眼,微微颔首,果断跨出了门槛。 安静的小院里,蓦地出现三道人影,有如凭空出现一般,单膝跪在温含玉面前,恭敬非常,声音低沉如风,只为她一人听到:「逍遥楼十楼楼主姜坤,十六楼楼主莫铮,三十六楼楼主蒙奇石,见过少主!」 温含玉眸中有笑,笑意如刃。 终于来了。 * 乔越看着梅良那通红高肿的右半边脸以及他下颔上没有擦干净的血,既诧异又无奈,「小师叔又做了什么让阿黎姑娘生气的事?」 「不知道。」梅良摇头,「什么都没做。」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平白无故地被她给摔了打了还踹了。 「为何小师叔的衣服都不见了?」鑑于上回梅良明明跟阿黎同床共枕睡了一夜却偏说自己什么都没做的先例,乔越在心中表示:我不信。 「她给我扒拉走了。」梅良摸一把被阿黎踹得老疼的腰腹,「还踹了我两脚。」 「……」你要是什么都没做,人姑娘会对你这么兇残? 「小师叔找我何事?」委屈?对小师叔而言,不存在的。 「用你那脑子帮我想想,她为何打我,又凭什么打我?」对于乔越的脑子比自己灵光的事实,梅良非常认同,毕竟从来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小乔很快就能想通。 「那小师叔得先告诉我你方才做了什么?」乔越很耐心。 温含玉不在屋中,他狂跳的心自然平復了下来。 「哦。」梅良点点头。 于是他便将他被阿黎从屋顶上推下来,不仅扯烂了他的衣服还把他甩到墙上,然后将他砸到地上,末了还狠踹了他两脚的事告诉乔越。 怎么听怎么都是阿黎的错的事。 对梅良的脑回沟很是了解的乔越不消想也能知道事情绝不会像他轻描淡写的这把,若真是如此,阿黎又何必再将他摔砸到地上后还给他恶补两脚。 将梅良所说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后,抓着关键的点,问道:「阿黎姑娘将小师叔摔到地上后,小师叔做了什么?」 「想让她答应给我补衣服来着,拉了她一把不让她走,然后她就摔了。」就是这样,没什么不对。 「摔?」乔越又问,「阿黎姑娘怎么个摔法?又是摔到何处了?」 梅良道:「摔还能怎么摔?不就是该摔就摔了?就是摔到我身上来了而已。」 「摔到小师叔身上?」乔越隐隐有头疼。 「嗯。」梅良又点点头,还抬手指指自己鼻子,「她半个身子都砸到了我脸上来。」 「半个身子?」乔越的眼皮轻轻跳了一跳。 「对。」梅良不觉这有何不妥之处。 乔越唯有再细问:「阿黎姑娘具体半个身子的何处砸到了小师叔脸上。」 「「……」乔越抬手捏上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小师叔,这事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梅良缺心眼,「知道女人的胸膛和你我这又扁又平的不一样?还是知道她们身上没有汗臭味,而是香味?你又为何知道?你是不是见过?还是摸过?」 「……」乔越很不想说话,可他要是不出声,梅良就会一直问,迫不得已只能道,「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么小师叔?」 还用亲眼见过亲手摸过!? 「能吗?」梅良细想,摇头,「我没看出来,难道不是因为她们的胸膛没长好所以看起来才不像你我练过的这样平坦又硬朗?」 「……那不是没长好,是女人与男人原本就不一样。」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小师叔认为女人的胸膛不平坦是因为没长好…… 「对了,她还骂我无耻,被打的是我疼的也是我,我哪里无耻了?」 梅良不管何时看起来都是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的了无生气模样,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但从他的话里听得出他的「理直气壮」。 乔越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将颞颥揉得更用力,「小师叔,我若是阿黎姑娘,我也打你,照死里打。」 「……」 ------题外话------ 梅良:为甚打我!我不服! 啊~~~依旧日常求月票中~~~ 141、喉结和牙印(1更) 温含玉将屋子让给了乔越,自己到阿黎那屋将就了一夜,也听阿黎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骂了梅良一夜。 可当温含玉说到「宰了他」「杀了他」「弄死他」的时候,阿黎又总是摇头。 温含玉觉得阿黎那是真善良,要换做是她,梅良那货是死上十次都还不够。 不宰他,但是就这么看着又总觉心里膈应得很,那就只能还是上次那个办法了。 「那就还是上次那个没有用到的解决办法吧。」温含玉拍拍阿黎的肩,「要么宰了他要么让他从了你,至少以后你揍他能揍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阿黎忽地哭得更凶。 「行了,别哭了,哭着也没用,要是真睡不着,就起来跟我去做件事。」温含玉嫌弃地将阿黎从被她哭得湿了一大片的枕头里抓起,不忘顺手拎起枕头就着枕面擦她脸上的泪。 阿黎早就过了最伤心的那个劲头,只是想到让梅良白占了自己便宜怎么都觉得憋屈,便又愈想愈想要哭而已,是以这会儿被温含玉揪起来她的眼泪说停便停,换上一副好奇的神色,「现在?小姐姐,天都还没有亮呢。」 「那你去是不去?」温含玉只反问。 「去的去的。」阿黎忙点点头,反正她也睡不着,就当做出去走走好了。 「那把鞋穿上,走了。」 「小姐姐要跟王爷头儿说一声吗?」 温含玉看一眼熄着灯的对屋一眼,转身便走,「他睡着了,不用。」 让他睡吧,天亮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像今夜之前那般只需一心养伤就行了。 * 乔越整夜未眠,倒是梅良四仰八叉在他床前地上鼾声不断。 梅良的睡眠向来好,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想睡,便没有睡不着的道理。 乔越也想像梅良一样,只要闭起眼就能睡着。 可他不能,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心中装着的事情太多,不会想睡便能睡去。 这是只有毫无忧虑的人才能拥有的「权力」。 乔越虽是躺在床上,却是清醒了一整夜。 他一直在想着青川城的事情,想着兰川城的百姓。 兰川城,姜国必须夺回。 多拖一天,姜国就多一分危险,兰川城的百姓就多受一天的苦难。 兰川城因他而失,必须由他来夺回。 可,以如今的西疆军,以如今的他,又该如何去夺? 乔越睁着眼到天明,只是想了无数的事情,他的心依旧能够冷静如常,没有丝毫的纷乱与烦躁。 因为他鼻尖总能隐约闻到沾在枕头上的温含玉味道的缘故。 因为有她,所以他才能冷静。 天亮之时,他才微微侧侧头,让自己的侧脸贴上她的枕头,清晰地感受着枕上残留的她的味道,微闭起眼稍做休息。 不知是他本就倦极,还是温含玉的床让他太安心的缘故,他本只是想小憩,却不知不觉渐渐睡了去,甚至睡得颇沉,以致梅良醒来出去了他不知道,温含玉进屋来他也没有察觉。 温含玉并不是第一次见着他的睡颜,她这些日子为他解毒时瞧见的无不是他的睡眼。 可不管怎么瞧,又或是瞧上多少次,她都不觉厌烦。 无论是他的头髮他的眉眼还是他的唇鼻,她都觉得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的阿越就是好看,百看不厌。 可她昨夜却险些要了阿越的命。 想到自己昨夜失控后险些杀了乔越的事情,温含玉晕着晨阳的眸子又黯了下来。 她不知道以后她还会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不想伤害阿越。 也不能伤害阿越。 乔越此刻是面向床外侧着身睡着,他的长髮别在耳后,露出他修长的脖颈,以及温含玉留在他脖子上的深深指甲印。 虽然昨夜她已经为他将上边的血清理干净并上了药,此刻仍能看得清楚他脖子上四个深深指甲印,虽然消了肿,却依然红得很是明显,可见她当时掐得有多用力。 温含玉盯着他脖子上的指甲印,忽然又有一个新发现。 她发现乔越的脖子不仅修长,更是干净得好看,以致他那因唿吸而微微动着的喉结看起来也多了数分诱人的味道。 她一直都没有发现阿越的脖子原也像他的脸一样好看。 这么好看的脖子,要是在上边留下她的指甲印,可就毁了,不好看了。 不行,她一定不让他的脖子留下印儿。 就在这时,将将微微抬起头来的她看到乔越的喉结勐地上下动了一动,使得她不由伸出食指去戳了一戳,戳得它又再动了一动。 温含玉不由笑了,还眨了一眨眼,又再戳了一下,乔越的喉结又再动了一动。 此刻她眸中的黯淡才全然散去,唯有好奇的笑意,还挺好玩儿! 这却苦了乔越。 他不敢动,也不愿意推开她,就这么绷着自己,红了耳朵,犹闭上眼。 温含玉瞧他一眼,发现他还没有醒,便又重新低下头,好奇地朝他的喉结靠近。 ........ ------题外话------ 过渡章节,所以内容比较平静~ 昨天非常无耻地感冒了,因为有过敏性鼻炎,所以一天里打了无数个喷嚏,打得头昏脑涨,码字能力下降,所以没能码完今天的3更任务,今早带老母亲去一趟医院做个检查,没法码字,所以3更会推迟到下午,抱歉! 142、她是我喜欢的姑娘(2更) 用罢早饭,温含玉将乔越推回到他那已经被阿黎捶毁的屋子里,「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到院门外去。」 不待乔越问上什么,她便已转身走开。 依旧赤着上身没件衣服穿的梅良这时候凑过来,边迳自往屋里去边道:「小乔,拿件衣服给我穿。」 乔越的衣物并不多,从平王府出来时他带着的衣裳连着身上穿的也不过三套而已,这一路来他也未有给自己置办过新衣,这会儿穿着的还是冬日里的衣裳,不过是减去了几件而已。 他的衣物就在他的包袱里,包袱就在床头里侧。 梅良把包袱从床头里侧扯出来,打开,随意抽出一件深海蓝色的袍子,「就这件吧。」 谁知乔越却急忙推动这椅轮上前来,抬起手便拿过梅良拿在手里的深海蓝色袍子,「这件不行。」 梅良并不介意,只又再从包袱里拿起一件中衣,「那就这件吧。」 谁知这一件还是被乔越拿走,「这件也不行。」 「这件汗衫总可以了吧?」梅良再拿起一件。 「不可以。」乔越依旧把汗衫也从梅良手里拿了过来。 这些都是阮阮亲自让衣庄为他裁剪的,他自己一次都未捨得穿过,当然……不能给小师叔。 连拿三件衣服都被乔越给夺去,梅良便没再从包袱里拿,而是盯向乔越身上的衣服,「那把你身上穿的给我。」 「这……」乔越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浅海蓝色的衣裳,果断拒绝了梅良,「也不能给小师叔。」 他现下身上穿的这身,也是阮阮送给他的,不能给他人。 小师叔,也不行。 「小乔,你变了。」梅良盯着乔越,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眸里竟写着委屈,「连一件破衣服都不给我。」 乔越却是忍不住轻轻笑了一笑,「我给小师叔拿一件。」 「你就这么几件破衣服,你怀里揣的身上穿的都去了大半,哪还有衣服给我穿?」梅良不高兴,「还有,为何你怀里揣的和身上穿的不能给我?你还是不是小乔了?」 乔越不疾不徐找出一件非温含玉送给他的衣服,递给了梅良,「这些是温姑娘送给我的,所以不能给小师叔。」 在梅良面前,没什么心事需要遮掩,也没什么话说不得。 他们师叔侄一同死里求生已不知多少回,在天独山上的日子,他们饭一块吃,武一块练,便是澡都一块洗,曾经他们身上哪儿有颗痣有块疤,他们彼此都再清楚不过。 他们虽未一同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过,但是他们却肝胆相照。 他们之间,有话直说便行。 「她送给你的就不能给我穿了?」梅良不能理解。 「嗯。」准确来说,是他不捨得。 「为什么?」梅良拿过乔越递给他的一件旧衣,更不解。 「因为温姑娘是我心仪的姑娘,心仪的姑娘送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能送给他人?小师叔你说是不是?」 「心仪的姑娘送给的东西,所以不能给别人?」 「对。」 「我穿几天再还给你也不行?」 「不行。」 「我不懂。」 「以后小师叔若是遇到了能让小师叔心仪的姑娘,届时小师叔自会懂了。」 「你还是那个能我和穿同条裤子的小乔吗?」 「当然。」不过,「这不一样。」 乔越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将梅良才拿到手里的衣服又拿了回来,放回包袱里,绑好。 梅良愣了愣,「小乔你这是干什么?连旧衣服都不给我穿了?」 「小师叔身上的衣服是阿黎姑娘拿去的吧?」乔越不答反问。 「是啊。」 乔越将包袱绑起的动作更果断,「那小师叔就再光着几天吧。」 「小乔你这是帮着外人欺负我呢?」梅良不服。 「师门有训,不能打女人。」乔越提醒他道。 「我没打她,都是她打的我。」他浑身骨头都快被她打散了! 「小师叔做的事情比打了阿黎姑娘还要严重。」乔越将收拾好的包袱放到自己腿上来,「待阿黎姑娘原谅小师叔了,小师叔才能有衣服穿。」 这事他也没法解决,只能且这样先了。 不能阿黎姑娘在小师叔这儿受了委屈,他还向着小师叔的。 乔越说完便出了屋去。 梅良:「……」 * 乔越来到小院外时,愣住了。 只见门外三辆马车已在等待,十六见着他,忙上前来替他拿过放在他腿上的包袱,带着一脸欢喜:「主子!」 温含玉人已在马车里,听着十六的声音,她从马车里将车窗后的小帘掀开,看了面有诧异之色的乔越一眼后便将帘子放了下来,并未说话。 「主子,十六抱你上马车。」十六将从乔越腿上的包袱放到温含玉乘坐的那辆马车上,不待乔越说上什么便将他抱起放到了马车里,就坐在温含玉对面。 跟在乔越身后的梅良作势也要登上同一辆马车来,却被十六眼疾手快拦住,指向后边一辆马车,道:「小师叔的马车是后边这辆,最后边那辆是来放主子的椅子用的。」 主子和温姑娘好好的一辆马车,绝对不能让小师叔来凑热闹! 原本温含玉要求准备的只是两辆马车,乔陌给多加了一辆,道是马车里坐了人再放进乔越的轮椅的话太过拥挤,宽敞些坐得舒服些。 温含玉自然没有异议。 十六则是觉得穆王爷想得非常周到,怎么能让一张椅子阻拦了主子和温姑娘的相处呢! 既然穆王爷都给主子安排好了,就更不能让小师叔凑热闹! 而且还是衣服都没穿一件的小师叔!那会污了温姑娘的眼! 于是,梅良登上了阿黎坐的那一辆马车。 他登上马车时,阿黎只愤愤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做她手中的活计,对于梅良与她同乘一车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反正她在中原这段时日里总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整得水火不容,而且她也不是这中原女子忸怩的性子,就当做被野猪不小心撞到就好了,家乡没有人知道的这些事全都当成是野猪干的就好了! 梅良这厢一瞬不瞬地盯着阿黎手中的活计瞧,乔越那厢也诧异地看着温含玉。 「阮阮这是要去何处?」 ------题外话------ 下章内容应该就能把过渡内容写完了~ 143、喜欢真的阿越(3更求月票!) 「去你想去的地方。」温含玉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彩陶偶人,虽然只有她的巴掌大,但也做得鼻是鼻眼是眼的,虽然做工比京城里那些陶人瓷人要差了许多,不过却看得出烧制这陶人之人的用心。 因为不仅五官都给捏了出来,就是五个指头也都一一捏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彩陶偶人的手臂是可活动的,随便怎么转都可以。 温含玉似是对这个彩陶偶人很有兴致,一直低头打量着把玩着,以致坐在她对面的乔越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而已,便又低下头继续把玩手里的偶人。 她正转动着偶人的手臂,她在从将军府回来的路上之所以会买下这个彩陶偶人,就是因为他这可以转动的手臂。 还有偶人右手上拿着的那杆用胡杨木削成的长枪。 只见那长枪比偶人要高出他大半个身高,正因温含玉正转动着的偶人的手臂而慢慢转动着。 乔越怔怔看她,心有震惊,以及感激。 因为他知道她指的他想去的地方是何处。 也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觉震惊感激。 未听到乔越反应,温含玉便又抬起头来看他,看他眸中的诧异,像说一件寻常的小事般自然而然道:「青川城,你不是想要去吗?」 若不是他想要去,她才不会费这个心思天还没亮就到将军府去让乔陌给准备马车。 准确来说,不是他想去,而是非去不可。 这是她昨夜在他眼中看到的读到的。 「是。」乔越的震惊与感激不止是因为她早早便准备好了马车,更是因为她的答应,昨夜他险些为此事而失去她,她也因此事而失了控,以致他彻夜难眠在想着的都是应当如何才能不碰到她的「逆鳞」而到青川城去。 却不想她竟已经马车备好。 「可是阮阮……」 「反正你迟早都会去的。」温含玉又低下头继续把玩手中的彩陶偶人,「既然你现在想去,那就去好了,我跟着你去,你自己,不行。」 若不去青川城,兰川城要怎么拿回? 书上写的兰川城乃是乔陌夺回的,但她想让阿越去做这件事。 最重要的是,阿越自己也想亲自去做这一件事情。 兰川城乃他所建,却也因他而失,如今就更当由他去夺回来。 虽然他嘴上不曾说过,更没有在她面前显露出这个想法,但她能猜得到他心中在想着的是什么。 必须由他亲自去夺回兰川城,他的心才会好受些。 「阮阮……」乔越感激得难以言喻,终止汇成简单的一句,「谢谢你。」 这于温含玉而言不过是比举手之劳稍大一点点的事情而已,不过是乔越从这绿川城换到了青川城而已,与昨夜她失控时不同的是,昨也是乔越做的决定,而今日是她做的决定。 她这样是不是不好? 是不是应该要改改? 可是,要怎么改? 温含玉将彩陶偶人右手里握着的长枪从他手中拿了出来,这才发现这杆长枪做得颇为真切,还挺好玩儿。 将长枪放回偶人手里时,她还注意到偶人耳朵上似戴着什么耳饰。 乔越看她将一个小小偶人瞧得如此认真,不由问道:「阮阮很是喜欢这个彩陶偶人?」 温含玉这时才瞧清偶人耳朵上戴着的耳饰是什么。 虽然是画上去的且不过米粒般大,但还是能让人瞧得清楚那是什么模样。 是一对中空水滴状的耳饰。 温含玉盯着偶人的耳饰瞧了瞧,又再看看他手里比他高出大半个他的长枪,最后再看向偶人本身。 长发高束,一身戎装。 这分明是…… 「阿越。」温含玉忽然抬头,看向乔越,同时将手中的彩陶偶人拿起来面向着他,肯定道,「这是你。」 她这才明白她从摊面上拿起这个偶人的时候那位大爷说的话是何意。 『阿执大将军会保佑你的。』 「保佑」这个词,是在向神明祈求的时候才会用到的吧? 那位大爷似乎将阿越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明? 在这绿川城,她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儿的百姓对「阿执大将军」的崇敬之情,有如崇敬神明那般。 那对卖榆钱的夫妇在说到「阿执大将军」的时候,好像也是如此。 温含玉之所以这会儿才认出这个彩陶偶人就是乔越,实在是因为—— 温含玉看看就坐在自己对面的俊美无俦的乔越,再看看自己手里无论身材还是容貌都和他完全不沾边的彩陶偶人。 差别太多,不能怪她这会儿才认出来。 要不是她知道他上阵杀敌时惯用的武器是枪以及见过他的那对紫檀木耳饰,她到这会儿怕是都认不出来这个偶人是乔越。 乔越看一眼她手中的彩陶偶人,微有诧异,尔后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西疆百姓用陶泥烧制出他的模样或是用胡杨木雕刻他的模样在市场上兜售的事情早时就有,不过他到没有想到如今竟还有人在烧制他的模样的偶人。 他已不再是能够护佑西疆的大将军。 如今的他,只是个罪人而已。 连到这西疆来只敢躲在屋里不敢见任何一个西疆百姓的罪人而已。 「不喜欢。」温含玉将手中陶人放下,只盯着乔越瞧。 「……?」乔越不明所以,阮阮这是何意? 「阿越不是才刚刚问我是不是喜欢这个陶人?」温含玉一脸认真,「我说我不喜欢。」 喜欢? 这个不好看的陶人没有给她欢喜的感觉,没有给她难过的感觉,也没有给她想念的感觉,那就不是喜欢的感觉。 她不是喜欢这个陶人才买的它,是瞧着的时候觉得有些好玩儿才买的。 她喜欢的是—— 「我喜欢的是阿越。」温含玉更认真,「真的阿越。」 这个陶人虽然也是阿越,但是假的,而且比真的阿越差远了。 真的阿越这么好看,画都画不出来,怎么可能用泥捏得出来。 也只有眼前的真阿越才能让她觉得开心难过以及为他挂心的感觉。 温含玉只道自己不过是说了自己心中所想而已,却不知这对乔越而言有如打坏了蜜罐子似的,甜到微醺,面红耳赤。 马车很快便驶出了绿川城,往北而去。 温含玉挪到了乔越身侧,借着他的肩膀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她伸了个懒腰,边伸手掀开车帘往外看便懒洋洋问道:「到哪儿了?」 然当车帘掀开,她惺忪的懒意全无,眸中唯见震惊,「那是……什么?」 ------题外话------ 我又卖力求月票了! 不对,我每一天都在卖力求月票!嘿嘿嘿~~~还是那就不害臊的话:有月票的姑娘记得给我啊~~~不,是给乔玉夫妇! 老作者:含玉,你这么动不动就开撩好像不太好。 乔越:不!很好!我很喜欢! 含玉:羞?羞是什么?不存在的。 144、胡杨林(1更) 夕阳的余晖下,由月连山脉雪水汇流而成的连山河一直向西北方向蜿蜒,波河面光粼粼,如游蛇,又如一条金色的丝带,蔓延在西疆的广袤大地上,草木沿河而生,生长在粗砺的沙石之中,一望无际,与连山河一起,仿佛要连接上远方被夕阳烧得通红的天宇。 温含玉看着那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的树林,眸中满是震惊之色。 准确来说,不是震惊,而是惊艷。 她眸中映着夕阳的余晖,双眸如闪耀着明艷的光,正熠熠生辉。 乔越看她瞧得如此惊艷出神,自也向外望去。 这是他过去十四年一直都在看着的景色,在他心中亦是西疆最为震撼人心的景色,初见之时,他也是如温含玉这般,眸中尽是惊艷之色。 「那是胡杨林,这春末夏初之际,正是胡杨树开花的时节。」乔越温和道。 温含玉知道胡杨,因为它的树脂树根乃至花序都可入药,但真真切切见到胡杨,这是头一回。 且还是胡杨花开时的模样。 细小粉白的花绽放在枝头,一朵连一朵,一枝连一枝,一株连一株,一片连一片。 深深的胡杨林里,尽成花海,没有桃花的娇艷,亦没有杏花的烂漫,却又这世上所有娇艷的花所没有的顽强。 能在这风沙之地将花儿绽放成林的,全天之下,怕亦只有这胡杨树花而已。 尽是看着,便能让此前从未到过西疆的人肃然起敬。 生命的力量,从来都最能令人敬畏。 「西疆百姓都觉秋日的胡杨林最美,秋日的胡杨林足以媲美红枫林,不过我倒觉得这春末夏初的胡杨林更动人些。」看着那在夕阳余晖中安静绽放着花儿的胡杨林,乔越目光柔和。 秋日的胡杨林,火红得仿佛生命在做最后的怒放,仿佛一生不过是只求那一次绚烂,而春日的胡杨林是安静的,细小的花儿仿佛在与黄沙诉说着顽强的生命,没有热烈的颜色,却有温柔的坚持。 「阮阮可要下去看看?」乔越温和地问。 温含玉自然是觉得好,不过,「你不是急着要去青川城?」 「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时间。」乔越道,「再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便能到青川城,不妨事。」 乔越说着,便唤住了驾车的十六,「十六停车。」 「是,主子。」十六缓缓收紧缰绳,把马车停了下来。 青川城与绿川城之间的路好认也好走,无需当地人带路也能轻易走到,只要顺着连山河走便可,马车可以朝发夕至,两座城池间离得并不算远,所以十六便自然而然地担起了车夫之职。 马车停靠在胡杨林旁,十六赶紧去最后那辆马车上将乔越的轮椅搬下来,只是这沙漠之地,要推动椅轮就要比平日里费上不少的力气。 「主子,要不属下背您吧?」十六关切道。 阿黎这会儿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在马车上坐了一整个白天的她这会儿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似的,边跳边笑着跑向胡杨林。 跑着跑着她又回过头来,继而跑到也正往胡杨林走去的温含玉身旁来,拉起了她的手,不知说上了些什么,尔后欢快地拉着温含玉一块儿跑向胡杨林。 梅良懒洋洋地揉着眼,面无表情地看一眼仿佛撒欢似的已经跑得有些远了的阿黎,打着哈欠朝乔越走来。 乔越瞧见梅良,朝十六道了句「不用」后对梅良道:「小师叔没有见过胡杨林,不如也过去瞧瞧?」 「哦。」梅良不觉得有何可以或不可以的,不过是乔越说了,他便答应了而已。 「那小师叔背我一把。」乔越很是自然道,「我暂时走不了。」 「哦。」梅良想也不想便在乔越面前蹲下身,「来吧。」 自然而然,没有客套,亦没有请求。 梅良背起乔越,好像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十六有些震惊,就算对他这个属下,乔越不时都还会客气有加,但对梅良,他却一丁点的客气都不需要。 他与梅良之间,给十六的感觉已不再是师叔侄,而是亲人,甚至是比亲兄弟更亲的感觉。 梅良的身手十六见识过,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就趁这个空档给马匹吃些粮草。 「这些树长得可还真奇怪。」梅良看着眼前每一棵树的树干都扭成奇形怪状的胡杨林,面上没什么惊艷之色,依旧是平日里无甚生气的模样,「比天独山上的树长得还要奇怪。」 「胡杨本就是这般生长的。」乔越早已习惯梅良除了吃与酒之外对什么都没有兴致的反应,「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烂,这才是胡杨有别与其他草木之处。」 就像这西疆的百姓,哪怕这西疆条件再如何艰苦,他们也要在这儿生根发芽,努力活下去。 「阿黎姑娘可还在生小师叔的气?」乔越看向前边不远处结伴而行的温含玉与阿黎,忽然问梅良道。 「不知道。」即便背上背着个乔越,梅良依旧步履轻松,毫无负担之感,「反正这一路上她没搭理过我,我也没搭理她。」 「……小师叔还想不想把衣服穿上了?」乔越在梅良寸缕不挂的胸膛上拍拍,好意提醒他道。 「当然。」梅良不置可否,「要是不穿衣服没人卖酒给我喝了我怎么办?」 「那小师叔就应该跟阿黎姑娘赔不是才是。」若是让他们天独山门下落了个就会欺负姑娘家的名声,怕是师祖都能从坟里跳起来。 「怎么赔?」梅良道,「我没钱你也没钱,她好像也还是不愿意要我以身相许。」 「我记得小师叔雕刻东西的手艺是很不错的。」 「然后呢?」 「姑娘家向来都会喜欢些精雕细琢的东西。」 「然后呢?」梅良又问,还有些嫌弃道,「你好好说话,不带拐弯的那种。」 「这儿的胡杨木不是挺好?」乔越抬手拍拍近在自己身侧的胡杨树,「以小师叔的手艺,阿黎姑娘不会不喜欢的。」 梅良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马车方向有动静传来。 ------题外话------ 二更稍后一点点 145、少年(2更) 若说夹带着浓浓西疆话的西疆百姓道的官话还能让人勉强能听出他们说的是什么的话,那这地道的西疆话便是让人一个字都听不懂。 十六现在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听着面前少年红着眼带着哭腔说着一口的地道西疆话,十六只能寻求后边两辆车的驭手相助,他们虽不是土生土长西疆人,但到西疆来的时间比他早不少,兴许能听得懂。 谁知他俩与十六一般,对这少年说的话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急得少年不停地用双手比划,看他们仍是不明白的模样,少年终是哭了出来。 「发生了何事?」听着动静,乔越与梅良不再往胡杨林中去,而是折返回来。 看着眼眶通红正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的少年,乔越微沉着面色看向十六。 十六忙惭愧解释道:「回主子,属下也不知道,属下们……听不懂这小兄弟说的话。」 乔越再次看向少年。 少年约莫十一二岁模样,长年被风沙吹过的脸上写着少年才有的青稚,梳着西疆男儿特有的长长髮辫,垂在胸前。 少年瘦小,一身衣裳早已洗得发白,旧得厉害,手肘与膝盖处还打着大块的补丁,脚上的鞋顶端已经破了一个窟窿,且还只是右脚上一只鞋而已,左脚上的鞋不知落在了何处,只见他左脚已经被沙土脏得看不出他原本的肤色,唯见有血从他脚趾缝处沁出,将沾在他脚趾缝里的沙土染得变了色。 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再看他脖子上挂着一根两指粗的麻绳,麻绳垂下被他绕过臂弯再绑在他身后的板车拉手上。 只见他颈后以及双臂里侧都已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破了皮甚至磨出了血来,显然是因为大力拉着他身后板车而致。 再看向他身后的板车。 板车已经足够老旧,看那木板的颜色让人只觉这辆板车随时都有可能坏在路上,就连车轱辘都已经歪歪扭扭。 但板车却躺着一个人。 一个头髮稀松且雪白的老人。 老人枯瘦,就像那已经枯死在沙漠之中的胡杨,若非她想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着,只怕是说她是尸体一具也无人不信。 「孩子,你们是何人?又是要到何处去?」乔越坐上十六已然为他推来的轮椅,温和且关切地问。 此时此刻,他道的是西疆百姓才会道的话。 在西疆十四年,他不仅早已听懂当地百姓的话,更是学会了说,字字圆正,与西疆当地百姓道的毫无差别,仿佛他自小就生长在这西疆似的。 通红着眼眶的无助少年乍一听得乔越这一口西疆话,竟「噗通」一声就朝他跪了下来,同时朝他勐地磕头,乞求道:「求求老爷救救我阿爷!求求老爷救救我阿爷!」 沙石粗砺,少年的额头很快便被磕破,流出了血来。 不消乔越示意,十六便上前来按住了他的双肩,制止了他磕头的举动,谁知少年却一把抓住了乔越的裤脚,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抓得死死,生怕十六像阻止他磕头那样将他踢开,哭喊着乞求:「求求老爷救救我阿爷!」 「主子,这……」十六为难地看着乔越。 但看乔越毫不介意反是微沉的眼眸,十六收回了按在少年肩头的双手。 只见乔越伸出手,在少年沾满了沙土灰扑扑脏兮兮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我不是什么老爷,不用跪着说话,有什么事你且先说,我若是能帮,一定帮你。」 少年怔怔地看着乔越,仍带着青稚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愣愣地由十六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在乔越面前站好。 少年用手臂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才道:「我、我是土石村的人,车上的是我阿爷,村子昨夜遭了狼群攻击,死了好几个人,我、我阿爷也……」 少年本就战战兢兢,此番愈说愈是哽咽,眼眶愈来愈红,却在强忍着不哭,「我阿爷为了救我,被野狼咬掉了一条腿……」 「村子里没有大夫,我就带着阿爷来青川城找大夫,可、可是到了城门,他们却不让我和阿爷进去,还、还说我说不定是羌国派来的什么、什么细作?」 「我、我、我不是羌国人!我就是想带阿爷看大夫而已!可我不管怎么求他们,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城!我只能带着阿爷走……」 「我想带阿爷去绿川城,可能绿川城会让我进城,我、我……」 少年着急得已然语无伦次,想哭却又不敢哭。 躺在板车上有如死去了老人这时艰难缓缓地抬起手,干涸的双唇不停地嚅动着,似要说什么,却又提不上一丝力气来发出声音。 「阿爷!」少年见状,当即扑到了板车旁,抓住了老人抬起的手,「阿爷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带你找到大夫的!」 「我、我找到人帮我了!很快就能带阿爷看大夫了!阿爷你……你再忍一忍……」 乔越此时也推着椅轮来到了板车旁,来到那位枯瘦如柴的老人身旁,同时对十六道:「十六,将这位老人家移到马车上去,动作要轻。」 「是,主子!」十六应声便上前来。 然,就在乔越说话之时,老人身子勐地一颤,继而听得他不知忽然怎的来到力气,竟一边努力撑起身一边急切地对少年道:「阿么,快,快扶我起来!」 「阿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少年亦被自家阿爷这突然而来的力气惊到,一时间有些慌。 「快扶我起来!」老人却只重复这一句话。 少年赶紧将他扶坐起身。 谁知老人却更急,「我不是让我扶我坐起来,我是让你扶我站起来!」 少年一愣,尔后勐地摇头,「阿爷不可以!你的腿上有伤!」 「你到底听不听阿爷的话!」老人忽然怒喝出声。 明明前一刻还气若游丝,这一刻却能有如此音量。 少年更愣。 他不知道他的阿爷这忽然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除了老人自己,没人知道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只想要这一件事而已。 ------题外话------ 三更晚些,在下午吧。 146、悲伤(3更) 老人因枯藁而瘦小,比瘦小的少年还要瘦小。 少年紧咬着下唇,强忍着泪将老人从板车上扶下来。 老人只有一条完好的腿。 他的右腿缺了半截,从膝弯处往下都已不存在,虽然伤口处没有在滴血,但紧绞在上边的一层又一层棉布条却已被血水层层染透,根本看不出布条本有的颜色。 被野狼生生撕扯下半条腿的疼痛,莫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纵是结实的青壮也难以忍受,更何况从昨夜到今时没有上过分毫的药。 老人在少年将他扶站在地面的一瞬间险些栽倒在地,使得就在旁处的乔越不由伸出手去搀他一把。 然,他的手还未搀上老人,老人的手却已经抓上了他的手臂,抓得紧紧。 「阿爷!」少年见状,慌忙解释道,「阿爷,这是愿意帮咱们的老爷,阿爷你、你不能这样。」 要是惹怒了这位老爷可就没有人帮他们了! 谁知老人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乔越的手臂抓得更紧。 少年着急要将他家阿爷的手从乔越手臂上掰开。 「阿……」只当少年的手正抓上老人的指头时,老人大睁着眼定定看着乔越,干涸的双唇一直颤抖地嚅动着,想要说话却又迟迟说不出来。 老人的这般模样吓着了少年,以为自己掰疼了他的手指,一时间不由慌道:「是不是我掰疼了阿爷?那阿爷你自己把手松开啊。」 十六不由也有些警惕起来,生怕这位老人会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收不回老人的手,少年只能连连向乔越躬身躬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阿爷平日里不是这样子的!」 「不妨事。」乔越面上依旧是温和之色,非但没有厌恶之意,反是关切地对紧抓着他手臂不放的老人道:「老人家腿上的伤耽搁不得,若是有什么话,到了马车上再说也不迟。」 「阿……」老人不动,只见他浑浊的老眼里沖涌出泪来,一直颤抖着的双唇也是在这一瞬间发出了声来,「阿执大将军!你终于……终于回来了!」 老人双目浑浊,可在这一瞬,他的眼睛却犹如少年般明亮,就仿佛晨曦驱散了暗夜,阳光冲破了雾霾! 乔越浑身一震。 少年则如他阿爷一般,此刻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乔越。 只是少年眼里的震惊与老人不同,老人眸中的震惊是明亮如阳,犹如希望之光,少年眼里的震惊却是因为乔越的双腿。 他……他就是爹和阿爷一直与他说的阿执大将军!? 为什么……是这般模样的? 「我……」听着这久违的称唿,乔越只觉愧疚苦涩,是以他摇了摇头,惭愧道,「老人家认错人了,我不是。」 他早就不是那个「阿执大将军」,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乔越而已。 不是将军,不是王爷,也不是皇子。 若真要说是个什么人,也只有罪人而已。 「不可能!」老人目光坚定,语气更甚,「我不会认错,绝不会认错!我见过阿执大将军,我记得阿执大将军的模样,也认得阿执大将军的声音,你就是阿执大将军!」 老人眸中的希望之光太过刺眼,让乔越根本不敢再直视。 他甚至,无法回答老人的话。 就在这时,只见老人忽然松开紧抓着的乔越的手臂,同时吃力地往后退开一步,在乔越面前跪了下来! 因为跪下的缘故,他受伤的腿正正好抵到地面上,抵到满地粗砺的沙石上,只见他断腿下的沙石瞬间被血水染红。 「阿爷!」少年看着老人断腿之下一点点被血水染红的沙石,又惊又慌,当即抓住老人的胳膊要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谁知老人非但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动不动,反是喝了少年一声,「你也跪下!」 「阿爷?」少年愣住。 「跪下!」老人再喝一声。 少年再不敢说话,当即在老人身旁也跪下了身,面对着乔越。 「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乔越亦是着急非常,伸出手欲将老人扶起来,却被老人摇头拒绝。 看着老人雪白的头髮与断掉的腿,乔越心中五味杂陈,难受至极。 「老人家,我是乔越,是阿执,可我已经不是你曾经所见过的那个『阿执大将军』。」乔越喉间苦涩,字字艰难,「我如今这把模样,老人家自看在眼里,我根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保卫西疆保护你们,我……」 「也再不配。」 他虽然来到了西疆,可他却没有颜面却见任何一个西疆百姓。 他害怕看到他们悲伤的怨恨的模样。 他害怕见他们。 他不敢! 「你在我们心里永远是阿执大将军!」看到乔越眉目中的痛苦之色,枯瘦得如同已然死去的胡杨树的老人忽然将他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从嘴里暴喝而出,「阿执大将军永远都是我们西疆人心中的大将军!」 老人的暴喝声有如鼓槌,狠狠地擂到乔越的心鼓上,震得他不得不头直面着他们祖孙二人。 「阿执大将军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在恨你?」透过乔越的眼,老人仿佛看到了他心中所想,他那张饱含风霜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来,发自心底的可亲的笑,「不是的,不是的啊,我们西疆所有人,都一直一直敬着爱着阿执大将军的啊。」 「因为有阿执大将军,才会有绿川城、青川城和兰川城,才会有如今的西疆,阿执大将军是我们西疆百姓的大恩人哪!」 乔越非但不觉安心,反觉喉间苦涩更甚。 他害了十五万将士的性命,丢了兰川城,大恩人?他不配。 「我没有读过书,啥子也不懂,可是我活得久,道理还是懂得了一些。」老人看着乔越,「阿执大将军不就是输了一场仗而已,再赢回来就好了,我们这些西疆的老老少少啊,可是每天每天都在等着阿执大将军回来啊!可算是终于等到阿执大将军回来了!」 「这样,我也能告诉告诉阿么这孩子的爹,说阿执大将军回到西疆来了,他也就可以安心了。」 「阿爷你说什么胡话!?我爹他、他都已经不在了!」少年又急又慌。 乔越微怔。 老人却心平气和,「阿么这孩子的爹死在了当时的那一仗里,他娘也伤心地跟着他爹去了,就留下他和我这个老头子相依为命,不想我当真是老了不中用,让狼给吃了一条腿,勉强留下这条老命,只是我这条老命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不会的不会的阿爷!你不会有事的!阿爷你快起来!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少年哭着就要站起身来将老人扶起来。 谁知却是被老人一声厉喝:「我让你起来了吗!?快跪好!」 「可是阿爷——」 「跪!」 不得已,少年只能重新跪好,看着老人断腿下愈晕愈开的血水,少年泪水不停往下掉。 就在这时,老人将双手往地上一撑,朝乔越磕了重重三记响头,恭敬且虔诚道:「老儿斗胆,求阿执大将军在老儿死后将阿么送至军中,去做他父亲没有做完的事情,代替他父亲继续守卫西疆!」 「阿么快给阿执大将军也磕头!」 少年哭着也朝乔越磕了三记响头。 「求阿执大将军成全!」 乔越见过太多太多的人,虽然不懂医,可他也能够看得出来,眼前的老人,此时是在用尽他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来安顿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牵挂。 他早已奄奄一息,他迟迟不肯闭眼,或许就是在等着这一刻。 等着遇到能让他将他的孙儿安心託付的人。 他遇到了,所以他放心了。 「我答应你。」乔越沉重点头。 「多谢……阿执大将军。」老人又朝乔越磕了三记响头。 少年也哭着跟他磕,跟他一起道谢。 可是久久,都未见他直起腰来。 「阿爷?」少年轻轻推他,「阿爷……?」 老人已然没有了鼻息。 少年怔了怔,而后紧紧抱住仍维持着给乔越磕头姿势的老人,嚎啕大哭,「阿爷——!」 悲伤与无助仿佛响彻整片胡杨林。 147、我不想你疼(1更) 温含玉来到乔越身旁时,老人已经咽气。 就算她早一刻钟回来,也不过是能为老人止住腿上的血而已。 纵是如此,如此重的伤从昨夜一直拖到现在没有得到过任何有效处理,即便是止住了血,依老人的状况,也不会再有几天活头。 即便是多活的几天,他也时刻都会被这伤口的剧痛折磨着。 与其如此痛苦,不如就此解脱。 况且,他此刻走也走得只有安心,没有痛苦。 温含玉看着老人安详的面容,只静静站着,并无任何举动。 少年抱着老人的尸体哭了许久,才哽咽道:「阿爷喜欢这片胡杨林,我能不能先把阿爷安葬了再走?」 只听乔越对十六道:「十六,去帮忙。」 少年没有拒绝,只是用力搓了一把眼睛,将他的阿爷抱往了胡杨林中。 看着少年被夕阳扯得老长的影子,乔越将放在腿上的双手握得紧紧。 「阮阮。」他的双肩仍在隐隐颤抖着,沉沉的语气轻轻的声音,问就在他身侧的温含玉道,「我……」 「嗯?」温含玉低头看他。 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问。 此时此刻,看着夕阳余晖下灿烂的胡杨树花,他只觉这些生长在黄沙之中的胡杨树,怒放的不仅是西疆人的生命,更是西疆人的坚韧。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胡杨林间时,已在此停留了良久的马车才重新驶向青川城方向。 那个叫做阿么的少年被安排在梅良与阿黎的那一辆马车上,因为温含玉还有些事情要做。 她正在翻动她的药箱。 乔越微垂着眼,沉默不语,心中似有千斤般沉重的事情。 只见温含玉微微一个躬身,伸出手将他的右腿抬了起来,搁在自己膝盖上,二话不说便扯掉他的鞋袜。 乔越见状,勐回过神,作势要把脚收回把腿放下,却听得温含玉不紧不慢地冷冷道:「你敢动试试?」 「……」乔越顿时一动不敢动。 温含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将他的裤腿往上捲起,露出他满是伤痕的小腿来。 再见得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只拳头大的宽口瓷瓶来,尔后从瓷瓶里挖出青绿的药泥均匀地涂抹到他腿上即将完全癒合的伤口上,神色认真,就好像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似的。 乔越不敢扰她,只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他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为他右腿上的伤好好上完药后,她再用干净的棉布条将他的小腿包裹上,专心致志。 待将他右边小腿裹好后,在将他左腿抬起来要为他脱掉鞋袜时,乔越抢在她之前道:「我来就好。」 谁知温含玉却打开他的手。 乔越不敢再动。 「你刚刚是不是想问我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在将他左边裤腿捲起来时,温含玉不咸不淡地问道。 乔越默了默,少顷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温含玉却是看也不看他。 她猜得到他心中在想什么。 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满足他心中所想。 「到青川城是不是还要一个时辰左右?」温含玉又问。 「是。」本来快马加鞭能在日头完全落下时到达青川城的,但此时是如何都赶不上了。 这般一想,只听乔越叮嘱驾车的十六道:「十六,天色渐暗,路不好走,无需太赶,平稳为上。」 「属下明白。」十六恭敬道,「主子放心。」 「马车到达青川城时,你就可以站起来了。」与方才一般,温含玉将药泥均匀地抹上乔越的左边小腿,在乔越的诧异眸光中她又补充道,「只是在必要时候,若无必要,你还是得老实呆着不可乱动。」 「还没到你可以无所顾忌随意站起来的时候。」温含玉边说边细緻地观察他腿上伤口的癒合情况,「短时间内的站立行走我能保你相安无事,不超过两刻钟都不成问题,」 「有我在,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什么差池。」温含玉稍稍停下手上动作,抬眸看他,「明白?」 看着她澄澈的眼眸,乔越不胜感激,「我定遵阮阮叮嘱。」 温含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乖。」 「……」 因着天色已经暗下的缘故,尚未点灯,即便窗后的小帘撩开了挂在车壁上,马车里的光线依旧不够,以致温含玉需低下头朝乔越的腿凑得颇近才能看清他腿上的伤口情况。 就在这时,马车勐地一阵颠簸摇晃,使得温含玉整个人被颠起,而后往旁栽倒而下。 「阮阮!」乔越忙伸手来揽住她以防她摔下。 谁知马车此刻又再勐地一颠簸。 这一回,不仅将温含玉从坐凳上颠了下来,便是乔越也一併被颠了下来,以致两人双双摔在马车里。 「对不起主子!属下没看清地上有俩大坑!属下这就把风灯点上挂好!」马车外的十六着急忙慌,一边伸手来掀开车帘,「主子和温姑娘没事儿吧!?」 然,十六这才把车帘掀开,不及转瞬,他又勐地将帘子放下,尔后捂着嘴偷偷地笑。 看来路上有大坑让马车颠一颠也不全都是坏处! 马车里,乔越的后脑勺用力撞在马车底板上,撞得他有片刻的发懵。 温含玉则是跌在他身上,被他以双臂拥在怀里。 方才马车再次颠簸的瞬间,他脑子里想着的唯有「不可让阮阮受伤」,哪怕是丁点的小伤,也不能够。 在方才他也摔倒的剎那间,他能做到的就只有将她揽在怀里,以他为垫,即便是摔跌,也能为她减去些疼痛。 有乔越为垫,温含玉自是没有摔疼。 她趴着乔越身上,眉心微蹙,眸中尽是不解。 不过摔一跤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来搂着她护着她? 「阿越,我很娇弱?」温含玉困惑地看着乔越,什么样的疼她都能忍,她经得起摔。 「阮阮不娇弱。」马车重新辚辚驶动,乔越没有坐起身,亦没有松开环在她背上的双手臂。 听着她困惑的话,他只觉心有些莫名的轻疼,令他不想将她松开。 「我不怕摔。」她不需要他这么紧张着急地来给她做垫子。 「我知道。」他知道阮阮不同于寻常姑娘,他也知道阮阮能做无数常人所不能之事,更能忍无数常人所不能忍之痛,只是,「我怕你摔,我不想你疼,哪怕只是一丁点,我都不想。」 温含玉趴在乔越身上,能清楚地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 但这一瞬,她也感受到她自己的心跳。 不同于常的心跳。 跳得有些快,快得奇怪。 为什么? ------题外话------ 上班了,不开森,嘤嘤嘤 148、闯城(2更) 青川城建在一片稀松的胡杨林中,连山河在这儿终止,浅浅的河水消失在泥沙之中,因此此处的胡杨林已再不如此前连山河流经的其他处那般繁茂。 水是人活在这世上赖以生存的源泉,没有水,任何人都不能存活在这世上。 西疆三城,每一城都有每一城存在的意义。 兰川城自建起后就成为姜国西边防线的门户所在,亦成为羌国与姜国生意往来的重要纽带,在兰川城建成之前,羌国与姜国之间的生意,皆需绕过宽广的西疆之地,分别由两国北边城池入国。 绿川城附近水源丰沛,土地肥沃,有西疆小江南之称,盛产大麦,是西疆最为重要的粮草基地。 青川城位于兰川城与绿川城之间,既是连接兰川与绿川的重要城池,亦是作为护卫连山河而存在,向西北可接应兰川城,向南可拱卫绿川城,建在茫茫沙海之中,就像胡杨扎根在黄沙之中一般。 许是因为青川城建在一直与西疆同在的胡杨林中的缘故,是以西疆百姓尤为偏爱这一座城,因此青川城是西疆三城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池,亦是容纳西疆百姓最多的一座城池。 如今,百姓却是纷纷要离开他们所爱的这一座城,这当是需要多大的勇气以及多大的决心才做出的决定? 且想当初,乔越与其手下将士是废了多大的心思力气与时间才将那些早已被西疆的风沙四散在各处的贫苦百姓愿意举家迁进城中来,好不容易让西疆百姓愿意将根种在青川城中,他们是费心千辛万苦才让西疆百姓以他们自己不磨不灭的坚韧力量让西疆慢慢富足起来,如今当年的将士们已不復在,乔越又岂能眼睁睁看着青川城百姓因恐惧而四处流散。 兰川城已失,他不能再让青川城自溃。 若再失去青川城,这以将士们的血与命打下的西疆也将不復存在。 这是乔越绝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他非来青川城不可。 即便他根本不知以如今的他还能不能够做到力挽狂澜之事。 但,不试一试,又怎能知道结果究竟如何? 曾经的他,就是在无数的不可能之中做到了可能。 因为在胡杨林旁有耽搁了的缘故,马车到达青川城时已是深夜,狂野上偶尔传来几声狼叫,更显夜的深沉静寂。 厚重的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却不见哨兵,竟不知上何处偷懒去了。 这是从前乔越统管西疆之时绝不会发生的情况。 十六站在紧闭的厚重城门前,用力拍着门,一边喊道:「开门,开门!」 可他拍了许久,直拍到双手掌心通红,仍不见城墙上有任何动静,更莫论会有人来开门。 乔越掀着车帘看向城墙头,梅良这会儿正好伸着懒腰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乔越车前,边揉着惺忪的眼睛,边有气无力问道:「没人开门?」 「嗯。」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城墙头,马车上挂着的风灯让乔越的眸子看起来明灭不定。 梅良揉另一只眼睛,也和乔越一般看向城头方向,懒洋洋又问道:「是不是要把他们叫出来开门?」 「是。」乔越点点头。 「哦,我去叫。」梅良话音方落,马车旁却不见了他的身影,仿佛凭空消失,又更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因为就算是与他离得最近的乔越,也感受不到他离开时的丝毫动静,就连空气里的极细微波动,都感觉不到。 只要运起功的梅良,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梅良的人,此刻在城墙之上。 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一口气都不需要唿吸,他就已经站在城墙之上。 城墙上的哨兵并未睡着,他们只是蹲聚在一起,玩着骰子! 他们玩得极为认真,偶还因激动而爆发出惊叫声,忙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继续玩。 他们根本无人发现有人到了城墙上,甚至就在他们身旁。 梅良面无表情地看他们一眼,然后抬起脚,踩到正摇着骰盅那人的手背上,隔着那人的手背瞬间将骰盅踩碎! 此刻,围聚在一起的人才发现竟有人来捣乱,一时间纷纷跳了起来,怒喝道:「什么人不要命了竟然敢来扰大爷们的好事!?」 就在怒喝完时,他们却都又同时一惊。 这可是城墙之上,除了他们自己人,没人会上来,这个时辰,宋将军就更不可能出现,就算宋将军会出现,下边的人也定会先告诉他们一声。 那眼前这像乞丐一样的男人是谁!? 他是何时来到城墙上的?又是怎么上来的!?下边的人怎么会把这种人放上来!? 站在垛口边的其中一名哨兵朝城内城门方向看去,只见下边的人也正靠在墙边聊着天儿,根本就不像发现有人上到城墙来的模样。 那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上来的!?又来这儿干什么!? 梅良只看了那些个哨兵一眼,便淡淡道:「开门。」 「开……开什么门!?」因为梅良出现得太过诡异,以致这些个哨兵只觉瘆得慌,战战兢兢。 「下面的城门,还能有什么门?」梅良很不解,「难道你身上有门来开?」 「……!!」瘆人的人,连说出来的话都如此可怕! 「这、这青川城的城门岂是你想开就开的!?」有人壮着胆骂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赶紧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我就从城门外上来的。」若是正常人,听到哨兵这般话不是暴跳如雷便是怒骂回去,谁知梅良非但毫无所谓,反还正儿八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不忘道,「你们不开门是吧?好吧,你们不开那我就自己开了。」 梅良说完,人当即消失在城墙上,惊得一众哨兵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不知谁人先发现梅良出现在了城墙下,赶忙冲下边的守卫大喊道:「快拦住那个男人!别让他打开城门!」 可区区几名守卫,又怎可能拦得住梅良。 在梅良的手轻而易举地拉开城门后那本需要三个人才能拉动的门闩时,只听不知谁人惊恐叫道:「快去禀告宋将军!有人闯城!!」 ------题外话------ 今天没有三更啊啊啊啊啊,虽然没有三更,然鹅我还是要卖力求月票的!!! 149、宋将军(1更) 子时。 「三更天——梆——梆梆——」更夫拖得长长的声音与梆声一併在静寂的夜色中响起,梆声响亮,在静寂的夜里几乎响彻大半个青川城。 「噹啷——」忽然之间,更夫被急急忙忙从自己身侧的城守不小心撞上,守卫跑得勐以致撞得狠,使得更夫当场被撞倒在地,手中铜锣随着他的人一道摔在地上,在冷硬的地面上撞出刺耳的声音。 只,那从他身旁匆匆跑过的守卫却像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莫说跟他说上一声对不住的话,便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着急忙慌地往前跑着,好似他身后有什么洪水勐兽在追着他似的。 更夫揉着自己被摔得生疼的臀部站起来,一边喃喃着倒霉一边好奇地看向那已经跑进夜色里的城守,满脸困惑。 这大半夜,跑啥子那么着急? 看他穿着打扮,好像是城门那儿的守卫。 这些从京城来的兵,说是在那儿守城,却不过都是在偷懒而已,他可是亲眼瞧见的,夜晚没人的时候,他们就聚在一起玩骰子赌银子要么就是喝酒,喝到烂醉,和原来他们真正的西疆将士一点都不一样! 他以为这些懒洋洋的京城兵除了吃喝睡之外什么都不会了,没想到竟还会跑,而且跑得还挺快?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像往日里他见到的那样在偷懒吗?怎么忽然想起跑步起来了? 但看他们平日里那样儿,绝对不可能大半夜的还锻鍊自己,而且他还跑得这么急,就像有大事发生了一样。 这般一想,更夫惊住,忙看向方才那个城守跑来的东城门方向。 难道是东城门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难道是羌国的人大半夜偷袭来了!? 更夫急忙拎起掉在地上的铜锣,慌张地朝东城门方向跑去。 * 青川城本不设将军府,因为曾经的西疆将士若无大事从不入城,若青川城有事需得着他们,他们也只是在城外安营扎寨,并不会进城叨扰百姓。 青川城现今的将军府是原羽林军统帅宋大峰宋将军一年多半前受命来此统帅鹿河一役后西疆剩余散军及暂理西疆一切大小事务时特意让人新建的,为着这座府邸,不知花费了青川城多少青壮之力以及钱财,更是花上整整半年时间才建成的。 时值寒冬腊月,建造府邸的百姓也半日不曾得歇过,只为了这宋将军一句「务必在桃花开前完工,否则以重罪治」,西疆百姓哪里见过桃花,又岂知桃花何时开,为免自己被治罪,只有拼命地干活赶工。 只是待到府邸完工时,他们非但没能领到当初动工时说好的每人十两银子,险些还遭了一顿鞭打,这让错过了去年秋收的百姓有怨无处诉有苦无处说。 鹿河一役本就让西疆乃至姜国元气大伤,正是百姓不安且需人力物力将西疆现状稳住的重要时候,这京城远派而来的将军非但没有起到稳定人心与状况的作用,反还劳民伤财,这让百姓如何能对他尊敬信服?不过是天高皇帝远,他们无处鸣说罢了。 至于乔陌说的「兵增了,赋税减了,城防亦修缮了,该用的办法都用了」,也是他到了西疆之后才开始施行的,在此之前,宋大峰毫无作为。 如此不顾百姓死活的将军,又怎留得住民心? 青川城百姓之所以近段时日来才一批接一批不断去往绿川城,不仅是因为虎视眈眈的羌国,更是因为乔陌这个新来的会为百姓着想的将军在绿川城,那从兰川城逃到青川城来的人,不过是让他们下定了一直举棋不定的决心而已。 若朝廷再不能派来真正为西疆着想的人,西疆必亡! 他们害怕! 他们宁愿像从前那样在狂风与黄沙之中像胡杨那样艰难却也倔强地活着,也不愿意去给羌国当牛做马直至死去! 可宋大峰不怕。 他一开始就不想到西疆来,在他眼里,西疆就是个蛮荒之地,像他这般出身高门的左羽林军统帅怎么能到这样蛮荒之地来! 可惜圣上圣命已下,他不得不从。 只要他在这西疆为将期间一切都维持着鹿河一役后的状况不致情况更糟,就算没有任何建树,只要有太子殿下在,圣上也不会怪罪于他。 而太子殿下必不会让他在这蛮荒西疆留得太久。 如今,他只需耐心等待京城来的一道圣旨,他就能离开这蛮荒西疆再回到京城去,到时他依旧是那个前途无量的左羽林军统帅,官阶甚或更高! 宋大峰是做梦都在想着自己一觉醒来就能接到太子乔晖传来的他能回京的好消息。 此时此刻,他也正在做着这一美梦。 只是,天尚未敞亮,他却已被人从美梦中吵醒。 只听他怒不可遏道:「谁他娘的来吵老子的美梦!?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将军恕罪!将军饶命!」站在床前的下人连忙跪地,频频磕头,战战兢兢,「不是小的吃了豹子胆吵将军好梦,实在是东城门那儿来的守卫大哥说有十万火急之事非见将军不可!」 「现在什么时辰了?」宋大峰满脸怒容。 「回,回将军,子时过半了。」下人头磕在地,根本不敢抬头。 「大半夜的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宋大峰皱眉,「让他滚,不见!」 「可、可是将军——」 「滚!」被打断了美梦的宋大峰怒火难消。 下人连滚带爬跑了。 门外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城守不停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急得额上汗水直冒。 看到着急忙慌从屋里出来的下人时,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还没开口问,便先见着对方皱着眉用力摇了摇头。 「将军不见我!?」看到下人点点头,城守目瞪口呆,而后作势就要往屋子里沖,却被下人赶忙拦住。 「这位大哥你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下人一副提心弔胆的模样,「你若这般闯进去,不仅你自己丢了性命,也会连累我一起没命的!」 「可这真的是十万火急之事!」 「再急的事能比你自己的命重要!?」 城守愣住,寻思半晌,而后慢慢退出了院子去。 但才退出院子,他又重新沖了进来,这一回,他再不顾下人的阻拦,冲进了宋大峰的卧房。 「宋将军!有人强闯入城!」 ------题外话------ 没错,宋大峰就是个渣! 评论去开放啦!可以评论了!!欢迎姑娘们踊跃留言!哈哈哈~沉底的饺子该浮起来啦! 150、你也配?(2更) 宋大峰睁大着眼一瞬间根本反应不过来,发了愣。 在城守再次的惶叫声中,他这才勐地醒过神,从床上惊跳而起,一把揪起了城守的衣襟,怒目圆睁,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宋将军!有、有人从东城门强闯入城!」城守惶惶不安道。 「来者何人!?有几人!?」宋大峰边扯过衣裳来穿上边急急问城守道。 城守战战兢兢,「对方不明来路,就……就一人。」 「一个人!?」宋大峰怒得一脚踹在城守腿上,怒火之盛力道之大踹得城守当场跌倒在地,「一个人你们都拦不住!?」 「回将军,那人实在太过可怕!」城守根本顾不得疼,连忙磕头解释,「不是属下们没有拦,是根本拦不住!」 宋大峰眉头紧拧,把挂在墙上的佩剑往手里用力一握,大步跨出了院子。 他的脸色很沉,他的脚步也很沉。 他眸中有恨恨的光。 不管是什么人,他绝不能让他们坏了他即将能回京城的计划! 敢扰他好事的人,只有死! * 更夫跑到了东城门附近,躲在暗处远远盯着城门方向瞧。 只见本该好好站在城墙上下值守的士兵们全都东倒西歪在地,无一再有站起来的力气,更似都昏死了过去。 本是紧闭的城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有三辆马车正慢慢从城外驶进来。 更夫一瞬不瞬地盯着三辆马车瞧,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甚至紧紧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待会儿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而不由自主惊叫出声而害了自己。 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 这么晚了到青川城来干什么!? 而且还将城门的守卫全都放到了! 难道真的是羌国的人!? 就在更夫既惊又骇得用力捂着自己的嘴时,他见着为首那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位姑娘,云层遮住了月光,他看不清姑娘的容貌,只能从对方的身材辨认出那是一位姑娘。 姑娘之后,是一名高瘦的男子。 不过男子的腿脚似是不大方便,下马车的时候动作有些僵硬以致有些缓慢,并不像为先那位姑娘那般动作灵活。 再见本是牵着缰绳拉着第一辆马车的男子从最后那辆马车上搬下来一张带着轮子的椅子,推到那腿脚似不方便的男子身旁,似是让他坐下。 还有一个姑娘和一个孩子也从第二辆马车上下来。 除了他们这几人,更夫再不见有人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就这几个人!?就他们这几个人就把守卫全都放倒了!? 更夫震惊又害怕,直盯着他们几人连眼睛都不敢眨。 就在这时,他只觉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拎起,令他惊恐得想要尖叫! 然他连嘴都尚未及张开,更莫论发出一声声音,他只感觉这只手将他整个人用力往前一扯,一瞬之间他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煳又重新变得清晰,他的人已从方才远远坐在的角落来到了城墙下! 来到了那三辆马车及那几个夜半闯进城门来的人前! 更夫看着自己周身骤然变化的环境,惊骇得大睁着眼大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忽然之间就到了这儿来!? 梅良此时松开瞠目结舌的更夫的衣襟,翘起拇指指着他,对乔越道:「这货躲着偷看,怎么处理?」 十六看着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更夫以及他手上打更用的铜锣,再看一副「要不要把他处理掉」模样的梅良,眼角抽抽,耿直道:「小师叔,这位大哥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更夫而已吧?」 「更夫?」梅良当即也看向吓傻了的更夫,很是不解,「是什么?」 「就是夜晚的时候他敲他手中这个锣来告诉大傢伙什么时辰了的人。」十六觉得他家主子很有必要给他的小师叔普及一下常识。 「吓到兄台了,在下在此给兄台赔不是了。」乔越则是拱手给更夫赔礼。 「你、你们是什么人!?」更夫两条腿已然不受控制地打颤,但身为青川百姓的他仍鼓足了勇气,看着拱手且微垂着头更坐在轮椅上的乔越,斥声问他们道,「你们大半夜闯进咱青川城又是为了什么!?你们、你们是不是羌国派来的人!?」 「胡说!我们是姜国人!从绿川城来的!」更夫的话不似胡杨林里遇到的那爷孙俩那般听不懂,勉强辨得出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是以十六着急地驳斥他。 「那你们——」 更夫还要再问什么,然他看到乔越因抬起头而清楚的面容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震惊地看着乔越,久久都再说不出话来。 正当此时,只听一道中气十足的暴喝声传来:「何人胆敢擅闯青川城!?」 话音方落,宋大峰人已至,伴随着一道森寒的剑光! 「主子当心!」十六作势就挡在乔越面前以免他被剑气伤着。 谁知梅良不过一个轻抬手,那本是瞬息就能夺人性命的剑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大峰不免震惊,却很快收回心神,在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乔越时,诧异只是在他眸中一闪而逝,留在他面上的只有鄙夷与嘲讽,只听他冷笑道:「我还道是谁三更半夜不睡觉胆敢跑到本将军管治的青川城来闹事,原来是我们的大罪人平王爷。」 若在从前,宋大峰在乔越面前只有低头弯腰的份,但今时今刻,莫说低头,就连一声客气的话都没有。 在他眼里,如今的乔越就是地上的一滩烂泥,连出现在他眼前都不配。 乔越神情平静,并不为宋大峰无礼的话所动。 但听宋大峰更为嘲讽道:「怎么?平王爷这是被陛下赶出京城无处可去了所以又到西疆来了?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征西大将军想何时进这青川城都没问题?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你也配?」 「你——」乔越不在意,十六却不能忍,他气得紧攥着拳头上前就要凑宋大峰,却被乔越抬手拦住。 可乔越明明拦住了十六,宋大峰的人还是被一记强有力的拳头打中胸口,打得他个措手不及,更是打得他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十六惊喜,乔越怔住。 这是—— ------题外话------ 我努力一把看能不能出3更! 更夫不是没有用的角色,我不会无缘无故描写他的,下章他就起作用了 151、照死里打(1更) 准确来说,打在宋大峰胸口的那一击不是拳头,而是—— 脚。 一只穿着只比男人手掌长些的缎面长靴的脚毫无徵兆地踢在宋大峰胸口上,在他往后连退两步根本反应不过来时又是再一脚正中他肚腹,速度快得令他防不胜防,只有挨打的份! 堂堂左羽林军统帅竟在这小小青川城挨打!? 宋大峰怒不可遏,尤其当他再一次连连往后倒退数步且喉间勐地一阵腥甜上涌险些就在乔越面前吐出血来时、看清那对他出手的人的剎那! 只见那人身材纤瘦,虽夜色中瞧不清楚容貌,却仍一眼可辨其为女子。 身形娇小,面色阴沉,眸光冷冷,除了温含玉,还能是谁人? 向来自视甚高的宋大峰岂能容忍自己竟被一个女人连打两次却都一次都未有还手之力,此时他怒气攻心,根本不管对方是男还是女,只听他陡然暴喝一声,浑身肌肉绷紧,手背青筋暴突,作势就朝温含玉勐扑而来! 「温姑娘当心!」十六慌张。 宋大峰毕竟是武将出身,且身材魁梧,模样威勐,出手虽没有撼山摇林之势,却也勐烈得能碎石崩地! 若是被他打到,就算是男人都会被震碎身骨,更莫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 然,着急慌张的却只有十六一人而已。 阿黎眸中虽有震惊之色,却没有上来助温含玉一臂之力的打算。 梅良仍是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致的睏乏模样,莫说着急,就连眼珠子都未动上一动。 乔越放在椅手上的双手虽握得有些紧,可他面上却不见丝毫紧张之色,更没有要出手保护温含玉的迹象。 温含玉自己,则是面无表情,看着打算一击就取自己性命的狂暴的宋大峰,她非但不慌不忙更不躲,反是从怀里扯出了一块帕子,裹到了自己的拳头上。 明明这时候就不是用帕子把自己的手裹起的时候! 也明明这极短的时间根本不能让她从怀里扯出帕子再裹到自己拳头上。 可十六根本辨不出究竟是她的速度太快,还是宋大峰的速度太慢,以致她竟真的做到这一件事情。 宋大峰那仿佛能摧枯拉朽般的拳头已然逼近她的面门! 他的拳头一旦落到她的面门上,只怕连后脑勺的骨头都会被震碎! 然就在宋大峰的拳头只差一毫就落到温含玉面门的一剎那间,只见她的身体如游鱼一般往旁一个滑开,与此同时,她裹着帕子的拳头朝宋大峰侧脸招唿而去! 速度快极!快到十六险些看不出她出招!亦快到宋大峰即便察觉却没有办法躲开!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受下温含玉的这一拳!即便他不服! 不过,终究不过是娘们儿的拳头而已,能如何伤他!方才她那两脚也根本对他造不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待会儿他定要将她的脖子拧—— 宋大峰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字还未及想完,他便觉脑子「嗡——」地一阵巨响,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见威勐魁梧的他不仅「飞」了出去,更是在「飞」出去的剎那间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 就只因为他脸颊上挨了温含玉的一拳而已! 「噗——」宋大峰强忍着剧痛勉强站住脚不致跌倒在地时忽地喷出了一口血。 且见方才一副暴怒模样有如雷霆之势威的他此时半张脸完全变了形,勉强站住脚的他这会儿有如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残叶,哪里还见分毫威勐之态。 「咳咳——」紧随着他喷出一口血后是几声勐地咳嗽,边咳边见有东西自他口中掉出来。 混着血水一起。 那是三颗牙! 可连咳都未让宋大峰咳完,温含玉的拳头又朝他肚腹勐击而来! 她的面色冷漠如霜,她的拳头却快如虹炽如火,打得宋大峰根本招架不得! 「噗——」宋大峰再一次喷出一口血。 他再也站不住,摔倒在地,死死抱着自己仿佛要被温含玉揍穿一个窟窿似的肚腹。 温含玉却还未罢手,她再走近宋大峰,抬起脚二话不说就朝他身上狠踹,踹得宋大峰喊叫连连。 宋大峰魁梧的身材直抵得上两个温含玉,可此刻他却只能被娇小的温含玉踩在脚下! 温含玉边面无表情地往死里踹着地上的宋大峰边冷冷道:「你骂阿越了,是吧?」 「我阿越是给你骂的吗?」明明娇小,但她踩着宋大峰的模样却犹如居高临下的睥睨,每一脚,她都用尽全力。 寂静的夜色里,除了听到她狠踹宋大峰的声音,甚至能听到宋大峰身上骨头断裂开的脆响。 能用脚解决的事情,温含玉向来绝不用手。 用脚解决不了事情,她才会用手。 既然方才两脚踹不明白他,她就只有换手招唿。 果然,手上力道比脚上力道好掌控。 解决这些不自量力的人,拳头比脑子好用。 况且,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还有去费脑子? 对待这种杂鱼,拳脚就够了。 温含玉似乎气坏了,狠踹着宋大峰的动作根本不打算停下,好像要将他踹到老实为止。 而宋大峰被温含玉狂揍这三几下已然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更莫论还手。 他所有的怒气骨气傲气,好像都被温含玉给踹碎了。 「阮阮。」看一眼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还蜷起了身子的宋大峰,乔越忽然唤了她一声。 「干什么?」温含玉停下脚上动作,一脚踩上宋大峰的脸,不悦地转过头来看乔越,「你是想给他求情?」 温含玉半眯着眼,一副「就算你求情我也不会放过他」的神色。 所有人都认为待民和善的乔越要给被打惨了的宋大峰求情,包括还留着一丝意识在尚未疼晕过去的宋大峰自己。 「不是。」却见乔越微微摇了摇头,语气认真道,「阮阮尽管往死里打,留住他一口气别打死了就行。」 宋大峰:「……」 温含玉眨眨眼,盯着乔越,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不小心脚下一个力道控住不稳,踩脱了宋大峰的下颌骨。 她怎么觉得阿越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更夫不知何时已经从城门附近跑开,此时正用力敲着书中铜锣。 「铛铛铛——」急骤的铜锣梆声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刺耳,仿佛要传尽青川城的每一个角落,「阿执大将军回来了——!」 ------题外话------ 昨天三更努力失败,本来是打算到办公室努力,然鹅我同事是一如既往的啰嗦!一直在我旁边说个不停!!默默决定以后还是别指望能在办公室码字了,只是浪费时间都憋不出字来,今天依然是3更努力失败的一天,哭。 152、大将军回来了!(2更) 「阿执大将军回来了——!」 更夫惊喜的大叫声与梆声一併在青川城中传开,带着发自肺腑的激动与极度的喜悦。 本已睡去的青川城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灯,如同燎原般在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内整个青川城内的人家都点起了灯! 即便是上元佳节时的青川城,灯火都未如这一刻这般通明! 「孩他爹!孩他爹!你……你听到外边的人喊的话没有!?」有本已睡熟的妇人从睡梦中跳起,既惊又喜地去推睡在自己身旁的丈夫,却发现丈夫已然坐起了身,面上是同她一般的不可置信却又激动欢喜的神色。 「我听到了,听到了!是阿执大将军回来了!」 「快、快!快去看看!」 「阿娘阿娘!大半夜的你把我叫起来干什么呀?」有七八岁孩童边揉着酸涩的眼睛边问正在着急给自己穿衣服的母亲道。 「你最喜欢的大将军叔叔回来了!」母亲面上笑着,眸中却有泪,激动的泪。 「阿娘,我自己穿!」孩童马上着着急急地拿过母亲手中的衣裳自己穿上,「我、我要去见大将军叔叔!」 「老头儿,你、你听到没有?外边在喊『阿执大将军回来啦』……」有枯藁的老妪坐在行将就木的老伴儿身旁,枯瘦如柴颤抖不已的手握着老伴儿的手,轻轻拍着。 「听……听到了……」躺在床上动不了的老人只见有浑浊的泪水从他看不见的眼睛里流出,他的嘴角却扬着笑,他紧紧握着老妪的手,激动得有些语不成调,「终于……终于把他又……又盼回来了……」 「大哥、大哥!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有少女跪在一张灵牌前,眼睛莹亮,眼眶却涌出了泪,激动到声音颤抖,「阿执大将军回来了!他回来了!」 说罢,少女竟激动得掩面,泣不成声。 回来了! 阿执大将军回来了! 听着仿佛要响彻云霄才罢休的铛铛梆声以及与其一道一次又一次响起的「阿执大将军回来了!」的声音,看着一户接一户亮起灯的人家,乔越一阵怔愣之后只生了想要躲避之心。 只见他双手扶上椅轮,急急转动着就要转身往马车方向去。 温含玉本是看向城中灯火骤亮方向,忽见乔越推着轮椅着急转身,她不由蹙起了眉。 她将脚下已然被她踹得暂时昏了过去的踢开,一个闪身便来到了乔越面前,挡在了堪堪转过身来的乔越面前,皱眉冷眼看他,连声音都是冷冷的,「干什么去?」 此时此刻的青川城不仅是梆声不断与一人接一人将阿执大将军回来了的消息大声传递开的声音不断,更不止满城人家的灯火都亮了起来,更是有人从家里跑了出来,朝这东城门方向急急跑来! 仿佛身后有勐兽追赶一般,乔越紧抓着椅轮的双手隐隐颤抖着,一时间他顾不得去回温含玉的话,只想着赶紧离开,或是—— 赶紧躲起来。 他着急地转动椅轮,要从温含玉身旁绕过去。 谁知温含玉非但挡住他的路,更是伸出手阻拦住他。 她将双手按在他的双肩上,让他一步再不能往前。 乔越着急抬头,对上的却是温含玉带着阴沉与不悦的眼眸。 看着她这般的眸子,乔越霎时无话。 「阿越,你躲什么?」看一眼那朝此城门方向离得愈来愈近了的人一眼,温含玉垂眸看向乔越的目光更为不悦,「你到这青川城来是为了什么?」 乔越浑身一震,答不出话。 正当此时,温含玉用力打开他紧握在椅轮上的双手,下一瞬转到他身后,双手从他身后往他双肩用力一推,将他从轮椅中推了出来! 身体重心被迫前倾,为了稳住身子不跌倒,乔越双脚沾地,往前踉跄了两步后,慢慢站直了身。 温含玉则是把手中轮椅朝十六用力推去,同时递给他一记眼刀,惊了十六一跳,却也能马上会意,赶紧推着轮椅往第三辆马车跑了去。 乔越怔怔站在地上,浑身上下绷得僵直,一动不敢动。 这不是他双腿废了之后第一次站起来,可这却是让他最不敢相信的一次。 他低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切切实实踩在地上的双脚以及支撑整个身子用的双腿。 虽然方才下马车时是他自己下的,但很快十六便推来轮椅让他坐下,与此刻的感觉,不一样。 此时此刻,他才觉他的的确确是真的重新站起来了。 「我帮你解毒治腿不是让你去逃去躲的。」温含玉又绕到了乔越面前来,因为身高差距,她不得不昂头看他,眸中却只有浓浓的不悦之色,「好好站着,你要是再敢往前跑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但能从她紧蹙的眉心与暗沉的目光看得出她此刻很想揍他。 乔越没有再往前一步,但还是面对着城门方向绷直着腰杆,站着一动不动,迟迟没有转回身去。 从城中跑出来的人愈来愈多,皆往这东城门方向而来。 那为首跑过来的人此时已经来到了乔越身后五步开外的地方。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显然是跑出来得急,他身上只着一件汗衫,头髮胡乱,脚上连鞋都未穿,此刻他正半躬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确跑得很急,否则也不会如此。 但即便喘得再吃力,他的头也没有低下过,一直抬着盯着乔越的背影瞧。 「大……大将军哥哥!」少年只喘了少顷便直起腰来,看着乔越的背影,双目生光,「大将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乔越仍未回身,只将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温含玉则已在打量这个少年。 少年瘦小,皮肤被晒得黝黑,此时此刻,他黝黑的脸上正发着光,激动欢喜的模样。 只有心中真正的喜悦,才能让人看起来像发着光一样。 而温含玉在少年面上眸中不仅看到了激动与兴奋,更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情愫。 一种就像暗夜遇见晨曦,浓雾遇见艷阳般的感觉。 是光。 ------题外话------ 我有罪,没有3更。 为自己的裸奔而感到羞耻可耻无耻! 继续哭。 153、你在怕什么?(1更) 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别人的光? 温含玉不能理解。 因为她的世界从来都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她曾经的世界清冷静寂,每年如一日的日子从未变过,她就像置身在孤独的黑暗之中,永远也走不出去。 组织与上峰也不会允许她走去。 他们要的就是她这样生而为人却又不似人的「器械」。 就像她居住的幽深的屋楼一年四季鲜少能被阳光照耀到一样,她一成不变的总是与死人以及即将死去的人打交道的生活也不会有所改变。 她是组织的工具,也是孤独与黑暗的囚徒。 她是双手沾满了血的变态,她从没有想过她的日子会在某一天有所改变。 就连黑鸦曾问过她想要做什么,希望去做什么,她都回答不上来。 她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有什么希望的,她从前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希望」。 听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人临死之前无不惊恐地叫着「你快去死」诸如此类的话听得多了,她才慢慢理解什么是「希望」。 希望就是心里极度想要去做去完成的事情。 那些人的希望是她这样的变态赶紧去死。 后来她慢慢发现,希望是像雾霾以后的阳光、像寒冬之后的春天一样的存在。 院子里明明已经在冬天枯死的树,到了春天暖风拂来的时候,还是会长出娇嫩的新芽来。 夜里明明浓重得连伸手都不见五指的白雾,到了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还是会慢慢散去,还眼前一片清明。 还有那明明已经快要死了的花儿,在见到阳光的时候却还是努力着向着阳光伸展,努力地活下去。 将死的人或物盼着生,这就是希望。 活着的人或物盼着更好,也是希望。 那她的希望是什么? 她曾经以为她是一个没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有什么希望的人。 直至那些杂鱼将她身上的血肉一片片剜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原来也会去想一些从未想法且还绝不可能的事情。 那时候她想有个人来给她痛快的一刀。 她还想到了书上写到的「下辈子」。 她想下辈子她不要再是自己独自一人,她啊…… 想有一个家。 想到「家」,她当时只觉她已经被剜掉了眼珠的漆黑世界里仿佛又有了一道光。 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光。 不是阳光,却似阳光。 就像冰天冻地的寒冬遇见温暖春阳的感觉,也像黎明破晓那一刻的感觉。 那种在黑暗之中看见阳光的感觉,就是所谓的「希望」吧? 温含玉看着那因见着乔越而整张瘦小的脸似在发着光的少年,有些怔怔。 明明是暗夜,可他眼中却有犹如阳光照耀才会有的光,就像她当时奄奄一息时在黑暗之中看到的那道光一样的感觉。 因为希望而生的光。 因为见到乔越而生的希望。 乔越却没有回头,更没有转身。 他甚至闭起了双眼。 他身后少年满是激动与兴奋的声音让他袖中紧握成拳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大将军哥哥是你吗?」少年激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再上前来,见乔越仍是背对着他,他忽又有些着急与不安,以致紧紧搓握着自己的双手,连问道,「是你吗乔大将军哥哥?」 少年身后跑过来的百姓愈来愈近,也愈来愈多。 男女、老幼,仿佛青川城的所有百姓都已经醒来,都在朝这东城门的方向集聚而来。 听着那在安静的夜里愈来愈近的无数脚步声,乔越已不仅双手颤抖得厉害,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那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十五万兄弟惨死的情景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那些悲伤与痛苦有如倾泻的洪流般,仿佛要将他击垮,更似要将他好不容易站起的双腿折断让他跪下来一般! 他紧闭着眼,眉心紧紧蹙起,面色苍白,额角细汗频频,颤抖不已的身子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栽倒。 那无数的脚步声以及心中那永生都挥之不去的血流成河堆尸成山撞击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他痛苦至极,几近崩溃。 他只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是他选择要来青川城,可此刻他却只想逃避。 他高估了他自己,他根本就还没有勇气来面对西疆的百姓! 他们至亲至爱的家人因他而亡,他们平稳的生活亦因他而毁! 他独自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上,现在又该拿何颜面来见他们? 他身后的少年仍在满脸希冀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转身回头。 可他却迟迟没有勇气回头,更莫论转身。 就在乔越痛苦得几近崩溃一心只想要逃时,温含玉握住了他紧握成拳颤抖不已的双手。 她的手总是带着些凉意,握上乔越双手的一瞬间,她手心那比这夜还要凉上不少的温度令他浑身骤然僵住。 「阿越你在怕什么?」温含玉的手很柔软,她的力道亦不重,她只是轻轻握着乔越手,却又如何都让乔越拂不开也不想拂。 如同她手上的轻握,她的语气也是难得的不闻冰冷,只闻平和,「你在怕这些没有杀伤力的百姓?」 乔越只将眼睛闭得更紧,亦将双手抓得更紧。 朝此而来的百姓更近了,也更多了。 少年虽然紧张又着急,但他眸中希冀的光不灭,反而更烈更亮。 沉默已是回答。 温含玉知道乔越在害怕什么,她也知道那十五万将士的死在他心中留下的伤痛与阴影极重极重。 但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不让他逃。 逃避永远都不可能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阿越,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像京城里的人那样恨你所以不敢面对他们?」温含玉握着乔越颤抖的双拳,将他一心想要逃避的问题直接抛在他面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败了一仗害了他们这些西疆百姓所以不敢见他们?」 乔越颤抖不已的双手在这一剎蓦地僵住。 温含玉则是在这一剎将他的双拳握紧,不给他丁点逃避的机会,沉着声道:「阿越你睁开眼自己转过身去看,然后你就知道你从今往后究竟应该怎么自处。」 不知是她微凉的手心给了乔越勇气,还是挡在他面前的她让他无路可逃,无从选择,他唯有慢慢睁开眼。 154、你是最好的阿越(2更) 乔越的眼里,痛苦与悲伤交织着,抹不去,藏不了。 他对上温含玉微琥珀色的眼眸。 她的眸中只有坚决。 不容他逃避的坚决。 「阿越。」温含玉尚未松开乔越的手,反是再一次将他的双手抓得更紧一分,肯定道,「你是最好的阿越。」 乔越怔住。 却见不爱笑的她朝他弯下眉眼扬起嘴角,对他绽开一记巧笑。 还不待他反应,她便松开他仍在发颤的双手,继而抓着他的双臂将他的身子用力往后一扳,迫使他不得不转过身去。 在被迫转过身的一剎那,乔越听见温含玉又道了一句话。 唯他自己才听到的话。 「没什么好怕的。」坚定且肯定的话。 你是最好的阿越,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这是她唯一能给他的勇气。 只要阿越转过身去,他就不会再想着去逃避。 「大将军哥哥!」终是等到乔越转过身来,黑瘦的少年喜极而泣! 只下一瞬他又抬起手来用力去抹自己的眼眶,边抹边道:「大将军哥哥,我、我可没有在哭!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参军跟着大将军哥哥学本事保护阿弟阿妹了!我没有哭,我只是、只是——」 少年愈是解释,眼眶里的泪却掉落得更多,任他怎么擦都擦不净。 不止是他,那些已经集聚而来的不少百姓眸中亦是泪光涟涟。 他们每人或是披散着头髮,或是只草草梳起,或是身上披了一件外衫,或是只着一件贴身的汗衫,可见他们每一人都是匆匆而来。 不论是不足岁的小儿,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也都到了这儿来。 小儿由父母抱在怀中,腿脚不便的老人或是拄着杖子颤颤巍巍赶来,又或是唤来家中儿孙将自己背来。 哪怕是膝下无儿瞎了双眼的老人,也都在自家老伴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赶来。 他们夤夜到此来,无一不是为了乔越而来! 只是来前来时都激动不已相互说着「阿执大将军回来了」的话的大伙,此刻聚在东城门内,却又一人都不说话,就连本是哭唧唧的小孩儿这会儿也都安静了下来,皆定定看着一言不发的乔越,仿佛在确定究竟是不是他们的阿执大将军真的回来了似的。 然,他们虽沉默着安静着,眸中却噙着泪。 在确定那的确就是他们的阿执大将军时眼泪不知不觉就这么涌上了眼眶。 「大将军……」安静的人群中忽有一道沙哑且苍老的声音传来,「阿执大将军在、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着急的声音。 「就在前边儿,就在前边了,老头子你、你慢着点儿,我快要搀不住你了。」 集聚在一起的百姓忽地让出一条小道,只见人群中着急忙慌地走出来一对白髮苍苍的老夫妻,且见老人满脸皱纹,双腿弯曲背部佝偻,一双努力睁开的眼睛里只有眼白而不见瞳仁,他走路时双臂一直伸着往前摸索,显然是个盲人。 在他身旁努力搀扶他的老妪背已弓得与腿折成了一个直角,走起路来双腿颤抖得厉害,仿佛一阵风来都能将她吹倒似的。 但她此刻却在充当她丈夫的眼睛,吃力地跟上老人因激动而走得比平日里都要快的步子。 旁人见着,纷纷伸出手搀他们一把,否则以他们两人那已经风烛残年的身子根本走不到这东城门来。 只听老人一直在着急地问:「阿执大将军在哪儿?在哪儿呢?」 若非温含玉站在自己身后挡住自己逃离之路以及给他站在这儿勇气的乔越此刻再不是站着不动,只见他快步上前,扶住着急忙慌跌跌撞撞的老人,沉重道:「老人家,我……便是阿执。」 沉重的语气,黯哑的声音。 不过是短短一句话而已,乔越却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内心苦痛到了极点。 置身在西疆百姓面前,于他而言,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阿执大将军……阿执大将军……」老人似不敢相信,边喃喃地自言自语边摸索着去抓乔越的双手,摸到他粗砺的掌心指腹以及因长年握枪而磨得厚厚的虎口,老人什么都看不见的眼里忽地涌出浑浊滚让的老泪来,却仍是反反覆覆喃着「阿执大将军」这几个字而已。 老妪抬起颤巍巍的手来为老人擦泪,边擦边对乔越道:「阿执大将军莫怪,我家老头儿两年前就痴了,什么人都不记得,就只记得阿执大将军,我俩膝下一直没个孩子,不知阿执大将军可还还记得,两年前您到我家里吃了顿饭,陪这老头儿玩了一天,还给他讲了故事哄他睡觉……」 老妪为老人擦泪,她自己的脸上却也已挂满泪痕,「自那天起,这老头儿就天天念叨着阿执大将军,兴许是把您当成了自个儿的孩子了……」 「阿执大将军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老人抓着乔越的手,忽地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个已经痴傻了的老人,不过是个一直在的等待自己的孩子回来的老父亲而已。 「阿执大将军您——」人群里忽然挤出一名怀里抱着一块灵牌的姑娘,目光灼灼,眸中含泪,「您回来了还走吗?」 乔越被问得怔住。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留在青川城留在西疆。 他如今到西疆来到青川城来,只是为了阿陌以及拿回他的霸王枪。 因为在他心中,西疆早已不是他能留的地方。 「大将军哥哥!求求你不要走!」方才的少年忽然双腿一屈,在乔越身旁跪了下来! 「我们一直在等着大将军哥哥回来!我没有阿娘,我阿爹在鹿河战死了,我想要做大将军哥哥的兵,像阿爹那样保护大傢伙!」小小少年纵是再坚韧,此刻却已泣不成声,「所以大将军哥哥不要走!」 「求您别走!」那位抱着灵牌的姑娘也在乔越面前「咚」地跪下了身!同少年一般泣不成声,「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您盼回来!求您别走!」 说完,她还朝他重重磕了三记响头! 乔越想要阻拦根本来不及。 然而,跪下的又岂止是少年与这位姑娘而已。 ------题外话------ 往后翻!今天有3更!给我自己大拇指!哈哈~ 155、他是光芒!(3更求月票) 所有集聚到这东城门内来的青川百姓,此时此刻,无一不朝乔越跪下! 拄着杖子的老人放下了手中的杖子,小孩儿从自己父母身上滑了下来,皆朝乔越跪了下来,叩拜! 「求阿执大将军不要走!」沉重的唿声震天,带着浓浓的不安与深深的期盼。 就连那本是搀扶着盲目老人的老妪此时也松开了他,缓慢又颤颤巍巍朝乔越跪下身,与所有人一样,朝他磕头,再磕头。 「阿执大将军,您是……打算回来了还要走的,对吗?」抱着灵牌的姑娘强忍着泪,可滚烫的泪还是从她眼中大滴大滴地滚落而下,将怀里的灵牌抱得紧紧,声音哽咽,「这是我大哥,我大哥说,只有阿执大将军在的西疆,才叫西疆……」 可是—— 「我们要阿执大将军回来!不要京城派来的这些没用的废物!」人群中不知谁人发现了倒在地上昏过去的了宋大峰,伸出手直指着他,声色俱厉,带着浓浓的愤怒以及恨意! 「他们只会叫我们不停地给他们干活!却不给我们一块铜板!」 「他们根本不是来保护西疆的!他们是来这儿吃喝享受的!」 「他们只管自己享乐,根本不顾我们这些百姓的死活!」 「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什么都不干什么不作为!」 「他们不配做兵!他们不是我们的西疆军!」 「只有阿执大将军统率的兵,才是兵,才是我们的西疆军,才是我们西疆真正的勇士!」 「只有阿执大将军在的西疆,才能叫西疆!」 「阿执大将军,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 「我们……我们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哽咽之声充满人群。 城墙上那些因害怕梅良而躲起来的城守从方才起就一直躲在城墙后从垛口往下望,看城中灯火通明,看万人空巷,看不约而同朝此集聚而来的百姓,看他们有如有人引领一般齐齐朝乔越跪下身,看他们无不崇敬且满含希冀的一跪,听他们不安却又激动的唿喊声,无一不令这些随宋大峰一齐从京城而来的士兵震惊动容!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哪怕是对那九五之尊,哪怕是在天子脚下,百姓对圣上的拥戴也远不及眼下这青川城百姓对乔越的尊崇! 明明没有任何人引领,明明没有任何人发号施令,这些百姓却能从在这深夜之时朝此蜂拥而来! 只为了一个被圣上贬去一身官职、被京中所有官员百姓唾弃的罪人平王! 他们这些由京城而来的士兵,第一次知道曾经威名赫赫的征西大将军于西疆百姓而言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们在这些百姓的身上看到的不仅是他们对乔越的尊崇,更是将他视作光!希望之光! 乔越就是这西疆的希望,他的存在就是西疆百姓心中的光芒! 他才是这西疆真正的王! 他才是这西疆真正的天! 哪怕身负重罪,他依旧被万民拥戴! 这是连当今圣上都做不到的事情得不到的拥护! 此时的平王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威名赫赫一身功勋的征西大将军,他是送了西疆十五万将士性命的罪人,他不仅是令兰川城拱手让人更险些让整个西疆沦陷的罪人,这些是西疆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事,可如今他们为何还一如当初,将他视作西疆的天? 他如今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如今甚至还是一个残废之人! 为何? 这些从京城来的士兵无法理解这青川城百姓为何仍将一无所有身有残疾且还是罪人的乔越视为希望。 因为西疆的曾经他们不曾参与过! 他们不知西疆百姓对乔越的崇敬拥戴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为西疆做过什么,而是因为他这个人! 他是一个即便百事缠身也会在百忙之中来陪伴一个孤寡的老人,陪已经变得孩子一般的老人玩只有小孩儿们才会玩的物事的人。 他是一个即便自己身处危险也会护着一个不曾谋面的孩子安然无恙的人。 他是一个即便自己没有也要让西疆百姓拥有的人。 他在西疆的这十余年,他是将他的心都给了西疆,给了西疆这片土地,给了西疆的人,每一个人。 西疆是他为姜国建立下来的疆土,也是他为西疆百姓用自己的真心以及情意筑起来的家! 他不仅是西疆百姓心中的光,更是他们的家人亲人! 这天下间,没有谁人会因为亲人的一个过错而责怪他怨恨他甚至捨弃他。 不论这个过错有多大有多重,于亲人而言,都不算什么。 亲人所盼,无非是安康,团圆! 只是,不知的是这些自京城而来的士兵,亦是乔越自己。 看着眼前这些对着自己跪地磕头一心等着自己回来一心盼着自己留下的西疆百姓,乔越震惊悲伤之余,非但不觉欢喜,而觉自己身上罪孽更深更重。 那泪流满面的姑娘手中的灵牌让他只觉负罪感重重地压在他肩头,压得他根本再也站不住。 面对着齐齐朝他跪身的百姓,他也慢慢地跪到了地上。 「阿执大将军您这是干什么!?」怀抱灵牌的姑娘惊骇而叫。 「大将军哥哥你干什么要跪下!?」那黑瘦的少年亦是又惊又急地扑到乔越身旁,跪在他身旁用尽浑身力气将他扯起来,「大将军哥哥你快起来啊!」 「阿执大将军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人群惊动,惊慌不已,跪在最前边的人纷纷朝乔越膝行而来,「阿执大将军你快快起来啊!你这样是要折煞死我们这些百姓吗!?」 乔越却是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要站起身的打算。 只见他不仅跪着,甚至朝面前无数百姓躬下腰,不顾任何人阻止,朝着他们,将自己的额磕到了冷硬的地面上! 百姓当即惊沸,无不想要冲上前来将他扶起,他身旁的少年更为用力地拉他。 正当百姓乱做一团时,只听头磕在地的乔越陡然沉沉大喝一声:「请乡亲们听阿执一言!」 少年扯着他的手定住,不敢再动。 本是着急慌乱的百姓也在一剎那间安静下来。 ------题外话------ 用尽全力求月票!!┗`o′┛嗷~~!谢谢姑娘们!们!!们!!! 156、光的力量(1更) 乔越这一声喝的声音并不算大,然他语气里的沉重却清晰地传入每一百姓的耳中,让他们剎那安静下来。 除了自己的爹娘及师父,乔越从未跪过任何人。 堂堂七尺男儿,本就不应向任何人下跪! 可他现在不仅当着所有青川百姓的面朝他们跪了下来,更是朝他们重重磕头! 这如何能不令他们动容!? 而乔越这一跪一磕头,跪的不仅是青川百姓,更是整个西疆的百姓,以及那至死不悔的十五万西疆将士! 他深躬在地的腰背颤抖得厉害,他垂在脸颊两侧的长髮完全挡住了他的脸,此时此刻的他,不是那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而像一只被断了四肢的困兽,像一只被折了翅膀的苍鹰。 此时此刻,他甚至连直起背来看着这些西疆百姓的力气以及勇气都没有。 「阿执……」他贴在地双手紧紧扣着泥土夯实而成的冷硬地面,用力得双手指甲深深嵌进了夯实的泥地里,痛苦得他的十指指甲因为太过深嵌进冷硬的泥地里而与指肉分离以致流出一丝丝血来,十指连心,可此刻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因指甲与指肉分离而产生的疼痛,他只是沉着声又一次喝道,「阿执有罪,不能不敢也——不配留下来!」 他沉重的声音与他此时的人一般,颤抖得厉害,含着无尽的痛苦与愧疚。 他沉重悲伤的沉喝声有如大地在悲鸣,震颤在每一个青川百姓的心上。 百姓们似都怔住了,只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怔怔看着迟迟没有抬起头来的他。 静寂无声。 即便此刻磕头在地的乔越谁人也看不见,然他却还是闭起了眼。 痛苦地闭起了眼。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阿执,他害得他们无数人家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甚至失去家!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值得他们将一切都託付在他身上的阿执。 如今的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罪人,他根本就不值得他们等待,不值得他们挽留。 他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希望。 他……不配啊! 这样的他,连回来都不敢回,又该如何留下来? 他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他们任何一个人! 那扯着他胳膊非要将他拉起来的黑瘦少年此刻只呆呆愣愣地看着迟迟不敢抬头且浑身颤抖的他,任泪流如泉,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本是要将他扯站起来的。 所有人都在发怔。 因为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乔越。 他们认识的见过的乔越一直都是高大英勇的,明明年轻,却是能为他们撑起一片祥和的天宇的擎天巨木,坚强勇武,无坚不摧。 可此刻的他,却像是被砍断了一株被砍断了所有枝桠的树,遍体鳞伤,也像一桿被折断了的长枪,被黄沙掩埋了曾经的锋利。 「孩子……」独见那早在两年前就痴了的盲目老人摸索着伸出双手,抓住了乔越颤抖不已的双肩,用他枯藁无力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向上使力,显然是要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老人的双手明明没有力,可在他一遍又一遍执着的拉扯中,乔越终是慢慢、慢慢地将身子直起。 而就在他堪堪直起身子时,这跪在他面前的老人忽然矮下身去,张开枯瘦的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乔越浑身勐地一僵。 「孩子……」老人什么都看不见的眼里看起来只有茫然,然他的双手却是紧紧抱在乔越背上,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愿放手的模样,喃喃有声,「孩子,孩子……你是孩子啊,阿执大将军是孩子啊……」 孩子…… 不管孩子曾经做过什么或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在父母眼里,他依旧是他们的孩子,父母永远都会在等着孩子回家。 这个早已经痴傻了的老人,哪怕谁人都不再认得,可他依旧记得待他好的阿执大将军,一直在……等着他回家! 乔越低着头,浑身僵直。 「大将军哥哥没有罪!没有,没有!」那仍抓着乔越胳膊的少年也在这一剎那回过神,哭着大喊出声,「我们所有人都在等着大将军哥哥回来!」 「阿执大将军,我们没有人恨您,没有!」抱着灵牌的姑娘似能感觉得到乔越心中的不安以及愧疚,她已经不是小儿,此刻却如那少年一般,泪流满面,「我们都在盼着您回来!您是——」 「您是我们的家人啊!」 西疆是他们的家,是阿执大将军为他们建起的家,阿执大将军就是他们每一个西疆人的家人! 是儿子是兄长是亲人! 「鹿河一战我们西疆军虽然败了,可是阿执大将军没有错!」 「那些死去的儿郎是为保护西疆而死的,那不是阿执大将军的错!」 「是阿执大将军为我们西疆受苦了!」 「阿执大将军一直都是我们的阿执大将军!永远都是!」 「阿执大将军何罪之有!?阿执大将军没有最!阿执大将军是我们的恩人!是我们的亲人!」 「求求阿执大将军,留下来!像以前一样,和西疆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 哽咽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莫说恨他,便是一个怪罪他的人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就像那些惨死在他面前的十五万将士,一个恨他的人都没有。 这是乔越自己从未察觉到的独属于他的力量。 他是西疆百姓心中的光芒,也是他们心中永远不倒的旗帜。 少年将他的胳膊抓得用力,他面前的老人亦将他抱得更紧更用力,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离开似的。 听着百姓感念的激动的含着泪的声音,乔越抬起双手,轻轻抱住了紧紧拥抱他的老人,同时缓缓抬起了头。 他终是抬起了头。 压在他肩上的悲与痛虽然依旧沉重,却不再压得他浑身颤抖抬不起头只想要逃。 那些自他身上溃散开的勇气又在一点一点慢慢聚回他身体里。 因为这些爱他依旧的西疆百姓。 「对不起。」乔越回抱着瘦小的老人,看着眼前皆红着眼的百姓,眼眶通红,眸中噙泪,喉间哽咽,语气却是坚定,「阿执……回来了。」 他始终不能做那负了他们的胆怯之人。 他要用他们给他的勇气,重新站起来! 老人明明已经痴傻得什么都不懂,可这一刻他却像什么都明了于心似的,紧抱着乔越,哭得像个孩子。 即便听不懂这些西疆百姓说的是什么,可仅仅是看着,十六已然流下泪来,阿黎更是泣不成声。 便是内心淡漠的温含玉,也为此动容。 这就是……光的力量吗? 157、落寞(2更) 温含玉坐在客栈屋顶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腮,昂头看着满天星斗,眉目间有些落寞之色。 她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虽然孤独,但她从不害怕孤独厌恶孤独,可此时她却觉有些寂寞。 从未有过的感觉。 很不舒坦很不畅快的感觉,却又不知该如何去驱赶去平復。 城中有许多人家的灯火仍亮着,透过那一张又一张映着火光的窗户纸,她能感觉得到他们依旧激动欢喜的心情。 因为等到了一直在等待的人而心生的欢欣。 她也从来没有因为等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情而开心。 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等待过什么。 她从前唯一等待过的,就是死亡。 在那些杂鱼将她千刀万剐的时候,她就在等待属于她的死亡。 没有人会救她,她能做的,就是等死。 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一样。 就连她的人,都和别人不一样。 喜怒哀乐这些感觉对她而言,好像都一样。 因为这些「一样」,所以她和别人不一样。 如今,她重生了,除了黑鸦,没有人知道她是剔骨刀温含玉。 她在他人眼里与寻常人没什么不一样,但她自己却清楚,她骨子里仍是那个从没有什么可等待的孤独的温含玉。 但凡活在这世上的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期盼有希望,就像这西疆的百姓,等待阿越回来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书上说,一个人的心会因为有所期待而像星辰一般闪亮。 温含玉看着夜空中的莹亮的星斗,抬手摸向自己心口。 她也想心有期盼。 但她期盼的又是什么? 夜空中忽有一颗星闪烁,耀着温含玉的眼。 她忽然想到她前世在只有清晰的疼痛的黑暗之中「看」到的那一束不是阳光却胜阳光的光芒。 「阮阮。」乔越寻遍整个客栈不见温含玉,最后在后院的屋顶上发现了她。 因为谨记着她的叮嘱,更因为担心她生气,所以此时的乔越又老老实实地坐在轮椅上,对于坐在屋顶上的她,他只能仰头看着。 温含玉听到乔越的声音,却是看都未看他一眼,仍是托腮昂头注视着漫天星辰的落寞模样,只淡漠道:「十六煎好药让你服下了吧?那你就快去睡吧,天亮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阿越和她不是一样的人,他是西疆百姓的光芒和希望,她却是一个连自己想要什么期待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她这样的人应该叫做什么? 可有可无? 温含玉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今夜她却想得有点多。 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让她原本什么都不会去多想的心多了「杂念」。 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感觉啊,让人觉得太烦躁了! 温含玉觉得心中落寞的感觉实在让她烦躁,以致她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脑袋,顷刻便将她的长髮搓得毛乱。 乔越见状,吓了一跳,既关切又慌忙道:「阮阮怎么了?」 「没什么,不关你事,你去睡吧。」温含玉仍旧不看乔越一眼,将双手重新托上腮帮子,继续对着漫天星辰发呆。 乔越却不走,他只是愈发急切,「阮阮若是心中烦闷,可愿与我说上一说?」 「不愿意。」温含玉想也不想便道。 「……」 即便温含玉分毫面子未留,乔越依旧不走。 非但不走,反见他将双手朝椅手上轻轻一击,借力越上温含玉所在的屋顶,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温含玉盯着他,秀眉顿时拧起,不悦道:「你上来干什么?不要仗着你现在腿能动了就随心所欲,别忘了我说过的你现在能站起来的时间还很有限。」 「我记着阮阮的叮嘱,不敢放肆。」乔越温声和气,目光诚挚,「我只是想与阮阮道声谢。」 「道谢?」温含玉将眉心拧紧,不解道,「和我道什么谢?」 「今夜的事情。」若非有她,他站不起来,若非有她,他早已逃开,若非有她站在他身后,他早已支撑不下去。 给他站在乡亲们面前勇气的,是她。 温含玉却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做,不用谢我。」 她只是拦着他不让他逃而已。 乔越看着她挠得乱糟糟的头髮,想抬手为她抚顺,却又担心触怒脾性不同寻常的她,只能柔声问道:「夜已深,阮阮怎的还不睡?」 「睡不着。」 「阮阮可是有心事?」 「没有。」 「那阮阮又是为何事而心烦意乱?」 「不知道。」 「……」乔越倒不觉得她说的有假,而是她这样淡漠的回答,让他根本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才是好。 因着心中想着这话要该怎么继续的问题,乔越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听不到他的声音,温含玉便又转过头来,有些不悦地盯着他,「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嫌我烦?」 「绝不是!」乔越忙道。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温含玉紧追着问。 「……」乔越心中直喊冤,哭笑不得,一时半会儿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索性实话实说道,「阮阮把我的话都堵死了,我得想想要再说些什么样的话才会让阮阮愿意听。」 「哦。」温含玉转回头,舒了因为不悦而又拧起的眉心,继续托腮望着星辰,淡淡问乔越道,「阿越,我是不是很无趣甚至让人觉得厌烦?」 「怎会?阮阮——」 乔越为温含玉这突然的怪异问题问得微微一怔,正忙回答,可她却并无要听他回答的意思,只听她自问自答道:「你看,我刚刚回答你的就是我心里真正想的,可都把你的话堵死了让你说不下去,我连话都不会好好说,又怎么能不让人觉得无趣和厌烦?」 「阿越你应该也觉得我很无趣、觉得我和寻常人不一样吧?」 她问得淡漠,平静面上没有任何神情,仿佛没有感情更不懂感情似的。 她这般模样,让乔越觉得好似有人在用力揪拧他的心,生疼生疼。 「阮阮何故忽然这般来问?」乔越没有再急于回答温含玉的问题,而是轻声反问她道。 ------题外话------ 扎心,今天没有3更,因为今天要上班,明天我努力三更!! 158、家是什么感觉?(1更) 夜凉如水,繁星闪烁,熠熠生光,仿佛在指引黑暗之中的人前行。 「没什么。」温含玉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乔越看着她被她自己抓得毛糙的头髮,默了默,没有再就着这个问题继续问,而是柔和着眉眼,温声道:「阮阮今日与往日里有些不同。」 以往的她,从未有过这般仿佛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总是清醒的冷静的,似乎这天下间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扰乱她的心思半分似的。 但此刻的她,就像个与寻常人无异的姑娘,会在夜深人静时胡思乱想。 「我也觉得。」温含玉并不否认,只是她却也不能了解这般的自己,「想了不少从前从没有去想过的事情,然后这儿,有点烦躁的感觉。」 温含玉说着,伸出食指在自己心口位置轻轻戳了戳。 「我也睡不着,就在这儿和阮阮坐坐。」乔越看她戳着自己心口的手指,一瞬间想要伸手去握住,却还是生生忍住了,「阮阮若是愿意,可以与我说说话。」 温含玉只是沉默,并未像方才那般张口便拒绝。 乔越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与她并着肩静静坐着。 她在看夜幕中的闪烁星辰,他的眼里却只有她。 他想说的话很多,此时却不敢道出口,只怕自己哪一句话惹得温含玉不快而将他从她身边推开。 与其如此,只是与她这般静坐着,他也愿意。 「阿越。」久久,温含玉打破了这份安静,她把托着腮的双手放下,叠放在并起的膝盖上,将脑袋枕到了双臂上,侧过头来看着乔越,平静且认真地问道,「家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这是连幼稚小儿都知道的问题,若换做他人,定当她这是在愚人。 乔越心中震颤,面上却不改色。 面对此时此刻的温含玉,他很是小心翼翼。 不知怎的,此刻他只觉眼前的她像一只敏感的兔子,只要他稍稍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就会把她惊走似的。 所以,哪怕心中惊震,他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异样。 不待乔越回答,只听她又问道:「阿越是不是觉得我问这样的问题很奇怪?」 她的面色依旧平静,显然一点都不在乎乔越会因她这般奇怪的问题而吃惊以及多想。 「阿越这么聪明,应该早就察觉我与你们不一样吧?」温含玉动了动脑袋,选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仍看着乔越,不避不躲,「或者说,阿越可能早就察觉到我不是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吧?」 这是乔越心中想明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问题。 他从没想过温含玉竟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道出了口。 他不知道,不是她没有顾忌,也不是她毫无所谓,只是因为面对的人是他而已。 没什么理由,她信他。 仅此而已。 「嗯。」乔越直视着温含玉清泠澄澈的眼眸,微微点头。 他很紧张,却也很冷静。 这是她都敢于直面的问题,他又何须再装作不知?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温含玉的脸轻碰到她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又为什么还愿意将你母妃留下来的这对镯子送给我?」 既然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为什么还会相信她喜欢她? 「阮阮若是愿意说,就算我不问,阮阮也自会与我说,阮阮若是不愿意说,我有何必多此一问?」看着温含玉澄澈单纯的眼眸,乔越只觉心更疼,以致他终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上她毛乱的头髮,边抚顺她的发边温柔道,「我说过,我喜欢的是阮阮这个人,仅此而已。」 他心仪她,从来就不是因为她的相貌更不是因为她的身份。 「不管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不介意不在乎?」温含玉抓着自己腕上的玉镯,一瞬不瞬地看着乔越。 「是。」乔越将她滑到脸颊上的一缕发别至耳后,声音温柔,心意如磐,「不管阮阮曾经如何,我都不介意不在乎。」 「就算我是个只会剥人皮削人肉的杀人利器?」温含玉紧追着问,毫无自察地将腕上玉镯抓得更紧。 乔越心头一窒,剎那间那股子心疼的感觉竟让他有些唿吸不过来。 可他面上却不敢有任何异色,他还停在温含玉耳边的手移到她的脸颊上,不见轻抚也不见摩挲,就只是轻轻贴着她微凉的脸颊而已。 「阮阮,你在我心里,就只是阮阮,不会因从前而变,也不会因将来而改。」感受温含玉没有任何抗拒,乔越低头朝她靠近,在她额角落下轻轻一吻,让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如常,温柔道,「阮阮可愿意与我说说阮阮的事?」 乔越的吻很轻很柔,带着些微凉意,温含玉觉得她心中那股道不明白的烦躁感在这一刻似散去了些。 「我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温含玉微微垂下眼帘,淡淡道,「阿越你不会愿意听的。」 没有人会愿意听她曾经那些只有血与死亡的事情。 「只要是关于阮阮的,我都想听,我都愿意听。」乔越的唇仍旧贴着温含玉的额角,他温热的鼻息就轻拂在她额上,有些暖也有些痒,却不令她恼,反是让她觉得有些舒心。 「阮阮,与我说说,可好?」乔越抬起头,又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目光温柔却灼灼。 * 乔陌站在绿川城城墙上,看着北方,看着青川城的方向。 风大,吹得他衣袂在夜色中猎猎翻飞。 白月西总是一身灰色的衣裳,仿佛能与这暗沉的夜色融合到一起。 他站在乔陌身旁,与他一同看着青川城的方向。 「如你所愿,我哥到青川城去了。」乔陌淡漠的声音在夜风中让人有些听不清。 不过这却不妨碍白月西听得清楚。 只见白月西轻轻一笑,道:「这也不正是你所愿?有他为你解决青川之事,你不是该高兴?」 乔陌面上不见丝毫欢喜之色。 他本是应该高兴,可他如今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这西疆之事,没人比他更合适。」白月西不在乎乔陌的沉默,「极尽其用,才不枉他仍苟且地活在这世上。」 白月西说完,冷冷一笑,转身走下了城墙。 乔陌放在垛口上的双手握得紧紧。 他想反驳,却又无力反驳。 ------题外话------ 昨晚偷了个懒,光和娃子玩了没码字,今早睡了个懒觉(惭愧脸),所以二更三更稍后些,姑娘们下午再来看啊啊~~~ 159、独一无二的存在(2更) 「说来可能阿越你难以相信,会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温含玉别开脸,不再看着乔越,也没有再昂头看向苍穹,而是看向她身体面向的前方,看城中还没有熄灭的灯火,缓缓道,「我的确不是真的国公府大小姐,我的灵魂,从另一个世界来。」 任是谁人听到这般的事情都会觉不可置信,然乔越眸中只有温柔与怜惜,再无其他。 没有震惊,亦没有难以置信。 不是因为他早已猜到,只是因为他不在乎她曾是何人又来自何方而已。 他在乎的,只有她这个人。 只要她在他身旁,其余一切他都不在乎。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家,我不记事的时候就被一个叫做『暗夜』的组织收养,自记事开始就是各种非人的训练,和狼搏斗,和豹子抢食物,在枪林弹雨中逃命,然后就是拿死的或是活的人做实验,让他们生不如死,看他们腐化成水。」 「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书和各种各样的药材和仪器,上边总会给我送来不同的人,用我的办法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说出他们的『秘密』。」 「我办事组织一直很满意,所以他们都叫我『剔骨刀』,因为我总是用削人皮肉剔人骨头的办法得到组织想要答案。」 「他们都说我是没有血肉的人,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都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我,我自己也觉得我这样杀人不眨眼满手都是血的恶人死后应该是下十八层地狱去,或者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像我这样恶毒的人,大概也不会活得很久,更不可能有什么老死善终的,所以组织败了之后我就落到一群杂鱼手里,不用想也能知道他们会拿什么办法来对付我,当然是让我越痛苦越好的办法。」 「他们剜了我的眼珠子餵鱼,然后用针线将我的上下眼睑缝合起来,剁了我一只耳朵,割了我的鼻子,用钳子把我的牙一颗颗拔出,割掉我的舌头,拔掉我每一片指甲——」 「阮阮莫说了。」本是静静听着的乔越忽然打断了她。 她却像没有听到似的,继续道:「先从我的背开始,到——」 「阮阮莫再说了!」乔越再一次打断她,低沉的轻喝,声音微有颤抖。 温含玉缓缓转过头来看他。 她神色与方才无异,平静淡漠,好像她在说的是一件与她无关更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 看乔越微拧的眉心,她眸中有一丝她自己没有察觉到的落寞,只听她幽幽道:「我说了我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不愿意听的,你非要我说,你看,我给你说了,你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事,都不愿意听我说完。」 「不是这样的,阮阮。」乔越拧着眉,摇了摇头。 他的心很痛苦,因疼极而生的痛苦。 「那些杂鱼一定想不到我还活着,他们没能真正地杀了我,一定做梦都在恨着。」温含玉又在道着她方才未说完的话,说着又问将眉心愈拧愈紧的乔越道,「阿越你是不是也觉得像我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应该快些去死才好?」 「阮阮莫要再说了!」乔越从未与温含玉大声说过一句话甚或一个字,可这短短的片刻之内,他却沉声喝了她两次,同时难以自控地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着,贴着她的鬓髮难过道,「不是这样的,阮阮,不是这样的。」 心疼得无以復加,乔越只想将她拥在怀里永不放开。 温含玉没有抗拒乔越的怀抱,却也没有任何回应,像没有任何感情的器械般就这么毫无反应地任他抱着她。 「对不起阮阮,我不该叫你说这些事情。」只有疼与痛的过往,没有任何人愿意去回忆,他却只是为了自己想要知道,而让阮阮去剖开她心底的伤口。 何其残忍! 他终是明白她为何在感情一事上纯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他也终是明白她的性子为何与常人不一样。 「对不起。」乔越将她拥得更紧,好似担心她会从他怀中消失不见似的,心更似疼得仿佛在滴血。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乔越忽然的拥抱让温含玉有些怔怔,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她更是一时间难以明白。 乔越却只是微微摇头,什么都没有回答。 她既没有多想,他就不应让她多想。 「阿越,我是和你不一样的人。」乔越的怀抱很温暖,让温含玉生出一种依着便不想再离开的感觉,也令她情不自禁将脑袋靠到了他肩上,喃喃道,「我看得出来,这些西疆的百姓将你看得很重要,你就像是能把他们从黑暗里带出的光一样。」 「我呢,我就是个不得好死的坏人,黑暗里的恶人。」 光一样的阿越为什么会喜欢她这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曾经的阿越,是像天上的星辰那样耀眼的存在,她却是呆在阳光都照不到的阴暗里的只会杀人的刀。 「阮阮……」温含玉的安静让乔越将她紧搂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他身体里才罢休似的,他将头垂得更低些,唇贴到她冰凉的耳廓,心疼不已道,「无论阮阮在别人眼里如何,在我心里,阮阮就是我的光芒。」 她在他心中最痛苦也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在他生命里,她就像盛夏最耀眼的阳光,驱散他周身的黑暗,将他这个黑暗里囚徒拯救出来。 若不是她的出现,他至今仍会在平王府里受万人唾弃,生不得死不能,若不是因为有她,他根本不可能有勇气来到西疆,更不可能有勇气站在西疆百姓面前。 阮阮救的不止是他的身体他的双腿,她救的,更是他已成一潭死水只想要逃避一切的心。 她就是他生命中的光芒,因为她,他的心才能不被黑暗吞噬。 「阮阮的确和我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乔越亲吻着温含玉的耳廓,声声柔情,「阮阮本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特别的存在。」 160、唯一的特别的(3更) 「特别……的?」温含玉微怔。 乔越的鼻息拂着她的耳畔让她觉得有些痒,她想要抬手来挠,可她整个人被他抱得紧紧,根本抬不起手。 她没有强挣开乔越的怀抱,而是就着乔越微长出些胡茬的下巴蹭了蹭耳朵。 一动不动的她能让乔越冷静如斯,可她这一旦动起来,哪怕只是在他的下巴上轻轻蹭蹭,也能将乔越的冷静打碎。 乔越耳根有些泛红,却仍搂着她不肯松开。 不及乔越回答,只听温含玉已自问自答喃喃道:「也是,没有哪个女人会像我一样是个剔人骨肉毫不眨眼的冷血变……」 即便想要得更多,可乔越却不敢放肆,只是轻轻相贴着少顷,他便缓缓抬起头,一手拥着温含玉一手轻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阿越你很高兴?」温含玉看着乔越那远比满天星斗要耀眼的眼眸,轻轻拧眉。 乔越摇摇头。 他这会儿如何高兴得起来? 温含玉不解:「那你做什么?」 「只是不想让阮阮再说胡话而已。」乔越眸光温柔如水,轻抚着她脸颊的手动作更是轻得就像在抚摸一件珍宝,怕稍稍一用力便会碰碎了似的,是以不仅轻柔,更是小心翼翼,「我说的『特别』,不是阮阮这么样来理解的。」 「阮阮在我心中独一无二,无人能够取代,阮阮是我心中唯一心爱的姑娘。」她不明白,他唯有明言,即便这会令他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可他只想她能明白他对她的情意永不会变,「唯一的,所以才是特别的。」 「这么说,阮阮能明白吗?」乔越说完,又忍不住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唯一的……」温含玉眨眨眼,呢喃。 她没有丝毫察觉,她心中那因落寞而生起的烦躁此时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是阿越心里唯一的特别的姑娘?」温含玉轻呢着。 「嗯。」乔越双颊浮着绯色薄云,他点点头,再一次道,「阮阮是我心中唯一的特别的姑娘。」 乔越话音才落,温含玉便微微抬头,也像他亲吻他那般,在他额上也轻轻亲了一口。 虽然明白了何为「喜欢」,但对于感情,她仍像个才姗姗学步的孩子,什么都不知,她会的,都是乔越教她的,就连亲吻,也是。 她会的,都是跟他学的。 只见她一脸认真,「阿越也是我心里唯一的特别的男人。」 乔越顿时面红耳赤,红得发烫,红得仿佛能冒出烟来。 看乔越脸红得冒烟的呆愣模样,温含玉非但不再觉烦躁,反觉心情大好,不由在乔越的两边脸颊上都亲了一亲。 乔越这会儿不仅是面红耳赤,心狂跳得更是连拥着她的手臂都发了僵,愣得仿佛成了一尊石雕。 从没有人将她视作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特别的存在,没有将她视作唯一,更没有人将她视作光芒。 原来,她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就算这只是对阿越一人而言,她也觉够了。 至少,她的存在不是没有意义,至少她的存在不是可有可无。 「阮阮,可莫、莫、莫……莫能对其他男子也、也这般。」心生欢喜面红耳赤的乔越这会儿连话都变得磕磕巴巴。 阮阮太单纯,若是,若是…… 「不会的。」此时的温含玉与乔越仿佛互换了似的,她像个心志坚定的男人似的抚摸着乔越的长髮,乔越则像个害羞的小媳妇似的红着脸低着头。 「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能比得上阿越。」温含玉从不懂脸红,更不懂娇羞,亦不懂拐弯抹角掩藏心思,她总是心中想着什么便明言什么,可不管听着的人会做何想,「我只喜欢阿越,我只亲阿越,不会亲别的男人的。」 「……!!!」温含玉这突如其来偏她自己还觉得再寻常不过的情话让乔越只觉自己脑子「轰」的一声骤响,而炸响他脑子的不是勐火油而是蜜糖,甜得他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也甜得他再也在她身旁坐不住,以致霍地跳起了身,险些踩踏脚下的屋瓦。 温含玉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她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吗? 乔越跳起来一小会儿,才又慢慢在她身旁坐下身,可这会儿他却不敢再如方才那般与她四目相对,因为不想让她清楚地看到他非但迟迟不能褪去红云反还红得更烫了的脸。 谁知温含玉却抬手来摸摸他的脸,一边摸一边问道:「阿越你的脸干什么这么红?因为我刚才说的话?」 她明明只是照实说,没什么不对啊。 「……」乔越险些再一次跳起来,「我是因为太高兴。」 阮阮总是能让他高兴坏了,就连幼时都没有过的高兴到极致的感觉。 这般的她如何能不是他的光芒? 「阿越你还没有回答我家是什么样的感觉。」许是坐得有些乏了,在乔越重新坐下后,温含玉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到他肩上。 乔越无论何时,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他的腰杆总是挺得笔直,这早已是身为将士的他的习惯。 他努力平復着自己心中的欢喜与紧张。 「家的感觉……」 * 远在昌国皇城的连城正抬手拿过手下呈上来的一只工艺精湛得仿佛不是凡间物的纯金绞丝牡丹花香囊,忽然只觉心尖一阵锥刺般痛,一口血涌上他喉间,从他口中冲出来。 「噗……」血水瞬间沾了他的下颔,脏了他的衣衫。 他这毫无徵兆地一口气,吓得在旁的手下心中一慌,忙道:「殿下可还好!?太医……快去宣太医!」 连城不加理会旁人的慌张,只抬手抓上自己心口,眸光阴沉。 他这边没有任何差池,绝不会无缘无故有锥心之感,难道…… 连城蓦然站起身,面色阴桀。 难道是蠢玉那边出了事!? ------题外话------ 阿越:对于自家媳妇动不动就开撩的技能应该怎么办! 我:关闭此项技能? 阿越:那还是继续打开这项技能吧。 161、阿越,我们组个家吧!(1更) 「家的感觉。」乔越认真地回忆着他见过的所有「家」的模样,「我想应该是温暖的快乐的,无论的何时回到家,都会有人在等着你,无论你多晚回到家,都会有人为你点着一盏灯,让你能清楚地找到回家的路。」 他曾同阿开大哥去过他的家。 阿开大哥的家中有一身子不好但眉眼间都是慈爱的老母亲,有一出身贫寒但贤惠持家的妻子,有一小小却极招人疼的女儿,当时的阿开大哥的家很小,小到那屋子多进去一个人都显得异常拥挤,可却是那间小小的家,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正的「家」是什么感觉。 无论是母亲还是妻女,都在盼着阿开大哥回家,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即便不说话,也都洋溢着欢喜的味道,那间小小的家,满是温暖与幸福。 西疆百姓的家,他也去过不少。 上有健在的爹娘,下有可爱的孩儿的家,自是充满着欢声笑语,温馨无处不在。 就算一家团圆的家,也能从那家中摆置,家人言行看得出,那是一个会让人不管身在何方都会思念的家。 儿子去参军的家,爹娘会在家中为他祈福,盼他平安;丈夫出门讨生活的家,妻子会在家中拾掇好一切,会在丈夫回家前烧好饭菜等着他回家,孩子会在父亲回家时远远瞧着就已飞奔着扑了上去;就算是膝下无儿无女的人家,两个相依为命的老人也因为「家」而互相扶持着疼惜着而让这个家充满着温暖。 家是一个人背后最强大的倚靠,也是人心中最眷恋的地方。 只是,家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的。 也不是每一个人的家都是温暖的令人无论何时都牵挂着的。 「想?」乔越道得认真,温含玉也听得认真,他话里奇怪的字眼她听得清楚明白,为此不解,「阿越不是有家吗?阿越不是应该很明白家的感觉的吗?为什么还要『想』?」 「阮阮知道的,我的家,和寻常人的家都不一样。」乔越语气轻柔,似带着轻嘆。 帝王家,怎可能与寻常人家一样? 帝王之家最多的便是冷漠无情与看不见的刀与剑,像寻常人家那般的其乐融融根本不可能存在,就算有,也不过是在天子面前逢场作戏而已。 他的父亲,也是很多人的父亲。 父皇喜爱母妃,甚至不惜所有人反对也将母妃封为贵妃,可同时父皇也恨着母妃,所以他将母妃置于贵妃之位受尽后宫妃嫔妒忌却不给母妃任何权力,甚至无数次每次父皇从母妃宫中离开母妃都遍体鳞伤。 他不知父皇与母妃之间究竟是为何,但他知,因为父皇对母妃那又爱又恨的矛盾之情,让父皇根本不喜他这个儿子。 不至于厌恶,但却切切实实是不喜爱。 没有哪个喜爱孩子的父亲从未抱过一次自己的孩子。 从他记事起,父皇就从未抱过他,哪怕是用手揉揉他的脑袋,都从未有过。 所以当初师父要将他带去天独山,莫说一句反对,便是一句疑惑,父皇都不曾有过。 倒是阿陌,父皇抱了他很多次。 一个家中,一个孩子不得父爱,若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家的温暖。 因为家中还有母亲。 只是,母妃虽然不像父皇那般从不亲近他,但也不会像别的妃嫔那般为了自己孩子的一点点小伤就心疼着急不已。 他记得清楚有一回他顽皮从椅子上摔下磕破了头,母妃只是看了一眼,让姑姑领他去太医署包扎后就没有再问过他一句。 母妃性子冷清,从不与他玩耍,就算偶尔与他亲近,也不过是揉揉他的头摸摸他的脸而已,母妃抱过他的次数,他至今仍记得清楚,屈指可数。 唯一让他觉得雪柔宫是他的家的,就是阿陌。 阿陌的出生以及阿陌对他的依赖,让他觉得他不再只是孤单的一个人。 所以家的感觉,他不曾真正拥有过,他就只能告诉他想像中的家是什么样的。 那也是他期盼中的家。 无需特别,只愿完整,有爱他的也有他的人。 所以他自到了西疆后便鲜少回京,在阿陌迁往封地定居后他就更是若无必要便不会回去。 没有任何期待的地方,回去又有何意义? 「我只见过别人的家。」怕温含玉觉得自己是敷衍她而随口胡言,乔越便又再解释道,「所以我只能告诉阮阮我想像中的家的感觉。」 谁知温含玉抓重点总是与众不同,只见她盯着乔越,问道:「阿越你想要的家是不管何时都会有人等着你回家?不管你多晚回家都会为你点着灯等你回?」 「不是,阮阮,我不是此意……」他不过是从具体某一件事给她解释家的味道以免想法总是不拐弯的她不明白而已。 「以后我等你。」不待乔越把话说完,温含玉就已完全转过身子来面对着他,甚至将双手扒到了他腿上,眸子莹亮,「不管你多晚回家我都留着灯等你回。」 「阿越,我们来组一个家吧!」她莹亮的眸子里写满兴奋与期待。 这是她上辈子临死之前在无尽的漆黑之中感受到的一束光亮时的心中所盼。 她终是明白她的心因何而落寞而烦躁。 不是因为她与别人的不一样,也不是因为她那只有孤独与死人的过往,而是因为她已心有所盼。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如同一件冰冷的实验器械一样,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生为人,心总会有所期待。 她期待有一个家,有亲人,有陪伴,而不再是她独自一人。 「阮阮……」看着温含玉有如孩子般纯澈的眼眸以及她眸中的兴奋与期待,乔越好不容易平復下的胡乱心跳此刻再一次怦怦跳得飞快。 「你就说好不好?」温含玉不想听乔越什么其他的话,只需要他的答案,「阿越你答不答应?」 「好。」乔越笑了,笑得温柔也笑得开心,「我答应。」 家啊…… 真好。 他要尽快将兰川城收復才是,西疆平定,他才能安心娶阮阮为妻。 届时他们才能「组成一个家」。 ------题外话------ 你们是不是都在等着大婚然后生包子! 162、菩萨一般(2更) 宋大峰活了三十五年,从未觉得自己有像此刻这般耻辱。 就算是昨夜被温含玉殴打得掉了好几颗牙且毫无还手之力时他都不觉有此刻这般耻辱。 面对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上行动不能自如、手上更是任何一件兵器都没有的乔越,他手中长剑已经使出不下百招,莫说能伤到乔越分毫,便是乔越的一根头髮他都没能碰到! 他明明只靠双手转动着轮椅,可他每一次避开宋大峰手中长剑的速度都快得如同他双腿安好无恙立地而行似的! 身有残疾的他尚且有如此速度,倘若他站起来,当是何等可怕!? 已经两盏茶时间过去,宋大峰额上已经大汗淋漓,唿吸更是急促,心口急剧起伏着,面上怒容狰狞,仿佛要将乔越撕碎才甘心的模样。 却见乔越唿吸如常心跳亦如常,面上非但不见任何急切之色,反是平静得好像只是随意在花园里走动赏景一般,根本不费任何力气。 他的平静如常与宋大峰的气喘吁吁形成霄壤之别,胜负已成定局。 就在宋大峰大喝一声再次出剑时,乔越不再避让,而是将本转动着椅轮的右手一抬,以手为刀朝宋大峰手中剑的剑嵴上砍去。 看他出手并不重,宋大峰亦觉乔越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然就在他心中得意之时,他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自他手中剑身上传来,有如天雷撼山,仿佛要将他五指甚至整个手臂的骨头都震碎,迫使他不得不收剑。 然就在他要收剑的一瞬间,乔越手腕一转,以食指及中指两指夹住了他的长剑剑刃。 如同方才朝他宋大峰的剑嵴轻轻一砍一样,他此时的动作看起来也很轻,轻得就像没有任何力道似的,可却是令宋大峰脸色大变。 他手中本是挥收自如的剑此时此刻有如砍进了巨木一般,死死地卡在里边,根本再由不得他掌控! 而他的剑不过是被乔越轻轻夹在两指之中而已。 乔越不费吹灰之力,宋大峰却为了保住他的手不被震碎而只能松开剑柄,放弃了他的剑! 主动丢弃自己的武器的人,不管何时何地,都是败者。 向来自视甚高自诩剑法卓绝更是练了一身精肉的魁梧大汉宋大峰不仅昨夜被一个女人当成废物一般来踢打,此刻更是在双腿有疾的乔越面前输得连武器都放弃了,他没有受任何绑缚,也没有受任何威胁,却输得彻彻底底,输得颜面全无! 他气得面色发白,气得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空旷的将军府庭院里除了他与乔越之外,再没有任何人。 乔越独自在这儿等着见他,甚至将他一直以来随身佩戴的长剑还给他,道是只要宋大峰能赢过他,这青川城之事他就绝不插手,甚至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虽然不知乔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等好事,宋大峰又岂会放过? 对付一个残废,就算不用剑,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让他跪下!让他知道究竟谁才是天!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双腿不能动弹的乔越竟还能有如此身手,莫说他宋大峰赤手空拳,便是握着他引以为傲的长剑、用尽他所有傲人的剑法都碰不到乔越分毫!甚至还被乔越逼得有如困兽,最后只能当一个连武器都丢了的败者。 宋大峰没了初时的自信与愤怒,看着自己为了保全完整而丢了跟了自己十几年的长剑的手和手臂,他像是被人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似的,颓丧地跌坐在地。 放弃自己手中武器对习武之人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习武之人将向来将自己手中的武器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在习武之人眼中,失去武器是比失去自己这条命还要重要的事情,而主动放弃武器,那就是天大的耻辱! 连自己的武器都可以放弃的人,不配为习武之人! 宋大峰亦如此。 宋大峰跌坐在地,听着乔越慢慢靠近的轮辙声,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动上一动,只是把眼一闭,绝望道:「杀了我吧!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我痛快一刀!」 只是久久,宋大峰都没有等来乔越了结自己的一刀,以致他睁开眼抬起头。 而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他怔住了。 因为乔越既没有对他动手,也没有怒目相对,而是将他的剑托在双手手心里,递到他面前,平和道:「此剑乃宋将军之物,宋将军收回吧。」 宋大峰极为震惊,以致他竟迟迟没有伸出手接过自己的剑,而是睁大着双眼定定看着乔越,问道:「你不杀我?」 「乔某为何要杀宋将军?」乔越反问。 看着乔越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亦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似的模样,宋大峰只觉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冷静,使得他不禁皱眉,仿佛被人在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似的怒目厉声道:「我辱你骂你,甚至不顾青川城百姓的死活!」 他早就听闻平王乔越爱民如命,所以才会在短短十余年时间将曾经贫瘠穷荒的西疆建成如今这般虽不算富足但也绝不需朝廷供给的安康之状,他却视他曾经的努力于无物,甚至大肆徵用百姓为他建造这座将军府,他这般行径在乔越眼里必是罪无可赦,他要他的命是毋庸置疑之事。 可他不杀他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宋将军很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乔某还以为宋将军什么都不知道。」与宋大峰愤怒的模样全然不同,乔越依旧冷静。 「你什么意思!?」宋大峰只觉自己一而再地被乔越狠狠羞辱了,怒不可遏,「输在你手上老子认了,你要杀要剐一句痛快话!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反正丢了这青川城将军之位的他就算是回到京城也活不成,与其死在暴戾的太子手中,不如在这儿一刀痛快! 「宋将军何故一心求死?乔某从未打算取过宋将军性命。」乔越道得不疾不徐,听得出他心境平和,并不因宋大峰的无礼而愤怒。 这一瞬之间,宋大峰竟有一种误以为自己见到了菩萨的感觉。 因为只有菩萨才不会因为谁人的无礼而愤怒。 163、为百姓拼上性命(3更求月票!) 「宋将军看不起这般模样的乔某,乔某认,若换做是乔某,乔某也会将这般的自己视作一滩烂泥,不足为惧。」 「因此宋将军所谓的辱乔某骂乔某的话,乔某并未往心中去,乔某也断无因为宋将军看不起乔某而要取宋将军性命的想法。」 面对青川百姓人人愤恨的宋大峰,爱民如命的他却没有丝毫怒气,反是温和如常。 这让一向攀附太子乔晖的宋大峰有些不敢相信他竟与暴戾成性的乔晖是兄弟。 宋大峰迟迟没有抬起手来将乔越托在手心里的长剑收回,乔越便一直为他托着,既未不耐烦,也未有一声催促,只继续道:「至于宋将军不顾百姓死活,乔某已命人去查实了,宋将军这一年多来非但无所建树且行事的确是伤了百姓的心也浪费百姓不少劳力财力,的确有罪,但宋将军从未害过任何百姓性命,倒不算罪不可赦,也不到需以命来偿的地步。」 「乔某已替宋将军做了主张,将这将军府中的银钱以及所有值钱的器物都让人拿去偿还给相应的百姓了,也算是宋将军给百姓赔罪了,如此以后宋将军不至于在这青川城在这西疆立不了足。」 宋大峰震惊更甚,他瞪大着眼看着乔越,好像在看一个奇怪的不可思议的人似的。 因为乔越这般行事,是他从军为官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 在京中,对他这样与自己有过节哪怕只是口角之争的人,只要有机会,他们定会将他除之而后快,甚或是让他永远滚出京城永远不得再在京中出现,从不会有非但不处置他反还替他做往后考虑的人存在! 可眼前这个身有残疾的平王乔越,明明他自己都已经落魄势倒更是受过他鄙夷辱骂,却还在为他着想!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心胸当是有多宽广!? 「你……这是何意?」宋大峰不实在不知乔越此举究竟想要做什么。 利用他对付太子?可他远在这西疆,对京中之事根本不再像从前,能利用他做什么? 还是先给他甜头再杀了他?他明明这会儿就能杀他,还需要大费周章留着他过后再杀? 难道他是真心在为他这个手下败将着想? 可能吗!? 「不过是为宋将军谋一条后路而已。」乔越也不拐弯抹角,「宋将军是太子殿下的人,乔某明白,宋将军心中正对乔某不断猜疑,乔某也明白,乔某也从未想过仅凭自己三言两语就让宋将军倒戈或是相信乔某,乔某只是给宋将军说一说乔某的决定而已。」 本是神色温和的乔越忽然正了脸色,极冷肃道:「这平西大将军一职,从此刻起,不再是宋将军的,而是乔某的,宋将军心中定是不服,乔某不介意也不在乎,宋将军只管来夺,或是快马加鞭回京请圣上出兵来平了乔某。」 「只是宋将军能走得出西疆回到京城,却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官居左羽林军统帅,甚或可能连性命都堪忧。」 「而若宋将军不回去,就只能继续留在西疆留在青川城,但没了『将军』一职的加护,只怕宋将军在西疆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乔越你……」宋大峰目瞪口呆,「你要夺我将军之位!?」 「是。」乔越斩钉截铁。 「你这是在蔑视皇威,是死罪!」对于乔越的坚决,宋大峰骇到极致。 「乔某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乔越毫无畏惧,「与其让西疆百姓如今这般毫无希望地活着,乔某纵是顶了这死罪又何妨?」 「你……当真是疯了。」宋大峰已想不出任何话来形容为了西疆百姓而用上自己性命的乔越,「你这条命可是好不容易留下的。」 「正因为乔某这条命是好不容易留下的,所以乔某绝不能苟且偷生,否则如何对得起为了西疆平稳为了姜国安宁而死去的十五万弟兄,宋将军你说是也不是?」乔越语气沉沉,「乔某也未有疯,乔某很清楚乔某在做什么,乔某是一个兵,不论何时都要为百姓而拼上性命的兵。」 「宋将军也是一个兵,不是吗?」乔越看着宋大峰。 宋大峰被他这忽然一问问得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 他也是一个兵,可他……却做了什么? 在京中为兵的这么些年,他的心早已被钱财地位盈满,哪里还记得自己还是一个兵?更不记得一个兵应该做的是什么。 乔越的话就像一记重锤,重重地锤在了宋大峰的心上,锤得他心头窒息,面色惨白。 「我……」宋大峰根本无颜回答乔越的这一个问题。 「宋将军,如今你能选择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条是继续留在西疆,做一个真正的兵,为西疆百姓而战。」只听乔越又道,「一条是回京去,背负失职无能之罪,受众人指责,受圣上降罪。」 「呵呵……」宋大峰忽然无力又无奈地冷冷笑了,「你倒是都为我都想好了接下来的路。」 「宋将军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也非十恶不赦之人,能为宋将军做好的后路,乔某自然要为宋将军做好。」乔越道得极为认真,显然他并未一时想到,而是经过深思之后才做的决定,「当然,唯有平西将军这一事乔某绝不会让。」 宋大峰再一次震惊看他。 明明他们之间从没有过交集,明明他们之间只有过节。 能如此大度地为他人设身处地着想的人,世间本就少有,更何况还是出身帝王之家的人。 「不知平王殿下夺了我这平西将军之位后欲做何事?」宋大峰再张口时,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从无礼的「你」变成了「平王殿下」。 宋大峰不自察,乔越便也当做毫无察觉,只如实相告:「征西疆之兵,夺回兰川城。」 「夺回兰川城?」宋大峰深吸一口凉气,对于才失去十五万精兵不久的姜国而言,根本无人有这个底气!「平王殿下有几成胜算?」 「就算只有一成胜算,兰川城也非夺回不可。」乔越语气坚决,眉目间的冷肃之色不容撼动。 哪怕他此刻坐在轮椅上,亦难掩他身上的霸者气息。 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会有这般底气,哪怕他现在一无所有,也能让人对他坚信不疑。 宋大峰心亦被乔越震撼着。 忽然,他在乔越面前跪下身,磕头,不无恭敬道:「从今往后,末将愿为平王殿下效命!」 说完,他直起身,恭敬地双手接过乔越托在手心里的长剑。 既然只有两条路可选,那他愿意留在这心怀天下的平王殿下统帅的西疆! ------题外话------ 看我这么勤劳,有月票的姑娘赏给我呗~~~羞涩脸 164、苗疆蛊毒(1更) 宋大峰并非无能之人,能坐到左羽林军统帅位置的人,即便不是大才,也绝不会是庸才。 西疆正值用人之际,能留住的人,自不能让其走。 所以,乔越要做的是留住宋大峰,变其为己用。 诚如他所言,宋大峰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也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煳涂之人,如他这般的人乔越见得太多,只要把路明铺在他们面前,他们自会看得清应该怎样选择。 至于忠诚与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乔越信他自己不会看错人。 * 梅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一觉醒来已是天黑,他根本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抬手挠挠乱蓬蓬的头髮,想喝酒。 他想找乔越要酒或是要银子去喝酒,可他在将军府中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乔越,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且毫无方向感可言的他转着转着又转回到了他那屋前,没酒可喝正打算回屋继续睡的他正要进屋,忽觉旁屋有奇怪的动静,让他不由停了停脚。 那是寻常人察觉不到的极细微的动静,也正因为如此,梅良才会有所注意。 只一瞬,他又继续往屋里走,察而不理,因为他从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也从没有兴致去多管闲事。 他边往屋里走边抬手挠了挠自己因为好几天没有好好洗澡而有些发痒的腰。 当他抬手挠向自己腰腹时碰着塞在裤腰带里的一件小物事,他的脚步再一次停住。 他将那件小物事从裤腰带里掏出,看了看后又挠了挠头,尔后转身退出屋,往旁屋走去。 他早晨的时候睡着了,压根忘了这玩意儿了。 早晨同小乔过来这宅子的时候他记得那个叫阿黎的姑娘好像就被安排在他旁边这屋。 于是他手里揣着他本塞在裤腰带里的那件小物事,敲响了阿黎的门。 他本是想像以往那样迳自推开,但就在他的手碰上门扉的一瞬间他想到乔越与他说过的什么「姑娘家和我们男人不一样」等等他根本记不住的一大堆话,以及阿黎那莫名其妙就把他打得五脏六腑都疼得不行的举动,是以他当即将手上动作改推为敲。 无人应声,似是无人。 但屋中那极细微的动静仍在,梅良听得清楚。 那是一种……就像一个人在承受一种极致的折磨却又不能喊不能叫只能默默忍受的来自骨子里的痛苦动静。 那就证明屋中有人。 那为何不开门? 「喂,阿黎。」梅良又再拍拍门,「你开门,我有东西给你。」 小乔说,这玩意儿给了她之后她就会觉得高兴,他就能有衣服穿了。 他的上身这会儿还光着呢。 他实在不能明白她高兴和他能不能穿上衣服到底能有何关系,但是这是小乔说的,就肯定是对的,他照做就行。 他今晨在客栈柜檯那儿找老闆要酒喝,老闆险些不给他酒,道是他不穿衣服太伤风化,要不是他是和小乔一道的人,他肯定不给他酒喝。 所以他还是需要把衣服穿上,不然都不能好好喝酒了。 他究竟能不能有衣服穿,就看他手上这玩意儿了。 屋内依旧未传来阿黎的声音。 梅良很是不解,难道她不在? 但她若是不在,屋里那细微的动静又是何人的? 不管了,他今天一定要把衣服给穿上,才好去找酒喝。 这般一想,梅良将紧闭的门扉用力往里一推,瞬间震脱了门后的门闩,发出好一阵声响。 若在以往,阿黎在屋中的话定然跳了起来,甚或当场给梅良威力无比的一拳也不无可能。 但此刻,因夜色而漆黑的屋中静悄悄。 她好似真的不在屋中。 梅良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在黑暗中信步走到桌旁,如于白日行走般毫无迟疑磕绊,仿佛他能在黑暗中视物似的,甚至准确无误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火摺子,吹燃后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昏暗的火光微弱地照亮着屋子。 他看见了阿黎。 阿黎的确在屋中。 只是她既没有在睡觉,也没有气愤地跳起来骂他,而是躺在床前地上,用力蜷缩着身子,浑身发抖,面色惨白,整齐的细齿将下唇咬得发白渗血,额上冷汗涔涔如豆大,显然是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梅良微微眯眼,朝她走近。 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她颈侧脉搏周围根根血管明显,暴凸着仿佛要从她薄薄的皮肤下爆破而出,因着她此刻惨白的脸色而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梅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颈侧这些异样的血管。 忽地,只见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阴影在她的颈侧皮肉中飞快移动。 这是—— 梅良再一次眯了眯眼,在阿黎身旁蹲了下来,更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颈侧瞧。 那一片小阴影再一次在她颈侧皮肉中出现。 阿黎颈侧发白的皮肤太薄,能让梅良清楚地看见那一小片阴影在她的皮肉之中将她颈侧的皮肤撑起了一个小鼓包。 那不是阴影,而是一只小虫! 苗疆的蛊虫。 且观阿黎之状,这显然是极厉害的蛊虫。 看阿黎痛苦的模样以及她颈侧这仍不断折磨着她的蛊虫,梅良微微蹙眉。 她不是苗人吗?为何还会身中蛊毒? 此刻的阿黎根本感觉不到梅良的靠近,她甚至感觉不到身旁有人,她只是将颤抖得愈来愈厉害的身子更用力地蜷紧,好似如此能让她减少些痛苦似的,她下唇被她自己咬得渗出愈来愈多的血,她颈侧的血管在昏暗的豆油灯光下看起来愈发黑紫愈发狰狞。 这般的苦楚,仿佛要伴着她过完这漫漫长夜。 而这长夜之后,她会被折磨成何模样。 只见梅良并起两指,在阿黎身上几处大穴用力点下,片刻后便见她身子不再蜷得如方才那般用力,几乎要将下唇咬下来的牙关也稍稍松了些力道。 显然她不再如方才那般痛苦。 梅良收回手,没有离开,而是就地盘腿坐了下来。 苗疆蛊毒诡异且强大,除了苗疆人,天下无人能参透其中奥秘,更无人能涉足,他自是没办法帮她解蛊,但帮她减轻些痛苦还是可以的。 不过,她这蛊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题外话------ 二更稍晚一些,2点前会更新。 165、你要是喜欢,就别哭了(2更) 痛苦,无尽的痛苦。 这是背叛族人的人该有的下场。 好难过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赤焰之泪,中原这么大,她究竟该到哪儿去找? 穷她一生,她是否能找得到赤焰之泪? 她这一辈子,还有没有再能回去的机会? 沐凌——全都是这个男人的错! 等她找到他,她一定要他尝尽生不如死的味道! 可恨……可恨啊——! 呜……呜呜呜……为什么……? 为什么她从来没见过他,却要因为他而背负背叛族人之罪,受这赤蛊噬骨之苦! 梅良盘腿坐在阿黎身旁,双臂抱胸一直盯着她瞧,瞧她痛苦得浑身痉挛,瞧她在疼得毫无意识中先是抽噎而后忽然嚎啕大哭出声,瞧她忽尔疯狂地挠抓自己的双臂及脖子两侧,若非梅良抓着她的手制止她,只怕她要将自己浑身血管挠破才甘心。 她「疯了」一夜,梅良便在她身旁坐了一夜,倒不是因为担心她这般异状,仅仅是因为他要等她醒来把他手里的这个小物事给她后他以好穿上衣服而已。 也不是他冷血无情不知关心,而是他的脑子里根本不知何为「关心」,他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事情,无不是随性。 想着什么,便去做什么。 阿黎一夜未醒,是以梅良就坐在旁等了一夜。 青川城的夜比绿川城要凉上许多,让梅良这一身方刚血气的习武之人都觉到些微凉意,他看一眼地上虽不再痉挛但浑身仍在瑟瑟发抖的阿黎,再抬头看一眼床上的被子。 梅良定定看了看床上的被子后站起身,从阿黎身上跨过去走到了床边,将被子扯了下来,抖开后盖到了她身上,尔后又重新在她身旁盘腿坐下。 夜静极,只闻阿黎急促的唿吸声。 梅良这一坐,便是整整一夜,一步都未离开过,便是眼睑都未阖过。 阿黎渐渐平静下来时,已是黎明即将破晓时。 待她幽幽转醒时,窗外的阳光已是刺目。 她仍是维持着蜷缩着身子的姿势,发白的唇干涸到皲裂,结痂的血深嵌在那深深的裂痕之中,只是稍稍动动唇都能感觉到疼痛。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样,莫说动动身子,便是唿吸都觉吃力。 她目光涣散,了无生气,与往日里总是活蹦乱跳充满朝气的她判若两人。 这是第三次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啊……浑身都好酸,肚子也好饿…… 这个时候,要是有阿娘亲手做的酸汤鱼就好了,她已经一年没有吃过酸汤鱼了…… 等到她回去,她一定要吃上三大盆!吃到吐为止! 可是她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阿黎终是有了些微力气,这才慢慢地翻个身,将身子摊平。 就在她将身子摊平的一剎那,本是才提起一丝力气的她勐地蹦坐起身,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 只因为坐在她身旁光着上半身的梅良。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看到梅良的一瞬间,阿黎气不打一出来,又恼又难过,以致一边抓紧自己身前衣服一边哭了出来,「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力气暴怒,也没有力气吼骂,阿黎只是眼泪大滴大滴啪嗒啪嗒往下掉,苍白的脸、带血的唇,让本就生得秀气娇俏的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和欺负似的。 梅良自小到大从不知何为害怕,他更不是没有见过阿黎哭,可这会儿看她哭得眼眶通红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模样他忽有一种心里不安的感觉,明明昨晚看她嚎啕大哭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他有点怕,怕她这种好像把眼珠子都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说你别一睁眼就哭行不行?」梅良皱皱眉,「我又没干什么给你。」 他走错了屋和她睡一张床的时候她又打他又哭,他扯她一把她摔倒了她也打他也还哭,昨晚上他就只是坐着什么都没干她还哭,她这是没力气,要是有力气的话肯定又把他打出墙去了。 他哪里做得不对?难道是坐在这里坐错了?还是给她盖被子盖错了? 这么一想,梅良当即伸出手扯过阿黎身上的被子,「你是不是生我给你盖被子的气?那我把被子拿开好了。」 看梅良从自己身上把被子扯开,阿黎的眼泪停了一停。 被子?她身上为什么会盖着被子? 是这个没良心死八碗给她盖上的? 还有,她怎么是睡在地上的? 以及—— 阿黎的又看向梅良赤着的胸膛臂膀,眼泪又继续往下掉,「你为什么会在我屋里!?你为什么不穿衣服!?你无耻!」 梅良又皱皱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着的上半身,这还不都是因为她把他的衣服扒拉走了? 「不是我无耻,是你还没有把我的衣服给我,小乔也不给我衣服。」梅良半耷拉着眼皮,总是一副提不起力气的模样,只见他说着将从阿黎身上扯开的被子裹到自己身上来,不忘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阿黎看自己身上衣裳完好不见任何异样,对出现在自己屋里的梅良不明所以,心里却还是莫名委屈,泪珠子不停。 就在这时,梅良将他揣在手里一整夜的小物事递到她面前,不紧不慢道:「这个给你,你要是喜欢,就别哭了。」 怪让他觉得心里毛毛的。 她真不怕她眼珠子会哭掉出来? 他挺怕的。 在看到梅良托在手心里有他半个巴掌大的小物事的时候,阿黎怔了怔,眼泪也随之停了下来。 她伸手将那小物事拿过来。 那是一小截胡杨木雕刻而成的偶人,水灵的眼睛,娇俏的姿容,纤细的腰身,长辫上斜插一把小梳子,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笑得欢喜的模样。 胡杨木雕成的偶人是一个姑娘的模样,虽然小小,姑娘的眉眼笑靥却雕刻得极为生动,也正因为这木雕小小,才更显得其精緻。 不是手艺精湛之人,绝刻不出如此这般生动的人雕来。 若不是对这姑娘的一颦一笑观察得细緻入微,也绝刻不出如此形象的笑靥来。 阿黎因震惊而止了泪。 她的眸中除了惊诧之色,还有欢喜。 不可置信的欢喜。 因为这一小截胡杨木雕刻而成的姑娘,是她。 ------题外话------ 今天没有3更啊~ 166、喜欢极了(1更) 阿黎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手里那一小截胡杨木雕成的小偶人,惊喜地问梅良道:「这刻的是……我?」 这偶人穿的衣裳、梳的髮辫以及头上那把小梳子都和她的一模一样。 「难道你觉得不像?」梅良边问边也看向阿黎手里的小木雕,有些不解,「我觉得很像了啊。」 梅良说着便要伸手去将那木雕偶人再拿过来瞅。 从那片胡杨林到青川城的路上他可是借着那一点都不亮的灯光很是认真地盯着她瞅,就连她左边眉毛里的一颗小痣他都观察得清清楚楚了,没道理还刻得不像。 然他的手将要碰到那小木雕时被阿黎给拍开,那于她而言是寻常的力道,但登时在梅良手背上拍出了一个巴掌的红红印子来。 「你干什么?」阿黎皱着眉,瞪着他,同时还将手里的小木雕握紧,防备一般模样,「你不是说了给我?还把你的臭手伸过来干什么?」 「你不是觉得不像?我拿回来看看,看哪里不像的就改改。」梅良看一眼自己被阿黎拍得通红的手背,觉得女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我说了不像吗?」阿黎继续瞪他,「我说要你改了吗?」 梅良收回手,什么都不再说。 他看她前一会儿还要死不活的,这会儿倒还挺有力气了。 阿黎继续低头瞅那个胡杨木小偶人,愈看愈觉其手艺精湛了得,亦愈看愈喜欢,不由又问梅良道:「没良心,这是你刻的?」 「我不叫没良心,我叫梅良。」梅良纠正阿黎道。 阿黎撇撇嘴,「梅良梅良,就是没良心。」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还只有挨打的份,而且挨了打还不能还手。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刻的?」因为对木雕小人的喜欢,以致阿黎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嗯。」梅良点点头,盯着阿黎没有再掉下泪来的眼睛,「你不哭了?」 阿黎当即又狠狠蹬他一眼,紧着就着手背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和脸颊,「关你什么事?要你管?」 「哦,你不哭了就行。」梅良没有丁点脾气,他似乎根本不知何为脾气,无论阿黎如何打他骂他他都不会生气,总是一副懒散无力的模样。 梅良听似关心的话让阿黎不由自主抿抿唇,却才动一动将她唇上那已经结痂的口子又扯开,瞬间又渗出血来,刺痛得她微微皱了皱脸,不自在道:「我哭不哭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梅良实话实说,「就是有点怕你哭。」 阿黎怔住,看梅良那副根本不会撒谎的蠢样,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却听梅良又道:「怕你把眼珠子给哭掉出来了。」 「……」阿黎微红着脸,由不住又瞪他,「你不说这后半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阿黎说着抬手又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她才不是因为他前边说的话不好意思!她是自己把脸给搓红了发烫的! 就在这时,梅良从自己裤腰带里摸出一只手指长短粗细的小瓷瓶,递给阿黎,「这个给你。」 「这又是什么?」阿黎拧眉。 梅良用指尖摸向阿黎的脸,还未碰上便被阿黎打开,「你想干什么!?」 碰不到阿黎,梅良便用食指在自己唇上点了点,「给你擦擦,止血的。」 阿黎的脸颊再一次微烫。 她一把拿过梅良手里的小瓷瓶,不想承认自己此刻加快的心跳而哼声道:「这种东西你也能往裤腰带里放!」 「刻的你的那个胡杨木也是放在我裤腰带里的。」梅良无缝接话。 「……」梅良那脏兮兮的样让阿黎想也不想便将本是紧握在手里的木雕小人递还给他,「脏死了,还给你!」 然,梅良还没反应,她却又把手收了回去,不仅没有把木雕小人还给他,反是把他给她的药也用上了。 把药还给梅良的时候,她低着头亦是低着声道:「谢谢你。」 这个木雕偶人,她喜欢极了。 这还是除了阿娘之外第一次有人给她送东西。 而且还是特意刻成的她的模样。 「那你还生不生气?」她与他道谢,那就是说她收下了他给她的偶人?证明她喜欢这个偶人? 阿黎抬眸看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何来这么突然一问。 只听梅良又道:「你要是不生气了,是不是该把我的衣服还给我了?我没衣服穿没法好好去喝酒。」 听着梅良绝非有假的解释,阿黎心中才对他生起的一点点好感和感谢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偏生梅良还没一点眼力见,仍在道:「你不是我的衣服捡走了?马车上你一直在缝着的衣服我看得出来,那是我的衣服,你不用补了,就一个窟窿而已,勉强勉强还是能穿的。」 阿黎生气地要站起身,可蛊毒发作后浑身无力的她才稍稍撑起身便又跌坐回地上,只好愤愤对梅良道:「你那件破衣服在窗边桌上,我是给你补了,是你非要我给你补的,所以不管我补成什么样你都必须给我穿上,不然我拿你的身体来养蛊!」 梅良当即站起身,走到窗边去找他的那件破衣服。 阿黎气得想将手里的木雕小人砸他脑袋上,可抬起了手却捨不得扔,只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死八碗没良心是不是就只会气死她! 梅良拿到他的衣服,却有点吃惊。 衣服确实是他那件破衣服,只是衣服上边多了好几只「猪」。 但凡衣服上有缝补的地方都被绣上了猪头,但就阿黎扯坏那个窟窿周围就绣着六个颜色醒目的猪头。 他外衫的心口位置本是被勾破了一个小窟窿,阿黎也「好心地」为他绣上猪头补上了。 小小的窟窿,拳头大的猪头。 看梅良盯着他那件破衣服有些傻眼的蠢样,阿黎得意地哼了哼声。 她的绣工可是整个苗疆数一数二的,既然非要她给他补衣服,她就给他补好了,他要是敢不穿—— 阿黎心里的得意话还未道完,梅良已经毫不介意地把衣服穿上。 「……」阿黎气得牙痒痒。 梅良把他那件被阿黎绣满了猪头的破衣服穿好后并未离开,而是又来到阿黎面前,盘腿坐下身,问她道:「什么人给你下的蛊?」 本是在生气的阿黎瞳眸陡缩。 他怎么知道!? ------题外话------ 每次一码到阿黎和小师叔就不想收手,哈哈哈~ 167、不准哭了(2更) 他怎么会知道她中了蛊毒!? 难道—— 阿黎震惊地抬头看向敞开的屋门以及从门背脱落在地的门闩,再看梅良因为穿了衣服而丢在地的被子。 那被子本是盖在她身上的。 难道他是从昨夜开始就坐在这儿了!? 所以昨夜她觉得没那么冷是因为他给她盖上被子的缘故吗? 他就这么……陪着她坐了一整夜? 阿黎只觉动容。 从来没有人想过陪伴她,更没有人会陪伴她,就连阿娘都早早地离她而去,一直以来陪伴她的就只有她养的蛊虫。 虽然这个没良心绝不会是因为心疼她关心她而在她身旁坐了一夜陪了她一整夜,可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的的确确是陪着她度过了最痛苦的一夜。 赤蛊之毒发作时令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前两次发作时她都难以自控地将自己颈侧皮肉挠破,如此只会让赤蛊之毒更狠更烈让她更痛苦。 昨夜她应该也像前两次那般将颈侧皮肉挠破才是,可这会儿她却没有感觉到颈侧有任何辛辣之感。 阿黎抬手摸向自己颈侧。 光洁完好,没有一丁点伤口。 若无人在旁制止她,以她之能根本无法自控。 阿黎震惊地看着梅良,死死捂着自己的右边颈侧,忽地将脸别开,闷声道:「不关你的事,不用你管!」 赤蛊是苗疆极阴毒之蛊,也是对叛族之人才会用的蛊。 她不是叛族之人,不是! 她和所有族人一样爱着他们的部族,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回去。 「哦。」梅良果然没有再问,同时站起身离开。 这本就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他只是想到了就问一问而已。 他要做的事情只有把木雕偶人给她,拿回他的衣服,他已经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自然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可他才一转身,便又听到身后的阿黎「呜呜」地哭起来。 他没有停留,只跨步往屋外走,然随着他每走一步,阿黎就哭得愈大声一分,当他走到门边时,阿黎已经是嚎啕大哭出声。 梅良是连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死在他面前都可以无动于衷的人,可他觉得他实在受不了女人哭。 他只好又回到阿黎身边来。 当他在阿黎面前停住脚时,阿黎顿时没了哭声,只抿着嘴唇红着眼眶啪嗒啪嗒掉着眼泪昂头看他。 梅良其实不是受不了女人哭,准确来说是受不了阿黎哭,尤其受不了她这样哭得没声眼泪还像断线珠子的模样。 因为他认识的女人就只有阿黎和温含玉,他见过哭的女人就只有阿黎。 他愈来愈觉得师门关于女人的祖训都是太有道理不过了,单就女人起来就已经让他觉得害怕了,更别说其他事情了。 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认识其他女人了。 「你不是不哭了吗?」梅良挠着乱蓬蓬的头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把衣服穿上?那我就脱下来好了。」 梅良说着就要把身上那件绣满了猪头的衣服脱下。 「不是。」他穿着这件衣服可比他光着身子看起来让她觉得满意多了。 「那你哭什么?」梅良那张鲜少有变化的脸上这会儿把眉心都微蹙了起来。 看着梅良不高兴,阿黎只觉有些高兴。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就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难过,难过了便想哭而已。 「你——你太丑了,你去把你自己洗干净,把头髮梳好,衣裳不准换。」阿黎信口胡诌。 「就这样?」梅良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 「就这样。」阿黎点点头,反正她也说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 「那我现在就去洗,你别哭了。」梅良转身就走,一瞬都不愿意在阿黎面前多留。 阿黎又点点头。 谁知梅良还不相信似的,才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不准哭了。」 他认识的女人就两个,一个是小乔的女人他管不着,这剩下一个要是把眼珠子给哭掉出来了,岂不难看得紧? 阿黎正要再点点头,却见梅良忽地伸出手来,毫不温柔地朝她两眼各抹了一把,这才转身离开。 梅良粗鲁的动作搓得阿黎通红的眼眶有些火辣辣的疼,可这回她却没有生气,只是愣愣地看着早已不见他人影的屋门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末了她拿起梅良特意刻给她的木雕偶人来看,情不自禁抿嘴用力笑了一笑。 感觉那个死八碗没良心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 「二哥……二哥——!」薛清婉从噩梦中惊坐起身,唿吸急促,面色发白,冷汗涔涔。 「小姐你醒了!」有婢子正端着一盆温水进得屋来,乍一瞅见坐起身的薛清婉,惊喜地一时间竟扔了手中的铜盆,冲到了床榻前来,一副既惊喜又后怕的模样,「小姐你终于醒了!」 「翠翠?」薛清婉看着跪在自己床前的婢子,目光有些涣散,神色有些怔怔,还有些不置信的模样。 她又转头看看自己所处之处,更为诧异,「这儿是……」 「小姐你怎么了!?奴婢是翠翠啊!」看薛清婉这般傻懵的模样,翠翠慌了,「这儿是小姐宛园,这儿是小姐的闺房啊!小姐你、你不记得了吗!?」 「宛园……」只见薛清婉浑身一僵,继而着急忙慌地抓上翠翠的胳膊,睁大着眼慌张地问她道,「我怎么回来的!?我二哥呢!?二公子呢!?」 她为了救乔越的命而去往姜国,二哥不放心她独自前往是以陪她一齐瞒着大哥往姜国去,可她始终放心不下二哥的身体这般与她奔劳,在兰川城停留的时候还是背着二哥独自往姜国去,谁知她在兰川城与青川城之间的荒漠之地遇到了沙暴! 若非二哥带人找到她,她怕是早已死在那遮天蔽日几天不退去的沙暴之中了! 可是她回到了兰川城,却迟迟不见二哥回到。 她想去找二哥,却一次次被人拦住,待沙暴终是退去,她与人去找了无数回,可—— 她不是应该在兰川城吗!?怎么会回到薛府来了!? 薛清婉根本不听翠翠说些什么,将她往旁用力推开便跳下床往外跑去,连鞋都未及穿! 当她跑到门后时,被门外忽然出现的一道黑影挡住了去路。 ------题外话------ 怎么说,其实薛清婉不算女二,因为她和大众女二的标配不相符,捂脸,写不出万人迷男女主怎么办。 其实我想给薛家二哥配cp的,哈哈~ 小师叔要洗干净了你们开森不! 今天更新晚了实在抱歉! 168、再回不来(1更) 「将……」翠翠甫一见到忽然来到门外的薛清陇,吓得赶紧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将军大人!」 薛清婉也是身子蓦地一颤,不安地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薛清陇,「大……大哥。」 魁梧高大的薛清陇的影子几乎将薛清婉整个罩住,那如大山般的压迫感让心中本就紧张不安的薛清婉险些站不稳,面色苍白得厉害。 「去哪儿?」薛清陇目光阴沉,语气低沉。 「大哥,我……」薛清婉本想说「去找二哥」,可看着薛清陇那双布满血丝与疲惫的阴沉的眼,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敢说。 薛清陇在任何人眼中一直都勇勐无匹,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练得仿佛铜墙铁壁般硬实,以致他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慑人十足,即便是薛清婉这个小妹都对他心生畏惧。 但此刻他本该饱满的脸膛却明显地消瘦,鬍子更是拉杂,眸中满布的血丝将他整张脸衬得有如大雨来临前天上的阴云。 「你还想到姜国去?」薛清陇满布血丝的眼冷冷盯着薛清婉,更是将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剖了出来,「还想去找乔越那个废人?」 薛清婉浑身再一颤,睁大着眼看着薛清陇,不可置信。 大哥怎么会知道!? 薛清婉面上的震惊之色无疑是在承认这个事实,令薛清陇眼神更阴更冷,「你以为老二帮你瞒着我便不知道了?难怪你不满意圣上安排的婚事是为了乔越那个废人。」 「你知不知道乔越是什么人,小妹?」薛清陇将负在身后的双手握得指骨咔咔作响,额上青筋更是隐隐作现,但凡提及乔越,他就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怒气。 准确来说,是妒意。 「他是我的敌人,是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人最想除掉的人!」薛清陇咬牙切齿,「可小妹你做了什么?你竟然把你的心搭进去给他,你这是让我颜面何存?让我们薛家颜面何存!?」 「这院子你走不出去,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呆到与蒋天锡完婚为止!」薛清陇说完,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大哥!」薛清婉见状,忙攀住了薛清陇的胳膊,急忙问道,「大哥,二哥呢!?二哥身子不好,这会儿定需要我!」 薛清陇的脚步倏地顿住,负在身后的双手捏握得更紧。 听着薛清婉着急的话,他忽地用力将攀着他胳膊的她拂开。 薛清婉脚下不稳,当即跌坐在地。 「你既然知道你二哥身子不好,为何还要他跟你去姜国去找乔越那个残废!?」薛清陇额上青筋暴凸,怒不可遏,眸中却是浓浓的苦色,「我在爹娘临终前答应过他们要好好照顾你们一辈子,你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拿老二的命去犯险!你让我以后怎么去见爹娘!?」 薛清婉愣愣地看着从不将悲苦之色在她面前表露但此刻眸中却有浓浓苦色的薛清陇,忽尔忙爬了起来,再一次抓上他的胳膊,比方才更紧张也更急,「大哥,是不是二哥怎么了!?你让我去看二哥!我一定能医治好二哥的!」 这一回,薛清陇什么都不再说,只是又一次将她拂开,大步离开。 薛清婉失魂落魄地看着院中那些薛清陇亲自训练出来的影卫,她明白她这回再想要离开薛府是插翅也难飞了。 可是,为何连二哥都不让她见? 「小姐你没事吧?」薛清陇离开后翠翠这才舒了自己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跑到薛清婉身旁来轻扶住她。 「翠翠!」薛清婉则是忽地转过身来紧抓住她的胳膊,「我二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大哥不让我见他!?你说,你快说!」 「回小姐,奴婢……奴婢不知道!」翠翠何曾见过自家小姐这般有如疯了似的模样,顿时慌得不行。 「你一直都在府里,怎么可能不知道!?」 「回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翠翠被薛清婉用力抓得手臂快要断掉一般疼,以致她整张脸都拧了起来,慌极了,「二公子根本就没有回来,奴婢不知道啊!」 「没回来……?」薛清婉动作陡僵,不可置信,「你说我二哥没回来?」 「奴婢怎敢欺瞒小姐?」翠翠疼得快哭了,「前儿个将军大人接回来的就只有小姐而已,没见二公子啊!」 没回来……二哥没回来…… 薛清婉忽如一个断了线的偶人,没了任何支撑一般,忽地跌坐在地,仿佛丢了魂,吓得翠翠赶紧跪了下来。 二哥……从小到大待她最温柔的二哥…… 难怪大哥不让她去见二哥…… 「啊……」薛清婉抬手掩面,哭得歇斯底里,「啊啊啊啊——!」 是她害了二哥,是她害了二哥——! 薛清陇站在宛园外迟迟未有离开,听着院中薛清婉绝望痛苦的哭声,他眸中的红血丝更多更重,阴沉亦更甚。 「二公子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他抬起右手罩住自己的眼,问拱手躬身立在他身旁的影卫道。 「回主子,还没有。」影卫回道。 薛清陇将罩在眼前的手死死扣着自己的脸。 半个月了……加上小妹找的那些日子,已经半个月了…… 老二自小身子骨弱,今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继续找!」薛清陇的心沉痛得几乎无力再道出任何一个字。 「是!主子!」 良久良久,直到宛园里薛清婉的哭声渐渐小去,他才跨步离开。 此时正有一人朝他匆匆而来,朝他恭敬行礼后急禀道:「将军大人,圣上将兰川城赠予荣亲王之意已决。」 薛清陇眸中顿时迸射出冰寒的杀气,吓得那人忙将身子躬得更低。 「把二公子叫到议事厅来!」与以往任何一次遇事一般,薛清陇张口便吩咐道。 然谁人也不动,也无人敢做声。 薛清陇这才勐然想起他的智囊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他红着眼默了默后沉喝道:「准备车驾,入宫!」 * 青川城。 温含玉在为乔越检查腿上伤口的癒合情况,没有任何差错,她为他重新上药,「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 「阮阮辛苦了。」乔越老老实实坐着,看着认真的温含玉,眉目温柔。 却听温含玉忽然问道:「羌国的荣亲王,你有没有了解过?」 ------题外话------ 含玉要施展「未卜先知」技能了,哦呵呵~ 我是不会让薛家二哥死的!当然,我也暂时不让薛家人知道,悄眯眯笑。 二更稍晚一些再更~ 169、不要怕,我不会走(2更) 乔越心有诧异,不知温含玉缘何知晓羌国荣亲王这一人物,更不知她为何会忽然问起,不过她既问,他便无不回答之理。 「只是有所听闻,不曾了解过。」乔越道,「阮阮何故忽然这般问?」 「因为你要夺回兰川城,你的对手就是他。」温含玉指尖微凉,沾着药泥轻抹在乔越腿上伤口上,总是让他浑身绷紧。 她头也不抬,就好像在与他闲话家常似的,全然不管乔越震惊与否。 「阮阮何出此言?」乔越此刻不止是诧异,而是震惊。 「我不是说过有我在,你不会再输?」乔越腿上伤口癒合情况都在温含玉的预见内,可见他这些日子的确将她的叮嘱谨记在心了,瞅着他这么听话,温含玉很是满意,将药盒盖上放回了药箱里,「你以为我是在和你说着玩儿?」 这么说着,她转头睨向乔越。 「当然不是。」乔越忙道,「我相信阮阮的。」 「你本来就应该相信我。」温含玉自信又理所当然,像个孩子一般骄傲,惹得乔越不由轻轻一笑,顺着她道,「是应该的。」 「姜国往后五年之内发生的大事我都知道。」温含玉将药箱合上,转过来面对着乔越,神色认真,并非玩笑。 乔越震惊更甚。 天下间他知占卜之术可窥未来之事,但此举毕竟有违天道,是以占卜之术只能窥未来之角隅,将来之事无不知晓的情况,绝不可能存在,可阮阮又是如何知道? 与阮阮来自异世有关? 如此一想,乔越心中顿时一慌,情急之下慌忙站起身,一把拉过温含玉,将她搂入怀中,手臂收紧。 温含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怔住,下一瞬回过神时她目光一沉,拧着眉不由道:「谁许你这忽然站起来的?」 然此刻的乔越却像遇见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似的,以致温含玉竟从他的拥抱中感觉到他心中的不安,他并未回答她,回答她的只是他手臂收得更紧的拥抱。 「阿越你干什么?」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 「忽然有些怕阮阮会忽然消失不见。」阮阮是由异世忽然而来,忽然消失不见便不无可能,倘若如此、倘若如此—— 乔越不敢往下想。 温含玉怔怔,只觉乔越莫名其妙,却又觉他的拥抱温暖,不想推开,便安安静静地由他抱着,想着他为何会忽然不安,却觉他想得有些多,「阿越你是不是胡思乱想了?我只说我知道往后发生的事情,又没说我会走。」 况且,她也无处可走无处可去。 剔骨刀温含玉已经被那些杂鱼折磨致死,她纵是想要回去,也再回不去。 更何况,她不想回去。 如今的一切对她来说很好,她喜欢的阿越就在这儿,她哪儿都不会去。 谁知乔越却还是将她愈搂愈紧,根本未将她的话听进去的感觉。 温含玉垂眸想了想,抬手掐上了乔越的腰。 敏感的侧腰忽被温含玉这么突然一掐,使得乔越浑身勐地一颤,下意识想要避开,谁知温含玉却掐着他两侧腰不动,甚至还用手指挠起了他的腰腹来。 如此挠拨让他受不住,不由笑出了声来。 温含玉非但没有放过他,反是听着他的笑声将他挠得更厉害。 「阮阮莫挠了……」乔越松开搂着她的双臂要去擒住她使坏的双手,温含玉却朝他靠得更近,为避开她使坏的双手他不由往后退。 他身后便是床,他本是坐在床沿上,根本无处可退,以致他擒住她双手的同时往后跌在床上,连带着温含玉一道。 她就正正好跌趴在他身上,扬起的下颔正好敲在他的下颔上,清楚地瞧着他因笑着而露出的整齐白净的牙以及小扇子般弯翘浓密的睫毛。 温含玉轻轻眨眨睁大的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阿越笑成这般模样。 阿越的笑总是微微的温柔的,好像从不会露齿开怀大笑似的。 「阮阮莫挠了。」乔越躺在床上,有些哭笑不得,微喘着气将温含玉的双手抓得颇紧,「我快站不住了。」 道完这一句,乔越才勐地发现他根本不是站着,而是躺在床上,且温含玉就趴在他身上,惊得他赶紧松开她的手,一边慌忙坐起身一边急切道:「我无礼了,阮阮莫——」 然他话未说完,便反被温含玉擒住双手压在他身子两侧,同时自他身上稍稍撑起身。 温含玉的长髮由身后自颈窝滑落而下,正好垂在乔越的锁骨及喉结上,令他喉结勐的一动,瞬间面红耳赤。 这、这般姿势…… 「阿越你再像方才那样笑给我看。」温含玉却不羞不臊,一双眼眸仍清澈干净,似乎根本不知自己此刻的姿势及举动有多么不妥当,也根本不知道乔越的心跳快得脖子根都已红透。 「……」乔越这会儿哪里笑得出,他的脸已经红得快要冒烟。 「好吧,不为难你。」看乔越绯红的双颊,温含玉觉得他这般模样也挺好看,便难得的「善解人意」,却是没有将乔越的双手松开,人也没有从他身上下去,反还用脚尖往地上一踮,让自己往上蹭了一蹭。 乔越作势要坐起身,谁知温含玉却将他的双手压得更紧,根本不给他坐起身的机会,更是不悦道:「你不准动。」 乔越只能绷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但因着他方才想要起身的这一动作而让温含玉往下滑了些,以致只好再踮一次脚尖,再往上蹭一回。 「……」乔越只觉自己浑身上下有如万千只蚂蚁在爬过,赶不走,灭不掉。 「阿越不要怕,我不会走的。」温含玉对着他因她而清明不再的眼眸,很是认真道,「你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阿越喜欢她在乎她疼爱她,阿越还要给她她想要的家呢,这都是她从前没有的也一直想要的,就算她在这儿消失了,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来。 回到阿越的身边来。 温含玉说完,低下头,亲上了乔越薄薄的唇。 ------题外话------ 没错,我们含玉就是这么男友力max! 含玉:以后我会让你们看到我更max的一面(骄傲脸)。 剧情和恋爱并行啊,不然都写剧情我怕你们全跑了(抹眼泪)。 170、她都亲不到了(1更) 「小乔。」梅良迳自破门而入,并未敲门。 乔越甫听到梅良的声音,那因紧张羞赧而绷紧的心弦「崩」地断掉,想要推开温含玉又恐她生气,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只慌忙要坐起身。 谁知他才半坐起身又被温含玉用力摁下,将十指穿过他的指缝将他的双手死死摁再床上,压在他身上根本不给他坐起身的机会,甚至贴着他的唇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梅良已经走进了屋来,看到此般一幕既不诧异也不觉害臊,反是面不改色拖过一张凳子坐下,视若无睹毫不介意慢悠悠道:「温含玉也在啊,你们在忙?那你们先忙,我等等。」 乔越一张俊脸又红又白,挖个地洞来钻进去是不可能了,他此刻非常想扯过一旁的被子将他与温含玉给捂上。 这般姿势,实在太过……不雅! 他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宽慰自己,阮阮和小师叔心思单纯,不妨事,不妨事…… 然,梅良虽然不介意,却是一瞬不瞬盯着他们瞧,忽又道:「小乔,你一个大老爷儿们不是应该压着温含玉吗?为何是被她压着?」 「……」乔越心里苦,有口也难言。 倒是温含玉嫌梅良烦,终是松开了乔越,转过身来瞪着他,不悦道:「梅良你没事干来这儿干什么?」 「我有事干。」梅良没一点眼力见道,「我来找小乔。」 「你没见我们正忙?」温含玉依旧瞪他,「你一来,阿越把嘴唇都紧抿住了。」 她都亲不到了! 乔越:「……」 「我看见你们在忙,所以我在这儿坐着等。」梅良想了想,又道,「不然我背个身,或是到门外等,你们继续?」 温含玉正要撵他出去,却听乔越万般无奈哭笑不得道:「小师叔可是想去喝酒没有银子?我给小师叔便是。」 梅良立刻蹿到乔越面前,朝他摊开手,等着他给自己掏银子。 乔越抬手摸向自己腰间钱袋时这才发现梅良穿上了衣服,且衣服上还有绣花,只是这绣花—— 温含玉这时上来打开梅良的手,又是不悦道:「阿越已经穷得变卖家当就差没把自己卖了去补贴别人,你好意思自己有手有脚还白吃白喝他的?」 乔越:「……」 梅良想想,觉得温含玉说得挺有道理,看看小乔自己来来去去也就这么两身衣裳穿,看来真的是挺穷。 梅良毫不犹豫收回了手,转身就走。 乔越:「……」 「梅良你胸口上和肚子上这衣服上绣的是什么?」就在梅良转身之际,温含玉也注意到了他衣服上那颜色鲜艷的绣花,「这是……猪头?」 「的确是猪头。」乔越替梅良做了回答,答完之后他忍不住笑了。 他这会儿对着的是梅良的背,他背后衣服的正中央正正好也绣着一个巴掌大的粉色猪头。 一大老爷儿们穿着这么件全是绣着猪头的衣服的确令人想笑。 太过滑稽。 「这是谁的手艺?」温含玉又问,觉得这些猪头和梅良很相配的同时觉得这些猪头的绣工可谓顶顶好,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比衣庄里那些人的绣工要好得多,「阿黎的?」 温含玉这么一问,梅良这才想起自己来找乔越并不是来找他要银子喝酒的,而是另有其事。 只见他又转过身来,面对着乔越,一边抬手指指自己乱成一团且湿漉漉的头髮,为难道:「小乔你帮我把我这堆头髮解开,全打结了,我弄不开。」 梅良说完便在乔越面前坐了下来,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根本不管乔越是否答应。 乔越抬手捋捋他全打了结但明显认真清洗过了且还留着些许皂荚味道的头髮,诧异至极:「小师叔怎的忽然想起洗头来了?」 在天独山上的时候,要小师叔洗一次头还需要师伯拿鞭子抽他他才肯去洗的,这是太阳自西出还是天上下红雨了?小师叔竟然会主动洗头。 「洗了七八遍,把身子也搓了好几遍。」梅良边说边扯扯自己的衣服,「衣裳也洗了好几遍,穿在身上在屋顶坐了一整天才晾干的。」 乔越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摸梅良的额,「小师叔没生病吧?」 不烫,没病。 没病那居然做这么反常的事情! 「没病。」梅良可不懂乔越说的话究竟何意,只当他是在关心自己,「我像是病了的模样吗?」 「小师叔自己说呢?」乔越看梅良这全打结了的头髮,头疼,「这可是小师叔第一次自愿拾掇自己。」 「我能有什么办法?」梅良其实很是幽怨,「你不是说我对不起那个阿黎?你不是说我得让她不生气才行?我照着你说的给她刻了个胡杨木偶人,她高兴是高兴,但还是哭兮兮的。」 「她说是我太丑,让我洗干净了她就不哭了,我怕她把眼珠子给哭掉出来,就只好洗了。」 「小乔,你说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梅良说着抬头看向站在旁的温含玉,「温含玉不会动不动就哭,应该没那个叫阿黎的姑娘那么麻烦吧?」 乔越:「……」 温含玉此时在梅良面前蹲了下来,伸出食指戳戳他胸膛衣服上绣着的猪头,「你还没告诉我这些猪头是不是都是阿黎绣的。」 梅良点点头,「她说我要是不穿就拿我来养蛊,小乔说我需要听她的话,就是衣服上多了几个猪脑袋而已,还能穿。」 「那你让阿黎给你梳头髮去。」梅良话音方落,温含玉便站起身,同时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将他往门外甩,「找我的阿越干什么?没见我们忙?」 乔越:「……」 温含玉将梅良扔出屋,不忘把门关上。 梅良面对砰然关上的门,没有再推开,而是转身走了。 他觉得温含玉说得有道理。 她让他去洗干净的,就应该找她给他整头髮,找小乔是不对的,他还要和温含玉忙着亲嘴。 温含玉重新站在乔越面前。 乔越心跳加速,想着方才的吻,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他以为她还要继续方才的事,不由又面红耳赤。 谁知温含玉却只是在他身旁坐下身,认真道:「我和你说说我知道的羌国以及他们荣亲王的事。」 ------题外话------ 轻松欢快的走一章~ 171、谢谢你(2更) 羌国乃世族专政之国,各世族在朝中皆位高权重,就算羌国帝王有心清世族势力,也只能是有心无力,牵一髮而动全身之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不敢贸然行动,因为稍有差池,害的只有他自己。 羌国建国不过比姜国早百余年,除了羌国这一国名没有更换之外,期间却已改朝换代不下十次。 而羌国国政的每一次动盪,无不与世族有关,无不是世族谋朝篡位。 如今羌国国姓南门,是羌国建国以来统治国事最长的世族,已歷经南门三代人。 先帝南门广在位期间体恤民情,为百姓造下不少福祉,深受百姓拥戴,在朝中也极得各世族之心,其在位期间可谓是羌国建国以来最平和也最安康的年月,所以才能有薛清陇与乔越在西疆之界对峙五年之久的后备支撑。 然,南门广在鹿河一战之时驾崩,太子南门川即位。 南门川自幼骄奢,南门广在位之时数次心生废太子之意,奈何南门川不仅为皇后独子,皇后更是出身羌国势力实力最强大的世族,即便他有废太子之意,却也无法施行。 因为他知道假若他一意孤行,他的帝位随时都会不保。 人绝大多数都是自私,帝王愈加。 南门广为了他自己的帝位,直将可以预见的南门川即位后的羌国状况不计于心。 若非南门广在鹿河一战时驾崩,断不会做出让姜国以兰川城换乔越这样的决策来,因为他信薛清陇。 薛家在羌国本是一无名之辈,是南门世族夺权上位时一越成为贵族门第,世人皆道南门一族之所以能够力压其余世族夺得羌国帝位,皆是因为倚仗了薛家之毒的力量。 羌国世族是亲眼看着那些与南门为敌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薛家的存在,也是南门统治羌国国事最长时间的原因之一。 而薛家不仅毒术了得,武学也更是了得,否则仅凭那难登大雅之堂的阴毒毒术怎可能助南门夺得羌国江山。 因此,羌国南门的两代帝王皆重用薛家儿郎,薛家也不负所望,上保帝王,下建薛家军,征战周边小国,英勇无畏,短短三十年间踏平了羌国周遭七个小国,不断扩大羌国国土,所向披靡,硬是用实力为薛家在羌国立足,成为敢于与世族抗衡的王族力量而存在,而不仅仅是新贵而已。 薛家军的第一次挫败,是在与姜国军碰上之时。 薛家军的完败,亦是在与乔越统帅的姜国西疆军对抗之时。 薛家军惨败之时,若非南门广在朝中力排众意保薛家,薛清陇根本不可能继续统领羌国军与乔越为战。 究其实,不仅仅是南门广信任他,更是南门一族需要薛家的力量。 只要将在,何患无军。 薛清陇也因为身后有南门广的倾力信任与支持而敢于与乔越对峙五年之久。 若南门广没有死,他绝对会听薛清陇之言绝不给乔越活路,绝不会为了兰川一座城而放了乔越,甚至还下了荒唐至极的诏书道绝不能让世人不齿羌国言而无信,是以绝不能害乔越性命。 若非如此,乔越绝无命活着回到姜国。 若非如此,薛清陇也不会让薛清婉炼出无解之毒下在乔越身上,保他不死,却能够让他在痛不欲生中变为活死人。 薛清陇万万没有想到,南门广会死在如此关键之时。 而南门广一死,他不仅是不能成功杀死乔越,更是失去了所有倚仗。 南门川虽然因为他胜了鹿河一战而给他封侯,可他却深深觉得像是被人夺了手中的枪,再难如从前一般。 尤其是在他得知南门川之所以用乔越的命来换兰川城并不是为了羌国日后好向姜国出兵征战而只是为了讨荣亲王欢喜而已之时! 被封亲王之人,即便不是帝王子嗣,也当是帝王兄弟,可羌国这荣亲王既不是南门川之子,亦不是他手足,而是—— 南门川所爱之人! 南门川不仅自小骄奢,更是有龙阳之好!放着无数美人不爱,偏一颗心全系在这荣亲王身上,对这荣亲王可谓是有求必应,就差未将帝位拱手想让而已。 薛清陇长年在军中,对朝中之事不甚关心,对这骄奢的南门川更是不喜不关注,知晓他竟是如此荒唐之人,还是昨秋之事。 如此的南门川令他作呕,在知晓他下诏用乔越换兰川城是为了荣亲王时他更是气得生生吐血。 若那荣亲王是个忠诚有用之人尚不至于令薛清陇气到吐血,然那荣亲王身上集合了所有小人当有的秉性,若是可以,薛清陇当真想要一箭射杀了他,可他不能拿薛家上下的性命来玩笑,他只能生生忍住。 「我没有记错的话,就是这段时日,南门川下诏将兰川城交由荣亲王来治理。」温含玉把书中写的关于羌国以及荣亲王的事情无巨细都告诉了乔越,说着她撇撇嘴,一脸嫌弃,「说的好听是给荣亲王治理,不就是仗着自己是皇帝,光明正大给自己的男情人送礼物而已。」 乔越:「……」 「要说那荣亲王长得像我阿越这么漂亮那还勉强好说,偏生他生得魁梧健硕。」温含玉实在怀疑南门川的品味,「不过这天底下没有男人长得像阿越这么漂亮。」 「……」本是极认真的乔越这会儿也被温含玉带得有些偏,「阮阮缘何连那荣亲王是何模样都知道?」 「你管我。」温含玉不想说这是书中写的,因为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乔越,她不愿意承认这不过是书中的世界而已,她能做的就是唯她自己知道,「我就是知道。」 「多谢阮阮。」乔越心有感激,「阮阮与我说的这些,我只知晓些角隅,羌国朝中事,我也从未深察过。」 「若说薛清陇能当得上阿越的对手,那这一个荣亲王便不足为惧。」温含玉神色认真,「只要乔越你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夺回兰川城,要抢占先机,绝不能让羌国抢先出兵。」 羌国夺得兰川城后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仅是因为休养生息以及探寻清楚行军之路,更是因为新帝即位。 没有了南门广,薛清陇断然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南门川不再让薛清陇插手兰川城之事,但依薛清陇的性子以及薛家在羌国而今的地位觉不会轻易将兰川城拱手相让。 「今秋之前,阿越你能做好最基本的准备吧?」 书上写乔陌领兵夺回兰川城时正是初秋之际,眼下是初夏,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薛清陇与南门川以及荣亲王相持不下,南门川只好退让一步,让薛清陇与荣亲王共主兰川城。 可一山不容二虎是连小孩儿都知晓的道理,小小兰川城又怎能容得下互成敌对之势的薛清陇与荣亲王? 初秋之时是兰川城被羌国收去后最为混乱之时,正是出兵将其夺回的最佳时机。 书上写是这般写,可书中内容是没有阿越的存在的,她不确定这本既定好的事情会不会因为阿越的出现而有所改变。 若是有变,那就要更快行动。 「阿越,你要是能行动得更快,那就更好。」温含玉目光澄澈,「我相信你,不会有人是你的对手。」 南门川如此帝王,她觉得阿越的那十五万军若是还在,征战羌国也绝不在话下。 温含玉话音才落,乔越情不自禁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谢谢你,阮阮。」鹿河一战来,所有事情他都不再去了解,莫说羌国事,便是西疆事,他都未有再打听分毫。 而阮阮与他说的这些,不少是连探子都难探到的事情。 足让他心中有部署。 ------题外话------ 这几天都没有三更啊~~~罪过,哭唧唧脸 172、擦头髮(1更) 在阿黎屋前,梅良可不敢像如乔越那屋一般迳自破门而入,因为他已经对「女人不好惹」深有感触,是以他非常「客气」地敲响了阿黎的屋门。 阿黎躺在床上反覆看着梅良给她雕的胡杨木小偶人,爱不释手,听到门外梅良的声音,她将偶人藏到枕下,这才去开门。 看梅良老老实实地将她为他缝好的那件衣服穿在身,阿黎不由想笑,面上却还是自然而然地没给他好脸色,「你干什么?」 「你叫我洗的,我洗干净了,但是成这样解不开了。」只见梅良抬手指向自己尤自湿漉漉且将他大半张脸都挡住的头髮,「我找小乔给我解,温含玉叫我来找你帮我解,你还没睡吧?」 阿黎想说「我是没睡,可是我不想帮你解」,但闻着微微夜风从梅良身上拂入她鼻中的淡淡皂荚清香令她努了努嘴,并未关门便转身道:「进来吧。」 鑑于梅良那全打结住了的头髮目测解开需花上大半个时辰甚至更久,于是阿黎坐在凳上,用脚点点她面前的地面,「坐这儿。」 她可不愿意然让他坐在凳上而她站着给他整理他的臭头。 梅良毫不介意,走到阿黎面前后转身便在她身前盘腿坐下。 阿黎将灯台移近,发现梅良湿漉漉的头髮发梢犹挂着水珠子,可见他是才洗好的头髮。 如此湿漉漉还挂着水的头髮让阿黎有些看不过,便起身走到床边拿起她放在枕边的一块她自己的棉巾,再走回梅良身后时将棉巾往他头上一盖,为他将头髮擦干。 她覆在棉巾上的手经过他耳朵时还帮他擦了耳廓和耳背,那并不轻柔却很认真的动作让梅良觉得很是舒服,也很是诧异。 「你这是干什么?」梅良不由问。 「给你擦头髮,还能干什么?」听着梅良这么不识好心地问话,阿黎由不住加重手上力道,用力搓着他的脑瓜,用力哼声,「洗完头不擦头髮还能干什么?」 死八碗没良心,要不是这么湿哒哒的不好梳,她才懒得搭理他。 「哦。」原来洗完头还要这么样来擦头髮,「没擦过。」 洗好了就是好了,他一直以来都是让风吹干的,大师兄也是这样。 阿黎手上故意用力的动作顿了顿,看梅良一副老实的模样,她又不由放轻了动作,「你平日里洗完头不把头髮上的水擦干?」 「坐着或是跑跑让风吹干就好了。」梅良道得理所当然。 阿黎微微蹙眉。 只听他又道:「我很少洗头。」 「……」阿黎果断又使劲搓他脑瓜。 不过对这很少洗头的梅良,阿黎却发现他这会儿的头髮洗得很是干净,虽然处处打结,但无论是头皮还是发间,都没有一点脏垢与异味,反是只闻皂荚清香。 他本是脏兮兮的身上也是。 阿黎看一眼他搭在膝上的双手,发现他的双手亦是洗得干干净净,便是那指甲里都不见污垢。 他身上这件本是脏到有些发臭了的衣服也是,虽不至干净如新,但无论是袖口还是衣襟,都清洗得不见一片脏污。 阿黎很是不敢相信这总是脏兮兮的梅良竟然将自己洗得如此干净,「没良心,你不是从白天一直洗到这会儿吧?」 梅良点点头,「不是你叫我洗干净的?」 他照干净了洗,就一直洗到方才了。 阿黎震惊至极。 「我没洗干净?」听不到阿黎说话,梅良不由抬起自己的双手来看。 他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就连指甲缝里他都费半天劲儿给掏干净了,脚趾甲缝也是。 难道她是觉得他的脚没洗干净? 这么一想,梅良便要脱鞋,「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脚没洗干净?我脱鞋袜给你看看好了。」 「不用了。」阿黎阻止了梅良要脱鞋的动作,「你洗得很干净了。」 她没想到他竟真的这么实诚就连指甲缝都洗得如此干净。 就只是为了……不让她哭? 阿黎的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和白日里他给他木雕偶人时一般的心情。 不可思议,又觉欢喜非常。 「哦。」梅良把脚放下,重新坐好。 阿黎这会儿也为他擦干了头髮,她从她发间取下那把精緻的小银梳,拿起梅良头顶的一小缕头髮,认真地为他梳理。 夜很静,灯火在不时从屋门拂进屋里的夜风中摇摇晃晃。 梅良也很安静,阿黎不说话,他便也什么都不说。 他的头髮因为长年不梳理已完全结住,若非极耐心之人,根本理不顺他这一头乱蓬蓬的头髮,毕竟费时费力还耗眼。 阿黎却从始至终一句烦躁的抱怨都没有,哪怕结住的只是三五根头髮,她也耐心地为他解开,而不是一个烦躁之下便将这可有可无的三几根头髮扯掉。 梅良第一次觉得原来梳头是如此舒服的一种感觉。 阿黎手中的小银梳以及她手上不轻不重地力道轻轻梳过他的头皮,让他觉得这感觉和烈酒下肚的感觉一样,舒坦。 梅良在这舒坦的感觉中犯了困,坐着坐着便将脑袋靠到了阿黎腿上。 阿黎下意识要将他推开,手却在要推上他的肩膀时收了回来,继续给他顺头髮。 阿黎觉得她是高估了自己以及低估了梅良,替他将他那一头鸡窝一般的头髮完全理顺时她觉得她的脖子酸得都快断了。 已是一个半时辰过去。 梅良却是靠着她的腿睡得舒坦。 阿黎把腿拿开,他便歪倒在地,却仍未醒,阿黎愤愤拿脚踢他,「没良心你起来。」 她给他梳他的臭狗头梳得颈酸腰酸的,他倒是睡得舒坦,凭什么? 「起来!」阿黎又在他背上踢了踢。 谁知梅良这般仍是未醒,只是翻个身,四仰八叉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继续睡。 「你——」阿黎揉着自己酸胀的脖子抬脚欲要踹他腰腹,这一剎那,她的目光落在了梅良被理顺的长髮微遮住的脸上。 她抬起的脚定了定,而后收回,放下。 她的人亦从凳子上滑下来,蹲在了梅良身侧,同时抬手将挡在他面上的头髮别开—— ------题外话------ 要看到小师叔了!哦呵呵呵~ 173、小师叔的模样(2更) 阿黎将挡在梅良面前的头髮别开的一剎那间怔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见梅良的容貌,足令她震惊。 他是乔越的小师叔,且平日里的模样太过不修边幅,她以为他年纪就算没有四十也至少三十五六。 然他的年纪看起来不仅与乔越相仿,模样更是—— 看着梅良的脸,阿黎只能想到中原人的一个词。 英俊。 梅良的肤色与乔越不一样,他生得很白净,即便长年曝晒在天独山毒辣的日头下歷练,他的皮肤也没有变成乔越那般的麦色。 也正因为白净,因此他利剑一般的双眉看起来很是浓黑,锐气非常。 鼻樑比山峰要挺拔,一张嘴看起来比女子的还要秀气,微薄的唇更如女子涂了口脂般殷红。 再细看他的皮肤,更是犹如少女般干净细腻,好似上好的白玉,一丁点的瑕疵都没有。 这一瞬之间,阿黎瞧得痴了。 她觉得她长这般大还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 她以为乔越已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不曾想梅良的样貌与乔越相较竟毫不逊色。 不过他们的英俊给人的感觉却又完全不一样。 乔越像鹰,梅良则像鹄。 正当阿黎痴痴看着梅良一瞬也不瞬时,梅良忽地睁开了眼。 阿黎这才发现自己竟瞧他瞧得出了神,不禁有些面红耳赤,却不想让梅良发现她的窘态,边慌忙站起身边骂他道:「你干什么突然睁开眼!会吓死人的你懂不懂!?」 梅良不明所以,「不是你叫我起来的吗?」 阿黎愤愤咬牙,「你刚刚既然听见了为什么不起来!?」 梅良更不明所以,「我想躲躺一会儿再起不可以?」 「哼!」阿黎别过头去,不仅是恼梅良,更是因为不想让梅良看到她发烫的双颊,可却又忍不住慢慢转过头来看他。 看他的眼睛。 微晃且昏黄的灯火之中,她发现梅良的眼眸不是墨色亦不是琥珀色,而似泛着浅浅的碧色,他的眼窝颇深,以致他的眉骨看起来挺拔有力。 他的眼睛,并不似中原人的眼睛。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美得特别。 梅良这时抬手摸摸自己的头髮,虽有些毛糙,却丁点都未摸到打结,他没有诧异,也没有任何惊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阿黎,问道:「我这样还丑不丑?」 阿黎红了耳朵。 是她嫌他脏又丑,所以非要他去洗干净不可,洗干净的他英俊非凡,可阿黎却不想当着他的面承认,是以昂着下巴哼哼声:「反正也不好看。」 「哦,那就是不丑。」梅良站起身,「不丑就行了,不然你又要哭。」 梅良说完便转身往屋外走。 「你等等。」阿黎把他拦住,「你坐凳子上,我给你把头髮绑上。」 「为何要绑上?」 「你坐不坐?」 梅良果断坐下。 「没良心,你收拾收拾起来其实挺像人的。」阿黎边给他将头髮拢起边道。 「我叫梅良。」梅良有些不服,「我本来就是人。」 「你就是没良心。」阿黎又哼哼声,一脸嫌弃,「你原来那么脏兮兮的连狗都不愿意搭理你的样儿也能叫人?」 梅良想想,觉得好像确实连狗都不靠近他,便不做声。 「你以后都得这么收拾干净。」阿黎用一只手将他的头髮抓成一束,另一只手拿着梳子将周围的头髮梳整齐。 「为何?」梅良拧眉,「太麻烦。」 从早上搓到晚上,真的很麻烦。 「你天天洗就不会像这回这么麻烦了。」阿黎解下自己发梢的紫色束髮带,繫到梅良头髮上。 「天天洗?」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奇闻似的,梅良瞪大了眼,旋即又恢復了无生气的模样,「更麻烦,不好。」 「你要是不洗,我就哭给你看。」阿黎将束髮带在他发束上绕紧,想也不想便道。 梅良又不做声,此刻他的模样不仅是了无生气,更似生无可恋。 他是没有察觉,自从认识阿黎,他面上的神情就不再只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毫无变化的无生气。 阿黎将束髮带繫紧时,才听得梅良慢悠悠道:「好吧。」 此时此刻,他们谁也没有去想这个「天天」是有多久。 「好了。」阿黎收回手,绕到了梅良面前来,满意地看着他。 她只是给他将长发简单地在头顶束成一束而已,瞬间让他看起来干净利落不少,亦让阿黎觉得他又英俊了几分。 梅良无所谓阿黎给自己梳了怎样的头髮,他不照铜镜,甚至也未抬手摸上一摸,而是想着以后每天都要洗澡,他很想不开。 「以后……」阿黎看着他,抿了抿唇,将双手背到了身后,有些迟疑后道,「以后我可以都帮你梳头。」 只要她都还和他们在一块儿,她都可以帮他梳头。 梅良本是在为往后每天都要洗澡而想不开,但听到阿黎说帮他梳头时他想到方才她为他梳头时那一能让他舒服到骨子里的感觉,他便觉好似每天洗澡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了。 「好。」梅良点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阿黎也点点头,红着脸将背在身后的双手绞到了一起。 看着干净利索的他总比看着脏兮兮还臭烘烘的他舒服多了。 她才不承认她是觉得他这样儿很英俊呢! 「没良心,我想问你个事儿。」在梅良正要离开时,阿黎正了神色,问道。 「?」梅良看着她。 「王爷头儿是不是很有势力?是不是手下的人很多?是不是各地各处都有他的人?」阿黎问。 不待梅良回答,只听她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想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都很简单?」 梅良又是面无表情看她,「你是把小乔当神仙了?他才没有这么中用。」 「可他不是王爷吗!?」阿黎急了,「你们中原的王爷不都是很有势力、手下有很多人马的吗?既然这样,找人或是找什么东西的话不是应该很容易吗?至少比我这样的自己去找要容易得多不是?」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小乔如今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假王爷?」梅良反问。 「什……什么?」阿黎被问懵住。 梅良并无给她解释的打算,只又问:「你要找何人何物?」 于感情方面,梅良是一根筋,是真的蠢,但于其他,却不然。 ------题外话------ 小师叔洗干净了!! 嘿嘿嘿,既然作为副cp,给他们的笔墨就不能少。 我就喜欢写这一对! 姑娘们还要吃乔玉夫妇的狗粮不?你们要吃,我就给你们安排多多狗粮,哈哈哈~ 174、忙碌(1更) 小满。 西疆各地已经逐渐热了起来。 十六很为难地来找温含玉,着着急急却又支支吾吾,使得温含玉当即转身便走,半句话不愿再听他说。 「温姑娘温姑娘!」瞧见温含玉要走,十六忙又拦住她。 温含玉不耐烦看他,「有话便说,没话便起开。」 「有话有话!」十六嘿嘿笑,边挠着头边不好意思道,「想请温姑娘给帮个忙,这事本来我该去做的,可是主子交代给我的事情太多,我实在抽不出空来,所以就——」 温含玉更为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请温姑娘帮主子置办几身夏日的衣裳!」十六赶紧说重点,同时朝她深躬下身,尔后忙扯下自己腰间钱袋,倒出里边的铜板和银子递给她,「这是银子,应该够的。」 温含玉睨一眼十六手中的半串铜板和几粒碎银,连手都未抬,冷漠道:「我像是缺你这丁点破钱的人?」 「……」温姑娘,咱能不能好好说话不带攻击性的? 「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温含玉道完,转身即走。 对于温含玉那轻易不能惹的性子,十六可没有胆子再拦她一次,只不确定地在她身后问道:「温姑娘可是答应了?」 温含玉头也不回,「你再多一句废话你就自己去吧。」 十六当即笑了,对着温含玉的背影频频躬身,欢喜又感激道:「多谢温姑娘!」 他就知道温姑娘虽然脾性怪些但人可是好得很,不会不答应的! 而且温姑娘给主子置办的衣裳,主子一定很高兴! * 温含玉从未觉得乔越的穿着有何不妥当。 准确来说,她极少去注意乔越的穿着。 经由十六这么一说,她才发现眼下已是夏日,乔越却仍穿着大年三十她给他准备的衣裳以及他原本的旧衣,早就是不合时宜的衣裳。 乔越最近很忙,天未亮便已起身,回来时已是入夜,起先两日温含玉担心他的身子会出差池偏要跟在他身侧,确定他很老实不会轻易站起身后才不再总是跟着他,而是满青川城走去寻当地的药材。 这是她到青川城来难得一天没有四处去的日子,她本是打算将这些日来寻来的可用药材好好归整一番,不想却被十六託了事情,只好将原计划作罢,去寻乔越。 这也是乔越这些日子来难得在这将军府中的一日。 这些日他已命人将原本只做宋大峰私人宅邸的将军府做了改动,如今这将军府的第一进院子全作为开府办公之用,第二进院子才做起居之用,至于府中僕从,他也一併解散了去。 原本的会客前厅而今改做了议事厅,厅中只留下两熘圈椅几张小几,其余家什全被移了出去,墙上那些宋大峰附庸风雅用的字画也尽数被收起。 如今的议事厅中墙上俱挂着姜国与西疆的山川地形图,左旁厅置着几个写放沙盘,右旁厅则是置一宽大的长案,与左旁厅墙上挂着的西疆地形图成正好对面,案上铺展着纸,纸上有画,长案后的墙上亦是钉满了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上边所记之事无不是与西疆有关,甚至与羌国有关。 这是这些日子来乔越夜里回来所做之事。 白日他亲自去到青川城中每一户人家,今日是他们来到青川城的半月后,他不仅将城中每一户人家都走遍,便是青川城附近的所有人家他也都走遍,哪怕他腿脚不便,即便路不好行,尽管无数人劝他无需亲自前去这一趟,可他仍是坚持亲自去到了每一户人家。 每晚他回到将军府时都已是子时左右,即便疲惫不堪他却没有即刻歇下,而是草草将自己沖洗一番便到了这议事厅来,将自己今日见闻写下,将百姓的苦楚诉求以及期盼写在纸上的同时也记于心中,待到他熄灯回屋去歇下时,已是后半夜,便是饭菜,他都是摊进一个大碗里拿到这议事厅来吃,边记边吃。 可却很多时候他只记得记下今日之事而久久未动上一口饭,以致他该去歇下时才发现他的饭菜还剩下满满一大碗,已然凉透。 十六若在旁,会在他的饭菜凉掉后为他热上一热,若十六不在,他便就着凉透的饭菜草草吃完便去洗漱睡下。 天未明时他又已起身。 算下来,他一日休息的时间不过短短两个时辰而已,甚至不足两个时辰。 温含玉每夜若非要等着他回来为他查看腿上伤口癒合情况以及为他诊脉、再让他把她煎好的药喝下,这一日到头她根本就见不到他。 所以说这是难得他白日里在府中的一日。 温含玉见到乔越时,他正坐在议事厅右旁厅的长案后画着什么,认真且专注,便是温含玉进得厅中来他都未有察觉。 直至温含玉走到他身侧凑近了看他纸上画着的东西,他才有所察觉。 「阮阮?」乔越有些诧异,「阮阮不是在整理药材?」 「找你有事。」温含玉并未看他,只是看他纸上所画。 乔越将手中笔搁到笔架上,推着椅轮转身面对着她,「阮阮且说便是。」 温含玉仍未看他,亦没有说自己来意,而是看着他纸上所画,问道:「阿越你画的这是什么?是……兰川城以西、羌国东边一带的地形图?」 乔越纸上画了又划掉,反覆好几处,显然觉得自己画得并不对。 砚台旁亦摞了无数张如此这般的纸,可见都是他不满意之作。 「嗯。」温含玉面前,乔越并无隐瞒,也从未想过要隐瞒,他边点点头边将面前这张画得不对的地形图拿开,欲与旁边那数张废掉的图纸放在一起,「曾派人勘察过,一直记于心中,画下又觉似乎并非如此。」 温含玉在乔越把纸移开时按住纸张一角,将那张纸重新压在桌上,同时伸出手拿过他搁在笔架上的笔,就着他已经画好的图改了几笔,末了用笔梢在她改动的地方点了点,道:「由苷城到兰川城之间的地方已经修成了路,苷城旁边这座山不止这么丁点,而且——」 温含玉又用笔梢在她改动画长的那座山上点了点,「这是座铁山。」 176、量衣(1更) 软尺? 乔越又怔怔。 除了裁缝,谁个人会随身带着软尺? 就算不是随身,这将军府内,怕是也找不出一副软尺来。 「阮阮,我没有软尺。」除了实话实说,乔越没有第二种选择。 「没有软尺你叫我量尺寸?怎么量?」温含玉又拧起了眉。 「阮阮可以用——」乔越本想说可以用绳子,可将这议事厅看了一遭,他也没能瞧见可用之绳,只好改口道,「阮阮且等一等我,我回屋去拿一身干净的衣裳来给阮阮。」 他总不能辜负了阮阮的好意才是。 谁知他才转动着椅轮要往厅外去时却被温含玉拦住,「不用去了,我有办法了。」 温含玉也是这时候才想到她为何一开始不去乔越屋里直接拿一身衣裳?何必非要到这儿来这儿取他身上的这身衣裳不可? 不过量量也行,冬天的衣裳怎么能和夏天的一样? 办法?「阮阮有何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既无软尺又无绳子的,依阮阮的直脑筋能有什么办法? 「阿越你站起来。」温含玉用脚尖在椅轮上踢踢,催乔越站起身来。 乔越不明所以站起来,温含玉又拍拍他的胳膊,「把胳膊抬起来。」 乔越听话照做,将双臂往侧平举起。 只见温含玉也抬起了自己双臂,往乔越面前走近一步,近到几乎要贴到他身上来的距离,而后当真贴到了他身上,用双臂环上了他的腰。 乔越顿时傻定住,有如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温含玉将环在他腰上的双臂往上移到他的肩胛处,又再往下移回他的后腰,反覆几次,一边自言自语道:「嗯,我的双臂刚好能环住阿越的腰身,待去了布庄让裁缝量量我的臂长就行。」 这、这就是阮阮的办法? 乔越总是在莫名其妙间就被温含玉弄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自认比常人聪慧他觉得他的脑子完全跟不上温含玉的想法。 「好、好了吗阮阮?」乔越这会儿不仅定如石雕,便是说话都变得磕巴。 温含玉本想说好了,可才要松手忽又不记得自己的右手方才卡到了左手的哪个位置,便又重新将乔越给搂上,「还没有,你不准动。」 乔越虽不是生得魁梧威勐,但他生得很高,腰背挺直,双腿修长,身材颀长,对于站起来的他,身材纤细但不是娇小的温含玉头顶只及他肩头,因为搂着他而将侧脸贴在他胸膛上的缘故,温含玉能清楚地听到他强有力的飞快心跳声。 温含玉一边如方才那般量着他的腰身一边昂头看他,微微拧眉,「阿越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你不舒服?」 「……不是。」阮阮难道不知他的心跳为何会如此之快吗? 垂眸触到她那干净的眼神,乔越不能不承认,她确实是不知道。 「我搂得你太紧了?」温含玉正好再次将他的腰身量好,松开了他,「这样好了吧?」 「……」他能说还是方才那般比较好吗? 温含玉说完,迳自转到了他身后,将自己的手贴到他肩上,以手指度着他肩膀的宽度,「站好了,我给你量量肩,还有——」 「再量一次腰。」说着,她的手贴到了他的腰上。 乔越不知是自己的腰太过敏感,还是温含玉的手太过柔软,以致她的手隔着两层衣衫贴到他的腰上仍是令他像是被惊到了似的,动也不敢动。 温含玉根本不知此刻的乔越已紧张到了何种程度,记下了他的肩宽及腰围后又绕到了他面前来,再一次将他搂住。 哪怕乔越已经努力让自己冷静,可与他如此贴近的温含玉实在让他无法冷静,这会儿突然的再次一抱让他的双臂不由自控,将贴在他怀里的她拥住。 「阿越你抱我干什么?」温含玉不明所以,「你站好,我要比划你的身高。」 「我站好的。」乔越除了双臂揽住了她之外,的确站得笔直,连下颔都未低一低。 温含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平着脑袋抬手往自己头顶与乔越肩膀之间比划,待在乔越肩上确定好高度后她才抬起头来。 看着自己抬起的正正好与乔越的肩头平齐的手,温含玉忽觉她的阿越真是连身高都是完美的。 「我量好了。」温含玉放下手,「阿越你可以松开我了。」 她又不需要他给她量肩宽和腰围。 乔越不想。 不想松开她,也不想她松开他。 于是,「阮阮量好了?」 「嗯。」温含玉点点头,所以,他可以松开了。 「我……」乔越稍稍停顿,忙又道,「我方才未有站直,阮阮再、再给我量一次。」 「?」温含玉很耿直,「你已经站得很直了。」 就差没直成一根杆子了。 乔越却非常坚决,「不,没站直,现下才是站直的,阮阮再量一次。」 温含玉不想,不过听乔越果断的口吻,让她也开始怀疑她方才是不是量得准确了,只好道:「那就再量一次好了。」 向来正经的乔越这会儿不仅面红耳赤,眸中更是露出了一抹狡黠。 这一次罢,乔越就算不想松手,也找不到理由了。 「好了,你坐下继续忙你的,我走了。」温含玉压着乔越的肩让他在轮椅上坐下,又在他头顶摸摸,尔后离开了议事厅,苦留乔越独自一人努力平缓自己的心,以致只能静静坐着,良久良久才静下心来有心思去想她方才与她说的苷南铁山之事。 拿了一张干净的纸在案上重新铺好,乔越将方才温含玉给他改过的地形图重新画过一遍。 这一次画时,他终是没有画好了又划掉,也没有在画完之后将其扔到一旁与此前那些废了的纸张一起,而是将其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将其卷好插入身旁的竹筒中。 他转着椅轮来到厅门处,看向府门处的照壁方向,显然是在等着谁人。 * 温含玉今回出门时不忘把阿黎也带上。 这些日子在城中走动她都是与阿黎一道,起初是阿黎非要黏着她,道是成日呆在府里快憋坏了,后来则是温含玉觉得带着阿黎挺好,有个说话的伴儿,还能帮她扛东西。 主要还是阿黎性子讨喜,不招她烦,若是换了别个,怕是早被她给滚远了。 当阿黎活蹦乱跳地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时,温含玉忽听到得身后有一道她颇为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师父!」 ------题外话------ 昨天是有2更的,但是2更可能有敏感词,导致被锁了,要两天后才能解锁,到时解锁了再跟你们说,再返回去看看~因为被锁的那章有剧情设定的一个小内容 177、信任(2更) 夏良语着一身暗绯色短褐,做男子打扮,让本是秀气的她看起来颇有些飒爽的味道。 她一脸喜悦地朝温含玉跑来。 阿黎好奇看她,温含玉则是无动于衷,面上没有任何神情。 「良语见过师父!」夏良语来到温含玉跟前,朝她恭恭敬敬躬身抱拳。 「夏良语。」对于夏良语这个书中女主,温含玉没有任何特殊感情,既不觉得她像阿黎一般讨喜,但是也不会让她觉得厌烦。 于她而言,夏良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不过她在夏良语心中却是尊师。 见着尊师,如何能不令她惊喜。 温含玉看一眼夏良语身后,并无任何人跟着,便又问道:「你在这儿,证明乔陌也到这儿来吧?」 太过直白的话,让夏良语微红了脸,因此微低下头有些赧道:「穆王殿下往将军府去了。」 温含玉并未觉得惊讶,乔陌既然到了这青川城来,必然会去找乔越。 她接过阿黎手中的糖葫芦,却没有吃,而是转递给夏良语,道:「给你吃。」 夏良语诧异看她,温含玉仍是面无表情,「你不是喜欢吃这玩意儿?你不是好久没有吃了?怎么不拿?」 「师父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她喜欢吃糖葫芦!? 这是小时候娘每回带她到坊市里玩儿的时候都会给她买的,她至今仍喜欢吃糖葫芦,是因为她觉得糖葫芦里带着她儿时最美好的回忆,而自从入了宫,她就再也没有吃过糖葫芦。 她的确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 但她喜欢吃糖葫芦这一喜好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便是乔陌都不知道,师父缘何会知道? 「谢谢师父!」夏良语欢喜又感激地接过温含玉递给她的糖葫芦,仍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酸中带甜,甜中带酸,正如同这生活的味道。 师父是面冷心善的好人,不管师父如何知道,她都相信师父绝不会害她! 看着夏良语吃着糖葫芦高兴得想要落泪的模样,温含玉知晓这是因为她定是想到了她母亲的缘故,曾经绝不能理解此种情感的她如今感觉她能理解那么一丁点,是以她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夏良语。 夏良语再次诧异。 「你眼角不是有眼泪?」温含玉强行将帕子塞到她手里,「擦擦吧。」 夏良语心中感动更甚,在眼角的泪落下来前用温含玉递给她的帕子将其擦了去,不忘道:「多谢师父。」 阿黎在旁看着,以及这些日子与温含玉的相处所见的,她总有一种在人与人相处这一方面,小姐姐与那个没良心很是相像的感觉。 不懂别人为何悲伤,也不动别人为何而高兴。 脑筋……直得很。 说得难听些,就是蠢。 不过小姐姐又比那个没良心好多了,至少小姐姐不是酒桶也不是饭桶,虽然面上总是冷冷的,但是小姐姐的心却是好的,虽然小姐姐很多时候说话狠了些,但她知道小姐姐其实是个温柔的好人。 「上次的事情,谢了。」温含玉说着,温含玉朝夏良语垂了垂首。 夏良语知道她说的是长宁县疫病爆发她在德妃娘娘面前帮「建议」的那一件事,忙道:「良语事后总是在想自己做得究竟对是不对,后听到平王爷解决了长宁县疫病一事、师父和平王爷都安然无恙的消息时,良语不安的心才终是能够平静,否则总觉是良语害了师父与平王爷性命。」 「师父与平王爷无事真是太好了!」说到最后,夏良语露出了笑颜,由衷的、真诚的关切。 「那你又是为什么宁愿丢弃你好不容易在宫中努力得到的一切也要到这西疆来?」温含玉话锋忽然一转,毫不拐弯抹角,「只是为了乔陌而已,值得?」 夏良语觉得温含玉对她的事情似乎了如指掌,可此时她却难以去深思,她诧异后稍加沉默,而后直视着她的眼睛,坚决地点了点头,「值得。」 因为是他,因为他是乔陌,所以值得。 「你觉得乔陌是个怎样的人?」看着夏良语坚决的模样,温含玉又问。 她的问题似乎总能直击人心,让人震惊,也让人不得不直面。 「他是——」夏良语眸中有光,信任的明亮的光,「我不知他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人,我只知他是值得我信任的人。」 「是值得託付吧?」温含玉一点不含蓄。 夏良语瞬间面红耳赤,根本道不上反驳的话来。 她也根本不想反驳。 温含玉却是神情冷漠。 值得信任? 阿越对他这个亲弟弟也是无条件信任的吧? 然而呢? * 乔越无论何时见到乔陌,都是喜悦的。 将将见得乔陌的身影从照壁前绕进庭院里来,他已经连忙转动着身下轮椅往前迎了上去。 「哥!」乔陌亦忙快步上前,笑道,「我又不是客人什么的,哥用不着这么客气还亲自迎出来。」 「当然不是客气,是想多快些见到阿陌而已。」乔越温柔笑笑,「这个时辰来到,需半夜就要出发,没累着吧?」 「哥啊……」乔陌笑得无奈又开心,「你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平日里我也没少锻鍊,能有这么娇弱?」 乔陌边说边握上轮椅背上的推手,将乔越转身往厅子的方向慢慢推着去。 乔越却只是笑得惭愧,「若不是我不中用,阿陌如今也无需这般辛劳。」 「哥!」乔陌瞬间拧眉,笑颜消失,被黯然取代,用儿时的口吻道,「我不喜欢听哥说这些。」 「好。」乔越点点头,温柔道,「阿陌不喜欢听,那我便不说了,阿陌还没用过中饭吧?」 乔陌将这没有一个下人的庭院看过一招,笑着反问乔越道:「我是还没有用过中饭,不过我看哥也没有给我准备好饭菜的吧?」 「确实没有。」乔越应得理所当然。 「那哥还好意思问我。」乔陌笑得更高兴的模样。 「你不是带了尤嘉?」乔越也笑,「带着尤嘉就如同带着一个可移动的庖厨,还愁没有饭吃?」 「我就知道哥会这么说。」乔陌说着,转头朝照壁方向扬声道,「尤嘉你可听到了?我哥夸赞你了。」 只见照壁后当即走出一名年轻女子来,双手上提着满噹噹的食材,笑盈盈来到乔越面前,躬身行礼,「尤嘉见过平王殿下。」 「主子说了,这个时辰到青川城,平王殿下定会等着尤嘉来做饭菜,让尤嘉早早就将食材给准备好了。」尤嘉齿如编贝,笑起来的模样很是娇俏,「平王殿下是不是想念尤嘉的厨艺了?」 「尤嘉还是与从前一般灵巧又聪慧。」乔越笑着点点头。 往日里不爱笑的他,在乔陌面前,他的面上总是挂着笑意。 「尤嘉谢过平王殿下夸赞。」尤嘉笑得欢喜,又朝乔越行了一礼,「为了不让平王殿下久等,尤嘉这就去下厨。」 「那就有劳尤嘉了。」即便是对下人,乔越向来也都客气有加。 他眼里的人,仿佛从不分贵贱。 尤嘉提着食材退下,乔陌将乔越推回了议事厅中。 乔越要给他倒茶,却被他按住手,乔越便温和地笑着收回手,让他自己来,他则是推着椅轮往写放沙盘那儿去,「绿川城可是交给了可信任之人?」 「哥只管放心。」乔陌捧着茶盏,也随乔越走到了写放沙盘旁。 乔越点点头,看着沙盘上兰川城的标记处,面上敛了笑意,端着的是严肃的神色,「我信上与阿陌说的,阿陌觉得可有不妥之处?」 「操练新兵是极辛苦之事,哥的身体——」 「无妨。」乔陌关切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乔越抬手打断,「无需为我担心,我自不会拿自己身体玩笑,此次隐秘训兵,我去也正好隐藏我的行踪,但往后的这段时日里青川城的事情就需要你多费心了。」 乔陌欲言又止,终是点点头,「哥放心吧,不会出差错。」 乔越这才又重新笑起来,「我信阿陌。」 乔陌心头一拧,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微握成拳。 178、再遇连城(1更) 温含玉带着她给乔越量好的尺寸去布庄给乔越裁衣裳时,店家本想说这样的量的尺寸怕是做出来不够准确,但看着温含玉那不容人有一句废话的冷漠模样,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温含玉从布庄出来时,忽地一支半尺长的短箭朝她面门急射而来,阿黎见状大惊,「小姐姐当心!」 阿黎下意识地想要为她挡开这支短箭,然而依她的速度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她只能伸出手将温含玉给推开。 夏良语并非习武之人,尚未有所反应时便先听到阿黎的惊叫声,这才瞅见一锐利的箭簇只差半分就要钉入温含玉的左眼之中! 夏良语心惊肉跳,正当此时,温含玉正被阿黎推开。 然,她却没有跌倒在地,亦没有因为阿黎这忽然一推而脚下踉跄,对于这朝她急夺而来的短箭她更是不惊不慌,只见她被阿黎推开的同时一个侧身,抬手—— 竟是将那速度快极的短箭握在了手中! 虽然她出手的速度在夏良语眼中已足够迅疾,然在阿黎眼中她的速度仍是不够快,至少不比她接住的这只短箭的速度快。 若是她的速度足够快,她握住的就是箭杆,而不是箭簇! 温含玉神色阴冷地抓着那锐利的箭簇,血水从她手心不断滴落而下。 「师父!」夏良语看着滴血的手,满心慌张。 阿黎自也为温含玉手上的伤而心惊,但此刻她却不似夏良语那般只着急地要为她查看手上伤势,而是警惕地看向短箭射来的方向。 温含玉亦然。 只见来往的行人之中缓缓走来一名身着黑色锦衫的年轻男子,男子眉目如画,仿佛从画卷中走出来一般,俊美无俦,莫说瞧见他的人无不为他驻足,便是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似都为之黯淡。 男子看起来如画又如温玉,微扬的嘴角浅浅的笑意有如寒冬之后春寒料峭时的第一缕温暖的春风,带着能够令万物復甦的力量。 乔陌风姿俊逸玉树临风,但夏良语在看到这一男子的剎那间仍是被他夺了眼球。 乔越英俊非凡,梅良亦是生得俊气有加,可此时此刻,阿黎却是看得呆了。 若说乔越梅良以及乔陌是英俊,那眼前这个笑如春风拂万物的男子就是漂亮。 是这世上最美女子都无法匹及的漂亮,说是倾国倾城也绝不为过。 唯独温含玉在看到他时不觉丝毫惊艷,本是阴沉的脸上反是蹙起了眉。 男子在朝温含玉走来。 在他走到与温含玉只有五步之距时,夏良语倏然回过神来,看着男子的眼神由惊艷变为震惊。 这是……昌国的皇长孙殿下! 他怎会在这西疆!? 可会对乔陌有阻碍!? 连城再往前走了三步时忽然伸出手,看也不看夏良语一眼却准确无误地掐上了她的脖子! 五指收紧,显然是要将她掐死! 他根本就不将旁人的命当命! 「看你震惊的模样,看来你认识我。」连城此时才微微斜睨夏良语一眼,面上依旧笑得温柔,「我这会儿不想有人认出我来,所以你——」 就去死好了。 然,他的话还未能说出口,温含玉便就着她方才接下的那支短箭扎上他的手腕! 连连吃惊的阿黎此时倒吸一口凉气,心慌不已。 看这个男人抬手掐上夏良语姑娘脖子的动作可见他的身手绝不在小姐姐之下,若交起手来,她们绝不会赢得过这个男人。 阿黎抬手摸向自己腰间的玉笛。 温含玉却是不慌不忙甚至面不改色,只沉声冷冷道:「放开她。」 连城亦不气不恼,更是不知疼似的,对温含玉扎在他手腕上的短箭以及他手腕正不断往下滴落的血视若无睹无动于衷,他只是看向温含玉,笑意浓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依你。」 连城说着,果真松开了掐着夏良语脖子的手,被掐得面色紫红的夏良语復得唿吸,躬着身咳嗽连连,眸中俱是骇然之色。 阿黎则是瞠目结舌,「小姐姐,你、你们认识?」 「当然。」回答阿黎的不是温含玉,而是连城,他笑吟吟,「相识多年。」 阿黎懵了,一时之间难以明白他与温含玉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朋友?要是朋友,有一见面就想用短箭取小姐姐性命的朋友吗? 仇人?要是仇人,有一见面还笑得出的仇人吗? 「小姑娘可是觉得我和阿玉打招唿的方式太特别?」像是能看穿阿黎心中所想似的,连城笑着与她解释,「我和阿玉之间向来如此,若是避不开小小一支短箭的话,阿玉也不叫阿玉了。」 好看的人,便是声音都是顶顶好听。 可看着笑吟吟的连城,阿黎忽然之间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会取人性命的人不可怕,会笑着取人性命的人却是可怕至极! 小姐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看阿黎目瞪口呆的模样,连城笑得温柔。 却听温含玉此时唤她道:「阿黎。」 「小姐姐叫我?」阿黎看向她。 「你先与夏良语回将军府去吧。」温含玉边说边看一眼面色青白的夏良语,「她受惊不小,你且先照顾她。」 毕竟是女主,若是就这么死了,不好。 「那小姐姐呢!?」阿黎很紧张,「小姐姐不和我们一块儿回去?」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要是小姐姐有个什么万一—— 「我待会儿再回。」温含玉在阿黎肩上拍拍,「你们先回。」 阿黎还要再说什么,温含玉却没有再听的打算,转身便走。 连城拔出扎在自己手腕上的短箭,毫不在意自己手腕上不断流出的血,含笑跟上。 「你不是说你们昌国有事?」温含玉拧着眉,「来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蠢玉你。」连城微微笑着,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他将自己右手衣袖撩开,将手臂移至温含玉面前,「这个给你,要不要?」 只见他的右边小臂上绑着一件好像缩小版弩机似的武器,他边说边将方才从自己腕上取下的那支短箭塞进同样小小的箭盒中。 「这是什么?」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 「袖箭。」连城笑着将其从在自己臂上取下,「我特意命人打造的,适合你。」 「适合我你就拿它来朝我放箭试手?」温含玉瞪他。 「给你惊喜。」连城笑。 「拿来。」温含玉抬手将这袖箭拿到自己手中,只听连城又道,「我帮你戴上。」 ------题外话------ 难过,连续两章都被锁了,在求编辑覆审中,看着不连贯确实挺难受的。 179、你知道什么是喜欢?(2更) 连城对周遭无不因他而驻足的路人视而不见,对他们眸中的惊艷更是毫不在乎,他只是专心地将袖箭戴到温含玉抬起递到他面前的左小臂上。 重量轻巧,戴在温含玉手臂上大小正好,的确非常适合她,看得出是特意为她而打造的。 袖箭戴在手臂上,温含玉边往前走边将手臂抬至眼前,对着明亮的阳光细细打量着这轻巧精緻却又威力极强的袖箭。 连城看她目不转睛的模样,笑问:「蠢玉觉得这个袖箭好还是你腰间的那套柳叶飞刀好?」 听着连城的话,温含玉将右手摸向自己腰间,摸向别在腰带里的那套乔越送给她的柳叶飞刀,不假思索道:「都好。」 「难道你不觉得这副袖箭比较好?」连城又问,「这可是我特意命人为你打造的。」 「不觉得。」温含玉依旧答得无需思量。 连城并不介意,仍是笑如春风,「我还有一样小东西送给阿玉。」 「嗯?」温含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他。 只见连城高抬至她她头顶的手轻轻一松,便有一样小物事自他手中坠挂而下,正正好悬在温含玉眼前。 那是一只工艺精湛得仿佛不是凡间物的纯金绞丝牡丹花香囊,便是坠挂着它的纯金鍊条都精緻非凡,正有幽幽香味从中淡淡散出。 看着这在自己眼前轻轻晃动的精巧香囊,温含玉很是好奇,「这是什么?」 「香囊。」连城浅笑。 一如从前每回从连城那儿接过来东西一样,温含玉将手心在他面前摊开,理所当然道:「给我。」 「就是给你的。」连城笑着将拎在手中的小香囊放到她手心里,「里边是龙涎香。」 「龙涎香?」温含玉微微拧眉,「皇帝才能点的那玩意儿?」 「我多的是。」连城道。 谁知温含玉当即将香囊打开,将里边的龙涎香倒倒手心里,然后塞到连城腰带里,「我不要,我要配我自己满意的香味。」 「当真是蠢玉。」连城轻笑出声,「别人想要一丁点都不能,你倒是将这宝贵的龙涎香视如粪土。」 「我不稀罕。」温含玉满不在乎,将那只精緻的香囊垂在眼前,从它繁复精巧的绞丝之中看前边的街景和路人。 「喜欢这个香囊?」如她臂上的袖箭一样,这也是他特意命人做的,袖箭请的昌国一流的铸造师打造的,这只香囊亦是昌国最一流的能工巧匠做成的。 莫看它小,制作起来不见得比打造那副袖箭简单,甚或可以说比打造那副袖箭更费时。 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他的蠢玉。 「嗯。」温含玉点点头,「很漂亮。」 再自然不过的问题,再自然不过的回答,连城却是怔住了。 因为他从前每次给温含玉带回东西的时候都会这么一问,「喜欢吗?」,可温含玉却从来没有回答过他,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他甚至从她面上眸中看不出她心中究竟有何情感。 她回答他喜欢与否的问题,这是第一次。 这如何能不令他吃惊? 「蠢玉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嗯?」连城抬手抓住那在温含玉眼前摇晃的香囊,嘴角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微敛。 「你不是和我说过?」香囊被连城抓住,温含玉很是不悦,以致眉心紧拧,转头半眯着眼看他,「喜欢就是满意他。」 「它?」连城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香囊抓得更紧,是「它」?还是「他」? 「我是和你说过,不过依你这蠢脑子不是从来都没懂过?」连城笑得温柔,亦笑得有些阴寒。 「阿越教会我了。」温含玉见连城仍未松开那只香囊,她不由恼了,「你到底松不松手?要是不想送给我,我也不稀罕你的。」 「当然是送给你的。」连城闻言松手,眸中笑容深处的阴寒却在加重,「他教会你什么了?」 「阿越教会我——」温含玉正要说,却在这时把悬在眼前的香囊往手里一抓,「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连城只笑不语。 不说便也罢,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终归都会归于零。 他会把他从阿玉的世界里抹除干净。 本来还想多留他一些时日,以免蠢玉不高兴,看来是再也不能留了。 「蠢玉到这儿来倒是交了新朋友?」过了少顷,只听连城又道。 「朋友?」阿黎?夏良语?还是梅良? 他们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朋友」? 好像确实是和书上写的「朋友」一样。 她这是自己交到朋友了? 温含玉本是淡漠的眼眸忽然间亮了起来,尔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朋友。」 「阿玉觉得如今的生活与从前相比如何?」看温含玉肯定地点点头,连城笑意渐浓。 温含玉再一次停住脚,看着前方往来的路人,拧眉道:「我从前那样的生活,能叫生活吗?」 「呵呵……」连城轻轻笑出声,「阿玉如今倒是自己悟出了不少东西,不再像从前那么蠢了,会想一些从前绝不会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了。」 「人总会变的。」温含玉又看向连城,「你自己说过的不是吗?」 「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倒是都记得。」连城笑容不变。 温含玉承认:「我脑子转弯不太灵,但记性还是很好使的。」 「但你毕竟是蠢,只是记得,却不能理解。」连城道。 温含玉不与反驳。 她记得的东西的确很多,但她能理解得透彻的东西却不多。 她唯一能无师自通的,就只有医学毒术上的事情。 尤其是人与人之间那种名为「感情」的牵繫,她曾经只是知道有这种看不见的东西存在而已,至于理解,是到这儿来之后才开始有些明白的。 比如说喜欢、难过、欢喜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只听连城忽问道:「蠢玉你最近可有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才叫『特别的事情』?」温含玉不解。 「比如……」连城看向她手腕上的白玉镯子,从方才为她戴上袖箭时他就注意到了的镯子,他觉得很是碍眼,「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题外话------ 这个周都没有办法3更,请见谅! 180、自惭形秽(1更) 阿黎想奋力往将军府狂奔,可身旁偏有个夏良语。 夏良语虽不是动不得碰不得的大家闺秀,但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自不可能有阿黎的速度,她跟不上阿黎,阿黎也不能扔下她不管,是以总是冲出去好一段距离才又想起还有一个夏良语,不得不停下来等她。 「阿黎姑娘不必管我。」夏良语看得出阿黎的急切,她自己心中亦是同样急切,「你先走,我自会回去。」 阿黎是想先走,可看着她脖子上那被连城掐过之后留下的清晰五指印,她摇了摇头,「不行,小姐姐要我照顾着你,你这么弱,要是再有个什么像刚刚那样的万一怎么办?」 「……抱歉。」阿黎的一句「你这么弱」让夏良语有些无地自容,以致她双手紧握起,面色发白。 阿黎看她面色有些不对劲,不由关切道:「你怎么了?你还好吧?要不要停下歇歇?」 「多谢阿黎姑娘关心,我没事。」夏良语摇摇头,「阿黎姑娘只管走,我会努力跟上的。」 她会努力让自己变强,这样她才能为父亲洗刷冤屈,才能够助乔陌一臂之力,而不是成为他的负担累赘! 阿黎看她坚定的模样,不再说什么,只加快脚步往将军府方向而去。 * 将军府议事厅内,乔越与乔陌正在写放沙盘以及西疆地形图前分析着当前姜国与羌国的各方面情况,阿黎忽然冲进来,让他们不由都转过头来看向她。 看着半躬着身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的阿黎,乔越颇为诧异,「阿黎姑娘这般行色匆匆是为何事?」 对于阿黎,乔越除了知晓她来自苗疆之外再无了解,加之他太过繁忙,虽然他们同处于将军府,但近来却连个照面都打不上,更莫说有什么往来及了解,然阿黎此时却匆忙出现,如何能不令他诧异? 「王、王爷头儿——」阿黎抬起头,急道,「小姐姐她、她——」 「阮阮怎么了!?」阿黎急切的模样及语气令乔越顿时慌了,慌忙推着轮椅朝阿黎过来,急得一时之间脱口而出的是 「小姐姐和一个奇怪又可怕的漂亮男人走了!不让我跟着,让我先回来。」一想到那个笑着都能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却又漂亮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男人,阿黎觉得此事非常有必要与乔越说才行。 「奇怪又可怕的漂亮男人?」乔陌此时也走到了乔越身旁来,将阿黎的话重复一遍。 阿黎用力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夏良语姑娘知道!」 乔陌怔住,良语? 阿黎此时转身往照壁方向看,而后沖了出去,只少顷便又从照壁后跑了来,手上还抓着夏良语的手腕,几乎是将她拖进来的。 因为夏良语已经跑到上气接不上下气,血液上涌心跳加速,双腿发软。 又因为阿黎跑得太着急的缘故,两腿发软的她难以跟上,当即往前一个踉跄,便要摔倒在地。 「良语!」乔陌慌忙上前,在夏良语即将摔倒在地的剎那间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揽进怀里的同时他发现她白皙的脖子上此刻仍未散去的五指印,眼神瞬间黯了下来,「发生了何事!?」 「夏姑娘烦请相告,阮……你们是遇到了何人?」乔越紧张得心都揪了起来。 他人面前,夏良语不欲与乔陌这般亲密,想要从他臂弯中出来,奈何乔陌却将她环得严实,虽觉羞涩,但眼下也无暇顾及,唿吸急促之余仍是正色道:「回平王殿下,是——昌国的皇长孙殿下。」 乔越与乔陌双双怔住。 只见乔越豁然站起身—— 可却不见他往府外方向去,而是见他又重新坐下身,低着头,缓缓、缓缓地坐下。 「王爷头儿你不去找小姐姐吗!?」见着乔越站起身又坐下,阿黎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那个男人很可怕的!」 要是小姐姐有危险怎么办!? 乔陌亦是惊于乔越復坐下身的反应,「哥?」 然乔越非但没有再站起来,亦没有要去找温含玉的模样,反是转着椅轮转身往厅中回去,不让他们看到他的脸,只沉声道:「他不会伤害她的。」 昌国皇长孙是为阮阮而来,绝不会伤害她,他无需为阮阮的安危担心。 只是—— 乔越回到厅中在写放沙盘前停下时将扶在椅轮上的双手抓得紧紧。 阿黎想要跟上前再说什么,却被乔陌抬手挡住,同时沖她微微摇了摇头。 「阿黎姑娘当是也住在这将军府中才对,可否替我先带良语去后院歇下?」乔陌客气问阿黎道。 阿黎不放心地看看厅子方向,再看看乔陌,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小姐姐……真的没事吗?」 「我哥自是不会置温大小姐的安危于不顾。」乔陌声音微沉,「放心好了。」 乔陌说完,再看向夏良语,眉眼温柔,「我待会儿再去找你。」 夏良语微红着面点点头。 乔陌重新回到议事厅中,站在乔越身旁。 「阿陌来,继续你我方才商量的对策。」乔越面对着写放沙盘,可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方才你我说到何处了?」 「哥不记得吗?」乔陌反问。 乔越微怔。 乔陌又道:「对于重要的事情,哥可从来不会因为被打断而忘了说到何处了的。」 乔越沉默,不予回答。 「哥你既然不放心,为何不自己亲自去一趟?」乔陌却不给乔越沉默的机会。 可乔越依旧沉默。 「哥你不是喜欢极了温大小姐?」乔陌皱眉,似逼着乔越一般,「她现在可是与别的男人在一起,而且还是昌国的皇长孙,他会为了温大小姐千里迢迢而来,必证明温大小姐在他心中的位置不一般,他固然不会伤害温大小姐,可他有别的目的呢?」 乔越仍是一言不发,只将手下椅手紧抓得近乎要折断。 「哥!」乔越的沉默让乔陌终是忍不住抓上他的轮椅椅手,豁然将他转过身去面向着厅门方向,「你不是想去找她吗?那就去啊!」 乔越并未站起身,只是死死抓着椅手,尔后慢慢地松开,同时微微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这般模样,还是不去的好。」 看着坐在轮椅上低着头自惭形秽得有如沉在了黑暗里的乔越,这一刻,乔陌觉得他的心有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疼得他喉间勐然一阵哽咽,想要落泪。 他的兄长,曾经强大又自信,如今却是连站起来去找自己心爱的勇气都没有。 若是没有当初—— ------题外话------ 175和176章都已经放出来啦~ 181、胡乱的心(2更) 「黑鸦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温含玉眉心拧得愈发的紧,极为不悦,「我做什么说什么还用得着向你禀报?」 温含玉面前,黑鸦从不会生气,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浅笑以对。 看似温柔如春风般的人,温含玉深知他与「温柔」一词绝无关联,若说她是只会剥皮削肉的剔骨刀,那黑鸦就是一把绝对锋利的剑,冰冷且果断。 她从不认为她是个好人,而黑鸦,她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人,骨血是绝对冰冷的。 若不是冷血的人,绝不会在面对动弹不得的老人以及尚不足岁的孩子时都能毫不眨眼地手起刀落。 所有人都说她没有心,她觉得黑鸦更没有。 「蠢玉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连城把目光从温含玉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移到她面上,对着她琥珀色的眼眸,笑意不减,「嗯?」 温含玉半眯起眼,死死盯着连城,「你知道些什么?」 连城却不答,而是又垂眸看向她腕上的白玉镯子,答非所问笑道:「阿玉何时喜欢佩戴起玉镯了?这些东西可不配你,脱下来给我我帮你扔了如何?」 说着,他的手便朝温含玉的手伸去。 只听温含玉冷冷道:「你敢碰我的东西试试?」 连城笑意微浓,「这般的镯子,你要多少,我便能给你多少,比你手上这副好上千百万倍的,才配得上你。」 「我不稀罕。」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盯着连城,同时轻握上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子,目光冷冷。 若她想要镯子,国公府不缺,这天下间比她手上这副镯子更完美的玉镯也绝不会少,可她不羡。 她只戴这一副就足够,也只要这一副就足够。 这是阿越给她的,是阿越的母妃留给阿越媳妇儿的,意义非凡,在她眼里就是最好的。 「玩笑而已。」见温含玉如此在乎这副镯子,连城眼眸深处的寒意加重。 「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温含玉可没有玩笑的心思,她的目光有些锋利,如箭一般好似要将笑吟吟的连城钉穿,「你说清楚。」 她之所以会在这书中世界重生……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如何都想不明白,以致她以为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机缘巧合。 看来,并不是。 「你和我回昌国去,我就告诉你。」连城的笑看似温柔如水。 温含玉想也不想扭头便走。 连城也不恼,兀自跟上,但听温含玉又是冷冷道:「我忙得很,没空听你玩笑。」 「蠢玉觉得我是在玩笑?」连城反问。 「难道不是?」温含玉亦反问。 连城又是答非所问道:「去找一处较空旷的地方,试试你手上的袖箭。」 「然后?」 「然后就告诉你为什么。」 「走吧。」温含玉睨向连城的手,「不过你的手先给我。」 「嗯?」连城浅笑微微挑眉。 「你手腕伤的我看看。」 连城含笑将手递给了她。 * 温含玉的脑子前所未有的乱,太多太多的事情她想不明理不通,以致她在城外一株枯死的胡杨木上一坐便是一整天,待她想起要回将军府时,已经深夜。 好在进城时有城守识得她是乔越的身边人,便开门让其通行。 她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深夜子时,议事厅中的灯仍亮着。 她在院子里稍稍停了停脚,便朝议事厅走了去。 乔越仍在议事厅中,然他既不是在地形图前揣摩西疆及羌国的山势地形,也不是在写放沙盘前思考行兵布阵,亦不是在桌案后写画事情,而是坐在一个角落里,用匕首胡乱刻着一节小臂长的胡杨木。 他的脚边散落着好几段不知刻成了什么模样的胡杨木,他的腿上脚面上以及身前地面上溅满了木屑,他对进到厅中来的温含玉毫无察觉,此刻他眼里似乎就只有他手里的那段子胡杨木。 若说他专心致志,可又不知他在刻着些什么,可若说他不专心,又怎会察觉不到温含玉的到来。 温含玉已经近到了他面前,他仍是只顾低着头胡乱地削刻着那段子木头。 离得近了,温含玉才瞧见他的双手满是血,此时此刻,他手上的匕首又在他的左手虎口上用力划过,顿时血水直流。 可他像没有看见更没有痛感似的,非但没有停手,反是更为用力地划动手中匕首,他仿佛已经会神到了顶点。 在看到他满手的血时温含玉紧拧起眉,再看到他将自己虎口划破时她当即伸手抓住了他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抓得用力,冷声质问道:「阿越你干什么?」 听得她的声音,乔越浑身一僵,继而缓缓抬起头来看她。 借着昏黄的灯火,在瞧见乔越那双布着血丝的瞳眸时将眉心拧得更紧。 「阮……阮?」灯火微晃,晃得乔越看着温含玉的眼里尽是不真切的光。 温含玉此时想也不想便将他从轮椅上扯起来,紧抓着他的手腕将他往后院方向扯,带着火气道:「跟我到后边去。」 她的手向来冰凉,抓在乔越手腕上让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掌心及五指的微凉,真真切切。 走在他面前的她,并非幻影。 亦是真真切切的她。 温含玉将乔越扯到了她那屋,让他在凳子上坐下后当即将她的药箱提了过来,边打开药箱边用一只脚将一张凳子勾到了自己身旁来,坐下时拉过乔越的手,二话不说便为他清洗他手上沾了满手的血。 好几处深深的划伤,使得温含玉忍不住抬眸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干什么?这么来伤自己的手?你怎么不直接把手给剁了?」 嘴上是狠话,但她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小心,就好像在对待一件宝贝似的。 乔越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一瞬不瞬。 直到温含玉为他清理好了伤口上好药给他包扎时,才听得他黯哑着声音道:「阮阮回来了。」 他以为……以为她再不回来了。 白日里有城门处的士兵来报,道是她出城去了。 与一名貌若仙人般的男子一道出城去了。 他以为她走了,然她现下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 有如失而復得一般的感觉让乔越一时间根本顾不得她正为他手上的伤包扎到半,忽地将她带进了自己怀中,紧紧拥住! ------题外话------ 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直接的把黑鸦说的「原因」告诉你们!一点点剥给你们看才有意思啊哦呵呵呵~ 182、你不信我(1更) 「阿越你干什么?」温含玉被乔越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的举动弄得不明所以,习惯性地紧拧起眉就要从他的臂弯里挣出来。 谁知乔越非但未有松手,反是将双臂收紧,不给她丝毫挣开的机会。 温含玉不由恼了,「你干什么!?你手上的伤我还没有包好。」 乔越仍是不松手,依旧将她搂得更紧。 温含玉恼怒之下握紧拳头就要朝他腰侧揍去,然当她的拳头只差一分就要揍上他时又勐地停了下来,改为把头一低,张嘴就用力咬上了他的肩头! 若是揍伤了他,麻烦的还是她,不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然温含玉觉得自己隔着衣袖都快要把乔越肩膀上的肉给咬下来了他仍是没有松手。 就在这时,向来谨持的乔越低下头,将下颔轻抵着她的额侧,低声再一次道:「阮阮回来了。」 他下巴上刮不大干净的胡茬擦在温含玉的额侧上,让她觉得有些刺痒,见他没有要松手的迹象,她只能松嘴,反问道:「我不回来你让我睡哪儿?」 她不就是回来得晚些而已,她有说过她不回来吗?有必要这样吗? 乔越不说话。 「你到底松不松手?」温含玉的耐性即将耗尽。 乔越再紧了紧臂弯,将她朝自己怀里贴得更近一分后才缓缓将她松开。 温含玉当即将为他包扎到半的手抓起来,只见她堪堪为他止了血的伤口已然将棉布条染透了红。 脑子里本就烦乱的她顿时将眉心拧死如麻绳,以致她好不温柔地将已经包在他手上的棉布条地扯开。 再重新为他手上的伤口上一次药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以致她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来看向乔越。 「阿越你是在等我回来?」他既然会在削无用的胡杨木,证明他无事可做,无事可做就该去睡觉,那他为什么不睡觉? 乔越并不看她,只是垂着眼帘,看着她的手。 他并不回答。 很多时候,沉默即是答案。 温含玉不蠢,她知道他无声的答案,「你为什么等我?」 她记得前些日子他也是这么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搂着,是因为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 那他这回又是怕什么? 「阿越你是不是怕我不回来?」温含玉的脑筋一直很直。 直,并不代表不对。 乔越仍是沉默,被温含玉抓着的手则是蓦地颤了颤。 即便他已极力冷静控制,即便他没有抬头,温含玉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这极轻微的反应,不由将他的手腕抓得更紧,又问:「你为什么会怕我不回来?」 「说。」温含玉的性子向来有些霸道,根本不给乔越再这么一味的沉默,「说!」 「阮阮……」这是乔越一心想要逃避的问题,却也是他不得不直面的问题,他没有被温含玉抓着的另一只手已然死死握成拳,「阮阮白日里出城去了……」 「那又如何?」温含玉旋即反问。 乔越默了默,尔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似乎不愿意回答。 抑或说他根本不想回答。 然此刻的温含玉不知是心中太过烦乱,还是被乔越毫无理由就将他自己的手弄得满手都是伤和血而太过恼怒,以致她这会儿大有刨根问底之势。 「我出城了又如何?我有说我过出去了不回来吗?」话到此处,温含玉又忽然想到什么,只见她微眯起眼逼近乔越,有如逼问一般道,「不对,既然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出了城,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出城去了?你——」 「派人跟踪我查我?」问出这一句话时,她的声音骤然冷如寒霜。 温含玉骤变的语气让心神不就不安宁的乔越瞬间慌了神,只见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对上温含玉冷冰冰的眸子,黯淡的眼眸里满是难过与着急之色,他慌忙摇头,「不是,我——」 可温含玉却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她眸中有如冰霜般的寒冷愈发浓沉,「我说过我不会走,你不信我?」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跟连城走?」温含玉死死盯着乔越,将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住,她胸中正烈烈燃起的怒火让她根本不给乔越说话的机会,「你不信我。」 这一次,她不再是质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口吻。 只见她松开乔越的手,冷笑着站起身,往后稍稍退开一步后勐地一脚踢飞身旁的凳子! 结实的凳子「砰」地撞到墙上,瞬间发出一声极大的声响,与此同时四分五裂! 被砸坏的凳子木块在屋中四溅,虽不是刀剑,此刻却是锋利,溅到乔越与温含玉身上,划伤了乔越的脖子,也划破了温含玉的手背。 看到碎裂的木块划破温含玉手背的一瞬间,乔越惊得勐然站起身,伸出手就要去将温含玉被划伤的手来看,谁知温含玉却紧拧着眉往后退开两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以致他抓了个空。 「阮阮,让我看看你被划伤的手。」乔越着急又心疼。 却见温含玉一步步在往屋门方向后退,同时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脖子上的划伤,瞳仁在一点点收缩。 她……她又伤了阿越了。 她又险些失控了! 如同上次一般,她连连倒退好几步后转身就要逃! 「阮阮!」就在她转身的一剎那,乔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抓住了她,再不像上次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眼前逃开。 温含玉下意识要挣开他的手,然乔越非但没有分毫松手,反是一个瞬步贴近她身后来,从后将她另一只手也擒住,与此同时从她身后将她搂住! 他不仅紧紧搂着她,更是抓着她的双手,让她逃也逃不掉! 「你放开我!」温含玉在他怀里挣扎,又急又气,「乔越你放开我!你既然不信我,又抓着我干什么!?」 「阮阮你冷静些。」乔越死死搂着不停挣扎的温含玉,绝不会放手的模样,「你冷静些!」 此刻的温含玉如何能冷静? 挣不开乔越的钳制,她便就着他们此番姿势,将他双臂用力一抓的同时倏地一个转身,将乔越重重甩到了墙上!连带着她自己一道! 身上余毒尚未全清,身子尚未完全恢復的乔越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含了满嘴的血。 然的双手仍未将怀中的温含玉松开。 「阮阮……」他甫一张嘴,口中来不及咽下的血便滴在温含玉肩头,令她瞬间清醒。 183、阮阮可需要我?(2更) 乔越不敢松手,他怕自己一旦松开手,温含玉便从他眼前逃掉,所以哪怕他嘴角和下颔沾满了血,他也无法抬手来将其擦上一擦。 「我如何会不相信阮阮?」乔越心中苦涩,「阮阮不想说的事情,我不敢强求。」 也不敢奢望。 比如昌国皇长孙之事。 「诚如阮阮所言,我是在等阮阮回来,我也的确是怕阮阮会走了再也不回来,不是因为不相信阮阮。」乔越将温含玉紧搂着,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里,都透着他深深的不安,「我只是……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他何德何能,能值得阮阮留在他身旁而不是随无可挑剔的昌国皇长孙离去? 即便阮阮的心意他明了,可他…… 始终不自信。 他如何配得上阮阮?他凭何留住阮阮? 阮阮就像最耀眼的一道阳光,照进他本只剩下黑暗与绝望的生命之中。 是阮阮一次又一次朝他伸来让他握住的手,他才能从黑暗与绝望中一点点爬出来。 他是深渊里的人,凭何与一国储君的昌国皇长子相比? 「我……」乔越心中愈发苦涩,「我又想过去找阮阮,但又怕阮阮觉得我多事,怕阮阮会生气,毕竟我如今这般模样太过不堪,还是不去的好。」 「我……」他啊,「配不上阮阮。」 清醒过来的温含玉没有插话的机会,只靠在乔越怀里静静听他苦涩不安的话,听他的声音愈来愈低,若非他的声音就近在她耳畔,只怕她根本就听不到。 直到乔越沉默下来什么都不再说或是再说不出的时候,才听得温含玉淡淡问他道:「阿越你觉得我有什么好?」 乔越想也不想便道:「在我眼里,阮阮般般都好。」 「可我觉得我什么都不好。」温含玉又道,「就像阿越你觉得你不好一样。」 「但是我觉得阿越什么都好。」无论是模样身材还是性子心地,在她眼里,样样都是好,所以,「我们,不是正好相配?」 乔越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由只是将将理解何为「喜欢」何为「感情」的她用言语来安抚他不安的心。 「阮阮。」他轻轻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极尽温柔,贴着她的耳畔,反反覆覆,「阮阮。」 他温热的鼻息拂着温含玉的耳畔,非但不让她觉得恼人,反是觉得有些舒服。 从感觉中确定她不会再想要逃开,乔越这会儿才敢拿起她被碎裂的木凳划伤了的手来看,却在看她手背的划伤时发现她的虎口有干涸的血渍,当即紧张地将她的掌心翻过来来。 只见她手心里有两道深深的伤口,本已结痂,此时却又裂开了来,可见其中血肉。 是新伤。 「阮阮手心里的伤是何时受的?」乔越语气里尽是着急与心疼,仿佛那伤是在他手上似的。 「小伤,没事,不疼。」温含玉不在乎,作势就要收回手,就在这时,她想到个事,于是把自己左手抬起,硬是从乔越手中把右手收回,将左边衣袖往上别,露出戴在左小臂上的袖箭给他看。 「阮阮这是……?」乔越微诧,不明所以。 「白日里我和连城出城去,是去试试这副袖箭好不好使唤。」温含玉似乎还不知连城对乔越而言是个怎样的存在,直脑筋的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根本不知乔越心中做何想法。 不算方才她气恼之下提到「连城」这个名字的话,这是她第一次与乔越提及连城。 「他……送给阮阮的?」看着她臂上的袖箭,不知不觉,乔越将怀中的她重新搂紧。 「嗯。」温含玉不假思索点点头。 「阮阮可喜欢?」乔越又问。 温含玉道:「用得挺趁手的。」 乔越又忍不住问道:「阮阮是觉得这袖箭好还是我之前给阮阮的那套柳叶飞刀好?」 「你们怎么都问我同样的问题?」温含玉将乔越环在她身前的双臂往外推了一推,在他用双臂圈起的怀抱了转了个身,面对着他,皱眉看着他,眸中满是不解,「你们不是商量好的吧?」 「不是。」乔越果断回答。 看乔越微抿着唇微别开脸的模样,温含玉想了想问道:「阿越你是不是不想听我说到连城?」 「……不是。」他想听,却也不想听。 不待他再说什么,温含玉的问题已经跳开,只见她半眯起眼盯着乔越的眼睛,「阿越你没有派人跟踪我,那怎么知道我出城去了?」 「城守来人告诉我的。」乔越声音有些低。 「这些日子我为了找药材也不是没出过城,没见你像今夜这么样过,那就是说问题不是出在我出城上,而是出在我是和连城一块儿出城上,出在连城身上?」温含玉抬手捏着自己下颔垂着眼睑轻声自言自语,尔后抬眸总结性地再次盯向他乔越的眼睛,「阿越你是真的以为我会和连城走?」 「……」这些换做他人早已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在温含玉这儿却是不想言明都不行,「他任何一样,无不比我强。」 「他的确很强。」温含玉并不否认,无论是从前的黑鸦还是如今的连城,都很强,如今的他,甚至比从前更强,因为如今的他可是昌国的皇长孙,昌国未来的帝王,但是,「然后呢?」 「他是很强,但是这样我就应该跟他走?」温含玉的脑子迂迴不了,「我觉得我自己就很强,不需要他。」 乔越的心本是很沉重很苦涩,此刻却是由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温含玉登时不悦,狠瞪他一眼,「阿越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阮阮说的很对。」乔越浅笑柔声,「阮阮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 无论是武功身手还是医术,就连脾性,都是最厉害的。 「那你为什么笑?」温含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阮阮……」乔越心跳加速,目光灼灼,「那阮阮觉得我如何?」 「阮阮不需要他,那阮阮可需要我?」 温含玉眨眨眼。 嗯? ------题外话------ 要不要发糖!?要不要上狗粮!? 184、我喜欢你,需要你(1更) 这是同样的问题吗? 温含玉昂头看着乔越,极认真地思考他问她的这个问题。 看着他嘴角及下颔上尚未顾得极擦掉的血,她觉得很是碍眼,当即抬起手就着自己的衣袖为他擦掉。 「阿越。」温含玉摩挲着他的嘴角,感觉自己的心又像被人用闷棍打了一下似的,难受,「我不想伤你的。」 她从没想过要伤害阿越,可她的怒火一旦燃起,她便会失控,与上回一样。 她不想这样。 不想。 「不妨事。」只要她不走,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不在意,「我愿意被阮阮打。」 温含玉却是紧拧着眉摇摇头,再摇摇头。 她的手从乔越嘴角移到他脖子上,在他被碎裂的凳子划破的伤口边沿轻轻摩挲。 这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正正好横在他的喉结上,正随着他不轻不重的唿吸微微上下动着。 「阮阮?」温含玉的沉默让乔越有些不安。 只当他正出声唤她时,她忽然抓着他自两侧颈窝垂在身上长发,将他扯着不得不低下头的同时踮起脚咬上了他的喉结! 力道轻轻,却又将乔越咬得死死,微睁大着布着血丝的眼眸,整个人有如石化了一般定格在这剎那之间。 温含玉轻咬着他的喉结,含去了伤口上的血。 待她将他松开重新抬眸看向他时,乔越一张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仍定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回不过神来。 温含玉却已双手捧上了他的脸,从他的额际开始,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似的慢慢抚过他的眉睫眼角、鼻樑鼻翼、唇瓣嘴角,最后到他墨黑亮泽的长髮,一手抚着他的脸颊一手五指绕着他的长髮,反问他道:「阿越觉得我需要阿越吗?」 乔越犹在不安与紧张之中,一时之间答不上话。 或是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觉得?他不敢想。 乔越的沉默让温含玉不悦,是以她揪着他的头髮稍稍用力扯了扯,催他回答道:「你回答我。」 「我……」乔越欲言又止,终是低声道,「如今的我,比不得他。」 任何一样,都比不上。 他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 她不需要强大的连城,又怎会需要一无所有亦一无是处的他? 「他?」温含玉蹙眉,「连城?」 乔越微微点头。 「我问的是你,你跟我说他干什么?」温含玉想听的是直截了当的答案,以致她加重手上力道,又扯了扯抓在手中的乔越的头髮,「还有,谁说你比不上他?」 乔越心头微颤,仿佛有人在他心头点了一滴蜜,于他满心的苦涩之中点进了一滴甜。 「阿越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没人比得上你。」无论是模样还是心地,她的阿越都无人能及。 乔越愣愣看着她。 温含玉又摸摸他的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阿越你是不是脑子不记事?非要我再说一遍?」 她的手心手指皆微凉,但此刻抵达乔越心底的却是柔软的暖意。 「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这次你可要记在心里了,不要再问我相同的问题,也不要再让我说同样的话了。」温含玉将双手贴到乔越脸上,扳正,面对着她,让他不得不看着她的眼睛。 「我的阿越是最完美的,天底下无人能及。」她亦注视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认真专注,「我喜欢你,也需要你。」 她确定,她需要阿越。 不是因为他能帮她什么,也不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她想要的,而是因为—— 和阿越在一起,她觉得开心。 从前从未有过的开心。 因为有阿越,她才认识了啰嗦的十六、无良的梅良和可爱的阿黎,以后,她会认识更多的人。 黑鸦说,这是朋友。 这是她从前从不曾拥有过的。 也因为有阿越,她才明白她曾经所学不是只用来杀人,她的医术也不是为了让人畏惧让人臣服,她也可以救人,救无数人的性命,让她——能成为一个好人。 还有—— 「我要是不需要阿越,阿越要怎么给我小娃儿?」温含玉道得极为认真,显然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乔越只觉自己脑袋「嗡」的一声骤响,整张脸瞬间红得好似被烈火烤着似的。 一说到小娃儿,温含玉当即攀到了乔越身上,将双臂抱到了他脖子后,将他堵在墙上,盯着他问道:「让阿越你挑日子的,你挑好了没?嗯!?」 「……」温含玉的大胆及不知不觉就绽放出的热情总是令乔越紧张羞赧到手足无措,「还、还没。」 「不是早就叫你挑日子了吗?你为什么不挑?」温含玉满脸不悦,一副质问的神色,「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不是!」这个问题,乔越倒是回答得飞快,温含玉的话音还未落,他就已回道。 「既然不是,那你为什不挑日子?」温含玉生气似的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 她意是在催他回答,却不知她这般却是与他贴得更近,令他面更红心更急。 「我而今一无所有,我不想就这么娶阮阮,太委屈阮阮了。」他岂会不想娶她? 她不知,他比任何人比她更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若是曾经,他会毫不犹豫,但是如今,他不能。 她是他心爱之人,是他想要疼爱呵护一辈子的女子,他不想委屈了她,也不能委屈了她。 「我不介意。」温含玉摇摇头。 「可是我介意。」乔越情不自禁将搂着她的双臂渐收渐紧,「阮阮再给我一些时日。」 至少,要先将兰川城夺回。 温含玉没有说话,她甚至不再看着乔越,同时把手从他脖子上松开。 乔越以为她生气,一颗心不由慌乱,「我不是不想娶阮阮,我只是——」 「我知道。」温含玉打断了他着急的解释,「我知道阿越你都是为我好。」 说着,她重新将他抱住,双手环在他背上,将头轻靠在他怀里。 她总是想着白日里连城与她说过的话,她的脑子与心很乱,只有这样在阿越怀里,她才能觉冷静些。 ------题外话------ 狗粮撒起来!甜饼吃起来! 185、我重要吗?(2更) 「阮阮?」温含玉这忽明忽暗般的性子让乔越捉摸不定,一颗心随着她或拧或舒,既不安又欢喜,既苦涩又发甜。 「阿越你不准动。」温含玉将双臂收紧,因紧搂着他而微微缩起了肩,将脸紧紧靠在他心口,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让我就这么样呆一会儿。」 为什么这儿要是书中世界? 为什么她还是不自由? 温含玉不仅是紧抱着乔越,双手更是不知不觉间抠进了他的背。 这是她从没有过的举动与反应,让乔越不安更甚。 「阮阮怎么了?」他低下头,将下颔轻抵着她额侧,紧张却温柔道,「可是今日在城外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可好?」 「没有。」温含玉摇摇头。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不能说。 她不能再与他说任何与这个世界无关的事情。 「可是他欺负阮阮了?」乔越难以冷静,「还是阮阮受了什么委屈?」 「我说了没有。」温含玉恼怒似的,语气恶劣回答了他后踮起脚,张嘴就咬住了他的下唇! 生气似的瞪着他让他不要再问。 咬着乔越的下唇,温含玉却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是血。 因为方才她将他伤得口中含血的缘故,她为他擦掉了他嘴角及下颔的血而已,他嘴里依旧满是血腥。 然她在乔越眼里却只看到不安与心疼之色。 为她,而不是为他自己。 诚如他自己所言,他心甘情愿受她的打,哪怕为她因她而粉身碎骨,他也甘愿。 她有这么值得他喜欢吗? 她对他而言,有这么重要吗? 乔越不敢动,只因她说让他不要动。 她就这么抱着他再将双脚踮得更高一些,吻上他了的唇。 乔越惊愣,下一瞬的反应却是要将她推开! 他嘴里还满是血腥! 谁知温含玉竟是将他抱得紧紧,不仅让他离开不得,更是扯着他颈边两侧的头髮让他连别开脸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那血腥之味不再。 将乔越松开之时,紧靠在墙上面红耳赤的乔越像极了刚被欺负过的小媳妇,而扬脸看着他的温含玉则像是强行霸道的爷儿们似的,他们这般模样若是又让梅良看到,定又该耻笑他。 这么一想,乔越脑子一热,环紧温含玉的腰忽地一个转身,将他们二人的位置调换了过来,将她抵到了墙上! 因为身高差距,乔越的身影将纤瘦的她完全遮罩住。 此时此刻,她能看见的,就只有他。 看着乔越逆着光却明亮依旧的眼眸,此时此刻有那么一瞬间,温含玉竟有一种她的世界只有他的感觉。 身后是墙,身前是乔越,两侧窄窄的空间则是乔越的双臂,温含玉被乔越圈在了只有他存在的小范围里。 逼仄的空间让她想要将乔越推开,可她的双手仍环在乔越腰上,还不想松开,便由着他这么来困着她了,只扬着脸看着他问道:「阿越你要干什么?」 干、干什么? 脑子一热做了这么个举动的乔越这会儿自己把自己弄得有些懵了。 他也不知他想干什么,就只是想把她圈在怀里而已。 当然,是像大老爷儿们那样的。 现在这样就正好。 然后……还要做什么? 乔越的心跳得很快。 才理解了何为喜欢之情不久的温含玉不会心跳加速也不会面红耳赤更不知道怎么样才是羞涩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下应该羞涩,因此她面不改色地仰脸看着乔越,脸不红心不跳不休不臊道:「我刚才伤了你,你想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打我也行,打哪儿都行,不过只给打一下。」温含玉一脸认真,「要是下回我还有伤你的举动,就随便你打我几下都行。」 她以后一定一定会尽量控制她的情绪,她一定一定会克制自己不要再伤了阿越。 「阮阮说的……是真的?」乔越的心跳得厉害,「我要对阮阮做什么都可以?」 「嗯。」温含玉肯定地点点头。 她的心思不杂,她想得很简单。 乔越却不一样,他想得有点多。 准确来说,是他想了很多。 但是—— 对上温含玉纯澈的眼眸时,乔越瞬间觉得他的想法都太过龌龊。 在感情之事上,阮阮太单纯了,就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样,他需要做的是慢慢教她,教会她,而不是吓着她。 纵是心中万般想法,乔越的行动终只是汇成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待他离开时,温含玉诧异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尚留着乔越唇上余温的眉心。 「阿越你不打我?」就这样? 「我怎会打阮阮?」他怎捨得打她?他宁愿自己浑身是伤也绝不会伤她一分,也绝不会让她受一分伤,「阮阮手上的伤给我看看可好?」 乔越说完,将她环在他腰后的右手拿到了面前来。 他的动作很轻,这一次,温含玉没有紧扣着他不放,任他将她的手拿在手里,再任他将她拉到烛台边坐下,看着他皱着眉心疼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手上的伤。 这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的小伤,只消上些药就成,根本不需要担心,也不需要紧张。 阿越又为什么一副紧张的模样? 「换我为阮阮处理一下伤口。」他的语气亦然温柔心疼,「我曾经时常处理伤口,不会弄疼阮阮。」 时常看她从她的药箱里拿药与工具,对于基本的些个药及东西乔越已经知晓,他坐在她对面,轻托着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掉她手上的血渍,怜惜得好像他在对待的是一件天下无双的至宝一般。 温含玉看着乔越轻柔小心为她处理手中伤口的专注模样,看得有些痴。 她不是没有受过伤,但她每一次受伤都是自己为自己处理伤口,从来没有人会帮她,哪怕伤在背上,哪怕疼到骨子里,都不会有人帮她一把。 眼下这种皮肉小伤,根本无关紧要,她甚至可以连药都不用上。 「阿越。」痴痴地看着为自己而紧张而专注的乔越,温含玉忽然痴痴问道,「你觉得我重要吗?」 ------题外话------ 狗粮继续! 明天的更新应该不能及时在12点更新了,因为今天早上下午晚上我都要培训,晚上下课之后没有时间码字了,明天下午才能回到家,明天的更新就在晚上8点或是10点,见谅! 186、你是我的生命(1更) 夏良语是乔陌视作生命般重要的人,乔陌亦是夏良语愿意放弃所有也要留在他身边的重要的人。 那她对阿越而言呢?重要吗?又有多重要? 曾经的她对暗夜而言很重要,因为她的医术与毒术能帮组织做到无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她是他们手中一件重要的工具。 她只是一件工具而已。 那她在阿越眼里呢? 温含玉痴痴懵懂般的话令乔越为她手上伤口上药的动作更轻更柔,他并未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小心轻柔地把药上完后才抬起头,看着她,温柔反问她道:「阮阮觉得游鱼离了水会如何?」 「会死。」温含玉道。 「那阮阮觉得草木若没了阳光雨露会如何?」乔越又问。 「也会死。」依旧是无需思量的肯定答案。 看温含玉仍是困惑不解的模样,乔越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眉目间是轻柔如和风的浅笑,「阮阮还不明白么?」 温含玉皱着眉认真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乔越的手轻移至她眉眼,柔柔抚着,浅笑愈发温柔:「阮阮于我而言,便犹如水对于游鱼、阳光雨露对于草木一般,若是离了,便只有死亡。」 他对于她,如鲸向海,似鸟投林,无可避免,退无可退。 她若在,他自能所向披靡,她若不在,他只会溃不成军。 温含玉睁大着眼怔怔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似的讷讷又问道:「我有这么重要吗?」 乔越点点头,「有。」 阮阮,已是他的生命。 更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温含玉微黯的眸子揉进了些光亮,「我有这么好吗?」 只有足够好的人,才会重要。 「有。」乔越依旧果断肯定地点点头。 「有多好?」温含玉紧追着问。 乔越此时用指背轻划过她的鼻尖,「阮阮在我心中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看着她怔怔的模样,他由不住曲起食指,在她玲珑的鼻尖上轻轻颳了刮,笑得宠溺,「傻姑娘,以后莫用再问这般的傻问题了。」 「我问的问题傻吗?」温含玉眸子闪亮,却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阮阮觉得呢?」乔越此时忍着不去轻抚她嫣红唇瓣的冲动。 「不觉得。」温含玉想也不想便摇摇头,「阿越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乔越已然不受自控朝她靠近,「阮阮就是我的命。」 他们之间,此刻已是一寸就要碰上彼此鼻尖的距离。 温含玉觉得他们离得太近,作势就要往后退些。 乔越却在这时吻上了她的唇! 温含玉本是想退,可在这一瞬之间她这个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是,不退反进。 梅良坐在对面屋屋顶上,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他们投在窗纸上亲密的影子,心想着小乔和温含玉这个嘴亲得可够久的,都要有半盏茶的时间了。 分开之时,除了温含玉吃醉那次,这是乔越第一次在她面上瞧见绯红。 此时此刻,只见温含玉双颊上染着胭脂般的薄红,看似娇羞,可她的眸中却又不见羞色,依旧清泠如闪着光。 不消想也能知道她这是方才唿吸不得要领而致。 再看乔越,双颊比她红得更甚,唿吸亦比她要短促。 然,他眸中嘴角却只见温柔的笑。 他重新托起温含玉的手,替她将手背的伤也上好药。 好了之后轮到温含玉扯过他的手,为他将没包扎好的伤口继续包扎好。 当她为将细棉布条在他手背上打上个小结的时候,忽听得她肚子「咕——」的一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温含玉一点不羞,这才想起自己今儿一天除了早饭之外还什么都没有吃过,正抬手揉上自己肚子时,只听乔越的肚子也配合似的叫了一声。 乔越双颊微红,温含玉则是挑挑眉看他,「阿越你也饿了?」 乔越这也才想起来中饭时尤嘉特意做了他喜欢的菜色他却食不知味,并未吃上多少,晚饭他亦没有再吃,只一心想着她出城去了的事。 这会儿因为安了心,所以才会觉得饿了。 乔越微赧点头,正想说他去厨房看看可有什么吃的时,只听温含玉先道:「阿越你给我包饺子吃。」 不是询问,而是就要他给她做,「我想吃饺子。」 饺子? 乔越心有为难,他虽不是从未进出过庖厨之人,但饺子他却从未做过,只怕,「我怕是会让阮阮失望。」 温含玉偏不,「我不管,我就要吃阿越包的饺子。」 她这会儿就只想和他处在一起,不过,「阿越你手上有伤,我这要求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乔越想点头,倒不是因为他手上有伤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着实不会,但他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小伤,无妨,不疼。」 「那我给你把布条多缠几圈,要是疼的话你就忍着好了,做好了我给你重新上药。」温含玉说着,朝他呲牙一笑,一副小得意的模样。 如此一来,他纵是不会,也定要在今夜学会了才是。 「那阮阮还要再忍一忍饿。」在此之前,他要找个人来教授他些做饺子的经验才行。 「不要紧。」温含玉说着,往前一个倾身,出其不意地乔越的唇上亲了一口,笑得愉悦道,「我就是想和阿越在一起。」 乔越顿时脸红得像被「欺负」了似的,当即站起身就往屋外走,「我这就去准备。」 谁知温含玉却又把他扯了回来,「我还没给你的手多缠几圈布条,坐下。」 * 乔越把如今宿在这将军府中的人挨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为找出这会儿谁能教教他饺子皮要如何做以及饺子馅儿又要如何拌。 阮阮不会,他这会儿自不可能去敲阿黎姑娘或是夏姑娘以及尤嘉的屋门,小师叔从来只知道等着吃,阿陌是真正的君子远庖厨,至于他自己—— 他还没有在下厨之事上有无师自通的本事。 那就只有一个法子而已了。 思量之下,他把躺在对屋屋顶正嵴上枕着自己胳膊翘着腿睡觉的梅良扯了下来。 ------题外话------ 昨天赶不及更新,加上脑子不顺,不想急急忙忙赶出乱七八糟的内容,所以就没有更新,姑娘们见谅! 187、热闹(2更) 梅良一副睡眼惺忪的懒洋洋模样看着乔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小乔你这大半夜找我,是要我和你一块儿睡觉?」 「不是。」乔越否认得非常果断,「是有事要找小师叔帮忙。」 梅良揉了揉眼,「你和温含玉亲了那么久的嘴不是该睡觉了?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干什么?」 「想让小师叔这会儿帮我请教阿黎姑娘些事情。」梅良的话让乔越红了红耳根,却没有像在温含玉面前那般总是面红耳赤到说话都磕磕巴巴。 「你又不是瞎子,为何不自己去找?」梅良一脸不解。 「阿黎姑娘是姑娘家,眼下夤夜,我去敲响她的门,不合适。」乔越解释道。 「不合适?为何不合适?」梅良依旧不解。 「我毕竟是男子。」 「那我就是女人?」 「小师叔与阿黎姑娘较为熟络,此举虽也不妥,但不至于我去那般不妥。」 「那你怎么不叫温含玉去找她?温含玉是女人,跟她更熟络。」 「温姑娘在沐浴。」乔越说着,已然将梅良推着转了身,面向阿黎住的那屋,「帮我请教请教她饺子当如何做。」 于是,梅良别无选择地去敲响了阿黎的屋门,谁让他也想吃饺子呢? 然而—— 阿黎倒未因半夜被梅良敲响了屋门而生气,而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乔越,问道:「王爷头儿,这大半夜的你为啥子要问咋个包饺子?」 梅良又打了个哈欠,替乔越回道:「小乔自己肯定不折腾,肯定是温含玉想吃。」 乔越:「……」 阿黎则是眼睛一亮,「小姐姐回来啦!?太好了!不然王爷头儿都要蔫吧得没救了!」 乔越:「……」 「但是……」阿黎挠挠头,嘿嘿笑道,「王爷头儿,你问错人了,我不会包饺子,要不待会儿你给小姐姐包好了饺子让我也吃吃?」 「我也要吃,我饿了。」梅良无缝接话,「小乔你得给我包。」 乔越:「……」 乔陌此时从屋中走出来,笑唤乔越一声,「哥。」 他尚未歇下,听得院中有动静,便出了来。 「哥怎的这时辰还未歇下?」乔陌关切地问。 「王爷头儿怕小姐姐饿着,要给小姐姐包饺子吃!」阿黎笑盈盈地替乔越做了回答。 「包饺子?」乔陌很是诧异,「哥你会?」 「他不会,正找这个阿黎问,可是这个阿黎也不会。」梅良难得地接旁人的话,谁让他这会儿想立刻就能吃到饺子?「你会不会?」 「我?」乔陌笑着摇摇头,「我不会,不过我倒很想尝尝哥的手艺。」 「说不定夏良语姑娘会呢?」阿黎这会儿眼睛一亮,想也不想便冲到了夏良语那屋前,砰砰拍响了她的屋门,一边拍一边道,「夏良语姑娘你睡着了没?王爷头儿想给小姐姐包饺子吃,想问问你会不会然后教教他。」 梅良面无表情。 乔陌强忍着笑。 乔越耳根通红:这还有没有他说话的机会了? 好在,夏良语不负众望,她草草穿上衣裳,用手指拢着发出了屋来,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 温含玉洗去今日一身的尘泥换上干净的衣裳,随意地将长发扭在肩头,人还未至厨房,便先听到了厨房里的声响。 「啊呀!没良心!你别整这儿添乱行不行?你就坐那儿好好等吃不行?!」是阿黎带着嫌弃的有些气哼哼的声音。 「你们不是喊着要加水?」是梅良听不出冷暖息怒的平平的声音。 「让你加一点不是让你加一大瓢呀你个猪!」 「哥,你这切肉的手法不对吧?怎么切得这般丑?」是乔陌含笑的声音。 「无妨,待会儿也要剁碎的不是?」是乔越认真的声音。 「好在今日尤嘉姑娘准备的食材还有些剩余的。」是夏良语温婉的声音。 还有锅碗瓢盆叮叮噹噹的各种响动,很是热闹的感觉。 温含玉站在门边,并未即刻进去,而是看着这不大但却热闹的厨房,有些恍惚。 她……该进去吗? 热闹什么的,与她有关吗? 她从未参与过。 乔越此刻瞧见了她,正要说话,阿黎这会儿也发现了她,且在乔越出声前笑嘻嘻道:「小姐姐来啦!王爷头儿说什么都要给你包饺子吃,我们也想吃!」 梅良贊同地点点头,「不能温含玉你一人独吃。」 夏良语这会儿也笑道:「平王爷不会做饺子,让我们来教教他。」 平王爷待师父是真真的好,打心眼里疼着宠着,否则又有谁个从来都是手握兵器的男子愿意为了女人亲自进庖厨? 这末了才到乔越红着耳根温和道:「温姑娘且先坐着等等,不会太久的。」 此刻此刻,乔越以「温姑娘」代替了平日只有他们二人之时的「阮阮」。 偏生梅良很是耿直,当场戳破他,「小乔,你平时和温含玉处一块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叫她的。」 「人家王爷头儿那是不好意思!」阿黎当即扯他衣袖连带着瞪他,「咱这好几个人面前,王爷头儿怎么好意思叫小姐姐『阮阮』?猪不猪啊你?」 阿黎这本该是悄悄的话,偏偏她声音却不小。 夏良语背过身去掩嘴笑。 乔越则是成功被梅良和阿黎二人整得两只耳朵都红了透,赶忙转回身去剁肉。 乔陌将乔越身旁的位置让开,去到了正把和好的面放着醒的夏良语身旁。 温含玉自然而然地来到了乔越身侧,把乔越看得紧张。 只见阿黎这会儿过来把她拉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笑盈盈道:「小姐姐你这会儿坐着等就好,待会儿面皮擀好了馅儿也弄好了,咱们一起包饺子呀!」 温含玉摇摇头,「我不会。」 「我也不会。」阿黎「嘻」的一笑,「第一次才更有意思更好玩嘛!」 温含玉觉得阿黎说的挺有理,甚至被她说得已然跃跃欲试了。 她坐不住,又来到了乔越身旁,盯着他好看的侧脸,一脸认真道:「待会儿我包给阿越吃,你要是敢不吃,我就打死你。」 「……」 ------题外话------ 温暖的小日常走几章,不然你们总说我不亲,我明明就是亲的! 其实是我自己喜欢好几个小伙伴一起乐乐呵呵的相处,让人觉得很温馨啊嘿嘿嘿。 当然,甜饼一起发,你们都喜欢吃甜饼,加狗粮。 有3更,稍晚些。 188、欢喜(3更) 醒好的面要再揉揉,揉个将近一盏茶的时间。 至于这揉面的活儿—— 阿黎自告奋勇揉,谁知她力道一个把控不好,竟是……把案台给揉断了! 夏良语惊恐地赶紧拿起面团,把厨房里的几人看过一遍后最后将面团放到了乔陌手里。 乔陌:「……??」 阿黎力气大得可怕,乔越手上有伤,梅良一直在帮倒忙,至于温含玉……也不是块揉面的料,夏良语自己则是手劲不够,于是此「重任」就落到乔陌肩上。 乔陌只好挽起衣袖,在夏良语的指点下挑起「重任」。 阿黎已经拿着擀面杖两眼亮晶晶地等待。 厨房里能找着的擀面杖只有三根,一根在阿黎手上,一根自然在「师傅」夏良语手上,剩下的一根,乔越正要拿过,温含玉却已经伸出了手,拿到了她手里。 然而,就算目不转睛地盯着夏良语的手法,温含玉手下的面皮不仅擀不圆,还厚得很。 梅良倚在一旁,看看夏良语手下圆的厚薄均匀的面皮,再看看阿黎手下虽然不圆但是好歹厚薄勉强能过眼的面皮,最后看看温含玉手下的「四不像」面皮,不紧不慢道:「温含玉,你这是饺子皮?你确定你这不是包子皮儿?」 夏良语没忍住,「噗嗤」一声轻轻笑出了声。 温含玉看一眼自己已经擀好了的十来张面皮,再看看夏良语的,那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的差别让她当即把那十几张擀过但跟没擀过似的面皮连同擀面杖一股脑儿推到了身旁乔越面前,哼声道:「我不干了,阿越你来,我等着你擀的皮儿包饺子。」 乔越笑着点点头,「好。」 然,同一根擀面杖,同样是第一次擀面皮,乔越擀的面皮虽不及夏良语的,但却比阿黎的好上不是一丁点点,使得阿黎不由嘟哝嘴,「王爷头儿,你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你擀的面皮不是应该比我擀的要丑才对吗?」 「凭什么?」站在乔越身旁正往面皮里捣鼓馅儿的温含玉挑挑眉,「我阿越这么完美,擀的面皮要是比阿黎你的还差那还得了?」 乔越的擀面杖这会儿擀到了他自己手上。 夏良语为温含玉这太过直白的话而微红了脸,毕竟除了温含玉,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这么堂而皇之地夸赞自己男人的。 这要是到那些碎嘴的女人嘴里,完全就是「不知羞耻」一类。 乔陌看乔越面红耳赤的模样,还打趣道:「那是,我哥可是温大小姐的大宝贝。」 乔陌可还清楚地记得麟德殿前温含玉对乔越说过的话。 阿黎不由捂着嘴吃吃地笑,一时间忘了手上沾着的面粉,以致沾了满脸。 唯独温含玉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毛病,一点都没有,倒是看阿黎满脸的面粉不由也笑了起来。 梅良这会儿忽然想打个喷嚏,阿黎看他那样儿,眼疾手快抬起手将他的脸煳往旁侧,以免他的唾沫星子全飞到案台上。 于是,梅良不仅脸上沾了个巴掌印的面粉,就连他胸口上的那只绣花猪头脸上也沾了面粉。 他与阿黎这般模样,令夏良语再一次「噗嗤」笑出声。 乔陌看她笑得开心,便用手指沾了一圈面粉,趁她正笑得不注意时在她两边脸颊各画了一道,又在她怔愣之时在她鼻尖上点了点。 看乔陌笑得温柔,夏良语脸颊上红云朵朵,心跳加速,却没有羞赧地低下头去,反是抬起手,飞快地用双手在他两侧脸颊上各抹了三道手指印,痴痴地看着他少顷后才又羞涩地低下头继续擀面皮儿。 梅良这会儿发现了一个好机会,对于阿黎这个总动不动就打他的姑娘他既然不能打,那就—— 只见梅良手捧起一把面粉,趁阿黎低着头认真擀面皮时照着她脑门就煳了过去。 面粉瞬间洒了阿黎满脸满头满身。 阿黎抬手抹了眼睛一把,露出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时半会儿间愣愣着不明所以。 下一瞬,她暴怒地跳了起来一把抓过梅良就将他扔在地上,本来想拳打脚踢,但是看他那张好看的脸她有点下不去手,便抓了两把面粉朝他脸上招唿。 「咳咳咳咳——」梅良被面粉抢注。 「哈哈哈哈——」阿黎则是哈哈大笑,「死没良心!叫你招惹我!待会儿饺子不给你吃!」 乔越无奈地摇摇头,正心想着「阮阮绝不会拿着面粉胡乱画胡乱玩」时,温含玉沾满了面粉的手贴到他脸上来,在乔越傻愣之时只见她将面粉朝自己唇上抹抹,就这么捧着乔越的脸在他额心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面粉唇印。 夏良语当即被这一幕羞红了脸。 阿黎在男女情爱之事上热情奔放的苗人,但如温含玉这般赤果果地对自己心爱的男人表达爱意的姑娘在苗疆也并不多见,以致她这会儿目瞪口呆。 梅良这则一边拍着自己脸上身上的面粉一边道:「温含玉,你怎么不照着小乔的嘴亲了?」 乔越的脸已经红得仿佛煮熟了的瞎子,再听得梅良这么一说,他急得一副就要跳起来的模样,一边道:「小师叔莫——」 然就在这一剎那,温含玉再次捧住他的脸,照着他的唇亲了上去! 阿黎抬手关上自己快要惊掉的下巴。 夏良语已然羞得别开了脸去。 梅良面不改色盯着看。 乔陌笑吟吟,只觉这般挺不错的。 温含玉则是觉得梅良说得的很对,末了她还冲乔越得意似的微微呲牙笑了一笑,令乔越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以致温含玉已经包完了他擀的饺子皮,他却还没有动。 乔陌这会儿已经接过了夏良语手中擀面皮的活儿,看乔越傻愣着久久不动,他便用肩膀轻轻撞撞他,笑着打趣他道:「哥,温大小姐的面皮儿已经包完了,你要是还不动,她可就要再亲你了。」 乔越赶紧飞快擀面皮。 阮阮要是在阿陌他们面前再来一次的话,他吃不消! 乔陌看一眼唇上仍沾着面粉的温含玉,再看看被她弄得满脸都是面粉但眉目间却总是含着温柔的乔越,心中的难受稍稍褪去了些。 这般,挺好。 ------题外话------ 温馨小日常继续走一发! 狗粮已派发,敬请查收,哈哈~ 189、温馨(1更) 梅良从小到大鲜少吃过饺子,因为天独山上没有女人,他的师父和两个师兄能将米饭煮熟而不是让他吃生米已经是极不错的事情了,一年到头除了岁首那几日梅凌带着他到山下改善改善伙食之时他能知道什么才是正常饭菜的味道之外,一年之中的其余时间他要么吃大锅乱炖,要么就是吃煳得看不出模样更吃不出究竟什么味儿的「怪菜」。 乔越第一次在天独山上吃饭时,实在没忍住,全都呕了出来! 在他断断续续吐了一个月后,他自告奋勇把下厨之事揽到了自己肩上来,因为他觉得再这么下去的话,他没死在歷练中,就先被他师父师伯的厨艺给毒死了。 虽然他也根本没有任何厨艺可言,毕竟从小锦衣玉食的他连厨房都未进过,不是迫于无奈,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好在,他烧的饭菜虽然难吃,但不至于带有攻击性,也因此梅良更喜欢他这个小师侄,每天在山中锻鍊时无不一边寻找着食材。 乔越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梅良新拎来的新鲜食材,要么是几十条河鱼,以致那一个月他们师门几人吃鱼吃到要吐,要么就是活蹦乱跳的山鸡,抓来蛇也是常事,最令乔越目瞪口呆的是他在天独山上过的第一个年关,梅良扛回来一只庞大的山猪! 于是,乔越和梅良还有他的师父师伯合力宰了那头庞大的山猪,四个人吃了整整十天的烤猪,吃到最后人人扶着树干吐。 乔越那时候可算是明白,他们师门有一个不知是好还是不好的习惯,就是不管吃哪一样东西都非要吃到吐然后很长一段时间连味儿都不想闻到的程度。 其实乔越在天独山上的时候不是没有做过饺子,但是他做出来的饺子连梅良那般不管对任何食物都来者不拒像是没有味觉似的「饭桶」都要用手指抠喉咙吐…… 乔越心中对做饺子至今仍有阴影,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梅良扶树干抠喉咙吐的模样,所以他才会非要找人请教不可。 而梅良自从吃了乔越的那一顿饺子之后心里也对饺子有了阴影,从那之后,他再和他师父下山时再也没有要过一碗饺子。 如今已经十五年过去了。 梅良看夏良语擀得圆整的面皮,再看那红绿相间的好看的饺子馅儿,梅良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包饺子,再看夏良语三几下就捏成的一个胖鼓鼓饺子,他觉得很有意思,以致他也颇有兴致,悄悄伸手扯过一张阿黎擀好的面皮,也动手要包一包。 这阿黎的饺子皮虽然擀得难看了些,勉勉强强也能用用。 阿黎看本是一直倚在旁边等吃的梅良居然也动起手来包饺子,难免好奇,不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却见梅良将裹了馅儿的饺子皮来来回回地捏,捏到最后干脆直接把没裹着馅儿的面皮拧成一个揪儿。 阿黎一脸嫌弃,「我说没良心,你这整的是个啥子?你是包饺子呢还是包包子?」 「很丑?」梅良听出了阿黎的浓浓嫌弃。 「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可丑了好吧?」阿黎更嫌弃。 「没事。」梅良无所谓不在乎,「温含玉包的也很丑。」 他才说完,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对,便又道:「非常丑。」 阿黎这会儿才看向温含玉包的饺子,一脸不敢相信似的,还揉了揉眼睛。 「小姐姐,你包的……是饺子吧?」 那还能叫饺子吗? 只见温含玉包的饺子各个胀鼓鼓地要撑破皮的样儿,那本该拧着褶子的地方她则是直接蘸了一条儿水,把两侧的皮捏到一起就成,好些个饺子因为她放的馅儿太多,经她这么一捏口就破了皮,她便拿了一块稍大些的面皮裹在外边,像梅良那样直接在上边拧个揪儿。 还是小小的揪儿而已。 温含玉这会儿看一眼夏良语包的整整齐齐列在一块儿、就好像她的人一般温婉似的饺子,再看看阿黎包的虽然不好看但也能整整齐齐列起来的饺子,紧着看看身旁乔越那比阿黎强上些的手艺,最后再看看她自己的饺子。 大小不一,东倒西歪,不像饺子,倒像一只只死老鼠,着实难看。 不过—— 「反正阿越不嫌弃我包的。」温含玉气定神闲理所当然,「待会儿我吃他包的,他吃我包的。」 温含玉这会儿又在拿过一块大些的面皮来将她手中被撑破了皮的饺子给裹上,然后在顶头用力一捏。 乔越看着她那些东倒西歪根本没法看的饺子,「……???」 他……能拒绝吗? 乔陌笑吟吟,「那待会儿饺子下锅的时候,温大小姐那锅可得单独下一锅,不然混在一起不好分,哥就吃不到温大小姐特意给哥包的饺子了。」 乔越:「……」 「有道理。」温含玉点点头,「你还提醒我提醒对了,待会儿就分开着煮我包的这些给阿越。」 乔越:「……」 乔陌一脸得逞的笑。 夏良语低着头用手背掩着嘴强憋着笑。 梅良贊同地点点头:「好主意,我可不想吃到温含玉的那种死老鼠样饺子。」 「我想吃我还不给,我只给阿越吃。」温含玉还「护犊子」。 乔越:「……」 阿黎也偷偷笑着。 只见她从腰带里摸出一块铜板,洗干净了塞进她正包着的饺子馅儿里。 梅良托腮看她,「你干什么?」 「你又不瞎,不知道自己看啊?」阿黎连眼都不愿意抬看他。 梅良是个没脾气,「塞铜板干什么?」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吃饺子的时候谁吃到就会有好运吗?」阿黎将饺子皮折好褶子。 「过年的时候是这样,但是现在又不是过年。」梅良不解。 「那有什么关系?」阿黎笑了起来,「自己喜欢就好开心就好啊,管它什么时候?」 阿黎不是中原的大家闺秀,毫不介意自己笑起来时露出的牙。 她的牙很细也很白净,笑起来的时候整整齐齐,梅良觉得她笑起来的模样,挺好看。 * 下半夜,他们各自回屋睡下后,温含玉却又从屋中出来。 只见院中墙头立着一道黑影,在无月的夜看不见容貌。 温含玉看那黑影一眼,便几个纵身跃上了墙头,消失在院墙后。 黑影也随着她一併消失。 烛火早已熄灭的屋里,乔越站在窗边。 他并未睡下,他也知道院中这剎那间发生的事。 ------题外话------ 2更在2点前~ 190、迟早(2更) 夜色浓沉。 温含玉冷眼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想干什么?」 连城像百无聊赖随处走走似的,浅笑道:「不过是觉得饿了,也想尝一尝阿玉亲手包的饺子而已。」 连城说着,轻轻动了动右手五指。 温含玉目光骤沉,与此同时抽出柳叶飞刀,夹与十指之间,刀刃生光,随时都能断人性命。 连城抬起手,用手背颳了刮因夜风而乱在眼前的几缕头髮,只见他指上寒光凛冽,幽蓝森寒。 他那副瞬息之间能夺人性命的指刀就正在他十指上! 杀意陡生! 「饺子?」温含玉半眯起眼,眸中寒意只增不减,「你戴着这副指刀来吃饺子?」 「不可以么?」连城浅笑反问。 「你觉得呢?」温含玉亦是反问,将手中的柳叶飞刀夹得更紧,「你是想吃饺子,还是想杀人?」 「若我说我想杀了人再吃饺子呢?」连城笑容不变,夜色也难掩他指刀上的凛冽杀意。 「你觉得我会让你这么做?」温含玉又反问。 「蠢玉你觉得依你的身手你能拦得住我?」连城指上指刀精緻非凡,若非温含玉见过它们夺人性命时的模样,她会与所有人一样,以为那不过是他的护甲而已。 「拦不拦得住,不试试怎么知道?」温含玉寸步不让。 「蠢玉你在护着谁?」连城的手就在他自己面前,指刀轻动,寒芒锋利。 「你想杀谁,我就护着谁。」温含玉面不改色。 「微不足道的蝼蚁而已,你有这个必要?」连城仍笑。 「是不是蝼蚁,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温含玉此时缓缓抬起右手,以她右手间的柳叶飞刀指向连城,「你敢动他,那就先杀了我。」 连城眸中温和的笑意倏然也变得森寒。 「你答应过我不动他。」温含玉一瞬不瞬死死盯着连城,「你出尔反尔?」 「我本来就不是守信用之人,你不是知道?」连城敛去眸中寒意,又是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浅笑,「我改变主意了。」 「黑鸦你究竟想做什么?」温含玉正克制着将指间飞刀出手的冲动,「阿越究竟碍着你什么?」 「蠢玉你不知道?」连城非但对温含玉将飞刀指向自己的举动没有丝毫怒意,反是无声地嘆了一口气。 「我知道什么?」温含玉拧眉。 「你不知道没关系。」连城笑笑,「迟早你会知道的。」 「有话你就说清楚。」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死死,「你这么不清不楚的究竟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连城从来就不是有话明说之人,他仍轻动着手上指刀,「你既然都为他拿刀指着我了,看来是愿意为了他和我拼命了。」 「是。」温含玉手中飞刀不动,依旧直直指着连城,「又怎样?」 「他有这么重要?」连城又问。 温含玉毫不迟疑,「有。」 她已经习惯了有阿越在身边的日子,她——不能没有阿越。 「那我就暂时不动手。」连城慢悠悠地把手放下,「我忍着便是。」 他等得起。 乔越——活不长。 温含玉却迟迟不收刀。 「我说蠢玉,你想要指着我到什么时候?」连城非但不介意温含玉指间的刀,反是抬手按着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慢慢往下压,「不信我?」 「我能信你?」话虽如此,但温含玉并没有将手再抬起。 「两年。」连城笑得无害,「两年之内我不会亲自出手动他。」 「为什么是两年?」温含玉声音冷冷,语气沉沉。 连城笑而不语。 只听温含玉又道:「你不会亲自动手,但不代表你不会让别人动手。」 连城并不否认,「蠢玉似乎没那么蠢了。」 「你这还想叫我相信你?」温含玉语气森森。 「我不亲自出手,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以及底线了。」连城笑得温柔,「蠢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什么,我本来就不信你说的。」神色语气虽冷,温含玉的心却很冷静,「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你就回你的昌国去吧。」 「谁说我要回去?」连城笑意不变。 「你们昌国这会儿不是正乱?」温含玉不善揣摩人心,即便与连城相识多年,她从不曾真正知道过连城心中想法。 他的人就像他「黑鸦」这个代号一样,只在暗夜里出没,令人捉摸不透。 「是又如何?」连城丝毫不为昌国事而着急,「我同你来到这儿,本就不是为昌国而来。」 他之所以会理会昌国之事,不过是它能帮他更容易得到她而已。 「你不走是吧?」温含玉却不愿意与他闲话,「你不走,我走。」 「阿玉当真现在就转身回去了?」连城笑问。 「不回难道要在这儿和你站一夜?」温含玉将柳叶飞刀收回腰间。 连城抬手指向远处黑暗方向,指刀上白芒总是森然,只听他不紧不慢道:「那边有人找你,你也不打算见一见?」 温含玉微眯起眼循着他手指方向而望。 正当此刻,两道如电如虹般的剑光从黑暗中爆射而出,直取连城身上要害而来! 连城眸中浅笑陡然变得嗜血。 「铮——」指刀与剑光交碰,连城的身影在暗夜中幻化无穷,与一黑一银两道身影一时间打得难捨难分。 温含玉不避不让,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上一眨,并未因不见眼前之人卓绝的身手而震惊。 她的目光只是循着那一黑一银颇为熟悉的身影而动。 就在两道身影与连城之间打得难捨难分时,只听温含玉忽然沉喝一声:「住手!」 两道剑光同时直噼连城面门,在同一剎那收回了剑。 连城轻而易举接住,也没有再出手。 他们三人同时停止了攻击。 只见连城轻轻击掌,浅笑道:「逍遥楼的墨银双剑果然名不虚传,是吧蠢玉?」 能入得逍遥楼之人绝非愚蠢之人,连城话音方落,他们心中便已大致明白他与温含玉之间的关系,当即把剑收回剑鞘,继而朝温含玉抱拳拱手,恭敬地异口同声道:「属下见过少主!」 「哦?」连城只觉惊奇。 逍遥楼少主,蠢玉? 「事情办妥了?」温含玉并不理会连城的惊奇,只看着眼前比她高出许多的墨银双剑,沉声问道。 「回少主,办妥了!」否则又怎敢来復命。 191、(1更) 幽深漆黑的窄石梯向地下延伸,不知伸向何处。 墨银双剑一前一后正沿着这石梯往下走,手中提着风灯,将他们的影子朦朦胧胧地投射在黑沉沉的石墙上。 温含玉神色平静地走在他们身后,连城负手紧跟其后,面上是无论何时都挂着的微微笑意。 这般的地方,理当能清楚地听到他们每一人的脚步声,可他们每人的脚步声都极轻极轻,仿佛他们脚下踩着的是棉团而不是冷静的石梯,不是内力练到一定火候的人绝不可能如此。 而连城,却是丁点脚步声都没有,若非他的人就走在最后,仅凭动静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墨银双剑面色皆不好,因为即便是与无数高手交过手的他们,很明白连城的可怕。 只有远比他们二人要强的人,才能在他们没有出现之前便发现他们的存在,江湖之中,除了楼主段老,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这如何能不令他们惊骇? 温含玉不知也不想知道墨银双剑心中所想,不过她身后的连城—— 不见连城有掉头离开的丁点迹象,温含玉不由拧起了眉,微微往后侧头瞥向连城,沉声道:「你还要跟着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到看到你们说的事情的时候。」连城浅笑。 「和你有什么关系?」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 「没关系。」连城依旧跟在温含玉身后,「但这也不影响我想知道。」 温含玉不再说话。 她并没有非要将连城撵走,又或是说,她不介意连城知晓她做的是什么事情。 石梯到头。 墨银双剑在石梯尽头停了下来。 那是一块两丈见方的小小空地,面对着石梯的,是一扇石门。 当墨银双剑将蜡烛从风灯灯罩中取出并同时放到石门两侧的烛台上时,漆黑厚重的石门由下至上隆隆开启,震得整个空间都在抖动,声音更是幽深的石梯中迴荡不止。 西疆本是干燥之地,但此时此刻,由石门后边涌出来的却是阴寒之气。 石门完全打开。 石门后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不大,也不过两丈见方而已。 石室中只有一盏灯,一把椅,一个人。 灯在椅前,人在椅上。 一盏火苗微微的豆油灯,一个被牢牢捆在椅子上的人。 是一个男人。 只见他眼前被蒙着布条,嘴里塞着棉帕,身子被牢牢捆在椅背上,双腿亦被死死捆着,就连双臂都被各自绑在椅手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挣脱得了这般的束缚。 男子不知被这般模样捆了多久,又被捆在这石室里多久,以致石门打开时他毫无反应,好似已经死了似的。 但一个手脚被绑缚连嘴都被堵上了的人,就算是想死,也没有这个机会。 男子并没有死,他鼻息仍在,心跳也仍在。 看到男子时,温含玉面无表情,倒是连城微微眯起了眼,笑意骤然间变得浓浓,「这人瞧着似有点眼熟呢,蠢玉?」 墨银双剑面有不安之色,他们互看了一眼后,恭敬地对温含玉道:「少主,此事……非同小可。」 段老虽没有阻止少主这么做,但却有明确交代过,此事绝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至于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的后果,就算不用段老明言,他们也知道。 这是会影响到逍遥楼存亡的大事! 少主不可能不知道,那这个身手深不可测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样一个由段老随随便便选中的少主,果然不可信! 她根本就没有将逍遥楼的存亡放在心上! 果真如众人所言,段老……真的老了。 「若你们指的是我身旁这个男人的话——」温含玉不蠢,她听得出他们的言外之外,她侧目看了连城一眼,冷静道,「你们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她虽然不了解黑鸦,但曾经相处数年,他对她的态度她还是多少知晓些的。 她做的事情,他从不会干涉,更不会与任何人提及一个字。 如今,也一样。 他的这一点,她还是相信的。 连城笑吟吟,「阿玉这么信我,我自然不会让阿玉打自己脸面。」 墨银双剑不敢再多言,恭恭敬敬站在石门外候着。 虽然他们对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少主知之甚少,可她眉目间的神态以及周身散发着的森然气息却与段老像极,面对她就好像面对另一个段老似的,总有一股无线的寒气与迫力压在他们心头。 这就是他们心中虽有不服却不敢造次的原因之一。 被捆在椅子上的男子此时正奋力地挣扎着,被棉帕堵着的嘴里呜呜有声,显然是想说话。 他本是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然在听到连城与温含玉的声音后就变得像是被人用火烧着他似的,让他「疯狂」了起来。 他似乎是认得他们的声音,否则又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温含玉不紧不慢朝男子走去,对他的挣扎视而不见,对他喉间的呜呜声更是充耳不闻。 男子头髮散乱,几乎挡住了他整张脸,衣衫上满是褶皱,不过衣衫料子并不多见,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用的布料,可见男子身份非富即贵。 温含玉在他面前停住脚,抬起手扯掉了堵在他嘴里的棉帕。 嘴巴被迫撑开太久,男子嘴角满是止不住流出的涎水,温含玉嫌恶地将那棉帕扔在地上。 当此一瞬,只听男子厉声大喝:「你们是何人!?胆敢挟持本宫,本宫要抄你们满门!」 「你们的声音本宫听着颇为耳熟,你们识趣的,现在就松开本宫,本宫或可考虑饶你们一条狗命!」 「快点!给本宫解绑!把本宫眼前的布也摘了!本宫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谁!」 男子气势不小,似乎还不清楚他如今的状况和处境。 温含玉静静听着,无动于衷。 倒是连城轻轻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带着讥讽,对温含玉道:「蠢玉,他骂你我是狗?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温含玉不气不恼,毫无所谓。 被绑在凳子上的男子此时再听到他们的声音时静了一静,方才的气势仍在,语气里却是掺进了一丝颤抖,「你们到底是谁!?」 温含玉再次抬起手,扯下了遮住男子双眼的布条! ------题外话------ 二更稍后 192、(2更) 布条在男子脑袋后系得牢,想要取下,需得解开。 温含玉却是用手将其一抓,用力扯下,勒得男子只觉自己的头要被分开了似的,疼得他大叫。 然在温含玉将蒙在他眼前的布条生生扯断足够男子瞧见她的面容之时,男子的痛唿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温含玉的眼里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你——」男子双目大睁,瞳仁紧缩,死死盯着温含玉,震惊得一时半会儿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口中棉帕被拿开,眼前布条没扯掉,此番他的面容也清楚地落在温含玉与连城眼里。 竟是——太子乔晖! 「温含玉——」乔晖呲目欲裂,极度的愤怒与恨意瞬间沖涌上他的大脑,他的双目剎那布满愤怒的腥红,整个人如同喷发的火山,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狂吼,「竟然是你——!?」 「本宫要杀了你!本宫还要诛你满门!让温怀义那个老东西死不——」 「啪——」乔晖暴怒的话还未能说完,便被一声狠烈响亮的巴掌声打断。 巴掌声在空荡的石室里迴荡,乔晖整个人连同他身下椅子「砰」的一声砸倒在地,他鼻底流出两道血水,流进了他嘴里,半张脸瞬间红肿,可见这一巴掌力道有多重。 温含玉紧皱着眉看着自己打过乔晖的手,眸中是难掩的嫌恶。 只见她一边从怀里扯出帕子来用力擦手一边冷漠对摔倒在地的乔晖道:「你没有这个机会。」 乔晖从小到大尊贵无比,不曾吃过丁点苦,更莫说挨过打。 温含玉的这一巴掌不仅将他打得摔到地上,更是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再加上这么用力一砸到地,他整个人都傻懵了,喉头更是腥甜阵阵。 温含玉没有继续对他动手,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废物一样。 乔晖缓了许久才缓得过来,鼻血流到他嘴里令他作呕,他想要站起身却不得,连坐起身他都不到,只能带着身下的椅子一起歪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 他的愤怒再一次被点燃。 他可是姜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是姜国将来的帝王!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温含玉竟敢这样来羞辱他!? 「温含玉你找死!」即便跌在地上,乔晖的气势也不减,愤怒到咆哮,「你敢动本宫,父皇与本宫舅舅他们绝不饶你!」 「说不定你们国公府现在就已经被皇城禁军剷平了!」 「识趣的就赶紧把本宫放了!本宫说不定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温含玉仍在擦手,对乔晖愤怒的咆哮无动于衷,好像听不到似的。 倒是在旁的连城轻轻笑出了声,不无嘲讽道:「阿玉,你们姜国的太子殿下都已这般发了好几回狠话了,你好歹搭理搭理他?否则他就真是像足了一条乱吠的狗。」 「胆敢辱骂本宫,你找死!」乔晖愤怒得浑身颤抖。 然在看到笑吟吟的连城时蓦地僵住。 若说方才他看到温含玉时只是震惊,那此刻他便是惊骇。 「你——你是——」乔晖已然无法形容他此刻的震惊。 「太子殿下的眼睛尚未瞎,这便认不得孤了?」连城微微笑。 「你和温含玉……你们——」乔晖无法平復自己内心接连不断的震惊,「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阿玉……连城叫温含玉叫得这么熟络,证明他们之间关系定然不浅! 而连城此时会和温含玉一块出现,说不定—— 「温含玉你竟然通敌卖国!」乔晖仍在努力挣扎着从地上起来。 温含玉此时扔了手上帕子,突然一改方才对乔晖的态度,竟是「好心地」地把他身下椅子推起来,将他带了起来,让他重新坐好,尔后不疾不徐道:「你喊够了没有?喊够了就轮到我了。」 若是眼神能取人性命,温含玉此时早已被乔晖杀意浓浓的眼神大卸八块了。 「温含玉你就不怕你们国公府几十条人命给你今日所作所为陪葬?」乔晖此时想枕温含玉的皮想喝她的血,「你是想让你们温家所有人都沦为姜国的罪人!?」 「我刚刚已经说了,你没有这个机会。」温含玉不为乔晖的话所动,她不仅冷静,更是冷漠,「我既然敢将你从那守卫森严的皇宫中弄出来,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你也不必担心你的东宫会群龙无首,更不用担心京城会因你的失踪而乱套。」 「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皇宫,更没有离开过京城。」温含玉忽然轻轻笑了,即便此刻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你还是在东宫里,皇宫、京城一切如常,更没有什么禁军去踏平我国公府。」 温含玉在笑,她的容貌本就精緻,笑起来更是能让人移不开眼,但此时此刻,乔晖却觉得她的笑瘆人,竟让他不寒而慄! 「你何意!?」乔晖不明白。 抑或是说,他不敢去想。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温含玉嫌恶乔晖,但这会儿她却很耐心,「何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不是?」 「你、你竟敢……竟然让人冒充本宫坐镇东宫!?」乔晖大睁的双眼中血丝满布,他心中的惊与骇已然要撑破他的胸口,他此刻看着淡漠的温含玉就像在看着一个疯子似的,修罗一般的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是温含玉! 虽然她仍是那个国公府大小姐温含玉,可那个温含玉不仅蠢笨丑陋,更是痴迷于他,而眼前这个温含玉,就像一把会杀人的刀! 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你发现了?」温含玉满不在乎,「发现便发现了吧,反正你也活不长久了,没影响。」 「不过幸好你活不长久了,我才敢把你从皇宫里弄来,否则后边的事情也不好处理。」温含玉看着乔晖的眼里不带一丝情感,「至于你说的什么通敌卖国,你想多了,我没有这种意图,而你,也没有这么重要。」 「好了,接下来轮到我问你了,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省得吃没必要的苦头。」 温含玉话音才落,连城便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袖间拿出一只小包,递给她。 ------题外话------ 今天更新晚了,实在抱歉,因为这两天脑子运作不好,码不太出来,今天好不容易找回些感觉,哎~ 193、手段(1更) 连城递给温含玉的是一只羊皮小包,用线锁着边,很是精緻。 「这是什么?」羊皮小包捲成轴状,看不见里边的东西,温含玉看一眼,问道。 「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连城将羊皮小包朝温含玉再递近一些,「我给你的,当然是适合你的东西。」 温含玉接过,并未迟疑,尔后打开。 在看到小包里整齐罗列着的东西后,她诧了诧。 各种各样的小刀、或细长如缩小的剑,或薄如蝉翼,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镶着宝石的小剪刀与小钳子,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小器物。 这些东西,温含玉无一不熟悉。 这些都是她曾经作为「剔骨刀」时几乎每日都会用到的东西。 那些由组织交到她手里的人,无一不在她的这些刀具下撕心裂肺。 不过,「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温含玉眯眼看着连城。 「自然是找人为你做的,如何?可还满意?」连城笑意微浓,「没有这些东西,阿玉怎么能叫阿玉?」 只有像这些刀具一样锋利残忍的阿玉,才是真正的阿玉。 如今的阿玉,根本就不是她。 「你倒是给我给得及时。」温含玉将这羊皮小包收下。 「你既然没有准备,我自然要给你。」连城道,「还差两种形状的剪刀,本想做好了到时一併给你,不过你现在需要,现在给你也无妨。」 温含玉没有道谢,只是看向瞠目结舌的乔晖,冷声问道:「我初到绿川城时,来取我和阿越性命的人是不是你雇来的?」 「温含玉,你算什么东西!?」乔晖冷笑出声,大骂道,「你们温家不过就是依附我乔家皇室的一天狗而已!你还真把你们温家把你自己当回事儿了!?你以为你问,本宫就会——」 「啊啊啊啊啊——」乔晖冷笑鄙夷的话还未骂完,便见他的脸骤然扭曲,不仅煞白更是忽然之间满头冷汗,圆睁的双目几乎暴凸而出,撕心裂肺的痛唿声响彻整个石室,沿着幽深的石梯直冲而上! 只见他被绳索牢牢捆与椅手上的右手食指血淋淋的,像是被生生拔掉了指甲一般! 不,不对,他这根食指明显比前一瞬少了一截! 他的食指,竟是被生生断掉了一截! 那截断掉的手指,就掉在他脚边地上。 温含玉手中拿着一把刀口形状奇怪的剪刀,面无表情地看着疼得浑身都在痉挛乔晖。 她手中的剪刀刀口上沾着血,此刻正有一滴血沿着刀背滴下,正正好滴在乔晖拿截断在地上的一小截手指上! 此刻她手中的剪刀被打开,伸向乔晖的右手中指指头。 冰冷的剪刀碰到自己手指头的一剎那,那股子可怕的感觉让惊恐万状的乔晖频频想要缩手。 可他的手臂乃至手掌都被死死绑在椅手上,莫说缩手,就是把手指蜷起的机会都没有! 他疼得险些失去意识,此刻根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以为温含玉这一次不过是在吓唬他而已,却见她手中的剪刀毫不犹豫地阖上! 「啊啊啊啊啊——!」乔晖右手再一截指头血淋淋地掉到地上。 乔晖亦在无法忍受的剧痛中昏死过去。 可温含玉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她将剪刀移到乔陌右手的无名指上,毫不犹豫地将他无名指头一併剪下! 她手中的剪刀已经沾满了血。 乔晖断掉的指头流出的血顺着椅手往下淌,一滴滴溅到地上,沾到了温含玉的鞋面上。 她面无表情往后退开一步,看乔晖在疼痛昏死过去,又在疼痛中清醒过来,散乱的头髮因为满头满脸的冷汗黏到了一起黏到了脸上,他疼得浑身痉挛得一丝力气都抽不上来,连眼神都变得涣散。 他在看温含玉。 她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但此刻,他却觉得她像一尊没有心没有感情的器械,像冷血无情的杀手,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候在石门外的墨银双剑看着乔晖血淋淋的手指头,只觉心惊。 他们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少主,若心狠手辣起来根本不在段老之下。 连城始终微微笑着,不惊不诧更不骇,就好像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再寻常不过似的。 这样的温含玉对他来说,才是正常的。 「我说过了,你不想吃苦头,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温含玉睨着要死了似的乔晖,那双只有冷漠的眼睛仿佛看着的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器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痛会喊的人。 只听她冷冷道:「你刚才不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骂了我三句话,理应被剪掉三个指头,哦,不对,应该是四个才对。」 温含玉说着,像在说一件什么顺手的小事似的,在乔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把他右手小指的指头也剪了下来! 「啊啊啊啊——!」乔晖再一次昏死过去。 他的右手五指如今只剩下拇指是完整的。 温含玉只是淡漠道:「不听话,理应受罚。」 仅仅是听着乔晖的惨叫声,石室外的墨银双剑都颇觉心惊肉跳。 只见温含玉从羊皮小包里取出一只细竹管,用拇指挑开上班的塞子后将管口对着乔晖血淋淋的四只断指,把管子里的粉末倒了出来。 粉末沾着血,黏在了乔晖的断指上。 乔晖在极致的疼痛中痉挛着醒过来。 他的视线已经因剧痛而迷濛,连近在眼前的温含玉都看不清了,只嚅着惨白的唇,不知在道着些身后。 温含玉躬身认真听,片刻后才直起腰来,站好。 她依旧是冷漠的神色,丝毫不因眼前的乔晖是太子的身份而畏惧犹豫。 「我既然敢这么对你,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会有人发现这里,不会有人来救你,我温国公府只会一如既往的安宁,不过——」温含玉无所畏惧,「我不会取你性命,你不是觉得身为太子的你就该回到东宫去?放心,我会送你回去的。」 「前提是你要老老实实回答完我问的所有问题。」 「你……做梦!」乔晖啐了温含玉一口唾沫。 温含玉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用脚踩在他血淋淋的断指上,语气森寒,「骨气不错,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心甘情愿跪下来求我。」 ------题外话------ 连城:你杀人我递刀。 含玉:我只接受你的刀,可不接受你的人。 194、想你怎么办(2更) 温含玉睡醒之时已是日上三竿,阿黎与梅良早已不见了人影,夏良语与乔陌也不见人影,倒是乔越还在府上。 他在议事厅里,在宽大的书案后。 他正在画着什么。 察觉到温含玉靠近,他抬起头来,神色温和,「阮阮醒了。」 「阿越你今天没出去?」温含玉有些诧异。 「有事要与阮阮商量。」经过上回他决定要来青川城而使得温含玉失控一事后,在某些事情上,乔越不得不注意自己的措辞,以免一不小心又令她心生不快甚至大发雷霆。 倒不是他害怕自己受伤,而是心疼她。 他不想她失控后再逃掉。 「嗯?」温含玉歪歪头,她还有些睏倦,是以抬手揉了揉仍有些发酸的眼睛,「阿越要和我说什么事?」 「新兵已然应招入伍,操练新兵之事,我揽了下来。」乔越心平气和。 温含玉这会儿却像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兀自用脚勾过来一张凳子挨着乔越而放,坐下后便趴到桌沿上,盯着他方才正画在纸上的东西瞧,问道:「阿越你画的这是什么?图纸?」 乔越垂眸看向他尚未完成的图,温和道:「青川城内以及周围的舆图,阮阮这些日子喜四处走动,给阮阮画一张舆图,往后阮阮若是想去何处想找些什么方便些。」 「给我的?」温含玉颇为诧异地眨眨眼。 「嗯。」乔越轻轻点头,「还未画完,还差一点儿。」 「那你接着画,我在这儿看你画。」温含玉饶有兴致的模样。 乔越将笔蘸了蘸墨,继续将他脑子里的青川城在纸上呈现。 他此刻画的是城中西北角的街巷。 「这青川城的路阿越你好像全都记得?」温含玉看他画得不假思量,不由道。 「西疆三城的每一条街巷我都熟记于心。」乔越微微颔首,这西疆的每一处地方,他也都熟记在心。 温含玉的话却又从舆图上跳开,「阿越你想去操练新兵?」 乔越手中的笔微有停顿,又继续往下画,并未抬眸,「鹿河一战西疆的兵力损失了将近八成,西疆招募新兵不易,操练新兵更是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如今的新兵操练是否需要隐秘进行?」温含玉问。 「是。」无论任何事情,乔越都未想过对温含玉作隐瞒。 「既是这样,你若是去的话,与外界的所有联繫都要谨慎以及减到最少?」温含玉又问。 「是。」乔越并不否认。 「那西疆的其他事宜谁来处理?」 「阿陌会办得妥当。」 羌国忌惮的是他,只要他不出现在人前,甚或是让羌国误以为他已经被薛家的毒致使动弹不得成了一个活死人,届时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要流最少的血,夺回兰川城。 温含玉把目光从乔越手下舆图移到他面上,抬手拿了他耳边一缕头髮绕在指间玩,「阿越你很想去?」 乔越再一次点头,「很想。」 「你画这个图给我,是不是不打算带我一起去?」温含玉再绕了他一缕髮丝到指间,语气沉了沉。 「抱歉阮阮。」乔越稍稍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温含玉,一派认真之色,「身为将领,当以身作则,军规不可违,军纪不可乱,我不能——」 「我知道了。」温含玉打断了他的话,「你直说你不带我一起去就行,说得这么啰嗦。」 「……」他这不是担心她会生气? 「要去多久?」温含玉手上把玩着乔越越来越多的头髮,头也不抬,瞧着就好像是在生闷气似的。 「阮阮忘了你已经给我定了时间?」看不见温含玉的眼睛,乔越便看着她绕着他头髮的十指,嫩如葱白,让他想要握住,一直执着,一刻也不分开。 今秋之前他必然能将新兵练成,尔后——将兰川城夺回,以还西疆安宁。 「那我要是想阿越了怎么办?」温含玉忽然抬头,对上乔越有如星辰般明亮又有如幽潭般幽深的眼眸。 四目相接的这一剎那,乔越微怔住。 温含玉扯紧着他的头髮,盯着他,有些不悦。 也是此刻她才发现,自从她认识乔越以来,她还没有超过半月以上没见过他的,自今年开年来她与他几乎是朝夕相处着,她还说不准若是好几天没见到他的话她会怎么样。 但是她能确定,若是一个月见不到他,她会不高兴,更何况现在是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乔越耳根微烫,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的心却很是愉悦。 「嗯?」乔越的沉默让温含玉更不悦,以致她再一次扯了扯他的头髮。 「我也会想阮阮的。」乔越微红着脸柔声道。 温含玉却不满意,「我又不是问你会不会想我,我是问你要是我想你了要怎么办?」 「我……」乔越极为认真地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为难道,「我也想不到办法。」 除了思念着,还能有何办法? 既然是隐秘训兵,那便要暂且与外界全全断了联繫。 因为这世上最不可测的便是人心,谁也没有办法算得准究竟谁会有异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必须要防备。 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愈来愈紧,她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桌案上乔越尚未画完的舆图,紧着把它扯了开去,道:「阿越你再给我画一张画儿。」 「阮阮想画什么?」只要她不生气不恼怒便行。 「画你。」温含玉把手中舆图纸放到桌角,重新转过身来,双手一抬便捧上了乔越的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像这会儿就要把他看个够似的,「画你自己。」 「画……我?」乔越心想,他何时才能练成在阮阮面前不再这般轻易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反应。 「对,画你。」温含玉肯定地点点头,「想你的时候见不到你,就看看你的画像好了,我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乔越怔怔。 于是,在温含玉的「逼迫」下,乔越不得不画一张他自己的画像。 画完之后,他很是不自在。 自己把自己画下来交给阮阮,怎么感觉像极了女子绣荷包送给心仪的男子似的? ------题外话------ 哦呵呵,一不小心又发糖! 195、新角色(1更) 见不到乔越的日子对温含玉来说没什么难不难过,也没什么习不习惯,只是每日里少了之前每一天都要做的事情而已,比如给乔越诊脉以及煎药。 还有一种她自己说不明白道不清楚的感觉,就好像是心里少了些什么似的。 乔越终究也没有把自己画下来给她,没什么特别原因,只因为他实在画不出他自己而已。 温含玉并未为难他,退一步,让他把青川城的舆图画完。 乔越不在将军府的日子里,她依旧每天都四处去,大多时候是找药材,不少时候是随处走走,或看看有意思的人或物。 今日她起得有些晚,到布庄去瞅瞅她让人为乔越裁的衣裳是否做好后已是午后,日头正烈,她连就近找了一家茶铺,听着这青川城不常有的说书,一边喝着并不怎样的茶水,一边看着外边偶尔往来的路人。 看着看着,她的视线落到茶铺对面坐着的一个姑娘身上。 倒不是一因为姑娘长得多精緻多特别,而是因为艷阳之下连路人都寥寥,她却是已在毫无遮挡尽被艷阳曝晒的街旁坐了许久,久到她的双颊已然被阳光烫得通红。 不见她有要离开或是要到阴凉的地方稍微避一避的迹象。 她面前有一个小竹筐,筐子上罩着一块素净的蓝布,蓝布上搁着些东西,东西不大,温含玉坐在茶铺里看得不清,仅是能看得出她是在等着有人来买她面前竹筐上摆放着的东西而已。 不过,路上人都没几个,又会有谁人去买她的东西。 也没有人在她面前停过一停。 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的温含玉在茶铺里一坐便是一整个午后,闲来无事的她也瞧着对街的姑娘瞧了一整个午后,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见过任何一人因她筐面上的东西而停过脚。 她的脸被阳光晒得愈来愈红,这期间她也从未站起来过,就静静地坐着,像尊塑像似的。 直至夕阳西沉,才见她垂着眼将筐面上的小东西裹在那方素净的蓝布里,再放到竹筐里,尔后站起身来,将竹筐背到背上,慢慢地朝一家医馆走去。 医馆就在这茶铺附近。 无事的温含玉将铜板搁在桌上,离开了茶铺,不远不近地跟上了那位姑娘。 她从不是轻易对某个人某件事生兴致的人,她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就注意到了这个怎么看怎么不起眼的姑娘。 是她与她年龄相仿?还是她形单影只的模样? 或许,是她与从前的她一样孤单的原因。 小的时候,她曾无数次想过为什么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为什么她在快要死了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一把。 这个姑娘,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在她的「小摊」前停一停脚? 她若是指着这个吃饭,今天是不是该要饿死了? 温含玉从前不是个会去思考别人事情的人,但她这会儿却在想这些与她毫无干系的小事。 她自己没有发现,她在遇到乔越之后,她自己身上发生了很多细微的改变。 姑娘从医馆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服药,她边走边将背上的小竹筐拿下,将手里拎着的药放到竹筐里。 「你卖的是什么?」站在医馆外的温含玉此时问道。 姑娘停下脚步,看看温含玉,又看看左右,左右无人,她又看向温含玉,尔后抬手指了指她自己,紧着用双手比划着名什么,像是在确定温含玉是否是在与她说话似的。 哑巴? 温含玉看着姑娘的手势,点了点头。 姑娘赶忙蹲下身,将竹筐放到地上,从里边将方才收进去的蓝布包裹的东西拿出来,在自己併拢的双腿上打开来。 是帕子,上边绣着不一样的花儿。 只见她从中选了一张,双手托着递到温含玉面前来,满眼诚挚。 她手中的这张帕子绣着一朵粉白的杏花。 看温含玉没反应,她又将帕子朝她再递了递。 「你是想说这张帕子适合我?」温含玉看着帕子一角栩栩如生的杏花,问道。 姑娘点了点头,尔后看看自己的手指,本想伸出五根手指,可她想了想后却只是扬起三根手指。 温含玉默了默,「三个铜板?」 姑娘用力点点头,眼中满是迫切之色。 迫切地希望温含玉能将这方帕子买下。 温含玉没有掏钱,而是又问这姑娘道:「你买的什么药?」 姑娘微微一怔,没有多想,只见她从竹筐里将那两服药拿到手里,对着温含玉又是一通手势比划。 温含玉看不懂,她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帕子折好,一边不冷不热道:「我没有钱。」 姑娘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姑娘没有生气,也没有从温含玉手里把帕子抢回来,反是沖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后把药以及蓝布重新裹好,放回了竹筐里,背起竹筐就要走。 不知怎的,温含玉觉得这个姑娘身上有些微乔越的影子。 对这个太多不公平的世界,阿越总是诚心以待温柔以待。 这个姑娘,也是如此。 她这会儿不是应该生气吗?不是应该把这块帕子抢回去吗? 为什么她反是对她笑了? 或许她一开始注意到她,不是因为她的形单影只,而就是因为她与阿越有些微相似的那股子感觉。 她当初之所以认识阿越,是因为多管闲事。 不知她这一回再多管闲事一次会怎样? 只听她淡淡道:「我没有钱,不过我可以出一次诊。」 姑娘诧异地转过身来看她,并不疑她所言,因为她此刻已经感激地朝温含玉频频躬身,紧着她又把背上的小竹筐拿下,着着急急地把那裹着十来张帕子的蓝布包裹递到温含玉面前,让她收下。 她显然是在答谢温含玉。 她根本就没有想温含玉说的是真还是假,她们不过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她便相信了她。 这个姑娘,似乎没有防备之心,也没有疑人之心。 温含玉将她递来的蓝布包裹推开,「你已经给了我一张了,够了。」 姑娘怔怔,讷讷将布包收回,对着温含玉又是深深一躬身以示感谢,感激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温含玉把帕子收进怀里,随姑娘走了。 反正阿越不在,她回去太早也没人给她看。 ------题外话------ 你们觉得这个姑娘是谁! 196、清辰(2更) 姑娘的家并不在青川城里。 她的家在城外一片小小的胡杨林里。 小小的一个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 因为有胡杨林的缘故,这十来户人家才不至于被风沙掩埋。 至于绿树红花,在绿川城尚能见到,在这青川城在这风沙之地,不可能有。 不过姑娘的家里却有一盆不知名绿植,就在窗台上,正向着斜阳开着不知名的花儿。 窗台上方挂着一串儿的纸折小东西,或是鸟儿或是蟾蜍又或是蚂蚱,用绳子穿成了串儿,正随着拂进窗户的风而摇晃着。 小小的屋子里,并不宽大的床上斜倚着枕头而坐的男子此刻就正拿着一张巴掌大的纸张在折着什么,却又不停地用拳头抵着嘴咳嗽,咳得整个身子都在抽动。 男子形容消瘦,以致身上的衣衫显得很是不合身,面色青白,一副已然病入膏肓的模样。 姑娘进屋的时候他似是想要说什么,可他一张口却是连连的咳嗽声,好像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 姑娘着急得连背上的小竹筐都顾不上放下,便跑到了他身旁以手为他抚背顺气,眉目间满是担忧之色。 温含玉站在屋里,将整间屋子扫视一遭后才将目光落在男子身上。 男子约莫咳了一盏茶时间才渐渐平復下来,姑娘赶紧从靠着墙边放置的小方桌上倒了一杯水来给他,着急地看着他喝下。 男子把水喝下后过了会儿才稍稍恢復些力气,这才沙哑着声音道:「多谢玉芝姑娘。」 名为玉芝的姑娘摇摇头,对着男子打了一连串的手势,男子认真看着,显然是在辨认她的手势代表何意,玉芝知道旁人很难看得懂她的手语,是以她比划得很慢很慢。 只听男子道:「玉芝姑娘是在问我是否觉得很难受?」 玉芝忙点点头。 「没有的事,玉芝姑娘不用担心。」男子声音虽然沙哑,语气却很温和,给人一种就像那静静淌过胡杨林间的河水的感觉。 但,任是谁见到他,都能看得出听得出他这不过是在安慰玉芝而已。 容易信任人的玉芝自也看得出来。 可她不知该怎么办才是好。 她秀气的五官因为担心都揪到了一块儿。 男子这时却是看向杵在屋里却被忽略似的温含玉,温声问玉芝道:「玉芝姑娘,这位姑娘是……?」 玉芝这才想起温含玉来,拧巴的小脸瞬间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激动的笑意,又是朝男子比划手势。 「我是大夫。」温含玉看一眼玉芝与男子,上前一步。 男子诧异,随后摇了摇头,拒绝道:「在下并无不适,阁下还是请回吧,麻烦阁下跑这一趟了。」 温含玉不动。 玉芝则是慌忙摇头摆手,她着急地比划着名什么,但男子还是坚决地摇摇头,玉芝害怕温含玉真的走掉,慌不迭地赶紧过来拉住温含玉的胳膊。 除了乔越,温含玉不习惯任何人的触碰,她下意识地想要将玉芝的手给拂开。 但在看到玉芝那双满是紧张担忧与期盼的眼眸时,她忍住了。 「玉芝姑娘,我的身体我很清楚,你不用再为我破费了。」男子很愧疚。 玉芝姑娘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他此生怕是无以为报了。 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至少能劝住玉芝姑娘莫要为他再劳累再破费才行。 玉芝牢牢抓着温含玉的胳膊不松开。 「那你就要这个叫玉芝的姑娘眼睁睁看着你死?」温含玉语气淡漠,「你没看见她不愿意?」 温含玉本不是个管闲事之人,但她人已经到了这儿来,这闲事不管也太说不过去。 「在下——」 「闭嘴。」温含玉当即打断男子。 「……」 温含玉觉得,不仅这个叫玉芝的姑娘和乔越有些微像,就连这个张口闭口「在下在下」的男子也与乔越有些微像。 说不清具体哪儿像,就是感觉。 是不是大半个月没见阿越,她这是想阿越了? 不然怎会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他? 「玉芝,扶他躺下,我给他诊脉。」温含玉从来就不是喜听谁人啰嗦的人。 …… 玉芝送温含玉离开,又连连给她躬身答谢。 她觉得她就算是卖掉十方帕子也请不来大夫为薛大哥诊脉,这位姑娘却只收了她一张帕子而已,这位姑娘是个大好人! * 薛清陇的脾性变得异常暴躁。 自从薛清辰出事之后,他命人没日没夜地去寻找,始终没有找到薛清辰的丝毫踪迹。 所有去寻找的人虽然嘴上未说,但心里却都已肯定他们的二公子已经死在了那场罕见的沙暴之中,被深深地掩埋在黄沙之下,再也找不到了。 如今是大公子有命,他们不得不去做一件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被沙丘掩埋的尸体,怎么可能找得到? 面对日益暴躁的薛清陇,他们无人敢言,唯能「拼命」去寻。 * 兰川城。 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站在城墙上,看着城池周围的大片绿洲,深褐色的双眸映着晚霞,他整个人更似被晚霞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令容貌平平的他看起来有些让人移不开眼睛。 随行在他身后的随从有一瞬间看他看得失了神。 荣亲王的容貌实在没有出众之处,为何就能将圣上迷得神魂颠倒?若真要说荣亲王的特别之处,唯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与他们羌国人微褐色的眼睛不一样。 荣亲王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深邃的幽涧,好似藏着无数的秘密。 「王爷。」随从亦步亦趋地跟在荣亲王身后,将挂在臂弯里的一领薄斗篷抖开,小心地披到他肩上,「这兰川城不同帝京,夜里风大寒凉,王爷还是莫在这城墙上站太久的好。」 荣亲王并未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问道:「薛清陇最近如何了?还想和本王争这兰川城?」 「回王爷,薛将军最近仍一直在派人寻找薛家二公子的下落。」随从恭敬回道。 「呵……」荣亲王轻轻笑了起来,带着霜寒之意,「没有薛清辰在旁襄助,薛清陇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你觉得本王说的可对?」 ------题外话------ 没存稿的裸奔人士真的伤不起,太累了,(心疼我自己) 我娃子这两天病了,累死当家长的,晚上几乎没得眯眼,所以今天的更新晚了,明天的更新应该还是会晚,我争取周末把更新时间调回到中午12点。 197、恐惧(1更) 乔晖初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一定要将温家每一个人都碎尸万段,温含玉他则要留着一点点折磨,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初时更是觉得不过几个时辰便会有人来将他救出这个幽暗的石室,他是堂堂姜国太子,是姜国储君,是姜国未来的帝王,宫中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失踪? 至于温含玉所说的东宫正有人坐着他的位置,绝不可能! 只要他能够离开这个石室,他要剷平所有与「温姓」相关的人和事! 如今,距他被绑在这个石室只有拉撒才能解开手脚却只能在角落就着恭桶解决问题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没有人来救他,甚至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日子过去了多久,不知道外边是白昼还是黑夜,他只觉得他在这石室里度过了数十年之久,久到令他绝望。 在黑暗之中,乔晖早已没有了初时的戾气,他如今甚至不奢望还会有人来救他,他只想着温含玉那个冷血的魔鬼还会有什么样的方式来折磨他。 他的双手早已拿不起碗筷,即便饭菜送到他面前来,他也只能由送饭菜来的人粗暴地餵他吃下。 因为他的十指指头都已经被剪掉,右手拇指更是整根手指被剪到了根。 虽然已经由人上了药包扎好,但他那钻心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蔓延至他身体每一处。 不仅如此,他的两边耳朵更是被各剪掉了一半,让那剩下的一半看起来怪异又扭曲。 他不知温含玉下回来的时候是会剪掉他这剩下的半只耳朵?还是会挖了他一只眼?或是割了他的鼻子? 那些对待极恶之人的手段,她无一不会。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上一眨,好像她骨子里的血已经冻成了冰,又好像她天生就是做这种事情似的。 乔晖被关到这石室来后只见过温含玉三次,但每一次他都会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更多的时候,他是被困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里。 人在黑暗之中,心中的恐惧总会无限放大。 乔晖是人,且还是个多疑的人。 在只闻他自己鼻息声的日復一日黑暗之中,他心中不断扩大的恐惧早已压过他对温含玉的痛恨。 他的尊严以及骨气已经完全败给了黑暗与恐惧。 他在期盼着再一次见到温含玉,同时也害怕着再见到她。 见到她后告诉她他所知道的一切,他便不会再受她非人一般的折磨,以及能够见到光亮。 害怕则是因为他已经明白以及肯定她一开始在这石室里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的生与死,如今全权握在她的手里! 乔晖觉得温含玉上一次到这石室来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温含玉上一次到这石室来是在他被带到这石室来的第十日,她已经有二十日没有到过这个石室。 不仅是乔晖以为她把他的存在给忘了,便是墨银双剑也都这般觉得。 但乔晖毕竟是真正的太子,温含玉又怎会忘了他的存在? 她不过是故意为之。 既然他不愿意配合,一五一十地将他知道的都说出来,她也就把他晾着。 她见过一开始宁死不屈的人太多,到了最后仍能保留骨气的人却屈指可数。 乔晖并不是什么特别之人,他和她曾经见过的最后跪在她面前磕头求饶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与其她紧逼着,不如让他自己败在他内心的恐惧之中。 他自己心生的恐惧,比她折磨其身体带给他的恐惧要令他害怕得多。 温含玉再见到乔晖的时候,他已与一个月前的他判如两人。 蓬头垢面,浑身更是散发着令人掩鼻的味道,在墨银双剑将石门打开,得以稍微见到石门外的光亮的时候,他都没有如半月前那般飞快地抬起头来看看是否是温含玉来了。 他似乎已经绝望。 温含玉走到他面前,不在意他身上的臭味,只是从袖间摸出一支火摺子,吹燃之后点亮了放在他面前的地上那支从一开始就在那儿现下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 火光映入乔晖的眼,让长久处在黑暗之中的他只觉刺眼非常,不由赶紧闭起了眼。 「想好要跟我说什么了没有?」温含玉看也不看乔晖一眼,而是从自己发间取下一根带线的银针,一边用手指绕着针上的线一边冷冷道,「我不挖你的眼睛,不过我可以把你的上眼睑和下眼睑缝合到一起,这针很尖,应该没有什么难度的。」 乔晖浑身发抖。 仅仅是听到温含玉的声音而已,他心中的恐惧就已经破裂开来,看着她手中银针在昏黄烛火下微晃的星点白芒,恐惧蔓延向四肢百骸。 「本宫说!」仍被束缚在椅子上的乔晖勐烈地挣扎着要站起来,「上次的杀手确实是本宫花万金雇来的!」 「杀我?」温含玉手指仍绕着针上的线。 「杀乔越。」乔晖忙道,「本宫让他们杀了乔越,然后把你带回去。」 「杀阿越?」温含玉绕着线的手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 「对!杀他!」说到乔越,乔晖眼里仿佛燃着熊熊烈火,是恨意,也是妒意。 「这么说来,在那之前三番两次想取他性命的人也是你?」温含玉的手指继续绕着针线,「为什么要杀他?他不仅双腿残废,更已经一无所有,你为什么还想要杀他?」 「那要怪你自己!」乔晖腥红的眼里满是血丝,他挣扎着,无法冷静,「他本来可以就这么拖着个残废的身体在他那个平王府里自生自灭不再受任何危险,是你在麟德殿前让他站起来,是你将他推到了危险里!」 温含玉渐渐拧起眉心,「他一个一无所有的残废都让你容不下,你这是多恨他?他阻碍着你了?」 「哈——!」乔晖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仰头大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他的存在威胁着本宫的储君之位,你说本宫该不该恨他?」 温含玉冷冷看着提及乔越便兀自燃烧着妒火的乔晖,眉心拧至最紧,默了默后又问道:「这么说来,他之所以战败落得什么都不是的下场,和你是脱不了干系了?」 乔晖浑身一震。 即便他极力掩盖眸中一瞬间的震惊之色,温含玉却还是清楚地瞧见了。 198、玉芝(2更) 玉芝将自己摆卖帕子的地方从茶铺对面移到了医馆旁边来。 她从早晨开始就时不时地注意着往来的人,夕阳西沉时她仍还不愿离去,依旧左右看着街道,看着渐渐稀松的路人。 末了她失落地背起小竹筐,一步一回头地往后看,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她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或是找着什么人。 又是与以往一样的一天,她在医馆门旁的地上坐下,将背上的小竹筐拿下放到面前,再将里边的帕子拿出来摆在罩在筐面的素净蓝布上。 她这些日子夜里又赶着绣好了好几张帕子,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有人看上? 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遇上那位好心的姑娘? 家里已经没有米油了,要是帕子再卖不出的话,她就没有钱去买米油,明天薛大哥和她就要饿肚子了。 她还好,可是薛大哥身子不好,好不容易在那位好心的姑娘诊治下病情有好转,是万万不能捱饿的。 那位好心的姑娘不仅给薛大哥诊脉,还让人送给他们药草,不然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是没有遇到那位好心姑娘的话,薛大哥怕是已经、已经—— 可她却连那位好心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若是能再遇到那位好心姑娘,她一定要好好感谢她! 就在玉芝抱着腿低着头想着问题时,有一道清脆如铃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这是你绣的呀?这是什么花儿吶?怪漂亮的!」清脆的声音,却是奇怪的口音。 也是玉芝从来没有听过的口音。 玉芝抬起头,诧异又好奇地看着这个姑娘。 姑娘与她年纪相仿的模样,眉清目秀,清丽可人,发间斜插一把小银梳,耳上一只会叮铃响的银耳饰,此刻正蹲在她面前认真地看着绣着槐花的帕子。 见玉芝不说话,阿黎抬起头来看向她,一边指指帕子上的槐花一边又问她一次道:「这是你绣的帕子吗?这上边是什么花儿吶?」 从小就在胡杨林里生活从没有离开过西疆也没有见过什么外边来的人的玉芝有些听不明白阿黎的话,以致她有些着急,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自己的耳朵再摇摇手。 看阿黎皱着眉不解的模样,玉芝更急,可她又实在比划不清楚。 就在这时,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自旁处传来:「阿黎,别人这是明显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熟悉的声音,玉芝勐然转过头去。 温含玉已然来到了阿黎身旁,垂眸看着她正拿起的那块帕子,看着上边绣着的槐花,道:「这是槐花。」 「槐花?」阿黎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我说的话和小姐姐你们说的话没什么不同呀,你说是不是?」 阿黎说完,又看向玉芝,又问一遍,「你说是不是?」 温含玉看玉芝一眼,又看向阿黎,「她不会说话。」 阿黎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看玉芝又看看温含玉,最后愧疚道:「对不住啊姑娘,我不知道你不会说话。」 玉芝努力听,可算是有一句话是能大概听得明白的,只见她忙摆了摆手,而后一脸喜色地看着温含玉,急不可耐地对她比划着名什么。 阿黎更诧异,「小姐姐,你认识这个姑娘啊?她见着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温含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与玉芝不过算是一面之缘,算不上相识,但也不是完全不相识。 温含玉认真地看着玉芝反覆比划的手势,问她道:「他的病好多了?」 看温含玉终是看懂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玉芝激动又开心地用力点点头。 「你在等我?」温含玉又问。 玉芝再一次用力点点头。 阿黎不明所以,「小姐姐,你看得懂她比划的是什么意思?」 小姐姐漂亮又聪明啊,她可怎么看都看不懂这个姑娘想说的是什么。 「和我道谢?」温含玉面色淡淡,看起来似乎不知喜怒似的,「不必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和你走了一遭而已。」 玉芝却还是频频向她躬身致谢。 阿黎这会儿可算是听看得明白了些头绪来,大概是小姐姐在王爷头儿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实在太无趣了,就帮了这个不会说话的姑娘一把,这个姑娘就想着要给小姐姐道谢,然后不知道小姐姐是谁,就天天巴巴地在这儿等着? 「小姐姐,这个姑娘的帕子绣得很漂亮呀,可是她在这儿卖帕子,大概好几天都卖不出去一条吧?」玉芝听不懂阿黎的口音,阿黎便只能问温含玉道。 温含玉不置可否,淡淡道:「这条路的人的确不多。」 阿黎不像温含玉一样不缺钱,也不像她一样不愁吃穿用度,她从小就得自己讨活计,否则就会饿死,所以她很清楚一个人过日子的难处。 来中原也有些时间了,中原人的讲究她也看明白了不少,这西疆也一样。 西疆虽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不常在外边看到女子,但像这个姑娘这样独自出来讨活计的未嫁人的女子她从没见过,就像当初她为了活下去,独自一个人对付了一头兇恶的野猪一样,那时候,她险些丧命,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才康復。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个人家会愿意自己家的女儿受苦受累? 这个姑娘,怕是一家人的生计都压在她肩上吧? 那她这些帕子卖不出去的话可不行。 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这青川城的人啊?怎么不到人多的地方去?你在这儿卖帕子,能卖出去才怪吧?」阿黎有些多管闲事。 她一直都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即便是对不相干的陌生人,她也总有燃不完的热情。 温含玉之所以喜欢她,正是因为她这颗与她完全不一样的热情且怀善的心。 「我知道一个人多又热闹最好做买卖的地方,我带你去啊。」阿黎将说话的速度放缓,甚至把每一个字尽可能说得和别人的口音一样。 玉芝听懂了。 阿黎已经一手抓起她的手腕,一手替她拿了她的小竹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了。 温含玉并不理会她们,而是循布庄而去。 她让布庄里的人做了两双鞋。 乔越的鞋。 应该做好了,她要去取。 * 眼见天色愈来愈暗,玉芝还不见回家。 薛清辰穿好衣裳,拿了靠放在床头玉芝特意找来给他撑着走路的木枝,拄着出了门。 199、心慌(1更) 薛清辰以为自己会在那罕见的沙暴中必死无疑。 他没想到他还能有再睁开眼的时候,虽然身子沉重得根本就不像是他自己的,然他的的确确仍是活着。 他看到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清秀的模样,陌生的面容。 可她在看到他醒来的一瞬间却是激动开心得险些把手里端着的碗摔了。 她是真心为他醒来而高兴,哪怕他们根本就不相识。 显然,他是被她救了。 但她是如何把他救回来的,他不知道,她也说不清楚,因为她不会说话。 她不仅救了他,更是对他悉心照料,甚至花光了她那微薄却已是她所有的积蓄为他请大夫为他抓药,在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人又究竟善恶与否的情况下。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她一般的姑娘,即便孤身一人,却能笑颜以待任何一人,在她眼里,这世上似乎没有恶人,只有好人。 她的眼里,似乎没有黑暗,只有光明。 孤独又如何?生活艰难又如何?在她身上,他看不到丝毫怨天尤人或是怨世不公。 玉芝姑娘是个好姑娘,若是因为他而使玉芝姑娘有个分毫万一的话—— 薛清辰不敢往下想。 他走得急,可他的身子实在太虚弱,即便手中拄着杖子,他仍是脚步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摔到满是尖锐碎石子的地上,扎破了他的手掌,也磕破了他的下颔。 可他却无心顾及自己,又连忙拄起杖子,吃力地站起来,往青川城的方向去。 他记得玉芝姑娘用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给他画过青川城的方向,因为她需要到那儿去卖她绣好的帕子。 她每日连夜绣帕子,早早又出门去,只为把帕子卖了换了钱给他买药。 他身为男人,如今却要依靠一个娇弱的姑娘来存活,颜面何在? 他无数次地劝阻她,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纵是他想要拦住她,他却连多走些路的力气都没有,又能拿什么拦住她? 好在的是她每日都会在夕阳将天际烧得最火红时回到家,否则他会更为愧疚。 但今日天就快要黑了,还未见她回家,这如何能不让他担心? 薛清辰的身子不宜长时间走动,他很清楚他自己的身子情况,可他却一刻都不想停下。 半刻都不想。 他跌倒了无数回,终是在夜幕完全降临时来到青川城门前,然他的身子已然达到极限,急促地喘着气,用尽浑身力气死死拄着杖子才不至于栽倒在地,已然没有力气再回答城守的询问。 虽然如今出入青川城的盘查不再如宋大峰官制时那般刻板严密,可这晚上才进城,且还是一个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气的病秧子,怎么看都需要仔细询问才能放行,不然,谁能保证不发生了什么万一? * 玉芝今儿个开心极了,嘴角一直扬着满足的笑。 她的脚步很轻快,她觉得她背上的小竹筐一点儿重量都没有。 因为白日里阿黎拉着她到了一个热闹的地方后她绣的帕子都卖出去了! 也因为太过高兴,以致她忘了时辰,一心想着把手头上的帕子都卖出去后她就能有钱去买米油,还能多出来一些给薛大哥买药。 当她将今日带来的所有帕子都卖出去时,她才发现天已经马上就要全黑了,这才赶紧将小竹筐背上,急急忙忙去瞧瞧卖米油的人家是否已经收工。 好在她赶去的时候对方正在收拾铺子。 这么一耽搁下来,天色已全黑了,她加快脚步往城门方向走。 阿黎不知忽然从哪儿冒了出来,在玉芝肩上用力拍了一下,吓了玉芝一大跳,在瞧清是阿黎时,忽然朝她深深躬下身,以示道谢。 阿黎一点不客气,笑得得意地扬扬下巴,「我就说了我带你去的地方比你之前呆的地方热闹吧,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看你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儿,是帕子卖了不少吧?」 阿黎虽然已经有意放慢了语速,但她这句话说得有些长,以致玉芝只勉强听明白了后边小半句。 只见玉芝用力点点头,而后将自己背上的小竹筐取下来给阿黎看。 小竹筐除了她刚买上的米和油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那张素净蓝布则是盖在竹筐面上。 小竹筐里已经没有了帕子。 阿黎眨眨眼,「帕子都卖掉啦?」 玉芝再用力点点头,笑得更开心。 「你家在哪儿啊?在城外?现在天都黑了你还要赶回去?」阿黎看看不远处的城门方向,一连串的问题,「这外边天黑了会有狼吧?看你这样儿是没练过武功的吧?你不怕野狼把你叼走?要不要我好心把我的床分一半给你过一夜?」 阿黎倒不是有意等着玉芝,不过是她正回将军府去的路上遇到了而已。 对于身上有缺陷的人,旁人总会情不自禁多一分关心。 对玉芝这个哑巴姑娘,阿黎觉得她既然碰上了,怎么着也不能一点都不理会。 不过玉芝再朝她躬身答谢后却摇了摇头。 她不能留下,她还要赶着回去,薛大哥身子不好,她还要回去照顾他。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吧。」阿黎并未强留,朝她挥了挥手。 玉芝继续往城门方向去。 正当此时,借着天上还不大明亮的月光,她瞧见城门方向正走来的一个人影有些熟悉。 颀长却瘦削的人,手中拄着一根杖子,身子微微摇晃,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好似随时都会跌倒。 玉芝愣了愣,尔后抓紧小竹筐的两侧肩带,着急地朝那人跑去。 她的面上写满了急切。 「玉芝姑娘。」薛清辰看到急急朝自己跑来的玉芝时,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玉芝姑娘没事,那便好,便好。 根本不及玉芝来到他跟前,身子早已到达极限的薛清辰再也撑不住,只见他手中杖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整个人也随之往前栽倒。 玉芝着急忙慌冲上前,在他摔倒之前撑住了他。 薛清辰已然失去了意识。 玉芝的嘴张张合合,显然是在叫他,却又一个声音都发不出。 她手足无措,急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你需要我借一张床给你了吧?」阿黎本正转身离开,此时又来到了玉芝身旁。 200、朋友(2更) 玉芝的眼泪不停往下掉,两只眼睛既红又肿,任阿黎怎么安慰都没用。 温含玉可没有阿黎的好脾性,饶是她为薛清辰诊过脉后仍看到玉芝在掉泪,不由冷声道:「有什么好哭?他是死了还是准备死了?」 玉芝愣了一愣,忙抬起手来着急地擦掉眼里的泪。 于她而言,温含玉好像自带一种震慑力,让她根本不敢违逆。 阿黎却是一点不害怕,只听她还提醒温含玉道:「小姐姐你太兇了,把人家姑娘吓着了。」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玉芝道:「你别怕啊,小姐姐脾气是差了点,心地却是很好很温柔的。」 玉芝用力点点头,表示她知道。 温含玉抬头来看阿黎,似乎对她说的「心地很好很温柔」不认同。 阿黎则是沖她呲牙一笑,「我没有说错啊,小姐姐本来就是坏脾气但很温柔啊。」 不然也不会收留她,一天天的让她白吃白喝,更不会让这个姑娘还有她的情哥哥暂且留在将军府里,还给她的情哥哥诊脉救治。 这将军府现在是王爷头儿的,小姐姐是王爷头儿的情妹妹,那这个将军府也就是小姐姐的。 就是这个弱得不行的男子,是这个姑娘的情哥哥没错吧? 要是亲哥哥,可不会叫她「姑娘」。 阿黎好奇心一来,不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玉芝,问道:「姑娘,这个男人是不是你的情哥哥?」 阿黎说得不快,玉芝能听得懂。 正因为听得懂,她一张脸瞬间红透,连耳根都发烫,然后连忙摇头。 「嘿嘿。」看玉芝面红耳赤,阿黎一副「我懂了」的样儿,偏还要说出口,「你别不好意思承认,他虽然弱了点,但是你喜欢他也没错啊。」 玉芝低下头,脸红得很不得把脸埋起来。 薛大哥很温柔很温柔,会教她识字,还给她折各种各样的纸玩意儿,她,她…… 玉芝心跳得飞快。 温含玉抬手在阿黎笑嘻嘻的脸上推了一把,将她那笑得有些欠揍的俏脸轻推向一旁,神情淡漠道:「现在是你闹的时候?没看见床上这人进去的气多出来的气少?」 玉芝慌忙抬起头,而后作势就要给温含玉跪下身。 温含玉却是抓住了她的肩,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玉芝不安且不解地看她。 阿黎则是将她扶起来站好,一边道:「你不用求小姐姐,小姐姐也会帮你救他的,你忘了我刚刚说的小姐姐是个温柔的好人?」 说完,她又看向温含玉道:「我不是胡闹,这不是有小姐姐在嘛,王爷头儿小姐姐都能救得好,这个天下可就没有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人了。」 「我说的对不对呀小姐姐?」阿黎笑得有点得意。 「我不是神医。」温含玉面上没有丁点被夸贊了的喜悦,除了面对乔越的时候,她面上的神情总是淡漠清冷的,极少有变化,更莫说能看到寻常人都会有的喜怒哀乐之色,「不过他的病,我能治。」 温含玉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多管闲事的阿黎已经把人领到了她面前来,让她根本没得选择。 玉芝一听,激动得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作势又要给她跪下。 她找过城里所有的大夫,可他们都摇头说薛大哥的病没得治,就看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长的说不定有个一年半载,短的可能也就一两个月。 但她却坚持给他买药煎药,不是她不相信大夫说的,而是她不愿意相信。 自从阿爹死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像阿爹那样与她说话了。 她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可她喜欢听别人说话,喜欢听他们与她说他们遇到的事情见过的景色,可是村子里人家少,而且大家每天都很忙碌,即便会与她说话,也不过是遇到时会说上几句而已。 在沙丘里挖出薛大哥的时候她很担心,也很高兴,担心他的性命,高兴的是她的家里不再只是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薛大哥的声音很好听,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谁的声音有这么好听,像柔软的风,像潺潺的水,像温暖的光。 她不想薛大哥死,她想他好好活着。 这一次,温含玉没有再拦她,阿黎也没有。 玉芝跪在地上,朝温含玉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 阿黎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后,拉着她离开了屋,「到屋外等吧,还是不要打扰小姐姐的好。」 玉芝点点头,看了面色苍白的薛清辰一眼,随阿黎出了屋去。 阿黎带了玉芝去厨房吃饭,她边吃边问玉芝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咱们这也算相识了吧?我总不能姑娘姑娘地叫你吧?你给我说个你的名字,不对,写一个。」 「对了,我叫阿黎,九黎的黎,也是黎明的那个黎。」阿黎将嘴里塞得满满,以致腮帮子胀鼓鼓的。 玉芝因为挂心薛清辰,食不知味,并未吃下多少,听到阿黎问她名字,她把筷子放下,左右看看后将桌上的茶壶提起来,倒了两滴水在桌面上,用食指蘸着水便在桌面上写字。 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阿黎拧着眉左看右看,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忘了,我看不懂你们中原的字。」 中原?玉芝不明所以。 她的名字是薛大哥教她写的,薛大哥用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教她写了无数回,还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了好几回,她才学会的。 是不是她写得太难看,所以阿黎姑娘看不懂? 可她写不成薛大哥写的那样漂亮的字。 玉芝又要再写一次。 「玉芝。」就在玉芝要再写一遍的时候,夏良语的声音在她们身侧响起。 「夏良语是你啊。」阿黎抬头看她,笑道,「要不要一块儿吃饭?」 「正有此打算。」夏良语笑对,落落大方。 玉芝很是拘谨。 「这位姑娘是……?」夏良语坐在玉芝对面。 「我和小姐姐新认识的朋友。」阿黎想也不想便笑应道。 玉芝诧异抬头看她。 朋……友? 她不会说话,从小到大都没有交到过朋友。 玉芝的眸子此时很是莹亮,心跳得很快。 阿黎姑娘和那位好心的姑娘还有她,已经是朋友了吗? 真的吗?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小姐姐的名字啊?小姐姐姓温,叫含玉,嘿嘿,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啊?反正我觉得很好听。」阿黎打开了话匣子,想到的没想到的都能说,「你的情哥哥得的是什么病啊?又叫什么名字啊?」 夏良语有些想笑,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谁个姑娘像阿黎姑娘这样不仅问人家姑娘心仪之人的病况还问人名字的。 玉芝红着脸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薛清辰得的是什么病,尔后又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桌面上有写下歪歪扭扭三个字。 「薛、清、辰。」不待阿黎问,夏良语便先念给了她听。 薛清辰? 夏良语心中有微怔。 这个名字她好似在哪儿听过? ------题外话------ 说赶早的,还是没赶得早。 过几天会有多更的时候,暂时就不多更了,哦呵呵~ 201、训兵(1更) 十六一直想从军,想和乔越还有石开他们那样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能让百姓因为他们这些人的存在而安居乐业。 他知道军中生涯很苦也很危险,从乔越满是茧子的手和满是伤痕的胸膛以及石开被艷阳和黄沙曝晒吹刮而黝黑干燥的脸能够看得出来。 但他不知道,紧紧是日常操练,就已足够艰辛。 从鹿河一战后西疆招募到的新兵一共五万人,但在漠谷接受秘密操练的新兵只有一万人,十六是其中之一。 他不知道其余新兵在何处操练,他只知道他们这一万人是乔越亲自训练,漠谷这个地方,就连生在西疆长在西疆的人都少有知道,除了粮草车队,再没有人会到漠谷来。 因为没人知道这山谷之中正有一支年轻的军队在迅速成长。 训练初时,不少人因为太过高强度的操练方式而趴下,夜里乔越亲自走遍每一个帐篷,不是责怪,而是关切甚至是鼓励,不过短短几句话,却总能令那些本心中对他有怨言的年轻士兵热泪盈眶。 没有哪一个将军能够将自己的部下每一人都记住,没有哪一个将军能够连续几日彻夜不眠而走遍每一个帐篷只为与这些初次远离家的年轻人每一人都说上些话。 乔越却能。 他虽不能把每一人都记住,可他却尽他可能将绝大多数士兵都记住,记住他们的名字,记住他们的模样,尤其是他们笑起来的模样,充满了阳光与朝气。 因为是这些年轻人的坚强与勇敢,才能让他们的国家以及百姓能欢欣地笑。 尽管彻夜不眠,翌日他亦能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这些年轻的士兵面前,开始新一天的操练。 他有气势却没有架子,训练之时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严厉,就像是夫子手中的戒尺,不容许谁人有丁点的不专,当斥则斥,当罚则罚。 然在休息时间,他却温和得像一个邻家兄长,无论待谁都和颜悦色,除了他有一顶单独的帐篷之外,他的吃穿用度无不与所有士兵一样。 除了训练时刻,他从不以将军身份自居。 久而久之,就连初时少有的些个不服他的士兵渐渐也对他心生钦佩。 十六每天和别的新兵相处在一块,每一天都能听到他们念着乔越的好,哪怕已经躺下睡觉了,他都还能听到有人在念,依旧是念他的好。 十六终是深切明白为何当青川城的百姓知道乔越到达城里之时哪怕深夜也全家迎出,明白他们为何能够不约而同对乔越下跪磕头。 不仅仅是因为乔越统率的军队所向披靡能保西疆平安,更是因为他能善待百姓,以他最真诚的心来对待他们。 人心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人一旦位高权重,就容易被利慾薰心,被权利蒙住双眼与良知。 可乔越待西疆的百姓,始终如一,无论是当初初到西疆时只是个没有任何名头的小小将军的他,还是后来威震四方的征西大将军的他,他待西疆待百姓的心,从未变过。 上下同心,才能无往不利。 乔越统率的西疆军并不是因为比羌国军强大才能将其战胜,西疆军的强,是强在将士同心,强在三军一心,强在百姓齐心。 十六觉得,他家主子一定能夺回兰川城,一定能拿回他曾经的一切荣耀! 一定能让世人明白他绝不是通敌叛国之人! 仅仅是想着,十六时常都觉自己血液澎湃。 不仅是十六,这漠谷里的所有新兵心中都是这般认为。 不过短短一个半月,无人不以能够被选到这漠谷来操练而骄傲,无人不以自己能够在乔越手下成长而自豪。 说来这也有部分原因归功于乔越的训兵之法。 乔越训兵就像他的枪法,张弛有度,并非一味死练,因为人如弓弦,绷得太紧,就极有可能会崩断。 物极必反,所以一日之内他会在正午日头最烈时让士兵多歇上一刻或是两刻钟,每隔五日会让他们稍早些结束一天的操练夜里好早些睡下,每隔半月则是会让他们休息一整个午后,甚至这一个午后无论他们怎么玩怎么闹,他都不会管。 第一次半月休息的时候,新兵们或聚在一起说着自己的家乡事,或互相切磋自己这半月里学到的本事等,又或是躲在帐篷里给自己远在他方的心爱的姑娘写信,还有的变起戏法或是唱起歌儿来的,无处不欢笑。 唯独乔越一人坐在帐篷里一如往日那般认真地记下这一日新兵们的训练情况,写完了才从怀里拿出一样小物事来看。 一把胡杨木雕刻的梳子,上边还刻着精緻的杏花。 正是温含玉送给他的那一把梳子。 也是他念着她时唯一能拿在手上看着的东西。 睹物思人,思人睹物。 这把梳子他随身而带,收在怀里,每日夜里他都会拿出来瞧上许久。 他从前不懂阿开大哥思念妻儿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如今他是深切体会到了。 难捱的感觉,若是不做些什么的话,直是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顾就去到她身边。 不过才短短半个月而已,他已是念极了阮阮,往后的两月余要如何过? 乔越不敢再多想,怕自己愈想心愈不过好,便将梳子收回怀里,拿了新兵们的花名册来看。 如今又是第三个半月过去,又到了新兵们能够「放肆」的日子。 十六今日却有些不开心,因为今日轮到他到谷口当值巡守。 他们那一队可是说好了今日一块儿到山谷中其他地方看看能不能猎到狍子什么的回来改善改善伙食的,他也想和大傢伙儿一块去,谁知今日却轮到他值守。 而且听说他们好像真的猎到了狍子。 十六人在谷口,心却飞得有些远。 夕阳西沉,夜幕降临。 夜色愈来愈浓时,有一小熘儿风灯的火光朝谷口方向慢慢而来,似是一队车队。 十六与当值的其余人霎时警醒起来,其中一人随时等待着十六他们瞧清情况后去向乔越禀告。 毕竟漠谷训兵是秘密进行,又会有谁人来。 车队愈来愈近。 「这是运粮的车队?」有人压低声音道,警惕却没有放松。 直到十六瞧见为首一辆车的驾辕上坐着的人颇为面熟时,他才拉住了随时能飞出去禀告情况的那名士兵的手。 那是—— 十六借着马车前那摇摇晃晃的风灯光亮瞧清了那人的面容。 温……温大夫!? 202、相见(2更) 「温温温温——」十六目瞪口呆地看着近到面前的温含玉,震惊得半晌都说不成话来。 「干什么?」温含玉嫌弃地睨着十六,「才来训练一个月,舌头都捋不直了?温温温什么?我是叫这个名字?」 「温大夫!」十六终于在温含玉嫌弃的眼神中把话说整了。 他觉得,温大夫对其他人都挺好的,就对他就好像一把弹弓似的,几乎每次都会打他的嘴,还带着嫌弃。 「嗯。」温含玉淡淡应了一声。 十六这会儿却激动不已开心不已,迫不及待地问道:「温大夫怎么会来运送粮草?」 这一车队是粮队,为了让漠谷训兵足够隐秘,粮队一路由绿川城来大多时候是夜里赶路白日歇息,所以才会在这夤夜之时到得漠谷来。 温含玉正是随行的其中一人。 「怎么?我不行?」温含玉将十六上下打量一遍,慢慢悠悠道,「你有我强吗?」 「……」十六一时半会儿没法接话。 不过下一瞬,十六又笑了起来,「我来给车队带路进去吧!」 说着他转头与他一道值守的士兵们道:「我去去就回啊。」 十六领着粮队离开后,余下的几名士兵中有人好奇道:「刚刚十六叫他温大夫的那个人,是男人吧?」 「咋个能不是男人?不是男人到咱这漠谷来干啥?不是男人当啥大夫当啥兵?」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男人要长得漂亮有啥用?娘们儿唧唧的。」 「你这话有点不对啊,我觉得咱阿执将军就长得很漂亮啊!」 「你懂个屁!咱阿执将军那叫英俊!啥啥漂亮,那是形容女人的!」 「哦哦!我这不是、不是没念过书嘛。」 「我也没有念过,这是阿执将军教我的。」 「阿执将军还教你说他英俊了!?」 「你个猪,咱阿执将军能是这种人!?阿执将军是教我识字认字了,还答应了咱要教咱学会写自己名字的。」 「阿执将军啥时候教你的!?我咋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你快点说!」 「就在上回休息的这天啊,你们都在帐篷里唿唿大睡,我和别的人一块儿去找的阿执将军,同他认字的,可不是只有我自己啊,好十几个人哩!」 「那你咋不叫上我们!?」 「就是!你咋不叫我们!?」 「是我不叫你们!?是你们各个四仰八叉睡得像头猪一样,叫都叫不醒,怪我!?」 「呵呵,这……」 「上回阿执将军说了,今儿个就教我们写自个儿的名的,可我今天当值,是学不到了。」 「这有啥,阿执将军那么好的人,下回咱一起去啊,请他都教咱写咱的名儿!」 「好主意!」 * 十六很高兴,脸上一直挂着乐呵呵的笑,看起来有些傻气。 温含玉一副男子装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闲话。 她看十六已经傻气地笑了一路,不由问道:「十六你傻笑个什么劲儿?」 「因为我高兴啊。」十六笑得露出了他那些颗并不大整齐的牙。 「你高兴什么?」温含玉又问。 「因为见到了温大夫啊!」十六道。 「我不是来看你的。」 温含玉说得直白,十六却没有丝毫尴尬,依旧笑得开心,道:「我知道我知道,但在这种时候见到温大夫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所以就觉得很高兴啊。」 亲人? 温含玉微怔。 她还能给人这般的感觉吗? 难得的,温含玉没有嫌弃地反对。 已至扎营之地,大多数人已经歇下,不少营帐里仍透着光,甚至还从中传出哈哈的笑声。 「你主子的营帐是哪个?」温含玉的目的很明确。 十六道:「我领温大夫去。」 「不用了。」温含玉抬手拦住了十六,「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先领粮队去卸车,我自会让他过来检查粮草情况。」 「成!」十六笑着点点头,伸手指了无数营帐中的其中一顶,「温大夫过去看到哪个营帐门帘上挂着一束红缨,哪个就是主子的营帐了。」 主子的营帐和他们的没什么大差别,除了小些之外,就只有门帘上挂着的红缨不一样而已。 温含玉点点头,从她方才坐着的马车上扯出一只包袱,提在手上,往大片营帐的方向去了。 十六看着她手上拎的包袱,嘿嘿直笑,愈发高兴。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乔越。 主子若是见到温大夫,一定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真是太好了! * 门帘上挂着一束红缨的帐子并不难找。 温含玉站在帐子外,并不着急进去,却是听到帐子里先传来乔越的声音,「有事便进来吧。」 极富磁性的声音,带着只有经过无数歷练才练就而成的沉稳感,没有以往面对温含玉时的那股温柔,唯闻肃正之气。 温含玉这才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这是一顶布置得极为简单的营帐,丝毫不像堂堂将军当有的营帐。 帐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案一把椅以及几只坐墩,除了放在案上堆在案边的捲轴书册之外,就还有一只棉巾搭在边沿的铜盆,就放在床头旁的一只坐墩上。 只有三分之一丈宽的床铺得很整齐,枕边上放着的是叠得整齐的衣裳。 这帐子中唯一「奢侈」的,大概就是桌案点着的两盏油灯而已。 乔越就在这桌案后。 他在认真地看着什么,头也未抬。 温含玉也不吭声,就走到他面前,站在桌案前低头看他在看什么看得如此认真。 他看的是一本册子,册子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的是此次入伍新兵的个人情况,不知他发现了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只见他拿起搁在笔架上的笔蘸蘸砚台里的墨,在册子上做了一个小标记。 对于默不吭声的温含玉,他似乎已经忘记。 忘记这帐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 只见他在册子上又做了一个小标记。 温含玉看不明白,便问道:「做这个标记是什么意思?」 乔越这才想起帐子里还有一个人来,正要把笔搁下再询问这深夜还来找他的「士兵」所为何事时,他的手陡然定住。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乔越勐然抬头。 ------题外话------ 我觉得你们都在等狗粮 203、想你了(1更) 每逢夜深人静就会出现在自己心间脑海里的人儿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乔越只觉难以置信。 「阮……阮?」乔越一瞬不瞬地看着温含玉,只怕自己稍稍一眨眼她便会不见了似的。 不对,这儿可是漠谷,阮阮远在青川城,又怎会出现在这儿? 更何况,阮阮根本不知他在漠谷,他从未与阮阮说过。 他这是……对阮阮相思成疾了,才会连看花名册都能瞧得见阮阮来? 乔越对自己的眼前竟然出现温含玉的幻像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次阮阮的模样比以往每一日他想到的梦到的都要清晰,清晰得就好像阮阮就真真站在他面前似的。 看来,他怕是真的相思成疾了。 不知阮阮此刻正在做甚?可有睡下了? 思着念着,乔越忍不住抬起手,抚向正倾着身看他桌上花名册的温含玉的脸颊。 而当他的手触碰到温含玉脸颊的一瞬间,他整个人有如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浑身勐僵,大睁的眼里是无以復加的震惊。 细腻微暖的脸颊,真实的触感,这是—— 真真切切的阮阮! 却又担心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梦,以致他另一只手也一併抬起,一齐轻贴上温含玉的脸颊,轻捧着轻抚着,目不转睛,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眼里似的。 乔越未有说话,温含玉也没有。 他在怔怔地看着她,她也在定定地看着他。 忽然,她将双手撑在桌沿上,隔着桌案朝他凑近。 近到她的鼻尖几乎就要碰上他的鼻尖,近到他们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彼此的鼻息。 乔越是急促的,她仍是均匀的。 尔后,只见乔越轻轻闭起眼,在她两边脸颊上各轻轻落下一吻。 他高兴,非常非常高兴。 她说过的,这是他高兴的时候应该要做的事情。 谁知温含玉却没有站直身,依旧维持着倾身与他凑得极近极近的姿势。 乔越微微思忖,随之轻轻抬起下颔,在她的眉心再落下一吻。 然,温含玉还是没有动。 她的眸子清澈纯净,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似的。 乔越的心跳得胡乱,他的耳根有些滚烫。 于是,他慢慢、慢慢地再一次贴近她,在她嫣红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飞快地亲了一口。 温含玉这才站直身。 乔越两耳红透。 只见温含玉把手指向花名册上被他打过标记的地方,仍记着方才的问题,「阿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做这些标记是什么意思?」 乔越将目光落到花名册上,「家中条件极为艰难的士兵,往后可适当给些照应。」 回答完温含玉的问题,乔越的目光又回到她身上面上,忍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惊喜与冲动,「阮阮如何来了?又是如何来的?」 「跟着运粮车队来的,乔陌给我安排的。」否则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她又该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温含玉说着,提着那只包袱绕到了乔越身旁来。 乔越始终坐着,即便他身下坐着的不再是那张伴随了他将近两年的轮椅,回到这营帐中的他依旧不敢轻易站起。 尤其还是在温含玉面前。 他始终谨记着她的叮嘱,他的双腿还没有恢復到能任由他随心所欲的程度,每日必须有足够的休息,否则他只能终身与轮椅为伴。 训兵初时为了让这些新兵们自愿而不是被迫接受这三个月里高强度的操练,他走遍每一顶营帐后他已深刻地体会到她为何一再叮嘱他切莫超负荷走动,那是一种有如他的经脉在被人用刀子一根根割断的感觉,难言的疼痛。 那之后他更时刻注意着他双腿的情况,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因为他不能让她为他付出的心血白费。 「粮队?」乔越既惊诧又心疼,「为了尽可能隐秘,粮队只在夜里赶路,依粮队速度,从青川城到这漠谷来需十日时间,路上太累,阮阮到这儿来做甚?」 温含玉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摸上他墨黑如瀑的长髮,扯了他系在头顶的束髮带,让他的长髮倾泻开来,以让她能够更随心所欲地抚摸。 抚着抚着他的长髮,她慢慢将手贴到了他双颊上来,用拇指指腹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他的眉睫、眼眶眼角、鼻樑鼻尖以及薄薄的唇,专心致志的模样,好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似的,如何都抚不够,也看不够。 她的阿越还是英俊到完美,让她觉得百看不厌。 乔越坐得笔直,毫不动弹,心却是在快速跳动。 「我想阿越了。」温含玉捧着他的脸,与他四目相接,一脸认真,毫无羞赧。 她吃饭的时候会想到阿越,走在路上会不由自主想到他,睡前他也会出现她的脑子里,便是睡着了,他还会到她梦里来。 她还觉得她心中有股子空落落的感觉,初时只是一丁点的感觉,慢慢的那感觉就愈来愈强烈。 令她很不悦还有些烦躁的感觉。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觉得她是中邪了,走在路上时正好看到有算卦的,就让人给她算了算。 那人说,她这不是中邪,她这就是思念给思出来的,这人要是还活着呢,就去见一见就好了,人要是已经不在世了,那就只能自己想开点了。 思念是什么? 思念就是没来由地想,情不自禁地想,就像她这样。 于是,她决定来找阿越,来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因为思念他才会连睡着了都还梦见他,而且是很多回。 她去找了乔陌,乔陌道是漠谷正好需要一位大夫,她便收拾收拾,由乔陌领着她和路过青川城的粮队汇合,到了这漠谷来。 她想,她的确是像那个算卦的说的那样,她没有中邪,而是思念给思出来的「毛病」。 因为,她这会儿见着阿越,心中那股子空落落的感觉消失不见了,就好像是地上的一个坑瞬间被人填满了泥土似的。 不对,这感觉也不像是地上的坑被填满了土,而像是…… 空空的罐子被装满了酒?也不对。 那就是空碗里被倒满了糖水? 好像是这么一种感觉。 有甜甜的味道,让她觉得很高兴。 她想他,所以来找他,再没有比这个原因更让乔越觉得惊喜觉得满足的理由了。 乔越因着极度的喜悦而怔着神迟迟没有反应。 温含玉顿时不悦,皱着眉扯了扯他脸颊,瞪他一眼道:「让你给我画一张你自己的画像的你不给,害得我就只能跑到这儿来找你。」 不过,画像里的阿越和真实的阿越也没法比,他要是真给她画了他的画像,她觉得她还是会来这一趟。 乔越则是觉得,他当时没有勉强自己非画出来不可的决定是对的。 「阿越,你为什么不说话?」温含玉又扯了扯乔越的脸,「你是不是不想我?」 乔越这时终是站起身来,再压不住心中的冲动,双臂一张便急切地将她搂进了怀里。 温含玉轻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撞得她鼻樑有些微的疼,但她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将他推开,反是慢慢舒开了紧拧的眉心,侧过脸,将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 乔越的衣服如同他的人一般干净齐整,即便他今日还未曾沐浴,他的衣服上也没有任何熏人的气味,只有他身上独有的那一股属于男人的淡淡味道。 是温含玉熟悉的他的味道,也是她熟悉的他强有力的心跳。 是她独自一人甚至是与阿黎他们在一块儿都没有的感觉。 感觉心里很舒服,很安然。 「我怎会不想阮阮?」乔越将胡茬微生的下巴轻抵在温含玉头顶,嗅着她发间清淡的香味,眸中的笑意柔软又宠溺。 若不是他如今情况不允许,他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寸步也不分离。 此时营帐外有一名士兵等了好一会儿,若是往日,根本无需禀告,乔越已经先察觉到帐外之人的存在而开口将其请了进去。 但今夜,士兵已经禀告过了,却迟迟不见他答应。 士兵挠挠头,是他禀告的声音太小?还是将军正忙? 看着门帘与营帐之间的那一条窄窄的缝儿,士兵将眼睛凑了上去。 要是将军在忙,他就在等一会儿好了。 当他闭着一只眼凑着那条缝儿看到营帐里的一幕时,他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 将军居然和一个士兵抱在一块儿!那是哪儿队的士兵啊!? ------题外话------ 有姑娘提醒我光棍节准备到了,好像不派发狗粮不太合适? 来!狗粮走起! 204、试新衣(2更) 「这些日子你有没有老老实实听我的叮嘱?」温含玉这会儿像个严厉的夫子,盯着乔越。 「当然。」乔越像个老实的学生。 「我开给你带来的药,你有没有每天都让人煎好然后按时喝?」温含玉又问。 「不敢忘。」乔越又道。 「那把手伸出来。」温含玉坐在乔越身旁,「我给你号脉。」 乔越不敢不依,乖乖把手放到她已经搁在桌上的脉枕上。 在士兵面前,他是如山般巍峨如枪般威勐的将军,而在温含玉面前,他就像个不敢对丈夫二话的小媳妇儿似的。 没有谁个男人愿意对女人言听计从,乔越却是心甘情愿。 不是因为他没有男人当有的骨气,而是温含玉在大事上从不会这般,她脾性虽然不好,但不是无理取闹蛮不讲理之人,她对他的「霸道」,不过都是些生活上的事情而已。 这些于乔越而言,不过是些小事而已,依着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就算会被人笑话,他也不介意。 生活上的小事而已,能让阮阮开心就好。 「你确定你有好好听我的话?」温含玉五指轻搭在乔越手腕上,忽地半眯起眼,大有一股要生气的味道。 「起初有些情况要解决,所以多走了些,少了些休息。」乔越可不敢瞒,毕竟生起气来的温含玉可不好哄。 「算你老实交代。」温含玉恢復如常的神色,收回手,也把脉枕收回了药箱里,「没什么大问题,继续按时服药,休息足够就行。」 乔越笑着点头答应,「好。」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温含玉站起身,将扔在地上的那只包袱提起来,塞到了乔越怀里。 她之所以决定来找他,不仅是因为想他,也因为给他带这些她早就拿到手了的东西。 乔越诧异地将包袱打开。 只见里边整整齐齐地叠着三套夏衣,汗衫中单外衫腰带皆有,鞋子亦有两双,还是耐穿的千层底,便是连束髮带都有。 乔越因惊喜而怔怔。 温含玉则是在这时候伸过手来,从这个大包袱里扯出一只包袱放到身旁,「这个是我的,那些是你的。」 「阿越你怎么老发呆,这是我上回给你量尺寸让裁缝铺子给做的几套衣裳,你不记得了?」温含玉边说边从中挑出一套衣裳,朝乔越胸膛上凑,「你穿上给我看看合不合身。」 不由乔越反应,温含玉便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推他往床的方向走,将手中的衣裳搁到床上,她既未离开也未转身,就这么盯着乔越,等着他换衣裳。 乔越:「……」 见乔越迟迟不动,她不由分说便抬手扒拉他,一边催道:「阿越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没这必要,你身子前前后后我都见过,再说了你又不是女人,没什么好防备的」 「……」乔越觉得自己竟无从反驳。 他倒不是觉得羞赧,而是觉得自己身前的无数疤痕太多丑陋,阮阮还是少瞧见的他。 是以他侧过了身去,侧对着温含玉。 以免她不悦,他不敢完全背过身去。 乔越不是魁梧威勐型的身材,但他也不是单薄得一阵风吹似就能倒的身材,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虽然废了将近两年,但经过这一个多月对新兵们的操练,他本有的身材也重新被练了出来。 他肩膀宽阔,皮肤被晒成了正适宜男人的麦色,胸膛上的肌肉结实紧緻,八块腹肌分明,臂膀上的肌肉更是紧实而分明,他的身前满是刀伤剑伤,非但没有给温含玉一种毁了他身材的感觉,反是让她觉得给他多添了几分男人的气概。 他的侧腰上有一块巴掌大的伤疤,明显地曾被人用刀剜下一块肉的模样,虽然伤口早已痊癒,但仍能清楚地看得出他的腰侧缺了一块。 他的这一侧腰因为他的侧身就正好对着温含玉,因他抬手脱衣的缘故温含玉能够瞧得清楚。 温含玉眸光不由沉了下来。 这是阿越在羌国营中被折磨时留下的伤疤吧? 这个仇,她一定要为阿越报了,否则她不甘心。 她的阿越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凭什么要受这些本不该他受的非人的折磨? 乔越不知温含玉心中正想着什么,他趁着从床上拿起新衣之际将身子完全转了过去,背对着温含玉。 温含玉见过他的背,他的胸膛伤痕累累,他的背却干净得莫说一道疤,便是一颗痣都没有。 但是现在—— 温含玉却发现他的背部正中央有四道小小的伤痕,虽然不是什么大的伤疤,但是在他干净的背上显得异常清晰。 她在乔越正将汗衫穿上时掖住了衣领,阻止了他将衣服往肩上套的动作,就这么将衣服压在他后腰位置,同时伸出食指在他背上的四道小伤痕上轻轻戳了戳,问道:「阿越你背上这是什么伤?」 她记得很清楚,他的背上没有一丁点的伤,这几个小伤痕是什么时候捱上的? 她这轻轻一戳本就让乔越浑身紧绷,偏生还又听得她困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背上有这个伤?」 她不知道他身上何处有何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由她说得却明显是她不知道身上何处有何伤是一点都不对劲的事情。 就好像……她对他的身子知道得明明白白似的。 而乔越则是完全不知他背上有什么伤,加上此刻他的心跳得太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温含玉死死盯着那四个浅浅的伤痕,眉心慢慢拧了起来,本只是用手指戳着他背部的动作变为整只手都贴到了他背上,用拇指指腹在那几个浅痕上摩挲而过。 这是……指甲抠破皮肉留下的印子。 只有紧紧拥抱过他的人才能有机会抠伤他的背。 而且伤痕还很新。 抠伤阿越的背留下这四个指甲印的人,除了她,她再想不到别人。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不察觉? 不过好在的是这种浅浅的伤痕要消掉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阿越你别动。」温含玉说完,转身走去案台旁将她的药箱拿过来。 乔越哪里敢动。 就算没有她的这一句话,他也已然紧张得整个身子都绷成了一根弓弦,一时之间根本不敢动上一动。 温含玉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只宽口小瓷瓶,揭开瓶盖后用指头挖了些许青绿的药膏,抹到了乔越背部的那四道浅浅的伤痕上。 药膏清凉,由她的手指涂抹到乔越背上时让他浑身一个激灵,他麦色的结实手臂上甚至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听他磕磕巴巴道:「阮、阮阮,不是什么大、伤,不必、上药。」 「不行。」温含玉认真又果断道,「阿越的背这么干净漂亮,绝不能留疤,一点都不行。」 「……」乔越面红耳赤。 只当乔越面上的赤色已经蔓延到脖子根时,终于听得温含玉道:「好了。」 乔越飞快把汗衫穿好。 因为有几缕头髮被带到了衣服下的缘故,乔越抬手将其捋出来的同时将所有的头髮别向了同一颈侧,垂在身前。 如此一来,温含玉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后颈。 她为了给他解毒已数次给他施针,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背,但这却是她第一次看全他的后颈。 他的后颈中央偏上偏左的地方,有一颗痣。 硃砂色的痣,不大,足够温含玉看得清楚。 许是平日里他后颈此处被他的长髮挡住鲜少被太阳晒到的缘故,是以肤色偏白,使得那颗硃砂痣看起来很是殷红。 「阿越。」温含玉的食指再一次伸出,轻戳向乔越后颈的硃砂痣,「你这儿有一颗硃砂痣你知道吗?」 温含玉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却是戳得乔越险些没站稳。 205、你是我的(1更) 「我知道。」乔越飞快穿好衣服,「生来便有的。」 「胎记?」温含玉忍不住凑近看。 乔越想让开身,却又站着一动不动。 他微微点头,系腰带的手因为心跳得厉害而有些不利索。 温含玉倒不是觉得他这一颗硃砂痣有多特别,而是她记得书中描写乔陌时也写到了这样一颗硃砂痣。 只不过乔陌的硃砂痣是在背上的蝴蝶骨之间,而不是在颈后。 当然,就算都是硃砂痣,阿越的这一颗一定比乔陌的要好看。 因为她愈看愈觉得阿越颈后的这一颗硃砂痣有些……诱人。 于是,她也愈靠乔越愈近,近到她她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都黏到了乔越背上。 乔越面红如最通红的晚霞:「!!?」 然,温含玉非但没有赶紧退开,反是将双手搭了乔越肩上,努力踮起脚。 可她发现乔越实在太高,她纵是完全踮起脚尖也不过是视线堪堪与他颈后的硃砂痣位置平齐而已,她有些不高兴,是以她拍拍乔越的肩,道:「阿越你把身子矮下来些。」 乔越曲了曲腿,将身子矮了下来,正当他要问温含玉这是要做什么时,温含玉忽然在他颈后咬了一口,紧着又在上边亲了一下,这才满意道:「这颗硃砂痣是我的了。」 「……!!?」乔越觉得,他的阮阮总能带给他想不到跟不上的惊讶。 准确来说,是惊喜。 「阿越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温含玉得意地昂了昂下巴,肯定地强调道。 乔越红着脸点点头,「当然。」 温含玉更满意,不由笑了。 「阿越你换好没有?转过身来我看看好不好看?」温含玉觉得乔越有些磨叽,一点不觉得是她耽搁了他的时间,只见她将拉着乔越的胳膊,将他的身子转了过来。 她让人给他裁的一共三套衣裳,两套短褐,一身长衫,短褐是考虑到他如今情况方便行动,他现在试的便是短褐。 大小长短正合身。 或是说,身段好的人,无论穿上什么样的衣裳,都是器宇轩昂。 在温含玉眼里,乔越无疑便是这一类人。 在他人眼里,乔越也的确是这一类人。 他肩膀宽阔,腰身紧实,腰背笔挺,双腿颀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他这都是身为男子最完美不过的身材。 着长衫戴玉冠的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玉树临风,若不是知晓他是个武将,根本不会有人想得到他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 而穿着短褐的他,则是英姿飒飒,仅仅是站着不动,已能让人感觉得到他身上不同常人的武将气息,沉稳,却也迫人。 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青灰色,穿在他身上却是让人感觉不同寻常。 温含玉觉得,好像不管任何颜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显得与他再适合不过。 青灰色的布料是她特意挑选的,她就是想看看她的阿越是否适合这样颜色的衣裳。 眼下看来,无论任何颜色的衣裳,阿越都能轻松驾驭。 而短褐,更是将他的身材托得愈发修长,亦将他的宽肩窄腰衬得更完美。 温含玉愈看愈觉满意,不由沖他笑了起来,夸赞道:「阿越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得很。」 乔越:「……」 「其余的两套你也试一试。」温含玉说着,把另外两套衣裳也拿过来放到床上,右手里还托着一包纸包裹着的东西,边往乔越怀里塞边道,「差点忘了这个。」 将纸包拿在手上,未有打开,乔越便已知道纸包里的东西是什么,又是谁人给他的。 是杏干。 「乔陌让我带给你的。」温含玉默了默,又道,「他自己晒的。」 关于这杏干是乔陌自己晒的事情,倒不是乔陌与她说的,而是她亲眼瞧见的。 来漠谷前的那些天,她每天都会看到乔陌在日头最烈时将洗净拧干了的杏子装在簸箕里拿到院子里晾晒。 听夏良语说,那是乔陌亲自到绿川城去了一趟,将绿川城将军府里杏树上结的杏子摘回来的。 这后半句话,温含玉本不想说。 因为她觉得乔陌做的这些事情,不值得她跟乔越说。 因为她不知道他对乔越这个亲兄长的真情究竟有几分,假意又有几分。 可阿越待他这个弟弟却是满满的真心实意,要不然他怎会连纸包都还未打开就已经知道里边裹着的是什么? 「阿越,乔陌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温含玉看着他微微笑的模样,忽然问他道。 「阿陌是我最亲的也最疼爱的弟弟,对我而言自然再重要不过。」乔越答得不假思索,可见乔陌在他心中,的确很重要。 「阮阮何故忽然这般问?」乔越莫名紧张起来,「可是阿陌出了什么事!?」 「他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温含玉说着,从他手中已经打开的纸包里拈起一颗杏干,递到了他嘴边,「不打算吃吃看?」 乔越张开嘴,咬住了温含玉递到他嘴边来的杏干。 温含玉也拈了一颗放到自己嘴里。 甜甜的,带着一丁点儿的酸,很香,很好吃。 「阿越,粮草到了,我让十六领车队去卸车了,你是要现在去查看还是明儿再去?」温含玉说着,又拈了一颗杏干放道自己嘴里。 她不是没有吃过杏干,相反,她临行前夏良语塞给她好大一包杏干,阿黎乐呵呵告诉她,夏良语那是把乔陌包给乔越的那些之外的所有杏干都包给了她,为她路上乏了的时候吃些以打发时间用。 不过路还没走一半,她就已经把满满一大包杏干给吃完了。 她想,以后她也叫阿越在他们家里种满杏树,春天时候赏花,夏天就吃杏子,吃不完的就做成杏干。 她觉得杏干的味道好吃得紧。 不待乔越回答,她又边嚼杏子边道:「阿越,我要洗澡,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脏得慌,你平日里都是去哪儿洗澡的,带我去。」 「……???」这男人洗澡的地方能和女人洗澡的地方一样吗? * 乔越之所以将训兵地点选在漠谷,不仅是因为这儿地势隐秘,也是因为这儿取水容易。 人无水不活,必须要有稳定的水源,才能保证得了训兵的展开。 漠谷往北去两刻钟左右的脚程便有泉水,是他们平日里的饮水之源,也是士兵们沖洗身子的好去处。 当然,这军中男人不会每天都洗澡,这西疆的军中男人就更不会,是以平日里到泉水处来沖洗的人并不算多。 就算来的人多,泉水蜿蜒绵长,且夜晚时长不短,分散开了也算不得多。 可是让乔越将温含玉带到这种地方来洗澡,他觉得不妥不行不能! 军中都是男人,要么是脱光了往泉水里一蹦,正值盛夏,泉水清凉,正是再舒坦不过,要么就是提一桶水,将就着擦擦一身的汗水就能倒头睡了,像女子以及京中男人那般沐浴时还能泡着的大木桶,没有。 乔越想的是给她提个两三桶温水来让她擦洗便好,谁知温含玉说什么都不愿意,她这一路上都是在擦洗身子,她觉得她再不能好好清洗一番,她身上就要发臭了。 无可奈何之下,乔越只有带着她往泉水方向去。 虽是深夜,但仍能听到泉水方向传来士兵们欢笑的声音。 乔越带着她绕开,一直往泉水上游走。 往日里从军营到这儿来他只走两刻多钟便停下,但今夜他却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已经完全听不到士兵们的声音了,他还不愿意停下脚步来。 谁知却听得温含玉不悦道:「阿越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不是早就没有旁人了吗?我不走了,我就在这儿洗。」 再走下去,她都要觉得她不是来洗澡的,而是来夜游山泉的。 「以防万一,阿越你给我把风。」温含玉从乔越手里拿过裹着换洗衣裳的包袱,搁在泉水边的石头上,便开始宽衣。 ------题外话------ 狗粮走起! 206、她的小脚(2更) 山风习习,虫鸣阵阵。 往日里乔越觉得这静谧夜色之中的虫鸣声能让他身心轻松,然今夜他却觉得这一阵阵的虫鸣声很是躁人,任是清凉的山风都拂不去他心里的这股躁动之意。 身后山泉水里温含玉一次次掬水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乔越背对着她站着,他想要全神贯注注意着周遭动静以防有人突然出现,可听着身后温含玉掬水的声音,他总是分神。 「阿越。」温含玉却在这时唤了他一声,惊得他微微一跳,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却自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怎么了阮阮?」乔越声音有些沙哑。 「你不是也还没有洗澡?」温含玉将皂荚往自己手臂上搓,朝四周看了看后自然而然道,「这儿僻静,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了,你也来洗吧。」 她一边说一边搓洗自己的手臂,面不改色,显然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小事,没有任何不妥。 乔越却是惊得不浅,连忙道:「我不洗,阮阮洗便好。」 「不洗?」温含玉微微拧眉,一脸不解,「我都把你的衣裳一块儿带来了,为什么不洗?」 「……」他不是不洗,而是他不是这会儿洗,「我待会儿再洗。」 「哦。」温含玉点点头,看乔越站得笔挺的背影,眸中有瞭然之色,「我知道了,阿越你害羞,那就待会儿我洗好了你再洗吧。」 「!!?」这是他害羞与否的问题吗!? 乔越抬手用力揉搓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罢了罢了,与阮阮不能深究这类问题,到头来难堪的只能是他自己。 温含玉则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泉水是流动的,同时洗又能有什么影响? 她想的与乔越想,压根就没在一条线上。 「阮阮,夜里泉水冰凉,莫洗太久的好。」乔越轻声提醒道,若是受了凉可就不好了。 温含玉没有应声,乔越却是听到了她踩着泉水走动的声音,显然是洗好了从泉水中走出来的动静。 乔越的腰背绷得更直,垂在身侧的双手已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 山中的夜实在太过安静,静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声响,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她道:「我好了,阿越到你去洗了。」 乔越这才敢转过身去。 然他才转过身,却又飞快地转回来。 温含玉正坐在地上晾自己仍湿漉漉的脚,看乔越转过来又背过去的举动,她皱了皱眉,「阿越你干什么?」 说着,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脑袋以及脸,「难道我洗个身子把自己模样给洗丑了?」 她摸着没觉到有什么变化啊。 这么一想,她立刻走到水边,蹲下来借着皎洁的月光从水面上看自己的模样。 还是挺好看的那个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阿越!」温含玉不悦,霍地站起身后当即走到了乔越身后,抓着他胳膊硬生生将他扯着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乔越下意识低头往下看,又迅速地抬起头来,神色僵硬,目光更是不知落在何处才是好。 谁知温含玉却抬起手贴着他的脸颊定住他的脸,让他面对着她,只能看着她,紧拧着眉死死盯着他,极为不悦道:「阿越你在躲我?为什么忽然要躲我?」 「我不是在躲阮阮,我只是……」乔越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往下瞟。 「只是什么?」温含玉紧追着问。 乔越有些难以启齿,阮阮难道不知么? 「嗯!?」温含玉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阮阮……」乔越声音更沙哑,「阮阮能否先把鞋袜穿上?」 「鞋袜?」温含玉不明所以,紧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她的确还没有穿鞋袜,但是,这有什么不妥? 难道是,「我的脚太丑了?」 「……当然不是。」乔越有些懵。 「那我没穿鞋袜有什么不对?」她让自己的脚放松放松有什么不对? 「……」乔越难以解释。 看来,阮阮当真是不知女子的脚是绝不能露在男人面前这一事。 温含玉又低头看看自己赤着的双脚,还动了动脚趾,不满意道:「我不穿,要穿你给我穿。」 「……!?」乔越震惊。 温含玉却已松开了他的胳膊,就着旁边一块扁平的石头坐下,伸直了腿,晃着自己的脚丫子。 乔越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去看,去打量。 她的脚很娇小,看起来还没有他一个巴掌的长度,白皙细嫩得就像新生的藕,秀美至极,甚至每一个脚趾看起来都灵秀可爱,道为玉足,分毫不为过。 乔越终是忍不住慢慢朝她走近,在她面前慢慢蹲了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托起了她的小脚。 温含玉微侧着头看乔越,他则是像看什么宝贝似的看她的双脚。 「阿越。」温含玉不明乔越为何能瞧她的双脚瞧得如此出神,「我的脚很好看?」 不然他为何连眼珠子都不动一动? 这么一想,温含玉欲将自己的脚收回来自己认真瞅瞅,看看有什么好看之处。 然,乔越五指微扣,握住了她的脚,让她无法收回。 温含玉正要再收,却见乔越将她的脚捧起,与此同时低下头,在她的脚背上落了一记温柔轻吻。 温含玉很少因为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而震惊,但她此刻看着乔越的举动,却是惊得目瞪口呆。 阿越竟然……竟然亲她的脚背! 乔越直起腰时并未抬头看震惊的温含玉,而是拿过放在她身旁包袱里干净的布袜来为她穿上,声音低沉又沙哑道:「阮阮日后万莫在他人面前这般脱了鞋袜。」 「为什么?」温含玉尚未能从震惊中完全回过神来。 「因为。」乔越将鞋子一併为她套上,「阮阮的脚只能由我看。」 为温含玉穿好鞋子的同时,他的话音正落,他终是抬起了头来,看向她。 这是她在他眼中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神色。 这一次,温含玉没有再问他理由,而是如同他以往每一次答应她事情那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 银色的月华仿佛染在了她弯翘的睫毛上,给她本就澄澈的眼眸更添了几分纯净,粉黛未施已然天姿国色,足以令每一个男子怦然心动。 乔越此刻的心跳正是怦怦直动,他的喉结再一次勐地动了一动。 温含玉这时忽然低下头,飞快地凑向他的脖子,张嘴就咬了上去。 乔越唿吸顿屏。 少顷,她才颇为满意地抬起头。 然就在她抬起头的剎那,本是蹲在地上的乔越倏地半直起身,同时扶着她的肩将她按倒!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他的十指已然扣紧她的双手,压在了她脸颊两侧。 月华完全洒照在她身上,将她清泠干净的眼眸映得愈发明亮。 乔越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在她眸子中的模样。 温含玉却看不清他的眉眼,因为他正逆着月光。 此时此刻,温含玉觉得这不像她认识的乔越。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豹子,随时都能——吃了猎物! ------题外话------ 啥啥都不能写,写啥都提心弔胆,码得太艰难了! 这几天都写些轻松愉快的日常如何啊? 208、差远了(2更) 乔陌此刻站在薛清辰床前,正将一碗浓黑的药汁递给他。 薛清辰昏迷了半月,是玉芝在旁全心全意地照顾他。 前两日他终是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玉芝高兴得眼泪直掉。 他本就清瘦,这半月下来,他更是瘦得两颊凹陷,眼窝也陷了下去,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形容丑陋。 阿黎当真觉得如他这样丑陋虚弱的男人压根就是个累赘,对常人尚且如此,对有口不能言的玉芝而言他的存在完全就是她肩上的一座大山,光是照顾他就已经能让人精疲力尽,更何况还要……养他? 身为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养家餬口,就算没有什么本事,但至少不能成为女人的累赘,像薛清辰这样的男人,阿黎打心眼里看不上。 偏偏玉芝却拿他当宝。 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旁,等着他醒过来,眼泪不知为他流了多少遍。 阿黎虽为玉芝觉得不值当,不过她从未有在玉芝面前说过什么,虽然她看不上这样的男人,但男女之间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她见过不少,她知道这是种说不清的事情。 情爱嘛,你情我愿就行了,其他的又何必去管? 也因为薛清辰迟迟没有完全清醒,是以他与玉芝在青川城的将军府一留便是留了半月之久,纵是玉芝不想太叨扰太麻烦他人,却也不得不留下。 温含玉虽于十天前离开青川城,但这将军府里有她到青川城来的这些日子到处收集来的药材,更重要的是这府邸里还有一个夏良语。 她已为薛清辰保住了命,但仍大意不得,需得再观察半月。 玉芝自是有阿黎来理会,至于薛清辰,是温含玉亲自交给夏良语的,她不在府中,那就由夏良语来做她尚未做完的事情。 玉芝此刻不在屋中,乔陌在屋外接过她手中的汤药替她端进来给的薛清辰,道是夏良语有事找她,她便毫不犹豫地将汤药交给了乔陌,还冲他深深躬了两记身子表示劳烦与感谢,这才跑去找夏良语。 薛清辰与玉芝虽在这将军府里打扰了半月,然此前他都是在昏睡,梦中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听到哭嚎也看见漫漫血色,浑身重如千斤石,眼皮更似被针与线严严缝合起来,饶是他如何努力都醒不过来,睁不开眼。 他是前儿夜里醒来的,哪怕是昏昏黄黄的烛火也让他觉得刺目觉得恍惚,看着不相识的屋子更是让他觉得他睡了十数年之久,整个身子有如被人拆卸开来,五脏六腑带着一股难言的疼痛,就连他想要抬起手,都无能为力。 若非看到坐在地上正伏在他枕边睡过去了的玉芝,他怕是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看到玉芝安然无恙,纵是浑身无法动弹,他也觉安心。 玉芝在看到醒过来的他时则是哭成了泪人,若是她有声音,定已呜呜哭出了声。 诚如阿黎心中所想,即便他一无是处,他依旧是玉芝心中的宝。 只有玉芝自己知道,这半个月里她的心有多慌多乱多不安,她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她害怕她再也见不到他,她害怕她再变成孤单一人。 而且,若不是为了找她,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是她还他险些丢了性命。 薛清辰安抚了她许久,她才终于止了眼泪,通红着眼眶对他笑了起来。 那时候,薛清辰很想抬手为她擦掉她脸上的泪,很想很想,可他连说话都觉得吃力,更莫论把手抬起来。 也是那时候,他的心疼得厉害,比他身上的任何一处疼痛都要疼。 因为玉芝的眼泪和她红肿的眼眶。 那是他的心第一次为一个姑娘而有如被人紧紧捏着般疼。 他想看她欢欣地笑,不想看到她哭。 准确来说,是不忍不舍看到她哭。 只有无用的男人,才会让女人哭。 而他…… 他不仅是无用,还成了她的负担。 好在的是,自他醒来之后,玉芝便又像之前他们相处时那般时常对他笑,开心的模样。 在眼里在她心中,只要薛清辰能够醒过来,她就已觉得很满足。 只要他还在她身边,她就已知足。 这是薛清辰醒来的第三夜,他已经能够自己勉强坐起身。 玉芝在他身后放上一只枕头,让他能够往后靠着时舒服些。 他醒来后的这两天,只见过玉芝、阿黎以及夏良语。 阿黎作为玉芝的朋友出现,夏良语则是大夫。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乔陌,乔陌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然他见到乔陌时却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猜疑他手中的汤药,不仅自然而然接过,更是客气道:「薛某谢过乔将军。」 说完,他便昂头将黑苦的药汁饮尽。 玉芝给他煎的药总会晾到温度适宜才会端来给他,绝不会烫嘴。 虽然不是玉芝给他端进来的药,可他知道,除了玉芝,不会再有别人愿意为他煎药,且这一碗药并不烫手。 方才屋外乔陌对玉芝说的话,他也听到。 不过是短短一句客气的话,乔陌看着薛清辰的眼神却微微变了变,只见他微微一笑,道:「阁下好眼力。」 明明此前不曾见过,却只一眼就知他是谁,甚至对他自己的身份毫不隐瞒。 姜国上下,可没有薛这个姓氏。 而这个「薛」姓,在这西疆,妇孺皆知。 薛家对于西疆百姓而言,不仅是敌人,更是仇人。 敢在姜国之内在这西疆之界自报名讳,可见其勇气以及骨气。 即便拖着一副行将就木的身子,他的骨血里依旧是身为男人的顶天立地。 大丈夫绝不会因为畏惧而更名改姓。 「听闻姜国穆王殿下与平王殿下一母同胞,不过平王殿下曾是威名远扬的征西大将军,穆王殿下却只是一个甘愿守在封地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薛清辰将手中药碗搁到床头边的小几上,也微微笑着,「更听闻穆王殿下玉树临风才华横溢,薛某曾想,这般的穆王殿下是为何会心甘情愿当一个远离帝京的闲散王爷的?」 「是真心?还是假意?」薛清辰微笑不变。 乔陌在浅笑,笑起来的他温润如玉,的的确确玉树临风。 薛清辰也在笑,他笑起来的模样与乔陌相比,有如云泥之别。 他的模样本就生得平凡,如今更因昏睡半月而枯瘦如柴,看起来丑陋至极,笑起来的模样更是带着一股怪异感。 乔陌却是看着他,一瞬不瞬,仿佛要从他含笑的凹陷双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姜国几位殿下,薛某都略有耳闻,观阁下容貌气度,当是穆王殿下无疑。」薛清辰迎着乔陌的目光,不避不闪,「而穆王殿下来到这青川城的将军府,自然不会是以一个闲散王爷的身份,那自是将军。」 薛清辰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乔陌心中所想,所以根本不需要他将他心中所想问出口。 「只是不知乔将军亲自来见薛某所为何事?」薛清辰客气问道,面上没有任何紧张与不安之色,好像他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似的。 而薛清辰方才之所以自报家门并非无所畏惧,而是他根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因为他很清楚,乔陌定然已经知晓他的身份,否则又怎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若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平头百姓,他还会出现? 不可能。 所以,有话都不妨直说。 「乔某听闻薛家二公子聪慧绝伦,二公子觉得乔某来见二公子是为何事?」乔陌不答反问。 薛清辰笑笑,「不过是想知道薛某这个病入膏肓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西疆,有何图谋,又会以怎样的方法回到姜国去,不知薛某说得对也不对?」 乔陌笑意微浓,并不做声。 「依乔将军看,薛某如今这副模样能做得了什么?」薛清辰的笑容也稍浓了些。 四目相对,无人退避。 只听薛清辰又笑道:「乔将军,你比你的兄长,差远了。」 209、人心(3更) 薛清辰的眼里没有嘲讽,也没有鄙夷,就连笑意也没有变。 很显然,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乔陌眸中的笑意凝成寒霜。 像看不见乔越眸中已然凝固的寒意似的,薛清辰笑意微微,「如若没有乔将军当时的帮助,西疆如今的将军应该还是乔将军的兄长吧?」 薛清辰话音方落,乔陌的手却已伸出,扼住了他的咽喉! 薛清辰的唿吸陡然变得艰难,本是青白的面色因为窒息而变为涨红色。 然他非但没有任何反抗,依旧微微笑着,好像没有面对于死亡的恐惧似的,即便艰难仍在断断续续道:「难、道……薛某、说、说得、不对?」 乔陌眸中寒意更甚,扼着薛清辰咽喉的手收得更紧。 只要他再用力一些,就能当薛清辰当场咽气。 屋门虚掩,玉芝此时正推门而入,乍瞧见乔陌死死捏着薛清辰的脖子时她根本反应不过来,是以愣住了,下一瞬,只见她疯也似的朝乔陌冲去,使尽浑身力气去推乔陌! 可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对习武之人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乔陌非凡纹丝不动,抓着薛清辰的手反是愈收愈紧。 薛清辰的面色已由涨红重新转为青白,眼见就要咽气。 「乔陌!」正当此时,跟着玉芝一块儿进得屋来的夏良语沖他大喝了一声。 乔陌手上的动作在这一剎那停住,而后慢慢松开手。 「咳咳——咳咳咳——」薛清辰急促却虚弱地咳嗽着。 玉芝虽然很想为他抚背顺气,很想问问他有没有事,可她又害怕,害怕乔陌再一次想要取他性命,是以她挡在薛清辰面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死死盯着乔陌。 她虽然弱小,可她此刻的模样却再坚定不过,哪怕她没有力量,可谁若是想伤害薛清辰,她就能跟谁拼命! 乔陌看她一眼,再看向她身后咳个不停的薛清辰,重新浅浅笑了起来,客气地问他道:「二公子,玉芝姑娘是个好姑娘,对否?」 原本无畏无惧的薛清辰身子蓦地一震。 他敛了眸中的笑意,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乔陌。 乔陌只是朝他笑得友善。 薛清辰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 乔陌的目光再次落到玉芝身上。 玉芝害怕地朝身后的薛清辰靠得更近,腰却挺得更直,双臂张得更开。 她一定要保护薛大哥! 只听乔陌对她道:「方才不过是在下在与二公子玩笑而已,玉姑娘无需担心,继续好生照顾好二公子吧。」 说完,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玉芝依旧死死盯着他,不敢将挡在薛清辰面前的双臂放下。 直至他走出了屋去。 夏良语匆忙道了一句「稍后我再来为薛公子诊脉」后,便也转身出屋,跟上了乔陌。 薛清辰边咳边抬手将玉芝张开的双臂按下。 玉芝这才慌忙转过身去,眼眶通红,眼泪直掉,一边急切地比划着名手势。 「我没事,玉芝姑娘无需担心。」知道玉芝想说的想问的是什么,薛清辰强忍着咳嗽的冲动,温和道。 谁知玉芝的眼泪却仍流个不停。 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的错。 她方才若是没有将药交给乔将军就好了。 不,不对,她那天要是没有贪卖几张帕子就好了,薛大哥就不会担心她而跑出来找她了,薛大哥也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她也就不会带着薛大哥到这儿来。 这都是她的错。 可是,大家不是都说大将军是再好不过的大好人吗?为什么会这么样来对薛大哥? 薛大哥明明什么事都没做,薛大哥明明是个好人! 任薛清辰如何安慰,玉芝的眼泪都像不要钱似的,一直往下掉,哭得两眼红红肿肿。 薛清辰既无奈又心疼,只见他从枕头里边侧拿起一小张纸,开始摺叠起来。 纸是原本就在这屋中桌案上放着的,他将其拿过来,撕成了几张小纸放在枕边而已。 很快,一只小兔子便在他手中成了型。 他将这只纸折的小兔子递到玉芝面前,温柔道:「兔子给玉芝姑娘,玉芝姑娘莫哭了。」 玉芝看着他手里的纸折小兔子,伸出手接过时终是没有再掉泪。 薛清辰这才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抬起手,就着衣袖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痕,一边嘆道:「玉芝姑娘若是再哭的话,我都要跟着一块儿哭了。」 试想着薛清辰哭起来的模样,玉芝破涕为笑。 薛清辰这也才笑了起来,「玉芝姑娘还是笑着的好。」 玉芝却在这时抿起了嘴来,手上拿着纸折小兔子朝他比划起手势来。 薛清辰认真地看,「回去?」 玉芝用力点点头。 薛清辰也笑着点点头,「既然玉芝姑娘想回去了,那便回吧,在别人府上叨扰太久总归是不好。」 玉芝将头点得更用力。 薛清辰知道玉芝心中想的是什么。 她觉得离开了这将军府,他就不会再受到类似方才那样的危险了。 可她不知道,只要他薛清辰还在这青川城在这西疆或是在这姜国,就不可能逃得出乔陌的手掌心。 只要乔陌想取他性命,随时都能拿捏掉。 只是,这些话,他绝不能对玉芝姑娘说。 玉芝姑娘是个单纯的好姑娘,绝不能让这些龌龊的事情污了她纯净的心。 而他自己…… 玉芝姑娘显然不知道「薛」这个姓对这西疆百姓来说代表着什么,倘若她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助羌国让西疆不得安宁的薛家人,她会如何看他? 届时,她可还愿意对他笑? 他从未想过对玉芝姑娘隐瞒他的身份,如今,他只想她知道得慢一些晚一些。 这般一来,他就能多陪她一些。 他啊……当初就不应该同小妹到这姜国来,如今他把自己的命丢在这儿了不算,他把他的心也遗在了这儿。 遗在了玉芝姑娘身上。 他这条命,还能撑多久? * 院中,夏良语多次唤乔陌他都充耳不闻,以致她不由伸出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了下来。 「乔陌!」夏良语抓着乔陌的手站到了他面前来,紧拧着眉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乔陌轻轻一笑,笑得不无嘲讽,「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他性命的。」夏良语将眉心拧得更紧,「他如今这般情况,只要将他盯紧,构不成威胁不是?」 乔陌又笑了,笑得嘲讽更甚,对他自己的嘲讽,「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连我自己最亲最爱的兄长都能伤害,我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夏良语震惊地看着他,明明是她心中那唯一的人,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她像不认识他似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看起来明明冷静却又已近乎疯狂的模样。 夏良语忽然有些害怕。 莫名的害怕。 以致她想也不想便张开双臂,用力搂住了他! 乔陌瞳眸微缩,看着自己怀里的夏良语。 「乔陌,你别这样,我害怕。」夏良语将脸埋在他胸膛,使得她的声音听起来似有些呜咽,「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你别这样……」 乔陌亦将她紧紧拥住。 他垂着眼帘,声音低沉,语气艰涩,低声道:「良语,你可知我曾对我最亲最爱的兄长做过什么?」 * 乔越席地躺着,目视黑暗,眸中却有温和的柔光,连嘴角都不知不觉攀上了温柔的浅笑。 「阿陌啊……」仅仅是提及乔陌,他都已是笑着,「阿陌是个好孩子,是我最亲也最宝贝的弟弟。」 「我一直为我有阿陌这个弟弟而满足而骄傲。」 ------题外话------ 207被锁,要过两天才能放出来,扎心 210、乔越的枪法(4更) 温含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明。 明亮的阳光挤过营帐的各处缝隙跑进帐子里,将本就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帐子围着这个帐中空间映得愈发明亮。 床边已不见了乔越,整个帐子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她皱起眉心,她怎连他何时出去了都不知道? 是不是她睡得太安心的原因? 温含玉穿上鞋袜,发现乔越已经为她打好了洗漱用的清水,就在床头边上,甚至为她备好了早饭,就放在桌案上。 他昨夜看的册子已然收整好,与其他册子一併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一侧。 饭菜很简单,两个馒头,一碗稀饭,一小碟酱菜,还有一只鸡蛋。 温含玉从不是矫情之人,没什么难以下咽的理儿,不过她的食量并不大,她只就着酱菜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些稀饭,鸡蛋她暂时不想吃,便拿在手上,出了营帐。 不远处,士兵们正人人挑着两包沉重的沙袋有序地从山地里跑回空阔的操练场。 虽然人人都气喘吁吁,却没有一人掉队,也没有一人乱了队形,更没有一人说话,此时此刻,他们每一人心中似乎就只有专心致志地训练。 夏日的天亮得早,即便天已经大亮,此时也不过才将将辰时而已。 由东方升起的太阳将士兵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人连着影,影连着人,仿佛一条线将他们所有人都牵繫在一起了似的,将他们凝成了一股劲。 一股万人同心的劲。 操练场位于山谷正南,正北则是营地。 此时营地空空荡荡,只有温含玉一人,操练场则是正忙。 回到营地的士兵或正忙着将担子上的沙袋卸下放到指定位置,或正忙着将自己松了的绑腿重新绑好,或是喝上一口水擦擦额上脖间的汗水,还有的将上衣干脆脱掉。 温含玉一边往操练场方向走一边低头看看自己穿着是否妥当,末了再摸摸自己的头髮,确定没有不妥后跑了起来,跑进了还未完全列好队的士兵之中。 她自离开温国公府后鲜少再做女子打扮,到了西疆之后她就更是再没有穿过一次裙裳,她现下穿的是一身玄色的短褐,短褐特意裁得宽松,以便能够遮挡住她女子的特点,她的长髮则是整齐地头顶系成一束,加上她举止大方,与男子无异,又是在这军营之中,即便有人觉得她漂亮得不像话,也没有谁人会去想她是一个女人。 这军营是男人的地方,女人是绝不会在此出现的。 是以温含玉出现在正在有序列队的士兵之中时,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一是觉得她的面孔有些生,二是她手上竟然没有拿长棍,三是她的模样实在太出众。 看见她的人都觉得她不仅长得漂亮,皮肤还白,身材也小,根本就不像个男人,因为这些士兵皆是从招募到的五万人之中挑选出来的,即便不是魁梧健壮,也是强壮有力,加上人人在烈日下晒了一月半,就算没有被晒成焦炭,也被晒成小麦色,像温含玉这样还白白嫩嫩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 经过这一月多训练已经养成集合列队时严肃不语的士兵们一时之间纷纷用眼神交流。 「这兄弟是谁啊?咱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是不是站错队了啊?咱队之前都没有这样的人啊。」 「他这是不是男人啊?咋子长这么白还这么漂亮啊?」 「不是男人来这里干啥子?娘儿们会到这儿来跟咱一起训练?你是不是傻?」 「那他是不是新来的啊?」 「不能吧?咱阿执将军会是半途还放人进来的人?」 「绝对不可能。」 「那就是他站错队了。」 「瞅瞅,他手里都没拿长棍,他是想干啥子?站错了队还忘了自己该干啥?」 就在这时,有人将一根长棍递给温含玉。 温含玉这才发现他们人人手中都握着一根将近一丈长的长棍。 这长棍正是他们方才挑着沙袋的「扁担」。 温含玉从容接过长棍,朝那士兵道谢道:「谢了」。 那名士兵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甚至没有理会她跟他道谢的话,当即转身就走。 他的位置就在温含玉右后手,从方才温含玉出现开始他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眸中似有隐隐的怒意。 他为何会有怒意? 又为何会对温含玉心生怒意? 操练场正中央有一张三丈见方的演武台,用木板搭建而成,高出地面将近半丈,士兵们围演武台而站,每人之间间隔一丈有余,能够人人都能看清演武台上的情况。 演武台周围没有阶梯,要想上去,只能靠身手。 温含玉今日第一次看见乔越,就是此刻,就在这演武台上。 只见他穿着昨夜她给他的那套青灰色短褐,自演武台北边一跃而上,他长发高束,剑眉星目,面色冷肃,不怒自威。 演武场周围的士兵无不站得笔挺,手中长棍皆握于右手立于地上,整整齐齐。 乔越手中也有这么样一根长棍。 温含玉远远看着演武台上的乔越,目不转睛。 此时此刻,她有些莫名的激动与兴奋。 乔越手中握着的是长棍,她却觉他握着的是一桿枪。 她一直想看他的枪法,想看他挥动长枪的模样。 麟德殿前那一回,他尚未使出枪法便已分出胜负,之后他腿脚不便她也迟迟没能让他施展一回枪法,可如今不同了。 她的阿越即便身上余毒未清,却不再需要轮椅,他已经能够站起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得像从前一样,威名远扬。 她喜欢他,不仅是喜欢他的样貌他的品行,亦喜欢他的聪慧与强大。 乔越以及士兵们手中的长棍,的确是充当长枪之用,他们之间间隔的距离,正可用于自行练习枪法以及相互切磋。 而乔越此刻要做的,便是给他们演示枪法。 这是每一日晨跑之后他以及士兵们首先要练的。 因为战场之上,长兵的优势远胜于短兵,长枪是两军对垒冲锋陷阵时最能发挥出威力的长兵,若是能够配合使用好枪法,即便面对的是重甲之兵,也不足为惧。 而乔越的一桿霸王枪下,不知已有多少羌国军丧命,即便是羌国的大将军薛清陇,也险丧命在霸王枪下。 此刻乔越手中的不是霸王枪,甚至连枪都不是,可是在阳光之下,却让人觉得他手中的长棍就是一桿枪,枪头锋利,寒气凛凛。 此刻的乔越也像一桿枪,削锐、锋利、精悍,哪怕没有对手,他也在心中描摹出对手。 只有有对手,他的枪法才能称为枪法。 冲锋陷阵与单打独斗所用的枪法不同,战场上的枪法不仅求快,更要求稳,快的同时要注意着队形切莫散乱,队形一旦散乱,敌军就有机会趁虚而入,届时便极有可能导致兵败。 温含玉掂了掂手中的长棍,不过十来斤的重量,不仅与霸王枪的重量相去甚远,便是与普通长枪的重量都还有不少差距,这样的长棍,要如何使得出稳稳噹噹的枪法。 可偏偏这样一根普通的长棍在乔越手中竟能既像灵蛇一般轻快,又能像大山那般沉稳,灵巧地刺出同时又带着一阵凌厉的枪风,明明不是真枪,却直逼得演武台周围的士兵只觉那枪风随时都能割断自己的咽喉,狠烈非常。 一根再普通不过才长棍尚且如此,若是真正的霸王枪在他手上呢? 必然刚烈威勐! 一桿枪最可怕之处无异于枪锋,可这平头木棍在乔越手上,让人觉得可怕的不仅仅是「枪锋」,这杆「枪」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如同「枪锋」那般可怕,无论每一分每一寸似都能取人性命! 士兵们并不是第一次看乔越使枪,哪怕是同样的枪法,仍每一次都让他们觉得震撼。 今回,也一样。 温含玉亦是看得痴痴。 唯有站在她右下手的那名士兵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忍不住去看她。 愈看,他就愈忍不住拧起眉。 ------题外话------ 今天4更,4更已完毕,第一更被锁了,两天后才能修改放出来,到时放出来了会跟姑娘们说,要是有姑娘急着要看,可在群里找管理员大妈先要着看。 要是以后担心会再有屏蔽又不愿意等的姑娘,可以在每天更新的时候先订阅,这样就不会因为屏蔽看不到了。 我觉得我有点机智,哈哈 211、切磋(1更) 每日乔越演示了枪法之后的一个时辰都是士兵们分作小队训练或者两人切磋。 乔越才从演武台上下来,那站在温含玉右下手的男子便上前一步,沉着脸对她道:「我和你切磋切磋。」 他长得比温含玉高出一个头,温含玉需抬眸看他。 男子十七八的模样,方方的脸,满是正气的感觉,皮肤黝黑到发亮,肌肉结实。 再看温含玉,白嫩得像个娘们儿不说,还又矮又小,她和这男子站在一起,就像一只小鹌鹑在抬头看一只老黑牛一样,老黑牛只要一脚就能将小鹌鹑踩得粉身碎骨。 方才频频用眼神交流的士兵有人觉得不妥,忙问温含玉道:「我说兄弟,你站错队了吧?你快回你队去吧啊。」 省得在这儿被阿耿打得鼻青脸肿啊。 还有人拉了拉名叫阿耿的黝黑男子,道:「我说阿耿,咱不能因为队里来了像娘儿们一样的人就欺负人啊不是?」 这小子真要和阿耿切磋,肯定只有被削的份,阿耿可是连阿执将军都夸枪法学得最快最好的兵哩! 「欺负?」阿耿死死盯着温含玉,甩开了旁人拉着他胳膊的手,冷冷道,「大傢伙儿都是一块儿到漠谷来,同样在阿执将军手下操练了一月半,我咋子就是欺负他了?」 「这……」倒也真有理。 有人正要再问温含玉什么,只听她先开口道:「怎么个切磋法?」 她倒是也想看看阿越训出来的兵有没有点本事。 这会儿没人去拉阿耿,倒是来拉她,好心劝她道:「兄弟,你当真要跟阿耿切磋?看你这身板你就不是对手,你要真想切磋,我来和你切磋!」 温含玉将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拂开,同时将他上下打量一眼。 这个男人瘦高个,赤着胳膊,胸膛上的肌肉倒是结实,和他瘦瘦的脸很是不相符。 不过,「你就不必了,你打不过我。」 温含玉一脸淡漠道。 「!!?」瘦高个一脸震惊,就他这娘儿们似的小身板,他还打不过他了!? 没人再拦着她或是阿耿,只听瘦高个还咬牙道:「阿耿,放开了打,看这臭小子还敢不敢嘴里放屁了!?」 旁人自动往旁退开,让出更宽些的位置。 阿耿将手中长棍指着温含玉,骤然向她攻去,招式既快又勐,直攻温含玉侧腰! 眼见温含玉就要被打中,却见她鞋底好像抹了油似的,竟像一尾鱼似的往旁滑开,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阿耿的攻击! 阿耿则顺势将长棍往侧上方甩去,朝她颈侧大动脉方向斜噼而去! 他的动作快,可温含玉的动作更快,他的长棍还未噼到温含玉颈侧,温含玉手中的长棍却已经打中他的侧腰!打得往旁退开好几步,连带着手中木棍也从一开始的位置偏离了开去。 看着小小的温含玉竟然一出手便能打到阿耿,不仅周围的士兵觉得震惊,就连阿耿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下一瞬,他愤怒得热血沸腾。 本来看他不堪一击的模样想着手下稍微留情,看来是不需要了! 阿耿大喝一声,剎那发起勐攻,若他手中的不是木棍而是真正的长枪,那就是招招都为取温含玉性命而出! 温含玉非但不慌不乱,面上的神色更是不曾变过,冷静淡漠,好像正和她过招的不是一个士兵,而是一个耍大戏的。 她与阿耿的这一场切磋太过精彩,不仅他们这一队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便是旁边队的士兵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毕竟,他们这一万人里边,目前为止还没有谁的枪法与阿耿不相上下的。 不,不是不相上下,而是更胜一筹! 这个他们原本都认为像个小鹌鹑一样会被阿耿一棍子就打扁的小子的枪法更胜阿耿一筹! 十六就在旁队,瞅着自己队的兄弟都过来看这一精彩的切磋,他也忍不住过来看。 他看到温含玉的时候,温含玉正将阿耿手中的长棍挑落在地。 阿耿震惊地看着自己掉落在地的长棍,那张黝黑的脸涨红得发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温含玉将手中长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笃」的一声将其拄到了地上,唿吸微喘,双颊因这一番切磋而绯红,然她面色依旧平静又淡漠,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耿,淡淡道:「你输了。」 阿耿双手紧紧握成拳,他不服气,他不想承认,可他却的的确确是输了,不得不认。 「不过,你的枪法使得不错。」温含玉又道。 真心实意地夸赞与认同。 众士兵目瞪口呆更甚。 不错?阿耿的枪法在这小子眼里才是不错而已!?阿耿的枪法可是他们这些人里使得最好的! 不过,阿耿输给了这小子,这小子这样来说,好像……也没错。 「你……」阿耿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怒不可遏,「你休羞辱人!」 「羞辱?」温含玉不明所以,「我是夸你。」 阿越练的兵,不错,竟能和她过不下二十招。 「……」除了温含玉自己,可没人觉得她是在夸奖人。 「温大夫!」十六怕她被揍,连忙出声唤她,虽然结果极可能是别人反被她揍,可不管是她挨揍还是别人挨了她的揍,主子心中都会不畅快,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开揍! 温大夫?谁? 经十六这么一声喊,众士兵面面相觑,大夫在哪儿呢!?大夫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而且,漠谷不是还没有大夫来吗? 十六这时已经跑到了温含玉面前来,着急问她道:「温大夫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儿可是操练场! 「大夫!?」众士兵面上的表情已经不能再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们太难以相信了,「十六你叫这小子大夫!?」 「是啊。」十六点点头,「温大夫就是大夫啊。」 难道不叫大夫,要他在这儿叫她温姑娘? 「……」阿耿觉得自己受到的羞辱更甚,他竟然……输给了一个大夫! 众士兵心中所想与阿耿如出一辙。 他们比不过阿耿,然而阿耿比不过一个大夫!? 他们这一个半月跟着阿执将军,难道都白练了!? 他们宁愿他就只是个站错了队而已的弱兵而已! 一时之间,除了十六,众士兵人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他们这样,还如何去夺回兰川城?如何去守卫家国百姓? 他们连一个大夫都不如。 本是在演武台北边巡视督促兼指导的乔越也瞧见了这西面的动静,沉着脸走了过来,人未至声先至,「都聚着做什么?是我方才演示的枪法你们都记住了学会了?还是午饭都不想吃了?」 众士兵忙让开的让开,归位的归位。 操练场上的乔越,无人敢惹,因为当严厉之时,他绝不会心慈。 只当他看见出现在操练场上的温含玉时,他愣住了。 阮阮怎么会在这儿?又是在这儿做甚? 阿耿清楚地看到了乔越眸中的怔愣,他不再像平日里那样怀着无比崇敬地眼神看着乔越,而是连忙低下了头去。 瘦高个没有归位站好,而是一副蔫吧模样,恭恭敬敬道:「回将军,刚才阿耿和这傢伙切磋输了。」 瘦高个边说边指指温含玉,「我们都以为他是站错了队的,然后十六说他是大夫,我们觉得我们愧对将军的心血和期盼。」 乔越看一眼「无辜」的温含玉,再看一眼周围垂头丧气的士兵,心中已有瞭然。 只听他道:「若你们为比不过她而觉气馁羞愧的话,大可不必。」 「为啥子?」瘦高个忍不住问道。 「第一,她自小就习武,习武的时间比你们要长得多。」乔越看向低着头不敢抬的阿耿,「第二,她师从温老国公。」 「温老国公!?」无人不震惊,「那个和太祖皇帝一块儿打下姜国江山的温怀义老国公!?」 「正是。」 于是,众士兵重新提起劲头来操练。 唯有阿耿还是低着头,就连乔越在他肩上拍拍以示鼓励,他都没有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乔越领着温含玉走出了操练场,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紧紧。 ------题外话------ 二更需要等等 212、想每天都见到你(2更) 「阮阮怎的到操练场来了?」无人之地,乔越才敢唤她一声「阮阮」。 「睡醒了没事干就过来了。」温含玉理所当然。 「……」可这不是阮阮该来的地方,「时辰还早,阮阮何不多睡一会儿?」 「不想睡了。」温含玉看着他的眼睛,面不改色,「阿越你不在,我睡不着。」 乔越脸微微红,心疼道:「军中艰苦,伙食粗淡,委屈阮阮了,阮阮将就歇上一日,待明日,我便让人送阮阮回去?」 也让他能够多留她一日,多瞧见她一日。 「回去?」只见温含玉微微皱眉,不悦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回去?不是你自己告诉乔陌这儿缺大夫的?」 她到这儿来,就没有想过要独自离开。 就算要回青川城去,也是在阿越夺回兰川城之后,她和他一起回去。 乔越却是怔了怔,轻轻却很是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的确是给阿陌去信说漠谷需要一名大夫,托他在青川城请上一位信得过的大夫随粮队前来,他也知道阮阮是大夫,可他想要请的大夫却不是阮阮。 阿陌怎能给他把阮阮送来? 军中条件无不艰苦,军中事宜更不是儿戏,不是女子当来的地方,更多的是他不想阮阮在此受苦受累。 阮阮是他想拢在手心里疼着护着的姑娘,不是要来与他一起吃苦受累的。 「阮阮是女子,军中皆是男人,阮阮留在军中,多有不便,阮阮还是——」 「那又怎样?」温含玉不待乔越把话说完便将他打断,「除了你,你这军营之中有谁能打得过我?」 他自己刚刚不是也瞧见了? 「……」他的话到了阮阮耳里怎的就变了个意思? 「还是阿越你信不过我的医术?觉得我不配给你当军医?」她难道还比不得姜国的那些三脚猫大夫? 「当然不是。」乔越愈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有理也说不清。 乔越的一再拒绝让温含玉将眉心皱得更紧,声音亦是沉了下来,「那是阿越你不想我留下来。」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她心中自己帮乔越定下了答案。 「不是!」看着她微沉的目光,听着她肯定的话,乔越顿时慌乱,眸中满是急切之色,只怕她真将他误会。 他如何不想把她留在身边?他如何不想日日夜夜都能看到她?独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有多想多念着她,又有多想时时刻刻都与她相处在一起。 可是他不能。 漠谷是军营,是操练新兵的地方,不是玩笑之地,也不是他的平王府,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将她留下。 他若是将她留下,那便是在以职务之便行不妥之事,是犯了军纪,而他身为将军,率先犯纪,又如何配当一个将军? 温含玉却不知他为难,她只知她不想走。 「阿越,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当军医?」她眉心拧得紧紧,看着乔越的眼眸,等着他的回答,「就因为我是女人?可我不比你手下那任何一个士兵弱。」 乔越默了默,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军中太苦,我不想阮阮受苦。」 他不能让她留在京城安然享福便罢,怎能让她总跟着他吃苦? 「可我不想回去。」温含玉也摇头,比乔越更坚决,「见不到阿越,我这儿感觉空落落的,烦人得慌。」 说着,她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阿越离开初时她心中本没有这种感觉,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看着他原本住过的那间屋子静悄悄的,她心里就开始有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而见不到他的时间愈来愈长,她心里这股子空落落的感觉就愈来愈浓重。 直至昨夜见到他时,她心中的这股空落之感才被填满。 她不想再有这种恼人的感觉。 所以,「我想每一天都能见到阿越。」 没有异样的心跳,也没有发红的面色,但她道的却都是她心中真正所想。 当她话音方落,本是坚决摇头的乔越已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中,更是情难自已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亲,沉哑着嗓音道:「好,阮阮留下来。」 为了阮阮,他便违了一次军纪又何妨! 阮阮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坚韧又独立,单就她卓越超群的医术,就足以胜过全姜国的大夫。 他们姜国的军队始终整体弱于羌国以及昌国,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姜国没有能够比肩他国的大夫以及医术。 很多伤势病情对羌国而言根本不足为惧,可对姜国而言,却是致命,那些在羌国士兵身上只需几天便能痊癒的伤口,在姜国却需十天半月甚至更久的时间。 为此,他们姜国的军队只有在两军对阵中尽可能少地受伤,才能保证他们的军队不至于陷入士兵不足的混乱。 曾经他们西疆军乃至整个姜国都没有能够匹及羌国乃至昌国的医术,如今,他们却有了阮阮。 有阮阮在,必然能改变姜国军中医术始终处于劣势的这一现状! 有阮阮在,会让他变强,也会让西疆军、让姜国军变得更强! 「阮阮,你是我的福祉。」也会是整个西疆的福祉。 * 中饭的时候,有不少人凑到了十六身边来,这让十六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他也知道,这根本不是因为他自己。 「十六十六。」瘦高个士兵一手端着一碗面汤,一手拿着一个馒头,嘴里还咬着一个馒头,正朝十六跑来。 十六赶紧挪了挪身子,给他挪出个位来,以免他手中摇摇晃晃的面汤洒到他身上来,「墩子来坐。」 瘦高个名叫墩子,因为他出生时足足有八斤重,胖墩墩的,险些没害得他老娘因为生他而难产死,所以他爹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儿,但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人倒是没病傻,就是瘦了,而且个子还蹿着长,再也没了小时候的胖墩样儿,但名字就在那儿,大傢伙还是这么叫着。 「十六你认识今天那个和阿耿过招的鹌鹑小子?」墩子坐下来后将手里的面汤搁在地上,将空出的手那住嘴里咬着的馒头,边啃边问十六道。 「鹌鹑……小子?」十六有点儿懵,尔后才恍悟过来,心道是这要是让温大夫听到,非往死里揍这个瘦墩子不可,他是没看到温大夫揍那个对主子出言不逊的宋大峰时是有多狠,「你是说温大夫啊?」 「不是他还能有谁?」因为嘴里嚼着馒头,墩子有些口齿不清,「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长得像他那样又白又嫩像个娘们儿一样的,本来以为会打一拳就会趴下去站不起来了,没想到他竟然那么了得!」 十六心中默默:温大夫本来就不是男人,她本来就不好惹。 「就是就是。」有人也凑到了十六身旁来坐,「我也听说了,听说今天有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人和阿耿切磋,把阿耿手里的长棍都打掉了,把阿耿气得脸都绿了,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这人啊?」 「……」阿耿此时正端着面汤拿着馒头走过,脸没绿,倒是顿时黑了下来。 「不是他还能有谁?」墩子一边回答那人的话一边伸出手扯住正从他身旁走过的阿耿,招唿道,「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阿耿你就坐这儿吧,我把位子都给你腾好了。」 「这是本来就空着的地儿。」阿耿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走开,而是黑着脸在墩子旁边坐了下来。 这时又有人凑过来问十六道:「十六,那个白白嫩嫩的兄弟真的是个大夫啊?」 十六点点头,「温大夫确实真的是大夫啊。」 她不仅是大夫,还是温国公府的大小姐,更是主子的心上人呢! 不过就只有他叫她「大夫」而已。 在这儿,除了能叫她温大夫之外,叫其他的都不合适吧? 当然,这些他都不能说。 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你们是老乡?」又有人问。 十六挠挠头,「算是吧。」 虽然温大夫很有可能不会承认,但她这会儿不在,也没事。 「那你打不打得过他?」继续有人好奇地凑过来,像听故事似的都围在十六身旁坐着。 十六:「……」 他不仅没这本事,他还不敢! ------题外话------ 三更稍晚些,在上班,赶不及,要下班之后回家了才能码字。 这一更还是今早监考一早上的时候用草稿纸手写的,中午没睡把手稿挪到的电脑上来的。 手速实在太慢太渣,实在难过。 总之,我有很努力地在更新! 213、天下第一的大夫(3更) 十六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打不过温含玉,可事实就在那儿,可由不得他,谁让温含玉确实是强。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耿都没能赢过温大夫,我哪能啊。」 阿耿:「……」能别找他做对比吗? 「不过将军不是说了?温大夫练武功练得比咱们都早都久,还是温老将军的徒弟。」十六道,「咱暂时比不过是正常的不是?」 「嘿!我才发现十六你小子顶会说话啊。」墩子哈哈大笑,一边用力拍拍阿耿的肩,「咱只是暂时比不过,不是以后都比不过,兄弟就别太往心里去了啊。」 「对对!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咱可都是阿执将军亲自训的兵,怎么可能会弱!」 「就是!咱就算不信咱自己,也不能不信阿执将军啊!」 「再说了,咱营中来个大夫也是件好事,前阵子阿科那小子不是生了热病?都没个大夫给看看,硬是他自己挺了过来,要是挺不过来啊,人要么就是废了,要么就是没了。」 「所以阿执将军才非要给咱找一个大夫来不可,这生病的事情,咱谁个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个万一的,要是咱谁个在训练的时候伤着了还是什么的,有个练过家子的大夫可能省不少事,好得很。」 听着兄弟们都说将军好大夫好的,十六心里乐呵呵的,就好像在夸奖的是他一样。 「对了十六,既然你和那个温大夫是老乡,那他的医术咋样啊?」 姜国最缺的便是大夫,西疆就更缺,以致姜国上下皆对大夫怀着一股敬意。 大夫,那可是能够救无数人性命的不一样的人。 而说到温含玉的医术,十六不由自主地挺起腰杆,不无肯定道:「温大夫的医术,她要是敢认第二,这天下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他见识虽然少,但能解了主子身上薛家之毒,还能为主子续筋接脉让主子重新站起来的人,他敢说天下除了温大夫,绝不会有第二人!即便是羌国薛家,只怕都做不到。 十六的话听起来很是大言不惭,可身为姜国人,没人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包括一直黑着脸的阿耿。 然他的震惊只在面上停了一小会儿,又继续低下头用力啃手中的馒头。 「他、他真这么厉害!?」不敢置信的人大有在。 「当然!」十六用力点点头,他可是亲眼看着主子在温大夫的医治下重新站起来的! 温含玉此时在一群「黑炭」里找到了十六,正在朝他走来。 瘦小却白净甚至还漂亮的她走在黝黑又强壮的士兵们之间,有如鹤立鸡群,一时间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她目不斜视,对周遭那一双双探究味浓浓的眼睛视而不见,直至走到了十六面前来时,她才发现十六周围一拳的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震惊中好像还带着一股敬佩之意的感觉。 她迳自走到了十六面前,拿过他碗里放着的一只干净且还没有动过的馒头,张嘴便咬了起来。 十六诧异看她,问道:「温大夫你是来找我?」 温含玉微微点头,十六正给她让开一个位置,她二话不说自然而然更理所当然坐下,道:「看你吃完没有,吃完了我和你过几招,看看你这一个半月来学到了多少本事。」 「……」十六心里苦,温大夫打脸也不带这样的,兄弟们可都在这儿呢,他的脸面是不是不用要了? 可他打不过也不能骂,谁让温大夫和身份和本事都在这儿摆着呢! 他看温大夫就是给闲的,好好的军医营帐不呆,到他们这些新兵堆里凑什么热闹? 还有,主子怎么没把她带走?? 温含玉并未理会十六回答与否,她说着,从宽大的上衣里摸出来一只带壳的熟鸡蛋。 墩子他们看着温含玉自然地掏出熟鸡蛋,惊得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 他们都在啃馒头,他竟然有鸡蛋吃!? 温含玉可不知这一群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肉的年轻士兵们有多眼红她这只鸡蛋,这是早饭时候的那只鸡蛋,她当时没吃,顺手拿着然后兜进了衣服里。 她这会儿拿出来并没有任何特别之意,就仅仅是她忽然想起这么只鸡蛋还兜在自己衣服里,打算拿出来吃了而已。 但看着不知何时被弄碎了壳的鸡蛋,她有些嫌弃,只看了一眼后便将鸡蛋塞到了十六手中,淡漠道:「给你吃了。」 人人盯着十六。 这个漂亮小大夫居然对十六小子这么好!竟然给他鸡蛋吃! 阿耿则是愤怒地看着她,尔后霍地站起身走开了去,再不愿多看她一眼。 * 不几日,这个漂亮又厉害的小大夫的事传遍了整个军营。 温含玉自那日来都在阿耿那一队呆着,便是乔越命人给她把军医帐子收拾好了她都没有到那儿去。 每日一到休息时间,总会有人到阿耿这一队来瞧瞧这个瘦瘦小小还白白净净一点都晒不黑的漂亮小大夫,更是有人会找人与自己调换调换列队的位置,以来与「他」切磋一番,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然能轻易地就将阿耿给打输了。 阿耿自也没有放弃与「他」的较劲,每日阿耿都会找「他」切磋一番,而不论是枪法刀法还是箭法,阿耿都不是「他」的对手。 也因为如此,每日里来找「他」切磋的士兵愈来愈多,即便是输,他们也输得心服口服。 别看他身板小小,可「他」是真的厉害,一点都不假。 唯独阿耿成日成日地黑着脸。 乔越自是不愿意她每日每日这般累着,毕竟他同意她留下来并不是将她当成新兵来训练的,更不是让她来接受士兵们一次又一次比试最后累着的是她自己的,奈何他好说歹说劝过了数回,温含玉都不予理会,他便只能任由着她了,只要她觉得开心便好。 不过他倒是低估了温含玉,她并没有累着,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受力,她都不比这些士兵们差,更何况她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跟着他们一块儿操练,大多时候她都是坐在阴凉处看着,看这些时刻都精力充足的士兵们,更多的是看领着他们的乔越。 看他持枪的模样,看他拉弓射箭的模样,看他英姿勃发士气昂扬的模样。 在温含玉眼里,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真正的他,就该是群山中的狮虎,苍穹中的雄鹰! 又是每一日的晨跑时刻。 温含玉从乔越的营帐中伸着懒腰走出来的时候,一如往日里正是士兵们挑着愈来愈重的沙袋正晨跑回来的时候。 她也如往日里一样拿好了长木棍在操练场上等着,等着看乔越在演武台上不管她看了多少次依旧能让她看得出神甚至是看痴了的枪法,然后等着每日不会变的阿耿来找她过招。 那个叫阿耿的悟性以及身手确实练得很不错,假以时日,即便不能胜过她,与她打成平手也绝不在话下。 不过她今日却不见阿耿跑在最前头回来,而是由墩子将他背回来的。 只见他浑身是血,右肩上三道深可见骨长足一尺的伤痕,看伤口显然是被什么勐兽攻击所致,他面色青白,额上细汗冒个不停。 墩子身上都沾着他的血。 十六肩上多挑了一担沙袋,身上也有几处伤口,不过他的脚步并未因肩上多了两袋沙袋而有所放慢,可见他正在迅速地成长。 这些年轻的士兵,所有人都是如此,都在乔越手下飞速地成长。 温含玉无动于衷看着这些模样狼狈可眸中却熠熠生光的士兵们。 不见乔越,先见得十六朝她跑来,十分客气地对她道:「温大夫,阿耿受伤了,你给看看?」 温含玉看一眼面色不佳的阿耿一眼,将手中木棍放到了一旁,边转身边道:「带去我帐子吧。」 ------题外话------ 有4更,12点前一定能更得了,应该也不会到12点的 214、本事(4更) 这漠谷的军医营帐再简陋不过,只有温含玉随粮队带来的些许器具以及一些基本药材,一张案台几张坐墩几张草蓆几只瓦炉药煲,除此之外,就只有温含玉总是随身携带的那只药箱而已。 阿耿不仅右肩臂受伤,腿上更是有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左边大腿被生生撕咬下碗口大的一块肉,右边小腿则是无数的小伤口和擦伤。 墩子将他放在铺在地上的其中一张草蓆上,温含玉认真地查看他的伤势后为他诊了脉,淡淡道:「皮外伤,包扎好休养个三两日就可以继续训练了。」 墩子一脸震惊,看看阿耿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再看看面上神色从开始至现在就没有过变化的温含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阿耿伤得这么重,才是皮外伤而已?才休息个三两日就行了?」 「不是伤筋动骨的伤都是皮外伤,你这话是想要他来点致命伤?」温含玉抬眸看向墩子,目光冷冷,连语气也冷了下来,「还是觉得我是个庸医?」 她温含玉的医术,岂是容人质疑的? 温含玉不过一记眼神一句冷冷的话而已,墩子却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更是让他觉得不寒而慄。 她这些天虽然都在墩子他们队里,但墩子完全不清楚她的脾性,只知道她不爱说话不太好相处,根本不知她轻易招惹不得。 十六道不上对她十分了解,但却比墩子他们多明白一些她的脾性,此时连忙道:「温大夫,墩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咱也不懂医术什么,看到阿耿血淋淋的,就觉得他伤得有些重而已。」 「这样的皮外伤叫伤得重?」温含玉站起身,一脸淡漠,「你们是男人,是兵,你们在面对敌人时会受的伤绝不会比这样的伤势轻,届时就算敌人在你们身上开出一个窟窿,只要你们还有一口气在,也要往前沖,才不枉你们是一个兵。」 「真到拿命来厮杀的那个时候,莫说两三天,就连两三个时辰两三刻钟都不会有给你恢復。」 「眼下这不过是被野兽咬掉了一块肉剌出了几道伤口而已便忍不得了?要是这样的小伤都忍不得,我劝你们现在就可以收拾好包袱,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温含玉的话直接得不留一丝颜面,就像一根带刺的鞭子在抽着阿耿几人,令他们的面色阵红阵白。 她的话虽难听,他们却无从反驳,就算不服气,也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她说的都是再真切不过的实话。 十六这是第一次听到温含玉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只觉羞愧难当。 他虽然不会质疑她的医术,但他却和墩子一样,觉得阿耿伤得不轻,仅仅是两三天的休息是绝对恢復不了的。 阿耿更是被温含玉这一席冷漠的话弄得既愤怒又难堪,既不服气又觉羞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温含玉此时抬眸看十六一眼,忽然道:「十六,你主子身上的伤,你是见过的吧?」 十六将头垂得低低,羞愧得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是。」 主子身上的伤他见过,阿开大哥和阿尼大哥身上的伤他也都见过,他们都是再那些可致命的一次又一次重伤中挺过来。 可他却从未听到过他们喊过一声疼。 主子和阿开大哥他们都是千锤百鍊的精钢。 他们,也要像主子他们那样,才能称为一名真正的兵! 看他们几人都沉默着不说话,才又听得正在打开药箱的温含玉道:「帮他把伤口清理干净,然后把我的药给他敷上,三日后保他能够回到操练场上。」 从看到阿耿身上的伤口到现在,温含玉都没有问过他们一句他们是遇到了什么事,又是为什么会受到野兽的攻击受到什么野兽的攻击,因为她对这些都不关心不在意,她需要做的只是帮他诊治而已,其他的,与她都无关。 若不是因为他们是乔越的兵的话,只冲方才墩子质疑她医术的话,她即便不教训他,也已转身走人。 墩子和十六他们几人则是被她方才一席话戳得羞愧不已,根本不敢在这营帐中多留,帮阿耿的伤口清理上药再包扎好后就扶着他匆匆离开了。 出了帐子后,墩子才不由自主地咽一口唾沫,问十六道:「十六,你老乡平时都这么可怕啊?」 十六认真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吧。」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墩子小声问,「他的医术真的真的很厉害啊?」 十六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可别再这么问,你要是不信我,三日后你就自己看阿耿的伤势恢復情况吧。」 「还有就是,温大夫脾气是差了点,可她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 墩子不得不承认她方才说的那些并不是在嘲讽他们,而是让他们认清他们将要面对的情况。 十六他们离开军医营帐时正好与正往此来的乔越打了个照面,他问了问阿耿的情况后便让他回去好好歇息,尔后往军医营帐方向去了。 阿耿低垂着头,本就不好的面色此刻更是难看至极。 * 阿耿是被头狼所伤。 当然,伤的不止是他自己,只不过是他伤得最重。 起因是他们晨跑路上不知谁人捡到了一只狼崽子,本是隐没在山石里的头狼则以为他们要伤害他的崽子,被激怒之下便发动了攻击,可他们手上谁人都没有兵器,就只有挑着沙袋的长棍,最后是以阿耿为主力,他们十几人合力制服了头狼。 乔越自后边赶上来时,他们正制服头狼。 他若出现得早些的话,便不会有人受伤。 不过,军医的存在就是为着这种情况的发生。 阿耿身上有伤虽不能参与操练,可他却每天按时起床去到操练场上,站着看着。 温含玉也还是一如往日那样出现。 但因为阿耿这两日不能去晨跑的缘故,他发现温含玉接连两日早晨都是从乔越的营帐里出来。 就算温含玉医治了他身上的伤,可每每见到她,阿耿不仅总是黑着脸,眸中的厌恶之色更甚。 温含玉不是没有察觉,她只是毫不介意。 她从来不是会在乎别人眼光的人。 阿耿被头狼所伤的三日后。 他迫不及待地拆了伤口上的包扎。 在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只见他那本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仅已经癒合,甚至已经结疤,此刻更是脱了痂! 不过短短三天时间而已,那原本触目惊心的伤口竟已经完全癒合!就算被抓掉的肉还没有长得完全,也已足够令人震惊! 只是三天,只不过三天而已! 此刻的阿耿,不仅能够随意走动,甚至是疼痛,也只是感觉到轻微的而已! 墩子瞠目结舌。 眼见为实,不止是墩子,所有人都已相信十六说的话。 温大夫是天下第一的大夫! 那并不是他大言不惭的夸赞,而是的的确确的事实! 若不是神医,又怎可能做得出这样的神药? 而她根本就没有动手,只是用了一瓶药而已! 若是她亲自出手救治呢?是不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或许……能够! 士兵们不由对她生出敬畏之心。 就连一直对她持有偏见的阿耿也不由为此动容。 可在看到她时,他仍是黑着一张脸。 墩子一开始就注意到阿耿对这个温大夫的态度不对劲,就好像对他心有怨恨似的。 但阿耿和温大夫之间能有什么怨?在温大夫来漠谷之前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没见过的人又怎么可能结怨? 就算阿耿看温大夫有啥不顺眼的地方,可如今温大夫可是救了他的命,不然以他那样深的伤口要是没有处理好的话,有极大的可能会溃烂到威胁性命的。 面对救命恩人,阿耿为啥子还老是黑着脸? 不应该啊。 夜里一块儿到泉水里洗身子时,墩子终是忍不住问阿耿道:「兄弟,你是不是对温大夫有啥偏见啊?」 ------题外话------ 今天4更完毕。 215、山泉旁的事情(1更) 「温大夫!」阿耿正黑沉着脸一言不发,墩子则是已经转头看向了别处,还一脸热情地高举起胳膊来摇晃招唿。 阿耿此时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温含玉在泉水边上丈余外的距离,正沿着泉水往上游的方向走,不紧不慢的脚步,就好像是饭后的踱步,悠悠闲闲安安静静的模样,与他们这些赶着吃饭洗澡然后能够早些躺下睡下、不管干些什么事情动静都大得不得了的士兵们完全不一样。 「温大夫也来洗澡啊?」墩子是个性子开朗活泛的人,虽然温含玉性子古怪不好相与,也虽然他被她打过脸面,但他非但分毫没有往心里去,反对她敬畏又热络。 这会儿他不仅热情地朝温含玉连连招手,还「哗」地一声从泉水里站起来,几个大跨步就跑到了温含玉身旁来,笑呵呵地邀请她道:「第一次在这儿遇到温大夫,温大夫要不要来和大傢伙一块儿洗啊?人多热闹。」 温含玉停下脚步,看一眼泉水里无不赤着身正有说有笑的士兵们,再看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墩子,一言不发也面不改色,继而抬脚,继续往前走。 她的反应让墩子有些懵,不由得也看看身后泉水里洗得正欢的弟兄们,再低下头看看自己,没觉得哪儿有什么不对。 墩子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不死心,跑了两步跟了上去,又道:「温大夫自己洗多没劲儿啊不是?兄弟们都想和温大夫说说话哩!」 这一次,温含玉不仅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是脚步都没有停上一停。 完完全全地将他无视。 墩子讪讪地摸摸鼻子,还要再劝,当此之时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呵斥声:「回去!」 墩子被这突然的低沉呵斥声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来往后转身。 当他看到站在他身后正一脸沉色的人竟然是乔越时他吃惊不小,随即则是昂首挺胸站得笔直,无比恭敬道:「阿执将军!」 墩子这一声恭敬有力的「阿执将军」底气十足,响亮非常,一时间使得他附近泉水里正搓洗着身子的士兵们倏地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向乔越看过来的同时齐刷刷站起身,人人都如同墩子那样昂头挺胸站着,就像在操练场上列队一样笔挺,和他打招唿的声音响亮整齐到能震响整个山间,「阿执将军!」 「阿执将军也来洗澡啊!?」紧接着的是欢快的声音。 「阿执将军和兄弟们一块儿洗?」 「阿执将军——」 士兵们无不热情。 动静太大,尤其是方才那一声几乎达到震耳欲聋程度的「阿执将军」,使得已经走到前边好一段距离的温含玉不由得停了下来,且还转回身来看。 只见浅浅的泉水里齐刷刷站着一众士兵。 月光银白,皎洁明亮,能让她将月光下的景与人都一览无余。 「全都坐下!」正当此时,只听乔越陡然一声厉喝,有如在操练场上那般的厉色,与平日里操练结束后对谁人都和颜悦色的他全然不同,一时间令众士兵有些反应不过来,以致他们皆愣了愣后才又齐刷刷地坐下身,将身子浸回到凉爽的泉水里。 乔越的视线此刻霎时落到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还发着愣的墩子,不仅面色沉沉,语气也更沉道:「你也速度回到泉水里去。」 墩子连忙跑回到泉水里,将水溅了阿耿一脸,和所有士兵一样老老实实坐下。 温含玉此时扭回了头,继续往前走。 乔越扫了这会儿像一群小鸡仔儿一样老实坐在泉水里的士兵们一眼,这才也往泉水上游方向走。 跟在了温含玉的身后。 当然,这一个「跟着」只是在阿耿这么觉得而已,其余士兵就算有人注意,也压根不会去多想什么。 墩子看着乔越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又抬手挠了挠头,与身旁的兄弟们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晚的阿执将军和平日有点不大一样啊?」 「对对!」山子用力点点头,「往日里阿执将军虽然从来也没和咱兄弟们一块儿洗过澡,但可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沉着脸呵斥咱兄弟的。」 「难道阿执将军遇到了啥子不顺心不开心不高兴的事情?」竹竿边拿一块粗麻巾搓自己胸膛边道。 「可能是吧。」阿有也挠挠头,「不过高兴不高兴什么的咱也都会有,这是阿执将军的私事吧?咱还是别胡乱猜想阿执将军啥子有的没的事情了。」 「阿有说的对,咱还是别背地里论阿执将军的好。」众士兵一致贊同。 到这山泉水里来凉快凉快顺便洗去一身的汗水是士兵们一整日里身心最能放松的时刻,又因为漠谷里持续训练的日子日日如一,白日里他们一心一意训练,夜里这个时候得以放松放松的时候总习惯了找些有趣的事情来说说,才不至于浪费了这一整日里难得的放松时刻。 不能胡乱猜测阿执将军的事情,但说说那个小大夫的事情总可以吧? 而自从温含玉来到这漠谷,她也的确成为了士兵们说趣事时的好对象。 无论是她性子,还是她的身手,抑或是她的医术,都成了放松时刻的士兵们兴致勃勃谈论的对象。 「哎,墩子。」竹竿抬脚踹踹墩子,笑问道,「刚刚你不是很热情地去叫小大夫来和咱一块儿洗洗?咋个?他不搭理你?」 「竹竿你这不是问的废话?」山子擦了一把脸,「他要是能把小大夫请过来,咱现在不就跟小大夫一块儿洗了?」 墩子连着被乔越呵斥了两次,他到这会儿还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为啥,不过他还是回了竹竿的话,「平日里温大夫除了对和人切磋比划之外,好像对啥子都不大爱理会的。」 就连阿耿身上被头狼生生咬掉了一块肉,温大夫都没有过多的理会。 阿有捏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道:「难道是小大夫他不好意思和咱一块儿洗?」 木头这会儿也凑了过来,听了阿有的猜测,他摆了摆手,完全否定道:「大傢伙都是大老爷们儿的,能有啥子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女人,难道他有的咱没有?咋可能?他还能和咱不一样?」 「人家小大夫确实和咱不一样啊。」墩子贊同阿有,「虽然咱都是男人,可咱是糙老爷们,人家温大夫是啥?人家温大夫建安城来的,细皮嫩肉的,和咱这些大老粗能一样?」 「就是!」山子也点点头,贊同道,「木头你是没认真瞅过小大夫吧?你是不知道小大夫有多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和咱一样晒着,咱都成焦炭了,人小大夫还是白白净净的,一点都没被晒黑!」 「让咱都觉得太阳好像他亲爹似的,只晒咱不晒他。」 竹竿这话让大傢伙儿都笑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说小大夫为啥不爱理会咱啊?一起洗洗澡说说话能咋子的?该不会……」 「该不会啥?」 「该不会小大夫是害怕咱看到了他身体之后会对他想干啥干啥吧?」阿有忽然来个大胆假设。 「可拉倒吧!」墩子一巴掌煳到他脑瓜子上,「咱都是男人,爱的可都是胸大腰细的女人!谁会对男人生这种心思!?」 「他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啥子来着?飢……飢啥来着了?」 「飢不择食!」 「对对!飢不择食!就是飢不择食!咱还没到那地步!」 「男人对男人生心思,那是人干的事!?」 「那就不是男人!」 「不对,那就不是人!」 「……」阿耿挪到一旁默默洗,一言不发。 「得得,这些话咱自个儿说说就行,小大夫虽然人冷了点,可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好大夫不是?」 「咱就也说说而已,自己乐呵乐呵。」 「好了,洗好了咱就回吧。」 回去的路上,墩子还在想着方才温含玉无视他以及乔越呵斥他的事情,只听他低着头自言自语道:「温大夫不愿搭理咱,阿执将军也不愿和咱一块儿洗,难道他俩是要一起洗?」 阿耿:「……」 ------题外话------ 二更晚一点 216、以后天天都背你(2更) 山中的夜总是静悄悄。 月色皎洁,在山间镀上了一层银白。 一如温含玉来到这漠谷后的每一夜,她在无人的泉水处先洗,乔越为她守着,她洗好之后再到他去洗。 她没有再如第一次那般会问他是否要一块儿洗,不过她没有再像第一次那般在他洗的时候仍背过身去。 她就坐在那块乔越曾将她按倒的扁平大石上,让山风来拂干她湿漉漉的头髮,同时晃着她不着鞋袜的小脚,看着他,打量着他。 最初那几日乔越从宽衣到洗好将衣裳鞋袜穿上都一直面红耳赤着,渐渐的,他不再紧张如初,因为她的眼睛实在太干净。 既如此,他又何庸人自扰。 她看他,就像在看一幅画,一幅美不胜收的画,无论看过多少次,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觉得赏心悦目,百看不厌。 当乔越洗好穿好衣裳鞋袜,他都会走到她面前来,蹲下身为她穿上她的鞋袜。 而当他蹲在她面前时,她总会忽然就捧着他的脸颊在他颊上或是唇上亲一口。 温含玉这会儿就在石头上晃着脚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正在系腰带的乔越,等着他过来帮她把鞋袜穿上。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也不是个娇气的姑娘,就算是在国公府里,她也从未需要过谁人来伺候她穿鞋袜。 她只是喜欢乔越温柔地托着她的脚帮她穿上鞋袜的感觉而已。 乔越一如此前半月那般在她跟前蹲下身,伸出手轻柔小心地将她秀气的脚托在手心里。 「阿越。」温含玉定定看着他,忽然唤他一声。 乔越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耳根微红,心有期待。 因为他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见温含玉伸出手来捧住他的脸,用指腹摩挲他的眉眼唇鼻,一瞬不瞬地打量她早已经在心里记得再清楚不过的乔越这张脸,尔后往前一个倾身,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 乔越扬起嘴角,看着她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继而低下头拿过布袜来为她的小脚套上。 看到乔越的笑,温含玉定了定后也笑了起来,只见她高兴地将双臂往乔越脖子上一环,将整个人都朝他身上挂,「阿越笑起来好看得不得了!」 「……」乔越并未抬头,笑意微浓,「阮阮这般,我都不能为阮阮好好把鞋袜穿上了。」 温含玉难得听话地重新坐好。 待鞋袜穿好,站起身后她抓着乔越的胳膊,踮起脚在他喉结上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才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困了,想睡了,回吧。」 乔越提着洗净的衣服旋即跟上。 踩着山间的沙石,听着潺潺的泉声,温含玉往前跑了好几步,从一旁的碎石间扯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了晃后忽地转过身来将它朝乔越的颈窝挠挠。 乔越不经痒,当即耸起一侧肩膀,同时缩了缩脖子,惹得温含玉得意地呲牙一笑,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笑道:「阿越怕痒。」 她喜欢看乔越笑,不知乔越亦然。 他也喜欢极了她笑起来的模样,纯澈的眼眸,干净的笑容,美好至极。 而见着乔越怕痒地缩了缩脖子后,温含玉显然是找到了乐趣似的,在他前边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将手中的长长狗尾巴草朝他脸上颈窝左挠挠右挠挠,看见他痒得难耐得笑出来的模样,她笑得很是开心。 因为倒退着走,温含玉没有注意她脚跟后有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乔越因为被她手中使坏的狗尾巴草挠得难耐而忍不住稍稍停下了脚步,当他注意到她就要绊到那块石头上时只来得及朝她伸出手,而来不及将她拉住。 温含玉跌坐在地,一阵吃痛。 「阮阮!」乔越着急往前一个大跨步,紧张道,「阮阮可有摔伤摔疼!?」 温含玉揉揉自己被摔得生疼的臀部,讷讷地抬头看向一脸紧张的乔越。 她此刻的模样有些傻气还有些无辜,惹得本是满心紧张的乔越不由轻轻一笑,同时提起手曲起食指在她鼻樑上轻轻一刮,笑道:「看阮阮日后还会不会只顾着一心挠我?」 温含玉生气似的瞪他一眼。 乔越笑得宠溺地又用食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我扶阮阮起来。」 「阿越你笑我?」温含玉仍是瞪他,不过却没有把他的手打开。 「不敢不敢。」乔越立刻敛起笑意,故作一脸认真,「是我错了,我这就扶阮阮起来。」 谁知温含玉这会儿却把他的手推开,却没有站起身来。 乔越几不可见地又笑了一笑,在温含玉面前转了个身,将背对着她。 看乔越拿背对着自己,温含玉正不悦地拧起眉,就在这时只听乔越道:「阮阮若是不想走,我背阮阮走。」 背?温含玉眼睛蓦地亮了亮。 她看着乔越宽实的背,默了默后旋即扑了上去。 乔越敛起的笑此时又在嘴角扬起。 温含玉将双臂环到他脖子上,「走。」 乔越这才站起身,用双臂勾住她的双腿,将她稳稳背在背上,脚步稳健地往山下方向走。 乔越的背,宽阔结实,强壮有力。 他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稳,只因他不想让背上的她有任何颠着晃着,他不想让她觉到任何不适。 温含玉伏在他背上,只觉安稳,没有任何不适之感。 乔越垂在肩上的长髮因为刚刚洗过是以犹自带着湿意,亦带着皂荚的清香,随风清晰去她鼻中,令她愉悦。 「阿越。」温含玉深深嗅着乔越发间的皂荚清香,晃着她手里的狗尾巴草,靠着他的耳畔,轻快道,「阿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背我。」 乔越将勾着她双腿的手臂稍稍收紧力道,语气温柔道:「阮阮若是喜欢,日后我可以时常这么来背阮阮。」 谁知温含玉却道:「我不。」 她边说边在乔越肩头趴下,抬起手将挡住他耳朵的长髮别到他耳后,露出他的耳朵。 乔越登时浑身一个激灵,以致脚步忽的停了停,保持好冷静才继续往前走。 「我不要阿越时常背我,我要阿越天天都这么背我。」 乔越本以为她是不喜欢所以才拒绝,却不想是因为她是个「小贪心」。 「好。」乔越又不由笑了,笑得更为温柔。 夜风清凉,温含玉手中的狗尾巴草随风一摆一晃,有如挠在乔越的心上。 他想娶阮阮,很想很想。 * 回军营前,乔越早已无人的山脚处停下脚步,半蹲下身让温含玉从他背上下来,以免被人看到。 温含玉也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在军营之中多有不便,也不想增添乔越的困扰,便一直维持着男子的身份,以及在平日里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了夜里乔越非要跟着她守着她到山泉里洗澡而她也非要他在身旁才肯入睡之外,白日里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接触。 此前每一夜他们从山中下来时士兵们都已入睡,所以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今夜也一样,却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士兵们确实都已经睡下了,不一样的是有一个人还没有睡。 不是还没有睡,而是睡下了又起来解手。 是墩子。 而且还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乔越正将温含玉放下的不远处。 墩子看着乔越轻柔小心地将温含玉从他背上放下来,一脸震惊,然他非但没有噤声当做自己没看见,反还跳起了身,甚至还叫他们道:「阿执将军!温大夫!」 更甚者时,他一边叫一边繫着裤腰带跑过来。 乔越:「……」 「阿执将军和温大夫才洗澡回来啊?」墩子是个瘦高个,但心思则是个大老粗,他为自己半夜出来解个手还能遇到乔越和温含玉而乐呵呵地嘿嘿笑着,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还盯着乔越的脖子瞧,一脸诧异,「阿执将军,你脖子可是伤着了?几个印子怪深的,咋个不让温大夫给瞧瞧?」 。 ------题外话------ 3更晚一点。 乔越:咋?这媳妇给我咬的,你有意见? 217、他俩关系可耻?(3更) 漠谷的新兵每天都在做挑战极致的训练,身体疲乏,是以夜里能够倒头就睡,除了最初那些天,往后几乎没有谁人会出现难以入睡或是夜里睡不着情况。 十六睡得正香,梦里他被乔越好一通夸赞,他开心得梦外都在傻笑,哈喇子流了满枕头。 正当他做梦梦得正香时,有人推了推他,他不耐烦地翻了打掉那人的手,不耐烦地翻个身,继续做美梦。 谁知那手又伸了过来,又在他肩上推了推。 「谁啊?」十六烦躁地转过来身睁开眼,忽见一张被正在自己脸部下方的油灯映亮的脸,乍见之下分外恐怖,吓得十六一咕噜爬了起来,睡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待看清对方的容貌后,他舒了一口气,却又诧异道:「阿耿?」 那将十六从美梦中推醒过来的人正是阿耿。 「阿耿,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推我干什么啊?」十六边说边从阿耿手中把油灯抢过来,「还有,你出现就出现,能不能别把油灯放在脸下边把自己整得像个鬼一样?能吓死人啊你懂不懂?」 「对不起。」阿耿是小名,之所以叫阿耿,就是因为他心性太过耿直。 也因为耿直,他从小到大没少挨别人的揍,以致他的话很少,军中兄弟们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时列队离得近的大傢伙对彼此的性子都有了不少了解,大傢伙儿都知道阿耿是个耿直又话少的人,所以平日里除了来来去去那么些个人之外,找他说话的人很少。 而他自己,除了找人切磋枪法刀法等乔越教给的本事之外,也鲜少与别人说话。 所以他这主动来找十六,还是大半夜的把睡着的他从梦中推醒,如何能不叫十六惊讶? 「阿耿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要不是急事,怎么会大半夜来找他?十六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忙站起身,边轻手轻脚地往帐子外的方向走边道,「有什么事咱出去说,别吵着兄弟们。」 阿耿点点头,跟在十六身后除了营帐。 「阿耿你要是有事,就尽管开口,我十六能帮的,一定能帮。」平日里操练时阿耿与十六不从属于一个小队,也没有分在一个营帐,其实他们之间说不上多大相识,就是平常吃饭或是到山泉里洗澡的时候会一块儿而已,加上阿耿的话很少,他们几乎就没什么交集。 正因为这样,十六才会将阿耿这三更半夜来把他从梦中叫醒的原因定义成重要之事。 而阿耿会找他这么个不大相识的人来说重要的事情,证明阿耿心里拿他当兄弟。 这么一想,十六一时半会儿间颇为激动,不待阿耿开口,只听他又道:「兄弟有难自当两肋插刀,你放心,你既拿我当兄弟,我十六也拿你当兄弟,我一定帮你!」 阿耿听得有些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就是想问你点事情而已。」 「什么……!?」十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睁大了眼睛瞪他,「你说什么!?」 十六这一惊一乍的反应让阿耿有些发懵,他说错啥了? 他啥也没说错啊。 「我说,我找你就是想问你点事情而已。」阿耿以为十六真没听清,是以十分耿直地重复一遍。 「你就为了问一点事情就大半夜的把我从好梦里挖起来!?」十六说不生气也是假的,亏得他还以为这小子是拿他当好兄弟才大半夜找他帮重要的忙的,根本就是他自己多想! 「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问啊?」十六恼火,这阿耿还真的是耿直!难怪小时候总会被人揍!他现在就像揍他,「非得大晚上的坏我好梦?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的话我回去睡了。」 十六说完,当即就要走回他们那一队的营帐。 阿耿有些着急地看着他,看得出十六显然生气的模样他想叫又不敢叫他,最后还是把勇气一鼓,挡在十六面前拦住了他,沉声道:「十六兄弟,我有事,真有事!」 「重要的事还丁点大的小事?」十六盯着他。 「重要的事情。」阿耿一脸肯定,要不然他也不会大半夜找他了,「我已经想了大半个月了的事情。」 「既然是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说啊?」十六更来气,「你就不能别说什么『就问你点事情而已』!?」 「对不起,我没有念过书。」阿耿被十六骂得有点侷促起来。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他都长得比十六要高要大,但眼下他却低着头一副侷促的模样,让本是生气的十六有些过意不去,瞬间就消了气,嘆道:「有什么事什么问题,你说吧。」 阿耿左右看看,指了指没有搭建营帐的一处地方,道:「过去那边再说成不?」 这儿要是有人听到了,不好。 十六微微皱了皱眉,跟阿耿朝僻静的地方走了去,停下脚步时他催着问道:「到底什么重要的事情?」还非得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阿耿欲言又止,显然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可他又担心十六生气,最后小小声道:「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大夫和……和……」 阿耿「和」了半晌,都接不下去话,十六终是不耐烦了,恼道:「阿耿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怎么说个话支支吾吾地像个女人一样?」 被十六这么一嫌弃,阿耿不仅话不卡顿了,更是抬起了头来甚至把声音扬了扬:「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大夫和阿执将军是啥关系!」 「!!?」十六傻眼。 阿耿以为他没听清自己说的,又更大声道:「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大夫和阿执将军是——」 这回,阿耿话没说完就被十六捂住了嘴,同时瞪他道:「没事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是要把大傢伙都吵醒吗!?」 这种话是能喊这么大声的吗!? 「不是你让我大点声的?」阿耿皱着眉把十六捂着自己嘴的手推开,反问道。 那也得看看说的是什么事什么话! 十六被阿耿的耿直气得肝疼。 「我、我知道这事不好,又知道你和那个大夫是老乡,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来问问看你知不知道。」阿耿虽然耿直,却不蠢,看十六这么大的反应,他也能猜想得到十六是知道这个事情的。 他本来是想把这事埋在心底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每每看见那个大夫,他就总忍不住去想这个事。 阿执将军是这天下最好的人最好的将军,阿执将军是乡亲们心里的天,是兄弟们心中的勇士,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不应该发生在阿执将军身上才对! 他开始觉得都是那个大夫的错,所以看到他的时候总忍不住发怒,所以他才会找他切磋比试。 说实在,他就是想狠狠揍他一顿,可不管是枪法刀法还是箭法甚至是赤手空拳,他都打不过那个大夫,更别说能揍他一顿至少能出一口气。 可没想到那个大夫竟然是个好人,他每天每天都刻意找他切磋比试就是为了能够狠揍他一顿,他不会看不出来他看不起他,可他受伤的时候,那个大夫却一点都没把他做的那些事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给他神药用? 要不是有那个大夫,他的伤口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痊癒得了,说不定一条腿都废了。 可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将军和天下第一的大夫,为啥……为啥非要做那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难道、难道他们不觉得可耻吗!? 这事情他要是再不能找个人说说的话,他怕是要被憋疯了。 见十六半晌不说话,阿耿眉头皱得好像一卷乱麻似的,又道:「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十六眼角直跳。 「看见阿执将军和那个大夫紧紧抱在一起了,看见那个大夫每夜都宿在阿执将军的帐子里了,还看见阿执将军和他一块儿去山泉水那儿洗澡了!」阿耿愈说声音愈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显然是为这样羞耻的事情觉得生气。 十六也是这会儿明白过来为何阿耿总是一副不待见温含玉的态度。 阿耿以为十六会像他一样觉得可耻又愤怒,谁知十六反是扳着他的肩嘿嘿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嘆气道:「既然阿耿你都看见了,我在你这儿也瞒不下去了,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不过你可千万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对于阿耿的为人品性,大傢伙都是有目共睹的,十六信得过他。 只听十六声音更低道:「温大夫确实是咱将军的心上人。」 「!!」阿耿当即将十六扳在他肩上的手臂甩开,一副震惊又噁心耻辱的神色。 「女的!」十六看他激烈的反应忍不住想揍他,咬牙切齿沉声道,「温大夫是姑娘!是咱将军的未婚妻!」 阿耿:「……!!!?」 * 墩子和阿耿共一个营帐,他的铺盖和阿耿的铺盖正好挨着,俩人就是隔壁铺。 阿耿回来的时候,墩子还没睡着,听着阿耿脱鞋坐下的动静,墩子腰一挺就坐了起来,小声问他道:「阿耿你也去接手回来啦?」 「嗯。」阿耿闷闷应了一声,他还没能从十六给他说的真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对了,我发现个事儿,还没人知道,我先跟你说啊。」墩子嘿嘿笑,一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模样。 「啥事?」阿耿顺口反问。 「我告诉你啊,我刚刚去解手的时候看到阿执将军背着温大夫从山上下来,他俩头髮还湿着,真的是一起洗澡去了!」 阿耿:「……」 ------题外话------ 含玉:你俩关系才可耻! 应该还会有4更,12点之前。 207章修改版已解禁,207可以正常阅读了。 218、想不出章名(4更) 小小胡杨林,小小村落,小小院子。 院子里有新捡回来的柴禾,就晾在篱笆围成的简陋小院里,厨房里有正择到一半的菜,一半在小竹筐里,一半扔在地上。 药煲里有煎好了却还没有来得及倒出来喝的药汁。 屋中床上的薄被被掀开在一旁,并没有整齐地叠放好。 除了打开的箱子里少了几身衣裳之外,这小院里一切和往日里没什么不同。 只是,如今这小院不见主人家身影,由那些准备好或是正在准备的东西能够看得出,主人已经离去,而且是在匆忙之中离去的,所以所有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且看那早已冷透的药煲以及已经蔫了发黄的青菜,可见人还不是才刚走的。 这是玉芝的家。 可玉芝不在,薛清辰也不在,站在她家里的,是白月西。 白月西似乎偏爱暗沉的灰色,无论何时他都穿着暗灰色的衣裳,他整个人无论是样貌还是神色,给人的感觉都是阴沉沉的,好像他不管是身还心,都照不到阳光似的。 而明明,此时日头正烈,他正站在艷阳之下。 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他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阴沉冷郁,仿佛暴风雨要来临的前夕似的。 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只见他慢慢将长剑从剑鞘中拔出,把这小院里能削断的一切东西都削断了,剑气凌厉,带着杀意。 会是谁在他之前带走了薛清辰? 就连那个没用的哑巴也一起带走了。 一个身子羸弱舟车劳顿不得的废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巴,带着上路就如同带着两个累赘,就算走,又能走得多远? 直至将玉芝的家削得稀巴烂,白月西才将利剑收回剑鞘,转身离开。 就算玉芝回来,她的家也已经不存在。 * 有一辆马车疾疾跑在青川城北去的胡杨林中。 马车不算窄,容得下三个坐着的和一个斜躺着的人。 车夫的驾车本事也不算差,马车走得不算颠簸,至少不至于让马车里背枕着软枕斜躺着的人觉得太难受。 斜躺着的人是薛清辰,他的面色青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跪坐在他身旁紧挨着他的人是玉芝,她双手紧紧抓着薛清辰的衣袖,唇色微白,眼神不安,不论是动作还是面色眼神,都彰显着她心中的惶恐紧张与不安。 在他们二人身旁一左一右面对面坐着的是阿黎和梅良。 梅良正闭着眼睡觉,双手环抱在胸前,臂弯里抱着他从不离身的硃砂剑,他似乎已经睡着,整个身子随着马车的走动而一摇一晃的,还无数次地看着要从座位上栽下来却又一次都没有栽下来过。 阿黎手中握着一支玉笛,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后看,好像在确认后边有没有人在追赶他们似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见得阿黎将玉笛在手中一转,别进了自己腰间,尔后转过头来朝玉芝盈盈一笑。 玉芝定定看着她,一动不动,双手却是将薛清辰的衣袖抓得更紧。 阿黎看她有点傻了的模样,不由抬手在她眼前晃晃,挑眉道:「我说玉芝,你别是傻了吧?不认识我了?」 玉芝慢慢地摇摇头,再点点头,显然还不能从阿黎与梅良忽然出现在她的家里并强行将薛清辰与她带走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而不管是阿黎还是梅良,到现在都还没有一句解释。 倒是薛清辰从始至终都是温温和和的平静之色,没有任何惊讶,更没有丁点害怕,就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在意似的,只是将手覆在玉芝的手背上,时不时轻轻拍拍,示意她不要害怕。 若非有他在,玉芝怕是已经被吓傻了。 而阿黎与梅良不说话,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就只安安静静地半躺在玉芝身旁而已。 阿黎看到玉芝傻愣愣点点头的模样,笑着在她肩头拍拍,「成,还没吓傻,是个有胆气的好姑娘。」 听得阿黎这一句夸,再看她盈盈的笑意和她此前的笑没有什么差别,玉芝心中的紧张与不安才少去一些,因被夸贊而微微羞红了脸。 薛清辰这时则是朝阿黎与正抱剑熟睡的梅良抱了抱拳,终是出声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二位恩德,薛某铭记于心,日后二位若有所需,薛某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客气、感激以及诚挚的神色与语气。 阿黎震惊看他,像是从没见过他似的,反问他道:「我们啥都没有说,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知道。」薛清辰微笑着点点头。 阿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啥会有人想要你的性命?」 当然,这些事情阿黎也不知道。 除了马车是她准备的,人是她接的之外,其余事情她都不知道,都是梅良让她这么去做的,只告诉她玉芝和薛清辰将有性命之危而已。 「薛某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薛清辰说话间,看向正抱剑睡觉的梅良。 看来明白事情的不是这位阿黎姑娘,而是这位兄台。 原因何在? 目的又何在? ------题外话------ 4更奉上,已经累瘫。 连续两天每天只睡了四五个小时而已,然后从早到晚上班+争分夺秒码字,脑水榨干,精疲力尽的感觉。== 要懵圈了。 幸好明天是周六了,能够有比较自由的时间来缓一口气了。 明天中午要是没能12点更新,就是我早上实在爬不起来。 明天还会有4更! 219、去处(1更) 薛清辰与薛清陇身体里流着相同的骨血,可他与薛清陇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无论是性子还是主张,他们兄弟二人都全然不同,就好像两辆背道而驰的马车一样。 薛清陇性子偏执,将功与名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一个人执念太重,终究是会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最初的自己,以致在执念的道路上将自己完全扭曲,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薛清陇命人在长宁县投放疫病之源,对远在姜国长宁县的无辜百姓下手,就是他太过偏执之下而做出的甚至不觉一点不妥更没有一点迟疑的决定。 屠杀姜国的十五万将士,也是如此。 而薛清辰,生来体弱多病,性命之忧如影随形,可他却从不怨天尤人更不怨世不公,更从不计较个人成败得失,他心胸豁达,是以总能将事情看得明白透彻。 就连自身生死都能看淡的人,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再能让他执着。 他从不贊同薛清陇以杀伐震慑人心解决问题的手段与方法,可他也无从反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的兄长追求功与名的路上变成一个面目全非怪物。 这是他在父亲临终前立的誓。 不求薛家立世不衰,只求薛家问心无愧,薛家虽以毒出世,可薛家的儿女却绝不能做有违天地良心的事情。 他答应父亲,绝不能让他的兄长因为心中太过的执念而所有都丢弃了。 他不是什么智囊,他只是有一颗能够把事情都看得清、不会把自己迷失其中的心而已。 这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人任何一个国家能够长盛不衰,羌国不会,薛家也不会,大哥更不会。 从阿哥与乔越碰上的那时候起,他就已经能够预见大哥最终会败在乔越手里。 就算是在战事上胜了,其他一切大哥都只会输得彻底。 更何况,鹿河一战,羌国胜得可耻。 而他薛清辰,也可耻。 他明知不可为,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国的十五万将士化成尸山血海。 那是一条条铁铮铮的汉子,他们有一颗敢为愿为家国百姓赴死的心,可他们却不是死在兵戎相见的战场上。 他救不了他们,但他却能救他们想救的人。 他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如乔越那般硬气。 在乔越身上,他第一次深切地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 同为男人,他却敢说这天下之间,再无一个男人能比得上乔越。 只可惜,他们之间已然势同水火,否则他定要与他把酒言欢。 乔越身上的无解之毒,是他的建议。 用兰川城来交换他的性命,也是他的主意。 他不能让乔越死在大哥的手里,他不能让大哥将薛家推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只要他不死,就还有能够冲出深渊的机会。 哪怕这样的机会小到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可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未来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预见。 他唯有但愿。 但愿能有一束光,将他所处的深渊照亮。 将他,照亮。 至于其他的事情,什么荣辱成败,什么生生死死,都随缘。 他啊,就是一粒沙一颗石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无需去想去忧心。 所以,无论何时,薛清辰都能淡然自若。 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也不会一味的去想。 就如同此刻,虽然心中不明梅良与阿黎救他的原因与目的何在,他也没有过多的去想,面上更没有震惊与紧张不安的神色。 他平静得就好像他们将他和玉芝匆匆带走是为了带他们去游山玩水似的。 阿黎看不懂他这样的人。 明明就是一个弱到能成为女人负担的男人,本该吓得尿裤子才对,为什么他却能这么冷静? 薛清辰看了梅良一眼后便收回视线,看向紧紧挨着自己的玉芝。 只有在看玉芝的时候,他冷静如斯的眼睛里才有些变化。 变得愧疚,带着心疼。 「是我连累玉芝姑娘了。」 他不在乎他的命,可玉芝姑娘本不该受这样的危险。 都是因为他。 他绝不能害了玉芝姑娘。 玉芝听他这么说,连忙用力摇摇头。 可毕竟玉芝受惊不浅,又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致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薛清辰的衣袖不敢放开,甚至一直微微颤抖着。 她很害怕。 只见薛清辰从怀里摸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张,因为收在怀里的缘故,使得那张纸皱巴巴的。 他看着不安的玉芝,笑得温和,温柔道:「我给玉芝姑娘折一个玉芝姑娘没有见过的小东西如何?」 玉芝的注意力瞬间被他的话以及他手中的小纸张吸引了过去。 她点点头,抓着薛清辰衣袖的双手不再抓得那么紧。 薛清辰微微笑,开始折动手中的纸张。 阿黎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了过去,和玉芝一样好奇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一张那么小的纸还皱巴巴的,能折得出个啥? 因为薛清辰的「弱」已经在阿黎心中先入为主,以致阿黎着实看他不上眼,就算是折些小东西这种小事,她也觉得他做不成。 然,不稍会儿,一朵小小的花儿就在薛清辰的手中成了型。 这是—— 「荷花!?」阿黎睁大着眼看着薛清辰手里已经折好了的花儿,一脸惊讶。 「正是。」薛清辰笑着微微点头,将这朵折起来就只比指甲大上那么一丁点的纸荷花递到玉芝面前。 纸荷花虽小,却被薛清辰折出了十二重花瓣。 巴掌大的小小纸张要折出十二重花瓣的荷花,手不够巧的人绝做不出来。 况且摺纸玩意儿这种东西的,阿黎还从来都没有见过。 阿黎看看薛清辰的手,又转头去看看梅良正插在臂弯里的手,皱了皱眉。 难道中原男人的手都是这么巧的? 玉芝这时抬手接过薛清辰手中的纸荷花,细细打量着,一副好奇的模样,就好像没有见过似的。 然她家中有许多出自薛清辰之手的纸折小玩意儿的,自然不可能是没见过纸玩意儿。 「玉芝姑娘可有见过荷花?」薛清辰看她瞧得好奇又出神,忽问她道。 荷花? 玉芝抬头看他,摇摇头。 「那玉芝姑娘可知荷花还有什么别的名字?」薛清辰又问。 阿黎觉得薛清辰就是故意在欺负玉芝,是以她忍不住瞪他道:「人家玉芝连荷花都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知道荷花还有什么别的名字?你一个大男人故意欺负人玉芝呢吧?」 话归这么说,不过阿黎却为玉芝没见过荷花而诧异。 荷花在他们苗疆可多了去了,夏天的时候总是能见到的。 但是,她怎么不知道荷花还有除了荷花之外的其他名字? 这么一想,阿黎不由伸出脚去踢踢坐在她对面的梅良,也不管他睡没睡,只管骂他道:「没良心,你瞅瞅你要救的这是啥人?欺负姑娘啊?荷花除了叫荷花还能有别的名字了!?」 要是有,她能不知道? 「玉芝。」正闭眼睡着的梅良在阿黎这一踢一问后,忽然蹦出了俩字。 阿黎怔了怔,紧着又踢他一脚,「你不是在睡觉?你还偷听我们说话呢?你忽然叫玉芝是要吓死她呢?」 梅良并不睁眼,只是将身子侧往车帘方向,头靠着车壁,继续睡。 他是在睡觉,但这又不表示他睡着了。 女人的话就是不能接。 玉芝正不明所以间,只听薛清辰又笑着道:「荷花的又一个名字,就叫玉芝。」 阿黎怔怔,看看薛清辰又看看梅良,敢情没良心刚刚不是在叫玉芝而只是回答她的问题而已? 玉芝也怔怔。 「我也没有见过荷花。」薛清辰看着玉芝,笑得温柔,「待日后我身子好了,有机会的话,我与玉芝姑娘一同去看看,听闻南边的地方夏天会有很多荷花。」 玉芝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羞涩地低下头,用力点头。 她的面上眸中终于不再有惶然之色。 薛清辰这才又看向梅良,问道:「敢问兄台,马车驶向何处?」 梅良头也不回,「兰川城。」 ------题外话------ 二更在产。 一脸正经的问:要不要超大份狗粮?要不要福利? 220、不能一起死(2更) 立秋前一日。 一队粮车蹍着即将破晓的夜色来到了漠谷。 午时过后,乔越便忽然下令全军休息,使得士兵们一阵震惊后纷纷欢唿雀跃。 而在得知他们今夜不仅有大肉吃还能有酒喝的时候,这一群终究不过是才长大的小伙子们激动得一哄而上将乔越抬起往空中抛了起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接下来的一整个午后,整个军营都在忙碌,忙着杀猪,忙着扛酒,种种忙碌。 尤其是那些杀猪的,自个儿的喊叫声都能比猪的喊叫声,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士兵们欢快的笑声响彻山谷,带着蓬勃无限的朝气。 乔越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一如往日里那般在营帐里坐着写写画画。 他独自走在处处都能听到士兵们欢声笑语迴荡的山间。 「哥!」乔陌的声音忽在他身后响起。 乔越停下,往后转头,看到正朝他跑来的乔陌笑了一笑,问道:「这一路赶来很累不是?怎不在歇着?」 「从早上睡到现在也睡够了。」乔陌也笑,「再说了,那些年轻人哥你自己不是瞧见了?高兴得喊得耳边全是他们的声音,就算我还想再睡会儿又哪里还睡得着?」 乔越这会儿忽然将乔陌上下打量一遭,一边轻笑出声道:「来,让我看看我的阿陌究竟又有多大了,竟然好意思叫那些个和你年纪没多大差距的士兵们『年轻人』?」 「二十二了。」乔陌非但不觉任何不妥,反还挺直了身任乔越笑和打量,「大人了。」 乔越笑得温和又无奈,轻轻摇了摇头,「你啊你啊,这张嘴可是愈来愈会说话了。」 「这不是因为在哥面前呢?」乔陌也笑得开怀。 因为方才跑过来的缘故,他鬓边的髮丝有些乱,乔越抬起手,替他将散乱的髮丝别到耳后,自然而然地像他们幼时那般在他头顶摸了摸,这才笑道:「既然过来了,与我一起走走?」 「哥要去何处?」乔陌点点头,问道。 「没有去处。」乔越信步往前走,「不过是随处走走罢了。」 「营中那般热闹,士兵们又对哥敬爱非常,哥怎不与他们一道?」营中热闹,这山间自然就冷清,除了山石就只有些矮灌木与潺潺的山泉,没有人气,「哥若是出现的话,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这山间,太冷清。」 乔陌往前一个大跨步,来到乔越身旁,与他并肩而行。 「不了。」乔越微微摇头,「就是因为营中太热闹,我才到这儿来的。」 乔陌忽然停住。 乔越不察,继续往前,山风阵阵,泉水潺潺,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孤寂。 与停住脚步的乔陌拉开了好几步的距离后乔越才有所察觉,以致他也停了下来,回身去看乔陌,「怎么了阿陌?」 乔陌摇摇头,这才走上来,又走到乔越的身侧来,低声道:「哥从前不是这样的。」 乔越双脚顿了一顿,继续走,并未说话。 「从前哥给我的信中时常写到,与军中兄弟们相处得很愉快,不仅一块儿吃肉一块儿喝酒,甚至烧菜做饭,还有一同杀猪的。」明明是乔越的事情,乔陌却显得比他还在乎,「哥从前,无论何事都是与军中的兄弟们在一起的。」 「除了没能和他们一起死之外。」乔越语气低沉。 乔陌的脚步再一次停住,震惊且不安地看着乔越。 然,乔越此时却是转过头来沖他温和地笑笑,道:「这种事情不当与阿陌说的,走吧阿陌,继续同我走走。」 「哥!」谁知乔越却是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胳膊,让他不得不也停下来,面对着他。 只见乔陌紧紧皱着眉,眸中写满了紧张不安以及惶然,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抱歉阿陌,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看到乔陌眼中的不安,乔越颇为心疼,只当他还没有长大似的,又抬手在他脑袋上抚抚,一边温和道,「我没事,别担心,我就是想到些从前的事情而已。」 谁知乔陌非但没有把手松开,反是将他的胳膊抓得更紧,声音嘶哑道:「哥,我、我……」 「没事的。」乔越又再抚抚他的脑袋,一如小时候他害怕的时候那样,还把他往怀里抱抱,「都过去了。」 乔陌忽地也抬手抱住乔越,他死死咬着下唇,痛苦地紧闭起双眼。 「傻孩子。」乔越轻轻一声嘆,在乔陌背上也轻轻拍着,「我如今很好,没事,别慌。」 他只是想念阿开大哥他们而已。 乔陌像个孩子似的紧抱着他用力点点头。 好一会儿,他才将乔越松开,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先快步往前走了两步。 乔越笑笑,跟了上去。 「阿陌怎的会到漠谷来。」乔越边走边浅笑问,「还是和粮队一块儿来的,事先也没个招唿,是要给我惊喜?」 「是不是上回温大小姐这样出现在哥面前的时候,哥惊喜得简直不敢相信?」乔陌往后退一步,又来到了与乔越并肩的位置。 他此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面上再不见痛苦之色,唯见盈盈笑意,一副打趣乔越的模样,甚至还用胳膊肘轻轻杵了杵他。 乔越被他杵得双颊微微红。 无论面对何事都能冷静自如的乔越偏偏对温含玉毫无自控力,哪怕只是这般提到她而已,他都能红了脸。 「阿陌你这孩子可就知道拿我玩笑。」乔越笑道。 「我可不敢拿哥开玩笑,我可是在按照哥的喜好来做的事。」乔陌朝乔越靠,微微挑眉笑吟吟道,「难道温大小姐出现在哥面前的时候,哥不觉得欢喜?」 「……」他的确是欢喜得不得了。 「难道哥不喜欢?」 「……」不,他很喜欢。 沉默就是乔越的答案。 「呵呵呵,哥你脸真红。」 「……」 「对了哥,温大小姐在这儿,还没有暴露女儿身吧?」不愿乔陌去想过去那些悲伤又痛苦的事情,乔陌只能与他不停地说温含玉的事情。 因为对如今的乔越而言,只有她,才是让他往前看。 只有她,才能成为他的光。 唯一的,无人能取代的。 「不能暴露。」乔越一脸凝重认真,「军中不是儿戏,不可留女子,我这是、是……」 「违背军纪?知错犯错?身为将帅,罪加一等?」乔陌替他把他难以启齿的话说完。 乔越面红耳赤:「……」 乔陌忍不住摇头笑,「我看温大小姐和那些士兵们相处得挺不错,我过来找哥的时候还看见她一脸正经地要拿过他们手里的刀去杀猪,可把那些士兵们给吓得,十几二十号人同时冲上来拦她,就算她暴露了的女儿身,也没什么紧要的吧?」 「万万不可!」乔越紧张得不得了,「阿陌莫闹,这是军中,不是家中,这种事情,玩笑不得。」 乔陌故作一眼严肃:「既如此,哥你当初就下狠心把她赶走好了,为何还要让她留下来。」 乔越:「我、我……」 「行了哥。」看乔越紧张的模样,乔陌终是忍不住笑,「这是你的事,我不干涉你,不过我还是有一事想问。」 「阿陌你说。」不是说温含玉的事情,乔越都不会莫名紧张。 「哥与温大小姐既已有婚约在身,又两情相悦,何时把婚成了,让弟弟我喝上一杯喜酒?」乔陌一瞬不瞬地看着乔越的眼睛,显然不给他逃避不答。 娶到了温大小姐,哥的心才会更安实些。 这一次,乔越面虽红,却没有转移话题,更没有避而不答。 只见他嘴角眸中都是下定决心了的笑,「夺回兰川城之后。」 快了,就快了。 ------题外话------ 3更晚点 221、兄弟与酒(3更) 来到漠谷与这些士兵们相处了将近一个半月,温含玉第一次觉得他们这些年纪和她差不多年轻士兵们挺好。 因为要不是他们,她今天也不会觉得开心。 阿越不在,但她也感觉到了开心。 当然,若是阿越在的话,她想她会更开心。 从前她都是杀人,今天她杀了一头猪,虽然她只是在那头猪的脖子上噼了一刀而已。 不对,猪有脖子吗? 她那一刀朝猪噼过去的时候,起先十六和墩子一群人是为她担心,因为那是一头好像撒了疯似的疯狂乱动根本就驾驭不了猪,而当她手中的刀噼到猪身上的时候,他们纷纷觉得他们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 别看温大夫人白个小,动起手来那是一点不含煳!就算十头猪都死了,温大夫也只会一丁点事儿都没有! 有事的那都是猪! 为此,墩子等人好不容易在操练场上拾起的信心又蔫了下来,他们在操练的时候,温大夫也在练,他们大概是永远也赶不上温大夫的本事了。 就算赶得上,他们也绝没有本事一刀就能噼死一头猪!前边他们合五人之力都对付不了它! 温含玉本来还想再宰一只鸡,却被竹竿死死拦住了。 温大夫杀鸡,肯定一刀过去鸡头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择菜?和面?生火?不不不,这些小事哪里需要到温大夫来动手! 然而温含玉像是故意和他们对着干找他们不开心似的,他们愈是不让她做什么,她偏要去做什么。 她偏要试着择菜,谁知择着择着她脾气就上头了,一把就把已经整整齐齐放在筐里的菜给掀翻了。 众士兵:…… 尔后她又要和面,于是她盛了满满的一大盆面粉,以致水一倒进去面粉就大半都顺着水漫了出来,淌了一地。 众士兵:…… 最后她非要生火,于是整得浓烟滚滚,让刚从山上挑水下来的士兵们飞也一般冲过来以为是走水了,跑近来在看到连着温含玉在内的炉灶旁的一群人都给燻黑得好像在炭堆里滚过一遭似的,一时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便是温含玉自己在看见大家的脸都被燻黑得不像话时也都笑出了声。 最终她是自己放弃了,下厨的事情她没有天分,还是坐着等吃就好。 墩子一众人内心:早就让你等着吃就好了啊! 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夜幕降临之后的相聚。 他们这一万人从各地来到漠谷已经将近三个月,每一日他们都在一起训练,他们也每一日都吃着同样的饭菜,可他们却从没有所有人都坐在一起真正地聚过一聚。 这是第一次。 明天入夜之后,他们就要离开漠谷,跟着阿执将军去做他们身为一个士兵应当做的事情。 今夜,是他们结束漠谷这不足三个月短短时间内的训练。 时间不长,却足够他们的心连在一起。 即便他们不是每一人都相互认识,他们却都愿意将他们的性命连在一起,为保家卫国守护百姓而战! 这是阿执将军教他们的! 白日里的忙碌渐渐结束,夕阳西沉,夜幕慢慢拢上。 阳光落幕,黑夜降临,银月又悄悄地攀上属于她的台子。 操练场中的演武台已经被撤掉,此时宽阔的操练场上燃着十堆熊熊烈烈的篝火,火苗热烈,仿佛要蹿到天上,映亮着每一个士兵的脸膛,将每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膛照得发亮。 篝火之上分别架着一只宰明白了的猪,白面大馒头在大簸箕里堆得老高,一坛又一罈子酒围成大圈儿摆在十丛篝火外围。 士兵们端着大盆大盆的菜上来,在篝火外围了一圈又一圈席地而坐,一边等着全猪烤熟,一边抓过白面馒头一边就着那些盆子里的菜大口大口地吃,边吃边笑,好不开心。 温含玉今日没有见过乔越,直到这会儿,她也还是没有看见她,她走在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的士兵之间张望着寻找乔越的身影,始终看不见他在何处。 「温大夫温大夫!」墩子先注意到温含玉,当即从地上蹦了起来,尔后飞快地朝她跑去,热情地请她道,「温大夫和咱兄弟们一块儿坐呗!」 温含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依旧在四处看。 山子也跑了过来,循着她的视线也朝四处看了看,笑呵呵道:「温大夫是不是在找阿执将军啊?」 温含玉这才点点头,皱着眉问道:「你今天见过他?」 「刚刚那会儿才见过呢!」山子忙点点头,「本是想把阿执将军请过来的,不过筷子那边说将军先到他们那边去,待会儿再到咱这边来,温大夫你是要过去找阿执将军?」 「温大夫别过去了呗?反正阿执将军待会儿也要过来的。」竹竿也凑了过来,也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温大夫往日里都是在咱们队里混的,就和咱兄弟一块儿坐呗。」 「啥叫跟咱们队混?」阿有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一巴掌就招唿到了竹竿脑袋上,「温大夫那是帮着阿执将军给咱多多切磋的机会!」 本是一言不发的温含玉此刻贊同地点点头,「给你们时刻认清自己的斤两。」 「……」温大夫,咱能不这么打脸不? 正跑过来的十六正好听到温含玉这么一句,心里顿时乐了,温大夫终于不是只逮着他一个人怼了!太好了! 「温大夫,和咱一起坐啊?大傢伙儿都已经给你留好位子。」十六很是真诚道。 墩子一众人不约而同用力点头。 就连阿耿也在其中一起点头,虽然他并没有说话。 所谓盛情难却,加上乔越不在,温含玉没什么特别要求,便跟着十六他们一块儿坐了下来。 架子上的全猪在滋啦滋啦冒油。 士兵们说着往日里不会说也没有时间说的天南地北的事情,无人脸上不洋溢开怀的笑意。 酒罈上的封盖被拔开,酒香瞬间四溢,让已经好几个月没能闻过酒香的士兵们满足又兴奋。 酒是个好东西,高兴的时候怎能没有酒? 没有碗,也无需碗,不知谁人先将酒罈拎起,就这么一人轮着一人往下喝。 人好,酒好! 酒浓,情重! 每一个都喝得恣意。 只当酒罈传到温含玉面前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像所有人那样满腔激动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过,而是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这个硕大的酒罈而已。 浓烈的酒在坛中摇晃,碰撞到坛壁的声音她能够在他们的欢笑声中听到。 将酒罈递给她的是阿耿。 因为阿耿就坐在他旁边。 她的另一侧是十六。 只见十六此时伸过手来,越过温含玉要从阿耿手中接过来。 阿耿也自然而然地把酒罈递到十六手中。 然就在这一瞬,温含玉忽然抬起手,按住了酒罈后,让十六拿不走,也让阿耿收不回。 十六与阿耿皆愣住。 旁人亦如此。 温含玉没有抬头,依旧盯着那手下的酒罈看,在十六正要说什么时忽然沉声问道:「为什么要把酒罈传给我?」 众士兵再怔。 为什么?哪里有什么原因,就是传到了她,自然就递给了她。 这还需要原因吗? 十六一时半会儿回答不上。 就在这时,只见阿耿盯着他,道:「因为咱都拿你当成兄弟。」 毫不犹豫的话,肯定的语气。 「对!」墩子立刻跟上了阿耿的话,「因为温大夫是咱的兄弟!」 无人不贊同。 这是只有兄弟才能喝的酒! 这是兄弟递给兄弟的酒! 温含玉勐然抬头,入目的是墩子他们朝她笑得热情又充满信任的脸。 就连耿直的阿耿这时候也都笑了起来。 十六笑着把手收了回来。 「好,我喝。」温含玉郑重地用双手从阿耿手中接过酒罈。 只听阿耿这时候又道:「要不,给温大夫你拿个碗?」 他们都是糙老爷们不介意同喝一坛就,可温大夫毕竟是个姑娘,而且还是阿执将军的女人。 「不用。」温含玉说着,把头一抬,和所有人一样,豪爽地把酒喝下了肚。 当乔越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醉了。 222、含玉醉了(4更) 一群人正围在温含玉身旁,对她关切备至,面上都是一副关心又担忧的神色。 「温大夫,你没事吧?你还好吧?」 「温大夫,是不是这个酒太烈了你受不了啊?」 「温大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啊?」 「温大夫,要不你去抠抠喉咙?把酒吐出来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对对,温大夫,抠喉咙这是个好法子!我曾经就用过,有效得很!」 「去去去!你们没瞧见温大夫现在动都动不了?还抠抠啥子喉咙,要是抠出人命来咋个办!?」 「十六,你不是和温大夫老乡啊?咋个温大夫喝不了酒你也不事先说一声啊?现在这可咋整?」 「我、我也不知道温大夫这么不胜酒力啊……」十六自己也都急得不行。 「这要是让阿执将军知道,不得打死咱?」 「阿执将军说了待会儿过来的,快在他来之前把温大夫弄清醒过来!」 「咋弄?你说弄醒就能弄醒啊?你以为是弄你啊?要是你这么个样,我一拳就能把你打醒,但人温大夫能和咱一样!?」 「那、那现在到底该咋整?」 就在这一群人毫无对策正苦恼之时,乔越微沉的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发生了何事?」 只见众人顿时虎躯一震,一瞬间都像被定格住了似的,一个人都不敢回头,只敢相互挤眉弄眼眼神交流。 咋办!?阿执将军来了! 我也不知道咋办! 十六!十六你是温大夫的老乡!你上! 不!我不!你们的良心呢! 那就一二三一起同时让开啊。 好! 于是,谁人都没有说话,只齐刷刷地往旁让开,让乔越能够清楚地看见本被他们「包围」在其中的温含玉。 温含玉还是维持着方才坐下时的姿势,只不过她这会儿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似的,任是十六他们谁人与她说话她都不理会。 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在她第三次喝下阿耿递给她的酒之后。 第三口酒入喉,她在将酒罈子递给十六之后便开始一言不发,紧着低下头去。 而他们发现她的不对劲时,是过了好一会儿。 还是阿耿发现的。 她平日里虽然也不爱说话,但从不会像这样不仅沉默甚至还低下头去。 她从不会在他们面前这般低头。 于是,一时间大傢伙都纷纷围到了她身旁,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乔越是从温含玉旁侧走过来的,又因为是站着,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瞧见她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坐在地上,瞬间令他心头一拧,一时半会儿间根本顾不得这是在操练场上,是在一众士兵面前,只见他急急在她身旁蹲下身,险些就脱口而出「阮阮」这二字。 对于他的靠近温含玉却毫无反应,他抬眸,看向周围的士兵们,语气沉沉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没人敢回答。 眼见他的眼神一点点地冷下来,阿耿低着头站出来,紧张道:「阿执将军,咱也不知道发生了啥,温大夫就是和咱一块儿喝酒,然后就这么样了。」 乔越心头勐地一跳,「喝酒?」 「是的将军。」十六这时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不过将军放心,温大夫她喝的不多,就三口而已,但是……」 十六挠挠头,「我们不知道温大夫的酒量这么差……」 温大夫这么厉害的人,就算是女人,也完全让人想不到她的酒量竟然如此之差! 「你们谁给她的酒喝?」乔越有点没法儿冷静。 阮阮可是连甜米酒都能醉的人,三口而已……三口就那对阮阮来说怕是三大罈子的程度都不止! 然,问是问了,乔越此刻已无心去知晓答案,他当务之急是将阮阮带回营帐里去! 若是在大伙面前阮阮变得像上回她吃了甜米酒之后那样的话,一切就都说不清了! 乔越目光一凛,伸出手就要把温含玉从地上托起来。 虽然把她抱起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在这无数双眼睛之前,他不能这么做。 他只能将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托起来后再将她背起来带回去。 但是,他的计划是好,却赶不上变化。 就在他正要将双手穿过温含玉腋下的时候,她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抬起了头,正对上乔越那双她喜欢极了的瞳眸。 此时的她已经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旁又有些什么人,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就只有乔越,烈烈火光里,她只看得见乔越。 只见她忽然将双臂抬起,在乔越托起她的前一剎那将揽住了他的脖子! 乔越只觉自己脑子里勐地一阵轰鸣,以致浑身陡然僵住,双目大睁。 这、这、这—— 他似乎已经石化了傻住了,一时之间没了任何动作,也没了任何反应。 而目瞪口呆的,又岂止是他一人而已。 十六傻眼,阿有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 鸦雀无声。 更甚者是,此刻连方才没有注意到这儿发生了何事的其余士兵们也都聚了过来,睁大着眼看着这一幕。 看着坐在地上的温含玉紧紧环抱着蹲在她面前的乔越的脖子,像个姑娘家似的! 偏偏这会儿,温含玉还用自己的脸在乔越颈窝里蹭了蹭,还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喃喃道:「嗯,是阿越的味道,是阿越。」 此时此刻的她与平日里的她判若两人。 清醒时的她冷漠得就好像所有的事情她都不在乎似的,不仅面色淡漠,就连声音听起来都让人感觉不到喜怒。 喝醉了的她神智已然不清,不仅举动黏人,便是声音也都是软绵绵娇滴滴的。 平日里的她比男人还要刚强,迷煳了的她才是一个姑娘家应当有的模样。 乔陌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含笑看着已经完全愣懵了的乔越和挂在他身上的温含玉,然后朝围在旁的士兵们摆摆手,道:「不是早都知道这位温大夫是你们阿执将军未来的妇人了?还都一副眼珠子都要凸出来的样儿,是要把你们阿执将军吓到何时?」 「!!?」乔越震惊抬头,早都知道!? 只见方才都一副目瞪口呆状的士兵们纷纷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还有人道:「知道归知道,可这不还是第一次见到阿执将军和咱们将军夫人一块儿嘛……嘿嘿嘿嘿……」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谁不想多看几眼!? 这词儿,没用错吧? 223、阿越抱抱(1更) 「阿执将军,温大夫喝醉了,你得抱着她才行,这样托着不成!」 「温大夫好像醉得不轻,阿执将军就……就快点抱温大夫回帐子里去吧!」 「阿执将军,你就抱温大夫去吧!大伙儿是不会怪阿执将军没和大伙儿一块喝酒的,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对对!阿执将军去吧!这会儿还是温大夫最重要!」 「下回咱就只找阿执将军喝,不会再找温大夫喝了,阿执将军只管放心!」 乔越震惊地看着都一副乐呵呵模样的士兵们,不可置信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关切的话。 没有一人指责他,更没有一人对他心生不悦以及不满。 他这可是违反了军纪! 士兵们见他久久不动,又见本是搂着他脖子挂在他身上的温含玉又睡着了似的正慢慢往下滑,又纷纷劝他。 阿耿见状,忽地把腰杆挺直,像汇报操练情况时那般响亮道:「兄弟们都知道温大夫是阿执将军的女人,阿执将军可以抱温大夫回去睡觉了!不用不好意思!」 阿耿人高马大,中气十足,响亮的声音能传遍大半个操练场,让本还没有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士兵们霎时间全都蜂拥了过来! 「温大夫的身份终于『暴露』了!?」 「这是阿耿的声音吧!?快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啥子事!」 「是不是阿执将军终于当着兄弟们的面把温大夫的身份说出来啦!?」 「前边的挤进去一点儿啊!咱后边的兄弟都瞅不见到底发生了啥子!」 「嘿嘿嘿,温大夫可还真不是普通女人,当初听说她是女人的时候,我还一点都不敢相信!」 「温大夫简直比咱这些爷们还要爷们!」 「咱阿执将军的女人能是普通女人!?」 「就是就是!就要温大夫这样漂亮又厉害的女人才配得上咱阿执将军!」 「对对!没用的女人可配不上咱阿执将军!」 「喂喂!前边的人,快告诉咱后边的兄弟,阿执将军是不是终于和温大夫搁一块儿了啊!?」 「温大夫到咱们军中来已经一个半月多了,咱可还一次都没见到她和阿执将军搁一块儿过哩!」 「前边说阿执将军和温大夫抱一块儿了!」 「哇!前边的让开让开!让咱也瞅瞅!」 …… 后边瞧不见情况的士兵们在嚷嚷着要看他们的将军和温大夫处一块儿的样儿,在乔越附近的人则是一个劲儿地让他赶紧抱温含玉回去……睡觉! 这睡觉的意思,可就多了。 乔陌看着这些热情激动得好像自己抱着自己媳妇儿似的士兵们,再看看他那被火光映得满脸通红的兄长,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 本已经往下滑的温含玉这时候忽地又往乔越身上攀,再一次搂紧他的脖子,像块糖似的黏在他身上。 乔越脑子这会儿乱嗡嗡的,久久都没有反应。 乔陌不得不来到他身旁,蹲下来用胳膊肘轻轻杵杵他,忍着笑低声道:「哥,你再搁在这儿,是要等着温大小姐当着这些士兵们的面把你扑倒么?」 乔越勐然清醒,石化了良久的他终是将温含玉拦腰一抱,霍地站起来身来。 此时此刻,拥堵在他周围的士兵们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通往营帐方向的路来。 乔越看他们一眼,只见他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意,再真诚不过。 他抱紧怀里的温含玉,沿着士兵们让出来的那条路,飞也似的朝营帐方向跑去。 「阿执将军好好抱温大夫睡觉!兄弟们会把场地收拾干净的!」 「阿执将军好好抱温大夫睡觉!」 「好好抱温大夫睡觉!」 像在凑热闹又像在给乔越鼓励似的,整个漠谷响彻士兵们此起彼伏的欢笑声,久久不息。 乔陌站在操练场上,听着士兵们无一不为乔越高兴的喝叫声,篝火的光在他眸中明明晃晃。 其实,薛清辰说得一点无错,他和哥相比,差得远了。 任何一个方面,他都比不上哥。 这全天之下,怕是也没有谁人能比得上哥。 全天之下,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如哥这般得尽人心。 不是靠手段,也不是靠权力,靠的只是他的心。 终他一生,他也做不到像哥一样,更变不成像哥一样的人。 「穆……乔将军。」十六这时乐呵呵地抱着一罈子酒来到乔陌身旁,恭敬又高兴地将酒罈子往他面前一递,「乔将军要不要和兄弟们一块儿喝一道?」 「当然。」乔陌点点头,接过十六递来的酒罈子昂头便喝,大口大口地往下咽,酒水从他嘴角流出,从坛口洒出,湿了他满脖子满衣襟也毫不在意。 十六还从来没有见过乔陌如此粗野的模样,一直以来乔陌在他眼中以及在任何眼中都是温文尔雅的,莫说这样粗野地喝酒,就连大声说一句话,他都从来没有见过。 十六有些震惊。 乔陌笑着将酒罈子递还给他。 十六接过却未有当即就喝,而是挠了挠头,笑道:「有句话和乔将军说着好像不合适,但还是想和乔将军说,谢谢乔将军!」 十六说着,朝乔陌深深躬下身,「谢谢乔将军送温大夫到主子身边来!」 有温大夫在身旁,他能看得出主子每一天都很高兴! 主子在没有遇到温大夫之前,他每一天都担心主子会撑不下去。 乔陌笑笑,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从十六手里又把酒罈拿过,昂头大口地喝。 * 回到营帐里的乔越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温含玉放到床上,转身就要去拿清水来为她擦擦脸好让她能够稍微觉得舒服些。 谁知他才要站起身,本已经乖乖躺在床上的温含玉忽地坐起身来,微睁着迷濛的眼一把就扑到他身上来,又一次紧紧环上他的脖子,歪着头盯着他看。 「阿越。」只见她晃了晃搂着乔越脖子的双臂,同时噘起红润的小嘴,娇滴滴道,「抱抱。」 乔越木楞着。 温含玉再一次晃晃胳膊,微拧着眉心,声音更娇也更软,小嘴也更噘,「阿越抱抱。」 乔越这才抬手抱住她。 但就在这时,她收回手来去扯自己的衣服。 乔越见状,吓了一跳,忙抓住她的双手,惊道:「阮阮要做什么?」 「勒得难受,我要把衣服解一解。」 「那我出去,阮阮好了叫我。」乔越作势就要站起身出帐子去。 温含玉却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皱着眉娇声道:「阿越你帮我。」 「!!」乔越惊吓更甚,「万万不可!」 温含玉扁嘴,委屈的模样,「阿越你帮我嘛。」 「……好。」 温含玉嘻地一笑,然后从床上爬下来,站在乔越面前。 这一夜,乔越躺在床边地上,听着温含玉浅浅的鼻息声,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题外话------ 机智如你们,带上订阅截图和管理姑娘私聊,本章有惊喜! 群里验证时间到,在群里的姑娘,请找管理员验证一下,顺便领惊喜。 224、因为眼睛(2更) 阿黎觉得她要被梅良给气死了。 说好的去兰川城,但马车一直在路上,一直在赶路,都已经赶了一个月的路,却迟迟不见兰川城的影儿! 这茫茫西疆路上又极难遇着客栈,以致他们大多时候的晚上都要幕天席地地过,而那辆马车虽然不算窄,可终究也不过是不窄而已,和宽敞一点儿边都沾不上,就算当做床来用,也只勉强能容两个人躺下而已。 薛清辰虽然是男人,但他那随时都会一命呜唿的身子骨不可能让他到外边来睡,这真要是让幕天席地过一夜,怕是第二天天没亮他都已经僵成一具尸体了,而且这一路上要是没有温含玉当初开的药作为支撑的话,他怕是也没命了。 至于玉芝,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还要在薛清辰身旁照顾他,也不能让她到马车外过夜。 就这样,他俩已经把马车给占了,阿黎和梅良自然而然的就只能在马车外呆着。 阿黎不矫情,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头,可让她每夜都以地为床以天为盖来过日子,要是十来天她不会二话,但这已经一个月余了!她受不了了! 这若是在中原腹地她也能忍,可这西疆的天太熬人,白日里太阳热辣得几乎能将她的皮烤下来,而当太阳一旦落山,这天就开始冻人,加上风不停不停地吹,她觉得这简直是要把她风干! 阿黎深深觉得,她要是再这么下去,等她再回到家乡的话,怕是都没人认得出她来了。 为此,阿黎没少拿梅良开揍。 西疆已经立秋的天白日里与夏天没什么差别,可一到夜里就能清楚地感觉到秋的凉意,夜愈深就愈冷,即便是坐在火堆旁,阿黎也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以致她整个人都快扑到了火堆上,要是这火不会烤伤人的话。 看着坐在对面似一点冷意都感觉不到正在用胡杨木削着东西的梅良,阿黎又想揍他。 她的拳头又已经握得紧紧,指关节被她捏得咔咔作响,然看着梅良那肿得老高还发青的眼角,她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 算了,昨晚才揍过他,今晚就放过他了,等他脸上淤青消了再揍好了。 赶车的大叔显然知道西疆的天夜里寒,早就准备着棉被,虽然也像他们没地方遮挡,但他能够用棉被把自己捲起来,所以能在火堆旁唿唿大睡。 「我说没良心,你这一路上都在削这些胡杨木干什么啊?」秋风没起之前,阿黎还能勉强蜷在火堆旁入睡,这两天她冷得瑟瑟发抖根本没法睡,只能抱紧自己坐着,瞪着坐在对面的梅良。 「有用。」梅良头也不抬。 他每夜都与阿黎一样幕天席地,但他每夜只合眼一两个时辰,或是彻夜睁着眼,时刻警醒着,好像不会困似的。 「我当然知道你刻来有用。」阿黎瞪他,「我就是问你刻来干什么。」 「卖了。」梅良平平道。 「卖?」阿黎这才知道梅良这一路上削削刻刻这些胡杨木的原因,一脸诧异,「谁会买你这些玩意儿?」 「有人买。」梅良话不多,哪怕是跟阿黎说话,他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过一停。 「你这么蠢,怎么知道会有人买你这些东西?」阿黎很直白。 「姓薛的说的。」梅良面不改色,一点不介意阿黎说他蠢,「他说兰川城里的人会要这个。」 「呿,他说的你就信啊?」阿黎不相信,不过她往梅良那边挪了挪,拿起他已经刻好的放在身旁的一个胡杨木雕来看。 虽然一路上她都看着他刻这些玩意儿,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去看他刻的是什么。 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 他手上正刻着的也是振翅而飞的鹰。 尖利的喙,锐利的眼睛,锋利的爪子,就连身上的羽毛都一一雕刻了出来,栩栩如生,手艺好极。 阿黎虽然不待见他,却不得不承认他这雕刻的手艺已经是登峰造极的程度,就像他的剑法一样。 想到梅良的剑法,阿黎不由去看他寸步不离身的长剑。 他盘腿坐在地上,他的剑就放在他腿上。 阿黎这会儿是睡不着又无趣,便朝他努努嘴,问他道:「喂,没良心,你的剑啥子来头?看你很宝贝它的样子。」 「嗯。」梅良点点头。 阿黎等着他往下说,谁知他只应了一声后便没了下文。 阿黎不悦,伸出手一把夺过了他手里正刻到一半的木雕,藏到了背后,「我跟你说话呢!」 「哦。」梅良不生气,只是无动于衷地看她,一双眼像死人一样没有一点生气,「我也有在跟你说话。」 阿黎早已习惯他这般模样,也清楚他比傻子好上一点的脾性,丁点不怕他,只催他道:「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话呢,你这剑什么来头?」 梅良将手中小匕首放下,把放在腿上的长剑握在手里,看了一眼,道:「我大师兄给我的。」 就这一句,他的话又没了下文。 阿黎恼得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能不能自己把话说完啊?就不能我问你一句你就只应一句?」 梅良当即抬手来摸摸自己被阿黎掐过的胳膊。 疼。 他这身上哪哪都是被她打留下来的伤,疼死了,她就不能少一天不打他? 梅良想了想,才又道:「大师兄是捡我养我的人,是我的大半个师父,也是爹,哦,二师兄对我也很好,二师兄是小乔的师父。」 「捡你养你?」阿黎愣了愣。 「嗯。」梅良没事可做,就只能盯着火堆瞧,「我没有爹娘,大师兄说捡到我的时候我还在襁褓里,二师兄说应该是因为我的眼睛,我的爹娘才把我扔了的。」 因为阿黎的缘故,梅良的头髮每天都有她帮忙拾掇,而每每到客栈打尖的时候她总会强迫他把自己洗干净,就连衣服鞋袜也必须洗干净,所以他这会儿虽然道不上十分干净,但也算整齐,不至于像之前那般蓬头垢面连脸都瞧不见。 他浅碧色的眼眸被火光映得明亮。 ------题外话------ 脑水已干,今天只有2更 225、高兴哭(1更) 梅良的眼睛确实生得妖异,阿黎若非自己也是个不容于世的存在,她也会觉得他那是一双绝不会存在于世的眼睛。 但是这世上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是由不得他们选择的。 就像她,要是她能够选择,她宁愿阿娘没有把她生下来,要是能够选择,她不想身体里流着那个男人骯脏的血。 她没有选择,她唯一能选择的,就是活下去。 既然她已经被生到这个世上来,她就只能选择活下去。 「那你恨不恨你爹娘?」阿黎拿过一根枯柴,拨着眼前的火苗。 「没什么感觉。」梅良无所谓道。 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拿什么去恨? 师兄说了,没有这个必要,师兄还说了,他的性子不适合恨人。 他觉得也是,逍遥自在多好,为何要自己给自己不痛快? 「没良心就是好。」阿黎哼哼声,撒气似的用枯柴勐拨火苗,「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梅良抬眸看她,好一会儿都没有移开眼。 阿黎本不在意,可过了老一会儿发现他还在看她,不由也抬起头,瞪向他,「你看着我干啥!?没见过我还是咋个的?」 梅良没移开眼,「不像你。」 「什么不像我?」阿黎愣了愣后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我不就是我?」 「多愁善感。」梅良道得认真,「不适合你。」 「……」阿黎气得就着手中的枯柴就往梅良胳膊上刷,「啥叫不适合我!?敢情我就不能心里有点事儿?敢情我就该和你一样没良心!?」 「你确实比较适合没良心。」梅良边说边隔着衣袖搓搓自己被阿黎刷断了枯柴的手臂,尔后站起身。 阿黎更气,直接从火堆里抽出一根臂粗的柴禾,以为梅良要躲,正要往他身上抽时却发现梅良绕过她身后来到她另一侧,重新坐了下来。 「你干啥子?」阿黎气得直瞪他,眉头拧得紧紧,他不是要躲?为啥子又要坐下来? 只听梅良不紧不慢道:「你光照着我一边胳膊抽,我换个地方坐,你也换我另一边胳膊抽。」 这样平均点比较好。 「……」阿黎像看傻子一样看梅良,将手里带着火的柴禾举得老高,作势就要朝他抽来。 然她的手甩下时却不是抽向梅良,而是把柴禾扔回了火堆里。 这回轮到梅良不明所以看她。 这丫头转性了? 阿黎抱着曲起的双腿坐着,看着火堆发呆,久久都不说话。 空旷的夜安静极了,除了夜风之外就只听到柴禾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难得阿黎如此安静,梅良却有些不大习惯。 在他的印象里,阿黎除了睡着的时候,其他时候都是叽叽喳喳的,就像天独山上他屋外整天叽叽喳喳乱叫的鸟儿一样。 山上鸟儿的叫声是他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声音,那些闹腾的小东西一直都在他身旁。 从天独山上下来之后,他听得最多的声音就是这个丫头的声音,嬉笑怒骂的各种声音,如今他每天都能听到。 从天独山上下来之后,他每天见得最多的人,也是这个丫头。 明明是每天都见到的人,此刻却给梅良不是她的感觉。 多愁善感不像她,安安静静更不像她。 「丫头。」梅良鲜少主动和阿黎说什么问什么,但这会儿他却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因阿黎安静下来而致的沉默,「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阿黎将下巴搁在抱着双膝的手臂上,头也不回道。 「哦。」梅良什么都没有再问,伸手拿过方才被阿黎抢去的没刻完的鹰鵰和放在地上的小匕首,接着刻。 谁知阿黎又伸过手来把他的鹰鵰抢走。 他才抬头就看到阿黎又是气得嘴都要噘起来了的模样,吭哧唿着气骂他道:「你干啥不说话了!?」 「不是你说的没什么吗?」他错在哪儿了? 「我说没什么就真的没什么啊!?」看着梅良没有生气的眼睛,阿黎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梅良不明所以,「难道我应该不信你?」 「你、你——!」梅良说的没什么不对,阿黎自己其实也这么觉得,可她却被他这一句话反问得心里不知是个什么反应。 她很生气,却又很高兴。 忽然之间,她的眼泪便冒了出来。 梅良懵了。 自从认识她,他可一直都是由她任打任骂,原本她哭哇哇的是因为他们都说他做错了事,可他现在什么都没做,更什么都没有说,她怎么又哭了? 是不是苗疆的女人都是水做的?这眼泪怎么说来就来? 梅良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又该说什么,他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后看着阿黎道:「丫头,我真的除了把我自己赔给你之外再想不出什么来赔你了。」 天上的星星月亮?他就是一个人,摘不下来。 「你又给我说这些!」阿黎非但没有停了眼泪,反还跳起身用力跺了跺脚,哭得更凶,「我要你赔什么给我了吗!?」 「那你哭什么?」梅良实在想不明白,「你说我欺负你的时候你哭,我现在什么都没做,你为何要哭?」 「你就不给我高兴哭啊!?」阿黎气煞煞瞪他。 梅良彻底懵了。 「你说你相信我,我就高兴得忍不住哭了。」阿黎背过了身去,抬起手用手背来擦眼泪,「我总是打你凶你,可你却不管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知道,在我的家乡,除了我阿娘,从来就没有人相信我。」 阿黎的眼泪掉得更甚。 梅良不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什么,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背过身去的阿黎而已。 过了良久,阿黎才转回身来,重新坐下。 她没有再哭,但是眼眶却红得厉害,眼角和脸上都还挂着泪痕。 梅良摸了摸自己身上,却又什么都摸不出来,末了他看看自己的衣袖,尔后把自己的手凑到了阿黎面前。 阿黎诧异看他:「没良心你干啥子?」 「衣袖借给你,擦擦你脸上的泪。」虽然她没有再哭,但是看见她脸上眼角还挂着泪,感觉她又随时会哭出来一样。 阿黎看一眼他脏兮兮的衣袖,嫌弃地推开他的手,「脏死了你的袖子。」 说着,她就着她的衣袖把她的脸胡乱抹了一把,把泪痕擦了干净,末了不忘沖梅良呲牙笑了一笑,「谢谢你没良心。」 阿黎这一记笑一声谢让梅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丫头又哭又笑开心来得快伤心去得也快的性子,着实让他难适应啊。 「苗疆不好吗?」梅良收回手,忽问她道。 「当然好了!」阿黎想也不想就道,「我们那儿山好水好人也好,比你们中原漂亮多了!人也比你们中原好多了!」 说到家乡,阿黎眼中是满满的喜爱以及欢愉之色,即便没有亲眼见到,也能从她的神色间看得出来苗疆在她心中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到中原来?」 既然苗疆那么美那么好,为何又不留在苗疆? 阿黎被梅良这再一问问得面色白了白。 梅良觉得她又要生气,但他没有看见她愤怒地跳起来,没有看见她转过头来凶煞煞地瞪他,也没有听到她暴跳如雷地骂她,他只是见她又重新抱住了自己曲起的双腿,慢慢地把身子矮了下去,看起来孤寂又无助,仿佛被人抛弃了似的,与平日里活蹦乱跳朝气十足的她全然不一样。 「我想回去,可是我回不去。」阿黎声音低低,语气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悲伤与无助,「我是有罪的人,要找到一样东西,我才能赎罪,才能回到苗疆,回到我们乌离部族里。」 「你要找何物?」 ------题外话------ 二更晚些 226、赤焰之泪(2更)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大多都是相对。 你信我,我便信你,你若不信我,哪怕说到口干舌燥都无用。 梅良信她,她便也信他。 信他能够保守她的秘密。 这是她没有与任何人说过的事情,便是对温含玉,她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过。 「我来找我们乌离族的宝贝。」阿黎抱着自己的双膝,声音沉闷得厉害,「找不到,我就回不去。」 「你们苗疆的东西为何要到中原来找?」梅良不解。 「你说呢?」阿黎忽然转过头来,眼睛里写满了仇恨与愤怒,双手紧紧抓进了自己的手臂里,盯着梅良。 这一瞬间,她看着他,就好像在看着仇人似的。 梅良自然不知道答案,阿黎也没想过要让他回答,只听她语气冷冷,「因为你们中原人自私又贪婪!」 梅良并不反驳。 人心本就是这样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反驳。 阿黎把头转了回去,重新面对着燃烧得正旺的柴火,火光在她眸中一跳一闪,映亮着她眉清目秀的脸。 她很愤怒,却又很快恢復了平静,平静得是梅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模样。 「我们乌离族的宝贝被你们中原人拿走了,在十八年前。」 阿黎道这一句话的时候很冷静,冷静得就好像她刚才的愤怒与仇恨不曾存在过似的。 她很冷静,却不表示她不恨。 而是,她恨得太久,早已学会了在这份仇恨与愤怒中冷静下来。 「你说他们不信你,那又为何让你来找如此重要的宝贝?」梅良觉得,他还是比较愿意见到说哭就哭说笑便笑叽叽喳喳像只鸟儿一样聒噪的她。 「所以我身上的蛊毒你不是见过了吗?」阿黎耸耸肩,悲伤颓丧,「那也是对待罪人才会用的赤蛊。」 赤蛊一旦发作起来,中蛊之人生不如死,只有族中巫姑大人才会有解蛊之法。 她若回不去,就至死都要受赤蛊折磨。 「你犯了何罪?」照她所说,她既是罪人,又不能回去,那就是,「叛族之罪?」 梅良虽然从小到大都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天独山上生活,但不表示他的所有认知也都与世隔绝。 相反,对这天下事江湖事,他知道的未见得比逍遥楼要少。 「叛族之罪」四个字让阿黎浑身勐地一颤,僵住。 显然梅良说对了。 只有叛族之人,才会被驱逐,只有被驱逐之人,才没有资格再回到部族中去。 鸟兽的世界里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的世界? 可却听她睁大了双眼,冷静不再,而是愤怒又痛苦地再次看向梅良,大声叫道:「我没有!没有!」 「是那个男人骗了我阿娘!骗走了我们部族的宝贝!」此时的阿黎,就像被人踩着了尾巴的狸猫,竖起了浑身的毛,失了控,「我阿娘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因为他被族里放逐?明明错的是那个男人!」 梅良无动于衷地看着失控得想要嘶声大叫却又在竭力克制自己情绪且压低自己音量的阿黎,忽然反问她道:「你真的觉得你阿娘没有错?」 这本是与梅良毫不相干的事情,可他习惯了阿黎活蹦乱跳的模样,不想看她现在这般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然他却又着实不会说话。 本是气恨得浑身都在发抖的阿黎被他问得倏然愣住。 梅良不觉自己说得有何不对,便又道:「信了不该信的人,就已经是错。」 只见阿黎的瞳眸晃得厉害,才了泪没多久的眼眶又重新红了起来。 她死死盯着梅良,梅良忙道:「喂,丫头,你别是又要哭吧?」 他的话音才落,阿黎的眼泪便已冲出了眼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没有哭出声,就这么抽噎着不停掉泪。 梅良毫无对策,只讷讷地看着她哭,想着他以后是不是要少跟她说话的好? 她这说哭就哭的习惯,他实在习惯不来。 他把他的衣袖伸给阿黎擦眼泪,却被阿黎毫不犹豫推开。 他再伸,她再推开。 反覆几次,阿黎气得跳脚,边哭边骂他道:「你干啥子啊!?我不要你的衣袖擦眼泪!脏死了啊!」 「那你能不能别哭了?」梅良认真地看看自己的衣袖,不脏啊,不挺干净的? 「我伤心我难过我想哭!」阿黎哭得更凶,「你还不让我哭?你欺负人!」 阿黎说着,抬手就在梅良肩上捶了一拳。 若非梅良反应快内力强,这会儿已然被她捶趴在了地上。 梅良揉着自己快被阿黎一拳就给捶断了的肩,心想着这到底是谁欺负谁? 不过,算了。 「你很想回去?」梅良边揉自己的肩边问。 阿黎觉得梅良就是一头蠢猪,「谁会不想回自己家乡去啊!?」 就算中原再好,终究也不是她的家。 况且,她也没觉得中原好! 「找到了你们部族的宝贝,你就能回去了?」梅良又问。 「巫姑大人是这么说的。」阿黎眼泪未停,「我能回去,我阿娘的尸骨也能葬回去。」 否则,阿娘永生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 她自己也一样。 她想回去,更想带阿娘回去。 「我帮你找吧。」梅良盯着阿黎的眼睛,想要知道她的眼睛里到底藏了多少的水,怎么眼泪能一直流个不停,「你们族的宝贝长何模样?」 阿黎愣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梅良,「你愿意帮我?」 「你别哭了就行。」梅良只有这一个要求,「不过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帮你找到。」 「没关系!」阿黎破涕为笑,情绪转变得飞快,她一边急急忙忙用手背擦眼泪一边欢喜道,「多一个人帮我找总比我自己找的强!本来我是想拜託王爷头儿利用他的身份和手下的人马帮帮忙的,但是王爷头儿和我想像中的头儿一点都不一样,他——」 「你们族的宝贝长何模样?」梅良打断了阿黎无关紧要的话。 「一块石头。」阿黎忽然变得正经,「两个巴掌合起来大的红色石头,像烈火在水里燃烧着的样子。」 水火本就不相容,火又如何能在水中燃烧? 也正因为如此,它才能成为乌离族的族宝。 「它叫,」阿黎眸中带着崇拜与敬畏,「赤焰之泪。」 两个巴掌合起来大的红色石头,像烈火在水里燃烧着的样子…… 赤焰之泪…… 梅良觉得自己好似……在哪儿曾经见过。 何时何地的事情了? 正当此时,梅良忽然握着他的剑站起身,不紧不慢道:「终究是追上来了。」 ------题外话------ 我也想天天爆更,可是我实在没这个本事,啊啊啊啊!太难过了!!! 227、不配(1更) 「丫头。」梅良看着与马车相反的方向,看着那沉静的暗夜,对阿黎道,「把赶车大哥叫起来,你们先走。」 「走?」阿黎一惊一愣,也紧跟着跳了起来,一连串的问,「走去哪儿?为啥子要先走?追来了?谁追来了?没良心,这一路上我们究竟是在躲着谁?」 阿黎的话音未落,梅良已经伸手将裹着被子睡着的了车夫提了起来,无视他一脸的震惊,将他往马车的方向扔。 他并未回答阿黎的话。 阿黎皱着眉看他,却没有执意非要问到答案不可,只见她生气似的跺了跺脚,转身便抓着车夫的胳膊飞快地跑向马车。 她坐上驾辕的动静有点大,以致马车里正轻靠着薛清辰睡着的玉芝勐地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抱住她身侧的薛清辰,眸中写满了惊吓与紧张。 薛清辰尚未睡着,他拍拍玉芝的手背,「没事的,玉芝姑娘莫慌。」 正当此时,只见暗夜里忽然疾射而来无数支箭矢,将乘着薛清辰的马车当做靶子! 车夫惊慌失措,以致他掉了手里的马鞭。 眼见那些有如暴雨一般急骤而来的箭矢就要将坐在驾辕上的阿黎以及车夫射穿,对于这突然而来的情况,阿黎一时间也怔住了。 只当她反应过来的那千钧一髮的剎那,但听「叮叮——」的声音以及骤然之间失去了速度而纷纷掉落在地的箭矢,阿黎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啪」的一声马屁被抽打的声音,再见马匹将前蹄一扬,「吁——」的嘶鸣一声,便拖着马车胡乱地跑开了。 马车的骤然动盪让车里的薛清辰不由得揽住了玉芝,以免她撞到车壁。 阿黎想从马车上跳下来,但她想要这么做时却又抓着车帘坐好,一边往回望一边大声道:「没良心你别忘了来找我们!」 方才马车停留的地方,梅良握着剑站着,他没有转头去看正跑开的马车,而是忽如一道虹光,朝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掠去。 快,比从紧绷的弓上爆射而出的箭矢还要快! 利,比那打磨得铮亮的箭簇还要锋利! 正有一队马队朝方才他们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可十数匹马背上唯见一人而已! 只有一人,又怎射得出数十支箭? 更何况,此人手中无弓,背上更无箭。 他只有剑,剑在他手上。 那方才张弓射箭的人呢? 凭空消失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不,他们没有消失,他们在—— 地上。 他们左手握着长弓,背上背着箭筒,右手拿着箭矢,显然是要在射出第二波箭。 可他们却已经人人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每人的脖子上都开了一道血口子,正在汩汩往外淌血。 腥红的血流到沙石满布的地面上,瞬间被吸收了去。 他们面上眸中没有丁点死前的惊恐之色,更没有谁人发出一声惨叫。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死,他们也根本想不到他们会死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马匹没有了主人的驾驭,踩着漫天的尘埃胡乱地跑开。 那还留着人影的马匹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人收紧缰绳,马匹在原地踏了踏蹄,停了下来。 他方才与梅良擦身而过,现下停在梅良身后三丈开外的地方。 他没有因与自己同行的人忽然之间尽数倒下而惊恐,亦没有为此而愤怒。 他很冷静,冷静地牵着马缰,将马头掉转过来,面对着站在那儿没有离开也没有剑锋相向的梅良。 月光皎洁。 梅良一动不动,面上是平日里那般了无生气的神色,他的剑在手中,也在剑鞘中。 他的剑好像不曾拔出来过。 但剑若未出过鞘,他周身躺在地上的人脖间流出的血又从何而来? 然白月西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剑出鞘。 这马背上独独剩下的人,正是白月西。 他看着梅良,梅良也在看他。 梅良面无表情,白月西眸中俱是寒意。 同样手中握着剑,梅良握得轻松,白月西却是将剑鞘握得紧紧。 他面上很冷静,但他的心却不像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把冷静,尤其是在看着梅良脚边的死人时。 这些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死士,百里挑一的,莫说能毫髮无伤地回去,但也绝不会一个也不剩下。 但现在就是除了他自己外,一个都没有剩下。 他甚至连对方出招都没有看清。 速度足够快的人,哪怕身法招式再简单,也能在瞬息之间让人毙命。 所以习武之人的速度都追求一个「快」字。 为快,才能不败。 梅良的剑此刻并未出鞘,白月西依旧觉得他身上剑气凛冽,随时都能割破他的咽喉! 白月西总如他身上衣裳一般灰暗的面色此刻有些发白。 看来,是他低估了乔越身旁的人了。 上次逍遥楼的「五鬼」同时出手都未能取到乔越与那个姓温的女人的性命,想来都是因为这个叫「梅良」的男人了。 白月西知道梅良也见过他,只是除了乔陌与他的亲信之外,无人知道白月西的存在。 但,「你是乔陌的师兄白月西吧。」梅良忽然徐徐道。 因为他总是一副没有生气的模样,以致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不紧不慢的。 他的话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意外,而是肯定。 显然他不仅知道他叫白月西,知道他是乔陌的师兄,还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白月西虽是在马背上,可他却没有任何俯视梅良的感觉。 「我是小乔的小师叔。」梅良不紧不慢地自报家门,「他师父临终前说了,我们师门的人不能再少了,所以小乔的命我得守着,小乔想做什么事情,我得帮着。」 梅良说着,抬手指指方才马车离开的方向,「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想抓着那个姓薛的,不行。」 梅良像是自说自话,根本不管白月西什么反应。 「薛家人伤过小乔,既然是薛家人,自然留给小乔来处置,你——」 「不配。」梅良慢悠悠吐出最后俩字。 228、真孬(2更) 阿黎很担心。 却不是担心梅良会有危险,他的剑法她见识过,他出剑时的那种可怕速度,她觉得以一抵百,对他来说也绝不会有危险。 她是担心他找不到他们。 梅良是个路痴,就算他面前只有一条路,他也还是会走错。 阿黎知道他这一蠢性子,所以她不得不担心。 把这个薛病秧子和玉芝从那个小小院子带走是梅良的主意,到兰川城去也是梅良的意思,他这要是落了单,她该把薛病秧子和玉芝弄哪去? 还有明明就说好了去兰川城的,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车夫太蠢还是兰川城太远,他们都离开青川城一月余多了,还没能去到兰川城。 阿黎烦躁地挠挠头,让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 一来是马车跑了一夜路,就算是后边有人追他们,一整夜都没有追上来,想必是甩开了。 二来是停下来歇歇,马车上颠簸了一整夜,就算她能忍,薛病秧子也不能忍。 玉芝将薛清辰从马车上扶下来的时候,他那张消瘦的脸上一丁点血色都没有,吓得阿黎有些慌,忙问道:「薛病秧子你没事吧?」 「薛病秧子」这个称唿本是阿黎在梅良面前才说的,但这一月余来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她也就当着薛清辰的面说了,薛清辰丝毫不介意,总是温温和和的笑,倒是玉芝觉得不好听,可是她又没法说话,反驳不了,就只能听着了。 听得久了,她也不介意了。 薛清辰微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颠簸了一夜有些不适,到外边来缓缓便好。」 「那就好。」阿黎愣是盯着他瞅了好一会儿,确定他的确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后才放下心来。 相处这一个月来,阿黎发现薛清辰除了身子弱极了之外,人挺好,尤其是对玉芝。 虽然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给过玉芝,可她就是觉得他是打心底里对玉芝好,像兄长又像丈夫的那种好。 他怀里一直揣着几张破纸,反反覆覆地用,每天都给玉芝折不一样的纸玩意儿。 他还手把手叫玉芝写字,不厌其烦的,玉芝笨,她都看明白会写了字,玉芝总需要他反反覆覆地教才能够就着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对,他从没有觉得不耐烦。 很多个夜里,她发现他总是将自己的身子给玉芝做靠垫或是做枕头,到早上的时候她发现他还是同样的姿势,她看得出来他是为了让玉芝能够睡得舒服一些。 明明他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个人,她却觉得是他将玉芝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 「薛病秧子,你是不是喜欢玉芝啊?」阿黎歪着头又在给玉芝摺纸玩意儿的薛清辰,忽然问道。 下一瞬,只见不仅薛清辰手上的动作陡然僵住,玉芝的脸更是在这一瞬之间红透了。 玉芝很羞赧,很紧张,心中却又有一丝丝的期待。 她……也想知道答案。 谁知薛清辰愣了愣后浅笑着摇了摇头。 玉芝看着他摇头,有些怔怔,尔后慢慢低下了头去,紧紧咬住了下唇。 薛清辰也垂着眼帘,一如既往的温和道:「阿黎姑娘说笑了,没有的事,玉芝姑娘是薛某的救命恩人,薛某——」 薛清辰的话尚未说完,便见玉芝忽然站了起来,比划着名说她要到马车上去拿水,然后便跑开了。 阿黎很想狠狠踢薛清辰一脚,但想到他不是梅良,不扛打,她要是一脚踢过去,可能他当场就一命呜唿了,所以她只能生生忍住。 她看一眼跑开的玉芝,将拳头捏得咔咔响,死死盯着薛清辰,沉着脸再一次问道:「你不喜欢玉芝?」 这一次,薛清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转头去看玉芝,他依旧垂着眼帘,继续折着手里已经反反覆覆摺叠过无数遍的小纸张,努力让自己平静道:「薛某对玉芝姑娘只怀有感恩之心。」 「放屁!」阿黎粗鲁骂道。 薛清辰诧异地抬头看阿黎。 「你拿我当瞎子还是拿我当蠢货?以为我看不出来?」阿黎一脸鄙夷。 薛清辰:「……」 「你明明就喜欢玉芝。」阿黎根本不给薛清辰反驳的机会,只鄙夷又嫌弃地看他,「你要是不喜欢她,会心甘情愿给她当靠枕当枕头?你要是不喜欢她,会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写字?你要是不喜欢她,会愿意时时刻刻都和她在一块儿?放屁吧你,你要不是不喜欢玉芝,我这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薛清辰被阿黎这一通粗俗的话怼得无言以对:「……」 阿黎又看一眼马车的方向,发现玉芝还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又问薛清辰道:「既然喜欢,为啥子不承认?我瞅着你俩挺好的,搁一块儿你开心玉芝也开心,你这样让我想揍你啊,难道你是觉得玉芝不会说话配不上你?」 薛清辰本尚且能够冷静,然听到阿黎最后这突然拐弯的疑问,他瞬间急了,慌忙道:「当然不是!」 阿黎看他紧张的反应,撇了撇嘴,更嫌弃道:「还不承认喜欢玉芝,不喜欢你能这么紧张?」 「……」薛清辰本还想解释,终是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阿黎姑娘觉得我这副模样,能有什么资格去喜欢玉芝姑娘?」 阿黎一脸诧异,「为啥子没有资格?你除了病恹恹之外,不挺好一人吗?」 薛清辰笑容更为苦涩,「这副身子骨,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只会给人添麻烦和忧愁。」 「难道你觉得你现在就不是在给玉芝添麻烦?」阿黎的话就像一记狠烈的巴掌,打得薛清辰哑口无言。 「孬!」阿黎看薛清辰的眼神更鄙夷,「你们中原男人可真孬!喜欢个姑娘都畏畏缩缩的,怕啥子啊?有啥子好怕啊?一天天的没事干总想着啥子死不死的,你就不能想着你能好好活着啊?能别这么孬吗?」 薛清辰:「……」 玉芝这会儿已经拿了水囊过来,她的眼眶有些红,显然是哭过。 她在薛清辰身旁坐下,将水囊递给他。 只听阿黎忽然问道:「你俩啥时候能把婚成了啊?」 薛清辰:「!?」 玉芝:「!?」 ------题外话------ 今天更新太晚了,我有罪,主要是我有点卡文脑子有点懵还太困,明天我争取能够正常更新! 229、师叔侄(1更) 阿黎一直在为梅良和他们会合不了而担心,但不想梅良在正午时分便找到了他们。 这令阿黎很是震惊。 她见到梅良的时候,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鹰叫声,她抬头一看,有一只花灰羽毛的鹰在他们头顶斛旋。 「没良心!」虽说信得过梅良的剑法,但是见到他时阿黎还是由不住关心道,「你没事吧!?」 「嗯。」梅良点点头,尔后问车夫道,「这儿离兰川城还远不远?」 「不远啦。」车夫道,「天黑之前就能到了。」 「那走吧。」梅良是骑马而来,他甩了甩缰绳,与马车并排而行。 「没良心,到底是啥人想要薛病秧子的性命?」阿黎坐在驾辕上,看着骑马走在旁的梅良,忍不住问道,「你就不能好歹给我说说?」 梅良不说话。 倒不是不能说,而是他觉得没这个必要,所以一路上即便阿黎问了好几回,他都没有回答。 「哼!」阿黎气恼地别过脸去,「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听!我再也不问了!」 过了会儿,阿黎又转了头来,忍不住又问他道:「那去兰川城干啥子你总可以和我说吧?这都快要到兰川城了,我都还不知道我要跟着你去那干啥子。」 「去等小乔。」这回梅良倒是没有再沉默。 阿黎愣了愣,而后欢喜道:「王爷头儿会去兰川城!?那是不是小姐姐也会去?」 「嗯。」小花给他带的话是温含玉的确是和小乔在一起的。 「一个多月没见到小姐姐了,天天和你搁一块儿太没意思了!」阿黎哼哼声,「不过,你们不是说那啥子兰川城不是你们的地盘了吗?那人家会给我们进去?」 「不给。」梅良答得肯定。 任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肯定,阿黎自然也想不到。 「不给进,那我们去那干啥子!?」阿黎气得险些没跳起来,敢情这个没良心就是故意整他们在马车上颠簸一个月多玩儿的!? 要不是没坐一块儿,阿黎这会儿已经把他打出了几丈远。 「我只说了不给进,我又没说不能进。」梅良说着,转过头来看向马车里的薛清辰,「是吧姓薛的?」 为透气好些,车帘此时是掀开来挂着的,梅良一转头,便能看到薛清辰。 阿黎也转头去看薛清辰,诧异道:「薛病秧子你有办法进兰川城!?」 薛清辰不语。 玉芝紧张不安地看他。 薛清辰这才对她温温一笑,「玉芝姑娘无需担心。」 他到兰川城,哪里需要什么办法,只要他的人往城门前一战,城门都会为他打开。 不管如今这城是大哥镇守还是荣亲王坐拥,他要进城,都不会有阻碍。 阿黎姑娘总说这梅良兄弟蠢,看来,梅良兄弟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这兰川城,羌国夺来于羌国而言自是好事,若能善待城中百姓,百姓不会不心甘情愿臣服在羌国脚下。 然而呢? 罢,罢,羌国上下如此,他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又能如何? 日落时分,打了一路盹儿的阿黎忽然勐地一个点头,醒了过来。 她揉揉酸涩的眼看着不远处城池隐隐约约的轮廓,忽然就清醒了过来,高兴道:「兰川城到了!」 * 暗沉的夜色之中,一支队伍正在悄声无息地往西边方向行进。 夜色的掩盖之下,谁也不知道有这样一支上万人的队伍正在移动。 快速地移动,借着夜色奔跑。 轻便的着装让往日里一直负重训练的他们跑起来就像一匹匹动作迅速的狼,任何人见着,都绝不敢小觑。 快速整齐又安静的行进可见这是一支训练极为有素的军队。 「戾——!」尖锐的鹰叫声划破暗夜的静寂,一只羽毛花灰的鹰振翅飞与队伍上空,一阵斛旋之后忽朝着某一个方向俯冲而下。 温含玉是第二次见到这只鹰。 第一次是在她刚到漠谷好几天后,乔越同她到山泉中洗澡的时候。 与上一次一样,这只看似桀骜不驯的鹰一阵强势的俯冲后在乔越面前忽然就停住了动作,直在他面前扑棱着翅膀,既没有落下,也没有飞走。 只见乔越把手臂一抬,那只鹰便落到了他手臂上来。 温含玉觉得,这鹰前边俯冲时有多迅勐,它这会儿就有多乖巧,乖巧得就像一只鸡。 因为它还在轻轻啄乔越的手背。 上次见到它时,它腿上绑着一支小铜管,但这一次,它腿上什么都没有,就连一根做记号的绳子都没有。 又不是自家豢养的鹰犬,没有携带有用的消息,出现是为了什么? 温含玉不解,是以问与她并驾齐驱的乔越道:「阿越,这只肥鹰这次没带信儿?」 肥鹰? 乔越微微一愣,再看看停在自己手臂上正在用尖尖的喙轻轻啄自己手背的鹰,觉得它好像确实有些肥,不由笑了,道:「小花确实是比原来胖了点儿,可能是逮到的食物太多了。」 温含玉自然知道「小花」就是这只肥鹰,上回他跟她说过,说这是天独山上他和梅良的好伙伴,虽不是他们养的,却与他们好得很。 否则桀骜不驯的苍穹之主怎会愿意为他们传递书信? 「它是把信弄丢了?」温含玉又看了看小花的腿,确定上边什么都没繫着。 「不是。」乔越抚抚小灰背上的羽毛,「本来它就没有带任何东西。」 「那它来干什么?」温含玉拧眉,「难道还能给你传口信?」 「自然不能。」乔越抚了抚小花后将手臂往高处一抬,小花将翅膀一展,重新飞向了苍穹,「小师叔什么信儿都没有来,但是小花来了,那便是说小师叔那边已经妥当了。」 温含玉点点头,「兵不血刃便能夺回兰川城自然是上上之策,不过梅良那性子,阿越你当真放心?」 这话若是在别人嘴里,在乔越面前道出来必然有所迟疑,但在温含玉这儿,一丁点的停顿都没有。 就事论事,于她而言根本无需拐弯抹角。 她在感情之事上虽然迟钝,但在其余事情上,只要她愿意去想,向来都不存在想不明白的。 夺回兰川城是大事,自是不能马虎儿戏。 可她看梅良就是儿戏。 乔越却是笃定:「阮阮只管放心,小师叔靠得住。」 ------题外话------ 哦呵呵~今天一更的时间有点扭曲啊,我去洗洗睡了,白天上班会忙一天,所以二更还是要到晚上下班回家之后了。 230、荣亲王(2更) 羌国无人知晓荣亲王的来歷,只知道他是羌国帝君南门川还是年少时候微服出巡带回来的男子,曾经不畏人言养在东宫,登帝之后更是堂而皇之地将他封为荣亲王,莫说朝臣死谏反对,便是南门川的后宫都对其嫉恨不已。 明明是一个男人,偏能占尽帝王宠爱,甚至二十年不衰! 南门川将荣亲王带回东宫是二十余年前的事情,那一年,南门川不过十四岁的少年而已。 后宫之中,纵是膝下有儿有女也不会得丈夫宠爱长久不衰,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即便人人都知南门川骄奢淫逸更是有龙阳之好,不过一个路上捡回来的比他自己年长十余岁的普通男人而已,一时兴起过了便就过了,可谁人也想不到,这个男人不仅圣宠不衰,更是被登帝之后的南门川捧上了光明正大的位置! 这如何让忠心于南门一族的朝臣们接受得了?这如何能让后宫的女人们不嫉恨? 然,南门川非但没有任何顾忌,反是不顾众意处斩了几位死谏的朝臣,亦将那些敢嚼舌根的后宫妃嫔打入冷宫! 人人都道,这新帝是爱这个来歷不明的男人爱到了骨子里。 可这荣亲王究竟是何人,没有一人知道,便是他姓甚名谁,也无人知道。 见过荣亲王的人无不在想他究竟给南门川灌了什么迷药,以致他能荣宠二十余年不衰? 没见过荣亲王的人则是无不在猜想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一个年纪几乎同比先帝的男人能将南门川迷得神魂颠倒。 但凡知晓荣亲王这个人存在的羌国人,无不骂他。 只有方超知道,他与外边传言的种种,并不一样。 方超是太监,也是荣亲王的贴身护卫。 准确来说,他原本是护卫,太监这个身份,是南门川将他安排在荣亲王身边后才有的。 只为防止他这日夜伺候在荣亲王身旁会与荣亲王发生出些什么事情来。 初时,他对荣亲王恨之入骨,恨不得无数次想要拔刀杀了他。 荣亲王也知道方超恨不得杀了他,若非他家人的命被捏在南门川手中,他怕是早就一刀将荣亲王给了结了。 而当他对荣亲王的恨意已经达到了就算全家一起去死他也非要杀了他不可的地步时,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但他非但没有得手,反是险些让南门川知晓此事。 是险被他要了性命的荣亲王为他瞒住了事情,保住了他的性命,也保住了他全家人的性命。 从那之后,虽仍不是心甘情愿伺候荣亲王,但他心里的那股子仇恨却已放下。 放下了仇恨,方超才慢慢发现,被世人鄙夷的南门川男宠荣亲王与他想像中的并不一样。 如今,是他在荣亲王身旁伺候的第十八年。 十八年岁月,方超已从当初血气方刚的十八岁青年变成了眼角已然生了皱纹的而立之人。 岁月的痕迹在他面上如刀刻,然在荣亲王面上身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如今的荣亲王,一如十八年前方超初见他时那般,一如南门川将他带回东宫时那般模样。 「妖人」,是羌国朝臣乃至百姓对他的称唿。 数十年如一日的模样,如何能不让人觉得妖异? 可即便如此,羌国之内谁人也奈何不了他。 谁人若敢动这荣亲王,依南门川的性子以及对他的宠爱程度,哪怕将整个羌国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放过这敢动荣亲王的人。 一人被杀事小,举族连坐事大,没有人敢拿全族人的性命来做赌注。 哪怕已经在荣亲王身旁伺候的十八年且早已放下对他的仇恨的方超至今仍旧想不明白南门川究竟是迷恋荣亲王什么,毕竟荣亲王除了这诡异的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容貌之外,再没有任何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特点,更没有能让人二十余年钟爱如初的容貌。 倾国倾城的年轻女人尚且迷不住南门川,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如何能牢牢锁住南门川的心? 这是所有人无论如何想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方超已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荣亲王此刻在下棋。 一盘只有他自己却没有对手的棋。 可他却下得很认真。 方超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恭敬地递给他,轻声道:「王爷,您是时候该服药了。」 荣亲王看也不看那瓷瓶一眼便抬手将瓷瓶接过,拔开瓶塞,倒了一粒在手心里,仰头便吞了下去。 方超随即将送服用的水递上,荣亲王却没有看一眼,更没有接过,只是将瓷瓶递还给他。 方超只好将杯盏放下,把瓷瓶收回怀里,默了默后道:「王爷,瓶子里的药丸只剩下不到十日的量了,该回京了。」 荣亲王充耳不闻,继续下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少顷又听方超道:「厨房那边已经将热水烧好,王爷是这会儿沐浴还是过会儿?」 「过会儿吧。」荣亲王眼中此时只有眼前那盘没有对手的棋。 他总是在下棋,他的棋盘上总是没有对手。 方超伺候他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哪日不见他下棋,可他从不叫任何人陪他下过一盘棋,他总是自己。 南门川早先陪他下过一次棋,但在他走后荣亲王当即将那一盘棋连同棋盘给扔了,好像那是什么污秽的东西似的。 在那之后,南门川没再碰过他的棋盘。 起初方超不知他为何要扔了那棋盘,久而久之他懂了。 他是觉得脏。 就像他每次沐浴都要将自己洗得要脱下一层皮才罢休一样。 在帝京的时候,荣亲王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洗澡,有时候他甚至能整整洗上一天,直将自己身上每一处都搓得鲜血淋漓。 而自到了兰川城来后,他虽然每天洗澡的时辰都会很长,但没有像在帝京那样洗到非要自己身上脱下一层皮才满意。 独自下完一盘棋后才见得他抬起头来,淡淡道:「水备好了?」 「是的王爷,王爷移步即可。」方超道。 就在荣亲王站起身时,外边有一侍卫急匆匆跑来,一脸惊色道:「王爷!薛、薛、薛家二公子在城门外出现!」 荣亲王有剎那的震惊,尔后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哦?」 ------题外话------ 我就是喜欢写一个变态的设定!嘿嘿嘿嘿,羞涩脸.jpg 231、做什么?(1更) 玉芝站在薛清辰身旁,微颤的双手将他的衣袖抓得紧紧,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尽写在眼眸中。 城墙上那些城守虽没有再张弓对准他们,她心中的不安却有增无减。 「玉芝姑娘莫怕。」薛清辰面色青白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但他面上却不见丝毫惶惶之色,他很冷静,如同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眼前的危险似的,还轻轻拍了拍玉芝的手背,浅笑温柔道,「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即便薛清辰看起来连他自己都无法自顾,但玉芝紧抓着他衣袖的手却不再颤抖。 有些人,哪怕弱不禁风,却也能稳如巨木,予人安心。 梅良站在旁,两眼惺忪没睡醒的模样,甚至还在城头一道道锐利的目光中打了个哈欠。 阿黎则是左右看看,不慌不乱,反是皱眉问薛清辰道:「薛病秧子,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进城?咱都搁这老半天了,这门到底开不开?」 兰川城自从入羌国手中,城门除了每天早晨会打开两个时辰供周遭百姓入城採买柴米油盐以及城中百姓出来劳作之外,其余绝大多数时候都城门紧闭,与从前乔越管治西疆时辰时开门戌时关门完全不一样。 此刻城门紧闭,城头上的士兵无不震惊又警惕看着城下的薛清辰。 薛家二公子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是真的二公子?还是姜国人假冒的? 没有等来命令之前,无人敢擅动。 薛清辰一点不着急,他微微一笑,道:「阿黎姑娘莫着急,薛某一个死了又活的人忽然出现,自然是会让人害怕的,稍等等便好。」 就在阿黎将信将疑时,本是紧紧闭着的城门伴随着沉沉的声音打开了。 这会儿看到城门打开,阿黎却又觉难以置信了,又盯着薛清辰道:「薛病秧子,这城门还真开了!?」 薛清辰只笑不语。 只见城门中走出来一名三十四五岁模样的黑衣男人,以及跑出来一队手执长枪的士兵,转眼便将他们四人包围在枪戟之中。 阿黎眼神当即沉了下来,同时抽出别在腰后的玉笛。 玉芝将薛清辰的衣袖抓得更紧,手心里冷汗涔涔。 唯独薛清辰和梅良神色不便。 但见那黑衣男人在他们面前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住脚后朝薛清辰抱了抱拳,客气道:「方超见过薛二公子。」 「方公子,许久不见。」薛清辰微微笑着,亦是客气道,「你家主子近来可好?」 「多谢薛二公子挂怀,我家王爷近来无恙。」语气是客气,方超的眼神却不客气,诚如这些守城的士兵们一样,他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薛清辰,看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薛清辰,「我家王爷知道薛二公子来,已经烹好了茶水,薛二公子,请吧。」 方超说完,朝薛清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礼数足够,但周围的士兵却没有要撤下的意思,也没有将手中的长枪收起来的打算。 阿黎即便不是姜国人,但她到这西疆来已经有小一段时日,多少明白些西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此刻,她皱眉看着薛清辰,诧异道:「薛病秧子,你咋个会和这些人相识?兰川城现在不是羌国的吗?这些不是羌国人吗?你为啥子会和羌国的士兵认识?难道你——」 不待阿黎把话说完,只听薛清辰笑对方超道:「这三位是薛某的救命恩人,以王爷的宽容大度,想必不会将薛某的恩人拒之门外,方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方超将目光落在梅良手中的剑上,梅良打了个哈欠后将从不离身的剑塞到了阿黎怀里。 阿黎反射性地抬手把他塞来的剑抱住,震惊地看他,「没良心你这是干什么?」 方超这才又客气道了一次:「薛二公子,请吧。」 玉芝一直紧紧抓着薛清辰衣袖的手不知在何时松开了,她怔怔地看着已经往前走的薛清辰,自己则是还愣在原地。 薛清辰顿了顿脚步,微微侧过头显然是想要回过头转过身来看她叫她,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往前走了。 是阿黎看见她定着不动才拉着她走的,「玉芝你愣着干什么?走。」 阿黎力道不重,然玉芝却被她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阿黎忙扶住她,想要说什么,但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只能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过后再说,现在不是时候,先进去再说。」 「还有,从现在开始你跟紧我,一步也不要和我离开。」薛病秧子现在顾不到你。 不过这后半句话阿黎没有说出口。 而这件事,也是薛清辰拜託她的,在玉芝不在他身旁的时候。 他说,一旦到了兰川城,他就没有办法再顾得上玉芝,拜託她务必保玉芝安然无恙。 她当时不懂,现在倒是明白了。 这薛病秧子原来是羌国人,而且看似身份还不太简单,在青川城的时候他能自欺欺人做一个普通人,但回到这兰川城来,他就不再只是今日之前什么都不是的那个他了。 这世上啊,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情。 就比如她自己。 她虽没有没良心那样的身手,但护一个玉芝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 阿黎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梅良的剑,再看看走在前边的梅良,皱起了眉。 这可是他一直以来从不离身的剑,他竟然什么都不说就塞给了她,他当真这么相信她? 而他没有剑在手,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他怎么应对? 阿黎想问,但梅良始终都没有回过来头。 薛清辰也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直盯着他背影看的玉芝一眼。 * 薛清辰见到荣亲王的时候,他正坐在棋盘旁煮茶。 茶水独有的清香溢满整间屋子,令人心旷神怡。 像是见到相识许久的老友似的,薛清辰见到他既不行礼也不客套,而是微微笑道:「王爷好雅兴。」 且不待荣亲王说上什么,他便已迳自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落座。 方超皱眉,想要斥他无礼,但荣亲王没有任何介意或是不悦的反应,他便什么都没有说。 相反,荣亲王抬眸看他一眼,方超躬了躬身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荣亲王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到薛清辰面前,这才看向他,不仅不惊不诧,反是如闲话家常一般道:「庐山云雾,尝尝我煮茶的手艺?」 「多谢。」薛清辰微笑着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贊道,「好茶!」 荣亲王笑笑,这才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捧在手中轻轻呷着。 「这不像二公子的行事作风。」荣亲王将茶杯放下,从棋盘边上的棋盒里拈起一颗黑子,夹在指间,又看向薛清辰道,「对弈一局如何?」 「自然是好。」薛清辰也将茶杯放下。 荣亲王下了第一步棋,「二公子死便死了,忽然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为的是什么?」 「薛某若是说薛某也不知道,王爷信么?」薛清辰把白子下在黑子旁。 「那二公子觉得我应该信二公子么?」荣亲王分毫不为薛清辰的回答而惊讶。 似乎不管是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都觉得是情理之中似的。 「王爷应该信薛某的。」薛清辰又拈起一颗棋子,「在这羌国,王爷若是连薛某都不信,王爷还能信谁?」 见荣亲王迟迟不下下一步棋,薛清辰不由催他道:「王爷该你走棋了。」 荣亲王轻轻冷冷地笑了一笑,落棋,「说的真对,在这羌国,我连你都不信的话,还能信谁?」 此时此刻,微掩着门扉的屋外。 方超震惊地看着有如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梅良,他不仅来不及拔刀,便是半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他手中的刀便已经被梅良夺去,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梅良一掌震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整个人朝屋里方向打飞! 「砰——!」门扉被骤然撞开,被震飞的方超砸在那正下到一半的棋盘上,棋子噼里啪啦瞬间掉了一地。 莫说荣亲王,便是薛清辰都惊住了。 因为他至今仍猜不明白梅良究竟想要做什么。 仅凭他一个人,在这兰川城内能做得了什么? 232、姜国军!(2更) 黎明即将来临前的夜最黑也最沉,越过来,就是光明,越不过来,就是深渊。 西疆还在沉睡,兰川城亦然。 在城头上守了整整一夜的士兵们不少已经在打盹儿,等着天亮之时另一波士兵来交接。 昼与夜正在交替,鸡鸣声阵阵起。 晨曦的第一道光越上了远处的地平线,染上了天边处的群山山顶。 城头上靠在垛口上打盹儿的士兵忽然勐地一个点头,顿时清醒不少,他揉揉迷濛的眼,作为一个城守习惯性地转过身从垛口朝远方看。 晨光耀眼,使得他微微眯起惺忪的眼睛。 只见远处尘嚣滚滚,好似有沙暴来袭。 士兵看一眼城头上静止不动的旗帜。 又没有风,哪里来的沙暴? 不是沙暴,远处那些喧嚣的尘土又是什么? 好像是……人?还有……马匹? 这么一想,士兵浑身顿时一个激灵,继而抬起双手用力揉搓自己的双眼。 晨曦虽然依旧刺目,但他的眼睛已经变得清明。 他大半个身子从垛口探出,睁大着双眼看着那正朝兰川城方向滚滚而来的尘嚣,不可置信。 「有、有……有敌情!」忽然,只听他惊惶大叫出声,「姜国的军队正在朝兰川城奔来!」 羌国尚蓝绿,姜国尚火红。 那翻滚的尘嚣之中,迎风猎猎翻飞的旗帜正是火红的颜色! 姜国的军队! 城墙上急急的鼓声震天,隆隆响彻整个兰川城,惊醒了所有还未醒来的百姓。 荣亲王与薛清辰彻夜未眠。 那被方超撞翻了的棋盘被重新摆好,散落了一地的棋子也都一一放进了对应的棋盒里,棋盘上正有棋局,对弈之人仍是荣亲王与薛清辰。 只是他们谁人面上都不再有笑意,棋盘旁的茶壶从不断鼓出水气到陶炉中的炭火灭尽再到壶中茶水凉透,它都没有再被荣亲王提起来过,就好像它已经被人完全忘记了似的。 方超被捆上了手脚堵上了嘴巴,就扔在荣亲王身旁。 梅良则是坐在棋盘旁,托着腮看他们对弈,看了整整一夜。 整间屋子也沉默了整整一夜。 当翌日的第一缕晨光跃上窗户纸上时,有士兵狂奔而来,连门都未敲便迳自破门而入。 「王、王爷——!」士兵面上苍白气喘吁吁,额上汗水豆大,大睁的双眼里写满惶恐与急切。 看到被捆绑丢在荣亲王身旁的方超,士兵愣了一愣,却根本无心去好奇。 荣亲王正要将一枚棋子放到棋盘上,此时被忽然闯进来的士兵打断了,他转过头来,面色阴沉语气冰冷,「发生了何事,竟如此无礼?」 士兵吓得当即跪到地上,「禀、禀王爷,城外、城外出现姜国军队!」 除了梅良,无人不震惊。 正当薛清辰与荣亲王震惊之时,一言不发在他们身旁坐了整整一夜的梅良慢悠悠站起了身来,看他们一眼,不慌不忙道:「起来吧,该干活了。」 * 薛清辰被梅良带上城头上时,看着即将要兵临城下的姜国军队时,终是明白梅良到兰川城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以及从青川城到兰川城不过七八天的路程他为何偏偏要胡乱走以致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达兰川城。 梅良救他,是要用他来做进入兰川城的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而他到兰川城来,仅仅是冲着荣亲王。 可见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坐镇城中的是荣亲王而不是大哥,若城中的人是大哥,他必不会採取这般行事。 至于他为何要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来到兰川城,不是因为不识路,而是因为他要等。 等眼前这一支军队! 昨夜之前,兰川城这儿根本没有丁点姜国情报来报,但一只万余人的军队又怎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就忽然出现在兰川城前? 就像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勐虎,忽然间就从夜色里扑出来,令人措手不及。 但,姜国何时有这样一支军队? 看其行进的速度及阵型,俨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但鹿河一战后元气大伤的姜国西疆今春才招募上五万的新兵,由穆王乔陌来训练,不过短短三个月而已,怎可能训练得出能够出战的军队? 这队士兵,究竟是什么士兵? 又是何人领兵? 穆王乔陌? 姜国军愈来愈近,已经能清楚地看到猎猎翻飞的火红军旗,也能够清楚地看到为首将帅的容貌。 疾驰的健马上,为首将帅手中一桿红缨长枪,在晨曦的光芒之中折射出锐利又刺目的光。 那如雄鹰一般锐利的双眼,那在他颈边迎风翻扬的紫楠木耳饰—— 薛清辰站在垛口后边,双目大睁,难以置信。 那是——乔越! 这支仅万余人的军队将帅是乔越!军旗之下马背之上的人是乔越!锐利如鹰迅勐如豹手执长枪的人是乔越! 他身上的不解之毒,他残废的双腿…… 看着为首的乔越,薛清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也难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矛盾的心情。 是他希望乔越能够活下去,能够重新站起来,但身为羌国人的他,却不知道自己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个事实。 而且,乔越不是已经死了吗?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驰骋在西疆的土地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清辰的双手死死抠在垛口上,大睁着的双眼一瞬也无法从乔越身上离开。 荣亲王就站在薛清辰身旁,但他的反应与薛清辰截然不同,在看着即将冲到城下来的姜国军队时,他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惊慌与不安,好像他在看着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与往日里没什么不同的西疆景色而已。 城墙上下的士兵们已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一时间也顾不得荣亲王的身份,催他道:「王爷快下调兵令啊!现在兰川城里的士兵加起来也不过才三千多人而已,暂时能够扛得住,但是——」 然,不待士兵把话说完,便见站在旁的梅良一把拿过他手中的长枪,以枪头抵到荣亲王的脖子上,面无表情道:「开城门,否则——」 「我杀了他。」 233、兵不血刃(1更) 梅良就算武功再高强,仅凭他独自一人,的确不能在兰川城里做出些什么来,而事实他也不需要以他一人之力来做天大的事情。 自知之明他有。 他要做的事情,凭他一己之力已绰绰有余。 他要做的事情,不过是擒住荣亲王,以他的性命作为要挟,让兰川城的城门打开,仅此而已。 仅此,也足够了。 这也是方才薛清辰听到姜国军来袭时才明白的梅良的目的。 而这兰川城里的每一个羌国士兵都知道,这荣亲王之所以能够代替薛清陇出现在兰川城里,不是因为他对兵争之事有多雄才大略,而是因为他是帝君南门川的男宠! 羌国人都知道,南门川为了荣亲王,杀朝臣废妃嫔,是将荣亲王当成了性命来疼着爱着,倘若荣亲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旁人绝不会好过。 若荣亲王死在这兰川城—— 光是这么想,这些羌国士兵都已不寒而慄。 他们若是死在与姜国军的对战中,就算没能立下军功但绝不会给家中人抹黑,可他们若因不打开城门而致荣亲王身死,莫说他们自己死路一条,怕是家中人也都难逃一死。 薛清辰此时看着梅良笑了,幽幽嘆道:「没想到梅良兄弟对我羌国事了解得不少,不然缘何会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来与乔越里应外合?」 他断断没有想到乔越非但没有死,竟还在短短三两个月的时间内训练出了一支属于他的军队! 人数虽少,但在乔越手中的兵,向来令人不敢小觑。 这不过万余人的军队,在别人手中就只是万余,在乔越手中,却要将他们当做五万人来看待,甚至更多。 毕竟,重新站起来的乔越,比从前更不能小觑。 「这兰川城始终都是要回到小乔手里的,这法子不是挺好?你们不死他们不杀的。」梅良将手中长枪的枪头更逼近荣亲王咽喉一分,锋利的枪头已经划破了他颈上的皮肤,流出了血来。 梅良说这话时,就像在说小儿过家家才会说的话似的,甚至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说着,看一眼旋即就会抵到城门下的姜国军队,纠正薛清辰的话道:「不是我想出来的法子,是小乔想的。」 羌国的士兵们看着荣亲王脖子上不断流出的血,根本不待他下什么调兵令,慌得替他下了命令:「开城门!开城门——!」 其余的羌国兵,心中何尝又不是这么想的? 城门大开,西疆这支年轻的军队在乔越的率领下冲进了兰川城,响亮的唿喝声震彻云霄! 羌国的士兵们懵了傻了,他们已经收到了十日之后就整装进攻青川城的军令,薛将军很快就会来率领他们出发的,可现在,兰川城却先被好像是和晨曦一块儿出现的姜国军队给夺占了! 姜国的这支军队,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准备! 乔越要的,就正是这一出其不意兵不血刃。 西疆如今士兵的数量以及质量与从前远不可比,他必须要以最小的损失来夺回兰川城,如此才能保全他能掌控的最大兵力去攻占羌国苷城,进而拿下苷南铁山! 若是一开始就在兰川城与羌国军相持不下,莫说去攻占苷城,仅仅是夺回兰川城就已够吃力。 如今的这个办法,虽然卑鄙,却能将军队的折损降到最低,能最大程度的保全士兵们,再卑劣的名声,他都愿意背负! * 整个兰川城内的羌国士兵加起来不过三千多人。 兰川城本有羌国驻军两万人,但经南门川将兰川城交由荣亲王来管治,下令薛清陇不得再插手干预兰川城之事后,薛清陇一怒之下将兰川城的两万驻军尽数带走,道是这些士兵久未集训,他要将他们重新集中起来进行一番操练才可。 南门川虽心有不满,却又不能为此小事与薛家撕破脸,毕竟如今的羌国的军队多数还在薛清陇手中,因此只能重新调派士兵到兰川城去。 这三千多士兵本是皇城禁军,无论是任何一方面都无法与薛清陇亲自训出来的薛家军同日而语,更没有那些常驻西疆的士兵们当有的勇气与胆气。 将这些皇城来的三千多禁军集合起来,不过才花了一个白日的时间而已。 荣亲王与薛清辰从始至终都站在城头上,看这座城池不被费吹灰之力便成为姜国的囊中之物,薛清辰平静以对,荣亲王亦不喜不悲,更没有丁点的愤怒与不甘。 薛清辰是事实就在眼前,他根本无力扭转,唯有平静以对。 但荣亲王,他看不明白。 他从来就没有看明白过这个人人鄙夷唾骂的荣亲王,根本就猜不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更猜不到他究竟想要什么。 荣亲王一直在看着东方,只有在看着东方的时候,他那双与所有羌国人都不一样的深褐色眸子里才会露出与往日里不一样的神色来。 就好像是东方有什么他期盼着的事情似的。 此时城头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就只有梅良一人而已。 梅良手中已没有长枪,即便如此,他们谁人也无法从他面前逃掉。 「王爷总是朝东方看,不知东方有什么牵繫王爷的心的人或事?」薛清辰忽问荣亲王道。 荣亲王不答。 薛清辰也没有再问。 过了会儿,才见荣亲王转过身来,看向梅良,问道:「不知你们是要现在杀了本王?还是留一阵子再杀?」 他看梅良,没有怒意也没有恨意。 梅良看他二人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俩在这儿站够了就回,我就是个搭把手的,对你们的命,没兴致。」 * 方超以为自己不会为荣亲王的生死担忧,因为即便十八年过去,他觉得他对荣亲王仅仅是不恨了而已,再没有其他任何感情。 他留在他身边,不过是被逼着伺候他保护他罢了。 但当荣亲王被梅良带走时,方超慌了。 为荣亲王的生死感到慌乱担忧。 人的心总会在岁月中慢慢改变,自己不察而已。 在荣亲王身旁伺候了十八年,方超在不知不觉间,不仅已经真正将他当成了主子,也将他当成了亲人。 是以当他再见到荣亲王安然无恙时,他喉间不由哽咽。 荣亲王看他一眼,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且还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他什么都没有说,方超却已红了眼。 这是荣亲王第一次对他笑,也是第一次拍拍他的肩。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这此前十八年,方超都觉得他—— 骯脏。 荣亲王自己很清楚他在方超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从不会碰到方超分毫。 这一夜,无数人难以入眠。 ------题外话------ 2更晚些 234、兰川城(2更) 温含玉独自走在兰川城内。 乔越正忙,无暇他顾,此时也无非需她不可的事情,她便四处走走。 兰川城不是她想像中的模样,城中士兵不停奔走,本该举城皆乱,可兰川城中的百姓却很安静。 出奇的安静。 他们非但没有慌忙逃窜,便是连跑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的人家都少之又少,就好像这兰川城的动乱与他们毫无干系似的。 日落时不见谁人家有炊烟,现下夜已深,也不见多少人家有灯火亮起。 整座兰川城,黑夜之中,只有城墙上的火把与士兵们手中的火把之外,只有寥寥可数的几盏微微灯火。 人呢?这兰川城中的百姓呢? 温含玉手中火把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晃,并不宽阔的街巷上安静得她只能听到她一人的脚步声。 四周黑漆漆,像是没有人居住似的。 但就在这奇异的安静之中,她忽然听到低低轻轻的哭声。 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孩子委屈的话,「呜呜呜……阿娘,我饿……我——」 然孩子哭兮兮委屈巴巴的话还未说完,忽地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捂住了嘴,让他再发不出声音来了一样。 孩子的哭声不大,但是夜太过安静,才致温含玉这一习武之人足以听得清楚。 声音就是从她右侧的屋子里传来。 她停下脚步,看了那黑漆漆的屋子一眼,举着火把抬脚走了过去,尔后抬手敲了敲那紧闭的屋门。 门窗紧闭,她敲响了屋门三回,屋中都无人应声,更无人前来开门。 只见她眼神沉了沉,紧着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踹开了那紧闭的屋门。 「砰!」的一声沉闷震响,不仅门后本是紧扣着的门闩被震开,便是门扉都被震得从墙上脱了半扇下来,砸倒在屋中地上。 温含玉拿着火把踩着砸倒在地的那半扇门扉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不大,她手中火把的火光虽不够明亮,但能让她看得清楚这屋中情况。 简陋的堂屋与灶台共用一室,旁有一扇门,想必是卧房。 她将无人的堂屋扫过一遭后转身走进了旁处的那扇门。 果然是卧房,屋中放着两张木板床。 死一般寂静的小小卧房里,温含玉听到了微不可闻的唿吸声。 她朝木板床的方向走去,在其中一张床前站定。 只见床角处缩着一个满面惊惶的妇人,妇人身后是三双干净却也与她一般写满了害怕与不安的眼睛。 三双孩子的眼睛。 孩子皆用他们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来。 这是他们阿娘叫他们这么做的。 妇人将三个孩子死死护在身后,睁大着眼死死盯着忽然闯进他们家里来的温含玉,因害怕而浑身都在颤抖。 然温含玉在妇人眼中不仅看到了恐惧与不安,也看到了愤怒与怨恨。 忽然,只见妇人如横下了心一般沖她厉声喊道:「我家男人已经被你们抓走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要我们全家都死了才甘心吗!?」 妇人的心口剧烈地起伏着,浑身颤抖得厉害。 她因恐惧而瞳仁紧缩,大睁着的眼眶通红,似想要哭,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泪来。 温含玉面无表情看着她,像是没有看到她的恐惧与愤怒似的,只淡淡道:「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她的确是饿了,从天未明时和大傢伙一起草草吃了一顿干粮到现在,她还没有吃过一丁点东西,只喝了几次水而已。 妇人愣住。 温含玉则已转身出了卧房,道堂屋里点亮了桌上放着的油灯。 妇人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她身后的孩子抓着她的衣裳叫着她:「阿娘……」 妇人这才转过身,再三个孩子头顶上各摸了一摸,压低声音道:「都呆在这儿不要动,阿娘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她看向年龄最长的孩子,叮嘱道:「阿木,看好阿水和阿湖。」 孩子用力点点头,在妇人离开时也不忘对她道:「阿娘!阿娘自己也要小心!」 妇人又再摸摸孩子的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这才从卧房出去。 温含玉就坐在桌边的长凳上,等着她,等着她做饭。 她手中的火把已经被她扔在灶膛里,使得灶膛里正不断鼓出滚滚浓烟,妇人惊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将灶膛里的柴禾堆放好,才不至于整个家都被烟燻得连呆都呆不下去。 妇人心里很慌也很乱,可她还有三个孩子需要她照顾需要她保护,她不得不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 只见她往锅里舀上水烧着,尔后找出面粉来加水搅和,她的动作很利索,做每一样事情都有条不紊,显然是常年都做着同样的事情。 未稍时,一碗滚烫的汤水便放到了温含玉面前来。 温含玉垂眸看着碗里她从没见过的玩意儿,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碗里这一团又一团的面团是什么? 这般问着,她拿起勺子盛起一块面团来看。 歪歪扭扭没个好看形状的面团,就好像乱拧的疙瘩一样。 「这是面疙瘩汤。」妇人冷漠道。 「面疙瘩汤?」这么难看的东西也能吃? 温含玉迟疑了一小会儿,才尝试地将盛在勺子里的其中一块面疙瘩和着汤水放进嘴里。 嗯? 温含玉本是很嫌弃,但将这面疙瘩嚼起来的时候她竟觉得味道还不错,她不由又再舀了一口进嘴里。 妇人站在一旁看她,眸中警惕分毫不减。 温含玉吃了三口后忽然停了下来,同时抬头看向卧房门口方向。 妇人不由也随她视线看去。 只见门后露着三个小脑袋,正睁大着眼盯着她碗里的面疙瘩汤看,看到温含玉忽然抬头来看他们,他们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 妇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偏偏还听得温含玉道:「出来。」 妇人慌忙跑到卧房门前,死死盯着温含玉。 温含玉面不改色,又道了一遍:「出来。」 妇人不敢违抗,她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后将三个孩子从卧房里拿了出来。 此时只听温含玉又道:「过来。」 孩子们不敢动。 温含玉盯着他们。 孩子们被她看得一个害怕,不敢不上前去。 就在妇人慌到了极点准备要跟她拼了的时候,只见温含玉将她面前的那碗面疙瘩汤捧起来递到三个孩子面前,问道:「要不要吃?」 妇人当即一愣。 三个孩子亦睁大着眼仰着瘦瘦小小的脸愣愣地看看她再看看她碗里的面疙瘩汤,纷纷咽了口唾沫。 只听稍年长些男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们能吃吗?」 说是年长,不过也才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而已。 另外两个,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一个五六岁模样,一个四五岁模样。 在温含玉眼里,三个都不过是丁点大的小娃娃而已。 她把面疙瘩汤放回桌上,道:「坐着吃吧。」 她说完,还伸出手来将最小的那个男孩儿提熘起来放到了身边的长凳上。 女娃娃见状,当即手脚并用地爬到长凳上。 年长的孩子看看温含玉又转头去看看他们发愣的阿娘,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该坐下。 温含玉将自己才吃了三口的那一碗面疙瘩汤移到两个已经坐下的孩子面前,随后看向愣在房门前的妇人道:「你没煮着多一些?」 妇人这才回过神,连忙点了点头,快步到灶台边,再盛了两碗,一碗放在自己大儿子面前,另一碗则是放在温含玉面前。 温含玉一点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三个孩子狼吞虎咽,显然是饿坏了。 妇人一直在旁边看着,看着温含玉,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人,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温含玉虽作士兵打扮,但身为女人,妇人能看得出来,她是名女子。 可恨的羌国究竟还想要做什么? 如此一想,妇人心中的怨恨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温含玉将勺子放下时忽问道:「你家里男人哪儿去了?」 235、被喜欢(1更) 妇人努力压制着自己胸中翻腾的怒火,她将双手紧紧握成拳,她想爆发想要让这些可恨的羌国兵将她的男人还回来,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兰川城里的大傢伙,有怒不敢言,有恨不敢说,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 等他们家中的男人回家。 可她们的男人究竟还能不能回来,她们谁人也不知道。 妇人低着头,藏着自己眼中熊熊的怒火,将下唇死死咬住,唯有如此,她才能让自己别做出什么会害了三个孩子的事情来。 「阿爹被抓走了。」年纪最小的男娃娃阿湖抱着面疙瘩碗,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面疙瘩,他仰头看着温含玉,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稚气满满道,「阿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小女孩儿阿水此时忽地抬起小手,指着温含玉,小嘴噘得老高,生气又委屈的模样,有如指控一般道:「阿爹被和你穿着一样衣裳的人抓走了!你们是坏人!」 大哥阿木年纪最长,显然明白了许多他这个年纪不当明白的事情,只见他被自己妹妹这突然一指给吓坏了,赶紧把阿水抬起的小手给打了下来,同时从长凳上跳下来站到了阿水面前,将她挡在身后,紧张地看着温含玉,战战兢兢道:「阿水什么都不知道!阿水只是个孩子!」 妇人这会儿已然将三个孩子圈到了怀里,死死盯着温含玉。 温含玉则只是在看阿木,反问他道:「难道你不是个孩子?」 明明只是个才大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娃子而已。 「我、我是大哥!」阿木挺直着腰杆将小脸仰得老高,明明害怕却不退缩,「我要保护阿水和阿湖!」 「阿水?」温含玉看小女娃一眼,再看最小的男娃儿一眼,「阿湖?」 阿湖看到阿木站得笔直,他也学着挺直了身子,盯着温含玉,有模有样道:「这是大将军哥哥给我取的名字!阿爹说的!」 妇人慌忙捂住阿湖的嘴。 阿水这会儿也忍不住道:「阿水的名字也是大将军哥哥给取的!大将军哥哥要是在,才不会让你们这些坏人欺负我们!」 妇人忙又去捂住阿水的嘴,最后她干脆将三个孩子推到自己身后,她自己则是直面温含玉,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要是想要我们一家人的命,大可赶紧动手!」 温含玉无动于衷,对妇人的慌乱不安仿佛视而不见,她依旧看着她身后的三个孩子,问道:「大将军哥哥是谁?」 「大将军哥哥就是大将军哥哥!」阿水和阿湖将小脸仰得老高,小小的脸上大大的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大将军哥哥」的崇敬与敬仰。 就连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的阿木此时也忍不住道:「大将军哥哥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大将军哥哥要是在的话,一定不会让坏人们把阿爹抓走! 「阿执大将军?」温含玉忽然反问。 「没错。」此刻回答的是孩子们的阿娘,但见此时此刻的她不畏不惧不卑不亢,有如视死如归一般,「就是我们的阿执大将军!」 仅仅是提到「阿执大将军」而已,仿佛都能给他们不惧一切的勇气。 若是阿执大将军在,兰川城一定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你们是不是想你们的阿爹回来?」温含玉目光从三个小傢伙面上扫过。 阿水第一个忍不住道:「我们想要阿爹回来!」 阿木在旁边用力拽了她一下,显然是让她不要乱说话。 「我可以帮你们把他找回来。」温含玉边说边伸出手,看着阿木那张圆圆的小脸,她想要摸一摸。 妇人却将三个孩子往后推开一些,躲开了温含玉伸过来的手。 只听妇人声音打颤道:「你们羌国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帮他们把孩子爹找回来?明明把孩子爹抓走的就是他们! 「你很烦。」温含玉不耐烦地瞥了妇人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羌国的人?」 妇人愣住。 不是羌国的兵,那这兰川城里还会有什么人的兵!? 难、难道—— 妇人大睁着眼,不敢往下想。 「你们阿爹叫什么名字?」温含玉重新看向三个孩子。 阿水被阿木方才那一扯扯得一时间不敢说话,阿湖紧紧抓着妇人的衣角也不敢说话,阿木则是不敢相信地咽了一口唾沫,迟疑地问道:「你、你能把我们阿爹找回来?」 「那让我白吃你们家一顿面疙瘩汤?」她温含玉可不想欠这么一碗疙瘩汤的情。 「我们阿爹叫吴锤子!是个木匠!」阿木急切道。 「我记下了。」温含玉收回目光,躬身拿起放在脚边的火把,重新点燃后站起身,一如她方才二话不说就闯进来那般,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在她即将跨出门槛时她又回过头来,淡漠道:「你们可以去告诉城中其他人,不用再躲着了,你们的阿执大将军回来了。」 她不在乎妇人一家子是何反应,说完便走。 只当她还没有走出多远时,阿水从家里跑出来追上了她,伸出小小的手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叫她道:「大哥哥!」 温含玉停下脚步,低头看她。 「大哥哥对不起,阿水刚刚不应该说大哥哥是坏人。」阿水说着还有模有样地朝她躬下小小的身子,再抬起头来时眸子里亮闪闪的,「大哥哥说大将军哥哥回来了是真的吗?大哥哥说能把阿爹找回来是真的吗?」 「嗯。」温含玉微微点头,并未有将阿水从自己手边拂开。 「那、那大哥哥你蹲下来一下好不好?」阿水的大眼睛更亮。 温含玉默了默,蹲下了身来。 阿水当即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亲得用力,还发出了「吧唧」的一声。 温含玉愣住。 阿水却是雀跃,「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不是坏人,大哥哥是好人!」 温含玉木了木后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嘴角,轻轻笑了。 她这是……被小娃儿喜欢了吗? 她要回去问问阿越确定确定才行。 本是大片漆黑的兰川城,在温含玉从阿木他们的家离开后亮了起来。 本以为无人居住的屋院里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火,将整座兰川城映亮。 * 夺回兰川城的第三日晨,连轴转了三天只歇下过三四个时辰的姜国士兵们终于能够稍微歇一口气。 兰川城内只需一千士兵守城即可,其余四千千人被分成两队驻扎在兰川城周边防线,以备羌国军队来袭。 剩下的五千人,驻扎城外,时刻待命。 虽然乔越已下命封锁消息,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兰川城被姜国夺回此等大事怎可能不走漏一点风声?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乔越争的也就是这一段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内,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因为无论何时,有备才能无患。 在漠谷训练时的阿耿一队被编往兰川城南边防线。 此刻正是稍作歇息补充体力时。 「羌国简直太可恨了!」向来老实少语的阿耿将手中的饼子抓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脸上写满了愤怒,咬牙切齿。 他们知道如今的兰川城已经不是曾经乔越管治西疆时候的兰川城,但他们谁人也想不到曾经安宁热闹的兰川城竟会变成百姓的囚笼。 城中所有青壮都被羌国军队带走,去为羌国当牛做马,便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都未能倖免。 留在城中的,只剩下老弱妇孺。 兰川城中,囚着的是所有被抓走的青壮的命脉。 父母妻儿被捏在羌国手中,哪怕没有给他们戴上枷锁,他们也逃不掉。 他们若逃,他们的父母妻儿就只有死路一条。 若说宋大峰在青川城中的不作为已是可恶,那羌国的所作所为就是天理不容! 羌国根本就没有将交易来的兰川城当成自己的城池,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善待兰川城的百姓。 而留在城中过的老弱妇孺,也并未因青壮被羌国驱使奴役而得到善待。 若是得到善待的百姓,又怎会在城中动乱之时人人都瑟缩在家中连窗户都不敢推开一条缝儿来看上一眼? 可恨! 每一个羌国士兵的心中都如同阿耿一样,燃烧着愤怒。 冷静之人,独有乔越。 ------题外话------ 二更晚一些 236、做兄弟(2更) 若非从漠谷出发之前乔越已经下过军命不可随意处置羌国降兵,兰川城里的羌国士兵就算不死也会被西疆新军打得半死。 不知谁人知晓了薛家二公子就在这兰川城中的消息,传了开去,激起了无数士兵的熊熊恨意以及杀意。 对于生在西疆长在西疆的人而言,羌国可恨,羌国薛家更可恨! 尤其那些亲人死在鹿河一役中的士兵们,对羌国薛家的仇恨就更甚。 虽然羌国当时领兵的是薛家老大薛清陇而不是薛老二薛清辰,但愤怒一旦上头,根本就无人去管那究竟是谁人,只道是薛家人就行! 只是,谁也不敢在乔越面前造次。 军命不敢违,也绝不可违! 他们只能将愤怒与仇恨压在心中,等着与羌国薛家交锋之时。 姜国在战场上的耻辱,只能在战场上洗刷掉! 这是漠谷训练时乔越让他们时刻铭记在心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无论何时,都不能让仇恨与冲动占据理智。 他教他们的是行军作战的本事,也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如同所有西疆百姓一样,这万人的新军心底对乔越怀着的无不是钦佩与信服。 所以薛清辰以及荣亲王的命,才得以保全下来。 不仅保全,甚至没有受到任何的苛刻对待。 仅这一点,就已经是羌国比不了的。 * 薛清辰从来没想过他与乔越会再见面,更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 乔越提着一坛酒来到薛清辰面前,不忘带来两只碗。 他把碗分别搁在他与薛清辰面前,把酒放在了桌案正中央。 就好像相识许久了的朋友似的,面对而坐,他们谁人面上都没有或惊讶或愤怒的神色,有的只是平静。 乔越跪坐下身时在还没有解开封盖的酒罈上拍了拍,看着薛清辰,和气地问道:「薛二公子的身子骨,能饮一碗否?」 薛清辰微微笑笑,「大将军酒以及酒碗都已经带来了,薛某要是说不能喝,岂不是太驳大将军面子?」 「那便是能喝。」乔越也微微一笑。 「必须能喝。」薛清辰点头肯定。 乔越将封盖拔开,浓醇的酒香顷刻四溢。 薛清辰忍不住笑贊道:「酒香醇厚,必是好酒。」 「拿来与薛二公子共饮的酒,自然要是好酒。」乔越提起酒罈,先将薛清辰面前的空碗满上酒,才将自己面前这只碗满上。 「那薛某要先行谢过大将军抬爱。」薛清辰朝乔越抱了抱拳,双手端起了酒碗,昂头便喝,没有怀疑,更没有犹豫。 薛清辰的身子不宜饮酒,是以从小到大,他可谓是滴酒不沾,而西疆的酒酒性既辣又烈,不过才一口而已,薛清辰便被这烈酒辣得只觉自己喉咙乃至肠胃都被火烧着了似的,火辣辣的,令他不听咳嗽,将泪水都咳了出来。 乔越则是一口气将碗里满满的酒一滴不洒不漏喝入肚腹,面不改色,好似他在喝的不是辛辣的烈酒,而是毫无味道的水。 看薛清辰咳得不行,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了薛清辰面前。 薛清辰边咳边道谢,把水喝下去之后才缓过来,无奈地摇头笑道:「让大将军见笑了。」 说着,他就茶盏方才,作势又要捧起那碗酒来喝。 乔越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 薛清辰微微一笑,道:「一直想与大将军喝上几杯一碗的,终是有了这个机会,自当要珍惜才是。」 乔越不语,只是把手收了回来。 薛清辰咳了无数回,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乔越倒给他的那碗酒喝完。 此刻他的面色红彤彤,与平日里的青白完全不一样。 乔越平静看他,已给他倒了好几杯水。 只见薛清辰惭愧笑道:「若是日后还有与大将军一同坐下的机会的话,当要喝茶水才是了,这酒实在太过辛辣,不适合薛某。」 乔越并不回答。 薛清辰也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一同坐下喝酒品茶的机会。 此刻的这一个机会,本也不当有的。 世事难料罢了。 「青川城到兰川城的一路劳顿,薛二公子辛苦了。」乔越平静又客气,他看薛清辰,眸中没有一丝愤怒,也没有一丝怨恨。 「不敢当。」薛清辰轻轻摇头,「若没有梅良兄弟出手相助,薛某也活不到现在。」 「薛二公子近一两年来身子可好?」乔越又问,真心的关切,似乎真将薛清辰当朋友似的。 薛清辰笑得惭愧,「没什么好不好的,薛某这样的情况,能在这世上多活一天都是幸运。」 「一直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与薛二公子当面致谢,不想还有这么样一个机会。」乔越说着,站起身,朝薛清辰真心诚意地抱拳躬身,「感谢薛二公子于乔某被俘在羌国军中时候的多加关照。」 因为躬下身的缘故,乔越耳朵上的紫楠木耳饰在他脸颊边轻轻晃动着。 这一副紫楠木耳饰是石开的,是他在从羌国军营离开之前薛清辰塞进他手心里。 薛清辰轻闭着眼,面色沉重地再次摇了摇头,「薛家人不配受大将军如此大礼。」 他所受的每一种苦,都是他们薛家人给的,他不过是在他被俘之时给他餵过几碗水,在他离开之时把他从他兄弟耳朵上取下的耳饰交到他手中而已,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足以与他所受的苦相提并论,莫说道谢,他现在就算一刀砍了他或是将他千刀万剐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为何偏偏是要与他道谢? 他这一躬身一声谢,让他不想去想薛家以及羌国的将来都不行。 姜国有此将才,何以不强? 那他们薛家呢?羌国呢? 「薛二公子不必为自己身为薛家人而觉有愧于乔某,这是乔某与贵兄长之间的恩怨,与二公子无关。」乔越重新坐下,「二公子无需自责。」 「乔越。」薛清辰不再唤他「大将军」,他抬起头看着他,眸中除了惭愧便是敬佩,「如若我生在姜国,你可愿意与我成为朋友?」 「如若二公子生在姜国,乔某必将二公子引为知己。」乔越平静亦肯定。 薛清辰笑了,开怀大笑,「那便说好了,下辈子,我生到姜国,找你做兄弟!」 从小到大,薛清辰从未开怀大笑,这是第一次。 乔越也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薛清辰笑得更开心。 笑够了,才听得他问道:「说吧,找薛某有何贵干?」 无需乔越想问,薛清辰便已知他想要做什么。 若不是此生註定敌对,他们定能成为知己。 「让这兰川城里的兄弟、儿子、丈夫以及父亲回来。」 ------题外话------ ==,这是没个人看文了吗,连留言都没人留言给我了,让我单机了吗 237、生病了(1更) 温含玉这两天多了三条小尾巴,早晨她从城外军营进城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离开兰川城往军营去的时候,他们也才回家去。 这近两年时间来,羌国可谓是封锁了兰川城,兰川城中已经没有了所有的营生买卖,油盐米粮皆由羌国军队来掌控,客栈已经早就不存在,是以温含玉除了可以随意行动之外,其余吃穿用度与所有士兵都一样。 她休息的地方仍同在漠谷时一样,乃乔越的营帐。 不过是自到达兰川城后的这三天里她没有见过他罢了。 洗漱穿戴好的她与昨日一样,包了两块饼子揣在宽大的短褐里,没有再穿上兵甲,只将她的药箱往肩头上一掂,便出了军营往兰川城方向去。 她才进城门,便见昨天就跟着她的三条小尾巴躲在一旁看她,还以为她没发现他们似的,缩回头去好一会儿,等她往前走了,他们才不远不近地跟着。 温含玉作为军医,她的任务便是救治伤患,但眼下并无伤患,她无事可做,便四处走走。 她今日打算去找阿黎,那三条小尾巴没有跑到她面前来,她只当视而不见。 而昨天跟了她一整天都没敢跑到她跟前来的三条小尾巴这会儿却齐刷刷地站到了她面前来,仰着三张生得相像的小脸看着她。 阿木,阿水和阿湖,她记得这三个小娃儿是叫这三个名字。 三个小娃儿双手背着身后,大眼睛水灵灵,都在一脸紧张地看她。 温含玉本想从他们身旁绕过去,她虽然无事可做,但还没有无趣到陪三个小娃儿玩耍的心。 可看着三个孩子脸上紧张又欢喜的小模样,她终是没有这么做,而是停了下来。 而当她停住脚步时,三个孩子同时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举到了面前来,异口同声道:「给大哥哥的!」 在三个孩子眼里,做男子打扮的温含玉就是大哥哥。 温含玉愣住。 只见他们手上分别拿了一束野花。 说是一束野花,其实不然,不过是野花两朵,杂草满满。 不过这在孩子们眼里,就是满满的一束野花。 入秋的西疆已然难寻到野花,虽然他们手中的三束杂草合起来不过才有五朵小小的野花而已,但依旧能见他们的用心。 「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花儿!」小姑娘阿水眼睛亮晶晶,将手中「花束」朝温含玉举得更近。 「都是我们自己摘的哦!」大哥阿木笑容灿烂,可见很是高兴自己此时此刻做的事情。 「阿湖只找到一朵花儿。」阿湖面上的神情有些可怜巴巴,不过一个眨眼他也笑了起来,呲着缺了好几颗的牙,开心道,「是阿湖自己找的哦!阿哥和阿姐没有帮阿湖的哦!」 温含玉迟迟没有反应,虽没有走开,却也没有伸出手去把这三束不是花儿的花儿接过。 阿水见状,难免着急,还有些委屈:「大哥哥不喜欢阿哥、阿水还有阿湖摘的花儿吗?」 他们明明找了好久好久的,他们是觉得大哥哥会喜欢的呀! 「为什么要给我送花儿?」温含玉看着三张写满着期待的小脸,问道。 「因为大哥哥会让我们的阿爹回家呀!!」阿水扬声道。 「因为大哥哥给我们说了大将军哥哥回来了!」阿木与阿水几乎异口同声。 温含玉微微怔。 她的视线落到三束「花儿」上,而后她蹲下身,把它们拿到了自己手里来。 三个孩子顿时笑得开心。 乔越找到温含玉的时候,便是见着她蹲下身来从孩子们手中接过三束杂草。 忽然,只听阿木兴奋道:「大将军哥哥!」 下一瞬,只见他飞快地朝乔越冲过来,睁大着双眼仰视着乔越,兴奋激动得快要飞起来似的模样,「是大将军哥哥吗!?真的是吗!?」 阿木的声音才落,阿水的小小身子便扑到了乔越腿上来,紧抱着他的腿,与阿木一样将小脸扬得老高,开心不已道:「大将军哥哥大将军哥哥!我是阿水阿水呀!大将军哥哥还记得阿水吗!?」 阿湖年纪最幼,都是看着自己的阿哥阿姐做什么他便跟着学做什么,他这会儿也朝乔越跑了过来,不过他只仰着小脸却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他都快把脑袋仰到身后去了才看得见他头顶的超级大哥哥。 阿水不过才五岁,若非她太过喜爱乔越,小小的她根本就记不住他,更何况是年仅四岁的阿湖。 乔越将手掌轻搭在阿水头顶,轻轻摸了摸,随后蹲了下来,朝三个孩子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来,「阿水长高了不少。」 说着,他抬眸看向阿木和阿湖,「阿木可有照顾好弟弟妹妹?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是小阿湖吧?」 「阿木是大哥!一直都有照顾好阿水和阿湖的!」阿木将小身板挺得笔直,就像个小小士兵似的。 阿湖则用力点点头,「嗯嗯!就是阿湖哦!和阿水的名字一样,都是大将军哥哥给取的名字哦!」 「好孩子。」乔越伸出手,也在阿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阿湖觉得他的手很暖,不由也凑上前去,乔越便又在他脑袋再揉了揉,阿湖这才露着缺了好几颗的牙开心地笑起来。 「大将军哥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高兴过后,阿木变得紧张又不安,以致他伸出手来抓着乔越的手,「大将军哥哥是不要我们了吗?」 乔越深深吸了一口气,难过又愧疚道:「对不起,大将军哥哥不是不要你们,是大将军哥哥病了,很严重的病。」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甚至想要从三个天真的孩子面前逃开。 可他不能,他已经答应乡亲们要留下来,他便不能再逃避。 哪怕再痛苦,他也要直面所有他不敢直面的人与物。 「那大将军哥哥疼吗!?」乔越一说病了,阿木更紧张。 「不疼了。」乔越微笑着摇摇头。 「那、那大将军哥哥病好了吗!?」阿木又问道,小脸上满是着急与关心。 「都好了。」 「那、那、那大将军哥哥病好了回来了,还走吗?」阿木将乔越的手抓得紧紧,好像这样就能将他留下让他不走了似的。 「不走了。」面对百姓,乔越总是温温和和,哪怕是对一个不知事的孩子,他也不会随意敷衍。 他总是以一颗最真诚的心来对待西疆百姓。 这样的乔越,让温含玉移不开眼。 这样的乔越,让她觉得他周身都在发着光,让整个西疆不再黑暗。 就在这时,有一名拄着拐杖的男子着急忙慌跌跌撞撞地出现,他面色发白,面上满是慌乱之色,他四处乱走着,嘴里一边喊着:「救命……救命——谁能救救我家娘子……!」 ------题外话------ 2更晚一些 238、生娃娃(2更) 「阿执……?」拄着拐杖的男子胡乱间看到不远处的乔越,他怔了怔,尔后飞快地朝乔越跑来。 可他似乎忘了自己已经废了一条腿,以致他并未跑出多远便重重摔倒在地。 他正艰难地撑起身时有人朝他伸出来手,搀了他一把。 男子抬头,看到正扶起他的人是乔越的一瞬间,热泪盈眶,颤抖的唇嚅了许久都发不出一个声音来。 「川大哥。」乔越在笑,双手却将陆川的手握得紧紧。 「好小子……」男儿有泪不轻流,陆川却毫不在意自己在乔越面前流下的泪,他定定看着乔越,尔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抱得紧紧,喉间哽咽,却是在笑,「你可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乔越也将陆川抱住,抱得用力,只见他用力点了点头,喉间亦是哽咽道,「阿执回来了……」 陆川笑着在乔越背上用力捶了两拳。 乔越笑得开心。 「本想着将兰川城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去看看川大哥和嫂子的,不想却先见到了川大哥,川——」 乔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川着急忙慌地打断,且见他双手紧紧抓着乔越的双臂,急切道:「阿执,你军中可有大夫!?」 「怎么了川大哥?发生了何事?」陆川惊慌失措的模样让乔越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你嫂子临盆了,可生了好几个时辰还生不出来!」陆川紧张得十指都抠进了乔越的手臂里,「再这样下去的话、再这样下去的话——」 他面色发白,害怕得根本就说不下去话。 正当陆川紧张害怕得不知所措时,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来。 「带我去你家。」 陆川吃惊地看着正在他与乔越身旁停下脚步来的温含玉。 他、他是——!? 「走不走?」温含玉见陆川不动,不由蹙起了眉心,她可是看着阿越的面子才出手帮他一把的。 「走。」回答温含玉的不是陆川,而是乔越,他握住陆川抓着他手背的手,朝他点点头以示放心,问道,「川大哥的家可还是在老地方?」 「是、是!」陆川根本反应不过来这究竟如何一回事,他只是发自内心地相信乔越而已。 「我带阮阮去。」乔越在陆川手背上拍拍,暂时顾不得理会他,先领着温含玉往他家的方向去了。 温含玉则是将方才三个孩子送给她的野花野草塞到了他手里,让他先给拿着。 待他们走出了好一段距离,陆川才回过神来,拄着拐杖急急忙忙地跟上去。 温含玉到得陆川家的时候,三个上了年纪的稳婆死死巴着门口不让她进,她也懒得解释,只抬手将自己的束髮带解下来。 看着她垂散下来的长髮,再看她肩上掂着的药箱,三个稳婆由方才的巴着门不让进变为急急忙忙地将她拉了进去。 陆川也由最初觉得的荒唐变为此刻的目瞪口呆。 这个大夫……是个姑娘!? 「川大哥无需担心。」乔越在旁宽慰他,「有温大夫在,嫂子和她腹中孩儿不会有事。」 「上一回她生的时候我不在她身旁,孩子没了,她的命也险些没了,这一回……」陆川站在紧闭的屋门外,额上和手心里全是汗。 不过他转过头来看向乔越的时候却是笑了起来,「阿执说了不会有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阿执信得过的人,我也信得过。」 陆川说完,将拐杖往墙上一靠,在屋外墙边放着的石墩上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一张石墩,对乔越道:「阿执也坐一坐吧,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和你坐坐了。」 乔越闻言,在他身旁的另张石墩上坐了下来。 陆川打量他,心中因见到他而生的激动这会儿还未平息,「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小子了。」 「我也以为我再也回不到西疆来了。」乔越语气沉沉。 「你受了很多苦。」陆川眸中有浓浓的歉意,「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 乔越惭愧地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半晌,才听得他问陆川道:「川大哥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要是没有羌国横插这么一脚,我过得很好。」说到羌国,陆川眸中有毫不掩饰的恨意,不过转瞬又变成了笑意,「不过总归是把你给盼回来了,没有你的西疆,都不叫西疆,城不是城,家不成家。」 「是我对不起大伙。」乔越低着头,心中痛苦。 这是他心中一道一辈子都癒合不了的伤疤,无论何时想起提起,他都会觉得痛楚万分。 「啪——!」陆川忽然一巴掌重重拍到了乔越背上,拍得他险些从石墩上摔下来。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陆川,只见陆川紧皱着眉盯着他,面色沉沉,「说什么傻话胡话?什么对不起的,大伙谁怪过你了?」 「我……」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自己从前常和兄弟们说的,你忘了?」陆川又在他肩上拍拍,「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别总将过错归在自己身上,你又不是神仙老儿,你就是一个普通人,还想要挑起天宇不成?你这样,让我和阿开阿尼他们这些当兄长的很难过啊。」 七尺男儿,此时的乔越在陆川眼里,只是个弟弟。 「回来就好。」陆川抬起手,在乔越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笑了起来,「欢迎回家。」 乔越眼眶微微颤,有些红,终是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你看你小子一回来,你嫂子就生了,这可是我和她盼了好些年的孩子。」陆川收回手,虽然心中仍在为自家媳妇儿难产而紧张,但他相信乔越,所以这会儿他在笑,「你还给带了大夫来,让我能够安安心心地等着当爹,你啊——」 「天生就属于咱们西疆,走不得,看看,一回来就给咱带来好事。」 「嗯嗯嗯!」三条小尾巴从方才起就一直跟在他们后边,不过躲在院子外不敢进来,这会儿听到陆川笑呵呵地夸乔越,阿水忍不住跑到了院子里来,一边用力点着小脑袋,「大将军哥哥本来就是咱们西疆的!」 阿水一跑就跑到了陆川跟前来,巴着他的腿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好奇道:「陆叔叔,陆婶婶是要生小娃娃了吗?」 ------题外话------ 忙碌的一天啊~~~ 239、和你生(1更) 「是啊,你陆婶婶要生小娃娃了。」陆川边笑边伸出手将阿水抱过来放到自己没有废掉的那条腿上坐着,「生一个像阿水和阿湖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阿湖这时候也跟在阿水后边跑了进来,扑在陆川跟前。 陆川因为废了一条腿,是以未有被羌国军抓去做壮丁,也正因为如此,乡里乡亲平日里无论什么大事小事都习惯来找他。 虽然他只剩下一条腿,可他身为男人,又曾经当过兵,老幼妇孺们多为没有主见之人,若是生个什么事情,都习惯性地找男人来当主心骨,久而久之,即便是住得不相邻的人家,也都知晓了陆川这么个热心肠的人。 吴家与陆川家隔了两条街,但阿木平日里就喜欢领着妹妹阿水和弟弟阿湖来陆家玩儿,三个孩子每天都会来摸摸陆川媳妇儿的大肚子,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生个弟弟或是妹妹。 小娃儿最是喜爱被人夸赞,小姑娘就更是如此,阿水这会儿笑得开心极了。 「那陆婶婶生了小娃娃,陆叔叔是不是就要当阿爹了?」阿水抱着陆川的脖子问。 陆川与吴锤子年纪相当,吴锤子被抓走的这一年多来,因为吴家三个孩子的缘故,陆川时常往吴家走动帮衬,在吴家三个孩子心里,陆川就像他们的第二个阿爹。 「那是当然的。」陆川应道,不由转头看向身后的屋子,说不心急如焚也是假的。 「那大将军哥哥什么时候也当阿爹呀?」阿水头一转,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乔越。 乔越愣住。 谁都没想到阿水会有这么忽然一问。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大人想不到的新奇。 乔越愣着答不上话,阿水却已从陆川腿上滑了下来,转身巴到了他腿上来,仰着小脸等着他的答案。 比阿水年长一岁有余的阿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阿爹有阿娘,陆叔叔有陆婶婶,梁大伯有梁大娘,可是大将军哥哥都没有大将军姐姐,是当不了阿爹的。」 阿木的认真「总结」令陆川忍俊不禁,哈哈笑出了声来,「阿执啊阿执,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孤家寡人的,瞧瞧,孩子们都看不起你了。」 乔越:「……」 阿湖注意到乔越手中的「花束」,那是他们方才送给温含玉的,好奇问道:「大将军哥哥,大哥哥把花儿给大将军哥哥,是喜欢大将军哥哥吗?」 阿娘说,他们要是喜欢大哥哥的话,可以给大哥哥摘花儿送花儿,那大哥哥把花儿给大将军哥哥,是不是就是喜欢大将军哥哥? 「大哥哥可以给大将军哥哥生小娃娃吗?」阿水更好奇。 「那大哥哥就是大将军哥哥的大将军姐姐?」阿木抓抓脑袋,一副想不明白的模样。 乔越被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天真无邪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还有些哭笑不得。 偏偏陆川这会儿还给孩子们道:「错了错了,那不是大哥哥,那是大姐姐,是可以给你们的大将军哥哥生小娃娃的。」 「真的吗!?」三条小尾巴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併挤到了乔越跟前,「大将军哥哥也要有小娃娃了吗?」 乔越耳根骤红:「……」 只听陆川还故意道:「刚刚我可是听到阿执叫那姑娘叫『阮阮』来着,叫得这么亲昵,是喜欢的姑娘吧?」 乔越两耳红透。 「这么多年了,你小子可终于有喜欢的姑娘了, 「……」 只当乔越面红耳赤时,屋内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陆川勐地一怔,尔后跳了起来,连拐杖都未拿便急急忙忙往屋里去,险些摔倒,若非乔越在旁扶住他的话。 当陆川小心翼翼地抱着稳婆抱来给他的只比巴掌大那么一丁点儿的孩子时,他激动开心得红了眼眶。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看孩子便将孩子朝乔越面前一递,急道:「阿执你先帮我抱着孩子,我进去看看你嫂子!」 根本不给乔越反应的机会,陆川直接将他的手拉起来,强行将孩子塞进他怀里。 乔越何时抱过这刚出生孩子,一时间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把怀里的小傢伙给摔了。 可三条小尾巴却不给他当石雕的机会。 「大将军哥哥,我可以看看小妹妹吗?」阿木扯扯乔越的衣角。 「阿水也要看!」 「阿湖也要看!」阿水和阿湖也要凑热闹。 乔越只好慢慢、慢慢地坐下身来,让三个孩子能够看到襁褓里的小傢伙。 温含玉从屋里出来时,瞧见的便是乔越小心翼翼地抱着陆川的孩子像块木头似的不会弯腰也不会弓背就连手背高高举着都不敢动上一动的朝凳子上坐。 三个孩子围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怀里的小傢伙瞧。 那画面,就像一只大猴领着三只小猴在看一只刚出生的小小猴儿似的,让温含玉有些想笑。 只听阿湖呆呆道:「为什么小妹妹这么难看?」 「为什么小妹妹皱巴巴的一点都不漂亮?」阿水皱巴着小脸,这和她想的漂漂亮亮的小妹妹一点儿都不一样。 阿木也是好奇不已,「大将军哥哥,小妹妹为什么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呀?」 这个襁褓里的孩子的确像阿湖和阿水说的一样,皱巴巴的,许是因为被憋在娘胎里时间过长了的缘故,小傢伙这会儿紫红紫红的,确实难看。 不过…… 这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啊。 被期待着降临到这个世上的小生命。 看着臂弯里的小生命,一动不敢动的乔越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笑得温柔,也笑得开心,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孩子额上轻轻亲了一口。 他的欢喜并不见得比陆川要少,好像这是他的孩子似的。 「谢谢阮阮。」乔越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温含玉。 若不是有阮阮,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 「大姐姐!」阿水也转过身昂头看向温含玉,欢喜道,「陆叔叔说你不是大哥哥,是大姐姐!大将军哥哥说他要和大姐姐生小娃娃!」 乔越:「!!?」 他何时说过!? ------题外话------ 三条小尾巴:请叫我们三小助攻! 240、何时生(2更) 乔越看着温含玉,面红耳赤,忙解释道:「阮阮,我……」 「嗯。」乔越紧张得浑身发僵,谁知温含玉却是冷静从容地点了点头。 乔越才要解释的话顿时断在了齿间。 什、什么!? 「阿越你要和我生孩子?」温含玉像看不见乔越双颊上的绯红和眸中的紧张似的,只见她朝乔越凑过来,甚至还半躬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时候?」 乔越的脸瞬间红炸了,惊得险些摔了怀里的小娃娃。 温含玉像是事先就知道他会有这么惊吓的反应似的,她问这话时抬手托住了他的臂弯,稳住了他怀里的孩子。 乔越本就紧张得不知所措,偏偏阿水还一边拍着小手一边蹦跶着兴奋道:「大将军哥哥,今天就和大姐姐生小娃娃啊好不好?好不好?」 阿水两眼亮晶晶,巴着乔越的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阿湖插话道:「可是大姐姐都没有大肚子!陆婶婶有大肚子才能生小娃娃的!」 阿水觉得很有道理,用力点了点头后又问乔越和温含玉道:「那大姐姐什么时候能有大肚子呀?」 身为大哥的阿木忽然又总结道:「那大将军哥哥和大姐姐要先打架!」 乔越:「……!?」 看乔越和温含玉不说话,阿木更加觉得自己说对了,只见他还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阿爹说了,阿水和阿湖就是阿爹和阿娘打架打来的。」 「那阿哥也是阿爹和阿娘打架打来的吗?」阿湖天真地问。 阿木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是的!」 阿水歪了歪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也问道:「那大将军哥哥和大姐姐打架了也能有大肚子然后有小娃娃?」 阿木又想了想,再一次肯定地点点头,「是的!」 阿娘生阿水的时候他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阿湖就是阿爹和阿娘在屋里打架之后没多久阿娘就有大肚子了的。 阿娘和阿爹打架的时候都是关着门在屋里打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打架也能大肚子,阿爹说等以后他长大了自己娶媳妇儿了就知道了。 反正,阿爹和阿娘打架的时候不让他们看。 「大将军哥哥也要和大姐姐打架吗?」阿水重新看向乔越,一脸认真,「可是大将军哥哥不要把大姐姐打疼哦,不然大姐姐会哭的!」 「大将军哥哥和大姐姐现在就要打架吗?」阿湖也迫不及待地问。 阿木又道:「阿爹和阿娘打架都是在晚上的哦。」 「哦。」阿水和阿湖不约而同点点小脑袋,「那大将军哥哥和大姐姐就晚上再打架哦?」 「……」乔越被三个单纯的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弄得脸红得冒烟儿。 陆川这时候喜笑颜开地从屋里出来,「刷刷刷」地将三个小娃子从乔越面前提熘开来,乔越本以为陆川是给自己解围,谁知陆川却是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加入了小傢伙们的「战队」,哈哈大笑道:「阿执,何时和这位姑娘把婚成了把孩子抱了?看小娃儿都催你了。」 不待乔越回答,只见陆川往后退开两步,二话不说朝他与温含玉抱拳深躬下身,感激不已道:「姑娘与阿执大恩,陆川一家铭记于心,他日若需,陆川定全力以赴!」 「川大哥快快起身!」乔越着急地想要搀陆川起身,可他怀里抱着孩子,莫说伸出手,他就连站起身都不敢,「我怎受得起你这般大礼!」 陆川不语,只是久久不肯起身。 这于他而言是大恩大德,因为有乔越,才会有温含玉的出现,是他们二人救了他的妻子与孩子,是他们救了他们一家人。 若今日遇不到他们,他不仅会失去孩子失去妻子,他失去的更是一个家。 莫说躬身言谢,便是他给他们跪下,都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阿执断不会让他跪下。 他只能如此。 温含玉本是无动于衷,但是看乔越着急着想要将陆川扶起来的模样,她默了默后伸出手,在陆川的胳膊上轻轻抬了抬。 陆川诧异看她,只听她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答谢。」 陆川一时无言以对,面色很是尴尬。 乔越忙解释道:「温大夫的性子如此,川大哥莫往心里去。」 陆川笑着摇摇头,「阿执稀罕的姑娘,果真是与寻常姑娘有些不一样。」 心地善良偏看起来如此冷漠的姑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乔越没想到陆川一句话又将话题拐到了自己身上来,一时间接不上话。 「既然温姑娘说了不用谢,那我也就不再多说感谢的话了。」陆川性子豁达,他看着温含玉,笑呵呵问道,「温姑娘是阿执小子稀罕的姑娘,那温姑娘觉得阿执如何啊?」 「阿越很好。」温含玉看看眉笑颜开的陆川,再转头看向乔越,面不改色不假思索道,「我喜欢他。」 莫说乔越,便是生性豁达的陆川都愣了一愣。 这般直白的情话,即便是男子,都不会堂而皇之地在人前直言,更何况一个女子? 且还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温含玉不觉有他,乔越却已经面红得连唿吸都是滚烫的。 三个孩子皆一脸兴奋,「我们也喜欢大将军哥哥!很喜欢!」 「哈哈哈——」陆川怔愣过后哈哈大笑出声,阿执小子喜欢的姑娘,当真是特别,「那温姑娘可真太有眼光了!」 就像被喜欢的是自己似的,陆川笑得合不拢嘴,他的欢喜分毫不亚于自己初为人父的喜悦。 只见他抬起手,在愣住了的乔越肩上拍了拍,朗声笑道:「温姑娘嫁给这小子的话,绝不会亏!」 温含玉贊同地点点头。 陆川笑得更开心。 * 乔越从陆川家中出来的时候,面仍红耳尤赤。 温含玉拿过她前边交给他的、这会儿已经有些蔫吧儿了的野花。 看着那并不好看的小野花,她觉得心情挺好。 「阿越你今天不忙?」她用手指拨了拨手里的小野花,转头来看乔越。 为行动方便,乔越将长发全都束起,温含玉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耳朵与侧脸。 他耳朵通红。 乔越正要回答,温含玉则抬手将他耳朵捏在手里轻轻揉着,「阿越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她指尖微凉,乔越的喉结勐的一跳。 ------题外话------ 来点乔玉夫妇互动如何? 241、等我回(1更) 乔越握住了温含玉轻揉着他耳朵的手。 他握得有些紧,眼神炽热地看着她。 温含玉眸光澄澈。 乔越极力平復着自己紧张的心,但他终究只是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将温含玉的手从他耳上拿开,道:「就是忽然间觉得有些热,没事。」 「哦。」温含玉并未多想,点了点头后把手收了回来,不由又问道,「阿越你是来找我?」 「嗯,来找阮阮。」乔越颔首,「有事要与阮阮说。」 「你说吧。」温含玉将肩上的药箱掂了掂,以免药箱从肩上滑下去。 乔越道:「我要离开兰川城一小段时日。」 温含玉本要跨出的脚步收了回来,「干什么去?」 「去将兰川城的男人们带回来。」乔越沉声道。 温含玉没有多问,只迈开了脚步,一边道:「什么时候出发?我先去收拾收拾。」 「阮阮。」乔越忽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温含玉被迫停下,转过头拧着眉看着他,「阿越你干什么?」 「阮阮留在兰川城就好。」乔越声音温和,语气却果断。 温含玉微眯起眼,死死盯着他,虽一言不发,却不难看出她此刻的不悦与质疑。 「我不会去很久。」以往只要温含玉微微拧眉,乔越就会紧张,但凡她生气,他总会依着她,但此事,他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并不打算更改的决定。 「然后?」温含玉并不满意他的答案。 「然后就是阮阮不用跟着我去,留在兰川城就好。」乔越平静道。 「我是军医。」温含玉将眉心拧得紧,「军队行动我不动?」 「我不会让兵力在此事上有折损。」他的目标是苷城与苷南铁山,他定要保全九成的兵力去抢夺这两地,绝不会在他事上损耗兵力,「我已有计划,阮阮只管放心。」 「不行。」温含玉想也不想便否定了乔越的决定,「我若不在,你的腿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乔越决心已定,「阮阮无需担心。」 「阮阮,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还不起。」乔越将温含玉拥在怀里,声音低低沉沉,「阮阮你是军医,可你也是我心爱的姑娘,我想做的是保护你,而不是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更不是让你和我一起直面危险,阮阮你可明白?」 温含玉有些怔,她不是太明白,不过她却没有像方才那样坚决反对,执意要跟着去。 「我需要阮阮,但是阮阮这些日子来太累了,我想要阮阮能够好好歇一歇,否则届时行军苷城,阮阮会更累。」乔越贴着温含玉的耳畔,怜惜又心疼。 别人心爱的姑娘无不是小心翼翼地疼着护着,阮阮却是要与他吃苦受累,他心疼,他不舍。 「我能忍受。」温含玉唿吸着乔越身上独有的味道,心很安宁。 「可我不想阮阮忍着。」乔越心更疼,「我会安然无恙地回到阮阮面前来,所以阮阮就在兰川城等着我回来,可好?」 温含玉不说话。 她并不想答应。 「等我回来,和阮阮一起挑个成婚的喜庆好日子,可好?」乔越又道。 温含玉眨了一眨眼,「好。」 乔越笑了,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口,「一言为定。」 温含玉摸摸他扬起的嘴角,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到时候选好了日子,我好写信告诉太爷爷。」 乔越笑得温柔。 待乔越松开她时,她把三条小尾巴送给她的野花拿到乔越面前来,认真地问他道:「阿越,这三个孩子给我送花儿,那个小女娃儿还亲了我一口,是不是表示他们喜欢我?」 乔越点点头:「当然。」 「为什么会喜欢我?」温含玉想不明白。 「因为……」乔越忍不住抬手轻抚着她细嫩的脸颊,「阮阮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每一个人喜欢。」 谁知温含玉却又皱起了眉心,边摇摇头边道:「我不是。」 她也不是个好人。 「在我心里,阮阮就是如此的。」 三条小尾巴躲在门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用小手捂着嘴,一声也不敢出,都不敢打扰他们的大将军哥哥。 「阿越你去吧,记得必须安然无恙。」温含玉抬手摸了摸他耳上的紫楠木耳饰,「我在兰川城等你回来。」 「好。」 「替我找一个叫吴锤子的木匠,是那三个孩子的阿爹,我答应他们要把他们的阿爹找回来的,既然你不让我去,那就交给你替我找了。」 「好。」 温含玉就站在陆家小院门外,目送着乔越离开,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她才想起要走。 她没有察觉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无情无欲也无求的剔骨刀。 她的心,有了期待,也有了依恋。 她正一点点变成一个寻常人。 乔越离开后,那三条小尾巴又跟上了她,她并没有嫌烦,任他们在她身旁蹦蹦跳跳。 这是从前的她身边绝不会发生的事。 她亦没有察觉,乔越说的话并非是因为爱屋及乌使然,所有与她相处过的人,都喜欢她。 长宁县官府里的衙役们以及太医署里的医官们,乔越手下的这些士兵,以及兰川城里的小娃娃们,无不喜欢她。 她不明白而已。 * 温含玉的住所由城外的营帐搬到了城中一处宅邸中来。 这是乔越出发前交託给梅良的事情,梅良穿着他那件绣着好几个猪头的衣裳穿街过巷时让无数人认为他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 说是乔越交託的事情,其实不过是给温含玉当跑腿的使唤再给她带带路而已。 那处宅邸,如今住着梅良、阿黎以及玉芝,还有关押着荣亲王主僕与薛清辰。 阿黎百无聊赖地正打算到城里四处走走时,梅良领着温含玉正好出现。 「小姐姐!」 ------题外话------ 2更晚一些 242、听说(2更) 「小姐姐!」见到温含玉的阿黎可是高兴坏了,凑在温含玉身旁一个劲儿的说个不停,就像好久没能说话了似的,「小姐姐你要是再不出现的话,我可真是憋坏了!」 「怎么说?」阿黎活泼的性子与温含玉的淡漠截然不同,但温含玉并不嫌她聒噪吵闹,相反她觉得阿黎这般挺好。 阿黎这样,才是正常的姑娘当有的模样。 「这些日子都是和没良心还有玉芝搁一块儿,玉芝不会说话,没良心是个木瓜!我都没个人好好说话!」阿黎一点不给就走在她们后边的梅良面子,「好不容易到了这兰川城来,可是这里的人都听不懂我说话!」 一想到那些人听她说话都一脸茫然的模样,阿黎就觉得丧气,「小姐姐,我说的话难道和你们不一样?为啥子他们能听得懂你们说的就听不懂我说的呢?」 这会儿到梅良不能理解,这丫头明明一张嘴就是浓浓的外乡口音,难道她自己没有察觉? 温含玉看着她,一脸认真道:「可能你的声音太好听,所以别人听不懂。」 梅良:「……」 阿黎贊同地点点头,毫不羞涩,「我觉得也是!」 「玉芝也在这儿?」左右无事,温含玉便与阿黎随意说起了话来。 那个不会说话的姑娘,家不是在青川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 阿黎点点头,「因为那个薛病秧子呗!」 「薛病秧子?」温含玉微微蹙眉,显然不知阿黎在说什么。 「小姐姐你不知道?」阿黎一脸诧异,尔后又兀自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也对,小姐姐这些日子都没和我们在一块儿,当然是不知道的。」 「薛病秧子就是当时玉芝紧张得不行的那个男人,就小姐姐你给救治的那个。」阿黎这是终于找到了能说话的人,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这些日子来没能说的话都够了去的模样,「有人想要取他性命,没良心像会卜卦一样事先就知道了,不知到哪儿套了辆马车逮了个车夫就叫上我去了玉芝的家,把薛病秧子带走了。」 「玉芝当时死死抓着薛病秧子的衣袖不放,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的样儿,我就把她一块儿带上了。」 「到了这兰川城,我才知道薛病秧子原来是羌国的人。」说到这儿,阿黎皱起了眉,一副感慨世事无常的神色,「听说还是那啥子薛将军的弟弟,我听他们都叫他薛二公子。」 「说来最可怜的是玉芝。」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的阿黎这会儿重重嘆了口气,「知道薛病秧子是羌国的薛家人之后,玉芝好像特别不能接受,这都已经是我们来到兰川城的第五天了,她只吃了两碗稀饭,还是两小碗而已,连屋都不出,不管我问她啥子她都只是摇头。」 「我去找了两次薛病秧子,他个混蛋都不搭理我,简直比没良心还没良心。」 梅良:干我何事? 「小姐姐,要不你去看看玉芝,劝她吃点儿东西?」阿黎是真心将玉芝当朋友当妹妹,玉芝不好过,她也觉得心里不畅快。 「我?」温含玉不解,「我能起什么作用?」 「小姐姐的作用可就大了!」阿黎诧异过后是肯定的神色,「小姐姐可对玉芝和薛病秧子有恩,小姐姐说的话,他们敢不听?」 温含玉默了默,并未拒绝,但也未有答应,反是反问阿黎道:「我看起来像是这么热心的人?」 杀人她会,帮人,她不太会。 「小姐姐看着不像。」阿黎一点不怀疑温含玉的心地,「不过我知道小姐姐是面冷心善的好人啊。」 温含玉愣愣。 她在阿黎的眼里,是这样的人? 心善的好人? 温含玉忽然觉得心情很是不错。 「那我待会儿去看看。」 「好!」阿黎开心地点了点头。 只见她朝温含玉靠得更近了些,一副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的模样,还特意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姐,我还听说个事儿!贼让我眼珠子都快掉了的事儿!」 温含玉听着她的形容,不由盯着她的眼睛看,淡漠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她一脸认真:「掉出来我看看,我看看能不能留着有什么用。」 「……」她要说的不是她的眼珠子!「小姐姐你这反应不对!你应该问我是啥子事儿!」 看阿黎腮帮子有些鼓鼓,温含玉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圆圆的脸后才配合道:「什么事儿?」 她喜欢阿黎嬉笑怒骂毫无伪装的真切模样,阿黎的脸上没有面具,和阿黎相处,让她觉得舒坦。 「就是羌国的那啥子荣亲王啊。」阿黎一点不介意温含玉捏她的脸,反是对她「嘻」的一笑,「小姐姐有没有听说过?」 「嗯?」温含玉当做不知,两手都揉上了阿黎细嫩的脸,只觉好玩。 「听说他是羌国皇帝老儿的男人!」哪怕是已经听说了的事情,阿黎这会儿说到还是由不住满脸的震惊,「不对,他们说的不是男人,是男宠,就是爬皇帝老儿床的那种。」 说到这儿,阿黎只觉噁心,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以防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似的,「听说他年纪还比他们的皇帝老儿大了不少!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男人了,可皇帝老儿还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 阿黎顿了顿,用力咽了口唾沫,「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了,男人和男人啊,怎么就能那样、那样呢?」 「哪样?」还没有离开的梅良忽然插了一句。 阿黎当即跳了起来,转过身抬起手就用力推了梅良一下,「关你啥子事!你们男人不要脸!你走开。」 梅良被力大无穷的阿黎一推就摔到了地上,跌得他臀部疼极。 他揉着自己摔得生疼的臀部,一脸无辜又茫然。 他怎么又不要脸了?他说了什么? 「我不能走。」小乔拜託他的事情是看住姓薛的和荣亲王,他们就在这院里,他能走去哪儿? 他倒是想去喝酒。 不过不行。 「那你不要说话!」阿黎瞪着梅良的眼神满是嫌弃,好像有那龙阳之好的男人是他似的。 「阿黎。」温含玉忽然问阿黎道,「你见过这荣亲王了?」 「没有。」阿黎摇摇头,「他就在这宅子里,但是我没有见过,这个没良心见过。」 「他在哪间屋?」温含玉又问。 「好像是在那边。」阿黎抬手指向某个方向,不过不确定,「小姐姐你问没良心,没良心知道。」 「不对。」阿黎说着觉得不对劲,「小姐姐你问这干啥子?你……想见他啊?」 ------题外话------ 晚上家里有事,所以更新晚了,实在罪过 243、(1更) 梅良虽然不能出去喝酒,但乔越却为他准备了很多酒,就放在院里。 梅良的人就在院里,就正坐在一堆的酒罈之间喝酒。 这对他而言,是再惬意再满足不过的事情。 「哎,没良心。」阿黎在他身旁蹲下来,眼睛里写满了好奇,「那个荣亲王到底是啥子人啊?」 「男人。」梅良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那张总是了无生气的脸上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露出满足之色,好酒,够辣。 「我当然知道是男人!」阿黎不悦地瞪他,「我是问你他到底是个啥子样的人!」 死没良心,故意的吧! 「普通模样的人。」梅良依旧想也不想就道,继续喝酒。 阿黎生气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罈,生气地瞪着他,「你不好好给我说你就不许喝!」 梅良这才抬头看她,茫然道:「我不是回答你了?」 难道他应该不说话? 女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奇怪? 「你都没有好好回答!」阿黎用手把酒罈口死死罩住,一副「你不好好说话就别想喝」的模样。 梅良捨不得这坛酒,只能被迫问她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那个荣亲王究竟长什么模样有多漂亮啊。」阿黎又瞪了梅良一眼。 「我说了,普通模样。」她方才难道是没听到他说的话? 「普通?咋个可能!」阿黎将酒罈口罩得更严实,「你再不给我好好说我就倒了你这酒!」 「为何不可能?」女人真是不能好好说话!梅良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那罈子酒。 要不是因为她是女人,他就把她打一顿然后把酒拿过来了,根本就不用跟她啰嗦。 女人就是麻烦。 「这还用问?」阿黎快被气死,「他可是羌国皇帝老儿的男宠,他要是长得不漂亮,咋个勾得同是男人的皇帝老儿神魂颠倒的?难道皇帝老儿还能对一个丑八怪爱得死去活来不成?」 羌国皇帝老儿又不是傻。 梅良认真想了想荣亲王的模样,「那你说的漂亮标准是什么?」 「有王爷头儿好看没?」阿黎亮着眼问,「有你好看没?」 梅良微微一愣。 他? 好看? 看梅良没反应,阿黎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双颊一红,忙改口道:「你就说他有没有王爷头儿好看吧?」 她才不承认这个没良心长得好看! 不过…… 心是这么想,她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梅良几眼,尤其是他特别的眼睛。 像高山上的湖,像沙漠里的海。 好看。 阿黎换了问法,梅良这才回道:「比小乔差远了。」 「你没骗我?」阿黎一脸不相信。 「我为何要骗你?」梅良不解。 「不应该啊。」阿黎皱巴着脸,没良心确实没必要骗她这种与她没有干系的事情,但是,「他长得不漂亮,那拿什么去迷倒他们的皇帝老儿啊?」 难道、难道是—— 这么一想,阿黎瞬间面红耳赤,一副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的震惊又羞涩样儿。 她这莫名其妙就通红了脸还红透了耳朵的模样正让梅良更是不解时,只听阿黎忽然又瞪着他骂道:「不要脸!你们男人真的太不要脸了!这么无耻丑陋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这丫头又发什么疯? 「我说丫头,你是不是自己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然为何要红着脸瞪着他骂不要脸? 「才没有!」阿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反应强烈地跳了起来,整张脸红得厉害。 嘴上说着没有,但反应却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梅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她究竟在想着些什么,不由问她道:「丫头你是不是在想那荣亲王?」 「才不是!」阿黎反应更强烈,脸红得就像被煮熟了的虾子似的,「我才没有想他!」 「哦,我知道了,你不想。」梅良点点头。 「没良心你这啥子反应啊!?你不信我没有想是不是!?」阿黎跳脚。 「不,我信。」 「不!你不信!」 阿黎与梅良正在院子里吵吵闹闹时,温含玉见到了荣亲王。 荣亲王现在除了不能自由行动之外,一切与此前没有任何两样。 住所不变,便是方超都依旧留在他身旁伺候。 他很安静,也很冷静,一点不在乎自己现下的处境,也不为自己会在姜国的手中落得如何下场而担心。 温含玉敲开紧闭屋门的时候,清新的茶香入鼻,沁人心脾。 方超随身的剑已经被梅良收了去,他手中没有任何利器,但他的眼睛却锋利如刀,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含玉,警惕得就如一张随时都会射出利箭的弓。 「你是何人?」方超站在门后,不偏不让,并不打算让她进屋。 「想认识认识荣亲王的人。」温含玉淡淡道。 她身上明明没有一件武器,她甚至远不及方超高,但在她面前,方超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单就她那一双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就能将他眼中的锋利给削了去。 然愈是如此,方超愈不敢把路让开。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道温温淡淡的声音:「方超,既是客人,便请进来吧。」 方超默了默,才应了一声,往旁让开了身,却迟迟不愿意开口说一个「请」字。 与大多数一样,羌国与姜国的人,都将对方当成了敌人,无论对方是何人。 方超便是如此。 温含玉抬脚跨进了门槛。 毕竟是偏远之地,就算是荣亲王的住处,也远比不得京中的宽敞。 这屋子并不算大,只是较寻常人家宽敞上不少而已。 温含玉走进屋,转个身,便看见了荣亲王。 他正在煮茶,茶香正从他手中茶壶里溢散而出。 的确如阿黎所言,温含玉想要见一见这个传闻中独占南门川宠爱二十余年不衰的男人究竟是何模样,究竟是不是与书上写的一样,相貌平平又魁梧健硕? 阿越不在,她终归无事,自是要寻些事情看看做做才行。 不过,这个荣亲王和书上写的、和她想像的似乎不大一样? ------题外话------ 二更晚一些 244、夏君遥(2更) 温含玉见着的荣亲王,模样的确生得再普通不过,及腰的长髮松松编成了辫,随意地斜倚在宽阔的肩上。 即便他是跪坐在地上蒲团的姿势,不过不难看出他身材颀长,宽阔的肩更是给人一种他生得高大的感觉,但看起来并非魁梧健硕,正安静煮茶的他反倒给人一种儒雅之感。 温含玉记得清楚,书上所写荣亲王比羌国帝王南门川要年长十岁,南门川三十多岁,那荣亲王就已经是四十余岁的人,但她在他面上却分毫都看不出来。 荣亲王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岁而已。 这倒是书上从没有提到过的,难免温含玉会觉诧异。 二十年如一日的容貌莫非就是他牢牢拴住南门川的心的原因? 不应当,书上所写南门川从一开始就一颗心都系在了荣亲王身上,那就不是这个原因。 至于是何原因,她也没有兴致。 她只是来看看这个传闻中特别的荣亲王而已。 「在下煮了茶,姑娘若是不嫌弃,可要坐下喝一杯?」荣亲王抬头,神色平静又客气,丝毫不因忽然来了一个不知目的的陌生人而紧张不安,也没有当做视而不见,反倒像是在自家种悠然自得地煮茶等着三五好友来品一品似的。 只是,莫说在这兰川城,便是放眼整个羌国,他又会有几个好友? 温含玉本不打算坐,她就是来见一见他而已,见到了,自然就要走了,但当听到他道一声「姑娘」时,她收了正欲离开的心,走到了他对面,与他隔着茶案如他一般跪坐下身来。 荣亲王既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为何而来,就像招待一个熟识的客人似的,斟了一杯茶,双手放到了她面前,客气道:「无名之茶,不知会否合姑娘口味。」 「无所谓。」温含玉并不客套,看了正冒着水气的茶水一眼便将其端了起来,「我对茶水没有讲究。」 说着,她当即呷了一口杯中茶水。 茶水微甘,茶香清新,温含玉觉得这茶水挺不错,不由再呷了一口。 荣亲王看着她毫不迟疑亦面不改色地一连呷了两口茶水,笑了笑,道:「姑娘还是第二个不嫌在下煮的茶水脏的人。」 温含玉抬眸看他,这才发现他的眼眸与其他羌国人不同,也不是姜国人当有的眸色。 羌国人的眸子颜色皆为浅褐色,姜国人的眸色则大多为深灰色,西疆人则是为深灰褐色的眼眸,如乔越那般有如墨色一般眸子的人少之又少,如梅良那般有些妖异的微浅碧色眸子在姜国与羌国更是不见有第二人。 荣亲王的眸色,细看之下是深深的褐色,给人一种幽幽山林与世隔绝的感觉。 若真要说他身上的特别之处,温含玉觉得就只有他这双眸子的颜色。 不过,他这眸色虽然特别,却不像梅良那样的独一无二,温含玉有一种似曾见过的感觉。 「你知道我是姑娘?」温含玉发现这荣亲王并不如他的容貌看起来一般平平无奇,方才他连头都没有抬就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她不敢说她这副打扮能瞒过所有人她的性别,但一眼就看得出她是女子的人不多,一眼都没有看就知道她是女子的人,自她到漠谷至现在,还没有遇到。 这荣亲王可是第一人。 不是有真本事之人,又如何会一眼不看便知晓她是男还是女? 「虽然姑娘做男儿打扮,但女子与男子终归是不一样的。」荣亲王道,他这时也捧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 温含玉不由将这荣亲王再打量了一番,「你与传闻中的你也不太一样。」 站在荣亲王身旁的方超听得温含玉这一言,倏地寒了双眼,并未因她是女子而敛起眸中的戾气。 虽然荣亲王是南门川男宠的事情羌国人尽皆知,但至今还没有几个人会敢当着荣亲王的面如此直白的将话言明的。 所有敢对荣亲王不敬的人,都被南门川处理了。 寻常人等也不会有谁人会当着别人面挑别人心中最羞耻的一面来说。 方超很想将温含玉轰出去。 但荣亲王不愠不恼不羞亦不愧,反是淡淡笑道:「是吗?姑娘喝了在下煮的茶水没有作呕,还这般来看在下,是在下的荣幸。」 温含玉杯中的茶水微温了些,她一口喝尽,将空了的茶杯往荣亲王面前一递,道:「再给我倒一杯。」 荣亲王诧异地看她。 温含玉皱眉:「不捨得?」 「自然不是。」荣亲王失笑,提起在陶炉上茶壶为温含玉将茶水满上,「乐意之至。」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谁,又为什么会来找你?」温含玉看一眼荣亲王重新放到她面前来的茶水,并未急着端起,而是忽然问他道。 「呵呵……」荣亲王轻轻一笑,「姑娘无非是想来看看身为男人的在下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能让羌国圣上不爱美人而非在下不可。」 他道得从容,就好像他在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似的。 这在任何人眼里都羞耻难当的事情。 「至于姑娘是谁,姑娘想说就说,不想说,在下也强求不来。」荣亲王似乎能将事情都看得很清,「在下如今就是个阶下囚,强迫不来任何人做任何事,而在下也从没有强迫人的习惯。」 「温含玉。」温含玉端起茶杯,吹了吹茶面的水气后道。 荣亲王微微一怔。 只听温含玉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荣亲王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与他说她的名字。 他的名字? 荣亲王道不明自己此刻的心情,想笑却又有些想哭。 二十二年了,已经二十二年没有人问过他叫什么名字了。 就连唯一看得起他甚至将他当朋友的薛二公子,都没有问过他他的名字。 他有名字吗? 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太久了……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温含玉已经将第二杯茶喝完,却还没有听到荣亲王回答。 「夏君遥。」荣亲王淡笑着微微摇头,道,「夏季的夏,君子的君,遥远的遥。」 245、不简单 「小姐姐小姐姐,你见到那个啥子荣亲王了是吧?他长啥子样啊?」阿黎从梅良那儿问不出个所以然,傍晚和温含玉一块儿吃饭时忍不住又问她道。 「普通人。」温含玉夹了一块肉,头也不抬。 「……」小姐姐这回答要不要和那个没良心一样一样的?「小姐姐你说得再多一点?」 「他就在这院里。」温含玉又再夹了一根青菜,依旧未抬头,不紧不慢道,「你想知道大可自己去看看。」 「我才不去!」阿黎坚决拒绝,眸中嫌恶之色明显。 温含玉终是抬眸看她,「怎么?觉得他给男人当男宠很噁心?」 「难道不是吗?」阿黎皱着眉反问,「难道小姐姐不觉得吗?」 她就不明白小姐姐为啥子会去见他,还在他屋里呆了好一会儿的。 「还好。」温含玉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神色不改,不嫌也不恶。 「还好?」阿黎不能理解,「还好是啥子意思?」 「就是他给羌国国君当男宠是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是真,但还不至于到见着他就觉得噁心的程度。」温含玉道。 阿黎将眉心皱得紧紧,清丽的小脸也快要皱起来了的模样。 很显然,她难以理解温含玉的这种想法。 只听温含玉又道:「他煮的茶水挺好喝,下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尝尝?」 「不要!」阿黎毫不犹豫地摇头,尔后睁大了双眼,「下回?小姐姐你还要再去见他啊!?」 温含玉喝了几口汤,面色始终平静,「没事的时候他那儿是个喝茶的好去处。」 阿黎还是难以接受,她兀自摇摇头后端起碗来使劲扒饭,好像这般能让她觉得少噁心些似的。 因为温含玉来了的缘故,玉芝不再是窝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她这会儿就坐在温含玉对面与她们一块儿吃饭。 准确来说,是阿黎把她从屋子里硬拉出来的,道是她不来的话小姐姐会生气,她才来的。 毕竟温含玉帮过她。 只是她人虽是来了,却始终低着头,一口菜都未夹,只低着头吃着她碗里的白饭,且还是偶尔夹上一口而已。 「玉芝,你别光吃饭啊,吃点儿菜。」阿黎给自己夹了一块大肉的时候看了玉芝一眼,转手便将刚夹起的大肉放到她碗里。 玉芝不说话,头也未抬。 她这几日都是这副模样,阿黎该劝的都劝了,都没辙,她只好看向温含玉。 温含玉看一眼惆怅的阿黎,再看一眼沉闷的玉芝,往自己碗里也夹了一块大肉,不紧不慢道:「什么都不吃,饿死的是自己,值得?」 玉芝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抖。 阿黎着急地看向玉芝,生怕温含玉这一开口就不好听的话会让心情本有阴郁的玉芝想不开。 然,这几日无论阿黎如何好说歹说都没个反应的玉芝这会儿抬起了头来。 阿黎由不住想,看来以后该下狠力还是要下狠力,好声好语不顶用啊。 「你现在这每天不吃不喝的是什么想法?」温含玉的声音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当有的轻声细语以及娇软,她的声音带着与她淡漠的性子相符的清泠,听起来有些冷,还有些不苟言笑的严肃,让玉芝根本不敢不听,「待会儿吃完饭你给我和阿黎表达出来。」 「先吃饭。」温含玉又道。 玉芝这才夹起阿黎方才放到她碗里的那块大肉吃了起来,吃完了还自己伸筷子来夹菜。 阿黎忍不住给温含玉竖了个大拇指。 还是小姐姐厉害,光一两句话就能让玉芝乖乖听话。 秋夜已凉,院子里已不适合纳凉,温含玉也不是阿黎那般热心又心善之人,并不打算回屋了再说玉芝的事情,在厨房里用完饭后她比阿黎更加不拐弯抹角道:「你不会说话,那就我说你听着,对了你就点点头,错了你就摇摇头。」 玉芝交握着双手,握得有些紧,听着温含玉的话,她点了点头。 「你喜欢姓薛的对不对?」 玉芝忽地将双手交握得用力,她低着头,极轻极轻地点了点。 「他羌国人的身份让你无法接受?」温含玉又问。 玉芝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阿黎挠挠头,问温含玉道:「小姐姐,玉芝在点头又摇头的啥个意思?」 是,也不是? 温含玉想了一想,默了默后试问道:「不是因为他是羌国人,而是因为他是薛家人?」 这一回,玉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将双手握紧得发白。 显然温含玉猜对了。 温含玉忽然觉得玉芝这儿没什么好说好问了,她与薛清辰之间,不是国雠,而是家恨。 除了家恨,她也想不到别的了。 温含玉什么都没有再问,她站起身,道:「明天我让人备好马车,送你回青川城去。」 玉芝只是诧异地看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表示。 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该做什么该去哪儿,有人来为她做了决定,没什么不好。 阿黎亦是吃惊,这就完了?小姐姐这真的是在劝人? 阿黎看看将嘴唇咬得发白将眼眶憋得通红的玉芝,再看看已经转身离开的温含玉,忽然心生一计。 她在玉芝肩上拍了拍后跟上了温含玉。 她凑在温含玉身侧,就像个邻家小妹妹似的朝她堆着满脸的笑,甚至还亲昵地抱住了她的胳膊。 温含玉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阿黎抱着她胳膊的双手。 因为除了老国公和乔越,从来没有人与她亲近,更没有人会主动亲近她。 杀人的刀,又怎么会让人想要靠近? 而阿黎,是真的将她当成了姐姐,而非嘴上叫着而已。 「小姐姐。」阿黎抱着温含玉的胳膊,笑嘻嘻的。 「干什么?」温含玉并未将她拂开,只是拿眼睨她。 与人亲近的感觉,挺好。 「小姐姐你看你医术那么那么那么——高强。」阿黎一口气说了无数个「那么」,直到憋不住气了才把话收,同时也将温含玉的胳膊抱得紧紧,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能不能帮玉芝一个忙啊?」 「什么忙?」温含玉盯着阿黎亮晶晶的眼睛。 「嘻——」阿黎先朝她呲牙一笑,尔后才抬手指指自己的喉咙,「小姐姐能不能帮玉芝把嗓子治好?有啥子事情让她自己和薛病秧子问个清楚说个清楚,不然你看她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的,心里想个啥咱也不知道,就这么把她送回青川城去,她会哭成泪人的,怪可怜的不是?」 温含玉耐心听她说完,反问她道:「既然你这么好心,你就自己帮她医治好了。」 「我要是有这个本事,一定不麻烦小姐姐!」阿黎一点不担心温含玉不快,只见她又沖她嘻嘻一笑,道,「这不是我没有本事嘛,所以就只能求小姐姐了,谁让我们小姐姐是好人吶!」 阿黎抱紧她的胳膊,朝她笑得一脸烂漫。 温含玉一巴掌罩在她笑盈盈的脸上,阿黎一愣,随后用力摇头将她的手给晃开,将头髮都晃乱了,就像一只小狗儿似的,惹得温含玉不由轻轻一笑,道:「答应你了。」 「我就知道小姐姐最最最最漂亮最善良最好了!」阿黎将抱胳膊改为搂温含玉的肩,笑靥如花。 温含玉不知道自己好不好,她只知道,她的医术不是用来杀人也不是用来威胁人,而是用来救人,没什么不好。 * 梅良并没有阻挡薛清辰与荣亲王见面,因为他根本不担心他们二人见面之后还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 就算真有惊人的事情发生,他们也无法从他手中逃掉。 只要他们的人没逃,不管他们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理会更不会阻拦。 不过,他二人坐在一起,除了品茶便是对弈,不言一句要从这兰川城逃离的话,也不论一句关于羌国与姜国两国事的话。 他们所言所谈,不过是琴棋书画,花鸟游鱼这些类与政事与天下毫无干系的事情。 即便只有茶没有酒,他们也能聊得尽兴,以致时而放声大笑。 就好像他们不过是游山玩水路经这兰川城而在此居住几日放松身心而不是被人看押似的。 他们二人无所谓,方超却无法冷静,也无法做到与他们一般满不在乎。 尤其是在看到那瓶中药丸只剩下最后两粒的时候。 只是,仅凭他一人之力,什么都做不了。 更何况,他的剑还不在手上。 乔越尚未回。 温含玉又一次敲响了荣亲王的屋门。 薛清辰正好从荣亲王屋中出来,他与温含玉在屋门处碰了面。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玉芝的家中。 薛清辰见到她时眸中难掩惊讶之色,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出来她究竟是何人。 温含玉则是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并未说话,只是径直抬脚跨进了门槛,走进了屋里。 薛清辰怔了怔,尔后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离开了。 看来,这个姑娘也不简单啊。 * 荣亲王正在将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分别放进棋盒里,他才与薛清辰对弈完一局。 方超站在他身旁,正将一支小药瓶递给他,看到又是不请自来的温含玉,方超当即将药瓶收回,收回了怀里。 荣亲王则是客气道:「温姑娘可愿意赏脸与在下对弈一局?」 「脸是可以赏。」温含玉看一眼被收拾得只剩下最后几枚棋子的棋盘,「但是我不会下棋。」 荣亲王微怔,显然没想到她的回答会是这么个样。 他怔了怔后不由笑了,道:「那不知温姑娘今回来找在下又是为了何事?温姑娘前两日已经见过在下一回,在下身上已没有能让姑娘感兴致之处。」 一个羞耻的人,第一次让人想见是因为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见着了,就不会让人想着再见第二次。 再见一次,不过是会让人作呕而已。 「我对你本来也没有兴致。」温含玉不留丝毫颜面。 这让荣亲王再一怔,然后笑出了声。 温含玉不介意他的笑,只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茶具上,指了指,道:「你有没有时间,能不能煮些茶来喝?」 荣亲王笑着,眼角却有一滴微微的泪。 他不着痕迹地擦掉,浅笑问温含玉道:「不知温姑娘想喝哪一种茶?」 「我不懂茶。」温含玉摇摇头,「就煮那天我在你这儿喝的那种茶就成,那个挺好喝的。」 「无名之茶,难登大雅之堂,在下平日里随意煮着自己喝着的,承蒙温姑娘不嫌弃,看得起。」荣亲王道。 「只是无名而已,并不代表它不好。」不待荣亲王招唿,温含玉就已经迳自坐下,「我也不是什么大雅之人,我觉得它好喝,那我就认为它是好,管别人怎么认为。」 「呵呵,可不是每一人都如温姑娘这般想的。」荣亲王将注水用的陶壶递给方超,「方超,去盛一壶水来。」 方超接过,不放心地看了温含玉一眼,这才快步转身去打水。 「我只在乎我想的,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温含玉又道。 就在这时,她发现茶台上有一块小娃儿拳头大小的白玉石,前两日她并未注意到的。 脂粉好油性足,她不由伸手将其拿了起来。 明明是一块玉石,上手却像是拿着一块小油膏似的。 只见这块油膏似的玉石上雕刻着盛放的花儿。 这花儿温含玉并不陌生,她已经见过很多次。 在绿川城的将军府里,在她送给乔越的那把胡杨木梳子上,在玉芝送给她的那张帕子上。 是杏花。 温含玉用指腹推着雕刻得细緻的杏花,那种上手即油的感觉让她实在满意,不由问荣亲王道:「你的这块手把件怎么能像油膏一样?」 「盘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油润了。」荣亲王注视着玉石上边的杏花。 「我有一副镯子,料子看起来和你这个手把件差不了多少,你帮看看是不是盘久了也能变成这样油润?」 温含玉说着,把手中的玉油膏放下,抬手从宽大的衣服里摸出来一块叠得整齐的深墨绿色上以金线绣凤纹的锦帕,在荣亲王面前打开。 ------题外话------ 昨天家里有事加上娃子又生病了,忙不过来,所以没法更新,哎~ 依旧是忙碌的一天。 今天只有一更~ 246、交个朋友? 锦帕里裹着的是一对温润通透没有丁点瑕疵的羊脂白玉镯子。 正是乔越送给她的那一副镯子,自离开青川城去往漠谷时她便将这副白玉镯子从腕上脱了下来,重新裹回锦帕里,因她既做了男子打扮自是不便再戴着镯子,又因不管收在何处她都觉不踏实,便一直随身带着。 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只是太久没有盘玩润养的缘故,这副镯子与那块油润的手把件相较之下略显黯淡干涩。 荣亲王在看到这副白玉镯子时微微一怔,不由问温含玉道:「在下可否将温姑娘这副镯子拿在手上看看?」 「给。」温含玉毫不犹豫地将托在锦帕里的镯子朝他面前一递。 荣亲王却没有即刻抬手来拿,而是又问道:「温姑娘当真不嫌在下的手脏?」 「你是不是有点啰嗦?」温含玉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我要是真这么认为,喝你煮的茶我只会吐。」 荣亲王失笑,不再说什么,抬手拿过了她掌心托着的镯子。 上手温润,完美无瑕,可谓极品。 荣亲王轻柔地将其摩挲。 他的手有些不由自主地微颤,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手里的白玉镯子,但他这会儿给温含玉的感觉却不像他在看镯子,而是从这副镯子中看到了什么似的。 他的反应颇为奇怪。 「我的镯子有问题?」温含玉拧眉问。 「不是。」荣亲王微微摇头,「只是看着这副镯子让在下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说着,双手捧着镯子将其还给了温含玉,很是客气,并没有因为它勾起了自己的记忆而失了礼数。 温含玉接过镯子,只听荣亲王紧跟着问道:「容在下冒昧一问,温姑娘这副镯子是何人所赠?」 温含玉正将镯子在锦帕里放好,听得荣亲王这般一问,不由对上他的眼睛,反问他道:「你怎么知道这副镯子是他人送给我而不是我自己的?」 「在下不知。」荣亲王既不尴尬也不发怔,而是微微一笑,「猜测而已。」 「那你还挺会猜。」温含玉垂眸看一眼这副镯子,将锦帕重新裹上,并无隐瞒道,「我男人送给我的。」 自然而然的口吻,不羞也不臊,温含玉并不觉自己说的有何不妥,并不去想若是其他姑娘家会否这般来说话。 用墩子他们的话来说便是,温大夫除了身体是女人之外,其他方面简直比爷们还爷们,能扛能打,比男人还没羞没臊,就连看到他们赤条条洗澡的模样都能面不改色,就好像在看一条鱼似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仅直白,还糙。 不过他们觉得这样有事说事不矫情不娇气的女人,其实也挺好,不然他们想要光个膀子都还要顾及她是否能够接受。 荣亲王也觉得这样的小姑娘挺特别,轻轻笑了笑后又问道:「那敢问温姑娘的夫家是何人?」 「他还不是我丈夫,我们还没有成婚。」温含玉纠正他道,「我男人是乔越。」 荣亲王面有诧异,「当初用作这兰川城交易的人?」 温含玉皱眉,极为不悦道:「什么叫用作交易的人?你把话说好听点。」 她的反应让荣亲王不由又笑了,当即改口道:「对不住,是在下说错了话,温姑娘的男人可是姜国曾经赫赫威名的征西大将军?」 温含玉这才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但又再一次纠正荣亲王道:「不仅是曾经,他以后的威名会比从前更甚。」 说到乔越,温含玉是无条件的坚信与笃定。 「怎么?」温含玉将重新包裹好的镯子握在手里,「难道阿越是你的故人?」 「在下没有此等荣幸。」荣亲王微笑摇摇头,正说话间,方超提着盛了水的陶壶走了进来,把陶壶放在本就燃着炭火的小陶炉上。 荣亲王看着温含玉,似还要想再问什么,却见温含玉已经转头看向了别处。 她看向的是茶案旁的窗户。 窗户里侧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与窗台平齐的花架,花架上摆放着一盆绿植,没有花也没有果,却仍向阳而生。 温含玉只觉这盆绿植看起来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那盆绿植也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绿色,就正正放在窗户中间,想必是主人家极喜爱的植物。 「那是杏树?」温含玉怎么看那盆绿植都觉得它是一株缩小版的杏树。 「嗯。」荣亲王点点头,也看着那株盆栽杏树。 「这么小?」温含玉比了个小小的动作。 「没办法种大株的,只能这般。」荣亲王解释道,「试种了好多回才养成的这一株。」 「你种的?」温含玉有些诧异。 荣亲王又再点点头。 温含玉这会儿却是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般道:「难道男人养植物都会选择杏树来养?」 阿越那平王府里的卧房前有一株,她听夏良语说乔陌也种了一株,这荣亲王没往院子里种一株,倒是在屋子里往花盆里养了一株。 温含玉的话让荣亲王觉得既好奇又好笑,「温姑娘此话怎讲?」 「没什么。」温含玉并未回答,而是又问荣亲王道,「杏树很特别吗?」 荣亲王也未回答她这个问题。 倒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此刻正面露痛苦之色。 只见面色发白,浑身颤抖,他想要站起身从温含玉面前离开不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然他却像完全失去了力气似的,才稍稍抬起腿便又跌坐到蒲团上。 不过转瞬,他的身子已由颤抖变为痉挛。 方超见状,一时间也顾不得温含玉还在,着急忙慌地从怀里摸出来方才因为温含玉出现而收回的那支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里忙递给荣亲王,急忙道:「王爷,药!」 荣亲王却是连抬手来将药丸放进嘴里的力气都没有。 方超当即拈起药丸餵他吃下。 不稍时,荣亲王渐渐恢復寻常,痉挛颤抖不再,面色却依旧苍白,额上一片冷汗,面上满是疲色。 若非他唿吸仍在,怕是说他这会儿是死尸一具也无人不信。 温含玉从方才开始便没有出声,却也没有离开,就只一言不发地在旁坐看他忽然发病似的变得异样,再到这会儿逐渐恢復过来。 陶壶壶嘴里正不停地喷出白气,壶盖下边也不断地冒出白气来,壶中的水已经烧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这会儿却无人去理会。 过了良久,恢復如常的荣亲王才抬手将一张摺叠成数层的棉巾搭到陶壶壶盖上,把壶盖打开后从旁处的茶罐里抓了一把茶叶便直接放进了水已烧开的陶壶里,一边道:「这无名之茶要以这般最直接的方法来煮才最出味也最好喝。」 他很平静,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温含玉方才亲眼所见,看着此刻的荣亲王,她也不会觉得方才是有事情发生过。 方超则是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紧紧皱着眉,那支药瓶他还握在手里,握得紧紧,并未收回怀里。 还只剩下一粒药丸而已了…… 「你得的什么病?」温含玉无所谓这茶究竟是煮还是泡。 「陈年顽疾。」荣亲王就着衣袖擦掉自己额上的汗,抬头看向窗边的那株盆栽杏树,问温含玉道,「温姑娘前边说了什么?在下并未听清。」 他似乎并不想多言自己方才的事情。 他问的显然是前边温含玉看着花盆里那株小小杏树时问的问题。 而温含玉不知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假不明白,又道了一遍,「我问你得的什么病?」 「在下这是陈年顽疾。」荣亲王平和地又再回答了她一遍。 「是你不想说吧?」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荣亲王微怔,无奈失笑,「温姑娘,这般戳破别人可不大好啊。」 温含玉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不对。 看着她清明的眼眸,荣亲王笑得更无奈,「看来在下是不想说都不行?」 「也不是不行。」温含玉神色清冷,「而是你说了,我说不定可以帮你。」 荣亲王再一怔,帮? 「温姑娘为何会想要帮在下?」这世上,除了薛二公子,根本没有人愿意帮他。 也无人帮得了他。 「不知道。」温含玉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看你挺顺眼吧。」 「呵呵呵……」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荣亲王笑出了声,甚至笑出了眼泪来,「温姑娘这般说话,会让在下觉得在下根本就不是那被天下人耻笑唾骂的骯脏之人啊。」 「你根本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你吧?」温含玉神色不改,「你要是在乎的话,早就一头撞死了,根本不会还活这么多年。」 荣亲王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并不否认,「温姑娘可真像是在下的老友,在下心中想什么,温姑娘都能知道。」 「我不知道。」温含玉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挺不错的,茶煮的好喝,和你说话的感觉也不赖。」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如温姑娘这般同在下说话了。」茶香已经从陶壶中溢了出来,荣亲王将其提起,先给温含玉满上了一杯茶水。 温含玉垂眸看着白色的茶盏里青绿好看的茶汤,热烫的水气蒸着她的眼睛,温温热热,她想了想,尔后尝试性地问道:「不如,咱俩交个朋友?」 黑鸦说,她和原来不一样了,会交朋友了,她没觉得,这会儿可以试试。 荣亲王正在给自己倒茶,听到温含玉这一言,他的手抖了一抖,以致茶水没能倒进杯子里,而是倒到了茶案上。 温含玉皱眉,「你不乐意?」 「温姑娘当真?」荣亲王用力抓着陶壶提手,眸中写着不可置信。 「我没有开玩笑的习惯。」温含玉一副不悦的模样。 荣亲王还想再说什么问什么,终是笑着点了点头,开怀道:「好,好,不曾想在下有生之年还能结交到朋友,真乃在下今生之大幸!」 「温姑娘日后若是有何需要在下帮忙之处,尽管开口,只要在下做得到的,在下一定全力相助。」信誓旦旦,并无虚假。 方超将眉心拧成了乱麻。 温含玉则是道:「我可以帮你治病,不管是什么陈年顽疾还是什么疑难杂症,我都能治。」 说着,她将她随身带着的药箱从身侧提到了茶案上来,并往荣亲王面前推了一推。 为免他觉自己空口白牙光说无凭,她还将药箱打开来,亮出里边的瓶瓶罐罐以及针具刀具等器物。 荣亲王信誓旦旦,她也诚意满满。 然,还不待荣亲王说上什么,方才还怀疑温含玉有所图谋的方超此一刻忽地朝她跪下,恳求道:「还请姑娘救救我家王爷!」 只见一直和颜悦色的荣亲王沉了脸色,呵斥方超道:「方超你这是作甚!?起来!」 但方超非但没有起身,甚至还朝温含玉重重磕下了头,「请姑娘相救!」 看着方超磕头在地的背影,荣亲王怔怔失神。 显然他根本想不到方超会为了他而给别人下跪,心甘情愿的。 就连方超自己也想不到。 他见过荣亲王因没有及时服下药丸而生不如死的模样,他不想他再受这样的折磨。 莫说下跪,若是能够为他分担一些痛苦,他愿意替他承受。 怕荣亲王阻拦自己,方超急急忙忙快速道:「王爷身上的病并不是什么陈年顽疾,是中毒!方才我给王爷服下的那粒药丸就是解药,但不是完全的解药,是时效性的,每一日都要服用,少一日都不行,要是没能及时服药,就会像方才姑娘见到的那样,王爷会痛苦得生不如死!」 「这药丸只有……」似是说到什么避讳的话,方超稍有迟疑,最终把牙一咬,继续道,「这药丸只有我国君上才有,但如今王爷受制于你们,根本回不去凤城,就算能回去,可我现在手中也只剩下一粒药丸而已!从这儿回凤城快马加鞭至少需要七天的时间!」 无论现在是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没有间断地从君上那儿得到解药。 ------题外话------ 明天多更一点,以弥补自己这几天没有按时更新的罪过。 不过明天也不能在中午12点按时更新,太忙了啊啊啊啊。 我会努力把更新时间调整回到中午12点。 247、解毒(1更) 「温姑娘莫要听方超胡言乱语。」荣亲王语气沉沉,「在下身上的确是陈年顽疾,无需温姑娘为在下费心。」 「王爷!」方超很着急,他理解荣亲王不想与任何人提及这个事情的心,但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温含玉依旧是平静淡漠的神色,既未因方超的话而诧异,也未因荣亲王的有意遮掩而不耐,她只是朝方超伸出手,道:「药丸给我。」 既有求于人,方超此时也无法选择,也无暇犹豫,慌慌忙忙便将紧握在手中的药瓶递给了温含玉。 温含玉将药丸倒在手心里,瓶中的确只剩下最后一粒药丸而已。 只见她在方超震惊的目光中将药丸在指尖捻碎,尔后放到鼻底嗅嗅。 这是…… 温含玉微眯起眼,从怀里取出帕子将自己指尖擦净,连同那被她捻碎的药丸一併擦掉,扔到了一旁。 方超看那被她像扔废物一般扔掉的药丸,着急不已,连忙伸手去将她扔掉的帕子捡起,打开来看那碎了的药丸还能不能捻回来用。 这可是最后的一粒药丸! 温含玉并未阻拦方超补救那粒被她扔了的碎药丸,她只是看向荣亲王,沉声问道:「这个药丸你吃了多少年了?」 「能不说么?」荣亲王淡淡一笑,为自己将茶水继续倒上。 他垂着眼,只看着自己面前杯中的茶水。 温含玉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能感觉得到他笑容里的哀伤与无力。 「那你想死吗?」温含玉一瞬不瞬盯着他,又问。 「死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荣亲王笑意微浓,也笑得更无力。 「你要是死了,就做不到你想做的事情了。」温含玉说着,端起他方才已经为她满上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荣亲王终是抬眸,诧异地看着她,他明明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什么,「温姑娘怎知在下有想做之事?」 「你要不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早就选择去死了,又何必受制于人,苟延残喘似的活着?」男人与男人相爱欢好的事情她不是没有见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天理难容的,但这也与男女情爱之事一样的吧?喜欢对方才会为能够相爱而欢喜而开心,反之就只有痛苦。 他既觉得死是一件好事,即证明他留在南门川身边并不是因为真情,而他宁可痛苦地活着而没有选择去死,必是有比他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呵呵、呵呵呵呵……」荣亲王自嘲又压抑地笑了,承认道,「在下啊,的确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才会骯脏地活在这个世上。」 「感觉在下在温姑娘面前,所有的想法和心事都无所遁形啊。」他笑着嘆着,终是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给温含玉,「既如此,那就劳烦温姑娘了,在下暂时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解毒不是难事。」温含玉抬手搭上他的脉象,「不过以精血炼的毒药,解起来你是要吃苦头的。」 「无妨。」他每一日都活得生不如死,这世上还有什么苦头是他吃不得受不了的? 方超手里拿着裹着碎药丸的帕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当真能救我们王爷!?」 温含玉冷冷瞥他一眼,方超当即不敢再说话。 只听荣亲王忽然问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道:「贵国宫中的事情,温姑娘知道多少?」 温含玉正收回为其诊脉的手,「你想打听什么?」 「想打听一个人。」荣亲王并无隐瞒,「温姑娘只管放心,以在下之能,也做不出对贵国不利的事情来,况且,在下也无此心。」 「你的确没有这个本事。」温含玉很贊同荣亲王的自知之明,「不过宫中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 「是在下冒昧了。」 「你要是真想打听人的话,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对宫中事情知晓不少的人来。」温含玉将脉枕收回药箱里,接着从里边把针具拿出来,「不过他现在不在兰川城,待他回来了我让他过来。」 「在下先行谢过温姑娘。」荣亲王很是感激,起身给温含玉作揖。 他不仅是感激,眸中之色更是难以言表的激动。 终于…… 他非抢这兰川城不可,终于盼到这个时候了。 * 乔越离开兰川城的第十一日。 这些日子里,温含玉每天都会被阿木三兄妹的「牵扯」下到陆川家走一趟,这期间,她不仅给陆川隔壁家的老大爷把摔断的腿给接上了,还给陆川家这条街街头的虎娃子治好了吓得他阿娘和两个老人一身冷汗的热病,更给对街的老阿奶看好了朦朦胧胧的眼睛,甚至帮后街柳大婶儿的大娃子噼柴时不小心给噼断了的脚趾头给接上了。 不过短短十日,她成了兰川城里无论老人还是小孩儿都喜欢的、最受欢迎的人,人人都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大夫。 她身后的小尾巴愈来愈多,更在小尾巴们蹦跶时不忘与人相告「大姐姐是大将军哥哥的」一传十十传百的情况下,不管她走到何处,都有人热情地与她打招唿,更有不少人非要拉她到家里坐下吃一顿饭不可。 哪怕是她回到府邸里,都还会有小娃子跑来找她。 温含玉从未如此被如此多人热情地对待过,她很不习惯,但她却又觉很开心,以致她每日到荣亲王屋里为他解毒时眸中都带着莹光,与早前两次他见到她时冷漠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今日,温含玉正在给荣亲王解毒时,院中忽然传来一声鹰鸟的戾叫声。 她偏头看向窗户方向,从打开的窗户里看到小花正扑扇着翅膀落到院子里正坐在酒罈上喝酒的梅良抬起的小臂上。 只见梅良将就喝了一半的酒罈凑到小花跟前,道:「傻鸟你要不要来一口?」 阿黎正蹦蹦跳跳从外边回来,乍听到梅良在问小花喝酒,眼角抽抽,嫌弃他道:「我说没良心,你自己都傻得不行,好意思叫人家这只大鸟叫傻鸟?」 阿黎定睛看了看小花,随后跑到了梅良身旁来,更仔细地瞅小花,眨眨睁大的眼,一脸震惊问道:「没良心,这是鹰吧?」 「嗯。」梅良点点头,将酒罈凑到了小花喙前,小花当即嫌弃似的别开头去,还张开翅膀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这鹰为啥子会在你胳膊上!?你养的!?我咋子没有见过!?」阿黎三连问。 这可是桀骜不驯的鹰啊!竟然会乖乖停在没良心胳膊上! 「不是我养的,不过它听我和小乔的话。」梅良将被小花嫌弃的酒罈放下,将空出来的手在它背上挠了挠,与它说话道,「好酒你都不知道喝,傻鸟。」 小花打开翅膀又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阿黎好奇更甚,「我能不能摸摸它?」 她可还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鹰呢! 谁知她才要伸手,小花便勐地张开双翅,戾叫一声,显然拒绝她的触碰。 阿黎只好哼哼声收回手,却没有离开,继续盯着它瞅。 梅良则是边挠它背上的羽毛边问它道:「小花你不是和小乔一块儿?回来做什么?」 小花盯着他,喉间咕咕有声。 「小乔往苷城去了?」听着小花喉间的咕咕声,梅良慢慢道,「乔陌领的两万人军队也正在往苷城方向快速行进?」 「咕咕,咕咕咕——」 「留一万人换留驻在兰川城的小乔训的兵过去?已经换好了?」 「探子探了好几次苷城的情况,羌国凤城那儿才收到兰川城被夺的消息,苷城的防军目前只有两万人,想要攻占苷城,如今是最好的时机,一旦苷城警醒,羌国驰援,再要抢占苷城就要耗费大量的兵力财力。」 「让温含玉也过去?届时会需要她照看伤兵?」 「好了,我知道了。」梅良自说自话地在小花脑袋上揉了揉,「我没吃的给你,自己找吃的去,去吧。」 说着,他将自己小臂用力朝上一抬,让小花借势起飞。 小花振翅而飞,在梅良头顶盘旋一圈后戾叫一声飞走了。 梅良从坐着的酒罈上跳下来,拿起方才放下的半罈子酒,把其喝完。 阿黎则是目瞪口呆地看他,嘴巴大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没良心,你、你——」 「?」梅良看她。 「你能听得懂那只鹰说话!?」若非自己方才亲眼所见,阿黎根本不敢相信这事。 梅良就着手背抹了把嘴,看着阿黎震惊不已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从小就听得懂。」 不止是小花,所有动物的声音,他都能听懂。 阿黎目瞪口呆更甚,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梅良将酒罈扔下,上前去踢开了荣亲王那屋的门。 荣亲王听到动静,急忙将衣衫披上,一时间也顾不得他胸前背上扎着的银针,可见他并不想让他人看到他的身子。 即便梅良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梅良看一眼正在给荣亲王施针的温含玉,道:「温含玉,小乔那儿需要你过去,收拾收拾,和我一起过去。」 温含玉不惊也不诧,只平静问道:「他干什么去了?小花和你说了什么?」 小花的速度比快马加鞭还要快上无数,紧急之事,乔越与梅良之间便会叫上小花帮忙传递消息。 「他往苷城去了。」梅良没有丝毫猜疑更没有分毫紧张,就像在说吃一顿饭这般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似的,「他要抢苷城。」 方超站在一旁,听梅良这一言,既震惊又紧张。 荣亲王面上却不见丁点诧异之色,他面色沉静,就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我知道了。」温含玉并未动,而是又拿起一根又长针扎进荣亲王的穴位,但他身上披了衣衫让她根本没法下针,便只好停手,对梅良道,「我施完这一回针便可出发。」 「哦。」梅良并未阻拦,转身便出了屋去。 「丫头。」从屋里出来的梅良朝阿黎走去,「帮个忙?」 「啥子忙?」阿黎眨眨眼,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没良心的找她帮忙。 「我和温含玉离开一阵子,你在这儿负责看着荣亲王和姓薛的。」梅良道,「你的蛊虫往他们身上扔,他们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阿黎第一反应是震惊,「你不带我一块儿去?」 他这是要把她自己撇在这兰川城? 梅良一点不觉不带她却有何不妥,「带你去干什么?」 「那你从青川城到这儿来又非带着我干什么!?」阿黎生气。 「我没有非带着你,是你自己问了我,然后要跟我一起走的。」梅良觉得她说的不对。 「你再说一遍!?」阿黎气得跳了起来,揪着梅良的衣襟,气愤地瞪着他,「你是说我死皮赖脸跟着你!?」 梅良想点头,但看着阿黎的拳头,他还是选择摇摇头。 「哼!」阿黎用力哼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衣襟,不服气道,「凭啥子你和小姐姐去得我就去不得?我也要一块儿去!你自己找人来看着薛病秧子和那啥子荣亲王!」 阿黎边说边走开,「我去收拾,然后告诉玉芝一声。」 梅良挠挠头,认命。 * 梅良离开后,荣亲王才将披在身上的衣衫拿下。 因为披上时太过急忙的缘故,以致不少银针都被衣衫给碰歪了。 「抱歉。」荣亲王看着自己身上歪歪扭扭的银针,歉意道。 温含玉并不说话,只抬手将歪了的银针拔下,重新扎上。 她明白荣亲王为何不想让人看到他袒露的身子,所以她才没有生气。 只要还认为自己是个男人的人,都不会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的身子。 一开始,荣亲王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有颜面在温含玉面前将衣衫脱下,若非她是一个大夫,他怕是宁愿去死,也不会把衣衫脱下。 他的胸前背上,布着无数淤青,虽然淡得快要消散不见了,但仍不难看出那是在欢好之时留下的痕迹。 但这些并不是他最觉羞耻之处,他觉得最羞耻最不想让人看到的,是他心口、肚脐上方以及背后肩胛骨中间,都烙着一枚印。 一枚刻着「川」字的烙印。 这枚烙印于他而言,不仅是烙在他的皮肤上,更是烙在了他的血液里,让他觉得他浑身留着的血都是耻辱的,骯脏的。 可是,他却无法抹去。 哪怕他能用刀子将这些烙印从自己身上剜掉,他也不能不敢这么做,即便他想。 温含玉为他施好针后坐到了他对面,提起他已经煮好了炖在陶炉上的茶壶,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道:「你身上的毒不会很难解,但是毕竟你中毒时间太久,在没有药引的情况下想要在短时间内解毒是不可能的。」 「不过按时服我开的药,就算毒发之时没有解药,你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生不如死,不过疼痛还是会有,但会在你的忍受范围内。」 茶水并不烫嘴,温含玉一口气喝了一整杯,又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没法为你施针,只能给你加大药量,若是药材不够了,就让你随从想办法去买去找,药方我待会留下来。」 温含玉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有,你不能再喝茶,忍着吧。」 「温姑娘要去苷城?」荣亲王之所以能坦然自若地袒胸露背坐在温含玉面前,不止是因为她是大夫,更因为她看他的眼神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看他,平静、真诚且澄澈,她说了她会救他,就仅仅是救他而已,没有嘲讽,没有鄙夷,更没有嫌恶。 与她相处,他很舒心,也无需防备。 「嗯。」温含玉点点头,并不在乎在荣亲王面前说及抢他们羌国城池的事情,完完全全就是拿捏了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束手无策的事实,「阿越需要我,我必须去。」 「不知温姑娘可愿意带在下一同前往?」荣亲王浅笑问。 他的眸中,不见算计,唯见冷静。 温含玉忽地停下了正端起茶盏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看他。 荣亲王看得出温含玉是在猜想他的意图,他非但没有露出丝毫紧张慌乱之色,依旧笑得平静如常,「带着在下,或许会有用得上在下帮忙之处。」 ------题外话------ 2更晚些。 别看它是一更,它的字数不少啊~ 248、出发(2更) 此番前去苷城的人数完全超出了梅良的预想。 他原本想着顶多带上阿黎而已,谁知出发的时候,不仅荣亲王和他的随从方超跟着一道,便是薛清辰与玉芝也都出现了。 温含玉翘着拇指指向荣亲王和方超,理所当然道:「他俩,我带着。」 阿黎赶紧有样学样,也翘起拇指,指指薛清辰与玉芝,扬着下巴道:「玉芝和薛病秧子,我带着。」 梅良:「……」当成去赶集呢这是? 知晓梅良有顾忌,温含玉又道:「我亲自看着,不会有差池。」 阿黎再次学样,「薛病秧子也绝对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薛清辰听着阿黎的形容,由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看着两个都不好惹的女人,梅良就算想拒绝,也不愿意开这个口,权当同意了。 阿黎欢欢喜喜去抱温含玉的胳膊,显然是要和她乘一辆马车。 玉芝则是小心翼翼地去拉阿黎的衣袖,可见是想要与她坐一块儿。 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刻,梅良就算自信荣亲王和薛清辰在他手里翻不了天,但还是谨慎为好,他不能让荣亲王与薛清辰同乘一辆马车,又因温含玉与阿黎方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一辆马车又坐不下他们所有人,最终只能分成阿黎、玉芝以及薛清辰一辆车,温含玉、荣亲王以及方超一辆车,梅良则是独自骑马。 至于方超和玉芝两人,根本无需带上,奈何这些日子来与薛清辰之间好似陌生人似的玉芝在得知阿黎要去往苷城的时候跑去拉了薛清辰的手,将他拉到阿黎面前,急切地比划着名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去,阿黎拗不过,便将他们带上。 方超则是宁死也要跟随荣亲王左右,温含玉便将他一併捎上。 阿黎虽然有些不乐意梅良这么安排,但是是她非要跟着一块儿去的,还硬是附带上玉芝与薛清辰,没理由不配合。 而前边还主动去找薛清辰甚至还拉着他的手到阿黎面前来的玉芝在坐上马车后又变回了这些日子来的模样,即便是与薛清辰同乘一辆马车,却没有再理会他。 薛清辰虽数次想要张口与她说上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着什么都没有开口。 阿黎本还想管管他俩的事,但想想这情情爱爱的事情也不是她一个外人说多了就能解决得了,索性什么都不说,朝驾辕上坐去。 相较阿黎乘的这辆马车里的压抑,温含玉乘的那辆马车里倒是很平和。 荣亲王没有能去到有羌国人所在的苷城而显出一分激动,也没有一丝紧张,他如往日里一般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他不过是出门游玩似的。 温含玉则是在擦拭连城送给她的那副袖箭。 到了苷城,兴不定什么时候这袖箭就能派上用场了。 乔越送给她的那副暴雨梨花针她一直随身带着,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捨不得用。 方超则是从她将衣袖别起时就开始警惕,就怕温含玉将袖箭的机括一扣,那精緻却锋利无比的短箭就会钉穿荣亲王的咽喉。 他不是荣亲王,他做不到完全信任一个姜国人。 而且还是乔越的女人。 乔越这个人,他没有见过,但他听说过。 他就像是大漠上的苍鹰,狠厉强悍,是连薛大将军都畏惧的存在。 而薛大将军的枪法有多厉害,薛家军有多勇勐,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但无论是薛大将军还是薛家军,在姜国乔越以及西疆军面前,竟都完全不是对手。 更重要的是,兰川城之所以会交到王爷手中,便是因为用乔越的命和姜国换来的。 他没有记错,听闻当时乔越交还到姜国手中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双腿被废了的残废,而且还是从薛大将军手里交出去的。 薛大将军对其恨之入骨,就算不能亲手将他杀了,也绝不可能只是废了他一双腿而已。 薛家是毒门之家,想必还在乔越身上下了毒。 一个身中薛家之毒的残废,又如何可能在不到两年的短短时间内恢復如初?甚至还亲自率兵夺回了兰川城!? 难道是当初薛家隐瞒了什么事情? 不可能,薛大将军对灭了薛家军的姜国乔越恨之入骨,又如何可能对他手下留情? 那只有一种可能。 那个如苍鹰一般的姜国征西大将军乔越的的确确是恢復如初了,他重新回到了西疆这片土地上来。 他还是到方才这个温姓姑娘与王爷说话时才知晓今番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兰川城夺占的人便是乔越,此前他还在想已经成为残废之人的乔越的女人为何会出现在兰川城。 他身在兰川城却到今日才知道姜国此番动作是谁人领兵,可见他们将消息封锁得有多严密。 只是事情做得再严密,这夺城之事乃大事,断不会能够一直藏得下去,只不知凤城那儿是否得到了兰川城已经被姜国夺占了的消息? 如今乔越更是要攻打抢夺苷城—— 凤城那儿,怕是还不知道他的这一行动。 他与王爷如今又时刻姜国的人盯着,根本无法将这一消息送出去。 外边那个连剑都不拔便能轻易将他制服的男人身手深不可测已是让人难以对付,眼前还有一个不容小觑的乔越女人。 想要从他们眼前逃离,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有梅良与温含玉随行,他们任是插翅也难飞。 即便方超心中焦急如焚,对乔越要攻打苷城一事他也无能为力。 相较于方超的紧张急切,荣亲王则是冷静得出奇。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事情。 他看着温含玉手臂上的袖箭,也一点不担心她会忽然将这副袖箭对准他,反是夸赞道:「温姑娘的这副袖箭打制得好生精巧。」 温含玉很贊同:「一个老友特意为我做的。」 温含玉本是道得自然而然,却在把这话道出口的时候自己怔了怔。 老友? 都说第一时间顺出口的话就是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她心中认为黑鸦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只是相识的人而已? 想起从前黑鸦与自己做邻居的那些日子,温含玉觉得就算从前他们不算是朋友,如今一起来到这书中世界,没有组织也没有了上峰,他们应当是可以做朋友的吧? 黑鸦应该不会拒绝的。 总是黑鸦在给她送东西,既然要做朋友,她是不是也应该给他送一样什么东西表示表示? 送他什么好?他如今可是昌国的皇长孙,是昌国将来的帝王,什么都不缺,能稀罕她什么东西? 不如下回见面的时候当面问问好了。 正当温含玉心中想着事情时,只听荣亲王又问道:「前几日温姑娘与在下说的,替在下找一个对宫中事情较为熟悉的人来让在下打听在下想打听的人,可是乔越大将军?」 「对。」温含玉将袖箭擦好放好,将衣袖放了下来。 即便已经猜想得到,但在听到温含玉应声的时候,荣亲王还是微微怔了怔。 他不是方超,乔越带兵入兰川城的那日黎明他就在城头上,他虽看不清那率兵之人的容貌,但他从城头士兵们的口中知道那人就是姜国曾经威名赫赫的征西大将军乔越,他不过是从没有与那日被绑缚着扔在屋里什么都不知道事后更是被困在院子里哪儿也去不得自也什么都没有听说的方超说过。 所以在温含玉当时说到她是乔越的女人时他并没有像方超那样觉得震惊。 当然,他虽一直远在凤城,对乔越这个人多少也有些耳闻。 但他没有想过,温含玉说的那个能帮到他的人会是乔越。 毕竟,那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荣亲王有些自嘲地笑笑:「不知乔越大将军可愿意见在下这等骯脏之人?」 温含玉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你说你这人有没意思?又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你脏。」 荣亲王没想到温含玉会这般说话,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听温含玉又道:「阿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他很好,我跟他说,他不会不见你的。」 「那是在下多虑了。」荣亲王重新笑了起来,「听温姑娘所言,似乎很是喜欢乔越大将军?」 「自然。」说到乔越,温含玉的话自然而然地多了些,「他是我男人,我不喜欢他,难道还喜欢你?」 荣亲王一愣,尔后哈哈笑出了声,「如温姑娘这般爽快的女子可不多见啊,与温姑娘说话,当真是能让人一扫胸中阴霾!」 温含玉却摇头,「我没有这本事。」 「温姑娘自己觉得不作数,在下觉得温姑娘好,那便是好。」荣亲王笑得开怀,莫说这是温含玉这些日子来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欢愉,便是伺候了他十八年之久的方超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恣意与开怀。 「这般一来,在下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贵国的乔越大将军,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儿郎才配得上温姑娘这般特别的好姑娘。」 温含玉一点不谦虚,「当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 白月西与乔陌并驾齐驱。 他面色阴郁,他手中的马鞭重重抽在马背上,让他身下本就奔驰着的健马跑得更快。 他紧拧的眉心与他不时挥动的马鞭能看得出他心中的急切。 他们身后,是这些日子乔陌与宋大峰一併操练出来的士兵,正在为首的火红军旗指引下朝西进发。 不得不说,宋大峰经乔越一番点拨后,有如重塑了一般,不负众望,将新兵训练得比刚整编入军时强得不止丁点儿,虽不及乔越亲训出来的那一万精兵,但持枪出战已完全不成问题。 所有士兵们都坚信着,他们必能在乔越与乔陌两位大将军的带领下打得漂亮一仗! 士兵们士气高涨,白月西却始终沉着脸,隆隆的马蹄声中,只听他对身侧的乔陌道:「师弟,兰川城你可以不争,苷城你可以不抢,但是苷南山,你必须占!你可明白!?」 乔陌并不说话,他如白月西一般,紧皱着眉,目光亦是阴沉。 以及,矛盾。 ------题外话------ 迟到的2更 249、死敌见面 温含玉与乔越率领的军队汇合了,只是她却没有见到乔越。 他们赶到苷城的时候,乔越已开始率兵围攻还在黎明时分将醒未醒的苷城。 虽然苷城毫无防备被打得个措手不及,但毕竟驻城兵力不少,又是薛清陇带出来的兵,要拿下苷城自不会像夺得兰川城那般轻易,乔越也从未想过还能再兵不血刃夺下一座苷城。 死伤在所难免。 不过,因为乔越将兰川城被姜国夺回一事压得极为严密,是以即便苷城与兰川城相距最近但得到消息的时候乔越与乔陌率领的军队已在前来苷城的路上,饶是他们觉得苷城当进入戒备状态,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得到前些日子才招募够新兵的姜国竟在夺下兰川城后片刻未歇就朝苷城攻来。 莫说如今姜国的兵力绝不可能与他们羌国为敌,便是放在从前,那个所向披靡的姜国征西大将军统率他们西疆军的时候都只是死守着最西边的兰川城不让羌国进犯,而从未敢挥兵继续往西进犯羌国国土。 可眼下失去了乔越的姜国却是确确实实攻打过来了,也确实将他们打懵了! 苷城守城将军向来自视甚高,即便姜国已经兵临城下,哪怕他自己也是着实被忽然出现的姜国军队惊了一跳,两年前亲眼见了被薛清陇废了双腿的乔越如同死人一样被姜国来人接回时的模样,本就眼高于顶的他更是不将失去了乔越这个为将大才的姜国军放在眼里。 如今的攻到苷城下来的姜国军,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因此他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一点都不惊慌,甚至想也未想过要请兵驰援。 只是,他终究太过自负,当他看着那些强悍得如同当初的西疆军一样的姜国军,想给朝廷快马加鞭传书请兵驰援的时候,已经太迟。 这苷城的守城将军以为靠他那两万余的兵力对付城下不过五千余的姜国军不过绰绰有余,大开城门倾兵而出时,便见此前就蛰伏在附近的姜国军忽从两翼朝他们包抄而来,与那原本攻城的五千余将士呈包围之势,将其尽数围杀! 相当的兵力,即便姜国军出其不意从两翼包抄而来,苷城军也不至于全军覆灭,只是他们的将军一开始就太过轻敌。 他们谁人都想不到,这本该轻易就能战胜的姜国军竟一个个勐如虎,尤其那攻城的五千余将士以及两翼而来的开前队伍,勇勐得就像姜国那已经在鹿河一战后死去的将士们復活了一样! 苷城守将若是不出城迎敌,依苷城地势,仅凭乔越与乔陌领的这两万人军队想要将苷城拿下,恐用上月余时日都不可能,而若再加上羌国驰援的兵力,他们想要夺下苷城,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但乔越抓的就是苷城守将自负的性子以及自己这些日子来隐秘训兵的同时让乔陌在青川城故作散漫之态,却又暗地训兵,这般羌国就算打探到姜国的动静,也不过是探到假象而已。 是以就算拿下苷城算不上轻而易举,但也绝算不上艰难。 前前后后,仅仅用了四天的时日而已。 当远在凤城的薛清陇得知兰川城被夺后不待南门川有何示下,他的直觉告诉他苷城有危的第一时间他便率兵快马加鞭赶过去,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是在苷城被姜国占领的当日夜里赶到的,看着苷城城墙上迎风翻飞的火红色姜国大纛旗,他胸中翻腾着怒火,险将一口银牙咬碎。 苷城城头上旌旗猎猎,火光亦烈烈。 在那烈烈火光之中,即便离得很远,薛清陇依旧看到了他最恨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张脸。 那张脸,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乔越! 薛清陇愤恨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惊,是骇然。 乔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苷城!? 他们薛家的毒除了他们薛家人,天下无人能解,而他让小妹炼的下在乔越身上的毒,更是连他们薛家自己都无解的奇毒,它不会夺去乔越的性命,但是会将他变成只有神智在但是身体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煎熬与折磨且无法动弹的活死人,依照药效,他现在就该是个活死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更何况,他双腿已被他亲手所废,莫说出现在这城墙上,便是站起来都不可能! 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清陇既恨又妒的目光几乎要化作无数利箭,将站在城头上的乔越射成靶子! 这个处处强于他的人,究竟要怎样才会去死!? 他当初就该不顾一切杀了他! 薛清陇在看城头上的乔越。 乔越也在看他。 他们都是第一时间看到的对方,薛清陇双眸腥红如血,乔越双眸则是冷如寒潭。 只见他看着薛清陇握在手中的长枪,忽地将自己手中握着的红缨枪抬手一挥,直指向远处马背上的薛清陇。 他什么都未说,哪怕看不清他的眼睛,薛清陇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他回来了,他的枪,他要夺!十五万弟兄的仇,他要报! 但见那本是指着薛清陇的长枪从乔越手中如箭般投射而出,「夺」的一声钉入地中,竟是整个枪头都钉入了冷硬的地中! 枪桿在暗夜里颤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乔越那一双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滚着他极力压制的悲伤痛苦,以及强大如洪的恨意。 若他不够冷静,他此刻已经跃下城墙去夺回他的霸王枪,用薛清陇的血来祭奠他那些惨死的弟兄们! 可这儿不是江湖,这儿是战场,他也不是仗剑天涯的侠客,他是一名将士,无论何时,他都必须足够冷静,才不会让属于他个人的情绪干扰到他的判断。 他绝不能再让兄弟们枉送性命! 薛清陇远远看着那钉在地上长枪,将手中长枪握紧得指节发白。 他手中的枪,那是一桿长达一丈三尺七寸的长枪,纯精钢的枪头,纯精钢的枪桿,饶是薛清陇这般强壮的汉子握在手上,也显得与他极不相符。 这本也不是他的枪。 这是乔越的枪。 霸王枪! 250、顶哌哌的一对儿(1更) 温含玉忙,很忙,忙到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见乔越,便是连想着去找他的时间都没有。 她不停地为受伤的将士们处理伤势,若非还有个夏良语在旁的话,她觉她自己就算转成个陀螺也一个人处理不了所有伤员。 最主要是夏良语不仅一点就通,还是个手脚麻利的,一个人能胜过好几人。 不过,当温含玉看着那些在围城成功后你搀着我我扶着你,或腿上缺了一块肉,或肚腹上开了个窟窿被人背着等等来到她与夏良语面前的乌压压的一大片伤兵时,她不由皱起了眉。 这受伤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儿? 还有这种只是胳膊被划伤了的人搁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终于,在看到墩子捂着肚腹上被长枪穿破的一个大窟窿被十六背着来找温含玉时,温含玉的目光完全冷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墩子的伤势她无能为力,而是墩子脸上挂着的呵呵笑意。 明明已经伤得肠子都要挂到肚子外来了,明明已经疼得脸色惨白牙齿直打架了,偏偏还在笑。 温含玉是这时候才发现来到她们面前来的伤兵,可不止墩子是笑着的。 几乎所有来到她们面前的伤兵面上都挂着笑意,哪怕疼得厉害。 「你要是还笑得出,那就自己到旁去自己处理伤口。」温含玉冷眼看着笑呵呵的墩子。 墩子登时急了,「别啊别啊温大夫!我这伤口太深太大,我自己处理不来啊。」 「既然知道伤口深又大,那你还笑什么?」嫌他的伤不够致命? 「嘿嘿嘿,这不是跟着阿执将军打了胜仗,高兴得很嘛。」墩子疼得厉害,虽是笑着,气却虚得厉害,「可不能因为自己受了伤就哭丧着脸啊,温大夫你说是不是?」 温含玉觉得有点儿道理,这才着手为墩子看伤口。 只是腰上受了点枪伤的十六站在旁边,脸上也是挂着高兴的笑,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听着墩子的话,贊同地用力点了点头,不忘问温含玉道:「温大夫,墩子这肚子里的肥肠都快掉出来了,还能再补回去?」 「补不回去,那拽出来给你烧菜吃?」温含玉面无表情地冷声反问。 十六与墩子齐刷刷用力摇头。 只听温含玉又道:「你们跟着你们的阿执将军学本事,就学了这点肚子上被人捅一窟窿的本事?丢不丢人?」 墩子还没说话,只见十六后边冒出一个脑袋来,道:「他们都说,只管可尽了本事沖啊杀啊,不用担心受伤,受伤了就是疼点儿而已,会有天下第一的大夫给咱们治伤,别的大夫治伤要花个大半月或者一个月才能癒合的伤口,咱们的大夫只要个三四天的就能让伤口痊癒了!」 年轻的士兵眸中亮晶晶的,显然是从来不知道他们姜国还有此等厉害得不得了的大夫,「兄弟们一听着有天下第一的大夫,本来能避开的攻击能扛的都扛住了,这样能将敌军更快制服或者击杀,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反正就是挨点儿疼而已,兄弟们都挨得住的。」 「大夫你就是十六还有墩子他们说的天下第一的温大夫吧!?」士兵看着温含玉,看她娴熟地处理墩子肚腹上的伤口,由初时的诧异变为敬畏。 诧异是因为他没想到那天下第一的大夫会如此年轻。 敬畏则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军医是女子,是他们阿执将军的未婚妻子。 身为女子却愿意为了阿执将军为了他们到军中来吃苦,且还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如何能不令他们敬畏? 正当此时,后边又有人探出脑袋,道:「嘿嘿嘿,将军夫人,我这腿上被砍了一刀,啥时候轮到我让夫人看看伤势啊?」 这人话音才落,便听得正在由温含玉处理伤口的墩子一声惨叫,吓了周围乌压压的一众伤兵一大跳。 「皮肉小伤的赶紧麻熘的自己去处理,谁是为了看看我的医术究竟靠不靠得住才来的,我不介意把你们的腿打断再接上。」温含玉冷冷道。 众人看看满脸惨白色的墩子,尔后大半的人刷刷刷地从退出了营帐去。 退出去的人之中不知谁人喊了句:「咱信得过将军夫人的医术!咱就是想看看咱将军夫人长啥样而已!」 只是受了皮外伤的十六也跟着众人跑了,只留下墩子独自面对温含玉。 墩子:「……」 「噗……」在旁处正给一个腿伤严重的伤兵包扎的夏良语这会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她的眼神便有些沉。 这些士兵,必是对平王爷崇敬极了,否则又怎会想着来看看师父是何模样的女子。 他们不过是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配得上他们的阿执大将军罢了。 而这些士兵,不过才跟在平王爷手下短短三四个月而已。 同样的时间在乔陌手中训练出来的士兵,并不见得他们有如敬畏平王爷那般敬畏他。 乔陌说的怕是没有错,这天下,无人能及他的兄长。 无论是才能人品,还是胸襟气度。 那边,温含玉正亮着一把薄刃来吓墩子,「我是有本事把你们都治好,但你们再这样让阿越担心的一个个往敌人刀下送,信不信我在你们身上都开一个窟窿?」 墩子忙不迭点头,「其实大伙很多都是皮外伤!没有大碍!就是想来看看温大夫而已!」 「我有什么好看?」温含玉眉心紧皱。 「当然好看了!」墩子顿时又呵呵笑了起来,「我们都一致认为温大夫是这世上最好看最善良的好姑娘好大夫!和阿执将军那是顶哌哌的一对儿!」 墩子是个粗人,说着还将自己的两只大拇指对着勾了勾。 温含玉一巴掌煳到他脑瓜上,「算你们有眼力。」 温大夫这是夸他呢?夸他还招唿他脑瓜子干啥? 不过,他们就是为阿执将军和温大夫登一对儿高兴啊! 夏良语看墩子笑得乐呵好似不知疼似的模样,只觉这是一件比他们自己娶到了媳妇儿还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是自己的事,却高兴得甚过自己的事。 能得百姓这般真心相待的平王爷,乔陌……及得过么? 251、(2更) 乔越也很忙,忙到他也根本无暇分心去想与战事无关的事情,即便温含玉的军医营帐就在他目之所及处,他却连去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拿下苷城的第五日夜,乔越坐在圈椅里睡着了。 他手边是一个才吃到一半的馒头,搁在盛了半碗肉干的碗里,他面前书案上展着苷城及其周围的地形图,他右手上还握着毛笔。 笔尖点在纸上,笔肚里的墨汁顺着笔尖在纸上晕开,于纸张边角处晕开了一大块墨色。 显然他是在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夜已深,案上的油灯灯芯就快要烧尽,火光在灌进窗户的夜风中忽明忽暗。 风吹着桌案上胡乱摞着的书页翻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碗里未吃完的半个馒头早已冷透甚至已经开始发干,乔越却低头睡得沉沉,可见是倦极。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开门走进了屋里来,将手中端着的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糜粥放到桌上,将打开的窗户关上,再用挑子将快要灭了的油灯灯芯挑起来,浸过油的灯芯一被从灯台里挑起,火光瞬间亮了不少。 乔越身上穿着的是温含玉给他置备的夏衣短褐,在已经明显转冷的苷城夜里显得极为淡薄。 来人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披到了乔越背上。 乔越握着笔的手此时动了动,尔后缓缓睁开了眼。 昏黄的火光本柔和,但这一瞬在乔越酸胀的眼中却让他觉得有些刺目,以致他重新闭起眼,缓了缓后才重新睁开。 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乔越揉了揉眼,温声道:「什么时辰了?阿陌怎的还未睡?」 看乔陌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再看看自己肩头的大氅,乔越想也不想便要将自己肩上大氅拿下来还给乔陌,「这苷城的秋夜比建安比你那临邺城要寒凉上许多,阿陌莫着凉了,快将这大氅披上。」 然他的手才抓起大氅便被乔陌按住,只见乔陌扬唇笑道:「哥身上穿的可还是夏衣,比我身上穿的要单薄得多,哥莫着凉了才是。」 不待乔越说什么,乔陌便将端来的那碗肉糜粥端到乔越面前来放好,「本来不想吵醒哥的,不过哥醒了也不是没个好处,至少能趁热把这碗粥喝了。」 瓷白的碗里盛着混着肉糜的热粥,上边撒了一把青绿的小葱,清香扑鼻,诱人食慾,单是瞧着,乔越也觉自己饿了。 乔陌看了他手边已经发干的半个冷馒头以及那碗里灰黑的肉干,伸手将其拿过来放到了一旁,一边道:「哥就算再忙,也别日日餐餐都草草啃几个馒头了事,对身子不好。」 乔陌说着,硬是将乔越还拿在手里的毛笔拿开放好,再将勺子塞进他手里,「刚熬好的粥,哥快吃。」 听乔陌关切的话,乔越不由微微笑了起来,并不推拒,只是问他道:「阿陌可吃过了?」 「我吃过了。」乔陌点点头,「哥吃就好。」 乔越这才不客气地端碗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发现乔陌还站着,不由道:「阿陌若是不着急去睡,便坐,我有事与阿陌说说。」 「好。」乔陌拿过一张凳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他在看乔越面前的那张苷城地形图。 胡乱摞在桌案上的书册中露出半张羊皮纸,是舆图,却不知是何处的舆图。 乔陌的目光看了那只露出小半张舆图的羊皮纸,目光重新落到苷城地形图上,落到苷城南侧绵延的山脉上。 火光在他微沉的眼眸中明明灭灭。 就在这时,乔越忽然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 乔陌蓦地一怔,不明所以转头看他。 只见乔越在温柔笑着,「阿陌怎么这副吃惊的模样?我这兄长还揉揉不得你了?」 「当然不是。」乔陌也笑,「就是哥忽然揉揉我,当然让我诧异了。」 乔越不回答,而是像小时候餵他吃饭时那般盛了一勺粥朝他嘴边递,乔陌自是又愣了一愣,随后想也不想就抬手将乔越的手推开了,哭笑不得道:「哥你干什么?我吃过了,也不是孩子了,不要哥餵。」 看到乔陌哭笑不得的无奈模样,乔越笑得开怀,忍不住又在乔陌头顶揉了揉。 这一次,他揉得较为用力,愣是将乔陌本是梳得整齐的头髮揉乱了。 「哥!」乔陌打开他的手,「我头髮都被你弄乱了!」 却见乔越又将被他揉乱的乔陌的头髮抚顺,「很久没有这么和阿陌坐坐了,让我又想到了小时候,我知道阿陌早就已经长成大人了,但是心里却还一直觉得阿陌是那个成日拉着我的手要我背的孩子。」 「如今,阿陌领兵和我一块儿打仗了,我这心里高兴,但我这心里又有些不安,就怕阿陌出个什么意外。」 「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看着乔越目光温和又疼惜的眸子,乔陌神色冷静又坚定。 「我知道。」乔越轻嘆,「但可能这就是当爹当娘的心吧,总还是由不住担心。」 「哥,你这是占我便宜呢?」乔陌微微挑眉,「哥,你是我哥啊,还想着涨辈分呢?」 乔越只笑不语,收回了手,继续将没吃完的粥吃完。 很快,他便把满满一碗粥吃完,把碗放到一旁后便又拿起了方才被乔陌放下的毛笔。 但见他眸光明亮,哪里有一丝睏倦得坐在圈椅里都能睡着的模样。 唯从他青黑的眼圈能够看得出他已经许久未能好好地歇过一歇了。 只见他用笔尾点着地形图上的苷城,神色严肃地问乔陌道:「阿陌,你可知我为何要在这时候非拿下苷城不可?」 乔陌默了默,尔后伸出手,将乔越手中的毛笔笔端从苷城的位置移到它南边绵长的山脉上。 他稍稍吸了一口气,这才抬眸看向乔越,沉声道:「因为这座山。」 他以为乔越会震惊会不可思议,谁知乔越面上波澜不惊,眸色更是没有变上一变。 他不惊也不诧,就好像他本就知道乔陌心中的答案似的。 他太过平静的模样倒是让乔陌的心中无法冷静。 「正是因为这座山。」乔越并未问乔陌如何知晓,他只是微微点头,又问他道,「阿陌有何想法?」 乔陌终是难以冷静,他看着乔越的眼里写着震惊。 乔越沉默着,沉默着等他的回答。 「我——」乔陌倏地将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直视着乔越的眼睛,「我想要。」 252、阿越你胡茬长长了(3更) 乔越只是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眸中没有惊色,亦没有波澜。 他什么都未说。 乔陌却是忽地笑了:「我想要帮哥。」 从窗户缝挤进来的夜风拂动着灯苗,火光在乔越墨黑的眼眸中跳了一跳。 乔陌却是已收回视线,同时站起了身来,伸手去将乔越吃完了肉糜粥的空碗拿到手里来,浅笑着道:「时辰不早,我就不打扰哥了,我先走了。」 他将盛着半个馒头还有肉干的碗也一併拿走,在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来看向乔越,关切道:「哥也早些休息,别太累了。」 乔越点了点头。 乔陌走出屋,不忘替乔越将门带上。 他站在屋门外,在乔越面前的笑意不再,他抬头看着黑沉的苍穹,微闭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吐出这口气后才抬脚离开。 在拐出这小跨院的院门时,他看见夜色中正有一人提着风灯在院门外站着,似在等人。 那人看着他,显然是在等他。 是夏良语。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并着肩在夜色里慢慢走着。 屋中圈椅里本是坐得笔直的乔越此时往后靠在椅背上,眼帘低垂着,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动也不动。 除了双腿被废的那煎熬的日子里,他会靠坐在床上或是轮椅上,其余时候,他坐着时极少极少会往后靠着椅背。 他的坐姿就如同他的为人似的,笔挺如修竹。 然此刻,他似是倦极了,倦到连坐都坐不能挺直。 他就这般模样静静坐了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他缓缓站起身来。 他站起身时,乔陌方才为他披在肩上的大氅滑落到椅子上。 他低头看了那大氅一眼,抬手将其拿了起来,重新披到自己肩上,拉开屋门,迎着夜色走了出去。 门未掩,风灌进屋子来,翻动着桌案上的书册,也将乔越搁在砚台上的毛笔吹得滚落到那张摊开在桌面的那张苷城地形图上。 风停下的时候,那毛笔笔肚正正好搁在地图的苷南山上,将其晕上了浓黑的墨色。 * 温含玉白日里在城外军营中为士兵们复查伤势,夜里则是到这苷城里来歇息,一则是因为她还要为荣亲王解毒以及为玉芝治嗓子,再则是入夜后夏良语非拉她到苷城不可,道是军营里总归是不方便,她恰好有事要做,便没有拒绝。 乔越亦是夜里才到苷城里来歇息,主要是想尽可能多地利用能利用的时间来翻阅看有无关于苷南山的山势以及山中天气变化等等的记载。 他们皆暂居在苷城的守城将军府里。 白日,他或远或近地看着温含玉所在的营帐,无暇与其见上一面,夜里,他与她暂居的院子仅一道院墙之隔,他们依旧忙着各自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相见。 乔越踏着夜色缓步走着,走到了温含玉她们几名女子暂居的庭院前。 然他只是站在院门外,迟迟没有上前将那掩闭的院门敲开。 他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后,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院门打开。 他转回头,正对上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那双眼也正在看他。 「阿越?」温含玉看着乔越,眼神微诧,眉心紧拧。 「阮阮怎的这般晚了还未歇下?」乔越目光紧锁在她面上,语气温和。 「有些睡不着,干脆起来走走。」温含玉目光也定在乔越面上,眉心拧得更紧,很是嫌弃地问他道,「阿越,你这是多少天没洗澡了?」 乔越可没想到温含玉会这般来问他,愣了一愣后不由得抬起自己的手臂凑到自己鼻底嗅嗅,尴尬地问她道:「臭了?」 「你先回答我。」温含玉死盯着他。 乔越不得已地认真想了想,不觉有他道:「三天。」 西疆以及羌国的天气与建安不一样,莫说秋冬时节十天半月才洗上一回身是寻常之事,即便是夏日,隔个两三日不洗澡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行军打仗之人就更加没有这些讲究,率兵打仗的乔越曾七八日不洗身也是常事,他并不觉得自己三天前才洗过的澡有何不妥。 但是看温含玉那副将整张脸都要拧巴到一块儿了的模样,他竟有一种自己三天没洗澡是一件天理不容之事的感觉。 「你,立刻马上去洗澡。」温含玉拧巴着脸,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嫌弃,「不然别和我说话。」 乔越:「……」 于是,这深更半夜的,乔越不得不就着冰凉的水将自己浑身上下认认真真地搓洗了一番,虽然他觉得自己并不脏,但以防温含玉不理会自己,他还把皂荚给用上了,把头髮也一併洗了。 当他再出现在温含玉面前的时候,头髮仍湿漉漉地挂着水,带着清清淡淡的皂荚清香。 温含玉忍不住上前凑着他的胸膛用力嗅了一嗅,这才满意道:「洗干净了的阿越可真好闻。」 乔越双颊微赤:「……」 温含玉找来一块棉巾,打开后搭到了乔越头上,「擦擦你头髮上的水,这天气,别着凉了。」 院是乔越暂住的那院,他们并未在屋中,而是坐在门槛上。 因方才乔越去洗澡时温含玉就在门槛上坐着,他洗好后看着她身旁的空着的半边门槛,想了想后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乔越低头擦头髮,温含玉却在这时伸过手来捏住他的下颔,紧着将他的脸朝她的方向扳过去,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她将他的脸扳过去之后便摩挲着他的下颔,与他离得极近,将他认真地瞧进眼里。 乔越抓着棉巾正擦着头髮的双手就这么定在半空中,绷直着身子感受着温含玉拂在他面上的温热鼻息,愣愣着根本不知自己这会儿该做何反应。 只见温含玉一边摩挲着他下颔上扎手的胡茬一边轻眨眼,道:「阿越你胡茬长长了。」 乔越刚想说根本顾不及将其刮净,只听温含玉又道:「胡茬长长了些的阿越有些不一样的好看。」 多了一分原本没有的味道。 她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好看。 她的鼻息清晰地拂在乔越面上,她嫣红的樱唇近在咫尺。 她的手轻捏着乔越的下颔,嗅着她唿吸里带着的淡淡馨香,乔越忽地微张开嘴,轻咬住了她捏在她下颔的手指! 温含玉正愣神间,乔越忽然朝她靠近,将她逼到了门框上。 ------题外话------ 乔玉夫妇的互动还是要有的 253、别离开我(1更) 下一瞬,温含玉只觉乔越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仿佛要将她吞噬了一般,与以往的感觉尽不一样。 她记得黑鸦说过,人变得不一样的时候,大多都是因为心里有事,很重要却又无法开口的事情。 阿越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连她就在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他都抽不出空暇来找她,现下却是大半夜出现在她面前,想必是心中有事。 是以,待乔越松开她时,只见她拧着眉心问他道:「阿越你有心事?」 乔越沉默。 温含玉语气淡漠:「不想说就算了。」 乔越张张嘴,似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未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这段时日,阮阮辛苦了。」乔越再张嘴时,是对温含玉满满的感激。 换做以前,治疗伤兵是一件无论换了谁来都无法胜任的事情,兄弟们若是受了伤,更多的是忍着扛着挺着。 如今有了阮阮,他们姜国也有了能让受伤的士兵们安心的大夫了,这无疑也是给大傢伙增加了士气。 温含玉却是不理会他。 不仅如此,她更是看也不再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就要走。 乔越慌忙间想也不想便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让她离开不得。 温含玉虽未甩开他的手,却没有转过头来看他。 乔越只觉心慌,腾地站起身,着急忙慌地从温含玉身后将她揽进怀里来,搂得紧紧。 「阮阮莫生气,我并不是不想与阮阮说,而是我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乔越低着头,将脸埋在温含玉的颈窝里。 此时此刻的他,与平日里的全然不一样,若非温含玉站在他身前,他看起来随时都会站不稳似的。 即便是他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他都没有露出这般模样过。 脆弱的模样。 「阮阮你说,人为何活着活着就变了,走着走着就散了?」乔越因为把脸埋在温含玉颈窝的缘故,他低低轻轻的声音听起来沉闷极了,就像个受了伤的孩子,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埋着头啜泣似的。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变了,还是旁人变了,我以为能够一直如初的人和事,都变得和最初不一样了。」 「我什么都没有守住……」 温含玉回答不上来。 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不过,「阿越你放心,就算我变了,我也不会和你走散。」 乔越愣了愣,随后将温含玉搂得更紧,也将脸朝她颈窝里埋得更深,声音更沉闷,「阮阮,别离开我。」 温含玉毫不犹豫点点头。 但顷刻,她就用力掰开乔越环着她的双臂,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抬手捧着他的脸,硬是将他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盯着他那双墨黑幽深的眸子,沉声问道:「阿越,有人欺负你了?」 乔越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定是有人欺负你了,不然你不会忽然之间这么垂头丧气要死不活的。」温含玉一脸凌厉,「告诉我,我替你弄死他。」 乔越先是错愕,尔后又是勐地将她紧搂进怀里。 这一回,他没有再「垂头丧气要死不活」,反是轻轻笑了起来,无奈却又欢欣道:「多谢阮阮美意,没人欺负我,阮阮无需为我出头。」 温含玉还要再说什么,乔越却是又低下头,堵住了她的话。 温含玉想,是不是她与阿越好些日子没见着面了,所以他才会热情了一次再一次? 书里写乔陌和夏良语每分开一段时间再见面时总像干柴遇烈火似的。 阿越也是这样?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阿越这般搂着她亲吻她,并不惹她厌。 相反,她还觉有些欢喜。 乔越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双颊绯红耳根发烫,却迟迟不肯将她松开。 温含玉也未将他推开,反是将环在他背上的双手抬起抓着他搭在头上的棉巾两端,来回搓着他的头髮。 「小姐姐小姐姐!」就在此时,跨院外传来阿黎急忙的声音,紧着她的人便跑了进来。 看到乔越正将温含玉压在门框上绯红着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时她倏地停住了脚,定在那儿眨了眨睁大的双眼。 下一瞬,只见她身旁有人影一晃,停在了她身旁。 「我都说了温含玉这个时候不在屋里,那肯定就是小乔这边忙,你还不信。」梅良半耷着眼帘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看着正抱在一块儿的乔越与温含玉,慢悠悠地与阿黎道。 阿黎怔怔后呲牙「嘻」的一笑,「小姐姐和王爷头儿在忙呀?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就当我没有来过。」 「也当这个没良心没来过。」说着,她一把拽起梅良的衣袖便将他往院外方向扯。 梅良由她拽着走,边走边转过身来朝乔越点了点头,道:「这回是小乔压着温含玉了,挺好。」 阿黎拽着他走得更快。 「……」乔越回过神时忙松开怀里的温含玉。 跨院外,阿黎一手拽着梅良,一手烦躁地抓抓头髮,紧皱着眉道:「算了,这事还是不和小姐姐还有王爷头儿说了,没良心你说是不是?」 「哦。」反正什么都是她说,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份。 「我现在去把他们抓回来,没良心你要不要跟你一块儿去?」阿黎又问。 虽然是问话,但她的手仍拽着梅良没有松开,甚至还拽着他往前走。 根本由不得梅良说不去。 只听阿黎边走边低着头喃喃道:「为啥子非要做这样的事情呢……?值得吗?」 「丫头你说什么?」梅良看她。 阿黎当即抬起头,「什么都没说,走吧。」 她说过,薛病秧子翻不出她的手掌心,玉芝这是当她说玩笑呢? 跨院里,温含玉边用手顺着乔越的头髮边问道:「阿越你想不想喝茶?我认识一个朋友,煮的茶特别好喝,你要不要尝尝?」 「阮阮的朋友?」乔越有些诧异。 「对,我交的朋友。」温含玉点点头。 看着她眸子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欢喜与小得意,乔越笑得温柔,「阮阮的朋友,我自然愿意结识,不知何时方便,我……」 不待乔越把话说完,温含玉便将他打断:「就现在好了。」 「现在?」乔越又诧,「时辰已经很晚。」 「他要是还没睡,那就不晚,他要是睡了,就把他叫起来,也一样不晚。」温含玉理所当然道。 乔越:「……」 「你忙得连我都没有时间见一见,这会儿不见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有空见一见了。」不待乔越答应与否,她已经拉起他的手将他往院外的方向带。 她柔荑冰凉,乔越反手握住,将她柔弱无骨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任她带着他走。 温含玉走了两步后转过身抬起另一只手来摸摸乔越的脸,满意道:「真乖。」 真是听话的阿越。 乔越:「……」 * 丑时。 荣亲王屋里仍亮着灯。 他还未睡下。 倒不是他不想睡,而是他根本无法入睡。 疼得无法入睡。 诚如温含玉所言,他身上的毒解起来,他要受的痛苦不会少。 自前几日开始,他便觉自己浑身时刻有如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五脏六腑更是如被烈焰焚烧一般,令他坐卧皆难安,想入睡,根本不可能。 他彻夜坐在棋盘前,独自下着没有对手的棋,又或是看着那盆不管他去到何处都会带着的那小株盆栽杏树,一看就是一整夜。 门外响起叩门声时,他正用帕子小心翼翼地为那小株杏树擦拭叶子。 听到叩门声,方超顿时露出警惕之色,皱眉问道:「何人?」 只听温含玉清泠淡漠声音在门外响起,「温含玉。」 方超很是诧异,这温姑娘两个时辰前不是才从这儿离开,怎的又来? 且还是这般深夜。 方超虽然费解,却卸下了警惕与防备,将门打开。 当他看到站在温含玉身旁的乔越时,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 那本是他挂着佩剑的地方,只不过他的佩剑早已被梅良收走。 只见他站在门后不避不让,而是死死盯着温含玉,警惕与防备瞬间又跃上他眸中,「温姑娘这是何意?」 带着一个看起来绝不简单的男人忽然前来,目的何在? ------题外话------ 12点前2更 254、打听(2更) 方超不曾见过乔越,他紧盯着乔越,只觉这个面色沉静的男人给人一种绝对危险的感觉。 正当方超堵着门不让他们进的时候,只听温含玉忽然道:「蠢货。」 方超:「???」 温含玉又道:「你是要我把你打得滚着让开,还是你自己乖乖让开?」 方超:「……」 屋中此时传来荣亲王温和的浅笑声:「方超你是打不过温姑娘的,还不快将温姑娘请进来?」 「是。」方超虽心有千万般猜疑与不情愿,却不得不往旁让开身。 方超羌国人特有的口音让乔越眸光微沉,在听到屋中尚未见着面的荣亲王的声音时他则是有一瞬间蹙起了眉。 这个口音…… 温含玉已经抬脚跨进了门槛,他紧跟在她身后。 「温姑娘夤夜忽然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荣亲王垂着眸,将轻拿在手上正擦拭到一半的一片杏树叶擦净后才抬起头来。 他面上本是浅浅的笑意在看到她身旁的乔越时蓦地僵住。 他在看乔越。 乔越也在看他。 温含玉则是张口便道:「我跟阿越说你煮的茶好喝,现在就来一壶?」 荣亲王忙敛住自己的失态,笑着点了点头,道:「不成问题,请坐。」 陶壶中有水,无需方超去提来。 方超这会儿已然愣在了旁。 温姑娘叫这个男人叫做「阿越」,那就是说,他是——乔越!? 他就是乔越! 乔越腰杆笔直地在茶案旁跪坐下身,看着对面的荣亲王,客气道:「这位便是阮阮结交的新朋友,羌国的荣亲王。」 哪怕不曾谋面,但无需温含玉介绍,乔越已然猜到对方的身份。 如今会住在这苷城将军府内的羌国人,除了荣亲王,再无他人。 不难猜。 荣亲王也是客气微笑道:「这位便是温姑娘的心上人,威名赫赫的姜国大将军乔越乔将军。」 「幸会。」此刻的乔越,面上没有面对温含玉时的温柔,只有如这秋夜一般的寒凉。 他仅仅是做到当有的礼数不失而已。 若不是因为温含玉,乔越从未想过自己要见这荣亲王一面。 在进到这屋子之前,他也不知道想不到温含玉交的新朋友竟是这羌国的荣亲王。 阮阮怎会与此人结交为友? 不过,观这荣亲王的气度,倒是与传闻中的大不一样。 「久闻乔大将军威名,今得一见,实乃在下之荣幸。」荣亲王朝乔越抱了抱拳。 「这人在外的名声不怎么好,不过人倒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回事,阿越你说是不是?」温含玉一点不避讳直接在荣亲王面前道他的不是,她似乎并不知何为尴尬。 乔越知她性子,知她并非有意这般说话,但旁人并不知。 他看向荣亲王,只见荣亲王面上浅笑依旧,并无任何尴尬之色,显然并不介意他人如何在他面前言论他,甚至客气道:「多谢乔大将军愿意与在下一坐。」 方超跪坐在一旁将本就燃着温着水的陶炉里的炭火用挑子拨了拨,让其将壶中的水煮开。 只听荣亲王又道:「在下清楚在下在乔大将军眼中是何样的人,在下不求大将军另眼看在下,在下只求大将军能让在下从大将军那儿打听一位故人的消息,感激不尽!」 荣亲王说完,竟是往后退了退身子,朝乔越躬身磕头! 「王爷!」方超惊得脱口唤他,同时上前来扶着他要将他搀扶起。 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他们羌国的敌人!王爷为何要朝他磕头!? 就算王爷再怎么恨君上,也不应该给姜国人磕头! 什么人的消息能这么重要!? 「方超。」荣亲王并未直起身,他保持着弯腰磕头的姿势,沉声对方超道,「你且先退下。」 「王爷,属下——」 「退下!」荣亲王命令道。 他极少以命令的口吻对方超说话。 「……是。」方超咬咬唇,站起身后将双手勐地握成拳,快步退出了屋子。 「阁下请起。」乔越只在荣亲王朝他磕下头的那一瞬间怔了一怔,旋即便又恢復了平静,「阁下既是阮阮的朋友,若是有事需要乔某,乔某定能帮则帮,无需行如此大礼。」 他并不问温含玉与荣亲王如何结交成为朋友,也不问她荣亲王究竟为人如何又是否可信,他信她。 信她交的朋友不会有错。 即便对方是姜国人,是声名狼藉的荣亲王,又如何? 她拿他当朋友,这就够了。 这就已经值得他相助。 况且,不过是打听消息这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罢了。 荣亲王又朝乔越再磕一次头,这才直起身来。 然他直起身后却未即刻开口问些什么,而是将放在茶案上的其中一只茶盒打开,从里边抓起一把茶叶,将已经煮开了水的陶壶盖打开,把抓在手里的茶叶放了进去,重新将壶盖盖上,道:「温姑娘偏爱这道茶,这道茶要煮着才能有它的味道,大将军也尝一尝。」 未多时,茶香四溢。 荣亲王为乔越与温含玉亲自倒了两杯,温含玉看着顺着茶水一道从壶嘴流出的一小半片细细的茶叶在茶杯里打旋儿,与乔越道:「他说这叫无名之茶,我觉得他桌上这些茶叶里就这道茶味道最好,好似带着一丁点的甜味,阿越你尝尝。」 乔越道了一声「多谢」后将茶杯端起,稍稍吹了吹后轻轻呷了一口。 的确如温含玉说的,好似带着一丁点的甜味,与其他所有或名贵或寻常的茶叶的味道都不一样。 很特别。 这样特别的茶,无需想也知这是市面上没有兜售的。 在市面上兜售的茶,也绝没有叫「无名」的。 照理说这市面上没有兜售的又特别的茶,对于不常饮茶的乔越而言,他不会识得。 可偏偏,这茶汤的味道,他并不是第一次尝到。 这茶味,他虽不熟悉,也绝不陌生。 在茶香从陶壶里溢散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味道他曾闻过。 并不止一次闻到过。 他双手捧着茶杯,迟迟没有放下,尽管茶水滚烫。 温含玉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由唤了他一声:「阿越?」 乔越回神,又呷了一口茶水,这才把茶杯放下。 他抬眸,正正好对上荣亲王深褐色的眼眸。 「这茶水的味道,乔大将军可是不习惯?」荣亲王笑笑,「这茶水的味道较为特别,与别的茶有些不一样,很多人都喜欢这茶的味道,倒是难得温姑娘喜欢。」 温含玉点点头,「我觉得好喝,阿越你不觉得吗?」 「好喝。」乔越也点点头,「这茶水的味道的确独特,不知这茶叶产于何地?」 「这是在下家乡才有的野生茶叶。」荣亲王道。 乔越不语,只是将才方才的茶杯又端了起来,又再喝了一口。 这一次,他没有将茶杯放下,而是端在手里,忽然问荣亲王道:「阁下要打听之人,可是我姜国宫中之人?」 温含玉诧异,她并未与阿越提过荣亲王要打听的人可能与宫里的人有关。 荣亲王亦是诧异。 这已是回答。 只听乔越又问道:「阁下要打听之人,可是叫『阿雪』?」 荣亲王瞳眸骤缩。 255、死了(1更) 『母妃,你又在做煮茶吗?』七岁的小乔越背着非闹着要他背着的乔陌站在柔嘉贵妃身旁。 两岁的乔陌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打着轻轻的鼾声,显然是睡熟了。 『嗯。』柔嘉贵妃淡淡应了一声,也淡淡看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语气轻柔,『越儿,我曾与你说过什么?』 年幼的乔越想了想,道:『母妃说,没人在旁的时候,儿可以叫母妃叫做阿娘。』 柔嘉贵妃不语,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小乔越则是开心地笑了起来,「阿娘。」 他也觉得『阿娘』叫起来要比『母妃』要亲很多很多。 『阿娘煮的是什么茶?为什么不是泡着而是要煮着?』小乔越很好奇。 『因为这道茶只有煮着才有它当有的味道。』柔嘉贵妃眉眼间露出温柔之色,『越儿可要尝尝?』 『好呀!』小乔越将背上睡熟了的乔陌交给姑姑,乖巧地在柔嘉贵妃身旁坐下。 柔嘉贵妃为他倒上一杯,看他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就要喝,她忙柔声道:『慢着些,当心烫嘴。』 『嗯嗯。』小乔越开心一笑,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却还是烫到了唇舌,使得他呲出了舌头,哈着气。 柔嘉贵妃柔爱地看着他,『好喝么?』 小乔越摇了摇头,『儿不喜欢茶水的苦味。』 只见她捧着小乔越的双手,将他手里的那杯茶捧了起来,替他将滚烫的茶水吹了吹,道:『再尝一尝。』 小乔越看着柔嘉贵妃温柔的眉眼,又再尝了一口,茶水已不再烫嘴,他也觉好似没有了方才那一口的苦味。 他咂了咂舌头,不解地看着柔嘉贵妃,『儿好似尝到了一丁点的甜味。』 柔嘉贵妃又问:『好喝么?』 小乔越还是摇摇头,『不好喝。』 柔嘉贵妃又再抚抚他的头髮,不再说话。 小乔越以为她不高兴了,忙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一口气喝完,哪怕烫了唇舌也毫不在意,喝完之后他着急地对柔嘉贵妃道:『阿娘,儿觉得好喝,儿喝完了!』 看着他被茶水烫得眼角都沁出了泪来的乖巧模样,柔嘉贵妃无声地轻嘆一口气,神色淡淡却动作爱怜地为他擦掉眼角的泪珠,轻柔道:『越儿,以后不喜欢的东西和事情,万莫这般委屈自己。』 『可儿不想阿娘生儿的气……』小乔越耷拉着脑袋。 『阿娘没有生气,这道茶的味道本就奇怪些,越儿年纪尚幼,不喜欢是正常的。』 『那阿娘喜欢这道茶吗?』 『阿娘自然是喜欢的。』 『这道茶很特别吗?它叫什么名字?』 『它没有名字。』柔嘉贵妃声音轻轻幽幽,『阿娘喜欢它不是因为它有何特别,而是因为它是阿娘的家乡才生长的野茶,是阿娘家乡的味道。』 『阿娘,儿可以再要一杯吗?』 『越儿不是不喜欢喝?』 『可是儿想记住阿娘家乡的味道。』 柔嘉贵妃轻轻抱了抱他。 那是乔越记事以来他的记忆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的阿娘抱他。 他还记得他当时不仅仅是多喝了一杯他不喜欢的茶,而是把他阿娘煮的那一壶茶全都喝完了。 家乡才有无名之茶,只有煮着才能有它当有的味道。 这是家乡的味道。 荣亲王尚未回答,乔越捧着茶杯的手已微微颤。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荣亲王,直至他由震惊恢復至平静后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微颤,沙哑非常,「是。」 他们相互对视着,良久良久,都未听谁人再说上一句话。 温含玉虽不知这「阿雪」是何人,但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之人,她只是皱着眉看看他们二人,并未出声相扰。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荣亲王先浅笑温和道:「乔大将军手中的茶水凉了,在下为将军添些热的吧。」 乔越并未拒绝,他将一直捧在手里的茶杯放到茶案上。 荣亲王为他将茶水添满。 乔越将中和了凉与热之后不再滚烫的茶水重新端起,一饮而尽,有如饮酒一般。 「恕在下冒昧,敢问乔大将军,如何知晓在下欲打听之人名为阿雪?」荣亲王为乔越这喝茶如饮酒般的模样微有诧异,再一次替他将茶水倒满,「乔大将军与阿雪……」 荣亲王欲言又止,提着茶壶的手是如何都控制不住的轻颤。 他明明想问的很多,却又不知当如何来问才是好。 乔越这回未有端起他再满上的茶,只是看着他,神色淡漠道:「她是乔某母妃。」 温含玉惊住。 荣亲王面上却不见分毫震惊之色,就好像他已然知晓了答案似的。 他只是定定怔怔地看着乔越,半晌后笑道:「阿雪有着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眼睛,乔大将军的眼睛与她的像极。」 一样的墨黑,一样的幽深。 乔越并未接话。 荣亲王默了默后又问道:「不知她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这一问,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沉,甚至带着些微小心翼翼的味道,听得出来他心中此刻的矛盾。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阿雪」的事,同时又有些害怕知道。 怕什么呢?温含玉想。 她紧皱着眉,觉得人心当真是难猜。 不过,阿越的母妃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夏君遥他不知道? 但,她并不打算插嘴,她只是看着乔越。 乔越没有回答他,反是问他道:「阁下方才说乔某母妃是阁下故人,这道无名之茶亦是阁下家乡才独有的野茶,不知阁下与乔某母妃可是来自同个家乡?」 「正是。」荣亲王点点头。 只见乔越稍稍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友人?或是亲人?」 「是友人。」荣亲王眸中有幽光,「也是亲人。」 「既是友人亲人……」乔越的眼神陡然变得阴沉,「为何从不见你们谁人给乔某母妃带过一句话或一个字?」 一直一直以来,母妃总是孤独的,哪怕她有父皇、有他还有阿陌,他仍旧觉得母妃是寂寞的。 直至母妃去世,他从未见过母妃的任何一个友人,更没有见过母妃的任何一个亲人,母妃也从未与他提起过有关她亲人友人的任何一个字,就好像她本就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似的。 但他知道,母妃心中是有遗憾的。 遗憾临终之前没能再见到家乡之人一面。 若是那么些年有母妃的亲人或是友人给她捎来一封信或是一句话,告诉她家乡如何,或许她便不会总是那般寂寞,或许她就不会早早就离开人世。 他记得很清楚,母妃临终前与他说过,她想念家乡了,想回去。 可他连母妃的家乡在何处他都不知,母妃从未与他说过,哪怕他想替她到她的家乡走一遭,代她看一眼她想念的地方,他都做不到。 就连唯一能让他有处可查的那「无名之茶」,母妃也一片都未留下。 荣亲王想说什么,可他数次张嘴,却都无话可说。 只听乔越语气沉沉,道:「乔某母妃,早已不在人世。」 荣亲王无处安放以致犹自提着茶壶的手勐地一抖,打翻了茶壶。 仍旧热烫的茶水倒在茶案上,淌到他的腿上,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眼眶大睁瞳眸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乔越。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阿雪……不在人世了? 阿雪……死了? 死了? 荣亲王眸中的光亮在这一瞬忽地黯了下去,有如暗夜里的一盏灯忽然被人掐灭了似的,只留下无尽的黑暗。 死一般的黑暗。 也是在这一瞬,温含玉觉得荣亲王一个大活人的眼睛变成了死人的眼睛一般,黯淡得没有一丁点生气。 ------题外话------ 2更到晚上 256、关系(2更) 乔越没有说话。 他不想再重复一遍,仅此而已。 茶水淋透了荣亲王的长衫,由热烫变为冰凉,这才听得他出声道:「何时……的事情?」 不过短短一句话,不过仅仅五个字,他却道得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见他浑身不受自控地颤抖,唇色发白,有如受到了重创一般。 乔越对他骤变的模样视而不见,只淡漠道:「乔某九岁时候的事情,乔某而今虚岁二十又八。」 「十九年……」荣亲王唇色白得厉害,声音亦颤抖得厉害,「十……九年……」 他痛苦地闭起了眼。 温含玉这时从蒲团上站起身,拿过被荣亲王碰翻的陶壶,边转身往外边走边道:「我去提一壶水来。」 乔越没有阻拦她。 荣亲王也没有。 然她出了屋后并未去提水,而是把陶壶递给了紧皱着眉站在屋外的方超,让他去提。 她这会儿不想坐在屋里,她不习惯看任何人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的模样。 她还是出来等着好了。 不然她也许会忍不住揪着夏君遥的衣襟让他一次性把想问的想说的都说完。 院中忽有一道黑影出现。 温含玉眸光瞬凛,同时扣上自己小臂上的袖箭。 就在她的手指扣住袖箭机括的剎那间,那道黑影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出现在她身旁,按住了她扣着机括的手。 是一名身着黑缎短褐的男子,眉目如画,有如女子,亦有如黑暗里的夜鸦。 温含玉将抬起的小臂放下。 黑鸦? 连城朝她勾唇笑着,张嘴就要说话,温含玉却在这时竖起食言,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回头看一眼身后微掩的屋门,转回头来时抓住连城的手腕,拉着他快步走出了这个小院。 连城安安静静,笑吟吟地任由温含玉将他扯走了。 屋里,那倒在茶案上的茶水时不时又聚成一滴,沿着茶案边滴落到荣亲王腿上,他无动于衷。 然这回未过多久他便睁开了眼,担心乔越会不耐烦而起身离开,只听他惭愧道:「不当心碰洒了茶水,还请大将军稍坐,在下重新去打来一壶水。」 说着,他着急地伸出手来要提陶壶。 陶壶已被温含玉拿了出去,他根本不知,未瞧见方才他打翻的陶壶,他便忙转身去找。 「阮阮已经去提水,阁下不必忙了。」不同于荣亲王变了又变的神色,乔越从始至终都是冷静淡漠。 但唯有他自己知,他的心,并不平静。 「那……」荣亲王要再说什么,却被乔越打断,「阁下若无他事,乔某便告辞了。」 荣亲王慌忙抬头,黯淡的眼眸里写满急切,「大将军可否再多坐一坐?」 乔越一言不发,但并未起身离开。 荣亲王嚅嚅唇,神色悲伤地问道:「阿雪她……因何亡故?」 「心病。」乔越看向被荣亲王放到一旁的那小株杏树,面无表情,「太医诊不出来病因,乔某认为是心病。」 「心病……?」荣亲王喃喃。 「母妃她活得不开心。」看着那小株杏树,乔越的眸色也渐渐黯了下来,「自乔某记事开始,乔某鲜少见母妃笑过,她总是郁郁寡欢。」 他觉得,母妃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贵妃的身份于她而言不是荣光,而是枷锁,整个皇宫就是她的囚笼。 母妃对他与阿陌总是冷冷淡淡的,他不知多少次忍不住去想,他与阿陌究竟是不是母妃生的孩子,为何母妃连对他们笑一笑都不愿意,更莫论会抱一抱他们。 他问姑姑,姑姑说孩子都是母亲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但年幼时的他就是觉得母妃不爱他,不爱阿陌,也不爱父皇。 他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母妃开心起来。 而对于母妃,他除了知道她爱下棋爱饮茶之外,关于母妃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母妃的家乡在何处,他不知母妃为何会入宫,更不知母妃一生所求究竟为何。 直至母妃故去,他才知姑姑没有骗他,母妃并非不爱他与阿陌,只是她从不表露罢了。 「敢问阁下,乔某母妃的家乡在何方?即便乔某无法带她回去,但至少乔某能替她回去走一遭,回来了告诉她,她的家乡一切都好。」乔越将视线从那小株杏树上移到荣亲王身上。 却见荣亲王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 「阁下此话何意?」乔越眉心微拧,眸光凌厉。 「阿雪从未与你说及过她的家乡,可对?」荣亲王反问。 乔越眉心拧得更甚。 荣亲王轻轻一笑,笑得嘲讽,「因为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阿雪作为青山族族长的女儿,却不得不被当成保住整个青山族的工具入宫成为你父皇的女人。」 「我们青山族自古有族规,无论是何原因从族中离开的人,永不能再回族中。」 「那是生阿雪养阿雪的地方,阿雪是为了族人平安才被迫从族中离开,可笑却再不能回去。」 「回不去的地方,根本不再是家乡,说了,又能有何用?」 这是乔越自小到大第一次听说与他母妃家乡有关的事情。 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他的母妃来自青山族,那个无数人只听说过却几乎无人知道位于何处的族群。 哪怕他的母妃已故去十九年,可想到她从未开怀过的模样,乔越而今仍觉难过。 他很明白有家却回不去的那种悲伤的感觉。 「多谢阁下将乔某母妃的事情相告。」此时此刻,乔越眸中的淡漠与凌厉褪去了些,他看着荣亲王,「请恕乔某冒昧,那阁下呢?」 荣亲王怔住。 他显然没想到乔越会有此一问。 「阁下喝着和乔某母妃曾数次煮过的一样的五名之茶,与乔某母妃说着同样『这是家乡才有的野茶』的话,阁下必也是来自青山族。」 从青山族离开的母妃再也回不去家乡,那同样也从青山族离开了的他呢? 荣亲王又笑笑,笑得自嘲:「大将军直管问在下究竟是何人,与阿雪是何关系,又为何会沦为受天下人鄙夷唾骂的人的就好。」 乔越并不辩驳。 他心中的确是这般想的。 「在下姓夏,名君遥。」荣亲王道。 乔越的母妃名千雪,亦姓夏。 「阁下是……」乔越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荣亲王垂眸,笑得愈发自嘲,也笑得悲伤,「在下是阿雪的兄长。」 「当年阿雪从族中离开,在下无法放心,便陪着她一道离开了。」 「只是后来……」荣亲王眸中的自嘲与悲伤更甚,他再一次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乔越没有追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荣亲王颤声道:「在下如何也想不到、想不到……阿雪早已经不在了……」 他若是知道……他若是知道—— 荣亲王抓着自己手背,生生将自己的手背抠出了血来。 方超这时候敲响了掩闭的屋门,将盛了水的陶壶提了进来。 他本是要将陶壶交给温含玉,谁知门外却不见了她踪影。 乔越没有急于离开,而是静静地坐着等荣亲王重新煮好一壶茶。 因为他想要再喝几杯这无名之茶。 他没有忘记母妃与他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得这无名之茶的味道,只是自从母妃去世,他就再也没有喝过。 他想要再尝一尝。 这是母妃家乡的味道,她一直想要回去却回不去了的家乡。 直将荣亲王重新煮好的一壶茶喝完,乔越这起身离开,道:「阁下只管安心留下,乔某改日再来拜会,告辞。」 尽管已知荣亲王为自己母妃的兄长,这一时半会儿间乔越却难以改口。 毕竟他仍心存疑惑。 他总觉有哪儿不对。 可究竟哪儿不对,他又如何都道不明白。 257、学着(1更) 玉芝抓着薛清辰的衣袖,着急忙慌地在城中走着,显然她想带薛清辰去哪儿。 去哪儿呢? 走着走着,薛清辰忽然停了下来。 玉芝愣住,她微微停下急忙的脚步,转身来看他一眼后又扯着他继续走。 然,薛清辰站在那儿,任她如何拉扯都不动。 玉芝急了,抬手要和他比划什么,却先见薛清辰微微摇了摇头,温和道:「玉芝姑娘,很晚了,回吧。」 当他话音才落,玉芝勐地又抓起他,要将他拉走。 情急之下,她这回抓住的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衣袖。 薛清辰依旧不动。 只见将被玉芝抓着的手一个翻转,改为握住了她的手。 玉芝一惊,急忙要收回自己的手。 奈何薛清辰将她的手握得牢牢,她根本没法抽回手。 「我知道玉芝姑娘想要做什么。」薛清辰再微微摇头,「没用的,我走不出去这苷城的。」 他从玉芝拉着他非要从兰川城到这苷城来的一开始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她想让他回羌国。 她想,让他回家。 她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的姑娘,她以为苷城是羌国的城池,他到了这儿来,就一定有机会能回家去。 到得苷城来的这几日,她虽仍未理会他,但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意着。 她每日都会早早就出门去,直到夜幕降临才会回来。 她是去熟悉苷城的地图去了。 她现在就趁着浓沉的夜色拉着薛清辰想让他离开。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作为薛清陇智囊的他,乔越怎可能让他轻而易举的就离开。 彼此欣赏甚至心怀敬意又如何,在家与国面前,孰轻孰重,他们很清楚。 所以,当初薛清辰就算再如何不忍乔越这一雄将死在薛清陇手中,但他想方设法放他一条生路时,他已几乎是活死人一个,再对羌国构不成威胁。 对他,乔越即便不杀他,也绝不会让他离开。 玉芝愣愣地看着薛清辰,然后用力勐摇头,将空着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要将他扯着走。 但薛清辰虽然羸弱,可终究是男人,且还是习武之人,玉芝又如何拉得动他? 玉芝紧紧咬着下唇盯着他看,眼眶不争气地泛红,顷刻之间便落下了泪来。 薛清辰赶忙松开她的手,着急道:「可是我弄疼了玉芝姑娘?」 玉芝却只是哭。 哭着哭着,她慢慢蹲下身,将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 看她哭得如此伤心又无助,薛清辰一时间手足无措。 「玉芝姑娘你莫哭啊……」薛清辰连忙也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抚抚她却又不敢,只能把手收回来,面上满是心疼与焦急之色,「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玉芝姑娘我是羌国人的事,我欺瞒了玉芝姑娘,任玉芝姑娘要打要杀,我都受着。」 「只求玉芝姑娘莫再伤心难过了。」薛清辰心很疼,从玉芝知晓他是羌国薛二公子开始对他不理不睬开始,他觉得每一日都很难过。 她明明就在他随时可见的地方,可他却没有勇气去见她,更没有勇气去与她说上一句话。 他知道她的父亲之所以会抛下她独自一个姑娘家活在这世上,是因为他们羌国,因为他们薛家军。 她的父亲当初就是因为救了一个薛家军,最后却死在了对方刀下。 撇下了当初只有七岁的她。 这是她村子里的一位老大娘告诉他的。 他根本不敢告诉她,他就正是这羌国薛家人。 并不是害怕她知道后不再对受伤的自己施与帮助,而是害怕她难过。 他知道事情终究是瞒不住,可他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原谅自己。 或许不见,她才会觉得没有那般伤心难过。 只是,他以为她会恨他怨他,却从未想过她仍一心想要救他。 他觉得欢喜,却又觉心疼。 玉芝没有理会薛清辰,依旧将脸埋在臂弯里。 薛清辰看不见她的脸,却知道她正哭得伤心。 因为她的双肩抽动得厉害。 「玉芝姑娘,你若是觉得见着我只会让你觉得伤心难过,那我以后便绝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就不会哭了。」道这话时的薛清辰只觉自己的心有如被人用力拧着似的,绞痛得厉害。 「阿黎姑娘是个好人,我去求她将你送回家,阿黎姑娘应该不会不答应的。」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亲自送你回去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他并不想她伤心难过,他只想看到她笑,可他的存在就只会让她伤心,除了再也不见,他再想不到别的办法。 他连让她不哭了都做不到。 「要是玉芝姑娘现在要取我这条命的话,我也——」 正当此时,一只纤细却颇为粗糙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打断了他的话。 本埋头哭着的玉芝此时惊惶地看着他,紧皱着眉心用力摇了摇头。 只见她眼眶红肿,脸上挂满了泪痕,还正有泪水不停从她眼角流出。 她的唇却是被她咬得发白。 她嗓子很疼,温含玉为她治嗓子并不是一个好受的过程,总是疼得她浑身痉挛冷汗淋漓。 可这仍比不上她心中的疼。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可她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他醒来的一开始告诉她他的名字的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不是青川城的人,她也猜想得到他是羌国人。 可她觉得他很特别。 他很温柔,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男子。 她已经独自一人生活了太久太久,她很孤单,也很寂寞,她觉得上天让她遇到他,是特意给她送来一个能够陪伴她的人的。 她也知道他康復了之后会离开,但至少她也能有这么一段时间不是孤零零一人的。 她喜欢他,哪怕他是羌国人。 她给阿爹上了坟,她觉得她不孝,但她夜里梦到了阿爹,梦中阿爹与她说,只要她觉得好的,就是好的,阿爹永远都支持她。 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是羌国薛家的二公子,并不是羌国的寻常百姓。 她在青川城卖帕子的时候无数次地听到大家说羌国薛家将军的事情。 那是羌国的权贵人家。 她之所以躲着不见他,不是因为她不想见不愿意见,也不是因为他对她隐瞒了他薛家二公子的身份,而是想到以后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是好。 她不想他离开,可他绝不可能在他们姜国留下。 他甚至会有性命之危。 全西疆人都知道,羌国薛将军是他们阿执大将军的死敌,他作为那薛将军的兄弟,落到他们姜国手中,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想他死。 哪怕永远再见不到,她也想他能够活着。 而看着玉芝满面泪痕的模样,薛清辰只觉心疼更甚。 他知道,这个姜国青川城的姑娘,已经深深地住进了他心底,化作了他的骨与血,除非他死,否则是抹不去了的。 她的一颦一笑一悲一喜,都牵繫着他的心。 薛清辰终是难以自控,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玉芝的脸颊,轻柔怜惜地为她擦掉脸上的泪,眉目里满是难过与心疼,道:「别哭,别哭……」 玉芝泪流更甚。 「玉芝别哭了可好?你要我如何你才能不哭了?」心疼之下,薛清辰自己都不知他把「姑娘」二字给丢了,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玉芝伤心的模样,「你若是想要我的心肝,我现在就可以挖出来给你。」 玉芝再一次捂住他的嘴。 下一瞬,她勐地扑到薛清辰怀里,将他抱得紧紧,在他怀里哭得伤心。 薛清辰亦是情不自禁将她紧紧拥住。 躲在不远处暗地里的阿黎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用手肘边杵身旁的梅良边小声道:「没想到薛病秧子这么会哄姑娘啊,竟然说什么『把心肝都挖给你』的,我的肉都快麻死了!」 「喂,没良心,照这情况都根本用不上我去把他揪回去了吧?反正他也跑步了。」 梅良没反应,阿黎这才转头来看他,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正抱在一起的薛清辰和玉芝看,不由推了推他,「我说没良心,你看什么看这么出神?没见过人搂搂抱抱?」 梅良并不理会她。 他得学着一点儿,要是以后这丫头又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哭,他也有招来对付。 258、情敌(2更) 温含玉觉得黑鸦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突然就出现,神出鬼没的。 「你不是才回去没多久?怎么又来了?」温含玉拧眉看着连城。 她可真从来就没摸明白过黑鸦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 「我回去没多久和我又来了有关系吗?」连城笑吟吟反问她。 温含玉将眉心拧得更紧,「那你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了?」连城又反问。 温含玉白他一眼,「闲的慌。」 连城不反驳,只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只精緻的雕花小盒子,递到她面前来。 温含玉想也不想便接过,一边问道:「你又给我带了什么?」 连城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温含玉当即打开盒子。 只见里边卧着两只晶莹剔透的糕点,做成小兔子的模样,精緻又可爱,借着火光,还能看到小兔子身体里裹着的馅儿,豆绿豆绿的,看起来很是诱人食慾。 温含玉并未将小兔子糕点从盒中拿出来,只是将盒子拿高,认真地盯着瞧,「这小东西怎么做的?怪好看的。」 「不知道。」连城不疾不徐道,「御厨新整出来的玩意儿,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路上已经累死了三匹马累瘫了两个人,保证刚出炉的新鲜味道还在,尝尝吧。」 「你来就只为了给我带这个?」温含玉再次将眉心拧起。 「不然呢?」连城勾唇浅笑,倾国倾城,「难不成蠢玉你还认为我来看你救死扶伤?」 温含玉神色一凛,半眯着眼看着连城,「你自己说过的,不能过分干预这里的事情。」 「然后呢?」连城笑意微浓。 「别做什么干扰阿越的事情来。」温含玉沉声道。 「那蠢玉你觉得他现在做的事情是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连城又笑问。 温含玉不语。 「蠢玉你是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记全了吗?」连城说话间,抬起手想要抚一抚她的脸颊。 温含玉快一步往后退开了一步,死死盯着连城就要碰上她的手,冷漠道:「你干什么?」 「摸摸你都不让?」连城笑意不变,他的手悬在半空,面上一点尴尬之色都没有。 「你觉得我应该让你摸?」温含玉抬手,用力拂开了他的手。 「这么小气可不好。」 「我有大方过吗?」 「好像没有。」 「那不就成了。」温含玉冷哼了一声,重新看向盒子里精緻的小兔子糕点,再抬头看向连城时,面上已经恢復了往日里的淡漠,「谢了,你可以走了。」 「你不请我进屋坐坐?」连城笑,「蠢玉你这待客之道不对。」 「你又不是我的客人。」温含玉态度不变,「是你自己来的,不是我请你来的。」 「无情。」连城仍笑。 温含玉像看傻子一样看他,「说的你好像不无情一样?」 也不知是谁削人如泥的时候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眨。 只听连城又道:「千里迢迢送过来的糕点,不尝尝?」 「等下吃。」温含玉将盒盖盖上,「我去找阿越——」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得身后有人唤她。 「阮阮!」 哪怕浓沉的夜色中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这天下间除了乔越会这般来唤她之外,再无他人。 乔越踩着夜色出现,眸光暗沉得如同他墨黑的眸色。 他本是想走,想离开,然当他抬起脚时却不是折身离开,而是往前。 阮阮和他两情相悦,他凭何离开? 就算要走,也是别人走。 所以他出现在了温含玉眼前,也出现在了连城面前。 连城看着走近的乔越,微微眯了眯眼,那美如天人般的笑意倏地揉进了寒意。 乔越冷眼迎着他冰凉的视线,不避不闪。 他们无人先开口说话,却已大有一种剑拔弩张之势。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在温含玉面前照面。 温含玉却似什么都未感觉到,也不未多想他们碰面有何不妥,她只是问乔越道:「阿越,夏君遥那儿的事情他问完了?」 「嗯。」乔越微微点头,将视线从连城面上收回,在温含玉面前停下脚步,抬手便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不同于避开连城的触碰,温含玉任由乔越轻抚着她的脸,只是皱眉看他。 这是怎么了?都要摸她的脸,难道她的脸今夜比较特别? 连城看着乔越抚着温含玉面颊的手,眸中笑意更甚,寒意也更甚。 「阮阮怎的突然离开了也不与我说一声?」乔越的手并未在温含玉面上停留太久,温和道。 「他来找我。」温含玉转头看向连城,又对乔越道,「阿越你还记得他吧?」 「昌国的皇长孙殿下。」乔越面色冷肃,语气尚算客气,「不知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与你何干?」连城轻笑一声,毫不掩饰对乔越的鄙夷,「孤来找阿玉。」 说话间,只见他指尖刀光微闪。 温含玉骤惊,当即从乔越面前闪身至连城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逼近他森森然道:「我说过,不许动他。」 「我看他现在挺能打的模样,阿玉只管放心,我不会打死他就是。」连城垂眸看一眼温含玉抓着他手腕的手,笑意浅浅。 温含玉将他的手腕用力捏紧,冷声再一次道:「不许动他,否则你的对手就是我。」 「阮阮。」自觉被晾在一旁的乔越同连城一般,也看着温含玉抓着他手腕的手,忽的唤了她一声。 温含玉却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先和他说点事情。」 说完,也不看乔越反应,她重新看向连城,警告他道:「你要是敢动阿越一指头,从今往后,你我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将连城的手腕捏紧得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但在乔越眼里却是她死死抓着他不放。 他用力抿了抿唇,连城则是微眯起眼睛,收了指尖的指刀,笑道:「蠢玉,你这是终于知道我和你是朋友了?」 温含玉不语,只是将他收了指刀的手甩开。 「那作为朋友的我,非要进你屋坐坐再走不可。」说着,他抬脚便往她屋中去。 温含玉并未拦他,而是转身去看乔越。 只见乔越也正往她屋里去。 温含玉:「???」 ------题外话------ 明天不能中午按时更新,因为我在老家,这2更还是手机码的一半,太痛苦了,明天更新会在晚上。 259、情敌2(1更) 屋门不大,根本容下两人同时通过。 但乔越与连城偏就要同时进屋,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在温含玉看不见的他们身前,他二人已然过了无数招,最后仍是谁也不让谁一步,只是同时将身子一侧,同时抬脚,同时跨过门槛,更是同时落地。 进了屋后,他们二人却又不约而同收手往旁退开一步,将路让了出来,让温含玉进来。 温含玉皱着眉各自看了他二人一眼,觉得这两人今夜奇怪得很。 「我要睡了,你们还进我屋来干什么?」温含玉将盛着小兔子糕点的盒子放到桌上,有些嫌弃道。 「我近几日来总觉浑身不得劲,阿玉帮我看看我是否得了什么难治的怪病?」连城对温含玉嫌弃的话充耳不闻,他亦走到桌边,往凳子上一坐后便将手搁到桌面上,一副等着温含玉给他诊脉的模样。 温含玉眉心蹙紧更甚,瞥了连城一眼后也不说话,迳自走到旁处矮柜上放着的药箱前,打开后拿出脉枕便来到他身旁,将脉枕搁到了他伸出的手腕下。 看温含玉在连城面前坐下身,抬起手就要为连城搭上脉象时,乔越也忽地在一旁坐下身,沉着声道:「阮阮,我这些天也觉体内脉象不大平稳。」 说着,他也将自己的手臂搁到了桌上,甚至还将衣袖往上扯了扯,将自己的手腕给露了出来。 连城似笑非笑看他,乔越原本是沉着脸,这会儿竟也朝他微微一笑。 故意的。 装模作样他不擅长,但不代表他不会。 温含玉本想让乔越等一等,待她帮连城诊过脉再帮他诊,谁知她看向乔越时却发现他紧拧着眉紧咬着下唇,一副痛苦的模样,于是她想也不想便从连城手下扯出脉枕,转为垫到了乔越手腕下。 只当温含玉的手就要搭到乔越手腕上时,连城忽然拿起倒扣在桌上的茶盏朝乔越脑门砸去。 乔越眼疾手快准确无误抬手接住。 连城此时笑吟吟道:「蠢玉你看,这位平王爷动作如此利索,哪里像是有恙的模样,他分明就是在骗你。」 一个「骗」字让温含玉瞬间拧死眉心,死死盯着乔越。 只听乔越也道:「乔某看阁下面色如常,且笑意盈盈,也不像是浑身不舒坦的模样,阁下岂非也是在欺骗阮阮?」 温含玉微扭过头,眼神冷冷地看向连城。 「孤爱笑,与孤身子难受与否有何关系?」连城笑看温含玉,「我本就是这样的人,蠢玉你说是不是?」 乔越也道:「乔某即便身有不适,但也不至于连阁下一只茶盏都接不住。」 乔越话音方落,将手上拿着的茶盏扔回给连城。 连城稳稳接住。 「阁下动作也很利索不是?」乔越浅笑问。 连城当即松手,茶盏应声而落,瞬间碎成数片。 也在茶盏落地的一瞬间,桌下,连城的脚已朝乔越攻去,如刀锋一般。 乔越面不改色,从容接招,还击。 片刻之间,他们二人已经在桌下过招无数,过招时产生的风震得桌子上的茶具震动做响,整张桌子更似随时都会被他们给噼开一般。 但见桌子被震得竟是要朝上飞起,以免茶具随着桌子飞开,乔越忙抬手按住桌子一角。 连城亦然。 于是,他们不仅桌下继续过招,手上亦通过各自按着的桌角暗自发力。 桌上的茶具碰撞得更为厉害,叮叮嗡嗡作响。 忽地,只听「啪」的一声闷响。 乔越当即收回手,连城收手的速度也不慢一瞬。 他们谁都想先对方一步收回手,然而谁也没有先快一步。 就在他们收回手的下一剎那,只见本是好端端的桌子分作两半朝他们各自的方向倒下。 他们又是同一时间不约而同站起身往后退开两步。 「砰——!」桌子断成两半砸倒在地,连带着桌上的茶具叮噹落地,当即碎裂。 温含玉只来得及抓过她的脉枕,并未来得及拿起装着小兔子糕点的那只精緻盒子。 「小兔子」从盒子里抛落而出。 但见乔越与连城同时倾过身伸出手来,在两只「小兔子」只差一寸就要落地的瞬间各自託了一只在掌心里。 「我特意让人千里迢迢送来给阿玉的糕点,万不能因为某些废物而毁了浪费了。」连城边说边将托在手心里完好无损的小兔子糕点递到温含玉面前来,「阿玉快些尝尝。」 「这虽是某些自作多情的人送来的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毕竟是食物,浪费了不好。」乔越手心里的小兔子糕点亦是没有一点缺损,他也将其递到了温含玉面前来,「阮阮若是不愿意尝,我可勉为其难为阮阮尝尝。」 连城笑看乔越一眼,乔越亦如方才那般朝他微微一笑。 下一瞬,连城便将手里的小兔子往温含玉嘴里送去,也不管她愿意与否张嘴与否,「阿玉尝尝。」 乔越将他的手一挡,同时将自己手上拿着的小兔子也朝温含玉嘴里送,一边道:「阁下的手不干不净,莫污了阮阮的嘴。」 连城反手一推,「某些人的手也不见得干净。」 都想要温含玉吃下自己亲手餵的糕点,谁的动作都不慢谁一步。 于是,他们手中拿着的小兔子同时都塞到了温含玉嘴里。 准确来说,是塞到她的嘴上。 因为她根本没有张嘴。 乔越看着被自己强行塞往温含玉嘴里不成功而完全变了形的小兔子糕点,怔了一怔,赶紧收回手。 连城也是没想到自己没能将糕点塞到温含玉嘴里,反是全堆在了她唇上,不由也松了手。 两只被塞得变形了的兔子糕点「啪嗒」两声掉到了温含玉腿上,再顺着她的腿掉到地上,摔得完全没了原本精緻可爱的形状。 而她的脸上,被豆泥馅儿煳了一嘴,在她的唇上及嘴边一圈都黏上了豆泥。 只见她面无表情缓缓站起身。 「阮阮……」 「阿玉……」 乔越与连城同时出声,却只听得温含玉咬牙切齿地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根本不待他们反应,温含玉便已两手各抓住他们两人的衣襟,暴怒地「刷刷」将他们给扔出了屋去! 只见他们双脚在院中沾地时还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可见温含玉使得的力道有多勐烈。 若非他们本身身手了得,温含玉的暴怒一扔必将他们扔出内伤来。 而后只听「砰」的重重一声,温含玉将门给关上了! 看着那连窗户都被连带着震了一震的关上的门,连城轻笑一声,道:「靠着阿玉才活得下来的废物,当真不自量力。」 连城说着,转过头来看向乔越,笑意吟吟,「平王爷觉得孤说的可对?」 「不请自来的多余之人,与不自量力的废物相比,又差得了多少?」乔越冷静地对上连城带笑的眼睛,亦问他道,「阁下觉得乔某说的可对?」 「呵,呵呵呵……」连城浅笑出声,不论是笑声里还是目光里,都充满了不屑,「孤是答应了阿玉不动你,但你当真以为孤不敢动你么?」 乔越不畏不惧,「乔某随时奉陪。」 只见连城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你又能活多久呢?」 乔越凛眸。 连城已经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乔越皱眉站在温含玉屋前看了好一会儿,想要上前却又迟疑,最终他也转身离开。 只当他正转身离开时,他身后那本是紧闭的门扉后响起了门闩被拉开的声响。 声音不大,但是夜太安静,习武之人足以听得清楚。 乔越连忙转回身。 温含玉正将屋门拉开,看到他仍杵在门外,不由拧起了眉。 乔越正要说什么,温含玉这时则是皱眉盯着他,用命令一般的口吻道:「阿越你过来。」 260、吃醋(2更) 乔越很是小心翼翼地朝温含玉走去。 毕竟这会儿连城不在,就他自己,以致他方才那股子理直气壮的劲头没有了,唯剩下心虚。 毕竟方才他说自己身有不适,的确是胡诌的。 待乔越走到跟前,温含玉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转身走回了屋里。 乔越愣了愣,一时半会儿间不知究竟自己究竟要不要跟进去。 他倒是想进去,但是温含玉并未发话,他要是进去,保不济又会像方才那样被她生气地扔出来。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有失颜面,而是不想她生气。 正当乔越迟疑间,只听屋里传来温含玉冰冰冷冷的声音:「进来。」 乔越不敢再犹豫,赶忙进屋。 屋里还是方才他与连城弄出来的狼藉,看着倒在地上的桌子和碎在地上的茶具,他心虚更甚。 温含玉却是没有了方才的暴怒,她站在床边,冷眼看着他,命令一般道:「过来。」 乔越上前。 「躺下。」温含玉又命令道。 乔越震惊,非但没有听话躺下,反是着急地往旁退开一步,紧张道:「这是阮阮的床!」 温含玉不说话,只是拧眉冷眼看他。 乔越抿抿唇,双颊绯红,低声磕磕巴巴道:「我与阮阮,尚、尚未成婚,万、万不能与阮阮,共榻而眠……」 愈说到后边,他的声音就愈低,连耳根都红了。 「……」温含玉像看傻大个一样看他,嫌弃道,「你觉得我是在邀你和我一块儿睡觉?」 乔越不作声,面上的神情却已是在说:难道不是? 「你还真有脸想。」温含玉不给面子地白他一眼,「砸了我屋里的桌子,拿糕点煳了我满嘴,我没打断你的骨头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想着我邀你一起睡觉?」 「……」乔越涨红着脸,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阮阮生起气来也是会怼人的。 「你要是不躺下,就赶紧出去。」温含玉语气又沉了下来。 乔越这回二话不说,当即利索地在她床上躺下。 温含玉也在床沿上坐下,同时扯过他的手,将抓在手里的脉枕朝他手腕下塞。 「阮阮这是作甚?」乔越收回手。 温含玉皱眉:「你方才不是说你脉象胡乱?」 「……」乔越哑口无言。 温含玉再次扯过他的手朝脉枕上放。 谁知乔越死死往回扳着手,让她扯不动他的手。 温含玉一个不悦,当即一巴掌用力扇在他的手背上,怒道:「把手放下来!」 「阮阮我……」乔越非但没有把手放下,甚至还坐起了身,有些不敢看温含玉的眼睛,「我没事。」 「?」温含玉死死盯着他。 乔越垂眸,声音低低:「我前边是胡说的……」 他清楚温含玉的脾性,他知道她一定会生气,但等了半晌,他都没等到温含玉大发雷霆,他不由抬眸看她。 只见温含玉只是一脸不解地盯着他看,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模样,看到他看她,才问他道:「为什么骗我?」 今晚的阿越奇奇怪怪的。 「因为不想阮阮碰他。」乔越闷声闷气道。 想到连城总是对温含玉「蠢玉」「阿玉」的喊,他的心里怎么着都不舒服。 看到连城与温含玉离得近些,他就更是想将他们分得远远的。 「?」温含玉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乔越又道:「阮阮要碰就碰我好了。」 乔越说着,又将自己的衣袖拽起,将自己露出的手腕递到她面前,「反正他也是骗阮阮的。」 温含玉盯着乔越忽然凑到自己面前来的手腕,认真地想了一小会儿,这才抬起眼帘来看他,一脸认真地问他道:「阿越你这是吃醋了?」 她记得书上写的「吃醋」就大概是这么样的。 阿越这会儿这娘们唧唧的样儿,就是吃醋了,没错吧? 乔越愕了愕,他不想承认。 但又不得不承认。 「阮阮说过的,阮阮要嫁给我的,要和我生娃儿的。」乔越情不自禁抓上了温含玉的手,红着脸,却是闷声闷气,「阮阮是我的。」 任是谁来抢,他都不放手。 温含玉愣愣看他,显然没想到他会跑出这些话。 她从他话里也感觉到他的紧张与不安。 为什么要紧张? 为什么要不安? 就因为黑鸦? 她以前和黑鸦相处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再说了,她见着黑鸦又不会像见着阿越一样会觉得开心,见不着的时候也不会去想他。 她喜欢的是阿越,又不是黑鸦。 温含玉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书中关于乔陌吃醋时夏良语的反应。 说什么她是没记住想不起了,但是夏良语的做法,她还是记得的。 这么一想,温含玉抬手抓上乔越的胳膊,同时朝他靠过去,找准他微抿起的唇便亲了上去。 乔越愣。 温含玉干脆将他往后一推,自然而然地把他推倒在床上。 这不是夏良语给乔陌使的招,这是她自己给阿越使的招,她觉得这样阿越会比较喜欢。 「阿越,看,我只你,也只亲你。」温含玉神色认真。 乔越心里本是欢喜,这会儿听得温含玉这么一句,他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喜欢?」温含玉挑眉。 乔越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 「嗯!?」温含玉再挑眉,什么意思? 「喜欢阮阮与我这般亲近。」乔越目光灼灼,「但是这不够好。」 温含玉正疑惑间,乔越将她的腰肢一搂,带着她换了一个方向,将他们的位置调换了过来。 「天亮之后,我就找人看日子。」为免温含玉不明白,乔越还特意强调道,「阮阮嫁给我的日子。」 「阿越你不是很忙?」之前都是温含玉催着他赶紧选日子,倒不想这会儿却是他迫不及待了。 「忙也要先把日子看好了!」乔越一脸严肃,斩钉截铁。 待阮阮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看谁人还有颜面来夺人妻! 乔越说完,不听温含玉再说什么,便又低下头堵上她。 阮阮也只有他才能碰! * 天明之后,乔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薛清辰。 薛清辰是离他最近的也最好用的资源。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历日选日子的好资源。 昨夜玉芝欲带着薛清辰逃跑的事情并无人告诉乔越,毕竟人没丢,也不是什么大事,莫说梅良,就连阿黎都觉这事没必要让再多的人知道。 乔越自然不知此事,他只知自己见到薛清辰时他盯着两个黑不熘秋的眼眶,显然是昨夜没能睡好。 薛清辰不是一夜没睡好,而是一整夜都未睡。 他哄玉芝哄了整整一夜,天将亮时玉芝才倦极了,渐渐睡了去。 玉芝才睡下未多久,乔越便出现了。 薛清辰自然有些无精打采。 对于薛清辰,乔越并不仇视,更不敌对,哪怕他是羌国人,是薛清陇的亲弟弟,更是薛清陇的智囊。 不过是各自立场不同,并无选择罢了。 相反,从知道薛清辰这个人的存在开始,他就欣赏他。 若没有薛清辰,以薛清陇的性子及头脑,根本不可能与他相持十年。 薛清辰对他,亦是同感,更还有乔越对他所没有愧疚之情。 因为乔越正直。 而他的兄长—— 卑鄙。 若说鹿河一战是没有选择,那对长宁县投毒就是卑鄙十足! 还有对兰川城青壮的无尽奴役。 不过都是些无辜的百姓,纵是不能善待,却也不要让其走投无路。 可薛清陇却不管,他根本就不将战俘以及姜国的百姓当人。 这是薛清辰如何也不认同的。 所以,他不仅将兰川城的青壮被带往何处告诉了乔越,甚至将乔越带兵去营救兰川青壮会遇到的人和事都告诉了他。 两国交战,百姓本就苦难,又何必再让无辜的百姓非要活在水深火热中不可。 被梅良「看押」的这些日子,薛清辰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来。 因为他没有办法自己从梅良手中逃走,他回不去羌国。 他是回不去,并不是他不想回去。 然夜深人静时他又都会问自己,是这样的么? 在面对乔越时,他就更是在想这个问题。 若是他的兄长能像乔越这般,那当多好。 「不知乔大将军百忙之中来找在下一介囚徒,又是所为何事?」薛清辰客气地问。 乔越将一册历日放到他面前,严肃又认真道:「这是我姜国的官印历日,劳阁下帮算出最近一两月适宜办喜事的好日子。」 261、一夜白头(1更) 「乔将军是要适宜何事的好日子?」薛清辰拿起乔越放在他面前的姜国历日,边翻边问。 「嫁娶。」与薛清辰客气的态度不同,乔越不仅语气神色听不出来客气,便是坐下的举动都极为随意。 只有在真正的兄弟或者值得交心的朋友面前,一个人才不会有意去注意这些虚礼。 乔越心中,如若可以,他倒是想结交薛清辰这一位朋友。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与他交为兄弟。 有些人,不过是相识短短几个时辰便能成为生死之交。 而有些人,哪怕是相识了数十年,也没有办法成为朋友。 乔越与薛清辰无疑是第一种人。 他们立场敌对,偏偏彼此欣赏,更彼此心怀敬意。 「若是诸事皆宜,那就再好不过。」乔越便坐下身边道。 「乔将军这是要成婚办喜事了?」薛清辰眸中露出真诚的笑意,「那可真是件再好不过的大喜事了。」 难得的,乔越不是沉默以对,也不是点头淡漠地应一声而已,而是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道:「嗯,像我这样年纪的男人,孩子都好几个满地跑了,我也该成家了。」 薛清辰知道乔越不敌对他,甚至可以说是看得起他,但他从未想过乔越会与他说上这样的话,就像相识了多年的好友似的。 以及一个「我」字,而不是「乔某」。 薛清辰怔了怔,尔后惭愧地笑了笑,道:「说来我的年纪与乔将军相差不了多少,我至今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岂非也该惭愧了?」 乔越默了默,道:「你也不用现在就绝望,总会有哪个姑娘欣赏你的才华而不会介意你病恹恹,愿意嫁给你的。」 薛清辰被乔越说得又愣了愣,末了他笑着摇摇头,「乔将军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取笑我?」 「夸。」 「……」薛清辰有些哭笑不得,可不想再与都快三十年纪了才在男女之事上开窍的乔越论此事,便又问他道,「恕我冒昧,乔将军要娶的姑娘,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温姑娘?」 薛清辰知道他的命是温含玉救的,梅良在此之前也与乔越提到过。 乔越点点头,「是。」 薛清辰注意到,在说到温含玉的时候,在人前大多都是冷肃着脸的乔越眸中揉进了温柔与欢喜。 看来,这位让他们羌国军闻之色变的乔大将军是真的很喜欢温姑娘。 「我在此先行恭喜乔将军了。」薛清辰是由衷为乔越感到高兴。 「多谢。」乔越真诚道谢。 薛清辰不再说话,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历日,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近一两个月适宜嫁娶的日子……就只有下个月二十五。」 * 『君遥哥哥,我们一起去採茶吧,好不好?』 『君遥哥哥,你说,我们总是喝这个茶,怎么都能没个名字呢,就是管它叫个无名之茶也好呀!』 『嘻,那就叫它无名之茶好了!君遥哥哥你说好不好?』 『君遥哥哥,我、我……我喜欢你。』 『我是认真的!我才没有胡闹!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亲哥哥!我就是喜欢你!』 『君遥哥哥,我想嫁给你,要是阿爹阿娘不同意,你就带我走,走得远远的。』 『我不怕谁人说我,我也不怕谁人笑话,只要能跟君遥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意。』 『呜呜呜……君遥哥哥,为何是我?为何偏偏是我!?』 『我不想去!我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老男人!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 『我喜欢的人是君遥哥哥!除了君遥哥哥,我谁也不想嫁!』 『呜呜呜……为何偏偏就是我呢……为何偏偏要将全族人的性命都系在我身上呢……?』 『君遥哥哥,我把我自己给你,就算不能嫁给你,就算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要把自己给你。』 『君遥哥哥,你为何推开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 『君遥哥哥,你疯了吗?你要是和我一起离开的话,你就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啊……』 『君遥哥哥,我要是入了姜国的皇宫,从今往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啊……』 『君遥哥哥,这是原来你送我的镯子,我会一直一直收着,我会永远记着君遥哥哥。』 『阿雪会永远将君遥哥哥记在心上。』 『君遥哥哥……君遥哥哥!君遥哥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君遥哥哥,阿雪没有想到真的还能再见到你一面。』 『君遥哥哥……这一次,你要阿雪吗?』 阿雪、阿雪、阿雪…… 「阿雪!」荣亲王在梦中惊醒,哪怕已经睁开眼,他眼前也全是阿雪的模样。 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悲,他全都清楚地记在心上,一刻也没有忘。 他一直一直幻想着还能再见她一面,哪怕他如今已经骯脏不堪,再不配做她的君遥哥哥,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知道她一切安好,他也愿意一直这般骯脏无耻地活下去。 可阿雪却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他这二十二年无数次地想要将自己的皮扒下来将一身的骯脏洗干净,他想死,但是为了阿雪,他只能无耻地活着。 他到这兰川城来,就是为了要知道阿雪如今过得究竟好不好。 他派人打听到的那些消息,他已经不想再相信。 他想要亲自问一问来自姜国宫中的人关于阿雪的消息。 「呵、呵呵呵……」荣亲王先是无声地笑起来,到笑出声,笑着笑着,他却哭了。 阿雪,他最爱的阿雪,不在了。 不在了…… 那他活在这世上也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方超此时在屋外叩门,恭敬问道:「王爷,天明了,属下已经将洗漱用的水端来了。」 荣亲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进来吧。」 方超端着铜盆进了屋来。 少顷,只听「噹啷」一声刺耳的响声,他手中的铜盆砸落在地,盆中的水洒了一地。 尤自坐在床上动也不动的荣亲王面无表情地微微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黯淡得仿佛被人抽去了灵魂一般,一丁点的生气都没有。 方超大睁着双眼看着他,惊骇在脸上写满,大张的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在荣亲王身旁伺候了整整十八年,就算仍没有练成处变不惊的本事,但他也绝不会再像年少时那般但凡遇事都一惊一乍。 他现下的反应却很大。 「王爷你、你的……」方超磕磕巴巴,「你的头髮——」 荣亲王垂眸抬手,将自己散在背上的长髮拿到眼前来。 他虽已是不惑过半的人,但因为长年被迫服毒的缘故,莫说他的容貌一如二十余年前那般,便是头髮都仍是墨黑。 但此刻他拿在手里的头髮却是根根雪白。 不止他手上拿着的那缕头髮,他的每一根头髮,都变成了雪白! 除了他的容貌未变之外,他的满头青丝,一夜骤白! 看着自己手中雪白的头髮,荣亲王那黯淡的眼眸动也不动,他只是将手放下,没有任何反应。 方超却已经转身沖了出去。 是不是昨夜乔越对王爷做了什么!? 还是那个温大夫给王爷解毒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他要去找那个温大夫! 她一定知道王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 乔越将确定好的日子告诉温含玉后,方超急急忙忙跑来找她,那模样如丢了似的紧张,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荣亲王出了什么事。 她让乔越去忙,她则是跟着方超到荣亲王那屋走了一趟。 当她见到全白了头的荣亲王时,她也着实吃了一惊。 她为他把脉,却不见他体内有任何毒素诡变的脉象。 荣亲王不慌不忙地收回手,平静得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淡淡道:「温姑娘不用再为在下费心了,在下并未觉身体有任何不适。」 温含玉皱眉,盯着他满头白髮,「那你这一夜白头是怎么搞的?」 荣亲王笑笑,自嘲道:「在下已经四十又六了,就算还不是白髮苍苍的年纪,但这白了头的模样也总比如今这十年如一日不变、不人不鬼的模样要好得多。」 温含玉眉心拧得更紧。 她没有即刻接话,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荣亲王,认真地做了一番思考后道:「夏君遥,我俩是不是朋友?」 「温姑娘不嫌弃在下这骯脏之人,愿意与在下做朋友,在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是朋友?」荣亲王不管再怎么笑,他眸中的光亮也都不再。 如今的他,就好似一具行尸走肉,除了仍旧活着之外,已然没有了灵魂。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要不要和我这个朋友说说?」温含玉神色总是冷淡,道出的话却极为认真,「我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向来也不习惯听人废话,但你是我朋友,你要说的话,我听着。」 荣亲王被温含玉这副正襟危坐的认真模样弄得一愣,尔后他又轻轻笑了起来,道:「在下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温姑娘看得起在下,在下与温姑娘说也无妨,只是……」 「温姑娘听听就好,莫告诉乔大将军。」 262、眼睛(2更) 乔越率一小支轻骑借夜色赴苷南山,乔陌驻守苷城,以免苷城无将而让苷城又落回到羌国手中。 乔越本想带着温含玉一块行动,因为苷城里还有一个对温含玉怀有目的的连城,他不放心,就算温含玉心里的人是他,但他也不愿意别的男人成日成日地在他不在的时候一个劲地在温含玉面前晃悠。 然而,他还没有与温含玉说出他的想法,昌国一道紧急传书送到连城手中,他不得不即刻赶回。 连城不在,乔越自然就不愿意让温含玉跟着他去受累,本想着会如同上回在兰川城时那般他需要跟她好好说上一番她才愿意留下,但这回根本不待他开口,她便已先跟他表态:她不去。 这自然是乔越心中想的事情,是以他只是为她别了别耳边被风吹乱的头髮,与她道一声「等我回来」,他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了。 与此同时,乔陌与白月西发生了一番争执,白月西一怒之下一巴掌狠狠甩到了他脸上,登时将他的脸颊打得通红一片。 夏良语推门而进,白月西阴沉着脸离开。 乔陌痛苦地闭起眼。 「乔陌……」夏良语心疼地看着他被白月西打得通红甚至还微微肿起了的脸,抬手想要碰一碰,却又怕弄疼他。 就在这时,乔陌抓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夏良语并未挣扎,反是抬起双手环上了他的背,也拥住了他。 温含玉一声招唿也不打就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乔陌与夏良语抱得难捨难分。 她停在门槛内,看乔陌发现了她正抬眸来看她,不由道:「你们在忙是吧?那你们先忙,抱够了我再来。」 阿黎若是在场,定该嫌弃她怎么能和那个没良心一样一样的。 她正要往屋外退,夏良语着急忙慌地从乔陌怀里退了出来,面红耳赤道:「我、我们没什么事儿忙的,师父你……有事?」 「没事。」听夏良语说没事,温含玉便理所当然地走了进来,丝毫不觉得她扰了别人的好事。 她右手端着一只瓷盅,走到乔陌面前,将那瓷盅往他面前一递,面无表情道:「阿越不在家,我作为你的未来嫂嫂,就代表阿越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了一盅汤。」 乔陌:「???」 夏良语:「???」 乔陌与夏良语双双诧异地看着温含玉,皆一副「这到底什么情况」的模样。 乔陌甚至觉得,他哥看上的这个温大小姐,医术高深到可怕,直觉敏锐到可怕,就连想法都奇怪到可怕! 虽然她的确是他未来嫂嫂,但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往来,她这大半夜的突然给他送一盅汤……是何意? 乔陌怎么想都想不通温含玉的脑迴路。 夏良语也一样。 要不是她知道她这个性子冷漠还古怪的师父心里只有平王爷,这大半夜的突然给乔陌送汤,她都要怀疑她对乔陌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对某些事情就愣是一根筋的温含玉根本不知乔陌和夏良语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又道一声,「不知道夏良语你也在,没你的份。」 说着,瞧乔陌还没有伸手来接,她便硬是将手中的瓷盅塞了过去。 乔陌不得不抬手来接,满脑子的莫名其妙。 乔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来打开他这未来嫂嫂给他送的这「爱心」汤水。 当看到白瓷盅里所谓的汤水黑乎乎的一片时,他不得不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恶事,才被迫受这么一盅怎么看怎么可怕的汤。 夏良语看了那黑乎乎的汤水一样,若温含玉不说是汤,她都要以为那是药。 「师父,这是……什么汤啊?」夏良语看乔陌一副讷讷的模样,替他问道。 温含玉不说话,只是盯着乔陌看。 「……」夏良语看她,「师父?」 「乌鸡汤。」温含玉目不斜视,依旧盯着乔陌看,又道,「虽然的确乌了一点。」 乔陌和夏良语又双双低头看向那盅汤水。 那岂止了乌了一点,那根本就是全乌了! 漆黑一片! 而且…… 夏良语又看向温含玉。 师父为何这么盯着乔陌看? 「我说乔陌,你能不能把眼睛抬起来?我这都看不清楚了。」温含玉忽然不悦道。 乔陌:「!?」 夏良语:「!?」 「师父,你……」虽然对方是自己师父,但夏良语实在是接受不了她这么盯着乔陌看。 乔陌可是她喜欢的男子。 没有谁个女子喜欢别的女子这般盯着自己喜欢的男子看,就算那是嫂嫂。 师父到底想做什么!? 「我就想要认真看看阿越的弟弟长什么模样而已。」尤其是眼睛。 263、不想活(1更) 乔陌与乔越兄弟俩生得并不相像。 尤是眼睛。 乔越的眼睛看起来深邃如潭,冷锐如鹰,乔陌的眼睛看起来则是温雅如玉。 乔越的眼睛是深深的墨色,配着他立体感极强的眼廓便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深邃非常。 他的眼睛长得像他的母妃,温含玉昨夜带她去找荣亲王时听荣亲王说的。 她并不诧异,因为姜国人的眸子都是琥珀色微微偏墨,乔越的眼睛生得漆黑明亮,想必便是随了他的母妃。 乔陌的眸色却与乔越不一样,他的眸色是随了他们父皇乔稷的眸色。 温含玉一直都觉得乔陌的眸色就是姜国人的琥珀色微微偏墨,但在今晨听过荣亲王与她说的那些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的、压在心底既美好又悲伤苦痛的往事后,她忽然觉得,乔陌的眸色似乎并不是姜国人才有的眸色。 姜国与羌国毗邻,两国百姓不论是容貌还是日常生活习惯,相差得并不算大,就连羌国人浅褐色的眼眸与姜国人琥珀色微偏墨的眼眸相较,若不细看的话,根本不会觉得有何差别。 温含玉此时就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乔陌的眼睛看。 盯得乔陌心里莫名发憷,也让夏良语觉得不寒而慄。 他们谁也猜不到温含玉究竟想做什么。 也正因为猜想不到,他们才会感觉到不安。 未知的东西,向来都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终于,在夏良语实在难以忍受她这样赤条条直勾勾地看着乔陌的目光下咬着牙站到了乔陌面前,紧张却不退不让道:「师父这样看着乔陌,太欠妥。」 「哦。」温含玉随着她的声音将视线从乔陌面上移到她面上,一点不觉尴尬,反是不紧不慢道,「忘了你会在意,不过你放心好了,我看不上他。」 乔陌:「……」 夏良语:「……」 能不能好好说话? 温含玉仍旧不觉有她,她再次抬眸看向乔陌,看着他红肿的半边脸,忽问他道:「乔陌,从小到大,你哥没打过你吧?」 对于温含玉跳跃得飞快的脑迴路,乔陌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他惊讶后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哥待我极好。」 哥处处疼着他护着他,又怎会捨得打他? 然他话音才落,便见温含玉冷冷地扬了扬嘴角,她看着乔陌的脸,同时抬手用指头点点自己的脸颊,嘲讽道:「白月西打你,你哥知道么?」 乔陌浑身一震,面色发白。 但见温含玉又嗤笑道:「你说你,你哥把你当成宝一样放在手心里疼,你倒好,竟然把脸伸去给什么都不如你哥的人打,你羞不羞耻?」 乔陌双手紧握成拳,面色惨白得根本回不上一句话。 「你说你哥要是知道,会怎么样?」温含玉像看不见乔陌的难堪似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支锋利的箭直穿乔陌的心,让他根本无从反驳。 「师父!」夏良语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大喝了温含玉一声。 温含玉冷飕飕看她,那几乎没有温度的眼睛让夏良语觉得那就像两把刀,随时都能夺人性命。 她怕,但为了乔陌,她还是直视着温含玉的眼睛,沉声道:「还请师父不要说了。」 「哦。」温含玉看她一眼又再看乔陌一眼,「那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果然什么都没有再说。 夏良语:「……」 师父果然……是个怪人! 不管在哪一行哪一业上,本事修到了极致的人,都是怪人! 待温含玉离开,夏良语这才着急转过身来看向乔陌。 只见乔陌虽然面色仍白,但神色已经恢復如常,不想让夏良语为他担心,他看着自己手中白瓷盅里的乌鸡汤,笑道:「这哪里还是什么乌鸡汤,分明是毒汤,鸡汤炖成这样,哪个敢喝?」 「乔陌……」夏良语心疼。 乔陌却是轻轻摇头,淡淡道:「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 「乔陌,你师兄……平王爷不知道吧?」夏良语皱着眉,轻声问,面上写满了忧虑。 「他不知道。」乔陌道得肯定。 「那我师父她如何知道你师兄的?」夏良语眉心皱得更紧。 「不知道。」乔陌摇摇头,神情凝重,「她知道的事情,远比我想像中的要多。」 夏良语紧紧皱眉,沉默半晌后又问道:「师父她今夜忽然来找你……又是为了什么事?」 她虽然对师父不了解,但依师父那奇怪的性子,理当不会特意给乔陌端来一盅汤就只是为了嘲讽他而已。 「我也不知道。」 除了温含玉自己,没人知道她今夜忽然去到乔陌面前究竟是因为什么。 从乔陌那屋离开后,她并未回屋,而是迳自去找荣亲王。 站在窗户旁,怀里抱着他亲手种的那小株杏树,看着窗外漆黑得没有一点星光的天宇。 他依旧如温含玉初次见到他时那般平静淡然。 除了他的长髮一夜之间尽数变白之外,他还是和寻常一样。 这世上的人,很多都是在经歷了无数事情后,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心情,哪怕心中已然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 温含玉不是多事之人,也不是个会特意为别人着想的人,她之所以会管荣亲王的「闲事」,仅仅是因为他是她的朋友罢了。 书上说,身为朋友,就是要相互帮忙的。 虽然她并没有什么忙需要他来帮。 但她看他顺眼,加上现下苷城暂时太平,她不介意多在他身上费点心思。 而且他还与乔越有那么点关系。 「温姑娘缘何又来了?」荣亲王听到温含玉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她,温声道,「在下如今没有心思为温姑娘煮茶,温姑娘若是想喝,在下可将那无名之茶送给温姑娘,温姑娘闲暇时让下人为姑娘煮着些,温姑娘觉得如何?」 「我不是来找你煮茶给我喝的。」温含玉面色淡漠,「过来,解毒了。」 荣亲王不动,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淡淡笑道:「在下能否不解了?」 温含玉盯着他,皱眉:「不想活了?」 「是啊。」荣亲王又笑笑,「温姑娘说的真对,在下的确是不想活了。」 说着,他又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抱在怀里的小杏树,平静道:「在下想死过无数回了,为了阿雪,在下不能死也不敢死,如今知道阿雪不在了,温姑娘你说,在下活着还有何意义?」 说完,他抬手轻轻抚过小杏树的叶子,动作轻柔得就像在抚摸爱人的脸。 温含玉没有劝他。 她从来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人,更不知道怎么劝一个已经绝望得一心想死的人。 所以她沉默着。 只听荣亲王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阿雪喜爱杏花,每年春天,我们家乡都会开尽漫山遍野的杏花,羌国土地不宜养杏花,我就只能这么养着一株,给自己一点安慰,骗自己阿雪一直都与我在一起……」 温含玉没有走,也没有与他说话,就这么站在一旁,听他喃喃自语。 喃喃着,他转头看向她,忽然问她道:「温姑娘能够告诉在下,乔将军非要在此姜国兵力还不够用的情况下抢夺苷城是为何么?」 「因为苷南山是铁山。」温含玉并未相瞒。 对如今的荣亲王,她没有什么警惕,也没有什么好顾忌。 「原来如此。」眼如死灰般暗沉的荣亲王面上一点诧异之色也没有,只是神色如常道,「有了铁,姜国就不会再是如今的姜国了吧。」 「对。」若不是为了苷南铁山,依阿越手中如今这点兵力,根本没有必要冒险。 但是为了苷南铁山,哪怕冒险,也绝不能错失拿下苷城占领苷南山的良机。 「据在下听闻,鹿河一战乔将军损兵十五万,姜国可谓是元气大伤,如今不过短短两年,姜国就算不断招募士兵,但依在下猜想,如今乔将军手头的兵力也不过五六万而已吧?」荣亲王边轻抚着怀里的小杏树边问温含玉道。 「这五六万兵力,既要分些在姜国西疆三城,又要留大部分在苷城驻守,毕竟薛清陇虽然蠢,但也不算是个好对付的人,那乔大将军能派上苷南山上的兵力又能有多少?」 「只要薛清陇与南门川求得了援兵,苷城就算再怎么易守难攻,乔将军届时怕也是守不住吧?」 荣亲王说的每一句,都的确是乔越如今面对的以及要解决的问题。 要如何长久地守住苷城,乔越如今还没有想到既有效有可行的办法。 毕竟,他手头的兵力实在有限。 而且,姜国如今没有太多可向西疆调动的兵力。 温含玉眉心紧拧,盯着荣亲王,「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下是在帮乔将军想如何才能牢固地占有苷南山的办法。」荣亲王道得不疾不徐。 方超早早就被他命令出了屋去,此时说这些,他不担心方超会听到。 就算方超听到,他也不介意。 温含玉默了默,又问他道:「那你觉得南门川会给薛清陇多少兵力?」 头疼,她不是阿越,她没有想这些带兵打仗等等需要绞尽脑汁的脑子。 荣亲王忽然笑了,笑得阴郁,不答反问:「温姑娘你觉得呢?」 「你觉得在下在这儿,南门川会派多少兵力来?」 264、另个乔将军(2更) 南门川爱夏君遥,爱到深入骨髓,却不是人人都嚮往的那种将对方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不让对方受一丁点伤害的爱,而是一种扭曲到病态的只想将他牢牢锁在自己身边不管他的苦与痛甚至要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爱。 南门川能为他屠尽一个人满门,只为那人说了一句夏君遥的不是。 这样的南门川,哪怕举全羌国兵力,哪怕踏平整个苷城,不管苷城百姓生与死,也是一定要「救回」夏君遥。 这于南门川而言,是救,但这于夏君遥而言,不过是重新回到那个将他所有的尊严都剥得一干二净的无耻的牢笼而已。 温含玉知道南门川对夏君遥这种扭曲病态的爱,也相信他会做得出不论用何手段都要夺回夏君遥的事情。 所以,薛清陇即将得到的兵力,是阿越即便能够承受却也会吃力非常的。 在绝对兵力的倾轧之下,阿越就算如今拿下了苷城,怕是也像夏君遥说的,守不住太久。 「你说你在想办法,你有什么办法?」温含玉头更疼。 阿越不在,她对这种事情,没头脑。 「既能让乔将军不损兵折将,又能保住苷城保住苷南山的办法。」夏君遥道,「不过,温姑娘这般相信在下,不怕在下想的办法会对乔将军不利么?」 「对阿越不利就是对羌国有利,对羌国有利就是对南门川有利。」温含玉并不怀疑夏君遥,「我不信你都这么恨南门川了还想要做对他有利的事情,除非你是傻子是蠢货。」 夏君遥没想到温含玉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不由愣了一愣,尔后轻笑出声,「在下有生之年能结交到温姑娘如此有意思的朋友,是在下之幸。」 「认识你也挺不错的。」温含玉说这话前并未迟疑更未思考,就是自然而然的,「你活成这样只能怪命不好,也怪不得你,你这人还挺好的。」 夏君遥又一愣。 这一次,他像疯了似的笑起来,笑得眼角泪意涟涟,他抬手抹去,这才对温含玉道:「方法很简单,就是不光彩,乔将军许是不愿意去做这个事情的。」 温含玉默了默,才道:「你先说什么办法。」 「苷城再往西,便是羌国的第二大城池芜城,作为羌国与周围几个附属小国的生意往来的重要之地,羌国常年派重兵镇守芜城,既是看守芜城,也是时刻注意着周边几个小国的动静,但凡哪个小国生出谋逆之心,羌国重兵便即刻压境,就算几个小国想要同时倾举国兵力而出,但芜城抓着他们的经济命脉,芜城一旦陷入混乱,直接影响的便是他们百姓的生活。」 「百姓一旦乱起来,就算他们这一场仗赢了羌国又如何?最终也会倾覆在本国百姓的动乱中。」 「薛清陇如今就是芜城将军,他现在迟迟不动,一是在等南门川的调兵,毕竟芜城的兵力不可轻易调动,二是在打探乔将军手中兵力虚实以及强度。」 「毕竟没有了薛二公子这个智囊在,薛清陇那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再不可能像当初那样能够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行动起来。」 「不得不说,乔将军这着棋下得可真是好,乔将军对薛清陇的了解,怕是比薛清陇对自己的了解还更甚呢。」 温含玉认真且耐心地听夏君遥分析情况,虽然这些原书上有写过,但并没有夏君遥分析的这般细緻,认真听,总归没坏处。 「羌国至今无人知道苷南山上有铁矿,为确保起见,乔将军只要再把芜城拿下,才能确保苷城与苷南山永握在姜国手中。」 「芜城?」温含玉依旧皱眉,「你不是说芜城有羌国重兵把守?周边几个小国还虎视眈眈?我阿越虽然是强,但人不是贵在有自知之明?你确定你这不是在给我阿越下套?」 夏君遥知道她会不相信,但是没想到她出口会是这么一番令人忍不住想笑的形容。 「放心吧,在下不管想给谁人下套,也绝不会给阿雪的孩子下套。」说到阿雪,夏君遥的目光又再黯了一分,「我护不住阿雪,守不了她,但至少能为她的孩子做些什么。」 「那你说,阿越能如何拿下芜城?又怎能保拿下芜城之后能够撑住羌国的重兵攻打?」温含玉相信夏君遥的话没有假。 他任是害谁,也不会害阿雪的孩子。 「温姑娘可是忘了羌国当初是如何得到贵国兰川城?」夏君遥反问。 温含玉微怔,紧皱的眉心并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她当然没有忘,若没有兰川城,她就遇不到阿越了。 「你是想说,拿筹码和南门川谈条件?」温含玉半眯起眼,「阿越手中能有怎样的筹码能够让南门川愿意将堪称为羌国东边门户的芜城拱手让人?」 夏君遥又轻轻抚了抚怀里的小杏树,平静道:「我。」 温含玉震惊地看他。 她不是轻易大惊小怪的人,但夏君遥云淡风轻的回答却的的确确是让她惊到了。 因为她看得出来,夏君遥恨南门川,好像恨到了骨髓里的那种恨。 对于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明明可以离得他远远的,为什么还要回去? 夏君遥看温含玉震惊的模样,以为她不相信,不由笑道:「温姑娘可是不相信南门川会拿芜城来换在下?」 「不是。」温含玉摇摇头,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回去?」 这回轮到夏君遥有些诧异,「温姑娘是在关心在下吗?」 温含玉想了想,点点头,「算吧,你可以不用回去的,你回去了,噁心自己不说,到时你死了,谁帮你收尸?你不愿你的尸身葬在羌国的吧?你要是死在这儿,我还可以帮你收尸,还可以把你葬回你家乡去。」 夏君遥一阵错愕。 温含玉是好意,他知道,只是这姑娘有时候表达的方式实在是……太好笑。 夏君遥又笑了,边笑边摇头,「在下在此先谢过温姑娘的好意了,但是在下必须在在下还有用的时候回去,在下留在这儿,无非是给乔将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已,既是如此,那在下这仅有的价值自然要用到点子上。」 「至于拿下芜城后要如何守住,依乔将军素来的为人及行事作风,让周边小国与姜国一致战线不会成问题,毕竟那些个小国早就生了想要反羌国的心。」 「如今的问题在,谁人来押着在下去同南门川做交易?」 温含玉的眉心拧紧得就好像打了死结的麻绳。 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再问,就这么定定看着夏君遥,仿佛想要看到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似的。 夏君遥也不介意,神色温和平静得与寻常无异。 过了良久,才听得温含玉道:「这儿不是只有阿越一个乔将军。」 ------题外话------ 我觉得,没有狗粮,你们都不愿意搭理我了…… 265、(1更) 「君上——君上!」年老的盘渠急急忙忙地追在南门川身后,眼看着在前边愈走愈快、到最后竟不顾形象跑起来的南门川,盘渠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冲上前,挡在了急匆匆的南门川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大胆道,「君上您不能去!不能去啊!」 南门川满是阴厉的眼睛落在盘渠身上,怒喝道:「让开!」 「君上!」盘渠非但不让,反是两腿一屈,「咚」的一声朝南门川重重跪下了身来,「君上您且先听老臣一言!君上!」 盘渠而今已经七十高龄,是先帝南门广的老师,也是南门川的老师,他膝下无儿无女,一直将南门川当做亲生儿女来维护来疼爱,哪怕南门川终究还是养成了乖戾奢靡的性子,他依旧数十年如一日那般尽到一个臣子的职责,死忠谏言。 他也是唯独一个无论如何向南门川谏言诛杀妖人荣亲人而不被南门川处死的人。 因为南门川始终尊他敬他这个老师。 因年迈又因急切的缘故,盘渠此刻唿吸短促,苍老的脸上因为唿吸不够而涨红着。 他老了,已经到了双手双脚不由自控地微微颤抖的年纪。 如他这般年纪的老臣,早就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可他却在偌大的殿前广场上挡住南门川的去路,颤颤巍巍地朝他跪下来。 放眼整个羌国,没有任何人敢阻拦南门川,紧跟在南门川身后的宫人以及侍卫无人不为这个行将就木的两朝太师而担心。 担心南门川一怒之下当场就将他的脖子给拧了。 这种事情,南门川并不是没有做过。 盘渠看到南门川终于因为自己的阻拦而停了下来,以为他终于肯听自己的劝了,边跪着边连忙道:「君上!芜城您万万不能去啊!您怎么能为了一个妖人就抛下国事离开皇宫!君上您——」 「老师,您让开。」南门川低头,皱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挡住自己去路的盘渠,声音冷冷,语气更是森寒得不容置喙。 「老臣不让!」盘渠硬挺着微弓的背,面色坚决,「君上真要走,就从老臣的尸体上跨过去!」 南门川目光冷到了极致,一副随时都会杀人的模样。 没有人敢说话,除了他与老盘渠,所有人都将头垂得低低的,生怕自己成为那被殃及的池鱼。 就在盘渠以为他以自己的性命相威胁对南门川有用时,只见南门川忽然抬起脚,狠狠踹到他身上,将年老的他毫不犹豫地踹翻在一旁。 「滚开!别逼孤杀了你!」南门川收回脚,看也不再看被他踹翻在一旁的盘渠,抬脚便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盘渠被踹得喉间腥甜血气上涌,一时间动也动不了。 可当南门川就要从他身上跨过时,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有忽地坐起身来,一把就抓住了南门川的脚踝! 「君上您不能去——!」老盘渠嘶声乞求道。 然这一回,他终是惹得南门川忍无可忍,且见他再一次抬脚,竟是……生生踩在盘渠抓着他的那手腕上! 「啊——!」盘渠大喊一声。 南门川又是一脚踹在他身上,生生将他从自己身旁踹出了半丈远! 他一眼都没有转头去看老盘渠,迳自快步往前走了,面上的阴戾之色更重! 老盘渠被南门川踩断了手腕,再被他这两踹,踹得他当场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看南门川走远了,才有宫人敢上前扶他。 老盘渠银白的头髮散乱,面上丁点血色都没有,他的身体本就不硬朗,再被南门川狠狠踹了两脚,此刻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老太师,您等一等,奴才这就带您去找太医!」扶起他的宫人看到他这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又急又慌,更觉心痛,不由掉下了泪来。 老太师是好人,是好人啊! 宫人扶着盘渠要将他背起来,谁知老盘渠竟是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推开。 宫人惊,「老太师,您、您……」 不听宫人把话说完,老盘渠便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血水不停从他嘴里涌出来,脏了他的嘴唇和下巴,也脏了他的衣裳,可见他被南门川踹成了重伤,笑着笑着,他忽然仰头向天,大声喊叫起来,「啊——!」 撕心裂肺,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如此君王,这是天要亡我羌国……亡我羌国啊——!」 「呕——」又是一大口血水从他口中狂涌而出,甚至从他的鼻子里涌出来。 他像一片枯萎的轻飘飘的落叶,失去了最后的一丝鼻息。 「老太师——!」宫人惊惶大叫。 宫人再次扶住老盘渠的时候,他已经咽了气。 只是他变得腥红的一双老眼仍旧死死大睁着。 死不瞑目。 * 十日后,乔越尚未从苷南山回来,乔陌率两万将士「押」夏君遥前去芜城。 温含玉将他们送出城。 准确来说,她是送夏君遥。 乔陌早已率兵在城外等着,温含玉与夏君遥乘车在后。 今日之前,夏君遥并未见过乔陌。 倒不是他不想见一见这「另一个乔将军」,而是乔陌从未打算过要见他。 此刻,他也还未见到乔陌。 马车在城外乔陌率的队伍间停下,温含玉该下马车回城了。 她下马车之前,问夏君遥道:「下个月二十五是我和阿越的大喜日子,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喝杯我们的喜酒再走?」 「多谢温姑娘美意,不了。」夏君遥浅笑摇头,「在下早离开一天,这苷城才能早稳定一天,喜酒在下是喝不到了,芜城就当做在下送给温姑娘与乔大将军的贺礼好了。」 「你这贺礼有点贵重。」温含玉面色淡淡。 「在下愿意送,这就足够了。」夏君遥道,「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见不到阿雪固然遗憾,但是能够结交温姑娘这一个不嫌弃在下的朋友,在下很高兴,也因为温姑娘,在下能得以见到阿雪的孩子一面,能知道阿雪的情况,在下知足了。」 温含玉不说话。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当说什么。 只听夏君遥又道:「在下想麻烦温姑娘一件小事,不知温姑娘能否答应?」 「你说吧。」 夏君遥低头看向他一直抱在怀里的那小株杏树,轻柔地抚了抚后将它递给了温含玉,「劳烦温姑娘,替在下照料它。」 温含玉毫不犹豫接过小杏树,「没别的事了?」 夏君遥摇摇头,「没有了。」 「好。」温含玉点头,「交给我吧。」 「多谢温姑娘了。」 温含玉撩开车帘就要下车,就在她撩开车帘的剎那,她看到了外边的乔陌。 他骑在马车上,这驾着马朝这马车方向走来。 她默了默,尔后转过头来看向夏君遥,忽问他道:「夏君遥,你是不是还没有见过这次跟你一块儿上路的乔将军?」 「在下一介脏污之人,蒙温姑娘与乔大将军不嫌弃愿与在下交谈,已是在下荣幸,其他人,又怎会愿意正眼瞧在下一眼?」夏君遥自嘲道。 「这个乔将军,是阿越的亲弟弟。」温含玉看着他的眼睛,终是将她本不打算说的话告诉了他,「他叫乔陌,陌路的陌,而今虚岁二十三。」 夏君遥没有生气的黯淡眼眸慢慢紧缩。 「你说在阿雪入宫的五年后,乔稷准她回过一次青山族,但是青山族族人一旦离开就再也没法回去,所以当时她根本不是回青山族,而是……」温含玉依旧盯着夏君遥的眼睛,「和你见面了,对不对?」 夏君遥眼眶大睁,整个人有如被钉在了位置上,一动不动。 「乔陌的眼睛……」温含玉示意方超过来将车帘撩开着,她则是将从车帘上拿开的手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觉得和你的一样。」 说完,她转回头,下了马车。 车帘由方超撩开着,并未放下。 乔陌已经来到马车前,翻身下马,朝马车里看进来。 虽然他并不想见这个南门川的男宠,但他作为交换芜城的筹码,他纵是不想见,也不得不见一见。 万一在路上跑了,他也不至于连个样貌都不知道,追都不知道该追谁。 他看见了马车里的夏君遥,夏君遥也看见了他。 乔陌眸中没有感情,冷冷的,就像冰。 夏君遥的眸中是震惊与不敢相信。 方超还未将车帘放下,乔陌已经转身,与温含玉说了几句话,便翻身上马,往队伍前去了。 拿人质交换芜城这样一座有如羌国要塞一般的城池,任是谁听到都会觉得是天大的笑话,除非是疯子,才会答应。 温含玉出现在乔陌面前,让他写这么样一封书信让人直接送到羌国京中去的时候,乔陌也觉得这不过是她在愚弄自己的把戏。 但看她说的又不像玩笑,他便写了,附上了他的将军印。 然就连送信的人,她都不需要他的人,说她自有办法将这书信不经过薛清陇的手而直接送到南门川的手中。 他想不到,信真的送到了南门川手上,甚至在羌国的援兵与薛清陇汇合之前他就见到了来自羌国京城的使者,带来了南门川的亲笔回信。 他更想不到,南门川竟答应了! 真的是个疯子! 那人质换城池,是笑话,在天下人眼里,是不光彩的事情。 但能以最小的条件换取到最大的利益,有何不可为? 不光彩又如何?有污名声又如何? 他乔陌的双手和心本就不干净,早就不在乎这些。 乔陌驾马走在前边,根本不知身后夏君遥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哪怕方超已经将车帘垂下,他的目光仍没有分寸移开。 方超则是在见到乔陌时便紧皱起眉,这会儿都还没有松开。 他对这个同样是乔将军的人感觉并不好,比对乔越的感觉更不好。 他能从乔越身上感觉得到他长年征战沙场的一身正气,但从这个乔将军身上,他只感觉到阴厉。 他叫乔陌?与乔越是亲兄弟?为何他们兄弟两人给人的感觉差别如此之大? 方超正皱眉沉思间,夏君遥淡淡的声音轻轻响起,问他道:「方超,在去到芜城之前,你寻个机会走吧,回去带你的家人离开,从今往后,我无需你伺候了。」 方超震惊看他:「王爷为何突然与属下说这般话?」 「拿我来换芜城,是我给温姑娘出的主意,你是羌国人,我做的是有害羌国的事情,我不能把我这条命给你,因为我还留着我这条命有用,所以我只能让你走,你想去做什么,都可以,不过我只愿你离得南门川远远的,莫要再让你自己及你的家人受威胁。」夏君遥不紧不慢道。 他面上没有什么特别关切神色,但这却是他真心实意的话。 「属下不走。」方超很快恢復平静,像是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只见他摇摇头,低声道,「属下已经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属下的家人,早就被君上派人杀得一干二净了。」 这回轮到夏君遥震惊。 方超在他面前跪下,磕头,「属下誓死跟随王爷,哪也不去,无论王爷要做什么,属下都相随。」 如今,王爷是他唯一的亲人。 良久良久,荣亲王才伸出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霍然笑了,道:「好!」 266、栗子(2更) 温含玉这些日子的心情有些奇怪。 她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沉闷感。 自从总夏君遥离开后,她就有这么一种形容不出来的不悦感。 所以每天除了摆弄药材还是摆弄药材,有事情做,她才不会觉得不快。 阿黎也感觉得到她的心情不对劲,不敢惹她。 不过这只是一开始而已。 没过几天,她就又往温含玉跟前凑,蹲在她身旁看她挑选药材,眨巴眼睛问她道:「小姐姐,你怎么看一眼就知道这些药材哪个对哪个啊?我看着这些草草都差不多长一个样子的。」 「看多了做多了就知道了。」与阿黎在一块儿,本不爱说话的温含玉话也能渐渐多起来。 「小姐姐就是厉害!」阿黎崇拜似的夸赞道。 温含玉对这样的夸赞早已习以为常,是以她毫无反应,只继续忙活。 阿黎歪歪头,从怀里摸出一纸包,纸包里裹着糖炒栗子,她打开后朝温含玉面前一递,道:「小姐姐要不要吃糖炒栗子?我前边出去熘的时候看到有人卖,这会儿还带着点热乎吶。」 温含玉看一眼纸包里颗颗胖乎乎的栗子,放下手里的药材,拈起了一颗,却没有即刻捏开,而是看着阿黎。 阿黎将纸包搁在地上,也拈了一颗到手里,用俩指头用力捏开,然后仔细将黏在栗子身上的壳皮剥干净。 温含玉这才有样学样。 糖炒栗子?她还没有吃过。 阿黎看她跟着自己学剥栗子,不由好奇:「小姐姐,你……没吃过栗子啊?」 「嗯。」温含玉低头认真剥栗子,她这颗栗子有些难剥,因为栗子壳里边的那层皮全都黏在栗子上边。 阿黎诧异至极,小姐姐不是这姜国京城里的大小姐嘛?为啥连栗子都没吃过? 阿黎见她剥得辛苦,便将自己手上已经剥好的那颗栗子递到她嘴前,笑盈盈对她道:「小姐姐你吃我这颗剥好了的。」 温含玉并不客气,抬手拿过便放进自己嘴里。 甜的,还有点粉,挺好吃。 「小姐姐,你这几天是不是不开心啊?」阿黎重新拿起一颗栗子来剥,然她又一颗剥好了,温含玉方才那颗还未剥好。 温含玉看一眼她手里剥好的那颗栗子,再看一眼自己手里,于是果断地将自己手里这颗塞到阿黎手里,把她手里剥好的那颗拿了过来,又放进嘴里。 阿黎有些怔怔,尔后是觉得有些好笑。 还真是难得见到小姐姐像个小姑娘似的一面,她还以为小姐姐活得就当真是个糙老爷们儿样呢。 阿黎一点不介意温含玉抢她栗子吃,反是剥好了都主动递给她。 温含玉一点不客气,自己剥好的往自己嘴里塞,阿黎剥好的她也朝自己嘴里塞,塞不完的她就抓在手里,也不让阿黎吃。 阿黎更觉好笑了。 「你觉得我心情不好?」温含玉吃了好几颗栗子后才回阿黎方才问的问题。 「嗯呗。」阿黎点点头,关切道,「小姐姐要是觉得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说啊,有啥不开心的事情还是不要憋在心里的好,找个人说出来,就会觉得舒服很多了的。」 「我不知道。」温含玉又接过阿黎递来的栗子放进嘴里,「就是觉得心里感觉有点奇怪。」 「咋个奇怪法?」 「就是夏君遥去送死这事,让我觉得他……其实挺可怜的?」被自己不爱的人折磨了二十多年,只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可却不知他爱的女人早已死去。 这应该就是可怜吧? 「小姐姐和他是朋友吧?」虽然她还是没法接受得了那个荣亲王给男人当男宠的事实。 但是人与人不一样,她接受不了,并不代表她觉得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受世人嘲笑唾骂。 「嗯。」温含玉点点头,「其实他人不错。」 「小姐姐,人各有命,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需要我们自己看开的,时间久了,就好了。」阿黎道。 这回轮到温含玉诧异看她。 她一直觉得阿黎就是个没有愁苦不会悲伤的小姑娘,她从来不知道阿黎也有如此深沉的一面。 就像阿黎不知道她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一样。 「阿黎。」温含玉看一眼自己手里抓着的大把剥好的栗子,拿了两颗起来,在阿黎转头来看她的时候将这两颗栗子塞进了她嘴里。 阿黎微愣。 只听温含玉道:「阿黎你要是有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和我说。」 「小姐姐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阿黎眨眨眼。 「你刚刚的样子告诉我,你心里有不开心的事情。」温含玉忍不住抬起手扯扯她圆圆的脸,她还是觉得阿黎笑起来的样子好看。 「那小姐姐可不可以帮我的忙!?」阿黎忽然抓住温含玉的手。 267、回来娶你(1更) 苷城的秋夜冷得仿佛建安的初冬。 温含玉畏寒,天气只要稍冷一点,她便只想窝在屋里不想动。 她这会儿就窝在屋里,身上披着一领厚斗篷,跪坐在屋中的矮案旁,学着夏君遥的模样煮茶。 无论陶炉陶壶还是茶具,都是夏君遥留下的,茶叶也是他留给她的,就像他把那株小杏树留下一样。 茶叶是他家乡的无名之茶,温含玉用的也是煮茶的方法。 她觉得这方法挺好,抓一把茶叶往沸水里一放,待煮出茶味就能倒到杯子里喝,比泡茶省去了很多门道。 她捧着一杯刚煮好的热茶暖手,从杯子里不断冒出的白气蒸着她的脸,让她的视线变得朦胧,也让她觉得舒坦。 她并未着急喝茶,而是在想些事情。 乔陌带夏君遥换芜城一事应该很顺利吧? 夏君遥有没有和乔陌说些什么? 她让人送回建安给太爷爷的书信,太爷爷应该早就收到了吧? 还有阿越,离开都已经一个月了,中秋节都已经过了,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道怎样了? 这苷城的天这么冷,阿越还是穿着她给他备的夏天衣裳,冻得慌吧? 还有五天就到二十五了,说好的二十五成婚的,却还不见阿越回来,届时他别不是赶不回来吧? 要是赶不回来,那就改期?反正这事她除了写信告诉了太爷爷之外,连阿黎都还不知道。 不行,这好日子定了怎么能改?说好二十五就是二十五的。 这么一想,温含玉忽地将茶杯放下。 她去找梅良,让梅良叫小花去找找阿越,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就在温含玉打开紧闭的屋门时,刚来到她屋前的人正抬手要敲门。 屋门骤然打开,那人愣了一愣。 温含玉也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对方低下头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柔声唤她道:「阮阮。」 只见眼前人清瘦不少,下颔上的胡茬也长长不少,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一双墨黑的眸子却明亮如星辰。 「阿越?」温含玉定定看着乔越,眼睛瞠圆,一副怔怔的模样。 显然是没有想到乔越竟然会忽然出现在她屋前。 她才刚想要去催梅良让小花去把阿越的消息带回来呢。 「是我。」乔越看温含玉怔怔的模样,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再一次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回来了。」 这一回,乔越还未直起身,温含玉便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如同他的情不自禁一般,温含玉也是不由自主。 乔越微愣。 温含玉闹小脾气似的踮起脚一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耳朵,不高兴道:「阿越,我发现我想你了。」 她知道她想他,因为每一天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与他有关的事情。 但这会儿见到他,她才发觉她不仅是想他,而是很想他。 所以她才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乔越耳朵被温含玉这毫无徵兆一咬,使得他身子蓦地僵住,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微侧过头贴上她的侧脸,声音更柔道:「我也是。」 「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温含玉将他松开,皱着眉关切地问他道,「事情顺利吗?」 「顺利。」乔越点点头,「找到铁矿具体位于山上哪一段了。」 「没有阿越做不到做不好的事情。」温含玉收回手,心觉满意。 乔越却在这时握住她的手,皱着眉道,「阮阮的手怎的这般冰凉?」 说着,他将她的双手捂在手心里,低下头朝她的双手哈了好几口气,又再轻轻地揉揉她的手,心疼道:「西疆的冬天比建安来得要早许多,我明天让人去找找有没有手炉。」 温含玉看着乔越温柔又怜惜的眉眼,忍不住又朝他眼前一凑,眨眨眼道:「阿越你再亲我一口。」 乔越怔愣。 温含玉撇嘴,「嗯?」 乔越当即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温含玉一高兴,从他手中把自己的双手抽出来,紧着环上他的腰,搂得紧紧,而后双臂双臂忽地向上发力—— 在乔越还没法反应过来时,她就这么往后卷着腰将乔越抱进了屋里! 根本不给乔越回神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已经将他在屋里放了下来。 乔越面红耳赤:「……」 偏偏温含玉还要问:「阿越你喜不喜欢我这么抱你?」 「……」乔越赤红的面上表情一言难尽,他能说实话? 他喜欢阮阮抱他,但是不喜欢阮阮这么样来抱他! 「日后换我这般抱抱阮阮就好。」乔越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为什么?」温含玉拧眉,「阿越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乔越柔情以对,「这是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而不是女人对男人做的。」 「但我抱得动你。」温含玉不太明白。 「……」这不是抱不抱得动的问题! 乔越堵住了她的嘴,他已经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温含玉也被他这强烈的气息堵得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阿越,你回来了,那苷南山上——」温含玉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乔越知道她想问什么,是以未等她说完他便回答她道:「只是我回来而已。」 「那阿越你是——」 「我回来娶阮阮。」乔越将温含玉拥在怀里,捨不得放开,「说好的二十五的。」 「哦。」温含玉将脸贴在他心口,「我还以为你忘了。」 「对不起。」乔越将她搂得更紧,「抽不开身,回来晚了,让阮阮担心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温含玉唿吸着乔越身上的味道,虽然他现在很脏,但这会儿她却一点都不嫌弃,「阿越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原来,她也不是接受不了脏兮兮的阿越,是因为太想他了的原因吗? 「因为我没有充足的时间来给阮阮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乔越语气沉闷,「如今的我没有身份也没有钱财,也给不了阮阮丰厚的聘礼,我……」 「太委屈阮阮了。」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不贊同的反驳声:「将军放心!有我们在!一定会把您和温大夫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268、开心(2更) 方才温含玉将乔越抱进屋来抱得又快又急,门为阖上。 有因为小别大半月,他们心中眼中唯有彼此,根本未注意到在他们进屋后院子里来了人。 而且还是一大群人。 虽没有人挤进屋来,但却将屋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乍一听得人声,乔越忙将温含玉松开,耳根通红,面色尴尬。 但在转头看清屋外之人时,他当场愣住。 「诸位——」乔越眸中写满震惊,惊得一时半会儿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温含玉也在看将屋门围得满满当当的人,面上虽没有和乔越亲昵被人瞧见的羞涩与尴尬,但有如乔越一般震惊。 来人看他俩都一怔一愣的,其中一人当即笑呵呵道:「将军、温大夫,才不过半年时间,你们就不记得咱啦?咱可不信!」 「就是就是!我才不信温大夫不记得咱!」 「嘿嘿嘿,平王殿下,不不不,将军!您可终于要娶温大夫了!咱可担心您拿不下温大夫哩!」有人从后边伸出手来,硬是从前边的人头之间掰开了一条宽缝,将自己的脑袋也挤了上来。 「去去去!不会说话的就边去!」前边的人毫不客气地一巴掌煳到他脸上,将他好不容易挤上来的脑袋给推回后边去,「啥子叫拿不下温大夫,咱将军有可能拿不下温大夫吗!?」 「就是!咱将军英俊勇武,本来就是温大夫心里认定了的男人!」 「啊!对了!」方才为首说话的那人忽然想起什么,朝自己脑门上用力一拍,当即朝身后的人大声道,「将东西搬上来!」 本是围堵在屋门前的人不约而同地往两旁让开,将屋门前的路让开。 只听有人道:「大人,这屋子不够大,东西都搬上来的话装不下啊!」 「那就……先在院子里搁着?」 东西没有搬进屋里来,温含玉与乔越这会儿也已然瞧见了他们所说的东西。 整整三十口繫着红绸绳的大箱子,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子里,将小小的院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后边还有人在往院子里搬箱子。 为首之人喜笑颜开对乔越道:「这些是咱还有咱县里百姓给将军和温大夫准备的!还有太医署里那群猪大夫们——」 「骂谁猪大夫呢!?」这人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人骂道,「秦斌你这头猪县官!和你领的这群猪衙役!」 「喂喂喂!骂谁呢你们!?骂你们猪大夫的是咱秦大人,你骂咱干啥!?」 「想打架呢你们!?」 「打就打!你们一群软不拉叽的大夫还能打得过咱不成!?」 院子不大,加上摆进了几十口大箱子,再加上几十口大男人,瞬间将小院挤得逼仄起来,再这么众人同时吵吵,就有如无数只蜜蜂再同时嗡嗡。 于是,温含玉忍无可忍,大声喝道:「你们这群蠢货!谁再放一个屁,我现在就把你们踢出去!」 本是吵吵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但只一瞬,「噗——」的一声屁响声在人群里响起,因为安静而显得尤为响亮。 众人齐刷刷摇头,表示不是自己放的屁。 还是温含玉自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问眼前这群人道:「你们怎么来了?」 一众人看着温含玉笑,心中一股子激动。 他们这可是第一次看到温大夫对他们笑! 温大夫笑起来可真是太漂亮了! 温大夫原来也有不是冷冰冰的一面! 于是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温大夫笑起来真像仙女!」 当即有人反驳:「什么像仙女!咱温大夫可比仙女漂亮多了!」 「就是!这天下上哪儿找像咱温大夫这样漂亮又善良的仙女!」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显然是为见到乔越与温含玉而高兴坏了。 温含玉这是第一次不觉得他们聒噪,反还觉得有些高兴。 她也高兴见到他们。 乔越更甚。 「咱是来喝将军和温大夫的喜酒的!」终于有人回答了温含玉方才的问题,若在寻日里,温含玉早已不耐烦地催他们回答了。 但这会儿,她高兴得根本忘了催他们回答。 「将军曾与咱说好的,要是与温大夫成婚了,一定会请咱来喝喜酒!」 「对对!咱还特意多来早几天,就怕将军这儿人手不够用!」 温含玉诧异地看向乔越,还不待她问些什么,乔越便已知道她想说什么,已含笑与她道:「算出日子来的那日,我写了封书信让人送到长宁县,我答应过他们的。」 他答应过长宁县官府里的弟兄们,他与阮阮成婚时定当相告,请他们喝一杯喜酒,他不能食言。 但毕竟他再回不去建安,也暂时不能离开苷城,路途遥远,他以为他们不会来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不仅来了,且还一个不落的全都来了,甚至还带来了长宁百姓对他与阮阮的祝贺。 更是连太医署里的医官们都来了。 这些忽然围到院子里来的吵吵闹闹的糙老爷们儿,正是长宁县的县官秦斌及其手下兄弟,还有当初曾到过长宁县跟着温含玉学习医术的太医署医官们。 无一不是为这一杯喜酒而已。 哪怕路途遥远,他们也愿意不辞劳苦远道而来。 因为不管是乔越还是温含玉,都是他们心中再敬重不过的人。 因为他们不仅仅是救了一座城,温含玉交给医官们的医术,更是能让他们在往后的日子里救更多人,也将真正的医术教会更多的人。 如此一来,姜国医术远远不及他国的现状一定能够得以改变。 「多谢诸位远道而来赴乔某与温大夫的婚宴,乔某心中感激不尽,在此感谢诸位!」乔越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惊喜与激动,说完,他朝众兄弟抱拳,深深躬下身,「待诸位归程后,还劳代乔某与父老乡亲们道谢。」 众人纷纷以礼相回,异口同声:「能喝到将军与温大夫的喜酒,是咱的荣幸!」 「到时将军可得让咱带些酒回去给乡亲们也沾沾喜庆!」 「当然!」 温含玉话少,但心中不仅高兴,这会儿还有点儿兴奋,她盯着太医署的医官们,便朝屋外走边朝他们招招手,「来来来,让我来看看你们这些太医半年来医术有没有点儿进步的。」 众医官:……能不能拒绝? 此时此刻,有一辆马车正疾驰在来苷城的路上。 269、首先(1更) 乔越从温含玉手中「救了」医官们一把,理由是时辰太晚了。 温含玉觉得有理,暂且放过他们了。 秦斌他们从院子里退出去的时候不忘朝他俩呵呵道:「将军和温大夫不用管我们,我们去军营里睡。」 那几十口大箱子他们也一起从院子里搬了出去,他们一赶到这苷城来就迫不及待地来见乔越与温含玉,这箱子自然而然就跟着他们一块儿来了,还没有个可以安置的地方,也不能就这么堆在这儿,自然要先抬出去再说,否则这院子里连走路的地方都被挤没了。 秦斌他们一走,温含玉便转头看向乔越,然后双手朝他一抬—— 乔越当即惶恐地往后退开一步,「阮阮可不能再像方才那般。」 他绝不能让阮阮再抱他进屋一次! 「哦。」看乔越不愿意,温含玉也没有强求,她收回手,「阿越你现在是不是也要去洗洗睡了?」 「阮阮若是还未歇下,我想与阮阮坐一会儿。」乔越道。 小别仅一个月的时间,可他却觉许久许久未有见她了似的,他想多和她相处一会儿。 前边因为一心只挂念着她,乔越并未注意到她屋中有何特意之处,这会儿再次跨进她屋中,他诧异道:「阮阮在煮茶?」 这茶味…… 「嗯。」温含玉点头,「夏君遥给我的茶叶,你喝过的。」 说到夏君遥,乔越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不像对陌生人那般毫无感觉,也没有对他那受万人鄙夷唾弃的尴尬身份而觉厌恶,但也没有他作为他小半个亲人的亲切感。 「阮阮能否给我来一杯?」闻着这个茶香,乔越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母妃。 温含玉随即给他倒了一杯,将茶杯放到他面前来。 乔越注意到,温含玉煮茶的这一套茶具,有些眼熟,是他在夏君遥屋里的那一套。 「这套煮茶的茶具,怎会在阮阮这儿?」他应该没有看错。 「夏君遥给我的。」温含玉把自己杯中已经冷了的茶水倒掉,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的,「他把这个茶叶也给我了,说是阿越也喜欢喝。」 乔越端起茶杯,往杯中茶水轻轻吹了一口气,正要喝,听得温含玉这么一说,他忽然停下动作,抬眸看她,「他为何要将这茶具与茶叶给阮阮?」 乔越此时注意到放在长案旁的一盆绿植。 像是小小杏树的模样。 这是温含玉屋里本没有的东西。 和这套茶具还有茶叶一样,是温含玉屋里本没有的东西。 「因为他走了。」乔越没有喝茶,反倒是温含玉先呷了一口。 烫嘴,她便只是将茶杯捧在手里,做暖手用。 「走了?」乔越愣住。 他显然没想到温含玉是这个回答。 他才从苷南山上回到苷城来,一回来就直奔来找她,对这段时间内苷城发生的事情,他还不知。 「嗯,走了。」温含玉神色淡然。 她给他解了毒,他其实可以不用走的,但是他不愿意留下,她只能把他送走。 「阿越前往苷南山去的十二天后走的,算来也走了半个多月了。」温含玉一点不在意乔越的反应,也一点不担心他会生气,「乔陌送他走的。」 「阿陌!?」乔越尤捧着茶杯的手忽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泼到他手背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一点疼的反应都没有。 「嗯。」温含玉并不是想不到乔越会震惊,「事情其实很简单,阿越听我说就好了。」 乔越稍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好,阮阮你说,我听着就是。」 「原因是夏君遥不想活了,他为你想了一个能让你更稳固地占有苷南山,就是拿他做筹码去和羌国的皇帝南门川做交易,用他来换羌国芜城。」温含玉神色与语气皆很平静,「我们或许都不知道他在南门川心里占了多重要的地位,但是他很清楚,南门川一定会用芜城来换他回去。」 「夏君遥说,以阿越你正直的性子定不会愿意做这么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但是乔陌不在意什么光彩不光彩,所以他去了。」 乔陌是最后要做姜国帝王的人,他早已将名声抛在了身外,能轻而易举地就占有芜城,他当然愿意去做。 哪怕他看不起夏君遥。 此等好事她本想着应该阿越去做才对,可她觉得夏君遥说的不无道理,阿越想必不会去做这个事情。 因为他本就和乔陌是不一样的人。 乔越听着温含玉的话,久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眸中先是震惊,而后是不解,紧着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最后才慢慢归于平静。 「目前还没有乔陌传回来的消息,想来事情应该是成了的。」温含玉不管乔越心里在想什么,她只管把事情告诉他,「还有芜城周围那些小国家的形势和动静什么的,阿越你要是不了解就尽快了解,不然以你手头的这些兵力,怕是会守不住芜城。」 事已至此,乔越除了点头,已经说什么都没有用。 的确如夏君遥所言,要他拿他去换芜城,他的确不会去做这件事。 并不是因为不光彩,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他的名声。 而是因为,他是他母妃的兄长,是当初陪着母妃从青山族中走出来再也回不去了的亲人。 人活在这世上,私心是任何人都会有的。 他也一样。 他想过了,只要他愿意留下,哪怕羌国再难敌对,他也不会把他交出去。 毕竟在羌国的日子,生不如死,他看得出来,也从他身上那股子温和中却透着绝望的气息中感觉得出来。 但他万万没想到,明明痛苦至极,他却还非要回去不可。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偏偏还要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拼尽他所能为他再做些什么。 但,「阿陌可知道?」 若是阿陌知道那位荣亲王是母妃的兄长,必然是接受不了的。 「他不知道。」温含玉不由微微蹙眉,「夏君遥应该不会告诉他。」 夏君遥连实话都没有告诉阿越,又怎么可能告诉乔陌? 而乔陌要是知道了事实,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那就好。」乔越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温含玉却将眉心蹙得更紧,「阿越,对于这件事,你首先想到的就是乔陌吗?」 乔越微怔,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阿陌是我最重要的弟弟,首先想到他,这不是自然的吗?」 270、鹿河(2更) 乔越想去芜城,迫不及待地想去,因为乔陌在那儿,他担心他挡不住薛清陇,挡不住羌国军。 可五天后就是就是他与温含玉大喜的日子,长宁县的兄弟还有太医署里的也已经能称为兄弟的医官们都已经到了,日子是他定的,他不能改。 也不想改。 阿黎也是乔越回来那夜,秦斌那群忽然来到的男人们吵吵闹闹的时候阿黎才知道五天后就是温含玉与乔越大喜的日子,她先是噼里啪啦抱怨了温含玉一大堆,然后就开始兴高采烈地拉着玉芝给温含玉的好日子忙里忙外。 乔越本也要帮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根本轮不上他操心,秦斌那群大老爷们儿看起来是糙了些,但是办起事情来却一点都不含煳,就算乔越想要做些什么,都被他们推走了,无一不乐呵呵说他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多和温大夫呆一块儿去。 乔越虽然也想时刻与温含玉在一起,但他却不能够,他白日里要检查士兵们的每日操练,要巡城,以防万一有人生事,如今正是姜国与羌国关系紧张之际,薛清陇当初既能做出往长宁县水井里投病源的卑鄙举动,就不保他还会再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来。 九月二十三的时候,乔越巡城时发现正窝在一家酒馆里喝酒的梅良。 自从阿黎「接手」了看管薛清辰的活,梅良成日里不是在酒馆喝酒,就是在去酒馆喝酒的路上,大多时候都是喝得烂醉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每每都是阿黎靠着当初她种在他身上的那只小小蛊虫找到他,然后将他拖回来。 当然,还得替他把酒钱给付了。 好几次,阿黎忍无可忍把他当沙袋来打,但到翌日他爬起来后他又继续去喝。 阿黎气得不想管他,但每每她都决定不管他的时候都会想到他给她送木雕小人,然后乖乖听她的话去把把他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事,她就怎么都狠不下心来不管他。 于是,梅良被拖回来后又是免不了一顿打。 这样的事,阿黎习惯了,梅良也习惯了。 被揍得习惯了。 揍一顿换一顿酒,在他眼里,值得。 乔越见到梅良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十坛,喝得醉醺醺的,一副随时都会醉趴下的模样。 掌柜的就怕这邋遢糙汉没钱结帐,好在乔越出现了。 所有看到梅良这副模样的人都觉得他醉了,但乔越知道他没醉。 他知道他小师叔的酒量。 乔越还从来没有见梅良真正醉过,不管他喝上多少的酒。 只有喝酒时候的梅良脸上才不是那副了无生气比死人强不了多少的脸上才有正常人当有的生气。 他看乔越一眼,再盯着自己手里的酒罈看了好几眼,最后才十分不舍地将酒罈朝乔越面前推,一边叮嘱他道:「得,给你喝一口,只能喝一口,你要是敢喝多,我可对你不客气。」 乔越笑笑,接过他递来的酒罈,仰头喝了一大口。 他将酒罈还给梅良时道:「小师叔先别喝了,帮我巡巡城。」 「不巡,我忙着喝酒。」梅良正喝到兴头上,想也不想就拒绝。 「回头我请小师叔喝到尽兴。」乔越道。 梅良仍没有答应,反正他现在每次都有那个丫头来帮他结帐,他每次都能喝到尽兴。 他睨乔越一眼:「这不是你自己该干的活?你不干活,你干甚去?」 乔越道:「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梅良问。 「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那我也去。」梅良当即站起身,不忘把手上没喝完的酒罈揣着。 「好。」乔越并未拒绝,反是再和掌柜的拿了一坛酒,付了钱,离开了。 他与梅良出了城,骑了马,显然要去的地方并不近。 去哪呢? * 鹿河不是河。 毕竟没有哪条河流没有水。 没有水,又怎能称为河? 鹿河不过是一直住在这雨水极少河流也极少的西疆百姓盼着自己家乡也能有一条永远也不会断流的河流而想出来的名字。 鹿河其实是一大片戈壁滩。 夏日的时候日头热辣得几乎能将人烤焦,冬日的时候北风唿号,能冻得人浑身麻木,风再大些的时候,几乎能将人掀翻。 现在将至深秋,还不到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但是这鹿河却已大有冬日来临之势。 冷风唿啸。 鹿河位于兰川城与苷城的中间地带,是羌国与姜国的临界之地。 乔越在此勒紧马缰,停了下来。 冷风吹得他长发胡乱飞扬,也吹得他身上衣裳猎猎翻飞。 他抱着那罈子酒翻身下马。 面对着寸草不生、什么都没有的的茫茫戈壁,迎着烈烈冷风,他眼眶渐渐发红,便是连瞳眸都一併红了起来。 「弟兄们……」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着久久,才低低道,「阿执来看你们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他整个人都被这冷风撕开了似的,才会使得他的声音变成这样。 风一吹过,将他沙哑的声音瞬间带走。 梅良这时走到他身旁,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并未看他,而是与他一样看着这早已看不出来两年前是何模样的鹿河,道:「来都来了,要在这儿一直站着?」 只见乔越抬手抹了一把脸,当即在满是砂砾的地上坐下身,笑道:「当然不是,当然要坐够了才回去。」 梅良也在他身旁盘腿坐下。 乔越将酒罈放到自己面前,把上边封盖拔开。 酒香四溢,梅良却是第一次没有打别人的酒主意。 乔越却是一口都没有喝,而是将罈子里的酒慢慢倒在地上,边倒边笑道:「很久没有和兄弟们一块儿喝酒了,阿执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能来看兄弟们一眼了。」 乔越在笑,眼眶却红得厉害,长长的下眼睫根根湿润,「阿执今回来,是想跟大傢伙儿说一声,阿执要成婚了。」 「从前你们总笑我是不是身体哪儿出了毛病所以总是对女人没兴致,我如今是终于遇到了能让我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姑娘。」 「也是这位姑娘,让我重新站了起来,让我替兄弟们活了下来。」 「弟兄们,阿执也是能让你们喝喜酒的人了……」 开心的话,他的眼角终究还是滑下了泪来。 271、叫太爷爷(1更) 从鹿河回到苷城的时候,夜幕已临。 梅良一路喃喃:「小乔你就要和温含玉成婚了吧?你俩成婚那天应该会有喝不完的酒吧?我从天独山上下来看到别人成婚都是很多很多的酒。」 「小乔啊,你说你当初站都没法站起来,还随时都会有死了的可能,温含玉到底看上你什么?」 「不过我刚见她那时候她比现在丑多了,和那时候的你倒也挺般配。」 「对了,你师父要是知道你成婚了,应该会很高兴。」 「要不这样,以后你和温含玉生了娃子,把你们娃子拜在我们天独山门下?这样也不至于还时不时地梦到我师父他老人家来我梦里哭说不能让咱师门的香火给断了。」 「咱师门有过香火吗?」 听梅良没头没脑没前没后的喃喃,从鹿河回来路上乔越那沉郁的心才渐渐恢復过来。 「小师叔。」一路上一言不发的乔越忽然唤了在他身旁与他一起缓辔走马的梅良一声。 梅良转过头来。 只见乔越浅浅一笑,道:「日后有时间,你我二人一起回一趟天独山,一起看看我师祖还有师父师伯。」 梅良歪了歪头,懒洋洋的模样,「带上酒,一切好说。」 他们人还未至他们在苷城的住所,便见梅良用力一吸鼻子,紧着眼睛一亮,惊喜道:「我闻到了酒香!」 说着,他当即将缰绳甩到乔越身上,忽地翻身下马,闻着酒香大步离开了。 前边不远处便是他们暂居的苷城将军府,就在这时,只听后边有嘚嘚的马蹄声以及车轮转动的声音传来,且愈来愈近。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从他身旁驶过。 马车车身上以及车轮上走沾满了泥灰,显然是长途行车而致。 乔越盯着这辆马车,目光微沉。 他刚夺下苷城不过短短一个月,苷城百姓虽然已经接受自己从今往后或许就不再归属羌国管制的事实,但还没有完全接受姜国的统治,他们并没有将苷城封城,但目前与苷城往来的姜国百姓少之又少,且到苷城来的大多都是姜国的生意人。 但就算是生意人,也不会选择这种时辰进入苷城,而是趁着白日里城中还热闹的时候入城。 那这辆马车,从何而来?车上坐着何人?到苷城来是何目的?又是如何进得苷城来的? 乔越紧跟而上。 发现马车竟是在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 乔越心觉诧异,继续跟了上去。 在他翻身下马时,马车上跳下来一名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 不,是两名。 只见那稍后一些从马车里跳下来的姑娘下了马车后将车帘撩开挂好,恭恭敬敬地伸出手从马车里将什么人扶出来。 而为首跳下马车的那名姑娘则是在盯着乔越看。 这、这不是——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让乔越不由转头看她一眼。 乔越只觉这位姑娘有些面熟,却又一时半会儿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就在这时,马车里的人被另一位姑娘搀扶着从马车里下到了地来。 是一名鲐背之年的老人,手上拄着一根红木龙头杖,瘦瘦小小,满头白髮稀松,一双周围满是褶皱的眼睛却锐利有神,看起来挺有精气神。 乔越在看到老人以及他手中的龙头杖时,全然愣住了。 也是这一会儿,他想起来他究竟是在何处见过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那位姑娘了。 乔越张张嘴,显然想要说什么,可因为震惊,以致他张了好一会儿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在看着对面的老人,对面的老人也在看他。 只不过,乔越眼中是震惊,老人眼中则是……气愤。 忽然,老人将手中的龙头杖高高一抬,照着乔越的肩头就要打去! 但他的杖子才高高举起,他就觉得这似乎不妥,于是把手放下,抬起另一只手就想要打乔越的脸。 然而,没打到。 不是乔越躲开了,而是——他没够着。 老人看着自己哪怕举到最高都够不着乔越的头部的手,气得吹鬍子瞪眼,当即张嘴就骂:「死小子!没事长这么高干什么!?赶紧蹲下来,看老夫不将你往死里打老夫就不姓温!」 正当乔越慢慢蹲下身时,府中照壁后传来一道欢喜的声音:「太爷爷!」 紧着是温含玉从照壁后跑了出来,脸上满是欢欢喜喜的模样。 老人看向她,一脸的怒容顿时化作满脸的慈祥与疼爱,笑得一双老眼都眯成了两条缝儿,「我的乖含玉哟——!」 * 坐在厅子里,老国公拉着温含玉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一副不管看多少遍都看不够的模样。 温含玉从方才在府门外见到他就一直笑盈盈的,与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漠模样的她好似不同的两人。 她是真的高兴,非常高兴。 因为老国公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一个亲人,唯一一个将她当成心肝宝贝似的来疼的亲人。 她很喜欢她的这个太爷爷。 「让我认认真真地瞅瞅我的乖含玉。」老国公盯着温含玉的脸,抬手去摸,温含玉十分乖顺地弯下腰低下头让他一抬手就能摸到自己的脸,老国公一边抚摸着她的脸颊一边心疼道,「我的乖含玉都快瘦成一个皮包骨头的小可怜了,瞧瞧这小脸,一丁点的肉都没有了。」 老国公说着,当即转头瞪向站在下首、坐不敢坐、一心紧张忐忑的乔越,怒骂道:「是不是你小子成日成日地虐待老夫的乖含玉!?」 乔越忽被老国公瞪着骂,心里一阵慌。 他把人温老国公的宝贝小小孙女带走了,而且一带就带走了将近一年,他如何能不紧张不慌? 他觉得,温老国公莫说是拿圣上赐予的龙头杖打他他得认,就算老国公把他打死,他也得认。 乔越忐忑不安,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脸面站在老国公面前,但他要是避而不见的话,后日他怕是根本娶不到阮阮,所以他只能揣着一颗紧张的心老老实实站在老国公面前。 他这会儿慌得忙回答老国公的质问:「老将军,晚辈——」 然老国公根本不听他回答,怒沖沖地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你虐待老夫的乖含玉,老夫的乖含玉能瘦成这副模样!?看老夫不打断你的腿!」 老国公边骂边站起身,还一边扬起自己手里的龙头杖要朝乔越揍来,温含玉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太爷爷,你不能打断阿越的腿,我可不想嫁给瘸子。」 乔越:「……」 「哼!你这丫头都还没有嫁给他呢,就已经开始向着他帮他说好话了!」老国公又是气得吹鬍子瞪眼。 「阿越是我喜欢的人,我不向着他那还要向着谁?」温含玉抱着老国公的胳膊,理直气壮,「太爷爷你说是不是?」 老国公一副心肝宝贝被人抢了气恼又不服气的样,于是他又瞪向乔越,拿手里的龙头杖指指他后又笃笃点在地上,气煞煞道:「成婚成婚!成什么婚!这婚是你说成就成的!?当老夫这把老骨头不在了啊!?老夫说过把乖含玉嫁给你了吗!?你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日子之前问过老夫了吗!?老夫答应了吗!?」 「老国公,晚辈……」老国公虽然火气很大,但字字在理,乔越根本无从反驳也不敢反驳,他只想说些什么让老国公暂且消消气,毕竟他年纪大了,要是气坏了身子可不行。 谁知他才张口又被老国公厉声打断:「老国公老国公!老国公也是你叫的啊!?你再敢叫一次,老夫立刻就打断你的腿!叫太爷爷!」 乔越目瞪口呆:「……!!?」 272、变了(2更) 老国公又将温含玉瞧了好一会儿,确定她除了比离开建安时瘦了一些之外其他都好好的后,让她与青葵以及紫苏先退了下去,只让乔越一人留了下来。 温含玉看看乔越又看向老国公,有些不放心道:「太爷爷,你可别欺负阿越,他胆儿小,动不动就绷着身子脸红得像被人煮了一样,你别给我把他欺负坏了。」 「哼!」老国公不悦地用力哼了一声,「去去,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来,先让青葵和紫苏俩丫头拿给你看,先玩儿去,还怕我这把老骨头吃了你阿越不成?」 乔越一脸尴尬:「……」 温含玉眉眼弯弯一笑,转身出了厅子去。 而温含玉才出厅子,本是跟在她身后的青葵便忽地跑到了她面前,挡着她的路,睁大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温含玉不得不停住脚步,微拧着眉不解地看着这忽然挡住她的路的青葵。 就在这时,只见青葵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只纸包,着着急急地她面前打开。 纸里裹着的是糕点,只是在她怀里收着太久了的缘故,糕点早已被压得变了形甚至散成了粉末状,根本看不出原本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好像是……藕? 「大小姐,这是你喜欢吃的桂花糖藕。」一向憨直的青葵瞅着自己手中纸包里已经完全没了原来模样的糖藕,面上满是难过与着急之色,「可是坏了……」 不仅仅是坏,且是坏得厉害,那化掉的糖几乎都要将裹着它的油纸给浸烂了去。 紫苏看青葵那憨样,轻轻嘆了一声,帮她向温含玉道:「大小姐,青葵知道能见您,也知道您喜爱吃桂花糖藕,所以不管不顾地非要给您带一包糖藕来,我跟她说了带不到的,路上就会坏了的,她偏不听,就是觉得大小姐您爱吃,她就一定要带。」 「大小姐。」青葵不是个聪明的姑娘,甚至可以说有些傻气,她不善言辞,更不大会表达自己的内心,但这会儿她看着温含玉,眼眶有些红,难过道,「青葵想大小姐了。」 「大小姐离开家的时候说很快就会回去的,可是青葵已经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了,大小姐还没有回去。」青葵愈说愈难过。 温含玉不知道,青葵自从被老国公安排陪伴她开始,就一直一直都在她身边陪着她伺候她保护她,她的心里早已将温含玉、老国公以及紫苏当成她的家人,尤其是温含玉。 青葵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温含玉这个主子兼家人这么久过。 老国公也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待温含玉好,所以来苷城之前他是毫不犹豫地就把青葵给带上了。 温含玉努力在她的回忆里搜索,记忆里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青葵难过的模样,她总是耿直又憨傻,好像根本就不懂什么是难过似的。 看着青葵难过的小模样以及她手里带着她满满心意却已经坏了的桂花糖藕,她觉得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暖意又更浓了些。 她在见到老国公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里暖融融的,很舒服。 这会儿她觉得这股子暖融融的感觉更甚。 她把青葵手中的纸包抓到手里,拿开,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在青葵脑袋上揉了揉,「这东西坏了,吃不了了,明天我带你去吃这苷城好吃的。」 青葵怔怔看她,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用力点点头。 紫苏也笑了起来。 她看着身旁虽然没有笑,但面上神情却很柔和的温含玉,觉得她们的大小姐变了。 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仅是和从前的她不一样,也和一年之前的她不一样。 从前的大小姐,单纯,甚至可以说是愚钝。 一年前的大小姐则是冷漠,冷漠得就好像一块没有感情的冰似的。 但如今的大小姐,不仅变得聪慧,更是变得温和不少。 是因为平王殿下吧? 老太爷果真是没有看错人。 无论是谁,都想不到曾经被世人唾弃的残废平王不仅能够重新站起来,甚至还能变回从前的那个他。 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大小姐,老太爷有给大小姐带了东西,要拿到哪儿给大小姐看?」见到了温含玉,桂花糖藕虽然坏了但也算是交给了她,青葵这会儿又变回了那个精气神十足的憨直姑娘。 「拿到我屋里去吧。」温含玉看一眼方才从马车上搬下来这会儿还在院子里放着的一口不大不小的箱子,「就这口箱子。」 青葵正点点头,从外边回来的阿黎正好路过,好奇地眨眨眼看看青葵和紫苏,当即就笑道:「小姐姐,这是你家里来的人吧?这口箱子是要扛回小姐姐你那屋吧?我来帮你们吧。」 阿黎说着,躬身将那箱子往怀里一抱,轻轻松松的动作,抱着箱子走起来更是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就好像她怀里的箱子没有一丁点的重量似的。 看着阿黎轻而易举的模样,紫苏一脸目瞪口呆。 那口箱子,她和青葵两人抬都还有些吃力…… 往温含玉屋子去的时候,温含玉问紫苏道:「我不在府上的这些日子里,老太爷好不好?和我说说老太爷这些日子里的事吧。」 温含玉没给人当过儿孙,她知道儿孙应该要对长辈好,要孝敬长辈,可她不知道自己具体应该怎么做。 要不是乔越教她,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给建安国公府里的老国公去一封信,告诉他她一切安好。 每两个月,温含玉都会把自己的近况给老国公书信一封,若非如此,老国公哪里还能在建安坐得住,早就杀过来找她了。 只不过她有固定时间给老国公去信,老国公却没给她回过信。 倒不是老国公不想回,而是她不让回,因为她也不知道他回信过来的时候她在何处,干脆就在信中告诉他莫用回信了。 至于老国公安好与否,她也已经吩咐过逍遥楼的人,让他们时刻注意着国公府的动静,但凡府中或是老国公有什么事情发生,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知道。 她至今都没有接到过逍遥楼传来的关于国公府的消息,就证明老国公以及府中一切安好,她无需挂心。 不过并不代表她心中不念着老国公。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定下日子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书信给老国公。 「回大小姐,自从大小姐为老太爷解毒、再有那一株灵芝妙药给老太爷补身子之后,老太爷的身子比以前要硬朗上不少,人的精气神也好上不少,有时候还会去别人府上走动,找那些老大人们下下棋品品茶。」紫苏恭恭敬敬道,「老太爷除了每日都会念叨着大小姐之外,一切都很好。」 「大小姐是不知道,方才老太爷瞧着对平王殿下与大小姐擅自决定了这么重要的日子生气得很,但是在收到大小姐传去这一个消息的书信的时候,老太爷甭提有多高兴,脸上都快乐开了花似的。」 「虽然平王爷的名声仍旧不好,毕竟京中还没人知道平王爷如今在这西疆做的事情,大小姐在以往的信中写得也不够详尽,老太爷也是在这过来的一路上听说的,但是在这之前,老太爷还是打心眼里盼着平王殿下和大小姐的喜事的。」 「收到大小姐的信后,老太爷本想立刻就动身的,但是要准备的东西有点多,加上老太爷的身子骨不适合连续赶路,所以今日才来到苷城。」 「老太爷给大小姐准备了很多很多很多的嫁妆,都在路上,但是大小姐和姑爷大婚那日一定会到的。」耿直的青葵忽然插话。 连对乔越的称唿都提前改口了。 至于这一声「姑爷」,还是老国公教她的,说见到大小姐的时候她就可以把对平王爷的称唿给改了。 青葵则是觉得前边在厅子里都没她说话的份,所以在厅子里的时候她没改成口。 紫苏一脸镇定,丝毫不觉得青葵提前改口有何不妥。 她看向阿黎帮她们搬进屋里来的那口箱子,又对温含玉道:「这口箱子是一路跟着老太爷的,老太爷说,这口箱子里的东西必须先走,不能到大小姐大喜那日才到。」 青葵贊同地点点头,然后伸手去将箱子打开。 273、喜服(1更) 叠得整齐地放在箱子里的喜服火红得耀眼,上至朱钗步摇,下至棉袜绣鞋,女子出嫁时的一身行头,都在这箱子里。 温含玉将喜服拿在手上,丝柔的触感一触手便能知是最上乘的料子,再细看衣裳上的牡丹花绣,不仅仅是用金色的丝线绣成,那每一针每一线上都缝缀着一片小小的金鳞片,重重叠叠,让那本就象徵着富贵的牡丹花绣看起来雍容华贵至极。 青葵躬着腰将大红的喜服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温含玉看,里里外外,竟足足八重! 每一重都是不同的料子,每一重都是不同的花绣,即便同为牡丹花,却都是不同姿态的牡丹花。 再看那绣鞋,鞋面上竟是绣着一颗又一颗如假包换的红宝石! 耳珰手钏等等饰品那就更是不知多少人家穷其一生都无法见到的珠宝。 这身行头,瞧着便知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准备得了,老国公必是早早就已经开始有所准备。 可见老国公是真真将温含玉这个宝贝三世孙女疼到了心坎里,要不是温含玉嫁给的人是乔越而不是太子乔晖,那喜服上的花绣就不会是牡丹而是凤凰。 老国公给她准备的这一身,不亚于太子正妃出嫁时的穿戴,若非身份不允,老国公只想准备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黎在一旁已然看得目瞪口呆,但是看着衣裳上绣的金牡丹就已经看直了眼,再看那绣鞋上的大红宝石,她根本忍不住哇哇叫。 「小姐姐,你这哪里还是穿衣裳,你这根本就是将金银珠宝全穿在身上!」阿黎艷羡得几乎把脸都舔了上去。 温含玉嫌弃地把她的脸给推开,心情大好,挑挑眉问她道:「喜欢?」 「当然了!」阿黎将脑袋点得好似小鸡啄米似的,这可都是钱!傻子才会不喜欢钱呢! 「回头我问问太爷爷这是哪家的裁缝做的。」温含玉眸中带笑,她也很喜欢太爷爷给她准备的这一身,「等你嫁人的时候,我给你准备一套差不多的。」 「真的!?」阿黎眼睛一亮,当即朝温含玉扑了过来,搂着她的肩直蹦跶,「小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就在这时,只听她们头顶上有人声传来,「温含玉,你什么都不用准备,照我说,这丫头这样的,嫁不出去,没人敢娶。」 梅良的声音。 众人愣,同时抬头。 只见房顶的屋瓦被拿开了一片,那空着的地方正挤着梅良的一张脸。 准确来说是大半张脸。 阿黎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卷出去了,紧着听到她气唿唿的叱骂声:「没良心你好不要脸!你竟然在小姐姐屋顶上掀瓦片偷听偷看!你快点儿滚下来!」 「我坐在这儿喝酒,是你们先吵的我。」梅良把瓦片放回原位,他没有偷听,也没打算偷看,他就是给了温含玉一点可行的意见而已。 阿黎气得咬牙切齿,直直将脚下地面跺出了一个窟窿,「没良心你立刻马上给我滚下来!这儿不是你能坐着喝酒的地方!这不是你的屋!还有,你来告诉我啥叫我嫁不出去!?」 梅良:这不是他的屋?好像的确不是,温含玉不应该进他的屋才对。 于是,梅良从屋顶上跃了下来。 脚才落地,便被阿黎一拳打趴在地,咬牙切齿质问他道:「你给我说清楚!」 梅良揉着被阿黎揍得快穿窟窿了似的肚子,心里十分认真地想她问他的问题。 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除了他这个吃了她八碗面条再和她各睡各的睡了一觉的人之外,还有哪个男人愿意和她当夫妻? 动不动就被她往死了揍,谁愿意? 反正他不愿意。 但是小乔说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对她说过了以身相许的话,她要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点头了的话,他就得跟她把日子过了。 「你也不是嫁不出去。」梅良一阵认真思考后道,「我就是那个瞎了眼还不能后悔的男人。」 阿黎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梅良的话是什么意思,大骂一声「没良心死不要脸你去死吧」的话后,攥紧拳头就要朝他的脸上揍。 然当她的手只差一分就要揍上梅良的脸颊时她却忽地停了手,下一瞬改为一巴掌狠狠掴到他的脸上,随后用力「哼」了一声,重新回了温含玉屋里,把门关好。 她这一巴掌虽然比一拳的威力小去许多,但还是生生将坐在地上的梅良打得上半身差点往后扭成了一百八十度。 梅良的半边脸瞬间肿得老高,他抬手一碰,都疼的慌。 他哪里说错了?为何又打他? 这样暴脾气的黄毛丫头,有人敢娶才怪! 嘶——疼死了。 当然,除了他之外。 怪他皮糙肉厚特耐打特扛打? 梅良拎着他那坛不管他怎么被打趴下都始终稳稳立在地上的酒,嘶着声走出了这片他的确走错了的女眷的院子。 回到屋里的阿黎气得吭哧吭哧,温含玉见她气得脸颊通红,两个腮帮子更是胀鼓鼓的模样好玩儿,不由抬起双手扯扯又揉揉她圆圆软软的脸,「刚刚那一拳怎么没揍下去?」 阿黎本是噘着嘴要拿开温含玉使坏的手,却听得她忽然这么一问,她一时半会儿间愣住了,忘了把温含玉的手拿开。 她刚刚……为啥就没把那一拳揍下去呢? 她也不知道。 她就是觉得刚刚那忽然之间就不想揍他那一拳了而已,她那一拳下去,他的牙肯定会掉了好几颗。 那样肯定会很丑很丑。 他虽然是个没良心,但是长得还挺好看的,要是缺了几颗牙,不好。 对,就是这么个原因。 阿黎正要回答,忽听得正将那八重嫁衣一重重在床上分别搁好的紫苏笑道:「姑娘是喜欢方才那位傻里傻气的公子吧?所以才会不捨得揍他一拳。」 紫苏还从未见过她们的大小姐任何姑娘如此亲近,从前京城里的那些小姐们,也都没有谁人与大小姐亲近的。 而这位叫做阿黎的姑娘,与大小姐之间却是很要好的感觉。 大小姐的确是变了很多,比以前容易让人亲近,也开始亲近他人。 老太爷知道,一定很高兴。 作为与大小姐从小一块儿长大比大小姐稍年长些的奴婢,她心里也着实为大小姐高兴。 有喜欢的人,也被他人所喜欢着,会笑会闹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日子。 所以,温含玉喜欢的人,紫苏与青葵也觉喜欢,哪怕她们不过今夜才认识的阿黎。 阿黎乍听得紫苏这么一句,登时像被烧开的水烫着了似的跳了起来,急得脸都涨红了,「才不是!瞎子傻子才会喜欢那个死八碗没良心!我才不是不捨得揍他那一拳,我是、我是觉得要是把他揍残了,王爷头儿找我算帐!」 温含玉收回手,神色淡淡地睨她:「不是就不是,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我、我这是不想让小姐姐你们误会!」阿黎更急。 「你这样才更加会让我误会。」温含玉又捏捏她的脸,「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话听说过吗?」 「啥意思?」这些文绉绉的中原话,她不懂。 紫苏抿嘴笑:「就是一个人想要把事情隐瞒掩饰,结果反而暴露的意思。」 老国公向来待紫苏极好,自她进府开始就一直让她与温含玉一块儿读书习字,加上性子温静,一直是个聪颖的姑娘。 阿黎这会儿可算听懂了,也因为更跳脚了。 温含玉这屋,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热热闹闹。 温含玉心情好极,一边逗趣阿黎一边在她们的帮忙下将老国公给她准备的喜服试上身。 阿黎则是从紫苏说了那一句话开始就时不时分神。 她喜欢那个没良心? 怎么……可能! 她才不承认! ------题外话------ 註:本文人物服装没有具体朝代参照,为我国古至今全朝代大杂烩。 274、(2更) 前厅。 只有老国公和乔越。 老国公没出声,乔越就一直站着,老国公没让他坐,他也分毫没有生出想坐下的心思。 老国公一直在看他,打量他。 作为姜国的三朝兼开国老臣,老国公并不是没有见过乔越,相反,在柔嘉贵妃还没有去世之前,他每回进宫都要特意见一见乔越。 因为从乔越儿时开始,他就觉得乔越是个行军打仗的好苗子好料材。 虽然乔越自从去天独山拜师学武后老国公便鲜少再见过他,但结果的确如老国公所想,乔越当真走上了行军之路,也当真成为了威名赫赫的征西大将军。 一直以来,老国公没少派人打听远在西疆的乔越的消息。 温家的儿郎几乎都在沙场上战死,唯一剩下一个温德仁偏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乔越这个后生的存在,仿佛让老国公看到了他的儿孙似的,为保卫国家而活,为守护百姓而战。 尤其是乔越那一手炉火纯青的枪法,更是让老国公有如看到了年轻时候和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自己。 他甚至曾有一回仅仅为了一睹乔越的枪法而不顾自己年老的身子承受与否,千里迢迢从建安到西疆去。 他本是想骑马,想再找回一次年轻时候在驾马驰骋的感觉,奈何他年纪大了,不得不服老,于是就在紫苏的无数次反对之下改乘马车。 那一回,除了陪伴在他身旁的紫苏与赶车的车夫,没人知道他还特意到了西疆一趟,站在乔越看不见也没有发现他的地方看他挥舞着霸王枪的模样。 就亲眼看了那么一回,老国公便觉得,天下间再无人的枪法能在乔越之上。 他那时候甚至生出将他的宝贝含玉许配给乔越的想法来。 但是他知道他的这个小小孙女是什么样儿,也清楚乔越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温含玉虽然他老头儿心肝宝贝,但究竟配与不配,他很清楚。 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情转啊转,如今竟转成了他当初想的那样。 他从没想过他的宝贝含玉会结识阿执小子,更没有想过他傻乎乎的乖含玉会看上已经跌进了泥潭里的阿执小子。 他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还能看到当初他最欣赏的那个英勇将帅。 「腿好了?」老国公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激动与高兴,但想到乔越将他的宝贝小孙女儿拐跑,还一拐就是拐了将近一年之久,他就没法给乔越好脸色,一张老脸绷得沉沉的,语气就更是不善,与方才那一声脱口而出的「快叫太爷爷」是完全不同的语气。 老国公心里哼哼:他才不承认刚才一时激动之下就脱出口了的话! 「回老将军,晚辈的双腿已无大碍。」乔越本就不安,这会儿让他独自面对老国公,他就更是比方才还要紧张。 「难怪有胆子拐走老夫的乖含玉这么久不还!」老国公扬起手中的龙头杖,又做出一副要打他的模样。 「此事是晚辈不对,是晚辈之过,老将军要打要骂还是要罚,晚辈绝不二话。」可别不将阮阮嫁给他就行。 「哼!」老国公将杖子重重点在地上,用力哼了一声,「你这是仗着我含玉护着你,老夫不敢动你是不是!?你小子好算计!」 「晚辈绝非此意!」乔越忙解释,着急得手心都出了汗。 他怎么说什么都不是?说什么都不对? 「狡辩!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别以为老夫老了就是个老煳涂!」老国公又骂。 乔越:「……」 「说吧,你小子是使了什么手段让老夫的乖含玉这么久都不捨得回家的?」老国公瞪乔越,「老夫必须得晓得你的手段,要不然以后我乖含玉嫁了夫郎就忘了太爷爷,连家都不回了怎么办!」 「……」乔越心里苦,这他该怎么回答? 不说话了行不行? 「别以为你装哑巴就能过了老夫这关!」 乔越:「……」 「你过来!」老国公忽然一声厉声吩咐。 乔越不敢二话,当即走上前。 只见老国公手中的杖子又扬了起来。 他以为老国公要打他,他也做好了被打的准备。 然,当他在老国公面前停住的时候,却见老国公伸出手虚虚拍拍他手边的空椅子,道:「坐吧。」 乔越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 「让你坐你还不坐了?」老国公面上神色仍是绷着,但是心中却已经在笑。 这傻小子,带兵打仗多聪明的一后生,竟还真能被他给唬住。 难道是他这个老头子装得太好了? 要么就是这傻小子太在乎乖含玉了。 呵呵呵呵。 都是好事。 乔越这才勐地转过神来,却仍依旧紧张忐忑,坐下时一副犹如坐着针毡的模样。 只听老国公忽又问道:「你小子打算给我乖含玉什么当聘礼?」 乔越只觉羞愧难当,「晚辈……」 不听他把话说完,只听老国公又问道:「还有,你擅自决定的日子,那就是你一切都准备好了,喜服什么的,是不是给我乖含玉最好的?」 「晚辈……」乔越险些坐不住。 老国公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不是最好的就配不上我乖含玉,没有最好的你也别想娶我的宝贝儿了。」 乔越终于坐不住了,当即勐地站起了身,一脸的紧张着急之色,手心里早已汗意连连。 他想说什么,却又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毕竟老国公说的,他都没有做到。 偏偏老国公像没看到他的反应似的,死死瞪着他好一会儿,忽又道:「老夫给我乖含玉带了喜服来,配得上我乖含玉的喜服,至于你的,老夫也准备了,合不合身老夫可不管,不管合不合你都得塞进去,不然怎么和我乖含玉般配?哼!」 「是,老将军。」正满心慌乱的乔越下意识地只管先应着话准没错,应了声后这才发觉老国公说的话是什么。 老将军这是……一开始就没有反对他与阮阮的婚事! 就在乔越的心情乌云转晴阳时,老国公面上亦不见了那锐利与气恼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温和:「阿执小子,你都要把老夫的乖含玉抱回家了,就没有什么话要主动和老夫说的?」 275、大喜之日(1更) 温含玉与乔越的这场婚事,与众不同。 喜宴的地点定在苷城外的军营里,温含玉也是从这营中出嫁。 这是老国公做的决定。 因为国公府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安,把温含玉接回去再让乔越到国公府去接亲,显然不可能。 若是选这苷城里的任何一处宅子来作为出嫁之地,也显然不妥,于是老国公三思之下,决定就让温含玉从军中才出嫁。 温含玉没有意见,关于这婚事的一切事宜,她都听老国公安排。 老国公成日笑得合不拢嘴,两眼总是眯成一条缝儿。 而不管是秦斌及他那些弟兄们还是这军中将士们,在老国公与乔越之间小纠结了一番后果断全都站队老国公,听从他的吩咐。 毕竟他们都亲眼看到乔越忙得已经转成了一个陀螺却都没把该忙的事情忙得出个所以然来。 大傢伙私下里都忍不住笑他们的阿执将军在战场上威风赫赫,没想到还有比他们还傻的一面。 阿黎更是一点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还给温含玉做转达。 「小姐姐,你不知道王爷头儿这两日那总是一愣一愣的样儿看起来有多傻。」阿黎坐在温含玉身旁,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腮睁大着眼瞅着紫苏和青葵给她细细整理衣裳,把自己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告诉温含玉。 因嫁女之前不能与未来夫婿见面的缘故,从老国公来的那夜与乔越分开之后,温含玉到这会儿都未有与乔越再见过一面,虽然才短短一日根本不够婚俗里的要求,但老国公觉得这个礼俗还是走一走为好,不然他俩这婚事礼节省得本就够多了,再省的话,那就什么都给省没了,不像话。 温含玉没有见到乔越的傻样,阿黎自然要跟她说。 「秦斌他们不是要给每个营帐都挂上大红绸花儿嘛?王爷头儿那主营帐要挂最大的一朵,小姐姐你知道吗,王爷头儿他居然要自己做那朵大红绸花!」阿黎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哈哈笑,「可他做得可丑可丑啦!丑得没良心都说丑得慌,最后王爷头儿才没好意思往那营帐上挂。」 要不是没良心说王爷头儿做的大红绸花像屎一样,她觉得王爷头儿还不觉得他的手艺丑,肯定会往营帐上挂的。 嗯,今天是小姐姐和王爷头儿的好日子,啥子屎不屎的,她就不和小姐姐说啦! 而且她才不是那个没良心,粗俗! 「那最后是谁做的花儿挂上去了?」温含玉想像着乔越兴致勃勃做绸花却没有用武之地的「委屈」模样,只觉好玩。 「我啊!」阿黎顿时昂首挺胸,还抬手在自己心口拍了拍,得意道,「要不是我,秦斌那群糙老爷们儿会绑大红花儿?」 「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看阿黎得意的小模样,温含玉微微挑眉。 阿黎登时抬手挠挠头,嘻嘻笑道:「给小姐姐帮忙那是我应该做的,哪能要小姐姐和我道谢,我说的对不对?小姐姐?」 此时紫苏与青葵正帮温含玉整理好了衣裳,她转过身来看阿黎,阿黎则是勐地跳了起来,圆睁着眼睛,一脸惊艷,「小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前夜温含玉试这身喜服时阿黎也在场,可即便是再看一次,她也还是觉得惊艷。 阿黎想了一圈中原人夸人好看的话儿,愣是没想得出来一个,她就只会「好看好看太好看了!仙女都没有小姐姐这么好看!」 温含玉往铜镜里瞧了自己,十分不客气不谦虚地接受了阿黎的赞美,微微扬唇,笑道:「我本来就是这么好看。」 她这回答,让向来温静的紫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不得不说,如今的大小姐与从前相比,根本就是脱胎换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不仅仅是容貌,也是气质,更是头脑。 就连脑子一根筋的青葵也两眼亮晶晶道:「大小姐漂亮极了!」 如今的温含玉,褪去了身上长久的毒素之后早已慢慢变回她原本的模样,便是那因毒所致的枯黄稀松的头髮也已经被新长出的墨黑柔顺的头髮取代了大半,平日里她总是一番男子打扮且总是冷冰冰的模样让人觉不到她的美,只是觉她是一个英俊秀气的小伙子,现下她一番火红喜服在身,虽珠翠未戴脂粉未施,却已让人觉她面靥生光,惊艷夺目,倾国倾城。 「我的宝贝含玉怎么可能不漂亮!?」帐子外忽然传来老国公精气神十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太爷爷。」温含玉看着掀帘而进的老国公,沖他弯着眉眼,甜甜一笑。 这是只有在老国公这个疼她入骨的长辈面前,她才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的小女儿家的一面。 她本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姑娘而已。 在别人眼里她早已长成了大姑娘,但在老国公眼里,她一直都还是那个会扑进他怀里找他撒娇要他抱抱的小姑娘。 「老太爷。」紫苏与青葵也当即给他行礼。 阿黎也乖乖地朝他躬躬身,有礼道:「老前辈。」 只见老国公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朝她们身摆了摆手,「你们三个娃儿先到外边玩会儿,老头子有些话儿和我乖含玉说说。」 「是。」紫苏与青葵应声后随即退下。 阿黎则是凑到老国公身旁,笑嘻嘻问他道:「老前辈,您是要和小姐姐说悄悄话话吶?」 因这两日阿黎都在帮着忙里忙外的缘故,和老国公打了无数次照面,自然而然就算是相识了。 她喜欢这个和寻常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刻板老人家不同的老国公,老国公也喜欢她这个性子开朗活蹦乱跳还是温含玉结交的朋友的小姑娘。 老国公非但不觉阿黎无礼,反是朝她勾勾手,紧着把手放到嘴边,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 阿黎意会,立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老国公的声音很低很低,说的话也很短很短,温含玉听不到,她只见老国公与阿黎互对了个眼神,一个「你懂的」,一个「我懂了」的眼神,阿黎便捂着嘴笑嘻嘻地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帐子去。 温含玉有些惊于老国公和阿黎的熟络程度,不由问他道:「太爷爷,你才到这儿都还没到两天,竟然和阿黎这么要好了?」 「你太爷爷我和蔼可亲人见人爱,怎么着就不能两天不到结交新朋友呢?」老国公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温含玉看着他健朗又傲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是,我太爷爷是天底下最好的太爷爷。」 老国公一点不谦虚地点点头,「那是。」 不过得意归得意,老国公还是把温含玉的疑问给回答了:「那个叫阿黎的小姑娘是个好孩子,既然是我乖含玉的朋友,那就是我温怀义的小朋友。」 老国公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精雕细琢的玉梳,凑到温含玉面前,问道:「我特意找人雕的,好玉,好雕工,好梳子,来,乖含玉坐下,太爷爷来帮你梳梳头。」 温含玉点点头,在铜镜前坐下了身,老国公站在她身后,苍老的手温柔又怜爱地在她头顶抚了抚,道:「给出嫁的女儿梳头这事本来是要家中有福气的妇人来做的,只是建安到苷城来路途实在有些遥远,若是把人从建安请来,怕是人家中不同意且人也受不住,我就没有请人了。」 「这西疆我也没认识的人,所以啊,就我这个老头子来帮我乖含玉梳头了,委屈乖含玉了。」老国公满眼歉意。 「太爷爷,我不委屈。」温含玉从镜子里朝他笑,「能有太爷爷给我梳头,才是我最大的福分。」 老国公喜笑颜开,将手中玉梳梳到了她发间,边梳边慢慢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温含玉静静坐着,认真听着。 她知道,这梳头词,定还是她的太爷爷收到了她的信后才学才背的,毕竟这本来就不是由男人来念的才词。 可他却念得很顺,他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当最后一梳从温含玉发尾梳出来,老国公的眼眶顿时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我的乖含玉,要嫁人了……」 从铜镜里看着老国公一副情不自禁快要哭里的模样,温含玉当即转过身,拉住了他的双手,认真道:「太爷爷,就算我嫁人了,我也一直都是太爷爷的乖含玉。」 「那是!」老国公小孩子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就算我宝贝含玉嫁了人,也还永远都是我的宝贝含玉!」 温含玉心里一阵暖融融。 这就是亲人,真是温暖又舒服的感觉。 「乖含玉啊,当初你太奶奶嫁给我的时候,我俩的喜事就是在军营里办的,我觉得这样挺好,含玉你不会怪太爷爷给你做的这个决定吧?」老国公忽然问道。 「我也觉得在军营里挺好,又怎会怪太爷爷?」温含玉晃晃老国公的手,高兴道,「能和太爷爷太奶奶一样在军中成婚,我高兴。」 老国公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 少顷,他又将手摸进怀里,小声与温含玉道:「乖含玉啊,还有一个事儿……」 276、图文并茂的秘要(2更) 老国公这会儿的样子有些神神秘秘,他的手掏进了衣襟里迟迟没有掏出来,话也只是说了一半就没再往下说。 温含玉不明所以,「太爷爷要和我说什么事儿?」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老国公一脸正色,但是他把手掏进怀里迟迟不拿出来的模样却又有些滑稽。 「那太爷爷你说,含玉听着。」温含玉端了端神色,既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她就必须认真听着。 「这事儿啊,本该是你母亲或是你祖母又或是你太奶奶来跟你说的,但是她们都不在了,这事儿交给紫苏那丫头我也不放心,所以就我这把老骨头来上阵了。」老国公的手还是没从怀里掏出来。 温含玉很是好奇,紫苏可是太爷爷再信任不过的人,还有太爷爷不放心交给紫苏的事情? 「太爷爷,究竟是什么事儿?你能别再拐弯了吗?」温含玉盯着老国公的怀,「还是太爷爷你要给含玉看什么东西?」 「聪明!」老国公给温含玉竖了个大拇指,这会儿从终于把手从怀里掏出来。 他掏出来的是一本老旧得封面有损书页全都泛黄了的书。 只是书的封底对着温含玉,她并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书。 什么书能让太爷爷宝贝似的贴身藏? 只听老国公又在道:「这书啊,还是你太奶奶嫁给我之前她娘给她的,她留下的东西我一直没捨得扔一件,这书本是收得好好的,但没想到还能有再用它的一天,都怪你母亲去得早。」 「给我的书?」温含玉更好奇。 「当然,我这把老骨头可用不到这书了。」老国公说着,终于捨得把书递给了温含玉。 而书才交到温含玉手上,老国公便拄上他的龙头杖昂着头快步往外边走,边走边道:「好了,乖含玉你自己慢慢看啊,不懂的就自个儿看到懂为止,你学着,我让紫苏和青葵那俩丫头过个一盏茶的时间再进来伺候你梳头。」 书是书面朝下递给的温含玉。 她将书面翻过来,看到书面上写着的四个字时,才知道老国公为何急匆匆就走了,以及他方才为何说这么一番话。 这果然是交给紫苏她也不懂的事情,也是太爷爷果真再也用不到了的书。 书面上的四个字——房术秘要。 温含玉错愕后有些想笑。 她不是这正儿八经的古代闺阁小姐,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她知道,不过没人知道她知道罢了。 不过具体的,她还真不知道。 于是,她极有兴致地把书打开。 看着上边不仅画得贴切更写得贴切的内容,温含玉一脸认真。 没想到太爷爷和太奶奶年轻的时候居然是这么热火朝天的一对夫妻。 嗯……今夜她可以在阿越身上用这书上写的哪一招? 什么老汉推车,粗俗,就不能写得雅致一点儿? 不对,这一招不适合她来施展吧?过。 紫苏和青葵重新进到帐子里来的时候,温含玉正好将整本书翻过一遍,她顺势把手收进怀里,寻思着过后再细看一遍。 * 阿黎被老国公拉去了乔越和温含玉的「婚房」。 老国公笑呵呵地看着阿黎,道:「小姑娘聪明伶俐,帮老头子瞅瞅,这婚房还差些什么?」 宽敞的营帐四面挂满了红绸,乔越本是处理事务用的桌案被摆上了红烛酒盏,本是挂在帐壁上的各种地形图不知被收去了何处,以及那张写放山川的沙盘也被移走了,至于那张窄窄的藤床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仍是一张藤床,不过却是大得不像话,阿黎觉得就算在上边躺上十个人都不成问题! 最主要的是,上边铺着的大红鸳鸯戏水被褥枕头竟都出奇地合床,显然是老国公准备而来的。 因着没有床架子便不能挂帐子的缘故,在这张大藤床周围,自帐子顶上垂挂着一层又一层曳地红纱,站在纱帐外,虽能看见纱帐内有人,却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阿黎没见过这样布置的婚房,对着这些曳地的纱帐看了又看,好奇地问老国公道:「老前辈,这红纱帘怪好看,但是啥子用啊?」 「呵呵呵……」老国公摸摸自己的鬍子,得意道,「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了吧?」 虽然他也不懂,他就知道他老伴儿年轻的时候就爱这么整。 他就觉得他的宝贝乖含玉应该会喜欢。 不,是一定会喜欢。 阿黎撇撇嘴,没再问,而是继续打量这布置得喜气洋洋且大变样的军帐,发现帐子里还置放了搁衣裳的架子,盛水的铜盆等等一些或大或小的物事,不由得心生感慨老国公真是每一件每一样事情东西都想得周到极了。 「老前辈,我觉得没差什么东西了。」阿黎边看边道。 老国公点点头,「我也觉得。」 「那您还找我来看啥子?」 「让你小丫头夸我老头子竟然能把这破帐子布置得如此精緻漂亮啊!」 「……」 * 吉时在午时正。 因为老国公不让乔越先温含玉一步进婚帐的原因,乔越就只能令选他处打理自己。 又因为老国公让他必须将自己拾掇清楚的缘故,他还是选择留在苷城的将军府里,毕竟这儿洗漱都方便。 秦斌自告奋勇地给他烧水,他的手下们则是给他扛浴桶挑水,医官们则是分成两拨,一波帮乔越拾掇,一波则是帮梅良拾掇。 帮梅良收拾是乔越的意思,乔陌在芜城如今无法抽身回来,他的小师叔就是他在这苷城唯一的亲人,可不能他大喜的日子,他的小师叔还是一副乱糟糟的模样。 当然,医官们自从见着梅良就没有一刻不在嫌弃他身上那件绣满了猪头的破衣服。 于是,梅良也被医官们强迫把身子给干净了。 秦斌等人七手八脚地也要给乔越收拾的时候,被医官们给挡开了,道是他们一个毛手毛脚的在旁看着就行。 于是秦斌等人就老老实实地搁旁边看着医官们帮乔越剃干净了下颔的胡茬,将他的长髮梳得整整齐齐,给他戴上老国公为他准备的玉冠,把一层层套在他身上的喜袍抚平得一丝褶皱也没有。 当一切收拾妥当,乔越转过身来面对着挤在他屋子里的一众人时,哪怕同为男人,众人仍是把自己给看呆了。 他们都知道他们的阿执将军英俊不凡,可他们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用「惊艷」来形容。 只见一身大红喜袍的乔越昂藏七尺,玉质金相,英气逼人,既有与生俱来的高贵,也有后天磨鍊而来的气势,夺人眼球,一时之间根本让人难以将目光移开。 就在这时,只听屋外传来一道听不出来情感的声音:「喂,小乔,你好了没有?」 当众人循声而望,瞧见跨进屋来的梅良时,又是一惊。 来人玉树临风品貌非凡,一身碧墨色长袍,更显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一双浅碧色的眼睛明明妖异,却又妖异得美极,站在乔越身旁,竟未有被乔越夺去丝毫光彩,反让人觉得两人是不相上下的器宇轩昂,不过是乔越身上的大红喜袍比较醒目而已。 这人是谁!? 「我好了,小师叔你也好了?」乔越笑问道。 众人险些惊掉下巴,这这这……这是将军的那个形象乱糟糟的小师叔!? 这还真是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啊! 人不可貌相啊! 「嗯。」梅良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新衣裳,心想着这身衣裳太干净,不好,「你不是说吉时是?现在什么时辰了?还不走?」 「这就走。」乔越说着,朝秦斌等人抱拳以示感谢,「诸位,请——」 话未说完,便被他们异口同声打断,「我们要和将军一起去接新娘子!」 乔越难得在他们面前爽朗一笑,「走!」 不知阮阮可准备好了? 277、迎亲(1更) 不需要花轿,也不需要马匹,便是迎亲的队伍都还是秦斌一众兄弟们自告奋勇自行组成的,敲锣打鼓吹唢吶,甚至还每位弟兄身前都挂着一朵大红绸花,就连平日里那些正儿八经的医官们也都如此,整得他们每人都像新郎官儿似的。 至于乔越,就算他已经大红喜袍在身,但兄弟们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喜庆,也为了和他们这些凑热闹的兄弟们做个区别,不仅往他身上绑了一朵硕大无比的红绸花,就连他手里也塞进了一朵,非要他拿着不可。 驾马从城中赶到军中来后,每个人都揣好自己的「傢伙」,敲敲打打吹吹簇拥着乔越往温含玉所在的营帐方向去,热热闹闹,好不喜庆。 看似有些胡乱,却最是真诚。 每一个人面上的笑都是发自内心,每一个人的欢喜都是真心实意。 温含玉早已准备妥当,只端坐在营帐中等着乔越来接。 阿黎则是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时不时跑到帐子外来踮脚张望。 在她远远瞧见苷城方向有尘泥滚滚朝军中方向来时,她欢喜地立刻将头探进帐子里,对温含玉道:「小姐姐小姐姐!我看到好大的灰尘了,应该是王爷头儿那么从苷城驾马过来了!」 说完,她又继续「观察」。 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听得锣鼓喧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一支人人胸前挂着大红绸花的队伍进入了阿黎的眼帘。 以及后边根本数都数不清的无数士兵。 阿黎一眼就看到为首身着大红喜袍的乔越,正要兴高采烈转身去给帐子里的温含玉「汇报情况」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乔越身旁一人的身上,一时间便移都移不开。 一袭碧墨色衣袍的梅良穿戴整齐,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索,英姿飒飒,看起来丝毫不逊于他身旁的乔越。 阿黎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忽尔,她想到紫苏说过的那句话。 『姑娘是喜欢那位公子吧?』 如此一想,阿黎勐地回过神,连忙收回视线,紧着匆匆忙忙转身跑进营帐里,兴沖沖地与温含玉道:「小姐姐,王爷头儿马上就要到了!」 温含玉也已清楚地听到外边喧闹的锣鼓唢吶声愈来愈近。 不稍时,便听得外边有人兴奋激动地大喊:「温大夫!咱将军接你来了!」 随后是众人的异口同声:「温大夫!咱将军接你来了!」 无数人无数张嘴,异口同声,声音洪亮,那兴奋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营帐里,老国公欣喜却又不舍地握着温含玉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后接过紫苏递过来的大红喜帕,轻轻抖开后便盖到了她头上。 温含玉的视线瞬间只剩头顶喜帕下方露出的小小一片空间,只看得见她重重嫁衣下露出的点点鞋尖。 看着自己的鞋尖,温含玉一直冷静的心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 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兴奋更为准确。 因为看不见,在她眼前发生的一切便变得让她期待。 期待着见到乔越,期待着接下来的每一件事情。 老国公站在营帐帘子后,青葵替他将帘帐掀开。 他看到了乔越,英姿勃发,如鹰如枪,是他最欣赏的阿执当有的模样。 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但终究欢喜与欣慰更甚,于是老国公从帐子中走出来,走到紧张的乔越身旁,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了拍,笑得慈祥道:「去吧,我的宝贝含玉从今往后就交给你了。」 乔越朝他抱拳深深躬身,「晚辈定不负老将军所望!」 老国公又在他手臂上拍拍。 乔越直起腰,弟兄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他:「将军快去进去啊!」 「将军快进去把温大夫背出来啊!」 「将军快快快!」 人人都似比乔越还要激动还要兴奋。 这是一场与众不同的喜事,便也没有太多的仪礼可循,是以无需任何人的牵引,乔越踏进了温含玉所在的营帐。 她正一身火红头盖着红喜帕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等她。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从葱白般的细嫩柔荑轻轻交握在身上,搁在腿上。 哪怕瞧不见她此刻的模样,乔越的心跳也已然快如擂鼓。 他靠近她,背对着她在她面前半跪着蹲下身,轻声道:「阮阮到我背上来,我背阮阮走。」 从喜帕下方,温含玉看不全他宽阔的背,却能看全他手上拿着的大红绸花。 她轻轻一眨眼,拿过了他手里的大红绸花,尔后才伏上他的背,将双臂环在他身前。 她很轻,轻到乔越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但她也很「重」,重要的「重」,重到他要背着一辈子都不会放下。 当乔越背着温含玉从营帐中走出来时,那些难听却又满载着喜庆的敲锣打鼓声热热闹闹地重新响了起来。 他们被激动兴奋的大傢伙簇拥着往以往操练而今用作摆设喜宴的操练场去。 梅良生生被这些热情的士兵们给从乔越身旁挤开了去。 他挠挠头,干脆从人群里退出来,不跟他们挤。 他一转头,便看到阿黎也正被人群挤出来,他盯着她看了看,果断上前将欲要往里挤的她拎了出来。 正奋力往前挤的阿黎忽被人从后扯着,她登时恼了,骂道:「谁扯我!?看我不让你好看!」 在看到梅良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梅良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你是女人,里边都是男人,你挤甚挤?」 阿黎没反应。 梅良抬手在她眼前晃晃。 阿黎这才发现自己竟看他看得痴了,顿时面红,是以故作生气地扭开头,哼声道:「我为啥子就不能挤?里边都是男人咋个啦?我都能把他们给挤出来!」 说着,她又忍不住偷偷瞟了梅良一眼。 混蛋!这个死八碗没良心,长这么好看干啥子!? 梅良听着阿黎的话,低头看看自己胸膛,再抬眸看看她的,然后伸出手贴到阿黎身前。 阿黎震惊地看着梅良毫无预兆就放到自己心口的手,顿时抓着他这只咸猪手要将他往地上扔,但看着他这干干净净又崭新的一身袍子,她把他的手扔开,紧着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然而她的手就要抽到梅良同样拾掇得白白净净的脸上时她的动作也倏地停住了。 最后,她改为双手重重推在梅良的胸膛上,令他连连往后倒退了六七步。 只见她指着他,气得满脸通红,狠狠跺脚:「没良心你、你——无耻流氓!」 梅良一头雾水,他怎么又无耻流氓了? 他就是想告诉她,他们男人和她们女人不一样,他们男人胸前是平的,但她们女人好像不是,这不是的话,她挤进去的话不是不好? 他这分明就是做好事。 阿黎已经气死,她很想抽梅良几个大嘴巴子,或者是将他打趴在地上狠狠揍上一顿,可看着他这副打扮这副模样,她却一点都下不去手! 于是,她指着他又骂:「没良心死八碗!谁让你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好看的!」 可恶!让她都不能放开手打他了! 梅良不解地低头看看自己,然后认真地问阿黎道:「那我脱了?」 阿黎想也不想便急道:「不许!」 梅良更不解。 阿黎看他一副傻气的模样,莫名又想到紫苏的话,不由面红耳赤。 她当即跑开,可跑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来看梅良,紧跟着狠狠瞪他一眼。 难道……她真的喜欢这个死没良心? 不然刚才咋个会捨不得抽他? 梅良本是落在后边,这会儿忽然就跟上了阿黎,走在她身侧,惊得正想着与他有关的事情的阿黎一跳。 她正要骂他,却见一直都一张面无表情脸的他此刻竟是笑了一笑,道:「走啊丫头,一起去看小乔和温含玉拜堂。」 阿黎又一次把自己看痴了。 原来这个没良心会笑啊? 她还以为你这张脸不会笑呢。 嗯……他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278、大婚(2更) 午时,吉时。 偌大的操练场,上百张桌子,座无虚席。 坐在席中的是秦斌等远道而来的兄弟们,是听闻阿执大将军要成婚了而从西疆各地赶来的姜国百姓,甚至有现由姜国管治不过短短一个月余的苷城百姓! 至于军中弟兄们,或站着或忙碌着,无一不让他处前来的乡亲或是兄弟们先行入席,至于他们自个儿,只要能喝到阿执将军的一杯喜酒,就算是要他们在这儿忙上一整天,他们也心满意足! 没有桌席,他们席地而坐就成! 弟兄们以及父老乡亲们送来的聘礼就罗列在宴席旁,几百口大大小小一时半会儿间数不清的箱子,老国公给温含玉置办的嫁妆就更不用说,整整一百口大箱子,奇珍异宝,绫罗绸缎,足令人眼花缭乱,让人不得不想这老国公是不是打算将整个国公府都送给他的宝贝三世孙女当嫁妆了。 这些嫁妆和贺礼已令人应接不暇,忽又有十口箱子送到。 送贺的人并未自报家门,只是将一张无字的柬子递上。 梅良看一眼正将背上的温含玉放下的乔越,先替他们将这张柬子收下。 柬子上没有字,只画着一朵黑色的梅花。 在看那十口箱子,竟是满满十箱黄金! 梅良朝送贺礼来的人抱了抱拳,「楼主心意,我定转达到两位新人手上。」 来人诧异地看他,显然没想到他竟知道他们是何人,却也不多言,只朝他回以一礼,客气道:「多谢,告辞。」 阿黎本是凑上前来要问他是怎么回事,那厢一名医官自告奋勇担当的司礼已经高声唱报:「吉时到——」 因为一开始就有别寻常的喜事,乔越将身为女方长辈的老国公请上了高堂就坐,老国公也一点不含煳更不去想这是否有违常理,他激动地就坐。 他就是要亲眼看着他的乖含玉和阿执小子拜天地! 他是乖含玉的太爷爷,乔稷小子疏远阿执小子,这个高堂的位置他老头子可就坐得定定的! 没什么不可以! 温含玉在司礼的一声再一声的高声唱报中以及周围宾客如何都止不住的兴奋声中与乔越同执红绸花,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对拜,在无数人的见证下,成了夫妻。 听着司礼最后那一声激动难掩的「礼成」,一直盼着嫁给乔越的温含玉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夫妻…… 她嫁人了。 她成家了。 从前她所没有的、至死也拥有不了的东西,如今她都一一拥有了。 亲人、丈夫、朋友、家。 嗯……再有一个娃儿,她就什么都拥有了。 乔越看着由紫苏和青葵扶着往婚帐方向去的温含玉,有些不舍。 墩子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来,因为前边的人挡住了他,所以他一边跳起一边沖乔越喊道:「阿执将军!不要再看温大夫啦!晚上的时候就能见到啦!」 就连老国公都忍不住哈哈笑:「那小伙子说的没错,虽然我乖含玉很漂亮,但是阿执小子你这会儿还得先忍着,招待好了宾客再说!」 加上秦斌等人七嘴八舌地打趣,乔越闹了个大红脸。 好不容易从苷南山上跑回来的十六,愣是被围着乔越的人远远挤到了外边,近都没能近到乔越身边。 他忽然间有些失落,想当初可都是他一直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如今连主子成婚了他都还没能跟主子说上一声「恭喜」! 这么一想,十六就没头没脑地往前挤,不由被前边的人笑话:「你小子挤个啥劲儿啊!?将军又不是要娶你!」 十六急了,「将军是我家主子!我要见我家主子!」 主子? 他这话一喊,前边的人似懂非懂地给他把路让了让。 十六可算是见到了乔越。 乔越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成大人了的吭哧吭哧的十六,抬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笑道:「既然跑回来了,那就好好喝了我的喜酒再回去把岗站好,嗯?」 十六瞬间满血復活,站得笔直,应得响亮道:「是!主子!」 乔越这会儿也不在意他是喊自己「将军」还是「主子」,转身忙着招待宾客去了。 墩子则是勐地蹦到十六面前,抡着拳头就要打他的模样,却又只是瞪着他:「十六你小子!你说,你是不是瞒着咱兄弟们啥子事儿!?」 竹子也别起了袖子,「老实交代,还能免你一顿揍!」 就连向来老实的阿耿也都贊同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只听墩子又忽地嘿嘿笑道:「比如将军有啥子咱不知道的秘密,跟咱哥儿好好说说呗?」 十六:「……」 老国公则是看着偌大的操练场都快要装不下这般多客人的热闹场面,面上露出了欣慰又满意的神色。 那个能让姜国变得强大起来的阿执小子,终于又回来了。 就不知乔稷那小子知不知道珍惜这个失而復得的征西大将军了。 看来,回去之后,他是要好好与乔稷小子坐一坐了。 他可太久太久没有和乔稷小子好好说说话了。 但愿他还会听一听他这把老骨头的话。 就算他不听,他把他这把老骨头豁出去,让他听进去。 含玉能嫁得阿执这孩子,不亏。 好事。 这样就算日后他走了,他也能放心。 * 婚帐里,温含玉独自坐着,无趣至极。 于是,她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后,抬手将自己头上的喜帕慢慢揭开。 确定这帐子里无人会管她,她便放心地把帕子扔在床上。 现在才是大白天,要她在这儿一动不动坐到夜里,累得慌,她才不干。 反正这儿就她自己,阿越没回来之前,她随意。 先睡一觉? 这么一想,温含玉抬手摸摸自己的满头珠翠,放弃了。 算了,把头髮睡乱了不好整。 哦,对,她也不是无事可做。 只见她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老国公给她的那本「房术秘要」。 前边时间紧,她都没能仔细看,这会儿正好,既能够打发之间,也能好好学习一下这其中知识。 不对,应该是…… 姿势? ------题外话------ 明天要不要出福利?你们说? 279、合卺酒(1更) 夜深。 到场宾朋无人不为这桩喜事高兴,无人不为此尽兴。 人人熏醉。 就连阿黎也都开心地不与梅良计前嫌,一碗一碗地与他豪饮。 作为新郎官的乔越一整日都在不停地喝,敬了一整日的酒。 饶是他酒量不小,也经不住这一杯接一杯一碗接一碗的喝。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得如此尽兴。 他回婚帐的时候已然醉了七八分,还有两三分清醒,他必须留着。 弟兄们也让他留着这两三分清醒。 总不能他们将军的大喜日子洞房花烛夜的将军却醉得连新娘子的模样都瞧不清楚。 全醉煳涂了,连事儿都办不好或是办不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他们可不能这么对阿执将军。 于是,乔越是在兄弟们热情又热闹的簇拥下回的婚帐。 不过到得婚帐外,大傢伙则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阿执将军快进去吧!可不能让温大夫等得太久了!」 「对对对!阿执将军快进去!温大夫可都等了将军一天了!」 「啥温大夫!该改口了!」 「就是!咱现在该叫温大夫叫将军夫人!」 「呵呵呵呵,那就阿执将军快去找夫人吧!」 大傢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催着站在帐子外迟迟没有进去的乔越。 「嘿嘿嘿,阿执将军,你是不是……害羞啊?」 「嗨!阿执将军,这会儿你可不能害羞,害羞可是办不成事儿的!」 「阿执将军,你就只管放开了胆儿去吧!夫人等着你吶!」 就这会儿,好几人同时伸出手,在乔越背上推了一把,将他用力推进了婚帐里。 有人眼疾手快地将帐帘掀开又迅速放下,让乔越毫无阻碍地进去。 大傢伙儿有人鼓掌有人闹笑,尔后在笑闹中走开。 「走了走了!兄弟们走了!让将军和夫人安安静静的,咱可不能在今夜把他们给打扰了。」 「咱将军都二十好几快三十了吧?可是好不容易娶着媳妇儿了!千万不能因为咱们想闹洞房给坏菜了。」 「太有道理,瞅瞅咱哥儿不少都二十出头就能当爹了的,咱得为咱阿执将军着想!」 「那啥……」有还年轻的小伙子挠挠头,一脸好奇地问道,「哥儿你们说的是咱将军今晚就能把娃儿给造出来?」 「应该是种出来吧?」 「能有这么快?」 「咋不能啊?我和我媳妇儿就是成婚的那夜把我家大苗子给种出来的!」 「你咋就知道是那天种出来的啊?」 「大夫给算的。」 「呵呵呵……走走走,这么重要的时候,咱还是快些走,让咱将军好把事情给办了。」 帐子外大傢伙的直言不讳让杵在帐帘内的乔越听得一清二楚,令他本就不安分的心跳动得厉害。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可看着这入目处处火红的婚帐,他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再看那重重叠叠的曳地火红轻纱后若隐若现的人影,他不仅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唿吸声,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下意识抬脚要向那纱帐后的人影靠近,但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他又把脚放下。 他将这大变样了的营帐扫过一遭后朝放在纱帐对面帐壁边的盆架子前,拿了搭在铜盆边上的干净棉巾浸到水里,低下头洗了一把脸。 盆中的水哪怕打来的时候是温热的,此刻也早已在夜色之中冷透。 冰冷的水触到面上,乔越瞬间清醒不少,本是七八分的醉意,这会儿褪成了五六分。 洗过脸,他再就着盆中的水将双手洗净,擦干才又转身看向纱帐的方向。 营帐扎得严实,并无风灌进来,每一条纱帐都静静垂挂着,将纱帐后的人影衬得迷迷濛蒙,好似被江南的烟雨笼罩着似的,那种朦胧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猫爪子一下又一下挠在人心口似的,让人迫切地想要将雨雾拨开,见到那烟雨中人的模样。 乔越头脑中的醉意褪去了一两分,可他的心跳却比方才快了一两分钟。 这一回,他抬起的脚径直往纱帐的方向走去,即便紧张,却没有半分迟疑。 他心中更多的是急切与激动。 将薄薄的纱帐层层掀开,他终是瞧见了端坐在床沿上的人。 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人。 金色的牡丹花在她的喜服上热切地绽放着,即便喜服重重,也掩不住她身段的玲珑,腰肢的纤细。 他看不见她的脸,他急切地想要看见她。 看见他最心爱的姑娘。 他抬起双手已然拿住了盖在她头上的喜帕底端,然心中急切的他却没有当即将喜帕掀开,而是怜惜地隔着喜帕轻轻托住了她的脸,用指腹缓缓摩挲了她的脸颊后这才将喜帕慢慢掀开。 乔越不觉得他会见到他的阮阮会眼眸含羞地缓缓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毕竟他很清楚她的性子,她能明白何为喜欢已是不易,因喜欢而羞涩什么的,她似乎还不知道。 但他觉得他应该会看到阮阮那双微琥珀色的美艷眸子在看他。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阮阮虽是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坐着等他,她的人,却是……睡着了。 她微低着头,合着眼,鼻息均匀,睡得颇为香甜,否则又怎连乔越进来以及他已经掀开了她头上的喜帕都不察觉,这会儿仍在睡。 乔越愣住的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他忽觉不对。 依阮阮的本事,就算他进帐子来她察觉不到,但他方才隔着喜帕摩挲她脸颊的举动她不可能还没有丁点感觉,依旧能睡得如此香甜。 乔越心中顿时一慌,再次捧住她的脸,凑近她就要唤她。 忽尔,他闻到了酒味。 带着些微甜味的酒气。 不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他身上的酒味不是这个味道。 乔越忽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温含玉,然后朝她凑得更近,近到他的鼻尖碰到了她鼻尖上。 那股带着甜味的酒气变得有些浓重起来。 这股酒味,就在温含玉唿出的鼻息里。 乔越当即站起身,走到摆放着合卺酒的桌案前,拿起放在上边的酒壶,晃了晃壶身后把壶盖揭开。 只见本该是满满的一壶酒,如今只剩了个底儿。 因为乔越与老国公提过温含玉饮不得酒的缘故,老国公便将本也不醉人的自酿米酒换成了甜米酒,以免他的宝贝小小孙女儿吃醉了耽误事。 可老国公不知,这连三岁小儿都吃不醉的甜米酒,偏偏就能醉倒他的乖含玉。 乔越看着手中那只剩了个底儿的空酒壶,愈发苦笑不得。 别人的新娘子是紧张含羞地等着自家夫君回来,他的新娘子倒好,自个儿偷喝了合卺酒不说,还把自个儿给喝醉了,连他这个夫君回来了她都不知道。 也不知她是何时喝的,又睡了多久? 不过,不管她睡了多久,他这会儿还是要把她叫醒的。 乔越一手拿着酒水所剩无几的酒壶以及用红绳牵繫在一起的一分为二的瓠瓜走回到床边,将手中物事放在床头边搁烛台的藤编小几上,尔后抬手抚上温含玉的脸,边抚边唤她道:「阮阮,阮阮醒一醒,阮阮?」 只见温含玉皱起眉,显然嫌他吵似的,却还不见睁开眼睛。 他无奈又宠溺地轻嘆一口气,继而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再捏捏她的脸,再一次唤她道:「阮阮醒醒,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嗯……」温含玉这才终于迷迷煳煳睁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乔越,刚一张嘴就打了个酒嗝,「嗝……」 乔越失笑,不由又再捏捏她的鼻尖让她更为清醒一些,柔声道:「阮阮先醒醒,先喝了合卺酒再睡。」 「合卺酒?」温含玉只觉自己脑子晕乎乎,就连眼前的乔越她也觉得有好几重影子,不过他的话她倒是听见了,「哦,合卺酒,来吧。」 她知道这玩意儿,太爷爷给她说过了,洞房之前都会喝的那个酒。 280、结髮为夫妻(2更) 温含玉拿着乔越递给她的半边瓠瓜,凑近到眼前看才从醉醺醺的眼里看清这个东西,自言自语喃喃道:「原来这个半边小葫芦是用来喝合卺酒的啊。」 她前边看到的时候还在想是用作什么的。 「这是瓠瓜。」乔越柔笑解释,将酒壶里已经所剩无几的酒分别倒进他与她手中拿着的半边瓠瓜里。 瓠瓜小,正正好够倒满。 乔越顺势问她道:「阮阮可知这瓶子里的酒哪儿去了?」 温含玉醉眼朦胧,虽听得也不大真切,但也知道乔越在和她说什么,只不过需要稍微一点儿时间来反应。 只见她拍拍自己的肚子,理直气壮道:「我喝了,甜的,挺好喝。」 谁让这营帐里连喝的水都没有,她渴了。 乔越温柔笑着,没有再问什么,总归她还能知道留一点儿,不然他还得出去再盛些酒回来。 温含玉说话的时候,手指自然而然地绕上了牵繫在被分成两半的瓠瓜上的红绳,问乔越道:「阿越,这绳子是什么?」 「喝合卺酒的时候都要系在瓠瓜上的,意味着夫妻相连。」乔越看着她的手指,只见红绳缠绕下,她的手指看起来更为细嫩白净。 「夫妻相连?」温含玉重复一声,随后朝乔越扬唇一笑,率先将她的手穿过乔越的手臂。 因为交臂的缘故,他们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鼻息声,亦能清晰地闻到彼此身上于他们而言都是独特的味道。 他们同时仰头,将瓠瓜里的甜米酒一饮而尽。 这些微的甜米酒入喉,温含玉的醉意随即更浓了一些。 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忽地将好端端拿在手上的瓠瓜一松,一边道:「还有一个事。」 「阮阮想起了什么?」乔越将瓠瓜拿起,放到床头边上的小几上。 且见温含玉抬手要从自己头上解下什么来,偏又解不成,她一恼之下便要用力扯。 「阮阮!」乔越忙抓住了她的手。 温含玉抬头拧眉看他,向来淡漠的脸上因为醉意的缘故而露出委屈的神色,撇着嘴道:「这些头饰和我作对。」 「阮阮想做什么与我说,我帮阮阮。」乔越柔声安抚,「阮阮万莫这般来扯自己头髮,莫弄疼了自己。」 「我要我头上的红髮带。」温含玉仍撇着嘴不高兴的模样。 「知道了,我帮阮阮解下来就是。」乔越将她的手轻轻放下,以免她再一气之下胡乱扯自己头髮。 温含玉听他如是说,当即坐好不动。 吃醉后的她与寻常判如两人,就像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脾气大得很,却也好哄得很。 乔越已见着她吃醉过两次,已很是清楚她吃醉后的性子。 虽还不至对付得得心应手,但至少不会手忙脚乱。 他按下温含玉的手后这才认真地观察她的头髮。 她的发间的确有一条红髮带,但是被别在了髮髻最里边,要想把它解下,就只能将她满头的珠翠取下,再将由紫苏为她精心盘起的髮髻解开,才能取得到那根红髮带。 他还未能好好看一看阮阮的这番打扮…… 不过,罢了,总不能让他的阮阮觉到委屈了。 是以乔越捧着她的脸颊将她认真端详了一小会儿后便抬手为她取下她髮髻间的步摇朱钗。 他神色认真,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钗子勾着她髮丝弄疼她一点儿。 随着钗子的取下,她头上的髮髻散下来不少,乔越将钗子在小几上放好,便开始为她将髮髻一一解开。 约莫过了一盏茶多的时间,乔越才终于解到那一根红色的髮带。 红髮带繫着两根梳得紧密又整齐的小辫子,他将髮带解开,那两根小辫子便慢慢松散开来,因为固定了一天的缘故,辫子虽然是散开了,却还是带着捲儿,让向来淡漠的她看起来有些微俏皮的感觉。 乔越替她将垂在她两边脸颊旁的头髮别到耳后,将解下的髮带托在手心递给她,「阮阮要的髮带。」 温含玉并不接,而是对乔越道:「阿越你等我一下。」 说着,她揉揉自己因为醉意有些发懵的眼睛,提着曳地的喜服从乔越面前跑开。 只一小会儿,她又跑了回来,坐到乔越身旁。 她手里拿着一把繫着一朵红绳花的崭新剪刀。 只见她在乔越身旁坐下后便抓了他一缕头髮,剪下来一小段后便也拿了自己一小缕头髮,同样地剪下一小截,随后将剪子放到乔越手里,将他手上的那根红髮带拿过来,把从他们头髮上各剪下来的一小段绑在一起。 然后,打了个死结。 她这才抬头看他,问他道:「阿越,是这样做的,对不对?」 结髮为夫妻。 她记得书上写乔陌和夏良语成婚的时候,夏良语就是这样做的。 不过夏良语的红绳带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有一个把他们绑在一起的头髮装起的荷包。 夏良语亲手绣的荷包。 她没有荷包,她不会绣。 乔越先是由不解,再到诧异,最后到瞭然,这会儿则是欣喜,以及满足。 他没有把她手里他们系在一起的头髮拿到手里,而是托住她的手,将她摊开的手轻轻握起,他抬起她的手的同时低下头,在她的手指上落下温柔一吻,道:「就是这么做的。」 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髮妻。 白首不相离。 就在这时,温含玉忽地收回手,乔越一愣,正抬起头,却见她抬起双手,出其不意地在他双肩上用力一推! 太过突然,乔越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在她这忽然用力一推的力道下顺势跌到床上。 乔越正发懵间,只见温含玉从枕头下摸出一本书来,凑到他眼前,眨眨眼后问他道:「阿越,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和我做这书上的事情了?」 看着书皮上「房术秘要」四个大字的乔越:「……!!?」 阮阮这书……哪里来的!? 而根本不等乔越回答,温含玉已经在他眼前翻开了这本房术秘要,还一边问他道:「阿越你来选,你满意哪个?你满意哪个我就使哪个,强迫你你要是不开心的话,不好。」 「……」乔越有一种自己脑子「轰」的炸了的感觉。 ------题外话------ 哦哈哈~太久没给你们发糖,先把糖发上!明天咱再来说那些不得不说的秘密? 老国公:老夫给的书是不是很厉害!?快表扬老夫! 282、 温含玉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温暖的梦。 梦里她有一个很温馨的家,有爱她的人,也有她爱的人。 有父母,有丈夫,有朋友,有孩子。 她的家在一个平和安宁的地方,她每日都会做饭等丈夫回家,孩子总围着她叫「娘亲」,每天他们一家人都会坐在一起吃饭,夜里她的丈夫总会搂着畏寒的她睡觉,将他的温度渡给她,让她每一夜都能暖暖和和地睡到天明。 日子没有什么特别,却很舒心。 好梦中的温含玉翻了个身,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脑袋下硌着她,让她根本不能再好好睡。 温含玉气恼地眼也未睁,抬手就要往枕头底下掏,要将这个害她不能好好做好梦的东西给掏出来捏碎了解气。 然她抬起的手还未碰到枕头,就先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温含玉将眉心拧起,她睡觉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种东西搁在她脖子下的。 她缓缓睁开眼。 也就在她睁开眼的时候,她愣住了。 只因入目的,是乔越近在咫尺的脸。 他眼帘垂闭,长长的眼睫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鼻息均匀,还在梦乡,尚未醒来。 他一只胳膊环在温含玉腰上,一只胳膊则是枕在她的脖子下。 她刚刚碰到的「奇怪的东西」,就是乔越的胳膊。 温含玉愣愣地看着依旧睡得安宁的乔越,显然一时半会儿间想不起来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 阿越怎么会和她睡在一块儿? 周遭红得喜庆又耀眼的曳地红纱帐此时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温含玉看一眼周围的红纱帐,目光重新回到乔越面上。 她想起来了,她和阿越成婚了,成为夫妻了,所以他才会和她睡在一起。 还有—— 温含玉此刻的唿吸里全是乔越的味道,她也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她是沾酒便醉,可她却不是酒醒之后就对醉酒时发生的事情没有丁点印象的人。 虽然记得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当时曾发生了何事。 她记得她昨夜和阿越圆房了。 但怎么圆的…… 她想不起来了,就记得—— 疼。 这么一想,温含玉动了动身子,果真有疼痛的感觉传来。 不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但她却是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这一道疼嘶声发出后温含玉自己愣了一愣。 这是她发出的声音? 因为……疼? 就因为这丁点儿疼? 她竟然忍不了这种小小的疼? 她这是怎么了? 「阮阮醒了?」正当温含玉为自己发出的这一声疼嘶声陷入自我怀疑时,她听到了乔越的声音。 她当即抬眸看他。 他眉目温柔,正疼惜地看着她,与她梦里那每夜都会搂着她睡觉的丈夫的神情如出一辙。 「阮阮怎的这般看我?」乔越被温含玉这一瞬不瞬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紧张,以致浑身都紧绷了起来,「阮阮可是生我的气了?」 毕竟昨夜他太过狂野,好几次令她险险承受不住。 冲动之时他头脑发热,根本顾不了太多,昨夜温含玉睡着后他为她清理身子时才知道自己有多狂放。 他既后悔又心疼,可除了日后加倍地待她好,其他的也于事无补。 当然,他也担心他的阮阮酒醒之后发怒。 虽然他们已拜了天地结为夫妻,也正是新婚夜,圆房无可厚非,但阮阮当时却是吃醉了,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现下想起来了,会如何? 再看到温含玉脖颈上他昨夜留下的紫红印子,乔越就更觉紧张。 看乔越这般紧张不安的模样,温含玉没有生气,也没有皱眉,更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只是平平静静地问他道:「阿越你昨夜对我做什么了?」 「阮阮,我……」温含玉这冷静得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让乔越不仅紧张,更是慌乱。 「嗯?」温含玉不给他迟疑的机会。 然这会儿乔越连一个「我」字都说不出了。 他已经手足无措。 谁知就在这时,温含玉朝他凑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更是对他笑了起来。 乔越懵了。 只听温含玉忽问他道:「阿越你不高兴?」 「怎会!」乔越勐然回神,急忙回道,尔后将温含玉搂进自己怀里,也亲了她一口,在她额上。 只有他知道,温含玉表达高兴的方式就是亲一口。 他高兴,自然就要让她知道。 而他岂止是高兴而已,他高兴得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娶到了他最心爱的姑娘! 温含玉的脸靠在他的颈窝里,看着他微微一动的喉结,张嘴就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 她也很高兴。 虽然有些疼。 或许,是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受过一丁点伤的缘故,如今这小小的疼,她也能疼嘶出声。 还是阿越和太爷爷太疼她了的缘故,所以才让她受不得这小小的疼痛了? 她隐约记得昨夜阿越可是把她当成个稍微碰碰就会碎了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搂着哄着。 这么一想,温含玉不由得抬起手,也抱住了乔越,「阿越,我是不是你的宝贝?」 乔越被她问得一愣,随即又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宠溺道:「当然。」 温含玉这忽然撒娇似的小女儿姿态,让乔越有一种她还没有酒醒的感觉。 也让他生出了如同昨夜那般的念头来。 不过就算他再如何想,现下也绝不可再对阮阮胡来。 如是想,乔越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对她道:「阮阮,……很疼,是我不好,我、我待会儿去、去给你拿些药。」 嗯?温含玉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才知道乔越说的是什么。 她轻揪着他的头髮,反问他道:「我自己就是大夫,阿越你要给我拿什么药?」 乔越面红耳赤更甚:「……」 温含玉这时还窝在他颈窝里,她正要抬头,目光却先瞥到他肩上以及锁骨处的好几块紫红印子,正用手指戳上去要问什么,忽听得外边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喊声:「啊——!!!」 284、不想她哭(2更) 乔越进来,看过一眼瑟缩在温含玉身后的阿黎,便将目光落到了梅良身上,随后赶紧拿起被扔在地上的衣裳塞到他手上,眼皮直跳,急忙对他道:「小师叔快将衣裳穿上。」 他挡在梅良身前,挡着温含玉的视线。 虽然温含玉看男人的身子就跟看路旁的草木没什么区别,但乔越还是下意识地要将她的视线挡住。 梅良这才将身上的枕头扔开,站起身将衣裳穿好。 待他穿好衣裳,温含玉摸了摸阿黎哭得满是眼泪的脸,而后自床沿上慢慢站起身来,一脸淡漠地问乔越道:「阿越,我揍他,你不拦着我吧?」 「……」乔越看看梅良又看看受尽委屈的阿黎,最后看向温含玉,随后往旁退开一步,「阮阮,我们师门除了我之外就只还有小师叔了,阮阮你看——」 「我不会把他打死的。」温含玉打断了乔越。 乔越点点头,往旁再退了一步,完全让开了身。 于是,梅良被打得鼻青脸肿。 温含玉的力道虽远远不及阿黎的大,但她出手的每一招都绝对强势,即便不能一招就能将梅良打趴在地,却能让他觉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人生生拆开了似的疼。 梅良自然没有还手,只有生生受着的份。 直打到他不知第三次吐出血的时候,还是在阿黎的制止下,温含玉才停手。 阿黎抓着她的手,「小姐姐,够了,我、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温含玉这才面无表情地带阿黎离开。 被打趴在地上的梅良目光落在阿黎身上,他发现阿黎这会儿走起路来的模样有些奇怪,好像她腿疼似的。 为何会腿疼? 他给打的? 他何时打的?他为何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温含玉带着阿黎离开后,乔越这才在梅良面前蹲下身。 然却只是看着他而已,并没有伸出手将他扶起一把的打算,且沉沉嘆了一口气。 梅良被揍得浑身疼得厉害,莫说站起来,他这会儿能够撑起身坐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乔越皱着眉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嘆着气沉重道:「小师叔,昨儿个八月二十五,是我为我和阮阮挑选的好日子,可不是小师叔的好日子。」 「我知道。」梅良捂着自己疼得厉害的肚腹,喉咙里全是血腥的味道。 「那小师叔你昨夜做的这是什么事?」乔越眉心拧得如同打死的绳结,语气沉沉,忧心忡忡,「昨夜不是小师叔的新婚夜,可小师叔却做了洞房的事。」 梅良不说话,他那张总是了无生气不见丁点神情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了隐隐烦躁之色。 「阿黎姑娘虽来自热情的苗疆,但始终是良家姑娘,与烟花之地里的姑娘不一样,小师叔若是着实难耐,可到烟花之地放肆放肆,这于男人而言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对良家姑娘——哎……」 梅良自小长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天独山,鲜少下山来,虽他能由他那能通鸟兽之语的天赋异禀知天下事,可这世上繁杂,男女情爱之事就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师叔不知知道几分,他这般与小师叔说,也不知他又能明白几分? 乔越觉得头疼,「小师叔你怎就对阿黎姑娘忍不住了?」 小师叔怎的偏就总与阿黎姑娘过不去了? 梅良那从来都是平平舒展的眉头此时也微微皱起来,他极为认真地思考了乔越的问题,尔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的确确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就对那丫头做了让她哭得委屈至极亦伤心至极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他昨夜怎的就醉了。 阿黎记不清的昨夜的事情,梅良却记得清楚。 昨夜那丫头为温含玉和小乔成婚高兴得不得了,喝了不少的酒,喝得醉醺醺的,还吐了两次,场上人都散了,她还嚷嚷着要喝。 喝着喝着,她便忽地哭了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让她不哭了她不听,他帮她擦了好几回的眼泪都擦不停她眼里的泪,他就想着把她扔到床上让她睡着了她就不会再哭了,可他不知道她的帐子是哪一顶,他就把她抱到了小乔给他安排的这顶营帐。 他把她放到床上,可她却不肯安安分分地睡觉,非巴着他不松手,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的了,便和她一块儿躺下了。 然后就是他受不了她一直在他怀里扭来动去,他就自然而然地做了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没人教过他,他也没有见过,可他偏就知道该如何做。 接着就是她哭哭啼啼喊疼。 再后来,她就慢慢安静了下来,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很暖和,他也渐渐睡了去。 再后来就是他忽然听到她的惊叫声,接着她就狠狠一巴掌把他从床上煳到了地上来。 「这事怪我?」看乔越一副头疼的模样,梅良忍不住问道。 乔越看他:「小师叔你说呢?」 梅良眉头皱得稍紧一些,他想不明白,「可是明明先是她抱着我不让我走,还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我才脱她衣服的。」 乔越:「……」 「不能脱?」梅良又问。 「小师叔你觉得呢?」乔越又反问。 「可我……」梅良眉头又更皱紧一分,「可我看着她脸颊红扑扑眼睛水汪汪的样子,我忍不住,就是想脱她衣服,然后做些什么。」 「……」乔越闭起眼,再一次用力揉按颞颥,久久说不上话。 过了好一会儿,梅良仍听不到他说话,他有些着急,「小乔?」 乔越此时蓦地睁开眼,定定看着梅良。 看他不知不觉间皱起的眉心,看他不经意间就盈在眼眸里的着急。 「小师叔你对阿黎姑娘是怎样一种感觉?」乔越盯着他问。 「?」梅良不解,「何意?」 乔越再问:「小师叔你是否是喜欢阿黎姑娘了却没有自知?」 「喜……欢?」梅良怔怔,「我不知道,喜欢是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小乔你告诉我,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丫头不哭了?」 他有一种她会哭很久很久都停不下来的感觉。 他不想她哭。 ------题外话------ 乔越:没想到小师叔居然蹭我的好日子提前洞房了! 285、有点儿喜欢他|(1更) 温含玉将阿黎带去了老国公的营帐,因为没有选择。 梅良的营帐没法呆,她与乔越的帐子经他们一夜翻滚现下还正乱糟糟,回苷城将军府去此刻也不是好办法,就只有老国公的营帐可以选择。 老国公昨夜在乔越与温含玉的帐子外呆到深夜,以致他这会儿将将起身,正在青葵的伺候下洗漱妥当。 见到温含玉带着两眼红彤彤的阿黎走进来,他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的了这是?谁一大清早的就把咱阿黎娃子给欺负了?告诉我老头子,老头子给你教训他去!」 对于阿黎这个与温含玉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老国公自打第一眼见到就很是喜欢,相处这一两天下来,阿黎开朗活泼的性子讨人喜,又是温含玉结交的好友,老国公对她可谓是喜欢得紧,直将她当成了自家孩子一般。 阿黎不说话,只是看着对自己关切有加的老国公,想到昨夜的荒唐事,眼泪掉得就像断线的珠子。 老国公还要再问什么,却被温含玉将他往外推,一边道:「太爷爷,你这帐子先借我使使,先让紫苏带你去吃早饭。」 「这事儿不让我老头子听?」老国公皱着眉,不肯走,大有一种自己被自己宝贝小孙女嫌弃了的感觉。 方才随着温含玉一道进来的紫苏此时低声到老国公道:「老太爷,还是让大小姐和阿黎姑娘先单独处处,老太爷觉得呢?」 老国公又皱皱眉,点了点头,「好吧好吧,你们小姑娘家的事情你们先自个儿说着,我老头子就不掺和了。」 老国公说完就要离开,想了想后却还是先走到阿黎面前,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慈爱道:「这世上啊,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含玉要是解决不了,还有我老头子呢。」 阿黎愣愣地看着眉眼慈祥的老国公,终是忍不住又「哇」的哭出了声。 不仅仅是因为昨夜的事情,也是因为温含玉以及老国公对她的关心。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这么关心在乎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就连阿娘,在她被欺负的时候都只是叫她忍着而已。 而阿娘死了之后,便是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但现在,小姐姐关心她,老前辈心疼她。 「呜呜呜……」阿黎知道温含玉并不喜爱除了乔越之外的任何人与她太过亲近,可她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扑在她身上抱着她呜呜地哭了,抽抽噎噎。 温含玉没有推开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这么任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她哭。 阿黎哭得累了,才抽泣着慢慢把她松开,一双本是灵动得好似会说话似的眼睛满是血丝,眼眶红红肿肿,看也不敢看坐在她对面的温含玉,垂着眼咬着下唇,将腿上的衣裳抓得紧紧的,「小姐姐,我、我……」 「说吧,我听着。」温含玉平静地看着她。 「小姐姐,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咋办……」温含玉的平静让阿黎本就乱糟糟的心更加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温含玉面不改色如实道。 阿黎迟迟疑疑抬头,苦兮兮地看着温含玉,伤心道:「小姐姐,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 「不能。」温含玉虽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可她面上那副总是淡淡漠漠的神情总让人觉得她冷漠无情,「第一,我不会安慰人,第二,一个巴掌拍不响,梅良那货做的事情虽然不是人,但你没事跑他帐子里干什么?他有错,你自己也做得不对。」 「……」阿黎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眼眶红肿微颤,却不敢再掉一滴眼泪,「小姐姐,我昨夜喝醉了,我不知道……」 「哦。」温含玉点点头,「那你这就是……自作自受?」 「……」阿黎又想哭,「小姐姐,我不要你安慰我了,但是能不能别捅我刀子了?我已经很伤心了……」 「我是实话实说而已。」 「……」阿黎本觉得自己委屈至极,这会儿却连哭都不敢再哭一声,好像小姐姐说的……有道理? 过了良久,阿黎才小小声道:「那、那我……是不是真的要把那个没良心给、给收了?」 温含玉微微挑眉。 阿黎被她这一神情弄得心没来由一阵着急,登时脱口而出道:「我才不是喜欢他!」 温含玉这回没有再挑眉,而是半眯起眼。 阿黎:「……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 只听温含玉慢悠悠道:「既然这样,那我可以继续帮你将他打到离死就只差一口气。」 温含玉说着便站起身,作势就要走出去找梅良来揍。 阿黎却在这时将她拉住,急道:「小姐姐不要!」 温含玉停住脚,转头盯着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前边也是你拦住我让我不要揍他了的。」 「我、我——」阿黎着急地满脸通红,明明想说什么,可一张口,却是她自己都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温含玉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等她自己把话说完。 又过了好一会儿,阿黎才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低着头声音低低道:「小姐姐,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啥时候开始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见到他的时候也总是没来由地觉得开心,甚至有时候还会在梦里梦到他。 从来没有人让她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也曾偷偷听到寨子里出嫁前的阿姐和她的姐妹们说「喜欢」的感觉,就是见不着的时候会想念,见着了的时候会莫名开心,有时候单单是想着对方的模样都会忍不住偷偷的笑。 她最近好像就是这样的。 阿黎的声音不大,温含玉却听得清楚,只见她点点头,二话不说转过头就要往外走。 阿黎再一次慌张地拉住她,「小姐姐,你、你干啥子去!?」 「去让阿越帮你俩选好日子。」温含玉不假思索道。 「……啥!?」阿黎懵了。 温含玉不解看她,「你俩把房都圆了,还不成婚?当渣男渣女?」 阿黎:「……」 渣男渣女……?啥东西? 286、(2更) 这厢,乔越虽是梅良的师侄,但这会儿,他觉得他必须挑起长辈的担子。 至于这事情该如何办,他决定没用,梅良决定也没用,只能看阿黎如何决定。 他揉着突突直跳的颞颥回到他与温含玉的婚帐,头疼得很。 他才坐下,温含玉也掀帘而入。 看到温含玉,他忙问道:「阿黎姑娘可还好?」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对于一个姑娘家而言,失了清白可是天大的事情,还怎么可能好? 他正要改口,却听温含玉已道:「她说她有点儿喜欢梅良。」 「?」乔越一时间没感应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阿黎姑娘不是要小师叔以死谢罪?? 温含玉挨着他在他身旁坐下,然她腿间有些疼,以致她坐下的动作有些缓慢,「你给他俩选个好日子,让他俩把婚成了。」 「……!??」乔越一惊再惊。 这速度进展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乔越才勉强消化温含玉带给他的这一惊人的消息,「这是阿黎姑娘的意思?」 他怎的觉得这是阮阮的意思? 「我的意思。」温含玉有些不明所以,「他们把事都办了,难道不是该成婚了?成婚洞房,他们现在是洞房成婚,顺序换了一下,问题不算大吧?结果一样就成了。」 乔越:「……」这能一样吗? 「阿黎没吭声,应该是没有意见。」温含玉侧头看满脸诧异又一言难尽的他,看他脖子上衣襟挡不住的两块紫红印子。 对于此等大事,乔越一点儿都不放心自己连喜欢是什么都没有完全了解的温含玉来做决定,「过些日子,待阿黎姑娘冷静些了,阮阮可否与我再一道去问问她的意思?」 温含玉朝他凑近,更近距离地盯着他脖子上的印子瞧,「阿越你是不相信还是不满意我做的决定?」 「不是不相信也不是不满意。」乔越被温含玉这突然一问问得有些紧张,生怕她气恼,不由坐直了身子,急忙解释道,「就是小师叔对人情世故懂的不多,我又是他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自然——」 然,乔越的话还未说完,温含玉带着凉意的手指便戳到他脖子的印子上,「阿越你脖子上的这两块怪印子是什么?」 而且还不止两块,她记得他前边穿上衣裳前她还清楚地看到了他锁骨上胸膛上都有同样的印子。 这么一想,温含玉便扒开他的衣襟来确认。 果然,他锁骨上有,胸膛上也有。 乔越坐直的身子被温含玉冰凉的手指戳得蓦地一个激灵,「什、什么印子?」 「就是又紫又红的印子。」温含玉又朝印子上戳了戳,「阿越你胸膛上也有,你自己低头看看。」 说着,她将乔越的衣襟朝两侧扒开,让他能够瞧得清楚。 乔越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心口处的温含玉所说的印子,果然既红又紫。 而在看到这块印子的时候,他愣住了,耳根也渐渐滚烫起来。 这是…… 他情不自禁想到了昨夜的事。 这哪里是什么怪印子。 分明就是她留下的。 「没什么。」乔越怕自己忍不住,忙抓了温含玉的手,将她的双手从自己衣襟上拿开。 谁知温含玉却抓紧他的衣襟不放手,同时拧起眉不悦道:「阿越你不肯说是不是?」 「……不是。」 「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温含玉几乎是用威胁的口吻。 「……」乔越抿抿唇,忽然低下头凑上她的颈窝,在上边用力咬了一口。 温含玉微愣。 过了一小会儿,乔越才抬起头看她,声音低沉,「就是这样留下的。」 温含玉终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 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共七八个紫红印子,她昨夜到底一共咬了阿越多少口? 「阮阮不记得了?」看着温含玉懵懵懂懂的模样,乔越总是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温含玉默了默,而后一脸认真道:「下回我一定记住。」 她怎么就没记住这个事?她当时在想什么? 「那阮阮可记得这个?」乔越将手探进枕下,拿出来一小段繫着红绳带的头髮。 不同颜色的头髮,一半黑亮,一半微黄。 温含玉伸手将其拿过,端详一番后点点头,「记得。」 她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她还有这个印象。 这是她与阿越的结髮,她亲手从阿越还有她自己头髮上剪下系在一起的。 结髮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她记得的。 乔越心觉欢喜,阮阮记得就好。 「那……」乔越又一次把手探到枕下,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即刻把手拿出来。 温含玉盯着他的手,等着他把东西拿出来,看看昨夜的事情她还有什么没记住的。 谁知乔越好一会儿都没把手拿出来。 温含玉便抓着他的手,将他的手从枕头下带了出来。 带出来的,还有乔越手上拿着的一本书。 一本纸张已经泛黄老旧了的书。 温含玉认得这本书。 她当即就要把书拿到自己手里来,乔越却快她一步把手臂举起来,温含玉紧跟着站起来,谁知乔越还是快她一步站起来,任是她踮起脚尖抬高手臂,也还是够不着他手里的书。 只听乔越浅笑问她道:「阮阮可记得这本书?」 温含玉瞪他,「把书给我。」 那可是太爷爷给她的秘宝,她以后可是要照着上边来拿阿越练功的。 「看来阮阮记得。」乔越双颊绯红,却还非要逗她。 阮阮如今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可以做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 乔越心中欢喜至极。 「我当然记得。」温含玉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不觉娇羞,「阿越你不地道,抢我的书,你要是想要,你自己去买。」 「阮阮告诉我上哪儿去买?」 「我不知道。」温含玉摇头,「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太爷爷?」 「……」乔越觉得话题忽然偏了。 温含玉够不到乔越手里的书,这会儿也不去够了,反是凑到他身上,好奇地问他道:「阿越,我昨晚有没有拿你练这书上的功?用的是哪招?我记不得了,你告诉我?」 「……」乔越被问懵了。 他怎么被阮阮反客为主了!? 287、交易(1更) 乔越在前去芜城的前夜,自落到姜国手中便一直安安分分的薛清辰主动找到了他。 见到不请自来的薛清辰,乔越没有丝毫惊讶,相反,他很冷静,好似他早就知道薛清辰会来找他,或早或晚罢了。 「坐吧。」乔越在温一壶酒,只抬眸看了薛清辰一眼后便又垂眸,「夜里寒凉,薛二公子要不要来一杯?」 「大将军既已如是问,薛某便来一杯。」薛清辰在他对面落座,微微笑,「多谢。」 「姜国曾经的征西大将军早已经死了,我如今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兄弟们仍唤我一声『将军』,不过是没想着别的称唿罢了。」乔越给薛清辰倒上一杯酒,放到他面前,「薛二公子的这一声『大将军』,手中连虎符都没有的我当不起。」 「薛某心中,阁下永是姜国的征西大将军。」薛清辰浅浅笑,端起乔越给他倒的温酒,「这酒闻着挺香。」 「但薛二公子这身子骨不适宜多饮酒吧。」乔越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不是经常,无妨。」薛清辰喝了一口酒,「好酒。」 「这是我姜国青川城百姓酿的酒,酒味浓郁辛辣,最适合深秋及冬日缓和身子用。」乔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清辰捧着酒杯,抬头看了这议事厅一遭,这厅中墙上垂挂的地形图、厅中摆放的沙盘,桌上铺展开的书册,无一不是与羌国有关。 乔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即便清楚地看到薛清辰在看着什么,他却毫不在意。 他冷静的模样就好像他自信薛清辰就算翻遍这厅里的所有东西也翻不出他手心一般。 他也的确是自信,就算薛清辰知晓他心中想什么,也阻拦不了他。 他决定了的事情,那就是志在必得,无论如何。 「大将军野心真大。」薛清辰看着他们身旁墙上垂挂的羌国地图,笑着轻嘆一声。 「我是个兵,若是个什么野心都没有的兵,就当不了将,刚好我现在虽然没有朝廷给的名分,但终究也还算是个将。」乔越也转过头,同他一起看着墙上羌国的地图,看着上边芜城以西的羌国所有疆域,神色平静,不紧不慢道,「再者,我的野心从来就不小,否则西疆之土如今又怎会是我姜国之地?」 「也是。」薛清辰笑笑,「大将军待人宽厚,这些日子一直身处姜国,险些让薛某以为大将军在对待对手时也是宽和之人了。」 乔越不说话,薛清辰又喝了一口酒。 他不善饮酒,这青川城的酒又的确辛辣,他一不小心便呛到了,连连咳嗽。 乔越看他一眼,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多谢。」薛清辰忙喝了一口温水醒喉,「看来薛某这般的人还是不适合饮酒,就像这军中生活,薛某始终都亲身体会不到一样。」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会有适合或是不适合自己的,薛二公子无需介怀,这天下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和事。」乔越似乎并不同意薛清辰的观点。 薛清辰微怔,显然没有想到乔越会这般宽慰他,少顷后才又重新笑起来,「大将军说的在理。」 「薛二公子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乔越不再与薛清辰闲话,「二公子有事便只管说吧。」 「虽是不情之请……」薛清辰往后挪退开些,尔后朝乔越躬身做磕头状,真诚且恳求道,「但恳请大将军能将贵国与羌国间的形势告诉薛某。」 乔越定定看着朝自己磕头的薛清辰,因为道不明自己此刻心中感觉而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才听得乔越沉声问道:「薛二公子觉得乔某会放你走?」 「薛某并不这么觉得。」薛清辰苦笑摇头,「人活在世,贵在有自知之明,薛某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那对如今这形势与薛二公子知道与否,又有何干系?」乔越又问。 一只飞不出牢笼的囚鸟,任是外边海阔天空,都与其没有任何关系。 但看薛清辰的神情,他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他将手中盛着温水的杯子放下,转为又端起盛酒的杯子,忍着被呛到的可能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气喝尽。 「大将军与乔将军一母同出,手足情谊深厚,薛某听闻,大将军对乔将军向来疼爱有加,薛某若是没有想错的话,乔将军如今重回这西疆之地,当是为了乔将军吧?」薛清辰抬眸迎上乔越锐利的目光,边嘆边道。 乔越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薛某想,大将军定不愿意看到乔将军身败名裂。」虽然薛清辰而今的处境与阶下囚并无太大差别,但面对掌控他生与死的乔越却不卑不亢,更不畏不惧,「两年前的鹿河一战——」 「你想做什么?」薛清辰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乔越冷声打断。 他的眸中,不仅浮现怒意,更是带着隐隐的杀意。 此刻的他就好像一只防备中的豹子,只要对方稍动一动,他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对方撕碎。 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全他想要保全的人和事。 这是哪怕面对千军万马时乔越都没有露出过的神情与模样。 四目相对,薛清辰冷静如斯:「放薛某走。」 乔越一瞬不瞬盯着他。 薛清辰不急不躁,平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有二公子这样的人做对手,着实可怕。」乔越冷冷一笑。 「薛某并非大将军的对手。」薛清辰笑着摇了摇头,「放薛某回去,如今于大将军而言,有利而无害。」 「依薛某兄长的性子,大将军觉得他会听从君上的旨意将芜城拱手想让么?」薛清辰嘆着气问乔越。 乔越虽不如薛清辰对薛清陇的了解,但薛清陇的为人及脾性,他却很是清楚。 如薛清陇那般早就在与他一次次交手中失败而逐渐扭曲了性子的人,情急之下是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芜城的情况他如今了解到的情况并不多,这些日子忙于与阮阮的喜事,他也未能好好派人去打听,芜城情况如何,他尚不清楚。 「大将军何时出发去芜城,还请带上薛某。」薛清辰再次朝乔越躬下身,用请求的口吻道。 薛清辰在站起身要离开时又对乔越道:「其实大将军无需因为自己娶妻一事耽搁了这西疆事而觉愧疚,薛某觉得,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固然都很重要,但能娶到自己想要携手过一辈子的姑娘也是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情,不该被其他事情耽搁才对。」 「薛某是个自私的人,自认绝做不到大将军这般为国为家而委屈甚至是捨弃自己的地步,若是薛某认定的人,就算天塌了,薛某也要先护她安全无虞,所以,大将军没什么好惭愧的,大将军百忙之中抽空来成婚,委屈的是大将军还有温姑娘。」 「温姑娘是个好姑娘,薛某在此由衷恭喜大将军。」 薛清辰说完,朝乔越笑了笑,这才离开。 薛清辰的一席话有如无数颗石子不断地投进波澜微微的湖面,盪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乔越什么都未说,也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极好,薛清辰却还是将他的心看得明明白白。 乔越不得不承认,薛清辰与他连朋友都称不上,但却是这世上对他再明白不过的人。 有这样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他人心思的人做对手,的确是一件再可怕不过的事情。 夜凉如水。 乔越对窗而立,任冰凉的夜风不断拂到自己面上。 但夜风再凉,他纷乱的心却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 从议事厅离开的薛清辰去到了玉芝屋前,在她还未熄灯的屋前静静站了许久,才抬手轻轻敲响了门扉。 ------题外话------ 283章也被锁了,哎,这锁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码字了 288、说话(2更) 玉芝闻声来开门。 看到门外的薛清辰时她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薛清辰会这个时辰来找她。 玉芝诧异地看着他,只听他温和问道:「时辰虽然已晚,不过我能否进屋稍坐坐?」 玉芝忙点点头,将薛清辰请进了屋里来。 桌上一盏豆油灯,等边摆放的是笔墨纸砚,镇纸压着的纸张上有墨迹还未干的字,搁在砚台上的笔笔肚里是满满的墨,可见她方才去开门之前正坐在这桌前写字。 纸上那已经干透以及还未干的字,全是反覆的两个字。 清辰。 薛清辰走到桌边朝纸张上的字望去时,玉芝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去开门之前居然忘了把自己学写的这些字收起来,现下被薛清辰瞧到,她忙面红耳赤地伸手去把纸抽开。 而当她的手才抓上纸张边沿时,薛清辰也抬起手,轻轻按在了她手背上,让她拿不开手,也拿不开那张写满了他名字的纸。 玉芝羞得整张脸都烧红了起来,连头都不敢抬起,更莫说看他一眼。 这是薛清辰曾写给她看过的他的名字,她看着的时候就记在了心里,这些日子除了乖乖配合温含玉给她治嗓子之外再没别的事情可做,她就拜託阿黎给她带笔墨纸砚,学习字。 她觉得她明明已经将「薛清辰」三字的写法牢牢记在了心里,可她写出来的时候却如何都写不出「薛」字,就连这「清辰」两个字,她写了快一个月,都还是写得歪歪扭扭的。 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应该怎样来写才是好。 玉芝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偷偷学写薛清辰的名字会被他瞧得个正着,这如何能不令她紧张着急? 然薛清辰微微诧异后便又是温柔地笑,他握着玉芝的手,将她拉过来让她在凳子上坐下,站在她身后将搁在砚台上的笔拿过来交到她手里,继而重新握起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写他的名字。 他半躬着身依着她的背站在她身后,他轻柔的声音拂在她耳畔,「玉芝若是自己习字的时候找不到要领,随时都可以找我的,怎么却一次都没有找过我?」 玉芝紧张得手蓦地一抖,以致一大滴墨就浸到了纸上,瞬间模煳了薛清辰正带着她写的「辰」字。 薛清辰看着玉芝因紧张而发颤的手,慢慢将她的手松开来,惭愧道:「抱歉,是我让玉芝紧张了。」 玉芝忙摆摆手,同时将这张快要写满了的纸从镇纸下拿开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纸,羞赧却又期待地看着薛清辰。 薛清辰一瞬不瞬地看她。 玉芝的脸从髮际线一直红到脖子根,见薛清辰久久不动,她羞愧地低下头,要将笔搁回砚台上。 就在这时,薛清辰重新握住她的手,如方才那般,手把手一笔一划写他自己的名字。 玉芝的心跳得飞快,她亦能感觉到她背上薛清辰强有力的心跳声。 看着薛清辰写出来与自己写的完全不一样的清隽的字,玉芝只觉欢喜。 她……想要每天他都能这么教她习字。 薛清辰握着玉芝的手写完自己的名字,又写下她的名字,却迟迟不捨得松开她的手。 玉芝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同寻常,正想要转过身来询问他,薛清辰却是在她收回手时从她身后将她揽在怀里,且还揽得紧紧。 玉芝被他这忽然的举动惊了一跳,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薛清辰就这么搂着玉芝一言不发良久,才温声道:「玉芝,我要走了。」 玉芝愣住。 下一瞬,只见她着急忙慌地将他环在她身前的手推开,急急忙忙转过身来看他,两只手在他眼前不停地比划着名什么。 走?薛大哥要走去哪儿? 玉芝的心慌得厉害。 「别慌。」薛清辰抓住她紧张得连比划都变得胡乱的双手,让她重新在凳子上坐下,他也在她身旁坐下身,「玉芝听我说就好。」 玉芝不安地点点头。 「我……」薛清辰看着玉芝满是慌乱与不安的眼眸,极为不忍与不舍,却只能狠下心道,「我要走了,今夜来找玉芝,就是提前来与玉芝道别的。」 「兴许明天,又兴许后天,我就要回羌国去了,我与你们的阿执大将军说好了,他答应放我回去。」 玉芝的眼睛慢慢、慢慢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清辰。 薛大哥……要回羌国去了……? 玉芝震惊之余的第一反应是反手紧紧抓着薛清辰的手臂,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薛清辰却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可他却是摇了摇头,声音温柔语气却坚决道:「对不起,玉芝,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玉芝用力摇头,将他的双臂抓得死死紧紧,眼眶渐渐发红。 看玉芝红了眼眶就要落泪的模样,薛清辰心疼又情不自禁地将她拥进怀里来,痛苦又愧疚道:「对不起,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我身为薛家儿郎,既还活在这世上,就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我有非要去做不可的事情。」他的心又何尝不伤心不难过,他又何尝想要离开她,可是,「我不能骗也不想骗你,此次回去,我不知事情会变得如何,我不能带着你,我不能让你身处一丁点儿危险的处境,我不想你受一丁点的危险和伤害,玉芝,你可明白?」 玉芝讷讷地摇头,再摇头,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不明白。 她只想要和薛大哥在一起,她不怕危险。 「玉芝,你别这样……」玉芝的泪湿了薛清辰胸前的衣裳,那微微的湿意似乎能冷进他的心里,令他的心一阵阵生疼,「我意已决,我不会带你走,我会请求乔大将军派人送你回青川城去,我做完了我当做的事情之后,若是可以,我会再去看你,我记得你的家在哪里。」 如果,他届时还活着的话。 然,无论他说什么,玉芝都不愿意听,不愿意松开紧抓着他的双手,依旧在摇头。 薛清辰心中难过,却只能道:「玉芝是个好姑娘,往后的日子里一定会遇到一个愿意照顾玉芝一辈子的好男人,而不是如我这般——」 薛清辰话未说完,便被本是死死抓着他的玉芝用力一推,将他从自己面前推开。 玉芝红着眼掉着泪定定看着他。 薛清辰心疼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掉她眼角以及脸上的泪,「对不起,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与其让她身处危险,他宁愿离她远远的。 时间是治癒一切伤口的良药,时间久了,她就会慢慢忘了他留给她的伤与痛了,也会慢慢忘了他这个人。 正当薛清辰愧疚间,只见本是盯着他一动不动的玉芝突然抬手抓上自己的腰带,尔后毫不犹豫地解开! 薛清辰一惊,忙抓住她的手,惊惶道:「玉芝你这是做什么!?」 玉芝的双手在颤抖,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可她却没有把手从腰带上松开,反是抓得更用力,眼睛也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她张张嘴,从喉咙里挤出沙哑至极的两个字:「给、你。」 她的嗓子在温含玉那绝妙医术的医治下,早已能开始发出声音,如今更是能断断续续地说上三两句话。 只是,除了温含玉,却没有人听到过她的声音。 从未能开口说过话的她的声音沙哑到刺耳,难听至极,莫说寻常姑娘家绵软的声音,便是那七八十岁老人的粗哑的声音,她都比不上。 所以每夜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自己捂在被子偷偷练习说话,说给自己听,而不敢让别人听到。 这是薛清辰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玉芝此刻顾不得自己的声音难听与否,薛清辰此刻他却顾不得惊喜。 他已被玉芝的举动吓得不轻。 他听明白了的玉芝的话,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他将她的双手抓得更用力:「玉芝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可是姑娘家的清白,如何能这样随意来玩笑!? 「我,知道。」玉芝说着,几乎要将自己下唇咬出血来。 她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很清楚。 说着,向来娇柔的她用力甩开薛清辰的手,再一次道:「我,要把、把自己,给……给薛、薛大哥。」 毕竟才刚刚学会说话的时间不长,不过是短短一句话,她却道得极为吃力。 薛清辰震惊得不知所措,这一时之间完全忘了要制止玉芝。 玉芝解了腰带后开始脱自己的衣裳。 她的双手颤抖得愈来愈厉害,可她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薛清辰此刻回过神,再一次着急地抓住她的手。 玉芝泪如泉涌,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吃力道:「我给、给了、薛大哥,薛大哥就、要、要回来。」 「薛大哥还、还说过,要带、带我去,看荷花的。」玉芝说得艰难且缓慢,急得满面通红,「薛大哥,不能、骗人。」 听着玉芝伤心却吃力的话,薛清辰说不上话来。 这的确是他对玉芝做过的承诺。 玉芝紧张得浑身颤抖,却朝薛清辰走近一步,抬起双臂主动抱住了他。 薛清辰终是抱着她倒在床上,温柔承诺道:「我答应玉芝,我定会回来。」 ------题外话------ 谁说我都是儿砸们的后爹的!看!我让儿砸们都抱得媳妇儿归了! 289、交心(1更) 温含玉又恢復了她以往的男子装扮,将成婚那日特意戴上的乔越送给的那对羊脂白玉镯子取下来用锦布包好收好,便是连耳饰都没有戴,将长发整齐束起,用深色的髮带束好。 乔越进屋时,温含玉正用牙齿咬着束髮带朝抓好的头髮上绑。 军中的婚帐他二人只住了新婚夜,翌日便又回到了这苷城的将军府里,毕竟住在军帐里始终多有不便,而回到苷城将军府后她不过是将居住的屋子从之前她的那一间换到了乔越那屋而已。 乔越的屋里除了多了老国公特意给温含玉准备的妆奁之外,一切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动。 因为这儿不是他们的家,没必要花费任何心思来布置,而乔越眼下也无心与这般小事。 乔越本是神色冰凉的面上在看到正坐在妆奁前梳头的温含玉时倏地变得柔和,他走到温含玉身后,拿过她手里的束髮带,柔声道:「我帮阮阮。」 温含玉当即松手松嘴,乔越虽将她的头髮抓住了,却又放开手,让她的头髮垂散在背上。 乔越拿起放在妆奁上的梳子,为她将头髮重新梳顺,低声道:「阮阮嫁给我,却还要做男子打扮,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对不住阮阮。」 温含玉听之拧眉,「做男人打扮方便,是我自己决定的,干阿越你什么事?」 「可我想看阮阮穿上裙裳盘起长发的模样。」乔越眸中既是愧疚也有心疼,「而不是嫁给我都是匆匆忙忙的,没有个稳定的家,是我委屈了阮阮。」 温含玉从铜镜里看着神色温柔却又愧疚的乔越,将眉心拧得更紧,「阿越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谁欺负你了?」 「阮阮想哪儿去了。」乔越失笑,将温含玉的头髮慢慢梳起,「我心中一直都是这般想的,我是三生有幸,才承蒙阮阮不嫌弃,愿意嫁给一无所有的我。」 温含玉不知乔越乔越究竟想说什么,是以她将眉心一拧再拧。 乔越为她将头髮绑好,她站起身来,乔越却忽从她身后将她拥住,将她环在怀里,低头贴着她耳畔道:「阮阮喜欢咱们姜国哪个地方?这西疆的事了之后,你我就去哪个地方安家,如何?」 「不是回建安?」温含玉诧异地问。 「阮阮想回建安?」乔越眸光晃了晃,亦问她道。 温含玉不解:「难道阿越你不想回建安?」 乔越略略沉默,随之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我回不去,当初离开建安的时候,父皇就已经与我说过,让我离开了就再也别回去。」 「他为什么不让你回去?」温含玉眼神骤冷,「他的一众儿子里,有谁比你更适合那把椅子?」 「阮阮万莫胡说!」乔越大惊。 温含玉却毫无所谓,「我胡说?我说的都是真话实话,乔晖一个卑鄙小人,算是个什么东西?当真由他坐上那把椅子的话,你觉得百姓会好过?你还会有活路?还有你的其他那些个所谓的兄弟,有几个能当大任?至于乔陌——」 「阮阮!」乔越忍不住呵斥了温含玉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温含玉愣了一愣。 不是因为乔越打断她,而是因为这是自她认识乔越以来他第一次对她如此大声说话。 「阿越你骂我?」温含玉怔怔地问。 「不是!」乔越此刻慌了,他将温含玉搂得紧紧,生怕她将自己推开,慌乱道,「我不是骂阮阮,我怎会捨得骂阮阮?我只是一时着急,阮阮的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到,是会惹来灾祸的。」 温含玉并不怀疑乔越的解释,她只是反问他道:「那阿越你是怎么想的?你自己想不想回建安去?想不想堂堂正正地再站在朝堂上?」 乔越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神色痛苦。 「鹿河一役战败不是你的错,皇帝老儿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对你。」温含玉语气冷冷,「我会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你洗掉你身上的冤屈,让你回到建安去。」 「阮阮你……知道些什么?」乔越再次大惊。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温含玉并不相瞒,「不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乔越的怀抱发僵。 他整个人都在发僵。 「阿越,难道你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给你自己正名?不是为了给你那些冤死在鹿河一战的将士们正名?」温含玉推开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直视他的眼睛,「难道阿越你不觉得只有自己成为那个绝对位置的人,才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得了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吗?」 「我当初决定让你站起来,一是因为我对你身上的毒有极大的兴致,二是我欣赏你,我欣赏你曾经的强大,所以我要让你站起来,变得比从前更强。」 「阿越。」温含玉抬着头一瞬不瞬地迫视着乔越,「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坐上那把椅子!」 乔越震惊地看着温含玉。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心里一直以来都是这般想的。 可他—— 「对不起阮阮。」乔越心中震颤,可这回他却没有躲避温含玉的视线,因为这是他迟早都要面对的,他对着她的目光,语气温和态度却坚决,「我是想要为鹿河一战中枉死的弟兄们正名,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那个位置上的人。」 这番轮到温含玉一脸震惊地看他,显然不能明白他这个明明有着无人能及的将相之才的人竟然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野心。 不管是书上写的,还是曾经在组织里,有能力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爱权力,只有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这天下才没有任何人能伤了自己,才能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一切。 为什么阿越不是这样?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他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千万人之上的权与力有多重要。 可为什么他不想要? 「为什么?」温含玉不能理解。 「因为我……」乔越微微垂眸,「我想要一个家。」 「?」温含玉将眉心拧紧得如同打成了死结的乱麻。 「因为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没有办法拥有一个寻常的家的,皇宫太大,人心太复杂,我想要一个像寻常百姓那样普普通通却温暖常在的家。」说到家,此刻的乔越眸中与语气里,都充满了憧憬,那是他从年幼开始心中就已经生成的嚮往。 「我想要的家,没有三妻四妾,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明枪暗箭,有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妻子就好,不需要其他多余的女人,我一直觉得我的心很小,小到装下一个妻子就足够了,分不给其他女人的。」 「然后有一个两个或是三个孩子,我会都疼爱他们。」 「我想要的家,不需要很大,甚至小一点都没关系,这样我每天醒起来就能见到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我在乎的人。」 「对不起阮阮,你不惜伤害你自己也要让我站起来,我却是这么个不明白你的苦心的人。」乔越鼓起所有的勇气,才敢重新抬眸看向温含玉,哪怕知道了温含玉的苦心,他却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我做不到阮阮对我的期待。」 阮阮……是否后悔嫁与了他? 乔越心慌到胡乱。 若是阮阮后悔了,他该如何办? 乔越正紧张不安间,却听得温含玉问他道:「那阿越是要和我生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娃子?」 「……??」乔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孩子? 阮阮是不是会意错了重点? 乔越正愣神间,温含玉忽然微微蹲下身,将他竖着抱起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床边,把他扔到了床上。 温含玉的动作并不轻柔,乔越这才倏地回过神。 温含玉却已倾身而上,对着他的唇用力亲了下去,「不是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你了,那就随你了。」 乔越好不容易回过来的神又被温含玉给亲没了。 不仅如此,温含玉还在扯他衣裳。 「阮阮,现下可是白日。」乔越懵神。 温含玉眨眨眼,「难道成婚了不是随时都可以?」 「……?」话是这般说没错,但怎的方才还沉闷的话题就变成了这样? 这便是说……阮阮并不后悔? 温含玉扯下自己头髮上的束髮带将乔越的双手手腕绑住时就在想,她最想要的也是一个家,所以,就听阿越的吧! ------题外话------ 2更被锁了,心力交瘁,我已经丧失写文的信心了 291、京城来的旨意(3更) 芜城作为羌国的第二大城池以及东方最大门户,无论是土地、人口还是经济,都是苷城远不能及的。 按常理,即便羌国将如此大的一座城池拱手相让,兵力不足的姜国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出任何差池的将其全盘接管。 但偏偏,这芜城就像早就是姜国之地似的,即便有百姓惶惶,数量却不多,整座城池除了冷清了些之外,并没有任何大的异常。 诚如夏君遥所言,这羌国周遭小国非但没有趁机夹击姜国军,反是站在姜国军一侧,与其对抗羌国。 而这一切,也根本无需等到乔越前来。 尽管是在这短短时间内,乔陌却已经将这些在任何人看来除了乔越之人所有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做到了。 独独乔越不觉任何诧异,从始至终,他都很平静。 乔陌在见到他的时候,面露诧异之色,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出现。 毕竟没有人与他通传一声,事先也没有任何消息,他知道乔越一定会来,但却不知道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还以为乔越会在苷城多留几日。 乔越见到乔陌时,议事厅中还有一人。 看穿着,是从建安而来。 那人见着乔越,面上俱是震惊,可见他没有想到一年之前还坐在轮椅上有如废物一般的人竟会双脚立地已经如同常人一般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才是转瞬,那人面上又露出鄙夷之色,阴阳怪气道:「大将军,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那圣上的意思,你可也要与他说清楚了,万莫给自己招麻烦事。」 乔陌不说话,只是冷眼看来人。 来人被他这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服气敛了自己身上那股子高人一等的架势,便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绷着脸道:「圣上的意思我已经带到了,该提醒的,我也已经提醒了大将军,大将军自己看着办吧!」 来人说完,不待乔陌说上什么,便拂袖转身走出了厅子。 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圣上看在与昔日贵妃娘娘的情分上提拔上来的人而已,还真将自己当回事了!? 粗鄙的武夫,也只配留在这粗野之地而已了! 来人揣着一颗对乔越兄弟二人无尽鄙夷的心,趾高气昂地离开。 待人走了,乔陌这才褪去眸中的冷意,朝乔越迎上来,惊喜道:「哥怎么来之前都没让人先通知我一声?」 乔越顿了顿,才温和地笑道:「来就来了,又不是有特别的事情,不通知也没什么。」 他从苷城出发前是没有特意派人通知阿陌他要过来,但方才在城外他却是有让人来通传,阿陌却不知道,看来,是有人故意拦着了他的消息。 让他突然出现在阿陌面前,想要让他知道的事,就是方才京城来人带来的消息吧。 「哥和温大小姐成婚了?」乔陌边激动地笑问乔越边不着痕迹地将抓在手里的明黄绸布塞在后腰腰带里,「但是哥你不地道啊,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捨得提前告诉我,这让我知道的时候既赶不过去,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给哥准备好贺礼。」 乔陌说着说着,神色和语气都变成了责怪,「最主要的是,我没能喝到哥的喜酒!」 对不能参加乔越婚事一事,乔陌的心像是打了个结似的,解不开,总让他觉得烦躁。 虽然有派人给乔越送去足够丰厚的贺礼,但他始终觉得不够。 「是我不对,我不该选在这种时候成婚,虽然我也很遗憾阿陌没能去喝我的喜酒,但是我已经想好了,我补给阿陌。」乔越笑得溺爱似的抬手揉揉乔陌的头,「往后空闲了,找个时间,你我兄弟二人喝个尽兴。」 「这可是哥你说的?」乔陌笑,分毫不介意乔越那像摸小孩儿那般揉他脑袋的手。 「我骗过阿陌?」乔越也笑。 「没有。」乔陌有那么一瞬觉得不敢看乔越的眼睛,忙接着道,「不过哥,你酒量行不行啊?」 「这倒是我要问阿陌的,阿陌酒量行不行?」乔越语气温和。 「那还用说?」乔陌一脸自信。 「那好,一言为定。」乔越在乔陌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拍拍。 「一言为定。」乔陌也学着他的动作,在他手臂上用力一拍。 稍稍的沉默后,只听乔越又道:「方才那人,是从建安来的吧?」 「嗯。」乔陌微微点头,「一个自己把自己看得很高的东西。」 「就算他不是东西,毕竟也带来了父皇的旨意。」乔越看向乔陌,「父皇有何新的示下?」 「没什么。」乔陌顺口而过,「哥是才到芜城的吧?苷城到芜城的路并不近,哥定是累了,这就让人收拾好屋房,哥先去好好歇歇。」 他显然并不想与乔越说这个事。 然而乔越动也不动。 他并不打算离开。 乔陌已经走到门边,见乔越不动,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他,「哥?」 只听乔越道:「阿陌,你塞在后腰上的那块黄绸,拿出来让我看看。」 乔陌将那块黄绸从后腰腰带里抽出,抓在手上,面上笑意吟吟,「不过一张帕子而已,没什么好看,哥要是想要,我送哥几十张几百张都没有问题。」 「我不觉得阿陌的胆子大到敢堂而皇之地用明黄色的帕子了。」乔越摇摇头,朝乔陌伸出了手来,「给我看看吧,我想我已经猜得到上边写的是什么了。」 乔陌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不由自主慢慢拧起了眉,亦将手中的黄绸抓得紧紧。 他稍稍抬起手,却又把手放下,将那张黄绸在手中攥碎。 他终究是没有将这张写着乔稷旨意的黄绸递给乔越看。 乔越看着他将黄绸攥碎的手,心中有震惊。 阿陌的内力……怕是远远超出他所想。 乔越轻嘆一口气,把手收回,「阿陌你这又是何必,我知道父皇一定会有下达这旨意的一天,我今回来找你,主要是来看看你,然后再与你说说这个事的。」 「……哥?」乔陌的眼神震惊又不解。 「阿陌,你做得很好,在这西疆之事上,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乔越站在他面前,温和又冷静地看着他,「而阿陌你,也不需要我了。」 「哥!」乔陌情急之下抓住了乔陌的双臂,「哥你自己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需要哥!?」 乔越却是温和笑笑,愈发平静道:「阿陌你已经能够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将军了,你看,这芜城根本就不需要我,阿陌你也能将其稳稳地握在手心里,不是吗?」 不给乔陌说话的机会,乔越接着道:「如今我再留下,只会让阿陌给人抓了违抗圣命甚或更严重的『把柄』,朝堂诡谲,防不胜防,阿陌你如今连足都还未朝堂上立稳,没有必要为了我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 「谁说哥是我不必要的麻烦!?」乔陌的情绪倏地变得激动,他将乔越的双臂抓得紧紧,「不是!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那阿陌你又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越一瞬不瞬地看着乔陌的眼睛,面无波澜,冷静非常,「阿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不是吗?」 乔陌紧抓着乔越手臂的双手突然僵硬起来。 在乔越冷静的注视下,他甚至觉得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点点发冷。 哥他……哥他—— 乔越像没有察觉到乔陌的异样似的,只继续道:「阿陌,你还要继续往下走的不是吗?你自己选的路,你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继续往下走。」 乔陌几乎不敢看乔越的眼睛。 哥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题外话------ 二更被锁,想想还是加更吧,不然你们觉得我没更新完。 二更是个过渡章节,写的是乔越他们从苷城到芜城,3天后才能修改,姑娘们到时再看也没什么影响。 292、交手(1更) 「啊——!」乔越与乔陌正说话间,忽听得院中一声惨叫声,他二人怔愣地对视一眼,尔后齐齐往院中去。 只见方才那从建安来的趾高气昂的人被像扔什么废物似的被扔在地上,一张脸鼻青脸肿,整只右眼皮因为高高肿起而遮住了他的右眼大半,鼻子下挂着两熘儿血,整张嘴歪得合不上,一副被打惨了的模样。 而将他扔在地上的人,则是一脚踢在他身上,冷声道:「起来。」 那人花容月貌,面上却是一副冷漠之色,不是温含玉还能有谁? 那被她踢了一脚的人非但不敢吭声更不敢喊疼,甚至连慢都不敢慢,一咕噜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正走出厅子来的乔越跪好身子,紧着连连磕头,惊恐道:「小人该死!小人刚才不该对平王爷无礼!小的知错了!」 「还有呢?」温含玉半眯起眼,显然很是不满意。 那人将头磕得更厉害,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小的不是人!小的日后再见到平王爷一定恭恭敬敬!不然小的家里就鸡飞狗跳一辈子!还有……」 「还有小的回去之后不能告状!不然温大小姐随时都能弄死小的!」 「你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千万要记住了。」温含玉这才稍显满意地点点头,抬脚朝那人身上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滚。」 那人顾不得浑身上下的疼痛,连滚带爬从温含玉面前逃开。 对温含玉,他是真的恐惧到了极点! 看着温含玉的眼睛,他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做到,抽筋扒皮…… 想着温含玉方才踩着自己脖子说的这些可怖的话,他打了一个激灵灵的抖,险些跌倒在地,也险些吓得自己失禁! 她根本就不是人!就像是个可怕的厉鬼! 直到那人屁滚尿流滚走,乔越还没能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 温含玉朝他走来,抬手摸摸他的脸,理所当然道:「有我在,谁也别想对阿越无礼,一个个都活腻歪了,敢欺负我的人。」 「……」乔越哭笑不得,他拿住温含玉摸着她脸颊的手,失笑道,「无妨,我不在意。」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看不起,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鄙夷。 他早已习惯。 「但是我在意。」温含玉一脸冷色,「欺负阿越,我绝不允许。」 乔越这会儿有些不知说什么才是好,虽有无奈,但更多的是……高兴。 乔越正无话间,乔陌则已吟吟笑了起来,「我如今是不是该对温小姐改称一声『嫂子』了?」 温含玉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随便。」 乔陌面上的尴尬只是一瞬,便又恢復了笑意。 乔越无奈地浅浅一笑,「阮阮怎的不去歇息?」 「突然想到些事情。」温含玉依然是那张淡漠脸,不过对乔越的语气比对乔陌的好上许多,「没什么要紧的,你们有事你们就先说吧。」 有些话有些事,还是找阿越不在的时候再来问乔陌的好。 * 翌日。 乔越独自去巡城时,温含玉才再一次来到议事厅。 但,她尚未见到乔陌,便先见到了白月西。 白月西就站在议事厅前的院子里,他那双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满是阴郁的眼眸中毫不掩饰对温含玉的敌意,他甚至毫不犹豫便抽出自己手中剑朝她刺来! 温含玉冷冷一笑,不惊不慌,只将一支金色的小管拿在手中,对准白月西。 白月西手中的剑骤然停住。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温含玉,看着她手里的那支金色小管。 「看来你认得这东西。」温含玉不慌不忙,语气森寒,「想杀我,也看你配不配。」 「这孔雀翎一旦发出,你觉得以你的身手你能完全躲开?」温含玉冷冷的语气里尽是鄙夷,「我不认为你能躲开,因为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废、物。」 「师兄!」乔陌从外而来的时候乍见这一幕,惊得当即挡在了温含玉面前。 温含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挡在自己面前的乔陌,「你站错地方了,你应该帮你的好师兄挡着,看看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孔雀翎快。」 「……」乔陌眉心紧锁,师兄怎的与温大小姐碰上了? 白月西面色不改,反手将剑收回剑鞘中,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温含玉也将孔雀翎收回袖中。 然下一瞬,本是冷冷静静的两人竟忽地暴戾而起,没有武器,那招招狠厉的掌风却是将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的乔陌逼得连连往旁倒退。 乔陌清楚白月西的身手,狠烈毒辣,但凡他出手,势必是要取了对方性命才收手。 乔陌为温含玉担心,可只是转瞬,他发现他的担心根本是多余。 因为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比白月西更狠烈更毒辣,他想取她性命,她也不想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身为女子,赤手空拳,在白月西面前,却丝毫不落下风。 「崩——」忽然只听什么东西崩碎的声音,院子里的照壁紧跟着轰然碎裂本崩坏,砸落在地。 也是在这剎那之间,打得不分胜负的温含玉与白月西分开了来,各自站回他们动手前的位置。 白月西眸中的神情更阴郁。 温含玉依旧面色冰冷,却是微微抬着下颔,更为鄙夷地看他。 只听白月西阴沉沉道:「看在我师弟的面子上,我不取你性命,你别不识好歹。」 「呵!」不爱笑更极少笑出声的温含玉这会儿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蓦地笑出了声,看白月西的眼神就像再看一只井底癞蛤蟆,「刚好,我没有谁的面子需要看。」 温含玉话音方落,白月西的嘴角忽然流出血来。 白月西那张总是阴郁灰尘的脸上终是有了裂纹,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看着沾在自己手上的血,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中毒? 何时的事情? 他为何毫无察觉? 这个女人—— 白月西再次看向温含玉,想要拔剑,却发现自己竟握不住自己的剑! 他只要稍加催动内力,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僵硬! 只见温含玉慢悠悠地剔着自己的指甲玩儿似的,漫不经心道:「想拔剑杀我?你倒是拔啊。」 白月西的手在他的极力之下终是握住了剑柄,但终究拔不出剑来。 「昨儿个建安来的人带来的消息,这中间没少了你的动作吧?」温含玉慢悠悠地说着话,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柳叶飞刀,拿在手里把玩,「上回在绿川城我给阿越解毒的时候来的逍遥楼的人,和你也脱不了干系吧?」 「还有当年鹿河之事……」温含玉点到为止,她将飞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尔后瞄准白月西的心脏,「既然你这么想除掉阿越,那我就先除掉你好了。」 始终处在震惊中的乔陌此刻终是不在发愣,而是闪身挡到了白月西面前。 温含玉看着如此着急的他,微微挑了挑眉,「这就对了,你就应该是挡在他面前才对,防着我,才是对的。」 自信到狂傲的高昂姿态,偏偏又让人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狂傲的本事。 莫说她给白月西下了什么毒,便是她何时下的毒,无论是白月西还是乔陌,都发现不了察觉不到! 「不过,你挡着他也没有用,我不是阿越,会因为你而对别的什么不相干的阿猫阿狗手下留情。」温含玉并不打算收起手中的柳叶飞刀,她甚至微微眯起一只眼,好让自己瞄准得更精确。 「不让开是吧?」温含玉「好意」提醒,「那好,你就受着吧。」 她话音才落,手中的柳叶飞刀便向乔陌胸膛飞去! 293、欠教训(2更) 温含玉并不是玩笑。 柳叶飞刀离了她的手,直朝乔陌飞去。 锋利的刀身瞬间钉入他右边胸膛! 白月西不敢置信,乔陌则是面不改色。 「我不杀你,因为你不能死。」温含玉又抽出了一把飞刀夹在指间,毫不犹豫对准乔陌又飞了出去。 这一次,飞刀钉入的是他的右肩。 第二把飞刀才钉入乔陌的右肩,温含玉手上已然夹住了第三把飞刀,想也不想就飞入了他的左肩。 「但是——」温含玉从腰间抽出第四把飞刀时慢慢朝乔陌走进,手一甩,这第四把飞刀便没进了他腰腹之内,「你太欠教训。」 这第四把飞刀出手,她没有再抽出飞刀,而是站在乔陌面前,面无表情且毫无预兆地将钉在乔陌身体里的飞刀一把接一把慢慢抽出。 哪怕这飞刀再锋利,将其缓慢地从血肉中慢慢取出的过程依旧能疼得令人颤抖。 乔陌没有还手,更没有反抗,就这么生生任温含玉将四把飞刀从他身上慢慢取出。 在取到他腰腹上的那把飞刀时,温含玉并未即刻取出,而是抓着刀柄,将刀身在他身体里旋了半圈。 乔陌当即疼得面色煞白,冷汗涔涔。 然他依旧没有反抗。 只听温含玉冷冷道:「我说乔陌,你知不知道你哥的腰上有一块碗口大的豁?那可是被活生生剔下一块肉留下的疤,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在鹿河一战之前,他的腰上是没缺了那一块的吧?」 疼痛让乔陌不由咬住了下唇。 温含玉却是冷哼一声:「所以你现在这点点疼,算得了什么?」 说着,她这才将这第四把飞刀从乔陌腰腹上抽出来,就着他的衣服将飞刀上的血擦干净才将其收回腰间。 「我说过,你以前做过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是往后你做的事情但凡有对阿越不利,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像嫌乔陌脏似的,温含玉收回飞刀后便往后退开两步,与他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我也记得你当时点头答应的话,我还以为你真能说到做到,没想到你竟然言而无信。」 乔陌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他还没有说出一个字,便听得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只见他左脸上一道清晰的巴掌印,甚至有血从他嘴角流了出来,可见这一巴掌打得有多用力。 他的脸被打得别到了一旁,双目因震惊而大睁。 他一时半会儿间根本无法从这突然的一巴掌中回过神。 温含玉则是不慌不忙地将刚抽了乔陌一个耳刮子的手放下,「你可以还手,但是你要是敢还手,我就能让你身后的好师兄当场毙命。」 乔陌浑身一震,抬手抹了自己嘴角的血,将喉间的腥甜咽到肚子里,而后慢慢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温含玉,面上不见丝毫愤怒之意,唯见平静。 谁知看着他这副神情,温含玉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抽到了他脸上。 「别拿这么噁心的样子看着我,我不是阿越,我不吃你这一套。」温含玉皱眉看着乔陌,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嫌恶,「你是怎么做到在阿越面前左一声右一声哥啊哥啊的叫出口然后背地里又和你这个阴险小人师兄一起算计着阿越的?难道你不觉得自己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噁心得让人想吐?」 「我没在阿越面前拆穿你就已经是我能忍,别在我面前还给我装,我看着还真想吐。」 温含玉直白的话就像一把刀,将乔陌一层自欺欺人的外壳给剥了下来,毫无顾忌。 她的话又像狠厉的巴掌,一下接一下狠狠地抽在乔陌的脸上,令他神色难看的脸上阵红阵白。 乔陌根本无从反驳。 因为温含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连他都觉得自己噁心,还如何反驳? 「阿越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亏得阿越还和我说你是一个好孩子,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说是不是?」温含玉看不起乔陌,打心底里看不起,「还有,要是没有阿越,你能如此顺利就站在芜城?你觉得狼心狗肺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够合适了吗?」 「不过算了,如今这芜城究竟是不是在你手上都无所谓了。」温含玉鄙夷地看着乔陌及他身后的白月西,「既然你们担心阿越会抢功劳,那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我的阿越没必要为了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再继续劳心劳力。」 乔陌身上被温含玉戳出的四道伤口并无一个伤及筋脉,虽在不断往外渗血,但并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但此时此刻,乔陌的面色却苍白得好像身体里的血都流干了似的,说不上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 温含玉骂完,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不过在走出了好几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重新转过身来走向乔陌,边走边道:「差点忘了我不是闲得无事来骂你的,我是来找你问些事情的,夏君遥,你是怎么交到羌国手里的?」 * 夏君遥是在羌国军尽数从芜城撤离并且撤离五十里后,乔陌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与他的那个随从走向前来接他的羌国一支不过二十人而已的队伍中的。 夏君遥在登上马车前看了城墙上的他良久,直看得乔陌心生嫌恶。 他不懂夏君遥为何要以那种怪异到噁心的眼神来看他,他也不想去懂。 而对将夏君遥交还给羌国,乔陌心中也没有任何感觉。 物尽其用,人也一样。 用他来交换得到芜城,虽然手段不光彩,但是乔陌丝毫不在意。 这世上最丑恶的事情他都已经做过了,再没有任何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温含玉听了乔陌不紧不慢像是道一件寻常小事似的把话说完,她心中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奇怪感觉。 她在想夏君遥当时的心情。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不过看乔陌这副模样,看来是夏君遥终究是守住了那个秘密。 温含玉为夏君遥觉得可悲。 她觉得,她如今会想的事情愈来愈多了,从前她从来不会去想别人的事情,但现在,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去想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 她这是变了吗? 变得好还是不好了? 她需要问问阿越才行。 温含玉再次要离开时,又冷冷对乔陌道:「聪明的,就别再打阿越的任何主意,好的坏的都不行,别惹我,你们惹不起。」 她走了两步,又「善意」地提醒道:「你那师兄身上的毒不用想着有什么人什么法子可以解,那解药除了我,天下没人知道。」 就在这时,阿黎急急忙忙跑来:「小姐姐小姐姐,王爷头儿回来了!」 温含玉瞥一眼恨不得将她粉身碎骨的白月西以及面色仍旧青白的乔陌一眼,不假思索离开。 可不能让阿越知道她把他的好弟弟给打了,阿越为这种没良心的弟弟心疼,不值得。 294、你也吃(1更) 乔越人还未走到将军府门前,便见温含玉从中跑了出来。 温含玉一直都是淡淡漠漠的人,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跑起来过,这一乍见,乔越以为生了什么事,顿时心一慌,着急忙慌地就朝她冲来,扶着她的肩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边紧张地问:「怎么了阮阮?怎的跑得这般急?」 温含玉看他紧张的模样,想也不想将脚尖一踮,当即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乔越愣住,继而红着脸左右张望,好在这将军府并不处在闹市,周围目前无人,不然怕是要招人指点了。 不过…… 面上羞红,乔越心中却是由不住欢喜。 他喜欢阮阮这般待他。 趁着左右无人,乔越也飞快地在温含玉脸颊上亲了一口,脸更红。 这会儿轮到温含玉有些怔愣,只见她诧异地摸摸自己被乔越亲过的脸颊,显然没有想到刻板的乔越居然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会回亲她,她只觉高兴,踮起脚又再亲了他一下。 乔越又慌忙左右瞧了瞧,瞧见无人这才放心,无奈又温柔道:「阮阮莫闹,让人瞧着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温含玉不以为然,「我亲我自己男人,别人还管得着?」 「……」乔越觉得既想笑又无奈,压低了声音,红着脸道,「夫妻间这般亲昵的事情,自然是——」 「自然是偷偷摸摸的好?」温含玉抢话。 「……」乔越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我与阮阮已是夫妻,可不能说是偷偷摸摸,不过是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影响不好罢了。」 「可这儿没人。」温含玉撇撇嘴,「再说了,你都说了你我是夫妻,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温含玉没有察觉,每每在乔越面前,她总会不禁然地露出她在别人面前从未有过的一面。 就比如现下这般撇撇嘴的小女儿姿态。 乔越觉得自己是与她说不清这个问题了,也不打算再与她说,以免说着说着依她的性子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是以他将一个小东西塞进了她嘴里。 嘴里忽然被塞进东西,温含玉自是要把东西含住,暂时住了嘴。 她把嘴里的东西在齿间咬碎。 「栗子?」温含玉边嚼边眨了一眨眼,「还是热的嗯。」 她正说话间,乔越又剥了一颗放进她嘴里,「本是要到城中各处走走,见着路上有人卖糖炒栗子,记得阮阮说过糖炒栗子好吃,怕凉着了,便趁热给阮阮先带回来。」 「我说过吗?」她什么时候说过糖炒栗子好吃?她怎么不记得了? 「说过。」见她将嘴里的栗子正在咽下,乔越手中已经又剥好的一颗栗子便未放到她嘴里以免她噎着,待她完全咽下后才又放进她嘴里,「阮阮上回说是阿黎姑娘给买的,不过凉了,想尝尝热的。」 温含玉理所当然地嚼着乔越餵给她的栗子,听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有些想起来她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但她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她自己都不记得这么一回事,阿越却放在了心上。 如此一想,她又忍不住踮脚亲了乔越一口。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在脸颊上,而是嘴上。 乔越虽又红了脸,却没有再如方才那般紧张地左右看。 罢了,阮阮高兴就好。 「好吃。」温含玉笑得眉眼弯弯。 乔越宠溺地用曲起的食指在她鼻尖上轻轻颳了一刮,将手中裹着栗子的油纸包递给她:「阮阮拿着回屋慢慢吃,我还要巡城,晚些回来。」 温含玉并未接过油纸包,而是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阿越你回来就是特意给我送栗子的?」 「阮阮喜欢吃就好。」乔越笑笑,「外边风大,阮阮回吧,没事就在屋里暖着,莫胡跑。」 她畏寒,还是呆在屋里的好。 「阿越你自己一个人巡城多没劲?我和你一起吧。」温含玉并不打算松开乔越的手腕。 「没事。」乔越神色温柔,「阮阮回吧。」 「我非要和你一起呢?」温含玉瞪他。 「……」乔越除了答应别无他法,「那阮阮等等我,我回屋给阮阮把斗篷和手炉拿来。」 说着,他就要往将军府里去。 「不用了。」温含玉把他拉住,「还没冷到那程度,再说走走也会暖和起来,不用拿了。」 那门后的照壁被她和白月西打碎了,乔陌也被她打了,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处理好,不能给阿越看到。 乔越默了默,没有再往将军府的方向去,却是将他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繫到温含玉身上,「那阮阮披我的,暖和些。」 裹着栗子的油纸包还有栗子的温度,他便将它塞到温含玉手里,给她做暖手用,他只是拿了几颗在手上,剥好了就递给她吃。 在乔越第三次将剥好的栗子送到她嘴边的时,温含玉并没有张嘴就咬住,而是抬手将栗子拿到手里。 「怎么了阮阮?」乔越正说话间,温含玉将这颗栗子递到了他嘴边来。 乔越微怔。 温含玉目光清澈地看他:「阿越你也吃。」 乔越心头一暖,应了一声「好」,吃下了温含玉亲手餵给他的这颗栗子。 「阿越,你为什么连吃东西的样子都这么好看?」温含玉盯着他,脱口而出。 「咳咳咳——」乔越成功被一颗小小的栗子呛着。 温含玉自然而然地抬手拍拍他的背,「你咳什么?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要是长得不好看,你以为我会嫁给你?」 「咳咳咳——」乔越咳得更厉害。 温含玉左右看看,只见不远处有一家豆浆铺子,二话不说拉着他便快步走了过去,一边将他按在长凳上坐好一边对正在忙碌的店家道:「老闆,来碗豆浆。」 老闆是个壮实的男人,这深秋的天却只穿了一件汗衫在磨豆子,可他像听不到似的,连头都没有抬一抬。 倒是有一名妇人从屋里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唿道:「好的!马上就来!」 很快,妇人就端了两碗豆浆上来,各放了一碗在他们面前,对温含玉道:「这位兄弟也来一碗吧,过了早饭的点儿了,豆浆也只剩下这最后一碗了,不收你钱,你俩一块儿喝。」 谁知妇人的话音才落,温含玉便纠正她道:「我不是兄弟,我是他媳妇儿。」 乔越好不容易止住咳,这会儿又险些重新咳起来。 妇人诧异地看着一本正经的温含玉,本以为她在玩笑,但在细看她精緻的五官以及耳垂上的耳洞后,她由不住笑了起来,「妹子,你们姜国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这么有意思啊?」 芜城百姓说的话与西疆百姓所说的话差别不大,温含玉能够听得懂。 她有些诧异,「大姐你知道我是姜国人?」 「听口音听出来的。」妇人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敌意,热情依旧,「看也多少看得出来些,这位兄弟应该也是姜国人吧?」 「大姐对我姜国军占领芜城一事,心无怨恨?」看着笑呵呵的妇人,缓和下来的乔越由不住问。 「怨恨?」妇人不明白地看了看乔越,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见她重新笑了起来,「除了那些个有钱的人家,你们可随处去问,有谁是会因为这个事情怨恨的?大傢伙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原本咱也担心害怕得要死,但是发现你们姜国的军队和羌国的军队完全不一样!至少你们的军队不会把自己当成个大爷一样在这芜城里横行霸道对咱这些小老百姓唿来喝去!」 「对了,听说你们的大将军叫阿执,是个对百姓好得不得了的大将军,对吗?他会像对待你们姜国的百姓那样对待咱芜城百姓的,对吗?」 「那是我家那口子。」妇人边说边指向那个始终都在低着头磨豆子的男人,「他原来也是在军队里的,却被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打聋了耳朵,不但一文钱都拿不到赔偿,还险些丢了性命,咱芜城要是由你们的阿执大将军来管治,是不是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妇人的眼里,写满了期盼。 295、举高高(2更) 「爹爹爹爹!」忽听得有小娃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只见小小的铺面里一个岁余的小娃儿迈着短短的腿欢欢喜喜地朝那正磨着豆子的男人跑去,短短的小胳膊一张开,就扑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开心地笑着抬起手,将手在身上的衣服上用力擦了一把,作势就要把小娃儿抱起来。 妇人此时走了过去,将手在男人肩上搭了搭,男人抬起头来看她,妇人对他笑了笑后指指他面前的石磨,一字一句道:「你先把活干完,再和这孩子玩。」 妇人语速极慢,因为唯有如此,她已经失聪了的丈夫才能从她的嘴型看得出她说的是什么。 男人也朝她笑了笑,然后在小娃子头上轻轻揉了揉,两手托着娃子的腋窝将其从自己身子左侧提到了右侧妇人面前来,慈爱道:「爹做完了活儿再和囡囡玩。」 小娃子将小脑袋点得好像小鸡啄米。 妇人将小娃子从自家男人身旁抱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神色有些着急,便顺手将孩子放在了乔越与温含玉身旁,着急道:「二位能不能先帮我看一会儿孩子,我锅里的水好像烧开了,我得去看看。」 妇人说着,也不待乔越与温含玉点头,就已经自顾自朝他二人点头,随后转身快步走进了小铺里。 娃子小小胖胖,胖乎乎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干裂,以致两个脸蛋红扑扑的,短短却浓密的头髮在头顶抓成了两个小揪儿,用粉色的髮带绑着,身上一件针脚细密的碎花小袄,脚上一双粉嫩嫩的小小绣鞋,瞧着是个小女娃。 这小女娃忽然被她阿娘放在陌生人面前也不害怕,反是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看温含玉又看看乔越,然后朝乔越张开因为穿着小袄而胀鼓鼓胖乎乎都不能完全放下的小短胳膊,「抱抱。」 乔越愣了愣。 温含玉托腮看他,好奇地喃喃道:「阿越,这个奶娃娃找你抱抱,是不是……喜欢你?」 只见那小女娃不仅朝乔越高高举着张开的双臂,还蹦了一蹦,「抱抱。」 温含玉肯定地点点头,自说自话,「看来是的,她喜欢阿越。」 就像她喜欢阿越,所以才会想要阿越抱抱一样。 乔越看着眼前这个不怕生的小女娃,终是温和地笑着伸出手,托着孩子的腋窝,将小小的她给抱了起来。 「高高!」被乔越抱起来的小女娃拍拍胖乎乎的小手,笑得开开心心,露出了还没有长齐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八颗小牙齿,「囡囡要举高高!举高高!」 「举高高?」乔越笑看小娃娃。 「嗯嗯!」小女娃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将自己的两只小手臂高高举起,做出所谓的举高高的动作。 乔越当即明白过来,笑得更温和,只见他站起身,而后将托着小女娃的双臂高高抬起,将这个小娃儿高高地举了起来。 不仅如此,他甚至将小女娃高高抛起,再稳稳接住。 「哈哈,哈哈!」小女娃非但不害怕,反是开心地咯咯笑出了声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都快完全眯了起来。 那本是在磨豆子的男人此刻像是能听见自己女儿欢喜的声音似的,他转过头来,看见他的女儿正开开心心地在由客人抛高高。 他的女儿喜欢举高高,可是早些年那些人将他打到耳朵听不见的时候也将他的手臂打断了,如今他的手臂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却再也不能高举起,每次他的女儿嚷嚷着要举高高的时候,都是他的媳妇儿来做这个事情。 他也曾不想让女儿失望将她举高高,但那次之后他的胳膊整整十天动都动不了,只要稍微动上一动,就像整只胳膊被人生生拧下来一般疼。 看着乔越和颜悦色地将自家宝贝闺女举高抛高又转圈儿的,听着自家女儿开心到像是一只欢快飞翔的小鸟儿似的咯咯笑声,男人觉得乔越这是在帮他做到了他这个父亲做不到的事情。 男人情不自禁站起身,朝乔越走来,忍住朝他抱拳深躬下身,以示感谢。 「爹爹爹爹!」小女娃看到自家爹爹,忙伸出双手来要他抱抱。 乔越自然而然将小女娃递给男人。 然就在这时,小女娃将一双小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对着他的脸就是「吧唧」用力亲了一口,然后才朝自家爹爹怀里扑去。 乔越被小女娃这忽然用力地亲一大口弄得蓦地愣住。 「爹爹爹爹!」小女娃抱着自家爹爹的脖子,高兴地嚷嚷,「叔叔抱囡囡高高!好玩儿好玩儿!」 说着她又用力拍拍自己肉乎乎的小手。 「多谢这位兄弟。」男人既高兴又觉惭愧,「我这胳膊受过伤,抬高不起来,从来都没能让囡囡这么高兴过。」 乔越笑着摇摇头,「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递给男人,知晓男人听不见,他便学着方才妇人与他说话的语速一边他怀里小女娃的脖子及胸前道:「给这个孩子打一块长命锁。」 男人看懂了乔越的嘴型以及他比划的意思,他连忙摆手,急忙将乔越手中的银子往回推,「兄弟,这万万使不得!」 「这是我送给这个孩子的,不是送给你的。」乔越没有再将银子往男子手里推,而是将银子放到了桌子上,随后将方才妇人给他们端上来的豆浆喝完,再朝男人道,「豆浆很好喝。」 温含玉看着他,也将自己面前碗里的豆浆喝完。 豆味浓郁,甜度适中,的确很好喝。 只见乔越抬起手,在小女娃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一边道:「长命锁在身,快乐安康,芜城百姓也会如此,以后的日子定会安康祥和。」 男人盯着乔越的嘴,努力辨认着他说的话,以致他愣着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妇人从小铺里出来,看到客人已经走了,她家男人却抱着孩子在桌边发呆,便碰碰他的胳膊,「客人呢?走了?」 话才说完,妇人便发现乔越方才放在桌上的那小锭银子,忙抓着男人着急地问他道:「囡囡她爹,客人不过才喝了两碗豆浆而已,有一碗还是我送给客人喝的,你、你怎么能收客人这么多银子!?」 妇人边说边拿起银子四处望,「客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快追上去把银子还给人家!」 妇人话说得快,男人根本看不出她在说什么。 倒是小女娃眨巴着眼看着她的阿娘,奶声奶气道:「娘亲娘亲,叔叔说,长命锁!」 唔……长命锁是什么呀? 这回轮到妇人也愣住了,「客人要让拿这银子给囡囡打长命锁?」 「安康祥和……」男人终于从看着乔越与温含玉离开的方向回过神,嘴里喃喃,而后忽地看向自家媳妇,眼里满是激动,「媳妇儿,我、我想起来了!」 「什么?」妇人被男人这突然激动得两只眼睛都好似在放光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男人这般模样过。 「刚刚那位客人、那位客人是——」男人激动得险些连话都说不好,「是姜国的阿执大将军!」 「!?」妇人震惊,不敢相信。 男人心中却万分肯定。 他曾经在与姜国的交战中见过他们的大将军一面!他不会记错他威风凛凛的模样! 男人抱着自家宝贝闺女,心里忽然笃定,芜城一定会像姜国的阿执大将军说的一样,从今往后,安康祥和! 已经走远了的温含玉这会儿微微歪了歪头,问乔越道:「阿越,你那么穷,哪儿来的银子送人?」 「……」乔越一脸尴尬,「虽然朝廷不会再给我俸禄,但是阿陌也不会亏待我。」 虽然说来不大好听,但他也算不上不劳而获。 「哦。」温含玉点点头,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阿越你要是没有钱,我有啊,我可以给你。」 太爷爷给她的嫁妆丰厚得不得了,那位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楼主给她的贺礼也足够大手笔。 反正,她有的是钱。 谁知乔越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他们正好走到了四周无人的街巷转角,乔越一个转身,抬起双臂便将她围在了墙前。 296、我养你(1更) 温含玉不解地看着忽然将她按在墙上的乔越,。 只见乔越神色认真且严肃:「阮阮日后莫要再说这般的话,心中也莫要再有这般的想法。」 「什么话?」温含玉不明所以,「什么想法?」 乔越微微皱了皱眉,显然难以启齿,他用力抿了抿唇后才低声道:「我不要阮阮的钱。」 温含玉更不能理解:「可是我有的是钱。」 「那也是阮阮的。」乔越摇摇头,「身为男人身为丈夫,养家是职责,阮阮嫁给我,那往后就由我来养阮阮,阮阮可明白?」 温含玉皱皱眉:「我有钱,不能换成我养你?」 「……不能!」乔越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养家养阮阮是我的职责与荣光,如此重要的事情,必须由我来做。」 温含玉想了想,像是明白了似的,终是点了点头:「阿越,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不好养啊。」 「无妨。」乔越舒心地笑了,「我必尽我所能,让阮阮衣食无忧。」 温含玉看着乔越认真的模样,忽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笑得如他一般舒心,「那我就等阿越养我了。」 乔越正忍不住将他的小妻子搂进怀里来时,正好有人从这个街角路过,停下来一脸震惊地看着青天白日之下竟然在街上如此卿卿我我的他二人。 乔越忙着急地把手收回,谁知温含玉却是转过头来瞪那人一眼,冷冷道:「干什么?我搂我自己男人不行?看什么看?当心我揍你。」 本是目瞪口呆的那人瞬间拔腿就跑! 现在的小娘子不得了!热情不算,还这么兇悍! 温含玉这才满意地抬了抬下巴,尔后还在乔越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她的男人,她想什么时候抱就抱,想什么时候亲就亲! 见乔越一副讷讷的模样,温含玉扯扯他的头髮,给他强调道:「我们成婚了,干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别人,管不着! * 夏良语给乔陌处理身上的伤口。 看着他腰腹上那几乎要从他身上旋下来一块肉的深深伤口,夏良语难过又心疼,「乔陌,我师父她怎的突然会对你下如此狠手?」 「不过几处皮肉小伤而已,不妨事。」乔陌神色如常,宽慰夏良语道。 「伤口很深,怎么还说是小伤?」夏良语心疼地皱着眉,小心翼翼地为他的伤口上药。 药粉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在乔陌伤口处蔓延开来,使得他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夏良语顿时着急不已,「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没有,别担心。」乔陌摇摇头。 夏良语将眉心皱得更紧,「还说不妨事,你看你都疼得脸色都变白了。」 乔陌心绪有些飘飞,听着夏良语紧张关切的话,他轻声喃喃道:「我这点小伤和哥受的伤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 「乔陌?」夏良语看着乔陌出神,由不住抬手轻轻扶了扶他的肩,「你怎么了?」 乔陌这才回过神,对她微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了温大小姐对我说过的话而已。」 夏良语抿抿唇,「师父已经与平王爷成了婚,如今已经是你的嫂子了。」 「良语是说我应该改口唤她一声『嫂子』了,可对?」乔陌自嘲地笑笑,「不过她并不在意我改口与否,在她眼里,我根本就不配做我哥的弟弟。」 乔陌默了默,又道:「我确实也不配。」 夏良语想安慰他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安慰,唯有将他的肩头稍稍抓紧,过了会儿才松开,只听她又问乔陌道:「师父对你这般,平王爷可知道?」 「这种小事又何必让我哥烦忧?」乔陌又笑了笑,笑容浅浅淡淡。 夏良语没再说话,只低着头认真小心地帮他将伤口上药包扎。 过了会儿,但听乔陌问道:「良语,我师兄的脉象你可看过了?可有解?」 「我看过了。」夏良语轻轻摇头,「但是以我的本事,没有办法。」 乔陌稍稍蹙眉,少顷舒开,微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没什么所谓辛苦不辛苦。」夏良语垂着眼帘,将东西往药箱里边收,声音轻轻语气却肯定道,「我选择从宫里出来,就已经做好打算,无论发生何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乔陌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将夏良语揽进怀里来,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谢谢你良语。」 夏良语摇摇头,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双臂,回应他的拥抱。 「可是乔陌,我不想看你总是如此自责又痛苦。」夏良语靠在乔陌怀里,话语轻轻,「这是你的事情,我本不当多嘴,可我真的不想看你这样。」 乔陌欲言又止,只将夏良语于自己怀中拥得愈发的紧。 「乔陌,我不知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我也不知你究竟有何迫不得已的理由,可是我知道,亲人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说到亲人,夏良语面上满是悲戚与痛苦之色,「我能明白你想做的事情,可是你真的要为了那个位置捨弃这失去了就再也不可能拥有了的亲情了吗?」 「我可是做梦都盼着我的爹娘和兄长能够活过来,哪怕用我二三十年的性命换他们再站在我面前叫我一声『语语』,我也愿意。」 夏良语将侧脸贴在乔陌心口,眼眶愈发通红。 「乔陌,你自己与我说过,一个人最要不得的便是优柔寡断,那你呢?」夏良语轻嘆,「人活在这世上,总要学会捨得才行,有舍才会有得,不是吗?」 乔陌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将夏良语搂得愈来愈紧,不舍放开。 他乱糟糟的心迟迟得不到安静。 也因此,他根本没有察觉,此时此刻,白月西就站在窗外,面色阴郁地将夏良语与他说的话听得完完全全。 他面上神色不变,放在身侧的双手却已慢慢紧握成拳。 十指用力,好似要将什么东西捻碎了才甘心似的。 * 阿黎这会儿坐在乔陌让人给她安排的住处的门槛上,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伸长着脖子看大门的方向,努着嘴自言自语道:「小姐姐怎么还不回来,我可是打听到了有意思的事情要和她说的吶。」 阿黎正自言自语间,有人朝她走来。 她察觉到的时候反射性的将正咬到嘴里的那颗糖葫芦用力吐向来人。 ------题外话------ 290章已经放出来了,可以正常阅读了。 297、媳妇儿(2更) 来人没有躲开那颗沾满了口水的糖葫芦。 准确来说,他躲不开。 「薛病秧子?」阿黎诧异地看着胸前衣服上黏着她吐出的那颗糖葫芦的薛清辰,只见她从门槛上跳起来,骂他道,「你走过来不知道提前吱个声啊?你赔我糖葫芦。」 阿黎正说话间,那颗黏在薛清辰衣服上的糖葫芦啪嗒掉到了地上。 薛清辰非但不能嫌阿黎吐脏了他的衣服,反还要笑着与她赔不是道:「抱歉,这是薛某过失,若有下回,薛某一定注意,先提前吱一声。」 阿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不过……」阿黎看看他身后,没人,「你没在屋里好好呆着到这儿来干什么?玉芝都被你送会青川城了,这儿没你找的人。」 「薛某是来找阿黎姑娘的。」薛清辰客气道。 他话音方落,梅良不知从何处忽地凭空出现,就站在薛清辰面前不过半步的地方,盯着他,面无表情道:「何事?」 薛清辰被这忽然出现还离自己近得就要踩到自己身上来的梅良惊了一惊,阿黎也被他吓了一跳。 梅良看着呆愣的薛清辰,又问了一次:「你找我媳妇儿何事?」 薛清辰吃惊更甚。 媳妇儿……? 阿黎听着也是愣了一愣,尔后跳起来,「没良心你瞎说什么!?」 阿黎边嚷边扬起手要朝梅良身上打,可将他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她竟不知究竟要打这个巴掌打到他身上哪一处好,最后她生气地撒下手,恨恨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没良心死八碗,你再敢胡说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 「不信。」梅良转过身来看向阿黎,面上神情不变,「打死我,你就要守寡了。」 阿黎没想到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呆头呆脑的梅良竟然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懵了。 梅良心中颇为满意,看来这些日子他没少走动专听人说夫妻间的或是女人的事情。 看,这坏脾气的丫头马上就乖乖听话了。 梅良正这么得意地想着,阿黎方才那没有落下的巴掌这会儿忽地就狠狠朝他脸上招唿来。 「啪——!」梅良被阿黎抽得登时往旁踉跄了两步。 他摸着自己被抽得红红肿肿的脸愣愣地看阿黎。 为何又抽他? 难道是他说的不对? 他说的有何不对? 只见阿黎又一次扬起巴掌。 梅良想起昨个儿在街上看到的一个女人打男人的情况,于是立马蹲到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一手抱着自己的头,盯着地面看,大声道:「媳妇儿我错了!别打了!」 阿黎正要抽出的巴掌瞬间就定住了。 她气得面红耳赤,但看梅良这突然蹲下认怂的模样,她完全惊愣住了。 这没良心啥子情况!? 随即,阿黎就回过了神,气恼地用力跺跺脚,骂他道:「你叫谁媳妇儿呢!?谁是你媳妇儿!你再乱叫我打死你!」 只听「笃笃笃」三声狠狠的跺脚声,阿黎脚下的地面开裂再开裂。 可见她是气到了极点。 偏偏梅良还一副没有察觉的木讷模样,甚至实诚道:「咱俩不是睡过了?你不是答应嫁给我了?不是像小乔和温含玉成婚那样?那你不就是我媳妇儿了?」 「啪——!」梅良话音才落,另一边脸上也高高地肿起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他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自己也懵了。 为何还抽他? 他说的明明都是事实啊。 「丫头,你别是反悔了不嫁给我了?」梅良非但没被打出一丝火气来,反是更木讷地看着阿黎,「这不成,我都已经做好要娶你当媳妇儿和你好好过日子的觉悟和准备了。」 阿黎气得七窍生烟,又想要打梅良,可看着他被自己抽得既红又肿的两边脸颊,她抡起的拳头却又落不下去。 气愤之下,她只能伸出双手用力捏住梅良嘴,气煞煞骂他道:「不准这么叫我!我还没有嫁给你!还不是你媳妇儿!你要是再敢乱叫,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说完,阿黎将捏着的他嘴用力往外一扯后才松开手。 梅良觉得自己的嘴都要让阿黎给扯脱了,合都有些合不上,加上两边脸颊火辣辣的疼,以致他说话都变得有些不清楚,「辣神马嘶候愣叫?」 阿黎听着他这口齿不清的话一愣一愣的,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梅良看着她这一笑,莫名有一种自己的脸好像也不是那么疼的感觉。 不过才一小会儿,阿黎便又恶狠狠地瞪他:「我还没有嫁给你,你就不能叫!」 「哦。」梅良应了一声,又问,「辣你神么嘶候嫁给我?」 他的嘴比方才恢復了一些。 这个问题阿黎没有回答,而是又用力捏了一把他的嘴,骂他道:「不准问!再问的话,我就再抽你!」 梅良的嘴被捏着没法说话,只能点点头。 小乔说了,从那天他和这个丫头睡觉了开始,不管这丫头说什么他都得听着。 「起来。」阿黎踢踢还蹲在地上的梅良,「你蹲地上干啥子。」 梅良心里道:他昨儿个学来的就是这个。 就在这时,从诧异到目瞪口呆再到心中瞭然的薛清辰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由不住问道:「阿黎姑娘与梅公子当真是一对欢喜冤家,阿黎姑娘与梅公子这是……先行了夫妻之实再行夫妻之礼?」 「薛病秧子你笑啥子笑!」阿黎气瞪薛清辰,「啥、啥子夫妻之实!你别胡说!你要再胡说八道,别以为你是病秧子我就不敢打你!」 「薛某失礼,在此和阿黎姑娘赔不是。」薛清辰忙赔礼,但面上的笑是如何都止不住。 阿黎虽气,却也无可奈何。 她只能光嘴上放狠话,可不敢真的对薛清辰动手,照他那身子骨,她一巴掌可能都要抽去他半条命,她不敢,玉芝会恨死她的。 「你还没有说我你来找我啥子事?」阿黎想不明白薛清辰能有什么事情找她的。 「薛某想来找阿黎姑娘或是梅公子打听个事情的,却不知阿黎姑娘与梅公子有无听闻?」薛清辰态度客气。 「你先说说看呗。」 298、在劫难逃(1更) 「敢问阿黎姑娘,可知我羌国荣亲王送回到我国君上身边之前可有发生什么事?」薛清辰客气地问。 阿黎震惊地看着薛清辰:「你咋个知道我知道?」 「薛某不知道。」薛清辰微笑摇摇头,「薛某不过是猜想而已,觉得阿黎姑娘兴许会知道,看来薛某没有猜错。」 「薛病秧子,你是不是聪明得有点可怕了啊?」阿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重新认识认识薛清辰,「连我喜好啥子打听到了啥子你都猜想得到。」 「不敢当。」薛清辰态度谦虚,「阿黎姑娘既然知道,不知能否告诉薛某?」 「我也不算是知道,我就是听说的而已,听守城的那些个兄弟们说的。」阿黎并不觉得这有何不能说,毕竟她这也是从别人那儿打听得来的,本也打算跟小姐姐说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可以打啥子坏主意对付王爷头儿啊,不然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阿黎姑娘只管放心。」薛清辰笑笑,「薛某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乔大将军的事情。」 阿黎定定看着薛清辰,似在看他是不是在说谎话,少顷后才道:「我听说当时可是你们羌国的皇帝头儿亲自来接那荣亲王的,可把王爷头儿的兵们都惊呆了,都纷纷在说关于那荣亲王的各种事情。」 「不过你们羌国的人好像并不愿意你们皇帝头儿把荣亲王接回去,所以当时荣亲王才从这芜城城门外走了没多远,就从你们羌国前来接他的队伍里射出来一支箭。」 「听当时在城头上守城的士兵们说,那一箭威勐极了,比百步穿杨还要有气势多了,那荣亲王根本没法躲开,也没有人拦得住那一箭,荣亲王身边的人只来得极碰上那支箭的箭杆而已,然后那支箭就把荣亲王的左边肩膀给穿透了!」 「要是荣亲王身边的人没有碰着那支箭的箭杆的话,那支箭穿透的可就是他的心脏了!当场就没命了!」 「还听说你们的皇帝头儿当时是冲上前来把疼得晕过去的荣亲王给抱走的!」 阿黎说着只觉自己浑身要泛鸡皮疙瘩,光是想着她嘴里的羌国皇帝头儿着急忙慌地像抱女人那样把荣亲王打横抱走的画面,她就觉噁心。 这男人对男人…… 她还是难以接受! 薛清辰静静地听着阿黎的话,面色愈来愈沉。 阿黎看薛清辰面色不太对,不由道:「薛病秧子,你脸色咋个这么难看,别不是你、你对荣亲王——」 阿黎被自己脑子里突然闪过的想法惊到,以致她连忙往旁退开好几步,只当薛清辰噁心似的,骂他道:「你不是有玉芝了吗!?」 「……!?」薛清辰被阿黎这飞跃得厉害的想法惊住,尔后恍悟,哭笑不得道,「阿黎姑娘万万不可误会,薛某与荣亲王之间不过是寻常交情而已,并非阿黎姑娘想的那般。」 「那就好那就好。」阿黎舒了口气,一边拍拍自己把自己给吓了的心脏,「你要是那种人,我就替玉芝把你打死!」 薛清辰:「……」 「不过——」阿黎又盯着薛清辰,「你既然对荣亲王没那种心思,你又特意打听这个事情干啥子?」 「作为荣亲王的相识,薛某自然是担心他的安危,但薛某更关心的是朝他射出那一箭的人。」薛清辰听似平静的话里实在带着浓浓的嘆息。 阿黎皱皱眉,「你担心你们的皇帝头儿会因为这个事情处置了那个射箭的人?你……认识那个射箭的人?」 「不是担心,而是我羌国君上定会因此事处置射箭之人。」薛清辰嘆息声更重,「薛某不仅是认识那射箭之人,薛某与他,更是有着匪浅的关系。」 阿黎把眉心皱得更紧,难以理解:「你既没有看到当时发生的事情,也没有见到那个射箭的人,更不知道他是谁,你就这会儿听我说说而已,咋个就知道他和你有关系了?」 「阿黎姑娘方才不是说了?」薛清辰反问。 「我说了?」阿黎愣愣,「我说啥子了?」 「阿黎姑娘不是说了那射箭之人的气势比百步穿杨要威勐多了?」薛清辰眸中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忧虑,「在我羌国军中,能有此等气势兼此等胆气敢在君上面上夺荣亲王性命的人,除了薛某长兄,再无二人。」 阿黎目瞪口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倒是听得站在旁边似乎并不打算说话的梅良忽然插嘴道:「听说你们羌国的圣上可是能为了他的老情人屠尽属下九族的人,是不是?」 「是啊……」薛清辰不想承认这个事实都不行,只见他闭了闭眼睛,沉沉嘆息道,「我们薛家啊,在劫难逃了……」 * 乔越离开芜城的前一个夜里,他与乔陌秉烛长嘆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将窗户纸完全染白,他们兄弟二人仍无人有分毫倦意。 温含玉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只等他一起来把早饭用了便启程。 乔陌亲自送他们出城,温含玉却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只是理会不停与她请教问题的夏良语而已。 登上马车前,她还难得地伸出手拍拍夏良语的肩:「要是你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收几个徒弟帮忙打下手了。」 「我的医术……」夏良语面有惭愧之色。 「你的医术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温含玉按了按她的肩,「你可以的。」 夏良语看着面色淡漠但眸光却坚定的温含玉,恍惚有一种她的父亲在拍着她的肩头告诉她她可以的似的,令她由不住红了眼眶。 「是,师父,我定不负师父所望。」夏良语用力点点头。 温含玉本想说她对夏良语并没有什么期望,但看着她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的模样,她便作罢,收回手,登上了马车。 阿黎与薛清辰已经在马车里坐好,温含玉登上马车时只听阿黎盯着薛清辰道:「薛病秧子我可告诉你,你别要见我小姐姐生得漂亮就对小姐姐有啥子歪心思啊。」 薛清辰笑道:「阿黎姑娘只管放心就好,薛某心中只有玉芝姑娘一人。」 「这还差不多。」阿黎这才满意点点头。 然,阿黎话音才落,便见着两幢高大的身影一块儿挤进了马车里来,瞬间将本是还颇为宽敞的马车挤得满噹噹。 乔越坐在温含玉身旁,梅良坐在阿黎身旁,齐刷刷盯着独自坐着的薛清辰看。 薛清辰:「……」 若不是他这身子骨如今无法驾马,他也实在不想坐在这马车里的。 「没良心你挤进来干啥啊?」阿黎嫌弃地用力推着梅良,「你不是有马吗?你自己骑马去啊。」 乔越没有说话,而是从温含玉的这一侧坐到了另一侧来,坐到了她与薛清辰之间,哪怕她与薛清辰本就没有挨着坐。 薛清辰:「……不若薛某出去骑马?」 「二公子的身子骨不宜太过颠簸,坐着即可。」乔越伸手将他拦了住,淡淡道。 「我们也不是觉得你这身板能对温含玉和这丫头做什么,就是不顺眼你和她们坐一块儿而已。」梅良也跟着开口道。 此乃大实话,让薛清辰愣了愣后忍不住笑了,不得不承认道:「若是换做薛某,薛某怕是也与二位无二致。」 乔越并不辩解。 他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他的阮阮,自然是要和他坐一块儿的。 「到达下一座城池前,薛某需独自离开了,大将军若是不放心,只管注意这薛某的一举一动便是。」薛清辰看着乔越,「倒是大将军的这副容貌,怕是要贵夫人帮变一变才是。」 ------题外话------ 我觉得我应该深刻检讨,是不是我写得太难看了,所以你们都不愿意给我留言了。 蹲角落。 299、作装扮(2更) 阿黎坐在客栈的院里,托着腮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屋门,问身旁一逮着机会就抱了好几罈子酒来喝的梅良:「没良心,你说王爷头儿和小姐姐究竟在屋里干啥子啊?这么久还没出来。」 梅良喝了一大口酒,想也不想就道:「做不可告人的事。」 「啥子叫不可告人的事?」阿黎顺口就问。 梅良脱口而出:「就是小乔和温含玉洞房那夜你和我做的那种事情。」 于是,梅良成功地被阿黎一脚给踹到了地上,同时被她扯着耳朵骂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照死里打!」 「哦。」梅良揉揉被踹得快裂开了的屁股,实话都不让说,女人真不讲道理。 而此刻在屋里。 乔越目瞪口呆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副傻了的模样。 温含玉站在他身后,正双手搭在他肩上,将脸凑在他胖,与他一起看着铜镜中的他,眸中闪着惊艷的光,嘴角扬着高兴的弧度,「我的阿越就是完美。」 「……」乔越却不能从惊愕中回过神,愣愣地问她道,「阮阮确定……我要这副模样?」 「不然呢?」温含玉点点头,因满意而笑盈盈的,「多好看不是?」 乔越:「……」 「好了,你可以站起来出去让阿黎和梅良看看是不是很好看了。」温含玉推推他。 乔越不动,反是一脸为难:「阮阮真的不打算给我换一个打扮?」 「为什么要换?」温含玉微微挑眉,「难道阿越你嫌我的手艺不好?」 「不是阮阮手艺不好,而是……」乔越更为难,「这副打扮着实不适合我。」 「谁说不适合?我觉得就很适合!」温含玉抓着乔越的双臂硬是将他从凳子上推了起来,同时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愈发肯定道,「就是很合适,这身衣裳也和阿越很相配,好看到完美!」 温含玉说着,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乔越这会儿完全没有也亲她一口的心思。 偏偏温含玉扬着脸盯着他,他不得不低下头也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表示他很高兴。 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然温含玉可不管他拒绝与否,抓着他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将他拉出了屋。 院子里,阿黎又正要打梅良,听到屋门响动的声音,她便放过了梅良,当即转过了身来。 「小姐……」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温含玉与乔越,阿黎险些惊掉了下巴,以致老半晌才把没说完的字给从嘴里蹦出来,「姐?」 就连梅良也睁大了眼看着他们。 准确来说,是看着乔越。 只见乔越头上珠翠步摇,脸上胭脂水粉,身上软罗衣裳,根本就是女子的打扮! 除了作为女子高得太过分之外,其他任何一样都没毛病! 那本是宽阔的肩被他这身衣裳完美地遮住了,就连那本是平坦的前胸也不知道温含玉是用了什么法子,看起来竟也不是扁扁平平的,就真真像女人当有的一般。 阿黎抬手合住自己惊得快要掉了的下巴,然后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不敢相信道:「小姐姐,这是……王爷头儿吧?」 乔越觉得自己这会儿可以找来一把铲子,刨个坑,把自己躺进去了。 太丢人! 温含玉却不这么觉得,只见她难得笑得一脸得意,「怎样?是不是惊呆了你的脑子美瞎了你的眼睛?」 乔越:「……」 阿黎将脑袋点得好像小鸡啄米般用力,两只眼睛都在放光,要不是乔越是男人还是温含玉的男人,她这会儿只怕已经巴到他身上将他看得仔仔细细了,忍不住惊嘆道:「小姐姐,要不是我知道他就是王爷头儿,我一定不会怀疑他是男人!漂亮得不得了!」 「哎哎,小姐姐,你们中原不是有啥子青楼花魁的吗?我听说花魁就是最最最漂亮的女人,我觉得王爷头儿比花魁还花魁!」阿黎把自己能想到的形容美人的话都说了,「王爷头儿,你这样子走出去,一定一定会有很多男人为你打架的!」 乔越说不上话,又不能将自己身上这身行头给扯下来,只能深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 他不需要男人为他打架! 然他才背过身去,那本该只对酒有兴致的梅良竟凑到了他跟前来,抬起手碰碰他头上的步摇又戳戳他施了脂粉的脸,最后再扯着他的衣服朝他的胸膛看看,末了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小乔,不过小乔你这么打扮确实好看,比那个丫头好看多了。」 「没良心你——」阿黎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但在看到乔越那张明明生为男人偏偏稍做打扮后竟然像仙子一样美貌的脸时,她顿时就泄气了,「说的真对。」 她就是没有王爷头儿漂亮! 乔越:「……」 就在阿黎被乔越的美貌打击得体无完肤时,她看了梅良一眼,忽尔,她晶亮着眼睛转头去看温含玉,兴沖沖道:「小姐姐小姐姐!你能不能再照这个装扮再打扮一个人啊!?」 「嗯?」温含玉看着她,「打扮谁?你?」 「不是我。」阿黎抬手一指,指向梅良,「他!那个没良心的!」 温含玉当即看向梅良,眨了一眨眼。 梅良毫无反应,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 本因这副装扮而垂头丧气的乔越此刻忽地抬起了头来,看向梅良,笑得意味深长道:「小师叔,你做错了事,就该好好听阿黎姑娘的话,不能说不。」 「就是!」阿黎附和。 温含玉将梅良上下打量一遭,虽然比不上阿越的模样,但也算得上英俊,「成。」 于是,梅良被乔越推进了屋。 阿黎兴高采烈地紧跟在后边。 接下来的时间,阿黎兴致勃勃地坐在桌旁看温含玉与梅良打扮。 乔越则是站在旁憋着笑看温含玉给梅良打脂粉上口脂,盘简单的髮髻,簪上步摇钗子,最后将她本是为乔越多准备的一套裙裳递给梅良换上。 梅良拿着那软飘飘的纱质裙裳,不情不愿:「不穿不行?」 不等阿黎说上什么,乔越便已经替她道:「我都穿了,小师叔你怎能不穿?你可是要听阿黎姑娘话的人,阿黎姑娘可不答应你不穿。」 阿黎觉得乔越这话没毛病,是以就紧跟着点了点头。 当看着换好了裙裳的梅良,阿黎巴在铜镜前反覆地看看自己又看看站在一起的梅良和乔越,愤愤不平道:「小姐姐,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明明我才是女人,为啥子要让没良心和王爷头儿生得比我都好看!?」 温含玉看阿黎嫉妒得腮帮子鼓鼓的模样,觉得很是可爱,由不住伸出双手揉揉搓搓她的脸,一脸认真道:「没事,阿黎的清秀可爱是他们比不了的。」 阿黎被温含玉这捧脸揉揉弄得莫名其妙的脸红,她怎么觉得小姐姐这会儿比男人还男人呢!? 梅良与乔越则是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而后同时朝前一步,一人拉开温含玉,一人则是扯过阿黎。 乔越握着温含玉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来,道:「阮阮,我的脸当是比阿黎姑娘的好揉。」 梅良则是学着温含玉的模样捧住阿黎的脸,揉揉又搓搓。 阿黎回过神,一巴掌直接将他招唿在地,「没良心你干啥子!?谁让你对我动手动脚了!」 梅良捂着脸:「我只动了手,没动脚。」 阿黎:「……」 温含玉这会儿也是毫不犹豫地推开乔越的脸,嫌弃道:「刚给你化好的妆面,揉什么揉。」 乔越:「……」 当他们走出客栈的时候,客栈掌柜和跑堂的都瞪大了眼,皆一副既惊艷又懵了的模样。 他们记得这两对小夫妻进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儿的啊! 难道往房里一关之后,女人就能长高,男人就能变矮!? 还有,女人变高就算了,还变得太大爷的美人了吧!? 于是,正如阿黎所言,路上没少男人为乔越和梅良打架。 薛清辰坐在街头的茶楼里喝茶,甫一瞧见他们出现,险些惊掉了自己手里的茶盏。 茶楼里,吃茶的人正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300、薛家事(1更) 温含玉与乔越几人佯装在茶楼里绕一圈找位置,最后在薛清辰身旁的空桌上坐下。 小跑堂当即提着茶壶上前来,热情地招唿他们的同时总忍不住朝他们面上瞟。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生得如此高大还如此像仙女的女人! 还有这两个瘦瘦小小的男人,竟然也漂亮得不像话。 外乡来的人吧?他可还从来没见过他们八木镇的人这样来配对的。 阿黎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苗疆没有的差点,一边好奇地听着这茶楼里南来北往的客人交谈的话。 梅良对喝茶没有兴致,却也没有酒喝,只一动不动地坐着。 乔越轻轻呷着口感苦涩的茶水,神色温温淡淡,瞧不出喜与厌。 温含玉则是将对这劣质茶水的嫌弃清楚地表现在面上,不过左右无事,她便抓了一小捧瓜子来嗑。 「咱羌国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们都有听说没啊?」有吃茶的人道。 「哪能没听说啊。」说话的人语气里是重重的嘆息,「这些事情,如今除了还不懂事的孩子,还能有谁没听说啊?就连那些几乎不出门的小姐妇人,怕也没有不知道的。」 「那可是芜城啊!咱羌国多少的生意在那里啊,咱君上就这么、就这么为了一个男宠把芜城送给了姜国!」因为愤慨,说话人的声音都不禁变得高昂数分,一时间惹得整个茶楼里的人纷纷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来。 只见身旁赶忙有人拉住愤慨得拍桌站起来的他,紧张道:「你没事嚷嚷这么大声干什么!?这话要是传开了去,你还有命活着吗!?快坐下!」 「这事咱百姓有谁知道的不气愤的?可是咱气愤有啥用?就连薛大将军都难以倖免君上的责罚,咱这些平头老百姓能做得了什么?如今咱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这条小命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我要是薛大将军,我也会这么做!荣亲王那个妖人就是来祸害咱羌国的!就合该被乱刀砍死,被乱箭射死!」 「可他有君上护佑,谁也奈何不了他啊!看看,薛大将军做了件咱百姓无不叫好的事情,结果呢!?」 说到这儿,整个茶楼便无人再接着往下说,一时间人人缄口沉默,面色凝重,气氛瞬时陷入了一股难言的沉静中。 便是向来处事不惊的薛清辰也都是一副凝重的神色。 阿黎看看面色不佳的薛清辰,再看看气氛沉重的茶楼中众人,磕巴磕巴着手里的瓜子,使得这嗑瓜子的声音在此时的茶楼里显得尤为清晰,也尤为刺耳。 有人转过头来,愤怒地瞪着她,阿黎被他忽然一瞪瞪得吓了一跳,忙将自己手里的瓜子放下,正好奇地想要问什么,乔越先她一步问旁人道:「失礼,我等几人从偏远之地到八木镇来投靠亲戚,今日方到,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乔越常年居于西疆,对与西疆毗邻的羌国习俗已颇为熟悉,这一张口的羌国口音学的没有十成像也有八分相似,并不会惹人疑。 倒是阿黎,她那一口四不像的强调要是张了口,必引来旁人的怀疑。 只是乔越这会儿却比阿黎更引来旁人的注目。 只因他这粗犷的声音与他现下这番赛天仙的女子装扮实在是不相符!以致周遭众人皆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这、这么美的女子,这声音是不是太可怕了点儿!? 乔越这才意识到众人为何皆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顿觉尴尬不已,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朝众人轻轻一笑,客气地道:「敢问诸位,可否告诉在……告诉小女子,薛大将军如今如何了?」 说出「小女子」三字自称时,乔越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已恨不得捏着自己的脖子呕吐。 他决定,以后绝不能再由阮阮这么对他胡乱打扮! 阿黎嘴里正含着茶,直接一口喷到了身旁的梅良脸上。 梅良:「……」 温含玉憋了笑。 茶楼中众人这会儿像都没有瞧见阿黎的无礼似的,无不因乔越这微微一笑给看呆了。 美人就是美人,不笑已经足够动人,这笑起来的模样,简直就是勾魂! 乔越稍稍深吸一口气,抓肝挠肺的无奈。 好不容易有人从乔越这美人一笑中回过神来,却还需要先喝一口茶缓缓自己情不自禁就怦怦直跳的心,做了一个深唿吸之后才道:「薛大将军在荣亲王从芜城回来的时候,拿箭将其射杀,要不是那荣亲王身旁的人扑出来,那荣亲王当时就已经死在了薛大将军的箭下了!」 「薛大将军这是在为民除害,但是这却惹恼了君上,不仅要治薛大将军的罪,还要——」这似乎是一个让人哪怕是提及都觉残忍以及不忍的事情,才让说话的人慾言又止。 一直沉默的薛清辰此时终是沉不住,问道:「如何?」 「君上不仅要治薛大将军的罪,还要诛杀薛家九族!」 「听昨儿个从京中来的商人说,皇命已经下了,薛家九族上下老小都已经被关押入狱了!」 「就连薛家那个入宫为妃的前贵妃娘娘都没能倖免!」 「君上他——」又是一阵沉沉的嘆息,「那可是先皇的妃子啊,照说可也是君上的母妃啊……」 「那荣亲王可真是君上的心头肉啊,竟然能为了他而将薛家九族诛杀!」 「荣亲王就是个祸害!怎么死的不是他!」 「听说本来君上并不是要诛薛家九族的,但是薛将军射杀荣亲王失败后便消失不见了,君上大怒之下就将抄斩薛府满门改成诛杀九族!」 「君上为了荣亲王个妖人连薛家的军队都不要了!」 「有这样的君上,我羌国只怕早晚要覆灭啊!」 说这话的人当即被身旁的人用力捂住了嘴,「这话万万说不得啊兄弟!」 「你不想要命,我等还想要命呢啊!」 「你可别害了你自己又害了咱们!」 可看他们人人愤慨到眸中充血,谁说他们心中又不是如此想的呢? 薛清辰本就颇显苍白的面色愈来愈惨白,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愤怒到想要拍案而起却又不得不老实坐着唯能死死握紧双拳来表达自己心中愤慨的话,只觉自己脑中乱闹闹的,有些连面前的人都瞧不清了。 诛九族…… 大姐都没能倖免于难,小妹如今是否也已经在大狱中? 只当此时,只听有人又道:「听说薛家的二公子身子骨很不好,前些个月死了?」 「是啊,听说是死了。」 「死的好啊,不然这会儿入狱,到时候只会落得个死无全尸还没人帮忙掩埋的下场。」 「君上如此愤怒,只怕到时候薛家上下被处斩的时候,连一个帮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 「敢帮他们收尸那就等于是和君上对着干啊,谁敢啊?」 「哎……」 「你们说,薛大将军是逃到哪儿去了?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薛家九族被诛杀吧?」 「谁知道呢,没人知道薛大将军如今在哪儿,心中又究竟在想什么……」 一阵相对的沉默后,忽然有人声音低低,带着颤抖道:「薛大将军他……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有人惊跳起来,厉声道,「薛大将军不可能死的!你别胡说!」 「可、可是他要是没死的话,他为何不出来救薛家的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应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也要保全亲人吗?如今要被处斩的可是他的九族啊!就算救不了所有人,可至少保住老幼妇孺啊!毕竟君上当时要治罪并不是薛家九族啊!」 一时之间,茶楼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没人说话。 没人能说得上话。 是啊,真正的男人,是不该让老幼妇孺陷入苦难中的。 薛清辰一言不发,就这么一动不动如石雕一般坐着,良久良久,乔越才站起身,将手搭在他肩上,淡淡问道:「二公子可还好?」 「薛某没事。」薛清辰艰涩地笑笑,「乔兄怕是还要再随薛某走一段路了。」 「何处去?」 薛清辰喝下杯中早已经冷透的茶水,「薛家。」 301、纸飞鸟(2更) 羌国帝京的冬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寒风颳到身上,似要将人撕裂开才罢休似的。 曾数次有朝臣提议将都城迁到气候较为良好的芜城去,但因羌国经济实力有限而将此事搁置了,待到南门川即位时,他将此事提上了议程,甚至已经决定好要将都城迁到南来北往商客甚比都城的芜城去。 但如今,南门川却是为了一个荣亲王,毫不犹豫地将芜城拱手让人,哪怕众人心中反对,却没有一人敢说一个「不」字。 薛家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谁都不想拿自己九族的性命去玩笑。 羌国帝京的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寒。 温含玉窝在炭盆边,手捧着热烫烫的红枣枸杞茶,听着窗外唿唿的风声,莫说到外边去,就是站起来走动走动她都不愿意。 阿黎坐在她身旁,将几只地瓜放在炭盆里的炭灰上,让炭火烤着,时不时伸出手去戳一戳看看它们是否熟了。 梅良坐在窗户旁的地上,身上还是温含玉与乔越成婚时那身锦袍,像不知冷似的,根本没有添上一件衣裳。 他在喝酒,他好像只要能够喝酒,其他的事情都不算事。 屋里只有他们三人。 阿黎手里也捧着一杯红枣枸杞茶,闻着那甜甜的香味,问温含玉道:「小姐姐,你真的不和王爷头儿一块儿去?」 「不去。」温含玉斩钉截铁,「冷死了,不想动,只要不是致命的事,我就在这客栈里呆着等着就行。」 说着,她还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厚斗篷,将自己捂严实了。 阿黎慢慢喝了一口热烫的茶水,又问道:「小姐姐你就不担心王爷头儿啊?这可是在羌国的都城呢啊。」 「没什么好担心的。」温含玉也喝了一口茶水,暖和,舒服,「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也不会做将自己置于险境而没有后路的事情,男人想要做的事情就该果断去做,危险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就好了,所以,我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阿黎想了想,好像觉得有点儿道理,不过,「小姐姐,我觉得王爷头儿好像很相信薛病秧子,但薛病秧子终究是羌国的人,王爷头儿就不怕薛病秧子会害他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温含玉又喝了一口热茶,「有些人可能原本就不需要什么非相信不可的理由吧,就像我觉得你可信,没什么理由一样。」 阿黎没想到温含玉会拿自己来作比方,她愣了愣,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小姐姐虽然有时候有些蠢蠢的,但是这会儿说话好像都挺有道理的!」 「蠢蠢的?」温含玉盯着阿黎,微微眯起眼,「阿黎你什么意思?」 她蠢? 她哪里蠢了? 阿黎被她盯着非但不觉得害怕,反是嘿嘿笑了起来,「小姐姐在和王爷头儿相处的事情上就有些蠢蠢的啊。」 「怎么说?」温含玉皱了皱眉心。 于是,两个女人的话题说着说着就变了。 梅良边喝酒边竖了竖耳朵听她们说话,只觉无趣的很。 小乔不地道,这两个女人都比男人还能耐,哪里需要他留下来守着。 不过…… 梅良将目光落到时不时吃吃笑的阿黎身上,看着看着,他渐渐觉得留下来守着也没什么不好。 * 荣亲王府。 南门川本不为夏君遥开设府邸,而是将他时刻留在宫中,留在自己身边。 但在他登基之后,为了彰显夏君遥的身份,他便特意为其开设府邸,其府邸之广,不亚于一品大臣的府邸。 不过府邸虽设,夏君遥却鲜少会到这荣亲王府中来,而是在宫中他的寝宫居多。 然,每月都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到这荣亲王府中来,独自过一日没有南门川在身旁的日子 每月的初五。 今日正是初五。 荣亲王府守卫森严。 每个月的初五这日,荣亲王府的守卫都会变得森严。 看那守卫的阵仗,薛清辰便知夏君遥仍如从前那般,让南门川放得他独自过一天。 薛清辰看一眼荣亲王府门前的侍卫,再转头看一眼自己身旁的乔越,压低声音道:「走吧,乔兄。」 然,经过一番乔装打扮过后的他二人还未走近,便已被府门前的侍卫拦住,厉声道:「来者何人!?没看清这是何处吗!?还不快滚!」 正当此时,旁有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发生了何事?」 那拦人的侍卫见着来人,当即一改冷厉的态度,变为谄媚道:「方公子,这两人不知来干什么,我等这将他二人拦下好好审问审问。」 薛清辰闻声转头,见到手中正提着一只食盒的方超。 方超正皱眉盯着他看的时候,薛清辰从怀里摸出一只纸折的飞鸟递给了他,恭恭敬敬道:「听闻圣上在找能让王爷心情变好的人,小人会一些手艺活,王爷要是没有见过的话,应该会喜欢的。」 方超一瞬不瞬地盯着薛清辰手里的纸飞鸟看。 他记得……薛家的二公子最善用纸折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他见过的。 但是眼前这人—— 薛清辰不见他说话,便抬起头来,朝他笑了一笑。 那拦人的侍卫以为方超并不看好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正要将他骂开,只听方超沉声问薛清辰道:「这纸飞鸟是你折的?」 「正是小人。」薛清辰态度毕恭毕敬。 方超默了默后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乔越,「那他又是何人?」 「小人只是会用纸张折成各式各样的东西,小人身旁的这位哑巴兄弟则是能让这些小东西活过来。」薛清辰说着,将那纸折的飞鸟递给乔越。 乔越将纸飞鸟接过,放在手心,尔后调息,用内力朝手心里的纸飞鸟吹了口气。 但见那他手心里的纸飞鸟便像活过来了似的,在他手里飞了起来,令荣亲王府门前的侍卫目瞪口呆起来。 不过只少顷,薛清辰便抬手按住了乔越手里的纸飞鸟按住,再一次恭敬地笑问方超道:「不知小人可有荣幸能为王爷解忧?」 方超这才点点头,冷声道:「跟我走吧。」 本还想将薛清辰与乔越二人拦住的侍卫们在见过方才那不可思议的纸鸟飞起来的一幕后非但没有将他们拦住,反是往旁虚虚让开身,让他们随方超进府去。 荣亲王府里的侍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方超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薛清辰与乔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哪怕是到了夏君遥的庭院,庭院里的侍卫也只有增而无减。 院子里的侍卫再一次将薛清辰及乔越拦住,厉声道:「来者何人?」 方超道:「请来为王爷解解烦闷的手艺人。」 侍卫并不让开,反是更为厉声道:「此事需向圣上启禀过才行!」 方超提着食盒的手抓捏得紧紧,正要说什么时,他们身后门窗微掩的屋子里传来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本王不过是近来心情不顺畅,想找些有意思的人来给本王解解乏,这也是圣上允准了的事情,怎么?是本王的话不好使,还是圣上的话不好使了?」 话音未落,站在门边的人便已经将屋门打开。 身上裹着一领纯白狐裘的夏君遥跨出门槛,面色阴冷。 那侍卫赶紧深深躬下身,惶恐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本王懂了,汝等并不是圣上派来保护本王的,而是派来监视本王的。」夏君遥冰冷的目光从那侍卫身上扫过,「可对?」 「属下不敢!」那侍卫当即惊得跪到了地上。 若是荣亲王在圣上面上说上他任何一句不是的话,他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属下这就退下!」侍卫额上冷汗涔涔。 说着,他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了一旁。 夏君遥淡淡看了薛清辰与乔越一眼:「进来吧。」 ------题外话------ 281章新婚夜和283章荒唐已经解禁,还没有看过的姑娘们可以去看了。 302、画中阿雪(3更) 整个荣亲王府无一处不富丽堂皇,仅仅是由这个府邸,就能知晓南门川对夏君遥有多宠爱。 但夏君遥的「青阁」却与这整个府邸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这间屋子,雅致到几近朴素。 「二位随意坐吧。」夏君遥朝乔越与薛清辰客气地点点头后便在窗户边的茶几旁坐了下来,「方超,再拿一坛酒来。」 向来喜好煮茶饮茶的他,如今这屋里不见一只茶具,唯见茶几上摆放着酒壶与酒盏,茶几旁还放着一只倒空了酒的酒罈。 方超非但没有动,反是皱起了眉,「王爷,你已经喝了一坛了,不能再喝了。」 「不喝酒,那你让我拿什么招待客人?」夏君遥平静反问,「我已经不煮茶了。」 方超将眉心再拧得更紧些,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手中的食盒放到茶几上,将食盒里的茶酥放到桌上,退下时才道:「属下这就去把酒拿来。」 见薛清辰与乔越仍站着,夏君遥又道:「怎还站着?坐吧,我这屋子虽是简陋了些,但唯一的好处就是就算是南门川来了,没有我的答应,他也不能够进来。」 薛清辰在他对面落座,乔越却是在盯着这朴素的屋子瞧,眸光沉沉。 「王爷看得出是薛某?」薛清辰不惊不诧问。 「看不出。」夏君遥很诚实,「不过是知晓二公子的手艺,看得出二公子手中的纸飞鸟而已。」 薛清辰将他一直拿在手中的纸飞鸟放到了茶几上,「王爷见到薛某一点也不惊讶?」 「我知道二公子一定会来。」夏君遥笑笑,「没有茶水招待,还请二公子多担待了。」 「不是有酒?」薛清辰也客气地笑了笑,「不过薛某记得王爷向来喜茶不喜酒。」 「清醒得太久了,想醉一醉。」夏君遥看向迟迟没有落座的乔越,「这位兄台可是觉得我这屋子有何好看的?」 看来他并没有认出他眼前这人是乔越来。 抑或是说,他根本没有想过乔越会与薛清辰一起出现在他这府邸里。 乔越并未说话,只是扮好薛清辰给他决定的「哑巴」的角色,他摇了摇头,这才在薛清辰身旁坐下。 夏君遥多看了他两眼,并未多疑。 方超此时捧了酒进来,夏君遥接过,将三只空碗放到他们各自面前,各为他们满上一碗酒。 薛清辰看着满满的酒,道:「薛某还从不知道王爷喝酒还是用碗的。」 夏君遥已端起了酒碗,「今时今刻,二公子怕是不介意与我喝上一碗吧?」 「自然。」薛清辰也端起酒碗,朝夏君遥手中的酒碗碰了一碰,「今日若是不喝,怕是日后再没有机会与王爷喝上这么一碗了。」 薛清辰与夏君遥兀自喝了一口酒后才发现乔越并未举碗,夏君遥朝他递了递酒碗,乔越定定看着他,少顷后才捧起酒碗,朝他手中的碗上碰了碰,尔后一饮而尽。 夏君遥微微怔,「这位兄台好酒量。」 说着,他又给乔越倒了一碗酒,却是对薛清辰道:「二公子冒险找我,是为了薛家九族的事情吧?」 薛清辰眸光黯了黯,「正是。」 夏君遥很平静,「二公子想要我如何帮二公子?」 薛清辰并未回答,反是问他道:「该是薛某请教王爷,薛某应该怎么做,王爷才会帮薛某?」 「二公子觉得我会放过一个想要取我性命的人?」夏君遥笑笑,「我承认我不是恶人,但我也绝非好人,换做是二公子,二公子会如何做?」 薛清辰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说:「老幼妇孺何其无辜?」 「是啊,老幼妇孺何其无辜。」夏君遥轻轻点头,「二公子觉得薛大将军出手之前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么?」 薛清辰浑身一震,手心瞬间变得冰冷。 夏君遥端着自己手里的酒碗,慢慢喝酒,不忘将特意命方超去买回来的茶酥朝薛清辰面前微微推了推,「二公子尝尝茶酥配酒,味道挺是不错的。」 薛清辰既未吃茶酥,也没有喝酒,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薛某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王爷能够帮薛某一把。」 「二公子且先说来。」夏君遥态度温和。 「薛某想见一见家中大姐与小妹。」薛清辰说着,往后退了退身子,朝夏君遥躬身磕下头。 「这个倒是可以帮二公子。」夏君遥伸出手来虚扶薛清辰,「不过蔚太妃,二公子怕是见不到了。」 薛清辰勐地抬起头。 「蔚太妃不堪忍受入狱之辱,在侍卫前去拿人之前悬樑自尽了。」 薛清辰面上瞬间血色全无,整个人呆愣住,显然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青阁陷入了寂静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夏君遥道:「若是二公子仍要见薛小姐,我这便可以为二公子安排。」 薛清辰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他朝荣亲王抱拳躬身致谢,声音沙哑:「有劳王爷,薛某日后定当相报。」 「不必了。」夏君遥笑着摇摇头,「我不需要。」 乔越对薛清辰与夏君遥的对话似乎毫无兴致,从始至终,他不是打量着这间屋子,便是将目光定在夏君遥身上。 距上次在苷城见到夏君遥至今不过短短两个余月时间,但他整个人却瘦了一圈,看起来很是虚弱的模样,是以哪怕这屋子里燃着炭盆很是暖和,他身上依旧披着厚厚的白狐裘。 若稍稍仔细看,便会看着他用白狐裘挡住却挡不完全的下颔处的紫红印子。 下颔尚且如此,他的脖子上以及身上的情况,可想而知。 乔越将视线从夏君遥身上移开,看向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他从方才进到这屋里开始就已经注意到这幅画。 也总是在看这幅画。 画上画的是一名蹲在溪流边梳洗长发的女子。 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好像她转过头来时正好看见她最心爱的情哥哥似的,笑得欢喜到动人。 仅仅是看着画而已,都能感觉得到她当时心中的羞涩与欢喜。 女子腕上戴着一对白玉镯子。 那画中的女子,乔越认识。 所以他才总是在看。 夏君遥再一次看向乔越,眸中有着明显的不悦,正要说什么时,只听一直装作哑巴的乔越忽然开口道:「阁下,那画中的女子,可是名为阿雪?」 夏君遥愣住。 这个声音…… 「阁下是……乔将军?」不论是语气里还是眼神里,夏君遥表现得都是难以置信。 乔越并不回答,只是再一次问他道:「那画中的女子,可是名为阿雪?」 夏君遥此时再想要把那墙上的画收起来,已然太迟。 他只能道:「是。」 只听乔越又问:「那幅画,可是出自阁下之手?」 夏君遥默了默,才点点头:「不错。」 乔越死死盯着夏君遥,瞳眸渐渐紧缩,几乎是从喉咙里把声音挤出来:「阁下与阿雪,当真只是兄妹?」 夏君遥的双手勐地一抖。 乔越坐着一动不动,本是清明的双眼此刻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目光涣散。 若仅仅是兄妹,为何会有这么样一幅画? 他不是三岁的无知小儿,也不是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的少年郎,这画中女子的一颦一笑,若不是将她深深刻在心里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画得出来的。 而手足之情哪怕再深,也不会有谁个兄长能将自己的妹妹这般画出来一直一直挂在只有自己才能出入的屋子里。 且这屋子的布置及摆设…… 雪柔宫里,母妃的寝殿与这屋子相似至极,不过是母妃的寝殿里没有这么样一幅画罢了。 乔越忽然有些明白了。 明白原本器重他的父皇为何会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强扣在他头上,明白父皇为何让他再也不要回去了。 呵……呵呵—— 换做他是父皇,他或许也会这么做。 直到乔越与薛清辰离开,夏君遥都没有回答得上乔越的这个问题。 就连告诉薛清辰何时到大狱里去见薛清婉的话,都还是他让方超去转告的。 他怔怔地坐在茶几前,一碗又一碗地喝酒,直到满满一罈子酒都被他喝光。 可他却一丁点的醉意都没有,反而愈发地清醒。 只见他站起身,走到那张画像前,抬起手摩挲着画上女子的脸颊,痛苦道:「阿雪,你这么来对那个孩子,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那本不该是他来承受的事实啊……」 说着,他靠着画上的女子,痛苦地闭起眼。 阿雪…… * 乔越并未与薛清辰回客栈。 离开荣亲王府后在路过一家酒馆的时候,他迳自走了进去。 薛清辰本要拦他,终却没有拦,而是随他一道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乔越心中在想什么,他也不打算问。 谁人的心里没有点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事情呢? 他甚至替乔越叫了酒,与他一同坐了下来,敞开了喝。 ------题外话------ 昨天没有更,今天补上。 303、只有你(1更) 乔越醉了,酩酊大醉。 薛清辰也醉了,他那虚弱的身子甚至吐出了一大滩的血,吓骇了店家。 店家生怕他在自家馆子里喝出人命来,不停地劝,然不管是乔越还是薛清辰,都没人听他半句,店家只能干着急。 夜幕降临,酒馆打烊时,下颔上尤沾着血的薛清辰这才与乔越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馆。 店家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二人摇晃着随时都会跌倒似的背影,边无奈地摇摇头边沉沉嘆了口气。 唉,如今这年头,竟然有人连命都不想要了就只想要喝这一碗酒。 人生难事何其多,就这么喝死了自己,值得吗? 唉! 温含玉在炭盆旁窝了一天,终于捨得懒洋洋地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动走动,也顺便将窗户稍稍打开换换气。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被照面吹来的寒风冻得打了一个激灵灵的抖,她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厚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她朝楼下街道望着,想到了乔越。 阿越与薛清辰已经出去一天了,难不成真像阿黎那张臭嘴说的遇到了事? 温含玉正微微蹙眉时,楼下路旁铺子前挑起的风灯摇摇晃晃的火光之中,她看到了两个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走着的人影。 她定睛看着,尔后毫不犹豫转身,匆匆拉开屋门后快步走下了楼去。 客栈正打烊,店里跑堂正在给大门上门板,乍见温含玉急急走出来,吓了他一跳,忙问道:「客人你要出去啊?」 温含玉充耳不闻,只大步跨出门槛,看着正朝客栈走来的乔越与薛清辰。 薛清辰比乔越少一分醉,多一分清醒,即便他的眼睛这会儿已经看不清温含玉的人,但他猜想这人必是温含玉。 因为在这儿,除了温含玉会来等乔越回来,再没有别人了。 而他自己,是不会有任何人来等他的。 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的感觉,可真是好啊。 他没有这份幸福,别人能拥有,也是好的。 忽地,薛清辰的脚和乔越的脚绊在了一起,他们二人双双摔倒在地。 但无论是他还是乔越,此时此刻,都没有力气爬得起来。 趴在冰冷的地上,薛清辰甚至想就这么睡过去。 一睡不醒的话,就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可是,不行啊…… 酒太伤身,他这段时日来也太过疲惫,终究是在这一摔中失去了意识。 温含玉死死拧着眉盯着这摔在地上烂醉如泥的两人,大有发怒的迹象,使得那跑堂的只敢躲在门板后偷偷看着。 这个客人给人的感觉太可怕了!他可不敢轻易招惹! 跑堂的正这么想时,温含玉忽然转过了头来看向他,那冷冰冰的眼睛看得他吓了一跳,只听温含玉阴沉沉道:「帮我把人背到楼上去。」 说着,她走到了乔越身边,将大醉的他从地上扯了起来,背到背上,走进了客栈里。 跑堂的赶紧把薛清辰背起来。 阿黎看到温含玉背着的乔越时睁大了眼,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时她当即皱眉,「小姐姐,王爷头儿这是喝了多少酒啊?他不是和薛病秧子办事去的了吗?」 阿黎话才说完,便看到跑堂的也背着醉得不省人事了的薛清辰走上楼来。 「……」王爷头儿和薛病秧子这是干了啥子去了啊? 「阿黎,姓薛的交给你和梅良处理了。」温含玉与阿黎说完话后便跨进了她那屋,在这时想到了什么,又对跑堂的道,「帮我打一盆温水来。」 因为恼火,进了屋后她直接将乔越从自己背上甩到了地上,而不是将他放到床榻上去。 直到跑堂的将水端上来后,她死死盯着烂醉的乔越好一会儿,才把他从地上扯起来,把他抱到了床上去,忍着不悦脱了他的鞋袜外衫,末了坐在他身侧用绞了温水的棉巾为他擦脸。 乔越的眉心始终紧紧拧着,温含玉为他擦了脸后用手指替他将紧拧的眉心舒展开,但无论她如何揉按,乔越的眉心都像打了死结似的,如何都舒不开。 因为他的心中打了结。 温含玉便作罢,将棉巾在温水里再绞了绞,为他擦手。 温含玉没伺候过人,也不会照顾人,她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得不大好的人,她只是觉得乔越就这么脏兮兮地睡了不妥,便这般帮他把手擦了。 乔越手掌宽大,十指修长,掌心是累累的伤痕与厚厚的茧子,是长年磨鍊留下的。 就连虎口也都是累累的伤痕。 温含玉想着寻常女人该有的模样,认真地为乔越擦净每一根手指,便是指缝里都擦干净。 当她将棉巾扔到铜盆里,把乔越的手放下时,却见他本是毫无反应的手忽地抓住了她的手。 温含玉蹙眉,将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到他的面上。 只见乔越此时半睁着眼看着她,将她的手抓得紧紧,沙哑着声音喃喃道:「阮阮?」 还不待温含玉应声,便见他像受了惊吓似的勐地弹坐起身,同时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用力一带,下一瞬就将她搂在了怀里! 他搂得很紧,生怕她会离开会消失似的。 他这般惊吓慌张的模样是温含玉从未见过的,令她一时半会儿间没了反应。 乔越则是搂着她,将脸埋到了她颈窝里,像是个茫然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似的。 温含玉本因他醉得不省人事回来而满心愠怒,这会儿却被他惶然不安的举动弄得怒气渐消,唯余不解。 「阿越?」温含玉不明所以。 「阮阮……」听着温含玉的声音,乔越非但没有将她稍稍松开些,反是将她搂得愈发的紧,紧到温含玉都觉有些唿吸不上来,他却只是反反覆覆地呢喃着她的名字,「阮阮、阮阮……」 他这般有如害怕似的模样让温含玉觉得自己的心有些闷,有些难受,以致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环在他的背上,附着他的耳畔轻声道:「怎么了阿越?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可又有什么事情能把他吓成这样? 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在如此时刻如此地方喝得烂醉? 「阮阮,我啊……」乔越把脸朝温含玉颈窝里埋得更深,以致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沉又闷,甚至带着隐隐的颤抖,「原来我谁也不是……」 「阿越你说什么?」温含玉的眉心逐渐拧紧。 乔越却只是摇摇头,再摇摇头。 显然他并不愿意说此事,「阮阮莫生我的气,我就只喝醉这一回,以后不会了,阮阮莫离开我……」 「我只有阮阮了,只有阮阮了……」 完全醉了的乔越有些语无伦次。 温含玉什么都没有再问。 忽地,乔越从她颈窝里抬起头,捧着她的脸颊便朝她吻来。 浓郁的酒气与强势的味道朝温含玉铺天盖地袭来。 屋中炭火渐熄,窗户未关,寒风涌进屋里来,吹得屋内帐幔不断翻飞,温含玉却一整夜都未感觉到寒意。 她看着身侧哪怕睡着了依然紧拧着眉心的乔越,抬手用指尖揉了揉他的眉心后忍不住在上边亲了一亲。 只见他迟迟舒展不开的有如拧了死结般的眉心在温含玉这轻轻一吻后慢慢地舒展开来。 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看着,又是忍不住,再亲了一口,末了朝他怀里窝,在他怀里渐渐睡了去。 乔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无数的人,或哭或笑,或吵或闹,搅和在一起,一切都乱闹闹的,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究竟是谁。 他看到了他的阿娘,他想跑过去,可他的阿娘却愈走愈远,连头都没有回过来看他一眼。 他看到了他最疼爱的弟弟阿陌,他要过去拉阿陌的手,可阿陌却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出血来,然后将他用力推开。 他看到了师父,师父在河的对岸,他想要涉水过去,师父却在对岸用石子将他砸了回来,不让他过去。 他看到了父皇,他想靠近,可父皇身旁的护卫却用长剑将他挡开。 他看到了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可他们却忽然都消失不见,独留下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往何处去。 黑暗逐渐将他吞噬。 他以为他就要淹没在这黑暗里时,有人提着一盏灯走到了他面前来,朝他伸出来手。 白皙细嫩的手。 他一抬手就能碰到,就能握住。 是阮阮。 梦中的乔越湿了眼角。 梦外的他亦如此。 天亮了。 304、夫妻之间(2更) 乔越只觉自己的脑子发胀得厉害。 他不是从未醉过酒的少年郎,醒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昨日醉了,醉了彻底,醉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都毫无印象。 这是他们落脚的客栈了吧?薛二公子搀他回来的? 乔越抬起手要揉揉自己发胀的颞颥。 然他只是想着要抬手却还未把手抬起来便已愣住,再不敢动,只轻轻地将头转过一旁。 而他才一转头,唇便碰到了温含玉额上。 仍在熟睡的温含玉嫌痒痒,就着他微长胡茬的下颔蹭了蹭额头,胡乱地呢喃一声,继续睡。 待确定她并没有被自己吵醒,乔越这才慢慢舒开屏住的唿吸。 他就维持这一动不动的姿势良久良久,这期间他想了许多许多,最终他只是将怀里睡熟的温含玉揽进怀里,亲吻着她头顶的发,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胸腔里那颗胡乱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没什么的,他已经不是什么都没有经歷过的少年了,最痛苦最悲伤的时刻他都已经走过来了,再没有什么是他接受不了的了。 那让他的心变得胡乱变得难以承受的情感他已经让它们融在了昨日的酒里,他醉过了,如今已经清醒,就不能再让它们来扰乱他的心。 若换做从前,他怕是会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接受,但如今,他在亲眼见过兄弟们在他面前血流成河堆尸成山后,此事他只需要一顿酒就能将它锁在心底最深处。 他如今没有这份多余的心思留给他自己迷茫。 这是他没有办法决定更没有办法去更改的过往的事情,他不想也不会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这也是如今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影响的事情了。 功与名他都已经没有,建安他也再回不去,他身上再没有什么是值得人嫉妒值得让人剥夺的了。 他如今有阮阮就够了。 无论他是谁,阮阮都对他不离不弃,这就够了。 他已经很知足。 「阿越?」温含玉懒洋洋睁开眼时,发现乔越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看。 乔越低下头,将头轻轻抵在她的额上,鼻尖轻碰着她的鼻尖,柔声道:「可是我吵醒了阮阮?」 温含玉摇摇头,「不是。」 「那就好。」乔越亲昵地蹭蹭她的鼻尖。 他的鼻息里还残留得昨夜的酒气,温含玉嫌弃地抬手将他的脸推开,皱眉盯着他,用质问一般的口吻问他道:「干什么把自己喝得烂醉?」 蹭不到她的脸,乔越便用脸蹭蹭她的手,不慌不张道:「遇到了些想不开的事情,唯有一醉能解千愁,所以就忍不住去喝醉了。」 温含玉被他一脸镇定的解释弄得有些怔怔,她将他盯得更紧,「你还说得挺有道理?昨天你和薛清辰去做的事情不顺利吗?」 「顺利。」乔越用唇抿着她的手指,像个黏人孩子似的。 温含玉依旧皱眉,又问:「那想不开的事情,你想开了没有?」 「想开了。」乔越点点头,轻咬住了她小指指头,一边道,「有阮阮在我身边,没什么事情是能让我想不开的。」 温含玉不解,「是和我有关的事情?」 「不是。」 「那关我什么事?」温含玉想要把手收回,谁知乔越非但不松嘴,反是将她的无名指也咬住了。 「因为阮阮是我的良药。」乔越眉目柔情,「能解我心中所有烦忧。」 几乎不曾有过脸红心跳的温含玉此时此刻看着目光灼灼且认真的乔越,心突然加快了些速度,还有一种像是吃到了糖水时才会感觉到的甜味。 奇妙却令人欢喜的感觉。 「我这么厉害?」温含玉将信将疑,她是会解毒没错,但是她却不会治人的心病。 「当然。」乔越看她澄澈的眼,忍不住在她眼角亲了亲,「所以阮阮要一直在我身旁,一辈子都与我在一起。」 「好啊。」温含玉笑着点点头,搂住了乔越的脖子,「我喜欢你啊,当然是一辈子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乔越将她整个儿紧紧搂在怀里,「阮阮不问问我是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你不是自己想开了?」温含玉用手指绕着他的长髮,「你都想开了那我就没什么好问的,你要是想不开的,那就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想开也说不定。」 想了想,她又道:「夫妻之间是不是就这样的?」 乔越笑笑,「是。」 温含玉眨眨眼,「阿越,我对情情爱爱的事情不大懂,对夫妻之间的事情也不大懂,你要是懂的话,你怕是要多教教我我才会。」 「好。」乔越微微点头。 「那夫妻之间的第一件事情是不是要生娃儿?」温含玉绕着乔越头髮的手忽地往下揪着不动了,「阿越你说,我们的娃儿什么时候有?」 「……」乔越觉得,有他的阮阮在,他往后余生绝不会孤单,更不会寂寞,亦不会再悲伤。 在回答完温含玉一连串奇奇怪怪的问题后,门外忽然传来急急的敲门声,伴随着阿黎着急的声音:「小姐姐小姐姐,你起床了没有?你快到旁屋看看薛病秧子,他情况不大好。」 * 薛清辰情况的确不好。 面色惨白如霜,不停地咳嗽,每一咳都带着血,阿黎已经给他换了不下十条棉巾,才不至于他把衣裳被褥都给吐脏了。 不过短短一夜,他整个人看起来明显瘦了一圈,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咳得闭过气去再也醒不过来了的模样。 温含玉搭着他的脉象,冷冰冰看他:「你怎么不喝到死去呢?」 薛清辰羞愧难当:「抱歉,薛某给乔夫人添麻烦了,咳咳咳——」 「你这条命本就脆弱,你还敢如此肆无忌惮,你不想要命,就别浪费我的心思来救你。」温含玉一点不留颜面。 薛清辰说不上话,只连连咳嗽。 「老实躺着吧,没个十天半月的,你是不用出这个门了。」温含玉边打开自己的药箱边道,「就算我是神医在世,你不惜命,我也无力回天。」 当薛清辰听到「十天半月」时他的神色变得急切,甚至想要从床上下来跪地恳求,奈何他根本无法好好下床,才动动身子他就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来,狼狈地趴在地上。 可此刻他却顾不得自己,只求温含玉道:「薛某……薛某今日必须要出门一趟,还求乔夫人帮薛某一把!」 温含玉正拿起针具包的手倏地顿住。 她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来,半眯着眼看向地上正努力爬起来却又一次次跌到地上的薛清辰,语气森寒道:「你现在这副模样连爬都爬不起来,还想出去?让我救你起来,然后你去送死?我的精气神是给你这么使唤着玩儿的?」 「你既然知道自己这一身渣的情况,昨天还往死里喝?」温含玉字字如针刀,「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自己起来自己出去。」 乔越此时上前将薛清辰从地上搀扶起来,为难地看着温含玉,「阮阮,二公子昨日是为了陪我才喝的。」 温含玉目光更冷。 薛清辰却是愧疚地笑了笑,嘆道:「与乔兄无关,是薛某自己想喝,想醉。」 「薛某从来没有尽情地喝过酒,从来没能醉过,都说一醉解千愁,薛某啊……心中难受难以解,想醉上一回。」 「怕是再不醉上一回的话,日后恐再无机会了。」 薛清辰在乔越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身:「乔夫人骂的对,薛某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薛某也没有颜面再求乔夫人帮薛某一把,抱歉,给乔夫人与乔兄添麻烦了。」 不过几句话而已,薛清辰说完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又是一口接一口地咳血。 温含玉眉心紧拧,不悦到了极点。 「让你今日甚或这几日行动如常的办法不是没有。」温含玉语气沉沉,「不过这逆行之事会有何后果,就不是在任何人的掌控之内了。」 薛清辰惊喜抬头,「乔夫人愿意帮薛某了?」 温含玉并不回答,而是问他道:「不在意逆行的后果?」 薛清辰笑笑:「薛某心中早已做好接受任何后果的准备。」 温含玉看向乔越。 乔越默了默,点了点头。 既是他已经决定之事,除了往下走,再不可能回头。 畏惧又如何? 有些人活在这世上,是连畏惧的资格都没有的。 「好。」温含玉转头看向一直皱巴着脸站在一旁的阿黎,「阿黎,要借你蛊虫一用了。」 305、未来的路(3更) 羌国帝京的大狱乃是关押皇亲贵胄的死囚之地,守卫极其森严。 薛清婉如何都想不到,他们一直忠于圣上的薛家九族竟会被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大狱里,没有申诉之地,没有吶喊之门,唯有等到被处刑的那一天,他们才能再见到苍穹与太阳。 她已经喊破了喉咙,都没人能将她理会上一眼。 如今的薛家人,人人避之不及,又还会有谁敢理会? 薛清婉坐在铺着枯草的角落里,双眼布满血丝,下眼睑上一片青黑,双唇干涸到开裂,血水都从那裂开的口子溢出来,眼中写满了绝望。 她手中死死攥着一只细颈小瓷瓶。 她死死盯着手里的这只细颈小瓷瓶。 只要她将这瓶中的药丸吞服而下,她就能随大姐去了,就不用再受这般看不到头的煎熬了。 大哥他……怕是不会再出现了吧。 就算大哥想要救他们,又要拿什么来救? 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就在这时,此间牢门外有人走来,薛清婉毫无反应,依旧低头坐着角落里,一动不动。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狱卒送饭来了。 在这大狱里,除了会有人送来一日三顿比狗还不如的饭菜之外,再不会有人到她面前来。 她不想吃,反正吃不吃终究都会难逃一死,她吃不下这样的饭菜。 但这回送饭来的人却不是将饭菜搁下就走,而是打开了拴着牢门的粗大铁链。 薛清婉听着动静,这才机械般慢慢转过头来。 大狱中没有阳光,只有挂在墙上的火把照明。 昏暗的火光之中,薛清婉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看着走进牢中来的人,蓦地睁大,不敢置信。 她张着嘴,却又因震惊而迟迟发不出一个声音来,只丢了魂似的定定看着来人走到她面前来,弯腰坐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油纸包递给她,心疼且温柔道:「小妹,这是你最喜爱吃的徐家的蜜饯,可要现在吃一颗?」 薛清辰说着,就要将纸包打开。 薛清婉睁大的眼眶里刷的就落下泪来,同时一把扑到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嘶声哭道:「二哥——!」 可她这些日子里喊坏了嗓子,哪怕是嘶声大哭,声音却只能破碎在喉咙里,只发出低低的沙哑至极的让人需认真听才听得明白的字来。 二哥还活着……二哥还活着! 「二哥,对不起,对不起!」薛清婉哭得撕心,「我再也不会任性了!我再也不会任性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听着薛清婉那几乎发不出声来的话,薛清辰也红了眼眶,只他终究是男人,也仅仅是红了眼眶而已,「对不起小妹,二哥回来迟了。」 薛清婉搂着他哭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什么,只见她惊惶地将本是搂着薛清辰推开,紧张道:「二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你快走!要是让皇上知道,你也会被关进来的!」 「二哥你快走!」薛清婉边说边慌忙地去推薛清辰。 「没事的,小妹不用担心。」薛清辰摇摇头,抓扶着薛清婉的双臂让她冷静下来,「我既然能到这儿来见你,自然是打点好了的。」 「如今这个时候,还有谁敢帮我们薛家……」如今薛家的处境让薛清婉根本不能为薛清辰的「死而復生」而高兴太久,她高兴过后心中只剩下紧张与不安,她想着薛清辰说的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难道二哥你——你去找了那荣亲王!?」 今时今日,放眼整个羌国,根本没有任何人敢帮他们薛家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句话,更别说有谁人敢冒满门抄斩的危险来这大狱看上他们薛家人一眼。 除了那个祸害荣亲王,她再想不到别人。 薛清辰并不打算相瞒,他点了点头,承认道:「是。」 「二哥!」薛清婉像从来没认识过他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似的,「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们薛家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就是因为他!?二哥你竟然——竟然还去求他!?」 薛清辰平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薛清婉,并未解释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 所有的事情,他都看得清楚。 有罪的不是荣亲王,不过是没有人敢把罪名强加到那个万万人之上的南门川身上罢了。 荣亲王的为人他清楚,连原本对他恨之入骨的方超都心甘情愿将他奉为主子,这不是一个真正可耻的人能够做到的。 他们的兄长也没有错,他不过是想要为羌国将所谓的祸害除掉而已。 「二哥!」见薛清辰不说话,薛清婉更不敢相信地唤他。 薛清辰却只是朝她温柔地笑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低下头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油纸包打开,「小妹来尝尝看,这蜜饯是不是还是小妹喜爱的味道。」 「啪嗒嗒……」薛清辰话音还未落,薛清婉便已将他的手用力一推,他手中纸包里的蜜饯瞬间全撒到了地上。 看着那掉落一地的蜜饯,薛清婉愣住了,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以致面色有些不安:「二哥,我……」 薛清辰再抬头看向薛清婉时,面上依旧只有温柔之色,就好像薛清婉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似的,心平气和道:「小妹大概是觉得我找了荣亲王得以到大狱来走一趟,我也变得像他一样让你觉得不齿了是不是?」 一语中的,使得薛清婉一时间接不上话。 「没事,小妹既然不想吃,那就不吃吧。」薛清辰将边说边淡淡一笑。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薛清婉想解释,可薛清辰却将她打断,「没事,不要紧,小妹不用自责,我就是小妹想的这样的人。」 「不是的!二哥!」薛清婉很着急,但薛清辰并没有想听她解释的打算,只见他已经缓缓站起身,「好了,小妹,我该走了,我不能在这儿呆得太久,能来看看你,见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说着,他从薛清婉手中将她一直攥着的细颈瓷瓶拿到自己手里来,在薛清婉反应过来前将其紧紧握在手里,不给她将瓶子夺回去的机会:「小妹,你还很年轻,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这个瓶子,还是二哥帮你拿去扔了的好。」 薛清婉回过来神时,薛清辰已经走到了牢门外,一直在旁守着的狱卒当即用铁链将牢门锁上。 薛清婉扑上前来,双手死死抓着牢门,睁大着眼盯着薛清辰。 隔着牢门,薛清辰抬手摸摸她的脑袋,还想像以往那般在她头顶揉揉,但是想到她方才愤怒地将他手中的蜜饯推开的模样,他还是收回了手,只是看着她,温和道:「小妹,二哥虽然不中用,但始终是你的二哥,无论何时,二哥都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怕。」 「好了,二哥走了,切记日后不要再太过任性,姑娘家太过任性终归是要吃亏的。」 薛清辰边说边往后退开脚步,最后转过身,再不看薛清婉一眼,朝大狱外的方向走去。 「哥……二哥!」薛清婉看着薛清辰的背影,慌乱嘶喊,「二哥你想要做什么!?」 可无论她如何嘶声竭力地喊,薛清辰走没有再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二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啊……」薛清婉扶着牢门,慢慢地往下滑,最后跌坐在地,泪流满面。 薛清辰从大狱中走出的时候,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后才走了出去。 与昨日一般在模样上稍做了些改变让别人辨认不出来真实模样来的乔越站在大狱外等他,薛清辰朝他微微点头后,他们二人并肩离开。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乔越问他道:「接下来何处去?」 「去要乔兄的枪。」 306、绝望(1更) 曾经车马不绝的薛家,如今门前只有寒风。 寒风在浓沉的夜色里显得更为冰冷。 曾经在夜色里最为明亮的府邸,如今只余下漆黑一片。 朱漆大门前两盏崭新的纸煳风灯上不知何时被爬上了蛛网,似乎在也没有点亮了的机会,在夜风里摇晃不止。 薛清辰手中提着一盏风灯,站在薛家的朱漆大门前,看着牢牢贴在门上的封条,抬手想要揭下,最终却还是垂下了手,转身往偏门方向走去。 比正门小去许多的偏门虽也贴着封条,但不似正门那般贴得牢牢,薛清辰将风灯放在脚边,小心翼翼地将门上的封条揭下,再提起风灯走进去。 漆黑的夜,无人的街,没有人瞧见也没有想到如今人人避之不及的薛家还有人敢偷偷进去。 风灯的火光消失在侧门后,除了那被小心揭下的半截封条在风中翻动,一切如常。 薛清辰慢慢走在薛府的迴廊上。 他不过是离开短短几个月而已,如今走在这他自小长大的府邸里,他却有一种自己离开了许多年的感觉。 没有人,没有光,除了漆黑的夜色与寒冷的夜风,就只有他自己。 安静得风声清晰非常。 他没有去往前厅,也没有去往他的庭院,而是不疾不徐往庖厨的方向去。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到过薛府的庖厨。 他是饿了?还是渴了? 他既不饿,也不渴。 庖厨里乱糟糟的,显然是被人肆意翻动过,尤其是蓄水用的大缸里,盖子翻在了一旁,盛水用的木瓢浮在只余了一半水的缸里。 地上有被老鼠拖动却没有吃完的小半个馒头。 挂在房樑上的干肉只余下半吊,从剩下的那半吊干肉的撕口上看,显然是被人用力撕下而不是被刀割下的。 若是厨子用干肉来入菜,只会割而不会是用力撕。 而就算薛府上下都入狱甚至被查抄了整个府邸,官府也不至于会将小小庖厨翻成这般情况。 不过是君子不入之地,有什么值得来抄找的? 在薛府被封之前,向来对下人管教甚严的庖厨也绝不会是这般乱糟糟的情形。 这只能说明,这庖厨乱成这样,是在薛府被查封之后。 被查封之后的薛府,又还有谁会来? 薛清辰扶着大缸缸沿,弯下腰,拿起浮在缸中的木瓢,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口。 冬天的水犹如放着冰霜,流入肚腹,冷得整个人都变得异常的清醒起来。 他哈了一口气,拾起那被扔在地上的缸盖,在大缸上盖好,将木瓢倒扣在上边,这才将放在案台上的风灯拿起,离开了庖厨。 迎着凛冽的寒风,这一回,他踩着夜色走向的是薛清陇的院子。 他走得很慢很慢,慢到他好像走着走着随时都会停下来再也不走了似的。 可他尽管走得很慢,他还是在移动,再移动。 往前,再往前。 当他走到薛清陇院子的月门前时,他离开庖厨后一路都没有停下过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他重新抬起脚的一瞬间,忽然有一把冰冷的武器指到了他咽喉上来,哪怕他身手平凡,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得到那武器上的冰冷,冰冷中的杀意。 可他不仅不闪不避,更不慌不乱。 他就静静站在那儿,冷静如斯。 那把武器是从他身侧横过来,此刻就在他咽喉处不过半分的距离,只要他动上一动,对方当即就能让他身首异处。 风吹着他手中的风灯不停摇晃,明明灭灭的昏黄火光之中,看不见匿在黑暗中的对方,却能看得清那指在他咽喉前的武器是什么。 是枪头。 被打磨得锋利的枪头在摇晃的光线中泛着森寒的白芒。 薛清辰只要咽一口唾沫,他的喉结都能碰到那锋利的枪头上。 就在这时,只听他身侧的黑暗中响起低低却震惊的声音:「二弟!?」 紧听「唰」的一声,那横在薛清辰咽喉前的长枪被收回。 他转过身来,将手中的风灯也转了过来。 火光照亮了那从黑暗中朝他走近的人。 身材魁梧强壮,手中一桿长达一丈三尺七寸的长枪,纯精钢的枪头,纯精钢的枪桿。 薛清陇! 但此刻的他却不是往日里的威风凛凛,眼下的他,不仅满面虬髯头髮蓬乱,两只眼眶更似浮着淤青一般,眸中的红血丝已然覆满他的眼白,令他的双眼看起来好似充血了一般。 除了他手中的那桿枪还是和原来一样之外,这般的他若是出现在人前,旁人只怕一时之间都认不出他来。 他还是他,却也不再是他。 他手中的枪,即便被他握在手上,却也不像是他的。 「大哥。」薛清辰看着模样狼狈不堪的薛清陇,平静地唤了他一声。 只当他话音才落,薛清陇便一巴掌狠狠掴到了他脸上来! 响亮的巴掌声在安静到仿佛死寂一般的夜里清晰到刺耳。 常年驰骋沙场的薛清陇的一巴掌,莫说薛清辰这般身子骨虚弱到日日靠药石来续命难以承受,便是身体康健的正常人,也都难以受住。 只见薛清辰被他一巴掌生生掴得摔倒在地,更是被掴得当即吐了一大口血。 可他却只是抬手擦掉了嘴角及下颔的血,将嘴里的血咽入喉中,而后慢慢地撑起身站起来。 但显然是薛清陇的这一巴掌打得太狠了,他即便是吃力地站了起来,身子却摇摇晃晃,好一会儿才站得稳住。 薛清陇冷眼看着他,额上青筋暴凸,眸中血色更重,非但没有关切薛清辰一句,反是将他当成罪人一般来看,愤怒得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既然活着,为何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薛清辰喉间满是血水的腥甜味,他将其狠狠咽到肚子里,这才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薛清陇,还是如方才如平日里一般平静的神色。 他沉默着,并没有任何解释。 因为他很明白,对于他的兄长来说,他的存在并不是一个兄弟,更不是一个亲人,哪怕他们同为一母所出,身体里流着相同的骨血。 他不过是一个能帮兄长在朝堂立稳足的有用的工具罢了。 他当时若在,就算大哥心有要将荣亲王除掉的想法,他纵是拼上性命也会拦住他向荣亲王射出那一箭。 他的那一箭,不知有多少早就将他们薛家视作眼中钉的人在等着。 只是,大哥根本冷静不下来思考,他的心中只有恨意。 他恨乔越,恨乔越强过他。 他也恨荣亲王,很荣亲王从他手中抢走了兰川城,等于抢走了他与乔越再交手的机会。 杀不得乔越,那他就要杀荣亲王。 百姓皆道他是为了羌国才不顾一切要取荣亲王的性命,但他却清楚,大哥要杀荣亲王,不过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他咽不下这口气,以致他再容不下荣亲王这个人! 为此,他不惜将整个薛家推入死地。 看着怒火中烧的薛清陇,薛清辰缓缓问道:「大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薛清陇咬牙切齿,「荣亲王那个不是男人的东西,绝不能留!乔越的性命,我也必取无疑!」 薛清辰定定看着薛清陇,一颗心有如被人绑上了千斤重的大石,将他心一直一直沉到冰冷的寒潭底,以致他将手中的风灯灯杆攥死死,需要足够的冷静才能再问他道:「事到如今,大哥还只是想着要取荣亲王与乔越的性命而已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大姐死了,小妹在大狱中险些服毒自尽,还有薛家九族还在牢狱中性命垂危,大哥不是应该想着如何把他们救出来吗?」 薛清陇面上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只听他用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待我取了乔越的狗命,南门川自然就会放了我薛家所有人,至于大姐——」 说到已经悬樑自尽的蔚太妃,薛清陇皱起了眉,「是不相信我能将薛家上下解救?她是不相信我!」 薛清辰在薛清陇面上没有看到任何悲痛以及后悔直色,反是看到了对蔚太妃之死不过是死有余辜的态度。 薛清辰平静的面上终是揉进了悲哀之色:「大哥,你有什么值得人相信?」 薛清陇震惊地看着薛清辰,显然不敢相信从小到大对他唯命是从的薛清辰竟然敢这般来与他说话。 「薛清辰,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薛清陇愤怒之下,抬手捏住了薛清辰的脖子,一副要将他脖子拧断的模样。 薛清辰没有抬手来掰开他的手,只是看他的眼神愈发悲凉,因为唿吸困难,他整张脸开始变得涨红,「大哥,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吗?」 「我有什么错!?」薛清陇怒不可遏,将薛清辰的脖子捏得更用力,「错的是你!你要是早回来,我薛家族人就不会落到被关入大狱的地步!我也不会躲躲藏藏只能等待着将荣亲王杀死再将乔越杀死的机会!」 薛清辰悲伤又绝望地摇摇头。 他终究是有负父亲临终之前对他的嘱託了。 就在薛清陇怒极之下就要将薛清辰的脖子拧断时,忽然一阵凌厉的风朝薛清陇面门扫来,迫使他不得不松开薛清辰的脖子以避开这一突然而来的攻击。 与此同时听得黑暗中有人沉声道:「二公子,事已至此,你还需忍到何时?」 307、你不配!(2更) 这个声音,让急于避开身的薛清陇神色大变。 只见他充血般的双眼里先满是震惊,继而尽数化做狰狞。 「乔、越——!」薛清陇愤怒到声音颤抖,手背上以及额上的青筋尽数暴凸而起! 「咳咳咳咳——」在得以重新唿吸的薛清辰的咳嗽声中,乔越有如鬼魅一般从黑暗中出现,无声无息。 在他出声之前,根本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薛清陇亦然。 他死死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乔越,紧紧握着长枪的手不受自控地颤了一颤。 他眸中极致的愤怒与仇恨深处,是他自己哪怕察觉到了也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他心口大幅度地起伏着,他大睁的双眼恨不得将乔越剜骨削肉。 他浑身的气血都在翻腾着上涌,显然他从没有想过乔越会出现在羌国,会出现在薛家府邸里! 如同在苷城城头的那远远一见时,他根本不敢相信中了他薛家不解之毒的乔越不仅没有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活死人,甚至重新站了起来,更是夺占了苷城! 他有多恨乔越,此刻心中就有多愤怒多震惊。 「薛清辰!」只见薛清陇将手中长枪唰的一挥,直指薛清辰,暴喝出声,「你竟然勾结乔越!你当如何有颜面去面对所有薛家人!?」 薛清辰只是神色悲伤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没什么好说。 他的确没有颜面。 但是事到如今,除了乔越,没有人能帮他救得了薛家九族。 相较于薛清陇的暴怒,乔越冷静得太多太多:「二公子行得端立得正,任何一样都胜过薛将军无数。」 只是不同于面上的冷静,乔越四肢百骸里血液翻腾冲涌的程度不亚于薛清陇。 仅仅是看着薛清陇,他就像看到了他的十五万弟兄在他眼前血流成河的情景。 他不是圣人,他没有办法让自己不愤怒。 「哈——!」薛清陇忽然仰天大笑一声,看着薛清辰的眼神就像要他生生撕裂开了似的,「薛清辰,当初你劝我留乔越一命,从那时起,你就已经与他勾结在一起了对不对!?」 「可惜我竟如此相信你!你就是个叛徒!」薛清陇厉声指责。 薛清辰张张嘴,想要解释,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摇摇头,他心中究竟是作何想法,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哥,我不能让你再继续错下去。」薛清辰痛苦道,「我不能让全族人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薛清陇死死盯着他,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又咬牙切齿道:「你今夜出现,是想要我的性命?」 薛清辰沉默。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明言回答。 他的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你和乔越勾结在一起,想要借他的手将我除掉,好让你自己坐上薛家家主的位置!」薛清陇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只听他又是仰天狂笑一声,「说得好听是要救全族人的性命,不过是想要你的狼子野心得以理所当然而已!」 「想要我的性命,做梦!」薛清陇将手中长枪握得死死,他把目光从薛清辰身上移到乔越身上,「乔越,我能让你生不如死一次,就能让你生不如死第二次!」 他的话音才落,他便已甩着手中的长枪朝乔越攻去! 沉重的长枪一旦挥舞起来便是强劲到让人根本近不得身的气势,加上薛清陇那足以搬山的力道,其威力就更是大增,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全都绞碎在他的枪风中! 「铮嗡——」只听尖锐刺耳的兵器交碰的声音划破冬夜的死寂,震到人两耳发麻,有如雷鸣在心口,让薛清辰根本无法承受,当即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若非他身上有阿黎的蛊虫以及温含玉的药,他怕是已经当场毙命。 这已经不仅仅是武器与武器间的较量,更是内力与内力之间的较量。 乔越不退不让,站在原地生生接住了薛清陇这气势恢宏的一击。 不过哪怕接住,他也浑身被这一击阵得发麻。 他不仅仅是要护住身后的薛清辰,更是因为他不能躲。 面对薛清陇这个卑鄙入骨不配为将的小人,他不能躲。 薛清陇盯着乔越手中的武器,双目赤红。 只因乔越手中握着的是剑,而不是枪! 他最善使的是枪,可他此刻与使枪的薛清陇交手,却用的是剑! 更是用剑接住了薛清陇的全力一击! 这在薛清陇眼中分明就是侮辱! 「乔越你什么意思!?」薛清陇恨极,「你竟然用剑!?」 「因为你不配。」乔越的眼神与语气都冷过此刻的夜风,「我本想在战场上杀了你以祭我那死去的十五万弟兄的英灵,但如今已经没有机会,我只能在此和你交手,虽然不甘心,我也别无选择。」 夜风吹着他耳朵上缀挂的紫檀木耳饰不断晃动。 那是石开的耳饰,是他们在上战场的时候才会佩戴起的耳饰。 如今,他戴上了,他要让他死去的弟兄们知道,阿执不负他们所望,他不仅活了下来,也夺回了他的霸王枪! 「你不配我用枪与你交手,你更不配握着我的枪。」这一回,乔越率先发起攻击。 哪怕长剑对长枪,他似乎毫无胜算。 薛清陇暴喝出声,浑身精肉暴胀,有如发了疯似的朝乔越再次展开攻击。 薛清辰已经远远避开,他手中的风灯却仍疯狂的摇晃着,若非他用手扶着,随时都会被那勐烈得撼海摧山般的枪风剑气撕碎。 哪怕他想要看清楚乔越与薛清陇之间的一招一式,可那枪风剑气却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无论是他们谁人,出手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足够狠烈足够强势,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朝着夺对方性命而出,仿佛割裂了风,撕碎了夜。 「轰——!」忽然,只听一声巨响,坚实的院墙轰然倒塌,同时一道人影被震飞到院子里,直撞上院中屋房的墙上才停了下来。 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薛清辰手中的风灯不再摇晃。 月色昏暗。 却足够他瞧清仍立在倒塌的院墙前的人。 308、乔越与霸王枪(1更) 哪怕只是看见背影,薛清辰也能看得明白,尤自立在月下的,是乔越。 他右手仍握着剑,左手却不是空空如也,而是—— 握着他的霸王枪! 他竟然——在与薛清陇交手的过程中就从他手中夺回了霸王枪! 从那能将人撕碎的烈烈枪风中夺回霸王枪! 并且,毫髮无伤! 看着乔越,薛清辰屏住了唿吸。 此刻他的心中,是对乔越的嘆服,对强者的嘆服! 「呕——!」被击飞到屋墙上的薛清陇忽地喷呕出一大口血来。 他想要站起身,可他的背才稍稍离开屋墙便又重重跌靠回去,反而再一次吐出一口血来。 显然他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双眼更红,其中杂糅着愤怒、不甘以及惊骇。 乔越站在他与薛清辰之间,冷冰冰地看着他,却是问薛清辰道:「二公子,你还有何话要说?」 薛清辰看向薛清陇,并未回答乔越的问题,而是对着薛清陇跪了下来,尔后朝他深躬下身,重重磕头。 胜负已分。 他与大哥之间,再无话可说。 倒是薛清陇,张嘴想要说什么,然就在他张嘴的一瞬间,一道寒芒朝他飞来! 朝他的咽喉飞来! 他想避,可此刻深受重伤的他根本就避不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寒芒穿透他的咽喉! 乔越本是握在手中的剑此刻在薛清陇颈前微微摇晃。 那柄剑穿透了他的咽喉,将他钉在了屋墙上! 他死死盯着自己脖子前的剑,不可置信,以致他的双目几乎大睁到要从眼眶中暴突出来。 他就在这副模样中咽了气。 他死也想不到他竟然会这般狼狈的模样死去。 就像他死的都不相信他会死在乔越手中一样。 哪怕他不甘心。 他终究是败者。 他至始至终都是乔越的手下败将。 而看着咽气的薛清陇,乔越心中也是不甘。 他想堂堂正正地和薛清陇在战场上较量,他想将他在战场上活捉,将他押到鹿河,在死去的兄弟们面前将他杀死。 只是,不仅是他再没有披甲上战场的机会,薛清陇也没有,他们永远在战场上遇不到了,他只能选择在这漆黑的冰寒夜将薛清陇交手。 哪怕他将薛清陇诛杀,他也带不走他的尸体让他到鹿河上去伏跪。 薛二公子当初求得薛清陇留得他苟延残喘的一命,或许当时就已经註定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了结了薛清陇的性命。 乔越闭起眼稍稍深吸了一口气,吐气时睁开眼,将已经夺回手中的霸王枪一个反手竖握在身后,转过身来看向仍伏跪在地的薛清辰,神色已然恢復了平静,淡淡道:「二公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薛某多谢乔大将军成全。」薛清辰没有抬头,他声音里是隐隐的颤抖,「薛某……还有一不情之请。」 乔越在他面前停住脚:「二公子但说无妨。」 只见薛清辰从怀里摸出一朵纸折的莲花,将其双手递给乔越,艰难道:「烦乔大将军路过青川城之时,能替薛某将这朵莲花交给玉芝姑娘,告诉她,薛某怕是要对她食言了。」 乔越定睛在他手中那朵折得栩栩如生的纸莲花上,伸手接过。 薛清辰当即道谢:「多谢乔——」 然,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乔越打断,「我可以帮你把这朵纸折莲花交到玉姑娘手中,但是你的话,我不会帮你带到。」 薛清辰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乔越边将那朵纸折莲花收进怀里边道:「想与她说什么话,二公子办完所有的事情后,自己去说,对女人食言,并非君子所为,在我眼里,二公子可不是小人。」 薛清辰眸中的神色愈发错愕,随后见他艰涩地扯了扯嘴角,惨然微微笑道:「事情办好,届时薛某怕是已没有命在这世上了,还如何做到不食言?」 「如今事情可是到了最后一刻了?」乔越一瞬不瞬看着薛清辰,「若是没有,二公子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薛清辰久久说不上话来。 他不知自己心里此刻是绝望还是感激。 乔越伸出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不再说什么,只是从他身旁走过,往府门外的方向走去。 薛清辰忙转身看他,急切道:「乔大将军如今霸王枪在手,怕是这回去的路并不好走,一路当心!」 乔越并未说话,也未回头,只是抬起他空着的那只手,在空中挥了挥。 「多谢乔大将军这些日子里来照顾。」薛清辰对着他的背影「咚」地磕下一记响头,沉重却诚挚道,「珍重!」 久久,久久,直到他跪到浑身发麻,他才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慢慢地朝已经死去的薛清陇走去。 他颤抖手将那钉穿薛清陇咽喉的长剑拔出,薛清陇大睁着眼的尸体瞬间便摔落在地。 薛清辰蹲下身,抬手替他将死不瞑目的双眼阖上。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薛清陇的尸体旁良久,不见他扔下手中的剑站起身,反是见他将那利剑举起,对着薛清陇的脖子削了下去! 脱离了身体的头颅在地上滚了滚。 自小到大哪怕活得再艰辛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薛清辰此刻像个找不到家了的孩子,哭出了声来。 * 乔越借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回到客栈的时候,温含玉早已睡下,且已睡熟。 她似乎正在做着什么好梦,使得她睡着了还抿着嘴轻轻笑了笑。 她并不知道乔越已经回来,也不知道这会儿正坐在床沿上看着她。 看她睡得如此香甜,乔越并不想吵醒她,可他这回儿却又不得不叫醒她。 他在铜盆里洗净了手,擦干且还相互搓着掌心搓出了些暖意后抚上温含玉的脸颊,轻声唤她道:「阮阮。」 好梦中的温含玉拧起了眉,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推掉乔越的手,尔后还翻了个身。 乔越虽觉不忍,但还是再一次抚上了她的脸颊,同时将她翻过去的身子翻了回来,又唤她道:「阮阮醒醒。」 温含玉这才紧拧着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乔越,还不大能从梦里醒过来,喃喃问他道:「阿越你叫我干什么?天亮了?」 「天还没有亮。」看着睡得小姑娘似的她,乔越面色柔柔。 「没亮你叫我干什么?」温含玉显然很烦躁,随时都要生气的模样,「别吵我睡觉,不然我揍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温含玉说着,拉着被子又要转过身去。 不知道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是一件让人很生气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乔越忽地躬下身,吻上了她的唇。 温含玉脑子里的所有瞌睡虫成功被乔越赶跑。 她清醒过来,推开乔越的同时蹭的坐起身,终究是来了恼意,瞪着他:「阿越你真揍你了!」 然,她话音才落,她看到了这屋子里本没有的东西。 一桿纯钢锻造的长枪,就靠在床尾处。 温含玉的目光定在了上边,好一会儿后才眨了一眨眼,问乔越道:「阿越,那是你的枪?」 「是。」乔越点点头。 「霸王枪?」温含玉语气里是难掩的兴奋。 「嗯。」乔越边说边转过身去,将长枪拿到手中,横到了温含玉面前,「当初离开天独山的时候,我师父让我师伯特意为我打造的,独属于我的枪。」 乔越摩挲着枪桿,动作轻柔得就像抚摸爱人的脸庞似的:「鹿河一战战败,它被薛清陇占了去,如今我终是把它又拿了回来。」 就像被占去的兰川城,他也夺回来了一样。 「你见到了薛清陇了?」温含玉诧异。 对于乔越跟薛清辰来到羌国一事,乔越没有多说,她也没有多问,她只知道他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其他的他想说她便听,他不想说她也不多问。 「托二公子相助,见到了。」乔越道。 「他在哪儿?」温含玉瞬间冷了双眼。 曾经将阿越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她必须将阿越曾经受过的折磨给他加倍的还回去! 「死了。」乔越像是知道温含玉心中想什么似的,他揽了揽她的肩,「我杀了他。」 温含玉拧眉:「你为什么不留着他给我先折磨够了再说?」 「我们不宜在羌国久留。」乔越道,「死在我手里,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折磨。」 「好吧。」温含玉撇撇嘴,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把注意力又放到乔越手中的霸王枪上,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阿越让我握握你的枪?」 「太沉手,阮阮怕是握不住。」 「不试试怎么知道?」温含玉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来,朝乔越伸着手,示意他快把枪交到她手上。 乔越并未即刻把枪给她,而是先站到她身后,这才把枪递给她。 待她握牢了,乔越才松开手。 即便温含玉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乔越松开手时,温含玉的整个身子还是由不住地往下坠,让她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 站在她身后的乔越当即握住她的双手,稳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温含玉眸中兴奋更甚,忽地收回手,转身来对着乔越脸颊就是亲了一口,「我的阿越天下第一!」 「……」乔越蓦地红了脸,他怎么觉得阮阮把他夸得愈来愈厉害? 「阮阮,我们该启程回去了。」乔越也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现在?」温含玉微诧。 「嗯,趁着夜色。」 「好啊!」 ------题外话------ 这是一章大半夜的1更,其实我也是很勤奋的! 困…… 309、要酒喝(2更) 哪怕乔越已经将他的霸王枪裹得严严实实,但单就它那长度就已经太过显眼,他们这一路回去的确如薛清辰所言,并不顺利,也不容易。 他们换了数条路,已尽量做到了不引人注目,但在经过八木镇时,乔越终究还是解开了裹在霸王枪上的布巾,硬是单枪匹马杀开了一条路,一手握枪一手执着缰绳,朝着芜城方向疾驰而去。 温含玉与他共乘一骑,在他身后环紧着他的腰,听着耳旁的烈烈风声以及他们身后不断疾射而来的箭矢声,浑身的血液兴奋到叫嚣。 她觉得,这才是乔越应该有的样子,一匹野狼,一头凶豹,一只苍鹰! 梅良与阿黎共乘的一骑紧随他们身后,阿黎驾马,梅良断后,以他那气势如虹的剑气格挡住他们身后的所有危险。 阿黎双腿紧紧夹着马肚,紧握着缰绳的双手手心里不断沁出细汗,可见她很紧张。 然这紧张之中,她眸中迸射而出的是如同温含玉一般的兴奋与激动。 这是她在苗疆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哪一回能在危险之中驾马狂奔得如此酣畅淋漓。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交杂着各种感觉,却独独没有恐惧。 梅良在她身后,足以令她无所畏惧。 这样的感觉,真好! * 守在芜城城墙上的姜国士兵们远远就看到了乔越手中的霸王枪,有认识这桿枪的士兵不敢置信地定定看着马背上的乔越与他手中的长枪,激动得眼泪现在不能自控。 他们迫不及待地冲下城楼,为归来的乔越将城门大开,忍不住喊叫道:「阿执大将军带着霸王枪回来了——!」 有士兵急匆匆去将此事告诉乔陌,可当乔陌赶出来时,却又有另一侧城门的士兵匆匆来报:「将军!阿执将军他、他从东城门离开了!」 乔陌愣住,急忙赶往东城门。 他站在城墙之上,顺着城墙上的士兵所指,看见了那愈行愈远绝起尘嚣、看着并不打算停下更不打算回头的两匹马,马匹已经离了很远,他已看不清马背上的人,唯能看见霸王枪在阳光下熠熠耀出的光。 那是打下西疆土地的长枪,那是开拓西疆土地的将军,如今枪在人在,他却已经不打算留在西疆。 风吹得乔陌肩上的斗篷猎猎翻飞。 他伫立在城头上许久许久,久到那驰远的马匹与霸王枪上的光芒早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仍旧定定看着那个方向。 他搭在垛口上的手死死握成拳。 哥…… 阿黎很诧异也很不解,以致她用手肘撞撞身后的梅良,问他道:「没良心,咱都跑了快整整一个白日了,很快就要天黑了,王爷头儿怎么还往前走?不是应该在芜城歇下了吗?」 芜城以西那是羌国的地盘,他们这么没日没夜地赶路她能理解,但这芜城明明已经是姜国的城池了,羌国就算有人追得上他们也仅到此为止了,更何况羌国没人追得上来,他们不是已经安全了吗?为啥子还要继续走? 「不知道。」梅良想也不想便道。 阿黎一脸嫌弃:「就不能问你点啥子你是能说知道的?」 梅良不做声,他只是朝身前的她稍稍靠近些,尔后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这凶丫头身上的味道和他不一样,怪好闻的,他闻了一路都不觉得腻。 前边,温含玉也在问乔越这个问题:「阿越,不在芜城停停再走?」 如今天色很快就会暗下来,天黑之前他们是赶不到下一个能够歇脚的镇子的,在芜城稍作歇息再重新启程是再好不过的办法,毕竟这一路从羌国帝京回来无论是他们还是马匹,都已经很是劳累。 乔越沉默着,过了一小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不了,我尽快赶到下个镇子,委屈阮阮再忍忍。」 「阿越,你是为了乔陌吧?」温含玉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脸,她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仅是如此直觉。 乔越没有回来,只是用力甩了一甩缰绳,同时脚跟用力蹬在马肚上,马匹跑得更快。 温含玉回过头,看着已经在他们身后很远了的芜城化作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然,即便乔越有心快马加鞭能在今日之前赶到下个镇子,但跑了整整一日的马匹终究是太累,使得他们不得不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冰寒与冷风的荒芜之地。 好在在天独山上生活习惯了的梅良很是中用,不仅以最快的速度捡来了干柴架成了堆升起了火来,甚至还打来了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更是麻利地将其清理干净,在长棍上串好,叉到了火上烤。 他这一连串麻熘的动作做下来,不仅是阿黎,便是温含玉都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这附近没有水源,他仅仅是用了不到一个水囊的水便清理好了山鸡和野兔。 温含玉震惊地看着他将在长棍上穿好的野味架到火堆上,情不自禁夸赞道:「梅良,看不出来你的野外生存能力如此之强。」 阿黎附和着用力点点头,这是除了梅良的剑法之外,她第一次对他刮目相看。 她这个一直在苗疆的林子里蹿着长大的人都比不上他! 「野外生存能力?」梅良抬起头,眼神呆木,显然不大能理解温含玉的话。 「小姐姐是夸你厉害吶,你是不是傻?」阿黎白他一记嫌弃的眼神。 「哦。」梅良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盯着火堆上山鸡和野兔,以免火势太大烤焦了。 「小师叔在天独山上最没少干的就是这个事。」乔越微微笑,「烤这些个野味,小师叔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我还以为你这小师叔一天除了喝就只知道吃而已。」温含玉一点不客气道。 梅良又抬头,盯着温含玉:「温含玉,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在夸我?」 看他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阿黎忍不住掩着嘴「噗嗤」笑了。 就在这时,只听梅良又道:「温含玉,你现在是小乔的女人,你该和小乔一样,改口叫我小师叔。」 乔越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小师叔,心想着小师叔看来是的确想要和阿黎姑娘好好过日子了,这段时日里他可是真的在认真学这些与过日子有关的事情。 小师叔以前哪里知道什么改口不改口的说法。 温含玉没有理会梅良,而是看向阿黎,「阿黎,你是要继续叫我小姐姐?还是要我叫你小师婶?」 阿黎:「……!?」 当即她就转头瞪着梅良骂道:「没良心!你瞎胡说啥子!你给我闭嘴!」 梅良不能理解:他又说错甚了? 这回轮到乔越忍不住笑了,「小师叔,要听阿黎姑娘的话,多做事,少说话。」 梅良实诚地受教,一点都没听出来乔越这分明就是在打趣他。 温含玉觉得,这梅良简直比青葵还要憨。 不过,他傻气归傻气,关键时候还是很中用的,这山鸡和野兔虽然没有作料,却还是烤得味道好极。 但是—— 即便是坐在火苗燃得正旺的火堆旁以及身上裹了最为保暖的狐裘,甚至是整个人都蜷起来坐着,温含玉还是觉得冷。 在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的旷野,温含玉觉得自己都快冻成了冰,以致她只能朝乔越愈靠愈近。 看到坐在对面的梅良从腰间解下酒囊,温含玉忽然想到乔越也有一只酒囊在腰间,当即伸手朝他腰间扒拉。 也正要解下酒囊与梅良喝上几口的乔越被温含玉这忽然一扒拉惊了一惊,紧着忙按稳了腰间酒囊,「阮阮可是要喝水?水囊不是这一只,水囊还挂在马背上,我去给阮阮拿。」 乔越说着就要站起身去拴在一旁枯树下的马匹那儿去把水囊拿过来。 谁知温含玉却仍抓着他腰间酒囊,拧眉道:「谁说我要喝水?我要喝酒,阿越你把酒囊解下来给我。」 乔越非但没有将酒囊解下,反是将其抓得更紧:「阮阮怎的忽然想起要喝酒来?这酒囊里已经没有酒了,我给阮阮拿水囊。」 他话音才落,温含玉当即拿着那酒囊晃了晃,只听水声在囊中传来,她拧眉更甚:「这不是有酒?阿越你捨不得给我喝?你竟然是这种人。」 「……」他是不捨得?他是不能让她在这儿沾酒! 这荒郊野外的,小师叔和阿黎姑娘就在眼前,阮阮那连小儿都不如的酒量,只要沾上一滴就能变了个人一样的酒品,他怎么能让她喝? 不能让她喝! 乔越将自己腰间酒囊按得死死,一副说什么都不让她拿到的坚决态度。 「这天冷得快冻死我了,不是说喝酒能暖身子?阿越你是想我冻死?」温含玉生了些恼意,「阿越你赶紧撒开手,不然我就把你的手腕给卸了。」 「不可。」乔越坚决的态度不改。 就在这时,坐在温含玉身子另一侧的阿黎悄悄从她身后给她递来一只酒囊,尔后朝她呲牙一笑,用唇语道:「小姐姐,我有酒啊,吶,我的给你喝几口。」 ------题外话------ 我觉得我要是都是走剧情的话,你们都要离我而去了,扎心! 310、爱情的模样(1更) 乔越根本拦不住温含玉。 阿黎一点儿不觉温含玉想要喝些酒暖暖身子有什么不妥,她甚至理直气壮和乔越道:「王爷头儿,真的太冷了,小姐姐想喝喝酒暖暖身子是对的不是?」 再说了,要不是王爷头儿不在芜城停留,小姐姐这会儿根本不用在这儿受冻的。 喝点酒咋个啦?女人就不能喝酒啦? 可当阿黎看到温含玉噘着嘴扑到乔越身上抱着他的脖子说什么都不撒手的耍赖模样时,她方才那些理直气壮的劲儿不仅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甚至有点担心乔越会拿他那杆长枪戳她身上来,以致她不由自主地往梅良的方向慢慢地挪身子。 「阿越抱抱。」温含玉带着酒意的脸被火光映照得红扑扑的,她搂着乔越的脖子轻轻晃着他,忽地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用力得还发出「吧唧」一声响,直将阿黎看得瞠目结舌。 而已经醉了的温含玉这会儿眼里除了乔越哪还有旁人,只见她亲了乔越后「嘻」的一笑,撒娇似的道:「吶,阿越你也亲亲我。」 「……」乔越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火苗在他眸中跳跃,火光太烈,掩去了他的面红耳赤。 阿黎则是被温含玉这与往日里的冰冷淡漠判若两人的小女人模样弄得红了脸,她觉得羞臊,偏又移不开眼,就想这么盯着他们瞧。 嘿嘿嘿,她想看小姐姐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只有梅良仍旧是平日里那副了无生气的木然模样,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温含玉和乔越,他就像在看两个木头桩子似的,莫说神色有变,便是眼睛都没有眨上一眨,只不紧不慢道:「小乔你没听到温含玉说话?」 乔越:「……」 梅良当真以为乔越没听见,便替温含玉重复了一遍:「她叫你也亲亲她。」 乔越:「……」 阿黎这时候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瞪他。 梅良搓搓自己被她拧得疼的胳膊,不明所以看她:「你又为何掐我?」 「人王爷头儿又不聋,用得着你再说一遍?」别吵她看小姐姐和王爷头儿相处。 「我知道小乔不聋,但是他没反应,我提醒提醒他。」梅良觉得自己想的没毛病。 「你不给王爷头儿思考思考?」阿黎继续瞪他,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当即转头看向乔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问他道,「王爷头儿,是不是我和没良心这么看着你和小姐姐,你……不好意思啊?我这就背过身去!」 虽然她很想看的来着。 阿黎识趣地背过了身去。 但看梅良仍定定坐着没有转身也没有别开头的打算,她扯了扯他的胳膊,「没良心你不赶紧也背过身来你干啥子?快背过身来,让王爷头儿好亲亲小姐姐,没看到小姐姐在等着呢吗!」 乔越:「……」 梅良不动反道:「不要紧,他俩不在意别人看着。」 梅良说着,竟伸出手将已经背过身去的阿黎给拽着重新转回了身来。 阿黎:「……?」 只听梅良又道:「温含玉都经常扑到小乔身上的。」 阿黎瞠目结舌更甚:哇—— 「……」乔越看着阿黎那震惊的眼神就知道她肯定往不该想的方面想了,他想解释,但这会儿迟迟等不到他回应的温含玉显然是生气了,嫣红的小嘴噘得老高,抱着他的脖子将他左摇右晃,「阿越你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 「就是,小乔你为何不理她?」梅良面无表情附和,「你不是告诉我要听自己女人的话?你为何不听你自己女人的话?」 「??」阿黎觉得梅良的话里好像提到了自己,不过她却忍不住在催乔越,「王爷头儿你就亲小姐姐好啦,就当我和这个没良心没看见,我们不会给别人说的!」 阿黎和梅良一副「我们绝对不是看戏」的肯定模样。 「……」乔越无言以对,哪怕他不想在人前与温含玉亲昵,这会儿也没得选择,只见他红着脸在阿黎一瞬不瞬的目光中于温含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温含玉当即开心地笑了起来,甜甜的模样,又在乔越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阿黎瞧得脸都替他们红了。 温含玉将脑袋往乔越颈窝里蹭蹭,仍是撒娇似的语气道:「阿越我困了。」 乔越替她将身上的狐裘裹好,此时也顾不得阿黎与梅良如何看他,将她抱到了自己身前来,搂在怀里,贴着她的鬓髮温柔细语道:「阮阮就这般靠着我睡可好?今夜只能这般委屈阮阮了。」 酒意让温含玉只觉倦意铺天盖地地捲来,她迷迷煳煳地应了一声,在乔越怀里找了个满意的姿势,就这么靠着他睡了过去。 怕她冷着,乔越将他身上的斗篷一併笼到了她身上来,将她搂得更紧些。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发现阿黎仍绯红着脸怔怔地看着他和温含玉,红着耳道:「让阿黎姑娘见笑了。」 阿黎连忙摆摆手,不好意思道:「是我让王爷头儿为难了,我不该给小姐姐酒喝……」 「阮阮酒量差,不干阿黎姑娘的事,阿黎姑娘无需自责。」乔越语气温和,「这般也好,能让阮阮觉得暖和些。」 若不是他过芜城而不停,阮阮这会儿就不用跟着他在这儿受冻。 「也连累了阿黎姑娘一块儿受冻了,万分抱歉。」 「不要紧不要紧!」阿黎将手摆得更厉害,「我从小到大没少挨冻,这一晚上而已,对我来说没啥子的,王爷头儿你不用过意不去。」 「我——」担心乔越不相信,她忙拿过方才温含玉只喝了几口的酒囊,笑道,「我喝酒暖身子就好啦!而且还是在火堆旁呆着的呢!」 说着,她便仰头一连喝下好几口酒。 这一夜,她总是忍不住偷偷朝乔越与温含玉身上瞥。 王爷头儿对小姐姐可真真是好啊。 像小姐姐和王爷头儿这样的,是不是就是大伙所说的男女情爱本该有的模样? 为啥子阿娘没能遇到像王爷头儿这样的人? 如果她有一个好阿爹,她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她不会失去阿娘,她也不会没有家…… 夜太漫长,肚子里辛辣的酒水带来的暖意退去后,即便坐在仍旧烧得烈烈的火堆旁,阿黎终是觉得愈来愈冷,使得她将自己抱得愈来愈紧。 梅良无数次地看向对面的乔越与温含玉,再无数次地看向阿黎后,他将自己身上斗篷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披到了阿黎肩上。 阿黎愣了一愣,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 只见梅良看向别处又看回她面上来,向来有话直说的他这会儿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黎将他披到自己肩上的斗篷扯下来还给他,声音低低道:「你要是不捨得,你就还是你自己披着就好了。」 梅良讷讷地看着阿黎塞回到他手中来的斗篷,眉心在这一刻微微皱了皱,下一瞬,他又将斗篷抖开,重新披到了阿黎肩上。 阿黎也皱起了眉,盯着他,还未来得及张口便先听得梅良道:「我没有不捨得,你冷,你披着。」 阿黎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不然怎么一副让她觉得怪怪的模样? 梅良点点头,转头看了乔越一眼,又看向阿黎,问她道:「丫头你要是觉得太冷的话,要不要我像小乔抱温含玉那样抱着你?」 问这一句话时,他的目光看起来很是小心翼翼,语气亦然。 显然他已经做好了阿黎生气地甩他一巴掌的准备。 但他预想中的阿黎的巴掌并没有甩到他脸上,她甚至连巴掌都没有扬起,她只是大睁着双眼,愣愣怔怔地看着他。 「我就是问问,你不愿意就算了。」梅良转回身,坐回他的位置去。 阿黎在这时忽地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重新转过头来看她。 却见她低着头,声音低低道:「那你不准胡乱占我便宜。」 梅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便坐到她身后,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来。 被他抱在怀里,阿黎觉得的确暖和了许多。 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般拥抱过她,仅仅是因为担心她冻着了而已。 阿黎情不自禁朝梅良怀里缩。 好温暖啊…… 「没良心,谢谢你……」 * 此时此刻,苗疆的九黎部族里,一只养在陶罐里的通身赤红的蛊虫忽然之间像疯了似的胡乱撞击着罐壁。 ------题外话------ 又是一章大半夜的1更 311、何去何从?(2更) 乔越一行四人再一次回到青川城的时候,已是深冬,百姓都在家中窝冬,是以城中行人寥寥。 在城中做了两日歇息后,他们再次启程往东。 然他们并未径直离开青川城,而是绕去了城外胡杨林中的一个小村子。 玉芝正在将今冬要用的柴禾堆整好,听到有马蹄声以及车轱辘声,她忙直起身来。 坐在马车里的阿黎这会儿正撩开了车上厚厚的棉帘,看见玉芝直起身看过来,她当即笑着举起手,朝玉芝用力摇了摇。 玉芝先是一惊,尔后将正抱在怀里的柴禾扔下,笑着朝马车急急跑去。 马车停下的时候,阿黎推开驾马的梅良,从马车跳了下来,笑盈盈对玉芝道:「玉芝,是不是没想到会见到我们啊?是不是觉得很惊喜啊?」 玉芝用力点点头,然后道:「是……很、高兴。」 她的声音很粗,即便是短短四个字,她也道得并不利索,却的的确确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 阿黎睁大了眼盯着她看,显然很是震惊,紧着换做她一副惊喜地模样转身朝马车里的温含玉道:「小姐姐小姐姐!玉芝会说话了!小姐姐你可真是天下第一神医!比我们的第一巫医还要厉害!」 听到阿黎朝马车里叫「小姐姐」,玉芝更惊喜,再看温含玉从马车里下来,她忙朝温含玉深深躬下身,「温、温姐姐!」 在温含玉面前,玉芝总是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即便她知道温含玉不过是面上看起来冷,实则心地很是善良,否则她也不会帮她治嗓子了。 至于这一声「温姐姐」,她就叫得更是紧张。 她心中已然将阿黎以及温含玉当成了姐姐一般亲的人,只是这一声「姐姐」,她是一次叫,她有心担心温含玉会觉得她厚颜无耻。 温含玉面上没有不悦或是嫌恶之色,她的神色淡淡的,问玉芝道:「能出声了?」 玉芝点点头,「能,但是,一、一点点。」 她只会说一点点,还是她自己这些日子里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练习的。 没有人教她,她家中也没有人和她说话,所以她会说的不多,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温含玉看她一眼,玉芝大有一种被高高在上的强者看着的感觉,让她才抬起的头又飞快地低了下来。 阿黎笑着推推她,「玉芝你这么紧张干啥子?小姐姐又不吃人,小姐姐可好着呢!」 玉芝忙点点头,温姐姐是很好,可她就是说不上来的紧张。 温含玉并未理会阿黎,只是对玉芝道:「进屋吧,让我再帮你看看你的嗓子。」 阿黎当即拉着玉芝的手往屋里去了。 对于温含玉与阿黎的忽然出现,玉芝很欢喜,同时也很好奇。 她心里有疑问,但以她现在会说的话她还不知道该怎样来问,倒是阿黎问了她许多,都是关心她的问题。 玉芝自从独自一人生活以来,除了薛清辰,再没有别的人会问她过得好不好的问题,她很高兴,也很感激,让她有一种她也是有亲人的感觉。 她的嗓子恢復得很好,温含玉叮嘱她还是像这些日子里一样按时煎服她开给她的药,若是药没有了,就拿着药方到城里去抓,再有个半年左右,她的嗓子就能恢復得像常人一般,只是若要能说得好话,还是需要平日里多与人说些话才行。 玉芝认真地听,把温含玉的叮嘱一五一十地记在心里。 直至温含玉把当叮嘱的话叮嘱完,乔越这才上前来,在屋门上轻轻敲了敲。 玉芝忙站起身来,将他请进屋来,请他坐下。 因为自家太过简陋,玉芝很是紧张,觉得自己招待不周,当即又要端茶倒水。 「玉姑娘不用忙,我们并不多留,过一会儿便要离开了。」并未坐下的乔越抬起手,虚拦住了正要去倒水的玉芝。 玉芝怔怔,不明所以地看他,再诧异地看看温含玉与阿黎。 大家很快就又要走了吗? 她……她还有想问的事情还没有问。 薛大哥他可还好? 玉芝将着急之色写在脸上,正抬手比划着名要问,却先见乔越从衣襟里拿出了一样小小的物事递与她。 一朵纸折的栩栩如生的莲花。 看到乔越手里那朵纸折莲花的一瞬间,玉芝整个身子勐地一颤,眼眶慢慢睁大,瞳仁慢慢紧缩。 这是,这是—— 她颤抖着手将纸莲花拿到自己手中,不安地问:「薛、薛大哥他、他不回来、了吗?」 这些日子里,她练说话时练得最多的就是「薛大哥」三个字,对这三个字,她已经说得很是顺畅,但此刻,她却磕巴了。 「抱歉,乔某不知。」乔越语气温和,「薛二公子只是托乔某将这朵纸折的莲花带回来交给玉姑娘。」 玉芝拿着纸莲花的手颤抖得厉害。 她忽然之间很害怕。 只听乔越又道:「乔某虽不知薛二公子会不会回来,但乔某知道二公子是个正人君子,他既答应过玉姑娘的事情,定不会食言。」 玉芝通红着眼眶抬头看他,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但她终究没有掉一滴泪,便是她心中还想要问的话,这一瞬她也都不想问了,只两手托着那朵纸莲花贴在心口上,用力点了点头。 从玉芝家离开后,温含玉问乔越:「阿越,薛清辰托你将那朵纸折的莲花带回来给玉芝的时候,就没有让你给玉芝带什么话?」 「有。」既是温含玉问,乔越便不相瞒,「他托我跟玉姑娘说,他怕是要食言了。」 温含玉并不知道薛清辰回羌国之前曾与玉芝承诺过什么,不过无论何人稍稍想也能知道他的承诺大约是什么,温含玉没有再问,只是淡淡道:「他那条脆弱的性命那么折腾,就算不被南门川处死,也不见得能活得长久。」 乔越不否认温含玉的话,但他却不贊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薛二公子能得上天眷顾,继续活着也不定。」 温含玉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少顷,「阿越,你是不想他死?」 「他若是生在姜国,我想我会与他成为至交。」乔越没有回答温含玉的问题,而是长长嘆了一口气。 温含玉与阿黎登上马车,乔越与梅良坐到驾辕上,梅良将马鞭一甩,马车启程了。 他们虽已离开了羌国,但羌国尤其是帝京的情况,这一路返程,乔越都有命人打听。 薛清辰向南门川献上了薛清陇的头颅,换得了薛家九族老弱妇孺免于死罪。 那险些丧命在薛清陇手中的荣亲王非但没有从中作梗,反是在南门川面前为薛家一数薛家这数十年来的功绩,藉以换得薛家更多人的性命。 不过南门川依旧不能原谅薛清陇竟敢伤他最爱之人,哪怕是荣亲王在旁美言,他也没有再免去更多人的死罪,只是将薛家的府邸还给薛家,留住他们薛家的身份及地位而已,不过将帅之位被永夺。 劫后余生的薛家只余下一群老弱妇孺,茫茫然不知所措,薛家嫡小姐薛清婉不得不坐上家主之位,以安九族人心。 至于那被世人唾骂的薛家二公子在向羌国帝君献上薛清陇的头颅换得薛家九族老幼的性命之后不知所踪,便是薛清婉发了疯似的派人四处找他,都没有他的一丁点消息。 有人说他自知不配活在这个世上,自杀死了;有人说他是被南门川命人暗中杀了,毕竟他是薛家活着的唯一成年男子,依南门川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留他性命的;也有人说他是被薛家活下来的老幼给杀了…… 众说纷纭,无一不是说他已经死了。 独乔越不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就死去。 可他究竟在何处,他不知,他只是有一种直觉,他们之间,必会有再见之期。 马车稳稳噹噹行进,不疾不徐,因为马车上的他们四人,如今都不知自己将去往何处。 看着即便是白日却灰沉沉的冬日的天,乔越的心此刻也是灰沉沉的。 他如今该何去何从? 他不知道。 温含玉此时想到了什么,将车帘掀开,看着乔越道:「阿越,快过年了,我们去哪儿过年?」 312、过年去(1更) 过年? 乔越微微怔。 原来一年时间又过去了么? 他正怔神间,只听阿黎兴奋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过年?小姐姐,快要到你们中原的年了吗?」 阿黎兴奋地问着,也伸出手来将车帘撩开,「我记得你们中原的年是在一年里冷兮兮的时候,我听过,去年的时候也见到过了,你们过年的时候是不是家家户户门上都贴那种写着字的红红长长的纸啊?」 「阿黎姑娘说的那是对子。」乔越听着阿黎说,解释道,「的确是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贴的,图个来年会更好的兆头。」 「原来是这样,我还道那是啥子呢。」阿黎点点头,尔后也问梅良道,「没良心你也说说,咱们要去哪儿过年好?」 梅良似乎没想到阿黎会问他这么个问题,是以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 温含玉悠悠闲闲看她:「我说阿黎,你不是整天嚷嚷着要打死梅良,你俩这天地都还没有拜呢,就想着和他一块儿过年了?」 阿黎登时被温含玉说得红了脸,坚决不承认:「我、我才没有想着和他过年!我就是——」 「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温含玉面不改色地打断了阿黎的解释,「我都懂。」 温含玉一副「你越解释就越是掩饰」的模样,阿黎又羞又恼,下意识就想要跺跺脚。 梅良正好稍稍侧过身来看身后的她,乍见她这趋势,忙抬手去按住她的腿,「丫头注意你的脚,这马车经不起你一脚。」 看阿黎一副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温含玉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同时伸出手来扯扯她闹红的脸,「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难道你不想和我们一起过年?梅良这懒趴趴的货色肯定是要黏着我的阿越过年的,你想着和他过年,不就是想着和我还有阿越一块儿过年了?」 阿黎哼哼着小声道:「那我也不是想着要和他过年。」 温含玉喜欢她圆圆的脸,不由得两只手一起贴到了她脸上,像揉馍馍一样揉了揉,问她道:「阿黎你们的年不是这个时候吗?」 「不是的。」说到摇摇头,「我们的年是在一年里最丰收的时节,是在十月,稻子金灿灿的时候。」 「热闹吗?好玩儿吗?」温含玉还是第一次知道苗年与汉人的年节不同时候,有些好奇。 「可热闹可好玩儿了!」阿黎笑了起来,给温含玉形容他们苗疆的年,「那一天全寨子都会聚在一块儿吃饭,到了夜里大伙儿还一起喝酒一起踩鼓,热闹极了!」 「那有机会带我们去你们那儿见识见识?」温含玉颇有兴致。 阿黎本是欢欢喜喜地笑着,这会儿却垂了眼帘且慢慢低下了头,抿着嘴掰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了。 「你不愿意?」温含玉微微挑眉。 「不是的不是的!」阿黎连忙摆手,「小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咋个会不愿意!只是、只是我只能带小姐姐你们去看看而已,我自己都没能和寨子里的大傢伙一块儿过过年,一直都是在远远的树上看着而已的……」 八岁之前,每个年她都是和阿娘两人一块儿过的,八岁那年,阿娘不在了之后,她就自己一个人过,她和阿娘是没有资格回到族中回到寨子里的人,所以大傢伙聚在一起开开心心过年的时候,她就只能在远远的树上看,还是躲着不让大傢伙发现她,不然只会扫了大傢伙的兴。 阿黎说着,低着头将自己的手指反反覆覆地掰着。 温含玉拧起眉,想起乔越说过的在长宁县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阿黎,便又问她道:「去年过我们的年的时候,阿黎你是不是就已经到中原来了?」 「是啊。」阿黎点点头,「那时候我到中原已经大半年了。」 「那去年的年你是在哪儿过的?」温含玉问,「怎么过的?」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在哪儿过的,我记不起来那个地方的名儿了,当时走到哪儿就在哪儿了。」阿黎回忆当时,「我记得那天所有的铺子大中午的就打烊了,我想吃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的,可是找不到地方,只找到一家卖包子的铺子,就只能买了俩冷包子,晚上找了个比较高的人家的房顶坐着看家家户户燃那个噼里啪啦东西,叫……哦,叫爆竹!」 「那天晚上我想找个客栈睡觉都找不到,都没人做生意那些天,我就只能窝到破庙里去了,幸好还能找到一个能让我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然那么冷的天一连好几天睡在荒郊野外的,肯定能冻死我。」 说到这儿,本是神色郁郁的阿黎忽然抬起头来朝温含玉呲牙一笑,「今年能和小姐姐一块儿过年,我就不怕没地方去啦!」 王爷头儿一定不会让小姐姐睡在荒郊野外挨冻的! 而且,王爷头儿会和小姐姐一块儿过年,没良心会和王爷头儿一块儿,加上她自己,那就是有四个人一块儿过年了! 嘻嘻嘻!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和她一块儿过年呢! 来到中原其实挺好的! 「小姐姐,你要回你们羌国的京城去过年吗?」阿黎说完,想了想,问温含玉道。 「我不回去。」温含玉想也不想便回道,「我嫁人了,阿越去哪儿过年我就去哪儿。」 阿黎虽然自苗疆来,并不清楚这姜国事,但自从结识了温含玉以来她一直与她相处在一起,对乔越的处境多少也有些了解,大致能猜得到他们不回建安是与乔越如今尴尬的地位有关,便没有再多问,只抓着温含玉的衣袖道:「那我要和小姐姐一块儿,王爷头儿,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敢。」乔越一本正经客气道,「阿黎姑娘是乔某的小师婶,乔某岂敢介意。」 「……!!!」阿黎顿时又红了脸。 王爷头儿这是和小姐姐学坏了! 一直沉默着不插话的梅良此时慢悠悠道:「回天独山师门吧。」 乔越、温含玉以及阿黎三人同时齐齐看向他,皆一副诧异的模样。 温含玉道:「第一次觉得梅良原来也是会说人话的。」 梅良:「……???」 乔越则是微微笑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温含玉温和地问道:「阮阮觉得如何?」 「走。」温含玉看着他薄薄的唇,不假思索就凑上前亲了一口。 「……」乔越怔怔。 在旁看着的阿黎:「……」 313、作者又想不出章节名了(2更) 天独山位于姜国东南之地,算不上崇山峻岭,却几乎无人敢登攀,只因山上终年雾气缭绕,更是栖息着无数毒蛇勐兽,稍不小心就会死在毒蛇口中或是勐兽爪下。 不仅如此,山中天气多变,一日之内风霜雨雪的天气都有可能齐聚,这天独山,除了天独山门人之外,其余人几乎不见有活着从山上下来的人,如此口口相传,即便这天独上有奇珍异宝,也无人敢去寻。 寻到的宝贝若是没有命来享用,要再多的宝贝又有何用? 这世上的人,都是惜命的多。 天独山脚有一个云水镇,镇子不大,又因远离京畿之地,镇上百姓多为淳朴之人,多以酿酒与採桑为生,从前每到过年时,天独山门人就会到这云水镇来改善伙食。 当然,即便乔越的师祖还在世,他们整个山门就只有五人而已,如今更是只剩下他与梅良两人而已,什么光耀门派,对梅良来说,不存在的,他的人生就只想泡在酒缸里而已,其他的,他都不想。 如今他是多了一个不得不想的问题。 他要有本事养得起不小心睡来的媳妇儿。 他很头疼,以致来到这个他从前爱极了的酿酒小镇时都没了以往那种激动与兴奋的心情。 不过他倒是有另外一种说不明白的高兴。 他看看走在他身旁的乔越又看看和温含玉走在前头的阿黎,脚步轻快。 很多很多年没有和小乔一块儿过年了,这个年有小乔在,他不用担心挨饿了。 还有这个兇巴巴的丫头,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和他过年。 至于温含玉,就当成是顺带的好了。 乔越察觉到梅良与以往有些微的不同,他不由问梅良道:「小师叔似乎很高兴?」 哪怕他看起来与平日里并无什么两样。 梅良并不否认,「算是吧。」 「可是因为阿黎姑娘?」乔越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前边正跑到这儿瞅瞅又跑到那儿瞧瞧的阿黎身上。 「是。」梅良从不撒谎,「也不全是,也因为小乔。」 乔越笑了,「小师叔是觉得有我在,小师叔就不用操心任何食物了吧?」 梅良面无表情看他,「小乔,你总是这么聪明,是不是不太好?」 「难道让我像小师叔你这样傻兮兮的?俩傻子过个年都不会过,一块儿刨土吃?」乔越笑着反问。 「我傻?我一点都不傻。」梅良盯着他,「不过你还是别和我一样的好,咱师门现在就剩下你和我,总得留一个会做饭的,虽然你做饭也很难吃,但是比我强就行了,不能刨土吃。」 「今日是小年,就在这镇子上把该准备的东西买齐全了,上山后拾掇拾掇也会需要好几日,届时拾掇好也到二十九或是三十了。」乔越说完不忘道,「小师叔你不用说话,只负责挑东西就成。」 「小乔你是嫌我不中用,只配挑担子?」梅良似乎有些不服气。 「是。」乔越一点不拐弯抹角,「那小师叔觉得自己除了能挑担子还能做何事?买食材你会?买香烛果品你会?」 「我只配挑担子。」梅良不得不承认。 乔越在他肩上拍了拍,「小师叔放心,酒会给小师叔买上的。」 「好!」梅良顿时来了十分的精神,恨不得这会儿就去喝上个十坛八坛的。 「不过小乔。」梅良看着眼前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准备年货的人们,忽问乔越道,「你就这么说走就走,把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都给你的好弟弟,你甘心?」 「没什么不甘心的。」乔越在看与阿黎在一家卖珠花的铺子前停住了脚步的温含玉,平静的神色里带着温柔,「只要他不负姜国百姓就够了,不过届时我还需他帮我做一件非做不可事情。」 「届时?」梅良问。 乔越并未回答,而是大步朝温含玉走了去。 因为她正在朝他招招手。 「怎么了阮阮?」 高大英俊的乔越兀地走进卖珠花的铺子,让那正替自家阿爹看铺子的年轻姑娘瞧痴了去。 温含玉正拿着一把精緻的银梳子,看到乔越走到自己身边来,她转过身便拿了他梳成一束的长髮来梳了梳,一边问道:「阿越你觉得这把梳子送给你怎么样?」 乔越:「……」 在旁也正拿了一把绞花银梳来瞧的阿黎「噗嗤」一笑,「小姐姐,王……乔大哥是男人,你干啥要给他送梳子?」 阿黎不傻,知道不能再在人前叫乔越一声「王爷头儿」。 乔越当即赶紧附着温含玉耳畔道:「阮阮已经送过我一把梳子。」 「那好吧。」温含玉将梳子放下,「那我没什么好买的了。」 珠花簪子什么的,她不需要,她的妆奁里多的很。 「我要给阿越量几身新衣。」说着,她抓着乔越的手便往铺子外走。 梅良正要跨进铺子,瞧见阿黎依依不捨地将手里的银梳放下,拽着他的衣袖紧跟在温含玉身后也离开了铺子。 量新衣?嗯……她是不是也给这个没良心量一身? 她身上的银子还够的。 梅良被她拽着走,却是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她放下的那把银梳。 他们前脚刚走,掌柜的后脚便从里屋出来,忙问自家闺女道:「闺女,客人怎么都走了?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招唿客人哪?」 然他家闺女却还在痴痴愣愣地看着乔越以及梅良的身影回不过神来。 他们、他们云水镇何时有如此俊美的两位公子?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 仅仅是想着乔越与梅良的模样,姑娘都情不自禁地红了脸,让掌柜的一头雾水。 虽说是温含玉非要给乔越量新衣不可,但最后付银子的还是乔越,他一併帮梅良以及阿黎的新衣也置办了。 尽管是加急赶制,也要到二十九那日才能拿到衣裳。 梅良看阿黎一副因为得到了一身新衣裳而高高兴兴的模样,第一次没有使唤乔越的银子理所当然的感觉。 油盐米粮等一切乔越想得到的该置办的东西都已经置办好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们不得不在镇子上歇一夜。 阿黎睡得香甜,梅良则是睁着眼躺了一宿。 ------题外话------ 走几章温温馨馨的内容如何? 314、天独山 行走在天独山间,阿黎有一种走在他们苗疆的十万大山之中的感觉。 周身是及人高的荒草矮灌木,头顶是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雾气终日不散,双目可见之处不过五丈范围内,脚下无路,置于山中,让人难以辨明方向,即便是长在这天独山上的梅良,走在这山岭间,也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这样的山岭,最是毒蛇勐兽惯于栖息之地,稍有不慎,就会再也下不了山。 阿黎自认能在苗疆各个山岭来去自如,到了这天独山来,她却分毫不敢掉以轻心。 常年与蛊毒为伴的她,仅仅是看着这些散不开的雾气,就已经能嗅得到那些蛰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的危险。 她将她一直别在后腰上的玉笛紧握在手中,紧跟在肩上挑了满满一担子东西的梅良身后。 温含玉走在阿黎身后,乔越肩上亦是挑着一担子,走在最末。 从前一直与毒药打交道的温含玉在走进这天独山的第一脚就察觉得到这片山岭的确不同寻常,浓雾与大树遮蔽了阳光,莫说眼下是深冬山中不透一丝阳光,只怕便是盛夏时节这儿终不过是只能透下几缕的阳光来而已,让人感觉整片山岭一丁点的生气都没有,寻常人等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到这山上来。 至于江湖中人,也不会到这儿来,既没有奇珍也没有异宝的诡异之地,不值得任何冒险。 温含玉这会儿算是明白这天独山门派为何门人凋敝了。 傻子才会到这儿来拜师,就这看哪哪危险的山岭,能有命上来再下山去只怕已是万幸,还到山上寻什么门派? 前边阿黎已经在发出质疑:「我说没良心,你和王爷头儿的师门真在这山上啊?」 四平八稳走在前边的梅良:「嗯。」 「难怪你性子这么蠢还这么奇怪,看来是和你的师门有很大关系的。」阿黎总结,「谁个正常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到这么连路都看不清还处处藏着危险的地方建门派的?」 梅良想了想,非但没有反对,反是点头贊同道:「我师父和两个师兄确实都不太正常。」 阿黎:「……」 温含玉侧身转头看走在她后边的乔越:「阿越你算不算是个正常的?」 乔越忍不住笑笑:「可能我算是我们整个师门里最正常的了。」 「我觉得也是。」温含玉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浓雾瀰漫的周遭,「这确实是个能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变强起来的好地方。」 只有在时时刻刻的危险中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一个人才能在这危险之中迅速成长,变得强大。 她当初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面前拼尽自己能拼尽的所有活下来的,所以她才有资格在暗夜里活下去。 温含玉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乔越却忽地有一种莫名的心疼感,使得他往前两个大跨步,走到了她身侧来。 温含玉抬头看他,乔越温柔地问她:「阮阮冷不冷?」 温含玉扯了扯身上狐裘,搓了搓捂在手里的暖炉,「还好,一直走着就不觉得有多冷。」 「这是天独山的前山,虽然也会有蛇蚁勐兽出没,但与后山相比,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乔越与她并肩而行,「不过阮阮别担心,我们师门所在的地方没有这般浓雾,视野还是颇为辽阔的。」 「那阿越你从前在这天独山上歷练的时候,是在后山?」对于乔越的事,即便是过往,温含玉如今比刚认识他那会儿多了许多的兴致。 「刚开始不是。」乔越回忆着,「我刚随师父上山那会儿,只配在这前山摸爬滚打,直到师父确定我能够独自一人在这前山挺过整整半个月的时候,我才有资格和小师叔一样,到后山上去。」 「那时候小师叔大冷天的也领着我往水里蹦,险些没冻死。」想到自己当初被冻得浑身发紫瑟瑟发抖要小师叔抱着老久才缓过来的模样,乔越便忍不住想笑,「不过若是没有小师叔,当初我不知已经在后山死了多少遍了。」 「后山真的那么危险?」温含玉有些诧异。 「深不可测。」乔越点点头,「即便是如今的我,怕也不能安然地走到山中的最深处再出来,不过小师叔是可以的。」 「梅良真有这么厉害?」温含玉知道梅良强,却不知他究竟强到何种程度,她有些不相信,「他怎么看怎么傻里傻气的一大傻个。」 「温含玉你说谁傻?」走在最前边的梅良不服,「我哪里傻?」 「你哪哪都傻。」温含玉一点面子不给。 「不和你们女人争。」梅良扭回头去,一副「我是聪明人不和你们真傻子计较」的口吻和模样。 阿黎掩嘴吃吃笑。 温含玉没有见识过梅良的剑法,但阿黎见过,她承认,梅良的确很厉害,厉害到完全超出了她对中原剑法认识的范畴。 梅良在没有路的山间带路,乔越在后边给温含玉讲与这天独山有关的事情,阿黎竖着耳朵好奇地听着,走了半宿也不觉怎么累。 走着走着,本是遮天蔽日的大树不再有前边那般密集繁茂,雾气也散去了许多,也能更多地见到了天日。 但,天色已开始沉下去。 走在前边的梅良忽地停下了脚步。 正往后扭头认真地听着乔越说话的阿黎撞到了他身上,正转过身来骂他,却在这时面露惊喜之色。 「没良心,那儿就是你和王爷头儿的师门啦?」阿黎伸手朝前下方指去。 她与梅良面前已经没有了路,温含玉还未上前,只瞧见阿黎与梅良面前是深灰色的天宇以及不远不近的山峦。 温含玉眨了一眨眼,快步走了上前。 前边的确已经没有了路,他们再往前跨一步,就是数十丈的陡峭山崖,风吹着崖壁上岩石缝中生长着的野藤野草,好像随时都能将它们从岩石缝中连根拔起卷下山去。 那些消散了的雾气绕到了山腰上去,让人看不见崖底,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山崖上的风烈烈地吹,吹得有些让人睁不大开眼。 凛冽的山风吹散了雾气,让他们能够看到远处的地方。 就在这陡峭的山崖下方与对面山峦间的徐缓之地,伫立着一熘儿屋子,在茫茫的山野间,看起来孤零零的。 那是这山间的唯一一丁点人气与生气。 只见梅良点点头,回了阿黎的话:「就是那儿了。」 「可是路呢?」阿黎这会儿非但不开心,反是皱起了眉,左瞧右看,「没有路怎么下去?没良心你这带的是啥子路?难道你还要带着我们从这儿跳下去?」 「是。」梅良又点点头。 「啥……?」阿黎以为自己听岔了,「没良心你说啥子?跳下去?」 「嗯。」梅良边说边将自己右肩上的担子换到了左肩上,将空出来的胳膊张开,「这就是回我们师门的路。」 阿黎一脸震惊,一点儿都反应不过来。 梅良则是看看自己张开的右臂,再看看站着不动的阿黎,末了转头看看身后的乔越。 乔越不仅朝他点了点头,还冲他微微挑了挑眉。 梅良意会,尔后忽地将张开的右胳膊揽到阿黎腰上,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时便带着她往山崖下跳了下去! 下一瞬,只听阿黎的尖叫声响破山风。 「啊啊啊啊啊——!」 温含玉听着愈来愈往下坠去的阿黎的尖叫声,吃惊地看向乔越:「这就是你们回师门的方式?」 「正是。」乔越点点头,也如梅良一般,将他那用作挑子的霸王枪挪到左肩上来,朝温含玉张开了右臂,「山崖陡峭,我来带阮阮下去。」 「你们这回师门的方式可真简单粗暴。」温含玉虽然没有如阿黎那般久久回不过神,却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师祖说,这也是锻鍊人的一种方式,所以就保留下来了,起初我是怕得双腿打颤眼睛都不敢睁,后来师父带我跳得多了,我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乔越微微笑,朝温含玉将右臂张得更开,「阮阮可信我?」 「当然。」温含玉靠了过来,乔越收起手臂的同时,她环住了他的脖子。 乔越揽紧她,神色从容地往前跨出了脚步,带着温含玉往崖底跃去。 本就烈烈的山风在耳边变得狂烈,那萦绕在半山腰的雾气从他们面上飞快地朝上涌去,温含玉非但不觉分毫恐惧,反是觉得兴奋,是以她盯着乔越的唇,想也不想便亲了上去。 乔越怔愣,分了神,好在收神得及时,否则他便落地都落不稳当。 当温含玉的双脚沾在崖底的地面上时,阿黎正蹲在地上吐。 「呕——」阿黎吐得脸都变得青白,边吐边骂,「没良心,你个混蛋——呕——!」 梅良茫然地看着好端端的温含玉,再看看刚刚在崖底给他肯定意见的乔越,最后走到阿黎身旁蹲了下来,不能理解道:「丫头,你真太不中用了,这么点点小事居然还能吐了,你看看人温含玉——」 「滚!」梅良话还没说完,阿黎便一巴掌十分不客气地朝他脸上招唿了过来,当即把他打趴在地。 温含玉上前去给阿黎递帕子和水囊。 乔越则是站在梅良身旁,非但没有伸手拉他一把的打算,反是无奈地嘆气道:「小师叔,你就合该被阿黎姑娘打死。」 「还不是你给教我的?」梅良摸摸自己被抽得红肿的脸颊,嘶,真疼。 带着这个丫头从崖上跳下来可是小乔昨夜教他的,说什么这样能让这个丫头开心,他照做了,说好的开心呢? 开心就是吐了?然后再给他一耳瓜子? 乔越发现这会儿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我说小乔,我还能信你不能?」梅良又试着再摸摸自己被抽的脸,但手指才一轻轻碰上就疼得慌,他只好放弃,把手放下。 乔越神情凝重地拍拍他的肩:「不信我,那小师叔信自己?」 梅良想了想,然后果断摇头,「那还是信你吧。」 这边,阿黎要不是自己这会儿难受得慌,她非得将梅良抓来狠狠揍一顿不可。 一声都不吭就带着她往下跳,快吓死她了好吗! 吓得她心脏都快从嘴里飞出来了! 在阿黎身旁等着她缓和过来的温含玉这会儿发现这崖底与方才他们一路走过的山中情况都不一样。 明明是深冬时节,这儿却温暖如春,不仅如此,这荒地里居然生长着野花! 零零碎碎的这一簇那一簇,看起来煞是好看,就好像春天真的来了似的。 阿黎这会儿也发现了这山谷的异样,她伸出手想要掐一朵离她最近的小野花。 但她伸出的手却没有够到。 正当此时,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替她掐了那一朵小花,递到了她面前来,「给。」 阿黎有些怔怔地看着指间里拈着一朵小野花的梅良,却没有即刻接过,而是看着他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这人,一个大男人,拈这么一朵小花的模样,可真是滑稽。 不过,她怎么看着就觉得开心呢? 「你不要?」梅良问,「那我给你换一朵?」 「谁说我不要?」阿黎在这时把小花从他指间拿了过来,抬手就插到了自己发间,笑盈盈问梅良道,「好不好看?」 梅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盈盈的面靥,不知不觉地点点头:「好看。」 阿黎微微红了脸,不再搭理他,而是哼了一声,走开了。 她才一转身,就看到乔越摘了一大把的小野花给温含玉,本是小小的野花团在一起,像个大花球一样,煞是好看。 温含玉摘了一朵别到乔越耳朵上,闹红了乔越的脸。 梅良则是将方才放下的担子重新挑到肩上,用脚踢了乔越一下,「走了。」 乔越便也将用作挑子的霸王枪挑上,朝温含玉柔声道:「走吧阮阮,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饶是温含玉已经做好这天独山门派不会好到哪儿去的准备,但当真正站到那院里的时候,她只能觉得她实在是低估了男人的将就程度。 ------题外话------ 2合1更,明天周末,要是没有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我就尽量多更新点。 315、平凡而宁静(1更) 乔越这师门,上到他师祖,下到他自己,对于在这天独山中生存,的确将就得很。 远处看这一熘儿房屋还能算是房屋,离近了看那压根就是只勉强留得住墙体、无门无窗甚至连屋顶都塌了大半的破屋! 蛛网灰尘无处不在,说这十年之内还有人住着,压根没人相信。 莫说温含玉眼皮直跳,便是从小到大都是在山林里蹦跶着长大的阿黎也都目瞪口呆。 只见她站在其中一间屋的门边,看着屋内连床都没有,只在地上铺着乱七八糟的枯草、屋顶一个老大窟窿的屋子,咽了一口唾沫,「没良心,你和王爷头儿的师门破成这样,你是怎么好意思建议来这儿过年的啊?」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梅良走到阿黎身边,朝屋内也看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这是我屋,破是破了点儿,睡人是没有问题的。」 「……」阿黎终是能明白当初见到他的时候他为何一副脏兮兮像是乞丐一般。 这窝都像狗窝一样,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乔越笑了笑,握着温含玉的手带着她走到了西面的第一间屋子,边推开那扇掩着的半截屋门边对温含玉道:「阮阮,这是我屋,比小师叔那屋强些,上不露天,有床。」 屋顶是用厚厚的枯草层层铺盖着,屋中一张三尺多宽的藤床,床边有一只藤编的小柜,连窗框都没有的窗户用亦是用藤编的板片子挡着,窗户后边是一张整木削做成的矮桌,桌上有一盏早已没有油的灯台,桌下是一张藤编的蒲团。 四面墙上则是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各种武学招式,贴了一层又一层,直将四面墙都贴得明显的凸出了一截。 这些纸张上的字迹温含玉瞧着有些眼熟,是乔越的字迹,不过看起来却比他如今的笔迹要稚嫩许多,可见是他年幼时书写的。 这煳在墙上的一张又一张武学招式笔记,全都是他当初在天独山磨鍊时反反覆覆记下的。 整间屋子灰尘满布,还有小小的蜘蛛正在那矮桌与藤编小柜之间织网,虽然简陋非常,但与梅良那屋相比却已是好上太多。 梅良此时从那没有窗框的窗户与挡在上边的藤板之间挤进他的脑袋来,看着温含玉道:「温含玉,我跟你说,你别以为小乔当初有多勤奋,其实他就是脑子蠢,所以才被我师兄天天盯着写墙上的这些东西。」 听梅良说别人蠢,温含玉有些想笑,「那你墙上一张纸没有,是你不蠢?」 「当然。」梅良点点头,「我都是看一遍书再看一遍我师兄的招式就记在了脑子里,哪像小乔这么蠢,还要反反覆覆的记。」 温含玉自是不相信,不过乔越却承认道:「小师叔说的确是事实。」 温含玉很是诧异,觉得她应该重新认识一回梅良。 「小乔,我去一趟后山。」梅良收回挤进窗户里来的脑袋,「做好饭等我回来。」 乔越本想与梅良一道去,但想想这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忙活,便作罢,便只对温含玉道:「阮阮与阿黎姑娘现在周围走走,此处很安全,蛇蚁勐兽什么的从不会到这儿来,阮阮与阿黎姑娘莫走太远就是,我去收整收整厨房。」 温含玉杀过人救过人,就是没有做过居家过日子的粗活,乔越这么说,她自然而然就想着在四处走走,却被阿黎拉住,小声与她道:「小姐姐,你看没良心和王爷头儿这破师门连个能坐下的干净地方都没有,王爷头儿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温含玉听着,无动于衷:「然后呢?」 「……」阿黎真心觉得温含玉对于生活上的事情完全和梅良一样傻,「这个时候咱应该帮帮王爷头儿才是啊,这附近啥子时候去走走看看都是可以的,不急在这个时候的呀。」 「哦。」有道理,但是,「阿越不是没叫我们给他帮忙?不是证明他自己也能忙得过来?」 「……」阿黎拍拍自己额头,无奈道,「小姐姐,王爷头儿这是心疼你呀,宁可他自己忙得团团转,也不捨得让你累上一丁点儿。」 温含玉转头看向正在厨房里忙活的乔越。 说是厨房,不过是一个四面通风的草棚而已,砌着四面矮墙,能清楚地看到乔越在里边干什么。 「修屋子这种活儿咱不会,没良心说这个事他来做,我也不敢使唤小姐姐,小姐姐就负责擦擦桌子凳子什么的就好啦。」阿黎说着,从身后拿出来一块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硬邦邦的布巾,塞到了温含玉手里,「吶,小姐姐,擦布给你。」 温含玉接过擦布,只听阿黎又道:「咱现在要去提水,我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水。」 阿黎说完,便朝厨房跑了去,厨房里她与乔越说了些什么,正在忙着清理灶台的乔越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站在院子里的温含玉,然后朝阿黎点点头。 一会儿后,阿黎端着一盆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温含玉便跟着她走进了中央的堂屋。 所谓堂屋,除了一张藤编长柜与一张四方桌以及四张长凳之外,再无其他。 一如这院子里所有的屋子一样,窗户没有窗框,房顶缺了大半。 阿黎将水盆放到地上,边将自己手中硬邦邦的擦布放到盆子里浸湿边对温含玉道:「小姐姐你手里的擦布也给我,我帮你把它浸湿了。」 温含玉没有把擦布给她,而是在她身旁蹲下身,自己将擦布浸到了水里,问道:「阿黎,我是不是不是一个好女人?」 「小姐姐说什么吶?」阿黎怔怔,「小姐姐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心善的女人了!」 「可是你看我连这些事情都没想过要做。」温含玉皱眉,想着她见过的妇人都是忙里忙外的。 阿黎笑了:「这有什么呀,小姐姐的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本来就不是来做这些粗活的,小姐姐现在做这些,只是因为这儿没有别的人可以来帮小姐姐做这些活儿了的。」 「小姐姐是大小姐,王爷头儿又这么疼小姐姐,以后你们俩过日子,小姐姐你也是不用干这些活儿的,王爷头儿一定会请人伺候小姐姐的。」 「小姐姐现在就是给王爷头儿帮帮忙而已,小姐姐你想啊,这是你和王爷头儿成婚之后过的第一个年,又是自己动手干活,以后想起来会很有意思的不是?」 阿黎绞了擦布上的水,站起身来擦桌子。 「阿黎,我发现你的心并不像你平日里你的笑一般轻快。」温含玉也站起了身来,与她一起擦着满是灰尘的桌子,「对人心,对这世上的事情,你看得比我透彻得多。」 「自己一个人生活得久了,对这些事情总是明白得比较透的。」阿黎朝温含玉粲然一笑,「我来到中原,能认识小姐姐、王爷头儿还有没良心,我很高兴很高兴,能和你们一块儿过中原的年,我高兴得不得了。」 「我想以后能够一直一直都和小姐姐你们在一块儿。」阿黎笑完又低下头继续擦桌子,「我不想再总是自己一个人了。」 「那以后我去哪儿你就一起去哪儿。」温含玉看到阿黎脸颊上沾了一滴水,她抬起手,扯着衣袖为她擦掉了那一滴水,「刚好阿越和梅良的感情很好,以后我们一起做邻居想着都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阿黎抬头愣愣看她,看她哪怕是说着温柔的话却依旧神色淡漠的脸,忽然间觉得鼻子有些酸。 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没有家,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邻居。 她做梦都想要一个家,朋友可以不用多,能住在一块儿做邻居就最好了,这样的话以后逢年过节大家都可以聚在一块儿过。 「小姐姐,你是说真、真的吗?」阿黎的声音有些微的哽咽。 「为什么不是真的?」温含玉反问,「你这么可爱,我想和你做邻居啊。」 阿黎眼眶忽地红了,当即就涌出了眼泪来。 这回轮到温含玉愣住了。 她说什么了?阿黎这姑娘竟然说哭就哭。 她扔下手中的擦布,将衣袖扯着全裹到自己手上,为她擦掉眼眶边及脸上的泪,「阿黎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小姐姐,我是高兴。」阿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温含玉,这一时之间也不管她会不会嫌弃以及生气,边哭边笑道,「小姐姐,我没有家,我想一直和你们在一块儿,我想和你做邻居!」 「我从前也没有家,如今阿越会给我一个家。」温含玉微微笑了起来,「阿越说了,我喜欢哪儿就到哪儿去安家,阿黎你和梅良一起和我们走啊。」 「嗯!」阿黎用力点了点头,「嗯!」 温含玉轻轻拍拍她的背,「好了,不哭了,我可不会哄人。」 阿黎破涕为笑,松开了温含玉,自己用手背擦自己脸上的泪,「我知道小姐姐有时候傻乎乎的。」 「嗯?」温含玉微微挑眉。 阿黎忙改口:「小姐姐最漂亮最聪明了!」 温含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但当阿黎拿起擦布重新擦桌子时,面色又变得沉重起来,「可是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和上次你托我找人查的事情有关?」温含玉问。 阿黎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温含玉道:「我给他们去查的时限就快到了,届时你就能知道了。」 阿黎抿着嘴,再次点点头。 温含玉看她眉心紧拧,将重新浸湿了一次擦布的沾着的满手水弹到她脸上,阿黎一个激灵,忙抬头来看她,一脸的莫名。 只听温含玉不紧不慢道:「别慌,不管你要去做什么事情,我都可以陪你一块儿去。」 阿黎感动得又想要哭,却被温含玉瞪了一眼:「不准哭了,说了我不知道怎么哄人。」 「是!小姐姐!」阿黎赶紧把想要掉出来的眼泪往回憋,「谢谢小姐姐!」 温含玉忍不住扯扯她粉嫩的圆脸,「谢什么,谁让你这么招我喜欢。」 阿黎终是嘻嘻笑了起来,「小姐姐你这样,王爷头儿可是会嫉妒我的。」 温含玉认真地想了想,也微微笑了一笑,「不一样的。」 她说不上来也说不明白,她只是觉得以及肯定,对阿越的喜欢和对阿黎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 接下来的年前这几日,冷清了许多年的这破破烂烂的天独山门派每天都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 梅良以他那惊人的手艺在一夜之内便用从后山上找回来的大捆大捆藤条编好了一张藤床一只藤柜,再和乔越一道把所有漏了窟窿的屋顶给修补好了,把整个院子该修的该补的也全都给修补了。 阿黎则是和温含玉将把该洗的东西全都拖出来洗了个遍,让乔越和梅良去砍些竹子回来架在院中晾晒。 好在这山谷的天气不仅暖和,且还能见到太阳,连山上凛冽的风到了这儿都变得轻柔起来,让那些满是让人作呕的霉味的被褥全都换成了好闻的阳光味道,让人闻着都觉心情愉悦。 就这么到了二十九。 316、过年好!(2更) 下山到云水镇去领小年那日他们四人所订的新衣裳的事情交到了乔越手上,加上他发现本是放在他屋里床头藤柜里的笔墨纸砚已经用不了,他要顺带重新买,这一早天还未亮他便起身,把粥熬好后喝了一碗便动身下身。 他在走出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院子外的梅良忽然凑到他身侧来,手上拎着一只胀鼓鼓却奇形怪状的包袱,道:「我也去。」 乔越很是诧异:「小师叔下山去干甚?还要多买几罈子酒?」 梅良看他一眼:「不告诉你。」 乔越:「……」 小师叔离开天独山一趟,还学会有秘密了? 不过,也挺好。 之所以没有带温含玉与阿黎一道去,一是因为没有必要,二是带着她们,他们便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得回来。 乔越今晨起床时跟温含玉说过他最迟天黑的时候回来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天还未黑透,远远的,他便已瞧见那矮矮的院墙外,窄窄的院门前已经有人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一盏风灯。 风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借着那朦胧昏黄的火光,乔越瞧清了院外的那人。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火光明明还在远处,他便已觉得那温度已经煨到了他眼眶上来,让他觉得眼眶有些热烫,鼻腔里甚至还有些酸涩感。 他想起温含玉曾与他说过的话。 『阿越,以后我等你回家,不管你多晚回家我都留着灯等你回。』 快速暗沉下去的天色里,温含玉看不见已经回到这山谷里的乔越,可她却有一种感觉,一种他好像已经回来了的感觉,于是她顺着自己的感觉朝乔越所在的方向转过身去。 远处的乔越看到那朝自己方向转过来了的风灯以及温含玉,他忽地运气,如箭矢一般朝温含玉飞了过去。 温含玉只觉忽地一阵风由前方朝自己面上刮来,使得她微微眯起眼。 当那一阵风停住的时候,乔越也在她面前停住了脚。 温含玉看到忽然出现的他不觉分毫诧异,只是踮起脚就朝他的唇亲了去。 乔越也用力地亲了她一口,好一会儿才将她放开,浅笑柔声道:「我回来了。」 温含玉点点头,看向他背上背着的一只大包袱,问他道:「衣裳都领到了?」 「嗯。」乔越情不自禁又在她额上亲了一亲,「笔墨纸砚也都买好了。」 阿黎这时候从院子里蹬蹬蹬地跑出来,右手上还拿着一只锅铲,「小姐姐,是不是王爷头儿和没良心他们回来啦?」 看到乔越,阿黎当即就转身跑了回去,一边道:「我这儿也快好了!」 乔越诧异:「阮阮,阿黎姑娘那是……?」 「做饭啊。」温含玉道,「白日里我和她在河那儿叉到了几条鱼,她说要给我们做他们苗疆的酸汤鱼。」 温含玉想着阿黎这些日子里教她的「如何做好一个妻子」,抬手就去扯乔越身前的包袱带子,「把包袱给我。」 「不用了,我拿回屋去放就好。」乔越道。 谁知温含玉却瞪了他一眼:「你给不给?」 「……」乔越连忙把包袱拿下来递给她,「阮阮,给。」 温含玉点点头:「这才乖。」 乔越:「……」 梅良这时候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又是挑了满满一担子的东西,一头是一大罈子酒,另一头则是满满一筐子的爆竹。 他们师门从来没有烧过爆竹,买这些爆竹也不是乔越的意思,是梅良自己的意思。 不过乔越倒是知道他为何突然想着要买爆竹。 除了买来点给阿黎看或是让她亲手点上,乔越再想不到其他原因。 梅良进了院子后直接将担子撂在地上,嗅着香味就朝厨房走了去,却被阿黎给轰了出来,「没良心你的手脏死了!别来拈我的菜!」 他只好老老实实去舀水洗手,嘴里叨叨:「女人做菜和女人一样麻烦事儿多,从前我们都没有这些讲究。」 乔越往梅良手里撒了些皂荚,和他一起洗手,慢悠悠道:「小师叔以后和阿黎姑娘一块儿过日子,要讲究的可多了去了。」 「……」梅良幽怨,「这么累?」 「那小师叔就不和阿黎姑娘过了?」乔越笑问。 梅良想了想,不情不愿道:「那就还是讲究讲究吧。」 乔越瞥一眼从梅良的衣缘里边露出来的一个小东西,故意问他道:「小师叔怀里藏着的是什么?」 梅良低头看向自己衣缘,当即将那小东西往里塞,面不改色,「不告诉你。」 乔越只笑不语,再舀过水来给他与梅良将手上的皂荚沖洗时才又道:「小师叔,何时去看看师祖、师伯和我师父?」 「初一。」梅良甩甩手上的水,就着自己的衣裳擦干,「你很多年没回来看你师父,他肯定想你了。」 「好。」乔越也擦擦手,「去吃饭吧。」 有梅良与阿黎在,又是热热闹闹的一顿饭。 次日清早,用罢早饭后乔越便开始研磨写对子。 阿黎很是好奇,直趴在窗户上瞧,愈瞧愈忍不住感嘆乔越的字写得漂亮。 待墨迹干透,阿黎迫不及待地拿着这对子到院门去贴。 梅良在旁给她递浆煳碗,看她拼命地踮起脚尖,他道:「丫头,你这么矮墩墩的,抢着贴甚对子?」 「……」阿黎气死,「你才矮墩墩!你就是个猪!」 温含玉已经习惯他们俩成日里吵吵嚷嚷,却还是忍不住与乔越道:「阿越,梅良那张嘴就不能别那么欠?」 乔越也只能无奈嘆道:「就让阿黎姑娘打死他好了。」 他也管不了小师叔的欠嘴。 因为阿黎昨夜做的酸汤鱼得到了一致赞赏,还不到正午,她就提上昨日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的鱼篓、拉上温含玉的手颠颠儿往小河溪的方向去,乔越正好要去挑水,便一道去了。 梅良自己一人百无聊赖,也跟在了后边。 阿黎捲起裤脚站在水里叉鱼,乔越便在与她们隔着好一段距离的地方打水。 梅良却是一点儿没想过避嫌,就站在一旁盯着阿黎藕白的双脚。 他觉得她的脚趾就像水里的鱼,滑熘熘的既视感。 看着看着,他忽地走到了水里,走到她身旁,将正要将手中的木叉子朝水里的一尾鱼叉去的她一把抱了起来。 「没良心你干啥子!?」被梅良突如其来抱着的阿黎惊得骂他道,「我在叉鱼!你将我弄哪儿去!?」 梅良将她放在了岸边上,二话不说就拿过她手里的木叉子,朝水中「刷刷刷」叉了几下后,五条还在临死挣扎的肥鱼就被他串到了那木叉子上。 方才叉了小半个时辰都叉不上一条鱼来的阿黎:「……」 一直在旁边给阿黎喊叉这儿又叉那儿的温含玉:「……」 梅良将叉成一串儿的鱼递给阿黎的时候,她眼角跳跳,有些咬牙切齿道:「我说没良心,你故意的吧?」 梅良不懂:「?」 「你就是故意显摆你的功夫比我和小姐姐都高!」阿黎一手拿起自己的鞋子,一手拉起温含玉走了,「哼!」 梅良又在盯着她的脚看。 前边她的脚在水里泡得发白,这会儿则是在发红。 冻得发红。 梅良挠挠头,把鱼放进鱼篓里,拿起鱼篓也跟着她们往回走。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当夜幕完全拢上了的时候,他们四人搭衬着忙活了一下午的全都端上了桌来。 五菜一汤,于年夜饭来说算不上丰盛,但无论是温含玉还是在座的其余三人,都觉得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吃过的味道最好的一顿饭。 山谷静幽幽,时而还能听到山上出来的鸟兽叫声,但这四面透风的简陋小厨房里却其乐融融。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阿黎过年,真正意义上的过年,即便不是他们的苗年,但吃着吃着,她还是忍不住掉下了泪。 开心激动的眼泪。 她连忙抬手擦掉,然后朝温含玉等三人呲牙咧开一记大大的笑。 乔越不停地朝温含玉碗里夹菜,面上一直挂着有如二月春风般温暖的笑。 梅良大口大口地吃菜,好像有人跟他抢似的。 吃饱了收拾好桌子,梅良被使唤去洗碗涮锅,乔越和阿黎则是开始和面包饺子。 想着当时在青川城的时候梅良与温含玉包的那些惨不忍睹的饺子,阿黎果断让他俩在旁看着就成。 包好了饺子,阿黎迫不及待地想点爆竹,梅良把点燃的香给她,可看着那挂在竹竿上往下坠的一长条爆竹,她却迟迟不敢上前去点,把手里的香伸出去好几回却全都缩了回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来没有点过这玩意儿,我有点儿不敢。」 就在这时,梅良站到她身旁来,握住了她拿着香的手。 阿黎怔了一怔,但并没有把手收回来。 梅良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与她一齐点燃了那熘儿长长的爆竹。 「噼里啪啦——!」爆竹瞬间炸响起来。 阿黎虽然知道它会响,但听到响声一瞬间她还是吓了一跳,捂着耳朵下意识地躲进了梅良怀里。 这厢,乔越也握着温含玉的手点燃了另外一熘儿爆竹,尔后贴着她的耳畔笑着对她大声道:「阮阮过年好!」 温含玉眉开眼笑,用力点了点头。 这才是真正的过年吧。 真是让人觉得开心。 317、岁首(1更) 对于守岁,阿黎可谓是翘首以待。 子时之前,乔越就已经将厨房里的那张方桌移到了墙角放好,把长凳也移开了去,因为这院中没有炭盆,也没有木炭,自然是不能到堂屋里去生火,在院中的话又太冷了些,最后他们一致贊同在这简陋的小厨房里生火堆,围着火堆坐着暖和。 虽说这山谷的天气如春日般暖和,但那是白日里,入夜之后就能感觉得到冬的寒意,所以不生火堆的话,这一整夜定能冻得人瑟瑟发抖。 子时过半时,梅良的肚子「咕——」的响了一声,阿黎嫌弃地看他:「没良心,晚饭你可是吃得最多的。」 居然饿得最快的也是他。 梅良没有理会她,而是看着乔越道:「小乔,我饿了,我要吃饺子。」 「既然小师叔饿了,那我这就烧水把饺子煮了。」乔越站起身,往大锅里舀上两瓢水,盖上锅盖,再从火堆里抽出几根烧旺的柴禾放进灶膛里。 「梅良你可真好意思使唤王爷头儿。」阿黎又道。 梅良理直气壮,「小乔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小乔生火煮饭的。」 温含玉道:「没了阿越的话,梅良你是不是活不下去了?」 梅良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吧,我不会做饭,我做的饭我自己都吃吐了。」 温含玉忍不住笑了:「倒是有自知之明,我和阿黎说好了,以后我和阿越去哪儿,你俩就去哪儿,到时候我们做邻居。」 阿黎红了脸,低头盯着跟前的火堆瞧,火光遮掩了她面上的羞色。 正站在灶台边等锅里的水烧开的乔越眉眼含笑:「是个好主意,届时小师叔和阿黎姑娘办喜事的话,我与阮阮也好帮忙。」 阿黎脸更红。 梅良道:「既然你们都说好,我也就只能说好了。」 「梅良,你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温含玉白他一眼,「说的好像你亏了一样。」 梅良搬出师门祖训:「你是女人,我不和你争。」 锅里的水正冒出「咕咚咕咚」的声响,乔越将锅盖打开,把饺子倒了进去。 饺子出锅的时候,乔越给梅良盛了满满一大碗。 准确来说,是满满一大盆,目测绝不下八十个。 温含玉和阿黎:「……」 温含玉还是第一次与自己喜欢的人围着火堆吃饺子守岁,心中欢喜,即便乔越手中也端了一碗饺子,她还是忍不住用勺子舀了一个饺子递到他嘴边。 回想去年过年她也是和阿越守的岁,不过去年却没有今年这般的开心。 在梅良与阿黎面前,乔越双颊微微红,然后还是在他们一瞬不瞬盯着他瞧的目光中张嘴吃下了温含玉餵到他嘴边来的那个饺子。 梅良眨了一眨眼,转头看身边的阿黎,「丫头,你要不要也餵我一个?」 「……边去!」谁要餵他个没良心! 嫌弃完梅良,阿黎张嘴就咬了一整个饺子。 下一瞬,只听她「哎哟」一声就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脸酸苦的模样,显然是嗑到了什么东西酸着牙了的模样。 她把手挪到自己嘴前,把咬到的东西吐到了手里。 一枚铜钱。 她先是一愣,而后兴奋地跳了起来:「我吃到铜钱了!」 「阿黎姑娘好运气,第一口饺子就吃到铜钱。」乔越笑道,「这新的一年里,阿黎姑娘定会有好福运。」 「嘻嘻嘻嘻!」阿黎笑得开心极了,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铜钱塞进自己腰带里。 梅良只顾吃他那一大盆饺子。 饺子吃完,他的肚皮明显的胀鼓鼓,他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只见他摸摸自己的肚皮,满足道:「嗯,这个年过的不错,比在山下吃的畅快。」 他晾了会儿肚皮,便拎酒来喝。 乔越拿了碗,递给他:「小师叔自己喝多无趣,我陪小师叔喝。」 梅良给他把酒满上,随后问温含玉道:「温含玉你要不要来一碗?」 「……」乔越盯着梅良,小师叔定是故意的。 好在温含玉摇摇头:「不来。」 乔越才舒一口气,只听梅良又道:「大过年的,你确定你不和大家来一碗?」 温含玉不得不点点头:「成吧。」 「……」乔越试图阻拦,「阮阮还是莫喝了,这酒——」 乔越话还未说完,便见阿黎朝温含玉递来了碗,笑嘻嘻道:「小姐姐,给,你的碗。」 嘿嘿嘿,她想看小姐姐抱着王爷头儿撒娇的样儿。 乔越:「……」 阿黎把碗递给温含玉后凑到梅良耳畔,飞快地与他耳语:「没良心,待会儿要是王爷头儿生气了揍我,你得帮着我。」 「他不会的。」梅良道,「他还巴不得温含玉对他上下其手呢。」 阿黎:「……你这么确定?」 梅良很肯定:「男人的直觉。」 乔越:「……」 没注意听的温含玉:「梅良你说什么?」 「没什么。」梅良将酒罈端起,往温含玉的碗里只倒了半碗酒,「你先喝完这半碗再要。」 温含玉没多想。 阿黎:小姐姐这半碗下肚哪里还会再要下一碗。 喝了酒的小姐姐,眼里就只有王爷头儿而已了。 四人碰了酒碗,温含玉仰头一饮而尽,豪气非常。 接着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她整个人便扑到了乔越身上,歪着头噘着嘴非要他抱着她不可,乔越除了依着她并无别的办法。 而温含玉虽然醉了,却像是记得她要陪乔越守岁似的,并没有像上回那般在他怀里靠着靠着就睡了过去,而是搂着他的脖子一会儿要亲亲一会儿要他给她说故事,乔越便亲亲她的眉心又亲亲她的脸颊,温柔又耐心地与她从天南说到地北。 起初他还有些赧,慢慢地就完全将坐在对面的梅良与阿黎视而不见。 倒是阿黎不好意思得很,尤其是看着温含玉照着乔越的嘴巴啃时,她红透了脸。 唯有梅良至始至终都是一张没有变化的脸,「我就说吧,小乔是巴不得温含玉多喝点。」 阿黎终于相信了梅良。 「喂,丫头,小乔光搭理温含玉,不和我喝了,你要不要和我喝?」梅良朝阿黎晃晃他手里的酒罈。 「好啊。」阿黎爽朗一笑,「我陪你喝,我的酒量还是很不错的。」 阿黎的酒量确实很不错,直到黑夜即将迎来黎明,她仍没有醉,只是微醺而已。 「嗝——」她打了一个酒嗝,看着外边正灰濛濛亮起来的天,笑道,「没良心你看,天亮了。」 梅良没有丝毫醉意,哪怕他喝了整整一夜。 他抬眸望向远方,只见本是黑漆漆的山头已经微微能看见了轮廓。 天的确是亮了。 他将手中的酒罈放下,也将阿黎手里还剩下一半酒的碗拿开,放下。 「没良心你干啥子?」忽然被抢了酒碗,阿黎不悦,「你干啥抢我的酒碗。」 「我……」梅良顿了顿,坚定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阿黎愣住。 只见梅良将手摸进衣襟,再把手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精緻秀气的小银梳。 看着梅良手里的小银梳,阿黎脑子里那仅是微醺的酒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的眼眸里尽是震惊。 梅良见她只是发呆而久久都没有伸出手来接,他皱了皱眉。 她不想要? 那天在那个卖珠花的铺子里,他的确是看见她不舍地将这把小梳子放回去的。 难道说他看错了买错了? 「这不是你看中的那把?」梅良挠挠头,「那我拿去换?」 梅良正要收回手时,迟迟没反应的阿黎忽地伸出手来,把那把小银梳抢夺似的拿到了自己手里,生怕他反悔了或是真拿去换,急道:「就是这把!」 「哦。」梅良又挠挠头,他还以为她不想要呢。 阿黎紧紧地抓着那把小银梳,酸着鼻子看向梅良,有些不相信似的问:「送给我的?」 梅良点点头。 「你……」阿黎又问,「买的?」 梅良又点点头。 「梅良你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上哪儿有银子给阿黎买礼物?」被酒意晕了一整夜的温含玉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她仍窝在乔越怀里,半眯着眼盯着阿黎手中的那把小银梳瞧,语气淡淡漠漠,「别是问阿越要的银子吧?」 「不是。」梅良与乔越异口同声。 温含玉在乔越腰上掐了一把,显然是在嫌弃他这会儿凑什么热闹。 乔越当即不说话,梅良看了阿黎一眼,那张总是了无生气几乎没有变化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出现了着急的神色,只听他闷声道:「买这把小梳子,我没有用到小乔的钱。」 温含玉还想再听他解释,可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没了其他话。 乔越揽着温含玉,帮他解释道:「阮阮没有见过小师叔的手艺,阿黎姑娘应当是见过的,这几日夜里小师叔屋里彻夜点着灯,就是做那些个小东西,昨儿个他非要与我一道下山,就是去把那些小东西拿去换银子,给阿黎姑娘买这把小银梳。」 虽然小师叔并没有给他看他那只包袱里的东西,他去买这把小梳子的时候也是趁他去买笔墨纸砚的时候自个儿去买的,但他知道,小师叔绝不会拿他这个师侄的钱去给阿黎姑娘做这一件事。 除了剑法,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小师叔对何事如此认真过。 温含玉不过是在阿黎面前唬一下梅良而已,没想到竟唬出了个意想不到的真相来,看着渐渐红了眼眶的阿黎,她又对梅良道:「喂,梅良,你不是应该帮阿黎把那把小银梳簪到头髮上去?」 梅良觉得有道理,便从阿黎手中拿过那把小银梳,替她簪到了头髮上。 这一次,不待阿黎问,他就先兀自点点头,傻里傻气地自说自话道:「好看。」 阿黎被他彻底闹红了脸,眼眶也愈红。 只听他又对阿黎道:「新的一年了,愿丫头你平安喜乐。」 每年的这个时候,师兄都会和他说这样一句话,道是图个吉祥如意。 阿黎终是没有忍住眼泪,却是朝梅良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你个没良心也一样!平安喜乐!这把小梳子,我很喜欢,很喜欢!」 「谢谢你!」阿黎高兴激动地说着,踮起脚在梅良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然后红着脸快速地跑出了厨房去。 梅良愣定在那儿,不可置信地抬手摸摸自己被阿黎亲过的脸颊。 乔越忍着笑道:「小师叔这回可不是被阿黎姑娘打得鼻青脸肿,不用摸了。」 只见梅良抬手指指自己的脸,「那丫头亲我了?」 「是。」乔越点点头。 梅良此刻的心情就像那远方初升的太阳,明亮又温暖。 温含玉也由不住笑了,她捧着乔越的脸,认认真真地对他道:「和去年一样,我愿阿越新的一年里安康喜乐。」 乔越亲上她的额:「阮阮喜乐顺遂。」 梅良在这时在他背上故意似的拍了一掌:「收拾收拾,去看你师父他们了。」 318、铸剑痴(2更) 温含玉为乔越换上新衣,乔越为她梳了头髮,带上香烛果品以及镰刀、烈酒,皆换上新衣穿戴整齐的他们四人便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这本只是乔越与梅良前去而已,但温含玉非要跟着去,道是乔越的师父,她作为他的妻子也当去上一炷香才是。 阿黎倒是什么都未说,只跟着而已。 梅良是师父以及两位师兄都葬在后山的山脚。 在从他们师门所在的小院去往后山的路上,有一间草棚。 草棚简陋,其中有平整的石台,石砌的熔炉,铁钳铁锤子等器具整齐地放在那张石台上,旁有一只盛水用的大水缸,但缸中无水,只落满了灰。 与温含玉他们前些日子到这山谷来时那小院里的情况一样,这儿处处是灰尘与蛛网,显然许久已经没有人使用。 「这是我师伯铸剑的地方。」看到温含玉与阿黎好奇地往草棚里看,乔越便与她们道,「我师伯生前痴于铸剑,一天之内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呆着草棚里,有时候为了铸一把剑,他能整整一个月不眠不休。」 「铸剑痴?」温含玉着实佩服这样的毅力。 「嗯。」乔越肯定地点点头,「我师伯将铸剑视作生命,小师叔的那柄硃砂剑,就是我师伯铸的。」 「硃砂剑?」温含玉看向走在前边没有停下也没有转过头来的梅良背上那把几乎不离他身的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梅良的那把剑原来是有名字的。」 「因为那把剑剑身上的纹路像是赤焰硃砂一样,师伯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乔越道。 乔越说话间,阿黎问他道:「王爷头儿,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乔越点点头,「不过莫碰里边的东西就是了,师伯生前是绝不允许任何人碰他这草棚里的东西的。」 阿黎进去走了一圈,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随即就走了出来。 不过她能理解乔越的师伯对这在他们眼里没什么特别的草棚的宝贝程度,就像梅良对他的剑,她对她的蛊虫一样。 他们继续往前走,温含玉又问:「阿越你的霸王枪,是不是也是你师伯铸的?」 「阮阮这都能想到。」除了对感情之事,对于其余事情的思量,乔越还是颇为佩服温含玉的,「这是我师伯铸的唯一一把枪,还是我师父求他给我铸的,我第一次提那把枪的时候,差点提不起来。」 「我师父说,我师伯铸枪的技艺远在铸剑之上,可我师伯至死都痴于铸剑,除了我那一把霸王枪,他再没有铸过剑以外的其他兵器。」 「听我师父说,师伯他早些年为了寻找铸剑的铁矿,曾经离开了天独山整整三年,所以我那上山的时候,并没有见着我师伯,是快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回来的。」 走在温含玉身旁的阿黎最是喜欢听中原的事情,这会儿她好奇地问:「王爷头儿,那你师伯当时回来的时候,找到他想要的铸剑的铁矿了没?」 「找到了。」乔越道。 「什么样儿的啊?」阿黎更好奇,「是不是很特别很宝贝啊?」 谁知乔越却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便是我师父都没有见过,见过我师伯那个宝贝的人,除了师伯自己,就只有小师叔而已。」 「为啥?」阿黎又忍不住问。 因为阿黎是温含玉的朋友又是梅良未来媳妇儿,加之她的性子很招人喜欢,乔越对她这好奇的一问又一问并不觉得任何不耐烦,「因为小师叔是师伯捡回来亲手养大的孩子,小师叔对师伯而言,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儿子一般的存在,且小师叔在武学上又是个天纵奇才,自然是得师伯另眼相待的。」 阿黎点点头,「原来如此。」 却听乔越又道:「不过这些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 「小师叔的硃砂剑,就是师伯带回来的那块宝贝疙瘩铸成的。」 阿黎再一次点点头,一副「我明白了」的模样。 「我说阿黎,别人门派的事情你也这么感兴趣?」温含玉用手指戳戳她的脸。 「嘻。」阿黎嘿嘿一笑,「我就是好奇嘛。」 「你看你的没良心都走在前边老远了,你不跑上去和他一块儿走?」看着她圆圆但下巴却小小巧巧的脸,温含玉忍不住打趣她道。 阿黎当即就微红了脸,「他才不是我的!小姐姐你别乱说!」 「不是你的,那你前边在厨房里为什么亲他?」 「……」 乔越故意停了两步,走在了她们后边,看着温含玉面不改色地打趣阿黎,把阿黎逗得满面通红,乔越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阮阮闹起人来,可真是能让人觉得羞臊得慌。 笑笑闹闹,未多久便到了后山山脚。 三座长满荒草的坟冢并排而立。 乔越与梅良先一同将他师祖坟冢上的荒草用镰刀清理了,再到他师伯与师父的。 镰刀只有两把,温含玉与阿黎便站在一旁等着,待他们将荒草除净,她们才拿着带来的香烛果品以及酒上前,交由他们在坟冢前摆放好,她们二人随在他们身后分别给每座坟冢都上了三炷香。 但见旁边两座坟冢前立着的木刻墓碑上的字虽然被风雨打了多年却还能辨认得出来,唯中间那一座坟冢前的墓碑上的字已经模煳不清,只隐约能看得见「大师兄梅」四个字而已,后边的如何都瞧不清楚。 乔越跪在三座坟冢前烧纸钱,看着中间墓碑上那模煳不清的字,对梅良道:「小师叔,要是让师伯知道你给他刻的墓碑刻得如此不走心,他大概要气死。」 「不会的。」梅良一点不觉羞愧,「师兄他就算到了地下肯定也在忙着铸剑,才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乔越:「……」 乔越烧了纸钱后,跪在自家师父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记响头,将他这几年来的情况都与他说了些,末了又再磕一记头,才站起身来。 旁边,梅良只是笔挺挺地跪在他大师兄的坟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带来的其中一坛酒全部倒到坟前的地上。 良久,才见他朝着坟冢磕头,极为认真道:「师兄放心,硃砂剑很好,你在下边无需挂心。」 阿黎听着梅良的话,再想着方才乔越说的那些话,心道是铸剑痴果然是铸剑痴,就连来给他上坟,说的唯一的话都是和这把剑有关的。 乔越看梅良的模样,转身对温含玉与阿黎道:「小师叔怕是还要与我师伯说上些话,我们先回吧。」 阿黎多看了梅良一眼,才随乔越与温含玉离开。 身旁没了他人,梅良便坐到了地上,伸手拿过来一罈子没有开封过的酒,拔了封盖就仰头喝了一大口,一口气喝了半罈子才唿了一口气,对着三个坟冢道:「二师兄,小乔现在很好,虽然没有了功名和利禄吧,但他得了个将他当成宝贝似的媳妇儿,还治好了他的腿和眼睛,不然他这辈子都没法儿再来看你了,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说是不是?你在下边就只管放心吧。」 「大师兄,你说以后要是真的有哪个姑娘眼瞎了看上我愿意和我过日子的,就带她来给你看看,刚刚她就在这儿,你瞧见了吧?挺好的是不是?」梅良又喝了一口酒,「我才不管你觉得好不好,反是我是觉得挺好的。」 「她是从苗疆来的姑娘,以后我要和她还有小乔他们一块儿过日子去,就不会像从前那样时不时来找你喝酒了,反正你也不会想念我。」 酒喝完,梅良也站起了身来,只见他从背上抽出剑,朝他大师兄坟前的墓碑上刻去,把那被风雨模煳掉了的字补上。 大师兄梅凌之墓。 * 此时的云水镇,来了一名惹人侧目的男子。 一身奇怪的衣裳,大冷的天,他竟是赤着双脚。 他的腰侧,别着一支笛子。 319、阿爹(1更) 离开天独山门那处小小的院子时,温含玉有些不舍,阿黎更不舍,以致她边走着边无数次地回头去看。 最后是温含玉抬手扯扯她的脸,微微笑道:「好了,不看了,你要是觉得这里好,以后就让梅良每年都带你来。」 阿黎这才「嘻」地笑了起来。 她不是觉得这儿有什么好,而是觉得这儿像一个家。 不过,小姐姐说了他们要找一个气候宜人绿树红花生活方便的地方居住,会比这上下山极为不方便的山谷好上许多,到时他们就在那儿安家做邻居。 她喜欢! 梅良走在前边,手里拎着一只酒罈,但酒罈已空,他仰着头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一小滴酒从沿口慢慢滴出来,滴到他嘴里。 他将空酒罈甩到一旁,扭过头来看后边走得慢悠悠的温含玉与阿黎,催道:「照你们这速度,到云水镇的时候镇上的人全睡着了。」 「那又咋个样?」阿黎瞪他,「人家睡不睡觉,你还要管啊?」 梅良定定看着她,阿黎将他瞪得更凶。 梅良没有再说话,转回了头去,自言自语喃喃道:「都睡了,我到哪买酒喝去?」 如来时那般,乔越依旧走在最后,听着阿黎的话,他便道:「阿黎姑娘怕是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啥日子?」阿黎好奇。 经乔越这般一说,温含玉也才想起来,「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是岁首的第一个节日,京中皇上要祭天,民间有赏花灯、猜灯谜、燃烟花以及吃汤圆等习俗。」乔越解释道,「云水镇虽小,但镇上百姓一直来都将上元节办得热热闹闹,虽然和建安不能比,但是花灯烟花这些物事,当有的都会有。」 看阿黎一副好奇地睁大了眼的模样,乔越又道:「要是咱们走得快些的话,到镇子上的时候还能赶得上热闹。」 阿黎的眼睛这会儿像放着光似的,下一瞬,就见得她飞快地冲到了梅良前头,兴奋道:「没良心,走走!走快点儿!」 以防她把路走岔,梅良赶紧跟上。 乔越一见梅良加快速度,忙对温含玉道:「阮阮,你我也快些,没有我跟着,小师叔能把路给全带偏了去。」 谁知温含玉却抓住了他的手,「阿越你背我。」 「好。」乔越不二话,当即就在她面前蹲下了身来,「我背阮阮走。」 温含玉一点儿不客气,随即伏到了他背上,将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得意似的轻轻一笑。 「阿越,选在今天下山,是你的主意还是梅良的主意?」温含玉贴着他的鬓髮,但仿佛带着馨香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拂在他脸颊上,让他心头有些痒痒,微微红了耳根。 「都有。」乔越温和道。 所以今日天将将亮时他们就要动身下身,不然赶不及夜里的灯会。 「阿越。」温含玉从侧后方盯着他的眉眼唇鼻看,「我没有过过这一个节。」 乔越快速的脚步在这一瞬间顿了一顿,他朝自己背上的温含玉转过头来,鼻尖正好碰到她带着凉意的鼻尖上。 他在她唇上亲了一亲,目光温柔,「那从今年开始,以后的每一年每一个节,我都陪阮阮一块儿过。」 乔越转回头,继续快步往前,他不能让小师叔带着阿黎姑娘走丢了。 温含玉则是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忽地将他的脖子圈紧,对着他的脸颊就是用力一亲,欢喜道:「阿越,你要是骗人,我就打断你的浑身骨头!」 「阮阮……我要唿吸不上来了。」乔越哭笑不得。 温含玉赶紧松开手,她那张总是神色淡漠的脸上仍旧洋溢着笑意。 乔越在前边,看不到,他只是将她稳稳背着,温柔却坚定道:「不会的,我答应了阮阮的,就绝不会食言。」 前边,阿黎蹦蹦跳跳走在最前头,忽地,梅良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得不得不停下来。 她皱眉不悦地瞪着梅良,正要骂他,只见梅良边看着四周边道:「别乱跑,跟着我。」 阿黎喉咙里的话如何都再骂不出口,是以她把嘴阖上,点了点头。 她高兴得忘了这不是她能随便乱走的地方,这是处处都有可能藏着危险的天独山,只有跟着从小长在这山上的梅良,才是最安全的。 梅良将阿黎扯到了自己身后来,她往后瞧,看见乔越背着温含玉已经跟了上来。 她转回头,盯着梅良的背影看,忽尔小声地问他道:「没良心你为啥子要一直在这山上生活啊?」 「我大师兄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梅良的语气如平日里一样,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 「那你的爹娘呢?」阿黎又问。 「我没有爹娘。」梅良答,「我大师兄在这山上捡到的我,把我养大。」 阿黎皱起了眉,轻轻咬了咬唇,显然是同情梅良的遭遇,可还是忍不住又问他道:「你大师兄捡到你的时候,你多大啊?」 「一个半月。」梅良记得清楚,「大师兄说当时裹着我的布上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不过那块布他找不到了,不知道被扔到了何处去了。 因为没有留下的必要。 他们能将他丢弃,他又有何必要留着这些东西。 听着他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语气道出的话,阿黎震惊不已。 因为关于梅良的事情,她从来都不知道。 才一个半月大的孩子,要是他没有遇到他的大师兄的话,早就被这山上的野兽吃进肚子里了。 「你大师兄是不是很疼你啊?」阿黎震惊过后继续问。 「嗯。」梅良没有任何不耐烦,「小乔说,大师兄对我来说是大师兄,但更是爹,他把我当儿子一样养,把能教给我的全都教了我。」 「我听王爷头儿说了,你手上的这把剑,是你大师兄的宝贝。」能让一个铸剑痴把自己最宝贝的剑交给的人,肯定是最重要也最在乎的人。 不是阿爹,却胜过阿爹。 想到此,阿黎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真好,有这样一个比自己亲阿爹还要好的阿爹。 「嗯。」梅良点点头,同时低下头看向自己握在手中的硃砂剑,眼神不变,不疾不徐道,「它也是我的宝贝,它就是我大师兄。」 还不待阿黎好奇,只听他已接着道:「我大师兄他铸这把剑的时候,自己跳进了熔炉里,把自己的浑身血肉生生与这把剑熔到了一起。」 阿黎震惊得将双手捂着嘴才不至于发出惊唿声来。 梅良却像在说一件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一样,语气神色始终没有分毫变化,「这把剑最后成型的活是我来做的,所以它的形状才乱七八糟的,要是我大师兄当时还在的话,这把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好在,他使用起来并没有任何不称手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阿黎确定自己不会发出任何吃惊的叫喊声时才问道:「那、那你大师兄的坟冢——」 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会让梅良伤心似的。 「衣冠冢而已。」梅良将握剑的手放下,「小乔说过,人死了都要立坟冢的,就算没有尸体,也要有衣冠冢,不然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了。」 梅良的背影还是和刚才一样,可阿黎这会儿看着却觉得心里很难过。 她没有了解过梅良,她看他成日里没心没肺的模样,她以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难过伤心的事情。 心中有事,阿黎的脚步愈来愈慢。 梅良的速度不变,以致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拉愈开。 看他愈走愈远,阿黎提了一口气,当即跑着跟了上去。 跑到他身后时,她忽地伸出手,扯住了梅良的衣袖。 320、蒙竹阿黎(2更) 梅良被她这突然一扯给停了下来。 她这一扯的力道很轻很轻,轻到根本不像是她能使出的力道似的。 梅良不解地看她。 阿黎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扯着他的衣袖走在他身侧,往前走。 梅良不得不跟着她一起往前走,他正想要问她怎么了,阿黎在这时低声道:「没良心,我也没有家,没有爹娘。」 「我八岁之前和我阿娘一起生活,我阿娘有些疯疯癫癫,做菜只会做酸汤鱼,她对我也就那样吧,和别人家的阿娘不一样。」 别人家的阿娘会抱着自己的孩子,给他们说故事唱歌儿,她的阿娘不疯时还好,会给她做酸汤鱼吃,疯起来的时候会掐着她的脖子想要掐死她,骂她为啥子要生到这个世上来。 明明把她生下来的人是阿娘,阿娘为啥子要问她? 不过她不怪阿娘,因为这都不是阿娘的错。 这全都是那个中原男人的错。 「我没有阿爹,我阿娘也没有跟我说过他是谁,因为我阿娘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叫『傅凌』而已。」仅仅是提到这个名字,阿黎都忍不住将双手死死捏成拳。 唯有如此,她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梅良却在这一瞬间微微蹙了蹙眉。 傅凌这个名字,他好似在哪儿听过? 就在这时,阿黎忽地抬起头来,冲着他粲然一笑,用轻快的语气道:「你这么和我对比一起来,你还是比我好的是不是?至少你大师兄爹还那么疼你爱你。」 梅良喜欢看阿黎笑,因为她的笑总是带着欢喜的味道,让他看着能感觉到舒心。 但此时此刻看着阿黎的笑,他非但不觉舒心,反是觉得有些压抑。 「丫头,不想笑就不用笑了。」 阿黎愣住,笑容僵在脸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没有再看梅良,而是看向草木遮天蔽日的前方,声音低低道:「没良心,我的全名叫蒙竹阿黎,我的部族是乌离部族,族人是蚩尤后人,我阿娘曾经是族中圣女,守护着我族至宝赤焰之泪,但是她却弄丢了赤焰之泪,被部族放逐,至死都不能回到部族,就连我给立的坟冢都不能给她往碑上刻字。」 阿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后才接着道:「我们乌离部族的罪人,死后不仅不能葬回族中,就连葬在别处的坟冢也不能刻碑,死了都是罪人。」 「我阿娘是罪人,我因为身体里流着我阿娘的血,所以我也是罪人。」阿黎神色凄凄,「族里巫姑说,只有我找回赤焰之泪,我才能带着我阿娘回到族里去,否则我阿娘回不去,我也一辈子要受赤蛊噬骨之苦,直到我受不了死在这赤蛊噬骨的苦痛之中。」 「我被赤蛊噬骨时候的模样,没良心你见过的,确实挺痛苦的。」阿黎又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蛊全天下只有族中巫姑可解,只有我找到赤焰之泪带回去,我才能得到解蛊。」 「没良心,我和你还有小姐姐、王爷头儿在一起很开心啊,我想和你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你看我作为乌离部族的罪人,我能吗?」说着说着,阿黎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是罪人,她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为何不能?」梅良反问她,「不是要找什么赤焰之泪?找到了不就可以了?」 他像说小事一样的口吻让阿黎震惊地抬起头来看他。 但见向来没有表情的梅良一脸认真:「我帮你,温含玉会帮你,小乔也会帮你,总会找到的。」 「你是我媳妇儿,你是要嫁给我的,哪里也不能去。」 阿黎怔怔看他,尔后用力地点头。 她点头的时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啪嗒嗒往下掉。 「你能不能不哭?」梅良头疼,慌忙为她擦眼泪。 谁知阿黎非但没有停住眼泪,反是扑到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梅良懵了,动也不敢动。 怎、怎么回事? 乔越此时背着温含玉走了过来,不停地朝他挤眉弄眼。 梅良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乔越给他的示意,随后在阿黎背上用力拍拍,「行了,别哭了,再哭我就不管你了。」 乔越:「……」 他是让小师叔抱抱阿黎姑娘,就一个动作而已,有这么难理解? * 他们从天独山下到云水镇来的时候,时辰正好。 夜幕已经拢上,原本入夜后安安静静的街道上已经挂满了花灯,趁着这个时候给家里添些费用的生意人家也已经出来支起了摊子,或是卖小孩子喜欢的零嘴小吃,或是卖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又或是卖些面具及小玩意儿的,虽算不上琳琅满目,但也有些让人应接不暇,尤其是那一盏又一盏花灯,各种各样的造型,好不漂亮。 吃饱饭了的人家已经携着家中老小出来赏花灯,就连平日里两情相悦的青年男女也都并肩走到了街上来,小孩子们在街上追逐嬉闹,笑声如铃,欢快非常。 「卖汤圆儿——」算不得街上的一处地方有人正在大声吆喝,「甜甜糯糯的汤圆儿嘞——」 只见那几乎没有人走过去的小巷口撑着一个小小的摊儿,一个小炉灶,上边炖着一口锅,锅里正冒着白气儿,后边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那人就正在炉灶与小桌之间,大声地沖不远处往来的百姓吆喝。 要不是他这吆喝声够大,热热闹闹的街上人人只顾着看那亮堂堂的地方挂着的花灯,哪会有人去注意到这黑漆漆的小巷口还有摊儿。 不过这会儿人人都是吃饱了晚饭才从家中出来的,就算有人听到了他的吆喝声注意到了他的小摊儿,也没有人走过去来上一碗汤圆。 男人似是吆喝得渴了,转身拿了一只碗,从炉灶旁的一只桶里舀了一碗生水,也不在乎冷不冷,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他嘴里哈出了白气,可见冷极。 他用衣袖擦了一把嘴,抬起头时忽然发现小摊前站了四个人,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竟一点声儿都没有。 「客、客人可是要吃汤圆儿?」面对忽然出现的四人,且还是天人一般的男女,男人震惊得险些以为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来了。 「你不是卖汤圆儿吗?」阿黎觉得这人说的根本就是废话,「我们当然是来吃汤圆儿啦!」 说完,她迳自走向了男人身后的那张四方小桌。 她那口腔调怪异的话,男人一时半会儿间压根没听懂。 再看温含玉与梅良也已经迳自坐下,乔越淡淡一笑,道:「麻烦来四碗汤圆。」 「好、好嘞!」男人这才连连点头,看着神情与态度都很是和气的乔越,他没了方才的紧张,话自然就多了起来,「几位客人不是本地人吧?来走亲戚的?呵呵,咱云水镇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这上元节啊,可还是附近几个镇子办得最热闹的。」 刚做好的汤圆并不需要煮得太久,在沸水里未多时便都浮到了水面上来,白白胖胖圆滚滚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阿黎因为好奇,跑到了炉灶旁来看,看着白胖的汤圆一个接一个从水底浮上来,她笑道:「好可爱的白胖球儿!大哥快快,快给我一碗。」 男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见着汤圆这般欢喜的,赶紧乐呵呵地给她盛了一碗:「小姑娘当心烫啊。」 阿黎忙点点头,两手端着热乎乎的汤圆兴高采烈地坐了回去。 「这么高兴?」温含玉看她一副兴奋的模样,由不住问道。 「嗯嗯!」阿黎用力点头,「我们那儿没有这个!」 说着,她就用勺子舀起一个汤圆,然后「啊呜」一声一整个就放进嘴里,动作快得温含玉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当心烫」,于是就见阿黎被烫得一张嘴缩缩张张的,温含玉嫌弃道:「吐出来吧。」 谁知阿黎却勐地一口吞了下去,紧着一副被烫傻了的呆愣模样。 温含玉:「……」 「好吃!」本是呆愣的阿黎忽然一声惊赞,两眼亮闪闪,「甜甜的,好吃!」 梅良像看傻子一样看她:「都烫傻了你还能吃得出味道?」 「你才烫傻了!」阿黎瞪他。 温含玉也拿起勺子舀了一个汤圆,朝上边吹气,「我觉得梅良说的没毛病。」 阿黎哼哼声:「这就是我吃好吃的方式,你们不懂。」 卖汤圆的男人听着他们说话,呵呵笑,许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几乎没有行人往来的漆黑街口太过孤单,他便忍不住插了话,道:「这芝麻是我自家种的,我媳妇儿炒的,可香,呵呵,就是我媳妇儿腿脚不好,不能和我一起出来摆摊儿,要是让她听到小姑娘说这话,她铁定高兴。」 阿黎想也不想就道:「那你回去了告诉她啊,这汤圆馅儿可香可甜可好吃!」 「哎哎,我回头给她说。」男人笑得高兴,「几位客人,待会儿是不是要去赏花灯啊?」 阿黎便吃汤圆边点点头,以致口齿不清:「是啊是啊。」 刚才过来的时候她就觉得那些花灯漂亮得不得了,但是王爷头儿说吃饱了肚子再去看,不然她这会儿就是在那儿看花灯呢! 中原人的手艺可真是好。 「呵呵,咱云水镇今夜儿最热闹的就数猜灯谜了,猜得最多灯谜的人,就能得到今晚上最大最漂亮的一盏花灯。」男人边笑边道,「我看几位客人穿着不凡,当是都读过书的,几位客人要不要去猜猜灯谜啊?」 「最大最漂亮的花灯?」阿黎好奇得一时间连汤圆都不吃了,「比街上那些漂漂亮亮的花灯都要漂亮吗?」 「当然的了!」男人点头,「那可是整个灯会最漂亮的花灯。」 「小姐姐,我们去猜灯谜吧好不好?好不好?」阿黎兴奋难耐地抓上温含玉的胳膊。 「先吃完你的汤圆。」温含玉神色淡淡,「吃完了再去。」 对于猜灯谜赢花灯这些事,她并不感兴致,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 阿黎开心地点头,欢喜不已。 梅良忽然道:「丫头,你看得懂我们的字吗?你能猜灯谜?」 本是兴奋的阿黎顿时挫败:「……我就算不猜灯谜,你不兴我去看啊!?哼!」 「哦。」梅良把糖水都喝完,「我就知道你不会。」 阿黎:「……」 「小师叔,既然阿黎姑娘想要那花灯,你不是应该去为她争来?」乔越在桌下踢了木头一样的梅良一脚。 梅良抬头:「我应该这么做?」 「对!你就应该这么做!」阿黎赶紧顺竿爬,「不然要你有啥子用!?」 「哦,那好吧。」梅良答应后把碗递给了卖汤圆的男人,「兄弟,再来一碗。」 温含玉有些不相信地问乔越道:「梅良那么傻,能赢头筹?」 乔越面不改色:「阮阮看着就好。」 本是对猜灯谜没有兴致的温含玉这会儿倒是有了些兴致。 她倒是想看看蠢梅良到底能不能行。 他们从小摊儿离开的时候,有一只小小的蝎子忽然从地下钻了出来,跟在了他们身后。 在他们走进人来人往的街上时,一个卖糖葫芦的男人从他们身旁走过,目光锁在温含玉身上。 温含玉有所察觉,稍稍停住脚步,故意落后乔越一步,回头去看。 那男人并未转头,而是与她的视线对上了。 与此同时,男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乔越与温含玉拉开三步的时候发现她没有跟上来,当即转身去寻她。 温含玉这时已朝他走来,那卖糖葫芦的男人已经融进了往来的人群中。 就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怎么了阮阮?」乔越有些紧张地去拉她的手。 「没什么。」温含玉道,「看到有人卖糖葫芦,忽然想吃,不过他走远了,就算了。」 「我去给阮阮买。」乔越说着就要走。 温含玉将他拉住,「不用了,待会儿要是再遇到,再买就好了。」 「也好。」乔越点点头,「那先走吧。」 「嗯。」 ------题外话------ 蒙竹是苗人的姓。 姑娘们这两天投有月票的,可以到app首页活动页面抽奖,可以得元宝,但是元宝好像作者没有收入,捂脸心塞。 321、上元节(1更) 云水镇上元节最大也最漂亮的花灯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那是一朵牡丹花模样的花灯,每一片花瓣都徐徐舒展着,便是那细细的花蕊也都一根一根地做了出来,看不出是何材质,却是能让所有一眼瞧见它的人为之惊艷。 即便是见过建安上元节灯会的乔越,也不禁为做这牡丹花灯的人的手艺而赞嘆。 的确是一个美不胜收的花灯。 阿黎看得呆了:「真漂亮啊……」 乔越用胳膊肘杵杵梅良,「小师叔,这可要看你了。」 梅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盏耀眼的牡丹花灯,点了点头:「哦。」 不就是一盏灯而已,他都不觉得有何好看的。 女人真麻烦。 想赢得此头筹的人并不少,虽不能用摩肩接踵形容,却也是颇为拥挤,以男子居多,看他们那一副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无不是为赢得自己心仪女子的芳心而「战」。 乔越看自己身旁的温含玉面上始终是淡淡漠漠的神情,将她的手稍稍握紧,柔声问她道:「阮阮对那花灯没有兴致么?」 温含玉摇摇头。 「那其他的花灯呢?」乔越又问。 温含玉想了想,也摇摇头。 「那阮阮有何想要的?」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温含玉神色不变,「就是想来凑凑这上元节的热闹而已。」 乔越用力抿了抿唇,温含玉微微晃了晃正与她交握的他的手,「阿越你低低头,我有话和你说。」 乔越当即朝她低下头来,只见温含玉把头一仰,对准他薄薄的唇便亲了下去。 乔越登时面红耳赤,忙着急地看看周围是否有人在看着他们,这众目睽睽之下的…… 好在虽然人来人往,但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各式各样或那精緻的牡丹花灯上,并未有人注意到方才温含玉的举动。 「阮阮莫这般。」乔越面上绯红未褪,他抓紧着温含玉的手,既羞臊又无奈。 反是温含玉镇定非常,就好像她方才做的事情是天经地义似的。 看乔越双颊通红,温含玉只觉开心。 她以前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一回事还以为他是忽然病了或是哪儿不舒服了导致的,经由这些日子与阿黎在天独山上的相处时阿黎与她说了不少她从前不明白的事情后,温含玉如今知道乔越这忽然脸红并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因为羞涩了。 明明是一个尝尽世间冷暖明白人生百态的成熟男人,羞臊起来却像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似的,当真……让她喜欢。 「为什么不行?」温含玉凑近他,「你不是我的阿越吗?」 「……」乔越的心跳得飞快,生怕她再做出方才那般遭人指点的举动来,忙道,「回、回房了才可以。」 然就在他这说话之际,温含玉踮起脚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乔越赧得飞快跳动的心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 偏偏身旁还有一个小娃子拉着她阿娘的手边摇晃边道:「娘亲娘亲,我看到这个漂亮姨姨亲亲这个漂亮叔叔哦!就像你亲亲爹爹那样!」 「……」那妇人震惊羞涩得头都不敢抬,忙抱着孩子跑了。 乔越:「……」 「嘻……」 乔越抬头,瞧见温含玉贝齿微露,像个小女孩儿似的笑了起来,发出轻轻的笑声,笑容甜得就好像他们前边吃的汤圆一般:「阿越你真可爱。」 乔越无言以对的同时对温含玉这难得的娇笑看得痴了。 还是温含玉抬手扯了扯他的头髮,他才回过神来,「阿越,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和你一起的家而已。」 「待从这云水镇离开,我们就寻阮阮喜爱的地方。」乔越语气温柔。 温含玉点点头,尔后朝他身后方向抬抬下巴,道:「阿越你不去给梅良帮帮忙?」 乔越很果断:「不用。」 「梅良当真不是个蠢脑子?」温含玉诧异,很是不敢相信。 乔越笑:「小师叔很聪明,就算把整条街的灯谜都拿给他猜,怕是也没有他猜不出来的。」 温含玉难以置信。 她缓了缓,才又道:「那也保不准有人和他一样聪明的,阿越你确定你不帮他多拿几张灯谜过来?」 「阮阮言之有理。」乔越贊同,「那阮阮与阿黎姑娘在旁等等,我去看看小师叔有无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去吧。」 待乔越挤进了猜灯谜的人群里,温含玉的面色瞬间恢復成寻日里的淡漠,她看一眼挤在梅良身旁兴奋地等着他给她赢花灯的阿黎,并没有上前去将她拉出来与她在旁好好等着就是,而是转身从人群边走开了去。 她才从人群离开,又见到了方才那个卖糖葫芦的男人。 男人朝她走来,热情地问:「姑娘要吃糖葫芦吗?」 「来一串。」温含玉看向男人的左边衣襟,只见他黑色的衣服上心口的位置用同为黑色的线绣了一朵梅花,若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好嘞!来一串!」男人笑呵呵地拿下一串糖葫芦递给温含玉。 当此之时,他的袖间滑出一张小笺来,他将糖葫芦递给温含玉的同时把小笺也交到了她手里。 笺子折成细条,并不为人察觉。 温含玉接过小笺和糖葫芦,从腰间摸出铜板交给他。 「卖糖葫芦嘞——」男人收了钱,又吆喝着走开了。 而就在温含玉转身从人群外围走开的那一刻—— 阿黎激动兴奋地凑在梅良身旁看他猜谜。 如同温含玉一样,她根本不相信梅良能有多聪明,可当他连猜九道谜题都猜中谜底的时候,她不得不相信乔越说的并非假话。 她只需要看着就好。 梅良很聪明。 第十道谜题,梅良正抬手从竹竿架子上扯下来,阿黎迫不及待地等着他再猜出这第十个谜底。 忽地,她只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身侧爬了上来,一种让她不寒而慄的感觉。 那个东西爬到她心口的时候不再动。 她动作僵硬地低下头去看。 看到那巴在她心口衣襟上的东西时,她浑身一僵,面上的激动兴奋之色也在那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那是一只浑身赤红的小小蝎子。 与此同时,在吵嚷的人声之中,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笛声。 悠悠扬扬偏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的笛声。 那只赤红的小蝎子在她胸口上转了个圈后便飞快地从她身上又爬了下去。 阿黎面色惨白地看一眼正在认真猜谜的梅良一眼,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尔后才转过身去。 「阿黎姑娘?」正从人群外围挤到梅良身旁来的乔越正好看到急忙转身要离开的阿黎,不由唤了她一声,关切道,「阿黎姑娘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 「我、我就是突然觉得有些气闷,可能是这儿人太挤了。」阿黎着急道,「小姐姐在外边是吗?我去找小姐姐帮我瞧瞧。」 看阿黎苍白如纸一般的面色,乔越不放心,抬手就要去拍前边心无旁骛的梅良,阿黎赶紧制止了他:「乔大哥你别叫他,我还等着他给我赢那个大花灯吶!我没啥子事儿,去外边透透气就好啦。」 「阿黎姑娘当真无恙?」乔越还是有些不放心。 阿黎朝他咧开一记笑脸,「我真没事儿,我先出去啦!」 她话一说完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看她动作利索,的确不像有事的模样,乔越便没有再理会。 即便她当真是身有不适,也有阮阮在,无需他担心。 阿黎从人群中挤出来,再看一眼人群里的梅良以及正在买糖葫芦的温含玉,紧紧咬着下唇,跟在那动作飞快的赤红小蝎子后边快步走了,走到人愈来愈少,夜色愈来愈黑的地方。 那个地方,笛声愈来愈清晰,阿黎浑身的战慄也愈来愈甚。 那赤红小蝎子在黑暗里停下来的时候,那就近在前边黑暗之中的笛声也停了下来。 有男子低低沉沉的声音由黑暗中徐徐传来:「罪人蒙竹阿黎,可算是让我找到你了嗯?」 322、巫即(2更) 温含玉将手中折成细条的小笺打开。 小笺上用蝇头小楷写着寥寥两行字而已。 建安如常。 事已查到:天独山,梅凌。 温含玉死死盯着「天独山梅凌」这个五个字,慢慢、慢慢地拧起了眉心。 逍遥楼的消息从不会有错,天独山门人就那么几个,能与阿黎所说的时间对得上号的人就只有两个人。 阿越的师父及师伯。 初一那日随他们去坟前上香,阿越师父的名字在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叫席川,只有他师伯墓碑上的字已经被风雨模煳,只隐约能看清一个姓氏而已。 梅姓,梅良的梅。 阿越说过,梅良是由他师伯捡来养大的孩子,名字也是他师伯取的,随了他的姓,梅。 温含玉眉心拧得紧紧,她稍稍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小笺扔到地上,踩在脚底,蹍成碎屑。 片刻后,她才转过身去,看向那盏美不胜收的牡丹花灯。 要和阿黎说吗? * 黑巷。 从黑暗走出来的男人,年纪看起来三十上下,穿着五颜六色纹样的右衽短上衣,下着一条裤腿宽大的阔腿裤,绑腿由小腿一直缠到脚掌,赤着双足,脖上一个工艺繁复的银项圈,左耳上一只蝎子形状的银耳环,头上是藏青色的布条缠绕成的「帽」,右手上拿着一支竹笛,容貌平凡,却让阿黎仅是瞧着他一眼便浑身颤抖不已。 那只赤红色的小蝎子此时正爬到他的竹笛上,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浑身不停颤抖地阿黎,用苗话道:「原来你就是蒙竹阿黎。」 「巫……」只见阿黎「噗通」一声跪在男子面前,同时朝他重重磕下头,唇色惨白,声音发颤,「罪人蒙竹阿黎,见过巫即大人!」 「原来你认识我。」巫即微微一笑,不气也不恼,只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阿黎,「不过你倒是挺让我好找的,不仅躲到了那奇奇怪怪的山上去,身旁还有高手跟着,真是让人好不容易寻到了这个机会单独见见你。」 阿黎不敢说话,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好了,既然你已经过来了,那就随我回去吧。」巫即将那只小蝎子放到自己肩上,把手中的竹笛插回了腰侧。 阿黎震惊地抬起头来,「回去?」 「怎么?你不想回去?」巫即挑眉,好奇地盯着她。 「我……」阿黎摇摇头,紧蹙着眉心,「我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族里交给我赎罪的事情我还没有完成,我还没有找到赤焰——」 「不用找了。」巫即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阿黎愣住,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巫即大人说……不用找了?」 「错。」巫即将食指竖在自己面前,摇了摇,依旧是平静淡然的面色与语气,「不是我说不用找了,而是巫姑大人说不用你找了。」 「为……为什么?」阿黎惨白的脸上目光讷讷。 「你说呢?」巫即不答反问,只见他又将自己方才才插进腰侧的竹笛取了出来,隔空指着她的心口,「巫姑大人的赤蛊,你的心有什么变化,她那儿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小镇的房子建得并不密集,但因为与热闹的地方隔得颇远,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那些熙熙攘攘的热闹人声而已,什么都瞧不见。 巫即正朝那热闹之处的方向看去,哪怕什么都看不到。 「你对那个中原男人动心了吧?」巫即似嘆非嘆,「你难道不知我们乌离部族最痛恨的便是中原人吗?你阿娘的下场你自己亲眼见到了的不是吗?」 「你应该庆幸是我来把你找回去,若是换了巫真和巫谢来,莫说给你说话的机会,他们必会让你生不如死地爬着回到部族中去。」巫即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阿黎,「这回是我向巫姑大人自请来寻你回去的,至少我还能让你好好地走着回去。」 「你阿娘对我有过知遇之恩,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巫即,这一次,就算是我还了她的恩情。」巫即看着惊愕得面色比雪还惨白的阿黎,终是嘆息出声,「行了,趁你结交的朋友还没有有所发现,跟我走吧。」 谁知阿黎却摇摇头,哪怕惶恐到浑身颤抖,她却还是嚅着唇道:「不,我不能现在回去,我——」 「那你是想让那个男人死在巫真和巫谢的手上?」本是神色温淡的巫即此时沉了面色及目光,便是声音都变得冷冷,「巫姑只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若是不能把你带回去,巫真和巫谢就会出来,杀了该杀的人,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了。」 「我乌离部族的蛊毒,你当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也都深有体会,或许我们的武功比不上中原人,但是我乌离的蛊毒,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易如反掌,你觉得届时巫真和巫谢前来,是他们俩的蛊毒能取那个男人的性命在前?还是那个男人先杀了他们在先?」 「不止是他,他身边的人也都得死。」 阿黎本就颤抖不已的身子顿时抖得如同筛糠。 她害怕。 不是为她自己感到害怕,而是为梅良他们感到害怕。 他们乌离部族的蛊毒,最可怕之处不是至阴至毒,而是可以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中蛊之人若没有下蛊之人予以解蛊,即便是死,也不能安息,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没良心的剑法就算再厉害身手再高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提防得了他们的乌离的蛊毒。 隔着幢幢屋院与黑暗,阿黎看向热闹的街市方向。 那儿,梅良还在为帮她赢得那盏牡丹花灯而努力猜灯谜中。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眼眶红得厉害,最后紧紧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巫即大人,我随你回去。」 巫即轻轻点头,嘆息着道:「走吧。」 寒风与黑暗之中,正在远去的阿黎泪流满面,她大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吸进冷风,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来。 花灯街上,梅良手里攥着数十条灯谜,赢得了那盏作为头筹的牡丹花灯。 ------题外话------ 2019年的最后一天,祝姑娘们玩得开心,睡个好觉! 323、线索(1更) 百姓已经开始收摊,街上的行人渐渐稀松,直到静寂完全取代了热闹,本是被各色花灯照得亮堂堂的街道只留下寥寥几盏风灯在路旁铺面前随风摇晃,已经接近了子时的上元节在家家户户熄灯睡去之中过去了。 梅良仍站在他赢得花灯的地方,手里拿着那盏硕大的牡丹花灯,看着眼前已然黑漆漆的街道,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所站之处本是用木板搭建起了一个小小的高台,给赢得头筹的人瞪站之用,现下灯会结束,为了不影响明日他人做生意,台子已经被拆走,他就站在平地上。 他时而看看手里的花灯,时而看看前方又看看左右,显然是在等人。 只是,只有离去的人,而没有走来的人。 寒风料峭,吹乱了下山之前阿黎为他梳得整齐的头髮。 乔越与温含玉一直站在旁处陪着他,温含玉神色微沉,乔越则是从人群开始散去时开始便一直蹙着眉,此刻仍旧没有松开。 「骨碌骨碌……」静寂的夜里忽然有车轱辘声由远及近,一盏昏昏黄黄的风灯在车上摇来晃去。 是前边他们吃过的那处卖汤圆的男人。 男人显然对他们印象很深刻,见着他们,他很是惊讶:「几位客人怎的还在街上啊?这夜深了可冷了,客人们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的好,冻着了可不好。」 只见他边说边左右张望,又问道:「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的啊,咋个不见了?」 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没人理会自己,即便温含玉几人无人理他,他也不觉尴尬,而是自顾自地推着他装着炉灶以及桌凳的板车,逆着寒风离开。 当他从乔越身旁经过时,才听得乔越和气道:「天黑,兄台路上当心。」 忙碌了一天的男人登时心头一暖,只觉浑身的疲惫感都没有了,感激道:「好嘞!谢谢客人关心!」 很多时候,无数人认为无关紧要的一句话,恰恰能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欢喜与暖意。 不过一句关切的话而已,男人的脚步轻快的不少。 还能赶在今天过去之前回到家,给孩子们还有婆娘下一碗汤圆吃! 目送男人走了一小段路,乔越才回过头来看向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梅良。 他为温含玉将被风吹飞了些的兜帽拉好,抬脚朝梅良走了去。 「小师叔。」乔越抬手搭到他肩上,「夜已深,先到客栈歇息吧。」 梅良有些讷讷地看向他,「那要是那个丫头回来找不到我们,不得急得跳脚?」 「不会的。」乔越拍拍他的肩,压着心中无数的话,只道,「阿黎姑娘机灵,不会找不到我们的。」 梅良看一眼自己手中的牡丹花灯,终是点了点头,「哦,那走吧。」 「梅良。」温含玉忽然叫住了梅良,他转过头来,温含玉却欲言又止,「太冷了,走吧。」 她的双脚已经冻得没知觉了,急也急不在这一时了,还是先到客栈再说吧。 * 小小的镇子,客栈很小,客房也很小。 云水镇住店的人本就不多,今日又是节气,住店的人就更少,整个客栈安安静静的。 好在,暖和。 正因为店小客少,所以店家不仅给准备了炭盆,还热情地送上了自家煮的汤圆。 梅良坐在炭盆旁,一口一个吃着店家刚送上来的汤圆,也不嫌烫嘴,不过片刻便吃完了满满一碗,却是不够,还伸过手来把乔越那一碗抢了过去。 乔越并不介意,他要吃,他便让给了他。 梅良右手边放着他的硃砂剑,左手边放着他赢来的那盏牡丹花灯,温含玉看了一眼那盏花灯,把自己手里的那一碗汤圆给了乔越:「我不饿,阿越你吃吧。」 看着梅良把从乔越手里抢来的那一碗汤圆也都吃完,沉默了一晚上的温含玉终是问他道:「梅良,阿黎去哪儿了?」 梅良想也不想便摇摇头,同时将碗里的甜汤仰头喝了完。 屋中寂寂,除了他唿噜唿噜喝汤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音。 乔越微蹙的眉心没有舒开,温含玉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梅良道:「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她会去了哪儿?」温含玉这才又问。 梅良默了默,又摇了摇头。 「我方才进到人群里找小师叔的时候,见着阿黎姑娘神色不佳地离开,小师叔,可是你又做了什么惹阿黎姑娘生气的事情?」乔越也问。 梅良再次摇摇头:「我没有。」 他一直在忙着猜谜给她赢那个大花灯,他还能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 「梅良,阿黎可有和你说过她是为了什么才会离开苗疆来到中原的?」温含玉并不诧异于乔越的话,因为他前边已与她说过,当时他与她说这话时就已想要去寻阿黎,是她拦住了他。 寻?在任何事情都没有了解的情况下,何处去寻? 大海捞针一样的事情,又何必急于浪费时间。 阿黎自苗疆来,在中原除了他们这几人之外,再不认识其他的人,就更不可能与任何人结仇,她忽然消失不见,必不可能是受制于寻仇之人而不见。 她之所以会在梅良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不见,必然是她自己离开的,诚如阿越所言,她是自己从人群中走开的。 而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她不声不响不告而别? 眼下他们唯有把此事顺清,才能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又究竟去往了何处。 「说过。」梅良点头,虽然这是阿黎的「秘密」,但在乔越与温含玉面前,他觉得并无什么不可说的,「她是为了寻找他们族中至宝而来,叫赤焰之泪,一块红色的石头。」 「她也跟我说过。」温含玉也轻轻点点头,「她还说她当时是以为阿越有权有势,想要借他的势力帮忙找找,所以才一路跟着我们。」 乔越这会儿才知晓这个事,有些惭愧还有些尴尬道:「原来还有这么个事,看来是我让阿黎姑娘失望了,不知阿黎姑娘可有打听到关于她族中至宝的相关消息?」 「不过既是她族中至宝,又怎会到中原来寻?」乔越忍不住又问。 他隐约觉得阿黎失踪一事与这名为赤焰之泪的至宝有关。 梅良摇头:「她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乔越的眉心不知不觉间拧得更紧了些,消息太少,他捋不出头绪来。 没有头绪,便无法寻人。 「她有没有和你说过那个名叫赤焰之泪的宝贝长什么模样?」温含玉将方才乔越问过但梅良似乎并没有注意听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她又为什么要到中原来找他们的族中至宝。」 「说过。」梅良认真地想了想,「她说赤焰之泪是两个巴掌合起来大的红色石头,像烈火在水里燃烧着的样子,也说这个宝贝疙瘩原本是她阿娘守护的,但是被她阿娘弄丢了。」 「阿黎姑娘还与小师叔说了些什么?」乔越眉心紧蹙,「小师叔你再好好想想。」 只有足够的消息串联起来,才能有一条清晰的线索。 乔越觉得快了,只要再多一点的信息,他就能将问题串联起来了。 「她中了他们族中的赤蛊,发作起来会生不如死,我见过她蛊毒发作时的模样。」梅良继续道,「她还说到了她阿爹,她说她阿娘也不知道她阿爹究竟是谁,只知道他是个中原人,叫……傅凌。」 傅凌。 梅良道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愣住了,他的脑海中仿佛一道白芒闪过,有如一根银针,带着线将他们所说的这些话串了起来。 之前在听到阿黎说及「傅凌」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有一种似曾在何处听过的感觉,与她当初和他形容赤焰之泪的模样的时候那种好似在何处见过却又想不起来的感觉一样。 此时此刻,这种似曾听过见过的朦胧感觉瞬间清明了起来。 乔越似也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梅良。 梅良则是讷讷地低下头,看向他右手边的地方。 那是与他形影不离的硃砂剑。 234、真相(2更) 『师父,小师叔的剑法是师祖教的?』 『蠢徒弟,你师祖都一把老骨头躺在坟里头了,你觉得他还能跳出来教你小师叔剑法?』 『……』 『梅傻良的剑法是我那话不多两句的像个哑巴鬼一样的师兄教的。』 『师父,我觉得小师叔那傻兮兮的性子和那傻兮兮的说话方式就是和您老人家学的。』 『怎么着?你是嫌为师傻?兔崽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后山上去,让梅傻良不去管你。』 『……师父您老人家智勇无双。』 『这还差不多,可算没白教你。』 『师父,我跟您到山上来已经两年了,缘何从未见过师伯?』 『他啊,当初我和他一起下山,我捡到了你这么个玩意儿,你师伯他说什么要去找一件能锻造得出天下第一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玩意儿,不知道他找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边哪儿了。』 『……师父,那可是师伯,您老就不能说点好的?』 『难道我说的不好吗?我这可是实话实说,这做人哪,可就是要实诚。』 『……』 『你师伯呢,下山还喜欢整个什么假名,大概是早些年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看得多了,就有了这么个癖好,蠢徒弟,往后你要是在江湖上遇到个叫傅凌的傢伙,就是你师伯了。』 『傅凌……?那师伯的本名又是什么?』 『梅凌啊,梅傻良就是他捡回来的傻儿子,跟了他的姓,他取的名字,记住了,日后为师不在了,你又还没有见着你师伯的话,见着傅凌的话,就是他,让他买好酒来给为师上坟。』 『师父您老定长命百岁!』 『蠢!你看看为师这副模样,能再活个三四年就不错了,还长命百岁。』 『师父……』 『记住为师的话了没有!?』 『记、记住了!徒儿日后若是在江湖上遇到一个叫傅凌的人,那就是师伯,定要记得让他买好酒来给师父上坟……』 『这才是为师的乖徒弟。』 * 『梅良,你过来。』 『大师兄。』 『你看看这块石头,是不是像火焰在水里燃烧一样。』 『嗯。』 『是不是很好看?』 『不觉得。』 『蠢。』 『大师兄下山三年,就是为了找这块石头?』 『嗯。』 『找来何用?』 『铸剑用,铸一把天下第一的剑。』 『哦。』 『你想不想要天下第一的剑?』 『不想。』 『滚。』 『哦。』 …… 『梅良,你过来。』 『大师兄。』 『我觉得要将这块石头炼化成我想要的剑,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命。』 『那不做这把剑了不行?』 『不行,我已经没有退路。』 『那大师兄你要怎么做?』 『我要跳进熔炉,把我骨血和这块石头一齐熔化。』 『然后呢?』 『然后由你来把剑铸成。』 『我不想铸这样的一把剑。』 『你不想也得想!只有如此才不会给我们师门招来灾祸!』 『什么灾祸?』 『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爹?』 『当。』 『那就照我说的做,什么都不用问!否则你现在就给我滚!』 『大师兄,我……』 『答应我!你没有选择!』 『……我……我答应你。』 『好、好,待剑铸成,就给它取名为硃砂,这样它就能时刻提醒你,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绝不能做像我这样的人。』 『我不懂。』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你会懂的。』 『大师兄……』 『放手!』 『哗——!』是大师兄跳进熔炉的声音。 此时此刻,梅良看着自己右手边的硃砂剑,只觉自己又看到了他的大师兄投身入熔炉的那一幕。 赤红的熔浆飞溅,养育他成人的大师兄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瞬间就与沸腾的熔浆化为了一体。 熔浆飞溅到他手背上的那股火辣辣的感觉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 此时此刻,屋里安静得只闻从关未严实的窗户缝里挤进来的唿唿风声,呜呜的风声,有如怨女在哭泣。 梅良保持着低头看自己手边硃砂剑的动作,一动不动,有如石雕。 乔越也久久说不上话来。 结合今夜得到的那张小笺以及梅良方才的话,温含玉已经猜测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在乔越与梅良面前,她不便言此事,毕竟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方才在街上曾拿到了逍遥楼中人递给她的小笺。 是以她只是沉默着。 「哔啵……」炭盆里忽然蹦出无数火星子,本是细微的声音,此时却因静寂而清晰入耳。 终是乔越率先打破了这一沉静,却是问温含玉道:「阮阮,阿黎姑娘可有跟你说过她的芳龄?」 温含玉想了想,道:「十六。」 乔越本就凝重的面色愈发凝重。 阿黎姑娘的芳龄与师伯当初回到天独山时的日子正好对得上。 这便是说—— 乔越没有再问温含玉什么,而是重新看向梅良,问他道:「小师叔觉得阿黎姑娘是去了何处?」 梅良不说话,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动上一动。 本是好端端坐着的温含玉忽然站起了身来,随后扬起手当即抽到了梅良脸上,当即将他从凳子上抽到了地上。 乔越虽是震惊,却没有阻拦。 梅良终是抬眸,怔怔看她。 温含玉看着他脸颊上被她抽出来的清晰巴掌印,冷冷道:「这一巴掌,是替阿黎打的,你说,你觉得阿黎今晚是为什么不见了?」 梅良仍旧不说话。 温含玉似是怒极,抬起脚就要朝他身上踹去。 这一回,乔越拦住了她。 他挡在梅良面前,蹙着眉朝温含玉轻轻摇了摇头,「阮阮莫怒,先让小师叔好好想想。」 「我就再问他一个问题。」哪怕是对乔越,温含玉也没有给他好脸色。 乔越别开身,梅良并未站起身,依旧坐在地上。 温含玉俯视他,声音更冷:「梅良,你觉得阿黎是自己自愿走的,还是被迫走的?」 「我不知道。」梅良没有看着乔越,也没有看着温含玉,只是看着他赢回来的那盏牡丹花灯。 温含玉再次抬起脚要朝他身上踹。 当此之时,只听他又道:「我去找她,然后问清楚。」 ------题外话------ 新的一年,感谢姑娘们的继续支持!祝各位姑娘诸事顺意! 325、明白(1更) 芜城的上元节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寒冷,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热闹。 芜城由姜国军驻兵管辖尚不足半年时间,可百姓不仅已然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欢喜于这个事实。 毕竟姜国军不仅不会像羌国军那般苛待他们,甚至在岁首那日宣布了免去他们未来三年内的赋税。 不是减,而是免。 这于芜城百姓而言,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要一遍又一遍地问家中后辈才敢确信,而确信之后他们无不热泪盈眶。 他们在这芜城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羌国减免赋税,哪怕是家中已经失去青壮的人家,都无法从官府那儿求得减去些微的赋税,这十余年来更甚的是还要从各家强征青壮去服役,没有了青壮的不少家庭可谓是塌了天,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是死于这赋税徭役的。 可谁人能管?谁人都不能管也不会去管。 如今姜国非但没有严管打压他们,反是给他们免去三年赋税,更是有道五年之内绝不会从城中强征青壮服役,这如何能不令那些终日活在沉重赋税之下的下层百姓欢欣鼓舞?如何能不令他们的心向着姜国? 这个上元节,无论是男女还是老少,都带着无比高涨的热情欢歌跳舞,整个芜城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乔陌站在城墙上,从垛口处看着城中通明的火光,看着那些面上洋溢着欢笑的百姓,他想随他们一起笑,可他却如何都笑不起来。 寒风烈烈地吹拂着他的衣裳头髮,也吹涩了他的双眼,令他不得不暂且稍稍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有人将一领厚实的斗篷披到他肩上,动作轻柔。 他缓缓睁开眼,夏良语边为他系好斗篷的绳带边柔声道:「这城头上风这般大,怎的也不把斗篷披上?要是着了凉怎么办?」 「不会的。」看到夏良语,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关切的话,乔陌本是淡漠的脸上终是有了些温和的神色,「我还没有这么弱不禁风。」 「别把自己当成铁打的人,这种事情又不是由着你自己说的算。」夏良语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乔陌终是微微笑了笑:「是,大夫。」 夏良语被他逗得也笑了起来,尔后转过身,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从垛口处看城中的热闹景象,问他道:「好看吗?」 「嗯。」乔陌点点头,不是如同建安那样处处生辉般的好看,而是因为百姓心中的欢喜而生的好看。 「如此好看的景色,你为何只是站在这儿看着而已?为何不到其中去走走?」看着那些明亮的灯火,给人一种即便是在这城头上都能听到城中百姓欢歌笑语的感觉,夏良语正如此,「到其中走走,不是瞧得更清楚?也听得真切。」 「大傢伙都在说你好,说你给他们带来了好日子,大傢伙都在称颂你。」说到这儿,夏良语眸子里不仅有欣喜,也有有如百姓那般的赞颂。 减去芜城百姓的赋税,是能定下他们人心向背的最有效办法。 只要他们的心向着姜国,羌国哪怕想要再将芜城夺回,便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然对于夏良语的称赞,乔陌却似充耳不闻,他面上不仅没有露出任何欢喜之色,甚至连神色都未变上一变。 夏良语转过头来看他,发现他又像方才那般只是定定地看着城中景色发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乔陌?」 「怎么了?」乔陌也转过头来看她,还冲她浅浅一笑。 夏良语笑不起来,只见她抬起手握住了斗篷下他的双手,那冰冷的温度令她微微蹙起了眉,「你不高兴吗?」 「怎会?」乔陌又笑笑,「这芜城百姓的心以及芜城周边几个小国的心如今全都向着姜国,这本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如今见到了,我又怎会不高兴?」 「但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不高兴。」夏良语将他冰冷的手握得更紧,「你心中有事,可愿与我说说?」 乔陌面上的笑容没有再维持,像是不愿再伪装了似的,他甚至没有在面对着城中方向,而是走到了城墙的另一侧,向东而站,看向着姜国的方向。 漆黑的苍穹之下,只有黑暗以及城外军帐中的数点火光,除此之外,他目及之处再不见他物。 可他却是定定地看着这茫茫黑暗良久,才张口淡淡道:「良语,你说我哥现在会在何处?这个年夜和上元节,他又是在哪儿过的?」 夏良语张张嘴,她想要回答,可却不知当如何回答。 不知道的答案,又怎能让人回答得出来? 只听乔陌又微声道:「他不愿意留在西疆,也不愿意去我的封地,他又无法回去建安,在这样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他会在何处?」 这话与其说他是在与夏良语说,不如说他是在与他自己说,在问他自己。 他没有答案,夏良语也没有答案。 夏良语只能紧蹙着眉心站在他侧,仍旧握紧他的手。 「良语,你可知我哥当初为何非要亲自将那薛家的二公子亲自送回羌国去不可?」乔陌又问夏良语,却没有转过头来看她。 夏良语默了默后道:「因为霸王枪,听闻平王爷的霸王枪在鹿河一战战败之后落到了羌国的薛大将军手中,当时没人知道薛大将军身在羌国何处,平王爷只有犯险前往羌国,才有可能遇得到薛大将军,也才有可能夺回他的霸王枪。」 平王爷回来的那一日,据这城头上的守城士兵说,当时平王爷是携一桿通体精铁的长枪一併回来的,那想必就是他的霸王枪无疑。 「这只是大伙知道的其一。」乔陌依旧目视远方,「他还有一个非去不可原因。」 「还有何原因?」夏良语不解。 「我。」此一刻,乔陌的手有些微的轻颤,「唯有除掉薛清陇,哪怕薛清辰再如何聪明,羌国也再无薛家可用,羌国便也再没有能与我比肩的疆场上的对手。」 「而这件事,唯有他亲自去做,唯有他亲手杀了薛清陇,他才能放心。」 夏良语紧紧握着乔陌不停微颤的手,喉间仿佛被东西梗塞住了,使得她久久都说不上话。 「他过芜城而不留,也是为了我,他不想给我添不必要的麻烦,他也……」寒风涌进乔陌的喉咙,让他觉得难受至极,以致他的声音也如同他的双手一般,发起了微颤来,「不想见我。」 「良语你也觉得芜城的百姓如今很开心吧?你说他们称颂我了可对?」乔陌终是慢慢地转过了头来,面对这夏良语,笑得满眼苦涩,「他们的确很开心,因为三年之内不用交赋税,五年之内不用服役,但这些不是我的功劳,他们该称颂的人,也不是我。」 「这是我哥离开芜城前夜与我彻夜长谈之时,给我的建议。」 「他说,只要百姓认可了我,认可了姜国,哪怕不强行要求他们服役,但当姜国或是我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高高挂起,届时我只会收穫到比强征徭役更为让我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不过是听了他的建议,照做了而已。」 「果然一切如他所言。」 「他比我更清楚百姓需要什么,比我更清楚自己脚下的路该往何处去走。」 乔陌深深吸了一口冷风,如此才能忍住喉间哽咽的感觉。 夏良语想了良久,才温和又平静地对乔陌道:「乔陌,若是让平王爷看到你这般模样,我想,他会难过的。」 不待他说话,只听夏良语又道:「平王爷将军队将百姓交到你手里,不是为了让你总是因为过去的事情而自怨自艾的,平王爷是个通透的人,当年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不过是不说出口而已。」 「他之所以不说出口,我想,他只是为了不伤害你这个他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的弟弟而已,哪怕他身体或是心里承受了再多的苦与难,他始终都没有与你说上关于当年的事情一句,你觉得,原因会是他想不到吗?可你呢?」 「乔陌,事情你已经做了,你觉得自己错了,所以你一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你宁可平王爷恨你,这样你心中才会好受一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应该要做些什么来弥补你这一个过错?你觉得你总是将自己困在当初的事情里不走出来就是办法了吗?这样的你,可对得起平王爷?」 「乔陌,世上没有悔药,年月不可倒流,过去的事情不能再改变,可是未来你有的是时间,你只是一味地责怪自己有用吗?你不觉得你应该去做些什么吗?」 「诚如你所言,平王爷如今已经一无所有,身份地位还是功名利禄,他都没有了,就算他心中有太多太多需要身份地位才能做的事情,他如今也做不了了,但是你还有这些东西,未来的你能拥有的会你现在拥有的更多,他做不了的事情,你可以做,你可以帮他去做,不是吗?」 「我不信你没有想过为你的兄长做些什么,我也不信你没有想过为死在鹿河的那十五万将士做些什么。」 乔陌震惊地看着夏良语,面色青白,双手发颤,可他的眸子却不见灰败,而是被身旁的火把映得发亮。 火光在他眸中不停跳动,有如他此刻怦怦直跳的心。 他久久都无法发出声音。 夏良语却是对他笑了笑,恢復了她平日里轻柔的语气与声音:「今天是上元节,我都还没有吃上汤圆,我在府里做好了汤圆,芝麻花生馅儿的,我现在回去煮些来吃,你也还没有吃过汤圆吧今天?那我也给你煮一些,你快些回来吃。」 夏良语说完,便要离开,在离开之时不忘又关心乔陌道:「城头风大,站够了就早些回,不然汤圆出锅太久可就不好吃了。」 等瞧见乔陌轻轻点了点头,夏良语才转身离开。 乔陌的神思仍处在夏良语方才的一席话带给他的震撼之中。 他此刻的感觉,就如同一个常年迷失在浓雾里的人,忽然有一天,风将大雾吹散,阳光也将浓雾照散了的感觉,让他那颗本是混混沌沌的心变得清明了起来,以致他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正当此时,有城守从西边城门朝这东城门的方向跑来,跑上城头,跑到乔陌跟前。 「禀将军!西边城门有一从羌国来的人,奄奄一息,偏偏又跪在地上说要求见将军,都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赶也赶不走,属下也不敢轻易杀了,问他什么人什么事也不说,反反覆覆就一句要求见将军和阿执将军,属下们本想着他爱跪在就跪着吧,但是他好像虚脱了不行了,属下们拿不定主意,特意来请示将军,这……是要管还是不管啊?」 326、危险!(2更) 夏良语其实还没有做好汤圆。 她只是有心给乔陌一个自己一人想一想她方才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她本不当说,而是当由他自己来悟,毕竟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便多说什么,可她看乔陌始终走不出来他给自己围的那一个圈,她便不得不为他做一点提醒。 他若始终没有办法解开自己的心结的话,是永远没有办法理解得了平王爷的良苦用心的。 平王爷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将军,乔陌绝不能再有负于他。 乔陌他应该能想明白的。 她相信他。 今夜的芜城将军府很是安静,因为有了乔陌的允准,不论是府中的官员还是将士,都到城中凑热闹去了。 而这西北之地的城池不像建安,府邸里会栽种上大面积的花草树木,这儿的府邸要是不植树,要么就只是在堂屋门前两侧各植一株耐得住干旱好养活的树木而已,毕竟这片地区雨水极少,花草树木难以养活,自然就不可能像姜国多地的府邸那般。 就连迴廊也没有。 如此一来虽然不美观,但好在能省去不少弯弯绕绕的路,方便行走许多。 厨房在第三进院子,夏良语一回到将军府便迳自走过穿堂,到了第三进院子里的厨房。 她已经准备好了糯米面,花生和芝麻也已经炒好且已撵成了粉末,只要把糯米面和搅好,把花生和芝麻馅儿裹到了糯米面里再揉成团儿就可以下锅了。 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银指环,是乔陌送给她的,且温含玉当初在离开芜城前给她这一银指环稍做了些加工,她是个大夫,一双手上并不适宜戴这些只会碍手的小东西,奈何乔陌非要她时刻戴着不可,哪怕是沐浴以及夜里睡觉时,都不可脱下。 温含玉在给她拿这只指环去加工时她曾与温含玉提过身为大夫不便戴这些饰物,但温含玉却贊同乔陌所言,夏良语无法,就只好时刻戴着,哪怕沐浴与睡觉的时候都不曾将其取下过。 但这会儿她要揉搓糯米面,戴着实在不便,她便将其从手指上取下,收进了衣襟里。 正当她揉着盆中的糯米面时,她忽听得厨房外有响动传来,极为细微的响动,若不是此时府中太过安静的话,夏良语根本不会有所察觉。 若不是她年幼时曾与家中兄长稍微习过些拳脚功夫的皮毛,会一些基本的防身之术外,她也根本不会察觉得到这细微的响动。 这一剎那,夏良语变得紧张起来,便是连唿吸都屏住了。 府里的人全都已出去凑热闹去了,方才她从外边一直走进这第三进院子,一个人影都没有见着,她确定府中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别人。 而就算有人回来,也不会发出这般细微如老鼠踮起脚尖跑动时才会有的动静来。 也不会是乔陌,乔陌的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更何况,乔陌没有必要这般来吓她。 是不是真的有人?还是她听岔了? 夏良语此时是背对着厨房门,她不知道门外是否有人在靠近又是否已经进到了厨房里来,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想转身回头去看,可又怕假若真的有人那她便是打草惊蛇。 她自认自己没有结识过仇家,可她不是顺风顺水长大的人,有的时候宁可疑神疑鬼小心着些,毕竟这世上的魑魅魍魉实在太多,她虽没有害过人,却不表示没有人想要害她,只有自己时刻警惕着防备着,才不会出现防不胜防的情况。 哪怕真有防不胜防的事情发生,多一分小心与警惕,在生死关头就能多为自己争取一分活命的机会。 她低着头,盯着盆中的糯米面,认真地揉搓着,好像此刻她眼中就只有这一盆糯米面而已。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的手心已沁出了涔涔冷汗,以致糯米面黏了她满手,她的额角更是有一滴汗珠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她一颗心不仅跳得飞快,更已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因为此刻她已经确定并非她的错觉与误听,而是的的确确有人进到了厨房来,且正在朝她靠近,她从昏黄的豆油灯光中看到了些微影子。 即便那影子已经被投落在地上的微微火光晕得并不真切,但小时候兄长特意如此来让她看过,她一直清楚地记在心里。 这是有人在靠近! 她甚至有直觉,来人危险无比,因为她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恐惧,让她的双手再不能自控地发起颤来。 来人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一手抬起正要捂上她口鼻的同时另一只手上扬起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朝她脖子移去。 正当此时,本是好端端站着的夏良语忽地转过了身来,同时将自己的右手紧握成拳朝对方胸前抡去! 但她的拳头软绵绵,哪怕是实实在在地抡到了对方胸膛上,却有如棉花拂在木板上,毫无作用。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夏良语会发现自己,未免诧异,但不过一瞬间,他又恢復了阴冷的面色,将自己手中的匕首朝夏良语脖子划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捂夏良语的口鼻,任她喊叫。 但夏良语没有发出一声喊叫,她只是抬起头睁大着死死地看着对方。 她亦没有咽气。 倒是听得「噹啷」一声,对方手中的匕首在只差半寸就要划开她咽喉的时候掉落在地。 此一刻,他的双眸睁得比夏良语更大,眸中的惊骇比她更甚。 ------题外话------ 明天周末,我尽量多更 327、白月西之死(1更) 「噹啷——」匕首掉落在地的声音于这静寂的夜里尤为清晰,清晰到让夏良语觉得近乎刺耳。 匕刃磕在冷硬的地面上,瞬间将其削出了一道凹痕,可见其之锋利程度,亦可想这样的一把匕首若是割开人的咽喉,对方根本连喊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夏良语睁大着双目惊恐地看着对方,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然而她身后便是案台,她退无可退,只能浑身紧绷着站在原地,唿吸因恐惧而卡在了喉咙里。 她想退却无处可退,反是对象踉跄着脚步往后退开了两步,死死盯着夏良语看的双眼睁大得几乎快要从眼眶里暴凸出来。 只见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有如机械一般看向自己的胸膛,看向被夏良语那软绵绵的一拳打到的地方。 那儿什么变化都没有,但他的双眼却睁得愈发暴凸。 他想要抬起头来再看向夏良语,匕首掉落在地的他垂在身侧的手曲成鹰钩,想要抬起来扼上夏良语的咽喉—— 然而,他抬不起手,亦抬不起头来,而是见他又再往后踉跄了一步,高大的身子骤然便跌倒在地。 「砰——」对方整个人如被砍断的大树轰然跌倒在地的沉闷声响惊得惊恐万状的夏良语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此时才见得她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她忽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唿吸着。 死里逃生的她甚至要用左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右手手腕,才能让那颤抖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手臂似了的右臂从半空中慢慢收近眼前。 但见她的右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又戴起了方才她为了方便揉面而脱下收进衣襟里的那只银指环。 那是一只工艺精细的花型指环,重重花瓣绽放着好似在芬芳吐蕊,就在那细细小小的花蕊之中,一根两根短而细的银针有如蛇的信子,尖锐且沾着腥红。 夏良语死死地看着自己银指环上的那两根沾着血色的小针。 这个银指环是乔陌给没有武功身手的她做防身用的,作为暗器,它能起到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的效果,正适合她,所以他才要她时时刻刻都要将它戴在手上,毕竟他们谁人也不知道危险会在何时发生。 而温含玉给这个银指环所做的加工,便是往已经淬了毒的这两根细短的银针上淬上更为厉害的毒——瞬息之间便能夺人性命。 因为夏良语一旦会用上这个银指环,必然会是在她性命有危难的情况下,既是如此,又何必再留对方一口气? 敌不仁,我又何必有义? 夏良语本以为她是不会遇到会用上这银指环中的极毒银针的,可眼前这事实证明,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乔陌与温含玉才是对的。 她边颤抖着手将那淬了毒的银针收回指环之内边慢慢、慢慢地低下头看向掉落在自己脚边的匕首以及其在地上磕出的小坑,因惊恐而疯狂跳动的心依旧狂跳不止,久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她方才要是再多一点迟疑或是再慢一点的话—— 夏良语再一次激灵灵地打了个颤,不敢再往下想。 然而此刻她已没有性命之危,可她的心依旧惊惶不安。 当她的视线落在那倒地的男子身上时,她的面色苍白得更甚。 只见男子身着深灰色的衣裳,看起来让人感觉阴郁至极。 他是——白月西! 正因为是他,才让夏良语此刻非但不能冷静下来,反是更为紧张与不安。 他是乔陌的师兄! 夏良语躬下身,同时伸出食指慢慢地朝他的鼻底凑去。 哪怕身为大夫的她见多了死人,可当她的食指凑到他那已经没有了丁点鼻息的鼻底时,她还是紧张地跌坐在地。 尤其是在看着白月西那双仍旧大睁着无法闭起的双眼时。 他为何想要杀她? 他要是没有身中师父的毒无法运功的话,他想要取她性命可谓易如反掌,那此刻死的是不是就是她? 说好的要煮汤圆,可夏良语却一直坐在地上,迟迟都没有站起身来。 * 乔陌看着那被城守带到跟前来的奇怪的羌国人,不由自主拧起了眉。 即便对方早已体力不支虚脱得昏迷了过去,但是他那张脸,他记得,他有印象。 他是一直跟在羌国荣亲王身旁的那个侍从,名字叫什么他不记得,他也无心去记。 因为对于荣亲王这个人,他是打心底深处鄙夷着嫌恶着,哪怕这座芜城是用荣亲王换来的,他心中对荣亲王这个人的印象也无法有一丝一毫的改观。 荣亲王已经回到羌国去,他身边的这个侍从又到芜城来做什么? 目的何在?图谋何在? 来人禀说,此人要求见将军和阿执将军,究竟是要见他,还是要见哥? 不过,不得不说此人很聪明,若仅仅是说见他,他必然不会见,若是说见哥,那就另当别论了。 乔陌不由将眉心拧得更紧,吩咐身旁人道:「多加一人手看着他,他醒了再来禀报。」 「是!将军!」 * 将军府中的大部分人还未回,府中依旧静悄悄。 乔陌心知夏良语挂心自己,也必定在等着他回来与她一同吃汤圆,吩咐了方超的事后便连忙去找她。 照说她既煮好了汤圆,理当在偏厅等他才是,可他到了偏厅,却发现偏厅连盏灯都未点,并未人在其中。 看着黑漆漆的偏厅,乔陌心中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从偏厅退出身来,快步往夏良语的卧房走去。 依旧是漆黑一片。 他几乎是冲着往厨房的方向去。 在看到厨房里有光亮的时候,他终是稍稍舒了一口气。 可当他跨进厨房门槛时,那才稍稍舒的一口气当即又提了起来。 只见夏良语低着头坐在案台前的地上,她的面前,跌着一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 无论是男人的面容,还是他身上穿着的深灰色衣裳,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唯有男人一双惊骇得几乎暴凸的双眼并不是他熟识的。 这一瞬间,乔陌浑身的血液近乎凝固。 夏良语似乎并不知晓乔陌已经来到厨房里,她就一直低着头,左手仍旧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 不知过了多久,乔陌才又抬起脚,走到了夏良语身侧,轻轻唤了她一声:「良语。」 夏良语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他,只字不语,只惶然不安地看着他。 乔陌看着掉落在她脚边的匕首,再看向死不瞑目的白月西,尔后在她面前蹲下身,伸出手覆在白月西眼前,替他将大睁的双眼阖上。 尸体冰冷,乔陌的手亦是冰冷如霜。 「良语,我师兄想要取你性命?」乔陌看着白月西的尸体,声音听不出喜怒,像是没有波澜一般。 夏良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用一种冷静到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回道:「我并非有意杀他。」 看着白月西没有任何伤口但双唇却发黑的尸体,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若非他死,就是你死,要是在你和我师兄之间做选择,我选择活的是你。」 夏良语震惊地看着他。 只见乔陌忽地淡淡笑了一笑,尔后他也坐到了地上,谁也不看,而是抬头看向顶头房梁,有如如释重负一般道:「说出来你或许会觉得我没良心,但是我这会儿竟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呵呵……」 「他虽然是我师兄,但是他却不值得我尊与敬,我尊敬的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师父,先帝在位时的白相之子,白相一门当年被诬,至今未得平反,和良语你父亲一案相似,我师父希望我有朝一日能为白家平反,我师兄却想要的更多。」 「自古以来,能像我哥一样能无心于权势的人能有几人?为了权势,多少人无所不用其极?我也不例外。」 「但就像良语你点醒我的,世上无悔药,过去不可改,那我就只能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往前走,再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才是。」 「人总归是要死的,我师兄执念太重,活得太累,良语你送他一程,也算不得坏事。」 「况且,那指环是我给你的教你用的,这事怪不得你。」 乔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唿出,终才看向夏良语,浅笑着道:「当做是安慰你,也安慰我自己吧。」 「我未来的路,需要你和我一起走。」乔陌说着,朝夏良语伸出了手。 夏良语怔怔地看着他朝自己伸来的手良久,才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了他手心里。 乔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亦坚定地回握他的手。 过去不改,未来可期! ------题外话------ 噢哈哈,夏良语也是有用的! 328、玉碎(2更) 方超是在噩梦中惊醒的。 他醒来的时候襦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惊坐起身,以为自己还在羌国,但当看着周身陌生的环境时,他才回过神来,他早已经离开羌国。 可那惨烈的一幕,他却觉仍歷歷在目,让他连唿吸都变得困难。 一直寸步不离在他身旁盯着他的两名士兵见着他醒来,对视一眼后便有一人大步走出了屋,给乔陌禀报去了。 另一人则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给他倒来一杯水,「看你脸色不佳,先喝杯水吧。」 士兵的语气不见得好,方超亦没有道一声谢。 水虽是烧过的水,现下却早已冷透,方超却不在意,一口便喝尽。 冰冷的水流过肠胃,他才从噩梦的惊吓中冷静下来。 未过多久,乔陌便来到方超面前。 他既没有关切方超只言片语,也没有坐下,显然他并不愿意在这屋子里久留,他只消知道方超到芜城来的目的而已。 方超亦没有对他行礼,哪怕他身在姜国之地,他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他们眼里似乎谁也没有谁,谁也看不起谁。 乔陌并不在意方超以怎样的态度看他,只听他淡漠道:「说吧,不辞辛苦从羌国帝京而来,找我或是我兄长所为何事?」 「不是我找你们兄弟,我是奉我家王爷之命而来。」方超不卑不亢地看着乔陌,声音冷冷,「我家王爷托我转告你们兄弟二人,我国君上已死,我国各方势力正乱,姜国若有攻占我国之心,如今正是最好时机。」 乔陌心有震惊,南门川死了? 为何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他看着方超的目光愈发的冷,「你身为羌国人,你的话,我如何能信?」 方超冷冷笑了,「信不信在你,若这会儿站在这儿的是你的兄长,只怕并不会这般来问我。」 「我是羌国人没错,但我也是个遵从主子命令的属下,我家王爷让我把话带到,我不得不把话带到,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见你们兄弟的理由和必要。」 乔陌默了默,眸中寒光凛凛,才又问方超道:「贵国君上驾崩,缘何没有丝毫消息传出?」 「死得不光彩,连我羌国帝京的百姓都不知道我国君上死了,你们又如何会知道?」方超面上只有冷冷的笑意,不见有任何为南门川之死的惋惜之色,「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却只能秘不发丧,毕竟这个时候让你们姜国知道这个事情并不是件好事。」 乔陌沉默不语,这片刻之内他并不确定方超的话能信几分。 却听方超又道:「你是否是在想我国君上为何会忽然驾崩?我家王爷又为何会让我来给你们通风报信?」 方超问这话时,那双带着冷笑的眼眸里多了一分悲伤与痛苦。 「难道我不该这么想?」乔陌反问。 「该。」方超点头,「换做任何人,都会这么想,你当然也不例外。」 「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乔陌又问。 「我家王爷死了。」方超却答非所问,他眸中的悲伤与苦痛此刻更甚,「你可知他是如何死的?他是被朝中那些大臣面门绑着双手吊挂在宫门前,让百姓拿着刀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又一块地割下来,被生生剜肉剜死的。」 「本来他在此前就已经让我离开,把消息带给你们后就走得远远的,说什么留在姜国生活会比回到羌国好很多很多,我当时已经走了,但是我终究是不放心,又掉头回去,就看到了他被活生生剜成只剩下一副带血的白骨。」 方超愈说声音愈颤,本就被汗湿了的襦衣再一次被频频冒出的冷汗湿透,他面上苍白,连双唇都失去了血色,他仿佛又看到了夏君遥被活活剜肉剔骨的一幕。 即便是对夏君遥只有冷漠之感的乔陌也由不住为此震惊。 方超又问乔陌道:「你是不是在想,没有了我国君上的庇护,我家王爷当然会这么样被众人对待?」 「呵呵呵,除了我,谁不盼着我家王爷去死呢?」方超自说自嘲,「我国君上是被我家王爷亲手杀死的,我家王爷让你们不流一滴血就得到了芜城,也是他将羌国推入混乱之中好让你们能坐收渔翁之利,他活着的时候身不由己,至死都在为你们兄弟做盘算。」 乔陌眉心紧蹙。 不是为夏君遥至死,而是为方超的话中有话。 为他们兄弟?无缘无故,荣亲王为何要帮他们兄弟做盘算? 他等着方超再说些什么,然而方超却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问他道:「不知你的兄长身在何处?我家王爷还有话让我带给他。」 「我兄长并不在芜城。」乔陌眉心未舒展反是拧得更紧,「有何话,日后我见到我兄长之时,定代为转达。」 「你?」方超不信任地看着他,忽尔又冷冷笑了,笑得嘲讽,「我倒是想跟你说,让你转告,但我在我家王爷面前起过誓,这话我必须亲口告诉你的兄长。」 「不过,我家王爷有东西要给你。」方超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件用帕子裹着的小物事,双手托着递给了乔陌。 他之所以用双手托着,并非是对乔陌的恭敬,而是对夏君遥的恭敬,对这件小物事的恭敬。 乔陌不想接,但看方超当做宝贝似的托着这件小物事,他不得不抬起手来将其拿到手里,尔后当着方超的面将帕子打开。 那是一块小油膏似的玉石,上边雕刻着细緻的杏花。 看着玉石上的杏花,乔陌的心中蓦地有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觉。 不悦的感觉。 只看了一眼,他便将帕子合上,将玉石握在手心里,又恢復了一开始的淡漠:「我兄长如今不在芜城,也不在西疆,你若是要见他,有得等。」 方超很是震惊,他似乎并不相信乔越会不在芜城或是西疆:「没有你们的乔越大将军,只凭你,能够不错过我家王爷给你们姜国创造出来的大好时机?」 乔陌将抓着玉石的手握紧,沉了面色,「我姜国当如何行事,便用不着你来操心了,你既然要等着见我兄长,那便算是这将军府的客人,你若要留,大可留下,你若要走,那你请自便。」 「你就不担心我走了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你们姜国的事情来?」方超不疾不徐道。 「凭你?」乔陌轻轻一笑。 方超也笑了,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身为七尺男儿的他却哭了。 他身为羌国人,却为了他的主子背叛了国家。 不过,他不悔,他的命是王爷给的,做这个决定,也是他自己,王爷不曾逼迫过他。 因为啊,他看得清,他们羌国的君王以及朝廷,都不再值得他去敬仰。 乔陌没有再理会既笑又哭的方超,紧握着那块刻着杏花的玉石走出了屋子。 天还未亮,天色正处在一日之内最为黑暗的时刻。 他走了几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再一次将裹着玉石的帕子打开,借着院子里摇摇晃晃的风灯火光看着玉石上雕刻的杏花。 雕工精细,让人有一种已经看见了春日里杏花繁盛的景色似的。 荣亲王为何临死之前要让手下将这块玉石给他? 这块玉石之中可是藏有什么秘密? 这杏花,可有何含义? 他让手下转告给哥的话,又是什么? 他的手下方才的他至死都在为他与哥做盘算,为何? 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荣亲王又究竟是什么人? 乔陌觉得这些问题,他没有一个能想得明白,他只能将帕子再次合上。 可因为他心事重重的缘故,他并未注意到帕子并未合好,在他把手垂下时,那块玉石从帕子中滑落而出,摔到了地上! 「啪……!」玉石掉落在地,与冷硬的地面相磕,瞬间裂开了一条缝儿。 乔陌愣了一愣,躬身去拾,却在拿到手上时发现这块油膏似的玉石碎裂了,断成了两半,他只拿起一半,另一半还在地上。 方超此刻站在门边,死死地看着那已经裂成两半的玉石,也死死地看着乔陌。 夜色之中,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出正有一股可怕的焰火在他眼中烈烈燃烧。 329、苗疆(3更) 苗疆不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世人来说,都是个特别的存在。 生活在苗岭之中的苗人过着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从不会主动从苗岭中出来,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擅自闯入他们地界的外人。 没有人敢轻易踏足苗疆,哪怕是江湖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也不敢轻易前往。 只因为,苗疆蛊毒能杀人于无形,夺命于瞬息,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勇武之士,也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苗疆的蛊毒瞬息化为枯骨血水。 好在的是,苗人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要进犯中原的动静,久而久之,苗疆与中原之间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之势。 也因此,外人对于苗疆的认知便只有可怕与神秘。 而苗疆真正可怕的,不仅仅是蛊与毒,还有那终年不散的浓雾。 多少曾经闯进苗疆的外人并不是死在蛊虫与毒虫毒蛇的啃咬之中,而是死在这可视度不过一丈之距的浓雾之中。 因为,那是浓雾,也是毒瘴。 但凡吸入毒瘴的人,普通人会在一日之内七孔流血暴毙而亡,即便是内力深厚之人,若长时间被困在毒瘴中无法离开的话,便永远都无法离开。 他们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短时间内死亡,但他们会在长时间吸入毒瘴后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们会在幻觉之中慢慢地死去,和所有试图闯入苗疆的人一样,终化为苗岭上的一副枯骨。 温含玉与乔越还有梅良一路上山,已经见到无数白骨,不过看那些个白骨的腐化情况,都不是近十数年间留下的,可见对于这吃人般的苗疆,外人是真正地从心底畏惧着。 他们来到这苗岭已经半年有余,他们非但没有被毒瘴困死在这苗岭上,反是在这苗岭上搭起了屋子,供他们夜里歇息用。 有温含玉在,他们虽然不会死在毒瘴中,但想要从这不知覆盖了多少山岭的毒瘴中找到乌离部族,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上山至今,莫说遇到一个活人,便是一个活物,除了水里的鱼之外,他们都不曾遇到一只。 却能闻悉悉嗦嗦有如蛇于草丛中蠕动或是成群的蝎子爬动的声音。 好在他们皆是能吃苦耐劳之人,都是曾在死亡之中滚打着活下来的人,对于这危险四伏的苗岭,他们能冷静的应对并且安然地活下去。 只是乔越终究是心疼温含玉,无数次地生了念头想让她下山去,可他却又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 因为没了她,他与梅良根本不可能在这毒瘴中活下来。 温含玉自己倒是不觉有任何艰难的地方,相反,比从前她置身于的所有危险之中都要轻松,且轻松得多。 因为从前都是她自己一人面对所有危险,但现在不仅有乔越陪着她,乔越更是时不时就背起她,她几乎不用出上什么力气,出得最多的力气也不过是动嘴皮子的力气而已。 乔越这会儿又背起了她。 这半年间,他们每一天都在寻不同的路,在走过的路上做好标记,这才不至于他们每次寻都是在原地绕圈。 半年过去,无论是温含玉还是乔越抑或是梅良,在最近几日来都有一种他们即将要从这有如苗疆腹地的门户一般的毒瘴中通过了的感觉,且这个感觉愈来愈强烈。 哪怕他们目及之处仍旧只有浓浓迷雾。 梅良走在前边,头髮蓬乱,衣裳脏污且破旧,自从阿黎离开,没有人为他梳头及整理衣裳后,他又变成了温含玉初见他时的模样。 不过尽管他自己不修边幅,他手中的那盏牡丹花灯却完好如初,哪怕每一日他都带着它在这草木茂盛荆棘丛生的山林中行走,却没有让它破损上分毫。 梅良除了每一日都握着他的硃砂剑外,上元节那夜在云水镇赢来的那盏牡丹大花灯也一直与他形影不离。 虽然他什么都未说,乔越与温含玉也都知道,他是要将这盏花灯带去给阿黎,因为这本就是为她赢来的。 温含玉看着梅良一路来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这盏牡丹花灯,也由最初的愤怒转为了平静。 即便梅良一路来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和阿黎有关的话,但她却看得出来,他心中有阿黎。 心里要是没有装着一个人的话,又怎么会无论如何都想着要给她带这么个麻烦的东西?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带着这么个大到碍手碍脚的花灯,温含玉与乔越却从没有劝过梅良叫他别带了。 在这毒瘴浓雾之中,天日难见,昼夜难分,日子需记心中,火把需常亮,乔越因为背着温含玉且又拿着他的霸王枪以及行囊,无法举着火把,是以温含玉需要举着火把为他照明。 她将脸搭在乔越肩上,对前边的梅良道:「这苗疆的毒瘴可真是烦人啊,梅良,等走出了这毒瘴,你可要发挥你的手艺,给我烤上什么野兔啊野鸡啊的来吃,让我吃到满意为止,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乔越听着她的话,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阮阮只管放心,小师叔不敢不给你烤,他要是不烤,我帮你揍他。」 乔越话音才落,温含玉便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 乔越非但没有面红耳赤,反是转过了头来,在她的脸颊上也亲了一亲。 这些日子里来,温含玉总是这般时不时便朝他亲上一亲,他已经习惯,再没有了初时与她亲昵时的紧张与羞赧,有时候甚至还是他吻得她双颊绯红。 与此前每一日寻路一样,他们走得不快,但忽然之间,温含玉稍稍吸了鼻子后勐地直起腰先,动作突然得让乔越险些没抱稳她,好在他反应足够快,才不至于她从他背上摔下来。 明明周围没有任何异样,温含玉却像看见了什么令人振奋的东西似的紧紧抓着他的双肩,沖他急急道:「阿越快走,用你最快的速度一直往前,快!」 乔越虽然莫名,却听话照做,以最快的速度朝前飞掠出去。 梅良紧跟在他身侧。 快极的速度带起了烈烈的风,以致从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飞到温含玉面上都如同被人打着了一般疼。 但她不在意,只是飞快地抬手将这片打到自己脸上的树叶扔开,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 而梅良则是将那只牡丹花灯护在身后,以自身来护它不受风的破坏。 不过片刻,那充盈着他们周身已经半年有余的浓雾忽然尽数散去,他们的眼前豁然变得开朗起来,初秋的阳光依旧强烈,一瞬之间照得他们的双眼有些睁不开。 有如天独山上那迷雾消失后的情形一样,他们若是再往前一步,便是能将他们摔得粉身碎骨的山崖,不过眼前却没有如同天独山那般忽然开阔的景色,虽没有了浓雾,但他们眼前却是青翠的重峦叠嶂,忽有飞鸟从中振翅而飞,飞向无垠的湛碧苍穹。 青翠的山峦不知绵延向何方,也不知置身其中何时才能走完又何时才能在其中找到他们想要找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他们三人眸中却都闪烁着欢喜的光,即便是平日里看起来了无生气的梅良,眸中也都写着兴奋。 前来苗疆之前他们早已做好短时间不可能找到阿黎的准备,所以即便在浓雾中找寻了半年之久,他们也未有放弃,如今终是从浓雾中走出来,哪怕前边群山连绵,他们依旧觉得高兴。 毒瘴都困不住他们,不过些山山岭岭而已,又岂能骇得住他们? 他们甚至丝毫不畏面前的山崖,少顷后便纵身而下! 此时此刻的苗疆深处,阿黎的心头突然勐地跳了两跳! 她浑身一震,震惊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睁大了双眼。 这、这个感觉—— 330、野种(1更) 阿黎养蛊与所有苗疆人不同。 旁人养蛊,皆为母蛊子蛊同养,若需用蛊时,则是将子蛊进入对方体内,自己手中则是掌控着母蛊,以蛊虫掌握着对方命脉的同时从母蛊观察着对方生老病死等变化,母蛊可操控子蛊生死,子蛊若死,母蛊会受些影响,而若母蛊死亡,则子蛊必死无疑。 而种在人体里的子蛊若死,其所寄生的人也会随之死亡。 这也是苗疆蛊虫的可怕所在,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可随时操控着一个人的生死。 然阿黎的蛊,无论任何一种蛊虫,都只有子蛊而无母蛊,她所餵养掌控的蛊虫,皆靠她的血,她生蛊生,她若死,只要她没有传达命令,那些曾被她用出的蛊虫也不会受到她死亡的影响。 这是身为乌离部族圣女血脉与众不同之处,也是乌离部族始终留着她一命的原因。 至于她养的蛊,每一只蛊虫的动向她都能从自己的心脉感应得到,或近或远,或生或死。 她此刻睁大着双眼惊骇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感觉。 没良心体内的蛊虫出现在了苗疆! 怎么可能……? 是小姐姐帮没良心把他体内的蛊虫逼出来了? 不会的,除非蛊虫死了,才有可能在没有施蛊之人动手的情况下将蛊虫从人体内逼出来,她感觉得到没良心体内的那只蛊虫活得好好的,并没有死,那就不可能离开了他的身体,那就是说……就是说—— 没良心他到苗疆来了!? 为什么来苗疆?为了……找她? 不可以,不可以……阿黎惊恐惶然地讷讷摇头。 不要来……来了,就再也离开不了了。 他会死在苗疆的! 「啪——」突然,一捧烂泥砸到了阿黎面上来,脏了她整张脸,也模煳了她的视线。 昨夜才下过雨,泥土泥泞,煳到她脸上黏稠不堪,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眼皮上,她此刻没有办法抬手来将眼睛上的烂泥抹掉,她只能勉强睁开眼,但视线却被烂泥煳住,什么都瞧不真切,唯听到孩童用稚嫩的声音在骂她:「就是她就是她!她就是那个野种!」 「她的阿娘弄丢了族里的宝贝,还和外边的坏人生下了她!」 「我阿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她阿爹是坏人,她阿娘也不是好人!她就是个野种!」 「大家扔她!用力扔她!」 孩子们七嘴八舌,朝阿黎身上扔来的泥糰子愈来愈多,直将她整个人都砸煳成了泥人,她没有办法躲避,因为此刻她没有自由,她也没办法反驳,不仅是因为孩子们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也因为她若是张嘴的话,那些稀烂的泥巴就会进到她的嘴里,所以她只能紧紧抿起嘴。 唯有如此,她才能不吃进那咸腥的泥土。 忽地,其中一个孩子在抓起地上的泥巴时摸到了一块足有他巴掌大的石头,想也不想就照着阿黎的脑袋砸去! 石头尖锐,不偏不倚地砸在阿黎的脑门上,瞬间将她的脑门磕破,流出汩汩的血来。 可她浑身上下满是脏泥,哪怕血流不停,那些个孩子们也看不出来,仍在不停地朝她扔泥巴。 直到他们扔得累了,才离开。 他们是跑着跳着离开的,欢声笑语,显然觉得他们方才是做了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这是距离寨子不远的地方,除了阿黎脚下以及周身五丈范围内是一片空地之外,周遭全是茂盛且密集的参天大树。 此刻阳光烈烈,照在阿黎身上,将沾在她身上的烂泥烤得滚烫,灼烧着她的皮肉。 可她既不能跑,也不能躲,就只能在这烈烈的日头下受着煎烤。 因为她的双臂被粗大的藤条禁锢着,铁链的另一端各在锁在她两侧的参天大树上,拉扯着她的双臂将她束缚在这片空地的正中间。 也因为藤条绑得高,虽未有将她吊挂在半空,但也不让她的脚跟落在地上,她只有使劲地踮起脚尖,才能沾到地面,也唯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将自己浑身的重量集中在脚尖上进而让自己的双臂稍稍轻松些。 但因为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她脚下土地泥泞,即便她使劲地踮起脚尖,也无法让自己的重量转移到脚尖上。 她双臂上的衣袖已经褴褛不堪,可清楚地看见那粗大的藤条将她的双臂缚得赤红。 若再瞧得仔细些的话,会发现那藤条非但不光滑,上边反是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小刺,而那些小刺无一不扎进阿黎的皮肉之中,她不动时还好,她若动上一动,哪怕是轻轻的,那些小刺扎着她的疼痛感便会蔓延至她全身。 浑身泥泞不堪的她有如死了一般,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她头顶上的烈日渐渐被浓沉的黑云覆盖,本是烈日晴空,忽地就变成了黑云遮天蔽日。 「滴答……」黑压压的云层中落下了雨滴,一滴接一滴落到阿黎头上身上。 这时才见得她有如死尸一般的身体微微动了一动。 只见她眼皮不停地颤动着,显然是想要要睁开眼,然而那沾在她眼睛上的烂泥已经被太阳晒干,死死地压在她的眼睛上,她根本就睁不开眼,她只抬起头,仰面对着天穹。 雨水大滴大滴地落到她面上,由稀松逐渐变得密集,本是滴滴答答,后变为哗哗而下。 虽已入秋,但苗疆的天却仍似夏日,大雨倾盆,哗哗地沖刷着参天密林,发出隆隆咂咂的声音,有些震耳欲聋。 阿黎身上的污泥也被这如注般的大雨沖刷干净,这雨水强而有力,落到人身上,有如颗颗小石子砸到身上似的,有些生疼。 然阿黎却依旧仰着脸,让这勐烈的雨水不停地沖刷她的脸。 她的面色被雨水淋得惨白,她额上的伤不停地顺着雨水淌向她的脸,又瞬间被雨水沖开。 即便如此,她还是尝到了血水才有的腥甜味。 雨水将她的皮肤淋得发白,她手臂上被藤条绑出的痕迹便显得愈发腥红。 她紧紧闭着眼,眼角不停地淌着水,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她大张着嘴,似乎想哭想喊想大叫,但她始终没有喊叫出声,而是不停地将冲进嘴里的雨水不停地往下咽。 她要借着雨水多喝些水,不然不知下回的雨要到何时,他们不会给她水喝,她就只能等着下雨。 咽得太急,又或是雨势太大,她被呛到了,不得不低下头咳嗽。 咳着咳着,她将脸使劲地朝自己身前埋,终是呜呜哭出了声,边哭边喃喃道:「别来啊没良心……别来……你会死的……」 331、巧遇(2更) 苗疆的冬天是一股阴湿的寒意,不见多少绿意变金黄,湿冷的寒意却已经能透入骨髓似的。 天色已晚,不便再在这毒蛇虫蚁的莽莽山林里赶路,乔越便去拾柴生火,梅良去寻猎物,温含玉则是窝在他们选好的今夜歇脚的地方坐等着。 不是什么遮风避雨的好地方,只不过是一处稍微开阔些的地方而已,冷得慌,温含玉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袄子,不停地朝手心哈气。 她一边哈气一边想着,待找到阿黎一起回去之后,她非得让阿黎给她捶腿捏肩伺候她整整一年不可。 这景色虽好但哪哪都不好走哪哪都可能有危险的苗疆可真不是个好呆的地方,要不是有梅良这个野外生存高手和应变能力过人的乔越在,她没饿死的话怕是也冻死了。 从前若是让她独自在野外生存一年半载的话她觉得不成问题,但是自从认识阿越,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疼着她护着她,把她惯坏了,她已明显地察觉到自己没有从前那么能够吃得苦受得累了。 也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温含玉又朝自己手心哈了一口气,然后双手心互相摩擦着取暖,就在这时,她觉察到身侧及人肩高的草丛中有动静,她顿时目光一凛,将柳叶飞刀执在手上,冷冷道:「识相的就自己滚出来。」 不然她不保证她这淬了毒的飞刀会手下留情。 只见那草丛勐地动了动,尔后从中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一个小脑袋。 不对,是两个小脑袋。 温含玉怔住了,惊讶地看着那两颗小脑袋。 两个脸上满是泥污的脏兮兮的孩子,大孩子看起来七八岁,小的看起来也不超过四岁,此刻小的那个孩子正紧紧抱着大的孩子,两人皆惶恐不安地看着温含玉以及手里的那把柳叶飞刀,瑟瑟发抖。 温含玉看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将手里的柳叶飞刀转了个方向,两个孩子抖得更厉害,她这才知道两个孩子是怕她手上的飞刀,想也不想便将飞刀收回了腰间。 只是两个孩子依旧不安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而是打量着他们。 两个孩子身上都穿着藏青色的右衽袄子,阔腿棉裤,头上用藏青布巾缠绕成了牛角帽,大的孩子脚上没有穿鞋,倒是小的孩子脚上穿了一双不合脚的大了许多的鞋,显然是他自己的鞋子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大的孩子把自己的鞋子给他穿着。 毕竟是冬天,要是脚上没有鞋,才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定不会好过。 是两个男孩儿,大的可见是个好兄长。 乔越去拾了干柴回来,还未走近温含玉便发现她正盯着草丛里的两个苗人孩子瞧,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冷冷冰冰的,那两个孩子则是一脸的紧张与不安,就算她手上没有再拿着飞刀,可她的神情看起来实在太不友善,以致两个孩子害怕得紧。 乔越虽然也很是诧异这儿怎的会突然出现两个孩子,不过为了不再吓到孩子,他眸中的诧异很快便褪去,他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似的,将干柴堆在温含玉面前便开始生火,同时轻声又有些无奈地对温含玉道:「阮阮这般来盯着他们瞧,他们会害怕的。」 经乔越这么一提醒,温含玉才知道为何两个小不点老抖个不停,但是她不明白:「我都把飞刀收起来了,他们为什么还会害怕?」 乔越忍不住笑,又再轻声道:「两个孩子可能本就受了惊吓,阮阮再这般盯着他们看,他们自然会害怕了。」 「有道理。」温含玉点点头,重新转头看向那两个孩子,想了想后朝他们招招手。 然而两个孩子非但不敢上前来,反是更为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眸子里的惶然不安更甚。 温含玉倏地拧起了眉,乔越轻轻拨了拨已经点燃了的柴堆,无奈道:「阮阮还是先别理会他们的好,过会儿他们没那么害怕了,自然就敢过来了。」 温含玉不解:「阿越,难道是我长得太可怕了?」 温含玉说着,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她不挺好看的吗?哪里可怕了? 乔越被她有些傻气的反应给逗得又笑了起来,「阮阮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怎会可怕?」 未多久,梅良拎了两只已经扒了皮清理好了的兔子还有三条同样清理好了的鱼回来,对不远处那两个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不敢走也不敢跑的孩子视而不见,找了几根棍子将兔子和鱼串好后便坐在火边,将其架到了火上。 两个孩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架在火堆上烤的鱼以及兔子,从它们还是生冷的模样逐渐到被烤成金黄同时还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小的那一个孩子两眼睁得老大,口水早已流到了下巴也不自知。 大的那个孩子虽然没有流口水,但已不知舔了多少次唇,咽了多少回口水。 「咕噜——」忽然,两个孩子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在这安安静静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 此刻,温含玉再一次看向他们,她一手拿着一条烤好的鱼,一手朝他们招了招。 只见小的那个孩子哈喇子流得更厉害,可他却不敢上前来,而是抬头看看他身边的大男孩,用温含玉听不懂的苗话问着他什么。 但即便听不懂,温含玉也猜得到他必是在问能不能过来的话。 大的男孩脸上有着明显的挣扎,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牵着小的孩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乔越与温含玉之间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留着一个空位,看到他们小心且不安地走过来,乔越伸出手朝空地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们坐在那儿。 大的男孩紧紧咬了咬下唇,在他们身旁站了好一会儿,才牵着小的那个在火边坐下。 乔越将烤好的鱼分成两半,吹凉了些再递给两个孩子。 大的男孩迟疑地接过烤鱼,小心翼翼地挑了鱼刺,才把鱼递给小的孩子。 小的孩子吃得津津有味,显然是饿坏了,大的那个则是边吃边提醒着他什么话,想必是提醒他当心烫或是当心鱼刺。 看着他们,乔越有一种看到了小时候的他与乔陌的感觉。 只是他与阿陌之间,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般了。 于是,他忍不住对两个孩子温和道:「慢着些吃,别急,吃完了还有。」 小的那个孩子没有反应,显然是听不懂乔越的话。 姜国的话,他自然听不懂。 然而大的那个孩子却在听到乔越说的话时双手僵了一僵,他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乔越,又看看一直盯着他们瞧的温含玉以及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们一眼的梅良,他似乎是……听懂了乔越的话。 但才一会儿,他又连忙低下头,继续吃鱼,同方才一样不忘提醒着身旁的小男孩儿。 小的那个孩子很快吃完半条鱼,吃得正张嘴以及脸颊上都脏兮兮的,他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乔越。 乔越微微一笑,割了一只兔腿给他。 说是兔腿,其实乔越将几乎四分之一的兔子肉都割给了他,小男孩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乔越给他递来的兔腿,两眼放光,哈喇子直流,可却又不敢接,而是先看向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从乔越手中接过兔腿,再递到他手里时,他才兴奋地接过,大口大口地啃咬着肥嫩的兔腿肉,烫得他直嘶声,却又不捨得松嘴。 大的男孩子凑过去,一边唿着气帮他将那滚烫的兔腿肉吹凉。 小男孩这时倒是捨得把嘴松开了,只见他将兔腿朝他兄长嘴边递,稚气地说着话,显然是叫他也吃。 大男孩小小的咬了一口,便将兔腿又推回了小男孩嘴边,小男孩这才又欢欢喜喜地继续吃起来。 兔腿的味道很好,大男孩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嘴角。 就在这时,乔越又割下了一只兔腿,递到了他面前来。 大男孩震惊地抬头看他。 乔越笑得温柔,即便知道男孩听不懂他们的话,他还是忍不住与他道:「你是个好孩子,快吃吧,凉了便不好吃了,嗯?」 大男孩慢慢地抬起手,微微颤着手把乔越手中的图腿接过,然后磕磕巴巴道:「谢……谢谢。」 他艰难磕巴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不仅是乔越与温含玉惊住了,便是正坐在他对面的一直低着头只顾着吃的梅良也抬起了头来,终是看向了他。 因为他说的这一句「谢谢」,不是苗话,而是姜国话! 虽然说得如同阿黎说的那般怪腔怪掉,但的的确确是姜国话! 这让来到苗疆已经十个月了但从未遇到过一个中原人哪怕是会说一个中原话的他们如何不诧异不震惊? 如此,本就被苗疆百姓视为歹人敌人的他们想要找到乌离部族便註定是一件难事,也因为如此,即便路过寨子,他们也几乎是绕过去走,以此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且就算梅良通鸟兽之语,到了这苗疆也行不通,这生长在苗岭上的鸟兽,又岂会听得懂他的言语? 想要找到乌离部族,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摸索寻找。 现下他们遇到了一个会说姜国话的孩子,那这个孩子的家中必然有姜国人! 332、不一样(1更) 凭空多出来两个人,哪怕是两个孩子,但却是两个饿坏了的孩子,梅良打回来的野兔和鱼自然便不够吃,他只能再去弄些回来。 小男孩自己吃了一整条鱼,再吃了一条肥厚的兔腿,吃得本是瘪瘪的小肚子胀鼓鼓的,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大男孩用自己脏兮兮的衣袖给他擦同样脏兮兮的脸,吃饱了的小男孩这时候才好奇地打量起乔越和温含玉来。 小孩子容易满足,对人更是没有防备之心,前边许是因为饥寒交迫所以对温含玉他们很是害怕,这会儿吃饱之后他小小的脸上哪里还见得不安的神色,黑熘熘的眼睛看看乔越又看看温含玉,而后站起身来,拿下自己头上的牛角帽,两手拿着放在胸前,先是对着乔越弯了弯腰,再对温含玉弯弯腰。 他嘴里一边说着温含玉他们听不懂的苗话,显然是在对他们道谢。 没有谁人教,小小的孩子却会自己站起来道谢,稚气的脸稚气的动作,乖巧惹人喜爱。 大男孩也跟在小男孩之后站了起来,拿下头上的牛角帽做了同样的动作,又磕磕巴巴道:「我、我阿弟说、说谢谢阿叔和阿姐。」 大男孩说完,觉得有点不太妥当,便改口道:「是阿叔和、和阿婶。」 乔越被大男孩的改口逗笑了,他抬手拿过小男孩手里的牛角帽,帮他戴好,再用自己的衣袖再帮他擦擦仍旧挂着油腻的脸,微笑温和:「你们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回家?」 乔越把话说得很慢很慢,这样才能让面前的大男孩能够听得明白:「别站着,坐着就好。」 「我叫巴木。」大男孩听懂了乔越的话,拉着小男孩重新坐了下来,慢慢地回答乔越的问题,「这是我阿弟巴土,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巴木说得很慢,依旧说得很磕巴,因为他并不大会说姜国话。 但又担心乔越听得不耐烦,他愈说面上就愈是焦急之色。 看得出他的焦急,乔越温声道:「慢慢说,不用着急。」 巴木点点头,这才没这么着急,「我和阿弟跟阿爹出来打猎,跟阿爹走散了,我们找不到阿爹,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没事的,没担心,你们阿爹会来找你们的。」乔越又朝两个孩子温柔地笑了笑,「在你们阿爹找到你们之前,就暂时先和我们在一起吧,怎么样?」 「谢谢阿叔。」巴木脸有些红,不知是被火光照的,还是因为羞愧。 毕竟前边他还以为他们是坏人来着的。 就在这时,一会儿看看乔越一会儿又看看温含玉的巴土忽然好奇又天真地问温含玉道:「阿姐,你是阿叔的婆娘吗?」 「……」巴木当即捂了捂巴土的嘴,斥他道,「阿弟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当心回头阿娘知道了打你。」 巴土当即闭了嘴不敢说话。 阿凤妹妹说,阿娘就是阿爹的婆娘呀,他又没有说错话,阿哥好兇。 一直盯着他们兄弟俩看的温含玉这会儿倒是也好奇了,不由问巴木道:「你阿弟他刚刚是不是在跟我说话?他说什么?」 巴木毕竟比巴土年长,又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的自然比巴土多上不少,虽然巴土问的不是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他觉得这样的话不是应该他们这样的孩子来问的。 他不敢说。 「说吧,没事。」温含玉觉得这兄弟俩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是模样都生得漂亮,尤其这个小的孩子,小脸圆乎乎的,一双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很是可爱,难免心生喜欢,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得和气,「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巴木这才小心翼翼道:「我、我阿弟问,阿婶你是不是、是不是阿叔的婆娘……」 「婆娘?」温含玉眨一眨眼,不禁抬头看向乔越,看他忽地微微红了的双颊,当即就笑了起来,点着头道,「是啊,我就是他的婆娘。」 看到温含玉笑,巴木和巴土都瞧得惊住了。 原来这个阿婶会笑啊,他们还以为她只会绷着脸像石头人的脸一样呢! 于是,睁大了眼的巴土忍不住扯扯巴木的衣袖,道:「阿哥,这个阿姐笑起来可真好看!」 巴木用力点了点头。 终究是两个孩子,这才没一会儿,就自顾自地悉悉嗦嗦说起自己的话来,前边的紧张和不安这会儿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许是白日里又惊又累的,巴土说着说着就靠着巴木睡着了,巴木自己强撑了一会儿终是没撑住,往旁一倒,就靠到了乔越身上,也睡了过去。 不是对周遭的环境不害怕了,而是坐在乔越他们身旁,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安全感,睏倦自然就排山倒海地袭来了。 乔越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到了两个孩子身上,以免他们着凉。 温含玉也凑到了他身侧来,朝他怀里挤,一边道:「凑一起暖和些。」 乔越笑着点点头,揽过她的肩。 温含玉低头看把他的腿当成了枕头的小小兄弟俩,用手绕着他垂在胸前的长髮玩,「阿越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印象里,阿越每次面对这些小不点儿的时候,都温柔得不行。 「孩子单纯干净,是一个家的希望,也是一个国家的希望,看着这些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就像看着国家以后的将才一样。」地上太凉,乔越还是担心两个孩子睡在地上着凉,便只好收回揽着温含玉肩头的胳膊,掖着两个孩子的腋窝将他们挨个托起来些,甚至将巴土抱到了自己身前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巴木他则是靠在他身侧,他用手臂揽着。 温含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轻柔下心地待两个苗人孩子,微微挑眉,道:「阿越,你怀里这个位置可是我的。」 乔越愣了一愣,朝温含玉转过头来,正要说话,温含玉却先亲上了他的嘴,好一会儿才离开,认真道:「我大人大量,就让给这个小不点一个晚上好了。」 乔越失笑,微微低头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柔声道:「我的阮阮一向都是大度且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没有距离的距离,温含玉忍不住环上他的脖子,又咬上了他的嘴。 良久,他们才离开彼此,火光之中,他们彼此的双颊都浮着绯云。 温含玉将头靠到他肩上,看着他怀里的巴土和旁侧的巴木,又问道:「这不是姜国的孩子,也是你眼里的希望吗?」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对谁错,一切我们认为是敌人的人,不过是因为立场不一样罢了。」臂弯里揽着两个孩子,乔越便不能再揽着温含玉,他只能低侧着头,贴着她的额,「孩子生来这世上,本就没有选择,就算他们不是姜国的希望,也是他们家人心中的希望,是苗疆的希望。」 「就算不是姜国的孩子,也应该被我们宽和以待,不是吗?」 「阿越,你太善良了。」温含玉又用手绕上了乔越的长髮,一圈又一圈地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绕在手心手背,好像她的手就是她的心似的,用他的长髮将她的心一圈圈缠绕着,「我从来都没有多想过别人的事情,尤其是那些我不认识的人的生生死死,我觉得完全不干我的事。」 所以她杀人的时候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该。 她从前杀的每一个人,她都觉得她在杀的是一条鱼,或者是在削一根木头一样,她根本不会去多想什么。 她从来不会像阿越这样。 但是,她又觉得阿越这样很好。 她不是他这样的人,也成不了他这样的人,但—— 「我喜欢这样的阿越。」喜欢他的善良,喜欢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她。 自从阿越教她什么是喜欢以来,她觉得她已经愈来愈明白喜欢的含义了。 喜欢分很多很多种,她对所有人或者事的喜欢,数对阿越的喜欢最甚。 一种非他不可谁也无可替代的喜欢。 一种没了他绝对不可以的喜欢。 333、最爱(2更) 温含玉想,她之所以会喜欢乔越,正是因为他与她的不一样。 起初她是因为他身上的毒才会对他有兴致,但她对他的喜欢,她能肯定,绝对不是因为他体内的毒。 他是一个绝不会滥杀一个无辜的善良的人,所以他会为了死在鹿河一战的那十五万将士而悲痛难安,他若是像她这样哪怕杀掉无数条性命都能够不眨一眼的人,他就绝不会觉得痛苦,更不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他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可为了姜国为了西疆的百姓,他宁愿让自己活在淋漓的鲜血之中。 而像她这样的人,她双手沾满血,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不觉得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她甚至觉得她这样的人残暴到了极点,是连死了之后都要下地狱没有轮迴转世的。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人,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应该怎么做才是一个好人。 但她在阿越身上看到了。 不止她觉得他好,所有人都觉得他好。 这是她永远都做不到的好。 也是她喜欢的好。 因为做不到,所以才更喜欢。 她认为是这样的。 温含玉的话让乔越觉得心疼,他用下巴在她额上轻轻摩挲着,吻着她的头髮道:「无论阮阮是怎样的人,阮阮在我心中,都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一个姑娘,也是我最爱的那一个姑娘。」 乔越的下巴上长着细短的胡茬,摩挲在温含玉额上让她觉得有些发痒,她不由得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乔越的下巴,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然后数着被他的头髮绕着的手指道:「嗯,你最爱的姑娘是我,最爱的弟弟是乔陌,最爱的小师叔是梅良,最爱的百姓是姜国的百姓,最爱的孩子是全姜国的孩子。」 数完了五只手指,温含玉便换上另一只手来数。 乔越看着她数,一脸错愕。 任是谁人,都想不到她竟然会这样来比对。 数到第六个指头的时候,温含玉一时半会儿间有些想不到乔越还有什么最爱,不由扯扯他的头髮,问他道:「阿越,你还有什么最爱的?」 乔越哭笑不得,答不上话。 看他怪异的眼神,温含玉皱皱眉心,「怎么?阿越你觉得我数的不对?」 「也不是不对……」乔越笑着微微摇摇头,他张着嘴,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说。 因为她确实没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 他最爱的,的确都是她数出来的这些。 当然,还有他最爱的弟兄。 温含玉忽然想到一个偏执的问题,「阿越,你最爱的为什么不只是我而已?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最爱?」 「……」乔越又张张嘴,却哑口无言。 他答不上来,他以为温含玉会生气会难过会伤心,可他却看到她对他弯下眉眼,笑了起来。 同时,她又环上他的脖子,亲了一亲他的唇道:「我就是喜欢这样的阿越啊。」 心怀家国天下而不是整颗心只是装着一个女人的他才是她喜欢的。 温含玉说得高兴,乔越心中却觉难过与愧疚。 「对不起阮阮,我……」乔越不想对她有任何欺瞒,「我是一个兵,哪怕我现在已经不在军中,但我这一生都会是姜国的兵,只要姜国需要我百姓需要我,我都会为之而奋战,我的心里……不能只装着男女情爱。」 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再道了一次:「对不起。」 「阿越,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温含玉皱起了眉,「你做错了什么?」 「我……」 「阿越你的话我听明白了。」她没有给乔越说话的机会,「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为姜国为百姓豁出你的性命,是不是?」 「……」乔越稍稍沉默,答得肯定,「是。」 「那为了我呢?」温含玉又问,「如果是为了我,你是不是也能豁出你的性命?」 「是。」这一答,他不仅依旧肯定,更是没有任何思量。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温含玉又笑了,「这就够了啊,阿越你看,你能为了姜国为了百姓豁出性命,也能为了我豁出性命,这就是说,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和姜国和百姓的重量的是一样的,对不对?」 「还从来没有人把我看得这么重要过。」温含玉眸中有光亮,道得认真非常,「我觉得这就很好了。」 乔越失神地看着她,难以言明自己心中此刻的感觉。 不知该是难过,还是该高兴? 「但是阿越,我不希望有你为了家国百姓豁出性命的一天,也不希望有你为了我而豁出性命的那一天。」温含玉抱着他的脖子,盯着他,「我希望阿越好好活着。」 乔越失笑,「好端端的,阮阮怎的忽然说这般话?」 「不知道。」温含玉摇头,「我就是脑子里忽然这么想着了,就跟你说。」 乔越亲亲她的额头,「我知道了。」 谁知温含玉却那额头突地在他下巴上用力一敲,瞪着他道:「我不是要听你说什么知不知道,你得答应我。」 「什么?」乔越被她敲得下巴发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答应我,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活着,不能死。」温含玉皱起了眉,又是一副认真的神色。 「阮阮疼不疼?」乔越看着她撞得红了一块的额头,着急地问。 「这能有什么疼?」温含玉作势又要拿额头在他下巴上撞一下,被乔越眼疾手快抬手挡住,倒不是怕撞疼自己,而是担心撞疼了她自己。 然而温含玉一碰着他的手便张嘴咬了上去,同时盯着他。 「我如何会不答应阮阮?」乔越无奈地温柔笑笑,「我好不容易娶到阮阮为妻,怎么可能会轻易死掉?」 「我答应阮阮,无论怎样,我都会好好活着。」说着,他从她嘴里抽出手,将食指曲起在她鼻子上轻轻颳了一刮,心笑道,他的阮阮啊,总是想到一出就是一出。 「这还差不多。」温含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然让女人守寡的男人是要遭天打雷噼的。」 「……阮阮,人都死了还怎么天打雷噼?」 「不还有尸体?天打雷噼尸体啊。」 「……」 334、乌离部族 巴土做梦梦到了烤得香喷喷的兔腿,流了满嘴的哈喇子。 他是在一阵哭声中醒来的。 他迷迷煳煳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竟是他的阿娘。 他有些不敢相信,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后一把抱住了正抱着他喜极而泣的妇人。 巴木也红了眼眶了,被身旁的粗壮男人在脑袋上用力揉了揉后他才终是没有也想巴土那样哭出来。 做了一番收拾后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路程的乔越三人本是要将两个还在睡着的孩子叫起来,就在这时出现了一对神色慌张的夫妇,一瞧见靠着乔越睡着的两个孩子时霎时就哭了,继而冲上前来将两个孩子紧紧抱进怀里。 乔越站到了一旁,欣慰地看着又聚在一起了的这一家人。 不然,带着两个孩子一道在这苍莽山林里赶路,着实是不便。 妇人哭过之后用力在两个孩子额上各亲了一口,这才放开怀里的巴土,转过身来朝乔越几人频频躬身,嘴里一直不停地道着苗话。 那男人见状,也赶紧频频朝他们躬身,显然是在朝他们道谢。 道了谢后,妇人才激动地笑着对他们又道着什么。 巴木在这时拉拉妇人的手,与她说上些什么,她当即睁大了眼,转过头来再次看向身着苗疆衣裳的他们,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然在看到梅良手中的那只牡丹花灯时,她眸中涌现出更为震惊的神色,只听她问道:「那是……花灯吗?」 这一次,她说的是姜国话。 虽然说得如同阿黎那般,但又比她强上许多。 梅良不说话,只是点了一点头。 「几位恩人可是来自姜国?」妇人又激动地问。 「正是。」乔越客气道,「不过是留这两个孩子在火堆旁歇了一夜而已,道不上恩人。」 妇人用力摇头,「要是没有三位恩人,这两个熊孩子可能早就被野狼叼走了,咋个还等得到我和他们爹来找?你们就是我们家的恩人!」 不待乔越再说上或是问上些什么,只听妇人又道:「我阿祖是姜国人,五十年前误进苗疆,被我祖婆救了一命,就在这儿住了下来,我从小他就教我说姜国话,还叮嘱说我们家的世世代代都要会说姜国话,说是他虽然在苗疆生了根,但是还是不能忘了本。」 「不过我从小到大,都还没有见过一个外边来的人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阿祖家乡的人,阿祖若是知道的话,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可惜阿祖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瞧我,只光顾着震惊和高兴,恩人随我们到我们家坐一坐吧?我们的寨子虽然不太近,但是是这附近唯一的一个寨子了,恩人们可愿意去?」 两个孩子的爹站在旁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没有插上一句话,只是感激地看着乔越他们而已。 显然他是苗疆人,但不介意自家媳妇半个汉人的身份,亦不在意乔越几人的身份。 「我们先在此谢过大嫂款待,不过不必了。」乔越客气地拒绝。 妇人当即急了,「恩人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太过粗陋所以不愿意去?」 就连巴木也急了,上前来抓住了乔越的衣袖,急道:「阿叔、阿叔,你不去我们家吗?我们家不脏,阿娘、阿娘打扫得很干净的!」 巴木是真心喜爱搂着他和巴土睡了一晚上的乔越,他知道他之所以一晚上都没觉得冷,是因为这个阿叔用他自己的衣服给他们盖了,还搂了他们一夜。 这个阿叔很好很好! 「谢谢你巴木。」乔越神色温和在巴木头顶摸了摸,「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们的家,但是我知道你们家很好也很干净,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去。」 乔越说着,抬头看向神色紧张急切的妇人:「大嫂,贵祖父初到这儿来时定过得很艰辛吧?你们一家如今在寨子里的生活已经很祥和了可对?我们若是随你们同往,只会影响你们如今的生活,所以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妇人错愕地看着乔越,想要说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面上的神色渐渐变为愧色。 她找到了走丢一天了的孩子太高兴,见到阿祖家乡的人太高兴,高兴得她忘了寨子里的人对外边人的排斥,如今虽然寨子里的大伙从没有将她还有巴土巴木当成外边的人来看,但她很清楚地记得阿祖当初跟她说过的话。 当初他是好不容易才被寨子里的人接受的,他们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他们不能忘了姜国的话,但是他们绝不能在他人面前说姜国话。 要是她把三位恩人带回寨子里被大伙发现他们是外边来的人的话,他们一家从今往后的生活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安宁了。 她没有想到,但是恩人想到了。 也正因为乔越想到了,所以她才觉得羞愧。 就算不能报恩,但至少能让恩人们能有个舒服的地方歇上个一两日,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但是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大嫂无需觉得愧疚,只要两个孩子好好的就很好了,不是吗?」乔越又在巴木头上揉了揉,对他道,「好孩子,以后若是有机会,阿叔一定到你家里去坐一坐,那时候你可要给阿叔拿你们寨子里好吃的来招待,嗯?」 巴木用力点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不知恩人三人到苗疆来为了做啥子?」妇人心中仍旧深深愧疚,若是不能帮他们做些什么,她会觉得心里难安,「我有啥子可以帮得到恩人吗?恩人要是需要使唤力气的话,我家这男人有的是力气,恩人只管使唤。」 「多谢大嫂。」乔越客客气气,「在下这儿的确是有一个忙需要大嫂帮。」 妇人急急道:「恩人只管说!」 「我们到苗疆来是为了找人。」乔越实话实说,「想向大嫂打听一个地方。」 「啥子地方?」 「乌离部族。」这一次,说话的不是乔越,而是蓬头垢面本是一言不发的梅良。 他记得,那个丫头是这么跟他说的。 她的部族,是乌离部族。 而妇人在听到「乌离部族」这四个字时面上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住。 没人催着她回答,乔越他们三人都从她面上看到了她不自在的神色,就好像乌离部族是个仅仅让人提及都已觉得不寒而慄的地方。 妇人沉默了少顷,才皱着眉心不安地问他们道:「恩人们是要去乌离部族找人?」 「正是。」 「很重要的人?」妇人又问。 问完之后她才觉自己问了一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要不是很重要的人,外边的人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到苗疆来,光是那片他们自己都走不出去的毒瘴山岭不知都死了多少外边的人在上边了。 梅良低头看着他手里的花灯,点了点头,「很重要的人。」 巴木的爹前一会儿就朝他招了招手,巴木这会儿站在他身旁,正在躬下身来的他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忽然,原本一直都在听着自家婆娘说话的他出了声。 妇人一听,神色顿时慌乱,当即转过头来瞪着他骂了一句。 乔越听不懂,便问巴木道:「巴木,你阿爹可是在和我们说话?」 巴木点点头。 妇人旋即连巴木也都斥责了。 「三位恩人别理我家男人,他就没事喜欢瞎叨叨两句。」妇人转过身来,朝他们挤着笑脸道。 不自然地笑脸。 人只有在说谎或是想隐瞒什么的时候,连笑都会笑得不自然。 就在这时,才被妇人呵斥了的巴木道:「阿叔,我阿爹说他可以带你们去。」 「巴木!」妇人面上一惊,用力扯了一把巴木,扯得巴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男人赶紧在巴木身后扶住了他,同时跟妇人说了一句什么,妇人顿时说不上话来。 她再次转过身来看向乔越他们时,面上满是担忧:「恩人,乌离部族是个连我们苗人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那里的十巫比任何寨子的十巫都要厉害,而且厉害得多,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只是说着,妇人眸中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来。 「多谢大嫂关心,但是就算再危险,我们也要去。」乔越感谢道。 「除了乌离部族的人,整个苗疆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部族究竟在哪个地方,我家男人早些年被乌离部族的人救过,所以知道它大概在啥子方位。」妇人道。 梅良那双总是没有感情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亮,「足够了。」 温含玉也微微点了点头,对,比起四面八方地乱走,能定下一个具体的方位来,足够了。 「它在千山岭的最深处。」巴木他爹这会儿在说话,他说一句,妇人便跟着将他说的话用姜国话说一遍给乔越他们听,「千山岭周围都是毒瘴,岭上毒蛇毒蝎子还有毒蜘蛛很多,我家男人说,他能带你们到千山岭脚下,但是山上他就上不去了。」 「究竟乌离部族在山上究竟哪一个地方,他也就不知道了,到时到了山上就只能靠恩人们自己找了。」 「恩人,你们能从毒瘴瀰漫的数十个山岭里来到这儿,千山岭那儿的毒瘴和毒物啥子的,你们是不是也会有办法对付的?」妇人终究是担心,她将深深的担忧都写到了脸上。 「我们不会死的。」这会儿是温含玉出了声。 妇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做了男人打扮的女子不仅是她从未见过的漂亮,她眸中的自信更是耀眼到夺目。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的她,却有一种让人相信她绝对能做到的魄力。 妇人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再劝什么都已经没有用,只能祝福道:「我家男人听不懂你们说的话,路上你们只管跟着他走就行,三位恩人,路上千万当心,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到你们的家乡去啊……」 「定然会的。」 * 这一路从姜国到苗疆来,梅良并不是不急。 而是急也无用。 因为他不能将命丢在这同天独山后山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的苗疆,他要好好地活着,找到阿黎,然后带走。 他也不是没有担心过阿黎的安危。 他脑子里甚至有无数次想过,会不会等他磨磨蹭蹭地找到阿黎的时候,她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但经他们三人分析,绝不会。 否则他们也不敢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寻找乌离部族的路上。 因为乌离部族若是要取她性命的话,只要掐死握在手上的母蛊就可以了,这样就可以将身中赤蛊的阿黎性命了结,又何必千里迢迢派人来将她带回来。 这是梅良用他那奇异的能识鸟兽之语的本事打听来的消息。 虽然消息少得可怜,但至少能知道阿黎当时离开云水镇的时候不是自己,而是跟着一个穿着奇怪的男人离开的,向西南方向走的。 这就更确定她是被带回来了乌离部族。 苗疆位于姜国西南方向,奇怪的穿着自然就是苗疆人。 至于她被带回了族中后会被如何对待,他们便不得而知。 不过可以猜想,定不会好过。 一个找不到族中至宝的罪人之后,能有什么好过的日子? 或许,正在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也说不定。 这一路,梅良总是在想这个问题。 想她是不是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了,想她是不是已经撑不住了。 他没有察觉,从阿黎离开的那一夜开始,他在想的每一件事情都与她有关。 想她是死还是活,想她是哭还是笑。 还想到她或哭或笑或凶或恼的模样。 甚至想到她总朝他脸上抽耳刮子的疼痛感。 蓬乱的头髮遮挡下,梅良的眉心在他没有任何自觉的情况下慢慢地蹙了起来。 丫头,别死了啊,千万要撑住。 * 千山岭深处,阿黎不知自己被吊挂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上被多少蛇蝎啃咬过,她蜷在冷冰冰的潮湿山洞里,浑身上下都是被毒物啃咬过的痕迹,她身上只有褴褛的衣裳,根本挡不住丁点的冬寒,她冷得瑟瑟发抖。 她手里死死抓着梅良刻给她的那个小木人,唯有如此,她觉得她才不会想要闭起眼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335、老妪(1更) 雨下得很大,在密密的山林里震出轰隆隆的声响。 倾盆的雨水没有停歇地汇聚在地,朝地势低洼的地方流,有如一条条小河般。 阿黎所处的小小山洞在雨水流经之处,虽不会像低洼处那样被雨水灌满,却也有不少雨水涌进山洞里,将紧紧蜷缩在山洞最里处的她浑身浸湿。 不过是一个仅仅丈余左右的小小山洞而已,哪怕是躲,又能躲到何处去? 蜷缩在地的阿黎浑身颤抖至痉挛,被她自己咬得开裂渗血的下唇被冰冷的雨水浸得发白,她颈侧皮肤下,细细的血管黑紫狰狞似要从薄薄的皮肤上爆破而出,肉眼可见的怦怦跳动着。 她紧握着小木人的双手死死交握在一起,指甲互嵌进手背的皮肉里,被她自己抓出了深深的血口子来。 若非她正不停地颤抖着,她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痛苦灭顶。 冬日的寒意和雨水的冰冷让痛苦的阿黎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发冷,极致的冷,可她却庆幸下了这么一场大雨。 因为这场几乎能将她浸泡的大雨让那些用以惩罚她的蛇蝎全都躲了起来,若非如此,赤蛊发作再加无数蛇蝎啃咬,她怕是根本活不下去了。 彻夜的蛊毒折磨让阿黎觉得唿吸都是艰难,她有如被人拆胫卸骨了一般连蜷缩身子的力气都没有,而像是死了一般瘫软在湿冷且泡着雨水的地上。 唯有她的双手仍紧紧地抓着那个小木人,似乎那是能支撑她活下去的稻草似的。 她眸光灰暗,终于被蛊毒折磨结束的她无声无息地躺在冷到骨髓的雨水里,过了许久许久,她用后背蹭着洞壁,艰难缓慢地坐起身来。 她分不清外边的雨是否还在下,天是暗夜还是白昼,她吃力地将那个小木人移向自己的心口,贴在心口上。 她浑身脏污,头上脸上全是活着泥的雨水,神色灰暗的眸子充血到腥红。 幽暗的山洞里,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寒风中传来了脚步声,踩着雨水,清晰非常。 不稍时,有两名男人从山洞外走进来,阿黎慌忙将手中的小木人收进褴褛的衣襟里,随后被走进山洞里来的两名男人拖走了。 这不过巴掌大的山洞是她唯一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还是巫即向巫姑为她求情求得来的,道是如没日没夜地将她吊挂在林中受烈日煎烤、受寒冬冰冻,她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竭力而死,所以才有这小小的山洞让她每隔三天得以缓一夜。 她现下是又要被拉去用藤条吊挂起来,受她该受的惩罚,直至死为止。 罪人的血脉,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当两名男人将绑在她双臂上的藤条另一端朝两侧大树上用力扯起,让她的双脚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她的心勐地跳了数跳! 这是这几个月来她已经不止一次感受到的突然心跳。 这是梅良体内寻踪蛊带给她的感应。 寻踪蛊离她愈近,感应就愈甚,她心中这骤然的心跳也就愈频繁愈强烈。 与几个月前她在这儿第一次有这个感觉时候相比,她此刻的骤然心跳久久不止,她心中的惊惶亦愈来愈浓烈。 没良心他……离他们乌离部族愈来愈近了! 有谁……有谁可以帮帮她? 可以帮帮她找到他,让他不要再靠近了? 要是让族中十巫大人们发现,他必死无疑。 不知何时停了的雨水又下了起来,雨势不大,但冰冷依旧,落在阿黎的身上,将她冻得没有知觉。 「嗒嗒嗒——」忽然之间,只闻雨声忽然大了些,似是雨势变大了。 但雨势丁点都没有变大。 不对,不是雨势变大了,而是有人在靠近,这是雨水落到斗笠上的声音。 独自一个人呆得久了,对声音总会变得异常敏锐。 阿黎循着这声音缓缓抬起了头来。 她听到了「铃……叮铃……」的声音。 她看见了巫即,还有一名身材矮小、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蓑衣、她看不见容貌的人,只从她手腕上的银手钏看得出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她看见她颤抖不已的手上满是斑与皱纹,枯藁如柴。 她那双枯藁如柴的手上拿着一只银铃铛,那「叮铃」的声音就是从那只银铃铛里发出来的。 阿黎看不见老妪的模样,但她能从巫即面上恭敬的神色猜想得到来人的身份必不简单。 是谁? 她想不出来,抑或说,如今的她,已经没有这个心思去想。 自从她被吊挂在这儿,除了巫姑大人,寨子里的人几乎没人没来过这儿,无不是为了咒骂她记住她这副罪人的模样而来,巫姑以她的存在来让所有乌离部族的人知道,胆敢背叛部族只能有生不如死的下场。 就连十巫大人们也都来过五个。 毕竟,若她身体里没有流着一半中原人的血的话,她在十八岁的时候是要成为族里新一任的圣女。 今冬过后,她就要满十八岁了。 乌离部族圣女一脉的力量是等同甚至是比巫姑的力量还要强大的存在,可阿娘却从来没有教过她如何使用圣女一脉的力量,就连她养蛊,都是自己摸索着学会的。 更何况,她的血是脏的,已经不是纯正的苗疆血脉,更不是纯正的乌离圣女血脉。 她想,阿娘是后悔生下她的,所以阿娘才会不喜欢她,才不会教她如何运用这一份力量。 因为,血脏了的她也不配。 但就算不配,至少她身体里还有一半圣女的血脉。 十巫大人们来看她,不是来咒骂她责罚她或是折磨她,而是来看看如何才能把她身体里这一半的圣女血脉拿出来。 拿出来之后,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得很。 这或许也就是巫姑大人允许她还活着的原因。 巫即大人没有来看过她,这是第一次。 看到巫即的一瞬间,阿黎脑海里闪过求他帮忙的念头,但很快她又掐灭这个念头。 巫即大人痛恨中原人,他之所以会到中原去带她回来,只是因为阿娘对她有过知遇之恩而已,除此之外,他不会帮她任何的忙的。 要是让他知道没良心到了千山岭来,他或许不仅不会帮她的忙,反是会前去杀了没良心也不一定。 阿黎的目光落在那个矮小老妪的身上,一瞬不瞬。 忽然,她张张干裂到迸血的嘴唇,艰涩道:「阿奶……」 只见老妪那拿着银铃铛的手勐地一抖。 她抬起头,定定看着满脸脏污的阿黎。 阿黎却仍看不清她的脸。 不稍时,她慢慢地朝阿黎走去。 巫即一惊,抬手要扶她。 老妪却摇了摇手,示意不用他搀扶。 巫即皱起了眉,停住了脚步,没有再扶她。 阿黎仍猜不到老妪的身份。 她不知道整个乌离部族,除了巫姑大人之外,还有谁人能让巫即大人这么恭敬地来对待的。 而且这个人,好像还认识她似的。 老妪另一只手上拄着拐杖,她的年纪似乎已经很大很大了,她的脚步每一步都颤颤巍巍,每一步都好像随时都会跌倒似的。 阿黎忍不住道:「阿奶当心。」 老妪的脚步停了一停,继续往前。 老妪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然后她颤着手将头上的斗笠往后推开,露出了脸来。 那是一张枯瘦到整张脸好像只剩下一张皮裹着头骨似的脸,眼窝深陷,颧骨高凸,头髮全白,稀稀疏疏,因着雨水而全部沾在了头皮上,从阿黎的角度能够看得见她的头顶上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长出的斑。 她的整张脸上也全是斑。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一般。 336、入侵(2更) 老妪的双眼空洞且无神,灰濛濛的感觉。 她看不见。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抬起手朝阿黎身上摸索去。 阿黎在看到她样貌的一瞬间有些惊讶,却未觉得可怕,再见到老妪朝自己伸出手来,她用了咬了咬唇,问老妪道:「阿奶,我不认识你,你认识我?」 老妪没有说话。 阿黎默了默,又问:「阿奶,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个忙?」 但看着老妪灰濛濛的眼睛时,她却又摇了摇头,改口道:「我没有忙需要阿奶帮。」 老妪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摸到阿黎的衣襟,用颤抖的双手巴扯着,而后将手里的那只银铃铛塞了进去。 阿黎不明所以,只能问她道:「阿奶,你干啥子给我放这个铃铛?」 老妪依旧不言不语,她把手抬得更高,似乎想要摸摸阿黎的脸,然而她太年迈,背已经完全佝偻,哪怕她努力地抬起了双手,也依然够不到被吊挂着的阿黎的脸。 阿黎虽是不识她,但她这会儿却努力地将自己的头低下来,好让老妪能够碰到。 这是族里第一个愿意靠近她不厌恶她甚至还愿意碰一碰她的人。 阿黎高兴得想哭。 她想,至少还是有一个人不将她当成野种当成罪人而愿意接触她的,哪怕这个人可能是老煳涂了。 老妪努力抬起的双手终于碰到了阿黎努力低下的脸。 虽是仅仅是指尖碰到了而已。 雨水不断地落在老妪眼睛里,淌在她的脸上,这一瞬间,阿黎竟有一种她在哭的感觉。 老妪没有擦掉自己脸上的雨水,她收回手后将方才掀到背上斗笠重新戴好,转了身,如方才一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开。 巫即见她走得实在太过艰难,终是走上前去,搀住了她。 这一回,老妪没有拒绝他的搀扶。 老妪头也不回地离开。 巫即皱眉看了阿黎一小会儿,抚着老妪离开了。 雨愈下愈大。 * 梅良觉得,这苗疆的冬天根本就不像冬天,而像是春天。 他从来没有见过谁个地方的冬天雨水像春天一样多。 不,是比春天还要多。 这雨总是说下就下,且一下就是一连好几日,断断续续,忽大忽小,却总是一下就下好几个时辰。 就像不讲道理的女人似的,说哭就哭,一哭还不会停了似的。 尤其是这千山岭上的天气,比苗疆其余地方的天气又更扭曲一些。 雨水夹着冬天的寒意,冷得像冰又像刀,落到顶头那些冬日也不会落叶的参天大树厚厚的树冠上,发出的声响不停地震响着耳膜,像不停地有人在耳边敲着闷鼓似的。 如此便罢,雨水在树冠上汇聚,再倾斜而下,有如从天上坠下了一把又一把冰刀一般,若是不注意而被砸到身上,就如同被刀噼到身上似的,疼得发慌。 但下雨也不是全无好处。 至少下这般瓢泼般的大雨时山间的毒瘴浓雾会淡去许多,易于辨路,且下雨的时候林间的危险也会少去许多,毕竟那些个蛇蚁毒虫可不会在下雨的时候大肆爬动。 梅良倒是什么都不担心,就是担心他手里的那盏牡丹花灯。 别人织蓑衣是不让自己被大雨淋湿,他织蓑衣则是第一时间给那盏花灯罩上。 他可担心他辛辛苦苦护了一路的花灯被这千山岭的雨水都打坏了。 他们此时已经置身在千山岭上,巴木的阿爹言而有信,将他们带到了千山岭山脚。 他没有随他们山上来,因为他有这自知之明,他要是上了千山岭,准会没命再回家去。 即便如此,乔越他们也已十分感激。 在山脚分开之前,哪怕他们听不懂彼此的话,巴木的阿爹还是和他们反反覆覆地说了一句话。 乔越他们知道,他是在让他们千万当心,务必平安下山来。 而仅仅是站在山脚,他们也已能感觉得到千山岭与苗疆其他山岭的不一样。 的确如同巴木阿娘所言,千山岭,危险重重。 在这危险重重深处的乌离部族,必然可怕。 然再可怕的事情,无论是梅良还是乔越抑或是温含玉,他们都见过且亲身经歷过。 不是所有的困难和危险都会让人知难而退的。 眼下哪怕再危险,他们都会迎难而上。 为朋友,当如是。 雨水一直不停歇,周遭没有可避雨之地,他们走得实在是有些累了,便就地停下稍微歇歇。 乔越始终心疼温含玉,他靠近她,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从蓑衣下飞快地伸出来,贴到温含玉脸上,擦掉沾在她脸上的雨水。 他的手很凉,贴到温含玉脸上的一瞬间,她浑身轻轻抖了一抖。 乔越赶紧拿开手,心疼道:「是不是太冷了阮阮?」 「有点。」的确很冷,他们说的每一句都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成了白气。 温含玉在蓑衣下使劲地来回搓着冷到僵硬的双手,以此来生些暖意。 不过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让自己有点暖意的感觉而已。 「梅良。」温含玉不停地搓着双手,看向站在一旁抱着花灯的梅良,「我和阿越之所以这会儿跟你在这儿受冻,全都是因为你没把你自己女人看好的错!」 「哦。」梅良并不反驳,这一路上他已不知被温含玉这般骂了多少回,他已经习惯,「我知道。」 「我和阿越的大恩大德你必须好好记在心里。」温含玉盯着他,「以后你和阿黎生了娃子,必须老老实实拿过来给我和阿越玩!」 乔越愣了愣,由不住笑了起来:「阮阮,娃子可不是拿来玩的。」 梅良则是一脸茫然地看她:「娃子?」 「对,娃子。」温含玉肯定地点点头,「你以后肯定是要和阿黎成婚的,成婚了就肯定是要生娃子的,不然你以为照你这一无是处的样儿,除了阿黎还会有别的女人会给你生娃子?」 乔越:「……」 阮阮这脑子里想的东西又开始不着边际了。 只听温含玉又道:「所以,到时候你们生了娃子,敢忘了我和阿越的好,我就算不把你往死里抽,我也要叫阿黎把你往死里抽。」 乔越:「……」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然而却见脸色更加茫然的梅良点点头,应道:「哦,我知道了,我要和那个丫头生娃子。」 「对。」温含玉更肯定地点头。 乔越:「……」 梅良默了默,忽然问乔越道:「小乔,你说要生几个好?」 「……」乔越没喝水,却成功地把自己给噎住了,「咳咳咳——」 「你慢慢咳。」梅良看向温含玉,「温含玉你说,生几个好?」 温含玉把手从蓑衣下拿出来,一边掰着指头一边道:「要是能有个三胞胎是最好的,生一次就好了,实在不行的话,双生子也可以,双生子的话一个男娃子和一个女娃子吧,不然两个男娃子或者两个女娃子都行,再不行的话,就一个一个来,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咳咳咳——」乔越咳得更厉害了。 温含玉和梅良不约而同看他。 乔越看着他俩同样认真的模样,心生无奈。 小师叔和阮阮在感情以及男女之事上可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傻气。 明明都是聪慧过人的人,怎的偏偏就在这种事情上傻得让人难以理解? 看乔越咳得不停,温含玉伸出手来,摸进乔越的蓑衣里,在他背上拍了拍,还嫌弃他道:「阿越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么突然说咳就咳?」 乔越正要说话,剎那间他与梅良的目光同时一凛,齐齐往旁退开数步。 乔越退开身时将温含玉紧紧揽在了怀里。 「笃笃笃——」伴随着三声闷响,三支短而坚的箭钉入了方才他们三人所站的地方。 几乎与此同时,充斥着雨水沖刷声的林子里响起了「呜呜呜——」的号角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瞬间响彻整个密林。 密林深处的阿黎隐隐约约听到这呜呜的号角声。 她惊惶地抬起头。 这是—— 这是有外人入侵才会吹响的号角声! 337、碎裂(3更) 温含玉死死盯着钉入地面的那三支短箭,听着那在隆隆雨声中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眸中非但没有惊恐之色,反是迸射出兴奋的光。 有人! 千山岭上只有一个乌离部族。 这就证明,乌离部族就在这附近了! 终于,找到了! 便是向来冷静得好像一滩死水连微澜都不会起的梅良眸子也都倏地亮了起来。 他心中所想,与温含玉无异。 温含玉飞快地打开由乔越背在身上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三支小瓶,分别迅速地倒了几粒药丸在手心,让乔越服下后再她自己服下,最后她将三支小瓶一併抛给梅良:「把三只瓶子里的药全吃了。」 梅良照做,不假思索,也毫无疑问。 他们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千山岭上,靠的全是温含玉那强大的解毒本事。 现下他们根本不需要再去寻乌离部族在这千山岭上的哪个方位,听这号角声吹得如此之急,对方定不会仅仅是朝他们射出来三支短箭便作罢。 他们现下只需要等着即刻。 梅良将那盏罩了蓑衣的花灯背到了背上,握紧手中的硃砂剑。 乔越则是将挂在霸王枪上的包袱拿开,放到一旁的地上,再将裹着枪身的布条解开。 温含玉摸摸她腰上淬了毒的柳叶飞刀以及臂上的袖箭,末了再摸摸她一直随身带着的孔雀翎。 她想,要是她在这儿把这么漂亮的孔雀翎用上了的话,日后阿黎再敢这么一声不吭地就走开的话,她就跟她绝交。 绝交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吧? 应该没有错的。 * 巫姑是苗疆任何一个寨子里最有威望且拥有绝对权力的那一个人。 十巫必须听命于巫姑。 乌离部族的巫姑是一名六十岁的女人,样貌普通,她额前的五圣物银饰以及她右手上雕刻着苗疆五种圣物的权杖是巫姑权力的象徵。 巫姑与圣女不同,圣女必须通过生下子嗣来传承圣女血脉,而巫姑则必须是处子,在前一任巫姑死去的那一天才会在部族里出现新一任的巫姑。 巫姑是巫神在苗疆的化身,是每一个苗疆人都不能也不敢违逆的人。 乌离巫姑此时跪坐在供奉着蚩尤神上以及巫神的佛龛前,面前香炉里焚着香,她的权杖横放在她面前地上,她跪得笔直,将双手放在膝上,闭着眼,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末了她将双手伏在地上,弯腰把头磕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 这是巫姑每一日都要做的事情,为部族祈福。 当她直起身来时,忽听得「咔……」的一声响。 声音很轻微,但已足够她听得清。 她循着这轻微的声响看去。 声响是从佛龛前的香炉上传来。 只听又是「咔」的一声,比方才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 紧着再是「咔咔」两声。 只见那陶制的香炉身上忽地裂开了一条缝儿! 巫姑大惊,慌忙站起身来就要上前查看。 然还不待她走上前,便又听得「咔」的一声脆响,本是好端端的香炉竟忽然裂成了两半! 香灰撒满香案,插在上边的三支香掉落在地,燃着的香头碰到地上,断了,香灭了。 巫姑看着这忽然发生的事情,当即惊愣在原地。 正当此时,外边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 外人入侵! 巫姑再一愣。 乌离部族已经上百年没有外人入侵过了…… 「巫姑大人……巫姑大人——!」有浑身都是雨水的青年忽地闯进来,慌慌张张,气喘吁吁,「有、有外人入侵!」 巫姑却像没有看见他亦没有听到他着急慌张的禀告似的,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香案上无缘无故裂开了的香炉。 香炉无缘无故碎裂,她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来人见她毫无反应,更着急地叫她道:「巫姑大人!」 「我知道了。」巫姑拿起放在地上的权杖,慢慢转过身来,苍老的脸上满是阴沉与冷厉之色,「有多少人侵入?」 「回巫姑大人,三个人!」来人忙回答道。 「传我命令,让巫即、巫咸去把人带回来。」巫姑冷冷道。 来人惊诧:「巫姑大人,不、不是将他们射杀吗?」 他们当初被巫罗大人训练的时候都一直被叮嘱着,要是遇到意图侵入寨子的人,一律射杀。 可那三个侵入的人实在太厉害,他们射出的箭根本没有一根能命中他们,他是受命来请巫姑派其中一位巫主大人出手的。 但是为啥子不是把侵入的人射杀在林子里,而是把他们带进寨子来? 「要是把他们带进寨子来——」来人心中不安且质疑。 然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巫姑冰冷的一记眼神打断,吓得他什么都不敢再说,忙低下头应声退了下去。 巫姑重新看向香案上裂成两半的香炉,紧紧蹙起了眉心。 正好在这个时候有外人入侵…… * 乔越手中的霸王枪让躲在树上的乌离部族射手惊骇,梅良手中的硃砂剑同样令他们心生不安。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不是避开箭矢的射击而只是用手中的武器挡开了的! 哪怕箭矢如雨! 这三个入侵者,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来歷什么目的!? 十巫的大人们要是再不来的话,他们箭筒里的箭就要不够用了! 温含玉站在乔越身后,虽然处于戒备状态,但她手上的暗器一件都尚未出手。 因为乔越在前,她很安全,也很放心。 忽地,箭矢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呜呜咽咽的笛声。 树上的乌离青年顿时眼睛一亮,面露喜色。 是巫咸大人和巫即大人的笛声! 十巫的大人们来了! 笛声一出,幽深的林间霎时安静,只闻哗哗的雨声。 温含玉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细听这雨声下的安静之内,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正穿过荒草,由四面八方朝他们集聚而来! 是蛇! 温含玉当即将身子一转,背靠向乔越,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荒草丛。 不过顷刻,他们就已经被数百上千的毒蛇与毒蝎围住了! 温含玉微微眯起眼,捏紧手中的柳叶飞刀。 却听得乔越的声音从她身后轻轻传来:「阮阮无需动手,稍等便好。」 他的声音平静且温和,就好像是在跟她说待会儿在哪儿歇脚似的语气,根本就没有被上千条毒蛇蝎围住的紧张与害怕。 温含玉没有察觉到,这上千条毒蛇蝎将他们围住的一瞬间,一直站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的梅良消失不见了。 无声无息,所以她才没有察觉。 只当乔越的话音才落不过眨眼,那呜呜咽咽的笛声也如方才的箭矢那般,说停就停。 笛声止,那围在他们周围的毒蝎也全都像停止了似的,保持着停在原地的模样,没有再朝他们逼近。 毒蛇仍在动,但不过转瞬也全都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温含玉听到了「叮叮噹噹」饰物碰撞的声响。 就近在耳边的感觉。 她从乔越背上离开,转过身站到了他身侧。 只见他们面前忽然多出了一个人,被梅良用没有出鞘的硃砂剑架在脖子上。 一个年轻的苗疆男子,浑身银饰,那「叮叮噹噹」的声响就是梅良将他拎过来时他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的。 也不知梅良是何时又是从何处抓到的这人。 看他手上的笛子,想来刚刚那操控这些毒物的笛声正是从这笛子传出的 正当此时,那本是只会躲在树上放箭的乌离族青年纷纷从树上跳了下来,各个怒目圆睁地把张弓把箭对着他们,愤怒道:「放开我们的巫即大人!」 且见有一名与巫即穿着的服饰类似、比他稍微年长些许的男人出现在那些乌离族青年面前,冷冰冰地看着巫即,无声地朝他说了两个字。 废物。 338、我找蒙竹阿黎(4更) 巫即看懂了巫咸的口型。 他只是笑笑,并不在乎。 相反,他转过头来看了梅良一眼。 这个男人他认识。 就是当初蒙竹阿黎在中原的时候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是因为他,她才会被巫姑大人下令强行带回来。 还有另外这两人,也是那时候与蒙竹阿黎在一起的中原人。 真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找到千山岭找到他们乌离部族来,并且安然无恙的找来,不简单得很啊。 他们是为找蒙竹阿黎而来吧? 当真是让人想不到。 不过,这样也好。 倒不是他愿意输给这个中原男人被他擒在手中,而是他当真是厉害,厉害到他有所察觉之时根本就没有了还手的机会。 就算是用蛊,只怕他也不是对手。 这个男人的速度快到诡异,快到好像不是人能练得出的一样。 他知道他是高手,但是一点都想不到他的身手竟然高到如此地步。 这短短的一下子,真是让他有好几个想不到。 中原人,的确是有点意思。 但是接下来,能不能从巫姑的手中救得蒙竹阿黎,他们还能不能留得一条命在,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毕竟,无论是谁,都从来没有听说过闯入他们乌离部族还能活命的。 要不是巫姑大人要带活的到她面前,他可也不会手下留情。 没有人说话,因为即便说了也无用。 巫即知道来自中原的他们听不懂他们苗疆的话,乔越他们也知道就算他们说话了对方也不会听得懂。 干脆就什么都不说。 好在巫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即便他们什么都不说,他也迳自往前走去。 围在他们面前的毒蛇以及毒蝎纷纷让路。 梅良的剑就架在巫即的脖子上,巫咸不得不命令弓箭手把路让开。 看着他们,巫咸恨恨咬牙,要不是巫姑大人有命令拿活的,他一定就地弄死他们! 不过他们还以为活着进了他们的寨子还能再活着走出来的话,那就大错特错! 他们绝不可能再有命从寨子出来! 所有想要闯进他们乌离部族的人,都必须死! 各人皆有各人心思。 梅良一边走,一边反覆想着的是他让巴木的娘教他的那几话。 『我找蒙竹阿黎。』 『我要把她带走。』 还有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他必须要说得清楚。 他握紧着手中的硃砂剑。 * 巫姑要巫即和巫咸抓活的,不曾想竟然是入侵者押着巫即出现在她面前。 巫姑及十巫面上皆是阴沉之色,围在周遭的寨中百姓则是面露惊骇。 那可是他们的巫即大人!竟然、竟然被入侵者用刀架在脖子上! 方才的号角声太响,惊动了寨子里的所有人,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寨子往日里集会的空地上,等着看究竟是什么人不要命了竟然敢闯入他们乌离部族。 却不想,看到的竟是他们的巫即大人被对方牵制着的一幕。 巫即知道其余十巫定都在心中骂他废物,但他面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过羞愤之色。 他的一身本事是师父教的,他自己究竟是不是废物,他很清楚,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这是师父第一次有求于他,就算是要他这条命,他也要答应,更何况只是这么件小事而已。 而哪怕是十巫乃至巫姑,在看着梅良、乔越以及温含玉三人时,无一人能心生轻视。 这世上,有些人的可怕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能安然无恙来到千山岭上的任何外人,都不可被轻视。 其中尤以巫姑看他们的眼神最为阴沉晦暗。 香炉无缘无故开裂,必与这三个侵入者有关。 除此之外,这其中还有什么预示? 「你们是什么人?」巫姑坐在位首,厉声开口,「为什么闯入我乌离部族?」 巫姑一开口说话,本是议论纷纷的寨中百姓瞬间安静了下来。 乔越面色冷静,目不斜视,实则已将周遭环境及这寨中人记在了心里。 为首坐着、正在说话的老妇当是这整个乌离部族最有威望的人——巫姑无疑。 她两侧坐着的八名男女以及小师兄手中这位还有方才在外边也出现了的男子想来就是巴木阿娘所说的十巫。 十巫是苗疆寨子中巫姑之下最有威望的十人,也是巫蛊之术在寨子中最为厉害的十人。 他们此刻虽人人都静坐着不动,实则不过是在以静制动,但凡他们三人有任何一点动静,他们必会同时出手,取了他们性命。 苗疆蛊毒之术了得,这乌离部族的蛊毒之术又是苗疆所有部族之最,他们想要救了阿黎姑娘再全身而退,怕是难。 需想一个完全的办法才是。 然而他们彼此语言不通。 这是最令他们头疼之处。 若是阿黎姑娘在的话还好,现下,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贸然开口便会暴露他们来自中原的身份。 而就在乔越思忖间,向来沉默寡言的梅良忽然用苗话开口道:「我找蒙竹阿黎。」 怪腔怪调,就像阿黎说他们姜国话给人的感觉。 梅良这怪腔怪调的话一出口,本是安安静静的周遭百姓瞬间吵闹起来,有如炸开了的锅似的。 因为任是任何一个苗疆百姓来听,都听得出来这不是他们苗疆人当有的口音。 「他们……他们是中原人!」吵闹之中忽然有人拔声道。 「中原人到我们苗疆来干啥子!?」 「中原人竟然能穿过毒瘴雾林来到我们的千山岭!他们、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肯定又是为了打我们乌离部族的至宝而来的!」 「可是我们的赤焰之泪已经被圣女弄丢了!不见了!」 「那是中原人不知道!」 「她不是我们的圣女!她是和中原人媾和的罪人!」 「对!她连我们乌离族人都不配做!」 「不对!中原人又咋个会知道我们乌离部族的至宝赤焰之泪!?」 「蒙竹阿黎!他说了!他是来找蒙竹阿黎的!他们是来找蒙竹阿黎的!」 「一定是蒙竹阿黎告诉中原人我们乌离至宝的事情的!」 「一定是她!她阿娘是个为了中原男人背叛部族的罪人!她个身体里流着中原人的血的野种也和她阿娘一样!」 「杀了她!杀了那个背叛部族还将中原人引来的野种蒙竹阿黎!」 「对!杀了她!杀了她!」 「应该烧死她!活活烧死她!」 「还有这些想要我们族中至宝的中原恶人,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千山岭!」 「把他们也一起杀了!」 「巫姑大人!十巫大人们!把这三个中原恶人和野种蒙竹阿黎一起烧死!」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村民们的愤怒排山倒海般爆发而起,哪怕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乔越也从他们面上愤怒到狰狞的面容猜想得到他们心中的想法。 痛恨他们这些从中原来的人,想要将他们的命钉死在这千山岭上。 他能理解他们的怨恨与愤怒,因为他们族中的至宝正是被中原人所夺。 但是,不是他们想要,他们就会把命乖乖留下来的。 他们不仅不会把命留下来,他们还要把阿黎姑娘带走。 把阿黎姑娘留在这样的寨子里,她只会受着无尽的苦楚。 身为苗人与中原人结合而出生在这世上的人,怕是至死都不会被族中的人所接受的。 况且,这个中原人还夺走了他们部族的至宝。 小师叔心中定也是这般想的,否则他就不会总是练着怎么用苗话来说「我要把她带走」。 怪腔怪调,但却是小师叔的真心与实意。 除了对剑法,在对与阿黎姑娘有关的事情时,小师叔的态度是他见过的最认真也最在意的。 「我找蒙竹阿黎。」梅良不管周遭的百姓如何愤怒地喊叫,也不管面前巫姑以及十巫的目光有多阴寒冷厉,只面不改色地将他练了好些日子的话又道了一遍。 以及,「我有赤焰之泪。」 这是他叫巴木的阿娘教他的几句话中的一句。 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句。 339、害怕与希冀(1更) 所有人都听到了梅良的这一句话。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包括巫姑。 她死死盯着梅良。 人群一瞬之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又在一瞬之间沸腾,无数人怨愤到失控,若非有巫姑以及十巫在场,他们怕是已经冲上前来扒了梅良他们的皮。 每个人嘴里都在骂着梅良他们听不懂的话。 梅良将巫即放开,只无动于衷地看着巫姑,冷静地重复道:「我找蒙竹阿黎。」 哪怕置身在千山岭、置身在乌离巫姑以及十巫面前,他浑身上下都没有透出一丝一毫的紧张或是不安的反应来,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没有感觉更不知畏惧的行走的石头人似的。 另外两人,亦如是。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见罪人蒙竹阿黎,其余的,什么都不必要说。 就算说了,他们彼此也听不懂。 他们整个乌离部族,除了已经死去的前任圣女以及罪人蒙竹阿黎,无人能听到懂中原人说的话。 周围大树上的弓箭手从乔越他们三人进入寨子里开始手中的箭便一直对准着他们,而在那些层层叠叠的树叶以及草木之中,蛰伏着无数的毒物,显然是让进到了寨子里的他们插翅也难飞。 无论是乔越还是梅良,都确定他们是绝不可能从这寨子里硬闯出去的。 就算侥倖闯出了寨子,也闯不出千山岭,更走不出苗疆。 乌离部族绝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他们只有赤焰之泪作为筹码。 乌离部族绝不会错过这个拿回赤焰之泪的机会。 但在梅良说出赤焰之泪的时候,即便事先已经多次商量过对策,乔越仍是被梅良的这一句惊了一惊。 因为商量的时候说好的是说知道赤焰之泪的下落,而不是说「有赤焰之泪」。 就连梅良如何把「我知道赤焰之泪的下落」这句苗话给改了,乔越都不知道。 可梅良话已出口,便没有再改的余地。 只能继续依计行事。 也正因这一句话,即便梅良放开了巫即,也无人敢擅动。 巫姑冷冷地看着得了自由的巫即,再看一眼怨愤得咬牙切齿的巫咸,下令道:「巫咸巫即,去把蒙竹阿黎带来。」 巫咸反应激烈:「巫姑大人!中原人阴险狡猾,他们的话怎么能信!?要是把罪人蒙竹阿黎带来的话——」 「她不来,你能听得懂中原人说的话?」巫姑右手边的巫真冷眼看着大唿小叫的巫咸,「还有,你这是在教巫姑大人如何做决定?」 巫真冷漠的话有如一巴掌打在巫咸面上似的,他愤怒地看着巫真,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张本就黝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同为十巫,在族中地位等同,巫咸如何受得住巫真在众人面前这般来嘲讽自己,但在巫姑面前却不敢造次。 却见巫即将右手心贴着做心口,躬身低头,恭敬道:「是,我这便去将罪人蒙竹阿黎带来。」 巫姑听着巫真驳斥巫咸,什么都未说,只淡淡瞥了巫咸一眼后便又看向眼前的中原人。 巫咸本想反驳巫真,偏巫即又领了命,他若是还不领命的话就是对巫姑的不敬,使得他就算心有反对也不得不恭敬领命:「是,我这便去。」 说完,他咬牙切齿地跟上巫即。 只听巫即神色淡淡:「巫咸大人要是不想去的话,可以不用去的,我去把人带来就成。」 巫咸冷笑一声,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里都充满了厌恶与鄙夷,「一个没用的废物,除了会恭敬领命之外,你还会做什么?」 巫即神色不变,只道:「我的确是十巫里最废物的一个,巫咸大人说的对。」 巫咸本想把气撒在巫即身上,可听他非但没有生气反驳,反还承认了,让他有一种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感觉。 他愤恨地瞪着巫即,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反正说什么都不得劲,还有什么好说的。 巫即与巫咸见到阿黎的时候,她正使劲地想要挣脱绑着她双臂的藤条。 可无论她再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藤条的束缚,不过是让藤条上的小刺朝她的手臂里愈扎愈深而已。 而这些根藤条不仅已经深深扎进了她的皮肤里,更是在她不停地挣扎之下将她的皮肤划开了一道又一道或粗或细的血口子。 血水从口子里渗出,染红了藤条,更是滴到了地上,混到了地上的泥水之中。 巫咸嫌恶地看着她,只见他忽地抬起手,将腰间的笛子朝悬在半空的其中一根藤条飞去。 明明是圆滑的笛子,但在碰上藤条的时候却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刃似的,瞬间就将那绷得紧紧的藤条割断了! 绑着阿黎的手臂将她吊挂起的其中一根藤条忽然间被割断,阿黎来不及反应,她整个人便斜着重重栽倒在地,又因她另一条胳膊上仍绑着藤条的缘故,她栽到地上后还受惯性以致在地上擦出了一段距离。 地面被雨水浇得泥泞,泥泞中有不少细小的石子,石子尖锐,她这一摔再一擦,半张脸便摩擦出了一片血水。 只见巫咸面色不改,将重新拿在手中的笛子换了个方向,朝阿黎飞了过去! 眼见那笛子就要削上阿黎的脖子,巫即忽地掠到了她身侧,在千钧一髮之际抓住了巫咸飞来的笛子! 强行接下的笛子震得他整只手臂发麻,他看着巫咸,一改寻日里的和颜悦色,沉着脸道:「巫咸大人,你是想违逆巫姑大人的命令,在这儿杀了她吗?」 说完,他将手中的笛子甩回去给巫咸。 巫咸将自己的笛子稳稳接在手里,那震得他整只手臂发麻甚至整个身体都发麻以致往后退开了一步的力道令他面色陡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巫即,显然不相信他竟有此等深厚的内力。 巫即却不再看他,而是转过身来看着栽在地上半张脸都是血的阿黎,皱了皱眉,尔后恢復寻日里的平静神色,沉声道:「罪人蒙竹阿黎,起来。」 被吊挂着太久,双脚甫一沾地本就让人站不稳,更何况是这般突然地被扔在地上的情况。 阿黎努力地撑着泥泞的地面站起身,可她被吊挂太久太过脱力,她数次想要站起,却又数次跌回地上。 只见她忽然将双手抓着那仍绑着她一条胳膊的藤条,终是艰难地站起了身来。 藤条上满是小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手心指腹,扎得血水不停自她的手心滴落而下。 十指连心,手上的疼痛钻心。 她又再一次将被她咬破了无数次的下唇咬破。 喉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 巫即在这时也以手指削断了绑着她另一条手臂的藤条。 好不容易勉强站起来的阿黎双腿勐地一个踉跄,险些又要栽倒跌回到地上。 然见她摇摇晃晃地冲出了几步之后将浑身绷紧,终是在地上站稳了双脚。 哪怕就近在她身侧却始终没有伸出手来轻轻扶上她一把的巫即此时又道:「跟我走,巫姑大人要见你。」 阿黎浑身一震,好不容易稳住的身体差点又栽到地上,只见她半边脸血流不止,半边脸苍白如纸,惶然不安地问巫即道:「巫即大人,巫姑大人为什么突然要见我?」 巫即没有回答,转身就要走。 「巫即大人!」阿黎不知忽然间哪里来的勇气以及力气,竟冲着挡在了巫即面前,追着问他道,「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人来了?」 她问这一句话时,声音颤抖得厉害。 她很害怕。 因为她心中关于梅良身上的寻踪蛊的跳动异常的厉害。 这就证明,他离她很近很近了。 「巫即大人,求求你告诉我,前边的号角声,是不是有什么人到寨子里来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 她的心里除了害怕之外,还有一种她也说不清的感觉。 害怕着,却又……期待着希冀着的感觉。 340、深渊里的恶魔(2更) 冬雨不停。 人声不止。 巫姑与十巫早已从外人侵入寨子以及「赤焰之泪」的震惊中恢復了冷静。 无人脸上再见骇然之色。 他们看乔越三人,就好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阿黎已经整整三天三夜粒米未进,若非雨总是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她便是水米都未进。 又被吊挂在林中受冬雨沖刷,她很虚弱,以致她走得很慢。 不仅慢,她更是走得跌跌撞撞,不知跌倒了多少回。 她半边脸上磕破的伤口愈来愈多,血流得愈来愈多,雨水如何沖都沖不掉。 她已经在拼尽全身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跟在巫即身后往前走,她的视线被雨水淋得模煳,她需要不停地抬起手来搓掉眼前的水才能让自己看得清脚下的路。 巫即带她去的是节日里寨子里的大伙举行祭典以及各种活动的地方,从小到大她一直想要来的地方。 来到这里,和大伙一起踩鼓,一起唱歌,一起喝酒一起吃肉。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来过,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是躲在远远的树上看。 因为她身体里流着中原人骯脏的血,她是乌离部族的罪人,她是没有资格进到寨子里来的,更没有资格到这个地方来。 她小时候曾经追一只兔子不小心跑到了寨子里来,被绑着双手吊在树下整整两天,她现在还记得清楚,那两天的日头特别特别的大,将她晒得浑身上下都蜕了一层皮。 那时候她以为她快要死了,好在第二天夜里的时候下了雨,她仰头张着嘴努力地喝了很多雨水,她才活了下来。 她觉得苗疆的雨还是有些眷顾她的,就像这些日子来总时不时地下着,否则她即便不被饿死,也会干渴而死。 这是阿黎第一次到这寨中百姓集会的广场来。 从前她很想很想来这个地方,但现在,她却有些害怕来。 她害怕—— 阿黎惴惴不安地看到无数对她投来怨恨目光的村民的同时,也看到了站在广场正中央、被村民们团团围着的三道熟悉的身影。 她狂烈的心跳在这一剎那几近停止。 下一瞬,她的视线模煳得厉害。 雨水将她的眼睛完全迷濛了。 可雨水向来都是冰冷的,从来没有过温度。 此刻模煳了她双眼的雨水却滚烫滚烫。 她抬起手,用伤痕累累的双手使劲地搓着眼睛。 可无论她如何搓,她觉得她的眼睛都还是看不清。 她的喉间也滚烫得厉害。 阿黎看见温含玉他们三人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她。 温含玉觉得,那不是她认识的阿黎。 她认识的阿黎,活泼又开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灵动得好像会说话似的,脸小小却有些圆圆的,是一个让人瞧着一眼便招人喜爱的小姑娘。 但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阿黎,消瘦得给人一种已经快要脱形了的感觉,眼眶以及双颊都深深往下凹陷,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是青青紫紫好像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痕迹,没有一片干净的皮肤,她的双手双臂更是伤痕累累,血水正从她双臂及双手上那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划痕上不停地渗出来。 她的半张脸,满是血,从额头到下巴,她的眼角更是被尖锐的石子划开了一道半寸余长的深口子,血水频频往外渗。 她的身材本就娇小,如今看起来更是瘦小到可怜。 若非她的双眼依旧有如星辰般明亮,温含玉觉得自己怕是要认不出她来了。 温含玉一瞬不瞬地看着还没有走近的阿黎,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渐渐紧握成拳。 梅良也在定定看着阿黎。 他那双鲜少有生气的眼眸里此刻的神色与温含玉相差无几。 如同温含玉一般,他显然难以相信这是他认识的阿黎。 他记忆里的阿黎,爱笑,还有用不完的精神与力气。 如今出现在眼前的她,不像。 此时的阿黎让他觉得像一只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兔子,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眼睛红红的,一动都不敢动。 看着这样的阿黎,梅良感觉有人拿了一个巨大的锤子,用力地锤在了他心口上似的,沉闷地发疼。 他皱起了眉。 看多了太多生与死的乔越此时也蹙起了眉心。 看来,想要从这乌离部族全身而退,是很困难了的。 「温含玉。」哗哗的雨声之中,梅良忽然叫了温含玉一声。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仅仅是叫了她一声。 温含玉却已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她点了点头,冷声道:「我知道了。」 下一瞬,她将自己身上以及头上的斗笠同时掀开,如箭矢一般朝阿黎的方向飞掠而去! 众人大惊,却还未及反应,一道银白的光有如风驰电掣般自温含玉面前呈扇形狂扫而开,掀起一阵几乎能将人吹飞的狂风!也吹得阿黎身旁的巫即与巫咸往后退了两步才勉力稳住身形! 消瘦的阿黎情急之下唯有蹲下身将自己的双手死死抠入地面才不至于自己被这一阵乍起的狂劲之风吹走。 而就在她将双手抠入地面的一瞬间,前方有人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将她用力朝前一带,一连将她扯开了数步。 巫即与巫咸见状,以笛为刃就要上前来擒住阿黎,但然他们身形未动,方才那道带起狂风的白光再一次朝他们横扫而来,以致他们非但近不了阿黎的身,反还再往后退开了几步。 乔越退回到温含玉身旁时,巫即与巫咸才看得清方才那一道杀意凛冽的白光究竟为何物。 那是乔越手上的霸王枪! 长枪一旦拔势而起,绝不可能有人近得了他的身! 温含玉与阿黎此刻就在他身后。 阿黎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温含玉,眼泪不停流出的双眼睁得大极,嘴巴半张着,显然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温含玉想要如原来那般扯扯她的脸颊,但看着她那瘦得往下凹陷的双颊,她改为将手覆到她头上,摸了摸,嘆气道:「路太难找了,所以现在才到。」 阿黎的眼泪顿时如决堤的洪水,淌过脸上被小石子划破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巫咸与巫即死死盯着乔越,正要将手中笛子放到嘴边。 正当此时,只听有人惊叫道:「巫姑大人!」 巫真的声音。 巫真的性子向来冷静,从不会大惊小怪地胡乱叫。 但此刻这的的确确是她的声音。 所有人都慌张着急地循声望去。 巫姑仍旧好端端地坐着,但她身后却站着一个梅良。 他鲜少出鞘的硃砂剑此刻已经出鞘,那奇形怪状却锋利无比的剑刃正抵在巫姑的咽喉前,随时都会将她的咽喉割开!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站在巫姑身后的梅良,便是巫姑自己,眸中都是惊骇之色。 十巫里除了巫即与巫咸,其余八人都在巫姑身旁两侧,所有人都已经看见本是安安静静站在雨中的梅良三人忽然有了动作,他们也已经做好应对准备,可他们却没有任何人看到梅良究竟如何从他们面前穿过而到巫姑身后去的! 他就像在他们面前忽然凭空消失,又忽然出现巫姑身后一样! 就像夜里才会出没的吃人的山鬼一样! 速度快到可怕! 快到他们的眼睛根本无法看清! 这个中原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梅良此时如温含玉以及乔越一样,掀了身上的蓑衣以及头上的斗笠,唯独背上还背着罩着蓑衣的花灯而已。 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他本是乱蓬蓬的头髮全部贴在他头上以及脸上,他抬起未有执剑的左手,将挡住视线的头髮一股脑儿往头顶上拨,露出了他的眉眼。 在看到他眼眸的一剎那间,十巫面上皆露出了惊惧之色! 碧色的眼睛! 深渊里的恶魔! 341、我们都在(3更) 千山岭的冬雨每一年都这么下。 虽然冷,但十巫从来没有觉得这冬日的雨能冷到骨髓里。 一个月前巫姑照例占卜的卦象里出现了恶魔。 卦象显示,深渊的恶魔将在一个月之后到来,踏着雨水,带来赤红的血。 而在前不久外人入侵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巫神大人像前的香炉无缘无故裂成了两半。 深渊的恶魔,真的来了! 十巫看着梅良浅碧色的眼眸,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战慄。 周遭的村民却不知如何一回事,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巫姑被阴险的中原人用武器架在脖子上,那是绝不被允许的事情! 「十巫大人们!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可恨的中原人!」 「巫姑大人,快杀了他们!」 村民们一声愤怒比一声的喊叫声让阿黎心惊,她慌乱地看向梅良,只见梅良在朝她招招手。 看着他架在巫姑脖子上的剑,她惊慌失措。 温含玉此时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过去吧,我和你一起过去,没有你在我们和这个部族的人之间说话,这事情没法解决。」 就算他们很想就这样带阿黎走,但这却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第一,即便他们此时对付得了乌离族的十巫以及巫姑,但从这千山岭到完全离开苗疆地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在这很长的一段路上,他们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得了乌离部族的死追,更没有十足的把握防范得了他们的蛊毒。 第二,阿黎身上还有蛊毒,不能解蛊的话,就算离开苗疆,她的性命也随时会有危险。 方才之所以非要把阿黎抢过来不可,不仅仅是他们见不得阿黎备受折磨后还被他们像押犯人一样押着,更是因为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就算只有三人,但也绝不好惹。 况且,他们手中还有赤焰之泪,乌离部族要想得到赤焰之泪,就必须和他们好好谈。 当然,如今的赤焰之泪不仅仅是乌离部族的至宝,也是梅良大师兄的命。 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她只需要保证阿黎不会在落回他们手中就行。 阿黎双腿依旧踉跄,需要温含玉搀扶着她,她才不会走着走着就摔倒在地。 乔越紧随其后,以后有人暗箭伤人。 「丫头,告诉他们,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我们就是来找你的而已。」梅良看着阿黎,阿黎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认真,「当然,要是他们想打也可以,那可以试一下究竟是他们的蛊毒先要了我们的命,还是我的硃砂剑先要了巫姑的命。」 阿黎死死盯着梅良,张张嘴,想要帮他把话转给巫姑以及十巫,可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恨不得将她剥皮剔骨的冷冰冰的脸,她喉咙里的迟迟都说不出来。 温含玉感觉得出她在害怕,她将双手轻轻搭在阿黎肩上,难得温和道:「说,没事的,我们都在这里。」 「小姐姐,我……」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处在惊骇状态连一个字的声音都发不出的阿黎此时说了话,声音沙哑,好像破碎的沙石,「我能抓着你的手吗?」 她的话音才落,温含玉便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温含玉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阿黎也用力回握她的手,好像唯有如此才能让她有勇气站在这个地方、站在乌离族人面前为来自中原的他们说话。 那边巫罗也在催她:「罪人蒙竹阿黎,这个中原人在说什么!?你要是敢有一句假话,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阿黎握紧着温含玉的手,将方才梅良的话用苗话说了一遍。 村民在骂,十巫却无人敢作声。 相反,他们的面色异常凝重。 因为他们谁都没有把握他们手中的蛊虫能够比梅良的剑要快。 「年轻人既然这么自信,又何必要把剑架在我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脖子上?」若说所有乌离族人此刻还有谁人能够冷静如常的,便是这被梅良以剑架在咽喉前的巫姑。 阿黎用力抿了抿唇,把巫姑的话转告给了梅良。 阿黎的话音才落,梅良想也不想便收了剑,重新走到了她面前来。 他从巫姑身后走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是背对着巫姑以及她身旁十巫的,要想偷袭,这是最好的时机。 十巫也生了此时下蛊的心。 他们已正要这么做。 却被巫姑轻轻抬手示意不要动手。 并不是因为她敬佩梅良的自信,而是因为他既然敢以背对着他们,就足以说明他无所畏惧,就算他们当真出手,他也能够全部拦得下。 梅良的确是自信。 他的这份自信在所有人眼里,是狂傲。 唯有足够强大的人,才会有狂傲。 而在梅良转过身来,巫姑在看到他那双浅碧色的眸子时,她面上的冷静有如今晨那忽然破裂的香炉一般,瞬间破裂。 与所有十巫方才看见他这双眸子时的反应一样。 心中想到的也一样。 阿黎巫姑震惊到害怕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的心里也生出了莫名害怕的感觉。 巫姑看到没良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是不是没良心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巫姑的卦象一向很准。 但她直到此刻见到梅良的眼睛,一直都猜想不到究竟什么才是深渊里来的恶魔的她此刻终于明白,这个恶魔,是由中原而来,他的眼睛和他手中的剑,都像恶魔一样可怕,他踏着雨水而来,带来赤红的血。 雨正在下,那赤红的血呢? 会是谁的血? 「罪人蒙竹阿黎,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巫姑忽地看向阿黎,声声俱厉! 恶魔前来,不见血是不会离开的。 「蒙竹阿黎,你将恶魔引来了部族!」巫姑霍地从石凳张站起来,面上的冷静之态全然不见,她的目光化作了锋刀,「你是要将我们部族引向灭亡吗!?」 阿黎被有如忽然爆发了似的巫姑生生吓住了,恶魔……?谁?难道是—— 阿黎亦是震惊地看向梅良,梅良正好转过头来看她。 阴沉沉的雨天之下,他浅碧色的眼眸看起来幽绿得就好像……恶魔的眼睛一样。 「不……」阿黎一边摇头一边喃喃,忽地朝巫姑大声且肯定道,「不是!他不是恶魔!他不是!」 没良心才不是恶魔! 他只不过是眼睛的颜色和常人不一样而已! 他是人!是好人!绝不是恶魔! 不是! 巫姑却不管她的反驳,她只是更为厉色地指责她:「罪人蒙竹阿黎,你比你阿娘的罪孽更深重!」 阿黎的身子勐地一阵摇晃,要不是有温含玉扶着她,她已经跌到了地上。 「不……不!我不是罪人!他也不是恶魔!他只是来找我而已!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阿黎用力摇着头,大声喊道。 「阿黎你冷静点。」温含玉用力抓着阿黎的胳膊,哪怕她胳膊上伤痕累累,她现在也顾不了了,「阿黎,告诉我们,你们的巫姑她说了什么?别怕,我们都在。」 阿黎只用力摇着头,不说话。 站在她们身前的梅良此时不疾不徐道:「丫头,说吧,有我还有温含玉和小乔在,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不用害怕了。」 阿黎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顷刻又狂涌而出。 便是自方才开始便只是蹙着眉沉默着的乔越此刻也与她道:「阿黎姑娘,你若是不说,我们也帮不了你,说吧,没事的。」 阿黎泪流更甚。 谁说中原没有好人? 她遇到的都是好人。 他们都是这之上最最温柔的人。 「巫姑说,说……没良心是深渊里来的恶魔,说是我将恶魔引来了寨子里,说恶魔会毁灭我们乌离部族……」阿黎痛苦地说着,哽咽得厉害。 乔越将眉心蹙得更紧。 恶魔?是因为小师叔的眼睛吧? 世人啊……总是如此…… 342、带你走(4更) 「没良心,你不是恶魔……你不是!」阿黎哭着,心底难过至极,「我知道你不是,你是好人……」 他之所以会成为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就是因为他这双眼睛。 可这是天生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梅良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不管别人如何骂他,他的心里都不会有感觉似的。 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看着神色冷厉且带着隐隐恐惧的巫姑以及十巫,对阿黎道:「丫头,帮我问她,我要什么办法才能把你带走?」 阿黎愣愣地看着梅良脏兮兮且湿漉漉的背影,泪流不止:「没良心,你、你说什么?」 梅良以为是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够大,她没有听清,便又再说了一次:「你帮我问你们巫姑,我要什么办法才能把你带走?」 「你要……」阿黎泣不成声,「你是要带我走吗?」 「嗯。」梅良觉得阿黎问的是废话,「我不带你走,我来找你干什么?」 阿黎哭得说不上话。 只听梅良又道:「你答应了要做我媳妇儿的,我不找到你带你走,怎么行?我不喜欢你们苗疆,我不想住在这里,说好了好和小乔还有温含玉他们做邻居的。」 阿黎想要说什么,可她张了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只是不停地流泪。 「喂,丫头,你先别顾着哭了,先把我的问题给你们巫姑问了。」梅良挠挠头,催阿黎道。 他不喜欢她哭。 让他觉得心里烦躁得很。 巫姑亦不耐烦了,「你们说够了没有?说够了是不是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阿黎抬手抹掉自己眼眶里的眼泪,紧紧抓着温含玉的手,直视着巫姑的眼睛,肯定道:「巫姑大人,我已经回答你了,他不是恶魔,他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 「你一个罪人的话怎么能信!?」巫咸骂道。 「他真的只是来找我而已!」阿黎着急不已,「他让我问巫姑大人,要什么办法,才能……才能把我带走?」 阿黎这话一出口,莫说十巫惊了,便是周遭村民也惊了。 「你是乌离部族的罪人!死也要死在千岭山上!怎么能让中原人把你带走!」 「蒙族阿黎你当真是个野种!你果然是向着中原人的!」 「是你这个野种让他们来用武器指着巫姑和十巫大人们的!」 「你还想走!?你阿娘弄丢了赤焰之泪,你还没有找回来,你就想走!?」 「巫姑大人,不能让中原人把她带走!不能让我们的巫蛊之术流到中原去!」 「这个野种要是和中原人走了,一定会帮着中原人来对付我们的!」 「巫姑大人——」 「够了!」村民纷纷大喊着指责着怒骂着,巫姑突然一声厉喝,所有的声音在一瞬之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十巫始终沉默着。 因为深渊的恶魔踩着雨水带着赤红的血而来的卦象只有巫姑和他们十巫知道,他们知道巫姑此刻心中在顾虑什么,而巫姑心中顾虑的也正是他们心中担忧的,所以他们不能像村民们那样毫无顾忌地喊着自己心中所想。 必须要有十全的法子,才能让恶魔在不屠尽寨子的情况下离开。 而这个中原来的恶魔,的确是有只身屠了他们整个乌离部族的本事的。 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同样可怕的帮手。 更有蒙竹阿黎这个身体里有一半圣女血脉的野种帮着。 虽然蒙竹阿黎是罪人,但现在他们却不能轻易动她,要是因为她惹急了恶魔,那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后果。 村民们安静下来后,巫姑死死盯着阿黎,再一次问她道:「刚刚你帮他问的话,再说一遍。」 阿黎害怕巫姑,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害怕,所以唯有死死抓着温含玉的手,她才敢站在巫姑的面前,回答她的问题:「他让我问巫姑大人,要什么办法,才能把我从部族里带走?」 「你要是走了,你阿娘就永远都是罪人,也永远不可能再葬回到族里来。」巫姑又慢慢恢復了她寻日里的冷静之态,面上没有分毫老人家当有的和蔼,唯见冰冷与严厉,「还有你自己,你要是走了,你就不再是乌离部族的人,永生永世都不能再回到千山岭回到乌离部族来。」 巫姑的话有如一根又一根钉子,锤钉在她的心上。 在苗疆,无论在哪一个部族,对族人最深最重的惩罚便是将其驱逐出部族,因为被驱逐出部族的人,不仅不能再回到部族,还要离开苗疆,永生不能再踏进苗疆一步,死后的魂灵也永远被阻隔在苗疆之外。 生不再是苗疆人,死也不能成为苗疆魂。 这对于深深信奉鬼神的苗疆百姓来说,宁可一辈子当一个族中罪人,活得生不如死毫无尊严,也不愿选择被逐出族。 这是比死还让人无法接受的惩戒。 阿黎亦如是。 可是现在—— 看着以自身之躯为她圈起一个安全范围的梅良、温含玉以及乔越,她死死咬着下唇,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确定。」 她知道,她从小就知道,她不可能什么都能拥有的,因为她从还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开始就註定一辈子都和别人不一样。 如今这是在让她做选择。 她选择和没良心他们走,她愿意永生永世再不回到苗疆来。 因为和他们在一起,她很开心,是在苗疆从来没有过的开心。 他们是朋友,是亲人,是家。 他们给了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一切。 她愿意,她不悔。 巫姑死死地盯着她。 十巫也死死地盯着她。 周遭所有村民也都用同样震惊的眼神盯着她。 他们觉得,这个野种的心已经完全被中原人给占有了,她已经连乌离部族的罪人都不配做了,那就只有将她驱逐出部族,驱逐出千山岭! 「好,好——」这两声好,巫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因为她没有想到阿黎会回答得如此坚定。 「既然如此,那你就告诉他,要想把你从我以及十巫面前带走,从苗疆带走,那就把我族至宝赤焰之泪交还回来。」巫姑的目光落到了梅良身上,却不敢直视他幽碧色的眼睛,是以她就看着握着硃砂剑的手,「还有,留下他的右手。」 巫姑的话让阿黎没了反应。 她瞳眸紧缩,眼眶大睁,有如被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连温含玉晃她的手甚至是推推她的胳膊她都没有反应。 「阿黎!」温含玉叫她。 她实在是愣了老久都没有说话,梅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便转过头来看她,问她道:「丫头,她说什么?」 343、赤红的血(1更) 对于一个剑法超群的习武之人来说,剑是他的生命,执剑的手也是他的一切。 要一个人把他的手交出来,莫说一个剑士不会答应,便是一个寻常人,也不可能答应。 缺了一直握剑的那只手对一个习剑之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所有习武之人都知道。 若是换了另一只手来握剑,对习武之人来说,那便是一切从头开始。 剑是命,手也是命。 况且,人都是自私的,为了另一个人而把自己的手砍下来,怎么可能? 巫姑知道人性的自私,她是笃定了就算梅良真能交出赤焰之泪,也带不走阿黎。 他不会为了一个苗疆女人而把自己的右手留下,他不会为了一个苗疆女人而将自己的习武之路就此葬送。 她看得出来,这个中原来的年轻人是一个武学奇才,这样一个武学奇才,就更不可能自己断了自己的武学之路。 所以,蒙竹阿黎是走不了的。 雨愈下愈大,重重地打在阿黎的眼睛上,让她觉得自己的眼皮重得有些难以睁开。 但她终还是努力地抬起眼,看看面上总是看不出喜怒的梅良,再看看皱着眉的温含玉与微蹙着眉心的乔越,张张开裂的嘴,道:「没良心,小姐姐,王爷头儿,对不起,我不走了,对不起。」 温含玉的眉心瞬间拧成死结,她震惊地看着阿黎,「阿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瞬,只见阿黎忽地朝巫姑跪下了身来,悲伤且绝望道:「巫姑大人,我错了,我不走了,求求你,让他们走吧,他们不是恶魔,求求你让他们走吧!」 说着,她「咚咚咚」朝地上用力磕了三记响头,根本不由人阻拦。 她再抬头时,额上血污混着泥污,她把头磕破了。 没脸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慢慢蹙起了眉,他看着阿黎满是血污的脸,忽然问她道:「丫头,你不是说你们苗疆的人寨子的人都很好吗?」 她变成这副模样,这就是她说的苗疆人的好? 阿黎错愕着回答不上话。 他们是很好啊,只是不会对她好而已…… 温含玉此时扯着阿黎的手臂将她用力扯了起来,虚弱不堪的阿黎哪里反抗得了她的力道,当即就被她扯着踉跄站了起来。 只见温含玉冷冷看着根本不将阿黎当人看的巫姑,语气沉沉道:「阿黎,这里没有人值得你下跪,跟我们走,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受分毫欺负。」 乔越亦道:「阿黎姑娘,你的部族,已不值得你留下。」 不值得留下的地方,又何必再强迫自己留下。 只会痛苦得生不如死。 「阿黎,那个巫姑是不是说了什么你接受不了的条件,所以你才说你不走了?」温含玉将她的双臂紧紧抓着。 阿黎没有说话,但她通红的眼里却已露出了惊慌之色。 哪怕她想要藏,也藏不住这由心底生出的悲哀与恐惧。 温含玉已经看到了她的回答。 梅良也再道:「丫头,带不走你,我们也不会走的,说吧,她要什么条件?」 阿黎张张嘴,却又闭上,摇头,再用力摇头。 「我不走了,我真的不走了,没良心小姐姐王爷头儿,你们走吧!我不值得你们为我这么做!」 她只是一个连她自己的阿娘都不爱她的野种! 她不值得他们为她拼上性命! 温含玉手上的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捏碎。 她太眸看向梅良,梅良微微颔首,转回头,重新看向巫姑。 巫姑看阿黎痛苦着直摇头的模样以及她方才说的不走了的话,知她定没有将她的条件告诉梅良。 梅良此时也没有打算再问阿黎。 要问,就直接问这个掌控着乌离部族一切的巫姑。 他什么都没有说,毕竟说了他们也无法听懂。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巫姑而已。 巫姑从他那双似乎不会起波澜的眼睛里看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 既然蒙竹阿黎不肯告诉他,那就不妨她来告诉他。 她相信,他看得懂。 不过,他绝不会这么做。 在梅良有如死水一般的目光中,巫姑用手指了指他,然后抬起自己的右手,左手并起呈手刀状,朝右手砍了上去。 她的左手手刀停在右手手腕上。 梅良盯着看,然后瞳孔缩了缩。 巫姑轻轻地笑了一笑,因为她知道,梅良看懂了。 梅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他右手上握着他如师如父的大师兄以自身骨血投入熔炉铸成的硃砂剑。 但他却是对身后的阿黎道:「丫头,告诉他们,我手中的这把硃砂剑就是赤焰之泪。」 这一瞬之间,阿黎反应不过来,只怔怔地看着梅良手中的硃砂剑而已。 硃砂剑身上,那交错在一起的硃砂色纹络就好像是烈火在水中燃烧,将粼粼的水面也烧成了赤红色的模样。 阿黎没有见过赤焰之泪,但她的阿娘以及十巫无数次地与她说过赤焰之泪的模样。 那是一块石头,一块好像在水里燃烧着烈火的特别的石头。 她忽然之间想到了她的阿娘疯疯癫癫地在林子里狂奔,朝着中原的方向用中原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喊:傅凌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的女儿? 她还想到了她的阿娘一遍又一遍认真地教她学说中原话,阿娘说,这是她阿爹家乡的话。 她没有阿爹,从来没有。 她是一个野种,阿娘发起疯来都想要掐死的野种。 她的阿爹从阿娘手里骗走了赤焰之泪,消失不见了。 阿娘沦为了族里的罪人,她是阿娘生的孩子,她还没有生来这个世上就已经是罪人。 她想帮阿娘帮她自己赎罪,找到赤焰之泪。 要是可以的话,也杀了傅凌。 她又想到了梅良和乔越说过的话。 没良心说,他的剑是他的大师兄投身进熔炉里才铸出来的。 王爷头儿说,他的师伯多年前去找了一块宝贝疙瘩回来,用那块宝贝疙瘩铸了小师叔手里的硃砂剑。 她还想到了天独山上那块被风雨出打得模煳了的墓碑。 墓碑上的字是:大师兄梅。 被模煳掉了的他的名字,是不是梅凌? 傅凌这个人……是不是也叫梅凌? 阿黎的身子摇摇晃晃,终是连温含玉扯也扯不住,跌到了地上。 她的瞳孔紧缩成仁,两眼腥红,眼眶颤抖得厉害。 她死死盯着梅良手中的硃砂剑。 没有谁人能在忽然之间就接受得了这荒唐一般的事实。 乔越觉得,造化当真会弄人。 为何偏偏硃砂剑就是赤焰之泪?为何偏偏傅凌就是梅凌? 为何小师叔和阿黎姑娘偏偏就相遇了? 这些,都由不得他们做选择。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事实。 若是没有勇气来接受,就只能用时间来接受。 这个事实对阿黎姑娘来说,的确残忍。 温含玉不得不在跌坐在地的阿黎身旁蹲下身来。 乔越顺势低头看她们。 就在这时,只见梅良将一直握在右手上的硃砂剑交到了左手来。 然后,将剑举起。 在巫姑、十巫以及所有乌离族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在乔越来不及制止的动作中、在温含玉还未反应过来中,朝自己的右手手腕挥了下去——! 硃砂剑剑身形状扭曲不平,但剑刃的锋利足够削铁如泥。 哪怕换了一只鲜少握剑的手来握着剑柄,削人的手骨也比削铁轻易得多。 梅良的右手脱离了手腕,带着血水「啪」的一声掉了地上的泥水中,溅起了无数混着血的泥水。 雨水骤然倾盆。 梅良刚刚砍掉了右手的手腕处血流如注。 巫姑双目大睁,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梅良满是血的右手腕。 深渊的恶魔踩着雨水而来,带来了赤红的血。 血水顺着雨水从伤口不断流下,染红了他的鞋与裤。 赤红的血。 梅良像是没有痛感似的,除了面色骤然惨白之外,面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会没有痛感? 他只是把左手中的剑插到了地上,就在他自己砍下掉落在地的右手旁边。 「没良心不要——」有如轰然倾轧而下的倾势雨声中,阿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与其一併响彻幽深的山岭,「啊啊啊——!」 ------题外话------ 我觉得我成了一个没有题外话的安静作者。 这章我觉得你们会打死我?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捨不得自己套不着媳妇。 没事,日子都会好的! 344、舍与得(2更) 剑是练剑人的命,手也是练剑人的命。 梅良如今既没有了硃砂剑,也没有了右手。 在寻常人眼里,他还是一个活得好好的人,但在习武之人眼里,他则已经是一个废人。 阿黎大哭着爬上前,发了疯似的抓起被梅良砍掉在地的右手,然后抓起他的右边胳膊,也不管他疼不疼,拿着那只右手拼命地朝他的腕上接去。 这样的接法,又如何接得上? 她抓在手上的梅良的右手已经被大雨沖刷得冰冷如石头。 再接不回他的腕上。 阿黎哭得肝肠寸断。 连杀人不眨眼的温含玉都觉得方才梅良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右手砍下的那一幕有些触目惊心。 在这个人心自私的世界上,能有多少个人能毫无顾忌地为了别人的命而把自己的命交出来? 练剑人的手与剑,是比他们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乔越更是久久难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把硃砂剑对梅良的意义。 那把硃砂剑,就是身为他师与父的大师兄。 而他的右手—— 除了他与小师叔自己,没有人知道,小师叔当年为了在后山上保护他,摔断了左臂,师父和师伯都给他看过,小师叔的左手,是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握剑了的。 而如今,小师叔连唯一能握剑的右手也没了。 小师叔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用剑了。 这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这是比取了他们的性命更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 但这是小师叔的选择与决定,他无从干涉。 况且,若是阮阮有危难,他也会像小师叔这般。 师父说过,人活在这世上,就要学会舍与得,有舍,才会有得。 就看自己要怎么舍,怎么得。 梅良的伤口很疼,这般被阿黎拿着他已经不可能再接上的右手反覆摩擦着就更疼。 这些疼,他能忍,但是她那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掏出来似的哭声他觉得他听不了。 觉得心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想要将背在背上的蓑衣拿下来,但是他没了右手,这一时半会儿间他还适应不了,是以他只能转过身来,将背对着阿黎,道:「丫头,把我背上的东西拿下来,给你的。」 阿黎哭着照做,取下了他背上被雨水浸得已然有些沉甸甸的蓑衣。 她从方才见到梅良开始就注意到了他背上背着的这一大个东西,现在听他说是给她的她也一点都欢喜不起来,像麻木了一般将蓑衣掀开。 当她看到那盏完好无损的牡丹花灯时,她已经哭到两眼火辣辣的疼。 她认得这盏花灯。 是上元节那夜她非要没良心给她猜灯谜猜来的。 他不仅真的拿到了,而且还带到了这儿来。 苗疆的路不好走,这个纸煳的花灯除了被雨水打湿了些之外,一点破损都没有。 可见梅良这一路将它护得有多周全。 阿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梅良看她还在哭,终是挠挠头,「你能不能别再哭了?哭得我心都乱了。」 阿黎非但停不下,反是哭得更厉害。 梅良又挠挠头,「算了,那你先哭够吧,哭够了就再问你们巫姑,你身上的蛊,怎么解?」 「巫姑不会帮我解蛊的。」阿黎边哭边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充着血一般,「问了,也没有用。」 梅良将眉心拧死。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温含玉突然朝他小腿上踢了一下,压低音量道:「既然解不了蛊就过后再想这个事情的解决办法,现在趁这群人还没有反悔赶紧走。」 「还有阿黎,先别顾着哭了,拿好梅良的那只断手,走!」 温含玉说完,当即转身。 梅良与阿黎虽没有反应过来,也即刻跟着她转身离开。 这一次,乔越走在最后边。 毕竟梅良手中已经没有剑,也不可能再握剑。 十巫看着离开的他们的四人,作势要追,却被巫姑拦下,「不用追了。」 「不追了?」巫朗震惊,「为什么不追!?他们可是中原人!」 「他们是恶魔,恶魔已经走了,你是还要把恶魔招回来吗?」巫姑声音不大,却冷厉非常。 巫朗身子一震,不敢再说什么。 他险些忘了他们是恶魔,尤其是那个眼睛碧绿的男人。 巫姑看着已经被炼化成剑的赤焰之泪,以及地上还没有被雨水完全沖开的血水,口中喃喃:「恶魔带了赤红的血,走吧,走吧……」 「那罪人蒙竹阿黎——」巫咸忍不住又问,「就这么放她走了!?」 「她身上有巫姑大人的赤蛊。」巫即看一眼面容愤怒到狰狞的巫咸,不疾不徐道,「除了巫姑大人,无人能解,我想,巫姑大人是不会让她带着乌离部族圣女的一半血脉走出苗疆的。」 巫姑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淡地看了巫即一眼。 巫即随即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巫姑看着他的淡淡眼神里带着些微的满意。 巫即总是比十巫里的任何一人都要冷静聪明,所以哪怕他出身低微,巫姑却愿意重用他。 他说的这一句话,既显示了巫姑蛊毒之力的强大,也省去了浪费人力去追阿黎。 巫姑方才还没有做下决定,此番经巫即一言,她便点了点头。 不用追,她也能掌控蒙竹阿黎。 乌离族圣女的血脉,怎么可能让她离开苗疆? 就算这个血脉已经骯脏,那也只能死在苗岭上。 「今天的事情,就到这儿吧。」巫姑自石凳上缓缓站起身来,「十巫到巫楼来,巫即,把赤焰之泪带过来。」 「是,巫姑大人。」巫即领命。 巫咸咬牙切齿看他,眸中满是妒恨。 巫即将硃砂剑从地上拔起的时候低头从方才阿黎他们离开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 蒙竹阿黎,就帮你到这儿了。 剩下的,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将硃砂剑捧在双手,朝巫楼的方向走去了。 * 「找个能遮雨的地方。」乌离部族外,温含玉一边大步走着一边沉声道,大有命令的味道,不容人问,也不容人置喙,「快点。」 「我知道!」阿黎用力抹一把自己通红火辣却依然在流泪的眼眶,「就在附近!」 「快带我们去。」温含玉眉心拧成死结好像没法解开似的,同时看了一眼梅良正不断流血是右手腕。 他们在大雨里急急穿梭。 避雨的地方是一个窄小得不能再窄小的山洞,只能容两人躲避,稍微再多出一些能让人活动手脚的空间来。 「附近就只有这一个能避雨的地方而已了。」阿黎咬着下唇,正想要问是不是还要再找找,温含玉却已经朝梅良踹了一脚,「进去坐下,就这儿了,没时间找了。」 「阿越你把我的药箱给我。」把梅良踹进去坐下后温含玉也坐了进去,接过乔越递来给她的药箱后将其塞到里边不会被雨水打到的地方,迅速将其打开,快速却有条不紊地拿出刀具、针线以及消毒用的酒水等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对乔越与阿黎道,「没你俩的地方坐,就现在外边淋着,正好看看有没有人追来的。」 「阿黎,把梅良那只断手给我。」说着,她朝阿黎伸来手。 阿黎慌慌张张地把紧紧抓在手里的梅良那只手放到她手里。 「这破雨天,梅良这狗手都快僵了。」温含玉面不改色地接过梅良的断手,「好在那老女人没说非要把你这狗手留下,不然你就秃一辈子的手腕吧。」 梅良没抓住她话里的重点,只纠正她道:「我这是人手,不是狗手。」 阿黎想是猜想到了,可又觉得太过不可置信,以为自己想错了,可看着温含玉嘴里咬着针线又拿过了梅良的断手,她终是颤声问道:「小、小姐姐,你是要帮没良心把手接上吗?」 温含玉将拔了瓶塞的消毒酒水倒在自己手上,再倒在梅良的伤口上,不管他会不会疼,看也不看阿黎,只沉声道:「不然呢?」 ------题外话------ 本来我是想让他的手就这么断着了的,但想想秃噜着不太好看,和你们喊着给我寄刀片,就开一下金手指好了。 不过是不可能和原来没有差别的啦~ 345、保护你(3更) 雨一直在下。 乔越一直背对着那窄窄小小的山洞,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阿黎则死死盯着温含玉手上的一举一动,安安静静地一声都不敢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然她的眼泪却一直在流,无法停止。 地上冰冷,温含玉根本顾不得那么多。 梅良是个极能忍着疼痛的人,从他方才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右手毫不犹豫地砍下后的模样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是现在,在没有丁点麻药的情况下,温含玉手中的针无数次地穿过他的皮肉骨血,和着她上到他伤口上的药那股尸骨钻心的焚烧感,他的左手将他自己的大腿都抠出了血来。 他浑身上下冷汗涔涔,身子甚至无数次地打颤。 疼,很疼。 然他却没有喊上半声疼,连闷哼上一声都没有。 温含玉额上的雨水已经干透,此刻她额上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着,她手头条件很有限,这完全切断了的手与腕很难接。 而且,天色很暗。 她必须极度认真,才能保证她不会走错一针。 下着雨的天天色本来就暗沉,现在随着时辰,天色愈来愈沉,让温含玉手上动作愈来愈艰难。 好在,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时,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脱力似的往身后的洞壁靠去。 但她没有靠到冰冷潮湿的洞壁上,而是靠到了一个虽然冰冷但坚实有力且宽厚的胸膛。 乔越亲吻她汗淋淋的额头,揽着她的肩将她拥得紧紧,微颤着声音道:「阮阮辛苦了。」 他微颤的声音里是心疼,是紧张,更多的是感激! 若是没有阮阮—— 他看向梅良被缝了密密麻麻针线严丝合缝的手,若不是那一道血口子太过腥红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前不久他的手与腕才完全断开过。 阿黎跪坐在梅良身旁,坐在冰冷的雨水里,雨仍不断地淋在她头上身上,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碰一碰梅良的手,却又不敢,便收回手,用力按在自己张开的嘴巴上。 这有这样,她才不会让自己哭出声来。 温含玉靠在乔越怀里,脸色苍白,不过眉心却没有再死死拧着,只听她道:「这手接是接上了,养上三个月,血肉会重新黏合,但骨头的恢復会很慢很慢,或是一辈子都恢復不了了,所以,干重活不行,拿剑就更不行,至少能让你拿筷子吃个饭,好歹不秃噜着丑着先。」 「当然,药不能断,过后回去了我给你开药,老实地好好吃着敷着,别整什么么蛾子出来。」温含玉又道。 梅良看着自己的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温含玉你还真有本事。」 「我是看在阿越和阿黎的面子,不然我才瞎得搭理你。」温含玉没好语气,「当初要不是你没把阿黎看好,就没今天的麻烦,往后你要是再敢让阿黎跑了,我就把你这手再剁下来。」 「哦,那我问问她,还会不会再跑。」梅良说着,转过头来看向阿黎,发现她还在哭,而且还是捂着嘴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使得他这一会儿间都不知道自己要问的是什么了。 「丫头,你的眼泪怎么像你们苗疆的雨一样,不会停了?」梅良抿了抿唇,见阿黎没有将手从嘴上拿开回答他问题的动静,他便抬起左手,将她捂在她嘴上的双手抓在手里。 他正要再说什么,阿黎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嚎啕大哭,「没良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除了道歉,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要不是她当初不告而别,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梅良的左手僵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搭在阿黎头上,摸了一摸,问她道:「丫头,你跟我走吗?」 阿黎将头埋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那你不会再跑了吧?」梅良又问。 「不会了,不会了……不会了!」前一瞬还用力点头的阿黎这一瞬用力摇头,眼泪仍像断线的珠子。 她把一双眼睛哭得既红又肿,像是泡在水里几天几夜了似的。 「丫头,你怀里揣着什么?硌得慌。」梅良忽然道。 阿黎忙从他身上离开,朝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襟里摸出。 摸出来当初在青川城她身上赤蛊发作的那日梅良送给她的那个小木人。 看到这个小木人,梅良微微一怔。 显然他没有想到阿黎竟然还留着这个小木人。 只见阿黎将小木人紧紧握在手里,却更是难过道:「对不起没良心,你送给我的那把小梳子我没能留住,被寨子里的孩子们抢去了……」 这个小木人她一直藏在怀里,只有他们将她放下来歇口气的时候她才会拿出来看,不然孩子厌恶她的孩子们也会把它抢了去。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些艰难痛苦的日子里,唯有将这个小木人紧紧抓在手里时,她才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是他支撑着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丫头,你能不能别哭了?」梅良用手小心的碰了碰阿黎红肿的眼。 温含玉在这时伸过手来抢了阿黎手上的小木人,诧异道:「阿黎这刻的是你?谁给你刻的?」 阿黎忙伸手去抢,一脸着急:「小姐姐,你、你给我!」 「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这么宝贝?」温含玉非但没有将小木人还给阿黎,反是将手高高举了起来,「你这么在意,梅良给你刻的吧?」 「小姐姐!」阿黎红了红脸,往温含玉扑了过去。 因为着急,她不小心碰到了梅良的右手,牵动了他那将将缝合起的伤口,令梅良条件性地往旁缩了缩身子。 阿黎当即往后退开两步,生怕自己又碰到他,可心下又担心着急,是以又往前靠近,慌乱道:「没良心,我是不是碰疼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梅良发现,这一次见到阿黎之后,她就总是在说对不起,看起来总是小心翼翼的、很害怕很不安的模样,好像惊惶无措的迷路了的兔子。 「不疼。」看着阿黎这样,梅良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发闷,不好受,他抬起手,在阿黎瘦得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脸上轻轻抚了抚,对温含玉道,「温含玉,你帮她看看脸上身上的伤。」 梅良说着,在她眼角的伤口旁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疼不疼?」 阿黎赶紧摇头。 梅良心中那种发闷到难受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是更浓重了一分,「笑笑吧,你哭着不好看。」 阿黎愣了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泪却不停。 她挪到温含玉面前让她帮她检查她脸上身上的伤口时温含玉将那个小木人还给了她,她像宝贝似的拿在手里,温含玉看着她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心有怒火,终还是慢慢平息下来。 「你身上的这些伤我都能治,没事的。」温含玉先为她清理她脸上的伤,她那张总是冰冷淡漠的脸上露出难得温和的神色,「我们人少,这又是苗疆,把你安然带走是我们的目的,没有办法为你出这口气了。」 阿黎用力摇摇头,「我能再见到小姐姐你们我已经很高兴很高兴,我不用小姐姐你们再为我做什么,真的,不用。」 「我知道。」温含玉点点头,忽然发现她衣襟里挂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不由问道,「阿黎你怀里这是什么?」 阿黎诧异地低下头,将那根银链子从自己衣襟里扯出来。 「铃……」一只小银铃铛在银链下方摇晃。 阿黎这才想起来这只小铃铛来,是前些日子那个陌生的苍老阿奶放进她怀里的。 「看起来像个好宝贝。」温含玉道,什么都没问,只是帮阿黎将这个小铃铛重新放回她怀里,「收好了。」 阿黎乖乖听话。 夜幕拢上。 哪怕是踏着夜色,他们也没有在这千山岭上多留,而是踏着漆黑下山去。 幸而有阿黎,即便没有火把照明,他们也能顺利地走到山下。 阿黎用罩着花灯的蓑衣将梅良的右臂裹得严严实实,以免伤口被雨水浇到。 至于那只牡丹花灯,她将它留在了那个窄小的山洞里。 离开的时候,梅良问她:「确定不把那盏花灯带走?」 他那么辛苦才带来的。 阿黎却是摇摇头,「拿着它,它会被雨水淋坏的,虽然放在这儿它始终都会坏,但是至少我没有看到它坏了,它在我心里就一直是好好的。」 梅良想了想,道:「那以后要是再遇到了,我再去赢一盏。」 阿黎微微一怔,尔后用力点点头。 她鼻子又开始发酸,想哭。 忽然,梅良又似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就算我右手不能用了,我只用一只左手也能保护你,不会让人再欺负你。」 阿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阿越,这俩不适合立刻就赶路吧。」温含玉走在乔越身侧,觉得冷得慌,「我觉得我也不适合立刻就赶路,我必须找个地方歇够了暖和够了再走。」 乔越想了想,握了握她的手,「看来就只能去巴木家叨扰叨扰了,但愿不会让他们为难。」 此时的巴土正在和他阿娘念叨:「阿娘,那个好看的阿叔说会来我们家玩儿的,啥子时候来呀?」 346、阿娘(4更) 巴木的家诚如乔越当时所言,很干净,也很温馨。 在巴木他们寨子,一个家的男人是否能干,从他们家的吊脚楼就能看得出来。 家里的男人愈能干,家里的吊脚楼就盖得愈高。 巴木家的楼不是寨子最高,但也绝不是寨子最低。 他们寨子最高的吊脚楼有四层,独一家,坐落在半山腰上,看起来气派非常。 巴木家的吊脚楼共三层,寨子里有三层高的吊脚楼的人家只有五户,他们家是其中一家。 这是巴木兴致勃勃地给乔越他们说天说地时说到的。 可见他的阿爹很能干。 有阿黎在,到巴木家的路很好找,在寨子里问路的时候除了寨子百姓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之外再没有其他,当即便给他们指了去巴木家的路。 当然,这个时候他们三个外人得当哑巴。 他们远远便看到了建在村子东头的巴木家,三层吊脚楼很好认。 他们还未走到,便见有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地从前边跑来,他跑得急,勐地摔到了地上,正正好摔在乔越跟前。 乔越当即躬下身将他扶了起来。 孩子没哭,只摸着自己被摔破了皮火辣辣疼的鼻子,他抬起楼来看扶起他的人。 在看到对方的脸时,孩子愣了一愣,然后勐地转身往他跑来时的方向跑,比方才跑得更快更急,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阿哥阿娘阿爹!那个好看的阿叔漂亮的阿姐还有怪怪的阿伯来我们家玩儿了哦——!」 是巴土。 阿黎看着那个欢天喜地的孩子,诧异地看向她身旁的三人,自言自语道:「好看的阿叔肯定是王爷头儿,漂亮的阿姐是小姐姐,怪怪的阿伯……」 她的目光落在梅良身上,脏兮兮乱糟糟的模样,确实很怪,孩子说的一点没错。 就在这时,只见已经跑到吊脚楼下的巴土停下跑得飞快的小短腿来,转头看向他们,把头转回去时再一次朝吊脚楼上大声喊道:「那个怪怪的阿伯也有婆娘的哦!」 阿黎顿时红了脸,不过她却没有想着从梅良身旁退开。 少顷,只见吊脚楼上跑出来一名面目和善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还有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从吊脚楼旁的矮灌木里冲出来。 他们面上都洋溢着惊喜与激动,真真切切的情感。 * 巴木爹的爹娘去得早,左右也没个兄弟姐妹,他们家这幢吊脚楼里只住着他们一家四口人。 他们一家平日里都只住在二楼,三楼一直都是空置着,或是堆放杂物。 巴木娘一边激动热情地将乔越他们请上楼来,一边催巴木爹去把三楼的屋子整理了。 她本是叫巴木爹整理三间房,但她看看梅良又看看阿黎,忍不住笑问道:「这位妹子是和这个大兄弟住一间的吧?」 阿黎一脸的不好意思,本来想要摇头,但想着反正他们又听不懂苗话,便红着脸点了点头。 巴木爹连忙收拾房间去了。 巴木娘看他们四人浑身都满是泥泞,忙给他们找身干净的衣裳来换。 她找了两套巴木爹的衣裳交给巴木,让他带乔越和梅良去换,她则是把温含玉和阿黎叫进屋里来,分别把衣服递给她们,一边道:「这是我的衣裳,都是新做的,我还没有穿过的,都洗过了干净的,快换上,这雨都停了老半天了,你们身上的衣裳都还湿哒哒,着凉了咋个办?」 「多谢大姐。」温含玉道。 「谢啥子谢,快快换上。」巴木娘催道。 她看阿黎瘦瘦小小还手上脸上都是伤痕的模样,上前给她搭把手。 当她看到阿黎身上竟然也全都是累累伤痕时,身为人母的她不由心疼,「妹子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全身都是伤?疼坏了是不是?」 阿黎摇摇头,疼是很疼,但是和没良心他们在一块儿,她觉得没那么疼了,而且有小姐姐的药,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 「咋个能不疼?」巴木娘愈发心疼,「可怜的孩子,你这都是吃了啥子苦?咋个能有这么狠心的人?」 看着阿黎,巴木娘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还心疼得情不自禁地摸摸阿黎的头,「没事了啊,到了我们家,你就安安心心养着啊,不会有人再欺负你的。」 阿黎怔怔看着巴木娘,张了张嘴,脱口而出道:「阿娘……」 巴木娘一愣。 阿黎忙抬手擦擦自己的眼角,同时慌乱地摇摇头,「对不起阿姐,我——」 巴木娘却笑着打断她:「你就叫我阿娘吧,要是我的女儿还活着的话,也和你差不多大了,你叫我阿娘,就像她在叫我一样,我很高兴。」 阿黎鼻子一酸,忍不住抱住了巴木娘,哽咽道:「阿娘,阿娘……」 她的阿娘从来没有这么样来关心过她。 她心里的阿娘,就像是巴木的阿娘一样的,就算她身上只是有一点点的小伤,她也会着急会心疼。 巴木娘的鼻子也酸了,眼角沁出了泪来,但很快她就抬手抹去,笑着轻轻拍拍阿黎的背,「傻姑娘,你要是喜欢我喜欢这儿,就常来好了,或者是把这儿当成你的家,你是我们家恩人的媳妇儿,那也就是我们的恩人,而且啊,我一眼就很喜欢你这个孩子。」 阿黎用力点点头。 换好了衣裳,巴木娘将方才放下的小木人以及那个小铃铛拿起给阿黎,她看了一眼都收到了怀里。 巴木娘帮阿黎换好了衣裳后,看温含玉正拿着长长的腰带胡乱地绕,她不由笑了,走到她身旁来帮她。 另一间屋里。 因为梅良右手不便的缘故,巴木和巴土齐齐上阵帮他,一会儿让他坐下一会儿又让他站起来的,逗得旁边的乔越直忍不住笑。 而巴木嫌巴土很是碍手碍脚,便将他推到了一旁去。 巴土把小嘴噘得老高,显然不开心了,不过才一转眼,他就笑着跑到了一旁。 然后把他们阿爹的银饰全部翻了出来。 看着那些精緻的银饰,巴木给弟弟巴土竖了个大拇指。 ------题外话------ 嗯,又到了走走温馨的内容如何? 347、漂亮(1更) 温含玉和阿黎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时,发现乔越和梅良竟然还没有把衣裳换好。 巴木娘有些着急,以为两个孩子没有好好把衣裳交给乔越与梅良。 旁屋门没掩,反正男人换衣裳也什么看不得的,巴木娘便急忙走进屋去看。 而她才走到门边便快步退了回来,紧着双手一边拉过温含玉一边拉过阿黎,将她们往屋里推去,笑呵呵道:「还是你们两个小姑娘自个儿去看吧。」 她们被推进屋时同时一脸的莫名,而在看到屋里的乔越与梅良时,她们又都齐齐愣了一愣。 屋内的他们正转过身来看着她们。 这是温含玉没有见过的乔越,也是阿黎从来没有见过的梅良。 虽然这一路上来苗岭他们都穿着苗疆的衣裳,但为了方便赶路,都是穿的最便于行动的衣裳,衣裳上更是简单得只在衣缘和裤脚处绣了些带着颜色的线而已,乔越的头髮仍是高束在头顶,梅良的则是乱糟糟的。 现下他们也仍是穿着苗疆的衣裳,但是却和他们此前穿的完全不一样。 巴木娘是找了巴木爹最好的两身衣裳给他们换上的。 只见乔越本是于头顶高束成一束的长髮被解开了垂散在肩上背上,那如黑绸般的长髮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被绑束过的痕迹,垂顺得犹如丝缎。 此刻他这丝缎般的墨发一边别在耳后,露出了耳朵来。 他的耳朵上挂着一个素净却有他拇指与食指圈起来一般大的银耳环,耳环上缀着三只小铃铛,随着他转头而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来。 因为他生得比巴木爹高的缘故,巴木爹的衣服在他身上便明显的短了,露出他结实的腹肌甚至还隐隐露出了肚脐来,阔腿的长裤则是露出了他的脚踝来,他这会儿正在遵从巴木和巴土两个孩子热情洋溢的「吩咐」往腿上缠绑腿。 无论是衣服上还是裤子上都绣着艷丽的纹样,哪怕是并不合适的衣裳,穿在乔越身上,温含玉非但不觉得又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反是觉得再完美不过。 梅良则是被两个孩子按坐在凳子上不让他动,他耳垂上没有像乔越那般打了耳孔,自然没法戴耳饰,巴木便翻了他阿爹的头饰给他戴,巴木则是垫着脚给他将脖子上的银项圈给摆正。 与乔越那无论是束起还是垂散下来都顺滑如瀑的长髮不同,梅良这头乱糟糟的头髮是合两个孩子之力才给梳顺了的,没办法让他像乔越那样漂漂亮亮地把头髮垂散下来,他们就只好帮他把长发梳成了无数条辫子,然后才在头顶上用银头饰固定成一束。 而在这一条条辫子的末尾,巴土还特意翻出了绣成五颜六色的头绳来给他绑上。 他的身材与乔越相当,巴木爹的衣裳上身也如同乔越那般短了一截,可偏又让人觉得这衣裳穿在他们身上本就该这样似的。 一种别样的俊美。 美到耀眼,美到让他们移不开眼。 温含玉看愣了。 阿黎也看痴了。 只听巴土兴奋地和笑呵呵地站在她们身后的他们阿娘道:「阿娘阿娘!这个怪怪的阿伯眼睛很漂亮很漂亮哦!像湖水一样漂亮!」 巴木也贊同地用力点头,「阿娘,这个阿伯的眼睛就像宝石一样漂亮!」 嗯,是宝石,阿爹说,那些亮晶晶的漂亮石头叫宝石。 巴木娘很是好奇,毕竟梅良的头髮都是乱糟糟地挡着眉眼,她根本还没有看清过他的容貌,这会儿才算是第一次清楚地瞧见他的模样。 梅良本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繁复精緻的银项圈,听到她们进来的动静才抬起的头。 巴木娘看到了他的眼睛。 她愣了一愣。 不是害怕,也不是不安,就仅仅是吃惊而已。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碧色的眼睛。 尔后她笑着点了点头,「是啊,真漂亮啊,像湖水,也像宝石一样漂亮。」 两个孩子笑得开心,就好像他们阿娘是在夸他们似的。 梅良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出来他们是在说与他有关的话,不由得问痴痴看着他的阿黎道:「丫头,这俩小不点儿说什么?」 阿黎看着梅良碧色的眼眸,忽然笑了,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他们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很漂亮,巴土说你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漂亮,巴木说你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好看!」 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的眼睛是璀璨的宝石,不会带来厄运,更不是恶魔。 梅良的眼睛一动不动。 湖水和宝石? 漂亮?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来说他的眼睛。 嗯,他一直对小孩子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觉得小孩子好像也挺好玩儿的。 「阿娘阿娘!」巴土这时候从梅良面前跑开,跑到妇人面前来,仰着圆圆的小脸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抓着她的手道,「晚上寨子里有篝火有对歌有踩鼓,让漂亮的阿姐阿叔还有怪怪的阿伯和我们一块儿去玩好不好?」 巴木娘一个醒神,要没有巴土这一提醒,她就忘了这事儿了。 于是,她笑吟吟地与乔越他们道:「恩人们,晚上寨子里会有晚会,全寨子的人都会参加,很是热闹,恩人们远自中原来,应当从没有参加过苗疆的晚会,听我阿祖说,是与中原完全不一样的,不知恩人们晚上要不要看一看?」 说着,她又有些顾虑,「只是恩人们今天才到咱们这儿,想必是累得慌了,怕是没有劲儿去参加了。」 「阿叔阿伯,去吧去吧!」巴木知道梅良右手上有伤,碰不得,他就一手抓着梅良的裤子,一手抓上乔越的衣袖,满脸的期待,「这是寨子里冬天的唯一一个晚会,很热闹很热闹的!」 温含玉听着觉得有点儿意思,阿黎则是小心翼翼地问巴木娘道:「我……我们,能去吗?」 「为啥子不能?」巴木娘诧异地看着她,「不说三位恩人,小妹子你可是咱苗疆人,为啥子不能去?咱寨子过节还是晚会啥子的,只要有其他寨子的人来,都会欢迎得很的!」 「你们要是去的话,小妹子你就带着你男人,巴木就跟着另外两位恩人,这样,三位恩人不说话,没人知道他们是中原人的!」 阿黎听着巴木娘的话,忽地就红了眼眶。 巴木娘顿时着急了,「哎呀,孩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你咋个想哭的样子啊?」 「我是高兴。」阿黎没有哭,但是她声音里却已带了哭腔。 巴木娘不知阿黎为何高兴到想哭,但温含玉知道。 因为阿黎从来没有参加过寨子里的任何一次机会。 虽然她只是说过她没有参加过寨子里的苗年庆典,但从她在乌离部族的遭遇来看,她想必是无论任何大小节日都不被允许参加的。 在离开苗疆之前,能够参加一次寨子里的晚会,和寨子里的所有人一起热闹欢笑,她又怎会不高兴? 即便这并不是她出生的乌离部族。 「阿越。」温含玉走到乔越身旁,看着他露在长发外的一只耳朵,「晚上我们也凑凑热闹吧。」 乔越看一眼明明眼眶通红却又努力忍着眼泪的阿黎,笑着点了点头,「好。」 温含玉忽然转过身去看梅良,「梅良,你没有选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哦。」梅良习惯了,「反正我就是没有选择权力的那一个。」 「对。」温含玉点头,「你很有自知之明。」 本是想哭的阿黎被他们俩自认为自己一脸认真实则看起来傻得不行的对话以及模样给逗笑了。 以后小姐姐做邻居,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 「既然这样的话,那两个小姑娘我可得给你们好好打扮打扮。」巴木娘笑着拉过阿黎的手,「来,阿黎小妹子,就你先来,这冬天的天哪,可是说黑就马上黑了的,得抓紧。」 阿黎还想再看看梅良,却被巴木娘给拉走了。 温含玉倒是在两眼直勾勾地再一次打量乔越。 348、结束(2更) 「铃……」温含玉用手指拨了拨乔越耳朵上的银耳环,缀在上边的小铃铛便发出轻轻的声响。 清清脆脆,很是好听。 「阿越你真好看。」温含玉忽地低下头来,将前额轻抵在乔越的额上,一脸认真道,「想现在就睡了你怎么办?」 乔越正拿着绑腿的手一抖,长长的绑腿都掉到了地上。 耳朵发红,心跳加速。 梅良此刻自凳子上站起身,道:「哦,那我把这屋让给你们。」 乔越尴尬又着急,「小师叔莫听阮阮胡言。」 梅良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在巴木和巴土俩孩子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把门给关上了。 乔越:「……」 看着依旧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温含玉,乔越面红耳赤,偏温含玉还用手捏着摩挲着他滚烫的耳朵玩儿。 「阮阮莫胡来。」乔越拿住她的手,无奈道,「这是别人家里。」 「我知道啊。」温含玉这边手被乔越拿住,她便抬起另一只手将乔越另一边的头髮别到耳后,捏上了他另一只发烫的耳朵,用指头揉揉又捏捏,「我只是说我想睡了你,又没说现在就睡了你。」 「……」乔越把她的另一只手也一併拿住,而后把她两只手拢在了自己掌心里,「青天白日的,阮阮莫要说这般胡话。」 「胡话?」温含玉觉得乔越说的不对,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双手都被乔越握住了,她就再一次弯下身来,朝他的耳环吹气,吹得上边的小铃铛铃铃轻响,「我说的是真心话,阿越不喜欢?」 「……」当然不是不喜欢,而是——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温含玉亲上了他的唇。 乔越揽上她的腰,久久才让她离开。 * 天已放晴。 夜很热闹。 阿黎喝了很多酒,没人阻拦她,她笑着笑着便哭了,又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她始终没有离开过梅良身侧,她一直呆在他的右手边上。 人多,她要时刻站在他身旁,不让任何人碰到他的右手。 回到巴木家的时候,晚会散场了,她醉了也累了,却如何都不肯离开梅良身侧去歇息,梅良只好坐在床边上,她这才肯躺到床上去。 梅良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累极了她终是在排山倒海的倦意里睡了过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她不安了许久的心如今终是安然了下来。 她的睫毛和眼角上还挂着眼泪,梅良用指腹帮她抹了去。 这是巴木一家帮他们俩收拾出来的房间,是让他俩一起歇着的,但梅良并未躺下,他只是替阿黎将被子盖上后从屋里退了出来。 旁屋,乔越也正为睡着了的温含玉掖好了被子,出了屋来。 夜很安静,家家户户都入睡了。 没有虫鸣,这冬日的天气它们全都躲了起来,不愿再叫。 梅良凭栏而立,面对着漆黑的夜空,不知看向何方。 乔越轻声走到他身侧来,抬手朝西边方向指了指,为免打扰到屋里以及楼下的人睡觉,他便将声音压得低低,道:「小师叔,乌离部族的方向在那边。」 向来没有方向感的梅良这才转头看向西边,却又很快转过头来盯着乔越,诧异地问他道:「这么快出来?温含玉睡着了?」 「嗯,睡着了。」乔越微点头。 沾了点儿酒,有些闹腾,但这一年来她太累了,自入了苗疆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屋有床来睡,他只稍微哄了哄,她便睡着了。 「哦,是啊。」梅良十分坦白地承认,「但是她现在的样子像一碰就会碎了一样,我还是忍着好了。」 乔越看梅良终是知道了些这男女间的事情,不由笑了起来,颇有一种老父亲般的欣慰感似的,「小师叔开窍了,真乃我们师门荣光。」 梅良没有接话,而是转头看向的西方。 乔越敛了玩笑之色,也看着茫茫夜色,「小师叔是在想师伯?还是在想硃砂剑?」 「都想。」梅良声音没有起伏,「小乔你说,我把硃砂剑还回去了,我师兄他会不会怪我?」 「小师叔自己觉得呢?」乔越知道,梅良虽然嘴上从没有说过,面上也没有表露过,但是他的心,必然不好受。 硃砂剑对梅良而言,就是他的大师兄梅凌。 他是把他的父亲和师父留在乌离部族。 梅良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他也不敢去想。 「小师叔,照阿黎姑娘的年龄来看,我想师伯他是不知道他有一个女儿留在这世上的。」乔越将手搭在凭栏上,声音温和,带着柔和的力量,能让不安的人心平復下来,「师伯他会将小师叔捡回去并抚养长大,若他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必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若是师伯还在世上,想必豁出性命,他也要保护好阿黎姑娘的。」为人父母,孩子都是自身的骨与肉。 「还有,乌离部族的圣女想必一直在等傅凌回去。」乔越轻嘆一声,「她寂寞得太久太久了,如今阿黎姑娘不能再陪伴她,就让师伯留下来陪她吧。」 「她知道傅凌回去了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自云水镇上知晓了硃砂剑就是赤焰之泪锻造而成后,梅良的心就有如被一团浓雾遮拢着,如何都拂不开散不去。 现下,他心中的这团浓雾终是散去了。 他定定看着乔越,用唯一能动弹的左手在乔越肩头上用力捶了一拳,道:「小乔,给我们师门延续香火这种事情就交给你了,你这样儿,比任何人都适合当师父。」 乔越被他捶笑了,「我怎么觉得小师叔是在给我找好了以后的养家之路?倒是可以靠师父教给我的武学吃饭。」 「那我呢?」梅良立刻被乔越带偏了,「你说过我以后是要养活那个毛丫头的,我不能带她走了又养不起她。」 「小师叔的手艺活不是好得很?」乔越一直都知道梅良可以很聪明,也可以很蠢,「小师叔的手艺还怕找不着饭吃吗?」 梅良贊同地点点头:「有道理。」 「就是可惜了小师叔的一身剑技。」乔越依旧觉得可惜。 「还好。」梅良自己倒是看得开,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右手,「用它来换那个丫头,我觉得挺值。」 「也是。」乔越点点头,「换做是我,就算让我用我的命换阮阮,我定也毫不犹豫。」 所以,值得还是不值得,唯有自己最清楚。 「阿黎姑娘身上的蛊毒,小师叔要怎么办?」身中蛊毒,哪怕天涯海角,命也都是揣在别人的手上。 这也是梅良无法入睡的原因。 乔越知道他心焦。 正当此时,屋里忽然传来铃铃的声音。 是铃铛响动发出的声响。 从阿黎那屋传来,伴随着她沉闷的痛唿声。 梅良心惊,飞也似地沖回了屋里。 床榻上,阿黎正双手死死抠在胸前,紧紧蜷着身子翻来覆去,五官因痛苦而拧在了一起,额上冷汗涔涔,浑身痉挛。 「铃……铃……铃铃……」 银铃响动的声音不断从她身上传出来。 从她双手死死抠住的心口位置传出来。 梅良眉心拧紧,情急之下自然而然地想要伸手去拉阿黎。 乔越在此时按住了他的肩,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啊——!」忽地,阿黎大叫一声,身子绷到极点,又轰然瘫软。 梅良慌忙扶起她,同时伸手去触她的鼻息,显然是怕她受不住蛊毒发作而死了。 好在鼻息虽弱些,却还真真切切地存在。 就在这时,因为他将阿黎扶起的缘故,一只银制的小铃铛从她怀里滚落出来。 却见那银铃铛并非银白色,而是乌黑色。 不,不对,不是乌黑色。 梅良皱着眉,拿着铃铛上的银链条将它拎了起来。 只见铃铛上边竟是爬满了数只乌黑的小虫,这些小虫正从铃铛上的镂空花纹往铃铛里挤爬。 模样奇怪的小虫。 这是—— 蛊虫!? 梅良愣了愣后一时间顾不得什么,当即去拨开阿黎的衣服来看,直直拨到她的心口位置。 乔越则是当即背过了身去。 当看见正还有一只小虫从阿黎的心口位置挤爬出来时,梅良满面惊色。 他皱着眉看着在阿黎心口来回爬动好像无处可去的小虫,尔后将拎在手上的那只银铃铛朝她心口靠近,甚至是放到了她心口上。 这一剎那间,那只小虫就好像找到了家似的,飞快地爬上了那只银铃铛,也从镂空之处挤了进去。 与此同时,那本是如岩浆般满布在阿黎身上的血色脉络渐渐消失,阿黎的心跳与鼻息也渐渐趋于平静。 梅良将那只小铃铛举在眼前看。 它没有再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因为它里边挤满了从阿黎身上爬出来的蛊虫,再响不出声来。 梅良震惊了许久。 此时此刻的乌离部族,巫楼内。 巫即亲眼看着巫姑将饲养在银皿内的赤蛊母蛊用针钉住了头部。 蛊虫动了动后便再一动不动。 死了。 巫即眼睑低垂,眸光幽暗。 结束了。 那名枯瘦如柴的老妪此刻在一间偏僻无人的吊脚楼里闭起了眼,也再没有睁开。 圣女大人,阿黎她安全地离开了乌离,她会离开苗疆,她会过上有人疼她爱她的日子,圣女大人您放心吧…… ------题外话------ 垂头丧气,低谷啊~ 349、日子(3更) 乔越四人在巴木家叨扰了半个月。 情非得已,实在是阿黎的身子太虚弱,温含玉也已吃不消。 自那夜他们在晚会上出现过而巴土那张小嘴巴逢人就说他家里有漂亮的阿姐阿叔阿伯,整个寨子的人都知道他们家里住了三个漂漂亮亮的人。 不对,是四个。 有个阿妹原本还瘦瘦小小像饿了好几个月一样,谁知过几天再见到,竟然也是水灵灵的漂亮模样。 于是,这半个月来,每天都会有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到巴木家来,或找巴木娘聊些家常,或找巴木爹帮忙干些活儿,或找巴木或是巴土说带他们去玩儿的,无不是为了瞧上那四个漂亮得好像用手捏出来的完美般的年轻男女。 尤其是晚会那夜没注意或是没瞧清的,那就更有劲地往巴木家跑。 甚至有姑娘家三五成群地你挤着我我拥着你跑到巴木家楼下,或等着瞧乔越或梅良从屋里走出来,又或是让巴木或巴土把人叫出来。 而年轻的男子则是争着抢着给巴木娘或巴木爹干活,就为了瞧上冷冰冰的温含玉或是水灵灵的阿黎一眼。 不仅是巴木巴土,就连他们爹娘都觉得自己家是自从恩人们住进来后就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便是入了夜,都还要有人挑灯来瞧的。 乔越有些吃不消苗疆姑娘的热情,以致他每日在巴木巴土的带领下出去挑水心里都会觉得紧张。 因为不管他去得多早还是多晚,又或是特意选了没多少人去的时段去打水,在回来的路上都会遇到寨里的姑娘把他堵住。 他觉得她们除了没敢把手朝他身上碰之外,那一双双年轻又热情的眼睛都快要把他盯穿了去,以致本是一刻钟就能走完的路,他总是要在耗上半个时辰才能走完。 他曾经作为征西大将军,深受西疆百姓爱戴,没少被百姓拥着,但像这般全是被姑娘家围着的情况却从未有过,如何能不让他觉得尴尬? 这挑水的事情本无需他做,只是他们四人在巴木家叨扰,总不能一事不干,梅良手有不便,阿黎身子虚,温含玉不会干活他也不捨得让她干活,所以他就不能什么也不做,挑水砍柴这些活儿他便揽了过来。 巴木娘见他每次挑水回来都有些面红耳赤的,再看那些都追到家门前来的姑娘们,她不用想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便让他往后不用去了,让巴木爹去就行。 乔越自然没有答应,而温含玉也说不行。 夜里的时候,乔越亲吻着她的耳朵问:「阮阮为何非让我去挑水不可?阮阮可知我去挑水这一去一回的路不好走?寨子里的姑娘们太热情了。」 温含玉环着他的脖子咬了咬他的唇,高兴道:「我就是想看阿越被她们围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的。」 乔越:「……」 「证明我的阿越好看又完美,是个能把让别的姑娘神魂颠倒的好男人,不过她们又只是看得到但摸不着得不到,阿越你可是我的。」温含玉笑盈盈地说,最后还很是得意的「嘻」的笑了一声。 听着她这一声得意的嘻笑声,乔越无奈地翻了个身,不再让她对自己上下其手,而是觉得应该由自己来小小惩罚她一下才好。 至于梅良,除了懒洋洋地成日理所当然地窝在床上睡大觉之外就是让阿黎带着他去找酒喝。 温含玉叮嘱过,至少半年他要滴酒不沾,否则伤口烂了别找她。 阿黎也十分认真地盯着他,让他连偷喝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道是不能喝酒,那闻酒香可以吧? 这与其说是他让阿黎带着他四处去找酒喝,其实就是带着他四处去闻酒香。 巴木娘看他如此馋,便给他往屋里放了一坛酒,专给他闻着。 而这找酒香闻的路和乔越挑水的路一样,不好走。 寨子里的姑娘像是分好了队似的,一波一波的来,或近或远地看,甚至还有没把阿黎放在眼里的直接上来给梅良送帕子送耳环,甚至还有送腰带送鞋子的! 梅良每次去闻酒香回来,怀里都抱着各种礼物。 与乔越不同,因为巴木和巴土都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道,漂亮的阿姐是漂亮阿叔的婆娘,所有人都知道乔越已经成亲,所以姑娘们再怎么热情,也都只是看着而已。 梅良这儿,阿黎说了还不是他的婆娘,巴木和巴土就没往外嚷嚷话,是以梅良就总收到姑娘家送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没成婚的,根本拦不住姑娘们追求爱情的权利! 尤其是梅良的眼睛,让所有见到他的姑娘都觉得美妙,让她们觉得他的眼睛好像就是宝石雕刻成的一样,与乌离部族以及大部分人对他眼睛的看法都不一样。 而阿黎,非但不生气不拈酸,反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这些礼物,回来的时候一边整理好还一边欢喜道:「哎呀,真省事,好多东西都不用我们费心去准备了!」 这也是她十分乐意带梅良四处去转悠的原因。 当然,相较于姑娘们的热情,男人们倒是不敢这般大胆,毕竟对方都是有主了的女人,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想瞧上一眼。 特别是温含玉,他们觉得她简直美得不像话,偏生还冷冰冰的,以致她不过一记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都能让他们觉得心跳加速。 只有温含玉知道,她根本谁也没看,她就是看看她的阿越是否回来了。 不过,她能欢欢喜喜地看乔越被一群年轻姑娘围得面红耳赤,乔越却看不得别的男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虽然他们并不会冒犯,他心里还是觉得十分不舒坦。 所以向来在人前不会与温含玉亲昵的他不得不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要么亲亲她的额要么亲亲她的脸颊,惹得她直接踮起脚尖来亲亲他的嘴,直教人看得面红耳赤又一脸的艷羡。 乔越这才心生愉悦。 日子静好,但他们终究是要离去。 离开的前一夜,温含玉又说到了他们的家,然后在乔越怀里安然睡去。 他们离开的那一天,巴土拉着乔越的手哇哇地哭着不让他们走。 巴木也红着眼。 梅良从怀里摸出两个小木人,送给他们兄弟俩,巴土这才没有再哭。 巴木爹和巴木娘将为他们准备好的行囊递给他们,巴木娘不舍地红了眼眶。 她想跟他们说有空再来玩儿,可是她不能,苗疆的路不好走,能不来,就永远别再来。 她抱了抱温含玉和阿黎,哽声道:「路上小心,永世安康。」 永世安康,是她能给他们的唯一祝福。 出发了。 350、欢笑(4更)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的路要顺畅许多,也轻快许多。 梅良看乔越背温含玉,看温含玉环着乔越的脖子,一会儿拈着他的头髮挠着他的脖子玩儿,一会儿又捏捏他的耳朵亲亲他的脸颊,他不由看向走在他身旁的阿黎。 阿黎比他们在乌离部族见到的时候长胖了不少,虽然还没有变回原来的模样,但脸儿已经愈长愈圆润,脸上的伤在温含玉的妙药药效下也已经恢復,目前只余下浅浅的疤痕而已。 她双颊被冷风吹得有些红扑扑,她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她的眸子里满是欢喜的笑意,这会儿正拿着那根狗尾巴草甩甩这儿又指指那儿的,没人搭理她她也能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她很高兴。 自从离开了千山岭,更在她身体的赤蛊被那个不相识的老妪给她的银铃铛解了之后,她的心就不再痛苦不再压抑,原本她还担心她就算离开了苗疆也逃不出巫姑的掌心终究也只会是死路一条的,没想到巫神神上待她还不算太薄,在她歷经了所有苦难之后让她好好地活了下来。 她只有在看到梅良右手上那永远都消除不了的伤疤时会觉得难过到想哭。 但是梅良不喜欢她哭,她就尽可能地不再在他面前掉眼泪。 她本是欢欢喜喜蹦蹦跳跳走着,看到梅良忽然盯着她看,她便不由得也低下头朝自己身上瞅了瞅,不解地问他道:「没良心你这么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我看干啥子?」 「你累不累?」梅良忽然问。 「啊?」阿黎有点儿懵,「我不累啊,前边不是才歇过吗?」 「哦。」 阿黎觉得他有点奇怪,正要再问他什么,只见梅良忽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上来。」 阿黎愣了一下,更懵了,「没良心你到底要干啥子?」 走在前边的乔越这会儿转过身来,看到梅良蹲在地上,背对着阿黎,还微微张开了双臂,一副标准地等着阿黎伏上来的动作,不由笑道:「阿黎姑娘,小师叔这是想要背着你走。」 「对。」梅良点头,难道他表现得不够清楚,「温含玉都不要脸地成日往小乔背上蹿,你也学学她,不要点脸。」 他话音才落,温含玉直接将方才捡到的一块看起来挺漂亮的小石子朝他脑门用力砸去,「梅良你会不会说话?你自己才是最不要脸的那个,婚还没成就把阿黎给睡了。」 无辜被拉下水的阿黎满脸通红:「……」 梅良轻轻一个侧身就避开了温含玉扔来的石子,没反驳。 他觉得温含玉说得有点道理。 乔越故意正了脸色,正儿八经地和温含玉道:「阮阮无需和小师叔置气,他八成是嫉妒我能背着阮阮,他就只能孤零零自己走着。」 乔越边说边转回身去,继续往前走。 他转过身去时才忍不住抿嘴笑了。 「就是。」温含玉贊同地点点头,「他就是嫉妒,活该。」 说完,她往前凑,在乔越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还故意发出「吧唧」的声响。 阿黎:「……」 梅良还蹲在地上,一副「你不上来我就不起来了」的模样。 阿黎始终迟疑:「不用了没良心,我不累,身子也不那么虚了,我能走,不用你背。」 他手上还有伤,怎么能让他背?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右手不能用了觉得我背不起你?」梅良问道。 阿黎忙道:「不是!」 「那就上来。」梅良盯着前边其乐融融的乔越和温含玉,不高兴。 小乔这是明摆着嘲笑他背上没人? 阿黎只好小心翼翼地伏到他背上。 梅良用臂弯勾起她的双腿,站起了身来。 稳稳噹噹。 阿黎将双手抓在他肩上。 梅良看看前边的温含玉,再低头看看阿黎的手,然后用下巴在她手背上用力蹭了蹭。 吓得阿黎以为她碰到了他的右手,忙绷紧了身子,连抓在他肩上的双手也拿了起来,紧张道:「没良心,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不是。」她这姿势不对,「你像温含玉那样,把手环我脖子上来。」 「……??」阿黎一头雾水,然后还是照做了。 她将身子依在梅良背上,把双手环到他脖子上。 背上的人儿娇软,梅良浑身僵了一僵。 下一刻,他才又道:「抓稳了。」 「嗯。」阿黎的心也在怦怦直跳。 她还是第一次和没良心离这么近。 在巴木家里的时候他们晚上虽然是在一个屋,但梅良都是躺在长凳上睡,根本就没有和她睡一张床,她劝过他好几回,没用。 她想,他应该是谨记着王爷头儿话,没有成婚,不能睡一块儿。 她觉得心疼也觉得开心。 心疼他手上的伤,开心他心中在意她。 阿黎点点头时,梅良忽然如箭一般朝前边飞了出去!惊得她赶紧抱紧他的脖子。 已经走在前边与他们拉开老一段距离的乔越察觉到动静,还未来得及转头,便见梅良背着阿黎像一阵风一般从他身旁卷了出去。 他愣了一愣,还未回神,他背上的温含玉便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兴奋道:「快,阿越!追上去!梅良那货是在和你比试呢!」 是不是比试他不知道,不过他知道他的阮阮很开心。 冲着她的这一份开心,他当然要全力以对。 「好。」乔越笑着颔首,「阮阮抓稳我了。」 温含玉环紧他的脖子,还在他脸颊上给他一口亲昵的鼓励。 乔越顿时如一支从张满的弓飞出去的箭矢,脚尖不过三两次点地,便追上了前边的梅良。 阿黎看到乔越竟然眨眼就追上来,忍不住紧了紧环在梅良脖子上的双臂,欢喜地催他道:「没良心你再快些,王爷头儿带着小姐姐追上来了!」 梅良的脚步再一次飞了出去。 温含玉也在乔越耳畔道:「阿越快点快点,追上去,梅良是第一次背媳妇儿然后火力全开?不能让他得意过头。」 乔越嘴角噙着笑。 于是,阴寒幽静的山岭间此起彼伏响起的都是温含玉与阿黎欢喜到兴奋的你追我赶的声音。 在这奔跑间,他们都觉得,这个冬天,似乎并不冷。 只是,当乔越与梅良同时停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一瞬间的花乱,好像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绞在了一起了的感觉。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351、回京(1更) 又是新的一年至。 乘着离苗疆愈来愈远的马车,温含玉将一直随身收着的乔越送给她的那对白玉镯子拿出来递给他,让他给她戴上。 乔越将镯子套上她纤细的手腕,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握着她冰凉的手柔声道:「温老将军怕是思念坏了阮阮。」 「嗯?」温含玉挑挑眉,「阿越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不能不孝。」乔越将她的双手拢进自己的手心里来,抬至嘴边,朝她双手哈气,以给她暖意,「该回去看看温老将军才是。」 「阿越你不怕你的爹知道你回建安了为难你?」温含玉喜欢他的暖意,从他手心里挣了双手,将手心贴到了他颈窝里去。 暖洋洋的。 「只是陪阮阮回去看看老将军而已。」乔越任她拿自己的颈窝取暖,「不久留,不妨事。」 「好。」温含玉想了想,「上元节之前能赶得到建安吧?」 「可以的。」乔越算着路程与时日,「最迟在上元节正午之前能赶得回去。」 「小姐姐,建安的上元节是不是比云水镇的上元节要热闹得很很很很多啊?」阿黎本是打着瞌睡,突然听到他们提到上元节,倏地就打起了精神,甚至一脸的兴奋。 「应该吧。」温含玉神色淡淡,「我也没有见过。」 她就想着要是能在上元节那天赶得回去的话,她要带着阿越和太爷爷一起吃汤圆。 上元节吃汤圆是习俗,表示团团圆圆。 去年她和阿越一块儿吃过汤圆了,但是还没有和太爷爷一起吃过。 嗯,她顺便问问太爷爷,以后她和阿越不住在建安,太爷爷愿不愿意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 梅良则是问乔越道:「小乔,建安的上元节有比云水镇还大的花灯吧?」 「建安的上元节会比云水镇的上元节热闹上无数倍,不仅有灯会,猜灯谜,还会有烟火与百戏可看。」乔越替温含玉回答了阿黎的问题,顺便也回了梅良的问题,「届时会有许许多多的灯谜可猜,届时阿黎姑娘看上哪一盏花灯,只管让小师叔去猜回来便是。」 还未至建安,也还没有到上元节,阿黎却已经期待得两眼放光。 温含玉对这些热闹倒没什么期待,她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子,忽然想到了夏君遥。 「阿越,你说夏君遥现在怎么样了?」她摩挲着腕上镯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听到「夏君遥」三个字,乔越的心倏地一拧,本是轻松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不知。」他揽上温含玉的肩,让她往自己怀里靠,「待回到建安,与人打听打听,兴许就能知道了。」 「阿越你好像不愿意提到他?」温含玉靠到乔越怀里,她虽然不习惯于揣度人心,但不表示她不会察言观色,「是觉得他脏?」 乔越摇摇头,没有再开口。 显然,他的确不愿意提到夏君遥。 不过并不是因为他脏。 至于原因,他只想埋进心底,不想与任何人提及。 就权当他自欺欺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乔越笑着对她道:「阮阮,上元节那夜,一起去逛灯会吧。」 「嗯?」 乔越摩挲她的肩头,笑得温柔:「其实我也没有见识过建安的上元节场面。」 温含玉诧异地看着他,尔后也笑了起来,点着头道:「好啊。」 「嘻嘻嘻嘻——」阿黎则是已经兴奋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小姐姐、王爷头儿,以后我们都住一块儿,那以后的上元节我们都一起逛灯会呀!」 乔越与温含玉异口同声:「好啊。」 「以后」这个词,不管什么时候说起来,都让人觉得美好。 车辙辚辚,往建安的方向驶去。 紧赶慢赶,终是在上元节当日正午之前赶到了。 国公府门房在看到温含玉的时候一脸的不敢相信,还用力搓了搓眼睛再认真瞧了一次后才沖回府里,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温含玉人还未走到前厅,便见老国公匆匆从前边迎了上来。 他手中拄着龙头杖,健步如飞般,令后边的紫苏跟都跟不上,可见他心中激动。 「太爷爷!」远远瞧见急匆匆的他,温含玉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 谁知朝她迎面冲来的老国公竟没有理会她,而是将她的手用力一抓,带着她冲到乔越面前,手中龙头杖一抬,就朝乔越的臀部打去! 「死小子!这整一年里把我的宝贝含玉拐到哪儿去了!?看老夫不打死你!」老国公骂着,又朝乔越的另一侧臀部打去。 乔越站着受着不敢动。 阿黎先是惊了一跳,然后忍不住捂着嘴笑。 王爷头儿挨老前辈揍的画面的可真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喜感。 「晚辈有错,老将军只管教训,晚辈受着。」乔越一脸愧疚。 「混小子你叫什么!?」老国公更生气,吹鬍子瞪眼的,「老夫给你机会再叫一次,再叫不对,老夫就把你的牙全撬了!」 「……」乔越愣了一愣,赶紧朝老国公抱拳行礼,「阿执见过太爷爷。」 「这还差不多。」老国公这才将手中高高扬起的杖子放下来,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行了,边儿玩去吧,老夫要好好看看老夫的乖含玉了。」 老国公转过头来看向温含玉时脸上的模样就像变脸似的,不仅笑开了花儿,眼里尽是宠溺,一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心疼道:「乖含玉来跟太爷爷好好说说,阿执小子有没有欺负你的,要是有,太爷爷帮你去打断他的腿。」 老国公说着,又再转头瞪了乔越一眼,这时候他才发现阿黎,只见他眨了眨眼,惊道:「这不是阿黎丫头?」 「是我,老前辈。」阿黎笑盈盈应话。 「怎么变得这么瘦了?是不是挨欺负了?」老国公边说边朝她招招手,「来来来,过来和含玉一起让太爷爷瞅瞅清楚了。」 老国公的慈爱让阿黎心中暖洋洋的,开心地朝老国公跑了过去。 老国公一手牵着温含玉,一手牵着阿黎往厅子方向走,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她们两人搀着他走。 乔越和梅良只有默默跟在后边的份儿,还要随时接受老国公飞过来的眼刀子。 陪坐半个时辰,乔越觉得要是老国公的眼刀会化成实质的话,他已经被戳成了靶子。 梅良也差不了多少。 忽地,梅良一脸认真地对乔越道:「小乔,以后温含玉给你生娃子的时候,是不是要生女娃?」 乔越:「???」 梅良总结:「看看她那太祖,生女娃是宝,生男娃就是草。」 乔越:「……」 不过,小师叔总结得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 老国公和温含玉还有阿黎念念叨叨了将近两个时辰后忽然对温含玉道:「乖含玉啊,太爷爷今晚想吃你亲手做的汤圆儿。」 温含玉想也不想:「太爷爷,我不会。」 「不会就学去。」老国公一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今晚要是吃不到你给我亲手做的汤圆儿,我就死不瞑目了。」 温含玉:「……」 阿黎憋着笑,老前辈可真无赖。 老国公当即瞪她:「阿黎丫头你笑什么笑?你和含玉一块儿去,做不成的话,你俩今晚就都没有晚饭吃了。」 阿黎:「……」 「我这孤家寡人自己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小孙女儿好不容易回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一次,我竟然连她亲手做的一碗汤圆儿都吃不到,世上大概就我这把老骨头最苦命了——」老国公忽然嚎道。 温含玉伸手去扯他的鬍鬚。 老国公「哎唷」一声,打掉了她的手。 温含玉笑了,「太爷爷,是你自己要吃我亲手做的汤圆的,就算我做的再难吃,你也不能不吃啊。」 「我含玉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做得出难吃的汤圆?」老国公也笑,像个耍赖的老小孩。 温含玉又扯了扯他的鬍子,在他抬手来把她的手打掉之前收回了手,转为拉起阿黎,「走了阿黎,干活去。」 阿黎欢欢喜喜地跟着她走了。 嗯,她也想给没良心亲手做一碗汤圆儿的! 老国公笑呵呵地看着温含玉和阿黎走出厅子,离开庭院。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 乔越在这时站起身,朝他恭恭敬敬抱拳,极认真道:「太爷爷可是有话要对阿执说?」 352、烟火(2更) 温含玉的汤圆做成功了。 芝麻馅,很甜。 江和红糖煮成的汤水也很甜。 乔越吃了很大一碗,温含玉觉得他今夜的食量大得有些惊人,乔越道他饿坏了,所以吃得比往日里都要多。 建安的上元节的确很热闹,烟火、百戏、花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乔越将温含玉的手紧紧握着,才不至于和她走散。 忽地,前边不知发生了何事,百姓不约而同地一个方向拥挤,将本是形影不离的他们二人给生生挤散了去。 看着被人潮挤开的温含玉,哪怕就近在眼前,乔越却无法握到她的手。 明明是热闹欢庆的日子,这一瞬间,乔越竟平白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感觉他的手再也抓不到温含玉的手了似的。 是以当他重新抓上她的手时,他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 温含玉碰到他满手冷汗,难免诧异,「阿越你怎么了?怎么手心出这么多汗?」 「没什么。」乔越摇头,与她十指交扣,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生怕人群再将她挤开了去,「可能还是不太习惯这么热闹的情况。」 「那我们往人少些的地方走?」温含玉道。 「不了。」乔越朝她温柔一笑,「说了与阮阮来看看建安上元节的热闹的,去人少的地方便感受不到热闹了。」 温含玉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乔越没有动,温含玉非但没法走开,反是被乔越又拉了回来。 她蹙起了眉,「阿越?」 「阮阮……」人来人往中,乔越温柔地看着她,轻柔地唤她,欲言又止,「我——」 「砰砰——」就在这时,墨色的苍穹中传来阵阵炸响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炸响声吸引了去。 温含玉也不例外。 只见烟火在夜空中一朵朵绽开,五光十色,绚烂耀眼。 温含玉定定看着。 这是她活了两世第一次看见烟火。 很好看。 忽地,她转过头来,想问乔越他觉得好看吗,然她才一转头,乔越便吻上了她的唇。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烟火,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温含玉微微睁大了眼。 因为乔越向来矜持,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前主动。 他看着烟火在她眼中绽放,美不胜收。 温含玉觉得今夜的乔越有些奇怪,可奇怪在什么地方,她又说不上来。 「阿越,你是不是有心事?」温含玉问他,「还是不想回建安?你要是觉得在建安呆得难受,明天我们就走。」 「不是。」乔越握着她的手,「阮阮莫胡想,难得回来,你自是要多陪陪太爷爷些时日才行。」 「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温含玉又道。 她记得书上夏良语说过,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关心,有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和对方说的。 「我会的。」乔越柔笑着点点头,「看烟火吧阮阮,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烟火。」 「嗯。」温含玉重新仰头看绽放不止的烟火,自然而然道,「不知道以后我们住的地方上元节会不会有烟火?」 「阮阮喜欢看?」乔越柔声问。 「很好看。」温含玉目不转睛,「是喜欢吧?」 「是。」乔越道,「要是以后我们住的地方上元节没有烟火,我就陪阮阮到建安来看。」 温含玉皱眉:「那多麻烦?」 「不麻烦。」乔越低头吻了吻她头顶的发,「阮阮喜欢就好。」 温含玉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乔越看着她的笑靥,心想着,即便是天塌了的事情,也过了今夜再说吧。 * 为阿黎的事情劳碌了一整年,温含玉沐浴罢窝在乔越温暖的怀里,只一小会儿便入了梦。 乔越轻轻抚着她的背,确定她已经深睡,他慢慢离开她身侧,穿好衣裳鞋袜,为她掖好被子再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后悄声出了屋去。 而在他将屋门从外边轻轻合上时,本是熟睡了的温含玉慢慢睁开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乔越已经离远了似的,她这才坐起身来,也将衣裳鞋袜穿好。 他们一前一后都出了府去,却不是往同一个方向。 乔越往平王府的方向去,温含玉则是往今夜举行灯会的明凤大街走去。 寒风凛冽。 明凤大街上,忽有两名黑衣人出现在温含玉面前,恭恭敬敬单膝跪下:「见过少主!」 「我不在姜国的这一年里,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和太子有关?」不然今夜灯会之上他们不会急于要见她。 「回少主,是。」对方语气沉沉,「皇上病重,有重新立储之意。」 「哦?」温含玉微微眯起眼,「立乔陌?」 「不是。」对方抬头,目光怪异又凝重,「立安王乔时。」 温含玉愣住。 安王乔时?那个连十五岁都还没到的六皇子? 为什么不是立乔陌? 这和书中结局不一样! 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含玉眉心紧拧。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连城曾经与她说过的话。 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 * 平王府。 朱漆大门上的衔环已经生锈,结在上边的蛛网在夜风里摇晃着。 府中枯枝败叶落了满地,风一吹,便卷到了一起,厚厚地堆叠着。 脚踩在枯叶上,每一步都清晰有声。 已经两年无人居住的府邸深处有火光。 火光在立苑里。 立苑里有人。 人坐在门槛上。 乔越提着风灯走进立苑里的时候,那人一脸震惊。 「哥?」乔陌震惊地看着乔越,很快又恢復如常,又再唤了乔越一声,「哥。」 乔越走到他面前,看着坐在门槛正中央的他,淡淡道:「不给我让个位?」 「怎么会?」乔陌赶紧往旁挪了挪身子。 乔越像看不见门槛上厚厚的灰尘似的,将风灯放到了身旁地上,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一罈子酒放到了他和乔陌面前。 「哥怎么突然回来了?」乔陌盯着那罈子酒,「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陪阮阮回来看温老将军。」乔越神色平静,语气亦然,「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不过是猜想你在这儿而已。」 「哥总是能把我猜得很准。」乔陌笑笑。 「谁让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弟。」乔越也笑笑,伸手拔开了面前酒罈的封盖,「我记得我还欠你一顿酒。」 说着,他把酒罈捧起,仰头喝了一大口之后把酒罈递给了乔陌。 乔陌只是看着,并没有接,而是低声道:「哥,其实我不敢和你喝酒,只要和你喝酒,我就能想起当初的事情。」 「我知道。」乔越见他没接,便收回手,自己又喝了一口,「毒是乔晖心腹下的,你不过是知道了,却没有跟我说,还在我出发之前敬了我一碗。」 「佛魔一念间。」 辛辣的酒水,下肚的一瞬间却是冰冷的。 乔越平静得出奇。 乔陌双手死死抠在自己膝盖上。 他说不出话。 也不敢说话。 只听乔越依旧平静道:「我还知道,你的那一株杏树已经死了。」 乔陌浑身勐地一震,他想抬头看乔越,却发现自己连抬头的力气与勇气都没有。 乔越又再喝了一口酒,「这次回建安来,路过你封地,我去看了一眼,知道的。」 夜色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过了久久,才听得乔陌颤着声道:「哥,对不起。」 「喝吧。」乔越将酒罈再一次递给他,「喝了之后跟我去宁堂,去给兄弟们上一炷香,你亲口告诉他们,你能为枉死的他们做些什么。」 乔陌颤抖着双手将酒罈接过,声音亦是颤得厉害,「好。」 「告诉我,圣上忽然将你召回建安且收回了你的兵权是因为什么?」乔越眉心紧拧,目光凝重,语气沉沉,「多个地方忽然爆发灾荒、疫病以及暴乱,尤以西疆情况最甚,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353、事实(1更) 乔越给宁堂里的兄弟们上了三炷香,深深磕了三个头。 他在离开立苑的时候乔陌抓住了他的胳膊,神情凝重且不安地问他道:「哥,你要进宫?」 乔越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哥!」乔陌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眉心紧拧如乱麻,「父皇如今的想法谁都捉摸不透,我不放心你进宫。」 「放心。」乔越又在他肩头拍拍,「温老将军保我,我不会有事。」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圣上即便有千万个理由,不应此时将你缚在建安。」乔越将乔陌的手从自己胳膊上用力拿开,大步走出了立苑。 寒夜冰冷。 夜色浓沉,乔越站在明凤大街上,看着宫城的方向,良久才抬脚往国公府的方向去。 哪怕他想即刻进宫面圣,但他也知道冲动不得,唯有冷静下来,他才有可能见到圣上。 而要想见到圣上,如今只能依仗老将军。 只能天明后再说。 国公府大门前挑的两盏风灯很大也很明亮,里边的烛灯足以燃烧到天明。 漆黑的寒夜,国公府大门旁风灯险些照不到的地方坐着一人。 乔越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向乔越。 在看到乔越的一瞬间,对方愣了一愣,尔后缓缓站起了身来,从火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出来。 那是一个满脸鬍子拉杂的中年男人,头髮被寒风吹得有些乱,身上的衣裳整齐且干净,看起来并不像是乞丐。 既不是乞丐,又为何如此寒夜不回家而坐在这国公府外? 乔越只觉此人他好似在何处见过。 但在何处见过,他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直至对方朝他抱拳一揖,客气道:「乔大将军。」 不是建安百姓的口音。 他的口音带着西疆百姓说话的感觉,但又不完全是西疆百姓的口音。 乔越眸中闪过一丝震惊。 是羌国百姓说话时特有的口音。 这个男人—— 借着国公府大门前的风灯火光,乔越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也认出了他。 「阁下是荣亲王身旁的那位侍从。」即便心中震惊,乔越却不表现在面上,神色依旧平静,语气也是不疾不徐。 「乔大将军好记性。」方超亦是不疾不徐的语气,「在下方超,今夜灯会之上恍惚间觉得好似见到了温小姐,心想乔大将军应该也回到建安来了。」 「不。」说着,他又否定自己的前一句话,「应该说乔大将军一定会回到建安来。」 这一句,他道得异常肯定。 乔越平静的眸中多了一抹寒意。 方超不畏不惧,而是问乔越道:「乔大将军心中可是在想在下怎会到你姜国都城来?又怎会出现在这国公府门前?」 「在下在这儿坐着,就是为了等乔大将军你的。」方超自问自答,「不用敲门,在下也不赶时间,只要在这儿等,就总会见到乔大将军的,的确如在下所想,把乔大将军等到了。」 「阁下怎知乔某一定会回建安来?」乔越一瞬不瞬盯着方超,似乎对他为何来到建安又为何要等到并不感兴致。 「因为乔大将军不仅是个爱国又爱民的好将军,更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兄长。」方超语气肯定,「如今姜国多地危难,乔陌将军无缘无故被召回京,被夺了兵权不算,甚至还被限制了自由不得离开这建安城,乔大将军若是知晓这消息,绝不会坐视不理,总会到建安来的,或早或晚而已罢了。」 「阁下似乎对我姜国的情况很清楚。」乔越声音冷冷。 「算不上。」方超神色淡淡,「不过是在这建安城里多呆了几个月,听说听得多了。」 「听阁下言语,阁下对乔某似乎也很清楚。」乔越的目光落在方超身上,一分也未移动。 「乔大将军的为人,众所周知,没当储君,着实可惜。」换做任何一人,都不敢轻易说出这般话,但方超却道得随意。 他无所谓的态度就好像现在杀了他他也不在乎似的。 只有将死之人,才会什么都不在乎。 他是将死之人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 「阁下在此等乔某,究竟想说什么?」乔越声音更冷,「阁下不在荣亲王身旁伺候着,到我姜国都城来意欲何为?」 「他叫我来找你的,有话让我带给你。」方超本是淡漠的神色在提到荣亲王的时候感觉才被暖黄的火光晕上了些,带上了些一个活着的人当有的暖色,但瞬间又暗了下去,「他死了,死得惨不忍睹,没有全尸,也没有葬身之地。」 火光在乔越眸中跳了跳。 他有一瞬间的分神。 死了? 「他让你给乔某带什么话?」片刻后,才听得乔越沉声问道。 「他让我告诉你,他不是阿雪的亲兄长,他们互相倾慕不假,但阿雪在进入你们的姜国宫城之前,一直都是完璧之身。」这就是夏君遥要方超带给乔越的话,一定要亲自带给他而不能让任何人转达,尤其不能让乔陌转达。 乔越眸中的冷静与淡漠终是被震惊一併取代。 因为当初在羌国荣亲王府里见到阿雪的画像时,他只猜对了前半,却没有猜对后半。 「王爷说,当时看乔大将军的神色必知大将军心中定是误会了。」方超徐徐道着夏君遥将他赶走前与他说的话,「他说,阿雪对你已经太残忍,他不能对你也如此残忍。」 乔越瞳仁紧缩。 母妃在进宫之前一直是完璧之身,而在宫里的母妃是没有办法出宫与外边联繫,外边的人更不可能进到宫中,那他—— 他与荣亲王并无丝毫关系。 既如此,圣上又为何会忽然容不下他? 「还有一件事,虽然王爷没让我和你说,但事到如今,我觉得我还是和你说一说,让乔大将军你知道了为好。」方超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块叠起的帕子,在乔越面前打开。 帕子里是一块碎裂了的白玉手把件,上边精雕细刻着一朵杏花。 这块玉油膏,乔越见过。 354、残忍(2更) 这块白玉油膏,他在荣亲王的茶台上见过。 不过当时他见到的时候,这块白玉油膏并未碎裂。 方超将这块白玉油膏递到乔越面前,问他道:「乔大将军可知这块白玉油膏是如何碎裂的?」 乔越不答。 不仅是因为他不知道,也是因为他知道方超必会自己告诉他答案。 「是被你的好弟弟摔坏的。」方超的目光骤然变得森冷,仿佛化成了一把无处安放的刀。 乔越看着那块正正好从杏花的枝条上碎裂成两半的白玉油膏,眸光沉沉。 一时之间,他说不出话。 因为只有极为钟爱的玉石,才会做成手把件,这样便能时时刻刻地将它握在手心里。 再看这块手把件,油润细腻得好像油膏一般,证明时常被荣亲王握在手中把玩润养,可见荣亲王是爱极了它的。 只是,它又为何会被带到姜国?又为何会被阿陌摔坏了去? 这个名叫方超的侍从,又是何时见过的阿陌? 「我家王爷临死的前夜把我赶走让我务必把刚才的话带给乔大将军,也让我务必把这块白玉油膏交给乔陌将军。」被风吹动的风灯火光在方超眸中明明灭灭,他看起来似笑非笑,「乔大将军心中可是在想我家王爷为何非要将这块白玉油膏交给乔陌将军?」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温小姐手上是有一副乔大将军送给她的白玉镯子吧?」方超注视着乔越,「乔大将军想必不知,温小姐手上的那对镯子和这个手把件乃同料所出,本为一体,是由一位兄长亲自切割打磨好,将镯子送给了妹妹,而兄长则为自己做了一块手把件,雕刻了妹妹最喜爱的杏花。」 方超在乔越渐渐蹙起眉中又问他道:「若我还是没有记错的话,乔大将军比乔陌将军年长五岁可对?不知乔大将军对幼时的事情还有没有记忆?乔大将军可记得自己四岁的时候你的母妃曾出过一趟宫?」 乔越的眉心愈拧愈紧,看着方超的眼神也愈来愈难掩震惊。 他记得。 而且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时候,母妃离开雪柔宫整整三个月,他总是问姑姑母妃何时能回来。 而在母妃回来后没多久,姑姑就告诉他,他要当哥哥了。 乔越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方超手中已经碎裂了的白玉手把件。 这与那对白玉镯子本是同料所出,本为一体,手镯母妃给了他,而这块同料的手把件,荣亲王要把它给阿陌…… 夫妻孩子本一体…… 乔越忽然想到了许许多多雪柔宫里的事情,想到许许多多母妃与他还有乔陌之间的事情。 母妃自阿陌出生以来就待阿陌很淡漠,鲜少抱他。 但夜深人静阿陌睡着了的时候,母妃又会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将阿陌看上整整一夜,甚至还会抚着阿陌的头髮垂泪。 所有人都知道母妃对阿陌的喜爱不如对他的喜爱,所以他拼命的对阿陌好,不然他觉得小小的阿陌太可怜。 因为就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母妃并不疼爱阿陌。 但阿陌毕竟也是母妃身上掉下的肉,就算她临终之前什么都没有留给阿陌,但她还是抓着他的手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阿陌。 所以母妃生前最喜爱也一直没有从手腕脱下来过的白玉镯子留给了他。 道是给他日后的妻子的。 他一直觉得那是母妃留给他的念想,而阿陌却什么都没有,他必须要将母妃的遗命死死记在心中,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阿陌,连带她的份一起对阿陌好。 乔越觉得他忽然想明白了他的父皇为何突然之间如何都容不下他了。 他才是母妃最喜爱的那一个孩子,他才是值得母妃把镯子留给他的那一个孩子。 镯子是她真正心爱之人为她亲手打磨的。 只有他们的孩子,才有资格得到她的喜爱,才有资格将镯子留作念想。 乔越觉得自己的颞颥涨到发疼。 他甚至觉得今夜的风特别寒凉也特别凛冽,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慌。 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他一直以为母妃不喜欢阿陌,所以才会抱都不愿意多抱一抱他。 原来,不是。 母妃想得很长远,从她还没有生下阿陌的时候她就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所以就连阿陌生出来的时候,她都没有抱抱他。 她什么都没有给阿陌留下,但给了他她最珍爱的镯子。 待到火苗把那一层薄薄的纸烧破的时候,他就是她用纸来包住的那个人。 而不是阿陌。 他终于明白,当初母妃把那对白玉镯子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为何会泪流不止。 因为这世上啊,很多事情都是要做抉择的,也有很多东西是必须要学会捨去的。 就连自身的骨肉,都能够捨去。 「乔大将军,你心中可有恨?」方超的声音在暗夜里像极了鬼魅,「必是恨极了吧?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真正的圣人。」 只有真正的圣人,心中才不会有恨。 「我能猜想得到原本德高望重的乔大将军为何一夜之间会摔到深渊里万劫不復,不是因为你败给了薛清陇,而是因为你手上的那一对白玉手镯。」方超忽地将托着碎裂了的白玉手把件的手握起,握紧,「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到你们的都城来的。」 碎裂的玉石将他的手心扎破,腥血直流,但他不在乎,像没有痛感似的,反是将五指愈攥愈紧,「我本不会来的,是乔陌逼我来的,他若是好好拿着这块白玉油膏,我就不会来,如今我不仅来了,我还见到了你们的圣上,把该让他知道的都让他知道了,所以我才知道乔大将军你一定会回来建安。」 「为了你那好弟弟回来。」方超忽然笑了,笑得嘲讽,「但是,值得吗?」 「哈哈哈——」不待乔越说上只言片语,方超骤然大笑出声,有如疯了一般,忽地一头撞向了一旁的门柱! 该带的话他已经带到了,他可以到地下去见王爷了。 王爷该会气坏了吧,谁让他把不该说的事情全说了? 谁让他把乔陌毁了? 因为他恨。 乔陌若是能够像乔大将军这般,他就不会到建安来了。 但是,他不后悔,就算王爷气极,他也不后悔。 王爷在地下没有人陪伴,他该去陪他了。 乔越慌忙抓起满脸血污的方超,趁他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问他道:「阿陌他知道了吗!?」 看他着急的模样,方超恍惚间觉得好像眼前的人是夏君遥。 他本不想回答,终究是无声地道了一个「不」字,才咽了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呢?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乔大将军的心里想到的还是乔陌呢? 355、堆雪人(1更) 乔越觉得哪怕他的母妃早早便离开了他,但他而今仍旧清楚地记得母妃的模样,他的母妃,美丽、温婉、贤淑。 可这一夜之间,他本记得清楚的母妃的容貌在他的记忆里甚至在他心里变得模煳了去,任他如何努力地想要看清,都再看不清。 圣上的容貌他也记不清了。 他甚至觉得,就连前一个时辰才见过的乔陌,他竟也有些忘了他究竟是何模样。 他本想尽快回到温含玉身旁,不让她察觉他夜里曾出门过,可他回到温含玉的花语轩时,东方天际已经开始透出了白光。 有湿意落在他额上。 他抬手摸向抬头,摸到了点点水意。 他抬起头,雪花飞飞扬扬落到他脸上。 下雪了。 只听掩闭的屋门微微响动,乔越赶忙朝屋子方向望去。 温含玉身上拢着狐裘,站在门后看他。 她拧着眉,显然在为他昨夜不声不响就从她身侧离开到此时才回来而不悦。 乔越赶紧快步走到她面前,还未说上些什么,她便先伸出手来拉上他的手,转身将他带进了屋里,不忘把屋门关上。 屋里很暖,她向来总是冰凉的手也很温暖。 倒是他的手,凉如水。 屋里的炭盆燃得正旺,旁边的茶几上,青花茶盏里正冒出白气,可见她方才开门之前就在这炭盆边坐着,否则茶盏里又怎会有热茶? 天才微微亮,她便已坐在炭盆边喝茶,那她是何时起床的? 还是……彻夜未眠? 温含玉将乔越拉到炭盆边,还将一个手炉塞到了他手里,怕他觉得不够暖和似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推到了他面前来。 热水入喉,流入腹中,乔越的身体里这也才觉到暖意。 温含玉似乎觉得炭盆还不够暖和,夹了两块炭正往炭盆里加。 乔越看着她,柔声问她道:「阮阮可是在等我?」 「嗯。」温含玉头也不抬,「下回出门之前,跟我说一声。」 「好。」乔越笑了笑,笑得很淡,也很艰涩。 「阿越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添好了炭,温含玉将火钳放下,这才抬头看向乔越。 乔越嚅嚅唇:「是。」 「你说吧,我听着。」温含玉看着他垂在肩上的长髮,忍不住抬起手来拿住他的头髮往自己手上绕。 她喜欢他的头髮,也总喜欢这般来玩绕他的头髮。 「我……」乔越却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垂眸看着烧得红火的木炭,声音低低,「我怕是要对阮阮食言了。」 「那你先别说。」温含玉不气不恼,更不惊不诧,平静得就好像在说一件家常小事一般,「先让我猜猜你说的食言是对哪一件事。」 倒是乔越为她出乎意料的冷静而感到诧异。 「要是我没有想错的话,阿越你是觉得你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没有办法和我去走遍各地寻找适合我们安家的地方了,对不对?」温含玉没有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将他的长髮一圈又一圈的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乔越心中的愧疚远多于诧异,「阮阮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还没有知道的,她也知道了。 「对不起。」乔越的心沉闷得难受。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温含玉依旧冷静,「你要是不去做你该做的想做的事情的话,你就不是我认识的阿越了。」 「我认识的阿越,是一个兵,为国家为百姓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的兵,你要是在国家百姓苦难的时候只想着和我游山玩水寻找适宜安家的地方,怕是你的心一辈子都觉得难安了。」温含玉说着,用手指在乔越的心口处轻轻戳了戳。 他们相识的时日不过两年有余,算不得长,但她却很了解他。 她不是个好人,她的心中没有大义,他和她不一样,她喜欢他的善良,喜欢看他被百姓真心拥戴的模样。 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她不想将他变成像她一样冷血无情的人。 自私的阿越,就不是阿越了。 乔越想说什么,可他张嘴,却觉喉间难受,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阿越。」温含玉想起什么,要把手朝衣襟里摸索,可她才要放下手,便扯着乔越的脑袋跟着一起往下。 她愣了一愣,把双手抬到乔越眼前。 只见她双手缠绕满乔越的头髮,一圈又一圈,紧紧实实又乱七八糟,好几处地方都打了结。 「阿越,打结了。」温含玉一脸无辜。 「没事。」乔越轻轻捧起她的双颊,在她眉心处亲了亲,笑得温柔道,「阮阮找把剪子来,剪掉便是。」 「不行!」温含玉将自己的双手用力握到了一起,秀眉都快拧到一起,「谁敢动我阿越的头髮,我跟他没完,阿越自己也不行。」 她当初看上他的,可就是先看上的这头长髮,怎么能说剪就剪? 「那阮阮就抬着手多累一会儿了。」乔越将额头在她额上抵了抵,握上了她的双手,目光宠溺,「我来给阮然解开。」 「这还差不多。」温含玉这才把手松开。 「阮阮要给我什么东西?」乔越垂眸认真地解着在她手上打成了死结的头髮,轻声问他道。 温含玉没有回答,只是忽地往前一凑,覆上了他薄薄的唇。 她还被头髮缠着的双手扯上了他的衣襟。 乔越的手则是不由自主地扣在了她脑后。 他们彼此的双颊都有些通红。 温含玉的双手解开了,她从衣襟里摸出一块陈旧的铸花铜牌放到乔越手心里,「这是开过光的护身符,关键的时候能保阿越平安的。」 乔越不想接,温含玉却死死握着他的手,不给他把铜牌还给她的机会,甚至沉了脸色,「阿越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他可以为黎民百姓拼尽全力,但是一定要好好活着。 「阮阮……」乔越忽地将她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紧到仿佛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阿越。」温含玉透过他肩头看向被晨光染得愈来愈亮的窗户纸,用额头在他颈窝蹭了蹭,「外边的雪是不是越下越大了?」 「我去看看。」乔越揉揉她的脑袋,站起身朝窗户走去,推开了窗户。 寒意顿时从窗户涌进来。 窗户外边,入目白茫茫。 温含玉眨了一眨眼,当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乔越身旁,双手撑在窗框上,将大半个身子往窗户外探,好像如此能让她将外边的雪看得更清楚似的。 前不久才下的小雪,此刻已然下得细密绵厚,将地面覆得都瞧不见原本的颜色了。 「阿越。」她盯着外边绵绵密密下着的大雪,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乔越,兴致勃勃道,「我们来堆雪人吧!把阿黎还有梅良一块儿叫来,打雪仗怎么样?」 她的面上洋溢着欢喜,一双微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显然她很期待做这个事情。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下雪,但她却从来没有堆过雪人,更没有人与她打过雪仗。 乔越也只是在小时候陪乔陌堆过雪人而已。 「好。」乔越眸中含笑,温柔宠溺。 「那阿越你快换身厚实些也方便些的衣裳。」温含玉把窗户掩上后迫不及待地将乔越往床边推,「我去叫阿黎和梅良,等他们过来的时候雪更厚了就能开始玩儿了。」 「好。」乔越点点头,嘴角上扬,「阮阮畏寒,也来将衣裳再添一添。」 青葵来花语轩请他们到前厅用早饭时,人还未走近,便先听到了院子里的欢声笑语。 只见两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坐在屋前,四个年纪加起来都快上百了的人在院子里互扔雪球,每个人头髮上颈窝里都落满了雪,雪落到温含玉脖子里,她人生第一次尖叫出声,面上却是笑靥如花。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乔越觉得远不及她笑起来的模样。 他想,他们的家还是找一个四季分明冬天会下雪的地方好了,这样的话,每一年冬天下雪的时候,阮阮都能笑得这般开心。 356、长夜(2更) 温含玉做好了随时同乔越出发的准备。 无论他去哪儿,她都会跟着他一起去。 她觉得夫唱妇随没什么不好,她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多做,只要跟着就行。 只是,她心里为何总有一种莫名不安的感觉。 温老国公同乔越一道进宫,傍晚时分已经回到国公府,乔越却还未归,老国公道是皇上留他多说些话,让温含玉无需着急担心。 乔越彻夜未归。 温含玉彻夜未眠。 倒不是她不相信老国公的话,就只是莫名的不安,以致翻来覆去睡不着。 子时过半,阿黎敲响了她的门。 「阿黎?」看着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好几根细竹篾的阿黎,温含玉很是诧异,「你不睡觉这是要干什么?」 「小姐姐你不是也还没有睡着?」阿黎把手里的竹篾朝她面前晃晃,笑盈盈道,「没良心这两天教我用这玩意编小鸟儿,我学会了,我教你啊小姐姐。」 温含玉抬手扯扯她已经颇为圆润的脸颊,往旁让开了身,「你又知道我没有睡着?」 「我聪明呀!」阿黎笑得得意,一点不客气地跨进了门槛,不忘催温含玉道,「小姐姐快关门,可冷。」 屋里炭盆未灭,正燃着,可见阿黎说的没错,温含玉的确没有睡着。 「小姐姐你还没跟我说你要不要和我学编小鸟儿呢。」阿黎在炭盆边的凳子上坐下,又朝温含玉晃手里的竹篾。 「你来都来了坐也都坐下来了,我要是不搭理你,你岂不是没面子?」温含玉也在凳子上坐下。 阿黎嘻的一笑,拿了其中两根竹篾递给她,「吶,小姐姐,这两根是你的。」 温含玉接过竹篾,自然而然地顺口问:「梅良以后是不是要靠这手艺活儿来养活你了?」 阿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他说是的,他说左手虽然没有右手好使,但是多练练也就顺手了,总不能不拿剑了就什么都不干了。」 「倒还是个男人。」温含玉点点头,「在去找你的路上我跟他说好了,到时你俩生个三四个孩子,好给我玩儿。」 温含玉说得再自然不过,阿黎则是面红耳赤目瞪口呆,「小、小姐姐,谁、谁要生那么多个孩子!」 「你啊。」温含玉理所当然,「梅良没反对。」 「他能反对什么呀!」阿黎脸更红,急了,「又不是他生!」 温含玉不解:「那你不想生?」 「……」阿黎支支吾吾,「生是肯定要生的,但是,四个太多了,不好,不好。」 「不对,小姐姐,你干啥子要说我?小姐姐你自己难道不生孩子?」阿黎忽地把话题转到温含玉身上,「让我想像一下,小姐姐和王爷头儿的孩子,一定可漂亮可漂亮!」 「这不是忙吗?」温含玉照着阿黎手上的步骤编着自己手里的竹篾,「连家都还没有定下来,生孩子不好吧?」 「也是。」阿黎惆怅地点点头,关切地问她道,「小姐姐,你是不是太担心王爷头儿,所以睡不着?」 温含玉看也不看她,不疾不徐道:「你不是就这么觉得,所以才三更半夜的也要来教我用竹篾编小鸟儿吗?」 阿黎呲牙笑了笑,「小姐姐,我觉得你很多时候都很聪明,但是有些时候有像没良心一样蠢蠢的。」 「……?」温含玉停下手上动作,抬眸盯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黎一副「就算你这么盯着我我说的也都是实话」的肯定模样,不改口,「就是小姐姐你在很多事情上都很通透,但是在男女感情的事情上就又呆又迟钝,要是没有人点醒的话,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嗯……」阿黎说着,朝温含玉挑眉笑笑,兴致浓浓的神情,「小姐姐,是王爷头儿先和你表的情意的吧?要是我想的没错的话,也是王爷头儿教会小姐姐什么是『喜欢』的吧?」 温含玉一脸诧异地看阿黎:「你怎么知道?」 阿黎笑得得意极了,「小姐姐你在这方面上傻兮兮的,不用想也都知道的啦!」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为了一个人而睡不着觉,还是因为莫名的不安而已。」左右这夜她是睡不着了,做些事情,说说些话,也好。 「那是因为小姐姐你爱极了王爷头儿啊!」阿黎语气肯定,「小姐姐你自己可能没有察觉而已。」 「我觉得也是。」不然她又怎会如此? 没遇到阿越之前,她可从来不会这样。 「不过小姐姐你也太担心了,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了?嗯……吉人自有天相!」阿黎道,「王爷头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嗯。」温含玉点点头。 她也不会让阿越有事的。 黑夜渐渐过去,黎明慢慢到来。 一整夜过去,本是长长的竹篾也在温含玉手中成了型。 阿黎看着她手中的成果,忍不住贊道:「哇,小姐姐,你太聪明了!我明明教你编的是小鸟儿,你竟然编成了一只大鹰!」 只见温含玉手上的「鸟儿」翅膀宽大,喙尖且弯钩,分明就是一只正振翅而飞的鹰。 虽然和梅良的手艺比起来差得很远,但是阿黎的比起来却是好上太多。 再看阿黎手中的「鸟儿」,就的的确确是一只小鸟。 嗯,麻雀。 阿黎看看温含玉手里的鹰,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麻雀,备受打击,喃喃道:「啥子嘛,明明是我教会小姐姐的,小姐姐居然第一次编就比我编得漂亮那么多。」 温含玉笑:「因为我聪明。」 这一夜过去,她终是笑了起来。 她想,待阿越回来,她要把自己第一次亲手编的这只鹰送给他。 振翅高飞的鹰,像他。 天愈来愈亮。 温含玉让阿黎回去睡觉,可阿黎说什么都不走,道是一整夜都陪她坐了,不差这点时候,等王爷头儿回来她再去睡就是。 温含玉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乔越回来得愈迟,她心中那份莫名的不安就更重一分。 正午。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亲自进宫一趟时,终于被她赶去睡觉的阿黎又跑了回来,急急匆匆:「小姐姐小姐姐!王爷头儿回来了!就快到花语轩了!」 正要换身衣裳的温含玉当即将手中的衣裳放下,快步走出了屋。 她正走到花语轩的垂花门时,乔越也正好走到垂花门前。 这道垂花门建在三级台阶之上。 乔越就站在台阶之下。 「阿越。」温含玉大步走到他跟前,明明已经看到好端端的他,可她心中那股子不安却没有消失。 她上前拉住乔越手。 他的手冰冷如霜。 她着急地将他往花语轩里带,想着快些到暖和的屋里坐下,是以她的脚步跨得很大。 她这样的脚步,乔越应该轻而易举地就能跟上。 可此刻他非但跟不上,反还被门前那矮矮的台阶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阿越?」温含玉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他。 因为刚刚他那一磕绊,温含玉此时眉心紧紧拧着。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总觉得哪里不对。 「阮阮。」只见乔越抬手捧上她的脸颊,笑道,「圣上恢復了我征西将军一职,阿陌也拿回了虎符,这一趟宫,我没白入。」 他在笑,显然是高兴的。 可温含玉却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动作上。 她注意到他方才抬手捧上她脸颊的动作很缓慢,而且根本就不是一碰就碰到她的脸,而是先碰到她的下巴,才上移捧上她的脸的。 他的动作,有一小会儿的摸索。 就好像她初识他时候那样。 那时候,他的眼睛看不见。 温含玉定定看着乔越,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眶一点点大睁。 只见她拂开乔越的手,往后退开一步的同时抬手在他面前晃一晃。 再晃一晃。 乔越的眼眸一动不动。 357、正文终(上) 「阿越,你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温含玉将双手紧紧捏成拳,她死死盯着乔越,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声音一字比一字冷,「乔稷对你做了什么?」 乔稷是圣上的名讳。 愤怒已经让她难以冷静。 「阮阮。」乔越急忙摸索着抓上她的胳膊,沉声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圣上只是和我相谈了一夜,答应我想去做的事情而已。」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温含玉将拳头紧握得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里,声音从牙缝中挤着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盛怒,「我再问你一次,他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乔越面上满是紧张与不安,怕温含玉不相信,他又道了一遍,「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你告诉我,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温含玉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乔越看不见此刻她眸中的杀意,但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她濒临失控的情绪,「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看不见我了?」 「对不起阮阮,我不知道。」乔越心里不安也达到了极点,因为看不见,他心中的不安便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对不起。」 他说的是实话。 他在宫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他的眼前忽然之间就变为了一片黑暗,以致他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回到她面前。 他知道她一定会担心,甚至会暴怒,他不想让她紧张,不想让她生气,他害怕她失控,可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让她不担心。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温含玉浑身都在颤抖。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她怕自己哪怕轻轻动上一动就会克制不了自己。 她知道她失控起来会连乔越都想杀。 所以她只能死死盯着他,什么都不敢做。 乔越清楚地感受得到她极力克制自己而致的浑身颤抖,他心中难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敢也不捨得松开。 「对不起阮阮,对不起。」除了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才是好。 他把她的脸轻按在自己胸膛,温含玉睁大着眼,唿吸着他身上的味道,过了许久许久,她才轻轻动上一动,哑声道:「回屋。」 回屋她给他诊脉,让她知道他身上究竟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乔越张嘴想应一声「好」,可他才一张嘴,喉咙里便忽地涌出一阵腥甜,使得他不得不松开温含玉,抬手死死捂住嘴。 可哪怕他捂得再死再用力,却也捂不回嘴里的腥甜。 血水如潮般冲破他的牙关,甚至从他的指缝里往外挤,从下巴处滴落的血水瞬间脏了他的前襟。 温含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他。 他亦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他手上沾着的血被他碰到脸颊上。 「阮阮。」下一瞬,他又将双手朝温含玉的脸摸索而去,却又怕自己手上沾着的血脏了她的脸,便又把手收回,温柔道,「阮阮别担心,我没有觉得哪儿不适,没事的,没事的。」 说没事的是他,可忽然之间失去意识的也是他。 若不是震惊中的温含玉急忙伸出双手来搀住他,他便栽到了地上。 「阿越……?」温含玉颤声唤他,她的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环在他背上,吃力地稳着他沉重的身子,声音愈发颤抖,「阿……越?」 「阿越——!」她自己没有察觉,但是在旁的阿黎听得清楚,她这一声颤抖的惊唿里不仅带着慌乱,还带着哭腔。 怎么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 * 温含玉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因为她诊不出乔越的脉象! 她找不到他的病因! 他的脉象再正常不过,没有病因,也没有中毒的脉象,更没有当初薛家的毒復发的迹象。 乔越的确没有骗她,圣上乔稷什么都没对他做。 若他的身体被动了手脚,绝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若乔稷逼他用他的性命来换回他的兵权和乔陌的虎符,放眼这整个天下都无人做得到能让阿越的脉象仍如同正常人一样。 便是她自己,都做不到。 没有人害他,也没有任何原因,他就陷入了这般毫无徵兆且未知是状态。 没有原因,便无从下手。 哪怕她拥有无双医术,也无能为力。 她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她不知道为何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昨天他从她面前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是因为她没有陪在他身边的缘故吗? 看着陷入昏迷的乔越,温含玉心生害怕。 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她守在他身边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哪怕所有人都来劝她去歇一歇,她都无动于衷。 她怕他醒来的时候她见不到。 她为乔越把了数十次脉象的双手无处安放,唯有死死抓着她腕上的白玉镯子。 世上的所有事情都不可能无缘无故,阿越不会无缘无故就变成这样,一定是她不够冷静,所以找不到原因。 她必须冷静下来。 只有冷静下来,她才能找得出原因。 他们离开姜国前往苗疆的这一年里,姜国多个地方忽然爆发灾荒、疫病以及暴乱,尤以西疆情况最甚,皇帝乔稷将乔陌忽然召回宫,夺了他兵权不算,竟还有意立乔时为新储。 书上的这个时间段,皇帝老儿乔稷应该是在乔陌的动作下知道了鹿河一战姜国战败是因为太子乔晖从中做了手脚,乔稷因此废太子,改立乔陌为太子,在今年龙抬头那日,病重的乔稷驾崩,遗诏于大殿宣读,新皇为乔陌的诏命昭告天下。 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与原书设定不相符,会不会阿越忽然失明甚至昏迷不醒与这一切变动有关? 温含玉垂眸,不禁然地看向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子。 她忽然起了连城。 她又想起了连城说阿越送的这对镯子配不上她的那日与她说过的话。 这一切,黑鸦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一切,是不是与他有关? 「咳咳……」温含玉正紧皱眉眉心死死盯着自己腕上镯子时,她身侧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乔越忽然咳了两声,声音虚弱。 她忙收回神,抓上他的手,紧张道:「阿越!」 乔越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前只有黑暗。 哪怕温含玉的声音就在耳畔,哪怕她就近在他身侧,他也看不见她。 他只能伸出手,摸索着摸向她的脸,用指尖的触感去「看」她的眉眼,愧疚道:「我让阮阮担心了。」 温含玉不说话,只定定盯着他看。 他想要坐起身,却在这一瞬间愣住了。 被子之下,他的双腿…… 动不了。 「阮阮,我睡了很久吗?」他稍稍吸了一口气,把手从温含玉面上拿开,撑在床上,才能让自己坐起身来。 温含玉看着他的动作,尤其是看着他被子下的双腿,瞳仁一点点紧缩。 他的双腿—— 除了她在身上诊不出任何病症之外,他的身体……好像全都变回了她初识他那时候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阮阮?」听不到温含玉应声,乔越便又摸索着摸上她的脸颊。 温含玉抓上他的手,表示她在。 「阮阮,我可是睡了很久?」乔越想说的话很多,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又把方才的话再问了一遍。 「一天一夜。」温含玉语气沉沉,带着沙哑,她看着他明明如黑曜石一般偏偏又什么都看不见了的瞳眸,「我怕你醒不来。」 「不会的。」乔越用拇指指腹摩挲她的眉眼,「我知道阮阮担心我,我一定不会一觉不醒的,只是……」 他垂下眼睑,「看」向自己的双腿,「我的情况突然便成这样,要如何担起才求来的圣命?」 温含玉眉心紧皱,「阿越你现在还担心别人呢?」 乔越知道她心中定然百味杂陈,他默了默,终是道:「阮阮也说过的,我是一个兵,只要我还活着,就必须要去做该做的事情。」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温含玉又问。 「我知道。」乔越面色坚定。 温含玉又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濒临失控的情绪,她正努力压制间瞥到放在乔越枕边的一样东西。 那是前夜阿黎教她用竹篾编的鹰,她打算乔越回来送给他的。 鹰,像他。 看着自己用竹篾编成的鹰,温含玉忽然想到在苗疆的某一夜里乔越与她说过的话。 他最爱的国家是生他养他的姜国,最爱的百姓是姜国的百姓,最爱的弟弟是乔陌。 如今,他最爱的国家正四处危难,他最爱的百姓正在承受苦难,他最爱的弟弟也正受圣上猜疑。 他是苍穹上振翅而飞的苍鹰,她不能将他变成笼子里的麻雀。 「阿越。」温含玉从枕边拿过自己编的鹰,放进乔越手里,「我做的,送给你。」 「这是什么?」乔越认真地抚摸着温含玉塞到他手里来的东西,「这是竹篾编的……鹰?」 「嗯。」温含玉点头,「我第一次编,阿越你觉得像不像?」 「像。」乔越温柔地笑了起来,「只要是阮阮编的,都好看,都像。」 「阿越。」温含玉忽然捧上了他的脸,语气沉沉且坚如磐石,「你放心,我会让你恢復过来的,我会让你能够随心所欲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会让你去做一只真正的鹰。 说完,她吻上了他的唇。 他将她紧紧拥住。 难捨难分。 「阿越,你是不是要到西疆去?」哪怕分开,温含玉仍旧捧着他的脸,将额头抵在他额上。 「是。」乔越颔首。 「什么时候出发?」 「自然是愈快愈好,阮阮就——」 「我会跟你去,别跟我说什么让我在建安等你就好的话。」温含玉打断了乔越想说的话,「不仅如此,我还会将你医治好,无论是你的眼睛还是你的双腿,我都会治好,但是——」 「你要等我五天。」温含玉顿了顿,「最多五天。」 这一瞬间,不知怎的,乔越心中莫名不安起来,以致他紧紧握住温含玉的双手,「阮阮要做什么?」 「我要去一个地方,找能够医治好你的药。」 「什么地方?」乔越紧追着问。 温含玉没有回答,只是道:「等我回来,我再告诉你,你等着我就行。」 「让阿黎姑娘和小师叔与你一起去。」乔越不放心。 「不用。」温含玉用鼻尖来回搓着乔越的鼻尖,「那个地方只有我自己能去,不用为我担心,五天之内,我一定回来。」 「好。」乔越心中千言万语,终汇成一句话,「阮阮路上务必当心,我等阮阮回来。」 温含玉抬起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知道了。」 她刚认识他那会儿,就曾这样摸摸他的头。 「阮阮何时启程?」 「即刻,阿越等着我。」 「好。」 * 温含玉驾马从建安城门离开时,忽然有人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不待她问上什么,便先听得对方先问道:「温大小姐独自上路,可是要去往昌国?」 温含玉骤然勒马,马匹直立,前蹄又忽然落到地上,险些踩到那突然拦在路上的那人身上。 却见那人动也不动,显然是个高手,定力了得。 温含玉冷眼看他,少顷,才语气如霜道:「连城派你来的?」 「主子交代过,近来温大小姐若是要去昌国,就用这一匹马。」对方说着,将手指卡在嘴里吹了个响哨,当即一匹浑身膘健的高头大马便从林子里跑出来,一瞧就是好马。 马匹跑到他身侧停了下来,在原地踏踏蹄子。 马背上马鞍马镫马缰一切准备妥当。 对方抓上缰绳,将缰绳朝温含玉面前递,又道:「这匹马速度很快,温大小姐要是昼夜不停地赶路,其他马匹吃不消,温大小姐骑上这匹马,到了潭洲驿的时候会有人给温大小姐换马,必能保证温大小姐能在两天两夜内去到我昌国王都,而温大小姐所乘马匹就是任何一个关卡的通关证明,温大小姐只管放心前去。」 「连城知道我会去找他?」温含玉半眯起眼,眼神如刃。 对方不畏不惧,恭恭敬敬:「我等只是谨遵主子之命行事。」 温含玉没有再问,亦没有怀疑,从自己的马匹上下来,抓上了对方递来的缰绳,「到潭洲驿有人为我换马是吧?」 「正是。」对方道,「温大小姐一路沿着官道走,也不会迷了方向。」 温含玉翻身上马,只听「啪」的一声马鞭一抽,她座下健马便狂奔而起,如风一般沖了出去。 速度果真不是寻常马匹可比。 连城了解温含玉。 她是从死亡堆里一次又一次爬出来并且活下来的「剔骨刀」,她有着远超常人的毅力耐力以及承受力,在马背上昼夜不停地颠簸哪怕是内力深厚的男人都吃不消,可他知道温含玉撑得住。 但也仅仅是撑得住而已。 她到达潭洲驿的时候,她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而她座下的那匹健马在停下的那一瞬间轰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再也没能起来。 死了。 而她在潭洲驿停下的时候,果然如建安城外那拦住她的人所说,到了潭洲驿,自然有人给她送上新的马匹。 那是一名身上穿着青布短褐,头上也裹着一块青布巾的男子,他送来的马也是好马,和那匹已然死去的马不相上下,只是温含玉已经力气再翻身上马。 对方上前来,恭恭敬敬对她道:「客房已经给温大小姐备好,温大小姐歇上半日再上路,这匹马的速度赶得上温大小姐的时间,温大小姐只管放心。」 温含玉没有心思他顾,她的确需要即刻就歇息,否则她也会像这匹死去的马一样,随时都会虚脱而死在路上。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进了客栈,吃饱喝足再洗去一身的尘泥,然后躺到床上睡上一觉。 日落时分,她从客栈离开,驾上马,继续往昌国方向而去。 离昌国愈近一分,她的心就愈凝重一分。 黑鸦能如此笃定她会去找他,那就能肯定不论是姜国这一年内发生的事情还是阿越身上这诡异的情况,他都知道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驾——」愈想,她就将手中的马鞭抽得愈用力。 快,再快一点。 阿越还等着她回去! ------题外话------ 正文结局了,这是上,下我正在码,本来想合一章发的,但是12点前我码不完,我争取凌晨会把下发了,具体几点不确定,一点,又或者两点,不着急看的姑娘明天再看好了。 嗯,番外会有的。 358、正文终(下) 昌国繁荣,都城车马络绎不绝,行人熙熙攘攘。 城中有规定不能纵马,所以温含玉不得不在城门外停下。 而她才翻身下马,便有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将她请上了一辆精緻的马车,马车带着她驶向城郊林中一处雅致的别院。 马车在别院外停下。 温含玉才从马车上下来,无论是那随行的两名女子还是马车,都在最快的时间内退下。 林中安静,偌大的别院看起来就更安静。 静到让人觉得可怕。 别院的大门打开着,好像随时都在等着客人的到来。 客人是谁? 温含玉跨进门槛时在想,这个客人是不是就是她? 她才绕过门后的照壁,便听得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果不出我所料,蠢玉你真的来了。」 只见一身锦衣华服的连城躺在院中的一张贵妃榻上,昌国的气候与姜国不同,姜国此时还是寒风料峭,昌国王都已是春暖花开。 和煦的阳光照在连城身上,有如在他身上面上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让本就美如画中仙的他多了一分妖冶似的美。 偏偏这样的美人面前却扔着十颗头颅。 「新鲜」的头颅,血还正从那没了身体的脖子处慢慢地流。 他的手上正拿着一颗男人的头颅,正将那颗头颅当成球一般在双手之间扔来抛去。 见到温含玉,他忽然将手上这颗头颅扔了过来! 温含玉别开身,那颗头颅便砸到了她身后墙上,瞬间脑浆迸溅,可见他这看似轻轻一扔的动作实则力道有多可怕。 「来人。」连城甩甩沾满血的双手,从贵妃榻上慢悠悠站起身,「把这些污秽都清理干净了,别污了阿玉的眼。」 他动作优雅,看着他好像是从万花丛中站起身而不是在满地的血水里站起身似的。 他话音才落,便见几名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忽然出现在这庭院里,向他福身道:「是,主子。」 「来两人为孤换身衣裳。」连城说着便转身往身后雕樑画栋的楼阁走去,不忘对温含玉笑道,「蠢玉还杵着做什么?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好菜,不打算趁热吃?」 温含玉面无表情地从满地血水的头颅上跨过去,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那楼阁里。 那些看着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似的貌美女人用最短的时间将满是血腥的庭院清理干净。 楼阁里优雅别致,满满一桌山珍海味。 温含玉只看了一眼,便毫不客气地坐下身,兀自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吃起饭菜来。 饭是热的,菜也是热的,很合口,可见连城将她到来的时间算得很准,否则又怎会准备得了如此一大桌无论味道还是温度都很是合口的饭菜? 然而温含玉却食不知味。 乔越的事情有如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她心头,这一路由建安驾马狂奔至此,她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不省人事。 但她又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她必须将自己的肚子填饱,将体力补充,她才不会倒下。 连城换了一身玄色的袍子出来,上边金线绣的夔龙腾云驾雾,狂傲且张扬。 他坐到温含玉身侧,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到她手边。 温含玉二话不说端起来边喝,一口喝完。 因为喝得太快,汤水从她嘴角流下,脏了她的下巴。 「蠢玉你可真脏。」连城笑着从身后的婢子手中拿过帕子,抬手就要帮她擦擦下巴。 温含玉勐地将他的手拂开。 连城身后的婢子看到温含玉如此,心中惊跳。 当她以为连城反手就会掐断温含玉的脖子时,却见他只是笑着将帕子递给她,「那你自己擦。」 温含玉这才拿过帕子,在自己嘴上和下巴上擦了一把。 只见连城微微抬抬手,站在他身后的婢子便低着头恭敬小心地退下,一瞬也不敢有慢。 对于他们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子,除了小心再小心地伺候着,他们什么都不敢多想。 不知这个女子是何人?竟能得主子如此宽和相待? 难道她就是主子一直在等的那一人? 没人敢多想,更没人敢在连城的视线里多留片刻,如同方才温含玉进到这别院里来时一样,除了连城与她之外,所有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院子里的血已经清扫干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连城没有吃饭,他只是坐在温含玉身旁,看着她吃。 温含玉既不害羞也不忸怩,反是指指盛汤的碗,显然是让他再给她盛一碗。 连城便笑着又给她盛了一碗。 直到她吃到打了一个饱嗝,本一直含笑安静看着她的连城才徐徐道:「吃饱了?吃饱了那就让我来猜猜蠢玉你来找我干什么?」 连城轻捏着自己下颔,微蹙着做认真思索状,少顷,他笑着摇摇头,一脸无奈道:「我还真想不出来。」 温含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夔龙金绣上,淡淡道:「你当上昌国皇上了。」 「不然你以为我这么长时间不去找你不去找乔越的麻烦是为什么?」连城笑吟吟,他不是爱笑,只是习惯了笑而已,「如何?蠢玉你要不要留下来当我的皇后?我不介意你嫁过人,反正……」 连城拿过白玉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血一般的葡萄酒。 温含玉抬手按住他正抬手要拿起的酒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反正什么?」 「反正——」连城非但不在意温含玉按住了他的杯子,反是对她笑得温和,「他都是要死的。」 「咔——」连城的话音才落,温含玉被生生将她按在手下的杯子捏成了碎片。 红色的酒与她手心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酒。 「你再说一次。」温含玉松开手,被她捏在手里的酒杯碎片叮噹落地。 她盯着连城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来找我不就是因为这个事么?」连城看也不看她被瓷片割破的手心,亦无动于衷她吃人般的眼神,依旧笑着,「我可不认为阿玉你会为了姜国的百姓正在遭受那莫须有的灾难而来找我,我又再认真地想了一回,除了乔越命在旦夕这个原因之外,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原因能让你连自己的命都快不要了地马不停蹄独自来找我。」 「你知道些什么?」温含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告诉我。」 「你早就知道姜国多地会爆发灾难,你早就猜得到我会来找你,否则你不会事先就派人在建安城外等我。」温含玉忽地抬手扯上了连城的衣襟,「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对温含玉的无礼,连城毫不在意,笑意不改,「我知道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阿玉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现在没有心思去猜去想阿越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变成了我刚认识他时候的情况!」她将连城的衣襟用力扯着,一点不怕他会像前边在院子里把玩那些脑袋一样忽然之间就将她的脑袋给削下来,她甚至急红了眼,连冷静的语气都已经维持不住,「你告诉我他为什么眼睛会看不见!双腿也动不了了!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诊不出他的脉象!」 「蠢玉你觉得是无缘无故?」连城看着温含玉冷静不再的脸,忽然之间有一种陌生感,这令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慢慢垂了下来,本是含笑的眼睛也渐渐揉进了寒意,「如今姜国所发生的一切是书上曾发生过的吗?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姜国的皇帝是没打算把帝位传给乔陌吧?甚至让他连去争去抢的本事都没有了,是不是?」 温含玉盯着他,瞳仁一点点紧缩,忽地,她浑身勐地一颤,以致再抓不稳连城的衣襟,松开了手去。 「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温含玉震惊慌乱的模样让连城心中的那股陌生感更甚,他完全敛了面上的笑意,「你现在是不是还觉得这是无缘无故?」 「既定的故事变了,发生故事的国家自然而然就崩溃了。」连城抬手抚平被温含玉扯皱的衣襟,神色平静得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我跟阿玉你说过的,不要过多的去干预这里发生的事情,本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故事,就连结局都变了,姜国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更大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能肯定,必然会发生。」 此时此刻,温含玉觉得她需要靠着身侧的桌子,才能站得稳。 「那阿越呢?」温含玉再一次扯上了连城将将抚平的衣襟,「阿越会怎么样!?」 「蠢玉你觉得呢?」连城不答反问,「一切都是从你救了他开始而改变的,你觉得姜国以及羌国都已经开始崩溃了,他会如何?」 温含玉双手颤抖得厉害。 她浑身都在颤抖。 「这只是开始,会有愈来愈多的地方因为崩溃而陷入灾难之中,会有愈来愈多的人死去,蠢玉你觉得,他会是例外?」连城拂开了温含玉抓在他衣襟上的手,自凳子上慢慢站起身,「你累了,歇歇吧,跟我来,我带你去给你准备的房间。」 温含玉双脚没动,只是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抓得用力。 「黑鸦。」温含玉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瞳仁紧缩外的眼白处爬着腥红的血丝,「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办法?」连城轻笑,「我是什么人神通之人?我能有什么办法去救正在崩塌的姜国?」 「我不要你救姜国!」温含玉将他的胳膊抓得更用力,「我只要你帮我救阿越!」 她不是个好人,更是个自私的人,别人的生生死死和她无关,她只想要救阿越! 连城像看笑话似的看着她,忽地仰头笑出了声,极尽嘲讽道:「蠢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觉得可能吗?别说我没有这个本事,就算我有,我也不会救他。」 「你为什么不愿意救他?」温含玉急得双手都抓上了连城的胳膊,「为什么?」 「蠢玉你不知道吗?」连城又笑了笑,三分无奈,七分自嘲。 「我知道什么?」温含玉绞尽脑汁想,都想不出来。 「因为你。」连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终是将他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她面前说了出来,「因为我喜欢你。」 温含玉浑身一震,不可置信。 看着她的反应,连城只又笑:「看看你这反应,就知道你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换成是你,你会去救一个和你抢女人的男人性命?我没这么无私,我巴不得他早点死。」 「我知道他必然会死,我就静等着,你是多少了解我一些的,不然,以我的性子,你以为过去的一两年里我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所以阿玉,你不用问我,我不会帮你,更不会帮他。」 连城是笑着说完的这些话,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笑意。 冷得瘆人。 温含玉抓着他胳膊的手渐渐发僵,再抓不到他的胳膊,慢慢、慢慢地松了下来。 连城再次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只听温含玉声音发抖道:「那我求你可以吗?」 连城的脚步陡然定住,有如被桩子钉住了一般,再迈不开。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 只见温含玉倏地朝他跪下身来,双膝磕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再一次道:「我求你了可以吗?」 求完,她甚至朝他躬身磕头! 「咚咚咚」的磕头声仿佛巨大的锤头重重地撞击在他心头。 「温含玉!」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全名,也是第一次大喝出声,只见他扬起手想要噼到她身上,却又在只差一寸就要噼上她时一个转手,噼到了身侧的桌子上! 「轰——!」厚实的桌子瞬间碎裂成碴! 桌上的碗碟更是四分五裂地朝四周迸溅! 破碎的瓷片飞溅,划过温含玉的脸颊额头,瞬间在她脸上开出两道深深的血口子,血水瞬间流下,流到了她眼睛上,朦胧了她的一只眼。 她却像不知疼似的,只朝连城又磕下头,语气比方才听起来更卑微:「求求你了。」 下一瞬,连城揪着她的衣襟将她用力从地上扯了起来,情绪失控怒不可遏道:「蠢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可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剔骨刀!她从无尽的折磨与死亡之中爬出来的第一毒师!一直以来她的冷静与残忍有时候连他都自嘆弗如!从来只有别人给她磕头下跪的份! 可她—— 然,连城胸腔里烈烈燃烧的怒火却在看到温含玉的脸时熄了灭了,好像突然之间被一盆冷水浇透了一般,浇到他的心都觉到了冷意。 因为温含玉在哭。 她睁着眼看他,泪水不停从她眼角滑落而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泪。 他也从来没想过她会哭会流眼泪。 他认识的温含玉是从不会哭的。 眼前的这个温含玉,好像再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含玉。 然而她仍是那一句话:「黑鸦,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帮我救救阿越,除了你,没有人能救他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她边流泪边说着又要给连城跪下。 她不想哭,可她不知她是怎么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连城死死抓着她的胳膊,让她根本跪不下身来。 他死死皱着眉,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哑声道:「你不是我认识的阿玉。」 「所以,黑鸦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温含玉,你喜欢的是冷血无情的剔骨刀,我已经不是剔骨刀了,我只是温含玉。」这一刻,温含玉感觉自己能知道连城心中在想着什么又在质疑什么,「从你把我带来这个世界开始,我就已经不是剔骨刀了。」 「黑鸦你知道吗?我从前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到这里遇到阿越遇到从前没有遇到过的人和事之后,我才觉得我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阿越对我很好,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他教会了我许许多多我从前不会的东西,他——」 连城将她的胳膊捏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打断了她的话:「那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也很好,我承认,可是……」温含玉眼角眼泪不止,话到此,她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 连城替她把话说完:「可是你就是不喜欢我。」 「我不知道。」温含玉摇摇头,「我只知道对你的感觉和对阿越不一样。」 阿越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她会因为他而高兴,也会因为他而生气而难过。 她心里一直挂念着阿越。 但对黑鸦,她没有这种感觉。 而要是黑鸦需要她帮忙,她也会像他从前帮她那样,她会尽全力帮他。 这种感觉是,「黑鸦,你是我的朋友。」 「呵呵、呵呵呵——」连城笑得悲哀,「阿玉,我把我自己的命搭进来把你带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和你交朋友的。」 「对不起。」看着连城面上那从未有过的嘲讽又悲哀的笑,温含玉忍不住道。 「我认识的蠢玉可从来不会说道歉的话。」连城又笑了笑,松开了她的胳膊,「看来你真的不是我认识的温含玉了。」 「我真后悔,我就应该让你死在当时,这样的话你就永远是我认识的那个蠢玉,而不是到了这里来,成了别人的女人,现在甚至来跪着求我救我的敌人。」 「蠢玉,你觉得我会帮你吗?」连城眸中杂糅着无数温含玉读不明白的情感,「或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帮你吗?」 温含玉死死咬住下唇。 她无言以对。 「别哭了。」连城终是嘆了一声,抬手擦掉了温含玉眼角及脸上的泪。 这一次,温含玉没有将他的手拂开。 「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也无能为力。」连城逐渐恢復他平日里的冷静。 却见温含玉摇着头,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说的不是真话。」 连城沉默。 「黑鸦,你——」温含玉垂了垂眼睑,再抬眸时,她毅然决然道,「你若帮我救阿越,我就再不见他,永远留在你身边。」 说着,她又抓上连城的胳膊,眼泪又情不自禁流下,「除了我自己,我没有什么能够拿来求你的,求你帮帮我,我不想阿越死……」 「你已经不是我喜欢的蠢玉了,我还留你在身边有何用?」连城看着她又从眼角流出的泪,淡淡反问。 温含玉双腿一虚,险些站不稳。 良久的沉默之后,才又听得连城徐徐道:「蠢玉,是不是为了他,你连你的命都可以不要?」 「是。」温含玉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连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坚定的眼睛好一会儿,慢慢转头朝门外看去。 方才还晴好的天气,此时天色变得昏暗了起来。 「蠢玉,如今的一切是因为你的出现而改变,你要想改变这已经开始崩塌了的姜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吗?」 连城没有把话说明。 温含玉不傻,她只需要转念一想,就知道了连城说的办法。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对白玉镯子,用双手交互摩挲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姜国怎样,与我无关,我只要阿越好好活着。」 「确定了吗?选乔越?」 「确定了,我只选他。」温含玉也转头看向天色昏暗的庭院方向。 「我还有一个问题。」连城转过头看向温含玉。 「你说。」温含玉只是紧抓着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子,看着门外。 「要是你能去轮迴投胎什么的,下辈子留给我怎么样?」连城问。 温含玉想也不想,「要是能有下辈子,我还想遇到阿越。」 连城忽地笑了,「这才是我认识的蠢玉,真残忍。」 温含玉在想,她要对阿越食言了。 不过,也不要紧了。 阿越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昏暗的天下起了雨来。 滴滴答答,哗哗沙沙,像女子在哭。 乔越醒来的时候,觉得光线有些刺眼,使得他不由得抬手遮了遮眼睛。 屋外有人在敲门,是老国公的声音:「阿执死小子,赶快起床了,起来吃了早饭你该出发了!西疆的百姓还在等着你去救他们于水火呢!」 乔越赶紧从床上起身,迅速穿上衣裳鞋袜。 当他坐在床沿上穿鞋的时候,他发现他枕边有一只竹篾编的鹰。 他伸手去把那只鹰拿过来,心有疑惑。 这不像小师叔的手艺。 谁放在这儿的? 「嗒……」忽地,有眼泪滴到那只竹鹰身上。 乔越愣了愣,赶紧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 触手湿润。 他……哭了? 他为何莫名其妙就自己掉泪了? 屋外老国公又在催,他急忙出去之际顺手就将这只竹鹰拿在了手上。 离开花语轩的时候,他心里舒了一口气。 心想,虽然这国公府大小姐两年前已经死去,但老国公非要他住这屋,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现在走了。 可是…… 乔越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这花语轩一眼,总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就好像是遗落了什么的感觉。 可遗落了什么? 他如何都想不起来。 * 建宁五年。 距姜国当年各地忽然爆发的灾难已经过去,如今的姜国,国泰民安。 乔越当初到西疆治理灾情以及动乱,除了当年回建安扶乔陌登基继位待携他稳定了朝局后回到西疆,这五年间就再没有离开过西疆。 乔陌的身世,全天之下只有他知,乔稷当时立乔时为储君的遗嘱无几人知晓,加之他驾崩得突然,乔越便倚靠逍遥楼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份遗嘱销毁,再罗列太子乔晖各种罪证,以他为首领朝臣废太子,拥乔陌继位。 后有大臣斗胆私下问他,无论任何一方面,他都比乔陌适合为君,为何他不自己继位? 他说,他只想当一个兵,并不想为君。 而乔陌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那因乔晖一己之私而死于鹿河一战的十五万将士以及蒙冤的乔越正名,一时之间,举国上下喜极而泣的哭声震天,为新帝此举的叫好声也震天。 乔陌曾叫乔越回京,道是如今西疆太平,不需要他日日守着,不过被乔越拒绝了,道是他在西疆习惯了,哪儿也不想去。 乔越住在绿川城的将军府,住在那个种满了杏花的院子里,但他时常会独自驾马到苷城去,有时候甚至在苷城外的军营一留就是留上十天半月。 他也说不上为何,就总觉得自己想要来这儿,就好像这儿对他而言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一样。 可究竟重要在哪儿?他不知。 就像他不知道他手上为何会有逍遥楼的少主令牌一样,他如何想都想不起来。 他觉得他好像忘掉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偏偏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甚至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流泪。 比如在看杏花的时候,在梅良的孩子扯他头髮的时候,在看着百姓其乐融融的时候。 总有热心的乡亲给他说喜事,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她们夸赞的那些姑娘。 就连梅良都问他是不是要当一辈子的鳏夫了。 他只笑着逗梅小团,从来不回答这个问题。 梅小团是梅良和阿黎的儿子,因为生出来的时候就白白胖胖像个糰子一样,梅良就给他取了小名叫梅小团。 梅小团今年三岁,肉乎乎的可爱非常。 梅小团喜欢乔越,他们家就在乔越的将军府隔壁,他总是自己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来找乔越玩。 乔越回来的时候,发现梅小团自己在他房前院子里玩,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只竹篾编的鹰,一边跑一边自己笑。 见到乔越回来,他忙跑回去,将手里的竹鹰朝他举着,欢欢喜喜道:「小乔叔叔小乔叔叔!小团找到一只大鸟儿!」 「这不是大鸟儿,这是鹰。」乔越躬身抱起梅小团,温柔笑道。 「鹰?」梅小团眨巴眨巴大眼睛,「就是在天上飞很高很高的那种鹰吗?」 「嗯。」乔越笑着点点头。 「和小乔叔叔一样吗?」梅小团一脸好奇。 「嗯?」乔越不解。 「小团觉得小乔叔叔就像鹰一样呀!」梅小团高举起手,一边将手中竹鹰举「飞」起来,一边开心道,「可以飞到天上去,飞得很高很高!」 像鹰一样…… 乔越觉得好像有谁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忽然有风起,吹落了枝头上纷繁的杏花,落到了梅小团手中的那只竹鹰背上。 『阿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杏花,还挺好看。』 『阿越,这是我编的鹰,像你,送给你。』 『阿越,我们组一个家吧,以后不管你多晚回来,我都会点着灯等你回来。』 『阿越,我们生个娃儿吧!』 『阿越,等着我回来。』 阿越。 阿越。 阿越…… 突然之间,眼泪如潮水般从乔越眼眶里沖涌而出。 「小乔叔叔你、你怎么哭啦!?」梅小团被说哭就哭的乔越吓到了。 乔越像是被人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抱着梅小团慢慢蹲下了身,紧紧抱着他,蹲在地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阮阮、阮阮、阮阮—— 「啊——!」他终是忍不住,喊出了声来,唯有如此,他才不会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些年,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竟然……竟然将他视作生命一般的阮阮给忘了。 为何会这样? 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忘了阮阮,就好像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乔越能够站起来的时候,如疯了一般冲出了将军府。 他要找到他的阮阮! 他还欠她一个家! 此时此刻的昌国皇都内。 正慢慢悠悠擦拭自己指刀的连城心头蓦地一震,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沖涌向他四肢百骸。 在旁伺候的宫人看他忽然间莫名愣住的模样,还以为他心情又不好了,心中紧张又害怕。 谁知下一瞬,他却扬唇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的心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只听他似贊又似嘆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能想得起来,是心底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的……爱情的力量?」 「吩咐下去,备马车。」连城忽然道。 宫人战战兢兢问:「陛下您是要出远门还是就在王都周围?」 「远门。」连城将擦拭得发亮的指刀放下,「我去到的时候,蠢玉应该就已经到她的家了。」 绿川城将军府今春的杏花,开得尤为绚烂。 ------题外话------ 正文内容到此完结,没有详写的地方就是能无限遐想的地方,我这写作方法成习惯了,太难改了。 本来感觉心里有不少话想写在这里的,但是临了居然又不知道自己想写什么了,不过没事,有番外。 番外都是甜甜的啦,相信我! 然后,要生几个?你们说? 番外1 乔越去了青川城,去了兰川城,去了他与温含玉成婚的苷城军营,去了漠谷,甚至把当年温含玉陪他前往羌国王都的路重新走了一遍,把曾经他与她曾到过的地方都走过一遭,没日没夜地找寻她的身影,要不是阿黎放心不下,撵了梅良去找他把他带回来,他怕是还要不眠不休地赶去天独山与苗疆。 梅良把乔越找回来的时候,杏花开放的时节将过。 乔越回到绿川城的时候,瘦了一大圈,鬍子拉杂,眼眶发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恍惚的,阿黎见到他时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是他来。 「没良心,王爷头儿还好吗?」阿黎担心地问梅良。 向来遇事面不改色的梅良这会儿拧着眉,边盯着乔越边道:「你看他这样子像好?丢了魂一样,总说要找『阮阮』,我从来不知道他还认识谁叫阮阮的,不知道他究竟要找的是谁,能疯成这样。」 已经成家且身为人父的梅良较从前沉稳了许多,对人情世故也了解了许多,再不像当初刚从天独山下来时那样想法简单到单纯。 他与阿黎说话,视线却未从乔越身上离开过,以免他稍不注意乔越又不知跑到何处去找他这些日子来一直挂在嘴边的「阮阮」。 「阮阮?」阿黎皱起眉,喃喃着这个名字,总觉得…… 好像在哪儿听过。 在哪儿呢? 她紧皱着眉,使劲想。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自个儿跑进乔越府邸里的梅小团急急忙忙地从照壁后跑了出来,一把扑到了神色恍惚的乔越腿上,抓着他的手扬着圆乎乎的小脸好奇又兴奋道:「小乔叔叔你回来啦!?小乔叔叔家里有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姨姨哦!姨姨说她找……嗯……找阿越!」 本如丢了魂一般形削骨瘦的乔越听着梅小团说到「阿越」二字时身子勐地一震。 下一瞬,他飞似的冲进了府邸里。 阿越、阿越。 全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叫他「阿越」。 并不算大的庭院里,已经稀松败落的杏树下,站着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腕上一对细腻如脂的白玉镯子。 本是沖冲撞撞跑进来的乔越在看见这一抹天青色身影的一颤见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他甚至不敢将眼睛眨上一眨,生怕自己一眨眼那杏树下的人便会消失了似的。 她背对着他而站,显然是发现有人靠近了,她慢慢转过了身来。 在看到她面靥的那一瞬间,乔越骤然就红了眼眶,连唿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想走过去,想走到她身边,可他却发现他的双脚如何都抬不起来。 他的心仿佛被人死死掐着一般,生生的疼。 他无声地看着她,眼泪难以自持。 她也在看他,眸子单纯干净得仿佛没有一丝沉淀。 看着看着,她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住脚,扬脸看他。 然后,只见她抬起双手,捧上他的双颊,摩挲着他眼角以及脸上的泪,声音是他所熟悉的温凉:「你为什么哭?」 乔越张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泪流更甚。 「我是阮阮,我找阿越。」只听她又不疾不徐道,「阿越,你是阿越吗?」 「你是我的阿越吗?」问这话时,她眼角也淌出了泪来,流过嘴角,漫进她嘴里,触到她的舌尖,咸到发苦。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见她会哭,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瞧着他也会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她忘了很多很多事情,忘了她从哪里来,忘了她自己是什么人,她只记得她叫阮阮,她要找一个叫阿越的人,因为他还在等着她。 她记得他对她很重要很重要。 「阮阮……」乔越发白的唇颤抖着唤出这两个字时将她拥进了怀里,双手紧紧搂着她的肩,将脸埋在她颈窝,哭得像个孩子,一遍又一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只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她很熟悉,熟悉到令她安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搂着他,哭着笑了:「你是我的阿越,我回来了。」 乔越唯有咬着她的头髮,才不让自己在她面前哭出声来。 站在不远处的阿黎看着杏树下的这一幕,看着搂在怀里的人,眼泪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 她死死抓着身旁梅良的胳膊,哽咽出声:「没良心,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阮阮她、她——」 「她是小姐姐啊!」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把小姐姐忘了呢……!? 她已经觉得伤心得不行,王爷头儿该是有多伤心啊! * 除了连城,没有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没有人知道乔越为何会恢復如常,没有人知道温含玉为何会消失不见,亦没有人知道为何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里都没有了她。 就连温含玉自己,也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叫阮阮,一直一直在等着阿越。 她的阿越。 她非要见到他回到他身边不可,因为她答应过他的。 但乔越知道,他之所以能够好好地活下来,是他的阮阮用她自己的性命乃至从这个世上消失为代价换来的。 否则当初命在旦夕的他又怎可能不治而愈,甚至……把最重要的她给忘了。 乔越不敢合眼。 自温含玉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开始,即便是夜里,他都不敢合眼,甚至连眨眼都小心翼翼。 他怕他一眨眼一合眼间她又会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温含玉则是吃得满足睡得也香甜。 枕着乔越的胳膊窝在他怀里睡觉,她觉得熟悉又安心,以致梦都是香甜的。 乔越一手揽着她,一手握着她贴在他胸膛上的手,心头炽热,唿吸轻柔。 他没有睡不敢睡,却觉自己入了梦。 因为不安,他生怕怀里的她不过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他害怕。 害怕梦醒了他就会失去她。 害怕她像建安上元节的烟火,终将消失。 情不自禁,他将怀里的温含玉愈搂愈紧,以致温含玉愈睡愈不舒服,皱着眉睁开了眼来。 见他仍旧睁着眼,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她睡眼惺忪道:「阿越为什么还不睡?」 「阮阮怎的醒了?」乔越紧张不已,「可是哪儿不舒服?」 「你搂我太紧了,难受。」温含玉道。 乔越慌忙将臂弯松了些,愧疚道:「对不起。」 温含玉看他连睡觉都不肯睡,还紧张惶然的神色,她从他手中拿出来手,贴上他的脸颊,轻抚着道:「阿越你在害怕?」 乔越微怔,尔后点点头,不由自主又将她搂紧,低声道:「我怕这不过是一场梦,我怕我一绝醒来你又不在我身边,我怕我找不到你。」 他无法接受再一次失去她。 「不会的。」温含玉看着他薄薄的唇,情不自禁慢慢凑了上去,「你是我的阿越,我们每一年要一起守岁一起过上元节,我不会不见的。」 对着乔越的眼睛,她自然而然地呢喃道。 乔越心头一揪,发疼发苦却又有一点蜜糖的甜味,以致将她用力搂进怀里,无尽地加深这一个吻。 久违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令人沉醉。 与她十指紧扣,清晰地感受着她,看着她娇艷的面靥以及因他变得迷离的眼睛,这一刻,乔越才感觉她是真真回到了他身边。 他伏在她耳畔,一声又一声,反反覆覆地轻声唤她:「阮阮、阮阮、阮阮……」 温含玉感觉自己像一条在风雨里飘摇的小舟,唯有死死搂着乔越的背,她才不会被风雨将他与她吹散。 「阿越,我喜欢你。」他的长髮如缎如瀑,她忍不住拿出一缕,一边将其绕到手上一边拿到自己鼻底嗅了嗅,轻声却肯定道。 与从前一样的动作,与从前一样的喜好。 哪怕什么都不记得,哪怕什么都还未想起,对他的感情,她从不曾忘。 她对他所有的喜欢依旧。 她抚过他的长髮,眉眼、鼻尖、嘴唇乃至耳朵,给她的都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以及,再喜欢不过的感觉。 她忽地换上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廓笑得欢喜,再一次道:「阿越,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有多喜欢? 她说不上来,但她知道,她对他的这一份喜欢,能让她为他拼上性命。 「我也是。」乔越一丝一毫都不想与她分开,「我喜欢阮阮,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了骨子里。 「我爱你,阮阮。」他吻上了她的唇。 温含玉重新入睡,乔越依旧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背,不舍合眼。 他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从前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 直到窗户纸渐渐被天光染白。 温含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乔越。 从他在国公府醒来拿起那只竹篾编的鹰急急忙忙从花语轩离开的时候,到他抱着梅小团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时候。 她一直一直都在她身边,看他为百姓奔走,看他为乔陌努力,看他独自坐在苷城外的军营里对月发呆,看他拿着那只竹鹰站在开满杏花的树下莫名其妙地流泪,看他拒绝一个又一个钟情于他的姑娘。 她没有食言,她回到了他身边,她一直都在陪着他。 只是,他看不见她。 他也想不起她。 他忘了她。 所有人都忘了她。 这就是她要他好好活下来的代价。 作为改动了书中既定结局的她要付出的代价。 「温含玉」这个设定本就是早早就死去的人,是因为连城与她的强行介入而活下来的,甚至让乔越这个同样应该死去的人也活了下来。 想要将结局扳回正轨,必然要有人做出选择乃至牺牲。 她求得连城以她的消失来换得乔越余生安康,至于姜国是否生灵涂炭,她管不着。 她只要她的阿越能够好好活着。 她知道连城能够帮她做到她想做的事情,他既然能够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那他和他们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若她没有想错的话,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是一个特别到连天下格局都能随手改动的存在。 她不悔。 就算阿越永生永世都想不起她,她也不悔。 可是,若是可以,她还是想要回到他身边,听他叫她一声阮阮。 那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她无数次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去牵他的手,去拥抱他,他都不知道她就在他身边。 她以为,她终究会在岁月的长河里连这副游魂的形态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以为,不会有人再想得起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个阮阮。 因为连阿越都想不起她来,又怎会有人想得起她? 连城说过,假若某一天有谁想得起她了,她才会有可能重新出现在这个世上。 思念愈甚,她就会出现得愈快。 连城亦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世上不会有人再想得起她来。 她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可能吗? 温含玉缓缓睁开眼的时候,眼神恍惚,亦觉头涨得厉害。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到悲伤的梦,可梦里内容是什么,她这一睁眼却都忘得一干二净,如何都想不起来。 但是……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入鼻是淡淡的让她觉得舒心的味道。 她抬眸,便对上了乔越的眸子。 她怔怔地看着他,还没能从那长梦带给她的头脑昏涨中回过神来,讷讷道:「阿越?」 「嗯,我在。」乔越眉目温柔,声音亦是温柔得好像春日最和煦的暖阳,他在她眉心亲了一口,又道了一次,「我在。」 确定了眼前人是乔越,温含玉忽地把头扎进他颈窝里,用力蹭了蹭后还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清晰的齿印,这才又抬起头来,唤他道:「阿越阿越阿越!」 带笑的眼睛,欢快的语气。 喜欢的口吻。 「嗯、嗯、嗯。」她叫了他三次,他便应她三次。 「你是我的阿越!」还没有记起往事来的温含玉性子与从前不大一样,似乎只是叫着乔越的名字就能让她觉得欢喜非常。 「你是我的阮阮。」乔越将额轻抵到她额上。 「阿越,天亮了,要起床吗?」 「让我再抱抱你。」 温含玉点点头的瞬间,她脑子里莫名滑过一个词。 生娃子。 嗯? 番外2 温含玉的记忆恢復得很慢很慢,因为能记起她来的人很少很少,哪怕她已经回到乔越身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人前,能记起她来的人依旧屈指可数。 不止乔越与她说了无数次对不起,便是阿黎也哭着对她说了不知多少个对不起。 她是乔越不能忘的人,也是阿黎不能忘的人。 因为若没有她,就不会有如今的阿黎。 也是她说过让阿黎跟着她和乔越,把家安在他们隔壁,他们一起做邻居。 阿黎和梅良的家安在了乔越的家隔壁,可过去的五年里,却没有人想得起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来。 梅小团看着自己阿娘在看到温含玉时总哭个不停,便抓着她的手一边摇晃一边道:「阿娘阿娘不要哭哦,小乔叔叔家的姨姨很漂亮很漂亮,不会欺负阿娘的。」 温含玉低头看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的梅小团,问阿黎道:「阿黎,你的儿子?」 阿黎一愣,哭得更凶,但面上却是开心激动的神情,「小姐姐你想起我了……!」 说着,她终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温含玉,哽咽不已亦开心不已:「小姐姐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 温含玉也愣了一愣,并不反感阿黎的亲近,反是也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你叫阿黎。」 「嗯,嗯!」阿黎用力点点头,「小姐姐是好人,小姐姐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的,一定会的!」 阿黎说完,就着手背忙擦了一把脸,尔后将梅小团拉到温含玉面前,「小姐姐,这是我儿子,叫梅伊,小名叫梅小团,没良心给取的,小团,叫婶婶。」 「婶婶?」梅小团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好奇,「阿娘,为什么要叫婶婶呀?」 「因为这个姨姨是你小乔叔叔的……的……」话已经到了嘴边,阿黎却说不下去了。 她可劲儿想,该怎么和小团说他才能知道? 就在阿黎努力想的这档口,温含玉已经在梅小团面前蹲下了身来,盯着他粉嫩嫩的小圆脸,正儿八经道:「女人。」 阿黎自然而然接话,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女人没错,但是小团不懂什么是小乔叔叔的女人啊。」 「小团懂小团懂!」梅小团在原地蹦了蹦,显然是为自己知道什么是女人而高兴,「姨姨是小乔叔叔的女人,就像阿娘是爹爹的女人一样,阿娘给爹爹洗衣服做饭,晚上爹爹就抱着阿娘睡觉!」 「……!!」阿黎这才惊觉方才那一声「女人」是温含玉和梅小团说的,而不是她心里想的。 阿黎刚想要纠结梅小团,却见温含玉这时伸出手来揉了揉梅小团的脸,笑道:「聪明。」 梅小团高兴得小手直拍拍。 阿黎:「……」 「还有还有!」梅小团话还没有说完。 「嗯?」温含玉觉得他的脸肉乎乎的可爱极了,不由又再揉了一次。 「小乔叔叔抱着婶婶睡觉,小团就能有妹妹了!」梅小团一脸天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到这个,他像极了阿黎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光亮,以致他拉住了温含玉的手,兴奋道,「小团想要妹妹!大牛和虎头都有妹妹,小团没有。」 「梅小团!」阿黎伸出手,一把将梅小团从温含玉面前拎开,拎到了自己身后来,一边斥他道,「是不是你爹又跟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 梅小团噘嘴,「阿娘小气,不给小团妹妹。」 明明阿娘和爹爹睡一觉他就能有妹妹了,可是阿娘和爹爹每天晚上都一块儿睡,为什么他还没有妹妹? 温含玉顺势问他:「为什么你阿娘不给你妹妹?」 「爹爹说阿娘说疼。」梅小团小嘴噘得更高,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阿娘骗爹爹的,睡觉才不会疼,小团觉得睡觉都可舒服可舒服了,爹爹笨。」 阿黎闹了个大红脸,气得想现在就去招唿梅良一巴掌。 没良心可真是啥子都跟孩子说! 温含玉忍不住笑,伸手把梅小团拉了过来,而后一把抱了起来,问他道:「为什么想要妹妹不是想要弟弟?」 「因为妹妹小小软软的漂亮又可爱!大牛和虎头的妹妹都是这样的!」梅小团一脸认真,「弟弟不可爱,方方和阿筒的弟弟都不乖。」 「那要是只有弟弟没有妹妹怎么办?」温含玉捏捏他的小脸。 梅小团皱着脸想了想,然后道:「那小团也会当一个好哥哥的!」 温含玉又捏捏他的脸,随后将他放了下来,将他往厨房的方向边推边道:「那你去问问你小乔叔叔要不要给他一个妹妹?」 乔越正在厨房和面包饺子,因为温含玉说她想吃饺子,想吃他亲手包的饺子。 可他既想看着她又不舍她累着,便让她在厨房外的院里晒着暖阳,他可以从窗户看到她。 乔越边在厨房里忙活边看着院子里和阿黎有说有笑的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忽见梅小团冲进厨房里来,边跑边开心道:「小乔叔叔小乔叔叔!婶婶让小团来问小乔叔叔,小乔叔叔要给小团生一个妹妹吗!?」 乔越愣住。 梅小团已经抓着他的衣角兴奋得直蹦跶:「小乔叔叔,明天可以吗?小团是不是明天就可以抱到妹妹了呀!?」 乔越:「……」 厨房外的温含玉听着梅小团欢欢喜喜的声音,眉笑颜开。 阿黎又再用力擦了擦眼睛。 王爷头儿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小姐姐终于回来了。 真好,真好! * 乔越说过,他的家不需要很大,小一点儿的家能让他一醒来就能见到他想见的人。 虽然如今他拥有的不是一个小院子的家,但这五年里绿川城的将军府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人,只有十六从军中回来看他时会在这府上住上些时日,其余日子就只有梅小团时常跑过来玩儿,与梅良夫妇不时来串门而已。 梅良是来找赖着找他伺候的,阿黎则是过来帮忙打扫的。 乔越府上一个下人都没有请,虽然不知多少人家的姑娘想来伺候他,他空闲的时候会自己下厨随便做上些什么吃的,大多数时候是到梅良家去蹭饭。 在外忙碌,在家总是孤单一人。 现今,他终于等回了他心爱的人。 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她搂在怀里,半刻都不想分开。 温含玉回来的第三日,府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这将军府不算大,哪怕是在后院,只要门敲得响些,也能听得到。 起身后衣裳正穿到半的乔越看着床上香肩半露的温含玉,忽想到昨日梅小团冲到他面前问他要不要生妹妹的话,忍不住将衣裳挂回原处,又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温含玉迷迷煳煳听到敲门声,却发现乔越并未去开门,而是在「忙」,不由轻轻推了推他,「阿越,不是有人敲门?」 「嗯。」乔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去开门?」温含玉抬手绕上他的一缕头髮。 「不是急事。」乔越声音发闷。 「你怎么知道不是急事?」温含玉还有些困。 「急事的敲门声不是这般样的。」乔越侧过头,在她手上亲了亲,「若真有事,过会儿自会再来,届时再开门也不迟。」 「哦。」温含玉点点头,不由自主将手环到他脖子上,「那你再陪我睡一会儿。」 「好。」乔越笑着揽上她的腰。 随后,温含玉便有些后悔了,因为乔越根本就不是好好睡觉。 不过,也挺好。 她喜欢。 乔越向来严于律己,无论冬夏,几乎都会在天明之前起身,即便有时候起得稍晚些,也不会超过天明。 但温含玉回来之后的这两日,他的时间便全都「乱了套」。 晚上搂着她不愿睡,早晨依旧是搂着她不愿意起。 今晨这一番折腾下来,待到真正起身时,已然午时。 乔越站在温含玉身后为她绾髮时,一个时辰前的敲门声又传了来。 他将梳子放到她手上,亲了亲她脸颊道:「阮阮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温含玉自己梳了梳头,然后拿起她在这将军府里唯一的一支髮簪绾髮,却发现她怎么都绾不好,就连她觉得应该简单得不得了的髮髻她都不会,她便将梳子与髮簪朝桌上一搁,站起身走出了屋,朝前院走去。 不知来了什么人? 阿越昨夜与她说好了,今日与她一块儿上街置办衣裳首饰的,不能让人今天把阿越抢了去。 除非是什么大事。 温含玉还没有走到前院,便听到了妇人热情的声音。 「阿执大将军,你瞅瞅这个姑娘怎样?之前那些个你都没给我回个音儿,我就琢磨着你是怕我没给你挑着好的,这回啊,我就干脆直接把人给你带过来了!这样你也能自个儿瞅得清楚些。」 「阿执大将军,这……也不是咱们乡亲们多事,就是吧,你看你这将军府里除了你自己连个洗衣做饭的人都没有,这咋个行?」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又是咱们的大将军,自己洗衣做饭的像啥子话?」 「这个姑娘啊,心灵手巧,搁阿执大将军你身旁伺候啊,准能让你舒心又满意!」 「来,妮儿,上前来让阿执大将军好好瞅瞅。」 温含玉拐到前院的时候,正看到一位四十二三岁的微胖大婶拉着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将姑娘从她身后拉到了乔越面前来。 姑娘身材窈窕,如花似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乔越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去,面红耳赤。 大婶忙催她:「你这姑娘,咋个见到了阿执大将军连话都不会说了!?」 说着,她又急忙向乔越解释:「阿执大将军,这姑娘往日里不是这个样儿的,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你,给紧张的,不过你放心,她绝对心灵手巧!」 乔越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得面红耳赤的姑娘,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的事情,这些年来他已经遇上不知多少回,他虽然已经不会像初时那般尴尬不已,但要他无动于衷,他自认还做不到。 「多谢大姐一直来对阿执的关切。」乔越心下无奈,面上只能和颜悦色,「阿执习惯了自己一人,不需旁人伺候,大姐与这位姑娘还是回吧。」 姑娘一听乔越这话,顿时急了,比大婶还急,抬起头来急急忙忙道:「将军,我什么活儿都能干,你就……就留下我伺候你吧!」 「就是阿执大将军!」大婶也急得不行,这可是他们绿川城数一数二的姑娘了!以致她一时间给说岔了嘴去,「妮儿这样的好姑娘,留在身边有啥子不好的啊?咱知道咱配不上阿执大将军,但是留在您身边伺候还是配得起的啊!」 「……」乔越忍着揉按颞颥的冲动,唉,又来了。 「姑娘与大姐误会了,阿执并非嫌弃姑娘的意思。」乔越解释,「姑娘正是十六七的大好年纪,而阿执已经三十又四,已经是能为姑娘父的年纪,阿执不敢也不能耽误姑娘。」 「我不介意!」听到乔越拒绝,姑娘急得都快哭了,「我喜——」 就在这时,一道温温凉凉的声音乍然传来,「阿越。」 姑娘勐地将即将出口的话缩了回去。 她与大婶不约而同震惊地看向庭院方向。 在看到温含玉的一瞬间,她们无不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模样。 不仅仅是因为乔越府上竟然会有女人出现,而且还亲昵地唤他「阿越」,更是因为她美得令人惊艷,哪怕不施粉黛只着素衣,依旧如同九天上的仙子月亮中的嫦娥,而大婶带来的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被生生比得好像里正家的女儿一般。 温含玉在大婶和姑娘震惊的目光中朝乔越走来,边走边将耳边的长髮撩至耳后,露出了她白皙的脖子来。 她脖子上好几块清晰的紫红印子。 大婶看得目瞪口呆。 那姑娘还不知怎的一回事。 「阿执大将军,这、这、这位是——」大婶看着温含玉,震惊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乔越还未回答,温含玉先踮起脚环上他的脖子,当着大婶和姑娘的面,在乔越脸颊上亲了一口。 大婶目瞪口呆更甚。 姑娘则是捂着脸哭着跑了。 「她是内子。」乔越非但没有推开她,反是揽上她的腰,将她朝自己贴得更近。 这会儿倒是温含玉有些懵了。 阿越是不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题外话------ 要过年了,要忙着带娃,没有固定时间码字,所以番外大概不能每天都更新,不过我会尽量更新。 全文终 乔越成婚了且娘子还是个天仙似的大美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纷纷言难怪这么些年别的姑娘他瞧都没瞧上一眼,原来早就心有所属! 只是,阿执大将军啥个时候悄悄把婚成了?怎么谁个都不知道?大伙儿可都说好了等到他们的阿执大将军成婚那天,一定要给他办得热热闹闹的,现在竟然没机会了? 总之,西疆百姓自从知道乔越家中有个俏娘子后,绿川城将军府门前每天就没少过人,无不是为了一睹将军夫人尊容而来。 当然,男人就算心有好奇,也不敢这么着来,倒是那些没成家的姑娘跑得尤其勤快。 阿执大将军是她们所有西疆姑娘心中的如意郎君,莫说未成家的姑娘,便是已经成家了的妇人,无一不觉乔越是人中龙凤,若不是西疆男人都视他为恩人,尊着敬着,否则这西疆的醋缸子不知打翻了多少罈子。 所有的姑娘到将军府来既是为了亲眼看一看他们的将军夫人是何模样,是否配得上他们的阿执大将军,更为了瞧一瞧自己与她究竟有多少差距。 于是这些个姑娘们皆带着复杂的心情而去,无不如霜打的茄子般而归。 他们的将军夫人岂止是像天仙,根本就是天仙! 不仅美得连她们女人看了都移不开眼,更是有一手像仙法一样的医术! 无数人亲眼看着她将已经病入膏肓的蒋家奶奶给医活了! 如今那蒋家奶奶走起路来连拐杖都不需要,硬朗得很! 不是天仙,怎么可能会有这般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医术? 不仅如此,天仙将军夫人更是开起了医馆。 这医馆可不同于以往的医馆,她这医馆,不仅给人看病拿药,还给那一心想悬壶济世之人教授医术。 乡亲们皆说,那哪里还是医馆,根本就是医学堂! 渐渐的,姑娘们不再是嫉妒这个将军夫人能嫁得他们的阿执大将军这样的好夫郎,反是觉得他们本就该是天生一对。 因此,前来医馆学医的女子数量竟与男子不相上下。 女子们无不以她们的将军夫人为榜样,皆道她们以后也要做一个像将军夫人这样能够有一手医术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 温含玉成日里忙忙碌碌,有时候忙到天完全黑了还未能歇下,有时候甚至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乔越看着她即便回到家里还挑灯写着明天要用的东西,时常觉得心疼,以致有些后悔当初建议闲来无事的她开一家专门教习医术的医馆。 乔越沐浴完回到屋里发现本已歇下的温含玉竟又坐在桌后写东西,他上前二话不说便夺了她手上的笔。 温含玉一愣,皱着眉要把笔拿过来,乔越却先快她一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朝床榻走去。 「阿越你放我下来,我还没有写完。」温含玉作势要从他怀里蹭下来。 然而乔越非但没有把她放下,反是走得更快,将她放到了床上,飞快地脱下了她的鞋袜。 温含玉还要坐起身下床去,乔越当即扣住她的双手,委屈又幽怨地看着她:「阮阮自从当了老师,便冷落我了。」 「有吗?」温含玉愣了愣,「我不是每天晚上都和你睡一块儿吗?」 乔越失笑,轻轻咬上了她的耳朵。 他的阮阮还是和从前一样,对这方面的事情简单得不得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乔越拥上她,「十二月了,夜深天寒,阮阮畏寒,有什么明天再写也不迟,先睡嗯?」 温含玉一窝进乔越的怀里便不捨得再离开,她贪恋他怀里的温暖,于是手脚并用巴着他,点点头:「听阿越的。」 忽地,她不知何时扯了自己的腰带将乔越的双手手腕绑到了一起,一边咬着他的耳朵道:「阿越,我要当阿娘。」 乔越动动手腕,他随时都能挣开,不过他还是任她绑,笑道:「好,我今年三十又五了,再不当爹可就真太迟了。」 「阿越,这到底是不行还是我不行啊?」温含玉一边绑一边皱眉,「怎么这么久了我还没有——」 温含玉话还没有说完,她便被乔越带着她翻了个身,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事后,乔越贴着她汗淋淋的额鬓,声音闷闷问她:「阮阮觉得我行还是不行?」 温含玉累得一时半会儿间说不上话,只贴着他心口喘着气。 乔越笑得宠溺,「来年杏花开的时候,阮阮会如愿的。」 「真的?」温含玉唿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嗯。」乔越摸摸她的头髮,安慰她道,「就算来年杏花开的时候不能如愿,结杏子的时候也一定会如愿的。」 「那我相信阿越。」温含玉倦了,窝在他怀里渐渐睡了去。 乔越亲亲她的额头。 他除了能这般宽慰她,他不知还能如何安慰。 来年杏花开时,温含玉肚子没有任何动静,她难免失落,好在还有结杏子的日子可期。 杏树结果的时节,乔越正在城墙上巡视,温含玉忽然跑了上来。 乔越一见着她,顿时愣住,紧着快步朝她走来,紧张且着急地问她道:「阮阮怎的忽然到这儿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温含玉向来冷静镇定,像这般急切跑起来的情况几乎不曾有过,且还是跑到城头上来找他,乔越缘何能不紧张? 温含玉不说话,只是将一个橙黄的杏子放到他嘴里。 乔越只好张嘴咬了一口。 成熟的杏子,酸酸甜甜。 温含玉这才问他道:「阿越,甜吗?」 乔越此时心中紧张她,哪里有心去注意甜否,只赶紧点头,道:「甜。」 温含玉忽地笑了,把整个杏子都塞到了他嘴里,「那阿越你吃完。」 乔越被迫吃杏子的同时温含玉跳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乔越惊了一跳,险些将杏核吞到肚里。 「阿越你要当爹了!」温含玉即便踮起脚也不及乔越的身高,乔越不得不将身子躬下来好让她能够搂到自己的脖子,只听她又道,「我要当阿娘了!」 乔越再一次险些将杏核吞肚里去。 他怔愣着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当温含玉松开他时,却见他勐地将她抱了起来,高兴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抱着她就地连转了三个圈儿!甚至还当着众人面吻上了她! 直将城墙上的城守看得目瞪口呆。 十六正走上城墙上来,瞅见这一幕,先是一愣,尔后呵斥一干城守道:「看什么看!?站好你们的岗!」 城守们不得不移开眼站好。 十六自己则是看得目不转睛,高兴得忍不住流下泪来,又怕被人瞧见,赶紧抬手擦掉。 太好了,主子又能像阿开大哥他们还在的时候那样笑了。 太好了! 又是一年杏花繁盛时,将军府后院里有一个小生命哌哌坠地。 乔越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跪在床边,将孩子凑给温含玉看,而后在她与孩子额上分别亲了一口,温柔道:「是女娃娃。」 「阿越想好名字了吗?」温含玉虚弱却笑得知足。 「乔心。」乔越笑得前所未有的满足,「阮阮与她皆是我心的一部分。」 「阿越。」温含玉伸出手,抚上他喜极而泣的脸,「我们的家完整了。」 「谢谢你。」乔越再一次亲吻她,「我的阮阮。」 我爱你。 ------题外话------ 完结了完结了完结了! 姑娘们过年愉快! 新文目前没有打算,姑娘们要是有想知道我开文动态的话,加我微博吧~ 我的新浪微博:墨十泗也 谢谢姑娘们的一路支持,感谢你们! 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