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明》
第一章 天选之子
明朝末年,胡虏横行,流寇肆虐,天灾人祸,饿殍遍野,天下大乱!
南有逆贼张献忠、李自成席卷中原,北有清虏皇太极、多尔衮叩关肆虐,内有贪官污吏鱼肉乡里,大明百姓民不聊生。
崇祯十四年,两京、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浙江大旱蝗,又旱荒大饥,草木俱尽,民父子相食,行人断绝,道堇相望,中原大地千里白骨纵横!
河南土寇并起,瓦罐子、一条龙诸盗尽归于李自成,聚众十八万,合攻重镇开封。
崇祯帝诏命中原各路大军救援开封,保定总督杨文岳率总兵虎大威以众二万赴救,山东、南直隶亦有诸多卫所奉旨提师入援。
官兵大队人马刚渡过黄河,李自成便放弃攻打开封,暂避官军锋芒退往内乡、淅川,与罗汝才部合兵一处。
杨文岳领军趋至邓州,与李自成多次交手,各有胜负。
......
崇祯十四年七月五日清晨,邓州,禹山。
徐煌匍匐在湿漉漉的草丛中,望着周遭一群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卫所兵,长长叹了口气。
说是来打流贼的埋伏,可官兵都是群什么玩意儿,这仗还怎么打?
放眼望去,一个个兵不像兵,人不像人的,没有一个穿着整齐的,连后世的乞丐都比他们穿得好!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丐帮在禹山组织活动呢!
徐煌来到大明已经一个月了,他魂穿到了一个十六岁的青年身上,长相中上,剑眉英挺,双目有神,孔武有力......
在他残存的记忆中,原号主出身一个卫所军户家庭,父亲是扬州卫指挥佥事徐应防,貌似还是中山王徐达的后人。
父母健在,并非孤儿,总之条件挺好,徐煌甚至还有军职在身,虽然只是个正七品总旗,但好歹管着五十个兵。
原号主的运气很差,好好的竟被雷劈死了,晴天一声霹雳,徐煌继承了他的一切,包括名字和军职,可惜没有娃娃亲和童养媳......
崇祯十四年上半年,李自成破洛阳,杀福王,进逼开封,刚穿越来的徐煌就赶鸭子上架,随扬州卫奔赴前线。
一群乌合之众赶了一个月的路,才抵达兵部要求的会师地点。
这一个月给了徐煌喘息的机会,让他有机会适应了新生活。
听说李自成要入邓州,贼首“一条龙”为前锋将路过此地,上面命扬州卫在禹山打埋伏,务必消灭这股贼兵,以报效国朝恩养......
其实这已经不是徐煌第一次穿越了,上次穿越是什么身份来着?
准确来说,徐煌像是喝了掺了水的孟婆汤,记得的事情不多。
但他肯定的是,上次穿的也是明朝,好像还是什么盛世来着,皇帝狠牛逼的样子。
反正上次的穿越经历似乎很糟糕,体验感极差!
或许,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可能是在做梦.......
回忆着,徐煌的脑袋剧烈疼痛,他就不能想这些,一想就脑裂,生不如死。
“大人,您脸色难看,这是怎么了?”
左前方松树下的小旗官崔武回头直勾勾的看着徐煌。
徐煌盯着他手中的武器,咬着牙低喝:“看好你的位置!”
“是!”崔武应了一声,连忙摆正身姿,将屁股撅的老高。
崔武的手里握着一把鲁密铳,而徐煌的手里,是一把明军常用的腰刀。
此刀长约一米,装有椭圆形护格,刀体较窄,刀身微弧,两面有血槽,锋端尖利,柄首无圆环,以劈砍为主,也可刺击。
徐煌的这把腰刀打造精良,刀身銮刻着“扬州卫”三个字。
上头居然只给了他一把腰刀,什么火器都没给!而是把大明最先进的火器给了一个二货!
鲁密铳,约重七八斤,长六七尺,原型是奥斯曼帝国所进贡的火绳枪,后经过大明火器专家赵士桢改进后制成鲁密铳,用药四钱,铅弹三钱,射程远,威力强劲,比日本人使用的铁炮还好使。
笔趣阁
鲁密铳床尾还有钢刀,既然当远程武器,也能近身肉搏,当斩马刀用。
明军中的三眼铳、鸟铳和鲁密铳相比,简直就是根烧火棍!
就是这么一件先进的武器,居然被人糟蹋了!
只见崔武狠狠地搂着鲁密铳,就像是搂着秦淮河边的花魁一样,撅起的屁股时不时的起伏两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徐煌实在搞不明白,一个百户所一百二十号人,只有一支鲁密铳,杨百户为什么把最好的武器交给这么一个家伙!
看着崔武起伏的背影,徐煌长叹了一口气,双目扫视阵地,这一看,心里更是堵得慌。
徐煌手下的五十个卫所兵,全是奇葩!
离他最近的几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秦桓鸣,抱着一杆鸟铳半靠在岩石下,时不时的拿鸟铳去捅地上的爬虫。
手下另一个小旗官朱盛鸿在土坑里蹲着马步,肩上扛着一把长柄斩马大刀(类似青龙偃月刀),他面容严肃,牙齿却咬得嘎崩作响。
徐煌不明白,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蹲马步?学关公耍酷吗?
可都像他这样蹲马步,不等见到流贼大腿就抽筋了,还打个屁的仗啊!
据说朱盛鸿这货还是皇族宗室,楚王一系的,是太祖朱元璋第十世孙。
这才没过几代,就堕落成了个脑残,还混迹在卫所兵中,看来这大明的气数是该到头了......
如今大明国势日衰,南面在剿寇,北面在打清虏,年年赶上大灾,还有鼠疫肆虐,这怎么玩?现在给徐煌当皇帝都救不了!
因此徐煌只想在这乱世保住性命,最好拉起一帮人,割据一方,结寨自保,可手下都是些什么玩意啊!
五十个卫所兵的姿态千奇百怪,就没有一个经过正式训练的。
可以说,埋伏在禹山的所有明军,全是一路货色,一个比一个熊!
官兵这边来了两个千户所,领头的是两个千户,两个山头一人负责一边。
按理说一个千户所满编是1120人,两个就是2240人,可徐煌怎么看两个千户所加起来顶多只有一千多号人?
他们是奉命来打埋伏的,按照杨百户的说法,就是给流贼使绊子打闷锤。
但看这架势,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流贼中外号“一条龙”的首领,姓名不详,籍贯不详,在官府的印象中属“无名之辈”。
据说所率流寇也是一群乌合之众,规模不大,不足为惧,因此上头只派了两个千户所的官兵来禹山打埋伏。
可徐煌却不怎么相信,据他对历史的丁点了解,貌似明末第一猛人曹文诏将军,当年凭借一己之力收拾了几个农民军首领,其中就有绰号“一龙条”的家伙。
那家伙能从曹文诏的关宁铁骑手中逃掉,还逍遥了数年,应该有点东西吧!
徐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目光离开了这些让人揪心的卫所兵。
山脚下,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在和风中无声流淌,河上一条小石桥横跨南北。
朝霞初放,山间小桥掩映于青山翠柏之间,如同一幅山水画,这副景色要是落进文人墨客的眼里,必然会引人诗意大发,忍不住吟诗一首。
可在徐煌眼里,这是一处充满杀机的险地!
南宋末年,拖雷所率的蒙古右路军在此进入邓州境内,金军完颜合达以二十万大军分别部署于禹山的山前山后,企图夹击蒙古军。
拖雷没有上当,派骑军迂回至山后,向金军发动进攻,最终蒙古军因兵力不足不敌而退。
从纯战术学上看,这是一场占尽优势的伏击战。
论地形,明军占据着绝对有利的伏击地形,居高临下,且埋伏在闯军进入邓州唯一的必经之路上。
论武器,明军手里有火器,武器也普遍比闯军的好。
论战力,明军就地埋伏,以逸待劳,闯军长途奔袭,精疲力竭。
可是,徐煌心里却完全没底。
因为明军卫所兵的训练水平连乡勇都不如,很多人不是招募来的,而是抓来的壮丁!
大明军队的潜规则就是吃空饷,满员五千六百人的扬州卫,实际只有两千来人,大多卫所兵充当着军官的佃户,从不训练。
朝廷一声令下,要打仗了,这些当官的这才慌了神,东拼西凑,坑蒙拐骗,什么招都用上了,好不容易凑出一支看着像样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连手握长矛大刀的流贼都打不赢,怎么与满清八旗军对垒?
更糟糕的事,这帮来自江南扬州卫的兵爷们士气极其低落,得到朝廷诏令一个月来,每日无休止地翻山越岭,奔赴前线,士气早已被遥远的路途和湍急的河流消磨殆尽了。
.......
官军众人蹲了半天,也没见一个流贼现身,不少人开始闲聊起来,还有嬉戏追逐打闹的。
肉香四溢,炊烟袅袅,居然他娘的还有人在烤肉!
“妈的!谁呀?”徐煌叫骂一声。
打埋伏居然敢生火冒烟,小脑没发育好吗?只怕是没有十年脑血栓,干不出这种事!
徐煌转头一看,烤肉的竟然是他的上司杨百户。
杨百户大名叫杨大库,年龄三十出头,中等身材,脸色黝黑,双目炯炯有神,听说是袭了他爹的职才当的百户。
大明的“袭职”可不是随便上的,也需要通过严格考核,属于“世袭+考核”的制度,杨百户能通过考核,自然也是有点东西。
此时杨大库悠闲的烤着野味,还哼着小曲,周围蹲了一圈衣衫褴褛的老兵油子,都是睁大了眼睛盯着烤肉,有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瞧着炊烟袅袅,跟个狼烟似的在那冒,徐煌赶紧走过去,急道:“大人,你是嫌咱们藏的还不够隐蔽?炊烟让流贼发现了怎么办?”
杨百户老脸挂不住,当场发飙,指着徐煌的脑门喝道:“你小子管到老子身上了?”
徐煌拨开他的黑手,好言相劝。
杨百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指着快烤焦了的兔肉道:“自己掰只腿拿去啃,赶紧滚!别烦老子!”
看得出来,杨百户对徐煌还是不错的,居然舍得兔腿!
周围几个小旗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接着再度将目光投向了滋滋冒油的兔肉。
徐煌直接无语,将杨百户拉到一边,认真道:“老哥,咱是来打仗的,你这样让咱们很被动啊!”
二人一路上也算熟络,重要的是徐煌的便宜爹是扬州卫的指挥佥事,虽然已经退休了。(主角兄长袭职)
杨百户面露不愉:“不就是一伙小流寇吗?又不是李自成那种大寇亲临,不至于的,你要嫌肉少就直说,我顶多再给你加个前腿,你看这么多兄弟都在等着呢......”
说话间,后面传来一阵军靴踩踏枯枝的声音,千户罗体仁带着一队家丁巡查战场。
相比卫所兵的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罗千户却是油光满面,肥肥胖胖,一身盔甲也是擦的雪亮。
“这谁烤的肉?”罗千户拿着马鞭一脸严肃的询问。
杨百户连忙跑过去,赔笑道:“大人,是卑职刚打的野味。”
罗千户摸了摸八字须,弯腰提着烤棍,将兔肉整个拿起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一双细细的眼睛内不时发出贪婪狠毒的目光。
“嗯,烤得不错!”
罗千户一边夸赞,一边提着烤兔就走,还回头冲着杨百户道:“烤的不错,接着烤,接着烤。”
杨百户瞧了眼空无东西的烤架,暗暗骂了句“涩巴子”,然后往小山坡上一躺,直接闭眼挺尸,睡起了大觉。
“没得吃喽!”围着烤架的一圈老兵油子也摇头散了。
徐煌见状,连忙命人扑灭火堆,用泥土彻底掩埋。
搞完了这一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到了自己阵地所在的位置,但看到这些兵,心中又是一阵揪心。
针对明末卫所兵临战经常跑路的特色,徐煌对自己的五十名部下只有一个要求:一切行动听指挥,要跑大家一起跑,别踩着战友!
跑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高端点的跑路需要前后协同,梯次撤退,掩护与撤退交替进行。
要是一窝蜂撒丫子跑,大家都会变成敌人的活靶子,人多更会发生大规模踩踏事件。
徐煌只要求他们做好这一点,因为其他的单兵战术对于这些乌合之众而言,要求实在太高了!
可是,徐煌还在担心,就这一个简单的要求,他们都不一定能做到!
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徐煌大为恼怒,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竟敢擅离职守。
一个瘦猴子的小个子兵爬到徐煌身后,喘着粗气低声说道:“大人,流贼来了!”
小瘦子名叫叶渊文,在这五十个兵里面,算是有脑子的,腿脚也挺灵活。
因此,徐煌把侦查敌情的重任交给叶渊文。
要是指望别人去侦查,官军被流贼包了饺子都不知道!
“通知下去,让兄弟们准备一下。”徐煌也开始紧张起来。
不多时,坑洼不平的驿道上,隐隐出现一面面闯军旗幡,流贼大军正风尘仆仆走来。
第二章 菜鸟互啄
天色大亮,东方的天空中,露出了血红的霞光,把禹山**成一片殷红。
山路崎岖,蜿蜒到云雾深处,身穿蓝色战袄,白色毡帽的闯军渐渐进入视野。
随着越来越近,徐煌也看清楚了那些流贼的打扮,他们很多人衣衫破烂,如同难民。
大多数闯军士兵包着头巾,穿着齐腰甲,都是布甲,有的则是包着头巾,穿着麻鞋,打着行縢,便是打着的旗号上,也有许多破洞。
这部闯军中只有极少数的骑兵,也有手持火铳的步军,徐煌知道,这些都是老营,每个流贼首领最倚仗的战斗力。
几乎每个造反的贼首身边都有一批战斗力较强的老营兵,并靠着他们争夺地盘,裹挟流民充当炮灰,然后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李自成便是靠着十八骑,从商洛山出来不到两年时间,就滚出了十几万大军!
山坡上,徐煌匍匐着,仔细观察着闯军的动态。
官兵们也是摒住呼吸,紧张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此时,过境禹山的闯军越来越多,连绵不绝,远比官军想象的要多,怕是有四五千之众!
“流贼来了,快跑啊!”
只听一声尖叫,也不知是哪个憨货,看见流贼人多立刻拔腿就跑,就像耗子看到猫一样。
这一嗓子像是引起了周围官兵的共鸣,居然有一大群人也跟着跑!
拜托,我们是来打伏击的,你跑个屁啊!
看着满山逃命的官兵,徐煌直接无语。
原本完美的伏击战,立马变成了溃逃现场,这是一场还未交锋就开跑的战斗,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闯军受到不安全且不专业的拦截,事发突然,流贼中也是一阵大乱,以为官兵杀来了,也有人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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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多是闯军裹挟的流民,他们没打过仗,骨子里畏惧官军,见面就开始慌乱。
徐煌哭笑不得,这简直就是菜鸡互啄,打的什么鸟仗!
惊奇的一幕出现了,流贼中传出一阵陕地口音的呼喝声,却是那身材魁伟,满腮虬髯,头上戴着白色毡帽的人吼叫几声。
接着,他周围的闯军慌忙上马,取出自己的兵器朝奔逃的流民杀去。
“我去,杀自己人?”朱盛鸿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徐煌身旁,满脸的震惊。
徐煌心中发寒,这是流贼惯用的手段,他们是在维持战场纪律!
果然,老营的人马冲杀逃兵,在一片吆喝声中,很快稳住了局面,并开始组织攻势。
官兵这边也有为国的忠勇之士,有军官趁着闯军大乱及时带着人马冲杀而下!
其余大部官兵都在山上射箭放枪,乱糟糟的一片,毫无章法。
杨百户也不装死了,连忙爬起来指挥作战。
“杀贼!”
他雄赳赳气昂昂低吼了一声,人却没动,就这么干站着。
随着箭矢的破空声,两个老营贼兵惨叫一声,摔落马下。
徐煌也命人开铳,并寻找贼首“一条龙”的位置。
小旗官崔武端着鲁密铳放了一枪,也不知道打没打到人,他嫌装填太慢,使的不趁手,直接把鲁密铳扔到一边。
“杀贼!”
让徐煌意想不到的,五大三粗的崔武竟夺过朱盛鸿的斩马大刀直接冲了出去!
朱盛鸿似乎想紧随其后跟上,却一个滑跪来了个狗吃屎,显然是他的腿蹲马步,蹲麻了......
好家伙!这帮二货兵也并非无可救药嘛!起码敢打敢杀!
徐煌大为欣慰。
然而不一会儿,崔武又扛着斩马大刀跑回来了,原因是流贼反攻了。
弓弦声音响起,闯军杂乱的箭矢纷纷射来,一下射翻了好些个官兵。
徐煌身边的一个兵运气差,被箭矢射中面门,鲜血四溅。
还有一个被闯军射中胸口,官兵穿的基本是破旧的鸳鸯战袄,便是角弓也防不住,胸口中上一箭,半条命也就没了。
扬州卫身处繁华的南直隶,这里的官兵少经战事,见不得血,看着伙伴身上冒出汩汩鲜血,不少人仅存的勇气彻底被瓦解,跑得比兔子还快。
就这样,徐煌手下的人也出现了逃兵,任凭他怎么喊叫喝止,那几个逃兵连头都不回,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果有人现场做实验,估计逃兵会拉着牛满山跑......
装完逼跑回来的崔武重新捡起鲁密铳,躲在岩石后上药装弹,半晌后冒出头来紧张地观察敌情。
这时不少闯军已经杀了上来,崔武瞄准前面数步而来一个闯军扣动了板机,那人也看到了打黑枪的崔武,挥舞着一把腰刀狂吼砍来。
在双方恐惧的目光中,鲁密铳轰响,随着铳口冒出的硝烟,对面也是血雾漫天,那个包着头巾的脑袋就那样炸开,血肉模糊,轰然倒地。
崔武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刷白,腿肚打颤,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闯军很快冲杀上来,与官兵厮杀在一起,特别是那些充当炮灰的流民,扛着锄头就来了。
官兵这边也好不到哪去,那些被抓来的壮丁也没有趁手的武器,不少人还拿着缺了口的大刀。
两面菜鸟互啄,不像是战争画面,更像是大规模械斗现场!
你相信吗?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天生就会打仗,天生就会杀人,还有的人,天生枪法就好!
徐煌捡起崔武刚装填好的鲁密铳,对着前面就是啪的一枪。
一声火铳的巨响,一个刚杀上来的闯军士兵大叫着摔落山坡,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内中鲜血淙淙而出。
随着他滚翻在地,大量流出的鲜血撒满地面。
鲁密铳威力强劲,或许中了角弓箭矢还能活,但若了中了铳弹,肯定活不了,铅弹在高速飞行中变形,早已搅乱他的内脏!
《武备志》中曰:“鸟铳,唯鲁密铳最远最毒”。
手感不错,徐煌想要继续射击,但他有点慌乱,差点忘了装填。
十七世纪的火铳装填老费劲了,又是上火药,又是填铅弹的,半天才装上子药,打完还得用搠杖清理膛管。
“若是燧发的该多好,再有个定装子药……”徐煌感慨一声。
他一个翻身,从发呆的崔武身上夺来火药罐、发药罐,以及点火用的燃火绳及搠杖。
一名官兵手持火铳射击,只听啪的一声,火铳直接炸膛,那官兵满手鲜血,捂着脸嚎啕惨叫。
徐煌大惊,这才意识到,难怪军官们都不配火器,这是怕被炸残了!
“官军败了,杀啊!”
忽然,远处传来闯军的呐喊声。
徐煌闻声看去,发现明军都撒开脚丫子使劲儿的后撤。
流贼实在太多了,眨眼睛漫山遍野都是,局面对官兵十分不利,不少官兵被吓得直接跑路,余者也不断后撤。
千户罗体仁见溃败之势已成,顿时急了,开始找马准备跑路。
“杨大库,你带着兄弟们先顶着,本官去搬救兵,请上官发大军灭了这帮流贼!”
说完,他催马而逃,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头盔亮光可鉴。
第三章 逆风翻盘
杨百户似乎见惯了上官的德行,因此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他站在山坡上看了眼局势,叹了口气,对家丁道:“贼人太多,打不赢了,快去通知下徐煌,让他赶紧跑吧。”
说着,杨大库在家丁的簇拥下逃命,他身旁有七八名家丁随行,这些家丁都拿着精良的鸟铳,可以进行远程射击,但所有人忙着逃命,没有一个人想到用手中的火器毙敌。
徐煌心中叹息,两个千户所的官兵如此不堪一击,竟被战斗力极低的流贼打败!
现在官军后撤,没人从旁牵制,他也是独木难支。
“撤!立即后撤!”
眼见周围的闯军越来越多,徐煌果断命令部下跑路。
让他欣慰的是,他手下仅剩的三十多个兵,没有辜负他的教导,跑的很专业!
他们一个个脚下生风,眨眼工夫就甩掉了跟在身后的闯军,甚至追上了正在逃命的杨百户,让杨百户大为惊奇。
徐煌提着鲁密铳往后跑,同时回头搜索闯军主将的位置。
忽然,他眼睛一亮,发现了百米外闯军中一名骑着油黑健马的大汉,只见那大汉戴着红缨毡帽,打着披风,身材很高。
此时闯军大多在进攻,只有极少的老营人马围聚在贼首“一条龙”身边,在山坡上俯视,很显眼!
“就是他了!”
徐煌又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和后面追赶的闯军拉开了距离,并保持着与“一条龙”大约七十步的距离。
(明朝的量地尺不统一,一般考古界最常引用的是32.66厘米,一步五尺,即是一米六,方便计算一步一米五也行)
根据徐煌对明末鸟铳(火绳枪)的了解,这玩意精准度虽不如近代的线膛枪,却也不差,没有想象中那么废,射程也较远,七十步的距离应该问题不大!
明朝范景文撰的《师律》中提到:“后手不用弃把点火,则不摇动,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鸟铳。”
明末改装后的鸟铳身管较长,口径较小,发射同于口径的圆铅弹,射程较远,侵彻力较强。
相对于欧洲和日本鸟铳,明军鸟铳增设了准星和照门,形成三点一线,又将直形木把改为托住铳管的曲形木托,持枪射击时可稳定持枪进行瞄准,射击精度较高。
戚光的《纪效新书》中则记载鸟铳射击的精准度:“试火器,以八十步立五尺高、二尺阔木牌,三发一中,十发七中为精;”
也就是说,在八十步外的一个人形木牌,戚家军精兵的命中率是七成!
而徐煌手中拿的是鸟铳中“最远最毒”的鲁密铳!无论是射程还是精准度,都是公认的比鸟铳强!
奔跑中的徐煌一个翻身趴在草丛中,打量了一番周围,他不急不缓地取出搠杖清理膛管,然后从火药罐和发药罐中取出火药铅弹装好。
最后,徐煌再度打量了一番周围,防止被人黑枪,这才托起手中的鲁密铳,点燃火绳,然后眼睛瞄那照星,铳口对准了闯军中那骑马的大汉......
这一刻,战场上的呐喊声消失,冲锋的闯军也从徐煌的视线中消失,只剩下贼首一条龙那圆滚滚的脑袋。
闯军大旗下,“一条龙”铜铃般的大眼扫过战场,神情中尽是桀骜不驯之色。
紧接着,他粗豪的声音响起:“此战兄弟们打得不错,不坠我义军威风!待闯王驾临,定会好好奖赏,届时我等马踏邓州,席卷中原......”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铳响,“一条龙”壮躯一震,片刻后一头栽下战马。
徐煌毫不客气地对他开了一铳,却是一枪命中,让他壮志未酬身先死。
鲁密铳,乃至所有的火绳枪,基本操作是扣动扳机,使得点燃的火绳接触火门里的黑火药,爆发作用力击发射出枪膛内的铅弹。
若“一条龙”处于运动状态,凭着黑火药燃烧速度慢无法做到快速瞬燃,加上这七十步的距离,徐煌枪法再好也难以射中,但一条龙偏偏就在那不动,与部下们吹起了牛逼!
一时间老营大乱,扛大旗的闯兵距离一条龙最近,他亲眼看着老大惨死,还死的那么突然,差点吓尿,直接扔下大旗跑路。
残破的大旗轰然倒下,闯军更是一团大乱。
徐煌心中暗喜,立刻跳起来大吼道:“贼首一条龙被老子射杀了!兄弟们杀啊!”
徐煌高声大喊,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鲁密铳,吸引周围官兵的注意。
官兵听到贼军主将被杀的消息,有的停下脚步,更多的则是充耳不闻,仍然一个劲的跑。
“什么情况?”跑出数百米的杨百户回头愣愣地看着哄乱的流贼大军。
“好像是流贼败了......”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军旗的意义重大,一旦军旗倒下,那就是意味着这支军队覆灭了,即使还有士兵存在,也没有战胜对手的士气了。
闯军主将被射杀,无一人有心思扛起大旗,跑路是他们的唯一选择,毕竟他们不是正规军,大多都是混子。
“赶紧杀回去!
杨大库知道,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第一时间组织官兵痛打落水狗。
他大声喊道:“贼首一条龙被杀死,兄弟们随我杀回去,杀贼!”
越来越多的官兵停下脚步,他们没有立刻杀回去,而是仔细的瞅了两眼,确认闯军的主将真是被杀了,这才换了一副表情。
官兵们原本一个个苦瓜脸立时变得神采飞扬,耀武扬威的杀了回去,朱盛鸿排第一个,此刻腿也不麻了。
“杀贼!”
上至千户百户,下至最军户小卒,此时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和刚才逃窜的情形截然相反,堪比一支虎狼之师!
闯军的主将被杀,队伍早已大乱,又看见官军如狼似虎的杀来,一个个哭爹喊娘跑的更快了。
第一个跑路的罗千户,已跑出了二里地,看着身后没人追来这才放缓了速度。
这时一骑奔来,大叫道:“千户大人,贼首一条龙被射杀,贼军大溃!”
“什么?”
罗体仁大惊,还有这等好事?
他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就往战场奔杀而去.......
徐煌见闯军溃散,没有去追赶。
他杀死贼首“一条龙”,取得了最大的战功,再去杀些虾兵蟹将只是锦上添花,没有什么用处。
一番追击战下来,官军斩杀闯军七百余人,俘虏贼兵一千有余,其他闯军早跑得不见人影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不过官军也死伤了二三百人,还有二三百人早早逃跑了,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这场战斗,最大的受益人莫过于罗千户,除了战功,缴获的东西也不少,懂的都懂。
罗体仁来到徐煌身旁,笑问道:“听说是你射杀了贼首一条龙,你叫什么名字,身居何职?”
不等徐煌回答,杨大库凑上来喜滋滋地说道:“大人,这是我麾下总旗,名叫徐煌,是原指挥佥事徐应防老爷子的幼子!”
“哦?徐老爷子家的麟儿,难怪!”罗千户微微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徐煌有位兄长,名叫徐燃,年龄比徐煌整整大了一轮,好勇武,颇有胆色。
三年前袭父职,正遇清军入关南下,肆虐直隶,多尔衮一路打到了山东,强攻济南府。
扬州卫奉命北上支援济南,面对八旗劲旅,各路兵马莫不敢上,唯徐燃飞蛾扑火,率五百名卫所兵冲击八旗军,战死济南城下,并击杀清军一名牛录章京,尸身却被清军泄恨焚毁,因此受到敬重。
徐燃殉国后,朝廷对其嘉奖,并让他年仅十岁的儿子徐烽免除考核,直接袭职扬州卫指挥佥事,连徐煌也跟着沾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正七品总旗官。
按照大明京卫袭职的规矩,一般的京卫幼官承袭的最低年龄应在十五岁,而如果在外卫所,十岁就可以袭职。
如果徐煌的大侄子年龄不够,或者考核不过关,那袭职的可能便是徐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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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官僚集团的特权,一家子总有一个人可以袭职,享受富贵,除非站错了队,被刻意打压。
罗千户旋即大笑说道:“徐煌,你射杀流贼主将,功不可没,本官会亲自替你请功的。”
徐煌谦虚回道:“都是大人教导有方,卑职才能射杀贼首。”
罗千户微微颔首,拍了拍徐煌的肩膀以示鼓励,别的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这时,杨大库嘿嘿一笑,也拍着徐煌的肩膀道:“兄弟好样的!这场仗,我们百户所的首功是跑不掉的!”
徐煌只是应付着点点头。
打扫完战场,罗千户率军返回,第一时间就派人把消息传回了明军大营,禀报给总督杨文岳。
第四章 宗室子弟
战场距离明军大营大约四十里地,徐煌等人到了傍晚方才返回。
邓州城外,一座大营巍然耸立,隐隐可见营门前一面硕大的旗幡在风中招展,旗上隐约可见一个“杨”字。
再往里走,里面满是比肩接踵的营帐,营灯闪烁,各色旗幡在哗哗作响。
此时大营里最大的官是保定总督杨文岳,崇祯十二年孙传庭被关入诏狱后,杨文岳便接管了他的职位,擢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专事剿灭各地流贼。
驻扎在邓州的明军,杨文岳的保定军是主力,有总兵虎大威等将士两万余人,多次与流贼作战,其余的都是各地来的杂牌,包括徐煌这边的扬州卫,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烘托氛围的杂牌军。
因此,当徐煌等几百号扬州卫官兵出现在大营前,立时有惊讶的指点与议论声不断传来。
“他们回来了!”
“就是他们杀了贼首一条龙?不可能吧!”
“就是他们,走了狗屎运了!”
在守门营兵的指指点点中,徐煌昂然而行,毫不在意。
他身后的小旗官朱盛鸿则从鼻子里哼出声:“狗眼看人低!”
进入大营,需要一一查验腰牌,每个官兵身上都有各自的腰牌代表身份。
徐煌身为实授总旗,身着绣着彪样纹饰的总旗官衣,脚下穿着牛皮官靴,腰间配着刻有自己名字的铜木腰牌。
或许是急着升赏露脸,千户罗体仁有些等不及了,于是轻咳一声。
杨百户立刻上前,与营门前的几位军士客气几句,又塞给每人一些银钱。
众兵神情立马更为亲热,还有的主动打起了招呼,连后面随身腰牌都免去验看了,直接就让这几百号人进了营门。
众人笑着进入大营,徐煌却是在思索,大营守备如此松懈,若是流贼用缴获官军的衣物,假冒官军混进大营,里应外合之下岂不全军覆没?
其实都不用缴获的衣物,每年都有很多官兵主动投降流贼,他们对地方军备了如指掌,因此朝廷剿寇是越剿越难。
进入大营后,所见仍是各色的目光与议论,罗千户则是迫不及待的直奔中军大帐。
杨百户招呼众人:“罗大人去给咱们请功去了,大家累了一天一夜,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欢呼一声,各奔各营,徐煌也带着自己的人返回营帐。
他大概清点了下人数,原本手下的五十个兵,回来的只有十八个,战死的只有三个,其他都当了逃兵,好在几个小旗官没跑,算是保住了建制。
徐煌也能理解,那些个兵基本都是上面抓来的壮丁,还有路上捡的流民,临时充数的,一旦打起仗来,还不趁乱溜走?
也有几个是扬州卫的卫所兵,受够了上官的剥削,干脆直接跑路了,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乱世中人命贱如草芥,谁都想活命,若非徐煌有着官身,家境还算殷实,他也早就在半道跑路了!
徐煌这边的情况还算可以的,杨百户手下的另一个总旗吴大有,他的兵在路上就跑了一半,到邓州只有二十来人,一场仗打完又跑了十几个,现在连他自己就剩三人了,其余两人还是小旗官,基本算是光杆司令了!
一个百户所,满编一百二十人,一个百户,两个总旗,十个小旗,战前东凑西凑的好不容易凑足人数,这才打了一仗,就剩下二十三人了,干部占了一半!
难怪官军越打越少,除了跑的,还有投奔流贼的。
其实明军之所以这么烂,主要是因为此时的大明正在进行两线作战,全国的精锐基本都被调往辽东了,事关明清国运的松锦之战已经打响,剩下的基本全是混子!
清点完人数,众人开始闲聊禹山之战,一个个口水横飞,描述此战的凶险,彰显自己的勇武,还把徐煌捧上了天。
忽然,小瘦子叶渊文问了一个很多人想问的问题:“朱大哥,你真是宗室子弟?”
朱盛鸿立时大叫:“这还有假?老子是太祖高皇帝第十世孙,楚藩“盛”字辈,排资论辈,系当今天子皇叔......”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立马小了下来,或许是自己都觉得不配。
众人表情各异,瘦弱的叶渊文满脸崇拜,粗狂的崔武撇了撇嘴,一脸络腮胡子的秦桓鸣冷视朱盛鸿......
“冒充皇亲可是大罪,你可悠着点。”有人小说劝道。
哪知朱盛鸿却哈哈一笑:“就是去宗人府查,老子的名字也在玉蝶里面!”
所谓的玉蝶,就是皇族族谱,分为宗室直系玉蝶和宗室旁系玉蝶,只要是朱元璋的后人,都会被录入其中。(清军入关后,明宗室玉蝶被毁了,而后衍生出明朝有百万宗室的谎言)
见他说的自信,徐煌微微惊奇,问道:“你既是楚藩宗室,应在楚王封地湖广,也有爵位在身,怎么跑咱们扬州卫当个大头兵了?”
几人纷纷点头,在众人的印象中,皇族子孙享有特权,不受普通法律约束,不归当地官府管制。
诸王的府第、服饰和军骑,下天子一等,爵位世袭罔替,公侯大臣见了都要“伏而拜谒”,无需交税,甚至可以在地方收税、鱼课、盐店。
甚至有宗室仗着特权对地方官员横加欺凌。
怎么到了眼前这位,混成这副德行了?怎么看也不像是天潢贵胄啊!相反倒是像个资深乞丐。
再者,明朝宗室的继承特征是长子世袭罔替,余子降一等。
比如楚王一系,除了长子可以继承楚王爵位,楚王其余儿子,只能一级一级往下排。
亲王之长子世袭亲王,余子皆封郡王;郡王之长子世袭郡王,余子皆封镇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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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将军之子皆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之子皆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之子皆封镇国中尉。
镇国中尉之子皆封辅国中尉,辅国中尉之子皆封奉国中尉,奉国中尉之子皆封奉国中尉。
奉国中尉的所有儿子都世袭奉国中尉,不分长子、余子。
算算这一套下来,也需要八九辈。
按照朱盛鸿所言,他是朱元璋的十世孙,也应有着奉国中尉的爵位,而奉国中尉每年的俸禄是二百石,相当于三万多斤粮食。
根本嘉靖四十四年宗室俸禄改革,改为四分本色粮,六分折钞,也就是一万两千斤粮食,外加大约二百多两银子。
(根据崇祯十四年粮价,每石粮食约银二两五六钱,小麦如之,各地闹灾粮价不一,仅供参考)
这样的条件,放在当时怎么也是个地主家资,朱盛鸿作为宗室,怎会沦落至此?
若是别人说这话,朱盛鸿能当场发飙骂人。
徐煌则不同,今日他一枪射杀贼首,腿麻的朱盛鸿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他躬身行礼,接着长叹一声:“大人有所不知,我宗室旁系子弟,苦啊!”
崔武当场跳起来:“你们宗室子弟还苦?那我们这些嗷嗷小民,岂不直接挥锄自杀?”
“你懂个屁!”朱盛鸿叫骂一句,接着道:“说是年俸二百石,老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
“咱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远支宗亲,连饭都吃不上了,有脾气硬的直接去抢官府,还有软包怂货,故意去犯事蹲大牢吃牢饭以求温饱!”
说着,他竟挤出眼泪。
“咱都混到这种地步了,啥事不能做?出楚藩宗室封地去扬州当个军户怎么了?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朱盛鸿没有说谎,由于宗室世袭罔替的制度,导致后来出现举国一岁之入不能偿宗室岁禄的局面,远支宗亲将军、中尉没有了俸禄来源,与庶民无异,甚至有故意犯罪入狱求饱者。
在这种情况下,朱盛鸿选择远走楚藩,自己出去闯荡混口饭吃。
听闻扬州富裕,还有水灵灵的小美人,朱盛鸿带着对金钱和美人的向往,来到了繁华的扬州。
是金钱和美人,让他们这些人相遇在扬州卫。
朱盛鸿因有奉国中尉的爵位,扬州卫不能拿他当个小兵,也没人敢拿他当佃户使唤,毕竟是皇族子弟,万一被人告发,这事说小不小。
扬州卫的官员只能给朱盛鸿弄个最低级的小旗官身,又挤出五十亩位置不好的贫瘠之地,让他自生自灭。
闻言,众人都沉默了,连徐煌都生出一丝同情之色。
在这天灾人祸、连年战争中,皇族宗室尚且如此,普通百姓又该如何艰难苟活?
第五章 风雨大明
禹山伏击战后,官军在邓州修整了几日,始终不见李自成攻来。
徐煌也懒得管,到处溜达,还去了趟邓州州衙要了邸报。
有正七品官身在,徐煌查阅朝廷邸报方便多了,他将这两年的邸报全部看了一遍,不经哑然失色,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
大明风雨飘摇,去年的崇祯十三年,光是大过年的正月,就开始麻烦不断。
正月初三日,朝廷赈救真定饥荒;六日,赈救京师饥民;二十一日,赈济山东饥荒。
好不容易捱过了正月,一到二月初一,崇祯皇帝便急匆匆的率文武百官在东郊祭日,向老天认怂。
兴许是朱由检同志的认错态度良好,六日后,总督三边侍郎郑崇俭在太平县玛瑙山大败张献忠,朝廷兵马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然而持续数年的崇祯大旱可不是闹着玩的,长时间的特大旱灾,使得中原各省众多庄稼颗粒无收,活不下去就要造反,这是千年不变的规矩,农民起义如燎原之火,愈演愈烈。
到了三月,崇祯开始设坛祈雨,没过几天,雨没下来,来了场大风沙。
崇祯彻底没脾气了,下诏清理刑狱,再赈救畿内饥荒,二十八日,又减免了河北三府欠交赋税。
似乎老天要向朱由检同志证明,你对我的态度有多好,你的运气就有多好。
五月,贼首罗汝才率流寇攻打夔州,石柱女将军秦良玉率白杆军接连战退罗汝才;
六月,陕西总兵贺人龙等分路追击罗汝才,罗汝才兵败,移师大宁。
但到了七月,大明又进入了一个轮回,京畿开始大规模的闹蝗灾。
初一日,朝廷组织全民捕捉蝗虫;初十日,朝廷发放钱币赈救遭受蝗灾州县。
灾情期间,南方再度传来好消息,左良玉及京师营兵总兵官孙应元,在兴山大败罗汝才,屡次挨揍的罗汝才败走巫山,开始与张献忠会师。
八月,江北闹饥荒,朝廷赈救江北饥荒。
九月,陕西官军将李自成围困于巴西鱼腹山中,李自成因逃走幸免。
十月,张献忠攻陷大昌,总兵官张令战死,不久张献忠又攻克剑州、绵州......
局势如此反复,很好的验证了《老子》中的一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崇祯皇帝似乎是被玩的掀桌子了,直接下旨将五省总理熊文灿斩首示众。
原因不复杂,全因张献忠这个二五仔降而复叛,攻城略地不说,还杀了众多朝廷命官,而当年老张归降朝廷时,正是熊文灿安抚交接的。
熊文灿死后,崇祯皇帝开始认真了,派出他最为信赖的内阁大臣杨嗣昌督师平寇,赐尚方宝剑,节制中原所有兵马!
当日平台饯行时,崇祯还写了一首诗给杨嗣昌,把杨阁老给感动的大哭,边哭边拜,立死誓要平定流寇,替天子中兴大明!
杨嗣昌抵达湖广襄阳行营以后,便积极展开部署,以围剿张献忠,可老张是个老滑头,跟杨阁老玩起了游击战,各种跨省大迂回,把杨阁老折腾的够呛。
杨嗣昌率主力大军拼了命的追张献忠,往四川深山里钻,中原防御空虚,李自成趁机从湖广跑到最乱的河南,连续攻陷宜阳、永宁,在崇祯十三年的大年三十,杀了万安王朱采轻。
这是李自成闯军攻下的第一座王城,杀掉的明廷第一位王爷,于是,闯军声威大振,遂攻城夺寨势如破竹。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到了崇祯十四年,对朝廷来说,局势更加恶劣。
两畿、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天旱,蝗虫大起,人相残食。
但对李自成等人来说,灾情越重,形势则越来越好,只要他拿着粮食往灾民群众一战,振臂一呼,少说也有好几万人跟在他后面跑,甚至有几十万人!
新的一年,正月二十日,李自成攻下河南,福王朱常洵被杀,前兵部尚书吕维祺等死。
如果说万安王被杀是个意外,那福王的死,可着实吓傻了杨嗣昌。
万安王朱采轻是明太祖朱元璋庶二十五子伊厉王的后人,跟崇祯皇帝血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福王朱常洵不一样啊,他和崇祯皇帝的爹泰昌皇帝朱常洛是亲兄弟,算是亲叔叔了。
皇叔被杀,这事能小?
杨嗣昌吓得半死,可这事还没玩,更大的惊喜在后面呢!
二月五日,跟杨嗣昌在四川兜圈子的张献忠,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回到湖广,在其义子李定国的协助下,顺利攻陷襄阳,斩杀了襄王朱翊铭和贵阳王朱常法。
失城陷藩,其罪极重,而杨嗣昌督师的一年多,竟有四位藩王被被流贼所戮!
杨嗣昌被吓得一病不起,直接呜呼哀哉了。
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俩货似乎是在搞恶性竞争,李自成在河南先杀了两个王爷,张献忠马上在湖广干掉了一个,然后李自成再打算杀一个压倒张献忠,以谋取在流寇中的大哥地位。
二月十三日,李自成亲率十八万大军围攻开封,准备干掉周王,然后就有了徐煌等扬州卫的人马受兵部命令前来赶场子救援。
李自成带着一群流民大军攻打了七天七夜,也没能打下开封城,听闻保定总督杨文岳等人率军前来,他直接遁走,在路上还把密县给屠城了。
杨文岳一路追到邓州,扬州卫恰好也赶到邓州,与诸路人马会合。
看完邸报,徐煌直觉得心累,感觉自己上了一艘破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这时杨大库正四处找他,见到徐煌,哈哈大笑地迎了上来:“徐老弟,你真让哥哥好找啊!”
他今天穿了一身副千户的官衣,腰间配着铜制的狮形腰牌,人显得非常精神,看来是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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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煌忙上前参拜行礼:“卑职见过大人。”
杨大库迅速扶起徐煌,并佯怒道:“你我如亲生骨肉一般,如此就是见外了!”
“那恭喜大人高升!”徐煌呵呵一笑。
杨大库眉欢眼笑地道:“哈哈哈!这也是托了老弟你的福啊!”
徐煌知道,上面的封赏下来,只是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赏。
果然,藏不住话的杨大库毫不避嫌地拉起徐煌的手,语气亲热地道:“封赏都下来了,咱们回营看看?”
徐煌吃惊,怀疑他取向有问题,连忙不失礼貌地抽回手,佯装惊呼:“这么快?那我得赶紧回去瞧瞧了!”
说完,他迅速离去,往大营跑去。
第六章 总督杨文岳
这次朝廷封赏,确实够快!
刚上任的督师是丁启睿,前任督师杨嗣昌督战不利,以至四位藩王惨遭流贼杀害。
皇帝殷殷期盼,前任之鉴不远,丁启睿的压力很大,然流贼狡诈,采用流动作战,官军屡剿不利,让人心乱。
正在头疼之时,忽然接到保定总督杨文岳的捷报,丁启睿立时大喜。
刚上任就传来捷报,这是好彩头啊,圣上闻报,定然欣慰!
一时间,急需这份功劳的丁启睿,飞快地核册缴部,将徐煌等人的功劳报了兵部,兵部的查核同样也是快,几乎是刚到就发下了升赏,效率高的离谱。
原因很简单,这位督师丁大人,他领的就是兵部尚书衔,实际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是他的督师推荐人!
两个千户、几个百户、总旗的升赏,根本不用皇帝下旨,兵部直接就批了,又以快马送到前线,前后用了不到十天。
这等效率,在大明朝实属罕见!
兵部的官员的还在大营内接受招待,但封赏的内容早已传遍全营。
保定总督杨文岳治军有方,被皇帝传旨嘉勉,以及还有几个徐煌压根就不知道的官员,也被褒奖或官升一级。
原扬州卫正五品千户罗体仁,连升两级,升任扬州卫正四品指挥佥事。
原正百户杨大库,荣升副千户,初授从五品武略将军。
徐煌因此次军功,由总旗连升两级,为正百户,初授忠显校尉,接管杨大库百户所。(整个百户所算上徐煌也就还剩二十二个人)
另一个总旗吴大有升了试百户,崔武、朱盛鸿二人从小旗官升任总旗......各人还另有缴获赏银不等。
听着杨大库一一道来,营中各人都是一片欢呼。
徐煌也是大喜,连升两级,还有武将散阶称号,这世界有点意思了!
不过他脸色如常,平静如水,看得杨大库暗暗点头,心道这小子倒是个沉稳之人,将来必成大事,自己得抓紧下注了!
……
杨大库又笑道:“今日除告知诸位兄弟荣升喜讯外,还有一件大事要说,这也是我们百户所的大事!”
他不像是藏住话的人,直接宣布:“徐老弟,督臣杨大人点名要见你!”
此言一出,各人都是一惊,没想到徐煌这么受上官赏识,连总督大人都要亲自接见他!
别说是小小的百户,就是正五品千户,在总督面前连屁都不是!
哪怕是扬州卫最大的官,指挥使毕大人在此,顶多也只是与都司平阶,勉强入得了中军大帐吧。
要知道,都司以上是游击将军,游击将军以上是参将,参将以上是副将,副将以上是总兵,保定总督杨文岳可是管着好些个总兵呢!
明朝的武官散阶品级共分为三十等军衔,徐煌现在的忠显校尉,只是散阶最末......
作为天选之人,徐煌非但没有灰心,反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杨大库又说了几句,让各人下午都去领取告身腰牌,说完才欣然带着徐煌前去中军大帐。
……
到了大帐前,新上任的指挥佥事罗体仁亲自在帐前等候,笑眯眯地将徐煌引入帐内,完全没有了以前在徐煌等人面前的架子。
杨大库则是没资格入帐,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到了帐内,就见长案前端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清癯老者,他身穿绯色官袍,官服上绣着一只孔雀,这是当朝三品大员才有的官服!(明清两朝总督秩品不同)
不用猜,这便是保定总督杨文岳了!
在杨文岳下首处,还坐着一位身材壮实的武将,那武将浑身披了一副厚厚的铁甲,甲叶似是换过多次,新旧交杂,看年龄也年近五十,一张粗黑的脸,顾盼中双目凛利,颇有威势。
不等徐煌有所行为,罗体仁急行几步,满脸堆笑冲着上座恭敬行礼道:“明公,徐煌己是到了。”
接着他又回头对徐煌道:“徐煌,这位是督臣杨大人,这位是山西总镇虎军门,还不速速过来参拜!”
徐煌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依军士礼给两位大人物叩头作揖。
杨文岳柔声道:“起来吧。”
他声音极富磁性,又伸手虚引,徐煌顺势站了起来。
杨文岳仔细端详徐煌,见他神态自若,毫无惶恐之色,不由暗暗点头。
两位大人物打量着的徐煌,徐煌同样也看向他们。
早闻杨文岳曾追随过孙传庭,孙传庭入狱前举荐他接任自己的职位,崇祯居然也用了,足见杨文岳的能力和帝宠。
至于那虎军门,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山西总兵虎大威!
他本是塞外降卒,勇敢有战略,从军数载随宣大总督卢象升同清军作战中多有战功。
又多次同流寇作战,其所率军兵虽仅有数千人,但却被指挥围剿张献忠的总督杨嗣昌、杨文岳等视为主力。
原因很简单,虎大威敢打敢杀,又听从调遣,不像左良玉、刘良佐、贺人龙那几个总兵骄横跋扈,拥兵自重,不听调令,巡抚、督师请他们出兵剿寇,跟上香求佛似的!
只因流贼太多,极善跑路流动作战,以及朝廷在剿寇与抚举措失当,所以虎大威战功不大。
对于徐煌的直视,杨文岳并未怪罪,反而语气柔和道:“你在禹山射杀贼首,免了流贼荼毒邓州,听闻你才十六岁,因此想见上一面。”
徐煌射杀贼首,原本杨文岳没当回事,认为是不过是一小兵侥幸走运而已,当他看到禹山之战的细节时,这才对徐煌有了一丝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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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仅十六岁的总旗,在官兵溃败之际,竟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倒是有点意思!
罗体仁立马接口道:“这都是督臣与军门指挥若定,我们扬州卫才有此等大捷。”
杨文岳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徐煌。
徐煌抱拳朗声道:“流贼荼毒中原,所至糜烂,卑职位卑未敢忘国忧,此值国家多难之秋,我等身为大明官军,当以护国爱民为己任,诛尽流贼,还天下一个太平!”
更好听的场面话,徐煌没好意思说。
虎大威微微点头,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第七章 追随者
杨文岳则露出惊讶的神情,他见徐煌气度沉稳,又能说出如此慷慨激昂的话,不禁好奇,这年轻人只是个粗野小军出身?
他沉吟道:“徐煌,你是何出身?”
徐煌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抱拳大声回道:“卑职不才,枉为中山王后人!”
“中山王?”
杨文岳不由动容:“竟是将门之后!”
就连虎大威等人也是震惊,开始正视徐煌。
徐达在大明文武官员心中,属于天花板级的大神,乃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居开国“六王”之首。
朱元璋曾评价徐达:“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
这是何等的天誉?
杨文岳更是心驰神往,以徐达为榜样,他的后人,自然要照顾一二。
徐煌暗叹,果然社会都是讲究出身的,这条规则千古不变,他借徐达之名,就是为了给自己造势!
当然,他不是直系,徐达的直系后人在北京城和南京城呢,一门两国公,(定国公和魏国公)分别执掌两京京营兵马,可谓是家门显赫!
谁说徐达被赐烧鹅吃死了?人家世受国恩长达二百多年,徐家是妥妥的大明第一世家!自大明开国到亡国,一直都是!
杨文岳上下打量徐煌,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是否有功名在身?
当听到徐煌并无功名时,心立时冷了一截。
可见文官对功名的看重。
接着他似乎在考较,冷不丁的问了徐煌几个关于流贼的问题。
问完后杨文岳就后悔了,自责为何多此一问。
对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而已,还是江南之地的卫所小军官,能对中原流贼有多少了解?
然而徐煌的回答却让他为之一振,刮目相看。
徐煌答道:“民从贼,多起于饥寒,兵从贼,多缘于缺饷,唯有百姓有了活路,才不会从贼作乱。”
年纪轻轻便有此见识,直击剿寇的根本要害!
杨文岳脸上己是现出热切之意,想将徐煌招揽麾下,不过又想到这年轻人属中军都督府扬州卫,不方便伸手要人......
一旁全程赔笑的罗体仁也是大为惊讶,暗道徐小子还懂这些?竟能与总督大人接上话,看不出来啊!
然而他看向徐煌的目光,嫉妒大于羡慕。
......
约莫两刻钟后,徐煌捧着百户官衣告身等物回到营帐,随行的还有扬州卫指挥佥事罗体仁。
众人站得笔直,连杨大库都来了,正襟危坐着,等待上官宣布封赏。
在众人的期待的目光中,罗体仁含笑勉励了徐煌几句,然后他脸容一正,说道:“徐煌,你射杀贼首有功,功实可嘉!本官奉上令厚赏以励士气,着升实授两级,升正百户,赏银二百两,今后你仍需尽心戮力,不负委任才是!”
徐煌大声答应,接过罗体仁交来的赏银,心下却是郁闷。
去年杨嗣昌当督师时,曾贴出告示说:有能擒斩张献忠者,赏银万两。
那“一条龙”虽不如张献忠热门,却也是一方贼首吧,怎就斩杀他才赏二百两银子?
而且看着到手的量,只怕最多只有五十两吧!
徐煌看着手里的两锭大银子,成色倒是不错,属于那种上好细腻的金花银,锭中还有两个戳记。
(金花银,是明代税粮折收的银两,主要用于皇帝赏赐,折放武官月俸。)
杨大库见他掂着银子,忙拉到一边解释:“老弟有所不知,官场有旧例,凡是经手的银子都要克扣,二百两赏银从兵部发下,经过层层过手到你这能有五十两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徐煌嗯了一声,不再纠结。
对他而言,军功官位才最重要,赏银其次。
再看崔武等人那边,各人都是非常高兴,有的已经换上了新官服、手握腰牌告身。
特别是朱盛鸿,裂开大嘴傻笑个不停。
几人喜形于色,只有秦桓鸣沉默不语,像个闷罐子。
罗体仁和杨大库走了后,徐煌把五十两赏银分给众人,一出手就是每人二两,剩下的几两则自己留着。
众人立时感恩戴德,高呼百户大人公侯万代。
若是此时评定“扬州府十佳上司”,徐煌必能荣登榜首!
营帐内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朱盛鸿大叫大囔着:“老子终于给祖宗争口气了!”
说起家世,试百户吴大有突然问徐煌:“大人,听说您是中山王的后人?”
徐煌点头承认,他知道这是杨大库传出去的消息,这吴大有又是杨大库的表弟,典型的大喇叭。
众人惊讶,原来百户大人先祖是中山王徐达,怪不得他枪法如此出众!
就好比在一些人眼中,名人的子孙,拉的屎都比普通人的独特!
想到这里,几人跟随徐煌的心思更为热切。
吴大有再度站出来,喜滋滋道:“百户徐大人,总旗朱大人,一位是开国功勋之后,一位是皇明宗亲,二位大人祖上三百年前就相识淮土,如今后人相遇,正好携手同行,共赴国难,救我等于水火!”
话音刚落,朱盛鸿直接在徐煌面前跪了:“大人,以后我就跟着您混了!”
他升了官,一张脸笑开了花,对徐煌感恩戴德,发誓赌咒要为徐煌上刀山下火海,啰嗦个没完。
利益面前,感情是廉价的,甚至是不计成本的,这是任何人都必须面对的事实。
“跟着总旗大人混,前途无量啊,我也来!”
吴大有立马跟着跪下表忠心。
接着是为人机警的叶渊文,三人跪成一排,向徐煌效忠。
五大三粗的崔武看了看他们,半天才反应过来,跪着昂头说道:“俺也一样!”
几个升职的率先表态,而后是那十几个兵也都加入,满满当当跪了一地。
这帮兵很现实,知道跟着徐煌有钱赚!
别的领导抠门的紧,想从他们手里拿赏银是不可能的事,不仅如此,他们还经常找小兵借钱。
现在换成徐百户领导大家,不仅有军功赚,还有赏银拿,这日子似乎好起来了!
除了徐煌,整个百户所二十一个人,唯有秦桓鸣一人没有参与进来,他面露不屑之色,直接拍拍屁股出去了。
“什么东西!老子去教训他!”朱盛鸿第一个跳起来,准备追出去收拾不识相的秦桓鸣。
徐煌叫住了他,扫向众人问:“有谁知道,那小子什么路子?”
出乎预料的是,营里的兵丁只知道他是南直隶人,二十五岁,其他的信息为零。
秦桓鸣的冷漠,让徐煌心中隐隐做忧。
那小子身上有一股桀骜不驯,而且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气息。
当日在禹山战场上,秦桓鸣的枪法似乎也不错,好像射杀过几个人,只是他本人没报上去。
徐煌担心这是哪个大佬隐藏在此,可历史上似乎没这号人物吧!莫非用的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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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当前,又是出门在外,徐煌无暇细探他的底细,只要这家伙能服从命令,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第八章 寻路
七月十二日清晨,明军大营忽然铁蹄震动,旗幡飞扬,一名虎背熊腰的大将率数千人马出了营门。
这支人马无论是装备还是气势,都非扬州卫的兵可比。
徐煌识得此将,正是他昨日刚见过的山西总兵虎大威!
到了傍晚,虎大威方才回营,他身上挂彩,厚重的盔甲上血迹斑斑,不过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据报,李自成和罗汝才攻打邓州,虎大威率部击破,斩首千余级。
按理说闯军有几十万人马,朝廷怎么可能才派这点人来剿杀?这不送菜吗?
当然不止这点人马!
年初杨嗣昌死后,陕西三边总督丁启睿升任兵部尚书,改称督师,又总督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仍兼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崇祯帝赐给丁启睿尚方剑、飞鱼服及印信,丁启睿受命出潼关,本想赴荆州接管杨嗣昌的军队。
湖广巡按汪承诏却传檄说有贼寇在河南,荆州和襄阳不需要大军,并下令把汉水的船只全部藏起来,片板不得入江,不让督师的人马渡江。
丁启睿隔江空叹,玩不过地头蛇,只能转而去邓州,然而邓州人听说丁督师要来,全部关闭房门不予接纳;
丁启睿没办法,又带着人马去内乡,内乡长吏则是直接断了他们的粮。
堂堂督师,奉旨讨贼,就这么一路被人嫌弃,军队只能靠杀掉战马与野草一起充饥。
要问为什么?只因他手下的总兵左良玉,纵兵抢掠百姓,丁启睿管不住,百姓深恨之,比畏惧流贼还恨他们!
因此,丁启睿看起来很忙,却又没忙出什么名堂。
当听说李自成大军盘踞在河南,准备攻打开封,丁启睿直接连夜带着人马跑路。
听说张献忠在光山、固始一带活动,兵力很少,他就跟诸将说:“陛下命本官剿杀河南贼寇,张献忠就是河南的贼寇!”
于是发布檄文令平贼将军左良玉破麻城,击败张献忠部,斩首一千二百人。
开封告急时,丁启睿则说:“老子与献贼激战正酣,无法支援开封,你们自己搞定!”
开封之围解后,丁督师才带着人马往回走,路上听说杨文岳部在禹山打了一场胜仗,于是命杨文岳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他并没有和杨文岳合兵一处,因为丁启睿知道,李自成可能要打邓州或是南阳,自己过去挨打吗?
因此,丁启睿的数万人马就隔着杨文岳部百里距离,作壁上观。
正是有了这数万人马的威胁,李自成才投鼠忌器,不敢大举进攻杨文岳部。
丁启睿手下的平贼将军左良玉,可是闯军的老对手了,当年李自成跟随老闯王高迎祥时,就曾被左良玉追着打,连张献忠都被他打投降了。
可以说,左良玉的军功与官位,就是靠杀流贼攒起来的,在李自成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当然了,那是以前敢打敢拼的左良玉。
如今的左良玉,官是坐大了,胆子却越来越小了,恶心事也干的越来越多。
他手下的兵,完全成了一群土匪,对沿途的百姓打家劫舍,纵兵掳掠妇女,抢光百姓仅有的口粮,拆掉民房当柴火烧。
左军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只留下一片白地!
因左良玉手下兵马众多,是官军中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军队,因此朝廷一再迁就,只是让他戴罪立功自赎。
......
南阳,位于河南省西南部、豫鄂陕三省交界地带,历史文化厚重,是楚汉文化的重要发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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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二十三子唐王封地在南阳,内有规模宏大的唐王府,成化年间又建造九座郡王府,城内皇亲贵胄,车水马龙,各地客商纷到沓来,商业随之活跃。
按理说这一片应该很繁华才是,然徐煌举目望去,四下荒凉无比,所见村落十室九空。
不仅如此,白河边饿殍零落,死尸连衣服都没有,显然是被人扒得干干净净,只露出干枯瘦弱的躯体。
此时正是炎炎夏季,应该是绿植满地的时节,徐煌环顾四野,却尽是一片枯黄之色,田地干裂,树木光秃,四野毫无生机,让人观之触目惊心。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一脸络腮胡的秦桓鸣长叹了一声。
徐煌猛然回头,惊讶地看着他:“你还读过书?”
秦桓鸣瞥了他一眼:“差点考上秀才。”
说完,便伸着懒腰向白河边走去。
徐煌越发觉得这姓秦的邪门,但此刻也懒得管了,因为他已经饿的快走不动了!
驻扎在邓州的官军有三四万之众,所需粮饷极多,按照朝廷规矩,客军作战,只是自带三天粮食,其他时间都是就近州县负责补给。
然而流贼肆虐,河南满目疮痍,又逢大灾,地方州县连自己温饱都不能解决,每日都有大批百姓饿死,哪里还有钱粮奉上?
杨文岳没办法,只得将官军划分几部,各自寻粮,又兼征兵,补充战力。
一路上粮饷不足,跑的官兵太多了,打仗总不能没兵,因此上面让各部自行招兵筹粮.......
徐煌所在的百户,就是去周边负责征粮的,他觉得邓州兵多粮少,于是带着自己的人北上南阳试试运气。
南阳距离邓州大约一百多里路,两天脚程,本想着出其不意能有大收获,事实说明,他纯粹是想多了!
二十来人的队伍继续慢悠悠的走着,徐煌走在队伍中间。
四周寂静荒凉,除了枯黄就是雪白,毫无人烟,宛若无人区。
偶尔看到零零散散的流民,也是个个面黄肌瘦,行动缓慢,状如僵尸。
不等徐煌等人上前问话,只是朝那个方向多看了几眼,这些“僵尸”仿佛遇到了天师,立马加快速度,远远避开他们。
直到日上三竿,又是夏日炎炎,徐煌等人只觉腹中饥饿难忍,他想在路边薅点野菜填填肚子都做不到,因为路边连根杂草都没有!
其余的人同样是饥肠辘辘,可以明显看出他们神情中的疲惫与虚弱。
有的人想跑,却也没有力气跑路,只能跟着队伍漫无目的的走着。
徐煌叹了口气,心中盘算着重新规划行程计划,不然大家一个个饿的要死,这队伍不好带啊!
第九章 屠庄
这时,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总旗朱盛鸿匆匆跑了过来,他是老兵,被安排在前哨。
朱盛鸿面向徐煌正要下跪,徐煌喝道:“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嘛,我的兵不行跪拜礼!”
徐煌走马上任当上百户后,把百户所二十一人全部集合起来,就讲了一件事:“老子的兵,平时不行跪拜礼!”
明军的军礼规定:军营中下级将士参见主将必须“两跪一揖”,非直接下属参见则“一跪两揖”;
上级下达军令,下级必须跪接;路途中遇见上级,方便行事,不必跪拜;
骑马遇见本营长官,则需下马拱立,非本营长官,仅需让道立马候过。
(戚继光所著《练兵实纪》卷二第七节定军礼)
《大明会典》中则规定,全国各指挥使司、各卫所军礼为“屈一膝“,也就是单膝跪拜。
不管是哪里的规定,都带有浓浓的封建社会跪拜礼,徐煌很烦这套,光是这一个多月来,就天天有人跑到他面前动不动就跪下。
因此他规定,平时不行跪拜礼,有话直说,士兵向长官行拱手礼即可。
拱手礼又叫作揖、揖礼,是汉民族悠久的相见礼,得有两三千年的历史。
当然,见到那些大官,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
徐煌只是单纯的给自己的兵立规矩,这也是为以后重立军纪做打算。
这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哪里想到,他的这些兵下跪磕头的动作极为规范,个个都是行家,轻车熟路。
可要他们行拱手礼,却是有些难为了,简单的拱手礼,生生被搞成了抱拳讨饶,而他们讨饶的对象,就是徐煌!
徐煌这才意识到,他要改变的跪拜礼,不仅仅只是一个动作,而是诸多封建礼教的其中之一。
这些封建礼教早在数百年前就根植在这个民族的细胞中,想要改变这些,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第二天还要行军找流贼,徐煌无奈,只得草草收场。
朱盛鸿受到喝斥,可双膝已经弯曲,收不回来,扑通一声,硬生生撞在地面上,痛得他呲牙咧嘴,急忙又爬了起来,冲着徐煌一抱拳,又是讨饶的样子。
徐煌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喝道:“说,前面情况如何?”
朱盛鸿嘿嘿一笑,回道:“大人,前面又发现一个庄子,还挺大!”
因为是顺路,徐煌打算到前方那所谓的大庄子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二十来号人如同丐帮弟子出差,顺着硬土路一直走。
……
四周全是干硬龟裂的地皮,途中又发现几具死状难看的干尸,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徐煌也是皱着眉头从旁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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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朱盛鸿探到的庄子,然而众人欢天喜地的进入后,结果让人大失所望。
这座庄子规模不小,起码能住下近千人,估摸着原本有二百来户人家,但徐煌却没发现一个人!
整个庄子安静的可怕,桑树、杨树等树木依旧沐浴在阳光中,然而整个庄子充斥着死寂,没有丁点人烟。
“大人,这庄子应该是被流贼洗劫过了。”
心思缜密的叶渊文打量着四周,他看到了一些战斗痕迹。
很快,率先进入庄子打探的朱盛鸿也出来了,神情凝重地道:“大人,整个庄子里的人全死了!应该是被流贼屠庄了!”
众人没有说话,从扬州卫一路赶来,这种情况他们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可以说已经麻木了。
流贼肆虐各省,抢掠是家常便饭,稍有不从者,便大杀特杀,不论男女老幼。
光是这个月,李自成从开封撤退时,就在密县屠过一次城。
继续前进,可以看到有些土墙上面还有箭矢、铳弹的痕迹,痕迹是新的,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
徐煌带着众人深入庄子,一股怪味随风吹来,那是凝固的血腥味。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一滩滩暗红的血迹,还有躺得横七竖八的尸体。
不仅外面有,民屋内也有,不乏有赤身的女子死在床上......
看到那些遇害者的各种惨状,屠杀仿佛历历在目!
一幕幕,宛如人间地狱!让人见之毛骨悚然!
徐煌的眼眸越发的冰冷,内心也是压抑的越来越紧。
朱盛鸿怒骂一声:“也不知道是哪股流贼,竟如此丧心病狂,把满庄子都屠了,连条狗都不剩!”
试百户吴大有第一时间带人搜索事食物,果然,这座庄子里什么都没有了,银钱、粮食一点不剩,能用的东西全都被抢走了!
一群人眼巴巴的看着,肚子咕咕直响。
“老子不信了!”
朱盛鸿不服气,带着手下几个人又去搜一遍,准备挖地三尺。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还有追逐的动静。
朱盛鸿的声音远远传来:“大人,抓住两个贼寇!”
“贼寇?”徐煌吃了一惊,同时怒火中烧,直接抄起腰刀就过去了。
刚见面,朱盛鸿又要下跪,膝盖弯到一半,急忙站直了,冲着徐煌又是一个告饶的动作。
“你他娘的!”徐煌大骂一声。
朱盛鸿忙道:“大人,我在狗窝里抓住俩流贼!”
说着,他冲着身后喝道:“把那俩小子带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兵押着两个形同乞丐的流贼走了过来,摁倒在徐煌脚下。
这俩家伙身材瘦小,衣衫褴褛,浑身散发出一股臭味,其中一个还病了,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瘫软,是被拖过来的。
徐煌见二人躯干不大,比自己差了半个头,于是皱眉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流贼的?”
朱盛鸿忙回道:“回大人的话,这俩小子躲在狗棚里,鬼鬼祟祟,见我们靠近还想偷袭老子,八成是流贼!”
徐煌微微点头,朱盛鸿不愧是个老兵,礼行得不怎样,可眼睛还管用,这两人的行为果然有问题。
“抬起头来!”徐煌喝道。
两个人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朱盛鸿大怒:“狗东西,敢屠庄却不敢抬头,老子揍死你!”
说着举起了枪托,就要往下砸。
徐煌一把拉住了朱盛鸿手里的鲁密铳,骂道:“狗日的,你就这么作践鲁密铳的!”
这时,脚下忽然响起一道不屈的声音:“不是我们杀的,这里的人不是我们杀的!”
徐煌低头一看,一张黑漆漆的脸仰面望着他,脸上既有恐惧,又夹杂着一丝不屈。
他心中一突,这所谓的流贼,居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放在二十一世纪也就是个身材中等的初中生,难怪身材如此瘦小。
不过,这年头十三四岁的男子基本可以成家了,他们是流贼也并非不可能。
徐煌喝道:“不是你们又是谁?”
“是官兵!”那少年慌忙回道。
“放屁!”朱盛鸿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少年像是急了,继续喊:“真是官兵,真是官兵!我亲眼所见!”
......
第十章 骨骼惊奇
见他急切的模样,徐煌已经相信了。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止一波官兵,似乎是左良玉的人,跟土匪没有什么两样,见人就抢,要不是徐煌他们没有东西可抢,估计也会被抢!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
这少年口音不像南阳人,若是他编慌,徐煌不介意先一刀废了他!
“我叫李辅臣,这是我弟弟,李将臣,我们不是本地人,是被流贼裹挟来的.......”
叫李辅臣的少年紧张的讲述着自己的遭遇。
他们兄弟二人,大的十四岁,小的十三岁,祖籍河南,长在山西大同,本是一官宦人家仆佣的孩子。
时值天下大乱,李辅臣的官家主子被流寇所杀,父母,姐姐也都死了,兄弟二人被流寇一路裹挟到了河南,因年龄小,经常被欺负,动辄不给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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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二人好不容易从流寇手中逃出,趁夜偷偷潜入这座庄子躲避,顺便想偷点吃的。
被狗追赶无奈之下跳入水塘里,兄弟二人躲在荷叶下泡了一晚上,弟弟李将臣因此生病发烧。
谁知第二天早上准备再出手时,恰好看到了官兵来此抢掠,残忍屠庄的惨状。
因弟弟生病,兄弟二人只能在这里住下几天。
“这么多死尸,你们不怕?”徐煌神色冷峻。
李辅臣昂着头道:“性命朝不保夕,还有什么可怕的!”
徐煌默然点头,这孩子倒是看得通透,也颇有胆色。
“这里没有食物,数日来你们如何生存?”
数日未曾开口的秦桓鸣终于说话了,问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对啊,这庄子里什么都没有,这俩小子如何挨过这几日的?有破绽啊!
李辅臣的眼神有些躲闪,说道:“庄子后面有片林子,我在那里打了只野鸡,吃了三日。”
“真的?”朱盛鸿将鲁密铳顶着他的脑袋。
另外一个叫李将臣的少年已经病的翻白眼了,众人没法问他,只能逼问李辅臣。
李辅臣大惊失色,忙解释:“自然是真真的,为此炊烟还吸引了三个流贼来,他们想抢我的烤肉!”
“哦?”听这小子越说越玄乎,徐煌好奇了,于是问:“三个流贼,那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我杀了他们!”李辅臣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三具尸体。
“你?”
二人不过十三四岁,还都瘦小,况且还有个病秧子,能杀了三个成年人的流贼?
徐煌走过去仔细查看那三具尸体,发现他们身上血液的凝固程度,确实比庄内其他死尸要新鲜,估摸着死亡时间最多两天。
而且,身上有多处创伤,死法并非老道的一击毙命,看起来很生疏,应是激烈搏斗所致。
三人的死因,有被石头开瓢所致,有被木片插颈所杀,还有一个应该是被生生勒死……
这么说来,李辅臣的这些话倒是有理有据。
然而,这小子颇为自信地说道:“你们若让我吃饱,我一人能打他们五人!
朱盛鸿啪的一巴掌抽他脑袋上,大骂:“你他娘就吹!”
李辅臣摸着脑袋,疼的龇牙咧嘴,却被秦桓鸣拽了过去,在身上一顿乱摸。
朱盛鸿不屑一笑:“老子早就搜过了,这小子身上除了一身臭味,啥都没有!”
秦桓鸣没有理他,又摸了一遍,这才摩挲着络腮胡,说道:“这小子骨骼惊奇,倒是个练武的料子,若是有机会吃饱饭,长好了身体,不乏是一员虎将!”
见他有模有样的点评,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连徐煌都忍不住一笑。
秦桓鸣没有多说,转身走到一边,孤独而立,若非他衣衫褴褛,披个道袍或戴个斗笠,或许还真像个武林高手。
徐煌一直觉得这姓秦的神神叨叨,若非刻意装逼,可能真有点本事。
于是仔细端详李辅臣。
只见他满脸污垢的脸上,眉如卧蚕,一双俊目皂白分明,大耳朝怀,颇有些像孙艺洲演的吕布......
说不定将来真是一员虎将!
徐煌看着李辅臣,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说道:“小子,跟着我吧,我想办法治好你弟弟!”
“谢大人恩德!”李辅臣兴奋的连忙下跪磕头。
“老子的兵不兴跪拜,起来吧!”徐煌人不大,行事倒是老气横秋。
忽然,叶渊文欣喜若狂的声音传来:“大人,我在地窖里发现了米!”
“米?”
徐煌大喜过望,立马走过去查看,众人也连忙过去。
李辅臣脸色一变,暗道这群官兵果然厉害,竟找到了那缸米!
徐煌到后,果真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地窖里,埋着一个米缸,里面有小半缸白花花的的米!
“估摸着有好几十斤!”叶渊文欣喜若狂,使劲将米缸从地窖里拽了出来。
徐煌暗暗赞叹,这庄子不知被多少人搜过,都没翻到的东西却被叶渊文找到了,这家伙真有当侦察兵的潜质!
众人喜逐颜开的围着米缸,像是看到了山珍海味,有人立马冲上去抄起一把,准备往嘴里塞。
不过徐煌目光冷冷看去,他又不敢再动,依依不舍的把米放回米缸。
“装起来,动作麻利点!”徐煌命令。
有了这些米,他们可以好好吃几天了!
叶渊文应了声,从一个墙角处扯了两块布幔放在地上,又招呼两个手下小心翼翼的将米倒入布幔中,最后打包扣起来用粗棍挑起。
见众人渴望的眼神,徐煌自己也饿的眼冒金星,于是下令:“就在这边歇息,生火造饭!”
叶渊文高兴的应了声,众人也拍手叫好起来,纷纷忙碌着寻找柴火和铁锅。
他们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几只大铁锅支好了,水取来了,柴禾也燃烧起来。
为了长远考虑,二十二个人,三口大铁锅,只用了六斤米,添了几十斤的水。
各人饿的腹中翻滚,眼睁睁看着大锅中米水渐渐翻滚成汤,几人的喉结不断的上下滚动。
徐煌也是满是期待,让众人围着大铁锅坐下,没碗的人则就近搜寻碗筷。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为了等一碗饭,竟会如此激动。
战乱年代,真是人命如草芥,说饿死就饿死。
这一顿,徐煌他们吃了个饱,三大锅米粥被全部吃了个光,就连锅边的零星米粒都被舔干净了。
吃饱饭后,徐煌就地躺在木板上,打着嗝,感觉浑身的力量又回来了,有种生龙活虎的感觉。
就连生病的李将臣,喝完粥后脸色也好多了,还能走过来拜见徐煌。
其他人也差不多,一个个心满意足的有说有笑。
只有秦桓鸣不太合群,独自坐在旁边擦着鸟铳,独自听到众人说起笑话,却也跟着咧嘴一笑。
“说归说,笑归笑,吃饱了得干活啊!”
徐煌指着附近的尸体,说道:“咱们吃别人的,住别人的,不能吃饱了不管人家,让人家暴尸野外,等会兄弟们一起挖个大坑,把他们集体下葬吧,再磕几个。”
“还是大人有善心,小人万不能及!”朱盛鸿拍了个响屁。
在大明,对上司溜须拍马是做人的基本功,是人都会,包括皇族勋贵。
徐煌不理朱盛鸿,对众人道:“等安葬了这里的村民,咱们在此休息一夜再走,顺便打探下杨督臣的主力在何处。”
“是!”众人欢快的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忽然庄子外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立时一群人向那边看去。
……
第十一章 比狠?
“大人,炊烟在这里!”
庄子内,一名瘦高挑的家伙冲着徐煌等人探头探脑,而后冲着身后兴奋大叫。
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跑步动静传来,庄内乌泱泱的来了一大群人。
他们约莫五十人,穿着形形色色,有的身着鸳鸯战袄,有的着一身破旧的裋褐(shù hè),黑呼呼满是破洞,一个个走路发飘,显是饿得厉害。
这些人看似流民,又不像流民。
徐煌从他们领头的官衣可以看出,他们是官军,还是个把总,相当于副千户。
五十多人中,只有十几个身穿鸳鸯战袄,个个身上或是手中提着米袋和肉食,不知是从哪抢来的,他们是官兵,其他人应该是难民。
徐煌知道,战时官兵为了补充兵源,抓难民是常规操作。
经常有军队在难民中挑选青壮,青壮全部带走,反抗者当场格杀。
流贼军队也是,路上遇到了难民,只要是成年男子,统统抓走,充当攻城炮灰。
若是遇到漂亮女子,那更不用说,不管流贼还是官军,都会一哄而上抢走。
因此,很多人都早早的卖掉女儿,白花花的大姑娘,换几斤小米足矣。
若是运气好,遇到官宦人家或者有钱人家,直接白送,只是希望能给女儿找个安稳点的地方活下去,不用被卖到窑子里任人凌辱。
当看到三口铁锅时,这帮人眼睛都绿了,一个劲的往前涌!
见他们上前,徐煌一声吆喝,手下二十一个兵立马跳起来,抄起武器警惕的看着他们。
再看对面的阵容,五十来人手中兵器也是不一,有的手握大刀长矛,有的手提木棍,
徐煌仔细看了下,拿火铳的只有两三个。
他见过太多官军那种麻木不仁的脸孔,老弱杂差,一个个脸上满是残忍而贪婪的表情。
这群官兵围着徐煌等人转了几圈,见锅中见底,不免惋惜,当看到叶渊文挑着的米袋时,明显的双目大亮。
为首的把总约莫四十岁,身穿红色长身罩甲,挎着腰刀,腰间又别着代表副千户的腰牌,他脸色浮肿,如同吃过人肉引起的燥变。
把总的目光在徐煌身上转了转,观他穿着百户官衣,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问:“你们是谁的部下?”
徐煌没有答他,试百户吴大有立刻上前堆着笑脸回道:“大人,我们是扬州卫的,督臣杨大人手下。”
“哦,是那边的啊。”那把总微微点头,像是盘算着什么。
当他再次将目光瞄向米袋时,只冷冷说了句:“把粮食留下,赶紧走人!”
性格莽撞的总旗官崔武当场就怒了,大喝道:“我们也是官兵,凭什么把粮食给你们!”
明眼人都看出,这帮孙子是想抢他们的粮食,大家都很气愤,这是他们唯一的口粮了,若了没了又不知得挨饿几日?
但对方人多,领头的还是个副千户,很多人敢怒不敢言,只是恨恨地看着。
把总笑了,不屑道:“官兵怎么了?我们是左大帅的人,奉督师丁大人命令征粮,你们扬州卫的粮,被我们左大帅征用了!”
他身后的百户也是跟着大喝:“粮食留下,人赶紧滚!”
显然这群兵匪不想因为这点粮食,进行大规模火并而浪费体力。
徐煌冷眼看他,道:“我们也是奉命来征粮的!奉杨督臣之令!”
把总哈哈一笑:“督师大人总督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就算是你们杨督臣,也是归他管!”
“你小子不过是个百户,老子是千户!让你交粮你就得交,这是军令!”
兵匪把总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再不交,老子军法处置了你!”
吴大有被他的气势吓退,站在徐煌身边小声道:“大人,怎么办?”
徐煌伸手将他推到一旁,往前两步,站在那把总面前:“左大帅部下是吧?明抢了是吗?”
把总昂着头上前一步,鼻孔朝下:“是又如何?”
“好,给你。”徐煌退后两步。
一句话便喝退对方,把总张狂一笑,暗骂南直隶的一群怂包兵,不过如此!
他手下众人见状,皆是哈哈大笑,嚣张异常。
徐煌向叶渊文招手,让他把粮袋拿过来。
“大人!”叶渊文将粮袋紧握,依依不舍的送上。
徐煌左手提着三十余斤重的粮食,递给那把总。
把总毫不客气的接过粮食,转身递给旁边的小弟。
就在这时,刀光闪动中,一柄长刀猛的从他胸膛刺入,“噗”的一声,伴随着贯穿皮肉骨头的声音,血淋淋的刀尖从他后背透出,带出一股飞溅的鲜血。
把总眼睛瞪得老大,长声嘶叫,发着不成声的嘶叫,全身都哆嗦起来,发出沉闷声响。
原本按照把总的待遇,有一副铜铁的盔甲,但因天气太热,附近又没流贼,他也就没穿。
因为即便是遇到流贼,穿着盔甲反而跑的慢,谁承想,就因这般懒散,要了他的小命。
众人皆是大惊,惊恐看去,却见徐煌神情冰冷的抽出长刀,左手抓住把总的肩膀,然后右手握刀再次猛地刺入!
朱盛鸿等人也是大惊,如何也没想到,百户大人突然发难,动刀子捅了官军的副千户!
“敢威胁老子?去投个胎再来吧!”徐煌森冷的声音在把总的耳边响起。
紧接着又是长刀贯穿身体的声音,将前后刺得透心凉,把总嘶叫着,身体就像抽筋一样剧烈抖动不停,鲜血如喷泉从他口中涌出。
领导被杀,几个小弟立时有所动作,冲上来准备手刃仇敌。
对徐煌威胁最大的莫过于那两三个鸟铳兵,徐煌单手抓住把总,让他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一直防着火铳。
只听“啪”的一声,秦桓鸣手中的鸟铳响了,对面挥刀而来的兵应声而倒。
秦桓鸣冲着徐煌咧嘴一笑:“百户大人,老子的枪法如何?”
“你他娘的整挺好!”徐煌叫骂一声。
那些个兵匪先是一愣,紧接着立马后退。
崔武见状,立马挥着斩马大刀大喝:“兄弟们,抄家伙干他们!”
“杀!”扬州卫二十个兵纷纷上前,如狼群凝视猎物。
徐煌从容的从把总身上拔出长刀,任由他无力扑倒在地,然后冷冷扫向那帮兵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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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眼神冰冷而凌厉,有人“啊!”的一声大叫,丢下木棍转身就跑,其余人也立马作鸟兽散,跑的极块。
难民本就是被抓来凑人数的,真打起来肯定第一时间跑路。
那十几个兵见徐煌这边人多,似乎动了杀意,也识相的溜走,把总手下叫的最凶的那位百户,跑的最快,狗都追不上。
却听后方脚步声响动,他们惊恐之余又忍不住去看,却见那百户正带着人急步追来,口中还大呼:“放下食物,饶你们一死!”
听到此话,负责携带保管肉食的几个兵立马扔下身上所有,有的人连上衣都扒下来扔掉了,一套动作期间,跑路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
徐煌等人逐一拾取食物,也不再追杀,免得浪费体力,几人满载而归。
第十二章 野心
返回庄子内,众人再看向徐煌,只见百户大人英挺的脸上多了几分凌厉。
徐煌站在把总尸体旁,一脸嫌弃的对着再无半点声息的死尸踢了一脚,然后对着众人招手:“都来补一刀!”
大家知道,这是要上贼船不让下船了!
朱盛鸿最为痛快,二话不说抄起地上的大刀就是一刀剁下。
崔武也不客气,低喝一声,举起斩马大刀,一刀劈下,竟将那把总劈成了两截......
血淋淋伤口露出,带着白花花的肠子夹杂着鲜血不断从他伤口中溢出,让人看着心惊。
看归看,怕归怕,事情还是要做的。
剩下的十九人,一个没落下,全都上来补刀,就连不服徐煌的秦桓鸣也补了一枪。
可怜那先前还活蹦乱跳、嚣张异常的副千户大人,此时被折腾的死无全尸,惨不忍睹。
李辅臣兄弟二人早已呆住,他们目睹了全程,特别是徐百户一顿手起刀落,是那样的突然与残忍,让他们颇为震惊。
最终二人回过神来,连忙爬过来也补了两刀。
徐煌指着把总的尸体,说道:“流贼杀了他们。”
他又指着那三具流贼尸体:“我们杀了流贼。”
接着扫向众人:“可对?”
“对!大人!”
朱盛鸿第一个跳出来表态,接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这些人中,属朱盛鸿出身最好,心气最高,他溜须拍马,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
思路客
崔武、叶渊文都是军户出身,祖传的田地被卫所军官瓜分,只能充当佃户勉强糊口一家,他们的愿望也只是温饱不愁,若是能娶上老婆,再有个几十亩地,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上次他们对徐煌只是表面上效忠,只为在上司面前卖好,能有个出头之日,多分点赏银。
然今日见徐煌为了让大家能填饱肚子,不惧强权,行事如此果决,朱盛鸿等人终于心生追随之意。
这世间的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胆大果决、有手段之人?
在乱世,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越混越好!
我等只是芸芸小众,凭自己难成大事,此时不择良主而事,更待何时?
......
当天下午,众人一起在庄子后面挖了几个矩形大坑,将被官军杀害的村民一一抬入大坑里,摆正合葬。
徐煌为他们立碑,又带着众人磕了几个头。
第二日一大早,徐煌带着众人离开庄子,继续前进。
有了兵匪的馈赠,他们的伙食改善了不少,有米有肉,还有些许油盐,足够二十几个人吃上八九天。
从南阳出发后,众人一连走了百里,到达唐县境内。
一路上仍是荒草连天,就像是荒野区,树木稀少,人烟更少,让人心生绝望。
倒是遇到几个村落,但几乎都是废庄,只有一个是有活人的大庄子,那是当地豪强的地盘。
他们的庄子不仅有上百个护卫,还有石头围城的围墙,如同一座小型城堡,但凡有接近的,不论官匪,统统射杀!
徐煌本想找机会去偷一把,然看着手下这二十来个兵的样子,最终打消了这可怕的念头。
又走了十几里,经过一片的石碓,叶渊文来报看到前方又有一个庄子。
徐煌默默带着人前往,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希望有物资可以补充。
然而抵达庄子时,才发现里面有一大群难民聚集在此,人数大约百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次官兵与流贼在河南大战,造成了各州县数之不清的逃难队伍,特别左良玉的军队在信阳和麻城一带抢掠百姓,把几个州县的百姓逼得四处逃难。
这本是一个废庄子,昨日下暴雨,很多别地来的难民涌入庄子避雨,同时在庄子里挖地三尺的搜罗吃的。
难民们也知道,这庄子里基本不会留下有价值的物件和吃的了,因为他们是过来人,举家逃难时会把家里能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
徐煌一行人刚进入庄子就引起了震动,难民们有跑路的,有躲起来的,更多的人挤在一起,面露惊色,显然是十分畏惧官兵。
“不要怕!我们是好人!”朱盛鸿大叫抚慰。
好人?你他奶奶的骗谁呢?官兵有好人?
显然,这些难民不信,一个个拼命往一起挤,闹腾腾的一片,有人被挤的连连大叫。
也有的人在自己的家当上或坐或躺,就那样麻木地看着朱盛鸿他们,似乎已经看淡了生死。
这些难民枯槁虚弱,有气无力,眼中对生活充满绝望。
徐煌看着他们,心中叹息:“我大明要亡啊!”
他心中无限悲凉,总感觉时日无多了。
现在是崇祯十四年七月中旬,崇祯十七年三月中旬李自成就入主北京城,灭了明朝。
两年多的时间,自己啥都没有,流贼还遍地开花,怎么搞?
而且大明现在是两线作战,已经进入死局了!后勤根本就补不上!
两线作战,对后勤的要求极大,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简单,所需粮草是成倍的增加。
如今中原被李自成、张献忠等贼搅得天翻地覆,流贼每过一地,就会劫掠城池乡里,裹挟流民,破坏生产,让原本就闹灾的地方更是雪上加霜,无粮可征。
关外松锦大战,明军十几万人马等着吃喝,每日消耗更是天文数字!
中原各地卫所凑出来的杂牌军,也有十几万张嘴等着吃饭。
两线作战往往会因为顾此失彼而陷入被动,无论是哪一条线战败,基本都会满盘皆输,这才是导致大明最终灭亡的军事原因。
这种情况下,谁当皇帝不急?
因为没粮没饷,军队就会哗变,崇祯朝已屡见不鲜。
洪承畴带着十几万明军精锐,已经在锦州与满清对峙了整整一年半了!
他稳打稳守的战术固然不错,希望通过消耗战,耗死满清,但大明消耗得起吗?
客观地看,如果只有李自成、张献忠闹事,朝廷是能搞定的,如果只有清军入侵,大明也是能搞定的,偏偏这两边都闹,这就搞不定了。
徐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穿成崇祯,要不就尴尬了,等李自成打进紫禁城,自己是上吊呢,还是逃跑?
想翻盘?省省吧!
都烂到根子了,这得多大工程量啊!
各省遍地都是流贼,杀都杀不完,谁给你机会重振河山?
此时的徐煌,别的不想,就想找个地方猥琐发育。
只是,现实不给他机会,李自成、张献忠还在闹腾,官军得一直追着,扬州卫的兵马一时半会回不了南直隶......
思绪间,徐煌猛然作出决定,回头冲叶渊文喝道:“去把米袋拿来。”
众难民们被他这一嗓子吓得不敢说话,杂乱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朱盛鸿吃惊地道:“大人,您要做什么?”
徐煌看着眼前这百余个难民,大声道:“造饭,施粥!”
叶渊文虽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去了。
所有的难民都看着徐煌,短暂的片刻后,难民潮中忽然一片震动,齐声欢呼。
众人密密麻麻跪了一地,高呼“恩公”或“大人仁义”等好听的话......
这一跪,更加激发了徐煌对心中梦想的坚持,也可以说是野心。
因此他决定,就地发育,先招兵,再练兵,以战养兵!
让自己有更强的力量,去维护这世间的秩序!
第十三章 不一样的官
三口大铁锅再度支了起来,吴大有像是急于表现,忙里忙外的倒米添水,又点燃柴火。
火势渐旺,不一会儿锅上已经冒烟,热气与香气混在一起上扬飘溢。
首先,要感谢兵匪把总送来的食物,管几十个人能吃好些天。
三口铁锅周边,各围着一堆难民,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个死死盯着铁锅,用力吞咽着口水。
吴大有猛地清一下嗓门,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急,我们大人一言九鼎,说施粥,就施粥,所有人都有份!”
众人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铁锅中翻腾的米水,不过脸上却多了一丝希望。
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吴大有继续吆喝:“你们呀,以后别忘了我家大人的恩情才是,是我家大人救了你们,我家大人姓徐讳煌......”
听他如此吆喝,徐煌会心一笑。
这吴大有二十七八岁,胆小怕事,却很识相,也很勤快,队伍中的杂事安排的井井有条。
最重要的是,他善懂上官心思,如此也算是个可用之人。
这时,朱盛鸿凑了过来,担忧道:“大人,您是养他们一顿,还是打算养他们一路?”
“我养他们一生!”徐煌目光坚定道。
朱盛鸿眼中满是惊色:“大人,我们这点家当,怕是养不活他们啊,这上百号人一顿至少下去大几斤米,我们的食物撑死也就够吃七八天的!”
他出谋划策继续道:“大人,要不这样,从这群难民中挑出所有青壮编入我们队伍,其他老弱妇孺就别管了吧,这世道纷乱,她们只会拖累队伍浪费口粮......”
“住嘴!”
徐煌双目幽深,平静说道:“你想当皇叔,却无半点刘皇叔的仁义,如何成就大事?你可知刘备宽仁有度,方才能得人死力?”
朱盛鸿一时语塞,同时对领导的认知再度提升了一个层次。
徐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着我混,不会让你失望的,将来说不定真能让你当上皇叔!”
这是发自内心底处的自信,连徐煌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自信,仿佛一切自有天意.....
朱盛鸿哈哈一笑,也不知当没当真。
说完这话,徐煌左右看了一眼,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却见身后已经出现一把椅子。
不知吴大有何时出现在身旁,正低眉俯首站在一边。
徐煌趁势坐了下来,扫了眼那群难民,刚欲说话,吴大有已经俯下身子,询问:“大人有何吩咐?”
“去问盘问下他们的来历,是从何处逃难来的,当地局势如何?”徐煌吩咐着,越发觉着当领导真好!
不一会儿,吴大有领着三个难民走来,一对老夫妻,还有一个脸型不错的姑娘。
“大人,打听清楚了,他们大多是汝宁府和信阳州人氏,上个月献贼攻打信阳,肆虐当地,官军坚守不出,他们不得已才举家逃难。”
吴大有带来的难民老者忙从身上掏出一份皱巴巴的纸质物件,双手呈上:“大人,这是小老儿的户帖,请您过目。”
徐煌接过看了,只见上面写着:“一户李老根,住汝宁府确山县万安乡,民户,崇祯三年入籍,计家五口,男子成丁二口,本身四十二岁,男丑儿二十岁,不成丁一口:次男小棒槌,妇女二口,大一口妻谢二娘,年四十一岁,男妇刘月十八岁;事产:草屋一间一厦,官田一十九亩八分二厘,右户帖付李老根收执,准此。”
大概意思是,李老根一家五口,妻子唤做谢二娘,有个儿子叫李丑儿,还有个儿媳妇叫刘月。
儿子和儿媳妇为这个家添了第三代,是一个还没有正式取名的男孩,户帖上登记的是他的小名“小棒槌”。
小棒槌被冠以“次男”之名,说明他们此前还有一个夭折的男孩。
这户帖是十一年前的,李老根一家目前的实际年龄要加十一岁,那小棒缒今年应该十二岁了......
户帖就是大明版的身份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押名,上到户部尚书,下到本州县的官员都有押名,看样子造假难度不低。
朝廷规定,户帖每十年重新编造一次,州县官吏每年都要统计辖区内的户数人口。
然天下大乱,百姓从贼居多,逃难者更多,地方人口普查工作难以继续。
对这些难民,徐煌还是比较放心的,看他们模样,基本上都是老老实实的普通农户,只是为了活命才流离在外。
若是心术不正者,张献忠攻打信阳时,早第一时间投奔去了。
徐煌将户帖还给李老汉,询问:“户帖上的家人是否安在?”
李老汉突然眼睛一红,面露伤感:“乙亥年儿子丑儿被流贼抓走,丙子年儿媳妇被流贼抓走,小棒缒没法养活,只剩下小老儿和拙荆两个无用之人.......”
说着,李老汉的老妻谢二娘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哇哇哭出声来,然后自责的捶地。
听闻这边动静,几个与她交好的难民妇人忙过来相劝安慰。
李老汉是个郎中,夫妻二人在难民中经常治病救人,因此颇有人缘。
徐煌叹了口气,问李老根:“沿途可遇到过献贼?”
李老汉忙回道:“不曾遇到献贼,若是遇到那等大寇,小老儿岂有活命的机会!”
徐煌点点头,示意没有别的事了。
李老汉没有离开,他迟疑了下,将身旁的姑娘拉到徐煌面前:“大人,这是小老儿路上救下的姑娘,贱名赵芳,也是苦命出身,父母被流贼所杀,拙荆将她认做义女,本想留着给我们养老送终.......”
说着,李老汉将干女儿赵芳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去侍奉徐煌。
与其被流贼所掠,还不如送给这位看起来仁义的官爷,他年纪轻轻的心应该不会太黑,或许义女能有条活路......
赵芳约十六七岁,脸上涂满了碳灰,穿着一身男人的麻衣服饰,身材被宽大的旧衣包裹着,看不出户型。
她低着头,扭扭捏捏的偷偷看向徐煌,显得很紧张。
赵芳是个干干净净的大姑娘,本不情愿侍奉陌生男人,然想到干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能不听......
徐煌坐在椅子上,抬头视角刚好看到她的面容,只见一张黑漆漆的脸上一双杏眼,一对柳眉,眼睛似有泪水。
模样倒是可以,洗干净了说不定也是个白白嫩嫩的大姑娘。
徐煌摆了摆手道:“我不用别人伺候,将你女儿带回去吧。”
不等李老汉开口,他的老妻一下就急了,拉着赵芳拼命往徐煌怀里送:“大人您就收下她把,她会把你侍奉好的!”
农村女子的嗓子基本都大,这老妇的声音更是洪亮异常,以至满庄子里的难民全听到了,他们好奇地朝这边看来。
朱盛鸿等一干光棍则是满眼羡慕,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姓赵的姑娘。
老妇谢二娘还在推搡,一个劲的把大姑娘往徐煌怀里塞,边塞还边大声客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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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平常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必然会被这等场面搞的面红耳赤,下不来台。
“够了!”
徐煌一声大喝,推开二女,义正言辞地大声说道:“我是官,不是贼,更不是占山为王的匪寇!”
他环顾众人,高呼一声:“为官之本,造福一方,不是为了祸害百姓!我们是官兵,不是流贼!”
老妇人愣住了,李老汉也愣住了,所有难民都愣住了,就连崔武、朱盛鸿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徐煌。
此刻在他们眼里,百户大人的身上像是放出了万道光芒,刺的众人睁不开眼睛。
而在这群难民心中:这,是一个不一样的官!
第十四章 武庙立威
米粥的香味向四周蔓延,围着的难民一阵阵骚动,瞪大了眼睛望向锅里香喷喷的米粥,却无一个人敢乱动。
他们虽然饿,不至于傻。
虽说这年轻的军官与众不同,但人家总归是兵,这世道有几个不会打杀人的兵?
不说能不能抢到,这刚做好的粥,滚烫滚烫的怎么喝?
抢来喝不上一口却惨遭殴打,这买卖划不来!
在徐煌的安排下,一个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轮流取粥,虽偶有插队争抢,但在崔武的斩马大刀威慑下,一个个立马变得规规矩矩,甚至还相互谦让起来。
崔武人高马大,手握斩马大刀,如关公矗立,给人一种压迫感。
取到粥的人迫不及待的端着碗蹲在一边,忙不迭边吹边喝,他们太饿了,这一个月来吃光了干粮,只能靠野菜充饥,有时连野菜也难找。
一碗粥,很快喝完,想喝也没了,这么多人,三口大锅里的粥早被刮干净了。
他们开始闲聊,不吝夸赞这粥好喝,有人时不时的看向徐煌这边,人人气色比先前好多了,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麻木等死。
徐煌端坐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着热粥,静静听他们喜笑颜开的聊天,家长里短的趣事。
这些难民大多是老弱妇孺,男子只有三分之一,还有一些像李老汉那样的老者,青壮只有十八人。
喝完粥,徐煌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所有难民都是不约而同的站起,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眼前这年轻人不过十六七岁,却身居高位,对他们有再造之恩。
李老根带头跪下磕头,发自肺腑的大呼:“谢恩公!”
所有难民上来都是跪下来磕头,呜咽道:“谢恩公!”
乱世天灾中逃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能有人赏一碗饭,别说叫恩公,喊爹叫祖宗都行!
徐煌压了压手,对众人道:“我叫徐煌,扬州卫人,官身正六品百户,若是有人愿意追随我,请上前!”
难民中嗡嗡议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所顾虑,很难决断。
为避免冷场,原先的二十一个兵,立马上前一步,以做表率,李辅臣兄弟二人也赶忙上前。
有青壮站出来,壮着胆子问:“咱能带上娘吗?”
“可以!”
徐煌明确表示:“凡入我营者,皆可带上家人,不论几人,家人皆有保障。”
“好!只要你不抛弃咱娘,咱就一辈子跟着你了,这条命都给你了!”
那青壮拍着胸脯说,搀着老娘上前几步,与之前的二十一个兵站到了一起。
徐煌郁闷,这话怎么听着挂怪的,什么叫抛弃你娘......
随着第一个人加入,立时有第二个、第三个青壮加入,他们都是拖家带口之人,少则带着老母,多则带着母亲、媳妇和儿女。
很少有妇孺单独出来,因为那些没有男人保护的妇女和小孩,在此乱世很难生存下去。
很快,十八名青壮全都站了出来,就连一些上了年龄的老头,也都跃跃欲试,但又担心徐煌不要他们。
无论是官兵还是流贼,总喜欢在难民中抓青壮,其余都不要,不杀算是好心了。
徐煌也想要青壮,但他更需要凝聚力。
有共同保护的人,那便是不可击散的凝聚力!
徐煌目光如炬,扫向众人,再度说道:“入我营者,与我同行,衣食同用,护尔周全,不论老幼!”
终于,李老根等人携家人踏出了那一步。
至此,所有难民都选择追随这位年轻的百户大人。
徐煌放心了,他考虑的没错。
值此乱世,天地无情,家家断炊,只要给他们一碗饭,他们就能为我出生入死!
李自成、张献忠能一呼万应,拉起几十万的人马,还不是全凭一张嘴?给百姓许诺,什么迎闯王不纳粮。
不纳粮你军队吃什么?还不是带着流民大军到处抢掠,抢到哪吃到哪?
在这乱世,仁义道德全都丢了,连官兵都变身为兵匪,为祸一方。
百姓该相信谁?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徐煌要做的是,走一条不同的道!
让这昏沉的黑暗中,点燃一丝光明,让所有人都知道,光明在何处!
若你心存善意,心有梦想,那便投向光明!
一片窃窃私语中,徐煌虚按双手,高声道:“凡是入我营者,需遵守三条纪律!”
众人安静下来,都在竖耳听着,这关系到他们的未来。
“第一,无条件服从我的军令!”
“第二,不杀民,不扰民!”
“第三,一切缴获要上交,重新分配!”
徐煌郑重道:“不能接受者,出列!”
没有人站出来,实在是因为这三条纪律太过简单了。
服从军令,那肯定要服从啊,听话又不难。
不杀民不扰民,这更好!谁都是农民出身,知道兵匪的可恨,如此光明正大才是真正的官兵!
至于一切缴获要上交,就如同有福同享,这更是大好事!谁没有业绩差的时候?
原本徐煌的队伍有二十四个人,除去他本人就是二十三个人,这次一共接收难民一百一十二人,其中男子三十七人,青壮十八人。
接下来,徐煌开始下派任务,让吴大有负责内政后勤,队伍中所有杂事,悉数归吴大有管理。
吴大有欣喜领命,深深感受到了领导的重用。
然而招募难民,没有武器,没有实战经验,遇到流寇如何?遇到马贼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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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小规模的流寇和马匪比正经人还多。
有时候一个村活不下去,在带头大哥的带领下,全村从贼,他们不愿当闯军的炮灰,选择自己单干。
真火拼起来,徐煌这边还不一定能干过人家。
毕竟人家是亲属团组成的队伍,很团结,干起来不要命,卢象升的天雄军就是这种性质。
因此,徐煌又命朱盛鸿和崔武各掌二十青壮,从明日开始,每日进行操练,他要开始真正的练兵!
朱盛鸿表示很难办,没有武器如何操练?
徐煌则表示,这事很简单,不用练刀,不用练枪,不用练弓射,只让他们所有人练最简单的队列,喊口号。
众人很是不解,不过每日操练队列并不累,他们也就没当回事,上面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反正有吃的。
......
队伍一路向北,走走停停,操练两三日后,终于有人显出原形。
有个叫赖二皮的青壮,每日有东西吃,懒散的情绪渐渐产生,干脆就不操练了。
饶是朱盛鸿打骂,他也没当回事,就是不干活,也不操练,就是赖,爱咋咋地!
原因很简单,反正这位百户大人年轻仁慈,这些日子对难民们很好,也不像有脾气的人......
徐煌得知后,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包括老弱妇孺。
一处破旧的武庙内,黑压压难民聚于堂下,徐煌看着他们,默然半响。
待众人安静后,徐煌这才开口说道:“赖二皮,好吃懒做,不听军令,本官现决定将他逐出队伍,还有他的老母妻儿,将四人一同逐出,让其自生自灭!”
他老母妻儿听后立时哭天喊地,撕心裂肺。
赖二皮见这当官的动真格的了,也连忙服软:“大人恕罪啊,小人下次不敢了!今后一定勤加操练!”
徐煌扫了他一眼,语气略转为森然:“乱棍打出去!”
“是!”
朱盛鸿招呼几人,将赖二皮一家四口拖了出去,连踹带打。
赖二皮后悔哭的肝肠寸断,四处告饶,拼命往回爬,徐煌也未曾心软半分,不仅如此,他又漠然下令:“将他的腿打断!”
随着一声惨叫和嚎哭声,在场各人都震动一下,感受到这位年轻的百户大人仁慈之外,那冷肃无情的一面!
最早追随他的那些老兵们,则看出了徐煌的原则,近日的懒散状态横扫一空。
徐煌深知,被打断腿的赖二皮,可能会因此丧命,甚至他的老母妻儿也会因无人照料而自生自灭。
但他不后悔,生在这乱世,若是不努力的活着,等待他们的唯有灭亡!
要练兵就练好兵!徐煌对此绝不容情!
第十五章 崇祯选将
紫禁城,文华殿。
上午辰时刚过,几位内阁辅臣,兵部尚书,户、兵两科的几位给事中,河南道监察御史和湖广道监察御史等,奉召进宫。
龙案前,这位三十一岁的崇祯皇帝满脸憔悴,两鬓白发云生。
他伸手虚引,让众人平身,然后叹口气,神情忧伤地说道:“朕御极十有四年,国家多事,又遇连年饥荒,人皆相食......”
过了一阵,他更加悲观自恨:“朕为天下讨贼,不意在数月之内,福王和襄王都死于贼手,此皆朕不德所致,真当愧死!”
首辅范复粹连忙跪下相劝:“陛下勿悲伤自责,此乃气数所致......”
连年大灾,匪患屡剿不灭,这不是天数有变是什么?整个大明的人都知道,不用自欺欺人。
崇祯叹了口气,道:“就是气数,亦须人事补救,然近几年何曾补救几分?若得补救,贼势为何仍如此猖獗?”
几位大臣都是人精,瞬间听出皇帝语气中含有责备之意,连忙俯伏在地,不敢做声。
崇祯算是个实在人,今日无意将责任推到他们身上,挥手让他们起身。
他翻看几人的奏疏,问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尔前疏提到河南之事,现当面奏来。”
张缙彦出班跪奏:“臣启陛下,督师杨嗣昌出兵一年有余,惟起初报了玛瑙山一次小捷,丁启睿督师,近来寂寂无闻,威势渐挫,只一次禹山小捷和麻城小捷,须另选一位大将助他,方好成功。”
当官的说话很有意思,话里带话,无时无刻想着给政敌下黑手。
张缙彦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却把两任督师给点了,就差骂成废物。
原因很简单,张缙彦和杨嗣昌、丁启睿政治不合,也想趁机举荐自己人,扩大在朝影响力,使劲往上爬。
有户部官员替丁启睿说话:“督师身在湖广征剿献贼,如何照管到河南之事?不如再遣大将入河南,专剿闯贼?”
崇祯听了有些怒意:“先前也遣了朱大典,这便是大将,为何河南匪患屡剿不灭?”
朱大典,崇祯十四年六月受命总督江北、河南、湖广军务,现在的官职是总督漕运兼巡抚庐、凤、淮、扬四府,镇凤阳。
也就是说,现在朱大典人在凤阳,不想管河南军务,而丁启睿作为督师,却一心扑在湖广的张献忠,压根不敢去河南跟李自成打,明摆着专挑软柿子捏。
中原几省之地,半年之内搞了三四个督师、总督,足见崇祯内心焦躁不安,盼望剿贼速成,以至于搞得现在追责都不好追。
那户部官员被怼的不敢回话,退到一边。
崇祯向群臣扫了一眼,问道:“李自成是从何处去往河南的?”
户科给事中章正宸见机会已到,躬身奏道:“听说贼是从四川来的。”
兵部尚书陈新甲立在一旁,闻言大惊,赶快纠正道:“贼从陕西来,非从四川来!”
二人只两句话,又是一次官场交锋。
户科给事中章正宸时常弹劾督师杨嗣昌和兵部尚书陈新甲,连西厂的人他也弹劾,请皇帝革除西厂,阉宦们直呼其为铁汉子、真男人。
章正宸说“贼从四川来”意思是李自成他们从当初杨嗣昌的辖区跑出来的,杨嗣昌他就是个废物,现在死了,也应该拉出来领罪鞭尸!
而兵部尚书陈新甲是杨嗣昌的小弟,他自然要护着尸骨未寒的大哥,纠正说“贼从陕西来”,替大哥摘锅。
崇祯如何不知二人心思,又问:“张献忠现在何地?”
陈新甲回道:“六月时张献忠率部打南阳,东略信阳,目前尚无新的塘报。”
一个兵部尚书居然不知逆贼的最新动态?
崇祯怒形于色,再问:“献贼在南阳、信阳之间,万一逃出与闯贼会师再攻开封,岂不天下震动?开封可有重兵防守?”
可以看出,崇祯的地理很好,不用看地图都能知道这几个地方的位置所在。
如果这话被张献忠听到,定会惊叹皇帝老儿不愧是真龙天子,居然预判了自己的战略意图!
陈新甲战栗回道:“献贼踪迹尚无续报到部,臣实不知.......”
崇祯望向陈新甲,严厉道:“卿部职司调遣,不得模棱,此后如姑息误事,定治罪不饶!”
陈新甲立马叩头谢恩:“臣身为本兵,奉职无状,实在罪该万死,今后自当恪遵圣谕。”
笔趣阁
接着他又安慰崇祯,说道:“陛下,中原剿局,尚未大坏,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伏乞陛下宽心等待,切勿心力过劳。”
崇祯似乎很享受这种关心,于是点了点头命陈新甲起身。
他又翻了翻龙案上的几封奏疏,很不满意地摇摇头,道:“闯贼从开封往邓州南去,丁启睿却领兵往麻城西去,分明是规避,害怕与闯贼作战!”
“再拿河南巡抚高名衡说,先报福王尚在,后报遇害,两报矛盾,也太忙乱了!河南局面,究竟如何?贼有多少?又在何处?”
天子一连三问,几位阁臣都没敢回答,支支吾吾互视一眼。
崇祯越看越气,暗骂废物一群!
杨嗣昌虽无大功,却是内阁中干实事之人,所问之事对答如流。
杨嗣昌一死,对于未来的剿贼部署,满朝诸公竟束手无策!
新上任的丁启睿更是个庸才,不能同杨嗣昌相比,且丁启睿也不愿去打李自成,还上书朝廷在河南另选督师坐镇。
然崇祯遍观朝中大臣,再也找不出可以代他督师的人。
他忽然想到一点,外面无人可用,牢里有啊,比如孙传庭,傅宗龙......
孙传庭为人傲气,恐不听旨意,傅宗龙为人倒是尚可。
想到这里,崇祯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说道:“丁启睿升任督师,遗缺尚无人补,朕想了数日,苦于朝中缺少知兵大臣,傅宗龙虽有罪下在狱中,似乎尚可一用,卿看如何?”
陈新甲近日也在考虑新的督师人选,恰好也想到了傅宗龙,君臣二人难得想法一致。
于是陈新甲趁机回道:“宗龙带兵有方,前蒙陛下识拔,授任兵部尚书,只因忤逆旨意,蒙谴下狱,今值朝廷急需用人之际,宗龙颇知悔罪,倘荷圣眷,若被简用,必能竭力尽心,上报皇恩!”
也不知怎滴,崇祯一时没有答话,看得陈新甲挺郁闷的。
不是你提出让傅宗龙试试的吗?怎么我顺着你意思办,你又沉吟装起来了?
兵科给事中张缙彦秒懂圣意,连忙奏道:“臣觉得傅宗龙可用!”
户科给事中章正宸等人也跟着附议,高度肯定了傅宗龙的人品和能力。
过了很长时间,崇祯才开口道:“他倒是朴实、忠厚,朕以对他的愧疚之心来任用他,他应该不计前嫌,为朕尽死力才是。”
陈新甲嘴角微抽,暗道你是皇帝,谁敢计你前嫌?被关了两年,谁又不想出来晒太阳?
崇祯当场就立即下了一道手谕,释放傅宗龙即日出狱,让他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的职衔去接替丁启睿,总督三边军务,专剿李自成。
召见已毕,诸臣重新拜礼,鱼贯退出,走出宫去。
崇祯仍是寝食不安,焦急地等待着各地消息,最使他放心不下的是开封的安危,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行踪,还有辽东的危急局势,山东等地的叛乱和灾荒……
愈是中原大局糜烂,崇祯愈担心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如崇祯八年那样会师一处,再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第十六章 与清议和?
第二日,崇祯在文华殿召见陈新甲和傅宗龙。
崇祯仔细打量傅宗龙一眼,见他入狱后虽然两鬓和胡须白了许多,但精神还很健旺,于是说道:
“因你忤逆旨意,朕将你下狱,以示薄惩,今国朝动荡,将你放出,是要你任陕西三边总督,望你好生出力剿贼,以补前愆,功成之后,朕当不吝重赏!”
傅宗龙被他关怕了,立时再拜,并含着热泪说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臣到军中誓必鼓励将士,剿灭闯贼,上慰朝廷,下安百姓,便是粉身碎骨,定不负陛下知遇之恩!”
崇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点头道好,又道:“你到西安之后,何时可以带兵入豫,剿灭闯贼?”
傅宗龙自信满满道:“臣到西安以后,先斟酌实情,再向陛下条奏剿贼方略。”
先观察再出方案?扯淡呢!
崇祯本就着急中原剿寇之事,听他如此说,心中立时不爽,语气严厉道:“朕望你速速驰赴西安,稍事料理,限于两个月之内率兵入豫,与保督杨文岳合力剿闯,切勿在关中逗留过久,贻误战机!”
看着皇帝龙颜不悦,傅宗龙担心一个弄不好又得坐大牢,但又知道两个月内出兵很难,仗一旦打败了就是杀头的大罪。
他只得硬着头皮诉苦:“陛下,士卒需得操练后方好作战......”
崇祯严厉地看他一眼,道:“陕西有现成的兵马,各镇兵马难道平时就不操练么?你不要等李自成在河南站稳了脚根,方才出兵!”
操练?
傅宗龙差点笑了,各镇兵马有几个操练的?多是有名无实,数额也都不足,也就你皇帝深居内宫不懂。
但这些话他不能跟皇帝说,说了不仅打皇帝的脸,还会得罪兵部、五军都督府乃至全国的卫所,自身难保啊!
傅宗龙见皇帝面有不耐烦的神色,只好低着头不再说话。
崇祯以为傅宗龙被自己说服了,便转用温和的口气说道:“傅卿,你是知兵大臣,朕一向是知道的。”
傅宗龙听了这话,心里好受多了。
只听崇祯又道:“目前清虏围困锦州良久,朕不得不将重兵派出关外,是否能早日解锦州之危,目前尚不得知。”
“河南、湖广、山东等地的局势都很不好,到处都是叛乱,尤以河南、湖广为甚,连连失城,亲藩殉国,卿有何善策,为朕纾忧?”
值此局势,傅宗龙也知皇帝难,只是有些话,他不敢说。
崇祯见他迟疑,眼珠一转,似是看透了人心,言道:“苟利于国,有话不妨对朕直说。”
傅宗龙不再磨叽,直言道:“国朝内剿流贼,外御强虏,两线用兵,实非国家之福,朝中文臣多逞空言高论,不务实效,以至今日内外交困之局面!”
他不敢抬头直视皇帝,继续道:“如此下去,不用数年,国朝局势将不堪设想!今日不是无策,惟无人敢对陛下言之耳!”
崇祯心动,已经猜他要说什么了,但还是想听听傅宗龙亲口说出,于是鼓励道:“卿有话只管说出,朕不会降罪!”
“陛下英明!”
傅宗龙叩首,低声道:“以臣愚见,朝廷若是能对清虏暂时议抚,待辽事稍缓,朝廷便可集举国兵力和财力痛剿流贼,彻底灭之,安内再行攘外之策!”
“嗯?”
崇祯面色微惊,不由得向站在旁边的陈新甲望了一眼。
两线作战,大明必亡!
若想解此死局,必须先停一边,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无人敢站出来说。
因为无论是流贼还是东虏满清,都是大明的心头之患。
流贼烧毁凤阳皇陵,杀福王、襄王等数位藩王,搞得各地烽烟四起,朝廷与之不共戴天!
而东虏满清,本是地方臣子,他们裂土为王,自立国号,又数次入关劫掠,杀我臣民,掠我百姓,国仇家恨,亦是生死之敌!
谁若提出议和,不管是跟哪一方议和,都是朝廷向反贼低头,是决绝不能接受的,倡议者只能被当成国贼任人唾弃!
傅宗龙此时直接说与皇帝听,完全是豁出去了!
他低着头,仿徨不安的等待着皇帝的意志。
傅宗龙不知道的是,崇祯早有议和的打算了,早在杨嗣昌当政时,就暗中与满清媾和,只是没谈拢。
杨嗣昌死后,他的小弟陈新甲继续这份任务,秘密与满清接触议和。
沉默片刻,崇祯面露不愉,问傅宗龙:“与清虏议抚,你怎么想的?”
傅宗龙背后已湿了一大片,他紧张回道:“国朝十余年来,内外用兵,朝廷上下早已精疲力竭,苦于支撑,几乎成为不治之症。”
“如今局势,却要同时安内攘外,纵然秦皇汉武转世,又有诸葛孔明之智,怕也无从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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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傅宗龙像是用处了全身的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故以微臣愚昧之见,不如立即从关外抽身,全力剿贼,待中原大局戡定,再向清虏大张挞伐不迟,彻底平定辽东之患!”
崇祯起身,负手而行,言语平静地道:“洪承畴率大军出关驰援锦州已有一年有余,若此时对清虏行款,示弱于敌,岂非成了南宋?”
他指着傅宗龙道:“这‘议抚’二字莫对人提起,下去吧!速速准备南下剿贼大事!”
皇帝居然真的没降罪!
傅宗龙心中悬起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他匆忙谢恩离去。
等傅宗龙叩头退出以后,崇祯瞥了一眼陈新甲,冷声道:“对清虏议抚之策,是你透露给他的?”
陈新甲吓了一跳,直接跪地,连忙否认道:“他今日才从狱中蒙恩释放,臣从未同他谈及关外之事!”
与皇帝俩的小秘密,谁敢透露给他人?不是找死吗?
看陈新甲不似说谎,崇祯点点头:“如此说来,是傅宗龙自己的想法,可见凡是懂军事之人,皆知两面作战,内外交困,非国家长久之计。”
陈新甲连连点头称是。
崇祯想了想,忽然说道:“不挫清虏锐气,如何言抚?让兵部去催洪承畴火速出关,大军速解锦州之围!”
崇祯是想与满清议和,先安内再攘外,但前提是不能示敌以弱,就算是议和,大明也要占据主导地位!
想法是好的,但他想的不全面。
陈新甲身为兵部尚书,想的就有点多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陛下,锦州之围能解固然是好,臣担心的是,万一大军出动锦州却不能解围,辽东战事迁延日久,劳师糜饷,反受挫折,恐对清虏议抚之事再无机会。”
“何况国朝人力物力有限,今后朝廷再想向关外调集大军,那么多粮饷,朝廷再无力供上。”
崇祯听后,脸色沉重,惆怅道:“朕也是颇为忧虑,然眼下料理关外之事,要比河南、湖广紧迫的多!若是再拖延下去,粮饷不继,国朝将陷入万劫之地!”
面对如此糜烂之局,陈新甲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唉声叹气。
崇祯似乎是累了,对陈新甲道:“对闯、献如何进剿,卿下去与傅宗龙仔细商议,务必要他今夜出京南下!”
“臣遵旨!”陈新甲领旨告退。
......
第二日,兵部再次行文辽东促战,要求蓟辽总督洪承畴采取速战速决的方针。
第十七章 大明版红巾军
崇祯十四年(1641年)七月二十六日,蓟辽总督洪承畴终于在宁远誓师。
他亲率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总兵吴三桂等九边八大总兵,统明军精锐十三万人马奔赴锦州。
七月二十八日,大军抵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与清军展开激战!
清军统帅是满清睿亲王多尔衮,面对明军的骤然推进,八旗军初战失利,死伤甚多,几至溃败。
此时明军士气正锐,短短数日内催营拔寨,屡败八旗军!
清军两红旗、镶蓝旗三旗驻军之地,皆被明军所夺,洪承畴阵斩八旗将领数十人,几乎打残了两红旗。
多尔衮直接被打自闭了,命八旗军兵退六十里,分守各隘。
身在盛京养病的皇太极,得知前线战况心急如焚,不顾急病于八月带病急援锦州。
一路上皇太极鼻血直流也马不停蹄,昼夜兼行五百余里,到达前线主持大局后,方才稳住清军溃败之势!
.......
正当辽东打的火热之时,督师傅宗龙已经带领四川、陕西的两万部队开出潼关,进入河南境内。
八月中旬,大雨连绵下了数日,徐煌等人在信阳西北靠近淮河的一片废庄中,修整了将近半个月。
相比半个月前,难民们的气色却好了很多,也显出一些强壮来。
除了原来的一百多口人,期间又有不少难民前来投靠,他们都听说有位年轻的徐公仁义,一路打击流贼,除暴安民,于是慕名而来。
其实就来是求收容、混口饭的。
徐煌盘问了众人的来历,查验户帖后,方才收纳,共收了三百多人,又从中甄选青壮为兵。
随着手下越来越多,徐煌对兵源要求的极为严格,只选性子憨厚之人,那种贼眉鼠眼、滑头之人坚决不收!
目前徐煌手下已经收满了一个百户所满编一百二十人,皆为青壮。
至于他们的家人,则充当后勤队伍,帮忙做事,烧火缝衣,打造盾牌什么的。
所谓的青壮,并非年轻壮实的男人,只是按照年龄区分的青年人和壮年人。
乱世大灾中,背井离乡的难民中哪有什么年轻壮实的男人,也就电视剧里有。
大多青壮的现状是:骨架看起来不错,瘦弱、虚弱,因为饥饿连走路都吃力。
徐煌接收他们,给他们饭吃补充营养,这些青壮才能慢慢恢复体力,逐渐精神起来。
若不然,他们只能躺死路边,成为一具无人收敛的枯骨。
这半个月来,徐煌认真操练,重整队伍,不仅搞了后勤,还编了一个医疗队,由郎中李老根带领。
后来徐煌才知道李老根是个郎中,于是请他出手救治李辅臣的弟弟李将臣。
现如今李将臣那小子活蹦乱跳的,天天跟在徐煌身后,说要报恩。
徐煌对整编队伍可谓是煞费苦心,没有统一的衣服和装备,他只能让每个人身上绑一个相同的东西,以示同一团体,增强归属感。
思来想去,物资有限,他让每个人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巾......
人靠衣装马靠鞍,一百二十个青壮统一系上红巾后,整支队伍的档次一下子就上来了,彰显出一种朝气。
正因如此,这支队伍也被周围百姓称之为“大明红巾军”。(元末的红巾军是红巾包头)
徐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人唱起了红巾军军歌:“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荡气回肠的《红巾军军歌》中豪言壮语颇多,非常提气!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造蒙元朝廷的反,便是从红巾军发展而来,也唱过这首军歌。
朱元璋戡乱催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斩贪除暴,大明百姓无不怀念我太祖高皇帝。
半月以来,徐煌一边接收难民,一边主动出击清扫附近打家劫舍、占山为王的盗贼,缴获了不少物资。
不知怎地,近日来盗贼是越剿越多,经常有三五成群的流贼出没。
后来出去打探消息的叶渊文回来了,还带回了杨大库。
一进入这庄子,乍一眼看到如此多的难民和士兵,杨大库大为震惊,不知徐煌在搞什么,听表弟吴大有讲述后,更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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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在无法理解接收难民能有什么好处,钱多烧得慌?有钱有粮多养几个家丁不好吗?
不过杨大库没管这些,徐煌虽是他的属下,但已然是一个百户所的主官。
说句难听的,徐煌不鸟他,杨大库还没办法,除非他成为徐煌的直属上司正千户。
杨大库是副千户,没什么直属人马,身边就七八个家丁。
那是他的私人家丁,人人装备精良,还有马,一般小股贼盗根本不敢劫掠他们。
在这种局势下,杨大库几人还能养活马,足见其手段,徐煌也不好当面询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客套后,杨大库步入正题,他告诉徐煌,几日前张献忠在信阳被老对手左良玉所败,带伤出商城,走英山方向,又被左良玉副将王允成击败,不知所踪。
那些小股流贼,正是张献忠的溃兵!
徐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张献忠往东跑了,若是往西跑,遭遇他们就麻烦了。
张献忠的人马再崩溃,身边也有骑马的老营兵,还有孙可望、李定国等一众义子,碰上了难搞啊!
杨大库又告诉徐煌,新任督师傅宗龙已带着川陕大军驻扎在新蔡,总督杨文岳大人正带着人马前去会师,并传令让所有人前往新蔡集结。
说完正事,杨大库命家丁取来一个长木盒子,送与徐煌,并郑重道:“老弟,这是哥哥从杨督臣那讨来的新型火铳,你应该会喜欢。”
徐煌疑惑的接过长木盒子,将之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杆火铳!
他拿起火铳细细观看,见其制作精美,各处都经过细心的打磨,很多地方还包着黄铜,使得整铳的档次颇高。
徐煌第一眼总觉得这火铳有种怪异感,和一般的火铳不同。
他端起做射击姿态,这才发现,此铳没有火绳!
原本的火绳位置的钳口上,夹着一块燧石,传火孔边多了一个击砧,其他设置与鸟铳几乎无异。
“燧发枪!”徐煌惊呼出口。
杨大库也是一惊:“老弟你如何知道此铳?”
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叫燧发枪,只知道这支自生火铳是总督杨文岳一个姓毕的南京同僚托人送来的。
前不久刚到,还写有一封信,说是请杨公实战测试此铳。
杨文岳第一时间想到了名门之后的“神射手”徐煌,因此托杨大库寻找徐煌传讯,并送来这支燧发枪。
徐煌不知道这些,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杨大库讨要的,他连见杨文岳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讨这人情?
第十八章 吓退
“咔!”
徐煌扣动板机,在弹簧的作用下,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
如果火门内有火药,会被火星点燃,从而产生强烈的作用力击发铅弹射出。
此铳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射击精度。
徐煌抚摸着这支崭新的燧发枪,细细观看,松开扳机,击锤龙头自动回到原来的位置。
“咔!咔!咔!”
徐煌再次连续扣动扳机,掌握手感,然而他发现燧石击打的力道似乎不同,击发四次,至少有一次不冒火星。
也就是说,点火率没有百分之百,不是每次开铳都能射击铅弹的!
徐煌再度试了几次,结果差不多,击发概率最多有七八成。
若是单纯的燧发枪,并不比火绳枪的优势大多少。
二者子药装填顺序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火绳换成燧发的而已,提升不了多少战斗力,除非搞夜袭和演练排枪。
杨文岳的那位同僚想必也知道,因此他送来了一整套装备,包括改装后的子药。
徐煌翻开火药罐一看,居然是几十枚纸壳子弹!
取出一枚仔细查看,纸制弹筒表面油腻腻的,应是覆有一层油脂,便于装填。
撕开纸壳,里面有定量的火药和一颗铅弹。
徐煌点点头,他已经知道如何操作了。
他上下左右的翻看这支燧发枪,发现铳身上还有一行铭文,显示此铳是崇祯十四年三月造的,落款是南京军器局,还有个铁匠的名字。
徐煌默默的记下这个地方和铁匠名字。
“老弟,此铳如何?”杨大库满眼期待。
“很好!”徐煌冲着他抱拳:“大人可知督臣那边还有多少此种自生火铳?”
还有多少?杨大库心里一突,他哪里知道还有多少!
他打着哈哈道:“等你见了督臣自然会知晓,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督臣,与大军会和!”
“嗯。”
徐煌点点头:“那便明日一早启程吧,我去通知大家。”
“等一下,徐老弟!”
杨大库看了两眼庄子内忙碌的老弱妇孺们,对徐煌道:“你要带上这些难民?”
徐煌看着他,认真地道:“他们不是难民,他们是军属!”
说完,他信步而去,只留下一脸蒙圈的杨大库。
以他目前的格局,实在无法理解徐煌的所作所为。
第二日,众人出发往新蔡方向。
四五百人的队伍,有老有少,还推着辎重车,引起了沿途一些山贼和小股流寇的注意。
不过当他们看到队伍中有几个骑马的,还有武器,皆是不敢妄动。
这年头,在空旷的地带,两条腿打劫四条腿的,想死也不是这么死的!
从信阳到新蔡,一路上地形平坦,草木枯黄,到处都能看到成群结队的流民。
他们衣不蔽体,状若病人,跟着大队漫无目的的走着,有的干脆直接躺平,选择自生自灭。
“哎,督臣的亲人说不定也在流民之中。”杨大库长叹一声。
徐煌大惊:“什么?督臣的亲人?”
杨大库默然点头,道:“两个月前,闯贼围攻开封,督臣率军援救,解了开封之围,大军驻守开封城,然不久城内发生时疫.......”
因疫情严重,开封城内惶恐不安,疫病在古代是要命的大病,传染性高,漫延快,百姓纷纷逃疫。
杨文岳让将家眷兵营亲属,携带生活用品,并让夫人带孩子和诰命夫人的皇封铁券,同百姓隐姓埋名逃疫外乡。
为杜绝时疫在军营传染,杨文岳下令撤出开封,并带兵南下追击李自成,从此与家人失去联系。
乱世之中,流贼居无定所,追击他们的官军大多也是,今天一个地方,明天一个地方,在消息闭塞的时代,想要找人何其困难。
......
“叮!叮!叮!叮......”
队伍行进至一片灌木中,猛然一声锣响,激得杨大库险些栽下马。
周围杀声四起,一片呐喊,就见灌木那边冲出一大帮子人,他们个个穿得破破烂烂,不过却扛着一面破旗,上书“替天行道”四个大字。
看他们手中兵器多是棍棒,还有部分的腰刀与长矛,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流贼。
众人都是一惊,队伍中出现了慌乱。
那帮流贼乱哄哄的逼来,少说也有八九十人,为首几人骑马,背负弓箭,其余都是步卒。
他们面露残忍之色,显然来者不善。
徐煌神情凝重,对方清一色都是青壮,且似乎有作战经验。
反观自己这边,虽有百人之众,但都是刚编伍的青壮难民,大多又没武器,手里拿棍的居多。
不过既然遇到了,徐煌正好用他们来磨刀。
“戒备!”
他一声令下,不论男女老少,在小旗官的带动下,各人快速就布置防护,将辎重小车等布置在前面,挡住妇孺面前。
这时,那些流贼已经在百多步外停下,他们聚在一起肆无忌惮的笑闹,仿佛很喜欢欣赏难民们慌乱的场面。
徐煌大喝一声:“肃立!”
“哗!”的一声,一百二十个兵皆是上前一步,形成一道人墙,个个站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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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知道对面的流贼绝非善类,若是攻来,自己的妻儿家当将一个不剩!
对面的流贼停止了笑闹,纷纷驻足看来,他们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似乎是看不懂这边的操作。
为首几个骑马的贼人窃窃私语,朝这边指指点点,不知在商量什么。
杨大库和他的几个家丁也是惊奇,愣愣地看着这些难民。
不过看归看,他们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战马家丁何其昂贵,这是杨大库保命的资本。
徐煌继续大喝:“列阵!”
“护!”
所有人大喝一声,将武器倾斜向前,做进攻动作,没武器的则拿着盾牌、木棒等,一股杀气自声浪中蔓延开来。
众贼吃惊不小,有人揉揉眼睛,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过是一群难民而已,怎么看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许是刚才喝多了产生幻觉?
徐煌喝道:“结阵前进!”
卧槽,还主动进攻,这不找死吗?
杨大库见了大急,刚要开口说什么,老表吴大有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百二十名士兵,结成一个矩形的方阵,踏步而行,齐刷刷的都是脚步的声音。
这就几套简单的动作,他们足足练习了半个月,给流贼极大的震撼!
流贼见这支“难民”动作划一,整齐的如一支铁甲大军,立时慌了神,忍不住后退几步。
在他们印象中,大明正规的官兵都是散漫不堪,对面这帮究竟是哪支军队?军容竟如此完整!
“杀贼!”徐煌拔刀大喝!
“护!”
百众呐喊,声振四野,气势磅礴!
流贼哪里见过这阵仗,这一声呼阵,差点没把他们给吓死!
“风紧,扯呼!”
流贼头目二话不说,调头就跑,众贼立时慌忙逃窜。
他们一边跑路,一边还想着:这谁如此恶心,竟把边军调来了?
这头目几年前跟过闯王高迎祥,曾和边军交过手,那是姓曹的将军带的队,那气势!几千边军追着几万义军跑,根本就没法打!
朱盛鸿跑过来喜滋滋地说道:“大人,贼人们都被吓跑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妇孺们顿时爆发一片欢呼。
“真就没想到,这练队列竟能不战而胜!”秦桓鸣算是服气徐煌了。
徐煌笑了,他先前让青壮们练习队列,最初的想法就是为了应急唬人。
就好比两个人发生口角吵吵着准备干架,平平无奇的对方突然摆出了专业的散打姿势,还一脸挑衅的往前上,就问你慌不慌?
这队列不仅可以唬人,还能打基础。
俗话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严整的军容,过硬的作风,亦可提高战斗力!
战场对敌,形势瞬息万变,指挥者一令冲锋,一令撤退,受令者稍有差池或延误便会造成难以估量的严重后果。
军队只有在平时强化官兵的号令意识,做到令行禁止,才能在战时做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徐煌看着自己的队伍,心中稍稍满意,只是没有武器,真若与流贼打起来,恐怕也会损失不小。
还需尽快安排武器!
徐煌急急忙忙的去找大部队,并非杨文岳身边有多香,而是为了讨要武器!
杨大库暗中打量着徐煌,越发的觉得这小子神秘了......
第十九章 杀良冒功
九月初四晚上,徐煌率部赶到新蔡县城,一打听,官军已经在上午开拔北上了。
据闻,由陕西总兵贺人龙、副将李国奇率领陕西人马,山西总兵虎大威带领保定人马,一起架起浮桥,东渡汝宁,两路人马联合作战,准备开赴项城。
徐煌命人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急忙北上。
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如蝗虫过境,十室九空,剩下的一家还闭户。
叶渊文禀报:“今天早上,陕西人马和保定人马刚到渡过小洪河,李自成、罗汝才二贼也在河上有架起浮桥,打算奔赴汝宁。”
徐煌渡过小洪河,在新蔡县以北四十里的龙口,终于看到了官军的踪迹!
然而,龙口狭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四处游荡的大明官兵,他们穿着五颜六色号服,三五成群骂骂咧咧的乱逛,有的从酒肆中勾肩搭背醉醺醺的出来。
街道两旁的店铺里,猜拳喝酒的喧哗声此起彼伏,时而传来阵阵呼喝打砸声,不时从内走出几个兵,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袋米......
徐煌心中暗暗叹息,这帮官兵都把剿寇看成了度假!
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乱民,比渡假还安逸,若是遇到闯军主力,则一股脑的跑路。
渡假要花自己的银子,而镇压乱民,不仅吃得好玩得好,还可以顺手牵羊满载而归。
数万大军散布在方圆数里的范围内,营帐相连,比肩接踵,徐煌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保定军驻地。
徐煌无奈,只好到镇子上找人打听,可小小的龙口到处都是乱哄哄的。
人头攒动,全是兵,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瞪着血红的眼睛,撸起袖子,脚踏在板凳上猜拳行令,喝彩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徐煌遇到的,要么是一脸懵懂、小心翼翼的百姓,要么是醉得连自个都不认识的兵,谁也说不清楚,各部人马到底驻扎在哪里。
徐煌摇头叹气,王朝末期的大明军队,根本就不是一支能打仗的军队!
镇子上全是各地人马,连民房都被占用了,根本无处插脚。
天色已晚,徐煌将队伍安置在镇子几里外的一处城隍庙内。
城隍庙在大明很普遍,几乎各地都有,是用来祭祀城隍神的庙宇,大多由有功于地方民众的名臣英雄充当。
明初,大封天下城隍神爵位,分为王、公、侯、伯四等,岁时祭祀,由府州县守令主之。
朱元璋此举之意,“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
然而,在战乱时期,各地城隍神并没有起到保护地方的作用,各路神仙是光吃饭不办事,因此信的人少了。
祭祀少了也就逐渐废弃,城隍庙成为难民和流民的临时落脚点。
徐煌等人在此借宿,几百个人挤在破庙里支锅造饭,有说有笑地喝着粥。
即便如行军般的迁徙,众人心中依然满足,跟着徐公,好歹性命无忧,还有口热乎饭吃......
正吃着,忽听庙外传来一片吵杂声,还有凄厉的哭嚎声。
徐煌放下筷子,冲着几个总旗、小旗喝道:“去看看!”
众人急急走出,徐煌也不急不缓地随在后面。
“驾!驾!”
空旷的原野间,远处奔驰而来十几匹健马,蹄声如雷,若密雨击窗,大股大股的尘土腾起。
在他们前面,是一群奔走嚎呼的流民。
周围田地里劳作的百姓们看到官军到来,立时一哄而逃。
这些骑兵个个快刀劲马,精壮彪悍,身穿铠甲,此时如脱了缰的野狗,朝百姓流民们呼啸而去,肆意砍杀,时而发生怪叫,又砍又刺。
不多时,有几个流民被哨骑抓住,带到将领面前。
那将领身着一身破旧的甲胄,眼神凶戾无常,一看就是个暴虐之人。
被抓的流民身材瘦弱,一见将领就连连叩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乡亲,我甚苦,无钱可用,愿借尔头,可领五两赏银。”
说完,那将领哈哈狂笑数声,对着那瘦弱的流民一刀下去,精准地砍在他脖子上,脑袋应声滚落在地。
余者被吓得嚎叫着在地上翻滚逃命,众兵都是围在旁边笑看。
由于是傍晚,天色暗淡,徐煌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看到似乎有骑兵在杀人,不时听到“你妈妈的毛”、“咱老子”等喧腾声不断传来。
“似乎是陕西的人马?”李将臣从口音做出了初步判断。
不多时,那边的骑兵又动了,紧接着几道凄厉的嚎哭再次传来,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不等徐煌发话,叶渊文越众而出,迅速往那边奔去,查看情况。
还没奔到,己经见几个女子尖叫着跑到庙前,身后还跟着几骑。
几个女子忽见徐煌等人身着官衣,立时脸色煞白,不断后退大叫,声音绝望凄苦,像是快崩溃了。
“小娘子别怕!我们是好人!”朱盛鸿上前安慰。
这句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一路上几乎是逢流民就说,但就是没人相信。
“嗖!”
一道箭羽划过空气的声音,却是一个骑兵奔来射出了一箭。
其中一名女子的胸口被箭贯穿,一连向前走出数步,最后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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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女子被吓呆了,惊恐地扑在地上,冲着那方不断叩头,大声尖叫:“军爷饶命!饶命!”
徐煌已经看出来了,这些官兵在杀良冒功!
在镇压流贼的战斗中,如果官军吃了败仗,是要被上面处罚的,但扑灭反贼的任务又是必须要完成的。
于是有些自以为聪明的将领,拿手无寸铁的平民开刀,把他们当反贼杀掉,既能交差,还能领赏,这就是所谓的杀良冒功,历朝历代皆有。
明廷为了鼓舞士气,立下了赏格,规定斩敌首一级赏银三两,后来又增加到五两,再后来又细分为鞑子和反贼。
其中鞑子的脑袋更值钱,一颗人头甚至炒到了五十两的高价!
明军杀良冒功的毛病似乎是从边军传来的,内地的卫所兵也不遑多让,什么缺德事都干,明末的杀良冒功是常态。
以至于到后来,有些祖上造孽的士兵为了领取赏钱,常常拿妇女儿童的人头冒充前来领赏。
可以说,明末官军纪律的败坏,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如史籍中所说,“今官兵所至,动以打粮为名,劫商贾,搜居积,**女,焚室庐,小民畏兵,甚于畏贼。”
崇祯四年,陕西副总兵赵大胤在韩城,“报斩贼五十级、而妇孺之首三十有五。”
崇祯八年,户部尚书侯恂给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的信里说:“贼来兵去,兵去贼来,贼掠于前,兵掠于后,贼掠如梳,兵掠如剃,总督之令不能行于将帅,将帅之令不能行于士卒,今日之事,其何以济!”
再有崇祯十一年,清军深入大明京畿,大同总兵王朴纵兵斩居民首冒功......
官军的纪律败坏不仅给广大群众带来极大的灾难,就连地主、官绅之家也往往受到他们的侵害。
今日,徐煌更是亲眼看到了杀良冒功!
“过来!”
徐煌冲着几个女子道:“到我身后!”
几个女子明显发懵了,但见身后骑兵将至,几人惊慌叫了一声,最终犹豫着爬到徐煌身后。
第二十章 杀意
忽听庙外战马嘶鸣,八九骑冲进了小庙,还有几骑守在庙外警戒。
这几人个个持刀挺矛,手里提着滴血的人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指向徐煌和几个女子大声呼喝。
徐煌定睛一看,进来的一群兵,与卫所官军的装束不同,呼喝之间的口音正是陕西口音。
为首一人四十多岁,身材魁梧,浓眉凤眼,留着八字胡,一脸的阴沉,身穿厚重甲胄,脸上满是大汗。
他腰间别着一把腰刀,一手持缰,眼睛里发出两道寒光,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将领。
那将领策在马上,扫视着庙中一切,见有数百人,先是一怔,又见他们多是难民打扮,这才宽心。
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徐煌身上。
这里只有徐煌穿的官衣身份最高,然而在他眼中,徐煌不过是个小小百户,如同蝼蚁一般。
见众人手握武器对峙,一个陕西骑士大喝一声:“大胆!这是我们陕西参将周国卿周将军,还不快给将军跪下!”
徐煌一听对方是个参将,吃了一惊,这可是二品的武将!
(明朝的参将无品级,无定员,地位在总兵、副总兵之下,游击将军之上,一般来说从二品居多,清朝是正三品。)
他冲着那参将抱拳说道:“卑职徐煌,甲胄在身,不便施礼,还请将军海涵。”
周国卿斜了徐煌一眼,见他身上光溜溜的百户官衣并无铠甲,当下呸了一声:“不跪就不跪了,咱老子不稀罕!不过,老子告诉你,少他娘的多管闲事,在这龙口,是咱老子说了算!”
陕西总兵贺人龙的部队,是出了名的骄横跋扈,官兵上下都有着一股匪气,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军纪问题也很大。
据说,陕西军出发前,督师傅宗龙曾告诫贺人龙要严明军纪,切不可骚扰百姓。
对方官大,徐煌只得放下姿态,说道:“周将军,这些人公然追逐射杀妇人,违反军纪,卑职不得已出手阻拦,还请大人恕罪。”
姓周的参将冷笑一声,冲着徐煌身后的朱盛鸿等人喝道:“给老子把兵器放下!”
一向善语的杨大库被吓得不敢吱声,他还是第一次面对面遇到这么大的官,完全被周国卿身上的狂野粗暴给吓住了!
放下武器等同于将命交给对方,徐煌自然不会如此。
没有他的命令,手下的百余兵丁虽面有紧张之色,但却无一人放下武器!
“新任督师傅公严禁杀良冒功。”徐煌不亢不卑,也不多说。
他很清楚,很多上官对杀良冒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揣着明白装糊涂。
“妈妈个毛的,你小子算个球?敢管到老子身上!”说着,周国卿手中马鞭狠狠甩来。
徐煌硬是挨了一下,肩上渐渐显露一条血痕。
领导挨打,朱盛鸿、崔武等人当场就怒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只等一声令下,呐喊冲杀。
肩膀疼痛万分,徐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很快就隐了下去。
周国卿虽只有十几骑,但他们个个战斗力强横,他们是骑兵,若是在野外,这十几个久经沙场的家伙能轻易屠掉他们这百余战场初哥。
徐煌不惧他们,是因骑兵在城隍庙中放不开,他有的是办法对付。
但人家能跑!外面还有几骑在放风。
跑路是大明官兵的必修课,徐煌没把握将他们全部留下。
杀参将,别人想都不敢想!
而徐煌此时已经盘算着报复计划了。
总之,姓周的人头他是预定了!
眼前这帮不知哪冒出来的花子兵似有反抗之意,周国卿立马火了!
“你妈妈个毛的!反了你们不成!”
周参将举鞭再次抽来,却被徐煌身边的李将臣上前一手抓住马鞭。
“大胆!”
众骑大喝,周国卿也是暴怒,准备抽回鞭子鞭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无论自己如何使劲,这马鞭如同被巨岩压住,竟无法拉回!
抓住鞭子的人可仅仅是个少年啊!
见他们相持在那,几个陕西骑士心中十分纳闷,莫非这少年是将军的私生子,将军不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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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煌也是心中吃惊,李将臣只有十三岁,身高一米六出头,这力气也忒大了吧!
当初第一眼见到他时,这孩子病得厉害,险些死掉,众人只知道他的哥哥李辅臣勇猛,一人竟杀了三个流寇。
哪知,兄弟二人都是怪胎!
李将臣病重时,是徐煌请李老根治好了他,因此他感恩在心,不仅拜救命恩人李老根为义父,还发誓要跟着徐煌报恩。
如今,见有人伤害恩公,李将臣二话不说,挺身而出!
他恶狠狠地看着周国卿,眼神中透出浓浓的杀意,也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大招......
连个孩子都搞不过,周国卿老脸挂不住,准备抽刀砍了他。
他目光往后扫了一眼,惊讶地看到徐煌身后数百难民一个个站起身来,他表情愣了一下。
再看那边,一百多个脖子上系着红巾的叫花子兵,一个个脸上迸发出怒气,握着兵器,皆做出了临战姿态。
周国卿心中一突,转睛看向徐煌,暗道:这小子什么路子?
他语气稍缓,问道:“好小子,有胆色!你是谁的部下?”
“卑职是虎总镇的人!”徐煌瞎编回道。
“山西总兵虎大威的人?听口音不像啊!”周国卿神色怀疑。
李将臣转身,和徐煌说了几句大同的方言,徐煌没太听懂,却也一本正经的点头。
李辅臣兄弟二人在山西大同长大,自然熟悉那边方言。
“既是虎总镇的人,那这几个娘们都送你了,滚吧!”周国卿不失颜面地大喝道。
虎大威为人凶猛,还他妈护短,连自家总兵大人贺人龙都让他几分,周国卿不敢招惹。
而且,即便动手,这里人多势众,他们似乎也讨不到好处。
说完,周国卿见众人动都没动一下,不禁眉头大皱。
徐煌抱拳道:“卑职一众人夜宿在此,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哼!”
周国卿冷哼一声,直接丢下马鞭,带着十几骑离开城隍庙。
正如他自己所言,滚了。
瞧着远去消失在夜幕中的人马,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徐煌按住肩上的伤痕,目光深沉,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
吴大有知道他想写字,不知从哪找来一支毛笔。
徐煌接过毛笔,在册子的第一页,写上了‘周国卿’三个字。
“大人,您这是?”吴大有不解。
他实在不明白,大人写这狗将军的名字作甚?
徐煌目光深邃,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低声道:“生死簿!”
吴大有巨骇,表情夸张,看着徐煌半晌,呐呐无言。
徐煌收起册子,招来叶渊文,命他出去打探消息,若是有大群官军杀来,要及时回来通报。
经过此事,徐煌深刻意识到地位和实力的重要性。
“若我手中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大军队,天下谁敢藐视我?”
别说一个二品参将,便是皇帝,又如何?
徐煌遥望星光灿烂的夜空,自语道:“我想站得更高!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
第二十一章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几个女子衣衫破旧,蓬头垢面,连站都站不稳,像踩着独木桥。
这等叫花子造型,满脸涂着黑炭,不说长相难看清,年龄更是难猜。
不过他们既能在乱世灾荒中活下来,应是年轻,腿脚灵活。
那几个女子被带过来,看周围全是男人,她们极为害怕,畏畏缩缩地挤在一起。
徐煌保护过她们,且神态温和,她们潜意识中觉得是个好人。
不对,是好官!
“军爷,收下我们吧,叫我们做什么都行!”
几人跪倒叩头哭求。
其中一个女子更是直接扯开衣衫,露出雪白一片,可怜巴巴地看着徐煌,哀求道:“我做过大户人家的小姐,有料,大人给条活路吧!”
朱盛鸿伸头看来,确实不小!
由于是晚上,后面的人基本看不清。
众人都是叹息,总旗崔武走到徐煌身边,小声说道:“大人,还是收下她们吧,实在不行给咱当老婆,咱的饭食分她一半!”
崔武今年二十一岁,军户出身,一直给杨大库家当佃户,生活很苦,根本不敢想象能拥有老婆。
他见这女子内在白嫩嫩的,还曾做过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般饿死不免糟蹋了,因此动了心思。
朱盛鸿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着急,二十一岁的他,也想捡一个当老婆.......
只是碍于这女子方才曝光,这才绝了心思,作为宗室子弟,该要的体面还是要的。
那女子听了崔武的话,眼中神光大亮,紧接着立马暗淡了下去。
她深知,自己残花败柳,一朝污损难再洁,怎配拥有如此男人?
徐煌沉吟半响,启口道:“人可以收下,不过要服从安排,不得懒惰!”
说着,他走到那女子面前,亲手将她的衣衫整理好,遮盖雪峰,面无表情道:“像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切勿再有,否则逐出队伍!”
几名女子立时拜倒,感恩戴德。
徐煌招呼吴大有:“去给她们准备些吃的。”
吴大有取来几个冷馒头,每人发了一个。
几女飞快接过馒头,拼命塞入口中,狼吞虎咽的,以至于她们吃得太急,有人噎着了,拼命咳嗽起来。
“没人跟你们抢!”
吴大有安慰着,又取来水壶递过去,嘴里不住地说道:“别看我们人多,我们大人最讲规矩,只要你们守规矩,大家就不会欺辱你们,每天还有吃的!”
一听到吃的,几个女子不住点头,表示自己一定遵守规矩,绝不会给组织添乱。
收回目光,徐煌命崔武带人守夜,其他人原地休息,明早继续赶路,寻找保定军。
这座破旧的城隍庙内,只有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吴大有收拾出来后专门留给领导的。
徐煌坐在石墩上,准备清理鞭伤,两名女子立马端着清水跑来,主动替他去衣清洗伤口。
片刻时间不见,这两女子已经洗过了脸,还专门清理了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终于像是个女人。
她们才吃了一个馒头,不顾体虚,己经要求干活,只惟恐大家抛弃她们。
徐煌倒也不拒绝,这道鞭伤原本就是为了救她们几个落下的。
自己挨了一鞭,却救下五条性命,值了!
徐煌与她们聊了几句,得知她们都是附近本地居民。
当地接连几次大旱后,物价高的离谱,商人富户闭市,粮食更是买不到。
大家开始吃树皮,吃草,发展到最后,甚至开始人吃人,乡邻相互而食。
有些强壮的男人,专挑妇孺小孩下手,周围无人敢救。
“近日,不知从哪里来了官军,来到我们龙口,他们抢粮抢钱也就罢了,还不由分说的砍人脑袋......”
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边说边哭,她的父母就是被官军砍杀了。
徐煌长叹一声,示意二人退去。
二女原本打算今晚献身于此,见这位“大圣人”拒绝,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那位“大小姐”心中失落,开始对自己的容颜产生质疑。
二女走后,副千户杨大库走进来,兀自找了个门板坐了。
“老弟啊,队伍中这么多女子,不乏有几个年轻漂亮的,你为何......”
说着,杨大库给了徐煌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徐煌今年十六岁,身高也有一米七八左右,不仅身强力壮,精力也旺盛,正是男人需要宣泄的年龄,恰好手下有一批可以玩弄之人,为何能抵挡住如此诱惑力?
作为男人,杨大库什么不解,连朱盛鸿他们也不明白,换做他们,早就翻滚了!
徐煌懒得和他聊这些,只是抚摸着手中长刀,盯着上面“扬州卫”三字,淡淡道:“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杨大库讶然。
他不知道,当初徐煌快刀杀把总,那拔刀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正是因为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
并非徐煌身体不行,正常男人谁不想女人?
他是为了大局着想,若是一时兴起睡了,下面的人怎么办?也学着?
那这队伍还怎么带?
现在的官兵就是这样,从上烂到下,一烂烂一窝!
得人心者得天下,何为人心?
对徐煌而言,人心就是粮食,就是源源不断的后备兵员!焉能因小失大?
城隍庙外,星光灿烂,总旗官崔武带着十个青壮守夜。
他心中想着女人,四处晃动,不时往庙内探头,似乎期待偶遇。
不远处,另一位总旗朱盛鸿躺在那,眼睛睁得老大,脑海中也渐渐浮现出不该出现的事物......
“啥时候能娶个媳妇呢?”他嘀咕一声,翻过身去,久久不能入眠。
过了许久,朱盛鸿终于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当皇叔了,还娶了个媳妇,还是个官宦人家的漂亮姑娘!老漂亮了!
正当洞房花烛之时,朱盛鸿铆足了劲铺上喜床,准备大展雄风,却被人拽走......
“老子宰了你!”
猛然惊醒,朱盛鸿发现崔武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咋地?做梦还跟人吵架?又是撸袖子,又是笑眯眯的,还骂人,跟谁闹的这么激烈?”崔武问道。
朱盛鸿立时不爽:“关你屁事!”
“老子又不是你爹,谁想管你!”
崔武骂骂咧咧道:“是小叶子回来了,说是附近有闯军出没,别睡得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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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盛鸿嗯了一声,背过身去,想要续上美梦,却如何也接不上......
当晚,叶渊文禀报徐煌,那姓周的参将已经回营了,他在外面守了一个时辰,姓周的没有领军出来的迹象。
同时,叶渊文也侦查到了杨文岳、虎大威大营的位置,就在陕西军的不远处。
不过,在回来的途中,他遇到了几波闯军小股部队,他们似乎是在寻找渡河工具......
徐煌听后,这才安心休息。
......
约摸到了二更天,夜色昏暗,星星也隐去了。
距离徐煌数十里的一处丘陵上,张献忠率领老营人马出现于此,向远处眺望。
遥望见很远处有一些灯笼火把蜿蜒在一道岭头上,他冲着众人喝道:“李自成的人马就在前面,大伙都加把劲!”
大家登时忘掉疲倦,催马前进。
在黑沉沉的远处,有一条灯笼火把组成的长龙队伍,或在山上,或偶被山和树林遮断,或忽被流云淹没。
张献忠心情振奋,率残部望着灯火长龙追赶……
在此之前,绰号“曹操”的罗汝才与张献忠不合,投奔了闯王李自成。
崇祯十四年,张献忠在信阳战败后,也往投李自成。
第二十二章 武装
九月六日,徐煌率部进入汝阳城。
这又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流寇攻陷城池后,一律铲平城门和城墙,方便回头再抢。
徐煌从倒塌的城门入城,四面城墙已经消失,城内居民也几乎看不到几个,大多被流贼裹胁走。
满目疮痍,处处是烧焦的墙壁,拆掉的门窗,街上甚至出现荒草,不时出现几具倒卧的尸骨。
保定军的大营就设在空荡荡的城中,徐煌在大营边缘处,找到了扬州卫的驻地。
罗体仁升任指挥佥事后,仍实际掌管着他以前的千户所。
因此,徐煌和杨大库第一时间前去拜见。
副千户杨大库是向领导汇报工作,而徐煌则是申请武器装备,还有军服。
罗体仁还是一如既然的抠门吝啬,只拨给徐煌一百套鸳鸯袄和五十件大刀长矛,火器什么的只有二十杆鸟铳,还都是老旧的次品货。
徐煌没敢要,托杨大库退回这批火铳,想全部换成了弓箭。
杨大库则表示,弓箭很抢手,已经没有多余的了,火铳倒是不少,可以再拨点。
垃圾火铳动不动炸膛,知道的老兵没人愿意用,即便没办法分配到了,也坚持不开火,不用就没有风险。
徐煌倍感失望,他忽然灵机一动,对杨大库道:“那给我再拨一百杆火铳吧!”
“你疯了?”杨大库大惊。
徐煌将身上仅有的三两银子塞到他手里:“千万费心,一切拜托!”
杨大库叫道:“我不是想收你的银子,就是好奇你为什么非要整死手底的人,他们不是挺好的吗?”
毕竟被炸伤炸残了,朝廷也没多少补助,自残划不来啊!
徐煌无语:“大人你想多了,我是另有他用。”
杨大库将信将疑,不再追问。
军服当天中午就发下来了,不用说,吃空饷吃多了,朝廷新发的营兵换季军服,多的没地方放了。
这批鸳鸯战袄属于营兵的普通战服,比扬州卫的军服要好太多了!
徐煌让吴大有分配这些鸳鸯战袄,那些没军服的青壮务必分到,省得他们走出去像乞丐,不成体统。
李将臣等人兴致勃勃地换上,穿着铁网靴,头戴红笠军帽。
这套鸳鸯战袄外表仍是鲜红,窄袖,对襟样式,长度约从肩膀直到膝盖处,袄身为红棉布制成,衣服内有白衬,又有细小铁丝绞编的细方孔网。
下身则配有铁网裙或铁网裤,靴子也带有铁网,全身上下只有衣袖上并没有铁网充实。
无论什么时代,领导的待遇肯定比员工强。
像军官的鸳鸯战袄,衣内的铁网都是双层,还配有单层铁叶甲,甲的前后都有护心镜。
众人换上军服后,一个个咧着嘴,如同当上了大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得不说,一百二十个兵换上营兵军服后,给人的感觉整个都不一样了!
“啧啧啧,卫所兵简直没法和营兵比!”朱盛鸿感慨万分。
众人皆有这种感觉,以前的卫所军服,跟普通衣服没俩样,哪里像军服?
再看营兵的军服,穿起来英气勃勃的,都感觉自己变帅了!
大明的营兵与卫所兵不是一个类型,也不是募兵制下的产物。
总督、巡抚有直辖的标兵,一般将领则豢养家丁,标兵与家丁独自成营,称为营兵。
但大多的营兵是从卫所军中抽调的,也叫军兵,即来源于卫所旗军的营兵。
徐煌他们这些从扬州卫调来的人马,到了前线就是营兵,但回去以后还是卫所兵。
只要是来自于都司中的营官,解职后都会回到原卫所。
卫所官调任为营官很普遍,卫所官职中的都指挥使司一职,为营制借用,也就是都司。
卫所军官从小到大为: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正千户、指挥佥事、指挥同知、卫指挥使、都指挥使(都司)。
都司是地方卫所的最高官员,相当于管理一省的军事,手底下还管着好几个卫,与布政司、按察司,并称“三司”。
就是这么一个在地方牛逼哄哄的官职,可在营兵制中,也就是个弟弟,职别相当低。
都司仅高于守备一级,在总兵、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将军之下。
营兵军官大致分为:伍长,什长,队长,哨官,守备,佐击,都司,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
五人为一伍长,十人为什长,后戚继光编练新军时,将其扩大为十二人,称一队,设队长。
其中守备以下的军职不固定,有卫所军充当营兵,军阶是千户的,一般军职为千总,副千户为把总。
徐煌为百户,军职可称为百总。
总兵,副总兵等下辖兵员无定制,有的只有几千人马,有的则掌管几万乃至十几万人马。
主要看军队财力和作战需要,来决定该支军队兵员的多少,比如左良玉,一个挂印总兵,靠围剿流寇,抢掠百姓,养了十几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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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杨大库和几个家丁拉了两驴车的鸟铳过来,累得满头大汗。
见众人欢喜,徐煌交给朱盛鸿和崔武两个总旗官一个艰巨的任务:每人发支火铳,操练队列,练习排枪射击。
火绳不点,就是干练动作!
清火门、倒射药、装弹、抽搠杆、压实、倒引药、关火门盖、瞄准敌人、扣动扳机......
只要火绳不点,就不会击发子药,也就没有炸膛的风险。
朱盛鸿是个狠人,为了贯彻落实领导交代的任务,严令手下的兵按死里练。
他还在一旁监督,亲自发令,哪个要是不按照口令执行,或是动作错了,玩串了,立马一顿拳打脚踢。
当天下午连续操练了两个时辰,听说都有人练到精神恍惚了。
傍晚,东南方向出现一只浩浩荡荡的军队,他们步骑交加,快速往保定军营地而来。
在他们大军前面,打着一杆“傅”字大旗,赫然是新任督师傅宗龙到来!
在一干明盔亮甲卫士的陕西军马簇拥下,督师仪仗很快接近保定军大营。
保定总督杨文岳亲自出辕门,与山西总兵虎大威领着各大小官员军将,在行辕外候着。
徐煌亦在其中,像个小兵站在那迎接朝廷重臣驾临。
第二十三章 合兵出击(加更)
随着距离拉进,徐煌勉强可以看清马上文官打扮的新任督师傅宗龙。
只见他穿着大红袍服,头戴三品五梁冠,以金带为革,用云鹤花锦,贵气横生。
傅宗龙年约五十多岁,面目清癯,腰间悬悬挂着一柄利剑,骑在马上自有一股凛然而威的气势。
在他身后,是一众总兵、副将、参将,还有陕西三边的人马,参将周国卿亦在其中。
依大明的装备情况,骑兵全部有甲,步兵则是将领与军官披甲,普通的士兵只是身着鸳鸯战袄。
陕西的人马大部分人无甲,有甲的披铁甲之人更少,大部分披棉甲或是皮甲,且衣甲沉旧,个个风尘仆仆,马匹瘦弱,显然一路上糟了不少罪。
不过徐煌看去,傅宗龙所率人马并不多,最多两万人。
他不知道的是,傅宗龙出潼关,只有六千人跟随,出关后才杂七杂八凑足两万之众......
杨文岳领着大批文官武将,上前拜见督师傅宗龙。
傅宗龙抢先几步,扶起杨文岳和虎大威,连赞二人剿贼有功,三战三捷,实为大明官军楷模。
杨文岳恭敬还礼,说道:“督师大人昨日刚到,今日便要大战,拳拳为国之心,下官不能及!”
二人拈须含笑客套,傅宗龙招呼身后的陕西武将,说道:“几位将军,快快上前拜见杨总督!”
“末将陕西总兵贺人龙,见过督臣!”
“末将陕西副将李国奇,见过督臣!”
“末将陕西参将周国卿......“
杨文岳扶起贺人龙道:“我与‘贺疯子’早已相识,不必行此大礼!”
昔年杨文岳追随孙传庭,贺人龙也是孙传庭的部下。
隔着老远,徐煌就听到贺人龙那传来一阵粗犷的声线:“咱老子好久没见到杨大人了,等灭了闯贼,定要好好喝上几壶!”
透过人群,徐煌看清了贺人龙的长相。
这家伙四十多岁,长得肥头圆脸,满脸横肉,穿着盔甲的身体跟水桶似的,走起路甩着膀子,形同螃蟹。
早闻贺人龙腿长,擅长跑路,徐煌不解,如此身形也能跑得掉?
那边几个大官仍然侃侃而谈,互相客套,半晌后傅宗龙才对杨文岳说道:“本官已探得闯贼位置,不如现在就商议明日出兵之事?”
杨文岳知傅宗龙行事雷厉风行,不敢推脱,忙应下。
一个督师,一个总督,二人又同是万历年间的进士,惺惺相惜,此番会师,皆是信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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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傅宗龙和杨文岳经过连夜探讨后,决定明日联合追击李自成!
至于虎大威、贺人龙、李国奇三位总兵的意见,二人连听都没听。
在大明,文官谈事,即便是军国大事,武将也没资格多嘴,只负责动手。
更何况这两位一个是督师,一个总督,啥概念?
清朝时的总督,官阶为正二品,如果兼兵部尚书衔高配至从一品。
明朝的总督,是个临时工,没有固定官阶,论品得看身上最大的官职是什么。
如果是兵部左侍郎或者右侍郎,就是正三品,比如杨文岳就是兵部右侍郎衔。
若是挂兵部尚书衔,就是正二品。
(清朝的兵部尚书是从一品,六部尚书都是从一品,明朝尚书都是正二品)
明朝总督品阶或许不高,但权力绝对大!
比如杨文岳,他是正三品,山西总兵虎大威是正二品,归杨文岳管。
副将是从二品,参将是从二品,随便拉出一个,都比杨文岳品阶高,但都归人家管,见面还得老老实实下跪!
游击将军是正三品,表面与杨文岳同级,实际上在总督眼中与大头兵无异,一边凉快去。
陕西游击将军高杰,跟杨文岳见面时连自报家门的机会都没有!
而督师,是除皇帝外最大的地方官员,掌有极大的兵权,凡前线将士,皆需听从督师调令,包括巡抚、总督!
自大明立国以来,所有总督,督师,全是文臣!一个武将没有!
这就牵涉到另一个问题了,明朝中后期,文官尊贵,武将卑贱。
一个只会弹劾别人的御史,四品文官,到地方能干上一段时间巡抚,都能节制一个省的武将,包括正二品总兵。
五六品的文官指着总兵、参将的鼻子骂,都是常事。
因为文官掌握着军队的钱粮,战功上报,搞不好断你粮,让你吃土,打了败仗朝廷只会惩罚武将。
大多武将连上疏的资格都没有,你怎么反抗?
你告我?前提是你能把奏章送上去!
这种局面直到南明时期才改写,武将拥兵自重,皇权威信下降,自己收税搞钱搞粮,成了军阀,不受文官挟制。
是个总兵腰板都硬了,敢跳出来喊一句:老子有兵有粮,想怎么玩怎么玩,都不带鸟你们文官一下的!
现在还不行,大多武将都得继续装孙子,除非个别手里兵多将广的,可以放肆一下。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一般不会轻易处罚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以免他们从贼。
因此,督师傅宗龙和总督杨文岳,二人只需关上门商量讨贼大计,就可以直接把战事给定了。
这两人倒也不坑,起码在目前的大明,属于干实事的人。
不像锦州前线监军张若麒,啥都不懂在那瞎指挥,蓟辽总督洪承畴几乎被架空,指挥不动前线各大总兵,以至于松锦大战明军溃败,尸体弥山遍野,十余万精锐几乎损失殆尽!
当然,松锦大战明军战败刚刚没几日,消息还没有传开。
或许此时只有崇祯皇帝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前线战报,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
一大清早,明军所有将官在行辕外集合候着,数万大军齐聚,待命而发。
在“傅”字大旗下,贺人龙骑着高头大马,面露嚣张之色,胡吹大气道:
“兄弟们,咱陕西军战无不胜,区区流寇,岂能挡住咱兵锋所向?”
贺人龙继续大叫:“今日出击,就让咱贺疯子为先锋,让那些流寇看看,我部军士猛虎下山的雄姿!”
陕西军铁甲锵锵,众将哄然应命。
贺人龙的这一番话极有鼓动性,让督师傅宗龙倍有面子,对剿寇大业充满信心。
杨文岳也是抚须点头,暗道军心可用!
“上马,前进!”
战鼓声响中,贺人龙及身后的千余骑兵翻身上马,骑兵开道,铁蹄森森,滚滚往前而去。
第二十四章 兵败如山倒
汝宁府,汝阳境内汝河上游。
“看来流贼打算在汝河设下埋伏!”
“嗯,流贼佯装统领步军从浮桥上过汝河,实则将马军精锐设伏在松树林中,这帮贼人真够奸诈的!”
说话的是叶渊文和他的几个手下,他们十人负责侦查流贼动向,不想在汝河附近看到了流贼设伏这一幕。
此时叶渊文等人个个白色毡帽,着蓝色战袄,与普通闯军无异。
自从昨夜发现汝宁府附近流寇的诡异动静,徐煌便命他们深入侦查。
山坡上,叶渊文勉强看清那些流寇的打扮,妥妥的闯军人马,他们比之前在禹山遇到的还要上档次,不少人都骑着马,身上还披着罩甲。
不时有流贼哨骑出入林外,身上皆有腰刀和弓箭,马上还有一杆长矛。
“难道这些是闯贼老营中的贼兵?”叶渊文吃惊,立时命手下二人悄悄去给徐煌报信。
申时初刻,官兵四万大军到达当地一个叫梁庄的地方。
贺人龙让前边的骑兵侦探敌情,骑兵回来禀报说:“贼兵要向汝宁去了,架起浮桥就要渡过河走了。”
陕西军和保定军一起进兵,半路上一个骑兵跑回来说:“贼兵已全部渡过河了!”
“这么快?”傅宗龙满是疑惑。
又往前走,又一个骑兵跑回来报告:“贼兵渡过一大半,三分渡过两分了!”
什么情况?
一会全部渡过,一会渡过三分之二的!
眼下距离汝河不足十里,傅宗龙果断下令:“往前追。”
又走了十里,来到孟家庄,时间已是正午。
前方的哨骑摇来黄旗,前方发现敌军,约有数千之众,正在渡河。
贺人龙哼了一声,喝道:“继续前进,迎上去!”
他亲自带队,继续策马前进,准备出战。
很快的,在前方一个残破废弃的村落旁出现黑压压一群闯军,他们正在乱哄哄的渡河。
贺人龙没有动手,就在那里看着,静静地看着。
这所谓的数千流贼,一眼望不到头,竟不知头尾在何处!
闯军许多都是凑人数的,很多士兵还携家带口,什么八十老母,几岁小孩都带上了,看起来相当吓人!
贺人龙看了会,原地折回,告诉督师傅宗龙:“马累了,明天再战,前进扎营休息吧。”
傅宗龙狐疑:“流贼呢?是否在前方?”
“贼势过大,出击恐不能胜。”贺人龙脸皮厚,丝毫不觉得打脸的疼痛。
傅宗龙猛然大怒:“贼人就在前面,不出击攻打,我们来做什么?”
“让他们渡河,我们再半渡而击,岂不美哉?”
贺人龙接着道:“我们人困马乏,正好借此机会修整一番。”
说完,他不等傅宗龙下文,直接命令陕西军都下马解甲,把武器靠到一边原地修整,又让周国卿带着骑兵四处寻找马草,顺便到百姓家中搜罗抢夺点食物。
督师傅宗龙气的脸红脖子粗,却又无可奈何。
杨文岳见状,上前劝贺人龙出兵,然而贺人龙丝毫不给面子,干脆靠在树上睡大觉了。
好在飞马来报,闯军已尽数渡过汝河了,官军没有被反打偷袭的危险。
傅宗龙和杨文岳这才作罢,准备修整后明日再与闯军决战。
徐煌的部队跟在保定军后面,负责押送辎重,见前面不走了,不禁好奇,又看不到前面情况。
不多时,叶渊文遣来报信的人到了。
徐煌得知埋伏之事大惊失色,忙令朱盛鸿带着几百个军属先行撤走,又命崔武保护辎重,他自己则亲自前往去找杨文岳。
“什么?贼军有埋伏?”
杨文岳也是大惊,不过他还算镇定,命人找来虎大威,让他再派夜不收四处打探清楚。
徐煌只是个百户,作为总督大员,总不能因为一个小人物的话而随便打乱行军部署。
杨文岳为人谨慎,对徐煌的话半信半疑,因此要确认一下。
然而虎大威派出去的夜不收还没走远,只听周围林子间杀声四起,闯军伏兵猛然间从孟家庄旁的松树林里杀奔而出。
这些闯军,大部分红巾包头,只有骑马那些人头戴毡帽,身上披着罩甲,或是皮甲。
弓箭手则穿着罩甲,腰间配了一把腰刀,衣着很像官兵。
徐煌估算,这些人可能是李自成收编的当地官军!
林间,一杆大旗悄然矗起,远远的可以看到上面绣着斗大一个“闯”字。
闯军暗探早就将官军的动向察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李自成将计就计,吸引官军来攻。
李自成遣刘宗敏统李过、吴汝义、谷可成、党守素诸将,与“曹操”罗汝才合兵,埋伏于汝水沿岸孟家
庄附近松林之内。
李自成亲率刘体纯、任继荣,大张旗鼓,佯装渡河,专等官军来追,一举歼灭!
随着闯军将旗立起,号炮声响,松树林中尘头大起,闯军精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官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一个个傻了眼,外围人马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就被击溃了。
贺人龙有一千骑兵,却不参战,他见势不妙匆忙翻身上马,率领千余人马落荒而逃,头都不回一下。
陕西副总兵李国奇刚准备跑,督师傅宗龙将他一把拉住,严令其迎击闯军。
李国奇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最终被闯军打得节节败退,也顺着贺人龙的路子窜了出去。
杨文岳的保定军也没占什么便宜,应急能力明显不足,饶是虎大威奋力冲杀,也依旧败下阵来。
短短时间,官军兵败如山倒。
虎大威见陕西军跑光了,不甘心这么窝囊就死,继之逃之夭夭,走的还是贺人龙等人的逃跑路线,逃往沈丘方向。
至此,三个总兵的部队皆败逃!
官军四万大军,跑了一半!
傅宗龙、杨文岳挡不住溃败的态势,只得慌忙收集残卒,退兵至火烧店,方才扎住阵脚。
哔嘀阁
徐煌等人也一路跟着跑,众人皆是莫名其妙。
这种大场面,不是他们区区百人能够力挽的,李自成的十几万大军,虽没全来,但也有五六万之众,一人一口老痰也能淹死他们!
其实各地明军,哨骑能力低下,中伏是家常便饭,闯军时常打这种伏击战。
见计策得逞,李自成哈哈大笑,又率兵渡汝水而东,与罗汝才、刘宗敏合兵。
近十万闯军将傅宗龙和杨文岳等官军,团团围困在火烧店!
第二十五章 闯军合围
火烧店,四周尽是平坦的原野,无险可守。
傅宗龙久经沙场,常与流贼作战,虽遇险境却毫不慌张之色,他将剩下的官军将领聚在一起商议军务。
关于营寨如何防守,诸将各抒己见,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最终,傅宗龙与杨文岳约定分兵驻守,各领一万人马,自己守西北,杨文岳守东南。
在他的传令下,官军挖掘壕沟,筑工事以御闯军为主。
官军营寨四周,尽可能的设立拒马、木栏、土墙等物,防止闯军马军冲营,又架设火炮,形成火力防线。
面对闯军合围,徐煌也是头大,好在自己的部队没什么损失,军属也尽数撤到一起。
幸运的是,朝廷近日送来一批新的火铳,就在随军辎重中,足有一千支!
徐煌不等上面批准,尽数将火铳发给部下。
对于火铳兵的防线,徐煌自有妙法,他让众人在自己防线挖了两条壕沟,每条距离六十步,刚好在弓箭的有效射击范围之外。
若是流贼在第一道壕沟那射箭,不易射过来,而“红巾军”的火铳则不存在这种限制。
为了加强防御,挖出的泥土,在第二道壕沟前砌成半人高的小墙,以阻碍闯军前进的步伐,还能阻挡闯军的火铳、弓箭。
徐煌又命人将辎重车布置在第二道深壕内侧,形成最后第三道防线。
他要利用有限的兵力,给敌人造成最大的火力杀伤!
趁此空档时间,徐煌命“红巾军”加紧熟悉火铳,不间续的练习装填子药。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开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忙碌了一个下午,众人也是疲倦,傅宗龙下令全军生火造饭,敞开了肚皮吃。
幸好徐煌他们运送辎重的跑在早,辎重并没有全丢,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粮草充足,还有大量干肉等,吃个十天半月问题不大。
很快防线营帐各处炊烟袅袅,有肉有饭,众军吃的满头大汗,精神倍增,闲聊的喧哗声一阵阵的响起。
戌时,突然远处一声锣响,接着一根响箭自闯军大营内飞上了天空。
正在看时,前方侦查敌情的叶渊文飞奔回来,一边急急喊着:“贼军进攻了!”
刹那间,远处恍若万人同声大喝,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响彻火烧店外。
“杀官兵啊!”
无数举着长矛,头包红巾的闯军冲杀而来,无边无沿看不到边!
吴大有脸色一白:“闯贼进攻了!”
“大人,闯贼大军进攻了,不下万人!”
叶渊文回来后看脸上尤有惊容,连说话都起了颤音,队伍中也是一片惶恐震动。
徐煌极力眺望,但没有制高点,前方视线被杂草遮掩,又是傍晚,那边人马若隐若现,看得不甚清楚。
但他听到了马蹄响动声,似乎有大股的马队同样冲来!
队伍中立时惊恐,一些妇孺老弱当场就哭出声来,他们逃难途中多次遇到小股流贼,不少人的家人惨遭流贼杀害。
当时他们几千人逃亡,最后只剩百余人个,就是因为途中多次遇到流贼。
特别是有马带弓和火器的流贼,简直就是狼入羊群,乱杀!
如今遭遇流贼数万大军围困,恐命不久矣......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徐煌。
徐煌面沉似水,他举目四望,只见远处大股的烟尘腾起,视线内各处涌来的人潮,密密层层尽是长矛与红色的头巾!
“看来李自成是迫不及待想弄死傅宗龙和杨文岳啊!”
徐煌嘀咕一声,转身猛然道:“带把的留下,所有人女人孩子躲在辎重车后!”
随着闯军越来越越近,徐煌快速的安排:“刘老根,你带着医疗队守在女人孩子前面!青壮全部列阵!”
徐煌这边的反应最迅,几乎同时间,整个明军阵地都热闹了起来。
督师傅宗龙和总督杨文岳亲自到前面查看敌情,各部间的示警声随处可闻。
诸将皆是神情凝重,闯贼势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好在官军已经做好了防御工事,或可一战!
听杀声震天,傅宗龙双目深沉。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冷哼了一声:“闯贼来的正好!”
傅宗龙斜眼相睨,环顾左右诸将:“诸君,可敢战否?”
“战!”
一片雄壮的喝应声,督师标营的将士握紧自己手中的兵器,回应着他们的督师!
怕死的都跑了,剩下的不是亲军就是不怕死的!
随着将士们一阵喝应,傅宗龙按剑挺立,老迈的身躯再度拔高。
军心可用,无所畏惧!
看各面闯军越逼越近,己经不到一里,傅宗龙果断命令:“擂鼓!迎战!”
让人心颤的鼓点声咚咚响起。
“准备作战!”
中军官接过将令,大喝一声,随后各面传来官军此起彼落的呼应声:“准备作战!火炮就位!”
“开炮!”
密密层层的闯军推近至官军阵地二百步内,官军阵前二十门佛郎机火炮一齐开火。
同时间的,杨文岳保定军的营地也传来了佛郎机火炮的轰鸣齐射声。
几十颗铁球一齐打出,徐煌就见对面一片人叫马嘶,进攻的闯军好一阵混乱,锐气大挫!
然几十门火炮终究是沧海浪花,闯军仍漫山遍野逼来,触目尽是闪着寒光的长矛。
“杀官兵啊!”
潮水般的欢呼声不断扬起。
不过贼兵即便再多,也是分散进攻,徐煌这边只需要守着百米长的阵地即可,其他各处自有各部防守,毕竟官军有两万人马呢!
徐煌深深地呼了口气,不急不缓地传令道:“排枪准备!”
“护!”
一百二十名红巾军大喝一声,全体持枪肃立,准备迎战。
“点燃火绳!”
“装填子药!”
“第一排预备!”
“准备射击!”
徐煌的命令声不断传出,最大程度的精简程序,留有更多时间,不给他们太大压力。
哗哗声响中,红巾军第一排火铳兵,皆翻下自己的火铳,紧张地瞄准逼来的闯军。
然而因身处战场,面对密密麻麻冲来的敌人,大多数人太过紧张而错误百出,不是子药倒多了,就是铅弹忘记塞了......
若非这两日苦练装填流程,直接就垮了!
“啪!”
不知谁放了一枪,紧接着又有几人跟着放枪。
“谁他娘的放的枪?”徐煌怒喝。
“大人,是我......”吴大有紧张地站出来,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徐煌一脚将他踢回队伍中,喝道:“急什么,还没进洞房就想开火?”
他沉着脸,道:“不要慌!等流贼进入七十步内,听令再射!”
众人用力点了点头,只是握铳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是他们第一次用火铳实战,之前打击小股流贼,都是大刀长矛围上去乱砍。
徐煌再次鼓励:“临战,一定不要慌!前期我们要唯唯诺诺,后期再重拳出击!打得流贼连亲爹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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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境立时好多了。
这些新兵,让徐煌操碎了心。
战场实战,回去了就是成长,回不去就是重长......
第二十六章 排枪
“杀官兵!”
“杀啊!”
快要冲近百步时,那些闯军发一声喊,个个声嘶力竭大叫,举着长矛狂吼着冲来。
不冲没办法啊,身后一群马军和老营在督战呢,但凡迟疑就挨刀!
待闯军出现在第一道壕沟时,徐煌抽出自己的腰刀,斜斜前指,口中恶狠狠喝道:“放!”
他的声音就被震耳欲聋的火铳声掩盖,数十门火铳喷出猛烈的火光,往挤成一团的闯军身上招呼。
前排的流寇霉运加身,身上立时激射出一道道血雾,他们踉跄着一个个滚倒在地,横七竖八,姿势各异。
血腥味,嚎哭声,还有内心的恐惧,逐渐在闯军前阵蔓延。
徐煌这边的队伍同样一阵阵骚动,人人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握着温热的火铳,有的眼睛还在闭着,迟迟不肯睁开。
为了避免火药灼伤眼睛以及火光耀眼,在射击最后关头,火铳手都是闭眼的。
“第二排,上!”
前排火铳兵放完,立时退后一步,转到后面清理火门并装填,第二排迅速上前一步。
一百二十名红巾军分成三排,每排四十人,轮番齐射。
在红巾军前面,还有一排上了年龄的男子组成的盾牌兵,他们半蹲着举盾,抵挡闯军有可能射来的箭矢。
又有十几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手持长矛分散两翼,预防闯军攻入阵内。
一切都是赶鸭子上架临时凑出来的阵型,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此小型军阵,远可攻近可守。
第二排射击后,冲锋的流寇又倒下十数个,余下的又是狂吼而来,完全不要命的样子。
“第三排,上!”
“准备射击!”
“放!”
仅片刻之后,第三次排铳又是响起,接着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虽有不少火铳一两下没有击发,但多扣动几次扳机,也能打响。
好在这批火铳都是新的,炸膛的现象还未成出现。
只是有的人没有捣实弹丸和发射药,以至于射出的铅弹还没有弓箭射的远......
冲锋的闯军三十步之内出现了停顿,他们看着面前死伤惨叫的数十人,一个个似乎胆寒了。
恐惧让那些狂热的闯军清醒过来,他们本就是饥民,没受过什么训练,一股脑的冲锋后,立时各样胆怯,犹犹豫豫的不敢前行。
红巾军这边也好不到哪去,阵前白烟弥漫,有不适应的被呛的连连咳嗽。
他们初次接触排枪,实战操作十分生疏,两轮六波射完,就出现大规模混乱的场面。
徐煌和两个总旗官穿插在阵中,不时的动手动脚踹人,指挥他们保持阵型。
“不要慌!慌则乱,乱则死!想想你们的家人,他们就在你们身后!”
徐煌提着腰刀大喝着,又是一脚踹在某个小兵身上。
趁着闯军攻击迟缓,众人再次重新调整队列,紧张的情绪似乎减少了不少。
“放!”
排铳的声音再度响起,无情收割着闯军生命。
然而闯军人数太多,一波接一波的上人,已有数十人冲入二十步以内,引起红巾军众人的更大恐慌,有人开始后退。
徐煌上去就是一脚,将退后之人踹了回去。
他继续鼓舞士气,大喝道:“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贼军弱的很,比你们还垃圾!都自信点!”
“直你娘的贼寇,来啊!”
总旗官崔武横着斩马大刀,心中热血沸腾,恶狠狠地盯着冲过来的一个流贼。
那流贼见他如此凶恶,竟吓得连连后退。
“继续排枪!”
“放!”
......
不远处,杨文岳所在的阵脚,同样火铳弓箭凶猛而射。
总督标营的士兵,排枪后使用的是火铳轮接战术。
第一排士兵右手从后排火铳兵手上接过装好子药的火铳,左手将空枪转于后面。
然后火铳一排排传递,传到最后排时,那排火铳兵麻利地抽出搠杖,快速装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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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明神机营的三段击,大明军队中常见的火器战法,早在明初时就在用,并非什么稀罕玩意。
杨文岳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望塔上,徐煌那边防线的情形一目了然。
红巾军排枪手法更是让他大开眼界,区区百人,配合防御工事,竟然流贼不能近身?
杨文岳不知道徐煌从哪招来的这些人,短短一个多月,战斗力竟不弱总督标营兵?
还有那些难民模样的人,为何也出现在军中?
忽然,杨文岳想到了当初徐煌说的那番话:“民从贼,多起于饥寒,兵从贼,多缘于缺饷,唯有百姓有了活路,才不会从贼作乱。”
这或许是徐煌收留的一些流民,将他们编为军户,家属也尽数随军,让他们免于饥寒,沦为流贼......
想通这些,杨文岳叹道:“如此人物,不愧是中山王之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只是......”
他暗下决心,如若此次自己还有命活着,定要向朝廷举荐徐煌!
随着各部官军奋力反击,进攻的闯军伤者躺满一地,流出的鲜血到处都是,尸体慢慢堆积。
他们越往前,死的越快!
各种负面情绪立时涌上心头,闯军先锋很多人面无人色,开始打着退缩的主意。
三里外的闯军军阵中,一杆斗大的“闯”字大旗迎风舞动。
翻滚不休的大旗下,闯王李自成静静的策在战马上,他头戴毡帽,穿着箭衣,打着披风,自有一股气势。
在他身后,还有宋献策,牛金星,李岩等文人,又有刘宗敏、李过、刘体纯、吴汝义、谷可成、党守素等闯营诸将。
李自成看了看天色,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天就黑透了,闯军不善夜战,不能拖延下去。
或许明天,贺人龙、虎大威等官军就会杀回来救援。
迟则生变,战事只能在今天傍晚结束!
李自成吩咐道:“二虎,你再带五千人压上去!”
前将军刘体纯出列领命,持着令旗策马而去。
“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点声再度响起。
“进攻!”
刘体纯传下将令。
“杀官兵!”
闯卒万人呼应,他们此起彼落的呼声绵延传开,似乎整个火烧店都是他们声嘶力竭叫喊声。
“或!或!或!”
一片红巾包头的闯军结阵向前,密密麻麻的长矛举起,他们或面黄肌瘦,或衣衫褴褛,不过此时眼中都闪着狂热的神情。
前将军刘体纯答应他们,只要突破官军防御,替闯王拿下火烧店,就能成为闯军内营兵马,吃喝管饱,还有女人享受!
“娘的,又开始了!”
徐煌骂了晦气,再度吆喝众人:“结阵排枪!”
经过方才的血战,这次红巾军们熟练多了,紧张的情绪逐渐平稳,他们再次列队举铳。
“啪!啪!啪!啪!”
爆豆般的铳声响起,呛人的硝烟味与血腥味四处传开......
第二十七章 伏地魔间的较量
这波的闯军攻势明显比先前的还要猛烈,官军压力骤增。
徐煌这边也同样面临极大的挑战,不少闯军已经突破了第二道壕沟,撞击盾牌兵,贴脸攻杀!
辎重车后面的老弱妇孺们,吓得惊叫连连,一窝挤在车后。
“嗖”的一声箭矢的强劲声音,朱盛鸿身边的一个小旗官仰天向后摔倒在地。
一根利箭竟从他的嘴巴射入,箭头透脑而出,这小旗叫都没叫一声,就那样倒在地上抽搐而亡。
远处,一名戴着红缨毡帽的流贼持弓冷笑,他射完这箭后,再度寻找目标。
箭矢不断嗖嗖过来,闯军的弓箭手大多是投降的官兵,弓箭是他们的吃饭本钱,个个射术娴熟,专挑没有盾牌遮挡的火铳兵下黑手。
徐煌心中暗怒,命人取来燧发枪,他要亲自会会这帮老阴比!
又听一片弓弦的紧绷声音,一片的箭雨就飞洒过来,闯军一队弓箭手盯住了徐煌这边,进行速射。
至少十余根箭矢当头落下,射在老年队的盾牌上,还有一些射入阵中。
左前方一个士兵被射中右眼,他捂着眼睛大声的惨呼,鲜血不断从他手指中溢出来。
总旗崔武的手下已有好几个人中箭,其中一个忽然崩溃了,他扔掉手中的火铳,喊叫着就往后方逃来,带着周围的人阵阵骚动。
徐煌神情一寒,立马冲过去,手中腰刀毫无感情的砍了下去。
该逃兵的头颅滚落在地,脖颈处如喷泉似的飙起一道血线。
徐煌厉声喝道:“后退乱我军心者,死!”
众人大惊,连忙归队重新列阵杀敌。
徐煌接过燧发枪,自火药罐中取出纸壳定装火药,用牙把纸筒咬开,再把里面的火药倒一部分到发火池里,最后将剩下的火药和弹丸用通条塞到枪管里。
“啪!”
清脆的铳声淹没在战场混乱的声浪中,一颗铅弹以强劲的力道射入闯军一个弓箭手的胸膛,痛得他满地不断的翻滚,活像一个人体陀螺。
徐煌再度装填,再一枪,第二个倒霉蛋弓箭手被射中脑袋爆头,意识离体。
和火绳枪比起来,纸壳定装子药简化的装填步骤,使燧发枪的射速提高了一倍。
徐煌使用纸壳子弹,射速能够达到每分钟两三发,手感好的话会更多。
“噗!”
骑在马上督战的一个老营兵,刚进入六十步范围,就被一枪射穿,翻滚落地,鲜血狂飙。
闯军弓箭手吃惊这边哪来的火铳,一个个变得谨慎起来,时而改变位置,时而以前面闯兵为掩护,不再像先前那般无脑速射。
“啪!”
徐煌换了个位置,再度干掉两个猥琐的弓箭手。
先前那个戴着红缨毡帽的流贼,额头冷汗直冒,他的同伴已有三人被射杀了!
远远望着那端着火铳的官军百户,他心寒意狂涌。
那百户几乎是弹无虚发,每次端起火铳就有一个义军兄弟命丧黄泉!
其他弓箭手也发现了徐煌,并想射杀他,可只要步入六十步的范围,就会被击毙!
超出六十步的范围,弓箭的威胁几乎就没了,除了那些臂力过硬者。
而且中三箭顶中一刀,才算重伤,除非射中要害。
火铳对弓箭的碾压,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徐煌也发现了这个弓箭手,隔着六十步的距离,二人四目相对。
枪口指向了弓箭手。
那持弓的流贼也发现了自己被锁定,他反应极快,大吼一声,躲在一个盾牌兵的身后。
波的一声巨响,铅弹射穿闯军薄薄的盾牌,持盾的流贼当场被射杀!
持弓的流贼吓出一身冷汗,转身就跑,还秀起了蛇皮走位。
没办法,战场这么大,闯军顶天出动上万人,不可能铺满战场,进攻的流贼位置稀松,多是一波接一波的上,没有遮挡物,若是站着不动,更容易被发现。
“噗!”
紧张逃窜的弓箭手只觉后背一震,内脏猛然剧痛,紧接着一头栽倒在地。
见多识广的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被火铳射中了......
射杀了几个弓箭手后,其他弓箭手早没影了,徐煌松了口气。
这时双方已经混战一团,不少流贼步军已经突入到第二道壕沟,与官军展开肉搏。
一个手持长矛的流贼,没注意就捅死了一个。
手下的兵被杀,崔武怒了,吼叫着举起斩马大刀对那流贼重重劈下!
那流贼凄历惨叫两声,再无动静,他整个人的身子差点被劈成两半,血水横洒,生命力随着鲜血飞速流逝。
崔武露出嗜血又残忍的神情,猛然他神情一动,手中的斩马大刀又重重一刀下去,喊叫着冲杀而来的另一位流贼,被他重重砍翻在地,半响没爬起来。
“这贼官兵好生悍勇!”众贼惊呼。
转眼崔武又劈死一个,斩马大刀上鲜血淋漓,贼人大骇。
这时又有不少闯军冲了上来,与红巾军杀成一团。
贼寇近身,别无他法,唯有靠血战肉搏!
徐煌的脸涨得通红,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杀贼!”
所有青壮都咆哮起来,有的扔掉火铳,抄起先前配发的大刀长矛,有的干脆就用火铳捶打,一个个杀向闯军!
他们没有退路,因为他们的背后,就是家人妻女!
战事持续了半个时辰,双方完全杀红了眼。
督师傅宗龙以老迈之身,亲自拔剑拼命抵挡,闯军久攻不下火烧店,一点好处没讨到,反折损千余人。
“傅宗龙,果然是个硬骨头!”
闯军战旗下,李自成丢下这句话,便拨马掉头回营。
不多时,闯军如潮水般后撤,战事稍停。
......
火烧店周遭,一片狼藉,残肢内肠遍地,到处丢弃着闯军的旗号。
徐煌所在的阵地血迹更是浓密,处处血迹让人望之心惊。
看着眼前这一切,朱盛鸿等人皆是深深呼了口气:“真他娘的惨……”
众人遥望闯军那边,大军已退回三里之外,但仍是密密层层聚在那边,在灯火的照映下,旗号阵列森严。
再远就看不到了,或许是在休整,又或许是在商议对策,准备再攻。
此时己是黑夜,傅宗龙传令官兵打扫战场,辎重兵生火造饭,犒劳将士。
徐煌等人还在打扫着自己的阵地,收缴散落地上的闯军兵器旗号。
众人兴奋地砍下流贼首级,这些都是军功啊!
在帐中,督师傅宗龙看着各营汇报上来的战果,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然在他内心深处,充斥着忧愁。
今日一战,官军各营损失亦是惨重,有一千余人伤亡。
傅宗龙抬头,对诸将大声激励:“今日之战,大振我官军声威,只要我们坚守阵地,等待援军到来,贼军定可一鼓击溃!闯贼败亡只消数日!”
“届时我大明除去此心腹大患,国朝无忧矣!圣上定然欣慰,大赏诸位,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帐中众人一片欢笑,人人皆怀希望。
傅宗龙一心盼着援兵早点到来,遂在当晚传令传令贺人龙、虎大威、李国奇回兵来援救。
诸将也料定诸镇总兵知道消息后必来援救,于是官军死守营寨,静候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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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川军、秦军
第二日清晨,火烧店外再度热闹起来,不过这次闯军没有发起攻击,而是采用劝降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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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大嗓门的闯军士兵对着官军大声喊话:“官军们听着!”
“你们已经被困死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想想你们的可怜老母,娇嫩的妻妾,可爱的儿女!”
“投降闯王,定得重用,一起讨伐无道朝廷,封侯拜相亦无不可!”
“......”
闯军一边喊话,一边调集人马,密密层层的列阵火烧店一里外,对官军形成一个包围圈。
李自成的包围很有水平,东面与北面严密缝合,西面却是兵力稀疏,暗合兵法中围三阙一的意思。
然而在西面,是闯军大营,布置着闯军数千马队,若是官军向西突围逃跑,闯军以马队追击收割,可以说是自投罗网!
闯军将领虽都是泥腿子出身,没读过正经兵书,然这些都是他们在无数次实战中积累的战场经验,简单粗暴!
闯军喊话时,傅宗龙和杨文岳驻足观看,二人脸上皆是流露出不屑。
身为朝廷大员,出自书香门第,读圣贤书,不耻投降!
面对闯军的包围,他们看看就行了,真要主动动手,就傻了。
闯军兵马十万之众,密密麻麻的队伍拉出来比游行还壮观,看着就让人发怵。
徐煌却不这么认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害怕的东西,着实不多。
此时他站在一处辎重车上,眺望闯军营帐。
在他而言,闯军人数虽多,然大多都是胁从,且老幼俱在,并无战力,真正精壮之人,十之一二而已。
李自成所谓的十几万大军,真正能打的,也就一两万人。
别看闯军十来万人马围攻火烧店,每次出动上万人,其实都是为了唬人,大造声势。
闯军每次进攻也就几千人,还都是饥民为主,后面摇旗呐喊的居多。
古代战争,打得就是气势,十万大军,打个十天半个月,能有两三万人上场跟敌军过两招就很不错了。
双方主要是小规模战斗,试探进攻打完,差不多就会知道差距。
往往前军几千人被吊打,出现溃逃,后面也会跟着跑,所谓的十万大军顷刻间崩盘!
人多的好处就是唬人,吓得对方势力大泄,不敢交手,不敢反抗,己方则大壮声势,互相壮胆。
因此徐煌觉得,若有五千精锐,击其首,即可大破闯军!
只是官军大都畏战,即便这里的官军有点胆量,敢打敢杀,也是做困兽之斗,并非敢冲之军,战斗力也就那样。
当然徐煌也不会傻到带着自己这点微末队伍,去自取灭亡。
不仅如此,他还告诫部下:“战阵冲锋,我们不过是途中蝼蚁,生死只在顷刻间,性命全靠天意,如同手刮彩票,关键时刻还得以保命为主。”
朱盛鸿等人虽不知道“彩票”为何物,但也知战场凶险的道理。
闯军连续劝降两日,官军始终无人投降。
到了九月九日,闯军终于再度发起冲击,直扑火烧店!
惨烈的战斗又一次打响,徐煌等人不得不组织防守,投入大战之中。
血战一日,官军又损失一两千人,连红巾军也死伤二十多人。
第三日,又战。
好在徐煌这边抵抗激烈,闯军似乎有意避开,攻向别处。
一连战了三天,官军已是精疲力尽,粮草消耗巨大。
实战,是最好的练兵方式,红巾军在徐煌的带领下,于数日战斗中提升巨大,不仅排枪越发熟练,就连胆气也练出来了。
他们看到流贼不再紧张,有的只是一股子狠劲!
又经过数日的往返冲杀,官军的铅弹、弓矢、火药皆已消耗光了。
徐煌的队伍,火铳经过多次发射,铳管磨损严重,屡有炸膛,不得不换新的火铳。
他们不知道杀退了多少波闯军的进攻,红巾军的士卒一个个倒下,总旗官崔武最为拼命,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道伤痕,连徐煌也挂彩了。
扬州卫的一个千户直接战死了,被闯军分尸!
原本众人期待援军到来,谁料过了十来天,不光其他总兵不来援救,即使是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亦不见踪影。
固守火烧店的官军这才发起毛来,军心逐渐不稳。
有人劝督师大人提前想好退路,傅宗龙怒斥道:“他们避死,想必不来了,本官身为督师,难道也避死吗!”
年已花甲的傅宗龙已满鬓白发,为凝聚军心,他召集部下说道:“宗龙老矣,今日陷于贼军包围中,我要和大家一道死战,绝不像他人一样卷甲逃走!”
诸将听后,皆是大声效死!
如今傅宗龙身边,大多是他从四川带来的人马,他们作战勇猛,以不怕死著称!
而杨文岳的保定军,不少是孙传庭的秦军,当时孙传庭刚调任保定总督不久,就被崇祯派锦衣卫拿往诏狱。
经过十余天的战事,官军粮草早已用尽,只得宰杀战马充饥。
到了第十三天,战马吃光,官军便将杀死的闯军士卒的尸体分开割着吃了......
第十五日,有不少人生病死去,受伤者只能眼见伤口溃烂化脓,却一筹莫展。
傅宗龙清点士卒,除受伤、死亡的士兵以外,他还有六千兵人马。
杨文岳的保定军亦是不多,同样断粮,还得面临闯军每日的进攻。
徐煌这边处境更是艰难,他不仅要养兵,还有三百多个军属,上面缺粮,只配发他们百人的分量。
若不是徐煌暗中藏了不少粮食,只怕已经饿死不少了。
扬州卫的上官罗体仁,乃吝啬贪婪之徒,因徐煌射杀贼首官升两级,原本对徐煌的态度还算不错。
然身处困境,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不仅克扣部下的军粮,还把扬州卫所有辎重全部抢走,供他的家丁使用,搞的手下的几百个卫所兵怨声载道,险些发生哗变。
所谓的家丁,是武将所辖不入兵籍者,他们是将领身边最精锐的近身部队。
有明一代,军户地位极其低下的,说是军人其实连最基本的农民都不如,他们要像农民一样缴纳赋税,还要训练作战,负担极重,而且要世世代代都要做下去!
明初之时的军户还有战斗力,自正统以后,军户制度已经开始僵化,衰落,军户都沦为军官的佃户奴隶,军户制度名存实亡!
军户制度崩溃后,嘉靖皇帝开始推行募兵制,推行军士职业化,像闻名天下的戚家军就是募兵制。
募兵制让大明在中期军事力量得到了短暂的恢复,但明末整个官僚体系严重腐化,不管文官还是武将,都矢志不渝的以贪污为主,军饷军费绝大部分被瓜分。
下层士兵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如何形成战斗力?
军队是为了给朝廷打仗,全烂了还怎么打?仗总归要打,因此明军中催生了家丁制度。
明军中只要是将官,无论官职大小,都拥有家丁,少则几人,多则几千人,他们是战争的主力,明末所有的战争,基本都是靠家丁在打。
家丁由将领亲自教学,并由将领掏钱用肉食养着,每日训练,不像普通卫所军队,主要种田,极少训练。
闻名遐迩的关宁铁骑也是从家丁部队不断地发展壮大,完全是一支家族化的军队,吴三桂等辽东将门,主要靠家丁杀敌攒军功。
后来家丁制度得到朝廷承认,也配发粮饷,但家丁们吃着朝廷的粮饷,却只忠心将领。
因此,很多军官不把卫所兵当人看,只顾着自己的家丁。
最典型的就是宁远总兵吴三桂,在前不久的松锦大战中,见大同总兵王朴率先跑路,他直接丢下两万部下,仅率两千关宁铁骑突围。
又如徐煌的直属上司罗体仁,哪怕是手下几百个卫所兵全死光了,他都不心疼,但若是家丁损失一两个,如割肉一般!
第二十九章 全跑了!
战事仍在僵持,闯军大举围攻火烧店,官军凭借壕沟工事死守,互相死磕。
然而官军缺粮少药,已陷入了绝境,人心浮动。
虎大威逃走之后,杨文岳以副将张德昌统领中营标兵。
这个张德昌是个水货,早就想跑路了,不过这位仁兄倒也忠诚,想带着上司杨文岳一起跑。
夜幕降临,攻了半日的闯军再度退回,张德昌借机匆忙召集亲信部下。
看着满脸疲惫的部下们,张德昌也不做铺垫,直接开口道:“众兄弟们,闯贼人马众多,咱们是打不过他们的,这是明摆的事实!”
顿了顿,他又道:“然咱们杨总督一念愚忠,要和闯贼拼命,咱们何苦要和他一块被拖累至死?”
在众人一脸懵逼中,张德昌咬咬牙,说道:“倒不如趁流贼退兵之际,包围不坚固,冲出重围,拣一条性命!”
众将听明白了,大哥这是要跑啊!
不过他们皆以为只得如此,方能保命......
于是众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当天晚上,副将张德昌率领众人一拥而上,将尚在睡熟中的杨文岳挟持上马,又率保定军人马乘夜突围。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很不错,时机拿捏的也挺到位。
闯军连战半月不得胜,一个个战意低迷,包围圈大大松懈,竟让保定军冲了出去!
张德昌大喜过望,不顾杨文岳喝骂,带着人马匆忙逃往项城方向......
.......
“什么!督臣跑了!”
三更半夜,徐煌于板车惊坐,满脸不敢相信。
“听说是张德昌那厮挟持杨督臣跑的,整个大营都传遍了,督师大人也醒了......”叶渊文小声汇报。
徐煌连忙站起,扫向四周,只见那边原保定军的阵地,此时空空如也,连条狗都没有!
他又扫向其他的防线,又见扬州卫两个千户所的四百五人,同样一脸懵逼的朝这边看来,还有几个百户在吵闹。
显然,扬州卫指挥佥事罗体仁也跑了!连带着他的几十个家丁,一个不剩!
那厮平日与张德昌关系不错,定是提前得到消息,扔下部众一起跑了!
“妈的!全跑了,咱们该如何是好啊!”朱盛鸿叫骂着。
众人皆是一脸愁云,预感大事不妙。
同样没人通知的副千户杨大库,直接瘫倒在地,满脸绝望,他身边的七八个家丁人人脸色难看。
不多时,督师傅宗龙亲自带人赶到,惊讶的看了眼徐煌这边,对身边亲将说了句什么。
那亲将策马而来,对徐煌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小子,整个保定军就你没跑,好样的!督师大人让我来问你姓名!”
徐煌语塞,老子不是保定军,况且老子不是不想跑,而是没人通知啊!
他冲着那将领抱拳道:“卑职徐煌,扬州卫通州千户所百户,多谢将军赞赏!”
“嗯!”
那亲将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策马而去。
保定军趁夜溜了,傅宗龙没有气馁,当即分了自己的部分亲军,驻守东南面,
又命裨校李本实过去挨着杨文岳守过的壁堡开挖战壕,堆起战垒用来拒击闯军。
然而扬州卫这边,因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扬州卫一共被征调了两个千户所,经过两个月的打打跑跑,只剩下四百多号人,一个千户战死,一个千户跑路。
上官的跑路,对军心影响太大了,几个百户还在吵吵,似乎在为去留争执。
有胆小怕死的,干脆直接往壕沟那跑,想要逃命,刚越过壕沟,却被闯军无情射杀......
扬州卫这四百多个卫所兵也各有纷争,有人四处寻找出路,不想再呆在这个鬼地方。
裨校李本实无法管制,只能上报督师傅宗龙。
见这些兵闹得不可开交,险些对上官大打出手,徐煌知道机会来了!
成功一定属于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且每个人都有成功的机会,只是有的人抓住了,有的人错过了。
就好比此时,朱盛鸿等人都抱着膀子在看热闹,而徐煌已经跳上一辆辎重车上,开始了艺术表演。
他举铳放枪,大喝道:“都给老子肃静!!”
清脆的枪声盖过了喧闹声,那边消停了一下,数百人望向这边。
朱盛鸿手持火把,为徐煌照亮,加持光环。
火光中,徐煌大声道:“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怕!怕辛辛苦苦离家出来打仗,这么窝囊的战死他乡!”
众人默默点头,他们确实想家了,不想死在外头。
徐煌继续道:“流贼围攻我们半月,你们现在能站在这里,说明你们是勇敢的,不曾退却,是从死人堆里坚持下来的好兵!”
好兵?
这些卫所兵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们是好兵.......
“上官跑了,是他怂!我们不能怂!”
徐煌继续鼓动:“你们也看到了,那几个畏死的逃兵,全被闯军射杀了!逃跑是死,留下来或许能活!只要坚持下去,我们就有生存的希望!”
众人似乎被说动了,暗淡的目光中有了一丝希望。
这些兵或许先前都是不成器的战五渣,然经过半个月的战斗,他们已经成长了。
经过战火的磨砺,就是老兵!
有什么能比血与火的战场,更能锤炼军队的?
徐煌真想把这群老兵收到麾下!
“你叫徐煌?”
不知何时,督师傅宗龙出现了,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徐煌跳下辎重车,上前参拜:“卑职扬州卫通州千户所实授百户徐煌,拜见督师大人!”
傅宗龙点点头,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丝笑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千总,扬州卫的几百弟兄,都由你节制,你带着他们,守好此处防线!”
徐煌神色一亮,再次拜倒:“多谢督师大人提拔,卑职定不负大人之恩,不让流贼越线一步!”
“好!”
傅宗龙大赞一声,随后便带人离开,继续视察防线。
傅宗龙无法直接升徐煌为千户,但能直接升他为千总,因为千户是军阶,归五军都督府管,升调还得经过兵部,手续很麻烦。
而千总是营兵军职,作为前线最高统帅的督师,傅宗龙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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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大人荣升千总!”
朱盛鸿第一个上前道贺,接着众人纷纷附和。
看着徐煌,杨大库心中也满是嫉妒。
这小子,才十六岁就升为千总了!回到扬州卫后,只需办个手续,千总是可以直接转为正千户的!
杨大库想想自己,三十二岁才升了副千户,此前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年轻有为......
徐煌冲着众人点点头,看向扬州卫其他卫所兵,对朱盛鸿道:“去把其他兄弟都叫来,再把藏的食物全拿出来,咱们开个会!”
朱盛鸿应了一声,冲着那四五百个兵喊道:“兄弟们都过来,千总大人放饭了!”
一听有吃的,饿了数日的兵丁们立时来了精神,纷纷围了过来......
官军都混到吃流贼尸体的地步了,这种情况下新任的千户居然还有吃的!
有聪明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跟着新领导或许有前途!
......
第三十章 分道扬镳
李自成得知官军突围,喜怒交加。
喜的是,傅宗龙尚在,实力大削。
怒的是,闯军包围圈竟如此薄弱!
于是李自成下令绕着官军营寨再挖两道两道壕沟,防止官军逃逸,自己与罗汝才分守四面,要将傅宗龙困死在火烧店!
逃了一个总督,问题不大。
只要杀了明廷督师,朝廷必然大震,届时义军声望将再创一个新高!
白天,闯军再度攻打火烧店,官军拼死坚守,仍攻之不下。
李自成似乎也不着急,就这么跟官军耗着,时而四处出击,威慑贺人龙、李国奇等部,让他们不敢前来救援。
......
夜风吹来,夹着一股一股股难闻的血腥味。
又一场战斗结束,刺鼻的硝烟味还没完全散去,吸入肺中,让徐煌连打几个喷嚏。
在几个百户的伴随下,徐煌到处巡视呼喝,让部下打扫战场,修补工事。
看各道壕沟间有多具闯军尸体,横七竖八,死相各异,或被火铳打死,或是被长矛刺成肉串。
“大人,我们藏的粮米已经见底了,再这样下去真得吃尸体了。”
管理辎重的吴大有向徐煌抱怨道。
徐煌原本有一百二十个兵,战死了三十多人,升任千户后又接收了四百六十个兵,目前手下有五百五十个兵。
这些都是经过真正战场的兵,经历过血战,是不折不扣的老兵!
然而人多了,嘴也就多了,加上原有的三百多军属,每天有八百多张嘴等吃的。
饶是徐煌和吴大有再鬼精,手法通天,所藏粮食也消耗殆尽了。
“知道了,我自有打算。”
徐煌敷衍着,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突围,他可不想被困死在这鬼地方!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伤兵。
一口口支起的大锅旁内,沸水翻腾,李老根正带着医疗队紧张医治受伤的军士。
不时传来伤员们的嚎叫和呻吟声。
还有的伤兵,豁大的伤口上裹着麻布,靠在车轮边眼神空洞的发呆,似乎对未来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新加入的四百多人,大多是扬州府老实本分之人,没有老兵油子的习性。
他们与朱盛鸿、崔武等人都同属一个卫所,很多都是熟人,因此相处的很融洽。
......
月光下,李辅臣背靠着矮墙,朝徐煌所在的位置望了又望。
当徐煌走远时,他连忙将弟弟李将臣带到一处壕沟里,鬼鬼祟祟的悄声说话。
“将臣,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李将臣看着兄长:“看到谁?”
李辅臣道:“姐丈!”
“姐丈?他还没死?”李将臣大惊。
当初李辅臣兄弟二人的父母、姐姐惨死,姐夫刘一冲和兄弟二人被流贼裹挟,自此分开。
原以为姐夫刘一冲就此身死,没想到今日李辅臣竟在战场上看到了他!
“我看姐丈骑着马,应该是当了闯军小头目,我们去投奔姐丈吧,路子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现在就走!”李辅臣满怀欣喜地道。
李将臣想都没想,摇头道:“我不走。”
李辅臣压低了声音:“弟!咱跑吧,在这纯粹是受罪,天天操练不说,性命也是朝不保夕,说不定明日就被闯军分尸了,跟着那徐煌没前途的!”
李将臣拉着兄长的手,认真道:“哥,义父和大人于我有恩,我走了就是忘恩负义!”
“你怎会这般死脑筋?有恩日后再报也不迟,为什么在这受罪?以我兄弟二人的身手,又有姐丈撑腰,加入义军定然会一飞冲天!”
李将臣把手缩回,叹了口气道:“你要走便走,反正我不走!”
李辅臣急了:“我走了,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那徐煌一看就是个记仇的主,说不定会迁怒之下杀了你!”
李将臣决绝道:“便是死了我也不走,流贼为非作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哎!蠢货!你不走,我走!”
恨恨骂了一句,李辅臣扫了眼四周,翻过壕沟,迅速隐入黑暗中,头都不回一下。
看着消失的兄长,李将臣无力坐下,躲在壕沟里抱头哭泣。
兄弟就此一别,也不知这辈子是否还会相见......
这一年,李将臣十三岁,李辅臣十四岁。
第二日,副千户杨大库清点人数,少了三人,其中包括朱盛鸿手下的李辅臣。
自己的兵跑了,朱盛鸿脸上挂不住,站出来叫骂道:“他娘的小白眼狼!当初老子饶他一命,千总大人降下恩典收留他,他竟忘恩负义!吃饱了跑路了!”
“老子下次遇到他,定要亲手宰了他!”
“行了!”
徐煌挥手让他归队,望着众人道:“还有谁想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怪罪!”
无人回应。
有人倒是想走,可周围全是贼军,这种情况下能去哪里?
再说了谁知道千总大人是否钓鱼执法,现场抓个典型砍了脑袋威慑他人?这种事当官的可没少干!
徐煌并非做样子,而是真不敢强留整天想着逃跑的兵。
万一再像之前那样,有人趁夜带着人跑了,那就糟了,军心就彻底散了!
“没人?”
徐煌点点头:“好,既然如此,若营中再有人当逃兵,抓住了立诛不赦!”
朱盛鸿再度站出来,如同说相声捧哏,接话道:“兄弟们放心,跟着我们千总大人不吃亏!”
他扯着大嗓门继续道:“大人有福星高照,更有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一定会带着大家杀出去的!”
徐煌无语,老子都慌了,你还搁这替我吹?
......
眼瞅着将士们越来越艰难,光是饥饿和生病,每日都减员十几人。
到了第十八日,督师傅宗龙决定不再坐以待毙,抱必死决心突出重围!
傅宗龙很靠谱,没有干那种独自突围的缺德事,他召集诸将,把计划告知众人,连徐煌这个千总也在场。
对于这次突围计划,诸将举一万只手赞同!
将士们早已绝了等待援军的念头,与其在这里慢慢干渴饥饿而死,倒不如舍命冲出,或者还有生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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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与下属们意见相同,一拍即合。
傅宗龙行事果然雷厉风行,此事说干就干,毫不含糊!
九月二十三日,半夜时分。
“突围!”
随着督师傅宗龙拔剑前指,六千官军一声呐喊,冲过两道壕沟,直突闯军营帐!
负责围困官军的流贼们还在睡大觉,仅有部分值夜,不是打瞌睡就是闲聊。
忽听官军冲来,示警的锣声立马敲的震天响。
然而闯军很多人醒的匆忙,又见这阵仗,战意低迷,官军一波冲下来,连砍一千多个脑袋,突围而出!
跑出来了,并不意味着能跑得掉,官军已经饿了两三天,哪里还有力气冲杀?
六千人马冲出来后,没过多久就散乱了,在黑夜中分成几波。
李自成得到消息后,当即命人前去阻击,严令务必擒杀傅宗龙!
大股的闯军人马奔出大营,追击官兵。
经过浴血苦战,傅宗龙只带着不足三百标营残卒徒步溃围而出,余众都陷在闯军包围之中。
傅宗龙花甲已过,即使是行伍多年,精神健旺,也经不住这样的苦斗。
他率部众且战且走,其状凄惨之至极。
......
第三十一章 打仗,玩的是头脑!
徐煌没有跟着大部队在前冲杀,而是率部在最后面断后。
突围的时候,谁都想第一个。
冲得越靠前,趁着闯军没反应过来,越有机会冲出去。
后面的,等闯军重兵合围,基本没啥机会跑出去了。
因此,徐煌要求自己殿后时,其余各部将领无不对其高度赞扬,就连傅宗龙也是夸了一句:“年轻有为,舍身忘记,实乃国朝之幸。”
突围之前,众人还向徐煌鞠了一躬,聊表寸心,从此不复相见矣。
......
官军冲杀之时,徐煌命所有人脱下官兵的鸳鸯战袄,全部换上从闯军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
大约过了一刻钟,当流贼大军四面八方出动之时,徐煌才带着五百多个兵、三百多军属,大摇大摆的进入闯营。
大半夜的,双方打成一锅粥,闯军都忙着去追击官军。
各部人马还都不认识,不少闯军营养不良,有雀蒙眼,压根分不清谁跟谁。
不过,徐煌并未急着突围,而是去了一个地方。
现在他们有八百多人,包括三百老弱妇孺,半道若有闯军拦截,该当如何?
即便突围了,这八百多张嘴,又该如何?能跑多远?
因此,徐煌决定富贵险中求,带人直奔闯军辎重营......
经过半个月的交战,官军大概摸清了闯军的部署,傅宗龙还曾组织过一支敢死队,准备烧毁闯军辎重,可惜一去不复返了。
闯军的辎重物资存放在几处营寨中,以木栅围着,还设有几门火炮。
徐煌挑了其中较为偏僻的一座营寨下手,方便得手后跑路。
一队队闯兵在营寨内巡逻,大多数手里的武器是长矛大刀,少部分扛着老式鸟铳,装备极差。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面对官军突围,闯军几座辎重营都进入了戒备状态,人人表情严肃,军容倒也肃整。
“什么人?”
营寨门口,头戴草帽手持大刀的闯军小头目,大声喝斥着。
杨大库有些胆怯地看了看徐煌。
徐煌笑了笑,大步向前,冲着那闯军小头目大声道:“贼官兵正在突围,闯王担心他们会劫掠辎重,特派我们来此巡视,加强防御!”
此时徐煌经过特意化妆,脸色涂了些灰土,又弄了个八字须,看起来有三十来岁。
那草帽头目伸着火把,仔细看了徐煌一阵,见他穿着老营的服饰,身后所领之人,不仅有大量青壮,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因此放下心来。
官军打仗可从来不拖家带口,更别说老弱妇孺了!
这等配置,只有闯军才有,自己人无疑了!
更何况,这些兵少说也有上百人装备着火铳,有着闯王中军火器营的味道。
片刻后,栅栏响了几下,寨门开了,草帽头目招招手:“进来吧。”
徐煌松一口气,带着众人大摇大摆进入辎重营。
他一挥手,朱盛鸿立时按照先前计划,带着人接管寨门。
草帽头目瞥了他们一眼,道:“对了兄弟.......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徐煌心说,你没见过老子就对了!
“嗯,没见过吧,我是高夫人的本家堂弟,刚入闯王账下不久。”
徐煌口中的‘高夫人’,乃李自成的现任老婆高桂英。
她也算是个奇女子,与李自成夫唱妇随,患难与共,更是亲率一批以米脂婆姨为骨干的女兵组成健妇营,掌管老营家眷事务。
高桂英的兄长高立功、弟弟高一功,皆是李自成的左膀右臂。
因此,高夫人在闯军中威望极高。
“唉呀!”草帽头目的声音立马恭敬起来了:“唉呀呀……原来是高夫人的堂弟,难怪看起来如此威武,不知如何称呼?”
“嗯哼!”徐煌拉着谱,顺嘴说道:“我叫高大上。”
“哎呀呀,原来是大上兄弟!”
草帽头目陪笑道:“刚才多有得罪,嘿嘿,这也是职责所在,没办法的……今后小的还仰仗着大上兄弟多多照应啊……”
闯军中,头目之间大多习惯称兄道弟,如此显得亲密。
“呵呵,自家兄弟,好说好说。”徐煌敷衍着。
草帽头目把徐煌请到营帐内,说要尽地主之谊。
徐煌也不推辞,带着李将臣和崔武二人入帐,又有几人守在帐外。
帐内酒味浓烈,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子,放着半瓶酒,一堆碎骨头,还有半盘牛肉。
头目醉醺醺地搂着徐煌,咕哝道:“兄弟啊,能认识你简直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能在茫茫闯军中遇到你这傻叉。”徐煌嘀咕一声。
“你......你说什么?”
草帽头目刚转过脸来,脖子便受到了重重一击,刚才还通红的脸色霎那间惨白,身子慢慢缩下去,躺在桌上不省人事。
徐煌将他的草帽卡在他脸上,又从他身上翻出了木质腰牌和碎银子等物。
通过腰牌上面的内容,徐煌得知这草包家伙是闯军的部总,级别不高,估摸掌管着几百号人。
刚出营帐,就见闯军一个哨总在门前晃荡,不时偷看徐煌等人。
徐煌认识这尖嘴猴腮的哨总,是那草包部总的手下,方才吃喝,草包没有叫上他,估计也想喝酒吃肉了。
徐煌冲他招招手,哨总立马小跑过来。
“你家部总不行,才喝二斤就醉了。”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刚搜刮来的碎银子,对哨总道:“都是自家兄弟,谁都不容易,这点银钱你拿去弄点酒肉吃。”
哨总大喜,客客气气的接过银两,连称不敢。
远处火光冲天,闯军与官军的混战仍在持续,不时传来喊杀之声。
那哨总抬头看了一眼,找话题说道:“也不知狗官兵今夜抽什么风,竟敢突围!这不老鼠舔猫鼻,找死吗?”
徐煌点点头,突然说道:“你想跟着闯王混吗?”
哨总心中“咯噔”一下,抬眼望着徐煌,有些毛毛的,不知是什么意思。
徐煌道:“我是问你,你愿不愿意像他们一样,进入老营,直接跟着我向闯王效力?”
哨总一个打晃,全身像过了一遍电一样,胸中宛如灌入了一碗烧酒,脸色涨得通红,哈腰点头道:“愿意愿意……小的誓死为闯王效力!”
“嗯!”徐煌大模大样的点点头。
接着很随意地道:“你应该清楚,想进我们老营,要么是闯王亲信,像我这样的亲人,要么是屡有战功的义军兄弟,你先跟着我,也算一只脚进入老营了。”
哨总受宠若惊,连声道:“小的愿为大人效力!大人如有驱使,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他这么称呼,徐煌惊讶:“你先前是官军?”
哨总脸色一白,忙解释道:“小的先前不识天命,现在是真心想为闯王效力!”
这尖嘴猴腮的哨总,先前的确是官兵,投降闯军后才混个哨总之职,只是不受上面待见,因此草包部总吃喝没喊上他。
李自成横扫各地,征战中不少官军投降,加入闯军,不少人成为骨干。
比如谢应龙,原本是明军总兵罗岱的家丁,精通火器,后来经人介绍,成为闯军中营的威武将军。
徐煌拍着哨总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见外,老营中似你这等弃暗投明之人,不在少数,只要你真心实意的跟着闯王,义军是不会亏待你的!”
哨总连连点头称是,对这位闯王亲信充满了极大的好感,当场就要跪倒三拜。
徐煌将他扶起,眼中一片满意,说道:“这样吧,现在我就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带着你的人去拦截官军。”
“若是能擒杀明廷督师,定是惊天大功,说不定闯王会亲自点名召你,让你风风光光的加入老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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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王亲自召见?还能风风光光的入老营?
哨总幻想着,激动的无以言表。
他身体一个激灵,对着徐煌道:“小人这就召集人马前去追击官军!”
徐煌再度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把你的人全都带上,这里交给我就行,记得天亮之前回来!”
“是!”
哨总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前去组织辎重营集合。
第三十二章 让你看个大宝贝
草包头目不在,哨总就是辎重营的最高长官。
为了建功立业进入老营,哨总直接拉满了人马,雄赳赳出了营寨,奔赴战场。
见众贼散去,朱盛鸿大喜:“大人高明啊,贼兵们都走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了!”
徐煌松了口气,吩咐众人道:“赶紧去马厩,装三十辆车的粮食,立马拉走!剩下的全部烧了!”
众人不敢耽搁,分头行事。
可惜,辎重营的马厩里并没有马,只有驴和骡子,朱盛鸿管不了这么多,火急火燎的安排人装车。
他粗中有细,也不贪心,每辆驴车只装半车粮食,方便跑路。
两刻钟后,闯军辎重营内燃起了熊熊大火,烧红了火烧店半边天。
众贼远远看到,皆是大骇,高一功等闯军带着人马急急赶来救火。
然而,整个营寨内空无一人,只有燃烧的大火!
......
徐煌一行人赶着三十辆驴车,穿梭在闯军大营外围。
此时闯军大营依旧混乱,不时有军马飞驰而出。
“发现傅宗龙踪迹!随我速去围杀!”
一名打着披风的闯将大呼一声,带着一众贼兵从徐煌身边跑过。
徐煌目送他们离去,不急不缓的继续出发,再走几百步,就完全脱离闯军大营范围了,届时天高任鸟飞......
根据闯军的呼喝,督师傅宗龙应该正往项城方向突围,这也是之前他们计划好的,官军突围后在项城集合。
途径闯营哨卡,一队巡逻的贼兵拦着了徐煌一众人。
徐煌掏出草包头目的部总腰牌,道:“奉命运送粮草。”
那贼兵摆摆手,放他们过去。
徐煌冲着憨憨贼兵笑了笑,挥手命众人继续前进。
刚走出二里地,正当大家欢呼之时,忽听迎面一声喝斥。
只见一队同样穿着老营服饰的闯军,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之人身材魁梧,留着短须,头戴白毡帽,腰缠皮带,一双阴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徐煌等人。
此人正是方才那个说去围杀傅宗龙的闯将,名为任继荣,乃李自成手下二十二个主要将领之一。
他身边的,尽是闯军老营人马!
吴大有慌忙低下了头,双腿微微颤抖起来,手心满是汗水。
看那闯将面露森冷,徐煌顿觉大事不好,莫非面前这个闯将识破了自己?
好在这队老营只有四五十骑,若是突发状况,出其不意应付起来倒也不难......
任继荣为人谨慎,他带队前去追击傅宗龙,错过徐煌一众,原本没太注意。
半道上他忽然想到,临行前有人上报闯王,说是辎重营那边发生大火。
结合徐煌等人半夜押送粮草出大营,任继荣这才反应过来,匆忙丢下大队人马,仅带着老营五十骑返回。
“你们是老营谁的部下?”任继荣盯着他们的衣服,手中马刀紧握。
“放肆!”
徐煌断喝一声,摆足了架势,指着任继荣喝道:“你可知道我是谁?还不速速下马!”
“你是谁?”
任继荣冷笑一声:“你可知道我是谁?”
闯王身边诸将,他都识得,怎会被徐煌这等伎俩吓倒?
徐煌心中一顿,立马判断出眼前这家伙可能是闯营中的大人物,当下调整应对策略。
他冲着任继荣大喝:“我他娘的管你是谁?老子这有闯王密令,将要赴项城传令,若是耽误了战机,拿你是问!”
“闯王密令?”
任继荣脸上茫然,莫非是闯王招降了项城的官军将领?准备里应外合拿下项城?或是生擒傅宗龙?
“是何密令?拿与我看!”
任继荣明显不好忽悠。
徐煌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册子,露出一角,呵斥道:“闯王密令,岂容尔等阅览,我知你也是闯王身边大将,就破例让你一观,免得误了我等大事!”
说着,他左手背在身后,向崔武等人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
“你且过来,我让你看个大宝贝!”徐煌冲着任继荣喊道。
任继荣不傻,自然不会亲自上前翻阅,他招呼手下一骑上前取闯王密令,同时示意老营众骑分散开来。
徐煌暗骂此狗奸诈,也顾不得那么多,轻呼了一口气,酝酿着情绪。
“拿来!”
老营一骑奔出,趋至徐煌面前,伸手讨要密令。
“拿命来吧你!”
徐煌突然暴起,腰刀闪电出鞘,凶猛一刀划破那贼骑的脖子。
一击得手,徐煌提着长刀,向最近的另一骑扑去,人影翻滚,血雾横飞,又一骑在惊愕中被收割生命。
任继荣目眦欲裂,一声大喝,策马急冲上去,手中马刀高高举起,就要劈向徐煌。
在徐煌打出手势之时,崔武等人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徐煌出刀之时,众人已经跟上。
面对闯将的策马一击,崔武持着斩马大刀奔在徐煌身前,一片金铁交接的声音响起,他硬是挡下了任继荣这一刀。
接着崔武双臂一振,爆喝一声,如张飞转世,斩马大刀一闪而过,就见鲜血像喷泉一样洒开,浓重的血腥味到处弥漫。
任继荣冲杀过来的人与马陡然静止,然后咔嚓一声,马刀断裂。
任继荣神情呆滞,还保持着持刀的姿势栽下战马,然后上半身裂开,血水内脏哗的一声就涌出来,非常恐怖!
一瞬间,他险些被崔武一刀劈成两半!当场暴毙!
崔武持着斩马大刀,眼神凌厉非常,众贼无不心惊。
然此时容不得他们多想,朱盛鸿等人已轰然杀向他们。
二十余骑老营兵暴怒着策马冲杀,一连砍翻十几个人,吓得驴车上的老弱妇孺惊叫连连。
闯军老营战斗经验十分丰富,还知道分割切入。
右翼传来一阵惊叫,就见三五个戴着红缨毡帽的流贼策马直直撞了进去。
他们所到之处,撞飞踏翻一路,不论男女老少都本能惊叫着避开。
老营骑兵挥着马刀不断劈砍,一名长枪兵嘶叫着冲上,直接被撞飞出去。
步兵对抗骑兵,显然属于不自量力。
且他们大多是火铳兵,短时间内装填,又是大晚上的,很不现实。
朱盛鸿咬了咬牙,猛然道:“杨大人,别发愣了,快过来帮忙!”
“啪!”
铳声响起,秦桓鸣第一个开枪,毙掉一个老营兵。
被吓得不轻的杨大库这才反应过来,命身边几个家丁以鸟铳射杀贼兵。
他们的战马早被杀了充饥了,因此徐煌的队伍连一匹马都没有,想要冲杀,只能骑驴!
不过杨大库的几个家丁可不是充门面的,是真有点本事,当下举铳射击。
其中一个家丁,拖着鸟铳铳身,穿夹在自己右腋下,右手的火绳往孔眼中一点,火焰腾起,铳声爆响,一大蓬硝烟就从铳口中冒出。
马匹的惨嘶声音,一个老营流贼的坐骑就在十步外被铳弹打中腹身,吃痛下前蹄高高举起,将背上的流贼掀翻下来。
那流贼被摔的晕头转向,不等他起身,就被周围几个官兵长枪捅死,含恨而亡。
一股凌厉的火光再度爆起,白烟弥漫开来,又一个流贼的胸前就绽开一团血光,铳弹的巨大冲击力让他整个人都翻滚出去。
不过这家伙反应极快,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手中抓着马刀,凶神恶煞地警惕着周围。
然而,短短数秒,他圆目怒瞪,钻心般的痛楚就涌上心头,接着口吐鲜血,直挺挺的栽倒,身上还不停的抽搐着。
被火铳击中,柔软的铅弹在他体内翻滚变形,早已打烂了他的内脏,方才不过是没反应过来,回光返照罢了。
闯军老营兵只穿了一件短罩甲,连箭矢都防不住,更别说火铳了。
“啊!”
五百多个官兵围殴四十几个老营兵,后面还有几个打黑枪的,即便是清一色的骑兵,也扛不住这样殴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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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嚎叫着拼命逃窜,仅仅几分钟,闯军老营兵丢下十几具尸体后,跑的一干二净。
第三十三章 被俘
漆黑的夜空,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十几个火把照亮着方才的战场。
徐煌手中仍提着滴血的腰刀,吩咐道:“简单打扫一下,把伤员抬上驴车,速速离开!”
众人轰然领命,同时几个新加入的百户偷看徐煌一眼。
新领导实在太猛了!
真如朱盛鸿所言,有福星高照!
扬州卫四百多名卫所兵也是满脸叹服,见千总大人过来,眼神中皆带着敬畏。
此时徐煌身上仍弥漫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徐煌却是担忧,闯军老营兵的战斗力,今日他是真真的体验到了。
他们都是有着有着较为丰富的战场搏杀经验,这边刚编伍的青壮难民远不能比。
难怪历史上李自成能在山海关一片石大战中,击败吴三桂的关宁军!
让徐煌欣慰的是,自己的队伍也不错,初露锋芒。
只需半年时间,他自信能把他们调教成一支远超闯军老营战斗力的精锐之师!
在场的这些兵,只要活着,以后都是出色的军官!
徐煌坚信,谁的优秀都不是与生俱来的。
汉高祖刘邦什么出身?四十多岁还在家打泥鳅。(混日子的意思)
再看他身边的谋臣战将,不都是村里的二流子出身?
太尉周勃,替人家办丧事,吹唢呐出身。
大将军樊哙,出身寒微,以杀猪屠狗为业。
汝阴侯夏侯婴,车夫出身,赶的一手好车。
燕王卢绾,刘邦的发小,靠种地为业,帮刘亭长打下手.......
就这么一群普普通通的人,于秦末崛起,在征战中不断成长,建立了威名赫赫的大汉王朝!
因此,徐煌相信,人定胜天!这天下就没有彻头彻尾的废人!
只要努力,加以时运,把我机会,一切皆有可能!
朱盛鸿笑眯眯的牵着一匹马过来,咧嘴道:“大人,缴获九匹马,这是那贼将的坐骑,您骑着试试。”
徐煌看向这匹马,此马身形高大,通体乌黑发亮,一看就是上等的战马!
这匹马不像赤兔马那般傲娇,认主记仇还踢人。
徐煌抚摸马头,它温顺的如同小猫咪,主动把头伸过来垂靠在徐煌胸前。
“好马呀!闯贼竟没让它遭罪。”
他不知道是,战马在乱世极为吃香,即便是李自成和张献忠,都要求让战马吃好喝好。
毕竟这关系到他们的性命,没有好的坐骑,如何逃命?
便是自己省吃俭用,也务必要将战马养好,这是流贼上下一体的重要心得。
徐煌等人杀了十五个老营兵,原本应有十五匹马落下,可惜由于这些火铳兵技术太烂,竟打死打伤了六匹,只有九匹能骑。
徐煌骑上了任继荣的高头大马,又挑了二十个人照料其他几匹战马。
“收拾好了就速速出发!”
兵贵神速,徐煌决定现在就出发,防止闯军追兵来袭。
......
太阳西斜,汾河边景色苍凉肃杀,硝烟弥漫,杀声震天。
潮水般的闯军步卒,疯狂涌向河边,督师傅宗龙满身是血,持剑厮杀。
督师标营只剩下二百余人,他们浑身带伤,相互扶着,依旧护着傅宗龙。
这些标营将士是傅宗龙在四川平叛时训练的精锐,与家丁无异,生死相随,他们早在四川时就与闯军屡次交手。
此处,距离项城只有八里!
疯狂与鲜血,在这里展现得凛冽尽致。
面对黑压压的一片闯军,傅宗龙眼中泛起一抺血红,喝道:“杀贼!”
“护!”
标营众人大喝一声,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枪杆,脸上显出杀戮的疯狂之色。
闯军又一轮冲击发起,他们一个个被刺死,却又是吼叫着疯狂扑来。
流民炮灰们为了能吃饱肚子,成为闯王的内营人马,都拼命了。
同样的,督师标营为了避免督师被俘受辱,亦是死战到底!
“杀!”
裨校李本实挺着长枪,吼叫着刺向流贼。
长枪透喉而出,被扎入咽喉的流寇叫不出声,只是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杀!!”
几十根滴血的长枪刺出,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督师标营平日苦练枪术,专为保护傅宗龙,出手又准又狠,加上他们身负甲胄,搏斗时注意队列步法。
那些没有操练过的普通流贼,对上他们是寸步难进。
流贼大军后的山坡上,闯将党守素眉头大皱:“战了两日还不就死,这傅老二太难啃了!”
片刻后,他收了杀心,冲着河边喊话:“傅宗龙,闯王知你人品性格,对你颇有几分敬意,只要你投降,义军绝不杀你!还会奉你为上宾!”
傅宗龙毫无反应,仍在厮杀。
党守素以为他没听见,又命几个大嗓门轮流喊话,甚至专门派一个小卒跑到他面前喊话。
傅宗龙充耳不闻,手里的长剑不停。
“妈妈个毛的!”
党守素算看出来了,这老东西不是没听见,而是坚决不降!
他冲左右喝道:“传令,让我的老营上!”
老营人马得令后,呼啸重下山坡,他们并不直接冲杀,而是发挥自己的长处,在两翼进行骑射打击。
一片弓弦的响声,空中传来尖啸,上百支箭矢抛射而下。
猝不及防下,督师标营的二百来人,瞬间被射杀几十人。
仅是片刻,又是弓弦的响动,又有百支箭矢抛射过来。
督师标营突围奔跑了两日,火铳、盾牌之类的武器早就跑没了,只能处于挨打的境地。
傅宗龙目眦欲裂,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郎一个个倒下!
“杀!”
裨校李本实怒吼一声,长枪带出一股血雾,又刺入了后面一个流寇的心口。
“噗!”
一支箭矢狠狠射入他的面目,切出一大块血肉,李本实重重倒下。
“嗖嗖”声不断,老营兵弓箭手不断的抛射,箭矢射了一阵又一阵。
督师标营在抛射下伤亡惨重,一个个闷哼倒下。
仅仅几轮下来,就死伤过半,仅剩几十人。
这时,老营人马呼喝冲锋,如狼入羊群,无情杀戮,众贼蜂拥而至,拼命砍杀争夺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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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督师标营已全军覆没!
众人围着傅宗龙,面露残忍,但无人出手将其击杀。
他们都清楚,这是条大鱼,闯王应该想要活口。
傅宗龙浑身是血,已站立不住,他狠狠地扫视了一圈众贼,横剑就要自刎。
“铿!”
一名老营兵长刀砍下,将他的宝剑打落在地。
众贼放肆大笑,将傅宗龙捆绑。
“回营!”
党守素一挥手,策马而去,众贼跟上,一片欢呼雀跃之声。
第三十四章 奇耻大辱
火烧店,闯军中营。
一杆数丈高的大旗屹立在营门前,旗帜以黑缎子所绣,上书一个斗大的“闯”字,在风中滚滚翻腾。
营寨内来来往往,皆是精锐的老营骑兵。
李自成的行辕内,坐满了高谈阔论的闯将,人人面色难看。
辎重营的哨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如徐煌所言,李自成果真亲自召见了他。
他的上司,那个头戴草帽的部总,则被吊在营外旗杆上示众,等待明日处决。
主座上的李自成身着蓝色箭衣,头戴有着红缨的白色毡帽,身挂大红披风,他看向跪地的哨总,眼中闪着强烈的杀意。
“你是说,那贼官兵自称高大上,带着八九百人,还有一些老弱妇孺?”
哨总被吓得瘫软在地,匍匐哭诉:“闯王饶命啊,小的真不知道他是贼官兵所扮......”
“废物!”
刘宗敏大骂:“妈妈个毛的,带着八九百人大摇大摆的在我大营内穿插,不仅烧了我军粮草,还偷走了几十辆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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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奇耻大辱!”
说着,刘宗敏一脚踹翻那可怜的哨总。
刘芳亮、李过、李双喜、高一功、袁宗第等一众闯将越想越觉得窝囊,一个个气得脸色涨红,就要抽刀砍杀那哨总。
李自成也倍觉丢人,密密的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的。
“诸位稍后,容我问几个问题。”
一个文人打扮的年轻人阻止了众人。
他年在二十许,面如冠玉,身着大明举人的青袍巾服,头发整齐用发巾束在脑后,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此人便是李岩。
李岩投归李自成后,助李自成严肃军纪,编立一系列歌谣,提出“均田免粮”等口号,使闯军迅速发展壮大,因此得封中营副将军,地位仅次于刘宗敏等主要闯将。
他出声阻止,众将也不好落他面子,一个个收刀站在一旁。
李岩上前两步,询问哨总:“可知那官军是何人所领?”
“小的不晓得......将军饶命啊.......”哨总已然快被吓出精神病,言语颤抖。
李岩摇头一叹,又问:“那人长相如何?”
哨总忙道:“那贼人身材与将军大致,着一身老营服饰,自称是高夫人的本家堂弟,唤做高大上,说是奉了闯王命令前来护营......”
话音未落,高夫人的弟弟高一功跳出来,喝骂道:“混账东西,我姐姐哪来的堂弟?”
李自成眼中闪过一丝的阴霾,他下首的李过手已伸向腰间佩刀,缓缓拔出,准备出手砍了这哨总。
哨总大骇,冲着众人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闯王饶命,我识得那人,下次在遇到,定然一眼认出!”
官兵就是狡诈!
这等保命的理由都能想出来!
李自成不悦,不想留着此人。
这时哨骑来报,闯将任继荣被杀!
营帐内顿时炸了锅,众将呼喝大叫:“是谁杀了继荣兄弟!”
就连李自成也坐不住了,倏的一下站起身来。
不多时,逃回来的老营兵入帐汇报,他们哭着的诉说当晚发生之事,还对徐煌等人情况和长相进行了特写般的描述。
那将死的哨总突然大叫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烧粮,偷驴,杀将!
竟是同一个人所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刻,闯营众将对徐煌已是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然而他们不知徐煌的信息,更是有气无处可撒......
李自成喝道:“你这狗东西的脑袋先寄着,若一个月内找不出那贼人,活剐了你!”
被他这么一吆喝,哨总直接翻眼晕了过去。
大海捞针,上哪去找人?
济济一堂的闯军将领,人人脸色难看,不发一言。
虽说那被烧的辎重营,只是闯军的一部分粮草所在,但如此被人恶搞,如同打了闯军一个响亮的耳光!
张献忠等人正在闯营中,若被他们得知,李自成必然脸上无光!
这时,刘宗敏看向端坐养神的宋献策,问:“军师可否能算出那贼子的身份?或是算出身在何地?”
在众人心目中,大军师宋献策精通六壬奇门遁法,还有图谶数学诸能,能掐会算,宛若半仙!
闻言,宋献策狭长的丑脸微微一抽。
他虽有翻手指算卦的技艺,但若靠此法掐算出某人的名字、身处何地,这不是难为人吗?
更何况他只是个江湖术士,只是被闯军美化成半仙,自己有几斤几两,宋献策心里却是清楚。
宋献策起身,轻拂身上一袭道袍,回道:“刘爷切勿心急,容我一算!”
说着,他摆出了得道高人的装逼姿势,不停地翻着手指。
众人耐心等待,显然是对这套程序很熟悉。
半晌后,宋献策睁开双目,叹了口气。
刘宗敏心急:“如何?”
众将伸头望来,连李自成也是露出关注的表情,唯有李岩和牛金星二人坐在一旁,对此不感兴趣。
宋献策再度叹了口气,道:“哎,那贼子命格似有所不同,如迷雾遮眼,无法探出.......”
“啥意思?”刘宗敏皱眉,显然不相信。
好好都是人,如何算不出来?
先前宋献策给李自成等人都算过命,说李自成有帝运,是真龙天子之命,刘宗敏等人则有王侯将相之命。
因此,闯军诸将一个个都很自信。
只是今日,这么厉害的大军师,为何算不出来一个贼官兵的命?
算人姓名,算人身处何地,没有二十一世的天眼大数据,肯定算不出来啊!
宋献策连胡诌都不敢,他只要说出一个名字或是地点,闯军老营定然立马就去逮人,若是到了地点逮不到,岂不自砸招牌?
眼瞅着自己的技术受到质疑,宋献策解释道:“普天之下,有三种人的命算不准。”
众人的好奇心被他勾起了了,一个个大眼静听。
这些闯将大多是农村出身,在这封建社会,都爱信这套。
宋献策抚须说道:“一,大善之人!”
“何解?”刘宗敏捧哏。
宋献策道:“大善之人一生做下种种大善之事,积累了莫大的阴德,这些阴德往往能扭转命运行迹,不易捕捉。”
众人满眼呆滞,似乎难以理解,他们一辈子杀了那么多人,根本不信这一套!
李岩却罕见的对此深表赞同,他知道这狗头军师是在以佛教观念乱入。
宋献策继续道:“其二,大恶之人!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说完,他也不做解释,怕打脸在场的某些人。
众将听得乏味,宋献策又道:“其三,修行之人!”
“修行之人?”李自成终于说话了,只听他呵呵一笑:“莫非那贼子是个道人或是和尚?”
宋献策忙道:“修行人常怀有一颗救济苍生的大爱之心,其本身的心量行为便是大善之举,自然也会为自己种下无量的福德种子,改变命运。”
他接着说道:“如那朱明太祖朱元璋,于蒙元暴政下弃佛拾武,驱逐鞑虏,造福苍生,改变了命运,塑造这二百余年的朱家气运。”
见李自成和众人面色不愉,宋献策忙道:“又如闯王,怀揣兼济天下之志,杀贪扬善,所过之处,万民响应,亦是功德无量,终会帝运加身,成天子之命!”
这一顿马屁拍的,李自成舒坦不已。
第三十五章 身死
可是,那贼官兵又是什么情况?
连闯王的命都能算出来,他算不出来?
面对质疑,宋献策差点编不下去了,于是刻意避开,转移话题说道:“我虽算不出来那贼子的命数,却偶得一条喜讯!”
“是何喜讯?”众人追问。
宋献策想了想,说道:“是我闯营的大喜讯!”
正当他琢磨这编瞎话时,忽听帐外哨骑通报:“禀闯王,党将军擒获朝廷督师傅宗龙,已押往大营!”
“擒到傅宗龙了?”诸将大喜。
刘宗敏冲着宋献策一抱拳:“军师果然厉害,某家佩服!”
一时间,众人信之如神。
“不过小道尔!”
宋献策借坡装逼,不时抚摸自己的长须,一副胸有珠玑的样子,不时含笑看向各人。
他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有意外之喜,不然今日可就难堪了!
......
傅宗龙被押入大帐。
他盔甲破烂,浑身是血,被众贼捆着。
见济济一堂的闯军贼将坐着,交谈中满是秦地口音,傅宗龙奋力挣扎。
朝廷一心想要剿杀的闯军首脑尽皆在此!可惜自己再无能力灭之!
刘宗敏喝道:“狗东西,见了闯王还不跪下!”
说着,便要伸出拳头击打傅宗龙。
“捷轩,不得无礼!”
李自成出言制止,又起身抱拳道:“素闻傅公人品性格,自成对你这位老总督亦是十分敬佩,还请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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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亲自给傅宗龙解了绑绳。
傅宗龙看了李自成一眼,不发一言。
李自成呵呵一笑,相劝傅宗龙,说道:“如今朝廷上下,全都是贪官污吏,傅公虽热血为国,又怎么能支撑得住颓败的势头?”
傅宗龙依旧不言。
李自成以为他动了心,又道:“额念你是个忠臣,不忍心加害于你,傅公莫如带了闯营人马,赚开项城,额保证秋毫无犯,比你的官军要仁义百倍!”
说着,还亲自扶着傅宗龙坐于椅子上,礼贤下士的把戏做的很足。
然傅宗龙仍静坐无言。
闯军众将不着急,他们都知道大明读书人含蓄,特别是朝廷那些文绉绉的大官,读圣贤书读出排面了,不好意思开口投降。
牛金星等人也上前缓缓劝降傅宗龙,替李自成许下高官厚禄。
傅宗龙还是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在那。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李自成大为欣慰。
闯军的下一步是打项城,然细作传来,孟家庄之战中逃出许多官兵,一些逃入项城据城而守。
又有杨文岳部在西侧陈州,贺人龙和虎大威部在东侧沈丘,闯军一旦攻打项城,恐被两面夹击......
因此,李自成想不费一兵一卒,用傅宗龙赚取项城。
第二天,闯军拔营出动,直奔项城,他们隐去闯军旗号,打上了傅宗龙的大旗。
刘宗敏突发奇想,让老营人马换上官军的衣服,想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李自成挟持着傅宗龙,到项城下,向守城官军打招呼说道:“我们是傅督师的亲兵,随督师兵败来此,快开城门迎接督师大人!”
守城的官军见下方果然都是官军,督师大人的排场也是真的,于是准备开城欢迎。
有官员甚至第一时间去请欢庆的乐队,来此迎接督师大人,也不知脑子是怎么想的。
这时,一直闭口不言的傅宗龙突然高声喊道:“我是傅宗龙,不幸落入贼手,我的左右都是贼寇,你们赶快发弓开炮,不可犹豫!”
城上官军大惊,忙敲响锣鼓发出警报,又调来火铳兵和弓箭手,连火炮都拉来了。
李自成见状,急忙挟持傅宗龙飞驰而去。
等城上官军磨磨唧唧的准备开炮时,闯军已退出四里之外。
一路后撤,李自成大怒,一口痰吐到傅宗龙脸上,骂道:“老匹夫,我敬你是忠臣,不杀你,你却在阵前出卖我!”
傅宗龙凛然说道:“朝堂昏暗,自有圣主予以廓清,犯不着你这奸贼大盗,逆天作乱!本官身为朝廷大臣,你要杀便杀,我绝不为赚城,以图苟生!”
李自成喝道:“既然你死意已决,我就成全你为朝廷的心愿!”
说罢,他抽出腰中长剑,一剑刺中傅宗龙双眉中间。
傅宗龙哼也没哼,死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李自成还不解气,挥剑又割下他的耳朵鼻子,这才领兵而去。
傅宗龙至此身死。
他从狱中释放,觐见崇祯帝到陕西上任,再从陕西带兵赶到河南,一共花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般急能带多少兵?
那些吃空饷的总兵,参将,连拉人头凑人数的机会都没有。
傅宗龙看似统三省兵力,实则只有两万余人,一大半还是半路招募、未经操练的水货。
唯有陕西总兵贺人龙等孙传庭的旧部有些战斗力,然而贺人龙这家伙,干啥啥不行,跑路第一名,他在孟家庄这一跑,直接把傅宗龙给坑死了!
身在陈州的保定总督杨文岳,闻知傅宗龙惨死的情形,痛哭流涕。
他对众将说道:“是我杨文岳害傅公至此!”
当日,杨文岳将傅宗龙死讯奏知朝廷,自请处分,并劾奏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弃帅溃逃之罪。
......
五日之后,杨文岳的飞报到了京师。
文华殿中,崇祯帝闻傅宗龙战死,登时面色如土,手指打颤。
辽东惨败,大明十余万精锐尽失,蓟辽总督洪承畴被清军围困松山。
河南战事,督师傅宗龙竟被贼军擒杀!中原大局从此不可收拾!
一月之间,南北两战皆败,将崇祯皇帝要作中兴英主的念头登时化为绝望。
崇祯俯案哭泣,不住捶胸顿足,仰天悲呼:“苍天!苍天!你不该既降生一个建奴,又降生一个闯贼!”
刹那间,一些可怕的念头涌现心头,他望着空中,在心中自言自语说:“我大明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哭了片刻,崇祯又似乎不服输,大骂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三人该杀!
他却不敢真的下旨杀了三总兵,只得将保定总督杨文岳降为事官,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三人降旨切责,仍令他们戴罪自赎。
崇祯帝又下旨任命陕西巡抚汪乔年继任三边总督,复任丁启睿为督师,进剿李自成!
松锦大战,断送了大明所有精锐,崇祯知道,朝廷威信大降,已无力对地方掌控如初,处置稍有不慎,地方掌兵之将可能会尽数投贼......
不过,贺人龙的名字,已出现在这位皇帝必杀的名单之上。
回想起傅宗龙当日文华殿奏对的情景,崇祯怅然道:“如此,可谓朴忠矣!”
为表彰傅宗龙为大明朝立下的诸多战功,崇祯帝恢复傅宗龙兵部尚书之职,赠太子少保,谥忠壮,荫封子孙为世袭锦衣卫百户。
并对傅宗龙予以公祭、公葬。
第三十六章 有仇必报
傅宗龙被杀第三天,在一处废庄躲了数日的徐煌等人,终于出现在官道上。
到了傍晚,但见河网交错,一条大路向东南方延伸,大路的尽头,隐隐可见一座小城。
策在马上的叶渊文指着小城叹道:“前面就是项城了。”
老营一战,他们缴获了九匹战马,徐煌决定将战马分配给叶渊文的侦察队,弄几个哨骑,不然光凭两条腿,他们也侦查不了多远。
考虑到有人不会骑马,徐煌又挑了一些会骑马的充当预备队,顺便教导。
叶渊文的外公家是马户,世代为朝廷养马,他年少时就喜欢骑马,因此马术还可以。
徐煌则是魂穿,前号主出身大族,又是卫所世袭军官,自幼练习骑射,弓马一绝。
如果说枪法是他穿越带来的附加技能,那骑射就是他原有的被动技能,上手就触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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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煌命叶渊文打探傅宗龙和杨文岳的下落,并给他了一匹马,这几日一直是他在打探消息。
眺望项城方向,徐煌问道:“闯贼都撤了?”
叶渊文道:“李自成率流贼大军走了,只留下部分人马围困项城。”
“流贼要打项城?朝廷的兵马呢?怎么不来支援?”朱盛鸿发出三连问。
叶渊文摇头:“他们估计是不敢来,保定军原本逃往项城,又觉得不安全,转到了陈州。”
“陕西军逃到了沈丘,三个总兵坚守不出,也命令项城的兵马不许擅动,看样子要跟流贼耗下去。”
朱盛鸿惊问:“他们按兵不动?那我们呢?谁来增援我们?”
徐煌心中打鼓,仗都打成这逼样子了,哪里还有什么援军?
自己藏不住就等死吧!
“也不知道督师身在何处?这乱糟糟的局面不能没人指挥啊......”徐煌叹气。
“大人......”
叶渊文支支吾吾地道:“督师死了......”
“什么?督师死了??”朱盛鸿惊叫着。
叶渊文点点头,道:“这几日我穿街走巷,四处打探,听到了消息,有人说督师死了,被李贼杀死在项城外,我偷偷来查探几次,奈何闯贼人马众多,不好接近......”
说着,叶渊文流泪道:“直到闯贼大军离开,我在城南五里处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身,从他残破的甲胄看,应该便是督师的尸身,我将之草草收敛,葬在一片林子中......”
徐煌忽然出声:“带我去看看!”
约莫两刻钟后,众人来到叶渊文所说的那片林子中。
看着孤零零的一座小坟头,无碑无字,徐煌双目发直,怔怔地站着。
这便是忠臣的下场吗?
所有人,呆呆的看着傅宗龙的坟,徐煌领头,对着坟头拜了数拜,一句话未说。
此时他心中堵得慌。
徐煌命叶渊文继续打探消息,自己一脸疲惫地带着众人返回藏身的废庄。
傅宗龙的死,对他的心境影响巨大,使得徐煌开始深思,在乱世中自己该如何自处?
忠臣?奸臣?叛臣?
再不要脸一点,顺应历史潮流降了?
想了一夜,他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老子什么都不当,要当就当权臣!”
我可以杀敌报国,但我不会把命交给任何人!
.......
天快亮时,叶渊文急冲冲的回来了。
“你发现了周国卿的踪迹?”
徐煌声音冰冷,看向叶渊文的目光满是杀意。
叶渊文被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忙道:“我们在沈丘一个叫孔庄的地方,发现了那狗参将的家丁,卑职亲身前去查探,周国卿那厮正窝在那!”
徐煌道:“他们有多少人?”
叶渊文回道:“约有百余骑,周围并无官军大队人马,陕西总兵贺人龙他们在二十里外的沈丘城中,一直没有出来......”
说着,他拿出一张手绘地图,上面标记着几地的位置,还附带着大致距离。
徐煌扫了一眼,图中内容已记在心中,他负手踱步,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传令杨大库和吴大有,让他们带着扬州卫的四百余人和三百多军属,前往陈州寻找杨文岳。
崔武、朱盛鸿等人徐煌原有的老部下八十余人,则留在此地待命。
众人不解,千总大人为什么要分开行动,徐煌只让他们听令即可,三日后在陈州会和,其他勿要多问。
只有叶渊文,隐隐知道千总大人将要干什么事。
待杨大库他们离开,徐煌这才召崔武、朱盛鸿等人议事。
他微笑地看向众人:“诸位是否还记得陕西参将周国卿?”
“当然记得!那狗参将就是化成灰,老子也识得!”朱盛鸿大叫着。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显得对姓周的极其痛恨,不为别的,只为这厮动手抽过千总大人!
徐煌点点头,道:“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有仇必报!现在这家伙出现了,就在我们二十里外的孔庄......”
话说一半,他便不再往下说,只是看着众人。
瞧这话说的,傻子也能听出千总大人想要干什么了,只是无人敢想,他竟要......
杀官可是大罪啊,更何况是一个参将,这要是做了,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徐煌知道他们有人害怕,于是道:“诸位都是我徐煌的老兄弟,咱们一起喝过粥,吃过肉,还杀过把总......”
提到把总,众人心头猛然跳出一个分尸的场面,在站的所有旗官都参与了。
副千户,从五品官,还不是被砍死了?这兵荒马乱的,也没见上官调查。
正二品的参将,或许可以挑战一下,反正都是杀官?
安静的环境中,有人气喘如牛,似乎是在抉择。
至于后加入的青壮,虽不知徐煌杀副千户之事,他们也懒得管。
他们只知道,是千户大人给他们饭吃,救了他们家人,让他们活得像个人,别说去杀个参将,就是造皇帝的反,那又如何?
徐煌继续道:“你们说,这河南流贼遍地,连督师傅公都被流贼所杀,死一个参将朝廷应该不会太过关注吧!”
“闯军势大,姓周的狗参将不敌贼寇,为国尽忠,只恨我等救援不及!”
也不知朱盛鸿脑子为什么突然机灵了,说出这番话后当下拜倒:“卑职的命是千总大人的,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煌亲手扶起朱盛鸿,含笑道:“好!不愧是宗室子弟,有大家风范!以后你就是我徐煌麾下百户了!”
朱盛鸿大喜过望,心里美滋滋的。
有人带头,众人皆是拜倒,口中高呼:“愿为千总大人效死!”
徐煌引众人起身,赞道:“值此乱世,能有诸位相助除贼,实乃徐煌之幸,国朝之幸!”
这大帽子一扣,众人无不欢喜。
他们敢应下除贼大计,并非一腔热血,更多的是对徐煌的信任。
徐煌能让他们吃饱,让他们家人免于暴尸野外,更是带着他们横穿闯军大营,如此人物,值得托付性命!
……
由叶渊文带路,徐煌领着八十余人直奔孔庄方向。
太阳落山前,一行人赶到了孔庄外的松林里。
他命众人原地休息,自己则带着叶渊文等人抵近查看。
远远望去,庄子内一个平民都没有,显然是遭到了洗劫,如同梳子梳头,被抢的干干净净!
不远处堆放着一堆头颅,上面撒着石灰。
很明显,周国卿又在杀良冒功,拿平民人头领赏钱!
此时周国卿正在庄子内的一个地主家睡大觉,身边还搂着两个地主家的小妾,一众手下则在外面喝酒吃肉,有的则在放马吃草。
孟家庄一役,贺人龙率先逃跑,周国卿其次,由于众人跑的太快,还骑着马,半道就分散了。
为避免被闯军哨骑发现,周国卿没敢去找贺人龙的大部队,找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庄子躲着,身边只有一百来个家丁。
“狗参将的家丁都是骑兵,人人有甲,不好搞啊!”叶渊文担忧道。
徐煌神色冷静,轻松一笑,说道:“谁说是我们搞他了?附近不是有闯军吗?对了,最近的闯军是哪部分?”
叶渊文为人机灵,一点就通,回道:“应该是李自成麾下的谷可成,驻守在项城一带,闯军想用督师赚开项城失败,李自成只留下这部人马,不知带着主力去哪了。”
徐煌点点头,谷可成是最早追随李自成的十八骑之一,应该可以干得过周国卿......
顾不上休息,徐煌先是对孔庄附近进行了细致的查看,包括周围的环境天气,又探明了所有出入道路。
接着在心中慢慢演算,不多时,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形成。
第三十七章 借刀杀人
经过几个时辰的修整,众人精神倍加。
半夜时分,徐煌召集众人开始分配任务。
片刻后,朱盛鸿和崔武领命而去,带着七十个兵出发前往沈丘方向。
徐煌则是带着八个会骑马的往项城方向奔去,只留下叶渊文几人继续守着孔庄,随时侦查周国卿的动向。
天微亮时,徐煌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项城闯军营帐外,闯将任继荣的人头,就挂在马鞍后。
可惜,闯军并未怎么关注他,毕竟他仍穿着老营的军服。
徐煌早有准备,取出怀中一封字条,又身边一骑借来弓箭,他搭弓射箭。
“嗖”的一声,箭矢插入闯营门前的木栅上。
守营的流贼立时惊醒,见箭矢上附有书信,呈报识字将领。
那将领见了信上内容,目瞪口呆。
只见字条上写着:“小小闯贼,不过如此,本将陕西周国卿,射杀小贼如宰羊羔,贼将首级就在我手,若有本事尽管拿去!你妈妈个毛......”
转眼间,这封字条到了闯将谷可成之手,谷可成看后双眼当时就红了,立时大怒着率众人杀出营外。
果然,在营外,一个身着老营服饰的贼官兵骑着黑马,手提人头。
谷可成知道,那是闯将任继荣的首级!
还有那黑马,正是任兄弟的坐骑!这匹战马还是上次打下洛阳时,他亲自在福王宫里为好兄弟挑选的!
“贼官兵,拿命来!”
谷可成怒不可遏,带着老营人马直奔徐煌而去。
徐煌没想到贼军反应这么激烈,大惊之下催马就跑。
谷可成哪里会放过他,拼了命的追赶。
身后烟尘滚滚,徐煌拼了命的跑,几个哨骑也是紧紧跟着,一个个冷汗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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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可成压根不担心官军有埋伏,自督师傅宗龙死后,官军早已胆寒,莫不敢战。
况且闯军哨骑四处,整个汝宁府的官军动向,他一清二楚。
项城距离孔庄约四十里,也就两万米,战马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到了。
徐煌第一时间躲进庄子周围密密层层的松林。
松树林外,谷可成一声令下,百余骑闯军老营停下来了。
目标消失,他们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谷可成担心有诈,不敢进入松林,命哨骑四出,侦查情况。
不多时,有哨骑回报,发现了庄子内的异常,似乎有骑兵出没。
“果然有埋伏!”
谷可成冷笑一声,命老营隐藏起来,又急调闯军大队人马悄悄包围孔庄。
谷可成作为闯王十八骑之一,多次跟随李自成东躲西藏,隐于商洛山和伏牛山中。
便是官军大举搜山,他们亦能在官兵眼皮子底下藏身,神出鬼没。
二百老营人马很快藏好,只留几骑暗中窥探孔庄,以防庄内官军逃跑.......
孔庄内。
地主家的大厅中,周国卿酒足饭饱,懒洋洋地伸着腰。
厅内的几个部下亦在喝酒吃肉,轻松闲聊着,无人提及当下战事。
前几日,周国卿的部下截获一个从火烧店求援的哨骑,得知闯军围困督师傅宗龙。
任凭哨骑哭诉求发兵救援,周国卿却权当没听见,只是让哨骑去找沈丘贺人龙、虎大威他们。
明末的官军就是如此,对上百姓如狼似虎,对上闯军则贪生怕死,陷友军危亡而不顾。
周国卿正要出去散散步,消化一下肠胃,忽然一个哨探冲进来,脸色异常道:“将军,督师死了,被闯贼所杀!”
“督师死了?”
周国卿目瞪口呆,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督师怎么死了?”
大明目前为止,还没有督师被杀的先例,之前的督师杨嗣昌虽死了,却是病死军中。
周国卿的脑子很乱,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河南战事危机,而是怎么编慌骗朝廷甩锅。
毕竟当日孟家庄一战,三个总兵跑了,身为参将的他也跑了。
临阵弃主帅逃跑,导致战事失败,督师被杀,这可不是小罪!
正在这时,只听那哨探又道:“将军,小的来时,项城的闯贼大军正在西进,也不知道是否往我们这儿来,而且......”
周国卿此时脑子很乱,听他说话支支吾吾的,于是喝道:“有屁快放!”
哨探吓了一机灵,脱口而出:“庄外似有闯贼踪迹......”
“什么!”
周国卿惊叫一声,一脚踹翻哨探:“你他娘怎么不早说?”
他猛地冲到厅外,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大叫声:“贼兵打来了,快跑!”
说完,他一马当先冲出孔庄,百余家丁匆匆收拾,仓皇逃窜。
“贼官兵想跑!”
闯军哨骑大喝一声,顺手射出一箭,直接命中周国卿的肩膀,险些将他干下马来。
“杀官兵啊!”
谷可成策马从松林中冲出,手中长枪直指孔庄。
烟尘滚滚,二百骑老营兵呼喝着一齐冲出来,各人大声呐喊着,个个眼中满是仇恨。
贼官兵,杀我将军,还辱我闯王,该死!
见一彪人马声嘶力竭叫着冲杀而来,周国卿全身一震,一下子变得全身冰冷。
他身后的一众家丁,亦是一片惊叫:“将军,他们堵住了出路,如何是好?”
周国卿害怕被闯军大队人马包了饺子,他不顾肩膀上的箭矢,猛地喝道:“冲出去!”
谷可成深知老营的小稍弓,很难对这帮穿着铁甲的官兵造成致命伤害,因此决定下重手!
几道破空的声音响起,老营投出了几根厚重的标枪,还有几把斧头。
周国卿等人聚在出庄的小道上,标枪飞斧袭来,就算他们人人披甲,也扛不住这般砍插。
立时便有数个家丁惨叫着被钉死在地,还有被飞斧削掉了半张脸......
紧接着,闯军老营七八骑急冲而过,趁着周国卿等人大乱,长枪狠狠刺入家丁的胸膛,将他们远远带飞出去。
周国卿和家丁门聚成一团,无法施展,因此只得快速后退,入庄子再寻出路。
老营兵则是堵住了各条出口,静待大军到来。
过了一段时间,周国卿包扎好伤口,站在庄内制高点查看周围状况,惊见远处闯军人马赶来。
放哨的家丁早已吓得全身酸软,全然没有了移动的能力。
周国卿一脚将他踢开,自己也是吓得半死,脸如死灰,全身不断地哆嗦着。
众家丁结成阵型,护着周国卿不断冲杀突围。
闯军老营则是堵着出口,双方再度冲撞在一起,都是搏命撕杀起来。
......
孔庄外的那片松树林中,徐煌站在一棵大树树梢上,他扶着树干,津津有味地看着远处的厮杀场面。
第三十八章 生死簿除名
孔庄以北八里外的莲池。
下午,太阳高悬,热气上涌,让人觉得分外的燥热。
通往沈丘的官道上,树木极少,偶尔可见几棵丧气的枯树。
官道两侧枯竭的河沟蜿蜒伸向了远方,显得非常寂静。
朱盛鸿伸出头,眺望远处,连个鬼都没有。
他嘀咕道:“姓周的狗参将真会从这条道去沈丘?”
身后又探出几十个脑袋,他们在此蹲了半天,人人倍觉无聊。
“都隐蔽起来!”
崔武低喝一声,又冲朱盛鸿发火:“大人说那狗参将会来,就一定会来,少废话!”
朱盛鸿叹了口气,缩回脑袋,不时又伸头张望。
昨夜徐煌安排任务,让朱盛鸿和崔武带着七十个兵在此打伏击,说周国卿一定会从此路过,到时大家一拥而上,弄死此獠......
徐煌的判断依旧是:若周国卿遭到闯军攻击,侥幸可以突围,一定会往北逃往沈丘。
因为孔庄距离沈丘只有二十里,陕西总兵贺人龙又在沈丘城内,还有虎大威等官军。
周国卿想要活命,只能投奔他的上司贺人龙!
而孔庄通往沈丘的路只有这一条,别无他途,莲池又是这条道的中枢,不管是歇脚还是吃喝,必经此地!
且周围方圆数里没有人烟,沈丘城离此也有十几里地,不会有人发现......
看着火辣辣的太阳,众人安静等待着,火铳子药均已备好,只等目标出现。
不过也有人心中打鼓,若是姓周的狗参将身边家丁众多,该如何是好?
.......
太阳渐渐落下,到了申时初刻时,众人终于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官道上,周国卿伏在一匹健马上,浑身是血,状态极差,显然是刚杀出重围。
他身后仅有七八骑,那是他的家丁们。
孔庄一战,百余家丁几乎全军覆没,方才拼死保着周国卿逃出。
几个命大的家丁同样遭了大罪,身上的甲胄几乎被血迹染红,人人身上还插着几支箭羽。
见身后终于没了追兵,周国卿激动的险些哭出声,对左右道:“众兄弟的救命之恩,本将军没齿难忘,待到了沈丘......”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周国卿受伤的肩膀再次遭罪,被铅弹射中,立时将他射翻马下。
“啪!啪!”铳响不断,惨叫声接连响起,身后四个家丁闷哼一声,被乱枪射落马下。
“有埋伏!”
一家丁惊恐大叫,剩下几人一片慌乱。
“快救老子!”周国卿大叫。
家丁们这才反应过来,翻身下马将周国卿搀扶,借马匹挡着火铳射击。
“杀官兵啊!”
朱盛鸿大叫一声,带着一票小弟围了上来。
“是贼兵!”
见众人穿着闯军的服饰,周国卿脸色刷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闯贼居然还有人在此打埋伏!神机妙算?
“突围!”周国卿大喝一声。
他身边仅有三个还能站着喘气的家丁,还突围个屁!
崔武等几十人将这四个小可怜团团围住,群刀劈来,群枪刺去,惨叫声不断响起。
眨眼睛三个家丁,两个被砍成了肉泥,还有一个被捅成刺猬。
最后包围圈中仅余周国卿一人,他左臂被闯军弓箭射伤,右臂被秦桓鸣火铳打废,想夺马逃跑都没有办法。
情急之下,他砰的一声直接跪了:“我投降!别杀我!”
不过,他放眼看去,竟发现有几人似乎面熟.......
“你是......”周国卿看到了人群中的李将臣,瞳孔猛然睁大。
“你们不是贼!是虎大威手下那个百户的兵!”
被认出,朱盛鸿等人心中一紧,崔武就要挥动斩马大刀送他上路,却听后面有几骑奔来。
众人大为紧张,以为是闯军老营兵。
再仔细辨认,却是徐煌带着几骑来了。
孔庄一战,徐煌见周国卿等人突围,一路避开闯军远远缀在后面。
闯将谷可成原本一路追杀周国卿,但他忽然想到了那个骑黑马的小子,闯军几乎杀绝了孔庄的官兵,始终不见那小子踪影。
谷可成顿觉中计,于是又率部返回孔庄搜索......
周国卿见了徐煌,心下更是愤恨之极,大骂着:“小子,你敢阴老子!”
徐煌翻身下马,一个助跑,直接一脚将其踹翻,铁网靴狠狠地踏在周国卿的老脸上。
徐煌碾着他的脑袋,冷声道:“狗东西,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吗?”
周国卿面部扭曲,叫骂道:“咱老子是朝廷二品参将,杀我就是谋反!识相就放了老子!”
徐煌抬脚又一脚猛地踩下,恨声道:“杀良冒功时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朝廷二品参将?今日老子就替那些冤死的百姓,收了你的狗命!”
这一刻,徐煌身上宛如有道强大的光环,照耀周遭之人睁不开眼。
“原来大人不是为了报私仇,而是为民除害啊!”朱盛鸿现场解说。
那些被官兵杀害亲人的兵,一个个看向周国卿的目光似是燃起火焰!
周国卿嘶声大叫:“小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徐煌冷笑:“可以,前提是你这狗东西能活着!”
说着,他一挥手,喝道:“杀了!”
周围几个长枪兵大喝一声,齐齐刺下。
“噗哧!”
长枪入肉的声音令人心寒,数根长枪破开周国卿身上的铁甲,深深刺入他的体内,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流了出来。
“呵.....咯......”
周国卿口中的血块大口大口涌出,他看着徐煌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记住,老子叫徐煌,黄泉路上,别当糊涂鬼!”
说着,徐煌拔出腰刀,薅着周国卿的头发,一刀割喉。
周国卿双目圆睁,已是气绝,轰的一声,尸身不受支撑仰面倒地。
众人在旁静静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神情不变。
前不久的血战,让他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更惨烈的死法他们都见过。
眼中有的,也只是对千总大人的敬佩,年纪轻轻的,竟一步步的把参将给算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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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心计,才让人不寒而栗!
徐煌回过头来,眼前朱盛鸿、崔武等人正肃然待命。
“去弄些干草来,把他们烧成灰!”
朱盛鸿抱拳道:“卑职明白,定会做得一丝不漏的!”
徐煌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册子,将“周国卿”的大名一笔划掉。
众人打扫场地,收拢战马,解下周国卿等众的兵器盔甲深埋河沟中,其余的一把火全部烧个干净!
最后徐煌反复检查了一遍,这才带人悄无声息地离去。
……
崇祯十四年九月二十七日,陕西参将周国卿及百余家丁,在孔庄遭遇数千闯军围杀,力战突围后不知所踪。
消息传到沈丘,总兵贺人龙大为惊讶,直呼走眼了,自己手下居然有如此猛将!
第三十九章 争夺天下
河南,南阳。
整个城池上空,杀声震天,数不清的闯军人马,正在蚁附攻城。
铺天盖地的流民饥民,将南阳城围得水泄不通,闯军以饥民打前阵,分波攻打,一波一波,日夜不息。
饥民多是被裹挟的老弱妇孺,他们手持简单的武器,充当炮灰。
饥民之后,则是浩浩荡荡列阵的闯军步军潮海,他们手持长矛盾牌,专挑南阳城防薄弱处进攻。
在步军之后,才是闯军的马队与老营骁骑,负责督战,不到必要时不会出手。
精骑军阵中,李自成望着南阳城,踌躇满志。
自明廷督师傅宗龙被杀后,整个河南的官军如同一盘散沙。
贺人龙、李国奇等陕西官军俱回陕西,唯有杨文岳在收集散亡官军,身边几无兵可调,以至项城被谷可成攻破,遭到屠城。
闯军又分兵屠商水、扶沟,河南土寇蜂起骚动,纷纷归附李自成。
张献忠亦纠合回、革、左诸贼,自霍、太北行,会李自成于河南。
闯军如日中天,有众五十万,半月之间破叶县,拔泌阳,下邓州等十四城,乘胜围攻南阳。
南阳城中有唐王,又有一众郡王,若是抢了......
无论是抢掠王府财物,还是杀唐王打击朝廷、壮大义军声威,南阳都是闯军必须要攻下的战略要点!
硝烟中,雄伟的南阳府城仍然屹立,城上角楼与敌台窝铺各处,密密的官兵警惕防守着。
远远望去,城楼上飘扬着“猛”字大旗,还有“刘”字大旗,那是总兵官猛如虎和副总兵刘光祚的将旗。
眉宇间,李自成恨意满满。
猛如虎这厮,这些年不知道杀了多少义军兄弟!
而刘光祚,是杨文岳所遣,一路从项城尾随义军到南阳,屡屡偷袭义军后队人马!
今日,他们借着南阳城墙顽强守御作战,又设计杀死了闯军数千名精兵,着实可恶!
“破城之后,额要亲手杀了这俩狗总兵!”李自成愤恨道。
他身后,牛金星等一众人默然不语,他们似乎在考虑另外一件事。
沉默片刻,李自成慢慢转回头来,向刘宗敏问道:“张敬轩和曹操呢?怎不见他们的人马?”
刘宗敏感到突然,回道:“曹操在叶县杀了刘国能之后,就和黄虎混一起了,二人不知跑哪去了,或许去扫荡邓州了吧。”
李自成面色不善:“说是投咱老子,却不听调遣!”
牛金星十分敏感,听出了闯王言语间的杀意,吩咐左右派出探子随时打探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行踪。
“先生是担心黄虎在河南立足吗?”李自成问。
牛金星点头道:“如今,我们不仅同朝廷争夺天下,也同义军群雄争夺天下,谁能兵精将广,谁就立于不败之地,能够为天下之主!”
牛金星接着道:“纵观天下,起义群雄中能够同闯王争天下的也只有黄虎张献忠一人,其余那些人皆胸无大志,只能因人成事。”
周围闯将们无不点头称是,天下义军,除了李自成就是张献忠,余者头目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就连自称“曹操”的罗汝才,虽足智多谋,却一心迷恋女子,日夜寻欢作乐,不成大器。
项城一战打下来,闯军杀明廷督师,李闯王威望日盛,兵力日强,别说曹操罗汝才,就是黄虎张献忠,及左革五营,还不都跟着投奔来了?
李自成本人却不这么觉得,在他看来,张献忠明显不是很服气,只是被打散了部队,暂时寄人篱下。
如今张献忠有些兵马,就不听号令了,将来兵多将广还得了?
这一刻,李自成杀心大起。
.......
南阳城四面,黑压压的攻城闯军,蔓延到天地的尽头。
高达二丈二尺的南阳城墙,被火炮轰的处处伤痕,城下尸体更是堆积如山,闯军的鲜血,似乎要将整条护城河染红。
城内的唐王朱聿镆,不时派出王府长史司官员,送来大量金银物资慰问犒劳官兵们。
半年前李自成攻破洛阳,福王被杀;
张献忠计赚襄阳,襄王被杀.......
种种例子就在眼前,唐王如何不怕?因此什么好动吃好喝的都往外面拿,只求这帮军爷们守住南阳!
闯军中,一波的饥兵被打退,另一波饥兵又顶上......
步军潮水中,李辅臣扛着一面蓝旗,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闯字,此时他麻木地站着,愣愣看着前面杀声震天的攻城战。
他身边,姐夫刘一冲骑在马上,神情中带着一股凶悍,大声鼓动着部下:
“义军的兄弟姐妹们,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杀进城中,杀光狗官富户,夺了他们的家财!”
然而,前方的饥兵们目光空洞,似乎并不为所动。
这两日打下来,南阳城的战况极其惨烈,大家都看在眼中,觉得这财并不好夺......
刘一冲看在眼中,急躁不安,冲着城头放心埋怨道:“这狗官军怎如此凶猛?”
身边一个骑马的马军道:“听说守将名叫猛如虎,在边军混过,打过北面的蒙古人和建奴,还杀过我们义军不少首领呢!”
刘一冲一惊,心中忐忑不安。
等前面饥兵打完了,按程序就要轮到自己了,这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李辅臣听到他们说话,哆嗦着开口道:“姐丈,那咱们怎么办?等会要上吗?”
刘一冲呵斥道:“不上怎么办?在闯营抗命者,只有死!”
李辅臣头发蓬乱如麻,眼中满是担忧。
一声炮响,又一波的饥民,推着撞车,展开攻势。
人潮中还有几架高大的巢车随之推行,上设望楼,有闯军在上面眺望城内情形。
饥民之后,持着刀盾弓箭火铳的步军潮流,也在缓缓推进,等待突击,又监督着前方饥兵。
李辅臣扛着大旗跟在人海中,只听身后姐夫刘一冲继续大声鼓动着:“义军的兄弟姐妹们,攻下城池,有福同享,杀进南阳,大口吃肉!”
身后震天的战鼓敲响,闯军的火炮不时轰击在城墙上,砸得砖石飞溅。
有炮火掩护,闯军爆出惊天的喊杀声,前面的饥兵们也被催促的加快脚步,向前方冲去。
李辅臣扛着大旗,同样用力喊着。
城头炮声轰隆,耀眼的火光冒起,官军拼命反击,火铳、弓箭,还有散发着恶臭的金汁,什么都招呼上了。
不过那力度,明显比往日弱了许多,想必城池库藏箭矢,用得差不多了。
“轰!”
一声巨响,李辅臣身形一顿,扔下大旗抱头蹲下。
就见一枚火炮射出的铁球,呼啸着射入李辅臣前面的饥兵群中,如保龄球扔出,刹那间秒杀横扫一片,残肢碎肉满地都是!
血雾弥漫中,一路上击中了五个饥兵,皆是面目全非,有的半截身子没了,还有的腿不见了,其中包括一个女人......
还有几个仅仅被擦到一下,受伤较轻,只是掉一块肉,便是如此,饥民们也遭不住这等疼痛。
铁球撕裂的伤口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饥兵们滚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切就发现在李辅臣的眼前,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早知道,老子就不来了。”李辅臣蹲在地上,面色苍白。
刘一冲手持马鞭,策马在战场上吆喝,到了李辅臣面前,他毫不客气的甩下一鞭子,喝道:“扛起大旗,继续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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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辅臣吃痛,看了姐夫一眼,见他脸上冰冷无情,只得恨恨地扛着大旗随入人潮。
此刻他就如同离家出走、去投靠亲友的年轻人,本想着和亲友一起发大财。
去了才知道所谓的亲友,压根靠不住,他们比之外人更加薄情,只是一味的算计自己。
逼近城墙百步内,李辅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
前面的大地上,云梯竖起,不时有闯军从上落下,喊叫着摔死。
百步距离,如同人间炼狱,尸体层层叠叠,姿势各异,还有各色丢落的兵器,旗号。
暗红色的血痕,将干涸的大地浸成了红色泥地......
一股悔意涌现心头,李辅臣想起了跟着徐煌的那些日子,苦是苦了点,但好歹性命无忧,眼下情况,真是生死难料。
这时,东城那边传来一片振奋的浪潮,李辅臣隐隐听到他们喊着几个字。
“城破了!”
“城破了......”
李辅臣心中一喜,扛着大旗就往东城们那边去,口中高呼着:“杀啊!”
第四十章 杀王
午时,南阳这座古老的城池,惊恐欲绝的惊叫声蔓延全城。
“杀啊!”
闯军蜂拥入城,所过之处,到处都是哭喊声。
城内,总兵猛如虎手提着大刀和闯军展开巷战,他大喊着往返冲杀,鲜血染红了战袍、衣袖。
闯军实在太多,官军力不能敌,猛如虎且战且退,当退至唐王府大门时。
他朝北叩头在地,满脸含泪:“陛下大恩,臣没齿难忘,只恨臣已无力再战,唯有一死以报国朝恩养!”
说罢,横刀自刎。
闯军攻入王府,以刀剑将猛如虎戮死。
出身塞外的蒙古人猛如虎,崇祯初年与虎大威从塞外过来归附大明,延绥巡抚给二人改名时称曰“猛虎二将”。
在其后的内剿贼寇、外抗满清的大战中,猛如虎屡立战功,因功升为总兵官,至此战败殉国,不负大明......
南阳城的一座地主宅院内,陈财主一家人拥在一起。
听外面的混乱与哭叫,还有杂乱的脚步,轰隆隆的马蹄声,一家人都是心惊胆颤,女眷们低声哭泣起来。
陈财主的目光投向身旁一盒银子,这是他为闯军准备的,以求平安。
忐忑不安中,忽然“轰”的一声,大门被破开。
一家人惊叫起来,年轻的少爷小姐们被吓得大哭。
进来的,约有十几个闯兵,为首二人,正是刘一冲和李辅臣。
刘一冲第一眼就看到了缩成一团、惊恐万分的财主妻妾们,细长的眉眼闪动。
而李辅臣,第一眼看到的是财主身边的银子,顿时神色大亮。
“军爷,这是陈某......”
“滚一边去!”
李辅臣一脚踹开他,飞速抱起那盒银子。
刘一冲过来,看了李辅臣一眼,收走盒中的几锭银子,挥手道:“开始搜,值钱的都带走!”
陈财主来到刘一冲面前,结结巴巴道:“军……军爷……”
旁边一个裹头巾闯兵纠正道:“我们是闯王的义军!”
“是是,义……义军老爷们。”
陈财主浑身哆嗦着:“你们打算收多少才肯罢手,还我一家清净?”
“清净?他娘的皇帝老儿都不清净,你还想要清净?”
刘一冲瞥了他一眼,喝问道:“银钱都藏哪了?”
“军爷!”
“噗!”
刘一冲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将陈财主捅死。
家眷惊叫连连,抱成一团。
再看贼兵们手上拿腰刀长矛,充满凌厉与彪悍之气,只能强忍着哭出声,任凭贼军们抄家式搜刮。
刘一冲不耐烦地喝道:“都麻利点,抢完了还得赶去下一家!”
闯军涌入城中,狼多肉少,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耽误。
那陈财主本可保住小命,奈何太过啰嗦!
不多时,陈财主家被洗劫一空,贼兵们大包小包往外扛,人人脸上带喜。
李辅臣也是一脸满意的走出,站在大门前,看向混乱的街道。
就见那边几个闯兵提着米袋,出了一家院门。
后面一个女人,凄厉扑到那闯兵的脚下,抱住他的小腿,号啕大哭道:“求求你们留点粮食吧,我们一家老小就指着最后一点口粮了活命了!”
“滚!”
那闯兵眉头一皱,一脚踢出,女人啊的一声往后翻了数滚,撞在墙根上。
“我跟你们拼了!”
女人的男人,手中提着粗实的棍子从院中冲出,欲夺下一家老小保命的口粮。
那闯兵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提刀就劈了下去。
鲜血淋漓,那男人一声惨嚎,直挺挺的栽倒,手中棍子无力落下。
看着自家男人惨死,女人惊惧万分,绝望的靠着墙根,瞪着眼睛半晌不动。
李辅臣目瞪口呆看着,然而这一幕在南阳城中随处可见。
“走了!”
姐夫刘一冲撞了他一下,带着一队闯兵冲向下一家,唯恐慢了半拍被人捷足先登。
整座城池,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轰隆隆的马蹄声,很快被一片哭喊声淹没。
“官府无道,小民嗷嗷,王侯贵人恶剥穷民,不肯一丝一粒以济百姓,今有闯王奉天倡义,讨暴虐,行天理,不当差,不纳粮,抚流亡,通商贾……”
一名闯兵敲着锣鼓在各街道来回宣讲,每说一句,便敲响一声锣鼓。
身后还有着一队闯兵在唱着歌谣:“杀牛羊,备酒桨,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死了男人的女人在墙角呆呆听着,片刻后像是惊醒了一般,飞快起身跑入家中院子。
只听一声落井的水声响起,女人投井自杀了......
没有人在乎女人的死,这时街上又有锣声敲响,有人喊:“闯王替天行道,要在王府前当众处死唐王与一干大官乡绅,速来围观......”
众人都骚动起来,往城内跑去,李辅臣也不由自主跟了去。
唐王府外,已是人山人海,刑台周围更是挤满了人,只是百姓极少,大多是闯军士兵,还有一些依附的饥民。
他们吃着刚抢来的食物,满怀期待的等着好戏开场。
李辅臣和姐夫刘一冲,也挤了前去。
就见王府前台阶,插着一杆数丈高的义军大旗,周围站着一群闯军将官们,还有几个文人样子的人首领。
他们众星拱月地围着一个头戴白色毡帽、穿着红色披风的中年人。
“那个就是闯王?”
李辅臣像是后世动物园围观大熊猫一样,仔细观看,脸上不时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不多时,人群中一阵骚动,却见身着青色保和冠服的唐王被捆着,由一众老营兵押了上来,后面还有一干浑身鲜血的王府官吏。
(明朝的所有藩王,乃至郡王都可以穿五爪龙袍,但只有皇帝和皇太子可以使用玄色龙袍,亲王、郡王、世子等只能用青色保和冠服。)
唐王朱聿镆(mò),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着,捆得像个粽子。
李辅臣看了,暗道:“这便是天潢贵胄吗?”
他忽然又想到了自己以前的总旗官朱盛鸿,听说那家伙也是皇族宗室,怎卖相差距如此之大......
唐王朱聿镆是上任唐王朱聿键的弟弟,崇祯九年时,清军入塞,连克宝坻,直逼京师。
朱聿键心切,上疏请勤王,崇祯帝不许,他竟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
结果被崇祯皇帝降为庶人,囚禁凤阳高墙,其弟朱聿镆袭封唐王。
这才没几年,就被李自成破城给抓了!
唐王被带到台阶前,有闯兵喝令道:“跪下!”
朱聿镆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仰头冷哼一声:“区区反贼,要杀便杀,焉能让寡人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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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语一出,众闯兵闯将大怒,一老营兵猛地抽出刀刃,将他的膝盖砍断。
朱聿镆厉声惨叫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直接晕死过去。
“贼子大胆!”
被俘的副总兵刘光祚,分守参议艾毓初、南阳知县姚运熙等人见状,破口大骂闯贼。
李自成眉头紧皱,吩咐道:“吊起来!”
不一会儿,闯兵将几人吊在旗杆上,肆意羞辱。
刘光祚等人仍然大骂不屈,将李自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
“乱箭射死!”李自成恨声道。
一队老营兵弯弓搭箭,乱箭射入,几人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惨死当场。
唐王朱聿镆亦被斩杀。
围观的闯军们心中不由一阵解恨,刘一冲高声叫好:“哈哈,皇族宗室,也有这么一天!”
看着这一切,李辅臣有些茫然,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不投降?
活着不好吗?
第四十一章 狠角色
黑沉沉的夜,是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南阳城,连星星的微光都不曾看到。
“大!大……小!小……”
“老子压小的,这次一定是小!”
南阳城的一处赌场内,人头攒动,喧嚣嘈杂,四处可见各色赌博的闯兵。
赌场原来的老板昨日已经被迫升天了,现在这间赌场成了闯军的乐园,他们互相赌得不亦乐乎。
有人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赌牌九,有的哭丧着祈求祷告的赌骰子大小,纷繁杂乱。
掷骰子的地方,坐庄的是闯军一个哨总,他摇动骰盅,嘴中喊道:“快点下注啊,买大开大,买小开小,买定离手啊!”
“一百两,全买大!”
李辅臣猛然喊了一声,将手中两块大银锭砸在赌桌上。
这一刻,周围下注的赌徒都停下,齐刷刷的看向他。
“兄弟大手笔啊!”有闯兵搂着他肩膀,嬉笑客套着。
此次闯军攻破南阳,人人都有收获,不过大多只搜刮了几两到几十两银子,还有一些粮食。
像一出手便是上百两的,唯有那些有地位的头目才能刮到。
面对周围闯兵的吹捧,李辅臣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那乌黑发亮的骰盅,呼吸加重。
他在赌场玩了半夜,已经连黑十把,共计输了五百两银子,这一百两是他最后的家底了,他想绝杀一波回本!
也不能说是他的家底,准确地说,都是他姐夫刘一冲的,暂时寄存在李辅臣这。
李辅臣自由缺乏父母管教,学了不少坏习性,比如生性好赌,这也造就了他好勇斗狠的性格。
“好嘞!还有没有要下的?还有没有要下的?买大开大,买小开小,要开喽!”
那哨总招呼着,目光已被桌上的百两银锭深深吸引。
周围愣神的闯兵反应过来,赶紧跟着下注。
确定了所有人都下注后,坐庄的哨总才慢慢的打开了骰盅。
顷刻间,骰盅中出现了一、一、三的点数,显然是小。
一时间现场哄闹不已,有人欢呼,有人懊恼。
李辅臣呆呆看着几个骰子的数字,如五雷轰顶,他已输得精光。
“兄弟,没事的,这种事运气不好很正常,你今日运气差,说不准明天就转运了,到时再来哈。”
坐庄的哨总笑呵呵地安慰着,便伸手去拿那两锭大银块。
“等一下!”
李辅臣一把抓住银锭,干笑着道:“大哥,能不能借我再玩一次,就一次,我输光了不好找姐丈交代.......”
哨总翻脸比翻书还快,面色一沉,喝道:“你小子犯什么浑?输不起就别来玩!”
他见李辅臣脸皮抖动,似是生气了,当下抽出佩刀砍在赌桌上:“小子,你犯浑也得分人!”
显然,这哨总认识李辅臣,知道他花钱大手大脚,还嗜赌如命,赌品也差,经常输不起闹事,因此早有准备。
哨总手下的几个闯兵,当下围着李辅臣,有人呵斥道:“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出来混的,想死很简单!”
围观的闯兵们也是指指点点,有说有笑的。
见对方人多势众,还占着理,李辅臣收回手,悻悻退出了赌场。
刚出门,身后便传来一片嘲笑声,什么刺耳的话都有。
输掉六百两银子,姐夫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李辅臣心中害怕,不敢回去,只得在街上乱逛,找酒喝。
一夜未归,直到快天亮了,他才返回住处。
空荡荡的民房内,李辅臣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却见姐夫刘一冲正在房内拉着弓箭瞄准自己。
“姐丈是我!”李辅臣大叫。
“我杀的就是你!”刘一冲怒喝。
输光了银子,又害他等了半夜,今日刘一冲说什么也要杀了这不务正业的小舅子!
说着,他一箭射出。
似乎是等了半天,精神恍惚了,这一箭没有命中,箭矢嵌入门框,发出嗡嗡的颤抖声。
李辅臣虽然恐惧,但也不是善茬,性子好勇斗狠,见姐夫要杀自己,登时大怒。
他猛地从门框上拔出箭矢,朝着刘一冲狠狠掷去!
“啊!”
惨叫声传来,刘一冲脸上中箭,捂着脸痛不欲生。
“既然你想让我死,我便让你先死!”
刘一冲正在惶恐,李辅臣猛然一声大吼,一把撞开刘一冲,将他撞翻在地,手中弓箭脱手。
接着刘一冲惊恐地看见,一个黑忽忽带刺的东西砸向自己的面容......
李辅臣抄起靠在墙上的狼牙棒,狠狠砸向刘一冲。
狼牙铁钉上带着血肉,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李辅臣疯狂输出。
一下,两下,三下.....
不一会儿,刘一冲不但身体各处,便是头脸,咽喉等处,都被破开几个血洞,好象被长矛刺了无数下。
他滚在地上,极力看向李辅臣处,口中似乎说着什么,随后身体抽搐一阵,不再动弹,显然活不成了。
扔掉手中染血的狼牙棒,李辅臣一阵后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
刚跑两步,他又转身跑回,赶忙从刘一冲的身上一阵摸索。
又把房中藏钱的地方再度搜刮一遍,最后揣着几锭银子逃出现场。
杀了姐夫,在闯军中肯定是混不下去了,李辅臣想都没想,直接逃出了南阳城,彻底脱离闯军。
一路狂奔,李辅臣思绪万千,只是一个劲的跑,却不知将要往里去。
再投徐煌肯定是不行了,天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或许早被闯军剿灭了!
即便还活着,依他的性子,也不一定再收留自己。
说不定自己还会被当成典型,被杀鸡儆猴了!
李辅臣决定,逃回山西,回到老家大同先躲上一阵子,起码那里熟悉!
......
在李辅臣逃离南阳时,一队人马也悄悄离开了南阳府,奔向英霍山区。
此时,张献忠坚毅的眼神正凝视着身后的南阳城,一阵秋风吹来,鼓起了他身后的大红披风。
在他身后有一众义子和老营护卫,还有“曹操”罗汝才赠送的五百骑兵。
白天的义军大会上,李自成提出改编合并张献忠的人马,张献忠不愿意,惹得李自成不快。
李自成准备动手干掉张献忠,幸得罗汝才阻止,张献忠才免于一死。
当夜,张献忠带着一众义子和老营逃出,又得罗汝才私赠的五百骑,其余部队尽数归于李自成。
虽如丧家之犬的逃走,但张献忠的士气十分高涨,精神焕发。
他旁边一个英武的年轻人上前安慰:“义父,李闯心胸狭隘,不足与谋,我们自己也可壮大义军,不必寄人篱下!”
黄脸长须的张献忠回头看去,说话的是他的义子“小柴王”张定国。(李定国)
笔趣阁
“是啊义父,有我们兄弟几个替您打江山,义父哪需要受那李闯的羞辱!”
又一个精壮的汉子说话,他虎背熊腰,举止中颇有深沉的味道,是众义子之长张可望。
张献忠的身旁,还有颇多精壮的汉子,皆毡帽红衣,粗毡的斗篷,这些都是他的核心部将,以义子居多!
“好!”张献忠高声的鼓掌叫好,大为欣慰。
他相信,只要自己单干,有众义子相助,总会崛起!
到时候再与李自成分庭抗礼,争夺天下亦无不可!
说着,他带着人马,往凤阳府而去......
第四十二章 人品贵重徐千总
河南,陈州。
保定军大营外,徐煌通报请见杨文岳。
李自成要想夺取天下,掌握对朝廷的主动权,必然要在南北两个方向上有所突破,而突破点必是开封!
开封是河南枢纽腹心,占据九州咽喉,开封不守无河南,河南不保无中原,中原不保则河北之咽喉断。
历史的战争进程证明,自从开封陷落后,大明咽喉被扼,腹心内溃,处于半瘫痪状态。
因此,李自成必然会集中力量攻打开封,开封将会有一场恶战!
徐煌自认实力单薄,不想卷入其中。
他这次来陈州,是想趁着李自成还没打开封,向杨文岳辞归,回扬州卫。
杨文岳听说徐煌回来了,大喜过望,亲自迎出营门。
杨大库已经将徐煌横穿闯军大营,并斩杀闯军任继荣的战绩,一五一十的报了上去,杨文岳听后大为震惊。
三个月不见,杨文岳更显苍老,头发了白了半截。
徐煌慌忙跪地:“卑职有罪,没能把督师傅公救出来,请督臣治罪!”
想到傅宗龙,杨文岳叹道:“闯军势大,连我都无能为力,何况你一个百户,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是极好的。”
杨文岳极为看重徐煌,在他眼里,徐煌有谋略有胆识,是大明军中难得的人才。
假以时日,为一任总兵,安定四方,亦无不可!
徐煌心中感动,演技夸张,眼泪汪汪道:“多谢督臣!卑职惭愧!”
杨文岳一怔,随即大笑:“你穿营杀将,若还觉得惭愧,那本官真是无地自容了,徐煌你无罪有功!快快请起。”
“多谢督臣!”徐煌这才站起身来。
杨文岳看向徐煌身后的几十个兵,见他们个个精神倍加,与官军平日的懒散大不相同,不由得暗暗满意。
这年轻人,果然是个将才!
他指着众人,道:“徐煌,你的兵不错!”
徐煌冲着众人喝道:“还不过来拜见督臣!”
“拜见督臣!”
朱盛鸿带头向杨文岳行拱手礼,这个礼行得有板有眼,深得徐煌的真传!
徐煌心中大为诧异,前两天这家伙的动作还是“求饶”呢!
“朱盛鸿,对督臣你应该行跪拜礼。”徐煌说道。
拱手礼是徐煌对自己部下的要求,而在大明的军队中,这是个异端,甚至会被长官看成是大不敬。
杨文岳摆手:“不必了,行伍之人,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就是好兵,没那么多规矩!”
“多谢督臣!”朱盛鸿面色激动。
带着众人跟着杨文岳进了帅帐,徐煌仔细汇报了火烧店的情况,接着献上闯将任继荣的人头,又说了几句漂亮话,最后提出要返回扬州卫。
“徐煌啊......”
杨文岳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语重心长道:“你在火烧店力克贼军,杀伤贼人数百人之多,又勇入贼军大营,缴获粮草数十辆,斩杀贼首一人,有此大功,理应论功行赏。”
“这样,本官向朝廷保举你为陈州守备之职,如何?”
守备?
徐煌愣了愣,就连他手下几个干部,也是一脸惊愕。
那可是仅次于都司的军职,为一地镇守武官,管理营务,职掌粮饷。
若是放在扬州卫,都快赶上正三品的卫指挥使了!
徐煌忙说道:“多谢督臣栽培,然守备一职过重,卑职实不敢当!”
杨文岳说道:“为国朝选拔干练将才,是本官的职责所在,以你的功劳,朝廷应会破格提拔。”
徐煌大惊,连连推辞。
“都是为国效力,切勿推辞。”杨文岳坚持道。
徐煌冷汗直冒。
他不是不想升官,而是陈州这破地方,四战之地,流贼大军扫了一波又一波,在这发育不是找死吗?
打仗需要粮草,而河南重灾成患,只能靠自己屯田搞粮,但在这屯田,搞好了流贼一天能来扫荡八遍!根本就发展不起来!
而且照此发展,河南迟早会沦陷,留下来只能等死!
杨文岳不知道徐煌这些心思,以为这年轻知进退,有着谦虚的大好品质。
他是真想留下徐煌,河南战况危机,正是用人之际,杨文岳不希望徐煌在这个离开。
在他看来,把徐煌这样的人物放回扬州卫搞屯田,简直是浪费战争资源!
陈州屡次遭流寇袭扰,若是有一位能力上佳的将领坐镇,局面会好很多。
因此,杨文岳坚持要提拔徐煌。
二人又客套了几个回合,这时有亲兵来报:“督师丁大人的传令官来了,请您赶快进城一趟。”
“进城?传令官人在何处?”杨文岳好奇。
“那个传令官说,城外不安全,说完了就匆匆进陈州城了。”
徐煌瞠目结舌,暗骂丁启睿手下这都是一群什么兵!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连一个传令官也这么窝囊,这样的部队还能干什么!
杨文岳也是无奈,说道:“徐煌,你在这里等着,本官先进城一趟。”
几人在帅帐中等待,徐煌还在犹豫。
秦桓鸣看出了徐煌的心思,冷笑一声道:“李贼乱我大明江山,此时一走了之,恐不是大丈夫所为吧!”
“放屁!”
朱盛鸿喝道:“我们大人什么时候当过缩头乌龟!”
徐煌没有理会二人,心中盘算着局势。
丁启睿官居督师,但他为人胆小怯懦,带兵无方,河南能打仗的,只有虎大威与河南总兵陈永福。
那个左良玉,手下人马众多,前几日还在临颍剿灭了一波流贼,或许也有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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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开封的局面或许也不是那么糟糕,毕竟历史上李自成打了三次开封,才彻底打下开封,这才打了一次,再打就是第二次.......
约莫半个时辰,杨文岳回来了,他脸色异常难看。
“李贼连破叶县等十四城,破南阳杀了唐王殿下,现正领着贼军北上,似乎是要攻打开封,督师命我等速速拔营,拱卫开封重镇。”
又一藩王沦陷被杀,杨文岳心头的压力骤增。
“什么?”徐煌大吃一惊,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杨文岳看了眼徐煌,转身对亲兵道:“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北上,进驻开封!”
......
第四十三章 北上开封
开封府境内。
十一月,天气己经颇有寒意,一阵冷风刮来,如刀子般割人肌骨,北上的保定军人人头脸都包得严严实实。
队伍中,徐煌环顾四野,到处是残垣断壁,千里无人烟,只余路上的屡屡白骨。
一路过来,各样旱、蝗大灾遍地,加之兵匪反复扫荡后,想找个完整的村子,很是困难。
但无论在哪个时代,有钱人的安全系数都是最高的。
在金钱的支持下,那些当地豪强或是高姓大族,聚团在一起结寨自保。
他们高筑墙、围深濠,凭借深厚的寨墙,方能抵挡流贼和官军的侵扰。
即便闯军人马众多,遇到这种钉子庄,也是能避开就避开,不会做无畏的牺牲。
毕竟即使耗时打下了庄子,抢到的东西也不一定丰富,赔本的大概大。
而且,这些豪强往往为了家族利益,在深知抵挡不住的情况下,往往会破财免灾,或者主动投降,避免被灭族。
崇祯十四年十一月初七,杨文岳率部抵达开封城,河南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等文官武将亲往城门迎接。
就连周王也派人王府长史等官吏,携大量银钱来犒军。
作为中原重镇,开封人口众多,城内有河南布政司、开封府治及各级官衙,大批的官员及家属都在城内,还有大量的退休官宦、乡绅富商。
除了这些,开封城内更有大量王府,其中以周王最大。
自明太祖朱元璋将第五子朱橚封在开封为周王,繁衍到现在,周王藩宗室子孙己经有五千多人,封为郡王的就有超过七十位,镇国将军二百多人。
每个亲王、郡王,都设有专门的文武官员、兵丁人役。
因此,最怕开封失陷的就是周王,更何况之前有福王、襄王、唐王的下场。
面对此次闯军围攻开封,周王朱恭枵亲自拿出库金五十万,饷守者军士,并悬下赏格,杀一贼给五十金。
他还自己出资来加筑开封城,以防御流贼破城,可谓是下足了血本!
河南巡抚高名衡亦是铆足了劲,发布了全城动员令,城中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女都要护城。
里长、甲长分片包干,用白灰划分守卫界限,妇女搭棚垒灶、做饭送水,全民皆兵!
不为别的,唐王被杀的陷藩之罪朝廷还没追责,若是周王也守不住,那他这个巡抚算是废了,起码会被拉到京师的西市砍头示众。
进入开封城,徐煌方才感受到这座古城的雄伟繁荣,即便是战争期间,城内的商业依旧发达,各街商铺鳞次栉比。
周王府西南,是省、府、县三级官署衙门的聚集地。
周边又是连绵的各官住宅,高墙朱门,屋宇宏伟。
以钟楼为中心,布政司署在钟楼西街,都指挥使司署在钟楼东街,此时各衙门前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吏。
杨文岳第一时间去宫城拜会周王,出了王府就和河南文武官员碰头议事。
进入十一月来,到达开封的援兵越来越多,旌旗遍布,密密麻麻的营帐,将黄河一带的地面都占满了。
军队越来越多固然好,但粮草供应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毕竟数万大军,一天就要消耗大量粮草。
还有军队配发的民夫,牲畜车辆,这些人力物力都是要花钱的,本已千疮百孔的河南必然难以承受。
这个时候,需要从周边的省份调粮,还有漕运方面。
这么多屁事,光是一个河南巡抚是无法完成的,需要统筹几省的督师来安排。
然而督师丁启睿,率总兵左良玉、杨德政、方国安等几镇军队,还远远没有到达开封。
河南巡抚高名衡早就请丁启睿来开封主持大局,此时丁启睿却身在许昌,动都不动一下。
这废物显然是被李自成吓破了胆,故意让杨文岳前往开封收拾烂摊子。
杨文岳虽被降为事官,但实权还在,临战时拥有总督权限。
巡抚衙门内,杨文岳等一干文臣武将皆沉默不言。
他们刚刚得到消息,李自成的大军横扫豫东,将开封周围的城池清了个遍,使开封慢慢成为一座孤城,其围攻趋势越来越明显。
面对李自成的迅猛攻势,城内的大小官员恐慌不安。
河南总兵陈永福等人一筹莫展,官军势单力薄,而李自成声势浩大,官兵能否击败几十万闯军,保住开封,各人也是心下没底。
最终杨文岳与各官拟出了一个战略:死守开封,御敌于城池之外!
官军依托坚城消耗闯军的锐气与士气,待闯军兵马疲惫之时,官军兵马再雷霆一击,一鼓击溃城外所有的流寇......
没有办法,在座的诸位,手下人马皆无城外野战的勇气。
就连最能打的虎大威和陈永福两位总兵,也是万万不敢出城主动出击的。
他们各自手下不过几千能战之兵,其他都是充人数的混子,主动去打几十万闯军,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这些大领导们开会之时,徐煌已经登上了开封城墙,将开封防御大致了解了一遍。
开封城四门皆有城楼,飞檐翘角,蔚为壮观,城墙上还架着一些火炮,约有三四十门。
不过这些火炮并非射程远的红夷大炮,多是佛朗机中型铁炮,打两三斤的铁球,射程射程一里左右。
那些射程远、威力强劲的红夷大炮和神威无敌大将军炮,重达几千斤,不容易被架到关城上,只有南城门有几门。
徐煌扫视着城墙上的守军,他们大多是河南当地来援的军队,头戴红缨毡帽,穿着麻鞋,鸳鸯战袄上,套着齐腰甲。
不时有身着铜铁盔与长身罩甲的将官巡视各处关隘,人人阴沉着脸,很重视这场战事,甚至有人已经提前写好了遗书。
城外远处的一些村镇,早已空了出来,百姓大多逃进开封城中,城内寺院、庙观都住满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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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村镇周围,不时有闯军哨骑和马队出现,他们成百上千人,飞奔呼啸,徘徊于城池外围,似乎是在窥探城防弱点。
十一月初九,徐煌抵达开封城的第三天,开封城外出现大规模的闯军,他们开始集合,安营扎寨,且越聚越多。
数日后,又有几支闯军万人大队,浩浩荡荡逼向开封。
不消五日,城外的闯军营寨已经密密麻麻的一片,兵马之盛,怕有十几万人之多!
开封城内气氛紧张,商铺接连关闭,百姓越来越混乱,有钱人想着逃跑,却发现已经迟了,整个开封城被闯军围得水泄不通。
坐卧不安的周王夜访庙宇,进香上供,祈求神灵保佑,还奉上重金,恳请道长点拨破敌之法......
第四十四章 开封保卫战
开封城外,密密麻麻的闯兵有如蝗虫,黑压压的一直铺到天地尽头。
“娘啊,这得有多少流贼啊!”
朱盛鸿被这番情景吓得双腿发软。
徐煌放眼看去,脸色逐渐阴沉,看闯军人喊马嘶,那密密层层的长矛与头巾,估计李自成至少出动了二十万的兵马!
闯军哨马不断游走,逼迫开封城第一道防线拦马墙,又有马队往城北和城东奔去,他们曳枝场尘,似作疑兵之状。
守城官军一阵阵慌乱,在城墙上来回防备,不知闯军主力会从哪面进攻。
他们从高处看,四面八方尽是裹着红色头巾与长矛的海洋,滚滚有若燎原之火。
这般状况下,如何不怕?就连徐煌也是心脏紧缩,被这大场面给震住了。
这就是李自成的优势!
天地无情,家家断炊,他振臂一呼,随便一聚就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
感受着几十万人马的浩瀚压力,开封城上的大小官员皆是脸色苍白。
便是一向沉稳的杨文岳,也是脸色难看。
不过他已决死一战,便是战败身死,亦怙终不悔!
徐煌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极不平衡,口中喃喃道:“若再给我一些时间,练就几千精甲,老子凿穿这群乌合之众!”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一旁的朱盛鸿牙齿打颤。
李将臣等离的近几人也听到了这番话,都是一脸惊愕的看着徐煌。
徐煌拍了拍朱盛鸿的肩膀,又像是对众人装逼:“我们都还年轻,留着有用之身,未来我将带你们驰骋这片天地!”
“轰!”
话音刚落,城头上已有官军开炮测距。
陡然间,闯营号角声呜呜响起,就见漫无边际的闯军如一片黑线蔓延而来。
迎风飘扬的“闯”字大旗下,李自成身骑高大骏马,任凭身后大红披风鼓起飞扬。
他扫了一眼高大的开封城,面露凶狠,对身后的总哨刘宗敏喝道:“攻!”
刘宗敏接过中军令旗,对大军传令:“全面进攻,饥民填壕,马军与老营押阵,后退一步者,杀!”
“杀!”
中营闯军军官皆抽出自己的兵器大吼,以壮声威。
“或!”
万余闯军老营马军一齐举起手臂呼应。
待呼声传至前阵,前军大将李过抽出自己兵刃,声嘶力竭地叫道:“破开封,杀王!”
“杀王!”
密密长矛如林,潮水般的欢呼吼叫。
前军饥民得到命令,乌泱泱的一片往开封城冲去,场面宛若蝗虫过境。
城墙上的杨文岳看向河南总兵陈永福,陈永福会意,当即传下军令:“迎战!火炮准备!”
立时,各处军官的喝令声此起彼伏:“火炮就位!”
“轰!轰!轰!”
一阵闷雷般的炮响传遍开封上下,官军的火炮参差射出。
一颗颗两三斤不等的实心铁球,激射在城前的广袤大地上,落在坚硬的大地上弹起,再往前飞翻,一路血肉碎块横飞。
徐煌目光注视之处,只见一颗铁球化作黑点,似是穿透了几个闯兵,瞬间将他们放倒在地,周围那些闯兵如避蛇蝎,拼命跑开。
场景拉近,被炮子击中的那几个闯兵,无一不是惨状万分,或头颅被打碎,或手脚断折,血肉模糊......
然而,这几十门火炮对闯军的打击微乎其微,根本无法阻止浩浩荡荡的进攻浪潮。
“杀官兵!”
铺天盖地的红色头巾一下子笼罩了城墙前的金明池,一群又一群抗着土袋的闯军士卒填河跳入城墙边,等待攻城云梯,吸引官军注意。
万胜门城楼上,徐煌都能看清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模样,他们脸上多是惊惧,却又无奈。
这些饥兵啥装备都没有,很多人背着土袋,冒着城上的箭矢,嚎叫着往前冲,硬是用人命,将护城河一段段填满。
眼看闯军的前阵贴近城墙,陈永福大呼命令:“弓箭手预备!礌石金汁准备!”
“放!”
箭矢有如狂风骤雨射向闯军,生生制止住饥兵们的冲击浪潮。
只见城下数十步之内,乱七八糟的满是闯军尸体和伤者,鲜血在寒风中腥味四溢。
在马军和老营的督战下,一波波饥兵还是拼命的往前冲,让守城官军十分紧张,反击很不给力。
填壕之后,闯军顺势搭建了几十座壕桥,在军中急促的鼓点声中,无数闯兵扛着云梯从壕桥上冲过来。
城上的火箭逐渐稀疏下来,眼见闯军竖起一架架云梯,陈永福急的大叫:“投礌石滚木!”
众贼正欢呼着爬梯登城,只见城上落下无数个密集的擂石,就听城下一阵阵渗人的嚎叫声响起。
这些礌石重达几十斤,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一块扔下去,其势狂猛,中者不是筋断骨折,就是脑瓜嗡嗡,头破血流。
就是下面乱窜的闯军,亦会被礌石砸中,当场趴着痛苦嚎叫。
那些有着盾牌防身的闯军步卒,同样被砸的苦不堪言,吐血骨折。
还有圆木,威力也不容小觑,顺着云梯滚下,一撸一大串!
圆木落地,更是滚断不知多少闯军士卒的双脚。
城墙上如雨点般的擂石圆木落下,闯兵方寸大越,四处奔逃躲避,攻势为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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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闯军中响起急促的鸣金声,势如猛虎般的冲锋落下帷幕,饥兵们蜂拥后撤,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杨文岳和高名衡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神情中更多是兴奋。
方才闯军的攻势太他妈吓人了!
打退了闯贼的攻势,保定副将张德昌哈哈大笑:“闯贼不过如此!”
河南巡抚高名衡忙接茬道:“都是督臣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之功,将士们方才奋勇杀敌!”
杨文岳没理会高名衡的马屁,他狠狠地瞪了眼张德昌,道:“这只是流贼的第一波攻势,闯贼定不会就此罢休,还不去带人巡视城防,加紧备战!”
张德昌不敢顶嘴,慌忙而去。
高名衡等官员也是讪讪赔笑,传令总兵陈永福等诸将做好备战工作。
开封城下,满是闯军的尸体,还有扔了一地的云梯,更有中伤未死者,捂着伤口嚎啕大叫。
城门大开,官兵们蜂拥而出,兴奋的争夺首级,甚至有人大打出手。
突然,远处的闯军大营再度响起呜呜号角之声。
城墙上站得高,望的远,就见如潮般的闯军再度攻来。
“叮!叮!叮!铛!铛!铛!”
城墙上锣声大震,各处将官大声呼喝:“贼军来袭,快关城门!”
城外争夺首级的官兵见状,纷纷扔掉手中一切,飞快逃入城中。
第四十五章 恶毒战事
天气阴沉,开封城的上空杀声震天。
从城头看下去,四面尽是连绵的闯军旗帜,他们再度压了上来!
黑压压的流贼大军一波又一波的开封城发起冲击,如潮水巨浪般似要冲破岸堤。
这次李自成大举攻城,发动了前所未有的规模,仿佛之前那波只是开胃菜!
似乎是发现了开封城防弱点,闯军除了数万人围住四方,余者尽数集中在了西城的万胜门。
攻打万胜门的闯军,每一波冲击,都是数千的人马,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战争氛围紧张,城内军民都处于高度的紧张当中,他们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呼喝着将守城擂石滚木等物资运往城墙。
城上城下,硝烟弥漫,炮、矢飞扬,让官军惊恐的是,闯军中竟然有大量的火炮!
巨大的响动中,闯军近百门火炮发出怒吼,一股脑的射向开封城万胜门。
守城官军连忙发炮反击,火炮对射,亦有火箭互射。
然闯军攻城闯贼攻城火炮之多,大大出乎了杨文岳等人的意料之外,比之官军多了足足数倍。
他们知道,这是闯军攻破洛阳等城池,缴获的官军火炮,此时被拿来当成攻城利器!
在炮火掩护下,很快闯兵又涌到了护城河边,地上原先散落的云梯,被重新抬起。
在军官们的呼喝指挥下,一架架云梯再度竖起。
“火铳准备!”
徐煌他们也没闲着,在城上以火铳射击,打击流贼攻势。
然他们这点人,属于杯水车薪,守城主力仍是保定军和河南官军。
总兵虎大威和刘永福忙的脚不沾地,到处喝令防守。
“擂石滚木!”
“报军门,擂石滚木用完了!”
“那就用灰瓶金汁!”
突然城上抛下无数个瓶罐,落地即炸,里面的石灰粉末如同白雾笼罩着四周,粘在闯兵的口鼻或者眼睛上。
就听城下凄楚的惨叫声不断响起,众多闯军士卒如同孙悟空遇到了黄风怪,捂着双眼在地上翻滚嚎叫。
一阵寒风刮过,石灰粉末到处乱扬,更烈更广,迷得闯军们睁不开眼,痛苦万分。
可谓是“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难取匣中剑,天王不见手心塔,鲁班吊了金头钻,龙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处寻闪电,十代阎王觅判官,地府牛头追马面......”
那些被石灰粉熏的时间长的闯军,严重者更是当场眼瞎!
还有石灰粉吸入咽喉的,咳嗽连连,呼吸困难,连惨叫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看城下的情形,徐煌心中暗叹:“战争真是残酷,人命贱如草芥,说没就没了!”
人叫马嘶,到处是马匹被惊扰而发出的嘶鸣声。
闯军大将李过策马上前,在阵前来回鼓动:“不得后退!闯王号令不退,便是死了,也要死在进攻的路上!敢后退者,杀无赦!”
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绰号“一只虎”,比李自成的年龄还大上六岁,是闯军中的核心人物,他的命令,如同闯王军令!
前军的传令官可比李过人性化,他在传令时特别在后面加了一句:“活下来者,抬入内营,每日管两顿饱饭,家小吃穿不愁!”
这句话如同摧心剂,刺激着饥民和闯军步卒,他们向开封城发动了疯狂的进攻!
人海战术下,官军的火炮和火铳、弓箭,似乎对闯军步卒影响不大。
官军的灰瓶数量也十分有限,不一会儿就扔完了,接下来他们抬上了热气腾腾的金汁,无情地朝城下闯军泼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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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汁,名字好听,实际上却十分恶心,说白了就是煮熟的屎!
更为恶毒的是,屎里还混有大量的砒霜,真正的屎里有毒!
城头上臭气熏天,杨文岳等官员早已掩鼻而逃,徐煌亦是躲得远远的,心里还感叹了一句:“真他妈的难为这些熬屎人了。”
这些在锅旁熬制金汁的,也算是个人物,在如此环境中竟能保持乐观态度,谈笑风生。
昔有曹操刘备煮酒论英雄,今有开封官兵煮屎论英雄,他们笑谈中满满的正能量。
官军如同泼水节狂欢一样,对着城下一顿泼洒,有人甚至直接掀锅往下倒!
下方进攻的闯军,直接全员变老八!
进攻的闯军实在太多了,金汁这种大范围杀伤性武器杀器也不够用。
战况激烈,官兵们没有时间熬制金汁,他们本身又有惰性,干脆直接往下面泼大粪!
简直太过粪了!
城下的闯军被臭的呕吐不已,还有的人被熏的睁不开眼,怒骂连连。
“稳住!”
一名闯军将领见前阵众人弯腰做呕吐状逃回,立刻催马上前大吼着。
哪知刚张嘴,扑面而来的恶臭入嘴,该名闯将当场就干呕起来,拨马而逃。
“可恨啊!”
李过怒气连连,眼睁睁的看着前阵溃逃。
不过他不敢下令后退,因为闯王还没有鸣金收兵。
一旦中军大旗后撤,又没听到鸣金声,便代表着主将逃跑,指挥体系崩溃,大概率会导致军队崩溃,被踩死的损失甚至超过阵亡的损失。
李自成也发现了前阵的情况,他面色如常,缓缓道:“收兵!”
.......
第二日一大早,闯军再度发起进攻。
这次李自成等人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似乎是针对官军的灰瓶和金汁,城下的闯兵皆用布蒙住嘴脸。
面对礌石滚木,闯兵们也从容了许多,没有密集扎堆,而是分散着,即便礌石滚木从天而降,他们也是机灵的闪躲开,如同一夜之间练就了凌波微步。
城上城下一阵互射,在层层盾牌掩护下的闯军步卒不断对城头鸣放火箭。
乱飞的箭矢中,还夹着一些鸟铳或是三眼铳的铳弹。
“火铳准备!”
徐煌麾下的四百名火铳兵,排队列于各垛口,分为三层开火。
“啪!啪!啪!啪……”
爆豆般的鸟铳声响起,旋即一大片白色的烟雾冒起,就见城下的闯兵倒下一大片,许多人身上激出一道道血雾,踉跄向后摔倒出去。
有机灵的闯军将领,下令各部分散进攻,官军的火器和弓箭无法发挥最大优势,攻势顿挫,大量的弓箭铳弹被消耗。
徐煌心中着急,再这样下去,官军的火器弓箭迟早会被消耗完。
到那时,情况就大大危险了!
李自成的战略目的便是如此,用饥民消耗官军,接着派出闯军步卒攀梯登城。
又经过半日的多次进攻,守城官军压力越来越大,不少闯军已登上了城墙,与官军展开厮杀。
第四十六章 射李自成
阵阵刺骨的寒风呼啸扑面,闯军大旗滚滚翻腾。
军阵中,李自成与闯军诸将久经苦寒,仍是坦然无事的样子。
战马上,李自成仍身着蓝布箭衣,腰间悬着利剑,寒风吹起毡帽上的红缨,不曾让他低头一下。
此时他那双眼睛凝视着不远处的开封城。
见官军的火炮停了,城头的火铳声也是稀疏得紧。
李自成催马上前,眼中满是坚毅、沉着,又富有军伍智慧的神情,说白了,就是他要开始装逼了!
刘宗敏驱马上前,劝阻道:“闯王,前面太过危险,还请闯王居中指挥!”
李自成大笑道:“官军火器,弓箭手一个个都是软手软脚之辈,何惧之有?”
他催着高头大马,又跑前跑了一阵,距离城墙只有百步。
这时,李自成猛拉缰绳,胯下骏马高高抬起双蹄,鬃毛与尾巴扬起,李自成摆出一个极为装逼的动作。
在他身后,闯军各将皆是高呼喝彩。
就连牛金星等文人,也是抚须而笑,赞叹闯王雄伟,有帝王之姿。
“闯贼好胆,竟入百步之内!”
城头上,杨文岳见状大怒。
官军诸将也是恨的咬牙切齿,看不下去李自成的装逼行为。
有人大呼道:“炮营,去轰掉他!”
如此大好时机,岂能错失?河南总兵陈永福立时下令炮轰李自成。
然炮营汇报,因火炮发射次数太多,炮膛过热,正在冷却,无法炮击。
陈永福忽然想到佛朗机炮的劣势,就算强行发射,炸膛风险极高不说,佛朗机炮精准度也是极差,想在百步距离打中一个人,难于登天!
杨文岳不懂这些,心下大急,喝令道:“勿要耽搁,速速炮击!”
他太想弄死李自成了!
陈永福没有办法,还是下了炮击的命令。
炮兵们艰难地调整了下炮口角度,三门火炮几乎同时发出怒吼。
果然,一门炮炸膛了,另外两门炮射出的铁球,一前一后足足偏了李自成二百步!
其他炮位被这现象吓住,纷纷停止炮击。
官军的炮击,引得众人闯将及老营一阵紧张,好在没有伤到闯王丝毫。
这时,有人闯将吹捧:“闯王真乃天命之人,刀枪不入,炮火不伤!”
“哈哈哈!”
李自成心中大喜,大笑数声。
“闯王因何发笑?”
问话的是宋献策,他自然知道李自成大笑的原因,无非是嘲讽官军,但出于节目效果还是问了一句。
不为别的,为营造气氛、烘托领导的伟岸大无畏精神!
果然,李自成马鞭指着开封城头,回头对众将笑道:“我笑那官兵无能.....”
话未说完,李自成壮身一震,脸上冒出血花。
只见一颗铳弹,从他侧面射穿了眼珠,带出一团黑的、白的、红的......
李自成痛苦大叫一声,直接栽下战马,捂着眼睛低吼连连。
这一刻,整个世界如同静止了,闯将诸将如同大脑短路,皆是愣住。
“闯王!”
刘宗敏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着扑向李自成,将他抱住。
“闯王!”
“闯王!”
众将纷纷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奔向李自成。
老营的人马纷纷环绕,将李自成等人护在中间,各人脸上满是惊骇,如同天塌了一般。
“快!”
闯将们扶着李自成,在一群老营的护卫下,仓惶退入中军大阵。
万胜门城头,徐煌吹了吹冒着青烟的枪口,嘴角冷笑:“让你装逼!”
他身边诸人早已愣在当场,直勾勾的看着闯军那边发生的意外。
终于有人大呼:“李贼落马了!他被射中了!”
杨文岳、陈永福等人也发现了闯军的异常,纷纷举目看去。
杨文岳更是激动得脸色涨红,大口喘着粗气,口中喃喃道:“李贼死了?李贼死了!”
朱盛鸿等人也是反应过来,抱着徐煌大叫:“大人!你干掉李自成了!”
兴奋之中,他声音极大,吸引了城墙上众人。
杨文岳猛然转身,看向徐煌,见他拿着火铳,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赶来,大声道:“徐煌,方才是你开的铳?”
“回督臣,是卑职开的铳!卑职看不惯李贼嚣张,瞄的就是他!”
徐煌毫不客气的承认,这种天大的功劳,如何能谦虚?
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李自成是老子打掉的!
老子名字叫徐煌,快来认识我!崇拜我!提拔我!
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不一定吧,我看到少将军陈德也开铳了,兴许是他打落了李贼!”
说话的是河南总兵府的一个游击将军,只见他带着一位年轻将领走来。
那年轻的小将浓眉大眼,身着一套明盔罩甲,顾盼中满是朝气,手中恰好握着一支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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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总兵陈永福面容一动,眼中闪过惊喜,抓着那小将的手,兴奋问道:“德儿,是你射杀了李贼?”
见状,徐煌眉头微皱,已经猜出了小将的身份,应是陈永福的儿子陈德,他们搁这抢功呢!
射杀李自成,这是多大的功劳?皇帝若是得知,还不封赏连连?
陈德性格活泼,喜爱交游,但在此刻,却表现的有些不知所措,神色中带着一丝茫然。
他支支吾吾地回道:“父亲,孩儿刚刚确实射了一铳,只是......只是不知......是不是射中了李贼......”
闻言,陈永福神色中闪现出一丝失望,他提醒道:“你再仔细想想!”
刚刚说话的那个游击将军也道:“少将军骑射一绝,乃是开封府公认的,他若射不中李贼,别人断无可能!”
说着,他还瞥了一眼徐煌,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杨文岳还在激动中,不管是谁射中了李自成,都是大功一件,他看向徐煌,又看了一眼陈德,似乎不好分辨。
“明明是我家大人射中的,你们莫不是想贪功!”朱盛鸿义愤填膺,喝向众人。
“大胆!”
“放肆!”
总兵府的几位将领纷纷出言呵斥:“哪来的小东西,胆敢在诸位大人面前放肆,反了你了!”
说罢,就要拿人。
徐煌上前一步,挡在朱盛鸿面前,笑着对那年轻小将道:“将军,可愿与卑职比试一下射术?”
第四十七章 当众打脸
闯军的攻势依旧,饥兵还在攻城,马军在后督战,只是后面的老营似乎是后撤,闯军攻势渐弱。
面对徐煌的邀比射术,众人顾盼中满是期待,他们也想知道,这一铳到底是谁打的,以便接下来的运作。
陈德本不愿比,但他身手不凡,射得一手好箭,在开封府远近闻名,对方指明与自己比射术,他自然不甘示弱。
当下上前道:“好,我接下来了!”
他将目光投向城下的战场,指着远处一个贼兵,说道:“我射那七十步外骑马提刀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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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也不啰嗦,开始装填子药,动作还算娴熟。
徐煌观之,他手上的鸟铳制作精良,比朝廷发给官军的要好很多,与杨大库家丁们的火铳不相上下。
徐煌曾向杨大库打听过,得知将领们家丁的火铳,都是自己花钱找工匠打造,没有偷工减料,安全有保障,不会轻易炸膛。
观察间,陈德已装填好,抬铳瞄向他指的那个骑马的流贼。
“啪!”
一枪射出,那督战饥兵的骑士仍好好的,半天也不见有异常。
陈德不服,又射出一铳,依旧不中。
他弓箭射术的确超群,然在火铳上,只能算中上,七十步的距离,还是临场表演,着实有些难为他了。
“啪!”
陈德似乎上头了,第三枪射出,这次竟直接命中那骑士。
“好!”
总兵府众人鼓掌欢呼,就连总兵陈永福也是脸上有光,呵呵笑着。
陈德却对自己的射术很不满意,暗道不应该指那七十步流贼,应该打个六十步的稳妥些......
面对众人的目光,徐煌轻笑一下,手指八十步外的一个闯军骑兵,道:“我射那骑马握枪的流贼骑士!”
说着,他抬铳一枪射出,那骑士当场栽落马下,如同配合表演一般,死得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惊住,就连陈德也是嘴巴微张。
唯有朱盛鸿、崔武等人,一脸骄傲,十分自豪,显然是对自家大人的射术很自信。
既然是比试兼打脸,就要比的对方心服口服,抽得他们老脸啪啪响!
不等众人说话,徐煌又指向一个八十步外的闯军骑兵,一边装填,一边冷声道:“我再射那着红色甲衣的流贼骑士!”
徐煌装填子药,扣动扳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啪!”
一声枪响,纸壳铳弹激射而出,远处身着红色甲衣的流贼骑士,如同触碰了高压线,当场无力落马!
“这......”
陈永福和一众总兵府将官惊住了,就连河南巡抚高名衡也是张了张嘴。
如果说第一枪可能是误打误撞,那这第二枪,简直绝了!
杨文岳在旁边看着,微微颔首,脸上闪过了一抹异彩。
见那游击将军还想说话,徐煌忙说道:“方才陈将军连射三次,卑职不才,愿打出第三铳!”
他指向百步之外扛旗的流贼,道:“这第三铳,我射那着蓝衣的流贼旗手!”
说完,他不急不缓地取出搠杖清理膛管,然后从火药罐中取出纸壳定装火药装填好。
一切就绪后,徐煌托着燧发枪,枪托靠在腋窝处,微低着头盯着前方,食指放在了扳机上。
这一次,他瞄准了很久。
因为此时周围刮起一阵西北风,对远距离的射击弹道影响很大,他需要等风势平缓些。
杨文岳这才注意到,徐煌手中的火铳正是自己送给他的,心下更是惊喜。
众人见他瞄准半天迟迟没有开枪,不禁好奇。
那游击将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冷笑连连,阴阳怪气道:“不行就算了,逞什么强,方才那两下,估计也是碰巧。”
“闭嘴!”杨文岳当即呵斥。
陈永福也瞪了一眼游击将军,那将军只得悻悻退到一旁。
徐煌取出通条,将通条前端塞入枪口,重新将弹药舂实。
弹药松散压不实,会对火铳的射程有很大影响,别说百步了,六十步都难。
杨文岳和高名衡站在旁边,静静的观看着。
尤其是杨文岳,已经是眼中带着兴奋,却又非常紧张,既害怕徐煌出错,却又期待着徐煌能大展神威。
在他心目中,徐煌是自己人!
再度瞄准目标,还好那扛起的闯兵没有奔跑移动,他似乎是畏惧城上官军的攻势,扛着大旗几乎原地没动。
人家配合的这般默契,徐煌自然不会亏待他,待重新瞄准好,调整好感觉后......
徐煌手指用力,扣动了扳机,燧石重重击打火门,冒出火星,点燃火药,爆发出强大的作用力。
“啪!”
一蓬白烟冒起,铳弹破空而出。
众人寻迹眺望那杆旗帜,徐煌也在熏目的硝烟中睁开双目。
镜头拉近,此时那扛旗的流贼,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低头看向自己殷红恐怖的胸膛,身体剧烈颤动几下,重重栽倒。
他手中的大旗也缓缓跟着倒下,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闯”字旗面,将他整张脸盖住。
“好!”朱盛鸿大叫一声,节目效果拉满。
“娘的,打的还真准!”
有心直口快的围观将领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徐煌百步穿杨的一手,让众人大开眼界,更觉得无比新奇。
杨文岳老脸上露出笑容,心中的紧张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三枪三中,又能射杀百步之外的流贼,如此射术,不是他射中的李自成,又会是谁?
谁要是还说不是徐煌,妄图抢夺功劳,杨文岳不介意不顾身份地出手抽他个大嘴巴子!
刘永福也是颇为惊讶,神色中更多的是失望,天大的功劳,可惜不是自己人拿下的。
总兵府的游击将军老脸火辣辣的疼,他似乎输不起,舔着脸说道:“即便如此,也不见得是他射杀了李自成,战场人多眼杂,我觉得少将军......”
“闭嘴!”陈永福不由喝斥。
说着一巴掌狠狠抽过去,那游击将军忙捂着半边脸退到一旁,不敢再多嘴一句。
河南巡抚高名衡也是怒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旋即,他堆着笑脸向杨文岳说道:“恭喜杨公!”
他又扫了徐煌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如此神射之术,陈德亦是自愧不如,浓眉大眼滴溜溜地打量着徐煌。
这时,城头上传出一片欢呼声,伴随着大叫声:“流贼退了!”
再看去,号角声响起,浩浩荡荡的闯军人马如潮水般散去,遗留的火炮器械,尸体与伤重之人尽数弃之不顾。
杨文岳不放心,派出一支哨骑出城查探。
从各方传回的情报来看,李自成的大军确实拔营撤走了,开封城上再度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杨文岳满脸激动,忍不住大笑几声,河南文武官员亦是人人松了口气,总算能给朝廷一个交代了......
开封战事,就此结束。
徐煌准备下城修整时,陈德忽然道:“兄弟,你那一铳打的真是神了!能教我射术吗?”
“技术人”一般会服气比自己厉害的人,徐煌三枪三中,还都是八十步开外,陈德亲眼所见,并非传闻。
徐煌笑了笑,道:“可以!”
他对这位年轻的将军,亦是惺惺相惜。
开封大捷,开封军民大肆庆祝,欢庆如年。
第四十八章 抢功
开封解围当天晚上,扬州卫指挥佥事罗体仁,在相国寺旁的一座酒楼为徐煌设宴庆功。
宴会以罗体仁的私人名义宴请的,因此规格不大,只安排了一桌。
参加的也都是扬州卫的官员,唯有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徐煌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他脸上始终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看起来城府极深。
听罗体仁介绍,这人是河南巡抚衙门的参随,名叫郝忠良......
诺大的包厢内,燃着一炉炭火,又有两个戏子哼哼唧唧地唱起了江南的戏曲。
众人一边饮酒吃菜,一边热闹笑谈,仿佛是相处多年的老友,十分亲切。
徐煌的老上司罗体仁还是肥肥胖胖的,显然当初火烧店一战,没有让这位擅长跑路的大人受苦。
或许是因为徐煌立下大功的缘故,他对徐煌说话时,满是横肉的脸上颇有亲切的神情。
酒过三巡,罗体仁对徐煌郑重交待道:“徐煌啊,等吃好后,我带你去巡抚衙门拜会一下抚台大人,到那你可要谨言慎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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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煌不明白此间意思,只是顺着意思应下。
那巡抚衙门的参随,则是含笑着冲着徐煌点了点头。
虚头巴脑的应酬总是那么让人煎熬,终于在一个时辰后,众人散去,罗体仁单独带着徐煌来到了巡抚衙门。
这时,那位早早离去的巡抚参随已在大门前迎接。
郝忠良大笑道:“郝某奉抚台大人之命己在此等候多时了。”
罗体仁赶忙上前,抱拳道:“怎敢劳抚台大人亲自迎接,快快请进!”
说着,他亲自上前弯腰引路,就好像是他来迎接几人似的。
一路寒暄,郝忠良‘反客为主’,再次将罗体仁和徐煌引进了巡抚衙门内。
众人进到议事大堂前,徐煌眼疾手快,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堂檐下站着一个身穿红袍的文官,竟是河南巡抚高名衡!
不等他做出反应,只见前面的郝忠良和罗体仁,做出了一个超越田径奥运冠军极限的动作,二十步的距离,二人只用了短短三秒,几乎是闪现加疾跑过去的!
要论这二人谁的速度更胜一筹,那必须是行伍出身的罗体仁,肥胖的身躯都跑出残影了!
逃跑功力,可见一斑!
郝忠良也不错,文官出身却有如此身手,真乃文武双全呐,徐煌见了深表惭愧......
二人一左一右的搀着高巡抚,如同孝子贤孙搀着高龄爷爷,言语中带着些许心疼:“流贼围城时,抚台大人不辞辛劳亲自披甲守城,如今贼势已去,大人安坐府中便是,怎可又在外劳累,万一着了凉,咱们的河南天可就塌了!”
说着,二人眼睛通红,语声哽咽。
徐煌骇然,心中暗道:“政界人物,果真是人均奥斯卡!”
高名衡神情温和,拍了拍二人的手臂道:“无妨。”
在他身后,还站着河南总兵陈永福,以及陈永福的儿子陈德,父子二人正笑眯眯的看着徐煌。
身为河南总兵,全权负责开封城防御,流贼刚退去不久,陈永福仍甲不离身。
高名衡看向仍杵在那的徐煌,语气随和道:“徐煌,你随我进来。”
两位孝子贤孙搀扶着高名衡进了大堂,又迅速在堂内填了一个火盆取暖。
高名衡开场叹了口气,莫名说道:“河南贼势浩大,徒之奈何啊!”
郝忠良安慰道:“大人宽心,半日不见有贼寇复攻,闯贼应是真退走了,又或是,李贼已然身死......”
提起李自成,众人心中一喜,若是李贼真被射杀,这功劳可就大了!
高名衡目光炯炯地向徐煌看来,陈永福等人也是齐齐看向徐煌。
徐煌上前跪拜行礼:“扬州卫通州千户所实授百户徐煌,见过抚台大人,见过刘军门。”
高名衡呵呵笑道:“听闻傅公曾看重你,破格升你为营兵千总,本官会亲自派人去兵部,替你安排好转任地方千户之事。”
说完,他看向罗体仁。
罗体仁连忙跪倒,打包票道:“下官回了扬州卫,必定安排好,请巡抚大人宽心。”
高名衡点了点头,起身亲自扶起徐煌,并上下打量一番,叹道:“如此神射手,怎就没在我河南账下?”
罗体仁心中一动,总兵府这是想要人了啊!
不过他脸色平静,仿佛此事跟自己没有关系。
这事的确和他没关系,虽说徐煌是他的部下,然罗体仁在巡抚高名衡眼中,不过是个小角色,调不调任徐煌,还不必跟他打声招呼,况且上面还有个总督杨文岳。
徐煌也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他顺着高名衡的话,大声回道:“卑职微功,不值一提,全靠督臣和抚台运筹统战,河南、保定大军奋力护城!”
高名衡抚须点头,露出满意的神情。
陈永福则是惊讶,他瞧着徐煌不过十几岁,然举止沉稳,言语应对竟比自己的儿子还要上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陈永福忽然道:“徐煌,听闻你是中山王之后?”
说起出身,徐煌可就来了自信,他大声道:“先祖确是中山王!”
在这个论出身门第的社会,你吹的越响亮,人家越是敬重你,否则你寒门出身就是再有能力,也是白搭,在没混起来之前,多是受人鄙视。
高名衡抚须的手势一顿,讶然道:“家门显赫,难怪......”
废话,大明第一豪门世家,能不显赫吗?
高名衡颇有深意地看了罗体仁一眼,罗体仁会意,微笑着对徐煌说道:“徐煌,你可知抚台大人与我扬州有何渊源?”
我他妈哪里知道?
徐煌放低姿态,道:“卑职愚昧,还请大人示下。”
罗体仁面露微笑道:“抚台大人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外放的第一个职位便是如皋县令。”
徐煌明白了,如皋县属于扬州府泰州,就在罗体仁所管辖的通州千户所隔壁,难怪这厮能攀附上河南巡抚,原来早就认识!
高名衡哈哈大笑:“徐煌,都是自己人,不必拘谨。”
“是!”徐煌应了一声,
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高名衡、陈永福、罗体仁三人之间,似乎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然,以巡抚和总兵的尊贵,怎会见一个只是千总的自己?
即便是所谓的“自己人”,巡抚和总兵也不必如此吧!
果然,寒暄了几句后,高名衡脸上现出为难的神情:“徐煌,关于射杀李贼之事,本官想与你聊一聊。”
说到这,他又闭口不言了,从旁端起茶水,兀自端品起来。
罗体仁会意,说道:“徐煌,射杀李贼之功,何其大也?”
他又道:“圣上日日挂念着河南战事,祈盼李贼有朝一日能伏法,现李贼被射落马下,无论是身死,还是受伤,对我等来说只是解了开封之围,然对陛下而言,却是大喜之事,对河南官员来说,亦是不负圣上之恩......”
徐煌听他罗里吧嗦说了半天,越来越糊涂,心中暗骂,你们他娘的想升老子官就明说,老子待会感恩戴德便是,废他妈什么话!
最后,罗体仁终于敞开了说道:“如此天大的功劳,应属于巡抚衙门和总兵府,属于整个河南官场!”
“所以.....抚台大人的意思是,这射杀之功,该属总兵陈军门,或是属陈军门之子少将军。”
闻言,徐煌大吃一惊。
第四十九章 官场利益
那边的陈德,也是一脸惊讶地看向陈永福,似乎不知道这件事。
徐煌心中十分不痛快,老子这么大的功劳,你们说抢就抢了?
不过他即便再不满,也没有流露在脸上,他深知此事是高名衡和陈永福等人已经商量过了,此时不过只是通知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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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千总,面对整个河南官场,又能如何?
便是总督杨文岳,怕也为难吧!
见徐煌不语,罗体仁以为徐煌不情愿,登时变脸。
他喝道:“徐煌,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这功劳是你能接下的?”
徐煌瞪了他一眼,眸中精光乍现!
“怎么?你还想抗命不成!”罗体仁大怒。
高名衡的吃相倒是漂亮,他摆摆手,温言道:“徐煌,本官这样决定,是为你好,你今年才十六岁,若一人接下这么大功劳,少说会连升三级,就是从百户往上升,也是正四品卫指挥佥事。”
他如同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此这般,升迁太快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不如缓缓图之,结个善缘,本官向你保证,十年之内让你升到卫指挥佥事!”
旁边的总兵陈永福也道:“二十六岁的实授指挥佥事,在整个大明朝也是很少见的。”
卫所的所有官职都可以袭职,别说是二十六岁的指挥佥事,光是徐煌的大侄子徐烽,十岁便袭职成了扬州卫指挥佥事。
然而徐烽只是挂名领俸禄,并没有在卫所任职,更没有实权。
二十六岁的掌权指挥佥事,确实很少,大多是勋贵子弟在京卫出任,专门镀金的。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他们面前的这位是个挂逼,不能以常理度之。
连徐煌自己也不曾想到,十年后的自己,随便动动小手指,就能轻松捏死在座的诸位。
什么巡抚、总兵,他放个屁都能崩翻两三个!
高名衡本不想干冒功这等肮脏事,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自己考虑。
前任河南巡抚李仙风,因救援洛阳不及,被崇祯皇帝下旨逮捕治罪,畏罪自杀了。
说白了,就是下面的将领畏战不给力,李仙风救援洛阳姗姗来迟,最终导致洛阳城陷,福王被杀。
高名衡不想重蹈覆辙,又因整个河南官军,唯陈永福最能打,因此他想拉拢陈永福,将射杀李自成的功劳当成礼物相赠。
看清了众人嘴脸,徐煌假装迟疑,面露为难之色,说道:“抚台大人,并非卑职不愿,只是当日情况,众人都看在眼里,只怕如此运作,会对大人有负面影响......”
高名衡笑了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本官自会安排妥当,你只需听命行事即可,总兵府是不会亏待你的,对吧,陈总兵?”
陈永福忙出言帮腔:“一定,下官必定安置好!”
对于徐煌,高名衡有着自己的打算。
虽说众人都知晓是徐煌射杀李自成的,不好把功劳转在陈永福身上,但这也只是小麻烦而已。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将徐煌调入河南总兵府,这样的话,上报朝廷时功劳自然成了陈永福的功劳,即便是杨文岳也不好说什么。
而且扬州卫和河南都司同属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府,一个系统内很好调任。
那日徐煌在城头上的表现,杨文岳一味相帮,让高名衡不敢随意处置,因此想通过这种吃相好点的方式冒功。
反正徐煌都会升官,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有此功劳,陈永福自然不会亏待他。
大明的正四品武官,哪个不是三十岁以上?让你二十六岁就升任四品武官,还不知足?
有巡抚,又有总兵为后盾,十年内给徐煌安排个指挥佥事之职,确实问题不大。
话已说到这种地步了,徐煌脑子一过,就已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心中虽有不满,好在这帮犊子没有完全将自己踢开。
徐煌当机立断,当场拜谢道:“诸位大人栽培之心,卑职没齿难忘,不敢有异议!”
众人见他如此识趣,连连点头,巡抚高名衡更是感慨了一句:“名门之后,年轻有为啊,留在我河南多战之地,亦会有用武之地!”
陈永福等人连连称是,就是罗体仁,也向徐煌投去羡慕的神色。
众人夸赞间,徐煌忽然留着眼泪,长叹说道:“诸位大人提携之恩,卑职不敢忘,只是......”
陈永福立马说道:“有何困难,你只管说来!”
他得了天大功劳,此时正兴奋着,自然要替送功者表表心意。
徐煌强行挤出几滴眼泪,诉苦道:“可怜卑职刚带出来的兵,还未沙场报国就得分道扬镳了,心中实在难以割舍,当初他们随卑职血战火烧店,惨烈杀敌,却无半点军功回乡,卑职十分不忍......”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听他这番诉苦,立时看穿了徐煌的小心思。
这小子不仅想把自己的手下都留着,还想替他们也捞份功劳,想得倒齐全!
不过高名衡等人也能理解,在这乱世中,手中的人马就是武官的资本,若是成了光杆司令,再大的官也就是个摆设。
陈永福大大方方的挥手,打包票道:“你放心,你的人一个不少的全留在河南,我给你们垛集分地!”
在他看来,徐煌手下能有多少人?几十个?
按照大明卫所制,一个军户分五十亩地,不过就是几千亩地,河南天灾战乱多年,荒废的土地太多了,随便划出一块就够了。
要知道,掌握河南全省卫所军事的都指挥使司,是接受总兵府节制的,只要陈永福派人去打个招呼,给军户垛集分地几天内就能办好!
……
开封解围的第二天,罗体仁再次找到徐煌,言称有大喜事,又带他见了个人。
徐煌腹诽,狗屁的大喜事,上次的大喜事,只是你们的大喜事!
对于这位不靠谱的上官,徐煌万般瞧不上,不过还是当面应下。
这次见人,没上次巡抚衙门那般光明磊落,地点是在河南都指挥使司衙门后堂。
然所见之人,任谁也想不到!
罗体仁悄悄将徐煌唤进后堂书房后,立即关上了门。
昏暗的光线下,徐煌看到房内只有一个枯瘦的老者,这老头身穿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官服,满头白发,年龄起码奔七了。
老者向他看来,眼神慈祥。
徐煌似乎在哪见过此人,却始终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这时罗体仁跑到那老者身边,又是倒茶,又是蹲下捶腿的,孙子嘴脸再度现出。
他见徐煌还愣在那,不禁恼怒道:“见了我们指挥使毕大人,还不上前见礼?”
指挥使?扬州卫的?怎么跑河南了?
徐煌愣住了。
第五十章 薅羊毛
扬州卫指挥使毕温,名字徐煌是知道的,只是没见过。
毕温微笑摆手,道:“算了,都是自己人,小徐上次见我时,还是十年前,认不出我也属正常,不必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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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煌忙上前参拜:“卑职见过毕大人!”
毕温点头,示意罗体仁将徐煌扶起,又微笑地招手:“徐煌,你到我身边坐下。”
徐煌在右首一张空椅上坐了下来,就见罗体仁落座在下首坐旁,看向徐煌的脸上十分复杂。
扬州卫指挥使毕温,老狐狸一个。
当初扬州卫奉兵部命令入援河南,毕温作为指挥使应该亲自带队前来,然而他却只派了两个千户,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他压根就没指望大家伙能回去,故意装病不来!
此时这老东西突然出现在河南,让徐煌越发觉得这事不简单。
毕温看着徐煌,感慨道:“你与你父亲长得实在太像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徐煌连忙客套了几句,静等下文。
毕温不时的轻咳几声,语气温和道:“徐煌,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为扬州卫立下如此大功,我们都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啥意思?没点别的表示吗?
徐煌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静静听着。
毕温看起来很疲惫,一路赶来,身体状况不佳,路上有受了风寒。
他在扬州卫,听说徐煌杀了一个闯军将领,专程从扬州府跑来。
跑到河南境内,又听闻李自成围开封,毕温驻足不前,在杞县呆了五天,本想打道回扬州,又听说闯军退兵了,似乎是李自成被官军射中了。
毕温这才赶到开封,一打听,射中李自成的竟然是扬州卫的人!
天大的功劳从天而降,毕温大为惊喜,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在心中产生。
他开门见山,说道:“徐煌啊,你应该清楚,这射贼之功,当属于我们扬州卫......”
罗体仁连忙提醒道:“大人,抚台高大人和总兵陈军门,昨日刚见了徐煌,说是那天大的功劳应属总兵府,他们都安排好了......”
嗯?
毕温刚来,还未曾和罗体仁通气,不知道此事。
听了这番话,他的脸隐在房间的暗处,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罗体仁只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投射在自己身上。
罗体仁连忙跪下解释:“大人,并非是下官吃里扒外,实在是高抚台他们自行决定的,下官只是负责传话......”
毕温冷哼一声,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冲着罗体仁挥手道:“起来说话。”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徐煌道:“徐煌,听说你杀了闯将任继荣,首级还在......”
刹那间,如晴天霹雳,徐煌猛然抬头看向毕温。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老东西竟如此不要脸,竟连这功劳也要抢!
“大人,贼将任继荣的人头,卑职已上报给了督臣杨大人......”
毕温不以为意,呵呵道:“无妨,只要是我扬州卫的战功,就没问题。”
在他看来,河南的战事主要由兵备上报军功给巡抚,巡抚再上报兵部。
既然巡抚高名衡拿了扬州卫的射贼大功,想必这射杀闯将之功,会看在多年的交情上让出来,写在自己这个扬州卫指挥使头上......
两刻钟后,徐煌出了都司衙门。
他回头看向朱红大门,心中怒骂道:“一群不要脸的东西!当老子是羊毛吗?一个劲的薅?”
明末官场,腐败至此!
这帮犊子别的不行,摘桃倒是一套接一套!
他们的存在,倒是对于研究人类底线有着重大意义。
徐煌不甘当绵羊,心思一动,想到了应对之策。
......
巡抚衙门内,杨文岳拍着大堂桌案,大喝道:“如此大功,怎可相让?”
下首处,高名衡陪着笑脸,劝道:“那徐煌不过是个小小千总,将他调入河南总兵府,也是为国保才,杨公何必动怒?”
河南众官也是纷纷出言相劝。
杨文岳扫视着众人,大怒道:“不必多言!徐煌的功劳不会让,本官会亲自上疏陛下,奏明开封战事!”
说着,他拂袖而去。
“这......”
大堂内,众官面面相觑。
巡抚高名衡脸色难看,对杨文岳十分不满。
就是总兵陈永福,也是眉头大皱。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得报督师丁启睿带着人马赶到开封,高名衡眼睛一亮,似乎又寻到了突破口......
十二月,李自成围攻开封时,高名衡急请丁启睿出兵,那时丁启睿身在许昌,不敢救援开封。
开封解围后,闯军退兵至许昌,似乎是为了报仇泄愤,竟大规模进攻许昌。
丁启睿一向畏惧李自成,立马带人遁走,在离开许昌城三十里时,许昌被闯军攻破。
还在郁闷的丁启睿,忽闻开封解围,李自成被官军射中,不知死活,是又惊又喜。
很快的,他带着左良玉、方国安等总兵,率数万大军,飞马向开封城挺进。
崇祯十四年十一月十六日,开封城。
看着手中高名衡上报的捷报,丁启睿扯着自己三络长须,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击退闯军大军、射中贼首李自成,这是一份多大的军功啊!
想起年初李自成破洛阳,杀福王,圣上雷霆大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时掉了多少脑袋,免了多少官位?河南总兵和巡抚皆被锦衣卫逮捕杀掉!
这次贼军围攻开封,丁启睿忧虑如何善后,甚至做好了丢城陈辩的准备,没想到雪中送炭,开封大捷来的太及时了!
在丁启睿的身旁,站着援剿总兵左良玉和方国安,二人探头探脑地看着这份捷报。
高名衡上报的这封捷报中,全篇赞扬总兵刘永福带兵有方,丝毫没提徐煌的功劳。
看着捷报,左良玉嘀咕道:“河南的官兵何时这般厉害了?”
如此大功,左良玉不嫉妒才怪。
见督师满脸春风,总兵方国安笑呵呵道:“丁公,这次开封解围......”
丁启睿放下捷报,冲着两位总兵笑道:“开封之战,两位总兵奋勇杀敌,本官自会上报朝廷,定不会让忠勇之士寒心!”
说完,他提笔陈奏,洋洋洒洒了写了一大堆,言说河南官军如何死守开封,左良玉、方国安二将又是如何在贼军侧翼奋勇攻杀,最终解了开封之围,重伤李自成......
左良玉、方国安二将看后,眉宇欣喜,笑道:“恭喜督师!陛下闻报后,不知会有多少欢喜。”
当天,督师丁启睿以八百里加急,飞马向京师报捷。
……
第五十一章 崇祯的关注
紫禁城,乾清宫。
半夜时分,崇祯皇帝刚入榻休息,忽然接到从开封来的一封没有贴黄的十万火急军情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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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登时面色如土,手指打颤,不愿拆封。
数日前,河南巡抚高名衡陈奏李自成围攻开封,引得朝廷震动。
此番连夜奏报,崇祯不敢想象其中内容,害怕开封重镇失守......
王承恩惴惴不安地打开这道军情密奏,立时兴奋大呼道:“皇爷,开封捷报!”
捷报?
崇祯从龙榻上窜起,一把夺过密奏,双目瞪大一目十行,陡然间激动大叫道:“好啊!开封无恙!”
忽然想起来奏疏中有几句还没看清,他将王承恩猛地推开,重看奏疏,越看越是欣喜。
兴致大起,崇祯皇帝当场在奏疏上加上眉批:“开封文武群臣及军民士庶,忠勇可嘉!”
第二日一早,杨文岳和丁启睿的奏疏也到了。
崇祯皇帝顾不上休息,端着三份奏疏来回踱步,反复翻看。
走到龙案前,他又俯下头去,细看这三封奏报。
不过三封奏报,除了杨文岳的奏疏中多了细节,以及力荐徐煌的内容,其他内容几乎一致。
疑惑间,崇祯很快便看穿了其中官场的道道。
河南巡抚高名衡,在奏报中大赞陈永福等河南官军。
督师丁启睿,则是对手下的左良玉和方国安高度赞扬。
而杨文岳,仅是力荐一个小小千总......
对比完三份奏报,崇祯皇帝更愿相信杨文岳的奏报。
在他心中,杨文岳办事勤恳,忠勇可嘉,与贼作战总是冲在第一线。
崇祯似乎兴致很高,用朱笔圈着杨文岳奏疏中的重要字句。
特别在奏疏中写到李自成如何猛攻开封城,人马损失惨重,官军又如何射中李自成,等等字句旁边,密密画圈。
“徐煌?竟是一个小小武官射中了李自成?”
徐煌的名字,第一次进入崇祯皇帝的视线。
享受完开封大捷的喜悦,崇祯提起朱笔在纸上书写上谕:“杨文岳击贼有功,恢复保定总督一职。”
“河南巡抚高名衡守城有功,由正四品左佥都御史,擢升为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继续巡抚河南。”
“河南总兵陈永福,升中军都督府从一品都督同知,继续驻守开封。”
“恢复援剿总兵左良玉平贼将军之职,方国安加封平蛮将军。”
“其余立功人员分别查明,叙功升赏......”
崇祯忽然想到什么,又提笔加了一句:“扬州卫徐煌射贼有功,着兵部连升三级.....”
周皇后听乾清宫的太监说开封已经解围,特来携太子朱慈烺向崇祯皇帝贺喜。
落座后,崇祯兴致勃勃地将开封的战事经过,以及李自成被射后“狼狈溃逃”的消息,向说书一样对皇后和太子说了一遍。
周皇后听得十分激动,眼睛闪着泪花道:“陛下,开封获此大捷,看来天心已回,国运要转好了!”
崇祯看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二人,道:“朕正要往奉先殿告慰列宗在天之灵,你们来得好,就陪朕一起去吧!”
他们乘龙、凤辇到奉先殿上了香,叩了头,告慰了祖宗,然后往坤宁宫盘桓片刻。
崇祯没有再问太子朱慈烺读书琐事,自己回到乾清宫去。
自松锦战败后,大明已多年没有遇到此等大捷了,满朝文武亦是兴奋。
兵部尚书陈新甲在第一时间忙着封赏有功将士的大事,当商议对“射贼首功”徐煌的升职时,他大笔一挥,直接将徐煌这个无名小卒破格升为扬州卫指挥佥事,以附圣上龙颜......
第三日,黄昏时候,东厂掌印太监曹化淳进来奏事。
崇祯带着很难得的笑容,向他问道:“曹伴伴,开封来的捷音,京师士民们都知道了么?”
曹化淳忙回答:“回皇爷,开封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五城,皇爷住在深宫,自然听不到皇城外的鞭炮之声。”
“鞭炮之声?”
崇祯好奇,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为何放鞭炮?
曹化淳展颜回道:“皇爷,京城有许多河南的官宦、巨商,也有平民之家,今日听说汴梁城击败流贼的好消息,都放鞭炮祝贺呢,听说还有很多人到正阳门关帝庙还愿,拥挤不堪!”
崇祯笑着点头,但是在心中叹道:“要是洛阳能像开封这样坚守就好了......”
今日晚膳,崇祯觉得胃口稍好,他要了宫中所酿的陈年长春露酒,色如朝霞,味醇而香,用白玛瑙杯连饮数杯。
皇后差宫女送来几样小菜,使他更觉满意。
慈宁宫两位太妃因听说开封告捷,也差宫女送来几样小菜,并劝皇上努力加餐,莫多为国事忧愁。
晚膳后,崇祯靠在暖阁的御榻上,还想着开封战事。
相比流贼经此大挫,河南局面可以缓和一时,湖广亦尚无大险,目前必须抽出手来,挽救关外危局。
松锦大战,明军虽惨败,但战事仍未结束,蓟辽总督洪承畴被困松山,锦州总兵祖大寿亦坚守着锦州城。
只要他们能脱险,辽东战局或许还有机会......
如今清虏围攻锦州和松山两月有余,两地粮草极度困难,万一祖大寿献出锦州投降,关外就不堪设想了。
想到这里,崇祯从榻上下来,到御案前坐下,猜想关外方面今日会有何奏报,退守宁远的吴三桂等人又会何时出兵解围?
发呆之际,司礼监太监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机密塘报。
崇祯一看是丁启睿的密奏,心想:莫非李自成已经伤重毙命?
又或是李自成被官军追击堵截,有意投降,尚难断定,丁启睿先来一封飞奏,请示方略?
崇祯心中充满希望,急忙拆开塘报密奏。
这一看,如当头炸雷响起,崇祯浑身一震,面色如土,大声叫道:“为何如此!”
龙颜大怒,声达殿外,吓得乾清宫值班的太监宫女哗哗跪了一地。
丁启睿密奏,官军已探得李自成状况,李贼并未身死,只是被射瞎了左眼,如今正亲率大军往承天府襄阳而去,一路上杀官辱民,声势浩大。
又有凤阳府奏报,张献忠纠合回、革、左、老回回诸贼五股人马,合步骑数万趋寿州,陷潜山、又攻六安,不日再陷凤阳府巢县、全椒二地,声如破竹,直逼陪都南京!
张献忠竟打到大明中都凤阳府了?
想起崇祯八年十三家贼寇合兵攻陷凤阳,焚毁凤阳皇陵,崇祯怒从心气,御笔疾书。
传制:“凤阳总督朱大典受命督贼,专办五营,纵贼流毒,全无一效,其革职听勘,着锦衣卫逮安、庐巡抚郑二阳入京治罪!”
想了片刻,崇祯再度提笔:“诏令御马监太监刘元斌、卢九德率京营兵与总兵周遇吉、黄得功合兵凤阳!”
“以高斗光提督凤阳,兼督皖、楚、豫三省兵力,会剿张献忠!”
“旨令陕西三边总督汪乔年出潼关入襄阳,击李自成!不得迟误!”
......
朝廷兵马大动之时,徐煌已向杨文岳辞行,带着朱盛鸿等八百余人,出现在返回扬州的官道上。
第五十二章 扬州卫
扬州卫,洪武四年(1371年)置,属南京中军都督府,治所在今江苏扬州市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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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卫是拱卫南京而设立的卫所,土地富饶,是重要的屯粮之所,因此管辖的千户所不多,下面只有泰州千户所和通州千户所。
崇祯十四年腊月初八,徐煌一众千余人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回到了扬州!
归途中,途径河南归德府等重灾区,难民遍地,到处都是饿殍,难民们甚至为了一块树皮而大打出手,拼死搏命。
徐煌不忍,一路上收了六百多名老实本分的青壮,还有他们的家属,加起来近千人。
路过凤阳府时,恰逢张献忠、左革五营等流贼四处出击,当地官府见徐煌人马众多,纷纷出钱出粮邀请,希望他能暂留当地,率部抵御流贼。
徐煌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开玩笑,老子好不容易回来,还想把我陷进去?
再说朝廷不是派兵了吗?京营总兵周遇吉和黄得功,哪个不是善战的大佬,大明顶尖战斗力,需要老子来摇旗呐喊打辅助?
众人归乡心切,徐煌又是急于找个安稳之地猥琐发育,当下马不停蹄赶往扬州府。
此时在众人面前的,便是雄伟的扬州卫城,城墙通高三丈五尺,在各城门及城墙外,建有深深的护城河,是典型的明朝军事卫城。
而繁华的扬州城,则在扬州卫城的东北方向,距离大概十几里路。
扬州历来是水陆交通枢纽,南北漕运的咽喉,苏北的重要门户。
扬州卫作为军事卫城,负责拱卫南京,又兼守卫扬州新旧两城,保护大运河及长江通道,选址很讲究。
很快,徐煌便到了扬州卫城的西门外。
此时西城门周围,驻守着几十个兵丁,这些兵没有一个穿着整齐衣服的,鸳鸯战袄一个比一个破,还有坏着窟窿的,稍微讲究一些的,则是打着补丁。
他们歪歪扭扭、缩头缩脑的靠在城门洞中避风,缨枪靠在身上,一派熟悉的废物味道。
徐煌明面还是正百户官身,差个手续就是正千户,若是朝廷还有封赏,说不定还会高升。
作为领导,徐煌让吴大有等人暂时留在城外,自己则带着杨大库、朱盛鸿几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前往指挥使司官署办理手续。
与大明所有卫城一样,扬州卫城内有东西南北十字大街,街巷呈“井”字形布局,并建有钟阁楼。
城内除了卫指挥使司官署,还有养济院,军器局,药局,备荒仓,演武场,甚至还有祭祀孔子的文庙,基础设施一应俱全。
受扬州商业繁华的影响,卫城内的商铺、作坊也是众多,一片欣欣向荣。
徐煌来不及欣赏这些,直接前往东街的扬州卫指挥官署,递上腰牌请见指挥使毕温。
开封解围后,指挥使毕温和罗体仁便自己雇车先行返回扬州卫了,丢下一众手下。
不一会儿,从官署中走出来一个中年肥胖武官,身穿正四品指挥佥事官服,他那肥胖的身躯,几乎要把官服给撑破。
胖武官一见徐煌,便拱手笑道:“贤弟啊,你终于回来了!”
徐煌瞧了他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了大哥,上个号主的记忆里也不曾认识此人。
身旁的杨大库常在卫城中走动送礼,见多识广,他在一旁提醒道:“这位是扬州卫指挥佥事赵三泰赵大人。”
徐煌抱拳道:“原来是赵大人。”
既然对方以兄弟相称,自然没有下跪见礼的道理。
而且徐煌隐隐猜到,自己的封赏或许下来了......
赵三泰似乎有社交牛逼症,他笑呵呵的拉着徐煌的手,肥嘟嘟地手还亲切地拍了几下,道:“贤弟不简单哪,河南一战,贤弟武勇非凡,胆量过人,是我扬州的英雄啊!”
说完,他又逼逼赖赖说个不停,多是客套称赞之话。
徐煌面上恭敬,内心却是受用,不得不说,官场上的人说话,就是好听!
甭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那语言拿捏的,到位!
片刻后,官署内又走出一批人,领头的仍然身着指挥佥事的武官,身后跟着一群大小官吏。
赵三泰帮徐煌引见了几个武官,另一位指挥佥事名叫钱塘,身后几个分别是从五品卫镇抚,从七品经历,正八品知事,从九品的吏目仓大使、副使等。
见了徐煌,他们个个都是满面笑容,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对徐煌还是很亲热的,神情很是佩服。
姓钱的指挥佥事年约五十岁,高瘦的身材显得整个人非常精神,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可徐煌感觉,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属于城府极深之人,不宜深交。
钱塘不咸不淡地与徐煌寒暄几句,在赵三泰上前搭话时,他淡淡地瞟了一眼,阴恻恻地说了句:“几日不见,赵大人阿谀的功夫又见长了。”
赵三泰肥嘟嘟的圆脸呵呵笑着,看不出丝毫生气,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引着徐煌进了指挥使司官署。
很快的,几人便到了指挥使司大厅内。
自卫所与营伍制合二为一后,大明各卫城的指挥使基本身兼当地守备,因此守备官厅就设在卫指挥使司里面。
平常卫所之事,就在指挥使司大厅商议,若涉及到当地守备防御之事,则转到守备官厅议事,还挺讲究。
几个穿着还像个兵的小旗官负责端茶倒水,分别给两个指挥佥事、徐煌和卫镇抚四人上茶。
至于经历、知事那些小官,连进入大厅的资格都没有,跟徐煌打个照面就各忙各的去了。
徐煌喝了口茶后,问赵三泰:“赵大人,下官此来有要事请见毕大人,不知毕大人何在?”
说着,他拿出了河南总兵府出具的文书证明,上面写着徐煌在营兵中出任过千总。
赵三泰呵呵笑道:“毕大人从河南回来一路颠簸,这几日身体不适,一直在调息,你的事他老人家已交代过我,等会就给你安排妥当!”
说着,赵三泰面露喜色,站起身来,对徐煌拱手道:“恭喜贤弟啊,兵部的封赏下来了,这次贤弟可是连升三级,直接荣升咱们扬州卫指挥佥事啊!”
他挥手对厅外一个百户道:“还不去把徐大人的官府印信取来!”
“卫指挥佥事?”
徐煌一愣,意外中又觉得合理。
毕竟射李自成这么大的功劳,上到皇帝,下到六部,上面的大佬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给首功者封个卫指挥佥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随时一笔吧?
在大明,武官可不值钱!
若是文官从六品升到四品,或许还得这审那议,武官则开放多了。
徐煌早有准备,冲厅外招手,朱盛鸿立马进来,手里还捧着几份银子。
第五十三章 宣武将军
徐煌按照官场规矩,给在场的三位武官每人包了一份银子作为见面礼,两名指挥佥事各三十两,镇抚十两。
在官署当众送钱,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是件不得了的大事,说不定纪委什么时候就来请喝茶了。
但在封建王朝,这仅仅是个潜规则,两个指挥佥事半点推辞的样子都没有,笑呵呵地收下了银子。
只有那个卫镇抚,连连推辞,不敢接受。
镇抚掌本卫狱事,亦兼理兵事,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监察、人员管理等其它的职责,相当于宪兵。
然卫镇抚是从五品,徐煌升到指挥佥事后,就是正四品,因此这镇抚不敢收徐煌的银子。
徐煌哪里肯干,连称自己还未取得官服印信,可以送一送,又让朱盛鸿硬塞给他。
军职人员当面给宪兵送钱,这种事老刺激了!
拿钱后,三个官越发觉得徐煌亲切,就连不爱搭理徐煌的钱塘,也看徐煌顺眼多了,还主动找话题聊了几句。
一口气送出七十两银子,徐煌毫不心疼。
这些银钱都是开封之战后,周王府赏赐下的。
先前周王吹牛逼说斩杀流贼一人,赏五十金,也就是五十两银子,但事后的赏钱大打折扣。
不过徐煌射伤李自成、解围开封有功,周王亲自赏下一千两银子,倒也实在。
好在这一千两银子没有经过罗体仁的手,是保定总督杨文岳直接派人送来的,罕见的一两银子没少。
不一会儿,一个百户手捧着一套官服印信步入厅内,内中还有一个朱漆匣子,恭恭敬敬地呈给徐煌。
徐煌从匣内小心翼翼取出兵部的文书,仔细看了一遍,正是自己的委任书。
让他感到高兴的是,除了扬州卫指挥佥事一职,兵部还授予自己“宣武将军”解散称号!
大明不管文官还是武将,皆有散阶,授予官职时同时授予的虚衔,表示官员品级的称号。
宣武将军,是明代三十阶武散阶中的第二十二阶,为从四品初授之阶,相当于明军的军衔。
徐煌当初在邓州禹山射杀贼首一条龙时,升实授百户,初授从六品忠显校尉,那是他第一个军衔,也是武散阶的末等。
没想到,这一下跳了好多级!
赵三泰上来又是一顿恭维祝贺,徐煌还礼。
随后众人品茶闲聊着,赵三泰热情地为徐煌介绍扬州卫。
除了指挥使毕温之外,还有两位从三品指挥同知,以及包括徐煌在内的四位指挥佥事。
他们分别管理屯田、验军、营操、巡捕、漕运、备御、出哨、入卫、戍守、军器诸杂务,平时各忙各地的。
下面就是卫镇抚等徐煌刚刚看到的那些官员,还有就是地方的几个千户、百户、总旗。
两个千户所没在卫城,分别在泰州和通州,也就是后世的江苏省泰州市和南通市。
从头到尾,徐煌也没见着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更没见到他的上司罗体仁。
听赵三泰说,姓罗的也升官了,出任扬州卫指挥同知,还是徐煌的顶头上司!
徐煌心中郁闷,这逼算甩不掉了?
确定了徐煌的封赏后,赵三泰喜气洋洋,吩咐下面的人摆酒设宴,就好像升官的是他。
酒宴就设在卫所的后堂,摆了两桌,一桌是徐煌和赵三泰等几位五品以上的官,另一桌是卫城里其他一些杂鱼。
酒席中,不断有人上来向徐煌敬酒,徐煌也借机认识了他们。
让徐煌注意的是一个叫毕节的人,他身材魁梧,约莫四十岁,穿着千户官服,吃饭的时候才过来,架子不小。
赵三泰言语中透露,毕节是指挥使毕温的儿子,负责卫城的防守,手里掌管着一千名额的卫所兵,至于真实人数尚不得知。
徐煌这才释然,难怪这鸟人一副高冷的样子,对自己也是爱答不理的,原来亲爹是这里的老大!
酒宴中,众人热络,只有镇抚孙岩一人似乎不合群,独自喝着酒,有人朝他敬酒,他才微微一笑。
徐煌觉得,管军纪刑名的人就是不容易,想好好干,就会得罪人。
若是随便混日子,又没威信,人家不把他当回事,估计这孙岩是因为这事犯愁。
除了这几个人,围城内便没有什么出众人物,大多是一群混日子的,有的连官服都没穿,很随意。
他们吃喝中不时对徐煌探头探脑,打量中眼神不可思议,似乎不相信年纪轻轻的徐煌能在河南立下如此战功。
要说谁能在十六岁当上卫指挥佥事,还能干点实事的,大明朝倒是有一位名将,名叫戚继光!
不过戚继光是十六岁继承祖上的职位,任登州卫指挥佥事,而徐煌是凭借战功。
因此在众人眼中,徐煌的事迹让他们觉得不太真实......
席中最活跃的莫过于赵三泰,他向徐煌不停敬酒,一口一个贤弟。
十六岁的卫指挥佥事,前途无量啊!
熬上个十年八年的,三十岁之前就能到指挥同知了,再混个几年,扩大人脉,说不定能在三十五岁时荣升卫指挥使......
三十五岁的卫指挥使,想想都觉得厉害,卫所内很多人这个年龄还是个百户。
徐煌若能在三十五岁当上卫指挥使,前途定然一片光明,五十岁进中军都督府,或是南京兵部,亦无不可。
能保几十年的官途顺畅,赵三泰觉得这笔投资十分划算!甚至是他多年不曾遇到的大好时机。
酒过三巡,徐煌看到千户毕节与指挥佥事钱塘密语了几句,接着二人往内堂而去,不知道要商议什么事。
闲着无事,徐煌问赵三泰:“不知赵大人在卫内分理何事?”
赵三泰回道:“老哥分理屯田和军器诸杂务,不知贤弟想要分理什么差事?”
徐煌暗道,都是肥差啊,难怪吃的这般胖。
他笑呵呵地道:“全凭上官安排!”
赵三泰抱拳冲天,笑道:“贤弟是圣上亲简,兵部特升的,跟我们这些不一样,可以挑一挑。”
“哦?”徐煌眉头一挑。
“不过呢......”
赵三泰道:“这验军、巡捕之责由钱大人分理,出哨、入卫由李大人分管,哦,李大人家中有事,请了半年长假......”
他口中的李大人,便是另外一位指挥佥事。
只是徐煌纳闷,这李大人家里究竟有多大的事,竟能请上半年长假?
还有,卫所这些官员上班也太随意了吧!
徐煌点点头,道:“那我便选漕运和备御之职吧。”
卫所这点工作,几个有实权好处的都被分了,只有漕运和备御还行,徐煌打算利用备御之职招兵,漕运之职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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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赵三泰面露尴尬,道:“漕运和备御,前几日刚由指挥同知罗大人亲领了。”
第五十四章 争地盘
被罗体仁管了?
徐煌眉头微皱,暗骂那让我选个锤子?还有事做吗?这是打算架空老子?
看着这胖子,徐煌不容他打马虎眼,认真道:“赵老哥,你就给我透个底,上官们的意思是什么?”
说着,他从桌下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二十五两的大银锭。
感受到手中之物的沉重,赵三泰面露为难之色,道:“这个嘛,卫城的意见是,让贤弟负责营操和戍守......”
说着,赵三泰更觉不好意思。
明末时期,大明各卫所的营操早就停了,有名无实。
至于戍守,就是每年春秋两季,地方卫所派班军去边境轮值戍边,大多充当杂役修建防御工事,天天累死累活还没工钱,苦的一逼,没人愿意去受罪。
徐煌面色沉重,果然啊,在他来之前,毕温、罗体仁这帮人,就已经给他安排好了。
场面有点冷,正在这时,毕节和钱塘二人从后堂转出,似乎是商量好了事情。
二人看了眼赵三泰,又瞧了眼徐煌。
钱塘开口道:“卫城分理之责,毕大人交代了,小徐大人暂时负责营操,至于戍守,派谁去九边轮值,到了明年再议。”
他转头看向毕节:“小毕大人,你说呢?”
毕节点点头,高冷说道:“嗯,我爹是这个意思。”
去你爹的!
上任第一天,绝不能被人压了气势,该争的一定要争!
徐煌不顾官场体统,当即站起身。
众人惊愕看来,以为这年轻人生气了,想要搞事情。
毕节脸色突变,当即沉了下来,道:“小徐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莫非对我爹的安排有意见?”
扬州卫一把手毕温不在,毕节作为他的儿子,出现在此处,相当于替毕温说话,因而底气十足。
徐煌手指敲打着桌面,瞥了他一眼,显然没把他当回事。
接着徐煌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看向几人道:“这是保督杨大人的手札,本官来初来咋到,许多不明之处,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指点。”
手札,也就是亲笔信,保定总督杨文岳的亲笔信?
赵三泰第一个反应过来,以极快的身手闪现到徐煌面前,双手接过手札,又极具仪式感的高高举起,面北拜了数拜,方才小心拆开。
赵三泰如同影帝临尘,一字一字恭敬看着,脸上表情浮夸,如获至宝。
看完书信,又小心装好,双手轻轻高举,还给徐煌。
这才面带崇敬之意,高声说道:“能亲启杨督臣手书,下官三生有幸!”
赵三泰堆起一脸肥肉,满面亲热地拉着徐煌的手臂,道:“杨督臣慧眼识珠,竟能将徐大人这样的国之干才安置扬州卫,实乃我等之福啊!”
官场等于戏精大舞台,不管上官在不在,只要登台亮相了,就得抓住一切机会拍马屁,万一拍中了呢?
钱塘和毕节被赵三泰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二人久在官场,一眼便知杨文岳的手札意味着什么。
有一方总督为后盾,难怪徐煌这小子行事一点不谦虚,傲气乍现。
保定总督杨文岳是高级文官,虽身处河南,但身上兼着兵部侍郎衔,不是他们扬州卫这帮小人物能比的。
若惹恼了人家,杨文岳往中军都督府手书一份,随便说几句指挥使毕温的不好,就够扬州卫上下喝一壶的。
知徐煌背景雄厚,钱塘和毕节连忙抱拳,冲着徐煌道:“原来徐大人是杨督臣的门人,失礼了。”
二人也不敢称‘小徐大人’了。
徐煌也不拿架子,抱拳回礼,笑着道:“方才是在下失礼才是。”
他不容这帮孙子打哈哈,直入主题,说道:“本官初任指挥佥事,也不给诸位大人添乱,营操一职本官分理了,就在通州千户所办理公事吧。”
他的话看似商量,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人再度对徐煌高看一眼。
毕节小眼睛转动几下,没能第一时间明白徐煌的意图。
钱塘看了毕节一眼,毕节微微点头,钱塘会意后对徐煌道:“那便先请徐大人在通州千户所安置了。”
见二人松口,赵三泰忙锦上添花,说道:“徐大人日后在屯田上若有难处,只管开金口,我定当尽力相助!”
徐煌抱拳道:“那便有劳赵大人了。”
宴会接近尾声,众人坐下闲聊着,不时有人偷偷打量徐煌。
原以为这是个愣头青,好糊弄,怎么就下来一个大爷?
毕节等人心中发苦,这小子的命真好,竟然得总督赏识!
兵部掌管着全国人马,里面的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主,若是徐煌在扬州卫闹出点什么事,颇让人头疼。
将他放到远离卫城的通州千户所,倒是个极为合适的选择。
徐煌知道过了今日,往后再找这几人办事就不容易了,于是趁着卫城几个高官都在,他开口说道:
“本官手下有一批人,需要安置在通州千户所,这跺集与屯田之事,还希望诸位大人能安置一下。”
“好说好说!”
赵三泰拉着徐煌的手,客气地道:“不知徐大人手下有多少人需要安置?”
徐煌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笑道:“本官手下有五百零八个兵,其中有二百人是泰州千户所的军户,希望能转籍到到通州千户所。”
“这......”
赵三泰面露难色,看向钱塘,这是他分理的职责。
钱塘又看向毕节。
见毕节首肯,这才点头说道:“些许小事,本官即日安排下去,请徐大人放心。”
只要能让徐煌原离卫城,问题都不大。
在他们眼中,泰州千户所的千户都死了,他手下那些废物兵,全死了也没关系。
只要徐煌的手不伸向泰州千户所,还有那空出的千户之职,一切都好说。
“赵大人。”
徐煌看向赵三泰,又道:“本官在河南剿贼时又招了些兵,他们的家人也尽数随军来到了扬州卫,希望赵大人能为他们跺集,安置在通州千户所,分些田地给他们,让他们屯田安生。”
“有多少人?”赵三泰问道。
按照大明卫所定制,每个军户分五十亩地,若徐煌带的人少还好说,若是上百个,便是几千亩地,因此他要询问清楚。
徐煌抿了口酒,道:“不多,六百二十个壮丁,皆是拖家带口的。”
“六百二十人!”
赵三泰瞪大双眼,心头发紧。
连毕节和钱塘二人,也是一脸震惊。
在他们印象中,徐煌不过是个正百户,就算在河南升了千总,管着千名营兵,那也是名义上啊。
按照大明军队吃空饷的传统,能有个二三百人就不错了。
可他手下竟有这么多兵,足足上千名,还有近千家属?玩儿呢?
卫所好点的田地早已被侵吞一空,军户大多已经变成各官的佃户,扬州卫几个高官哪个不是侵占了几千上万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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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是一口气拿出上万亩地,任谁也是割肉大出血的行为!
第五十五章 耍官威
“这个......徐大人啊,跺集的事好说,只是这个......”
赵三泰一脸为难,支支吾吾说道:“分田之事,本官只能尽力而为,无论如何也会拨出些田地来,但多的还需与毕大人商议。”
说着,他看向小毕大人。
涉及到核心利益,毕节只顾着低头喝酒,看不出什么心思。
徐煌贤皱起眉头,口气严肃:“杨督臣曾言,李贼荼毒中原,以至民不聊生,那些难民都是我大明的子民,万不能让他们流离失所,寒了天下人心!”
他又道:“还有那五百士卒,随本官在河南出生入死,报效朝廷,为国朝立下过大功,现在本官将他们带到扬州卫,无论如何也要拨些田地给他们,让他们安生宽心,继续为国朝效力!”
徐煌语气强硬,目光凌厉,隐隐要发飙,战场上磨砺出的杀气立时乍泄。
崔武、叶渊文等人,虽是扬州卫的军户,但他们的田地早被罗体仁等人侵占了。
可以说,徐煌手下的这些兵,家中几乎没有田地,以往只能靠给卫所官员当佃户,维持生活。
徐煌既然成了他们的领导,绝不允许自己的手下如以往那般,过着低贱的生活!
原本热切的酒宴一下子冷了下来。
瞧着杀气腾腾的徐煌,毕节眉头微皱,赵三泰面露尴尬,另一桌的那些杂鱼小官则是战战兢兢。
一向寡言的钱塘忙解释道:“徐大人且放心,通州千户所那边有不少田地可以腾挪出,约有两千亩,就怕田地不肥,来年收成会少......”
这次强硬,只是试探,在没摸清楚扬州卫具体情况之前,徐煌不想把事情闹大。
装的差不多了,他这才叹了口气道:“也罢!同在官场大家都不容易,那两千亩地,本官就替壮丁们谢过诸位大人了。”
几人刚要舒心,却听徐煌又道:“不过既是贫瘠之地,收成不多,春税秋粮就宽限三年吧。”
毕节算是听出来此间意思了,当下爽快应下:“可以宽限两年!”
徐煌盘算了一下,觉得还行,当下露出笑容道:“两年便两年吧,小毕大人的面子,本官还是要给的。”
毕节听后,嘴角微抽,暗道老子都四十多了,你竟称我小毕?
不过徐煌的官阶比他大,手下也有不少人,不似可欺之人,毕节也不敢说什么,只得连饮两杯酒压下火气。
屯田是赵三泰分理之事,他对徐煌承诺道:“本官会早日发下地契,拨发耕牛农具,不会误了徐大人手下军户们的来年耕种。”
徐煌抱拳道:“劳烦赵大人了!”
“不敢当!”赵三泰忙抱拳回礼。
该要的都要了,徐煌不做久留,与几人客套几句,又顺手取走了手下一群人的新官服印信,便离开了指挥使司官署。
看着远去的身形,毕节几人心里很不得劲,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
扬州卫指挥使司官署后院。
毕温坐在一张铺着锦榻的太师椅上,腰腿上还盖着一席缎锦薄被,不时的轻咳几声。
在他下手处,站着新任指挥同知罗体仁。
二人聊着,毕温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体仁啊,你还年轻,要好好干,再过三五年就能掌印指挥,接替我这位子。”
罗体仁眼中露出欣喜,口中却下意识地回道:“大人,扬州卫有您在,下官不敢僭越。”
卫所的掌印指挥是在卫所有资格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中挑选,每五年重新考绩一次,罗体仁既已升任指挥同知,自然有着竞争的资格。
毕温摆手道:“整个扬州卫,属你最能干,当初我将你放到通州千户所,也是为了磨炼你,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罗体仁影帝附体,流下泪来,哽咽着:“下官何德何能,能获大人培养!”
毕温继续说道:“我怕是没几年活头了,我儿毕节不过一介莽夫,成不了大事,希望以后你能拉他一把,也不枉我培养你一番。”
罗体仁连忙拜倒,再三保证,一定不会辜负大人恩德。
……
罗体仁离开不久,毕节来到院中,将徐煌的事仔细汇报。
毕温在太师椅上闭目半响,他睁开双目道:“节儿,今日宴会,你觉得那徐煌如何?”
毕节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却也不是省油的灯,让孩儿想不到的是,他竟有杨文岳的手札!”
毕温微微摇头:“不意外,为父在开封时,就知他已攀上了保督杨文岳这艘大船。”
他从锦榻上起来,毕节忙上前搀扶。
毕温颤巍巍地走了几步,停下脚步,看着毕节说道:“节儿你记住了,徐煌年轻气盛,外恭内傲,又审时度势,不是寻常愣头青,不可轻易得罪。”
毕节没想到父亲对徐煌评价如此高,当下应道:“孩儿记住了,那通州千户所屯田之事?”
毕温道:“照常给他们发下,先看看再说。”
接着他沉吟道:“希望他只是年轻气盛,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
久居官场之人,最怕的就是突发变故,影响先前的布局。
毕节点头,又道:“父亲,那罗体仁......”
毕温哼了一声:“罗体仁,一个只会逃命的鼠辈而已,不过是为我所用的棋子,不足为惧。”
即便是五年的考绩,毕温也没放在心上。
如他这般在官场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的人,上面怎么可能没有人脉?什么狗屁考绩,不过是人情世故。
自己就算瘫痪在床,只要有口气,就能保住扬州卫掌印指挥使之职!
毕节恨恨地道:“姓罗也是走了狗屎运,要不是徐煌在河南立下诸多大功,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千户短短半年内连升两级,坐上了指挥同知的位子!”
想到罗体仁,毕节心中满满的嫉妒。
一阵寒风刮入院中,毕温重新坐回太师椅,盖上薄被,长叹一声道:“此番前去河南前线,倒是为父失算了。”
本以为是送死的差事,谁能想到杀出个徐煌,让扬州卫在河南军功连连,一票人升官发财。
只有他们这些留在扬州卫的自己人,反而原地踏步。
……
腊月初八,徐煌在扬州卫城吃席后,就领着手下一千多人前往距离卫城不远的瓜洲渡口。
瓜洲位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是京杭大运河入长江的重要通道之一,为南北扼要之地,每年有漕船数百万,浮江而至,也是从各地来往贸易的船只必须停泊之地。
历史上清军入关南下,破扬州城屠杀十日后,便是从瓜洲渡江南下,围南京,灭了南明弘光政权。
遥看对岸山峦叠嶂,秦桓鸣似有感触,脱口吟诗道:“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见他装逼模样,朱盛鸿双手合十,从后猛地突破,笑骂道:“咋滴,还装起文人来了?”
秦桓鸣恨恨地看着朱盛鸿,面有恼色,接着捂着屁股,龇牙咧嘴。
见状,徐煌若有所思。
钟山也就是南京神烈山,见秦桓鸣隔江感叹,如此感触,暗道这家伙莫不是从南京来的?
秦桓鸣的身份一直是个迷,徐煌至今仍未勘透,只知道他是南直隶人。
在瓜洲渡口,徐煌花了十两银子租了三条大料福船,带着一行人乘船沿着长江而下,前往长江下游三百里外的通州千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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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做是罗体仁之流,宁可让手下走上三百里地,也不会舍得一两银子租船,他的钱只会用在自己身上。
第五十六章 通州守御千户所
通州千户所,距离扬州卫城三百余里,全称通州守御千户所,洪武五年置。
守御千户所,是明朝卫所制度中的一种特种编制,不隶属卫,直属掌管全省卫所的都指挥使司。
因南直隶是大明两京之一,没有都指挥使司,只有管着几省诸多卫所的中军都督府,因而在通州等几个守御千户所之上设立了扬州卫。
高邮卫、仪真卫、淮安卫、镇海卫、滁州卫、徐州卫、苏州卫、太仓卫等南直隶卫所与扬州卫情况相同。
通州守御千户所名义上归属扬州卫,实际上属中军都督府直管。
......
通州千户所南关,一干大小官员站在码头上热情地迎接徐煌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名叫周旺的百户,往日与杨大库同级,比徐煌的官阶还高一级,负责留守通州千户所。
听闻徐煌、杨大库等人高升数级,周旺失眠了数日,不过他很快自我催眠,暗叹人的命运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于是他调整好心态,备上厚礼,还搞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上官仪式,满面笑容的迎接未来的上官们,希望能保住百户的位置。
当周旺看到码头满满当当的一群人,不由得震动了一下。
特别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徐煌,身着鲜艳的正四品指挥佥事官衣,身上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威势。
在他身后,更有数百名身穿营兵军装的甲士,与其他妇孺军属不同,他们都是经历过战场的军士,身上不知不觉露出一股气势。
数百人列队站在一起,一动不动,更显威压。
这股威势,让前来迎接的千户所乞丐兵们,见了个个胆寒心悸。
百户周旺想不明白,内中有不少熟人,比如杨大库、吴大有,崔武......为何他们一个个大变模样,与自己先前认识的判若两人了?
而且入援河南时,通州千户所一共派出了三百多人,仅留几十人守家,怎么半年不见回来这么多人?
这出去打仗,人还能越打越多?真是千古奇事!
见徐煌看来,周旺立马小跑过去,笑容可掬地道:“大人远来辛苦,卑职周旺已在官署备下酒宴,请大人回府!”
徐煌在千户所没什么熟人,对这些阿猫阿狗很失望。
眼前这帮乞丐兵,特别是周旺这些百户、总旗,腐朽之气太重,不堪大用。
但留着他们也不影响,打打杂还是可以的。
徐煌微笑地与周旺等人寒暄几句,说些勉励的场面话,便带着人进入千户所官署。
正午,通州千户官厅内济济一堂,人人都是喜笑颜开。
徐煌升赏后,底下的各军官也是同样有升有赏。
原总旗官朱盛鸿、叶渊文、秦桓鸣等人,升为实授百户。
崔武在火烧店一战中,力劈闯将任继荣,军功最厚,升为副千户。
吴大有起点就是试百户,累功升至副千户。
余者将士依军功评定,或升或赏银,人人欢喜。
唯有副千户杨大库的封赏还未下来,看众人身上崭新耀眼的官服,心中很不是滋味。
要知道,崔武等人从扬州卫去河南时,只是个小旗,徐煌是总旗,而杨大库是百户!
经过邓州禹山伏击战,徐煌射杀贼首一条龙,督师丁启睿上报战功,他们都有升赏,杨大库也从百户升到副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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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店和开封一役,众人更是封赏连连,各升一两级,徐煌和崔武甚至连升三级!
而杨大库仍是副千户,迟迟没有动静。
他在卫城的饭局上,曾向熟人打听过,上面似乎要重新选任两名千户。
通州千户所和泰州千户所的主官千户,在河南一升一死,空出两个正千户,扬州卫正在商榷人选。
原本早就定下了人选,杨大库凭借河南之行,是两个正千户候选人之一。
只因徐煌升任指挥佥事,又决定在通州千户所办公,因此上面对于通州千户所千户的人选,还需经过徐煌的意见。
杨大库心里藏着事,总感觉徐煌这位曾经的下属,不会选自己。
二人的关系是不错,但相较朱盛鸿、崔武等人,杨大库自认不是徐煌过命的嫡系,位置很是尴尬。
官场上,关系是关系,嫡系是嫡系,若是乱用,后果严重。
况且杨大库经过多次观察,深知徐煌非池中之物,从他选择通州千户所就能看出他的野心,想要实际掌控一方,不甘屈居虚职。
徐煌选人,必然不会任人唯亲,只会选择对其忠诚的心腹!
杨大库甚至预测到了扬州卫的未来,必然会因徐煌的升官,掀起一场大风暴!
近乎迷恋实权之人,岂能久居人下?
......
腊月的天气异常寒冷,北风吹个不停。
千户官厅前衙后宅,以大门、大堂、二堂、三堂为中轴线,其他建筑基本保持左右对称。
内中分为几个房科,分别是正副千户、百户、镇抚,还有令吏房的吏员办事所在。
千户所后宅,屋内烧了几个通红的炉火,温暖如春。
桌案上,徐煌埋头翻看千户所的账目及军田分布,不时抬头,眸中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
副千户吴大有敲门进来,禀报道:“大人,杨大库求见。”
吴大有是杨大库的表弟,当初杨大库是正百户时,吴大有是试百户,二人管着徐煌所在的百户所。
如今,扬州卫格局大变,吴大有凭着早早投入徐煌门下,荣升副千户。
他本就是细心之人,对徐煌察言观色,更是到了一定的境界。
哪怕是徐煌想放个屁,他都能通过细微的表情预判出。
更重要的是,吴大有此人知进退,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管家。
“让他进来吧。”
徐煌微微一笑,已经猜到了什么。
吴大有应了一声,便悄声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被寒风吹的脸青的杨大库进入屋内,手里还提着一大盒礼品。
看到徐煌的位置,他“砰”的一声纳头便拜,口中高呼:“卑职副千户杨大库,拜见大人!”
徐煌一愣,紧接着面带微笑,放下手中毛笔,亲手搀扶起杨大库,说道:“老杨啊,咱们是老相识了,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杨大库赶忙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递上了一份礼单,笑道:“快过年了,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成全卑职的一片孝心!”
徐煌扫了眼礼单,内中所列东西还挺贵重,想来杨大库是下了心思了。
他招呼杨大库落座,并让人奉上茶水。
杨大库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如同大臣觐见皇帝,谨小慎微。
他偷偷瞄了一眼徐煌,心下生出感慨,谁能想到,半年前还是自己下属的年轻人,居然成了自己的上官,还是那种再奋斗十几年都赶不上的上官!
这种心理落差,徐煌感受不到,杨大库却在此刻深深的体会到了官场的残酷。
好在自己与徐煌有旧,还是有机会的。
第五十七章 抉择
气氛还算融洽,徐煌与杨大库喝着茶,不时闲聊几句。
见徐煌迟迟不提正千户人选之事,杨大库当下放下茶水,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声音洪亮道:“卑职杨大库,愿誓死效忠大人,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煌面露惊讶:“哎,老杨你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这多难看啊!”
他光说不动,杨大库识趣地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徐煌也不去扶他,只是感叹道:“昔日你对本官的好,本官都看在眼里,只是千户人选一事......”
杨大库身躯一颤,俯首趴在地上,静听下文。
徐煌品了口茶,说道:“你应该清楚,千户一职关系到一个千户所的未来,屯田,操练,徭役......事情繁多,本官想在扬州卫有所建树,必须要掌控好局面。”
说着,他不再说话,只是向下瞄了一眼。
杨大库会意,再度叩首,说道:“卑职知晓大人的远大抱负,定当竭尽全力的辅佐大人,无条件服从大人的命令!”
“哦?”
徐煌诧异,不禁问道:“你知本官有何抱负?”
杨大库一咬牙,回道:“大人爱民如子,匡扶正义,是千百年来不可多得的雄主,眼下国朝官员腐败,烽烟四起,大人的志向就如汉之刘备,心系天下,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建功立业!”
嗯?
听了此番言语,徐煌不得不对杨大库高看一眼,这人眼光倒是不错,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双手扶起杨大库,微笑道:“老杨啊,你这番话,也只能在我面前说说,可别在外面逢人就说,惹人笑话啊!”
杨大库似乎听出了什么,顺势起来,连忙点头哈腰地道:“一定!卑职不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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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服服帖帖的昔日上司,徐煌沉吟半响,道:“老杨啊,本官打算在千户所实行分地屯田,奈何田地不足,对了,不知你家中分得多少田地?”
杨大库心下一震,忙道:“卑职得祖上荫福,家中几代人攒下了千亩良田,如若大人不弃,卑职愿将家中田地全部奉上!”
说是祖上几代攒下的,其实就是祖上几代人在卫所当百户,侵占军户的军田。
杨大库以为徐煌和那些卫城官员一样,想侵占下官田地了,因此为了升官,滴血献地。
“说的什么话!”
徐煌面露不愉:“本官要你家田地作甚?再说卫所屯田,用的是军田,只是本官好奇,诺大的千户所,朝廷给军户耕牧的军田,为何一年比一年少!”
杨大库心思惶恐,这才意识到徐煌的心思,他这是想清查军田啊!
大明的卫所制,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卫所兵制,说白了就是分田地给军队,让他们分驻全国各地三百多个卫所。
每个卫所有军户名额五千六百人,一个军户分五十亩到八十亩地的军田,军官更多,自己养自己,军官和军户皆世袭。
若有地方发生叛乱,这些卫所兵就聚集成军,出兵征讨。
遇到远征的战事,朝廷也会从各地卫所抽调人马。
然而再好的制度,都经不住时间和人性的考验,常年滋生的腐败导致卫所制糜烂不堪。
卫所军官们侵占军户的军田,军户也逐渐变成了各个军官们的佃户,打工种地不说,还得按照以往的制度,向朝廷缴纳粮食作为军粮。
比如现在的扬州卫,八成的军田被大小军官侵占了,还有部分变卖给了当地盐商。
杨大库的家族只是世袭百户,属于低级军官,竟也侵占了千亩军田,天知道上面的指挥使、指挥同知他们又侵占了多少?
还有徐煌自家,几代人世袭扬州卫指挥佥事,估计也不会少。
徐煌提及军田,使得杨大库精准意识到了上官的想法,不禁冷汗直冒。
屋内炉火烧的正旺,木炭偶尔发出噼啪爆响。
徐煌手指敲着茶桌,道:“本官回到扬州卫,带了一千多户,他们都是要跺集成军户的,这么多人,没有军田分下去如何屯田?”
见杨大库浑身冒汗,他又道:“千户是千户所的主官,你若想当,有没有想过能否担此重任?”
通州千户所正千户一职,看似荣耀,实则就是一个大雷啊!
到底是趟,还是躲着不趟呢?
艰难的抉择似乎压的杨大库喘不过气,他大口的呼吸着,心中急剧权衡利弊。
徐煌也不着急,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耐心等着他的选择。
正千户的官身就在此,就看你敢不敢接了!
在徐煌心目中,杨大库为人还是不错的,也算是有脑子的人,特别是对下属好,在千户所是出了名的。
崔武、叶渊文等人,曾都当过杨大库家的佃户,但他们不像别的军户形同老农,还算是正常人。
崔武更是吃得壮实,人高马大,力大无穷。
杨大库这种剥削者,在明末卫所军官中,属实难能可贵。
徐煌不管杨大库以前如何,只想看他今后会怎么做,有没有一起搞事情、干大事的勇气!
在命运的分叉口中,杨大库的内心经受着煎熬,头发湿了一片,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忽然,他猛然拜倒磕头,决然道:“以后卑职这条贱命,就是大人的了!”
徐煌看着他,目光如炬。
半晌后才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你就做个表率,把名下多余的军田,都退回来吧,以后万万不可再做那等压榨军户的缺德事了。”
“是!卑职回去就将地契找出!”杨大库回道。
徐煌重新坐回桌案,淡淡道:“知道了,回去等着吧,很快你担任千户的任命文书就会下来。”
杨大库愕然,徐煌的语气如同圣旨一样,不容置疑。
似乎通州千户所千户一职,就是他随手指派的一样。
杨大库不敢多问,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哽咽道:“卑职谢大人抬举!”
徐煌微笑道:“千户的担子很重啊,不过本官相信杨大人的能力。”
杨大库点头称是,不敢耽搁,弯身告退。
厅中的火炉支起铁架,上面烧着热呼呼的茶壶,吴大有进来忙活着一阵,为徐煌添加着热茶。
说起通州千户所千户一职,徐煌丝毫不担心卫城那几个孙子会不顾自己的意见,空降一个千户过来。
若是他们不识好歹,他不介意让那个空降的千户消失在人间!
大不了再换一个千户,直到换到满意为止,看他们能有多少心腹安插过来!
徐煌连参将都能设计杀掉,莫说一个小小的千户,随手拿捏!
只要他想玩,什么沉舟、升天、暴毙等死因,数不胜数,都不带重样的!
第五十八章 家底
千户所大堂旁的西厅处,摆着几桌酒席,有鱼有肉有酒,欢庆杨大库荣升正千户。
杨大库向徐煌效忠后,当天徐煌便书信一封快马发往卫城,几日后就得到了指挥使毕温的回复,准许杨大库充任通州千户所千户。
毕温是个老狐狸,轻重拿捏到位,甚至早在接到兵部封赏时,就内定了杨大库为千户。
他一直等待不发,就是想看看徐煌的态度。
如果这年轻人不知官场这些道道,一切好办,若徐煌力争讨要,便顺水推舟当成人情。
宴会上,徐煌位居主座,咳嗽一声,众人立刻停止笑闹,齐齐看来。
徐煌清着嗓门道:“在卫城时,本官与几位大人商议好了,这通州千户所,由本官说了算,千户杨大人辅助本官!”
众人羡慕地看着杨大库,实掌一个千户所啊,这得多大的权利!
只有杨大库心中发苦,说是正千户,实际自己只是个陪衬,大权都在徐煌手中。
徐煌端起酒杯道:“来,让我们敬杨千户一杯!”
众人都是轰然响应,杨大库连忙站起来,举杯先敬徐煌一杯,大声道:“我们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能为大人效力,是下官的荣耀!”
说着,举杯一口干了。
徐煌微笑点头,也是一饮而尽,示意杨大库坐下。
片刻后,杨大库再度举杯,对众人道:“本官新近上任,还望诸位同僚多多协助,一起将千户所治理好!”
说着,又是一口干掉。
众人也配合地一齐干了。
接下来,席中各军官、吏员纷纷上前给徐煌敬酒,又向杨大库敬酒。
不过众人没有多喝,他们提前得到通知,等会还有大事要议。
看吃喝得差不多了,徐煌起身,转到大堂。
众人忙跟着前去。
通州千户所大堂宽敞明亮,布置颇有武风,几十个人站一起,丝毫不觉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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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内,徐煌扫向众人,道:“下面安排职位分工!”
厅内立马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一个正千户,两个副千户,十个百户,二十个总旗官,皆是满心期待地等着。
通州,下面领着海门县,一州一线都是通州千户所的防守范围。
千户所管辖的范围很大,相应的士绅,利益集团也多,要做任何事都会阻碍重重。
对于千户所下面的安排,众人都是关心,特别是田地这块。
徐煌看向杨大库,道:“杨千户管理千户所内外屯田事物,副千户吴大有协助屯垦经营。”
吴大有抱拳答应,喜笑颜开,杨大库的神情则沉稳些,深深地抱拳施了一礼
徐煌微微点头,对崔武道:“副千户崔武,管理千户所营操事务,仍继续执掌你部下的一个百户所。”
崔武上前抱拳,声如洪钟道:“卑职领命!”
徐煌扫向堂内诸人,表情严肃道:“余者百户、总旗,协助崔副千户共同练兵,无论寒暑,雨雪还是下雹子,不得间断!”
“是!”
众人轰然应下。
这些百户、总旗,都是跟着徐煌在河南出生入死的老兵,对徐煌的为人和练兵要求,他们比谁都清楚。
这时,徐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目光扫了一圈,在李将臣身上定格,说道:“李将臣为千户所镇抚,执掌军纪,若有抗命乱纪者,依本官军令严惩不贷!”
千户所的镇抚是从六品,职位不算高,相当于试百户,李将臣战功不多,但也是军中老人,还曾冒死出手护过徐煌。
最重要的是,这小子几乎每日贴身跟在徐煌身边,众人戏称他是亲兵队长。
由他当镇抚,倒也不错。
李将臣最大的硬伤是年龄小,过了年才十四岁,恐一些老油条不服他。
徐煌打算先看看,不行的话,到时候他亲自监督军纪。
沉吟了半晌,徐煌道:“从明日起,便开始组织军士开垦田地,操练军务!”
“是!”
见众人表态,徐煌很高兴,他道:“好,众兄弟都是随我身旁的老人了,无论将来如何,我徐煌都会与众兄弟一起,同生死共富贵!”
没有什么犹豫,众人都是一阵抱拳施礼:“卑职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
各人事务安排好后,徐煌回到后堂,凝神细看起文册来。
依千户所文册统计,所内有计有马骡百匹,匠户六十人。
军器方面,有弓三百余副,长枪四百杆,大刀和盾牌二百副,火铳一百二十支,其中鲁密铳二十支,又有盔甲三十副。
此外还有铜炮三门,佛郎机炮五门,虎蹲炮八门,储备铅二百零七斤九两,储备火药一百五十斤七两,储库熟铁和生铁各两千斤,生铁子四百八十粒......
徐煌摇了摇头,通州千户所,兵没几个,装备倒是不少,也不知在仓库堆了多少年。
通州千户所的军器配置,完全是按照一个整编千户所来的。
按照洪武十三年的规定:凡军一百户,要有铳手十名,刀牌手二十名,弓箭手三十名、枪手四十名。
其中,装备火器的铳手占了编制的百分之十。
这还是二百多年前大明开国时期各卫所的配置,大明历代皇帝一向重视火器,太祖朱元璋便是凭着火器,于元末大乱中扫平群雄、北伐残元。
后来的几代皇帝也重视火器,不断在军队中推广各种火器,到了成化年间,使用火器的军人,高达三分之一左右。
而到了嘉靖年间,明军中有的步兵营,使用火器的军人竟占了编制的百分之五十!
这类步兵营就驻扎在蓟北长城一带,领导者正是名将戚继光!
扬州卫少经战事,几乎没有火器和盔甲,仅按照明初的规制发放装备,朝廷把重要军备都优先给了前线将士。
再看屯田耕牛的情况,更是糟糕,耕牛还不到一百头,整个千户所在册军户的军田,加起来不到一万亩。
徐煌算了下,一个千户所的满编军户是一千一百二十人,朝廷给的军田只多不少。
毕竟田地也分等级,有的地方贫瘠,朝廷要保证军户收成,就得多分一些。
通州千户所的军田,保守有八万亩以上!
现在在册的只有不到一万亩,其他的军田哪去了,可想而知。
良久,徐煌抬起头来,召来吴大有道:“明日招集所有军官,本官要巡视千户所各处!”
既然想把通州千户所当作成自己的后方大本营,那就需要全盘了解,事必躬亲。
只有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地方,做任何事才能如臂使指。
第五十九章 巡视
第二天一早,徐煌在杨大库等人的陪同下,察看千户所内各地。
徐煌以主人的姿态,策马踏在街上,目光审视周围的一切。
千户所官厅所在的东大街上,几条主街都是用青石板铺就,只是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的。
相比河南等地的萧条,通州不知热闹了多少倍,人流量巨大,沿街的建筑店铺鳞次栉比,一派生机。
在后世,通州千户所所在的南通市,可是全国百强城市前二十名!
当然,明朝时的南通,叫做通州,只是扬州府下的一个州,还未发展起来,且在北直隶的京师旁,也有一个通州。
不过通州千户所坐落在大片的平原上,靠近通州新旧两个州城,又靠近长江和大海,可谓得天独厚之地。
从宋代修建范公堤以来,通州的陆地每年以四十米的速度向东推进,根据文天祥诗句描述“潮生万顷沙”,古通州湾每一次潮起潮落带来的泥沙沉积形成万顷良田,不断向大海深处延伸……
范公堤遗址,就在通州千户所二十里外,也就是说,宋朝的时候,这地方还是海滩。
大明设立通州守御千户所,还有一个职责是为了防御倭寇。
明成祖永乐二年时(1404年),小日本犯过通州。
到了嘉靖三十年后,小日本隔三差五的从海上进犯通州。
如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四月,倭围通州,为参将解明道率众击退,扬州千户洪岱、文昌龄,泰州千户王烈率兵支援通州抗倭,殉难。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三月,倭犯通州,狼山巡检尹鼐御敌殉难,淮扬兵备副使张景贤率兵败倭于州城南,歼二十余人。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倭三次犯通州,先后为知州喻南、淮扬兵备副使马慎率众击退。
......
通州除了州城外,分六乡六场,分设诸多百户所,徐煌一行人策马巡视。
在通州千户所西北方,是军营和马厂,东南方是粮仓和草料场,不远处还有个驿站。
军营倒好,崔武正领着众兵在操练,不时传来呼喝之声,朝气满满。
其他地方可就难看多了,马厂内的近百马匹,大多瘦弱不堪,远远没有达到战马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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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内就几个像是农民的老头兵,在门口晒着太阳。
徐煌一行人经过,他们都无动于衷,似乎是在打瞌睡。
让徐煌最关注的粮仓,更是拉闸,诺大的粮仓大多空置,所余粮米不足千石。
“一个千户所的军粮储备,就只有这点?”
随行的千户所各人神情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煌不知道该像谁发火,自千户杨大库往下,现在都是自己人,都是刚上位的。
之前的千户是罗体仁,人家现在当了指挥同知,总不能跑去冲他发火。
徐煌走了一处又一处,将千户所内周围的情况看了个遍,接着他策马前往最近的一个百户所。
众人在一条小道停下,徐煌远远看去。
这座百户所宛若一个大庄子,外围是一道长长的夯土墙,蜿蜒曲折又高又厚。
百户所四周还有深壕围着,各处大门,以及四角设有大木搭建起来的箭楼,正门甚至还有吊桥,俨然是一座小型城堡。
百户所周围尽是一片军田,田中有不少人影劳作,似乎是在锄草。
在田地附近,还有几排窝棚,见徐煌一行人骑马前来,很多军户都是吃惊,畏惧地站在旁边。
有人认出了黑马上的徐煌,惊呼叫道:“是大人!”
一时间,田地里众人纷纷向这边挥手大叫。
就连百户所内也有人纷纷推门出来,看着小道上的一行人。
“大人,是我义父他们!”李将臣大喜道。
徐煌点点头,他也认出了这些人,他们都是自己从河南带来的军户,按照自己的安排,他们正在屯田。
一行人驱马上前,徐煌策马行走着,蹄声踏踏,百户所的街道是青石板和鹅卵石铺就的路面,有一种古香古色的味道。
李老根带着一大群人迎了上来,上百人,男女老幼都有,所有人都激动地看着徐煌。
这些时间李老根在百户所开了一间草药铺,和老妻谢二娘带了几个采药学徒。
他们制作军中的消毒用品,绷带纱布,以及清理伤口的缝合手术器械,还有各样的驱虫药,行军散,止血药,跌打药酒药膏。
这是在河南行军时,徐煌对他的要求,李老根一直谨记在心,便是在通州千户所分了田地,也如常制药。
看到他们那种敬畏的眼神,徐煌心中一暖,他没有辜负这群人!
想当初第一次在破庙相见时,他们不论男女都是衣衫破烂,神情麻木,被生活压得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如今,人人朝气蓬勃,眼中有一种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的灵气。
李老根行在徐煌的身旁,不时为徐煌指点百户所内的建筑,徐煌不住点头。
当初那些在河南被裹挟的难民,现在成了这里的军户,他们都是兴奋的说着,这是他们的新家。
是徐煌给了他们安定的家园,条件还这么好,比起他们当初露宿的破庙,不知好上多少倍!
漂泊这么久,终于有一个安居之所!
即便在火烧店一战中重伤致残的军户,他们也在担架上挣扎看着徐煌,颇有流泪的神情。
百户所内,随处可见高大的抱柳,街两旁的砖瓦房较多,又有一排排草物,甚至有一座庙宇和戏台。
李老根满面笑容道:“大人,这里太好了,这一大片土地,等来年开春,就可以播种丰收了!”
徐煌点点头:“今年早过了农时,而且田地都冻硬了,只有开春再想办法肥地了。”
他遥望远处,指着南面有着风帆的地方问:“那边可是通州码头?”
“大人,那里就是通州码头,是我们来时乘船上岸的地方。”杨大库回着。
徐煌嗯了一声,难怪有些眼熟。
跑了一天,他差点转向了,直到此刻才将整个通州千户所的地形连在了一起。
徐煌策马过去,认真的查看周围形势。
整个码头像一条弧形,镶嵌在长江北岸,码头直通通吕运河,二十里外还能看到一座山。
听附近的人说,那是狼山,因狼山山巅建有宝塔,又称宝塔山。
通吕运河是南宋年间开凿的,是一个叫李庭芝的两淮节制使调动民力开凿的一条由金沙、余庆场至海的大运河,以供南宋军队调行军舟之用,原名“运盐河”。
不过此时的通吕运河迂回曲折,河线长,河床浅狭,河底高程一般在十米以上,引排不畅,不能适应当下的工农业生产和交通航运需要,因此基本处于废弃状态。
这座通州码头,也因运河的废弃,而常年得不到改善,除了一点沙滩外,其他地方都是烂淤泥。
停船挺费力的,特别是大型船只难以进入,徐煌想起那天乘坐的五百料福船,差点都进不来。
若不是船上都是老水手,划着桨拿着竹篙,又是以绳索固定,又是用小船拖行一阵,徐煌他们真得划水上岸了。
当时船老板一阵埋怨,还是吴大有塞了些碎银子,才让他们的脸阴转晴。
徐煌指着通州码头这一片道:“得把这码头扩大了才是,方便打渔的渔船停靠。”
杨大库愕然,花大钱扩建码头,只为渔民牟利?
那些靠长江的渔民可不是军户啊,管他们作甚?
徐煌自然不是为了渔民,此时他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孕育而生......
通州依靠长江,又离大海只有一百多里,大有可为啊!
然而,不管是做海贸,还是在长江上行船,都要经过官府同意。
而管这片水域的,应该是狼山巡检司,在往上是南京操江水师,得想办法打通一下关系......
还有扬州卫分管漕运的,似乎是自己的老上司罗体仁,也需要打个招呼才行。
想起卫城那几个犊子,徐煌心中就有气。
他们大脸拨下两千亩军田,结果都是抛荒地,根本收不了多少粮。
千户所里好的军田要么被军官吞了,要么就被缙绅霸占了。
正好屯田一事,需要再去卫城一趟。
第六十章 匠户
徐煌继续巡视着千户所管辖之地,经过几个盐场,众人很快来到另一个百户所。
杨大库介绍,这处百户所住的大多是匠户,有六十人,专门为千户所打造兵器,还有部分火器。
明朝的匠户和军户类似,都属于特殊户籍,比一般民户地位低,他们要世代承袭,且为了便于勾补还不许分户。
匠户和军户想要脱离原户籍,入普通民籍,难如登天,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需要皇帝特旨批准。
第二,参加科举考试,改变命运,有更改户籍的机会。
这类人很多,比如大名鼎鼎的万历首辅张居正,就是军户出身,孙传庭的祖上也是军户。
军户翻身的常见,但匠户翻身的几乎没有。
大多匠户生活艰难,衣食不给,除了官府发给的盐粮和偶尔赏赐的衣物之外,没有其它收入,手艺好点的才能接私货赚点银钱糊口。
徐煌一行人进了间匠作坊,只见里面一些工匠正懒洋洋的打制着手上的兵器。
唯一认真点的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匠户,他聚精会神地敲打着铳管,不时地修正角度。
徐煌没有打扰他,在旁边看了好一会,他随手拿起一支打造好的火铳,不禁眉头一皱。
凭他对火铳的了解,这些火铳偷工减料,多半质量不过关。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东西不合格,徐煌看着都生气,于是高声咳嗽一声。
杨大库冲着那老匠户喝道:“指挥佥事徐大人莅临,还不过来见礼!”
看着那些工匠们苍白的脸色,徐煌也没有处罚他们,命管事的冯姓老匠户召来所有匠户。
不一会儿,匠户们到了,纷纷跪倒向徐煌见礼。
说是六十人,到场的只有三十多人。
这些匠户大多属于住坐匠,每月赴官手工作坊中服役十天,在当值以外的其余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但是,匠户在身份上仍是父死子继,役皆永充。
徐煌一挥手,让众人起来说话。
他拿着一支火铳,道:“冯匠头,这火铳如何打造才能不炸膛?”
冯匠头一下跪在地上道:“大人饶命,不关小人的事啊!”
徐煌见他害怕的满头大汗,放缓口气道:“我知道,本官只是想了解清楚,你有何难处,不妨直言。”
冯匠头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回道:“大人明鉴,不是小人吹嘘,在整个扬州卫,小人打造火铳的手艺最好,很多十里八乡的盐商都私下找小人打造火铳......”
哦,还是个技术人?
徐煌笑了笑:“那这些火铳,你为何打造不好?如此粗制滥造,岂不堕了你手艺人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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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匠头嘀咕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小人手艺再好,料不够小人也没办法啊。”
他拿起刚刚打造好的火铳,道:“就好比这把鸟铳,扳机,龙头,枪床和簧片都没问题,只有这铳管,需要管壁足够厚实,要做到合拢无缝,得耗费不少料。”
说着,冯匠头的声音低了下去,说道:“千户所的上官们给我们的料有限,还让我们打造出规定的数量,我们没办法,只能减少料子完成任务......”
“这样吗?”徐煌瞧着他。
冯匠头认为自己的技术遭到质疑,忙说道:“只要用料足够,小人打造的火铳绝对没有问题!大人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
忽然看到杨大库,冯匠头连说道:“杨大人家丁的火铳就是小人打造的,大人您可以问问杨大人!”
杨大库沉着脸瞥了一眼冯匠头,又低眉顺眼地对徐煌道:“大人,这老儿说的倒是实话。”
徐煌大为诧异,杨大库那几个家丁他是知道的,在河南半年,他们的火铳用的次数也不少,就没出现过炸膛现象,为此徐煌还专门询问了杨大库。
没想到,这手艺人竟在这里。
徐煌笑着安慰道:“冯匠头的手艺,本官大概知道了。”
他看了眼其他匠户,道:“以后用料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本官只要求你们一点,打造出的火铳,务必全部合格!”
匠户们只是愣愣听着,脸上没什么反应,有几个年轻爱笑的,倒是全程傻笑着。
见状,徐煌秒懂,呵呵笑道:“只要你们打造的火铳全部合格,每人月饷一两!”
月饷一两!
匠户们惊呼,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每个人的脸上,尽是欣喜,就连那几个傻笑的,笑的更灿烂了。
他们这些匠户,每月上工十日,歇二十日,按月由南京工部支给月粮,月支三斗至一石,增减不一。
然而京师有一万多名匠户,南京内府各监局也有七八千,连年战争,朝廷缺钱烧粮,连户部都拿不出钱粮,更何况给匠户们发粮的工部。
月粮拖欠个一年半载都是常事,甚至有时候直接停发了,匠户们所受的剥削和压迫极为沉重。
听到徐煌说有月饷拿,这些匠户们当场就失态了,一个个又跪又磕的。
徐煌好言安慰一番,让他们好好做事。
他一边沉思,忽然道:“冯匠头,你手艺这么好,为什么不多带几个徒弟呢?”
冯匠头一愣,道:“这......这手艺是小人吃饭的家伙,怎可轻易教与别人?”
每个匠户的手艺都是传家宝,不会轻易教别人,这源自传统,更关系到自己的生计。
古代对传授技艺很讲究的,拜师礼仪一系列流程不容轻视。
第一,先拜祖师,再拜行业保护神,表示对本行业敬重,表示从业的虔诚,同时也是祈求祖师爷“保佑”,使自己学业有成。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行拜师礼。
一般是师傅、师母坐上座,学徒行三叩首之礼,然后跪献红包和投师帖子。
最后,师傅训话,宣布门规及赐名等。
训话内容一般是教育徒弟尊祖守规,勉励徒弟做人要清白,学艺要刻苦等。
这一套正儿八经的拜师程序走完,确定好师徒关系,才能传授技艺。
哪怕是到了二十世纪,还有这种情况。
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去学个驾照,拜师礼是不需要了,但你交了几千学费,还得私下再发红包给教练,名为拜师费,这也是拜师礼的缩影,可以评定为陋习!
要是学车按照以往拜师程序,那就麻烦了。
首先,学车的行业保护神是谁?高粱河车神赵二?
其次,民国时就已经废除跪拜了,你都新中国了,谁还愿意行三叩首之礼?
教练们顶多保留收红包的传统,稍微负责任点的,会教育学员们开车要遵守交通规则,勉励学员刻苦学车,不要偷奸耍滑,免得再考第二遍,到时还得发一遍红包......
第六十一章 流水线
徐煌自然知道这些,他仔细地沉思了一会,道:“本官有个想法,不知你能否接受?”
“请大人指教。”冯匠头忙低头受教。
徐煌道:“就拿火铳来说,你可以多教一些徒弟,一人打造一个部位,你只需负责验收和组装火铳。”
冯匠头嘴巴微张,显然没明白其中意义。
只听徐煌又道:“每一支组装好的火铳,只要合格,你就有提成,嗯,就奖励一钱吧,他们造的越多,你赚的就越多!”
冯匠头似乎听懂了,开始扳着手指算账。
片刻后,他眉宇渐渐舒展,问徐煌:“大人当真?”
徐煌道:“确认无疑,料子本官提供,按月结算,只要本官在扬州卫一天,你们月饷便不会拖欠一天!”
冯匠头跪下磕个头,哽咽着道:“小人从小就是匠户,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现在大人给小人饭吃,小人感激不尽!”
徐煌将他扶起,一脸认真道:“本官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合格的有奖励,不合格的,或是实战中发现次品货,本官会追责扣钱,严重导致士卒受伤丧命的,是要抵命的!”
冯匠头被吓得一个激灵,接着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技术,连连点头道:“小人懂的。”
徐煌让冯匠头管理千户所的匠作坊,制定匠户制度,提供基本的月粮,然后懒者罚,勤者奖,保证兵器盔甲的制造质量。
相信在新式的奖罚制度下,很快的,通州千户所匠作坊风气便为之一新,热火朝天起来。
只要徐煌能提供足够的原料,就可以如流水线般,源源不断地产出合格的火铳兵器来。
铁料的话,千户所有四千斤库存铁料,等过年后,还可以组织人手去开矿。
作为后世的江苏人,南通这一片的矿产徐煌还是了解的。
煤矿就分布在千户所二十里外的狼山地区,大概有储量三四千万吨。
通州千户所下的海门县那里有一座铁矿床,大概千万吨储量,似乎就在通吕运河附近,离千户所四五十里地,运输倒也方便......
看着远处狼山的秀美景色,徐煌心中豪情涌起,自己在这世间,终于有了立足之地!
不过算算大明的国运,就快完了啊,时间紧迫!
徐煌只能选最容易编练的火铳兵来训练。
火铳的优势很明显,在五十步内,无论什么盔甲都防不住,而且中弹后基本不死即伤。
弓箭对重甲兵杀伤也就二三十步,对棉甲杀伤五十步左右,无甲可达百步。
劣势是:熟练的火铳兵,一分钟能打两发,不熟练的一分钟只能打一次。
而弓箭手能做到一分钟射出五箭。
但弓箭手则需要挑选臂力强的人,训练一年左右,一般连续射出十五箭后就得休息,否则射出的箭疲软无杀伤力,人还累的要死。
火铳兵的训练就简单多了,训练一个月就能上战场作战,只要训练充足,一年时间就可以成为神枪手。
长枪兵同样训练三个月就可上战场,一年下来也可以成为精锐之士。
再算军器制造,铅弹的制造远比箭支容易多了,有模具可以大批量的铸造铅弹。
即便是在战场,士兵们自己也可以制造,只需点起篝火,拿出一个容器融化铅块,再用子弹钳钳出,放进水里冷却,一个铅弹就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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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铳兵最大的缺陷是,战场临敌状态心理压力大,繁杂的火器操作容易失误。
想要练就一支素质过硬的火铳兵,必须严格操练。
满清八旗军的弓箭手固然厉害,然他们哪一个不是经过多年严格操练的?且要年年进行考核筛选。
他们的训练成本,远远比练出一支优秀的火铳兵要高得多。
如若真有一天遇上满清八旗军,徐煌自信,自己的火铳兵,能射得他们连额娘都认不得!
即便是拼人头互相伤害,满清也拼不起!
老子一个月就能练成一支能战之军,你们辛辛苦苦练箭一年才培养出的弓箭手,看谁更心疼!
大明的军队不是能打,而是不敢打!
一个持续了近三百年的王朝军队,军纪涣散,武备松弛是硬伤,面对新兴崛起、纪律严明的八旗军,很难取胜。
每个王朝基本都存在这种问题。
拿一个王朝末年的军队,和一个立国初年的军队比,根本没法比!
......
回到千户所官署,徐煌经过几日的统计调整,目前通州千户所共有军户一千二百人,比额定的一千一百二十人多出几十人。
其中只有百户周旺手下的几十个军户,不是徐煌自己带出来的兵。
按照卫所的规制,徐煌原本将通州千户所分为十个百户所,崔武、朱盛鸿、叶渊文、秦桓鸣等人分领一个百户所,掌一百二十名兵。
每个百户所下面设两名总旗,十名小旗。
每总旗辖五十人,每小旗辖十人。
然而经过这次实地查看,徐煌发现有的百户所相隔几十里,不方便督促操练,又担心他们形成小团体,不利于掌控。
若是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出的军队,因为懒散导致军纪涣散,岂不前功尽弃了?
而且目前军田不够,无法全部分田。
不分田这么多人如何安置?他们没有生活来源,还怎么继续跟你混?
因此,徐煌决定按照营兵的方式,将军队统一集中在一起。
分屯田兵和战兵,屯田兵分田耕种,战兵发放粮饷。
但不管是屯田兵还是战兵,都需要操练,战时出征,屯田兵为辅兵。
不过要养的军户人口更多了,明末卫所的困苦是出名的,这么多兵未来都要靠自己养活,压力可想而知。
周王奖励的一两千银子,花个一两个月就没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搞钱搞粮!
只有钱粮丰富,自己在未来的危机中,才有取胜之道!
徐煌招来杨大库,让他开始着手扩建码头,还有千户所的军田,也一并清查了。
还有十天就要过年步入崇祯十五年了,徐煌准备在小年之前去卫城一趟,给上面送送礼,拜拜年,谈谈军田的事情,还有开码头,最好能从卫城拨点银钱。
上官们侵占军田是铁定的事实,如果他们不给面子,那徐煌只能搞事情了,自己动手去拿!
第六十二章 拜访上官
腊月二十四日,小年。
各种史料记载,中国的传统节日小年,在各朝都是腊月二十四,直到清朝嘉庆年后,才分为北方小年和南方小年。
清朝初期宫廷一直延续着腊月二十四“坤宁宫祭祀”的习俗,而坤宁宫祭的就是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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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嘉庆年间,鞑子家为了省钱,在腊月二十三日举行的祭天大典中,顺便把灶王爷给拜了,美其名曰删繁就简。
结果上行下效,就这样,从清中期开始,北方以祭灶为代表的小年变成了腊月二十三。
南方人却不吃这套,依旧维持传统,坚持在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腊月二十三日,徐煌前往扬州卫城,此行只带着吴大有和李将臣二人。
他们一大早便骑马出发,走走停停,让马匹休息,晚上还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中午才跑完三百多里路,小年当天抵达卫城。
骑马一天也能跑三百多里,只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马会掉膘,估计要个把月才能恢复。
进入卫城内,这次比第一次来时更加热闹了。
临近过年,小街小巷中到处都是买卖年货的,军民脸上洋溢着笑容。
徐煌让吴大有找家店铺买了几份礼物,打算先去指挥使司拜见毕温,毕竟人家是扬州卫的一把手。
经过指挥使司官署门口时,却见一个中年人走出,正是升了官的罗体仁。
徐煌看去,只见这位罗大人一身三品指挥同知官服,脸上傲气横生,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在他后面,还跟着几个武官,看官服是百户之类的,他们哈腰点头的簇拥着罗体仁。
明代的武将和文官没什么区别,都喜欢搞内部矛盾,争权夺利,一门心思想往上爬。
“罗大人!”徐煌冲他打招呼。
听到有人呼唤,罗体仁等人目光投来,看到了大门前的徐煌三人。
罗体仁一怔,说道:“徐煌?你来做什么?”
徐煌也是一愣。
我来做什么?你似乎不怎么欢迎我啊?
片刻后,他笑着道:“特来看望诸位大人,以及有些公务向大人请示。”
罗体仁瞥了徐煌两眼,淡淡道:“哦,毕大人在后堂,本官还有事,改日再说吧。”
说着,他脚步不停,带着众人扬长而去,姿势还是那么拽。
被这般无视,徐煌神色阴沉,看着罗体仁的背影满是厌恶。
……
异地任职的官员,基本都住在官署后宅,衙门越大,后院就越大,不比一般地主家的宅子小。
当徐煌见到指挥使毕温时,他还是那个儒雅沉稳的老头,只是不时地咳嗽着,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旁边的毕节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父亲.....”
毕温微微一笑,道:“无妨。”
他看到徐煌似乎很高兴,当看到李将臣手中提着的厚礼时,脸上笑容更甚,命管家接下。
徐煌微笑介绍道:“毕大人,下官所送的酒名为百花仙酒,听闻当年世宗皇帝和严阁老都曾饮用过,效果非常好。”
“哦?”
毕温眼睛一亮,兴致大增,连忙让儿子毕节打开,言说现在就要喝两杯。
百花仙酒的大名,他是知道的,当年工部尚书赵文华为了拍马屁,经常给他干爹严嵩送这酒。
严嵩之所以能七八十岁还不缺钙,一口气上跑下二里路,还腰不酸腿不痛,多亏了这种酒。
后来赵文华又越过严嵩送酒给嘉靖皇帝,皇帝喝了也夸好,为此还下了一道手谕给严首辅,让他解释酒的问题,说这么好的东西,你先前为什么不送给朕?
为此还引起了大明朝官场上的种种屁事。
徐煌给毕温送的百花仙酒,自然不是当年赵文华的百花仙酒,只是普通药酒,是在小巷子里买的,包装极为高档。
至于这酒到底什么成分,多少度,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是赚个大脸。
毕温狂饮几杯后,面色红润,仿佛感觉到了仙酒药效,老脸一片笑容。
他语气温和地说道:“徐煌啊,你手下那些军户的跺集,本官已经造册登记上报了。”
“多谢大人!”徐煌欣喜。
忽然想起了什么,毕温问道:“马上就要春耕了,徐煌你那边的屯田如何了?赵三泰可将耕牛种籽发放下去?”
送了礼就是不一样啊,你看着关心的。
徐煌微笑回道:“赵大人都安排好了,耕牛种籽发了不少。”
“嗯,那就好。”
闲聊了几句,毕温忽然道:“徐煌啊,你来卫城,应该是有事吧?”
听他这样说,徐煌也不藏着,将军田一事和开码头的打算与毕温详细说了。
毕温听后,脸上浮现一丝讶然,不过很快平静下来,说道:“码头之事属漕运,你应该去找罗大人。”
“至于军田嘛,上一任通州千户所的千户也是罗大人,他正好又是你的上司,你应该直接找他比较好。”
徐煌眉头微皱,感觉这老头是在搪塞。
毕温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叹道:“老夫年龄大了,很多事无法亲力亲为,以后这扬州卫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看在仙酒的面子上,他看向儿子毕节,又说道:“待会你在后堂摆上一桌酒席,将同僚们都请上,替徐大人接风。”
徐煌听出了拉拢之意,深深拜谢:“多谢大人厚爱!”
毕温满意地点了点头,再度看向那小坛子的仙酒。
当徐煌准备离开时,他忽然意味深长地道:“徐煌啊,你是个人才,只要你尽心为我扬州卫做实事,本官会全力支持你的!”
徐煌点点头,告退出了花厅。
这毕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表面人畜无害,天知道心里在算计什么。
若不是当在开封时见识过此人嘴脸,徐煌或许真被他给迷惑了。
......
毕节秉承父命,命人杀猪宰羊,在官厅内宴请徐煌,以报献酒之功。
赵三泰、钱塘两位指挥佥事,扬州卫镇抚孙岩等人都在,与上次一桌人一样,少不了热情寒暄。
在席中,众人闲聊着,谈起了时政局势。
赵三泰喝了两杯酒,开始感慨,提到了最近在山东梁山泊,占山为王的大寇李青山。
李青山造反只有短短半年,却声势浩大,拉起数万人马,成为山东地区规模最大的反贼,他们率军抗官兵,截漕运,攻打州府,屡屡攻陷附近州县,震撼山东。
赵三泰气恼道:“这叛贼把控着一段大运河,把保护费都收到官府头上了,凡过往官府粮船,需缴纳所载漕米的十分之三,贼人方予放行!”
徐煌听后笑了笑,道:“这李青山估计是个小说迷,竟以截漕之举解决叛军的后勤供应,或许他是看了《水浒传》,效仿宋江为以后谋取招安铺路。”
赵三泰大为惊奇,叫道:“贤弟果然是奇才啊,竟能一语中的,那李贼截漕舟焚之,并驱漕舟攻至临清,屡寇兖州,令山左骚动,就是想要胁迫朝廷招安!”
徐煌摇了摇头,暗叹这李青山纯粹是找死。
崇祯皇帝对李自成都不招安,还能招安他一个小小反贼?他这么闹腾,只会受到朝廷更大规模的围剿。
果然,赵三泰又道:“朝廷岂能容他猖狂?圣上旨命巡抚张国维,山东总兵刘泽清,监军刘元斌,凤阳总兵黄得功等部,共击梁山。”
“结果如何?”钱塘好奇道。
不等赵三泰说话,千户毕节哼了一声,道:“还能如何?叛贼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抵得住两位总兵大人的围剿?估计是兵败被俘押往京师了。”
赵三泰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叛军虽是败了,但李青山却带着百余骑兵逃了,前不久到了临沂又被总兵杨御蕃给招降了,你看这事闹的。”
“招降了?”徐煌讶然,觉得不可思议。
众人聊着,将李青山之事抛至九霄云外,又聊到了李自成。
第六十三章 翻脸
在大明,李自成可是个热门人物,几乎天天上热搜,是官民茶余饭后必聊的话题之一。
这不,陕西那边刚传来消息,李自成的祖坟被刨了!
肇事者是新任陕西三边总督汪乔年,他从巡抚升任总督后,朝廷几次三番令他火速准备,东出潼关,提兵入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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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兵之前,汪乔年认为李自成羽翼已成,气候大非寻常,恐难以剿灭,于是便想出一条妙计。
他密令米脂知县把李自成的祖坟给刨了,破其风水,更欣喜地在坟中抓到一条小蛇。
汪乔年认为,这李家祖坟内的小蛇,是李家即将化龙之灵物,斩之,可断其帝运,方能大破贼事!
为此,汪乔年还对此事进行了大肆宣传,并在西安登坛誓师。
誓师大会上,汪总督一剑将代表李家帝运的小蛇斩成两截,这才安心地率领总兵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张国钦、张应贵等兵马共三万,出了潼关。
徐煌愕然,当初李自成等人攻入中都凤阳,刨了老朱家祖坟。
现在汪乔年刨了李家祖坟,这下好了,扯平了?
按照玄学来说,两家因为风水被破坏,都他妈完蛋了!让满清捡漏?
还有那贺人龙,陕西总督汪乔年竟敢带着他?
难道他不知,古有吕布专捅义父,今有人龙专坑督师?
带着贺人龙去剿李自成,这不找死吗?
......
酒宴结束后,徐煌谢过毕节的款待,转场前去拜访指挥同知罗体仁。
哪怕这人再垃圾,为了自己人马实力的扩充,徐煌也要忍着恶心与之打交道。
经过打听,罗体仁近日在卫城买了一座大宅子,就在北街。
今天是小年,不少扬州卫的官员前来拜访,还有一些商人打扮的人,他们肥头大耳,大肚腩腩,身着丝绸......
罗府的管家在门前赔笑欢迎,旁边有家丁摆着长桌子负责收礼记账。
官场这一套,无非就是请客送礼,拉关系走后门,希望能混到某个差事,又或是生意的关照。
徐煌也备了一份大礼,用高端礼盒装着。
“徐大人,里面请!”罗府管家满面笑容迎了上来。
整个扬州卫,如此年轻便身着四品官服的唯有徐煌一人,只要脑子没问题,一眼就能认出,何况是靠眼力吃饭的管家。
徐煌点了点头,将礼盒放在门前长桌上,又让吴大有掏了五十两银子一并放下。
管家忙让人在礼单上记下,躬身将徐煌迎入府内正厅。
身后众官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位便是射瞎闯贼李自成的徐大人?”
那边几个盐商更是脸色大变,各人道:“他就是徐煌?难怪如此年轻!”
人群中,一个身着绿罗道袍、头戴唐巾的商人眉眼一亮,暗道:“十六岁的四品官,倒是可以结交一番。”
......
正厅内,徐煌还在盘算着说辞,罗体仁就来了。
他行走如风,低头整理着新衣服,随口道:“徐煌啊,什么事说吧。”
徐煌起身抱拳,直入主题道:“罗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是打算将通州码头扩建,希望卫城能拨点款项,望大人俯准。”
罗体仁看了徐煌一会,眼神莫名,落座后半晌才淡淡道:“扩建码头作甚?想做海贸了还是盐运买卖?”
他的语音平淡,但话中意思却是让人心惊。
无论是海贸还是贩盐,都属于灰色产业,罗体仁竟不加掩饰的直接说出!
大明的官方海贸主要由广州、泉州、宁波几个市舶司掌管,其他地方也有,不过属于民间走私,朝廷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说盐运,盐是政府垄断的专利,大明设六大都转盐运使司,分管全国盐务,其中最大的两淮盐运司就在扬州!
扬州临近大海,因地利之便,百姓煮海为盐,利润颇丰。
大明每年的产盐总量大约三百万引,而扬州一府独占七十万引!
天下六运司,惟两淮运司为雄,治莅三分司,惟泰州分司为最。
巧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下辖的三分司:泰州、淮安、通州,有两个在扬州卫的辖区内,其中一个就在徐煌的脚下。
盐利之丰,任谁都想插手一二,然朝廷有自己的盐运渠道,其他人想要插手只能贩卖私盐。
徐煌提出扩建码头,罗体仁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当场拆穿。
原本徐煌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此时听了罗体仁的话,心下一惊,立时也是脸色一收。
这姓罗的怎么回事?
徐煌脸上神情平静,心中快速盘算着谈判要求,只是抱拳道:“罗大人,您应该清楚,通州千户所可分配的军田不多,下官想要安置好手下的人,就只能找其他门路,下官也是为了大家好。”
他这里的“大家”,自然也包括罗体仁。
徐煌本着‘我不查你军田,你给我财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希望罗大人行个方便。
哪知,罗体仁丝毫不买账,冷笑道:“那是你的事,与本官何干?”
徐煌愕然,没想到姓罗的这么不给面子?
这罗体仁半年前还是个千户,寸功未立,全靠徐煌的功劳,他才连升三级荣升卫指挥同知,成了扬州卫的二把手。
他本应该感恩徐煌,重用徐煌,一路为徐煌开绿灯,可现在却如此作为!
徐煌细细一想,很快找到了原因。
罗体仁此人,就是个贪婪无耻,忘恩负义之辈!觉得手下立功自己享受很正常!
二人沉默坐着。
忽然罗体仁脸上浮现异样的神情,对徐煌笑道:“徐大人在河南剿贼时武勇无双,听闻周王殿下还亲自赏赐了一千两银子,收获不小啊!”
徐煌眉头微皱:“罗大人,你这是何意?”
莫非这家伙收了钱不办事,还想打着自己一千两赏银的主意?
罗体仁呵呵一笑:“本官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见徐煌神情平静,久久不言,他忽然冷哼一声,对管家道:“徐大人赠了多少银两财帛?”
管家回道:“人参一支,纹银五十两。”
闻言,罗体仁眼中神情更是不善,讥讽道:“就这点,也敢出来求人办事?可笑!”
徐煌己是变了脸色,他站起身来,冷冷道:“罗大人,你这是何意?难道打算让下官将千两银子全部奉上不成?”
天下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罗体仁那犀利的目光,投注在徐煌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徐煌,你在战场上是有点本事,可这是官场,你还是太嫩了,抽空回一趟家,让徐老爷子多教教你吧!”
徐煌目光犀利地盯着罗体仁,脸色阴沉之意一闪而过,他平静地道:“既然罗大人把话说到这了,下官听着就是,希望罗大人日后不要后悔!”
“怎么,你这是威胁本官?”罗体仁目光森然。
徐煌没有理会他,只是瞟了他一眼,负手而去。
见他如此无礼,罗体仁冲管家发怒道:“送客!”
不多时,管家又跑回来了,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罗体仁余怒未消,喝道:“杵在那做什么?有话直说!”
管家咬牙切齿地道:“回老爷,那姓徐的出府门后,竟翻了脸,把赠送的人参与纹银当众拿走了!”
“什么!”
罗体仁又惊又怒,一掌拍碎茶杯,喝道:“小儿,安敢如此欺我!”
可以想象一下,罗府外送礼的官员往来不断,徐煌大头大脸的送上人参和纹银,管家让人记账,又开开心心地将人优先迎了进去。
哪知还没过多久,徐大人出来了,冲着罗府大门吐了口痰,走到堆放礼品的长桌上,还把自己刚刚的贺礼给当众拿走了。
那么多官员和商人,一个个都看傻眼了,议论纷纷。
徐煌如此做派,简直就是当众打罗大人的脸啊!
管家恨恨地道:“再怎么说老爷也是他的直属上官,那徐煌竟如此飞扬跋扈,不把老爷放在眼里!”
罗体仁阴沉着脸,喝道:“若不治治那无知小儿,本官在这扬州卫也就威信全无了!”
现下,修理徐煌是必然,不过如何修理呢?
罗体仁很快有了想法,那愣头青拉出这么多兵,没田没粮的,若在粮饷上做手脚,应该是大有成效。
此乃文官对付武将的通用方法,往往逼得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不得不低头,自此老老实实的。
你不是要军田吗?你不是要屯田吗?老子偏不给你!饿死你们!
第六十四章 检阅军士
腊月二十六日中午,徐煌回到通州千户所。
还未到千户所后衙,就见百户周旺迎了上来,陪着笑脸说道:“大人,可算等到您了!”
“有事禀告吗?”徐煌边走边说,又让李将臣将杨大库喊到后衙。
周旺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忍不住对徐煌赞叹道:“大人风姿,下官仅见,能追随大人,下官深感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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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精美的玉佩,一边走着,一边双手奉给徐煌,唯恐没机会献殷勤。
徐煌顿了顿身形,停下脚步。
周百户觉得有戏,凑的更近了。
徐煌心情本就不妙,见这等小人阿谀之状形同罗体仁之辈,大禁大怒,出言呵斥道:“以后没重要事情,不要来打扰本官!”
周百户被他一顿呵斥,满脸懵逼。
半晌后看到周围千户所官员看来,这才大觉丢人,悻悻离去。
赶走了烦人的家伙,徐煌来到后衙,进入工作状态。
离开四天,又有不少事积攒下来,让他惊愕的是一份副千户崔武的结婚申请书......
“崔武要成婚了?对象是谁?”徐煌的好奇心触发。
这半年崔武一直和他在一起,遇到的女人着实不多,他上哪拐的姑娘?
莫不是当了官,被官僚主义侵染,以权压人,强抢民女?
吴大有端着茶水,笑眯眯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崔大人早就有了目标,就是以前咱们队伍里的赵小娘子。”
“是她?”徐煌似乎有了印象。
当初在破庙里,李老根、谢二娘夫妇拼命把干女儿赵芳往他怀里塞,至今印象深刻。
吴大有是管后勤的,跟那些军属妇孺们经常接触,知道了一些小秘密。
这几个月,八辈子没见过女人的崔武,一路上偷看队伍里的几个姑娘,有想法却不敢表达。
直到有一天,李老根发现了偷窥狂崔武的行为。
然而,老人家非但没有对此不良行为进行批判,还将崔武拉到一边,偷偷询问:“崔大人,您要老婆不?”
崔武一个激灵,手足无措。
这一幕恰好被吴大有看到了,他只看李老根悄声对崔武说了句什么,然后崔武整个人兴奋了,说了句:“果真?”
李老根拍着胸脯保证,又耳语了几句。
接着吴大有惊讶地看到,崔武竟噗通一声跪地,对着李老根喊了一声“岳父大人在上......”
“然后,这桩亲事就成了,大人,事情就是这样的。”吴大有比划着说道,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徐煌点点头,差不多听明白了,一定是李老根又在推销自己的干女儿,想找个当官的女婿养老......
至于他跟崔武密语的那句话,估计是......赵芳还是个......
徐煌大笔一挥,同意了这桩婚事,又对吴大有道:“有军户闺女没成婚的,鼓励她们嫁人,只要满十四岁嫁人的,给予二两银子奖励,算是本官随的份子钱!”
又不需要车和房,到了年龄不结婚做什么?硬凑也要凑起来!
徐煌巴不得手下这帮兵全都成家,这些军户,只有成婚了,才有牵挂,会更有责任感。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对吴大有道:“通知下去,今年除夕烧年纸,大家一起祭拜下那些阵亡的兄弟。”
烧年纸,是除夕当天给逝去的亲人烧纸,希望逝去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富裕,衣食无忧。
征剿流贼,半年来也有上百人伤亡,千里迢迢,不可能将阵亡者运尸回家,都是带回骨灰及衣冠安葬。
阵亡者的兵器等遗物,便归他们家人所有,传家流下。
这是有家军士的待遇,然而没有家室的,或是那些战死的青壮,他们无人祭拜。
徐煌此举,便是为了他们,更让大家看起来像一个大家庭,暖起来,更增对军队的归属感。
此时闻听,吴大有赞不绝口,言大人体恤士卒,能在麾下效劳,真是福气......
吴大有离开不久,千户杨大库匆匆赶来,将屯田一事向徐煌仔细汇报。
据他所说,通州千户所的军田清查行动,已经大规模的展开了,然阻力不小,恐涉及众多士绅.......
徐煌沉声道:“杨大人,你领兵巡视,胆敢有人闹事,阻碍清查队办事的,都给我抓起来,每人先打个三十军棍再说!”
杨大库已然知道上官的决心,当下不敢怠慢,应声领命。
这时外面远处传来一阵火铳声,徐煌知道是火铳兵在训练,便对杨大库道:“召集千户所内全部官兵,明日本官要检阅军士!”
......
腊月二十七日,清晨,大雪纷飞。
明末腊月的天气非常寒冷,其他地方早就开始飘雪了,扬州也是断断续续的下,北风一吹,风雪割人的寒冷,直让人全身发抖。
千户所教场位占地十余亩,是整个千户所官兵的会操之地。
只是大明卫所多年不曾营操,教场各处已是破败,在大雪中,各处白皑皑的一片,倒看不出破败之景。
此时在教场雪地中,站满了千户所的大小军士,半尺厚的积雪没到了脚踝。
这些军士身上皆裹着厚厚的皮袄,以百户所为单位,排成十列,每列一百二十人。
他们队列整齐,紧绷着脸,在寒风中持着兵器肃立,目视前方,任雪花飘在身上。
就连崔武、朱盛鸿、叶渊文等领队的百户,也是披着甲胄,一动不动。
徐煌一身银白铁甲,打着披风,他目光扫去,唯有最右端周旺那个百户所的一队几十人,让人扫兴。
他们大部分人缩成一团,队伍稀稀拉拉,个个缩手缩脚,骂骂咧咧的,完全没个士兵的样子。
就算那六百多名刚成军的难民,也比他们强上十倍百倍!
当看到徐煌投来的目光,这些乌合之众眼中麻木,丝毫不觉他们与旁边的其他官兵,有着多大的差距。
就连百户周旺,也是不觉丢脸,脸上最多浮现出一丝好奇。
在他看来,一个百户所满编一百二十人,往往有个一半人就不错了,会操时能来个七八成,更是不得了。
眼下整个教场,竟有千人之多,实在不可思议!
周旺敢打包票,他在通州千户所二十多年,这是第一次在教场见到这么多人!
教场高台上,徐煌扫视着场下那些军士们,道:“镇抚官,人都到齐了吗?”
李将臣上前回道:“全营会操,应到人数一千二百人,实到人数一千一百七十八人!”
徐煌面色一寒,喝道:“去派人将那二十二人,锁拿押来!”
周旺脸色难看,如果按照数目算,没来的都是他手下的人......
他上前抱拳道:“大人,还有几日过年了,他们应是去准备年货了,还望大人恕罪......”
徐煌面色一寒,喝道:“过你妈的年,谁允许他们放假了?”
“还不速速退下!”千户杨大库狠狠地瞪了周旺一眼。
第六十五章 宣武营
不一会儿,几个军户被押了上来。
这几个家伙面黄肌肉,个个身上军服破烂,只是一件薄薄的鸳鸯袄,跪在冷洌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煌大声道:“全营会操,尔等呼名不应,点视不到,违期不至,此为欺军,按律当斩,本官念尔等初犯,饶你们一命,来人,拖下去各打五十军棍!”
犯事军户大骇,浑身颤抖着出声求饶。
这五十军棍打下去,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一片鬼哭哀嚎中,徐煌眉头一皱,喝令道:“再加三十军棍!生死由命!”
队列前,朱盛鸿等人心中一紧,暗道这套路我们熟......
想当初在河南唐县武庙中,一个叫赖二皮的家伙被逐出队伍,死皮赖脸求饶,结果被打断了腿。
全场千余兵丁鸦雀无声,静静看着那些军户被打军棍。
这种军纪军容,让千户所的所有军士,人人畏惧,看向徐煌的神情更是充满敬畏。
血淋淋的教训,让他们意识到了一个规律:只要是犯事了被徐大人惩罚,你越是求饶,越倒霉,基本离死不远了!
果然,有年老体衰,身体素质差的军户,八十军棍还没打一半,就生生被打死了。
周旺带着他的几十个兵站在右首,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打死,他心下很不是滋味,几次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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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又有几个军户匆匆跑来,他们手上的武器锈迹斑斑,不知道放在哪风吹日晒了数年,这才想起来拿出来。
在徐煌看来,这些人已经废了,完全没有整顿的必要,倒可以用来当鸡杀,警示他人。
他一挥手道:“各打五十军棍!”
如果不是军户不能剔除,徐煌早就让这些废物兵滚蛋了,免得带坏其他人。
军棍啪啪作响,徐煌看向周旺道:“周百户,你的人不适合练兵,以后就去打杂扫街吧,不必参加会操了!”
“大人......”周百户呐呐无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绝望。
不来会操固然是好事,可这也意味着被徐煌等人完全孤立了,同一个千户所下,他们的身份将低人一等......
徐煌没理会他,按剑肃立,板着脸冲着众人喝道:“往后会操,若再有迟误,旷操者,斩!”
一阵寒风吹过,荡起他身后的大红披风,更显威武,吸引了台下不少目光。
在徐煌面前,九名百户皆大声应着。
教场再度沉寂,只闻西北风呼呼刮着。
没有徐煌的军令,下面的千余将士,如同雕塑矗立着,任凭风雪交加。
只有周百户,垂头丧气的带着手下几十个人离开了教场,开始扫雪工作。
大雪纷飞,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在这一刹那间,大教场内成了无边的静寂。
看了台下良久,徐煌忽然道:“我把你们从河南带来,不是让你们来享福的!”
众军士心中一紧,思绪飘到了满目疮痍的河南,又飘回繁华的扬州。
身上甲叶铮铮作响,徐煌开始了演讲:“如今天下,流贼肆虐,荼毒中原,北面又有鞑子虎视眈眈!”
“说不定过个两三年,这天下彻底大乱,我们扬州也不可避免,成为战乱之地。”
看着下方一张张淳朴的脸,徐煌手指北面,大声道:“无论是流贼还是鞑子,他们打过来绝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到时候你们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家人被欺辱?田地钱财被夺去?”
有士兵高呼道:“谁敢抢我的田地钱财,我就跟他们拼了!”
“对,敢辱我家人,老子拼死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有人附和着,紧接着一群人跟着喝应,他们脸上充斥着不甘,似乎以前的苦难,再次萦绕心头。
“肃静!”李将臣大喝着维持秩序。
短短数日,他这个镇抚官就当得像模像样的。
就在昨天,徐煌等人刚回来不久,李将臣去视察军纪,有五大三粗的总旗犯了纪律,还不服他管教。
李将臣二话不说,一招将其撂翻在地,这才服了众。
教场上逐渐安静下来,徐煌大声道:“说得好!可你们有保护家人的能力吗?”
他冷笑一声:“李贼横扫河南时,你们做了什么?举家逃难!你们没有能力对付他们!”
台下诸人无不惭愧低头,有人甚至心态不稳,身体摇摇欲坠。
流贼大军屠村杀戮,给那些亲眼见证者,心灵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片刻后,徐煌大喝道:“你们没有,我有!”
“十几万闯军合围火烧店,是我带着你们安然无恙的横穿闯军大营,逃得生天!”
“开封之战,是我徐煌射瞎了李自成,解了开封之围!历经艰险带你们来到扬州!”
众人抬起头,眼中尽是希望。
盔顶红缨抖动,徐煌身上爆发出强烈的自信:“本官遇到闯军,遇到所有敌人,从来不会胆怯退却!有的是手段收拾他们!”
“只要你们跟着我!效忠我!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你们的家人,将永远不会被敌人奴役欺辱!”
和这些目不识丁的大头兵们讲道理,徐煌说的很白,也很直接。
如果让一个读书人在这表达,估计说半天都没人能听懂。
“大人,您要我们怎么做?”有人喊道。
问的好!
徐煌心中一动,自己没来得及请托,就有人跳出来接茬了,好事!
徐煌高声回应他:“按照本官的要求,刻苦操练,成为战无不胜的无敌之师!击溃一切来犯之敌!就他娘的这么简单,你们能不能做到?”
这是一场思想工作,徐煌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
谁能给他们梦想中的生活,他们又是为谁而战!
现在来看,他们似乎明白了。
“能!能!能!”
教场中,千余士卒振臂高呼,排山倒海的声音一重盖过一重,他们一个个看向徐煌的目光,有些别样的情绪,完全被带动了。
这些兵,有一半人具备战场经验,但仍然缺乏实战操练。
在徐煌看来,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必须具备如下素质: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这就是被无数军事家奉为经典的“六如真言”,兵家有云,达“六如”者,战必克,攻必取,无往不胜!
而在“六如”之中,最后两如要靠将领,前面四如必须要靠小兵。
对于自己的能力,徐煌还是有信心的,而小兵的素质,需要靠刻苦的操练!
历史上戚家军之所以所向披靡,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纪律严格,有着地狱般的操练!
白皑皑的教场中,长枪如林,连士卒身上都覆盖一层半寸厚的积雪。
看将士们面露坚毅,身体紧绷,徐煌微微点头,即将作出人生中第一个重要决定!
北风中,他洪声喝道:“本官为宣武将军,你们是本官亲掌的人马,享营兵待遇,自今日起,你们的营号便叫宣武营!”
宣武营?
众人惊喜,多霸气的营号啊!
而且,据他们所知,营号和军号是一支强军的标配,人马要是多了,有个上万,还能升级为军!
什么戚家军,天雄军,关宁军,白杆军,无一不是精兵强将。
这些都是目不识丁的大头兵,只知营号、军号响***格高大。
更重要的是,营兵有粮饷!
人群中,人人情绪高涨,唯有秦桓鸣一人眉头微皱。
他读过书,且为人敏感,知道历史上曾有一支军队,名为宣武军!
公元781年,唐德宗建号宣武军,驻地宋州,下辖宋州、亳州、颍州,自此,宣武军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而唐朝最后一任宣武军节度使,是一个名叫朱温的人,是他亲手灭了唐朝,还自立为帝!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宣武军就是唐朝最后的掘墓人!
秦桓鸣乍听到宣武营的营号,结合他对徐煌为人的认知,以及他本来的职业敏感,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透过重重雪花,秦桓鸣目光盯着台上的徐煌,心情莫名复杂.......
第六十六章 搞事
徐煌严军纪,定营号,不过是为了凝聚军心,宣武营内仍实行卫所的官职与职责。
大明卫所七分屯种,三分城守,称为操备官军,而宣武营是七分练,三分屯,归根到底就是军田不够。
经过几天的清查,样的卡断断续续收上来少部分军田,加上卫城拨的两千亩,还有垦荒的一部分,通州千户所目前可分配的军田只有一万五千亩。
一个军户分五十亩,只够三百军户的。
因此徐煌挑选三百身体素质差的军户为屯田兵,分取田地时,各户都是以抽签决定公平。
余者七百人为战兵,每月有粮饷。
崔武、朱盛鸿等军官暂不分田,除了卫所发的薪水,徐煌给他们每人每月再发五两银子。
分到田地后,众军户们欢天喜地,看着他们那高兴的样子,战兵们也个个神情期待。
徐大人答应他们,将来立了战功,也会分到田地,每月银饷不变,赏银另算。
燃文
七百人的粮饷,便是每人一个月一两银子,一个月也七百两,还不包括其他开销。
面对如此大的开销,徐煌既然知晓,还强行推行营兵标准,显然是下了大决心!
最快的来钱方式是什么?
挖矿,贩盐,再或是抄家?
没人知道这位年轻的宣武将军在想什么。
......
千户官厅。
徐煌赏了吴大有、朱盛鸿二人椅子坐,二人心下感激,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朱盛鸿道:“卑职前往大人所说的王灶、正余等地勘测,挖了十余丈,发现那边确实有铁矿,只是开采炼铁,恐需大量人力,不是件容易事。”
吴大有也接茬说,那处铁矿不是露天富矿,只能以坑采为主,虽有些麻烦,不过隐蔽性较高,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
徐煌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他最担心的就是技术问题,以明末这种条件,能否开采这片矿脉?
他将自己的担忧数出来,吴大有笑道:“大人不必担心,下官查过了,国朝有铁矿产地的州县高达二百四十五个,南方各省就占了一百七十五个县,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都在挖,开采技术很成熟的。”
吴大有言语间颇为自信,像是这方面的专家。
江西有个名叫宋应星的举人,前几年刊印了一本《天工开物》的奇书,里面就有寻矿、冶金等详细记录,吴大有曾拜读过,家里现在还存了一套,因此自信。
徐煌脸上露出讶色,倒是高估了朝廷对盐铁的管控。
不过想想也是,都王朝末年了,还管控个屁,上上下下都在喝血挖墙脚!
既如此,那就不怕了!
不过还是低调点比较好,特别是矿脉所在的地.......
徐煌沉吟良久,一拍桌子道:“采矿势在必行,不管是谁家的地,也得想办法弄来!”
朱盛鸿大赞,暗道大人果然有魄力!
一旁的吴大有却面色古怪,支支吾吾道:“大人,那块地......”
“嗯?那是谁家的地,很难搞吗?”徐煌皱眉。
吴大有翻了翻白眼,道:“大人,海门县王灶那一片,是您家的地!”
什么?我家的地?
徐煌惊了。
想到了一些事,他试探性地问吴大有:“你知道,老爷子在那边有多少地?”
吴大有哪里知道,只是说道:“这个不清楚,估摸着不少于五千亩吧......”
五千亩?
徐煌再度惊了。
吴大有却习以为常,道:“卫城的那些大官,谁手里没个几千上万亩地,就是罗大人,名下起码有着万亩军田。”
徐煌乐了,原来老子也是个大地主啊!
他对吴大有道:“吴副千户,这铁矿之事便由你负责吧,你挑选开矿匠工,还有矿工,就在附近招募吧,他们的衣食口粮,本官都会优厚供给。”
吴大有领了重任,心下大喜,连忙拜谢过徐煌。
徐煌说道:“若是顺利,明年本官还要开设铁厂、铳炮厂,火药厂等作坊,吴副千户,只要你干得好,这些厂矿说不定本官也会交给你来运作。”
按照他的想法,即便没地屯田,这些军户或者家属,也可以在这些作坊工作,生活无忧。
每个作坊,都是一条相应的产业链,带动的就业和经济不容小觑!
如果一切顺利,用不了几年,整个通州千户所,就可以全民奔小康了。
可是矿有了,得需要花钱采啊,缺钱始终是避不开的大麻烦!
徐煌决心寻个机会搏一搏!
他试探性地问吴大有:“吴副千户,你方才说罗大人名下有万亩军田.....”
话还没说完,忽听前面一阵喧哗,徐煌眉头一皱:“什么事?”
吴大有道:“下官去看看。”
他匆匆忙忙去了,不久他回来,道:“大人,是叶百户在召集人马,说是去清查军田时被人堵了,他回来搬救兵的。”
“被人堵了?是谁的人?”
徐煌大怒,他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堵老子的人!
“朱百户,你去清点人马,本官亲自去会会他们!”
朱盛鸿应了一身,立马跑了出去,随后听到厅外一阵吆喝声。
一刻钟后,徐煌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百余兵丁直奔事发地。
路上,叶渊文告诉他,地点在通州州城西北方的一处盐场,闹事的是一群灶户,人还不少,少说有百十号人。
徐煌哦了一声,心中一阵欢喜。
此时的南直隶江北地区,是大明最大的产盐基地,其中苏北,即淮海一带的盐场,产量最大,占据了大明一半的食盐产出。
像南直隶、浙江等大明最为富裕的地方,吃的都是淮盐,甚至连山东的兖州府、东昌府,吃的也是淮盐,淮盐等于占据了大明一半的食盐市场。
徐煌这段时间功课做的很足,了解过自家门口的大肥肉盐业。
扬州府是大明最顶尖的盐商大本营,为了增加盐货产出,占据更多的市场,盐商们在江北搞起了自家的盐场,盐场的规模甚至比一些官营盐场还要大。
当地官员都把这盐场当做善政,不仅养活了许多失地农民,还给官府带来了大量灰色收入,没人愿意去管。
徐煌为了搞钱,也将目光投向了这些盐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插手。
这不,机会就来了!
他仔询问了叶渊文:“叶百户,盐场那边是什么情况,清查军田,为何查到了盐场?”
叶渊文回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些闹事的是一家李姓盐商的家奴,还有几个盐团,卑职查清楚了,他们盐场占用的田地是罗大人当千户时卖出去的,还没有登记人户田亩!”
徐煌不动声色道:“这么说,他们盐场的地是军田?”
吴大有是百花筒,对通州千户所的事情知道的最为详细,他悄声道:“大人,卫所军官中,变卖军田的事常有发生......”
想到罗体仁这恶心鬼,徐煌冷笑道:“那就好,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
一行人过了运盐河,很快看到了远处扎堆的一群人,他们手持各种武器,对峙喧哗着,不时有互殴的呼喝声传来。
徐煌道:“过去看看。”
说着,他加快速度,往盐场奔去,如同看到了一座金山。
看到千户所来人了,那边忽然有一个暴戾的声音响起:“哪来的狂妄军汉,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收李老爷的地!”
吴大有冲着那边被围的几个军户叫道:“佘百户,怎么回事?”
佘百户名为佘六三,是徐煌手下十个百户之一,都是从河南一路跟着他的老部下。
此时佘六三见徐煌亲临,欣喜若狂,大叫道:“大人,这帮家伙侵占军田,还行凶伤人,小武差点被他们给废了!”
徐煌策马上前,看了眼几个受伤的军户,还有那个浑身是血的军户小武,不由得怒从心起。
他冷眼扫向那群灶户,喝道:“一群狗胆包天的东西!敢伤老子的人!”
第六十七章 官商勾结
通州境内共有十二个盐场,有煎丁两万多人。
这些在籍灶户,依例不得在官府当场,不得投充军人,也不得卖身为奴。
一句话,得在盐场煮一辈子的盐!
这些灶户穷的掉渣,连几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他们看向身披四品官服的徐煌,以及后面手持武器的兵,皆是心中一紧。
军户们正得意间,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那些丘八意图夺取盐场,随本官去将他们捉了,送往州城领赏去!”
一片的呼嚎声越来越近。
徐煌看过去,只见那边过来一群人,大约四五十人,个个都是拿着刀枪,还有几个手持火铳的家伙,众人气势汹汹过来。
待走近了些,看清了为首之人,竟是个身着青色官服的官员,从他补子上绣着鹭鸶可以判断,是个六品官。
徐煌来之前,大致了解过盐业的生产链和行情,知道盐业生产组织分为:场、团、灶三级。
灶就是灶户,设灶煮盐的人家。
团是盐民集居之地,各灶户聚于一团之内,并设关防其漏私,沿海不少地名就是以“团”命名。
各盐场由都转盐运使司下面的盐课司掌管,最大的官是提举,从五品官员。
再往下是从六品的同提举,七品副提举,分掌场、池、井生产及盐税征收事宜。
想来这六品官,便是盐课司的同提举。
现在的两淮盐业都被大盐商们包了,他们背后多少都有些势力,比如盐课司的各级官员。
此时这位同提举起大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一票差役和灶户,风风火火的赶来。
一来就大喝道:“哪里的丘八在闹事?不想活了吗?”
“是本官!”
徐煌高高骑在马上,一马当先在最前,身后上百号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有如千军万马。
盐课司的人这才发现,竟然这么多人,还抄着家伙,各人都是一惊。
特别是看到徐煌穿着红色武官、胸前绣着豹形补子,心下大惊,同提举疑惑地抱拳道:“在下盐课司同提举陈安,敢问这位是?”
徐煌勉强露出笑容,在马上抱拳道:“本官扬州卫指挥佥事,徐煌。”
陈安心中这才确认,笑着道:“原来是徐将军,难怪如此年轻,前些日子,徐将军射瞎李贼,可谓是名动天下啊!”
徐煌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一人喝道:“姓徐的,你别太过分了,陈大人自降身份与你问好,你一个武夫竟安坐马上答话,可将陈大人放在眼里?”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绿袍官服的人,身材较为干瘦,和陈提举那肥胖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徐煌一笑,马鞭指着那人道:“你这绿油油的东西,是哪颗葱?”
“本官盐课司吏目马京!”
这小吏脸红脖子粗地喝道:“提举陈大人乃举人出身,你这武夫竟敢如此无礼,还不速速下马说话!”
姓陈的提举没有说话教训姓马的小弟,只是看着笑吟吟地看着徐煌,似乎也想传达文贵武轻的道理。
“啪!”的一声鞭响。
徐煌目光森然,手中一鞭子甩过去,喝骂道:“一个九品小吏,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姓马的吏目如遭电击,当场抱着脑袋缩退两步,身上赫然是一道鞭印,将他那破旧的官服都抽坏了。
似乎是为了烘托氛围,姓马在愣神后,竟大叫一声,直接躺在地上,翻滚着大叫,表演痕迹很重。
“马大人!”
“你竟然殴打朝廷命官!”
被他这么一搞,盐课司的官员包括那些灶户们,纷纷指责徐煌,连提举陈安的脸色也拉了下去。
吴大有怕事情闹大,出来打圆场道:“误会,都是误会!”
他看向马京道:“马大人,你就别装了,赶紧起来吧,躺在地上成何体统啊!”
显然,吴大有认识这姓马的吏目,知道他的品性,外号“马屁精”,兼职碰瓷。
挨打的马大人捂着胸前,在地上打滚,大叫道:“谁也别碰我!没有五百两银子起不来!”
徐煌愕然,当官的也碰瓷?碰瓷行业已经这么卷了?
今日真是小刀扎屁股,开眼了!
徐煌心中恼怒,马鞭指着各人道:“都甭废话了,这处盐场侵占我通州千户所军田,今日起本官收回了!”
陈安本想与徐煌说明利害,然徐煌一直不下马丝毫不给面子,让他心生恼怒,决定好好教训一二。
便是捅到上面,也有上官罩着,当下沉着脸,毫不客气地道:“徐大人,你敢插手盐场之事,知道后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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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煌叫道:“什么后果不后果的,占了我的军田,还敢强词夺理!”
陈安脸色难看,说道:“年轻人,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再悍勇,这终究是讲国法的!”
徐煌轻松地骑在马上,大笑道:“你们这群人,侵占朝廷资产,也配跟本官论国法?”
那边一群煎丁灶户,见徐煌如此嚣张强硬,都是纷纷将目光投来,各人低声议论个不停。
“陈大人,他们人多,还是从长计议吧。”
有团头叫道:“我们有几个盐团,更有上千灶户,怕他们不成,我这就回去摇人!”
这些灶户靠盐场吃饭,若是被收了盐场,他们也就没了活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一个身材魁梧的团头道:“跟他们拼了!”
说着,他怒喝一声,一把抽出自己的长刀,大声道:“谁敢动盐场,老子一刀劈了他!”
那边几人低声地商议着,另一个中年团头急道:“陈大人,怎么办?”
陈安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盐场事关重大,今日若是被这群丘八抢了去,我们盐课司在州城的脸面何存?又如何向上官们交代?”
听他这么说,下面的人懂了,几个团头回身呼喊了几句,立下重赏,众民壮和灶户们又硬着头皮往这边逼来。
徐煌冷笑一声:“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一声喝令,宣武营百余军士便要列阵冲杀。
正在这时,忽然运盐河那边传来一声大喝:“你们在做什么,可是聚众闹事?”
徐煌看去,却见那边出现一队官兵,当头是几面官衙的旗牌。
旗牌分开,从队伍官轿中出来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在他身后还跟着几骑的家丁,手上拿着长枪,身后背着弓箭。
民壮们及一众灶户一阵骚动,众人道:“是知州大人来了!”
盐课司的几名官员互相交换一个颜色,露出喜色,自己的后台来了!
通州知州李丰来到徐煌等人面前,当头喝道:“你们为何在此闹事?”
盐课司同提举陈安忙恭敬地道:“李大人,下官哪敢闹事,是卫所的军汉们前来搅闹盐场,还打了盐课司的官员,大人您看,就是他们!”
知州还未说话,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站出,一来就红着脸数落道:“老子才出门几天,你们就让人欺上门了?”
徐煌看去,这人年在四十多岁,脸容身材富态,穿着圆领的丝绸衣衫,长相倒与知州李丰颇为相似。
听众人的称呼,似乎是个盐商,看他红扑扑的大脸,想来喝了不少。
一名盐场团头跑过来,低头道:“李老爷,是通州千户所的那群丘八,非要说我们的盐场是军田,还要强行收回!”
“什么!”
姓李的盐商顿了顿足,说道:“要收我的地?反了他们!”
他看向骑在马上的徐煌,喝道:“你是哪个?”
徐煌哼了一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鸟都没鸟他。
第六十八章 不想活了?(加更求推荐票)
那盐商大怒,正要喝令家丁动粗,却被知州李丰一把拉住。
他目光凌厉如刀,打量徐煌一众,喝道:“你们是哪个千户所的军户,为何在州城附近行凶伤人?”
按照规矩,扬州府境内,民事归知府管辖,下面州县是知州、知县当政。
扬州卫只负责军事防御和屯田,平时屯守,战时奉命攻守,每逢战时,朝廷临时命将指挥作战。
都司卫所是军事建置,与行政区划无关,只有边境的卫所也兼理民事,为实土卫所。
比如辽东那些卫所,都是实土,宣府所在的万全都司,大半也是实土,卫所的官员就是地方官,权力很大。
扬州卫是非实土卫所,与辽东和万全都司没法比。
徐煌翻身下马,抱拳施礼道:“李大人,本官是扬州卫指挥佥事徐煌,今日来此,是为了公事。”
知州是从五品文官,与自己官阶差距不大,且大明重文轻武,便是指挥使毕温见了此人,也得执下官礼。
因此徐煌主动下马,卖他一个面子,若此人不识好歹,自己只能不客气了!
他清楚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盐场之人侵我军田,伤我军户,请李大人明察。”
李知州仔细地打量徐煌一会,说道:“徐煌?你就是射瞎李贼的那个徐煌?”
徐煌抱拳道:“回大人,正是区区。”
他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李丰验看。
李丰将腰牌拿在手上看了半响,又还给徐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早听说徐将军骁勇无比,在河南屡立战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他朗声大笑起来,惹得一干官吏差役摸不着头脑,一个个看向徐煌。
“兄长......”那姓李的盐商急了。
李知州瞪了他一眼,道:“李富,先别说话。”
徐煌在一旁听着,总算明白了,这盐商与知州果然是兄弟二人,一个叫李丰,一个叫李富,他们的爹想法还挺丰富。
他心中冷笑,只是静观其变。
徐煌不是愣头青,知道在官场上,越是平时看起来很随和,平易近人,尊重别人,说话给别人面子的官员,城府越深。
他们往往会抓住机会给敌人一击致命,狠辣的让人心中发毛!
眼前这知州李丰,似乎便是这种人。
“小徐大人,这盐场之事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这地也不是军田。”李知州脸上带着笑容。
你看,这就开始演了,你还当什么官,直接去唱戏得了!
徐煌心中怒骂,事关白花花的银子,他岂能听这姓李的忽悠?
徐煌看向盐商李富,笑呵呵地问道:“这地是你家的?”
李富鼻孔朝天:“这还用说,不是我的是谁的?”
“从何而来?”徐煌追问。
“自然花银子买的。”
心中一喜,徐煌再问:“从谁手中购买?”
李富冷哼一声:“你管得着吗?”
在他看来,徐煌来找事,无非就是来搂银子的,这种官他见得多了。
现在通州知州的兄长亲临,他也该收场滚蛋了!
哪知,徐煌丝毫不顾李知州在场,喝道:“关系到军田,本官就管得!”
他这么一声吆喝,李富被吓了一跳,李知州也是眉头一皱,看情形觉得有些不对,他与提举陈安都是疑惑地互视一眼。
李富心中微怒,靠近徐煌悄声道:“是从罗大人手中购得,也就是扬州卫指挥同知,是你的上司!”
说着,他还狠狠地瞪了一眼徐煌,暗道你小子最好识相点。
徐煌冷笑一声,大声道:“你说的罗大人,可是扬州卫指挥同知罗体仁?”
他这一嗓门,比闹市上拿着大喇叭卖菜的大妈声音还洪亮。
“你!”李富大骇,酒醒了一半。
李知州也是一愣,接着脸色一变,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
不等他开口,徐煌欺身上前,高大的身躯几乎贴着李富的脸,再次大喝:“是也不是?”
李富哪里见过这样的粗野丘八,着实被吓得不轻,当下道:“是......”
徐煌心中一喜,暗骂了句傻东西,接着扯着大嗓门道:“告诉你,这是军田,来人!把地给收了!”
李富呆了呆,没想到姓徐的竟给自己下套,他腾的火冒三丈,怒喝道:“姓徐的,你敢动我的盐场,老子要状告你!”
“告我?还不快去?”
徐煌指着他,厉声道:“连军田也敢买卖,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放肆!”
李知州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徐煌喝道:“徐煌,你也太放肆了!你这是故意搅乱盐场!”
徐煌摊了摊手,微笑道:“你好歹也是个举人吧,怎么就读书读出问题了?方才没听清楚吗?是你弟弟亲口承认的,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
这番讥讽,让李知州直接懵了,他实在想不出,眼前这臭丘八,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居然敢与文官为敌?
他强行压住飙升的血压,道:“你刚才说的事,纯属子虚乌有,不要在这闹事了,还不速速离去,否则本官去知府大人那,告你个扰乱民事之罪!”
徐煌淡淡道:“事情已查清,这是军田,并非民田民事,份属扬州卫之事,李大人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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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摆出一个请人滚蛋的动作。
“年轻人,小心祸事上门啊!”
李知州一挥手,众衙役及一众民壮、灶户纷纷围了上来。
百户佘六三手上提刀,上前指着各人恶狠狠地道:“你们这些贪官奸商,官商勾结无恶不作,谁敢上前,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收了你们!”
他身形高大,脸上有着两道疤痕,一道是在数年前被罗体仁所打留下,另一道是在河南火烧店一战中受的伤。
脸上两道伤疤,加上久经沙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看上去十分吓人,像个大寇!
众人立时一片安静,冲上来的那群衙役也是呆呆地站住。
叶渊文看了徐煌一眼,徐煌点了点头,他立马喝道:“宣武营,列阵!”
“哗!”
宣武营百余军士纷纷抽出腰刀,挺着长枪,火铳抬起,虎视眈眈地看着一众衙役。
一阵杀气弥漫,众衙役各人都是心惊肉跳,不住后退。
他们这些渣渣哪里杀过人,顶多就是欺负下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
民壮灶户们也都是一路货色,战五渣的玩意,他们一群人垂头丧气将身子往后缩,咽了几下口水。
见此情景,知州李丰惊怒交加,大叫道:“徐煌,你这是要造反吗?”
李知州还要说什么,徐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李丰,别以为你是个文官,就自认高人一等,老子就不敢动你,在河南时,似你这等州官,不知道被反贼宰了多少!”
闻言,李知州冷汗刷的就下来。
河南之事他如何不知,朝廷邸报天天发,连唐王等众多藩王都被反贼戮死,可想而知其中的惨烈。
想起徐煌在河南的传闻,面露穷凶极恶的十万闯贼,他竟能带着数百人横穿贼军大营,又斩杀闯贼大将,可想也是个残忍之辈!
这种人,不是自己这些文化人吃得消的,还是赶快走为妙......
“回州城!”识相的李知州恨恨收队。
临行时,盐商李富以狠毒的目光看了徐煌一眼,色厉内茬的道:“好小子,你们等着!”
州城的一大群人陆续撤离,那盐课司的马京大人还躺在地上,他愣愣地看着众人,道:“别走啊!大人们......他们还没赔下官的银子呢......”
看宣武营众人围了上来,马大人惊叫一声,也顾不得讨要赔偿金了,如风一般从地上一跃而逃,其动作之敏捷,令人惊叹。
......
第六十九章 盐场
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吴大有面有难色。
他担忧地道:“大人,那李家又是官又是盐商的,还跟卫城的罗大人有勾结,势力庞大,我们不该与他们为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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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煌瞪了他一眼,道:“一群杂鱼而已,本官何惧之有?惹毛了老子,全部送走!”
还有两年大明就完犊子了,连皇族王公们都自身难保,自己手里有兵,还怕这些地方杂鱼?
徐煌不是没给他们机会,先是罗体仁,哪知他不识好歹。
这个李知州,徐煌也曾给机会暗示过,可他光在这打嘴炮,一点机会不给!
最重要的是,李知州和罗体仁有关联,想来他们在通州已合作多年,不会轻易让一个刚上位的自己分蛋糕。
既然吃不了这块蛋糕,那便砸蛋糕掀桌子,来硬的!
吴大有只是叹息,目光投向那边一群不知所措的灶户们。
州城的官都走了,这些灶户靠盐场生存,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守着盐场。
灶户中,一个年轻煎丁看徐煌他们看来,有些慌乱道:“叔,我们怎么办?”
团头叹道:“连官府的老爷们都斗不过他们,还能怎么办?
他们的眼中闪着恐惧,有些不知所措。
徐煌策马上前两步,喝道:“谁是这里的管事?”
人群中出来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抱拳道:“小的是新灶团的团头,贱名马柱,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百户佘六三窜出来,喝道:“现在知道认怂了?刚才吆三喝五的那股子牛逼劲呢?”
之前佘六三带人来清查军田,以团头马柱为首的灶户们最为闹腾,还大打出手,打伤了几个军户。
马柱脸色有些苍白,低头呆呆不语,半晌,他才喃喃说了一声:“之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好了!”
徐煌摆摆手,道:“这事先放着,带本官进盐场!”
盐场就是一座银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拿下!
团头马柱不敢怠慢,成了一名光荣的带路党。
不多时,众人来到盐场,一眼看去,海滨广斥,盐田相望。
这座盐场处在通州湾附近,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煮盐的痕迹,里面至少三四百人在煮盐。
盐场内,一眼望去,上百口直径一米五左右的大锅有序排放着,下面烧着木柴,冒着腾腾的蒸汽,不断传出沸水翻滚的咕噜声,锅旁还有专人搅拌。
徐煌道:“马团头,盐场有多少人?”
马柱哈腰点头,紧张地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兴隆盐场有八个盐团,共计灶户一千零二十人。”
“你不要紧张,放开些,只要你听话,本官不会责罚你。”徐煌安慰道。
“是......是是!”马柱稍稍松了口气。
徐煌重申道:“但有一点你们要清楚,兴隆盐场所占之地,是通州千户所的军田,本官是一定要收回的。”
话音刚落,灶户们差点要急眼了。
“不过!”
徐煌拉着谱,说道:“既然盐场已成,又有上千灶户靠此吃饭,本官向来仁慈,这盐场就不用拆了,以后就留着吧。”
灶户们欢喜一阵欢喜,先不说这家伙是真仁慈还是假仁慈,起码盐场保住了!
徐煌又道:“但你们要知道,兴隆盐场以后归通州千户所掌管,你们以后务必听本官的!”
“是是是,一定一定!”马团头满口答应。
他们不过是想混口饭吃而已,管他东家是谁呢!
这姓徐的家伙,连知州大人都奈何不了他,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怎么办?
灶户们最关心的是盐价,其他都是次要的。
不过慑于徐煌的威势,没人敢问盐价问题,只是乖巧地跟在后面。
“一锅能煮多少盐?”徐煌指着那片煮盐锅,询问道。
马团头立马回道:“一口铁锅需煮三个时辰,煮出成盐七到十斤。”
“一锅海水能煮这么多?”徐煌皱眉,仿佛智商受到了侮辱。
再怎么说他也是未来人,知道海水的含盐量,科学的严谨让他接受不了这种超自然现象。
马团头咳嗽一声,尴尬说道:“大人误会了,煮盐并非将海水倒入锅中开煮,先是要制卤,然后将卤水放在锅内用火熬煮成盐。”
他指着另一片大水池,道:“那里是铺灰淋卤的地方。”
徐煌看去,旁边还有一排大水池子,上面不知铺着何物,正有一群男男女提着桶在上面浇水。
他点点头,皱眉道:“这么说,这盐场的产盐也不多嘛。”
马团头怕他无知一怒之下拆了盐场,连忙解释道:“大人,除了铁锅煮盐,还有竹锅煮盐,那玩意煮的多,每锅可煮盐一千斤。”
说着,慌忙带着徐煌到另一片场地,指着一片方形平底、外涂石灰或黄泥的竹锅,道:“就是这里。”
徐煌看去,这些所谓的竹锅乃竹篾编成,长三米三,宽一米六,深一米,若是用卤水煮,差不多能煮千斤。
“马团头,你直接告诉本官,这兴隆盐场一年能产多少盐?”
徐煌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产量,以便计算利润。
这个问题关系到灶户们的利益,马团头不敢隐瞒,直言道:“一年产盐两万引,最多三万引,每引拆合三百斤。”
“两三万引......”徐煌盘算着。
他只知道,扬州府一年产盐七十万引,下面主要由通州和泰州两地产出,而通州就有十二处盐场。
这么算来,平均一个盐场产盐三万引,也差不多。
徐煌笑着道:“马团头,那盐商李富开的什么价购盐的?”
按照万历年间朝廷推行的刚盐法,商人可以和盐户直接交易,盐业生产不再受官府的监督控制。
只要按时缴纳了盐课,其地时间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既可以发展副业,也可以多产盐。
盐课司,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收取盐税的税收部门,征收对象就是盐课司所在地之盐场,再把收来的税款解兑至两淮盐运使司。
那些盐课司的官员常驻盐场,只是为了收税,督促灶户们多产盐,以便他们多捞好处。
说道盐价,马团头来劲了,双目炯炯地道:“按往年正常的收购价格,一引盐在二两到二两五钱白银,全靠盐商老爷们的心情。”
“既然这样。”
徐煌笑着道:“那本官以后按照三两一引的价格,收购你们的盐,如何?”
“三两一引?”
马团头兴奋了,周围跟着的几个团头也瞬间集体高潮了!
其实,大多盐商采取不等价交换的手法,残酷剥削煎丁灶户攫取商业利润,盐商李富便是其中之一,往年他收购盐场的盐,价格往往在二两一引。
没想到这位新东家,出手竟如此阔绰!
第七十章 暴怒的罗大人
如果按照三两一引,两万引就是六万两。
兴隆盐场的这些灶户们,只要肯卖力煮盐,刨去团总的分红及上面的打点,每个灶户一年下来起码可以挣到二三十两白银。
这是一份非常可观的收入,便是在扬州府,也活得相当滋润!
“大人!”
几个团头及一众灶户们直接跪了,双目湿润地看着他们的衣食父母。
通州盐区有民谣,曰:"世上三样苦:烧盐,打铁,磨豆腐。"
大凡盐民,皆卜居于海滨,堆士为墩,筑屋其上,生息于斯,劳作于斯。
灶户们一个个衣衫破旧,面带菜色,跟个难民一样,一看就是受尽了剥削,此时遇到好东家,也难怪有此举动。
徐煌双手虚引,让他们起来说话。
此时他心中,也算好了自己的利润。
两万引盐,随便找个盐商来接盘,哪怕标价五两,也有每引二两利润,两万引就是四万两!
盐是生活必需品之一,和粮食的价值类似,在封建社会是个硬通货,完全可以充当流通交换的物资。
盐从来不愁销路,因而扬州的盐商们个个富得流油,还有更多的商人想要插手盐业买卖,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徐煌将盐商李富挤出兴隆盐场,只怕用不了几天,就有商人上门购盐。
徐煌心中盘算着:一年至少四万两收入,还仅仅是一个盐场的利,通州一共有十二处盐场,若是再占了两三个,啧啧啧!
还骑啥骡子车啊!直接招兵买马,造枪造炮,大兴铁厂,打造盔甲,全部拉满!
当然了,谁都知道盐业是块肥肉,都盯着上面呢,基本都是有官府背景的。
徐煌知道自己这么一闹,罗体仁和李家铁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上面还会跳出大人物,局面会发展成拔出萝卜带出泥,牵一发而动全身,务必得谨慎处理,不能大意!
“现在盐场有多少存盐?”徐煌最关心的还是银钱。
马团头道:“前些日子被盐商李富买去了五千引,目前还有三千引。”
担心徐煌不满意,以此为由降低价格,另一个团头解释道:“现下是寒冬时节,日照不足,没法子晒盐,等来年夏天梅雨之后,会有三四个月的晒盐时间,那时的产盐量少说也有一万五千引!”
晒盐?
这个徐煌知道,明朝这个时候,整个淮南盐场都用晒盐法,那一晒就是一大片,盐哗哗的产!
不过必须等到盛夏时节,天气炎热而又无雨才能用,现下只能用风雨无阻的煮盐法。
三千引不少了,起码能先弄个几千两银子解决燃眉之急。
徐煌道:“行了,以后这兴隆盐场,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许卖盐给其他盐商!若是让本官知道有人私贩出去,扔进海里!”
他这般凶狠,团头灶户们却不怕,有人笑道:“咱们是穷,却又不傻,大人都出三两一引了,谁还愿意贱卖给别人?”
据他们所说,盐商们垄断了全国食盐流通的全过程,肆意压低买价,抬高卖价,剥削灶户和消费者,获取巨额的商业垄断利润。
盐商们靠剥削灶户,大多生活奢侈,尤以扬州的两淮盐商为甚,几乎不可能出价高于三两一引的。
徐煌坐在一旁听着,他总算明白了古时囤积居奇,低买高卖是什么样子,也见识了这个时代行会规矩的森严与强大的影响力。
徐煌没有做得太绝,通州十二处盐场中,他只动了兴隆盐场。
当务之急,先把兴隆盐场吃下去,再看看官府、卫城及盐商们的反应。
如果有人不知趣,硬要和自己顶着来,那就不好意思了!
徐煌留下佘六三一个百户所的兵力驻守兴隆盐场,并且告诉他们,若有人赶来盐场捣乱,不必客气,直接动手!
想到盐场的灶户们与军户们先前发生过矛盾,他现场做了调解。
马团头很识相,带着手下的灶户们恭恭敬敬地给百户佘六三赔礼道歉,还让人杀了几只鸡鸭当下酒菜,又送了几十斤细盐,这才让军户们消气。
徐煌又自掏腰包给受伤的军户和灶户,每人二两银子,重伤的军户小武,单得十两,特许休假半月。
一番运作下来,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尽释前嫌,还有说有笑的。
男人的特点就是宽容大度,只要双方说开了,再一起喝酒吃肉,除了不共戴天之仇,没有摆不平的恩怨。
......
腊月二十九,泰州千户所官厅。
扬州卫指挥同知罗体仁莅临巡视千户所,新任千户王肖一旁陪同。
自扬州卫重新洗牌后,升了不少新官,罗体仁为扩大影响力,掌控更多的发财门道,一天天的比徐煌还忙。
泰州最大的财路是盐业,比通州的盐场的还要多,是罗体仁计划中的大目标。
“什么?兴隆盐场被徐煌抢了?”
罗体仁惊怒交加,拍着桌子喝道:“贼胆包天!”
老子还没展开报复,他倒好,竟敢先开搞了!
下首处,千户王肖也不禁变了色,暗道小徐大人真厉害,连罗扒皮这等人也敢招惹?
王肖的祖上几代一直担任泰州千户所千户一职。
嘉靖年间倭寇进犯通州,泰州千户所千户王烈驰援通州,殉难,王烈便是王肖的曾祖。
河南火烧店一役,王肖父亲王洪亦是战死,王家凭借累世战功,又有王肖多方打点,这才顺利子承父业,执掌泰州千户所。
面对上官罗大人仁巡视,王肖放低了姿态,不敢丝毫违背其意志。
此时见罗扒皮吃瘪,心中暗暗发笑,畅快不已。
他表面痛心疾首,献策道:“罗大人切勿气伤了身子,不如直接回卫城告徐煌一个侵占盐场的罪名。”
“告他?”
罗体仁怔了一怔,忽然喝道:“本官堂堂一卫指挥同知,还用通过告状收拾他?”
王肖立时闭嘴,不敢吱声。
罗体仁叉着腰,焦躁地踱步,显然是被惹毛了。
“罗二用!”
一名身着罩甲的中年军士出现在厅门,抱拳道:“小人在!”
罗体仁指着自家的家丁队长道:“罗二用,你去一趟通州千户所,将那徐煌捉来!”
罗二用道:“家主,小人带多少家丁前去?”
罗体仁大手一挥:“带上百名家丁!务必将他捉来!”
“是!”罗二用没有过多言语,领命告退。
听外面一片人喊马嘶,罗体仁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静下心来,盘算着接下来如何羞辱徐煌。
一旁的千户王肖提醒道:“大人......卑职听闻那徐煌手下有千余军户,您只用百人,怕是难以捉拿啊.......”
罗体仁冷笑一声,道:“王千户,你也太小看本官的家丁了!”
王肖连道:“卑职不敢,不敢。”
从头到尾,罗体仁对徐煌的真正实力,都很模糊。
他从来不关心下属,都懒得多看他们一眼,一心忙着捞钱捡军功。
罗体仁对徐煌最大的印象就是射术好,为人大胆,对了,还有嚣张跋扈!
至于徐煌下面那些个兵,在他眼里一无是处,全是废柴!
罗体仁当了二十年的通州千户所的千户,自己手下的那群废物兵,他一清二楚,一个个穷的要死,一辈子吃不了四个菜!
就说那副千户崔武,若不是靠杨大库那小子接济护着,早就饿废了,还能长得那般高大?
还有那宗室子弟朱盛鸿,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唯一让罗体仁看不穿的是那个叫秦桓鸣的家伙,罪犯一个,在应天府犯了事逃来扬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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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在应天府当官,托关系才让那小子跺集入了军户,也不知是哪门子亲戚,反正当自己是收了他银子才将那小子安置在了千户所。
通州千户所那边,连几个百户都是废物,他们下面的兵,能有多大本领?
罗体仁自信,此次派出百名家丁,又有指挥同知手令,足以拿下徐煌那厮!
第七十一章 展现力量
腊月三十日除夕,崇祯十五年将至,众人忙着过年。
今日,通州千户所来了一个贵客,徐煌的大侄子徐烽。
徐烽今年十三岁,过了今天就是十四岁,生日只比李将臣大了三个月。
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的,身材却很高,已有一米七三的个头,他是徐家最小的男丁,身上还挂着扬州卫指挥佥事的职位。
徐烽性格活泼,刚来不到一个时辰,便和众人打成一片。
他此番前来,是奉了爷爷徐应防之命,让徐煌回家过年。
徐煌这才想起,自己在扬州还有个家......
按照古礼,他从河南回扬州,第一时间要去卫城报道,接着就应该回府看望家人,除夕前更应该在父亲膝前孝顺。
可他回来二十多天,竟没有回去一次,徐老爷子很生气。
“叔,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爷爷真的生气了。”徐烽像个跟屁虫,一直在身后催。
徐煌瞪了他一眼,道:“催催催,能不能别像个娘们一样?没看到叔很忙吗?反正也是迟了,明天再回去也一样!”
徐烽耸了耸肩,笑道:“随你了,反正到时挨训的又不是我。”
正在斗嘴中,一个巡逻兵急冲冲地进入千户官厅禀报:“大人,有敌情!”
徐煌愕然,敌情?扬州府境内能有什么敌情?
据那巡逻兵汇报,有一支全副武装的百人队,向千户所气势汹汹而来,说是要捉徐大人。
莫非是罗体仁那厮?
徐煌平静地分析,随后大喝一声:“整队迎战!”
徐烽凑了上来,兴奋叫道:“叔,带上侄儿吧!”
徐煌将他拨到一边,郑重道:“小孩子别捣乱,就在厅内呆着。”
说完,便急急往外去。
“我不小了!”徐烽在后面叫了一句,没人应他。
千户所外的锣梆响个不停,宣武营一队队战兵从营房出来,迅速地集结汇合。
库房打开,战兵们有序迅速地领取长枪、火铳等武器,人人脸上阴沉。
被人打上家门,谁能不怒?
千户所外,烟尘滚滚,罗二用率领二十骑家丁策马奔来,后面黑压压地还有几十号人跟着跑。
徐煌看去,只见他们骑马的家丁个个身披铁甲,身形粗壮,骑术也是出众,领头的穿着一身副千户的铜制盔甲。
徐煌见过此人,正是罗体仁的家丁队长罗二用!
距离千户所百户外,罗二用拉着缰绳大喝一声:“徐煌,速速滚出来受缚!”
话音刚落,他突地脸色大变,只见远处通州兵已严阵以待,他们整齐列队,人人手握武器,足有上百人!
罗二用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气,暗道徐煌这厮手下哪来这么多训练有素的精壮军士?先前到是小瞧了!
此时宣武营只来了百余人,是副千户崔武的人马,他们严阵以待,长枪兵铁枪前指,火铳兵手上的火绳已是点燃,刀盾兵持盾蹲在前阵。
徐煌立于阵中,冷眼看向面前这群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家伙,怒骂道:“就这点人也敢来找事?老子真想给他打个B超,看看这罗二用的胆子有多大!”
罗家的家丁们静了静,感受到了威胁,然罗二用却是冷哼一声:“不过是些杂鱼,如何能与我们家丁队伍相比?”
他年近四十,也曾上过战场,方才只是乍一下惊愕,想到卫所兵的战斗力,不禁信心大增。
身后几骑也是点头:“想来这便是那徐煌依赖的底牌了,难怪敢如此嚣张!”
又有家丁道:“不需二爷出手,让小的率十八骑冲散他们!”
罗二用点点头,暗道军心可用。
这时,忽听千户所建筑两翼传来一阵整齐的轰鸣声,接着便看到跑来两队全副武装的军士,他们列队整齐,有的披甲,有的持盾,有的持枪,还有的手持火铳。
两队军士整齐而来,每队足有百人,呈现包围之势,伴随着轰鸣的脚步声,压迫力惊人!
罗二用等人再度倒吸一口冷气,人人脸色难看。
身后的家丁们,也是鸦雀无声,似乎还在感受这波压力。
方才那位吹牛逼的骑士吃吃地道:“二......二爷,不对劲啊......”
徐煌手下,竟有如此力量!
便是卫城的指挥使毕大人父子,手下人马也不过如此吧!
罗二用脸色发青,厚重的双唇紫的厉害,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身患有疾,他死死看向一处。
那边还有军士不断往这里汇聚,同样的出场声音!
“狗日的,是哪个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上我宣武营撒野?”
身着铁甲的朱盛鸿骂骂咧咧的赶来,身后同样带着一队军士,他们整齐地跑动着,队伍丝毫不乱。
罗二用愣神,喃喃道:“这就是家主所说的那位混吃等死的宗室子弟?怎么看着颇有大将风范......”
这还没完,片刻后,叶渊文、秦桓鸣的人马也到了,直接将罗家的百余名家丁的后路给堵了!
他们结阵而行,人人神色严肃,紧握兵器,锐气乍现,如久经训练的精锐军士。
至此,宣武军足有八百名军士赶来,他们分立四周,结阵肃立在那,一声不吭,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如此严整的军容,罗二用这些家丁哪里见过?
罗家的家丁们一个个呆立当场,不敢有丝毫动作。
更有胆小者,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这一波,徐煌毫不掩饰地展现自己的力量,他要通过此事,震慑扬州府的所有宵小!
面对徐煌的冷视,罗二用尴尬一笑,连忙下马抱拳道:“徐大人......误会,误会一场......”
徐煌大步走到战阵前,沉声喝道:“误会?误你娘个头!”
罗二用左看右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刚才,他还带着一众家丁雄赳赳赶来,开场就是一句:“徐煌,速速滚出来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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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好了,被人围了,该怎么收场?
徐煌呵斥道:“刚才不是挺牛逼吗?来来来,告诉本官,你想怎么玩?”
罗二用头都大了,苦着脸道:“徐大人......误会,真是误会,卑职是奉罗大人之命,特来请徐大人去吃酒席的......”
说着,他看向身后家丁们,道:“是不是这样?”
罗家的家丁们早已没了来时的嚣张,个个脸露惧意,大有退缩之意,没有人敢吭一声。
“请我吃席?”
徐煌冷喝道:“他罗体仁算什么东西?也配请老子吃席?”
第七十二章 搜刮干净
家主受辱,这些家丁们终于出现骚动。
罗二用也是严厉叫道:“徐煌,你不要得寸进尺!罗大人好歹是你的上官,是你羞辱罗大人在先,还抢占兴隆盐场,我们罗大人大人有大量,只要你肯当面向他道歉,此事也就算了!”
他身后的众家丁忽然也有了底气,高呼道:“对,你必须给我们大人一个交代!”
不过他们大多人被吓破了胆,不敢出声,只有个别稀稀拉拉的声音传来,又像是躲在人群中发声。
“一群不知死活的玩意!”
徐煌脸色一变,抽出佩刀,往前一指喝道:“宣武营,结阵前进,将他们拿了!”
“护!”
冲天断喝声响起,惊得罗二用的战马一阵长嘶,只见八百宣武营军士已结阵而行。
盾牌兵如墙推进,长枪兵挺枪阔步,火铳兵做好了射杀准备!
这强大的压迫感,让人觉得窒息!
罗家家丁们惊叫连连,不住向后退却。
然而后面,也有宣武营的队伍,长枪如林,锃亮的枪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似乎准备吞噬鲜血!
家丁们面如土色,快要崩溃了,饶是不少人手中有着精良的鸟铳,此时却不敢放上一枪,唯恐激怒宣武军,被当场屠戮!
看着身旁惊慌恐惧的家丁们,罗二用脸色难看之极,他想不明白,平时他们牛逼吹的震天响,言说自己如何如何英勇,为何此时却胆小如鼠!
眼下情况艰难,跑又跑不掉,若是开打,或许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当下,罗二用咬牙叫道:“徐大人,我们投降!”
说着,他第一个放下手中兵器,单膝跪在地上。
余者家丁们仿佛看到了希望,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放下武器,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对这种不作为的行为,他们没有一丝愧疚,毕竟大家都是混饭吃的,还想多活几年,想必罗大人应该可以理解......
“一群废物,也敢与本官抗衡!”
徐煌一挥手,喝令道:“全部捆了!”
宣武营一拥而上,两人一组将罗体仁的家丁们集体拿下,又有一队人缴获他们的马匹和武器,剩下的则在一旁继续戒备。
对于这场长达一刻钟的“战斗”,装备精良的罗体仁家丁全军覆没,连个浪花都没掀起来。
朱盛鸿哈哈大笑道:“这帮怂蛋!笑死老子了!”
崔武也道:“这便是家丁吗?跟咱们宣武营差多了!”
诸人神情激动,仿佛打了个大胜仗。
徐煌摇了摇头,所谓的家丁,也不过如此,他们身强力壮,装备精良,又有二十骑兵,本可一搏,然一个个贪生怕死,丝毫没有发挥作用。
这年头,还得靠实力说话啊,没有实力,所谓的权势不过就是个屁!
“叔,你真厉害!”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侄子徐烽跑来,举着大拇指对着徐煌一顿赞叹。
方才,他偷偷跑出来,目睹了全程。
面对宣武军的列阵,徐烽被吓了一跳,不过内心激动万分,充斥着男人对军武的热爱。
徐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大侄子,等你长大了,跟着叔干,叔让你做真正的男人!”
“好哩!”徐烽大喜。
这时,千户杨大库闻讯赶来,看着被扎堆捆绑的罗家家丁们,担忧道:“大人......罗体仁睚眦必报,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徐煌打量了一圈战利品,笑道:“这些战马不错,还有那些火铳,做工精良,想来也是专门打造的,都留下吧!”
这一战一共缴获了战马二十匹,火铳五十支,徐煌自然不会放过,就当是罗大人的赔礼吧。
听他这么一说,罗二用等人急了,大叫道:“徐大人,你可想清楚了,若是罗大人知晓,不会放过你的!”
徐煌笑了笑,指着这些家丁道:“还有,将他们身上的银子,全都搜刮干净!当作是买命钱!对了,还有盔甲,也挺不错!”
罗二用等人傻眼了,聒噪个不停。
饶是他们大喊大叫,也挡不住宣武营搜身抢夺财物。
带头的罗二用更惨,他被当众扒了盔甲,上好意料缝制的内衬都被扯了去,只留下一条打底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杨大库算是见识了上官的霸道,当下仍是担忧:“大人,那他们如何处置?”
徐煌想了想,说道:“大过年的,本官不愿杀生,搜完了就放他们滚吧!”
杨大库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没把事情闹得太僵。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急着回家,徐煌真想大过年的让宣武营带着这些俘虏,去卫城走一趟,吓吓罗体仁那帮犊子,顺便讨点彩头。
敢向朝廷四品武官动手,他们本就理亏!
徐煌明白,与罗体仁的梁子,已是彻底结下了。
是时候回家看看了,扬州府错综复杂的关系,得向老爷子请教一番。
徐煌的便宜爹徐应防,当了扬州卫指挥佥事近三十年,还曾分理诸多肥差,想必在官场上得心应手,人脉也极为广泛。
扬州城内盐商多如牛毛,说不定老爷子也认识不少,到时候盐业上面的事,还得靠老爷子的人脉施展。
不管是在官场还是商场,人脉就是钱脉,人脉就是机会,人脉就是财富!
无论身处何地,在哪个朝代,这都是无可动摇的黄金规则!
担心罗体仁亲自来找茬,徐煌这次回家,只带着李将臣,其他所有人马尽皆留守千户所和盐场。
他对杨大库和崔武等人下了死命令:无论是谁来找茬,列阵欢迎!
我们不开第一枪,但只要对方先动手,甭管是谁,弄他娘的!一切后果由老子承担!
什么样的将军,就带出什么样的兵,徐煌胆大包天,下面的人胆子也大了,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实力才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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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整个扬州府,只怕宣武营的实力最强!
除非南京应天府那边来人,或是北面的淮安府。
应天府有南京兵部,又有众多执掌兵权的勋贵,他们可调动南直隶近十万人马,都是实力派。
北面的淮安府,则是漕运总督衙门所在地,重兵囤集,也是个不小的势力。
还有隔壁的凤阳府,驻扎着凤阳总兵黄得功等京营人马,实力更为雄厚。
这三方人马,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兵有兵。
以徐煌目前的实力,暂时弄不过他们,需小心谨慎。
崇祯十五年,大年初一。
在各处鞭炮声中,徐煌一行三人一大早便乘马前往扬州城。
第七十三章 回府
扬州城,分为旧城和新城。
旧城建于元末至正十七年,相当于宋大城的西南角,开辟有五座城门,大东门为海宁门,西门为通泗门,南门为安江门,北门为镇淮门,以及还有个小东门。
由于扬州旧城范围狭小,明代扬州商业繁荣后,在其东侧至运河间形成大片繁盛的商业区。
嘉靖三十五年修筑新城,自此,扬州形成新旧二城并列的格局。
新城为盐商居住区,街巷弯曲不规则。
旧城为乡绅居住区,街巷平直方整,包括南门街、仁丰里、小东门街等,多为安静的住宅区,商业则远不及新城繁盛。
旧城南门街上,豪宅云集,粉墙环护,柳树周垂,隔着几十丈就有一座朱红府门。
徐煌骑着高头大马,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凭借记忆寻找家门。
终于在一片树荫之下,他策马停在了一处大门前,抬头看去,府门上写着‘徐府’两个鎏金大字。
就是这里了!
一个守门的家丁瞧见了,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二爷和小少爷回来啦!”
说完,他转头跑进府内,邀功地连声喊道:“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徐煌几人下了马,将缰绳递给迎接的家丁,步入府内。
一路往里,府内门楼林立,游廊回环,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赫然是一座江南园林式的府第。
宽阔的前院中,不时有背着武器的家丁走来,笑着跟徐煌打招呼:“呦,是二爷回来了!”
这些家丁身穿甲胄,身材高大精悍,俨然是军中甲士。
这些便是明末将官的家丁,徐家近几代世袭扬州卫指挥佥事,再往上还出过指挥使,淮扬兵备等人物,府中常年豢养着一群能打能杀的家丁。
在明末,家丁是一个武将的资本,冲阵杀敌,守家护院全靠他们。
徐煌印象中,徐府的家丁人数不多,只有百余人,多了也养不起。
这些家丁每月需要银饷一两三钱五分,再加本色米五斗,且兵器盔甲马匹等物都是家主出钱。
这养兵费用,一年下来也不是笔小数目。
徐煌笑着与家丁们打招呼,这时里花厅那传来妇人欢喜的声音:“是煌儿回来了?”
接着便见一个身穿丝绸的妇人从厅内迎了出来,正是徐煌在这个世界的母亲张氏。
张氏年约五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见一丝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只有浅浅的几道,气色很好。
徐煌走上前去,叫道:“娘亲。”
张氏笑道:“过年都不回家,可是千户所军务繁忙?”
徐煌应了声:“是有点忙。”
张氏将徐煌拉到一旁,悄声道:“待会见了你父亲,可不许顶嘴,他近日火气很大,你让着点他。”
火气大?看来自己得罪上官的事,已经传到家中了。
徐煌微笑道:“娘,你放心,儿子知道分寸。”
正说着话,厅内忽然传来一道威严十足的声音:“年纸都不回来烧,你是不想进这家门吗?”
徐煌转过脸去,却见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站在那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这人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五官端正,下颌留着半尺长须,身着褐色长袍,看起来颇为威武。
“父亲大人!”徐煌行礼道。
板着脸目视了一阵徐煌,徐应防背着手,向后院走去,只留下一句话:“随我来祠堂。”
......
徐家祠堂内,摆着密密麻麻的灵位,下方放了一块以供跪地祭拜的茅草垫子。
徐煌望着一块块牌位上的字,没有发现徐达的名讳,都是一些陌生的徐氏前人,唯一熟悉的名字是兄长徐燃......
细细想来,徐达作为远祖,官居王公,灵位自然不在这。
这些牌位,应是徐煌祖上的几代人。
徐达的灵位,不是在南京魏国公府上,就是在北京的定国公府上供着。
再看灵位两侧的圆柱上,贴着一副对联。
左边是:千秋将相,厚德仁怀,精诚充宇宙。
右边是:百代王侯,雄才博学,正气贯长虹。
看着这副满满正能量的宗祠对联,徐煌心生感慨,果然是名门望族啊,这逼格一下子就上来了!
瞧着便宜爹徐应防面相庄肃,徐煌识相地跪在茅草垫子上,对着一片灵位磕了几个。
徐应防沉闷寡言,一派严父形象,他惜字如金,只说了一句话:“记得清明节时,去一趟南京,祭拜先祖。”
说完,负手而去。
时近中午,徐府宅院内飘出饭菜的香味。
徐煌与父母还有大侄子徐烽几人,坐在坐在厅堂内,李将臣和管家、家丁门在外厅吃饭。
席中有酒有肉,足有十几道菜,徐煌和大侄子吃得非常香甜。
过年没回家,老爷子似乎很生气,全程拉着脸。
徐煌不以为意,吃得狼吞虎咽,他已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了。
即便如此,张氏还是屡次劝菜,搞得徐老爷眉头大皱。
吃完席,徐煌揉着肚子,笑呵呵地与大侄子徐烽说笑。
这大侄子只比徐煌小三岁,二人不像是叔侄,更像是兄弟,交流起来无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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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含笑着看着叔侄俩说笑,心中颇感满意,不时提上一嘴,问徐煌什么时候娶媳妇。
“缘分来了自然就有。”
徐煌只能这样回答敷衍着,心里对娶媳妇半点想法没有。
未来数年,天下大势纷乱,他哪有心思考虑女人,若是想了,随便找几个干净可人的姑娘便是。
活在封建社会,就这点让人满意,不留遗憾,明朝更是男人的天堂。
徐老爷子皱着眉头,似乎不喜欢这样的徐煌,看着儿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板着脸离开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叠地契,扔给徐煌说道:“这是海门县的八千亩地,你拿去用吧。”
徐煌看去,这些地的位置,不就是海门那边的军田吗?还是靠近王灶矿脉的那片地!
老头子厉害啊,居然侵占了八千亩军田!
整了半天,自己搞土改,到头来还把自家的地给分了!
徐应防还是没好脸色,严肃道:“记住,这是你侄儿的地,不是给你的,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待你侄儿,他是你大哥唯一的血脉!”
徐煌没有反驳他,知道他这个人面硬心软,而且还是个官场老狐狸。
徐煌在通州千户所大头大脸清查军田,若是有人跳出来喊,你家的地怎么不分?那岂不尴尬了?
徐应防这一手,一下子就解决了后患。
不等徐煌说几句父慈子孝的场面话,只听老爷子道:“行了,家也回过了,你走吧。”
张氏不悦道:“老爷,儿子才刚回来,你就将他赶走,这像什么话!”
徐应防黑着脸,斥责道:“慈母多败儿,这家是我当,还是你当?”
“好了好了!”
徐煌站起来圆场:“千户所尚有众多公务,娘亲,父亲大人,你们多保重,孩儿这就回通州了。”
他起身收拾东西。
只听身后老爷子提醒道:“记住,官场的水很深,你既已涉足,就别想着后退!”
说完,徐应防便迈着八字步前往书房。
徐煌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这句话罗体仁也说过,不过二人的语境完全不同。
罗体仁是为了吓唬徐煌,而老爷子似乎是鼓励。
然在徐煌眼中,什么官场商场的,对老子来说都是战场!
只要你对老子产生了敌意,那便是敌人,老子会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弄死你!
这就是我徐煌的道!
......
徐煌离开后,徐应防从书房走出,皱着眉问张氏:“他人呢?”
“走了啊,不是你赶他走的吗?”张氏语气埋怨,脸上还有着泪痕。
徐应防怒道:“我让他走,你就真让他走?他也不来书房与我道别?”
张氏更是埋怨:“瞧你这话说的,半点良心没有......”
“哎!”
徐应防拍着大腿大叫一声。
他在书房等了半天,还指望徐煌来道别,自己面授机宜,教儿子如何化解此次官场危难,结果半天没等到人。
出来一看,人早就走了!
第七十四章 商人
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三,徐煌回到通州千户所,一切平安。
随着兴隆盐场和家丁风波两件事传出,徐煌名气大增,有一些商人主动找来,希望能接下兴隆盐场,有人甚至开价十万两,做一锤子买卖。
对这帮盐商,徐煌一向怀有戒心,现在的大明,无论九边的晋商,还是江南的徽商,许多大商人是官员家族子弟,甚至在朝中有代言人。
各地的中等商人,也普遍与当地官吏乡绅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明末的官商勾结十分严重,毫不掩饰,官变成了商,商也能代表官,膨胀嚣张。
不过,盐场的利益触动了徐煌的灵感,既然食盐赚钱,那丝绸、茶叶同样利润极高,何不寻个靠谱的商人合作一下?
反过来想想,官商勾结也是来钱的最佳途径,为何不用?
徐煌经过仔细的考虑后,决定见见商人,物色一位合伙人。
“最近有哪些商人求见本官?”
吴大有道:“有通州城的赵老爷和王老爷,泰州城的钱老爷,扬州城的孙老爷......”
“倒是有一个江阴来的商人较为奇怪,他是昨天来的,到现在还在等您接见。”
等了一天?
徐煌讶然,道:“去将他请来。”
......
不多时,一个身着绿罗道袍、头戴唐巾的商人,满面笑容的来到千户所内,随行的还有几个仆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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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年在三十五岁左右,身材中等,嘴上留着长须,一派文人雅士的装束。
见到徐煌,那绿袍商人脸上笑眯眯的,拱手道:“在下程璧,早闻宣武将军大名,久仰!”
看到徐煌年轻的模样,程璧内心如常,没有其他人初见时的那般吃惊。
上次在卫城罗体仁府门前,徐煌的年轻及嚣张,给程老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徐煌看着他,同样有些惊奇,此人打扮的如此,倒是像士子。
明朝有着严苛的身份等级,士农工商各自有各自的服饰穿着,不得僭越。
比如举人一般着青袍,吏员着巾衫,士庶着方巾大袖,庶民只能着浅色的棉麻织就的衣物、褐色袍等,商人不许穿丝绸。
要是穿错了,轻则受罚,重则枭首于市,即便是巨绅孝廉,与平民无二,发现私巨偶戴方巾,惨祸立发。
不过到了晚明,民风开放,江南民众对朝廷律令置若罔闻,穿搭随意。
别说穿红戴绿,就是头顶绿帽的,都大有人在,还以此为荣。
江南靡靡之风,实乃亡国之兆!
徐煌抱拳微笑回应着,将程璧迎至花厅,分宾主坐下,献了茶,问其来意。
“不知程老板是否有功名在身?”
程璧笑着回道:“年轻人考中了秀才,往后再无侥幸,因此断了仕途之心,一心向商。”
“原来如此。”徐煌口中啧啧称奇,不再言语。
二人细品茶水,静坐了片刻。
程璧似乎了解徐煌不喜欢绕弯弯,于是开门见山,直言要资助修通州码头。
徐煌面露讶色,看了程璧一眼,再度抱拳道:“不知先生为何要资助码头?”
“为海贸。”程璧直言道。
果然商人逐利,投资皆为回报。
不过这程璧的想法,倒是和徐煌不谋而合,他正好缺个商人一起合作。
海贸不是小生意,需有海船,目前徐煌哪有闲钱置办船只,想搞海贸,与人合作是最好的方式。
提起海贸,二人聊了许多。
程璧本是南直隶徽州人,侨居在常州府江阴县,与通州隔江相望,不过百里。
在江阴,程璧混的风生水起,也做过海贸,以黄田码头为港。
然而在去年,海寇顾三麻子率数百艘战船进犯江阴黄田,抢了不少东西,给程璧的产业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若不是新任江阴典史阎应元领兵据守,连发三箭,令海寇心惊胆战,匆忙退走,恐损失更大。
“阎应元?”徐煌问道:“此人已在江阴上任?”
“将军认识阎大人?”程璧欣喜。
徐煌摇头:“有所耳闻,是位干吏,恨不能相识。”
提起阎应元,程璧精神倍加,出言赞道:“阎大人初任江阴典史,便在任内平定盐盗,平服民乱,政纪突出,江阴的百姓都感激他的恩德,有人还在社学中为他画像留念。”
他又道:“朝廷本想调阎大人转任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因阎母病重,且道路堵塞,没能成行,全家便在江阴城外砂山脚下散居,将军若有闲时,程某自当引荐。”
“如此甚好。”徐煌笑着点头。
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这程璧资助通州码头的本意了。
程璧担心阎应元被调走,江阴那些无能官吏不能保证黄田码头的安全,因而想找徐煌做靠山。
纵观南直隶长江南北两岸,唯有通州的徐煌治军有方,有能力击退海寇。
程璧为人颇为好爽,与徐煌畅谈良久,这才提到了盐业,有意与兴隆盐场合作。
徐煌静静地听着,听完后他满面春风地道:“程先生想承包兴隆盐场的所有盐,这没问题,只是这价钱方面......”
吴大有在一旁补充道:“程先生也看到了,州城好几位富商也想要我们的盐,他们都是有盐引的。”
程璧微笑道:“这个在下知晓,盐引我有,价钱好说,不妨徐大人您报个价吧。”
徐煌先是一喜,随后他又一怔,察觉到了姓程的试探之意,他也试探地道:“五两一引,如何?”
盐商从盐场直进盐,大多二两一引,徐煌接管了盐场,倒成了中间商,但他在赚取差价上尚无经验。
当然,他也不怕姓程的不买,即便他不买,也有别的商人来买。
自万历四十五年朝廷推行刚盐法,实行盐业专卖,将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一纲二十万引,每引三百斤盐。
从此官不收盐,商人和盐户直接交易,但不是所有商人都能卖盐,只有持有官府盐引的,才能售卖。
刚盐法使盐商取得了世袭的专断权,盐商们的巨额财富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积累。
比如扬州城的那些大盐商们,随便拉出一个溜溜,都是身家百万乃至千万的超级富豪。
为此一些晋商还专门跑到两淮地区,与徽商争夺盐利。
盐商也是分等级的,经济雄厚的大盐商,称为总商,他们与官府的关系最为密切,是盐商中的巨头,手中的盐引最多,好几个盐场为其供盐。
总商下面还有场商,具有收购单个盐场全部产盐的垄断特权,比如盐商李富,就取得了场商资格。
说白了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是厂家,盐商的总商是总代理,场商是区域代理。
场商还充当中间商的角色,直接在盐场向灶户收购食盐,再把盐运到各地批发给盐店,一层层下去,最终到消费者手中。
在扬州这个盐商扎堆的地方,有盐引也不一定有盐。
许多盐商为了谋取更多利益,官盐和私盐一起掺着卖,手里的官方盐引只有一万引,实际上却卖出了三万引!
这样搞,狼多肉少,盐就不够了,其他有盐引的盐商,只能干着急,到处找盐。
第七十五章 合作
徐煌开出五两一引的价格,静看程璧反应。
程璧脸上仍是保持着微笑,诚恳地道:“徐将军诚心正意,在下佩服!”
徐煌与吴大有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是莫名。
要少了?
对程璧而言,五两一引确实要少了。
他们这些业余盐商,没有官府背景,去盐场购盐,都是八两起步,卖到外省,若行情好也能翻个一两倍。
上次程璧去找罗体仁,那家伙收了二百两银子的见面礼,还一口价要十两银子一引,黑的要命!
吴大有咳嗽了一声,勉强笑道:“程老板啊,如果你觉得少,可以加一点啊,六两一引也行。”
程璧脸色微变,随即大笑一声,道:“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说好的价格还想改,这可不兴啊!”
徐煌缓解气氛,他笑道:“说好的五两就五两吧,程先生资助扩建码头,已是天大的人情。”
哪知程璧摆摆手,道:“就依吴副千户的,六两一引,在下承包兴隆盐场所有产盐,为期五年,可否?”
徐煌为难道:“这如何是好啊!”
程璧抱拳笑道:“徐将军雅量,年纪轻轻的军功赫赫,在河南大涨我南直隶威风,在下一向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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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依先生所言。”徐煌回礼。
程璧招招手,命仆役取来一千两银子,道:“这是订金,最迟三日,在下便会再派人来取盐,有多少便收多少,到时一并结算尾款。”
谈拢了生意,几人一阵大笑。
当天中午,徐煌命人在千户所设宴,款待程璧。
席间,程璧有意向千户所购买粮食。
他原本做的就是粮米生意,产业还有丝绸、茶叶等生意。
此番购粮,全因辽东前线。
松锦大战后,明军精锐尽失,蓟辽总督洪承畴被围松山,至今已有四个月。
崇祯皇帝仍未放弃洪承畴,朝廷源源不断的往辽东运粮,希望吴三桂等退守宁远的明军,能寻个机会解松山之围。
只因山东大寇李青山作乱,控制大运河截断漕粮,朝廷不得已,每隔一段时间从海运运粮至辽东。
早在崇祯十二年,为解决辽东粮饷运输,就有内阁中书舍人沈廷扬上疏,建议恢复元代朱清所开创的海上漕运,并将《海运书》五卷和《海运图》进呈崇祯帝。
崇祯帝命造海舟试之,沈廷扬乘二舟,载米数百石,由淮安出海,望日抵天津。
海运试验成功,崇祯帝大喜,加廷扬户部郎中,专督海运,筹划海运粮饷,接济锦州明军。
现在松锦大战败了,锦州被围,松山被围,松锦防线岌岌可危,万不能有失。
因而朝廷加大了海运力度,四处购粮,源源不断把江南的粮食运往辽东宁远,希望有一丝翻盘的机会!
徐煌哪里有粮食,唯表达歉意。
看着程璧离去的身影,吴大有道:“大人,这程老板人挺不错的呀!”
徐煌稳坐不动,笑道:“咱们运气好,遇到财神了!”
历史上南明时期,清军南下江阴,阎应元率全城百姓坚守八十一日,这徽商程璧可是出了大力,无偿捐出家资数万两,又四处搬救兵,助阎应元守城,人品能差吗?
若论明末哪个商人最厚道,唯此人耳!
......
通州千户所内一派祥和,蒸蒸日上,扬州卫城那边,却闹的天翻地覆。
罗体仁一众家丁在通州吃瘪,还被徐煌扣了战马、火铳、盔甲,大寒天的差点光着屁股回去。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将此事满世界宣传,罗体仁又是个好面子之人,吃瘪加羞辱,让他暴跳如雷。
得知徐煌的真正实力,罗体仁不敢硬来,整日在卫城发疯,动辄辱骂下属,实属无能狂吠。
特别是与徐煌交好的指挥佥事赵三泰,被罗体仁针对,屁大点事都被横加指责,甚至辱骂交加。
赵三泰在官场上一向谨小慎微,跟同事和和气气,对上官阿谀奉承,即便受气,也是强行忍着。
被罗体仁连番针对,全天候盯着,让他坐立不安,日子难熬,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终于,受了一肚子气的赵三泰忍受不住,来了通州千户所,找徐煌喝酒诉苦。
听了赵三泰的话,徐煌憋着笑,命人摆上酒菜,耐心安慰。
四盘冷菜,一锅羊肉,一锅牛肉,两壶酒,徐煌与赵三泰坐在桌前对饮。
赵三泰似乎要借酒消愁,不住狂喝,眨眼便喝了两壶,脸都喝红了。
“他娘的!”
赵三泰猛地将酒碗顿在桌上,舌头打转叫道:“罗体仁一个鼠辈而已,没有你徐老弟,他算个屁啊!”
徐煌连连点头,唯恐天下不乱:“他就是废物,老子弄他一顿,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赵老哥不用怕他!下次他再折腾,你只管抽他,兄弟为你撑腰!”
赵三泰没轻没重地拍着徐煌肩膀,红扑扑的老脸大笑着:“还是老弟厉害,深藏不露,你不知道啊,听说你手下有上千精兵,连指挥使毕大人父子都大为吃惊,哈哈哈!”
“哪里哪里!”徐煌摆摆手,招呼他继续喝酒吃肉。
又喝了几碗,赵三泰的双目已是泛红,再度将酒碗摔在桌上,这一摔碗都碎了,桌上酒水流了一大片。
声响惹得杨大库几人看来,徐煌摆摆手,示意问题不大。
赵三泰脸色通红,红着眼大声骂道:“姓罗真以为自己当了指挥同知,像个人了?当年他还是千户时,哪次逢年过节不是像个孙子一样孝敬老子?现在人模狗样的开始跳了?”
徐煌不语,饶有兴趣的听着。
发了一顿酒疯,赵三泰酒气四溢,拉着徐煌的臂膀,道:“老弟,有那条狗在,哥哥的仕途渺茫,你也要注意啊!”
徐煌皱眉:“怎么说?”
赵三泰越喝越气,完全顾不得了,高声叫道:“那厮为了对付你我兄弟,不知找了哪门子关系,想把咱们兄弟调往徐州卫!”
“什么?”徐煌大吃一惊,站起身来。
徐州地处交通要道,战乱不断,又是多省交界之地,贼寇众多。
若自己被调去那边,还如何发育?在扬州卫所有的布局努力,岂不全部泡汤?
这还没完,赵三泰再度爆出重磅消息:“老弟啊,我倒是无所谓,可你就不同了,姓罗的将你调走,是想收你的兵权啊!”
闻言,徐煌目光一凛,眼中闪过强烈的杀机。
宣武营是自己的心血,谁都不能触碰!这是底线!
想到某种可能,徐煌很快平静下来,坐下来淡淡道:“这些消息,赵老哥是从何处听来?”
赵三泰口中散着酒气,道:“消息是真的,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个山东大寇李青山?”
徐煌点点头,道:“记得,此人截漕要挟朝廷招安,被总兵杨御蕃招降。”
“那李贼降而复叛了!”
赵三泰夺去徐煌的酒杯,仰头饮下,道:“那么多官兵围剿他,他归顺就没事了?山东的武将们对杨御蕃十分不满,四处散步流言说杨总兵通贼,这不,杨总兵被下狱审查了......”
“那李青山担心受到官军报复,所以再度复叛?”徐煌皱着眉头。
赵三泰道:“贼寇而已,哪有半分恩情,可惜了杨总兵,竟受那贼人连累。”
徐煌不解:“那关我什么事?”
赵三泰又道:“李贼的部将散落在山东各地,又有大部分贼寇流窜到了我们南直隶徐州府,影响漕运成了大患,听说南京兵部目前正在选将,罗体仁打算将调你去徐州,趁机收了你的兵权!”
徐煌这才明白其中的弯弯。
徐州卫官兵无能,无力剿除叛乱,罗体仁因此举荐徐煌去徐州?
如此一来,既能将徐煌驱逐出扬州卫,又能接收他的兵马。
如果徐煌立了功,罗体仁还有举荐之功,可谓一举两得,不费吹灰之力!
沉默良久,赵三泰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摊在酒桌上呼呼大睡。
徐煌让人将赵三泰送到偏房休息,又传令百户之上的军官晚上官厅训话。
......
第七十六章 狠毒
入夜,千户官厅烛火通明。
徐煌坐在桌案前,从怀中掏出小册子,提笔在上面写上了几个人名:罗体仁、李丰、李富......
“大人,您这是?”吴大有过来递茶,好奇道。
徐煌淡淡道:“练字!”
“大人文武双全,卑职佩服!”吴大有赞叹着,心中却是一寒。
记得在河南时,自家大人在这小册子上写了陕西参将周国卿的名字,没过多久,那姓周的就没了。
现在又写......
戌时二刻,杨大库、崔武、朱盛鸿、秦桓鸣、叶渊文等心腹尽数到来。
徐煌面色严肃,让众人围着桌案坐下。
他对叶渊文道:“叶百户,本官让你查探的消息如何了?”
这些时日,叶渊文别的事没做,全程扑在摸底通州盐场上,攒了一手猛料。
叶渊文说道:“卑职奉命暗中调查罗体仁,发现此獠和州城李家兄弟关系密切,暗地里有诸多生意往来,主要就是贩盐,除了部分官盐,其余尽是私盐,且每个月都会出货一次!”
徐煌平静地坐着,冷笑道:“怪不得本官想扩建个码头他都不让,原来姓罗的严防死守不许我们插手盐业,他自己在搞,官盐和私盐混着卖!”
杨大库道:“要是通州码头扩建了,往来商船增多,他们怕引起上面关注。”
“这群狗日的,原来在闷声发大财啊!”朱盛鸿叫道。
众人点点头,通州州衙与千户所合作,又有盐商参入其中,可谓是官、商、军三方强强联合,将通州经营的如铁桶一般。
罗大人在敛财方面有点东西啊!
徐煌手指轻敲桌案,道:“通州所有的盐场份属,你都查清了吗?”
“都查清了!”
叶渊文道:“通州十二处盐场,州城李家占了两处,罗体仁占了两处,指挥使毕大人家占了三处,指挥同知和几个指挥佥事共占了两处,扬州知府和盐运司那些官员占了两处......”
众人听明白了,各处盐场都由盐商运作,扬州官府和卫所的官员是他们幕后保护伞,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只是,通州原先是罗体仁和知州李丰的大本营,他们的份额占的最多。
卫城和扬州知府他们,不仅在通州有利益,泰州等地盐场也有,因此在通州的份额较少。
不过毕温光在通州就占了三处盐场,泰州那边不知又有多少,他才是大老虎啊!
眼下徐煌与毕家关系尚且还行,没有过多关注。
突然,徐煌好奇道:“这么算来,通州只有十一处盐场,还有一处呢?”
叶渊文面色古怪,吃吃道:“大人,还有一处盐场是您父亲的......”
烛光下,众人沉默了,偷眼看向徐煌。
“呃......”徐煌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想也是,徐应防在扬州卫干了二三十年,家底丰厚,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要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也不会在官场顺风顺水混了这么多年。
片刻后,徐煌道:“别的盐场牵扯太大,咱们先不管,罗体仁和李家的,咱们得想办法搞到手。”
“怎么搞?”众人心切。
都知道盐场利益巨大,而且今天赵三泰的话,有几个百户已经知道了,人心浮动。
若是徐煌真被调走,他们又该如何?
大家都是成年人,懂的道理不少,清楚转投他人门下,日子铁定不好过,更何况罗体仁那厮,小人一个,再到他手下当差,铁定会被整死!
徐煌扫向众人,神情严肃道:“众兄弟都是我徐煌的过命兄弟,这样,我有一计......”
昏暗的灯光下,徐煌悄声说着计划,几人听后脸色浮现讶色,嘴巴微张。
“大人,您这法子有点狠啊!”吴大有脸色发白。
朱盛鸿拍着桌子叫道:“狗日的!无毒不丈夫,咱们要是不心狠,说不准明天什么都没了!”
崔武也是大声喝骂:“罗体仁那厮睚眦必报,既然这梁子结下了,无法善了,必须得有个了结!”
不过转念一想徐煌的计划,这胆子也忒大了!
这一波下去若是成功了,罗家和李家直接没了啊!
千户所官厅内,烛光闪动,徐煌沉默地坐着,神情凌冽。
如果只是对付罗体仁一人,还能搞个意外什么的,现在知道他们是一个利益团体,就不能简单处理了。
搞掉一人,其他人会反扑,比如李知州他们。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盐场没法接手,人不是白杀了?
铤而走险的搞掉罗体仁,到头来啥也得不到,那忙活什么?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将罗体仁、李丰他们一锅端了!
不仅如此,还得斩草除根!抄了他们家!
几个心腹叫了半天,最后都是安静下来,端坐位上,齐齐将目光看向徐煌,等待他的决定。
徐煌站起身来,在厅内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阴冷,寒声道:“要做,就做的彻底,我徐煌对待敌人,从来不留后患!”
几人立时站起,抱拳垂首,低喝道:“刀山火海,唯大人马首是瞻!”
“众兄弟请坐!”
徐煌双手虚引,自己走到案前坐下,道:“要实行此计,需严密布置,你们谁会模仿笔迹?或是有可靠之人?”
众人摇头,觉得棘手,他们没这技术,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徐煌大为头疼。
一向沉默的秦桓鸣忽然道:“我会模仿。”
说着,拿起案上的纸和笔,又随意翻了一份文书,直接开写。
随着字迹越来越多,众人对比两份字迹,皆是眼睛大亮。
朱盛鸿惊道:“狗日的老秦,你啥时候有这手艺?”
秦桓鸣扔掉毛笔,冷笑一声:“早就说过,老子是读书人!自幼练习百家书法,天赋异禀,甭管是谁的字,都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
“好!”徐煌大赞一声,又给几人分别安排任务。
叶渊文脑子最灵活,补充道:“为以防万一,需有巡检司的人协助才行,不如我们先去贿赂他们。”
朝廷为打击走私,在沿边、沿江、沿海地区置巡检司,掌训练甲兵,巡逻州邑,职权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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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千户所没有船支可调动,想要扣李家的船,防止他们开船跑了,巡检司确实是重中之重。
徐煌却摆手道:“不能用他们!距离通州码头最近的是狼山巡检司,他们的主官不过是个九品巡检,归知州管辖,找他们帮忙,等于是把计划泄露给李家!”
众人仔细一想,确实如此,提出建议的叶渊文更是冷汗直冒。
罗体仁和李家大搞走私多年,巡检司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要么他们不敢管,要么就是早被收买了,甚至会充当护卫!
“巡检司既然不能用,万一他们看到情况不对开船跑了呢?咱们两条腿在岸上也够不着他们啊!”
几人都是武夫,论官场斗争和算计,一时间竟没了主意,再度看向主心骨徐煌。
徐煌淡淡道:“也不是非要用巡检司,在长江上巡逻的官船,可不止巡检司一个衙门!”
“还有哪个衙门?”朱盛鸿好奇。
杨大库最先想到,一字一顿道:“操江水师!”
提到这个衙门,众人一脸茫然,只有秦桓鸣目光一缩,而后迅速平静,恢复如常。
崔武摸着脑瓜子道:“操江水师是个啥?咱也不认识他们啊!”
徐煌说道:“操江水师衙门在镇江府京口,现由诚意伯执掌,这个你们不用担心,由我亲自去办。”
诚意伯刘孔昭,是刘伯温的后人,袭封诚意伯,属南京勋贵。
徐煌不认识他,但他认识操江水师中的一个名为陆镇海的千总,是徽商程璧介绍的几个人脉之一。
徐煌还未来得及拜访,正好借此去认识一下。
只是不知那陆镇海为人如何,会不会爽快应下此事?
为此,徐煌打算备上厚礼,试一试。
相信看在金银的面子上,又有程璧的人情,那千总陆镇海多少给点面子,派出几艘官船到通州水域巡逻。
众人又仔细商议了一阵,一切安排妥当!
众人散去后,徐煌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再度翻开怀中册子。
看着上面的几个名字,他眸中杀意暴增,阴狠自语道:“将我徐煌当成敌人,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
徐煌看向屏幕外的诸君,喝道:“本官即将开干,尔等还不速速送上推荐票?”
第七十七章 先下手为强
长江,通州码头。
夜色漆漆,江风凛凛。
几条无灯无火的商船停在江边,在昏暗的江面上,似乎只是一个影子。
北岸,百户叶渊文隐身于暗处。
“确定这几条船是李家的?”
“大人,卑职盯了狗日的李家三天了,确定!”
这时,一队带刀的人出现在河岸上,在码头上列队战开,不时张望四周,似乎在警戒。
不多时,大队的挑夫赶来,在夜幕的笼罩下,他们挑着盐担向码头走来,有序装船。
看了约莫一刻钟,叶渊文做好标记,留下几个军户继续盯着,自己抽身而去,迅速赶往千户所。
千户所官厅,闪烁的油灯下,徐煌揉揉脸,他刚从京口赶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乎。
忙活了两天,徽商程璧的一万七千两尾款收到了,操江水师的千总陆镇海也见过了,人还不错。
姓陆的收了银子后,一口应下了加班巡逻的事,还特地将几艘战船调往通州附近的长江水域,只等徐煌信箭为号。
徐煌道:“李家的船头是往哪个方向?”
“往东。”叶渊文回道。
“往东?”徐煌沉吟着,脸上已现出一丝惊喜。
据他所知,朝廷为了杜绝私盐买卖和逃税漏税,专门规定淮南所产之盐一律得由运盐河运出,并在真州解捆入江。
固定的运输路路线是:泰州和通州的二十个盐场,通过串场河与运盐河联结起来,先在泰州设仓汇储,经运盐河再从泰州运抵扬州湾头,然后再从运河经真州(仪征)入江。
所有盐船入江向西溯江而上,运往江南六省,到达习惯称为“扬子四岸”的皖,赣,湘,鄂四省,乃至直达四川。
入江的前提是,凡运盐船越过泰州埧进入江都到达扬州之前,必须在白塔河关呈验具结才可放行。
现在李家的商船直接在通州码头入江,完全没有经过官方的盐运渠道,反而走了反方向,只能说明一点:他们运的是私盐!
而且不仅仅只有私盐!
徐煌冷笑不语,心中飞速算计着。
“那么多盐,他们装船起码要一夜。”
他对叶渊文道:“速去将崔武、朱盛鸿他们叫来,准备干活了!”
叶渊文应声而去。
徐煌唤来吴大有:“将本官的甲胄取来!”
......
在众人的围观下,徐煌换上了将校盔甲。
这套盔甲制作还算精良,内有绛衫,外面的罩甲对襟无袖,上面满缀鱼鳞叶甲片,胸背各有一个护心镜,便是在烛火下,也显得光芒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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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红色战裙,以织物制作,分为两幅,饰有金色云蟒纹样。
徐煌系上腰刀鞓(tīng)带,左右分别悬挂着腰刀和箭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无比。
看着几位心腹陆续到来,徐煌将系着红缨的铁盔戴在头上,说道:“秦桓鸣呢?”
“不清楚,一整天没看到了,前天晚上还一起喝酒的。”崔武回道。
铁盔盔顶的三面红色月纹盔旗甩动,徐煌皱眉喝道:“不见了?”
没想到关键时刻,秦桓鸣突然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朱盛鸿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他不会去告密了吧!”
吴大有顿时紧张起来:“那秦桓鸣不会是罗体仁安插在我们中的狗腿子吧?”
几人心中大动,平时那家伙天天跟大伙混在一起,今天有行动,他却没了,很有可能真是罗体仁的人!
“我想不会!”
徐煌说道:“他要是罗体仁安插的奸细,姓罗的就会对咱们的情况一清二楚,不会轻易派家丁来自取其辱的。”
打死他也不相信,罗体仁有这脑子!
这时,杨大库忽然道:“大人,我看这个秦桓鸣怕是有些来头。”
“什么来头?”徐煌心中一凛,杨大库的眼光十分毒辣,他是见识过的。
“不好说。”
杨大库皱眉道:“大家都知道,卫所兵都是些窝囊废,上阵打仗的本事没有,溜须拍马个个都是人精,见了上官的就像老鼠见了猫,哪里还敢顶嘴,可这个秦桓鸣竟敢屡次顶撞大人,胆子也忒大了!”
吴大有顿时不乐意了,道:“表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溜须拍马?那是我们表达对大人的敬重之情!”
“你们这对老表就甭打嘴炮了!”朱盛鸿站出来道:“我觉得啊,这个秦桓鸣一定有后台!”
“什么后台?”徐煌惊问。
自从认识了秦桓鸣,他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秦桓鸣的眼神里,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阴鸷,不正常的那种,让人心头发寒。
是啊,这厮要不是有后台,谁他妈的吃饱了没事干跟上官顶嘴,脑袋丢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是主角!
“莫非是毕大人的人?”杨大库说道。
在扬州卫中,指挥使毕温的眼线极多,这是公开的秘密。
“我看不像。”
吴大有擅长察言观色,看人也有些门道,他说道:“那家伙盛气凌人的,弄不好是南京勋贵那边的人,莫非是魏国公家的......”
作为同宗,徐煌对魏国公并不陌生。
魏国公徐弘基是中山王徐达的第十四世孙,万历年间就袭封了魏国公,加太傅,并担任南京守备,领中军都督府,掌节制南直隶诸卫所,及南京留守、防护事务......
可以说,魏国公徐弘基是整个南直隶最有权势的人!
不过,这些都跟徐煌没关系,一般家庭三代就不亲近,何况隔了十几代!
“胡说,魏国公的人怎么跑我们扬州来了?我看,弄不好是锦衣卫的人!”朱盛鸿说道。
崔武反驳道:“锦衣卫都是皇帝身边的人,应该在北京看诏狱抬龙辇,不可能来咱们扬州的!”
徐煌不耐烦起来:“算了算了,先不管他,都去招呼人马,按计划行事!”
在他看来,秦桓鸣不可能是锦衣卫,崇祯皇帝早把锦衣卫监察百官的职权给取消了,又怎会到处安插眼线呢?
此时,徐煌对秦桓鸣的后台并不感兴趣,反倒是担心今晚的行动。
目前万事俱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是横生枝节,他也要强力执行,大不了来硬的!
正说着,叶渊文急匆匆跑了回来:“找到了!这个狗日的秦桓鸣,居然睡在马棚里!”
秦桓鸣被拖了过来,他仍是一脸络腮胡子,只是缝头垢面,一头乱发遮盖了半个脸,浑身上下发出一股马粪味。
“秦桓鸣,你这两日去哪了?”徐煌盯着他。
朱盛鸿喝道:“说!你小子是不是去给罗扒皮报信去了?”
秦桓鸣头一昂:“老子喝大了,在马棚里睡了一天,什么也没干!”
“放屁!老子信你个鬼!”
朱盛鸿一撸袖子,上上下下把秦桓鸣摸了个遍。
秦桓鸣身板高大强壮,膀阔腰圆,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麻衣,身上什么都没有。
朱盛鸿搜身间,一脸嫌弃地道:“你他娘的泡马尿里了?怎么身上湿乎乎的?”
话音刚落,秦桓鸣打出一个饱嗝来,喷出一股浓烈的马料味。
朱盛鸿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你个王八蛋!身为堂堂百户,竟敢躲在马棚吃马料,你他娘的把咱们宣武营的脸丢尽了!”
闻着浓烈的马料味,徐煌眉头微皱,喝道:“别废话了,办正事要紧,速去点兵集合!”
“是!”众人轰然响应。
......
第七十八章 出兵
亥时三刻,通州千户所教场。
崔武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走来,后面跟着一大队宣武营士兵,举着灯笼火把。
“禀大人,兵点齐了!”
宣武营五百锐士分成几行威压地排列着,没有一点声音。
在松明火把的照耀下,徐煌策在马上,身后是千户所仅有的五十骑,人人披甲,且每个马蹄子上都包着厚厚的稻草。
这队骑兵是徐煌用家底打造的,一半是靠剿寇罗体仁家丁得来的。
望着候命的宣武营,徐煌双目中不断闪着光,沉声道:“今晚有重大任务,废话本官就不多说了,你们只需听命行事,不要乱打听,事成之后,军官记功,士卒每人十两银子!”
旋即,徐煌目光一冷,喝道:“谁若是坏事,提头来见!”
所有人齐声吼应:“是!”
崔武一挥手,几个怀抱成捆筷子的兵跑来,发放筷子,一人一根。
约莫半刻钟后,徐煌抬头望了眼昏暗的月亮,道:“走,去通州码头!”
说着,将一根筷子横衔在嘴中。
五百士卒纷纷依法炮制,将筷子衔在嘴中。
这就是兵法上所说的人衔枚,马裹蹄!
人在口中咬着东西的时候不会打喷嚏,不会咳嗽,不能说话,呼吸声音会减小,进而加大军队夜袭作战的隐蔽性。
最重要的是,封建社会大多士兵营养不良,有夜盲症,在夜间行军会产生恐慌。
嘴里咬着筷子,会大大降低因恐惧黑暗造成的不必要麻烦。
甲叶铮铮作响,徐煌一挥手,一马当先。
身后马队、步军疾行,如一群幽灵直奔通州码头。
......
远处,通州码头遥遥在望。
黑暗中,密密地排着几艘商船。
一名盐帮管事紧张地指挥盐帮的挑夫,将一袋一袋的盐挑到船上。
岸上堆着的盐包不多了,罗二用催促道:“天快亮了,赶紧的,装完就起锚!”
那盐帮管事笑道:“二爷何必心急,咱们合作又不是一两次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今晚还能出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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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二用皱眉道:“废什么话!天亮之前船要是进不了大海,你知道后果的!”
想到后果,盐帮的管事只得把话咽回去。
不一会儿,随着几道吆喝声,几艘船上的锚慢慢往上升起,掌船的也都拿起来篙子,一众水手吃力地呼喝。
罗二用喝道:“别磨蹭,快点!你们盐帮的人也去帮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码头上响起:“要不要本官来帮忙?”
罗二用和盐帮管家,以及盐帮众人一齐向码头望去。
夜色中,徐煌带着几个百户慢慢走了过来。
盐帮的管事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是你们的祖宗!”
徐煌手一挥:“围起来!”
黑暗中,数十把松明火把瞬间点燃,照亮了码头北岸,在灯火的照映下,显露出数百名士卒,还有一众骑兵。
“上!”
崔武一声断喝,宣武营疾步跑来,快步向码头逼来。
“所有人,放下兵器,抗拒者杀无赦!”朱盛鸿大喝道。
看到徐煌身影的那一刻,罗二用整个人都傻了。
他身后的家丁,仿佛响起了当初被围的一幕,身上寒气直冒,有人下意识地将兵器扔掉,接着所有人都将兵器扔掉。
盐帮的人本想反抗一下,但见罗大人的家丁们这般行为,全都傻眼了!
他们没有过被扒光的恐怖的经历,无法理解罗家人的行为。
管事的拿钱办事,拱手赔笑说道:“这位大人,我看你们是误会了,我们的这些盐都是官盐,且都有盐运司衙门的盐引,是运往江南的。”
徐煌瞥了他一眼,问:“你是什么人?”
管事道:“小的是盐帮的管事,贱名......”
“滚!”徐煌断喝道。
那管事哪里还敢再问,急忙向码头跑去,盐帮的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跑。
正此时,只听朱盛鸿大叫道:“大人,船上的孙子要跑!”
徐煌看去,有两艘船已经驶出码头,慢悠悠的往东开去。
他二话不说放出信箭,喝令道:“登船,全部拿下!”
“咻!”
一道红色信号弹呼啸着窜向天空,在漆黑的夜空绽放出耀眼的红芒。
对岸平静的江面上,忽然出现几艘亮着火把的战船,赫然打着操江水师的旗号。
福船甲板上,一名年约三十岁的武官眺望着通州码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对左右平静地道:“传令下去,巡查走私,一条船都别放过!”
......
码头上,宣武营已经控制住了岸边的三条商船。
“哪位是徐大人?”
其中一条商船上走下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他身材消瘦,头戴六合一统帽,放眼寻找徐煌。
“本官在此!”
徐煌登上商船,眉眼打量着这商人,道:“你是何人?”
“在下州城李海,东家是通州盐商分会李富会长。”那商人抱拳道。
“哦?”
徐煌笑了:“我说谁胆子这么肥,一次走私这么多私盐,原来是知州李大人家!”
李海抱拳道:“徐大人说笑了,我们是正常的海贸船队。”
“发往哪里贸易?”徐煌喝道。
李海面色如常,回道:“发往东番和濠镜澳。”
东番,也就是台湾,北面被西班牙人占着,南面被荷兰人占着,此时荷兰全称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
濠镜澳则是澳门,由广东省直接管辖,部分地区租给了葡萄牙人用于贸易中转站。
(此时是合法平等租赁,并非殖民地,晚清时葡萄牙才与鞑清签订条约,才正式殖民占领澳门)
徐煌又问:“船上装的什么?”
李海笑呵呵的,仿佛智珠在握:“无非就是茶叶、丝绸、瓷器和香料。”
徐煌冷笑:“搜!”
“徐大人!”李海急了,说道:“你这般行为,就不怕上官责备?”
徐煌瞪他一眼:“你也不打听一下,老子怕过谁?”
他一挥手,一队队宣武营士卒涌入船舱,呼喝着搜船。
作为李家的包工头,李海倒也不惧,任凭徐煌折腾。
他坚信李家和罗家的背景,不是徐煌这个愣头青可以撼动的!
不多时,宣武营果真搜出了大量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品。
又在船舱搜出了粮食和盐,不过这些盐并非普通的盐,而是颗粒细小、晶莹透亮的精盐!
大明盐法甚严,严禁一切私自贩卖盐的行为。
徐煌笑吟吟地道:“这些盐和粮食怎么说?”
“运往福建的。”李海随口胡诌道。
贩卖私盐还不承认?
徐煌伸手讨要:“市舶司特许的贸易文书拿与本官查验!”
李海呐呐道:“这......没有。”
这年头干海贸,谁还走市舶司啊!再说最近的市舶司在浙江,形同空架子。
李海知道徐煌是在故意找茬,却也无法反驳。
徐煌猛然喝道:“我看你是打着海贸为借口,前往辽东资敌清虏!”
这么一顶决定生死的大帽子扣下来,李海当场傻眼,吃惊叫道:“胡说八道!我等绝没有资敌,这些船是发往日本的!”
第七十九章 人赃并获
一般商人做生意,都是从小做起。
比如摆地摊、开杂货店,慢慢地积攒财富扩大经营,最后通过官府的人脉混个粮商、盐商身份什么的,钱越赚越多。
而盐商李富却大为不同,李老板的生意起点相当高,凭借兄长李丰的官方背景,以及李家的底蕴,起步就是盐商,还混了个扬州盐商总会通州分会会长的职位,继而凭借雄厚的财力展开国际贸易。
所谓国际贸易,就是把国内的货卖到国外,再倒点东西回来卖。
李富确实有商业头脑,知道在盐商扎堆的扬州,光卖盐很难登上富豪榜,因此他兼做转口贸易。
大明自隆庆开关后,“片板不得下海”的时代已成为过去时,濒临大海的通州,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特别是靠近日本,也就几天的航程。
在扬州,盐商们都忙着卖盐,李富是早期下海的发起人之一。
然而东南亚和浙江沿海向来是海盗聚集地,贸易中李富的船队经常被抢,损失惨重。
其实在东南海域,有着郑家坐镇,只要向郑家交了保护费的,商船基本安全,由郑芝龙统帅的福建水师保驾护航。
没交的就难受了,即便侥幸没被真海盗劫了商船,也会被郑家假扮的海盗扣船,人财两空。
海贼王郑芝龙在大海上收保护费,且费用不低,连在亚洲殖民的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得老老实实交。
李富初做海贸,底子还薄,只有几条船,哪里支付得起巨额保护费,因此识相的避开东南海域,只做与日本的贸易。
距离短不说,在自家门口安全系数也高。
便是如此,南直隶海域也是有海盗的,只是实力不强,比如去年偷袭了江阴的顾三麻子,在南直隶海域算是大寇。
李家有官府背景,无法像以前的汪直那样由海商转型为海盗,更不能像郑芝龙那样大规模的组建私人武装,只能找军方合伙人。
时任通州千户所千户的罗体仁,成了李家的座上宾,说服他一同搞海贸,还以一个盐场作为合作诚意相赠。
罗体仁是个彻头彻尾的贪婪之人,有钱自然想赚,加上合伙人是通州李家,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都有着极深的背景,当下不假思索的与之狼狈为奸。
当巨额的利润被瓜分后,罗体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合作更为紧密,一合作便是十多年。
为此,两家甚至还进行了联姻,生意越做越大。
饶是如此,他们经营的海贸仍算是走私,见不得光。
现在徐煌在他们商船中查到了盐和粮食,等于坐实了走私罪名。
走私罪不算什么大罪,按照《大明律》规定:“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有军器者,加一等,诬指平人者加三等,拒捕者斩。”
只要老实配合,不暴力拒捕,李海自己就能扛下走私罪名。
靠近盐场的地区,贩卖私盐现象很常见,大多有背景,找人顶包后,后台花点银钱打通关系弄个无罪释放,倒也不难。
然而徐煌给他安的罪名却是通敌叛国罪,李海万万不敢接受!
要知道,在大明资敌可是抄家的大罪,谁也承担不起!
李海大叫道:“徐大人,贩私盐的罪名我认了......”
他话音未落,叶渊文急急而来,大叫道:“大人,搜出一封信!”
徐煌接过书信,假模假样的看了起来,而后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喝道:“果真是通敌清虏!书信物证皆在,还敢狡辩?”
李海面色刷白,飞速扫了一眼书信内容,如五雷轰顶!
书信的字迹,竟是指挥同知罗体仁的手笔,内容言之凿凿的称呼东虏满清皇太极为“皇上”!
李海不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但他肯定的是,若是此事属实,不光罗体仁罪无可恕,便是与之合作的李家,也会有灭门之灾!
他忙道:“误会!这不是真的!”
眼见宣武营过来拿人,李海大叫道:“我们的商船是发往日本长崎的!绝不是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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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长崎就是日本的对外门户,与中国及荷兰、葡萄牙等国交往频繁。
德川幕府闭关锁国后,长崎成为日本惟一的国际贸易港。
“发往日本的?”徐煌越发觉得有意思了。
隆庆开关,明穆宗宣布解除海禁,调整海外贸易政策,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但对日本的贸易仍在禁止之内,所有出海船只不得前往日本。
若私自前往,则处以“通倭”之罪!
李海被吓住了,直言道:“那些盐是精盐,是卖给日本大名的,至于粮食,是打算换些娘们回来卖往秦淮河的!”
通倭罪名可大可小,自嘉靖朝戚继光平了东南倭寇之乱,大明对通倭罪名的处罚力度日渐减小。
只要关系和银子到位,问题不大。
然而资敌清虏的罪名可就大了!
眼下朝廷在辽东战败,举国悲愤,皇帝心情更是不佳,若是真被坐实了通敌清虏的罪名,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因此,李海哪怕是承认通倭,也不敢接下扣在头上的资敌满清之罪!
“放屁!倭人会缺盐?”
熟知剧本的朱盛鸿出手了,一拳将李海打翻在地,喝道:“说!让你通敌叛国的幕后主使是谁?是不是罗体仁和李丰?”
“不是......”李海大叫。
“带走!”徐煌断喝一声,完全不给他机会。
其实徐煌已经理清了李家今晚出洋的目的地,就是李海所说的日本长崎,日本缺盐也是事实。
日本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火山和地震外,差不多什么都缺,连普通的盐都稀缺的要命。
日本虽四面环海有着充足的海水资源,但他们的条件不充足,没有平坦而宽广的海滩,也没有炎热的气候。
小日本属于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受大陆和海洋气候的双重影响,气候冬暖夏凉,蒸发最好的夏季,温度却不去,加上地势狭窄陡峭,很难形成较大面积的盐场。
因此,大明东南沿海闹倭寇时,淮南盐区成为重要的战场,倭寇几次攻打扬州府,均被守军击退。
即便到了二十世纪的侵华战争时期,日本军队不仅大量掠夺中国的财物,连食盐都列为重要物资来抢夺。
李家的盐在日本很好卖,尤其是精盐,深受日本大名和贵族们的喜爱,他们几乎顿顿吃,不是精盐炒的菜,似乎都下不了饭。
李富充分发挥了奸商的本色,以十倍的价格出售,再后来年年涨价,甚至主卖精盐,专做高端市场,其他的普通私盐干脆不卖了。
精盐放在大明市场上,价格都至少翻十倍!
在日本,别说十倍价格,就是一百倍,估计日本大名们也照买不误。
这次贸易,罗体仁与李家如往常一般发往日本,没承想被徐煌给截了,还被算计扣下了一条致命的滔天大罪!
宣武营查封三艘商船,还有两艘跑了,被操江水师追赶堵截。
不一会儿,操江水师的几艘战船往码头靠岸。
看船上站了一些人,为首者身穿千总官服的男子,身后聚了一群持刀的士卒,还有一些弓兵。
徐煌朝那方大声问道:“来者可是陆千总?”
很快的,几艘战船离木制栈桥不远,一个铁锚抛下砸进江水中,将船缓慢的拉拢靠紧。
最后几个身手敏捷的水手动作娴熟的搭上踏板,从上面走来一个武官,他来到码头,笑呵呵的过来,冲着徐煌抱拳道:“徐大人,下官正是操江水师千总陆镇海!”
徐煌含笑拱手,道:“陆千总辛苦,可是擒到了那两船贼人?”
陆镇海身躯壮实,五官棱角分明,声音洪亮道:“哈哈,今夜运气好,抓了两条大鱼,船上还搜出了大量军器,应是通敌叛国的贼人!”
“胡说!”
一旁被看押的李海大叫道:“我们只是商船,怎么可能有军器?”
军器是朝廷特别规定的出海贸易违禁物品,查到就是通敌大罪,依律正犯处以极刑,家口发边卫充军!
徐煌也是愕然,他先前与陆镇海约好,说是请他来查获私盐,现在他竟查出了一批军器?
难道罗体仁和李丰真的通敌?不会这么巧吧?
只见陆镇海取出一封信函,冲着李海喝道:“大胆贼人,私通东清虏,为其运送粮草和军器,物证皆在,还不承认?”
不等李海解释,陆镇海一挥手,喝道:“将这通敌叛国贼人捆了带走,严加审查!”
这一顿操作,把设计者徐煌都看懵了。
他扫一眼信函,惊讶的发现,这封信的内容竟和自己伪造栽赃罗体仁的大致相同!
只是署名换成了知州李丰,收信对象是满清内院大学士范文程!那看字迹,似乎是李丰的?
陆镇海手里的信函是哪来的?
徐煌看着陆镇海,觉得此人大不简单!
如果不是李家真的通敌,那只能是嫁祸了,而能在长江上偷梁换柱的,只有这陆镇海了!
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莫非是为了船上的财物?
或许吧,这几艘船好歹价值几万两,也值得冒险。
这时,陆镇海转过身来,迎着徐煌疑惑的目光,他哈哈一笑,道:“徐大人且放心,不管是通倭还是通鞑,他们都是死罪!现在下官将赃物统计上报,还请徐大人辛苦一趟,帮忙抓捕幕后主使!”
他的话再也明显不过了,徐煌再无疑虑,冲着陆镇海点头,道:“陆千总宽心,今夜一切都会妥当!再会!”
旋即,他冲身后宣武营喝令道:“整队进州城,捉拿通敌叛国贼人!”
“是!”
宣武营人喊马嘶,紧急集合,列队出发,奔赴通州城。
看着宣武营远去的背景,陆镇海叹了口气,自语道:“这秦老弟,到哪都不让人省心。”
身边的水师校尉道:“大人,那秦爷是什么人啊?要咱这么费力的帮他们?”
陆镇海瞥了眼校尉,道:“那是你惹不起的人!还有,你的话太多了!”
“是小的多嘴了。”校尉忙自抽两个嘴巴,退到一边。
虽说栽赃一个知州和卫指挥同知有些麻烦,会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但相比秦桓鸣背后的那位大人物,陆镇海认为这一切都值了!
第八十章 带兵入城
南通城。
明神宗万历二十六年,知州王之城以军山、剑山之石,代砖筑新城,南以望江楼为门,北连旧城,使成唇齿之势,新旧两城似葫芦,故又有葫芦城之称。
州城的罗体仁的大宅内,梨花院花厅灯火通明,乐声悦耳。
这座府院是罗家的祖宅,也是罗体仁在通州担任千户时的住所,宅院外平平无奇,内中装修的却极其奢华。
几名苏州来的艺伎正一溜儿排坐在大厅前的红氍毹上,演奏“八音联欢、五音联弹”绝技。
屏风前案桌旁,有两名日本女子跪着服侍,体态丰润的罗体仁将怀中日本娘们捏的嘤嘤直叫。
围在桌旁的,除了罗体仁,还有通州知州李丰,盐商李富几人,皆怀中抱妹。
屋内烧着熊熊的炭火,加上醇香的烈酒,几人都不由有些醉意。
身材极为肥胖的盐商李富,为罗体仁斟酒,说道:“罗大人,为我们的新年第一单,走一个!”
罗体仁点头示好,端起酒杯冲着李知州道:“听说扬州知府黄大人要退了,咱们把这批货的银钱全砸给他,李大人的官准得往上升!”
三人呵呵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满脸嫩肉却缀着两只闪光小眼的李富,忽然说道:“听说,那个徐煌前两天去了京口,这大冷的天的,也不知道他去京口做什么。”
罗体仁已经微醉,听到徐煌的名字,将酒杯往桌上一顿:“他去死最好!”
李富笑着安慰道:“这笔账迟早找那小子还,罗大人何必动怒。”
听了徐煌的行踪,李知州沉吟:“那小子到处视察盐场,又结交商人,他不会是要对我们那些盐场动手吧?”
罗体仁摆手道:“不会,那徐煌没这个胆量!”
他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那小子还年轻,涉世经验不足,不知道咱们这的水有多深,在扬州这个地方,他吃不开的!”
李丰也道:“又不是拿着尚方宝剑,也敢在我的地盘上来斗法!”
李富缓缓点头:“所言极是,等过几日,上面的调令下来,有他傻眼的时候!”
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徐煌上任来,折腾那么多,也差不多烧完了,接下来便要面对现实了。
徐煌那么年轻,又是小卒出身,他打仗或许有些天赋,然也仅仅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面对人物关系复杂的扬州官场,他除了放低姿态,和普通武官一样低三下气,别无他法融入进来!
不过到了现在,即便徐煌放低姿态,也是迟了!
看着怀中懂事的东瀛的女子,李富又道:“再过些日子,东瀛那边又回来一批新人,到时罗大人挑几个,再选几个姿色上佳的,分别送往扬州府和应天府,剩下都全卖往秦淮河。”
罗体仁心下却是嘀咕,光凭东瀛那些婊子,真能将徐煌调走吗?也不知毕温是表面答应,还是真想帮忙将徐煌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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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风不时从厚厚的布帘内吹进来,给屋内带来一些寒意。
梨花院内墙门里,一个肥壮的黑汉领着一群差役借着护卫的差使,远远偷看着艺伎们演奏。
那黑汉两只豹眼睁得溜圆,闪着淫光不住地来回扫视。
艺伎们一只只粉白的颈脖,那包在蝉翼般轻纱内若隐若现的丰臀,看的那黑汉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门外,一个青年庄丁如小媳妇般正在向内张望。
黑汉发现了庄丁,斥道:“小丁,你作死呀!这儿是你来的地方?”
姓丁的庄丁道:“牛大人,我有事禀告罗大人。”
黑汉是通州衙门的州同知,名叫牛有利,从六品官身,负责分掌通州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事务。
牛有利拉长着脸腆着肚子走了过来,对前来报信的壮丁道:“你他娘什么事,非到这个时候来禀报?没看到几位大人在议事吗?”
庄丁一脸涎笑,轻声禀道:“小的也不想啊,只是那徐煌带着兵进州城了。”
“唔?徐煌带兵入城?”
牛有利眼中冒出火来:“好!娘的!敢带兵入城,反了他了!”
骂着,将手一招,州城一队差役和庄丁连忙凑了过来。
牛有利喝道:“留几个在这儿当差守着,其余的跟老子去拿人!”
没有上面的军令,卫所兵无故入城,这可不是小事,牛大人认为这徐煌是送上来的功劳,想要先拿了再说。
州城不比千户所,任他徐煌也不敢放肆!
......
通州城内,人马涌动,一身甲胄的徐煌骑着黑马,以五十骑开道,身后步兵列阵而行,或持长枪,或持火铳,个个脸上满是精悍之色。
此时,天近佛晓,街道上空无一人。
然而在两侧的房门内,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呆呆地看着这支进城的军队。
好在宣武营纪律森严,一路前行并未扰民,让众人稍稍放心。
至于那些负责看守城门值班衙役,早被吓破了胆,一个个缩在城门洞旁不敢吱声,更别说阻拦了。
也有心大的,仍是靠着城门闭目养神,偶尔睁开双目,也是两眼空洞无神。
还有几个衙役,这么大动静愣是没吵醒他,睡得跟头一样。
州衙前的大街上,同知牛有利纠集了三班衙役,约有数百人。
这些壮班个个穿着箭袖青衣,外罩红布号衣,腰裹红丝带,头戴圆顶巾,帽檐插着羽毛,腰间别着铁尺腰刀。
得知徐煌的位置,牛有利带着一票差役庄丁急急赶来,立于道上,两手叉腰,挥斥方遒。
“徐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州城!”
“滚!”
徐煌一声断喝,催动身下战马飞奔,冲撞而去。
“嘭!”的一声巨响,方才还在摆造型的牛大人,瞬间如断了线的风筝,被撞飞数米,身体在半空打了几个转才滚落在地,极为狼狈。
牛有利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脑袋嗡嗡嗡的不断鸣响,接着嘴中一阵甜,口中血水流出。
望着眼前策马的徐煌,他呆愣着,猛然叫了一声:“你这厮,敢袭击朝廷命官!还有没有王法了!”
徐煌二话不说,策马上前,一道马鞭重重抽去,打得他抱头告饶。
周围的三班衙役早已集体傻眼,不自觉的后退,皆是畏惧地看着徐煌和他身后的一众宣武军将士。
在徐煌看来,这些衙役不过是群战五渣的玩意儿,半点战斗力没有,平时只会依仗官威,打骂小民。
真遇到正规军,一个敢打的都没有!
徐煌居高临下,喝道:“罗体仁和李丰在哪?”
据叶渊文事先探查,他们每月出货当晚,罗体仁都会在通州城内,与李丰、李富兄弟二人守通宵,这是十来年的习惯了。
牛大人早被吓破了胆,再也牛不起来,当下抱着头老老实实地回道:“二位大人在东街的罗府......”
徐煌忽然对一个差役道:“他说的可对?”
那差役一愣,看着骑着战马,犹如大将般的徐煌,心下有些发虚,频频点头道:“是......是,知州大人正在罗府做客......”
“都滚开!”
徐煌猛然怒喝一声,旋即高声喝道:“捉拿通敌叛国贼人李丰、李富、罗体仁!”
“啊?知州大人通敌?”
“通什么敌?”
不仅衙役们愣住,就是周围在房中偷偷观看局势的百姓们,也是满脸惊愕。
不多时,答案来了。
一身铁甲的崔武,气沉丹田大喝道:“知州李丰,盐商李富,伙同卫指挥同知罗体仁,勾结东虏满清,利用海上贸易资敌叛国!”
紧接着,队中数骑奔出,沿着各街道不断重复这句话,满城宣告。
听到外面的大声宣告,城内各人都是惊愕,也有不明所以之人拍手叫好。
大多数百姓的现状是,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反正官家怎么说,大家跟着传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第八十一章 一锅端
梨香院内墙门口,大厅内的“八音联弹”已经曲终,换成了曲笛悠扬,轻歌曼啭。
几人正说到着,忽听到院门一阵鬼哭狼嚎,接着一个州城小吏连滚带爬的推门进来,大股寒风趁机灌入厅内。
罗体仁一下子跳起来,喝道:“什么事?”
那小吏急急奔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诸位大人,他们来了!他们杀进来了!”
厅内几人都是吃了一惊,李知州大喝道:“你说清楚,谁杀进来了?”
那小吏扶着门帷,呼呼直喘着气,紧张中浑身打着颤,竟是一下子表达不清,双手乱指:“他......他们......杀进来了!”
罗体仁冲上去扯着他的衣领,暴喝道:“究竟是谁?!”
“徐......徐煌,他......他带兵杀进来了!”
罗体仁、李知州几人脸色大变,急急出门。
院内,又有几个家丁匆忙赶来,边跑边叫道:“不好了!徐煌来了!”
“通州兵进城了!”
听着手下不断回报事态,各人都是目瞪口呆。
“徐煌带兵入城了?他怎么敢的!”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罗体仁的意料之外,此时他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时,罗宅的朱红大门一声巨响,接着大股脚步声涌进来,还有一道洪亮有力的宣告之音:
“捉拿资敌叛国贼人李丰,李富,罗体仁!拒捕者格杀勿论!”
跟着又是大股军队入宅的动静,还夹杂着一阵火铳声,以及惊慌哭叫声。
听着宣告声不断传来,外面还有整齐的脚步声,李丰、罗体仁几人神色大变。
特别是看到徐煌身骑黑马闯入后院,还有身后大批的宣武营士卒,几人更是惶恐震惊。
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绝望!
宣武营驱赶着罗府家丁,将整个后院团团围住,他们手持长枪、火铳阔步挺进,那股肃然的气势,看得罗体仁等人胆战心惊。
众军士闪开,身披将官盔甲的徐煌策马走过台阶。
在他身后,是高大魁梧的崔武,他同样披着铁甲,又有朱盛鸿、秦桓鸣、叶渊文几位百户,皆怒目持刀而立。
作为曾经的老上司,罗体仁认得他们,见他们人人精神抖擞,面目肃冷,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混吃等死的模样,心下更是大惊。
罗体仁躲在家丁后面,惊骇大喝道:“徐煌!你放肆!胆敢闯我家宅,杀我家丁!本官要向南京刑部告你!”
南直隶诸卫所,凡军官犯事,皆由南京刑部审理。
“告我?你这老狗也敢?”
徐煌笑了笑,旋即面色一寒,抓起身边长枪兵的长枪,猛地射了出去。
“噗!”
长枪透体,罗体仁面前的一名家丁被贯穿,仰着身躯,被当场钉死在地!
罗体仁被吓得后退几步,知州李丰也被吓得不清,脸色苍白,盐商李富的胖脸更是有规律的打着颤。
一名州尉连忙护卫在李丰身前,大声叫道:“保护大人!”
几个州城的差役壮着胆子,心惊地护在李知州的身前。
战马上,徐煌一挥手,淡淡道:“杀!”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火铳的巨响,几个差役当场被打翻在地,惨叫连连,随之一片惊呼声。
火药与鲜血的味道在寒冷的空气中传播,宣武营又是一片黑压压的火铳兵挺了上来,对手持兵器的家丁毫不客气的开铳射杀!
一干州城差役和罗家壮丁立时崩溃,他们惊恐万分的躲在一边,大声叫道:“别杀我!别杀我!”
崔武洪亮的声音在院中炸响:“知州李丰,盐商李富,伙同卫指挥同知罗体仁,勾结东虏满清,利用海上贸易资敌叛国!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罗体仁等人一颗心沉了下去,只觉全身冰冷,资敌叛国,这罪名非同小可,当年袁崇焕就是被皇帝以通敌叛国之罪处死了!
李富脸上的肥肉不断抖动着,眼中满是恐惧。
他平时自恃手里有钱,背后有靠山,耀武扬威的,但今日真遇上要命的事,碰到不怕死的狠角色,直接吓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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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
知州李丰身体颤抖,强作镇定地整了整自己的仪容,让自己显得有威严些,看向徐煌吃吃地说道:“徐大人......我想这是误会,资敌叛国之罪从何说起啊.......”
徐煌麾下兵强马壮,且处事的快速果断,手段狠辣地让他们心寒,现在又说他们通敌叛国,此事一定要好好说清楚,免得误伤......
徐煌手持伪造的书信,喝道:“你们蛇鼠一窝,互相勾结,胆敢打着海贸的旗号向辽东走私粮盐,私通奴贼洪太,助送军器!”
“现操江水师已将你们的船扣押,人证物证皆在,抵赖也无用!”
李丰颤声叫道:“绝不可能!这定是误会!我要见知府大人!我要见抚台大人!”
罗体仁也是沉声道:“简直一派胡言!我等忠心国朝,岂能做通敌叛国之事!一定是你徐煌栽赃陷害我等!”
徐煌冷笑道:“你们这些话,去南京刑部说吧!”
他喝道:“全部拿下!”
李丰几人大叫道:“你一个卫所指挥佥事,凭什么越权越界抓我们!”
徐煌轻蔑地看着他们,道:“尔等在通州千户所的辖区犯事,老子就能管!”
朱盛鸿上前呵斥:“你们这群狗日的,全给老子跪下!拒捕者格杀勿论!”
他们一声喝令,立时火铳兵黑压压的火铳举起,乌黑的铳口尽数对李丰等人。
“跪下!”
“跪下!”
罗体仁一咬牙道:“我要去见毕大人!”
徐煌一鞭子甩在他老脸上,喝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们!”
宣武营一队刀盾兵扑上来,将罗体仁按倒在地,擒拿扣住双手。
“徐煌,你这厮好狠毒,竟敢栽赃我等!我要上报朝廷!我要上报朝廷!”
罗体仁如同发疯了般,不住大骂。
“汉奸老贼!”
一名信以为真的宣武营长枪兵,狠狠地一枪捅在罗体仁的腰子上,罗大人痛苦地痉挛着,不由自主地跪下。
事情发展到了这等地步,知州李丰内心己是落入万丈深渊,他双膝一软,沉重地跪倒地上。
他弟弟李富被吓得还在发呆,副千户崔武上去就是一个厚实的巴掌,将他扇翻在地。
看着东方现出一缕红光,太阳即将升起。
徐煌手一挥,喝令道:“全部押走!”
“朱盛鸿、叶渊文,你们二人负责查封逆贼罗家,不得有遗漏通敌证物!”
“崔武、秦桓鸣,你们负责查封李家,动作要快!”
“李将臣,你持本官将令,带人封住州城各门,今日只许进不准出,全力搜捕叛贼余党!”
几人心领神会,迅速带人分头行动。
按照计划,他们只有一天时间,等到了明天,只怕消息就会传到各地,到时整个扬州府炸锅,就没机会抄家搜刮财物了......
徐煌也不闲着,信步走入罗体仁的书房,开始斟字酌句地写报告。
宣武营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仅仅两个时辰,就将罗家和李家搜刮的干干净净,光是金银财物就足足装了十几辆大车,第一时间拉回千户所了。
到午时初刻,通州城己恢复平静,寻常民众几乎没什么影响。
意外的是,徐煌在罗府发现了罗体仁与毕温的书信往来,不禁眉头大皱。
他前往关押罗体仁的地方,亲自问话。
被罗大人乱咬了一顿,果然如徐煌所料,将他调往徐州卫确有此事,还是指挥使毕温出面向南京兵部汇报的......
徐煌发出一声冷笑:“鼠辈安敢!”
未时二刻,众人吃喝结束。
徐煌传出军令,宣武营整队,押着罗体仁、李丰一干人,向扬州卫城进发!
第八十二章 兵临卫城
扬州卫城,指挥使司后宅。
“什么?徐煌带着兵马闯进通州城,抓了李知州和罗体仁?”
毕温于病中惊坐起,神情十分复杂,望着前方梅花久久出神:“徐煌他……”
床榻旁,毕节小心伺候,脸上担忧道:“父亲,姓徐那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怎么办?”
整个扬州卫都知道徐煌和上官罗体仁结下梁子,但没有人会想到,徐煌竟然敢带兵杀入通州城,将罗家和李家全部拿了!
这一出手便是往死里整,极为毒辣!
沉寂片刻,毕温摆手道:“不要惊慌。”
他的双目渐渐深邃,对毕节道:“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李丰和罗体仁应是被栽赃的。”
毕节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您是说,是徐煌出的手?”
毕温点点头,道:“凭我对李丰的了解,通敌叛国,他还没那胆子,也完全没有必要,至于姓罗的,更是鼠辈,不会冒险做此等杀头大罪!”
说着,他连连咳嗽几声。
“父亲,那......”毕节惊呼。
毕温抓着他的手臂,道:“别管他们,那两家要废了!”
“父亲,您不是说,他们是被徐煌栽赃的吗?为何......”
“自己悟吧。”毕温摇摇头,显得有些虚弱,不愿多说。
其实道理很简单,即便是罗体仁和李丰上面有人,但碰到通敌清虏这种大罪,怕也不敢轻易插手。
这案子肯定会捅到紫禁城的,以皇帝陛下那多疑的性子,谁敢随便牵扯进去?
就凭皇帝频繁下旨给江南各州府急筹粮饷,就能看出圣上对辽东之事万分上心。
要是听说有人在这个当口私通东虏,暗中给满清运粮运军器的,岂不是龙颜大怒,来个抄家灭族?
毕节没有那么多想法,一时间搞不清其中奥妙。
他只是道:“父亲,您作为扬州卫的主官,徐煌未请示您就擅自出兵,还越权越界擒拿上官,我们若是不惩戒一二,只怕面子上说不过去!”
毕温也是头疼,前些日子,他举荐徐煌调任徐州卫指挥佥事,专剿李青山残部。
谁承想,前天山东那边传来消息:
正月初六,山东大寇李青山被杨御蕃之侄杨衍追至费县东部的箕山,中箭被俘俘获,现正与王邻臣等二十余名叛军主要头领槛送京师,等待处决。
也就是说,山东李青山之乱已平,徐煌没必要去徐州卫了!
毕温有些无语,那李青山从兵败被招降,再到复叛,又被俘虏,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怎么就不能多坚持十天半个月呢?
同样是李贼,看看人家李自成......
毕温正要说处置徐煌的方略,这时家丁对队长进来,神色紧张的禀报了几句。
“徐煌率兵正往卫城而来?”毕节惊愕。
不需去问来由,这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毕温冷笑:“想给老夫下马威,小辈安敢如此!”
他对毕节道:“我儿,你速去召集人马,城外列阵!”
毕节大声领命,带着一众家丁,气势汹汹的往军营而去。
徐煌兵发卫城,引得指挥使司衙门一阵大乱,各官无不震惊。
只有赵三泰没心没肺,偷偷裂开大嘴直笑:“徐老弟行事果然霸道!这下有乐子看了!”
提起这事,不满罗体仁的官吏们,也均露出兴灾乐祸的神情。
......
崇祯十五年正月十一日,徐煌带着八百宣武营兵马,浩浩荡荡往卫城而去。
为了给卫城军民以最大的震慑,徐煌将家底尽数暴露,动用了所有骑兵,连骡子都拉了出来,以壮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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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军士中,足有百人披着铁甲!
宣武营人马所过之处,铁蹄敲打在黄土路上,一片烟尘与轰响。
扬州卫城南关城楼上,指挥使毕温、指挥佥事钱塘、赵三泰,千户毕节,还有未曾蒙面的另一位指挥同知刘鹤同,以及一干卫城大小官员,人人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近午,通往卫城的官道上,驶来一股声势浩大的军马,上书“徐”字大旗,为首一个正是骑在战马上一身甲胄的徐煌!
看到那边声势喧威的队伍,城楼上众官又是好奇,又是畏惧,目光纷纷看去。
只见他们列阵整齐,前阵个个全副武装,身披铁甲,一路跑动时,队列竟丝毫不乱,只听一片整齐的轰响声。
看着徐煌带来的那数百人,毕温等人皆是大吃一惊,心想徐煌果真发展出了这么多强悍的家丁,怪不得敢无视官场规则,强行拿下罗家和李家!
抵达卫城百步外,徐煌勒住缰绳,抬手喝令,身后军马尽数停下,众军士静静不动,队列仍是丝毫不乱。
从城楼居高而望,唯见城下兵马直线排列!
城楼上立时议论声四起,就连统兵执掌卫城防御的毕节,脸上亦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想不明白,通州兵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徐煌又是如何操练出这支人马的?
指挥使毕温双目阴沉,徐煌的实力越强,他的威胁就越大!
特别是徐煌手下的这些人马,皆是青壮,一个个腰板挺直,满是朝气。
反观己方,毕节手下的卫城人马,除了百余名家丁,余者尽是老弱杂差。
虽然很多人身上的装备比通州兵好得太多,但脸上皆是麻木不仁的面孔,不堪大用!
毕温咳嗽一声,毕节会意,于城楼上居高临下喝问道:“徐煌,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造反?”
徐煌扫了眼城楼上的诸官及卫所兵,将目光锁定在毕温身上,于马上抱拳道:“毕大人,下官为扬州卫指挥佥事,执掌全卫营操,今日特来演示开春第一操,请毕大人观看!”
说着,徐煌向毕节随意招招手,喝道:“千户毕节,带着你的人入列操演!”
城楼上一片哗然,毕家父子更是脸色铁青。
徐煌简简单单的一句说辞,轻而易举的摘下了造反的锅。
按照职责分理,他确有资格调动军队进行营操,包括卫城的军队。
毕温终于说话,他咳嗽几声,沉声道:“徐煌,听闻你私自出兵进州城,擒了李知州和罗大人,你还是将这桩事说清楚,再营操不迟!”
徐煌不为所动,似乎距离太远没听到。
毕节只得扯着嗓子,重复了亲爹的话。
徐煌这才恍然,道:“知州李丰,盐商李富,伙同卫指挥同知罗体仁,勾结东虏满清资敌叛国,证据确凿,下官已呈报江南十府巡抚,毕大人想审的话,就将人接去自己审吧!”
说罢,挥手命人将队列后方的三辆囚车送到城门处,里面装的正是罗体仁、李丰、李富三人。
三人面容凄惨,一路上不知受了何种折磨,见了毕温竟沉默不语,也不叫唤喊冤。
毕温鼻子都快气歪了,暗骂徐煌小贼奸诈。
这般烫手的玩意送给自己,包藏祸心!
不过仔细一想,若是能从罗体仁和李丰二人口中,得知栽赃细节,就此整倒徐煌,倒也不错,当下不客气的命毕节接收人犯。
此时,远处一片尘土飞扬,官道上又一支人马急急赶来。
观其旗帜,竟然是泰州千户所的人马!
第八十三章 威慑!
“泰州千户所千户王肖,见过毕大人,徐大人,诸位大人!”
王肖翻身下马,当即拜倒,又向众人一一作揖。
“王千户,你来作甚?”毕温喝道。
王肖心中一惊,支支吾吾道:“回......回毕大人的话,卑职......奉徐大人调令,前来营操......”
徐煌兵发卫城,途径泰州千户所,向王肖下达了会操军令,便马不停留的赶往卫城。
王肖不知所以,当他看到宣武营中的几辆囚车时,被吓得相当不轻,忙亲率泰州千户所的几百卫所兵,硬着头皮跟在宣武营后面。
王千户还是有脑子的,一路分析了局势,担心站错了队,因而决定迟些入场。
泰州兵的出现,让毕温脸色更差,大感不妙。
加上徐煌通州兵的表现,恐怕今日难以动徐煌分毫了!
毕温脸色不善,甩袖怒道:“那便营操吧!”
“毕千户,还不带着你的人入列!”徐煌喝道。
毕节不由自主用小心翼翼的话语问道:“徐大人这是何意?”
按照他的意思,你是一点面子不给我留了?
徐煌策马上前,冷冷道:“本官营操,凡是迟误、不听号令者,皆以军法严办!轻则五十军棍,重则斩首示众!”
“本官会让他们知道,违背军令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毕节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
毕温不敢赌,担心徐煌这厮真能干出这种事,忙向儿子使了个眼色,催他下去。
毕节无奈,硬着头皮招呼部下出城列队。
卫城的这些兵,典型的乌合之众,唯一好些就是毕家的二百来个家丁们。
他们大多是青壮,衣甲兵器也颇为齐全,不过他们的阵列纪律也是稀稀拉拉,谈不上什么阵形。
但在徐煌看来,这些家丁也是乌合之众,放在宣武营中,比之屯田兵都不如。
接到军令,宣武营很快重新集合,他们快速整好队,一队队跑步前来。
泰州千户所和卫城的兵马,同样老实列阵,不过人人一脸好奇,似乎对营操颇为陌生。
笔趣阁
徐煌走到阵前,大喝一声:“肃立!”
“哗!”的一声,场中所有宣武营军士,都是站直自己的身影,个个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神情严肃。
他们知道今天是自家大人向卫城的官员们示威,为了不给大人丢脸,他们展现出自己全部精神。
徐煌再度喝道:“武器上肩!”
又是“哗!”的一声,一片整齐的寒光闪过,宣武营所有人皆将手中长枪、火铳持靠在肩上,一时间长枪火铳如林,一股杀气蔓延开来。
再看卫城和泰州千户所的兵,一个个愣愣的,不知该干嘛。
他们偏头看向宣武营,才有样学样,乱糟糟的摆好手中兵器。
几个简单的动作,就看出了各军的差异,宣武营动作整齐,万人如一,如铁甲军士一样,威严肃穆。
与其他卫所官兵的散漫不堪相比,简直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饶是深恨徐煌的毕节,此时也面露惭愧,无地自容。
以往,他的卫城兵是扬州卫的主力,属战力最著,现在对比看来,就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啊!
王肖也有这种感觉,同一个卫所的兵,在大庭广众之下,泰州兵的表现让他颇为丢脸。
也难为他了,泰州千户所自河南一战,死伤不少,剩下的都被徐煌跺集拉走了,王肖只能自己招募人马。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能拉起四五百人的队伍,还算有些本事。
徐煌策于马上,眼睛一瞪,大喝道:“列阵!”
“哗!”
几纵几队,都是整齐排列,将队伍展开,形成一个更大的方阵,肃杀之气迅速蔓延开来。
“结阵前进!”
五十骑率先向前而行,随后是一百名刀盾兵,紧接着是二百名长枪兵,最后又是火铳兵。
他们抬手摆臂,动作划一,脚步踏在地上,一片整齐的轰响!
“前进!”
宣武营列阵而行,气势一往无前!
此时城楼上,站满了扬州卫各式将官吏目,他们全神贯注观看下方军士操演,人人吃惊不小。
特别是宣武营身上那股英武之气,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没想到区区数百人,竟皆是训练有素的锐士!
眼尖的毕温发现,通州兵大部分人都没有盔甲,身上只穿着鸳鸯战袄,有的穿着营兵军装,五花八门的,手上拿的也是寻常的长枪和刀盾。
让他吃惊的是,这些军士虽然身上穿的五花八门,但他们军容的严整,丝毫不输那前阵的百人铁甲锐士!
城楼各官看得目驰神迷,通州兵的列阵操演,充满了力量感,给他们震撼极大。
再看方阵两边的卫城兵和泰州兵,乱哄哄的拥挤着。
一群垃圾,不看也罢!
徐煌也不管那两堆废物兵,继续指挥操演,口中不住喝着:“止步!”
宣武营城下停了下来,又是肃然不动,阵列仍是严整无比。
“骑兵,分散两翼!”
“驾!”
“刀盾兵,结阵护卫!”
“护!”
“长枪兵,列阵刺杀!”
“杀!”
“抬枪!”
“杀!”
几百根长枪一齐刺出,动作整齐划一,场面蔚为壮丽!
营操口号震天,城楼各官看得赞叹不已,各人私下议论,就凭眼下通州兵的军容气势,最少在南直隶,也是无人超越!
赵三泰更是毫不避讳的直言:“徐老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不少人心中已在盘算,接下来定要好好结交徐煌,只怕未来这扬州卫,或许真得换徐煌做主了!
指挥使毕温面色苍白,看着意气风发的徐煌,不自觉的心生畏惧,然眼中阴狠之气也渐渐攀升!
重头戏来了!
徐煌喝道:“火铳兵前进!”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方阵分开,火铳兵居中而行,迎向城楼。
从上看下去,这几排密密麻麻的都是火铳。
三排火铳兵已是就位,每人火铳上都拖根长长点燃的火绳,因而各人队列并不紧密。
徐煌一声喝令,火铳兵几个总旗官同时吼道:“取铳!”
“哗!”的一声,一齐将火铳拿在手上。
“打开火门!”百户朱盛鸿大吼道。
“取药!”
“倒药!”
“关闭火门!”
“竖枪!”
“唰!”的一声,三排火铳兵一齐将火铳竖在地上。
“装弹!”
“取搠杖!”
“唰!”的一声,三排铳兵一齐抽出通条,往铳口内捅了三下,将火药铅弹捅实,然后将通条插回。
“持铳!”
“哗!”三排火铳又是一齐将火铳靠在自己肩膀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百户朱盛鸿看向徐煌,请示命令。
徐煌瞥了城楼一眼,大声喝道:“前排预备!目标城门!”
“哗!”
在他的喝令下,第一排火铳兵持火铳,毫不犹豫地将铳口瞄准向了城楼下的城门。
刹那间,城楼上诸人汗毛炸起,便是一向沉稳的指挥使毕温,见此行为也是心中一冷,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徐煌大声喝令:“放!”
火光大作,烟雾腾起,铳声震耳,齐射的轰响声如一道惊雷炸响,打得城门上的木屑横飞。
“第二排准备!”
“放!”
又一排的火铳喷射出了大量的火光烟雾。
看着身下硝烟弥漫,城楼诸官都是脸色苍白,有人不自然的后撤几步,更有甚者,直接蹲下躲在女墙后。
众军官都是大明的世袭军人,知道火铳犀利异常,血肉之躯岂能阻挡?
再者,宣武营的火铳训练,排枪齐射的气势看着都让人害怕,他们只要有人稍稍抬起铳管,只怕今天就要出人命!
若是徐煌命他们全部抬铳,将目标对准城楼,怕是只一轮齐射,在场的就得折损大半......
别说不敢说,徐煌这家伙,不能以常理度之,说不定真敢!
“毕大人!毕大人!”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他们惊愕的发型,指挥使毕大人,竟瘫倒在地,昏迷过去了!
堂堂指挥使,竟被吓晕了!
第八十四章 胁迫
会操结束,宣武营众军士个个都是脸上有光,满是兴奋的神情。
再看身边的卫城兵和泰州兵,一个个早已呆傻。
连指挥使被都吓晕抬走了,别说他们这些杂牌垃圾。
指挥佥事赵三泰飞快地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道:“徐大人!徐大人实是辛苦了!”
他殷勤地服侍徐煌下马。
同级官员自称下官,还如此服侍自己,徐煌内心颇有快感,他微笑道:“赵老哥,近日在卫城可好?”
对于赵三泰来说,徐煌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称呼自己,他大感脸上有光,得意的看了眼另一位指挥佥事钱塘。
钱塘是毕温的忠实走狗,见徐煌似是来找毕家父子的麻烦,又为赵三泰撑腰,当下惶恐不安,一直低头不语。
赵三泰连连作揖道:“托徐大人洪福,下官很好,有大人撑腰,卫城里有些杂碎,不敢拿下官如何!”
徐煌早知赵三泰为人谨慎,不会轻易得罪人他,今日却是完全放开了。
想来是打算投入自己门下,当下也是慷慨笑道:“那就好。”
徐煌微笑着打量余者官员,此时他们脸上陪着恭谨的笑容,一个比一个卑微。
方才宣武营所展示的力量,让他们无法心生抗拒之意。
几人寒暄了几句,徐煌心不在焉,赵三泰会意,殷勤地道:“大人,还请入城!”
卫城指挥使司官厅。
第二次进入这座官厅,这次徐煌毫不避讳的坐在原本属于毕温的主座上,余者各官分席坐定,无人觉得不妥。
唯有毕家父子不在,毕温突发晕厥,被抬到了后宅抢救,毕节在身边伺候。
笔趣阁
官署内,似乎无人在意毕温的死活,都是恭敬地看向徐煌。
赵三泰命人摆下酒宴,为徐煌接风。
钱塘也不甘埋没,命人奉上上好茶水和一些时鲜水果。
徐煌微笑看着,他神色一动,看到了刚上来的绿皮西瓜,还未切开。
官署内没有侍女,清一色的男人,连下人都是总旗、小旗之类的小军官担任,做事不仔细。
钱塘冲一个小旗喝道:“有没有点眼色?怎么西瓜不切就端上来?”
那小旗被吓得不敢吱声,紧张的去寻刀。
徐煌伸手拍拍西瓜,看向钱塘,问道:“钱大人,这瓜保熟吗?”
钱塘一怔,赔笑道:“大人哪里的话,西瓜只有夏天才有,这瓜是盐商们送来的,刚从温棚里采摘出的,请大人稍后品尝!”
徐煌看了他一眼,又道:“这瓜保熟吗?”
钱大人不明所以,仍兀自在笑脸说道:“徐大人您这话说的,下官送上来的能是生瓜蛋子吗?”
徐煌面色一寒,冷声道:“我问你,这瓜保熟吗?”
感受到徐煌语气不善,厅内立时停止了笑闹,人人胆战心惊地望来。
钱塘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嗫嚅道:“这......这这个瓜.......”
他也不知道这瓜究竟熟没熟,万一自己夸下海口说瓜熟了,却没熟呢?这不麻烦了?
徐煌站起身,众官纷纷跟着起身,呆呆地看着他,却见徐大人猛然抽出腰刀,一刀劈开桌上西瓜。
立时,西瓜化作两半,在桌上如不倒翁似的滚动了几下。
众人吓了一跳,静若寒蝉。
看内中果肉鲜嫩红润,钱塘惊喜道:“这瓜熟了!”
徐煌没有理会他,将腰刀收回,兀自说道:“当初我拜访姓罗的,又是送礼,又是客客气气的,他没把本官当回事,当做西瓜随意打发了。”
钱塘频频点头,道:“是那姓罗的不识好歹,今天有此一报,实属应该!”
又有人接茬:“姓罗的通敌叛国,实属罪大恶极!”
“对对对!应该开刀问斩!”
徐煌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又道:“当初你们答应本官的军田,一分都没有拨下,让我手中上千将士如何生存?”
负责这块的是钱塘,他吓得直打哆嗦,跪着解释道:“徐大人息怒,是下官的不对,被姓罗的威逼恐吓,这才做出不义之举......”
徐煌没有看他,悠悠道:“罗体仁此獠,对下一向如此,卖国也是必然,这不,阴谋败露,被本官抓到把柄了。”
众人频频点头,再度数落罗体仁的诸多罪行。
徐煌叹道:“谁能想到,整个通州上下乌烟瘴气,竟无人管制他们,本官有心除贼,只能代朝廷捉拿叛逆。”
“是是是,徐大人为国为民,实乃我辈楷模!”
“徐大人高风亮节,下官钦佩!”
徐煌点点头,看向诸人道:“既如此,不妨大家一起禀报巡抚张抚台,痛斥贼人,阐明事实经过,如何?”
他口中的张抚台,是江南十府巡抚张国维,自崇祯七年起,便受命巡抚应天、安庆等十府,不论文武,皆可节制。
徐煌已越过毕温向张国维呈报了通州之事,他担心自己一家之言,难以取信张抚台,因而想出这么一出,让扬州卫所有人都来一下,所谓众志成城......
“这......”有人犹豫了。
还不知道毕大人是死是活,他们不敢贸然行动。
万一毕大人缓过劲来,岂不糟糕?
越级汇报可是官场大忌,也就徐煌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敢玩。
“为国除贼,下官愿尽微薄之力!”
赵三泰第一个表态,言语坚定。
徐煌点头称好,目光扫向厅内诸人,森然可怖。
凡是触碰到他目光之人,无不心惊胆战,将头低下。
片刻后,徐煌淡淡道:“通敌叛国之罪,可不是小罪,重则抄家灭门,牵扯巨大,据本官所知,罗体仁尚有同党,到时候朝廷彻查此案,你们谁与他走的近,可得小心点啊!”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啊!
罗体仁自升任扬州卫指挥同知后,官居二把手,平时这些官,大多主动与其交好,不乏有鞍前马后的。
此时听徐煌这番话,一个个吓得不轻,腿肚打转。
正如陆镇海所言,不管是通倭罪还是通清虏,都是死罪!
大明曾有两位皇帝分别下旨,定下条例,通行浙江、福建、广东都布按三司,并直隶卫所总督、备倭、巡海等官,督属一体遵奉禁约。
军民人等不许打造二桅、三桅大船,私出外洋,接买番货,兴贩私盐等项为非,如有故违,事发到官,即便拏问,正犯处以极刑,家口发边卫充军!
卫城中的这些官员,若仔细查查,哪个能干净?
一番威逼利诱中,终于有多人跳出来,大声指责罗体仁的罪责,并向徐煌表示,姓罗的罪该万死,下官一定如实列其罪行,呈报巡抚!
在官场上,所谓的“如实列其罪行”,等同于“随便罗织罪名”,残酷异常。
徐煌大为欣慰,趁着酒宴,他向众人敬酒:“本官蒙圣上亲简,升任指挥佥事,以后还要诸位同僚多多扶持,来来,大伙喝酒!”
众人嘴角微抽,对徐煌扯大旗拉虎皮的无耻行径有了新的认知,不过表面上个个轰然叫好,都是纷纷上前向徐煌敬酒。
徐煌来者不拒,一杯一杯的喝下去,引起一片的叫好声,连称徐大人海量。
众人设宴欢庆之时,指挥使毕温醒了。
他没有去凑热闹自讨没趣,而是第一时间前往关押罗体仁的地方,亲自查问,想要弄一份口供,扳倒徐晃。
罗大人的状况很差,对毕温的问话心不在焉。
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就一直在那揉肚子,揉着揉着,竟把自己给揉死了。
重犯暴死在自己面前,毕温大惊,深感不妙,匆忙离去。
他甚至都没敢提审李知州和李富,忙命人将二人押往扬州知府衙门......
第八十五章 潜在威胁
得知罗体仁身死,徐煌怒发冲冠。
他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指责毕温:“毕大人,你竟杀了重犯罗体仁!你.....你这是杀人灭口吗!”
毕温气的不轻,老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着指着徐煌,险些再度晕厥。
他本想利用罗体仁翻本,结果赔大了,不仅没扳倒徐煌,还若了一身骚。
毕温知道,这定是徐煌的手段!
不过罗体仁的暴毙,死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了!
连仵作都没查出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毕大人一天晚上心情郁闷,他本人虽然无恙,但在扬州卫的根基已然开始动摇,众官不约而同的避着他。
这是徐煌在官场上取得的第一个胜利,虽然作用不大,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事实证明,落水狗不仅要痛打,最好连狗肉也一起吃掉!
当徐煌领兵返回通州千户所后,立即再发问上报巡抚张国维,声称罗体仁侵吞军饷军田,李知州与之合谋,所贪甚大!
与书信一起送上去的,还有三万两银子。
徐煌又送了一万两白银给南京各级官员,用于打点关系。
饶是献出了三万两白银,他却毫不吃亏,在通州抄家时,徐煌一共抄得罗、李两家高达二十万两白银,还不包括四处盐场,军田近两万亩!
就连指挥使毕温在通州侵占的万亩田地,都被徐煌借机收走,还有一处盐场。
这一波下去,徐煌直接发达了!
至于操江水师陆镇海扣押的五条商船,徐煌没有讨要,权当是送给陆镇海了。
陆镇海那边也没闲着,将此事上报,助徐煌捅刀。
但也因为如此,埋下了重大隐患。
久在官场的老狐狸毕温开始反击了,他正酝酿着给徐煌致命一击!
......
扬州新城,靠近京杭大运河,此处公私商运,每年常有船千艘往来,十分最为繁荣。
两淮盐利之大,让嗜钱如命的商人们十分眼热,蜂拥入住扬州。
新城东关老街内,山陕会馆、徽州会馆等各地盐商会馆都齐聚于此,在豪华的门楼内,往来的商人不绝,行色匆匆。
据记载,会集扬州的陕西商人不下五百人,名声显赫者有三原梁家,泾阳张家、郭家,西安申家,潼关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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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兼籍故土,长期居住在扬州,形成陕西商帮,在两淮地区力压晋商。
要论两淮地区的商人势力,自然是本土的徽商最盛,比之晋商和陕西商帮,有过之而无不及。
新安大贾,鱼盐为业,藏镪有至百万者,其他二三十万,则中贾耳。
在扬州城的徽商,家财上百万银两的是巨富,二三十万的都算是中小商人。
这就是扬州,连空气里都是金钱的味道!
此时扬州盐商总会馆内,聚集了众多商人,他们多是盐商,有人同时经营着粮食、茶叶、药布皮毛诸务。
大宅华贵,大厅宽敞富丽,内中的商人,个个身家巨万,锦衣袍服,举手间尽显富贵之气。
指挥使毕温也在其中,不过今日他并非主角,充其量只是个陪衬。
在他旁边,还有扬州知府、两淮盐运使、巡盐御史等官员,秩品皆在毕温之上,还都是文官。
会馆花厅内,艺妓瘦马云集,又有扬州极为出名的八位花魁坐镇,气氛热切,如同超级富豪的大型婚礼现场。
外面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千里白骨,但对这些挥土如金的盐商而言,却影响不到他们的富贵生活。
众商贾正在交头接耳,轻言浅笑,这时一名体格肥大,皮肤白净的中年男子高调入场,却是盐商总会会长程之英。
“程会长!”
在座商贾纷纷拱手作揖,就连从三品的两淮盐运使也站起身来。
目前扬州城中的几大总商席位,基本是秦、晋、徽三方人氏,其中徽商占了半数席位,而这程会长,又是徽商中的领头羊。
程之英能当上会长,并非他手段通天、财力冠压众人,而是有个大靠山,扬州镇守太监是其干爹!
扬州镇守太监作为皇帝的忠诚家仆,权柄极大,不仅管理两淮盐务,还兼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侦察社会情况。
不管是当地文官还是武将,亦或是商贾巨富,都争相认他当爹。
也不知这程之英用了什么手段,竟能以商人身份,得镇守太监青睐,认为义子,将之扶到盐商总会会长的位置。
一阵寒暄后,待众人坐定,程之英细小的双目缓缓扫过各人,含笑道:“今日诸君高会,想必都清楚来意,在商议大事之前,咱们先解决一下近日发生的通州之事。”
所谓大事,是新的一年盐引分配。
通州之事,自然是徐煌兵发州城,擒拿罗体仁、李丰兄弟之事。
“那徐煌搞乱了我们扬州盐业,必须想办法将他踹走!”有人直言道。
又有肥头大耳的盐商道:“姓徐的小子不知好歹,被他这么一搞,怕是用不了多久,皇帝就要关注我们东南海贸了,把老子诸多走私生意都给搅黄了!”
“是啊,那小子哪里冒出来的,忒不是个东西了!”
厅内议论纷纷,盐商们皆是气愤不平。
他们并非因为徐煌搞死罗家和李家而生气,在这些盐商眼中,罗体仁和李丰不过是个工具人,那李富也不过是个小小场商,死了换了代言人便是。
让他们不爽的是,徐煌搞乱了市场!
这些东南财团,主要靠盐业和海贸发家,徐煌这么一闹,对他们生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如果明末有股市,很可能因为此事,大盘就跌停了。
朝廷一向禁止贩卖私盐和私贸,希望通过官方渠道贸易,为的是多收点税。
然禁令有若一纸空文,各地走私仍然非常猖獗。
东南商人们确实有钱,个个撒泡尿都能肥二亩地,放个屁都能油裤裆,但想从他们口袋拿走一文钱,比登天还难。
现在好了,一文一武两个官员因走私落马,朝廷肯定得查呀,这一查大家都得消停一顿时间,一消停,钱就少赚了。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徐煌成功拉到了东南财团的仇恨。
就连原本想拉拢徐煌的毕温,也恨不得将其活剐了!
会长程之英稳坐位上喝茶,一双眼睛似闭非闭,说道:“关系到各位的经营,诸位掌柜都可以说说,该如何应对。”
作为徐煌的上官,毕温率先站起来表态,称自己识人不明。
又说到自己曾想将徐煌调入徐州卫与流贼厮杀,奈何大寇已死,调任一事上面就此作罢。
最后,毕温作揖道:“诸位,徐煌小儿嚣张跋扈,不知进退,听闻他还发现了一座矿脉,准备开矿炼铁,还请务必惩戒!”
扬州知府黄大人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之色,起身说道:“徐煌那愣小子年轻气盛,处事有欠思虑,做下此等民怨沸腾之举,若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岂不落了我扬州府官场的面子?”
亲自选定的知府候选人李丰落马,等同于狠狠地抽了扬州知府的脸面,他对徐煌深恨之!
下面各盐商交头接耳一阵,有人点头道:“是该将这刺头调走了,免得误了我等大事。”
“如何调往?”有人说道。
“这还不简单?”
一名盐商弹着身上一丝落尘,呵呵道:“朝廷不是要我们筹粮运往辽东吗?让他去就是了!”
辽东战事?
众人恍然大悟,程会长点点头,道:“那就给中军都督府通个气,以运粮之名,将徐煌调往辽东!”
他一锤定音,下面盐商们纷纷赞同。
程之英又摇头晃脑道:“徐煌之事是小,我们生意是大,下面商量下今年盐引比列之事吧。”
提到新的一年盐引分配,满厅盐商立时来了兴趣,纷纷出言争取,热烈之况如同菜市场。
......
第八十六章 南京兵部军令
有钱有地后,徐煌在通州实行各种制度,特别是分田分地,将宣武营千余名军士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依照大明的国情,各地官府卫所苛捐杂税穷出不出,然而有徐煌的护佑,军士们不必担心家中田地被抢,更不用担心诸多苛捐杂税的烦扰。
他们只需农忙时回家干活,日后每亩地按照朝廷的规定,缴纳两斗粮税,就什么也不用交了。
余下的粮食,足以让全家吃饱,过上安定的生活。
家中有地,衣食有着,各人都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这一系列操作,让徐煌在通州千户所的威望越来越高,不仅宣武营铁了心的跟着他走,就是泰州千户所那边,也不时有军户逃来,希望能在通州千户所跺集生活。
为此,千户王肖十分头大,生怕自己辛辛苦苦招的兵全跑了,他不得不主动与徐煌交好,暗中书信往来频繁,大有投奔之意。
至今,徐煌在扬州卫的根基越发稳固,逼毕温下台只是时间问题。
按照朝廷升迁制度,即便毕温此时落马,徐煌也没有机会升任指挥使,只有再立大功,方才有机会。
因而,他不再大张旗鼓的设计对付毕温,转而将精力用在扩充军备,发展力量上。
......
崇祯十五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副千户崔武终于成亲了,新娘子便是李老根的义女赵芳。
此时通州千户所旁的宅院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贺喜的军官不断前来。
崔武身为徐煌的心腹部下,又是副千户官身,成婚自然是千户所的大事。
整个千户所,所有小旗以上军官,尽数就位,将崔武新置的家宅挤得满满的。
就连泰州千户所千户王肖,也是早早赶来,随行的还有几个家丁,以及一箱子厚礼。
崔武忙迎了过去,他不会说话,只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再也没话了。
王肖脸上笑容不减,拉着他的手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事尽管来泰州找老哥!”
崔武点头称是,将他迎入厅内。
崔武的父母也是打扮得体,笑呵呵的迎接众人,不时与亲家李老根笑谈几句。
千户杨大库、吴大有等已婚的军官带着妻小,几个孩子一起玩耍,女人们则是陪着新娘子赵芳说话,传授闺房技巧......
“哈哈,崔兄弟,恭喜啊!”
百户朱盛鸿一进屋就哈哈大笑,拍着崔武的肩膀道喜,又奉上了二十两银子作为贺礼。
通州一事,众人都发了财,按照之前徐煌所说,每个士卒发十两赏银,军官更多。
作为心腹,朱盛鸿等百户每人得银一百两。
崔武正是用这银子,买下了千户所旁边的一处宅子,还当聘礼娶了媳妇。
“你小子!还不快快成婚,我还指望与你结成亲家呢!”崔武重重的捶了他一拳,言语十分热切,话也多的没完没了。
看着崔武一身新郎官打扮,众人都是打趣,言说性福来了!
崔武叫道:“你们一个个光棍,羡慕吧?”
众人一片嘻笑中,忽然听到宾仪官喊道:“指挥佥事,徐大人到!”
立时厅内一片骚动,一片声音喊道:“大人来了!”
崔武也连忙迎了出去,拜倒迎接。
徐煌将他扶起,笑呵呵道:“以后就是真男人了!”
说着,让人抬上来两箱贺礼,又随了二百两银子。
崔武春风得意,小心翼翼地将徐煌迎往上座。
一派热闹中,新人在吉时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正当哄闹中将新人送入洞房时,外面传来一道呼喝声:
“南京兵部军令,徐煌接令!”
众人愕然,循声看去。
只见一名头戴明盔,身穿齐腰明甲的传令兵骤马而来,他手持销金令字旗,在宅门前翻身下马,叫道:“谁是徐煌?”
徐煌站了出来,负手道:“本官就是!”
“南京兵部军令,徐煌接令!”
南京兵部?
众人惊呼,突感意外。
众所周知,自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大明实行两京制,仍在南京保留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不仅如此,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官员的级别也和京师相同。
北京所在为顺天府,南京所在为应天府,合称二京府。
这次来的竟然是南京兵部的军令!
身为卫所将官,徐煌对大明的军事建制了解很深,南京兵部负责南京地区的守备,南直隶地区的四十九个卫所,都隶属南京兵部尚书指挥。
南京兵部尚书一般挂“参赞机务”衔,会同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勋臣,共同管理南京的全部事务,权力很大。
徐煌面色不变,抱拳道:“上差请说!”
那传令兵扫了眼婚礼现场,颇觉意外,语气稍稍缓和道:
“南京兵部调令,扬州卫指挥佥事徐煌,于正月二十日领辖下兵马前往通州码头集结,护送户部郎中沈廷扬,押送粮草至辽东宁远城!不得迟误!”
说着,将南京兵部行文呈给徐煌。
徐煌接过一看,果真看行文上署名“南京兵部”字样,又有鲜红的章印,还有南京兵部尚书等官员的签字。
“大人辛苦了!”
吴大有眼力十足,将传令兵引入厅里休息,又暗中奉上二十两白银。
那传令兵一阵欢喜,倒也没有拒绝,详细告知情况后,便匆匆返回。
据那传令兵所说,户部的船队将在正月二十日停靠在通州码头,到时接了扬州卫的兵马,就得顺江入海,北上辽东。
“大人......”千户杨大库千头万绪。
徐煌摆手道:“无妨,本官自有安排,婚宴继续。”
如果所料不错,这应该是毕温的手笔,或是他上面的人。
只是这时间,有些过于仓促了。
眼下通州之事刚完,千户所诸事正在进行,马上就要春耕了,这屯田一事......
不过仔细想想,南京兵部的意思是护送粮草去辽东,如果顺利,这一来一回也就一个月时间,倒也不影响。
而且,南京那边既然有此动作,想来是罗体仁一案,自己已然成功脱身。
毕温那老东西,徐煌不担心,翻不了大浪。
让他最为忧虑的是,带多少人去辽东?留多少人守家?
......
“出兵之事,迫在眉睫,元宵后五日,我宣武营便要出兵!”
千户所议事大堂内,当徐煌说出这番话时,在场各官都是紧张起来。
是啊,南京兵部的一道公文下来,还定了日期,出兵的事情不能拖延了。
对于前往辽东,众人没有主意,他们最担心的是怕被调虎离山,卫城那边有所动作,到时候千户所这边,还有家人该如何?
特别是崔武,刚成婚还在甜蜜蜜,这才没几天就要走,实在是舍不得娇妻。
徐煌招集众人商议,主要便是决定留守人员,另外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半年来,宣武营只跟闯军交过手,还从未见过八旗军!
未来自己的主要敌人是满洲八旗,这正是练兵的大好时机,平时想交手还没机会呢!
就好比打游戏,你在郊区或者跟一群菜鸡打得再激烈,哪怕是吊打他们,但遇到真正的国服高手,打巅峰赛时就会觉得自己的实力明显不足。
想要突破,就必须跟高手过招!
目前的宣武营,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实战,与真正正规军的战斗经验。
因此,徐煌决定带走大部分人马,只留下三百屯田兵守家,千户杨大库也留下,负责千户所诸事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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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毕温找麻烦,他将五十骑尽数留下,由敢打敢杀的百户佘六三掌管,余者军官尽数北上!
不过是押运粮草,辽东那边用不到骑兵,即便用到,以宣武营初建的骑兵战斗,也弄不过八旗骑兵,倒不如留下震慑一下扬州卫不轨之人。
上架感言
发书四十天,一直没关注平台推荐,也很少看数据。
昨天问了下编辑,情况不妙。
新书发的匆忙,上本书刚完本才花几天时间整理大纲主线,第一卷没点名主题,似乎有点跑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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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剧情主要是写南明,上本书写一半的时候就萌生这种想法。
当初看了南明史,越看越气!
南明,大顺,满清,乍一看,只是历史上寻常的朝代更迭。
然而清军入关后,烧杀抢掠,逼迫汉族剃发易服,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反清复明之火顿时以燎原之势席卷全国,如同上演了一次抗日战争。
南明朝廷上假公济私的党争、沙场上刀光剑影的战斗,仿佛把我拽回那段时空。
朱明皇室,江北四镇、孙可望、李定国率领下的大西军、郑芝龙的郑氏集团、夔东十三家、还有无数分散在各地的抗清义师。
这些汉人势力,都有稳定江南,挥师北上还于旧都的希望。
然而在南明官僚阶级的偏见下,在弘光、永历皇帝的昏庸无能下,在武将的专横跋扈下,在军阀间为了一点资源或功绩同室操戈下,内讧频频,被清军南下一一轻松击破,最终失了大好河山,以至华夏三百年不振!
每每读到此处,百感交集,夙夜难寐,十分痛心。
最让人痛心的莫过于李定国和张煌言,他们一度打得清军风声鹤唳,战略眼光高屋建瓴,让残暴屠城的满洲贵族相形见绌。
如果南明就是一段摆烂的历史,朱明皇室的反清复明是作为对自身利益的竭力挽救。
那矢志不渝的复明官员与义士,则用他们生命和鲜血,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壮烈史诗!
他们忠贞不渝、视死如归的事迹,又有谁能知道?
满清入关的诸多屠城,神州陆沉的悲痛,又有几人知道?
最终,满清入主中原,以愚民治国,禁锢思想,摧残文化,中国最终在西方殖民扩张的大潮中,逐渐淘汰于世界强国之林。
《煌明》的主要剧情就是南明抗清史,想呈现那段真实的历史。
主角徐煌会以武会友,通过铁血手段,凝聚南明诸方势力,建立抗清统一战线!
上本书《大明最后一个狠人》,剧情到了崇祯十四年历史已经大变,写不到南明的种种。
因此,心中早就想写本关于南明的小说。
我也清楚,这段历史过于沉痛,写不出我上本书幽默的风格,新书成绩不会好。
事实也是,每每查看史料,越写心情越是沉重,几次写不下去。
我时常会把情绪带到小说中,所以笔下的主角,都是杀伐果决,心狠手辣之辈,面对这些误国庸臣,只有不断的清洗杀戮,方能泄愤!
正如我第一本书中说的那样,我入坑写小说的初心是多查资料,学习这段历史,成绩差不要紧,重在学习,体会查阅史料的乐趣。
而且上本书成绩太好,已经赚够了......这本书权当是任性而为,表达心中所想,成绩再差也会慢慢写完的。
本书明天新开第二卷,顺便上架,也就是周五。
往后会加快剧情,没用的剧情全部砍掉,争取上点硬货干货,百万字完本。
最后,感谢遮煞、凌曦晨、是烟仔呀、lookbook的人、心沉大海vip、帝皇影刃等诸君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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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北上辽东
通州码头,宣武营及家眷们齐聚于此。
家眷们为即将出门的亲人送行,皆是一副哀伤的面容。
新婚妇人赵芳不顾形象的扑向崔武怀中大哭,搞得崔武尴尬地对着众人笑了笑。
江面上,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船一溜排开,那边传来水兵的大嗓门:“要起锚开船了,快些上船!”
这些船基本都是首部窄,尾部宽,两头上翘,首尾高昂,只设有前桅和中桅,在船尾还耸立看二三层高的船楼。
这是典型的福船结构,最大的福船不过三十多米,战船上只有二到四门不等的火炮。
福船在大明水师中算是主力战船,也是四大船型之一,因其吃水深,载运量大,抗风浪性好,适合于海上航行,可以作为远洋运输船和战船。
郑和下西洋所用的宝船,大部份都是褔船的船型,在当时,福船也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船型。
只是两百年过去,福船已经落后了,与西方的海船相比,太过笨拙,火力也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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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视片刻,徐煌招呼众人:“登船!”
在家眷们的目视中,宣武营鱼贯登船,顺着长板噔噔噔跳上甲板,船身随之摇晃着。
徐煌刚上船,就被一人堵住:“徐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徐煌抬头一看,此人脸上长了一圈细长的络腮胡,竟然是操江水师千总陆镇海!
他抱拳笑道:“陆千总,久违!”
不用多问,陆镇海这次也得了护送粮草的任务,估计是担心沿途海盗打劫官船,操江水师派出一个水军营全程护送。
按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所编,一个水军营有两个哨,毎个哨有福船四艘,海沧船二艘,苍山船四艘,然后再配有开浪船、八浆船,艟矫船等辅助战船。
寒暄几句,陆镇海大手一挥喊道:“起锚开船!”
甲板上众水师官兵大声呼喝着,他们抽开跳板,几人一起转动起车关棒,随着几人动作,铁链慢慢向上提升,将一个巨大的四爪铁锚拉出书面。
福船吃水约一丈三尺,加上船中众多粮草,无法向沙船一样随处停靠,不管是停泊还是起锚,都颇为费力。
归根结底,还是通州码头太小了。
水兵们拿着长长的竹篙,费劲的撑在岸上,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压着身子,脚用力蹬着船板。
片刻后,船队缓缓离开岸边,面朝大海,升起帆布,顺流而去。
船队在长江上平静的航行,水手们不时根据方向调整着风帆的方向。
“大人,小心着凉!”
甲板上,千户王肖拿着一件锦袍过来,小心翼翼地为徐煌披上。
“有劳王千户了。”徐煌含笑道。
王肖忙道:“这是卑职应该的。”
这次护送粮草,除了扬州卫,还有苏州府镇海卫,包括刘河堡中千户所、崇明沙千户所、吴淞江千户所,共计兵员两千五百人。
扬州卫的兵员人数是徐煌决定,为避免北上后毕温捣乱,徐煌直接将泰州千户所的人马也调走了。
如此一来,即便毕温想搞事,仅凭他手中的几百卫城废物兵,也不是通州千户所留守人马的对手。
千户王肖对这样的安排毫无怨言,甚至感激徐煌。
在他看来,护送粮草又没风险,还白赚一次功劳,这是徐大人在提拔自己,给自己立功的机会,不枉自己白投靠一场!
不一会儿,千总陆镇海来了,与徐煌闲聊了一阵。
提及通州一事时,他向徐煌暗示,此案已转交南京刑部,一切尘埃落地,知州李丰必死无疑!
徐煌微微点头,二人相视而笑。
南京刑部负责南京诸司、公侯伯府、京卫所的刑名,正德朝的大太监刘瑾就曾经因为南京刑部尚书吴洪,依法断案不合其意而矫诏令其致仕,可见南京刑部也有司法权力。
此时甲板上传来一阵阵喧闹,不时爆发一阵欢呼,是镇海卫的官兵们嗨皮。
徐煌实在费解,这帮人为啥这么高兴,仿佛这次任务是去辽东公费旅游一般。
镇海卫几个千户似乎认生不合群,从未过来与徐煌主动打招呼,大家互不理睬。
这段水域是长江入海口,十分宽阔,船队破开江面,带起阵阵浪花,借着风势,很快便驶出长江进入大海。
离开海岸稍远后,陆镇海命水兵扯开蒙布,现出几门火炮,船舷每侧各两门火炮,靠船尾方向还有两门大佛朗机炮。
沿着海岸线航行,最大的危险不是天气,而是海盗!
不过有操江水师护送,附近的寻常海盗也不敢来自讨没趣。
那些有实力的大海盗,大多盘踞在台湾等东南海域一带。
碧海蓝天,一望无际,不时有片片帆影向北而去,李将臣啧啧叹道:“好蓝的天,好多的水啊!”
李将臣祖籍河南,长在山西大同,他从未出过海,第一次感受到大海的广阔。
徐煌呵呵笑道:“那你得注意了,小心晕船。”
不说还好,说完李将臣很快有了感觉,跑到一旁扶着船舷......
视野中一片汪洋,空荡荡的,预计的航程是十天,徐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经常看着茫茫大海入神。
“不习惯吗?”身边突然传来富有磁性的声音。
徐煌回头看去,一个身着五品文官服饰的长须男子,正负手站在旁边。
“沈大人。”徐煌抱拳施礼。
户部郎中沈廷扬,年近五十,中等身材,宽肩细腰,浓密的长须十分独特。
据徐煌了解,沈廷扬是南直隶苏州府崇明人,也就是上海人,家境富有,为人慷慨有志气,不过科考不顺,以国子生为武英殿中书舍人,他是海运援辽的发起人,深受崇祯皇帝重用。
沈廷扬神态安静,道:“徐煌,我听过你在河南之事,你很好,很勇敢。”
“侥幸而已,让沈大人见笑了。”徐煌笑着回礼。
“怕不是侥幸。”
沈廷扬转身踱了几步,行动间步履沉稳,他指着一边的宣武营道:“他们可是你的兵?”
此时宣武营百余军士盘膝而坐,在甲板上排成数列,如同学校中的学生开总结大会,依次而坐,虽偶有交谈,声音却是不大。
也有十几人扶着船舷排队呕吐......
反观那边的镇海卫,乱糟糟的围在一起,不是烤鱼就是烤肉,还有下棋的,业余活动应有尽有。
徐煌点点头:“是,他们大多是我从河南带来的。”
沈廷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道:“如此说来,他们原是难民,被你操练成军?”
不等徐煌答话,沈廷扬叹道:“实在难得。”
他对徐煌不禁又多打量了几眼,然后什么也没说,静静离开。
“读书人的脾气真是古怪。”徐煌嘀咕着。
几只海鸟在前方飞过,徐煌用力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顿觉舒坦。
第八十八章 觉华岛
航途漫漫,一路顺风,六日后船队抵达山东登州靠岸。
大明为征战辽东,在山东登州地区修建了仓库,如遇敌军围城,船队就能将粮食装备源源不断地送到沿海地区,当然也包括宁远。
沈廷扬搞海运援辽,几次都是从登州出发,对此流程十分熟悉,停靠登州便带人往船上搬运粮草军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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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煌没有下船,负责船上守卫。
持续了半日,第二批粮饷物资装船完毕,船队再次扬帆出发。
按照以往的路线,在登州,候东南风转粟至天津,又候西南风转至宁远。
然而这次,沈廷扬经过计算,以及对海况的观察,命船队直接从登州直输宁远。
自洪承畴被围松山,辽东局势恶化,朝廷征调江南粮草,以最快速度运往辽东。
沈廷扬深知,松山城中即将粮食殆尽,如不速速将粮草运至,恐会酿成大变!
......
觉华岛,有一主岛和三小岛,分别为磨盘岛、张山岛、阎山岛。
天启年间,兵部尚书孙承宗主持辽东防务,既经营宁远城之筑城与戍守,又经营觉华岛之囤粮与舟师。
早在唐代时,觉华岛就被开发,其北边海港,称为靺鞨口,已为岛上要港,出入海岛咽喉。
天启年间广宁失陷后,御守重在宁远城,明朝军用粮料,储之海岛,觉华岛成为明军的一个囤积粮料的基地。
操江水师船队正在这片海域缓缓航行,依沈廷扬的命令,陆镇海派部下四处警戒,以防有清军舟船出现。
好在清军没有水师这个兵种,船队抵达觉华岛还算顺利。
福船甲板上,众兵精神萎靡,两眼无神,晕船加北方异常寒冷,冻得他们全无精神。
当看到愈来愈近的海岛时,众人方才露出一丝欣喜。
徐煌坐在船头,神色如常,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晕船,似乎还对茫茫大海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只是,这北方的鬼天气也忒冷了吧!冷的过分了!
此时海面已经进入了封冻期,近海数里之内,尽是厚薄不一的冰层,听说有的冰层厚度达几十公分!
船队绕过西面厚实的冰层,从主岛东面的狭窄入口水道中小心的航行。
这是一处条件极佳的天然港口,周围群山环绕,入口狭窄,内中宽阔,是个优良的避风港。
岛上有几座码头,可供船队停靠,岸上山势陡峭,岩石嶙峋,还有几门火炮,又有几艘船停靠着。
此时码头木桥上站着一队队甲士,领头的是一个千总打扮的明军军官,他们熟练的接过缆绳,帮忙把各船缓缓停靠好。
下锚后搭好跳板,沈廷扬带头走了下去。
那千总立刻迎上来拱手笑道:“沈大人,你们可算来了!再迟一两天,吴总兵可就打我们军棍了!”
沈廷扬神色平静,只是微微一笑,千总也不多说,迎着他往里面走去。
觉华岛主岛呈两头宽,中间狭,不规则的葫芦状,孤悬海中,岛上一处平坦的地方,建了许多木质房屋,还有一些砖石结构的小城,名为囤粮城。
这座囤粮城,城呈矩形,南北长约五百米,东西宽约二百五十米,墙高约十米、底宽约六米。
北墙有一门,通城外码头,是为粮料、器械运输之通道。
南墙有二门,与‘龙脖’相通,便于岛上往来。
东、西墙没有门,利于防守。
城中有粮囤、料堆及守城官兵营房,还有一条纵贯南北的排水沟。
崔武等人一路好奇的东张西望,徐煌下船后就没有动,放眼看向西边,那是宁远城的方向。
当年孙承宗修筑宁远城作为复辽土的前进基地,又在觉华岛上建觉华岛水师守卫粮料、器械,两地呈犄角之势。
若东虏窥城,则岛上之兵,乘船入三岔河而上,烧其河上浮桥,而绕其后,以横击之!
曾经的觉华岛,给努尔哈赤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成为明军与后金军的必据必争之地。
天启六年时,努尔哈赤攻击宁远城不下之后,随即进攻觉华岛。
时值隆冬,海面冰封,从岸边履冰,可直达岛上,后金军势大,由武纳格率领蒙古骑兵及满洲骑兵,约数万人,由冰上驰攻觉华岛。
岛上明军凿冰十五里为濠,列阵以车楯卫之,然明军凿冰寒苦,既无盔甲、兵械,又都是水手,不能耐战,且以寡不敌众,岛中诸将皆力战而死!
那一战后,明军损失惨重,觉华岛上七千明军将士,以及七千余商民男妇,尽遭后金屠戮。
粮料八万余石和千余艘船也被后金军焚烧,主岛作为明朝关外的后勤基地更是被摧毁。
同时,后金军也付出代价,宁前道袁崇焕上疏斩首269名,毙敌伤敌以数千,后金出师不利,于是撤兵。
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徐煌看到的觉华岛,作用已经不大,觉华岛水师就只剩下几艘破船,岛上也没多少军队驻扎。
数百年来,有人以“十三幅铠甲起兵”赞美努尔哈赤,但在徐煌看来,努尔哈赤终其一生也只是一个残暴的“酋长”!
在后金乃至满清扩张过程中,都秉承奴酋努尔哈赤“屠城”的恶习,将妇孺老幼屠杀殆尽,给辽地乃至整个中原,造成了沉重的灾难!
可以说,清军入关屠尽明朝汉人的骨气廉耻,大明有思想、敢反抗的忠勇之士几被杀尽,留下的是大抵顺服的奴才!
这也造就了提到明末时,人们第一印象总是汉奸多的原因,忠勇之士几乎被杀绝,可不就是汉奸多了?
满清几次入关,哪次没有上百名官员殉国?
那些名不经传的知县、知州、知府、巡按御史、通判、训导,乃至举人诸生,为了抗清献出自己生命的人,有谁能记得?
大明不仅是历朝最有骨气的王朝,殉节官员更是居历代之冠,光是明末就有四千多官员!
这还是经过满清百年时间阉割后史料的记载,实际人数只会更多!
世人只知吴三桂,孔有德之辈,可知邓谦、宋学朱等上千忠勇之臣?
远的不说,就是这觉华岛之战,守岛将领金冠、姚抚民、王锡斧、季世登、吴国勋、姚与贤、李一葵、张其性、翟继皋、徐国蕃等人,率众拼死抵抗后金,最后全部战死。
他们又有谁记得?
鞑子所到之处“逢人立碎”,连已经停灵在棺的游击将军金冠,也被“俱经剖割”。
金冠之子金世林带领奔丧而来的三百义士在护灵的同时,全部投入战斗,竭尽忠孝,无一生还,场面何其惨烈?
冰冷的海风吹过,徐煌脸上疲倦顿时散去,步入囤粮城中。
......
第八十九章 八旗
囤粮城,破旧的大厅内,己经摆满一桌酒席,饭菜不算丰盛,多是海鲜。
沈廷扬表示满意,众人一团和气,一一入座。
经过介绍,负责接收江南粮草的军官名为吴之茂,辽东锦州人,是吴三桂手下的宁远军千总,年约三十岁,长得颇为彪悍。
吴之茂对沈廷扬十分客气,一副明末武官面见文官时的姿态。
他举起酒杯站起,先对沈廷扬含笑致意,又对徐煌微笑点头,带着锦州口音,说着客套话。
沈廷扬还是那样温文儒雅,一举一动有着江南文人的优美风范,吃喝时也是小口咀嚼。
酒过三巡,吴之茂请示沈廷扬,何时动身将粮草运往宁远城。
沈廷扬平静地道:“辽东战局,圣上忧切,夙夜祗慎,粮草之事,还是尽快为好。”
吴之茂面上一喜,道:“那便等大家休息一阵,一个时辰后便装车出发,相信监军张大人及诸位总兵大人已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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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廷扬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锣声,不时传来急促的吼叫声。
“是鞑子!鞑子来了!”
“啊,鞑子来了!”
厅内瞬间乱做一团,镇海卫的几个千户惊骇连连,千总吴之茂疯了一样朝城头奔去。
沈廷扬脸色微变,放下手中筷子,紧随其后。
徐煌早就担心鞑子会来截粮,却想不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众人登上囤粮城,从垛口处眺望西面,只见一群黑压压的身影,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从远处的冰面上慢慢显现出来。
这支清军步骑交加,军容严整,往觉华岛而来,人数约有千人之数。
在清军人马最前面,一队队骑兵哨探呼啸而来,远远地不断的绕着觉华岛囤粮城奔跑,似是在窥探明军守军情况。
很快,在哨骑的指引下,后面清军大部滚滚而来,以十面大旗为引导,在北门一里外汇聚。
八旗步骑肃然列阵,所有建奴静静而立,整个军阵没有一丝的喧哗,远远看去,一片红白相间。
他们虽只有一千多人,却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气势,便是比之宣武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城垛上,镇海卫的几个千户世代驻守苏州府,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个个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八旗军威压日久,特别是去年的松锦大战,大败十几万明军主力,饶是宁远军出身的吴之茂,也是心理压力极大!
“这便是八旗军吗?”
徐煌神情平静,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清军人马,心中不由热血沸腾。
“我的娘耶,这就是鞑子?”朱盛鸿伸头看去,大为惊奇。
他又嘀咕道:“听说这些鞑子吃人,也不知真假......”
一旁的崔武重重锤了他一拳,道:“放你娘的屁!鞑子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怕什么?”
朱盛鸿顿时急眼:“谁说老子怕了?老子堂堂宗室子弟,身上留着太祖高皇帝血脉,最不怕的就是鞑子!”
“好小子!”秦桓鸣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尽是鼓励。
听这几人言语,沈廷扬、吴之茂等人皆是讶然望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家伙,竟是皇族子弟?
不过眼前情况紧急,容不得他们多问,一个个脸色阴沉的继续望向城外的八旗军。
吴之茂道:“他们清一色的纯白镶红边衣甲旗号,是八旗满洲镶白旗,观其军阵旗号,应有五个牛录一千五百人,实力不容小觑啊!”
他的判断依据是,每个牛录中有两杆官纛,十面就是五个牛录的兵力。
八旗制度,是努尔哈赤山寨大明卫所制而使用的军事组织。
八旗初建时兵民合一,全民皆兵,凡满洲成员皆隶于满洲八旗之下,八旗兵丁平时从事生产劳动,战时荷戈从征,军械粮草自备。
八旗军以三百人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个甲喇为一固山,也就是一旗。
每旗原则上应该包含二十五个牛录,共计七千五百人,实际上远远超过这个人数。
光是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俩掌握的两白旗,就有九十八个牛录,平均下来每旗也有四十九个牛录,远超额定的二十五个牛录。
徐煌放眼望去,清军开始变动阵型,他们以五个牛录合成一个大阵,每个牛录又单独列成一个小阵。
按照每个牛录,这部清军应该有一千五百多人!
作为常年与清军作战的辽东兵,吴之茂对八旗制度更为了解,一眼就看出了清军的布局。
他指着清军那边道:“目前鞑子是战兵在前,辅兵在后,他们一个牛录三百兵,三人中有一人披甲为战兵,分为步甲,马甲,余者都是辅兵跟役。”
吴之茂沉声道:“这部鞑子实力雄厚,不好办啊!”
明清交战以来,清军屡次截取明军海上粮运之地。
崇祯十四年,清军重兵包围松山,围困洪承畴等明军一众将领,十一月皇太极派豫郡王多铎赴宁远,有明兵运粟海上,率兵击取之。
这部清军人马,就是多铎的镶白旗!
沈廷扬道:“我们人多,或可一战!”
吴之茂看向身后一群四处张望的江南兵,轻轻摇头。
在他看来,江南这群未经战事的窝囊兵,能打个屁!
“你们各部有多少人马?”沈廷扬问。
吴之茂道:“我有五百余人。”
镇海卫的几个千户道:“我们三个千户所一共来了一千一百人。”
“扬州卫一千四百人。”徐煌道。
沈廷扬松了口气:“如此说来,我们有三千人,那便不惧了!”
吴之茂张了张嘴,道:“便是三千人,怕也难打,鞑子的战力非同寻常......”
徐煌暗中观察着宁远兵,他们身上大多穿着颇为沉旧的盔甲,多是对襟棉甲,只到肩膀,露出两臂的红衲袄,有如胸甲。
再扫一眼镇海卫的兵,人人头戴红笠军帽,身穿褡护,或干脆就是青衣战裙,连个罩甲都没有,而且军服鞋袜破烂,队伍松散,士兵脸上呆滞,确实不堪大用。
宣武营虽然也大多无甲,好在他们军容整肃,有着一战之力。
吴之茂忽然道:“沈大人,您看谁可指挥作战?”
沈廷扬是文官,按理说他来,可他经商玩经济可以,哪里会打仗?
沉吟片刻,沈廷扬道:“徐煌,你是这里的最高武官,就由你来指挥作战!”
“好!”
徐煌也不客气,当下领命。
自己的性命,可不能交给别人!
吴之茂目光在徐煌身上略略停顿,他无法理解,沈大人为何会信任这个年轻人?
还有这年轻人,竟也不推辞?
在他看来,徐煌年纪轻轻的便是指挥佥事,一定是袭职,这次来辽东也是历练镀金而已,无非是为了混个好看点的履历。
不过吴之茂心中却是松了一口,他自认不是鞑子的对手,万一让自己指挥,兵败了反而会受到朝廷责罚。
别人指挥作战,情况不妙时,自己还能寻机逃跑......
关宁军擅长逃跑,出卖友军是出了名的。
松锦大战中,明军后方粮草被袭后,又被清军包围,洪承畴本想决一死战,奈何手下八大总兵畏战。
先是大同总兵王朴率本部人马首先乘夜突围逃跑,接着宁远总兵吴三桂也跑了,山海关总兵马科等几位总兵连夜逃走。
洪承畴等人突围未成,困守松山城,几次组织突围,皆告失败,到现在还被清军团团围困,坚持了将近半年。
第九十章 士气
城中满是紧张的气氛,城上巡逻的兵丁不断。
徐煌看着西北方向,主岛西北面远处几道黑色的烟柱清晰可见,清军在埋锅造饭。
他们从宁远那边而来,两地相距三十余里,走过来也得一个多时辰,想来是走累了,此刻悠闲地修整。
“这群鞑子简直太嚣张了!”
朱盛鸿恨恨道:“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徐煌平静地道:“有他们哭的时候。”
宣武营所有人都坐在地上休息,黑压压的一片,等待命令。
一旁的吴之茂并未在意,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将军,不过是初来辽东挨打的菜鸟。
在辽东这片土地上,不知有多少像徐煌这样的外来愣头青,最后在建奴的铁蹄下,被踹的灰头土脸,哭爹喊娘想要回家。
沈廷扬不知何时走来,问:“徐煌,你打算如何应对?”
徐煌思考片刻,回答:“主守,后战。”
沈廷扬眼中闪过一丝希翼,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已经找到了制胜之法。
所谓主守后战,就是先守再攻,说白了就是先让人打,再打人。
这句话十分简单,也十分奏效。
囤粮城周长不过三里,且四面只有两面有城门,北面一道,南面两道,东西无门。
现在扬州、镇海两卫人马,加上宁远兵,共计三千人,防守一个小小的屯粮城,兵力十分充裕。
只要指挥得当,清军想要再次破城,绝无可能!
按照当初孙承宗和袁崇焕制定的觉华岛防守计划,建奴来攻时,第一时间凿开海面上的冰层,形成冰濠,阻拦敌人一阵子,然后等待宁远援军。
徐煌觉得这想法过于简单了,说是犄角相望,两路合击,实际操作只能是一方死守,友军看戏。
当初袁崇焕都是如此,现在吴三桂能好到哪里?
指望他,还不如等建奴自动退却。
再说凿冰,海岸边的冰层,是结冰最深的地方,至少几十厘米厚,士兵们没有工具,若拿武器凿冰,那得到猴年马月?
徐煌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瞬间便结成了冰。
这么冷的天气,简直可以说是滴水成冰,好不容易凿开了冰濠,很快就会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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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城下列阵野战?
拉倒吧,清军有楯车,有骑兵,而且作战经验丰富,跟他们野战不是找死吗?
当年的觉华岛之战,明军就是吃了这个亏,七千水师官兵,竟然在冰面上列阵与八旗野战!
用水师打骑兵,再不怕死也没用啊。
徐煌的应对方法简单直接,先以防守为主,待寻找战机,再率宣武营冲杀!
宣武营九百人,配备了二百刀盾兵,三百长枪兵,四百火铳兵,且这些火铳都是安全的。
出发前,程璧资助二百支火铳,军器坊那边产出不多,徐煌从徐家家丁那借用了一百支火铳。
又通过老爷子的人脉,从扬州几个商人那买了一些,林林总总凑足了四百只安全精良的火铳。
不但如此,因战事需要,徐煌请沈廷扬做主,将觉华岛库房内的几百多副盔甲也尽数搬出来使用。
虽然这些盔甲质量一般,不过总好过于让军士裸身作战。
为此,宣武营算是白捡了几百副盔甲。
此战,最核心的工程无非就是做好防守应对。
徐煌早就将明军按照各部分散囤粮城的各冲要垛口,每垛需要多少人,需要火铳兵多少,枪兵多少,每队人员负责哪几个垛口,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但如此,在南北三处城门口处,又摆着几组拒马,鹿角木、铁蒺藜等物。
经过这样的布置,觉华岛库房内的器械几乎一扫而空。
此时在南北门两侧的城墙上,早己站满了防守的军士,还布满了相关的防守器械,他们不安地眺望着远处的清军人马。
清军那边,同样不时看向囤粮城。
大军当前,一个小小的囤粮城,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各人脸上没有一丝紧张,相反的还有说有笑的。
为首的甲喇章京头戴铁盔红缨,身着内中镶嵌铁叶的明盔暗甲,棉甲上钉着粗大的铜钉,胸前还有锃亮的护心镜。
他全名爱新觉罗·满达海,是努尔哈赤之孙,礼亲王代善第七子,崇祯十三年随皇太极随皇太极围攻锦州,因功受封辅国公(清朝宗室爵位,在贝子之下)。
去年八月,满达海随肃亲王豪格围攻松山,以本旗兵击败明松山兵。
锦州城中有明兵出城割草喂马,这厮又率军驱逐,杀得不亦乐乎。
松锦大战期间,明军大举推进之时,清军力战不敌后撤,满达海负责殿后,以步战破其三队,力拒之然后撤回。
之后又与吴三桂大战一番,满达海与诸王的兵马互相配合,击破了吴三桂所部的宁远军,吴三桂当晚就兵败逃走了。
这次,满达海随豫郡王多铎赴宁远,有明兵运粟海上,奉命率兵击取之,可谓是自信满满。
在他看来,觉华岛防御已废,囤粮城周不过三里,内中防守的明军即便有江南护送粮草的军队,然大半不能战,估计能战的军士不到五百。
满清的细作,可谓是无孔不入,明军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能提前知晓。
想到这里,满达海挥着马鞭,用满洲语说了几句什么,立时一个牛录章京奔出,身旁带了几个白甲兵护卫,内中还有一个汉人包衣。
他们奔到离囤粮城城头一百多步的距离,远远的停了下来。
那牛录章京对他身边的包衣奴才大喝几声,那包衣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向前奔了几步,继而面色嚣张地对城头大叫:
“城上的明军听着,我家主子乃老汗亲孙,所率人马皆是八旗精锐,破城轻而易举,你们不要做无畏的抵抗,速速出来投降,否则我大清兵攻下粮城,将你们全部屠戮,一个不留!”
“大清兵?娘的,不过是小建奴!”
城头上诸人气愤大叫,沈廷扬也是面色难看,没想到对方竟是奴酋的孙子,想来这部人马战力不俗。
又听那边叫道:“你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我家主子说了,会给你们将领官做,士卒当包衣,或入汉军旗!”
清军那边一阵哄笑,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在他们看来,这座小城很快就会投降,到时粮草器械都将是自己囊中之物,还有那些南蛮兵,也将成为自己的包衣。
想着能收几个明国江南人当包衣,各人脸上又是一喜。
满达海原以为要等半个时辰,然而不多时,明军那边就给了回复:“你们等一下。”
“等一下?等什么?”
满达海万分不解,莫非这江南的兵,投降需要仪式感?
再看城头那边,原本站成一排的明军已经没影了。
满达海哈哈大笑一声,以为明军已经吓破了胆,或许是在准备投降仪式。
......
城内,徐煌身穿一身精良的盔甲,站在一处高台上,三千兵尽数聚集在此。
正如满达海想的那样,恐惧在明军中逐渐蔓延,镇海卫一些兵,甚至被吓得脸色苍白,走不动路。
“全体肃立!!”
三千兵神态各异地看着台上的徐煌,大多人眼中莫名。
“都听说过鞑子吧?”
徐煌指着北门的方向,喝道:“城外的就是鞑子!也他娘的叫建奴!”
“他们是秃子后面拖根猪尾巴,长得很丑,简直丑爆了!”
城中紧张的氛围稍缓,有人乐了,呵呵笑出声。
徐煌继续道:“鞑子说他们满万不可敌,就是一个人,也能打我们一堆!”
“一堆是多少?”有人道。
徐煌伸出五指:“五十个!”
有人当即不服:“一个人打我们五十个?吹牛!”
“就算五十头猪,一个人也能难对付啊!”
“你让他们来,看老子不群殴揍死他们!”
阵阵吴语嘟哝叫着,这些苏州兵显然接受不了这种侮辱。
“好!你们有的是机会!”
徐煌继续道:“鞑子们每到一个地方,打败了官军后都会抢粮,抢钱,还抢人,不管男女,他们都会抢走!”
“他们抢人做什么?”
“问得好!”
“他们抢人做包衣奴才!一辈子当狗奴才!你们要是被他们抓了,也得当奴才,而且子子孙孙都要给他们当奴才!”
徐煌冷肃道:“你们的头发也会被剃掉,和他们一样,拖着一根猪尾巴辫子!”
“你还得了?”有人愣愣地道。
“那得多丑啊!弄成那样连祖宗都认不出了吧?”
“还想见祖宗?”
人群中,朱盛鸿突然喝道:“都猪狗不如了,还想见祖宗?地下的祖宗看到你下来了,都得以发覆面!怕你认出来丢人!遭鬼耻笑!”
众人骇然失色,想到那画面都觉脊梁一寒。
见节目效果有了起色,徐煌长叹一息,继续道:“十六年前,就在我们的脚下,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三千兵认真听着,沈廷扬沉默不语,似乎的在缅怀那段战事。
徐煌肃升喝道:“是奴酋亲自率部攻来,带了数万鞑子人马,岛上七千官兵,还有他们的家人,全部被鞑子杀了!就连尚在吃奶的娃娃,都被鞑子砍死挑在枪尖上嬉闹!”
闻言,下面的明军诸人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徐煌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让他们想到了那段惨烈的战事。
“他娘的!狗鞑子!”崔武咬牙切齿怒喝道。
不仅宣武营人人面露愤恨,就是镇海卫那帮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也是死死捏着拳头。
“你们要走他们的老路吗?”
徐煌扫向众人,喝问道:“当初是官兵人少,才寡不敌众落败了,现在我们人马众多,是外面鞑子的几倍?你们还怕吗?”
“不怕!”
“不怕!”
“干死这帮狗鞑子!”
“干他娘的!”
明军士兵们愤怒的呐喊着,没有人会愿意当奴才,更没人愿意自己的家人当奴才!
他们大多来自江南,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孩子在上学识字,老婆在家做纺织,生活也算勉强,凭什么要来辽东这苦寒之地当鞑子的奴才?
要是不给一条活路,大不了拼了!
“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徐煌赞许一声,忽然又道:“不过有句话,本官要提前说清楚了!”
众人望来,徐煌迎着他们的目光,毫不客气地道:“你们有些人,怕死可以理解,现在就可以站出来,去投奔鞑子当奴才!”
没有人站出来。
这么丢人现眼、侮辱祖宗的事,谁有脸去做?
几息之后,徐煌又道:“本官军令如山,谁要是在战斗中放弃阵脚当逃兵,那本官必在军前执法,斩杀逃兵!”
“为将者,莫过于于此!”沈廷扬赞道。
陆镇海也是惊奇地看向徐煌,暗道秦老弟看重的人,果然不错!
“大人,外面的汉奸又在喊话了。”一小兵跑来报告。
那包衣奴才在城外叫了半天,城上无丝毫动静。
清兵吃饱喝足后,一个个精神抖擞,对着城头不时怪叫。
不多时,嗓门大的崔武探出头来,冲着清军叫道:“喂,我们大人说了,让你们再等一下!”
还等?
略懂汉语的牛录章京看着恼火,哇哇大叫:“章京大人,南蛮似是有诈!”
满达海目光炯炯,道:“再等等,看看他们的动静。”
又过了一阵子,冰层上的清军倍觉无聊,在寒风中揣着手耐心等待。
就在这时,忽听南北方向传来一道火铳的鸣响。
清军众人都是脸色一变,一齐向城头看去。
很快的,就看到城头摇展着十几面黄旗,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明军出现在城头。
满达海面色一沉,怒骂道:“好个狡诈的明将,竟在拖延时间防守!”
他一声号令,清军大阵立时竖起镶白旗的红边龙旗。
一时间,一千五百名清兵纷纷集合,上马的上马,推楯车的推楯车,人人检查弓箭马刀,嗷嗷直叫。
可囤粮城的明军,却迟迟不出来,满达海又命包衣奴才上前喊话。
“城上的明军听着,我家主子说,我八旗勇士勇冠天下,有本事出城一战!”
城头的明军回话了:“凭什么出去让你打?有种你们就打进来,进来我们就认输!”
见此情形,鞑子们都是愤怒非常,个个大骂不止。
“太不要脸了!”
一些包衣奴才纷纷大叫。
打仗最怕的就是跑路,被敌人吓破了胆。
明军虽有三千人,但要是野战,只能拿人命来填。
就算拿人命填,又能填多久?早晚还是会被骑兵追上杀干净。
在徐煌看来,这边真正能打的也就自己手下九百人,九百对一千五,处于劣势,必须死守啊。
死守,简单说来就是死不出城,任你怎么打,就不出去,死也死在城里。
这个战略虽然比较怂,但很有效。
打仗,没把握的时候就得不要脸!
要脸就能赢?
当有足够的把握取胜,那时再义正言辞的要脸也不迟。
第九十一章 初战八旗
号角声响起,城外清兵大军中一阵骚动,很快从各个牛录阵列中推出若干盾车来。
清军已迫不及待地前来攻城,想是被徐煌的无耻举动给气坏了。
远远看去,清军阵中约有二十辆盾车缓缓而来,每架盾车上都竖着数面旗帜挡住视线,看不清后面有多少鞑子。
徐煌清楚,八旗军作战,向来以盾车为前列,用来消耗城头明军的炮火,抵挡弓箭枪弹。
清代官修史书《满洲实录》中有一幅图,名为“太祖大战玛尔墩”,说明在努尔哈赤时代,楯车便开始使用了。
自那以后,清军对楯车进行了改进,以增强其防御力,最终成为清军攻城拔寨的主力武器。
根据《满文老档》的记载,后金每牛录中每一百人就配备四辆楯车,由三十名士兵操作,占比达三成,可见其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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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进攻开原、铁岭的作战中,就使用改进过的楯车参与攻城,成功将士兵掩护至城下。
到达城下的八旗军或者挖墙脚损坏城墙,或者架设云梯登上城墙,最终二城先后沦陷。
之后的天启元年,努尔哈赤率军攻占沈阳,楯车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城头上,徐煌神色不变,针对这帮鞑子,他心中已有了应对的万全之策。
清兵第一波出动了大约二百多个战兵,辅兵三百多人,他们手执盾牌,或是大刀长枪等兵器,战场经验非常丰富。
后面又有身着轻甲善射的弓箭手,用来掩护支援那些辅兵登城。
最后是白甲兵押阵,他们是每个牛录的精锐,负责伺机登城支援。
每个牛录只有十七名白甲兵,人人一色的明甲,有着双层重甲,盔上高高红缨,背上有火炎边旗一杆,
若是打野战,这些白甲兵将是冲阵的主力,往往对明军进行无情收割,无往而不利。
那些盾军缓缓而来,明军毫无反应,城上的宣武营只是屏息凝神,等待着徐煌的命令。
见那些清兵己经逼近了百步,进入了火铳的射程,徐煌依旧没有下令。
对付鞑子兵的盾车,除了火炮,别无他法。
然而觉华岛上只有几门火炮,还都是废弃多年的,几乎是摆设。
明军开场就处于劣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盾车前进。
“徐煌,下令开铳啊!”沈廷扬惊叫。
徐煌微微摇头,道:“不急。”
就在这时,清兵大阵中忽然传来激昂的战鼓声。
城下的清兵一齐呐喊,他们竖起旗帜,狂叫着向前冲锋而来!
镇海卫那边,听外面清军如狼似虎而来,越来越近,众人脸色苍白,心理压力极大。
“啪!”
也不知谁先开的铳,紧接着镇海卫和宁远兵疯狂开铳。
“啪!啪!啪.....”
雨点般的火铳射在清军的盾车上,打得各辆盾车上的皮革棉被啪啪作响,却是打不穿!
那些盾车前面有着高高厚实的木板,上面铺着厚厚的皮革棉被,有效地抵挡住了火铳和弓箭,下面又有滚轮,转动灵活。
躲在盾车内的清兵安然无恙,仍是快速冲来。
“谁他娘的开的火?”
徐煌沉着脸走到镇海卫那,抽刀随手砍死了一个仍在开火的火铳兵。
他厉声喝道:“混账东西!没有本官军令不准开铳!”
鲜血震慑住了镇海卫的官兵,就连三个千户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几步,惊恐看去徐煌。
唯有宣武营众人面色平静,他们平时训练严格,军纪森严深入人心,即便再紧张,不得军令也无人开铳。
此时宣武营火铳手密密麻麻地布置在北门两侧的城墙处,各个垛口上,他们身上披着盔甲,架着火铳,瞄准好冲锋前来的清军。
徐煌在城墙上来回大步走着,他一边看着城下清兵们的动静,一边大声喝道:“又打不到人,不要浪费子药!等我军令!”
清军战兵们大多穿着两层重甲,内穿锁子甲,外穿内镶铁片的棉甲。
甚至有些还穿着三层重甲,内穿锁子甲,外套铁甲,最外层又有镶铁棉甲。
这三层重甲,能有效地防护一定距离的弓箭与火器打击。
他们才推进至城头七十步,凭镇海卫那些兵的装填手法,火药松散不实,就算清军露出身子,他们射不穿。
只会白白浪费子药,造成恐慌,当恐惧传染,离崩盘也就不远了。
李将臣带着一队军士不断巡视,不发一言。
看着盾车推进,清兵呐喊如雷,明军各人脸上滚出豆大的汗珠,无人再敢动一下。
盾车后的不远处,也有众多的鞑子兵跟役,穿着棉甲,或是未着甲,抬着几副简陋的云梯。
囤粮城没有护城河,让这群包衣们一阵欢喜,大觉破城在望。
眼见鞑子们有恃无恐的冲进了五十步,徐煌猛地抽出佩刀,前指大喝道:“火铳兵,放!”
城墙的众多垛口、分布着第一层宣武营火铳兵,他们一齐射击,火铳齐鸣,喷射出了大量的火光与烟雾。
一时间,火铳的射击声响彻云霄。
不过清兵的盾车依旧给宣武营造成了极大的威胁,铳弹无法击穿,他们如常推进。
徐煌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喝道:“第二排上,打那些奴才!”
第一排火铳兵退下,第二排迅速补上,瞄准那些扛着简易云梯的包衣们。
“放!”
城头的宣武营火铳兵们又是一轮齐射,狠狠射向盾车前面的包衣。
呛人的硝烟味飘扬,城外传来一片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夹着一股难闻的鲜血腥臊味。
待硝烟散去,就见十几个包衣被打翻在地,滚在地上大声惨叫着。
火绳枪五十步可破棉甲,给这些身上无甲的包衣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一时间,那些包衣奴才们,纷纷撤回伏在盾车后,随之传出一片喝骂声。
显是躲藏在盾车内后的清兵,没有估计到城头的明军火铳如此猛烈。
光有盾车是不行的,满洲八旗厉害的莫过于弓箭,他们配合盾车才能发挥强悍的战斗力。
此时盾车已进入四十步范围,随着宣武营第三排火铳兵打出一轮齐射,各个盾车内一批身着棉甲的清兵立时闪出。
趁着宣武营换人的当口,弓弦声响起,数十支利箭己是向城上各垛口处射来。
宣武营火铳兵站在垛口处密集射击,被鞑子一波突然袭击,立时有几人被射中闷哼倒下,还有一些被射中肩膀等处。
第九十二章 精锐
八旗军的弓箭又准又狠,只这一瞬间,宣武营就有十余人个火铳兵受伤。
好在他们大多身穿铁甲,利箭多不能破甲,就算射穿,也不致命。
朱盛鸿正在指挥手下火铳兵作战,忽听破空之声,下意识的闪到女墙后,一支利箭从他眼前飞过,吓了他一身冷汗。
镇海卫那边更惨,他们缺乏战场经验,身体露出垛口大部,且反应迟钝,不少人被射中,有的被射穿颈部,有的则被一箭穿入面门,当头栽倒,血流如注。
又有一波利箭从各个垛口处飞来,十几个躲闪不及的明军被射翻在地,大声惨叫。
徐煌低着身子,大声叫道:“全都退到女墙后!”
饶是宣武营的火铳兵,在实战中火铳的射速与精准度,都大大不如清军,更别说其他各部。
明军与他们对射,实在划不来。
城头传来将官们的急呼声,让各人躲避。
然而,这般躲避,使得恐惧在镇海卫中逐渐蔓延,就是宁远兵,也都不淡定了。
吴之茂慌了神,对沈廷扬道:“沈大人,如果吴总兵不派人来援,只怕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沈廷扬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徐煌。
可以说,明军这边的情势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徐煌虽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却想不到,这些兵比自己想的还要不堪!
他大声喝令李将臣:“有见贼大声喧哗者,高叫惊走者,都遵照临阵退缩,军法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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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臣带着一队人,迅速维持秩序。
待军心稍稳,徐煌号令宣武营准备反击。
“第一排,上!不必等令齐射!”
又是喝令传来,先前开过火的火铳手己是装填好子药,纷纷上来,对着城下清军就是一枪,甭管射不射得中,射完就退下。
接着第二排,第三排。
宣武营用的定装纸筒弹药,多是军属们平日制作,量不小。
城上城下都是惨叫,双方互有损伤。
只是严峻的问题出现了,宣武营的火铳兵经常出现哑火现象。
徐煌这才意识到,火绳枪并不适合在辽东使用!
辽东地寒风冷,一旦火门开而风甚猛,容易将信药吹走。
难怪辽东的明军多配备落后的三眼铳,而南军多用火绳枪了。
三眼铳杆有三个铳口,每铳放铅子二三个,待敌人三十步内对准而放,一炮三放,其声不绝,无有不中。
待鞑子近身,又能把三眼铳当锤子打闷棍,饶是鞑子铁盔铁甲,利刃不能入,也扛不住一顿乱锤。
然而三眼铳最大的劣势就是射程近,像吴之茂手下的宁远兵,在三十步外,基本没人放铳,他们知道放了也白搭。
清兵大阵中传出的战鼓声更为高昂,双方在城上城下对射起来,城上城下不时传来惨叫与闷哼声。
战斗虽还不激烈,却是非常的血腥。
清军的建制完备,大大处于徐煌的意料,他们的辅兵在战场往来奔走,充当医护兵,不时的将受伤的鞑子抬回去医治。
不过这一点,让徐煌心中一亮,心中有了一道阴狠的算计。
城外,甲喇章京满达海在一团白甲兵的保护中,神情凝重地看着城头方向。
宣武营的反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英勇的满洲勇士,还没登上城头,就有二十多人伤亡,还有那五六十个包衣奴才们。
满达海心中涌起一阵不安,想要攻下这座小城,恐怕不容易。
清军没有退却,大清勇士的荣光,不允许他们就此撤离。
战斗仍在继续,清军凭借出色的弓箭手,压制着城头的明军,让他们不敢轻易冒头。
满达海也不急,没有下令让清军立刻冲上去登城,而是像围猎的猎手一样,逐步逼近,想要先等到猎物吓破了胆,耗光了力气。
这是他们在辽东深山老林生存时,围猎野兽产生的奇思妙想。
午后未时二刻,清兵的包衣又死伤五十余人后,终于抵达北门左侧城墙下的一片地方。
他们熟练地将城下的拒马、鹿角木、铁蒺藜等物一一清除清楚,接着将几架简陋的云梯向城头靠来,准备登城。
负责这段防守的是崔武,他见鞑子登城,猛地喝道:“将屎端来,倒下去!”
一桶桶散发着恶臭的马桶出现在城头,明军士卒捏着鼻子连屎带尿的往下倒,也不煮一下。
“啊!啊!”
城下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喝骂声,无论是包衣还是鞑子,皆掩鼻退却。
有人退的迟,在云梯上被淋了一头的屎尿。
神奇的是,零下十几度的天气,立时将这些屎尿冻住,如雪糕一样粘在他们身上,十分扎眼。
小冰河时期的辽东气温,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现在刚过完年,冷得过分!
不过有一架云梯还是靠来,己经搭在了城头上,己有几个身披重甲,手持刀盾的清兵登上云梯,不断向上爬来。
徐煌大叫道:“水!往城墙上浇水!”
明军人多,方便分配,特别是这种要命的战斗,城下鞑子弓箭手在逮人,明军很多士兵不愿在前面冒险,特喜欢干活躲避,后勤工作十分充分。
一桶桶凉水浇了下去,城头被冰冻住,形成一道冰墙,便是清军的云梯,也是又凉又滑。
效果还不错,但沈廷扬还是很着急。
因为指望老天爷,毕竟是不靠谱的,不说城中没多少水,屎尿也尽数用完,现拉也来不及。
按照清军这种战斗力,明军大多畏战,只怕让小部分鞑子登上城头,士气一旦崩溃,麻烦就大了!
果不其然,清军开始组织弓箭队,对城头射箭,提供火力支援。
余者尽数发起进攻,就是被当成宝的白甲兵,也纷纷上阵。
在镇海卫防守的位置,一个手持圆盾,右手持着长刃大刀的白甲兵忽然出现在云梯口。
这家伙满脸粗糙,腮上有着厚厚的虬髯,虽身穿三层甲,身躯粗大,但身手倒是了得,他纵身一跃,猛地跳到城头,吓退了一众明军。
白甲兵狞笑着看向城头明军,以圆盾护在自己的前面,摆开战斗姿势,又以身躯挡住云梯口,似乎在掩护身后的战友登城。
虽一人在,然这位白甲兵丝毫不慌,反而眼中尽是一片自信。
八旗中的白甲兵,从十五岁就开始考核,合格者为步甲,优秀者为马甲。
然后再依据战场斩获,斩杀多者擢升,累功斩杀一百级者可穿红甲,再从红甲中选取骑射双绝者为白甲兵,也称为巴牙喇兵。
可以说,每一个白甲兵都是八旗中千里挑一的战士,他们就像是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恶鬼!
八旗中有传言,松锦大战中,六个白甲兵冲上山顶,击溃二百四十余名明军,他们却无一伤亡。
当然,吹牛的成分很大,但白甲兵的战力强悍,战斗经验丰富,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容小觑。
镇海卫的士卒们被眼前这个长相凶残的鞑子吓得不轻,十几个人却无一人敢上!
第九十三章 想跑?
随后又是一个白甲兵出现在城头。
他手持圆盾,拿着云梯刀,与之前的白甲兵呈现一前一后防守姿态,蓄势待发。
二人汇聚,眼中嚣张更甚,竟主动吼叫着向城头明军发动进攻。
那手持长刃大刀的白甲兵一声大喝,两步外一个飞砍,一刀砍翻最近的一个明军士兵。
凶悍的气势,使得一众明军惊恐后退。
白甲兵斩杀一人后,身形不减,再度欺身而上,有勇敢的明军士卒挺着长枪刺来,他左手持着圆盾急速挡格,轻松挡下一击,反手一刀深深地劈在了长枪兵脖子上,将之头颅砍掉。
电石火花间,一连斩杀两人,那白甲兵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长刀,再度发起冲击。
“鞑子受死!”
巡视路过的李将臣见状,夺过身边长枪兵手中长枪,挺枪猛地刺向白甲兵。
波的一声巨响,长枪被盾牌挡住,然而巨大的力量,生生地白甲兵击退数步。
看着眼前年轻的小将,那白甲兵露出惊讶的神情,暗道明军中竟有如此人物?
不容他多想,李将臣又是重重一枪刺来。
白甲兵挥刀格挡,二人兵器刚接触,他心头立时涌起一股寒意。
李将臣出手奇快,连出三枪,枪势说不出的狠与准,而且只是一个刺击的动作。
白甲兵慌忙格挡躲闪,最终哇哇直叫,大致意思是:“你娘的怎么老是这一招!”
李将臣听不懂这厮在叫什么,仍然重复着刺击,一次比一次狠。
一个用长枪,一个用大刀,孰长孰短一目了然。
这白甲兵很吃亏,加上身边明军众多,他怕被人阴,顾忌颇多,放不开动作。
几番下来,他还是着了道,身上镶铁的棉甲与内中的锁子甲,被李将臣的长枪深深刺破,险些透入心口。
不等这白甲兵反应,李将臣又是狠狠一枪刺来,枪出如龙!
只听一声惨叫,白甲兵的咽喉,被重重一枪透喉而出,他双目圆睁,似是死不瞑目!
他本想先热热身,再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没承想大意之下,被明军一个小将给秒了!
另外一个白甲兵,还在垛墙上防守,让身后更多的清军登墙,当他看到这一幕时,不禁勃然大怒。
他舞着大刀圆盾,大吼着冲向李将臣,刚踏出两步,只觉浑身一震,脑后如炸裂般,紧接着身体渐轻,神魂离体......
一声清脆的铳响声,却是徐煌手持燧发枪,一招将其爆头......
那白甲兵额头一个巨大的血洞,连铁盔也被尽数破开,尸身重重撞击在城垛上。
“蠢鞑子!”
徐煌走过来,用力将他提整个人提起,随意地扔到城下。
在清军的拼死猛攻下,许多满洲兵爬上城墙,与明军展开肉搏,明军开始大量伤亡,光是吴淞江千户所的守军,就损失了近百人,形势十分危急!
城下,清军一个牛录章京策马上前,身边围着几个背上插着小黄旗巴牙喇兵。
牛录章京身穿三层重甲,身上鼓鼓的,盔上高高红缨飘扬,抬头肆无忌惮地打量城上的动静。
然而下一秒,他没了。
牛录章京额头出现一个恐怖的血洞,身躯重重栽倒马下,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城头,徐煌收了燧发枪,扫视了一圈战场,思索应对之策。
或许是死一个重要人物,此时清军的攻势越发猛烈!
关键时刻,将领的智慧发挥了最为重要的作用。
徐煌不慌不忙的命人将库房中的棉被、草料、火药等战略资源,尽数取来。
期间,宣武营的火铳兵已经退到后面,崔武率领长枪兵们挺枪而上,与清军战成一团。
他们几个人一组,疯狂对着满洲兵捅刺。
宣武营长久以来的训练终于显现了效果,在强敌面前,他们毫无畏惧,与清军死战,很快将爬上城头的敌人赶了回去。
物资很快搬到城头,在徐煌的喝令中,明军把棉被铺上稻草,并在里面裹上火药卷起来,接着拿火点燃,扔到城下。
操作简单快捷,作用十分恐怖!
在火药的作用下,棉被的燃烧速度极快,猛烈程度,只能用可怕两个字形容。
转瞬间,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沾满了火药的棉被如燃烧瓶一样剧烈燃烧,四处飘散,漂到哪里,就烧到哪里。
城下的清军只要沾上,就会陷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滚,也毫无作用。
在冰火两重天中,伴随着风势,一道火海在北墙下疯狂燃烧,将无数冲来的清军送入了地狱。
在熊熊的烈火之中,清军的攻势被遏制了,尸体堆满城下,却始终未能前进一步。
至此,觉华岛战役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清军伤亡惨重,死伤达二百余人,却只换来了城头几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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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二刻,一脸怒容的满达海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眉头紧皱。
身边一个牛录章京拉着脸道:“章京大人,天色不早了,我们不能再继续攻击了!”
满达海没有说话,沉着脸,胸中怒火不息。
半晌后,他才恨恨道:“撤吧!”
在刺耳的鸣金声中,清军中迅速撤离,只留下几队包衣奴才冒死将鞑子尸体扛回去。
城头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大多人聚集在徐煌身边。
“大人,鞑子退了!”
徐煌点点头,命所有人不得射击城下包衣。
宁远军千总吴之茂走了过来,沉着脸道:“徐大人,为何不趁机射杀鞑子?”
在他看来,痛打落水狗,多杀几个鞑子就是多一份功劳。
徐煌眼睛紧眯,道:“不急,本官自有打算。”
“打算?”
吴之茂皱眉,很不习惯徐煌这种装逼的姿态。
这时沈廷扬也来了,陆镇海和部下的水师一直保护着他,没有参战。
“徐煌,你击退鞑子立了大功,本官会向朝廷为你请功的!”
徐煌却道:“沈大人,请功尚且早了些。”
沈廷扬一脸疑惑,陆镇海也是不解,在他看来,徐煌指挥这场战斗,少说斩杀了上百名鞑子,已然是大功,他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看着城外逐渐撤退的清军,徐煌眼睛中露出了一抹说不出的凶狠,冷然道:“想跑?这场战斗才刚开始!”
“徐煌,你打算追击鞑子?”沈廷扬惊道。
“不可!”
吴之茂脸色大变,忙道:“鞑子野战十分厉害,况且他们有骑兵,出城追击无异于自寻死路!”
秦桓鸣也在旁低声道:“大人,三思啊!”
崔武、叶渊文、朱盛鸿几人也对此表示忧虑。
出城就不可避免要与鞑子野战,鞑子的战斗力众人都看在眼里,比闯军的老营还要犀利!
徐煌看出了他们内心的恐惧,郑重道:“尔等无需惊慌,本官已有应对之策!”
他看向沈廷扬、吴之茂、陆镇海等人,道:“这次出击,本官只带宣武营,你们尽管守住粮草即可!”
几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不再反对。
“徐煌......”沈廷扬仍是担心,怕他年轻气盛,就此陨落。
“沈大人不必担心,我有万全之策!”徐煌安慰道。
说着,他指了指头上逐渐西落的太阳。
沈廷扬抬头看去,几乎就是在一瞬间,他恍然大悟,一个无比疯狂的计划,猛然从他海里冒出来。
“那你小心。”他已经知道徐煌打算怎么做了,不再多言。
其他人仍在茫然。
徐煌点点头,转身喝道:“宣武营,随我出城杀奴!”
他主意己定,雷厉风行地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
众人皆是凛然遵命,很快的,宣武营就紧急动员起来,一队队甲士在城下集合,等待出发。
第九十四章 太狗了!
觉华岛囤粮城内,徐煌沉默地听着城中传来的欢呼声。
对于这场防御战的胜利,他脸上没有喜悦。
正如他所言,一切才刚开始!
徐煌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对他来说,刚才是挨打,现在他要做的是,出手打回来!
作为一名出色的统帅,不切实际的出击是没有脑子的行为。
把握时间,给予敌人沉重一击,才是高端操作。
徐煌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据他了解,海水的冰点大约是零下1.9℃,要保证军队在冰面上行军,冰层厚度要在三十公分以上。
也就是说,目前的天气很冷,白天如此,辽东的夜间气温更是低的可怕!甚至达到零下二三十度!
徐煌分析,这次清军到来,受天气影响,清军不可能在冰面上驻扎,冰面风大、不易判断路线等原因,排除清军夜袭可能。
他们必然是在日出时出发,在寒风中跋涉三十多里的冰面,至少要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小时。
事实证明,清军抵达觉华岛后,没有立即发动攻势,在那吃饭休息了近半个时辰。
算上他们前后的准备、集合时间,清军真正开始进攻时,距离日出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加上他们进攻了大概三个小时,正好快申时了。
清军要保证天黑前回营,必须在申时初刻前撤退,因为他们回去也要花三个时辰。
鞑子们时间卡的很准,徐煌等的也正是这一刻!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明军只要稍加牵制,在后面骚扰一下清军,让他们的撤退延迟一两个小时,光是夜间的恐怖气温,就够这群鞑子喝一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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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那些受伤的鞑子,会雪上加霜,能不能活着回去两说。
这也是徐煌任凭清军带走鞑子尸体的主要原因!
时间慢慢流逝,宣武营一队又一队的军士在城下排列成阵。
他们排列得整整齐齐,期待地看向他们的将军。
良久,徐煌开口道:“诸位兄弟,我知道你们有些人畏惧鞑子,觉得他们是野人,是疯子,很厉害!”
宣武营每个军士都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火铳长枪,脸上浮现一丝倔强。
也有的人确实怕了,在他们看来,鞑子真的很恐怖。
徐煌忽然冷笑:“其实,鞑子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们比他们更凶猛,他们就会害怕你们!”
“只要将他们打残打服,他们下次看到我们,就会不战而退!再不敢与我们为敌!”
场上鸦雀无声,不过每个人的目光都是跃跃欲试,很多人的胸脯急速起伏起来。
徐煌扫视黑压压的士兵们,厉声喝道:“我们辛辛苦苦练兵是为了什么?”
他自问自答,大吼道:“是为了击败一切敌人!把他们打服!管他什么精锐,我宣武营打的就是他娘的精锐!”
崔武忍不住怒吼一声:“跟狗日的鞑子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朱盛鸿也跳起来,叫道:“人固有一死,跟鞑子们拼了!让他们再不敢小看我们南军!”
“拼了!”
宣武营士兵几乎同时崩发出精气神,不假思索的大呼起来。
徐煌哈哈大笑:“好!你们都是好样的,岂能死在这里?你们跟着老子,老子有的是办法带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众人不由面露欣喜,心中恐惧一扫而空。
在他们心中,徐煌无所不能,一次次带他们化险为夷,战胜敌人!
这一次,也不例外!
徐煌猛地抽出自己的佩刀,直直地指向天空,咆哮道:“兄弟们,握紧你们的武器,杀奴!”
“杀!”
“杀!”
“杀!”
城下的呐喊声一浪接一浪,宣武营八百余军士,皆是挥舞兵器极力高呼。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害怕,没有畏惧!
城上的明军看得傻傻发呆,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正规军的军容,更是第一次看到明军如此战意高昂,竟敢主动出击追杀鞑子!
沈廷扬、陆镇海二人神色惊叹,内心对徐煌的认知,再度提升一个层次。
......
觉华岛西向五里处,一千多名清军垂头丧气地行军。
大队后面,包衣奴才们吃力地抬着伤兵,或是背着死尸。
甲喇章京骑着色泽黑亮的战马,眉宇间满是忧愁。
豫郡王多铎脾气火爆,在大清朝野中是出了名的,此番回去,不好向他交代啊!
正此时,负责监视觉华岛动静的清军马甲急急而来,滚鞍下马,跪在地上禀报道:“章京大人,后面有明军追来了!”
满达海面色先是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明军什么时候敢主动追击了?
待问清后,他脸色一沉,喝道:“传警,让勇士们准备守御!”
警报声远远传开,清军内立时骚动起来,他们以为明军援兵来了,恐有上万人。
待得到明确信息时,鞑子们顿时炸了锅,叫骂不已。
“区区千人,也敢追来?”
“这部明军什么来路?送死也不挑个时候?”
满达海冷笑道:“好大的狗胆!传令下去,列阵冲杀!”
清军的号角不断响起,慢慢的他们汇集成一片,双方在相距不到一里处,都是相互停了下来。
一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双方人马不多,在平整的冰层上一眼看去,对方只有一团小黑点。
鞑子上下个个眼睛冒火,没想到这部明军竟敢大摇大摆的出城追击!
有人叫骂,等会野战,定要杀光这些狗胆包天的南蛮!
然而,他们等了半天,对方的明军阵列一直不动,只是打出了旗号。
清军的骑兵似乎快要没了耐性,战马不断的打着响鼻。
满达海眉头一皱,目光凶狠喝道:“伊明阿,带上你牛录的人,去将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奴才领命!”
牛录章京伊明阿率领所部人马缓缓靠近。
几名清军哨骑策马绕着宣武营的阵列,那边渐渐出现更多骑马的身影,他们来到两百步外,呈现弧形阵势,却不再逼近。
西去的阳光下,人马战阵有如刀尖,使得空气中一种让人窒息与气闷的感觉。
徐煌目光紧盯着那边,大声喝令:“结阵!”
他身旁的崔武立时扬起手中的令旗,紧接着各部百户此起彼伏地喝道:“列阵!”
中军的号笛旗鼓阵阵响起,冰层上方阵快速合拢,随后又分成三个小阵,以火铳兵居中,刀盾兵和长枪兵分居两翼。
宣武营没有骑兵,不能作两翼及后方的保护,只能以方阵应对。
伊明阿见宣武营阵列如此整齐肃然,且人人有甲,吃惊不小。
身后的鞑子们,脸上同样都是露出凝重的神情,感觉这部明军不是善茬。
伊明阿心中迅速推演了进攻方式,不敢大意,迟迟不下令进攻。
按理说清军野战,可凭借骑兵突入,然对面明军的严整,让他不敢贸然出动。
面对近千的铁甲大军,自己仅凭不到三百人,即便突入其中也是难打,起码得损失不少人马。
第九十五章 绝望的鞑子
遥望伊明阿的人马迟迟不动,满达海眉头一皱。
却见一马甲来到大纛前,禀报道:“章京大人,奴才看他们军阵森然,人人有甲,尽是精兵!”
在场清兵各将都是吸了口气,没想到这部明军还有点东西。
几个军官模样的鞑子,正凑到镶白旗的大旗下,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片刻后,满达海沉声道:“不能再耽搁了,让伊明阿回来!”
伊明阿一脸郁闷的赶回来,清军继续赶路。
然而刚走出二里路,又有清军马甲来报,身后这波明军又跟来了!
“你额涅的!”
满达海怒吼一声,再度下令各部备战。
宣武营还是一如既然的停下,在一里外与清军人马遥遥对峙,徐煌甚至下令轮流坐下修整。
他们穿着铁甲,坐在冰层上倒也问题不大。
等了约莫两刻钟,满达海突然意识到了麻烦,似乎已经看出了明军的目的。
他喝道:“伊明阿,带着你的人盾后,其他人撤退,伤员先走!”
清军再度赶路,只留下一个牛录的人马立在原地。
宣武营前进了二百步,双方再度相遇。
这次,清军没有动,轮到他们殿后的拖时间。
看着对面一张张丑陋恶心的脸,徐煌面容冷然。
“以为老子不敢进攻?可笑!”
一边是身经百战的八旗精锐,一边是自己一手严格训练出的宣武营,到底谁更强,今日就得见分晓!
收回思绪,徐煌深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崔武道:“列阵前进!”
宣武营平时严酷训练,结阵时有条不紊,队伍没有丝毫的喧哗与错乱。
“列阵!”
“前进!”
伴随着号令,宣武营数百官兵忽然齐声大喝:“护!”
“护!”
“护!”
声音震耳欲聋,宣武营连喝数声,阵列不断推进。
伊明阿等清军,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齐喊吓了一跳,隔得近的几名清军马甲的坐骑受到惊吓,原地跳动了几下。
“备战!”
伊明阿大喝一声,清军开始整队,准备作战。
宣武营仍在推进,徐煌目光紧盯着对面的鞑子,估算着距离。
待推至八十步后,他果断下令:“止步!火铳兵准备!”
哗哗声响,中间的四百名火铳兵,将火铳持立手上,一片的点燃火绳或是整理火铳声响起。
各人铳内的定装纸筒弹药早己填好,只等上官一声令下。
对面的鞑子脸上浮现茫然之色,显然不理解这部明军为何隔着那么远就停下了。
“南蛮不会以为,他们的火器能打到我们吧?”伊明阿哈哈笑着。
在辽东,清军经常面对的明军火器是三眼铳,往往隔着三十步才开铳,甚至有的近身了才往脸上糊!
即便几次入关抢掠,所遇的明军,也是隔着六七十步乱放,不过大多射程不足。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明军缺乏训练,子药装的不够紧实,打不远实属正常。
宣武营就不一样了,接下来将会刷新他们的认知,让他们感受火器的真正威力!
“准备射击。”
立时一片火铳移动的哗哗声响,前后两排的火铳兵举铳瞄准了前方清兵们,目光透过准星找好自己的目标。
“放!”
震耳欲聋的火铳齐射声响起,一排灼热的火光自阵前闪过,同时腾起浓密的烟雾。
那边的鞑子兵还在发愣,就见十几个被打翻在地。
那些身披双层重甲的真鞑子还好,凭借厚实的重甲,加上距离过远,即便被射中,也仅仅在弹丸强大的冲击下摔倒,并无生命之忧。
只有运气差的,被铅弹打入体内,里面的内脏己经尽数被搅烂。
至于那些无甲的清兵跟役,包衣奴才们,就惨了。
他们身上冒出了一团团血雾,凄厉地喊叫着滚倒在地,一个个跪倒在地口吐血块,惨死在明军的火铳之下!
伊明阿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宣武营火铳的威力,对他的震慑太大了!
旋即,伊明阿大怒,他亲自持旗,大喝道:“大清的勇士们,冲杀南蛮!”
“杀啊!”
清军挥舞着兵刃,以手持重盾的鞑子为前排,呐喊着冲锋。
第二排火铳的齐射巨响中,又有十余个鞑子兵被打翻在地。
很快,他们冲进了五十步。
与此同时,数十个轻甲善射的弓手,操弓取箭在手,腰间下蹲,脚步呈八字阔步分开。
一时间,弓矢齐发!
破空的箭羽声中,双方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五十步以内,不论鞑子身上披了几层重甲,持着什么品质的盾牌,火铳的弹丸轻易破开了他们盔甲的防御,将之一个个射翻在地!
宣武营这边还好,鞑子五十步射箭,他们的箭虽力道极足,然宣武营人人披甲,即便是射穿,箭头嵌入肉中,也不至于立时毙命,多为轻伤。
只有个别运气差的,被射中面门,惨死当场。
鞑子的弓箭手显然战场经验丰富,他们快速推进,在重甲前排的两翼,闪烁放箭,放完就闪到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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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呐喊,清军开始加速,狂叫着冲上来。
看他们黑压压的冲过来,朱盛鸿的手心上满是汗水,自语鼓气道:“稳住!我们能赢!”
随着双方距离越老越近,三十步距离时,鞑子的利箭劲可贯穿重札。
徐煌大喝:“刀盾兵,护盾!”
二百名刀盾兵迅速弓腰涌入前阵,他们列阵一条弧线,单膝跪地将盾持在身前,随即大喝:“护!”
宣武营的排铳扔在继续,不知不觉已打出了四五次排铳,射得鞑子们哭爹喊娘,认真被刷新。
不过,依鞑子们穷凶极恶的性子,加上冲锋的惯性,余下几十具重伤者在地上惨叫翻滚,剩余的还是扯着嗓门冲来。
似乎想通过精神攻击,吓退宣武营。
越是靠近,清军丰富的战场经验发挥的越发淋漓尽致,最前方的鞑子手中盾牌遮得十分严密。
身后的轻甲善射弓手,纷纷从盾牌后面闪出射箭。
然而到了这个距离,多余的战术已是徒劳,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密集冲来的清兵又是一片惨叫。
任何的遮掩都是无用,弓箭手再好的身法,也逃不过密集的火铳射击!
沉重的弹丸无情地破开弓箭手身上仅披的一层镶铁棉甲,凡是被击中的部位,无一不是破开一个巨大的血洞!
待清军冲至宣武营身前时,已损失了四五十人,更折损了数名白甲兵。
伊明阿看得心痛,此时他带着数十骑,已从侧翼突入。
然他们的战马冻了一天,都快没法动弹了,数量又这么少,原本打算骑脸突阵,却被宣武营长枪兵如林般的长枪生生止住了冲势。
一名勇猛的鞑子,凭借一身三层重甲,策马撞飞了两名长枪兵,强行突入宣武营阵中。
正当他准备大杀四方时,却见四五杆长枪齐齐朝他刺来!
下一刻,他凉了。
手中的兵器被挑飞,腋下肋骨、胸口右侧被长枪刺透,不断的冒着血。
这名鞑子生命力极为顽强,硬着伏在马背上坚持不倒。
他手中没了兵器,就像一头没了利齿的老虎,被崔武提着脚裸硬是拽了下来,重重栽在冰面上。
这鞑子翻滚在地,他双目圆睁地躺在地上,用满洲语叫骂了两句。
最终被几名宣武营长枪兵乱枪捅死,他身上现出几个巨大的血洞,汨汨流出的鲜血很快在干燥的冰面上凝固。
伊明阿看到了这一幕,脸上满是茫然之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部明军的战斗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人数远远多于己方!
再这么冲杀下去,只怕自己的牛录会全军覆没啊!
伊明阿的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水。
他当机立断,大声喝令鸣金收兵。
立时号角声传出,响彻冰面,正在冲锋作战的清兵都是一怔,很多人脸上露出不甘心的神情。
不过鞑子的军纪森严,不弱宣武营,撤兵号令一响,没有一个人敢违抗军令,纷纷遁走。
第九十六章 斩首
见鞑子们狼狈而逃,宣武营军士们一片欢呼。
这是他第一次野外与鞑子作战,且战胜了,心中不由热血沸腾。
崔武高声大笑道:“这些精良的火铳就是犀利,连鞑子兵都抵抗不了!”
朱盛鸿也是嘻嘻而笑:“还是大人厉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打得鞑子兵尸横遍野!”
秦桓鸣狞笑道:“不如我们追上去,再砍他几个脑袋?”
“不要追!整队列阵!”
徐煌呼喝着,目光死死盯着逃跑的鞑子兵。
按照清军的规矩,是不允许放弃同袍尸体的,撤退时务必带回。
眼下这群狗日的连同袍的尸体都不要了,让他疑心重重,唯恐鞑子们杀个回马枪。
不过冰层上一望无际,没有隐蔽的遮挡物,除了这部分逃溃的鞑子,再无活物。
片刻后,待确定这部清军真的撤走了,又无别的人马袭来,徐煌这才下令原地修整,又命吴大有带着一队人前去收拢鞑子尸身。
他郑重道:“甭管死没死,直接对着心脏补上一枪!”
吴大有欣然领命。
不多时,百余宣武营军士拖着几十具鞑子尸体回来了。
徐煌肃声道:“全部砍下脑袋!”
崔武准备操刀剁头,却听朱盛鸿道:“等一下!”
他笑嘻嘻地道:“大人,不如这样,将这些脑袋和尸体留给兄弟们练练手,每人砍上几刀壮壮胆。”
到目前为止,宣武营虽然人人都经历战场磨砺,但仍有很多人没亲自杀过敌人,内心对杀人这种事,还是有恐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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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盛鸿这波提议,非常人性化。
徐煌点点头,道:“赶紧的,我们还得继续追鞑子,光这点人头哪里够用的?”
朱盛鸿嘿嘿一笑,第一个操刀剁脑袋,以作示范。
接着,各人开始整活。
众人一起干活,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砍下了几十颗脑袋。
“继续追击!”徐煌喝令道。
宣武营各人虽然疲惫,但都是目光坚定,眼睛闪闪发亮,整队追赶清军。
......
“章京大人.......”
伊明阿跪在冰地上,心痛无比,更多的是脸上无光。
他们盘点损失,一个牛录三百人,除了攻城时损失二十多人,这次竟有五十余人的伤亡,其中更损失了九个白甲兵!
“混账东西!”
满达海擂胸大叫,也不知在骂谁。
觉华岛一战,是他亲自指挥,然前前后后加起来损失了二三百人!
包衣奴才还好,那些披甲的战兵,可都是八旗军的精华啊!
一名马甲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章京大人!明军又追来了!”
“什么,又来了?”
清军中一阵惊慌,各人愣愣地看向身后。
只见那边宣武营仍是列阵而来,旗号鲜明可怖,似乎之前那一战,对他们丝毫没有影响!
满达海额头上冷汗已经渗出来。
明军一直在拖延他们的撤退,形势这般发展下去,到了夜里,温度骤降,己方必定损失惨重。
起码那些伤兵看不到明天的日头了!
如果现在交战,己方只会被拖延,大清的勇士们心中也会产生惶恐情绪。
最可怕的,这种情绪,会随着哪怕一个小动作,在军队中蔓延!
但身后的明军队伍已经铺洒开来,紧紧跟在后面。
距离八旗大营还有三十里路,大清兵带着阵亡将士的尸体,还有伤兵,速度显然不如明军。
可形势就是这样,主动权始终牢牢的抓在明军的手里。
满达海艰难地抉择,他很想带着人马冲杀回去,一波端了这部明军!
然而天气太冷,大清兵累了一天,加之先前的两次失败,已经无力再组织进攻。
满达海放弃了进攻的想法,只得继续往大营赶。
不过军中有一百六十具遗体,还有一百多人重伤难以走动,带着他们,自己行军速度很慢,还会遭到明军偷袭,不如.......
一个残酷的想法在满达海脑中闪过,他迟迟不肯下令。
随着宣武营越来越近,满达海最终咬牙做出了决定:放弃尸体和伤兵!
他的命令遭到了手下几个牛录章京的反对,却还是贯彻了下去。
没有办法,这是眼下最好的应对之策了,况且满达海还是老汗的孙子,又是礼亲王代善之子,绝不能让他出意外!
至于回营后会受到怎样的惩罚,那是后话。
“回去!”
满达海流泪不己,为自己的前途忧虑,他下令撤军,清兵军阵放弃尸体和伤兵,缓缓后退,再也不肯回头。
宣武营的列阵逼进百步后,见那些清兵不断后退,没人敢上来攻击,最后更是扔下沉重的盾车伤兵等撤军离开。
徐煌更是放下心来,他的战略目的达到了!
他下令阵内的刀盾兵出去打扫战场,余者从旁警戒。
在徐煌的命令下,一队队的军士纷纷从阵内奔出,他们熟练将鞑子尸体上的首级砍了,将他们的盔甲尽数拔掉。
那些重伤呻吟的鞑子伤员同样一刀砍了,将他们的首级割下,还收拢了几匹冻得走不掉的清军战马。
看了眼昏暗的太阳,徐煌下令立即整顿返回。
酉时二刻,在太阳落山前的几分钟,宣武营回到了觉华岛。
这场大战在觉华岛西面的七八里之外,从城头看来,无法看到战场,只能偶尔听到一片铳声,后面迟迟没有动静。
沈廷扬一直担心徐煌的安全。
不乏有人说风凉话,如镇海卫的几个千户。
吴之茂甚至直言,在野外与鞑子交战,徐煌和宣武营只怕凶多吉少了。
当他们宣武营八百将士出现在岛上时,各人惊得长大了嘴巴。
“他们竟回来了?”
徐煌等人带着首级缴获,一路谈笑刚才那场战事,在靠前囤粮城前,触目尽是战场的惨烈景象,城墙北门两边还残留着清兵攻城的盾车及云梯。
宣武营进城时,受到沈廷扬等人极为热烈的欢迎,城门口挤满了前来迎接的明军。
吴之茂上来热情招呼道:“徐大人回来了!”
徐煌朝他微微点头,看向沈廷扬,语气铿锵有力道:“幸不辱命,斩首三百二十级!”
说着,他往身后指了指,只见数百名宣武营甲士身上,人人腰间挂着一颗人头!
“这是......鞑子的人头?”沈廷扬惊呼。
徐煌点头,笑道:“还有一些包衣奴才的狗头,他们的尸体没什么价值,都堆在了一起,在冰面上任凭西北风洗礼,若是谁感兴趣,可去观摩一二。”
闻言,沈廷扬脸上竟流着泪,道:“自松锦大战以来,国朝九边精锐惨败,徐将军忠勇无双,为国立功,沈某感佩不己,又是无地自容。”
说着,他对徐煌作揖,一躬到底。
徐煌忙将他扶起,正色道:“沈大人无需如此,保家卫国,乃我辈职责所在!”
沈廷扬认真地看着徐煌,眼中神光流转。
似乎在这一刻,他发现了一座宝藏,又或是看到了希望......
第九十七章 吴三桂
觉华岛囤粮城,一片喜气洋洋。
傍晚,吴之茂身为东道主,在城内招待徐煌等人,各人都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在座只有沈廷扬是文官,其余都是武人,没那么多斯文讲究,个个狼吞虎咽的,吃得汤水肉汁四溢。
不时有人站起身冲着徐煌等人敬酒,崔武、朱盛鸿神情骄傲,没人觉得不合适。
他们从江南远来运送粮草,又冒着生命的代价守城击敌,立下大功,自认当得起敬重。
吴之茂站起身来,咧嘴端着酒碗大声道:“徐大人指挥守城,击杀鞑子护我粮草,真乃智勇双全,来来来,大伙儿都敬徐大人一碗!”
众人轰然响应,徐煌端起就被,也是笑道:“大家干了!”
他一仰脖子,将一碗酒一口吹干。
众人都是大声叫好,连称海量。
用过饭后,徐煌已将这次斩获统计出来。
觉华岛守城战和追击战,明军正儿八经杀的只有二百多级,其他的都是满达海送的。
那些清军伤兵无力逃走,留下只能被宣武营斩首。
徐煌可不管什么有待战俘,人道主义,统统砍下脑袋!
整体算起来,明军一共斩首三百二十级,这在明末九边,是非常巨大的功劳了!
依大明军功制,领军军官部下斩获鞑子人头十颗,着升实授一级。
每加十名颗人头,加升一级,共升三级为止,其中二级实授,一级署职,并赏银赏布。
就算徐煌才升迁不久,待战功上报后,升官是肯定的,部下们也肯定各有升赏。
吴之茂,以及镇海卫的几个千户,几乎全程跪舔徐煌,眼中尽是期待,他们也想升官。
守城一战,斩获鞑子颇多,这是明军全体将士的功劳,得分些人头。
经沈廷扬和徐煌商议,三百二十颗人头,分给宁远兵三十颗,镇海卫五十颗,陆镇海也分得二十颗,其余尽数归扬州卫。
吴之茂等人虽眼红,却也没有异议,皆是举双手赞同。
要不是全凭徐煌指挥,别说是战功了,各人生命保障都成问题。
吴之茂自认让自己指挥,只会全程防守,等待宁远那边的增援,别无他法,把鞑子拖走才是上策。
实在不行,就来个下策,将部分粮草物资扔到城下,一般清军取了粮草,为避免伤亡也会退走。
那样的话,只怕鞑子退走时将死伤并将尽数带走,或许一颗脑袋都不留。
徐煌的大度,令各人喜笑颜开。
不过此战明军的伤亡也不小,不说镇海卫那群废物兵死伤近二百,就是宣武营伤亡也有四十多,其中阵亡二十六人。
守城战时,宣武营火铳兵是主力,也是鞑子弓箭手重点攻击的对象。
清军的弓箭十分歹毒,箭头上大多带着倒刺,箭矢入体后冒然拔出,会造成更大的创伤,使受伤之人大出血而死。
徐煌沉重地叹了口气,打仗总会死人的。
好在经此一战,宣武营算是真正练成了,在往后的作战中,他们将成为真正的精锐!
待将来扩编人马,这些精兵升为小旗,每人再带十个新兵,很快就能扩充近万人马!
一个好将军,绝对能带出一群优秀的好兵,但一群好兵,却带不出来一个好将军。
欢庆之余,徐煌沉吟道:“鞑子睚眦必报,不知他们会不会遣大军再来,我军务必要小心防范。”
沈廷扬为人持重,他建议修整一夜,等明日一早就将粮草运往宁远。
几个将官都赞同他的观点,护送粮草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迟则生变,应尽快出发!
.......
第二日,天还没亮,觉华岛上的明军开始集结,各部装运粮草。
待一切就绪,徐煌向沈廷扬建议,所有伤兵留在岛上,由陆镇海率操江水师在附近海域警戒。
一旦发现清军来袭,应第一时间将伤兵转移至船上,远离觉华岛,以避清军锋芒。
只有漂在海上,清军才能拿他们没办法,干着急也没用!
至于岛上的囤粮城,没有了粮草物资,哪怕是被推平了,也没什么影响。
沈廷扬同意了徐煌的建议,立刻安排下去。
崇祯十五年二月初三日,明军携大量粮草物资,推着辎重车,徒步前往宁远。
觉华岛至宁远,有三十余里,此时海面上全是厚厚的冰层,船不能行,只能步行。
经过三小时的徒步,徐煌终于看到了岸边的那座孤城。
宁远,位居辽西走廊中央,距山海关二百余里,是辽西的重要据点,位置非常险要。
此时的大明,几乎丢失了整个辽东,手中仅存山海关和宁远,关外都是八旗军。
有人认为,坚守宁远,是朝廷一个愚蠢的决定。
然而当你看到这座城池时,这种想法将不翼而飞。
宁远城四周三面环山,还有一面是海,海的对面就是觉华岛,是典型的关门打狗地形。
八旗军想要从北面进攻山海关,必走宁远,只要宁远城中的明军稍微努努力,鞑子就会很辛苦。
难怪当初袁崇焕死守宁远,努尔哈赤率八旗军久攻不下,欲哭无泪。
即便现在整个辽东丢了,宁远只是座孤城,八旗军占尽优势,战斗力很强,可以随便动员个几万人,把宁远团团围住,也是难打。
因为当初努尔哈赤试过了,事实证明,理论不错,实际操作一塌糊涂,根本就打不下来!
当时八旗中有人提议,实在不好打,那就困死,断水断粮,把城中明军饿死不就行了?
努尔哈赤也采纳了建议,数万大军围困宁远,结果自己差点崩溃了。
明军的后勤补给源源不断从海上运来,没有水师的八旗军只能干看着。
宁远城没被困死,反而拖垮了八旗军。
最终努尔哈赤气的下令攻打觉华岛,一鼓作气端了明军海上补给线,还泄愤屠戮岛上上万军民。
现在努尔哈赤翘辫子了,他的儿子皇太极来了,虽然他指挥的松锦大战灭了明军精锐,可他还是拿宁远没办法。
只能派多铎等八旗将领率兵堵住北上的路,防止宁远城中的明军救援松山和锦州。
因而,徐煌一行人沿着海上通道,几乎毫无阻拦地进了宁远城。
宁远城外城,南门的永清门。
城楼上的守军见援军到了,锣鼓打得咣咣响,大声向城内的总兵吴三桂等人报喜。
徐煌趁机打量这个闻名遐迩的宁远卫城。
宁远城始建于宣德三年,清代撤卫建州,民国时将宁远州改为宁远县,新中国又改名为兴城。
自宣德年间建城,不断扩建,辽东战事起,宁远城屡次修缮,墙高由三丈增加到三丈二尺,每门皆有瓮城,上有城楼与角台,比扬州卫城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锣鼓喧天中,监军张若麒及一众将官亲自迎出门。
按理说,沈廷扬不过是个正五品户部郎中,徐煌虽这个正四品指挥佥事,在总兵、参将一大群的宁远城更是不起眼,当不起一众正二品总兵的迎接。
然而宁远的这些将军们,对他们十分热情,真正印证了有奶就是娘的道理。
徐煌放眼看去,将官人群中,多是四五十岁的将领,他们一身甲胄大多陈旧,大多行为粗狂放荡。
只有一个人,引起了徐煌的注意。
那人中等身材,面白如玉,相貌俊朗,年龄不过三十岁却身穿总兵甲胄,全副盔甲在阳光的折射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自带光效,如同逼王临世。
徐煌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宁远总兵吴三桂!
寒暄了几句,监军张若麒带着众人由南门延晖门入,进入鼓楼西南的总督行辕内。
......
宁远城内,总督行辕宽阔的大厅。
厅内厅外,己经摆满几桌酒席,饭菜非常丰盛。
按照规矩,厅内由监军、总兵等一众大佬坐一桌,各路总兵麾下的参将、游击将军等在厅外入桌。
至于军队,除了吴三桂等人的数千家丁,余者都驻扎在城外。
有大同总兵王朴的大同军,又有密云兵、蓟州兵、山海关兵马,还有顺天巡抚杨绳武从京师带来的标营。
原本在辽东有大明九边精锐十万人马,结果松锦大战战败,十几万大军崩溃,杀得杀,逃得逃。
目前明军在辽东的兵马,主要集中在山海关、宁远和松山,杏山和塔山也有少部,加上几个总兵前前后后收拢的溃兵,一共大约攒了七万多人马。
这么多兵马,宁远卫城内的民房官房占尽了都堆不下,宣武营及镇海卫的人马,只能靠着南门暂时驻扎。
先前到来的军队,如蓟密各处军,大多是扎在城东五里的三首山,以及城东北五里的螺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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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远的干柴岭,枣儿山等地,有清军人马驻扎,防止明军北上救援松山。
......
松锦大战期间,蓟辽总督洪承畴率八大总兵共计十三万九边精锐,兵发乳峰山急救锦州。
经过大战,宣府总兵杨国柱战死,斩获八旗颇多,明军连破八旗军三旗,克两红旗大营,声威大震。
那时徐煌还在河南南阳,崇祯帝命傅宗龙为督师,前往河南剿杀李自成。
自从皇太极亲临前线督阵指挥,清军形势逆转,皇太极看出了明军首尾不相顾的弱点,定下掘壕围困断敌粮道之法。
八旗军拼命深挖战壕,且战壕十分歹毒,上面宽四米,下面十分狭窄,深两米六,如同一个倒锥,人要是掉下去,连个容纳脚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没法往上爬!
战马就更别说了,直接过不来。
就是这样的战壕,八旗军挖了三道!
他们硬是从锦州西面往南,穿越松山、杏山之间的通道,一直到挖到大海,连掘三道大壕,将明军包围起来,切断了其与后方的一切联系和粮饷供应。
明军屡次进攻,双方激战,始终闯不过这几道变态的战壕。
最终洪承畴决定与皇太极在松山和锦州地区决战,皇太极这个老阴比,却秘令阿济格突袭塔山,趁潮落时夺取明军屯积在笔架山的粮草十二堆。
出战连败,粮草大营又被八旗军端掉,明军立时军心大乱。
作为明军统帅,洪承畴很有能力,哪怕只有三天粮草,他也不慌,进而想到了擒贼先擒王的高端战术。
按照明军的实力,是可以与八旗军一决雌雄的。
此时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战翻盘,大有可为。
洪承畴命玉田总兵曹变蛟,率骑兵突击清军大营,直扑皇太极御营,余者七大总兵打配合,一波流冲击,斩杀奴酋!
计划十分冒险,然而总兵曹变蛟做到了,这位大明猛将抱着必死之心,尽选军中精壮,入夜后直扑清军正黄旗大营!
曹变蛟率部在八旗军中纵横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凡是来阻击的正黄旗鞑子兵,无不横尸于明军刀下!
清军大营如同炸了锅,八旗纷纷驰援御营,皆被杀散。
曹变蛟一直杀到了皇太极的御营前,他甚至看到了皇太极惊慌失措的面孔!
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曹变蛟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扇了皇太极一耳光。
作为捍卫御营的最后一道防线,皇太极的亲军护卫们很尽职,拼死冲上,被曹变蛟宰了一波又一波。
如此大好局面,再看其他明军总兵,居然无人支援!
大同总兵王朴趁机第一个跑路,密云总兵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山海关总兵马科,紧随其后。
宁远总兵吴三桂也丢下洪承畴及大部人马,只带着两千关宁铁骑逃命。
八旗军从混乱中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向御营聚集,射伤了曹变蛟。
曹变蛟因失血过多几近昏厥,眼见突入内营无望,只得恨恨率军退回松山。
这一回去,就和洪承畴等人被困松山,长达半年之久!
至于明军主力,随着几个总兵的逃跑,当晚大乱阵脚,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自杏山迤南沿海,东至塔山,被八旗军各部邀击,溺海死者无算。
而那几个逃跑的几个总兵,此时就在徐煌面前,一直呆在宁远城当缩头乌龟,连救援都不敢!
让徐煌震惊的是,这几个货,竟有脸安坐于此,谈笑风生!
厅内席间,除了监军张若麒,宁远总兵吴三桂,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山海关总兵马科,还有顺天巡抚杨绳武,以及兵部右侍郎郎范志完。
松山被清军围困已久,崇祯命不得不任命顺天巡抚杨绳武为督师救洪承畴,然他们皆敛兵不敢出战。
期间唯有副将焦埏率兵赴援,可刚出了山海关,就被清军所败,力战而亡。
至此,吴三桂等明军龟缩宁远,混吃等死,对松山等地被围,束手无策。
第九十七章 吴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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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打脸总兵
徐煌跟着沈廷扬进了大厅。
沈廷扬还好,他是文官,又是押运粮草的户部郎中,有资格位列席间。
徐煌就不同了,他在扬州卫的时候,好歹还是个四品指挥佥事,算是大哥,说话算数。
而宁远作为大明几大防区之一,总兵参将扎堆,高级军官一抓一大把,就是正三品的游击将军,也只是在厅外列席。
徐煌的军职若是放在边军,顶多就是个守备,比游击将军还差一两级,根本没资格入席,连厅外的桌都不能上,只能在外面站岗。
座位安排完后,徐煌确实没有位置,只是站在沈廷扬身后。
他人高马大,很是扎眼。
大同总兵王朴皱眉道:“你这小子是何人?这般不懂规矩?”
徐煌眉头微皱,淡淡瞥了这位逃跑将军一眼。
密云总兵唐通呵斥道:“这里是你能来得?还不滚出去!”
沈廷扬忙站起身来,介绍道:“诸位,这位是扬州卫指挥佥事徐煌......”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道阴阳怪气地声调响起:“江南的兵,来此作甚?”
说话的是蓟州总兵白广恩,面容阴恻恻的。
沈廷扬还是那样的温文儒雅,说道:“诸位有所不知,徐将军在河南力克闯贼,更是亲手射瞎了李自成的左眼!”
顺天巡抚杨绳武面色微微惊讶,看向徐煌。
几个总兵却是笑了,大同总兵王朴嘲笑道:“李自成?在坐的谁没虐过他?”
说完,几个身材魁梧的总兵更是狂笑。
山海关总兵马科大笑数声,道:“遥想当年,某在洪公麾下,李自成欲入四川,某与曹变蛟败之,且穷追之至潼关,南原之战更是打得李自成以十八骑逃亡!”
他看向徐煌,粗犷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你这小子,不过是侥幸射瞎了李贼,也敢自大?”
蓟州总兵白广恩不甘示弱,放声嘲笑:“说起流贼,某家年轻时也干过这行当,跟着混天猴为盗,自从被洪公击败后,方才投降被朝廷授予都司。”
他似是感慨:“自那后,某家就追随曹文诏将军镇压流寇,打得就是李贼,全靠他们屡立战功,积功至蓟州总兵。”
“哈哈,笑死某家了!”
山海关总兵马科啪啪拍着大腿,发出一阵大笑,接着又与白广恩搂着脖子,说起了二人当初兵戎相见的场面。
两个匹夫举止之粗俗,看得杨绳武等几个文官皱眉不己。
吴三桂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徐煌,出来打圆场,笑道:“大家都是为国朝尽职,哪里的兵都一样。”
徐煌看向吴三桂,见他白皙英俊,一举一动,都有一股难言的世家子弟风范。
不得不说,吴三桂出身很好,将门吴家,父亲是总兵。
他既学文,又学武,不到二十岁就考中武举,军旅生涯更是一路直升,人生充满了传奇。
二十岁任游击将军,二十三岁擢为前锋右营参将,二十六岁任前锋右营副将,相当于副总兵。
二十七岁时,更是升任为宁远总兵。
如今他三十岁,按照历史发展,他在两年后将被崇祯加封为平西伯,三十三岁时献关降清,又被满清册封为平西王.......
再后来,起兵反清,自立为帝。
吴三桂的一生堪比小说主角,一路开挂,如果他不当汉奸,将会是受世人追捧的正面人物。
可惜,如此人物为了自身前途和家族利益,置民族与天下万民不顾,屡次政治投机,注定遗臭万年!
吴三桂的面子挺大,他打圆场后,众人的嘲笑之声顿时少了许多。
众人也明白,吴三桂的祖籍是扬州府高邮州,与那徐煌算是老乡,因此出言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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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徐煌看来,这就是吴三桂的长处,很会得人心。
不管是被困半年的蓟辽总督洪承畴,还是之前的辽东巡抚,总兵祖大寿等人,皆对吴三桂夸赞不已。
吴三桂的舅舅是祖大寿,义父是崇祯皇帝身边大受重用的太监高起潜,曾屡次出任九边监军。
吴三桂的崛起,少不了祖大寿和高起潜的提拔,但更多的是他善于社交。
可以说,现在羽翼渐丰的吴三桂,隐隐成了辽东将门之首!
不过,也有人不买账。
蓟州总兵白广恩是流贼出身,与辽东将门关系不大,他开口叫道:“这江南的兵就是一群窝囊废,打打流贼或许可以,若是碰到鞑子,估计连裤子都吓湿了!”
他的好兄弟马科跟着起哄叫道:“有本事去杀建奴,能杀一个,老子算你有本事!”
吴三桂眉头微皱,这两匹夫,当真是肆无忌惮。
他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听徐煌呵呵笑道:“区区建奴算得了什么,莫说是斩杀一个,某昨日还宰了三百多个鞑子兵!”
“哈哈,你小子,人不大尽喜欢吹牛逼!”
白广恩捧腹大笑,指着徐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几个文官也是皱眉看向徐煌,很不喜武人的吹嘘。
沈廷扬轻咳一声,出言道:“诸位,昨日我等在觉华岛,遭遇了鞑子兵攻杀,幸得徐将军指挥若定,斩杀鞑子三百二十级!”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如果是徐煌说出这番话,他们或许不信,但这话出自沈廷扬之口,他是户部的文官,绝不会随口乱说。
“不可能!”
大同总兵王朴叫道:“斩杀三百二十级?绝对不可能!”
他是杀良冒功专业户,每次造假战功,都不敢报杀这么多首级,江南的兵竟能斩杀鞑子三百二十级?
马科猛有节奏地拍着大腿,森然道:“你们昨夜是做梦了吗?这等事情也敢胡说八道!”
听众人争议不休,言语间满是讥讽,徐煌眉头一皱。
他猛地冲马科厉声喝道:“你这厮怯战畏战,不敢迎击鞑子,老子敢!鞑子人头尽在我军中,不信去看,少在这跟老子阴阳怪气的!”
他这一喝,厅内立时凝重起来,皆看向徐煌。
好小子,竟敢当众喝骂山海关总兵!
徐煌并非无脑冲动,他很清楚,在坐的几个总兵,除了吴三桂实力最强,手下有两千关宁铁骑,其他人基本都是水货。
马科、唐通、王朴、白广恩四人虽是总兵,然手中最倚仗的力量不过是各自的家丁,最多千余人。
而松山大战突围后,他们各自的家丁数量,只怕只有数百人。
其他兵马多是乌合之众,先前或许有点战力,但战后大多被清军吓破了胆,留有战争恐惧症。
总而言之,明末军中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
在宁远的宣武营有八百余人,战力丝毫不弱九边将领的家丁们。
况且徐煌斩杀鞑子三百二十级,只要坐实了宣武营的战绩,想来他们会掂量一下自己斤两的!
马科愣愣地看着徐煌,接着猛地站起,拍着酒桌大喝:“娘的,反了你了!”
他正要喝令家丁将徐煌拖出去打军棍,却听一人开口道:“且慢!”
说话的是监军张若麒,他面目清癯,三络长须修饰得一丝不乱。
张若麒官身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
且三年一报九边地图,以听兵部征调之令,阅视修浚城池,因事增置镇戍将校,设兵屯戍,巡视操练,请命将出师,悬赏罚、调兵食、纪功过,及关津、缉捕、整顿军伍诸事。
兵部职方郎官职虽不大,却手握实权,是大明军事部门货真价实的实权人物,因此能以文官身份担任辽东监军。
张若麒看向沈廷扬:“季明兄,觉华岛一战可有此事?”
沈廷扬作揖回道:“下官正要禀报。”
他将觉华岛一战详细地讲述了一遍,言语中尤为突出徐煌的功劳。
似乎这一仗,要是没有徐煌指挥,大家都得完犊子!
众人听的惊奇,纷纷看向徐煌。
张若麒微微点头,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是狂喜!
松锦大战期间,崇祯帝任命洪承畴为总督,统帅蓟、辽军务,张若麒为锦州前线监军。
张若麒按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意思督促洪承畴进兵,结果松山一战,明军损失过半。
由于陈新甲的庇护,崇祯皇帝没有追究张若麒的责任,又令他出关为监军。
可关宁军迟迟不出兵去解松山之围,好不容易有个头铁的副将率部出关打一次,结果半道挨了揍,全军覆没,人也战死了,此后明军再也不敢出战。
圣眷正隆,皇帝又天天下旨来催,没点功劳实在说不过去,张若麒自己都觉得对不起崇祯皇帝。
这次觉华岛大胜,竟斩杀鞑子三百二十级,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张若麒真想现场高呼一声,为徐煌等将士吟诗一首......
新任辽东督师杨绳武也是看向徐煌,特别在他身上略略停顿,见徐煌看来,又微笑点头。
他开口询问:“徐煌,你手中有多少家丁?”
徐煌不假思索地回道:“九百人。”
“九百人?”
众人大为吃惊,就连吴三桂,也偏头看来,开始正视徐煌。
一个地方卫所的四品武官,竟有九百家丁!
扬州果然是个繁荣的地方啊,连一个小武官都这么富裕!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即便有九百家丁,也不可能斩杀鞑子三百二十级!”
马科还在狗叫,他看向兵部右侍郎范志完,道:“范大人,你是兵部的人,得查验首级真伪啊!”
大同总兵王朴也在一旁声援,杀良冒功是他的专业,很有经验,一眼就能看出真伪。
杨绳武面色不愉,沉声道:“马科,兵部之事,轮不到你说话!”
一旁的白广恩拉了拉马科,低声道:“马兄别急,且看看再说......”
事关杀鞑功劳,白广恩很快变了脸,不要脸地冲徐煌笑了笑,这假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徐煌大觉恶心!
最终,在监军张若麒的安排下,众人放弃吃喝,离席亲往城外,查验首级。
经过兵部的专业坚定,三百二十颗脑袋,皆是金钱鼠尾辫,且不是新剃的头,首先排除杀良冒功。
就连杀良冒功专业户的王朴也沉默了。
让他们震惊的是,内中居然有一百五十六颗脑袋是真鞑子!
建奴长相与汉人不同,很好识别,况且兵部有着专业坚定技术,比如将脑袋投入水缸中验证......
事后,监军张若麒亲自将徐煌请入酒席。
这一战,让辽东将门很多人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清晰的认识。
张若麒举起酒杯站起,先对督师杨绳武含笑致意。
随后操着山东口音的官话说道:“辽东战局,圣上忧切,国危主忧,为人臣子,敢不肝脑涂地?觉华岛大捷,大壮我明军声势,诸君,请满饮此杯,为我大明贺!”
说得众人皆高声道:“为大明贺!”
吴三桂哈哈一笑,端着酒杯说道:“徐将军青年英杰,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来,今日与某不醉不归!”
徐煌站起来,笑道:“该下官敬总兵大人才是。”
吴三桂心中大悦,大笑道:“不必客气,吴某最佩服杀鞑子的英雄,就让我们同饮此杯!”
他豪爽地与徐煌连干三杯,言语间还透露出自己也是扬州府人士,都是老乡,甚至提出与徐煌结拜为异性兄弟。
吴三桂的社交能力可不是盖的,可以说极善攀附。
当初方一藻巡抚辽东时,吴三桂与其子方光琛结为结拜兄弟,洪承畴经略辽东后,他又迅速与洪承畴亲信幕僚谢四新结为至交。
这般精明机敏,就算放在二十一世纪,想不发达都难!
徐煌婉言拒绝了吴三桂结拜的邀请,连称自己官位低下,实不敢高攀。
开玩笑,这种三姓家奴,自己如何敢结交?
若是日后吴三桂不献关降清,能奋斗在抗清第一线,哪怕是投降李自成,徐煌亦可与之结拜!
说白了,徐煌有精神洁癖,对汉奸极为厌恶。
吴三桂之后,辽东各将纷纷向徐煌敬酒,搞得席间喧腾一片。
徐煌来者不拒,豪饮数杯,众人连呼徐老弟豪气......
就连原本恶言恶语的唐通、马科、白广恩三人,也来到徐煌面前。
马科舔着脸道:“徐老弟啊,先前是我等冲动了,某自罚三杯!”
说完连闷了三杯,喝得满脸通红,也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尴尬所至。
徐煌哈哈大笑道:“我们也算是不怼不相识,来,下官敬马总兵一杯!”
见他如此给脸,马科咧嘴大笑。
唐通和白广恩也相继过来碰杯,只有大同总兵王朴,闷闷不乐的,似乎是拉不下脸。
不过众人对他关注不大,又似乎是故意疏远王朴。
徐煌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现象。
众人喝得热切,督师杨绳武更是大笑道:“以后大明这天下,还得靠你们这些将才守护!”
他看向徐煌,神情中对其依重之意明显。
随后,众人大杯大碗欢饮,各粗野武夫放浪形骸,他们大声囔嚷,酒碗拍得咣咣响,吵杂一片。
原本白广恩,马科等人与徐煌有嫌隙,此时他们言笑晏晏,相互敬酒,哪有丝毫芥蒂的样子?
第九十八章 打脸总兵
第九十九章 摆烂
总督厅中一团和气。
席间,众人不时提及一些军事战务。
说道松山之围,督师杨绳武沉默了,他让张若麒先说两句,
张若麒身为兵部监军,可实折上达天听,又掌握粮秣及功次核对,督诸军勇怯,权力势大。
官场上,武将都是直肠子,文官的道道却很多,杨绳武与张若麒二人相互谦让着。
没办法,之前洪承畴险些都被这家伙架空了,杨绳武心里有阴影。
张若麒推辞不过,笑着道:“本职受陛下重托,不过是核较军功,此战徐煌为国立功,本职定当从速上报,不使立功将士心寒。”
顿了顿,他又说道:“当下军心可用,本职以为,当乘锐出兵,以解松山之围,如此方不负圣上及朝廷诸公殷殷寄托之意。”
此话一出,辽东各官将,都是脸色一变。
只有杨绳武含笑坐着,不动声色的样子,似对张若麒的话极为赞赏。
张若麟说了一大堆,他代表皇帝,更代表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意思。
虽然他话说得和气,但语中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皇帝迫切地想救洪承畴!
之前吴三桂等人以粮草不继为由,没有出兵救援,朝廷也没有怪罪。
现在粮草来了,还不出兵?
皇帝又不是傻子,惹急眼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议到出兵去救援松山,吴三桂等人都在装死。
一个个像是喝高了,顾左右而言他,演技拙劣。
张若麒盯着吴三桂,道:“吴总兵,你觉得呢?”
被点名回答,吴三桂躲不过去,沉吟片刻,说道:“奴贼势大,当下应先观敌情,再做决定。”
张若麒心中骂娘,这都观察半年敌情了,还不够?
他不敢斥责吴三桂,只得说道:“也不是非得出兵,只要将粮草运往松山,亦能解燃眉之急。”
众人都知道,松山被困长达半年,里面不仅有蓟辽总督洪承畴,还有辽东巡抚邱民仰,辽东总兵王廷臣,玉田总兵曹变蛟、总兵祖大乐,兵备道张斗、姚恭、王三祯、饶勋、朱文德,江翥等参将以下共一百多文武官员,以及八千余明军。
他们坚持了半年,城中肯定却粮缺物,只要送一波粮草进去,想来再撑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到时清军围困不成,松山自然解围......
相比与清军大战,宁远城内的诸将,更倾向于往松山运粮,起码这样安全一点。
吴三桂转头看向徐煌,含笑说道:“徐将军能否出兵护粮,壮壮我军威士气?”
徐煌心中冷笑,搞半天,就想让老子去冒险?
早就听说辽东将门排挤人,专坑外人,果不其然啊!
从本质上说,关宁军以及辽东将门的崛起,有赖于满清的崛起,明廷不得不将大量物力、财力向辽东倾斜,每年拨下的辽饷高达数百万两白银。
孙承宗、袁崇焕人为了拉拢辽东将门,不得已加大扶持,向朝廷提出“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策略。
久而久之,辽东将门大获其利,他们和其直属的关宁军也一步步壮大起来。
可以说,从天启朝末期到崇祯朝,在辽东地区,真正说了算的就是辽东将门。
即便是后来投降满清的辽东籍将领,在满清政权中,也有一定的地位。
孙承宗、袁崇焕等人只不过是辽东将门利用的对象而已,也可以说是互相利用。
至于在辽东战场上,那些全国各地调派来的军队,统统是辽东将门不欢迎的对象。
这些客军是要吃粮饷的,明军有规定,客军作战由当地提供粮饷。
在辽东将门眼中,这就是虎口夺食啊,不可容忍!
辽东将门携关宁军坐镇本乡本土,为独占辽饷利益,对外来军队大肆排挤,导致许多从关内长途跋涉来,为国拒敌的将领和军队,含恨陨落在辽东大地上。
这种情况随着朝廷对辽东将门的依赖性逐渐增大,也越来越公开化。
例如原宁远总兵金国凤,是宣府人,初以锦州副总兵的身份驻守松山,以三千兵击退皇太极亲率的上万八旗军,首次打脸皇太极“满万不可敌”的谬论。
后来金国凤升任宁远总兵,手下人马近万。
崇祯十二年清军大举进攻宁远,金国凤只带着两个儿子跟几十个家丁冲出宁远城,跟清军死战,随后战死。
而他手下的上万宁远兵,却在城头看着他们的总兵送死。
原因很简单,金国凤作为外人,根本指挥不动关宁军!
时任蓟辽总督的洪承畴在金国凤战死后,给崇祯的奏折中说明了原因,一针见血。
“国凤素怀忠勇。前守松山,兵不满三千,乃能力抗强敌,卒保孤城,非其才力优也,以事权专,号令一,而人心肃也。迨擢任大将,兵近万人,反致陨命。非其才力短也,由营伍纷纭,号令难施,而人心不一也。”
洪承畴说得很明白,金国凤此前能以三千士兵守住松山,在宁远时麾下有近万人,却打了败仗。
而这近万人,绝大部分是属于辽东籍军士,也就是关宁军。
关宁军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防守可以,真要与八旗军野战,伤亡会很大,所以谁也不愿意跟着金国凤出战。
哪怕有着为国而战的大义名分,关宁军压根不当回事,在他们眼里,家族利益大于国家利益。
金国凤的例子可以说是触目惊心,连洪承畴这位辽东最高军政长官都害怕了,深深感受到了辽东将门及关宁军的心黑手辣。
只有辽东将门指定的将领,才能指挥关宁军,掺沙子让外人来就是不行,不管谁来,迟早都会被关宁军给坑死。
因此在金国凤殉国后,洪承畴举荐关宁军的后起之秀吴三桂,接任宁远团练总兵一职。
他希望在日后与清军决战中,吴三桂及关宁军能尽力帮助自己打仗。
但可惜的是,洪承畴最终也被吴三桂及他率领的关宁军给坑惨了。
明军十三万大军,松山清军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人马,大部分是关宁军,吴三桂的两千关宁铁骑,几乎毫发无损。
由此看,关宁军在宁远城坑死金国凤只是小儿科,松锦大战中坑惨洪承畴及明军精锐,才是常规操作。
徐煌深知,辽东将门的套路又来了。
面对吴三桂的提议,他站起身来,面露歉意说道:“昨日一战,我部人马疲惫不堪,无法再战。”
吴三桂脸上笑容不变。
想想也是,这徐煌有此斩获,何必再去拼命?
其实,徐煌是想去救洪承畴,可也自知实力不足。
满清八旗数万大军将整个松山城团团围困,就为拿下洪承畴,去了不是自寻死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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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麒又问了几个总兵,谁愿护送粮草到松山堡?
结果各人姿态各异,大同总兵王朴掏着耳朵,密云总兵唐通歪在椅子上打哈欠,蓟州总兵白广恩和山海关总兵马科,二人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打起了呼噜......
几个文官也没办法,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监军张若麒心下犯愁,好在有徐煌的觉华岛大捷,报与朝廷想必圣上不会责备......
就这样,督师杨绳武、监军张若麒、户部郎中沈廷扬三人各自书写奏疏,以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师。
辽东战事,一直是大明的首要重任。
北地没有大股流寇,沿途驿站相对完善,加上战报是前线督师与监军发出,规格超等,所以几封奏疏以迅捷之度,送往京师。
但所谓的八百里加急,并非一日送出八百里,只是号称,即便每个驿站都用快马拼命跑,一昼夜的极速只有三百里。
从宁远到京师,陆路大约九百里,塘报三天才到。
崇祯十五年二月初六,当捷报到达的当日,整个京师都轰动了。
松锦大战后,明军屡屡战败,不仅在辽东,中原战况亦是不妙,因此每有捷报,兵部官员便大肆渲染,以安京师百姓之心。
在兵部的安排下,宣捷人员如同新郎官,骑着大马沿棋盘街高声宣读捷音。
当日京师上下,连日鞭炮雷响,士绅百姓欢庆,徐煌之名,首次在京师传播。
辽东之战,崇祯皇帝时时挂怀于心,内心常常忧虑,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后,立时龙颜大悦。
紫禁城,乾清宫。
崇祯皇帝笑容满面,心情愉悦,专门召见了兵部尚书陈新甲,谕定有功官将封赏之事。
“臣兵部职方司,钦命监军张若麒谨题,户部郎中沈廷扬奉旨北上运粮,至觉华岛乍遇建奴来袭,扬州卫指挥佥事徐煌,临危受命率江南官兵戮力捍御,斩获夷级三百二十级,大获全胜......”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于龙案旁,静读捷报。
其实崇祯自己已经读了两遍,然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又让王承恩再读两遍。
这时,陈新甲觐见。
崇祯皇帝笑着对陈新甲道:“沈廷扬虽为书生,倒也颇有胆气,不枉朕施恩信赖。”
陈新甲心中欢喜,叩首呼道:“皆赖圣上天威,慧眼如炬,前线将士方能大捷。”
崇祯皇帝欣慰点头,又扫了眼沈廷扬的捷报,眼中露出疑惑:“先前有份南直隶的奏疏,说是扬州卫一个武官勾结知州资敌清虏之事,被一个指挥佥事徐煌率兵入城擒拿,是不是这个徐煌?”
“回禀陛下,正是此徐煌。”
陈新甲笑容满面地接口道:“陛下,这徐煌也是开封一战时,射瞎李自成左眼的那个小小武官。”
“哦,是他?”
崇祯似乎有了印象,眉宇大亮:“如此看来,这徐煌还是个将才?”
他起身离开龙案,负手踱步,对陈新甲道:“让兵部升徐煌为五虎游击将军,散阶初授正三品昭勇将军。”
陈新甲愕然,忙说道:“陛下,这徐煌今年不过十七岁,且一年内从总旗升为游击将军,算来连升了七级,如此升迁,恐过于拔苗助长,不如先升为扬州卫指挥同知。”
表面上徐煌升七级,实际上怕是不止八级!
卫指挥使是正三品,游击将军也是正三品,可游击将军在营兵制中,比卫指挥使的守备一职,一般要高出两级。
陈新甲凝思片刻,继续道:“那通敌的指挥同知死了,正好可以把徐煌升上去,实授扬州卫指挥同知,散阶可以为正三品。”
崇祯皇帝容色严正:“国朝都如此了,有能兵将稀缺,还管那些做什么?”
陈新甲吓了一哆嗦,忙点头称是。
崇祯帝肃声继续道:“只要有人能击退清虏,或者灭掉李自成、张献忠的其中一个,别说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就是升他为兵部尚书,赐他爵位,又未尝不可!”
陈新甲猛一激灵,跪伏在地:“是臣无能......”
“朕不是怪你。”
崇祯帝叹息道:“只恨贼人太多,我大明天灾人祸,国运黯淡......”
陈新甲垂首站在一旁。
封赏之事就这么定了,崇祯皇帝又问:“吴三桂他们还在宁远吗?”
“仍在宁远,未曾出兵。”陈新甲回道,不动声色地看了皇帝一眼。
崇祯皇帝的火气再度烧起,拍着龙案喝道:“朕屡次下旨让他们进发松山解围洪承畴,这都半年了,他们出过几次兵?”
崇祯本来就性情急躁,越是苦无救急良策就越是焦急得坐立不安,容易在宫中爆发脾气。
这次发脾气,吓得乾清宫中的太监们和宫女们一个个提心吊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陈新甲也见惯了皇帝的脾气,忙跪下配合,表现得很畏惧。
崇祯皇帝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勉强耐下心看了一阵文书,忽然长嘘一口闷气。
他看向陈新甲,问道:“据卿看来,松山还能固守多久?”
“回禀陛下,难以言说,洪承畴世受国恩,又蒙陛下知遇,必将竭智尽力,苦撑时日,以待救援。”
陈新甲又道:“且洪承畴久历戎行,老谋深算,而曹变故、王廷臣两总兵又是他的旧部,肯出死力,以臣看来,倘无内应,又有粮草接济,松山还可再守二三月。”
崇祯再问:“是否有办法救援?”
陈新甲低头无语。
崇祯轻轻叹了口气:“洪承畴是我大明良臣,一定要救回来!”
“是,是,谨遵钦谕。”
召对完毕,陈新甲走出乾清门,心中七上八下。
他深知道圣上对辽东之事十分焦急,但是他对此也毫无办法。
特别是近日洪承畴的家人上门求见,向陈新甲打听朝廷是否有兵去解松山之围,陈新甲只得敷衍应对。
作为兵部尚书,他自己也不知道,松山还能坚持多久。
......
第九十九章 摆烂
第一百章 忠臣良将
宁远卫城,徐煌四处在城中四处游荡,不时登城远眺。
或许,下次再来辽东,不知又是何年?城头插的又是哪家旗帜?
本来徐煌交了差,打算回扬州卫了,可沈廷扬找到了他,屡屡劝说将粮草护送至松山。
因为整个宁远及山海关,驻扎着五六万兵马,竟没有一人敢去松山的!
沈廷扬的任务是运粮粮草支援辽东,虽说到了宁远就行了,但朝廷的最终意思是,支援松山。
沈廷扬是个死脑筋,觉得没把粮草送到洪承畴手里,自己就没有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
正当徐煌感慨时,这家伙又来了。
“这些关宁军只能给朝廷丢脸,你的宣武营或许能给朝廷挽回些颜面,咱们不能让鞑子看轻了!”
沈廷扬认真地看着徐煌。
“这个朝廷……”
徐煌摇头叹息,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压了回去。
眼下大明很快便会分崩离析,无力挽救!这种话,还是不要让沈廷扬听到。
在沈廷扬的思想里,忠君报效朝廷,等于爱国。
然而,徐煌知道,这两者之间,是没有等号的。
徐煌愿意跟满清打上一仗,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华夏文明!为了未来三百年中国不被奴役!
那个被勋贵、官僚地主阶层吞噬腐朽的大明朝廷,已经不值得徐煌效命了。
并非明朝,历史上无论哪一朝,到了王朝末期,土地兼并问题都很严重,小民受尽剥削,生存困难,没有拯救的必要,除非推倒重来。
将那些食民之血的阶层全部推翻,重新建立一个政权!
不过眼下满清即将入关,徐煌不打算搞内讧,互相消耗。
南明的失败,归根结底就是内讧,被满清一路摘桃子。
大明这杆大旗还是要扛的,至于未来谁来扛......
有官位不仅合法,还可以调动各种资源,好处多多,特别面对未来的局面,很有必要。
不靠朝廷官位,靠什么?
割据一方,自立?
你不打人家,明廷也会派军队来打你,还不是内讧消耗?
徐煌说道:“朝廷恩典,煌无以为报,只能奋勇杀敌!”
沈廷扬深深地看了徐煌一眼,抚须沉吟:“这么说来,你是答应帮我了?”
徐煌笑道:“我愿意留下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报效国家,拯救黎明!”
他这一番话,让沈廷扬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其武人一个,竟有如此胸襟!
......
二月初五,徐煌率部前往松山。
随行的还有镇海卫的一千余人,与宣武营合计两千人。
镇海卫三个千户虽不愿,但之前尝到了甜头,又有督师杨绳武言辞命令,只得继续跟着徐煌,接受领导。
临行前,徐煌狠狠地宰了一把关宁军,讨要一百十匹战马!
吴三桂等人表示很为难,好在杨绳武和张若麒周旋,说什么也不能寒了忠勇将士之心。
最终几个总兵,每人出了二十匹战马,凑足百匹,权当是给徐煌的挽金......
在他们看来,徐煌此去,无异于等于送死!
徐煌将战马交给百户叶渊文,组成一队骑兵,主要负责侦查敌情,这是叶渊文的老本行了。
行军作战,情报是重中之重,相当于一支军队的眼睛,不容半点马虎。
没有哨骑探路,等于去送死!
松山距离宁远城一百二十里,中间还有塔山和杏山二堡,又有诸多清军营盘。
徐煌首先得绕过宁远城外的清军营寨。
不过,据叶渊文探查,原本驻守在宁远城外的清军镶白旗,似乎撤退了?
一路北上,给徐煌印象最深的,就是辽东墩台众多。
辽西丘陵山地起伏,建立烟墩优势得天独厚,所建墩台在大明九边各镇也是居于首位,名副其实的三里一墩,五里一台。
不过到了现在,许多墩台都荒废了,各处堡地大多破烂,官道也是残破不堪,真不知道每年几百万的辽饷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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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辽东将门利用一些,鞑子也不会常常从蓟镇,宣镇边墙破口入关,劫掠京畿!
然辽饷问题,是极为复杂的政治及利益考量在内,便是监军张若麒及兵部诸人,怕是也会从中分润了诸多好处......
走走停停一天,直到晚上,徐煌率众抵达距离宁远六十余里的塔山。
塔山附近,不时有明军士卒出现,他们个个神情慌张,打点行装,似乎在跑路。
明军自松锦战败一来,军心已然乱了,大家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开跑,却没人关心清军到了什么地方。
在此期间,不乏有溃兵闯进百姓家中抢夺衣服,为化妆逃跑做准备,甚至不少兵丁已经扔下武器早早跑出辽东了。
这就是号称精锐的九边军队!
主将的懦弱如病毒一般,感染了整个部队。
不过也有好的一面,不远处一面军旗下,一队士兵不知是何人部下,正在对几个倒霉的逃兵行刑,明晃晃的大刀举上半空,血光飞溅。
这队士兵军容齐整,穿着边军铁甲,腰间挂着大刀,神情肃然,军姿严整,与寻常的明军士兵截然不同。
为首一将三十多岁,魁梧的身材套着陈旧的盔甲,浓眉凤眼,留着八字胡,一脸的阴沉,腰间别着一把雁翎刀。
这家伙双手环抱胸前,看向徐煌等人眼睛里发出两道寒光。
徐煌冲他叫道:“你们是哪部人马?”
那将领喝道:“小子,别乱打听,在松山堡是爷说了算!”
“还挺能装逼的!”
徐煌晒然一笑,问道:“请问,刘肇基将军的大营在哪里?”
徐煌不认识刘肇基,不过他身上有督师杨绳武的手令,想那塔山守将刘肇基会给些面子。
那明将眯着双眼,道:“你找刘将军做甚?”
“奉命支援松山,请他协助!”徐煌说道。
那明将哈哈一笑:“支援松山?去送死吗?”
似乎是见徐煌人多势众,他也不敢上前盘问,只是远远戒备着。
徐煌问道:“敢问将军名讳?”
“辽东游击,王九天!”
那明军将领说罢,带人扬长而去。
......
借着皎洁的月光,徐煌率宣武营往塔山方向行进。
向东走出三里地,前方有大海的味道,借着月光,隐隐可见几座木栅,还有几面旗幡在风中招展,旗上隐约可见一个“刘”字。
前面响起一声断喝:“什么人!”
不知从哪闪出一队边军,有的手握三眼铳,有的腰悬大刀,个个脸上凶光毕露。
为首一人冲着徐煌喝道:“你小子真找来了!”
说话的正是王九天,他带着巡查队在塔山堡外转了一圈,回到了刘肇基的大营。
徐煌冲着王九天笑了笑,道:“王将军,我有督师杨大人的手令,要找刘将军,烦请将军通报一下。”
王九天正眼也不瞧徐煌:“小子,你有杨督的手令爷奈何不得你,你给爷等着,刘将军见不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着转身进了营门,那队边军也识相的收了兵器。
徐煌心中暗暗好笑,这个王九天杀人不眨眼,可为人倒也爽快。
等了好一会,才见王九天出了营门,说道:“小子,你他娘的真有面子,刘将军刚睡下,听说你小子要来,他居然不睡了,小子,你和刘将军有旧?”
副将朝廷二品武将,刘肇基听说徐煌来了,连觉都不睡了,着实令人吃惊。
徐煌从来没见过刘肇基,何谈有旧?
如果硬拉关系,二人倒是都属南直隶,算是半个同乡吧。
刘肇基祖籍是淮安府赣榆人,也就是连云港。
徐煌不置可否地哼哈两声,谁知道刘肇基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要能见到他就行。
见他这般模样,王九天不敢怠慢,态度缓和了许多,主动在前面引路,带着徐煌进了一座看着不太像军营的营门。
众人穿过两道路堑,三道堑壕,走进一片小树林,林荫深处,出现了一座正儿八经的军帐。
军帐三面环山,一面临海,隐蔽性极好。
徐煌跟着王九天进了军帐,军帐里灯火通明,一张虎皮帅椅上,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将,他面色沉郁,眼睛里透着血丝,神情很是疲惫。
徐煌慌忙行礼:“扬州卫徐煌,见过刘将军。”
说着,双手递上杨绳武的手令:“卑职奉杨督之命,护送粮草前往松山,还请将军派人协助。”
刘肇基不是一般的副将,他曾经是辽东总兵。
崇祯十三年清军围攻锦州时,刘肇基奉命与宁远总兵吴三桂前往支援,吴三桂被困于松山和杏山之间,刘肇基以损失一千人的代价将其救出。
又与曹变蛟大破清军于黄土台及松山、杏山,屡立战功。
后来复战杏山,刘肇基手里兵少,面对漫山遍野的八旗军,主动退却,被洪承畴杀鸡儆猴解职,降为辽东副将。
历史上,清军包围扬州,史可法命附近驻军增援,只有刘肇基一支孤军赶到,入城守北门。
城破之后,刘肇基率部四百人与清军死战,格杀数百人,但寡不敌众,最后全军覆没,力战殉国!
因此,徐煌见到这位忠肝义胆的老将,不敢怠慢。
王九天把手令送到刘肇基的几案上。
刘肇基拿起来,扫了一眼,抬头说道:“徐煌,起来说话。”
“谢将军。”徐煌起身而立。
“杨督命你护送粮草至松山,莫非关宁军决心开战了?”刘肇基问道。
徐煌摇了摇头,直言道:“关宁军是不会出兵的。”
刘肇基点点头,发出一声长叹。
洪承畴被困松山后,按照朝廷的旨意,督师杨绳武坐镇宁远,统一节制各路军马,救援洪承畴,而关宁军却不听他的。
没想到半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不肯出兵,置朝廷旨意于不顾。
当初松山之围,刘肇基奉命驻守塔山,所部兵马只有三千多人。
这几个月来,他也收拢了部分溃散的明军,约有两三千人,手里人马加起来不到六千人,而包围松山的清军足有数万人!
松山城破只在朝夕,然而关宁军却迟迟不肯进军。
刘肇基深感自己兵力不足,多次致信吴三桂,催促他迅速调遣援军,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显然,吴三桂对他当初的救命之恩,没当回事。
刘肇基知道,蓟辽总督洪承畴只怕扛不住了。
据他了解,此时松山全城已食尽,且清军可能在城中暗中发展内应,等待破城。
刘肇基能做的,就是不时派人打游击,骚扰清军,希望能对松山战局有帮助。
“徐煌,你手下有多少兵?”
徐煌回道:“两千。”
刘肇基沉声说道:“太少了,只怕遇到清军一个甲喇的兵力,你们就得全军覆没。”
徐煌点了点头,没有托大。
若是野外遇到一千五人的清军人马,还是精力充沛的,只怕真干不过,毕竟自己没什么能战的骑兵,很吃亏。
“这样吧,我给你两千人马,你准备一下带去松山。”
刘肇基转向王九天:“明天一早你带徐煌去挑两千人马!”
“遵令!”
王九天躬身说道,然后看了徐煌一眼,心头暗暗诧异。
两千人马,刘将军竟然说给就给了!
不用说,这徐煌与刘肇基不仅仅是有旧,恐怕是过命的交情!
王九天不由得在徐煌面前矮了八分。
徐煌先是吃了一惊,他本就想借兵,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仔细一想,应是自己斩敌三百余级的消息传到了塔山,刘肇基早就知晓了。
所以他一听自己的名字,觉也不睡了连夜会见。
刘肇基是担心自己人马不够,糟了鞑子毒手,这两千人马权当是加份保险......
想到这里,徐煌心里对刘肇基极为佩服,这位老将为了辽东战局,也算是殚精竭虑了。
他向刘肇基施礼:“多谢刘将军的厚望,卑职定会奔赴松山,杀敌报国!”
“你小子不是护送粮草吗,什么杀敌报国?”王九天犹自蒙在鼓里。
徐煌笑道:“松山被鞑子团团围困,想要送粮进去,岂能不战?刘将军,您说呢?”
刘肇基捋着长须,微微一笑:“不错。”
他已经和徐煌心有灵犀。
面前这个徐煌年纪青青,悟性极强,刘肇基很是喜欢。
徐煌躬身说道:“刘将军对朝廷一片忠心,卑职佩服,不过卑职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得不讲,还望将军恕罪。”
“说吧,本将恕你无罪。”刘肇基点头。
徐煌敛容说道:“眼下辽东情况危急,松山城破只在须臾,届时杏山、塔山二地,也会成为鞑子重点进攻的目标,还望将军早做打算。”
“大胆!”王九天喝道:“你小子危言耸听,莫不是鞑子汉军旗的奸细!”
刘肇基沉声说道:“你闭嘴!”
王九天悻悻闭嘴。
王肇基哪里不知松山的危急,只是他不愿再当逃兵了。
在松山城破之前,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先溜走的。
……
第一百章 忠臣良将
第101章 边军
第二日一大清早,王九天带着徐煌一众人,来到了一座军营。
按照刘肇基的命令,一个营的兵丁正在校军场列队,等待徐煌前来提调。
兵丁们东倒西歪无精打采,队伍稀稀落一大片,大多胡子拉碴,状若野人。
得知要去松山,人人脸上沮丧,皆感倒了八辈子霉!
这些兵大多是九边人马,松山大战中突围,被八旗军四处出击,追的满辽东跑。
战败的阴影笼罩着他们,状如行尸走肉,哪还有半点九边精锐的模样。
徐煌瞄了一眼身旁的朱盛鸿,朱盛鸿会意,大喝一声:“肃立!”
那些发癔症的边军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站好了队,却没人前来向王九天和徐煌报告。
“你们的营官呢?”徐煌问道。
队伍一阵窸窸窣窣,边军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队伍里走出一个军官模样的兵,说道:“我们都司大人听说要去松山,连夜跑了。”
显然,那个营官听说了要去松山的消息,吓破了胆,脚底抹油了。
“跑了?”
徐煌愕然,喝道:“那你们的守备呢?”
那军官看了眼王九天,垂头丧气道:“我们守备大人,昨天被跑下塔山,被王将军就地正法了......”
王九天气得脸色发青,徐煌却是惊诧莫名。
早听闻边军被八旗军打得士气不振,可他万万没想到,士气低落到这个程度!
气归气,惊诧归惊诧,毕竟这些兵还没跑,大约两千多人。
王九天强压火气,骂道:“你们这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从现在开始,这位徐将军就是你们的营官!
边军们嗡嗡议论,纷纷看向眼前这位年轻将领,不过各人都是神色无光,表情无所谓。
徐煌走马上任,心中却是失望之极,这些边军精神不振,毫无战意,带着他们,能打仗?
难怪刘肇基一口气给了两千人马,还不心疼......
可不管怎么说,刘肇基好歹真给了两千人,也算是对徐煌格外看重。
“徐老弟,人这就交给你了,你一路保重!”
王九天和徐煌打了声招呼,二话不说离开了。
徐煌强打精神,冲着那个答话的军官问道:“报上你的名字和官阶!”
“卑职王锦煊,二十五岁,宣府镇东路怀来卫营兵千总!”
宣府镇?总兵杨国柱的兵?
徐煌不由得打量了一番这个名叫王锦煊的魁梧汉子。
宣府总兵杨国柱,浙江绍兴人,挂印镇北将军,是大明全国几十位总兵里,地位最高的挂印总兵!
松锦之战爆发后,洪承畴命杨国柱率领所部攻打西石门,杨国柱陷入清军埋伏,皇太极以高官厚禄劝降,杨国柱死战不降,直至中箭身亡。
目前为止,杨国柱是在松锦大战中唯一战死的明军总兵。
这也不奇怪,他是浙江人,并非辽东将门。
“你们当中还有多少是宣府镇出身?”徐煌问道。
王锦煊愣愣回道:“卑职也不清楚,应该有几百人吧。”
徐煌大喝一声:“宣府镇的兵出列!”
队伍里竟然走出了七八百个边军,这些边军中不少人体格健壮,手里拿着三眼铳、鲁密铳、弓箭、长枪、大刀等形形色色的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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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备都不错,不少人还有甲,虽然破旧,好歹有。
可这些边军个个动作怪异,行动拖拉,好端端的武器拿在手里,就像拿着农具。
自宣府总兵杨国柱阵亡后,宣府兵群龙无首,朝廷命前山西总兵李辅明代宣府总兵。
可李辅明上任不久,就遇到松山突围战,他见王朴、吴三桂等几个总兵跑路,也跟着跑。
这些宣府兵死里逃生后,与李总兵走散了,也没去找他,逃至塔山一带被刘肇基收拢,一直呆在塔山。
宣府兵士气低落,各营缺额严重,不成建制,半年来如同农民自给自足,有的人干脆逃回宣府,不幸被王九天斩杀。
除了宣府兵,这两千边军,还有大同兵,蓟州兵,玉田兵......
松山之战,明军主力损失过半,加上一路奔逃,大多部队建制损毁。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长官在哪里,是生是死,因此随便找个地方窝起来。
至于回去?千里迢迢回去做什么?又没田地,大多人老婆都没有,好不容易跑回去,说不定还被朝廷当成逃兵给斩了!
边军逃出辽东后,最好的出路是挑座山,占山为王替天行道,或是加入流贼,靠抢生存下去!
看着这些曾经的大明精锐,徐煌喝道:“从现在起,你们入我宣武营,归本官节制,还是我大明的正规军!”
然而这些边军似乎对徐煌和宣武营,不怎么感兴趣,各人脸上仍挂着忧愁。
徐煌大为头疼,决定好好消化这部人马,让他们重振雄风.......
“吴大有,王锦煊,你们去统计所有人的名字,籍贯,家属,以及所属卫所,尽快交给我!”
“是!”二人齐声应答。
特别是王锦煊,通过身后宣武营看出了徐煌的不凡,当下很配合,希望能在新领导手下谋个好差事。
为了给众人留下好印象,活着有动力,徐煌又玩起了收买人心的手段。
他命崔武从运往松山的粮草物资中,取出部分粮食和肉食,埋锅造饭,让众人吃饱喝足。
......
军营内喧声冲天,边军们个个狼吞虎咽,如饿死鬼投胎。
里面一个小个子兵丁引起了徐煌的关注,这个兵拖着一杆火绳枪,个头居然和火绳枪一般高!(大概一米四三左右)
徐煌将他招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小的叫赵小阳!”
赵小阳瘦的跟猴一样,刚刚连刨了三碗饭,现在是第四碗,这碗吃的还算细致。
“哪里人?”
“宣府保安州人。”
赵小阳刚满十二岁,父亲是宣府军户,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关时,随宣大总督卢象升入援京师,与清军遭遇战中,被鞑子杀了。
按照规定,军户户下须以一丁赴卫当兵,户下若无丁壮,须佥幼儿为“幼丁”,以备成丁后勾补当差。
赵小阳的父亲战死后,他才九岁,且没有兄弟,家里只有三口人,姐姐,老娘和他自己。
尚未成年的赵小阳只能顶替父亲军户,充当幼丁。
松锦大战爆发后,大明九边精锐尽入辽东,驰援锦州,赵小阳随正军到营,佐助正军,又随宣府总兵杨国柱入辽作战。
就这样,赵小阳拖着一杆和他个子差不多高的火绳枪,莫名其妙成了一名边军士卒。
放在二十一世纪,十二岁的孩子,还在游乐场嬉戏呢,上下学都要父母接送。
战争是残酷的,在战乱年代,别说是十二岁,就是八九岁的孩子,也可能被送上战场,接受炮火洗礼!
徐煌和这孩子聊了很多,甚至给他讲起了故事说笑。
忽然,赵小阳放下碗筷说道:“将军,您看啊,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把他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他就长生不老了。”
徐煌静静听着,却听他叫道:“若小的将来不给孩子起名字,那我儿是不是也能长生不老了?”
徐煌沉默了,竟无言以对。
片刻后,赵小阳惊喜又道:“若是更进一步,小的去兵部消了军籍户籍,那是不是也有机会长生不老?”
徐煌没办法训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只得耐心说道:“你怎么不改姓阎,取名王呢?阎王是不会划掉自己的名字的。”
赵小阳愕然,似乎在思考事情的可行性。
第101章 边军
第102章 打闷棍
关于整编队伍,徐煌将这些边军打乱,掺在宣武营中,由自己的嫡子人马掌握。
表面看来,边军不仅士气低落,而且军纪涣散,都是些老兵油子,这些大爷兵往往自以为是,不听指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将他们掺在宣武营中,会影响宣武营的战斗力。
但实际上,徐煌的想法正好相反。
边军常年与清军作战,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九边将士作为大明的精锐,并不是不能打,主要是将帅窝囊。
事实证明,他们在松锦大战前期,表现的非常出色,重创八旗军,甚至将两红旗的大营给端了!
在徐煌看来,他们缺乏的是勇气,以及一个优秀的指挥官!
而且,塔山的这部边军底子很好,那些不服从长官命令的兵油子,早就跑路了。
剩下的这些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军户,他们没有兵油子习气,服从长官命令,而且,很能吃苦!
明军主力被打垮了,落入险境,他们却很少有人逃跑。
因此,徐煌有一个长远的打算,他打算用这些边军打造出一支全新的军队!
缺乏勇气?
不怕!只要做好宣传工作,安抚好军心,给他们灌输思想,没有洗脑不成的士兵!
至于指挥官,徐煌更是自信,宣武营就是他的成果!
当然,这只是徐煌的计划,辽东形势危急,能不能把这支军队带回扬州都成问题。
......
二月初七,卯时初刻,大概早上五点十五分。
在塔山修整了一天,徐煌率领近四千人马,匆匆离开塔山堡,顶着大雾向东北方向的松山奔去。
就在刚才,百户叶渊文派人发来警报,清军似乎要对松山城发动强攻了!
还有一支千人队的清军人马,从沙河儿堡露营地出发,向松山开进。
沙河儿堡距离松山只有八十里地,但之间要渡过两条河流,一条是连山河,一条是七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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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山河就在沙河儿堡不远,想必情报来往期间,那部分清军已经渡过了。
而第二条七里河,就在塔山北面二十里,且依着磨盘山和帽头山,又下着大雾,天时和地利都合适伏击。
徐煌不想失去这个打闷棍的机会。
松山的明军处于绝对劣势,松山的攻守战,徐煌即便在清军后面搞偷袭,也很难占到便宜。
唯一有可能占便宜的,就是伏击清军的援军!
所以,徐煌决定在七里河,借助有利地形,打清军援兵一个措手不及。
不求有多大的战果,只要能给鞑子一点颜色看看就行。
这样,既可以挫伤清军的气焰,又可以提高宣武营的士气,让这些新入伙的边军同志们看看,鞑子是可以击败的!
明军最缺的就是士气。
松山之战,八旗军给明军造成了巨大的心里震撼,现在的明军,对八旗军谈虎色变。
徐煌要用一次伏击战,打破笼罩在明军将士心头的阴影,让他们再度雄起!
一个时辰后,大队人马顶着大雾赶到了磨盘山,占领了七里河南北两岸的有利地势。
徐煌掏出册子,毛笔在上面勾勾画画,片刻后抬头,对身边一众军官道:“鞑子将在一个时辰后路过此处,各部按照本官的作战计划埋伏好!”
边军千总王锦煊愕然,这徐将军什么路子,竟连鞑子什么时候出现都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徐煌通过叶渊文的情报,以及清军的行军速度,精准地计算出了他们的行进时间。
这就是情报的优势!
没有过多的言语,各部开始分头行动。
为了把那部倒霉的清军吸引过来,徐煌命叶渊文率几骑去挑衅鞑子,又让崔武带着二十辆辎重车在附近溜达......
辽西走廊,塔山一带宽不过十里,七里河上的唯一一座石桥就在此地,几乎是清军北上松山的必经之地,诱敌深入的战术很好实行。
虽然现在河水冰封,但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有桥在,肯定会优先选择走桥的。
而且,塔山那边有刘肇基,这部清军既然是北上松山,定然是接到了军令,不会在半道与刘肇基部死磕。
因此,徐煌有九成五的把握,鞑子必走磨盘山一带!
......
磨盘山脚下,二十辆粮草骡车朝北有序排放,坐等清军到来。
一股要命的北风兜面而来,让人一抖,宣武营一个小旗小声骂道:“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这么冷!”
“嗯?”
崔武严肃地扫了他一眼,喝道:“区区寒意罢了,不要说是霜雪天地,便刀山火海,大人一声令下,我等也不得多眨一次眼!”
那小旗官被呵斥的低着头。
磨盘山上,寒风一阵接一阵,山上的枯草上,残霜参差。
千总王锦煊心下暗骂一句鬼天气,一手按着自己腰刀,一手遮眉远眺:“鞑子怎么还不来?”
他身旁,朱盛鸿如泥塑木雕般立在寒风中不动,同样凝神眺望。
无边无际的一片黄土旷野,除了几颗树在寒风中抖动外,什么也没有。
徐煌将四千人马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由崔武带着二百人作为诱饵,押运部分辎重车。
第二部分,由徐煌自己带着宣武营主力八百人,外加一千边军,在七里河北岸设伏,多以火铳兵、弓箭手、刀盾兵为主。
待清军出现,且夺取辎重车时,崔武带着诱饵往桥北跑,将清军吸引过来,宣武营进行火力打击。
第二部,是朱盛鸿和王锦煊率领的一千边军和镇海卫一千余人,埋伏在磨盘山上,让清军过去,等待战机。
等清军战得疲惫时,或是快要突破七里河时,自山上冲击,与徐煌进行前后夹击。
磨盘山上,两千军士密布在山石后面,他们或是聊天,或是眺望。
王锦煊亲热地拍着朱盛鸿的肩膀,嘿嘿笑道:“兄弟,不要这么严肃嘛,鞑子其实并不可怕。”
一路行军来,他与朱盛鸿打成一片,二人都觉对方脾气甚合自己口胃,早己兄弟相称,差点就斩鸡头烧黄纸了。
朱盛鸿白了他一眼,道:“老子会怕鞑子?前些日子,老子随大人在觉华岛斩杀了三百二十颗鞑子脑袋,你说老子会怕鞑子?”
王锦煊惊道:“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们都参与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兵部的封赏就要下来了。”
一旁的镇海卫的千户呵呵笑着,内心美滋滋。
王锦煊再度震惊,放眼看向徐煌的方向,暗道这年轻的将军这般厉害?
朱盛鸿按着腰刀,一脸骄傲,开始吹嘘当日觉华岛之战,自己是如何的英勇,如何的无畏......
他拍着王锦煊的肩膀,对着身边一众边军叫道:“等会遇到鞑子,老子倒要看看有哪些怂货贪生怕死,被吓得尿裤子的!”
一片嘻笑中,王锦煊叫道:“兄弟你可别把咱们看扁了,咱边军可厉害着呢!”
几个军官都是大笑,忽然一个总旗呆呆地看着远处,喝道:“鞑子来了!”
朱盛鸿、王锦煊几人猛地打起精神,极目远处,果见旷野那端,一大团的烟尘正往这边滚滚而来。
在前面领跑的,正是叶渊文所率的宣武营骑兵。
显然,他们被清军一路追赶。
朱盛鸿厉声道:“打出示警旗,准备作战!”
清军的马蹄声越来越响,王锦煊的心脏猛烈跳动几下,暗骂了一声:“真是他娘的鞑子啊!”
他环顾左右,还好,大家虽然惊异,有人紧张的喘着粗气,但总体还算沉着,并没有因松山之战的阴影,吓得发疯逃走。
众人能如此淡定,主要也是因为他们在山上隐蔽,鞑子们的骑兵就算发现他们,也冲不上来......
第102章 打闷棍
第104章 包饺子
七里河南岸,正蓝旗甲喇章京看着河沿的战情,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明军的火铳犀利,破甲能力之强,已然出乎他的意料,可现在,他们竟敢与八旗勇士近身搏杀!
自己的勇士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在河面上却不得寸进。
身后未出战的两个牛录清兵,也明显现出骚动不安的情形,显然这部明军的战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眼前一切,似乎不太真实!
甲喇章京死死地抓着马缰,看着手下一个个勇士倒下,他心如刀割。
因人口限制,清军的补充十分艰难,特别是八旗满洲兵,更是死一个少一个!
这些八旗军中不少人曾数次入关,纵横大明各府县,眼下却死在了这部不知明的明军手中!
在甲喇章京内心挣扎考虑着增兵还是退兵之时,忽见河对面竖起一杆旗帜,接着身后磨盘山上,杀声震天。
“杀鞑子啊!”
“杀啊!”
朱盛鸿和王锦煊率两千明军冲杀而下,从后面掩杀而来。
甲喇章京大骇,就见山上密密麻麻的明军涌来,也不知来了多少人!
他身边的两个牛录清军,很多人脸色苍白,露出惊容,心头生出恐惧,再没有往日的骄横。
直到此时,他们即便再蠢,也意识到了中了明军的重兵埋伏!
看这架势,似乎是明军精锐!
“卑鄙的明狗,竟以小股人马引诱我大清兵来攻,将大部人马埋伏山上,真是歹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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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喇章京怒骂连连,看着周围的八旗勇士尽露惶惶之色,他咬牙切齿道:“传令收兵,冲杀突围!”
眼下自己势尽,敌人又伏兵尽起,不跑更待何时?
局促的鸣金声响彻七里河两岸,还在冰面奋战的清军,都是都是狂叫惊恐地退了回来。
甲喇章京身边的两个牛录人马,也尽数跳上马背,如丧家之犬,往回狂奔。
他们甚至连身后匆匆赶回来的战友都不顾了,至于那些战死勇士的遗体与伤者,更是连看都不看一下!
“杀鞑子啊!”
朱盛鸿手持一杆长枪,奋力怒吼。
磨盘山上下来的两千明军,顾不得排兵列阵,直接抓起长枪大刀,还有手持三眼铳,一窝蜂堵上去乱杀!
明军中不管是边军精锐,还是中原卫所的废物兵,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逆风局疯狂溃逃,顺风局勇冠三军!
眼下他们三倍于敌,又乘大胜之威,毫不畏惧,就一个字,干!
双方很快战作一团,场面十分混乱,更是万分激烈。
北岸的徐煌远远见状,立时大喝:“兄弟们,随我杀奴!”
“杀!”
北岸的明军也围了过来,人人高声呼喝,气势如虹!
四千明军前后夹击不足一千五百人的清军,如潮而来,吓得这部清军人喊马嘶。
似乎这一刻,他们重新回到了半年前的乳峰山一战的场面,十几万明军精锐浩荡压来,杀得八旗军节节败退......
双方混战了两刻钟,这部清军终于突围了。
他们狼狈逃窜,与来时的雄赳赳,赫赫威势相比,此时旗帜东倒西歪,兵器散落一地,八旗威势尽失!
……
见鞑子兵狼狈败逃,明军上下一片欢呼怪叫。
“这一次杀的舒坦!”那威猛的边军百总畅快笑道。
有人竖起大拇指:“韩百总不愧是曹将军手下的人,简直太威猛了!”
名叫韩雷的百总矜持笑道:“兄弟过奖了。”
王锦煊一抹脸上的血迹,叫道:“正如徐将军所言,八旗兵不过如此!”
“那是当然,不管是闯贼还是鞑子,在我家大人眼里,都是一堆垃圾!”朱盛鸿自豪道。
徐煌也是哈哈大笑,道:“这一战打的着实不错,兄弟们大壮我明军声势!”
王锦煊也是大笑:“某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瞧不起我们宣府兵!”
朱盛鸿纠正道:“你们以后就是宣武营的兵了!”
王锦煊身形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殉国的宣府总兵杨国柱,脸上浮现一丝悲伤。
徐煌目光如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镇北杨将军是我大明的柱石,他的仇,以后我来报!”
“好!有将军这句话,以后我王锦煊就跟着将军了,刀山火海,一句话的事!”王锦煊认真地道。
徐煌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周围一众边军,高声道:“你们曾都是我大明的精锐,将来的你们,还会是我大明的精锐!
“我徐煌,将带你们驱逐鞑虏!”
“等我们将粮草送到松山,我就带着你们去江南,也会把你们的家人接到江南,给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让他们不再受到战火的威胁!”
如果说前面的话都是场面话,徐煌的最后一句,却是大大触动了一众边军的心。
谁不想家人平安,过上好日子?
只是他们都是军户身份,没有朝廷军令不能离开驻地,更没有办法将亲人的户口迁到其他地方。
“将军,您说的是真的吗?”
人群中,瘦小的赵小阳探出脑袋,脸上满是希翼,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的老娘和姐姐,能够在没有战争的江南享福!
徐煌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本将军说话一言九鼎,今年就把你老娘和姐姐接到扬州!”
赵小阳兴奋地欢呼大叫,接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徐煌磕头:“谢将军大恩!小的誓死追随将军!”
徐煌将他拉起来,认真道:“我宣武营不行跪拜,以后不准向活人磕头!”
众将士更是感触,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真好啊!
有人忽然惊叫:“将军,那边有受伤的鞑子要跑!”
“快,将他们杀了!”徐煌喝道。
众人立马操起武器,往七里河奔去。
这次击败鞑子,宣武营立功不小,光是打死打伤的鞑子兵就有不少,这些军功事关各人战功,容不得马虎。
寒冷的冰面上,有受伤的鞑子,在冰面上奋力的爬......
结果很悲惨,他们被明军围着,乱刀砍死,又割了脑袋。
七里河一战,明军斩杀清军二百八十级!
徐煌派出两队人,将战报分别送往宁远总督府和塔山刘肇基大营。
短暂的修整后,宣武营继续押送粮草北上,前往松山。
二月初八,早上八点左右,徐煌率部偷偷摸摸抵达松山附近。
然而,整个松山城周围,只有清军残存的营寨痕迹,还有一条条深深的战壕,再无一个清军身影。
“怎么回事?鞑子大军呢?”
“是啊,不是说鞑子数万大军围困松山吗?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皆感诧异。
徐煌忽然意识了问题,大叫道:“不好,松山城陷落了!”
第104章 包饺子
第105章 噩耗
进入松山城后,宣武营众人眉头紧皱着。
城内满目疮痍,随处都是尸身和血迹,城中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
尸体死状各异,大多军士手中还握有兵器。
看着眼前的惨烈景象,徐煌的面皮忍不住颤抖了几下,他喃喃道:“松山城果然陷落了......”
经过查看,有些明军尸体旁的血迹还是新鲜的,想来刚陷落没多久。
众人来到松山千户所官衙内,府门大开,放眼进去,空荡荡的。
崔武当先而入,不久后,他出来,面色有异。
徐煌皱起眉头:“怎么了?”
崔武瓮声低声道:“大人入内看了便知。”
众人随徐煌进入官衙院内,都不由呆了呆,就见院内倒着几十个身穿官袍官员,有武将的,也有文官的。
再往里去,厅内还有两具身穿大红官袍的尸体,皆是面色青紫,舌头突出,看来是自缢身亡!
忽然,院内传出一声悲怆的呼号声:“曹将军!”
百总韩雷认出了其中一人,猛地扑在一个身着总兵甲胄的大汉尸体上,放声大哭:“曹将军!”
徐煌急急过去,见那身着盔甲的大汉,双目圆瞪,脖中尤有血痕,身下一滩的血迹,右手中仍紧握着一柄带血的利剑。
“是玉田总兵曹变蛟将军!”有人认出了此将身份。
对于曹变蛟的大名,大明将士无人不知,尤其是九边军将,对这位率部冲击皇太极御营的战神,更是敬佩不已!
然而他却殉国了......
徐煌驻足良久,叹道:“曹将军之力战,以身殉之,无愧良将材,实乃我汉家之魂!”
在他的授意下,吴大有带着宣武营在城中收拢明军将士尸身,准备厚葬。
“将军,发现一个活着的!”
吴大有急急而来,他在死人堆里,扒出了一个浑身鲜血的明军士兵,还有口气。
这军士身上有着深深的刀伤,想来清军一刀劈下,侥幸没死。
徐煌命人妥善安置,又是治伤又是送水,终于把他从鬼门关门口拉了回来!
经过询问,这名军士是辽东总兵王廷臣的家丁。
据他声如泪下的的哭诉,松山城被困半年,城内粮食耗尽,出现人吃人的惨烈状况。
松山副将夏成德是个无德之人,他不愿坐以待毙,秘密充当内应,于半夜三更打开城门,引导清军入城,松山就此失陷......
破城之后,皇太极长子豪格下令,明军投降的都可以活命,不投降的一律处死!
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辽东总兵王廷臣、兵备道张斗、副将饶勋、朱文德,以及参将以下共一百多文武官员,还有明军八千余人,都因不肯投降,被鞑子惨无人道地处死!
那两个自缢而亡的,就是辽东巡抚邱民仰和兵备道张斗......
闻言,所有人都沉默了。
崔武愤恨怒道:“鞑子真是禽兽!我誓要斩杀这些畜生!”
朱盛鸿也是哭着道:“可怜我国朝的这些忠臣良将!”
一股钻心的疼痛涌入胸膛,徐煌面露悲怆,忽然道:“蓟辽总督洪承畴呢?”
那幸存者摇头:“不知......”
众人将整个松山城搜了个遍,也没发现洪承畴的身影。
其实,洪承畴也不愿投降,不过皇太极特别交代,就算洪承畴不投降,也不能杀掉,尽管押往盛京,由他亲自上阵招降。
徐煌最担心的就是洪承畴被俘之事。
洪承畴是大明为数不多极为出色的军事统帅,可以说在整个明末,洪承畴的统帅能力稳居第一,比之孙传庭、卢象升等人都要出色!
要是他没死,那麻烦就大了!
洪承畴活着被困还好,徐煌尚且可以一救。
万一他投降了,还为皇太极所用,那大明可就危险了。
可以说,以洪承畴的身份和才能,就是一颗政治核弹!
洪承畴实在太强了!以他的能量、他的聪明,他对大明政治、军事包括钱粮的熟悉程度,简直就如同一个超级武器落入敌人之手。
在满清征服中原的历史进程中,洪承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可以说是开清第一功臣!
其实,徐煌已经知道,洪承畴在不久的将来,会投降满清。
只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
现在他要做的是,追赶清军大队,伺机解救洪承畴,如有必要,狙杀他!
徐煌在松山城留一日后,闻附近有清军哨骑出没,便令崔武带着宣武营返回塔山,将曹变蛟等殉国官员的尸体运回关内。
“大人,您不回去吗?”崔武问道。
徐煌目光闪烁:“洪总督下落不明,应是被鞑子俘虏了,我想探清他的踪迹!”
朱盛鸿惊呼:“大人,您要北上深入敌后?”
徐煌点了点头,道:“是,顺便也看一看鞑子的情况,最好是剁几个鞑子高官的狗头。”
“嘶”
一众边军听闻,皆是惊骇,不由看向徐煌。
“将军好魄力,卑职愿随前往!”王锦煊抱拳道。
崔武、朱盛鸿等宣武营的老将们也是大声叫道:“大人,我们也去,您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宣武营的将官们,几乎所有人都在请命跟随。
徐煌摆了摆手,道:“鞑子老巢危险重重,人多反而不妙。”
看着众人热切的眼神,他又道:“这样吧,朱盛鸿、叶渊文、吴大有、秦桓鸣你们几个,再挑几个身手好脑子够用的兄弟,崔武你带着宣武营先回塔山。”
王锦煊道:“将军,卑职会满语,且手下也有几个专门刺探敌情的夜不收,就让卑职也跟着吧!”
(夜不收,是大明辽东边防守军中,哨探或间谍的特有称谓)
“我也去!我要替曹将军报仇!”百总韩雷面色狰狞,咬牙切齿道。
他曾是曹变蛟的家丁,韩雷的父亲也是曹变蛟叔叔曹文诏的家丁,崇祯八年与曹文诏战死在河南。
因而韩雷对曹家的感情极深,他亲眼见曹变蛟身死,心中对鞑子的仇恨,不共戴天!
“好!”
徐煌拍着韩雷的肩膀,道:“你们都随我去,让我们一起救洪公,杀鞑子!”
说是救洪承畴,其实徐煌大概率准备黑枪,狙杀洪承畴。
毕竟深入敌后,想在清军重兵保护下救下洪承畴,机会渺茫!
经过挑选,徐煌从宣武营中选了十个精兵,还有三个边军的夜不收,加上朱盛鸿、王锦煊等人,一共二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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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二月初九,宣武营南下塔山,徐煌一行二十人,往盛京放心奔去。
......
第105章 噩耗
第106章 深入敌后
二月十六,原大明广宁左卫辖地。
离辽河不远,在一个当地人称为兴胜堡的地方,徐煌一行人静静潜伏着。
一片树林中,他们身披厚厚的羊皮大袄,头上也戴了一顶北地常戴的破旧毡帽,这是缴获的建奴牧民衣物。
几个人精心打扮一番,倒是有模有样,让人一眼看到,以为是当地普通牧民。
徐煌凝神往旷野眺望良久,看不时有清兵哨骑呼啸而过,远远又有一条长长的队伍,正是押送洪承畴北上盛京的清军人马。
徐煌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道:“看来鞑子是真打算把洪督押往盛京。”
同样羊袍毡帽打扮的秦桓鸣皱眉道:“听说奴酋皇太极铁了心的要活捉洪督,似乎要劝降。”
一旁的朱盛鸿叹了一声:“鞑子人马过多,重重护卫,少说有四五千之多,不好下手啊。”
洪承畴被解往盛京途中,豪格怕他从马上栽下自尽,专门给洪承畴准备了一辆有毡帏帐的马车上。
车前车后跟着上千名满洲骑兵,看旗帜是皇太极长子豪格的正蓝旗人马,又有部分正黄旗的。
就是马车上,也坐着几名满洲兵,又有几个牛录章京专门负责日夜盯着洪承畴,以防他自杀。
一路下来, 洪承畴多半闭起眼睛,好像养神, 从不与身边清兵说话。
而清军也没虐待他, 像是奉命不得对他无礼。
这种情况下, 徐煌一众人连跟了五六天,压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而且他们听说, 清军攻破松山后,大军北上再围锦州,锦州总兵祖大寿已走出内城, 率众出降了。
持续两年的松锦大战,至此结束。
瞧着远去的清军人马,韩雷粗生粗气地道:“鞑子快到他们的盛京老巢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实在救不了洪督, 起码也要杀几个鞑子!”
“不错,不杀几个鞑子, 空手回去如何见人?”叶渊文也道。
一个相貌平平的夜不收道:“刚才我发现有一队鞑子兵离队了,看他们的衣甲旗号, 应是鞑子正黄旗的兵马, 不如我们偷偷跟上去, 找个机会砍了他们,抓几个活口!”
闻言,众人兴奋起来。
他们一路躲躲藏藏走了四百余里, 早就憋坏了!
特别是边军这两个夜不收, 都是三十来岁,二人长得粗壮,擅长搏战, 脾气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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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徐煌低喝道:“那便准备一下,跟上去干掉他们!”
“是!”
众人一阵低吼,各人神色跃跃欲试。
......
一座不知名的村堡内, 升起两个火堆, 三三两两的清兵正围着火堆埋锅造饭,烤火取暖。
在他们不远处, 几匹战马悠闲地吃着马料, 不时抬头看向四周。
这队清兵约有十人, 穿着黄色棉甲,并没什么外镶红边等颜色,皆是正黄旗的军士。
堡内一间简陋的房屋内, 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挣扎哭叫声。
屋外几个鞑子,笑看那边,有时摘下铁盔,在手中起哄转动着,十分嚣张。
“啪!”
“嗖!嗖!”
铳声与箭羽声几乎同时发出,几个鞑子被当场射翻在地,随之惨叫声响彻宁静的村堡。
几个鞑子被惊动,他们大呼小叫着猛地跳起,抓住身边的兵器,又有人往战马那跑去。
一时人叫马嘶,鞑子们不知周边哪来的敌人,慌乱中怒吼声响起。
然而,迎接他们的,又是一阵火铳和箭羽。
徐煌手持燧发枪,面色凶狠射出一发发铅弹。
不远处,王锦煊和两名边军夜不收,握着强弓,灵巧地抓着几根利箭纷纷射出。
为避免这几个鞑子逃窜,他们二十人从四面合围,配合默契,或躲在树后,或掩身石头后,对着敌人狠狠发泄!
仅仅片刻,十个鞑子被干翻大半,还有三个匆匆退入屋内,借助建筑不时射出箭羽反击。
徐煌一挥手,朱盛鸿和叶渊文各带五人从两翼突入。
徐煌和秦桓鸣、王锦煊还有两个夜不收,他们射术好, 从正面压住屋内的鞑子弓箭手。
“破门!”
徐煌暴喝一声, 火铳弓箭停止, 朱盛鸿手持腰刀带头破门, 随即七八人一拥而上,冲进屋内。
紧接着狂叫声响起,内中发生了激烈的搏斗。
仅仅片刻,里面便没了动静,朱盛鸿出来叫道:“大人,几个狗鞑子已经全部拿下!”
“好!”
徐煌收起燧发枪,往屋子而去。
看到几个被射翻在地惊慌惨叫的正黄旗清兵,他二话不说抽出腰刀,就是一刀砍掉他们的脑袋。
屋内,一个鞑子横尸地上,身上血肉模糊,其他三个鞑子被按倒在地,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头目,以及一个裸露身子缩在墙角的女子。
这鞑子头目怒喝连连,扭动着粗壮的身躯,光秃秃的脑后,甩动着细长的金钱鼠尾辫。
另外两个鞑子,也是挣扎着,嘴里咕噜咕噜叫唤着。
百总韩雷二话不说,将其中一个鞑子一刀劈死,锐利的刀剑直接刺透了这鞑子的咽喉。
那鞑子咽喉内鲜血狂喷,仍保持着怒目圆瞪的神态。
韩雷似乎不过瘾,又举刀劈向那鞑子头目。
“住手!”
徐煌喝止了他,沉声道:“这两个活口留着审讯,让他们交代清楚鞑清的情况。”
韩雷想了想,将腰刀收起,恨恨地瞪了一眼两个鞑子。
他虽然很想杀鞑子为曹变蛟报仇,然而也清楚他们身处敌后,需要个舌头摸清情况。
“我来审讯吧。”
秦桓鸣站了出来,将那鞑子头目提起来,面色森然道:“老子最喜欢折磨人了,特别是鞑子!”
王锦煊笑道:“秦兄弟你又不懂鞑子语言,还是我来吧。”
徐煌懒得听他们啰嗦,说道:“你们一起,赶紧的,其余的兄弟警戒!”
再看向墙角那受到侮辱的女子,只见她浑身是血,脸色刷白,特别是双手,被鞑子用钉子穿透。
女子奄奄一息,眼中尽是惶恐,想来刚才的战斗,吓到她了。
“别杀我......别杀我!”
徐煌眉头一蹙:“你是汉女?”
那女子频频点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她不清楚对面这帮人,究竟是明军,还是八旗军中的汉军旗。
看他们毫不客气的杀掉满洲兵,似乎是明军的概率大一点。
只是,明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煌没有理会这女子,身处险地,他顾不上这些,也没有圣母心。
建奴自努尔哈赤反明起,在辽东对汉人进行了血腥镇压。
天启年间后金军占据辽阳以后,疯狂的后金军队在大街上公然奸淫掳掠,将民间的金银财物攫取一空。
从那时起,努尔哈赤开始实施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民族政策,凡是不愿改成满洲“金钱鼠尾”发式的汉族民众都被大肆屠杀。
幸存的全部沦为奴仆,家里有父子五人者抽三人为兵,有三人者抽二人,造成了十室九空的惨象。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所谓的满汉融合,无非是让辽东地区的汉人与满人合户,粮食同吃,分田耕种。
然这种同住、同食、同耕的政策,实际上是将满族旗人分置于汉人各户之中,满人奴役汉人。
汉人男丁承担了全部重体力劳动,汉人妇女则成了满人的奴婢,使得原本的辽东汉族自由民纷纷沦为农奴。
这是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的。
2
第106章 深入敌后
第107章 直捣盛京
秦桓鸣与王锦煊一组,开始整活审讯。
这两个鞑子作为满洲正黄旗军士,是皇太极亲掌的人马,曾经多次随清军大队入关劫掠。
对他们而言,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看着关内汉民,在八旗军的追逐杀戮下,疯狂逃窜,或是跪地乞饶。
而现在,自己却成了明军的俘虏,变成待宰的羔羊!
“说吧,奴酋洪太(皇太极)是否要将洪督押往盛京?还有那盛京周围的防卫,都有八旗哪些人马......”
问话的是王锦煊,他一口气问了诸多问题,包括通往盛京的几条道路。
两个幸存的鞑子一惊,对方竟会说满语!莫非是明军中的精锐夜不收?
俩鞑子互视一眼,粗壮的鞑子头目昂着头,喝骂道:“大清的勇士,是不会向南蛮屈服的!”
另外一个偏瘦的鞑子也跟着点头,不过没敢叫唤。
“给脸不要!”
秦桓鸣冷哼一声,持刀上前一步,一刀砍下那瘦鞑子的右手。
鲜血狂喷,瘦鞑子放声惨叫,同时心中郁闷:老子又没骂,你们审他,砍我手做什么?
旁边的鞑子头目一愣, 显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声东击西?”
徐煌几人都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搅。
秦桓鸣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中染血的刀刃, 阴恻恻地道:“还不说?”
“你们这帮卑贱的南蛮, 敢深入我大清腹地, 找死!”
鞑子头目破口大骂,张口就是满语的脏话, 言辞倒是丰富。
秦桓鸣不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看向王锦煊。
王锦煊只是选择性的翻译了几句。
“还敢嘴硬?”
秦桓鸣手腕青筋暴起,手中长刀横劈而过, 竟将瘦鞑子横砍为两断。
还是那个没说话的瘦鞑子,嘴硬的鞑子头目仍然屁事没有。
这一刀下去,力道极其威猛,瘦鞑子竟被一刀腰斩!
看着自己半截身子,又见体内一团团模糊的东西流出来, 瘦鞑子不似人声的嚎叫起来。
腰斩是官府处决犯人的大刑之一, 可以说是妥妥的酷刑!
被腰斩的犯人虽然痛苦万分, 但不会马上死去, 得在地上挣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像鞑子正黄旗这种勇士,身体素质号, 生命力异于常人,更不会轻易死去,承受的痛苦会更加持久, 直到疼死!
见对方惨状, 操作者秦桓鸣不惊反喜,甚至有一种兴奋感,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太棒了!给老子使劲挣扎!”
他的手段, 看得朱盛鸿几人脸色苍白, 就连徐煌也是眉头一皱, 感觉这家伙有点变态,以前没看出来。
最受冲击的莫过于那鞑子头目,杀鸡儆猴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眼瞅着身旁血肉模糊, 红的白的一地,鞑子头目呆呆地看着。
特别是瞄到秦桓鸣的双目,感觉此人如毒蛇般看着自己,阴沉寒冷, 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鞑子头目再无之前的勇气, 全身颤抖着, 恐惧地哇哇直叫。
众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纷纷看向王锦煊。
王锦煊笑了笑,拍了拍鞑子头目的光头,揪起他的金钱鼠尾辫,叹道:“你这怂货,何必装好汉呢?”
鞑子头目如同一条狗,当机立断,挣扎爬起,抱着王锦煊的大腿嘶声哀求哭泣,又是叽里咕噜一顿满语。
“嗯嗯嗯。”
王锦煊频频点头,用满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只要老实交代,会考虑放你一马的。”
闻言,秦桓鸣拍了拍手,转身靠在土墙上,双手抱臂,冲着那鞑子头目阴冷地笑了笑。
王锦煊用满语仔仔细细的询问,一边快速记录。
鞑子头目一一回答,不时瞥向秦桓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良久后,情报书成,王锦煊将成果递给徐煌:“好了将军,这家伙该如何处置?”
徐煌点点头,接过仔细扫了一眼。
他又瞥了眼那鞑子头目,双目扫过其脖颈,淡淡道:“砍下脑袋!”
王锦煊咧嘴一笑,缓缓抽出自己的腰刀。
那鞑子又惊又惧,用满语狂叫着,他看着徐煌几人,一脸的哀求之色。
长刀高高扬起, 王锦煊一声低喝, 长刀劈下!
随着一抹血雨刮过,那鞑子的人头立时滚落在地, 死不瞑目。
“这脑袋可值钱了, 得小心收着!”
说着,王锦煊细心地将血淋淋的人头用破布包好,脸上笑容更甚。
徐煌看了一眼,挥手道:“兄弟们,去盛京!”
几人将缴获的清兵马匹牵出,其他所有缴获都放于马上,包括十颗血淋淋的鞑子脑袋,也尽数挂上马匹上。
一行二十人,悄无声息的往盛京放心急行。
……
距离清国都城盛京(沈阳)二十里外。
一片漫漫数里的松林间,生长着上千棵松树,长势摇曳挺拔,参天敝日,别具特色,如同一道壮丽的景观。
徐煌一行人根据鞑子提供的情报,饶了半天路,避开诸多八旗守军方才抵达这里。
走在前面的徐煌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转过身下令道:“停止前进,原地宿营!”
随着他的口令,全队二十人脚下一软,横七竖八倒在了路旁,山林间响起一片哀嚎声。
“狗日的你们真能吃,老子的粮袋空了!”
朱盛鸿躺在一块石头上,抖着空荡荡的袋子叫骂着。
他饭量大,十天的干粮,八天就吃完了,正在犯愁今天吃什么。
“亏你他娘的还是个老兵!”
一旁的叶渊文骂道:“跟过大人在河南打过闯贼,不知道粮食要省着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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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哪里来过辽东,又冷又饿的,这是他娘的人来的地方吗,这次深入敌后,带上十天的干粮也不够吃!”
朱盛鸿说的是实情,宣武营惯于平原作战,对于山地十分陌生,出发前是按照平原作战的习惯携带干粮。
可进了辽东这才发现,山地的体力消耗巨大,十天的干粮只能支撑八天,二十个人,已经有一半人断粮了。
而且战马的食量很大,比人吃的还多!
若想养好一匹战马,起码每天三顿料不能断。
野外哨探行军,还尽要那种上好的豆料,一匹马一天起码四斤料,八斤草,战马吃的比人还好!
甚至有时还要用盐水炒面供应,否则马匹掉膘跑不快了,也难以快速解决疲劳。
吃饱喝足后,还要将战马的马头高高吊起,助其消化,像伺候大爷一样小心伺候着。
徐煌一行二十人原本带了二十匹战马,加上一路缴获的十余匹,人吃马嚼消耗更多。
之前有好几匹专门用来驮运各人的口粮与草料,现在基本吃光了。
徐煌从自己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袱,扔给朱盛鸿:“拿去给兄弟们分一分。”
朱盛鸿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个牛肉小饼,顿时口水长流:“大人,你还藏着这宝贝呀!”
说着,他自己拿起一个,先啃了一口,这才给大家分饼。
徐煌冲着朱盛鸿的后背叫道:“告诉大家,省着点吃,估计还有半天就能到盛京,待到了鞑子老巢,咱们好好干他一票!”
“好咧!”那朱盛鸿头也不回。
有了吃食,队伍里一片欢腾,只等吃饱喝足大闹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