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国魂》 第一章 穿越成肉票? (此为修改排序,看过的朋友不用再看。) 光绪十四年十月初七,关外吉林老龙口山外。 莽莽雪域,间或露出黑色的山岩。不远处的一条小河业已干涸,河道上覆着波纹丝的白雪。一阵铜铃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偶尔传来几嗓子关外爷们特有的嚎叫。 “先打绿营兵,后上娘们炕;大刀来说话,马枪唱的响…………”。一行四五十人放马缓跑,领头一名汉子穿着羊皮袄子,头戴狗皮帽子,背后背着杆长枪。一边在马背上晃悠着马鞭,一边肆无忌惮的唱着。身后那些穿着差不多的汉子,也有几人附和着唱。 “耗子!别他娘的唱啦,就你那破落嗓子听着耳朵都长刺!”。中间一名汉子叫道。 “嘿,孙大炮,老子乐意唱,你管不着!别说是你,就是咱当家的也管不着。管天管地,还能管到咱拉屎放屁?”。头前叫耗子的汉子混不在意的回头说道,满脸的不屑。 “行,我管不着你,你爱放屁就放吧!” “哈……哈……哈……”一众汉子听后大笑不止。而耗子本人更是笑的畅快,想是经常这样嬉闹。孙大炮见气不到耗子,随即不再言语,转而不停的拿眼睛苗着身侧。左边,一个五花大绑的青衣汉子,端坐马上,虽满脸淤青眼上缠着黑布。而在他身后另一骑,则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士子装少年,五花大绑,青眼上缠着黑布,额头为钝器所伤,大片的血迹殷红了黑布。静静的趴在马背上不知死活。 “弟兄们,都快晌午了,转过这个山头就到寨门,都走快着些。这票买卖做的漂亮,别说人了,连匹马都没伤着。到地方了大当家的肯定给大家伙庆功,赶紧地。孙大炮,别让后头那小子睡了,天寒地冻的伤了肉票可不好交代。”。 一众汉子轰然应诺,随即加快马速消失在山间。 要提起这老龙口山,也许在关内并不具名。但在关外百姓以及在关外跑生活的眼里,那可是大大有名。为什么?红胡子雪里红的寨子就立在这老龙口。这关外的胡子,响马,土匪,绺子,随你怎么叫,一种就是普通的胡子,啸聚山林,时而抢劫,但起码胡子遵着规矩来,求财不求命;还有一种叫粮户的,守着一个大屯子,平日里老老实实,一旦赶上灾年,领头的一声招呼千百骑呼啸而起;最后一种就是这红胡子了,红胡子所过之处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小点的村屯一旦被红胡子袭过几乎是片草不留。更可怕的是红胡子不但杀官掳民,对行内的其他胡子经常黑吃黑。 所以,关内关外,无论老少男女,不分官匪都对这红胡子又怕又恨。经常有其他胡子给官府通风报信,合起伙来剿灭这红胡子。 但这雪里红可不是一般的红胡子,那可是纵横关外十余年的积年老匪。手底下千来号人,步枪鸟统占了一多半,再加上来去如风,无论官匪都拿他没办法。 转眼间一众五十人马已经可以望见山间的寨门,早有小喽啰接下山来。 “哟,三爷,您老回来啦。”守寨门的小喽啰赶忙招呼道。 “少他奶奶的废话,赶紧通报一声,大碗酒大块肉伺候着。另外告诉一声当家的,模子成了肉票,没伤着弟兄。”耗子不耐烦地翻身下马,作势欲打那小喽啰。(模子,东北匪话,意为早就被盯准的目标) “得,三爷,那小的马骝地,您慢着点上山。”小喽啰一拱手,转身向山上跑去。(马骝地,东北土话,意为赶紧的) 时已过午,众胡子早已又累又饿,遂吵吵闹闹上山而去。 ……头好疼啊。何平缓缓清醒了过来。 那帮混蛋,哪有人家结婚的时候灌自己那么多酒的?不知道自己有轻度酒精过敏么?想想就头疼,洞房的时候一身红疹子,估计能吓小楠一跳。 自己这是在新房床上吧?不对,这么硬,明显是地上。小楠力气小,搬不动自己很正常。 缓缓睁开了眼,入目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小……你……”待看清了人,吓了何平一跳,只见一鼻青脸肿的红脸汉子正殷切的看着自己。最怪异的是那汉子穿着一身青衣长袍,秃着前脑门,一跳黑粗的辫子围在脖子上。辫子?我靠,开什么玩笑,玩穿越啊? “少爷,您醒了?”青衣汉子边问边扶何平起身。 “水……”何平感觉自己有点发烧,嗓子更是干的难受。青衣汉子连忙从墙角端来一个缺了半角的瓷碗,服侍着何平喝了下去。边喝,何平边打量周遭环境。土墙,漏风的窗户门,一盏油灯就放在身旁,地上有些干草。 何平有点晕。拍戏?不像,自己也没有哥们搞影视的,倒是有几个搞游戏开发的。再说,眼前的青衣汉子,周围的摆设看不出什么破绽。垂眼看了看自己,旗装,辫子。伸手抬脚,明显小了一号。 “今天几号了?”何平尽力平复下心情问道。这套路熟,甭管怎么样,先问时间,此为穿越第一狗血法则。 “少爷,今儿都十月初九了,您可是昏过去两天多了。那帮孙子下手真黑,我楞格里四九城横行多少年,头一回儿被打这么惨。”青衣汉子满脸的不忿,“那帮孙子就仗着有枪,有能耐跟我楞格里摔两手试试!” 哦,自己和这位楞格里是主仆关系,目前被人揍了。楞格里,似乎是满族名。一个满人叫自己少爷,自己是旗人?先不想这个,搞清楚时间再说。 “哪一年啊?” “啊?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向大帅交代啊。少爷被大打傻了!这帮孙子,打哪不好,非打脑袋,那脑袋是随便打的么?”青衣汉子满脸的不忿又加上了少许激动。 “我没傻,就是脑子有点乱,赶紧说哪一年!” “丢魂儿了?诶哟,少爷,都怪我,要是我背着您跑快点,您也不至于……。不过话说回来,少爷您跑那两步怕是寻常的大姑娘都能追上,我背着您总比您自个儿快点不是,这您可不能怪我……” “你再废话我就怪你,说,到底哪一年?”何平这个气啊,这忠仆貌似挺忠心的,可就是有点碎嘴子。 “光绪十四年。”楞格里见这小少爷有发火的倾向,停下了自己的絮叨。转头一想,少爷都失魂儿了,还是顺着少爷说的好。 光绪十四年?甲午战争是光绪二十年,也就是说现在是1888年。跑到120年前了?这话儿怎么说的? “我叫什么名?” “何……何绍明。” “我家有什么人?” “您还没出生的时候老爷就过世了,您出生的时候夫人难产也过世了,少爷,您这命还真有点克……” “闭嘴,其他的呢?” “哦,您父亲救了大帅,把自个儿搭进去了。您打小儿跟着大帅,还跟大帅的宝贵闺女定了娃娃亲,要说这年后就成婚了。怎么着就碰着响马了呢?临出门前我还特意看了看黄历,说是利出行啊,您说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哪个大帅?” “吉林将军长顺长大帅啊。” “这是哪?” “胡子窝……哦,估摸着离吉林也就三百来里……” 楞格里再说什么,何平都没听。何平只知道,自己还算凑合的小白领生活结束了。莫名其妙穿到了晚清光绪年间。没了,二十一楼百多平的海景房,没了,谈了五年的女朋友,父母,朋友,还有那份不错薪水的工作,都没了…… “贼老天,你他妈的要玩死我啊!”何平再也忍不了了。大吼一声,随即绝倒过去…… ———————————————————— 吉林城,吉林将军署。 吉林将军长顺坐在签押房内喝着茶,听着手下幕僚读邸报。要说这长顺这些年可真对得起他这名字,仕途可谓一帆风顺。早年闹发匪捻子的时候,先是解颍州之围,后随多隆阿至陕西镇压回回,赐恩特赫巴图鲁勇号,晋头等侍卫。次年又以镇宁夏回乱有功,晋副都统,赐头品顶戴。三年后,授镶红旗汉军副都统。没几年,出署乌里雅苏台将军。随后调赴甘肃,历署巴里坤领队大臣、哈密帮办大臣等职。次年,乞假归。此后历授正白旗汉军都统、内大臣。光绪十四年,授吉林将军。 长顺心里估摸着,自己这官算到头了。守着关外这块祖宗龙兴之地也就这样了。再想进一步?那可不成。投李合肥名下搞洋务,然后调任江南富裕之地任总督?自己有什么能耐自己知道,搞洋务?还是留给别人吧;投翁同龢那帮子清流?先不说人家看不看得上眼,就是自己都觉得别扭。借用一句话,那就是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更何况眼下帝后二党,李合肥翁常熟二人斗的厉害,恭王爷失势,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多少人就因为站错班而倒霉。所以啊,还是离京师远点的好。 长顺正在这美着呢,门外跑进来一个戈什哈,利索地打了个千道:“大帅,门外何府管家何富贵求见。” 长顺皱了皱眉,心道这何富贵又找自己干什么,莫不是那混小子又惹事了?当初真不该把凝香许给他。要说这亲事可有来历,当年长顺在宁夏平回乱,手下游击何大年替长顺档了一箭。突围之后,何大年眼看活不成了,托付长顺照顾其妻以及未出世的孩子。长顺深感其恩,言“若为子,则某必选一女许之;若为女,则选儿娶之。”,半年后何大年的儿子出世,其母因难产而死。长顺无法,只好将其让己妻抚养。四个月后长顺添一女,这娃娃亲算是坐实了。 长顺感何大年的恩,一直把这小子安置在家里,找了手下幕僚给其起名何绍明,对其甚是宠惯,如若己出。又因何绍明幼年长的是粉雕玉琢般,长顺妻佟佳氏对他也绅士宠爱。没几年,小绍明年纪渐长,这宠爱的效果就出来了。遛狗,斗鸟,惹是生非;再加上文不成武不就,整个就是一个纨绔废物。到了今年,阖府上下没有不厌恶的。女儿凝香更是痛哭言道,宁伴青灯古刹,也不嫁何绍明。长顺虽对何绍明不满已久,无奈早年之誓众人皆知。何家早就没落,若此时悔婚,必落得个嫌贫爱富的名头。无法,只好先命何绍明搬出府,为其置办良田宅院。这何富贵早年便在何大年家做管家,而后何家没落,随何绍明入长顺府专门照顾何绍明。今年又分了出去做何家的管家。 “叫他进来吧。”长顺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刚刚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戈什哈应了声喳,转身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只见一长袍马褂的老头急匆匆跑进来,不待站定,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 “大人,小老儿给您叩头了,求您救救少爷吧”说罢,连连磕头。 “富贵啊,起来说话。有啥事慢慢说,这回那混小子又惹事了?”长顺端坐着,心里压根没当回事。凭着自己的名头,这小子没少在外面惹是非。再者说,就那小子欺软怕硬的德行,碰上什么权贵早躲没影了。 “大人啊,快救救我家少爷吧。昨日少爷去庄子上查看佃户,没成想被红胡子掳了去,大人,您可不能不管啊……”何富贵也不起身,只是不住的叩头。 “啊?竟有此事?”长顺大吃一惊,随即眉宇间有些犹豫。或是窃喜,或是担心,或是吃惊,可谓是五味杂陈。窃喜是真的,早看那小王八蛋不顺眼,悔婚的念头始终萦绕心头;担心也是真的,毕竟是何大年的儿子,自己要是真撒手不管,他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救命恩人?更多的是吃惊,那庄子离吉林城不过三十里,胡子居然杀到自己眼皮底下了? “大人啊,那红胡子留下话来,说是若想留住我家少爷的命,三日之内不见麻六踪影,就……就……”何富贵说不下去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抬头看了眼长顺,见其有些犹豫,遂道:“诶,若是少爷有何不测,老奴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啊……”这何富贵明白着呢,知道长顺不待见自己家少爷,或有悔婚的念头。怕长顺拖沓着,回头少爷一死,长顺也不用悔婚了。所以,后一句是拿话点长顺,多想想当年的救命之恩。 “哼!裴纬,那麻六是何人?”长顺无奈冷哼一声,得,这事得管,人命关天啊。别说不管,就算管了没管好,回头指不定背后怎么让人戳脊梁骨呢。随即不再犹豫。 “禀大人,那麻六可是积年大盗。前些日子不知怎么跑到会春楼喝酒闹事,被衙役认出投了大狱。”回话的是一三十许人的幕僚,一双三角眼透着精光。 “哦,富贵啊,放心,必保得绍明性命就是了。”长顺也放心了,不就是一个人犯么?放了就是了。不说别的,吉林这地方还没有什么自己做不了主的事。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何富贵连连叩谢不止,面露欣喜之色。只要长顺这吉林将军答应了,这事就好办了。 “慢,大人……放那麻六不过是小事,不过……”幕僚裴纬有些犹豫。 “宁之,有何疑虑但说就是。” “是,大人,那麻六可是红胡子雪里红的二当家,何少爷落在雪里红手里,怕是……” “恩?”长顺也反应过来了,雪里红的名头他是听过的。早就听说雪里红纵横关外无人不怕,这么些年下来,还真没听过肉票能从雪里红手里能讨得好。通常都是赎金吃下,随即伤票(意为撕票,当时没有撕票这一说)。 “大人,宁之以为,眼下当速速放归麻六,使一精通追踪之人,查明雪里红落脚之处。随即发兵围寨,迫匪众不敢伤人才是。”说罢,裴纬有些得意的拱了拱手。这裴纬做过松江道的幕僚,为人颇有智谋。今夏才投长顺,平素无事也就没什么表现的机会。眼下大好机会放在眼前,自不会放过。 “恩……如此甚好,此事就交由宁之办理,定要保得绍明性命才是。苏色!”长顺转头对另一将官模样汉子喝道。 “卑职在!” “着你统六营兵丁助裴宁之围剿响马,万事以宁之为主!” “喳!”“是,大人。” 随即,裴纬苏色领命而去。何富贵见如此安排,也放下心来,叩别长顺。 “大帅,那雪里红手下聚逾两千之众,绿营多次征讨未曾得好,宁之新来,如此安排怕是对何少爷……”俩人刚走,另一幕僚便忍不住出言。 长顺只摆了摆手,随即长叹。幕僚所说长顺如何不知?怕是出此谋的裴纬知道自己不想嫁女的心思,才出如此只中庸而已的安排。派人跟踪?那些个积年老匪能跟的住?就算跟住了,随后派兵围山。派多少兵?如今旗兵绿营皆不可用,派少了,那是给人送枪械;派多了,人家呼啸一声遁走山林。一个土匪换个贵少爷,雪里红说不定还觉得赚了。 那幕僚见长顺不说话,便拱了拱手不再说话。签押房中众人都精着呢,这还不明白长顺的心思,就不用吃这口饭了。 此时,长顺府内宅。 只见一穿绿色夹袄丫鬟打扮之人于院落间快步而行。时值寒冬,两腮微红的小脸上,掩不住的喜色。急转而过,步入一处厢房。抖落身上寒气,推门而入。 “小姐……小姐,喜事,真真是大喜之事……”,丫鬟不顾喘口气,便急急地说道。 “秋菊,还有何喜事?莫不是那纨绔答应退婚了?”,闺房秀榻上,端坐着一旗装少女,二八年华,长的清秀可人不说,那一双丹凤眼更是顾盼风流。只是此时少女眉宇间多了些哀怨之色,听到秋菊如是说,也不停手中女红,貌似随意的问道。 “诶呀,小姐,当真是喜事啊。”丫鬟也不管主仆之分,上前几步抢下少女手中的活计,伏在小姐耳畔细细的说着什么。 “什么?”旗装少女大吃一惊。 见小姐不信,丫鬟又喜眉笑眼的伏在小姐耳畔悄声诉说。少女听的时而欣喜,时而吃惊。没一会,丫鬟说完了,满脸的邀功之色,手上的帕子更是来回画圈。 “小姐,听说何顺那狗腿子被割了耳朵,还打折了胳膊。这事十成十是真的。小姐,这回您再也不用为婚事发愁了。” “你这小妮子,还不是怕陪我一起嫁过去?”旗装少女顿了顿,压下了欣喜,“要说那混人虽然混了点,可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就这么死去……”少女有些犹豫。 “哎呀,小姐。这何少爷被红胡子掳去,那是他自找的。哼,大雪天的去看佃户?他有那么好心?怕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上门逼债去了。被掳去,说不得是报应呢。”小丫鬟对小姐的话很不以为然的道。 “小妮子,这话就在我这说说,出去别乱说。阿妈额娘听到,定要责打你的。”少女想想也是,遂不再放在心上。 主仆二人随即手拉手坐在榻上,两双眼里透出憧憬的目光。(未完待续) 第二章 死里逃生 (修改章节,看过的可以看新章节。不妨碍阅读。)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 老龙口以东不过三十里,一处简易行军营却是篝火冉冉,人马喧嚣。 中军帐内,裴纬端坐在火盆旁,悠哉地看着书。右手来回婆娑着那几根悉数的胡子,脸上说不出的惬意。 苏色却有些急躁地来回走动着,是不是望向帐门。 “裴纬!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眼下明哨跟丢了,暗哨迟迟不见消息。若是何少爷有什么不测,你我如何交代?”苏色这个气啊。本来么,数九寒天的好好在吉林城待着多好,领了这份差事受苦受累不说,办不好可就麻烦了。 “呵呵。”裴纬抬头看了眼苏色,眼神中满是戏谑,“稍安勿躁,苏将军,大帅说了,一切以我为主。倘若办砸了,自有我顶着便是。”言罢,又摇头晃脑的看起书来。 苏色见裴纬如此说,也不便再说,长叹一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少顷,帐外脚步声渐近,门帘挑动,戈什哈走进。利索地打了个千,道:“报,派出去的暗哨回来了!” 苏色大喜:“快快让他进来!” 裴纬也停下了手中的书。门帘再动,走进来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 二话不说便伏地道: “大人!小的探明白了,那麻六七拐八拐的进了西边三十里外的老龙口就被人接上了山。小的怕让人发现,没敢再探。”那汉子一身猎户打扮,粗手粗脚,倒也雄壮。 “你看明白了?那帮子响马不会是接了人再转向别处吧?”苏色问道。 “大人,小的可以肯定。人是往山上走的,老龙口后山就是悬崖,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胡子窝肯定就在老龙口左山上。” “好。”苏色喜得拍了下桌子。“下去领赏去吧。” “谢大人。”那汉子躬身退出了帐篷。 苏色敛了喜色,转身跟裴纬商量对策。二人怕日久生变,急忙击鼓聚将,传令拔营起寨。大营内马嘶人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才集合完毕。苏色大手一挥,兵发老龙口! 且说山寨上,待何平再次转醒,已是一日之后了。 楞格里见少爷醒来,神色稍松,赶忙扶起何绍明,口中兀自絮叨:“少爷,您可得悠着点儿,这脑袋上可还伤着呢,哟,还发着烧呢……这儿有点饼子,您对付着先吃点?” 何平也不言语,默默接过一块饼子吃将起来。光绪十四年,也就是一八八八年,甲午战争,百日维新,庚子事变……满清灭亡……也许自己人品爆发一下,活上个一百二十多年,冲击下吉尼斯,然后一定要赶在结婚那天阻止那帮混蛋!人都说再回首已百年身,可到咱这怎么成了再回首已百年前了? 这都不重要,关键是现在深陷土匪窝!那可是红胡子啊。别人不知道,何平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红胡子可是什么丧尽天良就干什么。小命要紧,还是赶紧想辙吧。等自己那将军准岳父救自己?那可不成。这等于是把命交到别人手上,还是自救吧。 待吃完,急忙跟自己的忠仆商量起来,“楞……楞格里。” “少爷。” “你过来。”说罢,何平拉过楞格里附耳低声道:“楞格里,如今难道咱们就这么等着?就算长……恩,我那世伯来赎人,万一这帮子土匪不守信用怎么办?你知道红胡子是什么意思么?那可是杀人不眨眼之徒,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少爷,那您说怎么办?”楞格里听罢也有些犹豫,雪里红的名头确实恶名昭著。 “恩……”何平低头想了想,“这么着,我躺下装死,然后等人进来……”何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抬头希翼地看着楞格里,希望这忠仆摔跤的本事能向他吹的那样好。 楞格里面色有些古怪,顺势还摸了摸何平的头。“这烧的是挺厉害的。” “啪”,何平打掉其手,“少爷我好着呢,别废话,到底行不行?” “嘿,少爷,您这招估摸着百十年前就用老了。别说是这个中行家的胡子,就是在官府那都不好用。”楞格里讪笑道。 何平有些苦恼,从来就没有当人质的经验,这可怎么办?油灯有些昏暗,何平不停地打量着周遭,想找出逃脱虎口的办法。 良久,“还有水么?”,不能等下去了,今天是十月初九,被掳已经两日,楞格里说吉林城到这也就是三天的路程。按说这帮胡子应该不会留自己太多时间,时间一到就算不杀自己,丢个耳朵鼻子什么的也受不了啊。拼了吧,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还有点儿。” 接过小半碗水,再从袍子上撕下两条布,蘸在水中殷湿。楞格里此时也明白了,心说,少爷这是打算拼命了,可少爷什么时候有这胆儿了? 心中揣测,手上不停。没一会儿,湿布条便系在二人鼻口之处。何平暗暗平息下心中的涌动,“要死要活就看这一回了!”抬脚踢翻油灯,枯干的草梗转瞬燃烧起来。 二人随即伏在地上。 烟,满屋子的烟!何平只觉得眼睛红肿酸涩,嗓子更是干涩的像火烧一般。干草上的火苗,早就窜上了门窗,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如果外面的胡子再不冲进来救人,怕是自己就交代在这儿了。此时何平这个后悔啊,出的什么馊主意?这不是自己望火坑里跳么?可笑自己先前希望一切都是假的,是噩梦。想着醒过来会躺在舒服的床上,女友关切地端着杯咖啡过来说:“不能喝就别喝,以后别喝了。”转头又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穿越了。清末啊!结婚前一直都挺愤青的,这可是拯救中国的好机会啊。赚钱!造反!废除不平等条约!灭了小日本,屠掉俄罗斯!然后称霸世界!然后……嘿嘿,据说这个时候三妻四妾不犯法…… 呸!想什么呢?眼下能不能过这一关还两说呢。“如果,如果能闯过这一关,我发誓,一定要把这天变个颜色!结束这个民族百多年来的苦难!”绝望与期盼中,何平心中暗暗发誓。 “二狗,你看!” “坏了,起火啦。四哥,咱赶紧叫人救火吧。” “叫个屁!等你叫来人俩肉票早成灰了。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门外的说话声虽然有些模糊,可何平还是听到了。拿手捅了捅楞格里,楞格里闭着眼点点头。爬起来弓着身子溜到门口。 “碰,哗啦。”门被撞开四分五裂。俩胡子眯眼看了看,发现了趴在地上的何平。一边捂着鼻口,一边咳嗽着冲了进来。 楞格里骤然暴起,侧面一脚踹飞当先的胡子。趁后面的还在**,一弓身,左手卡住对手脖子,右手掏档,顺势便抗在肩上。“嘿!”大吼一声抛向火堆。那胡子只闷哼一声,头撞墙角昏厥过去。 “啊~~”当先的胡子倒在碎门板上,羊皮的袄子顿时着了起来。那胡子吃痛,疯了般滚在地上拍打着火苗。楞格里,三两步窜过去,旱船般的大脚一脚跺在其脖子上。胡子口鼻冒血,瞬间没了生息。 厉害!何平大喜心中叹道。却见,楞格里转过头看,咳嗽着只冲自己招手。何平急忙站起身来向门口冲去。 糟糕,有点一氧化碳中毒。何平想快却快不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脚下浮虚。怎么这么烫?回头一看,坏了,后衣襟着起来了。 见何平走不快,楞格里两步冲过来,左手拉起何平,右手不停的拍打。二人使出最后的力气,冲出房门。(未完待续) 第三章 雪夜狼奔 何绍明(从本章开始,主角只称呼为何绍明)和楞格里二人扑将出来,连滚带爬扑灭身上之火,总算远离了火场。二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稍稍缓过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也顾不得许多,捧起地上的积雪,囫囵着吞将下去。 待燥热之感稍平,二人相视,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这边的楞格里,前襟儿被火燎了个大窟窿,本就发红的脸孔被烟熏的红里透着黑,黑里透着红,说不出的怪异。何绍明也好不到哪去,正面看顶多是多了些烟火之色,后面就不能看了。后襟整个烧没了,裤子上烧了个窟窿,露出小半个屁股,往上面看,霍,辫子没了。 “……%¥……”何绍明张口,坏了,估摸着是被烟熏坏了嗓子,失声了。 “少爷,现在怎么办?”楞格里那好走高调的嗓子此刻也变成了公鸭嗓了。何绍明心说,怎么办?跑啊,难道在这等死啊。 何绍明比划半天,楞格里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楞是没明白什么意思。何绍明也懒得比划,拉起楞格里就朝院子外跑。 “走水啦!走水啦!” 还没出院门呢,由远及近就传来这么一嗓子。听声音不过百十米的距离。 怎么办?何绍明心下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冲出去把这小子宰了了事。 “诶呀娘啊,咋走水啦?”“别他娘的废话,赶紧抄家伙救火。”“白瞎子!赶紧叫人……”还没等何绍明向楞格里比划什么意思,越来越多的声音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心跳得厉害,此时忠仆也没了主意,看样子是打算束手就擒了。冷静,一定要冷静!打量周遭,只见右边是一大垛柴火,旁边是篱笆围成得墙,篱笆外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左边是间小屋子。左边是死路,躲屋子里早晚得让你逮到。一拉楞格里,朝右跑吧。刚到柴火旁,这边也传来叫喊声。 正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无奈,二人只得钻到柴火中藏身。 ———————————————————————————————————————————— 聚义厅。十来个架在木头架子上的火盆,照得大厅内如同白昼。大厅正座上端坐一人,虎皮的坎肩,藏青的裤褂,袒着半个臂膀,肌肉股股着。最显眼的便是那寸草不生油光锃亮的光头,借着火光直晃眼。 “麻六,回来就好。多的不说,十几年的弟兄,就算搭上这条命,做哥哥的也得救你。”光头汉子,就是叱咤关外十余年的红胡子雪里红。 “大当家的够兄弟。” “当家的对弟兄们没的说!” “大当家义薄云天!” ………… 聚义厅内,七八十个汉子,纷纷为雪里红喝起彩来。喝彩声中,一瘦小汉子站起身来。“大哥,兄弟我啥也不说了,以后水里来火里去,要是皱下眉头,我这麻六俩字倒过来写!” “好!” “二当家的也是条汉子!” “咱老龙口就没有孬种!” …… 一时间聚义厅内乱乱哄哄,众胡子纷纷起来敬酒。正当此时,门口跑进一喽啰,面色焦急。“当家的,不好啦,关肉票的房子走水啦!” “哦?那小白脸子死没死啊?”雪里红停下酒碗问道。 “回当家的,火势太大,没法进去,还不知道俩肉票死活。” “没事儿,死就死了吧,就当是给麻六兄弟报这几天大狱的仇了。你招呼人救火就行了。”雪里说道。 “大哥不可!那小子可是吉林将军的准女婿,万一真弄死了可不好交代啊。那长顺手下可是有上万的兵丁,吉林这块儿就数他最大了。虽说咱不怕官府,可也犯不着给自己找不痛快是不?”见雪里红不以为然,刚回来的麻六急忙劝阻道。 “恩,是这个理儿。弟兄们,随我去救火,咱们回头接着喝!” 众胡子轰然应诺,乱哄哄的闯出聚义厅,朝火场赶去。 ———————————————————————————————————— 夜色下,老龙口山外,一跳火龙由远及近。 “禀将军,暗哨摸掉了三个,跑了一个。前方五里就是匪穴,千军哈尔哈牛录问将军如何处置?” 苏色一勒马,转头看向因不善骑马而脸色发白的裴纬。“此事还是请裴先生定夺才是。” 裴纬捏了捏八撇胡子,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恩,大军行进,难免打草惊蛇。我料那响马贼不过乌合之众,先让前军攻上一攻,待大军到齐,只需围将起来,料那贼众必交出人质。”裴纬开始文绉绉起来,颇有儒将风采。 “告诉哈尔哈,能攻上去就攻,攻不上去就在山下立营。”苏色心说,什么玩意儿呢,你以为你是诸葛亮?呸! 裴纬却在心里偷笑。无论救不救得出何绍明,他这新投之人估计很快就会成为长顺的心腹。本来嘛,这主意就是可着长顺的心思出的。救出来了,全了长顺信义的名头;救不出来,没关系,发兵四千,外人也不会说长顺不是,还顺带着把这不可心的婚事给搅了。 “喳!”传令兵翻身上马,朝前奔去。 ———————————————————————————————————— 北风猎猎,转眼间大火蔓延到左侧的厢房。关外这地方,冬天最怕着火。数九寒天的,什么水都冻成了冰坨,想灭火?要么拿扫帚树枝等物拍击,这边连带着拿工具拆房子;要么,只能拿盆子桶装上雪往火里倒。后者也就灭灭小火,眼下大火烤的半边天都红了,雪里红只能组织人拆出一条隔离带来。 救人?甭想了。这么大的火估摸着俩肉票早成佛了。还是自救吧,再烧下去怕是老窝都给烧了。眼下雪里红正站在柴火垛上,指东指西,招呼众胡子灭火。何绍明楞格里二人躲在柴火中,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说来也巧,西北风吹着,火势偏偏绕过了柴火堆。雪里红一来,见火势蔓延,众人如无头苍蝇般干什么的都有。情急之下,找了个制高点--柴火垛,站在上面指挥救火。 “恩?怎么好像听到有枪声?听错了?”雪里红正琢磨着呢,忽然由院外飞奔进一喽啰,声音惊恐中有点走调。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不好啦,官兵攻上山来啦!”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当家的,官兵攻上山了,寨门已经失守……” 雪里红楞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喽啰再次催促,这才招呼一声,抄家伙迎敌。大火也不管了,爱怎么烧怎么烧吧,了不起烧没了再重建。要是让官兵给剿了,那可连脑袋都没了。 那位说了,不是有暗哨么?胡子怕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吧。没错,是有暗哨,可您别忘了。这来的可是八旗兵丁,全是骑兵啊。前军牛录哈尔哈是个实心肠,将军让他攻山,二话不说催马带着五百来人急速冲山。可巧的是,后院失火,守寨门还真没几个人。 这一冲居然给冲下来了。哈尔哈大喜,琢磨着这可是军功啊,要是再把人给救出来,升个额真都有可能。随即令手下兵丁继续往里攻。 —————————————————————————————————————— 且说这边,何绍明主仆二人正躲在柴火里战战兢兢,转瞬众匪走了个干干净净。外面发生什么事俩人都听到了,就算没听明白,现下的枪声已经说明了一切。等了半天,楞格里忍不住捅了捅何绍明。何绍明见听了半天外面没有人声,于是就对他点了点头。 俩人也不说话,慢慢爬出了柴火堆。楞格里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便悄声道:“少爷,大帅派兵来了。我在前面走着,您跟在后面。咱找个安生的地儿先藏起来,再找机会出山。”何绍明一挑大拇哥,心说这忠仆外表虽然粗犷了点,但人还不傻。二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二十步。 七转八转的,走出去小半里也没见个人影。楞格里刚松口气,转角忽地窜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火枪,愣愣地看着楞格里。楞格里大吼一声不待其反应过来,抢前一步右手掐住咽喉,脚下使绊将其放倒在地。手上加力,“咔吧”一声,捏断了那人的脖子。 “什么人?”“碰!”的一声枪响,楞格里心说,坏了,还是叫人发现了。急忙打了个滚,慌不择路朝右边跑去。 枪一响,何绍明就趴在地上。前面楞格里跑过去后,又追过去三四个人,却是看也没朝这边看。壮起胆子爬起身走到转角,抓起死去胡子掉在地上的步枪,然后朝右边看去,只见楞格里跌跌撞撞进了一间房子,那四个胡子怕冒然进去吃亏,正在装子弹何刺刀,准备来上几枪再冲进去。 怎么办?没说的,肯定得救。先不说忠仆对自己的那份情谊,估摸着没他的话自己一个人也够呛能出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枪,没见过。拉开枪栓,露出一窟窿。哦,感情这就是传说中的单子步枪。又从胡子身上解下牛皮子弹盒子,摆弄半天,终于弄明白怎么开枪了。 “碰碰碰!”“啊!”一阵枪声传来,间或着一声惨叫。形势危急,顾不得许多了。何绍明急忙端枪,瞄准。“碰”的一声,伴着强劲的后坐力,子弹飞出枪膛。百步之外,四个胡子安然无恙。四人四下看看,没发现人影,只当是前山传过来的。 “没中?他妈的,怎么说这两年也没少去打靶场,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何绍明心中不忿,躲回墙角,手上不停,拉枪栓,退弹壳,上子弹,闪身瞄准。“碰”一名胡子应声而倒。 “是那肉票,抓住他!”剩下三匪中,其中一人参与过抓何绍明,借着火光一眼便认了出来。 “碰碰碰!” “别管这儿了,先抓肉票”三匪边放枪边冲了过来。 何绍明亡魂大冒,也没时间装子弹了,拎着枪往回便跑。前头一个在跑,后面三个土匪在追。何绍明怕对方开枪,七拗八拐的乱跑。出了寨子,拐进一片林子。乌漆嘛黑的,倒也不怕对方开枪。 “站住!” “小兔崽子别跑了!”何绍明听追喊声越来越近,有些着急。回头看了眼,不过三十来步的距离。心说,不跑?不跑那是等死,咱还没活够呢。只要逃过这一关,怎么着最次也得三妻四妾…… “噗通”还没等何绍明心里美完呢,突然脚下踏空。“那边是悬崖……” “怎么不早说啊?”还没等何绍明心中抱怨完,便滚地葫芦般跌落下去……(未完待续) 第四章 有口难言 没死!从百十米的悬崖跌落居然没死!难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想到这何绍明自嘲的笑了下。搭着坡下积雪深厚,一路滚落也不知撞了多少树木,也幸亏如此,不然恐怕就不是左胳膊受伤了。 天已大亮,周遭是光秃秃的树木,脚下是一尺来厚的积雪。何绍明靠在树上喘息着,走了能有六七个小时了,还没出这片林子。昨夜晕头胀脑地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走,可这从山间传来的枪声根本就做不的准。所以,没走多长时间,何绍明就知道自己迷路了。随后,何绍明一狠心,也不管什么枪声不枪声的了,就朝一个方向走。天亮之后,何绍明怕自己走的不是直线,折了树枝(枪早没了),在雪地上划线,时不时回头打量有没有出现弧度。 又冷又饿,小腿似乎已经没了知觉。何绍明知道自己不能停,停下来就是冻死。听说冻死的人,临死之前会感觉异常的热,会脱光衣服……想到这何绍明一激灵,随即蹒跚着继续向前。 平地,终于看到平地了!临近午时,站在一处小斜坡上,何绍明感觉到了希望。咬咬牙,直接坐下顺着斜坡朝下划去。何绍明感觉自己就是一头猪,而且是头矢志不移的猪。这是他撞树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楞格里!醒醒,你家少爷呢?”土房内,戈什哈拍醒了受伤昏迷的楞格里,裴纬随即上前追问。昨夜先是哈尔哈莫名其妙的攻上了山,苏色带着大队一到只见山上喊杀声震天,也没犹豫,直接指挥大队人马攻向山去。混战三个时辰,雪里红收拢了手下,仗着悍不畏死,率众冲下了山。是役,苏色率军灭匪二百余,俘虏四百。 “恩……,不……不知道……”楞格里待看清了来人说道。昨夜透着门板放的那几枪,一发子弹打上了大腿,另一发中了肩头。也幸亏楞格里身体好,又撕下布条裹上了伤口,这才等到现在。否则单单一个失血过多,就能要了他的命。(那时候前装枪单发枪的威力很大) “不知道?来人,逐个提审俘虏!”裴纬这会儿真急了。让前军攻一下,是想震慑一下土匪。等大军一到,再逼迫土匪。到那时候无论土匪放不放人,都是个姿态--来要人。谁成想,这哈尔哈,让他攻一下结果楞是攻上去了。这就不好交代了。知道的是裴纬想先敲打下土匪,不知道的以为裴纬诚心想让土匪伤票呢。是以,战事一完,裴纬便急吼吼的开始寻人。 “喳!”外头兵丁应诺,拳打脚踢的开始审问被俘众匪。折腾了个多时辰,终于在追何绍明的那三个人那问明白了。 “什么?失足落崖了?”裴纬大惊,随即颓然坐地。心想,完了,这差事算是办砸了。这何绍明这么一死,估摸着长顺落不得好名声了,长顺心里不痛快能让自己好过?得啦,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啊,认倒霉吧。 “裴先生,现在怎么办?是不是派人寻一下?”苏色倒是坦然。本来么,攻山是裴纬的主意,这差事又是以裴纬为主,里外里没他什么事。而且还赚了军功,要不是没找到何绍明,早乐出来了。 “诶~,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裴纬答道。他心里还存了个念想,万一何绍明没死,自己起码能少担待点。 苏色见裴纬如此颓唐,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吩咐手下兵丁四下找人。 —————————————————————————————————————— 马蹄渐近,铃声悠扬。一队车马从山坳里转了出来。 当先十几骑,足跨健马,背背长枪。后面几十辆驮车和上百号的骡马,车马两侧是走镖打扮的骑士。 前面领头一人是一五十开外的老者,面色蜡黄,双眼有神。此时老者正朝前望去,只见前面不过百十米,三名骑士正飞马而回。应该是队伍的斥候。 转瞬,三骑士已在老者身前勒住马身。“王掌柜的,前面三里路边发现一个人。还有口气儿,怕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我留下两人正看着呢。”其中一骑士拱了拱手说道。 “人?胡子?”王掌柜一凝眉道。 “不像,那人十五六岁年纪,看衣衫打扮像是旗人。” “周围可有什么风吹草动?” “掌柜的放心,咱们看仔细了,方圆二十里就那小子一个人。” “哦,前面就是老龙口了,还是小心点好。”王掌柜还是有些不放心。 “嘿,掌柜的。咱大德通年年给雪里红上孝敬不说,每次走货还要提前拜山。再者说了,要是雪里红不讲规矩,咱这二百来号枪也不是吃素的。” “恩,走,到地方看看再说。”王掌柜放心了些,一挥手,车马队继续向前。 三里的路程没一会儿就到了,车马队再次停下。只见地上趴着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浑身**,衣衫垫在身下,后脑勺只留下三寸来长的头发,说不出的怪异。头先留下的俩人正拿树枝抽打着地上的少年。 “掌柜的,那小子快冻僵了。关东这地方,要救冻僵的人,得先用雪搓热身子,然后用树枝抽打,这样才能活血。”其中一人见王掌柜满脸的不解,出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啊,真是长见识了。”王掌柜点点头,脸上换成不可思议之色,略一思索道:“这少年怕是遭了胡子才落得如此模样,也是可怜人,把他弄到后面驮车里吧” 俩人应是,抬着人朝后就走。安置在驮车内,然后又是裹上毯子棉被,灌下几口烈酒,直到把何绍明呛醒了,这才停下。 “嘿,算你小子走运,碰到了咱。再晚一会,估摸着你小子就见了阎王了。”一人说道。 “小子,你命是挺大的,遭胡子了吧?以后逢年过节记得给满天神佛多上上香。强子哥,甭跟他废话了,头儿还等着咱探路呢。”另一人说道。 “得嘞,你小子安生着,爷们儿回头再来瞧你。”说罢,两转身退出。“哦,小子,你左胳膊脱臼,爷们儿给你上上了,待会儿遇到集市再给你找郎中来。”那人在车外又嘱咐了句。 何绍明想说点什么,半天只发出呀呀声。看来这嗓子还没有。浑身酸疼,也就昏睡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似有人进来给自己号了脉,然后说了些什么,之后又安静下来。又过了许久,有人捏着自己的鼻子,不停地望自己嘴里灌着苦涩的药汁。何绍明想睁开眼,可偏偏头昏脑胀眼皮沉重,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驮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 ———————————————————————————————————— “掌柜的,小姐叫您过去。”后队飞奔出一骑,追上王掌柜说道。王掌柜吩咐了身旁众人仔细留心,调转马头朝后行去。片刻的功夫,随在一辆驮车旁,恭声道:“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王掌柜,救的那人可醒了?”车厢中传来铜铃般悦耳的女声。 “回小姐,还没呢。大夫说是受了风寒,加上伤了胳膊撞了头,只要把这烧退下去,人自然就能醒过来。” “都五天了,这么下去只灌药水米汤也不是办法。既然救了人家就要救到底,都是爹生娘养的,可不能懈怠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传出去怕是要落了咱大德通的名头,日后必会有人说咱们大德通为富不仁。” “小姐,前面就是英峨门(今辽宁境内),要不咱们……” “不行,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这人昏迷着连话都不会说,你把人交给谁?谁能管?”小姐冷生打断道。 “那……您看?” “你去,从后车的山货里挑出根人参,熬好了给人吃下去,怎么也要保着他这条命。” “诶,是。”掌柜的见东家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即叫人拿人参,熬参汤。 又过了两三天,大半个人参进去了,何绍明这才转醒。半眯着眼,直到适应的车内的光线。典型的车厢,车门用棉布帘子遮盖住,车窗也挡了一多半,只留下些许缝隙透光。身上盖着灰布棉被,下面露出一角褐色的毯子。旁边不过两尺是个炭火炉。 活动了下身体,除了左胳膊还有些不方便,其他都没问题。“好热。”掀开被子,哟?怎么光着身子?往下看,恩,果然也光着呢。检查了半天,除了头上用来降温的湿布,身无存缕。 恩?我刚才好像出声了?试了试,嗓子除了有些沙哑,话是能说出来了。 “来……”这话还没说全呢,门帘一挑,垂着头走进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 何绍明有些**,有些不知所措,废话,身子还光着呢。那丫鬟的表情就更精彩了,**,吃惊,微怒,眉头紧锁,嘴唇微张,然后骤然上下一咧,露出齐整的八颗牙齿,“呀!啊~”所有的表情汇聚成这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随后那丫鬟连滚带爬,扭身就跑。 何绍明看着晃动的棉布帘子,心说,“我他妈找谁惹谁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登徒子的待遇 光绪十四年十月十八,吉林将军署。 “啪!”长顺一摔茶碗,“我是如何交代的?‘定要保得周全’,裴纬你是如何办事的?”气的长顺胡子一抖一抖的。垂立堂下的苏色裴纬等人个个噤若寒蝉。 “诶,在下……在下也没想到啊,那何公子先是甘冒自焚之险,后又为救其仆,弹尽后不愿为质,舍身跳崖。可谓义薄云天,智勇双全啊。在下赶到之时,只见满山火光,为时已晚啊。”裴纬满脸凄苦之色。他这么说何绍明,自然有他的想法。前面的话突出何绍明什么有勇有谋啊,什么毙敌十余人啊,换个说法那叫冒失。后边的话半真半假,他到那的时候确实大火烧了小半边山寨了,可哈尔哈攻山的时候还没烧怎么样呢。裴纬那几年松江道幕僚不是白做的,这官场上的话是学了个明明白白。 “哦?果真如此?”长顺有点不相信。心里琢磨着,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还什么智勇双全义薄云天?这话安关羽那还差不多。 “咳,标下可为证!”见裴纬看向自己,苏色翻了翻白眼,咳嗽一声上前抱拳道。 “大人,不信您可以传见何公子的长随楞格里,他最清楚不过了。”见长顺还在迟疑,裴纬上前一步说道。 “传!”长顺一挥手,门口俩戈什哈应诺一声转身而去。没多大工夫,俩戈什哈架着楞格里来了。楞格里见到长顺,二话不说,甩手挣脱俩戈什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帅,呜呜呜,您一定要找到我家少爷啊。”说罢长叩不起。 “先别急着哭,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楞格里用袖口擦了擦脸,长长呼了几口气,这才将经过一五一十的道来。长顺听着,满脸疑虑之色尽去,渐渐换上了喜色。听到最后,忍不住拍案叫好。“好!失魂儿了?怕是那一棒子给打回魂儿了才是真的。好好好,颇似其父啊,也不枉我教导这么多年。”接着,长顺神色一紧,这人还没找到下落呢,自己在这叫什么好啊?“苏色,你可找仔细了?莫不是漏掉了什么地方?” “大帅,标下亲领兵丁,方圆三十里都找遍了。在后山寻到了后堂单发枪,又在树林里发现了足迹。标下顺着足迹仔细寻找,只在二十里外官道旁找到了衣服。”苏色恭声道。 “找到了衣服?那离人就不远了?你怎么不继续找?”长顺微怒道。 “大帅,这可是方圆三十里啊,绕到后山就用了大半天功夫,等标下寻到衣服都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赶巧又下了场雪,这蛛丝马迹给遮的是一干二净。标下带人又找了两天,又派人询问左右村屯。这……这是在找不到了,标下等人这才赶回来复命啊。”苏色大急,心说怎么怪到我这儿了?不是‘万事以裴纬为主么’?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长顺其实也挺矛盾的。一方面,养育那么些年,就算阿猫阿狗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是人;另一方面,何绍明也确实混蛋了点,要是还是以前那样长顺肯定不会把宝贝女儿凝香嫁给他;再有就是对何大年的愧疚之情了。要是何绍明老老实实的,哪怕再怎么废物,这亲事上长顺也不会考虑太多。 这回听众人这么一说,顿时对何绍明的感觉就变了。放火烧自己?这叫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你换个别人试试,看看谁敢?反正换他长顺是不敢。毙敌十余人,恩,这个有点夸大了,三五个总有吧。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敢干啊。 长顺来回踱步,反复思量。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等这小子回来,好好教导教导,保不齐还真开窍了呢?然后把女儿一嫁,也算对得起何大年了。呸!想这么多干什么,人还没找着呢。 “宁之,你拿我的手令同传各地,广发告示,定要找得我那世侄。”长顺心下稍松,这称呼也变了。 “是。”裴纬转身要走,却又被长顺给叫了回来。 “慢,若是这回再办不好,你也不用回来了,听明白了?” “是,在下定能寻得何公子回来。”裴纬说罢一拱手,转身而去。 ———————————————————————————————————————— 何绍明很郁闷,非常郁闷。 明明是自己被看光了,怎么那小丫头哭哭啼啼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按说吃亏的应该是自己啊? “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小子插了(死了)?” “放屁,小翠姑娘又不是那小子什么人,就算人死了也不能哭啊。” “嘿,叫板是不?你等着。”说罢一挑帘子,往里这么一看,扑哧一声就乐了,“行啊,朋友,这刚醒过来就知道调戏大姑娘了,我估摸着你这病是好了。” “……” 那人也不待何绍明答话,撂下帘子转头就吼开了。“哈哈,还真让你小子说着了,里头那小子正光膀子唱戏呢,哈哈哈哈。” “娘的,那小子还真能耐,半死不活那么些天,起来就这么精神。” 外头乱哄哄的声音越来越不堪,说什么的都有。到最后整个队伍都乱了起来。本来么,大冬天的,长途跋涉有多苦不说,单是路上无聊就够人烦躁的。这些走货的碰到这么一档子事,就全当笑话来说了。 小翠顾不得满脸的眼泪,飞跑到小姐的驮车,钻进去就哭开了。等小姐问明白了怎么回事,咯咯笑道:“小翠啊,这你可怪不得人家。你闷头就闯了进去,按说也是你的不是。再说人家也没想到你一个女子会进去。虽说光着……恩,好了好了,别哭了,瞧瞧你。”小姐说罢,拿起绢帕给小翠擦掉眼泪。 “小姐,我……我再也不去了……” “好,不去就不去,左右那人也是醒了,回头让外头的活计送药就成了。” 且不说驮车内那小姐丫鬟二人如何,单说这乱哄哄的外面。王掌柜一早就到后面起哄,拨马回头,寻了个人问明白。待知道详情,眉头一皱,策马来到何绍明驮车前。翻身下马,也不待车停,跳上车子,挑开棉帘就进去了。 眯眼一看,见何绍明规规矩矩的躺在被子里。能不规矩么?都让人看光了。 “这位朋友,在下大德通盛京掌柜,敝姓王,王德财,朋友怎么称呼?”说罢一拱手。这王掌柜也拿不准何绍明的身份,是以才这么说。 “王先生,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在下姓何,何……何绍明。”何绍明见进来的是一五十开外的老者,这才敢坐起来,学着王掌柜的样子拱手道。 “哦,何公子,不知您家住哪里?为何倒在路边?” “我家在吉林城。至于为什么倒在路边,说来也惭愧……”何绍明把怎么被胡子掳去,怎么趁起火逃跑的,一一说了出来。 听罢,那王掌柜打量何绍明半天,似乎有些疑惑。寒暄几句,便拱手退出。这王掌柜一出来,直奔小姐的驮车而去。 “小姐,那人醒了。” “可探明身份?” “那人说,叫何绍明,家在吉林城。”王掌柜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说是从老龙口的胡子窝里逃出来的。” “哦?这倒稀奇了,还没听说过雪里红手里能讨得好的呢。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回小姐,他说是先放火烧了关他的房子,用湿布裹了口鼻,然后把冲进来的守卫击杀。随后一路逃到后山,从山崖上跳下来,这才逃了出来。小姐,这人来历不明,是不是……” “倒挺离奇的。不用管他,多叫几个伙计看着就是了。就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还能闹出什么事?” “是,小姐。” 王掌柜离开后,何绍明开始打量自己起来。这些日子,天天想着怎么报名,压根就观察过现在的身体。手长腿长,细皮嫩肉,皮肤挺白,要是模样还成的话估摸着可以当小白脸了。正在这想着呢,进来一个伙计,见面也不说话,嬉皮笑脸的,扔下一套衣服捂着嘴出去了。没一会儿,那伙计又回来了,送来一铜盆热水,还有洗漱的物件。 “笑什么笑,不就是被人走光了么?老子不信,你小时候没被人看光过。”何绍明忿忿的想道。 恩,这套衣服挺有特点的,准确点来说,是一套蒙古袍子。七手八脚穿上,何绍明终于摆脱了光屁股的窘境。 车声隆隆,吗踢踢踏。 车马队行了大半天光景,进了一处大屯子。此时的屯子很有特点,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有的甚至有望风塔之类的防御工事。这也是东北的特殊环境决定的。此时的东北,地广人稀,胡子响马纵横,官府根本管不了。所以就形成了屯子这种东北特色的村落。 进了屯子,管事的开始招呼众人停车喂马,安排人手找地方借宿。一派繁忙,却也井然有序。待何绍明的驮车停好,车把式叫着肚子饿,直接把何绍明扔这了。周围的伙计也没空搭理何绍明这个闲人,等了半天,听外面声音似乎都走的差不多了,何绍明郁闷了,怎么没人理我啊? 心中郁闷,晃晃悠悠下了车子。别说,这人参可不是白痴的,大半个人参下去,何绍明身体好了泰半。走了几步,那种下盘虚浮的感觉渐去。左看右看,剩下的人都忙着呢,估计没空搭理自己。终于发现还有辆车上似乎有人,于是他就走了过去。 “恩……这个,有人么?”何绍明到了这个时代都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了。 “是谁?”铜铃般的女声,清脆中夹带着点山西口音。 “这个,我是被你们救的那人,我叫何绍明……” “啊?”另一女声传来,车厢里一阵响动,少顷,“原来是何公子,不知何公子来我这女眷驮车所为何事啊?”那铜铃般的声音改成了官话,声音冰冷。 “哦,小姐,对不起,我看别人都忙着,就您这儿……”何绍明停下了,接下来的话不好说了。说“就看你这轻闲”?好说不好听啊。连忙改口:“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我。” 门帘掀动,露出一张俏脸。双十年华,瓜子脸型,梳着刘海儿遮了额头,流光溢彩般的眼眸,精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白皙的脸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啊!何绍明心中狂叫。 “噗嗤……”估计是此时何绍明惊艳的表情在小姐眼里是典型的傻像,小姐福了福身子道:“何公子,小女子乔雨桐有礼了。” 何绍明连忙拱手,口称不敢。 “公子安心,此处没有客栈。我们这些走商的,平时都是借宿在屯子人家里。待安顿好,自然有人引公子去。” “呵呵,谢谢,谢谢,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何绍明傻笑着摸摸头。这一摸不要紧,摸到是半长不长的头发,感情那小姐是笑自己的头发啊。何绍明顿时觉得有损自己在**面前的形象,急着要走。 “公子且慢,听说您独闯虎穴,硬是从胡子窝里逃了出来,小女子实在好奇的很,不知可否给小女子讲解一二呢?”乔雨桐抿嘴道。 **相邀,何绍明自是欣然相从。于是,又把那套说辞拿了出来。而这次,可比给王掌柜讲的详细了许多。何绍明今天才发现自己口才如此之好,细节,悬念,心理活动一一都讲了出来。乔雨桐时而抿嘴笑,时而惊呼,待何绍明询问换她会如何时,也会插上两句。 小半个时辰,待王掌柜来催乔雨桐安顿,这才算罢了。王掌柜叫住一个小伙计,让小伙计引着何绍明去休息。 “小姐,那人如何?”见何绍明离远了,王掌柜的问道。 “好色的登徒子而已,虽无城府,却也有勇有谋。”乔雨桐敛了笑容说道。 “这么说,他所说的是真的了?” “应该是真的,我走商三年,无论官商民匪,还从没看错过人。若是有去吉林的商队,便托商队带上这人,若是没有,等到奉天再安置他吧。” 王掌柜垂声应是,随即引着小姐前去落脚。 —————————————————————————————————— “这位爷,您今天就住这儿了。有点挤,您多担待。”引路的小伙计说罢,伸手请了一下,随即扭头走了。 长长的土炕,上面铺着草席子,四个伙计坐在炕沿攀谈着。里面盘坐着一个老头,两个青年,估摸着是主人家。打量半天,算了下各人的宽度,郁闷的发现,今天晚上别想翻身了。 我这落难人的待遇,咋就这么差呢?何绍明心里哀怨着。(未完待续) 第六章 胡子来了 人,是群体动物。以上就是何绍明的感想。 天色暗下来,主人家开始张罗饭菜。岗尖儿的高粱米,白菜炖土豆,酸菜炖粉条,腌萝卜,加上商队送的一只山鸡做成的鸡汤。这顿饭吃的也算有滋有味儿。饭桌上大家伙默不作声也就罢了,吃完后四个伙计开始跟主人家侃大山,愣是没人搭理何绍明。 何绍明也无奈,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跟一群十九世纪的人代沟太明显了。何绍明仔细听着人家的对话,揣摩着这个时代的语言习惯。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始攀谈起来。 隔阂,永远是缺乏有效沟通造成的。何绍明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了解,跟这些可以做自己曾爷爷级的古人说起话来也就那么回事。慢慢的,何绍明了解到,这商号叫大德通,总号在山西祁县。何绍明惊诧莫名,小心的问了句“你们东家不会是乔致庸乔老爷子吧”。结果那伙计连连夸奖何绍明见多识广。 乔致庸是谁?乔家大院知道吧。何绍明心里激动,乔家可是晋商的代表啊。乔家复盛公商号垄断包头,大德通大德恒两个票号更是活跃在北中国各地,乔致庸身资过千万啊。 伙计见何绍明满眼的崇敬之色,心里得意起来,更是滔滔不绝。待天色彻底黑下来,主人家升了火炕,众人纷纷宽衣解带,这才停了谈性。众人均是累了一天,躺下没一会儿就有人发出呼噜声。 何绍明敛了初闻历史名人的激动,愁眉苦脸起来。“怎么睡啊?”七个人躺在炕上,满满登登的,只留下不过半尺来宽。想了半天,打定主意,干脆不睡了。反正第二天上路坐驮车,可以在路上睡。火炕慢慢热起来,满屋子升起一众怪异的气味儿。 何绍明忍了半天,受不了了,急匆匆走到了外屋。找了个板凳坐下,何绍明又开始思量起来。晋商的辉煌与没落,就是这个时代的典型代表——固步自封。晋商因慎始慎终而起家,而辉煌,也因此而没落。就如同这庞大而腐朽的满清王朝一样,经过初期的开端,发展,鼎盛,随后就是盛极而衰。根本的原因,就是不知变通。是,满清也尝试过改变,一个洋务运动搞到最后不过是个吞钱的窟窿。最可气的就是张之洞提出的所谓‘中体西用’。 中体西用这句话不能说完全错误,错的只是执行这句话的人。看看张香涛在武汉搞的那一套就知道了:好好一个钢铁厂,官营!几百万的银子扔下去,没什么收益不说,过了甲午年直接低价卖给盛宣怀了;装备精良的湘军,就因为这么一个‘中体西用’没多久就糜烂不堪。 说一千道一万,一切的根源就是体制问题。怎么改变这个国家的体制?武装篡夺?笑话!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做个假设,如果,如果成功了。然后把什么民主,共和,君主立宪那一套搬过来就行了?别做梦了!改完体制谁来做官?或者说有几个人能符合这个体制?君不见百年后的中国依然是官本位么? 现在的官谁在做?儒生。西汉以来,儒家这种被人为扭曲了的,心胸狭隘固步自封的小农思想便开始统治中原大地。中国的没落,是何满清入关有很大关系,但更重要的恐怕就是中国人的思想。郑和七下西洋,当时大明的航海业是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结果一句劳民伤财,给禁了;明末大明有最先进的火器营,几万火枪兵面对几千的骑兵望风而逃。为什么?文人领军! 当年去日本出差的时候,小日本很看不起中国人。何绍明也曾为这和日本老板打架(取材于红爵本人,跟老鬼子动手了,第二天辞职),那老鬼子在自己递辞职信的时候这样说:“中国人的脊梁在五胡乱华的时候就弯了,蒙元灭宋的时候彻底断了,满清入关以后只剩下几千万的奴隶。”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就要做点什么。变革,就从晋商,从乔家开始!想到这,何绍明那股子愤青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 何绍明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父亲是放屁都不响的参谋,母亲就是一普通工人。大学读的电子,毕业不好找工作,转行做了计算机。工作五年,一直做ERP财务软件开发,网上银行交易系统等工作。 是以,何绍明对银行的运作还多少知道一些。起码还看过《货币战争》,《货币银行学》。何绍明是个行动派,想到这按耐不住,站起身拔脚往外就走。心中激动,掀开门帘子,用力一推门。 “诶哟,这是谁啊?”门外传来一声吃痛。随即一盏马灯当先进来,后面是一张捂住鼻子的蜡黄脸。 “诶呀,王掌柜,您怎么来了?真对不起,没看到您啊。” “没事儿,没事儿。我来是安排守夜的活计。”王掌柜一翻白眼。心说,隔着门呢,你能看到才怪呢。 说罢,王掌柜往里走去。安排了那四个伙计亥时守夜的活计,又走了出来。估计鼻子不疼了,脸色也好了许多,和颜悦色道:“何公子,穷乡僻壤的,除了小姐,大家伙都这么住的,您将就着睡吧。等到了奉天,咱再好好招待您。” 何绍明连称‘不敢当’,随即问道:“王掌柜,可有纸笔?” “公子可是要写文章?我这就使人送来。公子早点歇息。”说罢拱手道别。 “王掌柜,最好是铅笔或者钢笔,有么?”何绍明可不会写毛笔字,繁体字倒是能认识,可要写出来估摸着也费劲。 “这个……,我去问问,要是有的话就给您送来。”王掌柜有些纳闷,这何公子怎么用那洋玩意儿?认识没多咱功夫,也不好多问。随即转身离去。 “劳烦您了,王掌柜。” 小半个时辰,何绍明那股子热血都快凝固了,王掌柜这才拎着一个包裹回来。打开包裹,道:“公子,您看看这是不是钢笔?” 何绍明打眼看去,有笔帽,看样子应该是。连声道谢,急吼吼的把包裹接了过来。 “真是劳烦王掌柜了,大晚上的您还给亲自送来,太过意不去了。您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何公子啊,”王掌柜面有难色,“这钢笔是我家小姐之物,还请您仔细着些。公子做文章吧,我先走了。” 门帘晃动,王掌柜走了。何绍明看着钢笔有点发呆,仿佛端量着那娇美的面庞。“既然都穿越了,一切都有可能。”钢笔在手指间飞舞,何绍明吹了下口哨。心下得意,这转笔的功夫还没落下。 拨亮了油灯,何绍明凝神思索,接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的写着。什么是票号,什么是银行,两者业务上的联系与区别,学习西方银行的必要性,银行的内部体制,什么是投资银行…… 何绍明只是泛泛的写着,他现在要做的仅仅是引起乔家的注意。什么事都得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胖子。只要乔家感兴趣了,也就有了改革的基础。 中间停笔几次,一是四个伙计巡夜,出去又回来;二是这倒霉钢笔和后世的钢笔根本不一样。用一段时间,就得在后面挤压下,否则就是不出墨水。专注之下,时间飞逝,转眼间天色发白。何绍明揉了揉酸涩的臂膀,停下了笔。眼下只写到了一小部分,捏捏鼻梁,审阅再三,满意地笑笑。 “吊了这么大的胃口,不怕你不上钩。”何绍明得意地想到。 “铛~铛~铛~铛……”急促的梆子铜锣声响起,吓了何绍明一跳。心中纳闷,这屯子怎么还有叫人起床的习惯? 内屋一阵响动,“不好了,胡子来啦,都醒醒,胡子来啦!”顿时屋内乱做一团。 “又是胡子!?以后写本书,书名就叫《我和胡子不得不说的故事》。”何绍惊诧之下,恶趣味地想到。(未完待续) 第七章 女人走开 “弟兄们,马骝儿穿,狗日的胡子来啦!” “抄家伙,抄家伙!” “妈了个巴子,老子裤子呢?” …… 屋内一阵慌乱。没一会儿,四个伙计拎着枪,主人家三人也各自拿着弓矛冲将出来。何绍明有着茫然,当先的伙计一把将挡路的何绍明推到一边,着急忙慌窜了出去。何绍明略一犹豫,也跟着窜了出去。 数九寒天,冰冷的空气猛一吸入,顿时让人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坑洼的土路上,陆续汇集着大德通的伙计和屯子里的住户。杂乱的武器,灰蒙蒙的衣色,人们奔跑时呵出的白雾。一切的一切,让何绍明感觉就像在看一幅黑白老照片。 “胡子从东边儿来的,大家伙上东墙!”一个衣服较好的矮胖中年人站在路边指挥着,看样子像是屯子里的头面人物。 屯子不大,也就百十户人家,没一会儿何绍明就随着众人跑到了东墙边上。 “四凤他男人,这边人够啦,你带人去北边。李大烟袋,你带人去南边。老耿,你带人去西边!”那中年人显得极有经验,当先四处分派人手。屯子门在东边,留的人最多,另外三面没有门,人也就少些。 这时,王掌柜也批着衣服走了过来。脸色惶恐,问道:“赵二当家,这是怎么了?” “胡子来了!王掌柜来的正好,你赶紧组织你的人帮忙,我先上墙垛子上看看。”情势危急,这赵二当家说话也就少了几分客气,说罢一甩手爬上了墙垛子。 王掌柜轻叹一声,招呼百来号人去帮忙守墙,又叫五十来号人回去看着车马货物。当下,众伙计领命,四下散开。 “王掌柜,您看我怎么安排?”眼瞅着人都快走光了,没自己什么事儿,何绍明忍不住上前问道。 “诶呀,何公子,这都啥时候儿了,您就别搁这儿添乱了。”王掌柜面色愁苦,一跺脚转身朝屯子内跑去。 哦,合着没自己什么事儿啊!怎么说咱爷们儿也算开过枪,杀过人,胡子窝里走一遭的人啊。什么叫添乱啊?何绍明很郁闷。四下看看,得,去赵二当家那儿问问吧。 “小白脸儿,下去!这儿是你来的地方么?”何绍明刚要爬墙,一个庄丁一脚把他踹下说道。“没杆子家伙什儿,就你那小身板儿上来送死啊!” 何绍明忿忿地站起身,想要辩驳一二。那庄丁却转过身去,理也不理何绍明。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也是,连支枪都没有,上去能干什么?想到这儿,何绍明舒了口气,随即靠在木架子上。这屯子的围墙没法儿跟城墙比,顶多两米出头儿,个别低矮的地方,寻常人翘着脚就能露头。墙里面搭着木头架子,然后铺上木板,这也就算简易的防御工事了。 “来了,来了!” “诶呀娘啊,咋这么多人?” 东墙边,嗡嗡声响成一片。 “都他娘的别吵吵,压下身子,躲后面。咱们人不比胡子少,还有围墙,胡子冲不进来!”赵二当家见众人露怯,急忙出声安抚道。 何绍明趁没人注意,悄悄爬上墙,挤在赵二当家旁边。弯着身子,探出头眯着眼睛看去。 橘红色的日头将将爬出地平线,光线略微刺眼。莽莽雪域,一大票三四百号人马由远及近。胡子似算好了距离,待到将近射程,领头之人一挥手,慢慢降低马速站定。后面的人马绕开,慢慢在两侧站定,显得极有纪律。 “对面的英雄,不知是那路的好汉,还请道个名号!”赵二当家扯着嗓子喊道。良久,也不见胡子回话。胡子中的领头之人似是说着什么,随后众胡子连连高声欢呼。 “准备迎敌,这伙人怕是红胡子!”赵二当家道。此时墙上众人或是紧张或是慌乱,均沉默着,粗重地喘息着。 没一会儿,大片的胡子分出若干股人马,围着屯子斜跑起来。 “砰砰砰”杂乱的枪声传来。“低头低头!都别开枪,胡子这是试探咱们呢!”赵二当家蹲下喊道。此时的众人早已惶恐不堪,哪里还会听他的?众庄丁伙计也杂乱的开枪还击。何绍明蹲在墙垛子后面,感受着呼啸而过的弹雨,心中也是怕极。 “操你娘,狗日的!”旁边一个伙计受不了枪弹所带来的压迫感,大吼一声站起来举枪准备射击。“砰”的一声,伙计的额头上爆出一团鲜红的血花,双手猛地左右展开,身子如柳絮般向后飘去。甩落的步枪砸到了何绍明,何绍明随即跌下围墙。扑通,何绍明摔了个狗吃屎。摇摇头,吐了口吐沫,何绍明双臂支撑要趴起来。却见那中枪的伙计仰倒在自己身前,额头炸开,小半个头骨碎裂,爆出红白之色,鲜红的血迹在雪地上格外显眼。那双惊诧无神的双眼,似是说着主人死前的恐惧与不安。 “呕……”何绍明酸水上翻,忍耐不住呕吐起来。 这就是战场!人命如草芥的战场!何绍明!你要坚强起来。这是个人吃人的社会,如果你恐惧了,害怕了,你就会被人吃掉。就像地上这人一样,毫无意义,像牲畜一样被人杀掉!你不是要拯救这个社会么?不是要变革这个国家么?你的志向呢?你的勇气呢?连眼前的恐惧都克服不掉,你还拿什么去面对以后?眼下只要你退后一步,一辈子都摆脱不掉心里阴影!你给我站起来! 双腿战栗着,强忍着呕吐,何绍明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步枪,又走过去卸下那伙计的子弹盒子,再看了眼死不瞑目的伙计,心道:“安息吧!”咬咬牙,何绍明转身又爬上了围墙,步子坚定了许多。 拉枪栓,退子弹,上子弹。躲在墙垛子后,何绍明一直给自己打气。“你一定行,一定可以。连穿越这种事儿你都赶上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胡子来真的了,起来起来!别让胡子埋火药!”赵二当家抄起枪高声道。 何绍明端枪起身,闪出垛子,略一瞄准,“砰”。何绍明知道,此时根本没时间让你端着枪仔细瞄准。呼啸而过的子弹随时都有可能找上你,尽量缩短射击时间才是正理。 拉枪栓,退子弹,上子弹,闪身,射击,闪身……何绍明机械地重复着。他根本不知道发出去的子弹有没有打中敌人,也没有时间去看。转眼间,何绍明开了五六枪,胡子也接近到了二百米左右。那些胡子骤然从鞍子坐起,马术厉害的从侧蹬跨会,纷纷端枪射击。 此时,墙上众人有经验的也如何绍明一般如此射击。而那些菜鸟,面色如土神情紧张,颤抖的手半天也装不进去子弹。惨叫声不是传来,有人哀嚎着捂着伤口滚落围墙,也有人不吭一声就此倒下死去。没有人去关心他们的死活,大家只知道开枪,开枪,再开枪。胡子渐近,枪法也准了许多,不时有人中枪倒地。 “妈呀!” “胡子进来了,快跑啊!” “别杀我,我不想死!” 几个胆小的伙计怕极之下,扔下步枪,转头就跑。几个人一带头,那些个看风向的也有样学样,跳下围墙。 “别跑!再跑老子毙了你!”赵二当家扯住一个逃跑的伙计道。 “赵大爷!我家还有老娘要养,求您放过我吧。”那伙计泪流满面,不住拱手讨饶。那伙计不是屯子里的人,赵二当家也不好当真杀了。这略一犹豫,那伙计挣脱开撕扯,头也不回朝屯子内跑去。 “砰”,那伙计后心暴起一团血花,直挺挺朝前倒下。何绍明放下还冒着烟的步枪,面色狰狞。“谁他妈的再跑,老子就毙了他!”从接战开始,何绍明心中的血性就一直激荡着,那是一种不计后果的血性,少了一分冷静,却在稚嫩的脸上添了几分铁血男儿之色。 逃跑的几人惊诧地看着这一切,而何绍明上了子弹,再次将枪口对准他们。 “回去,要死死在墙上,谁再没卵子老子就不客气了!”赵二当家一咬牙,也端起步枪对准逃跑者。 或是羞愧,或是害怕。那几人捡起枪,又重新爬上围墙。赵二当家朝何绍明一挑大拇哥,道:“是个爷们儿!”何绍明难看地笑下,点点头,随即二人转头继续朝胡子开枪。 也就那几人逃跑的功夫,胡子已经冲到了围墙之下。有枪的躲在后面,朝墙头射击,进行火力压制;没枪的,双脚离鞍,贴近围墙一纵身越过围墙,随即从背后拔出马刀四下砍杀;还有几人,跑到屯子东门口放置火药桶。 而屯子里,分散其他墙头上的庄丁伙计,正朝这边赶来。赵二当家开了一枪,又用枪托砸落一跃过来的胡子,大声道:“胡子要埋火药炸门了!” “砰”,何绍明一枪打死一个胡子,道:“守不住了,赵二当家的在这儿守着,我去叫人上房头。” “好,爷们儿等你安排好再撤下去!”赵二当家知道何绍明是打算节节抵抗,遂点头应道。 何绍明也不多说,拎起枪跳下墙头,朝屯子里跑。迎着人就喊:“上房头,上房头!没枪的跟着我走!” 此时,赶过来的众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忽闻何绍明那稚嫩而不容置疑的声音,也没做多想,纷纷四散而开。那些拿着锄头长矛弓箭的庄丁,随在其身后。何绍明边跑边喊,没一会儿到了屯子中央。却见,王掌柜指挥着伙计套马着鞍,一副要逃跑的架势。 “快快,你,赶紧把车套上。还有你,别搬皮货了,先紧着银子装……”王掌柜跳着脚指东至西,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王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何绍明怒了,前面的人在拼死拼活,这老家伙安安稳稳地在后边准备跑路,换谁谁都受不了。 “你赶紧去请小姐!”王掌柜拉过一名伙计吩咐着,转过头,见是何绍明,道:“诶呀,何公子,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叫人去找你呢。赶紧上车,一会儿胡子就进来了。”王掌柜想过来拉何绍明,何绍明步枪一摆,挡开了他的手,王掌柜有点愕然。 “爷们儿们在前面拼命,你在这儿想着逃跑?王德财,你算计的挺明白啊!”何绍明不待回话,继续说道:“咱们不论庄丁还是伙计,不论老少,都在前面打胡子,咱们想着的就是,屯子一破大家伙儿都得完蛋。你不想着帮忙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带头逃跑?你对得起前面死去的爷们儿么?别忘了,前面还有百多号大德通的爷们儿在顶着呢!” “小子,叫你一声何公子是抬举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的命是谁救的?别在我王某人这儿装大半儿蒜!”王掌柜声色俱厉道。何绍明也是脸色铁青,硬生生把恶毒的话吞下。 “都看着干嘛?赶紧装车!”王德财见手下伙计都停下围看,厉声吩咐道。 “哗啦!”枪栓响动,何绍明端起步枪道:“谁敢!谁再动一下,老子毙了他!”何绍明身后的庄丁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叫嚷着“大德通不仁义”“王德财不是人”之类的话,群情激奋。 王掌柜看着何绍明拼命三郎的架势,怕他真开枪。脸上肌肉颤抖着,冷眼看着何绍明。何绍明也毫不示弱地望着他,场面就此僵持下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自己人要动手?”铜铃般悦耳的女声传来,乔雨桐领着丫鬟伙计走了过来。“王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儿?”见诸人不答,乔雨桐向王掌柜问道。 “还能怎么样?” “小姐。他……” 何绍明王掌柜同时说。乔雨桐打量了一下,见着半套着的驮车,也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别说了!王掌柜,你好糊涂啊!如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乔家跑这关东也有些年头了,往来的时候没少受赵家屯照顾。如今有难,咱们怎可一走了之?我乔家走南闯北,还从没让人说过不仁义的不是!”顿了顿,继续说道:“诸位伙计,平日乔家没亏待各位。如今到了拼命的时候了,凡是参战的伙计十两辛苦钱,但凡有个好歹我乔家养着诸位家小。是个爷们儿的就跟我去打胡子,别让关东爷们儿小瞧了咱!”乔雨桐一番话说的是掷地有声,众人纷纷叫好。 “好!乔家姑娘说的好!” “巾帼不让须眉!” “大小姐放心,咱跟胡子拼了!”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打胡子去!”乔雨桐一挥手,众人轰然应诺。何绍明心里很佩服这个女子。勇气,智慧,在一个女子身上表现出来,说不出的让人欣赏。 乔雨桐领头就走,何绍明一把拉住她的左臂。“胡闹!打仗是爷们儿的事,你个小女子一边儿去!”说罢,嘴角斜了斜,丝毫不理会乔雨桐惊愕的眼神,转身当先而行。 乔雨桐敛了愕然,轻揉着被捏痛的小臂,合拢了微张的小嘴,轻啐一声,“登徒子!”(未完待续) 第八章 血总是热的 “轰~~” “胡子进屯儿啦!” 何绍明定睛一看,可不是么。剧烈的爆炸毁掉了十来米的围墙,守卫纷纷退了下来。情势危急之下,何绍明顾不得许多,连声吩咐:“都听我吩咐,拿快枪的留下,没枪的去后边。” “都听何公子的!”乔雨桐见诸伙计还有些迟疑,连忙说道。众人这才依照吩咐,百十号还拿着冷兵器,前装火枪的朝后退去。何绍明面前还剩下三十余人。 “十人一排!快排好!”何绍明又拉有拽,把这三十多人排成三排横队。 “都听我……” “诶哟!” 何绍明猛然转身,不想,却撞到了俏立一旁的乔雨桐。乔雨桐站立不稳,慌忙中,只扯到了何绍明的袖子。何绍明待乔雨桐站稳,暴躁之下,厉声喝道:“娘们儿一边儿去!”,说罢一甩胳膊。这一甩,不但甩开了乔雨桐的手,也甩出了袖子中的稿子。 此时溃兵渐近,何绍明也顾不得什么稿子了。“闪开!闪开!从两侧过!”连喊几声,溃兵根本不顾他的喝阻。何绍明知道,不能让溃兵冲乱自己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排枪队形。否则,自己,周围的人,整个屯子都将万劫不复。 “砰!”的一声枪响,何绍明放倒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团丁。“从两侧过!”趁着溃兵**,何绍明再次喊道。“都从两边儿走~都从两边儿走!”夹在溃兵后的赵二当家高声喝道。溃兵只楞了一下,随即迅速朝两侧分开。此时,率先冲杀进来的十余个胡子,距何绍明不过几十米。那胡子弃了枪,晃着手中的马刀,口中喝喝有声。 “听我命令!前排端枪!瞄准,放!” “砰砰砰砰砰砰!” “前排退后上子弹,第二排上前一步,端枪,瞄准,放!” “砰砰砰砰砰砰!” …… 初时,一众伙计们的排枪参差不齐,更别提准头了。两轮排枪,才放到七八个胡子,余下几个胡子则被躲在房上的给放倒了。也搭着赵家屯只有这一条还算宽阔的路,其余均是狭窄不堪,三两个人并排走都显拥挤,更别说骑马了。再加上躲在房头的枪手,这赵家屯也算守得严实。 “前进前进!保持队形!” “瞄准,放!” “前进!” 随着何绍明声嘶力竭的喊声,排枪队缓缓推进,排枪也打得有声有色起来。头批冲进来的胡子,见势头不对,一声‘扯呼’,潮水般退了出去。 “胡子退啦,胡子退啦!”众人均是欢呼起来。何绍明也是心里激动,不禁心中yy起来:这也算自己第一次指挥的战斗吧,不知以后指挥千军万马会是什么景象。 眼见众人有些忘乎所以,赵二当家从后跑了过来。“都先别急着高兴,胡子还走呢!四凤她男人呢?插没插(死没死)?”放上应了一声“还没呢”。“还有大烟袋,赶紧去四面围墙守着。老耿,别他娘笑啦,赶紧看看胡子那边儿怎么样了。” 听着赵二当家连连吩咐,安排的井然有序,何绍明有些惭愧,好像刚才光忙着高兴的就有他一个。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建议道:“赵二当家,您看是不是组织人把缺口填上?” “诶哟,不敢当,公子叫我赵二就成了。”拱了拱手,又道:“那缺口太宽,怕是堵不住了。即使放置栅栏木板,也不过一人高,胡子纵马一跃就能跳过。眼下还是集中火枪封住缺口为好。” “哦,受教了。”何绍明算是知道了,自己那可怜的军事经验还不抵眼前这百年前的矮胖子。 “不敢当,不敢当。公子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这排枪使的是有章有法。若不是公子,整个屯子怕是早就毁了。赵某还要谢谢您呢。抗匪要紧,要不咱们回头再……” “哦,正事要紧,我的意思是先在路上摆一些栅栏,分成及层,这样一来就不怕胡子骑马冲杀了。” “好,赵某这就安排。” 两人说罢,相互拱手。赵二当家自去清点死伤,放置栅栏。何绍明则待着这三十余人上前,列队在缺口之外。 此时,屯子外的胡子也没闲着。领头的光头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冲下山逃走的雪里红。那一日和官军一战,打的是莫名其妙,回头聚拢手下,算了算,加上后头归队的不过三百来人。寨子毁了不说,还损失惨重。最要命的是,其他胡子落井下石,纷纷率众讨伐。雪里红如丧家之犬,东躲西逃十来天,沿途只洗劫了一个小村落。眼见就要断炊,连忙安排手下去探查周围村落。这一探,就探到了赵家屯。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场激战。 “当家的,死了六十一个弟兄,还有三十来个挂伤的,是不是再冲一下?”孙大炮有些愤怒地说道。 “死这么多人?”雪里红有些纳闷,这么一个小屯子,怎么有这么多枪?噼噼啪啪个不停,后头还响起了排枪。莫不是踩盘子的没踩明白? 雪里红哪知道,踩盘子的前脚刚走,这大德通的商队后脚就进了屯子,那二百来号枪可不是吃素的。 “当家的,不能打了,弟兄们损伤太打了。再打下去,即使打下了屯子咱也讨不着好。”麻六劝阻道。 “哼,孬种,咱响当当的老龙口站北边的名号岂能就这么落下?” “对,要我说,再攻一下,他娘的,这么个小破屯子再加把劲就下来了。” …… 众胡子你一嘴我一句的吵吵的不停。雪里红心里早有了计较。打是不能再打了,一是损失不起,二是怕根本就打不下来。那屯子里爆豆般的枪响,任谁都得寻思寻思。更何况,当初仗着人马强壮得罪了不少人,自己这票人马还有不少伙胡子绺子惦记着呢。与其这样,还不如吓唬吓唬,诈些钱粮才是。 “都不吵吵了!麻六,你去喊几嗓子,看看他们愿意出多少钱粮。”雪里红挥手制止了手下的争执,说道。 “当家的,您瞧好吧。”麻六一策马缰,向前窜了出去。 “小姐,那登……那人写的是什么?”小翠怯怯地问道。 此时,乔雨桐裹着披风,靠在车辕上,手中那着何绍明掉落的稿子,正看的津津有味。“哦,何公子写的一些有趣的东西。” 乔雨桐心不在焉地答道。初时,乔雨桐只当这是何绍明写的家信,又或是做的文章。万没有想到,稿子上写的居然是票号经商之道。越看越惊奇,个中种种阐述切中要害,对比佐理切实可信。眼下虽仍处危难之中,乔雨桐却痴迷在那几页纸里。 “没有想到,那登徒子却有这般见识。这问题说了,可为何单单不写出法子来?”乔雨桐似是自言自语道。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喝:“里面喘气儿的出来一个,若是服软,过来谈谈条件,若是不服,咱们接着打过!” 洪亮的声音将乔雨桐从稿子中拉了出来,眉毛一皱,随即舒展开来,严重似有喜意。“走,小翠。咱们上前面儿看看去。” “诶呀,小姐。前面儿可危险啊,您可不能去啊。”小翠一听,吓得脸色苍白,急忙拉住小姐的胳膊。 “没事儿,胡子打怕了,这是来谈条件的。” “小姐,那也不能去啊。凡事都有个万一啊。”小翠又紧了紧拉住小姐胳膊的双手。 “没出息,你在这儿待着吧,我自己去看看。” “小姐,小姐,老爷知道了要骂死我的,小姐……” 乔雨桐不管不顾,甩开小翠朝东墙走去。 赵二当家站在东墙缺口旁,探头看了眼,见来的就一个人。随即,走将出来,高声道:“不知是哪路的好汉?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冲上来了。关东这地界儿,我赵二也算有些名头,朋友道个号吧!” “爷们儿是老龙口战北边儿的麻六!” “我当是谁,原来是战北边儿雪里红的人马。麻当家的,划下道儿来吧。” “嘿,简单!要打,咱拉出人马继续打,谁他娘服软谁是孙子!要是和,也容易,看你这屯子也不打,出两百旦粮食,爷们儿带人扭头就走。姓赵的,你看怎么样?” “嗡~”屯子里吵吵开了。这个说两百旦粮食太多了,这赵家屯拢共不过百多号人家,哪里出的起?要是给了胡子,不等开春屯子就得闹饥荒。那个说,出不起也得出啊,把胡子惹急了啥事都能干得出。 这时,乔雨桐越过何绍明组织的防线,走上前去。见赵二当家一脸的为难与犹豫,出声道:“赵二当家的,这事儿不能让赵家屯自个儿抗,怎么说也有我乔家一份。我乔家愿出两千两银子!” “好!乔家小姐没得说!”“大小姐够讲究!”众庄丁纷纷叫好,伙计们也为东家的仁义叫好不已。 “小姐,这可是走账的印子钱,这……”王掌柜在旁边忍不住了。毕竟他是掌柜,这乔小姐不过打着巡店的旗号见识一下关东风光。回头小姐拍拍屁股走了,账目对不上,即使有理由也不好交代。 “万事有我做主,王掌柜不用多说了!”乔雨桐说辞铿锵有力。 “诶,如此,如此多谢乔家小姐了!”赵二当家这是真感动了,语调有些激动。毕竟商队不过是路过的,不担这事儿是人家本分,担了,是人家仁义。 何绍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乔雨桐,发现这丫头身上有着一股子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飒爽。乔雨桐说完话,四下打量,发现何绍明后也盯着他对视起来。嘴角浮着一抹笑意,眼神中意味杂陈,或有欣赏,或有戏谑,更多的是好奇。对视,以何绍明失败而告终。原因是何绍明迎着阳光,实在是太刺眼了。 “麻六,一口价!五十担粮食,三千两银子。行就行,不行就拉到。”赵二当家转头,朝屯子外高声喝道。 麻六听完,想了半天,说了句“等着,爷们儿回去商量商量。”,拨马就往回走。回到众胡子所在,便将谈的条件说了出来。按说,这三千两银子可比那粮食值钱多了。一众胡子头脑大多点头同意。 “当家的,退回来的人说,这屯子里好像有商队模样的人。赵家屯就这么百多号人家,哪里有什么银子?这银子怕是商队的人出的。咱们不如……”孙大炮分析道。 “恩,有道理。”雪里红一甩马鞭,道:“不能便宜了那帮兔崽子,伤了咱们这么多弟兄,怎么也得要个安身钱。走!大炮,麻六跟我一起去谈。”二人应是,三人策马上前。 来到屯子东墙五十米开外,三人勒住缰绳。雪里红高声道:“我就是雪里红,这屯子里的是哪家的商号?管事儿的出来说话!” 里边人一听,纷纷好奇地露头观望,看看这叱诧关东十几年的红胡子长什么模样。王掌柜面色如土,刚要上前答话,却被乔雨桐一个眼神儿瞪回去了。随后,乔小姐不慌不忙地走上前,道:“当家的有礼了,咱们是行走关东的大德通商号!” “大德通没有人了么?怎么派个臭娘们儿出来?哈哈哈哈”雪里红说罢,三个胡子一阵爆笑。 “有道是,蛤蟆叫的响是不咬人的,驴子叫的欢是让人骑的,蚂蝗没舌头也是吸人血的,弹子儿虽小那是要人命的。我一个小女子,今天还是能做得了这个主的。”乔雨桐一番说辞下来,众人叫好不说,听得何绍明满脑袋yy:这乔雨桐乔打小姐,要是放到后世绝对是个典型的大姐头。 “成,既然你能做主,爷们儿就给你划下道来。粮食一百担,银子三万两,少一个子儿咱们拉开架势接着打。”雪里红收住笑,厉声道。 “雪里红,你这是来消遣咱们么?” “嫌多?要不你陪爷爷睡一晚上,就给你减一千两银子怎么样?”说罢,三匪淫笑起来。 乔雨桐气的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个时代,无论她怎么坚强,怎么出色,始终都是一个女子,怎么也受不了这种肆无忌惮的轻薄侮辱。 道了声“无耻!”,冷着脸,乔雨桐往回就走。 那边雪里红又笑道:“小娘们儿别走啊,你要是走了,爷爷马上待人屠了这屯子!” 这话一说完,乔雨桐是进退不得。 屯子里头也闹开了锅,嗡嗡声想成一片,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要给银子,有的说再谈谈,除了赵二当家叫了几句开打,没几个人不想着自己。 何绍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一把拉回乔雨桐。待到众人面前,高声道:“在场的有一位算一位,我想问大家伙儿一句话。”顿了顿,看向四周。“你们还是不是爷们儿?还是不是男人?”何绍明知道,此时的人心依然散了。如果是一直在战斗,众人怕胡子进屯子大家伙儿都落不得好,群情激奋之下,自然齐心抗敌。可这一谈判,问题就出来了。本就不是一个团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量,每个人都怕死。既然可以花别人钱保自己平安,那为什么还要拼命呢? 底下说什么的有,何绍明也没仔细去听。继续说:“一个女人给大家伙儿出头,诸位老少爷们儿好意思么?” “何公子,您别说了,咱跟胡子拼了就是!”赵二当家受不得激,脸色涨红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花别人钱保自己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说的没错吧?诸位别忘了,这胡子来打屯子,要不是有乔家商队在这儿,这么会儿工夫诸位还能有几个喘气儿的?说谦虚点,那是赶上了帮把手;不客气的说,人家一走了之是本分,帮大家伙那是恩情。大家伙前头受了恩情,后头就把这恩人卖了?有这么办事儿的么?再者说,这关外胡子为啥猖獗?就是你们这帮子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孬种给惯的。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钱买平安!” 底下众人都不说话,静静的听着。或是被说中心事,脸色有些羞愧。 “今天,胡子要粮你给了;明天,胡子要钱你给了;后天,胡子要你的命,要你的妻儿你们给不给?” “那哪能给啊。” “就是啊。” …… 底下众人又嗡嗡开了。 “咱们是谁?地道的关东汉子!最讲仁义。旁边这位是谁?”何绍明说罢,拉过乔雨桐。“乔家小姐。咱们受过人家的恩情。再看外面,那是胡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胡子,有多少人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了?那是咱们的仇人!现在,咱们的仇人要欺负恩人,大家伙儿答不答应?” “不答应!”众人大声答道。 “胡子要抢咱们辛苦得来的钱粮,大家伙儿答不答应?” “不答应!” “要奸淫咱们的妻女,大家伙儿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怎么办?” “干他娘的!”“杀他狗日的!”“拼了,老子不受这口恶气!”…… 关东的汉子,最受不得激。一时间,屯子内群情激奋。赵二当家趁这工夫,连忙安排人手,准备接战。 何绍明热血上涌,默默念道:“血总是热的……”,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未完待续) 第九章 胡子也有怕的时候 这是一张秀美的面庞,本是白皙的双颊,此刻却染上了嫣红之色。眉头微微皱着,葡萄般的眼眸中闪烁着迷离。似突然醒悟,贝齿轻咬一下,“诶呀,还不放手?登徒子!” “……”何绍明还真忘了这茬儿了,赶忙放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见乔雨桐又道:“公子也是一时情急,世事从权,公子不必在意。”嫣红之色渐退,眸子中又换上了饶有意味的眼神。“公子大才,居然深通经商之道。小女子唐突,拾了公子遗落的文章,还请见谅。” “没事儿,我就是乱写的。”何绍明心说,写的就是给你们乔家看的。得,这回倒是简单了,不用琢磨怎么给你们乔家了。还省的让人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如此,谢过公子了。此文于我乔家有大用,公子之文言未尽详,回头还请公子指教。”顿了顿,戏谑之色尽显。“只是……只是公子文中之字,有些小女子不敢相认,想是公子大才,定是小女子未曾习尽这生僻之字,回头也请公子指教。”福了一福,又道:“公子且率众抗匪,小女子回后面敬候佳音。”留下一抹娇媚的笑容,些许戏谑的眼神,乔雨桐转身而去。 “哦,好,回见。慢走啊……路上看车……”有些痴呆的看着离去的背影,何绍明口中不知所谓的说着。老天,这乔家小姐真是魅力十足。什么叫魅力?那是人的思想,语调,动作等的综合体现。何绍明越来越看不懂这乔雨桐了。飒爽,果断,娇媚,似是团迷雾般。何绍明回头又想,生僻字?应该是自己写的简体字吧,看人家那戏谑的眼神,估计这么说是给自己留面子。想到这不禁有些脸红,转念又想,老子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不会写繁体字那也正常。 “何公子,你看咱们怎么安排?怕是胡子一会儿就来了。”底下终于有位看不过去了。这还打着仗呢,这位何公子倒好,搁这儿儿女私情不说,怕是全然忘了打仗这茬儿了。 何绍明收摄心神,却见那三十几号排枪队成员,个个嬉皮笑脸,叽叽喳喳嘀咕个不停。“咳!”咳嗽一声,掩饰住尴尬。“大家伙儿刚才表现不错,就照这么打,胡子根本进不来。那个谁,你去叫人再准备点栅栏,没有的话就推几辆马车过来,多设几道障碍。”那人嬉笑着应了声,转身去安排。 且不说何绍明如何安排防御。这边,三匪淫笑着气走了乔雨桐,正在这儿琢磨着是不是真掳了乔家小姐。其实三人也就是那么一说,心里明白眼下紧要的是钱粮,自己这这么多号弟兄眼看就要断炊了。只是雪里红是谁?纵横关东十来年的红胡子啊。这嘴上说的,可不能落了自己的名头。 三人正在这商量对方能给多少呢,屯子里爆出一声“不答应!”。恩?不答应?什么意思?不谈了?这屯子里的小老百姓什么时候有这骨气了?三人心中诧异。紧接着又爆出两声“不答应”,间或还有什么“打胡子”“干他娘的”之类。三人明白了,得,这是跟咱叫板,要打啊。 “当家的,这帮人实在太不识抬举了,咱们接着打。”孙大炮气道。 “大哥,这可不太妙啊。屯子里的人抱成团了,咱们不好打啊。”麻六却有些疑虑。 “放屁,不打咱们吃什么?” “你他娘的才是放屁,那屯子根本打不进去。要我说,咱就侯在这儿,我就不信那商队还不出来了。” “你他娘出的什么馊主意,那商队要是不出来。天寒地冻,弟兄们没吃没穿的,不用打了,都得冻死在这儿。” “都别吵吵了!”雪里红有些头疼,俩人说的都有理,现在当真是骑虎难下啊。转念一想,那帮子小老百姓抱成团有什么用?只怕是自己大队人马一冲就散。“打!咱战北边儿的还没吃过憋,今儿要是不打,反倒是落了咱的名头。”说罢,拨转马头,往回奔去。麻六孙大炮二人紧随其后,心里兀自琢磨,貌似咱这战北边儿头些日子刚让人给剿了,还叫周遭的打小胡子绺子给追到了这儿。这名头,怕是早就落了。 一刻过后,胡子再次攻屯。这回,百十号胡子率先冲近。随即,呼啦啦翻身下马,躲在马后离着老远就开枪射击。另外百十号兜马围着屯子转圈儿,也是离的远远的开枪射击。 说到这儿,不得不说一下这胡子了。胡子里专有一类人叫炮手。这炮手可不是指放炮的。其意为神枪手,枪打的倍儿准。 先前一次,胡子们也没把这屯子当回事,更没想到屯子里多了二百来号的枪。是以,折了不少人手不说,还让人给打了出来。这回可不一样了,一众胡子认真起来,枪打的奇准,压得屯子里的人根本不敢站出来还击。 何绍明领着人只放了一轮排枪,就被密集的枪子赶回了缺口后面。经历了头先一次战斗,此时众人大都有些经验,知道枪法不如胡子,也就安心躲着,等着胡子靠近。 胡子这回似乎不着急了,只是远远的打枪,但有露头的,保不齐就得吃上几颗枪子儿。见屯子里枪声渐少,围墙兜马的胡子开始收紧圈子,逐渐靠近。 “何公子,这情形不太对啊。”赵二当家跳下围墙,窜到了何绍明身边。“胡子枪子儿太厉害了,咱们根本不敢还手啊。这么下去,等胡子靠近炸了三面围墙,咱们可就再没有险可守了。”这赵二当家是上何绍明这儿讨主意来了。 “这……要不然咱们还用老办法,干脆不守墙了,都上房等着胡子进来。”何绍明哪有什么主意啊?埋地雷?挖地道?架上机枪扫射?那得有条件啊。这儿别说机枪了,打一发上一个子弹的后装枪都算好的,不老少人还用着前装的火药枪,还有大刀长矛呢。何绍明也就那么点可怜的军事常识,找他问主意,可算是找错人了。 “诶~,弃了围墙那是下策啊,哪有放着险要不守的?我再想想办法吧。”赵二当家脸上写满了失望,叹息一声又窜回了围墙上。 何绍明老脸一红,心下腹诽:老子又没当过兵,老子更不知道能穿越。早知道这样,就多跟那个放屁都不响的参谋老爹多请教请教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爷们儿有怕死的么?”何绍明回头对排枪队道。 “何公子,您吩咐吧,咱关东汉子没有怕死的!” “就是,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底下诸人,此时胸口那股子热血还没凝固,七嘴八舌叫嚷着。 “好!都是好汉子,过来几个打得准的。咱不能老是不还手!” 这么一说,立码站出来六七个汉子。何绍明领着这几位,又窜回了围墙缺口处,爬在地上,抽冷子开枪回击。何绍明这么一弄,立即招惹来大片的枪子儿。趁此机会,墙头上也开始开枪回击。一时间枪声响做一片,两方面时不时有人中枪。 雪里红见此一皱眉头,道:“告诉麻六,别他妈的兜圈子了,直接冲过去多放几个火药桶,我就不信攻不进去!”手下自有喽啰策马传令而去。 “了不得啦,胡子放火药桶啦!” “赶紧开枪!” “撤,撤,咱们上房顶!” 南墙上,几十号人号令不一,说什么的都有。匆匆放了几枪,便败退下来。还没等赵二当家刚过去,耳轮中只听两声闷响,“轰~轰~”,南墙大片大片的被炸飞,巨大的冲击波让赶过来的赵二当家一屁股坐在地上,飞起的泥沙石子儿四处飞溅,靠近南墙来不及逃跑的如柳絮般被撕裂。 “快,快!胡子要上来啦!”赵二当家反应快,略一**,烟尘一落,连忙叫道。话音刚落,一大票下了马的胡子,举着马刀长枪就冲过了硝烟。 而何绍明这边,胡子也开始了冲击。胡子先是上马,加速,用双腿控马开枪射击,待一冲过两百米,诸匪均弃枪,抽出了马刀,口中兀自吆喝着。 “排枪队列队!”何绍明一看不好,紧忙领着没死的几人回转到路障之后。“列队!谁跑老子第一个崩了他!”呵斥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何绍明总算是把这排枪队形列出来了。 “瞄准,射击!”“砰砰砰砰砰砰!”冲过缺口的胡子,如同麦子般倒下。匆匆放了两轮,抵挡不住胡子的冲势。何绍明领着排枪队直接退过了两道路障,这才稳情势。 排枪一轮一轮的放,对面的胡子因路障以及倒毙之马的阻挡,也没了刚开始的冲劲。雪里红赶了上来,呼啸一声,众胡子纷纷下马。而此时屯子南边,仗着残存的围墙,以及靠近围墙的房屋,赵二当家组织人跟胡子打的是有声有色。 可这胡子一接近,枪战成了白刃战,情势就不一样了。这新兵老兵最大的区别在哪?远远的放着枪对射的时候,也许看不出来;这一白刃战高下立分。所以说,近代战争中,不敢白刃战的士兵永远都是新兵,菜鸟。这群庄丁伙计连新兵都算不上,如何能抵挡住刀口舔血混生活的胡子? 兵败如山倒!败退从南墙开始,无论赵二当家怎么声嘶力竭的吼叫。连带着,何绍明也开始后撤。那三十几号人可不是两百多凶悍胡子的对手。边打边退,人流逐渐朝屯子中心汇集,不断有人倒毙在胡子的刀下。房头上的人,要么被胡子开枪击杀,要么撒腿就往回跑。 硝烟味,血腥味充斥着人们的鼻腔;凶残的吼叫,临死前的惨叫刺激着听觉;眼中所见,是滴血的马刀以及胡子狰狞的面孔;恐惧,挥之不去的恐惧。方才的血性之气早就凝固,浑身上下只剩下颤抖。 不能退了,不能再退了!裹在人流中,何绍明心道:再退下去,谁都逃不过一死。 “排枪队!列队上刺刀!”何绍明声嘶力竭地喊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爷们儿们,咱们拼了!” “呸!左右一死,咱爷们儿拼了!” “杀一个够本儿,杀俩赚一个!” “爷们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三十几人吼叫着,逆流而上!排着参差的队形,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怒吼着冲了上去。何绍明排在最前,捡到的枪根本没有刺刀,只得倒着拿了,准备当棍子用。 “杀!” “去你妈的吧!” “去死吧!” 迎着胡子的马刀,三十几人愤然搏命。俗话说的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句话搁这儿是再恰当不过了。三十几个汉子,没有刺杀经验,上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顷刻间,双方各有数人倒下。 何绍明一枪托砸过去,被对面胡子迎刀挡住,紧接着让人一脚踹了回来。何绍明不管不顾,爬起身继续冲上,口中兀自嘶吼:“老子拼了!杀啊!” 稚嫩而决绝的声音,在一片喊杀声惊恐声中显得那么突兀。赵二当家停住脚步回望,看见的是何绍明那瘦肉的身子如同暴风中的小舟般跌跌撞撞,倒下,又再爬起。小四十的汉子双眼起雾,大吼:“大家伙儿都拼了吧,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外人都在拼命,咱们爷们儿这条命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拼了!” “干他娘的!” “打胡子啊!” 受不得激的几个汉子,涨红了脸,高声叫着,拎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返身迎上胡子。慢慢地,三四个,十几个,百十号汉子纷纷嘶叫着冲向胡子。十几岁没成年的娃娃手拿镰刀冲了上去;几十岁的老者高举着锄头也冲了上去;各家房门打开,持着菜刀擀面杖的女人家也哭喊着冲了上去。 自古民心不可欺!中国的老百姓是一群最善良的人。只有有口吃的,他们就会逆来顺受。但是,一旦有人让他们活不下去了。他们会拿起杂乱的武器,冲向敌人,温顺的绵羊瞬间变成了老虎。 群起的百姓,如同巨大的波涛,卷着二百来号胡子不住倒退。 “大哥,顶不住了。这帮子小老百姓玩命了,再这么下去咱们就折在这儿了。”麻六面色焦急地说道。 “撤~”雪里红脸色铁青,咬着牙崩出了一个字。 兵败如山倒!只是此时换成胡子。 何绍明奋力地拼杀着,他不知道自己中了几刀。整个人处在癫狂之中,只知道拼杀,拼杀,再拼杀!终于,眼前没了胡子,何绍明强自支撑着脱力的身子。赢了?赢了!如同双耳失聪般,脑海中没有一丝声音。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冲过自己身旁,如同慢动作一样,那么的清晰。日头高升,晃得人眯了眼。活着真好啊…… “何公子,你没事儿吧?”赵二当家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晃晃的何绍明。 “没……没事儿。”何绍明强打了精神答道。 “诶呀,还没事儿呢,这肩膀头儿,大腿上都挨了刀子,您赶紧到后头包扎去吧。三儿,你扶何公子后头包扎去。”赵二当家招呼过一个少年,扶着何绍明慢慢往后走。 此时,胡子已退出屯子,只留下满地的尸首。急急如丧家之犬,寻得马匹,打马就逃。 “赢啦!咱们赢啦!” “狗日的胡子跑啦!” …… 屯子中充斥着欢呼声,长枪短刀上下起伏,一张张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欣喜。吼叫着,奔走着…… “呀,怎么伤的这么重!”见何绍明让人扶了过来,乔雨桐急忙迎头上去,检视一番,道:“小翠,小翠!死丫头躲那么远干嘛,快去拿伤药!”乔雨桐有些焦急。确实,何绍明这幅血肉模糊的模样挺吓人的。 也许是失血,也许是脱力,何绍明脸色苍白着没有说话,顺从地让人扶着进了屋子。脱下上衣,撕开裤子,一番检视,伤倒是不重,看何绍明还能动,应该没伤到骨头。乔雨桐接过小翠递过来的伤药,轻柔而仔细地上着。疼得何绍明呲牙咧嘴直叫唤。 “公子倒也英雄,连胡子的马刀都不怕。怎地这会儿却怕起疼来了?”乔雨桐轻笑道。 “那是没法子,都不出头,大家伙儿都得死在这儿。诶呀,轻点儿~” “这倒也是,你这人倒也有趣……”乔雨桐这话,分明透着几分暧昧。许是自己察觉了,面色羞赧,随即专心包扎,不再说话。 “我倒是觉得你更有趣呢。”何绍明心里想着乔雨桐跟胡子谈判那一出,顺口就说了出来,眼神中充满了欣赏。“诶呀!你要谋杀啊?”腿上一阵剧痛传来。 乔雨桐也不做声,系好了绷带,站起身就走。临到门口,转头清啐了口“登徒子”,随即飘然而去。 何绍明有些莫名其妙,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得罪人家了呢?转头问向满脸暧昧的三儿:“我刚才说错什么了么?” 三儿呲牙一乐,“没错,再配上您的眼神儿,跟屯子里调戏大姑娘的无赖一样儿。” 恩,看来这个时代的人还比较羞涩,不擅长沟通啊……可话又说回来了,后世的野蛮女友也不咋地。发呆中,何绍明考虑着要不要搞妇女解放什么的,又担心自己利益受到影响(这小子还琢磨着三妻四妾呢),矛盾啊……(未完待续) 第十章 就是一纨绔 激战之后,阵阵的硝烟味混杂着血腥味儿,分外刺鼻。众人喜悦之后,悲伤之情又涌上心头。家里死了人的,哭天喊地自是不提。劫后余生之人,在赵二当家以及乔雨桐的指挥下,开始清点伤亡。是役,庄丁战死四十三人,大德通的伙计战死二十九人,伤者无数。 “小姐,每人十两纹银,都派发下去了。战死的伙计,尸首都拾掇到后面驮车里了。”王德财一脸肉疼地说到。 “恩,记着回去给死去的伙计家里派一百两抚恤钱。今儿怕是不能赶路了,王掌柜且去同赵二当家说一声,咱们再住一晚上。”乔雨桐淡淡地说道。 “是,小姐。”王德财应了一声,又道:“小姐,不知那何公子如何安排?” “王德财,你什么意思?天寒地冻,胡子横行,若是不结伴而行,能上的了路?你我能有幸逃脱胡子之灾多亏了何公子,做人知恩要图报!” “是。”王德财尴尬应了声是,反身离去。 “这个王德财,初时只当他是胆小懦弱之徒,怎料他品性不端,这次回去定要让爷爷撤换这分号掌柜。”乔雨桐有些生气。一个商人,贪生怕死没什么,但不能品性太差。乔家始终奉行‘人弃我取,薄利多销,维护信誉,不弄虚伪。’的准则,选掌柜也是去品性端良之人。一旦发现手下掌柜品性不好,无论如何会做生意,都会果断弃之。 “小姐,您……刚才王掌柜也没说什么啊,您怎么发这么大火?莫不是……”小翠怯怯地说道。 “莫不是什么?” “莫不是为了那何……诶呀,小姐,奴婢不说了。”没等小翠说完,乔雨桐的手就拧在了她的耳朵上。 “小妮子又皮痒了,难怪娘亲总是数落你的不是。”乔雨桐气结道。转念一想,平日里自己从不发火,难道真是如小翠所说?停了手,不理小翠那幽怨的表情,转头又拿起何绍明所写的稿件。 “登徒子,这手硬笔字倒也特别,就是这缺胳膊少腿儿的字看着让人心烦。”乔雨桐心中暗道,随即目光迷离起来。 晚饭的时候,何绍明的待遇上来了。除了昨天的菜式,还单独给他炖了獐子肉。同桌的除了赵二当家,王掌柜,还有就是屯子里商队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乔雨桐只在席中过来敬了杯酒,别有深意地撇了何绍明一眼后,又回自己房间用餐去了。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行酒令侃大山。虽然何绍明连连推脱,说是身上有伤不宜饮酒。耐不住这帮关东汉子的热情,几大碗高粱酒下肚,仰头后倒,人事不知。 —————————————————————————————————————————— 平原,一片冰天雪地。一队鲜衣怒马的骑兵,放马奔在官道上。队中一文士打扮之人,似是不善骑马。动作生硬,面色苍白,口中却不断地催促着让众人快些。 “裴先生,不能再快了。即使早些赶到磨盘山(今盘锦市)也赶不了路了。错过了宿头不说,这马也受不了啊。”满脸胡子的哈尔哈道。 “唉,早一些总是好的,就怕错过了何少爷。”裴纬面色凄苦道。这裴纬也不想赶路,无奈长顺发话了,找不着不用回去了,这他能不着急么。嘴上这么说着,却也不再催促。 “裴先生,若是寻不到人怎么办?过了磨盘山就是龙城(今海龙)了,再往南可就是奉天地界了。” “奉天又如何?”裴纬道。 “奉天?那可是盛京将军伊克唐阿的辖地,咱这吉林将军署的告示怎能放到人家奉天?”哈尔哈奇问道。 “嘿,我等只是寻人,待到奉天地界,只需将告示贴上,无需告知当地官府,如此一来料那盛京将军也说不出什么。”裴纬轻蔑地一笑,道。 “得,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一大老粗闹不明白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弯弯道儿。”随即,哈尔哈高声吩咐:“小的们,裴先生说了,今儿到了磨盘山就歇下,早到早歇着啊。” 一众兵丁轰然叫好,转瞬,这队人马隐在北风卷起的雪雾中。 驮车摇晃,阵阵马铃声清脆悦耳。驮车内升着暖炉,微红的火炭将车内染上些许嫣红之色。一双白嫩的小手轻柔地拎起茶壶,刷了下杯子,倒在旁边的痰盂中,又斟了七分茶,轻放,前推,说不出的优雅。 “公子请用茶。”乔雨桐微笑道。 “恩。”此时的何绍明皱着眉头,转着手中的钢笔,盯着自己写的稿子发呆。“这么着,乔家的复盛公主营皮草粮食等物对吧,可以先把大德通发行的小额存票用在复盛公那儿。”说罢,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 “公子是说,可先行让复盛公相熟的商户牧民推荐此票据?果然好算计,如此一来,以复盛公在包头的威望,必能推行。”乔雨桐兴致颇高,美目连闪异彩。 “对,就是这样。以后这存票时间长了,自然有了信誉,流通之事自会水到渠成。”何绍明舒展了眉头。这位乔家小姐真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三天了,自打她看过自己的稿子,路上这三天是缠问不休。初时,何绍明觉得不错,起码引起了乔家人的注意。而且据这位乔家小姐自己说,她在家里还能说上些话。逐条讲解起来,滔滔不绝。毕竟,欣赏**那恍然大悟,又或是半是崇拜半是欣赏的眼神,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后来就不对了,何绍明对这些只是一知半解,知道个大概。就乔雨桐那刨根问底的性子,何绍明早就快倒光了胸中存货。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何绍明冥思苦想,乔家小姐红袖添香。 “小女子拜谢了,多谢公子解惑。那这里所说的银行体制之处,所述不详,还请公子解惑。”轻柔的笑,眼眸中流光溢彩。这样的笑容,怎能让人拒……恩……何绍明拒绝了。 “诶呀,乔小姐啊……”何绍明连忙推脱。 “公子称小女子雨桐便是。”乔雨桐双颊微红,眼眸却盯着何绍明。 “雨桐,这个,你我谈些别的可好?”紧接着。 “叫我绍明便是。”何绍明有样学样道。 “公子为何不告之表字?”乔雨桐奇道。 “表字?说来话长。当日被掳,头受重创,至今忆不起过往。这姓名住址还是我那仆人告知的。”何绍明措辞了下,说道。 “竟有此事?” 当下,何绍明将经过缘由述说一遍,只听得乔雨桐连连称奇。 “公子也算有福之人,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公子为何知道那西洋银行如何运作?莫非之前读过此类书籍?这也不对啊,公子前事皆忘,如何记得此书?”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这头部受创,只依稀记得一些事吧。”何绍明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含糊道。 一时无声,乔雨桐又换上了那戏谑的目光,看得何绍明浑身不自在。 “小姐如何称呼乔致庸乔老爷子?”何绍明赶紧转移话题。 “公子竟然知道我爷爷?是听伙计们说的吧。” “对对,没错,前几天从伙计们那儿听来的。”赶紧借坡下驴。 “我爷爷可是好的很,为人宽厚,平日里对我也是宠爱的很。”说起乔致庸,乔雨桐脸上多了些小儿女之态。 “乔老爷子经商有道,以儒治商,乔家能有今日全靠了乔老爷子。”何绍明称赞道。 “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爷爷一生勤恳,奈何我父亲还有五位叔叔都不是经商之材,累得爷爷古稀之年还要操持家业。可恨我是个女儿身,否则……”乔雨桐本是担心的表情,瞬间变成飒爽,似醒悟到说多了,换上尴尬,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雨桐,我觉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看看,外面的伙计哪个见了你不是恭敬有加?”何绍明劝解道。 “那又有何用?父亲说,女儿生来就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又有谁会让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若不是爷爷怜爱,只怕雨桐早做人妇,如今将近双十,只怕是……” “怕什么?小姐若要嫁人,只怕求亲的人会踏破门槛。要是真没人要,那我娶你好了。”何绍明笑道。跟乔雨桐聊天,他觉得很有共同语言。人格魅力会影响沟通,更何况是一个**的魅力。所以,说话带上了前世的风格。 “你!登徒子!”骤然,乔雨桐面色发白,站起身叫停了驮车。“公子自重,小女子不是公子所想之轻浮女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开玩笑的。”棉帘晃动,乔雨桐已然离去。何绍明心道,这算哪一出啊?看来这代沟实在太明显了,以后注意,别再得罪人了。 连续两天,乔雨桐没搭理何绍明,何绍明去道了两次歉,迎接他的是小翠那张怯懦而愤恨的脸。车轮滚滚,两日后到了盛京。 盛京,奉天府所在。地处浑河之北,元代以风水之说‘山北为阴,水北为阳。’命名为沈阳。到了清代,皇太极把名改成了盛京。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城市,何绍明颇有些‘一回首已百年身’的沧桑之感。 一进城,这队人马可算是十分有特色。几十号伙计身上都带着伤呢。有好奇的就问开了。 “爷们儿,你们这是遭胡子了?” “是啊,别提了。”伙计道。 “这年头,胡子横行,你们死伤不少吧?” “死了二十九个,伤的都在这儿呢。” “你们这趟算白饶了,都给胡子送礼了。” 伙计撇撇嘴,“往后看,看见没有?东西一样没少。”又拿手指了指,“瞧那位,从驮车里探脑袋的那位。看见没有?知道他是谁么?” 问的人一拨楞脑袋。“不知道。” “记住了,这位可了不得。人称震关东,何绍明何公子!”这伙计好吹牛,搭上话就没完了。 “没听说过。”问的人一脸茫然。 “知道咱们这次碰到哪股胡子了么?雪里红!雪里红你听过吧。” “那听说过,站北边儿雪里红,那咱知道。” “爷们儿这次就是碰到雪里红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伙计不待那人回答,一脸傲然道:“咱何公子愣是领着咱两百爷们儿,杀得雪里红一千多人丢盔卸甲,屁滚尿流而逃。那何公子,没的说,绝对的爷们儿!一手快抢指哪儿打哪儿,手中一把厚背大环刀,抡将起来,三五十号人不敢近身。人送外号,震关东!爷们儿也跟着何公子手刃十来个胡子,这伤就是这么留下的。这回知道了吧。” “诶呀,厉害啊!”那人掌握了第一手八卦,唏嘘几声,扭头向旁人八卦去了。 这商队一路走来,是引得路人指指点点。最后还有几个起哄的叫好。纷纷叫嚷着‘震关东’。何绍明哪儿知道那是叫他啊,见路人朝他挥手,也就笑笑,没当回事儿。 “何公子,您请进去休息吧。”伺候何绍明的,便是那个名字叫三儿的伙计。 车马停在一处大院之中,估摸着是大德通的产业。下了车,一瘸一拐地跟在三儿后面(何绍明不习惯让人伺候,**除外)。安置所在,是一处厢房。门窗染着暗红色的漆,里面一间书房连着卧房,古香古色,倒也舒适。 “三儿,乔小姐住哪儿?”何绍明问道。 “嘿嘿,小姐住正房。”三儿嬉笑道。 “得了,没你什么事儿了,玩儿去吧。”何绍明顺手拍了下三儿的脑袋,三儿呲牙笑笑,连跑带癫的走了。 用罢了晚饭,何绍明琢磨着要不要再去道一次歉。转念又想,女人不能惯,无聊之下点着蜡烛,继续写他那稿件。美国人说,控制了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权,也就不怕这个国家的法律。何绍明深以为然。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好的货币体制,很容易受到外界冲击。想想前世的日本,叫嚣着卖了东京的地皮可以买下整个美国。结果怎么样?老美一发怒,日本二十年没缓过来。再想想前世的亚洲金融危机,老索一伸手,把整个南洋刮地三尺。 就说现在,国内国外的银价明显有差额,列强把这大清当成了蛋糕,一点点地吞噬。没有好的货币体制,发展经济?纯粹做梦。不发展经济哪来的钱让你建军队?当初gcd为什么也玩了个闭关锁国?还不是怕国内脆弱的货币体制经不起冲击。 写了良久,何绍明停笔思索。有些天马行空。 “这是写给我的?”乔雨桐那特有的嗓音响起。 “吓了我一跳,是写给你的。”何绍明侧头,乔雨桐俏生生立在身侧。“不生气了?”看来女人真不能惯。 “还生气呢,就是过来问问你打算白吃白住到什么时候。”乔雨桐刻意冷着脸心口不一道。 “嘿嘿,你什么时候烦我了,我就什么时候走。”何绍明嬉笑道。 “登徒子。”乔雨桐啐道,随即拿起稿件看了起来。 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白皙的脸上,添了一抹柔和。轻蹙的眉头,专注的眼神,配上那微微蠕动的嘴唇,一切都那么美。 “雨桐,要不我娶你吧。”许是换了这幅十六七岁的身体,何绍明冲动了许多。 “公子休要说这种话轻浮于我,若是……若是公子有意,自去向爹爹提亲便是。”出奇地,乔雨桐恼怒之色只是一瞬,随即脸色微红,说到最后声音如蚊。 何绍明正在这儿心中忐忑呢,觉着怎么着这顿骂是跑不了了,没成想却得到了令人惊喜的结果。 “雨桐……”半是惊喜,半是浓情地去握乔雨桐的手。乔雨桐害羞抽手,扭头就跑,临出门说了声‘登徒子’,便飞一般地消失在门口。 这就算成了?何绍明忽然觉得,生活是那么的美好,空气是那么的清新……真是‘今夜做梦也会笑’!(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霍元甲? 天气难得的晴朗,屯子里一片祥和。大公鸡领着小母鸡四处觅食,院子里的狗懒洋洋的趴着。东边的围墙用土石垒了起来,要想休起来,怎么也得开春化冻才行。 暮地,“镗~镗~镗~镗”一阵铜锣响起,惊的鸡飞狗跳。屯子里的汉子们无论老少,纷纷拿起家伙出门;女人们一脸担心,嘱咐着要小心。 “赵二哥,胡子又来了?” “看样子不像,穿着官皮,怕是八旗兵来了。”赵二当家爬下哨塔说道。 “上墙上墙,这年头官匪一家,谁知道这帮子官军安没安好心。”一众汉子七嘴八舌,纷纷上了围墙。 少顷,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待一众兵丁站定,一将官模样者出声道: “这屯子谁主事?出来答话。” “小人赵二,见过军爷。”赵二当家立在围墙上,拱手道。 “开门,我们是吉林将军署的,前来张贴告示,快快开门。” “诶,军爷您稍等。”赵二当家纳闷,这奉天地界啥时候归吉林管了?无法,只得开门。不然的话,一个反抗官军,犯上作乱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了。 搬开栅栏(门被炸没了,前文有说道。),几十号人马缓缓而入。哈尔哈吩咐一声,自有兵丁去张贴告示。裴纬慢慢爬下马背,也顾不得形象,找了个墩子一屁股就做了下去。这连续几天骑马,大腿早就磨破了。 “赵二,我问你,最近可有陌生人来过?”裴纬揉着大腿问道。 “回大人,咱这屯子里可没有,乡里乡亲的都知根知底。除了往来一些商队,这大冬天的,谁上咱这儿来啊。”赵二当家小心地回答道。 “哦,没事了。”裴纬失望地摆摆手。 那边厢,两个兵丁张贴完告示,转头问老百姓要了草料,伺候起马来。 “这上头写的啥啊?” “都不识字儿,装啥呀?咦,这不是何公子么?” “我看看,嗨,还真是何公子。” “噤声!”几个半大小子议论纷纷,屯子里的老人却怕那是海捕文书,连忙叫年轻人闭嘴。 那俩兵丁正喂马呢,耳朵可没闲着。一听,怎么回事?认识?还叫出名来了,有戏啊。 三两步窜过来。“怎么回事儿?认识上面的人?” “军爷,咱可不认识,那帮小子瞎起哄呢,您别见怪。” “胡说八道,老子听的清清楚楚,连名儿都叫出来了。” 这边一吵吵,哈尔哈与裴纬也赶了过来。 “吵吵什么?”哈尔哈斥道。 “两位大人,这屯子里的人认识何公子,连名儿都叫出来了。” 裴纬哈尔哈两人大喜,“谁认识何公子?刚才谁认出来的?”连问两句,底下人都噤若寒蝉。这时候,赵二当家也过来了。别人不识字,可赵二当家认识啊。把这告示一看,再一看那画像。心道,诶哟,感情这何公子还是位贵人,吉林将军长顺亲发的手令,这得多大能量? “赵二,来的正好,你人不认识这画像上的人?” “回二位大人,小的认识,整个赵家屯还承了何公子的恩情呢。” “恩?怎么回事儿?他现在人在哪儿呢?”哈尔哈是个急脾气,上去一把揪住赵二。 “大人,您别急,我慢慢跟您说,这事儿……”赵二把这前因后果这么一说,裴纬那纠结了十来天的老脸,终于舒展开了。 裴纬哈尔哈对视一眼,心中均道:诶呀,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那大德通商号驻在哪儿?什么时候走的?”裴纬追问道。 “回大人,大德通商号驻盛京,他们走了有六七天了。” “好好好,这一百两赏钱归你了。”裴纬这个高兴,也没等着回吉林批下赏钱,直接掏自己腰包给了。 赵二推脱半天,也就收下了。“大人,不知这何公子是何方贵人?” “嘿,你算问着了。”哈尔哈抢着答道:“这何公子的父亲,早年随咱们长大帅东征西讨,结果平回乱的时候替长大帅挡了一箭死了,就留下何公子这么一个独苗。长大帅感恩,从小就把这何公子当亲生儿子一样养。你说,这算不算贵人。” 底下百姓议论纷纷,有的说何绍明天生富贵命,有的说何绍明是武曲星下凡,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而裴纬哈尔哈二人此时也不着急了,吩咐人准备饭食,喂好战马,俩人各自找了个房间休息起来。 吃完饭,一众人马分成两路,裴纬领一路直奔盛京,哈尔哈待着十几人回吉林报信。 ———————————————————————————————————————————— 八仙桌上摆着茶具,中间放着棋盘,一只手捏着棋子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清脆的‘塔塔’声在房间里回绕着。 “啪”何绍明重重地将棋子落下。“活三!” “何公子,我这冲四您还没堵呢,怎么又活三啦?”乔雨桐抿着嘴笑道。 “恩?什么时候冲四的?算了算了,不玩了,每次都输给你。”何绍明老脸一红,随手拨乱棋局。 “那不如继续说那银行之事,小女子对这资产重组还不甚明了。” “呃~,雨桐啊,我脑中就那么点儿东西可全被你掏去了,我是实在说不出什么了。”何绍明苦着脸道。这几天,两人关系一缓和,乔雨桐没事儿就往何绍明这儿跑。本来何绍明应该挺高兴的,可架不住乔雨桐没事儿总是追问银行之事。随即,五子棋粉墨登场。何绍明神神秘秘的拿过围棋盘,说是要教乔雨桐一种新玩法。说了半天,乔雨桐捂着嘴浑身颤抖。只一句‘公子可是说那连珠棋?’,顿时让何绍明觉得自己就是一傻子。 “小女子唐突了,也知道不该如此为难公子,怎奈公子之文不明之处委实太多。”顿了顿,继续道:“绍明若是助我乔家真把这银行办起来,小女子在这儿保证,少不得送您一成干股。”乔雨桐脸上满是热切。 “雨桐。”隔着桌子,何绍明抓住了乔雨桐的小手。“这还没过门儿呢,怎么就把嫁妆提前送来了?”何绍明戏谑道,手指不停在乔雨桐手背上画圈儿。 “登徒子!”抽回手,乔雨桐气道。 “怎么又生气?就咱们俩个在,别总是那么严肃。说说笑笑不好么?”何绍明不依不饶,起身走过去强拉住对方的手。 “真是跟你生不起的气!”乔雨桐气结道。“我如今都算老姑娘了,怕是比你大了不少。你又前事具忘,也不知成婚没有。现下你我如此,难不成我要嫁你做妾不成?”乔雨桐嗔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那仆人楞格里说,我有个世伯,是吉林将军长顺。好像我是个旗人……”何绍明思虑道。 “莫不是公子瞧不起我这商贾之女?” “不是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不是有个满汉不能通婚么?”何绍明连忙解释道:“没关系,不行咱去国外结婚,你穿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 “登徒子!也不知你这脑袋是如何长的,满汉不通婚?那是老黄历了。只要你找个汉人认做义父,又或者我找个旗人认亲戚,这事儿就结了。”(查了很多资料,从乾隆那儿开的先例。那老不休把自己闺女送给大臣做干女儿,随后嫁给了孔子第好几十代玄孙。打那儿以后,这规矩就没那么严实了。好像除了皇族,其他的没什么禁忌。) 还有这么一说?何绍明大喜,放下了一块心事。 “那感情儿好。雨桐,我那仆人还说了一件事儿,我好像还有个未婚妻,指腹为婚那种。”何绍明声音越来越低,乔雨桐脸色越来越青。 “你这浪荡子!定了亲事还来招惹人家,你当人家是什么?”一把推开何绍明,乔雨桐哭得是梨花带雨。 “诶呀,你别哭啊。我这不是失忆了么?” “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 “走什么啊,我要走了怕是真就让你恨一辈子了。”拉过椅子,何绍明坐在乔雨桐身边。“这亲事呢,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等回了吉林我就把他推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这心里满满登登的,就装下了一个你。”边说,何绍明边左手拉过乔雨桐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右手则轻拭着乔雨桐的脸颊。 “登徒子,就会拿话哄人。”乔雨桐啐道。 “不哭了?那乔大小姐什么时候放我回去退亲呢?我可是接连错过两拨商队了。”何绍明戏谑道。 “腿长在你身上,要走要留还不是随你?”长出一口气,乔雨桐继续道:“再过几日我也要回祁县,那时再走吧。” 何绍明点头,随即轻轻揽过乔雨桐,个中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吉林,长顺府。 长顺半闭着眼,一双小手轻捏在其肩头。 “恩,舒服……”长顺道。 “阿玛,那混小子还能真转了性子?我看啊,定是那帮子人合起伙来哄您呢。”小手的主人说道。 “胡说!”长顺猛地睁开眼,道:“那楞格里是阿玛以前的戈什哈,老实巴交一个人,最是实诚。他所说必为真。至于裴纬么,虽然把这事儿说的有些夸张,可也不是空穴来风。闺女,你少在这儿编排人,现在绍明还死活不知呢。” “最好死了……”凝香小声嘟囔道。 一管家模样人匆匆走了进来,见长顺半闭着眼,哈腰低声道:“老爷,哈尔哈将军求见。” “哦?那裴纬呢?”闻言,长顺挥手让凝香停下。 “回老爷,就哈尔哈一人。” “让他进来吧。”长顺皱眉道。就哈尔哈一个人回来,莫不是没找到人,裴纬自己跑了?心下暗自揣测,不一会儿,哈尔哈披着甲装稀里哗啦的进来了。打了个千,满脸喜色道:“标下见过大帅!大喜事啊,何公子没死啊。” “哦?人呢?人在哪呢?”长顺急道,绷着身子问道。 “大帅,人估摸着在盛京呢,裴先生领人追过去了,让标下先回来禀报。” “盛京?怎么跑盛京去了?”长顺疑惑道。 “嘿,标下人粗嘴笨,您等着。”说罢,也不跟长顺客气,拔脚出门,没一会儿拎过一个戈什哈。“去,给大帅讲个明白。” “小的见过大帅!”那戈什哈跪倒,道。 “诶呀,要急死我了,免礼免礼,快快道来。” “大帅,要说起这何公子,咱可得从这雪里红这儿说起……”这戈什哈身材干瘦,一张马脸,别看干别的不行,这说起事儿来是口水翻飞,手舞足蹈。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把何绍明讲成了个智比诸葛亮,武有赵子龙之勇的了不起人物。 “……何公子使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刀交左手,右手成掌,耳轮中就听啪的一声,那雪里红如风筝断了线般倒飞出去……就这么着,何公子遭了胡子暗算,打跑雪里红之后,身中七刀……随后,何公子就去了盛京。”这戈什哈说的精彩,长顺是听的津津有味。凝香在后面撇着嘴,心道,这不是说书么?谁信啊? “好好好,下去领赏。”长顺喜眉笑眼地说道。打发了戈什哈,长顺又看向哈尔哈。“哈尔哈,你这戈什哈这书说的是不错,不知有几成是真啊?” “回大帅,大体都是真的,与标下在那赵家屯听百姓所言差不多。”哈尔哈道。 “好,这绍明真是出息了。哈尔哈,你先下去吧,回头本帅给你请破山寨的头功。” “谢大帅,谢大帅。”哈尔哈欢天喜地地走了。 “阿玛,这帮子人又哄骗您。何绍明什么时候会的功夫?女儿怎么不知道?”人一走,凝香就忍不住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说起来,过了年这亲事也该定下来了。眼见着绍明转了性子,你嫁过去,阿玛也就放心了。”长顺拍了拍凝香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 “阿玛,女儿不嫁!就是嫁,也不嫁给那混小子!”凝香跺脚赌气道。 “胡闹!婚姻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说了算的?你额娘真是把你宠坏了!”长顺厉声道。 凝香一摔手,扭头奔向内宅,临出门道了句“女儿就是死了也不嫁给他”,掩面而去。 气得长顺一摔茶杯,“哼!越大越不像话了!”,随即负气站起身,也走向内宅,打算好好让夫人整治整治这个女儿。 ———————————————————————————————————————————— 只见那人面白无须,星目圆睁,嘴角微翘,满脸的戏谑之色。何绍明眉毛一挑,心道,小白脸,敢瞪老子?不料,那人也挑了眉毛,挑衅般看着何绍明。 “嘿,叫板?”何绍明摆了个白鹤亮翅,那人同样也如此作势。 “哟,何公子,您这大清早的怎么对着镜子练开了?小姐催了好几次了,您赶快去用餐吧。”三儿走了进来,点头哈腰道。 “恩,这个,我这是随便练练,这就去,这就去。”何绍明尴尬道。穿越小一个月了,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什么模样,难免多看两眼。 三儿在前头领路,何绍明跟在后面,没一会儿就到了正堂。乔雨桐正俏生生地坐在桌旁,身旁立着服侍她的小翠。 “绍明,今儿怎么起这么晚?”乔雨桐笑道,眼神中露出挡不住的柔情。 “哦,昨天赶稿子来着,这不是明天你就要走了么。”何绍明大马金刀地落座,道。 “是啊,明儿就要走啦。”乔雨桐神色一暗,随即殷切地责怪道:“写不完就回头再写,可别熬坏了身子。” 何绍明笑笑,也不答话,径直拿了粥碗吃将起来。 一阵混乱声传来。“这位爷,您不能进去啊。”“快拦住他!”“诶哟,这小子动手打人了。” 何绍明,乔雨桐二人相视一楞,望向门外,均不知道怎么回事。 此时,一嗓子洪亮的声音传来。“天津卫密宗拳霍元甲前来讨教‘震关东’!” 何绍明大吃一惊,心道:“诶呀,莫非就是那‘霍霍霍霍~霍霍~霍霍’的霍元甲?”(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分离 巍峨的城门耸立,青灰色的城墙,中间镶着块巨匾,上书‘福胜门’三个鎏金大字。城门楼子下,车水马龙,进城的出城的,驾车的骑马的,走商的访友的,乱乱糟糟排了个满满当当。几个盘查的兵丁,不住地呼喝着。 一个小头目眼尖,一眼瞧见了刚到的一队官兵。拨开众人,抢上前去,向一文士打扮之人打了个千,道:“哟,这位大人,小的给您请安了。”直起身来,道:“不知诸位是打哪儿来的?” “咱们是吉林将军署的,少他娘的废话,误了公事,小心老子要了你的狗命!”一戈什哈掏出一块碎银扔过去,满脸傲慢地说道。 “诶,得,您先请。”那头目收了银子掂了掂,分量不轻,随即谄媚道。“嘿嘿嘿!都让开,有没有眼力见儿,没见着大人要进城么?”随即,头目招呼手下,甩着鞭子,分开出入城之人,给这队人马让了路。 “我问你,那大德通商号在何位置啊?”文士打扮之人问道。 “这位大人,大德通就在武功坊,您到那儿一准儿就能看到。”头目回道。 那文士点了点头,随即,二十来号人马轰然入城。 ———————————————————————————————————————————— “在下天津卫霍元甲,请问谁是号称‘震关东’何绍明?” 只见一二十来岁瘦弱汉子,站立堂中。倒八字眉,小眼睛,八撇嘴。声如打雷,动作如风,说不出的精壮。 “你就是霍~霍~霍元甲?”何绍明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吧,手中兀自拿着粥碗, “你听说过我?莫非阁下就是‘震关东’何绍明?”霍元甲一抱拳道。“有礼啦,在下初到盛京,闻听‘震关东’打遍关外无敌手,一时手痒,还请何大侠不吝赐教!” 这掷地有声的声音,砸得何绍明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出去。霍元甲找自己比武?这话儿怎么说的?霍元甲是谁啊?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霍大侠!打遍津门无敌手,连败各国大力士,一人独挑日本十余空手道高手,令国人振奋,日本人闻风丧胆的霍大侠。跟他动手?还想不想活了? 何绍明都能想得到,自己让霍元甲一拳打死。随后,霍元甲生平中多了句‘于光绪十四年,战震关东何绍明,拳毙之,语:名不副实耳。’想到这儿,一拨楞脑袋,道:“诶呀,原来是霍大侠。你看这话儿怎么说的,我对霍大侠可是仰慕已久啊。”说罢,亲热地上去拉霍元甲的手。 “何大侠怎么听说过元甲的?”霍元甲有些发蒙。 “来来来,请坐请坐,小翠上茶。霍大侠吃没吃?小翠,再加一副碗筷。”何绍明笑的有些假,废话,他还掂心着自己的小命呢,能真起来才怪。 “何大侠不必客气,元甲吃过了。元甲这次来,是特意向讨教功夫的。”霍元甲有点受不了何绍明的热情,略有些尴尬地道。 “诶呀,不着急不着急,咱们先吃饭。呵呵……”何绍明心道,还成,这位霍大侠不是来寻仇的,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看来是真来比武来了,可这话儿说回来了,老子啥时候会的武功?朗声问道:“霍大侠,看你我年纪相差不大,我便叫你一声霍兄了。”霍元甲连称客气。 “这个,小弟一直是个文化人,您看小弟这身板像是练武的么?您是从那儿听说小弟会武功的?”何绍明问道。 “哦,昨日元甲随着家中镖师进盛京,只听坊间百姓正在谈论何大侠,就连茶馆儿说书的都在谈论,说何大侠一拳打走雪里红,领着十几号伙计杀得雪里红两千来号人马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呐。”霍元甲一拱手说道。 “这个……,霍兄啊,坊间传说不可信啊,兄弟我压根儿就没练过武,更别说什么一拳打走雪里红了。至于说打退胡子,这个是兄弟干的。可那胡子也不过三百来人,兄弟这边四百多人,那是枪战,这会武功之说从何谈起啊?”何绍明心里恼怒,俗话说的好: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还没怎么着呢,霍元甲就打上门来了。 “哦?”霍元甲饶有兴致地看了何绍明一眼,随即傲慢道:“元甲唐突了。本以为只是坊间夸大,想兄弟你多少有些本事。岂料……哈哈哈哈哈哈,不说也罢,元甲告辞。”说罢,站起身一抱拳就要走。 “诶?相请不如偶遇,难得霍兄送上门来,你我二人好好亲近亲近。”何绍明也不待霍元甲答话,连忙挥退满脸愤恨的伙计,按住霍元甲,说不出的亲热。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元甲失礼了。”告罪一声,霍元甲坐了下来。“我霍元甲最是佩服好汉子,何大……这个何兄弟手无缚鸡之力,却带着百姓打退了绺子,想来是精通战阵之术。可比我这武夫强了许多。” “霍大侠请用茶。”小翠斟了茶道。乔雨桐一使眼色,小翠退下,随即,乔雨桐泰然自若地端坐着,笑吟吟地看着何绍明。 “小弟也是无可奈何啊,那胡子来攻,扬言寸草不留,小弟是赶鸭子上架,拼了性命,这才保住了大家伙儿。”何绍明一脸的得意,心说,能让大侠霍元甲佩服,自己也算出名了。 两人寒暄几句,何绍明便招呼人上酒,打算跟霍元甲来个一醉方休。正当此时,大门口又是一阵骚乱。何绍明大惊失色,心道,莫不是又来一位踢场子的?这位还没摆平呢,再来一位,三英战吕布啊?自己这吕布惨点,什么功夫都没有。 “三儿,快,赶紧写个告示贴大门上,就说我重伤未愈,不便见客。”何绍明慌忙吩咐道。众人一阵哄笑。“兄弟稍安勿躁,元甲替你打发了就是。”霍元甲豪气道。而乔雨桐却再也忍不住,抽搐着趴在桌子上,小手直捶桌子。 没一会儿,一个伙计来报:“何公子,门口来了一伙儿官兵,说是找您的。” 官兵?官兵找自己干嘛?说自己通匪?不像,刚打退了雪里红,这名声响的都把霍元甲招来了;难道是发个见义勇为的牌匾?何绍明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这小子嫌发型难看,一到盛京就给剃了个光头),一众人等呼啦啦径直迎了出去。 “诶呀,何公子啊,我可找到你了。”何绍明一出来,裴纬抢前一步,一把拉住何绍明道。裴纬心说,我的小祖宗,你可真能耐,楞是从吉林折腾到奉天。你自己折腾没关系,连带着我跟着倒霉,可算是找着你了。 霍元甲和乔雨桐见来人认识何绍明,也就默默等着。 “哎呀,这位……”何绍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恩……你认识我?” “公子果然失魂儿了?我是长大帅座下幕僚,裴纬裴宁之啊。别废话了,大帅还等着你呢,整个吉林地界找你都找疯了。”说罢,拉起何绍明就要走。 “你等会儿,你说走我就跟你走啊?你认识我,我可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证明么?”何绍明这会儿又上来精明劲儿了,不是刚才见霍元甲那副傻相了。 “拿来!”裴纬一把接过告示,展开。“何公子,看见没有?这算不算证据?”何绍明点点头,没错了,画像上画的就是自己。看来,自己那位世伯还挺在意自己的,这都找到奉天来了。 “那咱赶紧走吧,大帅急着呢。” “裴先生,这一路劳累,不如休息一天再走如何?” 裴纬一想也是,自己有点儿着急了。随即点头答应,怕何绍明又跑了,留下俩戈什哈看着,自去寻地方安顿。 “何兄弟,既然有事要忙,元甲便不打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兄弟到了天津,咱们再一醉方休。”趁这会儿,霍元甲也告辞而去。何绍明真想大吼一声‘千万别吃日本人的药’,转念一想,以后有的是机会,也就作罢。 何绍明等人回转堂内,俩戈什哈像门神一般不离左右。何绍明皱着眉头,感觉这么一来自个儿有点纨绔子弟的意思了。想找乔雨桐单独相处,俩戈什哈楞是不答应,非要跟着去。 “少爷,这可不行,咱可怕你跑咯。大帅怪罪下来,咱们兄弟不好交代,您担待点儿。咱们兄弟二人就站这,没带眼睛耳朵,您忙您的。” 得,这话一说,何绍明与乔雨桐对视一眼,都是哑口无言。良久,“雨桐……”,何绍明尝试着说道。这被人明摆着窥视着看你泡妞,怎么着都不是滋味。 “我先回房了,明日雨桐来送公子。”乔雨桐挂不住面子,弱弱地说了声,起身就走。 何绍明领着俩尾巴,干什么都不方便,索性安心在房内写稿件。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色阴沉。清早起来,裴纬便杀上门来。估摸着这位也是怕把人弄丢了。何绍明拖沓半天,爬上马背(丫就在公园骑过马,十块钱一圈那种),乔雨桐执意相送,一行车马缓缓穿过街市,出了福胜门。 行过数里,何绍明停马,翻身而下。 “雨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今日,你也要回山西的。”何绍明道。 棉帘一挑,乔雨桐走了出来。 “如此,绍明路上珍重,切莫……切莫忘了小女子。”说罢,乔雨桐眼中浮出泪花。 “哭什么,你放心好了。”随即,何绍明压低声音。“我回去就把婚事退掉,回头去你家提亲。” “登徒子。”乔雨桐啐道。 “嘿嘿,别哭了。记得照顾好自己。”从怀中掏出几只纸鹤。“这是最后的了,能想到的都写在上面了。再有的,就不是乔家能做的了。” “恩。”乔雨桐有些欣喜地接过纸鹤,端详了半天。“真漂亮。”乔雨桐赞道。似是又想起什么,转身,从车中取出一个香囊。 “这是我亲手绣的香囊,就送与绍明吧。”擎起香囊,她的脸上浮出一抹羞赧。 何绍明接过香囊,嗅了嗅,会心一笑,揣在怀中。 “回去吧,我走啦。”说罢,拉了拉乔雨桐的小手,转身牵过马,又爬了上去。几步一回首,遥见乔雨桐俏立在雪中,不住地挥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歌声渐远,一众人马隐在昏暗的天色与皑皑白雪中。 “登徒子,就会拿话哄人,也不知从那儿学的歪歌,催的人直想哭。”乔雨桐痴痴地看着远方,帕子上沾满了泪水结成的冰屑。 “小姐,何公子早走了,咱们回去吧。”小翠劝道。 “好,也该回去了。”乔雨桐叹道。(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家 光绪十四年十一月初三(一八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吉林城大东门外。何绍明裴纬一行人马,缓缓而驰。 一丈五的城墙,垛子林立。钟鼓楼式的城门下,不比盛京般车水马龙。 “这算是到家了。”何绍明叹道。这十来天风餐露宿,加上他不会骑马,速度本就不快。路过龙城之时,风雪大作,等了两天风雪渐止,这才重新上路。 打马加速,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吉林将军署。众人翻身下马,自有门口戈什哈进去通报。 “大帅,何少爷回来啦!” “哦?快快让他进来。”长顺连忙放下手中邸报,道。 “噔噔噔”脚步响动,何绍明裴纬推门而入。 “见过大人,宁之幸不辱命,把何少爷请回来了。”裴纬拱手行礼道。 “见过世伯。”何绍明偷眼打量长顺。中等身材,六十开外年纪,身着蟒袍,红宝石顶子,上绣麒麟,一张圆脸,五官倒也分明。何绍明心道:也就普通人样,想来他闺女也不能出奇到哪儿去。 “绍明,可算把你给找回来了。这几日老夫时而发梦,于梦中乃父责老夫有负所托,是为无信也。如今你平安而归,老夫也好安心而眠了。”长顺的脸上竟有些慈祥之色。 “劳世伯挂念了。小侄被掳,非出所愿,侥幸逃脱,却伤重昏厥,五六日方醒,后辗转盛京,意随附商团,再返吉林。”这十来天,何绍明从裴纬那儿把这半文不白的本事学了小半成。何绍明得出来一个结论,学外语必须要有语言环境啊! “哈哈,前番听闻贤侄深陷匪穴,出奇谋,救其仆,舍身跳崖。后又闻,贤侄率百姓,抗匪众,颇有章法。这月多不见,贤侄变得老夫都不敢相认了。” “世伯见笑了,小侄那点儿微末本事,算不得什么。”何绍明谦虚道。 “诶?怎么算不得?前日老夫写了奏章,言你孤身探匪穴,助老夫剿灭悍匪。不顾其身,救仆落崖,辗转数百里,又率众灭匪,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啊?”何绍明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被掳了么?怎么变成卧底了? “贤侄不比吃惊,来年你也该入旗了,老夫这是为你抬抬身价。”长顺笑道。见何绍明一脸风尘之色,长顺又道:“贤侄赶路辛苦,倒是老夫疏忽了,先去内宅梳洗打理,歇息歇息吧。” 何绍明躬身应是,自有下人引路。转了几个弯,穿过一处小花园,进了一处小院落。 “何少爷,您请。这院子自打您搬出去就空了,夫人吩咐下人每日打扫,干净的很,您请进。” 推门而入,果然一尘不染。 “何少爷,您先歇着,一会儿管家会安排下人来服侍。”说罢,那下人作揖,转身而去。 ————————————————————————————————————————————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秋菊匆忙进来,转身关上。 “小姐,那混小子回来了!”秋菊急声道。 “回来了?”凝香停下了手中的女红,眉头轻蹙。“回来便回来吧,关我何事?” “哎呀小姐,怎么不关您事?眼看再过一个半月就是新年了,过了年您可就要……”秋菊一把抢过女红道。 “诶,那又如何?前些日子跟阿玛提起退婚,阿玛责骂了我半天,说婚事自有父母做主。我又能如何?”凝香叹息道。 “小姐,您可以去求夫人啊,夫人最疼你了。” “求过了。别看额娘平时疼我,这婚事上可是说死了的。那混人,可是额娘带大的。额娘还劝我,说是那混人如今洗心革面,将来定会好好待我。” “小姐,这种话您也信?怕是老爷夫人都被那混小子骗了。不成,我倒要亲自去看看,究竟怎么个洗心革面法儿。”秋菊努着小嘴,转身就跑了。只剩下凝香一个人呆坐着,女红掉落地上犹不自知。 “听说了么?何少爷回来了。”一下人道。 “早知道了,何少爷过花园的时候我亲眼见过了。”另一下人不屑道。 “你知道什么?何少爷失魂儿了!” “真的假的?” “切,刚才过去伺候的小红说的,那何少爷根本就认不出来小红了。” “啊?何少爷连以前的使唤丫鬟都不认识了?” “谁说不是呢……” 秋菊穿过长廊时,隐隐听到下人议论何绍明。 “失魂儿了?呸!怕是故意哄骗老爷夫人的吧。”心中暗想,脚下不停,转眼进了小院。 推门而入,却见何绍明微伏在案几上,专注地写着什么。 从门灌入的冷气,激得何绍明一哆嗦,头也不回,道:“把门儿关上。” 秋菊关上门,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何少爷,我家小姐让奴婢给您问安来了,问问您是否缺什么?” “哦,我这儿什么也不缺,劳小姐费心了。”何绍明抬头,见窗棂边儿上立着一个表情略有些局促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随即微笑一下,低头兀自写着。 恩?真失魂儿了?往日里这混小子见了自己,必定上来缠磨一番,今日怎么如同陌生人般?秋菊心道。 见何绍明埋首不理自己,秋菊有些不甘,又道:“我家小姐问,何少爷此去盛京,可带些风土之物回来?” “恩?”这是要礼物啊,难道这小姐对自己有情愫?楞格里不是说自己不受待见么?怎么我这一回来,情势整个反过来了?不明白。要礼物,给不给?何绍明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不给。反正他早晚要退婚的。“我去盛京又不是游玩,哪来的什么礼物。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这一路出生入死,受创多处,她不知关心也就罢了,还来要礼物,当真是不知轻重。你回去吧。”何绍明故做气愤道。 “是,奴婢告退。”小丫头秋菊吓了一跳。心道,这纨绔混小子什么时候敢对小姐说这种话的?看来是真丢了魂儿了。当下,退出房间,转身飞跑。 那位说,这何绍明在干嘛呢?他啊,正把他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写在纸面上,生怕回头过上纨绔生活,把什么理想抱负都忘了。 “恩,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二战以后的事儿就算了,自己这么一扑棱翅膀,还不知道把这二战扇到那儿去呢。”何绍明自嘲道。随即,焚掉。又写如今大体的形势,着重大清洋务运动与日本明治维新的对比。 “小姐,小姐您别去了,都是奴婢的不是。” “不行,平日做那些纨绔龌龊之事也就罢了,如今竟欺到我头上了,我定要让他好看。” 院内传来女子清脆的争吵声,随即,‘砰’地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当先一女子一身旗装打扮,梳着刘海儿,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唇红齿白,一双黑亮的眸子暗含秋水一般,顾盼生姿。身后是那刚刚离去的小丫鬟。 “姓何的,平日里你做那些龌龊事儿我不管,如今数落到我头上来了,你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少女掐腰指责道。 “你就是那个什么……恩,凝香?”何绍明皱着眉道。心道,这整个一个小辣椒啊,自己没要着礼物,跑这儿撒野来了。真婚事,必须得退掉。 “呸,凝香也是你叫的?” “成,小丫头你有什么事儿啊?”何绍明笑了,这么一个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混小子!你说,我怎么不知轻重了?”凝香忍气道。看样子,是想把事情理论明白。 “我这出生入死的刚回来,你就打发人来要礼物,这不是不知轻重是什么?”何绍明淡淡的道。一个小丫头,犯不着跟人家置气。 “我什么时候要礼物了?” “小姐,是我说的。您还没等我说完就……”秋菊苦着脸道。 “你……”凝香一时无语。何绍明则悠哉游哉地续了杯茶,看戏似的看着这主仆二人。 “就算是我要的,怎么了?今天你要是不给这礼物,我还没完了。”凝香白脸转红,又从红转白,似是气何绍明那无所谓的态度,撒起泼来。 “没有!有也不给你。”何绍明一点儿也不生气,抿了口茶道。 “你!”凝香气得走近几步,立在何绍明身前,想要开口责骂,却不知说些什么。 “小丫头,赶快回去吧,气哭了我可不管。”何绍明嬉笑道:“快走吧,我还要写东西呢。” “我……我让你写!”凝香状若疯虎般,拾起案几上的文章,或是揉烂,或是撕碎。 纸花纷飞,小丫头凝香眼里的泪水汩汩而出。 “住手!”长顺赶巧推门而入,见此情形连忙喝道。“这是怎么了?” 三人一时无语,小丫鬟秋菊怯怯地低着头,凝香背转了身子,掩面哭泣。何绍明心道,得,咱是爷们儿,还是咱来对付吧。 “世伯,说来也是小侄的不是,小侄这次从盛京回来,忘记给凝香带礼物了。凝香这是生我的气呢。”何绍明起身拱手道。 “礼物?亏你这丫头想得出,人能回来就不错了!”长顺走了过来,何绍明连忙让座。 “我不用你装好人,我就是讨厌你,即便出了家当了姑子也不嫁你!”小丫头凝香的倔脾气上来了,嘶吼几声,摔门而去。 “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气得长顺指着门直哆嗦。 “世伯别生气,不过是小女孩儿心性,过后就好了。您请用茶。”何绍明微笑着斟了杯茶,推将过去,道。 “哎~,都是我把这丫头宠坏了。贤侄务须生气,回头我叫她额娘好好整治整治她。” “世伯,小侄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世伯无需责罚凝香,过后她会想明白的。” “诶呀,贤侄如今果然不一样了。来来,别站着了,坐下陪老夫说说话。” 何绍明口中称谢,搬了把椅子坐在案几旁,却见长顺拾起揉成一团纸张。 “都是小侄乱写的,世伯不用在意。” “恩,我看看。”长顺眯着眼,抻直了胳膊,慢慢地看着。“贤侄写的这是什么?怎么语句如此不通顺?” 何绍明心道糟糕,本想着自己写自己分析着看的,没想到被长顺看到了。这现在与前世的写文规则可完全不一样。 “世伯,小侄是按那西洋规则写的,您从左往右,再从上往下看。”何绍明解释道。 “哦?恩,这么一来倒也通顺。”看了半晌,长顺又道:“诶呀,贤侄这文做的好啊。虽是文白些,却也见识不凡啊。这上面说的,老夫倒有七成不知道。” 何绍明心说,你能知道才怪呢。你看的那页正好说的是地缘政治学,如今大清哪有人知道? “不错,只是贤侄从何处得知的呢?”长顺迷惑道。 “呃,在盛京的时候,碰到过留过洋的,就谈了谈。”何绍明胡说道。 “哦,原来如此。贤侄能有这些见识,倒也不错。今年,北洋水师建成,李合肥一时风光无两;张南皮等人大搞洋务,地方督抚手握重权,就差架空了朝廷;朝堂之上,翁常熟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再观京师八旗子弟,遛狗斗鸟,荒唐靡乱,乱事一起竟无可用之兵;昔年恭王爷被圈,皆叹:旗人无人矣。”长顺一副悲天悯人之色,随即看向何绍明,脸色缓和,道:“现下观绍明悉心洋务,老夫甚是高兴,倘若他日绍明有所成,保不齐出将入相啊。” 何绍明心说,这大清能撑下去才怪呢,您老就别做梦了。出将入相?咱可不当奴才。 “世伯过奖了,小侄不过是对西洋有些兴趣而已。” “诶?绍明无需自谦了,呵呵呵。”长顺抚须笑道:“哦,差点儿忘了正事。方才福锟打来电报,问老夫想如何安置绍明。老夫一时拿不准主意,想当面问问绍明的意思。” “安排?” “是啊,你是想从文呢?还是入伍?” “这个……”何绍明考虑了起来。从文?拉倒吧,满朝清流,没什么见识不说,最会勾心斗角,自己没什么根基能干什么?从武?练兵?钱从哪儿来?指望慈禧那老太太拨银子?怕是人家还想着自个儿的园子呢。 都不合适。一无资历,二无威望,三无钱财。有个靠山--长顺,可自己还打算着退婚呢,到时候老头儿能保自己才怪呢。 “世伯,小侄想出国历练一番。这一来,长长见识,看看这西洋到底如何;二来小侄年纪还小,这官做的怕是不稳……”何绍明仔细措辞道。 “你要去西洋?”长顺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何绍明会这样回答。(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退婚? 腊月里的天,阴霾着着,刀子般的雪花四处翻飞。老话儿里,叫寒冬腊月,在家猫冬。前一句,是说这一年里就数腊月里最冷了;后一句,是说这个月里,人们基本都不怎么出门,像猫一样缩在家里,等着过完冬天。 何绍明猫在小炕上,披着被子,对着晃动的窗棂发呆。自从那次与长顺说了自己打算去西洋,算算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长顺十分不解,为什么何绍明放着大有前途的官儿不干,非要跑西洋去。用他的原话说,是‘西洋?化外之帮,蛮夷耳。’,‘当留有用之身报效朝廷’,还有‘如绍明想办洋务,可请西洋之人为西席,万无远赴重洋之理’。 解释了半天,长顺直拨楞脑袋,就是俩字‘不行’。回头还让何绍明搬回长顺府邸,说是怕再遭胡子。何绍明觉得,长顺是怕自己偷偷跑了,他没地方找人去。 没几日,何绍明的赏赐下来了。‘加云骑尉,领候补兵备道衔’,正五品的爵位,正四品的官职。只不过,这候补二字一加,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实权。就这样,长顺还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说是‘天恩浩荡,此为厚待绍明也’。打听了半天,一年算下来不过每年多了三百来两银子而已。这么点儿银子够干嘛的?发几封长点儿的电报就没了。 说到电报,乔雨桐倒是发了几封过来。无非是说何绍明所写的建议,正在实施,只是乔家老爷子有些保守,只同意在大德通票号试行,其他的暂时不让动。每次信的结尾,都会有这么一句‘每及念君,夜不能寐,望公子之事顺利’。 想到这儿,何绍明笑笑,“这小妞是怕自己把退婚这事儿忘了,提醒自己呢。”随即自嘲地笑笑。哪儿那么容易办啊,说了句要去西洋,就被长顺给关起来了。要是说退婚,长顺不得把自己给劈了? “啪啪啪”,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何绍明随口道。 推开门,一脸寒霜的凝香走了进来。冷着脸,将手中的罐子轻放到案几上,道:“额娘熬了参汤,叫我给你送过来。” “哦,谢谢。”何绍明道谢,吸了吸鼻子,随即笑吟吟地看着凝香。心道,送参汤?不会让丫鬟送?怕是这里面有文章。 果然,凝香低着头,轻咬着嘴唇,眉头纠结,俏生生立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你看什么看?”凝香恨死了何绍明那满是傲慢的笑,脸上发烫,道。 “我看你什么时候走啊。” “你……”一跺脚,凝香转头就走。 “一,二,三!”何绍明心中默树,果然,刚数到三,凝香又回来了。气鼓鼓地做在椅子上,看也不看何绍明一眼。 “说吧,有什么事儿?”何绍明退下被子,提拉着鞋子,也坐到案几旁。凝香瞟了几眼,长出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能不能不娶我?” “恩?是挺多的,这次遇险遇见了一位。”何绍明来了兴致,搬近了椅子,右手撑着下巴说道。 “若是不想娶我,何必在我阿玛面前装蒜?”凝香抬头怒道。 “我装什么了?你是说失魂儿?我连字儿都认不全了,你还想怎么样?”何绍明讥笑道。 “既然前事尽忘,你我如同陌路人,不若把这婚事退了。” “好啊,你要是有办法退婚,我不反对。反正我是不敢跟你阿玛提起。”何绍明道。 “当真?”凝香吃惊道。心说,这混人怕是真失魂儿了,全然没了当初痴缠自己的那股子劲头。 “当真!要不要拉钩儿啊?” “如此,我这就去跟阿玛说去。”凝香瞟了眼何绍明,不理他伸出的手指,站起身就要走。 “你等等,我得问明白了,我当初做了什么事儿,这么惹你讨厌?”何绍明道。 “什么事儿?你还好意思提?当初在乌苏雅里台,你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整日跟那些混小子一起惹是生非,仗势欺人,还……”顿了顿,似是鼓足勇气般。“还轻浮于我!连秋菊,你也对人家动手动脚的。咱们就没有不讨厌你的。” “哦,是挺讨厌的。”何绍明道。赶上青春期叛逆,再加上有长顺这颗大树,这小子也难怪这样讨人厌。 见何绍明一脸的无所谓,凝香反倒是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于是道:“其实,小时候你也不是这个样子。那时你聪明好学,连先生都经常夸奖的。而且,而且还经常带着我玩儿……”顿了顿,道:“可后来就变了,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典型的青春期叛逆。”何绍明随口说道。 “什么是青春期叛逆?”凝香奇道。 “就是人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开始有了男女的概念,性格开始形成……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平时文文静静的,一见到我就脾气火爆,这就是青春期叛逆,”何绍明解释完,见凝香听的入神,便随口调笑道。 “本性难移!”瞬间,满是好奇的脸上布满了寒霜。重重地哼了声,摔袖而去。 “要控制啊,保不齐这脾气就是你以后的性格啦。” 听得凝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回头怒瞪一眼,重重摔了下门。 凝香一走,何绍明又无聊起来,连个调笑的对象都没有了。这大冷天的,还飘着雪花,只能闷在房间里。“无聊啊,冬天什么时候过去啊。” —————————————————————————————————————————— 山西祁县,乔家大院。 一清瘦老者斜靠椅子上,双目半闭,手中擎着水烟袋,偶尔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一双小手轻轻捶打着老者的双腿,时不时揉捏几下。 “爷爷,这小额票据试行之下,初时虽不顺,现下却也见了成效。这口内的行商,口外的老客儿,都说此举方便呢。”小手的主人低沉着声音道。 “恩……”老者只发出似是呓语般的声音。 “爷爷,接下来是不是将这册上所写一一实施呢?” “你这小女子,鬼机灵的很。”老者睁眼,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我乔家世代经商,能有今天,就是靠一个稳字。慢慢再看看吧。” “爷爷,这先到的有的吃,后到的没的吃啊。咱们乔家一施行这小额票据,其他票号一见到有利可图,还不蜂拥而上啊?远的不说,那大盛魁估摸着已经注意了。咱们要是发行少了,回头大盛魁也发行,其他家也发行,这小额票据就乱了,谁也讨不到好处。” “也罢,那你再增发两成看看吧。” “爷爷,您干脆把大德通交给雨桐打理得了,雨桐这边折腾着,您看着,有什么不对,您再出面处理。”乔雨桐道。 “鬼丫头。就由得你去闹腾吧。”老者抚了抚乔雨桐的头,道:“你爹能有你一半儿的精明,爷爷我就不用打理这乔家偌大的家业了。你二叔一心仕途,剩下几个都是不成器的东西。诶……” “爷爷……” “你弟弟成义秉性忠厚,是个守家业的材料,你下次再出门带着他去长长见识。” “爷爷准我出去了?”乔雨桐高兴道。 “你个小女子!”说罢,乔致庸点了点乔雨桐的额头。“女娃子大了,心里怕是开始想情郎了。” “爷爷……”乔雨桐嗲声不依。 ———————————————————————————————————————————— “跪下!”长顺怒声道。“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今日不整治你,还不得翻上天?”长顺背着手,急躁地来回踱着步子。 “阿玛,女儿……女儿谁也不嫁,女儿就在阿玛身边伺候着,谁也不嫁。”凝香泣声道。 “你……”长顺停下了步子,手指着凝香,半晌说不出话来。看情势不对,伫立门口的秋菊连忙跑了出去,准备找夫人搬救兵。 “再者说,那何……绍明也是答应了的,既然他对女儿已无意,阿玛也何必死活要把女儿推进火坑呢?” “反了,反了!看今日老夫不打死你这不孝的女儿。”长顺怒气上涌,大声喝道:“来人,上家法!” “老爷,您……”下人想劝一下,没等说完,便被长顺打断。“快去!谁也不许求情,小心老爷连你们一块儿打!”一时,堂中几个下人噤若寒蝉。拿家法的下人,磨蹭了半天,这才把三尺长的短棍递上去。 “阿玛打死女儿好了,死了也不用跳火坑受一辈子折磨!”凝香哭着决然道。 “看我不打死你!”说罢,长顺举起短棍就要打下去。 “啪啪”两声,连抽两下,凝香只是咬着嘴唇,也不吭声。 “诶呀老爷,您这是干嘛?”长顺妻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抱住跪着的凝香。 “慈母多败儿!你走开,我今天定要打死她!” “老爷,您要打连我一起打好了。”长顺妻看着凝香,心疼之下垂泪道。 “你!”长顺举了半天,棍子也没落下。 “诶呀,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怎么惹你阿玛生这么大气?秋菊,快扶小姐回去。” 秋菊应了声,扶起凝香就朝外走。 “你就惯着她吧,你看看他几个哥哥那副纨绔子的模样,都是你惯出来的。”长顺负手气道。 “老爷,凝香可不比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这女儿从小就懂事儿。” “懂事儿?懂事儿能去逼着绍明答应退婚?” “老爷,不是我说您,您先前不是也不看好绍明么?如今既然绍明答应退婚,便依着女儿也没什么不好,回头寻个高门大户就是了。” “没见识!高门大户?自打恭王爷失势,咱们旗人就没什么高门大户了。各家王爷,大臣,哪个不是表面风光?实权都握在汉臣手里呢。现下督抚拥兵自重,挟制朝廷,正是乱世之相啊。我观绍明此次性情大变,虽不算沉稳,却颇有谋略算计。他日未必不能登堂拜相啊。” “老爷,您别生气,回头儿我劝劝凝香便是了。” “诶~”长顺一声叹息,双眼满是失落,也不知是为凝香,还是为这表面风光的大清。(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凝香出走 腊月二十七,晴。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年货早就采买,厨房开始烹制油炸吃食。寒风凛冽中,往来的下人脸上也多了几分喜气。 门房里也是热闹,吉林各地官绅,趁着年前安排人手把年礼送来。管家这边拱手道好,那边儿招呼先来的客人进府休息,还要安排下人清点礼单。 何绍明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无聊样。缩在炕头,信手涂鸦的写着什么。 “这钢笔应该没问题了,回头找地方制作看看;这打火机肯定没错,太熟悉了;恩,这毛瑟98k好像缺点儿什么,再想想。”何绍明也是无奈,现下这吉林,要材料没材料,要工具没工具,他想搞点儿‘发明’可够困难的。心里暗自腹诽:其他穿越的哥们儿是怎么造枪炮,连飞机航母都造出来的? “少爷,少爷!”院子里传来楞格里那特有的嗓音。这忠仆头些日子也搬到了长顺府上。 收拾了纸张,整了整衣衫,何绍明道:“进来。” 咿呀一声,楞格里推门而入。不待关门,急声道:“少爷,不好了,您媳妇儿跑了!” “啊?”何绍明心说我什么时候有媳妇儿的?“大过年的怎么说话呢?说清楚点儿。” “诶哟我的少爷啊,凝香小姐趁人不注意,自己个儿偷偷跑啦。外边儿都乱成一团了,您赶快去看看吧。” 前些日子,那丫头不是被长顺禁足了么?怎么跑的?跳墙?何绍明疑惑道:“那丫头不是被禁足了么?” “这不是早晨夫人求情,说是快过年了就先别关着了,老爷一想也是,就这么着准了。谁成想这不到半天的工夫,人跑了。” 以后谁再说古代女子贤良淑德,老子就跟他拼命。这俩月,碰到的每一个善茬儿。“走。”何绍明不敢怠慢,匆匆提了鞋子,批了外衣就朝外走。还没到内堂呢,就听里边儿这个热闹啊。 “不许找!今天谁出府门老夫就打断他的狗腿。老夫就当没生过这个不孝女,她要死就死外边儿。”间或还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看来这长顺气的不轻。 “老爷啊,不管怎么说都是您的女儿啊,那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啊。您可不能不管……”长顺妻哭着道。 “阿玛,妹妹不知轻重,有些小性子,等找回来您再责罚。您别生气。” 何绍明一进内堂,只见长顺坐在主位上,满脸寒霜,喘息如牛。底下跪着长顺妻,还有位年轻人,应该是某个大舅哥。管家下人垂立两边儿,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世伯。” “绍明来了。”见何绍明来了,长顺也借坡下驴,脸色缓和了许多。他说不去找也就是那么一说,这会儿指不定比谁都着急。 何绍明心中腹诽,嘴上恭敬道:“世伯,小侄方才闻听此事就赶了过来。世伯切勿动气,当下找人要紧,其他一切好说。” “也罢,就看在绍明的面上,去找找吧。” 恩,这长顺也着急了。还没怎么劝呢,自己个儿就跳出来说找人了。随即,众人一阵忙乱,四下撒出去找人。何绍明也和楞格里牵了马,出府去寻凝香。 个多时辰,骑着马把这吉林城逛了个遍,也没寻到凝香。眼见天色将晚,二人打马回转。到门房一问,没找着。何绍明心说,嘿,这丫头还挺有脾气。二人复又离开,四下寻找。 何绍明估摸着,这么多人在找,这城里怕是找遍了。于是,催马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向北寻去。 “少爷,要不咱回吧,眼见着就要关城门了。”寻了七八里,楞格里看了看天色道。 “再找找,再过五里若是没人,咱们就回去。”何绍明也有些急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能尽力就多尽些力。 二人又向前行了数里,眼见无人,二人便要打马回转。暮地,楞格里伸着马鞭一指:“少爷你看!” 何绍明定睛一看,只见左边儿雪凹里反常地露出一抹红色。也不多话,飞身下马,急跑几步,跳了下去。待得近,却见果然是凝香。大红的披风裹着身体,头戴着雪狐皮帽子,缩着身体,靠在背风处瑟瑟发抖。 “凝香!”叫了一声,赶忙上前。此时的凝香,似只有眼睛会动,可怜巴巴地看着何绍明,满是恳求之色。看来这丫头早就悔恨交加了,跟生命比起来,一切都是那么飘渺虚无。 解下自己的披风,围在凝香身上,何绍明一把抱起,转身朝回跑。何绍明马术极差,更不要提带人了,于是楞格里也顾不得身份,接过凝香安置在自己马上。 “少爷,小姐快冻僵了。”楞格里急声道。 “赶不回去了,附近哪儿有人家?”何绍明道。 “往北二里有条岔路,顺岔路走三里就是少爷您的庄子。” “那就快走!” 二人遂不再耽误,一路飞奔,直奔庄子而去。 庄子上,管家何富贵打发了贺新年的佃户,挑了灯笼正要回屋。就听‘啪啪啪’拍门声连响,紧接着看门儿的老家人叫喊道,“何管家,少爷回来了!”何富贵心中纳闷,迎将出去,只见何绍明横抱着凝香,后面跟着楞格里走了进来。 “别废话,凝香冻僵了,赶紧找地方救治!”不待何富贵出声,何绍明急切吩咐道。 “去柴房,那儿地方没生火。老丁,快去找盆子装雪。小豆子去厨房烧水……”何富贵连声吩咐。 何绍明抱着凝香进了柴房,刚要解开凝香的衣裳,猛然惊醒到男女有别。 “庄子里的丫鬟呢?” “少爷,大过年的,昨儿一早都领了赏钱回家过年了。”何富贵道。 怎么这么巧?非逼着老子亲自动手?救人要紧,当下结果装雪的盆子,挥退了众人,便解开了凝香的衣裳。少女的身材,凹凸有致,本应雪白的肌肤,此刻却显得铁青。 拿过雪,一寸寸地揉搓着。凝香只瞪大了眼睛,盯着何绍明,兀自汩汩地涌着泪水。“看什么看,这是为了救你!”何绍明气结道。随即,凝香似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默默流淌。 良久,搓热了身体,何绍明又拿过准备好的被子,裹着凝香。何富贵指引着,何绍明把凝香抱到了自己的房间。 “冷……”凝香口中呓语道。 何绍明知道,此时还不能用热水,否则冷热一激,这人就完了。咬牙脱下衣衫,抱紧了凝香。柔弱而冰冷的肌肤,激得何绍明一激灵。 “还冷么?” “放开……不用你救……”凝香挣扎着,颤抖着嘴唇,传出一丝哭音。 “老实点儿。等过了年,我就变卖了家产去西洋。这一去起码两三年,到时候打个电报给你阿玛,把婚事一退。隔着上万里的距离,你阿玛也不能怎么着我。到时候你也犯不着折腾自己了。”何绍明略有苦涩地道。 闻听此言,凝香只是呆呆地看着何绍明,似是第一次认识般。 过了会儿,何绍明觉得凝香身体有了温度,就开始用手巾沾了温水,给凝香擦拭身体。随后,又把**着的凝香放到了火热的炕头。盖上被子,何绍明坐到了炕沿儿边上。 “你究竟想要什么?”凝香奇道。 何绍明笑了笑,捋了捋凝香润湿的刘海儿,道:“我想要什么,你不会明白的。怕是这整个大清也没几个人能明白。老佛爷玩儿垂帘听政,小皇帝冲动着空想着中兴,翁同龢在搞党争,李合肥沾沾自喜在那儿搞洋务,各地督抚拥兵自重。这天下,早不是当年了。三千年未曾有过的大变局啊!这帮子权臣清流不想着怎么国富民强,从上到下勾心斗角,国家岂能不衰败?远的不说,就说那日本明治维新……”何绍明停下了,只见凝香满脸的迷惑,自嘲地笑笑,道:“我跟你个小丫头说这些干嘛,你也不懂。行了,你早些休息吧,天亮带你回城,再找个郎中好好看看。”说罢,忍不住捏了把凝香那可爱的小鼻子。起身,走出房间。 出门一看,就老管家一个人在那儿候着。“楞格里呢?” “回少爷,老奴派楞格里回城报信去了,想来将军府上下都急死了。”何富贵躬身回道。 “不是关城门了么?”何绍明奇道。 “回少爷,这事关大帅女儿,守城兵丁怎敢不放行?”何富贵一脸惊奇,揶揄地看着何绍明。 “哦,知道了。给我找个地方休息,少爷我累了一天了。”何绍明一想也是,也不再追问。(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情愫 吉林城,长顺府。正堂之内,跪伏着几个丫鬟下人,面色惶恐,垂头不语。长顺负手拎着家法,来回踱步。其妻般瘫在椅子上,目光发散,几欲绝望。堂前当先跪着丫鬟秋菊,泪水模糊了脸颊,左手捂着右臂,满脸的委屈。 长顺停下步子,厉声道:“秋菊,你若再不招出小姐去向,老夫定要打死你!” 秋菊缓缓摇了摇头,泣声道:“老爷,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小姐去哪了。小姐嘱咐奴婢收拾了衣物,只说是新年扔旧衣,随后,随后便支开奴婢……”秋菊呜咽着,几不成声。 长顺心中恼怒,举手要打,秋菊吓得身子缩成一团,不住告饶。正当此时,门房下人喜滋滋地跑了进来,道:“老爷,楞格里回来了,说是找着小姐了。” “找着了?”“人在哪儿?”长顺与佟佳氏同时问道。佟佳氏本是涣散的瞳仁瞬间恢复了生气,猛然直起身子。 ‘噔噔噔’脚步声连响,楞格里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大帅,小姐找着了,受了点冻,安置在庄子上了。少爷怕您等着急,叫我回来禀报一声儿。” “在哪儿找到的?”长顺急问道。 “嘿,说来也巧了。小的和少爷出了城一路向北,走了十来里,最后都要回来了,还是小的眼见,一眼看见小姐在雪洼子里眼看就要冻僵了。又是小的骑马带着小姐到了少爷庄子上。可赶巧啊,庄子上的丫鬟婆子都回家过年去了,这小姐都快冻僵了,救人要紧,所以少爷一发狠,就把小姐衣服给……给……”楞格里说不下去了。只见长顺咳嗽一声,不是好眼色地看着他。 长顺妻眼见楞格里越说越不堪,急忙道:“行了,小姐既然找着了,大家伙儿就都去休息吧。管家,把秋菊带下去关起来,以后谁再撺掇这种事儿,秋菊就是榜样!都散了吧。”又道:“管家,回头从账房支二十两银子,算是给楞格里的赏钱。” “是,夫人。”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楞格里满脸的高兴,心里琢磨着这赏钱能换多少烧刀子。 “行啦,都下去吧。”长顺挥手让众人散去。 长顺妻佟佳氏轻轻靠近长顺,心中琢磨不定长顺的心思,伸手抚了抚有些褶皱的后襟儿,道:“老爷,您就别生气了。老爷放心,这次我定会好好整治这丫头。” 长顺吐出一口闷气,突然嘿嘿笑道:“不用了,这回有人替咱们整治了。” 佟佳氏疑惑地问道:“老爷所指何意?” “凝香这丫头平素外柔内刚,凡事儿认准了就不回头。可别看这丫头倔,她可是最重名节的。这回绍明虽是为了救治,可也破了她的名节。这么一来,怕是她非绍明不嫁了。不说了不说了,早点儿休息吧。”说罢,留下还在那儿回味的佟佳氏,笑呵呵地走向内宅。 乌云遮月,寒风渐起。时不时传来‘嗷嗷’声,关东的冬天,就如同关东汉子一样,冷也冷得豪爽。何绍明劳累了一天,躺下没多久就渐起鼾声。半梦半醒间,听到拍门声响起。 “谁啊?”何绍明揉了揉眼睛,略有些不悦地问道。 “少爷,您醒醒,小姐好像发烧了,一直在那儿说胡话呢。”何富贵的声音传来。 发烧说胡话?这可不得了,这个时代,尤其是清朝,可没有那么先进的医疗设施。重感冒可是会死人的。何绍明连忙穿戴整齐,急匆匆赶了过去。 推门而入,床上的凝香面色发红,摇晃的头,口中兀自发出听不清楚的梦呓之声。摸了摸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很烫。何绍明吩咐管家取来凉水,沾湿了手巾,叠成方块镇在凝香额头。 “管家,有没有酒?拿酒过来。”过了一会儿,也不见凝香好转,何绍明想起‘前世’自己的经历,连忙招呼管家拿来烧酒。随即,用方巾润湿了,涂抹在凝香胸口,腋下,手脚等处。 “小妮子发育的不错啊。”凝香因着年纪小,个子不过一米六,但上下身比例绝对是黄金分割。一对小白兔傲挺着,似在向何绍明挑衅般。何绍明忍不住伸手掏了一把,转念觉得自己够罪恶的。人家小丫头病成这样,自己还想着占便宜,真是禽兽。想到禽兽二字,猛然想起前世的笑话,随即也就坦然。 “不嫁……死也不嫁……混蛋……退婚……”凝香似乎是梦到了什么,摇晃着脑袋,皱着眉头梦呓道。 何绍明心说,嘿,你个小丫头。老子本来没什么企图,还好心救了你,你到现在还怪我?得了,咱爷们儿,不跟你个小丫头家家的置气。 这一晚上,每过一刻钟,何绍明便替凝香用酒擦拭一遍身体,换条湿布手巾。直到申时末,凝香的体温才降低下来,安稳地睡了过去。何绍明怕凝香病情又再发作,也不宽衣,踢了鞋子挤在凝香身边,和衣而卧。 ———————————————————————————————————————— 天色渐明,留守关东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落在庭院里找食。 凝香轻吟一声,缓缓醒了过来。入目逐渐清晰的,是何绍明那张平日里总是戏谑着,令凝香讨厌的脸。而此刻,却那么平静与安详。温热的湿布手巾滑落,隐约间凝香想起,似乎昨夜是何绍明在照顾自己。 “也许他真的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也许他忘记了曾经过往,从此变做了另一个人;也许他变的不那么讨厌了;也许……有很多也许……”少女的心事总是善变的。她会因为你的一个疏忽而否定你所做的一切努力;也会因为你某个不经意的闪光点而铭记,而美化…… 凝香有些害羞与尴尬,她发现自己很不雅地把腿搭在何绍明身上。羞赧中,悄悄收回腿,感觉嗓子干涩,又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只好叫醒何绍明:“喂,喂!”渐渐加大音量,何绍明终于醒了过来。 “别闹了,困着呢。”何绍明朦胧着双眼,看了眼凝香,翻转过身,兀自继续睡去。“哎呀,掐我做什么?” 掐醒了何绍明,凝香赶忙把裸露的手臂缩进被子里,道:“我想喝水。” 何绍明晃晃悠悠,嘟囔着下地倒水,递给凝香。随即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凝香的额头,道:“成了,烧退了,回头叫来郎中给你瞧瞧。我先回了,有事儿叫我。”说罢,打着哈欠朝外就走。 “等等”凝香羞红了脸道。 “干嘛啊?”何绍明满脸的起床气。 “你,你陪我呆一会儿,我一个人害怕。”凝香怯怯地道。 “诶,好,我上炕陪着你行吧。”也不待凝香答话,踢落了鞋子,并排躺在凝香身旁。清晨天凉,何绍明闭着眼缩成一团。转念一想,左右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钻个被窝儿也没什么。随即,拉过被子,钻了进去。 “呀,你出去!”凝香羞怒道。 “别吵,少爷我当了一晚上的柳下惠,困着呢。”何绍明眼也不睁地答道。凝香气结,无力地推了推何绍明,见推不动,便作罢。 良久,何绍明突然睁开了眼睛,却见凝香正痴痴地看着他。对视不过片刻,凝香害羞,便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还有那张始终做娇嗔状的小嘴。何绍明忍不住轻啄了过去,一片湿润,带着少女特有的芳香。何绍明迷醉其中,吐出舌头,敲开小丫头牙关,找寻那条丁香舌。 小丫头凝香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身子痉挛般抖动着,双手无力地推着何绍明。唇分,凝香脸上布满了惊诧与害羞,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些迷醉。 何绍明心道:“完了,这调戏未成年少女的罪名是跑不了了。那边儿还有了乔雨桐等着自己退婚呢,这话儿怎么说的?”又想:“咱爷们儿现在在什么时代?清末啊!娶俩老婆也没什么吧?就是谁大谁小有点儿伤脑筋。诶,还不知道怎么哄乔雨桐那妞呢。” 凝香似是有些生气,想说些什么,只是剧烈的喘息令她无法出声。幽怨的眼神,令何绍明食指大动。何绍明心下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探手揽过凝香,复又吻上。直到两人严重缺氧,这才放开。何绍明还想进一步,凝香却死死地蜷着身子,双手护住一对小白兔,誓死抵抗。 何绍明无奈,心道:“咱也是有素质的人,不干那霸王硬上弓的事儿。”连续深呼吸,企图压住下身的某处凸起。 “我若嫁了你,你会好好待我么?”良久,凝香声如蚊咬般低声问道。 “会,当然会。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在我这儿作废。你可以去学习感兴趣的,也可以四处访友,总之除了不忠其他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何绍明笑道。 “大骗子!”凝香嗔怒道。 “我啥时候骗你了?”何绍明莫名道。 “就是大骗子。明明对人家贼心不死,偏偏装出一副失魂儿样。还说不是骗我?”凝香的小拳头无力地砸了下何绍明。 “哈,也对,你就当我是骗子吧。”搂紧凝香,暗想:“一个有理想有见识,骗尽天下的骗子。”(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西厢 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二(一八**年二月二十一日)。清光绪帝及圣母皇太后慈禧,于养心殿东暖阁召见翁同龢。 其事有三:一为御史屠仁守上书请光绪归政。翁同龢为清流领袖,显然此事出自他的谋划。慈禧大怒,言有鉴前代弊端,不得已而垂帘,此为定例,不可废。撤屠仁守御史,交由户部查办。翁同龢怕极,出言自辩,撇清关系。 二为洋务。翁同龢上冯桂芬《抗议》(晚清思想家,林曾之后,康梁之前。提出‘为善是从’。),言“凡治天下,当以中字为主。否则偏倚,偏倚既不能容人,便不能用人”。其意为,阻挠洋务派发展势力。 三为铁路,海军。翁同龢怒急。言“沙俄开沙漠为远图,法国开红河为远图,如今国朝开腹地所为利也,有何远图?”。光绪年轻,无城府,一时不得辩驳。随即言海军,光绪言翁同龢所荐李凤苞,徐承祖等人出使各国办事不利;翁同龢反驳,说杨鸿典也办事不利。 相互扯皮,一时也没有什么结果。最后,光绪为了亲政而拉拢翁同龢,对其所言皆称善。而慈禧则为限制北洋,并未出言。 —————————————————————————————————————— 关东这地方,进了二月的天,依旧天寒地冻。所不同的是,风势渐小,阳光也有些暖意。 斜靠在椅子上,左手手上拿着邸报,右手轻轻敲击着案几。轻柔的抚琴声异常柔和,凝香坐在琴后,不时偷眼看着何绍明。 自从年前那次遭遇,凝香一边似是认命,另一边也有芳心暗许之意。两人的关系,火速升温。时不时就会出现现下的场景。何绍明觉得两面儿都吊着,不是办法。如实告知凝香自己和乔雨桐已定私情。凝香薄怒,三日不见何绍明。三日后,寒着脸道:“绍明如要纳妾,也无不可。凝香已告知阿玛,且待大婚之后,与你安排便是。” 何绍明心里琢磨,谁是妻谁是妾啊?这事儿要讲先来后到啊。转念一想,貌似自己是先跟小丫头定的娃娃亲,这个先,也是小丫头占了。再要多讲,怕是即使小丫头不生气,长顺就能杀过来把自己劈了。这事儿啊,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何绍明突然笑道。 凝香停了琴,问道:“绍明,何事好笑?” 何绍明用手弹了弹手中的邸报,道:“我一笑这满朝上下,无一人识天下事而做天下事;二笑翁同龢为报私仇,罔顾国家利益;三笑这当今圣上,年幼而冲动,用人而不知人。这煌煌大清,怕是就要折在这帮子腐朽手中了。” 凝香起身急道:“绍明噤声,这皇上岂是你能议论的?以后仔细些,若要被人听了去,少不得是大罪过。” 何绍明笑了笑,拉过凝香,顺势抱在怀里。“你知道么,我心里特烦,整日空坐着,看着听着那帮子人乱搞,却伸不上手。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啊。” 凝香头贴何绍明的胸口,道:“凝香知道绍明志向甚远,可惜凝香是个女儿身,帮不上绍明什么忙。” 闻言,何绍明笑甚:“你要不是女儿身,我还能娶你?胡说八道。你乖乖的,没事儿别总生气,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说罢,捏了捏凝香可爱的小鼻子。 “我哪有总生气?还不是你先气的我?我这还没过门儿呢,你那边儿就张罗着纳妾,都怪你。”凝香嗔怒道。 何绍明无所谓地笑笑,随即沉默,显得心事重重。良久,“凝香,我想成了婚,就去西洋一趟。” 凝香闻言,甚是舍不得地抱紧了何绍明,道:“绍明不是那混日子的纨绔,有此志向,凝香自当支持。” 何绍明紧了紧环住凝香的胳膊,叹息一声,遂无言。 已经一八**年了,还有五年,就是甲午战争了。而自己却什么都没准备,没钱,没人,没名声,没军队。到时候,拿什么跟日本人拼命?指望着北洋李合肥?湘军已经堕落了,自己即使有着再好的军事思想,也不过是一个小水花,改变不了大局。杀掉不战而逃的叶志超等人?即使成功了又如何?谁知道换上的另一批人会不会重蹈覆辙。 靠着长顺的关系,爬到中枢?那得多少年啊,何况还有个不知好歹、不分轻重、心胸狭隘的翁同龢在那儿挡着呢。别看翁李二人斗得凶,但那也算是汉臣内斗,自己插一脚进去,保不齐人家俩人合起伙儿来对付自己呢。左想右想,只有靠着自己哪点儿微薄的先见之明,去国外赚到第一桶金,再回国从长计议了。 山西祁县,乔家大院。 房门被推开,小翠急速地走了进来。“小姐,小姐,何公子来电报啦。” 正在对着账本发呆的乔雨桐,闻言如同坐了弹簧,一下子跳了起来。“哪儿呢?快给我。”抢过电报,心中激动,长长出了口气,这才打开:“雨桐亲启: 退婚之事颇有曲折,虽曾言中意雨桐哦,奈何世伯不允。言,必先娶其女,方可纳雨桐。事出无奈,还望体谅。雨桐返盛京之日,可携家老,我当亲去提亲并解释。 另,已授云骑尉,领候补兵备道衔。年饷不过三百。电报于我所费甚巨,是以迟迟未回。 ………… ” “小姐,何公子婚事退了么?”小翠问道。 “哼!”乔雨桐愤然而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长顺仗着自己是吉林将军,硬是要把闺女嫁给绍明。真是欺人太甚!”旋即略有疑惑,然后又释然。“登徒子!枉我整日里想着你,你倒好,这么快就结识新欢了。等到了盛京,瞧我怎么收拾你。”说罢,脸上竟浮出一抹戏谑的微笑。 —————————————————————————————————————————— 午后的阳光有些猛,白雪浅浅化了一层。房檐上,长廊两侧,结满了冰挂,融化的雪水顺着冰挂滴答着。何绍明与凝香,二人徜徉在午后的温暖中,慢慢地在长廊踱着步子。 眼见长廊就要到尽头,何绍明鼓足了勇气,道:“凝香,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下。” 凝香似是怕下人看见,低垂着头,道:“绍明但说就是。” “是这样的,当初不是咱俩都打算退婚么?我就许了雨桐,说要娶,而不是纳。你看,行礼那天能不能按娶亲的样式办?” “她不按纳妾之礼,难道在我这儿用纳妾之礼?”凝香微怒。 “不是,我意思是,就走个形式,名义上你当然是大夫人,可这脸面上的事大家一碗水平端,你看如何?” “绍明既然早就拿了主意,又何必问人家?”凝香扭了小脸,不高兴道。 “生气了?刚才还说自己平日温和的紧,怎么这会儿就变脸了?”何绍明瞅瞅四下无人,悄悄拉了凝香的手。凝香抽手不得,只背转了身子,不理何绍明。 “恩,我给你唱首曲子,你就别生气了成不?”何绍明嬉皮笑脸道。 “绍明还会唱曲?”凝香回身讶然道。 “恩恩,听好了。走过西厢扑鼻一阵香 隔壁小姐还在花中央 鞋子忘了原来的方向 停在十**岁情惆怅 敢问一句盆中花怎赏 要拿姑娘与它比模样 甘做花泥一片靠花旁 不是三月也能醉人肠 夏至的前一天 秀才西厢走一遍 邂逅小姐正在窗台赏花等着雨天 名诗读了几多遍 名画临摹了几多卷 梦里书生的梦还存在西厢正值少年 我又从西厢过 十二年前的白日梦 记下当年的你的我 水调歌头这一首 我再从西厢过 十二年后的才高八斗 那花还在人去已楼空 那花儿 长开人难留” 随着何绍明那在凝香看来十分怪异的腔调,凝香小丫头笑得前仰后合。“绍明,你是从何处学的这曲子?曲调实在怪异。词虽然不甚雅致,却也颇有意境。” “自己瞎琢磨的,你不生气就好。”何绍明挠了挠长出寸许的头发道。(丫嫌辫子难看,每过一段时间剃一次头。) “也罢,就随你好了,只是莫要喜新厌旧,忘了凝香才是。”凝香幽怨道。 “真乖。”何绍明偷偷啄了凝香一口,道:“回头我给你创作个新曲儿。” 凝香抚胸娇笑:“绍明莫再唱了,凝香会笑死过去的。” 何绍明很郁闷,难道要逼着他去唱‘夜来香’‘夜上海’这些和小丫头凝香代沟比较少的歌么?(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纳彩 结婚很麻烦,何绍明以前世的经验来讲,真的很麻烦。可和这个时候的婚礼一比,现代婚礼简单多了。此时的婚礼,还遵循着西周以来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是迎亲。前面一套繁琐的程序下来,总算是定下了日子:四月十八。 车流滚滚,马声嘶鸣。三月的天儿,关东这里的路还算好走。若是到了四月,积雪一开化,路就会变得泥泞不堪。 十几辆车,五十来号人马,缓缓走在官道上。时不时地,车把式漂亮地甩个鞭花儿,引得一片叫好声。何绍明端坐在马上,心中兀自忐忑。七日前,接到乔雨桐的电报,说是与其父已经过了天津,让何绍明尽快赶到盛京与之汇合。 干什么去?连乔雨桐她爹都来了,这还不明白。何绍明这一路琢磨,眼看着进奉天地界了,还没理出个头绪来。 旁边并行的,是长顺指派给何绍明的幕僚裴纬。让他来帮何绍明办这‘纳妾之事’。见何绍明愁眉苦脸,裴纬已心中猜出了七八分,笑着道:“姑爷可是为如何面对乔家小姐而发愁?” “是啊。”何绍明随口应道。 “姑爷无需如此。想那乔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咱们长大帅官居一品,他一个小小的商户如何攀比?说起来,这做妾也是抬举乔家了。” 何绍明瞟了裴纬一眼,心道,什么狗屁分析。乔雨桐电报里说的清楚,乔家家规第一条,男子不可纳妾。至于有没有女子不可为妾,何绍明不知道。不过就冲这头一条儿,何绍明就知道乔家绝对不甘心嫁了个宝贝女儿给自己做妾。为难啊…… “告诉大家伙儿快点走,到了英峨门,好酒好菜随大家伙儿。”何绍明见天色不早,便催促道。 众护卫车把式纷纷叫好,鞭子声响成一片,队伍速度陡然加快。 而此时,天津往盛京的官道上,也走着一队人马。只是队伍小了许多,乔家本就是商号起家,置办嫁妆大可以在盛京,是以,三辆马车只装了乔雨桐贴身之物。乔雨桐算是拿定主意要嫁人了,这乔家上下都为之高兴。能不高兴么,转过了年,乔雨桐都二十岁了,标准的老姑娘。难免有人说三道四。 起初乔雨桐还在为妻变妾闹情绪,乔致庸老爷子就一句‘嫁不嫁?’,乔雨桐想了三天,最后还是从了。最后拍板儿,祁县离吉林实在是太远了,就由乔雨桐的父亲带着一帮子亲戚,把乔雨桐送到盛京,等何绍明到了盛京再行这六礼之事。 马车摇晃,车窗探出一个小脑袋,惊奇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姐,这盛京有天津好么?”少年转头问道。 “差不多,感觉着天津繁华些,盛京是陪都,有些好景致。”乔雨桐手支着另一侧车窗,手背托着香腮,心不在焉道。 “姐,姐夫长什么样儿啊?有你好看么?”少年又问道。 “胡说些什么,男人怎么能和女人放到一块儿比呢。” “那姐夫有本事么?听说他能打仗,绺子见了都绕道儿走。” “成义,你就不能消停点儿?”乔雨桐有些心烦道。 “哦,不说就不说,等到了盛京我去问姐夫。”少年就是乔成义,本是乔景仪之子。乔雨桐的父亲没有儿子,便把乔成义过继了过去。 “别乱叫什么姐夫,姐还没嫁人呢。”乔雨桐皱眉道。心中暗想,登徒子,到了盛京非要你好看不可。 ———————————————————————————————————————————— 盛京,武功坊,大德通商号后宅。 “哟,何公子您来了。小姐他们早到了,就等着您呢。”+门口伙计认识何绍明,连忙过去牵马。 飞身下马,何绍明望着熟悉的大门,心中腹诽。这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啊,还是做好挨骂的准备吧。一咬牙,率先进了院子。早就伙计进去禀报。何绍明走了没到一半,迎面正堂出来几个人。 当先一人,是个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略微发福,一张国字脸颇似乔雨桐。甭问了,这位就是老丈人了。后面跟着几位,都不认识。想来,是乔家的亲戚。 “绍明见过伯父。”何绍明拱手见礼。 “哈哈,总算是见道绍明了。我那丫头总夸你有才,还颇懂兵法,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俊杰啊。”中年人回礼道。 “伯父谬赞了。”何绍明侧身让出半步,引出裴纬。“绍明父母双亡,这位是此次代为操办的裴先生。” 裴纬上前一步,拱手见礼,道:“在下裴纬裴宁之,为吉林将军署幕僚。”别看路上裴纬总说瞧不起商贾,到了办正事儿的时候,也算恭敬。 “幸会,在下祁县乔景岱,见过裴先生。”随即又道:“诶呀,大家都别再见礼了,先进屋,先进屋。”招呼之下,众人进了堂中。 分宾主落座,便寒暄起来。一盏茶的工夫,裴纬向何绍明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该大人谈正事儿了,你小子自个儿出去玩儿吧。 何绍明告罪一声,出得堂来。刚出门口,便被小翠叫住了。“公子,小姐请您厢房一叙。”得,怕什么来什么,这是要兴师问罪啊。硬着头皮,跟着小翠走向厢房。 这厢房,要说跟何绍明还挺有感情。当初混在大德通商队,来到盛京就住的这儿。这次乔雨桐和父亲同来,自然把正房让给了父亲,住起了厢房。 小翠推开门,让进何绍明,便在门外有把门关上了。 几乎不变的布置,只是多了些女儿家的小物件。乔雨桐正戏谑地笑着,双眼盯着何绍明。 “雨桐……”何绍明叫了一声,故做遗憾状,缓缓走近乔雨桐。想去拉乔雨桐的手,却被打落。一时何绍明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道,路上准备的开场白没用上啊。本打算一见道乔雨桐,深情叫一声名字,装装遗憾。然后乔雨桐哭天抹泪,自己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再慢慢儿安慰。 这倒好,乔雨桐笑吟吟地,压根儿没有哭的意思。而且,这乔雨桐的眸子实在太毒了,仿佛能看穿自己一般。 “雨桐,你说话,你这么看着我。我……我心里没底儿。” “登徒子,退不成婚也就罢了,还变着法儿来哄骗我。”乔雨桐笑道。何绍明仔细观察了半晌,也没看出这笑里,究竟是高兴啊,还是苦涩。猛然听到乔雨桐的话,何绍明顿时有种被拆穿的感觉。有些尴尬地道:“我就知瞒不过你。” “又骗人!” “诶,得,我跟你说实话吧。”何绍明叹息一声。这位姐儿可不好糊弄,咱还是实话实说吧。当下,就把当初退婚变订婚的经过,一一讲述。临了,又道:“我和凝香商量过了,你名义上虽然是妾,但娶亲过程都按着正房走。以后也按着凝香的待遇来。” “登徒子,算你还有些良心。”乔雨桐似松了口气,又道:“想必那凝香十分貌美吧?” “小丫头一个,过了年才十六,哪能跟我的雨桐比啊。”何绍明赔笑道,手又不规矩地摸了过去。 “若是他日我有危难,绍明也会如此尽心么?”乔雨桐迷茫道。 “雨桐,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遇到危险的一天。”何绍明道。 “就会拿话哄人。”乔雨桐伸手拍了拍何绍明那特立独行的短发。 “不生气了?不生气就好,雨桐放心,凝香也是个好女孩,你们一定会相处得来的。”何绍明抓住乔雨桐的手,轻轻揉搓着。 “单看她敢只身逃婚,只怕那凝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将来有的你受。”乔雨桐皱眉道。心中暗想,将来这内宅还不知斗成什么样呢。 何绍明却想,左拥右抱的好日子来了,终于没白穿一会。 那边厢,婚事也敲定了下来,迎亲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八。至于裴纬究竟如何跟乔景岱谈的,何绍明不得而知。只是瞧裴纬那一脸的得意,便知道这家伙肯定拿身份压人了。 何绍明心中感叹,到底是官本位啊,即使富可敌国也不过是微末小民罢了。 乔家嫁妆颇丰厚,其他不算,单是送了何绍明三成大德通的干股,价值何止百万。另外,乔雨桐当初许诺的一成干股,变成了一成五。这段日子,大德通由商号向银行转型还算顺利,小额票据为大德通收入了大笔资金。乔致庸老爷子一高兴,多送了何绍明半成干股。 同样繁琐的六礼,拖拖拉拉十来天,总算到了迎亲这一日。高头大马,披着红花,后面是庞大的迎亲队伍。之前裴纬拜会了盛京将军伊克唐阿,伊克唐阿特意派了一牛录的兵丁站街,这排场在盛京也算少见了。 队伍到了大德通,一阵嬉闹,迎出了披红挂彩的新娘子。随即往城外走去。何绍明怯怯地问了句“何时洞房?”,引来了裴纬一阵白眼。 裴纬的原话是“妻尚在家未曾迎娶,妾怎可先行洞房?”气得何绍明牙根直痒痒,恨不得挖掉裴纬那双贼兮兮的三角眼。 走抚西,萨尔浒,过英峨门,这就到了吉林地界。走龙城,过磨盘山,不一日,便到了松花江畔吉林城。 此时已是四月十一,距离何绍明第二场婚礼,倒计时还有五天。 “五天,还有五天啊。老子就要告别‘处男’啦!”何绍明望着略显低矮的吉林城,心中狂吼。 随即觉得有些不对,好像上次就是喝多了穿过来的。暗暗发誓:‘这次绝对不会喝多了再穿回去!’(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男人的苦恼 天色将暗,四月的天长了不少,也暖了不少。外头传来吆喝吵闹声,间或关东爷们儿‘哥俩好……五魁首……八匹马’之类特有的划拳声。 何绍明摇晃着身体,步向后宅。一进门,丫鬟喜婆纷纷道喜,嬉笑着,又讲了新房的一些说道,好半天才退了出去。何绍明一手把喜棍扔掉,直接用手揭了盖头,小丫头那张扑粉的小脸便露了出来。眼波流转,似嗔似喜。 “相公,咱们喝交杯酒吧。”凝香羞赧道。 “好,赶紧的。”何绍明急不可耐。二人喝过交杯酒,凝香便背转了身子,卸下那一身的行头。大红镶黑边的肚兜儿,上头绣着鸳鸯戏水。露出粉嫩的肩头,还有略显单薄的锁骨。 咽了口口水,何绍明呼啸一声,化身为狼扑将上去…… “相公,别忙了,都快天亮了。”小丫头凝香惫懒地说道。 “马上就好。”何绍明道。“哈,果然还有。”何绍明三根手指捏着一颗栗子,满脸的成就感。心道,这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满床的核桃栗子之类的硬果,差点儿没咯死老子。 扔掉栗子,瞬间,换上了**之色。“小宝贝,为夫来也。”化身为狼,纵身上前。 凝香娇羞着,拿出一块白帕子,垫在身下,闭着眼,满脸的紧张。 何绍明这个‘二手初哥’也算经验丰富,并不着急提枪上马。先是吻了小丫头那抖动的睫毛,随即向下,一路吻上那猩红的唇。左手环抱脖颈,右手攀上了那对小白兔。凝香面色发烫,喘息着,来回抖动着。卸下肚兜儿,何绍明一嘴咬将上去,右手一路向下。凝香已迷醉在男女情事之中,只是随着何绍明的动作,口中发出梦呓般的呻吟。 良久,何绍明忍不住提枪而上。带着凝香那初次破瓜的叫喊,两人终于合为一体…… 翌日醒来,望着卷缩在怀里的凝香,何绍明长叹一声:“从此君王不早朝啊!这日子实在太腐败了。”惫怠着,二人迷糊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起来。管家何富贵引着新人,拜祭了何绍明父母的牌位。吃饭之时,却见乔雨桐一脸幽怨地看着何绍明。 何绍明桌下偷偷伸手,叼住乔雨桐的小手,不停地在手心画着圈儿。乔雨桐瞬间多云转晴,一双美目流转着秋波,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晚上,不待天色大黑,何绍明便杀到了乔雨桐房里。 “嘿嘿,雨桐,是不是等急了?为夫来也。”关上门,何绍明便淫笑道。 不比小丫头凝香,将近双十年华的乔雨桐身材高挑,胸前那对汹涌更是让何绍明爱不释手。混天胡地又是折腾了一晚上,第二日,何绍明酸着腰直叫‘不早朝’。 幸福啊。俩漂亮妞娶到了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么?有!乔雨桐说,她和凝香的陪嫁丫头都算何绍明的妾!何绍明一阵眩晕,“古人讲究个三妻四妾,我这再来一回就能追上了吧?”何绍明咧着嘴yy着。 起身,穿戴整齐。今儿还有一道程序,妾给妻敬茶。虽然何绍明再三强调,不分妻妾,一应待遇一视同仁。可规矩就是规矩,这不是何绍明一个人可以改掉的。 何绍明和凝香在堂中端坐正位。乔雨桐板着脸,道了声“请夫人用茶”,双手擎着茶杯,举将上去。 凝香接过茶杯,抿了口,道:“起来吧。进了门儿,你以后就是何家的人了,三从四德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单说咱这何家的规矩。这一,凡事儿要知道进退,且不可争风吃醋,不可……” “诶呀,凝香,哪儿那么多规矩啊?好了好了,雨桐快起身吧。吃饭,吃饭,老爷我饿坏了。”何绍明知道,凝香这是给乔雨桐下马威呢。怕乔雨桐受委屈,连忙拉起跪着的乔雨桐,口中连声喊饿。下人一阵忙乱,摆上桌子,各色菜肴一水的上来。 何绍明居中而坐,凝香在左,乔雨桐在右。左拥右抱的感觉,真是爽啊。 “爷,您多吃些肉,这阵子您也忙坏了,补补身子”乔雨桐故意用甜的发腻的声音说道。顺手,夹了块牛肉给何绍明。 “好好,我吃。”何绍明满脸幸福。 “老爷,春日里容易上火,还是多吃些青菜,这青菜可是从南边儿运过来的。”凝香也不甘示弱,瞟了眼乔雨桐,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夹了口青菜给何绍明。 “恩,好,我吃。” “爷,这大喜之日,四喜丸子怎么能不吃呢?妾身给您夹过来。” “哼,老爷,这飞龙汤可是上八珍头一位,您尝尝。” “爷……” “老爷……” 须臾,何绍明碗里堆起了两顿也吃不完的菜。何绍明算知道,这俩妞儿这是在争风吃醋呢,这才头一天啊!此风不可长。“啪”,何绍明用力一拍桌子。“这都是干什么?你们俩不能消停点儿?”咱是爷们儿,这女人家该管就得管。 “哼,都是那狐媚子的错,吃个饭也不忘勾引老爷。”凝香气道。 “也不知是谁,仗着自己有个当大官儿的爹,非要来抢人家夫君。”乔雨桐讥笑道。 “狐媚子!” “不要脸!” 何绍明心在滴血,这……这还是过日子么?气血上涌,“啪啪”,连妞儿一人屁股一巴掌。“反了你们俩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吵吵起来了。当老爷我不存在是不是?”何绍明浑身一震,努力爆发出‘王霸之气’。 凝香乔雨桐二人都不出声,只是咬着牙,互相仇视着。 下人们噤若寒蝉,何富贵打了手势,瞬间做鸟兽散。 “凝香,你是大妇,要有气度。雨桐,你年纪比凝香大,也懂事儿,就多让着一些。家和万事兴,你们这么闹下去,我还有工夫忙事业么?”何绍明厉声道。俩妞儿互哼一声,随即都低头认错。何绍明知道,自己这么点儿‘王霸之气’没起作用。“人家穿越,三妻四妾的,好像没我这问题啊?”何绍明苦着脸想道。 一顿饭吃的极其沉闷。饭罢,乔雨桐起身,伏在何绍明耳边,道:“爷,昨夜急切了些,陪嫁物件儿里还有一副‘洞庭子三十六散手’,今儿晚上来我房里瞧瞧?”说罢,媚笑着起身而去。 洞庭子三十六散手?好东西,好东西啊!何绍明满脸傻笑。 “老爷,这几天您累坏了,晚上我给您敲打敲打?妾身可是特意学了这按摩之技的。”凝香不待乔雨桐离去,故意高声道。 按摩?随即何绍明开始幻想。小丫头裸着身子,胸推……傻笑,继续傻笑。 恩?不对,火药味儿怎么这么浓? “你们俩都过来。”收敛了幻想,何绍明觉得,还是好好谈谈的好。俩妞儿见何绍明没好脸色,极不情愿地踱步过来。一手牵着一人,何绍明语重心长道:“凝香应该知道了,雨桐新来,还不清楚,我就再说说。我打算,成婚之后就要去西洋,这一来是看看世界之打,长长见识;二来,为的是谋出一份前程。你们俩这样闹下去,我在外头怎么能放心?都是好女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怪,就都怪到我身上来。只盼着你们能和睦相处,多为对方着想,多为这个家着想。” “爷,您怎要去那远隔万里的西洋?这不是要妾身念想死么?”乔雨桐红了眼圈道。 何绍明顿了顿,又道:“要是你们俩再这么闹得我心烦,我便躲在西洋不再回来了。” “爷(老爷),妾身不闹就是。” “恩,口说无凭啊。”何绍明摸着下巴想了想。“不如今儿晚上你俩一起到正房来吧”三p啊!想想就要流鼻血。 凝香轻啐一口,红着脸跑了,说是身子乏了。乔雨桐则抛了个媚眼儿,临走前回捏了下何绍明的手。 祸水,都是祸水啊!何绍明在哀叹着。他也知道,这事儿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凡事儿慢慢来吧。隔阂,永远是缺乏沟通造成的。何绍明打算,消除隔阂第一步,先把俩妞儿扒光了,都赤条条的。俩妞儿彼此都暴露了,都看光了,也就少了那份廉耻与害羞。 随后,何绍明再想办法,尽量让三个人一起活动,增加沟通的机会。何绍明只希望,自己临走前,这俩妞儿能真正的消除隔阂。 “三p啊!快点儿来吧!”揉着有些酸痛的腰,何绍明感慨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再会霍元甲 “包子,新鲜出炉的狗不理包子。” “老字号小宝栗子,您来一个?” …… 不宽的马路,两边儿商铺林立,狗不理包子,小宝栗子,龙嘴大茶壶,十八街麻花,林林种种,叫人应接不暇。时不时路过茶馆儿,里面飘来几嗓子京韵大鼓,或是评书相声。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一派繁华之相。 何绍明望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发呆。自己这算是头一回来‘大城市’吧,何绍明自嘲道。 “姐夫,吃不吃栗子?”乔成义跑回来,手里捧着牛皮纸包着的栗子。成婚后,何绍明享受了十多天的温柔乡。心里琢磨着,这么下去什么壮志都得未酬了。找了一天,跟俩妞儿提出,自己该走了。顿时,俩妞儿哭成个泪人儿,说不出的可怜。身为大妇的小丫头凝香,憋着嘴说“老爷是做大事的人,不可为儿女私情分心,绍明且去,妾身定在家好好操持家事,等老爷归来。”乔雨桐哭罢,勉强笑着,说“西洋不比家里,爷千万别亏待自个儿。妾身之弟成义,年纪虽小,办事却利落。望爷准了成义跟你一块儿,也好长长见识。” 走的那天,俩妞儿难得的没闹别扭,倒是长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个劲儿的埋怨何绍明不该去西洋。凝香塞了两千两银票,乔雨桐家资颇丰,一把甩过来两万两。均道:“若是不够,打电报再要就是。”依依话别,何绍明带着楞格里打马南下。又在盛京接了乔成义,这才到了天津。 “你自个儿吃吧。人生地不熟的,别乱跑,小心把你丢了。”何绍明笑着摸了摸乔成义的头道。乔成义憨笑,随即不顾栗子还烫,吸着气吃了起来。 “少爷,托人把银子给兑了,一万三千美元。”楞格里也回来了,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又道:“船票买了,明天一早儿的,美国船大清皇后号,还是头等舱。” 何绍明点点头,随即三人直奔客栈投宿。挑了房间,琢磨着还有一天光景,何绍明就带着两人出去转转。转了半天,伸手抓住一卖香烟的,买了包香烟,问道:“哎,我问你,知道霍元甲么?” “霍元甲?您老打听霍元甲啊,您老算是问对人了。那可是津门第一大侠,功夫麻利着呢。”那小贩一脸傲然道。 “哦,那他住哪儿啊?”何绍明问道。 “这位爷,您老要是去看霍元甲,甭去人家宅子,您老往北直奔金华桥,那儿有个擂台,一准儿就能瞧见霍元甲。”小贩道。 “谢谢啦。”何绍明道谢,转头要走,一想不对,连忙又问:“这北是那边儿啊?”也不怪何绍明,这天津是沿河而建,河有多拐弯儿,这天津城就有多别扭。街道建的是七扭八歪,外地人到这儿一准儿转向。好心的天津人指路,都说左转右转,从不说东南西北。小贩儿也是诚心看何绍明笑话,这才故意说了方向。 “您老问北啊。您老往介边儿瞧,介边儿是东;再瞧介边儿,介边儿是西;介边儿,介边儿是南。这东西南您老都知道了吧?那剩下介边儿不就是北嘛?” 何绍明心说,嘿,好嘛。领教了,卫嘴子卫嘴子,果然不是盖的。心里这个气啊,问个路你至于么?当下憋着脸,领着不胜唏嘘的俩跟班儿,直奔金华桥而去。 ———————————————————————————————————————————— 霍元甲一身短打扮,卷了裤管,掖了衣襟儿,辫子缠在脖子上,矮身摆了个架势,说不出的精悍。再看他对面,一身高七尺的汉子,纠纠着胸肌,胳膊股股着,精赤着上身,理了个光头,四平八稳地摆开架势,叫人一看便忍不住喊了声‘好汉子’。 “等嘛呢?赶紧掐呀!” “霍爷,您老加把劲儿,咱可是把宝都押你身上了。” “我瞅着玄啊,那和尚头儿不好惹啊,听说是打五台山下来的,有能耐着呢。” …… 须臾,台上二人同时同手。拳来脚往,看的人眼花缭乱。没过二十招,霍元甲使了个败中求胜,一拳击中那和尚胸口,随即得理不饶人,‘啪啪啪’连续几脚,将那和尚踹下擂台。 “好,霍爷厉害!” “霍爷好本事!” “嘛叫功夫?瞧瞧霍爷,介才叫功夫!” …… 人群中,何绍明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怎么看,怎么觉得像电影。于是四下打量,看看有没有乞丐冲上台去,问一嗓子“嘛时候是天下第一?”随即霍元甲反问:“你说呢?”乞丐贱笑道:“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好,谢谢诸位抬举了。多谢多谢,承让承让!”霍元甲喜笑颜开地四下拱手,随即跳下擂台,一打眼,看到了四下张望的何绍明。 “兄弟,你怎么来了?”霍元甲拍了下何绍明的肩膀问道。 “霍兄,兄弟路过津门,顺路来看看霍兄。”何绍明拱手道。 “方才搁这儿四下寻么什么呢?” “我瞧瞧有没有乞丐。” “恩?你瞧乞丐干嘛?”霍元甲奇问道。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何绍明总不能说,我看有没有乞丐问你‘嘛时候儿是天下第一吧’。 “兄弟来看我,做哥哥的高兴,走,咱们‘福临门’喝酒去!”说罢,拉着何绍明,在一帮子起哄者的簇拥下,直奔‘福临门’酒楼。 进了酒楼,直奔二楼包间。众人落座,没一会儿,四凉四热四拼盘儿就端了上来,酒是上好的烧刀子。混江湖的汉子,没有不爱烈酒的。一时间推杯换盏,把酒划拳,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霍元甲这才与何绍明谈起了正经事。 霍元甲提着酒坛子,给何绍明满了一碗,道:“兄弟路过津门,这是要去哪儿啊?” 何绍明双手接过酒碗,轻放在面前,道:“小弟这是要去西洋,求那强国之策。” 霍元甲哈哈大笑道:“那西洋洋鬼子的地儿有什么好的。说话乌里哇啦听不明白,衣服难看穿起来麻烦,最要紧的是到了那儿到处都是洋鬼子,找个窑子里面都是大洋马,浑身怪味儿,兄弟你能受得了?”众人一阵起哄,说什么的都有。 良久,待略微安静,何绍明道:“西洋是没大清好,可人家洋鬼子楞是从西洋杀到了咱中国,仗着船坚炮利欺负咱们中国人。咱大清再好,也只能由着人家欺负。是以,小弟才想去西洋看看,究竟这西洋哪儿比咱们大清强。” “嘿,我是个粗人,兄弟是文化人,比咱明白。就盼着兄弟别学那些二鬼子,认了洋鬼子做干爹,竟干数典忘祖的缺德事儿。”霍元甲说完,道了声‘请’,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何绍明能说什么?说再多也是无用。霍元甲虽然是名人,是爱国武术家,可说到底,也不过如此了。大环境如此,整个大清都在做着‘同治中兴’的美梦,没有几个人是清醒的。 统治者编织了虚假的美梦,自己不愿意醒来,更不愿意百姓醒来。从上到下,从皇帝到百官,一句被曲解的‘民可使由之,不是使知之。’,整个统治集团变着法儿的玩弄愚民政策。你想睁眼看世界?先得冲出钢筋混凝土般坚固的黑屋子。你想把别人也叫醒?那对不起了,一个文字狱抄家灭族,直接把你从精神到肉体都毁灭干净。‘前世’的公车上书百日维新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么? 为什么不开启民智?笑话!开启民智的后果就是多出来一大堆的‘中山’先生,这满清与儒家官员还如何统治?在他们看来,那是破坏自己利益的蠢事,怎么会去干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人损己的事儿,没人愿意干。只可怜这些升斗小民了。一条条苛刻的条约,一份份严厉的条款,全都压在这升斗小民身上。满清只会把赔款转压在百姓身上,自己个儿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拿破仑说过,‘中国是一只沉睡的雄狮’。是的,是一直都是雄狮,只不过在沉睡而已。而自己的使命,便是叫醒它,让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告诉全世界。中国醒了!让世界为之颤抖,为之战栗! 也许,自己不过是个水滴,落在一片死海中,甚至激不起波纹;也许,自己不过是个愚蠢的愚公,妄想着用双手撬动这满清的大山;也许,也许自己是只倒霉的蝴蝶,扇再多下翅膀,也不会引起半点儿微风。也许,有太多的也许了。可是,心中涌动的那股子热血,在告诉自己。去做吧,放手去做,用尽自己的生命,结束这个民族百年的苦难。夺回这个民族所丢失的一切,土地,金银,还有尊严! 酒席上依旧闹闹哄哄的,何绍明却心如止水。附和着又喝了些,便推脱明日要早起赶轮船,起身告辞了。清凉的微风吹拂,拂去了那淡淡的酒醉。 何绍明心道,“霍元甲,只能是霍大侠,永远也不会是名族英雄。那么,自己就不要打扰了,让他继续去做霍大侠吧。” 何绍明若有所失地走在街头,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也许是自己无力改变。大清依旧暮气沉沉的,如同这黄昏中的街头一般。 随即又想,起码凝香与乔雨桐的命运,乔家的命运已经改变太多了。自己又何必强求,去改变一个霍大侠呢?心情转好,脚步稳重而轻快。回到客栈,倒头便睡。 清晨,‘呜呜’的汽笛声响彻马头。何绍明站立船舷,换上了新买的西装,臂弯夹着帽子,深情地望着一片脏乱而繁忙的码头。 暂别了,凝香与雨桐,等着我回来再续前情。 暂别了,中国。当我回来的时候,会全力以赴改变你的命运。 暂别了,沉睡的雄狮,当我回来的时候,会把你叫醒。 沉思中,船笛大做,轮船缓缓驶出了码头。 光绪十五年,何绍明离开中国,远赴太平洋彼岸美利坚。 (第一卷终) Ps:书中所描述的霍元甲,虚拟成分居多。事实上,霍元甲一直到二十八岁才到天津,在码头做工。文中所写,均为yy,望大家不要较真儿。 另,求月票,推荐票,收藏。(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旧金山 一八**年九月十七日,晴。 十几条船泊在港内,扛着箱包的装卸工,走下客轮的旅人,正在朝客轮招手等候亲友的市民,缓缓而驰的马车,一身制服手拿警棍的警察……整个码头一片繁忙之像。远处,几层高的小楼,还算宽敞的街道,还有路边点着煤气的路灯。 身在其中,何绍明贪婪地看着,感受着十九世纪工业文明的气息。楞格里与乔成义有些发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道,这就是洋鬼子的老窝儿啊。 “下船吧。”何绍明招呼一声,三人顺着梯子走下客轮。 “嘿,最新的圣弗朗西斯科地图,只要十美分。” “旧金山晚报,谁要旧金山晚报。” 何绍明三人穿过人流,逐渐走出码头。迎面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儿,大概十四五岁年纪。“嘿,日本人,哦不,中国人,要向导么?马特汤普森乐意为你服务,只需要一美元,一个全天候的,熟悉旧金山每个角落的土生土长的向导,就会为您效劳。” 何绍明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儿,淡绿色的眼睛,鼻子周遭到处都是小雀斑。见何绍明不说话,男孩儿又继续说道,“好吧,你赢了,只要八十美分。不行?六十美分,不能再少了。” 何绍明笑了笑,用标准的美式英语说:“成交。那么,很高兴认识你马特。我叫何绍明,你可以称呼我何。” 小男孩儿马特很吃惊,表情很夸张,双手扶在帽檐上,道:“哦天啊。您竟然会说英语,实在是太棒了。我还以为这份工作又泡汤了呢。” 何绍明道:“那么,马特,作为雇主,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找辆马车。还有,你最好的说实话,因为我打算在霍华德大街租一套房子。哦,马车大一点儿,你知道,一共有四个人。” “是的,先生。”小男孩儿拉了拉帽子,转身跑了。 楞格里一脸惊奇地看着何绍明,道:“少……老爷,您怎么会洋鬼子的鸟儿语?” 何绍明撇了一眼楞格里,道:“你知道天才这个词儿么?说的就是老爷我这种人。”楞格里无语,乔成义则满脸崇拜地看着何绍明。 跑出去几十步,马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跑了回来。道:“先生,只要走过这个街区,就有有轨缆车,我算了一下,要比马车省钱。” “好吧,那我们就去坐缆车。” 随即,在马特的带领下,三人穿过街区坐上了缆车。听马特说,这有轨缆车修建于一八七三年,还比较新。透过玻璃窗,看着飞速倒退的景物(有轨缆车时速大概三十到四十英里),何绍明多少有了现代化的感觉。马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沿途的景观,这个导游很有责任心。 半小时后,四人在第十七大街下了车。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霍华德大街。这是一片小洋楼建筑群,或是两层,或是三层,典型的欧式建筑。 “先生,我必须请您在这儿等一下,你知道,我要找朋友打听下租房子的事情。” 何绍明点头,马特飞奔而去。没一会儿,马特又跑了回来。 “先生,西街173号要出租,是三层的,不过租金比较贵。还有112号,不过那房子只租一个月,听说已经有人买了。还有……” “好了,我们先去西街173号看看。马特,带路吧。” “是的,先生。”马特在前面走着,沉默一会儿问道:“先生,您能先付给我薪水么?你知道,我只有一个人,而你们有三个人……” 何绍明哈哈大笑。这个马特是怕自己用完了,卸磨杀驴,不给他佣金。何绍明翻了翻口袋,掏出一张五美元的纸钞。 “哦,先生,我是个穷人,找不开五美元。”马特为难地挠了挠头道。 “没关系,五美元,就当是雇你五天的价格。从今天开始算,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几天早晨你就要来找我,做我的向导。” “您真是好人,先生,谢谢,太感谢了。”马特接过钞票,摩挲着,有些贪婪地看着。嘴里反复地重复着感激的话。 走了一刻钟,到了一动三层小洋楼前。乳白色的墙体,红色的房顶,看样子还比较新。小马特走上前去,重重拍了几下房门。 “来了,来了,别再拍啦!我上个星期刚刷的油漆。哦,小家伙你有什么事情么?”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谢顶的中年人。 “先生,我叫马特,是个导游。我的客人需要租一栋房子,听说您的房子要出租,是这样的么?”马特恭敬地问道。 “哦,是的是的,我要把这该死的房子租出去。凯西,快把房子收拾一下。你说你叫马特?好吧,马特,你的客人在哪儿?”中年人问道。 “院子外面的三位,他们要租房子。”马特指了指道。 “日本人?” “不,是中国人,那个何,是个慷慨善良的人。”马特反驳道。 “随便吧,管他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反正都是一个样子。凯西!收拾好了没有?凯西!”中年人特有的大嗓门,极具个色。隐约间,传来了一声女声,道:“好了”。中年人道:“好吧,马特,可以请你的中国朋友看房子了。” 几个人进了房子,底下一层是客厅,以及厨房。沙发,壁炉,还有挂在墙壁上的鹿角,很美国化。 “哦,这房子很新,是的,去年搬进来的时候,刚刚装修过。小心那个花瓶,那是个古董。这里是客厅,那边儿是厨房。好吧,朋友们,这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上二楼吧。” 踩在楼梯上,轻轻的发出‘咿呀’声。楼梯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何绍明看到了一副达芬奇的《土耳其浴场》后,就肯定,这些画不值一美元。 二楼是琴房,客房,仆人房。琴房内摆着一架钢琴,一身灰绿色长裙的女孩儿正坐在旁边,时不时弹下一个音符。 “凯西,不要管你的钢琴了,快去收拾房间,快点。”中年人斥道。“二楼也没什么好看的,你知道,呵呵,就是普通的二楼。那么我们上三楼吧。” 三楼是主人的卧室,另外还有两间,一间客房,一间书房。主卧室稍大一些,朝南,采光比较好。 “还算满意,您的名字是……?”何绍明打算租下来,这里住着应该还算舒服。 “伊萨克威斯,您可以叫我伊萨克。”中年人道。 “好吧,威斯先生,您打算要多少的租金?”何绍明问道。 “哦,你知道,这里环境很好,而且交通也不错,距离市中心很近。还有,还有房子很新,一年租金两千美元怎么样?”威斯道。 “奥!两千美元,威斯先生,您在抢劫!最多值一千四百美元。”小马特惊呼道。在马特看来,收了何绍明的钱,就要为何绍明办事,他这个导游很有职业道德。 “嘿,孩子!”威斯恼怒道,随即换上笑脸对何绍明说:“一千七百美元,不能再少了。” “成交,我希望今天晚上就搬进来。有问题么?”何绍明问道。 “哦,没问题,我马上就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出去。” 签订了协议,何绍明打发马特去招募两个佣人,一名厨娘,还有一名管家。楞格里扛着行礼,到处乱窜,就是不知道把东西放哪儿好。而乔成义也在乱窜,好奇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琴房的那名少女,板着脸在收拾衣物。威斯陪着何绍明,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 “这么说来,威斯先生,您是去年从德国移民过来的?”端着杯咖啡,何绍明惬意地躺在沙发上,问道。 “是的,你知道,相比于德国,美国更包容一些,起码对犹太人来说是这样的。”威斯撇撇嘴道。 “哦,那么,威斯先生是做什么生意么?”何绍明问道。 “是的是的,生意。很糟糕的词,不是么?我在经营酒类生意,红酒 香槟 葡萄酒 白兰地这些我都经营。哦,我还在城外有个小酒厂。”威斯有些自嘲道。 “威斯先生,看来你的生意并不怎么样啊。” “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说这个了,总之,总之最近很倒霉。”威斯不愿意继续谈下去了,看来是触动了他的某些禁忌。 何绍明笑笑,随即开始随便聊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名叫凯西的少女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于是,威斯与那少女便拎着东西走了。出门前,何绍明对威斯说:“威斯先生,如果有事想找您,该怎么联系呢?” “第六大道尽头,我开了家酒店(专门卖酒的,不是酒馆,恩,类似于批发),就叫威斯,你可以到那儿去找我。” 黄昏的时候,小马特领着一男三女回来了。管家是个六十多岁的白人男性,名字叫罗比考伦斯。三个女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黑人,是厨娘。另外两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何绍明告诉他们,试用期一个星期,然后再谈薪水。四个人表示同意,当下,便签订了简单的合同。 随后,在管家考伦斯的指挥下,收拾房间,准备晚餐,一切井然有序。此时,何绍明正躺在琴房的摇椅上,满足地叼着根雪茄,手中拿着当天的报纸。 “考伦斯,考伦斯!”何绍明叫道。 “是的先生,听从您的吩咐。”考伦斯优雅地走过来,负手而立,点了点头道。哦,貌似英国管家,如果再戴上假发的话,何绍明想到。 “你知道唐人街在那儿么?哦,算了,明天我叫马特领我去,你去给我倒一杯咖啡吧。还有,明天你去请一名家庭教师,教成和楞英语,明白了么?” “是的先生,先去准备咖啡,明天去请英语教师。”考伦斯复述了一遍,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何绍明心道,有面子,太有面子了,就冲这,雇了。前世来过两次美国,短期出差,住的也是三星酒店。本想着有钱了住一次五星的,感受一下私人管家。没想到,穿越了。穿越也不错,起码雇的起倍儿英国的管家。 翌日清早,何绍明还没起床,小马特就准时到了。不理两个有语言障碍的家伙,何绍明租了辆马车,在小马特指引下,直奔电报局,然后打算去唐人街。 ———————————————————————————————————————————— 此时,与美国相差十二个时区的中国吉林何府。 凝香垂着脸端坐在炕沿边,粉嫩满是哀愁的小脸上,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痕,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乔雨桐坐在旁边椅子上,也没了往日的笑容,端着下巴痴痴发呆。两个丫鬟垂立一旁,生怕再惹主子心烦。 良久,凝香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老爷到没到那美利坚,人是否平安。真让人揪心。”吸了吸鼻子,复又问向乔雨桐:“妹妹,你说老爷会不会是忘记了?说不定人早就到了呢。” 乔雨桐叹了口气,道:“算算,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姐姐无须担忧,爷福大命大,当初身陷胡子窝儿都能跑出来,更别说这平平安安的坐船了。”乔雨桐心里也在担忧,却又出言安慰凝香,个中矛盾滋味只有自己方知。 “秋菊,去看看管家回来没有。”凝香吩咐道。 “是,夫人。”秋菊应是,转身而去。 一时间,陷入沉默,只时不时传来一声叹息。 脚步声急响,秋菊满脸喜色冲了进来,道:“小姐,管家回来了,说是收到少爷的电报了。” “啊?” “真的?”二人同时起身,惊喜与安心之色纠集,化作莫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须臾,管家何富贵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道了声‘夫人好’,恭恭敬敬呈上了电报。 “俩妮子: 想为夫没有?有没有闹事儿?昨日到的旧金山,安顿住处颇为费事,是以此时方才发电文。 为夫在外,甚是想念你们,当尽力而为,争取早日团聚。思念之情且且,电文难详。待归国之日,再与言表。” 凝香乔雨桐一人一手擎着电报,反复地看着,泪水汩汩而下,面上却满是喜悦。 “混小子!”“登徒子!”二人同时轻啐了一口,相视而笑。(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致公堂 略显狭窄的街道,商铺分立两侧。雕梁刻窗,飞檐,梁枋彩画,竖立着的大招牌,一个个方块字让何绍明感觉那么熟悉。 唐人街,直译是中国村,一个心酸的名字。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美国西海岸发现金矿,淘金热潮随之而来。大批生活不下去的中国人,拥挤在脏乱不堪的轮船中,带着期望登上这片心目中的‘金山’热土。而美国的矿主与厂主却迅速打破了他们的美梦,高强度的工作,恶劣的环境,勉强能维持的食物,以及几乎没有的薪水。在白种人的枪口人,他们忍受着饥饿劳累与死亡的威胁,顽强地生活了下来。慢慢地,聚拢在一起,形成了现在的唐人街。 “请问,致公堂怎么走?”何绍明向一路人问道。 “致公堂?你去问问那边儿的义兴公司。”那人一口闽浙口音,何绍明听着很吃力。拱手道谢,走过数个商铺,进了义兴公司。说是公司,但里面的格局依然是中国传统样式。长长的柜台后,一长袍马褂的掌柜正在拨弄着算盘。 见何绍明进来,停下了手中的算盘,拱手问道:“这位先生,不知您需要点儿什么。” “掌柜的好。”何绍明也是一拱手,道:“在下刚从国内来,昨日刚到。闻听致公堂在我华人中颇有威名,是以今日特来拜访。” “哦?敢问兄弟拜哪个堂口?烧几柱香?”那掌柜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道。 何绍明心道,恩,这是人家的切口啊,问问是不是自己人。温言道:“在下不是洪门中人。” 那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何绍明半天,笑着又一拱手,道:“您稍等。”说罢,转身上楼。 一盏茶的功夫,楼上走下来俩人。当先一人是那掌柜,后面是一二十出头的精瘦汉子。那汉子当即一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有礼了,在下司徒美堂,腆为堂中执事,不知小兄弟找我洪门有何事?” 司徒美堂?这位就是洪门大佬司徒美堂!缓了缓神,行礼道:“司徒兄有礼了,在下何绍明。初来这美利坚,以后还望司徒兄多为照拂。” “好说好说。小兄弟请!” 何绍明让小马特等在楼下,随着司徒美堂上了楼。七拗八拐,进了一处内堂,但见香气环绕,略显昏暗。几根大大的烛火,发出昏黄色的光芒。正堂中,端坐着一清矍老者,长袍马褂,六十开外的年纪。手中衔着一只大烟袋,目光炯炯地看着来人。 两侧立着四人,两个精壮汉子,在下首。老者右侧是一洋装打扮的年轻人,左侧是一人,文士打扮,三十许人年纪。 司徒美堂拱手行礼道:“白老,人带到了。”随即,低声对何绍明道:“这是咱们堂主。” “白老,小子有礼了。”何绍明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坐吧。”老者语气平淡道。何绍明道谢,随即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何绍明坐在堂下。而司徒美堂则走上前去,伏在老者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老头子听掌柜说,国内来了人来看咱这堂口。初时还以为是三合会来人看我这老头子来了呢。倒是老头子我自以为然了。呵呵,小兄弟年纪轻轻,模样周正,想是颇有家资,如何到了这三藩市?”老者问道。 “白老,晚辈所为者,振兴中华也。”何绍明道。 “哦?司徒,看茶。何谓振兴中华?”老者似是精神了些,语气略微热切起来。 “晚辈观这如今天下,正是大乱之相啊。内有帝后党争,清流乱政,督抚拥兵自重,民不聊生。外有洋夷虎视眈眈,划租借,开商埠,如跗骨之蛆,时时欺侮我中华,刻刻吸取我中华之血液。小子眼见此情景,甚为担忧,夜不能寐。日日想着如何振兴我中华,不受那洋夷之辱。”何绍明激昂陈辞道。 “小兄弟所言有些偏颇,如今这朝廷历咸丰同治三十年,重汉臣,搞洋务,去年更是建成亚洲第一,世界第六的北洋水师。这北美报纸上,也是大加称赞啊。”老者不以为然道。 “白老久居海外,自不知国内情形啊。李合肥搞洋务,一个上海机械局所造之枪弹,竟比从洋夷处购买的贵了三成。张香帅搞洋务,一个钢铁厂糜银数百万,所出之钢材寥寥,银子全被那主持之官员贪墨了。再说这军队,八旗绿营不说也罢,湘军自曾公陨,便没落下来,只剩一只勉为支撑。淮军军纪崩坏,军官冒响食烟,士兵军械混乱不足,但有战事必是崩溃之局。北洋舰队去岁初成,然则常遭翁同龢所领清流攻讦。太后寿辰,内库无银,那翁同龢上折请停了北洋水师购舰维护之资,不出三年,北洋必成一空壳纸老虎。敢问白老,倘若洋夷再起战端,如此之洋务,如此之军队,如何能胜?怕是到时我泱泱中华再受洋夷之侮啊。是以,绍明来找致公堂,为的便是振我中华。”何绍明深情激动道。这些虽只是从历史书上看到的,可如今一说出来,如同感同身受一般。胸中那股子热血沸腾着,久久不息。 “言之有理啊。”白老眉头渐渐纠结,叹息一声,道:“绍明可有表字?” “这个……”何绍明还真没有表字,可能是长顺因着何绍明年纪还小,也就没有起。何绍明沉吟了下,随口道:“小子表字复衡” “复衡?好啊,复衡,你可是有了计议?不知找我们这些海外弃民,有何事情?”白老疑惑问道。 “小子心中所想,不过是富国强兵四字而已。富国者,开厂矿,办工厂,行利商贾之策,藏富于民;强兵者,当全盘仿那洋夷练兵之法,勿要甚子‘中体西用’,以现代之军制军纪,现代之思想,练可战之兵,保我泱泱中华。”何绍明道。 “好,好啊。只是,复衡啊,如少了朝堂的支持,复衡之言不过是虚言罢了。复衡可有官身?”白老问道。 “如今小子授了候补守备道,小子的岳父是吉林将军长顺,在朝堂中还能说上几句话的。”何绍明道。 “你是旗人?”白老本是和蔼的脸骤然变色。 “正是,小子是汉军旗正白旗人。小子素知致公堂出自洪门,以反清复明为要旨。可如今,清廷入关已二百余年,华夏之地满汉混杂……” “呵呵,何先生,我这致公堂庙小啊,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白老打断了何绍明的话,说罢,放下烟袋,端起茶杯,擎过鼻尖。 “送客!”旁边的精壮汉子喊道。 哦,这就是所谓的端茶送客了。“何先生,请吧。”何绍明无奈,叹息一声,起身施礼,走了。 何绍明一走,白老左侧的汉子便出声道:“白老,我看那何绍明心中颇有谋算,咱们为何不帮他一把?” 右边的洋装青年也道:“白老,眼下,国内情势确如其言啊。咱们这反清复明,反了两百多年了,早没了当初的心气儿……” 白老一摆手,道:“三德,琼昌,这些老头子我都知道。可那何绍明是个旗人,咱们不得不慎重啊。北美洪门能有今天,是咱们两代人的血汗,岂能就为了一个空口白牙小子的一套说辞,就搭上身家?”顿了顿,吸了口烟,道:“这事儿啊,琼昌,司徒,你们二人跟着那何绍明,且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若是真有些本事,为我中华计,老头子便舍上这身家,砸锅卖铁,赔上性命也要支持。话说回来,若是个徒逞口舌之人,接济他回国过安生日子便是,怎么说也算有些血性。另外,不要说是老头子我的意思,明白了么?” “是。”堂下几人点头应是。 出了义兴公司,何绍明心里说不出的沮丧与生气。满汉之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满汉之分!要是二百多年前,你跟我这么说,我肯定跟着你洪门一起反清复明。如今是什么时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内忧外侮,眼看着大好的河山就要崩坏,你还说什么满汉之分。 若是顺着你们的意思,不跟中山先生那一套一样了?结果怎么样?生生的把东三省外加蒙古给分裂了出去。要是这么办,离****,满洲国成立不远了。中国还得经历多久战火,才能安稳发展? 再者说,满汉满汉,自打有了汉军旗,有多少了清朝皇帝的母亲是汉人?皇室的血液里早就流着汉族的血液了。换句话说,满族早就被汉族同化了。所谓的满汉之分,不过是为了维护统治阶层的利益而已。 现在要做的,是要推翻特权阶层,而不是搞民族分裂。本想着,这海外游子多少有些见识,尤其是后世赫赫有名的致公堂。现在看来,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一样的没远见啊。何绍明皱着眉头想道。 诶,现如今怎么办?自己打算的好好的,借助致公堂的力量,搜集海外有知识的游子,回国搞经济,练军队。尤其是练军队少不了有知识的学子,没有知识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指望国内那帮子儒生就算了,他们大多只会夸夸其谈,根本成不了事。 少了海外知识青年,一切的打算都是纸上谈兵。 “老子就不信了,少了你致公堂,就办不成事儿。你不帮忙?好,老子自己从国内招人来美国培训,我就不信了,拼了性命还有老子办不成的事儿!”漫步在唐人街,何绍明怒气上涌,心中暗暗发誓道。 “先生,您的脸色真可怕,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么?”小马特仰头问道。 “哦,马特。你知道的,总有一些人坚定着自己愚蠢的信仰,而你试图去改变他,他却不领情。这是令人很心烦的事。”何绍明道。 “先生,我不得不说一句会让您不高兴的话,您的同胞——当然,我不是说您,您看起来是个文明人——您的同胞脑袋后面都拖着一条愚蠢透了的猪尾巴,您知道,这是所有人的看法。”小马特有些不安地说道。 “是的,的确很愚蠢。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剪掉的,拭目以待吧,小马特。”何绍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那是一个街口,唐人街与白人街区的交界处。泾渭分明,过往的白人,甚至黑人,都带着嘲笑的目光看向唐人街。 劣等民族,什么是劣等民族?不论你有几千年的文明延续,只要你一时落后,就会沦为劣等民族。 “马特,我们回去吧,今天有些累了。”虽然天色不到中午,何绍明却心力交瘁。 “好的,先生,要叫马车么?”马特问道。见何绍明点头,便疾走而去。 良久,不见马特回来,却猛然闻听身后有人叫住自己。 “何先生,留步。” 何绍明转身,见来人一个是司徒美堂,另一个则是堂上见过的那名洋装青年。 “二位有什么事儿么?”何绍明气还没有消,淡然问道。 “先生所言,琼昌深以为然。若是先生不嫌弃,琼昌愿随先生左右,为先生之志略献绵薄之力。”那洋装青年道。 “嘿,我司徒美堂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谋略,就是有把子力气,会几下庄稼把式。何兄弟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不便,我司徒就随着兄弟四处走走,也好维护一二。” 感动啊,真的感动。难道自己真有‘王霸之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不管怎么说,有人赞赏自己,追随自己,何绍明那因受挫而生的沮丧,顿时烟消云散。 心情转好,面色也平复了,道:“能得到二位的帮助,绍明感激不尽。此后我等三人,定然疾呼奔走,以图振兴之计。” 司徒美堂有些激动,而唐琼昌则只是在微笑着。 “琼昌毕业于肯特法律学院,在这华人之中也算有些人缘,来日当为先生奔走,让我华人子弟皆知先生之志向。”唐琼昌笑道。 “如此,多谢琼昌兄了。” 肯特法律学院?没听说过啊。不过此时能从一个没听说过的大学毕业,也算是人才了。何绍明腹诽道。 三人又聊了几句,小马特便跑了回来,说是叫好了车子。司徒美堂决定跟着何绍明,说是要保护其安全。而唐琼昌则问了何绍明的住所地址,说是要联系同好,回头推荐些人给何绍明。几人相互道别,何绍明便坐上马车,带着小马特与司徒美堂,返回住所。(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工厂与专利 马车停在了西街173号门口。 考伦斯是位尽职的管家,站在门口,恭敬地等着何绍明。 “司徒兄,这就是兄弟的住处了,请。”何绍明下了马车,笑着请司徒美堂进门。随即转头对马特说:“马特,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明天还是这个时间。那么,我们回头见。” 下马特有些高兴地笑笑,心想,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工作了,甚至可以拿着薪水去做另一份兼职。 打发了马特,二人进了小洋楼。 边走,何绍明边吩咐考伦斯给司徒美堂准备客房:“考伦斯,这位司徒先生是我的朋友,以后他要住在这里,请给他安排客房。” 考伦斯还是那副严谨的英国管家模样,语气恭敬道:“是的先生,马上就为司徒先生准备客房。” 何绍明领着司徒美堂简单参观了一楼,紧接着又上了二楼。 二楼,琴房此刻变成了教室。钢琴位置没变,只是旁边多了块小黑板。一身棕色带花边的年轻白人女性正依在黑板旁,手中拿着小木棍,慢慢地用英语解说着。 黑板前面,坐着楞格里与乔成义,两人满脸的苦大仇深。见到何绍明回来了,楞格里顿时复活般精神了起来:“老爷,您可算回来了,我都要叫这个洋婆子烦死了。” 何绍明饶有兴致地打量楞格里,还别说,真让楞格里去学习,还不如让他去码头扛沙包。这身材,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学习的材料。何绍明努力板着脸道:“楞格里,你现在可是在美利坚,不是在中国。不学英语怎么帮老爷办事儿?” 楞格里丧气道:“得,您是老爷,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还就不信了,这鸟儿语还能难倒咱爷们儿。” 何绍明一笑,又对乔成义吩咐道:“成义,你也一样,你姐可是指望着你从这儿学本事回去帮忙呢,别装可怜了。” 乔成义垂头丧气,认命般点了点头。 那位教师小姐很不满意,转过身看了眼何绍明:“先生,我想打断别人上课是很不礼貌的事。如果您没有别的事,还请您出去,我要继续上课了。” 恩,很负责,就是性格有点儿冷。何绍明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新来的家庭教师小姐……” “桑德拉,桑德拉布朗。” “好的,布朗小姐,您很负责,我决定正式聘用你了。” 桑德拉撩起裙角,弯了弯膝盖:“谢谢您,何先生。” “恩,很好。我回头再来,下课的时候再来……”何绍明后退着,突然又看了眼楞格里,皱了皱眉:“楞格里,晚饭前把辫子剪掉,还有成义的,都剪掉。” “啊?” 不理会张大了嘴的楞格里,引着司徒美堂上了三楼。简略参观了一下,管家考伦斯告诉何绍明客房准备好了。何绍明与司徒美堂又到了客房,随意谈了谈,便反身回了自己房间。 打开自己的小行李箱,翻了半天,终于把一打稿件找了出来。 翻看了半天。毛瑟枪?那得先开个军火公司,而且要想盈利就必须有军方采购。一家新公司,一种新出的没经过检验的枪,这组合怎么看怎么是失败的。 无线电?没那么多钱,光靠着自己一个人攒那么几台,性价比太低。 恩,就是这个了。何绍明满心欢喜,看着手中的那页稿件仿佛看到了满床的钞票。 晚饭的时候,两个崭新的‘和尚’出现在了餐桌旁。楞格里认为没什么,光头还好打理,挺爽利的。乔成义则是一脸的幽怨,饭也没吃几口。 何绍明不知该如何说这个小舅子,在他没接触先进知识前,恐怕接受不了自己的先进思想。 第二天,小马特又准时出现在门口。 何绍明告诉小马特,自己打算收购一家小作坊。小马特建议到圣拉蒙区去看一看。于是,加上一个保镖司徒美堂,三人乘坐马车直奔圣拉蒙。 圣拉蒙区,地处城市东北,属于郊区。这里工厂林立,小作坊更是数不胜数。 转了几家明显开工不足的小作坊,何绍明挑中了一家名叫‘弗莱德里诺’的小作坊。里面的机械设备很新,有十几个熟练工人,是生产雪茄剪的。 跟作坊主人谈了谈,对方表示如果‘价钱合适’,可以把作坊转给何绍明。 讨价还价,价格最后定在了八千美元。 何绍明很满意,他不必费事的重新建厂,也不必重新招募熟练工人,一步到位的感觉很好。 作坊主人也很满意,有了这笔钱,他完全可以再开一个新的作坊。 出发点不同,看待问题也不同。于是,在双方都觉得赚了的前提下,协议签订了。 “老爷,您买船票,租房子,紧接着又买了工厂,咱的钱可是见底儿了。”回到家,一听何绍明又花出去八千美元,一向粗线条的楞格里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何绍明只是志得意满地坐在摇椅上抿着咖啡,满不在乎地道:“时间,我所缺的只是时间而已。要不了多久,老爷就带你过数钱数到手抽筋儿的日子。” 一时间,老爷陷入幻想,忠仆莫不着头脑。 接下来的日子,何绍明每天起早起到自己的作坊,讲解图纸,指挥工人进行加工,忙的有滋有味。司徒美堂天天打着哈欠跟着何绍明,看着小作坊将一件件零件加工出来,又组装成自己看不懂用来干什么的小东西。楞格里和乔成义依旧每天苦着脸接受鸟儿语的折磨。 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 当然,也有一些不太和谐的音符。 “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您所给我的钱只够支撑到这个星期。建议您在周五前把下个月的家用提前交给我。”考伦斯还是那一成不变的英国管家模样。 “哦,是的,放心吧,我会在周五前给你的。今天才周一,不是么?”何绍明有些懊恼。办工厂,哪怕是一个小作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买材料要花钱,给工人开工资要钱,维修设备要钱,总之什么都要钱。问题是,何绍明拿了一笔钱交给唐琼昌去注册专利,现在口袋里只剩下几十美元。 东西是生产出来了,可何绍明忘记考虑销路的问题了。作坊后的小仓库,堆满了生产出来的产品,再不找销路,何绍明就要破产了。 是谁说东西好就一定有人买的?胡说,纯粹是胡说。这两天何绍明接连走了几家商店,去推销自己的产品,对方只表示会考虑,留下样品,回头就没了消息。 “不要怪我,我是被逼的。”抽完了整支雪茄,何绍明定下了策略。 第六大道,威斯酒廊。 威斯正坐在门口看着往来的行人,眼中满是失落。是的,早晨开门到现在,只卖出了一瓶红酒,还是最廉价的那种。威斯有时候觉得,欧洲人嘲笑美国人是乡下土老帽是有道理的。美国人只喝低劣的威士忌,对红酒一无所知。 “嘿,威斯先生,近来好么?” 威斯侧头看了看,认出了半个月前租自己房子的何绍明。 “嘿,何先生,您是来照顾我的生意的么?哦,我发誓,整个旧金山,不,整个美国最好的红酒都在这儿,快请进来,我们进去谈。”威斯堆满了笑容,因为何绍明是一个慷慨的中国人,这样的中国人很可爱。 何绍明脱了帽子,笑着进了酒廊。 “那么,您打算要什么酒呢?我猜肯定是红酒,瞧这边儿,这边是我的私人酒庄产的,味道很不错。当然当然,您是有身份的人,肯定会选法国的,我这里可是有上好的波尔多好酒。”威斯热情地拉着何绍明,向何绍明展示着长长的酒廊。 “威斯先生,我这次来,是有笔生意要跟您谈。”何绍明打住了威斯的啰嗦道。 “生意?哦,我喜欢这个词,好吧,我们坐下来谈。” 两人坐在床边,威斯还特意拿出了自己的藏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那么,我们开始吧。”威斯坐下后,抿了口酒,有些期盼地说道。 何绍明知道,要想达到目的,首先要让对方尝到甜头。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道:“不着急,威斯先生,您的数学怎么样?” 威斯有些疑惑,随即有些恼怒:“数学?您在开玩笑,我们犹太人生下来就跟数学打交到。恩?这是什么?” 何绍明微笑:“公式,一张数学公式,一张能让您变成百万富翁的数学公式。” 威斯接过那张纸仔细地看着,看完后说:“我有些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何绍明又掏出一张白纸,拿起别在胸前口袋的钢笔,边写边说:“简单的说,这是一种销售模式。当然,必须要有不可替代的产品做后盾……发展了这名销售员,你就得到了百分之十的提成。而这名销售员再去发展新的销售员,你也同样会有提成……这样算下来,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五天后,您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富翁。最关键的一点,请看。”何绍明如同变魔术一样,又掏出了两件东西,陈列在威斯面前。 威斯有些疑惑,一只是钢笔,他认识,另一个精美的小方块却不知道用来做什么。“何先生,这个是什么?” 戏法再变,何绍明从怀里掏出半支雪茄,叼在嘴上,拿起小方块,‘叮’的一声打开,拇指按动燧石轮,瞬间燃起火苗。点燃了雪茄,何绍明来回晃动着打火机,火苗发出‘噗噗’声,只是闪烁,却不熄灭。又从侧面吹了口气,火苗闪烁一下,依旧旺盛地燃烧着。 “新发明,防风汽油打火机。有了它,再也不用为总是受潮的火柴点不着火而发愁了。还有这个钢笔。”何绍明又拿起钢笔,拧开笔帽,在白纸上沙沙地随意涂写着,足足有五分钟,才停下。“新发明的钢笔,不用再为写到一半就得按一下的古董钢笔的繁琐而发愁了,只要有墨水,这支笔可以一直写下去。” 威斯有些**:“是的,挺不错的小东西,哦,是发明。可是,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何绍明身子后靠,吸了口雪茄,吐出烟圈儿,道:“很简单,我生产这两种专利产品,你用我交给你的方法去销售。相信我,你会因此而成为百万富翁的。” 威斯有些犹豫,毕竟,这种事儿他没干过。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画满数学公式的纸上,严重渐渐充满了贪婪。 “好吧,何先生,这主意实在太妙了。我想我没办法拒绝。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呢?”威斯下定了决心,有些急切地问道。 何绍明笑了,很开心那种,当初黄鼠狼偷了鸡之后就是这种表情。“随时,亲爱的威斯先生,随时都可以开始。” ———————————————————————————————————————————— 柔和的阳光,摇椅,咖啡,还有纯正的古巴雪茄,真是一个愉快的午后啊。 处理完威斯的事儿,何绍明没去作坊,早早返回了住所。在他看来,所谓的‘直销’,没可能不赚的。心中愉快,便放了自己一天假。说起来,这半个月折腾的不轻,也该休息一天了。 这时,管家考伦斯轻轻敲了敲墙壁,随后道:“先生,有位名叫凯西威斯的小姐要求见您,人正在客厅等着您。” 凯西威斯?好像是威斯的女儿,她来做什么? 带着疑问,何绍明下楼到了客厅。 凯西正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织,拇指来回搓动,显得很局促。 “你好,威斯小姐,有什么为您效劳的么?”何绍明问道。 听到声音,凯西连忙站了起来,只看了何绍明一眼,便低垂了头。行了一礼,道:“很抱歉打扰您,何先生。我,我是想看一看那架钢琴,您看行么?” 何绍明仔细打量了下凯西,个子高挑,棕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淡绿色的眼睛,高隆的鼻子周围布满了可爱的小雀斑。估计,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何绍明见这女孩儿是为了钢琴,而不是自己与威斯的生意,放下了心,笑道:“当然,当然可以,你可以随时来看你的钢琴。” 凯西略显不好意思地笑笑,随着何绍明上楼,自去琴房看琴。 何绍明则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继续享受这难得休闲的午后。(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生意 成就感,什么叫成就感?对此,何绍明是这样认为的:成就感是一种复杂的概念,可以是做某件事儿做的成功而产生自我满足,可以是身体某些部分功能比较强悍自己引以为傲,可以是从别人尊敬的目光那儿的得来,最不济,就如同何绍明一样,每天从管家考伦斯的账目报告那儿得来--何绍明的存款,是按小时再变化的。 于是,充分享受着成就感,自我满足中,何绍明已经给自己放了三天的假。琴房里传来凯西威斯弹奏的琴声,凯西热爱钢琴,她说每天在何绍明这儿练琴的两小时是最快乐的时光。 与此同时,乔成义迷上了钢琴。也许是迷上了弹钢琴的姑娘。每次,他或是躲在门口,或是装作忘记了东西,总是在凯西周围徘徊。 楞格里最近学习热情很高,高到何绍明有些莫名其妙。后来,从楞格里满嘴的‘法克’‘谁特’中,何绍明听到了这样的解释:“桑德拉小姐说了,要想学好外语,首先得学会这个语言的脏话。”说罢,楞格里还得意地比了比中指。何绍明完全肯定了桑德拉的工作,非常尽职,连脏话都敢教!咋舌之余,何绍明暗自佩服。 司徒美堂很暴躁,就在现在。 “何兄弟,我们得谈一谈了。”司徒美堂推门而入,打断了何绍明坐摇椅、喝咖啡、吸雪茄的惬意时光。 “司徒兄,不知想要谈什么?”何绍明收起放在椅子上的腿,示意司徒美堂坐下。 司徒美堂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坐下来,沉着脸道:“哥哥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说话。若是说错了,兄弟你别见怪。何兄弟,我见你这段日子不是跑工厂,就是在家享受。你说的那些‘富国强兵’之事,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见影儿?” 何绍明笑了笑。司徒美堂是个办事的人,一个办实事的人。何绍明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位洪门大佬,后来在波士顿起了堂口,积极为中山先生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四下奔走,筹款。再后来,多次组织北美华人恳亲大会,组建致公党,为民族抗日操心劳力。共和国成立,在天安门城楼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站着泪流满面的他。那时的他已垂垂老矣,只是欣慰有生之年看到了国家独立、民族自强。 “司徒兄,凡事都要循序渐进的。如今,兄弟在这华人圈儿还没有什么名气,冒冒失失去奔走,且不说有几成希望,就是这费用兄弟也拿不起啊。” “何兄弟,没钱不要紧,咱们可以发动华人募捐。” “司徒兄,若是募捐,所得之款项兄弟自己可以不敢动一分一毫。兄弟素知北美华人生活艰辛,若是拿了这募捐而来的血汗钱,没用在建设国家上,到时候兄弟只怕是寝食难安啊。” 何绍明还有另一个顾虑。从前抗日时期,海外华人纷纷慷慨募捐。自己舍不得吃用,全用来支援国家危难。可是满腔的热血,只换来gmd高官的中饱私囊,真正用到战场上的,寥寥无几。要是何绍明去处理募捐来的款项,当然不会去贪污。但是,何绍明有太多的事儿要做了,根本没功夫成天的盯着这些钱。只能让别人去监督,去管理。问题来了,何绍明还没有一个可靠的班底。 问题来了,这班底从哪儿来?当然是从海外华人中来,国内实在是缺少新式人才。没有名声,只靠着虚无的理念能招来几个人?是以,何绍明打算,先把名声闯出来,其他问题就好解决了。 “司徒兄,兄弟腹中已有了草案,待过几日兄弟订购的东西到手,一切就明了了。”见司徒美堂还有些疑惑,何绍明下了保证,这才打发了司徒美堂。 两天后,何绍明订购的有线电报机以及一些零件送来了。这意味着,何绍明的假期结束了。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电子专业毕业的大学生,改造个无线电报还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这个时候没有半导体,没有电子管,这让何绍明很头疼。 一遍一遍地回想当初的知识,一遍遍动手改装着电报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 奥克兰,西部时间十月十一日。 奥克兰也许不能作为一个单独的城市,它距离旧金山太近了,更多的时候,是起到城市分流的作用。 一间闹哄哄的小礼堂内,威斯站在讲台上,用那双志得意满的眼睛扫视着底下众人。 是的,志得意满。靠着何绍明的直销方案,威斯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几乎赚到了另一个酒庄。 他用手整了整领结,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用小木槌敲击着桌面,直到人群安静下来。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请安静。好的,很好。” 待礼堂安静下来,威斯转过身,拿起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直销,一个让你成为百万富翁的捷径。是的,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要告诉大家这个赚钱的捷径。我们都知道,现在的销售的销售方法,只会让销售商以及工厂赚钱,我们这些普通人只不过赚了个辛苦钱而已。是的,辛苦钱。嗨,米勒先生,我没记错的话,您是奥利奥那公司的推销员,您的牙膏卖的怎么样了?” 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年轻人摊了摊手:“别提了,我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呢。” 底下爆出一阵哄笑。 威斯笑了笑,等人们安静下来,继续道:“哦,真不幸。大家都知道,米勒先生非常勤奋,可是他为什么还交不起房租呢?” 底下有人喊道:“钱都让资本家赚去了!” 威斯快速的用手指了指那人:“很好,虽然您有些共产主义倾向。” 底下又是一阵哄笑。 “好吧,我们已经认识到了普通销售方法对我们这些老百姓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而且,层层的分销商,会不断的把价格提高。这真的很讨厌,一支几美分的牙刷,商店里要卖到十几美分。” “哦,倒霉的总是我们穷人。”“钱都让资本家赚去了。”“他们不能这样做!” 底下一时群情激奋,说什么的都有。 威斯又敲了敲桌面:“安静,安静!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我们就步入正题,介绍一种新的销售方法--直销。什么叫直销?就是货物直接从厂家拿到大家手里……如果你成为白金级销售员,那么一个月,你将会有*****的收入。……好吧,最好的结果,你成了钻石级销售员,你有着无数的下线,每个月,我是说每个月,你都会有超过百万美元的收入。” “哦,天啊。” “威斯先生,你确定这是真的么?” …… 底下的人群乱了起来,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安静!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我们请本公司的白银级销售员,杰森哈姆上来给大家介绍下他的亲身经历。” 威斯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在乱哄哄的议论中,一个西装笔挺,头发却显得有些乱的年轻人走上了讲台。威斯笑着鼓励般地拍了怕小伙子的肩膀,随即退下讲台。 年轻人的脸色发白,额头上满是汗水,显得很紧张:“嗨,大家好,我……我叫杰森,杰森哈姆。我是三周前加入zippo公司的。是的,三周前。然后,然后我发展了三个下线,你知道,都是我的朋友。然后,他们又在发展下线,下线又发展……恩,很绕嘴,总之,总之我现在在旧金山买了一栋房子,两层的洋楼,很漂亮。我要说的是,恩,我要说的是,感谢zippo公司,感谢直销,感谢威斯先生,是他让我有了这一切,有了房子,还让我与那尔森小姐订了婚。我的话说完了,谢谢,谢谢大家。” 随着年轻人不太成功却很真实的讲话,底下的人们先是沉默,然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拍着巴掌,憧憬着未来,乱糟糟地问着问题。 威斯微笑着重新走上讲台,看着下面疯狂的人们,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了,银行里的账户又要多一串美妙的数字了。也许,该考虑给凯西重新买一架钢琴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理想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唐先生。” 门开了,考伦斯微笑着对站在门口的唐琼昌说道。见唐琼昌身后还有两个年轻人,低头致意:“欢迎,欢迎您唐先生,还有这两位先生,请进。” 考伦斯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进三人,随即在前面领路。 “哦,唐先生,我想您也许来的不是时候。你知道,最近何先生有点儿……恩,怪异,是的,怪异。”考伦斯边走边说。 “怪异?” “是的,小声点儿,跟我来。”考伦斯瞟了一眼,神秘地说了一句,然后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通往三楼的楼梯口挤满了人。三个佣人,楞格里、乔成义以及家庭教师桑德拉小姐,一个个翘着脚,把着楼梯围栏,歇着身子朝三楼张望着。 唐琼昌有些疑惑,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更是莫名其妙。 “嘘,稍等一下,我认为现在不是打搅何先生的时候。”考伦斯尽量压低了声音说。 唐琼昌被考伦斯的谨慎所感染,也压低了声音:“考伦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待会儿就知道了。” 三分钟后,司徒美堂慌慌张张的跑下了楼,边跑边比划手势,让大家散开。 “吱吱哗啦”“啊!该死的,我的检波器啊!” 唐琼昌只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吱吱声,以及何绍明愤怒的吼叫,然后就闻到了刺鼻的烧焦味儿。 楼下众人随即‘哦’了一声,脸上充满了满意的表情,随即各干各的,做鸟兽散。而考伦斯则长出了一口气,整整衣服,咳嗽一声,快步上了三楼。 唐琼昌拉了一把刚刚下来的司徒美堂:“司徒,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司徒美堂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说:“莫说了,莫说了,何兄弟要搞什么无线电,拉着我帮忙做什么试验。这一个月下来兄弟我时不时被电那么一下,天天担惊受怕啊。” “无线电?什么无线电?” “说是不用线就可以发电报的机器,我也搞不明白。” 这时,考伦斯从三楼下来了。“唐先生,何先生请您上去。” 带着疑惑与莫名其妙,唐琼昌几人上了三楼。书房,哦,不能叫书房了,应该叫实验室。 实验室内四散着零件电线,一台不知名的机器正冒着青烟,何绍明白色的衬衣上、脸上染着大片黑色污渍。 何绍明略有些尴尬地笑笑:“琼昌来了,走,我们到隔壁去坐。” 众人分宾主落座,何绍明接过考伦斯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脸,解释道:“我刚才在做试验,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呵呵,就差一点儿。瞧我这眼神,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琼昌的好友。”说着,唐琼昌指了指左边的年轻人道:“这位是魏国涛,毕业于弗吉尼亚军事学院。” “何先生好。”那年轻人站起身问了声好。 何绍明打量了下,只见那人身材中等,方面无须,横眉,双眼狭长,略微古铜色的皮肤,举手投足间尽显军人做派。 那人坐下后,唐琼昌又指了指另一个人:“这位是秦俊生,是魏国涛的校友。” “何先生好。” 那人也站起身问好。 高挑的个子,手长脚长,肤色苍白,相貌周正,这让一向自诩为美男的何绍明有些嫉妒。最有特点的便是那双笑眼,还有两腮的酒窝。仿佛时刻都在笑着。 笑面虎,这是何绍明心里对秦俊生的评价。 “咱们听琼昌说了先生的‘富国强兵’之说,感觉先生的理念很对我们的胃口。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来看看先生,顺便讨教讨教。”魏国涛平静地说道。 紧接着,秦俊生笑嘻嘻地跟了一句:“没错,是讨教,不是求教。” “俊生!”唐琼昌出言喝止。 何绍明看出来了,这二位明摆着是来考校自己来了。一来,自己现在还没什么名气,没什么吸引力。二来,今天自己如同科学怪人的模样实在不咋地,估计没给人家留好印象。讨教,讨教好了就成了求教,讨教不好叫辩驳。过了这一关,这两个军事学院的高材生就有可能追随自己。过不了?对不起了,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不伺候自己这尊泥菩萨了。 何绍明心中有数,笑了笑:“好,那么我们就一起讨论一下,不知二位想问什么?” 秦俊生道:“听说先生是旗人?不知先生怎么看待旗人的呢?” 哦,看来这位应该是在美国长大的,深受民主思想熏陶啊。这一问,直接问到点子上了。明面上是问自己的身份,实质上是问如何看待满清的特权统治。 “在我看来,如今的中国,权利只掌握在少数特权阶层手里。这个特权阶层,就是旗人了。旗人不事生产,吃的是铁杆庄稼,专事作战。清廷入关前,八旗兵倒也精锐。可入关至今,八旗兵迅速腐化,人口增加,如同吸血的蚂蝗,吸食着这个国家三万万黎民百姓的血液。” 秦俊生手指有节奏地弹着膝盖,听到这儿,插了一句:“这么说,先生是打算推翻异族统治咯?” 何绍明沉默了下,道:“制度,我要推翻的是制度!推翻一个中华大地几千年来,每逢天灾便战火四起,就要改朝换代的制度。推翻儒家士大夫治天下的制度。我要做的是这些,而不是所谓的推翻异族统治。在我看来,如今满汉已逐渐融合。满清入关前就有汉军旗,满旗汉旗之间相互通婚累二百余年,就连皇室都留着汉人的血。把旗人作为目标是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只会导致清廷逃往关外,随即,蒙古、关东等地分离中华大地。在我眼里,中国不止是汉族人的中国,是一个包含了几十个民族的大家庭。我们要反抗的是封建特权,而不是少数民族的普通民众。” 听完何绍明这一番话,司徒美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是第一次听闻这个概念。唐琼昌、魏国涛在深思,消化着何绍明的话。秦俊生收敛笑容,直直地盯着何绍明看。 良久,秦俊生恭敬地站起身鞠了一躬:“俊生受教了。” 唐琼昌从沉思中醒来:“今日是第一次听先生完整阐述了理念,感慨颇多啊。” 何绍明连说不敢,心中乐开了花。有时候,凭着先知先觉,也可以忽悠一票人的。 待众人再次落座,何绍明开始阐述国家的概念,民族的概念,如何富国,如何强兵…… 滔滔不绝中,何绍明被自己感染了,语气越来越慷慨激昂。 是的,当你代入这个时代之中,就不再是冷冷的旁观者。你会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这些崇高的理想而热血,而奋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何绍明觉得,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现在,何绍明就在实现自我价值。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改变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命运,结束百年国难。 “今天,我们为之奋斗了。也许会失败,也许会成功,也许我们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朵小浪花,而无力改变什么。但是,重要的是,我们去做了,当我们死的时候,可以骄傲的说,我无愧于这个国家,无愧于这个民族,我为之奋斗了!”随着很有力的一挥手,何绍明结束了自己的阐述。 在这一刻,众人眼中,何绍明那稚嫩的面庞,可笑的衣着,有些走调的声线……等等等等,一切都无视了。他们眼中,只有一个为了民族国家前途奔走疾呼的斗士! “何先生,国涛(俊生)愿意追随先生左右!” “何先生,但凡是用得着我们致公堂的,琼昌愿意全力说服、支持!” “兄弟,哥哥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几只大手搭在了一起,紧紧地,像是为了抓紧那飘渺的信念一般。 ———————————————————————————————— 吉林,何府。 天气渐凉,夜色深沉。 乔雨桐抱着被子,躺在炕上睡不着觉。 已为人妇的少女愈发娇柔,蜷缩着的身子凹凸有致,看到之人必定赞一句‘好一个美人卧榻图’。只是,她的眼中却满是哀怨。思念,永远是精神杀手,折磨着每一根神经,到处都是曾经的影子,让人恍惚。 少女叹息了一声:“诶,也不知那登徒子现在在干嘛,有没有想雨桐……” 房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了,抱着被子哭红了眼的凝香走了进来。 “乔姐姐,我想老爷了。”凝香急走几步,扑向乔雨桐,忍不住哭了起来。 到底是小女孩,初尝爱情的甜美,短暂的幸福之后却是远隔重洋。小丫头总认为这是老天在惩罚自己,惩罚她发了誓言(死也不嫁何绍明)却不遵守。 “诶呀,姐姐这是怎么了?”乔雨桐讶然。搂过凝香,只见小丫头哭的一塌糊涂,早没了平日里端着的大妇架势。 乔雨桐轻轻地拍着凝香的后背:“姐姐别哭,爷在外面打拼,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能过安生日子?爷是本事人,要不了多久,就会从那西洋学成归来的。” “绍明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会不会把我忘了?” “胡说,绍明惦记着咱们呢,前几天不是刚来过电报么。说不定啊,绍明现在正想着咱们呢。” “会么?” “会的,肯定会的。” 乔雨桐安慰着凝香,心中的思绪却飘过了重洋。“绍明啊,你有想着我么?可知道雨桐日夜思念的苦楚……”(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感恩节的歌声 华灯初上,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还算平坦的路面上。 车厢内,唐琼昌背向行车方向坐着,双手拄着文明棍,眼神中满是激动。 对面坐着魏国涛和秦俊生。魏国涛一脸平静,仿佛一潭死水,波澜不惊。而秦俊生还是那副惫懒的样子,似笑非笑的斜靠在车窗边,时不时说上几句。 “国涛,俊生,我们回去后一定要广为传播先生之思想,发动华人,组建政党,争取早日实现先生之夙愿。”唐琼昌说道。 魏国涛制止道:“不可!先生还要靠着满清的官位发展势力,此时不宜四处宣讲。” “嘿,想那么多干什么,大家拭目以待便是。”秦俊生插了句,接着又说:“刚才被先生一番话激得浑身热血沸腾。现在冷静了下来,仔细想了想,咱们现在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啊。单凭着他想唤醒整个中华,谈何容易,两次战争也没把中国打醒啊。” 魏国涛沉默了下:“起码,他叫醒了我们。” 三人沉默。是的,醒了,早晚有一天会叫醒更多的人,叫醒整个国家…… —————————————————————————————————————————— “先生,我必须要提醒您,我只是个管家,不是您的财务顾问。目前您的资产已经超过了两百万美元,我想,有必要请一个专业的财务顾问了。”考伦斯抱怨着,领着管家的薪水,却多做一份财务工作,这多少有些令人难受,更何况考伦斯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好的财务顾问,超过八位数的资金流动,让他很是焦头烂额。 “好吧,我赞成你的观点。问题是,我要去哪儿找一个财务顾问呢?你知道,我刚到美国。”何绍明摊了摊手说道。何绍明曾是个好的项目组长,懂得凡事不能亲力亲为,要合理分配工作。比如这种问题,相信已经在美国旅居三十年的考伦斯会有更好的答案。 “如果您不介意,我推荐我的侄子,汤姆考伦斯,他刚刚从旧金山州立大学毕业,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恩,就像我经常说的那样,这是个可行的主意,带他来见见我吧。” “是的,先生。”考伦斯恭敬地低了低头,转身离去。 何绍明活动下双手,戴上特意订做的平镜,继续改装面前的‘废铜烂铁’。这形容词,流传自家庭教师桑德拉小姐。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抱怨着,说在何绍明这里上课要忍受精神折磨--两个小时的课程会因为何绍明数次的尖叫声停断多次。 “这是最后一步了,千万要成功,千万要成功啊……”嘴上叨唠着,何绍明轻轻地装上最后一个零件。通电,很好,没有冒烟。打开发射器,小心翼翼地按了按电码输入按钮。‘嘀嘀嘀’一阵接收器的响声,如同美妙的仙乐一般,传入何绍明的耳朵中。 “成功了,成功了!”何绍明如同孩子一般手舞足蹈着冲下了楼,嘴上不停地重复着这两句话。时而中文,时而英文。在一群讶异的仆人、管家、家庭教师眼里,何绍明越来越像科学怪人了。大家表情很平淡,或是挂着言不由衷的微笑。心中想着,起码,成功后何绍明能安静一段日子了。 何绍明抱抱这个,搂搂那个,兴奋了好一阵,随即宣布:“一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伟大的科学家、发明家何绍明,发明了改变世界通讯的设备--无线电报!” 然后,何绍明又说,下面进行下一项试验…… 几天后,管家的侄子汤姆考伦斯来了,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很精神。或许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或许是第一次接手八位数的资金,他显得有些拘谨,说话有些结巴。这些都不重要,他通过了何绍明的考验,得到了这份工作。还不止这些,何绍明甚至给了他管理zippo公司的权利,只有一个额外的要求--尽量多雇佣华工。除了房间,汤姆有些做梦的感觉,有些激动,有些兴奋。严谨的性格让他保住了矜持,只是面色血红,双手略微颤抖。 何绍明依旧待在‘实验室’,每天做着他的试验。自从申请了无线电报的专利后,在他的授权下,汤姆这个刚毕业的菜鸟,一边买下了作坊旁边的几块地皮,建立新厂房,要扩大生产;另一边,在旧金山郊外接近奥克兰的小镇‘chino’,建立了一间新的工厂,当然,现在只是块比较大的地皮而已。要想完工,起码要明年四月。 说起小镇chino,多少让何绍明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单词只和中国china差一个字母。何绍明打听了下,发现这个单词是西班牙文,意思就是指中国。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来,随着西海岸发现金矿矿床,大批的淘金者涌向这里。大批的华工,也从旧金山登陆美国,开始了他们的淘金梦。旧金山这个名字,就是华人对圣弗朗西斯科的称呼,也代表了那个时候这个城市的特点。 小镇chino,聚集了大约三万多的华人。他们或是做着辛苦而危险的挖矿工作,或是修铁路打零工。从前,据说chino附近有比较大的金矿。华人第一批登陆旧金山后,就在这里生活居住工作。慢慢的,这里变成了华人的世界。 得知了详情,不顾汤姆的反对,何绍明毅然决定把将来的无线电工厂建在了chino。何绍明没有时间去专门培养人才、技工,所以,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尽量地雇佣华人,以期这些人将来能为中国做些贡献。 今天,是十一月最后的一个星期四,也是美国的传统节日感恩节。 下午的时候,何绍明宣布给所有人都放假,准许大家回家过节。当然,是在准备完食物后。虽然司徒美堂在美国没什么亲人,何绍明也让他回致公堂了。他可不想这位将来的洪门大佬变成自己的专业保镖。 何绍明对感恩节并不感冒,骨子里,他更喜欢中国的节日。 “很好,很好,慢慢来……是的!”何绍明轻手轻脚放上了最后一个零件,小心地合上盖子,长出了一口气。这台新鲜出炉的‘收音机’可是费了何绍明好多天的功夫。好在有无线电报的基础,不用再费心研究电子管了。终于,在今天,学名为检波机的收音机,诞生了。 “那么,还差最后一步……”何绍明打开开关,收音机发出‘吱拉’声。没有电台,当然不会有别的声音。随后,何绍明又打开了电台,试着说了几声。不错,声音正常。 满怀着激动,何绍明抱着收音机,直奔楼下,打算吓唬一下正对着火鸡**的楞格里与乔成义。 刚到楼下,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何绍明随手将收音机放在楼梯口,跑过去接电话。(才安的电话) “喂?您好……是的,我是何绍明……哦……是的,很令人意外……”何绍明语气有些莫名其妙,一个才到美国两个月的中国人,居然接到了总统办公厅的电话,这实在有些叫人意外。 这边儿何绍明正打着电话,那边儿楞格里、乔成义二人也没闲着。他们的英语还差劲的很,听不懂何绍明在讲什么。 俩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向楼上走去,打算去听听‘实验室’里的留声机。音乐是无国界的,哪怕他们听不懂。到了楼梯口,发现了那个怪匣子。楞格里嫌那匣子挡路,就把收音机搬到了二楼楼梯间的窗口。随即,二人上了三楼。 “好的,哦……您太客气了……我个人认为这不是问题……好的,再见……” 总统办公厅秘书打来的电话,是询问关于何绍明zippo公司的销售模式。这种新奇而有效的销售模式,引起了白宫的注意。从电话里得知,目前欧洲已经爆发了经济危机。为此,白宫十分担忧美国受到影响。事实上,就在这个月,出口额已经较去年下降了8%。白宫的政治家们急需要找到一种新的开拓市场方法,以期度过经济危机。 何绍明那个不起眼的zippo公司,靠着两件小发明,迅速席卷了美国西海岸。销售成本极低,波及范围广泛。就在前几天,白宫的一名卫兵,居然堂而皇之的向总统推销这种产品,还要发展总统成为下线。而颇感兴趣的美国总统格罗夫克利夫兰,居然接受了卫兵的邀请,成为一名兼职销售员。 随即,亲爱的总统先生开始在白宫、议会内推销产品,发展下线。这事儿好巧不巧的引起了财政部长的高度主意,认为这是可以引导美国拉动内需、脱离经济危机的好方法。 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通电话。 “总统办公厅?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何绍明咧着嘴笑着。他琢磨着,怎么也要过个一年半载,靠自己的创新与财力,才能引起美国高层的注意。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 三楼,实验室内。 楞格里与乔成义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杂物,打开了留声机。片刻后,美妙的歌曲传来,楞格里与乔成义均半闭了眼睛,沉浸在那听不懂音乐中。 “我只愿和你一起共度感恩节,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多么快乐……” 悠扬的音乐传来,打断了何绍明的沉思。 寻声而去,却发现收音机放置在窗台上,正唱响着美妙的音符。 何绍明莞尔,搬起略微沉重的收音机,下楼,出了家门。 正值黄昏,回家过节的人们捧着食物袋子,脸上布满了笑容,匆匆地向自己家走着。何绍明抱着收音机,放置在路边,然后略有些得意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是的,世界上第一台无线电收音机,足以自豪了。对不起了,马可尼老兄……” 何绍明惬意着,站立在一旁,心想,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引来人们的围观。 没错,美妙的感恩节歌声引来了过往的行人。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没有线,自己能发出声音的怪匣子。好奇地问了问何绍明这是什么。待弄清楚了,这是何绍明的发明,人们纷纷称赞了几句。随后,笑着继续着自己回家的脚步。 今天是感恩节,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 人们会尽量早的赶回家,去和家人分享这一刻的快乐。不会因为一个发明,哪怕是跨时代的发明而停下脚步,哪怕心中再好奇。 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何绍明心里感触良多。他被感染了,虽然他并不过感恩节。那急促的脚步,幸福的笑容,无一不在向何绍明诉说着和家人团聚的重要。 渐渐的,何绍明思绪飘远,跨过了太平洋,跨过了时空:“爸妈,你们还好么?儿子没有想到会穿越。小楠,对不起,不能陪你走完这一生了。凝香、雨桐,等着我,我会尽快回去与你们团聚……” 想到这儿,何绍明泪流满面,不再理会人们是否关注他的发明。 曾几何时,他只是一个在父母羽翼下的孩童;只是妻子眼里的勤快丈夫;只是老板眼里的略有脾气的小白领…… 如今,跨越百年,往事不堪回首。背负着民族复兴的重任,没日没夜地算计着、拼搏着。他的压力太大了。这一刻,他想家了…… 在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没有你,我会感到难过。 我们第一共度的感恩节是最美妙的时光。 我只愿和你共度感恩节。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美妙。 感恩节就是我告诉你 我爱你的时候。 …… 歌声悠扬着,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华灯初上,一切那么的安详。(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思绪 有些人,会微笑着无所顾忌地拍着你的肩膀,递上一瓶啤酒,然后跟你一起畅想着,让你放松,他是朋友。 有些人,会绷着脸指责你,而后却拿起你的成绩单,看了又看,爱不释手,那是父亲。 有些人,总是唠唠叨叨,关心你的衣食住行,在你迫不及待地挂上电话后,感受到一缕温情,那是母亲。 还有人,在你每次加班,深夜回来后,接过你的衣衫,默默递上一杯牛奶,满眼掩饰不住的眷恋…… 思绪在飘远,就如同这飘舞着的雪花一般,缓缓的,随着微风,落在你的衣衫,落入你的手心,融化,沁入你的心田。 “姐夫,你在想我姐姐么?”成义不知何时悄悄坐在了旁边。 何绍明有些尴尬,事实上,方才飘远的思绪,只是对过往的一份眷恋。猛然被打断,坠入现实,寂籁的感恩夜,以及成义那张关心的脸,却无时不在告诉他:珍惜眼前。“臭小子,赶快回去吧,小心感冒!”何绍明弹了弹成义有些乌青的秃头,道。 成义有些委屈,或者说有些撒娇,揉着额头转身跑了。看着远去的背影,何绍明笑了笑,转而又思念起远隔万里的妻子。“雨桐,凝香,你们还好么?”何绍明有些搞不清楚,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脆弱。也许,猛然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开始一个全新的人生,背负着新的责任,这一切都让他很不适应;也许更多的是对明天的迷茫。对于雨桐与凝香,何绍明很矛盾。他不清楚,究竟对她们的感情是爱,还是猎奇。也许几十年后,他依然不会忘记那个百多年后温柔可人的小楠。 有人说,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真正的爱恋。也许吧,那么,何绍明只能把这段爱恋埋藏在心,直到永远。想来,真的很惨,在本应是最幸福的一天与幸福擦肩。点燃香烟,转而回味起一年来与两位妻子的点点滴滴。雨桐那浑身的飒爽与柔美,看似矛盾却有机地统一在一起;凝香的外强内软;还有低眉顺眼的小翠,算起来也是自己的妾室…… “先生,能给我一支香烟么?” 一声幼稚的童音打断了何绍明的思绪。抬头看去,不知何时身边伫立着一个小女孩。矮矮的个子,不过四五岁年纪。有些不合时宜的秋装,脏乱的头发,戴着一顶大过其头的破沿帽。女孩的脸如同花蝴蝶般,摸着一些煤灰。或许,这是一个流浪儿,可是年纪太小了。何绍明迅速地下了结论。 “先生,能给我一支香烟么?”女孩儿再次出言恳求,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有些害怕。 “哦,好的,我可以给你一支香烟,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你想吸烟么?”何绍明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先生,安不会吸烟,香烟是给妈妈的。”小女孩退后了一步,似乎有些害怕眼前的陌生人。 “你妈妈呢?” “妈妈困了,安叫不起来妈妈。每次妈妈困的时候,只要有香烟,妈妈就会精神一些。” 何绍明递给小女孩一支香烟。女孩儿接了过去,然后看了看何绍明,似有些高兴挑弯了眉毛,又似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何绍明,也许她从没见过黄种人。鞠了一躬,女孩儿转身跑了。 在并不是很远的街角长椅边,女孩儿停了下来。长椅上躺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何绍明跟了过去,小女孩似乎忘记了要火柴。 从长椅上的女人穿着打扮,到小女孩的模样,何绍明判断出,这是一个**,只需要几十美分就会跟任何人上床的**,不管对方是白人黑人,抑或年纪已经可以当她的祖父。 小女孩默不作声,站在女人头前,摩挲着香烟,似要用香烟的味道引起女人。只是女人不为所动,也许她太累了。 走到小女孩儿身边,何绍明倒吸了一口凉气。女人的脸有些苍白乌青,只是那无限放大的瞳孔却告诉人,她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然后莫名其妙怀上了安,甚至她都不知道究竟谁是安的父亲。也许,有了安以后,女人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犹豫着要不要这个捣乱的小生命。她的生计艰难,只靠出卖自己的肉体,换取廉价的黑面包。可能,母性的本能战胜了一切,最终她留下了安。然后,她将面对更加艰辛的生活。 何绍明可以想象到,一个**,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四处接客的时候,不远处就放着安的婴儿车。偶尔,安大声地哭泣着,扰乱了嫖客的兴致,随即到来的是嫖客的咒骂与毒打,或许她因此不会得到一美分。可她默默地承受着,活着,只是为了身旁那嗷嗷待哺的孩子。这,也许就是她生命的意义吧。 现在,那无神的双眼,放大的瞳孔,似是说着她的不甘与不安。她不放心她的女儿,她担心她死后安会变成流浪儿,或者被孤儿院收容,忍受没有母亲的日子。又或者女人就是从孤儿院长大的,她不想女儿走上一条与她相同的道路…… 何绍明叹了口气,走上前抚摸着小女孩儿的头。 女孩儿抬起头:“妈妈睡着了?”语气有些疑惑,她还不懂得死亡的意义。 “是的,你妈妈很累,她需要休息。”何绍明安慰道。 女孩儿懵懂地点了点头,不再拿香烟在女人鼻子边来回摆弄。 “你叫什么名字?” “安。有时候叫安妮,但妈妈喜欢叫我安。”女孩儿回答道。 “哦,安,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叫我何。” “你好,何。” 何绍明伏下了身子,蹲在女孩儿身侧,用双手扭转女孩儿的身子,让她正对自己。 “好吧,安。你妈妈很累很累,她需要休息。要睡很长时间。” “那妈妈什么时候醒?” “妈妈会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远到只有安长大了,才会知道妈妈去了哪。”何绍明有些尴尬,前世今生他从没有安慰过孩子。 “妈妈不要安了么?” “不,你妈妈很爱很爱你,安,你知道么?她很爱你。只是她必须要去,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去那个地方。” “那究竟是哪儿?叫什么名字?” “恩……安,这个是只有成年人才知道的秘密,你长大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女孩儿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有些悲伤,充盈着泪水。也许,她只是不愿意与她的妈妈分离。 也许,今天注定是何绍明脆弱的一天,也许无论何时何地,注定了这样的场景会触动何绍明那根最柔软的心弦。何绍明有些伤感,有些冲动,冲动着去保护眼前的小精灵。动物学家说,动物出生的时候,哪怕是一只以后会称霸草原的雄狮,都会长的异常可爱。说这只是为了激发其父母的慈爱。所以,即使哪怕是鸠占鹊巢,鹊依然会抚养鸠的子嗣。也许吧,何绍明只知道,同情心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好吧,安。现在有个问题,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不能继续抚养你了。所以……所以我会继续抚养你,一直到某一天我也去了你妈妈去的地方。我会给你好吃的巧克力,还有很多很多的玩具,然后让你去上学,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小伙伴……”说着,何绍明抱起了安,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门铃清响,“看见了么,安,这就是我的家,也就是以后你生活的地方。那副油画是假的,不值一美元……” 听见何绍明的声音,楞格里与成义走了下来,却见何绍明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白人小女孩。待要询问,却被何绍明的眼神制止。 “我们上楼了,小心头。你知道,这房子只是我租的地方,楼梯有些不合理,我经常会碰着头,那会很疼很疼……” 上了三楼,何绍明将小女孩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随即,拿了很多糖果巧克力。女孩儿似乎饿了,又或者觉得好吃,不停地吃着,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安,我现在需要你待在这,别乱走,好么?”待得到一个肯定的笑容后,何绍明长出了口气,转身下了楼。 拉过还在莫名其妙的楞格里,边走边低声讲述着。 “老爷,怎么这洋夷之地也有这么惨的事儿?”楞格里有些诧异地问道。在他心目中,或者说在他的见识中,洋人要比大清过得好,起码顿顿都有肉。尽管做的不怎么好吃,还半生不熟的带着血丝。 “洋人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就会有贫富,就算一百年以后也会有比这更惨的事发生。”何绍明的回答有些深远,听得楞格里似懂非懂。看着楞格里的表情,何绍明知道自己有些对牛弹琴,于是道:“别管那么多了,先找毯子,把那女人包裹好,明天找个棺材收敛了吧。” 二人遂不多言,直奔街口的长椅而去。猛然间,何绍明觉得后面多了个人,脚步声有些杂乱。回头一看,却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成义。 “你过来干嘛?”停了脚步,何绍明道。 “姐夫,我也想去看看。”成义的表情有些局促,如同做了坏事被老师抓住的学生。 “胡闹,赶快回去!” “诶,好,我回去。”成义还是很敬畏何绍明这个姐夫的,乖乖听话回去了。 长椅上,女人还是那个姿势躺着,依然是死亡后无神的双眼。何绍明走上前,伫立,心里默默道:“你也是可怜人,怪只怪你生错了时代,生错了家庭。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愿你心中的上帝会明辨是非,准许你这可怜人去往天堂。安,我会照顾的,就当是我的女儿一样,你安心的去吧。”随即,右手抚过女人的脸颊,闭上了女人的双眼。 已经死亡的女人似听到了何绍明心中的言语,闭合双眼后,表情竟有些安详。长叹口气,两人裹了毯子,将死去的女人搬回家门口。 一番安置,待何绍明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女孩已经睡着了。侧卧了身子,呼吸平缓,手中紧紧抱着糖果盒子。也许对她来说,感恩节这天是最重要的一天。在这一天,她失去了她的母亲,也是在这一天,她被何绍明收养了。十几二十年后,当有人再问她:失去母亲,或者失去一个改变自己生活的机会,你会选择哪个?她可能会迟疑,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没有人会愿意生活在孤儿院,没有人不向往优越的生活,也没有人会忘记伟大的母亲。 何绍明思绪万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就如同围城一样,城里城外的两方都有着不同的愿望。原本,失去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 轻轻给小女孩褪去了外衣,覆上了被子,随即轻轻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走出房子,坐在门前,继续听着如同天籁的感恩节歌声。何绍明觉得,过了今天,自己又成长了,也脆弱了。他懂得了珍惜,也害怕失去。 而此刻,远隔万里的吉林,他的两位妻子站在房檐下,看着雪花,望向东方,也同样思念着他……(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合伙人 翌日,何绍明让管家安排那个可怜女人的丧葬。 墓地里,神父唠叨着。在神父面前除了棺材,只有可怜的几个人——何绍明以及管家等人。安妮穿着一身新作的黑色长裙,头戴着白花,望着棺材发呆。时而流泪,也许她明白以后要见妈妈是件很困难的事。 何绍明摸了摸她的头,安妮抬头望了望,而后抱紧了何绍明的腿。 “可怜的孩子。”何绍明心说。脆弱过后,也许还是迷茫,但心中却多了一种试图打破迷雾的毅力,为自己,为家人…… 神父结束了发言,众人依次上前献上鲜花,而后埋葬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生命如此短暂,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自己也会如同那个女人一般融入大地。 “考伦斯,我想领养这个孩子,你去把这件事办理一下。”良久,何绍明道。 “是的,先生。” “另外,我想应该招募一名保姆,你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不会带孩子。” “先生,如果您给厨娘增加三成薪水,我想她会很乐意做这件事情的。”坐在马车对面的考伦斯,依旧是那严谨的腔调,虽然他的目光中,看向熟睡在何绍明腿上的安妮有些怜悯。 “好吧,你去安排吧。” 何绍明捏了捏眉头,不再言语。马车向前,在冬日的晨光中,滚滚而行。 厨娘很愉快的接受了她的新工作,但只要了两层薪水。她说:“何先生,您是一个善良正直有爱心的人,我做厨娘已经快三十年了,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工厂主。请您放心,即使一分钱也没有,我也会带好小安妮的……” 黑人厨娘很激动,也许是小安妮可怜的身世,或者是小安妮那双无辜的双眼,最终赢得了她的爱。 无论如何,小安妮被妥善安置了。当梳洗打扮后,穿着一新的小安妮出现在何绍明眼前的时候,何绍明几乎无法认出,眼前的小姑娘就是一天前自己在街上捡的那个流浪儿。 “很好,真是个小天使,安,转个圈。”何绍明道。 安妮扯着白色的公主裙转了一圈,得到何绍明赞许的目光后,咯咯笑着跑到了镜子前。似乎她也很惊讶,如同第一次打量自己一般,反复地看着。 “好了,小天使,不要打扰何先生了,我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厨娘说着,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么?好像是烤蛋糕的味道。” 很明显,镜子的魅力没有蛋糕大,小安妮嬉笑着扑向厨娘,二人嬉笑着下楼了。 何绍明吸了口雪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挑着。“看来,做好事可以让人心情愉悦。”自嘲地笑笑,转而走向实验室。 实验室里,杂乱地摆放着一些器具。电子管已经发明了,估计无线电报的发射范围可以跨过大西洋了。新型的无线电收音机也有了,相信这种改变美国人生活的娱乐设施会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那么,眼前就是改良电话了,该死的碳粉电话通讯质量太差了。而且,也该让接线员下岗了! 想到每次通话,除了昂贵的话费还要忍受接线员浪费大部分的时间——明明一分钟可以说清楚的事,接线员会浪费你三分钟——何绍明就一阵头疼。 一切从头做起,何绍明有些头疼。一些很基本的东西,冗杂而浪费时间,这让何绍明有些烦躁。“也许,该是成立一个真正的实验室的时候了。”何绍明思索着,要不要找一些大学里的实习生,又或者跟一些知名大**合,成立实验室后自己也许能弄个教授的名头,再或者凭借先知先觉找一些名人?比如爱因斯坦…… 房门轻响,考伦斯的声音传来:“先生,有二位先生想见您,其中一位是总统办公厅的秘书,说是已经跟您约好了。” “总统办公厅……哦,天啊,我居然忘记了,好的,我马上就下去。”何绍明急匆匆回到卧室,换了一身衣服,下楼会客。 一楼,客厅。 两个白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喝着咖啡,彼此还有些好奇的相互打量着。 左边,身材高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年轻人面带着浅浅的微笑,笑的没有任何含义,就如同政客一般。 右边,身材中等,年纪略比左边的大一些,约三十许人,面色中带着些许不安。 片刻后,脚步声响,何绍明下来了。 “啊,真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要知道,我是一名兼职的科学家。而科学家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那就是除了试验可以忘记一切。”何绍明微笑着走近二人,伸出手道。 二人忙放下咖啡,起来握手。 左侧的年轻人有力地握了握何绍明的手:“杰森史密斯,我们通过电话的,何先生。” “是的,总统办公厅秘书,很高兴见道你,史密斯先生。这位是?” “您好,何先生,爱德华琼斯,我是贝尔电话公司的股东。” “您好……” 琼斯的回答让何绍明有些莫名其妙。原本以为两人都是来自白宫,结果琼斯居然是一个商人。 似是看到了何绍明的疑惑,琼斯连忙解释:“我们不是一起的,只是赶巧,赶巧。” 史密斯也给了何绍明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们不是一起的。何绍明暂且放下疑惑,与两人寒暄着。几句话过后,史密斯道:“何先生,我们还是到您的书房谈正事吧,您知道,我这次背负着使命,时间很紧迫。” “好的,这边请。”何绍明给了琼斯一个歉意的眼神,随即引着史密斯上得二楼。趁着桑德拉小姐没来,就在琴房里二人落座。 史密斯也不客套,落座后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何先生,您应该知道当前美国的经济状况,很糟糕。而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您那神奇的销售方式,希望您给详细的解说一下。当然,作为回报,白宫会给您一些必要的帮助,比如——免税。” 免税?好东西,哪怕是免除一定期限的税务,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请您放心,史密斯先生,我一定会详细为您解说的。我相信,没人会拒绝克利夫兰总统先生的友谊……” 何绍明的话迅速被史密斯打断了。 “对不起,何先生,克利夫兰先生是前总统,本杰明哈里森总统已经宣誓就职几个月了……” 恩?换人了?何绍明有些汗颜,最近一直在搞试验,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就连看报纸也只看经济版与科技版。 “哦,对不起,你知道,我是一名科学家,虽然是兼职的。”何绍明的语气略有些尴尬。“好吧,我相信,没人会拒绝哈里森总统先生的友谊的。我们言归正传吧,下面,我们来解说一下直销模式,这涉及到一个数学公式……” 说着,何绍明拿起笔,一边说,一边写着。何绍明记得,直销,是三十年代美国的两个大学生发明的。而美国正是依靠这种销售模式,摆脱了那次的经济危机。可是,六十年后,这种直销模式在中国却变了模样。并有了一个恐怖的名字——传销。 两者的销售模式几乎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利润点。直销,利润点涵盖在商品价值之内;而传销,其价格远远超过了商品本身。一袋包装精美的普通奶粉,或许里面加了一些蜂蜜香料,居然可以卖到上千元。其上下线一直到金字塔顶端所取得的利润,居然超过了90%。想当初,无数被洗脑的人们,甚至包括一些大学生,最后无不闹得家破人亡,异常凄惨。 在给史密斯讲解销售模式的时候,何绍明着重讲解了利润点过高的危害,直说得史密斯冷汗直流。倒不是何绍明多么有爱心,多么关心美国人民的生死。他是害怕,怕最后不但自己的资产被定义为非法,连带着传销最后流传到国内,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啊。 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时间就在史密斯的发问与何绍明的回答中度过。 “……是的,正如你担心的,如果没有立法控制利润点,那么这种销售模式会变成一只恐怖的怪兽,彻底吞噬美国经济。这以上是我个人的观点,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告诉总统先生。” 史密斯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神色有些激动:“太感激您了,何先生。正如您所担心的,如今这种销售模式不止是您的公司在用,纽约等一些地方也出现了。总统办公厅现在有些分歧,一方认为该支持,这样也许会度过经济危机;而另一方则认为这是在杀鸡取卵。今天听了您的解说,终于明白个中危害了。”说罢,站起身,再次握了握何绍明的手,道:“时间匆忙,我必须立刻给总统发电报。” 何绍明理解地笑笑,二人步下楼梯。直到房门口,史密斯那张恐惧与激动导致发白的脸色,才缓和了好多。“何先生,您请回吧,我相信,您已经获得了总统先生的友谊,甚至,您已经获得了白宫的友谊。”握手告别,史密斯急匆匆地走了。 何绍明转过头,却见琼斯早已急不可耐地站起身,迎向何绍明。 二人客套一番,落座。 “那么,琼斯先生,您说您是贝尔电话的股东?”何绍明问道。 “是的,一个小股东,合伙人,您知道合伙人这个字眼么?”“了解”“哦,那太好了。我这次冒昧的来访,就是为了跟您谈合作的事。” “合作?”何绍明有些诧异。 “是的,合作。”琼斯的语气很肯定,见何绍明不解,继续道:“我们公司目前主要的业务是电话,以前也做电报。当然,你知道,我们与西部联合打了场官司,这导致我们十七年内要连续付出20%的年收益。” 何绍明有些明白了,感情是为了自己的无线电报专利吧。果然,琼斯随即道:“贝尔公司授权我与您谈关于收购您的专利的问题。公司打算用一百万美元买断您的无线电报专利……” 一百万?也许这个数字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可何绍明知道日后的巨大收益。打断道:“琼斯先生,我不得不打断您。要知道,单单是覆盖美国所省下的线缆,就值上千万了,而您打算只用一百万就收购这一伟大的发明,您不觉得这很可笑么?” “哦,是的是的,您知道,何先生,我是个生意人,这虽然只是给您的初步报价,不过我个人认为已经不低了,要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在经济危机中。当然,我要征求您的意见——这也是我来的目的,您打算用什么价格出售呢?” “出售?不,我不会出售的。我会成立一个无线电报生产厂家,要知道,我也是一个生意人,并不缺少美元。” 正当琼斯要劝导的时候,门铃轻响。管家急忙去开门,片刻后,回来道:“先生,有位来自西部联合公司的麦克格雷格先生来访。” 闻听此言,琼斯脸色煞白,心中不停地诅咒着:“该死的西部联合,该死的格雷格,上次就是因为他,公司才会损失每年20%的利润,如今又来抢劫。这个无耻的抢劫犯,流氓,吸血鬼!” 何绍明闻听后,有些诧异,随即会心笑了起来,尤其是在看过琼斯那愤恨的神色后。“只有一个买家,那就是买方市场;如今多了一个,就是卖方市场了。” 何绍明起身,几步迎道门口。只见,门口站立着一个帅气的中年人。未待何绍明说话,那人连忙伸出了右手:“您好,何先生。我是西部联合的合伙人,麦克格雷格,很高兴认识你。”(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AT& 待进入客厅,琼斯与格雷格两位冤家相聚,免不了有些哑然。一时众人不知从何说起好。 “看来两位是相识的,那么我就不用介绍了。这是一桩生意,就我个人来说,我只算半个生意人,我想叫我的CEO与二位商谈最恰当不过了。”何绍明见有些冷场,思索了一下,说道。是的,他只能算是半个生意人。只知道生意的皮毛,有些‘远见’,知道该如何投资。但这种涉及到商业上的谈判,他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眼下来看,合作是必须的。从无线电到收音机再到新型电话,这些‘发明’要变成产品,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投资建厂,首先资金就是很大的一个缺口,虽然何绍明现在在短短几个月内赚到了上百万美元,但这远远不够。再有就是销售,建立网络,普及用户,这些都要从零开始。从投产到收入,资金回笼的时间太长。何绍明可不想一直拖到甲午,才做完这些。他有更多的打算,更大的目标。 再者说,与土生土长的美国公司想必,自己这个外来户明显不占优势。虽然他刚刚获得了白宫的好感,但这也仅仅是好感而已。控制白宫的,正是其背后的美国财团。相信那些美国财团不会坐视自己发展壮大,形成一个新的财团。‘迅速聚集资金,发展华侨。’这才是何绍明的既定目标,而不是在陌生的北美洲成为一个阴影中的掌权者。合作,则各取所需,自己也会拿出更多的精力去做其他事;自己单干,则意味着面临更多的阻力,分散更多的精力。以何绍明的精明,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何绍明给小考伦斯打了个电话,叫他过来,随即陪着两位客人谈论一些趣闻,还有意无意地带二人参观了实验室。隐晦地说“时间太紧,目前只有三件成品发明”,随即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被何绍明吊的胃口十足,连番追问。何绍明这才透露:“知道收音机么?我发明了一种无线收音机。还有电话,不,不是无线电话,是一种新型电话,体积更小,话质更清晰,也许可以让接线员失业的电话。” “噢,上帝啊,何先生,您将改变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琼斯赞道,随即眼珠乱转,打定主意回去跟董事会商量,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买到专利。 “很奇妙的发明,我相信,我们会有更广阔的前景。”格雷格底气十足。贝尔在西部联合面前,只是一个小兄弟。无论是资金还是人脉,都无法与西部联合竞争。 说笑间,小考伦斯急匆匆地赶到了。 “考伦斯,这位是贝尔电话的琼斯先生,这位是西部联合的格雷格先生。” “您好,您好。”小考伦斯彬彬有礼逐个问好。 随即,被何绍明拉到楼上,详细说了两人此行的目的与自己的发明。 听到最后,小考伦斯满脸的吃惊:“我坚信,您是继爱迪生后最伟大的发明家,不,也许只需几年您的成就就会超过爱迪生。” “谢谢你的夸奖。” “那么,何先生,您的底线是什么?” “底线?”何绍明皱了皱眉,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尽可能的争取利益,没有底线,一天谈不完就两天,两天不成就三天,你看着处理吧。总之,谈好了,你的薪水会有不少的涨幅,也许你会成为我的合伙人也说不定。”抛出诱饵后,很明显考伦斯很高兴。涨红的脸,握得发白的拳头,以及有些憧憬的眼神,无一不在说明小伙子的肾上腺分泌加速。 “好的,您放心,我一定会争取到最大利益的。” 扔下这句话,小考伦斯深吸了口气,转身下楼去谈判。 “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这是哪个片子的话来着?”望着激动得有些踉跄的身影,何绍明恶趣味地想到。 摇了摇头,何绍明又回到了实验室。作为专业人士,还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发明上吧,起码目前是的。 具体如何去谈,何绍明没给底线,只是在天黑前,小考伦斯来报告。说是今天主要解决的是,专利卖与不卖的问题。或许这不是个问题,在资本家眼里没有什么是非卖品,也就是说今天只是在扯皮。 第二天要好了许多,起码有了点进展,不在卖与不卖的问题上扯皮了。现在的问题是卖给谁? 这个问题讨论了很多天,贝尔与西部联合谁都不肯放弃到口的肥肉,但也不想因为这笔生意而让整个公司陷入资金短缺的危机。 几天后,小考伦斯来报告。说是打算采用技术入股的方式,出售专利。何绍明没意见,未来的电讯业股价高的很,就是分红也很可观。 在小考伦斯再次报告前,唐琼昌来访。说是目前联络了百多名华侨子弟,希望何绍明去见见大家,做一次演讲。何绍明盘算着谈判还有一些日子才能确定,新型电话也不急在一时。便租用了一个小礼堂,安排在周日去演讲。 ———————————————————————————————————————————— 吉林。 ‘吱呀’门被推开,呼啸而进的冷风吹得烛光摇曳不停。 “小姐……不,奶奶,老爷来信拉。”秋菊蹦跶着跑进房内。 “你这小妮子,骇了我一跳。”坐在床前的凝香正反复看着从前的电报。见来人是秋菊,嗔怪一声,随即一把抢过电报。 “俩妞儿: 家中可还安好?身体可还康健?余一切安好,只是近来对你们多有思念。前日感恩节,收养一孤女,其母为娼,街头暴毙。感其甚为可怜,遂收养,取命何安妮。 切莫多思,此举非为子嗣。婚前已言,你等年岁尚小,产子颇有危险,故为夫疑虑颇多。 目下一切进展顺利,洋夷视余为座上宾,讨好逢迎,不可枚举。资金所得,约两百万余。日后更多,于洋务甚有助益。余不再身边,深感孤单,愿早日成事,归家团聚…… 另,电报之资充裕,是以此信颇长。 夫:何绍明 西历一八**年十一月二十九 ” “混小子,总算写了封长信……”凝香抽泣着,眼中满是思念,欣慰,说不出是苦是甜。看了又看,良久,问道:“可让雨桐看过了?” 秋菊戏谑道:“奶奶,您可是正牌大奶奶,哪有一个妾先看的道理?” “胡说什么?再胡说缝了你的嘴巴。”凝香厉声道,可秋菊却只是嬉笑着,并不应声。凝香只当是她为自己好,便不好多责,遂道:“去请雨桐过来,就说老爷来信了,等着她一起看。” “是。”秋菊应声,退出房间。 对于乔雨桐,凝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是碍于何绍明,不好与其交恶;一是何绍明走后,其颇有大姐之风,对凝香照顾有嘉;慢慢的相处,发现雨桐人不错。可说一千道一万,好好的夫君生生被人分了一半去,心里的疙瘩是怎么也解不开的。 良久,环佩声响,凝香忙收摄心神,迎将出去…… ———————————————————————————————————————————— 这是一座小礼堂,小到只能容纳不到两百人。确切的说,这是一所公立小学的礼堂,平时用作学生们表演。 ‘啪啪啪’清脆的木槌声传来,唐琼昌站在临时讲台上敲击着木槌,待安静一些,高声道:“下面,有请何绍明先生给大家演讲。” ‘啪啪啪’热烈的掌声传来,伴随着掌声,何绍明快步走上讲台。见何绍明这么年轻,掌声有些凌乱稀疏,间或着人们的窃窃私语。 何绍明清了清嗓子,他知道,底下的人是在质疑他的年龄。周岁才十七的他,还没有长胡子,面庞还有些稚嫩,显然镇不住场。扫视一圈,秦俊生等人果然在下面,脸上除了热切,还有一些鼓励之色。 何绍明笑了笑,“怎么说自己也是心理年龄将近三十的人了,这点小场面还不至于怯场。” “我知道,你们是在质疑我的年龄。你们一定在想,一个毛都没长齐,比自己还小的人能讲出什么大道理?是吧?” 底下哄然一笑,可见被何绍明说中了。 “没错,我能!”何绍明提高了音量。底下为之一静。 “你们可能要问,为什么?我告诉你们,因为我用眼去看了,用耳去听了,用心去感受了!满眼望去,是满目疮痍的中华大地,满耳听得的是中华民族痛苦的呻吟,用心感受到这片热土迫切需要我们去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去拯救,去破旧立新!” ‘啪啪啪’,这次的掌声热烈了一些。何绍明扬了嘴角,挂上一抹笑意。他没打算单靠三言两语就说服众人。顿了顿,继续道:“在这之前,我曾经试图去劝说一些人,结果,我失败了。为什么?因为我的志向不是反清复明,不是改朝换代!更不是单单为了所谓的汉家江山,而是为了中华民族的生存而奋斗!” “什么是中华民族?不单只是炎黄子孙这个简单的概念。古时黄帝战蚩尤,蚩尤失败后,黄帝吞并了蚩尤的部落,从此炎黄子孙有了蚩尤部落的血脉。五胡乱华,鲜卑,羌等民族轮流肆虐中原大地,到最后还不是通通都被汉化?就是唐太宗李世民,也有着胡人的血统。难道,我们能说李世民不是中华民族的子孙么?” “此后,又有蒙古南下,满清南下,就是当今满清皇帝的血里也有着汉人的血液。一味地喊着恢复汉家江山,岂不知如此作为太狭隘了么?我们说的中华民族,是指包含汉、藏、蒙、回、满等几十个民族的集合。说的是所有的中国人。” “满清可不可恨?可恨!满清南下一番屠戮,十室九空,扬州三日嘉定三屠不过是典型的例子而已。根据前后的户籍统计,上亿国人最后不过剩下几千万。你们会问,既然这么可恨,为什么不推翻?” 何绍明顿了顿,环视一周。 “推翻,我们要推翻!但推翻的是腐败的满清政府,而不是所谓的异族统治。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南宋,商业高度发达,以江南一隅顽抗蒙古南下。那时的财政收入几达上亿两白银。而到了明末,税收可怜的只有几百万。宋朝,从泉州一直到大食海商络绎不绝;明朝更是有三宝七次下西洋。可到最后如何?一句劳民伤财就给禁了,更因为些许海盗提出了所谓的海禁。明末,有全世界都算得上先进的火器部队,可面对只有八万人,财政收入不过两百万的满清却一溃千里。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朝廷腐败。” “党争误国。” “出了汉奸。” …… 礼堂里如同开了锅一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秦俊生戏谑地一笑,道:“何先生又开始卖关子了,好像上次就来过这么一回。” “嘘,专心听你的。”魏国涛制止道。 “制度,是制度!”何绍明洪亮的声音传来,顿时,嘈杂声为之一静。 “几千年来,但凡是发生灾荒,民众必然揭竿而起,推翻旧有王朝,死掉一大批人,然后重新分割土地。周而复始,这是一个怪圈!当西方人还在当野人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已经建立的辉煌的文明。两千年后,当西方开始文艺复兴的时候,我们的国家却在原地踏步;如今,西方完成了工业革命,开始轮船,拿着枪炮来侵略我们的时候,我们的国家还是那个样子。两千年来一直没有向前,这是为什么?” “我们的才智不如西方人么?不,几千年灿烂的文明,还有四大发明告诉我们,我们中国人从不缺乏才智!我们没有思想家么?两千年前,老子、孔子、孙子、庄子数不清的思想家,碰撞出璀璨的火花。不,我们从不缺乏思想家。那为什么,我们如今会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 “今天,我告诉大家。是儒家,这个从诞生开始,就思想狭隘排外的,固步自封的,不尊重自然科学的,为了维护统治者利益而诞生的学说,毁了我们两千年!” ‘哄~’底下一阵慌乱,众人猛然听闻此说,都有些诧异。 “西汉以来,所谓的儒学就被阴谋者篡改了。摆出百家独尊儒术,这是儒学的狭隘性!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这套愚民政策,就是为了维护统治者家天下利益的;言必说子曰,凡事寻章取义,两千年前的话,拿到如今没有变化么?这是固步自封!儒家视自然科学为奇贱技巧,这是不尊重自然科学!还有什么女子裹小脚之类的,我看,这就是为了满足那些性淫的士大夫的变态心理!不说不知道啊,如此毒害中华民族的学说,居然统治了中国两千多年,而中国也固步自封了两千年!” 底下,不少人开始反思,仔细一想,确实如何绍明所说。心下不禁戚戚然。这批海外学子,虽是吃面包长大的,可从下还是接受了儒家的教育。此刻反思,不禁大吃一惊。 “没错!别怀疑我的话,你们用心去思索,去感受!如今这清朝,和历朝历代末期有何不同?不止是清朝,再往前,明、宋、唐,无一不是如此。” “儒家的脊梁在五胡乱华就被打断了!蒙元南下,满清南下,更是成了统治者的走狗!” “现如今,中华大地内忧外患,内有各地暴乱不断,民不聊生,外有洋夷欺凌。而满清的统治者,士大夫,还在做着所谓的同治中兴的大梦。更可气的是,他们自己做梦也就罢了,连带着不愿其他人清醒。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推翻满清!” “推翻满清,推翻满清!” 底下群情激奋。一番演讲下来,众人心中豁然打开了一扇窗子。干涸的心灵,流入了汩汩的泉水。 何绍明在微笑,虽然他在刻意板着脸,但上挑的嘴角出卖了他。他知道,他成功了。 “同胞们,光有一腔热血是没有用的!我们不能用我们的大好头颅,与敌人的刀枪碰撞!我们要留下有用之身,富国强兵,何谓富国强兵?就是……” 何绍明抑扬顿挫地讲述着,礼堂内时而传来热烈的掌声,时而是众口一词的口号声。 礼堂外,虽然小考伦斯很好奇何绍明在讲什么,但更让他着急的,是手中需要何绍明签字的合同。这真是一笔大生意啊。 一小时后,考伦斯终于见到了众星捧月般待遇的何绍明。顾不得拥挤,顾不得自己不太强壮的身材,小考伦斯努力地挤了进去。 “何先生,谈……谈好了。贝尔、西部联合与您共同成立一家新公司,新……新公司的名字叫‘美国电报电话公司’……合同……” 何绍明猛然侧身,“美国电报电话公司?这不是AT&T么?”自己这只蝴蝶,终于刮起了一个小旋风。何绍明随即又想到,两个专利就赚到了AT&T,那剩下的那个无线电收音机,是不是可以混个ABC广播电台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何绍明微笑着,用铁锨往基石上覆上第一捧土,‘嘭’,镁光灯爆出强烈的闪光,忠实的记录了眼前的一刻。 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统属于微星科技的微星无线电研究所,微星无线电厂,微星电子管生产基地在旧金山东郊联合成立。 与此同时,由微星科技与贝尔电话、西部联合电报共同成立的两家公司AT&T、ABC也在旧金山成立。 “何,恭喜你,我敢说,最多十年,你肯定会成为亿万富翁的。” “何,也许不用十年,只要股票一上市,你就会富的流油了。” …… 周围是嘈杂的人群,熟悉的,陌生的,都送来声声赞美。何绍明知道,直到这一刻,他的事业才真正开始起步。 一系列的融资控股、转换股权之后,西部联合为何绍明做担保,何绍明从花旗银行借贷四百万美元,用以成立微星科技。在这家新企业中,贝尔与西部各自投资两百万,控股15%。西部拥有微星科技的产品美国地区销售权,贝尔获得了海外销售权。不过附带了一条协议,禁止向亚洲地区销售。对此,何绍明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顽固地执着着,甚至威胁说要考虑新的合作伙伴。更奇怪的是,何绍明执拗地强调,俄罗斯属于亚洲国家。 贝尔与西部联合尽管很不理解,还是通过了该项条款。 只是作为何绍明法律顾问的唐琼昌隐约听到何绍明在洗手间腹诽:“俄罗斯,日本!老子才不会用自己的技术武装敌人……”唐琼昌有些莫名其妙,俄罗斯作为列强之一,侵占了不少中国领土,何绍明愤恨俄罗斯有情可原;可这日本招谁惹谁了?又或是有一些隐情? 在AT&T中,何绍明以技术入股,拥有10%的股权;而在ABC广播,何绍明不吝投资上百万,拥有了超过51%的股权。 这些新兴的公司,都是良性资产,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何绍明的财务顾问兼CEO小考伦斯,看着一笔笔钱如流水般出去,而进账却少的可怜,总是在何绍明身边反复提醒着,要谨慎投资,占用太多资金,会让何绍明破产的。 “何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您目前的收益主要来源于zippo,而zippo目前已经的月收益只有三十万美元。较两个月前下降了30%。根据我的分析,zippo的产品目前基本已经市场饱和,预计三个月后月收益会下降到十万美元。而您的微星科技,至少还需要七十万的持续投入,您目前的资产情况十分糟糕。” 小考伦斯的报告,令何绍明十分头疼。 “喝点咖啡么?茶?不要着急,考伦斯,让我想想……”何绍明捏这眉头,沉思着。小考伦斯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地皮、厂房、机械设备、原材料,这已经占去了绝大部分资金,而产品的投入生产到获得收益,起码要有几个月的缓冲期。这几个月里,光是工人的工资,就足够让何绍明破产的。要知道,光是新成立的微星实验室,每个月就要耗去二十万美元。 “考伦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把zippo出售掉,能获得多少资金?”有时候,必须要出售掉一部分良性资产,用于挽救另一部分。 “哦,先生,您……您打算出售掉zippo?”考伦斯声调有些别扭,嘴唇有些颤抖。要知道,zippo给何绍明带来了超过两百万的收益,而且每个月还在持续提供着收益。精良的产品,良好的品牌效应,考伦斯相信,走出经济危机后,zippo将成为该类企业的龙头。 “是的,有这个打算。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鱼与熊掌不能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别担心,考伦斯,你依旧是我的财务顾问,或者,我会在微星给你安排的职位。而现在你需要做的是,为zippo找个合适的买家。” “如你所愿,先生。”考伦斯接受了何绍明的指令,哪怕他很不情愿。 ———————————————————————————————————————————— 傍晚。 何绍明很诧异,自从建立微星实验室后,他白天很少能见到家庭教师桑德拉小姐。也就是说,两个人在时间上,地点上基本没有交集了。而今天,就在眼前,本应该早已结束工作的桑德拉,却在客厅等着何绍明。 “何先生,有几件事情我必须告诉您一下。”桑德拉显得很焦躁。 “好的,亲爱的桑德拉小姐,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听您倾诉。”何绍明将帽子外套递给管家,走近沙发,坐了下来。边说,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桑德拉缓缓坐下,轻咳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作为一名教师,我觉得我有义务对自己的学生负责。尤其是,当其中一名学生严重脱离其轨道的情况下。我必须通知他的监护人。” “说说看,是谁惹您生气了?是楞格里么?”桑德拉的严肃,让何绍明意识到情况有些糟糕,也许是楞格里这个语言白痴又惹祸了。 “不,不是楞格里,虽然他半点语言天赋也没有。是乔。” “成义?他怎么了?他没有认真去完成您安排的作业么?” “不,先生,乔的进步非常快,也许他是个天才也说不定。不过,他……他最近迷上了钢琴……”桑德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钢琴?哦……很不错,也许他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音乐家。” “不,我不这样认为,先生。确切的说,乔迷上了弹钢琴的小姑娘……”深吸了口气,桑德拉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弹钢琴的小姑娘?您是说威斯小姐?”何绍明诧异地问道。桑德拉的点头,肯定了他的疑问。“好吧,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我会跟他谈谈的。” 桑德拉似乎有些愧疚,不再多说,起身告辞了。 早恋?这让何绍明感到不可思议。何绍明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会发生这种事。何绍明觉得,还是应该找成义谈一谈。 “姐夫,你找我?” “坐吧。” 谈话,是在何绍明的卧室中进行的。何绍明不打算将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叛逆期的男孩子,逆反心理很严重。万一伤害到他的自尊心,恐怕以后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卧室内,何绍明讲了很多。并不全是一些大道理,也有一些自身的感受。何绍明至今依稀还记得,初中时那个留着马尾辫的女孩。哪怕是今生,偶尔想起,还会有些许甜蜜。 “姐夫,我都十四了,十六就该成家立业了。” 成义的回答让何绍明很无言。也许,在桑德拉看来,成义还是个孩子。可在中国,两年后已经可以成家了,自己不就是不到十七娶的他姐姐么? “总之,学业为重,去吧去吧……” 打发走了成义,何绍明一阵头疼。怎么说?总不能说:‘你姐夫我是重生的,前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吧。这事儿,还是慢慢看吧。何绍明决定,抽出一天时间,来观察观察这对小情人。 “爸爸。”小安妮带着愉悦的声音,冲进房门扑向何绍明。 “安~”小女孩的快乐,消除了何绍明的烦恼。抱起小安妮,何绍明开始逗弄起来。何绍明想,也许自己会是个好父亲也说不定。起码,在小安妮那笑弯的眼睛中,洋溢着幸福。 午后,结束了课业,小姑娘凯西准时踏入了何绍明的家。礼貌地问好之后,凯西开始弹奏钢琴。而成义早就侯在一旁,稚嫩的脸上有些羞涩。略有些生涩却不失美妙的曲子响起,凯西沉醉着,成义也在沉醉着。凯西也许沉醉在音乐中,但成义绝对不是,从他那望向凯西痴迷的眼神中就可以知道了。 “听说威斯那家伙新买了房子,那么凯西应该有自己的钢琴了。而她却还是来这里弹琴,也就是说,也许,真的可能是两情相悦?恩,有些头疼,或许,我该问问成义姐姐的意见……”依在门角,何绍明腹诽着。转念一想:“管它呢,自己什么时候成老古董了?小时候自己不是最讨厌这一套么?”自嘲般笑笑,遂不再去管教。 一周之后,何绍明成功出售了zippo,克利夫兰财团以一百七十万美元,收购了整个zippo。虽然小考伦斯一再表示,如果推迟一些时间,所得价值可能会更高。 “考伦斯,作为我的财务顾问,有一项新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品味着香浓的哥伦比亚咖啡,何绍明此刻颇有些小资情调。 “是的,乐于听从您的吩咐,先生。”考伦斯发红的眼圈告诉人们,他最近睡眠不好,整个出售可是考伦斯一手操作的。何绍明考虑是否给考伦斯放一段假期。 何绍明轻轻展开一张地图,一张中美洲地图,在他看起来,这地图有些比例失调。“考伦斯,我需要你去一趟墨西哥,这儿。”何绍明用手点了点地图。“马皮米盆地,我会给你一百万美元,你要尽可能多的买下这块土地。” 考伦斯有些诧异,在他眼中,神秘的东方老板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先生,据我所知,那里是一片沙漠……” “是的,是一片沙漠,不过沙漠下面却有些很奇妙的东西——石油。”不待考伦斯质疑,何绍明继续道:“首先,你要买下整片盆地。然后,你要组织一只采油队伍,对这片土地下的石油进行勘探。记住,是先买下土地,然后再勘探。千万别把顺序颠倒过来。” “好吧,先生。可是……” “考伦斯,没有可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 “是的,先生,我会尽快动身的。”度假?疯子才会去沙漠度假!鬼知道那片沙漠下究竟有没有石油。这是在赌博,也许我该换个工作了,考伦斯腹诽不已。 而何绍明却是满脸的憧憬:“马皮米油田啊,一个巧妙的自然骗局,只是这次该去骗谁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慈善舞会 在一八**年的最后一天,何绍明收到了一封请柬。请柬来自于西部联合的麦克格雷格,邀请何绍明于一**零年的第一天晚上,参加他本人举行的慈善舞会。 这是一个好消息,在何绍明看来,当你在美国收到某一阶层的舞会请柬的时候,代表着你已经融入这个阶层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摆脱了瘪三级资本家的行列,跻身上流社会了。然而,事物都有两面性,眼前,何绍明正在为舞伴而烦恼着。 “恕我直言,先生,你的社交范围太狭窄了,除了佣人以及家庭教师桑德拉小姐外,包括您的公司内,没有一个女性。要知道,美国是一个开放的社会,这里主张男女平等。”这是管家考伦斯的原话,可能他认为何绍明有大男子主义倾向,起码他眼中的中国人都应该如此。 “建议,方案,我需要切实可行的方案,而不是指责,先生们,先解决问题。”何绍明不耐烦地说道。 “老爷,跳舞是娘们儿的事儿,要我说,您干脆就甭去了,咱丢不起那人。”楞格里的建议一贯的没有可取性。 “……”成义在思索着,只是表情极其丰富,似乎在进行着剧烈的心理斗争。也许,他在犹豫着是不是让可爱的凯西做何绍明的舞伴。然而,他也担心凯西会变成另外一个‘姐姐’。 “两只老鼠两只老鼠跑地快……”小安妮新学会了一首歌,看到何绍明紧皱着眉头,夸张地表现着自己,企图让何绍明开心起来。 望着可爱的小天使,何绍明若有所思,也许同情牌会有意外收获…… 翌日,旧金山西郊。 马车缓缓停下,赶车人轻巧地跳下,随后优雅地打开了车门。 一身‘盛装’的何绍明率先走下,呼了口浊气,整整衣领,随即转身,微笑着请下自己的舞伴。不,是抱下…… 递上请柬,门口的侍应生彬彬有礼地为何绍明引路。 这是一处私人的豪宅,庭院很大,涌路边排列着常青的灌木。远处,是一栋三层的哥特式建筑。 格雷格作为舞会的主办人,此刻正伫立在门口,谈笑风生地与刚刚到来的宾客打着招呼。“嗨!何,是不是在中国,大人物也喜欢最后才到?知道么,如果再过五分钟没见到您,我就要打发管家去接您了。”看见何绍明,格雷格抛下其他宾客,急匆匆地赶过来。 “麦克,这可不能怪我。瞧!”何绍明用眼神指了指怀中的小安妮,道:“我的舞伴才是位大人物,要知道她在临出门前反复换了三套衣服。” “啊,可爱的小天使,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不,让我猜猜,你叫安琪儿对不对?”何绍明的美式幽默让格雷格很受用,他转而开始笑着逗弄小安妮。 “你也好,爸爸说女孩子要矜持,不要随便跟陌生男人说话。”小安妮第一次参加舞会,有些紧张,格雷格的笑脸似乎吓到她了,她紧紧抱住何绍明的脖子,将头埋在何绍明的肩头。 “这是我的养女,可爱的小安妮。安妮,跟格雷格叔叔打招呼。” “你好,格雷格叔叔。”安妮小心的露出一只眼睛诺诺地说道。 “你也好,小安妮。啊~”格雷格似乎对何绍明的‘舞伴’有些意外,双手来回交叉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要浪费时间了,何,我给你介绍几位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知道么,在美国,这些人控制着一切,钢铁,煤炭,石油……白宫?不不不,那些只是傀儡,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格雷格的啰嗦,并不让人讨厌。何绍明认为,在格雷格的性格里,自来熟是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格雷格一路引着何绍明,拿了杯红酒,游荡与个个小群落中。 “左边的胖子是威廉豪斯,他经营棉花生意,有三家纺织厂;中间的小白脸是汤姆威尔逊,该死的南方佬,他家是制糖的……嗨,先生们,你们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来自中国的何。” 轻微的掌声响起,那几个人礼貌地鼓掌点头致意。 “哦,欢迎你,东方朋友。” “听说您是个科学家,真是不可思议,看起来贝尔、爱迪生与您是一类人。” “何先生,您的微星科技打算什么时候上市?要知道,自从去年开始,我就不敢买一分钱的股票了。” …… 何绍明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与众人逐个攀谈着。也许这些人都算不得是大人物,起码何绍明从前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这就足够了。所以,言谈除了礼貌外,更多的是指向自己怀中的小天使。 “好了,先生们,我们回头再聊。”几分钟后,格雷格拉走了何绍明,奔赴下一个小圈子。 足足转了一圈,何绍明觉得脸部肌肉有些僵持。终于,格雷格将他带到了最后一个小圈子。 “您好,洛克菲勒先生,听说您找到了一处新油田?恭喜您了。” 洛克菲勒?石油大王?一身黑色的礼服,微微后分的头发,浓密的大胡子,年纪在五十开外。这就是后世最有钱家族的创始人啊,何绍明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洛克菲勒也对格雷格身旁的东方面孔感到新奇。 “这是何先生,兼职科学家。这位是洛克菲勒先生,美国的能源大王。”格雷格不失时宜地为二人介绍着。清脆的铜铃声传来,“噢,舞会开始了,你们先聊着,失陪了。”格雷格歉意地摊了摊手,转身走了。 “那么,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听说你发明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洛克菲勒道。 “是的,只是一些小玩意。” “不,在我看来,这些小玩意会给你带来无尽的财富,还有声望。欢迎你加入美式舞会。” 洛克菲勒语带双关,隐隐指出何绍明已经跻身上流社会。 “谢谢,我想,将来的日子里我与您会又很大的合作空间的。”何绍明微笑着,只是这次不再是公式化的微笑,因为他终于为自己的油田找到了好买主。那种阴谋得逞的神色,让洛克菲勒很不舒服。 “奇怪的东方人。”洛克菲勒心中给何绍明下了新的定义。 ‘铃铃铃’,铜铃再次响起,大厅内逐渐安静下来。何绍明与洛克菲勒也停止了攀谈,转而望向乐台。 台子上,格雷格放下了手中的铜铃。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参加本人组织的元旦慈善舞会。” ‘啪啪啪’掌声响起。 “过去的一年里,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糟糕事情。经济不景气、股票跳水、资产缩水等等,不过,重要的是,今天,已经是一**零年了。我相信,在大家的努力下,在白宫的影响下,今年必定是个好年景。” ‘啪啪啪’掌声再次响起。 “但是,世界上总有一些不幸的人——一群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尽管政府始终在努力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可他们依旧过的很艰苦。知道么,那些孩子甚至只有在圣诞才会收到礼物,或许一年也不会换一次牙刷……作为本次舞会的组织者,我宣布,私人捐赠三万美元,用于福利院的孤儿……慷慨的女士们、先生们,也请你们伸出友善之手,一起帮助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啪啪啪’ 格雷格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随即补充道:“当然,捐助箱就在这儿,美元、支票、珠宝,总之大家可以随时来捐助。我要说的是,舞会现在开始。” 掌声之后,凄美的华尔兹舞曲响起。 何绍明知道,第一次与洛克菲勒见面,恐怕无法有更深一步的接触。于是,道了声失陪,抱着小安妮率先走向捐助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交给小安妮,让其投入箱子。 “何,如果你不喜欢舞蹈,可以带小安妮去那边的吧台,有蛋糕,还有美味的果汁……”格雷格走过来,见何绍明第一个上前捐助,以为其不会跳舞,是以出言相助。 “谢谢。”何绍明道谢。骤然觉得,周围人的目光有些奇怪,就如同自己是笼子里的猩猩一般。看来,这群老外是以为自己不会跳舞啊。 “天气有些冷,我想先跳一段。” 说罢,何绍明摆正小安妮,走向舞池。 随着悠扬的曲子,何绍明翩翩起舞。华尔兹,要求男士上身保持端正,利用脚踝、膝盖,在每三步中实现下降——起伏——升高。慢慢的,何绍明与小安妮融入了舞曲当中。 何绍明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他的体育课选的国标,一直跳到毕业。他是一个用心的人,或许是他的舞伴让他更用心。那个迷一样的女孩对舞蹈有着执着的追求。两人经常约好时间,在后山的草坪上练习舞蹈。后来,他们参加了业余国标比赛,并取得了LN省的冠军。 只可惜,大二的时候,女孩出国了,此后就没了联系。否则,何绍明相信,他们会一直走下去,去参加全国比赛,然后晋升职业选手,然后…… 怀中小安妮‘咯咯’的笑声,打断了何绍明的思绪。提醒他,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也许。 不知从何时开始,舞池中的众人停下了舞步。先是吃惊,而后不解,而随着小安妮的笑声,逐渐变成了善意的笑容。 很快,三分半的舞曲结束了。何绍明放下小安妮,拉着她的手,优雅地致谢。 ‘啪啪啪啪啪’回报他们的,是热烈的掌声。或许,一个东方青年与一个西方小姑娘的组合,让众人感受到了温情。 在灯红酒绿的迷醉中,在虚假的笑容后,透过资本与政治的肮脏虚伪,这一份纯真显得分外难得。(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罗斯福 “真精彩,何,也许因为你醉心科学,世界上少了以为出色的舞者。”格雷格缓步走过来,递上一杯红酒。“还有你,可爱的小天使,你是天生的舞蹈家。”说罢,递给安妮一杯柳橙汁。 小安妮咯咯地笑着,何绍明在她身边,一曲悠扬的华尔兹过后,小姑娘开朗了不少。 “谢谢你的赞赏。”何绍明举杯致意。 格雷格拉着何绍明,走近一处偏颇的角落。 “何,你知道,你是一个出色的年轻人,出色的让人嫉妒。但有的时候,单单出色并不能够成功。”顿了顿,解释道:“你需要盟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论在哪儿,人们总是会选择自己的阵营。或是支持一方,要么就支持另外一方。中间者,只会让两方面都讨厌。” “你是说,政治?”何绍明猜到对方可能要说什么了。 “是的,政治。何,你很聪明,我想你的才智已经超过了爱迪生。为你的才智,干杯。”格雷格赞赏道。杯角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因为你的才智,我不得不给你引荐一位同样出色的人,西奥多罗斯福先生。” “共和党?”何绍明依稀记得,这位应该是二十世纪初的美国总统,是一个共和党人。 “是的,是共和党。”格雷格很吃惊,略有些不解。不过眼前,不是讨论何绍明为什么知道罗斯福是共和党人的恰当时间。 格雷格引着何绍明边走边说,“罗斯福先生现就职于美国公共服务局,这次他是作为本杰明哈里森总统的私人顾问,寻求西部绅士们的支持。要知道,虽然哈里森现在刚刚当上美国总统,但竞选时西部几个州的选票少的可怜。如果总统先生想谋求连任,那么必须要从任期内就开始拉选票以及政治献金。” 转眼间,几人来到摆放着甜点的餐桌前。一个中等身材,留着小胡子的青年,正与洛克菲勒愉快地聊着。 “西奥多,我把何带过来了。” 格雷格的话,打断了二人的聊天。那年轻人转过身,方正的脸型,小眼睛,与礼服不相配的是他那红黑色的脸。也许,换一身装束,他更适合当一名牛仔。 “您好。” …… 一番寒暄,大家就算认识了。 “何,总统让我代为转达他对您无私奉献的谢意,您的全新销售方式以及潜在担心,让我们面对这次经济危机,更加有勇气了。”罗斯福客气道。 “略尽绵薄,恐怕帮助并不大。”何绍明谦虚道。 “我还是坚持认为,开拓海外市场,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洛克菲勒插嘴道。 “是的,总统也这么认为。但是如今欧洲抢占了大片的殖民地,这件事并不容易。” …… 几个人开始讨论如何面对经济危机。何绍明知道,这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是以,他只是微笑着,倾听着,时而为某人的精彩言论而举杯。东方人的处世哲学,让几人很惬意,随之而来的是对何绍明的好感。 “看来,只有上帝知道怎么摆脱该死的经济危机了。”格雷格诅咒道。“何,你还有什么比那个销售方式更有效的方法么?” 何绍明沉吟了一下。他知道,洛克菲勒与罗斯福都是一时人杰,自己以后有许多地方都需要这两人的帮助,或者说是信任。那么,此刻,他必须展现出过人的一面。政府行为扩大内需?这是后世谁都知道的方法。但何绍明并不打算说这条。美国,以后肯定是自己祖国的经济竞争对手。 接着喝酒,何绍明一番思索,道:“有。” 一个简单的有字,充分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战争。” 又一个简单的字,让三人如坠冰窟。 “战争?开什么玩笑,去打英国佬,抢占殖民地么?我对美国海军陆军完全不信任。”格雷格撇了撇嘴道。 “打西班牙!抢占古巴和菲律宾。西班牙积弱,美国完全有能力吃下。发行战争债券,胜利后,完全可以抹平亏空。而且,军队需要武装,军工业,造船业都会得到订单,与之相关的能源、纺织、钢铁等行业绝对会摆脱经济危机,从而带动其他行业……” 何绍明不说了,与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全。眼前三人就是聪明人,洛克菲勒似笑非笑地看着何绍明,可能在他心中,需要重新给何绍明下定义了;年轻的罗斯福在沉思,在考虑这个主意是否可行,可行的话如何去操作,如何去说服总统、国会;而格雷格则被这一番话完全吓到了。作为一个政治皮条客,他有着一个灵活的头脑。只是,他从没有想过,经济危机,居然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度过。 “真是个疯狂的主意,何,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的东方式幽默么?”格雷格见有些冷场,努力平静了自己狂跳的心脏,半开玩笑地说道。 “随你怎么想。”何绍明微笑着回道。随即,引来格雷格爽朗的笑声。 只是,何绍明依旧保持着淡漠的笑容,有些公式化;洛克菲勒则还是那幅老狐狸式的微笑;而罗斯福则垂头不语,表情严肃,依旧在思索这事的可行性。 笑过几声,见没人附和,格雷格有些尴尬。“说实话,我被你吓到了,何,我需要一杯马蒂尼,冷静一下,失陪。”政治皮条客很有经验,他只负责连接政客与资本家,过于深入的问题,会让他牵扯其中。找了个理由,格雷格脱离了这个小圈子。 良久,罗斯福抬头道:“很疯狂,我会向总统汇报的。” “哈哈,幸好现在的执政党是共和党,不是么?”洛克菲勒道。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也许担心何绍明并不了解美国政局,二人你一言我一嘴地开始为何绍明解说起来。 “民主党?不,他们是一群老古董而已。” “他们食古不化,信奉孤立主义。” “他们是英国佬的跟屁虫,如果美国只有民主党,那么现在美国依旧是块殖民地。” “自由贸易?不不不,这可是我们共和党的执政纲领。” …… 或许是罗斯福过于年轻的原因,这位牛仔在推销自己的共和党的时候,只是去指责民主党的不好。虽然这样一样可以达到目的,但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别扭。 罗斯福不知道,在何绍明眼中无论是驴还是大象做主白宫,区别并不很大。 也许民主党很保守,今后何绍明在中国发展的时候,无法获得民主党太多的帮助。但是,前世好像就是美国的一位共和党总统挑唆着八国联军,入侵的中国。 当然,眼前来看,共和党执政,更符合中国的利益。何绍明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从美国引入资金,技术,一部分民主政治体系。还可以获得国际上的支持。同时联手,挤压日本的生存空间,部分控制南亚次大陆。 不知何时,伏在何绍明肩头的小安妮已经睡着了。小女孩,正是嗜睡的年纪。 “抱歉,小安妮应该累了,我想我该回去了。”何绍明略带歉意地说道。 洛克菲勒与罗斯福很理解地笑了笑。 “很可爱的小天使,不是么?” 何绍明也笑了笑,“那么,先生们,我就先告辞了。” “何,可能最近白宫会经常性的骚扰你,希望你不要介意。”罗斯福的临别赠言,让何绍明知道,他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了。 “年轻人,我很好奇你所说的合作,也许哪天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洛克菲勒的话,对于何绍明而言是意外的惊喜。 点头致意,随即,何绍明抱着熟睡的安妮,穿过翩翩起舞的人群,朝外走去。待上了马车,左右无人了,何绍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真是让人愉快的舞会,不是么,小安妮。” 回答他的,是小安妮的咂嘴声。小姑娘也许正在做着有关美食的美梦。(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振兴社 一**零年一月十七日,晴。 这是一处普通的美式二层住宅,外表看起来,丝毫没有特异之处。只是,进进出出的黄种人,却吸引了人们好奇的目光。 魏国涛与秦俊生如同两尊门神一般,站在门口,略带严肃地与陆续到来的年轻人打着招呼。秦俊生不停地掏出怀表打量着,神色间有些急切与期盼。 “国涛,你说这都快九点了,琼昌怎么还没到?”片刻后,秦俊生忍不住询问道。 “琼昌会准时到的,安心等你的吧。”魏国涛紧了紧衣领,又道:“俊生,人差不多到齐了,你先进去招呼一下,我在这儿等琼昌。” “行。” 两人显然熟稔的很,秦俊生应了声便返身走进房间。 冬日里的太阳,低低地挂在天空上,斜照的阳光有些刺眼,也让人略微感到温暖。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门开启唐琼昌与司徒美堂联袂而至。 看着魏国涛眼神中带着询问,唐琼昌只默默的点点头。而正是这种肯定,让魏国涛淡漠的眸子中爆发出压抑的光彩。 “进去吧。” ———————————————————————————————————————————— 古香古色的弄堂内,烟雾缭绕。 正中间八仙桌上摆放关公像。两旁燃烧过半的红烛发出有些昏暗的光芒。香炉内,大把的香参差不齐地燃烧着。 火柴划过,引燃,一双有些干瘪的双手,点燃了手中的几只香。灭掉火柴,白老双手擎香,双目紧闭,虔诚地拜了拜,随即恭敬地插入香炉。 “白老。” 弄堂外一声低低的呼唤。 白老摆摆手,那人悄然走近,伏耳低声说着什么。 良久,白老轻叹一声,睁开了双眼。 “几个伢子,能闹到哪儿去?只是没想到琼昌也受了那人的蛊惑。三德,仔细约束门下,切莫参与此事。” “是。”黄三德贡声应是。 “三德啊,别怪老夫不近人情。虽然他何绍明也对朝廷不满,想着改朝换代。可别忘了何绍明是官府中人,与咱们不是一路人。咱们是什么?洪门,是帮会,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倘若他何绍明不成事也就罢了,咱们反朝廷搭上弟兄们的性命,没得说;若是成事,他何绍明还能容下咱们么?怕是当年朱元璋怎么对明教的,他何绍明就得怎么对咱们洪门。为了洪门几十万子弟,我不得不慎重啊。” 白老语重心长地说着。 “是,白老考虑的周全。” “这事儿,还是再看看吧,不可操之过切。对了,美堂可回来了?” “白老,门下来报,说是美堂昨日就从波士顿回来了。只是……只是今天一早,便被琼昌带走了。” “哼,这个司徒美堂,怕是与何绍明相处日久也被蛊惑了。”白老有些气愤,也不理黄三德的劝慰,挥手示意黄三德下去,便复又伫立在关公像前,眼神中有些迷茫。 ———————————————————————————————————————————— 客厅被改成了会场,围绕着拼凑起来的长条桌两旁坐着几圈人。本应宽敞的客厅,此刻显得有些拥挤不堪。 随着唐琼昌三人进来,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认识一下,这位就是本次聚会的组织者,唐琼昌。而这位是从波士顿刚赶过来的司徒美堂。”待进得客厅,魏国涛为二人做了介绍。 随着掌声,二人依次给众人见礼。礼毕,众人依次坐下,唐琼昌坐在了主位。 “在座诸位,都是听过先生演讲,并有志复兴国家的英俊。有就生活在本地的,有来自洛杉矶的,更有来自遥远的东海岸纽约的。今天,我们齐聚在这儿,只有一个目的:振兴华夏!”唐琼昌的话掷地有声。 ‘啪啪啪’热烈的掌声响起,一张张激动的脸,充满了希翼。 “如今的中国内忧外患。以满清为代表的封建君主制,以士大夫为代表的儒家,以英法俄为代表的帝国主义,如同三座大山压迫在中国人的头上。满清作为少数民族统治者,残酷压迫各族人民,对汉族压迫尤为严重。在他们眼中,人民就如同奴隶,猪狗一般,可以任意屠戮压迫;而已经沦落为封建君主制走狗的儒家文化,愚弄人民,维护满清的腐朽统治,不思进取,严重压抑了进步思潮,使我国两千年来再也没有出现新思潮;而一八四零年,英国人敲开了中国的大门,随之而来的是鸦片、商品倾销、割地赔款,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中国沦落为其殖民地与商品倾销地。诸位,这三座大山已经压得中国人抬不起头了。而作为率先警醒的中国人,我们有必要,也必须站起来,号召人民,发动人民,起来反抗!” 唐琼昌的语气,越说越悲愤。随之而来的掌声,充满了坚毅。作为军人的魏国涛,脸色越发严肃,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一向有些不羁的秦俊生,脸上也换上了一丝肃穆。 “面对这三座大山,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所以,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就是要团结起来,一起反抗。用我们的血肉,唤醒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我提议,依何绍明先生的志向以及政治主张,成立中华振兴社!” “同意。” “同意!” …… 与会众人,在热烈的掌声中纷纷赞同。 唐琼昌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叠文件,示意秦俊生,分发下去。 众人凝视着手中的文件,却见封面上醒目地写着:《振兴社政治纲领》 “中国,是有着几千年文明的古国……两百年前……如今,国家危难,正是我辈抛头颅洒热血之时。我辈当以推翻满清封建统治为第一要务;以建立独立、民主、平等的新中国为目标;保障人民生存权益,建立富足、和谐、进步的新社会……文化上,破除就有士大夫、儒家等封建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普及自然科学,建立新式教育……经济上,鼓励民族资本主义与手工业者,建立国家宏观调控下的新经济体系……政治上,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打击敌人。同时,谨慎发展自身,切忌投机分子混入……军事上,建立新中国必须要武装力量,我辈将建立并领导新式军队……值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风云际会之时,我辈当为中华振兴而奋斗!” 众人反复的看着,时而传来一声击节赞叹声。十几分钟后,一些看完的人,开始相互讨论起来,神色、语气充满了信心。在这一刻,他们重新找回了民族的脊梁。 待众人全部看完,唐琼昌出声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成立振兴社,那么,本次集会就是振兴社第一次大会。” ‘啪啪啪’掌声有些猛烈。 “我提议,选举何绍明先生为振兴社第一任主席。” “同意” …… 会议始终充斥在热烈的气氛中,一直从早晨开到了中午,众人顾不得吃饭,又从中午开到了傍晚。会议通过了《振兴社政治纲领》,选举何绍明为主席,唐琼昌为秘书长,魏国涛、秦俊生为军事委员,司徒美堂为华侨联谊委员…… 会议最后一项决议,因何绍明的身份敏感。为隐瞒其真实身份,对内对外一律称其代号:候鸟。 一**零年一月十七日,对于此时的人们也许是平淡十足的一天。而在旧金山的某个角落,一个另后世侧目的超级大国执政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诞生了。 若干年后,时为与会者的吴孝仁,在回忆录里这样写道:“我很激动,大家都很激动。多少年来,白种人瞧不起我们,黑人瞧不起我们,甚至连同为黄种人的日本人都瞧不起我们。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国家积弱。……秘书长再三叮嘱我们,要对先生的身份保密……随后,整整一个下午,大家在分派任务。有人负责联络北美的华人,有人负责筹集资金,有人负责选择军事人才送往德国进修,而我,则自动请缨,要求去南亚次大陆发展会员。那时,心中的热血一直在涌动着,督促着我,为之奋斗、拼搏……”(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P.索伊尔 何绍明是一名绅士,起码在他的车夫眼中是的。衣着体面,有身份有地位,有着稳定的资金来源,待人彬彬有礼。这些无疑说明,何绍明是名绅士。现在,车夫更确信了这一点。 零星的雪花中,何绍明让一名徒步而行的金发女郎搭乘了他的马车。这是绅士应有的行为,不是么? 然而,车厢内的何绍明,却在为自己的绅士行为而后悔。虽然女郎很漂亮,是那种漂亮得让人愉悦祸水。几番客套之后,这名叫佩顿索伊尔的金发女郎,显然不是想简单的搭乘。 “那么,何先生,您认为无线电的未来发展趋势在哪里?” 佩顿索伊尔的问题有些多,但这个问题很专业。 “通讯,我坚信,未来是咨讯爆炸的时代,一小时前在亚洲发生的事,你会在一小时后在美洲大陆知道事情的始末,甚至会有图像、声音。” “可以透漏一下您的个人资产么?” 这个问题有点私人,有些难以启齿。 “也许你该去问下我的财务顾问考伦斯先生。”何绍明的回答很美国化。 而接下来的问题就不轻松了。 “听说您是中国人,那么您如何看待如今的中国呢?” “您打算移民美国么?” “听说您与共和党接触频繁,这可不可以理解为您的政治倾向。” …… 直到佩顿索伊尔小姐从手提袋中掏出笔纸,何绍明才从有些头晕的问题中回味过来,这位小姐肯定是一名记者。 “嘿,小姐,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如果您将刚才的谈话透漏出去,我会告你侵犯个人隐私。”何绍明皱眉道。 “何先生,这里是美国,我有新闻采访自由。”索伊尔奸谋得逞一般,本是严肃的脸挂上了俏丽的微笑。 “恩,没错。不过我记得,我应该有拒绝采访的自由。”何绍明同样笑了,对于美国的这种新闻自由,他可是早有耳闻。 索伊尔有些恼怒,她不明白,一个刚到美国的东方人,怎么会懂得美国人的玩法。“何,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要知道,这篇访谈发表后,会提高您的知名度,还有社会地位,我想不出您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又换上了一副为你着想的神色,言辞恳切。 何绍明打量着对面的索伊尔,言谈间很情绪化,加上她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小雀斑,何绍明判断她应该还是个菜鸟。“事实上,在中国有句古话,叫‘人怕出名,猪怕壮’。” “什么意思?”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很奇妙,想要争论出结果,必须有一个人强势,另外一个相对弱势。如果真的是奇虎相当,那么,很可能永远也争论不出结果。所以,有人说,妥协就是弱势的体现。 此刻,面对菜鸟记者索伊尔,何绍明立刻抛去了所有的客套与试探,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调笑。 “后面一句很好理解,如果猪够壮了,那么它很快就会成为餐桌上的美食。至于前面的话,可以理解为,我不想成为第二个马克吐温。”说罢,何绍明斜靠了车窗,左手支着下巴,满眼戏谑。 索伊尔一时无语,良久才道:“奇怪的东方逻辑。” “不。”何绍明反对道:“马克吐温是个地道的美国作家。” “啊~哦~”索伊尔垂着头,双手交叉着,手指不停地来回动着。这或许是因为无法辩驳而感到尴尬,又或许被何绍明‘毒辣’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然。 “何先生,您知道,我是名记者。事实上,我刚刚工作不到一个星期。我在报社附近租了间公寓,每个月还要拿出一半的薪水偿还我父母替我付的学费。然后该死的经济危机让我比其他同事少了一半薪水,我连买手套的钱都没有了……所以,我必须保住我的工作,您能理解我么?最关键的是,我已经答应总编,明天之前会将对您的采访稿上交。”索伊尔有些激动,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不停地坐着手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将她心中的怨气全部发泄出去了。见何绍明有些不为所动,她有些丧气,“好吧,停车,趁着还没有出城。” “哈哈哈……”何绍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的一刹那,索伊尔的表现像极了小楠。小楠是个表面温柔的女孩子,只是表面,事实上小楠有时候就是一头小暴龙。这让何绍明有些失神。 “好了,停车吧,我受够了您的嘲讽了。”故作理性的索伊尔,有些崩溃。她撕下那张记录着访谈的纸,团成一团,随即敲了敲车顶。 马车停了下来,索伊尔气鼓鼓地说了声‘再见’,就要下车。 “事实上,我正打算接受您的专访。” 何绍明骤然同意采访,让索伊尔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您刚刚拒绝了我的采访。”索伊尔有些疑惑。 “我是说,另一次采访。规则由我定,我想回答什么,你才可以问什么。” 索伊尔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在思考何绍明所制定的规则。“好吧。”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关上车门,端坐着,复又拿出笔纸。何绍明的规则很简单,经济的、科学的,非个人情感的,非政治倾向的,以上都可以回答。还有,每回答一个问题,相应的索伊尔要回答何绍明一个问题,而且是有问必答。 “好的,我明白了。那么,在开始之前,我想确认一下。您不再坚持您的东方处事哲学了么?”也许是出于对何绍明戏耍自己气愤,她打算难为一下何绍明。 “事实上,我刚才没有把话说全。‘庸人怕出名,家猪才怕壮’。”何绍明得意地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 “奇怪的东方哲学。”索伊尔觉得自己再次被戏耍了。她认定了,自己不是何绍明的对手,于是不再出花招,老老实实地按照何绍明的规则采访起来。 事实上,何绍明的回答很丰富,很有看点,甚至谈了一些不太敏感的政治问题。 因为,何绍明几乎了解了佩顿索伊尔的几乎一切——包括她第一次性幻想是在高中,而对象则是她的体育老师。是以,索伊尔小姐觉得,在这次访谈结束前,自己已经如同被剥光的羔羊一般,被看得通透。“与魔鬼交易,永远也不会占到便宜。”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驶到了微星实验室。何绍明诚挚地邀请索伊尔小姐,去参观他的实验室。索伊尔被何绍明难得的大方弄得有些**,反复询问了半天,在得到允诺‘没有任何不平等条款’的条件下,她同意了。 这是一栋四层高的小楼,面积不算太大。 “这楼是刚刚装修完的,油漆味有些重,以前是家私宅。整个一层二层都是电子管方面的研究,看,那个是三极管。……”何绍明引着索伊尔,边走边做介绍。 佩顿索伊尔似乎放下了警惕,好奇地询问每件小东西的作用,是不是拿出笔记录着。二人走近了位于四楼的何绍明办公室。本应很大的办公室,一个巨大的试验台,还有一些零碎的试验用品占去了很大一部分。所以,看起来有些拥挤。 “这就是我的办公室了,那边摆放的都是成品。无线电报,无线电收音机,还有这个电话。” “无线电话?” “不不不,小改进,没发现多了个拨号盘,体积也小了很多么?” “拨号盘?做什么的?” “恩……以后每部电话都会有个号码,当你想打到哪部的时候,只需要拨它的号码就可以了,这是一个会让接线员失业的发明。” “哦,真神奇。” 好奇宝宝模样的佩顿索伊尔很可爱,又或是何绍明从她身上看到了小楠的影子,也许在谈他的发明的时候,他那种科学家般的热情爆发了出来。总之,何绍明此刻全没了调笑之色。 “再看看这个。稍等一下。”何绍明打开了收音机,随即到另一个房间,打开了电台。 轻柔的钢琴曲传来,让人每个毛孔都觉得放松下来。 “真奇妙。”望着斜靠在门口的何绍明,佩顿索伊尔衷心地赞道。何绍明是个很会调动情绪的人,这一刻,他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索伊尔小姐,你知道几周前我参加了一个慈善舞会。令人头疼的是除了佣人以及我的家庭教师,我居然不认识一个美国女性。所以,我不得不请我四岁的养女,充做我的舞伴。”说着,何绍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噢,真可怜。”索伊尔接受了何绍明的邀请,两人随着音乐缓缓跳将起来。 “作为一个发明家,您不觉得无聊么?我是说,整天在与没有生命的机械打交道。”索伊尔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事实上,很有趣。有次我去南极考察企鹅的生活。采访了一个企鹅群。我问,你们一天都做些什么啊?第一只企鹅回答,吃饭、睡觉、打kiss。我又问第二只企鹅,回答还是,吃饭、睡觉、打kiss。我问了好多企鹅,都是这个答案。然后我觉得,企鹅的生活也太无聊了。但我还是坚持问了最后一只胖企鹅,当时我有些沮丧地问它,你不会也是天天吃饭、睡觉、打kiss吧?那旁企鹅撇了我一眼,回答道,烦不烦,我就是kiss。” “哈哈哈……” 索伊尔笑着推开了何绍明,倒在沙发上,左手抚着胸口,右手不停地捶击着沙发。 “何……你想要谋杀我么?”良久,她才缓过来。 良久,见何绍明没有回答,她抬头看了眼,只见何绍明的眼神有些迷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挑拨 何绍明是个天才的发明家,无线电报,势必取代现有的电报线路,这将会成就他的微星科技。更可怕的是,他还发明了无线电收音机——这将改变美国人的娱乐生活,还有即将完成的拨号电话系统——这将让大部分接线员失业。种种发明,将彼此的距离变得更短…… 何是个慷慨富有同情心的人,他收养了一名四岁的孤女。而就在那一天,这名孤女的母亲冻死在街头…… 何是个幽默诙谐的人,他讲了这样一个笑话…… ……美国的工业能力,已经不下于英国,美国应该谋取更多的话事权利……何认为,美国应该是个海洋大国,美国具有先天性的优势……对旧有欧洲强国发出挑战,不但可以提升国际地位,也可以摆脱经济危机…… 记者:P.索伊尔 1890.1.28 《圣弗朗西斯科晚报》 ———————————————————————————————————————————— 何绍明合上了一周前的报纸,嘴角微微挑着。“免费的广告,再好不过了。如果大清的领事能看到,就再好不过了。这会对以后的打算,有极大的帮助。” “先生,您的信。” “谢谢,放在桌子上吧,考伦斯。” 管家轻轻将一打信件放在桌子上,微微点头致意,随即退出房门。 何绍明快速地翻阅着,有两所大学的邀请函。只不过旧金山大学邀请何绍明去做商业报告,而斯坦福却邀请何绍明做无线电的科学报告。也就是说,何绍明现在起码有了双重身份。 “斯坦福啊,前世多少国人为之倾倒啊。虽然它现在很小,刚刚成立,还不怎么出名。”何绍明yy着,或许他会因为这次报告而载入斯坦福的校史。殊不知,靠着几个发明,他的含金量远比成为斯坦福的校史要高的多。 继续翻看,有几封来自欧洲的电报,对方希望得到何绍明授权,以生产这些专利设备。何绍明觉得,这些事情,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可惜小考伦斯还在墨西哥晒太阳,眼前没有人商量。也许,西部联合的格雷格是个不错的人选。 倒数第二封,也是电报,来自遥远的中国的。信很长,概括来说,就是‘一切安好,盼君早归’之类的的云云。啰嗦,却叫人看得温暖。 最后一封,来自一位大人物:马汉上校。上校先生对何绍明的言论及其感兴趣,仰慕之余,希望能在回信中,更深入讲解一下何绍明的海权思想。在与佩顿索伊尔小姐的谈话中,何绍明得知,此时著名的《海权论》还没有发表。所以他才敢仗着一知半解,胡侃一通。 何绍明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给这位大人物回信: “亲爱的马汉上校 ……在地理位置上,美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东面是连接欧洲的大西洋,西面是连接亚洲的太平洋,海权,对于美国来说至关重要……名义上,英国是美国的盟友。但英国这种殖民地倾销政策配合它那强大的海军,无疑是美国的巨大威胁……在太平洋上,从日本不遗余力地移民檀香山,从火奴鲁鲁政变事件上,日本的态度上来看,这个地理条件与英国极其相似的国家,有着强烈的侵略性。如果美国没有强大的舰队做保障,太平洋与大西洋上的权益,势必受到威胁……拉美地区应该是美国的后花园,而不应当属于日暮西山的西班牙……而中国是个天生的陆权国家,背面面临北极熊的威胁,难免则会遭遇英法势力,这导致中国只能维持强大的陆军,而不是与美国争夺海权…… ” 何绍明仔细的言语,挑唆着美国与日本的关系,一方面努力让美国支持中国,而且还要去掉其中的阴谋味。这是件很劳神的事情。 日本,中国永远的敌人。每当中国出现危机的时刻,这个敌人总会架着小舢板,横渡海峡,劫掠中国大陆。从宋朝到明朝,从没有停止过。这个卑劣的敌人始终在海峡对岸窥视着,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机会。自从明朝时期侵略朝鲜开始,倭寇就梦想着占领大陆。第一次工业革命后期的今天,日本经过了明治维新,初步发展了军工业与轻工业。建立近代化陆军,筹建海军,一个针对中国的阴谋正在形成。 “小日本,有我在,就别想再得逞!”何绍明恨恨地想到。随即,在书信的最后写道:“日本已初步完成军工业与纺织业。如今日本的情形是,全国上下节衣缩食,连天皇都只吃两顿饭,筹钱购买军舰……如要对付日本,可以考虑在纺织业上打击日本。以削减其购买军舰的资本……” 驻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军工……我怎么把军工给忘记了?”何绍明有些懊恼。来到美国之后,除了偶尔进行政治性的演说,更多的时间精力,都用在了赚钱上。如果不趁现在培养自己的军工,将来回国还是个麻烦。 想到这,他又翻出了毛瑟98K的图纸。这是一款经典的步枪,德国人甚至用它在二战初期取得了辉煌的战绩。前世国内的那些德国军迷,因为从清末一直到抗战初期,中国都在使用德国枪——毛瑟、马克沁、盒子炮,才会成为德国枪的忠实粉丝吧。 何绍明决定把这款步枪图纸,卖给美国军火公司。因为他对德国没有一点好感。清末中德交好,是因为德国的手太短了,在远东没有话事权。随即,以交好的形式,出售给中国军火。甲午之后,德国发现中国盟友太差劲了,而德国的手也可以伸长一些了,暴躁的威廉二世马上派出军队强占了胶州湾。 而美国,在何绍明眼中,是所有西方国家最有好感的一个。主动撤销赔款、主动让出领事裁判权。抗日时期,源源不断对中国的支持,新中国成立后,主动与之展开对话。等等等等。虽然美国的初衷,绝对是为了自身利益,但不可否认,美国是所有列强国家对中国伤害最小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忙碌的春天 春天,是何绍明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首先是两所大学的演讲。他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一篇生动的《科技改变世界》,辅助他的发明作为穿插,使得他在校园里受到了无数的追捧。演讲最后,何绍明表示,新成立的微星科技,将会为两所大学即将毕业的学生,留出大量的职位。对于处在经济危机中,正为将来的工作而发愁的学生来说,无疑,这是个好消息。人们形容何绍明的字眼,已经变成了“慷慨、责任感、伟大”。 而私底下,何绍明在付出了十万美元的赞助费后,为自己争取到了二十名留学生名额。给国内去了一封电报,在长长的电报中,何绍明详细说明了留学生事宜,要求乔雨桐尽快选派人手赴美。 三月中旬,微星无线电工厂主体工程竣工,采购的机械早已运到。何绍明又与技工一起,安装改良生产线、培训流水线作业、招募华工等等。这让小安妮很不高兴,用她的话说“爸爸,你不喜欢小安妮了么?”。的确,连续几周吃住在工厂,也难怪小安妮有怨言。 四月末,微星无线电工厂开始生产。这一消息一经报纸发表,雪片般飞来的订单,便将幸福的何绍明淹没了。何绍明有些后悔,因为他已经将销售权完全的交给了贝尔与西部联合。一张张订单,就如同一张张支票一样,考验着何绍明的忍耐力。他相信,如果是独自出售,他会获得更丰厚的利润。而不是像现在,支票被人撕去了一角。 “出让利益,是为了赢得更多的利益。”何绍明忿忿地想到。自己的企业作为外来者要扎根美国,就必须要融入美国。出让股权与销售权,以换取美国本土公司的支持,这是必由之路。况且,何绍明的志向只是来美国敛财,而不是移民美国做一名资本家。当他离去后,出让大部分的股权,而后每年收取丰厚的分红,这才是他想要的。 四月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来自墨西哥的消息。考伦斯在电报里,抱怨着沙漠的天气,诅咒着墨西哥蚊子,还有就是对现有工作的不满。在电报的最后,他说,经过勘测,这里肯定会有石油,现在正在打井。另外,在所购买的土地中,竟然发现在一座储量中等的金矿。这个消息实在是意外之喜,在回电中,何绍明表示,可以把金矿卖掉,具体事宜由考伦斯操作。 五月一日劳动节。按照惯例,何绍明给所有的员工放了假。而作为企业主的他,却不得不赶到码头迎接从国内来的二十名‘人才’。 真的是人才啊,何绍明来到码头的时候,二十人满脸惶恐地坐在地上。面对围拢过来的美国向导以及马车夫,有胆色一些的横眉冷对,胆小一些的作揖不停,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坐在行礼上嚎啕大哭。 何绍明有些头疼,惯性思维让他忽略了语言。要知道,此时在国内会英语的可是凤毛麟角。楞格里完全忘记了他初来美国的窘态,上前指手画脚一通训斥。收拢了队伍,一行人租了八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码头。 “老爷,这是奶奶给您捎的东西。”说话人叫乔三平,是乔家的家生子,二十来岁年纪,来美国之前在大德通是名伙计。 何绍明打开包袱,上面摆放着两封妻子的信,下面则是一些衣物。绸缎的长衫、新纳的千层底鞋子,这让何绍明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他真穿这一身出去了,第二天肯定会成为美国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岂不知‘郎行万里妻断肠’。 感慨一番,随即询问乔三平国内情形。 “老爷,两位奶奶都好着呢。大德通如今是蒸蒸日上啊,单那小额票据,每月至少就有这个数的收入。”说着,乔三平比划了个二的手势。 “二十万?” “是两百万!”乔三平一脸的骄傲,“其他晋商想要仿效,可咱们下手早啊,如今关内外的行商,都只认咱们大德通的小额票据。这让那帮子晋商是又眼红又着急啊。别的不说,就连大盛魁都开始减少票号,开始用咱们的小额票据了……” 乔三平是个伙计,可以规划到商业公司员工一类,显然,他对商业很在行,说起来滔滔不绝。但至于国内局势如何,他却诺诺地说不出什么。见何绍明不满意,临了补充一句:“小姐说,亏着您岳父大人照应着,这一年多来官府很少找大德通麻烦。” 何绍明点点头,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不再询问。 将这二十人安置在微星的员工宿舍内,临走前,何绍明说,他们将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语言突击训练,随后会进入大学,学习商业、管理以及法律。 出厂门的时候,何绍明见到了久违了的索伊尔小姐。看起来索伊尔小姐近况还不错,单单从她脚上的那双价格不菲的精致小牛皮靴就知道了。 何绍明笑笑,打开了车门。“久违了,索伊尔小姐,看起来你保住你的工作了。” 索伊尔登上了马车,“托您的福,请叫我佩顿。” “那么,佩顿小姐,这次打算采访我什么呢?好像上次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佩顿索伊尔,何绍明都会联想起小楠,从而换上一副戏谑之色。 “不,何,这次找您不是为了采访。”佩顿的脸色很不好,语气显得有些僵硬。她呼了一口气:“事实上,我已经辞职了,这次来是打算跟您道别的。”她努力地笑着,只是笑容显得很勉强。“你知道,我从芝加哥来到旧金山,没有什么朋友。而您,是第一个肯帮助我的人。所以……所以,我想走之前跟您道别。”佩顿显然觉得自己的说辞很勉强,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找何绍明。好感?感谢?不,都不是,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为什么要辞职?”何绍明有些奇怪,那次专访之后,听说佩顿立刻成了报社的当红记者,待遇也提高了不少。他想不出佩顿为什么辞职。 “恩……我……总之,我不想干这份工作了。”佩顿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么?回芝加哥?” “说实话,还没有打算。”佩顿低垂着头,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鸟。她努力平复了心情:“总之,要感谢您的帮助,如果不是您,我连返回芝加哥的车票都买不起。谢谢!我想我该走了,车夫,停车。”佩顿努力克制着泛红的眼圈,在眼泪流出之前,叫停了马车。随即,急匆匆跳了下去。 “嗨,佩顿。”何绍明叫住了她。“佩顿小姐,如果你不介意成为公众人物的话,我有一份周薪四十美元的工作。”(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公众人物1 周薪四十美元,要知道此时美国人的平均工资只有每月三十美元不到。这份高薪水,显然让佩顿对将要从事的工作有些迟疑。贴身秘书?情妇?想到这些,佩顿有些生气。丢掉报社的工作,就是因为该死的色狼总编,对她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您是说,做您的秘书么?何,你是在侮辱我,我只是……只是有些挫败感。不需要你的施舍。”佩顿擦了擦眼角,转过身来道。 面对佩顿的愤怒,何绍明有些不知所措,薪水开少了?“佩顿小姐,如果嫌少,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商量,你跟该死的总编索伦森一样,都是白痴!”金钱,不能动摇佩顿小姐的信念。 “好吧,随你。据我所知,电台主持人最高薪水,也就是四十美元。”主动示好,换来的是对方的愤怒,这让何绍明有些恼怒。 “别想用金钱来收买我的青春,我不会给你做什么电台……电台主持人?”佩顿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误会了对方。电台主持人啊,那是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且还是四十美元周薪的高薪。最重要的是,何绍明好像没有什么无理要求。一块巨大的美式馅饼(披萨)砸中了佩顿的头,她有些头晕地问道:“等等,你是说,请我做电台主持人?而不是私人秘书?还有四十美元的周薪?”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可惜有人不愿意做,看来我需要另外请人了。”何绍明没好气地说道。 “不不不,等等。”佩顿小姐复活了,内心中的暴龙性格表露无疑。她三两步窜上了马车,脸上交替着喜悦与迟疑。“电台主持人,四十美元周薪,没有额外的要求?” “没有。” “噢,太好了。我是说,何,你不用再去请人了,你眼前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你知道,我大学学的就是新闻专业,小学的时候我就参加过话剧表演……”在确信自己没听错之后,佩顿去掉了迟疑,叽叽喳喳地说着。 “好了好了,我决定聘用你了。麻烦你放低音量。”何绍明被佩顿吵的有些头疼。他心中认定,佩顿与小楠是一类人,很精彩的人,属于不需要另外两个女人帮助就可以自己唱戏的类型。 “太好了,谢谢你。”佩顿握紧双拳,满脸的激动与喜悦。随即,毫不顾忌地扑向何绍明。莫名其妙的一吻,让何绍明有些**,同样**的佩顿也意识到了不妥,脸色潮红。 “我……对不起……激动,是的,我过于激动了。”她尴尬地解释着。 “我能理解。明天早晨来我的办公室签订合同。事实上,电台目前正在筹建,恐怕要到六月才会正式开通。别担心,这段时间内我会付给你薪水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在这段时间内,你每天要进行四小时的高语速朗读练习。有问题么?” “没有了,何先生。” “叫我何就可以了,我们私下还是朋友。” “是的,何,我……噢,我该退掉火车票,希望时间还来得及。还有公寓,我要跟房东打招呼……总之,明天见。”语无伦次的佩顿,掩饰尴尬的方式是选择逃跑。 “真是个疯丫头。”望着远去的身影,何绍明心道。 马车复行,背靠在车被,合上双目,回味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吻,何绍明有些迷醉。也许,是出于对过往生活的怀恋吧。片刻后,抛去小儿女之态,何绍明又恢复了精明强干的神态。他马上要有一个重要的约会,会见的对象是马汉上校与来自春田兵工厂的约翰李。不止是因为对方的名气,也为了获得更多的收益,金钱、政治。在某些时候,何绍明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商人,在考虑问题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回报率。 会见,是在何绍明的私宅进行的。下午三点,马汉上校与约翰李准时到来。 “正如你所说的,海权是美国的立国根本。事实上,你的回信对我很有帮助,我最近正在写一本书,《海权论》。我有一些海军朋友,他们总是在为海军应该着重太平洋还是大西洋争执不休。而在你的信中,似乎更在意太平洋,能详细说明你的理由么?”几番客套之后,马汉上校忘记了此次的职责——他是因与何绍明有书信往来,还算熟悉,所以春田兵工厂委托他做说客,前来商谈毛瑟98k的生产权——单刀直入地询问起何绍明的海权理论。 “上校先生,你知道什么国家最可怕么?”何绍明没有直接回答,“新兴国家。”何绍明站起身,取过了一副世界地图。摊开,指着美洲大陆。“让我们往东看,东面就是欧洲大陆。那里有个新兴的帝国,德国。自从普鲁士统一了德意志,取得了普法战争的胜利,德国,作为一个新兴的帝国,需要更多的话事权与利益。作为后来者的德国,开始把目光放到整个世界,却发现到处都是有主之地。英国殖民地、法国殖民地、意大利殖民地,德国人会怎么想?第一,该死的,来晚了;第二,大不了再打一场战争,抢过来好了。”何绍明模仿者德国人的腔调,让二人不禁为之一笑。 “所以,德国是欧洲的动乱根源。但注定了,只会动乱欧洲,而不会威胁到大西洋。英国人的舰队实在是太强大了,德国人要追上的话,恐怕需要几个世纪。” “呵呵……”马汉上校笑着点了点头,他承认何绍明分析的很有道理。 何绍明又指向夏威夷:“火奴鲁鲁,是战略性的海上要塞。关系到美国的航运安全、经济流通、甚至是军事安全。”说着,他又指向日本。“在亚洲,同样有一个德国式的新兴国家——日本。只不过,它的地理条件与英国相似极了,是完全的岛国。岛国资源是匮乏的,有个好处,是它不需要面临陆地上的侵略。这样一来,出于资源的需要,它势必会大力发展海军。从夏威夷事件日本的前后反映不难看出,日本正在图谋称霸太平洋。所以,我认为美国海军的重中之重,是控制夏威夷,压迫日本海军的生存空间……”(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公众人物2 “上校先生,你可能会有疑问,这样一来,是不是完全放弃了大西洋?不,重点在这儿。”何绍明手指缓缓指向中美洲。“巴拿马,只要控制了巴拿马运河,这一切的问题都解决了。两只常备舰队分属大西洋与太平洋,一旦发生战争,美国将通过巴拿马运河,迅速调集全部力量。所以,巴拿马运河是美国的生命线,是连通两大洋的最佳渠道。”说到这,何绍明停了下来,用自信地目光扫视着对面的二人。 马汉上校在思索着,眼神中有些兴奋,随即又黯淡下来,道:“何,很可惜,巴拿马不属于美国,它是中立的。如果美国要占领巴拿马,相信英国人不会坐视不理的,要知道,英国对巴拿马运河早就垂涎三尺了。况且,现在开凿这条运河的是家法国公司。这里面牵扯了太多的问题了。” 何绍明笑了笑,道:“这是白宫该考虑的问题,我相信,以美国金融家的作风,收购这家公司不会是太难的事情。” “我会向白宫汇报的,这是一条大胆的主意,幸好现在的总统是位共和党人。”何绍明已经给出了完整的答案,完整到只需要修改细节,就可以实施。思考了片刻,马汉上校决定,将这事的决定权交给白宫去操心。毕竟,他只是一名军事家。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谈谈枪的问题了么?”本应作为主角的约翰李,愣生生地做了半小时配角后,终于找到时机把话题转到‘正事’上了。 “噢,瞧,我不适合做一名说客,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约翰。”马汉有些歉意地耸了耸肩,回应他的是约翰李无奈的摊手。 “何先生,很抱歉这么晚才拜访您。你知道,图纸要经过论证,然后实际制造,还有为期一个月的检测,所以耽误了很久。言归正传,您设计的步枪,非常棒。春田兵工厂打算收购您的专利,请您开个价钱吧。”约翰李略带歉意地说道。 “卖?不,我不打算卖掉专利。”何绍明的回答让约翰有些难受。 不卖?不卖你给我们样图干嘛?为了吊我们胃口? “何先生,请放心,我们春田兵工厂绝对会出最高的价钱。三十万美元怎么样?”在约翰看来,对方只是在故作姿态的抬高价钱。 “约翰,这是一款杰出的步枪。” “四十万美元,不能再高了。” “约翰,我想,凭借这款步枪,春田兵工厂绝对会得到军方的订单。据我所知,美国陆军正在考虑换装的问题。” “五十万,何先生,不得不承认,您是位谈判高手。就这个价格,否则您就卖给其他公司吧。”约翰有些懊恼,谈判开始不到五分钟,他就将底牌摊了出来。 “约翰,一条步枪的成本大概是十四美元。军购价格会低一些,算二十五美元好了。而美国有十几万的陆军等待着换装,也就是说,你们会因为这款步枪得到几百万的收益。这是次要的,改装后出售给平民,还有海外销售,授权生产等等等等。你觉得,五十万的价格足够么?” 约翰来之前,特意调查的何绍明,他必须要了解谈判对手。他知道,何绍明不缺钱,几个月后微星一上市,何绍明就会成为一个新的亿万富豪。所以他打算靠人情牌取胜。此时,这张牌用上了。约翰不停地对马汉上校使眼色,示意其出言帮助。 可是,正如马汉自己说的那样,他不适合做说客。 “五十万确实有点低了,刚刚没有算海军陆战队,还有民兵。” 此刻,约翰恨不得撕烂马汉那张嘴。碍于何绍明在面前,只是愤恨地瞪视着马汉。 “咳~”马汉似乎记起了他的职责,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又道:“不过,能不能获得军购还是个问题。何,你不能把假设当成现实。我看,再加上十万美元好了。” “这样,我有个提议。我给你们授权,每生产一条步枪,付给我三美元的专利费,你看怎么样?”何绍明显然不同意马汉的提议。春田兵工厂,那可是美国政府控制的武器生产基地。有着政府背景,还有优秀的产品,得不到军购?开玩笑呢吧。 何绍明的提议很苛刻,但也不是不可接受的。起码,不用一次性地付出大量的现金。也许经过讨价还价后,会降到二点五美元。这样一来,春田的利润也可以保证。 约翰李默默考虑了一会,道:“这件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会把情况汇报给公司,让公司来决定是否同意授权模式。” 三人又聊了一些奇闻趣事,十几分钟后,二人便起身告辞。临出门前,马汉上校不吝对何绍明的赞赏,并表示他会在旧金山逗留一段时间,回头会再来拜访。 “又是一笔大收入啊。”回到重新改造成书房的房间,何绍明有些兴奋。要知道,毛瑟步枪经过改良后,一直应用到了二战结束,包括它的姐妹以及变异弟兄,全世界一共生产了上千万只。一美元合二两白银,如果能完成这笔交易,何绍明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陆续收到上亿两白银的收入。 想到这,何绍明兴奋地跳起舞来。作为一名舞蹈爱好者,他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内心的喜悦。 “咳咳~”管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门口,这让何绍明有些尴尬。 “我只是想舒展一下筋骨,你知道,考伦斯,长时间的谈判会让人生锈的。”何绍明解释着。 “这是您的爱好,先生。也是您的自由,我只想告诉您,有位佩顿索伊尔小姐找您,看样子很着急。”管家看何绍明的眼神有些戏谑,有时候绷着脸忍住笑,反而会让人更尴尬。 佩顿?这疯丫头来干嘛?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在一楼的客厅里,何绍明见到了有些不安的佩顿。 “何,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真的打算雇佣我么?” “没错。”何绍明回答道。 “做电台主持人,然后周薪四十美元?” “是的,你没听错。” “噢,对比起。我只是……我只是……你知道,我的邻居艾伦小姐,还有我的房东,甚至车站的售票员,他们都说我疯了。没有一个刚毕业的人,尤其是女人,能拿到这么高的薪水。当然,我不是在怀疑您的信誉。我只是……只是……” 何绍明有些头疼,这个小女人就是为了确认这么点事,连一夜都等不了,这就跑过来了。还真是,有些没头脑。 可是,望着有些语无伦次的佩顿,何绍明却一点厌烦的感觉都没有。“坐下来吧,半个小时后是晚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起用点吧。在这之后,你今天就可以得到合同。这下你能安心了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公众人物3 一顿中西合璧的晚餐,在佩顿与筷子之间执著的斗争与小安妮不停的嘲笑声中度过,随即,她得到了让她惶恐不安的合同。何绍明合同年限问题上,征求了佩顿的意见。佩顿毫不犹豫地写下了‘五年’。 一式两份,佩顿拿着合同自然是心满意足,时不时发出小女人的笑声;何绍明却有一种当了回黄世仁的感觉。 此后的日子里,佩顿会每天下午准时出现在何绍明的办公室。声情并茂地朗读一段文章,然后略带得意却故作谦虚地请求何绍明指正。然后,整个下午,她都会待在何绍明的办公室。接接电话,打扫下卫生,整理整理文件。用她的话是,‘总不能白拿薪水吧?’ 然后,她会搭乘何绍明的马车回家。有时何绍明怀疑,她是为了故意省下一笔车费才这样做的。当然,身为绅士的何绍明不会计较这些,甚至有时他会邀请佩顿回家吃饭。 五月,就在这样忙碌中,匆忙的过去了。中间,马汉上校来过两次,他是位杰出的军事理论家,但显然不是一位好的时间管理者。马汉上校不知道贝尔发明电话,就是为了缩短距离。往往,他会为了几分钟就可以说完的问题,在何绍明家等一个下午。约翰李将马汉上校解雇了,谁也不希望找一个帮倒忙的说客。而后,他来了几次,希望将授权价格降低到每支两美元。一下损失了三分之一,何绍明显然无法接受。扯了几次皮,如今还没有达成协议。 而微星实验室,完成了新型拨号系统的设计。这批何绍明用高薪从各个大学挖过来的人才,果然对得起他们的薪水——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个项目。虽然,这中间何绍明没少出力。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不是么?至于无线电厂,随着工人们的熟练,月产量已经突破四百台。西部联合与贝尔对此很不满意,他们认为,这样的生产速度,起码要两年后才会满足美国的基本需要。于是三方各自追加投资,将微星无线电扩大了一倍有余。 而小考伦斯,依旧在沙漠里忍受墨西哥蚊子的轰炸。他在墨西哥城拖沓了二十多天,将金矿作价七百万英镑,卖给了英国人。随即便领着勘探队,踏入了沙漠深处。 作为振兴会秘书长的唐琼昌,目前滞留在洛杉矶,那儿也是一座华人聚集地。而魏国涛与秦俊生,前些日子去了德国,通过贿赂等手段,安插了六十多名华人青年进入慕尼黑军事学院。前些日子打电报回来,说一切已经办妥,预计六月中旬返回旧金山。 一**零年六月一日,ABC洛杉矶广播中心。这是一栋去年建成的十二层大楼,就坐落在霍华德去西北部海拔四百三十三米的小山上。大楼有着两部裸露的电梯,这让何绍明有些毛骨悚然。他坚持步行,上了十二楼的演播厅。 今天是个贴别的日子,ABC无线广播正是开通。稍微平复了下喘息,何绍明推开了演播室的大门。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从纽约挖过来的有线广播总编麦克皮尔斯,一边高声指挥着手下调试机器,一边紧张地看着时钟。 “嗨,麦克,一切都顺利吧?”何绍明进了演播厅,问道。 “哦,老板。晚上好!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有些紧张,要知道,这是第一次广播。”麦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六月的天气对他这种胖子来说,已经很难忍受了。 “那就好,我就在那边,有问题尽快向我反映。”现在不是何绍明摆老板架子的时候,他很知趣地找了张椅子坐下。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好了,大家注意,现在开始十秒钟准备,1,2,……,9,10,开始!”随着麦克的吼声,时钟指向了九点整。 激烈的交响乐响起,几秒之后,转而变成轻柔的钢琴声。 “ABC广播,ABC广播,调频FM88……”略带磁性的女音与雄浑的男音,反复重复上面的话。 “杰克,艾米丽,三十秒准备播报新闻……” 三十秒后,音乐声停止。 “这里是ABC无线广播电台,您现在收听到的是新闻玩六点,我是杰克,我是艾米丽……我们来看下一条消息,美国海军在加勒比海的某处岛屿,找到了几艘搁浅的海盗船,据说此岛很可能是臭名昭著的海盗红胡子的老家,很可能藏有打量的宝藏,目前……” 这两位新闻主持人,让何绍明还算满意,起码中规中矩,目前还没有出错。麦克显然也这么认为,纠结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麦克放松下来,转而响起被自己晾在一边的老板。吩咐一声下一个节目准备,然后走向何绍明。 “祝贺你麦克,很成功。”何绍明称赞道。 “也恭喜你,老板,这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广告收入的。”麦克微笑着说道,只是心中还在为那位定时炸弹小姐担心。千万不要出乱子啊,麦克在心中默念。 两人客气了几句,随即坐下。何绍明是在等待,等待佩顿的初次演出。片刻后,一名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总编,佩顿索伊尔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该死的,我就知道她会出麻烦!通知哈里准备上,你快去找!”麦克的担心成真了,这让他有些暴躁。 “你组织节目,我去找找。”何绍明没想到,佩顿索伊尔居然会怯场。带着两名工作人员,逐个房间找着。休息室?没有。准备间?没有。究竟会在哪儿呢?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距离佩顿的节目开始,只有十分钟了。 “你们两个,去楼下找找。我去天台。”吩咐一声,何绍明跑上了天台。 向黑暗中扫视了一圈,没有。何绍明有些丧气,剧烈的跑动让他气喘嘘嘘。解开了领结,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刚要返身下楼,却隐约间听到哭泣声,是从水箱后面发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公众人物4 “佩顿?”何绍明呼唤着,慢慢靠过去。 “佩顿?” 水箱后,慢慢走出一个身影。正是失踪的佩顿。 “何,我……我只是……我可能完成不了这份工作,对不起……”说着,佩顿又开始哭泣,身子也慢慢蹲了下去。 “佩顿,你究竟怎么了?”何绍明矮身过去,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还记得那次采访么?事实上那次是七天前总编给我的任务,我……我一直不敢……直到最后一天才鼓起勇气。”佩顿哽咽着诉说着。 “瞧,不管什么时候,总之你完成了不是么?”何绍明宽慰着。佩顿是个复杂而单纯的女孩,平时会装作一位淑女,而实际上她很暴躁,也很腼腆。听起来有些乱,事实上,她就是这样一个复杂而单纯的女孩。 “不,你不知道……自从那次之后,我只成功采访了两次。总编说……总编说,像我这样的废物,要么给他当情妇,要么……要么就该老老实实回家去……” 何绍明不知道,佩顿的辞职还有这些因素。人的性格是由先天基因以及后天环境造就的。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何绍明知道,佩顿是个敏感的人,敏感的人通常还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而没怎么接触社会的她,出于对社会的惶恐,以及那个白痴总编的负面评价,丧失了自己的自信。从本质上说,佩顿并不是一个先天腼腆的人。 “你的前老板是个白痴。” “噗嗤~”何绍明的粗口将佩顿逗乐了。 “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看好你。你知道,我是个商人,我用不起眼的打火机与钢笔,赚了超过两百万美元。然后组建了微星科技。然后,我又在墨西哥买了块地。你猜怎么着,那片土地居然有一处金矿,而且还有石油。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些么?” “不知道。” “看着我的眼睛,佩顿。”何绍明双手扶起佩顿低垂的头,注视着她那朦胧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说的是,迄今为止,我的每一笔投资,都没有出错。也包括你,佩顿,我坚信,你会是一位出色的电台主持人。” “谢谢你,何。”佩顿扑向了何绍明怀里。本是充满雾气的双眼,再次流出汩汩的泪水。 “嘿,我可是个资本家,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我安慰你,是要你帮我赚钱的。” “呵呵~”佩顿笑着,左手轻轻捶击着何绍明的后背。 “好了,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深呼吸,然后对自己说:‘佩顿索伊尔,你一定行的’然后,乖乖跟着我回演播厅。”何绍明伏在佩顿耳边,轻声说道。 “恩,再抱一分钟。”止了眼泪,佩顿用略有些嘶哑的嗓音回答道。 一分钟,六十秒,很短暂。可有的时候,有些一分钟,会让人铭记一辈子。佩顿索伊尔会铭记这一分钟,一个绅士,她的老板,像哄小孩一样,宽慰着她的紧张。这一分钟,她很平静,就如同躺在家中的浴缸里一样。温暖,舒适。 同样在这一分钟里,何绍明却不那么平静。心房里,似乎多了一个脆弱、可爱、暴躁的美国姑娘。何绍明不敢肯定,始终以为自己想要在佩顿身上寻找小楠的影子。而结果是,两人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内心里,小楠的一半,变成了佩顿索伊尔。 良久,何绍明努力将这种奇怪的心思赶走。“好了,佩顿,我相信再过两分钟,你的节目就会被取消了。” 佩顿不好意思地放开了何绍明,双手抹了抹眼睛。“好了,我会努力做好的。” 随即,二人走下天台,进了演播室。 演播室内,新闻节目已经结束了。后备主持人,已经坐在了麦克风前,此时,广播内正播放着音乐。 望着气势汹汹走过来的总编麦克,何绍明阻止了对方开口:“好了麦克,她只是有点紧张。现在没问题了。” “可是……” “放心,她已经调整好了,相信我。”何绍明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你是老板。”麦克无奈道。 麦克转身指挥着,后备主持人离开了麦克风,而佩顿则在何绍明的笑容下,缓缓坐在了麦克风前。 “好了,五秒钟准备,5,4,3,2,1,开始!” 佩顿深吸了一口气。“嘿,大家好,这里是ABC无线广播,我是趣闻乐翻天的主持人佩顿索伊尔……”说道这里,她卡住了,因为她面前的稿子,并不是她的。 “该死。”麦克发现了问题,急忙让人去换稿子。 而佩顿,则无辜地看着何绍明,眼圈微红,急得马上就要哭下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何绍明灵机一动,隔着演播室的玻璃,学起企鹅走路来。 “噗嗤~”佩顿被何绍明滑稽的动作逗乐了。随即,她明白了何绍明的意思。 “朋友们,知道我为什么笑么?事实上,刚刚我碰到了微星科技的何绍明先生。他说他最近去了趟南极大陆。主要是为了研究企鹅的生活习惯。也许何打算再成为一名生物学家。他说他在当地采访了一群企鹅……最后一只企鹅说,烦不烦,我就是kiss!” “哈哈……” 这个只属于佩顿与何绍明的笑话,将所有人都逗乐了,也包括一直恼怒着的麦克。 “好吧,进一段广告,广告之后我将继续为您读下一条消息。当然,您也可以将身份的趣闻与我分享。使用老实电话的听众请转ABC广播,使用新式拨号电话的朋友,请拨打热线电话555666.广告之后再见。” 佩顿摘下耳麦,长出了一口气,迎接她的是周围同事的热烈掌声。佩顿笑着,随即望向演播室外。何绍明正对着她,微笑着,竖起两根手指。 半小时后,节目结束了。佩顿索伊尔像个幸福的小女孩一般,笑着,跳跃着,欣然接受着大家的祝福。而当她走近何绍明的时候,却难得的腼腆了起来。 “谢谢你。”何绍明说道。 “什么?”佩顿有些诧异。 “谢谢你,让我的投资成功率,保持在百分之分。”何绍明调笑道。 佩顿爽朗地笑着,眼圈再次泛红,沉默了一下,道:“那么,我能有幸请你这位史上最成功的投资人,共进晚餐么?你知道,晚饭的时候我很紧张,只吃了一小片面包。” “这是我的荣幸。”说罢,何绍明弯曲右臂。佩顿配合地挎上了何绍明的胳膊,两人步行走下了演播室。 佩顿执意选择了一家高级酒店,从她一进酒店就好奇地东张西望的举动来看,她以前从未来过这样的酒店。何绍明猜,或许出于对自己的感激,又或许是佩顿同样想为自己的精彩表现庆祝,所以才选择了这家。 侍应生将菜单递过来的时候,佩顿有些紧张,很可能这一餐会花去她两周的薪水。一份牛排,一份意大利面,还有一瓶红酒。这已经超出了佩顿的消费上限。 两人边吃边聊,佩顿仿佛受到了周围人的感染,一改先前的拘谨,动作变得优雅舒缓…… “亲爱的,你知道关于企鹅的故事么?这要从那个中国人何绍明开始说起……” “得了吧乔治,别忘了,我也有收音机。” “呃……那关于花瓶的故事,估计你也听过了……” “嗯哼。乔治,幽默感是天生的,而你天生就没有,别勉强自己了。或者,你应该在ABC的佩顿小姐播出节目前,去偷走她的稿子。” 邻座刚刚到来一对男女的话,引起了佩顿的注意。当她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如同做贼心虚一般,低着头与面前的牛排对视着。 佩顿的反映,让何绍明有些好笑。他决定捉弄一下她。 “佩顿索伊尔,你干嘛低着头?” 音量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到了。 “佩顿索伊尔,名字有些耳熟。” “笨蛋,就是ABC的那个主持人。” “哦,天啊,她就是佩顿……” “佩顿小姐,您的笑话好听极了。” “敬佩顿小姐。” …… 能来这家高级餐厅的,基本上至少都是中产阶级。同样,买的起收音机的,也是这群人。当听到广播中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旧金山人展现出了他们一贯的热情。 人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或是由衷的称赞,或是举杯致敬,或是轻轻的鼓掌,甚至到最后,酒店的老板特意送了一份甜点…… 佩顿有些无措,口中只是不停地说着谢谢,看向何绍明的眼神有些不满,还有些高兴。佩顿是个感性而敏感的人,她会因为难过而流泪,会因为感动而流泪,也会为高兴而流泪。 看着佩顿的眼圈又有泛红的趋势,何绍明悄声说:“佩顿,作为一名公众人物,可是不能随便掉眼泪的。自信,微笑。”(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排华 一**零年五月二十六日,夜,小雨。 对于普通的美国人来说,最好是待在家里,与妻子谈谈最近的工作,问问孩子的功课,喝一杯香浓的咖啡,读上一会小说。小雨会微微的敲击着玻璃,发出刷刷声,这无疑是件惬意的事。这种天气,待在家是一种享受。 而在小镇尤瑞卡,人们却没有机会享受这雨中的惬意。几百名小镇的居住者,穿着雨衣,提着马灯,聚集在镇政府前的广场上。今天,他们的镇长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镇长伯克莱,站在镇政府门口的台阶上,在他身后,是几名提着手枪、猎枪的警察。 “尤瑞卡镇的公民们,作为本镇的镇长,我今天将大家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宣布一件重要的事。”伯克莱大声地喊道。他的喊声,让本是怯怯私语的人们逐渐安静了下来。 “众所周知,八年前,美国政府通过了排华法案。限制华人来美国。老实说,听到这个消息我很不理解,作为一个自由的国家,怎么会通过这样法案?五年前,劳动骑士团制造了石泉村事件,真可怕,二十八个华人因此丧命。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当我听说这样的事后,我很揪心,也很可怜这些华人。”顿了顿,他继续道:“可是,自从五年前,镇子里来了第一批华人开始,我的看法开始改变了。” “他们留着愚蠢的辫子,说着听不懂的中国话,穿着莫名其妙的衣服。当然,这都不是我愤恨他们的理由。我的妻子玛莎,是个善良的人。她为了方便矿工们的生活,开了家洗衣店,这家店还解决了镇上不少人的工作问题,大家都知道吧?” “伯克莱,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底下有人喊道。 “是的,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因为华人开了两家洗衣店,卑鄙无耻的,用降价这种恶劣的手段,让玛莎的洗衣店关门了。” “嘿,伯克莱,你究竟要说什么?为你老婆出气么?” “哈哈……” 底下众人一阵嘲笑,看来人们并不爱戴这位镇长。 “安静,安静!这不是最主要的。我要说的是,尤瑞卡镇的男人,百分之八十都是矿工,都在附近的克莱蒙矿山工作,我说的对么?” “是的……” “矿工万岁。” …… 一些明显属于矿工们的雄厚男音,高声呼啸着。 “就在前天,大家因为不满矿厂降低工资,举行了维护自己权益的罢工。” “是的。” “这是为穷人们争取权益的举动,是伟大的!” “噢~” “但是!”伯克莱陡然提高了声调。“就在今天下午,我得到了一个消息。矿厂将雇佣一批中国人,他们每天只需要六角钱!知道意味着什么嘛?意味着大家都要失业了!” 人群一阵慌乱,有人咒骂,有人在询问,有人在怀疑。 “从明天开始,大家将面临着没有收入的生活,付不起房租,没钱付水费,甚至连黑面包都吃不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中国人!” “赶走中国人!” “这是我们的家园,赶走黄皮猴子!” 人群愤怒了,纷纷高声叫喊着。 “是的,只要赶走中国人,这一切都将不是问题!”伯克莱适时地挑拨着。 随即,愤怒的人群涌向镇内华人聚集地。恶声咒骂着,粗鲁地踢开房门,将茫然不知所措的华人拉上街头。只要有一丝不合作,马上就会遭到拳打脚踢。愤怒的人群失去了理智,当一个小混混从一家洗衣店的柜台里搜出一打钱,而后装入自己的口袋后,众人都开始有样学样。 老人,孩子,妇女,所有的华人被勒令离开小镇,而不允许他们带走一丁点儿财产。个别华人青壮年,企图反抗,试图同镇长沟通。而迎接他们的,是警察的枪托,而后被送进了监狱。这一夜,华人在流血,在牺牲。哭泣着,被赶上了去往旧金山的汽轮…… ———————————————————————————————————————————— “我该进去了。”佩顿低垂着头,手指无措地捻着。事实上,一分钟前,她就说出了同样的话。而后,得到的是何绍明默默而富含深情的注视。 这次,她依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答。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搂住了她的双肩,随即,那张令佩顿铭记深刻的脸,低垂着靠了过来。他会吻我么?佩顿有些茫然。紧张而复杂的心思,让她紧闭了双眼,呼吸有些急促。 佩顿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鼻息,急促有力,吹在脸上痒痒的。“我是不是该拒绝?我们才认识了不到……” 嘴唇地触在额头,打消了佩顿所有的遐想。 “晚安,佩顿。” 何绍明在佩顿耳边轻声道别,随后,放开了怀中的佩顿,转身上了马车。 “这是一个晚安吻么?”望着离去的马车,佩顿又开始胡思乱想。“只是,他刚刚明明有机会……他不喜欢我么?或者,他只是把我当成普通朋友?” 马车早已远去,公寓门口,佩顿右手抚摸着被吻过的额头,愣愣地发着呆。 佩顿不知道,此刻何绍明正在咒骂着自己。原因,只是内心中那一份前世的记忆。何绍明已经分不清楚,对佩顿的感情,究竟是因为思念小楠,还是其他什么。穿越之后,他不介意自己三妻四妾,因为这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只是,他无法容忍自己背叛小楠。更确切的说,他无法容忍自己背叛自己的信仰。 是的,另一种信仰。一起走过大学,一起工作,一起打拼。因初次见面而萌动,因短暂分开而思念,吵架,和好……等等等等,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轻时光里,最美好的记忆里,都有小楠的影子。而如今,在没有忘却的情形下,自己居然会想要开始另一段。这让何绍明有些接受不了。 “也许,穿越之后,生理年龄影响了心理年龄。”何绍明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娘们充一回男人 步入家门后,一张张严肃的脸,让何绍明从感情困扰中暂时走了出来。 “琼昌,俊生,国涛,还有美堂,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客厅里,站起来的四个人,正是唐琼昌、秦俊生、魏国涛与司徒美堂。他们是何绍明的伙伴,此刻,伙伴回来,何绍明很高兴。只是,四人严肃的脸,却告诉何绍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唐琼昌推了推眼镜,道:“何先生,有个不好的消息。加州十七个镇发生反华事件,上千名华人被赶出原本生活的小镇。上百人受伤,三十多人被关押,还有两人死亡……” “你说什么?”何绍明不敢确信,再次问道。 “何先生,我和国涛回来的路上,看到不少华人沿着铁路,正往旧金山赶路。联系琼昌得到的消息,华人被驱赶出家园,这件事应该是真的。”秦俊生严肃而低沉地说道。 “第一批被赶出家园的华人,已经到了chino镇。”魏国涛补充道。 “走,我们去看看!”何绍明招呼一声,随即连夜赶往chino小镇。 坐在东去的马车里,何绍明思索着。排华?何绍明知道,此刻美国还有排华法案。只是,这个排华法案针对的并非针对所有中国人。一八七二年起,李鸿章主持洋务运动。连续四年,每年派出三十名幼童去美国留学。当时美国社会、美国政府,都明确地表示出支持。一八八一年,清朝终止了留**童计划,当时的耶鲁大学校长,还就此事多次致函总理衙门,进行劝阻。民国时期,中国每年派往美国的留学生,每年多达几百人。其中一部分人选择在美国定居工作。这些人也没有受到排华法案的影响。 而反过来看,从一八五三年开始,大批的华工涌入美国。他们从事着开铁路、挖矿山等艰苦的工作,拿着很低的薪水。为美国创造了数不清的财富。然而,一八八二年,美国却针对华工提出了排华法案。何绍明记得,一位学历史的同学这样说过:“美国的排华法案,究其根本,是社会经济问题。华工的涌入,提供了打量的廉价劳动力。矿厂主、果园主、制造厂主、土地投机商、铁路公司老板对于吃苦耐劳的华工,是极其满意的。而对华工不满意的,则是普通工人。贫穷的美国工人,由于觉悟与认识所限,将自己的苦难归咎于外来华工的竞争。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国工人参加工会罢工的时候,工厂主却雇佣一批华工来破坏罢工。从而将工人与工厂主的矛盾,变成了与华工的矛盾。” 就何绍明个人的经历来说,这一年来,在美国,他并没有感受到歧视。陌生人看向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出于好奇;与他打过交道的,会逐渐忽视掉何绍明的肤色,与之平等相交。 所以,美国的排华行为,政府是有针对性的,重在排斥廉价华工进入美国劳动力市场,防止他们对美国本国工人形成不利的竞争机制。这一针对性,与其说是出于种族的因素,不如说更多地是出于社会经济考虑。那么,要解决这一问题,就要从社会经济着手。 马车开进chino镇的时候,何绍明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 这是一间堆放着杂物的仓库,飘浮着的灰尘与动物粪便散发出的臭味,有些呛人。五十几个华人在地面上铺盖了干草,席地而坐。望着推开房门走进来的何绍明等人,男女老少那一双双空洞洞的眼神,说不出是悲伤、无奈还是无助。 褴褛的而单薄的衣衫,瘦弱的身躯,死气沉沉一言不发。看着眼前的华工,何绍明说不出的心酸。 “琼昌,天一亮就组织他们去我的工厂,宿舍应该还有地方。”何绍明转身低声吩咐着,随即,对面前的华工道:“诸位父老,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站起来说一下。” 人群默不作声。 “这位是何绍明先生,是微星科技的创始人,在美国有一定的影响力,大家把事情说清楚,何先生会为大家做主的。”见没有回应,魏国涛点出了何绍明的身份。 良久,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汉子出声道:“还能怎样,鬼佬抢了我们的房子财产,把我们赶出来了呗。管?怎么管?朝廷都管不了,你一个白面小子能管什么?”说罢,汉子挪动身体,躺了下来。 “我是何绍明,诸位可能没听说过我。不说在国内的身份,单说在这美国。贝尔与西部联合是我的合伙人,总统秘书与马汉上校是我的座上宾,美国国会都要考虑我的意见。我现在的身家上千万美元。你说我能不能管?” 顿了顿,见人群都抬起了头,何绍明继续道:“诸位,我知道美国有排华法案,但排华法案里,没有规定抢劫华人的财产是合法的。我身边的唐琼昌就是律师,这一点他可以证明。” “没错。”唐琼昌肯定道。 “现在还是那句话,谁能站起来,谁敢站起来,把事情说明白,来日再站到法庭上,把今天所说的重新说一遍?”何绍明高声问道。 人群开始左顾右盼,期盼着有人能站出来,而不是自己。片刻,人群的目光,锁定在了先前说话的那汉子身上。 “都看老子干嘛?要打官司你们去,老子没那工夫。”汉子恼怒道,随即拉过一张毯子,盖住了头。 何绍明笑了,笑的有些悲哀。这些华工还真是逆来顺受啊,真是继承了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欺负到头上啦,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肯出头为自己争取权益。能说什么?只能借用鲁迅先生的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就是出庭作证么?你们害怕什么?连家都被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何绍明怒声训斥着。 “诶,家被毁了,还可以重建,吃些苦,总还能活下去。要是被赶回家乡,到时候可是连口吃的也没有啊。后生,你出身好,跟我们不一样。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叹息着,说出了心中所想。 何绍明听得心酸,在国内受官僚压迫欺负,民不聊生;在国外也受欺负,但起码人能活下去。只要有口吃的就不会起来反抗,真是既善良又愚昧。 老人的话,噎得何绍明半天说不出话。而后,无论几人怎么劝慰,就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话。 见何绍明如此低声下气,这些人依然不为所动。脾气有些暴躁的楞格里忍不住了:“老爷,别跟这些没卵子的东西费劲了。这些人就是属臭虫的,宁愿滚在粪坑里死,也不愿意站在太阳下活的没种货!” 突如其来的一声之后,仓库内陷入一片寂静。何绍明扫视良久,见依然没人站出来,心中哀叹,随即转身要走。 “大不了就是一死,既然你们男人不愿意当男人,那我这娘们就充一回爷们儿!何先生,我愿意出庭作证!” 一声略有些沙哑的女声传来。何绍明转回身,只见一三十许人的女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满脸寒霜,目光中带着坚毅。(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玉莲 玉莲,一个很不寻常的名字。不寻常之处在于,大部分时候,你只会在青楼、妓院、窑子里听到这个名字。她叫玉莲,从懂事开始就叫这个名字。 九年前,她被青楼老板卖给了人伢子。然后,几经转手,最终踏上了北美这片土地。可是,身无长技的她依旧没有摆脱成为**的命运。只是她的客人变得多彩起来,白人、黑人、中国人。 她痛恨这一职业,节衣缩食,要为自己攒下赎身的美元。她做到了,三年前,她带着随身的衣物以及可怜的几十美元,嫁给了一个华工。华工姓陈,从此,她的名字变成了陈王氏。但认识她的人,更愿意称呼她玉莲。 玉莲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觉得能摆脱皮肉生意,找一个踏实的男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然而,她的幸福很短暂。她男人做着一份矿工的职业,收入微薄,而她除了会洗洗涮涮,连针线都不会动。他们的经济一直都很拮据。一年前,矿主开始减薪。迫于无奈,她又开始操持皮肉生意。 即使这样,她仍然没有怨言。她坚信,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幸福离她不远。现实再一次粉碎了她的梦想。三天前,愤怒的尤瑞卡镇民,冲进来她的家。抢劫了所有的财物,砸烂了所有的东西,将玉莲和她男人赶出了家门。她男人忍无可忍,咆哮着冲上去与暴乱的镇民厮打。然后,成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玉莲绝望了,只是随着迁徙的华人,默默坐上了西行的轮船。 ———————————————————————————————————————————— “大不了就是一死,既然你们男人不愿意当男人,那我这娘们就充一回爷们儿!何先生,我愿意出庭作证!”玉莲站了起来。在她心中,也许死,是一种解脱。 人群看着站起来的玉莲,有些无动于衷,甚至,眼神里有些鄙视。 何绍明看着站起来的女人,长舒了一口气。“琼昌,你带这位大嫂子去做记录,尽快整理出控诉书。” “是。”唐琼昌应了一声,随即引着玉莲去一旁做记录。 “先生,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魏国涛冷着脸问道。 “你们两个呆着就好。司徒兄,有件事要拜托你。” “何兄弟,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司徒美堂道。 “你现在需要去……”何绍明低声嘱咐着。 ———————————————————————————————————————————— 何绍明回到住所时,已经过了午夜。除了等候何绍明归来的管家考伦斯,其他人都睡了。 考伦斯结果大衣,低声道:“先生,有您的电报,是我侄子的。” 何绍明结果电报,边走边看。“何先生:五月三十日夜,于马皮米盆地西北部,向下钻探四十七英尺,发现石油。油气喷出,高达上百英尺。据工程师预计,此处储油量在六千万吨到八千万吨之间……” “哈哈哈……” 何绍明拿着电报,纵声长笑着。终于找到这口骗子油井了,自己的底牌又多了一张。见考伦斯有些不解,何绍明将电报纸递给了他。管家迅速地看着,瞬间,本是平静的脸变得苍白,随即又变得红润起来。 “八千万吨?我的上帝啊,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油田!只要将这处油田卖掉,您立即就会成为亿万富豪!”考伦斯顾不得正在熟睡的成义与小安妮,有些失态地高声惊呼着。 何绍明拍着管家的肩膀,笑着道:“考伦斯,知道么,我要给你涨工资,因为你有一个好侄子。” “谢谢您的夸奖。”对于这样的夸奖,管家有些哭笑不得。 “爸爸,你们在笑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么?”小安妮穿着睡衣,站在楼梯上,手中抱着一只玩具熊。显然,笑声弄醒了小天使。 “对不起,安,吵醒你了。爸爸发了一笔大财,所以才这么高兴。”何绍明走上前,抱起了小安妮。 “什么是‘发了一笔大财’?”小安妮似乎还不理解发财的意思。 “意思就是,会有很多很多钱,而小安妮会有更多更多的好吃的,好玩的。” 小安妮咯咯地笑着,显然,她对拥有无穷尽的吃的玩的,感到很开心。 “好了,安,爸爸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去睡觉好么?” “恩。”小安妮懂事地点点头。随即,被何绍明送到了卧室。 多了一张底牌,一块砝码,那么,也许自己可以撬动整个美国了。出了卧室,何绍明收敛了笑容,眼神中多了一些阴冷。 何绍明定了定神,下楼拿起了电话。 “喂,麦克?我是何绍明。是的,是我。我知道时间,如果你不想换工作的话,二十分钟内,立刻赶到我家。是的,二十分钟,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喂,约翰,是我,何绍明。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重新考虑了下,也许会把专利出售。是的,你没听错,价格绝对会让你吃惊。……明天早晨九点,就在我家。那么,说定了。” “抱歉,上校先生,这么晚还打扰你。……我有个新的想法,也许你会感兴趣……好,那就在我家,明天早晨十点。好,祝你好梦。” “格雷格,是我,何绍明。……听着,如果你不介意损失掉一次增加资产的机会的话,那你就挂掉吧。……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十一点,我在家等着你。” …… 当何绍明拨了最后一个电话后,满脸倦容的麦克到了。 “坐吧,麦克,这是一条具有爆炸性质的新闻。所以,你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了。”何绍明引着麦克坐下,道。 “好吧,你是老板。”麦克的语气有些无奈。 “你先看看这个。”何绍明将小考伦斯的电报递给了麦克。 “噢,我的上帝啊!”不出所料,麦克吃惊得嘴里能放下一个鸡蛋。 “先别忙着吃惊,麦克。还有更重要的消息……而你需要这样操作……” 一**零年六月二日。 清晨,当忙碌的人们起床后,或是从新买的收音机,或是从街头喇叭中,听到了几则不同寻常的消息。 “据悉,在微星科技总裁何绍明先生所投资购买的墨西哥马皮米盆地,发现了储量高达八千万吨的自喷油田。因此,一夜之间,这位来自中国的企业家、发明家,他的身价已经突破上亿美元……” 听到这个消息后,人们纷纷嫉妒着何绍明的好运。这位来自中国的年轻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成为了令人羡慕的亿万富豪。 “据悉,五月中旬开始,美国中西部地区爆发了广泛的排华事件。闹事者在政府的领导或默许下,将自己曾经的邻居赶出家门。洗劫了华人的钱财,破坏华人的住所。截止到今天,加州范围内一共发生了十七起暴力排华事件。超过八百名华人无家可归,一百三十多人受伤,两人死亡。预计,近期内,伤亡数字会进一步上升……” “ABC广播为此,特意电话连线采访了同为华人的何绍明先生,何绍明先生您好。” “你好艾米丽。” “请问您是怎么看待此次的排华事件?” “我认为,此次排华事件是十分恶劣的。我没想到,在民主的美国,会发生政府官员领导暴徒,对手无寸铁的华人暴力抢劫。在此,我向美国表示强烈的抗议。” “那么,您将采取什么行动呢?” “我已经委托律师,对本次事件中,涉及的地方政府提出诉讼;同时,也将对排华法案不附和人权问题,提出诉讼。而且,鉴于美国的政治环境、人身安全等方面,做得如此糟糕。我不排除会考虑,将旗下所有产业,转移到更安全的国度去。” …… ‘啪’,一只手轻轻关掉了收音机。 “胡闹!”白老重重地拄了下拐棍。“堂堂朝廷大员,多次与美交涉此事,都没有得到便宜。他一个黄口小儿还要打官司,威胁美国政府,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白老,年轻人办事虽然冲动了一些,但这份赤忱,却也是难能可贵。”黄三德伫立在一旁劝慰道。 “三德啊,你还是太年轻了,看不透本质。他何绍明执意要打官司,图的不就是收买人心?赢了,全美的华人都得对他感恩戴德;输了,他拍拍屁股一走人,谁还能说他的不是?到头来,受难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华侨?三德啊,切不可轻信人啊。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何绍明自己不出面,撺掇着琼昌、美堂他们跑前跑后,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怕担干系?” “白老教训的是。”黄三德垂首应是。 “别怪老头子唠叨,咱们创下这份基业不容易。你看看,如今同我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还剩下几个?前些年朝廷要筹建北洋舰队,几个领事参赞往咱们这跑前跑后,收了不少的捐。当时还拍着胸口说,只要舰队一成,肯定会护侨。结果呢?最多就是跟美国人扯扯皮,完后就没事了。” “白老,据琼昌说,何绍明此人还是与那些朝廷官员不一样的。” “别提琼昌,他是被何绍明那小子下了迷魂汤了。如今,老头子我见他一面都难!三德,你去把琼昌与美堂他们都叫回来,就说是我老头子想他们了。另外,约束门人,切不可随着何绍明闹事。无论如何,还是先自保吧。” “这……” “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是。” 黄三德应了声,转身退除了弄堂。此刻,他心里很矛盾。已到中年的他,能理解白老的担心。只是,骨子里,他不愿意就这么庸碌平淡下去,不愿再忍受该死的排华法案。如果倒退十年,他也会像唐琼昌一样,为着信念,奋不顾身。是的,信念。他摸了摸袖子,里面是一份简陋的油印小册子。 ———————————————————————————————————————————— 九点一刻,书房。 “抱歉,何,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坐在沙发上,约翰李略带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我相信今天的谈话不会太久。”何绍明笑了笑,继续道:“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要的条件很简单,第一,不得在亚洲地区出售或者授权生产该枪,除非得到我的同意;第二,在我需要的时候,春田兵工厂有义务为我提供该枪的生产设备,当然,我会出钱购买;第三,春田将在今年内,为我培训两百名华人技师。” “何,我想这些都不成问题。问题是,你打算要价多少?”约翰问道。 “三十万美元。” “三十万?成交,我现在就可以做主。”约翰有些兴奋地道。 “别着急,约翰,还有最后一个条件。”何绍明微笑着说。只是,他的微笑让约翰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那是一种,阴谋的味道。 “我希望,在废除《排华法案》这件事上,得到春田的直接支持。” 约翰有些为难,考虑了下,道:“何,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知道,签署这个法案,可不是某个政治家的主张,而是因为美国国民的呼吁。春田虽然可以影响一些参议员,但不能影响美国国民。这件事,很难办。” “约翰,别着急。我知道这事儿难办。你要知道,我可不单单只有一个盟友,他们都会为此事奔走的,春田绝对不是势单力孤的。况且,我已经找到了影响美国国民的办法,春田只需要在最恰当的时候,影响一下个别参议员,就足够了。” 约翰认真地看着何绍明,见对方不似作伪,组织了下言辞,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解决掉国民的反华情绪,我个人担保,春田会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那么,我们就算谈妥了?” 望着何绍明伸出的右手,约翰仔细考虑了下方才的谈话对方是否有陷阱,随即,也伸出右手:“成交,前提是,你说的解决方法有用。” (本书已与17签约,请放心收藏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布置 “这里是ABC广播,我是主持人佩顿索伊尔。因突发的排华事件,我将为您主持《深度访谈》,本期的《趣闻乐翻天》将推迟到下午三点播出。我们请到了旧金山大学社会学教授,米尔斯道格拉斯,道格拉斯教授你好。” “你好,佩顿小姐。大家好。” “道格拉斯教授,请问您怎么看这次的排华事件,是不是又一次种族歧视呢?” “不,佩顿小姐,我不这么认为。事实上,美国的排华问题,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经济问题。三十多年前,西部极其荒凉,每五平方英里居然不到一个人。而美国政府需要开发西部,美国的铁路公司、矿山,需要廉价劳动力来开发西部。种种原因,导致了从一八五四年开始,大批的华人涌入了美国西部。由于打量的廉价劳动力涌入,导致劳工的薪水,自然而然的降低了。这是美国贫民对华人不满的开始。而后,每当穷人企图用罢工来要挟他们的老板的时候,老板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用外来的廉价劳动力——华工,来消除罢工。这加深了民众对华人的不满。再有,华人由于文化素质比较低,没有自己的工会组织,也不参加任何工会。这导致其他美国人罢工的时候,华人仍然在干活。所以,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贫民认为是华人抢了他们的饭碗,排华情绪越来越严重。然后,在某些政治家的引导下,美国通过了排华法案。这不是种族歧视问题,而是社会经济问题。” “那您怎么看,排华行动暴力趋势越来越严重这个问题呢?要知道,此次事件已经有两人死亡了。” “我认为,参与这些行动的民众,是不理智的。从本质上来说,他们触犯了法律。美国贫民与华人,是因为缺少沟通,这才导致隔阂越来越严重……” “教授先生,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美国贫民与华人的矛盾,完全是企业主将自身与工人的矛盾,转嫁过去的?” “是的,的确是这样。” “也就是说,美国贫民的薪酬问题,完全应该由企业主买单,而不是华人,对么?” “不,佩顿小姐,不完全是这样。不可否认的是,打量华工的涌入,必然会降低美国贫民的薪酬。我认为,美国政府应该立法保护本地的劳动市场,而不是立法来限制外来劳动力……” ———————————————————————————————————————————— “上校先生,我有一个新的想法。”何绍明依然坐在他的椅子上。而坐在对面的人,这时变成了马汉上校。 “何,希望这次你能给我一个惊喜,虽然你的想法总是很精彩。”马汉上校笑着说道。 “上校先生,我想,您已经向白宫提出出兵计划了吧?”马汉只是微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没有回答何绍明的问题。 “遇到了很多阻力?我来猜猜,某些参议员一定会这么说:‘战争?不,那会让太多的小伙子牺牲,会让无数个家庭失去他们的亲人,会让人民在悲伤中高举着反战牌子游行,反对美国政府。’我说的对么?上校先生。” “呵呵,何,你很了解美国的政治家。”马汉上校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新想法就源于此,上校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么一支精良的雇佣军,只需要付出一定的钱,他们就会不计代价的为美国攻取每一座要塞,而不用牺牲美国小伙子。你觉得,那些可爱的参议员先生们,还会反对么?” 马汉低头沉思了一阵:“没错,这样一来,国会很有可能会通过这条决议。”马汉上校双目露出兴奋的光芒。他知道,只要国会通过战争决议,他的海军,就会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发展壮大。这对于他这个海权论者,无疑是很享受的事情。“问题是,这至少需要一个整编师,我们从哪里找呢?”想到这个问题,上校的目光又暗淡下来。 “别担心,如果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就不会找你来了,上校先生。”何绍明双手撑起,站起来围绕着书桌来回走着。“事实上,在中国,我还是一名官员。相当于一名少将,而我的岳父,他的官位更高,管理着相当于整个加州那么大的土地上的所有军队。” “何,不是我有意冒犯,我不认为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可以胜任这项使命。”马汉上校忍不住插嘴道。 “是的,没错,但这只是暂时的。一年内,或许更短的时间内,我会回国。然后,着手重新新式训练军队。相信当美国做好了战争准备后,我的新式军队,已经具备了至少比美军强的战斗力。你知道,上校先生,美国陆军可是有着‘优良的传统’的。”说着,何绍明眨了眨眼。 “是的,那群小伙子更适合当‘长跑运动员’,真头疼,别提美国陆军了,继续说下去。”上校毫不避讳地挖苦着美国陆军。因为他是一名海军上校,虽然现在的美国海军并不比陆军强多少。 “上校先生,我相信,攻击古巴以及之后的海战,用不到‘雇佣军’。而在亚洲的行动,则是该‘雇佣军’登场的时候了。首先,美国派出一支舰队,名义上做出访问中国的态度。而后,会在某个港口,搭载一个整编师的‘平民’。这些平民会在船上得到武器,军服,食品补给。最后,在菲律宾登陆战中,美军会多出一个整编师的军队,而这支军队将负责最前沿的战斗,一直到彻底占领菲律宾。” “是个不错的主意,何,有些时候,我觉得你就是一个战略天才。”上校由衷地称赞道。“那么,美国得到这支雇佣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何绍明笑了,鱼,终于上钩了。 “很简单,每天两倍的美军薪水,以及战死的抚恤金,还有就是,需要修改一些小小的法案。”何绍明笑着,如同一只闯进了鸡窝的狐狸。 ———————————————————————————————————————————— 这是一家中餐馆。接近中午,往日里,此时早已宾客盈门。而此刻,门口却挂着一张牌子:东主有喜,歇业一天。奇怪的是,此刻,餐厅内却坐满了人。 司徒美堂右脚猜在长条凳,左手叉腰,右手转着两个铜铃。把门的汉子冲司徒美堂点了点头,示意人到齐了。司徒美堂清了清嗓子,待暗自揣测的众人安静下来,道:“有礼了!诸位都是各家厂矿当家的工头,今天把大家请到这儿来,就是有些事要与大家商量。” “司徒当家的,没的说,咱们没少受洪门照顾,有事尽管吩咐。” “没错,什么商量不商量的,您直接告诉我干什么就得了。” 司徒美堂哈哈一笑,道:“好!既然大家这么说,那我司徒美堂就不客气。打今儿起,全美华工工会,就算成立了,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算入会了。” “司徒当家,加入没问题,但您得先告诉告诉,这工会是干什么的?” “是不是要跟鬼佬的工会对着干啊?” …… ‘啪’,司徒美堂将手中铜铃按在桌子上,道:“我兄弟说了,鬼佬之所以搞什么排华,就是因为咱们没有工会,没有统一的行动,所以才吃亏。” 司徒美堂这话一说,底下顿时乱开了。 “是啊,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没说的,我们惠特尼矿山的,加入工会。” “老子修铁路的,也加入。” …… “别吵!着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加入工会了,就得遵守工会的规矩。我先把规矩告诉大家。这第一条就是,这工会是为咱们华工谋取权益的,凡是侵害咱们华工的,工会都会为他出头。” “好!” “同意!” …… “这第二条,就是个人得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不能咱们这边统一罢工了,还有人装不知道,在那儿开工。” 说到这儿,下面人不再跟着起哄了。罢工?华人也要组织罢工?这让这些工头有些心虚。事实上,这些所谓的工头,根本就不是华工自己推荐的。而是仗着孔武有力,或者会拍老板的马屁,这才当上的工头。现在,让他们反过来跟自己的主子玩罢工,那将来谁给他们钱? “第三条,工会成立之后,要和美国工会联盟,保持密切的联系。在适当的时候,美国工会举行罢工,咱们也要跟着罢工。” 说完,底下一阵鸦雀无声。 “怎么都哑巴了?刚才不是说的挺好的么?”司徒美堂怒声道。 “当家的,不是咱们矫情。那鬼佬的工会变着法欺负咱们,咱们怎么还跟鬼佬联合?听您说的,还要听鬼佬工会的指挥?”底下一工头巧言辞令道。 “鬼佬工会欺负咱们,因为什么?我兄弟说了,人家那边儿跟老板玩罢工,要求涨工资呢;你们这边跑过去上工了。到头来鬼佬工资没涨,倒把工作给丢了。加上有心人一挑拨,也难怪人家恨咱们。这会咱们成立工会,跟那个什么美国工会联盟搞搞关系,估摸着以后就不会欺负咱们了。话说到这儿了,愿意加入的呢,就留下;不愿意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司徒美堂说完,又拿起两个铜铃,在手掌上转了起来。 底下众人左顾右盼,叽叽喳喳商量不停。过了一会儿,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站起身,道:“嘿,当家的,不是我老黑不给您面子。咱要是真加入您那什么工会了,估计回头饭碗就丢了。对不住了。”说罢,一抱拳,转身就走。 司徒美堂笑了,笑容有些阴冷,“好,走好!”说罢,一抖手,铜铃直奔那人后脑而去。 ‘噗’的一声,两只前一刻还玩转在司徒美堂手中的铜铃,镶入了老黑的后脑。顿时,红的白的留了一地。 两位洪门子弟上前,拖着尸体去了后间。 “还有哪位要走啊?”司徒美堂坐了下来,伸出右手,旁边一名洪门子弟又送上了两颗铜铃。 底下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走?敢么?把铜铃镶后脑勺可不是闹着玩的。得了,乖乖在这儿待着吧。还真应了那句话了,宴无好宴啊! 等了半天,见没人站出来。司徒美堂笑着开口道:“这就对了嘛,我宣布,被人华工工会,正式成立了。章程已经跟大家伙说了,我就不说二遍了。话说在前头,以后谁要是坏了规矩,可别怪我手中的铜铃不认人!”说完,又一抖手,‘啪啪’,两颗铜铃镶在柱子上半寸许。 见底下众人噤若寒蝉,司徒美堂志得意满地挥了挥手。“上菜!” “华人为什么受欺负?因为不团结。华人中也有败类,司徒兄,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败类清除出去。然后组织所有华工,成立工会……”这是昨夜,何绍明对他的嘱托。想了想,应该没什么纰漏,便悠哉悠哉地喝起小酒来。 ———————————————————————————————————————————— “格雷格,如果不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我不会多等你一分钟的。”看着迟到将近一小时的格雷格,何绍明有些生气。时间,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他需要时间来布局,抢在事态失控之前。根据以往的惯例,这种不受约束的暴力活动,会迅速波及整个美国。到那时,会有更多的华人遭遇不幸。 “别,何,看在上帝的份上,原谅我的迟到。事实上,因为一些原因,我与我妻子起了一些争执。”格雷格无奈地指了指被抓伤的脸。 何绍明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出去鬼混,被他老婆抓到了。 “言归正传吧,格雷格,我时间有限。现在公司股价如何?” “股票?哦,还不错,已经涨到三美元了。”看来,行情良好的股票,让格雷格心情很愉悦。 “我知道了。听着,格雷格,我有一个计划,我称之为‘捕鱼行动’” “捕鱼行动?” “是的,捕鱼。我现在需要你做的是,说服贝尔与西部联合的董事,我们联手悄悄放出百分之三十的股票,这会导致什么?” 格雷格想了想,道:“因为我们是新兴行业,利润增长点很高,而且我们之前放出的股票只是很少一部分。放出百分之三十,估计会让股价回落到两美元左右。” “两美元,还不错。注意,接下来是重点。我会通过媒体宣布,因为美国的排华事件,中止研发新产品,并且将撤资。除非美国废除排华法案。在这儿,需要贝尔与西部联合配合我的行动,对美国政府施压。而此时的股价……” “噢,不错的主意,这会让股票贴地皮的,然后我们联手扫底,政府宣布废除法案,你继续研发新产品,继续投资。这是一个好主意,何。”格雷格双眼放出贪婪的目光,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了问题,何,如果不废除法案,你是不是真打算撤资?” 何绍明神秘地笑笑,道:“格雷格,我是名商人。你见过有商人会跟钱过不去么?” 何绍明的话让格雷格会心一笑:“没错,那么,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听证会 旧金山州立法,晨。 “起立!” 喧闹的听众席迅速起身,安静下来。目视着一名穿着法官长袍,头戴假发的法官走上法官席。 “请坐吧,先生们,女士们。”法官是名六十开外的白人老者。随即,法官手按圣经,宣誓:“上帝拯救美国和本可敬的法院。” “那么,下面是1407号案件,请原告上前宣誓。”法官坐下后说道。 在两名警察的护卫下,身着素服的玉莲款款走来。步入原告席,手按在圣经上,用有些蹩脚的英语说道:“我发誓,尽我所知,所述之言纯属实言并且没有任何隐瞒。” “原告,请告诉我你的姓名职业。” 玉莲有些迟疑,咬着嘴唇,回头望向唐琼昌。待得到鼓励的眼神后,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叫玉莲,职业……职业是一名**。” ‘哄’,听众席一片慌乱,人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砰砰砰’,法官敲击着木锤喊道:“安静,安静!”随后,法官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饶有兴致地看着玉莲,道:“那么,玉莲,你因为什么而站在这里。” 玉莲的脸很红,她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她,因为她那份并不光彩的职业。稳定心绪,暗暗给自己鼓劲,随后缓缓地抬起头,用坚毅而洪亮的声音道:“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是一名自由的人,没有人,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卖给另一个男人了!” ———————————————————————————————————————————— “跪下!” 弄堂内,白老几步抢上前,一脚踢在司徒美堂的膝盖处。司徒美堂一趔趄,望着气愤不已的白老,随即缓缓跪了下来。 “你……你……”白老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司徒美堂,半天说不出话来。叹息一声,白老原地踱了几步,随即快步走向香案,停在椅子旁,转身道:“美堂!我问你,你可还记得洪门规矩第一条?背来与我听听!” “记得。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有违背,五雷诛灭。”司徒美堂贡声背诵。 “好好好,难得你还记得。既然你记得,那我问你,吴黑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你可知道,吴黑之父,正是一起随我一起来北美打江山的老兄弟?”见司徒美堂回答的理直气壮,气得白老胡子直抖。 “白老,那吴黑人品如何,您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仗着自己会几手功夫,横行矿厂,帮着鬼佬鱼肉华工,这些年来单单是惨死在他手里的华工就不下十人。更何况,自打抱上了鬼佬的大腿,他吴黑可曾还记得自己是个华人?如此奸恶、数典忘祖之徒,杀之有何过错?” ‘啪’,一只上好的茶碗摔碎在地。“狡辩!明明是你受那何绍明欺骗,组织什么工会,吴黑不从,你才暴起杀人。就算吴黑有什么错,自有洪门处理,什么时候我洪门要听他何绍明来指挥了?” “白老,消消气,别伤了身子。”黄三德见白老气血上涌,急忙上前劝慰,随即连连对司徒美堂使眼色,意在让其服软,顺着白老的话说。 然而,血气方刚的司徒美堂,怎会就此服软?依旧是那副不被不吭的样子,朗声道:“白老,如果美堂没记错的话,洪门规矩第三十六条:‘即入洪门,当以忠义为先,广结四海兄弟,齐心协力,杀灭满清。’美堂可曾记错?” 白老轻哼了一声,没作答。 “既然如此,何兄弟胸怀大志,意图重整河山,美堂与之结交,可有违犯门规?受何兄弟之托,组建华工工会,图的就是咱华人不再受欺负,可有违犯门规?那吴黑前有劣迹,其后拒绝加入工会,意图继续抱鬼佬的大腿,致我万千北美华人于不顾,美堂杀之可有不妥?如今,何兄弟等人,正在为前些日子的排华事件奔走筹谋,而此时白老却强令美堂回来,不让美堂继续为此事出力,是何道理?岂不知如此一来会陷美堂于不义?” “不义个屁!那何绍明不可信,他是旗人,咱们洪门是为了反清,他何绍明岂能联合咱们一起反他自己?就说眼前,李鸿章多年前就为排华之事奔走,最后结果如何?他何绍明一个乳臭未干,只会夸夸其谈的黄口小儿,值得洪门相托?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白老,不论如何,何兄弟总是在为此事全力以赴着。我司徒美堂是个粗人,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信义二字。不能在这时候给何兄弟来个‘上房抽梯’,就算白老要处罚美堂,也请等美堂完成何兄弟之托后,再做决断。”说罢,司徒美堂恭敬地磕了一个头。随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白老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厥过去。黄三德急忙招呼人,扇扇子,掐人中,活动四肢。良久,白老这才缓了过来。 “三德,我老了。琼昌推脱着不回来,美堂又是如此……门中弟兄怕是没人听我这老不死的话了。” “白老,年轻人,总会冲动一些,过后他们就知道您的爱护之意了。”黄三德劝慰着。 “诶~,就由得你们闹去吧。三德,如今时候不一样了,待我身体康健些,这致公堂,便由你接手吧。” “白老……”白老的话,让黄三德吃了一惊。待要再行劝说,白老却挥了挥手,闭上双眼,不再言语,满是沧桑的脸上,说不出的无奈。 ———————————————————————————————————————————— “原告律师,请上前陈述你的讼辞。” 唐琼昌站起身,走到原告席前,微微对法官、陪审团一鞠躬。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成员。根据我的当事人所言,五月二十八日夜,在尤瑞卡小镇,发生了严重的种族歧视暴力活动,包括我的当事人在内的五十三名华人,遭到了暴力冲击。以镇长为首的暴徒,不但洗劫了华人的钱财,毁坏华人房屋,还将华人赶出他们的家园。并且,发生了暴力事件。十几名华人遭到了毒打,还有一人,也就是我当事人的丈夫,被毒打致死。……这在民主,重视民权的美国,无疑是一件极其恶劣的事件。……带有严重的种族主义,依据美国宪法,我将对以镇长为首的十二名主要参与者,提出控诉,请法庭给予这些暴徒严厉的制裁!……我的话说完了,谢谢法官大人。” “我抗议,法官大人,原告律师在未经证实事实经过的条件下,污蔑我的当事人为暴徒。”被告席上,被告律师起身抗议道。 “抗议有效,原告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法官警告道。 唐琼昌毫不在意地点头致意,随即返回自己的位子。 ———————————————————————————————————————————— 电话铃声响起。 何绍明接起电话。“喂,你好,我是何绍明。” “何,你也好,我是洛克菲勒,我们见过一次的,在舞会上。”电话里传来了洛克菲勒的声音。何绍明有些欣喜,又一条大鱼要上钩了。 “嗨,洛克菲勒先生,你也好。” “先要恭喜你,在墨西哥找到了一个大油田。长话短说吧,何,我时间有限。现在有没有时间,咱们见个面吧。你知道,我可是从千里迢迢的东部赶过来的。” “如你所愿,洛克菲勒先生,我会在家等候您的到来。” “好的,那么一会儿见。” 挂上电话,何绍明心中一阵悸动。大鱼上钩了!只是,这次需要从对方那儿得到多少好处呢? ———————————————————————————————————————————— 法庭上。 清瘦的白人辩护律师绕着玉莲不停的转着。 “女士,你说,你的丈夫在五月二十八日夜,因为反抗,遭受毒打而死。请注意,反抗!你能描述一下,当时你的丈夫是怎么反抗的呢?是不是有蓄意伤人的意图,或者企图谋害我的当事人呢?” “律师先生,请不要混淆视听。”玉莲满脸怒容地说道。 “女士,回答我的问题!”白人律师不依不饶。 “当有人冲进你的家门,抢劫你的财务,将你赶上街头的时候,你会做何反映?律师先生。” “也就是说,你的丈夫,当时的精神状态十分亢奋,并不十分理智,对么?” “你胡说!” “女士,你说你们遭到了种族暴力事件,而且你还提供了证人。证人证实了你们确实遭受了暴力,但是,你的证人是远在几百里外的chino镇,而不是尤瑞卡。那么,会不会是,我的当事人只是勒令你们离开,而你们中途却遭受了不幸呢?” “我……”玉莲想说,她的五十几个同乡可以为她作证。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她想起了仓库中,那些不屑的眼神。 “谢谢,我问完了,法官大人。” “休庭十分钟,十分钟后将继续审理此案。” ‘啪’,法官说完,敲击了下桌面,随即离开了审判席。趁此机会,唐琼昌急忙扶起有些因气愤而虚脱的玉莲。 “别担心,玉莲,法官不会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的。你的表现很好,我们有很大的机会赢得这场官司。”唐琼昌安慰道。玉莲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喝了一些水,便开始闭目养神。 唐琼昌眉头纠结着,心中暗暗着急。缺少关键证人,是致命伤。如果按照目前的趋势进行下去,毫无疑问的,他会输掉这场官司。“俊生、国涛,全靠你们了。” 此刻,微星科技的员工食堂中,聚集了五十来名华人,把他们聚集起来的人,是魏国涛与秦俊生。 秦俊生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左手拿着一打钞票,右手不停地拨弄着。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美元!没见过这么大票的吧。这么一打,可是五千美元。知道五千美元是多少么?至少一万两银子!” 他的话,以及手中挥舞着的钞票,深深吸引了这些人的注意。有人开始揉眼睛,吞口水,双目直勾勾地看着秦俊生手中的钞票。 “知道一万两银子的作用么?在大清,用这一万两银子,买上千亩良田,买套大宅子,剩下钱还够你娶两房小妾的。”秦俊生看着目露贪婪的众人,心中不屑。他想起了何绍明说过的话:这是一群愚昧的人,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只要有口吃的就不会起来反抗。现在让他们拿自己勉强可以活命的生活去冒险,成功了,最多得到点赔偿,生活还是原来的样,没变化;失败了,就有可能被驱逐回国,连口吃的可能都得不到。他们当然不会去冒险。所以,想让他们站出来反抗,就必须许以重利。 转过思绪,秦俊生放下了钞票,转而从桌上拿起一打船票。 “这是旧金山到上海的船票,看好咯,二等舱,美国船威尔森号。”说罢,拿着船票一一在众人眼前晃过。转了一圈,又回到桌子前,道:“船票加钞票,想要么?简单,只要你们肯出庭作证,这些就是你们的了。不过嘛,我这儿只有二十份,也就是说,你们当中只有二十个人能得到。那就这么着,先到先得吧,想要的自己上前来拿。”秦俊生笑着,将船票放在桌子上。而魏国涛则打开了脚边的袋子,将一捆捆的美元码放在桌子上。放置完毕,两人各自退后几步。 华工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既不想当出头鸟,也不想落后于人,场面就这样僵持下来。片刻后,其中一个瘦小的汉子最先忍不住诱惑,喊了声“干你娘,都不拿,老子拿了!”便冲了出来。有人带头,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上前抢了起来。 秦俊生嘲讽地笑着,对身边一脸严肃的魏国涛道:“看见没?难怪洋鬼子瞧不起咱们中国人,就这样的连我都瞧不起。给他们出头,到头来还要花钱收买,这他妈什么事儿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裁定 魏国涛嘴角抽了抽,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此刻,桌上的钞票与船票已被抢夺一空。得到钱的众人,一脸欣喜地在自己的亲朋好友面前展示着。有人在观察着钞票上美丽的花纹,有人在对着光线检查钞票的真假,也有人拿着船票翻来覆去地看着。 人群闹哄哄了半天,也没有安静下来。 秦俊生见此,不耐烦地喊道:“行了,得了钱的,跟我去作证吧?” 闻听此言,人群安静的下来。最先抢钱的瘦弱汉子,默默地拆开钞票,分成几份,递给身边没分到的几个女人。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自己不留一丁点儿,将钱与船票,分给了身边的人。 “春花,万一我有什么事,你将来有了孩子,就带着孩子改嫁吧,千万别苦了自己。” “爹,这钱您拿着,儿子没什么能耐,这些年让您受苦了。” “老弟,哥哥我光棍一个,无牵无挂的,这钱你留着将来娶媳妇用吧。” …… 一声声真挚的言语,一阵阵断肠的哭泣,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在秦俊生与魏国涛的心头。秦俊生去了那副先前嘲讽的神情,脸上肌肉颤抖着,眼圈有些发红。 “糊涂!”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有些悲壮的场面。那日在仓库回话的老者站了起来:“糊涂啊!这人家先前好心收留了咱们,然后又出钱出力替咱们打官司。让一个玉莲女人抛头露面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收人家的钱?收了这钱,大家伙能不昧心么?” 随着老者的声音,一众华工都低下了头。 “那何先生,可是个大好人啊。这些天,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跑前跑后,就为了给咱们这些人讨个说法,大家伙得记得人家的恩情啊!如今何先生需要咱们去作证,咱们就当不是为了自己,就当是为了还人家的恩情,即使不收钱咱也得帮这个忙!” 老者的话,很朴实。也许他没读过书,不懂得那么些大道理,但做人最简单的知恩图报,他讲的很清楚。 一番话说完,那清瘦汉子的女人,流着泪,又将手中的钱交还给了清瘦汉子。其余众人也是如此。随即,钞票与船票,又汇聚成一摞摞,有些散乱地叠放在桌子上。 “二位爷,咱们就当是还恩情了。钱,我们不要,这就带着我去作证吧。”清瘦汉子说罢,还不住地打量着桌子上的钞票,看起来,他真的很想要那笔钱。清瘦汉子的话说完,便向前一步站了出来,其余十几个青壮,同样先前一步站了出来。虽然不齐整,反而很凌乱。但此刻,加上十几人略有些悲壮的神情,却显出排山倒海的气势。 “劳烦诸位了。”秦俊生轻轻拱了拱手。“诸位放心,我保证,若是诸位有事,我们绝对不会不管。” 而此时魏国涛却轻轻吟出一句话:“何先生还说过,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善良的一群人。在他们吃不饱的情况下,会毫不犹豫地分出一半食物,给比他们更惨的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反驳刚才秦俊生的话。 有时候,一个国家的脊梁断了,依旧会抬起高傲的头,告诉敌人,自己不可轻侮。 —————————————————————————————————————————— “欢迎您的到访,洛克菲勒先生。” 何绍明含笑欢迎着急匆匆到访的洛克菲勒。虽然来之前洛克菲勒肯定打理过自己的仪容,眼珠里的红血丝,却依旧显示出他有些疲惫。这也难怪,要知道,此时的洛克菲勒所有的油井,加起来,也没有马皮米油田的储量大。对于富可敌国的洛克菲勒来说,这也是一笔足以影响自己命运的大生意。收购成功,意味着他的石油王国依然伫立在美国这片土地上;失败,那么他将会见证堪比自己的敌人的崛起。 “何,叫我约翰就好,虽然我们打的交道不多,不过我相信彼此留下的印象都不错。要知道,在舞会上,你的言谈很让我佩服。”落座后,洛克菲勒表现的很爽朗,就如同他的性格本来就是如此一样。 “是的,不错的印象。所以我说过,‘将来的日子里我会与你有着很大的合作空间’。”何绍明轻描淡写地,将几个月前舞会上所说的话,复述了出来。 闻言,洛克菲勒一愣,随即想起这话何绍明是在舞会上说过。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何绍明配合地赔笑着,两人就如同一对多年的朋友一般。 良久,止了笑,洛克菲勒开始询问起油田的事宜。何绍明知道,戏肉来了。 法庭上。 唐琼昌有些丧气地看着对方律师的表演,看着一个个所谓的‘证人’陈辞。而陪审团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对白人律师的表演,投去赞许的目光。 “原告律师,你还有没有新的证人?”待被告律师结束陈辞后,法官开始询问唐琼昌。“如果没有新的证人,那么,休庭半小时后,陪审团将对此案做出最终裁决。” 唐琼昌没有回答,而是焦急地回望着门口,期盼着秦俊生与魏国涛能将新证人带来。 “原告律师,我在问你,还有没有新的证人?”见唐琼昌没有回答,法官再次问道。 唐琼昌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法官,又回望着依旧紧闭的大门,最后目光停在了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的玉莲身上。正是玉莲的一脸期盼,让‘没有了’这个词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郑重警告你,原告律师,如果你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将以藐视法庭罪处罚你。”法官有些不耐烦了。 唐琼昌叹息了一声,颓然摘下眼镜,抬起头,道:“没……” ‘砰’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法庭的门,打开了。 唐琼昌,回头望去,正是气喘吁吁的秦俊生与魏国涛带着十几个华工到了。顿时,心中的那股怨气与颓唐,一扫而光。 迎着唐琼昌的目光,魏国涛坚毅地点了点头,而秦俊生则狠狠地攥了下拳。唐琼昌微笑着点点头,随即迅速转过身,重新戴上眼镜,朗声道:“法官大人,我现在有新的证人,我请求休庭十分钟。” “我同意你的要求,现在休庭十分钟。”法官同意了。 随着木锤声响,秦俊生几步跑过去,笑嘻嘻地道:“琼昌,怎么样,还不算迟吧?” 唐琼昌毫不领情地推了他一把,道:“吓死我了,要是你们再晚来一秒钟,这官司就算是输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回答他的,是缓步走过来的魏国涛。“路上翻车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擦破的额头。 ———————————————————————————————————————————— 对于烟民来说,吸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能吸上香醇的古巴雪茄。但是,如果在你不吸的情况下,对面坐着一个吸着古巴雪茄的烟民,这无疑是在遭罪。对于因为嗓子发炎,不能吸烟的何绍明来说,这种感受尤为强烈,尤其是在对面的洛克菲勒只用了一根火柴,而此刻他手上拿着的是第三根雪茄的这种情况下。 “单刀直入的说吧,何,你的油田打算出售么?” 何绍明摊了摊手,戏谑地说:“约翰,按照美国话来说,只要价钱合适,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出卖的,除了上帝。” “哈哈哈,何,有时候我觉得你更像一个美国人。”洛克菲勒很满意何绍明的回答,这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么,你需要多少钱来转让这个油田呢?” “请注意用词,约翰,是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大的油田。”何绍明纠正着,或者说强调着马皮米油田的重要性。 “请原谅,是最大的油田。” “事实上,约翰,你是个幸运的人。”何绍明有些忍受不了对方的喷云吐雾了,站起身,走了起来。“你知道,如果在一周前,我会选择独立开发这个油田。要知道,我的微星科技已经开始盈利了,可以从银行贷款,或者将微星科技上市,来获取必要的资金。即使出售,也不会低于六千万美元。这很合理,因为马皮米油田的预计储量上限,是八千万吨。” 洛克菲勒示意,何绍明继续说下去。 “所以说,约翰,你是个幸运的人,因为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会放弃一部分既得利益,来换取某些必要的支持。” “必要的支持?”洛克菲勒显然并不知道,此刻何绍明正打算靠一击之力,废除排华法案。 “是的,必要的支持,对你来说,很简单,约翰。我对某些限制我的同胞的法案很反感。而我,约翰,你可能不知道,在我的国家,我是一名高级的候补官员。我需要做出一些大事情,来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比如,废除排华法案。” “何,我不得不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这不是某个政治家的立场,而是美国人民的立场。”洛克菲勒皱着眉说道。 “约翰,别担心美国人民,我相信,过一段时间,美国人民会表现出他们的友善的。我需要你帮助的,只是在恰当的时候,让某个参议员,顺应时事地提出这件事。” 洛克菲勒笑着,“何,尽管不知道你又有了什么鬼主意,但我答应帮你这个忙。”掐灭手中的雪茄,随即又道:“那么,何,作为交换,你打算让出多少钱呢?” “有两个选择,约翰。第一,是一次性地付给我四千万美元。第二,分三年,一共付给我四千五百万。当然,还有个附加条件,开发马皮米油田的时候,你必须保证,至少雇佣一半华工,而且付给他们与其他人相同的工资。” 洛克菲勒考虑了下,说:“我认为三年四千万美元是个不错的主意。” “约翰,讨价还价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应该把这事交给我们手下的经理去操作。而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了大部分协议了么?” “是的,也许我们该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说着,二人再次笑了起来。洛克菲勒笑的是,自己至少少花了一千万。收买参议员?没问题,也许用不了十万美元就可以办到。不比何绍明这个外来户,他可是地道的美国人。雇佣华工?也没问题,雇谁不是雇呢? 如果洛克菲勒知道此刻何绍明在笑什么,估计他连哭的心都有了。 “美国傻帽,两千万的生意让你做成了四千万,你就等着哭吧。”何绍明有些阴险地想到。 ———————————————————————————————————————————— 法庭上。 越来越多的不利证词,让白人律师有些头疼。他在冥思苦想着,找着对方的漏洞。这时,身旁的助手,悄悄递过来一张纸条。他只略微看了一眼,随即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们已经考虑了你的证词,请下去休息吧。”法官对刚刚陈述完的瘦小汉子说道。随即,又将目光转向白人律师。“被告辩护律师,你现在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是的,法官大人。我有话要说。”说着,他离开自己的位置,走向陪审席。“就在刚才,我得到了一个切实可靠的消息。尤瑞卡小镇的镇民证实,方才所有参与作证的华人,都是非法偷渡者。也就是说,他们没有资格成为证人。因此,我请求法官大人考虑,驳回上述人等的证词。”说着,他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法官。 法官看罢,道:“辩护律师的证据确实可信,本席决定,驳回以上十五名证人的证词。” 此言一出,听众席顿时嗡嗡声一片。十几个刚刚做完证,目下正惶恐不安的华工,顿时怒火中烧,嚷嚷着自己所说的话,全部是真的。满腔悲愤的秦俊生站起来要质疑法官的决定,却被还有些理智的魏国涛制止。而原告席上的玉莲,表情木然,全无了生机一般。作为原告律师的唐琼昌,目光发散。或许,他是在思索着解决办法,或许,只是因为失落后的茫然。 “原告律师,你还有新的证人么?” 唐琼昌心中发苦,哪还有新的证人了?难道要让尤瑞卡镇的镇民,出庭作证,控告他们的亲友么?可能么?带着满腔的无奈,他站起身,低声道:“没有了,法官大人。” “鉴于控诉方没有新的人证,法庭……” “等等,法官大人。”玉莲突然出声,打断了法官的话。“法官大人,能容许我这个当事人,说几句话么?” 法官想了想,转头看向陪审席,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道:“准许原告做最后的陈辞。原告请注意,尽量注意你的用词,不要用攻击性的词汇。” “谢谢,法官大人。”玉莲整理了下眼前的刘海,平复了下心情,开口道:“我出生在中国南方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家里很穷苦,为了养活比我小两岁的弟弟,在我四岁的时候,我被父母卖给了妓院。这是我对我的亲人仅有的记忆。” “妓院的生活要好了很多,起码我能经常吃饱饭了。代价是,我必须陪那些花钱取乐的臭男人睡觉。我曾经想过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很讨厌自己的生活方式,可就在我想改变自己的时候,我却又被妓院老板卖到了美国。在海上的时候,我生病了,病的很重。同船的人贩子怕死掉,就对我说,支持住,只要到了美国,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叫金山,那里遍地是黄金。没准儿,在街头捡到一块金子后,就不用当**了。他的话,我相信了。”说着,玉莲有些晶莹的双眸中,回味出当初的那一丝憧憬。 “可到了这里后,我发现,他骗了我。这里不是金山,对我来说,这里是另一个地狱!我依旧沦落为一名下贱的**,会为一美元而在浑身发臭的矿工面前俯首弄姿。说真的,我厌倦了。我开始节衣缩食地攒钱,期盼着有一天能为自己赎身,跳出这个火坑。几年后,我做到了。我带着随身的衣物,口袋里揣着十几美元,成为了一个自由人。”说到这里,玉莲的表情有些骄傲,那时一种实现梦想之时,才会有的表情。转而,骄傲变成了甜蜜。 “然后,我嫁给了我丈夫,他也是一名矿工。那些日子,生活很清苦,他要负责我们两人的生活费用。但是,我很幸福。因为,我眼中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甚至呼吸的,都是自由的空气。” 玉莲停了下来,似乎有些不舍,还有些不甘,眷恋地吐出一口气,转而换上一副愤恨的神情。“然而,突然有一天,一伙强盗闯进了我的家门。” “我抗议,法官大人……”留神听着的白人律师,听到玉莲的用词,立刻起身抗议。 “他们是强盗,洗劫了我们的钱财。” “我抗议……” “他们是暴徒,他们毫无理由地毒打了我们。” “我抗议……” “他们是刽子手,我丈夫企图讲道理,立刻被他们残忍地杀害了。” “我抗议……” “他们是披着人皮的恶魔,一夜之间,带给我们几十个家庭不可磨灭的不幸与痛苦!” “我抗议……” “法官大人,陪审团成员,大家想一想,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曾经的**,为什么今天我会站在这里,来控告辩护律师口中的‘绅士’呢?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们,因为我想告诉所有人,我是一个自由的人!没有人会再次主宰我的命运,没有人再会把我当成货品一样随意买卖,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再次把我当成一个玩物!我是人,一个自由的人!”玉莲声泪水满面,嘶力竭地喊着,似是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随着最后一句话喊出口,她软倒在了原告席上。 唐琼昌急忙过去扶住,仔细检查起来。 “我抗议法官大人,原告所说言辞,未经证实,属于污蔑。”白人律师终于有机会将话说完了,只是,有些晚了。 此刻,法官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厌恶。“抗议有效,鉴于原告过于激动,本席建议陪审团,不要考虑刚才原告的话。”心中的好恶,不能影响法官的公正态度。 “本席宣布,休庭半小时,等待陪审团的最终裁决。退庭。” 未待木锤敲响,秦俊生、魏国涛以及十几名华工,早已冲上前去,查看昏倒的玉莲。 “没事,只是有些虚脱,休息一会就好了。”唐琼昌对众人道。随即,众人按人中,弄醒了昏迷的玉莲。然后,扶着她去休息室休息。 休息室内,秦俊生拉过唐琼昌,轻声问道:“琼昌,怎么样,能赢么?” 唐琼昌没回答,表情有些为难。 见此,秦俊生叹息一声,安慰道:“没关系,咱们也算尽力了。” 休息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半小时,就在众人的默默无言中过去了。 “起立!” “请坐!” 法官坐下,接过了法警递过来的纸条。单看他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波澜。 “根据原、被告双方的辩词,以及证人的口供,陪审团做出了如下裁决。陪审团一致认定,尤瑞卡小镇镇长等十二名嫌疑人,犯有暴力抢劫、蓄意伤人、谋杀、种族歧视等罪名……” 这一刻玉莲微笑着,无论如何,她已经站在法庭上了。这一刻之后,无论生死,她只为自己而活。 魏国涛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方块脸,只是眼神不住地变换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俊生邪邪地笑着,笑的有些阴冷,可能他在考虑偷偷杀掉眼前的几个杂碎。 作为原告律师的唐琼昌,两腮抽动着,挺直了身体,准备迎接着坏消息的到来。 而身后的十几名华工,则面无人色,因为等待他们的将是遣送回国。 法官抬起头,顿了顿,抬高声音道:“罪名……成立!”(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大清的领事? 一**零年六月九日,旧金山所有的媒体都报道了这样一条消息。 “……就在昨天,备受关注的尤瑞卡排华案,在旧金山州立最高法院进行了最后的审理。在证据、证词明显不利的情况下,出人意料的,作为原告方的华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华人女士玉莲,作为原告方,在最后的慷慨陈词,是取得这场胜利的关键……”《旧金山晚报》 “这是美国立国以来,第一起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裁定嫌疑人有罪的案件……本案涉案的尤瑞卡镇长表示,对于结果很失望,并怀疑旧金山法庭的司法公正性。他将提出上诉……”《华盛顿早报》 “随着本案的胜利,华人问题越来越受关注。有理由相信,做为华人领军人物的何绍明,与本案有着莫大的关系……”《纽约时报》 “……原告律师唐琼昌表示,赢得本案的胜利后表示:引发本案的最大诱因,是美国的排华法案,他将就此于近期对该法案提出控告……”《ABC广播》 ———————————————————————————————————————————— 书房内,唐琼昌掩饰不住地笑着,虽然他有意克制着,不停地轻咳着。秦俊生则抢了唐琼昌的生意,主动讲解起来,而伫立他身旁的魏国涛也一改那张刻板的死人脸,嘴角不自觉地带着微笑。 相对来说,何绍明则要淡定的多。就在一小时前,他接到了格雷格的电话。“作为合伙人、朋友,西部联合不会对你的困难坐视不理,何,有理由相信,你会取得这场官司的胜利。”这是格雷格的原话。很显然,背地里他采取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而何绍明也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政治皮条客,看起来,格雷格比他估计的要有能量的多。或许,格雷格是在怕何绍明真的撤资吧。 “先生们,这只是开始,我们会取得更多的胜利的。”用一句英文打住了众人的话头,随即,何绍明站起身,走到窗口:“琼昌,chino那边,大概汇集了四百多名受害华人,其他的正在路上。相信玉莲这场官司胜利后,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你马上赶过去,收集证据,准备诉讼状。国涛、俊生,你们两个协助琼昌,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 “是。”三人点头应了。 何绍明想了想,发现没有见到司徒美堂,问道:“司徒兄呢?” 唐琼昌犹豫了下,敛了喜色,有着踌躇地道:“美堂他……他被白老叫回去了。昨天,洪门的人也来找过我,说是白老想见我。我估摸着,怕是白老想不让我插手这官司,就没回去。” 何绍明点头,随即沉默。这白老还真是个老顽固啊,生怕自己连累了他洪门致公堂。只是不知,托付司徒美堂做的事如何了,倘若白老从中作梗,少了洪门的支持,这事可就难办了。何绍明的打算很清楚,就是依托洪门三教九流的人脉,控制住那些工头,从而促成华工工会。随后,再与美国工会联盟磋商。只要达成协议,少了美国工会联盟的反对声,这时候再让某个参议员提出废除排华法案的提案,盟友们再推波助澜一下,废除排华法案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而这个时候,最为突破口的关键一环,可能会出问题,无疑,这让何绍明很头疼。 “自己还是太单薄了,只希望司徒美堂那边能有好消息吧。”何绍明皱着眉想到。他不知道,已经与白老闹翻的司徒美堂,得知官司赢了的消息后,正在赶往何绍明住所的路上。 这时,管家考伦斯走了进来:“先生,有人来拜访您,说是大清驻旧金山使馆的领事。” “领事?”何绍明有些疑惑。随即让唐琼昌等三人在此等候,摆摆手,随着管家一起下楼会客。 一楼客厅内,一名身穿‘禽兽’服,头戴顶戴,官员模样的人靠坐在沙发上。他身旁,却是一位西装革履、满头华发的华人老者。两人正对着客厅摆设指指点点,而两人身后则站着两名体态魁梧的戈什哈。 “惭愧,让诸位久等了,不知二位是……”一入客厅,何绍明打量了坐着的二人,一时搞不清对方来意,遂拱手问道。 那老者客气地起身一拱手,而那官员模样的人却只含笑着瞥了何绍明一眼,也不起身,道:“本官大清驻旧金山领事,梁敦彦。这位是在下的恩师,容闳容老先生。” 梁敦彦?没印象,也没听说过。何绍明也没在意。倒是容闳这个名字,让何绍明吃了一惊。容闳,一八二八年生人,十九岁赴美留学,后考入耶鲁大学。中国最早的改良主义以及西式教育的倡导者之一。远的不说,十年前的留**童计划,就是在这位老先生的提议奔走下,成型的。 想到这,何绍明急忙再次施礼,贡声道:“原来是纯甫先生,失敬失敬。先生之大明,小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啊。” 容闳连连摆手,口称不敢。二人客气一番,这才相继坐下。而那位被何绍明忽略的领事梁敦彦,显然很不满意何绍明的态度。本来么,即使容闳再有名,如今也就是个不得志的在野名人,而他大小也算个官儿啊。想到这,梁敦彦轻咳一声,语气有些不客气地道:“前些时日,排华事件闹的是沸沸扬扬,就连翁中堂都刻意来电垂询,可见朝廷对此事甚为关注啊。今儿一早,得了赢了官司的消息,中堂大人特意嘱咐本官,前来抚慰受害华人以及为此奔走的我大清侨民;”梁敦彦拿足了官样,加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小三角眼,说不出的让人讨厌。 这番话说出来,不但何绍明皱眉,就连对面的容闳都有些不快之色。只是碍于何绍明眼前,容闳只是瞪了梁敦彦一眼,随即不再说话。 “如此,就多谢中堂大人了。”何绍明不知道,眼前这位梁敦彦可也算是‘名人’,只是名声不太好。这位梁敦彦在张勋复辟的时候,为其奔走、摇旗呐喊,随后当了议政大臣。复辟失败后,北京政府发布了对他的通缉令,这位老先生直接躲在了东交民巷,直到次年通缉令取消,他这才敢出来露面。何绍明不知道这些,只是本能地对其厌恶。一是因着他说话拿腔作调,那官帽子来压何绍明;二是能抱上翁同龢大腿的基本没什么好鸟。 拱拱手,何绍明继续道:“改日,绍明必定致信给岳父,让岳父大人代为转达谢意。” “呵呵,不必了,中堂大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梁敦彦不屑地说道,随即觉得何绍明话中有话。明知道是翁中堂,他何绍明还敢让他岳父代为转达谢意,他岳父是谁?莫非也是位官?想到这,梁敦彦改口道:“敢问,令岳是?” “哦,绍明的岳父大人,乃是吉林将军长顺。” 听完这话,梁敦彦脸色有些不对了。长顺?吉林将军?那可是一品的大官,而且还是旗人,论起身份地位可不下于翁同龢啊。 “诶呀,原来是长顺长大人的爱婿,绍明怎么不早说?你看这事弄的。”随即,梁敦彦换上了一副讨好之色。何绍明心说,这丫挺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这梁敦彦换了脸色,也不拿官架子了,随即东拉西扯、天南地北地闲扯起来。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绍明也不好继续拿话噎对方。这一通胡扯下来,何绍明总算是知道了,这梁敦彦还真是个‘人才’。梁敦彦管容闳叫恩师是有道理的,这梁敦彦是最早的一批留**童之一,回国后历任汉阳海关道、天津海关道,去年升了外务部尚书,改任驻美旧金山领事。 只是何绍明在这位最早的留学生身上,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儿美式教育的影子,这人的做派整个就是一封建官僚。 换了两盏茶,见身旁的容闳对先前的客套闲扯有些不耐烦了,梁敦彦这才肃了脸色,道:“复衡啊,兄弟这次前来,其一是要安抚侨民,其二嘛,中堂还有些话托兄弟转达给绍明。”梁敦彦刚才一番打探,知道了何绍明的字,也知道何绍明身上有官职,是以才这样称呼。 “大人有话尽管说。”何绍明知道,戏肉来了。 梁敦彦口称不敢,抿了口茶,道:“今早听闻,复衡雇请的律师,要继续上告美国政府?可有此事?” “不错,是有这么个意思。”何绍明回道。 “诶?复衡鲁莽了,鲁莽了啊。”梁敦彦满脸可惜之色,连连摇头:“复衡独自为此事奔走,实属不易。然则复衡还是太过年轻,行事有失欠缺啊。”顿了顿,见何绍明没说话,复言:“这美利坚虽不比英法,可也算列强之一。复衡先前已经赢了一场官司,也算是出了口气,何必要继续告下去?那美利坚可不是善于之辈,倘若失了脸面,到头来必将对我大清发难啊。” “哦?那依大人之意?” “复衡独立操划此事,难免有些偏颇。万事不是都有朝廷么?中堂大人,就是想让复衡你先不要继续告下去,这事儿交给朝廷总理衙门办。总理衙门再私底下与美利坚协商,如此一来,美利坚失不了脸面,成与不成,与朝廷都无害,这可谓是老城谋国之策啊。”说罢,梁敦彦笑吟吟地看着何绍明,等着答复。 哦,这是不让我继续闹了?交给总理衙门办?那估计就没戏了。你大清无非是发了外交照会,表示一下抗议,过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清廷的办事效率与成功率,何绍明有些敬谢不敏。再说了,这翁中堂没脑子,你梁敦彦也没脑子么?合着这么些年留学你是什么也没学到啊,压根就不了解美国。刚刚赢了一场官司,还有舆论支持,现在不趁热打铁,等这热乎劲过去了,少了大众关注,老美才不会自己废除排华法案。 想到这,何绍明组织了下言辞,道:“大人,此事恕难从命。事关我几十万在美华人的生计,又赢了第一战,正是该趁势追击之时,怎能就此作罢?” “不是作罢,是暂缓一下……” “大人不必说了,此事绍明自有主张。” 何绍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梁敦彦的话。暂缓?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一句‘天朝弃民’,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何绍明可太知道这帮子清廷腐儒的作风了。 梁敦彦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只是碍于何绍明的背景,这才没有发作。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深吸了口气,微笑道:“中堂的意思,本官已经带到,如何处之,复衡自己考虑吧。”说着,站起身,拱了拱手:“如此,兄弟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罢,带着两名戈什哈抬脚就走。一直走到门口,发现不但何绍明没有起身相送,就连陪着自己来的容闳也没跟过来,随即带着询问的眼神回头看去。 “你先走吧,我还要和这小后生聊聊。”容闳满脸厌烦之色地摆了摆手。 饶是梁敦彦涵养功夫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发作了。“哼!”,重重地哼了一声,甩开袖子,迈着大步出了房门。 待几人走了,容闳叹息一声:“诶,想不到,松生回国几年,这所学新式教育忘个差不多,还学了身官僚习气。”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何绍明:“倒是你,小兄弟,刚刚来美,搞科学办企业,言辞态度比美国人还美国人。容某还托人打听了下,小兄弟之前在国内不显山不漏水,也没受过西式教育,莫非你是生而知之么?” 这话听得何绍明一身冷汗?生而知之?重生而知之还差不多! (求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容闳与维权 见何绍明不答,容闳慢悠悠地坐下,又道:“旁的不说了,小友又暗地组织青年聚会,私下网络华侨青年,究竟有何所图?”说罢,容闳双目如剑,直直地盯着何绍明。 “纯甫先生是如何得知的?”何绍明面色阴沉着道。这事做的隐秘,怎么连容闳都会知道?若不是知道容闳对满清封建王朝没什么好感,恐怕何绍明连灭口的心都有了。 “呵呵,小友莫急。我身在美国这么些年,朋友故旧自然就多些。前些日子开始,我那些故人子侄就开始蠢蠢欲动,行动神秘。好奇之下便派人跟过去看了看,结果发动他们的正是你身边的唐琼昌。这么一来,我还不知道组织者是你么?”顿了顿又道:“小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究竟所图为何?” 何绍明放下了心,心中思索着:容闳是改良主义先驱,对中国现状以及满清官场尤为失望,那么,在恰当的时候让他变成革命主义,也不是不可能的。想罢,张口反问道:“先生以为我图的是什么呢?” 容闳笑了笑,道:“好,那我就猜一猜,只是猜中了,你可不要吃口否认。”见何绍明点头,道:“你的岳父是一品大员,你又捐了个守备道的官职,随即来美国开工厂办企业,汇拢资金。那个振兴社分明就是政党的雏形,而据说,你又派了好些人去德国军校。这么一来就简单了,权利、金钱、军队,小友所图不小啊。” 容闳停下,见何绍明只是笑着,并不否认,道:“只是,你带着一群愣头青去挑战一个帝国,能成功么?” “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只是,必须有人去这么做。这个帝国从上到下已经彻底的腐朽了,要么是在它内部生出新枝,要么,就是等着别人推到它。”想当初,作为新枝的戊戌变法,还是小嫩芽的时候就被折断了。随即,八国联军在满清这颗腐朽的大树上砍下了最后一斧子,十年后,大树倒塌了。虽然国民革命最终推到了满清,但何绍明相信,导致满清退出历史的最大助理,来自于列强。中山先生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复衡是想着当新枝呢,还是想要推到大树呢?”容闳问道。 “那就要看大树的意见了。”何绍明的话再明显不过了。你要是不理我,好,那咱就来和平演化;要是你挡了阳光了,对不起,我首先得把你推倒了。 两人沉默着,容闳在思索着要不要助何绍明一臂之力,何绍明则打算着怎么拉拢这位老先生。一时无语,良久,容闳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反正我已经是个老朽了,也不打算回国了。这美利坚,也算我半个家,小友如又什么困难,不妨找老朽代为奔走。” 闻言,何绍明心中窃喜,这容老先生在华人圈子里的影响力,绝对不是年轻的自己可以比拟的。有了他的加入,相信以后办事会容易许多。想罢,何绍明微笑着伸出右手:“我相信,有了纯甫先生的支持,我们会获得更多华人的支持。” 容闳也伸出了右手,两手相握,容闳道:“复衡,你就别抬举我了。我容闳自个儿知道自个儿是什么角色。当初年轻气盛,不懂政治,只凭着一腔热血为革新之事上下奔走,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复衡你,选择了一条与我完全不同的路。我之所以会帮你,就是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成功,这中华大地,究竟还有没有救。” 容闳的双眼满是沧桑与无奈,说不尽的悲凉。看得何绍明心中一酸,紧了紧握着的手:“纯甫先生放心,有生之年,先生必将看到中华之改变!” 二人再次坐下后,何绍明请了唐琼昌三人与容闳见面。容闳名声在外,三人免不了一番恭敬。随后,容闳又垂询起废除排华法案之策。何绍明也不隐瞒,一一说了出来。 听罢,容闳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组织工会之事,是为化解华工与美国工人之间的矛盾,这点无可厚非。只是绍明只是发动下层华工,为废除排华法案出力,岂不知,此事并非只是华工之事,而是关乎我在美所有华人,怎可置那些华商于不顾?” “纯甫先生,不是我不想,而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更没有人引见。单是这联络华工组成工会,还是靠着洪门的力量,而洪门白老又从中作梗,如今尚不知此事能否成型呢。”何绍明担忧道。 “旁的不说,老朽还有几分薄面,这联络华商之事,老朽来办。”容闳爽快地接下了差事。 何绍明大喜,连忙施礼道:“如此,就全靠纯甫先生了。” “绍明无须客气,这是应该的。” 二人这儿正在客气,门铃骤响。随即,司徒美堂推门而入。 唐琼昌见是司徒美堂,连忙问道:“美堂,你怎么来了?白老不是……” 司徒美堂摆摆手,拿起桌上茶壶,对着茶嘴咕咚咚连灌了几口茶水。抹了下满是水渍的嘴角,道:“怎么,还信不过我司徒美堂?旁的不说,这义气二字我司徒美堂还是对得起的。既然答应了何兄弟,这工会的事儿,怎么着也得办成了再说。” 不待众人询问,又道:“先前,旧金山附近大小工场的工头,都让我请了去。好说歹说,这伙人算是同意了加入工会。至于白老那儿,我撂下话了,等这事儿办完了,自然回去接受处罚。” “司徒兄!”何绍明有些感动,这个瘦弱的广东汉子,虽然不懂什么大义,却始终有着自己的坚持。言出必行,义字当先。 “甭说了,何兄弟,我是粗人,知道兄弟你是做大事的人,旁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如今有了用到我的地方,说什么关键时刻咱也不能当软蛋!” 司徒美堂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听得容闳连连打量,忍不住点头。秦俊生更是连连称赞‘好汉子’。而魏国涛则目光复杂地走上前,拍了怕司徒美堂的肩膀。 ———————————————————————————————————————————— 吉林将军署,后宅。 虽然已是六月天,一早一晚还是有些春寒。吉林将军长顺披着外衫,蹲坐在一尊石凳上。中间摆放着棋盘,对面坐着正‘冥思苦想’如何才能战平的师爷裴纬。 “宁之,走快些,老夫就喜欢爽快地下棋。”见裴纬还在思索,长顺忍不住出声催促。 “大人,您这棋艺大有长进,宁之怕是不如了。”裴纬恭维道。心中却满不在乎,就长顺这臭棋篓子,想不赢都难。问题是长顺是上司,自己这个做下属还真抹不开面去赢。而输了,自己就更不甘心了。是以,他正在这儿犯难呢。 这时,一戈什哈悄然走来,恭敬地打了个千,随即递上一份电报。长顺接过电报,仔细地看将起来。只是越看越皱眉,反复看了两次,这才放下。 “大人,可有烦心之事?”裴纬见状问道。 “你看看吧。”长顺皱着眉头,将电报递给了裴纬。 裴纬展开一看,电报是户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翁同龢发来的。前面一堆恭维的套话,后面说道,何绍明在美国折腾着要废除排华法案。这边儿,美国领事已经私下找过翁同龢,让其斡旋。什么斡旋?分明是威胁。裴纬不屑地想到。 “宁之,你怎么看?”长顺问道。 “令婿最近可有家书?”裴纬想了下问道。 “头些日子来了封电报,可也没说什么啊。”长顺回答道。 “大人,那您觉得令婿是何样人?” “宁之为何如此问?” 裴纬嘿嘿一笑,道:“我观令婿自打遭胡子所掳之后,性格突变沉稳,颇有见识与心计。听大人说,其对洋夷之事知之甚详。是以,令婿断不会在那洋夷之地胡来,想着胸中必有腹案。” 听裴纬这么一说,长顺点了点头,暗道:“有道理啊。”转念又一想,何绍明毕竟还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年轻人往往容易冲动,这万一要是血气上脑,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可怎么收场? “大人不必担心。想那邦交之事属总理衙门管辖,倘若真出事,必然有那总理衙门担当。如今正是翁中堂当这总理衙门的家,所以他才着急。咱们不用着急,大人您是吉林将军,何少爷不过是个候补道,根本就管不到邦交的事儿。就算圣上怪罪起来,顶多罚俸罢了。况且,这电报中说,何少爷已经赢了那洋鬼子一场,保不齐还能赢呢?万一要是赢了,这何少爷的功劳可就……” 长顺倒吸一口冷气,万一真要把那什么法案废除了,这功劳可真就大了。别的不说,当初李合肥为这事忙前忙后了好些时日,结果怎么样?人家老美根本就不给他这个东方俾斯麦面子。而何绍明去办这事儿,成了,给大清涨了面子,龙颜大悦之下自然平步青云;输了,他何绍明一句‘想着为朝廷尽力,奈何有心无力’直接就能推个干净。怎么着为大清找面子,也不能算是错吧?妙计啊,妙计!想到这儿,长顺乐了:“拟一封回电,就说老夫知道了,会告诫何绍明的。” “大人,那……”裴纬想着,按着长顺的意思,是不是也要给何绍明发封电报。 “给我那女婿也发一封,就说洋夷之地,且要小心行事。若有不妥,当即刻回国。”说罢,长顺志得意满地拿起棋子,重重落下。“点!哈哈,宁之,这盘可是老夫赢了。” “……”裴纬没说话,心说,我的大人,您老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明明应该是到我落子了,怎么您又‘点’啊? ———————————————————————————————————————————— 一**零年六月十三日。 这天一早,当旧金山的市民出行的时候,突然间发现,城市里有些迥异的味道。 首先,以往这个时候开足马力释放出滚滚黑烟的工场,突然懈怠了起来,只有少数几家的烟囱依稀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当然,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起码空气好了许多。 然后,人们发现,当他们去最喜爱的中餐馆吃饭的时候,门口却挂上了‘休店三天’的牌子。去领应该已经洗好的衣服的时候,华人经营的洗衣店,同样挂着这样的牌子。 而后,大家突然发现,周围多了许多中国面孔。他们出入着各种只为白人服务的场所,彬彬有礼地提出需要服务。被拒绝后也不生气,神色淡定地就坐在门口,打开一份报纸,相互传阅着。当这些场所的老板咒骂、驱赶甚至动手的时候,这些中国人依旧彬彬有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有些华人,突然拦住一名白人,要求白人对自己道歉…… 正当旧金山市民好奇这些东方人奇怪的举动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在市政厅前,汇聚了几千名华人,举着‘废除排华法案’、‘停止种族歧视’、‘平等’的宣传标语,静坐着抗议。这种无声的抗议,顿时让旧金山的警察紧张起来。旧金山警局动用了全部的警力,在每一个街头路口,凡是华人出没的地方,紧张地布防着。每当警察动用武力驱赶华人的时候,‘砰’的一声,总会用一个镁光灯记录下该场景。然后,拍照的人会拿出自己的记者证,对那些使用暴力的警察提出采访。 警察们生怕丢掉自己的工作,又见华人没有出格的举动,只好在站在一旁看着。至于采访?还是算了吧,经济危机中丢掉饭碗,可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而遍布街头的广播中,则播放着唐琼昌的声音:“这是一场战斗,华人将用自己的行动,来抗议美国制定的排华法案。我们不会使用暴力,我们会要求所有拒绝为华人服务的场所提供服务,所有廉价雇佣华工的工场提供符合美国宪法的最低福利保障,还有所有歧视华人的人,低下头,对他的行为道歉……” 这一天注定为历史所记录,这一天,华人用自己的行动正式宣告,他们作为一股新兴力量已经登上了美国的政治舞台。 站在ABC广播的楼顶,望着脚下有些小,明显有些堵塞喧乱的街道,何绍明道:“这一切只是开始。” 站在他身后的佩顿有些不解,而佩顿小姐知道,此刻就是追问何绍明也不会告诉她。于是说道:“何,虽然不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但是,作为……朋友?是的,朋友,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回答她的,是何绍明转身一笑。只是,在佩顿眼里,这笑容堪比蒙娜丽莎一般,那么迷人。至于为什么,佩顿有如鹿撞的心跳,告诉了她答案。 (求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阴谋 六月十六日,罢工仍在继续。而且,渐渐演变成全美范围内的华人联合行动。一时间,美国国民突然间发现,缺少了一向在他们眼中很讨厌的华人,生活变得突然不方便起来。 想吃中餐?不,餐馆在休业。 工场想开工?花更大的价钱招募当地人吧,华人们在罢工。 想找家便宜的洗衣店?对不起,今天还不能营业。 以至于,缺少开工的工场,几乎歇业的码头,还有到处示威的华人,成了美国这几天最亮丽的风景线。 “先生,谈妥了!”浑身风尘的唐琼昌,激动地拿着手中的协议书,冲进了何绍明的办公室。“美国工会联盟,承认了华工工会,并且做出保证,会在废除排华法案上做出努力!” “花了多少钱?”何绍明淡定的问道。任何的交易,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尤其是这种有求于人的交易。 “三年的会费,合计一共是六十五万美元,另外还有一部分对因华工冲击而失业的工人的补偿,合计七十三万美元。” 何绍明点了点头,这个价格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事实上,他给唐琼昌的底线,是两百万美元。三年的会费?补偿失业工人?恐怕都是一些借口,此时的工会联盟负责人,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准政客。 “先生,这份是批准华工工会成为工会联盟的协议书,这份是工会联盟的声明。”说着,唐琼昌将两份材料递给了何绍明。而何绍明却没有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心中腹诽,所以说在美国最好的职业不是总统而是大资本家,只要有钱,你可以办到一切。美国的金融家自己都说:“只要控制了这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权,那么,我就可以藐视这个国家的一切法律。” “琼昌,我就不看了,你马上叫人把这份声明送给ABC广播,还有其他的报纸,在最短的时间内发表出来。” “好,我这就去。”唐琼昌整个人都处在兴奋当中,也不在意何绍明的淡定,拿起两份材料,急匆匆的走了。 迄今为止,何绍明所遇到的问题,几乎都是可以用金钱来解决的。他有些担心,当有一天遇到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自己又该如何呢?整个下午,就在何绍明的沉思中度过。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家中,他依旧没有什么头绪。“这算不算杞人忧天?”得出了这个结论后,何绍明便不再继续想了。 推开房门,没走出去几步,迎接他的是小安妮热情的拥抱。小家伙有余最近的伙食很不错,显得有些肉呼呼的,甚是可爱。而跟在小安妮后面的,则是目光有些闪烁的佩顿索伊尔。 “嗨,何,你回来了。”佩顿有些尴尬,事实上,她已经为自己找了个好借口:“我是来给可爱的小天使拍照的。”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相机。 何绍明戏谑地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抱着小安妮当先一步走向饭厅。 今天的伙食不错,看着满桌子的中餐很有食欲——自从何绍明雇佣了一名华人厨师后,厨娘已经成为了小安妮的专职保姆。 席间,佩顿依旧执著地与筷子较着劲。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也会如何绍明一样,熟练地用两根棍子轻巧地夹取食物。好半天,一直到其他人结束了晚餐,她还在笨拙地摆弄着两根棍子,时不时,精美的菜肴会掉落在桌布上,留下一块油渍。佩顿抬头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等她吃完,尴尬地红了下脸,随即停下了筷子。 “佩顿,没关系,你可以继续。”何绍明笑着说道。 “不,我已经吃好了,你知道,中午的工作餐伙食很不错。” 对于佩顿的坚持的一些准则,在何绍明看来有些可笑,也有些可爱。她会梦想着住在海边的大城堡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换衣间,里面有数不清的漂亮衣服,然后,还要有美丽的珠宝首饰,一周至少一次的上流社交聚会,也许还要有个爱她的白马王子。当然,如果她是个公主就更好了。可实际情况是,她只是一个平时故作淑女,骨子里有些暴躁,常常丢三落四,做什么事都会三心二意的平凡姑娘。比如现在,她的嘴角就可爱地挂着一颗米粒。想到这些,何绍明看向佩顿的眼神越发戏谑。 佩顿被看的有些不自然。“何,你在看什么?” 何绍明指了指佩顿的嘴角道:“左嘴角,有一粒米饭。” 闻言,佩顿急忙拿起餐布擦了擦嘴角。也许是被何绍明看得有些心慌,擦过整个嘴角,那粒米饭依旧顽固地停留在左嘴角。 “小笨蛋。”何绍明用略有些宠溺的语气边说,一边伸出手越过桌子,取下了米粒,随即放入了自己的口中。何绍明的举动惊呆了佩顿,本是白皙的脸瞬间变成了西红柿。而何绍明同样有些吃惊:“该死,怎么又把佩顿当成小楠了?也许,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了吧。”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时代,过往的的生活变成了回忆,缺少了能和人一起回忆过去的朋友、亲人,难免会感到孤单。 “浪费是可耻的行为。”何绍明故作镇静,义正言辞地说道。 气氛有些暧昧,有些吃醋的小安妮迅速抓起一把米粒在自己的嘴角抹了一下,随即娇声道:“爸爸,小安嘴巴上也有饭粒。” 无疑,小安妮的行为,引来了众人的欢笑,同时,也冲淡了暧昧。只是,真的淡了么? 饭后的时间,佩顿一直在陪着小安妮玩耍,只是有些漫不经心,时不时地发着呆。当时钟指向八点的时候,佩顿知道自己该走了。 何绍明将佩顿一直送到门口,两人一直沉默着。开门的一刹那,佩顿深吸了口气,转身严肃地对何绍明道:“何,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还不待何绍明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传来了秦俊生的声音:“先生!” ‘啪’,门被用力地撞开了,站在门口的佩顿向前扑倒在何绍明怀里。何绍明扶住佩顿,向门口看去,只见秦俊生与唐琼昌,一先一后两张焦急的脸呈现在他面前。 秦俊生顾不得道歉,急声道:“先生,出事了!Chino镇来了几百暴徒,我回来的时候正在驱赶当地的华人!” “别着急,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秦俊生平复了下喘息:“天刚黑的时候,我和国涛正给那些受害华工做证词记录,镇子外突然来了几百暴徒。也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有华人,他们就冲上去,拳打脚踢。我离开之前,大概有一半的华人都被赶出了家。国涛让我回来报信,他正护着大家退向先生的工厂。” 暴徒?劳动骑士团?三K党?何绍明一时搞不清对方什么来头。 “那帮子暴徒有枪,迟了恐怕就闹出人命了。”秦俊生见何绍明还在思索,随即补充道。 “走,边走边说。”何绍明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洪门那边通知了么?”何绍明问道。 “告诉美堂了,他已经赶回去了。另外,我已经报警了。”唐琼昌回道。 “对方有枪,看来是来者不善,咱们不能就这么过去。”何绍明此刻脑中一片清明,迅速地分析着现状:“琼昌是律师,跟我过去可以跟对方谈判。俊生,我书房中间的油画后面有个保险箱,里面有些钱,你立刻拿着这些钱去招募一些枪手。”随即,何绍明低声告诉了他密码。 “好。”秦俊生应了一声,反身跑向何绍明的住宅。 何绍明随即在路边拦下一辆马车,待坐入车厢,才发现,佩顿也跟了过来。 看着何绍明有些疑问的眼神,佩顿指了指怀中的照相机:“我以前是记者,没准照相机会让那些罪犯响起曝光后法律的制裁。” 事态紧急,何绍明一时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佩顿说的有道理,虽然担心她的安全,但何绍明还是应允了。 马鞭连响,车轮滚滚。在金钱驱使下,马车高速地向着西郊奔驰而去。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唐琼昌担忧更多的华人受到迫害,只盼着能尽快到达;何绍明在沉思着,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而佩顿,也在沉思着…… 良久,佩顿打量了下一脸凝重的何绍明,张了张嘴,犹豫了下,终于道:“何,我们是朋友对么?” “没错。” “那么,作为朋友,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么?” “问吧。” “何,你今年究竟多大了?” “呃……应该是刚过十八岁。”何绍明心中想着事,嘴上随口答着。 “十八……噢,我今年刚十九。那么,你应该还没结婚吧?有女朋友了么?” “结婚了,而且是结了两次。” “两次?”佩顿有些诧异。 “在中国不是一夫一妻制。” “噢……”佩顿沉默了。确切的说,她说不出什么了。一切跟她设想的都不一样。多少次发呆的时候,她都会想象着,某一天,某一刻,她也这样的问何绍明。而何绍明的回答是:“没有,没有女朋友。”然后,何绍明会深情地看着她说:“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么?”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何绍明不但结婚了,还有了两位妻子。可是,为什么何绍明总会失神的看向自己呢?难道自己会意错了?佩顿心中疑惑着,阵痛着。 而沉思中的何绍明,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佩顿脸色青白,自己在无意中伤害了这个可爱的姑娘。“三K党?不像,根据秦俊生的描述,对方并不是一群骑着马,穿着白袍的极端种族主义者;劳工骑士团?有可能,但是,已经解散了几年的劳工骑士团,还会有如此的力量么?又或者,是在这次罢工中遭受损失的某些工场主派人来做的?如果是的话,能一次性请几百暴徒的人,应该是有着很雄厚的资产,而不是一般的小工场主。那么,会是谁指使的呢?” ———————————————————————————————————————————— 唐人街,致公堂。 司徒美堂跪伏在地,连连叩首,额头撞击地板发出很响的‘砰砰’声。 “白老,就让我带着弟兄们过去吧,再迟……再迟又不知要死伤多少华人了!”司徒美堂抬起有些红肿的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白老,言辞恳切地说道。 白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挣扎着要坐起来。坐在床边的黄三德急忙扶起白老,轻轻敲击着白老的后背。 待气息平复,白老摆了摆手,让黄三德停下。沉思一下,随即开口道:“美堂啊美堂,老头子早说什么了?不要跟着何绍明一起胡混,你就是不听。如今怎么样?他何绍明有能耐,怎么还让你找我这老头子帮忙?打从一开始,那何绍明便打着利用咱们洪门的主意,老头子就是怕到头来把咱们洪门辛辛苦苦的基业搭进去,才让你们离何绍明远点的。” 司徒美堂此刻急红了眼,哪还听得进去白老的训斥?“白老,眼下救人要紧,您放句话,到底派不派人吧?” 白老手指着司徒美堂,气得脸色涨红:“你……好好好,如今翅膀硬了,听不得我老头子的话了。哼!派人如何?不派人又如何?这又不是老头子我惹的祸事。” “好!”司徒美堂一挺身,站将起来,抱拳道:“白老,听您的话,是不打算救人了?好!白老,当初我司徒美堂初老北美,衣食无着,是您老收留了美堂,美堂感您的恩!我这就自己去救人,要是我司徒美堂侥幸活着回来,三刀六洞、刮骨割肉,必定还您的恩情!”说罢,低头抱拳,转身快步而去。 “你……咳咳……”白老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黄三德急忙递上手帕,随即倒上一碗茶,等在一边。良久,白老平复咳嗽,米白色的丝帕上却引着一点红色的血渍。 “白老……”黄三德急忙上前,想要劝慰其不要动怒。 白老摆了摆手,止了黄三德的话,叹息一声,道:“我不怪美堂,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老头子刚来北美的时候,整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说起来,比美堂还有血性几分。”顿了顿,有些怅然:“老了,到底是老了。三德,这洪门,现在老头子就托付给你了。本打算着,老头子再支撑几年,等着你们这些小辈都成长起来,老头子再撒手。可……诶,也不瞒你,老头子本打算将这洪门交给美堂的。现在开来,三德你年岁大些,比美堂要有城府,洪门交到你手上,也不会有大起大落。如此,老头子也就算对得起祖师爷了。” “白老……”黄三德有些难受,白老的话竟有些像遗言的意味。 “三德,拿着。”说着,白老从手上退下一枚青铜戒指,交到了黄三德手中。“这是祖师爷传下的信物,你拿着。自己挑个好日子,召集门人,告诉大家伙你当这个家吧。” “白老,您不过是一时生病,他日定会好转……” “别说了。信物已经给了你,如今这洪门就是你当家。至于要不要派人去救人,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要再吵我老头子了。”说罢,白老缓缓躺下,背转了身子,不再理黄三德。 (求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夜袭一 微星厂区。深更半夜,此刻厂区的大门却是大开。打西边似逃难而来的人群,不管不顾地埋头望厂区灌着。魏国涛伫立门旁,脸色焦急,额头冒汗,指挥着厂子内的华工引导蜂拥而至的人群。任是几百名留宿厂区的华工怎么忙活,人群依旧慌乱,丝毫没有秩序。一时间哭爹喊娘、呼儿唤女之声不绝。 “大家伙都别挤了,厂子这么大,大家伙都能容下!”魏国涛高声叫喊着。只是此刻慌乱的人群哪还能听得见他的话?就算听见了,你不挤后边有的是人往前挤,这事儿可不是一个人可以做主的。再说了,望后瞧瞧,不过三五里外,就是那些打着火把提着马灯的暴徒,谁要是这个时候慢上一点儿,保不齐就有个三长两短的。 “他妈的,你们几个抄家伙,谁再挤给我打他娘的!”一向沉着少言的魏国涛忍不住说了句粗口,招呼身边几个厂子内的工人,拿起木棍钢筋,上前维持秩序。几位华工倒也罢了,顶多是呼喝几声虚张声势;那几位充当工厂护卫的白人,本来就是一肚子的气。大晚上的不让人消停,哦,就因为老板是华人,你们华人让人欺负了,就往这儿躲?成,这个不说,可大半夜的还招来几百个凶神恶煞的暴徒,这算怎么回事儿?管吧,就这么十几人枪,对方可是好几百人呢。不管?回头儿大老板一动怒,自己工作就丢了。如今可是经济危机啊,上哪儿找工作去? 这些白人护卫心里生着闷气,手上自然加了料,但凡看不顺眼的,上去就是一棍子。也不打要害,专往软组织上招呼。如此一来,秩序反而好了起来。不片刻工夫,大票的人群呼啦啦都进了厂区。 “快快,关门!”魏国涛见人都进来了,暴徒也越来越近,急忙吩咐人关门。 正在此时,打西边传来一阵马嘶车轮声。一辆飞速奔驰的马车疾驰而至,须臾之间停在了工厂门口。魏国涛皱眉借着有些昏暗的马灯看过去,只见两匹高大的大洋马浑身汗渍,口鼻喘着粗气。那车夫仿佛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榨干了一般,颓然坐在座位上。车门推开,依次走下三个人。当先一人一脸肃容,正是闻讯赶来的何绍明。 “先生……”魏国涛止住众人关门,急忙上前两步,脸色有些激动。 “我都知道了,先进去再说!”何绍明也不废话,带着众人当先一步走进工厂,随即,大门缓缓关上。 说是大门,却不过是一个大号的铁栅栏,隔着大门,依然能够清楚的看到,远处那越来越近、举着火把马灯的人流。 “先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对方来意再说。一会儿要是有事,只要对方先开火,就给我反击!打死一个,两百美元!过后每人再加五百奖金。要是有个意外,残了的我何绍明这辈子养着他,死了的,除开一万美元抚恤金,家中有儿女没成年我何绍明一直供到他们**;家中有父母的,我替你们送终!”何绍明冷着脸,对十几个白人护卫说道。 “嗨,老板,有您这句话,待会儿有事大家伙肯定拼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绍明开出了巨额赏金,顿时让这十几个护卫士气如虹。 说话间,几百名暴徒已到了眼前。其中有的人骑着马高声呼啸着,摇晃着手中的长刀;有的挥舞着手中的枪械,是不是向天空放上几枪;更多的人则随着人群,高喊着‘将黄皮猴子赶出去’的口号,慢慢逼近工厂。 ‘哗啦啦’枪栓声响动,十几个白人护卫一脸凝重地举起了手中的枪。别看刚才叫的挺欢,那是被巨额赏金刺激的。这会儿一看对方呼啦啦来了几百人,其中半数还有武器枪械,大半的护卫都面如土色。废话,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其他人等,表情各不相同。缩聚在后头的一众华人,满脸惶恐,尽量地往后躲避,从而在大门与人群之间留出了几十米的空白地带。何绍明身后的华工,要么是受过何绍明恩德,要么就是何绍明的雇员。眼见老板、恩人有事,这些人虽然害怕,却也战战兢兢地留了下来。站在何绍明身旁的魏国涛见事到临头,反而冷静了下来,板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唐琼昌作为一名律师,第一次见此场景,难免有些嘴唇发抖。而后面的佩顿,似乎在发着呆,全然不顾眼前的暴徒,此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打头的何绍明,则嘴角挑着微笑,眼神有些轻蔑。 乌合之众!连东北的胡子都比这些人有素质!这是何绍明给这群暴徒的定义。的确,美国陆军有着‘光荣的传统’,就连这些美国暴徒也是一个德行。何绍明估摸着,待会儿要是真打起来,只要对方死上个把个人,估计立刻就会崩溃。 想到这儿,何绍明高声喊道:“领头儿的出来说话!” 闻言,暴徒前方一骑马的邋遢汉子举起了手,暴徒随即安静下来。那人也不下马,催马上前,待看清了说话的何绍明是中国人,随即大声嘲笑起来:“哈哈哈……,瞧啊,一个没有猪尾巴的黄皮猴子,你以为你会英语就不是黄皮猴子了么?哈哈哈……” 他身后的暴徒听罢,也大声附和着笑了起来。 ———————————————————————————————————————————— 这是一家酒吧。烟气缭绕,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酒精与汗臭味道的酒客大声谈笑着,台球桌前围着几个赌钱的牛仔,一些低级**毫不顾忌地与过往的酒客挑着请,放浪形骸。如果有人问起这间莫顿酒吧,体面人会回答,那里是个肮脏的地狱;而同样的问题,酒客们会回答,这里是天堂——流浪者与牛仔的天堂。 ‘砰’的一声,酒吧的门被人撞开了。酒吧里的人们迅速安静下来,打量起新来的不速之客。只见,来人衣着体面,手提着一个大包,却是一个东方面孔。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秦俊生。 秦俊生扫视了一圈,随即缓步走向吧台。重重地放下手中的包,道:“一杯威士忌!不加冰。” 酒保点头倒酒,这时,从秦俊生身后走过来一个邋遢汉子,手中提着酒杯,靠在吧台上,斜着身子打量起东方人。良久,露出一口黄牙,喷着酒气道:“嘿,我以为我看错了,你是一个东方人?” “是的。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告诉你黄皮猴子,这里不欢迎你,赶快滚出去!” 秦俊生轻蔑地笑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慢慢打开吧台上的包,取出几张钞票:“大家听着,这个人让我很讨厌,如果谁能替我教训他一顿的话,这钱就归他了。”说罢,将钞票砸在吧台上。 酒吧一时再次安静下来,离得近的人,仔细一看,那几张摔在柜台上的钱,都是十美元一张的大钞,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窃窃私语起来。要知道,十美元一张,那这些怎么也得有五六十美元吧。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普通人两个月的薪水啊。 见气氛有些不对,向秦俊生挑衅的酒客有些惶恐,急忙道:“东方人,别想用钱收买大家!打从这酒吧开张开始,我就一直在这儿喝酒,这里的人都认识我……” “嘿里奥,你上次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不待他继续说,已经站出几个汉子将他围拢起来。也不停里奥解释,拳打脚踢,最后扔出了酒吧。酒客们随即大声叫好起来。 秦俊生邪笑着喝着酒,欣赏着眼前的一切,待将那人丢出酒吧,秦俊生‘啪啪’地鼓掌起来。 “很好,很不错,很精彩,钱是你们的了。”说罢,将钱递给了几人。“别急着走,我这儿还有更多的钱。”秦俊生打开了柜子上的包,露出一捆捆的美元。 酒吧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听到不停的吸气声。 “这些钱,一共是八万美元。先生们,你们想要么?” “想……” “上帝啊,这么多钱……” “这小子不是抢了银行了吧。” 人们参差不齐地说着。更有一些人,双眼放光,手不自觉地向腰间掏去。怕是起了抢劫的念头。 “想都别想!先生们,如果你们现在抢劫了我,或者杀掉我。我的老板会拿出比这些钱更多的赏金,悬赏你们的脑袋的!”见有人起歹念,秦俊生骤然厉声说道。 随着秦俊生的话,那些人想了想,又慢慢收回了摸向腰间的手。这年头,什么人在美国最可怕?不是暴徒牛仔,不是政府高官,而是拥有打量资金站在幕后的资本家。万一要是真得罪了这么个人,那自己恐怕就得开始逃亡了。所有人都不傻,当逃犯可不是什么好职业。看看经常吊死在法庭周围的那些昔日同伴,就知道了。 “事实上,我有个更好的主意,让大家得到这笔钱,而不是成为一名罪犯。” “嘿,别吊胃口了,快说吧!”有人忍不住喊道。 秦俊生笑了笑,道:“我的老板遇到了点儿麻烦,他的安全受到了威胁,需要一些护卫。而护卫的职责很简单,除了保护我老板的安全,还要保护他的产业……” “东方人,快说吧,究竟出多少钱?” “快说……” 听秦俊生说是做护卫,众人心中大概有数了。恐怕是某个工厂闹罢工了,工厂主打算请一些人来镇压工人。这事儿他们经常干。 “两天时间,一人一千美元。如果出现意外,还有五千美元的安家费。有人干么?我可以付两百美元的定金。当然,现在就要跟我走。还有,我只要手里有枪的人。” “干了!” “算我一个!” …… 秦俊生笑着,看样子轻描淡写成竹在胸,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此刻自己有多焦急。 “只希望能赶得及吧……”秦俊生心中叹息着。 ———————————————————————————————————————————— 此刻,微星无线电工厂。 何绍明肆无忌惮的大笑着,仿佛在他面前的暴徒是多么可笑一样。 “小子,你在嘲笑我么?”暴徒首领被何绍明一顿笑弄的莫名其妙。 “没错,我就是在嘲笑你。”何绍明回道。 “告诉你,小子,从没有敢嘲笑我老杰克,从没有!”老杰克有些暴走的迹象。 “知道我为什么嘲笑你么?”见对方一脸茫然,何绍明道:“愚蠢!我笑你愚蠢!知道我是谁么?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么?我来告诉你,我就是何绍明,身后就是我的工厂。你要是敢硬闯进来,根据美国法律,我完全可以杀了你而不用负责。看见没?我身后的这位就是律师,而这位女士则是名记者。有他们作证,你们逃脱不掉法律的制裁。” ‘砰’的一声,镁光灯闪烁。闻言醒过来的佩顿小姐,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拿起相机,拍了张照片。 何绍明赞许地对佩顿点了点头,随即转头道:“相信我,只要你们来硬的,就完了。有了证人,还有照片,加上我本人与一些大人物的关系,以及数不清的资金支持,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何绍明的话,让人群有些骚动。对于美国的法律以及形势,这些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再清楚不过了。拥有打量资金,广泛人脉关系的资本家,无疑比那些所谓的大人物政客,要有能量的多。 见此,何绍明趁热打铁道:“而你们现在要做的,第一,说出是谁指使你们的;第二,说完之后乖乖滚回去,告诉你们的老板,准备上法庭吧。然后,对你们迫害的华人道歉,赔偿损失,期盼着我不会起诉你们吧!” 嗡嗡声响起,暴徒们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事实上,只有牵头的老杰克等人,知道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其他人只是得了金钱或工作上的许诺,跟着起哄的。而此刻对上了能量不低的何绍明,这些人就犯嘀咕了。犯不着为这么点钱搭上一条命啊。 (求鲜花 收藏 贵宾!!!)(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夜袭二 黄三德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如今白老将洪门致公堂交到了他手上,光是这担子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致公堂从檀香山到旧金山,甚至整个西部,都有它的帮众。几万人加起来,琐事繁多。这也就罢了,关键问题是,如今该何去何从?尤其是出了何绍明这么档子事儿。 按白老的意思,闯下这片基业不容易,得为帮中兄弟们着想,安安分分的,就在这北美算是扎根了。何绍明?汉军旗人,惹完祸事拍拍屁股走人了,倒霉的还是在这儿生根的他们。可转念一想,也不对。他何绍明先不说图的是什么,单是这为北美华人争取权益,前赴后继不遗余力的劲头,大家伙都得伸出大拇指来。多少年了,还从没听说过华人打官司,还赢了! “三哥,您倒是拿个主意啊。”黄三德在这儿琢磨了有一会儿了,底下弟兄们有人实在忍不住,开始催促道。 “三哥,那chino镇里面可有咱不少弟兄亲朋,不能不救啊。” …… 黄三德停下了步子,心道:人,必须得救,甭管怎么说那是咱们华人。要是见死不救,回头落个不仁义的名头,这致公堂的人心也就散了。至于将来如何,还是将来再说吧。心中打定主意,黄三德开口道:“救人!招集弟兄们,分批往那边儿赶,千万别让警察察觉出不对!” 堂中站立诸人,闻言齐声应是,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跟鬼佬干一场了。 但说,何绍明这边儿。 何绍明几句话拿住了一众暴徒,见暴徒心犯嘀咕,众人不禁心头松了口气。本来嘛,对方要是真不管不顾的就这么往里冲,就这么十几号人有枪,根本就拦不住。到那个时候,指不定谁倒霉,有个三长两短的也保不齐。 何绍明倒是很镇定,见所说的话有用,对方也有顾忌,便又道:“中国有句话说的好啊,那人钱财与人消灾,大家也别多想,只要说出背后谁指使的,我何绍明绝对不追究各位的责任。而且,对方出多少钱,我出双倍!怎么样,各位何去何从啊?” “安静,安静!”老杰克见局面有些失控,连喊了几声。这时,几个明显似乎老杰克亲信的人,骑着马上前与老杰克商量起来。 “头儿,我看就这么算了吧,反正雇主交代的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杰克,别信那些中国人。黄皮猴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看行,这何绍明我知道,据说比咱们雇主还有钱。” …… 七嘴八舌这么一吵吵,除了个别人,大部分人都觉得条件可以接受。商量了一会儿,老杰克似乎拿定了主意,又高声对何绍明喊道:“小子,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相信你的话?” 何绍明乐了,他太知道这帮子美国流氓了。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中国的胡子土匪,一部分人还讲究个信义,有的甚至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而美国人要实际的多,只要有钱,除了上帝,什么都可以出卖。 “首先,我是个大人物,没必要跟你这个无名之辈废话;其次,我待会儿让我的律师给你写份免责生命,然后再给你一部分让你绝对不吃亏的钱。这下,你能安心了么?” 闻言,一众暴徒纷纷叫嚷着,让老杰克同意。老杰克又回去商量的半天,复又转回来,道:“五万美元,小子,你必须出五万美元。还有那什么免责声明。然后我就告诉你雇主是谁。给你半个小时,你最好别骗我!否则,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的。”老杰克恶狠狠地说道。 “没问题,半小时内给你。”何绍明知道,此刻,老杰克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在美国,很少有人能抵挡住美元的诱惑。 转过身,何绍明阴沉着脸,道:“这群混蛋!琼昌,准备协议,我去办公室拿钱。”何绍明咽不下这口恶气,被人先是欺负一阵,然后又是敲诈勒索,虽说不差钱,但是个人都得生气。躲在背后的混蛋,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你就死定了。何绍明恶狠狠地想着。 二十来分钟过后,在老杰克的耐心消失前,何绍明与唐琼昌回来了,两人手中多了一个公文包。 “这是免责声明,包里面是钱,我都放进去了。”何绍明将一份材料装入包,随即,大力抛了出去。 提包落在老杰克十步远的前方。老杰克使了个眼色,一名手下纵了出去,老杰克松了口气,笑道:“中国人,跟你交易很爽快。我这就带着人走,现在,我要告诉你,背后……” “砰”的一声枪响,打断了老杰克的话。 ———————————————————————————————————————————— ‘砰’,远处的枪响,让秦俊生愣了一下。 “该死!看来真要火拼了。”想到这儿,秦俊生大声道:“伙计们,暴徒开始攻击老板的工厂了。如果不想让一千美元泡汤,大家最好快点!十分钟内赶过去的,多加五百美元。” “好!” “伙计们,快点,老板要是死了,咱们的钱就泡汤了!” “哟呵~” …… 秦俊生身后,百十名牛仔,或是骑马,或是坐着马车。齐声吆喝着,飞速向前方赶去。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身后几里外,另一群人也在赶路。 却是洪门致公堂帮众,追上了现行一步的司徒美堂。 “啊毅,老鬼,你们怎么来了?”司徒美堂兴奋而诧异地道。 “司徒大哥,三哥派咱们来的,说是既然是华人的事,咱们致公堂没理由坐视不理。”当先一健壮汉子道。 “美堂,如今白老要金盆洗手,让三德做了这致公堂的头把交椅,弟兄们都憋着劲头跟洋鬼子干上一把呢。咱们还是抓紧赶路,详细的回头聊。”见司徒美堂有些疑惑,后头的老鬼补充道。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三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好,随即招呼一声,领着几百帮众急急往前赶去。 ———————————————————————————————————————————— 何绍明的笑容在枪响后僵持住了。伸手摸向腹部,血红一片。“就不该逞能……”话没说完,钻心的疼痛传来,何绍明再也站立不住,朝后倒去。 “先生!” “老板。” “何!” …… 在其身后的佩顿,第一时间抱住了何绍明。入目,却是何绍明腹部血红一片。“何,你怎么样了?医生,快去找医生!” “先生,先生!挺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魏国涛看着何绍明生命迹象越来越弱,几乎处在半昏迷状态,双目怒撑,转过身一把抢过一名护卫的枪。“都他妈的在等什么?匪徒已经开火了,还击!” 护卫们一咬牙,心道左右今天的事儿是不能善了了。丢了工作那滋味不好受,陪上性命拼一把,死了还有抚恤金,家里还有人照顾。如今老板都不知死活了,再拿钱不干活就说不过去了。随即,众护卫纷纷拉开枪栓,瞄准,准备射击。 众人这边一片慌乱不说,且说暴徒那边儿。 枪响之后,所有人都是一楞,包括老杰克。 “谁他们的让你开的火?你这个蠢货!”老杰克迅速发现,左后方一个农夫打扮的人,手中的猎枪正冒着硝烟。 “不,杰克,不是,不是有意的,是走火了。”那人,连连解释。 “走火?怎么这么巧,更巧的是能打到人?你一定是华伦派来的,该死的!”老杰克愤怒地道。 ‘砰砰砰’一阵排枪声响起,不待老杰克继续说下去,身旁已经倒下了三四个人。而那名前去取钱的同伙,第一时间倒在了枪下。 “该死的,还击,还击!”见事已至此,老杰克一边高叫着还击,一边叫自己的亲信上前去抢回装钱的包。 这边,工厂内,一众护卫或者趴在地上隔着栅栏射击,或者爬上墙头射击,十几条快枪打的飞快,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匪徒又聚集在一起,不片刻就杀伤了十几人。那边,暴徒们经过了初期的慌乱,在金钱诱惑下,一边散开还击,一边慢慢靠近装钱的包。两边一时打的倒是奇虎相当。 魏国涛瞄着眼,口中咒骂着“杂种,去死吧!”‘砰’,又一声枪响,将一名骑马的暴徒打落。 墙后,佩顿泪流满面,双手按住何绍明的伤口,口中不停地说着:“何,你不能死,一定要振作。医生马上就来了。” 何绍明十分虚弱,那是流血过多的迹象。他努力睁开眼睛,眼中是佩顿那梨花带雨般的娇容。“佩顿,你哭起来也那么漂亮……” “呵,何,别说话,养足精神,医生……” “佩顿,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都不用说了。”何绍明的话有些悲凉。佩顿闻言,更是泣不成声。 “琼昌。” “我在,先生。”唐琼昌急忙在一旁道。 “琼昌,如果我死了,除了留出四分之一的财产交给我的两位妻子,其他的,卖掉,成立一个基金。以后,以后振兴社的活动,还有光复中华的费用,都从这里出。” “先生……” “让我说完,废除排华法案的事,要继续做。要充分利用这次的事,炒作……媒体舆论的力量,在美国是很强大的……”话没说完,何绍明便昏厥过去。 众人呼喊几声,见何绍明不见转醒,不禁红了眼。唐琼昌一把扯掉领结,抄起一根棍子就要冲出去。 旁边的华工中,有人一声呼喝:“丢你老母!何先生都这帮王八蛋害了,老子就是不要命也得跟他们拼了。” 一人高呼,众人响应。此刻,厂子内的华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血红着双眼,嗷嗷叫着要冲出去拼命。魏国涛不明所以,急忙上前阻拦,唐琼昌一句‘先生死了,先生死啦!’把魏国涛镇蒙了。死了,就这么死了?一个致力于提高华人地位的人,一个中国第一个醒悟过来的人,一个立志要富国强兵的人,一个叫醒千百炎黄子孙的人,就这么死了?振兴中华的大计该何去何从?胎死腹中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拼了吧,与其再过那种比所有人低一头的日子,再活在满清的阴影中,不如拼了这条命,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左右是活一回。 愣神间,愤怒的人群已冲了出去。魏国涛暴喝一声,提着枪也跟了过去。瞬间便赶在了众人前头。 就在此时,外面爆豆般的枪声响起,隐约间听到秦俊生的喊声。“先生,我秦俊生带人回来啦!” 魏国涛三两步冲出去,见到了一脸疲惫的秦俊生。 “国涛,先生呢?可还安好?”秦俊生急切地问道。 魏国涛嘴唇颤抖着,始终没有开口。 这时,后面的唐琼昌赶了过来。 “俊生!”唐琼昌一脸悲切,红了眼圈,眼见着泪水就要流了下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顿时,秦俊生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究竟怎么了?先生呢?”急切间,秦俊生强壮的双手,一把拉过了唐琼昌。 “先生……先生去了……”唐琼昌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什么?”秦俊生大吃一惊。去了?就这么就去了?回来晚了,就差那么一点儿,哪怕是再早到十分钟……悲由心生,转为愤怒,秦俊生大喊一声:“为先生报仇啊!”随即,招呼众人,冒着弹雨冲了上去。 厂区内,佩顿不再哭了,似乎眼泪已经干涸。只是呆呆地抱着何绍明的头,在那儿自言自语:“何,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你知道么,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幽默、风趣、有爱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对我的帮助就没有停止过。……还记得我因为害怕自己出丑,而躲在天台的那次么?你告诉我,‘佩顿,我相信你,一定行的。因为,迄今为止,我的投资成功率保持在百分百。’知道么,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同我谈心,帮我克服恐惧。就连我的参议员父亲都没……而且你这家伙还经常像白痴一样盯着我看……”佩顿的眼泪又留了出来。“何,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对你就不仅仅是好感。我想对你说:我爱上了你。”佩顿笑着,泪水汩汩:“就在今天,我鼓足了勇气打算要对你说,可是你……再也听不到了,再也……你这个混蛋,给我起来,混蛋!”佩顿似乎疯了,双手握拳,疯狂地捶击着何绍明的胸口。 “咳……咳……”作为佩顿的发泄对象,先前已经被众人断定死亡的何绍明,此刻却咳嗽了起来。 “何?噢,上帝啊,你还没死?感谢上帝!”佩顿一把抱住何绍明的头,脸上泪水掺着笑容。 “果然还是死不了啊……”何绍明悠悠转醒。何绍明是昏厥过去了么?错,他是在装死!没错,就是在装死。为什么?强敌在外,而里面的华人却如同没卵子的阉鸡一样,蹲在地上,期待敌人的仁慈。一点儿血性也没有。要不了一刻,暴徒突破大门,盛怒之下,众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与其这样,还不如装装死,激发一下众人的血性。反正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上性命,让这些种族歧视者暴徒,看看华人的血性。 万一要是没用呢?没关系,何绍明早想好说辞了——失血过多。 这时,墙外杀声更盛。却是致公堂众人,在司徒美堂的带领下,赶来了。 此刻,在魏国涛、秦俊生与唐琼昌的带领下,华工不要命的冲锋下,已经变成了混战。两方都怕伤到自己人,也是没时间上子弹,便逐渐演变成械斗。 司徒美堂发吼一声,手提两支短棍便冲进来战圈。双棍飞舞,真可谓挨着就死碰着就亡。一边往里冲,司徒美堂一边喊道:“何兄弟,我司徒美堂带着弟兄们来了!” 他喊了半天,见没人回音,心中诧异,手上不停,不片刻便冲到了浑身是血的唐琼昌身边。 “琼昌,你个文化人怎么也冲上来了?何兄弟呢?” 唐琼昌木棍拄地,喘着粗气道:“司徒大哥!先生让这帮子混蛋给害了,你得给先生报仇啊!” “啊?”司徒美堂闻言,是大吃一惊。(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夜袭三 “丢你老母,老子跟他们拼了!”司徒美堂一声暴喝,拎着双棍,健步如飞再次冲进战圈。这个广东汉子,并不知道何绍明究竟要做什么,怎么做。不知道何绍明的理想,他只知道:何绍明是我兄弟,谁伤了我兄弟我就剁了谁! 那上百名被秦俊生雇佣的牛仔,聚集在秦俊生身旁,嘴上一般喊着‘自己人!’,一边儿朝暴徒开火。而一众华人,无论是先前躲在里面的华工还是后来的洪门致公堂帮众,红了眼睛,或是挥舞着武器,或是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冲向暴徒。 致公堂帮众都是江湖上刀头舔血混生活的汉子,这混战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武艺高的,仗着艺高人胆大,单枪匹马冲进人群,手中兵器上下翻飞,掀起一片血雨。武艺差的,三五成群,一顿乱棍将人拍倒,直打得哭爹喊娘。而那些华工,这么些年饱受欺凌,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此刻瞬间发泄出来,拳头、脚踹、抓、挠、咬,一套下来,完全就是搏命的打法。 顷刻间,暴徒边崩溃了。有道是树倒猢狲散,本就是靠着金钱组织起来的暴徒,见势不妙,胆小者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就跑。旁的人正战成一团,同伴的逃跑,显然是一种打击,手忙脚乱间逐渐不支。 老杰克被吓呆了。这是从哪儿跑出来这么多人?打着打着,先是跑出来百多名牛仔,骑着马拿着枪,不少同伙就被这帮人给撂倒了。还没等喘口气呢,又跑来一帮华人黑社会,上来就是肉搏。这也罢了,怎么本来像绵羊一样温顺的华工也冲出来了?又是撕又是咬的,比前两伙人还狠!早知如此,就是给再多的钱也不能这么干啊。 想到这儿,老杰克恨恨地吐了口口水,望了一眼前方放在地上没人管的钱袋子,一咬牙,拨马就走。跑吧,小命要紧啊。 唐琼昌眼尖,见老杰克要逃跑,高喊一声:“那人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别让他跑了!” 魏国涛一脚踹倒一名暴徒,打眼瞧去,见老杰克已经快冲出人群。钢牙紧咬,拉开枪栓,略一瞄准,‘咔塔’一声,却是手中步枪没有子弹了。魏国涛正着急呢,那边儿司徒美堂出手了。只见他扔开双棍,从怀中掏出两颗铜铃,也不瞄准,右手一抖,两颗铜铃直奔老杰克而去。 ‘噗噗’两声,一颗打在了老杰克的后腰,一颗打在马腿上。大洋马‘希律律’一声长嘶,随即倒伏在地。 “司徒大哥,你这手暗器功夫真是绝了!”司徒美堂身旁众洪门子弟见此连连赞叹。就这手功夫,五十米内,比快枪手都厉害。 “别他娘的废话,把那混蛋给老子活捉过来!”司徒美堂没心思听众人的奉承,一门心思地要为何绍明报仇。 “得嘞,瞧好吧。”几名帮众一声呼啸,木棍砍刀开道,不片刻便来到老杰克身前。分出二人,倒拖着在地上呻吟老杰克,又回转到司徒美堂身边。 司徒美堂一见老杰克,真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目怒瞪紧咬着钢牙,咆哮一声:“混蛋,老子要取了你的人头给何兄弟报仇!”说罢,抢过一把砍刀,就要结果了老杰克的性命。 “且慢!”唐琼昌与秦俊生等人连忙阻止。“美堂,先问清楚究竟是谁主使的!” 外头闹得纷纷扬扬,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所有人都冲了出去,空荡荡的厂区内,只留下了佩顿与何绍明二人。 佩顿撕了自己的裙角,给何绍明堵住伤口,随即便又将何绍明抱在怀里。 “何,你不会是在装死吧?”佩顿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以为何绍明已经死了,她才不会说出方才那些话的。 “昏厥,暂时性休克,你知道,失血过多引起的。”何绍明解释道。墙外逐渐稀落的打斗声,让何绍明逐渐安心下来。想来,是秦俊生与司徒美堂带着援兵到来了。 “胡说,那为什么刚才你的呼吸都停止了?”佩顿越想越觉得,何绍明是在耍自己,双手忍不住捶击了何绍明一下。 “诶呀,佩顿,你打算谋杀么?你要知道,我现在是伤号。”捶击牵动了何绍明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佩顿不好意思地低垂了头,仔细检查起何绍明的伤口来。脸上的表情很慈爱、疼惜,难受,爱恋?总之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望着佩顿那张挂满泪痕的俏脸,何绍明一时痴了。他知道,那是一种只有在看恋人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同时,何绍明也想起了方才佩顿的一番话。 “佩顿。” “什么?”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佩顿闻言,瞬间恼羞成怒,举起手作势欲打。“你这个白痴,还说不是在装死!”旋即,又顾忌到何绍明的伤口,将拳头轻轻落下。 佩顿沉默着,良久。 “何,你爱我么?” “爱。” “可是你已经有两位妻子了。”何绍明的回答让佩顿有些惊奇。之前,她已经做好了结束这份单相思的准备。 “是的,我爱我的妻子,我想你不会与别人分享同一个丈夫的。”何绍明目光深邃,仰望着星空,表情祥和之极。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放松下来。“佩顿,开始,我总是把你当成令一个人,或者说从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只是,时间越久,我就会发现自己错的越厉害。越想深究,就陷得越深,直到现在,我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你。” “何,可是……我们没有将来……”佩顿抽泣着,眼泪簌簌而下。也许是因为得到何绍明答复后的满足,更多的,恐怕是为没有明天的将来而伤心。 “是啊,没有将来。”何绍明叹息着。“即使你心甘情愿的要做我的第三个妻子,我也不会同意的。那样的话,责任与愧疚,我背负不起。” “我背负了太多太多了。从来到这个世界伊始,就注定了我要背负太多太多。解放几亿被奴役压迫的人民,唤醒他们的民族精神,要实业救国,要富国强兵,要暗暗为将来的战争做准备。” “佩顿,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压力向潮水一样,压抑的让人窒息,每个夜晚,我都会因为失败的噩梦而惊醒,随即是昼夜无眠……” “对于我的两位妻子,我已经很愧疚了。猎奇,猎艳,或者说是男人的梦想,总之,对于她们是一种不同的爱。我会关心她们,给她们最好的生活,为她们的将来谋划……而你,佩顿,你不一样。我害怕,害怕自己迷失在对你的感情里,也害怕背负起这份感情,害怕失去,害怕……” 佩顿静静的听着,听着何绍明第一次表露心声。原来,这个坚强的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这时,墙外传来阵阵欢呼声。何绍明停下,倾听了一阵,随即脸上挂了抹微笑。 “我们赢了么?……佩顿,请原谅我。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眼看着若干年后,我的祖国破败凋零……原谅我,尽管我爱你……原谅我……” 何绍明的语音越来越轻,声音越来越远。随即,头无力地垂在一旁。 “何!”佩顿大急,连忙探向何绍明的鼻息。鼻息微弱,显然是失血过多休克了。 “救命啊!快来人帮帮我!”佩顿声嘶力竭地喊着。 “赢了!”“把鬼佬打跑了!”“爹,我给您老报仇啦!” 此刻,墙外的众人欢呼着胜利。就在几秒钟前,最后一名抵抗者倒下了,也宣告着北美华人与种族主义者的第一次战斗胜利。华人们,无论华工还是致公堂帮众,都在尽情地欢呼着。或是挥舞着武器,或是兴奋地跳跃着,或是跪地为故去的亲人悼念着。无分彼此,拥抱着,激动了双眼,泪水忍不住流淌下来。 多少年了,从踏上这片土地伊始。工厂主们的压迫,种族主义者的打击,华人们一一忍受了现在。总想着,忍着吧,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却是每况愈下。终于,那个不留辫子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振臂怒吼着:“起来反抗吧,不反抗就没有活路!” 于是,在那个年轻人倒下的一刻,华人们终于醒悟过来,不反抗就没有活路。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的鲜血去争取!现在,赢了!不要去想明天,只要知道,这一刻,华人赢了!而且让欺压他们的种族主义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就足够了,因为华人们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华人不好欺负! 唐琼昌一把握住司徒美堂拿着砍刀的手:“美堂,先生交代下来,一定要问出背后主使。然后,还要作为证据,向美国当局起诉。先别杀他!” 司徒美堂眼角肌肉抽搐着,脸色变换着,甩开唐琼昌的手,将砍刀远远地抛了出去。“鬼佬,待取了证词,老子再来拿你的人头给何兄弟祭奠!” 秦俊生猛然间高喊一声“先生”,转头,扔下武器,飞奔向厂区。司徒美堂虎目含泪,喊着‘兄弟,哥哥来看你了’,随即,拔脚紧随其后。 二人刚进厂区,就听到佩顿那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你们两个,快,去找医生,不不不,快去找车子,送何去医院。”佩顿见到来人,连忙招呼道。 而这两位来到当前,却放慢了脚步,打量起何绍明的‘遗容’来。只见,腹部一片血红,双目紧闭,脸色灰白。 眼见如此,司徒美堂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跪伏着爬了过去。“兄弟啊,哥哥来晚了,好好的,你怎么就走了?兄弟啊……”广东汉子嚎啕大哭。 而秦俊生则双目痴呆,嘴里念叨着:“都怪我,要是在酒吧里再快点儿……要是……先生,你安心的去吧,我秦俊生发誓,此生以先生为表率,以先生之遗愿为志愿,以……” ‘啪’,“混蛋!”佩顿扇了抱着何绍明痛哭的司徒美堂一耳光。“你这个混蛋,何还没死,赶快去找车!” “你这洋婆子,打老子做甚?惹急了老子,女人一样打!兄弟啊……”司徒美堂英文太差,根本不知道佩顿在那比比划划的说什么。 “是啊,找车,必须将先生的遗体……恩,恩?”司徒美堂不懂英语,可秦俊生懂啊,这小子反映了半天才明白佩顿在说什么。“没死?你是说先生没死?” “是的,何还没死。如果这个混蛋再耽误时间,再碰伤口,何就要真死了!”佩顿气急败坏地嘶吼着。 “诶呀,司徒大哥,先别忙着哭丧了。先生还没死呢。”秦俊生忙抹了把眼泪,急切地对司徒美堂说道。 “没死?”司徒美堂一探何绍明的脖颈,有脉搏。顿时大喜:“果真没死,果真没死啊!哈哈哈!” “混蛋,快去找车!” 二人如同疯子一般,手舞足蹈地喊着‘没死’,一边冲出厂区去找车。 此刻,外面欢呼胜利的人们,开始平息下来。因为,冲突中,不少的亲朋好友都倒在了暴徒的枪口下,更因为,那个引导他们起来反抗的何绍明也倒在了暴徒的枪口下。检查伤者,救治同伴,气氛正有些沉闷的时候,忽然见两个疯子从厂区里跑了出来。 “没死,先生没死!大家伙快找车,赶紧送医院!”好一番混乱,最后,还是秦俊生把事情说明白了。至于司徒美堂,可能有真疯的迹象。 众人明白过来,顾不得欣喜,连忙将门口的马车弄进厂区。装上昏迷的何绍明,直奔旧金山市内的医院而去。 ———————————————————————————————————————————— “诶呀!”凝香吃痛一声,随即将被针头扎破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着。左手里,那绣到了一办的鸳鸯,却是染上了一抹血迹。 “姐姐,怎么如此不小心,来,赶紧裹上。”同榻上的乔雨桐急忙递过去帕子。 “不碍事,不小心被针扎了。”凝香皱着眉道。俗话说,十指连心,指头受伤是最为疼痛不过。吮吸了片刻,凝香放下了手指:“妹妹,最近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你说,会不会是老爷……” “呸呸呸!坏事不应好事应!”乔雨桐阻了凝香的话头,随即安慰道:“老爷是甚人,姐姐还不清楚么?他呀,本事大着呢。土匪窝里走一圈,愣是甚子事没有,回头倒把胡子算了进去。老爷就是一个光占便宜不吃亏的主,他能有什么事?” “说的也是。”凝香旋即回味起何绍明那略带着有些坏笑的纨绔样,脸上一红:“诶,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想老爷了?”乔雨桐眼神戏谑,直瞧得凝香有些不好意思。“瞧姐姐整日不绣旁的,单挑这鸳鸯绣,怕是天天都在想吧?” “好啊,好像你不想似的。妹妹居然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凝香恼羞成怒,扑将过去,与乔雨桐笑做一团。闹了好半天,两人才重新坐好。凝香换了神色,有些担忧:“那洋人的地方不比家,万事艰难,只盼着老爷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姐姐放心,怕是此刻老爷比咱们还想着回来呢。”乔雨桐宽慰道。随即,转过身,脸色有些忧虑,暗道:“绍明,这几日眼皮一直跳,只盼着你万事顺利。即使一无所成,也要平安归来……” (列位看官,您要是觉着本书还凑活,收藏一下,给个鲜花,红爵万分感激。要是再给个贵宾,那红爵就更有动力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我有一个梦想 一**零年六月二十七日。就在暴力排华事件发生十天后,在华盛顿——美国的政治中心,聚集了上万名华人以及同样多的黑人。 人们静静地等在林肯纪念堂前,等待着发起这次集会的华人领袖容闳的到来。 十点一刻,容闳穿着一身肃穆的西装,表情庄重地踏上了演讲台。容闳站在麦克风前,神色有些凄楚,张了张嘴,用有些颤抖的声线道:“首先,让我们为十天前,倒在种族冲突下的二十八名同胞,默哀一分钟。”说罢,闭上眼,垂头默哀。 人们静静跟随着,低下了头。场面一时寂静之极,只有人们的呼吸声,以及风吹动星条旗传来的‘普拉’声。围拢在四周的几百名警察,似乎被这一气氛感染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攀谈说笑,静静地看着。 良久,容闳抬起了头,表情凝重:“今天,何绍明先生本应该作为本次的演讲者,站在这个台子上。只是,何绍明先生身体欠佳,一颗罪恶的子弹几乎夺去了他的声明。是以,我受何绍明先生委托,在此,将何绍明先生的演讲词朗读给大家。” ———————————————————————————————————————————— 洁白的病房内,佩顿一身淡雅,轻轻地换掉已经枯萎的鲜花,换上一束红艳艳的玫瑰。身后传来响动声,佩顿回头看过去,却见躺在床上的何绍明醒了过来。 “何,感觉怎么样?”佩顿微笑着走过去,摸着何绍明的额头问道。 “死不了。或者说生不如死。”何绍明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嘿,千万别这么说,何。医生已经说了,手术一点问题也没有,你只相当于做了一次阑尾炎手术。当然,你以后不用担心突发性阑尾炎了。”佩顿取过手巾,沾了水,仔细擦拭着何绍明的脸。 “呵呵,是啊,不用担心阑尾炎了。只是,该死的破伤风……他妈的,怎么还没发明抗生素?”何绍明有些懊恼。子弹击穿了他的阑尾,这只是小问题。更大的问题是,由于没有抗生素,他感染了该死的破伤风。 “何,你是一名绅士,绅士是不应该说粗口的。”佩顿笑着用手巾堵住了何绍明的嘴。何绍明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盯着佩顿。自从八天前,何绍明从昏迷中醒来,医生宣告,已经脱离危险期开始,佩顿一直陪在何绍明身旁,甚至已经辞去了电台的工作。美国姑娘有着自己的坚持,她知道她与何绍明几乎没有将来,此刻,她只想守护在何绍明身旁,看着他一天天地健康起来,然后,两人各奔东西。 何绍明的目光,让佩顿有些不舒服,似乎又让她想起了两人没有结果的将来。她笑了笑,笑的有些干涩。何绍明慢慢伸出左手,拉住了佩顿的手。 良久,何绍明怕引起佩顿伤心,道:“佩顿,能打开收音机么?我想,这个时候,容先生已经开始演讲了。” 佩顿点点头,打开了收音机。 “今天,我高兴地同大家一起,参加这次将成为我国历史上为了争取自由而举行的最伟大的示威集会。  二十七年前,一位伟大的美国人——今天我们就站在他象征性的身影下——签署了《解放宣言》。这项重要法令的颁布,对于千百万灼烤于非正义残焰中的有色人种,犹如带来希望之光的硕大灯塔,恰似结束漫漫长夜禁锢的欢畅黎明。  然而,二十七年后,有色人种依然没有获得自由。二十七年后,有色人种依然悲惨地蹒跚于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的枷锁之下。二十七年后,有色人种依然生活在物质繁荣翰海的贫困孤岛上。二十七年后,有色人种依然在美国社会中间向隅而泣,依然感到自己在国土家园中流离漂泊。所以,我们今天来到这里,要把这骇人听闻的情况公诸于众。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来到国家的首都是为了兑现一张支票。我们合众国的缔造者在拟写宪法和独立宣言的辉煌篇章时,就签署了一张每一个美国人都能继承的期票。这张支票向所有人承诺——不论白人还是有色人种——都享有不可让渡的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权。  然而,今天美国显然对她的有色公民拖欠着这张期票。美国没有承兑这笔神圣的债务,而是开始给有色人种一张空头支票——一张盖着“资金不足”的印戳被退回的支票。但是,我们决不相信正义的银行会破产。我们决不相信这个国家巨大的机会宝库会资金不足。  因此,我们来兑现这张支票。这张支票将给我们以宝贵的自由和正义的保障。” 古香古色的房间里,充满着中药浓厚的味道。躺在床上的白老,面色枯黄,时不时咳嗽几声。茶几上的收音机,播放着容闳苍凉而悲愤的声音。 白老伸出手,拉了拉正在倾听的黄三德。黄三德急忙俯下身,问道:“白老,您有何吩咐?” 白老沙哑着嗓子,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何……何绍明……” “白老,您安心养病。何绍明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住在医院里正在做康复治疗。只是,只是感染了破伤风……”黄三德有些痛心地说道。 “好……好,三德啊,老头子错了,错的厉害啊……”说着,白老呜咽起来,苍老的面孔挂满了泪水。“就算他何绍明是个旗人,关键时刻敢站在咱们华侨前面,替咱们挡子弹,这样的人能是唯利是图,想利用咱们的小人么?老头子错了,错的厉害啊!” 黄三德劝慰道:“白老,您也是为着洪门上下考虑,不得不慎重,您……” “狗屁!狗屁慎重!老头子是老了,磨没了心性,也害怕了腥风血雨的日子,就想守着这么点家业,安安分分的终老。害人害己啊,如今我算是知道了,也想明白了,就算咱们华人不去惹事,那帮子白人混蛋也会看咱们不顺眼,也会上门找茬。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门的都没有!何绍明做得对啊,不为咱们华人争取权益,咱们这一辈老了,死了,咱们的儿子辈,孙子辈,还得受咱们现在受的难啊。”白老越说越激动,咳嗽着,挣扎着坐了起来。“走,老头子要去给何绍明道歉去!” “白老,您这是干什么?等您病好了再去……” 黄三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白老打断了。“等?别糊弄老头子我了。老头子我这就是病入膏肓了,没几天活头了。保不齐今天一闭眼,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行,趁着老头子还能动,我得去看看何绍明那后生,我得当面去给他道歉去。我犯浑啊,要是早点派人过去帮忙,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何绍明那后生……三德,扶我起来,走,去医院……叫上孙神医,一起去……”白老的犟劲上来,任凭黄三德怎样劝慰,都拦不住。 黄三德无奈,只得招呼人手,抬着白老,出了房间。而房间里,收音机依旧播放着容闳的声音,悲愤中带着一种反抗的亢奋: “我们来到这块圣地还为了提醒美国:现在正是万分紧急的时刻。现在不是从容不迫悠然行事或服用渐进主义镇静剂的时候。现在是实现民主诺言的时候。现在是走出幽暗荒凉的种族隔离深谷,踏上种族平等的阳关大道的时候。现在是使我们国家走出种族不平等的流沙,踏上充满手足之情的磐石的时候。现在是使上帝所有孩子真正享有公正的时候。  忽视这一时刻的紧迫性,对于国家将会是致命的。自由平等的朗朗秋日不到来,有色人种顺情合理哀怨的酷暑就不会过去。一**零年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端!” 旧金山清国领事馆内,梁敦彦正焦急地踱着步子。 收音机里老师的声音,与他来说,是那么的刺耳。这算什么?对美国政府进行逼宫?有用么?哦,你组织个几万人,围着人家美国政府,喊喊号子,示威示威,人家美国政府就服软了?这不胡闹么,当初李合肥前后派了多少人手,就为这美国的排华法案。结果怎么样?人家美国是列强啊,根本就不甩你。 这些且不说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么闹起来,会不会激怒了美国政府,回头对朝廷一施加压力,自己这个小小的领事,肯定没好果子吃。这何绍明也是的,好好的富家翁,你跟着起什么乱啊?还把容闳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老顽固给牵扯了进来,非要张罗着废除排华法案。 结果怎么样?何绍明吃了枪子,能不能抱住性命都是问题。上到唐琼昌这个何绍明的帮手,下到参与事件的普通华工,前前后后二百多人,都被关到了警察局。这美国人就是那么好惹的么? 想到这,梁敦彦眉头紧锁,停住脚步,朝外间喊道:“中堂回电了没有?” “回大人,还没呢。” 梁敦彦这个气啊。不回电是什么意思,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的他再明白不过了。中堂肯定跟那帮子大学士正商讨此事呢。说不定,等商讨出结果了,这事也早就盖棺定论了。到时候美国一怪罪,这责任全是自己的。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梁敦彦颓然坐下,拍击着桌子,满脸的惆怅。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只是,收音机里容闳的声音,愈加有力。 “席卷有色人种社会的新的奇迹般的战斗精神,不应导致我们对所有白人的不信任——因为许多白人兄弟已经认识到:他们的命运同我们的命运紧密相连,他们的自由同我们的自由休戚相关。他们今天来到这里参加集会就是明证。  我们不能单独行动。当我们行动时,我们必须保证勇往直前。我们不能后退。有人问热心民权运动的人:“你们什么时候会感到满意?”只要有色人种依然是不堪形容的警察暴行恐怖的牺牲品,我们就决不会满意。只要我们在旅途劳顿后,却被公路旁汽车游客旅社和城市旅馆拒之门外,我们就决不会满意。只要我们的基本活动范围只限于从狭小的华人居住区到较大的黑人居住区,我们就决不会满意。只要我们的孩子被“仅供白人”的牌子剥夺个性,损毁尊严,我们就决不会满意。只要有色人种不能参加选举,纽约州的有色人种认为他们与选举毫不相干,我们就决不会满意。不,不,我们不会满意,直至公正似水奔流,正义如泉喷涌。” 办公室内,约翰洛克菲勒轻轻敲击着桌面,侧耳倾听着容闳那慷慨激昂的演讲。 他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给我接参议员摩尔。”片刻之后。“摩尔,嗨,我是约翰。我想你已经听到了广播里正在说什么。是的,我想说的是,可以开始行动了。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洛克菲勒挂上了电话,嘴角上扬。“何,我的小朋友。也许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你只是一个兼职的商人。从这篇精彩的演讲稿来看,你更适合做一名政治家。只是,副业你已经做的如此出色了,做主业的时候,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想到这儿,洛克菲勒按下了桌子上的按钮,铃声过后,一名美艳的女秘书走了进来。 “告诉汤姆,关于马皮米油田的谈判,可以结束了。” “是的,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有了。”洛克菲勒摆了摆手,让秘书退了下去,转而专心听起广播来。 “朋友们,今天我要对你们说,尽管眼下困难重重,但我依然怀有一个梦。这个梦深深植根于美国梦之中。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将会奋起,实现其立国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这些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  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州的红色山岗上,昔日奴隶的儿子能够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同席而坐,亲如手足。  我梦想有一天,甚至连加利福尼亚州——一个非正义和压迫的热浪逼人的荒漠之州,也会改造成为自由和公正的青青绿洲。  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十岁小儿子将生活在一个不是以皮肤的颜色,而是以品格的优劣作为评判标准的国家里。” 激昂的声音,透过电波,传递到美国每一个角落。工场里,有色员工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听着激昂的演讲,骤然开始振臂高呼。 农场内,华人与黑人席地而坐,任凭农场主无情的咒骂与毒打。 码头上,华工们聚集在一起,高喊着旁人听不懂的口号,拒绝辛苦一天只能得到几十美分的工作。 街头上,有色人种高昂着他们的头,用行动告诉大家,他们是有民权的公民。 一间宽大的会议室内,格雷格站在首席,示意秘书关闭广播。 随即,他有些紧张地摆动着手指头,道:“先生们,根据我与何的协议,行动可以开始了,代号:‘量子风暴’。我们将用超过两亿三千万美元的资金,撬动美国金融市场。根据杠杆理论,这笔钱经过银行放大后,会变成一百倍。而在消息放出后,我们有一周的时间来行动,预期收益,大概在十五亿美金。” 格雷格扫视一圈,见与会的所有人都涨红了脸,眼色中充满了贪婪。随即,轻声道:“那么,开始吧,先生们!” 众人起身,各自奔赴自己需要去的所在。而格雷格,则轻松地仰在椅子上,又打开了收音机。 “如果美国要成为伟大的国家,这一点必须实现。因此,让自由之声响彻新罕布什尔州的巍峨高峰!  让自由之声响彻纽约州的崇山峻岭!  让自由之声响彻宾夕法尼亚州的阿勒格尼高峰!  让自由之声响彻科罗拉多州冰雪皑皑的洛基山!  让自由之声响彻加利福尼亚州的婀娜群峰!  不,不仅如此;让自由之声响彻佐治亚州的石山!  让自由之声响彻田纳西州的望山!  让自由之声响彻密西西比州的一座座山峰,一个个土丘!  让自由之声响彻每一个山岗!  当我们让自由之声轰响,当我们让自由之声响彻每一个大村小庄,每一个州府城镇,我们就能加速这一天的到来。那时,上帝的所有孩子,黑人、白人、华人,犹太教徒和非犹太教徒,耶稣教徒和天主教徒,将能携手同唱那首古老的灵歌:“终于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感谢全能的上帝,我们终于自由了!” 病房内,何绍明笑了。如果这篇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还不能轰开如豆腐渣一般的美国政坛,那自己也就无能为力了。 一阵痛楚传来,笑容没了,何绍明脸上满是痛苦,旋即,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噢天啊,何,你怎么了?医生,医生!快来帮帮我!”佩顿大急,手忙脚乱地按住何绍明,一边呼喊着医生。 何绍明剧烈的抽搐,不是佩顿一个人能按住的。美国姑娘红了眼圈,一咬牙,整个人扑在了何绍明身上。双手紧紧抱住何绍明,口中轻声安慰着:“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何,想想你的两位妻子,你的事业,还有你的祖国,他们都需要你。而你,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人,困难压不垮你,苦难折磨不了你,病魔,也同样征服不了你。你是一直翱翔在天宇的雄鹰,总有一天,你会重新飞翔,巡视着你的领地……” 佩顿的轻声安慰,似给了何绍明无穷的勇气。何绍明抽搐着,纠结的表情里透出一抹难看的笑。是的,总有一天,何绍明会重新翱翔在属于他的天空。 (感谢书友提供创意剧情,红爵采用了。希望大家多多收藏 鲜花 贵宾,你们的鼓励就是红爵更新的动力!!!)(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无题 白老一行推开病房的门,目中所见,却是何绍明正在病床上剧烈地抽搐,一个高挑的洋婆子伏在其身上,眼挂泪痕,轻声地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切,白老不免心生愧疚。使个眼色,众人便将白老抬到病床前。 “孙神医,快快医治!”白老连忙吩咐随行的一老者为何绍明医治。 那人也不废话,从药箱中拿出几根银针,推开佩顿,招呼众人按住何绍明手脚,便朝何绍明的后颈扎了几针。说也神奇,几针下去,口吐白沫的何绍明便停止了抽搐。 孙神医舒了口气,转头对白老道:“风毒入襄,针石尚可医治。待我开上一方,每日服食,不出两月,必可痊愈。” 白老点点头,算是放下心来。“放我下来。”白老挣脱开众人,强撑着走到病床前,一个站立不稳,扑到在病床上。“后生,复衡,老头子来看你了。” 何绍明没有说话,只是满脸痛苦地看着白老。 “白老,病人刚刚抽搐过,一时还无法说出话来。” 白老道:“无妨,我说着,他听着。”顿了顿。“复衡,老头子给你道歉来了,是我错了。多少年了,咱们这些海外弃民,就像后娘养的孩子,里外不受待见。洋人欺负咱们,朝廷瞧不起咱们。这么些年下来,就没人想过为咱们北美华人出过头儿!”白老神色有些激动,一把握住了何绍明的手:“你这后生好啊,想着为咱们华人出头,有事儿了自己站在前头,还……老头子对不起你啊,要是我早一点儿……诶,复衡安心养病,待病好了,只要你复衡一句话,咱们洪门致公堂要钱出钱,要人出人,水里来火里去,全凭你复衡一句话。老头子今天把这句话撂在这儿,从此洪门致公堂上下子弟,如有不听者,跪在祖师爷面前,三刀六洞,逐出洪门!”白老说到这儿,强自提高了声调,转头面向随行众人命令道。 “是,白老放心。”黄三德拱手应是。 随即,白老又是唏嘘一番,眼见有些支持不住,黄三德便上前劝慰,半强迫地拖走了白老。 躺在床上的何绍明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笑。这么一大通折腾下来,这白老是终于松口了。变相地,相当于自己得到了北美华人的支持,这却算一个好消息。只是想想自己现在这幅模样,躺在床上,听那什么神医说,想治好起码得俩月,不免有些自怜。 “何,他们是什么人?”惊魂未定的佩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一群……从此……有……有了理想的人。”何绍明艰难地开口回答道。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佩顿并不是想知道方才那些是什么人,只是对白老身后的那些明显是打手的魁梧大汉心怀警惕,生怕是找何绍明麻烦的。知道了答案,便轻轻地为何绍明盖上毯子,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已到初夏,梧桐树上蝉鸣一片。翠绿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飘舞。午后的阳光,晒的世间万物都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小考伦斯站在新闻发布会的讲台上,笔挺整洁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让年轻的他颇有些俊朗的味道。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一层又一层。一方面是因为天气炎热,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紧张。 作为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他是第一次作为新闻发布会的主角。事实上,除了紧张,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激何绍明。刚刚毕业没多久,结束了一段没有前途的工作,随后,他被聘用为何绍明的私人财务顾问。先是zippo公司,总价值超过两百万。然后是微星无线电,马皮米油田……这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的。梦中,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他,已经是年过不惑的中年人。而此刻,站在这个舞台上,感受着万人的瞩目,这一切都只是在短短的一年时间,一步步走过来的。如果不是何绍明的赏识,他不会有今天。 想到这儿,考伦斯给自己打气:要对得起何先生的赏识,对得起自己的薪水! 沉默良久,考伦斯开口了。“女士们、先生们,各位记者朋友。本人,考伦斯,受何绍明先生的委托,特此召开新闻发布会。众所周知,在十几天前的一场针对华人、针对何绍明先生的暴力阴谋中,何绍明先生身受重伤。而当局,则不分青红皂白地关押了所有人,无论是暴徒,还是在**反抗的华人。所以,何绍明先生严重质疑美国的民权,以及自由民主精神。从而,对继续在美国投资丧失了信心。何绍明先生决定,中止在美投资,搬迁实验室,出售其旗下所有产业。” 会场顿时嗡嗡声一片,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提问着。好一会儿,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记者们才按照次序一一发问。 “我是洛杉矶实务报的记者,请问考伦斯先生,这是何先生的最终决定么?” “如果美国考虑改善对何绍明先生的不公正待遇,也许何先生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我是伦敦镜报的记者,请问,何绍明先生的决定,是不是为了响应前几天的有色人种政治集会?” “女士,请主意,虽然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联。但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政府的不公正与歧视。” “我是法新社的记者,请问,何绍明先生会不会考虑赴法投资?我想法国政府会举双手欢迎何绍明先生的到来。” “何绍明先生还没有最终决定去向,赴法投资,这件事也许有可能。” “我是邮报的记者,请问,何先生现在的全部资产,大概有多少,可以透露一下么?” “这很难计算,要知道,何先生与西部联合、贝尔这些公司,都有股权交换,我只能透露一点,就在昨天,何先生所投资,在墨西哥发现的马皮米油田,作价四千万美元,出售给了美孚石油公司。” 考伦斯一言既出,会场吸气声响成一片。一个油田就四千万了,那么,加上未来无限风光的微星科技,何绍明的个人资产恐怕已经上亿了。 此时,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 一家注册不超过一个星期,名叫量子基金的基金公司,掀起了一场新的金融风暴。开市短短三小时内,针对通讯与石油两个行业,量子基金用一种新的交易模式,展开了疯狂的扫荡。往日里无人问津的高价绩优股与低价垃圾股,成为了量子基金的扫荡目标。 如果行情好,那么绩优股的涨幅必然大于垃圾股的跌幅,反之,则垃圾股的跌幅大于绩优股的涨幅。这种新的交易模式,被量子基金的经理人,称为对冲。由于新闻发布会上,考伦斯的一番话,纽约股市整体开始滑坡。各大金融家们,从去年开始为护市而投入的打量资金,瞬间化成了泡沫,蒸发。 格雷格放下了电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何是个天才,居然想出了这种天才的基金交易模式。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论市场如何,基金总是在赚钱。这才一个上午,自己的资产已经涨了一半,那么,一个星期后,自己岂不是要变成亿万富翁了。 想到这儿,格雷格放声大笑。“蒂娜,给我那些政治家朋友去个电话,告诉他们,明年他们将会有两倍的政治献金。而现在,是该他们出手的时候了。”格雷格笑着,拉过美艳的秘书上下其手。 “老板,你不怕你老婆突然进来么?”秘书娇声将了格雷格一军。 “老婆?哈,告诉你蒂娜,我现在不怕跟那个黄脸婆离婚了。要不了一个星期,也许就是在后天,我就会成为一名新的亿万富豪。”说罢,不理秘书的反抗,大手解开秘书的扣子,伸了进去。 华盛顿,国会山。 参议员摩尔下了马车,整了整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衫,迈步走向国会。今天,他要议会上提出废除排华法案的提议。 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侧头一看,却是自己的老对手,参议员劳伦索伊尔。摩尔不禁皱了眉头,“该死的老索伊尔,为什么你还没有接受上帝的召唤?”摩尔心中咒骂着,脸上却带着亲切的微笑:“啊,参议员劳伦索伊尔,是什么风把您这位大人物吹来了?” 劳伦索伊尔面带寒霜:“听着,摩尔,我今天没工夫跟你斗嘴。今天我才知道,就在十多天前,一颗子弹只差不到一英寸就会击中我女儿,而现在,旧金山政府居然还让该死的凶手逍遥法外。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我不能容忍这类事件再发生。” 摩尔有些诧异:“噢,上帝,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十六号晚上,就是在传的沸沸扬扬的chino惨案发生的时候。” “呃,你女儿怎么也在现场?” “我女儿是名记者。”劳伦索伊尔没好气地回答道。 摩尔诧异过后,心思电转。暗道,也许这次,该死的劳伦会成为盟友?随即,满是担心的道:“噢,上帝保佑小佩顿。听着,劳伦,我有个提议,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旋即,摩尔灿烂地笑着,右手搭在了劳伦的肩膀上。 一**零年六月三十日,参议员摩尔正式向国会提交了废除排华法案的提案。与此同时,参议员劳伦索伊尔提出,在讨论是否该废除排华法案之前,应将chino惨案的真相调查清楚,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反抗者关在警察局,凶手却逍遥法外。 三十日下午,总统受命公共服务局的罗斯福组成特别调查组,前往旧金山调查chino惨案的真相。并责令旧金山市政府,在特别调查组到来之前,严禁审讯、保释涉案人等。 七月二日,chino惨案传遍了世界各地。一向自诩自由民主的美国政府,一时成为了欧洲各国的笑柄。尤其是英国人,用极其嘲讽的口气说:“即使在殖民地时期,北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英国人谴责之余,隐晦地表示,希望何绍明到英国投资。 而与美国交好的法国则有些尴尬。普通民众骨子里的自由民主血液,让他们选择声讨美国政府。而法国上层政府,则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之后,便没了下文。 德国人最直接,威廉二世直接通过报纸对何绍明抛出了橄榄枝:“何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家,他的发明将改变世界格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军队的指挥将变得更加灵活。如果何绍明能来德国,我甚至为之付出五个整编师的代价。” 威廉二世的话,让各国的军事家紧张不已。在一番仔细的推敲后,他们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何绍明的发明,将会让野心勃勃的威廉二世,在战场上精确地指挥到每一个营。德军的战力将大幅度提升。 其后,法国政府正式向外交部提出命令:一定要将何绍明带到法国,如果不行,那也不能让何绍明去该死的德国! 整个七月上旬,何绍明的病房成了各国使节的集会地。 高傲的英国人来了。去我们英国吧,日不落帝国,安全绝对有保证。什么?回国?好吧,香港也是个不错的投资地。我们会派阿三们保护你的,哪怕是一只蚊子,也会被阿三们的咖喱味给熏跑的。 法国人来了。去伟大的法兰西吧,那是自由之地,民主的摇篮。 德国人来了。直接就问:你需要什么?安全?没问题,德国陆军刚打败了号称世界第一的法国陆军;人权?没问题,我们的皇帝陛下甚至会给你超国民待遇,甚至让您成为一名容克贵族;要钱?这是支票,需要多少金马克自己写,我们皇帝会用国库来买单。 意大利人来了。不屑地看了看佩顿,说:我保证,比你身旁这位女士还要美丽的**,在我们意大利,随便一划拉就是一箩筐。 最后,尴尬的罗斯福来了。 “何,你知道,美国是一个联邦政府,所以有些州在处理地方性事务的时候,难免会违背美国精神。你知道,这里是南方,我也讨厌南方佬。不管怎样,美国会信守着自由民主的信条,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点请你放心。提前通知你,你的那些手下,已经被释放出来了。”见何绍明不理自己,罗斯福继续道:“如果,你觉得南方环境不好,不妨考虑一下将产业迁到纽约去。” “西奥多,我的朋友。现在的问题是,美国的态度。一天不废除排华法案,无论我的工厂搬迁到哪儿,同样的事情,都会再次发生的。”何绍明做无奈状,满脸的委屈与可怜。 “总之,何,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下。等上一段时间,参议员摩尔已经提出这个提案了。我想,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的。”罗斯福宽慰着何绍明,也宽慰着自己。他知道何绍明对于海军的意义。想想吧,当联邦的战舰,与敌人战做一团,敌人还在依靠旗号指挥,而联邦舰队则依靠无线电进行指挥协调。那么,联邦舰队在战场上将会更灵活。这将导致战争的胜负。而且,白宫中正在制定一项绝密计划。而何绍明,则成为了这项计划的关键人物。是不可或缺的。无视受害者的报警,一直到暴乱结束,警察也没出现。这已经不是迟缓的问题,而是阴谋。一旦何绍明有了意外,不但美国的无线电会遭受风暴,就连绝密计划都会胎死腹中。 想到这儿,罗斯福开始咒骂那些该死的种族主义者,以及那些愚蠢的政客,还有白痴一样的旧金山市政府。暗下决心,一定要严查此事。 七月十日,特别调查组进行了最后一次审讯,并得出了结论。铁路大亨洛美史特文森,涉嫌指使其秘书华伦买凶制造暴力,锒铛入狱。同日,涉案所有华方人员,全部无罪释放。 七月十二日,比预期结束要晚几天的量子风暴行动结束。量子基金以两亿三千万美元,通过一百倍杠杆作用,在十几天的时间内,卷走了超过十亿美元。而纽约证券交易所,也在这十几天内,凭空蒸发了超过五百亿的资金。 七月十八日,美国国会接受了参议员摩尔的提案,开始就废除排华法案事宜展开商讨。 七月十八日下午,何绍明出院了。因为感染了破伤风,所以何绍明的腹部伤口一直没有缝合。直到今天,伤口终于初步痊愈了。经过将近一个月的中医治疗,何绍明的破伤风有了好转。发作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症状也越来越轻微。旧金山州立医院的医生们,对此大为吃惊,也对奇装异服的孙神医感到神秘莫名。甚至,给何绍明治疗的主治医师,居然学着中国人的礼仪,端着茶要拜孙神医为师。 佩顿与秦俊生扶着不能剧烈运动的何绍明,缓缓走出了医院。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何绍明眯着眼睛,尽情地呼吸着夏日的海风。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下一步,就该是慢慢起步,学着飞行了吧。” 似乎是为了回应何绍明的话,天空中传来一声鸣叫,一只隼盘旋在医院上空,越飞越高。 (怎么着?排华法案都废除了,大家伙再不多给点儿收藏 鲜花 贵宾,就说不过去了吧?赶紧的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北美华人恳亲大会 一**零年八月二日,暴力排华事件结案。 涉嫌排华的十七个城镇长官遭到弹劾、罢职,参与人员因过多,法不责众,遂,美国政府对所有受害华人赔偿其经济损失。而六月十六日发生的暴力冲突,铁路大王与他的秘书分别处以终身监禁和二十年的处罚。消息传来,所有北美华人具热泪盈眶。 亭台楼阁,水波粼粼,假山怪石。水榭中,两老者慢悠悠地下着棋,间或似有似无的琴声,说不出的惬意。 骤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文官模样的人急匆匆跑进水榭,脸色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进了水榭,放缓了脚步,整了整衣衫,一个千扎下去,道: “给六王爷请安,给中堂请安。” “起来吧,这般急促成何体统?有事慢慢说,莫让王爷笑话。”那体态微胖老者回头不悦道。 “老翁,无妨。你老翁现在是大忙人,比不得我这闲散王爷,衙门里事儿多。要不咱封了棋,赶明儿接着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称鬼子六的奕䜣。而那体态微胖的老者,就是翁同龢翁大中堂了。 翁同龢皱了皱眉,见那文官有些欲语还休,道:“王爷也不是外人,再说了,这朝堂上的事儿,什么能瞒得过王爷?不过是一早一晚的事,说罢,别吊老夫胃口了。” “诶,成。”那文官从袖子里抻出一封电报,恭敬地递了上去,道:“中堂,这是旧金山领事馆发来的电报,你过目。” 翁同龢眉头紧锁,也没打开电报,道:“旧金山?哦,是不是梁敦彦又来催咱们拿主意了?你告诉他,便宜处事就好,就这么回吧。” “中堂,是梁敦彦发来的没错,可不是催着咱们拿主意……” “怎么?何绍明那小子到底把美国佬惹怒了?该!老夫好心好意的提醒长顺,可他长顺实在不识抬举,客客气气一番话,临了来了句让我甭操心,王爷您说,有这么办事的么?没有吧?那美国人可是好欺负的,他长顺女婿闹腾到美国人地头上,就等着挨收拾吧。”翁同龢越说越气氛。几十年的奋斗,如今这朝堂上也就李合肥还是他翁同龢的对手。长顺,长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一品的吉林将军,守着关外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说的话连六品的御史台都不如。嘿,如今倒好,他长顺来能耐了,敢拿话噎自己个儿,这话怎么说的?自己这个中堂是摆设?翁同龢越想越气,还好这么些年下来还有些涵养工夫,这才没发作出来。 “老翁,消消气,长顺那狗东西就是一个武夫,你跟他置什么气?”奕䜣在旁宽慰道。 那文官有些尴尬,心说,今儿中堂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猜两回了,楞没猜着。“回中堂,是有些事,不过……不是何绍明出事了,而是……”文官有些吞吞吐吐,生怕触了中堂的霉头。废话,什么时候驳斥顶头上司的话,都够喝一壶的。 “而是什么?说!” “是,而是美国人自己闹腾起自己来了。昨儿一早,那案子判了。咱华人没事,美国人倒是把自己人抓了不少,还……还赔了华人不少钱,说是赔偿损失……”文官说不下去了,他瞧见翁同龢面色不善。 “抓了自己人?”翁同龢有些诧异。 “是。” “还赔钱了?” “电报上是这么说的。” “嘶……”翁同龢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展开电报端详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看得这位中堂跟个抽气管子似的,连连吸气。 “我说老翁,你是牙疼还是怎么着了?你倒是说话啊。”奕䜣被翁同龢的模样勾得对他手上的电报越来越好奇,见翁同龢看了不下三遍,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 翁同龢放下电报,神色有些痴呆。良久,才发现自己的失礼,忙道:“诶呀,王爷,大事啊!前一段何绍明闹的那个什么排华案,在美国折腾的小一个月,现在有结果了。” 奕䜣懒得听老翁废话,一把抢过电报,自己看了起来。 而翁同龢还在那儿自顾自地念叨着:“不对啊,按说这美国人不好欺负啊,怎么就在自己地盘上让何绍明那小子给告倒了?那这么说来,排华法案也……诶呀,王爷,老翁有急事儿,这就告辞了,改日再登门告罪。”翁同龢如同吸食了鸦片,陡然来了精神头,拱了拱手,也不待奕䜣回话,转身就跑。 奕䜣放下了电报,对其背影连连摇头:“这个老翁啊,又忙着去抢功劳去了。你这都耽误多久了?还来得及么?再说,我那老嫂子可是个明白人,你这么点微末伎俩可瞒不过。”说罢,拿起电报,用手指弹了弹。“嘿,你还别说,这长顺女婿还真尿性,保不齐这李合肥没办成的事他还真能办成了。” 奕䜣叫人封了棋局,起身,在水榭里踱着步,嘴上哼哼着京剧,似在考虑着什么。这事,门子走近,递上一封信。奕䜣拿起信封一瞧,乐了:“嘿,我就琢磨着长顺这老小子得来求我这个闲散王爷,这还真来了。要说,这什么事儿就不抗念叨。” ———————————————————————————————————————————— 旧金山唐人街。 十二点一到,噼噼啪啪的鞭炮响得震天,舞狮子舞龙的来回跳跃着,锣鼓声阵阵。整个唐人街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华人,人们拍着巴掌,高声叫好着。 白老强支着身子,面色因激动而红润,在两人的搀扶下,就站在街口,对接二连三到来的宾客一一寒暄着。黄三德上前说了句,时辰到了,该来的都来了。白老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丰顺楼,这个唐人街最大的酒家,如今被布置成了会场。青砖铺的地面,泼了清水,半点灰尘也没有。雕花的门窗擦得锃亮,窗子上插了锦旗,门帘两旁挑了灯笼。而丰顺楼牌匾的上方,横了一条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首届北美华人恳亲大会”。 白老站得门口,转身示意人群安静。 “三老四少,老头子在这儿有礼了!”白老拱了拱手。“今儿大家伙的不远千里都聚集到这旧金山,为的是什么,大家伙儿都明白,老头子就不多说了。我宣布,首届北美华人恳亲大会,现在开始!”白老这一嗓子下去,顿时一片叫好声。 随即,锣鼓狮子等都撤了下去,上百名身穿黑衣的洪门子弟,从各个方向抬出了上百张桌子。桌子安放好,流水的宴席就摆了上来。一众华人闹哄哄上了酒桌,三老四少地彼此认着亲,福建与广东的能往上数六七代,然后哥们儿弟兄地叫着。自有一早就失散的亲朋,彼此相认抱头痛哭。整个唐人街,哭着,笑着,闹着,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咸,都能在这儿找到。 丰顺楼二楼,白老与十几名半百老者坐在一张桌子上。 白老颤颤着,举起酒杯:“诸位,都是当初一起跑金山的,相信大家伙都认识我这个糟老头子。今儿聚一起不容易,咱先干了这杯!”白老一仰脖,喝光了杯中酒。 众人忙站起身,跟随着,干杯。 “咱们这些头一批跑金山的,如今还健在的,也就咱们这十几个糟老头子了。要么,办到死了喂了鲨鱼,要么想着逃跑被洋鬼子给杀了,要么做苦工活活累死,要么得了病一早去见了阎王。诶,想想那些老弟兄,我老头子连名字都快忘记了,却忘不了他们死去的脸。”白老似伤心似气愤地拍了怕桌子。 “想当初,家里活不下去,朝廷也不管咱们死活,咱们就信了蛇头的话,走了这金山。到了地方才知道,这那儿是金山?这明明是用咱们华人骨头堆出来的阎罗殿!咱们北美华人苦啊,白人欺负咱们,朝廷不管咱们,就连早先当了半辈子奴隶的黑人都觉得比咱们高人一等。早先,老辈的人总说,忍忍吧,总比在家活不下去强。老头子一想,也是,那就忍了吧。这一忍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啊!这三十年,小一辈的总要闹腾,老头子反过来劝他们,忍。寻思着,有口吃的,总比没有强。老头子错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后生站出来,说我老头子错了!他还拼着性命用行动告诉老头子,错了,错的离谱!先是打赢了十七个镇排华事件的案子,然后又带人跟一伙排华的暴徒火拼,而后,又四处奔走忙着废除排华法案。一桩桩一件件,让老头子汗颜,也让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汗颜!咱们这些年都当王八当惯了,光知道拉屎睡觉缩脑袋啦!” “白老,您别说了,您就告诉老哥儿几个怎么干吧,皱一下眉头就是后娘养的!”一老者受不住气,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好!那咱就说道说道。打官司,咱们躲了;火拼,咱们装不知道;废除排华法案,咱们当听笑话了。可人家就办成了!何绍明告诉我,说不出两个月,排华法案一定会废除!如今,这何绍明小后生又要搞富国强兵,咱们这回不能躲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绍明也说,国家一日不富强,咱们这海外华人就得一日挨欺负。这话有道理,所以,这事儿,咱们大家伙儿得管。我老头子先表个态,他何绍明是要人咱出人,要钱就是卖了这把老骨头,老头子也得给他拿齐咯。诸位,你们觉着该怎么着?” 下面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点点头,纷纷站起来拱手道:“白老,没话说,这事儿算咱们一份儿,何绍明那后生为了咱北美华人连命都不要了,咱们还守着这些浮财干什么?没说的,咱们听您老吩咐。” 正直仲夏,天气炎热。 何绍明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有些无聊地看着天花板。旁边,佩顿坐在床头,一边给何绍明扇着扇子,一边将洗好的草莓放入何绍明口中。 这日子过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美作陪,怎么自己个儿觉得这么无聊呢?何绍明心中腹诽着。 “何,伤口又疼了么?”见何绍明神色不对,佩顿连忙关切地问道。 “没,就是觉得躺得时间太久了。”何绍明随口回道。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无聊,那是一种期盼与空虚的感觉。该做的都做了,一切都朝预定目标前进着。也许要不了两个月,自己就会结束北美的生活,回到那片沉寂的土地上。期盼着,期盼着能改天换地,能力挽狂澜,能将本已注定的历史改写。空虚着,因对未来的毫无把握而空虚,因连日来的无所事事而空虚,因即将结束已经习惯的生活而空虚,因无法参加恳亲大会而空虚,因……因佩顿而空虚。是的,佩顿,她就在身旁,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触手可及,可又那么遥远,不可逾越,就如同两根注定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别唉声叹气了,医生说,他见证了一个奇迹,也许下周你就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佩顿不了解何绍明的世界,她只是用自己那颗有些单纯幼稚的脑袋来思己度人,然后尽其所能地爱抚着她的爱人。 何绍明没有回话,转头看向窗外。房子显得空荡荡的,楞格里与成义去了恳亲大会,厨娘与佣人领着小天使安妮去了公园,何绍明给老管家放了假。如今,整栋房子里,只有他这个快痊愈的伤号与佩顿这个痴情绝望的美国姑娘。 “佩顿,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就这么留下来,甭管家里那俩老婆,也去他妈的什么责任义务,就这么跟你厮守着,你觉得怎么样?然后,我们在海边盖一别墅,夏天,就在屋子外的海滩上烧烤,冬天,我们俩就靠在火炉边看书谈心……”何绍明略带憧憬地说着。 “何,那不是你。你不是那样的人。”佩顿苦涩地笑了,抚摸着何绍明的额头,轻轻地说道。 “见鬼,我怎么就不能了?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何绍明有些恼怒,恼怒佩顿连片刻的幻想都不留给他。 “何,你有你注定的命运,而你的命运不是与我厮守。你就是那种一边嘴里怨天尤人,第二天早晨起来还要接着做事的人。责任感,你很有责任感,何,上帝给予每个人注定的责任,你放弃不了。”佩顿哭了,她又想起即将到来的分别。 “佩顿?你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在说如果么?” “如果……何,可是没有如果……”佩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母亲临终前告诉她,爱上一个爱自己的人,与他相守到老,是最幸福的事。而现在,爱上一个爱自己却注定没有缘分的人,则是最大的不幸。 “好姑娘,别哭了,起码,我们还能相处一段时间……”何绍明抱着佩顿的头,不知所谓地安慰着。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他又想起了小楠小鸟依人般的身影,想起了乔雨桐略带嗔怒的笑颜,想起了如小白羊一般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凝香。想起了很多很多,多到让他的头颅爆炸。 佩顿,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姑娘,尤其是在感情上。她歇斯底里地哭泣着,疯狂地对何绍明又抓又咬,似要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发泄出来。慢慢地,何绍明的不反抗让她有些无趣,于是,她攀上了何绍明的脖颈,凝视着何绍明的双眼。那双眼睛中,同样的苦涩与心酸,还有一些迷茫。佩顿心碎了,她只知道,此刻,她不能失去何绍明,无论有没有明天。她轻吻了下何绍明,随即,红唇如雨点一般落下。 这一刻,何绍明犹豫着,直到看到佩顿那双挂满泪痕的双眼。“不管了,说不定老子明天就挂了!”何绍明变被动为主动。拥抱,亲吻,撕咬着。片片衣衫飘落在地板上,一对年轻人尽情地疯狂着。因这有缘无分的结局,因这没有明天的未来,因着彼此心中的爱恋…… 激情过后,两人刻意忘记了一些事,微笑着,彼此触着额头,深情地凝视着。也许,随着荷尔蒙的过量分泌,何绍明的勇气又回来了。他认定,怀中的尤物,注定是属于自己的。所以…… “佩顿,你爱我么?” “爱。” “愿意为我放弃一切么?” “是的,哪怕是生命。” “那跟我回中国吧。” “……我父亲会杀了我……” “你好像说过,你恨你父亲,要不我找人先杀掉他?” “何!” “不杀也成,咱们躲到中国去,我保证他找不到。” “何!” “还有上帝,你知道佩顿,我是中国人,中国人不信上帝。而你嫁给我以后,完全可以忘记那个该死的多管闲事的老家伙!” “何!” “至于我的两位妻子,不用担心,她们人很好,你们会相处得来的。” “何!” “对了,还有我的责任,是的,责任。也许五年,十年,二十年,总之,处理好之后,我带着你们找个世外桃源,或者是买个小岛,咱们过隐士一样的生活。” “何!” “我们会有一大堆的孩子,混血儿,对,没错,混血儿一般都长得漂亮。” “何,能安静一会儿么?你真的很吵!”佩顿拉过何绍明的胳膊,枕在头下。“也许,去中国也不是不可以……” “我就知道……你……你说什么?”何绍明陡然坐起来,吃惊地望着佩顿。 “我说,去中国是个好主意,但是,我现在很困,明天再考虑这个问题成么?”佩顿闭着眼慵懒地说道。 “哈哈哈哈……” 何绍明顾不得自己浑身**,一把抱起佩顿,没命地笑着,亲吻着,以及,疯狂着…… 有人说,车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人与人之间,永远充满着争吵与退让。爱人之间,也同样如此。世间的一切阻隔,看似迷雾,坚如磐石,实际上,阻隔很脆弱,当一方选择退让的时候,它就如同水雾一般,被阳光蒸发掉,变得空无。 白宫里,政客们在争吵着,也在退让着。于是,在废除排华法案之后,本土劳工保护条例诞生了。 酒楼里,老头们在争吵着,也在退让着。于是,酒足饭饱之后,上千万美元的资金,筹集出来了。 小考伦斯与格雷格在争吵着,退让着。一番争执之后,两人都心满意足地拿走了支票。只是,小考伦斯拿走了超过两亿美元,而格雷格只有八千万。 朝堂里,翁同龢与各位大佬也在争吵。只是,没有退让,所以,在废除排华法案三天之后,他们仍没有拿出主意,究竟该如何。翁同龢想着抢功劳,而李合肥的拥护者却想着拆台。于是,事情闹上了御前。 年轻的光绪有些恼怒,从开始到结束,整件事情他半点都不知道。慈禧有些淡然,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些海外弃民,他们的死活与祖宗基业没什么关系。只是,昨天鬼子六跟老佛爷吹了风,说是“旗人里难得出来一个有出息的”,这才让现在的她有些精神处理此事。 “梁敦彦渎职,著撤职查办。何绍明有功,为我大清挣了脸面,该怎么赏赐就怎么赏赐吧。皇上,你说呢?” 光绪急忙起身行礼:“回亲爸爸,儿臣觉得如此一来,甚为妥当。那……何绍明如今是候补守备道,不如,升个宣慰使司副使?” 慈禧白了光绪一眼,道:“皇上太小气了,这扬威海外,可是大功一件,就生这么一级?哀家看,就别什么副的了,就宣慰使,外加三等轻车都尉吧。” “诶,正当如此,亲爸爸处理的妥当。”光绪半是敬畏半是惶恐地回道。 于是,躺在温柔乡中的何绍明,在老佛爷的决断下,官位爵位都成了三品。(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归途 时间,永远在你觉得宝贵的时候飞快流逝。 一**零年十月六日,何绍明站在皇后号船头,感悟着此刻还没有发表出来的相对论。 佩顿最终还是没有与何绍明一起回中国。美国姑娘考虑了很久,最好坚持着,一定要得到父亲的祝福,说是这是她答应过她母亲的,一定要做到。何绍明很欣赏美国姑娘的坚持,他相信,某一天,佩顿会像一只凶狠的狮子一般,推开自己的房门,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扑将上来。 乔成义被何绍明扔到了美国一所高中。何绍明告诉他,高中毕业后,会送他去斯坦福大学进修商业。这小子居然很兴奋,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架势。何绍明猜想,可能这小子与那位犹太小姑娘处的不错。 脚步声渐近,魏国涛那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先生,都安顿好了。” 魏国涛与秦俊生,领着七十多名军校生、医生、机械等振兴社人才,作为何绍明的班底,被他带在了身边。 “噢,秦俊生好点儿了没?”何绍明也不回头,随口问道。 魏国涛脸色难得地有了点笑容。“还吐着呢,已经用了半打呕吐袋了。”刚登船时,秦俊生还生龙活虎的,忙这忙那。可这轮船一出码头,这小子就开始吐个不停。边吐,边脸色尴尬地嚷嚷着‘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海军’。 “吐吧,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呃……你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站一会儿。”不自觉地,何绍明说了句前世曾经流行过的话,有些无厘头。 魏国涛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何绍明看着魏国涛的背影,若有所思。何绍明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地在魏国涛等人面前夸耀过德国陆军。完整的士官军官体制,高效的参谋部,严肃到有些刻板的作风。显然,魏国涛把这一切都听进去了。他越来越像一名德国军官,言辞简洁,从不废话。而他的至交好友秦俊生,则完全与他是两个模样。何绍明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船舱里,秦俊生脸色发青,靠在床上,手捧着呕吐袋。在他对面,是同样如此的楞格里。晕船呕吐的味道可不是什么好味,大家都觉得,将两个晕船的人安排在一起,是个顶不错的主意。所以,这俩人此刻大眼瞪小眼,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舱门敲响,魏国涛隔着舱门道:“俊生,好点了么?” “你觉得呢?”秦俊生没好气地回答道。 “恩,先生说,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魏国涛难得的幽默感显然让秦俊生很恼火:“魏国涛你个王八蛋,居然说兄弟风凉话,你小子等着,等道陆地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走了。” “……” 所以,魏国涛的性格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冷。只有在他最亲近的人的面前,他才会脱掉那层保护膜,露出里面脆弱的真性情。 ———————————————————————————————————————————— 吉林城,何宅。 时已入秋,一早一晚凉的很。下人们穿了秋衣,清早起来开始收拾院子。一夜的北风,又吹落了不知多少的黄叶。 管家何富贵拎着袍子前襟,右手拿着一封电报稿,满脸喜色地快步跑向内宅。停在内宅门口,轻声问正在准备热水的秋菊:“大奶奶可起了?” 秋菊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头一看,见是管家何富贵,笑着道:“哟,是管家呀,奶奶昨儿个与西屋奶奶聊得晚了,这会儿还没起呢。管家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 “可不是么!看,这是亲家老爷一早儿差人送过来的电报,美国的。”何富贵陪笑着,秋菊名义上可是何绍明的妾室,何富贵可不敢在她面前倚老卖老。 “嚷嚷什么呢?我怎么听着有电报?”屋里传来凝香略显慵懒的声音。 “罪过罪过,吵了大奶奶的清梦了。”何富贵连声告罪,又道:“大奶奶猜着了,正是老爷来电报了。” “秋菊,死丫头,还不赶快把电报送进来?”凝香的声音精神了许多,有些恼怒地斥责着秋菊。 秋菊答应一声,也不在意,嬉笑着拿过电报,进了房间。一阵悉数声,良久,凝香骤然喊了起来。“呀!绍明要回来啦,终于要回来啦!死丫头,快去告诉雨桐妹妹一声,莫耽搁了。” “奶奶,您这可真是想老爷想的紧了呢。” “死丫头,再多嘴小心我封了你的嘴,还不快去!” 房门推开,秋菊嬉笑着出来,跑向西院。片刻之后,一向有些慵懒的乔雨桐,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凝香的房间。那速度让身后俩丫鬟看得有些诧异。 屋子里又是一阵悉数声,少顷,又是一阵欢呼声。欢呼过后,隐隐传来一丝哭腔。 院子里清扫的下人们,不知这两位奶奶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低声私语猜测着。 管家何富贵走过去,一脚踹倒一名下人,厉声道:“瞎咧咧什么,两位奶奶是因为老爷要回来了,高兴的。都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去干活?” 下人们噤若寒蝉,做鸟兽散。而管家何富贵则抚着下颌的山羊胡,望着内宅不住地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那洋鬼子的地方,岂是安身立命之所?” ———————————————————————————————————————————— 吉林将军署。 长顺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说不出的得意。 “大人,您今儿是碰到什么高兴事了?”望着有些莫名其妙的长顺,裴纬有些诧异。 长顺摆摆手,示意裴纬坐下,道:“呵呵,宁之啊,今儿一早接到绍明的电报,说是已经坐上轮船了,约莫着三十来天就能到天津了。” “诶呀,这可是喜事啊,宁之恭贺大人了。”裴纬一脸谄媚道。 “诶?何喜之有啊?” “嘿,大人,且不说姑爷一别经年,在那洋夷之地闯出了份大事业。单说这最近几月,领着海外子民告倒洋夷官府,迫使其修改法案,这可是为朝廷挣了脸面的大功劳。想当初,那李中堂都没办成的事儿,姑爷倒给办成了,如今这朝廷上下谁提起姑爷不挑起大拇指,赞一声厉害?” 长顺笑逐颜开,连连推脱:“宁之莫捧杀了那孽障。他不过是有些个鬼门道罢了。”看着长顺的神色,裴纬知道长顺是在这儿显摆,装谦逊呢。心中腹诽,脸色更加谄媚。 “大人,姑爷有本事就是有本事,您莫要谦虚了。如今,姑爷办成了这件大事,朝廷赏赐也下来了。正三品的官职爵位呐!姑爷年方弱冠,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长顺又是一番谦虚,随即,整了整神色,道:“宁之,老夫唤你来,正是为此事。” “愿听大人吩咐。” “宁之,绍明年幼,这官场上的诸般事务,半分经验也无。老夫是担心,他日进京,绍明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这将来为官,可就难咯。” “大人的意思是?” “呵呵,老夫的意思是,宁之辛苦一趟。赶在绍明回来前,跑一趟京城,拿着老夫的拜帖走动走动。这一来,上下打理打理,给我那女婿铺铺路;二来么,提前包个寨子,总不能让我那女婿万里迢迢回来,还住客栈吧?” “大人思谋深远,宁之领命。” 这话都说白了,裴纬哪儿还不明白。三品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得看领什么实缺。要是留在京城,天子脚下,那可就倒霉了。一帮子御史成天挑你毛病,但凡出点错,这官也就算到头了。要是发配到边塞,那也够呛。边疆苦寒不说,赶上没有战事,不出一年,上到皇帝下到百姓,早忘了他何绍明是谁了。升迁,那就更别指望了。按长顺的意思,是将何绍明弄回吉林来。有他照看着,保准没什么事儿。待过上几年,长顺这吉林将军的位置,便顺理成章地让与何绍明。 轮船餐厅里,一众华人聚集在几张桌子前,谈笑着进餐。 玉莲有些落寞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也不言语,默默地吃着餐盘中的晚餐。何绍明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慨叹。 官司赢了,玉莲得到了四百美元的赔偿。四百美元中,包括了她死去丈夫的赔偿。没有家,没有依靠,玉莲选择了回国。这个对未来完全茫然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官司过后,华人们依旧疏远着她,只因为她那不光彩的职业。 玉莲让何绍明想起了莫泊桑笔下的羊脂球,让人看了不免心酸。何绍明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因为哪怕是在百年后的社会,这种歧视也会继续存在。有些人,为了一些生存所迫,选择了一份不光彩的职业。之后,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想要重新开始,无论他们做出多么伟大的事迹,人们总会记得他们之前的那一页。那是抹不掉的。 何绍明不住地安慰着自己,自己不是为了改变这个可怜女人的命运而来的,自己要的是,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 想想吧,从一个纨绔子弟,转眼间自己有了偌大的家业。有可爱的三个女人,有庞大的财产,有数不清的支持者,有无数海外华人的援助。这些,都是自己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成就的。凭借着这些,自己将挥动着渐渐丰满的羽翼,扇出一股热带风暴,改变历史的轨迹。 想到这儿,何绍明豪情万丈。一个男人,注定要背负起一份责任。而自己,则背负着国家民族的命运。五年后,龌龊的日本人会给腐朽的满清,狠狠地一刀;十年后,八国联军会割掉满清最后一块肉;四十年后,又是日本,占领了中国半壁江山,三千万同胞死在了日寇的铁蹄之下。这一切,都需要自己去努力,去争取,去改变。有时候,知道历史的走向,而眼睁睁地看着,无力作为,是最痛苦的事。 渐渐的,何绍明忘记了眼前的可怜女人玉莲。无力作为的时候,选择忘却,也许是人的通性。 十一月三日,皇后号驶入了港口横滨。 港口上一片繁忙,舟船往来络绎不绝,税务官吏驾着小船往来在本就有些拥挤的海面上。码头上,搬运工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货物搬上搬下;小贩们吆喝着,出售着横滨特色食物物件。已近黄昏,远处的横滨城灯火点点。四周贫民区,炊烟袅袅。 “国涛,你看到了什么?”站在船舷,何绍明低声问道。 “一个新型城市,超过十万人口,有电力设施,主要城区应该有煤气。”魏国涛神色有些阴霾。 “俊生,你呢?” “除了上述这些,我还发现,这个城市贸易很发达。主要交易的物品是生丝、茶、海鲜。恩……这个城市纺织业很发达。”秦俊生回道。 何绍明笑了笑,眯着眼道:“还不错。电力、照明、煤气,这些说明,日本已经赶上了工业革命的末班车。繁盛的生丝贸易,说明日本完成了自己的纺织工业。可你们看,看那些码头工人,他们衣着破烂,明显健康不良,却依旧打着精神卖力的工作。这说明,日本人过的并不好。可问题出现了,这么繁盛的贸易,为什么日本人却过得不好?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日本的税率很高,高的离谱。而这么高的税率,这帮子码头工人却这么有精神头,没有唉声叹气。这又说明什么?国涛、俊生,一个国家依靠高税率,敛取了大量的财富,那这个国家的钱用到哪儿去了?才会如此让他的人民不抗拒,反而很有精神?” “备战。” “军备。” “好,问题来了。日本打算对谁开战?美国?英国?还是法国?” 何绍明的问话,让两人一时无语。何绍明自顾自地说道“这三个国家,日本是惹不起的。环顾四周,只有朝鲜和中国。而朝鲜是中国的属国,也就是说,一旦日本发动战争,中国必将与之敌对。”何绍明叹息了一声:“好好看看吧,这就是将来,我们要在战场上面对的对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这场战争,是赌国运的战争。赢了,国家将会走向繁荣富强;输了,国土沦丧,彻底沦为列强的殖民地!”说罢,何绍明转身走了,留下两个凝视港口的身影。 良久。 “你说,先生说的会变成现实么?”秦俊生出言问道。 “很有可能。看到横滨的繁华,先生神色显得很忧虑。我能想到,国内的港口码头究竟是个什么样。”魏国涛回道。 “这跟繁华不繁华有什么关系?” “战争,打的就是综合国力。先生说过的。” “可日本只是个小国,别忘记,中国随便拿出一个大省,就比日本大。日本再繁华,国力也比不过中国吧?” “俊生,这片繁华的背后,是一个组织良好的政府。而中国……” “……” 两人再次沉默了。几句简单的对话,已将中日两国的优劣说的差不多了。想想吧,当初的英国,一个小小的岛国,依靠制度创造出了巨大的海上财富。良性运转,如今的英国,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日不落帝国。反观一度称雄欧洲的法国,如今已经沦落到被德国人欺负的地步了。 那么,谁知道,日本会不会是第二个英国呢?那么中国,会是第二个法国么? 第二卷终。 (连续两日爆发三万多字,红爵够意思了吧?大家伙是不是鼓励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再入津门 一**零年十一月十二日,天津。 码头上一片繁忙。做苦力的扛着货物来回往返,等人的翘着脚,举着牌子张望着,旅馆客栈的伙计不厌其烦地询问着刚下船的旅客是否需要休息。小贩们推着小车,担着扁担,叫卖着天津麻花、面茶、栗子、崩豆。 就在此时,响鞭声响起。人们急忙四散躲避。 只见,头先四名军士,手持响鞭开道,后面跟着一人,手拿铜锣,边敲边喊“总督府出行,闲人回避咯”。一行五十余人,抬着一定轿子,浩浩荡荡开往码头。 待进得码头,轿夫落轿,打轿子里走出一年过四旬的中年人。那人也不着官府,一身书生打扮,双目顾盼,自有一番儒雅神采。 旁的百姓好奇,忍不住与那些军士攀谈起来。 “军爷,这是哪位大人?” 那军士眼睛一撇,道:“睁开你的狗眼瞧好了,这位爷是咱们李中堂的女婿,张佩纶张先生。” “原来是张先生。那这张先生跑这码头是来做嘛的?” 军士呲牙一乐,道:“小子,告诉你,今儿咱张爷可是来接一位重要人物,知道接谁不?”那人一拨楞脑袋,军士继续道:“何绍明何爷知道不?就是那位跑洋鬼子地头闹翻了天,回头还得让洋鬼子给他赔礼道歉的何爷,今儿就是来接他老人家。” 这人点头称谢,琢磨了半天,也没闹明白什么时候出了位何爷闹到洋鬼子地头儿上去了。他不明白,其他人可有明白的。三老四少这么一传话,码头上可就闹开了。 “二哥,知道何绍明何爷么?我告诉你,这位爷可不简单,人家……” “嘿,说你呢,你瞎瞅什么呢?来来来,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儿。” ……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码头上便传开了,知道何绍明的一挑大拇指,道一声‘好汉子,咱得去瞧瞧’,不知道架不住热闹,也跟着往码头上挤。晌午工夫,本是清冷的时候,可此时整个码头却人满为患,大家伙儿都在这儿等着瞧瞧这何绍明是不是真有三只眼。 “让开让开让开!”一阵铜锣开道,打码头外边儿又来了一拨人马。 有眼尖的百姓这么一瞅,诶哟不得了,中间那位白面无须手拿黄卷轴的,明显是从宫里出来传旨的太监。人群呼啦啦分作两旁,这伙人也进了码头。还没等众人合拢,外边儿又来了一票人马。这帮人少,但十几个人,人人胯下骑着战马,满脸风尘却掩不住彪悍之色。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帮子人是打口外来的。 且不说围观百姓如何议论,单说这三拨人马碰到一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闹不清对方是什么来头。 还是那些口外的汉子爽利,当下一人跳下战马,鞭子一指,道:“咱们是吉林将军署长顺长大帅手下的哈尔哈,前来接咱们长大帅的姑爷,敢问你们是?” 那中年人淡淡笑笑,拱了拱手,道:“在下张佩纶,舔为李中堂帐下幕僚,有礼了。在下是受中堂指示,前来迎接何绍明何大人。” 那小太监似是第一次出宫办事,神色有些紧张,道:“杂家领了圣谕,是来给何大人宣旨的。” 三拨人这么一道名号,来头都不小。哈尔哈那是长顺手下,满洲贵胄;张佩纶那是当朝第一督抚李鸿章的女婿,权势了得;而这位公公手上拿着圣谕,领的是皇命。而且,大家伙都是为这何绍明来的,是以,一众人等倒也友善,随意攀谈起来。 盏茶的工夫,汽笛声由远及近,海平线上,逐渐显露出皇后号的身影。又过了一会儿,轮船及近,停靠在了码头上。下了铁锚,放了梯子,这船上的旅客就准备往下走了。 三拨人彼此看看,有些拿不准主意,到底该谁先上。 张佩纶琢磨了一下,拱手笑道:“二位,咱们都是为何大人来的。我看这样,哈将军算是何大人家里人,这何大人一别经年,家人理应先去迎接;在下呢,是总督府的客卿,对何大人早已仰慕,算作半个朋友,就第二个去迎接;公公您呢,算是皇命,分量最重,就压后阵。大家看如何?” 哈尔哈与那公公一琢磨,也说的过去,便点头应了。哈尔哈耐不得急,招呼一众亲兵,便迎了上去。 “将军,您瞧,那二鬼子怎么长的有点儿像大帅的姑爷。嘿,这打扮,还真他娘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亲兵指着梯子方向说道。 哈尔哈定睛一看,一身白色洋装,右手拎一大皮箱,左手夹了帽子。往上看,一头短发,脸……哈尔哈揉了揉眼睛,一敲那亲兵脑袋:“犊子玩意,啥眼神儿?那就是姑爷,兔崽子还不跟我去接!”随即,带着十来个亲兵迎了上去。 “诶哟,姑爷,您总算回来了。大帅这些日子恨不得一天念叨您一百遍。” 何绍明正在这儿整队呢,七八十号人想在这码头上聚齐了,得等一会儿的工夫。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对自己说话,回头一看,一身戎装,军人打扮,而且还有些眼熟。 “你是……” “姑爷,在下哈尔哈,咱在吉林见过的。说起来,您被胡子掳走那次,还是我老哈第一个冲上山去救你的呢。” 哈尔哈?哦,长顺手下一小将官。何绍明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步,抱拳道:“哈将军,怎么劳您大驾?这话儿怎么说的。岳父大人可还安好?” 哈尔哈大笑着回道:“好得不得了,姑爷你跑什么亚美里加折腾洋鬼子,可把大帅高兴坏咯,头些日子大帅一顿能吃四个馒头……”哈尔哈有些啰嗦,可能是在总督府张佩纶与钦差面前要故意显摆自己与何绍明的关系,所以说起来没完没了。 见哈尔哈说起没完,那小太监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怎么着?哦,你拉起家常来没完没了,把我这钦差扔一边儿喝西北风呢?小太监腹诽之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哈尔哈是大老粗不假,可他这大老粗心眼儿活泛着呢。听着小太监咳嗽,知道火候到了,就不再多言,引着何绍明去见张佩纶。 “何大人真耐青年才俊,不过弱冠之年,便扬威域外,真为我辈之楷模!在下总督府幕僚张佩纶,领中堂大人令,前来接何大人休息。” 张佩纶?这人何绍明知道。好像是中法之战战败,遭了弹劾,发往军台效力。如今,好像依靠着厚颜无耻娶了李鸿章的女儿,做了总督府的幕僚。 何绍明不敢怠慢,急忙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幼樵先生,绍明唐突,怎敢劳烦先生久候?” “诶?何大人客套了,大人之威名,如今上到朝廷,下到庶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在此等候大人,怎能当得劳烦二字?” 两人一番客套,张佩纶便退在一旁。 小太监见该自己出场了,清了清嗓子,高声叫道:“圣旨到,候补守备道何绍明接旨!” 何绍明有些愣神,这是唱哪一出?这还没出码头呢,怎么就来了圣旨了?哈尔哈拽了下何绍明胳膊,后者会意,急忙跪倒在地:“臣何绍明接旨。”心中暗自腹诽,老子这么些年,除了拜天地以外就没跪过。如今你皇帝小子接了我的跪,就等着折寿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候补守备道何绍明,秘授钦命,出访洋夷,上探虚实,下护侨民,废止排华法案……于化外扬大清国威,功在千秋,利在社稷……兹,升三品宣慰司宣慰使,三等轻车都尉。著,何绍明即日赴京……光绪十六年九月二十一日,钦此……” “臣,何绍明叩谢万岁万岁万万岁。”表面恭敬地叩首再三,何绍明这才站起身,接了圣旨。 “何大人,恭喜了,您这官位、爵位,可是连着升了好几级,这举国上下,您可算是受了恩宠了。”小太监宣完旨,去了严肃,忙上前与何绍明套近乎。 何绍明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见小太监套近乎,哪还不知道人家是在讨赏钱?急忙转身招呼楞格里上前打赏。楞格里脸色有些尴尬,拉过何绍明悄悄说:“少爷,咱这身上可都是美元,哪来的银票啊?”何绍明一想,可不是么,支票倒是有,可这儿是大清,给人打赏用支票,无论对方怎么想,自己个儿就觉得别扭。 眼珠一转,从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上前递给了那小太监。 “公公,这刚下船,也没换得银两,这物什是从美国带回来的,您拿着赏玩?”说罢,又演示了下如何使用。小太监见此物新奇,立刻眉开眼笑,一番客套,便嘱何绍明休息一夜,明日便得赶往京城,随即告辞而去。 待小太监走了,张佩纶上前恭贺何绍明高升,随即道:“中堂嘱幼樵已为大人准备住处,大人舟车劳顿,不如随幼樵先去休息?” “先生客气了,不是在下不愿,只是……”何绍明指了指身后以及聚集起来的七八十号人,道:“在下随从实在太多……” 张佩纶吃惊之后,随即爽朗笑道:“大人多虑了,这七八十口人的地方,总督府还是能安排的下的。大人且随幼樵前去休息,晚间中堂大人自会召见大人。” 何绍明见无法推辞,便应了下来。几拨人合做一股,百多号人浩浩荡荡地开进城里。张佩纶坐着自己的轿子,何绍明却骑上了一名亲兵的马。那马是河套马,生得高大,一身雪白,倒也显得威武。衬得马上的何绍明,自有一番英武之色。 围观百姓对着马上的何绍明指指点点,时不时有天津爷们儿高声喊道:“何爷威武,给咱长脸了!” “何爷!给大家伙儿说两句!” 一路行来,百姓一路跟随,坐在马上的何绍明免不了有些志得意满。他何绍明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儿的主,既然豁出性命办了实事,那受众人仰慕,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心中满足,脸上自然挂着笑,时不时拱手对围观的百姓致意。 跟在后面的秦俊生,拎着两只大皮箱,脖子上骑着小安妮,秋日里走得一身臭汗。望着何绍明,免不了有些怨气。“国涛,我怎么看先生这幅表情有点儿像小人得志呢?在美国的时候先生也不这样啊?” “少废话。”魏国涛没好气地白了秦俊生一眼。“用先生的话说,这叫政治做秀。你小子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换你,恐怕早出洋相了。” 秦俊生嘿嘿笑笑,没再言语。秦俊生知道自己的斤两,他就是一出谋划策的主儿,让他坐到何绍明的位置上,恐怕还真没几个人能服他。无他,性格因素。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上位者的。你可以不苟言笑,可以玩世不恭,但必须得有让人信服的魅力。而这点,恰恰是秦俊生所缺乏的。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队伍走得越来越慢,直到两个时辰后,才到了张佩纶给何绍明安排的住所。为了安排众人,张佩纶清出了五间三进的院子。又折腾了个多时辰,众人这才算安顿下来。 张佩纶见何绍明神色疲乏,便告罪一声,让何绍明先休息,自己转身回衙门了。 两个小丫鬟服侍着何绍明沐浴之后,何绍明找来了魏国涛、秦俊生二人。 品着上好的香茗,何绍明问道:“怎么样,这归国了,有什么感受?” 秦俊生呲牙一乐:“脏、乱、差,这京师咽喉的天津都是如此,想来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魏国涛则面色深沉,道:“如果开战,必不是日本敌手。” 何绍明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讲?” “日本国民,上下一心,仿佛知道自己节衣缩食是为了什么。而大清,上到官员下到百姓,散漫之余,全无防范之心。尤其是看了总督府的侍卫,枪械倒也算精良,精气神完全不对。如果真有这么一战,大清必败!” 何绍明轻蔑地笑了笑:“是啊,一点儿方法意识都没有。这举国上下,恐怕还沉浸在同治中兴的美梦里呢。装着看不到隔着几条街外的租界,听不到乡下民间的疾苦,闻不到越来越浓的硝烟味儿。这朝廷上的列位,不但给自己编制美梦,还把这美梦强加给所有百姓。不败,可就真对不起朝廷列位大佬的‘苦心’了。” “所以,我们实现目标的第一步,便是建立一只现代化的军队。绝不能在这场决定国运的战争中,输掉!国涛、俊生,今天我对你们提第一个要求:都把脑袋清理干净,就装着一件事,准备战争!” “是。” “是。” 二人起身,立正点头应是。表情前所未有地肃穆。 傍晚时分,何绍明正打算着要不要去再见见那为霍大侠,张佩纶又回来了。 方一进门,张佩纶便告罪道:“何大人,真是抱歉。中堂下午启程起威海巡视,这回怕是见不着您了。” “中堂大人可比不得在下一个轻闲人,自有要事去忙。” “中堂也甚为惋惜,言,他日必摆酒与何大人贺高升之喜。” “诶?幼樵先生怎地如此客气?我一看先生便心生亲近,不如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幼樵怎敢高攀?” “幼樵兄此言差矣,先生学贯古今,乃当世大儒,说起来是绍明高攀了。” 两人一番客套,言谈之间便亲近了不少。一个口称幼樵兄,一个连声复衡贤弟,亲热的不得了。一通闲扯,待日薄西山,厅上摆了酒席,二人便落座把酒言欢。 酒至半酣,张佩纶道:“复衡贤弟,你如今这幅穿戴打扮,怕是还没等见架便被人弹劾了。” 何绍明一愣,随即想起自己的短发,衣服好说,这头发可是个大问题。 见何绍明醒悟,张佩纶便招手,让下人送上一托盘。揭开红布,里面是一顶假发。“复衡,为兄早为你准备好了,明日天明,找个剃头匠理了头发,戴上此物,便无恙已。” 何绍明连忙拱手致谢:“多谢幼樵兄想的周到,否则明日赴京,说不定便遭了弹劾。” “诶,应该的应该的。”张佩纶呵呵地笑着,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复衡啊,此次赴京,绍明可有些打算?” 何绍明琢磨了一下,没猜出张佩纶的意思,便道:“小弟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没有着落。猛然间接到圣旨,颇有些惶恐,哪还有什么打算。” 张佩纶笑了笑,道:“贤弟没有打算,你岳父可为你打算好咯。” “此话怎讲?”何绍明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令岳差人上下奔走,图的就是想让贤弟在其眼前,也好照看一二。贤弟可真是得了位好岳父啊。”张佩纶随口调笑着。何绍明没弄清对方的意图,陪笑着,也不答话。 良久,张佩纶开口道:“只是,这朝廷上有人作梗,非要让贤弟赴任直隶。可也赶巧了,前些日子直隶宣慰使出了缺……” 张佩纶的话没说全,但何绍明全明白了。直隶的宣慰使,那是李鸿章的亲信。张佩纶这是拿话来点自己来了。怕的就是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懂进退,补了这个缺。这等于是分了北洋一部分的军权。 何绍明心中暗自嘲笑:直隶的宣慰使,老子还真没兴趣。就北洋那些个烂兵,扰民一个顶俩,打仗一百个顶不上一个。想到这儿,何绍明装做不懂,道:“直隶?直隶有什么好的,离京师那么近。那些个御史言官整天介地盯着,保不齐出点儿错就被参了,不成,小弟可做不来。” 张佩纶双目紧盯着何绍明,见其不似做伪,心中舒了口气,笑道:“正是正是。前任张大人,便是被那帮子清流参了个疏于兵事,降三级去了陕西。这直隶的官儿,可真不好当。不知贤弟现下可有意向?” 何绍明琢磨了下,开口道:“兄弟在这西洋逛了一圈,对这洋务颇有心得。愿守一良港,练一新军,操持洋务,保我大清平安。” “哦?”何绍明的回答让张佩纶有些诧异。在他看来,何绍明怎么着也是个摘桃子的主,怎么这会儿想着要自己练兵了?成,这主意不错,你练你的,别碍着咱就成。想到这儿,张佩纶道:“贤弟其志高远,愚兄不及也。若如此,愚兄愿从中周旋一二,助贤弟成事。” “诶呀,如此便多谢幼樵兄了。”何绍明忙做惊喜状。两人一番作态,放下心事,倒也喝得尽兴。直至夜半,张佩纶才告辞而去。 门房前,看着张佩纶远去的身影,楞格里问道:“老爷,这李中堂的幕僚找您干嘛啊?” 何绍明不屑地笑了笑,轻声道:“还能干什么?这是怕老爷我抢了他们的饭碗,过来警告来了。”说罢,何绍明转身进了门。 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楞格里。“不对啊,我看老爷您跟他相处的不错啊,老爷……老爷?”楞格里回头,发现何绍明早就进去了,急忙追了上去。他时刻惦记着自己忠仆的身份,尤其是在何绍明受伤之后。 (第三卷了,这卷不长。诸位看着过瘾,就多给点儿鲜花 贵宾 外加收藏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京华烟云 西北风呼啦啦地吹着,空气中满是尘土与飘零的枯叶。 休息了一夜,让哈尔哈安排随行众人起居,何绍明便带着魏国涛、秦俊生还有他的宝贝闺女小安妮,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几个时辰的工夫,赶在太阳落山前,算是到了京师。 一早得了消息的裴纬,准备了两辆马车,寒暄一番,引着众人坐着马车便去落脚的地方歇息。 街道有些起伏不平,坐在马车里的何绍明怕小安妮颠簸,便抱在怀里,挑开车窗,往车外观望起来。百多年前的北京城色调昏暗,配上西陲的阳光,颇有些凄凉的感觉。大街上,到处是叫卖的小贩,煎饼果子、卤煮、白切糕、唐庄、豆汁儿、焦圈,一声声或高或低的叫卖,让人觉得还有些活泛劲儿。 复行一段路,便见了高大深沉的前门楼子,往对面一瞅,依稀可见紫禁城一角。何绍明心里恶意地揣度着,紫禁城,用不了多久,老子给你改个名叫故宫。 转过街角,前头传来一阵打斗声。何绍明问车夫:“前面儿怎么了?” 车夫转头呲牙一笑:“这位爷,您是头回进京吧?常事儿,前面儿保不齐是哪位八旗大爷为着粉头争风吃醋闹起来了。这帮爷虽说闹不出人命,可好脸面,这会儿说不定去找帮手来帮衬呢。瞧着架势,怎么着也得小半个时辰。您要是着急,咱窜胡同,就是多花点儿工夫。” 何绍明懒得看这帮纨绔闹事,便叫车夫转头窜胡同。北京的街道本就是横平竖直,连带着胡同也是如此。此时的北京人走路有意思,高门大户,出门一般浩浩荡荡一大帮子人,喜好的就是个脸面,自然走大街。小门小户穷苦人家,倒霉点儿的犯了事或者欠了债,这样的人一般都选择走胡同。顶多脏了鞋,多转几个胡同,照样能到地方。 马车七拗八拐的,一会儿的工夫又上了大道。这会儿可就过了顺天府衙了。几个衙役手提着稍棍驱赶着面黄肌瘦的乞丐,提笼斗鸟的旗人一脸倦怠,在街上遛弯儿,偶尔走过一队兵丁,如同民工一般扛着武器,是不是地嚷嚷着发了饷换二两烟土。何绍明猜这条街可能是做晚上生意的,白天没什么人。 马车不停,转眼过了银锭桥,停在一宅院门口。裴纬从后边儿钻出来,说是到地了了。何绍明便抱着小安妮走进了院子。院落不算小,三进的门脸,住何绍明这几个人有些浪费。 裴纬前面引着路,嘴里唠叨着:“姑爷,这宅子是我租下来的,琢磨着姑爷如今也是三品的命官,进了京城怎么也不能去住客栈。您慢点儿,小心门槛。这就是卧室了,您今儿就在这儿休息着。头几天恭王府那头已经送了帖子,您休息好咯,赶明儿咱再去拜见……” 何绍明进了卧室,只觉得暖气扑面,想是烧了地龙。一番安置,众人便歇息下了。只是小安妮似乎有些惧怕陌生的环境,也不说话,紧紧拉着何绍明的衣角不松手。 何绍明有些犯难,自己也不是能照顾孩子的主儿啊,这满京城的丫鬟婆子,怕是没一个懂英文的,这可犯了难了。无奈,又叫裴纬连夜弄来了一张小床,安置在何绍明屋里。何绍明便客串了一把保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何绍明饱饱地睡了一回懒觉,将近晌午这才起来。笨拙地把弄着小安妮洗漱,直弄得小天使呲牙咧嘴,嘴里嚷嚷着要找她的黑人奶妈。 何绍明正搁这儿安慰小安妮,裴纬打外头进来了。 “姑爷,外头有位霍元甲,说是你的故旧。”裴纬一脸无奈,心里琢磨着自己好歹是个师爷,也算个文化人,怎么这会儿客串管家了? “霍元甲?诶呀,先生先帮我伺候好这小姑奶奶,我去去就来。”何绍明闻言,颇有几分惊喜。心想,这位霍大侠怎么追到北京来了?难道是怪自己入津门而不拜会?虽说拢共不过见过两次面,但那也算是故旧。这跑美国一年多,能在国内碰到旧相识也算件高兴事。心里琢磨着,脚下不停,三步并做两步,转眼便出了内宅。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人,大眼瞪小眼。 何绍明进得厅堂,便见一身短打的霍元甲,正搁那儿摆弄青花瓷的茶具。 “诶呀,霍兄,失礼失礼了。小弟前日匆匆路过津门,也未曾拜访,怎敢劳烦霍兄亲自登门?”何绍明笑着抱拳道。 霍元甲闻言,连忙起身,一拱手道:“何兄弟,不,如今得叫你何大人了。呵呵,兄弟先在这儿恭贺高升了。” “诶?你我兄弟相称,霍兄怎地如此见外?这大人不大人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两人一番客套,便随意落座。 “何兄弟,元甲前日听闻兄弟归国了,本想待兄弟休息一番便去拜访。怎料,兄弟翌日便走了。说来也巧了,元甲日前领了生意,正是押货往这京城。昨儿个正巧见到兄弟进了宅子,今儿一早,元甲便来登门拜访了。” “这就叫缘分。来来来,待我叫人置办酒席,你我二人喝他个一醉方休。”何绍明高兴,因为他从霍元甲眼里看到了真诚。正是这份真诚的关心,让何绍明有些感动。甭管对方怎么个活法,是不是晓得国家大义,就冲这,值得交。 “兄弟莫急,过会儿镖局还有些琐事,元甲还会在这京师盘横几日,这酒来日再喝也无妨。今儿过来,就是想跟兄弟说说话。”霍元甲笑了笑,阻了何绍明摆酒席。“听说,兄弟在那洋夷之地闹腾的不轻?怎么着,跟洋鬼子打官司,还赢了?快给元甲说说。” 何绍明一楞,心道这位大侠怎么还有八卦倾向?挑着紧要的,把如何打官司,如何战暴徒,又如何促成废除排华法案的事儿简略地说了一下。 这么一说,只听得霍元甲是眉飞色舞,听到最好,抡起钵盆大小的拳头,狠狠捶了何绍明肩头一下。“好!好汉子!这才是我霍元甲的兄弟!” 一拳下去,疼得何绍明呲牙咧嘴。霍元甲见状,朗声笑道:“兄弟这身子板也太弱了,来日教你一些健身的法子,省的挨一枪子儿就躺俩月。你别不信,换了哥哥我,顶多十天半个月,照样生龙活虎!” 何绍明心说,能跟你霍大侠比么?咱就是一小白领,换到现在也算文化人,能跟你这位百年后名震中国的大侠比么?想到这儿,何绍明突然记起,这位霍爷好像是练气功练差了,伤了肺,后来吃了日本人的药一命呜呼了。忍不住道:“霍兄,你这家传绝学里面,可有气功?” 霍元甲有些诧异:“兄弟如何得知?元甲自十岁便开始习练。”顿了顿又道:“兄弟莫非想学这气功?” 何绍明暗道,哪儿跟哪儿啊这是?我好好一文化人学什么气功?万一跟你一样,练岔气落下病根,那可真叫得不偿失。转念一想,怎么提醒这位功夫狂人别练得走火入魔呢?低头琢磨了一下,何绍明开口道:“说来也巧,兄弟我在北美碰到了一位功夫高手,一问才知,人家练的是气功。” 提起功夫,霍元甲来了精神,道:“哦?那位高人练得是动功还是静功?道家还是佛家?” 何绍明哪儿知道这些,皱着眉头道:“兄弟初到北美,路遇凶徒,多亏这位高人出手相救。可惜,再见面其人却已病入膏肓,一打听才知道,竟是练功急进,走火入魔,伤了内脏。兄弟说这话,是要提醒霍兄,气功虽好,但也要小心习练,莫要贪进。” 何绍明一脸担忧,却把霍元甲弄得满脸莫名其妙。咳嗽两声,霍元甲一脸傲色地道:“呵呵,兄弟也是为了元甲好。只是,这功夫上的事儿,兄弟不懂,莫要再提了。” 得!这位还是那样,油盐不进。话已点到,何绍明不便再提。转而,二人说起国外趣事。盘横了盏茶的工夫,霍元甲看看天色,便告辞而去。 回到院子里,却见小安妮衣着凌乱地在前面咯咯笑着跑,后面跟着就差哭出来的师爷裴纬。见何绍明回来了,裴纬瘫坐在地,道:“姑爷,您打哪儿掏弄的这位小洋奶奶?忒不好伺候了,差点儿没累死我。您赶快接手吧,我得歇息一会儿。” 小安妮见了何绍明,笑着扑了过来。何绍明抱起她,问道:“小安妮,怎么淘气了?” 小安妮一脸悲愤地道:“那个长胡子怪爷爷要抓住安妮,然后吃掉!”听得何绍明哭笑不得,有时候,成年人永远不会理解儿童的内心。哪怕你从前就是那个样。心态变了,看问题的方式自然要变。 对师爷裴纬连声告罪,何绍明抱了小安妮回房洗漱。待一切收拾停当,已经到了中午。 饭桌前,同为军人的魏国涛与哈尔哈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这二位可能从对方的气息上,感觉到了对方是个军人。秦俊生则一脸倦容地抻着懒腰,嘴里嚷嚷着再也不坐海船了。 何绍明带着小安妮一进来,众人便起身迎接。 落座后,用餐时,魏国涛也不避讳,直接用英文道:“先生,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作为大清中枢的北京城,也没比天津好的哪儿去。我看了一下,守城的士兵,武器落后,精神萎靡,大部分都有吸毒的迹象。如果真要面对战争,现役军人恐怕都不能用。” 秦俊生挑着青菜,道:“说那么多干嘛?还是想辙怎么先弄了兵权吧。” 这边儿说着英文,哈尔哈与裴纬听得晕头转向,搞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哈尔哈哼了一声,瞧着魏国涛道:“假洋鬼子,说什么鸟语。”随即醒悟,好像何绍明也在说鸟语。一时尴尬,憋得这位脸通红。 裴纬咳嗽了一声,替其解局道:“姑爷,不是我说您。如今这是在北京城,天子脚下,行事要谨慎,莫要被那些御史听了去,参您一个数典忘祖。”手指点了点何绍明的衣服:“您这身行头该换换了,还有那辫子,您趁早戴上。还有这二位,赶紧都换换。” 何绍明一琢磨也是,便连声称是。转头吩咐二人回头把头发剃咯,换身行头。魏国涛还是那副死人脸,没什么反应。秦俊生却连连叫着不成,宁愿先回天津。 “要不你回美国吧,在这儿就得这幅打扮。”何绍明一句话,将秦俊生噎得没话说。 吃罢了午饭,何绍明穿上了补着豹子的三品武官服,戴上了假发,红宝石的顶子,挂了朝珠。对着镜子这么一照,还别说,真有点儿大清官员的模样。照了半天,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对,要是下颌再有点儿胡子就更像了。 何绍明在这儿臭美,旁边刚刚剃过头的秦俊生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大人,还真别说,这大清官服,文官绣飞禽,武官绣走兽,您这一穿上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颇有衣冠禽兽的架势。” 何绍明不屑一顾道:“你小子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大人我手上没兵没权的,能闹腾起什么来?这大清的官儿,咱得先当着。甭管乐意不乐意,先拿着兵权再说。别废话了,前头开路,大人我要出去转转。” “诶,喳!您是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绍明也不搭理心怀不满的秦俊生,撩起前襟儿,像模像样地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就走了出来。还没出得内宅,就有下人来报:“大人,有个书生自称是广东康南海,要求见大人。” 康南海?没听说过……等等,莫非就是那位南海先生康有为? (老话重提,拉收藏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维新派?帝党? 一袭蓝缎长衫,长长的辫子垂落背后,年过不惑,浓眉大眼,下颌上留着浓密卷曲的胡子。眼前这人,就是康有为。 何绍明在这儿打量对方,康有为也在打量着他。可能是觉得何绍明有些年轻的过份,康有为有些惊讶。稍后,康有为含笑一礼施下去,道:“学生南海康有为,见过大人!” “还真是康南海先生,无需多礼,快坐!”何绍明也不摆谱,直接请对方坐下了。 “南海先生此次是?”稍一落座,何绍明便出言询问。 “哦,学生本是来参加顺天府乡试。如今名落孙山,听闻大人从亚美里加来得京城,广夏目下正思虑变法强国之事,是以特意登门拜访大人,以求良策。”康有为甚为恭谦地说道。 何绍明饶有意味地看着康有为。名落孙山?恩,这位好像是甲午科的进士,如今考不上也说的过去。跑这儿来求教变法强国良策?这位还真看得起自己。难道告诉他,别捧着不切实际的君主立宪,改共和?保不齐这位仁兄回头就把自己告到御前了。想到这儿,何绍明出言搪塞道:“诶呀,南海先生实在是抬举本官了,本官不过留洋一年,行些商贾之事,哪有什么良方?” “大人,此言正中下怀。广夏观那列强各国,无一不重视商贾,广夏以为,商贾乃富国之本。他日改革宪法,重用商贾,广开财源,练就新军,此乃良方也。大人以为然否?” “先生高见,本官不如。” “大人客气,非是大人指点,广夏怎会想得通?” 何绍明坚持叫自己本官,就是想拉开跟这位的距离。先甭说还没影儿的变法,单单说这位的食古不化,那是出了名的。何绍明没记错的话,这位日后跟自己的亲传弟子梁启超闹的很不愉快。因为梁启超主张,要寻一条治国良方;而康有为却抱着君主立宪,死乞白赖地喊着‘中国不能没有皇帝’。由此可见,这位理学大师,不过是看不过如今国家内忧外侮。倘若列强不搭理大清,那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位肯定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何绍明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拿腔作调,怎么推搪,这位历史名人就如同属狗皮膏药的,就贴在这儿不走了,这让何绍明很头疼。东拉西扯一大通,享受了一箩筐的马屁,何绍明有些不耐烦了,拿起茶杯就要端茶送客。 这茶杯还没端过胸膛,就听康有为说道:“大人,其实学生此次是受了翁中堂的指点,前来求教的。” “就是那位尊讳同龢的翁中堂?” “正是。” 得,这茶杯还是先放下吧。翁同龢派过来的,何绍明现在可得罪不起。别看何绍明海外走了一遭,弄了好名声,立了大功,可也就是一三品的小官。就算有着那位闲散的铁帽子恭王照应,得罪翁同龢一样没好果子吃。 见何绍明吃瘪,康有为悠闲地抿了口茶,道:“翁中堂公忠体国,如今国朝内忧外侮,中堂深为忧虑,常常为思治国良策而夜不能寐。听闻大人扬威域外,想是于列强认识深些,是以,遣广夏前来讨教。” 说吧,不说可真得罪人了。可问题是说什么能把自己撇干净呢?何绍明借着喝茶迅速思索着,放下茶杯,已有了定计:“南海先生,不是本官矫情,这治国良策本官一弱冠之人,如何得知?”见康有为面色沉了下去,旋即又道:“不过这编练新军,本官倒是有些心得。” “愿闻其详。” “本官观国朝之军队,八旗腐化,绿营更不可用,所依仗者,不过是两淮练军。其他各地督抚,手下兵丁多不可用。究其缘由为何?兵制落后之罪也。国朝练就一军,必指定一营官,统带若干年,多年不得变动,如此一来,治军如治家,号令不清,军制不明,战事一起,焉能敢战?反观泰西列强,重视士官养成,着重军官培养,更有先进之参谋制度。号令统一,军律严明,配以先进武器,战事一起,无往不利。本官以为,若要强兵,必改军制。” 康有为听罢,连连点头,赞道:“大人真乃统兵大才也。只是,这何谓士官,何谓参谋?” 何绍明组织着语言,大略地讲解了一下。更举例说明了一下这些制度的好处。一边说,何绍明一边琢磨着翁同龢派康有为来的目的。讨教?这只是借口罢了。恐怕只有这位南海先生当了真。翁同龢会想着变法?从骨子里来说,这位道学先生,根本就没那个心思。翁同龢参加变法,完全是为了帝党与后党争权。后来,变法中,这位老先生也看不惯维新派的所作所为。无可奈何这是他自己找的麻烦,还不能说停就停,最后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忍了下来。再后来慈禧发动政变,这位道学先生浑身官爵被一抹到底,回家装清流,也没见他再蹦出来喊变法。 要是这么来看,翁同龢拿自己说事儿,怕也是为了争权夺利。联想起前日张佩纶与自己的一番对话,何绍明心中大概有数了。这位翁中堂是要拿自己当枪,给李鸿章捅一窟窿啊。不成,这事儿没什么好。 想到这儿,何绍明话头一转,道:“诶,可叹,我泱泱国朝,百万大军,竟无一可用。” 康有为正听着痛快呢,猛然听何绍明叹息,有些不解,问道:“大人何以叹息?他日用大人之法,重练新军便是。” “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现有军队,早已堕落腐化,兵丁们要么是临时拉过来充数的,要么就是一杆火枪一杆烟枪,面黄肌瘦,满脸烟色,不过是一群兵痞,底子不好,再练还能练成什么样?” 康有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点头道:“正如大人所说,那……那如今之计……” “唯有编练新军!” 何绍明满脸痛惜,又满脸希翼地肯定道。 望着康有为远去的背影,何绍明心道,对不起了,咱还有正事儿要做,可不能掺和进纷争。否则,自己这缺怕是一两年都出不了。 正想得出神呢,身后传来裴纬幽魂一般的声音:“姑爷,您方才处理得当,那话说得漂亮。来之前大人还嘱咐我照看姑爷,怕姑爷不懂官场规矩。如今看来,倒是大人多虑了。” 何绍明起了一身白毛汗,转头不悦道:“不是,我说裴先生,您能不能别悄没声儿地出现在人身后?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么?” 裴纬嘿嘿一乐,也不作答,转悠到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惬意地喝了一口,道:“嘿,这翁中堂好算计啊。长顺长大人前脚为你走了恭王的门路,他后脚就差人来拿姑爷当枪使唤,恐怕想着的就是怎么从李合肥那儿叼下口肉来。这么一来,李鸿章要么碍着恭王面子,哑子吃黄连;要么驳了恭王面子,得罪人。反正是里外不是人,这位翁中堂可真是好算计啊。” 何绍明有些惊奇,这位其貌不扬的绍兴师爷,倒有几分材料:“哟,看不出来,先生倒看得透彻。” 对于何绍明有些讥讽的话,裴纬全不在意,嘿嘿笑着,道:“谢谢姑爷夸奖,裴纬怎么也是混过衙门的人,这官场上的事儿,门儿清着呢。大人派我来给姑爷打前站,就是怕姑爷年轻,参与了党争,日后想出头儿可就难了。” 对于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何绍明还真没什么感觉。只是,此刻人家多番替自己思虑,免不了心中有些感动。 裴纬品着香茗,翘着二郎腿,瞥了何绍明一眼,道:“姑爷可是感动了?嘿,姑爷当大人全无私心?旁的不说,大人的几位公子,大公子天生一副懦弱模样,二公子三公子就是俩纨绔,大人百年之后,怕是后继无人。大人这儿正琢磨怎么抱住自个儿家日后的富贵,您就出现了。大人顿时心思就活泛了,肯定琢磨着,有个出息的女婿,日后也好照应家中一二……”裴纬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何绍明的眼神不善。 “不是,先生你说话怎么叫人这么不爱听呢?你就不怕回头儿我告诉我岳父去?”何绍明没好气地说道。 “不劳姑爷费心,大人打发裴纬跟着您,这差事怕是就固定下来了。日后,姑爷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至于大人,他也就算您的岳父,与裴纬没有半点儿关系。是以,裴纬说话,自然替姑爷考虑。” 听完何绍明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好歹这裴纬也是在长顺跟前儿用了两年多,知道些根底儿。自己初入官场,少不得请为师爷。所以,长顺便派了这裴纬跟着自己。那自己以后就是裴纬的东家,替东家考虑这话一点儿问题没有。可何绍明就是看不惯裴纬这幅吃饱了骂厨子的欠揍嘴脸。 刚要出言训斥,却听裴纬道:“听哈尔哈说,在天津,李鸿章的女婿张佩纶与姑爷相谈甚欢?” 何绍明随口答道:“是啊。” “张幼樵可是拿话点拨姑爷了?” “是啊。不是,你一师爷怎么监视起东家来了?”何绍明才反应过来,自个儿怎么让这位师爷牵着鼻子走,耳朵再长点儿就成驴了。 “嘿,姑爷不说,我也猜得到。定是李鸿章得了风声,翁同龢要拿姑爷当枪,给他来一窟窿。我料想,姑爷当时肯定否认参与分北洋权之事。那张幼樵定然允诺,为姑爷之事奔走。可对?” 何绍明点点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位其貌不扬的师爷。后世的书上都说,衙门都是半个师爷在支撑着,可见,这师爷可比那些书虫厉害得多。 “姑爷这步算是走对了,来日面陛,只需如此说辞,想来圣上必然满意,太后那边儿也说的过去,您这缺是出定了。他翁常熟顶多以为你不识趣,倒也不会过多计较。” 没错,何绍明就打算走钢丝来着,起码在自己初步建立势力前,得这样。否则,得罪哪一方,自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翁同龢是帝党,确凿无疑。李鸿章是洋务派,慈禧一边儿依仗着,一边儿防着,算是半个后党。至于其他人等,也就那位鬼子六算是有点儿影响。可如今他被慈禧半圈着呢,朝中自然以上述二人为首。 何绍明收了轻慢,恭敬地拱手道:“先生以为,小子可还有什么遗漏?” 裴纬摇头晃脑,手指敲着桌子,道:“也不算遗漏。只是,这位翁中堂,可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姑爷摆了他一道,放缺之时,想来这位中堂必然使使小绊子。比如,您要是想去江南呢,那就给您出到山陕。您要是想回长顺大人帐下呢,他就偏不叫您如愿。也就这么些个伎俩,恭王的面子,他老翁还是要卖几分的。” 小绊子?这绊子可够狠的。何绍明本打算着,依托着长顺的照拂,在吉林地头上欺上不瞒下搞一番大动作,如今看来,怕是要泡汤了。何绍明一时心情郁闷,转了几圈,也不打招呼,扭头进了内宅。 ———————————————————————————————————————————— 翁府,书房内。 翁同龢眯着眼,摆弄着手中的玉石雕塑,摇头晃脑地连连赞叹:“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广夏,不是老夫说你,我这府邸你又不是没来过,怎地如此见外?” 康有为垂首站在一旁,贡声道:“非是学生外道,今儿打何大人处回来的路上,正巧路过琉璃厂。心里痒痒,就逛了逛,谁知竟淘弄出这件物什。想来中堂定然欣喜,便捎带了过来。” “广夏外道了,下次可不许如此。啊?哈哈哈……”翁同龢笑着,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马踏飞燕。“广夏见了那何绍明?此人如何啊?”翁同龢敛了神色,肃然问道。 “回中堂,这位何大人与工商军队之事知之甚详,其余倒是所知有限。” “我是问你,那何绍明为人如何,谁问你这些了?”翁同龢不悦道。 “是。以学生看,何大人虽然年少,为人处世却颇为沉稳,想来是人中俊杰。”康有为回道。 “那件事儿,你可问过他了?如何作答的?” “禀大人,何大人说如今天下无可用之兵,他想新练一军,以保国疆。” “新练一军?”翁同龢皱着眉头思索着。何绍明的回答明显不是他想要的。“哼,不过一黄口小儿,满口大话。”翁同龢有些不悦,没了谈性,便端茶送走了康有为。 ———————————————————————————————————————————— 却说这边儿,何绍明陪着小安妮玩耍了半晌。想起过两日要去拜会鬼子六,自己又刚走西洋归来,自然要送上一些稀罕物什。 于是,打开大皮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摆放出来,打算挑些精致的玩意儿送与鬼子六。 这边儿正想着送什么好呢,那边儿门子送上来一封请帖。何绍明一看,只见信封上落款是“亚美里加国驻大清公使田贝” 美国公使?找自己干嘛?心中纳闷,展开请帖一看,原来是请何绍明晚上去参加酒会。时间、地点写的清清楚楚,就是没写什么由头。何绍明觉着,可能是这帮洋鬼子好久没聚了,想拉拉关系。转头一想,怎么请自己去?想来是自己的那些美国盟友关照过这位公使了。 想明白了,何绍明便开始张罗着穿什么衣服好。一番思虑,还是选择了穿西装。何绍明打算给这位公使留个好印象。 晚六点,何绍明带着小安妮,找了名亲兵做侍从,坐了马车,直奔东交民巷而去。马车前行,不片刻便停在了东交民巷美国使馆门口。 车夫停下马车,侍从跳将下来,大咧咧地迈着方步,走向使馆门口。门口俩美国士兵如临大敌,哗啦啦拉动枪栓,用英语警告着不要靠近。 “瞧你那鬼样,把枪收拾起来,老子有请帖。”侍从毫不在意,掏出请柬,递了上去。自有使馆文官接了过去,仔细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刚下马车的何绍明与小安妮。点点头,让其等一会儿,转身进了使馆。 不片刻,随着爽朗的笑声,一金发碧眼的帅气中年人迎了出来。 “何先生,您来迟了。要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认识您这位东方新崛起的政治军事家。你好,何先生,我是美国驻大清公使田贝。” “你好。抱歉,我必须要为小安妮准备衣服。你知道,在中国找不到一位懂英文的保姆,所以,我又多了一项兼职。” 何绍明伪善地笑着,伸出手,与田贝握了握。 “公使先生,您称呼我为政治家,我可以理解成是因为排华法案的原因。至于军事家,这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田贝问候了可爱的小安妮,引着何绍明往里走,道:“您还不知道?上帝,您现在可是一个大名人。马汉上校刚刚出版了一本轰动世界的《海权论》。而在这本书的扉页,上校先生着重感谢了您提出的建议以及思想。说这本书,至少有您一半的功劳。” 马汉出书了?看来这位军事狂人终于修成正果了。要知道,正是靠着这本海权论,马汉奠定了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今倒好,自己跟着沾光了。不知道以后历史如何评价这本书,可能会这样写:一位从没接触过现代军事的中国纨绔,在美国逗留一年与马汉上校邂逅后,却陡然迸发出了思想的火花……何绍明在这边儿意淫着,那边儿田贝滔滔不绝地继续说着:“我称呼你何成么?就这么定了,何。你知道,之前有许多人跟我打过招呼。政治家、军人、大商人,要求我尽量帮助你,我知道你在美国很有影响力。呃……跑题了,言归正传,有位大人物托我给你带了句话。原话是:你这个该死的东方****,休想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女儿!混蛋!” 何绍明有些愣神:“我猜,这是参议员索伊尔说的。” 田贝拍了怕何绍明的肩膀:“没错。据我所知,参议员先生在南北战争时期,亲手杀了自己的堂兄。所以,何,你自求多福吧。” 何绍明能想象到,佩顿站在一旁哭泣着,她身前站着一个头发凌乱满嘴酒气,手提着旧式遂发火枪的老混蛋,叫嚣着要灭了自己。 “诶,自作孽不可活啊。”何绍明用中文喃喃自语道。 “非常准确的形容,何。别看我,作为驻大清公使,懂得中文也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儿。”田贝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让何绍明更加羞愧。 (猪脚都已经在《海权论》上留了爪印了,诸位再不收藏给鲜花就说不过去了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玩噱头 两人朝里走去,轻柔的管弦乐声渐响。入得使馆内部,走不了几步,就是巨大的长条型自主餐桌。腆着肚腩头戴高顶白帽子的厨师,穿梭往来手擎托盘的侍者,三五成群聚拢在一起谈笑的宾客。这一切,与外面的世界恍如隔世。 田贝取了两杯红酒,交给何绍明一杯,继续道:“好了,我的朋友,言归正传吧。某些大人物给了我一些指使,这其中包括总统办公厅。他们告诉我,你有一个计划,关系到美国的利益。我的朋友,他们说,我必须从旁协助,帮你取得一部分权利——军权。如果没有军权,一切都是泡沫。所以,白宫认为,有必要提高你在中国的声望,这样的话,需要一个……” “噱头?”田贝一时找不到好的形容词,何绍明从旁插嘴道。 “没错,噱头!相信我,中国的皇帝陛下会因为你成为这次聚会的宠儿而考虑将要授予你的官职的。好吧,开始了。”说着,田贝带着何绍明走向第一堆人。“看见那两个人没?该死的法国****与意大利流氓,据说他们曾经参加过换妻俱乐部。嗨,先生们,这位就是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发明家何绍明先生,请大家举起酒杯,欢迎这位大人物的到来。” 法国佬与意大利人对何绍明很感兴趣,闲谈了几句,法国佬就扯到了巴黎的花花世界,意大利人强调着米兰的**天下第一。 田贝又带着何绍明走向另外一群人。“瞧,傲慢的英国佬与北极熊相谈甚欢,别被他们骗了,他们正为中国的新疆与西藏归属问题,争执不下。当然,这不是他们俩可以决定的,去打个招呼吧。” 英国佬欧格纳依旧傲慢着,知道来人是何绍明,略微点了点头算是很给面子了。而北极熊对何绍明更感兴趣,一直追问着为什么何绍明的无线电要对俄国实施贸易禁售。 “如果俄国考虑将西伯利亚大铁路的预算拿出来购买无线电,我本人绝对会支持的,甚至会考虑给俄国打个折。”何绍明笑里藏刀的回答,让喀西尼无言以对。谁都知道,俄国修这条铁路,为的就是蚕食中国东北。 田贝哈哈地笑着,说这是今天他听过的最好的一个笑话。随后,便拉着何绍明奔下一拨人而去。 “看,寂寞的德国人只有跟他的邻居奥匈混在一起了,我们简单打个招呼吧。你知道,他们这些暴发户总是不受欢迎。” 德国人克林德诚挚地转达了威廉二世对何绍明的赞赏,同时对何绍明选择继续在美国投资表示遗憾。而何绍明则淡淡一笑,说以后肯定会有合作机会。两人说说笑笑,攀谈起来没完,弄得田贝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清何绍明到底有什么企图。 何绍明是打算着跟德国先搞好关系,看看能不能支援几个高级军官,参谋部这东西可不是说弄就能弄起来的。这儿正谈着呢,旁边儿走过来一矮子,直接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然后传来蹩脚的汉语:“何先生,你好。我是大日本帝国驻大清公使,小村寿太郎,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西装,礼帽,眼镜,小胡子,不超过一米六五的身高。这位就是日本公使了。 何绍明皱皱眉,低声用英语嘟囔了句:“该死的日本矮子。”随即,换上了一副笑容。“小村先生,你也好。” 小村灿烂地笑着,眼神中却充满着审视的目光:“何先生,很荣幸见到你这位杰出的发明家,您的无线电将改变世界的距离。您还是出色的商人,军事理论家,政治家。尤其是您的那篇《我有一个梦想》,简直精彩极了……”小村仿若无人地夸耀着,弄得本就瞧不起这矮子的其他人等纷纷找借口离开了。只有田贝,有些尴尬地想走又不能走。 “您的所作所为,为黄种人争取了尊严,这是鄙人一直敬佩的。只是,为什么您的公司要对日本实施贸易禁售呢?鄙人以及大日本帝国对此十分不理解。” 何绍明懒得跟这讨厌的矮子闲扯,藏在身后的右手拉了拉还在**的田贝,田贝会意,连忙道:“啊,对不起小村先生,等何先生致完辞你们再继续谈这个问题好么?抱歉。”说着,拉过何绍明,走向乐队方向。 “说实话,何,我也很讨厌日本猴子,尤其是在火奴鲁鲁事件之后。”田贝低声咒骂着。火奴鲁鲁也就是檀香山,本来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几年前,日本和美国同时向其移民侵略。最后,还是势力更强的美国人,率先发动了政变,将檀香山变成了美国领土。事后,日本政府上蹿下跳,又是抗议,又是派军舰威胁,跟美国人闹得很不愉快。 田贝话锋一转,道:“别管这个了,好好想想你的说辞吧,你要为所谓的噱头,好好想想。” 何绍明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事实上,见过矮子之后,就想好了。” 二人来到乐队前,田贝挥手,停了音乐,拿过一只勺子敲击着酒杯。片刻后,人们安静下来,看向乐队方向。田贝微笑着道:“女士们,先生们,我很荣幸地为大家介绍以为杰出的人物。他的发明让世界变小,他的产业富可敌国,他是军事理论的天才,他是一名伟大的政治家。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欢迎来自中国的何绍明先生。” ‘啪啪啪’一阵散乱的掌声后,田贝留下了何绍明,让其独自享受众人的目光。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的厚爱。事实上,田贝先生事前偷看了我的演讲词,所以,我要说的话都被他说完了。”何绍明做无奈状道。 下面的人很喜欢何绍明美国式的幽默,哄笑着,鼓着掌。 “好吧,好吧。早在三个月前,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见过你们的同行。尊敬的克林德先生,请代为转达本人对德皇的感激之情,还有您,谢谢您的同事对我推销意大利**。”何绍明转头,冲着意大利公使说道。 ‘哄’,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总之,感谢你们所有人对我的厚爱。今天,我就对大家所关心的问题,做出明确的解释。关于无线电的销售问题,事实上,微星公司现有的产能,两年内还不能满足美国本土的需求。所以,只能在满足美国本土需求的同时,尽量供给给欧洲一少部分,至于亚洲地区,只能拖后了。大家放心,公司正在扩大生产线,更多的、质量更好的、功效更强大的无线电,在不久的将来,会无限量的出售给世界各地。” ‘啪啪’一阵掌声,何绍明的回答有些公式话,但这起码也算是正面回答了。 大家都以为何绍明要结束说辞了,可何绍明却依旧站在那儿,微笑着,等众人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田贝先生也介绍过我的身份了。事实上,田贝先生漏掉了一项。其实,我还是一名考古学家。” “好吧,大家可能认为我在吹牛。那么,我现在就公布一项考古成果,保证是你们闻所未闻的。” 众人窃窃私语着,看着何绍明,猜想着这位身兼数职的天才,又会有什么重磅炸弹扔出来。 何绍明笑着,举起酒杯道:“本人所研究的,是日本史,首先,让我们向日本公使致敬,您的国家有着非常奇特的历史。” 下面的小村寿太郎愉快地笑着,享受着众人的瞩目。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从来没有情报显示何绍明还会考古。 何绍明抿了口酒,放下酒杯道:“我研究的题目,是日本姓氏由来。众所周知,明治维新以前,普通的日本平民是没有姓氏的,明治之后,普通日本人才有了姓氏。那么,大家知道日本人是怎么起姓氏的么?好吧,这得从日本女人的和服说起。大家发现没有,日本女人的和服,非常容易脱掉,而且后面还背着一个枕头。究其缘由,是因为方便行房才日积月累形成的……我们来看看,松下——表示当初是在松下办事的,高桥,村田,山本……” 随着何绍明的声音,下面的人再也顾不得矜持,抛却了绅士与淑女的做派,笑得几乎瘫倒在地。一想看不惯日本矮子的田贝,更是连喷了几口酒,指着小村身旁穿和服的妻子张着嘴,笑不出声来。小村先是有些尴尬,随即有些恼怒,最后几乎是睚眦欲裂。若不是顾忌到这是在美国使馆,他几乎要冲上去杀掉何绍明了。 而上面的何绍明却全部在意那杀人的目光,用英语说了一遍,觉得不过瘾,又换成俄语、日语,连着说了两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做了结束语:“好吧好吧,先生们女士们,这只是一个笑话,希望小村先生不要见怪。话说回来,你们的姓氏起的实在是……”何绍明自己也忍不住,扶着身旁的横笛手,笑弯了腰。 他这么一笑,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各国公使,再次笑喷了。小村实在受不了了,扔下句,明天要对清政府提出抗议,随即领着面无血色的妻子灰溜溜地走了。 酒会,就在笑声中结束了。何绍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连带着小安妮收到了不少的礼物。 美国公使田贝,在送别何绍明的时候,反复追问何绍明要不要考虑加入美国国籍,因为除了长相,他实在看不出来何绍明哪点儿不像美国人。 翌日。 总理衙门接到了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的抗议书。 翁同龢有些心烦地看了眼,斥责了句‘有失体统’,随后掩面而笑。心里琢磨着,这何绍明还就对洋鬼子有一套,谁惹了他还真不好受。 朝会之时,翁同龢将小村的抗议书呈递了上去。 笑得光绪直接钻到了龙案下面,底下一个个道学先生,一边儿嘴上斥责着何绍明‘有失体统,交恶友邦’,一边儿绷着脸忍住不笑,那表情甚是痛苦。 笑够了,光绪也觉得钻桌子下面有些丢脸,清了清嗓子,道:“这何绍明真是太不像话了,亲爸爸,您看该如何处罚?” 帘子后面儿,一阵响动,好半天,才传来慈禧有些走音的声音:“依哀家来看,这何绍明确实不像话,编排人也没这么编排的。皇帝当下旨申斥一番才是。” 老佛爷这一句话,算是给事情定了性。当下,光绪便差了一名小太监,拿着圣旨前去申斥。这小太监前脚儿刚走,后头老佛爷便差了人,说是可怜小安妮身世,赏赐了一大堆吃穿玩具。 何绍明一个时辰内接了两份旨意,跪得膝盖发麻,心里不爽的很,便拿小安妮开心道:“闺女啊,你爹被人臭骂一通,回头儿补偿都给了你了,你是不是表示表示?” 小安妮捧着一大堆东西,可怜兮兮地看着何绍明,良久,挑出一块糖果给了何绍明。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位西太后玩儿的明白啊。”嘴里含着糖果,何绍明恶意地想到。 几天之内,何绍明戏耍日本公使的事迹便传遍的四九城。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此事之时,也顺便传着何绍明过往的事迹,一时间,何绍明炙手可热。就连街头的乞丐,一提起何绍明,都挑起大拇指道一声‘是个爷们’。 旁的不说,美国走一遭,废除了排华法案,连李鸿章都没办成的事儿何绍明办成了;甫一归国,便戏耍日本领事,其他各国还纷纷叫好,替何绍明辩解说这是在开玩笑。结果也就领了一番申斥,屁事儿没有。这胆识、认识、手腕,差一分的人根本就玩不动。而且,洋鬼子们评价何绍明什么发明家、经济学家、政治家、军事理论家,这个家那个家的,总之一句话,就是相当有能耐。 直接后果就是,何绍明所住的名不见经传的小院,几天来宾客盈门。一些御史言官,五品以下的小吏,愤世嫉俗的书生,纷纷登门拜访。开始何绍明还一一接见,希望能认识几个人才,没两天,何绍明便腻歪了。一个个之乎者也不说,满嘴空谈,一点儿实用价值也没有。 倒是霍元甲领着一帮江湖汉子造访,让何绍明有了点儿兴致。尤其是,站在霍元甲身旁的粗壮汉子,便是传说中的大刀王五。何绍明真想说一句:“哥们儿,劫狱是个技术活儿,您得提前练练呐。” 注1:为了行文方便,将小村寿太郎提前三年扔到中国了。 注2:霍元甲与王五确实是哥们儿,王五死后,霍元甲还张罗着将王五的人头偷了出来。 (求收藏 鲜花 推荐。。。)(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胡人从无百年运 十一月十二日,晴,暖,无风。 马车缓缓而行,直奔恭王府。 昨儿个傍晚,接了恭王府的帖子,邀请何绍明今日前去一叙。坐在马车里,何绍明不住打量着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致,依稀辨认着所在的位置。望着一处街口,貌似后世的北海后门站。何绍明又记起了大学期间伙同同学一起逛京城的往事。 车行片刻,便到了恭王府。下车,裴纬自去递了拜帖。趁着门子回去禀报,何绍明打量起恭王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来。这石狮子可有讲究,一般人家门口可不敢摆。但凡是门口有石狮子的,那说明这家主人至少是五品官爵以上。再数一数狮子头上的疙瘩,十三排的只有皇帝能用,亲王用十二排,以此类推,官位越小数量越少。 何绍明在这儿研究石狮子,时不时还摸上两下,看得几个门子直翻白眼,也不顾忌地低声道:“土老帽。” 没一会儿的工夫,那门子回来,引着何绍明去见王府的主人——鬼子六。走大殿、后殿、延楼,一直转个何绍明头晕,才到了一处庭院内。 进得内屋,但见一清癯老者端坐正位,手捧着暖炉,爱新觉罗家特有的小眼睛,塌鼻梁。其左右各有一名俊俏小丫鬟拿捏着。想来这位就是鬼子六恭亲王奕䜣了。堂下左侧坐着一体态微胖的老者,端着茶杯,眯着眼不住地打量着何绍明。至于这位是谁,何绍明还真不知道,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正当此时,上座的奕䜣发话了:“想来你就是何绍明吧?我就是奕老六,人称鬼子六的奕䜣。这位是户部尚书老翁,翁同龢。” 原来他就是翁同龢。何绍明不敢怠慢,一琢磨,这得见礼啊?可又不想下跪,想想自己好像是武官,打个千儿总没问题吧?于是,正衣冠抖绣袍,一个千儿扎下去,道:“小臣给恭亲王请安,给翁中堂请安。” 奕䜣笑着道:“得了,也没外人儿,找个地方坐吧,到我这儿别那么拘谨。”说着,指了指自己身边右侧的位置。 何绍明也不客气,大马金刀便坐了下去。看得翁同龢直皱眉。心说,这何绍明怎么这么没深浅?王爷让你甭客气,你还真当真了。 这边厢,小丫鬟上了香茗,奕䜣便开口道:“你何绍明的大明,奕老六是早有耳闻了。两年前钻到胡子窝里闹了一通,自个儿没什么事儿反倒把胡子给剿了。然后又跑到美国去折腾,楞是折腾的把排华法案给废了。前几日又听说,你把小日本儿的公使给埋汰了一顿?怎么着,折腾了一通,你小子又打算跑京城来折腾了?” “回王爷,这可不能怪小臣,是那孙子……呃,日本公使自己找骂。那小子以为混到洋鬼子堆里,自个儿就人五人六了。跑咱跟前儿来装大尾巴狼,追着小臣找骂。小臣看他犯贱,便赏了他一通好骂。”何绍明只能这么说了,当初他骂的时候,就是为了炒作,外加上看小村不顺眼。至于其他的理由,总不能说日后小日本儿把中国如何如何吧? 奕䜣爽朗地笑着,手指着何绍明摇了摇头:“得了,从你这儿也讨不到实话,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岳父也给我捎了信,意思是你出缺的事儿让我这闲散王爷搭把手。现在得问问你的意思,你想怎么着?” 奕䜣挥手撤了拿捏的丫鬟,慢慢品着香茗,等着何绍明答复。旁边儿的翁同龢则带着有几分热切眼神,盯着何绍明。 何绍明沉思了下,道:“王爷,中堂。那要依着小臣的意思就简单了。无非是给小臣个练兵的差事,拨一处清净之地,备齐粮秣。不出三年,小臣必练就一旅精锐之师。” 奕䜣笑了笑,转头问翁同龢:“老翁,你这户部尚书看看怎么办?” 翁同龢放下茶具,抚着胡子道:“差事好办,如今国朝上下,到处都是练团,多你何绍明一个也算不得什么。找地儿也简单,随你挑选。只是……这练兵的饷银……王爷也知道,如今为了操办太后大寿,国库空虚,我这户部尚书就差当掉内裤了。” “老翁,别废话。长顺年八百辈子地也求不着我奕老六一会,如今我可是找上你了,成不成的给句话,别在这儿矫情。”见翁同龢吞吞吐吐,奕䜣插嘴道。 “王爷别着急,我这儿不是在想招儿么?”翁同龢陪笑着,沉思了下,肃容道:“前日总理衙门的笔贴士上书,说是观西洋列强,之所以能强国,莫不是皇族领军之故。反观我大清,各地督抚拥兵自重,颇有架空朝廷之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复衡是从那洋夷之地归来,连列强领事都夸奖,尤善兵事,想来知之甚详。余有一策,何不让绍明上书,请练新军,邀宗室掌权。如此一来,一则占了名义,太后老佛爷也不好反驳;二则他日新军成,可依次为凭,收天下督抚之权。可谓,两全其美啊。” 败类!何绍明看着眼前笑得胡子乱颤的翁同龢,心眼儿里就一个字能形容,败类。哦,又要拿着自己当枪使,这也就罢了。你跟李鸿章有仇,要算计李鸿章,顶多算你心眼儿小,不知轻重。可你作为一个汉人,TMD居然要为那些已经腐朽透顶的满清维持江山,这叫什么?数典忘祖! 何绍明算把翁同龢看清了。这位道学先生,心胸狭隘,党争夺宠,忠实地做了满清的走狗。 那边厢,奕䜣听完翁同龢的话一皱眉,颇有些不悦地道:“怎么着?老翁,合着你又要拿人当枪使?我没记错的话,头些日子你张罗着要把这小子弄到李鸿章那儿。那次没成,怎么这回又要搞什么宗室领军?不是我说你,老翁,你和李鸿章的那点儿龌龊事儿,我奕老六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你不能拿我奕老六当挡箭牌。旁的不说,这事儿但凡是有我奕老六掺和,在我那老嫂子那儿就过不了关。再者说了,宗室领军,你睁眼瞧瞧,你觉着哪个宗室像是个能领军的人物?换句话说,有哪家的子弟不遛鸟斗狗,逛窑子泡烟管?” 翁同龢被奕䜣训得有些尴尬,微微发福的脸庞有些发红。奕䜣喝了口茶,继续道:“人都说‘胡人从无百年运’。老翁你别瞪我,这点儿破事儿你知我知。李鸿章天天嘟囔着,说大清就是一座破房子,他老李就是一裱糊匠。我看,这话说的在理儿。现如今,国朝定鼎二百余年,也算够久的了。有我那老嫂子在一天,也就这么维持着。哪天咱们这些老家伙一蹬腿儿,保不齐回头儿天就得变了色儿。我也算看开了,活一天是一天,哪天一翘辫子,眼不见心不烦。” 何绍明心想,这位鬼子六看事情还看得真明白。慈禧老妖婆,别看对外不咋地,对付中国这点儿事儿手腕强着呢。一个预备立宪忽悠了全天下的人,一直到她死,这大清也勉强维持着。没过几年,武昌一声枪响,这大清就算彻底倒塌了。 翁同龢沉思着,良久,叹息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尔。” 一时场面安静了下来。奕䜣活泛了下腿脚,对着何绍明道:“你小子放心,这事儿既然是长顺托付给我奕老六了,我肯定尽心。回去安心等着吧,约莫着年前就能放缺。”说罢,端起茶杯,遮住脸面。 何绍明知道,这是端茶送客了。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步出了王府。 看着何绍明远去的背影,奕䜣叹息一声,道:“老翁,你还别说,别看长顺那几个小子不成器,他这女婿倒是不错。有那么点儿青年才俊的意思。多少年了,这旗人里头就没出过这么号人。你再回头看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旁的也就不说了,霸占了一个妇人,回头一问居然是他姑姑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翁同龢闻言,强忍住笑,道:“王爷宽心,想来大阿哥年纪尚青,他日……” “呸,眼看四十来岁的人了,还年轻?”闻言,气得奕䜣连拍桌子。“不说这个了。老翁,咱们这些年交情在这儿呢,这何绍明的事儿,你得当个事儿给办了。别成天竟想着怎么争权夺势,几十岁的人了,那么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不能过去的?总之,该怎么着怎么着,你们那些事儿别让小一辈的掺和进去。” 翁同龢苦笑道:“王爷都这么说了,老翁要是再矫情就说不过去了。您放心,回头一准儿给办咯。” 何绍明出得王府,得了鬼子六的保证,悬着的这颗心就放下来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安置到哪儿的问题。一路哼哼唱唱,还专门跑天桥买了面人儿给小安妮。 回府之后,连带着秦俊生与魏国涛都高兴起来。这两位一个个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一时间,府里四处充满了小安妮的笑声。 有句话说得好,叫‘乐极生悲’。何绍明这儿还乐过一天,第二天就传来一个晴天霹雳。 吉林城弹药库失火,引发殉爆。波及范围甚广,陨命上百人,上千百姓流离失所。御史闻风而动,纷纷上书弹劾长顺玩忽职守。 这长顺可是何绍明的岳父,也是何绍明的靠山。满朝上下如今看着长顺倒霉,谁还敢在这时候提何绍明的问题?于是,本来定于今日的陛见,被无限期延迟了。至于何绍明放缺的事儿,等着吧,等处理外长顺再说。 一连十来天,何绍明成天介地待在屋子里,急得乱转。 秦俊生经常似笑非笑地开玩笑道:“我说大人,要不这大清的官儿,咱不当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找地方揭竿而起得了。” 裴纬更是仔细地盯着看何绍明半天,何绍明被看得发毛,问他看什么,裴纬回答:“我观姑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像是命薄之人,难道今年是流年不利?姑爷可将生辰八字告诉一二?” 无一例外地,何绍明的回答就一个字:“滚!” 躺在床上,何绍明自己琢磨着:嘿,原本打算着靠着这位便宜老丈人。如今倒好,这位便宜老丈人走背字,反倒是拖累自己了。早知道这样,打死也不娶……呃,这个,凝香还是要娶的。早知如此,老子直接捐一个官儿,就是用钱砸,也砸出个缺儿了,至于像现在这么费劲么? 那位说,真是长顺拖累何绍明了么?怎么可能?不过是弹药库失火而已,最多降一级留任,罚俸一年的小过错。关键原因是,那位翁同龢翁中堂最近正焦头烂额,压根儿就没想起要办何绍明的事儿。 几日前,他府上的常客康有为,康大学子,可能是觉得自己写了那么好的策论都没中进士,心中有些怨气;又或者,这位先生是想学学清流泣血上书,针砭时弊。总之,康有为这位四十二岁的老秀才给光绪上了封折子,痛陈国朝危亡,批判因循守旧,提出‘变成法、通下情、慎左右’的三条主张。 书生给皇帝上折子,这本来没什么,哪朝哪代都是常有的事儿。问题是,不知道自己尽量的老翁逮住了这条,怂恿着光绪的珍妃表哥——志锐,上蹿下跳,要求老佛爷归还皇权。 这还了得?慈禧一通发威,志锐直接发配乌里雅苏台,几个掺和的清流直接回家抱孩子去。好顿折腾,算是让老翁认识到了自己的斤两。 (求收藏鲜花推荐。)(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叫姑奶奶一声姑姑听听!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清瘦的青年,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将身前桌面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地划拉到地上。这青年脸色蜡黄,穿着五爪金龙的明黄马褂,戴着明黄帽边儿的六和一统帽,背后垂着细长的辫子,上面结着黄穗子。这青年,正是当今大清德宗光绪皇帝。 翁同龢跪伏在地,也不敢抬头,连连叩首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光绪努力平复了下怒气,摆了摆手:“翁师傅,这事儿不怪您,您起身说话吧。” 翁同龢叩首谢恩,起身挨着包锦的墩子上,坐了半边儿屁股,满脸忧心地道:“皇上,志锐的折子您也看了,那都是为国为民的良策。宗室领军,这可不光是洋人的法子,当时八旗从龙入关,我大清太宗皇帝手握强兵,这才平三藩收台湾,定鼎天下。料太后明鉴万里,必然同意,谁知……诶!” 也不怪翁同龢叹气,按着他的设想,此举无论在皇上这儿还是在太后那儿,都肯定能通过。可谁知,讨论来讨论去,就说到这练新军银子打哪儿出的问题了。依着翁同龢的意思,简单,直接开捐。他李鸿章不是也开了海防捐么?那咱就开新军捐。谁知,那二百五志锐,要死不死的上了一封《请停三海以练新军折》。老佛爷当时就炸了,扔下句‘谁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叫他一辈子不痛快’,随即施展雷霆手段,志锐直接发配外蒙古,上折子的那几位官位一抹到底,帝党在这一波冲击中是损失惨重。 光绪红着眼圈在书案前是走来走去,志锐这一发配,后宫珍妃为她那位表哥连连诉苦求情,闹得光绪好几天没睡好。良久,光绪叹息了一声,神色有些颓丧:“罢了,说到底,这朝廷还捏在老佛爷的手里,朕就是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老佛爷的五指山。此事就此作罢吧。” 翁同龢神色焦急道:“皇上不可!太后如今掌着朝廷大权,不过是权宜之计,还能一辈子都管着?老臣料想,待太后她老人家办了六十大寿,这权,早晚得还给皇上,她老人家还要颐养天年不是?如今打压着皇上,不过是闹了有人碍着她老人家办园子。这大清的江山,早晚还是皇上说了算。这事儿也怪志锐操之过急,是以,皇上断不可没了锐气。况且,如今之事尚且大有可为。” “翁师傅,朕不过是一时丧气发发牢骚罢了。你就别安慰朕了,事已至此,哪还有作为?”光绪头也不回,望着殿外昏暗的天色说道。 “皇上,常言说的好,有兵才有权。皇上可曾想过,老佛爷为何权势滔天,满朝文武百官为何如此敬畏老佛爷?还不是依仗着李鸿章的北洋淮军。反观皇上,手中无兵,自然无权。是以,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谋取兵权。” 光绪摆了摆手:“翁师傅,您这是老话儿了,听得朕耳朵都出茧子了。朕听了你的话,着力拉拢湘军旧部,拉拢刘坤一。到头来怎么样?那帮子人对朕不过是面合心不合,明面上感激涕零的,真有事儿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他们啊,指望不上了。” 翁同龢闻言笑了笑,神采飞扬道:“皇上,老臣不是说他们,老臣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谁?” “新晋宣慰司宣慰使何绍明。” “他?”闻言,光绪转过了身子,表情有些疑惑。 “正是。”翁同龢满面红光,又似成竹在胸道:“皇上,这何绍明可不是一般人。在吉林地界儿,跑土匪窝里走了一遭,自个儿没什么事儿,反倒剿了土匪。可谓是有勇有谋。随后,这何绍明又跑到美国闹腾了一圈,后来的事儿皇上也都知道了。但您不知道的是,这何绍明还颇懂军事。” “哦?” “皇上,美国有个洋人叫什么马汉的,出了本《海权论》的军事著作,在泰西各地被奉为军事泰斗。可就是这个马汉,在书里面说,写这本书,他何绍明至少有一半儿的功劳。” 光绪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头绪来,有些不耐地道:“翁师傅,您到底想说什么?” 翁同龢笑了笑:“皇上,如今这何绍明就在京师等着放缺呢。咱们何不拉拢一番,然后给他出个练兵的缺。这么一来,他何绍明必定对皇上感恩戴德,他日练兵有所成,必为皇上臂助。二来么,这何绍明还是吉林将军长顺的女婿,咱们对何绍明照拂一下,不也是拉拢了长顺么?” 光绪思索了下,点了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可那《海权论》朕也知道一二,写的是海战之书。他何绍明懂得练陆军么?” “诶呀,皇上,这无论海战还是陆战,不都是兵书么?所谓一事通万事通,想来那何绍明是有能耐的。要不,回头老臣让那何绍明先上个条陈?” “慎重起见,还是让他先上个条陈吧。” ———————————————————————————————————————————— 颐和园。 皇太后叶赫那拉氏杏贞,也就是老佛爷慈禧,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任凭服侍的两位宫女敲着后背。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听着堂下一三旬女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 “老佛爷,您不知道,当时我就气急眼了。抄起鸡毛掸子,追着志端满园子的打。后来您猜怎么着,志端那小子生生地躲在柴房一个晚上,楞是不敢出来……” 慈禧愉快地笑着,随即板着脸道:“荣寿,你这旗人的姑奶奶也忒霸道了,志端不就是宠幸了一个奴婢么,至于让你堵到柴房么?” 那三旬女子,名叫荣寿,为奕䜣长女。幼时被慈禧领进宫收养,后被封为固伦公主。这位公主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想当年那是京城里头一号大姐头。时至今日,八旗纨绔一提起固伦公主荣寿,无一不惧怕。为什么?因为这固伦公主极受慈禧的宠爱,而且是唯一一个敢和慈禧直来直去的人。 “老佛爷,您这话说的,好像又是我的不是了。依着您的意思,他志端搁外边儿养小的,我就的巴巴的给那贱婢送银子?”果然,固伦公主荣寿又开始发脾气了。 慈禧笑着,也不在意:“你这丫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脾气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再怎么说,志端也是你的额驸,这两口子可不能闹生分了。”慈禧见荣寿又要暴走,又道:“得了,哀家也犯不着为你那么点儿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操心,你自个儿瞧着办吧。哀家不管了。” 荣寿福了一礼,笑嘻嘻地道:“多谢老佛爷了。”随即也不请示,自己找了个墩子便坐下了。 慈禧瞧了瞧荣寿满脸心事的神色,笑道:“丫头,你就别跟哀家玩心眼儿了,瞧你那坐不住神色,全写在脸上了。说吧,有什么事儿求到哀家了?” 荣寿笑道:“嘿嘿,老佛爷,还真让您说着了,是有那么点儿事儿。头些日子,满京师都传着,说咱们大清出了位正经的奇才,老佛爷您听说过么?” 慈禧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丫头,是不是说长顺的小女婿何绍明啊?” “老佛爷明鉴万里,一猜就猜着了。” “丫头,你是为着何绍明出缺的事儿来当说客的吧?你说说你,好好的旗人姑奶奶,总往朝堂上的事儿上掺和什么?是不是你阿玛打发你来的?” 荣寿嬉皮笑脸道:“回老佛爷,是我阿玛让我来的。您别恼,本来这事儿姑奶奶还真不想管。可您不知道,当初刚成婚的那会儿,正赶上长顺回京述职。说起来,我还抱过何绍明那小子。论起来,那小子得管姑奶奶叫一声姑姑。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这小子倒也出息了。怎么说,姑奶奶跟他也算是有缘,眼下他要出缺的事儿,怎么着也得搭把手是不是?” 慈禧不悦道:“哦,你抱过的就得为他的事儿帮忙。那你还抱过阿猫阿狗呢,你干脆一趟齐活儿,也给阿猫阿狗讨个差事得了。” “老佛爷,您这话儿说的,忒伤人了。好不容易求您一回,您就给脸色,还说疼人家呢。”荣寿幽怨道。 良久,慈禧没好气道:“你阿玛就知道差你过来折腾哀家。得了,那小子出缺的事儿哀家也没拦着啊。回头叫底下的奴才上个折子,赶在年前赶紧打发走得了。” 闻言,荣寿立刻眉开眼笑:“谢谢老佛爷了,荣寿就知道老佛爷疼人家。” 慈禧丢了个白眼:“你这张嘴最不可信。哀家给你办事儿了,就好了。要是哀家不给你办事儿,指不定背后怎么数落呢。” “哪儿能呢?天地良心,老佛爷可是看着荣寿长大的,这情分荣寿一天也没忘过。”荣寿连忙上前,赶走两个宫女,又是敲背,又是拿捏,讨好着慈禧。 此刻,银锭桥四合院里,躺在自己床上等着发霉的何绍明还不知道,他的差事,就在这一晌午的光景,已经被两位满清的掌权者给定了下来。 连日来,何绍明急得上蹿下跳。时不时地找裴纬商量主意,又派了大笔的银钱,让裴纬拿着四处散,为的就是尽快将差事落下来。 而裴纬却根本不买帐,拿着不知从哪儿掏弄的烟袋锅子,闭着眼美美地吸上一口,道:“姑爷莫急,急也没用。您心里边儿是不是认定,大人这回走背字,您也得跟着倒霉?嘿,我告诉您,您想多了。这弹药库失火,不过是个小由头,说到底还是有人看咱们大人不顺眼,想给大人添添堵。约莫着,这几日案子就能结了。到时候,您的差事也就能定下来了。” 何绍明疑惑道:“那是谁想给岳父添堵?” 裴纬挤着三角眼笑了笑:“谁?嘿,这位来头可大了去了。姑爷你一回来,就折腾出这么些事儿来。尤其是走了鬼子六的门子。您想想,西边儿那位可是始终防着那位奕老六呢。您这边儿又是吉林将军,又是新晋宣慰使的,左一趟右一趟的往恭王府跑,西边儿那位能不给您找找茬?” “你是说,是太后?” “说起来也怪姑爷名气太响了,要不然老佛爷也不会上心。这回,老佛爷权当是敲打敲打你们翁婿。估摸着敲打完了,这甜枣也该下来了。” 裴纬的话,让何绍明明白了,自己这一段时间还是太过急躁了。光想着赶紧领了实缺,练兵、搞实业,以应对将来的战争。没注意到,这里是中国,还在满清的统治下,还在封建礼教的浸淫中。这会儿讲究什么?讲究的就是一个和光同尘。自己在这儿当了出头鸟,尤其是跟那位西太后不待见的鬼子六走的那么近。下面人找个由头参上一本,西太后正好敲打敲打自己这个出头鸟。说起来,好像是自己连累的长顺。 算起来,好像已经敲打了一个多月了,依着裴纬的意思,也该到头了。想到这儿,何绍明的心情好了起来。哼哼着小曲,抱着小安妮满院子地乱转。 几个下人兵丁都有些纳闷,琢磨着这位爷怎么头晌还愁眉苦脸的,下午就兴高采烈了。 魏国涛闷在自己的屋子里,读着随身带来的各类军事书籍。听到何绍明哼哼小曲,混不在意,依旧闷在自己的房间里。 倒是秦俊生,闻声一个箭步冲出来,道:“诶哟,我的大人,您有什么喜事儿?是不是得了好消息了?麻烦您赶快告诉我一声,我得赶紧收拾行礼。” 何绍明逗弄着小安妮,道:“虽不中亦不远已。”遂不再搭理秦俊生,自顾自的逗弄着小安妮。 急得秦俊生一顿乱转,也没得到准信。秦俊生正要继续追问,却听得门外一阵慌乱声。心情烦躁之下,正要开口斥责。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洪亮的女声:“何绍明,给姑奶奶滚出来,今儿你要不喊姑奶奶一声姑姑,姑奶奶就打你个花儿别样红!” 何绍明一脸茫然,心道,这是谁啊?自己也没招着谁啊? 正愣神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名年过三十的旗装女子,手执马鞭,飒爽地站在了何绍明的面前。 那女子瞟了一眼,道:“你们俩谁是何绍明?” 秦俊生很不道义地指了指身旁的何绍明。 那女子笑道:“哟呵,十来年不见,你小子倒是俊俏了。赶紧的,叫姑奶奶一声姑姑。你那破差事姑奶奶给你讨下来了。” (随即女子款款向前,挑起你的脸,戏谑道:“怎么着?见到姑奶奶了还不给鲜花?收藏呢?还有贵宾!敢不给小心姑奶奶让做不成爷们儿!”)(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固伦公主荣寿 “敢问您是?”何绍明一抱拳,有些吃不准来人是谁。 那女子娇声一笑,三两步抢过来,一把揪住何绍明的耳朵:“哟呵,猴儿崽子,合着姑奶奶为你忙前忙后的,你小子连姑奶奶都不认识了?” 何绍明耳朵吃痛,又不清楚女子的身份,一时尴尬。那边儿,女子随从的丫鬟笑着道:“这位是恭亲王家的固伦公主。” 固伦公主?没听说过。 见何绍明还是一脸茫然,荣寿手上加劲儿,扭了一圈儿。何绍明吃痛,连声讨饶:“疼,松手……姑姑……您就是我亲姑姑成了么?” “这还差不多。”荣寿放了何绍明,一脸傲色地道:“那年长顺带着你回京,姑奶奶还抱过你,你这小猴儿崽子还撒了姑奶奶一身童子尿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 这时,裴纬上前解围道:“公主,我家姑爷两年前磕坏了脑子,前事尽忘,您多担待。” “少搪塞姑奶奶我,忘了就是忘了。”说罢,又伸出手捏住何绍明的下巴:“还别说,要不是你下巴上有樱桃胎记,姑奶奶还真不敢认你。” 荣寿把玩着何绍明的脸,就如同把玩着一出土文物。何绍明在这儿尴尬着,秦俊生在一边儿偷笑着,裴纬如同灰孙子一般在荣寿旁献媚着,而小安妮看见她的爸爸受欺负,显得很生气,一边抱住何绍明的大腿,一边儿伸出小拳头砸向荣寿。 荣寿低头一看,如同看见稀奇物什一般,一把抱起小安妮:“诶哟喂,哪儿来的洋娃娃?长的真好玩儿。” 还没等何绍明解释呢,门口传来一声清咳:“嗯!这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何绍明抬头一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头些日子见过的翁同龢翁中堂。 当下也扔下逗弄小安妮的荣寿,上前行礼道:“中堂,今儿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何绍明脸上表情这个美。这公主前面儿刚说自己的差事定下来了,后脚儿翁同龢就来了,保不齐还真有谱。 翁同龢对着何绍明和颜悦色道:“复衡啊,今儿找你是喜事。一会儿咱们再说。”说罢,翁同龢拉长了脸,对荣寿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固伦公主。臣翁同龢参见公主。”恭敬地一个礼。 这会儿荣寿也没了逗弄小安妮的心思,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规规矩矩地扮做贵女道:“免了吧。” 翁同龢起身,肃容道:“公主殿下怎可如此不自爱?岂不知女子当贤良淑德,女训有言……” “诶呀,怎么突然头疼欲裂?小桃儿,快扶本宫回府……” 当即,这位行事泼辣的固伦公主,仓皇遁走。还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四九城里横行无忌的固伦公主,楞是怕了这位道学先生。 对着荣寿远去的背影,翁同龢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尊礼法,疏于管教老夫明日必参她一本。” “翁中堂,咱们里边儿坐坐?” 何绍明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二人进得了何绍明的房间。 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了香茗,翁同龢便眉目带喜地说了起来。 “何大人大喜啊。” 翁同龢这一口何大人,叫得何绍明心里有了谱。故作不解道:“翁中堂,何喜之有啊?” “呵呵呵。”翁同龢抚着下颌的胡须笑着道:“今日老夫已将何大人善兵事上达天听,皇上闻之龙颜大悦啊。这不,叮嘱老夫下了朝班便来问何大人讨要练兵的折子。何大人,这折子你得尽快,还得写好。只要皇上一高兴,你这缺就做实了。” “诶呀,如此,复衡在这里先谢过中堂了。”何绍明故做惶恐道。 心里面儿,何绍明猜了个七七八八。就这么点儿事儿,大冷天儿的还让翁同龢亲自跑一趟,这摆明了是要收买人心。帝党如今缺什么?上管军机处、总理衙门,下面儿跟着一帮子清流,舆论政治势力强大的很。缺的,无非就是朝外领兵之人的支持。听裴纬说,这几年帝党跟湘军旧部眉来眼去,搞得好不热闹。可到头来,人家未必能买帝党的账。是以,这翁同龢是打算趁着自己这个新人没成势,先行拉拢一番,将来引为臂助。 两人又是说了一大通,国内的国外,国事家事聊了一会儿。翁同龢便起身告辞,说是衙门还有要事要处理。 何绍明心里直撇嘴,心说,这都什么光景儿了,衙门估摸着早下班儿了。老翁这么说,无非是想强调他这位大忙人亲自来见他,是多么不容易。 望着远去的马车,何绍明心中腹诽,嘴上恭敬着:“中堂您慢走,慢点儿走……看车啊您呐……”嘴上正耍花腔呢,猛然间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好小子,连翁中堂你都敢戏弄,你小子脑瓜瓤子里面儿装的都是什么?” 何绍明扭头一看,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固伦公主荣寿。当即苦着脸道:“姑姑,您怎么还没走啊?” 荣寿放了何绍明的耳朵,朝着门里边儿就走。“怎么着,你这儿是阎罗殿,容不下我这座真神?姑姑找你,当然是有事儿。要不谁好么秧儿的大冷天儿蹲你门口儿玩?”没好气地白了何绍明一眼,朝门外喊道:“凯泰,你个小猴儿崽子,再不进来你的事儿姑奶奶我不管了。” 话音刚落,门口晃晃悠悠转进来一位十**岁的八旗子弟。模样倒也周正,只是辫子后头插着一堆零零碎碎的装饰,加上一脸的幽怨,显得这人很不着调。 荣寿见那人这幅德行,心中生气,几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瞧你这德行,还算个爷们儿?跟你比姑奶奶就是一纯爷们儿。” 何绍明心中腹诽着,没错,跟您比,这四九城划拉一圈儿还真找不着几个爷们儿。见荣寿揪着那人的耳朵,何绍明心道,看来揪耳朵是这位姑奶奶的强项。 荣寿揪着那人耳朵,训斥了几句,便大咧咧地拉着两人进了房间。她自顾自地找了座儿坐下,自个儿倒了杯茶,咕咚咚连喝了几口,抹了抹嘴道:“凯泰,别装那副可怜相,告诉你小子,这人我可领着你见着了。你的事儿,自己说吧。” 凯泰头也不抬,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放出一个屁来。荣寿气急,过去踹了几脚,这才心有不甘地对何绍明道:“大侄子,你旁边儿的这位,也是我大侄子,郑亲王府的。这小子可有来头,他爷爷就是跟着肃顺闹事儿的承志。老佛爷处置了他爷爷后,这郑亲王一脉算是没落了。这小子听说你要练兵,便求到姑奶奶我这儿了。大侄子,姑奶奶帮你的忙,这事儿没的说,你得应下来。” 宗室的贝子?何绍明瞧瞧凯泰,果然,明晃晃的黄带子在那儿呢。 “不是,我说姑姑,您打算把这位爷送到我这儿来当祖宗还是怎么回事儿?”荣寿的直爽泼辣,让何绍明很有好感,语气自然带着几分真诚。 荣寿闻言一笑:“你甭挤兑姑奶奶我。凯泰这小子,你瞧他那副怂样,是当祖宗的料儿么?实话告诉你,这小子在四九城混的不怎么样,挂个宗室的名头,就连红带子都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人呢,你必须得领回去。至于你领回去怎么用,是当牛还是做马,姑奶奶管不着。但凡是这小子跑回来叫屈,姑奶奶打他个五彩铺子开。” 荣寿这一通说,何绍明听明白了。这位凯泰,他爷爷是肃顺,当初好像是让慈禧给灭了。所以,一直到今天,凯泰的日子过的还真不咋地。这小子穷则思变,就想着找个差事,逃出京城。正巧跟固伦公主荣寿关系不错,而刚好自己眼前有个练兵的差事,于是,顺理成章的,荣寿把凯泰送到自己这儿来了。 荣寿风风火火地说完,见何绍明还在沉思,又道:“不说话?不说话姑奶奶就当你应下来了。得了,你们两个大侄子聊着吧,我得回去了。要不然你那不省心的姑父,指不定又要去逛胡同了。”说罢,荣寿一脸愤恨,急匆匆地走了。 荣寿一走,两人同时长出了口气。凯泰尤为夸张地擦了擦额头:“诶哟我的妈呀,这位姑奶奶可算是走了。别瞧着了,爷渴了,赶紧倒水啊?” 何绍明心说,嘿,这小子就是一孙子。在荣寿面前装孙子,跑自己面前当大爷来了。 “成,你候着。”何绍明皮笑肉不笑地倒了一杯茶,慢悠悠走过去。“张嘴,您别噎着。”说罢,一扬手,整杯茶扬在了凯泰的脸上。 “干嘛呢你?”凯泰摸了把脸,恼怒道。 “告诉你,这是谁的地盘儿。你还别不服气,不信你就试试看,回头儿老子告诉固伦公主,让她来收拾收拾你。” 固伦公主四个字一出,凯泰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 “服气了?嘿,公主刚才可说了,你到我这儿做牛做马都成,我也不难为你,去,给爷倒一杯茶去。”说罢,何绍明翘着脚,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凯泰发笑。 凯泰一脸恼怒,强忍着气性给何绍明倒了杯茶。“爷,您用茶。” “恩。”何绍明满意地点了点头。 “嘿,黄带子给您当下人,有面子吧?您喝好了,千万别噎着。” 何绍明扑哧一口吐了出来,看着咬牙切齿的凯泰,心说,这小子还真就是一孙子。当下也不搭理他,站门口喊过来了秦俊生,对其吩咐道:“俊生,这小子交给你了,好好给我操练着,别心疼,使劲儿折腾,什么时候折腾出个亲兵样儿来,什么时候拉倒。” 秦俊生一脸戏谑地看着吊儿郎当的凯泰,回道:“得嘞,大人,您就瞧好吧。小子,过来过来,爷们儿打今儿起就要操练你,跟我来吧。” 看着二人勾肩搭背远去的身影,何绍明摇了摇头,心说,这秦俊生鬼主意多着呢,不怕凯泰不服。只是,秦俊生这小子什么时候儿满嘴京片子了?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说不定是个语言天才。 当下,唤过来在院子内玩耍的小安妮,回到屋子里开始写练兵条陈。 翌日,红着眼睛的何绍明出了房间,找来裴纬让其重新抄一遍条陈。(何绍明不会毛笔字。)而后叫上了正在举石墩子的凯泰,着其送往翁同龢府邸。 玉澜堂。 光绪仔细地研读着手上的条陈,时不时地敲一下桌子。 “好!如此之法,大善。不出三年,此军一成,朕还有何惧?哈哈哈。”年轻的皇帝,本是蜡黄的脸色此刻涨红着,拿捏着条陈的左手,轻微地颤抖着。 坐在一旁的翁同龢急忙起身跪伏在地,仰起头面色喜色道:“老臣恭贺皇上了。此条陈老臣已着军机处研讨,还请了洋顾问商量,无不交口称赞啊。这条陈上,军服、器械、饷银、吃食,所列之数据详实。尤为称道的是,如今国库空虚,此法一出,一师新军,只需一近港口之地,出让一府的厘金,三年内便可成军。三年之后,皇上便坐拥一师精锐,内可振朝纲,外可抵洋夷,实为大善啊!” 光绪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背着手走来走去,时不时地看看何绍明上的条陈。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忧虑道:“只是,这练兵之所,选在哪儿呢?翁师傅,快快起身,起来说话。” 翁同龢谢恩,起身又坐下,思索了下,道:“皇上,如今各地督抚自重。直隶有天津港,但那是李鸿章的地盘,差何绍明去了,怕是李鸿章要找麻烦。两广、江浙,那里洋夷势力太强,况且离京师太远,怕是政令不通。其余各地还没有港口。想来想去,只有盛京可行了。” “盛京?” 翁同龢点头道:“没错。皇上,且来看地图。” 君臣二人叫来小太监,摆开地图。翁同龢指着地图道:“皇上,您看。此地如何?” “辽阳州?” “正是,此地远离盛京。西南便是商埠牛庄,况此地盛产煤铁,正合需求。” 光绪皱着眉想了想,道:“翁师傅,可是此地乃祖宗龙兴之地……” 翁同龢笑道:“皇上,这有何妨?只需将辽阳归入何绍明管辖即可,又不是叫何绍明在辽阳城里练兵。况且,这祖宗龙兴之地,当年不也是个练兵场?前有太祖太宗在此地练兵,而后八旗定鼎中原;而今,皇上再在此练兵,可得大清之中兴。何乐而不为啊?想来就是太后她老人家明鉴万里,必定会同意的。” 光绪似下了决心,握了握拳头,脸色激动道:“好!翁师傅此言正合朕意!此事就不要劳烦太后了,明日请何绍明前来奏对。翁师傅再叫那些谏台上了折子,这事儿就作实了!” 翁同龢一揖到地:“皇上圣明!” (光绪一脸兴奋,随即想起了 什么,颓然坐下道:“圣明个屁!这么点儿收藏,都不好意思跟列强提起!”)(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关东军? 两顶绿呢暖轿,在轿夫们气喘吁吁的抬着之下,直奔三海园子而去。而在前面开路的,则是刚刚投奔何绍明的凯泰。经过的地方,引得路人无不侧目。京城这地儿,有点儿脸面的大家都认识。 当下就有人指着这一行窃窃私语起来。 “瞧见没?翁中堂引着何绍明去面圣了。” “嘿,瞧瞧,前面儿开路的那小子不是凯泰么?这小子什么时候抱上翁中堂的大腿了?” 有消息灵通的一瘪嘴,道:“你知道个屁,凯泰那是抱了何绍明的大腿了。保不齐过几年就是领兵的将军,羡慕死你们。” “姥姥!爷们儿怎么着也是旗人,放着铁杆儿庄稼不吃,跑去当兵吃军粮,老子有病啊。我看那,都是鬼子六起哄闹的,这凯泰保不齐是要捧鬼子六的臭脚。” “跟鬼子六混还能得好?得嘞,咱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轿子外面儿议论着,轿子里面儿的何绍明正昏昏欲睡。昨儿个小安妮吃坏了肚子,一晚上折腾的压根儿就没怎么睡。大清早的,又传来凯泰鬼哭狼嚎的训练声,(也不知秦俊生从哪儿搞了一只恶犬,只要凯泰稍微懈怠,秦俊生必然放出恶犬追咬。)是以,何绍明歪着脖子,靠在一旁,正在倒头补觉。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听外面传来一声“落轿!” 何绍明知道这是到地儿了。赶忙揉揉眼睛,提着下摆下了轿子。 园子门口,聚集了一堆等候接见的外官,见翁同龢翁大中堂陪着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官员下来,不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何绍明置之不理,开始打量起景致来。眯着眼一瞧,眼熟,这不是颐和园么?一时间,何绍明有些时空错位之感。 旁边儿的翁同龢则眯着眼打量着何绍明。心里琢磨着,若是几年后何绍明练兵有成,绝对会成为帝党的强大臂助。到那时候,无论是李鸿章还是太后老佛爷,再想动帝党,可就得琢磨琢磨了。再然后,这权一点儿点儿的收,不出十年…… 翁同龢想得深远,看向何绍明的目光不免有些希翼。 两人在门口略一停留,便有一年过半百的大臣,三两步冲了过来:“诶呀,翁中堂,您怎么才把人带来,皇上都催问好几遍了。” 翁同龢知道光绪急躁的脾气,当下也不废话,为二人引见道:“这位就是新晋三品宣慰使何绍明……复衡,这位是军机领班大臣世铎中堂。” 何绍明赶忙见礼:“中堂,下官见礼。” 世铎急得直跺脚:“甭见礼了,快走吧,皇上都等急了。” 三海之内,山水环绕,一片寂静。 偶尔路过的太监宫女,一个一个迈着小碎步子,低着头,一声不出。何绍明心里琢磨着,这皇家的规矩看来是挺多。威严是威严了,就是一点儿活泛劲儿都没有。 七拗八拐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停在了一处建筑前。 世铎低声嘱咐着何绍明:“仔细君前失仪。”随即,世铎朝门口的太监咳嗽了一声,门口垂珠挂玉的帘子挑了开来,世铎肃容一打马蹄袖,双手瘪在身后,走了进去。 何绍明也要跟进去,却被门口太监制止:“在这儿等着!懂不懂规矩?” 话音未落,就听里面传来世铎唱名的声音:“臣世铎,带宣抚使何绍明引见,恭请圣上天语垂询……” 世铎声音未落,便传来一声年轻而有些急躁的声音:“传!快传!” 门帘一挑,出来名老太监,道:“何大人,您请。”说着,挑开帘子让何绍明进去,随即走到何绍明身前引路。 屋子有些昏暗,何绍明迈着方步,双手捧朝珠,低头看纽扣,晃晃悠悠往里就走。 低着头走路,何绍明很不习惯。一个收脚不住,差点儿撞到旁边儿的世铎。世铎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仔细失仪!多碰头,少说话,没你错的。” 何绍明稳住身形,翻着眼睛打量着龙案后的光绪。却见,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脸色蜡黄,正端坐在龙案后定定地看着何绍明。 这就是皇帝老子? 俩人就这么对望着,一个目光中有些好奇。而另一个,却想着野史里面记载的,光绪是慈禧私生子这件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直到后面的太监咳嗽一声,何绍明才反应过来,这是该三拜九叩了。 真要跪?得,冲你‘岁数’比老子大,就当跪死人了。 “臣何绍明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回话吧。赐座。” ———————————————————————————————————————————— 园子外。 凯泰正在这儿无聊得发霉呢,迎面儿走过来几个年轻人。 这几个人也不敢靠近,远远地冲着凯泰招手,低声召唤着:“凯泰!过来!说你呢。” 凯泰甩甩打打,慢慢悠悠磨蹭了过去。 “那老六,找爷什么事儿?” 中间那瘦高个儿青年拉过凯泰,低声问道:“凯泰,我问你,你跟着那位爷混,是给个千总还是给个别的什么?” 凯泰郁闷地答道:“大爷的!爷现在就是一亲兵,端茶倒水,连洗脚水都得给那王八蛋打好咯。” 那六有些不信:“凯泰,你小子可别蒙咱们哥几个。你可不能自己捞了好处,不让咱们弟兄借光。” 凯泰恼怒道:“爱信不信,要不你来当两天大头兵看看?” 几个人对视一眼,看来是信了,那六随即不解道:“你大爷的,凯泰,放着旗人铁杆儿庄稼不吃,跑去当大头兵,你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 凯泰憋闷地脸通红,丢下句“爷我乐意”,转身回到了轿子旁。 惹得后面儿几位纨绔直跳着脚低声咒骂。 ———————————————————————————————————————————— 引见召训还在进行着。 光绪见得了何绍明,便去了往日操切急躁的脾性,轻轻地叮嘱着何绍明:“你马上就要放差了。依着你的意思,给你放到辽阳。等会儿过了班儿,就给你下特旨。朕对你的厚望,你是知道的。你也是三品的大员了,不算微末小官。只要把差事办好咯,将来宣慰司、军机处,这些地方出缺,朕定会想着你。另外,你岳父长顺的案子有了定论,领个失察的过失,降一级留任,你就甭掂心了。” 何绍明装作一脸惶恐地看着光绪。 “你是旗人,领的又是练兵的差事。跟那些个汉臣好好相处,一定要把兵给朕练好咯。”顿了顿。“听说你是汉军旗人?差事办好咯,回头让人给你抬抬旗。……饷啊械啊,这些朕不能一点儿不管,但凡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朕。朕这里,定会给你节省出来。有什么要回话儿的没有?” 何绍明一抖马蹄袖行礼:“圣上厚恩,微臣定然粉身碎骨,练就强军以报天恩。皇上,微臣如今人单势孤,这单枪匹马的,不好成事儿啊。微臣想请皇上,给微臣几个人。” “哦?什么样的人啊?”光绪问道。 何绍明哆哆嗦嗦,从袖口里拽出一张折子,旁边儿自有小太监接过去,递给了光绪。 光绪皱着眉看了几眼,便叫小太监将折子递给下面的世铎。 待世铎看罢,光绪问道:“世铎,这上面儿的人,都是做什么官的?” 世铎回道:“启禀圣上,这上面所书人名,不过是一些微末小吏,这唐绍仪目前在朝鲜,其他人……” 见世铎有些吞吞吐吐,光绪有些不悦道:“世铎,有什么话别说半截儿,痛痛快快说出来。” “喳。回皇上,奴才看了眼,这些人大都是早年的留美学童,如今在北洋旗下……” 光绪皱着眉想了半天,道:“朕难道还要看他李鸿章的脸色?这折子朕准了,着吏部尽快将这些人调职。” 世铎躬身应是。 光绪转头又问向何绍明:“何绍明,还有什么话儿没有?” 何绍明再次抖了抖马蹄袖行礼:“微臣谢皇上,只要有了这些人手,微臣可谓如虎添翼,三年之内,必能练就强军。皇上,微臣在辽阳州练兵,总会与地方打些交到,微臣是武职,那地方官是文职,到时候谁听谁的啊?” 光绪一琢磨,恩,这是个问题,何绍明这小子是怕将来麻烦,跑我这儿来要权来了。“世铎,将那个什么唐绍仪晋为辽阳州知州。另外,小一条恩旨,新练之军,盛京将军不得干涉。海城、牛庄等地,直接归何绍明统辖。” 世铎躬身应是。 光绪觉着这回彻底,连何绍明没提的要求都答应了,这回何绍明没什么要求了吧。“朕都准了,你可还有什么话儿?” 何绍明:“微臣谢过圣上,圣上此举,可抵千万饷银,微臣保证,所需军械饷银,必定按时备齐。” 何绍明这番马屁,虽然有些不通顺,但说得很直白,听得光绪是龙颜大悦,仿佛这天下已经踩在了他的脚底下。 “只是,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光绪还没美完呢,冷不丁地听见何绍明这么一句,好心情一扫而光:“怎么还有啊?”光绪有些不耐道。 何绍明微微嬉笑了下,道:“圣上,这编练的新军,还未曾起名,敢请圣上赐名。” 光绪敛去了不耐,脸上挂上了几分喜色。看向世铎,意为询问可有主意。 世铎清了清嗓子道:“圣上,新练之军多以管带之名命名,如淮军的毅军就是一例。” 光绪点了点头,道:“恩,那依着你的意思,这新军就叫……明军?” 这回光绪的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连带着底下的世铎连连叩首请罪。光绪看着何绍明有些恼怒,意思是你起什么名不好,非得在后头带一个明字?何绍明则一脸幽怨,便宜老子起的名字,关我屁事儿? 光绪摆了摆手,免了世铎的罪,站起身来围着书桌走了一圈儿,似乎想到什么,道了句“笔墨伺候”。旁边的太监急忙在书桌上铺开了纸张,随即开始研磨。 光绪提笔疾书,刷刷刷几个大字一挥而就。随后,满脸兴奋地掷了毛笔,让几名太监竖起了那副字。 光绪站在字幅前面,指着道:“关东军!朕希望,绍明所练之新军,就如同关东之地一般,暖起来,春风拂面,冷起来,飞雪如刀!” 何绍明愣愣地看着那副字,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关东军”。下面是光绪的题字,还有印章。怎么起这名儿啊?这名字让何绍明想起了后世臭名昭著的日本关东军。想起了九一八,想起了南京大屠杀,想起了七三一…… 见何绍明有些愣神,后面的世铎偷偷踹了何绍明一脚,低声道:“还不赶快谢恩?” 谢恩?得,那就谢吧。这回老子就把关东军的名号闯出来,让日本人一提起关东军这三个字,就恨得咬牙切齿。 “谢圣上赐名,微臣必效死力,练就关东强军。微臣没旁的可说了,只有尽力去做。”说罢,暗自咬牙切齿地碰碰碰连续磕了几个头。 光绪情绪很高,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玉佩扔了过去:“拿着,赏你了。好生练兵!” 何绍明退出来的时候,光绪还在一脸微笑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鼓励。陪着何绍明出来的世铎,大冷天的浑身是汗,搭着今儿皇上心情好,不然这君前乱言,一顶帽子扣下来,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看向何绍明的眼神有些恼怒,似乎埋怨何绍明的名字,又不好发作。吸了几口气,世铎看向何绍明的眼神温和了不少,知道这回何绍明算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 这位超品的军机大臣,与何绍明是把臂而行。看得出来,这回帝党是下了大本钱。不过话说回来,这位世铎世三爷,好像应该是后党。这话儿怎么说的?何绍明琢磨着,这位八成是位墙头草。 出了园子,就见翁同龢正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见着何绍明出来,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颇欣慰地看着何绍明。 回去的路上,翁大中堂愣是跟何绍明挤着一顶轿子。一路上说说笑笑,又旁敲侧引地告诉何绍明,这回是得了皇上的恩宠,日后不可忘却。嘱咐再三,这才略带不舍地离开了。 回到住处,何绍明便叫喊着,让魏国涛与秦俊生出来。“凯泰,去,找地方把皇上御赐的字给裱起来。看好咯,咱爷们儿以后练的军队,就叫关东军了!” (凯泰一脸郁闷道:“起着破名儿干嘛?也拉不到几个收藏鲜花。”)(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离京 略显昏暗的房间内,奕䜣与荣寿一对父女默默地对视着。 奕䜣摸了摸被炭火烤得有些发烫的额头,道:“荣寿,这么些年倒是委屈你了。好好一个王府的格格,为了讨我那老嫂子的欢心,非要装傻充愣的,坏了名声。” 荣寿瘪了瘪嘴,怅然道:“阿玛,您可别这么说,女儿如今过得挺好的。” 奕䜣摆了摆手:“你就别蒙你阿玛了。我鬼子六折腾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反倒是得了女儿的继。倒是你那几个弟兄,没一个成器的。” 荣寿沉默不语,眼圈有些发红。奕䜣面沉如水,轻轻捏着额头。荣寿见状,连忙唤过两名小丫鬟,为其拿捏。 奕䜣半闭着眼道:“闺女,如今虽说有着我那老嫂子的宠,可你行事也得谨慎着点儿。听说前日你把郑亲王府的贝子凯泰给塞到何绍明那儿去了?” 荣寿点头应是。 “闺女啊,郑亲王一脉,可是向来不受我那老嫂子待见。再说,那何绍明得了皇上恩宠,如今已经隐然是帝党一份子。你呀,给我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固伦公主,你阿玛我还当这个闲散王爷。朝堂上的事儿,咱们少掺和。”说罢,奕䜣有些颓然地闭上了眼,安心享受起按摩来。他这一生,大起大落,年轻时的那么点儿心气儿全然淡漠了。要不是长顺求到他门下,他才懒得理这事儿呢。 荣寿眼泪簌簌而下,看着日渐苍老的奕䜣,尤为心酸。 ———————————————————————————————————————————— 银锭桥的一处三进宅院内。 裴纬尽职地客串着管家的角色,上蹿下跳地指挥着众人拾掇行礼。来时,何绍明几人人手一个大皮包什么都解决了。可往回走,就没那么轻松了。 如今何绍明可是大红大紫。特旨明发,钦命驻辽阳关东军练兵使,三品宣慰使领二品顶戴,直接听命于朝廷,盛京将军裕禄根本就管不着人家。再看何绍明管辖的范围,北起辽阳南到盖州,西起锦州东至大东沟。这是什么概念?稍微有点儿地理常识的都知道,这何绍明管的地儿说大不大,搁到关外那就是一个八旗副都统的管辖范围。 是以连日来,这处不起眼的宅院一时门庭若市。宫里赏赐的,各王府赠与的,大小官员送的,整整装了三大车。光是各国领事送给小安妮的礼物,就单单占了一辆马车。 众人一看,得了,坐马车走吧。 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地骑马驾车,出了京城,沿着路朝东而行。坐在马车里,何绍明抱着小安妮,挑开车帘回望着渐渐远去的城楼,心中感慨万千。阴霾的天空,衬托着本就黝黑的城楼愈发深沉。那高大的城墙,压抑着何绍明的心境。墙里面就是帝国的中枢,统驭几万万子民的朝廷。里面的人在醉生梦死,做着中兴的大梦,想得是国朝千秋万代。而墙外,就如同这初冬的景色一般,破败凋零。两相对比,泾渭分明,而那条分割线,赫然是那已有些腐朽的城楼。 渐渐远去,何绍明的心情逐渐舒畅起来。心中暗道,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早晚有一天,老子要用这双手推到这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城楼,砸死里面那些王八蛋。 何绍明在这儿正心中发狠,骤然马车却停了下来。何绍明回头,朝前望去。却见,寒风中,一处驿亭,呼呼啦啦站着一大票身穿朝服的人。领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几日未见的翁同龢翁大中堂。这位翁中堂,面色冻得通红,望向何绍明的目光,却满是赞许的微笑。而他旁边,站着位比他还要苍老几分的大臣。那人哆哆嗦嗦眼瞅着一阵风就能把他老人家给吹跑了。 何绍明不敢怠慢,急忙起身下车,三两步走上去,长揖一礼:“诶呀,这话儿怎么说的?下官何德何能有劳诸位大人在此等候?” 翁同龢等人微笑着,连连道‘无妨’‘应该的’。何绍明琢磨着,这回帝党可是下了大本钱了。后边儿的御史清流就不用说了,眼前这位瞅着就快要断气儿的老头,却是有名儿的中堂额勒和布。这位之所以有名,是因为甲午之后,有人给李鸿章送了对联,上联是:额勒和布。下联是:腰系战裙。 翁同龢拉着何绍明,一一给众人做着介绍。临了,拉着何绍明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复衡此去,千山万水。他日,复衡远在关外,操劳兵事,老夫等在朝堂之上,定会鼎力相助。只盼复衡,三岁之后,练就新军。扬我国威,震慑宵小。则,此乃社稷之福,皇上之福啊。老夫等人,今日略备薄酒一杯,祝复衡此去马到功成。”说罢,翁同龢唤来小厮,摆上酒案酒具,亲自为何绍明满了一杯酒。随即豪气道:“来!尽饮这一杯!” 何绍明陪笑着,‘兹咯’一口干了,酒杯朝外,滴酒未剩。有了翁同龢带头,其他人自然有样学样,纷纷上来敬酒。 那位额勒和布中堂,哆嗦着手,唠叨了半天‘君恩深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待其饮酒之时,杯中只剩了个底儿。何绍明这个气,心说赶快喝吧,大冷天儿的,谁有工夫在这儿听你唠叨。 余下之人尽是些何绍明不认识的,或者说历史上没留下姓名的。倒是排在后面的一名新晋进士,名叫文廷式的,何绍明倒有点儿印象。 一杯接一杯,直到何绍明有些不胜酒力,这才算完事儿。何绍明登上马车,豪迈地喊了声:“此去关东练新军,三岁之后报君恩。” 这不伦不类的打油诗,引得众人纷纷叫好。何绍明抱拳环礼,随即钻进了马车。 车马复行,半醉在马车里的何绍明思绪万千。君恩?少扯淡了。老子练兵,为的是国家大义,为的是几年后那场决定国运的战争。光绪不过给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末了捎带着给了四十万两练兵的银子,一切都得自己从头做起。一师新军,光是军服饷银,一年就得小二百万的雪花银。枪炮弹药,吃食嚼用这些消耗品算上,这个数还得翻番。就这,这帮子腐儒就喊着君恩深厚,这帮子人是没救了。骨子里,他们已经成了奴才。认为这天下的一切,莫不是主子所有。你个人再有能耐,用自己的能力无论打拼出多大的家业,主子一句话的事儿,这一切都会成泡影。 所以,每逢战败,割地赔款,这帮子腐儒当真是仔卖爷田不心疼。在他们心里,只要这天下还是主子的天下,银钱土地,给洋人一些也算不得什么。马关条约,庚子赔款,一桩桩一件件,让这个本就贫弱的国家,愈发不堪。 想到这儿,何绍明捏了捏有些疼痛的头:京城浮华,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日再返京师,定要搅出一番天翻地覆来。 正在这儿琢磨呢,车外传来了凯泰那欠揍的声音。 “大人,前面儿有俩酸秀才说是要见您。” 俩秀才?何绍明挑开帘子一瞧,原来是熟人。寒风中官路旁停着一辆马车,康有为与一名年轻士子正笑吟吟地站在马车前。 何绍明心里琢磨着对方的用意,当下也不怠慢,下了马车,一拱手:“南海先生怎在此等候?” 康有为领着那士子,当先一步,作揖道:“学生恭贺大人高升。此一去,远隔万里,不知何日再见。” 何绍明连道有劳,转眼瞧了瞧康有为身旁的士子,康有为连忙解释道:“这是学生新收的弟子,姓梁名启超。” 何绍明心中惊讶,连连打量起这个十**岁的年轻人来。宽宽的额头,细柳眉大眼睛,高挺的鼻梁,薄嘴唇,典型的广东人,模样倒也算周正。 见何绍明审视,梁启超连忙见礼:“学生梁启超见过大人。” 看着这二人,何绍明心里琢磨着,这师徒俩,原来是在这儿结识的。俩人从此回到广东,著书立说,开办学堂。后来就有了公车上书,戊戌变法。西太后一番整治,这师徒俩逃到了日本,渐渐分道扬镳。因康有为顽固地坚持着君权神授,鼓吹着君主立宪。而梁启超要实在的多,他不管什么君主立宪还是共和,他求的是救国。只可惜,他一生跌宕,屡屡失败,到了后来政治思想越来越堕落,沦为反对革命的绊脚石。 三人寒暄了几句,康有为终于说出了来意。“学生这就要返乡了,大人久居海外,于洋务之事知之甚详,不知可有良策教我?” 何绍明皱着眉看了这师徒二人半天,见眼神中满是期盼,心中不忍,琢磨了下,道:“二位,当今之世,千变万化。而我国朝却越来越没落。究其缘由,盖因无新式之才,民智未开之过。培育新式人才,当置办学堂,而要开启民智,则应置办报纸。书天下大事而一纸,传阅天下百姓,使其明事理,开心智,接受新式思想。如此一来,他日先生欲变法,则众望所归,水到渠成。” “多谢大人教诲!”康有为听罢,恭敬地行了一礼。何绍明见其神色,想来是听进去了。遂不再多言,返身进了马车。 马车复行,路过那二人身旁时,何绍明看到,这师徒俩依旧恭敬地对着何绍明的车子抱着拳。何绍明心中有些茫然。能说这二人是错的么?他们俩为了强国,反复思索着强国的道路,探索着应该走什么路线。真可谓是殚精竭虑。虽然后来两人有些贪生怕死,最终没成为烈士,连带着历史上的名声也毁誉参半,但起码他们是第一批想着要改变这个老大帝国的人。 他们是可敬的,也是可悲的。可悲就可悲在,他们终是旧式教育下成长起来,骨子里刻着‘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思想。 光绪十八年初冬的时候,北方商贸军屯天津卫,正是繁忙的时节。 街头巷尾,除了各色百姓,还有穿着五云褂练军军服,操着淮地口音的淮军三五成群地乱转着,张大了眼睛看着花花世界。不比京城,天津卫的洋人可多了不少。头戴着绅士礼貌的英国佬,挎着洋婆子,对着街头巷尾指指点点;一身猎装的美国佬扛着摄像机,望哪儿一戳,哪儿的老百姓就四散一空;穿着和服的小眼睛日本人,眯眼低头从街头走过。如今日本人的物什儿,在津门老百姓眼里,可比不了西洋货。闹市上没他们开店的份。还有一些穿着洋装的中国人,那是各国洋行的中国买办。走到哪儿,周围的老百姓都跟看猴儿一样,时不时地骂几声‘二鬼子’。 要说,现在的跨国公司白领,可没后世那么吃香。 一行车马进了卫门的西门。十几名一看就是北地的亲兵,簇拥着一辆绿呢马车,马车里时不时露出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小孩脑袋。这一行人,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刚过了卫门没多远,马车又停下了。 何绍明挑开帘子一瞧,只见又富态不少的张佩纶正笑吟吟地站在车前。 瞧见何绍明,张佩纶一拱手,笑道:“士别三日,如今复衡也算是方大员了。幼樵受中堂所托,敢请何大人往总督衙门一叙。” (何绍明苦笑道:“幼樵,小弟的收藏也就是北洋的一个零头,您就别取笑兄弟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裱糊匠与何大锤 天津直隶总督府。 说起这直隶总督府,可有些来历。想当初,这直隶总督府是设在保定府。后来,天津卫开了商埠,又是屯兵卫所,这直隶总督一年倒有大半时间待在这天津。 到了李鸿章这儿,又是办洋务,又是练海军,干脆,老李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总督府搬到了天津。 总督衙门门口,标杆儿一样站着背枪跨刀的淮军总督卫队。张佩纶让何绍明稍后,自个儿先进了去。稍带片刻,就听里面一个传一个地喊道:“升炮,总督大人二门出迎!” 砰砰砰一阵炮声,早有卫队小吏引着何绍明便往里走。行不多远,便在二门处看见一群官员幕僚等候在此。当先一人,略微富态,须发皆白,身穿着一品文官仙鹤补服,头戴双眼花翎红顶子,眯着眼打量着何绍明,双眼掩不住一缕精光。 这人,正是直隶总督,协办大学士李鸿章。要说,这李鸿章可是超品的中堂,何绍明虽说领着钦差,但人家完全可以待在衙门里候着。可人家愣是迎出二门,足见对何绍明的重视。后面儿的张佩纶直对何绍明使眼色,意为提醒何绍明见礼。 何绍明心里有数,当下躬身施礼:“下官何绍明,见过中堂大人。” 李鸿章抱拳还礼:“好说好说。兄弟听闻何大人的威名多时了,今日一见,足慰平生。里边儿请!”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何绍明便往里走。 待到衙门里,众人分宾主落座,自有戈什哈上了香茗。 李鸿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何绍明,道:“何兄上次路过津门,兄弟本想略进地主之谊,怎奈俗事缠身,兄弟一直以此为憾。何兄去泰西之地不过一年,办实业,兴厂矿,诉不平,争民权,闹出了好大一番事业,兄弟这里可是一直佩服的紧。月前,又传来那泰西之地兵书《海权论》,可谓旷世之作,听闻那泰西人马汉在书中多次提及,此为何兄多方相助,此书才成。何兄真可谓奇才也。” 李鸿章这么一顿夸,夸得何绍明有些脸红。不过是仗着先知先觉,说了做了一些恰当的事儿罢了。当下谦虚道:“多谢中堂夸奖了。下官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论起真本事,下官照中堂比差的还远呢。” 李鸿章笑着指着何绍明道:“谦虚,谦虚过头了。兄弟可没能耐让美国主动废除排华法案。” 何绍明尴尬地赔笑着。排华法案一事,等于是扇了李鸿章一耳光。此时提及,虽说何绍明归不到他李鸿章管,但起码人家是上官,初涉官场的何绍明多少有些不自在。 见何绍明不说话,李鸿章品了品香茗,若无其事地道:“前日邸报上说,何兄上了练兵的条陈,领了练兵的差事。不知,那条陈可否给兄弟一观?” 何绍明琢磨着,这李鸿章要条陈,是要看看自己的斤两呢,还是说前段日子在京城闹得满城皆知,他李鸿章真想看看条陈。甭管怎么说,这个面子不能驳了。 “凯泰,去找魏国涛把练兵的条陈拿过来。” “诶,您候着。” 凯泰老大不愿意,慢慢悠悠晃了出去。 见状,何绍明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收的亲兵,不懂规矩,让中堂见笑了。” 李鸿章连道无妨。旁边儿的一位幕僚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李鸿章满是微笑的脸渐渐惊讶起来。 “何兄好手段,这满天下算,找个贝子给自个儿做亲兵,您还是头一份儿。” 何绍明心说,你当老子乐意么?那位不讲理的固伦公主,仗着帮了自己的忙,硬把这小子给塞过来的。 没一会儿的工夫,凯泰回来了。将一封条陈交给伫立一旁的戈什哈,满脸不乐意地又站回何绍明身后。 李鸿章接过条陈,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道:“京城传闻,何兄尤善兵事,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条陈写得有理有据,若要施行起来,想来必能练就强军。”说完,将条陈放到一边,垂着头若有所思。 “中堂,不瞒您说,下官这些见识,不过是采西方列强现成之法,下官哪儿懂得那么多啊?让中堂见笑了。” 李鸿章笑着不语。他下首的一名五旬开外的武官却忍不住出言道:“何大人,海权论下官也有涉猎,依着书中所说,我大清地大物博,土地肥沃,理应无强势之海军。然则,我北洋舰队初成,傲视远东,何大人作何解释?” 这是海权论里关于地理位置与海权关系的论述。大意是,如果一个国家土地肥沃,人民富足,那这个国家的人民自然就会少了投身海洋的冒险精神。比如法国就是一例。反之,则这个国家会有极强的海洋精神,例如英国。 现在这人拿刚成立的北洋舰队说事儿,明显是看何绍明年纪轻,有些不相信何绍明参与写作了海权论。 “胡闹!禹廷,怎么说话儿呢?”李鸿章斥责了那人,转头对何绍明歉然道:“何兄,这是北洋舰队的提督丁汝昌,今日来醉心于研究海权论,还请何兄莫怪。” 哦,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丁汝昌啊。这丁汝昌在历史上,也是毁誉参半。他本是一名陆军军官,后来带了两百名水师官兵前往英国接船,北洋水师建立,他便做了这水师提督。任职期间有所建树,但有包庇放纵手下,导致军纪败坏。其后,他帅水师访问日本,鉴于日本海军的发展,回来就上了折子要求购新舰,结果被驳回。大东沟一役,指挥失当,遭遇惨败。结果被日本海军堵在了威海卫家门口,这位提督一面是廉耻心作祟,害怕株连九族,拒绝投降。一面儿对自己手下与日本人眉来眼去装作不知道,最后自己含羞自尽。 何绍明望着这位其貌不扬的提督道:“丁大人日后若是帅舰访问日本,可以看一看日本海军的近况,其后答案自知。兄弟就不再这儿饶舌了,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 何绍明的回答有些生硬,整个总督衙门一时安静了下来。 李鸿章清咳了一声,端起茶杯,道:“何兄此言在理,以事实为证再好不过。如今这大清,就是一栋破房子,外头人都戏称我老李是个裱糊匠。现下除了何兄这位通晓西洋,熟知兵事的人物,兄弟这儿的担子可轻巧了不少。”笑了笑,举起茶杯:“何兄车马劳顿,兄弟就先不妨碍何兄休息,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呵呵呵。” 李鸿章的茶杯一起,立麻有总督府侍卫喊道:“送客!” 何绍明起身环顾施礼,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待何绍明走了,李鸿章抚着胡须喃喃道:“看不懂啊,看不懂。” 旁边儿的张佩纶不解,问道:“中堂,您看不懂的是条陈呢,还是何绍明这个人呢?” “都看不懂。”李鸿章拿起条陈,细细地看了一遍:“老夫这么多年洋务办下来,多少也明白点儿道道。幼樵,你看这条陈上写的,军械被服,嚼裹饷银,这一项项罗列起来,要练两师新军,何止千万?咱们北洋练军,练就一军,费用才不过三四十万。再看这儿,就问朝廷要了四十万的初始资金,以后全靠着辽阳各地的厘金,那么多的差额,从哪儿出啊?这条陈写的漂亮,说是三岁即成。嘿,也就是糊弄糊弄翁常熟那帮子任嘛不懂的清流吧。” 张佩纶皱眉问道:“中堂,您是说这何绍明是在糊弄朝廷?可这事儿早晚有露馅儿的时候,到时他何绍明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鸿章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所以说看不懂啊。你要说这何绍明是在蒙事儿吧,可这条陈上的练兵之法确确实实是良策,比之西人之法,尤为胜之。老夫方才还特意瞧了瞧何绍明,这人声色内敛,胸有成竹,一点儿着急的意思也没有。看起来,也不像是没把握。” 张佩纶思索半晌,突然灵光一闪道:“中堂,学生可是听说,这何绍明在美国卷了不少的钱财,您说,他会不会是从自个儿兜里掏钱贴补新军呢?” 李鸿章再次摇头:“他何绍明是什么人?旗人!放着铁杆儿庄稼不吃,自个儿掏钱给朝廷练兵?要么他就真是一爱国爱民的傻子,要么,他所图深远啊。” 张佩纶倒吸了一口气,没接话。所图深远,说的直白点儿,手握兵权,这是要造反呐。转念一想,他何绍明是个旗人,哪儿有自个儿反自个儿的道理?顶多是手握兵权,当做政治资本,他日扶持皇上归政,这辈子荣华富贵就唾手可得了。 走出辕门外的何绍明却在心中想着,他李鸿章是个裱糊匠,那自个儿就是何大锤。一锤子下去,谁也别想再糊了,大家搭把手儿重新建一座结实的得了。 这么些年下来,同治中兴的重臣,单单剩下了李鸿章这么一位。这老爷子,又是练淮军,开厂矿,办机械局,筹建海军的,没少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得北洋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而这大清却成了一栋破房子。他老李拆东墙补西墙,做了一位裱糊匠。 裱糊什么?粉饰太平,遮住人民的耳眼,所有人都关到这黑屋子里,也不见阳光,就这么兴高采烈懵懵懂懂地过活着。甲午一战,房子被人捅了个大窟窿,这位裱糊匠也不好使了,醒过来的士子接着就闹出了公车上书。再往后,西边儿那位不知哪根弦错了位,居然向世界宣战,更可笑的是往人英国那儿送了两封宣战书。 随后,这大清就没个消停了,这事儿那事儿一大堆,这回轮不到老李操心了。他老人家眼睛一闭,眼不见心不烦了,西边儿那位玩了个预备立宪,好家伙,手腕真高明,糊弄了全天下人。直到老佛爷俩腿一蹬,世人才恍然,原来是个骗局。 大骂上当之余,武昌不小心走了火,终于,这天算是变了颜色。可人们猛然发现,房子倒塌了,里面儿居然住着一只北洋大怪物。这,可就得算是老李的功劳了。 要按着何绍明的思维,这破房子早拆早省心。打地基下面儿开始烂的,没救了。还不如论起大锤砸倒了拉倒。到那时,没地儿住的人,自然会想法儿重新建一栋房子。而这个时候,何绍明的责任,则是手拿着大锤,一面防止外面人进来捣乱,一面威胁众人,这房子得按照他的方案去建。 一行人到了哈尔哈安排的住处,秦俊生见何绍明还在低头思索,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么着了?是不是那位总督大人给你脸色了?” 何绍明随口回了句让秦俊生莫名其妙的话:“没,本大人正想着从哪儿抡锤子,房子倒得快呢。” 秦俊生果然一脸莫名其妙,转头低声问旁边的魏国涛:“国涛,我怎么瞧着咱们大人自打见完了直隶总督李鸿章,就发了癔症,这话儿说的怎么那么不着调?” 魏国涛面沉似水:“你要是都能明白,你不就成先生了?学着点儿吧。”说罢,快步跟上何绍明,扔下秦俊生一个人在那儿**。 秦俊生呲牙一乐:“嘿,国涛你还真成,看这样是成了先生的死忠了。这会儿连脑子都不带了。” 进了院子,闷在天津俩月快发霉了的跟何绍明从美国回来的这些年轻人,一个个上前跟何绍明打招呼。何绍明一声发令,将所有人都集合在了院子里。 七十来号人站在院子里,显得满满当当。其中半数的军官生,笔挺地戳在那儿,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而那些个非军人,则随意地站立着,时不时地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先生领了差事了,咱们马上就要大干一场了。” “可算是定下来了,这俩月憋闷的都快长毛儿了。” “辽南?那地儿可冷着呢,也不知道大家伙受得了受不了。” 有熟识秦俊生的,轻声问道:“俊生,先生把咱们集合起来是要宣布什么啊?” 秦俊生撇嘴玩味地笑着:“力气活儿,抡锤子。” 话音刚落,就听站在众人面前的何绍明清咳一声,道:“差事的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了。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就是要告诉大家,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吧!” 刚才问话那人咦的一声:“还真要抡锤子?” (何绍明接过凯泰递过来的锤子昂首道:“没错!谁再看书不收藏,老子就砸他个半身不遂!”)(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要无线电?拿伍廷芳来换! 光绪十六年十一月初五,晨雾如雨。 一大早晨起来,何绍明便上蹿下跳张罗着忙碌起来。。 先是写了一大打钦差文书,用了钦差印,让魏国涛、秦俊生等四十来人拿着文书,去往四处招兵。哈尔哈带来的那十几号人,也没闲着,充做向导,分成十几拨奔赴各地。征兵的要求很简单,一是年龄十八到二十五之间,身体康健,没什么病根,不吸食鸦片,身高得超过一米七。如果懂得点儿文墨,那更好了,要求可以放宽一些。 魏国涛、秦俊生走之前,何绍明嘱咐着,能招多少招多少,多多益善。多了的话,大不了充做民夫。五十几号人,骑着高头大马,打着钦差节旗,跃马扬鞭,出了天津卫四散而去。 剩下这三十多人也没闲着,何绍明让其中的几名懂得经济法律的,拿了自己的亲笔信,先期北上盛京,充做大德通票号的中层管理人员。还有十来号机械、铸造之类的人,则让裴纬与楞格里率领着,直奔辽阳州,圈地建兵营。 转眼之间,何绍明身边儿的人,除了留下三名哈尔哈的亲兵,其他人是走得干干净净。何绍明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心说,自己这钦差混的有点儿惨,你看别人出行,少说百十号人马,如今倒好,自个儿成光杆司令了。 自嘲一番,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电报局。霸着一台电报机发起来就没完。先给唐琼昌去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这边儿已经落实了差事,让他赶紧组织各种人才回国。让唐琼昌转告小考伦斯,近期将微星实验室搬迁到中国。又给总统办公厅以及马汉去了一封信,说自己这边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果当初制定的计划没有变,那就请赶快派一些军官过来,协助何绍明建新军。接着,给春田兵工厂去了电报,先期购买一万只步枪,另外配属的火炮让其帮忙购买。又要求年后,最好将无烟火药、枪械生产线随着购买的步枪一起运过来。最后给家里去了信,告诉家里自个儿差事领了,马上就回家过年,让岳父长顺派兵在盛京等候,要知道盛京往吉林的官路,可一直不太平。 一气儿发了一堆电报,旁边儿的亲兵凯泰无聊的直打哈欠,而那位电报员,则满脸郁闷,手指头都回不过弯来了。 那电报员一边儿揉着手指,一边儿对着何绍明直翻白眼儿,心说,好嘛,这位大人可了不得,光是往美国的电报就好几封。交游广阔不说,没一封电报少于五百字的。这位还真是有钱的主儿。可就是您自个儿不稀罕钱,也不能把我累个半死吧? 何绍明见那电报员脸色不太对,从兜里掏出一把美子,甩到他面前,一脸傲然道:“活儿干的不错,拿着,大人我赏你了。” 那电报员一瞅,好家伙,都是十元一张的美子,这么一把换成银子少说得有上百两吧。当即就换上了谄媚之色:“诶哟,谢大人赏赐。您还接着发?我这手指头没事儿,头几天戳着了,揉揉就好……” 旁边儿的凯泰看着直眼红:“大人,赏多了!又一张意思意思就得了,多了的我替您收着?”他一不受待见的贝子,平常一个月顶多百十两银子,这何大人一甩手就是这么多美子,也忒大方了。 何绍明嘿嘿一乐,对着凯泰吩咐道:“你小子精神精神,大人我要打道回府,伺候着舒服了,大人我自有赏赐!” 凯泰垂头腹诽道:“诶,成,您请,当心门槛儿。”出了电报房,凯泰如同马屁精一般跟在何绍明身后,小意问道:“大人,宗室黄带子给您但亲兵,倍儿有面子吧?那您看着,您得给咱多少饷银啊?”见何绍明不理,追上前又转到了左边儿:“大人,我一瞧您就是大方人,甩手的赏赐就是好几十美子,我凯泰要求不高,一个月您也甩我三两回就成。” 何绍明撇了凯泰一眼,这位王府的贝子,此刻一身青衣小帽奴才打扮,说不出的好笑。何绍明琢磨着,还得磨磨这小子的性子,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怎么着,这辈子没见过钱?瞧你这身衣服,瞧着怎么这么别扭,回头赶紧换了,丢人!” 凯泰委屈道:“这还不是合着您的意思?我穿旗装您也得让算,您又不给我张罗军服,我琢磨着也只能穿这身了。” 何绍明冷哼一声,丢下凯泰,自顾自地上了马车。进了马车,嘴角却不自觉的挂着微笑。有位贝子给自己当亲兵,确实有面子。可行事也不甚方便,谁知道哪天自己说漏嘴了,保不齐这小子就会偷偷告自己的黑状。所以啊,先折磨着他,哪天他受不了了,自个儿跑回京师,自己也算对得起那位固伦公主的嘱托了。 落脚之处离电报房不远,一盏茶的工夫马车便停了下来。 刚一下车,何绍明便瞧见张佩纶领着一年轻士子正从院子里往外走。见状,急忙上前抱拳道:“诶呀,幼樵兄,失礼失礼了,小弟方才去发了几封电报,不知幼樵兄竟登门造访,实在是失礼了。” 张佩纶皱着眉头打量着何绍明,又看了看何绍明的随从,扑哧一声乐了:“复衡,我怎么瞧着你这钦差混的有点儿惨啊?好大个院子,拍了半天门,结果院子里就剩一耳聋眼花的老门房。我还琢磨着你是不是一早儿就走了呢,结果你……呵呵呵呵。”张佩纶指着何绍明身后的小猫三两只大笑不止。 “幼樵兄,兄弟这差事不容易啊。”何绍明朝西面抱了抱拳:“为了皇上的嘱托,一大早的便把底下人散了出去,这兵员年前就得落实咯。还有这被服器械,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事儿不都得兄弟过问?命苦啊。”何绍明做愁眉苦脸状,引得张佩纶又是好一通嘲笑。 良久,张佩纶指着身旁的年轻士子道:“这位是淮地才俊,颇得中堂大人倚重的幕僚,进士杨士骧杨萍石。……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新晋关东军练兵使何大人。”张佩纶介绍完毕,杨士骧恭敬地对着何绍明就是一揖:“末学后进,杨士骧,见过何大人。” 何绍明赶紧抱拳还礼。这位就是杨士骧,袁世凯接任北洋大臣后,就是他继任了直隶总督。何绍明之所以知道这位,完全是因为这位太怕老婆了,写出了有名的对联:平生爱读游侠传,到死不闻绮罗香。 见罢礼,何绍明便邀着两人进屋一叙。进得屋内,三人落座,宗室贝子凯泰早习惯了端茶倒水的工作,也没了脸色,随意地给三人上了茶。 何绍明泰然处之,那二位可不敢,接了凯泰奉上的茶在手,尴尬回礼之余,面色竟有些惶恐。就连出说中一向放荡不羁的杨士骧也是如此。可见,这宗室贝子的名头还真不是盖的。 何绍明见状心里偷笑,也不点破,开口道:“幼樵兄今日携萍石兄联袂到访,不知可有要事?” 那二人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张佩纶开了口:“这个……昨日复衡兄与中堂会晤,却是被那武夫给搅和了。好些事儿,都没说到。其实,中堂请您过去,是想问问您的无线电报机,能不能匀给北洋一些?中堂发话了,价钱好说,就是高出市价三成,北洋也是买得起的。” “不知中堂打算买多少啊?” 张佩纶捅了捅旁边儿因为求人而有些尴尬的杨士骧,杨士骧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道:“中堂打算,先购置二十台。” 这李鸿章要买电报机?别说,还算有点儿脑子。知道这玩意方便,尤为适合远距离指挥作战。话说这一台无线电报,售价就是四万多美金,折算成银两可就是将近九万,再高三成,小十二万了。二十台下来二百四十万雪花银子。李鸿章还真有钱,不,应该说是北洋真有钱。 “这个……”何绍明盘算着,究竟要怎么敲李鸿章一笔。脸上故意摆出了为难的表情。 见状,张佩纶又笑着道:“复衡兄,中堂也知道如今这无线电报紧俏的很,这价格上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如今你跟我们中堂同朝为官,以后相互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再者说了,这无线电报工厂,就在你的名下,这二十台,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这个忙,你得帮,咱们北洋上下,回头都记得你的好儿。” 何绍明皱着眉道:“幼樵兄,不是兄弟不仗义。虽说这工厂是在兄弟名下,可还有那么些股东呢。当初兄弟跟人家可是定了规矩,兄弟只负责生产,销售的事儿兄弟一概不过问。如今要兄弟坏了规矩,兄弟怕来日那帮子股东找兄弟的不痛快啊。” 杨士骧在旁边儿看着何绍明的表演,忍不住一声冷哼,出言讽刺道:“何大人,您就别绕来绕去了,咱们还是有话直说。您到底怎么个打算,出个价儿,咱们北洋不缺那点儿银子。” “萍石,怎么跟大人说话呢?”张佩纶出言训斥,转而对何绍明赔笑着:“萍石这人性子急,复衡兄别在意。” 何绍明摆了摆手,思索了半晌,道:“这么着,二十台,兄弟咬咬牙给中堂凑齐咯。这价钱,就按原价,可兄弟有个条件。” 二人对视一眼,张佩纶开口道:“爽快,复衡兄,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但凡是北洋能办到的,咱们绝不打折扣。” “好,爽快!要的就是幼樵兄这句话。兄弟我不要别的,就想问李中堂要一个人。” “谁?” “中堂大人手下的幕僚。”说着,何绍明拍案而起,直直地望着杨士骧,看得杨士骧直发毛后,才露出一抹笑容道:“伍廷芳!” —————————————————————————————————————————— 直隶总督府,签押房。 “他说他要伍廷芳?”李鸿章张大了嘴,端着铁厅牛奶,楞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何绍明要伍廷芳干什么。 杨士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道:“中堂,何绍明就是这么说的。” 李鸿章放下牛奶,抚着胡须,思索半晌,道:“前头,这何绍明打皇上那儿要走了唐绍仪、詹天佑那帮子人,说是手下缺有经验办洋务的人。这后头,又跑老夫这儿来要伍廷芳,这半个北洋懂洋务的人,让他划拉去了一大半,他这不是拆台么?” 杨士骧在旁轻蔑一笑:“依萍石看,这位二愣子练兵使,实在是手底下没人了。今儿下午学生在他落脚处等候,发现整个院子都空了,跟着这位何大人从美国回来的那帮愣头青,有一个算一个,都派了出去。学生琢磨着,这位这么猴急的划拉人,说明他根本就没有班底。这天底下懂洋务又有经验的人,还就数咱们北洋多。他不上咱们这儿划拉,还能去哪儿?”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李鸿章点头赞同。 “中堂,这条件您都看了,您看?”边儿上的张佩纶出言询问道。 李鸿章思索了下:“给他,伍廷芳不过是个通晓西洋法律的律师,咱们总督衙门不缺。一个人顶了小五十万两银子,这生意做得!” 李鸿章这么一拍板,就决定了伍廷芳的命运。 翌日,一脸郁闷的伍廷芳出现在何绍明门口的时候。何绍明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伍廷芳啊,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手上的履历写的清清楚楚:伍廷芳,一八四二年出生在新加坡。十三岁时赴港圣保罗学院学习,六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随后自费留学英国。期间办了第一份中文报纸《中外新报》。学成后,在香港当了一段时间的法院译员。一八八二年正式加入了李鸿章的幕府,为李鸿章的一大臂助。 能办报纸,通晓中外律法。这人不用说了,人才!套用一句电影中的话:十九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何绍明一身便装,亲迎出门,表情极为诚恳,就差故意不穿鞋了。当下躬身一礼:“伍先生,复衡这里有礼了。有先生助我,如刘使君得卧龙也!” 何绍明这一通酸,惹得旁边儿的凯泰老大不高兴,低声腹诽道:“呸!还得卧龙?您是打算造反还是怎么着?” (当然要造反!不造反读者不给投票!)(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风云际会盛京城 “伍先生,你快快请坐,凯泰,还不快点儿上茶,把翁中堂赠的那盒铁观音泡上。”何绍明一脸谄媚地拉着伍廷芳入座,极进讨好之事,就怕把这位人才给吓跑咯。 如今何绍明手里网络的人才,那帮子海外华侨青年实在太年轻了,多数都没有经验。最拿得出手的,无非伍廷芳、唐绍仪、詹天佑三人。这三人,眼前这位会办报纸通法律,唐绍仪更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詹天佑除了修铁路,更是不可多得的机械人才。 那二位的旨意发了,正巧詹天佑在关外修铁路,唐绍仪在汉城做领事,于是何绍明特令二人在盛京等候。眼前这位,何绍明可是打了好久的主意了,查了半天,才知道这位在李鸿章手下做幕僚呢。 与何绍明喜得人才的满脸雀跃不一样,此刻的伍廷芳却是苦着脸。他辛辛苦苦在李鸿章手下熬了八年,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了,临了楞是让人当做货物一般给换给了何绍明。别说,还挺值钱,起码五十万两银子。 想到这儿,伍廷芳苦笑道:“何大人,文爵不过是一名略通西洋律法的幕僚,怎当得大人用五十万的雪花银子来换?” “当得,再加五十万也当得!”何绍明闻言愉快地笑着:“先生,瞧您的脸色,是不是为没了大好的前程而发愁啊?莫愁,复衡既然敢用五十万银子换您这个宝贝,就断没有不重用的道理。况且,先生放着香港的太平绅士不做,跑来给李中堂做幕僚,图的是什么?您甭说,大家心里明白。我这儿就一句话,先生安心在我这儿做事儿,保证让您表子里子,样样都光鲜。” 伍廷芳苦笑一声,道:“还能如何,且看来日吧。” 何绍明是正三品的大员,顶着正二品的红顶子,后头还有三品轻车都尉的爵位,最要紧的是,他这钦差,正五品以下的官员可以随意认命。当即,何绍明便给了伍廷芳一个知州的官儿,又写了文书送往京师报备。这么一来,他伍廷芳身上就算是刻上何绍明的印章了。用何绍明的话说,这事儿地办瓷实咯,迟则生变啊。 人都划拉来啦,这该办的事儿得给人家办咯。当即,趁着没过头午,何绍明驱车又给小考伦斯去了电报,嘱咐其只要受到款项,马上给人北洋把无线电给发过来。 ———————————————————————————————————————————— 吉林城,何府。 外头银装素裹,好一番冰天雪地。院子里的地面却清扫的干干净净,积雪堆在院子里的树木旁,树枝上挂着雪挂,北风一吹,呼啦啦飘落着零散的雪花,自是别有一番风韵。 外面儿阳光照在雪地上直刺眼,屋子里却显得昏暗的多。雕花的门窗上,覆着玻璃糊上了厚厚一层纸。关东这地儿,不这么干冬天能冻死人。 小丫头凝香一脸倦怠地依着床头,看着俩丫鬟秋菊与小翠逗闷子,双眼迷茫,心思却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旁边儿的乔雨桐却如同碎嘴子一般,唠唠叨叨个没完。 “这大冷的天儿,爷能受得了?让府里的嬷嬷趁早把棉服做好,明儿派去迎接爷的兵丁就要上路了。” “这京城里的老爷们也是的,生生地困了爷一个多月,哪儿那么多事儿啊?” “小翠,把我前日做的棉手闷子(手套)赶紧找出来,冻坏了手,得做下一辈子的病根儿。” 说了半天,除了丫鬟答话,旁边儿的凝香根本就没反映。乔雨桐侧头一瞧,见凝香正痴痴地望着窗外,随即戏谑地笑着,伏在凝香耳边:“姐姐思春了?” 凝香一声惊叫,随即拿起枕头来打乔雨桐:“死丫头,骇死人了!都成了婚的人了,说话好这般不着调!” 嬉闹一番,乔雨桐提醒道:“莫怪妹妹没提醒姐姐,明儿去接爷的队伍可就要走了,妹妹就没什么捎带给爷的么?” 凝香嘟着嘴负气道:“没有!那没良心的一走就是一年半,也没说想着咱们,咱们还眼巴巴地上杆子给他捎带东西?”随即,脸色一红,磨磨蹭蹭从炕头柜子里拿出一副护耳:“这是前些日子给妹妹做的,手生,做大了些,给那混蛋捎带过去吧。” 乔雨桐撇着嘴,嘴角向上弯曲,脑袋慢慢靠近凝香,满脸戏谑道:“真是做大了?妹妹怎么觉着,这样式是给男人的呢?” 随即,在凝香恼怒之前,逃也似地跑出了房门。 ———————————————————————————————————————————— 光绪十六年十一月二十,盛京德盛门外。 巨大的城门楼子下,几十个兵丁百无聊赖地站着。大冷天儿的,关内关外来回跑的行商,早早儿地猫了冬,加上官路难行,是以这德盛门便清冷了不少,稀稀拉拉的行人,大都是往来盛京内外的小贩。兵丁们呼喝着,盘查行囊,顺手牵羊,自不用多说。 人少加上天儿冷,又没什么油水,兵丁们显得没精打采。守城的小吏躲在城门楼子里,时不时探出脑袋,吆喝一声:“都给老子精神点儿。” 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凉。 那小吏吆喝完,眯着眼朝远处一望,却见黑压压一队人马,正由远及近。小吏不由得欣喜,喊一声:“都给老子站好啦,大活儿来了!”喊罢,三两步匆匆下了城门楼子,扶正了帽子,笑吟吟地望着远方。 不片刻,只见百来号车马,浩浩荡荡地行近城门。二百多兵丁,骑着高头大马,后背背着一水的洋枪,排成两列,中间簇拥着一顶绿呢马车。马车前头两侧,亲卫举着‘肃静’‘回避’两个大牌子,正前方,一名骑兵高举着钦差节旗,上面儿写着‘钦命关东军练兵使,正三品宣慰司宣慰使,何。’小吏一看,心道不得了,感情来的这位是钦差啊。 当即慌乱地整理衣装,回头吩咐手下兵丁列队迎接。 待队伍停在城门前,小吏一脸谄媚地问手持节旗的骑士:“这位军爷,敢问这是从京里来的哪位钦差啊?” 那骑士也不下马,将手中的节旗重重往地上一戳,双手松开,旗号随风飘摆,随即轻蔑道:“瞧好咯,我家大人可了不得,钦命的关东新军练兵使,正三品的宣慰使领正二品的顶戴,还有三品轻车都尉的爵位,何绍明何大人就是我家大人。这些也就罢了,瞧见爷没?爷一王府的贝子得给这位大人当亲兵!识相的赶紧滚一边儿去。” 那小吏一瞧骑士腰里的黄带子,当时就蒙了。刮油水?还想不想要脑袋了,贝子给人家当亲兵,这得多大的面儿?急匆匆吩咐兵丁让开路,随即标杆儿一般站在两旁,恭迎这一队人马。 这一行正是何绍明等。这二百多亲卫,是李鸿章借的。可能老李也觉着用一个人换五十万银子有些让何绍明吃亏了,是以对何绍明说,这二百多人,就算是借给何绍明的卫队了,回头还得还回去。要知道,现在一台无线电电报,在欧洲已经卖到了六万美子,而且还有价无市。李鸿章出厂价拿的货,里外里他省下了近八十万两银子。 这一行人出了天津,过了山海关,直奔盛京。沿途上,轻车从简,除非到了宿头,否则就是路过地方官府也不入。这又让凯泰郁闷了好久。这位贝子还琢磨着路过地方,挂上几层油水呢。可何绍明一瞪眼,凯泰害怕回到京城受固伦公主荣寿虐待,便连抗议之声都没有了。 呼啦啦二百来号人马,鱼贯而入。入得德盛门,方过两条街,迎面儿便飞奔而至一票骑兵。这票人马,人人着满是铜钉的盔甲,头上顶着一尺来高的红缨子,胯下战马,都是上好的河套马。后背背着单打一的洋枪,腰间挎着马刀。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在普通百姓看来,那是说不出的威武雄壮。 这队人挥舞着马鞭,口中叫嚷着‘闪开’,不一会儿便定在了何绍明的钦差行辕之前。当先一人,翻身下马,对着行辕一个千儿扎下去,说不出的干净利落:“卑将苏色,奉吉林将军长顺之命,特来接钦差返乡。” 后边儿百多号人整齐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齐声道:“恭请钦差返乡!”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当初领兵攻取老龙口营救何绍明的八旗将领苏色。行辕挑开,何绍明抱着小安妮当先一步跳了下来,笑呵呵地扶起苏色:“怎敢劳烦苏色兄亲自相迎?岳父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苏色口称应该的,随即引着何绍明前往落脚之地。两拨人马合在一处,缓缓向城里进发。这边儿淮军的兵士,瞧不起这帮根本就不会打仗的八旗大爷;那边儿八旗兵丁满脸鄙视地看着这帮泥腿子。苏色望着行辕满脸崇拜,不住地跟身边儿的凯泰吹嘘着当初自己是如何如何将何绍明从胡子窝里救出来的,这何绍明又是如何如何有勇有谋。 听得凯泰一脸郁闷,最后忍不住道:“你就甭吹了,小爷我一王府的贝子都给这位当了亲兵,你这年八百辈子的事儿就别提了。” 苏色一脸惊讶,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位不起眼的亲兵,居然是郑亲王世子。吓得他差点儿掉下马。甭管得势不得势,凯泰是主子,他一汉军正白旗的包衣,那是奴才。当下没了谈性,闭着嘴一言不发。 又走了几条街,忽闻响炮声连响,打左边儿街口转出一只队伍,前头持鞭开道的兵丁口中喝喝有声:“盛京将军出府亲迎钦差大人,闲杂人等闪开啦!” 围观的百姓可就琢磨开了,这位面儿也忒大了。刚到盛京,就有两位关外的将军迎接,这是谁啊? 有知道底细地轻声解说着,一众百姓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是两年前灭了红胡子雪里红的那位何爷,如今国外转了一圈,发迹了,这是衣锦还乡啊。 “何大人,没得说,想当初号称震关东!胡子窝里走一遭,捎带手的就把雪里红给灭了,人家那能耐大了去了。” “听说这位爷洋鬼子的地盘儿,愣是横着走,还没人敢惹!爷们儿就得这个样。” “瞧瞧,不到二十岁二品的红顶子戴着,三品的爵位,人家还是钦差,圣眷正隆。不出五年,要么是一方督抚,要么就就进了军机……” 百姓们左一句右一句,说起何绍明来,没有不挑大拇指的。 这边儿闹哄哄的,何绍明再次下了行辕,迎着盛京将军的队伍上前几步。打眼一瞧,只见黑压压一片朝服。将军府的亲兵分做左右,让出中间十几号大小官员。甭问了,中间那位穿着一品武官狮补服的,就是如今的盛京将军裕禄了。 两年前,何绍明流落盛京,当时的盛京将军伊克唐阿对何绍明还多有照顾。如今一晃两年过去了,这暮色沉沉的盛京还是那样,只是物是人非,盛京将军换成了裕禄。 这位盛京将军,年纪估摸着过了不惑,身材却单薄的可怜,要不是身后有人挡着北风,何绍明怀疑这人还真能当了风筝。上前见礼,客套一番,裕禄随即邀请何绍明共进晚餐。这裕禄是看了皇帝的面子,还有长顺的面子,否则他老人家哪有工夫亲自迎接何绍明这个不满二十的黄口小儿? 这俩月的官场混下来,何绍明自然满口的奉承,寒暄一番,裕禄又介绍了随行的官员,便散去了。众人都走了,却单单剩下一名文官和一名身穿洋装不留辫子的人。 那文官咳嗽一声上前见礼:“下官新任辽阳知州唐绍仪见过大人。” 那二鬼子也上前见礼:“下官詹天佑,见过大人。” 何绍明乐了,感情是这两位宝贝啊。人才,这可不能怠慢了。急忙上前搀扶,道:“二位客气了,二位都是早期的留美 幼童,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大才,本官得了二位襄助,真可谓如虎添翼啊。甭客气了,咱们到地儿再聊不迟。” (追上了,总算追上了。列位,凌晨零点引爆,新的章节等着大家伙品评。还望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给老子滚回京师去!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安置在了武功坊。何绍明婉拒了裕禄的好意,坚持住在了大德通商行。理由倒也简单,要找找当初的影子。 四百来号人马,大德通再大也安置不下,何绍明只留下了二十名淮军侍卫,其他人等一律住客栈。大德通的院落还是原来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只是如今的掌柜不再是原来的那位势利眼了,换成了一位满脸忠厚年过六旬的老实人。 那人见了何绍明又是惊喜又是惶恐,急忙下跪见礼:“小民乔寿成给姑爷大人叩头了。”说着砰砰砰连续叩首。 何绍明急忙上前拉起,“您老可别磕头,我要是受了我得折寿,赶紧起来吧。”心里琢磨着这封建礼教还真不是东西,民见官磕头那是家常便饭。姑爷大人,这个称谓可真有意思,看起来这位还真是老实人,这都语无伦次了。 乔寿成起身,急吼吼地喊着一种伙计安置房间,卸车喂马。而何绍明则自顾自地走进了当初自个儿住的厢房。这里,可有着许多的故事,自己那个老婆乔雨桐就是在这儿敲定的。 “姑爷,正房收拾好了,您看?” “您老别忙活了,我就这儿了,住着有感情。”说着指了指刚下车的詹天佑与唐绍仪。“瞧见那两位没?正房就给他们住了。” 闻听此言,弄得乔老头儿一脸莫名其妙,看了半天,怎么看也没看出来那二位究竟是比何绍明官儿大,还是身份尊贵。 凯泰一脸欠揍的模样道:“老头儿,别琢磨了,你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出为什么。瞧见没有,那二位是我们大人的座上客,请人家住上房,这是要表示表示礼贤下士。” 凯泰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了刚刚走过来的唐绍仪与詹天佑耳朵里。 二人对视一眼,唐绍仪上前一步道:“大人,您也不必如此,既然我等成了您的下官,自当用心办事。” 詹天佑皱着眉头道:“大人,话说到这儿了,我想请问您。您安排了少川(唐绍仪字)做辽阳知州,这也算是升迁了,路子也对。可您紧巴巴地把我从正修着的铁路上召过来,为的是什么?我就会弄铁路,也只想弄铁路。大人要是不想修铁路,麻烦您赶紧给我退回去,如今这京奉铁路正在紧要关头。” 唐绍仪好歹也是个外交官,说话办事儿那是拿捏的恰到好处。而这詹天佑则是个不折不扣知识分子。话说的直接,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闻言,何绍明笑了笑,请二人进了厢房。随后,又请来早先从北洋挖过来的伍廷芳。各自落座后,介绍了众人相视,何绍明笑着道:“眷诚(詹天佑字),我知道你的想法儿。无非是满中国的修铁路,早日让国家富强起来。可你想过没有,国家要富强可不单单是铁路的问题。就说眼前的京奉铁路,大到钢轨,小到铁钉,除了枕木,还是征发的民夫,有哪点儿是中国产的?如果要独立休一条铁路,得有足够大量的钢铁。这就要开钢厂,开铁矿,开煤矿。铁路修好了,没有机车,总不能老是问国外买吧?这就要求咱们建立机械局。这方方面面,少一点儿都不成。你参与京奉铁路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英国佬接了工程,却没那么大能耐,到头来还得求着你去设计施工。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完全有能力去设计工程,只是没有足够的硬件设施罢了。我这次找眷诚来,为的就是这事儿。”说着,何绍明拿出圣旨展开了,也不见得有多恭敬,直接扔在桌面上,让詹天佑瞧。“这是本官请的圣旨。就在辽阳周遭开煤铁矿,办炼钢厂,置机械局、枪炮局。想来眷诚倾心机械制造,肯定乐于接受这项重责。” 詹天佑缓缓展开圣旨,反复地看了几遍,心中似乎有了准数,眉头展开了一些。 见此,何绍明又道:“眷诚可能不知道。本官也在美国逗留了一年,也闯下了点儿家业。多的不敢说,前期一千万美金的投资,本官还是拿得起的。” 这回,詹天佑可坐不住了。一千万美元,这是什么概念?如今的行情折算成银两,那是两千三百万的雪花银子。这得多大的手笔?就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湖广张之洞的汉阳钢铁厂,七八个加起来也没这么些银子。 “一……一千万……美元?”詹天佑站直了身子,手指扣着桌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先期就这么多了,后期不够咱们再说。” 还是先期……还有后期……。詹天佑脸色涨红着,腮帮子上的肌肉颤颤着,双手狠狠地捶击在一起:“嘿!好,大人,不出三年,我一定给您建成一个工业园区!要有钢铁厂、发电厂……” 詹天佑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语气神色满是兴奋,直到旁边儿的唐绍仪实在看不下去了,捅了捅他,他这才停下来。 何绍明微笑着,侧头往想唐绍仪:“少川先生,本官领了练兵的差事,这么点儿事儿就得忙得脚打后脑勺了,这内务后勤,就得托付给您了。您多费心着。” 对付知识分子詹天佑,何绍明的银弹攻势很起作用,但对唐绍仪,可就不能再用了。这位可是个人精,多少年的官场混下来,官场上的油滑之风,还是有些浸淫的。对付他,只能慢慢来。 詹天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工业强国,只要给他足够的金钱与支持,他就是赔上性命也会往里扎。 而唐绍仪的理想则要飘渺得多,这位忧国忧民的清末政治家,有着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只能慢慢地,让其看到理想与希望。 最后,何绍明的目光落在了正打量着自己的伍廷芳身上:“文爵先生,本官之所以厚颜无耻地挖墙角儿,把您从李中堂那儿要了过来,是有要事相托的。” 伍廷芳淡漠笑着道:“愿闻其详。” 何绍明拨弄着手中的茶杯,道:“三位都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拳拳报国之心,自不用说。三位可知,为何这么些年洋务下来,朝廷不过混了个表面光鲜,内里却还是那般死气沉沉?” 见三人低头沉思,何绍明顿了顿,道:“李中堂办洋务,不过是学了个皮毛。单说这留**童,如今有几人受到重用?朝廷里,掌着权的,还是那帮捧圣贤书不放的大人们。他们心理面,对洋夷那是避之唯恐不及,你们能受到重用,那才怪了。再看下面儿的百姓,大多目不识丁,更谈不上了解西方先进的人文科学了。” 伍廷芳点了点头,这点他是深有体会。“大人这么说,可是有解决办法了?” 何绍明自信地笑了笑:“这法子说来简单,是个人都能想到。无非是办报纸开民智,兴学堂育新人。这事儿,就得落在文爵先生身上了。钱,咱们不缺,你需要多少,我就给您划多少。先在租借里开了报馆。等这边儿安稳下来,咱们先小规模地办个西式学堂,凡事儿慢慢来,您看怎么样?” 伍廷芳早已过了容易激动的年龄了,这么多年官场生活,早就学会了和光同尘。闻听此言,仍忍不住露出激动之色:“大人当真是为国办实事。这差事,我是义不容辞。倘若办砸了,也没脸来见大人您,自个儿找个地方抹脖子算了。” 厢房里一改方才有些微妙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不自觉的微笑。何绍明的话,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在这个昏昏沉沉的老大帝国里,有一位年轻的官员,对内忧外患有着清醒的认识,而且,还有着不小的权利。这正可谓,是帝国之福。也许,这个国家并不是毫无希望。起码,现在已经有人醒了。 谈完了,伍廷芳回了自己屋子,关上房门便开始写办报纸的企划。报纸早先他也办过,重新再来可谓轻车熟路;唐绍仪自觉地当了一名管家,组织人手清点货物,拿着纸笔一一记录;詹天佑关在屋子里,对着地图便开始琢磨。时不时地在地图上划个圈儿。嘴上兀自自语:“这里像是铁矿床,附近应该有煤,这里是三条河的冲击平原,营地设在这儿最好不过了。钢铁厂……” 何绍明抻着懒腰打算休息,这十来天的车马劳顿,即使不用走路也快散架子了。转眼一瞧,发现丢人了。确切的说,是打刚才起,就不见了小安妮的踪影。 推门而出,寻了半天,才在厨房里找到了小安妮。 只见凯泰将小安妮抱坐肩头,一只手搂着,一只手叼着油炸花生米,一颗颗地喂着小安妮。 “好吃吧?你个小丫头片子也够亏的,那洋人的菜咱也吃过,半生不熟的,没滋味。还是咱大清的菜式才够味道。嘿,别光顾着吃,叫声‘爷爷’来听。” “耶耶。” “好,爷爷再赏给你一颗,来,再叫一声儿。” 何绍明这个气啊,感情是凯泰在自己这儿不痛快,跑小安妮这儿来找了。小安妮是自己闺女,凯泰逼着小安妮管他叫爷爷,什么意思?这不是变相地骂人么? “凯泰,你就是一混账王八蛋!” 何绍明的怒斥,吓得凯泰一哆嗦,花生米掉了,连带着小安妮都差点儿掉下来。 凯泰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何绍明,心里自叹倒霉不说,连连讨饶:“诶哟,大人,我是逗着玩儿的。你消消气儿,就是逗闷子呢。” “不用说了,收拾东西,趁早给老子滚回京城。”何绍明一把抢过小安妮,理也不理凯泰,转身就走。 凯泰一路追着,口中不停讨饶。 “大人,我错了。都怪我这张臭嘴。”说着,他狠了狠心,使劲儿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我真错了,您是我爷爷还不成么?” ‘砰’,回答他的,是何绍明愤怒的关门声。 凯泰垂头丧气立在门口,心里哀叹着,这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眼瞅着没人照顾小安妮,好心逗弄着这位小姑奶奶,临了嘴巴犯贱,说了那么一嘴混蛋话,还让何绍明听去了。这会儿,他后悔不迭。也不出声,默默站在何绍明房门前。 今儿是个晴天,站在没风的地方,身上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可别忘了,这儿可是关外。冬天里,这西北风就没停过。小风嗖嗖地吹着,慢慢将凯泰打得浑身冰冷。 凯泰几次想负气而走,心里想着自己一个贝子,低声下气的求人,真够丢人的。转念,又想起了当日固伦公主荣寿嘱咐自个儿的话。 “凯泰,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可不能就这么荒唐下去。即便是太后不待见你们这一脉,可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往上头数,你祖宗们出了多少位英雄好汉,拼着一身性命,慢慢地给你们挣下了这份荣华富贵。如今,郑亲王府没落了。你这个当世子的,就该向祖宗们一样,拿起手中的弓箭,跃马扬鞭,重新打下一份基业。” “脸面,什么叫脸面?脸面是别人给你的,不是靠祖宗给你留下的这点儿虚名。” “如今这旗人里面,有一个算一个,有几个不是混吃等死的?你难道就想这么过一辈子?” “跟着何绍明去吧,姑姑我多少也算跟他有点儿交情,这个面子他还是能给的。你别觉着自己是个贝子就有多了不起。他何绍明连洋鬼子的官府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你这个臭虫了。” “姑姑没旁的,就盼着来日你一身戎装,挣着一份军功,衣锦还乡。让那帮混吃等死的瞧瞧,咱们宗室也有人物!” 已是日头西陲,凯泰浑身已经哆嗦的不像样。时不时地打着喷嚏,小风一吹,渐渐有些头晕的感觉。 咿呀一声,房门开了,何绍明抱着小安妮没好脸色地看了看凯泰。“凯泰贝子,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趁早回去吧,戳在这儿算哪门子啊?” 凯泰哆嗦着,断断续续道:“大人……大人,我……错了。求……求求您原谅。” “原谅?这话儿怎么说的,您是贝子,我不过就是你眼里的奴才。”何绍明出言讽刺道。 凯泰咬着嘴唇,不再说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何绍明皱着眉,不再理他,抱着小安妮便去吃饭了。苏色想上前劝阻,却被何绍明拦住:“甭理他,有种给老子跪到天亮。”何绍明这话一说,少见的语气愤怒,是以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劝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何绍明吃完回房,见凯泰仍然跪在门前。路过其身边儿,自语道:“何苦呢,放着好好的贝子不当,跑这儿来当大头兵。”摇摇头,何绍明进了厢房。 日头彻底落山了,关外这地方冬天天短,早早地就入了夜。这一入夜不要紧,西北风越来越凛冽,卷着房顶的雪花,打在人脸上,就如同刀子一般。 凯泰从皮肤在脾脏,全身上下早已冻透了。此刻,他是完全靠着一股子的倔强,在强撑着自己没倒下。 一更,老实人乔寿成拿来一床被子,要给他覆在身上,却被凯泰拒绝了。 二更,苏色怕冻坏了这位贝子,拿了一壶酒,给凯泰喝了下去。凯泰本想拒绝,苏色低头劝道:“大人可没说不让你喝酒吃东西。”凯泰一想也是,喝了几口。猛然听到房里何绍明一声冷哼,随即凯泰放开酒壶,又直挺挺地跪在那儿。 三更…… 没有三更天,凯泰直接冻倒在地。被守夜的淮军给送到了房里。 “大人,那位贝子给冻倒了,您看?”亲兵询问着何绍明。 何绍明抿嘴一笑:“这小子倒够有种的,熬姜汤,找大夫,你们看着救治吧。” “大人,贝子脑子现在有点儿乱,可就是记着一件事儿,反复唠叨要大人您原谅。您看我怎么答复?”亲兵小意地问道。 何绍明笑而不语,亲兵会意:“成,那我就回他,大人您原谅他了。”随即,亲兵转身出了房门。 “我亲自过去吧。” 何绍明起身,走出房门穿过庭院,来到安置凯泰的厢房。推门而入,满屋子的汤药味扑面而来。 凯泰躺在炕上,身上覆着厚厚的棉被,脑门子上敷着润湿的手巾。 “贝子爷,大人来看您了。” 亲兵一声提醒,凯泰睁开了眼睛。 “躺着吧,已经都着凉了。”何绍明制止了要挣扎起来的凯泰。“凯泰,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害怕固伦公主,还是别有所图想留在这儿。我这里有句话送你,但凡是你个任嘛不是的贝子能做成一件让我佩服的事儿,让天下人都挑大拇指的事儿,我就是叫你一声爷爷又何妨?在这之前,你老老实实给我装孙子,听见没有?” “听着了。”凯泰虚弱地应到。 “好好养病吧。” 丢下一句话,何绍明走了。躺在炕上,凯泰双目发散地看着天棚,心思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零点引爆,求收藏 鲜花 推荐贵宾~)(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俩妮子给我等着! 北风呼啸,卷起细碎的雪花,如同沙暴一般席卷大地。一行车马在这冰天雪地中缓缓而行。骑士们彼此传递着酒囊,喝上一口烧刀子,顿时从胃里暖到了全身,而后爽朗地嚎叫一声。高大的罗马喘着白气,偶尔蹄子踩在雪窝子里,引得一阵嘶鸣。一顶绿呢马车,围在当中,车帘子偶尔挑起,露出一颗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小脑袋,对着雪景大声地叫嚷着什么。 “爸爸,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不是跟爱斯基摩人一样,都住在雪做的房子里?”小安妮趴在车窗前问道。 “啊欠,不,安,没那么冷。我们会像在盛京一样,住在砖瓦房里,烧着地龙,很暖和的。”何绍明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回答道。 话说这全球气候还没变暖的十九世纪末,这关外吉林地界,还真冷得要命。何绍明内衬了棉衣,外面裹着皮袍,又覆了一身的棉被,就这样都着凉了。估摸着,外边儿起码有个零下三十度。 在盛京盘横了三日,一是要应酬盛京将军以及奉天地方官员,以后就要在人家地界上办差,虽说相互不统属,但这关系得处理好。人缘太差,少不得回头人家给何绍明穿小鞋。再有就是凯泰那小子病得厉害,本打算让他自个儿留在盛京,等病好了再北上吉林。结果这小子就犯了拧,死活要跟着。何绍明一琢磨,休整几天也好,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临走那天,伍廷芳、唐绍仪、詹天佑三人联袂来告辞。伍廷芳说是要南下,找自己的好友黄胜一起研究办报纸的事儿。唐绍仪何詹天佑则要先去辽阳看看。眼下虽然辽阳知州还要等到年后才卸任,但等到过了年,招募的兵丁可就来了,到时候总不能现立营盘吧? 于是,何绍明给他们写了自己的钦差公文,又从大德通支了银子,让他们先去打前站。 护送何绍明来盛京的二百多名淮军,也要返回天津了。临别前,何绍明给每人包了厚厚的红包,让这帮丘八脸上乐开了花。甚至都有从此就跟着何绍明的心思。 等出了盛京,除了小安妮与凯泰,何绍明再次成了光杆司令。人都有些犯贱的心思,前几日何绍明还忙个不停,心下总是抱怨休息不好;如今清净了,他倒觉得少了那份颐气所指的成就感。 ‘啊欠。’何绍明再次打了个喷嚏,转头对着小安妮商量道:“闺女,你爹我快被冻死了,赶紧把帘子放下来吧。”转念一想,这小丫头片子哪儿懂中文啊,又用英文说了一遍。小安妮嘟着嘴,瞧了瞧直流清鼻涕的何绍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窗帘。 马车里顿时昏暗起来,随着道路崎岖,起伏不停,晃晃悠悠的何绍明搂着小安妮昏昏欲睡起来。半梦半醒间,只听得外头有人喊道:“前面可是钦差何大人的行辕?我等奉将军令,在此恭候!” 随即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苏色的声音响了起来:“哟,这不是富察家的小子么,大人冻病了,就不出来见你了,咱们赶紧一道儿回吉林吧。” 马车停了停,复又前行。又过了一会儿,苏色靠近马车,低声道:“大人,大冷天儿的,您可别睡了,眼瞅着就到吉林了。咱们到吉林,您就是睡上三天三夜也没人管。” 何绍明嗯了一声,随即坐直了身子,精神了一些。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只听外面又喊道:“瘪犊子玩意,赶紧让开,没看咱们接大帅姑爷回来了么?” “诶呀,苏爷是您啊!小王八犊子们没个眼力见,赶紧让开!” 何绍明挑开窗帘一瞧,入目的是巍峨深沉的城墙,果然是到了地方了。过了外城门,又过了内城门,穿街走巷的,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吉林将军署。 何绍明抱着小安妮下了马车,长出一口气,心中叹道,总算他娘的到地方了,这数九寒天的坐着马车赶路,还真不是一般人忍受得了的。那边儿,凯泰急急忙忙从一顶驮车上走了下来,立定在何绍明身边,尽着自己亲兵的本份。 “病好了?” “回大人,早就好了。”凯泰一抱拳,躬身应道。 何绍明揉了揉鼻子,没好眼色地瞧着凯泰道:“大爷的,你好了,回头传染给本大人了。” 凯泰也不应声,垂着头标杆儿一般站在何绍明身侧。这位贝子,自打闹了那么一出之后,老实了许多。不但对何绍明恭恭敬敬没有半分愉悦,就连那张不饶人的嘴,都消停了不少。何绍明觉着,这位话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冷,还真越来越像魏国涛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无意间提起,魏国涛是最标准的军人,导致凯泰这小子刻意模仿。 正在这儿闲话呢,官署里面儿出来一帮子人,有官职的长顺下官,没官职的幕僚,粗略一数五六十人。一番见礼之后,当先一人作揖道:“诶哟,姑爷,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长顺大帅这几日是一日三问啊。外头冷,姑爷赶紧进去吧。” 一帮子人,呼啦啦往里就走。入得大厅,只见吉林将军长顺,正站在大厅中,抚着长须,眯着眼瞧着一身风尘的何绍明笑着。 长顺是一品的将军,何绍明是三品领二品顶戴的钦差,照理说,这长顺少不得半迎出来。但别忘了,长顺可是何绍明的岳父,是以,在厅中等候也说得过去。 何绍明与长顺对视一眼,见对方眼神中说不出的赞许与欣慰,心中一暖,当即跪下身,恭恭敬敬地给长顺磕了头。“小婿何绍明,给岳父泰山大人请安了。”这个头,叩得是心甘情愿。那一抹亲情,是任何东西都换不回来的。 “起来吧。”长顺上前两步,扶起何绍明。随即拉着何绍明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笑着道:“这一年多来,绍明瘦了,也长高了。不错,不错!”随即对厅中众人吩咐道:“今儿绍明有些劳累了,你们就先散了吧,有什么事儿来日再说。”说罢,拉着何绍明往后宅就走。 厅中众人应诺一声,知道这翁婿二人一年多没见,自然有一些私话要说,也不聒噪,悄没声儿地散去了。其他人都走了,可抱着小安妮的凯泰还没地方安置呢。眼见着这翁婿二人往后头就走,凯泰忍不住出言道:“大人,您是不是先把我们给安置了?” 闻言,翁婿二人回头,何绍明对长顺解释道:“岳父,这是小婿的亲兵凯泰,那是小婿在美国收的养女。” 长顺打量了一下凯泰,见其腰间缠着黄带子,脸色有些动容,又瞧见金发碧眼的小安妮,这脸色可就有些不对了。皱着眉道:“先随我们到后宅吧,一会儿再安置。” 当下松开了拉着何绍明的手,领头就走。穿过大厅,过了几个庭院,进了书房,长顺便叫了管家,先安置凯泰与小安妮。待就剩下这翁婿二人,长顺神色埋怨道:“绍明,你收了个洋鬼子养女,只当是胡闹了。可你收个宗室子弟当亲兵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等着别人参你个不分上下尊卑么?那凯泰是哪家的?” “岳父,凯泰这小子是郑亲王府的贝子。您别瞪我,是固伦公主荣寿非要把他塞到小婿这儿的。小婿前些日子还想法儿赶他,谁知道这小子属狗皮膏药的,粘上了就弄不下来,死皮赖脸的就是不走。” 长顺目瞪口呆:“贝子?贝子还死皮赖脸给你当亲兵?这话儿怎么说的?” 何绍明又是一番解释,将当日固伦公主如何帮了自己的忙,又如何把凯泰塞了过来,凯泰又是如何如何不肯走,详细解说了一通。 长顺这才略放宽了心,有些语重心长地道:“绍明啊,固伦公主的意思,无非是把凯泰塞到你这儿,镀镀金,回头好凭仗着,弄个好的晋身。既然赶不走,你回头给他一营兵马,分派个有油水的差事就是了,千万可别闹得让人家怨恨着,以后给你找麻烦。” 老子辛辛苦苦拿自己的钱练兵,就是为了供养这帮八旗大爷?姥姥!想到这儿,何绍明嘿嘿一乐:“岳父,您老放心,小婿知道深浅,定会妥善安置的。” 听何绍明这么说,长顺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随即和颜悦色道:“这一年多,绍明确是办了些大事。这满朝上下,没有不挑大拇哥的。老夫好些个好友都来信,羡慕老夫有个好女婿,还琢磨着你们老何家有没有其他子弟,也好结个姻亲。哈哈哈,这是嘲讽老夫我借了你的光,弹药库着火一案,不过落了个失察的罪名,降一级留任。” 何绍明赔笑道:“岳父这么些年下来,功劳苦劳都有,如今还守着关外这苦寒之地,不过是个小小罪名,即使没有小婿,朝廷也不会过多怪罪的。” 正说笑间,猛然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老爷,可是绍明回来啦?”话音未落,长顺正妻佟佳氏推开房门,让丫鬟婆子守在门旁,自个儿进来了。 趁着何绍明回头的光景,佟佳氏几步走过来,眼含泪花,伸出手打算摸一摸何绍明的脸,又觉得不妥,停在半空,神色间满是关爱。 何绍明心中感动,自己是佟佳氏一手带大的,佟佳氏更是视自己如同己出,十几年养育之情,早已经如同母子。胸中暖流激荡,何绍明也湿润了双眼,当下规规矩矩地给佟佳氏叩首:“岳母大人,小婿何绍明给您请安了。” 佟佳氏一把扶起。俗话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一年多,佟佳氏没少惦记着何绍明。当下拉着何绍明的手,看了又看:“好,好,好。小绍明长大了,长高了,也成事儿了。我也算对得起你母亲了。”随即,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长顺在一旁也是泪眼朦胧,他老人家借着转身的工夫擦拭了眼角,咳嗽一声,出言训斥道:“荒唐!绍明回来,这是大喜的事儿,你哭什么哭!” 佟佳氏拿着帕子擦拭眼泪,脸上表情似哭似笑,道:“是,老爷说的是,我这是高兴的。绍明还没用饭吧?我这就吩咐人给你准备着,不!今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地三鲜。”说罢,佟佳氏连声吩咐,自己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亲情,什么时候,无论用什么去交换,也换不回这人世间最宝贵的亲情。 “岳父大人,近来身体可还康健?”何绍明转过身,却见长顺双目有些湿润。 “好着呢。”长顺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借此平复了心情,道:“你这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去休息吧,你岳母早早的就将你从前住的房子拾掇了出来。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儿,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何绍明躬身应是,刚要起身告辞,就听外面传来急急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粗鲁地推开了。“阿玛,可是绍明回来啦?” 何绍明回头,却见一脸焦急与欣喜地凝香,俏生生地定在了那里。凝香见了与她对视的何绍明,焦急、欣喜之色渐渐敛去,表情痴呆,慢慢地,委屈与辛酸的泪水流了出来。“绍明!”凝香一声发喊,三两步冲过去,扑在了何绍明的怀里,似要把这一年多的思念之苦,全都发泄出来。 何绍明接过凝香,微笑着,轻轻拍着小丫头的后背,出言安慰着。眼睛,却望向立在门外,同样神色凄楚,眼角挂泪的乔雨桐。乔雨桐碍着这是长顺在这儿,不敢如凝香一样放肆,只是紧紧地盯着何绍明不放,生怕一眨眼,何绍明就会消失一般。 长顺故作气愤地拍了桌子:“胡闹!荒唐!还有没有礼法?你都是嫁了人的人了,又不是孩子,怎么还不知体统?” 长顺在一边儿张牙舞爪,凝香哭了片刻,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妥,离开何绍明的胸膛,红着脸,乖乖地听着训斥。只是小手却紧紧拉着何绍明的衣角不放手。 训斥了几句,长顺看着眼泪汪汪的凝香,也没了兴致,挥手让众人与何绍明去休息,自己立在书房中不住欣慰地笑着。 这女婿找的好,真是没话说了。孝顺,有能耐,说夸张点儿那叫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如今,年纪轻轻的就红了顶子,圣眷正隆,多少人都羡慕着呢。眼瞅着越来越懂人情世故,与自己闺女那感情是没的说,都看在眼睛里了,这桩婚事可真是妙的紧。若是当初依着自己那几个不成器儿子的主意,让凝香进宫选秀,保不齐这辈子凝香就凄凄哀哀,年华伴青灯了。想到这儿,长顺有些志得意满,也不招呼下人,自己铺开纸墨,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写了几个大字:家和万事兴。 且说这边儿,何绍明与两位妻子进了一处小院,待进了屋子,遣散了丫鬟婆子,凝香与乔雨桐便再也顾不得矜持,一左一右扑在何绍明怀里。乔雨桐还好点儿,毕竟年纪大一些,贴在何绍明的胸口,少了往日的戏谑之色,也不说话,脸上满是心满意足的表情。凝香就没那么老实了,对着何绍明是又咬又掐,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老爷,您可真狠心,撇下我们姐妹二人一去就是一年多。”随即,何绍明腰部受创,预计青了一块肉。 “旁的不说了,怎么在京城盘横那么久?可是京城浮华之地,让老爷忘记了家里的糟糠之妻?”胳膊上多了块手表。 “最近这几个月,电报越来越少,老爷可是有了相好的了?”鼻子被捏住。 何绍明瓮声瓮气地刚要解释,便听外边儿传来凯泰的声音:“大人,您宝贝闺女闹着要见你,我实在管不住了,您赶紧自个儿接过去吧。” “闺女!?” 闻言,凝香与乔雨桐同时一楞,随即满脸愤恨与不解地看向何绍明。 何绍明瞧着气氛不对,连忙解释:“误会,误会,其实是我的……诶呀,别咬!快松口……死人了……” 凝香咬住何绍明的脖子不松口,乔雨桐则冷笑着掐着何绍明的后腰:“爷,您果真是结了新欢了,如今连女儿都带回来了,您可真对得起我们姐妹。” “诶呀,放手,那是我的养女!凯泰,赶紧给我滚进来!” 凝香与乔雨桐停了手,只见房门推开,凯泰抱着小安妮走了进来。两女一打量,见金发碧眼的小安妮起码四五岁的模样,算算日子,何绍明一去不过一年多,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闺女。当下有些尴尬。 何绍明疼得呲牙咧嘴,暗暗发誓:俩妮子,等到了晚上,且看为夫怎么收拾你们两个小妖精! (晕,自动更新设置错时间了,抱歉抱歉,晚上再发一章。)(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还是装病吧! 进了腊月,关东这地界儿大雪飘起来没完没了,呼啸的北风一卷,真如同刀子一般能割伤人脸。外头冰天雪地,这屋里头烧着地龙,小炉子火烧得旺旺的,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吱吱响着冒着白气。热得靠在椅子上逗弄小安妮的何绍明一身汗,真可谓冰火两重天。 “床,跟我说,床……” “闯……” 何绍明有些头疼,话说这老外要想说中文学得跟大山那么溜,估摸着也不容易。 “不叫闯,是**!” 这**俩字一出口,坐在旁边儿的凝香与乔雨桐立刻臊红了脸,嗔怒着怪何绍明不正经。 那日在将军署的家宴上,凝香与乔雨桐又规规矩矩扮起了贤良淑德的女子,只是时不时地望何绍明的碗里夹着菜,偶尔还眉来眼去一下。如丝的媚眼勾得何绍明蠢蠢欲动。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宅院,何绍明二话不说,抱起俩妞往房里就走。半推半就之下,算是圆了他的邪恶梦想。打那儿以后,夫妻三人是大被同眠,一连十几天,好不自在。 闻听二人的嗔怒,何绍明坏笑道:“此**非彼**,俩妮子是不是又多想了?某些人还真是嘴上正经,脑筋龌龊啊。”不理二人羞恼,何绍明逗弄着小安妮道:“丫头,长大了可别像你两位妈妈一样,要做个正经的女孩,听到没有?” 小安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是冲着何绍明手中的核桃仁,否则她一听不懂中文的孩子点什么头啊。何绍明见其点头,立刻大乐,抱起小安妮一顿乱亲。一时,父慈女孝,其乐融融。 凝香与乔雨桐在一旁笑着,只是,时不时地眼神飘向自己的肚子。眼见着何绍明如此疼爱孩子,两女忍不住开始幻想各自生出的小孩,承欢膝下的情景。 何绍明的眼睛毒着呢,瞟了一眼,见两女神色有异,放开小安妮,悄然走过去,低声对两女道:“俩妮子想要孩子了?要不,咱们现在努力努力?” 凝香面薄,当即炸了,起身追打着何绍明。 乔雨桐却戏谑地笑着,拿眼神挑逗着,摆出一副任君品尝的架势。打闹了一阵,停息了下来,三人围着小安妮,教她说中文,场面一时温馨至极。 骤然,门外传来管家何富贵的声音:“老爷,您赶快出来看看吧,楞格里带了一个洋婆子回来,还说是您在美国娶的老婆。” 三人闻言,反映各不相同。何绍明披了外套,起身便往外走。凝香一脸的莫名其妙,怀疑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而乔雨桐则戏谑笑着,一脸早已料到的表情。 推开房门,穿过庭院,待到了前院儿,却见大门处,楞格里正跟几个家丁解释着。旁边站着一脸焦急的佩顿索伊尔。 “何!”见到何绍明,佩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迅速突破了家丁的拦截,扑到何绍明怀里,激动地送上了香吻。 “佩顿,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何绍明惊喜交加,紧紧搂了一会儿,这才松手问道。 “哦,何,你知道,我父亲打算这辈子也不给我祝福了。所以,我在母亲的墓前祷告了,睡觉的时候,母亲祝福我了。于是我就来了,惊喜么?”佩顿就如同一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一般,语速极快地说着。 何绍明刚要回答,猛然听到后面儿传来凝香的咳嗽声,脸色随即有些尴尬道:“惊喜,当然惊喜。外面儿太冷了,我们进去说吧。” 旋即,拉着佩顿往回走。低垂着脑袋,眼睛撇了下那俩妞,果然没有好脸色,当即心中犯苦。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早知道,一回来的时候,就该告诉俩人自己与佩顿的事儿。可惜自己一时贪图安逸,总想着以后再说。这一再说,就拖到了今日。 如今佩顿来了,俩妞还不知道佩顿的存在,这事儿难办了,少不得又要受难了。 这边儿走着,那边儿楞格里跟在后面聒噪着:“老爷,您是不知道啊,您这位洋奶奶可真有能耐。楞是找了美国使馆,又托了李中堂的人给带路,一路寻到了盛京。赶巧,我楞格里在街上碰到了。这不,就给您带回来了。要说您在美国跟这位佩小姐,那可真叫一个双宿双飞……” 何绍明对着凝香与乔雨桐心虚地笑着,心里对楞格里这个恨啊。 ———————————————————————————————————————————— 辽阳州。 北面是沙河,南面是鞍山河,西面是辽河。在这三河所形成的冲击平原上,一行百多号人正立在一个小山丘上。其中一半人都留着短发,穿着洋装,在一名中年人的指挥下,对着山川河流指指点点。另一半,则是辽阳州的衙役,如今被抓了壮丁,跑到这冰天雪地里陪着这群二鬼子挨冻。 詹天佑指着远处冰冻的河流道:“军营就建在这儿,山水环绕,后头就是平原,面积大,就是来二十万人也容得下。东面过了官道,就是一座富铁矿床,还有少量的煤炭,足够支持建立一个工业区了。瞧这儿,这儿建炼钢厂,这里是军械所……” 在詹天佑身后不远,新任辽阳知州唐绍仪也在微笑着看着远处的山峦土地,仿佛已经看到了高耸的烟囱以及硕大的兵营。 旁边儿的小吏冻得脸色铁青,忍不住上前问道:“大人,出来好些时候了,您看,是不是该回去了?再耽搁一会儿,咱们就进步了辽阳城了。” 唐绍仪眼睛一立,道:“回不去就往前走走,不是还有个鞍山驿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诶,喳。咱们都听大人您的。”小吏敢怒不敢言,悄没声地退了下去。 其他衙役躲在背风住也议论开了。 “瞧着意思,咱们这位大人是不大算回去了?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嘿,瞎折腾呗,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觉着,大人是打算磨一磨咱们的锐气啊。” “屁!就你那德行还用的着大人磨?我可听那帮子二鬼子说了,说是钦差何大人打算在这儿练兵,这是要圈地建军营啊。” 良久,詹天佑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地图。见状,唐绍仪笑着走上前道:“眷诚,可是选好了位置?” 詹天佑满脸兴奋道:“少川,这地方是大人选的,还真是好地方。詹某人不过是按图索骥罢了。你看看,这里的铁矿极其丰富不说,最要紧的是露天矿床,好开采啊。估摸着,用不了一年,这钢铁厂就能建起来。你说,这何大人怎么知道此地一定有矿呢?” 唐绍仪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大人肚子里的蛔虫,上哪儿知道去?眷诚,差不多咱们先收了吧。” 詹天佑道了声好,随即与唐绍仪并肩而行。 “少川,今儿回了城少不得咱们得喝几杯。要是一切顺利,单单这个铁矿每年的产出,就足够修全中国的铁路了。先期投资一千万美元,嘿!我一定要建个亚洲第一的钢铁厂。” “眷诚兴致很高啊?在这位大人手下当差,你算是得偿所愿了。”唐绍仪出言挖苦道。 詹天佑笑着摇了摇头:“且看来日吧。只希望来日,大人能放我去干老本行。可别学朝廷里那帮大人,派我去领海军。” 唐绍仪笑笑,随即道:“地方选了,回头咱们就征发民夫,待解冻之时就破土动工。眷诚,咱们如今可要携手大干一场了。” 随即,二人相识一笑,走下了山丘。冻得通红的脸上,略微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当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努力,而奋斗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身后的那帮子华侨青年,兴致高涨地唱起了歌,生涩的嗓音回应在旷野里,自有一股豪迈之情。唐绍仪眯着眼,迎着日头,心中暗道,大人,您自个儿掏钱,又是办厂矿又是练新军的,究竟是要扶清呢,还是要灭清呢? 与唐绍仪的迷茫不同,知道何绍明心思,有着确切目标的秦俊生连日来可谓春风满面。 海城里,巨大的招兵牌子就立在衙门对面儿。 手里头有钦差文书,当地官府对秦俊生这一狂妄举动是敢怒不敢言。找别扭?甭想了,人家何绍明是钦命的练兵使,皇上眼中的红人,不是自个儿这个五品小官能惹得起的。再者说了,圣旨上写得明白,直接将这海城从奉天府管辖划到了何绍明的治下。那可是自个儿正经的顶头上司。惹毛了那位,保不齐自己就得回家抱孩子去了。 几天来,这位五品的知州,如同灰孙子一般,对秦俊生是百般奉承。略一打听,知道这是打算招募兵丁,前往辽阳。可再一打听,如今辽阳连兵营都没有呢,这招的是哪门子的兵啊?数九寒天的弄一帮子人站在山里喝西北风? 秦俊生嘿嘿笑着为知州解了惑:“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啊。这眼瞅着就是年关了,听说那帮债主,专门挑年三十上门讨债,那些男人扔下老婆孩子的,年三十的得跑到深山躲上一天,初一才敢回家。这年过不好,一年都不顺心不是。咱们大人就看中这点,挑在这个时候招兵,这不比平时来的容易么?至于兵营,简单,先伐木造木屋好了。上万人造几个木屋还不简单。” 知州听完,直挑大拇哥,连声称赞何绍明英明。心里却琢磨着,这位大人心思忒细了,自个儿得留神,别让人抓到把柄。 秦俊生瞧着日头西陲,心里盘算着,海城地界就招了上千人,加上之前的,一个美式旅的队伍就这么划拉来了。心中满意,随即叫人撤去招兵的牌子,打算领着人返回辽阳了。 手下人正忙着呢,一个头戴毡帽的半大小子走了过来,出言问道:“这位总爷,您这儿是招兵么?” 秦俊生一打量来人,见对方衣着寒酸,个头不到一米六,圆圆的脸盘,看起来年纪不大,遂随口道:“是啊,招兵。三十两的安家费,月钱四两八,可比淮军还要高,怎么,你有兴趣?” 那年轻人躬身道:“是,大人,您看我成不?” 秦俊生打量一番,道:“多大了?” “十六。” 秦俊生摇了摇头:“年纪有点儿小,而且你这个头儿也小了点儿,不成不成。”见年轻人满脸的失望,秦俊生又问道:“认识字儿么?” 那年轻人来了兴致,连声道:“会,小的读过两年私塾。” “写个自己的名字来看看。” 年轻人对着毛笔哈了半天气,提笔一蹴而就。 秦俊生拿起纸来一看,一手漂亮的小楷,忍不住心里暗赞,随即笑着道:“算你小子运气好,大人有令,对认字儿的可以适当放宽条件。得嘞,就收下你吧。去旁边儿把籍贯户籍都报备一下。” 年轻人满脸的信息,对着秦俊生连连鞠躬,随即走到旁边儿的书记那儿报备。 “小的姓张,弓长张,张作霖,就住在海城……” 秦俊生在一旁放下了写着张作霖三个大字的纸张,伸了伸懒腰,满脸倦怠道:“成了,收工吧。咱们这一路收了小五千号的人,也该回去了。再不走,咱们这点儿人都管不过来了。” 同时,秦俊生心中却在臆测着,此刻何绍明定然是美人入怀,守在热炕头腐败着呢。而自己这个苦命的,大冷天儿的却忙前忙后,真是人生际遇各有不同,啥人啥命啊。想到不平处,秦俊生忍不住恶毒地想着,要是何绍明这会儿后院起火,美色在前却碰不得,那该多好啊! “啊欠!”何绍明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贱笑道:“有点儿着凉了。来来来,都坐,站那儿当烟囱呢?快过来。” 任何绍明如何说,屋子里的三人就是戳在那儿不动。 凝香与乔雨桐似乎结成了攻守同盟,满脸气愤地看着同样满脸吃味地佩顿。 良久,凝香冷声道:“老爷,您若是想要女人了,去那烟花之地偶尔快活一下也无不可。想得紧了,您大可以让我们姐妹去美国找您啊。可您倒好,不声不响的找了这么一个洋婆子。样子骇人不说,连个规矩都没有,您还真打算纳妾啊?” 佩顿不懂中文,转头问向何绍明:“何,她是不是在侮辱我?” “不,佩顿,她是在表示问候,是的,表示问候。” 佩顿气道:“别骗我,我知道肯定不是好话。”随即转头盯着凝香:“不管你在说什么,我和何是真心相爱。不像你们,可悲的包办婚姻。何并不爱你们,我劝你们,还是离婚好了,不要妨碍我和何!” “她说什么?”凝香问向何绍明。 “呃,她说以后你就是大姐,她一切听你的。” “胡说,你一骗人眼睛就转圈!”随即,凝香又是乌里哇啦一大通斥责的话过去。 身在当中的何绍明这个郁闷,这三人,语言不通还能吵吵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啊? 吵吵半天,双方也没弄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作为此间主人的凝香,一把抱住何绍明的胳膊,示威地白了佩顿一眼。 佩顿气得张大了嘴,不甘示弱地拉过何绍明的另一支胳膊。随后,乔雨桐嬉笑着,抱住何绍明的后背,也加入了战团。这位姐姐一边拉扯,一边还调笑着:“爷,别怪雨桐,我要是不抢回头凝香姐姐该生气了,您多担待。” 何绍明被拉扯得天旋地转,耳听得乔雨桐的话,心里这个气啊,心说,就属你这丫头用劲儿大。 拉扯来拉扯去,何绍明一怒之下,甩开了三人,装做脚步不稳,一头碰在桌子上,索性当即装作昏迷。 眼看如此,凝香与佩顿当即慌了手脚,一个嚷嚷着叫人请郎中,一个抱住何绍明的头哭得梨花带雨。闹闹哄哄好半天,乔雨桐拿钗子刺了何绍明的人中,何绍明顺势装作醒来。 开口虚弱道:“求求你们,别闹了,再闹我明儿就去兵营。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啊,有事儿好好说不成么?”中文英文说了两遍,关心何绍明的凝香与佩顿都当即点头应是,暂时放下了矛盾。装作头疼的何绍明在众人搀扶下上了炕,随即闭眼不语。 凝香恢复了大妇本色,吩咐下人给佩顿收拾了屋子,又派了两名粗使丫鬟,连带着小安妮都交给了佩顿去带。仔细为何绍明揶了被角,随即退出了房间。而佩顿也被小安妮拖着,离开了。 乔雨桐落在最后,临走前低声道:“爷,您这苦肉计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您还是琢磨琢磨怎么解决吧。”说罢,嘿嘿一笑,关上了房门。 炕上的何绍明睁开眼,对着关着的房门一顿呲牙咧嘴。随即叹息一声:“得过且过吧,瞧这架势,再不用苦肉计那俩丫头就得动手了。诶,明儿该怎么办呢?难道继续装病么?” (恩,发了,求收藏推荐鲜花~)(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新丁驾到 一**一年二月十一,光绪十七年正月初三。吉林将军署。 大堂里布置一新,喜庆的春联贴在门前柱上,火红的灯笼高高的挂着,剪好的福字倒贴在门上,窗子上更是贴着剪裁精致的春花。 “正月里来是个新春那嘿……” “少地给老地拜年那哈……” 厅前,一男一女穿得花花绿绿地,手持扇子扭着方步,唱着二人转。此刻的二人转还不叫二人转,而是叫小秧歌,双玩艺。吉林这地方的二人转自成一派,分单、双、群、戏四个唱法。这双就是双玩艺,一丑一旦又唱有舞,就是后世出名的二人转。 今天是正月初三,正是出嫁的女儿回门的日子。凝香、乔雨桐与佟佳氏一群女眷围在一席,一身西式打扮的佩顿抱着小安妮也在席上,只是经常引来好奇而鄙夷的目光,这让佩顿显得有些局促。时不时的,佩顿会转头望向邻桌的何绍明,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会心一笑。 酒席上,凝香的几个姨娘、兄嫂窃窃私语着。 “哟,瞧那眼睛是瓦蓝瓦蓝的,活脱脱一妖怪,姑爷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小妾,也不怕半夜起来吓着自个儿。” “谁说不是呢,头发还是黄色的,远了瞧就是一个成了精的狐狸。” 凝香咬着嘴唇也不说话,听闻众人议论,心中越想越气,自顾自地一杯杯喝着酒。自打那日佩顿进了家门,这何府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 头几日,凝香伙同乔雨桐干脆就不搭理何绍明,无论何绍明怎么哀求,拉长了脸就是不说话。头两天还真管用,这何绍明似乎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可时间不长,何绍明干脆搬到了佩顿的小院去住。这还不算,乔雨桐竟然也偷偷晚上留宿何绍明。凝香气急,找乔雨桐去理论,乔雨桐却说:“爷找上门来,妹妹怎好拒绝?再说了,咱们姐妹如此冷落着爷,这不是把爷往那洋婆子那儿赶么?姐姐是大房,听妹妹一句劝,这事儿便依着爷好了,爷自知有愧,以后定会加倍对姐姐好的。” 气头上的凝香哪儿能听进这些话啊,当时就与乔雨桐翻了脸。从此以后,东院儿这边冷冷清清,凝香一个人晚上落泪;西院儿那边整日嘻嘻哈哈,好不逍遥自在。一连半月,直到年前,何绍明再次跑到凝香屋里来劝说。凝香却抹不开脸面,将他撵了出去。 此刻,凝香心里也在后悔着。俗话说人为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爷们儿就好个脸面,如今自个儿伤了何绍明的脸面,真不知来日如何相处了。想到苦闷处,举杯愈发频繁,粉白的小脸逐渐红了起来。 佟佳氏见状便知女儿心中有事,伸手停了凝香的杯子,低声询问道:“闺女,你这一杯接一杯的,还当真要把自个儿灌醉了?有烦心事?可是为了那洋婆子?” 闻言,凝香也不说话,红了眼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佟佳氏笑道:“打一进门,额娘就瞧着不对。这大过年的,偏偏你不给绍明好眼色,这不是吃味闹了别扭时什么?”伸出另一支手,拍着凝香的后背,语重心长道:“闺女,不是额娘说你。这夫妻哪有隔夜仇?绍明年少有为,又是贪花好色的年纪,收一房妾室也是有情可原。远的不说,瞧瞧这桌子上你的几个姨娘,最年轻的和你们家雨桐一般年纪。额娘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你兄嫂之间的那点儿破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女人呀,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使了小性子,自个儿当时痛快了,现下后悔了吧?独守空房的滋味,可真真叫个难受。” 凝香低垂着头,眼泪簌簌而下。 “傻丫头,你自个儿犯倔,顶了绍明,这不是活生生把自己的夫君推到旁人那里么?听额娘话,这日子还得过,回去就给他个好脸色,聊上几句,关切一下,一宿的功夫,额娘包你们和好。” “额娘。”凝香再也受不住心中的委屈,哭泣着靠在佟佳氏的肩头。 “傻丫头。”佟佳氏满脸苦色,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心中哀叹着,女人,尤其是嫁了有本事男人的女人,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坐在对桌的何绍明,心思根本就不在二人转上。旬月下来,心中越来越觉得对不住凝香。年前更是坏了自己打击分化的对策,主动跑去哀求凝香。谁料,这小丫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惹得何绍明也是一肚子气。过后,气消了,可怎么能让凝香也消气,这个问题何绍明至今没想明白。 低低的哭泣声从对桌传来,何绍明扭头一瞧,只见凝香正伏在佟佳氏肩头哭泣着。忍不住心中一酸,转眼又瞧见佩顿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便又给了佩顿一个与她无关的眼色。 佩顿倒是毫无愧疚,在她心里,她与何绍明是真心相爱,分出一些给那两个包办婚姻的妻子,已经是她的仁慈了。当即,佩顿笑笑,逗弄着小安妮。 啪的一声酒杯敲桌子声,吓得何绍明心里一惊。 “哼!成何体统!”长顺皱着眉头看着对桌,也不知他是在说凝香还是在说佩顿。 “绍明啊,你可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与凝香更是从小青梅竹马,如今成了婚,可谓是一桩良缘。年轻人好美色,这本没什么,老夫也纳了几房妾嘛。可你得分清楚谁是妻谁是妾,断不可犯下如此尊卑不分,妾室得宠,冷落正妻之事。” 何绍明臊红了脸,尴尬道:“回岳父,小婿给您闺女道歉道得跑断了腿,可您闺女就是不给好脸色。年前小婿又是哀求又是赔礼的,就差没跪下了,临了也闹得好。诶,您放心,回头我就是磨也得把您那铁石心肠的闺女给磨软咯。” “什么话?什么铁石心肠?”闻言,长顺拉长了脸色,满脸不高兴。见何绍明噤若寒蝉,随即叹口气又道:“我这闺女是惯着了,打小就被你岳母娇宠着,脾气是不太好。回头我让你岳母说说她。话说回来,男人嘛,三妻四妾的也无不可,女色只是调剂,断不可沉迷其中,忘了正事儿。” “岳父大人教训的是。”何绍明恭声应道。 此刻,厅中的小秧歌换了曲目,十几个民间艺人一起上台,唱起了群活儿拉场戏。一时间,扮孙猴子,猪八戒等全都上场,演到精彩处,又有武打,又是翻跟头的,热闹至极。 酒宴到了尾声,长顺大手一挥,散席。何绍明一家又在此盘横了个把时辰,眼见天色不早,便告辞而去。临行前,长顺拉着何绍明,佟佳氏拉着凝香,各有一番嘱托。 待回到何府,天色已暗了下来。何绍明安置了佩顿与小安妮,在院子中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决心,推开凝香的房门进去了。丫鬟秋菊眼见二人有话要说,笑嘻嘻地请了安,便离去了。 房内,凝香别着脸,不看何绍明。 何绍明走上前,双手按在凝香的肩头:“小丫头,还生气呢?再生气这正月可都要过去了。” 凝香双肩耸动,显是在垂泣。 何绍明扭过粉嫩的小脸,但见凝香双目红肿,眼泪汩汩。怜惜道:“是我的错,为夫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别哭了,伤了眼睛可心疼死人了。” 凝香挤出一抹苦笑,哑着嗓子道:“额娘教训我了,说我为大妇的,不该生妒。绍明,是凝香错了,求你以后莫要不理凝香。凝香一晚上个人,凄凄凉凉的,好不心酸……” 何绍明此刻异常心酸,心中暗骂自己是个混蛋,把个好生生的女子伤心成这样。不再言语,一把搂过凝香,紧紧地拥抱着。凝香止了哭泣,反抱着何绍明,用尽全身的力气,似一撒手他便会离去一般。 良久,两人慢慢分开,何绍明慢慢凑过头去,四目相对,双唇相接…… 夫妻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也许只需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关心,看到爱,矛盾随即化为乌有。 乔雨桐听着小翠的回报,嘴角淡淡地挂上一抹戏谑的微笑,随即打着哈欠,吹熄了蜡烛。 这位姐儿,从不曾在人前露出半分凄苦,只是,她真的如她的笑容那般灿烂么? 佩顿抱着熟睡的小安妮,呆呆地望着房门,内心就如同她的目光一样,充满了茫然。 她一心追求着真爱,不远万里,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只是,这真的是她所期盼的生活么? 而凯泰则一身短打,脚搭着炕沿,双手伏地,憋红的脸上挂着汗珠,一下一下地坐着俯卧撑。 年轻的贝子似乎下定了恒心,要告别他的纨绔生活。只是,当他知道何绍明的企图后,还会如此么? 夜深了,烛光熄灭,微弱地北风吹打着窗棂。一片寂籁。 直隶,保定府。 一处街角,此刻变成了招兵所。 十几个人忙活着,有的负责体检,有的量取身高,有的记录着姓名籍贯。从本地借调来的十几名衙役,手拿着稍棍,呼呼喝喝地,让围观的人群保持秩序。 一名地保模样的人,一手铜锣一手拿着小锤,反复地敲击着,口中吆喝道:“诸位父老乡亲听好了,新晋关东新军练兵使何大人,在辽阳练新军,特到此地招募兵丁。月钱四两八,天天有肉,凡是十八到二十八,身体康健无吸食鸦片者均可报名呐。”“当当当~” “四两八的银子?娘诶,那不是比淮军还高?” “吹牛皮吧,还天天有肉,以为自个儿是御林军呢吧?” “赖三儿,别往前挤了,瞧你那模样,一脸烟色,人家肯定不要你。” “嘿,怎么说话呢?老子早就不吃那玩意儿了。” “这位大哥,别挡道儿,兄弟等钱救急,您让让。” …… 待第一个人上前报名,其余人等便拥挤着,不甘落后,场面乱哄哄的,任凭衙役们如何厮打咒骂也平息不下来。 站在台子上的魏国涛一脸的严肃,皱着眉头瞅着这帮面黄肌瘦的报名者。旁边儿,一名衣着笔挺的青年瞧着魏国涛脸色不好,上前道:“学长,这挑挑拣拣下来,剩不下多少人,我看咱们还得再跑几个地方。” 魏国涛冷着脸道:“成良,别瞧不起这群人,中国就是靠着他们,延续了五千年灿烂的文化。相信我,只需要两年,这帮散乱的农民就会变成龙精虎猛的勇士。”说着,双眼露出希翼的目光。 旁边的青年名叫张成良,为魏国涛的学弟,今天刚从军校毕业。闻言笑道:“学长,这些不过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羔羊而已,就是发给他们最好的武器,他们也没勇气上战场的。我看,还是多走走,招募一些有血性的。” 魏国涛摇头:“成良,记住,这是先生说的:军队是暴力机构,需要血性,但也需要理性。如果全凭血性,这只军队只会在一个又一个胜利后,丧失理性,变成一只嗜血的怪兽,不分敌我。” 顿了顿,又道:“而我们招募的这些平民,眼前看来确实是一群绵羊。但我们会训练他们,用思想去武装他们,有了思想的军队,拼起血性来当仁不让,过后也不会择人而噬。” 张成良讶然道:“这是先生说的?”心中对何绍明越来越好奇。由于接触不多,他只是从薄薄的小册子上获取了变革的思想,并没有如魏国涛、秦俊生一般,受到何绍明各方面的指导。 魏国涛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混乱的人群中,赫然传来一声迥然的四川口音:“龟儿子地,你个瓜娃子莫要挤老子咯,把个鞋子都踩掉咯!前面儿的快点撒,再慢些要死人啦!” 寻声望去,但见一名身材欣长背着一把长刀的青年在人群里跳着脚,一边推搡着,一边扭着脖子朝前看。那青年三两下拨开人群,站到魏国涛身前大声道:“老子川人商青陀,报名参军!” 站在魏国涛身边的张成良朝旁边努了努嘴:“边儿上排队去。” 这商青陀也不答话,伸手抽出背后长刀,用浓重的四川方言喝道:“龟儿子,都给老子闪开!老子等钱救命!” 排队众人摄于闪着寒光的长刀威胁,连忙闪在一边,给他让出了位置。 张成良见状,有些不喜,想出言训斥,却被魏国涛制止:“是条好汉,就是不懂规矩。无妨,来日咱们好好操练他就是了。” 三日间,魏国涛等人在保定府招募了上千人,便撤了招兵的告示,领着新募兵丁浩浩荡荡地直奔天津。在那里,他们又坐了轮船,在营口登陆。复行几日,便到了屯兵之所。 这帮衣着破乱面黄肌瘦的平民百姓,进了军营,望着空无一物的旷野,寥寥无几的木屋,忍不住开始低声腹诽起来。 “这是军营么?保定的军营咱也看过,那围墙起码三丈来高,里面绵延好几里都是营房。可这儿任嘛没有,这话怎么说的?” “听说这边正修铁路呢,不会是把咱们卖了当苦力吧?” “说不准啊。咱还是听天由命吧,反正得了三十两安家银子,到哪儿都是混口饭吃。” 商青陀听得也是心里没底,他本是走镖的镖师,路遇劫匪,不但货物被抢,同行的镖师货主也死了个七七八八。他仗着一身武功,带着货主的女儿逃脱了出来。一路乞讨,打算返回四川。不想,途径保定,那女子却因生父惨死而害病。正赶上招兵,又有三十两的安家费,商青陀便报名参军。银子一分袂留,全给了那女子。让其治好病后,返回四川。 听着众人的议论,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打算情况不对便悄悄逃跑。 正琢磨呢,就见带他们来的那位大人与一名满脸坏笑的人悄悄交谈着什么,又彼此握了握手。旋即,那满脸坏笑的人对着自己这帮人指指点点,转头对后面跟着的人吩咐道:“快中午了,赶紧准备做饭。让这帮饥民吃饱了好干活!” 说完,那几个人便说说笑笑走了。只留下一名凶神恶煞般的人,督促着大伙找地方休息。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上百辆手推车推着热气腾腾的蒸笼铁锅,停在众人面前。一名围着围裙的大师傅拿着马勺敲击着铁锅嚷嚷着:“开饭开饭,都他娘的给老子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空气中散发着满头与菜肴的香味。饥肠辘辘的众人发出阵阵吞口水声。有人忍不住翘起脚来望推车上看去,只见猪肉酸菜炖粉条,红烧肉土豆,蘑菇汤,还有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所有人都心道,即使是过年也未必能吃这么好吧?当即,也不用人管束,自觉地排了队伍,上前领取食物。拿着马勺的大师傅满脸的不耐,吩咐着手下给众人分发铁盆筷子,又叮嘱手下要平均分配,忙个不停。 没一会儿的功夫,所有人都领取了食物,蹲在地上,稀里秃噜地开始大嚼起来。数千人一起就食,那场面真叫一个壮观。 商青陀仗着手明眼快,吃完一份又悄悄跟在人后,吃了双份。吃饱喝足,又休息了半晌,提着鞭子的那名军官便甩响了鞭子,招呼众人起身,分发了斧头大锯等物,引着众人往前方的树林开始伐木造屋。 商青陀扛着一柄大斧头,胃里温热油腻的食物让他心满意足,心中暗道,看来这新军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在这儿干即使没有饷,顿顿都能吃上肉也不错。(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写本步兵操典 出了正月,已是阳历三月天。关东这地界,此时吉林与黑龙江还是一片银装素裹,而辽南地区冰雪却悄悄地融化着。一夜之间,柳树发出了新芽,过冬的松鼠等小动物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树梢枝头。 俗话说,春捂秋冻,关东这地界起码要到阳历四月天,人们才会逐渐换下棉袍。正午时分,辽阳州北城门外,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吏,还有暂时无事的洋学生,跳着脚站在一处官路旁,朝北方望着。 正午的太阳烤得人脸膛通红,不时有人拿袖口擦拭着汗。 詹天佑反复地看着手表,脸色甚是焦急:“少川,你说咱们这位大人什么时候到?会不会是在驿站耽搁了?我这边还有数不清的工作等着呢,要不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回去?” 闻言,面色平静的唐绍仪笑道:“眷诚,工作是要做,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啊?咱们是下属,上官来了,怎么也得迎接一下,否则就是失礼啊。” 詹天佑不通世故,是以这么些年来不过是一个微末小吏。而唐绍仪浸淫官场这么些年,显然沾染了这些官场作风。 “来了来了,快站好!”一名小吏急急地从山岗上跑下来,嘴中不住地喊着。 众人立刻去了惫怠,精神一振,定睛往官路上瞧去。不片刻,只见一队车马,慢慢从前方树林弯路处转将出来。似是看到了再次等候的众人,那队伍立即分出一票人马快速奔来。须臾之间,疾驰到众人身前,当先一人,脚踏亮皮马靴,头戴大沿帽,一身墨绿色西式军装上两排亮黄色的铜扣分外耀眼,腰间肩头,武装带扎得一丝不苟,双手戴着白手套,右手上拿着乌黑的马鞭,胯下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 眼见就要撞入人群,那人一勒缰绳,骏马嘶鸣人立,顺势原地转了半圈。当真人马骏,人更俊。骑士翻身下马,几步走到众人面前,笑道:“少川先生,眷诚先生,此地不便说话,咱们还是先进城吧。”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何绍明。 话说那日何绍明与凝香和好后,两人之间仿佛感情更进了一步,倒也柔情蜜意。身心满足的小丫头凝香,便顺势默许了佩顿的存在,从此,各在各的院子里,遇到了也就打个招呼,倒也相安无事。倒是何绍明,没几日的功夫便怂恿着凝香与乔雨桐,厚颜无耻地又玩起了大被同眠。就这样,三女两个在东院一个在西院,其乐融融地到了正月末。这身行头,就是在何绍明的设计下,由三女(主要是佩顿的剪裁)一起完成的。 那日何绍明收了电报,说是军械器具,还有几百名华侨知识青年都已经到了辽阳,便急急忙忙地张罗着要上任。几女一番商量,决定跟着何绍明到辽阳。又是耽搁两日,这才起行。路上何绍明几次想先行一步,却碍于佩顿与小安妮都不会中文,只得随着马车缓缓而行。是以,时至今日才到得辽阳。 何绍明面带微笑,边行边询问近日的情形,时不时的与那些华侨青年亲切地打着招呼,态度和蔼,如同春风拂面。这一身打扮,加上何绍明礼贤下士的作风,顿时让这帮华侨青年大脑充血,神情激动。这群人口袋里,行囊中,大都装着一本小册子,就是这本小册子,唤醒了他们的爱国救国之心,告别了只知抱怨却无所作为的生活,全身心投入到向往的民族事业中。 与之相反,辽阳本地的小吏衙役们,却是满脸的莫名。 “瞧见没?出过洋的人,这一身打扮,还挺是那么回事儿。” “也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不像下马威。” “小心着点,这位大人可不好惹,人家连洋人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咱们了。” 且不说这帮人在低声腹诽。何绍明牵着马,在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包围下,进了辽阳城。这辽阳可是一座古城,相传在夏商周时代,此地便为交通经济军事重镇。一六二一年,努尔哈赤攻陷辽阳,便在离此不远的太子河东岸建了新城东京,并定都在此。三年后,努尔哈赤又迁都到了沈阳。康熙三年,辽阳升级为州,归属奉天府管辖。 而如今,名义上辽阳仍归奉天管辖,但实际上,税收厘金,官吏任免,所有的大权全在何绍明手上,可以说此刻辽阳已成了何绍明的私有之地。 进了衙门,何绍明挥退了前来拜见上官的众人,单单留下唐绍仪与詹天佑问话。也不待何绍明发问,詹天佑便急急地做了报告:“大人。三条步枪生产线以及无烟火药生产线已经运到了,同船来的还有两百名经过培训的华侨技师,目前正在建厂子,再有一个月,估计就能调试完工。其他的设备还在路上,厂房什么的正在建。” 何绍明点了点头,又看向唐绍仪。 唐绍仪躬身道:“大人,已经征发了六千民夫,加上陆续到来招募的兵丁,营盘大致造好了。另外,您订购的一万只步枪运到了。” “魏国涛和秦俊生回来了没有?招兵的十几拨人,都回来了么?”何绍明问道。 “回大人,魏国涛与秦俊生回来了,除了奔赴山西的两拨人,都回来了。”唐绍仪回道。 何绍明眉毛一挑,站起身来,弹了弹帽子上的尘土,戴上,随即大步流星往外就走:“走,咱们去军营看看。” 唐绍仪心中苦笑,这位大人还真是雷厉风行,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当下也不抱怨,嘱了人招呼好何绍明随行的家眷,便与詹天佑引着何绍明直奔军营而去。 加上护卫十几人,一路无话,赶在黄昏前到了初具规模的军营。 远远望去,山脚下,一望无际的营盘,让人看得目眩神移。打马疾驰,片刻间进了营盘。早有人通报,魏国涛与秦俊生自是在门口迎接。 瞧见何绍明这一身行头,魏国涛两腮抽动,举起右手,行了个标准的美式军礼。“大人,欢迎您到来。” 有魏国涛做榜样,后面受过军事训练的人有样学样,纷纷举手敬礼。 马上的何绍明微微一笑,举手还礼,随即道:“琐事缠身,以致今日才到。辛苦诸位了。闲话少说,看看这一个月来训练的如何了。”说罢,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后面的凯泰,当先一步就往里走。 跟着的秦俊生嬉笑道:“大人,您这一身真是俊朗,什么时候也给咱们也换上?” 凯泰讥笑一声道:“等着吧,我这贴身亲兵都没份儿呢,你们早着呢。”说罢,凯泰看了看自己的棉衫,又瞧了瞧何绍明笔挺的军装,眼神里满是羡慕。 何绍明哈哈一笑,道:“这军装的剪裁图纸就在行囊里,回头我交给少川,让少川来安排。个把月的功夫,肯定给大家伙都换上。” 说说笑笑间,众人进了营盘,只见一队队衣着破乱,杂乱不堪的庄丁扛着木头,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正围着操场跑圈。 见状,秦俊生解释道:“大人,这旬月来,我们这几十号军官也没法操练这将近两万人。只得每日按着您的吩咐,好饭好菜供着,然后领着这帮平民跑步训练体力。” 何绍明点了点头,道:“不是说,不少北美、南洋的华侨子弟闻讯都赶来了么?怎么还缺人手?” 秦俊生笑着,眼神中满是戏谑:“大人,人是不少,前后加起来七百多人,还都是有文化的。可您别忘了,懂军事的可就我们这四十几号人。想要把那七百多人培养成军官,没两年的功夫是够呛。” 何绍明脸色一红,有些尴尬。秦俊生这话是给他留了情面,没直接驳斥。这是在点何绍明不懂军事。军队可不是靠几个人脑袋一充血就能训练出来的。这需要足够的下级军官,还需要大量有经验的士官老兵引导。如今刚刚起步,想靠着四十几个没什么经验的军官就想成事,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这有些难住何绍明了,美国那边儿倒是答应组织一批军官团来帮忙。可说实话,让美国人来训练军队,还不如自个儿慢慢摸索呢。别到时候军队没练成,却养出两万多大爷来。 往后的事儿更多,士官,下级军官,参谋部,后勤部,一桩桩一件件可不是光靠摸索就成的。何绍明皱着眉,低头走了半天,出言道:“发电报给唐琼昌,让他不惜一切代价,高价从德国雇佣一批军官士官的,最好再找一名有在参谋部工作过的高级军官。多少钱都成!还有,给德国人点儿便宜,无线电的份额多给德国一部分,尽量换取更多的华人子弟去德国军校进修。” 身后的唐绍仪应是,随即拿出钢笔记录在小本子上。 何绍明一行大致地查看了一遍营地,随即进了设在中央一处土丘上的指挥部。说是指挥部,不过是一个简陋的大木屋,木头简略地抛了皮,里面有一些桌椅板凳,墙上挂了地图而已。 何绍明是越看越失望。在他的设想里,进了军营应该看到穿着整齐军装手持钢枪的卫兵;看到出操训练喊着口号的士兵;看到营房里叠放成豆腐块的军被;看到指挥部里一排排无线电发报机与电话前忙碌的参谋们。这一切,与他设想的相去甚远啊。 坐在树墩做成的凳子上,何绍明低声哀叹道:“革命尚未成功,壮士仍需努力啊。” 这一生低低的叹息,让屋子里除了凯泰外的所有人,都为之肃容。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秦俊生,神色也为之一整。 这话什么意思?这是挑明了要革命了。无疑,何绍明这句无心的话,给了众人一种希望,同时还有紧迫感。 而一旁的詹天佑与唐绍仪心思却各不相同。詹天佑心里想着他的钢铁厂,根本没在意何绍明说的是什么。唐绍仪闻言则内心只打鼓,琢磨半天何绍明这话的意思。革命?革谁的?他何绍明一个旗人打算造自己的反?不是?不是他说这么句干嘛?想了半天,也没闹明白。 何绍明无意说了这么一句,醒悟过来自己也觉得不妥,随即开口道:“凯泰,派人回去知会一声,告诉几位夫人,老子今日起就住在这军营了。” “是!” “少川、眷诚,今日辛苦你们了。你们回去忙手头上的事儿吧,回头我差人带一台电报机过去,有什么事儿咱们尽快联系。” 詹天佑与唐绍仪二人应是。 “国涛,你先当着这个主管的差事,督促这些新兵加强体能训练。老子可不像日后上了战场,这些饥民连逃跑都跑不动。” “是。” “其他人都散了吧。俊生,你留下,咱俩参谋参谋,看看能不能搞出一套步兵操典来。” 何绍明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又久居上位,板起脸来自有一番威严。连番吩咐下来,众人领命,一一散去。顷刻间,方才还显得拥挤的房内,只剩下了何绍明、秦俊生与凯泰三人。 何绍明瞅了瞅凯泰,一努嘴:“会不会当亲兵?把门去!” “诶!”凯泰也不废话,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看着凯泰的背影,何绍明皱眉道:“不用了,打今儿起你跟着那帮新兵,白天一起训练,晚上给我站岗。” “是,大人!”门外应了一声,旋即,脚步远去。 这回人可是真走干净了。秦俊生拿了纸笔,望着何绍明,俩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从哪儿下笔好。 何绍明倒是知道点儿皮毛,没上大学前,前世当参谋的父亲,经常当着何绍明的面对其灌输着一些军事理念。零零碎碎的,也算不少。可如今真要让他系统的写出来,这可就犯了难。 提笔良久,何绍明除了标题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望着嘴角上挑的秦俊生,尴尬道:“这个,本大人想法太多,一时不知如何下笔。不如,俊生先将美军的条例写出来,给本大人做个示范,如何?” 秦俊生肃容道:“大人何必客气?俊生当然知道大人思虑过多,一时不知如何下笔。还好早有准备。”说着,秦俊生从挂在墙上的皮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何绍明:“这是从美国带来的,美军操典,大部分都是照搬英国佬的,大人您瞧瞧?” 秦俊生的眼神让何绍明很不舒服,这一世,只有两个人会让何绍明有仿佛被轻易看透的感觉,一个是自己的老婆乔雨桐,另一个就是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秦俊生了。 接过英文书,何绍明看了起来。掂了下分量,起码半斤多,当即愁眉苦脸道:“怎么美国佬的规矩这么多啊?” (诸位,本书别看章节少,但字数已经都30w了。诶,鲜花少的可怜,可能看本书的朋友也在看其他大神的书,将票都给大神了。兄弟想说的是,多多支持下新人吧,多投鲜花,也好让兄弟有点儿动力不是?)(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佩顿要走? 木屋结构很简陋,可谓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挂在顶棚上的两盏马灯,接着这股微风摆荡着。灯光摇曳,衬在剥了皮的松木上,愈发显得昏暗。 何绍明皱着眉头,双手使劲儿拽着自己刚刚长出来的短发,满脸烦躁地盯着眼前桌子上的美军训练手册。这册子虽然单单只是陆军的,里面儿却包罗万象。从军队的意义,各级军官的职责,到普通一兵的战术动作。从步兵一直讲到炮兵、辎重兵。何绍明暗叹,自个儿是把军队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发了枪,训练训练,再辅助政治思想,就可以无敌天下。 错了,错的离谱!有着现代人灵魂的何绍明知道,战争打得就是军队素质、后勤,打得就是综合国力。后勤这块尤为重要。问题是,他如今除了照搬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头绪。 旁边儿,坐下来的秦俊生一脸正色,可何绍明怎么瞧怎么觉得秦俊生是在心底里偷笑呢。 郁闷之下,何绍明理了理头绪,酝酿了半天,开口道:“这个,有点儿多,咱们一点儿点儿来。军队职责这里好说,把我写的那个小册子摘抄一下上去,宣传宣传国家民族思想,但也不能太过了,别让人家找咱麻烦就是了。这样,我们先从军纪、军容以及队列操练开始吧。” 紧接着,何绍明努力回忆着,将后世那支百胜之军的行进、队列、军姿军容等一一描述出来。他这边儿说着,做着示范动作,那边儿秦俊生就询问着提出意见,然后一点点的记录下来。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算是把这部分确定了。 待全说明白了,何绍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见夜已深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即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试图让自己精神一些。 瞧见何绍明满脸疲色,秦俊生识趣道:“得嘞,那大人您早些休息吧,来日方长,咱们明日再讨论。我看这样,先将那些华侨知识青年组织起来,把他们训练出来,然后再让他们去训练新兵,您看怎么样?” 何绍明点了点头:“万事开头难,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那您早些休息吧,俊生告辞了。”说罢,秦俊生转身走到门边,似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大人,有个事儿俊生一直不太明白。” “你问吧。” 秦俊生脸上挂出了一抹戏谑之色,道:“俊生一直瞧不明白大人。说您不懂军事呢,您还真懂,许多新奇的理论发人深省,闻所未闻;可要是说您懂呢,您连最基本的战术动作都不清楚。不知大人可为俊生解惑呢?” “呃……”一句话问得何绍明满脸尴尬。他自个儿太清楚了,他就是一个半吊子。前世有点儿愤青,又受到当参谋的父亲的影响,这军事方面的知识,多少有一些涉猎。但要具体到某一方面,他就玩不转了。 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呢,却见秦俊生嘿嘿一笑,也不待何绍明回答,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何绍明的脸色当即凝固了,感情这小子是在耍人玩儿呢。负气之余,不再穷尽脑汁回忆前世的知识,一头倒在床上,蒙上被子便睡。 翌日起。 打从早晨起来,这军营就变得不太一样了。新兵们向往常一样跑步,训练体能。而这边儿魏国涛与秦俊生,带着四十来名军官,组织起七百多名华侨青年,开始军姿军容训练。 上午训练齐步走、站姿、坐姿,左转右转后转。下午又开始训练营务,个人卫生,物品摆放,甚至连如何叠放被子都要训练。到了晚上也不闲着,或是秦俊生或是魏国涛,将这些人聚拢在一起,站在前面开始讲各种条例。 到了晚上八点左右,秦俊生与魏国涛会领着军校毕业的军官,挤在指挥部里,接着昏暗的灯光,与何绍明开始研究个中规范条例。 周而复始,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呼啸的北风,渐渐转成了和煦的春风,扑在人脸上,如丝绸滑过。沉寂了一冬的河流破开了冰层,开始缓缓流淌。远处的黑色山岩,慢慢覆上了一层脆嫩的青绿色。眼见着,四月就要过去了。 这一个月里,那七百多华侨青年,算是初步有了军人的样子。操场上,七百多人标杆儿一样的站着,挺着胸膛,腰板溜直,目不斜视,配合着刚刚发下的军装,自有一股飒爽的军中豪情。 经过众人你一条我一句的讨论,关东军训练操典也新鲜出炉了。步兵的军容、枪械保养、战术动作,全是何绍明规定,众人补充整理而成的。至于炮兵、骑兵、后勤,何绍明实在是不了解,只得眼下先照搬美军的。 四月中的时候,从德国订购的两百挺马克沁机枪送到了。射击场上,立好了三脚架,何绍明瞄着远处的靶子,随即扣动扳机,‘塔塔塔’的枪声响起,远处的靶子如同暴风雨中被蹂躏的小舟一般,撕得粉碎。众人咋舌之余,总算明白何绍明为何坚持要散兵线冲锋,而否定队列冲锋了。 没过几天,六十门75mm野战炮,三十名美国炮兵军官,从牛庄登陆,来到了这处热火朝天的大兵营。为什么说是热火朝天?一方面是滋养了三个月的新兵们,终于开始正式训练了,营盘里操场上,到处都是一队队正在训练的新兵;另一方面,则是在粗糙木制的营地旁边,几千名民夫开始按照要求修建新营盘。 当日何绍明见到火炮之后,对带队的美军军官杰森史密斯那叫一个热情。吃的?没问题,都是最好的,要是吃不惯,马上就打电报从天津的各国租借里高薪请了名地道的法国厨子。住宿?没几天,一座美式的小别墅就立在了山脚下。远在异国思乡情切?好说,每人每月两百美子的补助。一番殷勤之后,酒桌上,喝大了的上尉杰森史密斯拍着胸脯保证,不出半年,一定训练出一只‘堪比美军’的炮兵团。 当下何绍明便琢磨着,别看美国人步兵实在不咋地,可人家怕死。但凡是有个阻击的火力点,立马先呼叫火炮支援。这日积月累下来,步兵越来越怕死,炮兵却越打越精锐。选美国人来教导炮兵,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当下宾主尽欢,翌日起何绍明便推说事物繁忙,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三十几名美国佬,面对着一群连三角函数都不懂,甚至只有少部分军官才会英语的炮兵。 那位说,这何绍明忙什么呢?他呀,忙着整日与新兵为伍,早晨出操带头跑前面儿,白天经常自个儿充做一名连级军官,带着一队新兵训练,晚上还要给军官们上思想政治课,休息前更是要寻营一番,给新兵盖下被子,鼓励几句,或是嘘寒问暖一下。 没吃过猪肉,可起码看过猪跑。这一套照猫画虎的亲历亲为、体恤下属的动作坐下来,尤其是在靶场上人品爆发,两百米外十发子弹打出八十八环的成绩后,何绍明在新兵中的声望立刻如同火箭一般往上升。 “咱们这位大帅,没的说,脾气好,对咱们这些大头兵更是没得说。瞧瞧这伙食,三月下来兄弟闻到红烧肉味都想吐!兵饷更是按时足额发放,从不克扣。四两八的银子啊,没两年就能混成个土财主!” “前儿个接到家里的信了,俺爹在信里说收到银子了,还给俺说了门亲事,就等着来日回家成亲了。” “保定的淮军咱也瞧过,也就那么回事儿。一个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个个都是兵痞子。你再瞧瞧咱们这身行头,旁的不说,单说这脚上的小牛皮靴子,估摸着就得十两银子。一身下来,加上洋枪,少不得上百两啊。” “这年头人命贱,咱们当兵卖命的,也得挑个好主子。在何大帅手下当兵没的说,咱就是豁上这条命,也值了!” 何绍明领着凯泰,在营地里转着,听着新兵们如此谈论自己,免不得有些得意。身边的凯泰穿着一身墨绿色军装,大沿帽,小牛皮的靴子,后背背着一杆春田1890(毛瑟98k),配上一脸肃容,颇有几分英武。凯泰这一个多月,除了晚上的课程,一直跟着军官们一起训练。到了今日,倒是有了几分军人的样子。 转了几圈,熄灯号响起,营地里的灯火逐渐熄灭了。凯泰小意道:“大帅,时候不早了,您是不是早点儿休息?” 何绍明点了点头,转身往回就走。 走了没多远,就见迎面走过来的秦俊生。 何绍明笑道:“俊生,你也在巡营?不错不错。”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了何绍明带头,尤其是在课堂上讲解了如此作为的重要性,其他人自然是有样学样。 秦俊生立正敬礼,随即递上一封电文,满脸戏谑道:“大人,这熄灯号都吹了半天了,还巡哪门子营啊?您就别琢磨我了,还是担心担心您自个儿后院起火吧。” 后院起火?何绍明接过电文,展开一看,上面短短的一行字,却叫他眉头大锁。 “大人明鉴:洋夫人旬月未见大人,甚是苦闷,昨日起便闹着要寻大人。致使下官一日未曾办公。今日更是吵吵着要回美国。下官委实无法代为处理,盼大人速归。少川字。” 放下电文,掐指算了算日子,打三月十几一直到现在快出四月,自个儿快有四十天没回家了。也难怪佩顿闹,她一个美国人,在深宅大院的本就不习惯,又没有人与她沟通,时间久了不闹起来才怪呢。 别说是她了,前几日就连小丫头凝香都连连差人前来询问,问自己几时回家。近在咫尺却形同分隔天涯不得见,委实让人心酸。 何绍明叹息一声:“如今已是一**一年了……”一**一年,如果一切按照历史发展,甲午战争会在三年零四个月后爆发,只有三年多点儿,时间紧迫啊。新军刚刚草创,一切都刚刚开始。为了赢取甲午之战的胜利,为了改变这片苦难大地的命运,他必须要抓紧每一分钟,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现。 一边是家国理想,一边是亲密爱人,何绍明一时两难。 “大帅,我看您就回去一趟吧。如今营里一切都上了轨道,就是您不在,也乱不起来。再说,您这一个月不回家,也不是个事儿啊。”看着何绍明深锁的眉头,秦俊生出言劝慰道。 何绍明思索半晌,点头应了,随即边走边交待道:“我连夜回去,最迟后日一早就返回。这期间俊生你和国涛负起责来,一方面操练新兵,另一方面……我看可以进行射击训练了,就先从华侨青年开始。还有,明日让那些美国佬打上几炮,让新兵见识见识。营地这块也要抓紧……” 说话间,凯泰牵来了马匹,三十几名护卫亲兵也集合了起来。何绍明接过缰绳,想了想,见没什么可交待的了,便飞身而上,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辽阳城。何府。 这是一处四进的大宅。本是当地一名乡绅的私产,上任辽阳知州为了讨好何绍明,便私下胁迫乡绅,生生将这宅子廉价买下来,转送给了何绍明。 内宅里,佩顿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垂着眼泪。 忧伤的气氛感染了小安妮,小安妮乖巧地靠在佩顿的腿上,小声问道:“佩顿阿姨,我们是要去找爸爸么?” 佩顿迎着小姑娘纯洁的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这一走,怕是连个照顾小安妮的人都没有了。只是……佩顿叹息一声,抚摸着小安妮的头发,没有说话。 东院里,楞格里急匆匆地走近房门,敲了敲,道:“大奶奶,您快去瞧瞧吧,洋夫人收拾东西要走了!” “那洋婆子要走?那就让她走好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来折腾去的,大半夜的也不让人消停。” 凝香倦怠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一阵悉数声,片刻后灯亮了起来。随即,房门打开,凝香冷着脸问道:“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楞格里满脸焦急道:“大奶奶,为什么您还不知道?还不就是一个多月没瞧见老爷了么。洋夫人说了,大概意思是‘这老爷把她从美国骗了过来,转过头不管不问的,不拿她当盘儿菜’。气急之下,这就动了走的心思。” “走吧,去看看。”凝香整理了发髻,便朝西院走去。走了几步,觉着不对,便疑惑问道:“楞格里,瞧不出来,你倒是出息了。我记得年前你那鸟语还说得老爷直摇头呢,这会儿居然能跟正经的洋人说话了?” 楞格里尴尬笑道:“大奶奶,您别抬举我了。我老楞哪儿是说鸟语的材料?这都是洋小姐给翻译的。” 几个月来,小安妮逐渐与众人混熟,日子久了大伙瞧小姑娘可爱,便经常逗弄她。这一来二去的,小安妮的中文倒也说得有模有样。 凝香点了点头,不再多语,快步向西院走去。到了西院,却见乔雨桐早已立在门外。二人四目一对,乔雨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里面,低声道:“正哭着呢,还是待会儿再进去吧。” 凝香点了点头,三人随即除了院子,守在门口。 乔雨桐叹了口气道:“姐姐,这小三(佩顿)说起来也够可怜的。大老远的从美国跑过来,爷就陪了俩月,这差事一下来,爷就没了踪影。她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闹起来也是情有可原。” 凝香不屑地嗤笑道:“这爷们儿生来就是往外头跑的,尤其老爷是办大事的人,领了皇差,这少回家是当然的。而咱们女人就该安分在家守着,操持家务。谁家不是这么过的?爷们儿在家守着老婆孩子那叫没出息!女人在家不安分那叫没有妇道。你看看,到底是洋夷,才受了这么点儿苦就吵吵着要回去,老爷就不该找个洋婆子做妾!”凝香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内心里却想着不知何绍明何时归来。 乔雨桐闻言知雅意,当即笑道:“非是妹妹取笑姐姐,这一个多月没见着爷,莫非姐姐心里就不惦记着么?” 凝香被挑破心事,脸上一红,矢口否认道:“谁想他了?怕是妹妹在想吧,姐姐我可一点儿也不想!” 话音未落,就听墙外传来何绍明的声音:“哟,原来不想啊。本打算多待点儿时间呢,得,那我还是赶快回军营吧。” ‘吱呀’一声,院门推开,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何绍明,邪笑着走了进来。 “老爷!”“爷!”二女喜出望外,巴巴的望着何绍明,眼神中说不出的幽怨。 何绍明毫无顾忌地揽过二女,一人香了一口,直羞得二女将头埋在其胸口,这才道:“俩妮子在这儿说我什么坏话呢?得了,回屋等着去,我一会儿就去。” 乔雨桐浑身的柔媚,凝香更是软成了一堆水,含羞应了,旋即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何绍明走近佩顿的屋子,整理了下衣衫,语气温和脉脉道:“佩顿?我回来了,快开门吧!” ‘砰’的一声,房门被踢开,佩顿眼角挂泪,手持一支鸡毛掸子,状若疯虎地冲了出来。“何绍明,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诶呀,佩顿,有话好好说!我们中国有句话:君子动口不……诶呀,别咬!君子手口都不动!哎呀,救命啊!” 立在门外的一众亲兵面面相觑,低声问凯泰:“头儿,听声音好像大帅挨揍了?” 凯泰摆了摆手道:“你小子别乱放屁!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别听。小心让大帅给你发配到炮兵连炊事班去!” “……”众人可是怕了何绍明的那个笑话,当即面色严肃,装作听不见,标杆一般守卫在门口。 (列位看官,红爵够意思吧,已经30w免费章节了。还有10w免费的,还请列位多多捧场。收藏 鲜花 免费贵宾,红爵来者不拒。)(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家事 西院房间里。早就倦怠得不行的小安妮,被佣人抱走休息去了。 何绍明皱着眉头,忍着疼痛强笑道:“咬够没?” 佩顿摇了摇头。 “那好,你继续咬着。什么时候你满意了,什么时候松口。” 良久,佩顿终于松开了口。吸着鼻子,用手指揉着眼泪干涸后,有些发紧的脸部。 何绍明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咬到天明呢。还生气不了?”何绍明凑近问道。 佩顿摇头,又点了点头。 “诶,佩顿,说真的,我也想天天守着你,守着这个家。天天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可是我不能,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种使命感鞭策着我,必须为之去努力。如果我不去做,那么这个国家可能还会按照预定的轨迹,慢慢滑落下去,这片土地的人民,将会忍受半个多世纪的苦难。每每想到这儿,我都夜不能寐,你能理解么?” 佩顿点了点头。 何绍明叹息一声,继续道:“如今这大清上下,上到皇帝太后,下到黎民百姓,懵懵懂懂的,根本就不知所面临的危机。北面,俄国人在蚕食着土地,南边,法国佬英国佬也是有样学样,江南地区,就快变成了列强的殖民地,而东面,中国最危险的敌人正在崛起。我这是着急啊,整天待在军营里,巴不得将每一分钟掰成两瓣,或者学个什么分身术之类的。要忙着训练新兵,要忙着搞军工,还有办厂矿,时间紧迫呀。这些,你都能理解么?” 佩顿又点了点头。 “所以了,我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而是不能。诶,也怪我,大老远的把你忽悠到中国来,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吧,等这段时间忙过去,约莫要不了一个月,我每周末都回来陪你,你看成么?” 佩顿点头。 何绍明心里琢磨着,这佩顿光点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当即凑过去揽过佩顿的小蛮腰,伏在耳边温柔道:“看,我这又是道歉又是承诺的,成不成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闻言,佩顿一脸痛苦,张口蹩脚地说道:“不是不想说话,是刚才不小心咬到舌头了。”说罢,又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何绍明。 可爱,实在是太可爱了。不知道谁说的,女人因可爱而美丽,何绍明觉得这话实在太对了。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压抑一个月的和尚生活,终于发泄了出来。 粗重的喘息,无度地索吻,疯狂地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忙乱中,打落了马灯,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之中,只隐约传来男女欢爱之声。 将近一个小时后,佩顿嘴角挂着微笑,揽着何绍明的胳膊,香甜地睡去了。何绍明也感浑身疲乏,想要就此休息。转念一想还有俩妻子等着自己呢,遂极不情愿地起身,抽出胳膊,穿好衣衫,走向东院。 东院里,房内的灯火还在亮着。何绍明推门而入,见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以为二女已经歇息了,便蹑手蹑脚地走向卧室。他穿得可是皮靴,再轻微也会发出响动。 伏在床头半梦半醒的乔雨桐当即醒了过来,望见来人是何绍明,一脸倦怠地笑了笑:“爷,您这一会儿可就是小一个时辰,这都什么光景了?怕是天都要亮了。” 何绍明歉意地笑笑:“佩顿不是闹着要走么,我就多待了会儿。” 乔雨桐妩媚地笑着,紧了紧肩头披着的衣衫,却不知有意无意地露出一抹粉嫩的香肩:“爷,您这多待了会儿,可是又做了点儿别的?真是没良心,亏我们姐妹熬着不睡苦等您呢。” 祸水,整个就是一祸水。衣衫半解,似怒似嗔,勾得何绍明当时就气血上头。吞了口口水,压住心头的火,问道:“凝香呢?可是睡了?” “姐姐熬不住,方才退了衣衫,上炕睡下了。睡之前还说您说话不算数呢。” 何绍明走到炕沿,往里一瞧,只见小丫头凝香如小猫一般蜷缩着,口中还含着自个儿的手指。伸出手摸了摸小丫头凝香的脸蛋,何绍明心中满是愧疚。多好的女子啊,每一个放到后世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如今却都属于自己了。她们的命运已经和自己紧紧连在了一起,自己就是她们的依靠,就是她们的后半生。 可是,自己却不能与他们朝夕相处,陪伴左右,真可谓人生一大憾事。 收了手,何绍明又走到乔雨桐身前,一言不发将其搂在了怀里:“雨桐,我知道我欠你们很多很多,尤其是你。本是富家的千金小姐,当初却嫁给了我这个纨绔做了小。婚后一别经年,你不但要操持着这个家,还要曲意奉迎着不太懂事的凝香,真是苦了你了。” 乔雨桐经过刚开始的愕然,听罢了何绍明的话,整个身体软化下来,微笑着,将头垂在何绍明肩头,双手抚着何绍明的后背,道:“有你登徒子的这一句话,雨桐就是再苦也值了。雨桐知道绍明是做大事的人,不想拖你的后腿,只盼望着有一天绍明卸下了差事,与雨桐朝夕相伴,那就满足了。”自打成婚以来,乔雨桐就没叫过绍明这俩字,更没说过登徒子这个外号。如今说了出来,引得二人似乎又回到了那冰雪中遭受土匪围攻的小村落,又回到了朝夕相伴的盛京大德通商号的厢房里。 二人默然无语,谁也不想打破意境,只想就这么拥抱着,一直到地老天荒。 良久,肩头上的乔雨桐发出匀和的呼吸声,何绍明知道,这位姐儿是睡着了。缓缓的,将其拦腰抱起,安置在炕上。转身自己卸去了戎装,熄了灯火,也爬上了炕。随即一手揽着小丫头凝香,一手抱着乔雨桐,就这么睡去。有时,什么也不做,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她们的身边,内心就会无比的满足。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绍明只感觉鼻子发痒,随即转醒过来。眼前的景色渐渐清晰,只见小丫头凝香此刻正拿着一根鹅毛拨弄着自己的鼻子。 凝香见何绍明转醒,嗔怒道:“大混蛋,昨夜等了你半晚也不见过来。定是与那狐狸精撕磨了,就会拿话来哄人家,怕是天明了才想起我吧。”说罢,负气又拿鹅毛拨弄何绍明的面颊。 何绍明气恼,随即拨开鹅毛,揽过凝香,对着红唇就是一阵热吻。凝香久旷之身,随即剧烈喘息着,痴缠上来似要将这一个月的怨气发泄出来。没多久,二人便融为一体,动静越来越大。其后不用说,醒过来的乔雨桐,先是一脸茫然,随即面红耳赤,在没皮没脸的何绍明要求下,加入了战团。 日上三竿……不准确,应该是日到中天之时,三人才慵懒着起了床。这回倒好,早饭午饭搁在一块儿吃了。 饭桌上,小安妮耍宝一般半生不熟地说着学到的汉语。三女更是难得地和谐,眉眼含春,不住地给已经出了眼袋的何绍明夹着菜。只是佩顿似乎有些不满何绍明昨夜就这么离开了,偷偷地在桌下掐着他的大腿。 何绍明呲牙咧嘴地吃完了这一餐,挥退了仆人,便对三女说起话来。 “这个……为夫如今重则在身,所以不能朝夕陪伴各位娇妻,冷落大家了,对不住。不过放心,等忙过了这俩月,我每周末都回来一趟,定然满足诸位老婆大人。”嬉笑着中文英文这么一说,当即遭到了三女的白眼。 “这个,何家的门规,从来就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条。为夫鼓励大家出去走亲访友,专注自己的兴趣爱好。” “先从雨桐说起吧。那些随我从美国回来的学经济的华侨,如今已经在大德通待了有一阵子了,估摸着这个底也摸得差不多了。这样,这大德通咱们暂时先不动,毕竟咱们股份少。我拿出两千万美金出来,雨桐你来牵头,咱们成立一家银行。” “银行?”乔雨桐惊喜道。 “对,不是票号,是银行。小额票据方面,银行可以跟大德通搞个合作,尽量发行同一种票据。另外,下个月铸币的机器就能运过来。咱们也不干别的,就仿造墨西哥银元。雨桐,这差事你满意么?” “满意,谢谢爷了。”乔雨桐喜眉笑眼地答道。这位姐儿,除了喜欢何绍明,还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尤其是当银子变成了纸上的数字,不住往上攀升。银行的大概章程她都知道,心里早就有摆弄银行的想法了,只是苦于不知如何操作。如今懂得操作的人有了,又有了大量的资金做后盾,何绍明又让她放手去做,她当然心中欢喜了。 何绍明点了点头,又转头对凝香道:“凝香,你这丫头不是一直喜好抚琴下棋么?这辽阳城内的官家千金小姐、富家太太也有不少,明日你便组织个姐妹会,没事儿大可以将这些人叫到家里来热闹热闹,别总闷着。” “凝香听老爷的。明儿就差人去发帖子。”小丫头凝香也高兴了。 “恩,这就对了。总闷在家里,脾气越闷越大,你得找个方法发泄出来,不能……诶呀,别掐,我不说了,不说了……” 何绍明呲牙咧嘴半天才缓过来,心中暗叹,这小丫头最近的功力又涨了两层。转头又看向佩顿:“佩顿,她们都找到自己爱好的事儿做了,你想好要做什么了么?” 佩顿落寞地摇了摇头。如今在中国,语言不通,半个朋友都没有,走亲访友是别想了。想当初她可是一心想当城堡里的公主的。现下生活待遇是公主级的,只是平素没何绍明在身边,就如同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自由。找个工作打发时间?这里是中国…… 不止是佩顿为难,何绍明也在为难。琢磨了半天,一咬牙道:“我看这样好了,我聘请你做英语教师,我手下那帮炮兵懂得英文的不多,训练他们的又是你的同乡。你去做英语教师,最好不过了。” 闻言,佩顿那张落寞的脸顿时满是惊喜:“真的嘛?哦,何,你太好了!”当即伸出双手抱住何绍明,狠狠地香了一口。军队的英语教师,这个好。有工作可以打发时间,还有美国同乡可以聊天,最重要的是可以再一旁伴着何绍明,真可谓一举三得。也难怪佩顿这么兴奋了。 旁边的凝香见状忍不住出言嘲讽道:“狐狸精!大白天当着人的面就这般勾引老爷,不知廉耻!” 与凝香的单纯吃醋不同,鬼精鬼精的乔雨桐却看出了什么,出言问道:“爷,您可是跟佩顿许了什么好处了?不知可否告诉我们姐妹呢?” 何绍明当即苦了脸,心道,坏了,光想着怎么安置佩顿了,如今安置到自己身边儿了,这俩妞不得吃醋才怪呢。思索了下,随即道:“也没什么。正好我那些大头兵却个英文教师,瞧着佩顿没事儿,就安排她去做这份差事了。” “哟,爷可真偏心,将人家安置到自己身边儿,可怜我们姐妹却在这深宅大院的苦等着。” “何绍明!你什么意思?要是想与那狐狸精双宿双飞就知会一声,我们姐妹领了休书收拾行囊自个儿回去!” 诶,到任何时候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你们俩着急什么?我瞧着军营附近有山有水的风景不错,等下个月便叫人建处宅子。往后你们要是不嫌麻烦都住那儿。佩顿也一样。你当我又是训练兵丁又是搞厂矿的,平时还有功夫想着双宿双飞?都给我记好咯,你们夫君我是做大事的人,平时不能总被儿女私情缠磨着。以后没事儿都不许到军营来烦我,听到没有?” “是。” “听到了。” 见何绍明发了脾气,二女当下就软了下来,低声应是。何绍明又用英语说了一遍,佩顿随即有些失望,瞪了一眼凝香,也应了下来。 何绍明有些头疼,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可如今自个儿这个家怎么也太平不下来。说白了,主要原因还是佩顿与二女语言不通的缘故。得想着改变一下,唯今之计,少数照顾多数,只有让佩顿先学中文了。诶,任重而道远啊。 何绍明正在这儿思索着呢,佩顿突然想到了什么:“何,如果我去当英文教师,那小安妮交给谁来照顾呢?” 呃……这也是个问题。可爱的小拖油瓶除了与之没有沟通障碍的佩顿,其他人还真不好摆弄。 (这时,小安妮嘟着嘴不悦道:“给我1000鲜花,我立刻就能说中文你信不信?”)(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公事 思索了半晌,仍然没有头绪。 这时,楞格里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唐大人詹大人来了,说是找您有事儿。” 唐绍仪和詹天佑来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自己才刚刚离开一天的光景啊。 “请他们二位进来吧。”何绍明说完,又转头对三女道:“我这宝贝闺女总靠着佩顿一个人照顾也不是个事儿,凝香、雨桐你们也搭把手,平时多照应着,顺便多教教她中文。等来日在租借请了懂英语的仆人,佩顿再跟我去军营吧。” 三女点头应了。因着外客拜访,三女随即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楞格里便引着唐詹二人进了内堂。 唐绍仪满脸堆笑道:“大人,家事可是处理好了?您那位洋夫人可折腾得下官不轻,整整一天让下官都没法儿办公。” 何绍明略有些尴尬地笑笑,起身拱手,引二人落座:“少川休要取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就别总是提我的事儿了。说罢,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 “大人,这新军后勤之事可是归着下官在管。今儿一早接到国涛的电文,说是依着先生的意思,如今新军已经开始发配枪支了?” “恩,我好像昨天晚上说过这事儿。” 唐绍仪肃容道:“大人,咱们这新军上下共计两万余人,而您拢共就订购了一万只春田1890。就算是刨去炮兵团一千五百人不用配枪,再刨去后勤三千余人,这缺口还差五千多呢。您看该如何解决啊?” 何绍明闻言一楞,随即有些懊恼。他当初订购一万只步枪,原想着先练一个师。而一个师里包含了六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还有一个工兵团,加上后勤,满打满算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可如今招兵招多了,这事儿可就出差子了。 见何绍明低头思索,没有回答,唐绍仪又道:“大人,您打算建的工兵团的装备差不多到齐了。您还打算建个骑兵团,可这战马,眼下还一点谱没有呢,您看,是不是该拨款购买战马了?” “还有,您从美国运过来的电话系统也运到了,正在衙门库房里堆放着呢。问题是,东西过来了,会摆弄的人没有,这个您也一并解决了吧……” “另外,头先大人就给了下官两百万的银子。这雇请民夫开凿营盘,开设矿厂,又是组织新军,吃食嚼用,外带着新军的衣装被服,零零碎碎的下来,这钱眼看着就见底儿了。您看是不是再拨一些款项?” 何绍明有些头疼。前世他顶多算个小中层,也就管着几十号人,哪有这么多事儿啊?这还全靠着唐绍仪在管理,否则几万人的吃喝拉撒,让何绍明管的话,不出一个月,他就得撂挑子。 何绍明皱着眉头,看向詹天佑,道:“眷诚,你有什么事儿一并说了吧。” 詹天佑咳嗽一声,语气有些兴奋道:“大人,我这儿的消息有好有坏。我还是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就是,无烟火药厂已经试着投产了,枪械局昨儿个也出了第一把样枪,测试了下,结果完全符合标准。坏消息是,目前原材料都得进口,这么一来价格不比从美国运过来的便宜多少。其他的,焦炭、发电、钢铁还有实验室,这些都在建着,要想投产,怎么也得明年这个时候了。” “好好,钢铁厂暂时不着急。眷诚啊,明天从军中划出一部分马克沁机枪,你找那些技师琢磨琢磨,尽量仿造出来。我这儿还有一些想法,都画在图纸上了,你也一并带去,看看能不能研制出来。” “图纸?”也无怪詹天佑疑惑,现下的春天1890是何绍明设计的这事儿,詹天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枪械局建好了,这可是大好的消息。这就意味着,以后的枪支弹药,就不必依靠进口了。日后战事一起,列强势必武器禁运,若没有弹药补充来源,如何能取胜?有两百熟练技工当师傅,带着一帮新手,最多两年这些新手就会成为熟练工。自己这儿还有手榴弹、迫击炮等的简单图纸,真要是都付诸实现,那日后军队的实力可是上了一大截。想想吧,两千米外先是野战炮覆盖射击,两千米内开始用迫击炮,再近还有榴弹发射器,还有手榴弹。阵地上布置着马克沁重机枪的交叉火力,战壕里是手持着毛瑟98k的士兵。这样的火力,相信不是这个时代的日军能承受得了的。 何绍明越想越兴奋,当即站起了身,往后宅走去:“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言罢,行色匆匆地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二人愕然相对。 趁这功夫,楞格里连忙吩咐下人续茶,赔笑解释道:“二位大人,我们老爷可是个行家。这春天兵工厂还是买了老爷的专利,才有了如今的春天1890。想当初在美国,那些美国佬是一天一趟的往老爷这儿跑,为的就是买这个设计。” 听得楞格里一番解释,二人这才释然。心中不免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大人在枪械上竟然也有涉猎。盏茶的功夫,何绍明回来了,手中多了两卷图纸。 “少川,眷诚,来一起看看。”何绍明神态兴奋,找了张桌子,将图纸铺开,解说道:“这个就是手榴弹。欧洲早就有掷弹兵这个兵种,后来枪械发展,射程越来越远,这个兵种逐渐没落了。但是,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咱们新军采取了新的战争模式,这种模式下,手榴弹将有更大的前途。看,这是木柄手榴弹,分弹体,引线,引信等部分。详细的参数都在上面了,这个做起来简单吧?” 詹天佑凝神看了半天,道:“大人,这个做起来倒是简单了,只是有用么?这东西最多扔个五十来米,而步枪可是平均六百米的射程啊。” 何绍明呵呵地笑着:“眷诚,你只需去研制便是了,到时自有用处。来,我们看第二张图纸。这个就是迫击炮了,结构简单,弹道比较弯曲。这个是迫击炮的炮弹,重点在这儿了。一个是尾部的尾翼,还有就是底火,只要将这两点做好,这迫击炮就算是做成了。” 唐绍仪疑惑道:“大人,这样子怎么有点儿像臼炮?” “差不多。不过这个体积小,60mm口径,一个人就能扛着跑,移动方便……”何绍明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边儿听的这二位心里直犯嘀咕,这位大人可真是异想天开。这吐沫横飞,又比比划划的说了一大通,仿佛依靠着这两样武器,强敌便灰飞烟灭了一般。二人耐着性子听着,想着不应声,这位大人唱独角戏,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完了吧?可谁知,说完这两样武器,何绍明兴致颇高,拿起钢笔,找了张白纸,画起了草图。 “眷诚,这儿还有一个创意,你来看。”何绍明说罢,刷刷刷一蹴而就,完成了大作? 詹天佑仔细一瞧,面部有些扭曲。因为他分明看到了一只放大了的左轮手枪。“这是……?” “榴弹发射器!这个可不是左轮手枪。原理差不多,但是大小、发射的弹药都有区别。具体的要求在弹药上,发射完以后,与目标撞击,而后延迟爆炸。呃……或者就是定时爆炸就可以了。主要是在150米到400米的射程,用来弥补手榴弹与迫击炮的射击空白。具体的参数……” 足足一个时辰的光景,就在何绍明的滔滔不绝与二人的无奈中就这么过去了。 说完了武器,何绍明才想起唐绍仪的问题尚没有解决,思索了片刻,开口道:“钱的问题好解决,回头我开张支票,需要多少少川直接填。电话系统也好办,如今也不着急,在电站建起来前,我会让微星公司派一批技术员来教导。至于骑兵团嘛,我看,眼下暂时就先组建个营好了。组建这个骑兵团,想的就是作为侦骑用。如今有了无线电这么方便,用到骑兵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备上已营的马匹,其余的多多购置走骡,这后勤可是就靠走骡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武器的缺口,也好办。暂时先串换着用,眷诚这边儿的机械局已经可以生产了,咱们可以等等。约莫要不了多久,这武器也就解决了。” 其实这些问题无外乎就是一个钱字就能解决的。唐绍仪之所以来报告何绍明,主要还是为了要钱。何绍明有钱,但他可不想花冤枉钱。骑兵?迫击炮马克沁面前,骑兵冲一下试试。 用自己造的武器,虽说眼下不省钱,但起码可以让那帮工人练手。 俗话说的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招兵到现在,眼见着三百万的银子就进去了,连个影儿都没有。加上厂矿的前期投入,又是二百万,当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想到这儿,何绍明自嘲地笑了下,忽然想起似乎到了辽阳后,就没见过那位师爷裴纬,遂疑惑道:“少川,裴先生可是在你那儿办差?怎么多日不见踪影?” 闻言唐绍仪一脸苦笑,从袖口抽出一卷信件递上去,道:“大人,这是裴先生的告假信。走之前嘱咐下官,说是待大人问起再呈上。” 何绍明疑惑着展开信笺一瞧,寥寥几行字,说的很直白。意思就是他裴纬裴老先生就是个谋士的材料,而眼下何绍明需要的是办实事儿的人。他老人家对这个可不在行,尤其是洋务上的事儿。是以,告假半年,说是要云游天下,访问故旧。待何绍明需要之时自会返回。另注了一行小字,说是取银千两,作为预支的俸禄。 看罢信何绍明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好嘛,什么事儿没干,先领了工资。这是公费旅游啊?这位裴先生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 见何绍明脸色不好,唐绍仪詹天佑二人对视一眼,便有了告退的心思。当下,唐绍仪上前一步道:“大人,下官衙门还有俗务,您看?” “哦,你们先去忙吧。今日晚间我便返回军营。若有要事,发送电文即可。”恍惚中,何绍明答道。 二人随即躬身施礼,告退了出去。 何绍明拿着信笺,摇头苦笑着返回了内宅。进得东院,却见三女正在逗弄着小安妮,小天使咯咯的笑声隔着房门便能听到。 眼见着气氛如此和睦,何绍明心中高兴,便也加了进去。一下午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 晚饭时,何绍明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倒不是菜色不对胃口,而是一方面心中惦记着军营,就怕自己不在,出点什么差错;另一方面,却想着如何同众女告别。这话到嘴边,可不好开口啊。 三女之中,数乔雨桐最能察言观色,看着何绍明心不在焉,停了筷子,道:“爷,我们姐妹都知道您一会儿就要走了,您就甭费神想着怎么开口了。还是把心思放到菜肴上吧。” 何绍明撇了乔雨桐一眼,这位姐儿怎么就如同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呢?回应他的,是乔雨桐满脸的媚笑。 边儿上的凝香面嫩,眼神中满是不舍,自己停了筷子,不住地给何绍明夹着菜肴,口中兀自嘱咐着:“老爷,这刚过四月的天,虽说眼瞅着要到五月了,可您也得注意防寒。这春日里着了凉,最不易好转。多喝些鸡汤,补补身子……” 那边儿,不懂汉语的佩顿受气氛感染,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干涩地笑着,双目晶莹,盯住何绍明不放。 小安妮更是满脸不高兴,跳下椅子,抱着何绍明的腿,不住地摇晃着:“爸爸,你又要离开小安妮呢?” 佩顿赶忙抱起小安妮,安慰道:“爸爸有重要的工作要做,等工作做完了,就会回来陪小安妮的。” 小安妮这么一闹,餐厅内变得异常压抑起来。小丫头凝香更是不住地擦拭着双眼,低低的垂泣起来。 何绍明觉得很揪心。古人讲究个修身治家平天下,这家放在天下之前。而如今,自己却不得不将天下放在家之前。心中不免有些腹诽,为何自己不是穿越到汉唐盛世呢? 转念一想,即使是汉唐盛世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由儒家控制的封建王朝罢了。腐儒之害,而今已经遗祸千年。一个又一个封建王朝,哪怕强如汉唐,富如大宋,以及七下西洋的大明,到头来不过是又一个循环而已。儒家被篡改了的狭隘排外思想,让后人们奉为经典,言必子曰,语必引经据典,排斥一切外来思想。尤其是对科学技术,更是视为奇淫技巧。严重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 将天下分为四民,商贾列位最末,更是阻碍了商业兴起。 董仲舒之流弄了个君权神授,还将天下百姓分了个三六九等,把孔子神化起来。后世的朱程理学,更是无聊到要求女人裹小脚。这样流毒百世的腐儒之学,至今还在统治着这片大地,何绍明想不出,为何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呢? 随即,何绍明又释然了。儒学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统治者的走狗而已。当皇帝的需要什么样的学说,或者需要儒学变成什么样,自然会有儒生恬不知耻地跑过来捧皇帝老子的臭脚。五胡乱华时期,不就是有那么一帮儒生弄了个五德轮回之说么? 再往后看,但凡是出了异端学说,在儒家一统天下的情况下,也必将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没办法,作为皇帝老子的走狗,儒家除了会捧臭脚,更能耐的就是排斥一切非儒家的思想。而皇帝老子,使唤着这走狗很舒服,自然也就默许了这般作为。 所以,每逢乱世,便是兵家、法家、纵横家等人才辈出,纵横天下;而每逢治世,儒家又一统天下。 思索半晌,何绍明回过了神,见气氛有些微妙,旋即笑呵呵地将自己碗中的食物,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都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这回,每周我都回来一趟。吃,赶紧吃!还是家中的饭菜合胃口,比起来,军中的伙食就是猪食。”说罢,又从盆里捞起一只鸡腿,大嚼起来。 “是呢。雨桐还当饭菜不合爷的胃口,这般吃相才对得起我们姐妹亲自下厨。”乔雨桐在一旁打趣道。 凝香更是被何绍明狼吞虎咽的吃相逗乐了,含着笑,拿着帕子给何绍明擦着嘴角:“老爷,又没人跟您抢,慢着点儿,别吃伤了食。” 对面的佩顿,则只是嘴角挂着微笑,含情脉脉地看着何绍明。 晚饭用罢,又吃了一阵茶,何绍明便叫起凯泰等人,准备返回军营。 临出门前,何绍明厚着脸皮给三女一人一个熊抱,随即出门飞身上马,道一声:“老婆们且在家中操持,为夫忙营务去也!”说罢,策马扬鞭,率着几十名护卫,踏起一阵烟尘,消失在暮色中。 门口,只留下望眼欲穿恋恋不舍的三女。 (拉赞助~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公事 思索了半晌,仍然没有头绪。 这时,楞格里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唐大人詹大人来了,说是找您有事儿。” 唐绍仪和詹天佑来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自己才刚刚离开一天的光景啊。 “请他们二位进来吧。”何绍明说完,又转头对三女道:“我这宝贝闺女总靠着佩顿一个人照顾也不是个事儿,凝香、雨桐你们也搭把手,平时多照应着,顺便多教教她中文。等来日在租借请了懂英语的仆人,佩顿再跟我去军营吧。” 三女点头应了。因着外客拜访,三女随即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楞格里便引着唐詹二人进了内堂。 唐绍仪满脸堆笑道:“大人,家事可是处理好了?您那位洋夫人可折腾得下官不轻,整整一天让下官都没法儿办公。” 何绍明略有些尴尬地笑笑,起身拱手,引二人落座:“少川休要取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就别总是提我的事儿了。说罢,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 “大人,这新军后勤之事可是归着下官在管。今儿一早接到国涛的电文,说是依着先生的意思,如今新军已经开始发配枪支了?” “恩,我好像昨天晚上说过这事儿。” 唐绍仪肃容道:“大人,咱们这新军上下共计两万余人,而您拢共就订购了一万只春田1890。就算是刨去炮兵团一千五百人不用配枪,再刨去后勤三千余人,这缺口还差五千多呢。您看该如何解决啊?” 何绍明闻言一楞,随即有些懊恼。他当初订购一万只步枪,原想着先练一个师。而一个师里包含了六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还有一个工兵团,加上后勤,满打满算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可如今招兵招多了,这事儿可就出差子了。 见何绍明低头思索,没有回答,唐绍仪又道:“大人,您打算建的工兵团的装备差不多到齐了。您还打算建个骑兵团,可这战马,眼下还一点谱没有呢,您看,是不是该拨款购买战马了?” “还有,您从美国运过来的电话系统也运到了,正在衙门库房里堆放着呢。问题是,东西过来了,会摆弄的人没有,这个您也一并解决了吧……” “另外,头先大人就给了下官两百万的银子。这雇请民夫开凿营盘,开设矿厂,又是组织新军,吃食嚼用,外带着新军的衣装被服,零零碎碎的下来,这钱眼看着就见底儿了。您看是不是再拨一些款项?” 何绍明有些头疼。前世他顶多算个小中层,也就管着几十号人,哪有这么多事儿啊?这还全靠着唐绍仪在管理,否则几万人的吃喝拉撒,让何绍明管的话,不出一个月,他就得撂挑子。 何绍明皱着眉头,看向詹天佑,道:“眷诚,你有什么事儿一并说了吧。” 詹天佑咳嗽一声,语气有些兴奋道:“大人,我这儿的消息有好有坏。我还是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就是,无烟火药厂已经试着投产了,枪械局昨儿个也出了第一把样枪,测试了下,结果完全符合标准。坏消息是,目前原材料都得进口,这么一来价格不比从美国运过来的便宜多少。其他的,焦炭、发电、钢铁还有实验室,这些都在建着,要想投产,怎么也得明年这个时候了。” “好好,钢铁厂暂时不着急。眷诚啊,明天从军中划出一部分马克沁机枪,你找那些技师琢磨琢磨,尽量仿造出来。我这儿还有一些想法,都画在图纸上了,你也一并带去,看看能不能研制出来。” “图纸?”也无怪詹天佑疑惑,现下的春天1890是何绍明设计的这事儿,詹天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枪械局建好了,这可是大好的消息。这就意味着,以后的枪支弹药,就不必依靠进口了。日后战事一起,列强势必武器禁运,若没有弹药补充来源,如何能取胜?有两百熟练技工当师傅,带着一帮新手,最多两年这些新手就会成为熟练工。自己这儿还有手榴弹、迫击炮等的简单图纸,真要是都付诸实现,那日后军队的实力可是上了一大截。想想吧,两千米外先是野战炮覆盖射击,两千米内开始用迫击炮,再近还有榴弹发射器,还有手榴弹。阵地上布置着马克沁重机枪的交叉火力,战壕里是手持着毛瑟98k的士兵。这样的火力,相信不是这个时代的日军能承受得了的。 何绍明越想越兴奋,当即站起了身,往后宅走去:“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言罢,行色匆匆地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二人愕然相对。 趁这功夫,楞格里连忙吩咐下人续茶,赔笑解释道:“二位大人,我们老爷可是个行家。这春天兵工厂还是买了老爷的专利,才有了如今的春天1890。想当初在美国,那些美国佬是一天一趟的往老爷这儿跑,为的就是买这个设计。” 听得楞格里一番解释,二人这才释然。心中不免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大人在枪械上竟然也有涉猎。盏茶的功夫,何绍明回来了,手中多了两卷图纸。 “少川,眷诚,来一起看看。”何绍明神态兴奋,找了张桌子,将图纸铺开,解说道:“这个就是手榴弹。欧洲早就有掷弹兵这个兵种,后来枪械发展,射程越来越远,这个兵种逐渐没落了。但是,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咱们新军采取了新的战争模式,这种模式下,手榴弹将有更大的前途。看,这是木柄手榴弹,分弹体,引线,引信等部分。详细的参数都在上面了,这个做起来简单吧?” 詹天佑凝神看了半天,道:“大人,这个做起来倒是简单了,只是有用么?这东西最多扔个五十来米,而步枪可是平均六百米的射程啊。” 何绍明呵呵地笑着:“眷诚,你只需去研制便是了,到时自有用处。来,我们看第二张图纸。这个就是迫击炮了,结构简单,弹道比较弯曲。这个是迫击炮的炮弹,重点在这儿了。一个是尾部的尾翼,还有就是底火,只要将这两点做好,这迫击炮就算是做成了。” 唐绍仪疑惑道:“大人,这样子怎么有点儿像臼炮?” “差不多。不过这个体积小,60mm口径,一个人就能扛着跑,移动方便……”何绍明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边儿听的这二位心里直犯嘀咕,这位大人可真是异想天开。这吐沫横飞,又比比划划的说了一大通,仿佛依靠着这两样武器,强敌便灰飞烟灭了一般。二人耐着性子听着,想着不应声,这位大人唱独角戏,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完了吧?可谁知,说完这两样武器,何绍明兴致颇高,拿起钢笔,找了张白纸,画起了草图。 “眷诚,这儿还有一个创意,你来看。”何绍明说罢,刷刷刷一蹴而就,完成了大作? 詹天佑仔细一瞧,面部有些扭曲。因为他分明看到了一只放大了的左轮手枪。“这是……?” “榴弹发射器!这个可不是左轮手枪。原理差不多,但是大小、发射的弹药都有区别。具体的要求在弹药上,发射完以后,与目标撞击,而后延迟爆炸。呃……或者就是定时爆炸就可以了。主要是在150米到400米的射程,用来弥补手榴弹与迫击炮的射击空白。具体的参数……” 足足一个时辰的光景,就在何绍明的滔滔不绝与二人的无奈中就这么过去了。 说完了武器,何绍明才想起唐绍仪的问题尚没有解决,思索了片刻,开口道:“钱的问题好解决,回头我开张支票,需要多少少川直接填。电话系统也好办,如今也不着急,在电站建起来前,我会让微星公司派一批技术员来教导。至于骑兵团嘛,我看,眼下暂时就先组建个营好了。组建这个骑兵团,想的就是作为侦骑用。如今有了无线电这么方便,用到骑兵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备上已营的马匹,其余的多多购置走骡,这后勤可是就靠走骡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武器的缺口,也好办。暂时先串换着用,眷诚这边儿的机械局已经可以生产了,咱们可以等等。约莫要不了多久,这武器也就解决了。” 其实这些问题无外乎就是一个钱字就能解决的。唐绍仪之所以来报告何绍明,主要还是为了要钱。何绍明有钱,但他可不想花冤枉钱。骑兵?迫击炮马克沁面前,骑兵冲一下试试。 用自己造的武器,虽说眼下不省钱,但起码可以让那帮工人练手。 俗话说的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招兵到现在,眼见着三百万的银子就进去了,连个影儿都没有。加上厂矿的前期投入,又是二百万,当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想到这儿,何绍明自嘲地笑了下,忽然想起似乎到了辽阳后,就没见过那位师爷裴纬,遂疑惑道:“少川,裴先生可是在你那儿办差?怎么多日不见踪影?” 闻言唐绍仪一脸苦笑,从袖口抽出一卷信件递上去,道:“大人,这是裴先生的告假信。走之前嘱咐下官,说是待大人问起再呈上。” 何绍明疑惑着展开信笺一瞧,寥寥几行字,说的很直白。意思就是他裴纬裴老先生就是个谋士的材料,而眼下何绍明需要的是办实事儿的人。他老人家对这个可不在行,尤其是洋务上的事儿。是以,告假半年,说是要云游天下,访问故旧。待何绍明需要之时自会返回。另注了一行小字,说是取银千两,作为预支的俸禄。 看罢信何绍明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好嘛,什么事儿没干,先领了工资。这是公费旅游啊?这位裴先生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 见何绍明脸色不好,唐绍仪詹天佑二人对视一眼,便有了告退的心思。当下,唐绍仪上前一步道:“大人,下官衙门还有俗务,您看?” “哦,你们先去忙吧。今日晚间我便返回军营。若有要事,发送电文即可。”恍惚中,何绍明答道。 二人随即躬身施礼,告退了出去。 何绍明拿着信笺,摇头苦笑着返回了内宅。进得东院,却见三女正在逗弄着小安妮,小天使咯咯的笑声隔着房门便能听到。 眼见着气氛如此和睦,何绍明心中高兴,便也加了进去。一下午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 晚饭时,何绍明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倒不是菜色不对胃口,而是一方面心中惦记着军营,就怕自己不在,出点什么差错;另一方面,却想着如何同众女告别。这话到嘴边,可不好开口啊。 三女之中,数乔雨桐最能察言观色,看着何绍明心不在焉,停了筷子,道:“爷,我们姐妹都知道您一会儿就要走了,您就甭费神想着怎么开口了。还是把心思放到菜肴上吧。” 何绍明撇了乔雨桐一眼,这位姐儿怎么就如同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呢?回应他的,是乔雨桐满脸的媚笑。 边儿上的凝香面嫩,眼神中满是不舍,自己停了筷子,不住地给何绍明夹着菜肴,口中兀自嘱咐着:“老爷,这刚过四月的天,虽说眼瞅着要到五月了,可您也得注意防寒。这春日里着了凉,最不易好转。多喝些鸡汤,补补身子……” 那边儿,不懂汉语的佩顿受气氛感染,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干涩地笑着,双目晶莹,盯住何绍明不放。 小安妮更是满脸不高兴,跳下椅子,抱着何绍明的腿,不住地摇晃着:“爸爸,你又要离开小安妮呢?” 佩顿赶忙抱起小安妮,安慰道:“爸爸有重要的工作要做,等工作做完了,就会回来陪小安妮的。” 小安妮这么一闹,餐厅内变得异常压抑起来。小丫头凝香更是不住地擦拭着双眼,低低的垂泣起来。 何绍明觉得很揪心。古人讲究个修身治家平天下,这家放在天下之前。而如今,自己却不得不将天下放在家之前。心中不免有些腹诽,为何自己不是穿越到汉唐盛世呢? 转念一想,即使是汉唐盛世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由儒家控制的封建王朝罢了。腐儒之害,而今已经遗祸千年。一个又一个封建王朝,哪怕强如汉唐,富如大宋,以及七下西洋的大明,到头来不过是又一个循环而已。儒家被篡改了的狭隘排外思想,让后人们奉为经典,言必子曰,语必引经据典,排斥一切外来思想。尤其是对科学技术,更是视为奇淫技巧。严重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 将天下分为四民,商贾列位最末,更是阻碍了商业兴起。 董仲舒之流弄了个君权神授,还将天下百姓分了个三六九等,把孔子神化起来。后世的朱程理学,更是无聊到要求女人裹小脚。这样流毒百世的腐儒之学,至今还在统治着这片大地,何绍明想不出,为何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呢? 随即,何绍明又释然了。儒学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统治者的走狗而已。当皇帝的需要什么样的学说,或者需要儒学变成什么样,自然会有儒生恬不知耻地跑过来捧皇帝老子的臭脚。五胡乱华时期,不就是有那么一帮儒生弄了个五德轮回之说么? 再往后看,但凡是出了异端学说,在儒家一统天下的情况下,也必将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没办法,作为皇帝老子的走狗,儒家除了会捧臭脚,更能耐的就是排斥一切非儒家的思想。而皇帝老子,使唤着这走狗很舒服,自然也就默许了这般作为。 所以,每逢乱世,便是兵家、法家、纵横家等人才辈出,纵横天下;而每逢治世,儒家又一统天下。 思索半晌,何绍明回过了神,见气氛有些微妙,旋即笑呵呵地将自己碗中的食物,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都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这回,每周我都回来一趟。吃,赶紧吃!还是家中的饭菜合胃口,比起来,军中的伙食就是猪食。”说罢,又从盆里捞起一只鸡腿,大嚼起来。 “是呢。雨桐还当饭菜不合爷的胃口,这般吃相才对得起我们姐妹亲自下厨。”乔雨桐在一旁打趣道。 凝香更是被何绍明狼吞虎咽的吃相逗乐了,含着笑,拿着帕子给何绍明擦着嘴角:“老爷,又没人跟您抢,慢着点儿,别吃伤了食。” 对面的佩顿,则只是嘴角挂着微笑,含情脉脉地看着何绍明。 晚饭用罢,又吃了一阵茶,何绍明便叫起凯泰等人,准备返回军营。 临出门前,何绍明厚着脸皮给三女一人一个熊抱,随即出门飞身上马,道一声:“老婆们且在家中操持,为夫忙营务去也!”说罢,策马扬鞭,率着几十名护卫,踏起一阵烟尘,消失在暮色中。 门口,只留下望眼欲穿恋恋不舍的三女。 (呃,昨天疏忽了,发错顺序了,汗~~~)(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新兵商青陀 “姓名?” “商青陀。” “年龄?” “老子有二十五咯。” “籍贯?” “瓜娃子,莫得听出来老子是四川人撒?” 负责填表的军官推了推眼镜,打量了下身材欣长的商青陀,戏谑道:“四川人?四川人怎么跑这儿来当兵了?” 商青陀满脸的骄横道:“老子最近走了霉运,你个瓜娃子问那么多做啥子嘛?” 军官笑了,用句地道的四川话回答道:“你个龟儿子莫要老子老子的叫,乔脑壳哪个晓得那么多问题,这个是大帅定下的规矩撒。” 商青陀一脸莫名,以为遇到了老乡,连忙道:“你也是川人?” “川你大爷,赶紧回答,小爷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个川娃子浪费口水。快说,为什么跑到关东来当兵?”军官一口北京方言训得商青陀满脸郁闷。 “那个告示上面不是说,参了军,有三十两银子,老子口袋空空,就当了。” 军官扑哧一笑,对着旁边的文书道:“就写,因为没钱所以来当兵。分到第十七新兵连。”写了张纸条,递给商青陀。良久,见商青陀还待在原地,抬头对商青陀道:“成了,还真当自个儿是老子了?别站这儿碍事儿,让让,下一个,后边儿的赶紧的。” 商青陀瞪了军官一眼,忿忿转身而去,口中兀自‘瓜娃子、龟儿子’地咒骂着那军官。没走出几步,就听那军官喊道:“商青陀,你个龟儿子再骂,老子让你在新兵连吃不了兜着走。还有,赶紧找地方把你那口烂铁埋了,别背在身后碍眼。” 商青陀身后的那把大刀,可是有些来历。当初他父亲跟着刘永福的黑旗军,与法国佬在边境镇南关一场大战,这把刀可是没少饮洋鬼子的血。只是,后来回到家乡的只有这把刀,而他的父亲却永远埋藏在了深山老林里。至今,也没寻得到尸骨。 闻言,商青陀脚下不停,心里琢磨着那军官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儿,自己又不是归他统属,能有什么事儿?心中不屑,脚下不停,按着指引,走进了新兵连。 一天后,商青陀清楚地认识到,自个儿错的多么离谱。当一百四十多号新兵在操场上勉强排列整齐后,那名军官笑吟吟地站在了队列的前面。 军官瞧见商青陀,立即笑了起来,走上前,用马鞭挑着商青陀的下巴道:“龟儿子,我就说你得犯到老子手里吧?哈哈。” 笑了半晌,军官开始巡视队列。指指这个,摆弄摆弄那个,又对一些新兵嗤之以鼻。转悠了好大一圈儿,这才重新站到队列前面。 “老子名叫刘鹏飞,打今儿起就是你们的教官。没准儿以后还是你们的连长。我这儿没什么规矩,就三条。第一,听话。第二,听话。第三,听老子的话!都听明白了没有?” “恩……” “明白啦……” 新兵们参差不齐地回答着。 军官嗤笑一声,指着众人道:“瞧你们那德行。以前都是干嘛的?你,你肯定是种地的。” 被军官指着的憨厚青年,挠着头笑道:“长官,您咋儿知道的呢?” “我咋儿知道的?我揍(就)是知道。”青年说话带着唐山口腔,军官回话也用唐山口音。 “长官,您是唐山的?”一名山西口音的新兵问道。 “呃(我)不是唐山地,你个卖货郎男娃莫有出息,咋不猜呃是山西的呢?” “诶呀妈呀,啥方言都能整几句,挺厉害呀。”一个五大三粗的东北新兵道。 “瘪犊子玩意,老子让你说话了么?没让?那你瞎白话啥玩意?” 没多会儿,军官的南腔北调便镇住了这群新兵。 有个南洋回来的新兵忍不住低头跟同乡腹诽:“长官走过很多地方啦,也不知道到没到过广东。” 闻言,军官手指着那人道:“我顶你个肺,再啰嗦老子让你扑街扑到死!” 这会儿新兵都明白了,这位耳朵可灵着呢。眼睛更是毒辣,只要稍微有点儿小动作,肯定逃不过军官的耳眼。 良久,见队伍安静,无人再说话,军官满意地笑了笑,走到队列前立正站好,道:“老子不管你们以前是农民,还是打把势卖艺的,或者是混江湖的。如今你们站到了这儿,就是一名军人。军人,就应该以服从为天职!” 顿了顿又道:“现在就新兵第一课,站姿训练。都把眼睛睁大了,待会儿谁做错了,别怪老子的鞭子不认人!瞧好了,挺胸,抬头,收腹,提臀,目光平视,双手并拢……”讲解完动作要领,军官便让新兵们保持军姿,他则走下来给众人一一校正。 这会儿,商青陀早就收了怠慢的心思。腰板儿挺得溜直,生怕军官借故找他的麻烦。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如今这军官是自己的上司,自己先前又得罪了他,再不留神,以后可就有苦头吃了。 军官几次绕到商青陀面前,瞧着几乎完美的军姿,用鞭子挠着头笑了:“龟儿子怕咯?晚啦!你个龟儿子以后给老子小心点儿,莫要叫老子揪住小辫子!” 商青陀敢怒不敢言,新兵训练第一天就在站军姿,左转右转后转,齐步走中度过。值得一提的是,在训练左右转的时候,大部分新兵都分不清左右。往往是口令一下,大家四目相对,面面相觑,而后引得一阵爆笑。 军官似乎很生气,拎着鞭子,谁错了,错了那支脚,哪只脚就会挨上一鞭子。还不起作用,军官挠头半天,想出了个馊主意。让新兵脱掉左脚的鞋子,喊左转,便是朝没鞋子一只脚的方向转。 一天训练结束,新兵们各自回营休息了。商青陀也回到了自己班的宿舍。一进了宿舍,大伙这话匣子就打开了。 五大三粗的东北佬赵熊连连称赞军官:“犊子玩意太有才了。这损招儿都能折腾出来。” 后来,根据赵熊的体型,还有大帅时常说俄国佬是贪得无厌的北极熊,赵熊便有了北极熊的外号。 山西货郎邹斌,说军官是‘比个县衙里的捕头老爷还凶’。这家伙天生胆子小,后来大家伙便叫他耗子。 广东佬怕隔墙有耳,没做评价。但聊开了,大伙知道这家伙什么都吸都敢煲汤喝,佩服之余,就起了个馋虫的外号。 唐山的小农民,生性憨厚,大家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听话至极,而且总喜欢跟在五大三粗的赵熊身后。不久,跟屁虫的外号属于他了。 沉默寡言,总喜欢将‘妈了个巴子’挂在嘴边的,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张作霖。北极熊喜欢叫他老疙瘩,大家伙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蹲在马灯旁,总是喜欢拿着毛笔写写画画的,是他们的班长,一个来自热河的酸秀才。名字叫马连中,他爹给他起这个名,就盼着他有朝一日能中个举人,出人头地。十五岁那年,他不负众望,考取了秀才。此后,一直到今年他爹过世,他也没考中举人。这家伙一气之下,便想着投笔从戎,效仿当年的李鸿章。整天之乎者也的,酸死个人。也没人起头,大家伙一直叫他酸秀才。 还有商青陀,一顿乱侃之后,惊奇地发现,他居然在五台山学过武艺。于是,和尚的外号就叫开了。 还有几名老实巴交的东北人,闷得让人懒得起外号。这就是商青陀所在的班。 五月的天,已经暖和起来。 众人按照军官的章程,洗漱完毕,便倒在床上,闲聊起来。 东北佬幻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土财主,起码要有个三进的院子,然后娶上一房老婆,生几个孩子,这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山西耗子琢磨着几年后,靠攒下来的钱,走西口去闯荡一番,没准儿也能混出个名堂来。 广东佬抱怨着这儿的伙食放盐太多,他连吃了几个月都不习惯。 跟屁虫没啥志向,挠头笑着,说他爹已经给他说了门亲事,就等着他回去成婚了。 张作霖沉默着,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大家讨论。 酸秀才不屑与众人为伍,他总是自恃高人一等,也许要不了半年,大帅就会发现他的才华,荣华富贵,衣锦还乡。 而商青陀却想着,那位染病的货主女儿,如今是否已经回了四川。是否在心里想着他,是否想过以身相许…… “诶?你们说,这大帅回家了,今天晚上能整回来不?”正思索间,北极熊突然高声发问道。 “回甚子?家里面几个老婆在等着,大帅不耽搁个两三天再回来,就怪咧!”耗子阴阳怪气道。 “犊子玩意是不是欠揍?俺们大帅是东北人知道不?东北人最不怕老婆了!”北极熊很不高兴,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下,吓得耗子噤若寒蝉,不再出声。 “我看呀,大帅已经都一个月没有回家的啦,晚回来几天也是人之常情啦。”馋虫躺在上铺道。 北极熊转头问酸秀才:“酸秀才,你说说,大帅啥时候能回来?别写你那破玩意儿了,写得都赶不上狗爬的好看呢。” 秀才抬起了头,哼了一声:“一群武夫,有辱斯文!”随即又埋头写了起来。 “咋地呀?你挺有脾气呀?你以为你当个破班长你就斯文了?拉倒吧,芝麻大的小官儿,瞧你装那熊样装的……”北极熊看秀才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始终想要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才应该是这个班的班长。 “格老子地,吵吵啥子么?不要吵老子睡觉。”躺在床上的商青陀翻身道。 随即,可能是因为秀才不理自己,让北极熊感到了无趣,他又将枪口对准了和尚。有句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新兵连第一天,东北佬北极熊,似乎想要通过武力来证明自己的权威。 眼见要打起来,耗子与馋虫二人不敢言语,倒是跟屁虫拦在两人中间,一口‘熊哥’一口‘和尚哥’的叫着,让两人消消气。 正当此时,外头熄灯号响了起来。 闻声,秀才合上了自己的本子,灭了马灯,自己上了床。营房内顿时一片黑暗。正在吵吵的北极熊,似乎很不适应黑暗。咒骂了秀才几句,又威胁了和尚几句,便在跟屁虫的推搡下,回到了自己的床铺。 躺在床上半天,北极熊好像突然记起了因为什么吵吵起来,道:“大帅是咱东北人,说话办事儿啥的可实诚了。我看明天一早就能回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说不定这会儿正巡营呢。” “睡觉吧,别吵吵了。” “北极熊,你不累啊?赶紧睡觉吧。” …… 在众人的抗议下,北极熊终于不出声了。至于睡没睡,翻来覆去的翻身声说明了一切。 东北佬北极熊有个朴素的愿望,就是当面见上何绍明一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说的那样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按照前几日何绍明的行踪,今天应该会巡视到他们连了。 “你们这帮犊子玩意儿是不是不信?敢跟老子打赌不?我说大帅明天肯定回来。” “龟儿子,还要不要睡觉么?” 北极熊的一句话惹恼了商青陀。 回了这么一句之后,二人积蓄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咋地,犊子玩意儿要起幺蛾子啊?” “老子就是要教训教训你个龟儿子!” 说话间,黑暗中的两人已经起身,厮打在一起。耗子与馋虫起着哄,其他人劝解着,而秀才骂了句‘匹夫’之后,便蒙头继续睡去。 打闹间,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提着一盏马灯军官刘鹏飞进来了。 “哟呵,还有体力打架啊?不错不错,看来这几个月把你们养的够出栏的了。明儿起,五公里负重越野变成十公里,谁耽误了早饭谁就别吃!” 和尚与北极熊住手了,茫然地用手挡着刺眼的灯光。 刘鹏飞侧身一步,让出门口,道:“大帅,是我没管好新兵,您瞧着处罚吧。” 说话间,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黑漆漆的,只看得出大概的轮廓。 “第一天就有打架的,不错,呵呵。我看那个五大三粗的不错,精力旺盛,培养培养,可以当一名机枪手。”黑影捂了下鼻子,又道:“这卫生工作做的不怎么样。下周肥皂就能到位,你督促他们好好洗洗。这味儿能熏死人。”在鼻子前扇了扇,“成了,去看下一个营地吧。”说罢,转身领着人走了。 刘鹏飞连忙殷切地随在后面,临出门前指着众人道:“龟儿子,瘪犊子,你俩赶紧烧香拜佛祈祷老子把这事儿忘了。否则老子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丢下这句话,刘鹏飞走了,远处传来其谄媚的声音:“大帅,您慢点儿,小心路滑。这晚上有霜气……” 屋子内众人楞了半晌,北极熊开口道:“看见没?大帅来啦!我说什么来着?嘿,你们这群犊子玩意还不信。这回信了吧?” “顶你个肺,讲这些有个屁用,还是想想怎么逃过活阎王那一关吧。” 馋虫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大家随即觉得无趣,便各自躺下休息了。只是,那句活阎王,从此以后成了刘鹏飞的外号。 (拉赞助啊~)(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娘们少来军营 进了五月中旬,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一早一晚的霜露也不见了踪影。 清早起来,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望见的是远处的青山绿水,青翠的原野上散落的绵羊,以及不远处绵延的营盘。听见的,是鸟鸣蝉啼;扑面而来的和煦暖风,夹杂着青草的香气。 这一切让何绍明倍感惬意。舒展了下筋骨,瞧着身旁的佩顿正在酣睡,便起身穿了衣服,悄悄出了房间。 不过十来天的工夫,一座西式的木制小洋楼便竣工了。三女也就顺理成章地搬了过来。从此,何绍明便住在了这边,结束了一个多月的和尚生活。 “老爷,您起了?”丫鬟小翠最是勤快不过,每日天没亮便早早起身,等着服侍何绍明。 “恩,不用你服侍了,我洗漱一番,去军中吃早餐。”何绍明随口说着,脚下不停,倒了温水,洗漱起来。 小翠却只是应了一声,静静地持着手巾,在一旁等候。待何绍明洗漱完毕,悄然递上手巾。 何绍明眉头锁着,有些头疼。连日来,这小翠与秋菊是在他面前来回晃悠。初时不解,略一询问,却被乔雨桐嘲弄了一番:“老爷,小翠与秋菊可是陪嫁丫头,按理来说老爷早就该给她们开了脸的。如今陪嫁过来两年多了,老爷却连根手指头都没碰,那二人能不急着在老爷面前讨欢心?” 想到这儿何绍明烦心的紧,三个老婆,要不是自己从中调解,早就闹翻天了。这就够自己喝一壶的了,再填俩丫头,回头不得把房子拆了?再者说了,自个儿现在也没那个心思。于是,冷着脸不说话,接过毛巾擦拭一番,招呼也不打便出了小洋楼。 门外边儿,熟悉何绍明习惯的凯泰领着十来名亲兵,早已在此等候。见何绍明出来,便递上缰绳,问道:“大帅,是去军营还是去枪械局?”这十来天,军中日渐步入正轨,工厂那边儿也开始投产了,何绍明便一改整日泡在军营的习惯,开始两头跑。 何绍明接过缰绳,飞身上马,思索了下道:“还是去军营吧,枪械局那边儿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事儿。”说罢,当先而行,策马直奔军营。 何绍明之所以经常去枪械局,无非是惦记着自己剽窃的那几样发明,要知道,有着优势的火力,往往在战争中会取得很大的优势。可天不随人愿,图纸,参数都有,但要把设计付诸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手榴弹好说,几个师傅铸了个模子,装上炸药引线,没几天的工夫便弄出来了。迫击炮、榴弹发射器就不好办了,美国回来的那些技工只会修修枪械,这火炮之类的压根儿就不懂。忙忙活活十来天,也没弄出结果。 “自己是不是有点儿急于求成了?慢慢来吧,回头再高薪请几位设计枪炮的专家,总会弄出来的。” 思索间,三五里路出去了,何绍明等人也进了军营。到了指挥部,早听到声音的秦俊生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迎着何绍明。 “俊生,今日可有什么电文?”何绍明跳下马,将缰绳交给后面的凯泰,出言询问道。 闻言秦俊生一乐:“大帅,电文没有,邸报倒是送来了,这金丹道教起义,如今可是波及整个热河了,聚众三万余。嘿,这回热河可热闹了。” 说话间秦俊生引着何绍明入了指挥部,随即从桌上拿起邸报,作势要递给何绍明。 何绍明摆了摆手,道:“我不看了,无外乎就是那么点儿事儿,没什么好看的。”话说这金丹道教起义,起因是因为热河地区蒙古王公鱼肉百姓,再加上法国传教士领着一帮教民横行霸道,最终,忍受不了的百姓,在三月举行了起义。先是打跑了传教士,接着又占领了蒙古王公的府邸,两个多月下来声势越闹越大。热河的将军守备开始每当回事儿,领着兵丁便去弹压,结果反倒被愤怒的百姓给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一封封告急电文发往京师,这才引起清廷的重视。 说起来这帮百姓也是真可怜。蒙古王公、外国传教士、再加上本土的乡绅,这三拨人轮流着欺负。终于感觉活不下去了,要站起来反抗,可即将面临的是清廷从各地征发的数万大军的围剿。 想到这儿何绍明皱眉疑惑道:“上个月不是说,盛京将军裕禄已经领旨发兵热河了么?怎么剿匪剿匪,越剿越多呢?” 秦俊生撇嘴,满脸不屑道:“大帅,裕禄手下那些八旗、练军,军纪能好到哪儿去?俗话说兵过如洗,裕禄领着几千号兵痞往热河这么一驻,怕是整个热河的老百姓都过不下去了。这没吃没穿的老百姓,那还不跟着造反啊?” “恩,有道理。”何绍明点头。眼下这八旗、练军,包括李鸿章的淮军,那军纪可真不敢恭维。平时没事儿疏于管理,训练也就是走走过场,空暇时更是横行无忌为祸乡里。要真指望这帮人去扑灭起义,没准儿还得起到反效果。 心中虽然可怜那些无辜的百姓,但何绍明却不能做什么。他要为三年后的战争做准备,几万百姓的性命,远没有整个民族的命运重要。 坐在书桌前,自有文书将今日的公文送了上来。好家伙,足足半尺来高,看得何绍明直皱眉。 秦俊生瞧着何绍明脸色难看,戏谑道:“大帅,这是前天到今天的公文,要是您今儿个再不来,明天这些公文就得有一尺来高了。” “去忙你的吧!”没好气地申斥了秦俊生一句,何绍明用手翻动了公文,随便挑了一本,看了半天也没下笔批复。这一段时间没黑没白的一顿忙活,何绍明是身心疲惫。连带着对工作有了倦怠心里。一看到公文就开始烦闷。 心中烦闷,索性暂时放下,先去巡视一圈军营。当即,何绍明板着脸便不出了指挥部,开始巡视营盘。 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到了射击场。正巧瞧见刘鹏飞正带着自己的连队训练。看着上蹿下跳的刘鹏飞,何绍明乐了。这刘鹏飞见什么人给什么脸色,整个就是一学变脸的。对上官,这小子谄媚得如同灰孙子一般,对自己手下的兵丁,却又摆起了大爷模样。 为此,何绍明还批评了他一番,让他以后不可辱骂殴打士兵。可前几日新兵会操的时候,这小子带的连队却是表现最好的。这让何绍明对一向坚持的官兵友爱这一作风,有了怀疑。打那儿以后,何绍明便嘱咐魏国涛等人,别管刘鹏飞如何带新兵,且让他按照自己的方法折腾着,看看能折腾成什么样。 驻足观看,没一会儿的工夫刘鹏飞便开始让新兵们端起步枪,保持瞄准姿势。若是哪个新兵枪身颤动,过去就是一脚,随即让人在那人的枪上挂起一块砖头。 何绍明好奇之下,三两步走过去,站在刘鹏飞身后道:“刘鹏飞,你这是干嘛呢?” 刘鹏飞转过头来,看清了来人,满是寒霜的脸立刻冰解,换上一副谄媚的模样敬礼,道:“大帅,我这儿训练这帮新兵蛋子瞄准呢。” “训练射击姿势?那你往人家步枪上挂砖头是什么意思?” “嘿嘿,大帅。您不知道,这帮新兵压根儿就没碰过枪,连枪身都握不稳。卑职琢磨了几天,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先试试,看看管不管用。” 何绍明点了点头,心道这刘鹏飞还是个善于思考的人,难得对训练这么上心。这种训练射击姿势的方法,倒是值得推广。想罢,索性不再理会刘鹏飞,挥手打发他继续训练,自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瞧着刘鹏飞训练新兵。 足足一个多时辰,新兵们就在站立射击姿势中度过了。这时,射击场里又陆续来了许多新兵连队,‘砰砰砰’的射击声响个不停,只听得还在训练姿势的新兵们心痒难耐。 “活阎王怎么想的?人家后来的都开始打靶了,咱们还在这儿训练姿势,真他奶奶的。” “顶你个肺啊,肯定是活阎王记仇,打算整咱们啦。” “瘪犊子玩意,等老子官儿比他大了,看我不整死他!” …… 新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而站在前面的刘鹏飞却混不在意。右手拿着马鞭,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膝盖,声音惫懒道:“兔崽子们,连枪都拿不稳就想着打靶?虽说大帅放下话来,说是每月每人可以打三百发子弹。但是,让你们这些连枪都拿不稳的兔崽子去打靶,纯粹就是浪费子弹!”刘鹏飞趾高气扬地说完,立刻觉得话不对,好像在变相指责何绍明,连忙转头谄媚道:“大帅,我不是说您乱出主意,一点儿这个心思的没有。您可千万别多想。” “滚蛋,训练你的得了,别总瞧我。”何绍明这个气啊。本来没多想,这话一出,不多想才怪呢。这刘鹏飞一脸下贱,说话还不招人喜欢,何绍明是越看越觉得这人讨厌。 刘鹏飞嬉皮笑脸地给何绍明行了礼,又转身面向新兵,可能是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口道:“好了,放下吧。休息五分钟,五分钟后开始实弹射击。” 此言一出,新兵们顿时四散,各自找点儿休息。口中兀自抱怨着这位活阎王,整死人不偿命。 没一会儿的工夫,新兵们集合起来,开始实弹射击。何绍明觉得无趣,身旁的凯泰倒是看得热血沸腾,似乎琢磨着怎么开口求何绍明,好让自己也过去打上几枪。 何绍明瞧了眼凯泰,哪儿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当即笑道:“怎么?也想去放几枪?” “嘿嘿……”凯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何绍明爽朗地一挥手,道:“去吧,你们都去吧。好好打,回头把靶纸给我带回来。成绩不好的话,晚上别想吃饭了。” “您放心吧,大帅!”凯泰等十几人当即眉开眼笑,敬礼完毕,生怕何绍明反悔,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射击场。 何绍明笑着望着十几人的背影,心里琢磨着这凯泰越来越像个大头兵了,原先那点儿纨绔之气越来越淡。也不知这位王府的贝子,日后知道自己要造反,会是什么表情。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起身朝指挥部走去。 刚进指挥部,就有电报员送上了电文。 何绍明展开一看,却是唐绍仪打过来的电文。上头说,打美国过来的那些技师已经开始安装电话了,预计不出十天,军营与辽阳之间便可以通过电话联系了。这可是好消息,来日将整个自己统辖的地区都安装上电话,那无论是情报还是联络速度,都上了一个台阶。 心中高兴,原本的那点儿倦怠心理也没了,脸上自然地挂上了微笑:“把这几天的公文都拿过来吧,今天本帅心情好,一准儿都能给批复了。” “大人,一早就给您放桌子上了,您不记得了?” “呃……”何绍明脸色尴尬,挥退了那名文书,坐到桌子前,开始整理公文。 眼看就要到夏天了,恳请拨款制备夏季军装……批准。 由于新军几个月来在辽阳地区采购猪羊等牲畜,此类牲畜价格已涨三成有余,建议设立养殖场……批准。注:可从制酒作坊收购酒糟,以酒糟为饲料。 美国军官申请购买一批洋酒,以改善他们的生活……不准。注:洋酒没有,烧刀子管够,爱喝不喝。 狗屁倒灶的事儿一大堆,把何绍明的那点儿好心情一点点的磨光了。没有专业的后勤人才,什么事儿都是自己一手管,这样下去不累死也得烦死,看来得加紧请一批专业的军官了。 何绍明正在这儿捏着鼻梁发愁,就听外面一阵慌乱,隐约间还传来女人的声音。 “臭当兵的,你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这位姑娘,对不起了,大帅吩咐过,办公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告诉你,姑奶奶可是你们大帅正房夫人的陪嫁丫头。惹了我,看大帅怎么收拾你。” “姑娘,这不是我能做主的。诶?我们头儿回来了,你问问他吧。” “哼!哟,凯泰,你来的正好,快让这小子放我进去。大奶奶让我给你们大帅捎了吃食过来。” “这不是秋菊姑娘么?来给大帅送东西吃?好,跟我进来吧。” 提着耳朵听了半天,何绍明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赶上自己心烦,当即紧锁着眉头,快步走出了指挥部。迎面,是满脸笑容的凯泰与秋菊,后面的卫兵则是一脸的难色。 见何绍明出来了,秋菊当即福了一礼道:“大人,大奶奶怕您吃不惯军中伙食,差奴婢来给您送吃食来了。”说话间,垂着头拿眼睛瞟着何绍明,脸色娇羞。 “谁让你来的?回去!”何绍明冷着脸道。 “是大奶奶……” “叫你回去,听到没有?”不待秋菊说完,何绍明便厉声斥责起来。“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女人家说来就来的!赶紧回去!” 这何绍明对下人一向是和颜悦色,甚少发脾气,如今发起脾气来,吓得小丫鬟秋菊脸色都白了,委屈地嘟着嘴,眼圈一红,随即用手遮住面颊,哭泣着转身跑了。 凯泰在一旁有些尴尬,劝说道:“大帅,不就是送点儿东西,你值当这样……” 不待凯泰说完,何绍明一声高喝:“凯泰!” “到!”闻言,凯泰条件反射一般立直了身体。 “去禁闭室关自己二十四小时,回来告诉我错在什么地方了。” “是!”凯泰应了一声,双拳端起,小跑着出了院门。何绍明换了脸色,刚要和颜悦色夸奖那名不放秋菊进来的卫兵,却见凯泰又回来了。 跑到何绍明身前立定战后,双手将靶纸递上去,道:“大帅,卑职打了73环,没给大帅丢脸。”说罢,敬礼,转身又跑了。 “臭小子,还算那么回事儿。”看了眼靶纸,何绍明喃喃了一句,随即抬头看了眼那卫兵,笑道:“你很不错!回头我让秦俊生给你记着,这个月给你发双饷。”说着,拍了怕卫兵的肩膀。 本是满脸惶恐的卫兵,立即涨红了脸,标杆一般站直,高声回答道:“谢大帅夸奖,这是卑职职责所在,不该得到嘉奖!” 何绍明点了点头。这才有个兵的样子嘛。心中满意,又随便与卫兵聊了几句,便又回屋处理公文去了。 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外头又闹起来了。何绍明出来一看,好家伙,这回正主儿来了。只见小丫头凝香一双美目立立着,正满脸寒霜地训斥着那名卫兵。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拦姑奶奶。给你家大人送了吃食也错了?好,有种你把姑奶奶也赶出去啊?” 何绍明这个气啊,当即冷了脸色道:“胡闹!娘们儿家的不在家呆着,跑军营来干嘛?谁让你来的?我说没说过不准你来?” 见凝香眼圈泛红,何绍明走上前,打发了一众凝香的随从在外面候着,一把拉过凝香,带着凝香进了指挥部。 随即,屋子里传来何绍明暴躁的训斥声。 “规矩!家有家规,军有军规,你说你错哪儿了?” “没错?你再说一句,信不信老子抽你?” “就打你怎么了?老爷们儿打女人,从来不挑时候!” …… 隐约的声音传来,外头的卫兵以及等候的仆人,无不噤若寒蝉。 正当此时,魏国涛与秦俊生也闻讯赶了过来。 俩人在门外听了半天,对视一眼,又退了出来。 “俊生,看来大帅是打算拿这事儿立威了。”魏国涛低声道。 秦俊生点了点头。“恩,没错。” 魏国涛凑近秦俊生的耳朵:“不过,大帅也真下得去手,自己的女人说打就打。” 秦俊生推开魏国涛的脸,满脸鄙夷道:“谁挨打还不一定呢。你听听谁叫的声最大,那准是被修理的那个。” 魏国涛一愣,满脸不解。秦俊生拿眼睛瞟了眼指挥部,手指指了下耳朵,让魏国涛留心去听。魏国涛随即释然,难得地挤出了一抹微笑:“大帅这回日子可不好过了。” ‘砰’,说话间指挥部的房门打开了,凝香掩面哭泣,直直地跑了出去。在她身后,是一脸冷峻的何绍明。 “记住咯,这里是军营,以后娘们儿家家的少来!” “何绍明!你别后悔!” 丢下这句话,凝香头也不回,带着一群仆人便走了。 而站在门口掐腰的何绍明,看见魏国涛与秦俊生,似乎又找到了发泄口:“魏国涛,将营盘门口的卫兵关两天禁闭!”说着有指了指眼前的卫兵。“给这小子记一功,这个月开双饷!老子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里是军营,不是哪一家的后院儿!以后没我的命令,擅自放闲人进来的,直接开除军籍!” “是!”魏国涛肃容领命。旁边儿的秦俊生却暗自琢磨着,这位大帅一番杀鸡儆猴,不知接下来又会拿谁立威了。 (收藏 鲜花 贵宾,来的更猛烈些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未来的参谋部 “大帅好!”一名巡逻的士兵见到垂头走路的何绍明,急忙行举手礼,神色恭谨。 “礼毕,继续巡逻。” “是!” 何绍明暗自苦笑,方才士兵眼神中火热的崇拜,正是前些时日自己拿凝香杀鸡儆猴的结果。军营说大不大,两万来人,消息传递极快。没几日的工夫,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人尽皆知了。顿时,何绍明的声望又提高了一大截。 可何绍明却有苦自己知,当日回去之后,小丫头凝香便没给过他好脸色。她自己关在房里,任何绍明怎么敲门,就是不开。算算日子,这冷战已经持续十来天了。 六月的阳光有些刺眼,营盘里,四处训练的新兵,早早地换上了夏装。喊着口号,排着整齐的队伍,一队队地从操场上走过。射击场上,春田1890特有的枪声连绵不绝。山脚下的训练场上,士兵们翻越过各种障碍,爬在铁丝网下爬行,在他们侧面,是怒吼着的马克沁机枪。小河边,六十门75mm野战炮,在美国军官的口令下,时不时地朝远处的目标倾泻着炮弹。 手搭凉棚,何绍明举目四望,心中暗自得意。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新兵蛋子们已经有了点儿军人的模样。起码军事素质上差不多了,欠缺的,恐怕是思想教育。可惜,现在文化程度实在是太低了,一百人中能有两三个认字的就不错了。要想进行思想教育,还要从学会认字开始。 正当此时,远处跑来一名传令兵,待到近前,见何绍明在呆望着远方,不敢出声打扰。伏在一旁的凯泰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凯泰点头会意,随即在何绍明身后轻声道:“大帅,辽阳来电话说,请来的那些德国退役军官,今日就会到咱们这儿。” “哦?”何绍明平静的脸上逐渐浮出一抹笑容。“走,回去准备准备,这帮人可都是宝贝,不能怠慢了。”旋即大步流星,走向新建成的统帅部。 凯泰跟在其后,不免腹诽道:“不就是一帮洋人军官么,至于这么紧张么?” “你小子知道什么?有了这些德国军官,老子的参谋部就有谱了!”何绍明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说道。 片刻之后,何绍明便进了三层楼的统帅部。一进门,何绍明便忙忙叨叨地吩咐起来:“手下的事儿都放一放,国涛,准备搞个阅兵式,就像一个月前搞的那次就成。俊生,你负责搞一次实弹演习。管后勤的,好好置办酒席,等会儿客人可就到了?” 一连串的吩咐,闹得统帅部上下是鸡飞狗跳。不少人都琢磨不明白,究竟来的是哪位重要的客人。 “这是哪位要来啊?莫非是朝廷派了哪位大人来巡视?” “胡扯,我就是管电文的。连我都没听说朝廷要派人来巡视,你怎么知道的?” “保不齐是咱们大帅的岳父来了吧?” “也不对啊,咱们大人公私分明。长大帅来访,那算是私访,大帅顶多置办家宴,还能把整个营盘都折腾起来?” “都别猜了,今儿个是大帅从德国雇佣的那批退役军官要来。大家伙都紧张点儿,大帅可是全指望着那帮人给他置办个参谋部呢。” 盏茶的功夫,统帅部内电话响的不停,传令兵进进出出,将何绍明的命令传达到了每一个角落。训练场上,得了命令的士兵们,迅速列队,赶回宿舍换取干净的衣服;小河边,炮兵们将炮架收拾起来,套上骡马,赶回军营;射击场上,一串急促的哨声响起,士兵们迅速从各个方向集合起来;后勤部更是忙个不停,又是杀猪宰羊准备酒宴,又是在营地四处贴上欢迎的标语,还要将阅兵台重新布置…… 忙忙活活足足一个多时辰,正在何绍明等得心焦的时候,营门打来电话,说是打那边儿来了三十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何绍明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当即带着亲兵以及各级军官,亲自前去迎接。甫一到得营门,便见三十几辆马车停在门口,从马车上走下无十几名洋人。 领头一人,六十左右年纪,头发略显花白,高挺的鼻梁,灰绿色深邃的眼睛,脸似刀削,分外有棱角。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条从右耳一直延续到脖子上的伤疤,更增添了几分铁血之色。 那人下车后,张望了一眼,随即用德语对手下说了几句,随即,五十几名德国人排成整齐的队伍,默默等着前来迎接的人。 看着这些人,即便是穿着平民的服侍,言行举止依旧保持着军人的作风,何绍明不免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的手下也如这些德国人一般严谨、高效。当下,嘴角挂了微笑,走上前用英语道:“欢迎诸位的到来,我是关东军的最高长官,何绍明。”说罢,友善地伸出了右手。 “冯诺伊尔,很高兴见到您,雇主先生。”那灰白头发的老者板着脸,同何绍明握了握手,用生硬的英语说道。 冯诺伊尔,现年五十八岁,德裔犹太人,毕业于慕尼黑军事学院,普法战争时期参军。后进入陆军参谋部,因种族歧视始终得不到升迁,三年前退役,退役时为上校参谋。 这份唐琼昌在美国给何绍明发过来的简历,足够何绍明流口水了。想想吧,正经的军校毕业,参加过战争,有实战经验,最主要的是后期还进入了德国陆军参谋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参谋部终于有戏了。更重要的,这位退役前的上校,名字里带个冯。在何绍明的脑子里,似乎名字带个冯的,都有成为名将的潜质。 何绍明的眼神不免有些热切,又紧紧握了握冯诺伊尔的手,当即引着众人进了营盘。 “诺伊尔先生,我特意准备了一次阅兵,让您对即将参与建设的军队,有个直接的认识。你是打算先休息下呢,还是马上就看?”何绍明边走边说道。 “谢谢您的好意,我看还是先开始工作吧。”诺伊尔平静地回答道。 一行百多人,说话间便到了阅兵台。踩着梯子上了阅兵台,众人各自落座,何绍明便对身旁的魏国涛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魏国涛点头,随即从腰间掏出哨子,放到嘴边,急促地吹了起来。哨声刚落,营地四周便想起了连环的集合哨声。片刻之后,从阅兵台东面,一队队列着方队的士兵,在军官的口号声中,缓缓走来。 士兵们身穿墨绿色的军装,黄铜的铜扣,大沿帽,小牛皮鞋,手握着春田1890乌黑的枪身,雪亮的刺刀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士兵们挺着身子,迈着整齐的步子,队列走得整齐划一。 军官几乎同样的装束,唯一有区别的,便是武装带上别着的柯尔特左轮手枪,以及肩头的肩章。 待到了阅兵台前,在两声短促哨声催促下,士兵们将斜握的长枪志向斜上方,改成正步行进,目视着阅兵台,喊着‘保家卫国’的口号,缓缓经过。 “诺伊尔先生,您看我的军队怎么样?”何绍明侧头,不无得意地问道。 冯诺伊尔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深邃的目光里,似乎有一些戏谑的意味。而他身后的德国军官们,则保持着严肃的军容,始终对经过的队伍举手还礼着。 分列式进行完毕,何绍明又带着众人观看各种科目的演习。 先是一个营的工兵在一处训练场,用手中的工兵铲迅速地挖掘出一条战壕。随即,一个营的步兵进驻,开始朝着远处的靶子射击。而后,六十门野战炮开始对假想敌进行火力覆盖,五分钟后开始火力延伸,步兵跃出战壕开始冲锋。跨越各种障碍,最终占领假想敌的阵地。 看罢,冯诺伊尔忍不住鼓起掌来,转头对何绍明道:“将军,不得不承认,您有一套独特的训练方法。您手下的炮兵虽然反映迟钝了一些,但射击还是比较精准的。步兵很出色,身体素质甚至可以比拟现在的欧洲军队。尤为赞叹的是,您发明了一种新的战术,不,或者叫战斗方式。相信,从此以后战争方式将有所转变。战壕,马克沁机枪,绝对会成为将来的战争趋势。” 听闻着冯诺伊尔的夸奖,何绍明忍不住喜上眉梢,嘴角上挑,挂上了笑容。 随即,冯诺伊尔话锋一转,顿时让何绍明如坠冰窟:“但是,恕我直言,您在其他方面做的并不怎么样。整个演习,我没有看到参谋部提出的计划书,没有看到很普通的穿插迂回,炮兵和步兵配合的并不默契,后勤部门更是乱成一团,占领阵地后,没有后续步兵,没有弹药支援……可以这样说,一群精锐的士兵,在几名木头脑袋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向敌人展开了自杀式的冲锋。” 何绍明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下,道:“所以,诺伊尔先生,这就是我请您来的目的。” 诺伊尔笑了笑,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递给了一名士兵,道:“将军阁下。您不止需要一个参谋部,更需要大批的、有一定军事素质的下级军官。步兵、侦察兵、炮兵、后勤、工兵,所有的军官都不合格。那么,您打算建一所军校么?” 何绍明苦笑一声,道:“没错,就是军校。” 诺伊尔双目直视何绍明,良久,见对方没有半分退缩,眼神中满是恳切,叹口气道:“如你所愿。将军,作为雇主,您提出了要求。那么,根据您的要求,我必须要约法三章。” “您请说。” “第一,我的同僚们懂得英语的并不多,懂得汉语的一个没有。您必须尽快找一批德语教师,否则我们的工作很难展开。” “没问题。” 见何绍明答应的爽快,冯诺伊尔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您知道我是一名犹太人,但这并不是我受同僚排挤的真正原因。我的脾气很直接,如果您打算插手我的工作,请尽量来说服我,而不是强迫性地命令。” “行,这个是肯定的。” “第三。”冯诺伊尔顿了顿,道:“将军,我不知您在北中国建立这么一只强大的军队,究竟目的何在。但是,我希望,如果将来您另有所图,而我们又不想参与,希望您能安排我们离开。” “一言为定!” 说罢,二人再次握了握手。 何绍明知道冯诺伊尔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一份不错薪水的工作,还可以让他从事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有人在一旁指手画脚,同时,还不能有其他的风险。话已经说开了,‘另有所图’,指的就是何绍明依仗着军队,或是割据一方,或是展开叛乱。 此时的远东,是列强的博弈场。何绍明这个新生的势力集团,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成为各方势力要消灭的目标。冒然间加入,显然不符合冯诺伊尔的自身利益。 午餐布置的很丰盛。请来的法国大厨,精心炮制了一桌德国菜肴。青豆汤、德式生鱼片、烤肉、水煮香肠、酸菜、苹果酥、煎甜饼,再加上上好的葡萄酒,让这帮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的德国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与会者,除了何绍明带着的高级军官,还有三十几名美国炮兵军官。 很显然,德国同行的待遇,要比美国佬高,起码当初他们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盛大的阅兵式。所谓同行是冤家,美国佬心里酸溜溜之余,说话间难免对德国人有些不客气。 碍着何绍明在此,美国佬发作不得,于是将精力转移到了酒杯上。三十来人,对着可能听不懂自己话的德国人,频频举杯。结果因为人少,反而将自己灌醉了。 何绍明猜想,可能这帮美国佬是故意的,他们好像半个月没有洋酒可喝了。 午餐过后,安排了德国军官的住宿,何绍明摇晃着有些过分兴奋的脑袋,斜靠椅子将腿搭在桌上,嘴里哼哼起小曲来。 外头的卫兵有些纳闷,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半晌后,噗嗤,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凯泰绷着脸,开口斥责:“你小子不知道自己在站岗?是不是想申请关禁闭了,笑什么呢?” 卫兵满脸笑意,忍住不笑出声,对凯泰招了招手,让其附耳过来,随即伏在凯泰耳边道:“大帅在唱,我得儿意的笑,我得儿意的笑,笑完金枪永不倒……” “恩……恩??” (我得儿意的笑,我得儿意的笑,鲜花贵宾不能少;我得儿意的笑,我得儿意的笑,收藏点击哪里跑?)(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出兵? 关东军营地。 时值九月,南风渐止,空气中少了几分湿润。打算南迁的候鸟们,成群结队地争取着最后的时间觅食,叽叽喳喳地叫着,好不热闹。 天空上,飘着几朵懒得移动的云彩。微风一吹,远处微微泛黄的草场,画出绚丽的波浪;山上的树叶渐渐变了颜色,红的,黄的,绿的。趴在山头的夕阳一照,真可谓色彩纷呈。天高云淡,好一幅秋日美景! 站在三楼的窗子前,何绍明不由得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渐渐有些迷醉。心里琢磨着,有朝一日,就在这山脚下颐养天年,整日娇妻美妾,呼儿逗女的,也是一种享受。 ‘砰砰砰’,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何绍明这片刻的惬意。 “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秦俊生手拿着公文,走了进来。 到得何绍明身前,一个标准的军礼过后,脸上显出戏谑之色:“朝廷那些大佬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想起给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发电文了。大帅,朝廷给您的公文,您过目。”说罢,将手中的电文递了上去。 何绍明展开,看了几眼,眼睛渐渐含了笑意,可接着看下去,却是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见何绍明如此表情,秦俊生小意问道:“大帅,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 何绍明随手将电文扔在桌子上,面沉如水,道:“朝廷那些大爷想起咱们来了,给咱们拨了二十万的银子。” “哦?那这是好事儿啊,起码给大人您省钱了。怎么我看大人您满脸不高兴?”秦俊生嬉笑道。 “好事儿?”何绍明嗤笑一声。“朝廷出二十万两银子,是给咱们的开拔钱。打算让咱们开赴热河,剿灭金丹道匪徒起义。” 闻言,秦俊生楞了一下,随即满脸嘲讽地笑了起来:“那帮子朝廷的大爷,怕是让这金丹道闹得不清,连咱们这未成之军都想起来了。嘿,大帅,我看您干脆带个旅过去走走样式得了。” 何绍明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别把那些用宗教思想武装起来的农民想得多厉害,那么几千人,老子带一个团都能灭掉。可老子没心思去搞内斗,这事儿还是拖着吧。起草一封电文,就说咱们新军未成,军械短缺,尚需一些时日,待整饬一番,定会择日出兵。” “是。”秦俊生肃容应了一声,敬礼转身而去。 何绍明皱着眉头复又坐下。批复了几件公文后,始终敲响,抬头一瞧,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七点了。伸了个懒腰,打算巡视一圈军营后便回家休息。 出了楼,叫上亲兵,何绍明便开始四处巡视起来。 此时,整个营地已完全变了模样。正中间,便是何绍明平时待着的统帅部,也就是参谋部所在。东面,除了一排排整齐的宿舍,便是黄土铺成的操场;西面靠水,到处都是一座座半埋在地下的仓库,还有数不清的粮垛子,这里是后勤所在地;南边靠山,山脚下除了有宿舍,更多的是各种复杂地形的训练场;北面从前是一望无际的草甸子,如今一栋栋二层的楼房立了起来,每逢晚上,大大小小的军官都会集中在这里,听那些德国退役军官给他们讲课。这里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军事学院。 再往东北方向看,隐隐约约能看到高耸的烟囱正冒着浓黑的烟尘。那里,是已经初具规模的工业区。如今,发电厂已经提前竣工,开始输电了;附带的水泥、砖瓦等工厂也一早完工;枪械局现在每日可提供一挺仿造的马克沁,外加五十支春田1890步枪。炸药、子弹无数,手榴弹更是以每日三百多枚的速度生产着。钢铁厂那边儿,在主体工程没完工的情况下,詹天佑组织人立起了小高炉,多了没有,每日几十吨的生铁、钢还是能产出的。 何绍明先是朝东转了转,主要是看看士兵宿舍。走了没多远,便远远听到宿舍方向传来的歌声。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听着一群糙老爷们儿用公鸭嗓子吼着军歌,何绍明不由得得意起来。士兵生活枯燥,必要的文娱调剂,可以让这帮大头兵将过剩的精力发泄出来。别说,南腔北调这么一喊,颇有点儿军旅的味道。 “宁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走了一段,听的更多是这首《白桦林》。何绍明不禁莞尔,军中流行凄婉的歌曲,好像是个定律。比如二战时德国人喜欢唱《莉莉玛莲》,小鬼子喜欢嚎《君之代》。 何绍明这儿正琢磨呢,猛然听到极其不和谐的歌声,而且极为耳熟。 “我得儿意的笑,我得儿意的笑,笑完金枪永不倒……” 听得何绍明满脸黑线,这自个儿瞎唱的曲子怎么就流传出去了呢? 眼瞅着何绍明脸色不对,旁边儿的凯泰有些慌乱,急忙解释道:“大帅,天地良心,绝不是我传出去的。” 何绍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凯泰,你小子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行啊,知道编排本帅了?打明儿起,跟着侦察兵训练一个月!” “是。”凯泰有些垂头丧气地答道。随即愤恨地瞄了眼那宿舍,正看见几个在那儿上蹿下跳的熟人。“王八蛋,果然是刘鹏飞手下的兵。小爷跟你没完!”凯泰恨恨地发誓道。 侦察兵?那可是苦差事。人家别的兵种,顶多就是早晨跑操,上午队列训练,下午军事技能训练,可这侦察兵,没事儿还总搞什么野外生存训练。经常将几个人扔到深山老林里,一呆就是一个星期。等一个星期人回来后,表情木讷,言辞少的可怜,整个就成傻子了。 “走吧,去北面瞧瞧。”何绍明看了下时间,觉得差不多该回家了,便原路返回统帅部。在楼前骑了马,直奔西北的营门而去。 一路上,经常有一队队头戴白色钢盔,手臂上缠着红色臂章的宪兵,停下脚步对何绍明行礼。这宪兵,是冯诺伊尔提出来的。军队的纪律,不能只靠军官去维持,还要有专门的部门负责管理。于是,顺理成章的,宪兵团便诞生了。 何绍明特意拐了个大弯,在军事教学区转悠了一圈儿。只见,点了电灯,换上了玻璃的教学区,每间课堂上都有德国军官的身影。下面听课的众将士,要么凝神听着,要么在飞快地记录着笔记。有些下了课的将士,围坐在楼前,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什么。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 何绍明满意至极,不由得挂着微笑,手持马鞭指向教学区,侧头问凯泰:“凯泰,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凯泰顺着指向,看了半天,疑惑道:“黑咕隆咚的还能有什么,除了房子就是人呗。” 何绍明不满地拿马鞭敲了下凯泰的头,随即转头,露出痴迷之色,喃喃道:“我看到的是一只正在崛起的强军……” 随即,何绍明笑了笑,不理凯泰满脸的疑惑,打马飞奔而去。 翌日。 朝廷的电文又来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之类的说了一大堆,无外乎就是催促何绍明整饬军务,尽快出兵。 看着电文何绍明自个儿笑了半天。这关东军可是自个儿一手建起来的,朝廷除了给划块地皮,又给了四十万两的银子,别的是什么都没有。如今倒好,居然提起食君之禄这事儿来了。 当即回复了一封声泪俱下的电文。大略地列了一下,关东军成立到现在,各项的花费,遇到的各种困难,以及他何绍明是多么无私,自个儿掏钱垫付了银子。又说如今已经进了秋天了,新军上下还穿着夏装,甚是可怜,希望朝廷能拨一笔银子,也好让关东军不至于大冷天的穿着单衣去剿匪。 这电文一发出去,朝堂上腐儒惊讶之余,开始琢磨起来。不说别的,单说那张大略的花费清单,就够大佬们倒吸一口凉气的了。军械、军饷、吃食嚼裹、衣装被服,零零碎碎加一起半年多超过了二百万两银子。他何绍明练一师新军,半年不到就花费了相当于全国八分之下的税收,他何绍明的关东军是用银子堆起来的么? 再往下看,这冷汗可就止不住了。营盘建造,开厂矿,办枪械局,加起来六百万的银子又出去了。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此时大清的赋税,不过才四千万两上下。两样加起来八百万,顶上大清赋税的五分之一了。 老军机额勒和布看罢,连连赞叹:“这何绍明还真是实心为皇上办事儿的人,如今楞是自个儿掏银子,给皇上办新军,这份诚心难得啊。话又说回来了,这何绍明到底有多少钱啊?。” 那边儿,后党之一的世铎世三爷听着可不乐意了。什么意思?诚心给皇上办事儿?合着没太后老佛爷什么事儿啊。当即咳嗽一声,道:“他何绍明这招可精明着呢。这银子,不过是他何绍明先垫付而已。待国库充盈,朝廷还能亏待了他何绍明?就是别人不给,老佛爷也得给那小子做这个主。到头来,他何绍明一分钱没花,还给自己博了个好名声,真会算计啊。” 世铎这话一说完,军机处签押房内的气氛可就不对了。都是混迹朝堂几十年的人,话里话外那么点儿意思都能听出来。世铎的话,这是摆明的将太后放在头一位啊。当下,帝党后党彼此怒目而视,这边儿吵吵着皇上圣明无比,那边儿嚷嚷着老佛爷明鉴万里,是互不相让。到后来,干脆就把何绍明的电文,还有热河的乱局给忘了。一门心思地互相攻讦起来。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门房外传来一嗓子怒吼,里边儿顿时没了动静。竹帘挑动,须发皆白的翁同龢翁老中堂来了。 这位军机首府迈着四方步,环视一圈,轻哼了一声,随即落座主位。 “这电文内容,老夫大概都知道了。八百万的银子,辽阳一地的赋税不过二十余万,加上皇上先前给的四十万,不过才六十万两银子。他何绍明生生垫付了七百四十万。诸位就别说什么风凉话了。额大人,听说您的小妾,前日办了场水陆法式,听说光是香火钱就捐了八千八百八十八两。要不,额大人您也往国库捐献点儿?一万两万的咱也不嫌少。” 闻言,额勒和布脸色微红,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不住地喝茶掩饰。那边儿的世铎看着对手如此尴尬,不免笑意盈盈。 “世三爷,上个月您的爱犬死了,听说您愣是让风水先生给找了块宝地。又是雇民夫,又是迁人家祖坟的,折腾了小半个月。您没少花银子吧?” 没等世铎笑得畅快,翁同龢一句话也将他羞辱得面红耳赤。这两人一不说话,签押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翁同龢侯了半天,见大家伙都噤若寒蝉,等着他开口。满意地暗自点头,双手抱拳,对着东边拱了拱,神色恭敬道:“何绍明的电文,老夫已经禀报皇上了。皇上发话了,何绍明忠心办差,恪尽职守,且因公废私,掏钱助饷,为大清之楷模。钦命,赏双眼花翎,御赐黄马褂,赐紫禁城骑马。另,加派三十万两库银,为关东军更换秋冬衣衫。”放下手,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诸位臣工,如今热河的匪众,向东波及到了奉天,向西向北到了蒙古王公的地盘,向南已经过了察哈尔,就快闹到直隶了。情势如此危机,诸位不思为君解忧,反倒在此勾心斗角,可对得起皇上赐予的俸禄?” “皇上和太后通过气了。著,盛京将军裕禄为剿匪钦差,领奉天、热河、察哈尔各地练军,另领一部关东军以及淮军,入热河,限期三个月,剿灭乱匪。兵马粮草调动事宜,诸位不可怠慢,早一日发兵,匪乱便早平一日。如此,也好让圣上安心,让百姓修养。” “臣等必竭尽全力,以安圣心。”签押房内,所有的官员齐齐地对着东方,拱手作揖道。 没几日,京师的电文又到了何绍明手中。 这回可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一份是朝廷给何绍明的嘉奖,除了一堆无用的头衔,多了点儿俸禄外,还多了三十万两的银子。另一份,是翁同龢给何绍明发的电报。电文里一堆废话之后,让何绍明安心,说是皇上已经知道何绍明是如何忠心办差了,等以后国库充盈,一分银子也不会少了他何绍明的。另外,又说最近光绪如何忧心,整日食不下、寝不安的。一方面是忧心热河乱局,另一方面也是忧心,怕后党借助李鸿章的淮军,率先剿灭的乱匪,以为凭借,趁机打击帝党云云。 何绍明乐了半天,将电报递给一旁的秦俊生,道:“瞧见没,抻着点儿,反倒落了一身的好处。我看,还得继续蘑菇着,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好处。” 秦俊生看罢电报,闻言一乐,道:“大帅,您这抻来抻去的,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打算去啊?” 何绍明无奈摇了摇头,道:“不去?不去的话,回头这差事就没了。那帮子朝廷大佬内斗是行家里手,怎么会容忍咱们这不听宣调的关东军?如今是九月十四,再拖上个十来天,等那批士官初步培训完了,估摸着也得出兵了。” (厚颜要收藏 鲜花 贵宾啦)(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出兵! 一**一年三月起的金丹道教起义,起因是法国传教士在热河建昌等的恃强向百姓征粮。在理教首领徐荣上门与之理论,却惨遭洋教士射杀。教堂继而组织武装,蹂躏人民。终于,被迫害的农民、矿工忍无可忍,纷纷加入到了金丹道与在理教。 话说这在理教可是有年头了,创教人山东羊来如是明末清初之人,因战乱而避世传道。到了乾隆年间,其六传弟子尹来凤在张家嘴建立了公所,从此日渐繁盛。其教义主张三教归一,规劝教徒孝顺父母、和睦乡里,戒杀、戒贪、戒淫、戒妄等,算得上是个正经的民间宗教组织。 而这金丹道教就有些意思了。创建年头不久,不过十来年的时间。其首领杨悦春,一八四一年生人,十几年前突然学会了炼丹驱鬼的法术,以此为谋生手段,聚敛了大量的钱财。后来影响越来越大,这杨悦春是越来越富有。这老小子发现这是一条发家致富的捷径,于是,邪教金丹道便顺理成章的的产生了。盗用在理教的教义,几年的工夫,这金丹道教逐渐发展壮大,可谓是风生水起。 到了今年三月,这杨悦春似乎不满足只做一个富家翁了。正赶上洋教士为祸乡里,杨悦春一琢磨,干脆揭竿而起算了。先是带领着教徒与洋教士斗争,打杀了几名洋教士以及八百余信徒,随后,又带着人攻占了敖汉旗贝子府,联合在理教等民间组织,建立了开过府,杨悦春自个儿做了总大教师。志得意满的杨悦春,野心越来越大,随即喊出了“仇杀洋教士、仇杀蒙古王公、仇杀官府”的口号,热河察哈尔各地烽烟四起。 “邪教!”何绍明嗤笑一声,随手扔下了洪门送过来的情报。‘啪’的一声,厚厚的情报跌落在桌面上,随即滑落地面。 秦俊生弯腰,逐一拾起,拿在手中凝神看了半晌,皱了眉头,又将资料递给了旁边的魏国涛,出声道:“无论如何,百姓总是无辜的。难不成咱们真要出兵,让士兵拿着步枪瞄准那些上当受骗的百姓?” 闻言何绍明也皱了眉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屋内安静至极,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良久,魏国涛看罢了手中的资料,冷言道:“的确是邪教,出兵剿灭就是了。” “剿灭?是!邪教是可恨,可那些受骗裹在其中的百姓呢?难道子弹能分清谁是邪教谁是无辜的百姓?你说的倒轻巧。再者说了,蒙古王公、当地官府还有洋人的教堂不合起伙来欺负百姓,老百姓能起来造反?要说这百姓夹在中间是最无辜的!”秦俊生扭头满脸讥讽之色,对着魏国涛激动道。 “一个村的民众,无论蒙汉,两千多口子人,就活下来一个幼童。我没看出来那些暴徒之中有什么无辜之人。”魏国涛面色不改,板着脸机械地说道。 “那也是邪教煽动的,老百姓不过是受了胁迫而已。”秦俊生出言反驳。 二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你来我往地争辩起来。而坐在办公桌后的何绍明,一时也是难以抉择。兵,肯定是要出的。眼下自个儿可还领着满清的官爵,关东军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不可能以此要挟朝廷,抗拒政令。 可这出兵也有个先后缓急,这里面问题多了去了。出兵早了,自个儿的关东军必然直面大多数无辜的百姓。让士兵们端着步枪,将刺刀对准无辜的百姓,那些受了自个儿初步民族思想启蒙教育的军官士兵,必然会对此有所抵触。想必,日后在百姓心中,自己的形象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若是出兵晚了,先不说朝廷如何对自己,单是那邪教就不知又要祸害多少无辜之人。 “诶,真是两难啊。”何绍明双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一时无法抉择。 思索间,房门轻轻敲响,一名参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一瞧正吵得面红耳赤的秦俊生、魏国涛,还有愁眉苦脸坐在办公桌后的何绍明,不免脸色有些慌乱,一时不知是该进来还是该出去,硬生生僵持在那里。 “你俩别吵吵了!你,有什么事儿快说。”何绍明止了二人的争吵,又转头对那参谋问道。 那参谋整了整衣装,迈步走到何绍明身前,敬礼,随即递上了一封公文,道:“大帅,从牛庄(营口)上岸,押运过来的五十万两饷银器械到了,这是清单,请您过目。另外,随同来的,押运这批饷银的主官想见见您,如今正在后勤处等候。” 何绍明接过清单,漫不经心地翻阅着,随口问道:“那主官是谁啊?” “回大帅,那人是翰林编修,文廷式。” “翰林编修文廷式?”闻言何绍明一楞。这文廷式虽然只是个微末的六品清流,可他是正经的翁同龢门生,在朝堂里为帝党的中流砥柱,这人可不能怠慢了。 当下,何绍明赶紧整理好衣装,领着众人匆匆出门去见文廷式。 骑了马,飞奔向西,不片刻便到了后勤区。只见几十辆大车正停在后勤部楼前,押运的兵丁吆喝着号子,将一个个箱子吃力地搬运下来,关东军的后勤人员正在拿着大秤,挨个给箱子过秤报数,旁边自有拿着纸笔的文员记录着。 管后勤的军官正在车马间来回奔走指挥着,中秋时节,楞是忙了一脑门子的汗。瞧见飞奔而来的何绍明等人,顾不得正忙活的活计,连忙上前见礼:“大帅!” 何绍明回礼,随即翻身下马,急吼吼地问道:“文大人在哪儿呢?” “文大人?”那军官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一下,随即醒悟:“大帅问的是押运官文大人?文大人正在一楼的会客室内品茶呢,我这就去叫……” 不待那军官说完,何绍明转身便直奔楼内走去,只留下一脸愕然的军官。后勤军官是打美国回来的华侨,按照他的理解,文廷式不过是个六品的清流,而何绍明则是正三品的大员,理应是文廷式给何绍明来见礼。他哪儿知道,这官场上,有时候官位和权利是两码事儿。 不说那军官暗自腹诽,且说这边。 何绍明进了后勤楼,向左一拐便进了会客室。推开房门,打眼一瞧,一名三十五六岁年纪,身穿鹭鸶补子的年轻官员,正一边悠闲地品着茶,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桌子上的地球仪,时不时的拨弄两下。 听见门声响动,望过来,见来人是何绍明,脸上露出笑意,连忙起身作揖道:“原来是何大人来了,下官六品翰林编修文廷式,见过何大帅!” “哈哈哈。”何绍明笑着,拱着手,进了屋子。道:“文大人客气了,听闻文大人素有才名,那日京城一别,只匆匆与文大人见过一面,不曾深谈,甚为遗憾。不想,今日却是文大人亲来押运,倒是随了本帅的心愿。” 文廷式笑道:“大帅抬举下官了,下官不过是微末小吏,更是不具才名,哪里当得大人惦念?” “诶?翁中堂推崇的得意门生,怎会差了?文大人谦虚了。” 说笑间,何绍明又介绍了身后的秦俊生、魏国涛,随即众人分宾主落座。 寒暄一番后,文廷式拿眼睛瞟了下何绍明身边的二人,又看向何绍明,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何绍明闻弦知雅意,会意道:“文大人有话便说,此二人为关东军将官,本帅心腹,无需隐瞒。” “如此是下官唐突了。”文廷式对秦俊生、魏国涛二人拱手道歉,而后品了口香茗,沉思了下,开口道:“何大帅,下官此次来辽,是受了中堂的嘱托,一方面是督促饷银押运,妨着有人从中抽取油水;另一方面,是替中堂给大帅捎带几句话。” 何绍明笑着拱手道:“有劳中堂与文大人惦记了。不知中堂有何吩咐?” 文廷式顿了顿,却没有直说。“大帅可知这五十万两饷银是出自何处?” “邸报上不是已经说了么?自是从国库中拨取。” 文廷式摇了摇头,面色沉痛道:“大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如今国库空虚,您这不接饷银的关东军,又哪儿来的饷银可拨?实不相瞒,这五十万银子,是中堂大人百般恳求,皇上节衣缩食,停了年末的祭祀,硬是从内库中省出来的。” “哦?微臣惶恐,怎劳皇上如此?”何绍明听罢,连忙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答道。 文廷式叹息一声,道:“如今这朝堂之上,皇上这边,翁中堂虽然把持了军机,可实际能调动的兵马,不过是奉天的几营练军,还有湖南的几营湘军。湘军就不提了,距离太远,指望不上。皇上几月前便著裕禄领着奉天练军入热河平乱,可谁想,这裕禄实在不成事儿,当初拍着胸脯说的好好的,不出五月,一定剿灭乱匪。如今这都十月了,乱事没平,反而越闹越打发。皇上愁啊,中堂也愁,原指望着借此平乱之功,为皇上亲政之事铺平道路。可如今……太后老佛爷借着皇上对热河的乱子处理不当,大力扶持世铎等人。又听从了世铎的主意,准备调集淮军入热河平乱。这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了,若是让淮军率先入热河平灭乱事,皇上亲政之事只怕又要拖沓一番了。” 文廷式叹息半晌,转而目视何绍明,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之色:“唯今之计,只有指望何大帅新练的关东军了。朝廷那边,有翁中堂尽量拖延着,淮军要出关,怎么也得十一月。这就多出了一个月的工夫,只要大帅能提前发兵热河,即便没有平灭乱事,只要打上几个胜仗,皇上与中堂那边儿就有了底气了,也不至于总要看太后老佛爷的脸色。何大帅,现下可是全靠您了!” 说罢,文廷式眼圈微红,起身就要给何绍明行大礼。何绍明哪儿受得了他这一拜啊?赶紧起身扶住文廷式的身子,努力挤红了眼圈,道:“皇上与中堂如此厚待绍明,我何绍明立誓,只待一个月后兵马整饬完毕,立刻帅大军扑灭热河之乱!以报君恩!” 这文廷式是真急了,眼泪在眼圈里噙着,眼见着滑落下来。“大帅啊,您怎么还想着整饬啊?下官自进得军营,但见士卒精壮,军纪森严,枪械粮饷更是堆积如山,大帅所练之关东军,可谓精锐中的精锐,即便是比淮军,恐怕也要强上几分。如此还不尽快出兵,还要整饬个什么劲头啊?” 何绍明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叹息道:“文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本帅也不便巧言辞令,文大人随本帅一看便知。”说罢,拉起文廷式便走。 出了后勤楼,众人上了马,直奔北面的教学区而去。两盏茶的工夫,便到了教学区。何绍明派人招来了正在授课的冯诺伊尔。 人高马大的冯诺伊尔一站到文廷式身前,这位翰林编修便懵了,不解道:“何大帅,您这是什么意思?” 何绍明故作苦闷道:“这是本帅从德意志请来的军事教官冯诺伊尔。文大人只看到了士卒精锐,却不知军官都是半吊子,倘若现在就出兵,就怕临战之时手忙脚乱,反而乱了自己的阵脚,吃了败仗啊。文大人不信,可亲自问之。”说罢,何绍明指了指一脸严肃的冯诺伊尔。 文廷式闻言差点儿没哭了。他一翰林编修,又不是同文馆的教习,哪儿懂得西洋语啊?身边又没有通译,和这高鼻梁绿眼睛的洋鬼子如何沟通? “大帅,旁的就不说了。您练兵不过几个月,又是缺枪少银,这些皇上与中堂都知道,犯不着让下官过来询问。您赶紧让这位洋教官该干嘛干嘛去吧。下官代中堂就问您一句话,您给个准数,到底何时出兵?” 何绍明闻言,装某做样地与冯诺伊尔一番交谈。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这才舒展了眉头,对文廷式道:“文大人,请转告中堂。本帅十月初十,定然发兵热河,平灭乱匪!” 文廷式这回是真哭了。十月初十?按大清历掐指一算,换算成西洋历便是十一月十一日了。如今才不到十月,这么一算还有四十天。这跟之前何绍明说的发兵日期有什么区别?当下跳着脚,几次想要咒骂何绍明。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压抑着怒火道:“十月初十?何大帅,这么说您是打算四十天后再出兵了?您要是真那时候出兵,我立码将这批饷银重新装上车,押送回京!四十天,有这四十天的光景怕是淮军早就入了热河平灭乱事了!” 何绍明一愣,当即笑道:“文大人误会了。本帅说的十月初十,说的是阳历。今儿个是九月二十八,十二天后,本帅定当兵发热河,剿灭乱匪!” 闻听此言,那位翰林编修总算是放下了心。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满脸喜色,双手狠狠地捶击在一起,嘴里嘟囔着:“出兵了,总算出兵了。如此一来,下官总算不负中堂所托,皇上也算有了指望……乱事一平,小民们也算是有了活路……”嘟囔完,便急吼吼地要去给朝廷发报。 望着文廷式磕磕绊绊几次要跌倒的身影,何绍明想笑又笑不出来。这位翰林清流,说他爱国,可他爱的是满清,脑袋里想的也是皇上如何如何;说他是汉奸卖国,又有些过了。他心中起码有些爱国爱民、救国救民的心思。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不仅是世道,便是人们的思想,也是混乱的。眼前的文廷式就是一例,他在懵懵懂懂中,只认为大清之所以疲弱,是因为西边那位老女人始终不放权的缘故。只待光绪亲政,励精图治,这天下数年后就会太平了。 这时,旁边的秦俊生忍不住出言道:“大帅,还真要出兵啊?” 何绍明瞪了他一眼,道:“俊生,以前我对你说过一句话,今天再重复一次,希望你记好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闻言,秦俊生立直了身体,挺了胸膛,响亮地应了一声‘是’。随即敬礼,道:“报告大帅,下官记得,您也说过一句话:关东军的枪口是对外的,对准欺负中华的列强以及所有压迫中华子民的阶级势力,救助我中华亿万黎民。不知道下官说没说错?” 何绍明笑了一下,望向远方,眼显迷茫道:“没错,我是说过。但你记住了,我们要救的是亿万黎民。在这个前提下,牺牲少部分人,也是在所难免的。我们要想独立出来,改变这片腐朽破烂的大地,首先就要乖乖地听话,慢慢地发展,以后……”何绍明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叹息一声,缓缓迈着步子走了,身形有些落寞。 渐渐地,许是心中拿定了主意,挺直了身子,步履坚毅,大踏步地走将起来。 此时,还站在众人后的冯诺伊尔开口喊道:“何,该死的,你还没说明白,什么叫该死的闪电战!什么是坦克?一种靠着八匹马拉着,高速运行的铁皮马车嘛?告诉你,何,罗马时代的战车早就过时了!过时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成军 一**一年十月十日。关东军军营。 阅兵台下,将近两万名战士,穿着整洁飒爽的军装,头戴着大沿帽,挺直了身子,手握着步枪整齐地站立着。阳光下,雪亮的刺刀,反射光辉的铜扣,晃得人不敢直视。士兵们按照连队方阵站立着,每个方阵前,都整齐地码着三挺乌黑的马克沁机枪。两名连级军官站在队列前,扎着整齐的武装带,左手竖直,右手按在腰间的左轮手枪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左边,是炮兵团,六十门75mm野战炮冰冷的炮口斜指向天空,仿佛下一刻就是择人噬的怪兽。右边,是耗费良多,终于建成的骑兵团。士兵们冷着脸,端坐在马背上,后背背着马枪,手中雪亮的马刀贴在身侧。胯下的战马安静至极,半点响动也无。 北风猎猎,即使面旗帜迎风飘舞。衬托着整齐的军容,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阅兵台上,何绍明端坐在主席台后,目露痴迷之色,望着这过万的大军。心中不住地念叨着:“这就是老子的军队,这就是中华希望所在啊。” 曾几何时,愤青时代的何绍明,对着甲午之战扼腕叹息。若是当时再坚持一下,光绪再强硬一点,迁都再战,何至于输掉这场决定百年国运的战争?酒醉之余,不过是忿忿地怨天尤人。而今,他有了一个改写历史的机会,一只能改变中华命运的军队,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这如何不能叫何绍明激动? “威武之师,大帅所练之兵,真可谓威武之师啊!”何绍明愣神中,身旁的翰林编修文廷式,忍不住抚须连连称赞道。 何绍明没理会打发感慨的文廷式,而是望向前面的魏国涛,见其点头表示准备好了,便起身走到了台上的麦克风前。 清了清嗓子,何绍明的声音顺着电波,从几个巨大的喇叭中传出:“士兵们!” “刷!”两万多人整齐的立正声,可谓声势浩大。 “请稍息!” 又是一声整齐的出步声。 何绍明巡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面色严肃,紧握武器的士兵。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经过了七个月的训练,就在今天,关东军成军了!” “大帅威武,关东军无敌!大帅威武,关东军无敌!”两万人,有节奏地喊着口号,挥动着手中的步枪马刀。 喊了几遍,声音停息。何绍明继续道:“七个月来,所有士兵与军官,吃住在一起,共同训练,一起学队列,一起学步枪射击,一起顶着马克沁的射击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一起读书识字,学习军事技能。可以说,关东军之所以在短短的七个月内成军,完全是大家伙一起努力的成绩!” 听闻何绍明的话,底下无论士兵与军官,无不越发挺拔了身姿,脸色激动。 “今天,关东军成军了!但是,这只肯定了我们之前的成绩。以后,我们更要加倍努力的训练。因为,我们是天下第一军!”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士兵们又开始挥舞手中的武器,喊着激动人心的口号。 主席台一侧的文廷式,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虽然他对何绍明喊的天下第一不以为然。他认为,何绍明喊这样的口号,不过是为了调动士卒争先而已。但是,两万多人整齐的呐喊声,直叫这位翰林编修胸口血气激荡,大脑充血,恨不得也站起身,喊上几嗓子。 “士兵们!请记住,关东军,永远是国家的武力,民族的武力。我们是一支铁军!我们是国家的利刃!我们将成为让所有侵略者都闻风丧胆,让所有民族的敌人遇之即逃,让所有人民爱戴的威武之师!” “大帅威武,关东军无敌!大帅威武,关东军无敌!” 终于,文廷式还是忍不住举起了拳头,低声跟着喊了几嗓子,却没留意到,何绍明说了半天,压根儿就没提到朝廷,更没提皇上什么事儿。 “我宣布,关东军第一师正式成军!现在开始授发军旗!” 随即,十几名头戴白色头盔的宪兵,走上阅兵台,将一面面叠好的旗帜,交给何绍明。何绍明又将旗帜,交给陆续上台的各团军事主官。 成军后的关东军第一师,魏国涛认命为师长,秦俊生为参谋长。第一师下辖两个步兵旅,六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工兵团,还有两个后勤团。步兵旅采用三三制编制,下辖三个步兵团,外加旅部;步兵团下辖三个营,加上团部;营分三个连,加上营部;步兵连分四个排,十个班,加上连部、炊事班等,总计一百五十人。 是以,第一师拥有六个步兵团,总计九千名步兵。外加上,炮兵团、骑兵团、工兵团、后勤等,第一师一共有兵力一万六千余人。 而剩下的四千人,出去一个团的宪兵,其他人暂时没有编制,留在训练场里继续训练。等到以后,关东军扩大的时候,再用来组建新的部队。 随着一面面旗帜的下发,越来越多的大方阵前,树立起了自己的旗帜。 发放完旗帜后,何绍明重新站在麦克风前,道:“下面,我宣布关东军第一条命令!关东军下辖第一旅、骑兵团第一营、炮兵团第一营,立刻整装,组成战斗序列,三小时候出发,开赴热河,平息匪乱!其他部队,继续训练!” “是!”两万人齐整地应声道。 随着何绍明一声解散,士兵们在各自的长官带领下,踏着整齐的步子,排着队列,陆续归营。 听闻何绍明此言,身后的文廷式走了过来,疑惑道:“何大帅,您怎么只派了一部兵马?如今战事正酣,大帅如率全军开赴热河,不出旬月必可堪平乱事。这一旅兵马……” 何绍明转身,敛去了肃穆之色,换上笑容道:“文大人,不是本帅不想,而是打不起啊。” “此话怎讲?” 见文廷式不解,何绍明解惑道:“文大人,这动用一旅的人马,已经是极限了。此一去,道路崎岖,物资补给颇为不便。战事一起,步枪弹药要运,炮弹要运,粮草被服这些就更不用提了。不说别的,单单是这两万人的军械粮秣等物资运输消耗,就能把关东军拖垮啊。” 文廷式拱了拱手。“是下官唐突了,只心急戡乱,却不通晓兵事。”随即换上了满脸惋惜之色,道:“诶,若是兵精粮足,大帅此去必可拔得头功,那时,皇上与中堂……诶!” 何绍明笑了,满是不屑地道:“文大人无需忧心。那些乱匪不过是仗着血涌,官军又早就糜烂,这才连番取胜。本帅敢放言,这一旅精兵只要到了热河,不出旬月,必可平乱!” 见何绍明如此肯定,文廷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神色间尚有些忧心。何绍明心中嗤笑,别说是一群邪教乱匪了,就算此刻自己面对的是几万列强军队,自己的一旅关东军,也有能力打上一打。 当下辞别文廷式,回到统帅部处理事务去了。 吃罢了午餐,下午一点,关东军第一旅、炮兵第一营、骑兵第一营,加上参与运输的后勤兵与民夫,八千多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军营,踏上了官道,直奔北而去。 出发之前几日,参谋部详细地研究出了行军路线。若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从牛庄方向直奔朝阳,看着路程短,但要算上开路架桥的时间,怎么也得多花上二十几天。而且道路难行,不利于物资补给。走官道,奔奉天,到了奉天再转头向西,从新民厅入热河,由被向南逐渐剿灭乱匪,最终攻击乱匪的中心敖汉旗以及朝阳等地。 此时,关东军的行军速度为五公里每小时,强行军不过六公里每小时。每日行军八小时,再多,那没等到地方,无论是人还是马匹牲口,肯定都垮了。 行了一下午的时间,眼见天色将暮,便瞧见了辽阳城那高大而深沉的城门楼子。 队伍中间,何绍明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身后的披风随风飘摆,脸色深沉,自有一股威严之气。什么叫王霸之气?那可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久居上位,逐渐养成的。 如今算算年纪,何绍明不过才虚岁二十。几年下来,又是办实业又是创军队的,那股子威严颇有些让身旁的文廷式不敢直视的味道。 前面的凯泰拨马飞奔回来,停在何绍明身前,敬礼,恭敬道:“大帅,前军已到了辽阳城门口,秦俊生参谋长向您请示,是否入城。” 何绍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尚不到晚上五点,吩咐道:“告诉他,直接穿过辽阳,晚上七点安营。” “是!”凯泰敬礼,又拨马向前奔去。 旁边的文廷式不过是个文人,哪像何绍明一般经历过半年多的军旅生活。骑马走了一下午,早就颠簸得腰酸腿痛,又碍于何绍明都没做马车,他自然也不好坐马车,是以一直陪着。打望见了辽阳,这位翰林编修便一心想着要在辽阳好好休息休息。 听闻何绍明如此吩咐,忍不住面色微动,心中哀叹着:“皇上,中堂,我一个文官如今要跟一帮子当兵的糙汉一起行军,这般作为,可算是对得起二位了。” 何绍明冷眼一瞧,文廷式似乎脸色不对,当即开口笑道:“文大人是文官,没必要陪着我们一起骑马行军。要不您今日且在辽阳休整一番,来日再坐了马车赶上队伍?” 文廷式心中微动,却是不肯,连连道:“有劳大人费心了。士卒大多步行,都不曾劳累,下官尚且骑着马匹,怎会劳累?不碍事,下官还是随着大帅一起走吧。” 何绍明皱着眉劝了半天,这位翰林编修就是不为所动。当下,不再理他,端正了坐姿,一门心思的赶起路来。话说,有位朝廷派来的清流跟在身前,怎么也有些被人监视的不自在感觉。何绍明之所以要劝文廷式去辽阳休息,打的就是抛下这个朝廷的耳目,独自行军的主意。 如今计划没成功,便思索起能让那位清流远离自己军队的方法来。 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大队人马便入了辽阳城。从主干道,到两侧的街口,酒楼茶肆,无数的人影远远地瞧着这只与众不同的军队。 话说这辽阳百姓都知道有个何绍明在辽阳南边的鞍山驿附近练兵,这一晃半年多了,愣是没几个知道何绍明到底练的什么兵。今儿个总算是瞧见了,免不了议论一番。 “瞧瞧,一水儿的洋枪,这得多少银子?” “嘿嘿嘿,快看!还有洋炮,那个是什么?那么粗的筒子,口子那么小,到底是炮还是枪啊?” “诶哟,这衣服,这靴子,真漂亮,眼馋得老子都想当兵了。” “你拉倒吧!你看看人家,这步子走得那叫一个齐整,这么半天就听见落步的声音,半点儿杂音都没有。就你?你个碎嘴子两天半就得让人家撵回来。” “别吵吵了,快看,骑白马的那个不是何大帅么?真威武啊!” 何绍明的中军刚入城门,便见到唐绍仪带着一众下官小吏,正站在门口等候着。 “大帅,下官在此等候多时。府中已备下酒宴,还请大人移步。”唐绍仪躬身施礼道。 “酒宴就……”何绍明刚想说酒宴就不必了,转念一想,自己可以不去,但可以让那位清流去啊,借此甩开他,岂不是一桩美事?想到这儿,当即改口道:“酒宴就……酒宴备的好,备的好啊!哈哈哈。只是本帅军令在身,不便饮酒。少川,这位便是从京中来的翰林编修文廷式文大人。”何绍明侧身为二人引见。随即对着唐绍仪连连使眼色。 唐绍仪当即会意,笑呵呵地迎上前,躬身施礼。文廷式一个六品的清流,怎受得了唐绍仪这五品知州的参拜?当即下马,躬身还礼。 随后,两人一阵寒暄,也不管文廷式愿不愿意,唐绍仪便领着一群辽阳的官员裹着他,直奔知州府而去。 骑在马上的何绍明,心里这个美啊。监工终于走了,只要明日一早便开始急行军,料那文廷式是追补上来了。 这时,人群中的文廷式似乎醒悟了过来,隔着人连连喊着:“何大帅,下官明日一早便追赶大军,您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何绍明装作听不见,继续向前。心道,等着你?老子好不容易甩掉了尾巴,哪有自个儿再接上的道理!随即对身旁的亲兵吩咐道:“告诉前军,急行军前进,七点准时安营休息。” (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蚍蜉焉可撼山峦? 一**一年十月二十一日。 已入深秋,辽中草原上,金黄色的草梗,挂着沉甸甸的草籽,微风一吹,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伏。草地上,牛马羊等动物,丝毫不顾忌自个儿膘肥体壮,抓紧着最后的时间,为冬季的到来继续好脂肪。从更北方飞来的候鸟,啄食着草籽,歇一歇脚,继续体力,打算继续南飞。草原狼三五成群地伏在地上,相互舔舐着,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猎物。 猛然间,头狼站起身,朝东方朝阳初升的官道望去。灵动的耳朵微微向前抖了抖,而后嘶吼一声,带着自己的狼群返身而去。不只是狼群,其他在这片草场觅食的动物,纷纷嘶鸣着,扬起蹄子,飞快地奔驰离去。 官道上,大片的墨绿色,如一股洪流般,慢慢向草原移动着,吞噬着这片金黄色的操场。须臾间,二百余骑兵,分散成二十个小队,率先掠过这片草场。 在他们身后,是三百余整齐列阵的骑兵。再往后,是若干个长方形方阵组成的一字长蛇阵。左翼、右翼各有几个方阵在草地上行进着,如同这长蛇怪物长了两天巨大的钳子。中间长蛇阵尾部,是六十门依靠骡马拖拽的大炮。炮口斜指向后方,就如同怪物的尾刺一般。想必天上的鸟儿,定会好奇,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蝎子。 队伍中,何绍明端坐在马上,十多天的旅途劳顿,并未在其脸上留下半点疲倦。相反,如林的枪刺之光反射下,炯炯的目光中竟颇有些兴奋的意味。反观何绍明身侧的文廷式,却是一脸的困顿,哈欠连天,半点兴致也无。 话说这位翰林编修还真有毅力。当日让唐绍仪硬拉着去喝酒,喝个半醉,这位清流害怕何绍明就此抛弃他,独自率军而去。半夜起来,琢磨半晌,硬是牵了马匹,领了几名随从,连夜赶路追上了何绍明。 翌日清早起来,正为摆脱尾巴的何绍明雀跃不已地要吃早餐时,刚出门便碰见了赶了一夜路满脸疲惫,却颇有些自豪的文廷式。这下何绍明就郁闷了,心里一琢磨,这位清流是赶不走了,得,那咱就忍着吧。 从辽阳到奉天,不过八十公里,两天的路程。这段官道又修的好,秋天没什么雨水,行进速度很快。出了奉天,拐上了去科尔沁草原的路,可就不那么好走了。道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不说,时不时的还有一些沼泽路段。人马是好过了,可大炮难行啊。是以,两百多公里的路程,愣是走了八天。 “咱当兵的人……” “宁静的村庄……” “我得儿意的笑……” 不知是谁起的头,歌声渐渐从四面八方传来。对此,文廷式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这关东军跟其他的军队还真不太一样,官兵之间混在一起吃饭,上下级见面顶多行个举手礼,士兵犯了错也不责打,而是关到小黑屋去。这些稀奇古怪的规矩,一度让文廷式琢磨了好久,也没闹明白为何关东军规矩少,处罚力度小,反而军纪却如此森严。 “文大人,这千里沃野,一派金黄收获之色,你这大才子就不想赋诗一首么?”坐在马上的何绍明,指着周遭的景色,对文廷式戏谑道。 文廷式苦笑一声,拱手道:“大帅就莫要难为下官了。一连是来日,奔波劳累,下官早就颠簸得骨头架子都散了,哪儿还有心思作诗啊?” 何绍明哈哈一笑道:“古有北朝乐府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看不用到那阴山,这科尔沁草原也是一般的天苍苍、野茫茫啊。” 文廷式赔笑道:“大帅所说甚是。这北地草原,莽莽无边,春夏风轻云淡,草木繁盛;秋冬恶风凛冽,白雪皑皑。自有一股豪迈之气,正如北地蒙民一般,生性爽朗,或是如春风拂面,或是如冬日冷酷严寒。” 何绍明呵呵笑着,叹道:“若是有朝一日,本帅卸了差事,带着娇妻美眷,将这大好的河山走上一遭,也是一件美事啊。” “大帅说得可是啊。”文廷式也捻须赞同。 正当此时,一骑快马飞奔而至,停在左侧,骑士举手敬礼,道:“报告!大帅,前方侦骑发现一伙流民,仔细询问之后得知,乱匪如今正在进攻东土默特(今阜新)。” “哦?距离东土默特还有多远?” “回大帅,不过十五公里的距离。” “十五公里?”何绍明念叨一声,随即伸出手,凯泰会意的递上望远镜。拿起望远镜,何绍明望向远方,四下观察,却发现一处小土坡挡住了视线。 放下望远镜,何绍明问道:“可知有多少乱匪参与攻击?” “回大帅,据流民所说,怕是有几万人。” “几……几万人?”旁边儿的文廷式似乎被吓道了,声线有些走调。 何绍明一皱眉头,摆了摆手道:“流民所说信不得,叫前面的侦骑加紧前去探查,速速回报。” “是!”那骑士应了声,拨马转身而去。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又有侦骑来报,前方十公里,发现五千余乱匪正在围攻东土默特。 闻言,何绍明也不迟疑,当下下令,全军急速行军,驰援东土默特。 东土默特。 矮小的城墙下,横七竖八叠放着惨死的尸体。有包着红色头巾的金丹道教徒,也有一身蓝袍子的蒙军士兵。尸体上或是被长刃开了口子,或是被矛尖扎了个血窟窿,也有被抬枪、土炮轰得浑身是眼儿的,更有些身首异处的,不一而足。浓浓的硝烟味,伴着刺鼻的血腥,刺激着人的感官。 城墙几百米开外,金丹道教徒聚拢在一起,在头目的指挥下排列着散乱的队伍。几名道士打扮的人,骑着驴子来回地走动着,一手持着宝剑,一手拿着鬼画符,口中念念有声。 城墙上,守卫的蒙军士兵,喘着粗气,软倒在城墙上。今日天色一明,昨夜将东土默特围起来的匪徒,便连续展开了三次攻势。借助着不太高的城墙,几百名蒙军总算暂时打退了。 一名小校模样的蒙军擦拭完手中的弯刀,快步走下城墙,奔向城中的一处蒙古包。进得蒙古包,也不见礼,急吼吼地道:“王爷,敌人暂时退了,有我察克度扎木在,必保护王爷周全。” 蒙古包内,一身宽体胖,满脸惶恐,全身哆嗦的中年人,懦懦道:“退……退了?是彻底走了么?” “王爷,只是暂时退了。看乱匪的意思,怕是一会儿还要进攻。” “啊?察克度扎木,我看这儿是守不住了。不如你护着本王速速离去吧。” 察克度扎木一皱眉,道:“王爷,如今匪徒四面围成,如何能走?” 中年人闻言,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捶胸顿足道:“诶,早知如此,本王前几日便走了。都怪你,察克度扎木!要不是你拦着本王,何至于如此啊?不若你去跟那些匪徒商量商量,本王愿意出些金银牛羊,让他们放本王一条生路吧。” 正当此时,外头又传来了喊杀声。察克度扎木顾不得宽慰那位吓破胆的王爷,急忙又返回城墙上与匪徒厮杀。 这些年来,一方面是清廷控制蒙古各部,不得私藏武器,男丁超过一定数量就成批地斩杀;另一方面,蒙古各部承平日久,疏于武备。如今能拉得动强弓的军士,实在是少的又少。而火器,除了王府侍卫高价从洋人那儿买的快抢,其余还用着几百年前的抬枪、土炮之类的,而且弹药还极其稀少。 一番厮杀下来,远程武器不过用了两轮,复又开始肉搏战。一方是承平日久的蒙军,一边是刚刚拿起武器,昨日还是农民的金丹道教徒,双方全凭着血勇之气,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到底是金丹道教徒这边人数多,轮番攻击之下,眼看着城墙上匪徒的人数越来越多,城门更是被巨木撞得摇摇欲坠。眼见如此,察克度扎木嘶吼一声,暗道与其落入群匪手中受尽折磨而死,倒不如自己来个痛快的,便要抹脖子自尽。 “先王,察克度扎木对不起您,只有自裁以谢罪!”说罢,反握刀柄,对着脖子,就要抹下去。 “援兵,援兵来了!”正当此时,猛然间听得东面的蒙军连连欢呼起来。察克度扎木惊疑下,停了刀,向东望去。 只见莽莽草原上,一片墨绿色的洪流,伴着朝阳,正缓缓地向东土默特城移动着。洪流前方,一队五百余人的骑兵,组成几排的长条阵,高速地奔驰而来。 察克度扎木揉了揉眼睛,见没看错,此时从东而来的人马,定然是盛京派出的援军。当下涨红着脸,胸腔内热血激荡,只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泰,又有了战力。举着弯刀高声呼喝着:“土默特的勇士们!咱们的援军来了,将匪徒赶下城去就能活命啊!”说罢,举着弯刀,又加入了战团。 这一声呼喝,传遍战场,所有的蒙古士卒无不轰然应诺,奋起武勇,厮杀起来。而那边的金丹道教徒,反倒是士气低落,转瞬间便放弃了大好的形式,缓缓退下城墙。 且说这边。 过了土丘,何绍明也用不着望远镜了,一片旷野间,但见一群衣着杂乱,头裹着红色头巾的匪徒,正在围攻着一座小城。略微一观察,那些匪徒不过有一些大刀长矛,连杆土枪都少的可怜。当下嗤笑一声,下令道:“用不着等炮火准备了,告诉秦俊生,全军推进!” “是!”凯泰领命,策马向前传令去了。 少顷,前锋一营骑兵,仗着马速开始脱离队伍,开始围着匪徒转圈,渐渐挡住了匪徒的后路。中军与左右两翼,在秦俊生的命令下,缓缓推进,立定在匪徒五百米开外。 士兵们在步兵操典的作用下,开始取出随身的工兵铲,正打算掘开战壕。却被何绍明制止了:“挖什么战壕?别学得跟德国佬一样那么刻板。对面儿的大都是拿着大刀长矛的农民,几阵排枪过去,一准儿就散了。” 关东军站定在五百米开外,一时间也不进也不退,就这么生生地定在那里,倒叫一众匪徒摸不着头脑。 领头的新任‘平北王’王增与巡山侯爷王福,兄弟俩一商量,也没拿定主意,便转头询问其随行的道士来。道士掐算一番,道:“此番敌援军远来,必旅途劳顿,看似人多势众,不过是虚张声势,我等已请的诸神庇佑,教众刀枪不入,只需一番冲击,必可大获全胜。” 王增王福二人嘴上虽然恭敬着应了,心下却腹诽不已。什么刀枪不入,早就被人戳破了。哦,你说横死的教徒是心不诚?那方才死在炮弹下的道士是怎么回事儿? 二人转头一商量,如今这东土默特就近在眼前,须臾可下。若是怕了新来的援军而远走,放弃那城里白花花的银子与女子,怎也不叫人甘心。便决定,还是打上已打再说,打不过可以跑嘛。 随即,二人整队,弟弟王福率着三千余教徒,排着散乱的阵势,举着杂乱的武器,口中呼喝着,奔向关东军。 五百米,匪徒移动着,关东军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在队列前架起了马克沁机枪。 四百米,匪徒开始奔跑了,关东军前排的士兵,子弹上膛,平端着步枪,瞄准前方。 三百米,在军官的口令下,马克沁开始‘塔塔塔’地响了起来…… 只是,所有的子弹都打向了天空。匪徒的队伍顿了顿,相互张望了下,见无人倒下,以为真是法术起了作用,遂又高叫着,冲杀过来。 “秦俊生你混蛋!”何绍明一甩手,狠狠地将马鞭抽在马股上。战马嘶鸣一声,随即向前冲了出去。片刻间,何绍明便到了队列前。 “秦俊生!为什么往天上开枪?”何绍明手持马鞭指着秦俊生,气急败坏地问道。 秦俊生没敢瞧何绍明的眼睛,低声道:“大帅,那些不过是一群无辜……” “放屁!敢拿起大刀长矛杀人的,也叫无辜?就是现在,随便挑个关东军的士兵,让他去跟人拼刺刀,你问问谁敢?” “大帅,要不放上几炮吓唬吓唬……” “秦俊生!我再说一遍,战场上没有谁是无辜的!你小子要是再不服从命令,就给老子滚回美国去!”何绍明望着越来越近的匪徒,厉声道。 匪徒越来越近,说话间已经到了二百米左右的距离。 “是!”秦俊生恭声应是。随即下令:“一旅一团,所有人……开火。”最后的开火二字,虽然声音很低,却被忠实地执行了。 队列前的马克沁立刻压低了枪身,对着百米开外的匪徒疯狂倾泻着火力。后面,在军官的指挥下,士兵们拉开枪栓,略微瞄准,便扣动扳机。 顷刻间,战场上枪声大作,连绵的马克沁,一阵阵的步枪排枪,盖过了天地间所有的声响。 匪徒们惊愕了。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前三排的教徒便如飓风扫过庄稼地一般,纷纷倒伏。密集的子弹,往往打在人身上,随即穿透,直到停在后面人的身体里。运气不好的,不是被马克沁打成了筛子,便是被步枪子弹打中了骨头,子弹反弹之后,在身体周遭一转,说不准从哪儿出去。若是打中了脑袋,子弹这么一转,瞬间,那人的身体还没倒下,白色的脑浆便顺着伤口、口鼻流淌了出来。 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大地。惊愕了几十秒后,匪徒立刻慌乱了,有的哭喊着抛下武器,扭头往回跑,更多的则是吓得屎尿直流,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停止射击,全军上刺刀,前进!”几分钟后,秦俊生看不下去了。年轻的参谋长宁愿亲自与入侵的敌寇拼刺刀,也不远对自己国家的民众进行一场屠杀,哪怕,对方是一群被蒙蔽了的手上沾满鲜血的邪教教徒。 何绍明瞪了秦俊生一眼,复又看了看战场,见敌人已经溃不成军,便没有出言。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军官们的声音吵吵了一分多种,初上战场的士兵们这才惊魂未定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随即,上了刺刀,在军官的指挥下,迈着整齐的步子,向战场扫荡而去。 那边儿,见势不对的王增顾不得弟弟的生死,企图带着千多人先行逃走。却被一营的骑兵围绕起来,又是马枪射击,又是投掷手雷的,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片刻,大部队整体压上,残余的三千多教徒,纷纷跪地投降。 城头上,惊愕了半晌后,所有的蒙军抛掷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地欢呼着。不少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救了。 而身为东土默特管带的察克度扎木,要理智的多。惊喜之余,便又琢磨起来,不知这只穿着奇怪,却火力强劲的军队,是那只部队。当下手搭凉棚,凝神望去。 一面硕大的旗帜映入眼帘,只见上面写着三个斗大的字:关东军! (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任重道远 周遭是金黄的草地,穿着灰土布的尸体,红色的头巾,红色的血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中混杂着淡淡的硝烟。这一切,刺激着人们的感官。 商青陀强忍着呕吐,在军官的催促下,与同伴排着散乱的队形,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垂着枪身,慢慢地走近尸体圈。 “大帅有令!救不活的就地补刀!大帅有令,救不活的……”一骑快马飞奔而过,传递着何绍明的命令。 商青陀身前的北极熊忍不住嘟囔道:“还补啥刀啊?哪还有喘气儿的,都成筛子了。”此刻的北极熊,暂时代理着这个班的班长职务。而作为他们班长的酸秀才,则在步入战场后的第一时间,吓得昏厥了过去。当时正好何绍明经过其身边,望着倒在地上的酸秀才,他只是皱着眉说了两个字:“孬兵!”随即便策马而去。 跟屁虫捂着嘴,终于吐了起来。有一个人带头,周围几十号人,除了商青陀与没心没肺的北极熊,其他人全都呕吐起来。 耗子、馋虫等胆子小的,更是两腿战栗,脸色苍白,弓着身子,站不起身来。 “新兵蛋子!好好见识见识,这就是战场,以后你们要是不小心,也得死得跟他们一个德行!”连长刘鹏飞脸色没有半分变化,戏谑着训斥着新兵。 刘鹏飞当先一步,走在人前,顺脚踢开一句尸体,俯下身瞧了瞧,笑道:“看那个,肯定是被马克沁给打穿了,前面儿一个窟窿,后边儿一个大洞。” 随即,他又朝前走了几步,指着一具脑袋中弹的尸体道:“这家伙够倒霉的,脑袋瓜子挨了步枪子弹。看看,这白色儿的就是脑浆。嘿,知道为什么脑浆能流出来么?头骨太硬了,这子弹打中了脑袋,穿透了一层骨头,没那么大惯性了,碰到头骨,这么一反射。‘揉揉揉’的这子弹在脑瓜瓤子里一转,生生的就给搅成了脑浆子了。” 刘鹏飞蹲了下来,扭过那具尸体,瞧了瞧,戏谑道:“印堂发暗,一看就是短命的像。” 刘鹏飞这么一番动作,让坚持着不吐出来的北极熊与商青陀再也忍不住了,二人不约而同地蹲下身,剧烈地呕吐起来。 良久,北极熊将胃口中的早晨全部吐了出来,擦着嘴角骂道:“瘪犊子玩意,你还拿手去摸,恶不恶心人?老子生生让你给恶心吐了。” 闻言,刘鹏飞爽朗地笑了起来:“吐的好,吐的好啊。新兵嘛,早晚都得过这一关。过了这一关,慢慢的就成老兵了。”随即拍拍腿站起身,道:“我说大爷们,都吐够了吧?吐够了赶紧打扫战场,别耽误工夫了。” 此时,众人已经吐得差不多了。遂在刘鹏飞的催促下,重新端起步枪,扫荡着战场。 跟屁虫的反应实在是很大,直到现在,他将胃口里的酸水都吐干净了,俯身在那儿,只是不停地干呕着。待他抬头查看,却见同伴们已经渐渐远去了。扫视了下地上的尸体,脸色灰白,发喊一声:“熊哥,等等我!”拖着步枪便奔跑着追了上去。 “二营一连的,那边儿还有喘气儿的,过去几个补刀子!”刘鹏飞那对顺风耳发挥了作用,战后嘈杂的环境里,他依然能听到伤号那低微的呻吟声。手指了指左边,对着身后吩咐道。 第一旅二团二营一连,是他们所在连队的番号。 闻言,已经缓过来的北极熊,带着自己班的弟兄,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 “有动静!”走在前方的北极熊,身子顿了下,同时举起了自己的右拳。后边的人随即会意,‘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所有人都上了子弹。 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一堆叠放在一起的尸体里,发现了一名还有口气的教徒。 那人披散着头发,箍在头上的红头巾就飘落在耳侧,半张脸染着血迹,看年岁,不过二十,右手捂着腹部,双目空洞,只是呆呆地望着天,口中反复地呢喃着什么。 九个人围在那名教徒前,彼此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商青陀撇了一眼,道:“肠子都出来咯,没得救咯。” 北极熊垂头,侧耳听了半晌,道:“这都快死了,咋还叨咕啥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呢?告诉你,你信那玩意儿都不准成,俺们大帅说了,你那是封建迷信。一天到晚竟扯犊子。”说完一番话,北极熊的胆气似乎壮了许多,摘下帽子,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环顾一圈儿,道:“都等着上菜呢?赶紧动手啊?” 这话一出,其余八个人都踌躇着,慢慢向后踱了一步。 “啥意思?咋都不动手呢?”眼见众人都垂着头不看自己,北极熊有些急了,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跟屁虫急忙在胸前摆着双手:“熊哥,我胆儿小,你别看我。” 馋虫退后一步,斜着眼看着北极熊道:“我系(是)好煲汤,但从没有主动杀过生啦。千万不要找我啊。和尚以前走镖,说不定杀过人的啦,你找他好啦。” “对对,和尚,你动手吧。”耗子在一旁怂恿道。 “龟儿子地,老子啥子时候说杀过人?”商青陀闻言反驳道。 “别磨磨唧唧的了,是不是爷们儿,和尚,就你了,赶紧动手!”北极熊最终作了决定,于是,其他八个人都望向商青陀。 商青陀无奈,一边抄起步枪,一边抱怨道:“格老子地,你们这群龟儿子,好事想不到老子,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想起老子咯。当老子是瓜娃子?好!不就是杀个人嘛?老子来!”说罢,刺刀向下,步枪高高举起。 周围的人都闭上了眼睛,不自觉地后退着。只是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再睁开眼,却见和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诶呀妈呀,你到底行不行啊?”北极熊不耐道。 “老子酝酿一下杀气,你个龟儿子晓得啥子?”商青陀说罢,一闭眼,暴喝一声,刺刀猛地向下扎去。心中默默念叨着:“你个倒霉鬼,到了阴间莫要记怪老子。你都这个样子咯,与其疼死,莫不如叫老子送你一程。对不起咯……” ‘扑哧’,刺刀停了下来。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睁开眼查看。这一看,没把北极熊鼻子气歪了。 北极熊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开商青陀,怒道:“你个犊子,使那么大劲儿往地上扎啥玩意?你瞅准咯啊!赶紧滚一边儿去吧,还是老子来吧。”说罢,北极熊朝着双手吐了口吐沫。嘴里嘟囔了几句,随即高高举起刺刀,就要往下扎。 正当此时,却听刘鹏飞在身后喊道:“赵熊,你小子对着尸体比划什么呢?赶紧过来集合啦!” 北极熊停了刺刀,睁眼一看,却见地上的那人早已双目无神,没了生气。众人都长出了口气,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集合的哨声,慢慢向集合的方向走去。 临近集合地前,北极熊愤愤不平地说了句:“那瘪犊子不禁吓,老子刚要扎他,他就吓死了,就这熊样还造反呢,趁早回家眯炕头儿得了。” 北极熊的话,没有人回应,干巴巴地,显得有些突兀。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时不时的凸显着那血淋淋的悲惨景象。有人会就此吃素一段时间,有人会连续做上几天噩梦,有人会幻想着自己变成了尸体,有人会就此崩溃…… 所有人都铭记了这一刻,从此,他们从一名新兵蛋子,慢慢转变成了漠视死亡却热爱生命的关东军士兵。 “大帅!我军歼敌八百四十三人,俘虏敌人三千四百余。没有伤亡!”凯泰的脸色发白,声音却很兴奋。这里才是男儿的天地,虽然血腥的场面让他胃口翻滚,呕吐不止,但年轻的贝子克服了,他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会率领了一部兵马,与敌人在战场上轰轰烈烈地厮杀一场,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凯旋而归。 “恩。”何绍明点了点头,脸色平静,随手挥退了凯泰。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一只近代化的军队,拿着步枪重机枪在屠杀着铁器时代的农民起义军。出现这个战果,何绍明一点儿也不意外。 身旁的翰林编修文廷式闻言,却是雀跃不已,抚着胡须称赞道:“何大帅的关东军,真可谓是大清第一军啊!不但兵马精锐,军械更是精良啊,下官看这马克沁一出,便是那西洋列强也要怕上三分那。呵呵,想那金丹道匪徒,不过是撮尔之癣,可谓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啊。就是再来上几万,也不过是给大帅填些功绩尔!” 何绍明淡淡笑了笑,拱手谦让:“哪里哪里,文大人谬赞了。马克沁虽是利器,却颇费弹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怕是几千两的银子就没了。” “大帅放心,待下官回报朝廷,定为大帅多争取些饷银。” 两人客气一番,策马缓缓向土默特矮小的城池走去。 这时,凯泰又飞马来回报:“大帅,匪首王增毙命。其兄王福已被俘虏,另外,俘虏里还有一位特殊人物。”凯泰眉开眼笑道。 “特殊人物?谁啊?”何绍明疑惑道。 “嘿,大帅,您说巧不巧。这一帮匪徒里面,愣是发现了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当时我就琢磨开了,衣着干净,脸盘子还够靓,肯定是有身份的。对着那帮俘虏恐吓一番,便交代了那女子的身份。您猜是什么来头?” “滚蛋!老子没工夫跟你逗嘴皮子!”何绍明皱眉不悦道。 凯泰也不着恼,没皮没脸地笑了笑,神神秘秘地道:“那女的姓杨,叫杨紫英,就是金丹道大头子杨悦春的闺女!据说是今儿个一早刚到,押送着马车来运土默特城里的金银牛羊的,您说巧不巧?” 闻言,何绍明还没什么反应,那边儿的文廷式却是眉飞色舞地道:“恭喜大帅了,只要将这女子送到了京师,又是大功一件啊。想来不比大帅灭掉五千匪徒的功劳要少。” 大功一件?还比灭了五千匪徒的功劳多?这话儿怎么说的? 何绍明不知道,清朝记录军功,主要是靠点算人头。而擒获敌将,却比斩首敌人大部分兵丁的功劳还大。虽然他灭了五千匪徒,可真正直接打死的,不过八百多人。里外里这么一算,歼敌五千反倒不如擒获一个女子功劳大,这让何绍明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何绍明等人已经走到了城门下。 凯泰当先一步,站在城门前叫门:“怎么回事儿?没瞧见我们大帅来了么?喘气儿的赶紧起来开门!” 城头,察克度扎木连忙招呼蒙军士卒搬开城门,一边探头向下问道:“敢问,贵军是哪只军队?大帅又是何人啊?” 察克度扎木的汉语有些别扭,凯泰反应了半天才明白,索性操着还算流利的蒙语道:“我们是关东军!我家大人,是皇上钦命的正三品关东军练兵使何绍明何大帅!别墨迹了,赶紧让我们进城!” 说话间,吱呀呀,木头城门缓缓推开了。当下,凯泰用鞭子指着几个开门的蒙军道:“你们几个,赶紧把城门前这些尸体搬走,别碍着我家大帅的眼!” 虽说互不统属,但毕竟这些蒙军是承了关东军的恩情,随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搬起尸体来。这时,何绍明等人到了城门前,凯泰赶紧让开身,请何绍明等人率先入城。 待一行人入了城,凯泰便也要跟着进去,却被一名蒙军发问道:“这位大人,您是什么官职啊?” 凯泰停了马,扭头笑道:“官职?姥姥!老子现在就是一个大头兵。” 闻言,那蒙军士兵不乐意了:“诶?不对啊,你个大头兵怎么指挥起咱们来了?” 凯泰呵呵一乐,一抖手,从上衣右口袋里掏出一条黄带子:“小爷虽然是个大头兵,但也是个有身份的大头兵。瞧见没?黄带子!实话告诉你,小爷是郑亲王府的贝子凯泰!嘿嘿。”镇住了一群蒙军,凯泰随即打马追进了城。 只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蒙军在那儿发呆。 “长生天啊,贝子还只是个大头兵,那他们大帅得是什么身份啊?” 且不说蒙军们在那儿嘟囔,但说这边儿。 进了城,何绍明等人便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察克度扎木。众人拱手,一番介绍,察克度扎木连忙单膝跪地、右手抚胸给何绍明等人见礼。 他是四品的管带,何绍明是三品的钦差,照理来说,不应当大礼相见。之所以如此,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何绍明救了他们命。 “卑职,察克度扎木,见过何大帅!” “察管带客气了,快快起来吧。” 一番客套,众人随即在察克度扎木的引领下,去王府见那位至今还张罗着逃跑的王爷。 这东土默特旗,又叫土默特左翼旗,领头的不过是个台吉,而不是真正的王爷。不过,据说这位主儿身上有着黄金家族的血脉,所以便自称为王爷了。 何绍明等人在蒙古包外下了马,一见到肥头大耳,身材如猪的台吉,何绍明便没了兴致。拉过文廷式,道:“文大人,本帅只通军事,不通人情世故。我怕跟他交流完,容易闹民族矛盾。这么着,还是您跟他打交道吧。您就记着,多给本帅要一些饷银粮草、牛马畜生就成了。拜托了拜托了。”说罢,也不打招呼,领着自己的戈什哈便出了蒙古包。 察克度扎木一脸茫然,问道:“文大人,这何大帅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文廷式尴尬地笑笑,道:“何大帅军中自有军务要处理,听说抓了好些个邪教头目,想来何大帅是打算立刻拷问,问清详细,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不说这个,来来来,还是赶紧去见王爷吧。”说罢,便朝里走去。 这时的土默特,丝毫没有后世的阜新三分之一大。转了一圈儿,何绍明便觉得没趣,随即骑着马,慢慢悠悠地晃出了城。 此时,战场早已打扫完毕。远离城墙三里左右,一片片的帐篷立了起来。身为参谋长的秦俊生很清楚,刚刚经历第一战的新兵们,恐怕连酸水都吐干净了,哪还有力气继续赶路。索性安营扎寨,休息一天再说。 进了营盘,在士兵指引下,何绍明来到了中军大帐。 还没进去呢,便听里面传来女子的咒骂声。 “狗官,要杀要刮给姑奶奶个痛快!别想从姑奶奶这儿得到半点儿消息!” “姑奶奶知道你在想劳什子龌龊事儿,不就是惦记姑奶奶的身子么?别假惺惺地装正人君子,你这号人姑奶奶见多了!明话告诉你,你要是碰姑奶奶一根手指头,姑奶奶立刻就咬舌自尽,临死也要喷你一身血!” 何绍明琢磨着,这位与固伦公主荣寿一样喜欢叫自己姑奶奶的女子,怕就是抓来的杨悦春的女儿了。挑开门帘,走近大帐,眯眼一瞧。 只见桌子后,一五花大绑的女子正满脸寒霜地怒视着秦俊生,一身干净的明黄缎子,梳着一条大辫子,眉清目秀模样甚是周正。而坐在女子斜对面的秦俊生,正一脸苦色地手拄下巴,似乎被女子骂得连还口的力气都没有。 “你们就是刽子手!你们的手上都沾着老百姓的鲜血!扪心自问,同为汉人,为何要帮着洋鬼子与蒙古鞑子一起欺负汉人?” “放屁!”何绍明走到了桌子前,厉声道:“你以为你们还是老百姓?小王庄无论男女老幼,不分满汉,上下两千来号人,独独就活了一名幼童,原因还是你们邪教中有人是那孩子的远房亲戚。老子带兵灭了你们邪教,就是灭掉热河的祸害!” “你……” “你什么你!尤其是你那个丧心病狂的爹,仗着会点儿骗人的把戏,聚拢钱财就不说了。野心越来越大,居然蒙骗百姓跟着他造反。你知不知道,这么一来,热河、察哈尔要死多少人?告诉你,至少十万!你们才是地地道道的刽子手!” ‘啪’,何绍明猛地拍了下桌子。何绍明的话,让女子一时哑口无言。大帐内一时安静至极。 自古以来,农民起义不是被地主阶级利用,便是被邪教引向另一个极端,从来就没有成功的时候。有句话说的好,农民翻身比地主还狠!中国,迫切地需要大批有知识、有见识的工人,来结束几千年来的怪圈。 “自己任重而道远啊……”何绍明暗暗地想到,随即吩咐秦俊生将那女子关押起来,便转身出了大帐。 (零点引爆 求点击 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兵发朝阳 北京城,养心殿东暖阁。 年轻的皇帝光绪,苦着脸色,端坐在书案之后。随手翻阅了几封奏章,又意兴阑珊地扔下,站起身踱了几步。复又回到书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刷刷刷一蹴而就,写道:“忧民每念深,求治日兢兢。” 侍立一旁的内侍打眼瞧了瞧,当即笑着赞道:“皇上好才情,奴才给您裱起来?” 光绪摆了摆手,皱着眉头不说话,望着微红的火炭盆,良久不发一言。 正当此时,轮值的军机大臣额勒和布匆匆走了进来。哆哆嗦嗦跪伏在光绪身前,叩首道:“皇上,翁中堂请求陛见。” “翁师傅来了?快传!”光绪说完,随即有坐到书案之后,脸色有些期盼地看着门口。 “喳!” 没一会儿的工夫,翁同龢快步走了进来。一番叩首之后,伏在地上仰着头,满脸喜色道:“老臣恭贺皇上,大喜啊,当真是大喜啊!” 光绪嘴角抽动,扭了扭身子,急切道:“翁师傅快快请起,到底是何喜,快快道来!” 翁同龢跪伏在地,双手连连作揖,道:“禀皇上,昨日晨,何绍明率关东军开赴土默特左翼旗,正赶上五千余匪徒围攻城池。何绍明当即挥军迎敌,不出半个时辰,斩首八百余,俘虏三千多,更是擒住匪首若干,连那匪首的女儿如今也做了俘虏啊。大捷,大捷啊!” 翁同龢的声调极其激动,说话间,眼圈渐渐泛红。光绪比他还要激动,闻言,猛地捶击了下桌面,腾地站起身,连连叫道“好!好!好!”。冬日里有些青白的脸色,渐渐浮现出一抹潮红,按在桌子上的右手,手指轻微地抖动着。 光绪顾不得自己的失态,连忙走下龙案,扶起翁同龢,追问道:“翁师傅,如今何绍明的关东军在何所在?可有继续进兵?” “回皇上,何绍明昨日激战后,休息了一天,今日一早,分出一部兵马押着俘虏先行返回辽阳,自个儿带着大部兵马,如今正奔赴朝阳而去。算算时日,最多六日后,朝阳可下!到那时,扼守朝阳,东可平祸乱中心敖汉,南可灭闹得正凶的建昌,老臣估计,不出旬月,乱事可平。” “好!好!”年轻的皇帝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心中热血滚动,脸上潮红一片。走了几步,光绪猛然停下身子,转头道:“赏!给朕重重的赏!叫那帮子打算看朕笑话的糊涂虫们看看,朕的何大帅,一个就顶他们所有人!赏何绍明紫禁城骑马,黄马褂一件,升他为从一品提督,再给他升两级爵位,哈哈哈哈!这仗打得好!真真给朕涨了脸面!” 翁同龢躬身应了,褶皱的脸上,布满了笑容,一拱手道:“皇上,如今叶志超领着淮军左宝贵部已从奉天开拔,聂士成部如今也快到了承德。不出十日,必有更大的捷报传来,老臣先恭喜皇上了。”随即,敛了笑容,有些忧心道:“圣上,这热河乱局,前有盛京将军裕禄带着奉天练军,后有两部淮军,这何绍明夹在其中,不知该听谁的命令啊?” 见光绪疑惑,翁同龢解释道:“老臣是怕,那何绍明不通人情世故,回头讨不得上官的喜欢,生生埋没了功劳。这也不算什么,可皇上您想,如今这全天下都知道,何绍明的关东军是您皇上的亲信。若是功劳反倒没有后去的淮军大,这……” 光绪皱眉一思索,旋即明白了翁同龢的意思。这位翁师傅是怕,无论是淮军叶志超,还是盛京将军裕禄,论年岁论资历、军功,都比何绍明要大。热河乱局,若是以裕禄或叶志超为主官,那剿匪的功劳,肯定都要算在淮军身上。这么一来,自己这一派为了抢夺功劳苦心拖延淮军入热河个多月,也就白费心机了。 想到这儿,光绪开口问道:“翁师傅可有了主意?” 翁同龢抚着胡须笑了笑,道:“皇上,不如您回头下道特旨,严令何绍明攻取朝阳后,先行攻击敖汉,待平灭敖汉之后,再行奔赴建昌。再令裕禄为主官,叶志超为副官,集中兵力扑灭建昌之匪。如此一来,一在南一在北,有您的圣旨,两不干涉。待何绍明灭了敖汉,再行开赴建昌之时,这平乱大半的功劳,可就到手了。” 这翁同龢别看只是个腐儒,但这么些年官场混下来,又有自己的幕僚支招,这玩弄权术可是一把好手。他这一番主意一旦定下来,只要何绍明平灭了祸乱中心——匪首杨悦春在敖汉建立的所谓开国府,这头功肯定非何绍明莫属了。 闻言,思索了下,光绪一挥手,欣然应道:“好,就依翁师傅,朕这就下旨!” 年轻的皇帝意气风发,仿佛顺着他的手指,无数的精锐大军奔赴战场,拨乱反正,视列强如草芥,视乱民如疥癣,摧枯拉朽,荡平天下。而后,史书上浓墨重笔地写道‘光绪中兴’…… 已近十一月。 塞外大草原上,乌云低垂,北风呼啸着,卷着雪花,嗷嗷地叫着席卷而过。一夜之间,原本一片金黄的草原,变成了莽莽雪域。 一只七八千人的队伍,在这恶劣的草原雪天中,正慢慢地行进着。队伍中,士兵们早早地换上了过膝的军大衣,头上带着泛着白毛的羊皮帽子,身后背着步枪以及小了一号的行囊。 步履蹒跚间,时不时的有人跌倒在雪窝子里。如今这没日头的大雪天,要是没有罗盘,想要分出个东南西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就更不要提被积雪掩埋,早就不知在何处的官道了。 何绍明端坐马上,行在队伍中间。貂皮的帽子,裘皮大衣,裹得严严实实。骑马走在周围的几名戈什哈,更是将风挡住了大半,是以,何绍明倒没觉得如何冷。作为一个北方人,何绍明颇喜这北地爱憎分明的气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北地无秋冬,一年两季风,东风一来吹仨月,北风再来半年冬。是以,北方的汉子,便如这气候一般,爽朗耿直、爱憎分明。 漫天呼啸的风雪,让何绍明豪情万丈,信口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何绍明这一首王昌龄的《从军行》一出,立刻引得叫好声一片。不知是谁起头,队伍前后更是唱起了军歌,声势一浪超过一浪。嚎叫的风雪中,自有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儿,扯着嗓子,喊出洪亮的军歌。 何绍明身旁的文廷式,本是中等的身材,如今却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成了一团棉球。这位翰林编修,地道的湖广人士,何曾尝过这塞外风雪似飞刀的滋味?脸色冻得青紫,却坚持着骑马跟着何绍明,而不是去坐舒服的马车。 闻听着此起彼伏的军歌,文廷式赞道:“都道北地自古多勇士,如今一观,果然如此。大人的关东军当真是精锐,天气如此恶劣,行进速度只略微减慢,更有豪情放声歌唱,似欲与天地比个高低,下官实在是佩服啊。” 何绍明哈哈一笑,道:“文大人过奖了。何某手下的健儿,大多是关外子弟,如今不过是十月末的天气,若是到了最冷的一月,如此行军怕是任谁也受不了了。” 这时,后方飞奔过来一骑通讯兵,停在何绍明身侧,敬礼,道:“大帅,辽阳唐大人来电。大人您升官了,如今是从一品的关东军提督,另外爵位也升了两级,其他的赏赐更是不少。” “升官了?呵呵,知道了。”何绍明淡然打发了通讯兵。心中却在哀叹着通讯手段的落后。虽说有无线电电报机,可以随时随地的发报。但别忘了,如今这中国大地,有电力的地方可是有数的。随军携带的蓄电池,也不能支持无线电连续工作一个月。是以,何绍明改装了无线电,变成了手摇式发电,再配备上蓄电池,才能每日定时开机,与辽阳联系。然后再通过辽阳,与京城联络,可谓破费周折。 “下官恭贺大人高升了。”文廷式当即抱拳恭贺道。 何绍明谦虚一番,随即不再言语,继续赶路。 又行了个多时辰,算算时间,也是到了该安营扎寨的时候。前方飞奔而至一名骑兵,报告道:“大帅,前方发现一处村落,参谋长向您请示,是否在此安营休息。” “准了。告诉秦俊生,维持军纪,切不可扰民。” “是……呃,大人,没有扰民这一说了,整个村子一个活人都没有。眼下参谋长正带人清理尸体呢。” 此刻,秦俊生正站在村落里。 一群群士兵,两个一组,抬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慢慢地经过他的身边。有年过古稀的老人,有不足十岁的孩童,更有些赤身裸体,死得凄惨的妇女。 望着这一切,秦俊生睚眦欲裂,总算明白了何绍明为什么不同情金丹道教。邪教,彻彻底底的邪教。起义?别抬举那些邪教徒了!看看眼前的凄惨景象吧,都是金丹道教做下的好事。 一群昔日唯唯诺诺的农民,在邪教的教唆下,一旦发起疯来,不但对地主、蒙古王公狠毒,便是对同为农民的非教徒,也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初时,秦俊生只是以为,热河的乱事,不过是汉民不满洋人教堂的欺压,不满蒙古王公的迫害。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厉害。即便是刚开始那些农民的确是抱着这个想法,但尝过血腥后,分过好处后,心性就变了。变得疯狂,变得扭曲。人性,难道这就是人性? 秦俊生紧握着拳头,脸色铁青,猛然拉过一名士兵:“你!去把后边的女俘虏给老子带过来,限你十分钟之内带来,否则老子枪毙了你!” “是!”士兵应了一声,急忙返身跑去。 没一会儿,在几名士兵的看押下,反捆着手杨紫英款款走来。 秦俊生瞧了瞧杨紫英,冷笑道:“杨姑娘,杨姑奶奶,杨紫英!前日老子差点儿就被你说动了,以为自己真是双手沾满了平民百姓的鲜血,内疚了好几天,对大帅都有些怨言。呵呵,好一张利嘴啊!” “给她松绑!”秦俊生厉声道。 几名士兵三两下给杨紫英松了绑,她活动着有些不过血的手腕,同样冷笑道:“利嘴?姑奶奶站着道理,说什么话都是有理。怎么?军爷害怕姑奶奶这张嘴,不打算将姑奶奶押送朝廷,想要在这儿杀了姑奶奶?来吧!姑奶奶要是皱下眉头,就不配当杨悦春的女儿!” 闻言,秦俊生不怒反笑。几步上前,左手一把拉住杨紫英的胳膊,右手指着周遭搬运着的尸体道:“我也不跟你废话,你看看那些尸体。他们做错什么了?” 此时,清理工作已到了尾声,几名士兵搬运着几名蒙古牧民模样的尸体从众人身旁经过。 杨紫英撇了一眼,冷声道:“不过杀了几个蒙古鞑子而已,蒙古人是咱们圣教的敌人,难道就许蒙古人欺负我们,就不许我们杀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好好好!你跟我来!”秦俊生怒极,拉起杨紫英就走。转出了村子,便来到了埋放尸体的大坑前。指着几百具形态各异的尸体道:“杀蒙古人是错是对且不说,你来看看!这些汉民,不分老幼妇孺,残杀、奸杀、虐杀!这些人也是罪有应得?这些人也是你们圣教的敌人?” 杨紫英被眼前的悲惨景象震惊了,愣愣地出神,不发一言。 “说的好听,口口声声你们圣教是如何带领百姓反抗暴政,如何仇杀洋鬼子教堂,如何仇杀蒙古王公,如何仇杀贪官污吏。嘿!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这些同样受欺压的蒙古牧民招惹你们了?同为汉民的村民招惹你们了?不分蒙汉,不分男女,不分老弱,但凡是不是你们邪教徒的,便要杀光、抢光,如此作为,不是邪教是什么?你们就是一群暴徒,老子带兵剿灭你们天经地义!” 一番训斥,加上眼前的景象,击溃了杨紫英的心理防线。她有些失神,别过头,不忍再看,眼泪汩汩,口中呢喃着:“不,不可能,定是官军做下的恶事,栽赃给圣教……不可能,不会的……” 秦俊生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厉声道:“醒醒吧,别做梦了!你给老子好好看看,看着这些死不瞑目的尸体,好好琢磨琢磨你们的所作所为!” 放下手,对着卫兵吩咐道:“卫兵!押着她在这儿瞧仔细咯,什么时候吃晚饭,什么时候再带她回去!” “是!” 随即,秦俊生负气转身而去。 尸坑前,杨紫英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软倒在地,双目含泪,神色茫然:“不,你骗我的……” “这位姑奶奶,我劝您还是省省吧,咱们关东军军纪森严,一路上对百姓是秋毫不犯,连前面的土默特城都过城而不入,你自个儿琢磨着,咱们参谋长犯得着杀上几百号人,就为了说服你这将死的囚徒么?” 闻言,杨紫英呆了呆,随即跪伏在地,对着尸坑头碰地‘砰砰’地叩拜着,嚎啕大哭起来。“诸位三老四少,我杨紫英对不住各位!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小女子回到圣教,回到父亲身边,定然清查此事,定要给诸位一个交代……”哭了良久,猛然想起了什么,抹了把眼泪,柳眉一挑:“王增,你个混蛋!定是你个王八蛋做下的这等恶事!” 旋即,摇晃着站起身,不顾警卫,扭头便朝村内奔去。 “站住!”哗啦啦枪栓响动,一名年轻的关东军士兵举起步枪就要射击。 “别开枪,那女的往村里跑,看样不像是逃跑,赶紧追过去。”另一名士兵急忙阻止,随即领着人追了下去。 此刻,心情烦躁的秦俊生,正漫无目的地在村落里走着。恍惚间,迎面见一票人马开过来,打眼一瞧,却是何绍明等人。 急忙上前敬礼道:“大帅,都清理干净了,村尾有间大宅子,还请您与文大人移步。” 何绍明几十年的阅历,一打眼,便瞧出秦俊生不对了。点头应了,随即让人先引着文廷式先行。自己下了马,望着秦俊生戏谑道:“怎么?俊生,是不是被无辜百姓的尸体吓道了?” 秦俊生苦笑一声,道:“大帅,是俊生想错了。您说的对,自古依托邪教起事的,没有一个不荼毒一方的。” 何绍明点了点头:“知道我为什么不靠着岳父长顺往上爬,反而先行往美国一行了么?”何绍明指了指秦俊生:“就是为了你们这些有理想有知识的海外青年。在国内,纵使也拉起一个关东军,但缺乏有见识的人才,回过头来一番忙活,不过是建了另一个北洋而已。华夏大地,如今缺的不是精锐的军队,而是缺张开眼看世界的人才。”随即又拍了怕秦俊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俊生,你与国涛最大的区别,便是更善于思考,也更感性。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可观冷静的分析问题。什么叫天下大义?天下大义就是为了照顾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眼前的邪教就是一例。虽然里面的百姓不见得个个都丧心病狂,但为了以后,我们不得不去消灭他们,否则……”何绍明没再说什么,重重拍了下秦俊生的肩膀,牵着马走了。 “俊生受教了!”对着何绍明的背影,秦俊生恭敬地行了一礼。 正当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奔跑、呼喊之声。秦俊生扭头,只见杨紫英状若疯虎一般,踉踉跄跄想他奔来。秦俊生怒目而视,手握向手枪,以为杨紫英逃脱看守,是为了袭击他。 不料,杨紫英跑到他身前,猛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军爷,小女子求军爷网开一面,放小女子走吧。” (周一了,求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私情 “军爷,小女子求军爷网开一面,放小女子走吧。” 秦俊生将手枪收起来,望着满脸挂泪的杨紫英笑了起来:“放了你?老子吃饱了撑的,放你去继续祸害人?再者说了,你是朝廷的要犯,走脱了,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杨紫英跪在地上,只是不起身,哽咽道:“军爷,小女子不是贪生怕死,小女子实在不忍心看父亲一错再错下去。若是军爷放了小女子,小女子必定回父亲身旁,劝说一二,断不可再造杀孽。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恨的是洋人、官府、蒙古王公,与寻常百姓没有半分关系。求你网开一面,放了小女子,待劝说完父亲,小女子必定自缚,来军爷面前领罪。”说罢,连连叩首。 秦俊生哪能让一个姑娘家给自己磕头?急忙上前一步,作势欲拉起杨紫英。谁知,杨紫英竟借势倒在了秦俊生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秦俊生的腰,勒得死死的。 秦俊生一个二十四五的大小伙子,从没接触过女性,哪儿受得了这个?当即面红耳赤,挣脱着要推开杨紫英。“你这是做什么?快松手!” “就不放!倘若你不答应,小女子就这么一直抱下去,让所有人都瞧见,你这个什么参谋长是如何欺辱小女子的。”杨紫英脸贴在秦俊生胸口,就是不松手。 秦俊生急忙招呼几个正不知所措的卫兵,费了好半天的工夫,这才将杨紫英拉开。 双手被拉住的杨紫英,使尽全身力气,身子向前倾斜着:“当官儿的,你连小女子的身子都碰了,还想怎么样?想让小女子陪你睡么?只要你放了我,小女子乐意奉陪。” “拉下去!拉下去!”秦俊生怒声吩咐道。随即,杨紫英被几名卫兵拉走了。秦俊生站在原地,平复着狂跳的心跳,身后,犹自传来杨紫英的呼喊声。 良久,待声音远去,秦俊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摇摇头,抖落身上的积雪,随即朝村尾走去。只是,年轻的参谋长心中,种下了一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朦胧的涟漪。 晚饭后,秦俊生正躺在帐篷里的行军床上写着日记。 一名士兵喊了声报告,得到允许后走进了帐篷,道:“报告参谋长,那女俘虏开始绝食抗议,扬言要是不放她走,就自己饿死渴死。” 秦俊生皱着眉停了笔,起身穿上外套,去往关押杨紫英的帐篷。 进了帐篷一瞧,只见杨紫英正嘟着嘴坐在桌子旁,身后站着两名卫兵,桌上摆放着已经没了热气的食物。杨紫英见秦俊生来了,眼睛一翻,白了秦俊生一眼,扭头作势不理。 秦俊生轻蔑地一笑,拉过一把凳子,坐在桌子前,戏谑道:“怎么着?你们邪教残害百姓还有理了?绝食抗议,你从哪儿学来的招数?”说着,闻了闻两盘菜肴,满脸陶醉道:“猪肉酸菜炖粉条,土豆炖牛肉,真香啊。” “哼!”杨紫英瞟了一眼,随即再次扭过头去。 “我们关东军的伙食,那是没得说,一般寻常的小地主,怕是也不能经常这么吃。我劝还是吃了吧,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回头把你往京城一送,齐活儿。你好我好大家好,对不对?” 见杨紫英不理,秦俊生叹了口气道:“要是你不配合,非得要饿自己个好歹,那咱们也有办法。回头我叫人敲开你的牙关,就是往里面灌,也不能让你把自个儿饿死。何苦呢?一定要逼我用强么?” 杨紫英冷笑一声道:“当官儿的,你可以试一试。您若是硬往里灌,小女子就随吃随吐。您肯定想帮主我的手脚,小女子旁的本事没有,却也跟父亲学了两手,即便不用抠嗓子,也是能吐得出来,不信咱就试试。” 秦俊生一皱眉,心里琢磨,这邪教倒是有些奇怪的招数,有的可以催眠,有的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杨紫英所说,没准儿是真的。万一她给自己催眠,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可不好跟大帅交代。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随口道:“来人,别浪费了,去把吃的给我热一热,正好我晚上没吃饱。” 杨紫英噗嗤一笑,道:“当官儿的,小女子要是馋嘴,早就自个儿动了筷子了,还用得着您在我面前表演么?别费事儿了。” “呵呵,我是真饿了,另外也想看看,姑娘到底有多大忍耐力。往后但凡是用餐,我就在你面前用。老子还不信了,治不了你个馋嘴的丫头。” 片刻后,热气腾腾的菜肴重新端了上来。秦俊生故作食指大动,迫不及待的一手抓个馒头,一手拿起筷子,吧唧着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恩,香!这菜肯定是旅部老王做的,地道!”秦俊生边吃,边瞧着杨紫英的脸色。 片刻之后,只见杨紫英喉头动了一下,吞了口口水。秦俊生当即心中暗喜,有门! 随即放缓了速度,又叫人热了鸡汤,吧唧着嘴,大嚼起来。 杨紫英吞口水的频率越来越高,肚子更是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秦俊生一看差不多了,打着饱嗝,挪动凳子,靠近了杨紫英。将几样菜品推过去,道:“吃罢,别绷着了。要不,吃完这顿你再绝食?” 杨紫英垂着头,挑眼看了看秦俊生,又看了看食物,犹豫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秦俊生大喜,当即吩咐卫兵将绳索解开。 杨紫英活动着淤血的双手,眉头紧锁,似乎还在犹豫着该不该吃。 秦俊生索性搬了凳子,坐在她身侧,递上一双干净筷子,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来,拿着,赶紧吃吧?” 杨紫英脸色潮红,有些尴尬,慢腾腾地伸出手,接了筷子。正在秦俊生以为大功告成之时,猛地,杨紫英扔下筷子,一把握住秦俊生的手,猛然探向自己的胸口。 秦俊生一个趔趄,身子前倾,随即,右手传来柔软有弹性的触觉。正愕然间,一只小手抬起了他的下巴,温润的嘴唇扑了上来。 秦俊生顿时脑袋嗡的一声,陷入一片空白。嘴唇温润如玉,一条丁香小舌探了出来,挑逗着秦俊生的牙关慢慢张开。右手,坚挺而有弹性的酥胸,仿佛带了电流一般,刺激秦俊生的神经。 天旋地转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秦俊生猛然感觉嘴唇一痛,身体被推了一下,随即向后仰倒。 “哈,当官儿的,如今你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小女子可算是你的人了。难不成,您还忍心将小女子押送京城吗?”杨紫英笑了起来,不理会冲上来重新绑缚自己的卫兵,只是盯着仰倒在地上的秦俊生得意地笑着。 疼痛,咸腥的血液,又酸又疼,这就是接吻的感觉么? 错愕半晌,秦俊生随即恼休,站起身道:“关起来!她要绝食就随她!”说罢,忿忿地转身离去。 “当官儿的还真狠心,这么快就忘了方才的暧昧,小女子这前胸可是痛的紧呢。哈哈……” 秦俊生在帐篷外顿了顿,心中认定杨紫英已经疯了,当即不再停留,快步离去。 三日后,当秦俊生再次得到报告,见到杨紫英的时候,原本活蹦乱跳的杨紫英已经形同枯槁。 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着,一双往日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也没了生气。 “参谋长,这女俘虏不但绝食,连水都不沾一口,再这么下去……” 秦俊生挥手让出言的卫兵退下。走到桌子前,倒了半杯温水,又回到行军床前。心中百味杂陈。 如果说,将引发爱情的元凶归罪于荷尔蒙的话,那么,几番刺激之下,秦俊生所分泌的荷尔蒙,足够爱上几次了。只是,眼前的女子身份特殊,不但是邪教首脑的女儿,更是朝廷的钦犯。秦俊生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敢去爱这个女子。 三日来,年轻的参谋长总会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无一例外,女主角便是眼前的女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女子,只好避而不见。如今,得了女子将要绝食而死的消息,他再也不能躲了。于公于私,他都要救这个女子,让其活下去。哪怕她将来还是要面对无情的一刀。 想到这儿,秦俊生叹息一声,敲开牙关,将杯中的温水缓缓倒入。 “咳~咳……”女子被呛醒了。眯着眼望了望,挤出一抹笑容,虚弱地道:“还道是到了阴间,哪知,睁眼便瞧见了你这个当官儿的雏儿,看来还没死啊。” 秦俊生皱着眉,倾斜杯子,又要喂女子水。女子偏开了头,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是罪有应得的囚犯,死了便是死了,反正将来也是要死的。” “来人!去熬一碗粥过来!” “是!” 杨紫英苦笑道:“你这当官儿的难不成是属牛的?这般执拗,你便是救了我又如何?” 秦俊生闻听此言,心中泛酸,努力绷着脸,一本正经道:“你死了,可要连累我。这也就罢了,恐怕还得连累大帅。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杨紫英努力抬起头,凝视半晌,直到秦俊生躲开她的目光。随即柔媚地笑了起来:“当官儿的心眼儿好,就是嘴上不说罢了。怎么,心疼小女子了?” 秦俊生脸色微红,却装作不屑一顾地嘲笑道:“是啊,你死了老子这辈子就得打光棍儿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还咬了我一口,害的老子三天没吃好饭,这账怎么也得算完了才能让你死。” 她努力探出手,摸向秦俊生。秦俊生向后缩了一下,但见她满脸恳求之色,心一软,便叫她拉住了自己的手。 “当官儿的还嘴硬?小女子瞧得出来,你其实心软得紧。”温柔一笑:“成,就冲你还有良心,小女子就不为难你了,总不能自个儿死了又害了个好官儿吧?拿粥过来吧。” “马上就来!”秦俊生尽量掩饰住喜色,急匆匆奔出去,不片刻,又端着粥回来了。 杨紫英虚弱地笑着,开口道:“当官儿的,我话还没说完呢。要我吃东西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把那俩卫兵弄走,还得听我说话。” 闻言,秦俊生皱了下眉。见状,杨紫英继续道:“饿了两天半,你看我还有力气起坏心思么?” 秦俊生一想也是,随即叫两名卫兵出去等候。端过热气腾腾的米粥,怕虚弱的杨紫英没有力气拿动勺子,便搅拌着,捞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而后送到她的嘴边。 杨紫英一口吞下,媚笑道:“当官儿的很贴心啊,谁要是嫁了你可算是有福气了。” 秦俊生没应声,只是一勺接一勺地喂着。而杨紫英则一边吃,一边说着自己的故事。 “自打懂事儿起,小女子眼里的爹爹,便是那么神秘。爹爹会给人看病,十里八乡的,但凡有了急症,都不寻郎中,大半夜的,坐着折腾到我们家。爹爹很本事,画了符,化在水里,给那人喝下去,没一会儿就好了。” “爹爹还会捉鬼。哪家的宅子不干净,都要请爹爹过去。做上一番法式,此后就太平无事了。” “就靠着爹爹的本事,我们家越来越富了。本来拥挤狭小的小土屋,换成了高大的瓦房,又换成了大宅院。” “然后,爹爹又娶了几个姨娘。母亲说,男人家有本事,都会娶几房姨太太,传宗接代。” “后来,爹爹在百姓心里的威望越来越高,信徒也越来越多。于是,爹爹开始收弟子,又打发弟子四处开坛。” “爹爹说,这么做是为了造福百姓。有蒙古鞑子欺负咱们信徒,爹爹便带着人,半夜悄悄进了那人的宅子,蒙着头将那人毒打一顿。有洋鬼子教堂欺负咱们信徒,爹爹便招呼手下弟子,与洋鬼子抗争。爹爹说,这叫以牙还牙。” “今年三月,在理教的一位叔叔被洋人给打死了。爹爹说时候到了。咱们再也不用忍受蒙古人、官府、洋鬼子教堂的欺负了,吩咐手下弟子,去发动信徒,要起来抗争,给那些欺负咱们人一点儿颜色看看。” “爹爹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只要咱们敢拼命,就算是朝廷也要害怕几分。果然,附近的官兵见到咱们,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离着老远掉头就跑……” 秦俊生打断道:“你爹是挺能蒙人的。要不是亲眼所见,老子还真以为你爹爹是带领受欺压的百姓起来反抗呢。那帮子绿营兵?笑话,要是当初你们就碰上我们关东军,怕是还没等起来就得吓尿裤子咯。甭废话了,赶紧吃吧。” 杨紫英置若罔闻,吃了口粥,继续道:“十月,爹爹带着人灭了敖汉贝子府。爹爹说,满清已过了气数,早该亡了。于是戴上了五色帽,建了开国府,分封手下,说只要大伙肯拼命,不出三年这天就得变了颜色。” “就凭你爹?嘿,要是换成我们关东军还有可能,我们……”秦俊生一时失言,差点儿说漏了嘴,当即调好粥,又递给杨紫英。 “是啊,爹爹太乐观了,也被胜利冲昏了头。攻打朝阳之后,我随着母亲一起到了朝阳。心中奇怪,为何朝阳街头人如此少的可怜,询问爹爹,爹爹却说,那是蒙古鞑子残害百姓,百姓不是逃了便是被杀了。我竟然信了。” 杨紫英苦笑一声,继续道:“这次押运粮草,也途径三日前的那个小村落。当时王增领着后军正屯集在那里。我见他将所有百姓都关了起来,上前询问,他却说,是害怕走漏消息,保证待大军开拔,便放了那些百姓。小女子竟然又信了,可谁知……” “别说了,好好休息吧。”秦俊生能体会到杨紫英的心思。这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虽然行为泼辣。女孩心中,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大英雄,而且言出必信。她也一直接受着自己父亲的洗脑,对邪教宣扬的那些言论,深信不疑。然而,就在三天前,在目睹了几百口人的惨死后,她的信念崩溃了。 移情换位思考下,秦俊生能体会到杨紫英的落寞与悲伤。 “当官儿的,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信么?” “我信。” “那我说我要回去劝说爹爹少作孽,你信么?” 秦俊生迎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顿了一下,道:“我信。” 杨紫英随即问道:“既然你信,你能放我走么?” 秦俊生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紫英苦涩地笑了下,道:“算了,小女子就不难为你了。只盼着爹爹能少作孽,免得日后到了地府,受那刀山油锅之祸。” “好好休息吧。”秦俊生皱着眉说罢,放下了枕头,服侍杨紫英躺下,又盖好了被子,随即拿起空碗踌躇着慢慢踱向门口。 手碰在门的一刹那,秦俊生猛然转回身,肃容道:“姑娘,若是我真的把你放了,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轻取朝阳 风歇雪住,乌云遮天。一点微弱的灯光摇曳着,慢慢由远及近。 “就送到这儿吧,马灯你拿着,路远天黑的,别出意外。”秦俊生停了脚步,一手拽住缰绳,侧头对身旁一‘士兵’说道。 ‘士兵’摘了帽子,抖落瀑布般的长发,接过马灯,只是凝神盯着秦俊生看着。 “别愣着啦,赶紧走吧?一会儿被巡逻的发现,想走都走不了了。”秦俊生催促道,又将缰绳交到她手中。 她没接缰绳,而是扔下马灯,猛地扑到秦俊生的怀里:“当官儿的,你就这么把我放了,回头不怕吃官司?我可是朝廷的钦犯。” 滚落在地的马灯,照亮了秦俊生的脸,只见他嘴角抽搐一下,随即笑了笑,道:“你个黄毛丫头算哪门子钦犯?少了你这地球儿还得照常转。大不了老子将功折罪,回头把你爹给俘虏咯,不就齐活儿了?”说话间,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女子的秀发,却又僵持在空中,顿了片刻,随即落下,推开了女子。 杨紫英挤出一抹微笑,真情流露,红了眼圈,道:“当官儿的,我杨紫英虽说是个女子,可也说话算话。此番回去,一定规劝我爹爹少做杀孽,待乱事一平,若小女子还没死,定然自缚其身去寻你。”眼泪汩汩而下,她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当官儿的,你是个好人。谁嫁了你,是她的福气。你我之间,你是官儿,我是匪,这辈子走不到一起去。若非如此,小女子……总之,太上老君、观音菩萨都在天上看着,好人定有好报,你一定会寻个比紫英强百倍的女子。” 说罢,杨紫英再次扑到秦俊生怀里,献上香吻。 良久,二人喘息着,分开。杨紫英不再言语,拾起马灯,跨上战马,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当官儿的,来世紫英结草衔环,定要还你这份恩情……” 夜色中,清脆的女声从旷野中传来,变得有些模糊。 待灯光化作一个亮点,秦俊生叹息一声,这才转身返回营地。这一刻,他显得有些颓然。有时候聪明人冲动起来,反而比一般人要来得决绝。但是他不后悔,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杨紫英一个花季般的女子,变成一个即将被凌迟处死的囚徒。 “只盼,你以后隐姓埋名,忘了你的什么承诺吧。”秦俊生自嘲一笑,暗暗想道。 正当此时,左边的小树林里隐约传来脚步声,秦俊生条件反射般掏出了手枪,指着一片黑暗的小树林,喝问道:“谁?出来!” “参谋长,别开枪,是我,凯泰!”声音落下,随即,小树林里亮起了马灯,一个模糊的身影走了出来。 “参谋长,用老美的话说,您可够罗曼蒂克的。这才几天的工夫,就跟一个女囚搞在一起了?呵呵,佩服佩服。”说话间,身影清晰起来,来人正是何绍明的亲卫凯泰。 “凯泰?真是你。你怎么猫这儿了?”秦俊生收起枪疑惑道。 “嘿,参谋长,别装了。就你那脑袋还想不出来?甭废话了,小爷在这儿蹲半晚上了,赶紧跟我回去见大帅吧。” 闻言,秦俊生一言不发,只是垂着头朝前走着。而凯泰却兴致颇高,连连追问着秦俊生可把那杨紫英弄到手了。秦俊生被问得烦了,才回了句:“老子才没那么龌龊呢。” “啊?诶哟喂,我说参谋长,您也忒怂了吧。搂搂抱抱亲亲摸摸就把您收买了?您也太好贿赂了。说心里话,我觉着您老亏大发了。旁的不说,就说您老一个月二百多美子,一年下来得买多少个那样的丫头啊?嘿,如今倒好,为了一个臭丫头,把这参谋长的职位给丢了,回头够您窝火的。要我说啊……” “你烦不烦?”秦俊生气急,不耐道。 凯泰嗤笑一声,道:“得,如今您还是参谋长,我不说了。” 两人一时无语,片刻后,凯泰引着秦俊生便进了何绍明所在的院落。 “报告!参谋长带到!” “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凯泰让秦俊生进去,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反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两盏马灯亮着,照得小小的房间如同白昼。火炕闷闷地烧着,让房间的空气有一些干燥。何绍明正盘腿坐在火炕上摆放着呃一张炕桌后,低着头正在写着什么。闻听脚步声,何绍明头也不抬地道:“人放走了?” “恩,放走了。”秦俊生硬着头皮回答道。迄今为止,他也没想出什么说辞,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找托词。 “自己找地方坐吧。”何绍明闷着头说完,有继续写着什么。一时间,安静的房间内,只传来沙沙的钢笔声。 良久,何绍明停了笔,活泛了下手腕,趁势伸了个懒腰。抬头却见秦俊生依旧站在那里,左手托着帽子,帽子上放着两只肩花,低垂着头,仿佛是在认罪一般。 见此,何绍明一笑,道:“怎么?知道错了?” “是。放人前就知道了。” 何绍明戏谑地看着秦俊生,问道:“那你说错在哪儿了?” “呃,卑职不该同情钦犯,也不该私自放走她,更不该还送她逃跑工具。另外,卑职还违犯了军令,请大帅处罚。”说着,秦俊生的头垂的更低了。 何绍明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你说的那么复杂。这一人造反,株连九族,那是满清的律法。照我看,那杨紫英不过是年幼无知,被其父洗了脑子,况且又没有害人,顶多算是罪犯家属罢了。要说,本帅也打算放来着。” “大帅!”秦俊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何绍明。 “我就是这么想的,没有包庇你的意思。现在再来说说你的问题吧。”旋即,何绍明换了脸色,肃容道:“第一,不管杨紫英定没定罪,暂时她是咱们关东军的人犯,你秦俊生徇私情,将其放走了;第二,为了放走杨紫英,你秦俊生欺上瞒下,借着职务的便利从后勤骗走了一套衣服,领着杨紫英大摇大摆出了军营;第三,这条虽然不重,但是却是最可气的,你小子居然将本帅的马也送她了。我……”何绍明抄起钢笔,就要砸向秦俊生。随即醒悟这钢笔是乔雨桐送的,又舍不得地放了下来。指着秦俊生的鼻子道:“是!那丫头是挺无辜的。但是,要放也是我发命令放啊,你不声不响的给放走了算怎么回事儿啊?” 秦俊生满脸潮红,走上前几步,双手将军帽与肩花放到了炕桌上。 “我说要免了你的职么?滚!给老子收回去!” “大帅,我这个参谋长当得不称职,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放屁!老子要是能找到比你称职的一早就换了。赶紧给老子拿回去。” 见何绍明并没有夺了自己的军职,秦俊生脸色激动起来。年轻的参谋长视军职如同自己的生命。当即又拿回军帽、肩花,穿戴整齐,肃然道:“大帅,俊生一定将功折罪,为您拿下朝阳府,拿下敖汉旗!” 何绍明板着脸道:“一码是一码。你有功,自然有赏,但是,你有罪,却不能拿功劳来抵!眼下是大军出行,不便处罚。回去后,给老子去面壁室自己关自己一个星期,通报全军批评,再降一级从大校降为上校。” “是。”秦俊生垂头应着,脸色掩不住有些喜悦。降一级?无所谓。通报批评?反正自己做错事儿了,应该的。一个星期小黑屋?这个有点儿头疼,不过总比脱离军队强。 “滚蛋吧!” 望着秦俊生有些雀跃的身影,何绍明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捏起方才写的电文,反复看了两眼,叹口气道:“诶,你小子玩罗曼蒂克,我这大帅还得给你擦屁股。”摇了摇头,随即叫来凯泰,嘱咐其明日一早发给辽阳。 一**一年十月二十九日。 土默特距离朝阳不过一百八十多公里的路程,直线距离更短一些。但赶上连日的恶劣风雪天气,短短的路程,足足走了七天。 望远镜里,不高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地拥挤着头戴红色头巾,穿着杂乱的金丹道教徒。头目举着长刀在呼喝着,其他人等有的战栗着握着长矛,有的挽着硬弓,一些陈旧的土炮、抬枪也推上了城头。几名道士打扮的人,手持穿着画符宝剑,口中念念有词,来回地走动着。 秦俊生放下了望远镜,他没有看到期盼着却又不想在此见到的身影,长出一口气,轻声道:“开始吧。” 随即,炮兵营的营官,在几名美军军官的指挥下,加起炮队镜,一声声口令随即传来。二十门75mm野战炮分层错落着,纷纷扬起了炮口。 “瞄准完毕!” “瞄准完毕!” …… “目标,前方1800米,朝阳城墙,十发急射!” “放!” “放!” …… ‘砰砰砰’,炮兵营在一声令下,二十门火炮依次开火。炮弹拖着白色的烟雾,如彗星一般撞向朝阳城。几秒之后,城墙上暴起一团团的火光。矮小的城门楼子,更是在一炮之后,连根拔起,飞落城中。 火光闪过之后,才远远的传来剧烈的爆炸声。见识过火炮齐射的关东军士兵还好说,从没见识过的翰林编修文廷式表情可精彩极了。先是被开炮的声音骇了一跳,胯下的马险些将他掀翻。还未坐稳身子,便从火光四射的远处传来滚滚的炸雷声。抬头一瞧,但见片刻前还好端端的朝阳城,如今已变成了修罗场。右侧城墙,随着爆炸,时不时的,或是整个人,或是断臂残肢,或是大刀长矛、抬枪土炮,接连不断地飞了起来;正面城墙上,连续的爆炸,已经让左侧的城墙完全坍塌。 “这……这……当真是神兵利器啊,神兵利器!”文廷式哆嗦了半天,连连地称赞着。只是,此时却没有人理会这位翰林编修。 士兵们都是从严酷的训练场上出来的。爬铁丝网,只要屁股稍微高点儿,肯定能被马克沁打中;躲在防炮洞里,忍受着几乎近在咫尺的火炮袭击。炮弹在头上爆炸,如果某一发偏了些,就有可能闹出人命。如今又见识了战场的血腥,现在,这一部关东军士兵,已经成为合格的军人了。 此刻,所有人都冷着脸,待火炮过后,几十挺马克沁被推到了距离城墙五百米左右的距离。在军官的指挥下,‘哒哒哒’地喷射着火舌。一个团的步兵开始猫着腰,分成四拨散兵线,小跑着向城墙发起冲锋。 一切都是按照剧本般地进行着。墙头上残余侥幸没死的金丹道教徒,炮火袭击后还在发蒙,随即又被穿透力极强的重机枪子弹招呼了一番。那些发了疯般,哭爹喊娘站起身打算逃跑的,无一例外被打成了筛子。其余理智一些的,紧紧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更别说起身还手了。 第一线的步兵,迅速占领了城墙的缺口,随即在军官指挥下,找到了登上城头的梯子,掩护着第二线的步兵冲上城墙。一波波的散兵线,如同潮水一般冲击着朝阳城。 步兵在付出了有限的几个伤亡后,迅速占领了东西北三面城墙。然后支起步枪,瞄准着企图登上城头的反抗者。 此时的朝阳城内,早已乱作一团。组织松散的邪教徒,再也顾不得旁人的生死,没头苍蝇般在城内乱转。眼见着东西北三面都被关东军占领了,也不知在谁的喊叫声提醒下,所有人都涌向南城门。 站在残破的北城墙上的刘鹏飞看得清楚,当即抿着嘴不屑地笑了笑,对着身后道:“张作霖,打旗语告诉参谋长,那帮子邪教都从南门跑了。” “是!”个子矮小,却壮实了许多的张作霖应了一声,随即拿起红蓝二色小旗,转身对着城外的大部队打着旗语。 城外,秦俊生放下了望远镜,吩咐道:“告诉骑兵营,可以出击了。” “是!”传令兵领命,随即策马奔向了左侧的骑兵队伍。 秦俊生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何绍明,暗道:“大帅,按照您的意思,我才定下这围三缺一的安排。这回您可满意了吧?” 瞧见秦俊生望过来,何绍明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笑着对身旁的文廷式解说道:“文大人有所不知啊。我这关东军依仗便是火力优势。如若陷入巷战,敌我混杂,炮火不好支援,马克沁又颇为沉重不好移动,单靠着步枪刺刀的,难免有死伤更多。这围三缺一,便是给了乱匪一丝生的希望,让其从南门逃走,我再派骑兵追击。溃败之下,乱匪哪还有心思抵抗?必然束手就擒。” 文廷式抚须笑道:“大帅不必解说,这兵书战策,下官还是有一些涉猎的。大帅先是放敌酋之女,乱其军心,再用围三缺一,可谓妙计连连呐。大帅放心,下官定会照直去说,必不叫有心人寻了把柄来搬弄是非。” (收藏 鲜花 贵宾~~)(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混蛋! 文廷式抚须笑道:“大帅不必解说,这兵书战策,下官还是有一些涉猎的。大帅先是放敌酋之女,乱其军心,再用围三缺一,可谓妙计连连呐。大帅放心,下官定会照直去说,必不叫有心人寻了把柄来搬弄是非。” 何绍明笑了笑,仔细打量着文廷式的神色,只见对方脸上挂着微笑,眼神中却别有意味。心下琢磨,这位翰林编修定然以为自己瞧着那女囚貌美,私自收入房中,将自己当成了贪花好色之徒了。无谓地一笑,当下也不做辩驳,道了声:“进城!”押后的一团步兵以及一营炮兵随即缓缓开向朝阳。 此刻的朝阳,北侧的城墙已被炸得几乎成了残垣断壁,纵然是还没彻底倒塌,也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巨大的城门楼子早被炸飞了,掉落下来,堵住了城门。 一个连的步兵拿出了工兵铲,正在缺口处清理着,待何绍明带着后队压上,已经清理出五六米宽的一条通道。这城外一副硝烟弥漫、残垣断壁的景象,城内却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昏暗的天空下,黑色煤灰与白雪混杂在一起、时而飘落着枯枝败叶的道路,一队队衣着整齐的关东军士兵开过去,踩得路面略显泥泞;两侧是黝黑昏暗腐旧不堪的建筑,如今家家紧闭着门户,门前无人问津的积雪告诉人们,此处早已人去楼空;一间双层的酒楼,牌匾碎裂,散落在地上,巨大的酒字牌子随着北风转动着…… 何绍明骑在高大的河套马上,看着眼前的一片破败,不禁皱了皱眉头。俗话说:兵过如梳,贼过如洗。这话说的当真有道理,看着眼前的朝阳城就知道了。一群旬月前还是农民的邪教徒,一朝大权在握,第一件事儿便是反过头来对付从前欺负过他们的人。而后,当权者自然志得意满之下,开始搜刮钱财**,手下的兵丁没了约束,只要有三两个带头的,慢慢军纪就会变坏,开始欺压从前同是百姓的城中居民。 农民起义,出发点也许永远是反抗地主阶级的压迫。可到头来,不是被地主阶级篡权,就是自己转化成地主阶级,甚至,杀红了眼的农民军,会变成一群可怕的蝗虫,所到之地,寸草不留。 望着南门一队队被骑兵押送过来垂头丧气的俘虏,何绍明心中只有两个字:可悲。 “凯泰,传令,俘虏中手上有无辜百姓人命的,就地格杀!邪教头目,格杀!其余人等,暂行关押起来。” “是!”身后的凯泰应了一声,策马直奔南门而去。 转过头来,何绍明又对身旁的文廷式道:“文大人,如今朝阳已下。本帅只通兵事,这安民善后之事,还要请文大人援手。” 文廷式笑着拱手道:“大帅客气了,下官定当妥善处置。” 北风猎猎,空气中的硝烟味渐渐散去。 关东军迅速占据的城门,其余士兵开始挨家逐户地搜索残余的邪教徒。南门,随着最后一队骑兵押着俘虏返回,也宣告了这场战斗的结束。 文廷式到底是文官出身,小半个时辰后,一篇颇有文采的安民告示便贴在了街头巷尾。刚被征募的里正,在几名关东军士兵的带领下,手持铜锣,边敲边喊着安民告示上的内容。城外,没参与进攻朝阳的一个团,也在何绍明的命令下,分成若干股,在向导的引导下,开赴朝阳府各乡梓,肃平邪教残余。 府衙中,何绍明端坐在知府正坐上,瞧了瞧令箭,又拍了拍惊堂木,颇有些赏玩的意味。话说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到得今日才得以见到真正的衙门,这让何绍明很雀跃。 正当此时,亲兵来报:“大帅,城外来了名洋教士,还带着一群信徒,嚷嚷着要见您。” “哦?”何绍明放下惊堂木,玩心大起,重重拍下:“带过来!来呀,给本官升堂!” 堂下几十几名亲卫极其配合,嬉笑着抄起稍棍,排列两侧,喝道:“威~武~!” 朝阳西北,敖汉旗。 风雪中,一骑白马急速奔驰着,马上的骑士,一身绿色关东军军装,身后披着白披风。一阵北风吹过,将骑士的皮帽吹落,露出一头黝黑的秀发随风飘舞。 骑士却不光不顾,只是不停地策马扬鞭,口中呼喝着,直奔不远处的敖汉旗而去。 “站住!” 突然,从道路两侧的树林里,冲出十几个衣着混乱,头裹红头巾,手持刀枪棍棒的汉子,拦住了来骑的去路。 骑士一勒马,白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这才停下。 杨紫英柳眉倒竖,打量了下眼前的十几人,厉声道:“滚开!姑奶奶有要事要见我爹,别挡了姑奶奶的去路!” “哟,原来是大小姐,失礼失礼了。咱们也是领了教主的命令,在此盘查过往行人,大小姐莫怪。” 那十几人中,自有认得杨紫英的,眼见白马戎装的骑士,正是教主杨悦春的女儿杨紫英,也顾不得询问杨紫英那身怪异的打扮,不敢怠慢,急忙分出几人,引着杨紫英直奔敖汉旗贝子府而去。 贝子府内。 一身龙袍,头戴着五色巾的奇怪帽子,面向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杨悦春正端坐在正坐上。一手端着茶杯,品着香茗,一手擎着一只玉扳指,眯着眼打量着。 赏玩良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十几年前,这杨悦春不过是佃户之子,地道的农民。某一日,路遇一郭姓道人,道人见杨悦春颇为激灵,便传了几手炼丹驱鬼的法术。从此,杨悦春的命运就变了。先是靠着这些法术炼些丹药,给人瞧瞧小病,谁家死人了,上门驱鬼给人家去去晦气。渐渐的,不但敛了钱财,还小有名气,被人称为活神仙。 几年后,这杨悦春路过锦州,正赶上在理教开坛讲说。杨悦春混在人群中,见在理教的信徒纷纷往台上募捐着的钱物,转眼间几个募捐箱就满了,仿佛那钱财不是自己的一般,当即心里就活泛开了。这可比自个儿整日忙叨着给人看病驱鬼来钱容易多了。 于是,杨悦春仔细听了在理教的教义,转过头来回到家,修改一番,他也开始开坛讲说。别说,本就小有名气,加上他那副仙风道骨的长相,这一开坛,立马便有了一大批的门人弟子,信徒更是遍布热河察哈尔。杨悦春一家的日子,过的是堪比蒙古王公。杨悦春本人更是连娶了几房姨太太。这日子过得,就一个字,美! 又过了几年,杨悦春对整天的山珍海味,娇妻美妾的日子,渐渐觉得平淡无味了。心里琢磨着,别看他在信徒心中地位崇高,可在官府和蒙古王公眼中,却只是一只蝼蚁。这让他很恼火。某日,灵光一闪,心中突然想到,自个儿门人信徒众多,为何不自立为王呢? 想到这儿,杨悦春是又兴奋又害怕,亢奋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找了自己的好友李国珍商议此事。这李国珍本是屠户,五大三粗,颇有几分武力,终日自比那桃园三结义的猛张飞。加之平素早就对官府不满,闻之是一拍即合,两人随机商议如何启事。这才有了今日的金丹道教起义。 杨悦春放下了手中的扳指,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如今金丹道信徒遍布热河、察哈尔,各地是烽烟四起,前些日子又攻下了朝阳、建昌,想来不出半年,这关外就是他的天下了。到那时,厉兵秣马,整饬一番,挥军南下,不出三年,这煌煌大清,就要落入自个儿的手中了。想到得意处,杨悦春豪气顿生,只觉得下体涌动,随即拉过一名侍女,便要白日宣淫。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吵闹声,打断了杨悦春的性质。 “大小姐,不,公主,皇上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滚开!耽误了姑奶奶的事儿,小心你的脑袋!” “公主……” ‘啪’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身戎装满脸风霜的杨紫英冲了进来。见年过半百的父亲,正在欺负一名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厉声道:“父亲,女儿有要事禀告。你,出去!” 小丫鬟如蒙大赦,红着脸,衔着泪,一边系好衣衫,一面快步冲了出去。 被扰了兴致的杨悦春有些尴尬,请咳一声,道:“女儿,何时回了开国府?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就闯了进来?”旋即,又看到杨紫英一身怪异的打扮,诧异道:“这身怪异的衣服可是洋装?哼,越大越没规矩,待为父告之你母亲,定要好好责罚你。” 杨紫英满脸寒霜,关了房门,转身道:“父亲,女儿敢问,咱们为何揭竿而起?” 杨悦春诧异着脸色,不悦道:“自然是为了起来反抗欺负咱们的官府、蒙古王公、还有洋人教堂。仇杀官府、仇杀洋人、仇杀蒙古王公,这口号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女儿再问父亲,寻常蒙古牧民不在仇杀范围之内,为何咱们连蒙古的妇孺都不放过?” “哼,蒙人都是一丘之貉,杀了他们,省的他们为那些蒙古王公复仇。这叫斩草除根!” “好!”杨紫英冷笑一声,又道:“那女儿再问父亲,父亲纵容手下烧杀抢掠,对象是蒙古人也就罢了,为何连汉人百姓都不放过?” “这个……”杨悦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手下兵丁的那些暴行,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可是自古成就大事者,哪个不是如此呢?不放任兵丁奸淫烧杀,如何激发兵丁的血勇?又如何刺激大伙儿不要命地攻上城池?这些他心里都清楚得很。但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毕竟,他喊的口号是为汉人百姓出头。如今反过来欺压汉人百姓,让人知道了,不但嘲笑自己自相矛盾,更会失了民心。 杨紫英见杨悦春沉默不语,扑通一声跪伏在地:“父亲,您这样做会失了民心,长此以往,来日还会有谁支持咱们?菩萨在上,女儿恳请父亲,少做杀孽……” “住口!你个小女子知道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自古以来,哪个成事的帝王不是一路杀过去的?民心?老子就是民心!只要推翻了满清,为父坐了江山,回头自会善待百姓。” 见杨悦春满脸不以为然的神色,杨紫英急切道:“江山?父亲,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朝廷已发了大军来讨伐咱们,王增、王福率领五千人攻击土默特城,已然一日间全军覆没;便是朝阳,如今恐怕也一早就陷落了。” “什么?”闻言,杨悦春大惊失色。旋即疑惑道:“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咱们的五色旗,也不是没打过官军,便是那盛京将军手下的十几营练军,也是咱们的手下败将。王增、王福皆是骁勇善战之辈,便是朝廷发了大军,纵使打不过,也不可能一日间全军覆没啊。” “父亲,女儿犯得着诓您么?这次来的军队不一样,来的是辽南关东军,一水儿的洋枪洋炮。所部上万兵丁,个个精气神十足,不似官军那般无用。甫一交手,不过一刻,咱们的人便倒下了上千号……就是女儿,也做了俘虏。” “啊?”杨悦春惊奇之下,连连追问。杨紫英为了取信杨悦春,也不隐瞒,当即将自己与秦俊生如何日久生情,又如何被放之事一一道来。 临了,劝阻道:“父亲,女儿求你少做杀孽。不若解散教众,咱们归隐山林吧……” 杨悦春满脸呆像,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如何是好’,根本没听到杨紫英的话。皇图霸业,千秋万载的美梦瞬间被击破,这让杨悦春一时无法接受。痴呆了半天,这才挥手让杨紫英回去休息。颓然坐在椅子上,思索半晌,是既舍不得如今的身份地位,又忍受不了过从前的日子,苦思良久,心下一横,开弓没有回头箭,随即叫人,给远在海林一带的李国珍取信,让其速速返回,护卫开国府。打发了人,旋即又想道,若是女儿杨紫英到处乱说,乱了军心士气,这仗没打可就败了一半,遂派了心腹,带着人将杨紫英软禁了起来。 朝阳府,大堂内。 何绍明端坐在大堂上,凝视着堂下站立着的一名法国传教士。那人五十来岁年纪,一身脏兮兮黑色袍子,谢顶了的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正神色高傲地对视着何绍明。 一名身穿青衣,满脸猥亵的汉字弓着身子,对何绍明点头哈腰道:“大人,这位是我们法国传教士让皮埃尔大人。” 何绍明闻言乐了。还‘我们法国’,你个洋教士的狗腿子什么时候也成了法国人? 这时,让皮埃尔轻轻前倾了身子,算是行礼了,道:“大人,我要对贵国政府提出抗议。暴徒袭击了我们的教堂,我的两名同事惨死在了暴徒的手上,还有许多无辜的教民也死了。而大清的政府,却在三个月后才对暴徒进行征讨,丝毫不顾及我们法国人传教士的性命。这是严重的外交事件,我要对贵国政府提出抗议!” 何绍明呲牙一笑。抗议?这热河的乱事,虽说是邪教组织的,但这帮胡作非为的洋教士,却是乱事的起因之一。若没有洋教士的欺压,哪来那么多的百姓参与暴乱?你还抗议?老子正没地儿找你们算账呢!想到这儿,何绍明笑了笑,正要说话。 这时,一脸凝重的凯泰回来了。给何绍明见过礼后,伏在其耳边轻轻地说道:“大帅,那帮二鬼子正抄着家伙挨家抓乱民,搞得鸡飞狗跳的,参谋长问您该如何处置?” 何绍明的笑脸滞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拨开了凯泰,道:“让皮埃尔教士,你们的委屈本帅已经知道了。至于对朝廷抗议之事,咱们回头再说。眼前,您还是先去休息一番,本官定会好好招待教士先生的,如何?”说着,何绍明指了指他那一身脏乱的衣服。 作为一法国人,让皮埃尔很注重自己的仪表。若非有性命之忧,整日东躲西藏的,他也不会穿着一身脏袍子就来见何绍明。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何绍明随即转头:“凯泰,替本帅‘好好’招待教士先生,不可怠慢,你可明白?”说话间,眼神中充满了阴冷之色。 “您是说‘好好招待’?”凯泰疑惑道。 何绍明缓缓点了点头:“没错,‘好好招待’!” “是!卑职定会招待好,请大帅放心!” 说罢,凯泰三两步走下去,对着让皮埃尔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教士先生,请吧?”随即,藏在身后的手对几名卫兵招了招,几人会意,簇拥着传教士等人出了公堂。 片刻之后,本是安静的城中,再次传来了整齐的排枪声。 何绍明靠在椅子上,冷笑道:“你们这帮混蛋是怎么招呼百姓的,我便怎么招待你们!” (呃,快四十万了,列位看官,要是觉得还凑活,麻烦您点下收藏,也好让红爵知道有多少人看。)(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人去楼空? “大帅,大帅!” 文廷式喊着,急匆匆跑进了衙门内,满脸的焦急与惶恐之色。略微平息了下剧烈的喘息,道:“大帅,您下令杀的洋教士?” 何绍明眉毛一立,故作惊讶道:“文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啊?本帅断没有下过此令。再说了,本帅也从没见过什么洋教士,这下令杀之,何从说起啊?” “啊?”文廷式张大了嘴巴,看着何绍明在这儿拙劣地装傻充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没见过?这不胡说八道么?前脚儿刚恭恭敬敬请人家进的城,这会儿不认账了?没下令?没下令凯泰那小子能那么理直气壮的开枪杀人,连自己劝阻都不顾?自个儿好心好意,就怕何绍明因此丢了官职,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还装作不知,这话怎么说的? 见文廷式愕然,何绍明微笑道:“这个,文大人,据本帅所知,这朝阳府自从被乱匪占据,大肆烧杀抢掠,连带着西洋传教士,也是死伤殆尽。可惜啊,若是本帅早来一步,也不至于让外国友人遭此劫难,您说是不是?” 文廷式楞了半天,心里可琢磨开了。这何绍明什么意思?不认也就罢了,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还要杀尽西洋传教士不成?这事儿要是闹到御前,后党那帮子八旗大爷,肯定拿这事儿闹起来。这何绍明一倒,翁中堂可就成了光杆司令,手里一个兵也没有了。心随电转,瞬间下了主意:“呃……大帅,下官只是听闻城中有此流言,一时忙乱,便信以为真了。既然大帅不知,想来必是邪教造谣生事。下官罪过,这就差人去严查,定要将造谣之人擒获。”说罢一拱手,扭头走了。 “文大人慢走。”何绍明望着文廷式远去的身影,心底笑开了花。就算文廷式知道又如何,他的顶头上司翁同龢如今可全指望着自己手中的关东军给其撑门面呢。就算亲眼看到了,也得帮着瞒下来。 一会儿的工夫,凯泰满脸兴奋地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茶盘,上面是一颗被白布盖着的人头。 “大帅,客人招待好了,您过目?”说着,凯泰就要掀开白布。 何绍明厌恶地摆了摆手:“拉倒吧,赶紧找地方埋了。记住,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是!”凯泰随手将托盘交给身后的卫兵,嘱咐一番,随即又站在何绍明身旁,恢复了亲兵队长的本色。 天色将暗,城内搜查邪教残余的行动也收尾了。 在何绍明的命令以及秦俊生的监察下,关东军士兵可谓纪律严明。冷言冷语,呼喝推搡是免不了的,但还真没有调戏妇女抢劫财物之事发生,这让何绍明很满意。 金丹道教占据朝阳旬月,早就将城市祸害的不成样子,几乎家家百姓都遭了殃,对邪教徒是咬牙切齿地痛恨。见这伙不一样的官兵军纪严明,没有扰民,只是搜查匪徒残余。便纷纷为其指引起来。 待到了夜幕降临,关东军搜出的邪教徒加上先前从南门逃走又被骑兵俘虏回来的,足足有三千之众。详细盘查之后,发现大头目一早随着城门楼子上了天,剩下的不过是一些道士以及小头目。 当即,何绍明发报辽阳,让其向京师转告战果。 翌日,天色微明,便收到了京师的回执电报。 这回没什么封赏,大概帝党也觉着何绍明窜的太快了,得压一压,只说记得了何绍明的功劳,待乱事一平再行封赏。电报中还说,三日前,辅国公林亲多尔剂帅百多蒙古士兵,在喀喇沁的上烧锅击败了金丹道一部匪徒,击毙匪首达章京,俘敌百人,歼敌人过千,只逃走了几十人。如今正围攻赤峰等地。两日前,记名提督聂士成率淮军从承德出发到达建昌,眼下正在加紧攻城,不出三日可下。另,叶志超、左宝贵领另一部淮军,眼下正在横扫西土默特。 何绍明看罢,将电文递给了秦俊生。垂首思索了起来。这电文里虽然没说什么,可帝党对战局的忧心已经跃然纸面。忧心什么?不是匪乱,而是究竟是谁的功劳大。何绍明几日前平了东土默特,眼下又平了朝阳,歼敌八千。这听着是好听,可回头人家蒙军百多人愣是灭了一千多的邪教徒,相比之下,何绍明的功劳无形中便缩水了。知道的是攻击喀喇沁的不过是刚刚被煽动起来的汉民,而不是邪教的主力;不知道的以为金丹道就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捏呢。 见秦俊生看完了电报,何绍明皱眉道:“部队情况如何,可有疲劳?” 秦俊生戏谑一笑,道:“大帅,这打朝阳还不如平时的训练强度大呢,士兵们精神状态好的很,尤其是知道了邪教的本质,都等着您下令继续攻击呢。” 何绍明点了点头,道:“召回四下搜寻残匪的步兵团,让他们守朝阳,其他部队立刻整装,用过早饭开赴敖汉旗!” “是!” 敖汉旗贝子府。 几日间,赤峰、建昌、朝阳、西土默特等地烽烟四起,金丹道四处失守,情势急转直下。就连号称扫北武圣人的李国珍,也败在了回族将领左宝贵的手下。 刚过知天命之年的杨悦春,几夜间便愁白了头发,苦思冥想就一时无以为继。原本想竭尽全力与官军一战,转眼听到从朝阳逃回来的教徒说,关东军武械精良,每逢攻城,必先百门大炮齐鸣,随后又用奇怪的连射枪打得城头众人不敢起身,这才派出一水儿五连发洋枪的士兵进攻。 上百门大炮,这是什么概念?当日杨悦春起事的时候,挖出了一门明军的红衣大炮,几炮下去便攻陷了贝子府。当时杨悦春便深知,大炮乃神兵利器。如今听说关东军竟然有百门巨炮,敖汉旗那低矮的栅栏,如何能抵挡? 想到这儿,大冬天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冷汗。急急地停下了步子,对外喊道:“李国珍可回来啦?” “回皇上,扫北武圣人刚刚入城,刻下正在梳洗准备面圣。” “快快传,都什么时候了?就别梳洗了!”杨悦春一跺脚,急吼吼地道。 门外应了一声,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扫北武圣人李国珍来了。一身铠甲,五短身材,满脸的虬髯,这李国珍看上去颇有几分武力。据说,他从下跟着师傅练的是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寻常弓弩根本就伤不到他。 见了面色惨淡的杨悦春,李国珍犹豫了下,还是单膝跪伏,道:“皇上,臣此番闻听诏训,便日夜兼程,先行赶了回来,不知可是有何变故?” 杨悦春一把拉起李国珍,急切道:“国珍兄弟,都啥时候了,就别整这些虚礼了。如今东西两路大军都全军覆灭,朝廷更是派了三路大军来围剿咱们,兄弟啊,这回可全指望你了。”这回可好,平时最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的杨悦春,此刻着急起来,反倒率先顾不得虚礼了。 李国珍豪气地拍了拍胸脯,道:“兄长放心,我手下的六千儿郎,个个骁勇善战。”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道:“这个,虽说日前吃了淮军左宝贵的诡计,损失了一部兵马。但来日再战,弟必定叫那些官军好看!” 听了这话,杨悦春反倒更不放心了。连最善战的李国珍都吃了败仗,那还有胜的可能么?当下又将关东军的情况说了说。 闻言,李国珍思索片刻,随即爽朗笑道:“兄长务须担心,想来必定是逃兵夸大其词,以掩饰作战不利的过失。上百门大炮?嘿,若果真如此,怕是单单运输大炮的民夫就得过万人。至于稀奇古怪的洋枪,兄长就更不用担心了,兄弟一身金钟罩的功夫在这儿,只需冲将过去,就是再厉害的洋枪也是一坨废铁。” 见杨悦春仍在担心,又道:“若是兄长不放心,不若咱们弃了这敖汉旗,咱们退守乌丹城可好?” 乌丹城,坐落在东翁牛特旗境内。地势随不险要,但城池修建的却比敖汉旗坚固得多。显然,在杨悦春心里,高大的城墙要比低矮的篱笆有安全感,遂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翌日,六千多号人,赶着牛马猪羊,套着大车,浩浩荡荡直奔乌丹而去。队伍中,单是杨悦春搜刮的钱财就占了一百多辆大车。 这边金丹道刚刚起身,那边儿的何绍明,已经领着关东军过了青山。 这青山,就坐落在波罗沟子河旁,地势险要。 此刻,何绍明与秦俊生等人并马立在山顶上。秦俊生满脸不屑地道:“大帅,我看不出十日,大军一到敖汉旗,这乱事就算平定了。” 旁边的文廷式反驳道:“秦大人此言差矣,金丹道在热河察哈尔经营十余年,纵使灭了总坛,想要平定下来,也非旬月之功能做到的。” 秦俊生嘿嘿一笑,道:“文大人。您看!此地地处险要,只需放上几百有洋枪的士兵,我关东军虽然精锐,但想攻下来也非易事。而那匪徒却肝胆俱裂,连此要冲都不把守。可见,乱匪早已人心涣散。想来只需平定敖汉,擒了匪首杨悦春,不出旬月,这乱事必然平定。” 文廷式琢磨了下,微笑着赞许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啊。下官先恭贺大帅了,这平灭乱匪,首功当仁不让肯定是您的了。” 何绍明连连推脱,客气了一番。众人随即跟上队伍,继续赶路。 落在后面的秦俊生凝视着西北方,心中不住地念叨着,希望不要在敖汉再见到杨紫英的身影,良久,这才慨然长叹一声,策马追了上去。 一**一年十一月七日,关东军到达乱匪口中的开过府——敖汉旗。 只是,此时的敖汉旗早已人去楼空,一副破败之相。 骑兵营几番搜索,终于在附近的村落找到了几个刚刚得了消息返回家园的蒙古人。这才得知,早在五天前,金丹道便带着六千兵丁,裹着上万百姓,向乌丹方向去了。 “跑了?我想也是。”贝子府里,何绍明得到了答案显得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答案。随即自嘲道:“这岂不是说,老子还得带人继续追?”旋即望向有些窃喜的秦俊生,嘲讽道:“秦俊生,你小子别高兴。说不定你那小情人刻下正躲在乌丹城,帮他爹组织人马,准备与城共存亡呢。” “呃……”一句话说得秦俊生面红耳赤,偏又无法反驳。 何绍明正要继续挖苦,突然门外跑进来一名通讯兵。 “大帅,北面来了百多号人马,武器杂乱,人人都有战马,正朝敖汉旗急速奔来。” “哦?”何绍明有些诧异,这个时候来的会是谁呢?难不成一些铁杆的邪教教徒打算来个反攻?才一百多人,也太自不量力的吧? 当下领着人,出了贝子府,站在城北朝远处望去。 只见,莽莽雪域中,百多号汉子骑着骏马,正朝敖汉奔来。这些人不但衣服杂乱,就连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中间的十几人好点儿,手中起码有杆洋枪,只是看样子似乎是遂发前装枪。其余人等要么拎着马刀,要么就是拿着长矛,还有的更干脆,削尖了长棍充作长矛。 百多号人到了五百米开外,停下了奔驰的马蹄。中间一人竖起了一面蒙文的旗帜,口中操着蒙语兀立哇啦一通说,说的何绍明一头雾水,没搞明白对方要干什么。 何绍明制止了要开枪射击的士兵,叫过凯泰,问道:“凯泰,对方说什么呢?” 凯泰一脸尴尬道:“大帅,这个……卑职一时也没听懂。”见何绍明不悦,立刻补充道:“不过旗帜卑职看明白了。写的是:科尔沁旗王子博尔济吉特乌得嘞。要不我过去问问?” 蒙古王子?再拿起望远镜看对方的打扮,果然,百多号人中大部分都穿了蒙古袍。 何绍明点了点头,嘱咐道:“去吧,注意安全。” 凯泰应了一声,飞身上马,转眼间便到了那群人的身前。那群人瞬间举起了武器,戒备地看着凯泰。 凯泰上前一番交涉,又对着身后的军营指指点点,众人逐渐放松了下来。盏茶的工夫,凯泰便引着百多号人返回了敖汉。 “大帅,这位是科尔沁亲王的第三子,王子乌得嘞。此番率自己府中义士,前来讨伐邪教的。乌得嘞,这位就是我们关东军的提督,何大帅。”凯泰笑着为二人引见着。 讨伐?怎么想的?百多号人就来讨伐,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么?何绍明玩味地看着身材魁梧的乌得嘞。而乌得嘞也同样看着他这个年轻的提督,二人一时无语,安静下来。 正当此时,清脆的女声传来:“你就是那个什么关东军的何绍明?怎么这么年轻啊?” 何绍明抬头望去,只见乌得嘞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头上裹着貂皮的帽子,皮肤白皙,蔚蓝色的眼珠,小巧的鼻子。东方人的秀美中,居然凸显着西方人的蓝眼珠。一时,让何绍明惊艳不已。 (今日起放慢更新速度,留待上架总爆发:)求收藏 鲜花~)(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珠子换步枪 “你就是那个什么关东军的何绍明?怎么这么年轻啊?” 要说这何绍明在海外可是声名远播,可这名声人望,在国内确实寥寥。无论是赚多少钱,搞了什么了不起的发明,又或者怎么废除排华法案,这都是在域外做的。也就是去年,邸报上多次提及了何绍明的名字,全国上下这才略微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何绍明饶有意味地打量着探出脑袋好奇发问的小姑娘,道:“没错,如假包换,本帅就是何绍明。小姑娘,你是谁啊?” 小姑娘贝齿微张,道:“我叫好日黛。你的衣服真怪,不过挺好看的。” 乌得嘞回身用蒙语训斥了好日黛几句,转头对何绍明抚胸道:“舍妹属于管教,失礼了,还请何帅不要见怪。”他的口音有些生硬,吐字倒也算清晰。他这边儿道着歉,那边儿好日黛却在背后噤鼻子瞪眼睛,似乎在埋怨因为何绍明而受到了训斥。 何绍明略感好笑,对乌得嘞道:“原来是位格格,本帅失礼了。”说着拱了拱手,又道:“王子殿下不愧是草原儿女,仅带百人便敢来匪穴挑战,当真让人佩服。” 乌得嘞只是赔笑了两声,没有言语,神色间有些忧郁。其身后的好日黛开口道:“乱匪害了我嫂子,我哥哥是瞒着家里出来给嫂子报仇的。” “好日黛,别说了!”乌得嘞对好日黛厉声喝完,旋即转头对何绍明道:“既然匪徒已经不在此地,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烦请何帅给我们些食物,好让我们继续追击。” “好说。凯泰,安排人陪王子殿下去补充给养。” 一声招呼,几名戈什哈拿着何绍明的手令,领着这百多号杂牌军便进了敖汉旗。落在后边的凯泰,伏在何绍明耳边道:“大帅,乌得嘞的未婚妻是敖汉贝子的三格格。前月匪徒攻下了贝子府,上下老幼,除了出家的一个儿子,其他人等都惨遭屠戮。” 又是一笔血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邪教的存在总会让更多的悲剧发生。此刻,热河、察哈尔各地,上到蒙古王公下到汉民百姓,不分满汉,只要是不顺从邪教的,都要遭殃。洪门从青帮得到消息,几个月下来,整个热河、察哈尔地区,至少死了十五万人。 邪教来了,不顺从的杀了一批;官军来了,顺从邪教的又杀了一批。这里面又有不少因为钱财、美色,又或者杀良冒功,或者单单是为了满足官匪杀戮欲望的,死的人越来越多。何绍明预计,待乱事平定,死亡的人数会超过二十万。这二十万,还不算因为战乱而离家出走,死于路途上的平民。 何绍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返身回了临时作为参谋部的贝子府。 这边儿,乌得嘞在一名戈什哈引导下,进了一处军营。只见眼前一排排整齐的帐篷,一队队衣着光鲜步调一致,手持明晃晃洋枪的巡逻兵,还有在一侧排列整齐的75mm野战炮,乌得嘞便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觉着眼睛不够用了。 手下的百多号人也议论开了。 “一水的洋枪,这得多少银子?咱要是有这枪,就这一百多号人,早就把那帮匪徒打跑了。” “洋枪?你看看那边儿,那一排洋炮才是厉害的家伙!早年僧王怎么败的?就败在这洋炮上了!大炮一响,任你是不是勇士,都得找地儿趴着。” “瞧那边儿,人家开饭了。哟呵,红烧肉,酸菜窜白肉,这伙食也忒好了吧?” …… 乌得嘞此刻可没心思管百多号手下怎么羡慕人家关东军,他就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在何绍明这儿淘弄些洋枪。想当初,得知自己未婚妻一家被匪徒灭了满门,气血上涌的乌得嘞不顾家里人反对,带着二百多号人便杀到了敖汉旗。一番拼杀下来,若不是仗着自个儿有几杆从老毛子那儿高价买来的单打一,他的小命早就交代在这儿了。 转过头来,望着残余的百多号人,他痛定思痛,决心再买上一些洋枪。可他是家中的第三子,并不是顺位继承人,也不怎么受老亲王的待见,是以,有心买枪却囊中羞涩。 想到自个儿囊中羞涩,乌得嘞攥紧了拳头,心中愤恨不已。 “哥哥,你有心事?”好日黛瞧出了乌得嘞有心事,关切地问道。 乌得嘞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对着自己的亲妹子道:“没事儿,哥哥就是又想起你嫂子了,报仇心切。” 年方十六的好日黛,瞪着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仔细地瞧着乌得嘞。见乌得嘞目光直直地看着作前方,她便顺着望了过去,却见几名关东军军官,正在一处帐篷前,检查着一队士兵的步枪保养情况。 好日黛顿时明白了哥哥的心思,眉头皱了皱,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胸口。思索了一番,旋即下定了心思,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转头对刚刚走过来的引路戈什哈道:“当兵的,我要方便一下。” “呃,这个……,营地刚建起来,还没有修厕所。”一个小姑娘对着一个大小伙子说她要方便一下,这让那名戈什哈心思凌乱,红了脸。 好日黛蹙眉道:“那怎么办?难不成要我这个格格随便找处小树林去解决?”见那戈什哈为难,又道:“贝子府里不是有么?” 此时男女大防甚严,戈什哈几时与蒙古闺女打过交道,见好日黛满脸的哀怨之色,当即心软,应了下来。转而有些不放心,道:“格格,这贝子府如今是大帅参谋部,您要方便麻烦您快去快回,千万别乱走。” “放心吧,我不会乱走的。” 好日黛喜眉笑眼地答应着,可戈什哈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的眸子中透出狡黠的意味。 贝子府里,何绍明正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中起草的电文。 反复看了半天,这才道:“文大人,这电文是不是有点儿……取了敖汉旗是不错,但溃敌上万,杀敌三千啊,我从哪儿给朝廷弄三千个乱匪去啊?” 坐在左下方的文廷式闻言笑了笑,好整以暇地品了口香茗,道:“大帅,您多虑了。下官看您这一路攻过来,剿灭五千乱匪,便上报朝廷五千,大帅太实诚了。您是在海外待久了,不了解这官场啊。想当初闹发匪捻子的时候,那些武将杀上百十个发匪,就敢上报朝廷杀敌过千。这送与朝廷的电文,多多少少都有些水分。您要是实打实的报上去,指不定朝廷也会按有水分的处理,反倒是埋没了您的军功。是以,下官这才自作主张,给大帅多报了一些。”见何绍明还有些犹豫,又道:“大帅不比忧心,这敖汉旗本就是那乱匪的开国府,如今您率先攻了下来,这功劳是跑不了的,至于杀敌多少,不过是个点缀而已。” “哦,如此便多谢文大人了。”听他如此说,何绍明只得道谢,心里却是有些不安。毕竟,这有些像考试作弊,何绍明从小就是个好孩子,还从没有过作弊的事儿,这样虚报军功,让他有些不安。 “不敢不敢。”文廷式这边儿笑着,心里却将何绍明的脸色一一看在眼底。当下就给何绍明下了定义,年岁虽小,却是做实事儿的人,不喜弄虚作假。当下,对何绍明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客套一番,何绍明心里略微一琢磨,便回过味来。这帝党怕是在文廷式临来前便做了交代,哪怕是自己的关东军一无是处,也要多报一些功劳,好为帝党争取一些政治资本。转念一想,反正是赚满清的功劳,多报一些也无所谓,随即心安理得。 “让我进去,我要见你们大帅。” “姑娘,大帅有令,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我是科尔沁的格格,你敢对我动手?何绍明,我要见你!” “别喊了,姑奶奶,您赶紧走吧,大帅是不会见你的。” “何绍明……” 正当何绍明思索时,外头传来了小姑娘的呼喊。 何绍明眉头一皱,心下不喜。要知道,当初为了立威,他连自个儿老婆凝香都给训斥了。如今又来了这么一位,门口的哨兵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又放一个闲人进来? 何绍明冷生吩咐道:“凯泰,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凯泰应了一声,急匆匆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凯泰回来了。恭敬地行礼,脸色有些尴尬道:“大帅,方才您见的那位好日黛格格借上厕所的机会,溜进了贝子府。眼下正在门口撒泼,嚷嚷着要见您。她一个女的,哨兵不好意思动手,您看……” 何绍明一瞪眼:“放屁!女的就不好意思动手了?那回头邪教组织一批女兵,咱们不是得吃败仗?” 凯泰一撇嘴,没敢放声,心里却是不服,邪教要是组织一批女兵,估摸着都不用关东军,就是那些烂透了的八旗、绿营,都得跟吸了过量鸦片一般,生猛地率先冲上去。 何绍明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算了,蒙古贵女,也不是你们这些大头兵得罪得起的,老子去看看吧。”说罢,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跟在其后的凯泰对着何绍明一阵呲牙咧嘴,腹诽着:“话说的漂亮,您倒是也把人格格给撵出去啊?”当然,这话他也只能心里边儿说说,若是让何绍明听见了,保不齐又要跟着侦察兵训练野外生存去了。 二人一前一后,不片刻便转到了门口,推开门,便见到好日黛正瞪着大眼睛,挺着胸脯挑衅地仰视着拦住她去路的哨兵。 何绍明咳嗽一声,走了过去,板着脸道:“吵吵嚷嚷的做什么?这是军营,不是京师的大栅栏!”旋即像刚发现好日黛一般,惊奇道:“哟,这不是好日黛格格么?您不好好休息,怎么跑这儿来了?” 何绍明的冷言冷语,丝毫没有气到好日黛,小姑娘弯着眉毛,对何绍明福了一礼道:“何帅,您就别在这儿指桑骂槐了,好歹我也学过几年汉语,这好赖话还是能听说来的。这次冒昧前来,是想求何帅一件事儿。” 何绍明挥手,让两名有些难堪的哨兵退了下去。转头笑道:“格格,谈不上什么求不求的,有事儿您先说出来,咱们商量着办。” 见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小姑娘突然转过了身子,悉数一番,转过身来手中却多了一串珠子。“何绍明,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串夜明珠,给你了。”说罢,恋恋不舍地握了握,随即狠了狠心,将珠子塞在何绍明手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绍明有些茫然。 好日黛叹息一声:“这串夜明珠,不说价值连城,也顶金贵了。我不求别的,换你一百条洋枪怎么样?” “你要一百条洋枪做什么?”何绍明有些诧异。旋即想到,这小姑娘怕是心里掂心着自己的哥哥,怕乌得嘞心急复仇,要与匪徒同归于尽。既然阻止不了,只能从装备上下手,多办一些洋枪,用来防身。 好日黛微微蹙眉道:“我哥哥与那未过门的嫂子感情颇好。几月前突闻噩耗,几乎痛不欲生,领着二百多人就去找金丹道拼命。一番厮杀下来,折了百多人,哥哥自己也受了伤。将养了两个多月,哥哥便又趁家里人不注意,引着人出来寻仇。我放心不下,这才跟了过来。”好日黛垂了头。“哥哥平日里最疼我的,可这回却怎么也不肯听我的劝告。我知道,他这次是铁了心要跟金丹道拼命了。要么就是灭了金丹道,要么就是自己身死。我这做妹妹的帮不上什么,只好拿这串珠子,换一些洋枪给哥哥,也好用来防身。”说着,好日黛抬起了头,却是眸子里转着泪珠,满脸恳求道:“我不求多,你给我一百条洋枪,不,五十条,成么?” 听了一番真挚的话语,望着渐渐挂上泪痕的娇颜,何绍明一时心里泛酸。琢磨了一番,何绍明垂头,捏了捏手中的珠子,道:“一百条洋枪,我一支不少都送你了,回头就让管后勤的给你们送过去。至于这珠子……”何绍明掂了掂,塞到好日黛手中,道:“我不要。但是,劝你最好别戴在身上了。这东西既然是夜光的,肯定含有放射性元素。赶紧找地儿安置了吧。” 说罢,转头走了。只留下脸挂泪痕,欣喜过后却有些发呆的好日黛。 “章参谋!去后勤拨一百条步枪给那个什么蒙古王子。拿着大刀长矛跟邪教拼命,还真不拿自个儿的命当回事儿。另外,让他们等一等,明儿早晨再把步枪发给他们。要让他们拿着步枪先去乌丹,那就是等于给邪教送干粮呢。让他们跟着咱们一起走!” 远远的声音传来,**的好日黛终于确信何绍明已经答应给她枪械了,而且,还帮了一些自己想要却始终做不到的事儿。小姑娘欣喜着,握紧了手中的珠子,扭头跑出了贝子府。 翌日。 久违的太阳终于露面了,只是冬日里略微暗淡的日光,经过雪地的反射,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留下一个营的兵力守卫敖汉旗后,何绍明的关东军再次启程。 整齐的墨绿色方阵,吴黑的钢枪,雪亮的刺刀,一门门骡马拖拽的大炮,整个队伍看上去一片肃然。只是,队伍左前方却多了一块不规则的杂乱。 百多条汉子叽叽喳喳,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上的步枪。嬉笑几句,便会对队伍中的好日黛夸上一番。这让小姑娘很满足,欢喜得弯了眉毛,不住地微笑着。 乌得嘞却是一边婆娑着步枪,一边埋怨着自己的妹妹:“好日黛,你这野丫头,那何绍明的大帐是随便闯的么?万一他要是心怀叵测,便是屠了我们这百多号人,荒郊野地的一埋,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好日黛扬起下巴道:“知道了。可是我一早就看出来何绍明不是那样的人。咱们草原上都说,真英雄是不会在背后下刀子的。我看他就是真英雄,所以才敢去的。” 乌得嘞皱了皱眉,看着得意洋洋的好日黛,没有再言语。“莫非这妹子看上了何绍明?”乌得嘞这念头一出,旋即否定。自个儿的妹子自个儿知道,好日黛从小就不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待人处事也是颇有分寸,断然不会只见过一次面,便会对对方心有所属。放下了心思,对着百多条汉子,招呼一声,旋即快速地向西奔去。 一**一年十一月十一日。 何绍明率关东军率先赶到乌丹城。与此同时,北路的叶志超左宝贵因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也在当日抵达乌丹。西路的蒙古联军以及南路的聂士成、裕禄等军,也在两日间相继抵达乌丹。 一时间,小小的乌丹城被四路大军,总计六万多兵马包围起来。 (花儿啊 收藏啊~~再不给红爵就会有怨念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围城 一**一年十一月十一日。 何绍明率关东军率先赶到乌丹城。与此同时,北路的叶志超左宝贵因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也在当日抵达乌丹。西路的蒙古联军以及南路的聂士成、裕禄等军,也在两日间相继抵达乌丹。 一时间,小小的乌丹城被四路大军,总计六万多兵马包围起来。 话说这何绍明为什么不抢在各路联军抵达之前,抢先攻城呢?以他关东军的火力,一番炮火之下,即便是再坚固的城墙也承受不住。随后大军压上,便可平定乱局,夺得首功。何绍明没这么做,原因是,就在抵达乌丹当日,他收到了辽阳的一封电文。 电文很简单,就几个字:“刀砍地头蛇。”却是失踪了将近一年的师爷裴纬所字。 “刀砍地头蛇……前一句岂不是‘枪打出头鸟’?”何绍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自打他归国以来,携废《排华法案》之威,强势进入朝局,颇得帝党推崇,更是引为光绪的亲信。表面看起来风光无两,可别忘了,帝党不过是一群没兵没饷的清流而已。而后党则依靠着西太后的手腕,内有满洲亲贵把持要害部门,外有北洋海陆大军在扶持着,真正的实权派都在那边儿呢。 以慈禧的手段,能眼见着身为光绪亲信的何绍明这么快就窜起来么?尤其是何绍明手中还握着实力强悍的关东军。莫说慈禧了,就是后党的那些满洲亲贵们,怕早就开始盯着他何绍明了。但凡有一个不小心,罗织个罪名,何绍明眼下未成羽翼,便得乖乖地走人,离开关东军,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什么叫不小心?就说眼下,几路大军讨伐金丹道,前有蒙古王公的蒙军、察哈尔练军、裕禄的奉天练军,后有北洋的淮军,唯独就何绍明这半路杀出来的关东军功劳最大。破东土默特,下朝阳,取敖汉,连金丹道的老巢都给端了。眼下再率先取了乌丹,这功劳其他人看着能不眼红? 暗地里只需给后党捎个话,稍微夸大下关东军的战力,后党还能坐得住?能眼睁睁看着帝党坐大?到时候,肯定上蹿下跳让何绍明挪窝。 何绍明思索了半晌,他的目标可不是为什么劳什子帝党争面子,他一手建立的关东军,可是为了日后那场决定国运的战争做准备的,万万不可折在与后党的政治扯皮中。想罢,当即下令,全军围城,等待各路联军到达。 “大帅,卑职不明白,为何围而不攻?咱们关东军的实力,只消一通火炮过去,这乌丹一早就下了。”传令回来,凯泰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何绍明眼睛一立:“哪儿那么多废话?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闻言凯泰一挺身子,朗声道:“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说罢,乖乖立在何绍明身后,不再言语。 凯泰不问了,旁边儿的文廷式抖了抖衣袖,面有疑虑,拱手道:“何帅,下官也同有此问,为何大帅不下令攻城?想来凯泰贝子的话没错,以关东军的火力,万炮齐发,不出一日,这乌丹便可下。”觉着自己一个下官如此问话有些不妥,随即温和了面色,带着微笑补充道:“想来大帅必有其他思虑,下官一介文人,不知兵事,失礼了。” 何绍明敢对凯泰一个贝子吹胡子瞪眼,可不敢跟文廷式打马虎眼,背转了身子,思索半晌,这才道:“文大人,不是本帅不想,而是旬月来连番征战,一是士兵疲乏,不堪征战;二是这大雪连天的,辎重补给颇为不易。如今粮草还好说,多亏文大人奔走,各地王公贡献了些。而弹药……实不相瞒,如今全军弹药只有半数。本帅怕急功近利,万一攻不下乌丹,我军弹药告馨,到时候可就要跟那帮匪徒拼刺刀了。文大人您也知道,咱们关东军就仗着火器犀利才得以连番取胜,若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恐怕会吃败仗啊。” 文廷式一想也是,自打过了朝阳,这补给就跟不上了。粮草还可以在各地征发,可弹药却一直没上来。当下也点头唏嘘一番,只说要给朝廷发电文,催促多发民夫,尽快押送弹药过来。 安抚了文廷式,何绍明望着还算高大的乌丹城,看着那些歇斯底里,发了癔症一般上蹿下跳的金丹道教徒,眼神中全是轻蔑之色。“且放你们一马,待各路兵马一到,便是邪教的末日!” 此时,正在指挥安营扎寨的秦俊生,忙里抽闲,同样望着乌丹方向出神:“你在乌丹么?” 乌丹城内,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囚困在房内的杨紫英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望向窗外,似乎透过了薄薄的窗纸,透过了无数的房屋,透过了深厚的城墙。渐渐朦胧了双眼,露出一抹凄迷的微笑:“当官儿的,你终究是来了……” 幽深的宅院,厚重的城墙,阻不断那一缕情丝绵长…… 乌丹城一所关帝庙内,头戴五色巾,身披黄袍的杨悦春此刻正闭着眼,跪伏在关公神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身旁,二十几名女护法两侧排开,面色整肃。而在他身后的李国珍则神色有些焦急,身子不住地来回晃动着,几次欲上前询问,却害怕扰了杨悦春聆听满天神佛的旨意,只弄得铠甲哗啦啦直响。 良久,杨悦春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站起身,朗声道:“吾已取得法旨,此刻出一旅偏师出城突袭,必能大获全胜!” 闻言,李国珍焦急的脸色渐渐喜悦起来,一拱手,道:“好!且待我点起兵马,出去杀将一场!”说罢,转身提起大步就走,只留下渐渐远去铠甲响动声。 随着声音远去,杨悦春那满脸的自信也渐渐敛去,哀苦、沮丧之色遍布,颓然地坐在蒲团上,垂着头,抱着双膝,自顾自地叹息着。他心里清楚的很,如今金丹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别说陆续赶来的各路兵马,就是城外的关东军,金丹道也不是对手。方才那番作为,不过是为了军心士气,又不好驳了屡次请战的李国珍的脸面,这才谎称得了法旨。哪儿来的法旨?他杨悦春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而已,哪有本事向满天神佛讨要旨意?如今倒好,兵临城下,城一破,自己少不了一个抄家灭族。早知如此,还莫不如安安分分地做个富家翁,置办个大宅院,娇妻美妾,儿女成群的,多自在? 儿女……想到这儿,杨悦春猛然一拍大腿。“对呀,自个儿那宝贝闺女不是跟那个什么关东军将领有私情么?干脆,让自个儿闺女上了城头,没准对方投鼠忌器,会放过自己一马!”想到这儿,杨悦春急忙唤过一名亲信,在其耳边嘱咐了几句。见其面带疑惑,杨悦春厉声道:“此乃法旨,你敢不从?” 那亲信唯唯诺诺地应了,转身便去安排杨悦春的吩咐。 且说李国珍得了旨意,志得意满地出了关帝庙,急急忙忙吩咐外头等候的亲信,回去点齐人马,准备出城一战。 此刻乌丹城内,总共有兵丁上万,这其中属于李国珍统辖的,便有六千多随他北征的精锐士卒。这部人马,除了身强体壮,更是与淮军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仗,虽说败了,但也有了与热兵器军队作战的经验。在李国珍看来,先前的败仗,不过是他过于轻敌而已。若是小心行事,说不准败的是谁呢。 是以,李国珍便将城外的关东军与淮军归于一谈,认为不过是仗着火器犀利而已,一旦近身,失了强项,必定会兵败如山倒。他哪儿知道,淮军军纪不谈,单说这火器,乱七八糟的步枪、抬枪,什么都有,枪械杂乱,弹药更是杂乱,统兵的将领也缺乏热兵器作战的认识。况且,当初淮军也没怎么瞧得起这帮叫花子一般的邪教军队。而外头的关东军可就不一样了。 这一点,他领着四千兵丁刚出城就知道了。没出城门五百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火炮,前头的马队没等冲起来呢,便被连绵的爆炸给炸乱了队形。迟疑之间,李国珍整饬队伍,弃了惊乱的战马,四千人全部化作步兵,再次冲向关东军营盘。 没出八百步,猛然听得‘塔塔塔’响声一片,只见冲在前方的教徒如同割麦子一般,成排地倒了下去。李国珍定睛一瞧,却见关东军营盘方向,几个隐藏的火力点正喷射着火舌,疯狂地吞噬着教徒的性命。前方的教徒过了茫然期,片刻后便再也承受不住,纷纷撇下武器,掉头往回跑。李国珍惊怒,正要拔刀阻止,猛然间感觉左脸一凉,一颗子弹呼啸而过。 李国珍急忙俯身一摸,入目的是满手的鲜血。这李国珍悍不畏死,全凭着他练就的那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莫说是刀枪,便是抬枪离得远了也伤不到他半分。可如今距离关东军将近一里多的距离,便被伤了脸面,这叫李国珍如何不吃惊?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当下咽下了继续冲锋的话,忍着伤痛,返身跟着败军退回了乌丹城。临入城前,李国珍回望一眼,却见这么会儿的工夫,外边儿便多了三百多尸体,亡魂大冒之余,心中哀叹,怕是这金丹道真的是气数已尽了。 李国珍见军心溃散,不敢怠慢,只当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顾自己的伤势,整饬队伍,布置城防,生怕关东军趁势追杀进来。端坐城头等了半晌,也没见对面有什么动静,反见营盘里炊烟袅袅,除了少数的士兵在执勤,其余人等都围坐着吃起饭来。这让李国珍有些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关东军在搞什么。吩咐手下加紧警惕,不可松懈,这才寻了大夫敷了脸,匆匆去了关帝庙汇报战况。 关帝庙内,自有亲信一早将战况通告了杨悦春。杨悦春面如死灰,双眼茫然,只是对来人挥了挥手,嘱咐其,让李国珍代理一切军务,他要闭关苦修,已期上达天听,求得十万天兵天将下凡来助其击退来敌。说罢,便命人彻底封了关帝庙,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乌丹城外,一旅旅长张成良蔑视地望着在城头来回晃动的邪教人等。在他心里,若不是何绍明命令只围不攻,怕是趁着刚才的工夫,此刻他的第一旅已经登上了乌丹城头。邪教徒?刀枪不入?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张成良举起望远镜,瞧见城楼上正有个道士在上蹿下跳,做着法式,嘴角挂了冷笑,头也不回吩咐道:“找个神枪手……不,告诉炮营,把城门楼子上那个上蹿下跳的老道给轰下去,就一发炮弹,打准点儿。” “是!”传令兵领命一声,急匆匆向炮营方向奔去。 几分钟后,一声炮响,炮弹划着白烟飞向城楼。‘轰’的一声,老道连带着城门楼子一起坐了土飞机,上了天。这一下,在关东军士兵眼里,早已见怪不怪,几声叫好之后便没了声响;那头城头上的金丹道教徒可受不了了,直呼关东军会妖法,嚷嚷着要弃城而逃,大小头目连番压制,砍了几个带头闹事儿的,又许以重利,这才将众匪安抚下来。 何绍明正在陪着文廷式用餐,猛然听得一声炮响,心中疑惑,便遣了凯泰出去询问。待得知是张成良让炮营开火,炸了一个老道后,莞尔一笑,肃容道:“告诉张成良,省着点儿炮弹,吓唬吓唬那帮邪教就成了。回头等各路兵马一到,估摸着还得靠咱们的大炮打开城门呢。” 何绍明这番话,是对着文廷式说的,意思是关东军的炮弹的确不多了。他刚说完,那边儿的文廷式不乐意了,开口道:“这个……何帅,依下官看,那匪徒顽横,如不开炮压制,难免会找机会偷偷溜走,不如时而放上几炮……” 何绍明一听乐了,这文廷式的里头意思是说,既然关东军打不下乌丹,也不能帮着其他人马尤其是淮军攻打乌丹。那些炮弹,与其留着给其他人做嫁衣,还不如都扔到城里,吓唬吓唬杨悦春。 “呃,文大人此言在理,凯泰,告诉炮营一声儿,但凡发现城头有异动,不用请示,直接发炮!” “是!”凯泰领命去了。 这下可苦了城头上的邪教徒们,头目想站起身观察下城外的情形,刚露头,不片刻几发炮弹便扑面而至;午时,给城墙上送吃食的伙夫,也遭到了若干炮击。到得后来,所有人都不敢直起身走路,便是自诩胆子大的,也是弓着身子,慢慢地挪动,生怕被外头的关东军炮兵看见了。 渐渐,炮兵营失了目标,但凡是有旗帜、兵器晃动,也要发上一炮。这么一来,偌大的乌丹城,城头上光秃秃的,人影全无,死一般的寂静,竟有些诡异的气氛。 两个时辰后,斥候来报,打东北方向来了一票人马,步队马队黑压压一片,军官穿着武官的补服,士兵穿着练军褂子,两面大旗迎风飘舞,上书‘直隶提督叶’‘广东高州镇总兵左’,却是叶志超与左宝贵领着几营淮军到了。 “叶志超来了?”军帐内,闻听斥候来报,何绍明皱了皱眉头,神色复杂。甲午之战,虽说是从大东沟海战算起,一**四年八月一日,清日互相宣战,算的开始。但实际上,早在几月前的朝鲜东学道起事,就露出了端倪。七月下旬,日军进逼朝鲜,成立了以大院君为首的傀儡政权,又派出了四千人的混成旅团,进逼叶志超、聂士成所固守的牙山防线。 二人一商量,牙山无险可守便退到了成欢。七月末,成欢一战,聂士成不敌,退往公州。而此时,听闻噩耗的叶志超却早早的放弃了公州,退往平壤。 叶志超率败兵退到平壤后,平壤共有马步军两万余人。叶志超竟然谎报军功,称牙山大捷,蒙蔽满清政府,得到嘉奖,并被委任为平壤诸军总统。但这位叶大总统,庸劣无能,毫无斗志。即不思南下进攻,也不想择险屯兵。日军一到,他这个总统再次率先而逃。致使朝鲜局面大坏。 俗话说的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叶志超,可真应了这句话了。 这时,瞧见何绍明神色有异的文廷式小意道:“何帅,您与叶帅都是从一品的提督,可您说到底也是后晋晚辈,我看,不如去迎一迎?” 何绍明诡异一笑,站起身,戴好了军帽,道:“迎,说什么也得迎一迎!”“如此懦弱无能之人,甲午惨败至少有他很大的功劳,说狠点儿那就是汉奸!这么一个遗臭万年的人物,怎能不见?况且,还有个在平壤力战至死的回族将领左宝贵呢。” 何绍明收了心思,领着一众亲卫,便迎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围城2 何绍明引着众人敢出得营门,便见迎面走过一支队伍。 当先百十名身穿云褂的淮军戈什哈到得营门前,左右一分,闪出几名身穿补子官服的武官。正中间一人,头戴一品的红宝石顶戴,身穿从一品提督麒麟补服,面向扁平,下颌留着半白的山羊胡,一双小眼睛似笑非笑,正是直隶提督叶志超。 见何绍明这一身莫名其妙的打扮,叶志超有些诧异,随即微笑着走上前几步,拱手,用一口浓重的安徽口音道:“想来这位就是新晋关东军提督何兄了,兄弟叶志超,有礼了。” 这就是叶志超?面向倒是不错,起码不知底细的情况下,给人第一印象还不错。只是,知道他日后如何作为…… 何绍明按下心中腹诽,强挤出一抹微笑,也拱手道:“兄弟正是何绍明,想来您就是直隶提督叶帅啦?兄弟未曾远迎,失礼了,失礼了。” 叶志超哈哈一笑,连连摆手称不敢,随即为其引见身边的武官给何绍明见礼,何绍明一一还礼。 片刻后,叶志超抚须,拉着一名“这位是高州总兵左宝贵,颇为善战,前番击败匪首李国珍,老左出力颇多啊。” “下官高州总兵左宝贵,见过提督大人!”一年过半百,下巴上留着浓密胡须的粗壮汉子对着何绍明一抱拳,问礼道。 “左大人客气了。”何绍明还礼,随即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左宝贵来。这左宝贵,颇有些特立独行,别人都穿一身官服,唯独他穿了一身的铠甲,走起路来甲叶摩擦,‘哗啦啦’直响。加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颇有几分威武之色。 何绍明心下点点头,看得出来,这位回族将领是靠着军功一点儿点儿升到总兵的位置上的。否则,他一个回族人,又不是李鸿章的安徽同乡,怎么会官至总兵? 当下大家客套一番,何绍明便引着众人进了营盘。待到了中军大帐,又是奉茶,众人分宾主落座,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叶志超品了口香茗,略有些好奇地看着何绍明,道:“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呐。何帅年方二十,便为一品提督,统驭一方大军,取土默特,下朝阳,占敖汉,真可谓少年英杰。” 少年英杰?那得分跟谁比,跟你个见到日本人就跑的败类比,老子就是孙武再世!何绍明心中腹诽,面上不显,推脱道:“兄弟哪儿能跟叶帅比?叶帅早年跟从老将军刘铭传,东征西讨,一刀一枪拼杀,如今才做了提督。说起来,叶帅这提督才是货真价实,兄弟刚刚出道,赶上这金丹道作乱,便恰逢其会,顺势剿灭,只不过是取了巧罢了。” 闻言帐内众人都赔笑起来。唯独左宝贵,凝神思索了半晌,道:“何帅所说倒也在理,就凭那帮乱匪的战力,若是我淮军一早得了令,不出旬月,早就平定了。” 这话一出,帐内顿时有些尴尬,一旁的叶志超更是连连对其使眼色。而这位左宝贵却有些茫然,不知这话说的哪儿不恰当了。 叶志超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何帅莫怪,这老左是个回子,性子有些直,想了什么就说什么。” 何绍明闻言故作惊讶,道:“叶帅何出此言?我看左总兵说的很对啊,这乱匪的确不堪一击,否则,就凭兄弟的几营新立之军,如何能连番取胜?叶帅多虑了,多虑了。”性子直?这叶志超很会说话啊。表面上搞得跟左宝贵好像关系融洽,可私底下,却偷偷在背后捅刀子。这叶志超别看指挥作战平庸,官场上这一套,玩儿的比谁都明白。方才的那一番话,一方面是将左宝贵卖出来,引何绍明的愤恨,令一方面,也接着左宝贵的口,明确告诉何绍明,你那军功里面儿水分太大了。什么水分?指的就是金丹道不堪一击。 “山不转水转,败类叶志超,早晚有你好看的那一天!”何绍明强作欢颜,口上与众人随声交谈着,心里却暗暗恨上了叶志超。旁的不说,日后朝鲜局势崩盘,始作俑者,便是他叶志超。 众人又相谈良久,叶志超见天色将晚,便推说营内尚未安置好,领着手下将领,起身告辞了。 而后两天,这部淮军丝毫没有攻城的架势,反而是一门心思地修起营盘来。淮军军官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帐篷里,开始抽大烟、玩儿色子,没有约束的士卒,日常巡逻的,浑身惫懒,歪戴着帽子,杂乱地拿着武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其余人等都猫在帐篷里取暖,大冷天儿的,出声在淮地的淮军士卒很不适应。 两日间,旺王领着几千蒙军,裕禄领着奉天练军,聂士成领着一部淮军,相继抵达乌丹。 转眼间,小小的乌丹城外,关东军、蒙军、淮军、关外练军,汇聚了满清关外几乎所有的军事力量。五万多军队,再加上配发的民夫,小十万来号人马将乌丹围了个水泄不通。 除了老熟人,此刻显得有些郁闷的裕禄,还有满脸骄狂的蒙古王公旺王,何绍明还见到了一代名将聂士成。可这位跟何绍明心目中高大的英雄形象完全不沾边儿,胖胖的圆脸,小眼睛,留着八字胡,怎么看怎么象鱼肉乡梓的贪官污吏。正应了那句话,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前头叶志超的形象够好,可也就好在面皮上,日后他的所作所为,恐怕还真对不起他那张脸。想到这儿,何绍明又想起,好像日后有个论调,说但凡是出了名的汉奸之辈,大多是相貌风流的才子。仔细一琢磨也对,这古代做官,除了才学,便是要看相貌是否端庄。无形中,一副好皮囊的人,备受赏识,一路平步青云,没什么波折。这样的人,心高气傲之余,自然以自我为中心,受到外界胁迫,为了自身利益出卖点儿什么都不出奇。 话说这盛京将军裕禄,刚来到这乌丹城外,便愁开了。愁什么?他裕禄顶着一个总统热河乱局的钦差身份,照理说,这无论是外来的淮军还是本地的练军,都得听他指挥。可仔细一想,不是那么回事儿啊。旺王?人家是蒙古王爷,往上头数跟皇家连着姻亲呢,裕禄见了也得乖乖执晚辈礼,就别说指使了;淮军?李鸿章的队伍,他裕禄敢指手画脚?就是来的几个将领,不是提督就是总兵的,官儿也不必裕禄小多少,裕禄自问没那个能耐指使得动淮军;关东军?更别指望了,人家何绍明现在时皇上眼前的红人,下了特旨,将辽阳到牛庄一带划给其练兵之用,明令裕禄这个盛京将军不可过问。这也是位惹不起的主儿。 裕禄仔细一琢磨,闹了半天自个儿除了几营不成器的练军,还是一无所有。反正眼前也将乱匪围在这乌丹城了,想跑是不可能了,索性便由着大家伙商量着如何攻城,他做个甩手掌柜,反正顶着钦差的名头,到最后的平灭乱匪的功劳少不得有他一份儿。 拿定了主意,这裕禄也不着急了。一连三日,也不曾升帐聚将。更不曾派遣兵丁,传出什么命令。他这么一来,开始打算看笑话的淮军、蒙军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第四日上午,如同商量好一般,各军主官纷纷来拜访这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询问克敌方案。 一进中军大帐,众人一瞧,霍!只见裕禄一身便装,头上敷着手巾,眼窝深陷,一脸的憔悴,再一闻,满帐篷的汤药味儿,感情这位主儿是病了。 “诶呀,列位,裕禄染病在身,是以没有出迎,还望列位海涵。”躺在床上的裕禄,挣扎了好半天,这才在戈什哈的扶持下,坐了起来。寒暄一番,待问明了众人的来意,叹息一声,道:“诶,余实在是有负皇恩,眼瞧着乱匪就在眼前,可这身子不争气,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病了。可谓是‘有心杀敌,无力……’呃……”裕禄差点儿说错话,要是下句‘无力回天’说出来,少不得文廷式参他个满口胡言的罪名。顿了顿,道:“有心杀敌,奈何染病在身,奈何奈何啊。”将话兜回来,叹息一声故作悲愤一抱拳道:“此番余是不能亲自上阵蹬城了,如此重则就全指望诸位将军了,裕某在这儿拜托大伙儿了。”说罢,拱手连连。 众人连称不敢,又询问了几句病情,见裕禄便做体力不支,纷纷告退出来。 出了军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语。这裕禄病了,没了主官,大家谁也不比谁高明,这该听谁指挥啊? 何绍明躲在人后,见此,出言道:“兄弟的关东军,全靠着火器精良才可与乱匪一战。而今酣战月余,大雪连天,后勤补给跟不上,军中弹药早已高馨。这攻城,兄弟就不参加了,不过兄弟的二十门火炮,还有些炮弹,列位大人若是攻城,何某可做火力支援,在一旁协助。” 这话说明白了,他何绍明就是不想参与攻城了。其他几拨人不免心中松了口气。眼下乱匪已经油尽灯枯,就差最后加上一把火候。这个时候,谁率先攻进去,功劳自不必说,城中的钱财女子,更是归其所有。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差。前些日子叶志超之所以没有率先攻城,完全是照顾裕禄这位名义上顶头上司的面子。 三拨人里,奉天练军的管带一想,自个儿的军队一败再败的,就是攻上去,恐怕也得让人轰下来。与其受辱,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当即道:“下官的奉天练军征战半年有余,早已疲乏不堪。列位大人自去带军攻城,我奉天练军在一旁紧守要害,以防乱匪趁势逃逸。” 得,这话一说,就剩两拨人了。一拨是旺王领着的几千蒙军,还有就是叶志超等人的淮军了。 这旺王是喀喇沁旗的王爷,叶志超是淮军的提督,一方身份尊贵一方势力雄厚,二人假惺惺一番商议,便定出东门、北门归淮军攻,其余两面归蒙军,谁先入城,占了的地盘,抢了的东西就归谁的策略。何绍明的火炮营也一分为二,配合两方合力攻城。 当日,吃罢了午饭,各处军营内号角声响成一片。淮军、蒙军、奉军、关东军,纷纷列队出营。一时间,骑着战马背插旗帜的传令兵到处奔走,手持洋枪的步兵,骑着战马的骑兵,还有拿着乱七八糟武器的蒙军,营地外马嘶人沸,加上军官的训斥声,真可谓乱到了极点。 这个时侯,军队的素质便分辨出来了。无疑,从列队到出营,关东军在哨声的命令下,齐整无声,一片肃穆;淮军稍差,好半天才在军官的响鞭下,列好了队伍;至于蒙军等其他队伍,至今还在嘈杂着,乱哄哄的,出了营也不成队伍。 乌丹城的正东方五里处,一晌午间搭起了高大的指挥台。这钦差裕禄虽然不在,可也得做做样子。再说,这四周空旷,有这么个高台,也好方便指挥。 此刻,各路军马的头头,都端坐在台子上,或是品着香茗彼此交谈着,或者拿起望远镜不住地打量着远处的乌丹城。眼见着关东军如此训练有素,聂士成、左宝贵对视一眼,不由得对年轻的何绍明另眼相看。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二人都是戎马倥侗半生的军人,知道如此整肃的军纪,没有长时间的训练,是不可能有的。而何绍明的关东军前后加起来,不过八个多月。这是什么概念?八个月训练一只强军。虽说眼下只看到了军纪,战力如何还不得而知,但二人知道,热兵器时代,有时候军纪就代表着战斗力。 坐在台子上半天的何绍明,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侧头一瞧,却见聂士成、左宝贵二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何绍明微微一笑,点头算做回礼,随即便惫懒地打着哈欠,嘟囔着:“怎么还不开始?差不多得了,赶紧收拾那帮子乱匪,这大冬天儿的爷们儿在这儿冻着容易生病。”活生生一副纨绔子的模样。 片刻之后,不住有传令兵奔来,回报各主官各部均已准备就绪。 旺王与叶志超对望一眼,同时开口道:“开始吧!” 随即,台上令旗挥动,蒙军、淮军迅速动了起来。南北两方,关东军的75mm野战炮一字排开,随着军官的口令,缓缓抬起了黝黑的炮身,瞄准了城墙。 猛然间,军官的指挥旗落下,南面的十门野战炮率先开火,炮弹出膛,拖着白烟撞向城墙,而后爆出猛烈的火光,黑烟随即升起,残垣断壁,砖头瓦块四处乱飞,间或夹杂着红色的血雾与飞落城头的乱匪。几轮炮火下来,南侧城墙变成了修罗场,城墙千疮百孔,城头上更是没有一个敢露头的乱匪。炮火过后,士气十足的蒙军已经发起了冲锋。 与之相比,北侧却安静了许多。 “哈哈,好!有此利器助阵,此城一战可下!”旺王抚着胡须,一面儿赞叹关东军的炮队,一面儿为自己拔得头筹而雀跃不已。 那边儿的叶志超见南面儿这么热闹,北面儿却没动静,有些疑惑道:“何帅的炮队,当真是精锐啊,想来就是我北洋的炮队,也不过如此了。只是,南边儿这么热闹,为何北面却没有声息啊?” 看着叶志超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疑问,何绍明笑道:“兄弟这炮队,刚刚筹建起来,这训练以及弹药都有些不足,让列位见笑了。”随即转过头,对凯泰使了个眼色。凯泰会意,点了下头,快步走下高台,下去询问缘由。 好半天,凯泰这才回来,低低在何绍明耳边说了几句。 闻言,何绍明眉头紧锁,右手紧紧地攥着茶杯。 “何帅,可有何不妥之处?”见何绍明如此,叶志超出言问道。 何绍明舒展了眉头,笑道:“属下人带错了弹药,炮弹口径竟然不对,我这就去查看一二。叶大人稍安勿躁,何某去去就回。”说罢,与众人拱手,返身下了高台。这一转身,脸色便不对了。 边走,何绍明边低声道:“凯泰,你要牢牢记住一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是!”凯泰应了,随即牢骚道:“大帅,这话您都跟弁下说了好几次了?” 何绍明驻足,侧头一瞪眼:“说好几次了?说再多次也得长记性才算!” 面对怒气冲冲的何绍明,凯泰不敢反驳,只得暗自腹诽:“话说这回犯错的是参谋长而不是自个儿啊,这位大帅,怎么总爱把别人的错安到自个儿身上?”摇了摇头,随即加快脚步,跟上何绍明的步伐。 盏茶的工夫,何绍明领着凯泰等亲兵,便到了北门的炮兵阵地前。却见十门野战炮,整齐地摆放在阵地前,官兵们沉默着,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前面百步左右,一个略显忧伤的身影,站在那里,摘了帽子,呆呆地望着城墙,此人正是秦俊生。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头上,杨紫英身穿关东军墨绿色军装,赤着头没戴帽子,一头长发迎风飘舞着。 “大帅,我去叫参谋长……” 凯泰话没说完,便被何绍明挥手制止:“不用,俊生已经做了抉择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乱世情 时间回溯到半小时前。 十门75mm野战炮依次在北门前排开,在军官的口令下,士兵们做着最后的校对工作。稳住炮口,炮弹上膛,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攻向城墙。 野战炮身后,是三千多名没有攻击任务的步兵。排着整齐的方阵,端着步枪,脸色冷漠凝视着远处的乌丹城。 秦俊生就立在炮队前方不远处,再前面儿一点,便是几千名淮军的士卒,手持着各式洋枪、大刀、长矛,只等着炮火过后,对乌丹发起冲击。 高台上打出旗语,身旁的副官请示道:“参谋长,大帅发来命令,可以开火了。” 闻言,秦俊生放下了望远镜,若有所思地叹息一声。几番扫视,没有瞧见杨紫英的身影,也许,她真的逃了吧。低声道:“可以开始了。”说罢,又有些不安心地再次举起了望远镜。猛然间,光秃秃的城头,出现了一抹绿色的身影。一身略显肥大的墨绿色关东军军装,裸着头,长长的秀发随风飘舞。是杨紫英! “炮兵营准备……” “等等!”秦俊生急忙伸出右手,出言制止副官继续发令,而左手却始终没有放下望远镜。望远镜里,多日不见的杨紫英,略显得有些憔悴,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苍白着。 隆隆的炮声响起,副官不明所以,催促道:“参谋长,南面儿已经发起攻击了,误了大帅的军令……” 秦俊生放下望远镜,侧头厉声道:“老子知道!我说停止攻击就停止攻击,出了事儿,自有老子一个人顶着!”一向温文尔雅的秦俊生,骤然变得面目狰狞,让副官有些噤若寒蝉。 “等着!老子回来前,谁也不许开炮!”秦俊生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出去。一步一步,一直越过前面的淮军,到了城头弓箭手可以攻击的范围内。 俏立城头的杨紫英,本是迷茫而空洞的双眼,瞧见城外大军中,走出一个绿色的身影,猛然间有了一抹光彩,似凄迷,似喜悦,更多的却是无奈。 待秦俊生走得近了,杨紫英朦胧的双眼,喊道:“当官儿的,别走近了,再近容易丢了小命。”秦俊生顿了顿,却是不管不顾,继续向前走着。 “当官儿的,你若再向前走,我就跳下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一辈子有人肯为你不顾生死,足够了。 听了这话,秦俊生踌躇了下,便停在了原地。抬起头,望着杨紫英,沉默着没有开口。 城头上,杨紫英双眼朦胧,想要擦抹干净,却无奈双手被捆。旁边儿矮着身子的中年人,突然出声道:“诶哟,我的大小姐。您就别儿女情长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赶快劝你那相好的退兵吧?只要一退兵,皇上肯定同意你们的婚事。要是临阵倒戈,保不齐封他个王爷呢。” 杨紫英却恍若未闻,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对着城下喊道:“当官儿的,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只是……”杨紫英扭了扭身子,露出被捆的双手。“我没法儿兑现我的诺言了,双手虽然绑了,可却出不去。看来,只有来世再报了。” 城下,秦俊生心中一阵酸楚,喊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远走高飞么?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远走高飞?呵……”杨紫英凄楚地一笑,道:“当官儿的,我一个任嘛不会的女人,能远走高飞到哪儿?世道变了,我一个女人家即便逃了,也会流落街头,要么进了窑子,要么成了地主老爷的小妾,与其如此,倒不如死了干净!” “笨女人!你不会带着家人一起走?” “家人?也就是我娘亲算是家人。瞧见没有?”杨紫英再次扭了身子,露出被捆的双手。“有这样丧心病狂的爹么?将亲女儿捆了,用来要挟敌军。哈哈……不但如此,我亲眼所见,那禽兽一到乌丹,自个儿忙着选取美貌女子做护法,还纵容手下烧杀抢掠,城中四千多无辜百姓,如今恐怕十中无一了。” “大小姐,你可别胡说,皇上选几个宫女而已。再说了,城中的都是蒙古鞑子,咱们杀他们,理所应当。别墨迹了,赶紧说正事儿吧。”猫在墙垛子后头的中年人焦急地催促道。 杨紫英低头轻蔑地看了那人一眼,随即转头满脸戏谑对城下喊道:“当官儿的,我那禽兽不如的父亲,打算让我来当说客,让你或者退兵,或者临阵倒戈,到时候不但成全咱俩,还要封你个王爷当当呢,哈哈哈……”杨紫英疯狂地笑着,似听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儿,又似要将这一世的笑容,消耗一空。 城下的秦俊生脸色抽搐了一下,笑道:“你爹看来是真疯了,连骗三岁小孩子的把戏都整出来了。” 二人笑着,浑然不顾密集的枪炮声,歇斯底里的喊杀声。 良久,北门的炮声渐渐偃息,喊杀声越来越高。二人知道,时间不多了。秦俊生不可能反叛,也不可能退兵。也许下一刻,或者墙头射下冷箭,或者呼啸的炮火会光临城头。一对苦命的鸳鸯就这么彼此对望着,舍不得眨了眼睛。努力地看着,要将彼此刻到骨子里。 一见钟情,苦命鸳鸯,冤家对头……似乎这些字眼不够形容他们。也许,要归罪于某一刻不恰当的荷尔蒙分泌。但这看似笑话般的战地情缘,却的的确确发生了。 身后传来声响,一声声‘大帅好’,告诉秦俊生,何绍明已经来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年轻的参谋长想到还没有到来便要失去的爱人,不禁泪湿了双眼。城头上,似感受到了这一点,杨紫英缓缓地点了点头:“当官儿的,紫英对不住你!与其死在别人手,死在那帮禽兽金丹道手里,紫英更愿意死在你手!当官儿的,紫英最后再求你一件事儿,你一定要答应!” “你疯了!” 城头,中年人闻言不对,急忙起身拉拽杨紫英,企图让其改口。杨紫英一介弱女子,却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中年人的束缚,透过墙垛子,兀自喊道:“当官儿的,紫英这辈子对不住你,来世结草衔环,必定报答……” 中年人见情况不对,急忙叫来几名教徒,七手八脚要将杨紫英拉下去。有一道士,更是丧心病狂,口中叫着:“杨紫英里通外敌,皇上有令,杀了她祭旗!”说罢,抄起宝剑就要下手。 “啊!”秦俊生红了双眼,掏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啪啪啪’,也不管够不够射程,连续开枪,直到子弹打光,传来‘卡塔卡塔’之声。 杨紫英的身影还有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秦俊生似突然醒悟般,高喝道:“开炮!开炮!开炮!” ‘砰砰砰’,随着一声声开炮,无数的炮弹拽着烟迹,撞向城头。一团团火光爆起,掀落无数的残垣断壁。尘土,碎石,纷纷掉落在秦俊生身旁。他却恍若不知一般,一边给手枪上着子弹,一边不住地喊着开炮。 片刻后,待秦俊生再次打光了左轮手枪的子弹,两名关东军士兵从后方涌了上来,不顾秦俊生的反抗,倒拖着秦俊生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炮声渐息,一队队淮军士兵呐喊着,操着各色武器,举着长梯冲了上来。被倒拖着的秦俊生,只觉得声响越来越模糊,眼前匆匆而过的淮军,如同慢动作一般,缓缓经过他的身边,他甚至可以看到士兵们慢慢吐出的白气。城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秦俊生心力交瘁之下,昏厥了过去。 “大帅,参谋长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事儿。”凯泰上前探了下鼻息,旋即报告道。 何绍明点了点头,面沉如水,一挥手道:“把参谋长抬到营盘,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几名戈什哈应诺,七手八脚抬着秦俊生朝后走去。 此刻,两营的淮军已经冲到了城下。手持步枪的,或站立或跪伏,瞄着墙头的金丹道教徒开火;另有几十人,冲到城墙下,扔下武器,操起铁锨铁镐等物,费力地挖起墙角,打算将炸药包埋伏在墙下炸塌城墙;更多的淮军,手持各色冷兵器,竖起长梯搭在墙头,嘴里叼着武器,奋力地往上爬去。 眼见如此,金丹道教徒再也顾不得到处乱飞的子弹,纷纷起身反抗。虽说自从杨悦春一头扎在关帝庙里,再也没露面,导致一众金丹道教徒人心惶惶。但能留在这乌丹城里的乱匪,无一不受伤沾满了无数蒙汉百姓的鲜血,自知即便是投降也难逃一死,故而做困兽犹斗。 城头上,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没了炮火支援,马克沁又怕误伤友军,双方便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冷兵器格斗。刨去关东军,此时的淮军可谓中国第一军。但淮军的强项,也是强在热兵器上。反观乱匪,起家到现在就没得过多少火器,完全是靠血肉搏杀起家的。双方这么一碰撞,高下立分。依托着城墙的优势,乱匪的白腊杆子长矛,伸伸缩缩,时不时就会用淮军中招,惨叫着从空中滚落,碗口大的伤口,血喷如柱,将黝黑的城墙染上了一抹艳丽的红色。 厮杀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城下堆积了百多号淮军的尸体,淮军渐渐吃不住了。赶过来的聂士成见状,鸣金收兵,又换上了另外两营淮军上去厮杀。 五十开外的聂士成肝火大动,指着一身是血的带队营官,用安徽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骂得那军官满脸委屈地垂着头,不敢言语。训斥完,有嘱咐另一营官,好生作战,不得懈怠。 转过头来,望见一脸戏谑的何绍明,聂士成有些尴尬,不该在何绍明面前训斥下属。轻咳一声,道:“让何帅见笑了,下官不训斥一二,这帮丘八便不知尽力攻城。” “聂总兵客气了,观聂总兵带兵,令行禁止,军纪严明,将士血勇,关东军颇为不如。如今久攻不下,不过是贼寇占了地利的便宜,倘若与那贼寇在这旷野上摆开阵势一战,聂总兵必可一鼓而下歼灭之。” 聂士成拱了拱手,也不当真,微笑道:“承蒙何帅夸奖了,聂某惭愧。”顿了顿,又道:“聂某这便督战去了,何帅何不登台观战?叶帅、旺王都等着您呢。” 何绍明应了,知道不便在一旁过多盘横,便告罪一声,带着亲兵重又返回高台。 坐定下来,何绍明心中对淮军的战力,多少有了点儿准数。此时的淮军,按着洋务派中体西用的策略,不过是按照中式的编制,中式的操练方法,混杂了新式的洋枪以及西式训练方法而已。没有参谋系统,后勤补给繁琐,士兵缺乏真正的西式训练,打起仗来,还按着当初征伐太平天国时的法子,排着紧密的队形,先是排枪,而后便是冲锋。 可以这么说,淮军从建立起,经历过了短暂的辉煌后,已经走向了没落。这是注定的。没有新式人才,将领更是素质低下,这样的军队怎能不落后?就拿聂士成来说,历史上评价其人,只能说其时爱国将领。而不是什么名将。 究其缘由,聂士成出名,不过是因为他的一颗拳拳爱国之心,在甲午时期,众人皆逃,他独留下抗击日本侵略军。至于名将素质,就算有,指挥着这么一只腐朽的军队,就是孙武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 “哈,好!终于攻上去了!” 略有些老态龙钟的旺王,突然击节叫好,打断了何绍明的思绪。凝神望去,却见南门方向,服色杂乱的蒙古联军,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终于冲上了城头。 杂乱之中,却有十几个身穿蓝色蒙古袍的汉子,护住了长梯,一面儿抵挡住贼寇的攻势,一面儿拉拽着后续登上梯子的同伴。当先一人,双手挥舞着两把弯刀,左突右挡,忽前忽后,本是壮硕的身子,却如同雨燕般灵活。那大汉独当一面,手中弯刀上下翻飞,贼寇上来一个伤一个,没一会儿的功夫那大汉手上起码伤了十几个贼寇。 台上众人纷纷叫好,举起望远镜观察。 何绍明对着望远镜仔细一瞧,乐了,感情这汉子还是熟人。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随何绍明一起奔赴乌丹的蒙古王子乌得嘞。 “这位还真行,放着上百条洋枪不用,非得操刀子上去搏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文化真可怕……”何绍明在这儿腹诽着,嘴角不自觉地挂了微笑。 转念一想,乌得嘞冲上去了,那他那个蓝眼睛的妹妹呢?随即拿起望远镜来,对着南门外的队伍扫视起来。没多久,便在人丛最前方,发现了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城墙的好日黛。 那日旺王带着蒙军一到,乌得嘞便领着那百多号人转投了旺王旗下,连带着从何绍明这儿骗走了一百条洋枪的好日黛,也离开了。 此时的小姑娘,依旧眉目如画,双手紧紧合十,嘴唇微微颤抖,眼神焦虑,却让好日黛显得楚楚可怜,蓝汪汪的眼睛全没了往日的灵动。 战争永远不只是军人的事儿,往大了说,关乎国家民族的命运,往小了说,牵绊着一个个家庭。看着忧心自己哥哥的好日黛,何绍明莫名想起了家中月余未见的三个妻子。不知凝香的大妇脾气可有收敛,不知乔雨桐是否在为新成立的银行奔波着,也不知佩顿是否会夜不成寐地思念着自己。怔怔的,何绍明发起了呆。 他这边一发呆,有心人可瞧见了。叶志超正想着夸赞几句关东军的炮火犀利,见何绍明在发呆。疑惑之余,拿着望远镜顺着其目光望去,扫视几下,却见到了俏立在人丛前的好日黛。 当下叶志超嘴就撇了起来。心里琢磨着,这年轻后生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仗着有俩糟钱儿,得了皇上的赏识,这才年纪青青的官拜从一品的提督。至于说知晓兵事,嘿,能在战场上看美貌女子发呆的主儿,能有什么能耐。别说,那女子虽说一双蓝眼睛有些骇人,但模样却十分精巧。 “叶帅,您看什么呢?”见叶志超看的不是战场,左宝贵好奇之下出言询问道。 “嘘~”叶志超诡异一笑,指了指何绍明,又指了指方向,旋即再次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身旁众人有些莫名其妙,也不好过多询问,便也操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那边儿旺王见乌得嘞等人,终究因为寡不敌众,被赶下了城头,扼腕叹息之余,发了几句牢骚,正要与众人说笑几句,却见一个两个都在看南门后方,十分不解,于是也拿起望远镜看过去。 望远镜里,那俏丽的女子满脸的担忧,虔诚地合十双手,嘴里默默祷告着。骤然,一双蓝眼睛迸发出一丝光彩,有喜悦有担忧,女子三两步跑向前去,奔到了刚刚撤下城墙的众蒙军中,一把扶住了一名浑身是血的虬髯汉子。焦急地询问着什么。那汉子却爽朗地笑着,任由女子泪湿了双眼,伏在汉子胸口不住地抽泣。 随后,女子混在人群中,缓缓朝后方退去,直到身影消失。众人这才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彼此对视一眼,不禁颇为唏嘘。随即醒悟起,如今是在战场上,自个儿还是指挥官,这不务正业有些好说不好听。一阵咳嗽之后,这帮人便又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刚才的战事来。 见始作俑者何绍明还在提着望远镜看着,众人不免心中有些不屑,暗暗将何绍明归做贪花好色之徒的行列。却全然忘记,自个儿方才是什么德行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良策 冷兵器时代的攻防战,城墙就是双方的胜负焦点。失去了城墙的依托,防守方便会士气全无,城市落入敌手;城墙还在,哪怕已经千疮百孔,起码还会激发起防守方的斗志,奋力一搏。 天色将暮。指挥台上,几位军官打着哈欠,瞧了瞧天色,便约定今日收兵明日再战。‘当当当’的鸣金声响起,还在鏖战的士卒闻声纷纷退了下来,只留下城垣下一片无人理会的尸体。有金丹道教徒的,更多的是淮军、蒙军的士卒。 何绍明披着大氅,慢慢地踱步回营,冷眼扫了下破败的战场,一下午的工夫起码扔下了七八百具尸体。想来金丹道那边儿也不好受,也得死伤个五六百号人,也就是说,几个时辰间,便有一千多人做了亡魂。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还只是第一天,那么接下来的几天,又会死伤多少人呢?何绍明摇了摇头,去了悲天悯人的心思。自个儿要做的事儿,恐怕会死伤更多的人。但是,为了华夏大地百年的国运,纵使死伤再多又如何呢?牺牲小部分人,成全大多数人,这就是公理所在。 敛了心思,何绍明记起昏厥的秦俊生来,便领着人朝其帐篷走去。 行军床上,秦俊生已然醒了过来,只是双目赤红,眼珠凝固着呆呆地望着天棚,即使何绍明进来了,也不曾眨动一下。 何绍明进得帐篷,见秦俊生这个样子,皱了皱眉头,扬手让凯泰等人出去等候。摘了白手套,慢慢踱到床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强挤出一抹笑容道:“俊生,好点儿没?”何绍明不知该如何安慰,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或是死于暴徒之手,或是死于自己的炮火之下,无论哪种死法,都那么让人不可接受。不只是悲伤,那是一种周身的精力、情感完全被抽空了的感觉。空荡荡的,只剩下孤独。 秦俊生机械地转过头,点了点,没有言语,随即又兀自对着天棚发呆。 何绍明一时无语,拍了拍秦俊生的肩膀,站起身道:“无论如何,事儿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面对生活。俊生,你是一名军人,一直都很坚强,我相信你会挺过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参谋长。”说罢,默默注视秦俊生良久,这才叹息一声,转身打算离开。 “大帅,您说人死了会去哪儿?”就在何绍明转身的刹那,秦俊生开口了。 何绍明转过了身子,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这秦俊生莫不是受刺激太大,开始胡思乱想了? “死了就死了,还能……呃,也许会去一个未知的世界也说不定。”无神论者何绍明刚要回答,却猛然想起自己离奇的穿越到了这个时空,自己如此,没准儿别人也会如此。 见秦俊生的眼神中有些疑惑,何绍明实在不愿意谈这个话题,微笑道:“怎么?想知道自个儿死了去哪儿?你小子怕死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秦俊生却点了点头,承认了。 “是啊,突然怕死了。不瞒您说,自打跟了先生您,俊生就没把自个儿的生死放在心上。乱世军人嘛,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马革裹尸,为自己的国家民族做点儿事儿,为自己的理想舍生忘死,我辈男儿正当如此。”秦俊生木然无表情的脸,渐渐挂上了一丝狂热之色,随即自嘲般笑了笑:“可就在几个时辰前,舍生忘死好几年的我,突然间怕死了。真可笑,您能明白么?眼睁睁看着杨紫英消失在墙头,我这心,就好像突然被一双手给挖了出来一样。不酸不疼不痒,感觉不到心跳,整个儿人好像给挖空了。我就想啊,那黄毛丫头一死,我就这样了,那轮到自个儿死了,得什么样儿?” 何绍明知道,秦俊生这是在宣泄情感,索性坐下来,听着秦俊生继续唠叨着。 “小时候,我们家刚搬到北美,请了个老佣人。挺慈祥一老太太,没事儿总逗着我玩儿,给我讲故事。她就给我讲,说人要是一死,有罪的,黑白无常就该拿着铁链子缉拿你来了。要是没罪的,小鬼就会架着纸扎的马车,吹吹打打进了你家,将你的魂儿接上马车,再一路吹打着离开。活着的亲人呢,就给你烧纸钱。这纸钱可不是给你花的,是用来买路的。有罪的靠这钱减轻点儿罪行,没罪的指望着以后投个好人家。” 何绍明呲牙一乐,道:“成,等你小子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回头儿叫关东军上下人人都给你烧纸钱。” 这一句玩笑插嘴,没有打断秦俊生的絮叨。 “后来老婆婆年纪大了,故事忘的差不多了,唯独这个故事,她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明白事儿了,琢磨着,可能这个故事里,寄托着她的期望吧。后来老婆婆去世了,我给她烧了好多纸钱,还烧了辆马车,也不知她收没收到。” “你小子倒是挺孝顺的,你有这份儿心意,九泉之下,老人家会念你的好的。别在这儿神神叨叨的讲封建迷信了。多大的人了?”何绍明埋怨道。 “不是,我就是觉着老婆婆讲的故事有意思。你说这人吧,一辈子积德行善的,临了一死,搭着家里穷,没给他多少纸钱,结果阎王一不乐意,得!下辈子还是倒霉命。上辈子缺德事儿做多了的,家里有钱,回头还能投个好人家。你说这地府都这么黑暗,这人还有奔头么?” 何绍明气笑了,伸手拨楞了下秦俊生的头:“滚蛋,我那儿还一堆事儿等着呢,没工夫跟你扯犊子。还有话儿没?没话儿好好休息,明儿个起来还是一条好汉。” “好什么汗?连个姑娘家都救不了。” “放屁,别说你了,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那姑娘。”何绍明厉声驳斥道。 “诶,我就想啊,这姑娘也够可怜的。上辈子可能就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这辈子投胎,富贵了,结果她爹成了造反的乱贼。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依着满清的律法,估摸着别说是亲戚的,连认识她的都得遭殃,你说,还会有人记得给她烧纸么?再没了纸钱,岂不是下辈子还要遭罪?”说到这儿,秦俊生呆滞的眼里,渐渐浮出痛苦的泪水,就如同泄闸一般,神色激动,挣扎着坐起来,也不穿鞋,下地就要出去。 何绍明一把拉住他,道:“俊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我去给她烧纸,让她下辈子好过点儿……”秦俊生精神恍惚地呢喃着。 ‘啪’,一巴掌扇过去,重重地打在了秦俊生的脸上。“你小子给我清醒清醒!一个杨紫英就把你憔悴成这样,别忘了,这天底下正有千万个杨紫英在上演同样的悲剧!我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组建关东军?为什么要当着劳什子满清的官儿?不就是因为心中有一片热火,希望拯救这片土地,拯救千万黎民么?你把这些都忘记了么?” ‘啪啪啪’,何绍明拽着秦俊生的领子,连续几个耳光扇过去,随即用力一推,将其放倒在床上。 何绍明平复了下喘息,指着愕然望着自己的秦俊生道:“你给老子记住!咱们的命不止是自己的,作为第一批清醒过来的人,咱们命更是这片土地,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说罢,何绍明一把抓起桌上的手套,转身大步流星就走。 “少他妈拿大道理来压我!如今死的是杨紫英,又不是你老婆!”缓过神的秦俊生歇斯底里地吼道。 一手已经推开帐篷门的何绍明顿了顿,吸了口气,低沉道:“倘若有那么一天,凝香、雨桐或者是佩顿落入敌手,敌人要求我妥协,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认为我无情无义,事实上我很爱我的妻子。俊生,记住这句话,天下大义,就是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来满足大多数人。”门推开,人走了出去,旋即关上,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凉了秦俊生的激动。 “天下大义……”呆坐在床上的秦俊生反复嘟囔着这四个字,满是悲伤无助的脸,渐渐有些一些生气。 翌日。 攻城战还在继续。少了昨日的锐气,今日,无论蒙军还是淮军,都只是一个营一个营地派出军队,轮番冲击城墙。若是出现机会,便毫不犹豫地押上后续队伍。 昨日嚣张了一天的炮火,今日只是断断续续地开着火,作为火力援助。 杀戮变得更有效率,也更残酷。城内的金丹道在顶过了第一日的进攻后,似乎有了一些底气,拼杀起来血勇十足,待蒙军、淮军一退下,便如缩头乌龟一般藏在掩体后,躲避炮火和子弹的射击。淮军炸断的城墙,也趁此机会,被金丹道用尸首与拆掉房屋的石木,重新堆砌起来。 形势似乎有些不利于联军。但叶志超与旺王却志得意满,毫不在意战场上的变化。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贼寇那万余人,哪里经得起这么消耗?用不了十天,此城必下。 何绍明哀叹着,虽说他对军事知之不多,但也知道仗不是这么打的。如今都是热兵器时代了,蒙军也就罢了,装备打量洋枪的淮军却舍了自己的长处,开始攀城墙与贼寇拼冷兵器,这不是脑子有病么?看了一天,何绍明便推说偶感风寒,回营休息去了。 众人只当他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好色之徒,当下笑笑,也就任他离去了。 夕阳西下。昏黄的日光,给莽莽雪域染上了一丝金黄色。 东门外,一处略微高的土坡处。积雪被翻看,一处二尺宽五尺长的深坑被挖了出来。 秦俊生见差不多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扔下铁锹,返身从地上拿起一只盒子。半蹲下来,轻轻地打开,里面是一套明黄缎子的女装。却是那日,杨紫英偷跑时换下来的。 “放了你?老子吃饱了撑的,放你去继续祸害人?再者说了,你是朝廷的要犯,走脱了,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军爷,小女子不是贪生怕死,小女子实在不忍心看父亲一错再错下去。若是军爷放了小女子,小女子必定回父亲身旁,劝说一二,断不可再造杀孽。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恨的是洋人、官府、蒙古王公,与寻常百姓没有半分关系。求你网开一面,放了小女子,待劝说完父亲,小女子必定自缚,来军爷面前领罪。” “你这是做什么?快松手!” “就不放!倘若你不答应,小女子就这么一直抱下去,让所有人都瞧见,你这个什么参谋长是如何欺辱小女子的。” “当官儿的,来世紫英结草衔环,定要还你这份恩情……” “当官儿的,紫英对不住你!与其死在别人手,死在那帮禽兽金丹道手里,紫英更愿意死在你手!当官儿的,紫英最后再求你一件事儿,你一定要答应!” …… 往事一幕幕,如同流水一般划过秦俊生的心田。年轻的参谋长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眼圈泛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掉落。婆娑着柔顺的缎子,仿佛那张俏脸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般。 闭眼,深吸了几口气。 “紫英,一路走好。我可等着你来世报答我呢。” 秦俊生笑了笑,随即小心地将盖子盖上,放入坑中。拿起铁锹,慢慢地扬着土。良久,一个土包立了起来,前头立着一块光秃秃的木牌子。 秦俊生站在土包前,摘了帽子:“恐怕你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也不知能不能寻到你的尸体,就先给你立个衣冠冢吧。墓碑简陋了点儿,回头我给你换个大理石的。只是该写什么字儿我还没琢磨好。你说是:挚爱杨紫英好呢?还是:一个答应来世报答我的可怜女子好?要是你有意见回头告诉我一声儿,咱们好商量。”凄楚地笑了笑,道:“跟你那么多废话干嘛,你又听不到,可能是为了安自个儿的心吧。得了,我这个当官儿的不跟你啰嗦了,大帅说的对,也许这世上还有千万个杨紫英等着我们去救。我不能因为你,就放弃了我的理想。等仗打完,我再来瞧你。”秦俊生鞠躬,随即戴上帽子,转身就走。走出去十几步,脚步渐缓,转头,肃容道:“丫头,你的话我可当真了,等着你来世报答呢,你自个儿也得当真啊!”灿烂地笑了笑,复又起步,大步流星地远去了。 两盏茶的工夫后。 “报告!” “进来。”何绍明也不抬头,手中钢笔沙沙地写个不停。 脚步声渐近,停在了书桌前几步处。 何绍明抬头,接着略微昏暗的马灯,瞧见了有些憔悴,却已经恢复正常的秦俊生。 何绍明笑了笑,停笔,道:“怎么?我的参谋长想通了?” 秦俊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恭敬地行礼,道:“报告大帅,对于我军不参与进攻,作为参谋长,我严重不赞同此事。” “哦?说说看。” “是!第一,有余我军不参与进攻,蒙军、淮军战力有限,短时间内难以突破城防。容易给贼寇以希望,从而奋起反抗,增大了抵抗的力度,造成过多的伤亡;第二,正是因为过多的伤亡,容易给参与攻城的两军造成仇恨,一旦破城,恐怕屠杀在所难免;第三,据我所知,蒙军各旗联军的士卒,大多是遭到金丹道迫害的蒙人,倘若我军不先发制人率先平定乱事,待蒙军屠城后,我担心受其影响,容易加大蒙汉矛盾;第四,我想大帅是在担心裴先生的那段话吧。‘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大帅,您别忘了我们的志向。没有足够的人望,即便是有了再多的军事力量,在百姓看来,我们不过是一股军阀罢了。怎么获得人望?就是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以上,我的话说完了。” 何绍明收了笑容,没心思再琢磨秦俊生在想什么,而是凝神仔细思考着秦俊生说的话。屠城?何绍明不担心,事实上乌丹城内几乎都是被邪教洗脑的铁杆死忠,死了便少了祸害。至于他们之中有没有无辜,这不该是何绍明考虑的问题。连日来看惯了生死,越是看着死的人多,何绍明的心越坚定,他的目标是为了拯救这片土地,而不是为了拯救一部分人。在这个前提下,即便是死上几十万人,也在所不惜。 他所担心的,是屠城之后,失去理智的军队,会不会拿更多的无辜汉人开刀,从而加深了满汉矛盾,对以后产生不利的影响。至于秦俊生所说的人望,何绍明不屑一顾。一切等到甲午之后,人望就会自然而然的到来,只是目前只有自己知道那场必然存在的战争,其他人不知道而已。 良久,何绍明戏谑道:“俊生,开始跟我打官腔儿了?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无外乎还对杨紫英存着念想,惦记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罢了。”顿了顿,又道:“你考虑的中间两点也对,至于人望什么的纯属扯淡。如何控制蒙汉冲突倒是真的,我现在问你,可有什么好方法,即不过分暴露关东军的实力,让有心人惦记,又能迅速控制眼前的局面?” 秦俊生嘴角微微向上挑着,道:“那就要看大帅的决心了。您的决心越大,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 (无语,最近眼神不太好,设置的是中午12点更新,结果设置成4月27号12点了,晚上回来一看才发现。抱歉抱歉。另,明儿就是周一了,希望零点以后看书的朋友多多收藏 鲜花支持,本书下周裸奔,只能靠自动榜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宴无好宴 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大风,晴。 冬日里的太阳,低低地斜挂在南方天空,呼啸的北风卷起无数的积雪,抬眼望去,日头周围居然有一圈风晕。 往日里热闹的战场,这会儿却出奇的安静。这主要归功于淮军。话说这淮军五不战,太热不战,太冷不战,大风不战,大雨不战,大雪不战。今儿个正好是大风天,清晨,叶志超等淮军将领一睁眼,便听到外头呼啸的大风,索性都不用传令,继续闷头睡个回笼觉,这已经是淮军的传统了。反正,眼前贼寇被围在城内,十几万大军包围着,想跑是不可能了。 一早起来,在军官催促下蒙军闹哄哄排好了队列,却见这头淮军点儿动静都没有,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嫌风大,今日歇战。旺王一琢磨,单靠自个儿攻城,少了淮军的牵制,太过吃亏,索性也下令罢战。 收了兵,旺王转回自个儿的帐篷,围坐在小火炉前,烤着鲜嫩的羊腿,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边烤边切食。旺王世袭着喀喇沁旗的郡王,姓乌梁海氏,是为蒙古的一大姓。往早了说,成吉思汗时代,旺王的祖先者勒蔑兄弟二人,最早追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立下了不小的功勋。历经七百年,虽比不得黄金家族,但这乌梁海一脉也算得上真正的蒙古勋贵。 自从同治七年,旺王的父亲长色伯克多尔济过世,这旺王便袭了郡王爵,到了今天,算算已经快三十年了。从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一生荣华富贵,按说这旺王没什么可愁的,可此刻旺王却紧锁了眉头,不住地思量着。 满清入关以来,一直对蒙古各部进行严密的控制,更是出台了令人发指的减丁令。各部男丁都有定数,但凡是有超过这一数字的,必须杀掉。其意在控制蒙古,防止出现第二个葛尔丹。其他各项盐铁,均严密控制,是以蒙古各部这些年来一直积弱,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再没了昔日的风光。 这本也没什么,满人当政,控制蒙古是必然的,要知道汉人比蒙古人更惨,起码蒙古还没什么‘扬州三日’‘嘉定三屠’,更没有什么文字狱。只要老老实实地做个闲散王爷,倒也自在。旺王就是这么想的,这六十来年也这么浑浑噩噩过来的。可今年三月开始的金丹道作乱,让他感觉到了危机。 如今朝廷,外有列强压迫,内有督抚自重、帝后二党相争,可谓是乱成一锅粥。这京畿重地,热河、察哈尔闹起乱子,任由两万乱民攻城略地,朝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倒最后还是依靠李鸿章的淮军这才定下局面。可见,如今的朝廷积弱到什么程度了。 朝廷积弱不要紧,问题是这么些年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蒙古各部,面对一群暴徒,蒙古各部直接遭了殃。丢了大片的牧场,死了大批的牧民,更惨的就是敖汉旗的贝子,直接让人给抄家灭族了。先例在前,这不由得让旺王有些自危。 正思索着如何有自保之力的时候,外头走进一名戈什哈,抚胸见礼,递上一封帖子,恭敬道:“王爷,关东军提督何绍明派人送了帖子,邀您过去赴宴。” “赴宴?”旺王放下小刀与羊腿,拿过一条白毛巾擦了擦满是油渍的双手,疑惑着结果帖子看了看。硬卡纸做得墨绿色请柬,上面一手硬笔书法写的倒也漂亮。上面只说,对旺王如何仰慕,令有要事相商,恳请过营一叙云云。“汉人说,宴无好宴,这何绍明是打的什么主意?” 那戈什哈道:“王爷,瞧您说的,您可是王爷,他何绍明一个小小的提督能打您什么主意?” 旺王思索半晌,想想也对,点头道:“这话倒也在理,许是这小子怕咱们率先攻下乌丹,没了他的好处。”轻蔑一笑:“嘿,这是打算跟本王商量怎么上报朝廷呢。得,过去看看吧。” 说罢,旺王起身,穿了外衣大氅,领着几十名戈什哈便浩浩荡荡地奔赴关东军军营。 营门外,一身戎装的何绍明早早地在那儿等候着。见旺王等人到了,当即抱拳问候道:“给王爷请安了。这大风天儿的还请您过来,小子实在是过意不去,得罪得罪了。” 旺王抚了抚胸,算作回礼,也笑道:“你何帅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何帅相邀,就是天上下刀子,我这糟老头子也得来啊,否则我一个闲散王爷可吃罪不起啊。” “王爷说笑,说笑了,哈哈……里边儿请,淮军叶帅早您一步已经到了。”何绍明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旺王等人便往里走。 “叶志超也来了?”旺王略一疑惑,旋即醒悟,这何绍明是打算跟两方摊牌,计算攻下乌丹到底如何计算功劳,既然找了自个儿,那也得请淮军那面儿的。 “王爷这边儿请,您老慢着点儿……凯泰,吩咐人摆上酒席,今日本帅要与旺王、叶帅来个一醉方休!” “是!” 众人一路说笑,转眼间便进了中军大帐。 大帐内,十几盏马灯悬挂着,照得帐篷内居然比外头还要亮上几分。中间摆着几张桌子,上面碟、碗、筷子依次摆放,左边儿十几张椅子上,坐着叶志超、聂士成等淮军将领。此刻正品着香茗,见何绍明领着旺王等人入内,纷纷起身见礼。 客套一番,菜式如流水一般上了来。飞龙汤、叫花野鸡、蒸鹿脯、酸菜窜白肉等这么一摆上,顿时香气四溢,让人胃口大开。此时已近晌午,众人连月的军旅伙食,早就吃腻歪了,眼见如此丰盛,哪还有不流口水的道理? 见状,何绍明会意,招呼一声开席,引着众人纷纷落座。这边儿何绍明与秦俊生、张成良,陪着旺王以及两名蒙古将领,同座的还有叶志超、聂士成、左宝贵,这些人都是高级将领,吃喝起来倒也算文雅。那边儿,低级将官和一众戈什哈混杂在一起,几轮酒过去便放开了,彼此灌酒,行酒令划拳,说笑话讲段子,一时间气氛热闹至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绍明再次举起酒杯,站起身道:“诸位都是从军数十年的宿将,在诸位面前,我何绍明不过是一个晚辈,这杯酒,我敬大家。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小半碗酒便进了喉咙,喝完一抿嘴,将小碗朝着众人亮了出来,示意滴酒未剩。 众人叫了声好,纷纷起身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待众人重新落座,却见何绍明依旧没有坐下。众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知道是戏肉来了。 何绍明轻轻放下酒碗,敛了笑容,肃容道:“兄弟才疏学浅,有幸得了圣上的赏识,但真是不胜惶恐。”说着对着南方抱了抱拳。“自一年前领了差事,是兢兢业业一分也不敢松懈,仗着在美国还有点儿私财,这才置办起关东军。十月间得了圣命,率军征讨金丹道乱匪,侥幸胜了两三仗,实在是托了圣上之福、太后之福啊。” “皇上千秋万载,太后福泽苍生。”下面儿众人听何绍明将皇上太后都搬出来了,急忙躬身对着南方抱拳,齐齐唱诺。 何绍明待众人唱完,继续道:“托了圣上、太后的福,又有列位宿将率着百战精兵前来助剿,这金丹道残匪如今被困在这小小的乌丹城内,须臾之间可下,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何帅客气了,您寻月间连取土默特、朝阳、敖汉三地,旌旗所到之处,樯橹灰飞烟灭,何帅可谓后起之秀。” “某观何帅之关东军,军械精良,士气高昂,且待来日,必为大清第一军。” …… 何绍明笑着推脱了众人的夸赞,敛了笑容,有些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道:“大家伙儿就别抬举兄弟了,兄弟这儿一脑门子的官司,闹腾的是夜不能寐啊。” “何帅有何烦恼,不妨一一道来,我等也好为何帅参谋一二。” 何绍明正等着这句话呢,闻言,慨叹着,道:“兄弟虽说小有家财,可也经不住置办这么一只大军啊。这军械军饷军需,样样都要银子,就连征发的民夫,也要银子,纵是兄弟有万贯家财也架不住花钱如流水啊。不瞒诸位,兄弟如今口袋空空,就差当掉房产了。” 看着何绍明的拙劣表演,旺王心中不屑。听何绍明这话,似乎是奔着钱财,至于军功什么的,倒没要求。旺王思索了下,开口道:“何帅莫愁,待克了乌丹,城中财物咱们一分为四,淮军、关东军、蒙军各一份,再留一份给钦差大人,诸位以为如何?” 叶志超琢磨着,就凭蒙军的战力,想要攻克乌丹那是不可能的,到后来还得指望着自己的几营淮军。乌丹一克,淮军率先入城,至于抢掠的财物究竟如何,怎么分,那就要看他叶志超的心情了。当下赞同道:“不错,连日来何帅的炮队出力颇多,分上一份也说得过去,就是这上报朝廷的奏章,也要提及一二。” 何绍明做费解状,连连摆手惶恐道:“怎可如此?兄弟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哪儿能要上一份?”连番推让,只是不应。 这回旺王与叶志超可纳闷了,你何绍明不要钱财摆酒宴装模作样提自己穷干嘛? 待众人安静下来,何绍明笑道:“这城中财物,是列位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兄弟断断不敢要着血汗钱。这么着,兄弟如今在辽阳开了矿厂,只是苦于没有矿工,一时产出颇少,少有进项。若是诸位抓住乱民,将那些罪名不大的,都送与兄弟做矿工,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不要钱财要苦力?什么意思? 见众人不解,何绍明补充道:“兄弟在美国颇有人脉,辽阳左近有一座钼锌矿,这钼可是好东西,只要挖出来,装上船,一船就能换回半船的银子。嘿,兄弟也不白要那些乱民,壮劳力十两银子一个,老弱五两,女子嘛,咱们看情况定,诸位以为如何?” “钼矿?什么是钼?难道是木头?”一蒙古将领不解,轻声问道。 旁边儿的聂士成知道,小声道:“那东西混在钢铁里,可以练钼钢,用来做枪管儿。听说,洋鬼子还用这东西造切割钢材之机械。这东西可是稀罕物什儿……” 哦,感情是这何绍明挖到了一处宝贝矿床,打算要上一些苦力啊。嘿,这小子倒也会算计。 众人会意一笑,纷纷应承了下来。不费什么事儿,还能有银子进账,这等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旺王思索了下,皱眉道:“银子咱们不缺,何帅,不知能否给咱们换上几条洋枪啊?关东军一水的洋枪,可是让咱们看着一直眼红啊。” 这话一出,在座的蒙古将领纷纷附和。 何绍明微微一笑,道:“好说,既然旺王发话了,小子就应下了。这枪械小子也有些门道,多的不敢说,千把条还能弄得到。” 何绍明答应了,让一众蒙古将领雀跃不已。那边儿的淮军将领,则有不少人打着火炮的主意,只是碍于他们淮军不能私下交易军火,这才没有跟着起哄。 事儿定下来了,淮军得财、蒙军得枪,何绍明无形中保护了不知多少流落热河、察哈尔的汉人百姓,可谓皆大欢喜。当下推杯换盏,一杯接一杯便喝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何绍明不胜酒力,红了脸膛,豪迈地拍桌子站了起来:“旺王、叶帅,小子与两位真是相见恨晚呐。连日来蒙军、淮军攻城死伤颇多,兄弟的关东军却只在外头打打边角,兄弟这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这么着,今日就让兄弟的关东军搏杀一番,莫要让那些贼寇消停了。” 他这醉话一出,喝得大多半醉的各部将领,纷纷附和叫好,称何绍明是条好汉,不是躲在娘们儿裤裆里的没卵子老蔫。 何绍明扯开上衣,操起一坛子烈酒,咕咚咚灌了好几口,一抹嘴,厉声道:“好,且让诸位看看兄弟的关东军。秦俊生!你立即去组织进攻,限你一日之内攻下乌丹!” 旁边儿的秦俊生没喝多少,闻言不禁脸色尴尬,轻声道:“大帅,您喝多了。来人,快快扶大帅去休息。” 何绍明眼睛一立:“放屁,老子还能喝上两坛子!到底你是大帅还是我是大帅?我的话管不管用?” 秦俊生无奈,道:“您是大帅,成,我这就去组织进攻!”说罢,离席,叫上几名喝得差不多的军官,晃晃悠悠便出去了。 酒席上,一众蒙军、淮军高官都留着清醒呢,看着何绍明似乎酒后胡闹,一时摸不准他是真醉还装的,当下也不上前劝解,全留了看热闹的心思。酒宴继续,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枪炮声。 稀稀疏疏的炮响,伴着清脆的马克沁机枪声,还有士兵冲锋发出的呐喊声,传入大帐,何绍明捧着酒坛哈哈大笑,直道:“这才像话,这才像话。”旋即下了酒桌,挨桌与众人斗酒去了。 枪炮声响了大半个时辰,渐渐停息了下来。没一会儿,一脸乌黑的硝烟色,歪戴了帽子的秦俊生,领着几名同样狼狈的军官连滚带爬地进了军帐。 “大帅,狗日的金丹道太厉害了,兄弟们死伤不少,始终攻不上去啊。” “什么?”‘哗啦’一声,何绍明摔了酒坛,晃晃悠悠几步走过去,一把拽住秦俊生的领子,怒声道:“老子散了千万家产置办的关东军,竟然连城头都攻不上去?你这参谋长是怎么当的?”说着,摸索着从腰间拽出左轮手枪,开了扳机,瞄着秦俊生的头就要开枪。 “诶呀!”临近的左宝贵是个直性子,眼见如此,怎能坐视不理?抢上前去,一把架开何绍明拿枪的右手,耳轮中就听得‘砰’的一声,手枪开火,子弹顺着秦俊生的帽子划过,击在一盏马灯上,顿时马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浓重的煤油味儿充满了帐篷,帐篷内一时安静之极。 “我的妈呀,这何大帅是真喝大了。” “谁说不是,连枪都动了,怕是醉的不轻。” “别吵吵,那位红了眼连洋鬼子都要给几分面子,有皇上保着,杀个把人不过是小事一桩。” …… 听着底下慢慢起来的窃窃私语,这会儿旺王和叶志超可坐不住了。好好的喝酒,怎么闹出这么档子事儿来?这何绍明的酒品可不怎么样。二人对视一眼,还是旺王仗着自己年龄大,轻咳一声,出言劝阻道:“这个,何帅,这乌丹虽小,可那是金丹道最后立命之所,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攻下的。消消气,待咱们来日约定好,一同出兵,必可一战而下。来来来,喝酒,咱们接着喝酒。” 何绍明却不领情,喷着酒气,挣脱了众人,再次掰开扳机,厉声道:“谁也别管,今儿要不把乌丹给打下来,老子就要杀人!” (呃,征集配角,想当烈士的请在书评区发帖留言。新的一周了,红爵正在抓紧写后续情节,争取在五一之后大爆发,然后稳定在每日一万字的更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从没见过这么丑的女人 “谁也别管,今儿要不把乌丹给打下来,老子就要杀人!” 任凭众人怎么劝说,何绍明就是不听,拿着枪逼着秦俊生要再次进攻。秦俊生一咬牙,摔了帽子,脸色铁青道:“大帅,卑职这就整军再战,日落前定要将乌丹送与大帅!否则,俊生便提了脑袋来见大帅!”说罢,一个军礼行过,领着几名军官便急匆匆出去了。 “哼!属驴子的,不敲打不动弹!”望着远去的身影,何绍明冷哼一声。旋即收了枪,转头对着众人笑道:“让诸位见笑了。兄弟这新军刚立,下属没有规矩。呵呵,来来来,大家接着喝,谁也不许走,且看本帅是如何取了这乌丹城的。”说罢,捧起酒坛,又与众人闹将起来。 取乌丹?吹牛皮吧,蒙军、淮军攻了三日,死了上千号人也没攻下来,你个刚刚成立的关东军一日就能取乌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众人暗自腹诽,表面却不敢表露。这位何大帅眼见着喝高了,这会儿找不自在,不是等着挨枪子儿么?刚才那一枪要不是左宝贵手快,可就实打实的要了人命了。 这边儿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没多久外头又响起了枪炮声。只是,这回炮声密集了许多,马克沁重机枪更是不要子弹般的响个不停,看来这回关东军是真拼命了,就是不知道战况如何。 叶志超心中好奇,他这桌的都是高级将官,不好走开,对着邻桌几个将官使了眼色,叫那人出去瞧瞧。那人刚刚站起身,却被何绍明一把按住。“嘿嘿,想跑?没门儿,来来来,先与本帅干上两碗再说。” “诶哟,何大帅,下官已然不成了,待下官出去透透气,回来再陪您接着喝?” “少来!今儿个高兴,谁也不许走。”何绍明随手抓过一只酒碗,捧起坛子给其满上,转头道:“谁……谁也不许走!凯泰,把门儿给我看好咯,走了一个,老子要了你的脑袋!” “是!” 啊?这话儿怎么说的,还不让人走了?旺王瞧着何绍明,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何绍明在搞什么鬼,难不成真喝多了?叶志超虽然是一介武夫,但这么多年官场混下来,早成了老油条。当下也垂头思索着何绍明在搞什么名堂。 正疑惑间,何绍明灌了那淮军两大碗,癫狂地笑着,又抱着酒坛回转到这桌。不管三七二十一,挨个儿给满上,非要来个一醉方休。众人推脱不得,只得闷头饮了。 里头酒喝的热闹,有来有往,外头却是关东军在唱独角戏。 此刻,得了命令的关东军炮营,玩儿命地集中火力,攻击着城墙。事前秦俊生发话了,与其颇费周折拉着炮弹回辽阳,还不如在这儿都打出去,就当训练炮兵了。马克沁更是前推了很远,距离城墙不过五百米外,疯狂地吐着火舌。一时间,城墙被炸得支离破碎,断壁残垣,砖头瓦块,旗帜兵器,夹杂着金丹道匪徒的尸体,在滚滚浓烟中四处乱飞。 整整半个小时的火力急袭,让东侧的城墙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炮弹打光了,炮营意犹未尽地开始清理炮膛,检修火炮。前头的马克沁,待硝烟渐散,也由火力覆盖变成了长短不一的点射,压着城头残余的金丹道匪徒不敢抬头。 在重机枪的掩护下,一队工兵猫着身子,快速地逼近城墙。随即拿起工兵铲,钻头等物,在城门附近开始埋设炸药包。十几分钟后,这队工兵拖着导火索退了回来。随即,一名工兵打出旗语,请示是否可以进行爆破。 “告诉一团押上……打旗语,十分钟后进行爆破!”张成良放下望远镜,凝视前方,吩咐道。传令兵领命一声,去了。 张成良轻蔑一笑,对身旁的秦俊生道:“参谋长,真难为您跟大帅演这出苦肉计了。您放心,日落前,乌丹必成我军的囊中之物。” 秦俊生掏着被手枪生震的还在发麻的耳朵苦笑道:“我这不也是没招儿了吗。不暴露实力,不让人惦记,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难啊。告诉一团,占了城墙就成,别打进去,咱们还得给那帮蒙军淮军留点儿呢。” 张成良撇嘴笑道:“放心,早就安排好了,您就瞧好吧。” 说话间,城门处一团火光暴起,随后传来一声巨响。大地猛地颤抖了一下,几十公斤的炸药炸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木制包着铁皮的城门,被炸得化作碎木块,随着冲击波四散。两侧的城墙吃力不住,碎石四溅。城门篓子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上升,而后猛地下降。 张成良捡起了被冲击波震落的帽子,吐了吐口中混杂进来的尘土,道:“他妈的,炸药放多了,怎么给炸塌了?” 身旁的秦俊生却没理会他,急吼吼地对传令兵喊道:“打旗,告诉一团,尽快占领城墙。” 却说距离较近的一团一千五百多人,好半天才从猛烈的爆炸中缓过神,听得急促的哨子声,一声发喊,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便冲了上去。顷刻间便冲到了城下。 城门已经被炸塌,关东军士兵们踩着乱石,步履蹒跚地攀上最高点,随后拉拽着同伴登上还算完好的城墙。下面儿,马克沁又开始咆哮起来,阻止刚刚醒过神来,企图增援此处的匪徒。十几分钟后,更多的关东军士兵冲上了城头,马克沁倾泻着火力,为其扫平障碍。关东军士兵甚至没开几枪,在马克沁的掩护下,一路小跑着,很快就占据了一段城墙。 这时,配属一团的马克沁重机枪,在众人肩扛手拽下,也安置到了城头上。‘突突突’的枪声响起,城内赶来增援的匪徒便如同割麦子一般,成排成排地倒了下去。 十几分钟后,城头打来旗语,已经完全占领东侧城墙,请示是否按照预定方案进行下一步。 “打旗语,告诉一团原地固守。”张成良轻哼一声,道:“要是大帅一早就让咱们放手攻击,这乌丹早就攻下了。” 秦俊生点了点头,旋即有些不悦道:“成良,你这自负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眼下也就是一帮邪教徒而已,若是换了德国陆军,恐怕咱们就没那么轻松了。”瞪了他一眼。“你去求援,装的像样点儿,我去前头瞧瞧。” “参谋长,按计划应该是您去求援啊?”张成良诧异道。 远去的秦俊生只是摆了摆手,道:“就说我在前面儿身先士卒,拼死作战。” “蒙谁呢?一准儿去寻那杨紫英去了。”张成良嘟囔了句,走到炮队后,拿出一条毛巾,在炮膛擦抹了下,然后将黑色的炮灰涂抹身上、脸上,这才慢悠悠地返回营盘。 中军帐内,本就有些坐不住的众人,闻听外头如同响雷一般的炸响声,纷纷起身,打算出去瞧个明白。无奈此时貌似喝多的何绍明,把着门口,拎着酒坛,死活不让人出去。 “何帅,这天色不早,兄弟营中还有军务,你看……”叶志超有些焦急道。 “何帅啊,不如咱们到那高台之上,置办酒菜,一边观看战况,一边饮酒,你看如何?”旺王这主意出的好,算准了何绍明不能不答应。 何绍明正装着耍酒疯,想要搪塞这个问题,就听外边儿脚步声响起。门帘一掀,一身硝烟的张成良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众人一瞧,好嘛,刚才还是小白脸,这会儿成了黑李逵了,看来这帮关东军是真拼命了。 “大帅,参谋长领着一团冲进城区了,目前正与匪徒激战,请大帅赶快发兵援助啊。” 何绍明一瞧,这张成良眼色焦虑,嘴唇颤抖,最妙的就是气喘如牛,不知道详情的绝对能被骗到。心底暗笑,随即按着剧本儿,假装欣喜,一转身,脚下打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稀里哗啦,酒坛子摔出好几步,碎了一地。 “大帅!” “何帅!” 众人七手八脚将何绍明扶起,正要探其鼻息,却隐约听见何绍明的鼾声。众人鼻子没气歪咯,感情这位主儿是彻底醉过去了。 “没事儿,何帅一时坛酒,醉倒了,呵呵。” 他们不着急,可张成良着急啊。跳着脚给诸将拱手道:“列位列位,旺王、叶帅,如今大帅醉倒了,只好请诸位拿个主意了。乌丹城中我关东军第一团已经攻进去了,东侧的城墙也占了,如今乱匪正在反攻,诸位看看如何是好啊?” “你们当真攻进去了?走,出去看看!”旺王闻言,当先一步走出了军帐。众人紧随其后,除了营帐,打眼一瞧。 可不是么,东侧的城墙被炸没了一大截,城头上影影绰绰都是墨绿色的关东军身影。众人无不颔首,暗道这关东军还真有两下子,单是这打仗不要钱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旺王、叶帅,成良恳求二位赶紧发兵支援,时间一长我怕一团就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了。”张成良在一帮恳求道。 “好!稍等片刻,待本王点起兵马立刻便发兵!”旺王爽朗的应了。在他看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城墙一破,那帮子乱匪哪儿还是如狼似虎的蒙军对手?当下领着自己的人便急匆匆回营了。 叶志超本指望着率先攻下乌丹,好生抢掠一番,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心里暗恨,随即也招呼人奔回营,组织人马尽快入城。 两只军队,不论是蒙军还是淮军,都是不禁劫掠的,听闻城破了,当下也不用催促,须臾间排好了队形,小跑着便对乌丹发起了冲击。 城头上,几十挺马克沁停止了咆哮,城内倒伏了一地的尸首。金丹道教徒垂死挣扎的血勇,最终抵不过重机枪的疯狂杀戮,残余的匪徒喊着‘城破了’,纷纷掉头朝其余三门奔去。 秦俊生木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无悲无喜,眸子深邃,似在思索着什么。见参与匪徒退了,后头又传来蒙军、淮军的喊杀声,眉头皱了皱,对身旁的一名军官道:“一团长,你留下巩固城墙,给我一个连,我进城探探。” “啊?” “啊什么?执行命令!” “是!”一团长无奈应了,转头道:“刘鹏飞,带上你的连,跟参谋长进城探探,注意保护参谋长的安全。” “是!”远处,一名手持步枪的军官应了,随即招呼自己连队的士兵跟着秦俊生,悄然下了城墙。 此刻,越来越多的蒙军、淮军从东侧涌入了乌丹。城内的残余金丹道再无斗志,纷纷逃向其他城门,打算逃走。却被围在城门外的蒙军、淮军也趁势冲进了城。顿时,城市内成了混乱的战场。每一刻,都有人被杀戮,每一分,都会传来濒死前的惨叫声。 硝烟弥漫,杀红眼的各部士兵又开始放起火来,顿时,浓烟滚滚,冬日里的低气压下,浓烟紧贴着房檐左近的高度,熏得人睁不开眼。 刘鹏飞在前头带队,整支连队成搜索队形,将秦俊生护在中间。两个班的战士则登上了两侧低矮的房屋,慢慢挪动着步子,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安全!” “安全!” “继续前进!” 一个连的士兵,纷纷组成三角队形,铺开很大的面积,沿着街道缓缓地前进着。中间的士兵,几人一组,踢开沿街的院落,仔细搜索着残敌。此刻的残匪,哪儿还有心思起来反抗,如狼似虎的关东军士兵一冲进来,在漆黑的枪口雪亮的刺刀威胁下,当即抛下武器,跪地投降。 依着秦俊生的吩咐,拷问了匪徒杨紫英的情况,可抓到的都是小喽啰,上哪儿知道杨紫英的情况去?只说了当日杨紫英似乎没有死,被家中的仆人拖了下去,去向不明。又说匪首杨悦春眼下就藏在关帝庙内,没准儿杨紫英也在那儿。 一路走,偶尔开了机枪,消灭了几个歇斯底里的匪徒。又问了几个俘虏,都是这般答复。这让秦俊生的心中充满了喜悦与激动,原来杨紫英没死。 当下催促着,搭着城内乱做一团,一个连荷枪实弹的关东军士兵,无人敢招惹,队伍加快了速度,慢慢向关帝庙方向靠拢。一路上,时不时会遇到惊慌失措的乱匪。 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人们都有些歇斯底里。有的匪徒大包小包地扛着财物,步履蹒跚,想着能逃出升天;几个匪徒推开了一处宅院,随即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喊男人的淫笑声;大群的人,双目惊慌失措,随着人流,没头苍蝇般地乱转着;还有一些理智些,自知全无生还希望的,颓然坐在地上,比划着刀子,对准自己的胸膛打算自尽。 秦俊生无暇理会这些,挂念着杨紫英,一门心思地朝前赶路。盏茶之后,在关帝庙前,遭遇了唯一一起有组织的抵抗。 三百多人,手持大刀长矛,对着全副武装的关东军发起了绝望的冲锋。在刘鹏飞的指挥下,关东军一阵阵排枪扫过去,无数的手榴弹炸过去,如林的枪刺扎过去,片刻之后,在付出几人轻伤的代价后,消灭了这股顽抗的匪徒。 关帝庙大门紧闭着,门前一片破败,杂乱的包裹、碎纸屑、横亘的尸体、淡淡的硝烟,加上四周隆隆的喊杀声,显得那么的凄凉。 秦俊生看着破败的关帝庙,脸色略有些不安,吩咐道:“朝里面喊话,叫里面人出来投降。” “是!” 刘鹏飞叫了两个嗓门大的,对着庙里喊了半天,庙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秦俊生眉毛一立:“放排枪,手榴弹捆上,给我炸开!” ‘啪啪啪’一阵排枪扫过去,庙里瓦片碎落,隐约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正当一名士兵提着集束手榴弹要炸开庙门时,却听得里面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军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我是正经的老百姓,千万不要害了好人。” 闻言刘鹏飞乐了:“好人?好人叫门你不开门,说,你是干嘛的,杨悦春人呢?赶紧开门!” 那声音颤抖道:“军爷,在下是守庙人。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外边儿是军爷叫门,而不是乱匪呢?”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杨悦春是在庙里,不过已经服毒自尽了。军爷,如今庙里全是携裹而来的女眷,您高抬贵手,可否先放这些无辜女子出去?” 刘鹏飞乐了,心知这是对方想耍滑头,回头看向秦俊生,见其点了点头,当即道:“行啊,我们关东军最讲信义了,你放人出来吧,老子保证不为难她们。” 声音传进去,良久,没有回音。又过了小片刻,庙门咿呀一声打开了,二十几名女子垂着头缓缓走了出来。 关东军围了个半圆形,所有士兵的步枪都指着庙门,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会开枪射击。 秦俊生见人出来了,急不可耐地走过去,逐个扫视着,生怕漏掉了杨紫英的身影。旁边儿,刘鹏飞一努嘴,北极熊与老疙瘩张作霖会意,端着步枪上前仔细观察起来。 秦俊生很失望,二十几张面孔,没有一张是熟悉的。“也许,她受伤了,正躺在庙里?” 正思索间,猛听得后头北极熊吵吵道:“你,你,说你呢,别低头。瞧你那模样儿吧,爷们儿还能看上你咋地?过来过来。” “军……军爷叫奴家?”那女子垂着头,目光闪烁,嗓音更是别扭,不似女子反倒像个糟老头子。闻听召唤,极不情愿地朝北极熊挪着步子。 张作霖眼神好,仔细一瞧,见那女子面容怪异,脖子上还有喉头,当即道:“熊哥,这家伙是男扮女装。” ‘哗啦啦’一阵枪响,几只步枪纷纷对准了那诡异的女子。那女子害怕至极,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刘鹏飞扔下步枪,掏出左轮手枪,慢慢逼近坐在地上的那女子。猛然出手,一把扯下那女子的头发。果然,戴的是假发。 “告诉后面儿的,押个俘虏上来认认,说不准是条大鱼!”刘鹏飞轻蔑地笑着道。不片刻,俘虏上来仔细一辨认,声称此人就是匪首杨悦春。 刘鹏飞这个高兴啊,果真是条大鱼,而且还是最大的那条,这功劳是少不了了。吩咐北极熊领着人仔细看押,自己则带着人慢慢向庙里逼近着。 秦俊生跟了上去,路过杨悦春身边时,顿了顿,问道:“杨紫英如今在那儿?” 杨悦春此刻一身半男不女的打扮,又是惶恐又是尴尬,见秦俊生发问,猛然想起自己女儿杨紫英与一名关东军将领有私情,八成就是眼前这位了,当下如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地恳求道:“这位大人,您行行好,看在紫英的面上,放我一马吧。” 秦俊生皱眉:“再问你一次,杨紫英在哪儿?” “不……不知道,自打官军围城,小老儿便在这关帝庙内潜心忏悔,不曾见过其他人等。”见秦俊生怒极,杨悦春害怕之下,只得实话实说。 秦俊生对其冷哼一声,起身进了关帝庙。此刻,一个排的关东军士兵已经占领了庙内。果真如杨悦春所言,庙内除了刚才说话的那中年人,再无一人。反复搜索,也不见密室或者密道之类的存在。 “杨紫英,你到底在哪儿?是否还活着?”年轻的参谋长此刻满心的失望。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南门,一名身穿关东军士兵墨绿色军服,头上却戴着狗皮帽子的士兵,拿着洋枪,正押着一队俘虏走出南门。 守门的淮军士兵认识其服色,也不阻拦,只是笑问道:“关东军的兄弟,你从哪儿押了这么一票女子出来?不如给弟兄们先享用享用如何?” 那士兵垂着头,咳嗽几声,粗着嗓子道:“不是兄弟不仗义,这可是我们秦俊生参谋长点名儿送到他帐篷的俘虏,兄弟要是不怕得罪我们参谋长,尽管享用。” 那淮军小官儿一咧嘴,道:“参谋长?听管带说,那是相当于总兵的官儿,咱可得罪不起,得了,你赶紧送过去吧。” 关东军士兵友善地笑了笑,旋即不发言,押着一队女眷出了南门。 待其走的远了,一名淮军士兵疑惑道:“头儿,那小子说话怎么有点儿娘们儿气?而且你看,走路的样子也是娘们儿样。” 淮军小官儿收回了贪婪的目光,回身给了那人一个暴栗,道:“瞎说什么?人家一个总兵养几个娈 童再正常不过了,你别跟这儿瞎起疑。”说完,再转头看那队女子的身影时,却没了踪影。 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 热河、察哈尔金丹道乱事终于平定。匪首杨悦春以极其可耻的方式落网。 从三月到将近十二月,长达九个月的时间里,金丹道作乱,席卷了整个热河、察哈尔、辽西奉天、北直隶等地,导致上百万人流离失所,二十万人因此死亡。不但如此,其余波直接引发了满汉之间大规模的矛盾。因何绍明的劳力换步枪政策,大批本应被屠戮的汉民,被押送到了辽南,变相拯救了几十万汉民百姓。 (编者注:事实上,金丹道爆发的时间与本文有些出入。因为剧情需要,所以红爵将其提前了一个月。希望列位谅解。如果非得较真儿,呃,请去看原版历史书好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善后 (很悲惨的事儿发生了,存稿。。。诶,不过红爵不会耽误更新的,希望该死的索尼尽快将驱动程序发给我。) 时近黄昏,大风渐止。 硝烟散尽,破败的乌丹城内,一队队淮军、蒙军士兵吆喝着,提着各式武器,押送着成群垂头丧气的俘虏往各自的俘虏营开去。时不时的,一些士兵会怒喝几声,砸上几枪托,催促着俘虏走快些。 更多的士兵,十几个人一群,满脸兴奋着,踹开沿街紧闭的房门,随即屋内传来男女的求饶以及士兵的淫笑声。 与之相反,关东军控制的东城区却显得安静了许多。街道两侧,每隔十几米就会有一名荷枪实弹的关东军士兵,标杆儿一般地站立着。较高房顶上,摆放着几挺马克沁机枪,黝黑的枪口在士兵的操控下,警惕地来回转动着。 此刻,东门不远处的一处宅院,已经变成了关东军的指挥部。进进出出的军官将各种资料汇总,有汇报伤亡的,有汇报战果的,有汇报物资消耗的,还有负责联络散在城内各部的,一时间小小的宅院内如同菜市场一般,声音嘈杂不堪。 “阵亡七人,受伤十九人,其中两人重伤,剩下的治疗之后就可以归队。消耗了库存的全部炮弹,机枪子弹七万三千余发,步枪子弹两万四千发,损坏枪管二十五支……” 秦俊生坐在一侧椅子上,面沉如水,锁着眉头,右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状似听着参谋的报告,心思却早不知非到哪儿去了。入城两个时辰的,凭着自己关东军高级军官的身份,蒙军、淮军还是给了几分薄面,仔细在俘虏中甄别,却始终没有发现杨紫英的下落。看着越来越低垂的日头,秦俊生的心随着昏暗的日光慢慢向下沉去。 小参谋读完了手上的汇总文件,抬眼一瞧,却见秦俊生在呆呆地出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张成良。 一声咳嗽,打断了秦俊生的沉思,张成良冷声道:“丢人,打一帮子农民还要死这么多人,回头给我查查哪知部队损失最大,再考核下平时训练情况,不合格的主官全部拿下!”挪了挪身子,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先递给秦俊生,见对方拒绝,便自顾自地点了起来,美美地吸了一口。“另外,严肃下军纪,别跟着人家后边儿起哄,这点尤其重要。成了,就这些,执行命令吧。” “是!”小参谋如蒙大赦,立正敬礼,转身而去。 目送那参谋远去,张成良侧头对着眉头紧锁的秦俊生小意道:“参谋长,这城内城外都翻遍了,也没见您那……呃,也没见杨姑娘的下落,关帝庙更是被咱们给拆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密道,要我说,杨姑娘可能已经……” 秦俊生眼睛一瞪,止了对方的话。思索半晌,旋即捏了捏鼻梁,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人呐,总喜欢往好了想,因为这么想起码有些念头。”叹了口气:“有时候儿啊,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了,可偏偏要往好了去想。生死由命吧,成良,你就甭劝我了,我自个儿调解调解就好了。”说罢,站起身往后屋就走,临进屋前转头,脸色说不出的凄凉,道:“眼下大局已定,估摸着没什么事儿了,成良,你多劳烦下。我有些累了,两天没合眼了。” 张成良点了点头应了。待秦俊生进了屋,张成良的脸上却露出一抹不屑之色,骨子里傲慢的他,瞧不起秦俊生这种因为女人不但因私废公,还萎靡不振的样子。 却说外头关东军营盘里。 帐篷内,小火炉子闷闷地烧着,炉底暗红色的火焰将周遭地面烤得一片火红。一袭官服的文廷式,此刻涨红着脸,负手围着火炉子,如同驴子一般转来转去。焦急的脸上,隐隐现出汗珠。也不知是炉子太热,还是他心急的缘故。 大冷天儿的,这位翰林编修,此刻还的确急出了汗。那位说,眼下的乱事已定,就连金丹道最后的据点乌丹也给联军拔了,匪首杨悦春也做了俘虏,他文廷式还急什么?他是急着回报朝廷,一方面抢着报喜,也好让为此一直操劳的光绪与翁同龢等人安心;一方面也有邀功的意思。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攻取乌丹,关东军可是出了大力的。毫不客气的说,要不是何绍明喝多了耍酒疯,这乌丹想要攻下来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而眼下朝廷内外,所有人都认为何绍明是光绪手中的枪,这关东军立功了,身为帝党的文廷式自然要抢在众人之前,将这消息告之翁同龢,让其早做准备,也好趁势发难,在朝堂上多争些好处。 文廷式正在这儿乱转呢,门帘一挑,一名戈什哈进了帐篷,恭敬地给他打了个千儿。 文廷式不耐地一挥手,免了礼节,急切道:“何帅可醒了?” 道:“大人,何大帅醒了,准了咱们发报……” “好好!来!你拿着赶紧去发报,本大人去看看何帅如何了。”不待那人说完,文廷式便打断,从袖口抽出一封早已起草好的电文,递过去,随即起身大步出门,打算去看宿醉刚醒的何绍明。 刚走到门口,似又想起了什么,眉头皱着,返身走到那戈什哈身前,一把夺过起草的电文:“还是我亲自去发吧!”说罢,扔下目瞪口呆,文廷式急急地走了。 “啊?”愣在原地的戈什哈琢磨开了,好嘛,堂堂的翰林编修,当朝中堂翁同龢的得意门生,竟然亲自跑去电报房,这位大人好像对洋玩意儿挺厌恶的,这话儿怎么说的?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内。 年轻的皇帝端坐在书案之后,双手各拿一封奏章,苦着脸端详着。这两封奏章,一封是《请停办三海园子以练新军折》,一封是《北洋水师请拨款添舰折》。 前者是一名不见经传的清流御史上的折子,上面儿说如今大清强敌在侧,内忧外患,正是励精图治之时,怎可为了享乐靡银去建三海园子?接着又拿何绍明的关东军连战连捷说事儿,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无外乎就是那么点儿意思。 后头的折子是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上的折子。歌功颂德一番,说道今年七月北洋水师六舰访问日本横滨之事,言‘受巨舰大炮所涉,日人皆卷舌而惶恐不安’,又说新近日本添置了三艘主炮三十二厘米的铁甲舰,合称三景舰,一艘四千吨的巡洋舰吉野。倘若再添新舰,必可一扫国朝五十年之颓唐,扬威海外。 光绪瞧了半晌,眉头紧皱着。 旋即冷哼一声,将两封折子随手扔在一边儿,道:“翁师傅,您怎么看?” 正坐在下面儿察言观色的翁同龢闻言,起身跪伏在地道:“回圣上,老臣以为,那《请停三海园子折》怕是某些人要给咱们泼脏水啊。” “哦?此话怎讲?” 翁同龢仰起头,道:“圣上您想,老佛爷修这三海园子,为的就是日后放权给圣上,她老人家好安度晚年。依着老佛爷的脾气,要是搅了她老人家的性质,那……况且这折子还拿何绍明的关东军说事儿,这是要离间圣上与老佛爷的父子关系啊。” 光绪冷着脸点了点头,道:“翁师傅起身回话吧。你说的这些,朕都想过,可就是不明白,这么低劣的伎俩,是谁在幕后指使的呢?” 翁同龢谢恩起身,挨着缎面的墩子坐下了半个屁股,思索了下,道:“圣上,依老臣看,这折子是给咱们提醒呢。” “提醒儿?”光绪有些疑惑,旋即会意,点了点头。最近帝党一系仗着平叛的首功,捞了莫大的好处,一时将后党打压的喘不过气来。怕是有心人早就看不惯了,自己又不好出面儿,这才旁敲侧击,让名微末的御史上了这么个折子。至于这位有心人是谁,不是那几位铁帽子,就是更上头那位。眼下的光绪,可惹不起这些人。想到这儿,光绪有些颓丧:“这折子留中不发。回头申斥一番那御史,打发他回家抱孩子吧。” “老臣遵旨。” 转头光绪又道:“翁师傅,那这丁汝昌上的折子该如何批复?” 翁同龢抚须笑了笑,道:“圣上,如今北洋水师已经一家独大,莫说在国内,就是在这亚洲,也仅仅排在英国之后。咱们这水师,从舰船到操练,可都是学的人家英国人,圣上以为,再添置一些战舰就能超过英国人么?” “翁师傅的意思是?” “老臣以为,他李鸿章不过是瞧着圣上的关东军已成精锐,此番平乱又功劳颇多,吃味之余,生怕来日圣上有了依仗,散了他李鸿章经营多年的北洋,这才让手下上了这么个折子。至于说日本,呵呵……”翁同龢满脸不屑道:“不过是撮尔小邦,如何是我大清的对手?此番言论不过是危言耸听尔。” 光绪闻言,不禁连连点头,翁同龢一番点拨,让年轻的皇帝颇有些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正要出口附和,猛听得外头喊道:“奴才额勒和布,请见圣驾!” “传!”光绪一想,这额勒和布七老八十了,这大晚上的请见,定是有要事,犹豫了下,便传其觐见。 一会儿的功夫,须发皆白,满脸褶子的额勒和布垂着头,拎着前襟挪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哆嗦着跪伏在地,给光绪请了安,这才满脸喜色的道:“奴才给皇上报喜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报喜?光绪隐隐想到了什么,努力控制着脸色,尽量平静的问道:“爱卿,你这报的什么喜啊?” 额勒和布喜眉笑眼的将折子递给小太监,开口道:“皇上,大喜啊!关东军今日下午攻下了乌丹,金丹道破灭,连匪首杨悦春都给擒了!奴才得了信儿,立马……” 光绪再也安奈不住心中的兴奋,一把抢过折子,颤抖着手,先是快速地看了一遍,随即似没看够一般,反复看了几遍,这才放下折子,猛地一捶桌子,脸色涨红道:“好!真给朕涨了脸面!哼,让那些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也看看,就是没有他们,朕一样可以平定乱事!”说罢,用眼神示意,让小太监将折子递给了下面儿的翁同龢。 翁同龢快速扫了两眼,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这才拱手笑道:“老臣恭贺皇上,他日皇上亲政,整饬朝纲,必能中兴大清!” “皇上洪福齐天,必能中兴大清。”额勒和布在一旁附和道。 光绪兴奋地站起身,围着书案走来走去,猛然顿足,道:“赏!何绍明该赏!翁师傅,回头内阁研究下,究竟该如何赏赐。哈哈……小德子,朕要沐浴更衣,将捷报焚与先祖,也好告诉列祖列宗,朕对得起爱新觉罗这个姓氏!” “臣(奴才)遵旨”屋内众人齐声应道。 年轻的光绪皇帝,闻听着众人整齐的答应声,充满希翼的目光渐渐飘远,仿佛看见了关东军千军万马在自己身前俯首,自己信手所指,千军万马便呐喊着掩杀过去。朝臣们都畏惧地在自己身后,自个儿一想讨厌的皇后更是瑟瑟发抖,自请废后。而那位亲爸爸…… “啊嚏!”何绍明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打量起此刻变作唐僧的文廷式,满脸的倦怠。话说两个时辰前那场酒,虽然他何绍明喝的是掺了水的,可也架不住论坛子灌啊。好在何绍明有个特点,那就是无论喝多少都清醒的很,否则早就露了马脚。是以,宿醉着,还有点儿着凉,正是难受的时候,偏偏这个时候文廷式满脸热切地跑过来,一番嘘寒问暖,好不讨厌。 文廷式打眼儿一瞧,见何绍明满脸的不耐之色,便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便起身告辞而去。其实他也没什么事儿,无外乎对这位帝党刻意拉拢的光绪宠臣,嘘寒问暖一番罢了。 “啊嚏!”何绍明再次打了个喷嚏,旁边儿的亲兵头子凯泰急忙递过大氅,给何绍明披上,小意道:“大帅,瞧这架势您怕是着凉了,要不要让厨子给您熬碗姜汤?” “恩。”何绍明点头,算是应了。 凯泰飞奔而去,盏茶的功夫,便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回来了。 何绍明喝了姜汤,靠在火炉旁,出了一身的汗,这才感觉舒服多了。 舒展了下筋骨,酒劲儿也差不多过去了,拿着热毛巾擦了脸,这才道:“如今乌丹城内情形如何了?” 凯泰接过毛巾,呲牙一乐,道:“还能如何,那帮子邪教徒早被咱们整治的服服帖帖了。前头张成良旅长将战报给您送来了,小的瞧了眼,咱们死伤不到三十人。毙敌八百余,俘虏两千。” “哦,还成,毕竟是攻城,难免有死伤。”顿了顿,何绍明随即皱眉问道:“参谋长怎么样了?” 凯泰一撇嘴,戏谑道:“还能怎么样?领着一个连在乌丹城内横冲直撞,愣是把匪首杨悦春给擒了,又把城内城外翻了个地儿朝天,就是没找着他那位相好的……” 何绍明眼睛一瞪,凯泰立马改口道:“没……没找着那位杨姑娘,听说现下将指挥权交给了张成良,自个儿猫宅子里补觉去了。” 见何绍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凯泰在一旁牢骚道:“大帅,您到底啥时候让小的上会战场啊?这当兵吃粮一年了,眼看着乱事都平定了,也不见您让小的上战场,这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少啰嗦,你自个儿什么身份?哦,我让你上战场,回头儿折在那儿,我怎么跟固伦公主交代?你呀,趁早绝了这心思吧。”训斥一番,何绍明又问:“城内蒙军、淮军如何?” 凯泰嘟着嘴回道:“还能如何?这帮子孬种就会捡便宜,城一破都不用招呼,自个儿排了队伍就冲进去抢银子抢女人去了。听说这回没搞什么屠城,除了个别罪大恶极的,其他大部分都关押起来,您听外面儿乱糟糟的,就是那帮孬种押着俘虏跟咱们换银子呢。” 何绍明点点头,效果还可以。他知道,历史上无论哪一次变乱,最后的结局,都会导致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更有不少人惨遭屠戮。如今自己力量薄弱,关东军更像个襁褓中的婴儿,没什么话事权。拿出一些银子,解决这场危难也是不错的选择。 起码,没有闯关东的现在,辽南地区人口密度还比较小,这批移民过去,不论是做工务农,还是参军,自己的实力都会提升不少。(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时文报 上海,公共租界。此时西方人称呼上海为东方魔都,中国人习惯叫上海为十里洋场。 一八四五年英租界在洋泾滨以北建立,一八四八年美租界在苏州河北岸的虹口建立,其后法租界也在上海与洋泾滨之间建立,后来陆续扩大。租界为了避免华洋混杂容易发生冲突,而划出专门的洋人居住区。因当时称呼老外为夷人,所以这租界又叫夷场。后来上海知县王宗廉晓谕百姓,不得称呼洋人为夷人,于是,这夷场便改称洋场。至于十里,只是虚词,表示大。这十里洋场一词,就是这么来的。 此刻,与美租界虹口领事馆隔着一条街外的一处三层小洋楼。本是巴洛克风格的小洋楼,如今却披红挂绿,一块硕大的红绸子盖住牌匾。没有锣鼓,没有鞭炮,十几名伙计模样的人瞧着时间,待外滩的钟声敲响十二下,喜眉笑眼地踩着梯子,揭下红绸,露出一块鎏金的牌匾,只见上书四个大字‘时文报馆’。 报社内,一身唐装的伍廷芳听着外头热闹的声音,一边儿喝着茶,一边儿不住地微笑着。自打从何绍明那儿接了差事,年近五十的伍廷芳是马不停蹄直奔上海,先支了银子买了地脚。随后又坐了洋轮去了广东中山,寻昔日一起办报的好友黄胜。与好友黄胜这么一说,二人是一拍即合,当即返回上海来办这报馆。 场地有了,可与之相关的印刷厂却不好联系,更为难得的是没有好的编辑。这二人是一边寻访,一边置办印刷厂,还要定制中文铅活字,忙忙活活,一直到了今日,这报馆才算正式成立。 伍廷芳呷了一口花茶,见同座的黄胜皱着眉头,颇有些心事,不禁莞尔。心知这位好友好脸面,如今投了十来万两银子的报馆就这么悄没声儿的成立了,连个道喜的宾客都没有,黄胜有些挂不住脸面,便出言安慰道:“依江(黄胜字),可是略有失落?” 黄胜苦笑,用手虚指了下门口道:“好歹也是投了十万银子的大报馆,如今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时文报没实力呢。”顿了顿又道:“这也就罢了,打上个月开始咱们就免费发送书籍,这一发就是十来万份,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这报馆就得垮了。文爵你别笑,难不成你那位何大帅钱多了烧得慌,非得往这吃力不讨好的报馆里投银子?” “依江,实话告诉你,咱们那位何大帅,还真就是这么个打算。何帅深知国朝暮气沉沉,无人知晓天下事,甚为闭塞,是以专门请了通译翻译洋人的学术、国情,就说目下刊印的天演论,正是开启民智的好文章啊。至于些许银两,何帅还不在乎。待来日报馆闯出了名头,便是对何帅最好的回报。” 黄胜苦笑连连,道:“既然如此不计成本,那文爵急吼吼的请我来做这报馆总司理做甚?罢罢罢,黄某这便卷铺盖走人得了。” 伍廷芳见其羞恼,急忙一把拉住,笑道:“依江莫急,莫急。呵呵,伍某之所以请依江,一来是依江办报多年,颇懂经营;二来,便是要将这时文报广发宇内,将其做大。虽说不计成本,但这行销手段伍某却不甚了了,这还得指望依江相助啊。再说了,这开启民智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难不成依江就此罢手?” 所谓打蛇三寸,这话正好说到黄胜好名的弱点上了。站起身的黄胜冥思半晌,慢慢坐下身,左手指着伍廷芳半晌才道:“得,二十来年交情在这儿,你伍文爵对我是知根知底儿啊,知道我好什么。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走么?” 当即二人相视而笑。 一**一年的上海街头,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无数青衣小帽,穿着红色马甲,背后印着‘时文报’三个大字的报童,手捧着一大摞报纸书籍,沿街叫卖着:“号外号外:关东军破乌丹,擒获金丹道匪首杨悦春……法国俄国签署防御联盟,英国政府对其反应冷淡……日本展开五年造舰计划,声称五年内超越北洋水师……预知天下大事,请订阅时文报啊。三个大钱一份,买五份赠天演论……” 此时可没有多少中文报纸,这鱼龙混杂的十里洋场,少不得一些见过世面的读书人,手头富裕的,索性订上一个月的时文报,在家中细细地阅读着;不富裕的,奔着那印刷精良的《天演论》,三五个人凑了份子,买上五份报纸,便在一旁翻阅起来。 这一读之下,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这《时文报》除了写一些每日的新闻,更多的是介绍西方历史变革,从英国的光荣革命、君主立宪,法国大革命,德国崛起,一直讲到如今的国际形势。对于闭塞的国人来说,真可谓醍醐灌顶。 《时文报》由于只介绍西方的人文思想、科技、历史沿革等,并不涉及政治,是以满清朝廷倒没有对这报纸动什么心思,倒是上面一些介绍西方形势的文章,颇得一些官员的喜爱。没几日的工夫,便是皇帝光绪的书案上,也摆上了这么一份《时文报》。 光绪看罢拍案叫绝,厚赏了献报的小太监,并嘱咐内务府,但凡《时文报》新的一期出来,定要送将过来。 就是太后老佛爷慈禧,无意间看了一篇有关伊丽莎白女皇的文章,也不禁讶然道:“这洋夷皇室皆有姻亲,想来朝廷以夷治夷之举颇为欠妥。”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话说的一点儿没错。皇帝、太后每日饶有兴致地看着《时文报》,下面的朝臣必定趋之若鹜地订阅。旬月的工夫,上到军机大臣下到不具名的小吏,见了面问好,问声“吃了么?”,随后一句肯定是:“看今儿的报纸了么?” 回答的人说看了,俩人随即胡侃一通,或是惊呼,或是调笑。若是回答没看,得,少不得让问话的人一番嘲笑,然后搬出‘皇上太后百忙中尚且关心国际之事,我等身为朝臣怎可置之不理?倘若圣上问起,我等不知,该如何回答?’ 发话的趾高气扬,回话的满脸惶恐,少不得回头得订上一份《时文报》。就这么着,旬月的光景,北起盛京南到广州,北京、天津等十几个城市,时文报是广为发行,这名声口碑就这么起来了。 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广州街头。 一袭白衫的梁启超,正脚步匆匆地赶往万木草堂,今日晨起迟了一些,他怕误了听先生的讲义,是以颇为焦急。 转过街角,猛然与一小童撞在一起。小童吃力不住,叫了一声随即仰倒,手中的一大摞报纸书籍散落一地,头碰在墙上更是碰了个大血包。小童哭丧着脸,揉着脑袋,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 梁启超连连道歉,上前扶起那小童,帮其拾掇散落地面的报纸书籍。见那小童大冬天的却衣着单薄,梁启超心生不忍,出言询问报纸价钱。那小童止了哭泣,卖力地推销起手中的报纸来,言只需买上五份便可得一本刊印上好的《天演论》。 梁启超于心不忍,掏了十五个铜板买了五份,眼见天色不早,便复又赶往万木草堂。 盏茶的功夫,进了一间三进的宅子,到得二门,耳听得朗朗的诵读声,心生惭愧,暗道还是晚了一步。踌躇着,便站立在门口,等着课间休息再进去向先生请罪。 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康有为结束了授课,神清气爽地推门而出,眼见伫立门口的梁启超,不悦道:“卓如,因何姗姗来迟?可知业精于勤荒于嬉?” 梁启超汗颜道:“先生,学生偶感风寒,晨起贪睡,误了时辰,还请先生责罚。” 见其态度良好,康有为不便过多责问,便要去后间休息,猛的瞧见梁启超夹在腋下的报纸书籍,奇道:“卓如腋下所夹为何物?可否给为师瞧瞧?” 梁启超急忙递上,康有为展开一瞧,却见是五份《时文报》一本《天演论》。略一翻阅,正好翻到介绍英国君主立宪制的文章,当即就立在那儿着迷地阅读起来。 梁启超在一旁等了半天,也不见师傅发话,抬头一瞧,却见康有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地在那儿阅读,生生将自个儿这个大活人给忘在这儿了。心中暗奇,不知那无意中购买的报纸上可有什么奥秘。 又等了半晌,终于忍耐不住,咳嗽一声,小声道:“先生,这报纸……” “精妙,精妙的很呐!”康有为满面红光,头也不抬,边说边看着:“原来为师一直都错了,以为那英国的君主立宪,是英王所设变革之举,不想这英王却是个外来户,本地权贵惧怕失权,这才调和出个君主立宪制。开眼了,真是开眼了。”良久,康有为看完了报纸,将其仔细地合上,这才想起伫立一旁的梁启超,有些尴尬道:“一时猎奇心切,倒是慢待卓如了。” 梁启超连称不敢。 康有为思索了下,拍了拍手上的报纸道:“卓如,迟到乃常有之事,念你初犯,今次就不责罚了。至于耽误的讲义,卓如不必忧心,只需熟读此《时文报》便可。”说罢,留下一份报纸以及那本书,将其余四份还给梁启超,扔下句“今日自习,卓如可将此报传阅同窗,来日写上一份心得。哈哈,为师今日要好好读上一读……”说着,康有为扔下**的梁启超,扬长而去。 梁启超一脸莫名其妙,好奇地翻开手中的报纸,口中嘟囔着:“这先生着什么魔了……”随即,一篇名叫《西方文艺复兴简介》的文章,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就这么伫立在那儿,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辽阳,北门。 唐绍仪领着百多名小吏衙役,面带微笑地看着鱼贯而入的关东军士兵。两个多月不见,这群士兵满脸风尘之余,经历了战火的洗礼,眼中多了一些强悍之色。 迈着整齐的步伐,扛着枪刺雪亮的步枪,缓缓而入。一听挺马克沁,一门门火炮,无不彰显着这只军队的悍勇。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每隔一段便夹杂着一大队衣着混乱的民众,有男有女,满脸惶恐,在士兵的催促下机械地迈着步子。 一早得了消息的唐绍仪,急忙吩咐小吏,引着一众民众去营地休整,自个儿则垂手立在城门口,等着顶头上司何绍明的到来。 没多久,眼见着一队骑士慢慢行近,唐绍仪便瞧见了端坐在白马上,披着大氅,一脸笑容看着自己的何绍明。急忙上前,拱手笑道:“大帅此番出征两月有余,下朝阳克乌丹,擒获匪首杨悦春,可谓劳苦功高,下官先在这儿预祝大人高升了。” 何绍明淡淡一笑,飞身下马,将马鞭交给戈什哈,上前几步打量了下唐绍仪,笑道:“这两个月来,本帅不在,有劳少川先生忙碌了。这大冷的天儿怎么也不多穿点儿?”转身叫道:“凯泰,吩咐人将那张熊皮做成大氅送与少川先生!” “是!” 唐绍仪连忙推诿:“分内之事,怎劳大帅夸赞?当不得,当不得……” 何绍明笑着一摆手,引着众人往城内走去。 “少川不比推诿,这关东军上下,你就是个大管家,几万人吃喝拉撒的,又要兼顾军队的后勤,这分内事儿可不好做啊。” 这话说到唐绍仪的心里去了,他不免平静之余露出得意之色。 何绍明继续道:“所以,关东军能走到今天,与少川的辛勤是分不开的。正巧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些猎户兜售兽皮,也不值什么银子,便买了下来,少川与眷诚都有份,切勿推脱了,哈哈……” 那边儿秦俊生等人正在指挥关东军将几万汉民安置下来,这边儿何绍明领着自己的警卫连便到了衙门里暂时歇脚。 说笑间,众人已进了辽阳州衙门。奉了香茗,众人落座。唐绍仪解释道,说詹天佑正在工业园区忙活着没时间来迎接何绍明,年前发电厂建立了,眼下正在布线,没准儿年前这辽阳就能亮起电灯。钢铁厂进度颇快,预计明年五月就可以竣工。 新成立的机械局购置了大批的机床,目下正在培训工人,将蒸汽动力改良成电力。 枪械局步枪的产量稳定,眼下已经有了将近两万余的库存。 惊喜的是,何绍明设计的迫击炮在多番试验下,终于算是研制出来了。采用最新的无烟火药,60mm的口径,射程最远两千余米。全重7.8公斤,瞄具重0.7公斤,仰角45-85,爆炸范围9.8米。 听闻着一项项数据,何绍明忍不住欣喜道:“已经定型了么?经过多少次试验了?” “大帅,枪械局的技师一共造了三具,发炮三千余,各项数据基本稳定了。” “哈哈,好!”何绍明欣喜得直排桌子。迫击炮,手榴弹,日后的战壕站,即便对手学会了如何使用战壕,他也有了克制的利器。 唐绍仪陪笑着,抖了抖衣袖,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道:“下官还要告诉大帅一个好消息,请您过目。”说罢,将手中的纸张递了上去。 何绍明心中一动:“莫非是……”接过来一看,果然,封面斗大的汉字写着《时文报》三个大字。粗略翻了翻,果然,和自己的初衷一样,主要是介绍西方的人文科学,没有任何政治倾向。翻看了一遍,连连夸赞,又询问,办报的伍廷芳可说有什么困难,资金可还足够等等。 这边儿正跟唐绍仪说的有声有色呢,旁边的凯泰忍不住伏在何绍明耳边瞧瞧嘀咕了几句。 何绍明不悦地盯了他一眼,随即看了看渐渐低垂的日头。 唐绍仪是过来人,哪儿还不知道何绍明急切归家的念头,当即道:“大帅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歇息一番再说吧。待明日,下官定将最近的情形详细写成折子送上大帅案头。” 何绍明想了想,也不做作,当即告辞唐绍仪,引着人急急往城内的家赶去。 因着有了无线电,方便联系,是以凝香等三女一早就得了唐绍仪的通知,知道这两日何绍明便会返回。急着见何绍明,三女商量一番,便又暂时搬回了辽阳何府。 此刻,顾不得严寒,三女正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望着巷口。 楞格里急急地从巷口跑回,手舞足蹈地叫嚷着:“大奶奶二奶奶洋奶奶,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两月未见,三女早就犯了相思病。闻言,小丫头凝香颤抖着手,脸色急切,噙了眼泪,不自觉地向前迈动步子。略通汉语的佩顿,知道‘老爷’这个词说的是何绍明,又见楞格里手舞足蹈,抱起小安妮,欢呼一声拔腿便迎了上去。就连一向理智的乔雨桐,也不禁暗自心荡,口中兀自说着何绍明没良心。 须臾间,一骑白马,墨绿色的大氅,整洁的军装,白手套,笑盈盈的何绍明策马而至。也不下马,也罢捞起迎过来的佩顿、小安妮,骑着马将其抱到门口,飞身下马,给三女外加小安妮一个热烈的熊抱,微笑道:“诸位夫人,为夫归来啦。” (现赶的一章,据说驱动程序要下周能给我。奉劝各位,千万别买sony的本,驱动程序居然也收费,日!)(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惊喜不断 (推荐本书《爱之神》,沐MM写的,更新比我还快,喜欢唯美爱情的可以瞧瞧去,多多支持沐MM) “三儿,赶紧去给老爷喂马,老爷可发话了,今儿晚上就得返回军营,那大白马要是走不动道儿,回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顺子,去奉和楼置办几桌酒席……记着,是给老爷的戈什哈定的……” “厨房的,拾掇拾掇,少奶奶要亲自下厨,仔细点儿,千万别脏了少奶奶的手……” 当院儿里,楞格里上蹿下跳指挥着下人们忙东忙西,倒也分配有度,很有大管家的风采。后宅里,何绍明退了一身戎装,换上宽松的锦衫,围在火炉旁逗弄着小安妮。 “爸爸,佩顿妈妈说你会给安妮带礼物,礼物呢?”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憧憬地问道。 何绍明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别说,这句中文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随即对门口喊道:“凯泰,把给我闺女的礼物还有三位夫人的礼物都拿进来!” “来了!”门吱呀一声推开,凯泰一手捧着一个大包裹,一手拎着一只笼子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停在小安妮身前,俯身笑道:“小姑奶奶,瞧瞧这是什么物件儿?” 笼子里,一只通体火红的小狐狸,正瑟瑟发抖,转着溜圆的眼睛,显得异常害怕。眼见如此可爱的小动物,小安妮啊的一声,伸手就扑了过去。 “诶?”凯泰手一抬高,戏谑道:“可不白给,这小东西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逮着的,叫声儿凯泰叔叔来听。” “凯泰叔叔……”小姑娘字正腔圆的一声儿叔叔,叫得凯泰眉开眼笑,顺势将笼子给了小安妮,又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旁边儿的凝香笑着笑着猛然皱眉,道:“老爷,什么活物不好非得弄个狐狸进来?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非得嚼舌头不可。” 乔雨桐也打趣道:“就是,这东西邪性着呢,莫要让人背后说咱家出了个狐狸精。” 何绍明嘿嘿一笑:“嘿,明明是三只大的一只小的嘛……凯泰,别跟那儿傻笑了,赶紧把东西打开!” 凯泰一伸舌头,包裹打开。三女一瞧,好嘛,三件儿雪狐皮的围脖儿,一家人都这么穿可真应了何绍明那句‘三只大一只小’了。 撵走了凯泰,凝香、乔雨桐二女面色微赧,为方才那句调情的话害羞着。这边儿何绍明却费力地跟佩顿解释着狐狸精在中文里的确切意思。说了半天,从妲己一直说道海伦,佩顿这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少顷,楞格里门外传话,说是宴席备好了,询问何绍明等人是否立即入席。何绍明赢了,领着一家人入席开饭。 今儿小丫头凝香高兴的紧,亲自下厨做了个老醋松花蛋,还预备了好酒,一来庆贺夫君归来,二来祝贺何绍明升了从一品的提督。这从一品可是正经的朝廷大员了,捎带着,凝香也成了一品的诰命夫人。这让颇有些官儿迷的小丫头凝香十分高兴,席间频频举杯,没一会儿就将自个儿灌醉,迷离着双眼,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佩顿喝不惯白酒,自个儿从房内取了香槟,也喝得自得其乐。 倒是乔雨桐,一边儿喝着一边儿说着近来银行的情况。 “爷,这半年多来,过咱们手的银子起码一千万,依着您的意思,开了铸币厂,仿造墨西哥鹰洋,这么长时间下来抛去成本起码收了两百多万银子。” 财迷大小姐一说起自己的老本行儿,满眼的兴奋,嫁做人妇后,头一回露出英姿飒爽之色。 “爷,那银行业置办起来了,起名儿也依着您的意思,就叫东北商业银行。两千万的美子折算成银两,都投进去了。上个月雨桐爷爷来信儿,好通抱怨,说咱们抢了大德通的营生,非得要跟咱们掺一股。雨桐考虑了下,便将大德通给收购了过来……” “啊?”何绍明吃惊了下,随即调笑道:“雨桐,你可真不厚道。这才做了两年的新妇,回头就算计起娘家来了,也不怕……诶呀,别掐人,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哼,这叫双赢!”好嘛,大小姐乔雨桐连双赢这词儿都会了。白了何绍明一眼,乔雨桐复又将林林总总一箩筐的事儿讲了讲,总之,银行初步建立,收益还是颇为可观的。收购了大德通,乔家占东北商业银行18%的股份。按照现在的收益来看,年末起码可以收回六百万的银子。 六百万,这比何绍明预想的要高出不少。可能是因为铸币的利润实在是丰厚,七分银子三分铅,刨去成本,起码有两成银子的收入,可谓暴利。这才半年,若是明年全年经营下来,怕是收入要过了千万。这么一算,起码足够何绍明再建一个辽阳工业园和关东军了。咋舌之余连连夸赞大小姐颇有经商才能。 佩顿最近忙着教那些炮兵英语,搭着她来中国近一年,多少会了点儿中文,现如今的授课容易了许多。学员们知道她是何绍明的妻子,不敢逾越,收了丘八样儿对之彬彬有礼,颇为尊敬。前段儿日子又从上海的公共租界请了几名英国仆人,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佩顿举着高脚杯正盯着何绍明瞧,仔细辩听着二人在说些什么。骤然想起了什么,也不打招呼,急匆匆离席而去,片刻后又回来,手中却多了打厚厚的纸张。 “何,这是唐从美国给你发来的年终财务报表。” “哦?”何绍明一想,今儿已经十二月二十三了,按照老美的习惯,年终报表是该这个时候出来。道谢一声接过来仔细观看。报表是用英文写的,上面儿一大堆的表格数据,连何绍明这个对财务颇有涉猎的人瞧着都头疼。索性只看结果:AT&T收益137万美元,微星无线电收益830万美元,ABC广播收益92万美元,量子基金收益3120万美元。最让何绍明感兴趣的便是ABC广播,自从从排华法案事件中,美国人第一次领略了广播媒体的强大力量后,广播台的广告身价便翻着跟头网上飘。企业家、工厂主、还有无论有什么政治倾向的政治家,毫不吝啬地包下ABC的广播时段,是以,刚刚成立经年的ABC便开始盈利了。 ABC的财务报告后面儿附带着ABC高层的请示,目前ABC高层正打算在英国筹建BBC广播,已经同英国政府谈妥了协议,如果何绍明允许,年后就将成立。 何绍明愕然,后世赫赫有名的BBC广播就这么诞生了,貌似还是属于自个儿的,这是不是有点儿儿戏?转念一想连ABC都是自个儿的,多个BBC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说自个儿如今也是一年小五千万美子的收入,换算到后世那可是四十亿,正经的高收入,你比尔盖茨不是号称世界首富么?老子要不了多久就能超过你,回头改名儿叫盖比尔…… 心情愉悦之下,何绍明多喝了几杯。挥退了伺候的丫鬟下人,借着酒劲儿便开始对三女上下其手。要不是掂心着军营,何绍明肯定就将三女就地正法了。 吃罢了极其香艳的一顿饭,何绍明便与三女坐着马车,在警卫连的护卫下直奔南面儿的关东军营盘而去。一路无话,晚上将近十点,一行人才到得营盘。 军营门口儿,早一步到得的秦俊生、张成良等人,会同魏国涛等一众留守的军官,百多号人肃然立在营门前,见何绍明下了马车,整齐地敬礼,然后拍起手来欢迎何绍明。 何绍明一痉鼻子,笑道:“怎么着,这俩月不在,倒把我当了外人儿了?搞这么个场面是谁的主意?” 众人讪笑着,却没有回答。只是眼神不自然地瞟向后头。 何绍明定睛一瞧,嚯,一身儿长衫,满脸的猥亵,不是旁人,正是失踪了许久的师爷裴纬。何绍明有些不高兴,心说这裴纬怎么说也是个外人,没有关东军的职务,众人怎么会听了他的话? 裴纬混迹官场多年可是成了精的人物,眼见何绍明不悦当即知道何绍明是因为什么不高兴。笑着解释道:“大人如今官居一品提督,战功赫赫,属下们出来迎迎也是应该的。” 何绍明喝了不少的酒,一路又车马劳顿,困乏的紧,也不便深究,只是记在心里,当即点了点头与留守众人一一问候。 “国涛,俩月不见显富态了。” 魏国涛闻言,嘴角抽动,脸色铁青着道:“有劳大帅挂念了。俩月来,国涛日日操练营中士兵,不敢懈怠一日,只是近来食物油腻,所以……” “得了,一个大男人哪儿那么敏感?信不过你本帅会留你守家?你小子不会是因为这次没带你去一直耿耿于怀吧?” 一番调笑,何绍明继续与众人寒暄着,转了一圈儿却瞧见了冯诺伊尔领着几名德国军官耸立在众人身后。何绍明有些吃惊,刀疤脸冯诺伊尔却笑着说这是入乡随俗。 此时已近深夜,众人不便多说。何绍明问候了众人,又在营地内转了转,便领着人回了河边的小洋楼。这一夜,自然极其香艳,个中味道不足为外人道。只是黎明前,一脸满足的凝香却道:“老爷,秋菊如今都十八了,翠儿也十七了,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儿给她俩开了脸?” 何绍明一阵郁闷。俩陪嫁丫鬟那是内定的妾室,若是放了出去,怕也寻不到好人家,反要背负被人休了的名声。可自个儿如今已经有了三位娇妻,又一门心思地扑在军队上,哪儿有工夫与那俩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培养感情啊?一阵头疼,推说困乏,含糊着道来日再说,便沉睡过去。 翌日。 出门儿前得了佩顿的提醒,今日可是平安夜,按照规矩得考虑给那些外籍军官搞个舞会什么的,然后放上几天的假期。 何绍明琢磨着,这舞会就算了,荒郊野岭的,除了佩顿哪儿还有会跳舞的洋婆子?干脆置办个餐会算了。 下午六点,一众关东军军官,还有美国、德国的外籍军官,身穿着笔挺的军装,聚集在新落成的礼堂内,间或有一些西装革履,在工业园区工作的研究员。后勤部此番下了大功夫,礼堂内装饰一新,门口一溜洁白的餐桌,上面儿堆放着各色食品,西洋的菜肴,中国的点心,不一而足;穿着军装围着白围裙的士兵,拖着餐盘,上面码放着高脚杯盛放的美酒,来回地在人群内穿梭着;礼堂的四周,几个特制的音响传出优美的轻音乐,若是再多上一些洋婆子,还真能让人产生身在异国的错觉。 惫懒的美国人与严谨的德国人,此刻放下了彼此关于宗教、生活态度甚至包括衣装是否整洁的分歧,彼此友善地笑着,享受着平安夜的到来。而那些中国籍的关东军军官,大多都是海外华侨,多多少少参与过或者知道西方宴会的习俗,倒也处之泰然。偶尔几个愣头青,好奇地张望着,一脸新奇之色。 平安夜应该是祥和的、快乐的,虽然大家不能与家人共同度过。何绍明一直快到零点,才姗姗而来。他认为,自个儿身为主官,这个时候不适合与民同乐。以前公司开年会的时候,何绍明最讨厌的就是老总讲完话,非要与民同乐来在那儿不走。好好的年会除了老总自己以为大家开心,其他人没一个开心的。 是以,何绍明才选择在这个时候儿来。 “十,九……三,二,一!圣诞快乐!” 这一刻,不分级别,不分语言,不分肤色,众人彼此举杯祝福着,道一声圣诞快乐。 何绍明只在麦克风里给大家道了声祝福,便领着人匆匆的走了。值得一提的是,何绍明引导的倒计时方式,让大家既新奇又赞赏。冯诺伊尔认为,这种方式有助于提高士兵的紧迫感,从而提高效率。 三天的假期一过,外籍军官与研究员重新返回各自岗位。 河边,炮兵练习场。 何绍明等一众关东军高官,以及冯诺伊尔等外籍军官迎着猎猎的北风,纷纷拿起望远镜观望着远方。两千米外,若干木制的靶子已经立了起来,信号兵打来旗语,示意可以进行炮击。 一名军官请示了下,待得到何绍明的同意后,指挥着几名士兵,抬出三个精巧的小炮,调整好射击诸元,一声口令下,‘砰砰砰’三门小炮便开始射击。 一众外籍军官初时见这新造的迫击炮如此小,都有些不屑之色。待见其每分钟将近二十发的速度,以及划过诡异的弧线,落在远处的战壕内爆炸之后,纷纷收起了不屑,转而沉思起来。这炮明显是缩小版的臼炮,设计这样的炮,就是为了应对即将改变战争模式的壕沟战。另外,在反斜面布置这样的火炮,可以随意地打击敌人,而不用担心敌人的炮火报复,真可谓是利器! 一会儿的功夫,迫击炮从两千米外的目标转而攻击五百米内的目标,虽然精准度差了一些,但射速实在是太快了。更重要的是,重量轻,一个人扛着就走。这样一门炮,三个人就可以扛着满战场的乱跑,可以随时机动转移。更绝的是,即便是在战壕内,这迫击炮也可以找到发射的角度。 “不错!” “好东西!” 魏国涛与冯诺伊尔同时称赞。 就连何绍明自个儿也是异常满意,心里琢磨着肯定要给军械局的那帮技师涨工资了。 迫击炮测试完毕,何绍明当场拍板,加紧测试,争取年后批量生产。以后关东军要将迫击炮配属到连一级。 几名在一旁的技师得了肯定,心中雀跃不已。商量一番,推出一人与何绍明道:“大帅,这迫击炮是造好了,估摸着以后改动不会太大。您说的那个什么榴弹发射器还有火箭筒,如今也有了样品,只是还有些问题尚待解决……”咳嗽了下,道:“要不,大帅您先瞧瞧?” 何绍明一听高兴了,心说这些技师效率很高嘛,当即点头,让几人将样品拿出来瞧瞧。 盏茶的工夫,一辆马车停在了炮兵练习场。 几名技师哼哧哼哧抗下了两样物件儿。一件儿细长的炮身,侧面有瞄准用具,下面有发射装置,不用说了,这就是火箭筒了。 另一件儿模样有些奇怪。一米五左右长,许多管子被捆在了一起,后头有操作装置,下盘还有轮子。三四个人才勉强推的动,难不成这就是榴弹发射器?怎么瞧着那么像二战时德国的火箭发射器呢? 见何绍明疑惑,先前的技师解释道:“大帅,您那设计我们忙了几个月也没有头绪。主要是解决不了膛压问题,所以自作主张改动了下,您看……” “无妨,测试下看看再说!” “是!” 率先测试的是火箭筒。一名身材魁梧的技师吃力地扛着火箭筒,在另一人的协助下,在炮口装了纺锤体的火箭弹。随即略一瞄准,对准百米外的靶子扣动扳机,嗖的一声,火箭弹喷射出橘黄色的豁然,拖着尾烟直直地飞向靶子。只是,眼看就要撞上靶子却突兀地转了个弯儿,飞向一旁,将一处小土丘炸得尘土飞扬。 技师尴尬道:“这个……始终没有解决尾翼问题,所以飞行路线总是弯的。” 何绍明皱眉思索了下,道:“可以考虑让火箭弹出膛后开始自转,改一改尾翼,这样轨迹就会直了。另外太重了,想办法减轻下重量。” 技师见何绍明脸色不善,心中暗自腹诽,不该在没定型前就将这东西拿出来献宝。心情忐忑下,小意问道:“大帅,那榴弹发射器您还看不看?” “看,趁早看了,有什么问题一并解决。” “诶,好。” 技师一边埋怨着同僚自讨没趣,一边儿张罗着测试榴弹发射器。 一会儿的工夫,几名工人摇动转把,将模样怪异的榴弹发射器摇到一定告诉,定好了设计诸元,随即一名工人猛地一拉火绳。 只听‘砰砰砰’低沉之声不绝于耳。一颗颗可以看见轨迹的黑点,从一个个小管子内飞出,几秒之后,两百米外,将近五十平方米的范围内,浓密的爆炸不绝。爆炸强度也就跟手榴弹差不多,但实在是太密集了。这样的火力倾泻下,即便是藏在底下估计也得被翻上来。 一众军官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已。德国教官冯诺伊尔更是抽搐着嘴角,嫉妒地看着何绍明,嘴里嘟囔着:“这个上帝的宠儿,再次改变了战争模式……” 而何绍明怎略一错愕,随即开始挠头:“果然……这分明就是缩小版的喀秋莎嘛……还真是惊喜不断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如何封赏? (一百章了。年前一直写到现在,回首,居然已经写了这么多!红爵自个儿都很惊讶。列位,瞧着不错的话是不是收藏、鲜花、贵宾之类的多给点儿?) “好!这东西不错,研究研究怎么减轻重量,然后就可以定型生产啦!”何绍明兴奋地说着,望向多管榴弹发射器的眼神满是狂热。随即转头对还在乍舌的凯泰吩咐道:“记录,这个月给枪械局所有的技工双薪,个别突出贡献的再发两千银元。” 身旁的技师闻言一愣,随即醒悟道,何大帅这是高兴了,当即展颜笑道:“大帅,咱们这些人都受过您的恩惠,早先在美国也就勉强混个半饱。不说别的,您想着咱们海外华人,拼了性命废除了排华法案,又送咱们去学技术,又给这么高的月钱。咱们出点儿微末成绩也是应该的,怎能不要脸再要赏钱呢?” 何绍明笑着一摆手,道:“一码是一码,本帅一直相信:科技改变世界!呵呵……”何绍明混不在意技师的推辞,在他看来,一切革新的动力,都来源于利益。只凭着一腔热血,外加一颗感恩的心,这样的激情要不了多久就会消磨殆尽。丰厚的奖金,则可以维持这一激情。 又夸奖了几句,便打发走了几名技师,何绍明领着一众军官返回军营。路上,一个个军官,都没了往日德式的军容,如同一群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讨论着方才的几样新式武器。几名德国军官则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着这几样新式武器如何应用在战场。 良久,冯诺伊尔舒眉,低声问道:“何,迫击炮与流弹发射器的用途我基本能知道,但那火箭筒有什么用途?它的射程是在有限,威力甚至不如40mm速射加农炮。” 闻言,何绍明顿足,指了指远处的青山:“诺伊尔,你瞧见了什么?” “一座山?” “没错,如果有一天我把这座山挖空了,里面儿到处都是坑道,外边到处是暗堡,而且全部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即便是105mm口径的火炮也难以穿透,试想一下,这样的山怎么能攻的下来?” 冯诺伊尔思索了下,皱眉道:“恕我直言,这样的防线,只需要布置一个师的兵力足可以吃掉对方五个师,不,也许更多……难道……火箭筒是用来作为步兵支援武器,打击暗堡的?” 何绍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所说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也算过得去。何绍明总不能说,是为了应付日后的坦克吧?这年头连汽车都没有,柴油机更是没发明出来,上哪儿打坦克去?不过话说回来,自个儿这么多美子,有必要收购一些实验室,研究研究发动机。不但是发动机,还有其他相关的技术,想想吧,若干年后,面对敌军,遮天蔽日的轰炸机,连绵不绝的钢铁洪流,还有一艘艘潜艇…… “恩,回去就给唐琼昌发报,让他留意一下……”何绍明暗下决心,心情愉悦之下,脚步不自觉地轻盈了许多。 一众人呼啦啦朝军营走着,混没在意落在后面的秦俊生越走越慢,最后定在原地,回望着远处的青山。山顶上,有他为杨紫英立的衣冠冢。乌丹陷落到如今已经月余,杨紫英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落的秦俊生只能将满腔的思念,寄托在那埋葬着一套女装的衣冠冢里。 月余的时间,秦俊生在人前依旧精干,只是偶尔孤立在衣冠冢前难免有些哀愁。今日不知为何,年轻的参谋长眼皮跳个不停,仿佛冥冥中她在召唤他一般。驻足,望着青山,若不仔细辩查根本瞧不见衣冠冢。 “是你么?即便是你的鬼魂,我也要见一见!”想罢,秦俊生拔脚就要奔向青山。却被身后的魏国涛叫住:“俊生,大帅还等着咱们开会呢,别愣神了。” 秦俊生踌躇着停了脚步,又望了望远处的青山,自嘲般笑了笑。斯人已逝,又哪儿来的什么鬼魂?不过是自己脆弱的内心作祟罢了。答应一声,终于转身,随着众人返回了军营。 他却不知,此刻在山顶,一脸凄楚的杨紫英正痴痴地立在衣冠冢前,朦胧了双眼,望着衣冠冢上的碑文。 “一个欠了我许多却只能下辈子偿还的女人之墓。” 良久,身旁一同逃出来的李国珍出言道:“大侄女,看样子那当官儿的挺稀罕你的,不如你下去找他得了。跟着我这糙老爷们儿,风餐露宿的,不会什么营生,只能去当胡子。” 杨紫英擦拭了下滚落的泪珠,凄迷地笑了下:“叔叔,那人当侄女已经死了,我又何必跑去诈尸?生死由命,既然跟着爹爹走了造反的道儿,咱们就得一辈子当贼。” 说吧,转身快步朝山下走去。走出十几步,不争气地再次回头望了眼衣冠冢,心中默道:“当官儿的,你是官儿我是匪,兵匪殊途,紫英不想因为自个儿坏了你的前程。只盼来世有缘,紫英定当与你结草衔环……” 深吸口气,随即满面寒霜道:“走,咱们去凤凰山!” 李国珍吃惊道:“凤凰山?大侄女儿,咱们去那儿干嘛?” “哼,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初刚起事,他雪里红是怎么死皮赖脸求着咱们给封赏的?三百来号人,硬是从爹爹这儿讹去了十万两雪花银子。这会儿咱们受难了,前去投奔,他雪里红居然打起姑奶奶的主意了!”杨紫英咬碎一口银牙,忿忿道:“热河、察哈尔咱们是回不去了,眼下只有去辽东凤凰山。那儿还有一帮爹爹的弟子,姑奶奶还有个几万两银子,咱们就去凤凰山招兵买马,待来日看姑奶奶是如何平了雪里红的!” “好!我李国珍这条烂命是大侄女救的,没说的,大侄女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李国珍这么一带头,几人轰然应诺,随即簇拥着杨紫英下山而去。 北京,军机处。 帝党平定了金丹道之乱,在朝堂里趁势发难,很是捞足了好处。身为帝党领袖的翁同龢本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可此时端坐在首座上的翁老中堂却眉头紧锁,显得极其为难。 下面儿几个军机大臣也忘了体统,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争执着,仿佛谁的声音大谁就有道理一般。 “要我说,这有功得赏有过得罚,赏罚分明这才是正道。要是这回不赏,回头儿下面人谁还正经办事儿?” “赏?赏什么?他何绍明都官居从一品的提督了,再往上可就是一方总督。您放眼瞧瞧,这满朝上下的总督,有小五十的么?这么年轻就做了总督,往后再有功朝廷还拿什么赏?” “世老三,你少在这儿放屁,你那不学无术的儿子围猎的时候打了只糜子,回头就晋了贝子,大家伙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合着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额大人,您这话儿怎么说的?那是宗室!这年头儿难道还真指望着宗室提枪跨马,上阵厮杀博取军功?” “宗室怎么了?人家凯泰一个亲王贝子,愣是做了何绍明的马弁,不也上了战场?” 军机处内拍桌子瞪眼,吵闹不休。眼看着就差上演全武行了,军机首辅翁同龢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冷哼,双目一扫,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赏是肯定得赏的!”这翁老中堂第一句话便定下了调子。 “官位不能再升了,年纪轻轻的别让咱们给捧杀了。爵位也差不多到头儿了,想要升男爵起码得过了而立吧?这银子他何绍明又不缺,诸位琢磨琢磨,到底该如何封赏?”翁同龢满脸愁容道。也无怪他老人家愁,这朝廷里上到皇帝光绪下到军机章京,有一个算一个,都吃不准该如何赏赐。 这何绍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从一品的提督了,爵位也不低,照理说不该再升了。可这该死的金丹道,居然搞什么‘开国府’,不要脸的杨悦春坐北朝南愣是登基称帝了。几个清流前番上书,说照理来说,这何绍明平定金丹道作乱,等于是灭国的功劳。 年轻的光绪正宠着何绍明呢,闻言一高兴,当即就要拍板提升何绍明为盛京将军。当时翁同龢差点儿没昏厥过去。这道圣旨一下,不说别的,打老佛爷那儿就通不过。眼下帝党还薄弱的紧,在外不过有了关东军这么一只新军的支持,还不如树大根深的后党对手。这事儿一个处理不好,保不齐老佛爷一发怒,直接变成了帝后二党的摊牌。 吓得翁同龢苦口婆心好通劝说,这才打消了光绪的念头。闹得正志得意满的光绪拉长了脸,老大的不高兴,拂袖扔下句话:“既然如此,那这事儿朕就交给军机处商讨吧。可有一点,若是慢待了功臣,打朕这儿就说不过去!” 翁同龢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不免乍舌。不升官,不给爵,银子人家还不缺,这样还怎么封赏?为难之下,一个个纷纷眼观鼻、鼻观心,闷声不语韬光养晦起来。 好半天,诺大的军机处鸦雀无声。眼见如此,翁同龢可不乐意了,老中堂一拍茶碗:“诸位,大家伙儿可都是军机大臣,是为皇上解忧的。朝廷给大家伙儿那么多的饷银,不是让你们来当闷葫芦的。怎么着?言语一声儿吧?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么点儿小事儿讨论一个月了,今儿无论如何得出个结果。否则谁也别回去了!” 众人纷纷对望,好半天,才有人出言道:“照我看,这提督也不小了,他何绍明年纪也实在是年轻的过份。我听说这何绍明娶了三位夫人,其中还有个洋婆子……不如这样,给他夫人个诰命,也算丰厚了。” “年轻人正是虚火旺盛的时候,不如从教坊司挑几个美貌的清官人……” “放屁,何绍明可是长顺的女婿,你这不是等着长顺打上门来么?” “实在不行给他抬抬旗?” 好一番商量,封赏拿出来了。把何绍明从汉军旗生生抬到了上三旗,又给何绍明的三个老婆封了诰命,宫内稀奇的古玩字画赏赐了一大堆。尽管在帝党看来是在是单薄了一些,眼下旗籍也不怎么吃香,可起码面子上算是对得起何绍明的功劳了。 生怕何绍明不满意,帝党又差了七老八十的额勒和布中堂,带着封赏以及光绪满含期盼的一封亲笔信,过了年就要赴辽阳关东军军营。帝党打的好算盘,不给官儿,银子你还不缺,瞧着这千里送鹅毛的人情,你何绍明起码的感动一二吧? 天津,智力总督府。 签押房内,日前方才回师的聂世成恭敬地垂首立在堂下,汇报完毕,准备聆听李鸿章李中堂的训话。两侧坐着一众北洋幕僚,张佩纶、杨士骧等人赫然在座。 坐在上首的李鸿章摘了官帽,吩咐人将炭火盆撤去,思索了下出言道:“这么说,那关东军战力如何,功亭并未亲眼见到?” 聂世成回道:“回中堂,那日大风,咱们淮军照例休整,少有兵丁出营走动。一众管带以上军官,全被何帅请去赴宴,始终不得离席,只听得外头枪炮密集,不出半个时辰这乌丹就攻下了。下官以为,关东军战力不可小觑。” 李鸿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挥手笑道:“功亭一路车马劳顿,且先下去歇息吧。来日老夫为尔等出征将领摆庆功宴。” 聂世成领命道谢,退了出去。 其他幕僚等人也纷纷告辞,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 “中堂,要我说这何绍明在玩儿障眼法。淮军、蒙军攻城数日,死伤无数也没攻下。他何绍明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攻下了?嘿,什么醉酒妄言,将士用命,都是做给咱们瞧得。无外乎不想让咱们探知他的底细罢了。”一袭白衫,冬日里还拿着折扇的杨士骧待众人退下,便冷言道。 “不对啊,照理说他何绍明练军有成,正该是满世界展扬的时候,怎么玩儿起韬光养晦来了?难不成是怕老佛爷忌惮,夺了他的关东军?”张佩纶皱眉道。 杨士骧刷地合了折扇,冷笑道:“要么,这何绍明是得了长顺的指点,知道韬光养晦了;要么,他在辽阳又是开厂矿又是练新军,这不正应了那句‘高筑墙、广积粮’么?就怕回头来个‘缓称王’!” 此言一出,屋内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直没出声的李鸿章思索了下,笑笑道:“既然瞧不明白咱们就且看来日吧。大清这破房子老夫裱糊着是越来越费劲了,拆东墙补西墙的,保不齐哪一日就得倒塌了。他何绍明想干嘛不是咱们该琢磨的,万事不是还有西边儿那位瞧着呢么?”说着李鸿章对西面瞟了下眼睛,苦笑道:“那位一边儿用着咱们,一边儿防着咱们。如今咱们北洋尾大不掉,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老夫倒巴不得他何绍明站出来替老夫分分担子呢。” 见李鸿章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杨士骧皱眉道:“中堂,您就不怕养虎为患,北面儿的万一要是曹操、王莽之流……” 李鸿章撑起身子,年纪大了,坐久了难免腿脚有些不过血,身子摇晃,身为女婿的张佩纶急忙抢上前扶住。李鸿章缓了缓,这才迈动步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个人顾个人吧。哪天老夫一蹬腿,这北洋就得散架子。诶……”挣脱了张佩纶的手,老迈的李鸿章驮着背慢慢朝后堂踱去。 望着他的身影,杨士骧、张佩纶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道:“中堂老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扩军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一**二年五月。 进了阳历***,辽阳这地界南风刮起来没完没了,嫩绿的小草、树芽仿佛一夜之间生生给催了出来,温暖的阳光下,一片碧绿,煞是好看。 这几个月来,何绍明可没闲着。带着上上下下几百名关东军军官,在冯诺伊尔的主持下,一边儿总结此次出征的经验教训,一边儿适当地修改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步兵操典。 总结完毕,为了提高关东军的平均战斗经验,第一旅被拆成三份,混到整个关东军中。一番大调整,足足过了三个月整个关东军才稳定下来。 整个调整刚刚结束,关东军便迎来了一位来自大洋彼岸的客人——W.麦里特上校,受总统办公厅的密令儿来的美国陆军观察员。 “欢迎您的到来,上校先生。”河边小洋楼内,随意穿着宽松衬衫的何绍明友善地微笑着,伸出自己的右手。在他身边,凝香穿着旗装,乔雨桐穿着汉服,还有一身洋服的佩顿抱着如同小天使一般的安妮。其他人都在微笑着,唯独小丫头凝香,始终嘟着嘴,还在为何绍明禁止她穿那身刚刚封赏下来的诰命服而耿耿于怀。 “您太客气了,何先生。”麦里特上校是位南方人,多少有些种族偏见,但这并不妨碍他尊敬身为东方人的何绍明。因为他还是一个美国人,美国人会因为金钱而放下一切偏见,恰巧何绍明是个地道的有钱人。 握了握手,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三位妻子,何绍明便引着麦里特入了客厅。雪白的墙壁,乳白的家具,还有青白色的沙发,配上暗黄色的地板,这是一种完全的现代气息。不同于美国,多少还保留着欧洲贵族繁琐奢华的生活方式,一切显得那么简洁而舒适。 “那么,何先生,我想您已经收到马汉上校的电文了。”待三女告退,坐在松软的沙发上,麦里特前倾着身体,迫不及待地说道。 何绍明点了点头,抽出桌上的雪茄,边递过去边道:“是的,亲爱的马汉上校很高兴的告诉我,说就在三个月前,国会批准建造美国第四艘万吨级战列舰‘衣阿华’号。而且,国会正在讨论,是否再建造两艘衣阿华的姐妹舰。这意味着,也许要不了多久,‘计划’就可以实施了。我想,上校先生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考察‘雇佣军’的情况。” 麦里特苦着脸耸了下肩,道:“是的,如果实施计划,除了海军,更多的还要依靠陆军。您知道,西班牙在古巴有二十万陆军,在菲律宾有四万。美国即使能在短期内动员二十万陆军,不在乎伤亡,短期内也很难取胜。更何况,美国已经几十年没有战争了,现在的陆军正在堕落!所以,如果展开计划,那么在远东,只能用雇佣军来攻占菲律宾了。” 何绍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西班牙的军队?纯粹就是个笑话!就说在古巴的二十万大军,刨去老弱病残,只有一个师的军队能作战而已。至于菲律宾,连一些土著起义军都打不过,能有什么战斗力?不过话说回来,老美现在的陆军确实不怎么样。关键是美国的地理位置太好了,这让美国很少面对战争威胁。而欧洲则始终像战国时代群雄割据一般,大战小战就没断过。这么些年战争下来,再差的军队也能打成一只铁军。德国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凯泰!” “是!” 门被推开,一身戎装的凯泰精神抖擞地站到了何绍明身后。 “这几天你找个通译,负责陪同麦里特上校先生在营盘内走走,除了一些特别部门,其他的地方包括训练场,都带着他看看。” “是!” 何绍明随即用英语对麦里特解释了。这位美国陆军上校自然十分开心,国会只给了他一周的时间,并不很充裕,他可不想将有限的时间都放在客套上。最初他还怕何绍明不好说话,打算私下访问那些美国同乡,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关东军的真实情报。却没想到何绍明这么大方,而且直奔主题。 客套了一番,推辞了何绍明晚餐的邀请,上校先生急匆匆地跟着凯泰到处考察去了。只是临走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了句话,却让何绍明喜忧参半。 “你知道,何,有位大人物托我给您带了句话:中国混蛋,别想让我屈服!哪怕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偷走了我的女儿。除非举办一场基督教婚礼,否则这辈子也别想得到我的祝福,别想!” “呃,索伊尔参议员?” “是的。”麦里特抱歉道:“上述的话是原文,参议员先生逼着我当面背诵了三遍,直到我对上帝发誓不会错一个字眼,甚至是语气……” 麦里特告辞离去,何绍明返身,却见到端着茶具,泪眼朦胧的佩顿。 “何,我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为了爱情而远离亲情,让美国姑娘佩顿一直很不安,就在刚才,通过麦里特的转述,她仿佛又看到了满眼血丝,因思念女儿而愤怒却不得不妥协的倔强身影。 “不,佩顿,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何绍明满含歉意,走上前拿开茶具,轻柔地揽住了佩顿,将她柔弱的身子拥在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个好女儿……”亲情永远是很奇妙的感情。距离近了,因为性格、年龄等等因素,多多少少会有些摩擦。于是,有人会抱怨友情、爱情可以选择,亲情却没法儿选择。可是距离一远,思念就会想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地将人套牢,牵扯着羁绊着。“我想回美国……哪怕就一个月,不,一个星期?”佩顿垂泣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生怕何绍明会误会,连连地补充着。 何绍明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思索了下,道:“我帮你定船票,要最好的游轮,还要头等舱,海景房……” “你答应了?哦,天呐。我只是随便说说……”佩顿推开何绍明,满脸惊喜,不敢置信。 “没错。”何绍明挑了嘴角:“人,并不只是为了爱情而活的,还有一些其它重要的,比如说——亲情。” 美国姑娘瞪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何绍明,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这一刻,佩顿眼中的何绍明是那么的温柔体贴。香唇奉上,接下来便是一通激烈的热吻。 良久,唇分,佩顿揽着何绍明的脖子,满脸不舍地撒娇道:“可是,我现在就开始想念你了,怎么办?不如你跟一起吧!”看着何绍明无奈的神色,佩顿自嘲地嘟囔了句,随即叹息一声,道:“好吧,你还要忙你的国家民族,这只是我的幻想罢了。我去收拾行李了。” 远去的佩顿不知道,孤单伫立在客厅内何绍明,此刻一脸的迷茫与失落。是啊,很重要的亲情。如果有机会,自己愿意用一切代价来换取。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想要全那份百年后的孝心是不可能了。 呆呆出神半晌,这才收拾了心情,转而考虑起目下的形势来。美国人加紧了造舰计划,美西战争一触即发。远在加勒比海的古巴主战场不是自己该替老美操心的,只要将注意力放在菲律宾就可以了。铜、橡胶、石油,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中国紧缺的战略资源。为了未来的权益,关东军登陆菲律宾势在必行。 这也意味着,刚刚成军一年的关东军,将要全军出征。根据马汉的来信,保守估计战争会在一**三年年中爆发,半年内结束。在此期间,关东军第一师将从牛庄分批次乘坐轮船前往夏威夷,进行登陆作战训练。同时,战后也会有一段的时间参与新占领地的秩序维持。 那么,这段时间内,自己完全可以来个瞒天过海,将第二师拉起来。如果谋划的好,完全有可能在甲午前组建起三个整编师,近五万的兵力。面对即将改变,而自己却一无所知未来,只有掌握足够的实力,才能略微安心。 想到这儿,何绍明恢复了脸色,拿起桌上的电话,轻轻拨了几个按键,道:“我是何绍明,告诉魏国涛、秦俊生,半个小时后准备召开全军团级以上军官会议……议题是,扩军!” 河畔,炮兵训练场。 上校麦里特将考察的第一站放在了这里。那个矮个子法国佬依靠着火炮,几乎称霸了整个欧洲,上校相信,他的话即使是到了十九世纪末依然有用。‘火炮是战争之神。’ 十几名当值的美国同乡让上校倍感亲切。也许是得了何绍明的命令,炮兵团的团长特许为这位观察员展示一场火力急袭。 一声令下,二十门75mm野战炮纷纷开火,远在四千米外的预定目标瞬间便成了一片火海。五分钟后,那一处小土包已经被夷为平地。 射击精准,快速。后勤供应有序,显然是经过刻苦训练的结果。上校很满意,拿出随身钢笔,在本子上记录着。 第二场演示,目标被设定在远处的山上。麦里特还惊奇,因为他还不知道有哪种野战炮有这么大的仰角。正疑惑呢,十几门怪异的小炮被‘扛’了出来,山脚下随即设立了炮兵阵地。半小时后,一声令下,沉闷的发炮声传来,炮弹拖着白烟,划出诡异的弧线,落在预定目标附近。 麦里特当即张大了嘴巴,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攻击山上目标没什么,可炮兵出身的他当即就明白这种‘迫击炮’的高明之处。45-85的发射角度,这东西既可以埋伏在敌人看不到的反斜面,也可以攻击到反斜面。完全是许自个儿打人,不让别人打自个儿的无赖! 这边儿还没吃惊完呢,神秘兮兮的同乡悄声让他睁大眼睛,待会儿还有更吃惊的。说着,笑呵呵跑去与关东军炮兵团团长商量去了。 只是回来的时候却满脸沮丧:“呃,中校先生说,那个‘天女散花’属于步兵支援武器,不属于炮兵。对不起了麦里特,恐怕你只能在步兵训练场才能看到了。” 心里纳闷儿,想要再问什么是‘天女散花’,那同乡却摇着头满是遗憾地走了。想要问身旁的通译,又见一脸瞧不起人之色的凯泰在那儿连连催促着要去下一个地方。 麦里特只好按下了好奇心,带着疑问离开了炮兵训练场。 战壕、铁丝网、机枪、散兵线冲锋,随即是刺刀、手榴弹。一个小时的工夫,彻底颠覆了麦里特认知了三十年的战争。他倒吸着冷气,哆嗦着嘴唇,指着散着硝烟的马克沁呢喃道:“魔鬼……这该死的东西会让战争变成泥潭!会让战场变成绞肉场!” 与此同时,不禁又想起了从美国出发时马汉上校对自己嘱咐的话。 “何是个很奇特的人,很有人格魅力。……不,不是因为他有多少钱,也跟他的政治头脑没有关系。……发明?是的,也许有一点儿。在我看来,最最重要的是,他有着非常清晰的战略头脑。还有着超常的战术眼光。很简单的例子,知道新建造的衣阿华级战列舰么?是的,舍弃副炮只有主炮。事实上,这一理论是何绍明率先提出来,经过仔细的推论验证,才得以实施的。……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麦里特我的朋友,到了远东一定要睁大了眼睛,张大了耳朵,多看多听。哪怕何绍明的关东军跟世界上所有的陆军都不一样,那也一点不奇怪,而且肯定有他的道理……你要做的,就是记在脑子里,这将对美国陆军非常有用。” 想到这儿,他开始庆幸,幸好何绍明与美国关系不错,让他有机会亲眼见证一支新式陆军。而且,随后的战争中,这支作为雇佣军的军队,强大的战力绝对会引起美国高层的注意,那么,总结过失之后,美国陆军势必会得到新的发展。 “新奇的作战方式……士兵训练有素,军官、士官、后勤体系完整,士气高昂,预计可以在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后,即便伤亡30%也不会崩溃……” “轰隆……”猛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待站稳了身子,又听得北方传来沉闷刺耳的轰鸣声,打断了他的记录。抬头望向北方,却见远处暴起一团猛烈的火光与烟雾。一颗如同放大了数倍的‘炮弹’喷射着橘红色的火焰,飞向天空。 不明所以的麦里特以为那只是某个建筑的上层,出言问道:“军火库发生爆炸了么?” “常事儿,这是军械局那帮技师搞得试验……” “住嘴!” 通译说了一半,就被凯泰制止了。麦里特侧头望去,见凯泰满脸寒霜地训斥了几句,随即面带傲色地注视着远方。不但是凯泰,一众关东军士兵,都停了手中的事儿,立直了身体,注视着北方,仿佛冉冉升起的那颗‘炮弹’寄载着他们的希望一般。 没多久,火箭划出一道漂亮的诡计,落在旷野里。四周的关东军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语气中颇为遗憾。不通中文的麦里特,只是隐约听得,众人不停地重复着‘火箭’‘嫦娥’几个字眼。 关东军参谋部。 看着火箭落地,一众团级以上军官这才唏嘘着纷纷落座。长长的方桌上,两侧坐着各级关东军军官,整洁的军装,身前桌子上摆放着帽子。 此刻,何绍明立在首席,挑了嘴角,满脸戏谑,心中恶意地想着:“这帮技师还真行,自个儿不过是说如果火箭弹足够大,就能够飞上月亮,这帮人就拼了命的造大号火箭弹。照这么折腾下去,也许过个二十年就能折腾出导弹来。” 笑了笑,随即敲了敲桌子,道:“这东西三天两头发射,有什么看头儿?” “大帅,火箭发射是经常有,可就怕落下成功的那次啊。” “就是,这万一要是飞出地球,咱们这么近还没看着,心里多亏得慌?” 七嘴八舌一番调笑,待安静下来,何绍明肃容道:“现在是一**二年五月,根据美国的信件,关东军第一师将在八月乘坐轮船,分批前往夏威夷进行登陆训练。这事儿是瞒着朝廷进行的,不能让第一师出征后,整个关东军留在辽阳的就成了空架子。所以,扩军势在必行!我宣布,按照四月份制定的扩军计划,三个月内,组建成关东军第二师!” “是!” 一声整齐的回答,铿锵有力。军官们的目光中多了些狂热,终于要扩军了。 (强推中~希望列位看官多多收藏、鲜花、贵宾~)(未完待续) 一零二 花木兰?不收! (无语望苍天……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犯定错更新时间的错误了,请列位兄台见谅,这绝对绝对是误会!) 麦里特上校走了,与他通行的还有他不知该怎么称呼的佩顿。小姐、女士、夫人似乎都不太恰当。不过上校先生并没有为此发愁。因为就在他走之前,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天女散花’。 长久以来,上校一直认为,战争更多的需要的是士兵的勇气以及军官的指挥艺术。但是在这片远东的土地上,他看到了一支另类的军队——关东军。同时,也思索着,也许有另外一种战争形势,甚至对勇气的需求微乎其微。 “科技战争,也可以叫不对称战争!”当一脸戏谑的何绍明对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上校先生震撼了。想想吧,如果某一天,你可以远在敌人视距、炮火打击范围之外,尽情地攻击敌人,而不用担心敌人的报复。不需要勇气,需要的只是强大的科技以及后勤能力。上校突然觉得,这简直就是为美国陆军量身定制的战争方式。 以至于在离开的时候,麦里特一直嘟囔着,回去要说服军方,以派遣更多的军事观察员考察关东军的军备,而且还要向国会提交一份严整的报告。并且向总统汇报,对何绍明的无私展示,表示感激。 沉浸在科技强军脑袋有些迷糊的麦里特没注意,送行时,何绍明一直挂着狐狸式的笑容,一副小人得志之态。 待身影远去,一张冷脸的魏国涛喉头嚅动,神色犹豫,终于出言道:“大帅,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对美国那么有好感,这关东军全军上下不但让人家看了个够,就连几样看家的秘密武器都让人瞧去了,如此一来咱们还有什么优势?” “这个时候的军事科技,只能保证一场战争,也许是一次战役的领先优势。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多换点儿美子。况且,本帅想法儿多着呢,这几样不过是开胃菜。再者说,即便是科技再如何发达,参与战争主导战争的依旧是人。关东军的一系列新式武器都有着相关的训练手册,不是人傻钱多的老美说学就能学得了得。有句话说的好啊,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说话间,何绍明目光深邃,炯炯地望着远方,仿佛胸中有着无限的抱负一般。语闭,大步走向营盘内。 年轻的参谋长拍了拍还在思索着的魏国涛,嗤笑道:“咱们这位大帅,什么时候吃过亏?瞧着吧,老美自认为占便宜,有他们哭的时候儿。”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关东这地界,冷起来那是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可一进了七月,却是酷暑难耐。小半个月没雨水,干燥的空气中,青草、柳叶都打了卷儿,就连知了的叫声都有些没精打采。 赶上周末,庭院里,何绍明有些慵懒地靠在躺椅上,打着遮阳伞,半闭着眼,手指随着留声机传出的音乐有节奏地敲击着。 “我身子不爽利,就不来了!雨桐妹妹,这大热的天儿,非要出一身热汗,多难受?” 对面草坪上,红着小脸,鼻尖上满是浓密的汗珠的小丫头凝香,摇着手中的帕子,一边不停地给自己扇着,一边慢慢踱向小洋楼。在她身后,乔雨桐正与几个丫鬟踢着毽子,纵使汗流浃背,依旧玩儿的不亦乐乎。 小片刻,换了身夏装的凝香端了凉茶,移步到何绍明身旁,四下扫了眼,见无人注意,便顺势靠在了何绍明胸口:“老爷,喝点儿凉茶?” “恩。”何绍明答应了一声,半睁了眼,抄起凉茶咕咚咚灌了起来。混没在意依偎在自己身上,眉眼含春的凝香。 话说佩顿已经走了四十多天了,平日里忙碌着还好说,只是每逢周末闲暇下来,何绍明总会有一些空落之感。这会儿,他的心思早就飘过了太平洋,琢磨着索伊尔父女二人是不是正上演着父慈女孝,抑或是两天半新鲜一过去,又如同过往一般为点儿小事儿争吵个面红耳赤。 眼见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小丫头心里吃味,锁了眉头,忍不住轻哼一声。何绍明当即回神,放下茶碗,挑了小丫头的下巴,轻啄一口:“老爷正为公事发愁呢,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醋?” 凝香面嫩,红了耳根,慌乱着推开了何绍明,斥责道:“没个正经,万一有人看到多不好?”随即垂首低声道:“老爷,妾身……这个月那个没来……” “哪个?”何绍明愣了下,略一思索,随即收了慵懒,猛然坐起身,双手握紧小丫头的肩头,惊喜道:“你是说……你有了?” 凝香含羞点了点头,眉眼间满是喜悦。 “请郎中看过了么?” “还没呢,这才迟了五天,没准儿反常也是有的……” “楞格里!大奶奶有喜了,赶紧请郎中过来瞧一瞧!”不待凝香说完,何绍明别急不可耐地嚷嚷开了。 凝香担心万一没怀上,落了面子,不悦道:“老爷,这才五天,万一……不如下月再说如何?” “不成不成,即便是没有,那也是身子出问题了,请个郎中来瞧瞧总不会错的。” “恩。”眼见着雀跃的如同小孩子一般的何绍明,凝香心房如同灌了蜂蜜,甜丝丝的,便不再出言反驳。 这边儿一吵吵,草坪上的众女也停了毽子,纷纷赶过来探听。待听闻凝香可能有喜,一众丫鬟连连贺喜。大小姐乔雨桐却是楞了好半晌,才尴尬着道了声“恭喜姐姐了”。语气之中,颇有些酸涩。 成婚三年有余,乔雨桐如今已经二十有四。放在后世自然是大好的年纪,可搁在这个时候儿,这么大的年纪尚无子女,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如今小自己许多的凝香率先怀了孩子,更让敏感的乔雨桐很是不安。是以,道喜过后,瞧着何绍明的眼神颇有些幽怨。 何绍明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人,当即会意,悄悄拉了姐儿的小手,婆娑着,眉毛一挑,眼神仿佛在说:“小丫头有了,可不正好便宜你了?回头爷就搬进你的闺房……” 火辣的眼神一直灼得乔雨桐面红耳赤,这才抽了手,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半天的工夫,辽阳最好的郎中被请了过来。略一搭脉,当即肯定是喜脉,只是才一个多月,有些微弱。 何绍明大喜,拉着郎中询问了半晌的注意事项,这才厚赏了,让人送其回程。随即,整个小洋楼便喜气洋洋,如同过节一般。怕小丫头动了胎气,何绍明直接吩咐人将楼下的书房改成了卧室。平滑的地板,铺上了厚重的毛毯。颇有些工艺美得一些铁器,但凡是有棱角的统统放进了仓库。就连木质家具,也被包上了‘手套’,生怕这些‘凶器’会威胁到自己没出世的子女。 “老爷,您至于么?妾身又不是纸糊的。”何绍明这么一通忙活,凝香又是高兴又是哭笑不得,想来即便是皇后怀孕也就这个待遇了吧。 “诶呀,差点儿忘了,楞格里,赶紧把我那盒古巴雪茄收起来,有多远扔多远,别让我见着!”何绍明将抽屉中一直珍藏的雪茄,当做废品一般,抛给了楞格里,随即回头展颜道:“不是纸糊的,我老婆是玉做的,咱可宝贝着呢。” 两世为人,头一遭当父亲,如此激动也是有情可原。只是从此何绍明多了个怪癖,但凡是有时间,总会贴在凝香那根本不显的肚子上听着,努力分辨着哪声是肠音,哪声儿是孩子的。 西辽河畔,科尔沁左翼旗。 昏暗的油灯下,不施粉黛却尤显娇嫩的好日黛愣愣地坐在墩子上,反绑了双手,往日里水灵灵的一双蓝色美目,此刻却一动不动,如同失了生气一般。 门帘一挑,一名侍女端着烤制好的羊肉走了进来,见好日黛那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不住叹息一声,劝慰道:“格格,您就别犯拧了,虽说是续弦,可车臣汉王怎么说也是位王爷,您嫁过去吃穿用度一准儿都是最好的,老王爷安排这桩婚事也是为了您好不是?” 好日黛依旧呆呆地盯着油灯。 那侍女将托盘放到她面前,又道:“格格,您就是不同意也犯不着作践自个儿啊。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这都两天了,万一熬坏了身子,回头儿亏得还不是您自个儿?” 侍女苦劝良久,渐渐失了耐心,摇着头叹息着,收了托盘就打算走。 “小玉……怎样了?” 方要出门,好日黛突然用沙哑的声音发问道。 侍女停步,犹豫了下,低声道:“撺掇着格格私逃,老王爷怎么能放过那丫头?挨了不少鞭子,今儿一早用席子卷了尸首抛到荒郊野外去了,如今怕早就成了狼食了……” 闻言,好日黛就这样生生地瞪着眼,任由眼泪滚落,不发一声。 侍女见此,叹息着出了毡房。门帘刚放下,便传来乌德勒的询问声。 “好日黛怎么样了?” “见过三贝子,格格还是那样,问了句小玉如何便不出声了。这都两天了,要是再不吃东西,格格这身子……” 沉默了下。 “给我吧,另外去准备些清淡的粥食来。” “是。” 门帘晃动,一脸忧色的乌德勒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妹妹,哥哥来看你了。” 好日黛簌簌落泪,依旧沉默着。 乌德勒看着心疼,走上前放下托盘,又解了绳子。 “妹妹,我给你解开,你可千万别寻短见啊!” 见好日黛依旧木然着,乌德勒思虑了下,劝慰道:“都是命啊。阿妈是回人,生下你我兄妹,相貌却大不相同。妹妹相貌虽美,眼睛却是……”乌德勒瞧着好日黛的眼睛,心酸地抿了下干涩的嘴唇。“你又是蒙古格格,婚姻大事一面要靠父王做主,一面要看朝廷指婚。就因为你的眼睛,才只能给车臣那老混蛋做继室。” “样貌难道是我的错?”好日黛言辞苦涩,似哭似笑。 “我多嘴!”乌德勒抽了自己一巴掌,似乎责怪自己不会说话。随即抬眼瞧了瞧好日黛,道:“给人家当继室,别说是妹妹你个蒙古格格了,即便是寻常女子又有几个愿意的?可话说回来,这都是命啊。妹妹你几次要逃,却都被抓了回来。这且不说,就算你逃出去了,如今这兵荒马乱的,金丹道余孽尚在作祟,你个姑娘家的能逃到哪儿去?别告诉我你要去宁夏寻阿妈的亲人。阿妈那族人,当初在宁夏回乱的时候都被朝廷杀的杀,流的流,早就天各一方了。要我说,嫁给车臣汗王也不错。” “你……”好日黛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会说出这样的话。 乌德勒却连连对好日黛打着眼色,眼神瞟向帐篷外。好日黛顺着望去,却见帐篷外映着一个人影,瞧身形是自己的父亲无疑。 乌德勒又从靴子内抽出匕首,还有一张揉皱了的纸条。 “听哥哥的劝肯定没错,父王也是为了你好……” “今晚速走,巡营已被收买,南门备有马匹干粮银两。”看着纸条上的字,好日黛死灰般的双目恢复了生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乌德勒。 乌德勒狠狠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含着对妹妹的怜惜。一瞬间,好日黛知道,哥哥还是那个哥哥,永远疼惜自己这个妹妹。当即眼角湿润,又要流泪。 “话都说到这儿了,妹妹也该明白形势了。也该认命了。”(走吧,远走高飞,逃出这个牢笼。) “可是……”“可是我能去哪儿呢?” “等大婚那天,妹妹一定要戴上阿妈留给你的夜明珠。北面俄国土匪不少,哥哥再送几条步枪给你防身。”(还记得珠子换步枪么?何绍明那人虽然只有寥寥几面之缘,但看起来不错,妹妹好像也对他有意思,不妨去辽阳。) “这怎么使得!”好日黛发窘。(只有区区一面,而且妹妹对他也没旁的心思,怎么好……) “使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想开了就吃点儿东西,瞧你瘦的。”(兵荒马乱的,我看就他那儿还算安全。你去那儿,日后哥哥也好找你不是?先吃东西,有了力气才好逃命。) 好日黛思索了下,旋即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抓起半凉的烤肉,吃将起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去了大半盘。门外的人影听得好日黛吃东西了,踌躇了下,终于没有进来,返身渐渐远去。 待好日黛吃饱,乌德勒端了托盘,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才离去。 三更时分,门口的守卫正是犯困的时候。 好日黛轻手轻脚地溜到一侧帐篷,用匕首慢慢割开毡子,透过缝隙仔细打量了外头。几只稀疏的火把下,守卫们抱着武器,倦怠地打着哈欠,根本没人注意阴影中的西侧帐篷。 好日黛大了胆子,钻了出去,一路爬行,生怕惊动了守卫。接着黑夜,越过几处栅栏,便到了南门。这南门守卫可就不同了,纵是深更半夜,也是精神抖擞地来回巡逻着。 十几名守卫在头目带领下正沿着栅栏走着,领头的好日黛认识,却是当日与其兄一起出征的熟人。记起乌德勒说守卫已经被收买,站起身便要出言。 那人眼尖,没等好日黛出声,骤然转向另一侧,大喊道:“什么人!” 身后十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话一激,纷纷紧张地将武器对准另一侧。借此机会,趁着没人看到,那人连连摆手示意好日黛快走。 一众守卫向一侧扫视了半天,这才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一只野兔,纷纷戏谑着头目大惊小怪,复又继续巡逻。 且说好日黛,牵了马匹,又换了衣服,趁着无人从南门一路南行,一夜间脚不离镫、人不离鞍,急急地赶路,就怕再被抓了回去。 待到了翌日中午,马力不支,这才放缓了脚步。饥渴难耐,正要吃食,却发现匆忙间褡裢没系好,乌德勒为她准备的食物银两还有一支火枪早就掉落了。好日黛不禁愕然,这茫茫草原上,没食物,没武器,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学马儿一般吃草吧?碰上狼群怎么办?最要命的是,昨夜慌不择路,眼下早就偏离了官道,这一片旷野的,根本分不出东南西北,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犯愁呢,猛然听得左方传来隐约的歌声。 “……天空依然阴霾……雪一直下……”百十个糙老爷们儿的吼声,划破天际,时断时续地传来。 朝右侧看去,之间茫茫草原上,一队百十人的队伍,骑着马打着旗,正慢悠悠地走着。 好日黛心下稍定,碰到人就好办了,当下朝右纵马而去。小姑娘留了心思,生怕对方不是好人,抑或是认识自己父亲,远远地打量着这支队伍的旗帜。 距离拉近,只见一面猩红的大旗上,绣着一只金黄色的五角星。另一面竖条红旗上写着三个斗大的汉字:“关东军”。 关东军?自己不正是要找何绍明么,居然在这儿碰到他的手下了,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好日黛心中高兴,胡思乱想一转而过,当即策马飞奔而去,一边喊呼喊几声‘等一等’。 队伍里,刚刚学会骑马,正兴致盎然的刘鹏飞闻声望去,却见打西边儿飞奔而来一骑,一身蒙古袍子,看身形却是个女子,也不知可有何事情。 当下刘鹏飞嬉笑着,双手做喇叭状对其喊道:“姑娘,我们关东军不招‘花木兰’,你趁早回去吧!”(未完待续) 一零三 从军 (过度,过几章就会有新的高潮。请列位多多收藏支持~) 月朗星稀,夜色深沉。 几堆篝火闪烁着橘黄色的火焰,木架子上串着一只退了毛的嫩羊羔,此刻已经烤的焦黄,黄色的油脂顺着木架子往下滴落,引得火堆时而爆出噼啪声。 正是晚饭时,火堆周围,散落着啃食烤肉喝着马奶的百十号新兵,十几名老兵则聚拢成一个小圈子,烤着打来的山鸡野兔。 十几米外,刘鹏飞擎着军用水壶,小口地啜着从牧民那儿换来的马奶酒,每一口下去,他总会咂咂嘴,啧啧有声,似乎很享受的样子。而他对面,则坐着逃婚出来的好日黛。美丽的异族姑娘即使饥肠辘辘,依旧保持着动人吃像。左手擎着烤羊腿,右手拿着匕首小心地切食着,动作麻利而优雅。 “龟儿子倒是享受,老子又不是没喝过,那个味道哪里比得了竹叶青?”老兵商青陀撇了眼连长刘鹏飞,满脸不屑地低声说道。 张作霖嗤笑道:“妈了个巴子的,活阎王要是跟咱们一样那才出鬼了呢!” 一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纷纷低声发笑。“你们几个兔崽子,又在背后说老子坏话,是不是想求老子给你们调到侦察排去?”不远处,活阎王那对招风耳依旧灵敏。 一声发喝之后,活阎王似乎觉得有些吓到对面的女孩了,歉然笑道:“这帮小子,平时就爱拿我说事儿。不训训他们,三天就能上房揭瓦。” “没事儿,挺好玩儿的。”好日黛专心于手中的食物,随意地答应着,手上小刀不停,此刻几分钟前的整只羊腿已经只剩一半了。 对方不搭理自己,活阎王刘鹏飞有些讪讪,随即又抿了口马奶酒,继续陶醉着。刘鹏飞领着十几名老兵,是五月中旬离开关东军营地,领了命令,前往黑龙江等地招募新兵。只是这刘鹏飞却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觉着此刻黑龙江那么点儿的人口,不见得能招到多少人,是以自己做主跑到了大草原上。 一个多月下来,自己搭进去俩月的薪水,也不过招到了小猫两三只。不过刘鹏飞却很满意,私下里对一众老兵炫耀着:“人多有屁用?瞧瞧咱招的人,那身板儿一个顶南边儿的三个!”这句话让一众老兵深以为然,不说别的,这些新兵起码在吃饭一项上,一个能顶三四个。 距离征兵结束还有段日子,本来刘鹏飞还打算着再多待些时候,再招些强壮的新兵。只是,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参谋部给的招兵经费是定额,而且还论人头计算,而新兵吃食实在夸张,刘鹏飞不但搭进去自己俩月薪水,还把一众老兵富余的银元全都收了上来。就是这样,回程的路费才勉强凑了出来。 “呃,这次亏了,参谋部肯定不会给报销的,回去后就得戒烟戒酒了……”刘鹏飞一边思索着,仿佛认定了手中的马奶酒是自个儿‘最后的晚餐’,眼神中露出柔情,如同对待情人般,分外珍惜起来。 好日黛放下了油腻的骨头,腹中充实的感觉让她心满意足。喝了点儿清水,用绢帕擦拭了嘴角双手,这才打量起热情接待自己的那位关东军军官来。一头短发,胡子拉茬,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轻抿着马奶酒,眼神炙热,说不出的诡异。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连自个儿都喝不习惯的马奶酒,到了那军官手里却如获至宝一般。 “小丫头,吃饱了?”刘鹏飞并没有见过好日黛,当日何绍明接待乌德勒一众人的时候,刘鹏飞正领着自己的连队修建营地。 “恩。”好日黛认为自己的窘态而尴尬,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随即忽闪着大眼睛道:“谢谢你,对了,我叫好日黛,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刘鹏飞笑了笑:“我叫刘鹏飞,大伙儿都叫我活阎王,就是那帮兔崽子给起的。”在他看来,军营唯一与寺庙的区别,就是每天可以吃到300克的肉食。碰到这么一位天真耿直的小姑娘,一向满脸坏笑的活阎王,也难得地挂上了真诚的笑容。 “活阎王?那岂不是当兵的都恨你?”小姑娘一边惊奇,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若是报何绍明的名号,没说的,对方肯定会当自己是客人,客气地请到关东军营地。而后,会见到有过一面之缘的何绍明。再然后,或者自己委身做了人家的妾,或者客气招待一番,礼敬着给送回科尔沁草原,再或者对方正义感大爆发,明知自己逃婚,依旧出来给自己做主,仗着身份与自己的父王打擂台。 只是在好日黛看来,最有可能的是被退回科尔沁。毕竟,这个世道有谁会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出头呢?而且在没有什么好处,且极有可能背负骂名的情况下。想到这儿,好日黛锁了眉头,眼珠乱转,急速地思索着办法。 “差不多吧,不只是恨,更多的是怕,哈哈……”活阎王爽朗地笑着,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外号,他认为,不被士兵惧怕的军官就不是好军官,只是这段原创的猜想尚没有被军界证实。“小姑娘,这饭也吃完了,你也该说实话了吧?甭拿那套什么路遇劫匪,父母双亡,孤身逃离之类的,那说辞听着耳熟。” 好日黛面色微红,事实上她正打算将中午说的谎话丰满一些,好好博取下活阎王的同情心。好在靠近火堆,面色本来就被烤的有些红润。吃笑一声,反问道:“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我说谎的?” 活阎王用拿着酒壶的手划了一圈,指了指周围的一众蒙古新兵,不屑道:“瞧见没?这里面儿起码有一半的人都是从王爷台吉那儿逃出来的奴隶,到了我这儿个个都是那么一套,这几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随即戏谑地打量着好日黛道:“小姑娘,千万别说你跟他们也一样。不说别的,你那匹枣红马,还有手上这把银刀,可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说说吧,究竟是哪家逃出来的格格啊?” 一番话说得好日黛心惊肉跳,戏谑的眼神更是毒辣得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这让好日黛十分不安。莫非这次逃跑又要功败垂成?垂了头,一边儿思考着应对之策,脑袋里却不停闪现自个儿被一头猪压在身下的画面,急切间又一时没有说辞,不禁心酸落泪。 “诶?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 她这一哭不要紧,刘鹏飞当即就慌了手脚,甚至开始思索方才自个儿是否有言语不当的地方。男女大防的年代,即便生长在美国,刘鹏飞也很少有机会与女子打交道。只是隐约间觉着,不能按自个儿一向的方针来处理。 这边儿小姑娘哭着,那边儿一群老兵开始起哄,嚷嚷着活阎王没人性,连个小姑娘都欺负。新兵们更是有几个义愤填膺的,掳去袖子半光了膀子就要上前说理。 “去去去,起什么哄?边儿去!”活阎王不耐烦地打发了一众人等。 这么一打岔,好日黛渐渐有了主意。泪眼朦胧,抽泣着道:“我是格格的侍女,前些日子格格嫌婚事不对心思,便带着我一并逃出了王府。可谁想,前脚儿刚走,后脚王府的追兵就到了。格格不想就这么回去,便让我骑了她的马,一路南行来吸引追兵。求您发发善心收留我吧,若是被王府抓回去,少不得就得被活活打死……” 正常情况下,人精一般的刘鹏飞怎么会被这破绽百出的说辞骗了?可偏偏这位主儿一来没有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而来方才惹得小姑娘哭红了眼,正是慌神的时候。再加上一众老兵、新兵七嘴八舌地斥责贵族老爷们不拿下人当人。刘鹏飞脑袋犯浑,居然就相信了。而且同情之余,还为好日黛考虑着出路。 他半皱着眉,凝思半晌,才道:“话说你个小丫头跟着我们一帮糙老爷们儿也不是个事儿啊?而且咱们是出来招兵的,你个小姑娘即便跟着回了辽阳,关东军也没地儿安置你啊。” 见活阎王不再追问自个儿的身世,好日黛松了攥得快出水的手帕,心中长舒口气。故作可怜状,道:“我会做饭,缝缝补补也很拿手,求您收留我吧。口外都传,说关东军何大帅是武曲星下凡,最是可怜百姓,但凡是遇到不平,总会出手襄助……” 事关军纪,刘鹏飞可不吃这一套。帽子再高,也高不过军纪。一想到脸色铁青的宪兵,还有那令人发指的小黑屋,有些吊儿郎当的刘鹏飞就头皮发麻。话说活阎王因为偷偷在营内喝酒,没少被请到小黑屋做客。否则,大战之后,立功颇多的刘鹏飞也不会还做小小的连长。 摆了摆手:“得了,就是全世界都这么说,我也不能做这个主。”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十几个银元,掂量了下,叹息道:“我这儿还有点儿银子,要不……你别急,咱们关东军实在是不招女兵啊。” “连长,你别胡说八道,谁说咱们关东军没女兵的?那啥,咱们大帅的洋媳妇不就是女兵么?”抻长了脖子打算看活阎王笑话的北极熊插了句嘴。 “瞎白话啥玩意儿?佩顿夫人那是教文化的,咋成女兵了?”张作霖驳斥道。 “咋就不是女兵?不是女兵能……能穿咱们关东军的军服?那家伙老认真了,见着大帅咔咔的敬礼,老带劲了!”说着,五大三粗的北极熊站起来,扭捏着开始模仿,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龟儿子硬是要得!”北极熊的模仿秀让商青陀好阵赞叹,随即对活阎王道:“连长,莫要欺负瓜娃子不认得字,老子早就晓得咯。军令上写的清楚嘛,征兵征兵,那个写只征男兵不征女兵咯?”虽说和尚商青陀与北极熊平时不怎么对付,经常拌嘴,可一旦目标转移成活阎王,这俩活宝口径总是一致对外。 这话一说,活阎王想了一下,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转眼又瞧了瞧满含期待看着自己的好日黛,心中犹豫了下,随即拍了拍脑袋,指着商青陀的鼻子笑道:“龟儿子,还是你小子道道多。好,老子就钻一回军令的空子。你别高兴,出了事儿我肯定第一个把你高发出去。还有你,北极熊,胆儿肥了!居然敢学大帅的洋夫人,可见你小子平时没少打量人家,老子最怕小黑屋,到时候说不得肯定揭发你们。” “个龟儿子心真黑!” “鳖犊子玩意儿太坏了!” “不坏能叫活阎王?” 老兵们七嘴八舌表达着对活阎王的不满,新兵们只是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放下心事的刘鹏飞又喜滋滋地品着马奶酒,丝毫不理会连连道谢的好日黛。 晚风渐起,篝火摇曳。苍茫的草原上,一轮硕大的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上。时而,几声草原狼的嚎叫,会划破这寂静的天空。计谋得逞的好日黛围了毯子,好奇地看着老兵们三句话就有一句活阎王如何如何的斗嘴,隐约间觉着这是另一种温馨。粗糙,却不失真挚。 翌日,上了官道,众人速度渐快。三日间过了吉林,又过了六天,便来到了关东军军营。 满目的高楼,墨绿色的军营,水泥路面,远处是冒着浓烟的烟囱;到处都是口号声,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铿锵有力地走着;时而会传来密集的枪声、炮声,空气中隐隐有着淡淡的硝烟味。好日黛觉着自个儿就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眼睛都不够用了。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仿佛这里与外界分明就是两个世界。 “哟呵,我们的刘大连座胜利征兵归来了。怎么着,晚上给你安排庆功宴啊?” 十足的戏谑口味,甚至比活阎王还要玩味几分。好日黛好奇地打量过去,却见前方一白面英俊军官正坏笑着,拍着比他矮了小半头的活阎王。好日黛这么一看,不禁心惊肉跳。这人眼熟,仔细想了下,这不是何绍明身边儿的那个参谋长么?害怕自个儿被认了出来,当即转了头,装作打量远处的青山。 “参谋长大人,您怎么老拿我一个小小的连长当笑话儿说啊?我可没得罪您啊?”刘鹏飞嬉皮笑脸拨开秦俊生的手。 “没得罪我?你小子没少得罪我!当初要不是你厚着脸皮死乞白赖地求着我,关东军能让你一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当军官?这也罢了,先天不足后天补。是,你小子还真有那股子勤奋劲头,战术、理论成绩没得说。可你怎么不改改你那臭毛病?啊?吊儿郎当的,收敛下能要你命?”秦俊生冷着脸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就来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刘鹏飞是秦俊生引荐过来的,立功不少,却还是个小连长,这让有些自负的秦俊生颇有些不自在,而且总在好友魏国涛面前否认自个儿看走了眼。 “消消气儿,气大伤身呐我的参谋长大人。”说着,依旧嬉皮笑脸的刘鹏飞从披在马背的褡裢上取了个皮囊,递过去:“正宗的马奶酒,跟蒙古牧民换的,参谋长您尝尝鲜?” “哦?”刘鹏飞算是摸对秦俊生的脾气,年轻的参谋长好奇心颇重,没事儿就喜欢搜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马奶酒他还真没见过,当下也忘了生气,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拧开便喝了起来。“味儿有点儿奇怪。”咂咂嘴,秦俊生品评道。 “嘿,参谋长喜欢就好,我这儿还有好东西呢。”说着,刘鹏飞又从褡裢里拿出个小口袋,凑到秦俊生耳边低声道:“正宗的黄牛干,还有奶酪。想当初成吉思汗的铁骑就是吃这东西差点儿征服地球。” “好东西!” 最近后勤大改革,何绍明亲自下令要后勤部门研制出一种容易保存,方便吃食的军粮。这事儿落在了秦俊生的头上,这些天正为没主意而发愁呢。听说口袋里的肉干就是传说中蒙古骑兵远征时的口粮,当即大喜。 打开口袋,先尝了尝奶酪,后吃了块肉干。要说口感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无疑为秦俊生找到了个改革军粮的方法。正要夸奖刘鹏飞几句,秦俊生猛然醒悟,这刘鹏飞可是个铁公鸡,没好处的事儿可从来不干。想当初就因为自个儿上当,喝了它一瓶十年的波尔多葡萄酒,生生被赖上,这才进了关东军。想到这儿,秦俊生邪笑着问道:“无事献殷勤,你小子这回又惹什么乱子了?说来听听。” 刘鹏飞敛了笑容,一脸严肃道:“报告参谋长,在下对军令有一事不明,还请参谋长不吝赐教。” “哦,犯军令了,你小子有前科的人了,没准儿这回给你开出去!得了,说说吧,不明白哪条?” 刘鹏飞打开上衣口袋,掏出有些发皱的军令念道:“兹:命关东军上尉连长刘鹏飞赴黑龙江等地招募新兵,期限两个月。关东军统帅部,何绍明。” “恩,明白了,别告诉我你小子没去黑龙江?”秦俊生瞧了瞧一众身后的新兵,随即玩味道:“行啊,跑大草原上去了。我说从哪儿弄来的马奶酒呢。没事儿,命令上不是说黑龙江等地么?你多转几个地方不算大错。” “谢谢参谋长!”刘鹏飞庄重地敬礼,旋即小意道:“参谋长,这条儿我没疑问。我想问的是,这军令上明说不许招女兵了么?” “啊?” 秦俊生愕然,猛地转头打量一群新兵,扫视一圈便发现了身姿婀娜的好日黛。随即目瞪口呆地望着刘鹏飞。 刘鹏飞狠狠地点了下头:“参谋长,这事儿不怪我,人家小姑娘说没写不许招女兵啊?”(未完待续) 一零四 多事之秋 “女兵?” 办公室内,双手摊在桌子上的何绍明,脸色有些惊奇。他面前的秦俊生则有些不安,何绍明不许女人进军营是出了名的。当初凝香不就是个例子么,闹了好一阵子,传得沸沸扬扬,最后据说还是凝香给何绍明认了错,这才了结。至于佩顿,那是个特例。一个外国人,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再不给份教外语的工作能闷死个人。 话说何绍明连自个儿老婆都能拉下脸来,这事儿能同意才怪呢。少不了,自个儿又得挨上一通训斥。想到这儿秦俊生不免暗恨刘鹏飞,怎么就他事儿多? “女兵啊……”何绍明有些失神,旋即锁着的眉头骤然舒展开,嘴角挂了笑容,脸色竟然有些兴奋。“好事儿啊,多少个?才一个?这可不成,打电报告诉其他招兵点儿,以后招兵男女不限。最起码得凑个女兵连吧!干什么?搞通讯,搞文艺,反正干什么都成……摆设?对了,就是摆设!俊生,你不觉着这军营里全是绿色,有些单调么?女兵来了就是当花儿的。底下那些大头兵,最近又有不少闹事儿的吧?闲出来的!有了女兵就不一样了。回头组个女兵巡逻队,天天满军营抓违纪的,保证那帮丘八服服帖帖。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去安排吧。还站着干嘛?趁招兵还没结束赶紧发通知啊!快去快去!” 秦俊生出了房间,依旧还在愣神。到现在他才明白,感情这位何大帅不是反对女人进军营,而是反对不是女兵的女人进军营。这话有点儿绕嘴,但就是这个意思。搞通讯?有几个姑娘家能识文断字?这其中又有几个懂得洋文?搞文艺调剂士兵生活?我的大帅,男女大防啊,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抛头露面给一帮傻大兵唱曲子? 摇了摇头,只当是何绍明头脑发热了。反正没挨批总是好事儿。下了楼,招呼几个做行政的起草电文,当日就将何绍明的命令发了出去。 且不论收到这天电文后,招兵点的军官做何感想,总之,一个月后,女兵营成立了。若不是征兵已经接近尾声,恐怕都可以成立女兵团了。这年头,卖儿卖女的有的是,卖青楼可能才十几两银子,卖给关东军那可是三十两,而且据说以后每个月都有四两八的银子。老百姓这么一算账,不少过不下去的人家都把自个儿闺女卖给关东军了。 守寡的半老徐娘,忍受不了东家责打的小丫鬟,青楼里逃出来的姑娘,穷人家不满十岁的孩子。俗话说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那关东军的征兵点恐怕成池塘了,估计几十万的鸭子是有了。莺莺燕燕的,看花了军官的眼,吵昏了军官的头。 负责征兵的军官一脑门子汗,有的人家居然将刚牙牙学语的婴儿也抱了过来,说即使银子少点儿也成,只盼着能养活孩子。 说了半天说不通,军官只得自个儿掏银子,这才打发走卖女婴的夫妇。这么一开头可就不好收场了,没几天,招兵点的所有人等都变得囊空如洗。 “究竟谁他妈的给大帅出的这馊主意?”每个招兵的军官回来,无一例外的会摔下帽子,站在参谋部内满腔愤怒地喊出这句话。参谋们早就见怪不怪,一边儿出言安慰,一边儿说些大道理,多费些口水,也就打发了。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大家伙儿都知道又是那个刘鹏飞搞的鬼。心里这个气啊,从此以后,若问关东军谁人缘最差,刘鹏飞无疑是排在首位的。 刘鹏飞怎么倒霉咱们回头再说,先说说蓝眼睛姑娘好日黛。 这一个月来,好日黛的日子过得有些无聊。从关东军新军营找了栋新楼,找了间向阳的房间给她做宿舍。衣食用度样样不缺,一周后还送来了件漂亮的女式军装。为了防止某些人好奇心过剩,门口24小时有人站岗,但凡无辜接近此楼十米以内的,无一例外被宪兵请去小黑屋喝咖啡。偶尔出门,身边十米之内肯定会跟着两名脸色铁青如临大敌的宪兵。 起初好日黛还颇为感觉新鲜,可没几日的功夫这味道就变了。她觉着自个儿就像被关到笼子里的金丝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从此以后就过这样的日子,非得发霉了不可。 好日黛没等到发霉,两个星期后,陆续到达的四百多名女兵将整个宿舍楼装得满满当当,她也告别了一众男兵戏谑的‘上校待遇’。 一个宿舍内除了好日黛,还有五个姑娘家。有位山东大妮儿,吃个馒头吃得红了眼圈,后来听说她只在小时候吃过一次。沧州的姑娘是个练家子,据说家境还不错,此番参军,为的就是在大名鼎鼎的关东军中成就自己花木兰、穆桂英的梦想。天津的有些娇柔,话语不多,后来才知道她从前是个窑姐儿。山西的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夫家去的早,连个孩子都没留下,被恶霸踹怕了门,赌气参了军。还有位吉林的姑娘,很是活泼,眉目也很清秀,只是偶尔褪下袖子,胳膊上会露出暗红色的鞭痕,她是名戏子。 每个姑娘都有着心酸的往事,不出十天,大家打成一片。夜里想家啜泣的时候,一屋子的人聚拢在一起,彼此安慰,彼此诉苦。 好日黛从不知道,世间居然有这么多心酸的事儿。在她看来,嫁给一头土埋到脖子的猪就够不幸了,哪里知道为了口吃的,有些人居然甘愿卖身。好日黛有些惭愧,她不敢将自己参军的真实原因说出来,她怕大家嘲笑她。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某一天,关东军终于想起这帮自打招过来,发放军装后,其他时间都当成姑奶奶好吃好喝地供着的女兵来。 十几名关东军军官开始带着一众女兵训练。军姿,军容,营务,连续一个月,每天都在反复训练这些。女兵们几时吃过这般的苦,训练时难免莺莺燕燕地叫苦不迭。可负责她们的军官可不是一般人,那时专门从宪兵团专门挑选出来的面冷心黑的主儿,绝对不会因为你是女兵就放松要求。 叫苦?谁叫苦谁加量!受不了退银子卷铺盖走人,没看男兵训练量是女兵的一倍么。 女兵们大部分以为关东军招女兵不过是个幌子,到了这儿很可能是做了营妓,又或者给大头兵当了老婆。压根儿就没想到关东军还真打算招女兵。 左思右想,反正卖了身,退银子是不可能了,索性就咬牙忍着好了。一个月的工夫,女兵营走起正步来也是有模有样,颇有些飒爽的滋味。 这一日,宿舍里,好日黛正揉着自己酸胀的脚,委屈地看着本来粉嫩的脚掌起了茧子。她有些明白为什么那日在草原上,老兵们戏称刘鹏飞为活阎王了。就在一周前,她们的教官多了个外号‘胡判官’。正要抱怨几句,猛然听得‘嘀~嘀~嘀!’短促的集合哨骤然响起,条件反射般,迅速穿戴整齐,小跑着在宿舍楼前集合。 十分钟后,女兵营四百多姑娘,整齐地在操场上排出了方块阵。 “请稍息!下面请参谋长秦俊生给大家讲话。”出奇地,胡判官今日没有训斥大家集合又慢了,而是后退一步让出位置,让一脸玩味的秦俊生给大家讲话。 “士兵们!” 刷,女兵整齐地收步。 “稍息!士兵们,今天大帅交代了一项重要的任务,点名要女兵营执行,这说明,大帅是非常重视这支年轻的队伍的。”秦俊生这句说完,自个儿都有点儿绷不住想笑。年轻?关东军才成立一年半,难道有资格倚老卖老了?这话说的就是一句废话空话。 收了心思,秦俊生又道:“这项任务就是,因为关东军第一师即将开赴某地进行长期的野外训练,可能要长期离营。所以,为了欢送第一师,经参谋部研究,何大帅点头,一致决定由女兵营作为主力,搞一次欢送会。具体安排就是,在一周后,也就是九月十二日,以歌曲的形式夹道欢送第一师……好了,下面请刘鹏飞连长教大家歌曲。” 秦俊生别扭着说了几句,草草结束,随即闪身,让出身后一脸无奈的刘鹏飞,随即立在一旁,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话说得罪人太多会遭报应,这话一点儿没错。平日其他军官对他冷言冷语也罢了,教女兵唱歌这倒霉差事,楞是在大伙儿的一致推荐下,落到了刘鹏飞头上。 此刻,有些尴尬活阎王拉长了脸,更像是传说中的马面。 “女……呃,士兵们。这曲子是大帅亲自做的,希望大家认真学习,好好欢送第一师的爷们儿……呃,第一师的士兵们。好了,从今天开始每天操练结束,我会抽出一个小时教大家这首歌。现在我唱一句大伙儿学一句。” “咳咳!”刘鹏飞清了清嗓子,喊道:“~唱!” “送战友~踏征程~”四百多号姑娘,加起来的声音还不如刘鹏飞自个儿大。 刘鹏飞当即就有些恼火:“大点声儿,你们是娘们……呃,你们没吃饭么?” “哈……”回答他的是二十万只鸭子的笑声。总之,一周后,卸下差事刘鹏飞回到连队发誓,宁愿关一周禁闭也不愿再踏入女兵营半步。 一**二年九月十二日,关东军营门外。 “送战友~踏征程~任重道远多艰辛~洒下一路驼铃声……” 两侧站着一身墨绿军装,红色贝雷帽的女兵,充满离别情的《送战友》从一张张檀口中发出,回荡在军营内外,催得人又酸涩,又倍感豪迈。 第一师士兵排着整齐的方阵,只待了行李没带武器,排成一条长龙慢慢走出军营。 营门口,搭了台子,何绍明等一众留守军官站在那儿,不停地向此次出征美国的士兵敬礼着。魏国涛经过时,驻足良久,没说什么话,只是对何绍明点了点头,随即行色匆匆的去了。 何绍明知道,魏国涛越来越冷漠的军人性子,实在不会说出什么保证的话,那一点头,已经足够了。美国人此时的办事效率还真差劲,本来说是七月中旬就排船队来接关东军第一师赴夏威夷、新墨西哥等地进行适应性训练,随即便展开‘正义之拳’行动。只是陆军、海军、国会三方这么一扯皮,生生拖延了两个月,才派了船队来。 这让关东军大小军官对参与老美此次的行动能否成功,而深表怀疑,这效率是要打仗的样子么?可何绍明却戏谑着说:“知道什么叫相对论么?如果对方换成是英国,那很可能一个月后久会有所行动,换成法国,估计要半年了,至于西班牙?嘿,对不起,行动取消。再议吧。” 大家伙一致认为此次帮老美打仗,一是为了训练队伍,看看于所谓的列强碰撞下有何结果;二来,就是为了还债了。大家私下猜测,老美当初之所以能废除排华法案,恐怕何绍明做了不少的让步,这帮着出兵可能就是其中一条了。否则,就为那么点儿小钱,谁会将心头肉般的军队去给老美当炮灰?那不是傻帽儿么? 他们哪里知道,何绍明可不单是因为这些才出兵的,他的目标就是菲律宾。石油、橡胶、铜,哪一样都是中国短缺的战略资源。出兵,当然会分得很大的好处。 而且,南洋华人众多,却始终受到土著与殖民者的压迫。如果因为自己的介入,而在菲律宾成立一个亲美的南洋华侨征服,不单可以改善南洋华人的窘迫,更可以顺势将菲律宾划入自己的版图。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承载着何绍明期盼的目光,队伍渐渐远去。 见何绍明在出神,因为怕坐船而留守的秦俊生在旁提醒道:“大帅,走远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何绍明回神,点了点头。当先一步走着,临进营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下远处的那条墨绿色长龙。对秦俊生笑道:“俊生,要不要打个赌,若干年后,全中国的百姓都会感激咱们这次出征,虽然眼下看来所有人都认为咱们是一群跟在老美后头的傻帽儿。” 秦俊生一撇嘴:“大帅,谁没事儿闲的跟您赌几十年后的事儿?话说回来,菲律宾铜矿倒是挺多的,眼下大清可是缺的厉害啊……” 看着满眼戏谑的秦俊生,何绍明一时无语。论起来,无论是才智还是魅力,自个儿都比不过秦俊生。自己所依仗的,不过是多了百多年的见识。如果换成秦俊生这样的人物穿越到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推翻满清,建立新国家,而且正磨刀霍霍琢磨着先屠日还是先灭俄呢? 摇了摇头,挥去了这个古怪的念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转身欲走。可转身间眼睛无意的一撇,却撇见女兵中,半张熟悉的脸,还有那印象深刻的蓝眸子。当下停了脚步,狐疑着仔细看了过去。 一张晒得有些红润的俏脸,躲躲闪闪,忽闪的眸子却出卖了她。 “你是……好日黛?”即便不用看清全貌,何绍明也记得红口白牙换走自己一百条步枪的蓝眼睛混血小姑娘。 “何……何帅好!女兵营新兵一连见习班长好日黛向您敬礼!”无处可躲的好日黛,硬着头皮敬了礼,脸色愈发红润起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个……你不是说招兵么?我觉着有意思就过来看看。” 旁边儿的胡判官在旁提醒道:“大帅,这位可是女兵营第一个女兵,当初还是您亲自拍板留下的。” “……” 何绍明无语了,他哪儿知道第一个女兵竟然是位蒙古贵女啊?秦俊生也是无语,时至今日,他方才知道那日一身蒙古袍躲闪在人群里的第一个女兵竟然就是好日黛。 二人对视一眼,又是担心又是生气,面色复杂。当下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仔细说,只得先行离开,回头叫来了好日黛单独询问。 小姑娘生怕自己一胡说,何绍明回头就会通知王府那边儿来领人,索性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完,声泪俱下哀求着何绍明不要将她送回去。 何绍明与秦俊生二人白眼连连,心里叫苦。虽说不怕一个无权无势的蒙古王爷找麻烦,可莫名其妙就担了这么个负担,换谁谁能乐意?可眼下都已既成事实了,就算送回去怕也得不了好。二人商量一番,索性装作不知道好了。即便是来日发现了,也可以推个干净。 打发了兴高采烈的好日黛,何绍明捏着鼻梁好阵头疼。“俊生,知道是谁把这位格格引到军营的么?” 秦俊生嘴角抽了抽,良久才道:“是刘鹏飞。” “王八蛋!不问明白就随便领人回来!老子这就……”想起刘鹏飞此刻已经随着第一师出征去了,何绍明改口道:“等他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写检查,关禁闭,调到炮兵连炊事班!” 何绍明正在这儿愤愤不平呢,一名参谋形色匆忙地闯了进来。眼见正在发火的何绍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事儿?”何绍明没好气地问道。 “大帅,吉林将军长顺给您发来电报,说是老毛子越界,搅得边境不得安生……” 何绍明眉毛一立,一把抢过小参谋手中的电文,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须臾,放下电文,何绍明皱了眉,长叹:“前脚第一师刚刚启程,紧接着就蹦出来个蒙古格格来当女兵,后脚老丈人发电文来求援,这他妈可真是多事之秋啊!”(未完待续) 一零五 归省 一**二年起,俄国鉴于北洋水师已经成军,严重威胁到了自己在远东的权益,不但增发了两艘铁甲舰,还在伯力、双城子、海参崴等重要城市增加了一个师的陆军,用以保持中俄的势力平衡。 此时的吉林,北起伯力南到珲春,与沙俄漫长的边境线,只有一万来练军把守,而且训练、武器都不足,远不是老毛子的对手。平日里哨所外经常晃悠着沙俄哥萨克骑兵,跃马扬刀,好不嚣张。吉林练军形势不如人,心里琢磨着对方最多是跨国边境线耀武扬威一番,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也就当了缩头乌龟,忍了。 可沙俄这么一增兵就不一样了,珲春附近新来了一个沙俄骑兵团,团长伊万伊万诺维奇是名地道的贵族,雄心勃勃从莫斯科来到了远东,想着大展拳脚,振兴家业。最近几个月来,沙俄哥萨克不但频繁犯边,烧杀抢掠更是无恶不作。长顺的电文上说,如今至少有二十多个村落,上千百姓惨遭屠戮。 电文语气平淡,可何绍明依旧能感觉到这位老丈人的急切心情。 长顺倒不是为那些百姓,而是怕老毛子这么一折腾回头儿还得自个儿倒霉。开战吧,明显打不过人家,回头还得背负个擅起战端的罪过;忍着吧,老毛子把边境搅和的不得安生,保不齐哪天还真就能杀过来。给朝廷送了加急文书,半个多月才得到回执,只严令长顺谨守边疆,不得轻起战端。 长顺一边儿看着边境送来的堆积如山的求援信,一边儿瞧着朝廷似是而非的电文,一夜之间多了半把白头发。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好主意,临了还是老婆佟佳氏提醒,咱不是还有个能耐大的女婿么? 长顺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拍大腿,翌日就给何绍明发了这封电文。电文的最后,长顺只说思念女儿心切,近来官道不太平,请何绍明多派军队护送云云。这就是长顺人老成精的地方了,知道没有朝廷的命令何绍明不能私自调兵,所以想了这么个瞒天过海的主意。 何绍明皱着眉嘀咕完,将电文递给秦俊生,道:“第一师前脚刚走,老毛子就来惹事儿,可真会挑时候啊。不影响新兵训练的情况下,全军如今可以抽调多少可战兵力?” 秦俊生看完,思索了下,道:“第一师这回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个团的老兵训练新兵。宪兵团如今还有两个营在营内,另外就是大帅您的警卫营了。” “其他部队呢?”何绍明有些愕然,扩军前全军两万来人,第一师才一万五千多人,那剩下的五千多人哪儿去了? “大帅,其他的都是后勤部队……”秦俊生小意提醒道,生怕揭了何绍明的短而惹得他不高兴。 何绍明脸皮厚的很,混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心里计算着兵力。警卫营,再抽出一个老兵营,一个宪兵营,勉强组成个小团还是能成行的。 至于长顺说的省亲,主角儿凝香不回去还怎么省亲?凝香如今可是有孕在身,这么一路车马颠簸的,能受得了么? 再来个以假乱真?问题还多着呢,谁来领兵?官儿小了,到了吉林听谁的?官儿大的就何绍明与秦俊生俩人,其他人等都随着第一师出征了。若是秦俊生领兵,那谁负责新兵训练?何绍明可是个二把刀,光有理论没有实践,若是要他负责新兵训练,不出一周关东军就得炸营。 若是何绍明亲自领兵,那麻烦更多,一军之首在职期间私自离营月余,这不是自己找弹劾么?如今后党可一直盯着自个儿呢,但凡有个过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难啊,这苦处还不能跟长顺明说。怎么说?难道实话实说:对不起老丈人,关东军第一师刚刚出发去帮老美打仗去了。且不说长顺能不能相信,这话自个儿就说不出口。 秦俊生是个称职的参谋长,可他的谋略只限于军事上的,对眼前的一箩筐问题也是一筹莫展。 那边儿长顺又发来电文,催问几时归省,可把两条好汉急得直拽头发。俩人正在屋里转圈儿呢,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大帅,裴宁之前来叨扰。” “快快请进!” 真是久旱逢甘霖啊!正愁没主意呢,自诩自个儿是谋士的师爷裴纬就自个儿送上门来了。何绍明此刻也顾不得裴纬到底有没有真才实料了,病急乱投医,亲自迎到了门口,将其请进了办公室。 裴纬有些错愕,心道,今儿真是见鬼了,平日不怎么待见自个儿的大帅怎么这么热情? “诶呀裴先生来的正好,本帅正有些急事想找先生出主意呢。”何绍明面色是又焦急又欣喜,全然忘记当初自个儿是怎么给人家脸色的了。当即就将眼下的难处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第一师的真正去处,只说是前往营口等地另有要事。 “大帅安心,宁之既然是吃的您的俸禄,自然会为您着想,断然不会做出悖主之事。”师爷裴纬一双小眼睛放着精光,一句话既表明了立场,又暗点何绍明没说实话。不待何绍明解释,裴纬继续道:“大帅手下人才济济,文有唐大人,武有魏大人、秦大人,又有搞实业的詹大人,可谓群星荟萃。所缺者,不过是官场经验而已,宁之不才,这官场之术颇有涉猎,愿为大人解惑。”随即压低了声音,小声在何绍明耳边说了几句。 听罢,何绍明皱眉:“您这能行么?先生,有个词儿叫欲盖弥彰您知道不?” 裴纬嗤笑:“大帅,可敢于宁之打赌?朝堂上那帮大佬只要一吵吵起来,一准儿就忘了起因。” 十里河,地处盛京与辽阳之间,把守兵丁不过五十来人,是个小小的驿站。 正午时分,兵丁们懒散地蹲在房檐下阴影里,躲避着毒辣的秋老虎。几个面黄肌瘦的老驿卒,呲着黄牙,眼睛滴流乱转,撒么着偶尔过往的女人。后头屋子里,一名小吏蜡黄着脸,装了烟泡,在那儿美美地喷云吐雾。关外这地界不比口内,过往行人少不说,往来的公文更是少的可怜。如今更是通了电报,这驿站渐渐成了摆设。 这么一来,虽说油水少了不少,可却很清闲,没什么奔头的小吏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吐了口烟雾,心满意足,正琢磨是不是找东街王寡妇乐呵乐呵呢,猛然听得外头传来呼喊声。 “头儿,头儿!诶呀妈呀,赶紧出来,关东军从南边儿过来了!” 小吏一口气没理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关东军又来了?话说上次关东军前往热河剿匪,途经十里河,小吏仗着自己是红带子,不知深浅还想着刮点油水。结果被人家大兵用刺刀给逼到了床底下,差点儿尿了裤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关东军主帅是何绍明,皇上面前的红人,人家的亲兵都是贝子,能怕了自己这个红带子才怪呢。 好半天,小吏顺了气,憋红了脸,嘶哑着嗓子道:“赶……赶紧给人家准备伙食,把昨儿个截下来的那头猪杀了。”说话间,披了衣裳,趿拉着鞋子,急匆匆跑了出来。“这回来了多少人?” “好几百人,眼看就到了。” 几百人?不说准像上次一般,还是先头的斥候。小吏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人准备酒席,自个儿领了人亲自前去迎接。 刚到村头,就见一行四五百人的关东军,,荷枪实弹,刺刀雪亮,排着整齐的方阵开了过来。 村口的栅栏一早就被搬开了,没人敢惹这帮杀神。小吏挤出了笑容,正打算上前打招呼,询问是否需要就餐歇息,却见关东军的队伍一过村口而不停,直直地沿着官道过去了。 “嘿,邪性了!这大中午的赶着去投胎啊?”小吏一脑门子莫名其妙。见关东军渐渐远去,猛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嘿,赶紧告诉后头别忙活了,那猪留着八月节再杀!” 小吏叫嚷着,急匆匆望驿站跑。得知那猪还健在,心中石头落地,又回了房躺着去了。只是可惜上好的烟泡,白白浪费了。 “狗日的关东军!就当破财免灾了。”小吏忿忿地嘟囔了句,解了衣衫,又我倒在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正在梦中与王寡妇成了美事儿呢,猛听得急促的拍门声:“头儿,头儿!又来了一拨关东军!还是四五百号人,正沿着官道朝驿站奔呢!” 小吏一个激灵,坐起来晃了晃脑袋,擦了嘴角的口水,心道前面过去的可能斥候,这回应该来驿站了吧?当即穿了鞋子,拿了衣衫又奔到了村口。 可这回关东军依旧在村口划了个弯儿,转向沿着官道又走了。 “邪门儿了!关东军究竟搞什么?”倘若不是日头西陲,小吏甚至以为自己中邪了,同样的场景经历了两次。 复又回到房内,这回吩咐下去,要是关东军再来,只要不进驿站,就是开枪放炮也别招呼他。 半眯了眼,没过一个时辰,门外又叫道:“头儿!这回关东军进驿站了!” 被吵醒的小吏满脸不耐:“不就是狗日的关东军来了么?等进驿站……恩?关东军进驿站了?” 小吏狐疑着,推了窗子一瞧,只见远远的,几百号关东军簇拥着两辆绿呢马车,进了村口,正朝驿站走来。当下不敢怠慢,穿戴整齐前去迎接。 到了驿站一通点头哈腰,指挥着驿卒鸡飞狗跳忙活了半天,这才满脸谄媚询问一名军官:“军爷,您这一拨一拨的是要干嘛去?” 军官一脸不痛快斥责道:“不该问的别瞎问。”又瞧了瞧左右,见没人注意,这才低头在小吏耳边道:“瞧见马车没?” 小吏点点头。 “告诉你,马车里可是我们何大帅的夫人,两年多离家,这是要归省。” “那先头的两拨……” “知道什么?夫人有身子了,大帅仔细着呢。就怕路上不太平,先头两拨是探路外带扫匪的。” “哦!”小吏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这皇上面前的红人就是派头不一样。老婆归省都得派个千把号兵开路,这做派就是盛京的王爷也比不了。 小吏正要去给马车里的何大帅夫人请安,却被那军官一把拉住。“去去去,边儿待着去,咱们夫人可不是阿猫阿狗就能见得。赶紧给小爷滚一边儿去。” 小吏觉着军官的声音耳熟,抬头一看,心道:“娘呀,这不是何绍明身边儿的那位贝子亲兵么?”当即变了脸色,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待小吏走了,凯泰收了脸色,走到马车旁,低声道:“大帅,驿卒都走干净了,您能出来了。” “恩。”应了一声,帘子一挑,却是一身便装的何绍明率先走了下来,身后,则跟着脸色惶恐丫鬟小翠。虽说要玩儿瞒天过海,可也得找个女人家做做样子。乔雨桐趁此机会归省去了,秋菊照顾着凝香走不开,这小翠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下了车,何绍明与秋菊匆匆进房休息,吃罢晚饭他们还要启程。在此停留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裴纬出的主意,不过是明目张胆地按照长顺的意思,派上一个团的士兵护送‘凝香’归省。分成三拨,对外就推说路上不太平,这前两拨是讨伐土匪。与此同时,一个连得士兵外加几十名下人南下牛庄,坐了船登陆天津,护送着乔雨桐回山西归省。一来营内有新兵,外头还有两只队伍行走,外人根本不知道此刻关东军就是个空壳;二来如此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有心人定然会参何绍明个行事乖张、以权谋私,这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朝廷扯皮上面,从而隐瞒了真实情况。朝廷那办事效率,没准儿扯皮之后何绍明一早就回了。 更何况,何绍明随身带着无线电,有什么变故一早儿就能知道。 裴纬这主意说实话何绍明还真没觉得怎么高明。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日的工夫长顺发了三封催电,可见情势危急到什么程度了。 走盛京,过英峨门,经磨盘山,这就到了吉林。 果然如裴纬所说,嚣张的归省队伍,惹得有心人看不过眼了,某位御史气愤之下连连上书弹劾何绍明行事乖张。无一例外,都被光绪留中不发。 这位御史倔脾气上来了,你不是留中么?好,那本御史就继续发,不但自个儿上书,还找同好一起参劾。帝党后党相继掺和进来,彼此攻讦。 这个说何绍明太嚣张,应该申斥。 那个反驳,您遏大人修宅子霸占两条街,您可比何绍明嚣张多了。 这位一听不乐意了,您好,您瞧好了一位姑子,人家不从您张大人愣是带人打上了尼姑庵。 没过一日,谁也不理何绍明如何了,帝党后党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彼此揭短。 闻听此结果,何绍明不禁对裴纬刮目相看。这位虽说不像个谋士,更没什么好主意,可看官场却入木三分,那叫一个透彻。想着自个儿眼下还要当着大清的官儿,自然也就少不了裴纬,当下对随行的裴纬又客气了几分。 将假凝香真小翠扔到了吉林将军署,匆匆见了长顺,询问了具体情况,休息一日何绍明便带着整团的人马直奔珲春而去。 (红爵昨天含蓄了,居然忘记要收藏了。列位,本书算算快50w免费章节了,大家伙要是觉着还能对付看,麻烦您点下收藏,给几朵鲜花。您的支持就是给红爵最好的鼓励。另,下月四号上架,希望大家多多捧场。)(未完待续) 一零六 有来无回 “快看,陆地!”一声兴奋的招呼,顿时引得数不清的关东军士兵奔向左侧甲板,望远处虚淡的阴影望去。透过薄薄的晨雾,一片黑色的陆地若隐若现。 海上漂泊二十余日,除了军官大多是北地人的关东军,早过了初期的兴奋,晕船的晕船,打蔫的打蔫,一群旱鸭子迫不及待地期盼着旅途的结束。 有人抢着望远镜,有人攀上了上层甲板,纷纷猜测着是不是到了美国了。没一会儿,船舱内的士兵也涌上了甲板,这让方才还显得空旷的甲板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只是在舰首,士兵们自发地为他们的长官留出了不小的空间。迎着有些刺骨的海风,魏国涛挺拔地站立着,眯着眼打量着远方,低语道:“到火奴鲁鲁了,也就是说已经走了三分之二了。” 吵闹声中,旁边儿扶着栏杆的张成良没听清魏国涛说了什么,也不好多问,只得将不满发泄在士兵身上。侧头训斥道:“胡闹什么?这是夏威夷,才走了一多半,到美国起码还得十天。去去去,都别在这儿胡闹了。” 魏国涛在一旁略微皱了眉头,心中不喜张成良的做派。魏国涛始终认为,军人的骄傲不是傲慢,而是一种威严。是长期的军旅生活,历经磨砺养成的。而身旁的校友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张成良是军校的高材生,从小家境不好,走到今天养成这么个性子,也许是自卑的成分居多。想到这儿,魏国涛微张了嘴唇,怕伤了张成良的自尊心,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要是到了美国,得丢多大的人?”看了眼散去的士兵,张成良不屑地说了句,随即转身道:“师长,外头风硬,咱也回去吧?”见魏国涛不语,只是拿着望远镜不停地看着,好奇道:“师长,您这是看什么呢?” 魏国涛随口道:“很有意思的事儿,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中国了。”说吧,将望远镜递给了张成良。 张成良狐疑着,拿起望远镜望去。只见,岛屿上,手持猎枪手枪的一小群白人,正与一大群手持长刀棍棒,穿着日本传统服饰的日本人以及半裸着身体浑身油彩的土著人对峙着。两帮人情绪激动,仿佛稍有不慎就会随时火拼的样子。 张成良正奇怪,为何魏国涛说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国,负责接关东军的麦里特上校地走到了舰首。 “准将先生(老美没有大校的说法,所以翻译成准将),我想我们碰到了点儿麻烦。”麦里特上校一脸严肃,抖了抖手中的电文:“我刚刚得到消息,夏威夷政府正在展开一场针对美国人的阴谋。国会请求,作为雇佣军的关东军参与此次美国护侨行动。” “我们何帅同意了么?武器装备呢?美国打算进行多大强度的‘护侨行动’?”魏国涛冷着脸问道。 麦里特耸了耸肩,狡黠地眨了下眼:“请放心,准将先生,事实上美国国会正在按照你们将军的计划在进行此时。至于武器装备还有军服,请放心,新成立的太平洋舰队十二小时后就会与我们会和。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想喝一杯么?” 吉林,珲春城。 何绍明带着一个团的士兵已经在珲春待了五天。五天的时间,何绍明广派侦察兵,一面儿观察俄军出动的频率时间地点等,一面儿绘制珲春附近的地图。同时,他脑袋也渐渐冷了下来,开始思索这一战究竟该如何去打,打成什么规模的。 要说恨,老毛子从一八五八年开始就慢慢蚕食中国东北西北的大片土地,无数被占领地的国人惨遭欺凌。何绍明对老毛子的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从地缘上来说,一个强大的沙俄绝对不是何绍明希望出现的。随着关东军的崛起,何绍明与沙俄之间必有一战。 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关东军还是刚会扑棱翅膀的小麻雀,第一师又远赴美国,七拼八凑才拼出来一个团,无论如何也不是老毛子的对手。要知道,此刻远东地区老毛子光陆军就四个师十二万人,海参崴还有太平洋舰队。 打肯定是要打,既要把老毛子打疼了,还要让老毛子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而且还不能把老毛子打急眼了。老毛子是出了名的无赖,一急眼保不齐不管不顾点起兵马就杀过来了,这一仗可实在是困难。 正烦恼着呢,房门轻响,凯泰走了进来。 一个军礼,随即递上一封电文:“大帅,美国的电文。” “恩。”拉着脸,何绍明应了声,随即接过来查看。 “尊敬的何绍明将军: 因夏威夷突发迫害美国侨民事件,美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要征募士兵则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而您的雇佣军此刻恰巧就在夏威夷。所以,经国会授权,总统希望您的雇佣军能参与此次护侨行动。 ——总统办公厅 1892.10.8” 这护侨的借口真烂,似乎美国人在找借口的问题上总是缺乏创造力。从眼前的夏威夷一直到后世的伊拉克,借口不外乎侨民与美国安全。这么说来老美下定决心了? 何绍明一边儿琢磨着,嘴角不自觉地挂了笑容。思索了下,随即提笔写了回复电文。 少顷,何绍明将电文草稿递给凯泰:“这是回执电文,下面儿的是给第一师的命令,尽快发出去。” “是!”凯泰应了一声,却脸色扭捏,站在那儿不动。 “怎么着,有有事儿?别像个娘们儿一样,有事儿痛快点儿说出来,没看我这儿一脑门子官司么?” “诶。”凯泰嬉皮笑脸地挠了挠脑门子:“大帅,您看我这跟着您都两年了,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何绍明眼睛一立:“甭废话,有事儿说事儿!” “诶诶。嘿嘿,我没别的意思,就想问您一声儿,什么时候准小的上战场啊?”说完,凯泰嬉笑着,脸色略带不安与期许地看着何绍明。 何绍明笑了,说实话,凯泰这小子的表现,还真出乎何绍明的预料。原本以为这位贝子爷就是一纨绔,军旅生活那么苦,他也就是两天半热血一过,一准儿得跑回京城。没想到凯泰还真有任性,平时愣是灰孙子一般给何绍明当亲兵,吃的是大锅饭,睡的是大通铺,训练起来也是不含糊,跟一帮子大头兵打成一片,如今全军上下不少人提起他来都多多少少有些敬佩。何绍明琢磨着,这小子恐怕就是想证明自个儿看走眼了呢,看来当初那一通话没白说。 若是寻常勋贵子弟何绍明早就一视同仁了,可凯泰是个贝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真不好交代。思索了下,何绍明语气缓和道:“凯泰呀,你别老觉着本帅拿有色眼镜儿看你……” “大帅,有色眼镜是什么玩意儿?” “呃……”何绍明骤然想起,此刻恐怕还没太阳镜呢,随即改口道:“就是说老是门缝儿里看你的意思。你凯泰平日里的表现本帅都看着呢,要是换个红带子老子一早让他上战场了,可你是个贝子,你能明白么?” 凯泰皱着眉,思索了半晌,道:“知道了。”随即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敬了礼,快步退出了房间。 没一会儿,凯泰又回来了。 “大帅!这回您该让我上战场了吧?” 何绍明抬头一瞧,只见凯泰还是凯泰,只是脱了帽子,露出一颗浑圆乌青的大光头,眼神中说不出的决绝。 何绍明愕然无语,一个贝子连鞭子都剪了,自个儿还能说什么? 见何绍明不语,凯泰又道:“大帅,实话跟您说了吧,皇家早就忘了爱新觉罗家还有凯泰这号人,西边儿那位更是巴不得我们这一支死绝了。您从美国带回来的那帮子军官,平日里偷偷摸摸地聚在一起,传阅的小册子说的那些言论弁下一早就知道了。那小册子弁下也看了,虽然看不大明白,可也觉着这大清是该变变了。” 何绍明倒吸一口冷气,感情凯泰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个儿要造反?怎么瞧那表情咬牙切齿的好像恨不得跟着自己干好让满清一早就倒台,这话儿怎么说的?按下心中的思绪,故作沉静戏谑道:“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新鲜?”这边说着,隔着桌子手却摸向了腰间的手枪,只要凯泰表情稍有不对,何绍明就是背上官司也要做了他。 “大帅,这四九城弁下混了十来年,满城的红带子黄带子做些什么弁下清楚的很。遛鸟斗狗,欺男霸女,狎妓吸烟,不胜枚举。旗人前脚领了俸米,后脚卖到粮铺折算成银子,都换了烟土。有红带子过不下去,一早就拉下脸来给人家赶车去了。”凯泰顿了顿,扇了自个儿一巴掌:“呸,越扯越远。大帅,弁下就一个意思:从了关东军,弁下就是个小卒子,大帅您让咱干嘛咱就干嘛!”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凯泰今儿在这儿立誓,但有三心二意,叫我吃饭噎死,喝水呛死,睡觉房子倒,出门遭雷劈,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得得得,别说的那么邪乎。你怎么死的我管不着!”何绍明满脸不悦,随即缓和了脸色,道:“我问你,那小册子你看了?” “看了。”凯泰垂头老实回答道。 “真看了?”何绍明按在枪套上的手紧了紧,心中犹豫着是否现在就要杀了凯泰。 “回大帅,弁下看了,除了一些洋文看不明白,其他的都看了。” “哦,那你怎么想的?”何绍明随口问道。 “没怎么想,我就觉着您说的挺对的,这大清再不变变早晚得让洋鬼子给占了去。” 何绍明双目如电,紧紧地盯着凯泰,回应他的是一双清澈的眼睛。房间内一时安静之极,只闻自鸣钟滴答滴答走着的声音。 良久,见凯泰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口不对心。何绍明寻思了下,心想这凯泰若是真有二心,也犯不着现在就跟自己摊牌,大可以密信一封上报朝廷,再将那小册子一并交上去。这么一来自己造反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如今在这儿表明心迹,看来是真心的。 急速思索罢,何绍明一直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按在枪套上的右手也松开了。“起来吧,堂堂一个贝子给我下跪算怎么事儿啊?明儿领着警卫三连去边境巡逻吧,仔细些自己的小命,你死了不要紧,可别给本帅添乱!” “啊?是!”凯泰略一错愕,随即脸上满是惊喜,正要放几句狠话,例如‘马革裹尸还’之类的,何绍明却挥挥手让他滚蛋。凯泰应了,恭敬着一直出了房间,合上房门,待转过身来这才狠狠地挥舞了下拳头,那表情就如同破落的乞丐突然有人告诉他,他其实是失散在民间的太子一般。激动之下,头重脚轻,脚下虚浮,走路也没了军姿随即引来门口卫兵好奇的侧目,凯泰挂不住脸,咳嗽一声,哼着京剧,迈着八字步踱了出去。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来兵……” ‘砰’,房门推开,何绍明一脸愤怒地走了出来。“凯泰,你个混蛋赶紧把老子的电文给发出去!” 十几步外的凯泰一个趔趄,摸了摸周身才发现方才将电文草稿忘在地上了,随即快步跑回来,生怕何绍明反悔一般,也不说话,抢了电文草稿就跑了。 “混蛋玩意儿!”何绍明斥责着,只是门口的卫兵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像是骂人的话,反倒有些宠溺的味道。 一**二年十月十四日,珲春河东岸黑顶子。 羊肠小路旁的草甸子上满是半人来高枯黄的的野草,寻常人只消往里一顿十米之外根本就看不到。凯泰带着一个连得士兵就埋伏在草丛中,静静地等待着。 一只胆儿大的蚱蜢骤然跳到凯泰的脸上,叮了他一口。凯泰一巴掌将其拍死,吐了口吐沫:“小子,你那消息准不准啊?小爷领着弟兄们在这儿折腾两天了,怎么还不见老毛子踪影?” 身旁,一身练军褂子的汉子满脸堆笑:“贝子爷,小的就是糊弄亲爹也不能糊弄您啊!您再等等,要是两天内再不来,您就挖了我的舌头下酒。” “滚蛋,小爷没工夫跟你逗闷子,你……”凯泰正要继续斥责,猛然见对面的山岗上一课小树猛烈地摇晃起来。凯泰知道,这是侦察兵发来的预警信号。“嘘,点子来了!弟兄们埋伏好,千万别出声儿,这仗打好了大帅有赏!” 士兵们一个传一个,纷纷拉开枪栓,机枪兵将子弹链挂上,随即静悄悄地等候着。 没一会儿,隔着草丛便见小路上驰来一票老毛子骑兵,一身醒目的白军装,高高的帽子,满嘴嘟噜的毛子话。凯泰拿起望远镜默默地数着:“一个,俩……十九……五十二,五十二个,吃得下。准备战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手紧紧地握着手榴弹,一手勾住拉环,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投掷出去。 老毛子渐渐近了,肆无忌惮地行进着,连两侧都没有放侦查兵,也许他们认为,懦弱的清国军队根本不敢触伟大沙俄哥萨克骑兵的虎须,而只会缩在城里在哥萨克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打!” ‘嗖嗖嗖’,几十颗手雷冒着白烟投掷出去,五秒之后纷纷在老毛子骑兵中炸起。被炸得晕头胀脑的老毛子还没等反应过来,‘塔塔塔’,两侧马克沁组成的交叉火力便将残余的老毛子纷纷扫落马下。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响起,五十多人,仅仅两分钟内就死了大半,剩下的十几个被机枪压得伏在地上不得起身,就更别说起来开枪还击了。 “上刺刀冲啊!”凯泰一声令下,百多名关东军士兵上了刺刀,一声低沉地呐喊就冲了上去。此刻,三十多米长的一段小路被炸得坑坑洼洼,冒着硝烟。四处都是倒毙的马匹与老毛子士兵。只剩下几名受伤的老毛子躲在死马后,用俄语大声地叫嚷着。 须臾之后,一百多闪亮的刺刀对着几个老毛子,更让几人歇斯底里。 “营长,怎么办?” 而那名被关东军恐怖的火力惊呆了的练军向导则诺诺道:“我看,不如抓到珲春城,也好让长大帅跟老毛子交涉……” 话还没说完,凯泰嘴一撇,逃出左轮手枪对着几个老毛子‘砰砰砰’一人额头一枪,随即有些冷酷地笑道:“大帅说了,最近边境总是闹土匪,咱们关东军什么时候跟土匪交涉过?” 凯泰那股子狠劲儿让向导乍舌,生怕说错一句话这位贝子爷就拿自己当了靶子。 “立几个木头架子,将这帮土匪的尸首挂起来。哼,也让土匪明白明白,咱们关东军来了,再想来闹事儿准保叫他们有来无回!” (劳动节快乐!拜托列位多多收藏,大伙休假的时候,红爵不顾夫人的反对,正在拿假期努力码字。下周上架,还望诸位多多捧场。)(未完待续) 一零七 兵力不足火力补 乌苏里斯克(双城子)城内,一间充满了俄式贵族气息的房间内,有些谢顶的伊万伊万诺维奇中校愁眉苦脸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眼前的损失报告。短短五天的时间,四散出去的哥萨克遭到了六起伏击,足足损失了半个营的兵力。边境线上二百多个木架子上挑着哥萨克残缺的尸体,脾气火爆的伊万差点儿就要带着全团杀过去。 这事儿要是让让上头知道,非得气炸了不可。五天损失十分之一的兵力,即便是克里米亚战争损失也没这么快啊。最为关键的是,伊万诺维奇可是瞒着上头私自纵容手下越境挑衅的,而且是在清国边境线那头遭的埋伏,这话没法儿说啊。 “卑鄙无耻的清国人,等着我的报复吧!”恼羞成怒的伊万双目赤红,愤怒地砸了下桌子。 十月二十日,珲春河东岸二道沟。 十几名沙俄哥萨克下了马,端着步枪小心翼翼地沿着谷底走着。 “就这么几只小猫,也忒瘦了。”趴在山脊上的凯泰放下望远镜,不屑地撇撇嘴,随即脸色不悦转头道:“不是你们练军干什么吃的,就这么丁点儿老毛子就给你们吓成这样?亏老子火急火燎带了两个连,早知道派一个班就得了。” 向导也有些奇怪,前方哨所明明说是有大队老毛子越境啊,怎么就这么点?“怪了,保不齐其他老毛子在后边儿?” 凯泰将望远镜扔给向导:“你自个儿看,哪儿来的大队老毛子?” 向导看了半天,着实没看到其他的俄军,放下望远镜,有些不好意思:“贝子爷,许是哨所那小子老眼昏花谎报军情,对不住您了。” 凯泰挥挥手,拍了下大腿:“得,这几天闷得要死,还琢磨老毛子怕了不敢过来了呢。有十几个总比没有强,苍蝇腿也是肉啊。” 随即叫人传话,只待老毛子进了山口就给他来个包饺子,一个也别想跑! 战斗过程一点儿悬疑也没有,两挺马克沁‘突突突’一阵扫射,步兵都没放枪,直接上了刺刀就下去了。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十几个老毛子就去见了上帝。 站在山脊上,看着两个连的步兵嬉闹着打扫战场,凯泰一时颇有点儿觉着小打小闹的就是儿戏,这仗打的,半点儿马革裹尸的味道都没有。 “老毛子也就那么回事儿,什么时候能跟德国佬碰碰?”眯着眼,迎着上了三杆依旧低矮的太阳,凯泰很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味道。正琢磨是不是该学古时名将,甩两句酸诗词呢,猛然发现东方大片的烟尘正滚滚而来。手打凉棚,仔细一瞧,不禁变了脸色。只见千多一身白衣的俄国骑兵,纷纷从一处土拉子后转了出来,正朝这边儿杀奔过来。 “弟兄们,赶紧撤上来,老毛子大队骑兵来了!” 凯泰声嘶力竭地喊着,催促着下面的士兵躲到山坡上。这种半开阔地形,两侧不高的小山根本就不算险要,对方只消沿着反面的缓坡,骑马就可以攻上来。 亏着关东军士兵训练有素,略一愣神,便在军官的招呼下重新登上了小山。说是山都有些抬举,距离地面不过五十来米的垂直高度,顶多就是一个大土坡而已。 凯泰还算冷静,知道此时根本跑不掉,索性将所有士兵集中在一处山头,架起马克沁,趴在山上打算与敌人硬打一场,然后再找机会撤退。 不过十分钟,关东军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简易的工事,铺天盖地的骑兵就从缓坡冲了上来。另一侧,俄军下了马,也开始拿着马枪砰砰砰地朝山上开火。 关东军成军至今,第一次碰到如此逆境。何绍明的作战思想,从来都是起码在局部要形成兵力优势。所以每次战斗,关东军都是人多欺负人少,向现在这般遭了埋伏,还是头一回。上到警卫营营长凯泰下到普通一兵,一时间都有些慌乱。 好在机枪手还算尽责,扣动着扳机开始疯狂扫射,这才没让老毛子一波就冲下来。 “各排长整饬队伍,尽量打排枪!” “大爷的!机枪手省着点儿,咱们这回出来没带多少枪管子!” “迫击炮呢?干嘛吃的,在那儿挺尸呢?赶紧给我打!” “手榴弹!给我扔!” “通信员!给大帅发报求援,就说我部在二道沟遭遇大股俄军!” 凯泰还算冷静的表现,迅速安定了队伍。一会儿的工夫整齐的排枪响了起来,雨点儿般的手榴弹也招呼了下去,最最恐怖是那三门迫击炮,冷静下来的炮手专挑俄军人多的地方打。这么会儿的工夫起码消灭的老毛子半个连得士兵。 伊万诺维奇抖落身上的尘土,在他身旁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倔强的中校就这么暴露在迫击炮的炮火下,他坚信自己是上帝的宠儿。 十分钟后,伊万诺维奇震惊了。悍勇的哥萨克被一种拿子弹不当钱的比哈奇凯斯连发枪射速还快的武器,被一种手持炸弹,被可以划出诡异弧线的火炮,打得损失惨重。而且,山上的敌人冷静下来后,枪法越来越准,方才就有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了。 中校相信,那名神枪手瞄准的一定是他的头。 “中校先生,您确定山上只有半个营么?这火力起码是一个团的!” 手下一名营长抱怨道,就在刚才,他的营被迫撤下来,起码两百名士兵倒在了进攻路上。 伊万诺维奇皱着眉,他实在想不通,清国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支军队,武器居然这么先进。早知如此……中校狠狠咬了咬牙:“告诉士兵,只要攻下那个山头,以上帝的名义,珲春城内财宝与美女,任他们取!” “中校先生?”营长有些诧异。 “执行命令!出了事儿有我顶着!” “是的,中校先生!” 词令一下,老毛子的血性被充分激发了出来。一千多人喊着乌拉,顶着关东军密集的火力再次发起了冲锋。 不到一个小时,俄军发起了四次冲锋,损失了五百多号人。趁着关东军马克沁机枪歇火,手榴弹也耗尽,一举冲上了山头。 关东军自成立以来的第一次白刃战就这么开始了。开枪远距离杀人,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白刃战绝对是两回事儿。此刻比拼的,更多是士气意志,战术素养。 再冷静的士兵,面对着比自己高了一头,满脸凶残的老毛子,也不禁失了方寸。 “姥姥的!弟兄们拼了,今儿个不是老毛子死就是咱们亡!”凯泰杀红了眼,一边儿在阵地前拿着手枪点射着俄军,一边儿大喊着鼓舞士气。六颗子弹一打完,正要上子弹,猛的迎面冲过来两名俄军,端着滴血的刺刀,认准了凯泰就杀了过来。 那俩老毛子如同二鬼开门一般,左右这么一夹,凯泰只能连连后退,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蹬蹬蹬连退几步,一个拌蒜,仰面倒地,手中上了一半子弹的手枪也甩了出去。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刺刀,凯泰一闭眼,暗道我命休矣! 猛然,一双手抓住凯泰,使劲儿往后这么一拉,两把刺刀随即刺在凯泰脚下。凯泰睁眼,却见一名机枪手跨过自己头顶,甩着弹链扑上去与两名俄军扭打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俄军冲上了小山坡,形势越来越不利。迫击炮、机枪此刻早就没了用武之地。山头上的关东军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操起家伙与俄军肉搏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有关东军士兵捂住胸口倒下,每一秒,士兵都在流血。此刻,没有人想着谁是正义的,所有人都像野兽一般厮杀着,大家只知道一件事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毛子我日你八辈儿祖宗!”眼见着救了自个儿的那名机枪手倒下,凯泰双目赤红,拾起一只俄军步枪就冲了上去。 两年来严酷的训练,让凯泰出刺刀成了本能。拨开对手的刺刀,上前一个弓步,刺刀一挺,‘杀!’。收刀,抡起枪托砸开另一对手,上去一个窝心脚,紧接着倒提了步枪猛的朝下扎去,‘杀!’。战场上,从军官到士兵每个人都疯狂着,没有人还保持着理智。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密集的炮火,以及急促的哨子声,俄军终于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凯泰依旧疯狂着,浑身染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个儿的鲜血,端着步枪,赤红着眼睛四下找着对手。 “营长,援军来了,老毛子跑了……” “杀!” 一名士兵拍了下凯泰,凯泰却疯魔了一般,猛的转身,一声发喊,刺出了刺刀。刺刀就停在那名士兵的脖子前,滴答滴答地滴落着暗红色的血。 士兵骇了一跳,后退了几步,这才道:“营长,老毛子跑了,咱们大帅的援军来了。”说着士兵指了指山脚。 凯泰喘着粗气,狐疑着望下去,只见山脚下,一颗颗迫击炮弹在仓惶而逃的俄军前方炸开。数不清的墨绿色身影发喊着,追击着正在逃窜的俄军。缠着白色臂章的医务兵成快速地朝山头跑来。再往后瞧,一批白马上,端坐着一名披着披风的军官,手持望远镜,正在打量着山头的情形。那身万年不变的行头,正是何绍明。 “大……大帅来了……咱们赢了……”凯泰如同被抽干了浑身力气一般,软倒在地,只是嘿嘿地笑着,先是低沉,随即变成了肆无忌惮,还有些撕心裂肺的狂笑,眼角还挂着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泪水。 山脚下,一名参谋皱着眉停在何绍明马前:“大帅,两个连二百七十八人,阵亡一百三十四人,重伤三十九人,轻伤六十七人。”小参谋有些难以启齿。要知道,即便是灭了金丹道,也不过损失了不到一个连得兵力。这场小规模的冲突,居然差点儿让警卫营两个连全军覆没,不知何绍明会不会因此发怒。 何绍明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问道:“凯泰呢?” “警卫营营长凯泰身中三刀,流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何绍明也不说话,下了马,缓步走上了刚刚血战过后的小山头。俄军、关东军士兵的尸体交杂在一起,枯黄的草地被染成了红色。医务兵正在巡视战场,查找着每个可能还活着的关东军士兵。凯泰就躺在担架上,胳膊大腿都打了绷带,脸色苍白,挂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就那么安详的躺在那里。何绍明走过去,蹲下来,摘下手套给他擦了擦脸。“凯泰,你小子是个爷们儿!” 说罢,摸了摸凯泰的光头,随即站起身。 “告诉部队,都收回来吧。眼下咱们还没能耐捞过界。” “是。”参谋应了,下去传令。 何绍明就这么立在山头,望着七百多名俄军仗着马力,匆匆渡过了河。 “老毛子,我何绍明早晚得跟你们算这笔帐!” 于此同时,河对岸的伊万诺维奇也在咬牙切齿地发誓:“早晚有一天,早晚!我伊万伊万诺维奇彼得洛夫,会带领着伟大的哥萨克骑兵,攻下清国的首都!” 夜晚,何绍明思索着,如何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来防守这漫长的边境线。再建一座长城?他自嘲的笑了笑。长城也没挡住五胡乱华,更没挡住蒙元与满清,防守永远不如进攻啊。 防守……进攻……防御性进攻,何绍明一拍脑袋,暗骂自个儿是猪,怎么连地雷这种东西都给忘记了?如今鞍山钢铁厂已经投产了,每月堆积的钢铁只能放在露天。军械局扩大了一倍,短时间内研究出并生产出大量的地雷还不简单?眼下只需要最原始的埋地拌发地雷,在边境线布置个雷场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当即拿出钢笔,接着马灯写写画画,将地雷的示意图画了出来。 “大帅,营长他们几个伤号发了破伤风,珲春的郎中说是……说是没救了!”隔着门,一名参与战斗警卫营士兵带着哭腔喊道。 “破伤风?知道了……回去让大伙儿安心,本帅这叫让人将特效药送来。” 房门推开,何绍明一脸倦容,哈欠连天,将手中的两张纸递给门口的卫兵。 “这个是给实验室的电文,马上就发……这个是给詹(天佑)大人的信,立刻派人骑快马传回去。” 话说自打何绍明得了破伤风,他就一门心思地要搞青霉素,为的就是防止日后在战场上因破伤风而大量白白牺牲的老兵。 关东军刚在辽阳立足,这实验室就搬了过来,何绍明还特意请了两名生物学的博士,专门研究怎么批量生产青霉素。青霉素是什么东西何绍明知道,也知道打量生产青霉素需要一种玉米培养液。可何绍明也就知道这些了,到底是什么玉米培养液,那只能靠那两名请过来的生物学博士来研究了。 虽说目前产量有限,可百来号人的量还是有的。 翌日,接了电文,辽阳方向立即派了八百里加急,带着注射器、青霉素,直奔珲春而去。六天的工夫,换马不换人,楞是从辽阳赶到了珲春。一针青霉素下去,当日凯泰等伤员就消了炎症。引得自称珲春第一名医的老头缠着医务兵问东问西,可始终搞不明白什么是细菌。 再说辽阳这边儿,几日后得了何绍明的信件,军械局的高级技师当即停了手中的活计,全力研究何绍明设计的新式武器。众人打眼一瞧,这东西眼熟啊。话说这地雷明朝的时候就有,何大帅的设计不过是换了拌发装置而已。 当下组织人开始动手,半天的工夫就做出了样品。试验了几次,这东西一爆炸方圆五六米内只要是站着的物件儿,一准儿给炸没了。随即去电说了大致的参数,询问是否可以投产。何绍明一听数据,还算满意,当即拍板。 一个月后,百十辆大车就开进了珲春城。 城门楼子上,何绍明阴霾了一个月的脸色终于展颜,笑着对从吉林赶来的长顺道:“岳父,千里防线,只需布上此物,老毛子恐怕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越界折腾了。” “哦?贤婿此言当真?”长顺一张老脸上写着狐疑。 “岳父,绍明几时跟你扯谎过?”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听说何绍明的关东军不到三百人硬是拼了老毛子七百多人,长顺愈发对女婿刮目相看。就这战力,即便是老毛子来了也讨不得好。何绍明如此信誓旦旦,长顺自然就信了。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此番贤婿的关东军出力颇多不说,还自掏腰包制作了此物,老夫断然不会让关东军吃亏。回头封赏的银子,置办此物的钱财,贤婿详细写了单子一并报来。” “岳父大人见外了,见外了。” “反正这银子也是走朝廷的账,哪儿有让绍明吃亏的道理?我看这么着,过些时候吉林练军又要采办军械。绍明不是有个军械局么?我看造的洋枪不比洋鬼子的差,老夫拍板,就从你那儿买了。另外,我看绍明的关东军训练有素,不知可否支援老夫几个军官,也好帮着老夫训练军队啊?” “岳父,您老人家都这么说了,绍明敢不从?” 何绍明此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支援军官?好啊,送到口的肥肉老子没理由拒绝! (列位多多收藏,大家伙的支持是红爵更新的动力!)(未完待续) 一零八 夏威夷政变 夏威夷王国,始于一七九五年,卡米哈米哈一世与一八一零年经过血腥的部落战争,统一了欧胡、茂夷、莫洛凯、拉奈以及夏威夷等岛屿的各部落。从而结束了夏威夷各部的封建社会,转型成为一个具有现代雏形的,独立的,与欧洲各国相仿的君主立宪制国家。 这个既无武力又无资源的太平洋小国,地处战略要冲,英国人、美国人无不对夏威夷垂涎三尺,如今,在立国九十三年后,夏威夷王国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二年十月十七日,夏威夷当地的美国人发动了蓄谋已久的政变,成功冲进了王宫,囚禁了末代女王莉里奥卡拉尼,宣布成立夏威夷共和国,夏威夷王国就此覆灭。同日,夏威夷共和国向美国申请成为其保护国,并请求美国派出军队以镇压当地土著以及日本侨民的‘暴乱’。 ‘巧合’的是,美国新成立的太平洋舰队恰巧途经夏威夷,并在游轮上满载着荷枪实弹的雇佣军第一师。翌日,以一艘战列舰为首,七艘巡洋舰为辅,还有几十艘运兵船的美军驶进夏威夷。随即,在土著与日本侨民的愕然下,一个早晨的时间,一队队武器精良的有着东方人面孔的雇佣军士兵,冷着面孔,排着方块阵,踏着整齐的步伐,进驻夏威夷各岛。 与此同时,美国第二十三任总统本杰明哈里森在白宫向世界宣布,美国承认夏威夷共和国的合法性,并接受其请求,派出军队保护其不受‘暴民’侵害。 世界一片哗然,政治家们惊呼拥有着世界第一工业生产能力的美国人,终于要登上政治舞台了。 英国人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没了声音。如今的日不落帝国疆域实在太大了,陆军海军分散在各个殖民地,以应对越来越严峻的形式。况且,英国人的传统利益在大西洋,在印度,至于夏威夷?落在美国小弟手里总比落在其他国家手里好。 法国人叫嚣了一番人权,也没动静了。与美国的传统友谊在那儿呢,再说了,夏威夷实在与法国不沾边儿,落在谁手都无所谓。 德国皇帝闻听此讯,很是低沉了一晚,随即翌日招来了海军部长,雄心勃勃的德皇喷了许多口水,就一个中心思想:德国海军不能只是一支存在舰队! 奥匈、意大利、荷兰,这些欧洲二三流国家更是连个屁都没放,正应了那句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列强没反应,可一直对夏威夷垂涎三尺的日本人不乐意了。自从日本维新之后,便一直垂涎着夏威夷这个战略要冲,几十年来不停的往夏威夷移民。如今岛上近十万日本移民,足可见日本对夏威夷的重视。 美国人突然下手,将日本人自认为到手的囊中之物生生抢了去,日本人如何不窝火?日本政府当即抗议美国这一侵略行为,又四下联络企图依靠列强对美国施加政治压力,上蹿下跳的好一阵子,偏偏没人搭理,就连日本人的英国主子都对此置之不理。 日本心寒之余,干脆派出了方才成军的舰队,软的不成就来硬的。日本舰队出征前,信誓旦旦地叫嚣,要给美国佬一个好看。可刚到夏威夷,瞧见那艘万吨级的衣阿华战列舰,回头再瞧瞧自个儿这边儿三四千吨的巡洋舰,当即就没了动静儿,灰溜溜转了一圈儿,开足马力往回就跑。 不跑?笑话,不用别的,人家那可是艘战列舰,单挑日本舰队也不见得能沉了。更何况后边儿还一堆巡洋舰呢,真打起来,天皇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大日本联合舰队就得交代在这儿。留这儿与美国人对峙?更是笑话,实力悬殊那么大,自己这小渔船吓唬得住人家么?与其在这儿继续丢人,还莫不如就此回去呢。 联合舰队这么一走,本就被‘雇佣军’吓得噤若寒蝉的日本侨民与土著,顿时又老实了许多。手无寸铁拥上去跟荷枪实弹、刺刀雪亮的‘雇佣军’拼命?谁的命也就这么一回,没这么作践自个儿的。 一个月的工夫,除了几个不开眼的浪人对关东军发起了自杀性冲锋,并充分消耗了关东军十几颗子弹的惯性,夏威夷的局势迅速稳定了下来。 刺眼的阳光,潮热的海风,银白色的沙滩,还有一棵棵挂满了椰子的椰子树。 天气,并不能让严谨的大校魏国涛哪怕松动一下领子上的风纪扣。愈发刻板的第一师师长就这样顶着阳光,衣着齐整地站在沙滩上,凝视着大海,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海滩上,脱了外衣,穿着米色衬衫,挽了裤腿,徜徉在海水与沙滩之间的张成良,此刻正无聊地投掷着石子儿。 奋力掷出手中最后的石子儿,张成良一屁股坐在沙滩上,讪讪道:“本想着咱们第一师出来是打仗的,没想到仗没打成,跑这儿给美国佬当保姆来了。更没想到,国内留守的那个团居然跑到吉林跟老毛子干上了。这事儿,真他妈的……”沉默了下,见魏国涛没回话,继续道:“师长,您就不着急?上次热河剿匪就没您什么事儿……” “美国人花费这么多美子可不是请咱们当保姆的,收拾东西,咱们要启程了。” “哦?”张成良起身,顺着魏国涛凝视的方向看去,只见麦里特上校在两名卫兵的簇拥下,一边儿擦着汗水一边儿走了过来。 “准将先生,很遗憾的告诉您,休假提前结束了。一个旅的国民警卫队刚刚从洛杉矶登上了轮船,前来接管夏威夷的防务。一周后我们就要继续启程,呃,这次目的地改在了佛罗里达。您知道,佛罗里达的气候与某些地方是最相近的。”说完,麦里特眯着眼抬头瞧了瞧太阳,随即露出了颇为同情的眼神。在他看来,军队在这种天气下进行训练,无疑是很不人道的。 “知道了,上校先生,关东军随时可以出发。”魏国涛点了点头。 “哦,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周后您就要改口称呼我为准将了。”麦里特灿烂地笑着,随即前倾了身子交接道:“国会要顾及面子,尊敬的参议员先生们不允许一支部队名义上的指挥官是上校,而实际上的指挥官却是个准将。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您呢。” “那么,行程安排呢?全部走海路?” 魏国涛半点儿幽默也欠奉。而麦里特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如此,笑道:“数学家说,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可是总有些特例。准将先生,走海路要将近两个月,而陆路,或许要更久。” 魏国涛皱了下眉头,思索了下:“我坚持走陆路,而且是在旧金山换乘铁路。我想何帅会赞同我的提议的。” 麦里特摊了摊手:“当然,为什么不?我想这只是个小问题。其实我这次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您,准将先生,夏威夷共和国政府为了表示对雇佣军正义之举的感谢,今晚在原王宫为军官们准备了酒会。”麦里特一脸希翼:“让您手下的军官穿着体面一些,要知道奔放的夏威夷姑娘从来就不缺乏热情,尤其是对军官。”说着,他眨了下眼,随即呵呵笑着离去了。 “老美够无赖的,霸占了人家王宫,回头还说自个儿是正义的,嘿……师长,我怎么觉着咱们有点儿助纣为虐的意思?”待麦里特走远,张成良满脸不屑地唠叨道。 魏国涛看了他半晌:“军人,永远是来保护自己国家民族的利益,某些情况下,在有益于国家的时候,我们必须做一些有违良心的事情。……大帅说的。”说着,拍了拍张成良的肩头,大步流星走了。只留下张成良独自立在滩头,反复回味着这句话。 东京,秋叶原。 一架黑色的马车停在了居酒屋前,车门打开,一身礼服,戴着礼帽手持文明棍的清癯中年人缓步走下了马车。 门口两名和服女子,立刻挑了灯笼,迈着小碎步迎了上去。 “欢迎光临。” 中年人留着山羊胡,面色阴沉,将文明棍与礼帽交给侍应,随口道:“头山君邀请我来的。” 两名女子会意,不再询问,分出一人引着中年人进了居酒屋。转过回廊,女子跪伏在地,道一声:“打扰了,您邀请的客人来了。”随即轻轻拉开日式房门。 中年人退了鞋子,昂首步入屋内。 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屋,挑着两盏点灯,四周木制的墙板上挂着一些书法画作,北侧放着装饰用的两把武士刀。中间摆放着小桌,一名稍微年轻些的和服男子就跪坐在桌前,也不起身,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走进来的中年人。 “陆奥外相,许久不见,还没恭喜您从商务大臣升为大日本帝国的外相呢。” 进来的中年人就是日本外相陆奥宗光,他强自笑了笑,略有些苦涩,跪坐到桌前道:“头山君,请不要取笑了,目前我正有一桩棘手的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他对面的人,就是日本赫赫有名的黑道始祖,玄洋社、黑龙会的创始人,头山满。 “什么?我没听错吧,堂堂的大日本帝国外相居然找一个平民帮忙?”头山满故作惊奇道。 陆奥宗光板着脸,肃容道:“头山君,事关帝国的利益,请您严肃些。”随即,摸索着从上衣口袋内逃出一封电文,递过去道:“这是三周前帝国驻夏威夷大使馆发来的电文,请您过目。” 头山满肃容,接过来,戴上眼镜仔细瞧着。看罢,却是一脸平静。他将电文双手放到陆奥宗光面前,道:“陆奥君,关于夏威夷出现一支全是东方人面孔的军队的事儿,鄙人已经知道了。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陆奥宗光没说话,变戏法般又拿出一封电文:“这是今天驻美领事馆发来的电报。根据调查,没有任何记录显示美国曾组建过这么一只军队,它完全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他的表情有些愤恨,狠狠地砸了下桌面:“如果不是这支凭空冒出来的军队,那么在夏威夷一事上,帝国绝不会在美国造成既成事实后才有所反应。不,不是帝国迟钝,恰恰相反,而是被这支该死的军队打乱了阵脚!” 头山满淡淡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鲜美的河豚鱼片,沾了芥末,放入口中。咀嚼良久,咽下,满脸享受道:“真是美味啊……陆奥君,帝国的利益不在夏威夷,恰恰相反,而是在我们的东面。” “是的,没错。头山君,我要说的是,根据情报,那支该死的军队,军官大部分都会说英语,而士兵大多说汉语。外务部有理由怀疑,这支军队是从清国征调的,而不是像美国人说的那样,是从当地华裔中征募的。但外务部也不敢肯定,因为这支军队所有的士兵都没留辫子。头山君,事关帝国征清大业,您的玄洋社必须要查清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支军队。到底是淮军还是湘军,清国是不是与美国达成了某种不利于帝国的条约。” “稍安勿躁,陆奥君。”年纪比陆奥宗光小了十二岁的头山满,悠闲地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酒,抿了一口,随即笑吟吟道:“帝国自维新以来,无论是北面俄国的情报,还是清军在朝鲜的布防情况,不都是出自玄洋社?陆奥君,你要知道,我手上的情报来源,远比您的外务省要快的多。半个月前,布置在清国的暗谍已经采取行动了。请您放心,在征清这件事上,鄙人始终是将帝国利益放在首位的。” 闻言,一脸严肃的陆奥宗光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鄙人刚刚担当外务大臣,有许多事情还不是很清楚。这么说来,实在是鄙人唐突了。”说着,身体前倾,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 头山满笑着点了点头,算做回礼。“陆奥君,您可是大忙人,难得出来一次,不打算一起品尝一下鲜美的河豚鱼么?” “那么,就失礼了。与头山君共进晚餐是鄙人的荣幸。” “哈哈,哪里哪里,您可是外务大臣,我只是个民间团体的小头头,这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说着,头山满轻轻拍了拍手,门随即拉开,两名穿着和服,满脸白粉的艺妓踱步进来。 数日后,一份情报摆在了外务大臣陆奥宗光的案头。 “混蛋!这种模棱两可的情报一点价值也没有!帝国的情报部门难道是摆设么?怎么这么久还没查出究竟?我要的是确切的情报,不是可能、也许、好像,帝国不需要这些字眼!”愤怒地将桌上的文件推落在地,陆奥宗光如同一只发狂的狮子一般,咆哮着走来走去,吓得一旁的小文员唯唯诺诺不敢出声。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道:“转告头山君,事关帝国的利益,即便再牺牲几个人,也务必要查个究竟,一切都拜托他了。” “是。”文员惶恐地鞠躬行礼,收拾了地上的文件,这才退了出去。 陆奥宗光就立在窗前,眯着眼迎着初生的太阳,呆呆的,良久才呢喃道:“关东军么?名字倒是与帝国的关东洲有些像……” (今日第一章,傍晚还有。另本书周一上架,大家伙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一零九 暗流汹涌 吉林,辽阳。 入了冬,往年的时候,辽阳的百姓一早就躲在家里猫了冬。可最近两年变了,自从关东军进驻,日常采买除了走牛庄,其它肉食蔬菜都在这辽阳城购买。两年的工夫,辽阳城内是买卖兴隆,一派繁荣之色。今年城中更是多了些操着半生不熟汉语,满脸彪悍的蒙古汉子。 或是拿着金银珠宝,或是赶着成群的奴隶与牛羊,来此与关东军交换枪械。有道是商家以顾客为本,自打城内进驻了一个营的关东军,辽阳便没了宵禁,过往行商白天黑夜的随时可能进城,蒙古汉子更是不分时候。是以,城内的茶楼酒肆大部分都早早就摘了门板,后半夜才熄了灯笼。 天刚蒙蒙亮,福顺来客栈的伙计就早早的起来,摘门板的摘门板,抹桌子的抹桌子,旁边儿掌柜的还不停嚷嚷着快些,一派忙碌。一名小二提着扫帚,打着哈欠在店门前慢慢地扫着尘土,冷风一吹,小二不禁缩了缩脖子,口中兀自咒骂心黑的掌柜拿伙计不当人。瞧瞧人家关东军,一个月七个光洋的薪水,自个儿就是人家零头。四季都是笔挺的军服外加小牛皮的靴子,比自个儿的破棉袄小毡帽要强多了。听人家说,人家顿顿有肉,红烧肉管够,如今关东军上校都吃出毛病来了,只吃瘦肉不吃肥肉。 “妈了巴子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老子什么时候能有这享受?”小二嘟囔了一句,眼见清扫的差不多了,扭头就要往回走。 猛然听见后头马蹄声大作,只见几骑快马飞奔而至,当先是两名彪壮的汉子,光着头辫子缠在脑门子上,一身短打,背着长长的马刀,一脸的凶悍。中间一名骑士个子不高一袭青衫,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英气。骑士身旁一名精壮汉子手持一杆大旗,上书:‘天下行镖,霍’几个大字,后头跟着几辆马车以及十几名押着镖车的汉子。 这是走镖的啊。小二当即认定了来人的身份,随即招呼一声“掌柜的,老客来了。”随即上前笑脸迎客。“列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中间的骑士飞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了小二,昂首边往里走,边用浓重的天津方言道:“爷们儿打个尖儿,回头还得赶路呢。我说小二,你介都有嘛好吃的一水往上端,吃饱喝足咱还得往南走呢。” “诶哟,这位爷,小店别的不说,这天上飞的山里跑的海里游的是样样不缺,掌厨的可是京城来的大师傅,一手鲁菜吃得达官贵人没有不满意的。不瞒您说,就是何大帅吃腻了府中的吃食,都遣了人上咱们这儿指明要咱们师傅做的外卖呢。您就擎好儿吧。”点头哈腰的小二一说起这事儿,立刻腰板儿挺得溜直,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得了,爷们儿连夜赶路,正饿着呢,甭废话,有嘛好吃的赶紧上,再来几坛烧刀子。” “诶,好嘞!老客十六位里边儿请啊~”一声唱诺,小二先是引着一众走镖的汉子进了客栈,随即招呼人出来安顿马匹车辆。 客栈里,十几个汉子围坐了两张大桌,先要了酒水小菜,随即吆五喝六地喝了起来。 没一会儿的工夫,客栈又来了两拨人。一拨是一人是白衣公子领着下人,另一拨则是几名貌似走商之人。 “霍爷,您老这回可显摆了。何大帅请您老当教席,嘿,何大帅是嘛人?那可是一品提督,皇上面前的红人,正经的贵人!不出俩月,以后这三山五岳绿林好汉见了您都得叫您一声儿霍爷。” “霍爷,为这您得干了!您老发达了可不能忘记我们弟兄。” “对对,弟兄们以后全仰仗霍爷了。” 十几个走镖的汉子围着中间的矮小男子起着哄,那男子爽朗地笑道:“好!咱们干了这一碗!都是好兄弟,有我霍元甲一口干的就绝不会让弟兄们喝稀的!”说罢一饮而尽,引得一众汉子纷纷叫好,站起身也跟着干了面前的酒。这男子自然就是霍元甲了,前月关东军提督何绍明领着一团士兵开赴吉林边境很是与老毛子干了几仗,可打了几回就瞧出问题了。一场刺刀战,成军以来战无不胜的关东军愣是一比二的比例败给了老毛子。何绍明恼火之余狠下了心思,要将关东军徒手搏斗以及拼刺刀的水平提上来。一番思索便想起了大侠霍元甲,是以兴冲冲就给霍元甲去了信,邀请其来关东军当武术教席。 霍元甲正是愤青的年纪,一面儿痛恨着洋鬼子,一面儿对朝廷不满,何绍明在信中略一提及吉林边境之事,他便热血沸腾,趁着走镖这便来了辽阳。 众人再次落座,有汉子满是羡慕地问道:“霍爷,您老再跟弟兄们说说怎么认识何大帅的?” 霍元甲面有得色,连连推脱,待众人纷纷央求,这才娓娓道来:“当日霍某押镖刚到盛京,便听得满城都在说‘震关东’打遍口外无敌手,当心欣喜便要去找来切磋一二……” 他在这边儿说着,那边儿的两拨人却停了筷子,抻着脖子听着。那白衣公子时而面露不屑,时而摇头苦笑。 跟随的下人见此低问道:“公子,您笑什么呢?” 那公子抿了口酒:“时也命也,何绍明能有今日,可不单是运气啊。”待听到霍元甲隐晦地提及关东军与敌拼刺刀吃了大亏这才请自个儿来当教席,公子脸上显出苦思之色:“金丹道平定经年,这拼刺刀从何而来?长顺是他岳父……莫不是他何绍明偷偷领着军队跑去了边境?”公子倒吸口冷气,低语道:“这回可算是来对了,中堂,北边儿这位可是一只吃人的老虎,说不定吉林练军一早就被他……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手腕儿!他日灭北洋者非此人莫属……”随即面色复杂,垂头不语。 墙角边儿,那两名行商模样的人彼此对视一眼,随即低声地交谈着什么。良久,其中一人给另一人一个肯定的点头,随即起身作势要走。 正当此时,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关东军军官领着十几名士兵闯了进来。军官士兵上下都冷着脸,荷枪实弹,声势实在是骇人。 掌柜连忙上前拱手作揖,嬉笑着问道:“军爷,您这是……”掌柜心中犹疑着,话说这关东军进驻辽阳两年多,买卖公平军纪更是没的说,偶尔还帮穷苦人家修葺房子,从没听说仗势欺人,今儿是犯什么邪性了? 那军官一摆手,吩咐士兵占据了店内各个角落,转头挤出了一抹笑容:“掌柜的,跟您没什么关系,咱们是关东军内务部的。”说着,掏出一本儿证件给掌柜的看了看。“这几天抓了两个奸细,连夜审问,供出今儿一早就在这儿跟同伙接头。您放心,耽误了您的生意回头关东军后勤部都给您补上。……把那小子押上来!” 一声呼喝,两名士兵押着一名几乎不成人型的矮小汉子进了客栈。那汉子鼻青脸肿看不出面貌,光着头,留着短短的头发,却没有辫子。此时店内一片寂静,走镖的汉子,白衣公子都好奇地看着门口。而那两名客商一见关东军押着人进了店,当即亡魂大冒,脸色惶恐。 军官走到那汉子身前,冷声道:“认认吧,别让咱们兄弟再费力气招呼你!” 汉子虚弱地抬了头,眼神惶恐,四下扫了客栈一眼,随即眼神瞟向墙角的两名客商。 “拿下!”军官一声暴喝,立刻冲上去几名士兵,端着刺刀雪亮的步枪就逼了过去。 两名客商连连后退,其中一人不停地摆手道:“误会误会,小的是本份的商人,不是奸细不是奸细啊!” 几名关东军士兵却根本不听,上来就要围住二人。客商中的另一人眼见如此,叽里呱啦叫了几句,从怀中抽出一把长匕首就要跟关东军士兵拼命。匕首挥舞的颇有章法,几下便格开了刺刀,顺带着伤了一名关东军士兵。另一客商一咬牙抄起长条凳,左右挥舞得密不透风,关东军士兵一时近不得身。 眼见伤了一名士兵,军官脸色铁青,掏出腰间左轮手枪大喊道:“都退回来,瞄准胳膊腿给老子开枪!” 几名士兵一腿,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纷纷瞄准那二人。旁边儿的掌柜的一声哀叹,心道今儿是不能善了了,只是不知这一开枪自个儿这客栈日后还有没有客人敢上门。 两名客商自知在劫难逃,状若疯虎一般低吼一声,便要冲上前拼命。军官的嘴已经张开,开火的命令已经说了一半。 “开……” 正当此时,两只海碗突兀地出现在众人视线内。好巧不巧的都砸在那两名客商的膝盖上。二人吃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随即一条人影飞过来,对着二人一人一脚。那二人一声闷哼,随即昏厥过去。 一切都是在须臾之间发生的,让人生出眼花缭乱之感。掌柜的闭了眼,满脸心疼;军官怒目而视,表情正变为惊愕,说了一半的命令生生吞了回去;白衣公子还在低头思索着;一众走镖的汉子表情各异地看着热闹。 出手之人抖了抖衣摆,这才笑吟吟地转身:“对付蟊贼哪儿用得着枪啊?天津卫霍元甲见过这位兄弟了。” 军官错愕了一下,随即欣喜道:“原来是大帅请来的武术教席,当真是好身手!”军官一挑大拇指,吩咐了士兵上前擒拿二人,这才笑道:“关东军内务部少校徐立仁,见过霍大侠了。” 直到此时,客栈内的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掌柜的睁眼,楞了半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白衣公子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关东军内务部的少校;一众走镖汉子纷纷叫嚷着‘霍爷好俊的身手’‘霍爷震了’。 吵吵嚷嚷,嘈杂之极。 少校徐立仁与霍元甲寒暄了几句,随即面露难色:“霍大侠,在下还有公事在身,只好改日再行感谢了。” “好说好说,山不转水转,霍某用了饭立马就赶去军营,嘿,来日方长,徐兄弟也是个好汉子,他日霍某必与兄弟来个一醉方休。”霍元甲满脸傲色拱了拱手。 随即,徐立仁一声招呼,关东军士兵押着抓捕的奸细便往外走。临出门前,徐立仁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大量自个儿,停足,皱眉朝店内望了过去。只见靠窗的桌子旁,一名白衣公子端着酒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有审视,更多的是好奇。 见自己望过来,那白衣公子点了点头,随即抿着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徐立仁沉思了下,心中狐疑,却搞不清对方的路数,旋即离开了客栈。 “霍爷,都知道您老迷踪拳厉害,谁晓得您老暗器功夫还这么俊!” “霍爷是嘛人?关东军的武术教席!没两下子能当么?” “来来来,霍爷还没进关东军营门就立了一功,这碗得干了!” …… 关东军士兵一走,店内又恢复了喧嚣。只是谁也没注意到,靠窗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块碎银子,白衣公子与随从早已不知去向。 ‘铃铃铃’电话声响起,一名小参谋抓起话柄。 “喂?这里是关东军参谋部……知道了,少校,根据大帅的指示,一切行迹可疑的人都要留意……好的,立即带人回来……我马上通知参谋长,就这样。” 参谋挂了电话,急急出了大厅,到了一间办公室前,门上挂着写着‘参谋长办公室’的牌子。 敲了门,待得了准许才进了房间。 “参谋长,内务部又在辽阳抓到了两名奸细,另外发现一名行迹可疑之人,目前正在盯梢。” “知道了,告诉各部队,扩大巡逻范围,但凡发现闯进来的陌生人,一律先关押起来。这事儿,可不是一个刚成立的内务部能办明白的。”书桌后,年轻的参谋长停了手中的钢笔,思索了下回答道。 “是。”参谋敬礼,返身出去了。 秦俊生捏了捏鼻梁,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内务部,全称是关东军军情内部调查科。月前,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一名行迹可疑的人,两三日都在关东军营地附近转悠。巡逻的士兵上前与之打招呼,却发现那人急匆匆地要逃跑。巡逻士兵当下就认为此人有问题,抓回了军营,一番询问,那人用生硬的汉语只说自己是普通的山民。 事情闹到了秦俊生那里,秦俊生自从那次受刺激之后,可是正经变成了个狠角色,当下下令严刑逼供。秦俊生隐约觉着可能有人开始要对付关东军了,随即发了电报给何绍明,请示应对方针。 何绍明的回电很长,一个是要组建反间谍的内务部,另一个则教了许多拷问的办法。第二日,那被抓的奸细就倒霉了。老虎凳辣椒水,铁钎子钻指甲,另外弄了盏度数极高的电灯,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他眼前,而后几个审讯的军官反复地问着相同的问题。 不出两天,那奸细什么都招了,甚至连自个儿小时候尿床的事儿都说了出来。秦俊生一方面感叹何大帅真是无所不知,这方法真是绝了;另一方面也被奸细的话震了半晌。秦俊生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儿日本人竟然开始注意刚刚成型的关东军了。 何绍明长期给众人灌输的思想,便是中日早晚有一战。中日对立的情绪,早已刻在了秦俊生的骨子里。秦俊生不敢怠慢,连夜请示了何绍明,随即便对关东军所有的势力范围展开了清洗奸细的活动。 新成立的内务部,依仗着关东军在民间的好名声,明线暗线发展了不少。百姓们这两年得了关东军的好,日子比早先强了许多。闻听有外国奸细要对关东军不利,一面儿咬牙切齿,一面儿拍着胸脯保证,即便是没有一分银子这通风报信的差事也是当仁不让。 内务部的长官少校徐立仁仿佛天生就是搞情报出身一般,鬼道劲儿就甭提了。一番清查,很是查出了几名奸细。接着又找人假扮被俘的奸细,在辽阳城内各个酒肆茶楼到处招摇,但凡是有不对的,一并抓回关东军再说。抓错了?没关系,好吃好喝,临了送上一笔赔礼的银子,这叫军民合作愉快。 别说,这招儿还真管用,这不,才一出就抓了俩奸细。 想到这儿,秦俊生摸了摸下巴上淡淡的胡子,自言自语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平时怎么没看出来徐立仁有这天赋?” (免费章节最后一章,红爵兑现了自己的承诺,50w免费章节全部发出。本书明日起上架,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一一零 边界 一**二年十二月五日,大风,阴。 如同往常一样,列兵尼古拉柯察金跟从着自己的连队,在上尉的带领下开始巡视边境。尼古拉缩着脖子,呵着哈气,一边在心里诅咒着不得好死的上尉,居然会在这种鬼天气巡逻什么边界。 单薄的军大衣挡不住呼啸的北风,棉质的马裤被吹了个通透,此刻他的双腿明显有冻僵的趋势。尼古拉跳下马,使劲儿地跺了跺脚,靠着马脖子取暖。 “上尉,再往前就是清国境内了……”一名士兵叫道。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几十天前的那场战斗,若不是仗着骑兵速度快,几乎就将哥萨克骑兵团灭掉了。阵亡了整整九百多人,而对面的清军不过是半个营的兵力。士兵无从想象,清国几时出了这么一支强悍的军队。若不是哥萨克骑兵团的团长伊万贵族的身份,为此差点儿丢官罢职。 上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遥望着远处的清国哨所,打算就此返回。自己一个连得兵力,如果碰到那支强悍的军队,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况且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巡逻,而且也没什么异常…… 说起异常,上尉皱了皱眉头,他感觉到了一丝诡异。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即便是在这个鬼天气,边境也总应该能看到几只麋鹿,或者狐狸野狼什么的。没有,什么都没有,仿佛所有的动物都藏起来了一般。上尉抽出单筒望远镜,四下打量着。良久,才在一处雪窝子里发现一只倒毙的麋鹿。 上尉考虑了下,招招手,叫过一名军官:“少尉,你带着你的排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杀了那只麋鹿,而尸体却保存的这么好,难道野狼学会贮藏食物了么?” “好吧,是,上尉。我怎么这么倒霉……”少尉嘟囔着,满脸的不满。带着三十来名士兵下了马,淌着半尺厚的雪,慢慢朝目标踱去。倒霉的尼古拉就在这个排,他这次连少尉也一起咒骂着。 足足二十分钟后,终于到了地方。望远镜中,少尉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即边往回走边叫嚷道:“上尉,这只……” 一团火光暴起,掀起无数的积雪与冻土,士兵在火光中被撕成了碎片。几秒后,‘砰’的一声的一声巨响,才慢慢传来。 无论是身处爆炸周围的俄军士兵,还是远远在边境线这头的上尉,所有人都惊呆了。 “敌袭!敌袭!清国曲线炮击!(老毛子为迫击炮取的名字)”士兵们纷纷叫嚷着,四处逃窜。 被方才的爆炸震晕了的尼古拉,良久才清醒过来。时间仿佛一瞬间变慢了一般,耳中听到的是扭曲的声音,刺耳而怪异。眼中,一名同伴叫嚷着什么,拉拽着自己。就在自己脚边,尼古拉看到了上尉的右手。其他人也在叫嚷着什么,胡乱地开着枪,往回跑着。 而敌人的‘炮击’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一团团火光暴起,自己的同伴一个又一个倒下或飞起。 “尼古拉,快跑快跑!”尼古拉终于恢复了听觉,也听清了自己的好友啊廖莎在叫嚷什么。尼古拉摇了摇头,站起身,在好友的拖拽下,往回就跑。 恍惚中,尼古拉不知是怎么走过这几千米的距离的,只是在他越过上尉,倒在地上气喘如牛时,才发现三十几个同伴如今只剩下了可怜的七个。 上尉一动不动过地站在那儿,阴沉着脸,招招手叫来了自己的勤务兵。 “记录,十二月五日晨,巡逻边境,遇到敌人未知武器袭击。”上尉吐出了一口浊气,继续道:“是一种爆炸袭击,我没有看到炮弹的轨迹,根据我的估计,这是一种埋在地下的,触发式爆炸武器,威力很大,相当于57mm速射炮,以上。” 确认勤务兵没有记录错误,上尉招呼着士兵们返回营地。上马后,上尉回望着方才那片爆炸不断的地域,目光闪烁。列兵尼古拉隐约听到,上尉嘀咕着:“很有意思的武器,防御性进攻么……也许边境从此要不了那么多士兵了……” 吉林城,吉林将军署。 内堂,长顺满是褶皱的脸上透着欣喜,雀跃着来回踱着步子,时而向门口张望。“管家,绍明怎么还没到?” 管家笑了下,作揖道:“回老爷,姑爷天擦黑才进的城,这安顿手下兵丁也得花些时候不是?您多等片刻,报信的人早就去了。嘿,姑爷那脾气,就是敢顶王爷也得迁就着老爷您不是?” 长顺想想也是,自嘲地笑了笑,旋即略微安心,坐在太师椅上,只是眼神不停地瞄着外头,心里可就琢磨开了。 要说这女婿真是没的说,自打转了性子,这能耐是一天比一天大。前头就不说了,领着几百关东军愣是灭了老毛子九百来号人,这可是自个儿亲眼所见。紧接着,又捣鼓出个地雷,这可是好物什儿,往边境上这么一埋,任凭你老毛子多能耐也休想过来。前头可得了边境送来的快报,老毛子丢下了不少的尸体,这几天消停多了,只敢沿着自个儿的边境巡逻,不敢越雷池一步。 雷池?恩,这词儿倒贴切。想到这儿,长顺满意地颔首。 前些日子让老毛子搅和的忧心,吃不好睡不下,连自个儿闺女有喜自个儿都没在意,这回可得好好喝上一杯。话说这成婚都三年了,小两口相处融洽,可就是始终没孩子,这点让心疼闺女的佟佳氏操透了心,生怕闺女受了冷落。如今可好,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 想到这儿,长顺愈发满意。国事家事事事顺心,还有什么不满的?女婿偷偷跑过来帮忙,这功劳可都算在了自个儿头上,瞧瞧这黄马褂,还有着双眼花翎,人做到这份儿上也该知足了。要说唯一不满的,那就得数自个儿那几个败家儿子了。老大老二不学无术,早成了朽木。老三刚刚成年,可长顺怎么瞧怎么有向他两位哥哥靠拢的趋势。老头儿为这没少埋怨自个儿夫人‘慈母多败儿’,没事儿老数落老三,哪怕有何绍明一半也好啊。老三却振振有词,说长顺有本事把他弄到关东军去,不出一年肯定有出息。长顺当时就差点儿抄起宝剑来个大义灭亲。 可没想到,自己夫人倒为这事儿上了心。没事儿总吹枕边风,说把老三送到女婿那儿锤炼锤炼,保不齐就成才了呢?挨不过枕边风,长顺这才要在今日宴请何绍明。一来是感谢自个儿女婿这番帮助,而来也为自己家老三找个出路。 想想自己这老丈人当得,有事儿还得求女婿,长顺不禁老脸一红。 “老爷,老爷!姑爷进门儿了!” 门外一声呼喝,叫醒了沉醉其中的长顺。老头儿如同小伙子一般,腾地一下站起身,也不发话,蹬蹬蹬几步蹿出去,就迎到了门口。 墨绿色的军装,锃亮的武装带、小皮靴,满脸英气,唇上稀疏的胡须,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透着说不出的飒爽劲头。 这女婿,实在没的挑了! 长顺一边儿心中得意,一边儿就这么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望着何绍明,眼神说不出的慈爱。 “小婿何绍明见过岳父。” “诶呀,绍明总算来了。快进屋,外头风大。”长顺一把拉住要行礼的何绍明,就这么把臂而行,引着何绍明进了内宅。 内堂,此刻早已摆上了酒宴。熊掌、鹿脯、耳丝、牛舌、还有几样冬日里不常见的新鲜蔬菜,那可是北屯儿温泉浇灌出来的,就那么一根儿黄瓜就顶了半个熊掌的银子。 此时,佟佳氏与长顺的三儿子一早在堂内等候了。看这意思,就是场普通的家宴。此时满人没汉人规矩那么多,即便是妇女,家宴也可与男子同席。 一圈儿见礼,何绍明摘了帽子,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就坐了下来。 他这番作为,长顺与佟佳氏那是看着高兴,这说明何绍明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了点儿酒,那边厢,瞧着神采飞扬的何绍明,又反观备受冷落的自个儿,老三可就没什么好话了。“还真拿自个儿当盘菜。”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话说的是阴阳怪气。声音虽小,可这房间才多大?几个人坐的又是如此近,就连对面的长顺都听了去。 “混账!”长顺一张笑脸瞬间变色,一拍桌子,起身就要教训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 其子吓得练练后退,立刻就躲到了佟佳氏的身后。一老一少就这么围着佟佳氏转开了。 望着岳母投来求助的目光,何绍明对这小舅子虽说没什么好感,可也只能出言相劝:“岳父,三弟不过是酒后乱言而已,当不得真的。来来来,且坐下吃酒,这援助练军军官之事,绍明这儿还有些顾虑得跟您说道说道。” 长顺到底是上了年纪,几番追逐脸色潮红,喘息不已。何绍明发话解围,这面子得给,心里暗暗发誓回头收拾这小子,随即负气坐下。见此,佟佳氏连打眼色,老三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这个孽障,实在不争气!”长顺咒骂了一句,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即缓和了脸色,问道:“绍明有何顾虑?说出来,你我翁婿二人商量商量。” 何绍明拱了拱手:“岳父,绍明手下的军官可大都是海外侨民,这久居海外的,自然不了解一些规矩。就比如这辫子……” 长顺一摆手,止了何绍明的话头:“说这个干嘛,那帮子丘八有哪个敢不尊重教官的,看老夫不扒了他的皮!” 何绍明呵呵一笑:“岳父威名在外,下面人自然畏惧。只是……这阳奉阴违的事儿,恐怕是在所难免啊。绍明怕如此一来,练到最后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长顺低头琢磨了下,觉着说的有理,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依着绍明的意思?” “简单!小婿手下的军官,那可是美利坚军校毕业的,到了您这儿军饷不说了,这官儿岳父您得给高点儿。一来可以服众,二来军官也好卖力训练军队不是?” “好!就按绍明的意思办。” 长顺答应的豪气,何绍明心里乐开了花。他不禁暗暗得意,如此一来吉林练军还不成了自个儿的囊中之物? 不想,那头长顺答应完,反倒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语重心长道:“绍明啊,说起来自打凝香过了门,老夫本想着提携一下你,当日你从洋夷之地返回,老夫想着为你在朝堂上奔走一二,不想自个儿却发了案子。不但没帮成,反倒成了拖累。如今,更是要仰仗绍明才将眼前的难关渡过,老夫……” “诶?岳父见外了,见外了。”何绍明嘴上客气着,脑袋里可留了神。长顺这欲言又止的,怕是要算计自己点儿什么。 果然,就听一声叹气,长顺道:“方才绍明也看到了,老三额鲁越来越像他那两个不学无术的哥哥了,老夫为这事儿算是操碎了心。可这小子……诶,老夫左思右想,以为将此子送到绍明麾下,历练一番,不求建功立业,只需懂得本分做人,不知绍明……” 明白了,何绍明心说难怪方才长顺答应的那么爽快,感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嘿,这老丈人颇懂兵法啊,知道什么叫预想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刚才自己刚得了好处,眼下是说什么也抹不开脸拒绝。 嘴角抽动,看着长顺期盼的眼神,何绍明强笑道:“岳父放心,这事儿小婿应下了。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 “绍明且说!” “第一,在家里咱们是翁婿,绍明与三弟是姐夫与小舅子,可进了军营,咱得公私分明。” “第二,进了关东军,老三就得从普通一兵做起,做得好了,绍明保证老三升迁的快。做不好就得一辈子当大头兵。” “第三,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日若是老三犯了军规,岳父可别怪绍明手狠。” 这三条儿,就是摆明了要公事公办,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何绍明可不想请进来一位祖宗,那样自个儿可就没法儿跟关东军上下交代了,立军法困难,坏规矩可容易着呢。 闻言,长顺抚须仰天大笑,随即朗声道:“如此甚好!老夫就是想捶打捶打那小子,绍明不比给他好脸子,他日只消让他知道本份,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翁婿二人随即推杯换盏,热热闹闹地喝了起来。而老三额鲁的命运,就这么被定了下来。还没等他低声腹诽,身旁的凯泰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两年的军旅生活下来,凯泰可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纨绔子弟了,身子壮实的紧,这一巴掌下去打得额鲁是眼冒金星。 额鲁坐在马上摇晃了半天,好半天才缓过神,“你……”刚要口出恶言,就瞧见凯泰笑嘻嘻地甩着手中的黄带子。 “你再骂一句试试?辱骂宗室,这罪名可是不小啊。随便把你小子扔到州府衙门里,一顿板子是少不了。这算是轻的。知道辱骂大帅是什么结果么?” 额鲁一拨楞脑袋。 凯泰一张戏谑的笑脸瞬间狰狞起来:“生不如死!” 额鲁一个没坐稳,差点儿摔下马去。任额鲁平时怎么顽劣,怎么胆儿大,一位贝子这么恐吓他,也不免心惊肉跳。这小子脸色苍白,半天才缓过来,瞧着周遭彪悍的士兵,暗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前头,何绍明笑了半天,这会儿又开始瞧第二张电文。这电文可是从美国发回来的。魏国涛言辞简洁,就连电文也是如此。 (上架第一章,庆祝一下。11点12点还有,并每章都送上至少500字。)(未完待续) 一一一 巾帼风采 天空阴霾,北风呼啸。 何绍明打了个激灵,多喝了些酒,骤然的温差让他很难过,紧了紧大衣,随即对着门口一礼:“岳父务须相送,绍明这就回了。待来日收拾停当,自当来府上辞行。” 送出门口的长顺只是笑着,对何绍明摆了摆手。 何绍明翻身上马,一众士兵簇拥着,朝着城内何府行去。 天气渐凉,马上的何绍明那点酒劲儿一会儿的工夫就过去了。打眼瞧了瞧身前身姿挺拔的凯泰,不禁露出了微笑。话说这凯泰自打上了战场见了血,又负伤几处,亏着八百里快骑送来的青霉素,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伤好之后,这小子不但没有丝毫的战场后遗症,反倒是一提起那场战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姥姥!爷们儿那可是真刀真枪跟洋鬼子干!第一师?第一师也就配剿剿匪!以后见了小爷得绕道走。” 何绍明琢磨着,这小子保不齐骨子里有那么点儿嗜血的基因,他祖宗用在了汉人身上,到他这儿用到老毛子身上了。 正走路的凯泰猛然一个激灵,似乎感觉后头有人恶意盯着自个儿,转头,就瞧见何绍明坐在马上摸着下巴打量着自己,那眼神就如同看一只怪物一般。 凯泰心里发毛,揶揄道:“大帅,您瞧什么呢?弁下没多长个脑袋,更不是大姑娘。您这眼神……您别瞧了成么,弁下心里没底……” “呃……”凯泰这小子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张臭嘴。何绍明被噎了下,也不在意,笑吟吟地道:“凯泰啊,你折腾着要上战场,本帅可是准了。结果你小子差点儿折在那儿,若不是本帅命人八百里快马送来了青霉素……” 凯泰一听立即苦了脸:“大帅,弁下这条小命就是您给的,您就是再生父母还不成么?您老提这个有意思么?这么着,只要是您还让弁下上战场,水里来火里去,您让弁下向东,弁下绝不向西。牙崩半下说个不字儿,不劳您动手,弁下自个儿提了脑袋去见您!” “此话当真!” “十足真金!” 何绍明当即乐开了花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脸上显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看得凯泰暗自惴惴。 “好,有你这句话本帅就放心了。那什么,本帅岳父非得把个小舅子塞了过来,这么着,就归你带了,你当初怎么过的,你就怎么折腾他。” 凯泰一听乐了:“我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不就是个小舅子么?成,这事儿弁下应了!”随即戏谑道:“大帅,这人家都说‘打你个小舅子的’,向来都是小舅子怕姐夫,怎么到您这儿反过来了?” “滚蛋!本帅天天这么多事儿,哪儿来的工夫打小舅子?” “嘿,大帅您是怕了夫人的枕边风吧?” …… 一路说说笑笑,这就到了何府。 老管家一早听了声音迎在门口。话说自打何绍明将家安置在辽阳,这何富贵一直留在这宅院内,兢兢业业地打理着,才不至于让这老宅院荒废了。 自有下人牵了马匹,何绍明嘱咐只需留下一队士兵护卫,随即便到后宅休息。进了院子,却见自个儿的房间灯火通明,不禁心中纳闷儿。 “老爷,‘夫人’知道您今儿个要回来,一直等到现在。”老管家在旁解惑道。 “夫人?”何绍明愈发疑惑了,当下也不多问,推门而入。 闪烁的烛光下,一袭绿衫,怯懦中带着惊喜的小翠就那么俏生生地迎在门口。 “老爷……您回来了。”小翠诺诺地低声说着,一边替何绍明卸下大衣,垂着头,眼睛不停地偷偷打量着何绍明。 何绍明‘恩’了一声,任由她服侍,口中道:“你怎么在这儿?” 小翠拿着大衣的手略微抖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是……是老夫人叫奴婢……老爷要是不喜,奴婢这就走……”说话间,泪珠子可就出来了。 何绍明不禁挠头,这小翠不但胆儿小,更是内向的紧,就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白兔一般。一句无心之言,也能让她琢磨着伤身。老夫人?也就是丈母娘安排的?丈母娘这么安排,这一方面凝香有喜了不能与自个儿同房,怕自己独独宠着乔雨桐,这才安排了妾室;另一方面,恐怕是怕自个儿出征几月,身边儿没了女人难免沾花惹草。 想到这儿,何绍明摇了摇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小翠。这边,小翠打了热水给何绍明净面,又一番拾掇铺了被子,抽泣着转身就要出门。 何绍明看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翠,心中不禁一荡。三月不知肉味,心思不禁活泛起来。转念一想,小翠是陪嫁丫头,早就定了妾室的名份,想要再出门儿是不可能了,索性就收了又有何妨?男人嘛,有条件还不三妻四妾,醉卧美人膝,那可就真对不起自己了。 当下走上前,拉住小翠,板转了她的身子,手指挑了下巴,仔细地打量着。眉头微蹙,朱唇微启,半闭了眼睛,脸带泪痕,好一幅梨花带雨图! 何绍明心中拿定了主意,也就放开了,凑过头轻吻了小翠的额头,笑道:“今儿别走了。” “老爷?”瞬间,小翠睁大了眼睛,惊喜中有些不敢置信,而后又羞红了脸颊,别着头躲闪着何绍明的目光。 何绍明心中暗叹,多好的女子啊,自个儿艳福不浅,日后定要让这些好女子幸福。转而又想起远在美国的佩顿,辽阳城内腹部日隆的小丫头凝香,还有归家省亲的姐儿乔雨桐,自个儿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她们现在如何了。 山西,大同。 大同自古便为军事要冲,是为兵家必争之地。三面临边,最号要害。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京师之屏藩,中原之保障。素有三代京华、两朝重镇之称。 往早了说,当年刘邦就在此与匈奴苦战七日。有明一代是为防范蒙古的九边重地。到了如今,满清坐了江山,蒙古安定,虽说战略地位下降不少,可日益昌盛的贸易却让大同愈发繁华起来。 大中午的,挑着担子四处叫卖刀削面的小贩,南来北往的客商,进进出出的驼队马队,南腔北调的吵嚷声汇集在一起,嘈杂而有活力。 西门内,永和饭庄门前此刻停了不少的车马轿子。话说这永和饭庄,始建于康熙十六年,到了今天算算已经二百多年了,可是正经的老字号了。 饭庄汾酒飘香百里,大厨更是高价从京师请的御厨后人,酒菜没的说。这价钱自然也就比其他酒楼高了不少。可就算是这样,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永和饭庄是常年宾客盈门。 可今儿却有些奇怪,大中午的饭庄门口站了几名伙计,但凡是上门的客人,伙计都礼貌地问有没有帖子。有的就请进,没有的,对不起了,永和饭庄今儿被人包了,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吃饭心里纳闷儿,从没听说过永和饭庄被人包场,就算是知府千金出阁,也只是请了永和的两名厨子,究竟是谁这么有面子。 这话一问出来,伙计当即谦逊道:“这位爷,对不住了,山西祁县乔老爷子包场,要不您改日再来?”伙计言语客气,却透着股傲然的架势。 祁县乔老爷子,那可是整个大清都挂上名号的人物!家资就不用说了,直追当年广东十三行的伍家。最重要的,人家老爷子跟老佛爷那关系好着呢。十几年前山西大旱,这位老爷子带头儿开仓放米,不知救活了多少百姓。四年前,办北洋舰队没银子,老佛爷求到乔老爷子这儿,老爷子二话没说捐了二百万的银子。年前老佛爷又要办六十大寿,还是乔老爷子又掏了不少的银子。 老佛爷为此特意下旨,赏赐了乔老爷子二品的顶戴,这照拂之意再明白不过了。就算是总督来了也得尊称一声乔老爷子。 食客一听乔老爷子包场,二话不说,扭头就走,连句抱怨都没有。人品、威望、后台,人家老爷子都占了,咱还有什么可说的? 却说永和饭庄二楼,此刻真是宾朋满席,山西有头有脸的商人都汇聚在这儿了。日升昌、大盛魁、广生远,好家伙,这几家平日见都见不到的大掌柜都来了。上菜的伙计咋舌之余,不禁加了小心,心中琢磨着到底是乔老爷子面子大。 这时候儿,乔老爷子领着儿子还有孙女,正挨桌儿的与众商攀谈着。好些时候,这一圈儿走下来,年过古稀的乔老爷子不禁有些气喘。一旁的乔雨桐急忙上前扶住,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歉意。 老爷子摆摆手,笑道:“不打紧,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趁着还能动,得给你们这些后辈铺好路,免得入了土也不安心。” “爷爷……”一番话说得乔雨桐心酸不已。 乔致庸揉了下乔雨桐的头,满是关爱,随即昂首转身,轻咳一声,道:“诸位好友,各位商号的掌柜的,老夫乔致庸感谢大家伙儿百忙中抽空赴宴,给足了老朽这个面子。谢谢大家伙儿了。” 下面安静了下,随即又吵吵开了。 “乔老爷子,您可是晋商领袖,别说赴宴了,就是鸿门宴咱们也得来。” “乔老爷子德行没得说,只要您发话,咱们就没有不来的道理。” 乔致庸打了个罗圈儿揖,随即朗声道:“谢谢,谢谢大伙儿抬举了。”待场面静了,又道:“老朽今儿请大伙儿过来,一来是趁着没入土,见见列位好朋友。这二来么,是想跟大伙儿商量点事儿。雨桐,来,这事儿是你挑的头儿,还是你来说吧。”说罢,老爷让过身旁的乔雨桐,自个儿乐呵呵地落座了。 乔雨桐落落大方地对着众人一福身子,嘴角挂了微笑,轻启檀口道:“诸位叔叔伯伯,小女子乔雨桐有礼了。托了爷爷的名号,请了大家伙儿来,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大侄女儿有话就说……” “夫人可是有名儿的才女,这经商手段就是老头子也拍马难追,有话但说无妨。” …… 乔雨桐轻轻一笑:“那小女子就放肆了。最近坊间传言,说是乔家与雨桐夫家联手成立了银行,打压得大家伙儿抬不起头来。恐怕诸位票号的掌柜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话一说,场面可就有点儿尴尬了。乔家与何绍明成立的东北商业银行,无论是财力资本,还是经营手段,那都不是四处打游击的票号能敌的过的。更何况,强强联手,又有了货币发行权。无论是银元还是小额票据,都将银行的成本降低,收入放大。这时候就算是山西票号联手,也挡不住银行的强势入侵了。下面儿七八成的大掌柜,手下都有票号的生意,闻言不免心中腹诽,却又不好发作,一时安静之极。 “大伙儿可能觉着,这银行就是仗着资本雄厚欺负人,是不是?” 这不废话么,自个儿要是有何绍明那么个好女婿,也能搞个银行。下面人无不如此作想。 “错了!小女子妄言一句,即便没那么多美子,即便是小女子白手起家,有生之年也定然叫所有的山西票号关门大吉!”乔雨桐笑容不变,语气却透着阴冷。 “大侄女,你这话从何说起啊?”底下立时就有人不满了。吵吵嚷嚷让乔雨桐给个交代。谁都好个脸面,尤其是有身份的人。情势不如人也就罢了,再让人奚落,众人如何能忍?一时间群情激奋。而反观乔家众人,无一不鼻观口口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乔雨桐满脸戏谑道:“莫急,小女子可不是无的放矢,诸位且听小女子一一道来。这票号,不,应该是晋商没落,事因有四:第一,诸位都是靠着朝廷起家的,走的是口外的生意。如今朝廷是个什么样大家心里清楚,这几年靠着边军采买过活的不知倒了多少家。再说这口外的买卖,咱们一靠蒙古各部,二靠俄国人。大盛魁的韩老爷子,不知小女子说错没有?” “不错!”下首一富态老者含笑回道。 “好,那大家伙想过没有,如今俄国人开了海路,走的是天津——海参崴,诸位的买卖比之几年前下降了几分啊?殊不知,长此以往,晋商的地理优势将荡然无存啊?” 下面儿人大多都是带着脑子来的,很少有二世祖,一听这话,纷纷陷入沉思,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乔雨桐就这么挂着戏谑的笑站在那儿,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好半天,才继续道:“这第二条,以末致富,以本守之。大家做买卖发了财,不论是做什么买卖的,有一个算一个,除了一点儿周转钱,大多修宅子置地了,不知小女子说的对不对啊?” 韩老爷子很配合地道:“没错,大家伙都是这么干的。就是乔老不也修了个乔家大院么?” 乔雨桐略一颔首,感激地对老爷子笑笑,随即道:“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叫舍本逐末,小农意识!远的例子咱就不说了,单说小女子经营的银行,只要是赚了银子,全部都投入,用以开拓业务,如此买卖才越做越大,越做越强。遍观西洋各国商人,无不如此作为。列位,别总想着土地传儿女,就是因为如此才有句话叫富不过三代。” “这第三条,晋商不但墨守成规,而且还消极排外。洋鬼子那套买卖经就是比咱们强,大家不思如何学习,反倒关上门充耳不闻。试想,若是再来一回英法联军进北京,逼着朝廷开了山西,这洋鬼子的商号一进来,诸位如何过活啊?” “第四,就是内耗了。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同是做米粮生意的,开在对面,今天你让一钱,明儿他降三分的,斗来斗去,不关上一家就誓不罢休。诸位,这天下大了去了,别总瞧着眼巴前那么点儿小利。瞧瞧人家洋鬼子,不远万里的把买卖做到大清来了。诸位怎么就不想着做到洋鬼子地盘儿呢?” 一口气说完,四下鸦雀无声。这四条,无一不切中要害,让人无法反驳。 下面儿,韩老爷子皱眉思索了半晌,开口道:“侄女儿,你说的这些老头子都知道。也想着变一变,可怎么变?总不能求着洋鬼子教咱们吧?” 乔雨桐等的就是这句话,抿嘴一笑:“诸位请看。”一招手,两名下人搬上来一副地图。乔雨桐指点着道:“技术,大家花钱买,愚夫给大家伙张罗;经营手段,大家大可以派人来学,愚夫甚至可以找门子将各家子弟送到美利坚学习经商之术;政策,没的说,愚夫还算有点儿威名,这辽南之地,也算说话算数的主。诸位只要去了,三年免税。不论诸位是干嘛的,到了辽阳,您是想开矿,开铁路,还是搞纺织,机械器物咱们保证给大家买价钱便宜质量最好的。另外,这儿还有一本商法,大家去了就这么一本规矩,恶性竞争这事儿就没可能发生。”说话间,自有伙计将一本本小牛皮册子发了下去。 待人手一本,乔雨桐一甩袖子,侧过头满脸英气,自信道:“这就是愚夫与小女子商量的辽阳工业园计划,诸位以为如何啊?” 下面儿众人这才明白,感情乔家大小姐葫芦里卖的是这玩意。一时间纷纷低声商讨起来。 良久,韩老爷子合了册子,笑道:“二十年经营权……好!老头子对铁路挺感兴趣,侄女以为如何啊?” “欢迎至极!” 北地财神韩老爷子这么一带头,立时群情激奋,纷纷叫嚷着要参股。 乔雨桐脸上笑盈盈的,心中暗自吐出一口气,她知道,这次她成功了。 (第二更,附送500字。12点还有。)(未完待续) 一一二 蝴蝶 “这丫头搞了个开发区啊!” 高头大马上,何绍明看罢辽阳转发过来的乔雨桐的电文,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这位姐儿,无论口才还是心思,那可是百里挑一的人尖子,尤为重要的是目光长远。自己无非平时餐桌上对晋商的模式发了几句牢骚,没成想乔雨桐倒真上了心。借着归省的工夫,楞是扯虎皮做大旗,拿着自己的名号搞了个经济开发区。 “哈哈,这老婆真有两下子。”端坐在马上,何绍明笑的前仰后合。要说何绍明如今身价过亿,而且还是美子,还就是不缺钱。依着何绍明自个儿的意思,怎么着也得过了甲午,待稳定了,再图发展之计。不是别的,只要是如今一门心思都放在军队上,实在没工夫再搞什么经济。就连他的特长——‘发明创造’,如今也陷入了停滞期。就别说其他了。 可乔雨桐这么一搞,还真搞成了。革命革命,革谁的命?无非是新的利益团体取代旧有的利益团体。几千年来,掌管这片土地的除了封建地主,就是所谓官本位的封建官僚了。何绍明要是真起来造反,只消形势有利,锦上添花的有的是,自然从者如云。 可问题来了,何绍明打击的就是封建官僚士绅,怎么可能带着一批归附的官僚士绅打击另一批呢?那跟以往的朝代更迭有什么区别?所以,培植新的利益团体势在必行。 那位说了,何绍明是长在红旗下生在新社会的青年,怎么不发动无产阶级?何绍明还真想过。问题是,如今国朝上下才几个工人?又有多少有觉悟的?指望那帮农民?算了吧! 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有口吃的就不会起来造反。这话说不好听点儿就是愚昧透顶。国朝上下识字的才几个,识字的农民又有多少?即便何绍明靠着振兴社传播革命思想,那也得有听明白的算啊。 是以,培植民族资本,是先下最可行的。 何绍明在那儿肆无忌惮的笑着,引得身后的小舅子连连撇嘴。额鲁刚要出声不屑,猛然却被身旁的凯泰扇了一巴掌。凯泰两年的军旅生活下来,体格练得棒棒的,再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纨绔子了。这一巴掌下去直打得额鲁眼冒金星,好半天才混过神。“你奶奶……” 刚要口出恶言,却瞧见凯泰正笑嘻嘻地摇着手中的黄带子。 “哟呵,胆儿不小啊,辱骂宗室,随便儿找个州府衙门就能治你顿板子。嘿嘿,不过小爷大度,这回就把你当屁给放了。不服气?你小子得感谢我这一巴掌,骂我一无权无势的贝子,顶多就是一顿板子。”凯泰脑袋朝额鲁凑了凑:“知道辱骂大帅是什么下场么?” 额鲁一拨楞脑袋。 凯泰本是笑吟吟的脸瞬间阴冷狰狞起来:“生不如死!” 额鲁吓得一个坐不稳,差点儿摔下马去。任凭额鲁平日里怎么纨绔,怎么无法无天,一位活生生的宗室近在眼前这么吓唬他,尤其是凯泰还上过战场见过血,小心肝也是一阵乱跳。 脸色苍白了半晌,这才回复过来。心中委屈想要发泄,却苦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索性闭了嘴,垂着头做出一副落魄样。 前头,何绍明笑够了,随即抽出第二封电文瞧了起来。 何绍明不用瞧落款,但瞧得那寥寥的几个字儿,就知道是出自魏国涛之手。这位大校师长,将德意志军官的精神刻在了骨子里,整个人冷得就如同一块坚冰一般。 字迹寥寥,却一语概括了第一师的近况。而后一封唐琼昌的来信,则详细说了当日第一师过旧金山的盛况。 当日第一师坚持走陆路,途经旧金山,当地数万华人闻之,夹道欢迎。人们欢腾着,雀跃着,一边儿抻着脖子瞧着这支浑身透着杀气的军队,一边儿打量是队伍中的熟人。时而有人挤出人群,挥舞着手,叫着亲人的名字,而后一路跟随着,满脸是骄傲与幸福。 年轻一辈欢欣鼓舞,老一辈的却不禁泪水满襟。 去国多少年了,华人在此受尽了欺凌。如今,终于亲眼看见华人子弟的军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踏上了异国的土地。如此威武之师、雄壮之师一出,谁要是再想欺负华人得自个儿琢磨一下。 一时间,嚷嚷着要祭祖的,双眼朦胧不住叩首的,称赞关东军威武的,不一而足。街口上到处都鸣响着鞭炮,就连逢年过节才有的舞龙舞狮也出动了。 平素自觉高人一等的白人好奇地张望着,在一旁低低私语,眼神中多了几分尊重。 始终与华人不对付的墨西哥移民还有当地的黑人,这一天集体玩儿起了失踪。所有人都不傻,有了军队支持谁还去惹此时的华人? 街头上偶尔走过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眼神中更多的是迷茫。思索着,什么时候大日本帝国的陆军也能如此炫耀地走在美国的街头。 火爆的场面,吓得负责维持秩序的旧金山警察神经高度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引起暴乱。平素冷言冷语的警察,今儿也难得地挤出了笑容,好言好语地劝着华人要遵守秩序。 第一师所过之处,就如同一股洪流一般,涌动着华人们的热情。就连冬日里阴冷的海边城市旧金山,陡然间仿佛也升了几分温度。 这边儿华人如同过节一般,那边儿旧金山的市长与随行的新晋陆军准将麦里特确实一脑门子的官司。 市长担忧的发生事故,这么大的场面,即便抽调了所有警力也难以维持,万一出现骚乱,自个儿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而准将麦里特则在担心另外一件事儿。话说关东军第一师是秘密来到美国的,这么一折腾会不会引起各国警觉呢? 麦里特越想越焦急,直接打电报抽调了附近的国民警卫队,来了个****。甭管你是美国本土的广播社还是国外的报社,要采访,可以,自然有准备好的新闻发布会,要想去参观,对不起了,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准将先生的担忧没有变成现实。事实上,即便是关东军关东军明目张胆地花了一天的时间才登上东行的火车,即便稍微有心的人就能探知这支军队的目的地就是与古巴相聚一百五十英里的古巴。西班牙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事后,马汉上校嘲讽道:“如果当着西班牙皇帝的面儿说‘我要你的古巴’,那位弱智的皇帝依旧会忙着与情妇幽会,而后会在美国占领古巴后才考虑美国到底是什么时候宣战的。” 唐琼昌信中除了激动,更多的是越来越强的信念,他坚信自己已经预见到了胜利的曙光。信得结尾,汇报了一**二年何绍明的所有资产情况,包括新晋收购的企业以及实验室,另外通知何绍明,第一批留学德国的军校生已经顺利毕业,预计在三月初就会登陆辽阳。 “一批新鲜血液终于要补充进来了么?”何绍明的双眼满是狂热。在他的意识中,德国军队就是缜密、高效的的代名词。依靠着以上两点,德国陆军几乎在两次大战中横扫各国。即便何绍明邀请了以冯诺伊尔为首的一批德国退役军官,可参谋部的建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缺少专业人才,是其中重中之重的大问题。无疑,这批新鲜血液一旦补充进来,关东军整体作战水平将会上一个新的台阶。 再看魏国涛电文的结尾,只说了在西韦斯特岛上训练了很久,据他估计,美国的作战计划已经成熟,目前需要的,就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何绍明陷入了莫名的失神中。来到这个世界一晃四年了,自己这只蝴蝶终于要引起一场飓风了么?这么说来,还有十八个月,就要到甲午战争了,自己的准备越来越充分了。看着吧,这一次绝不会让这片土地丧失百年的国运! 想着,嘴角挑了抹微笑,目光犀利,仿佛穿透了阴霾的天空,飞跃了星空、宇宙,一直看到了前世…… 南佛罗里达,西韦斯特岛(kye west)。 地处美国最南端,接近赤道。西韦斯特此时已经是南佛罗里达最繁华的城市。就在白头街上,住着美国著名的作家海明威。沿着杜瓦尔大街一直走到最南端,人们会发现一个彩绘的、像一只巨大陀螺的‘美国最南点’标志,这里距离西班牙殖民地古巴,只有短短的一百四十四公里。 此刻,在岛屿的西南侧,一队队关东军士兵正在进行登陆演习。先是海面舰艇的炮火覆盖射击,半小时后炮火开始延伸。一只只登陆筏、冲锋舟载着士兵一波波登陆滩头。 而后,关东军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建立滩头阵地,机枪,迫击炮,开始压制射击,步兵不发一语地默默压低了身子,待冲出滩头,猛然站起身,自发地排出散兵线,开始对敌人的工事展开进攻。 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如同潮水一般冲击着滩头。没一会儿,成功抢滩登陆,先头部队开始巩固阵地,后续部队开赴上来,展开对敌人的持续打击。 枪声密集,炮声隆隆,碧海晴天之下,却预演着铁与火的碰撞。 紧接着,高效的工兵登场了。可拆卸组装的帐篷,战地医院,通信指挥部,一个个建立起来;通讯兵架起了天线,无线电报机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一条条电话线拉了起来,通过一根根线缆,前线将作战情况、部队损失、敌方兵力部署汇总到参谋部,处理之后,参谋部又将一条条准确的命令下达给前沿部队。 一切,都是那么井然高效。 东侧山头上,麦里特准将放下了望远镜,脸色有着抽搐。他坚信,没有人能挡住这样一只火力强大的军队,哪怕是不列颠人,也会在枪林弹雨中颤抖。更为可怕的是,这是一只漠视生死的军队,不但漠视敌人的,更加漠视自己的。演习进行第三天,关东军因炮火误伤,至少有十六名士兵丧生,还有将近二十名士兵负伤。而他们的指挥官,没有其他的抱怨,坚持着继续进行演习。 年轻的准将先生淡淡的说:“演习中牺牲一名士兵,那么在实战的时候至少可以少牺牲五名士兵。”而准将先生的手下军官,包括士兵,无一例外地支持这一决定。 天呐,如果换成一只美军部队,先不说能不能在华氏九十度以上的热带训练而没有怨言,哪怕误伤了一个人,也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扯皮,部队的士气更会一落千丈。如果损伤成这个数字,恐怕美军早就哗变了。 想到这儿,麦里特不无嫉妒地看了面无表情的魏国涛一眼。他相信,即便是拿破仑也会羡慕眼前的年轻人的。 “恭喜您,准将先生,您有一只所向披靡的军队。”麦里特恭维道。 “谢谢。”魏国涛的回答依旧淡漠。“事实上,我最想知道的是我师究竟要训练到什么时候?” 麦里特显然习惯了魏国涛的态度,耸耸肩:“天知道。不过我想不用担心,美国糟糕的经济已经让国会的参议员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发动这场战争了。现在,我们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还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麦里特没说错,事实上,就在三个月前,在美国的暗中支援下,古巴革命党领导人何塞马蒂悄悄潜回古巴,亲临第一线指挥着反抗西班牙殖民者的战争。一时间,古巴各地烽烟四起,西班牙的统治岌岌可危。 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就在这一天,一名美国《华盛顿邮报》登载了古巴总督对美国总统的诋毁之词。言语中极尽讽刺。世界舆论一片哗然,经济危机中的美国人民在爱国主义的号召下,迸发了极大的愤慨,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进行示威游行,并围坐在西班牙大使馆门前进行抗议。 同日,魏国涛率领关东军乘坐火车开赴西部洛杉矶,并于一月十八日乘坐兵船,在美国亚洲分舰队的护卫下前往香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周后,一**三年一月二日,鉴于古巴烽烟四起而开赴哈瓦那护侨的美军军舰缅因号,在古巴哈瓦那港发生爆炸。美国政府立即就这一‘意外’事件大造战争舆论,指责西班牙蓄意挑起战争。 西班牙欲哭无泪,只得请求欧洲各国进行调停。 一**三年二月四日,以英法为首的调停宣告失败,同日,枕戈待旦的美国对西班牙宣战。 关东军参谋部,办公室内,何绍明捏着电文脸色有些激动。历史,终于在自己这只蝴蝶的煽动下改变了它的轨迹。美西战争足足提前了五年爆发了,未来变得越来越不可知了,那么,即将到来的甲午还是原来的样子么? 落地窗前,落日的余晖映着他那张渐渐成熟的脸颊,目光中有些迷茫,有些希翼,更多的,是掌握不可知未来的信念。 (第三更,再送500字。大家多多支持,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一一三 登陆马尼拉 一**三年二月九日,美西爆发海战,西班牙被迫向美宣战。十一日,西班牙舰队成功避开美军封锁,抵达圣地亚哥,并依靠着如蜘蛛网一般的水雷,以及岸防火炮准备抵抗美军攻击。 二十日,美两只舰队回合,共计主力战舰十八艘,形成对圣地亚哥港严密的封锁。 三月六日,杜威率领美国亚洲分舰队进驻香港。四天后,充分补充后,舰队驶往菲律宾。 三月十五日拂晓,美西舰队在马尼拉港外遭遇,西战舰率先开火,海战爆发。此时,美军亚洲分舰队拥有六艘新型装甲蒸汽战舰以及五艘辅助舰艇,而西班牙只有七艘残破的木壳战舰,其中年久失修船底漏水的不再少数。美军一次齐射3700磅炮弹,西班牙只有可怜的1200余磅。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西班牙战舰甲板上堆满了锅炉用的木柴、煤炭,炮弹一击中立刻就会引起熊熊烈火。激战至中午,西班牙七艘战舰全部沉没,381名官兵阵亡,而美军只付出了8人轻伤的代价。至此,马尼拉海战以美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同日,接到海军胜利报告后,在香港休整的关东军第一师乘坐兵船,奔赴马尼拉,在那儿,他们将面对四万名西班牙陆军。 一**三年三月二十一日中午,马尼拉湾外。 二十余艘补给、运兵船与美国亚洲舰队会和。 “恭喜您杜威将军,您取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 “谢谢您,麦里特准将先生,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没错,微不足道的胜利。” 旗舰舰长室内,面对着陆军同僚的恭维,杜威显得很谦逊。他的表情有些腼腆,少将先生一度怀疑,没有牺牲的胜利会不会得到国会的认同。 “先生们,请坐吧,国会授权我指挥此次登陆作战。因为我的军衔最高。”杜威摊了摊手,戏谑道:“好吧,去他妈的授权吧,总不能让我的战舰开上陆地占领马尼拉吧?所以,麦里特准将先生,魏国涛准将先生,现在我们首先需要做出一份漂亮的登陆作战计划给那些国会白痴看。然后,你们只需要告诉我海军如何配合陆军就可以了,毕竟,我是一名海军将领。有异议么?” “完全没有。”麦里特笑着回答,杜威少将直爽的性格很让人有好感。 魏国涛选择沉默,他在推敲着早已制定好的作战计划。 “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先生们,开始吧。乔治,三杯咖啡,也许我们要讨论很久。” “少将先生,不需要那么久,您可以省下咖啡了。”魏国涛面部表情地打断了杜威的话。“之前,通过特殊途径,关东军已经彻底知道了西军在菲律宾的兵力部署。”说着,魏国涛站起身,指着墙壁上的地图:“实际上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并不好过。四万军队分散在各个岛屿,应对着越来越猛烈的起义浪潮。棉兰、巴拉望、薄荷岛、宿雾、长滩、巴西兰,这些地方分散着将近三万的西军。就算这样,也在土著起义军的进攻下连连后退。就连马尼拉,周围也活动着不少的土著,西班牙人只能缩在城内。”他撇了撇嘴,显然对西班牙人腐朽的军队有些不屑一顾。 “少将几天前刚刚消灭了西军舰队,也就相当于切断了各岛之间的联系。那么,只要我们攻下西班牙最大的补给点——马尼拉,基本上,这场战役就可以宣告结束了。这么说来,我们只需要面对马尼拉城内1.3万的西班牙陆军。乐观估计,一周后少将先生就可以坐在西班牙总督府内喝您的咖啡了。” 杜威显然不知道这些情报,略带询问地看了看旁边的麦里特。 “魏国涛准将先生有着独特的情报来源。您知道,菲律宾除了土著还有不少的华人。”麦里特解释道。 杜威随即眉头舒展,撑起身子道:“非常好!海军会用最快的时间清扫海面的水雷,以及吓破了胆子的岸防火炮,尽一切努力扫清陆军登陆的障碍。”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是三月二十一日午后两点三十三分,魏国涛准将先生,希望一周后得到您的邀请在总督府共饮咖啡。” “如您所愿。” 水面清扫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西班牙那可怜的几门岸防炮只在第一天发表了它的意见,在引来美军舰炮更大的意见后,选择了沉默。有的时候,真理就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三日后,水面清扫工作完成。 一**三年三月二十四日晨。 在美军舰炮密集的火力倾泻下,一艘艘登陆艇开向滩头。第一波运载了一个团的士兵,在炮火掩护下,关东军这个团只遭遇了零星的抵抗便迅速占领了滩头。随后立即建立起滩头阵地,架起马克沁、迫击炮,固守滩头以掩护后续部队登陆。 二等兵商青陀所在的连队,就在第二波登陆部队中。 身后,六艘装甲舰发出隆隆的炮声,炮弹划过头顶,拖着白色的烟迹,撞向马尼拉。前方,滩头与马尼拉城之间,暴起无数的火光,滚滚浓烟升起,将西军的前沿阵地笼罩着,一片朦胧。 ‘砰’,一簇水柱在登陆艇左前方暴起,咸腥的海水落了商青陀一身。 “鳖犊子玩意儿,打不过老美就知道跟咱们较劲,啥玩意儿呢!”前方,北极熊吐了两口口水,纷纷地咒骂着西班牙炮兵。 似乎是为了回应北极熊的咒骂,又一颗炮弹在船舷右侧炸开。冲击波将小小的登陆艇掀起,然后又抛下,船上四十多名步兵东倒西歪摇晃着,跌坐在甲板上。 船头,满脸挂着兴奋之色的刘鹏飞放下了望远镜,丝毫不理会湿透了的上衣,回头咧嘴笑道:“龟儿子们,西班牙鳖犊子也就这点儿能耐了,你们要是想活着回家,就得听老子的!待会儿下了船,别管什么队形,都给我使劲儿往前冲,一直冲到咱们的滩头阵地,听明白没?” 四十多名士兵轰然应诺。 不一刻,‘咣当’一声,登陆艇撞在西班牙人布置的木桩子上。 “下船下船!往前冲,别停!停下就等于给西班牙大炮当靶子!冲啊!”前门打开,刘鹏飞掏出手枪,高声喊着,率先冲了下去。四十多名士兵喊叫着,跳入海水中,淌着齐腰高的海水,奋力地向滩头移动着。 幸运的是,西班牙人有限的炮火并没有眷顾他们,刘鹏飞领着四十多人很快就踏上了陆地。 “三连左侧树林集合!三连左侧树林集合!”刘鹏飞并没有停下脚步,看着比演习时更加混乱的滩头,他一边让士兵们喊着这句话,一边带着人冲向左侧的树林。 陆续收拢了三连的士兵,活阎王领着一百四十多人躲在左侧树林里,就地休整起来。 “连长,按照演习咱们不是应该对敌人前沿阵地发起试探攻击么?”北极熊看着靠在椰子树上休息的活阎王,犹豫着问道。 “那是演习!”活阎王擦着额头的汗水,朝滩头努了努嘴:“你瞧瞧,团部都不知道上没上来呢,咱们老老实实等命令吧。” 此刻,滩头一片混乱。成排安排在登陆艇上的部队,在滩头上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连队,而后续的士兵正源源不断地登陆滩头。北极熊相信,如果西班牙人有足够的火炮照顾滩头,关东军至少要牺牲一个团才可能巩固滩头。眼见如此,士兵们索性席地而坐,等待着团部的命令。 足足一个小时的功夫,团部、旅部终于建立起来了。又是一个小时过去,登陆各部队终于将散在滩头的士兵收拢了起来。随即,一条条的命令下达给各部队。 “连长,营部命令,计划不变,时间1200,攻击085高地。”传令兵从滩头跑来,将营部的命令交给了活阎王。 活阎王也不看命令,先是看了看怀表,对了下时间,随后便拿出望远镜观察着085高地。相对于低平的滩头,左侧的085高地显然是险要了许多。望远镜中,三千米外的085高地,没有战壕,没有铁丝网,慌张的西班牙人正在垒沙包。没有马克沁,更没有隐藏火力点,要说唯一可能造成进攻障碍的,就是高地上一个不大的六棱堡垒了。 活阎王放下了望远镜,笑吟吟地道:“龟儿子们,咱们这回捡便宜了!瞧见那高地没?只要一轮炮火覆盖,打掉那个碉堡,咱们就可以冲上去抓俘虏了。”说到这儿,活阎王迟疑了下,嘱咐道:“这回可是打西班牙人,没那么深仇大恨,你们这帮兔崽子别逮着人就开枪,有投降的尽量抓俘虏。老美准将可是跟咱们师长说了,抓一个五美子奖金,想发财的都悠着点儿,别一激动都给毙了!” “诶呀妈呀,活阎王你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一天到晚就是钱钱钱的,听得老子耳朵多起茧子了。”北极熊不耐道。 “个龟儿子上辈子是个苦哈哈,上次招兵龟儿子欠下的债到现在还莫得还呢。”商青陀在一旁讥笑。 “连长,你还欠俺五个大洋呢,嘿嘿。”跟屁虫也附和着。 “滚滚滚!”这话戳破了活阎王的伤心事,活阎王立刻心情大坏。随即反唇相讥道:“老子招的兵个顶个的棒,参谋部为这没少夸咱。要不是因为这个,北极熊你个鳖犊子玩意儿能当了排长?还有你,瓜娃子,得了老子的好处当了班长,怎么吃饱了就骂厨子?” “连长,那怎么我们大家伙都升官了,就你还当连长?” “哈哈……” 一众士兵嘻嘻哈哈,拌嘴消磨着时间。十一点,滩头吹响了集合号,活阎王领着连队去了。团长说了一番激励的话,随后又重新确认了攻击命令。 十二点整,一声令下,炮火开始覆盖西班牙人的防线,关东军第一旅全线出击,冲击西班牙人草草建立的阵地。 活阎王带着三连,推进到了树林尽头,前方五百米左右,就是085高地。西班牙人似乎发现了偷偷潜过来的三连,噼噼啪啪胡乱放着枪,没头苍蝇一般的子弹,嗖嗖地穿过树林,一点儿准头也没有。 活阎王叼着一片树叶,大咧咧地站在一棵椰树旁,满脸对西班牙人枪法的不屑。“一群农民!”他吐出了树叶,随即给西班牙人下了定语。“通讯兵!给旅部队发报,我部已抵达预设阵地,请求炮火支援!” “是!” 滴滴答答一阵响,几分钟后,炮弹如同二十颗拖着白色尾巴的彗星一般,撞在085高地上。三分钟内,上百的炮弹雨点儿般落了下来。火光、浓烟,085高地瞬间就变成了修罗场。 “吃他娘穿他娘,关东军来了不纳粮!小的们,跟老子冲啊!”活阎王一声发喊,当先一步就冲出了树林。身后,三个排的士兵排着散兵线呼喊着,端着步枪也冲了出来。 散兵线前头,跟在活阎王身后冲锋的商青陀,突然间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脚步不停,继续跑着,抬头打量着085高地。 硝烟渐渐散去,隐约中,露出丝毫没有损坏的碉堡。 ‘塔塔塔’沉闷的枪声响起,商青陀眼角一跳,多年习武让他反应比其他人快了许多,猛的推开左前方的活阎王,而后迅速向右侧身一个翻滚。几十发枪子儿就贴着他一侧的大腿扫了过去。而他身后的两名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中了不知多少发子弹,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了。 “卧倒卧倒!龟儿子有加特林机枪!”活阎王反应迅速,急忙招呼手下士兵们隐蔽。 “机枪排!架起马克沁火力压制!传令兵!呼叫旅部,给老子打掉那个碉堡!” “是!”身后应了一声,一名士兵猫着身子朝电台方向跑了过去。 没一会儿的工夫,更加密集的机枪声响起,架在树林边的三挺马克沁开始咆哮着,向碉堡倾泻火力。 “连长……”传令兵又跑了回来,爬到活阎王身旁喊道:“连长,旅部说火炮正在支援正面兄弟部队进行突破,旅长让咱们自己想法儿搞掉碉堡!”‘嗖嗖嗖’一串子弹扫过二人身前,扬起一片沙尘。 “呸!”活阎王狰狞着脸,吐出口中的尘土,叫道:“三班,组织上上去爆破!都给老子起来火力支援!”说着,活阎王站起身,举起左轮手枪边射击边朝085高地上碉堡的射击死角飞奔而去。嘴里兀自骂着“鳖犊子玩意儿”,也不知是再骂西班牙人还是骂旅部负责炮火分配的参谋。 借着一阵猛烈的弹雨,活阎王等二十来人藏到了085高地下的一块巨岩之后。“扔战术手雷,你们两个,冲上去炸了碉堡!” “是!” 十几颗烟雾弹扔了出去,顿时085高地一侧烟雾弥漫。借着烟雾,两名士兵提着集束炸药就冲了上去。眼看着冲到了半山腰,发现他们的西班牙人恐惧地叫嚷着,一阵排枪响过,两名士兵应声而倒。 “姥姥!再扔战术手雷,老子亲自去!”活阎王急红了眼,一把扯开领口,就要冲上去。 “看住连长!老疙瘩,跟爷们儿炸了那鳖犊子玩意儿去!”北极熊一把拉住回冲出一半的活阎王,丢给其他人,随即招呼张作霖,二人猫着腰快速地冲了上去。 借着还没散尽的烟雾,两人很快就到了半山腰,张作霖一把捡起遗落地上的集束炸药,随即一个侧身,躲在一颗小树之后。在他左边,北极熊就靠在一块岩石后。噼噼啪啪的子弹不停地落在二人身边,弹起的碎石子打得人生疼。 “老疙瘩!”北极熊喊了一声,指了指手中的手雷,随即做了个倒数计时的手势,张作霖喘着粗气会意地点点头。 三,二,一。北极熊猛然闪身,将拉开导火索的手雷抛了出去。几秒后,‘砰’的一声炸响,张作霖随即闷着头快步冲了上去。二十多米的距离,几秒的时间便冲到了085高地之上。地上,手雷爆炸后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弹坑,冒着白烟。周围,是被炸得头晕脑胀的西班牙士兵。没人注意,身材矮小的张作霖已经冲了上来。 张作霖没工夫搭理周围的西班牙人,小伙子几步蹿到碉堡前,拉了导火索,随即将集束炸药塞了进去。而后也不管结果如何,一个侧身滚落旁边儿的缓坡。 “砰!轰隆!”碉堡如同坐了土飞机,猛然升起,四散落开。 “抓美元啊!一个五美元啊!”活阎王那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不消片刻,成群的关东军士兵冲上了085高地。整整七十名西班牙士兵做了俘虏。 战斗一结束,活阎王立即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找着张作霖。大伙儿好顿寻找,才在缓坡草丛中发现脑袋磕了大血包,有些发蒙的张作霖。 活阎王二话不说,亲自背着张作霖上了山头,叫来了卫生兵给他治疗。 待确定张作霖只是碰了头,没有其他伤势,活阎王这才放心下来。不顾张作霖的反对,使劲儿揉着他的那个血包,调笑道:“你小子有种,抓了俘虏最少分你五个,我给你记一功!” 而张作霖只是憨厚地笑着,时而因为疼痛而呲牙咧嘴。 活阎王站起身,又瞧见了方才拉住自己的北极熊,微微笑了笑:“鳖犊子救了我一条半命,又抢了老子一次功劳,别指望老子感激你。” 北极熊撇撇嘴:“你还欠爷们儿七个大洋呢,别想死了一了百了。” 二人互相捶了一拳,笑声中,没再闲扯。有时候,士兵队军官的信任不是靠严厉就能得到的。活阎王从来都拿士兵当自己的兄弟。同样的,弟兄们也从不拿活阎王当外人。虽然大家伙平时无比痛恨活阎王把大伙儿折腾的够呛。 “通报旅部,三连顺利占领085高地,可以叫炮兵上来了。”站在残破的碉堡旁,活阎王大声下着命令,在他眼前不到两千米,就是马尼拉城。 一个小时候,三门75mm野战炮,六门60mm迫击炮推上了085高地。随后,炮火开始笼罩马尼拉,西班牙人的统治在炮火与浓烟中摇摇欲坠。 (大章发出,送700字。希望大家伙多多支持红爵,本周起爆发,周期不定。)(未完待续) 一一四 利益 一**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关东军第一师发起了对西班牙滩头阵地的冲击。激战六小时候,城外的四千余西班牙军队崩溃,逃回马尼拉。 是役,关东军死伤一百七十三人,西班牙人死伤六百余,另有五百余人做了俘虏。 清理了外围,关东军的火炮直接将炮口对准了马尼拉城。步兵只待炮火饱和打击之后,就要发起对马尼拉的冲锋。而就在几轮炮火之后,炮兵团却接到了停止炮击的命令。同样,整个第一师都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原地休整,监视敌军,等候命令。” 身为雇佣军师长,魏国涛对这一命令没有丝毫的迟疑。因为,就在之前,他收到了何绍明的电文。 “军事行动永远是为政治服务。” 简单的一句话,一语道破天机。看来,美国政府正在与西班牙接洽,马尼拉以及菲律宾的归属问题,从此被摆上了谈判桌。 而此刻,发出电文的何绍明,正焦急地等在小洋楼外。十月怀胎,小丫头终于要临盆。何绍明早就失了分寸,中医西医请了一大堆,接生婆子更是找了七八个,就怕小丫头出问题。 好在一早得了消息赶来的丈母娘有经验,招呼人忙上忙下的,才不至于由着何绍明折腾。 几番苦等,随着凝香一声凄厉的喊叫,随后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我这不是当爹了么?”何绍明愣愣地呆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好半天,这才冲进小洋楼看望凝香母子。 “大人,给您道喜了,母子平安,府上添了位六斤二两的千金。”道喜的稳婆表情有些做作。 就连岳母佟佳氏眉宇间也有些忧色。“绍明别急,你们年轻,以后想要儿子还不简单?” “哈哈,当爹了!赏,楞格里,赶紧拿银赏赐!闺女?我就喜欢闺女。”何绍明一跳三尺高,吓了所有人一跳。随即按下心中的惊喜,看了看皱皱巴巴的小生命,而后坐在床边,握紧了产后脸色苍白的凝香的手。 神情道:“凝香,苦了你了。” 凝香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下来。“老爷,妾身没用,只生了个闺女……” “胡说八道什么?闺女多好,比臭小子省心多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么,男女无所谓,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可欢喜着呢。” 凝香抬眼,见何绍明一脸诚恳不似作伪,这才拾掇了心情,探视起身旁的小生命来。都说孩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头,只要是个母亲,怎能不疼爱自个儿的孩子呢?小丫头略带着好奇,抚摸着小生命,动作轻柔,到处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何绍明也是如此,审视良久,琢磨着关东军刚刚在海外取得了胜利,这孩子就出生了,不如就此取名,随即开口道:“凝香,你看这鼻子跟你多像。嘿,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胚子。我看,不如取个名叫婕云,你看如何?” 不待凝香开口,那边儿丈母娘可不乐意了。“姑爷,这百日之后才能给孩子起大名,怕的就是孩子养不活。你可千万别乱起。”移步上前,又道:“女人家产后的房间,你个大男人待个什么劲儿?出去出去,待收拾停当再进来!” 何绍明就这么施施然被赶了出来。门外,略有些吃味的乔雨桐就那么俏生生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自然。何绍明觉着有些亏欠乔雨桐,上前轻轻揽过,随即有些词不达意地安慰着。此刻,他是一门心思地惦记着凝香母子。 何绍明只陪了凝香母子五天的时间,急剧变化的美西战争让他不得不奔赴美国。 此刻,他正躺在豪华游轮比目鱼号的高级客房内,一边看着战报,一边喷云吐雾享受着地道的古巴雪茄。何绍明此番秘密出行,目的地是华盛顿,一来是要去接日夜思念自个儿,正在筹办婚礼的佩顿;这二来,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基本已经可以看到结果了,也该是时候与老美谈谈利益分配了。 说是秘密出行,可对内也得找个由头。好在关东军上下都知道何绍明有个洋老婆,即便被有心人打听了去也无伤大雅。最多参何绍明一个贪花好色玩忽职守罢了。门口站着两名卫兵,随从人员都四散在船舱内。而平素与何绍明形影不离的凯泰则乖乖呆在了关东军营地,无它,何绍明一句“你小子会英语么?”就将其问得哑口无言。 弹了弹烟灰,何绍明目光狂热,兀自嘟囔着。 “菲律宾建个傀儡政府,威客岛铁定归老美了,也许关岛也有的商量……自个儿是不是有点儿人心不足啊?”何绍明自嘲地笑了笑。当初撺掇老美打西班牙,无非是想着帮其化解经济危机,从而通过废除排华法案。可没现在这么多想法。 菲律宾盛产石油、橡胶、铜矿,这是何绍明一早就知道的事儿。关东军出力打下来,老美扶植傀儡政府的时候,怎么也得考虑下用华人。如此一来,这么多的资源,自己自然可以从中捞足好处。可何绍明心里还有点儿期盼,第一岛链啊,这是前世多少国人深恶痛绝的一道枷锁。如果关岛落入自己手中,那么…… 何绍明踱步窗口,望着碧蓝的大海,思索良久,才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甲午就要到了。 一**三年四月二十二日,美第五军1.7万人在海军炮火掩护下,于圣地亚哥东侧成功登陆。此时,古巴起义军已经占据了半数国土,并配合美军包围了圣地亚哥。美军与古巴起义军会谈好,开始协商一同作战。四月二十九日,美军抵达关塔那摩郊外。五月一日,开始对城东制高点,诶而卡内和圣胡安山发起猛攻。 西奥多罗斯福指挥着骁勇善战的义勇军,经过激烈的白刃战夺取了两处制高点。2日、3日,西军展开反扑,战事陷入拉锯,最终,美军击退了西军反扑。美军伤亡高达1700人。 3日,圣地亚哥的西海军,企图突破封锁,双方舰队在圣地亚哥展开激战。美军一次齐射1.9万磅,而西军一次齐射只有6000磅,双方实力悬殊。四小时后,西班牙舰队7艘沉没,2艘被俘,阵亡600人,被俘1800余。而美军只轻伤了两艘军舰,死伤各一人。 消灭了西班牙舰队,美国海军开始配合陆军与古巴起义军,包围了圣地亚哥。 6日,马尼拉再燃战火,关东军象征性地发起了进攻,付出了11人阵亡的代价后,一万三千名西军开城投降。 8日,比目鱼号抵达旧金山。 何绍明匆匆会见了唐琼昌、司徒美堂等人,连夜坐上了西行的火车。不由得他不着急,按照这个速度,战争会在8月前就落下帷幕,何绍明要抢在老美分配完战利品之前,赶到华盛顿。 13日,弹尽粮绝的2.4万西军,放弃抵抗,美军撇开古巴起义军偷偷进行了受降。同时还禁止起义军进入圣地亚哥,独自享受了胜利果实。 16日,安定菲律宾后,关东军第一旅协同美亚洲舰队,攻占太平洋战略要点关岛。同日,纳尔逊迈尔斯带领三千美军登陆波多黎各。 五月十七日上午十点,何绍明抵达美国首都华盛顿。 一行十几人,租了马车,便直奔已经定好的华盛顿广场酒店,在那里,何绍明将会见一些必须要见得大人物。不过他不知道的,我们可爱的佩顿小姐,此刻正坐在广场酒店的大堂里,气鼓鼓的一副择人而噬的表情。 “何,我发誓,这次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佩顿小姐恨恨地挥舞了下拳头,总是会伤害到自己的佩顿这次也不例外,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帽子,她有理由怀疑刚才的举动已经破坏了自己的发型,随即掏出一面小镜子仔细地查看着。 转门快速转动,一行十几个东方人走了进来。还没等有些诧异的大堂经理上去迎接,一个愤怒的身影已经冲了上去。 “何绍明,你这个混蛋!”一声暴喝,一身长裙的佩顿咬牙切齿地冲了过去。 何绍明身边十几名关东军士兵见来人是佩顿,也不阻拦,只是笑嘻嘻地转过头,不去看。 何绍明错愕一下,随即脸上换上了惊喜,摊开双臂几步迎上去,企图抱住佩顿。 “诶呀!大庭广众的,谋杀亲夫啊!”现实击破了他的美梦,暴怒中的佩顿先是狠狠地给了他一皮包,而后对着他的脖子就咬了下去。女人都是天生的斗士,掐、咬、挠,一番下来,何绍明呲牙咧嘴之余,不禁怀疑自个儿是否受了内伤。 然而,待看到佩顿那张挂满泪水显得有些委屈的脸之后,何绍明也有些心酸。当初答应佩顿,过一段时间就来美国接她,而且还要给她一个美国式的婚礼。结果一晃就是十个月,闺女都出世了,他这才到了美国。 有些歉然地给佩顿擦了眼泪,低语道:“傻姑娘,我这不是来了么?”拉了佩顿的手,引着她朝里边走边道:“走吧,别让人家看笑话了,有什么委屈房间里谈。” 佩顿早没了方才的暴力,柔顺得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白兔,羞赧地垂着头,任由何绍明拉着进了房间。 二人干柴烈火,又是相思成灾,到了房间什么话都没了,一番疯狂下来,佩顿躺在了何绍明的胸口,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何,我父亲要见见你。” “早晚的事儿,你不说我也知道。呃,给点儿提示,索伊尔先生脸色如何?” 佩顿撑起神,刮了下何绍明的鼻子:“晴转多云,你要小心了,我父亲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将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的。” “没关系,不给我就偷,抢,总之要得到。”何绍明无所谓道。 “哦,才发现,我的丈夫居然是个十足的恶棍。”佩顿夸张地长大了嘴,随即献上红唇:“不过我就是喜欢。” 何绍明暗道一声狐狸精,揽过佩顿,二人正要再行疯狂,猛烈的敲门声却打断了二人。 “大帅,有位洛克菲勒先生要求见您,说是约好的。他说在餐厅等您。” “知道了,马上就来。” 何绍明无奈地对佩顿耸耸肩,随即穿好衣衫,直奔顶楼餐厅。 轻柔的管弦乐中,约翰洛克菲勒背对着餐厅口,坐在一处靠窗的桌子前,正慢慢品着面前的红酒。 “洛克菲勒先生,真是好久不见,您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何绍明笑着走过去,拉过椅子坐在其对面。 洛克菲勒一笑:“请叫我约翰,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恭喜您将军,您有一只让人羡慕的军队。要红酒么?60年的波尔多。” “不,还是咖啡好了。”何绍明叫过侍应生,要了一杯拿铁。 “那么,我们开门见山的说吧,何,战争正如您所预言的那样,美国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作为我的朋友,美国的朋友,何,你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呢?”没有寒暄,洛克菲勒直接问道。 “哦,只是几个简单的小要求。我想第一,美国会欢迎资本俱乐部登陆菲律宾的,尽管我是一个中国人。” “没错,事实上,俱乐部成员还有国会都会欢迎您去菲律宾投资的,当然,不能偷税。”洛克菲勒狡黠地眨了眨眼。 “好吧,这点我们达成共识了。那么战后,美国会抛弃所谓的菲律宾起义军,转而扶植傀儡政府,对么约翰?” “鬼才知道那些该死的起义军会不会听话。所以,虽然国会没有明确的条款,但可以肯定,您说的没错。” 何绍明抿了口咖啡,思索了下:“那么,美国乐于见到一个比较听话的华人政府么?” 洛克菲勒瞧了瞧何绍明,眼神有些戏谑:“难道东方人的思维里,土地真的那么重要么?何,不得不说,你回国两年思想有些……” “等等,约翰,你知道,南洋的华人并不好过,我只是为他们谋一条出路而已。”何绍明辩解道。 洛克菲勒朗声大笑:“好吧,您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者。我会将这个意见转达给国会的,还有其他要求么?” “呃……”何绍明有些欣喜,洛克菲勒虽然没有应下,但表示愿意转达国会,就说明此事大有可为了。那接下来对于关岛的要求还要不要说呢?何绍明生怕引起人家的反感。借着喝咖啡的工夫,思索了半天。第一岛链一词如鲠在喉,最终,何绍明还是说了出来:“能不能把关岛送给我?” “关岛!”洛克菲勒这回不笑了,肃容道:“不可能,何,关岛的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那可是美国海军的跳板。” 何绍明暗暗叹了口气,谁都不是傻子啊,看来这关岛是没戏了。心里失落,面色却不变,笑着道:“别激动洛克菲勒先生,您可以把刚才的话当成一个玩笑。” “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何,我必须提醒你,一个拥有过多土地欲望的军官,成为一个国家的领袖后,是极其危险的事儿。起码美国不希望远东出现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大国。” 何绍明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方才失言了。而心中却在咒骂,谁他妈说老美的资本家为了钱就能卖国了?老美的资本家已经将自身的利益与美国的利益捆在了一起,财团一边控制着美国一边还能出卖美国利益? (第一更,送700字。晚18点还有一章。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一一五 婚礼 何绍明与洛克菲勒聊了半个来小时,没过多的废话,待一切谈妥,美国大资本家便匆匆而去。望着老头儿的身影,何绍明暗自琢磨,有句话不是说分分钟几十万上下么?洛克菲勒资产折算成二十一世纪那可是三千亿,就这么半小时几千万的美子就得进出了吧? 拾掇了心情,腹中饥饿,叫了份牛排嘱咐服务生送到房间,心里转而想着房间里的狐狸精,心痒难耐,何绍明便急匆匆赶回房间。脸上挂着笑容,推开门,“佩顿,亲爱的,我回……”正想给佩顿来个熊抱,却见佩顿不停地咳嗽,拿眼神向一边儿瞟。 何绍明往旁边儿一瞧,嘿,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西装礼帽的老头儿。一张刻板傲慢的脸,眼神中一半审视一半是敌意,甭问了,这老头儿一准儿就是佩顿的父亲,参议员索伊尔了。 “何,这是……” 何绍明打断了佩顿的话:“不用说了,我想我应该猜到了。”侧身面对老头儿,伸出右手微笑道:“我想您一定就是佩顿的父亲,参议员索伊尔先生吧?很荣幸见到您,我是何绍明。” 老头儿根本就没想握手,只是傲慢地点了点头,仰着脖子,鼻孔对着何绍明道:“年轻的东方人,坐下说话吧,我不习惯握手礼。” “呃……”老头儿的话一时间让何绍明有些尴尬,亏着他脸皮厚,当下也不着恼,讪讪地笑着,转身搬了把椅子就坐在老头儿对面。 “说实话,小子,我对你的印象很不好。”何绍明刚坐下,老头儿憋闷在心里的牢骚就劈头盖脸发泄出来了。“我不在乎你是个东方人,更不在意你的信仰,可是你已经娶了两位妻子,上帝在上,你居然还不满足,跑到美国诱骗了我的女儿,更可恨的是从一位可怜的父亲那儿抢走了他的女儿。”索伊尔愤怒地挥舞了下拳头。 “父亲……”佩顿在一旁娇嗔道。 “好吧好吧,冷静,我会冷静下来的。”索伊尔深呼吸几下,缓和了脸色:“最最不可饶恕的是,何绍明,你到现在也没给可怜的佩顿一个婚礼,小子,我不管你有什么来头,如果一个月内我见不到你和佩顿的婚礼,这辈子你都别想见到佩顿,别想!” 何绍明理屈,只是在一旁陪笑着,待索伊尔老头儿牢骚完,他这才道:“请您放心,婚礼已经在筹备了,如果索伊尔先生没有意见,十天内举行怎么样?” “哦上帝……”佩顿显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闻言有些惊喜地捂着嘴叫道。 老头儿盯着何绍明半晌,这才心有不甘嘟囔了句:“你最好说话算数!”旋即,又责怪地看了眼佩顿,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与责怪,良久,也不说话,戴了帽子起身就这么气冲冲地走了。 老头儿一走,佩顿立刻换了个人一般,雀跃着扑向何绍明的怀里,一改方才的拘谨。“何,你真好。”头埋在何绍明胸口来回蹭着,突然想起什么,抬头:“何,时间会不会太紧了?我们要发请柬,布置婚宴,还有婚纱,天呐,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何绍明轻轻拍着佩顿的后背,低声安慰道:“放心,一切有我,你只需要到时候做个漂亮幸福的新娘就可以了。” 佩顿安静下来,就这么抱着何绍明,二人久久无语,沉浸在这一刻的温馨中。 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大把的美子撒下去,事儿办的异常顺利。 几天的工夫,大部分被邀请的客人都收到了这样一份请柬,鎏金的请柬上绣着金丝的玫瑰,淡紫色中带着一抹鲜艳的红色,微微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何绍明与佩顿的名字赫然在上。 华盛顿的高级马车被搜罗一空,一水的白色骏马,车夫换了崭新的燕尾服,马车上堆砌着鲜花。洛克菲勒将自己在郊区的别墅贡献出来,作为婚宴的场地与新房。得了一笔不菲捐助的教堂,特意清出了一个早晨,请了一名最善于办婚礼的牧师来主持。两百人的唱诗班也停了其他的练习,整日反复唱着婚礼赞歌。而何绍明更是请了美国最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十天内要给佩顿定做一套最漂亮的婚纱。 作为新娘的佩顿,婚礼前是不能见何绍明的,与何绍明匆匆待了半天,便跟着父亲回家准备了。新郎何绍明正好借此机会,打着发请柬的借口拜访华盛顿的某些大人物。乔雨桐搞出个开发区,地方规划了出来,商人也进驻了,可这机械设备还没影儿呢。趁着在美国,正好与美国商人谈谈合作。拜访的人中,自然少不了政客。如今美西战争马上就收官了,笼络笼络一些参议员,出点儿政治献金,也好能为自个儿说上话不是。 十天的时间就这么匆匆而过。教堂门口摆放着各色鲜花,百合、玫瑰,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五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华盛顿的市民愕然发现,西区大教堂门口停了上百辆豪华马车,绵延了一整条街,此时别说是马车了,就是人要过去都得绕道。 叱咤风云的商界精英,权倾一时的政治家,还有穿着军装,身上挂着闪亮徽章的军人,络绎不绝地涌入了教堂。街角来回走着警察,形色紧张,手紧紧按在腰间的枪套上。还有一些西装革履的保镖,手探入西服中,显然一有不对就会掏出手枪。 好奇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参议员索伊尔老头儿今儿要在这儿嫁女儿。至于嫁给谁,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显然警察与保镖都得了封口令。 此刻,教堂内宾朋满座,何绍明一身礼服,满脸幸福,一一接受着到访来客的祝福。只是不停扫着门口的眼神却出卖了他,显然,新郎有些着急了。 十点一到,教堂内响起了婚礼进行曲,两百人的唱诗班轻吟着,如同仙乐。 一袭白色婚纱的佩顿,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步入。顿时,宾客们安静下来,对她行注目礼。索伊尔脸色有些铁青,步子很慢,显然老头儿舍不得就此把女儿嫁了出去。 可是再长的路也有到尽头的时候,当一脸微笑的何绍明接过佩顿时,老头儿使劲儿地夹着佩顿挽着自己的手,恶狠狠地盯着何绍明,就是不放手。 “爸爸!”显然,佩顿对这一变故有些措手不及。 索伊尔脸上努力挤出了笑容,前倾了身子,凑到何绍明耳边:“小子,如果让我知道你欺负佩顿,我发誓,就是追到中国也要狠狠揍你一顿!” “请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佩顿的。”何绍明颔首,微笑着回答,他能理解老头儿此刻的心情。此一去远隔万里,想要见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说了这番保证,索伊尔老头儿这才松了手。何绍明挽着佩顿款款走到牧师身前。 牧师轻轻咳嗽了下,音乐停下。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在上帝面前,在这片圣洁的土地上,我们见证这对幸福的男女步入新婚殿堂。……在婚约即将缔结前,若有任何阻碍他们结合的事实,请马上提出,或者永远保持沉默。”牧师说完,停顿了下,见所有人都沉默着,继续道:“我命令你们,在上帝面前坦诚一切……佩顿索伊尔,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 隔着婚纱,佩顿甜甜地笑了:“我愿意。” “何绍明,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何绍明颔首:“我愿意。” 牧师微笑着点头,旋即面向宾客问道:“你们是否都愿意为他们的结婚誓言作证?” “愿意。”宾客们整齐地回答道。 紧接着,牧师又说:“是谁把新娘嫁给了新郎?” 索伊尔老头站起了身。照理说,这时候老头应该说‘她自愿嫁给新郎,并且得到了父母的祝福’。只是,此刻老头精神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一个词。 见此,下面的宾客闹哄哄地低语起来。 生怕出差错的佩顿紧张地握紧了何绍明的手,胳膊有些颤抖,望着老头儿的眼神满是恳求。 “她……她一直是我的骄傲。”老头儿没按常理出牌,佩顿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我,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儿。自从她的母亲过世,就没有好好照顾她。”老头眼圈有些红,顿了顿继续道:“今天,她穿上了婚纱,那么漂亮,完美,我……很高兴。因为,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了……我要说的是,是的,她自愿嫁给新郎,并且得到了父母的祝福。” “爸爸!”佩顿撇下何绍明,几步跑过去扑到了老头儿的怀里,鼻子一酸,抽泣起来。 宾客们则纷纷站起身,为这感人的一幕起身鼓掌。良久,老头儿推开佩顿,示意这是她的婚礼。佩顿这才边回头边走了上去。 随即,在牧师的主持下,二人交换了戒指,而后,牧师微笑道:“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何绍明掀起婚纱,入目,是一张挂着幸福泪痕的俏脸。轻啄一下,而后是深情地吻在了一起。 婚礼音乐再次响起,宾客们站起身,掌声久久不能平息。这一刻,无论何绍明还是佩顿,都是幸福的。平日里何绍明对之不屑一顾的教堂,此刻变得神圣起来,轻柔如天籁的仙乐,满目的鲜花,洁白的婚纱,一切都是那么圣洁。让人犹如沐浴圣光一般,从心灵到肉体都洗礼了一遍。 当何绍明与佩顿,坐在布满鲜花的马车上,缓缓而行的时候,二人彼此只是对视着,微笑着,这一刻,他们彼此拥有。 美西战争渐渐收官,五月二十九日,美军增兵一万,分四路包围波多黎各首府圣胡安,经过小规模战斗后,付出了50人伤亡,彻底占领了波多黎各全境。六月,美国与西班牙坐在了谈判桌上,两国之间停战。自此,历时三个多月的美西战争结束。 美国佬依仗着此次战争,顺利化解了国内的经济危机,并从西班牙手里抢夺了古巴、波多黎各、菲律宾等大片的殖民地。世界舆论一片哗然,无不惊呼另一大国的强势崛起。美国人不但将加勒比海变成内湖,还在太平洋上占据了重要的战略基地,这意味着,从此,更有话事权的美国,将更加积极参与远东地区的利益角逐。 六月七日,何绍明从洛克菲勒那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美国支持一个由华人组成的亲美的菲律宾政府,他与佩顿这对新婚夫妇不得不结束了一周的蜜月生活,乘坐着通往西部的火车,于二十四日抵达旧金山。在旧金山,何绍明有许多重要的事儿要办。 老美既然同意了,那么,筹建新政府势在必行。振兴社网络的那么多政治、法律、经济人才,这回正好有了用武之地。另外,主要还得依靠洪门在南洋的力量。振兴社不过是个小组织,目前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多人的规模,即便全都开赴菲律宾,也不可能建立一个政府。洪门就不一样了,门人弟子无数,在南洋华人中地位尊崇。只需一声呼喊,南洋子弟,那是应者如云。 忙忙活活十来天,一面儿召开了振兴社内部会议,一面儿又组织了北美华人第二次恳亲大会。何绍明就如同上了弦儿的发条一般,整个人连轴转。到了七月初,洪门黄三德告诉何绍明,南洋华人世家,对筹建菲律宾华人政府一事儿十分积极,眼下大多都将家产挪向菲律宾,其他人等更是举家搬迁。而振兴社这边儿,唐琼昌也组织第一批振兴社会员,四百余人前往菲律宾。 前脚送走了这批人,后脚便接到了魏国涛的电文。依着何绍明与老美的协议,一只以菲律宾当地华人为主的三千人军队已经招齐了人手,目前正在关东军协助下展开训练。 “好事儿!哈哈,当真是好事儿!”房间内,躺在床上的何绍明看罢电文,猛然跳起身,雀跃着如同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何,已经凌晨一点了,别吵到邻居。”睡眼惺忪的佩顿嗔怪道。 何绍明俯身,一把揽过佩顿柔软的身子,怅然道:“佩顿,你知道么,一只努力要掀起飓风的蝴蝶是多么难过。每一步都要计算,每一刻都在思索,就怕一招错满盘输啊。” 佩顿清醒了下,看着何绍明,心中微酸。眼前的男人始终给自己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总想着用自己的肩膀挑起他的国家。他是坚强的,从认识那一天起,他就为这个目标在奋斗着,不曾懈怠一刻。至今,佩顿只在那次何绍明受枪伤的时候才见过他如此脆弱。佩顿撑起身子,反过来保住何绍明,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心口,静静听着男人的诉说。 这一夜,何绍明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而后,沉沉睡去。翌日,如同发条一般,天刚蒙蒙亮,他又神采奕奕地出门工作去了。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出奇的,何绍明一小时后居然回来了。他铁青着脸色,严肃道:“佩顿,收拾行李,我们要立刻返回中国。”佩顿看到,他的手中,攥着一团揉得不成样子的电报。“满清朝廷有些人,终于要对我下手了。” (这章有点儿乱,主要是为了赶情节。估计再不写甲午,读者朋友得骂死红爵。)(未完待续) 一一六 给找个婆婆 天津,直隶总督府。 大清早的,总督李鸿章还没到,签押房内幕僚们一边儿喝着茶一边儿彼此攀谈着。如今这京城与天津卫通了火车,少不得这话头离不开京城里的趣闻。谁家贝子欺男霸女,谁又娶了两房小妾,谁又抱着李莲英的大腿喊干爹了,哪位红带子偷偷当了车把式拉,种种不一而足,一时间气氛热闹。 大伙儿正在这儿说着高兴呢,猛然听得外头‘蹬蹬蹬’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停了说辞朝外头瞧去。却见,一袭白衫的杨士骧翩翩而至。 “诶哟,这不是杨莲府么?大半年没见,这是奔哪儿去了?” “莲府兄,莫非是瞒着嫂子偷跑出去闻那女儿香去了?” “莲房兄回来的正是时候,兄弟今日做寿,少不得咱们要喝个一醉方休。” …… 这杨士骧素有才名,又深得李鸿章信任,在座的各位幕僚不论是羡慕还是嫉妒,都少不得与之寒暄一番。 杨士骧几步走过去,停在厅中,也不搭理众人的招呼,四下扫了一眼,一眼瞧见正靠着椅背打瞌睡的张佩纶,抱拳道:“幼樵兄,中堂如今何在?” 一声幼樵兄,叫醒了张佩纶。张佩纶揉了揉眼睛,一瞧,惊叹:“诶呀,莲府几时归来的?” 杨士骧一脸的焦急,顿足道:“些许俗事来日再叙,幼樵可知中堂如今何在?快快带我去见中堂!” “啊?哦哦,好。”张佩纶也不多言,起身引着杨士骧朝外就走。二人相交多年,早就知根知底。能把杨士骧这位平素最重仪表,风度的人急成这样,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后宅。 直隶总督李鸿章端坐在正座,一手拿着铁罐牛奶,一手擎着小银勺,一小勺一小勺地抿着。下面儿,李鸿章曾经的恩人,如今的手下张世衍在他左手边儿危襟正坐,恭声说着。 “中堂,在下观那毛瑟枪,制作精良,精度颇高,几番测试下来,非是英国货、美国货能比,这枪绝对是枪中之王啊。”说着,满脸笑容,从袖子中伸出右手,挑了大拇指。“呵呵,中堂,在下可是跟毛瑟厂子的洋人谈妥了,直接从德国发货,不走洋行,这么一来起码省了三成的差价啊。” 李鸿章停了勺子,问道:“楚宝,这回又要多少银子啊?” 张世衍一抱拳:“中堂,一万条毛瑟枪,外加两百万的弹子儿,拢共四十二万银子。这起码省了六七万两啊。” “四十二万两?”李鸿章皱了眉头,反复打量着张世衍。从淮军到北洋,三十余年来,李鸿章手下不是亲朋好友就是同乡。这张世衍要论亲戚得叫李鸿章一声儿舅舅。父亲张绍堂就是李鸿章的表弟,母亲又是李鸿章的长妹。早年张家颇有家资,李鸿章没发迹前受了不少张家的恩惠,就连婚事也是借助张家之资操办的。 亲情加恩情,父母双亡的张世衍颇得李鸿章的器重,受命管理北洋军械库,这差事可是油水十足。还别说,刚开始张世衍还真做的像那么回事儿,但凡是有新枪入库,他必定观摩一番,画图为鉴,仔细标注各项参数优劣点。 可时间一长,官场上这么一浸淫,少不得贪墨一些。李鸿章心里明白的很,他把这差事给了张世衍,琢磨的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如今情势不一样了,户部空虚,老佛爷又要张罗六十大寿,朝廷干脆下令停了北洋水师的银子,几年来未曾添过一舰一炮。这还不算,今上自个儿带头,捐了不少内库的物什儿,号召天下督抚效仿。前几天又下了一道旨意,官吏无分大小,一律捐助两年半的俸禄,以贺老佛爷六十大寿。 北洋家大业大的,哪儿都需要用银子,这么几番折腾下来,亏着李鸿章这么些年来的经营,还有些私房钱。否则,北洋一早就散了架子了。 张世衍这边儿鼓吹毛瑟枪如何如何,无非是想趁机再捞一把。搁在往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鸿章没准儿就应了。可如今都是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哪儿还来的银子给他贪墨啊。 张世衍被看得心虚,不由得低了头。 “楚宝,今年二十有七了吧?”李鸿章面沉如水。 “舅舅……” “马上就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知分寸?你瞧瞧这北洋上下,哪儿还有银子让你败?你……” “中堂,杨士骧求见!” 李鸿章正指着鼻子要训斥自个儿外甥呢,猛然听得外头这么一嗓子。听声音不是旁人,正是失踪半年的杨士骧。 “莲府回来了?快快有请!”脸色略一错愕,当即惊喜地叫道。随即转头面色缓和了些:“楚宝,你先回去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张世衍如梦大赦,见了礼垂着头快步离去。 前后脚儿的工夫,便见张佩纶引着一袭白衫,浑身风尘,满脸焦虑的杨士骧进了后宅。 杨士骧是出了名的惫懒无礼,最是不羁。当下略一抱拳就当见礼了,急吼吼的道:“中堂,北面儿的老虎都长出牙了,咱们再不出手,来日北洋就得让人家连骨头都不吐,活生生吞了!” 吞了?好家伙,还不吐骨头。北面儿的老虎,哦,这是说关东军何绍明呢。李鸿章心中恍然,知道杨士骧定是在辽东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多年久居上位,李鸿章的养气工夫如今早就炉火纯青,当下面不改色,微笑着道:“莫急,莲府,坐下慢慢说。幼樵,别拿自个儿当外人,自己搬椅子吧。” 杨士骧也不顾自己的仪态,刚一坐下,啪啪啪,嘴巴如同机关枪一般就将自己在辽东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当日杨士骧去探辽东,走的是陆路。出了山海关,再从盛京折向辽阳。前面的路顺风顺水,直隶总督衙门开的路引,关卡城门盘查的兵丁根本就不敢阻拦。 可这一到辽阳就不一样了。在酒楼恰巧碰到关东军内务部在城内大肆搜捕可疑人员,形貌出众的杨士骧当即就被人家留意了。转过天,杨士骧就感觉周围总有人窥视。杨士骧也不在意,凭着直隶总督衙门的路引继续南下。 这回路引可就不好用了。关东军军营附近三十里,到处都有巡逻的士兵。想要南下,可以,沿着官路一直走,但凡是在军营附近停滞打探的,一准儿被内务部抓了进去。前有巡逻的士兵,后有盯梢的内务部,杨士骧一狠心,一直南下到了盖州。在盖州一直待了三个月,琢磨着这时候关东军也该松懈下来了,转头又北上,誓要将关东军何绍明的底细探个究竟。 再返辽阳,路过关东军营地,果然,巡逻的士兵少了许多。天一擦黑,杨士骧乔装打扮,就摸到了军营对面的山上,硬是在山顶熬了一晚上,待到天明,才看见关东军军营的全貌。 杨士骧这么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天刚亮,上万虎贲排着队伍喊着号子就操练开了。跑圈儿,队列,刺刀拼杀,枪声阵阵,炮声隆隆,一整天下来,杨士骧已经敢肯定,关东军比淮军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转过天又摸到了鞍山附近的厂区。好家伙,小火车进进出出拉着煤炭钢铁,蒙着帆布的马车,下面露出崭新的步枪、子弹。不到三年,关东军竟发展成如此模样,杨士骧一边儿吃惊一边儿也暗暗佩服何绍明。要知道,北洋能有今天,李中堂可是用了三十年。当下心中犹疑,按说朝廷给的那么两个银子,还有辽阳等地微薄的赋税,断不会能支撑起如今诺大的局面,何绍明一准儿自掏腰包了。 手握重兵,大造军械,而且还自掏腰包,这何绍明打的什么主意? 心里犹疑着,又进了辽阳。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绍明月余未现身,关东军第一师更是踪迹全无,辽阳城内酒肆茶楼内,早就风传何大帅领兵出征了。至于征谁,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去了吉林在珲春打老毛子的,有说四处剿匪的,还有说去了朝鲜的。 说话的都是市井百姓,没什么见识,杨士骧也就一笑了之,没当回事儿。往回走,一路无话,月余工夫回了天津卫。刚进城,正巧遇见李鸿章的美国幕僚比格德拿着一份儿报纸皱着眉头立在街头发呆。 杨士骧上前询问这才知道,比格德正在纳闷儿,美西战争中美军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华人雇佣军师。比格德曾为美国驻天津副领事,因仰慕李鸿章这才入了其幕府,身为一名美国政客,他对美国的形势可是清楚的很。即便废除了排华法案,美国也没有只招募华人组建一个师,而且是作为雇佣军使用的道理。 “美国多了一个华人师……何绍明与关东军第一师失踪……会不会?” 杨士骧越想越觉得可能,脑门子上不禁显出了冷汗。何绍明和美国佬的关系不用说,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要说何绍明瞒着朝廷替美国人出兵,没准儿真能干出来。杨士骧担心的不是何绍明与老美的关系,他担心的是,如今关东军军营里明面上就两万多人了,再加上出去的一个师,他何绍明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军队呢。养这么多军队,还瞒着朝廷,他何绍明难道想做曹操? 心中忧虑,辞别了比格德,朝总督府急急赶去。这才有了方才的情景。 “中堂,莲府看到的听到的还有猜测到的,可都跟您说了,您倒是拿个主意啊?”杨士骧说了半晌,却见李鸿章只是在闭目沉思,不发一言,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是以出言催促。 李鸿章睁开了眼睛,抚着胡须笑道:“莲府,你说的那个美国华人师,本官也很疑惑。当初还特意询问了美国公使,美国公使向本官拍着胸脯保证,断不是何绍明之关东军。呵呵,莲府多虑了。” “中堂……” 李鸿章一摆手,继续道:“话分两面说,就算是关东军又如何?何绍明上的折子上写的明白,五年之内练成三师新军,他何绍明有何必要隐瞒啊?”叹口气:“如今这大清风雨飘摇,咱们北洋是举步维艰呐。旁人都瞧着本官身为天下督抚之首,又领着北洋大学士,觉着本官风光。呵呵,到底如何别人不清楚你们还不清楚么?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么些年下来,这破房子本官也修葺够了。要真有那么一位站起来,替本官扛了这差事,本官还巴不得呢。莲府、幼樵,你们什么心思本官知道,依着本官看,他何绍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没那么大能耐,曹操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北洋现在就是出头鸟儿,全天下人都看着,朝廷既用咱们又防咱们,眼瞅着就成一盘死棋了。这时候要是再蹦出来一只傻鸟,未见其不是好事。” “中堂所言甚是。莲府兄所言不过是臆测罢了。”张佩纶在一旁附和道。 杨士骧气血上涌,待要再言,却见李鸿章掏出怀表,道该当班了,随即撇下他向签押房走去,步履之间有些蹒跚。见此,张佩纶几步跟上去,在一旁搀扶着。 看着远去的二人,杨士骧立在原地久久不语,半晌,狠狠一顿足:“中堂老糊涂了!北洋不能就这么眼看着被人吞了!好好好,既然中堂不管,那我杨士骧就出回头!” 北京城,颐和园。 一条画舫泛在湖上,两侧几名健壮的太监慢悠悠地撑着杆子,画舫缓行,一条条波纹向两侧荡漾而去,波光粼粼中,隐隐有色彩斑斓的鱼儿随之起伏。 仲夏时节,天气闷的很。名义上在此颐养天年的太后老佛爷慈禧,每日间午后时分都要在小湖上畅游一番,以消暑气。 画舫上,两名太监打着遮阳伞,一名宫女端着果盘在旁伺候,慈禧身后则俏生生站着一十**的女子,眉目如画,身材婀娜,一双大大的眼睛顾盼生辉。此刻,正专注地给慈禧拿捏着。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大太监李莲英的胞妹,李大姑娘。当初李莲英感叹自己虽然有权势,可也不过是一权监而已。安德海被人砍了脑袋,这事儿时刻扰得他不得安生。 恰逢光绪大婚,李莲英便叩请慈禧,说自个儿有个胞妹,即通文墨,又知书达理,人才更是百里挑一,恳请让其侍奉慈禧左右。李莲英深得慈禧重新,几乎就是有求必应,当下也就应了。就这么着,李莲英的胞妹进了宫,随侍慈禧左右,人称‘李大姑娘’。 实际上,李大姑娘根本就不通文墨,不过仗着模样好看,性格直爽,倒是很得慈禧的喜爱。 “老佛爷,您这出来有些时候了,湖上风凉,莫着了凉,还是早早回去吧。”李大姑娘道。 慈禧闭目享受着,轻嗯了一声,道:“不急,再游一会儿。” “老佛爷,您可别图一时痛快,回头病了身子。这大清全靠着老佛爷支撑着呢,您这一病,臣子们没了主心骨,还不乱了套?您啊,还是莫叫天下人惦记了。” 慈禧睁眼不屑地一笑:“惦记?是啊,他们惦记着大权,巴不得哀家就这么病过去呢。这皇帝长大了,开始有野心了,有心人就开始撺掇着问哀家要权了。外头不是都说,牝牡司晨,天下大乱么?” “老佛爷您这话儿听谁瞎掰的?”听了这话,下首的李莲英可不乐意了。“自打老佛爷垂帘听政,在外平长毛之乱,在内灭肃顺乱党,扶持皇帝,开办洋务,如今这大清四海升平,还不都是您的功劳?”李莲英弓着身子上前几步,声音放低:“这百姓可念着老佛爷的好儿呢。至于那些清流,嘿嘿,表面上一脸正气,其实还不是为了那么点儿权?整日上蹿下跳穷折腾,老佛爷抽空治治他们,一准儿这天下就太平了。” 一番马匹拍得慈禧脸上露出了笑容。“小李子,你这嘴啊,就跟抹了蜂蜜一样,甜的人直起腻。也不知有几句是真的啊?” 李莲英脸色惶恐,肃容退后,一抖马蹄袖,跪伏在地,连连叩首:“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天打五雷轰,出门儿让车撞死……” “行了行了,好么央儿的发什么毒誓啊?起来吧,哀家信你。” “谢太后老佛爷。” 李莲英站起身,却没有退下去,而是立在当地,嘴唇嚅动,似乎还有话要说。 慈禧一瞧,笑着低骂道:“小李子,又是收了谁的好处,想求哀家办事儿啊?” 李莲英嬉笑着回道:“奴才就是老佛爷的耳目,老佛爷看不到的听不到,奴才都得帮您看到听到。有忠心耿耿的大臣想要为老佛爷办事儿,奴才自然得告诉您一声不是?” “甭饶舌了,痛快说吧。” “喳。老佛爷,前些日子西安将军荣禄知道您办大寿缺银子,特意给您捐了寿礼,拢共四十万银子。悄没声儿的送到了内务府,连个话都没留。您满朝廷瞧瞧,有几个能捐这么多的?奴才可听说了,为了这四十万银子,荣禄把京城的宅子都给卖了。啧啧,老佛爷,这忠心可鉴日月啊。” 慈禧点了点头:“荣禄外放两年,这性子倒是磨出来了。不枉哀家藏了他八年。” “谁说不是呢。老佛爷,荣禄当年打长毛可是一把好手,满人里头知道兵事的,如今就数他了。” 慈禧笑了,瞟了一眼李莲英:“小李子,收了人家多少银子啊?” “老佛爷,奴才忠心老佛爷天地可鉴。嘿嘿,奴才也就是跟在老佛爷身后发发小财。”李莲英继续嬉笑着。 慈禧思索了下,点了点头道:“荣禄放西安那地方确实屈才了,回头让军机处琢磨琢磨,换个地儿吧。小李子,你说换哪儿好呢?” “老佛爷,荣禄一心为朝廷分忧,想着的就是为大清守着万里边疆。依着奴才看,倒不好驳了他的一片忠心。这样,您看放到盛京如何?” “盛京?盛京将军早有人了啊?”慈禧反问道。 李莲英神秘一笑:“盛京将军是有人了,可何绍明的关东军……” 这话说了一半,精通权谋的慈禧当即就明白了。不用说了,肯定是世铎、礼亲王他们出的主意。这帮人是想推出个了解兵事的荣禄,到时候派到关东,只需给个比何绍明大的钦差名份,在外压制何绍明,在内打压帝党,正是一举两得。 慈禧心里一琢磨,也无不可。帝党前阵子确实闹的太厉害了,自己这边儿的黄带子红带子,没少跑过来诉苦。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打压一下,让他们知道,如今这大清,还是她老佛爷的大清。 想罢,慈禧道:“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得,依着他们,就给何绍明找个婆婆吧。” (更新晚了,送900字。晚上还有。)(未完待续) 一一七 内焦外困 六月的天,正是炎热的时候。北京城除了几条青石板铺就的官道,其他胡同巷子被太阳烤得泛着一层厚厚的黄土。车马行人一过,那叫一个乌烟瘴气。大中午的,往日里提笼遛鸟的爷们儿都猫在了茶馆儿,听一曲京东大鼓,喝上碗凉茶,谈论几句朝堂上的新鲜事儿,倒也惬意。 “听说没?何绍明要倒霉了,嘿,我就觉着这小子也该倒霉了,年纪轻轻就红了顶子,这得招多少人厌?” “胡咧咧什么?何绍明那是帝党,皇上宠着,翁中堂护着,这事儿到底如何还没个准数呢。” “你还别叫板,如今这天下可是西边儿那位做主。他何绍明再得宠,到了老佛爷面前也得乖乖盘着。” “说不准啊,年八百辈子旗人出一人物,结果这满臣要打压,汉臣要护着,这话儿怎么说的?看不懂啊看不懂,太后怎么不分好赖人儿啊?” 街头巷尾,闲逛的老少爷们儿聚拢在一起,少不得谈论几句,一时间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外头闹得满城风雨,朝廷上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这边儿,世铎、奕劻带着一帮满清权贵力捧荣禄。是,何绍明是有能耐,也立了大功,可年纪实在太轻了。荣禄戎马半生,颇知兵事,派荣禄过去为正,也好看护着后生不是? 这话说的漂亮,谁不明白这是后党要拿关东军下手了。关东军如今成了帝党朝外一大臂助,帝党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御史清流纷纷上书,一面儿说朝廷如此作为,恐伤臣子拳拳之心;另一面儿,将荣禄的祖宗八代查了个遍,历数其犯的过错,说荣禄这人能力一般,德行有亏。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能引发相互攻讦。这么一闹,可就不好收场了。大殿之上,光绪皇帝皱着眉,有心维护何绍明,却恐惧于身后不知脸色如何的老佛爷,急切间只得向翁同龢投去求助的目光。 翁老中堂挺直了身板,引经据典,舌绽莲花,一直从三皇五帝说到康乾盛世,抑扬顿挫小半个时辰说下来,听得身后的清流纷纷起来喝彩。这文章,不用修饰,直接拿到科举考场一准儿是三甲。趁着后党一时哑口,又跳出几个清流,哆嗦着身子摇头晃脑酸溜溜一段文言文一甩,直接将世铎等人说灭了火。一时间东风压倒西风。 后党文采不成,权谋之术却一点儿不差。你不是说荣禄德行有亏么,好,那咱们就说说这德行。翌日后党直接将几个蹦的最欢清流的那么点儿龌龊事儿呈了上去,侵占民房的,挪用公款的,不尊礼法的,一桩桩一件件写得明明白白。 老佛爷直接一句话,让几位清流回家抱孩子去了。就此,帝党后党就这么耗上了,数日间多位朝臣被罢了官职。 十来天的工夫,这口水仗是越吵越凶,楞是没吵明白这荣禄到底该如何安置。这时候,老佛爷终于站出来说话了。“不就是安排的地方儿么?盛京将军裕禄剿匪不利,著降一级,迁伊犁将军。西安将军荣禄领汉军旗都统,升盛京将军。关东军提督何绍明,练兵三年,念其苦劳,领汉军旗副都统。” 老佛爷积威在那儿呢,这话一说,朝堂上无论是光绪还是翁同龢都不敢出言反驳。荣禄安置一事就此定下。 散了朝,帝党众臣子聚拢在一起,无不唏嘘。如今这天下,还是老佛爷说了算。回头一琢磨才,老佛爷早不说话,偏偏等着吵到不可开交,革了几位大臣职,这才盖棺定论,感情是借此打击帝党呢。 好深的心机,好辣的手段!清流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无不咋舌。当年肃顺被灭门,鬼子六被圈,可都是出自老佛爷之手啊。论起权谋,翁中堂跟西边儿那位差远了。此刻,略显清癯的翁同龢,就伫立在大殿门口,昂着脑袋,不见半点儿落寞。 文廷式不禁上前劝慰道:“中堂,来日方长,皇上都已经大婚了,太后早晚得放权。” 翁同龢嗤笑一声,头也不回道:“权哪儿是那么好放的。没了兵权,咱们就是秀才造反!等着吧,这事儿没完!” 没几天,朝廷明发旨意,著西安将军荣禄升盛京将军,即刻启程。 荣禄高高兴兴前脚刚上路,后脚朝堂上又吵吵开了。 老中堂翁同龢直接在朝议上提出,当效仿英吉利诸国,皇族领军,以图振兴社稷。如今遍观大清,督抚拥兵自重,朝廷政令不通,此为皇族手中无兵之故也。想那荣禄、何绍明等皆为能征善战之辈,关东强军更是屡立战功,宗室子弟交与此二人锤炼一番,一来他日必可成器,二来正好掌控新军。 你后党不是打关东军的主意么,好,咱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别想那么轻松就得到。一帮子纨绔派过去,够荣禄头疼的了,有工夫插手军权才怪。再者说了,万一宗室要是真出那么几个人物,回头掌握了关东军的兵权,到头来这帮人还不对皇上感恩戴德?至于何绍明,那是人才,不能荒废了,大不了提到军机,也好为皇上出力不是? 如果此刻正在船上的何绍明知道翁同龢出了这么一损主意,一准儿提了手枪朝老翁脑袋上打满六颗子弹。这叫什么?损人不利己,汉奸!一门心思算计权谋,真把自个儿当满清的走狗了。 且不论翁同龢打的什么主义,单说这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言辞,占着大义的名份,一时间无人反驳。太后老佛爷慈禧琢磨半天,也没反驳,就这么应下了。直气得几位满族亲贵直跳脚。 “这翁同龢也忒损了,宗室领兵?那帮子纨绔上去,还有好?” “人家占着理儿呢,甭管结果如何,” “折腾吧,到头来大家伙一拍两散,竹篮打水一场空。” “甭管怎么着,那帮子清流没了兵权,就等于是没牙的老虎。这事儿啊,咱们就算达到目的了。” 六月二十九,走到一半的荣禄收到圣旨,转道北京,先领了一帮宗室子弟,再赴盛京。此事一传出,诺大的京师吵吵嚷嚷得沸沸扬扬。七月三日,新晋盛京将军荣禄进了京城。面圣之后,随即开了衙门,统筹宗室领兵一事。 宗室子弟有的干脆托门子找关系,死活都要赖在京师。“去关外那地儿喝西北风?姥姥!”有的摩拳擦掌,就等着过过将军的瘾头;一打听去辽东当大头兵,当即就没了兴致,该遛鸟的遛鸟,该抽大烟的抽大烟。几天的工夫,闹得满城风雨的总是领兵,颇有点儿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办理宗室领军的衙门口,一时门可罗雀。 市井百姓,升斗小民这会儿都等着瞧热闹,如今可不是二百年前,就那些纨绔、破落户去领军?等着散架子吧。 “只可惜,辽东何帅这回是遭了殃了。这朝廷不是卸磨杀驴么?嘿,等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东交民巷,日本领事馆。 自鸣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房间内,隔着桌子坐着两人。一人西装革履,一人朝服在身。西装革履的这位,就是当日被何绍明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坐在他对面的,则是大清现任吏部侍郎徐用仪。 老头六十七八的年纪,辫子、胡子早就是一片斑白,此刻正强打着精神一边喝茶一边听小村说话。 寒暄良久,小村收了脸色,肃容道: “徐大人,你我是老朋友了,日前鄙人得到了一条消息,不知当说不当说。” 徐用仪放下茶碗,淡淡一笑道:“小村公使但说无妨。” 小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鄙人得到可靠情报,贵国关东军何绍明日前正在美国,据说正在操办婚事。” “哦?竟有此事?”徐用仪略一错愕,随即心里笑开了花。正愁怎么搬倒帝党的依仗呢,这消息就送上门儿来了。只要情况属实,参上一本,何绍明渎职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小村后退了身子,眼角略带轻蔑,旋即笑道:“侍郎大人可是要在御前参何绍明?” “不错。” “呵呵,鄙人以为,此乃下策。”小村摆了摆手。“如果我是侍郎大人,何不趁此机会,抢在何绍明归来前,让荣禄将军拿了圣旨,率先进入关东军军营,如此一来……”如此一来这兵权不就是到手了么? “呃……小村公使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徐用仪眼睛一亮。参那么一本,也许何绍明会倒霉,但哪有这么干来的痛快彻底。这么一来,抢在何绍明回来前,这关东军就得换主子了。到那时候,无论是帝党还是何绍明,还敢跟后党叫板?徐侍郎一高兴,连连向小村道谢,很是夸赞了一番,随即不好意思:“只是,小村公使如此帮助我等,不知有何所图啊?”老头儿还算明白点事儿,知道没有免费的午餐。 小村哈哈大笑,道:“侍郎大人,清日两国一衣带水,世代友好。我国的立场,是不希望清国出现政权分裂。一个统一的清国,有利于远东地区的稳定。而你们的皇帝实在太稚嫩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斗不过皇太后的。鄙人如此作为,没有其他特别的要求,只是希望清日两国共同撑起亚洲黄种人的天空,为东亚崛起努力。” “公使先生高义,高义啊。” 接下来,就是一些没营养的套词。徐用仪心里着急要将这消息告知其他同好,心思不在聊天上。小村见此,说了几句别送别了徐用仪。 “侍郎大人,祝您马到成功。”使馆门口,小村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恭敬地送徐用仪离开。片刻后,抬起头,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望着远去的马车眼神中满是高傲与不屑。 “何绍明?清国就算出了个拿破仑也得死于内斗!陆奥外相,这下您可以安心了吧?也许要不了多久,帝国的陆军就会占领这座古城……” 辽阳,知州衙门。 签押房内,唐绍仪、秦俊生、裴纬等人齐聚,就连一心扎在厂矿的詹天佑,此刻也在座。 自打得了荣禄要来的消息,唐绍仪早早就将电文发去了美国,生怕晚了一步,这诺大的家业便拱手送人了。前几日得了消息,帝党折腾出个宗室领军,活生生将荣禄困在了京城,大家伙儿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琢磨着,如此一来,等荣禄启程上路,大帅也该回来了。到时候,怎么应对自然有人拿主意。 可不像,京城局势一日三变,就如同这六月天一般。今儿一早得了消息,荣禄先行上路,说是待到任之后再筹备宗室之事。 当即,大家伙就慌了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绍明不在关东军内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了。这显然是有人出的主意,撺掇着荣禄趁此机会前来抢夺兵权。到时候,圣旨一拿出来,军官撤的撤,关的关,剩下一帮刚刚训练几个月的新兵,谁敢不听他荣禄的。 唐绍仪愁眉苦脸,秦俊生凝神苦思,詹天佑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地上来回踱步。 “再给大帅去一封电报,催他快点儿,要是晚了……”詹天佑停足说道。 “大帅如今飘在海上,这轮船走多快都是有数的,也不能插了翅膀飞回来啊?”秦俊生反驳道。 “不如,给大帅的岳父去一封信,请他帮帮忙?”唐绍仪小声道。 “远水解不了近渴,长顺能有什么办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诶!”詹天佑狠狠一顿足,满脸的沮丧。 辽东两年,整个工业园区是他詹天佑一手造就的,钢铁厂、焦炭厂、铁矿煤矿、军械局、制器厂,哪一样不是他一手操办的?也就是碰到何绍明这样的好上司,才能放他放手施为。如今两年过去了,正是一番蓬勃即将收获的时候,这个节骨眼儿上被人摘了桃子,这怎么能叫人甘心? 唐绍仪也在叹气,大老远的被何绍明从朝鲜抓到这关东,一干两年,身上早就印着何绍明的名字了,若是何绍明倒了,他还上哪儿找东家去?无外乎继续做个微末小吏,了此残生罢了。 秦俊生是跟着何绍明从美国回来的,何绍明的志向、想法,他是一清二楚。关东军是为了造反而建立的,说什么也不能将之拱手送人。只是时不我待,何绍明此刻不在,第一师又远在菲律宾,否则大不了揭竿而起,反攻山海关,凭着关东军的战力,起码有三成的可能将这天变了颜色。 众人沉默良久,这才想起打进了屋就在那儿喝茶,埋头不语的裴纬。 唐绍仪病急乱投医,问道:“裴先生,您可有何妙策?” 裴纬讪讪一笑:“诸位大人终于想起我了?也罢,谁叫我是个外来户呢。我这儿好主意没有,馊主意到是有一个,就看大家伙听不听了。” “诶呀,您有主意就赶快说吧,这都火烧眉毛了!”詹天佑是个急性子,就差上去揪裴纬耳朵了。 “这一么,无论如何不能让荣禄进了关东军,得找个挡箭牌。既能拦着荣禄,荣禄还敢怒不敢言。” 秦俊生脑子快,一琢磨就想起这么个人来。谁啊?凯泰!亲王贝子的身份,又是何绍明的贴身警卫,就算在荣禄面前不讲理,他荣禄也得琢磨琢磨。“好主意,我这就去找凯泰!”说罢,就要起身。 “慢来慢来。”裴纬招呼住秦俊生,悠哉悠哉地呷了口茶,眯着三角眼,道:“这二来么,关东地界最近不太平啊,胡子横行,搞的是民不聊生啊。这个,参谋长,我看你大可以带着新兵去剿剿匪,一来整饬乡梓,二来可以锻炼新兵嘛。” 恩?这话的意思,是说把军队都拉出去,给荣禄来个空城计。这么一来,就算凯泰拦不住,荣禄进了关东军军营也别想拿了军权。不说怎么高明,起码能拖到何绍明回来。 “好!我这就去办!”犹豫了下,秦俊生对着裴纬一个军礼,这才离去。 此刻,太平洋上。 夜色深沉,一轮新月映在海面上,随着暗黑色的海水上下起伏。 何绍明站在舰首,脸色阴沉,紧紧地攥着手中揉成一团的电文。 后党开始对自己动手了,光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见了慈禧如同老鼠见了猫。翁同龢的帝党不但没帮忙,反而添乱,整出个什么宗室领兵。瞧着意思,分明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啊。 已经是一**三年七月了,再过一年,三百八十来天,就是甲午战争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实在让人头疼。 关东军,是自个儿改写甲午的依仗,更是自己偷天换日的凭借,如何能让荣禄收了去?于公于私,都不能拱手送人。 软的不行来硬的,文的不成来武的,怎么着也得拖到甲午!否则,自己穿越一遭的意义又何在?难道坐视着百年的屈辱重现? “内焦外困啊……”迎着微凉的海风,何绍明不禁叹息一声。 (本想多送一些的,可是写文不是写程序,不是那么好控制的。送三百字,日后还有送900左右的,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一一八 过墙梯 七月的天,正是骄阳似火的时候。 官道上,正由南及北行着两百来人的队伍。炙热的日头,烤得路旁的垂柳卷了叶子,官路上厚厚的尘土,小风一吹一阵乌烟瘴气。飞禽走兽偶尔传来一两声鸣叫,也是显得有气无力。只有短命的知了,一声强过一声,吵得人心烦。 一行二百来号人,车马齐备,前头两人擎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后头一戈什哈‘铛铛’敲着小铜锣。胯下的骏马,车前的走骡,脖子上都沁出浓密的汗珠,任骑士与车把式怎么挥动鞭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 中间一辆绿妮马车,探出一个脑袋,四下扫视了一下,招呼过旁边儿一名骑士,吩咐道:“怎么走得这么慢?赶快赶快,荒郊野地的,难不成让本官在这儿歇脚?” “喳,标下就去传话。”骑士领命,策马飞奔而去。 那探出的头手搭凉棚瞧了瞧前方,随即不满地望了望愈发恶毒的日头,嘟囔几句,随即缩了回去。这位主儿,一身麒麟补子的朝服,头戴红宝石的顶子,后头插着双眼花翎,这可是一品武官的打扮。再瞧容貌,五十多岁年纪,长方脸,倒八字眉小眼睛,塌鼻梁,唇上留着八撇胡。这位主儿,就是新晋盛京将军荣禄。 这荣禄,早年间从萌生被提拔到步兵统领,三年后,做到了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后来忤逆慈禧,又得罪了醇亲王与几位大臣,被迫来了个告病免职。这一告病就是十二年,上蹿下跳,走亲访友拜门子,直到一**一年,这才出任了西安将军。到如今,荣禄半截土埋了身子,总算明白这大清还是老佛爷的大清,借着老佛爷六十大寿,献上了大把的银子,时来运转,又是汉军旗都统又是盛京将军,可算是熬出头了。 按说,这等荣光,又有面子又有里子,这位也该满足了吧?可此刻,荣禄却紧锁着眉头,颇有些惆怅的味道。进了京城,翁同龢楞是弄出个什么宗室领军出来,这差事还落在他荣禄头上了。 宗室?满四九城瞧瞧,有几个有出息的宗室?提笼架鸟,惹事斗殴,欺男霸女,外加败家抽大烟,这都算平常的。更有甚者,顶着黄带子,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事儿都能干出来。这帮人,谁挨着谁倒霉。 一身毛病也就罢了,腰间缠着黄带子,张口闭口爱新觉罗,你是说不得更打不得。整个儿就是请了一帮祖宗到自个儿家来供着。 想到这儿,荣禄将翁同龢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这老家伙,真是损人不利己啊1!徐用仪前头得了何绍明不在关东军的消息,后脚就催着荣禄赶紧上路。荣禄也是心痒难耐,关东军啊,那可是一只劲旅!金丹道起事,几个月打得热河察哈尔外加上盛京练军溃不成军,关东军一去,三下五除二,没死伤几个人楞是给灭了。听说关东军一水儿的洋枪洋炮,自个儿要是得了军权,这日后的前程不就定了么? 后党、荣禄越着急,帝党越在那儿扯后腿。磨蹭七八天,总算凑了几个破落户,荣禄这才启程赶赴辽阳。没出京城呢,这问题就来了。荣禄自个儿轻车从简,一门心思想快点儿到辽阳。可那帮破落户,也不知从哪儿划拉了一帮门人,沥沥拉拉百多号人,光是马车就二十多辆,驮行李的骡马小一百号。 这规模,想坐火车是不可能了。沿着官道走,这帮破落户只要路过地方,肯定是赖上些时候搜刮一番,否则就是一身毛病动弹不得。 荣禄是一边儿骂娘,一边儿连哄带骗的,到了天津,坐了火轮,七月二十三才到了营口。如今都七月二十八了,队伍才过海城。若是何绍明赶在自个儿前头回来了,那可真就是竹篮打水了。 越着急事儿越多,荣禄正在这儿心焦呢,就感觉车子一顿,停了下来。当下,多日来的一股邪火再也安奈不住就嚷嚷开了:“怎么回事儿?本官不是说过,不到鞍山驿不准停么?” 车夫在外头委屈道:“大人,不是小的要停,是前头让人给堵住了。” 荣禄一听这火儿就更大了,自个儿堂堂的汉军旗都统,盛京将军,正经八百的一品大员,居然让人给堵了?这话儿怎么说的?当下倒立着眉毛,一挑帘子就跳了下去。一边儿朝前走,一边儿打量着,只见路中间横着一段拒马,四十几名穿着墨绿色怪异军服的士兵端着洋枪就站在拒马之后,其中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正与自己手下的戈什哈理论着。那军官嬉皮笑脸一副纨绔样,直气得戈什哈脸红脖子粗。 荣禄有些奇怪,自个儿的戈什哈他再了解不过了,骄横着呢,换做平日早就抽刀子砍人了,今儿犯了什么邪性开始跟人讲道理了?几步走上去,喝问道:“吵吵什么,怎么回事儿啊?” 多年为官,荣禄这一声喝问是颇有些威严的味道。背对着荣禄的戈什哈闻言,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转身打千儿,一脸委屈道:“大人,这帮子关东军不知道那根儿弦儿不对了,横了拒马,标下好说歹说就是不让过。”随即侧头瞄了一眼后头的军官,低声道:“大人,这荒郊野地的……人家可是有四十杆洋枪呢。” 荣禄心中一惊,暗道自己大意了。辽阳之地,何绍明经营三年,关东军更是一手建立的,自个儿这么没防备就上去摘桃子,别到时候桃子没摘着,反倒成了孤魂野鬼,到时候都没地儿说理去。 当下,缓和了脸色,迈着八字步上前,挤出一抹微笑:“本官信任盛京将军荣禄,不知这位小哥可是关东军中的人物?为何拦住本官去路啊?无辜截留朝廷一品大员,这要是上报上去,罪过可是不轻。” 一番话软中带硬,道理讲的清楚,换做旁人即便是有旁的理由,也得对荣禄礼敬有加。可这军官却吊儿郎当的在那儿翘着脚,上下打量着荣禄,眼神中颇有些戏谑:“哟呵,你就是荣禄啊,几年不见,小爷差点儿没认出来你。怎么着,这是升官儿了?走了李总管的门子吧,这就对了,我那六叔如今不成了,你早就该换个大腿抱了。” “放肆!休要对大人无理!” 这话一点儿也不客气,听罢,荣禄身后的亲兵掳胳膊挽袖子,嚷嚷着要教训教训那军官。荣禄赶忙摆手拦住,别人没听出来他可听出来了,六叔,说的恐怕是恭亲王吧,这么说来眼前这位最起码是位宗室。当即收了那副官腔,一抱拳,低声道:“敢问您是?” 军官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怎么着,不认识小爷了?”说着,军官摘了帽子,扬起大光头,笑呵呵道:“瞧好咯,郑亲王府凯泰!如假包换,嘿嘿,小时候没少上你们家串门。” “凯泰?”荣禄眯着眼打量了半天,眼前这人,去了军装换了贝子服,再扣个瓜皮帽,可不就是凯泰么。当初荣禄在野,可没少通过凯泰家,走固伦公主荣寿的门子,多年不见,心里多少有些印象。 这时候,从后头陆陆续续赶过来的一群破落户,有人认出了凯泰。 “这不是凯泰么?还真抱了何绍明的粗腿了,瞧瞧这行头,如今是什么官儿了?” “还用问,凯泰一准儿就是个总兵,要不就是副将。” “嘿,凯泰,你这是要出家还是怎么着,脑袋怎么剃了个青瓜瓢子?” 凯泰嬉笑着对众人一抱拳:“列位,咱们又见面了……那老六,你小子不也嫌热剃了秃子?小爷没你那么恶心,弄一假辫子还插朵兰花……” 众人一番嬉笑,更加肯定了凯泰的身份,这回荣禄犯难了。荣禄不过是正白旗的包衣奴才,人家凯泰是上三旗的主子,身份在这儿搁着呢,要真论起来荣禄得上前大礼参见。当即加了小心,和颜问道:“贝子爷,本官还真不知道您在这儿当差……话说,您在这儿拦路,是唱的哪一出啊?” 凯泰一努嘴,指着身后远处的河流道:“别提了,头些日子雨水足了一些,将前面儿的土河桥给冲垮了。唐大人差了人来修桥,就怕有人捣乱,是以求了大帅,让小爷领着弟兄们在这儿看护着点儿。” 荣禄打眼向前方一瞧,果然,石桥如今只剩下了几个墩子,桥面早就冲到了河底。如今几百人正忙活着挑沙担土,立了木架子,看这意思是要修桥。 “原来如此。”荣禄随即转头对先前与凯泰吵嚷的戈什哈训斥道:“混账东西,不问清楚就赶跟贝子顶嘴?自个儿掌嘴!” 戈什哈心说,我上哪儿知道那吊儿郎当的军官室贝子去?当即心里委屈,应了一声,后头掌嘴去了。 训斥了亲兵,就算是给足了凯泰面子,气氛一扫先前的拘谨,逐渐融洽起来。 寒暄几句,荣禄这才问道:“贝子爷,这桥要修到什么时候儿啊?” 凯泰满脸无奈道:“估摸着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吧,姥姥的,爷还得戳这儿十来天,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十天半个月?荣禄暗暗发苦。真要是耽误个十天半个月,万一何绍明赶回来了,自个儿这不是白忙活了么?锁了眉头,又问道:“那,附近可有过河的渡口?” “有啊,要是没有小爷怎么过来的。荣大人,您沿着河朝东走,过了这座山就是舟寨,也就百十里的路程,您要是急着赶路,就走这条线儿,也就绕个三五百里。” 三五百里?后头跟着一票累赘,就是平地,三五百里十天能下来就不错了,更何况还那么多山路。这么一算还等于不等都一个德行。荣禄不由得想到,这桥会不会是关东军故意弄塌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自个儿拖上个十来天。当即有些不悦,嘟囔道:“怎么就这么巧,偏赶上本官来,这桥就塌了。” 闻言,凯泰乐了:“荣大人,这事儿可是天意,怨不得别人。再者说了,邸报上可是说了,您是走陆路过山海关直奔盛京,谁知道您走海路过来了?” 话说的在理,凯泰又是贝子身份,荣禄有苦自己知,也不好多说。琢磨了一下,觉着夜长梦多,索性一咬牙,领着一群拖油瓶便钻了山。 他前脚刚走,凯泰就一屁股坐地上了。拿着大檐帽当扇子不停地扇着,口中哈欠连连。“他妈的,连夜赶了一百多里路,刚炸了桥,点子就来了,还真凶险。” 旁边儿的小兵递上水壶,笑道:“营长,这次回去参谋长肯定给你记功。年末警卫营扩成团,这团长人选非你莫属。” 凯泰一脚踢走了小兵:“滚蛋,少拍小爷马屁。”随即又瞧了瞧已经钻进山的荣禄一行,回头叫道:“告诉后头,给老百姓发了银子散了吧,这戏唱完了。等回头工兵来了,还得赶紧把桥修起来,别到时候大帅也被挡在这儿。” 随即嘟囔道:“混账参谋长平时不拿小爷这贝子当回事儿,一有这种事儿准拿老子当挡箭牌。真拿老子当门神了?” 不说凯泰这边儿如何腹诽,单说荣禄那边儿。 钻了山,荣禄就后悔了。这大斜坡,别说车马了,人走着都费劲,后头那群拖油瓶又闹个不休,紧赶慢赶一天下来才走了不到二十里。荣禄一琢磨这么着可不行,按这速度,等过了河到了鞍山,起码过去小二十天了,就算何绍明远在美国,得了消息也能赶回来了。 琢磨半晌,当机立断,干脆分兵吧。队伍一分为二,拖油瓶先回海城等着,待桥修好了再上路。荣禄自己带着五十来人,弃了马车,直奔渡口,就是累死也得赶在何绍明回来前到关东军军营。 一夜无话,第二日,兵分两路,荣禄一行人的速度逐渐上来了。两日后,便赶到了渡口,但见渡口空荡荡,一条船也不见。一打听才知道,渡口的船都被关东军租了去运军粮去了。荣禄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心里算是认定了,不用说,这肯定是关东军拦着自个儿呢。 这会儿,养尊处优多年的荣禄,难得地雷厉风行起来。没船?就是造筏子也得过河!出了银子,雇了百姓,忙忙活活一天,造好筏子,这才过了土河。 过了河,地势平缓,荣禄等人策马飞奔,强忍着颠簸,一路急行,五日后终于到得了关东军军营。 远远的,众人这么一看,好家伙,这军营修的真气派!数不清的三层红砖小楼,连成一片;四周散落着黄土操场,中间,水泥铺就的路面横平竖直,两侧立着轻松翠柏;山脚下,诺大的训练场,隐隐能看到立着整齐的靶子。 众人无不咋舌,这样的军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得多少银子啊? 荣禄坐在马上,一面儿感慨,一面儿心里在偷着乐。你何绍明再有能耐又如何,只要本官拿了圣旨一进军营,这诺大的家业从此就是我荣禄的了。 心中高兴,脸上一扫连日赶路的倦怠,意气风发,马鞭一指,厉声道:“随本官入营!” 一众戈什哈应诺一声,五十多骑策马狂奔,转眼便到了军营门口。 “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军营门口,两名士兵紧张地端着步枪,瞄着荣禄等人,手哆嗦半天才拉动枪栓。 希律律几声,五十多骑停下,自有戈什哈上前,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我家大人是谁么?新任盛京将军、汉军旗都统荣禄荣大帅,就是你们大帅何绍明,也得叫我家大帅一声大人!赶快打开营门,让何绍明出来迎接!” 两名士兵大眼瞪小眼,半天才诺诺道:“你……你说是荣大帅……可有什么凭证?” 戈什哈一撇嘴,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瞧好了,圣旨,赶紧叫何绍明出来!”说着一抖手,卷轴展开。上面儿字迹士兵看不清,可那鲜红的大印再清楚不过了。 当下扔下句稍等,扔了枪转头就朝军营内报信去了。 此时,荣禄有些不放心,生怕何绍明已经回来了,出言问另一士兵:“你家大帅可在营内?” “回荣大人,小的就是一看门儿的,大帅行踪不是小的能打听的。” 荣禄稍稍安心,这话等于是明说,何绍明不在。 随即安心在门口等候。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出来。小半个时辰,等到荣禄不耐烦,正要往里闯,猛然营门大开,从里面儿走出几十个洋鬼子。也不对荣禄客气,上来激励瓦拉说了一通,脸红脖子粗,搞得荣禄一头雾水。 “别,别,这洋话本官不懂……诶呀,别拽,掉下来了!”好半天,荣禄才被戈什哈抢了出来。“有没有明白洋话的?这些洋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洋鬼子似乎也发现鸡同鸭讲不是个事儿,拉过一名年轻的军官噼里啪啦说了半天。 那军官听完,点点头,对着荣禄一作揖,脸色尴尬道:“荣大人,实在对不住。大帅前几日领兵出去剿匪去了,临走前忘了给几位教官发银子,您看这事儿闹的。邸报上说关东军以后归您管?正好,您看是不是先垫付点儿银子,打发了诸位洋教官。回头何帅回来,一准儿给您补上。” “啊?”好嘛,刚到关东军还没坐下呢就得掏银子?这话儿怎么说的?“何帅颇有家资,怎会拖欠教官的俸禄?” 军官讪笑道:“何帅的银子是何帅自个儿的,这关东军可是朝廷的,何帅就是再大方,也不能总往朝廷的军队里填。您说是不是?” 这时,一帮子洋鬼子又要吵吵起来。荣禄一琢磨,得就当收买人心了,随即寒着脸问道:“多少银子啊?” 军官扫了一眼周围,随即掐着手指算了半晌,这才道:“六十三名教官,拢共三千二百两。” 荣禄朝身旁一使眼色,身旁戈什哈会意,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打银票,交给了军官。银票一到手,这帮老外如同恶狼一般一通疯抢,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弄得还想说上两句鼓舞人心的荣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见此,那军官赔笑道:“这个……上个月教官们就少发了三成银子,难免有些气愤,呵呵,荣大人见谅。”随即又道:“荣大人,既然您都给教官们开了俸禄,那也不差咱们这点儿。跟您说吧,咱们营内的官兵也有俩月没开饷了,拢共是六万……” “行了行了!”荣禄心说,这还没完了?感情自个儿以为关东军是香饽饽,其实也就是表面光鲜,里边都是败絮?合着自个儿来当救世菩萨散财童子来了? 板着脸道:“且待本官一一核实,自当奏准朝廷,为官兵请饷。本官先巡视一圈,也好心中有数。头前带路吧。” “诶,多谢荣大人,多谢荣大人,弁下这就带路。”军官点头哈腰引着荣禄一行进了军营。 七扭八拐,转了大半天,一直到日头西陲,荣禄是越看心越凉。 在外头看,这军营真是没的说,漂亮大气!别说,官兵宿舍什么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铁焊的上下床铺,明亮的玻璃窗子,石灰粉刷的墙面,从里到外透着一个干净。可一到后勤,打开军粮库,呵!浓重的霉味儿扑面而来,里面一见阳光,到处是受到惊吓四处乱串的耗子。地上对着小半人高的高粱米,隐隐能看到蛆虫在里面儿蠕动。 荣禄捂着鼻子,强忍着恶心退了出去,不待询问,那军官说话了:“荣大人,自打两个月前,咱们就没开过饷,弟兄们走的走,逃的逃,剩下的都靠着以前的积蓄,私下买了米粮度日。您看……” 荣禄一摆手,继续朝其他仓库走。又打开军械库。好嘛,到处都是蜘蛛网,地上堆放着大刀长矛,还有零星的几只步枪,清一色的锈迹斑斑,也不知堆在这儿多久了。 关东军不是最富裕么?这银子都上哪儿去了?瞧着这意思怎么连各地练军都不如啊?荣禄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当即找来后勤官,要了账目就看了起来。 看罢,荣禄是欲哭无泪。这两年多,何绍明也算尽心了。买军械,建军队,成立军械局,一通折腾三千万的银子就给败进去了。再加上关东军上下离谱的军饷,这么些银子别说是何绍明自个儿掏了,就是大清朝也养不起这么一只军队!到了今年六月,何绍明那俩糟钱估计是败没了,这才有了如今的破败。 荣禄一咬牙,心道,不论如何,先把军队抓到手,没银子到时候可以问朝廷要。随即道:“如今全军上下还有多少人啊?” 那军官苦笑一声,道:“回大人,大帅听说各地的胡子土匪颇有家资,领着三千来号人出去剿匪去了。如今留守营内,算上伙夫苦力,拢共六百人不到。”顿了顿,小意道:“荣大人,您打算击鼓聚将?” 聚将?六百来人有什么好看的?荣禄正要回绝,就听外头传来喊声:“何帅凯旋而归了!” (6k大章送700字,大家多多支持~以后每日18点准时更新,如有变故自当提前告之。)(未完待续) 一一九 送你都不敢要! “何帅凯旋而归了!” 这一嗓子喊得的是惊喜中饱含着激情,立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外头。 一票队伍黑压压开进了军营,打头的两名士兵各自扛着一面大旗。左边儿一面淡黄苍龙旗,右面儿一面红旗绣着明黄色五角星,下面还写着大字:“关东军第四旅”。旗手后头跟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步兵方阵,墨绿色小开领的新式军装,锃亮的小牛皮靴子,大檐帽,队官配着指挥刀,士兵扛着步枪,一个个面色冷峻。高抬脚重落足,随着哨子声,踏着响亮的脚步声,如同一股洪流一般压了过来。 几个方阵之后,百十名骑兵簇拥着一年轻军官,后头打着帅旗,上书:“关东军提督、钦命练兵使何”,一手楷书写的苍劲有力,旗帜飘动,衬着军官愈发威严。 荣禄一行人不禁倒吸了口冷气,这气势,这派头,绝了!按说荣禄早年东征西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还是生生地被眼前的军容给镇住了。西洋鬼子的兵阵他也不是没见过,闹闹腾腾,吹笛子拉风琴的,活脱脱小丑游街,荣禄可万万没想到,在这辽东之地居然看见一支比列强军队齐整,更多了一些肃杀之气的队伍。 荣禄面上还矜持着,可他手下的亲兵就没那城府了。一个个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开了。 “瞧瞧,这才是新军,北洋淮军跟人家一比就是叫花子。” “好好的军队,就这么落败了,可惜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才是关东军。” “等大人上书请饷,这帮人得了好处,一准儿感恩戴德,大人入住关东军也就顺理成章了。” …… 这边儿议论着,陪着荣禄的那军官告罪一声,便迎了上去。小跑着,立在何绍明马前,说了几句什么。马上的何绍明闻言似乎颇为欣喜,当即发了令,阵型一遍,一个个方阵排着分列式,渐渐排在操场之上。何绍明则在军官指引下,催马领着百多名亲兵直奔荣禄而来。 近得身前,飞身下马,脸上挂着笑,离老远便拱手做礼道:“诶呀,荣大人,失礼,实在是失礼。早就听闻荣大人要来,兄弟一早便算了日子等候荣大人。可巧,近来绺子猖獗,搞的地方民怨沸腾,兄弟算算日子,估摸着荣大人还有段日子才能到,这才领着弟兄们出去练练手。不想,您荣大人竟然提前来了,还到了兄弟的关东军营中。少不得,待会儿兄弟自罚三杯给荣大人赔罪。” 荣禄讪讪笑了下,道:“何兄绥靖地方,荣某又来的仓促,何罪之有啊?”话说荣禄来这么快,连那些个宗室破落户都撇下了,图的就是赶在何绍明之前掌握关东军。如今正主儿回来了,他这脸色难免有些不好看。 名义上,朝廷给何绍明找了个婆婆。给何绍明挂个汉军旗副都统,荣禄任正都统,荣禄大了何绍明一级。可人家何绍明还有个练兵钦差的身份,真要叫真儿,关东军轮不到荣禄指手画脚。荣禄见了关东军如此破败,可用之兵虽然精炼却只有三千来人,一面儿心中失望,起了罢手的心理,另一面儿,何绍明回来了,被人撞破好事儿,这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是以,任凭何绍明怎么热情,又是安置行辕又是设置酒席,他荣禄始终愁眉苦脸,笑容生硬,颇不自然。 酒席上,荣禄几次想要告退,可何绍明就是不肯,扬言今儿个不喝醉就是不给他面子。酒杯换碗,再换海碗,上百关东汉子轮番敬酒,不出一个时辰除了荣禄其他人等都钻了桌子。 荣禄身份在那儿呢,平常人等自然不好上去灌酒。可如今荣禄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路急行,风餐露宿,到了关东军军营,来不及歇息吃食,就被何绍明拉上了酒桌。腹中空虚,心中惆怅,酒精一刺激,荣禄脑袋颇有些昏沉。 “荣大人,恭贺您高升了!宦海浮沉,荣大人沉寂十年如今厚积薄发,来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何绍明两世为人,心思活泛,察言观色那是个中好手。见荣禄这番模样,频频举杯,目的就是灌趴下荣禄,免得拿着鸡毛当令箭,再起什么幺蛾子。 “何兄,荣某实在……”话没说完,就见何绍明咕咚咚一饮而尽。“诶,得,这可是最后一杯了,荣某量浅,不如何兄海量啊。”强忍着呕吐,荣禄饮了杯中之酒。瞧了瞧一脸憨态,热情无城府的何绍明,随即,这心思就活泛开了。如今看来,这关东军就是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关东军如今就是个大窟窿,自个儿要真是抢了军权,就凭后党,拿什么填这个无底洞?少不得,不出半年,这关东军就得散架子。到时候一准儿帝党就得跳出来弹劾。这事儿还没法儿明说,哦,你说关东军是个大窟窿,那人家何绍明在的时候怎么不这样?到荣禄手里就成大窟窿了?说不过去啊。万一真抢了军权,这替罪羊是没跑了。 还有那几十个破落户,一路上那吃拿卡要的架势,所到之处刮地三尺,比之蝗虫尤有过之。就算后党拨了银子,恐怕没等开了军饷,都落入这帮害虫的口袋了。与其费力不讨好,莫不如甩了包袱,老老实实去盛京当自己的太平将军去。 想到这儿,荣禄眼珠一转,假笑着,亲自给何绍明斟了酒,举杯道:“何兄,荣某此番赴任盛京,与兄弟不过几日的路程,你我二人又都挂着汉军旗旗务,今后少不得亲近亲近。还请满饮此杯。” “这是自然!干!”酒杯相撞,两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荣禄擦拭了嘴角的酒渍,凑过头去,低声道:“何兄,其实此番兄弟走的如此匆忙,是因为朝廷风闻何兄不在军营,而是去了美国,让兄弟趁何兄不在,来……” ‘碰’的一声,不待荣禄说完,就见眼前的何绍明一头载在桌子上,人事不知,醉了过去。 “诶?何兄,何兄?这话儿怎么说的?”荣禄一脸郁闷。 主人都醉过去了,酒宴自然就此结束。 翌日,一夜翻来覆去,想着如何甩掉包袱的荣禄,清早刚起来就得了消息,关东军提督何绍明昨日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如今已送往辽阳休养,走之前留书一封,嘱咐手下,若有要事可与荣禄商量。 “啊?真病了?”荣禄心说好嘛,这何绍明是打算撂挑子啊。没来得及反驳,便被如山的公文淹没了。 送来公文的军官一个个满脸希翼,理由更是噎得荣禄无话可说。“荣大人,邸报上可说了,您总督整饬辽地练军事宜,这关东军也在您整饬范围内不是?” 无奈,荣禄耐着性子批复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好家伙,这口子一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几个营官带头,上百军官围着荣禄住所,追问着到底何时发饷。问荣禄关东军到底算不算朝廷的军队,若算,这饷该不该朝廷出。 荣禄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派了戈什哈驱散众人。不想,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了。不出一个时辰,上千号大头兵围着住所,一副不给银子就兵变的架势。 闹腾了半日,荣禄又是好言相劝,又是拍胸脯保证,这才散了人群。没等用午饭,后勤的军官拿着账本来了,说如今全军存量就能维持三日,问荣禄是不是拨银子先买些粮食,否则怕‘日久生变’。 荣禄挠着脑袋,思索半天,正要推辞,外头又来了一拨人。一个个满脸横肉,拉长着脸,夹着账本拎着算盘,这是各地商户来讨债来了。 荣禄心中有火儿,一帮商人也敢骑在他朝廷一品大员的脑袋上?姥姥!吩咐了兵丁就要将讨债商人乱棍打出去。不想,那商人嘴巴一撇,肆无忌惮大笑起来。 “荣大人,您前脚儿打了咱们,后脚自有内务府找您要债。得,不劳烦您了,咱们自己会走。” 荣禄当时楞在当场,内务府可是老佛爷的门下,就算自个儿这个一品将军也是惹不起的。人家来了不逢迎一番也就罢了,自个儿还想着乱棍打出去,这不是茅房挑灯笼找死么?赔笑,自掏腰包,好好宴请了这些商户,又好言相劝,这才下了台阶。 这还是第一天,此后数日,麻烦不断。粮食、军饷、军械补充,换季被服,种种种种,没一样少的了银子。更可气的是,那帮终于结束游山玩水,到了关东军军营的宗室破落户,刚来第一天就到处闹事儿。上蹿下跳,将库房翻了个遍,发现关东军与传言不符,将荣禄堵在房内,冷言冷语,骂骂咧咧不休。 “荣大人,咱们兄弟跟着你是来升官发财的,外头多说关东军如何有钱,可咱们一看,整个就是一外表光鲜的破落户啊。荣大人,话说您吃肉也得让咱们喝口汤不是?您自个儿都吞下去也不怕噎着?” “荣禄!爷可是姓爱新觉罗,你个当奴才的也忒过份了。撇下主子自个儿偷偷发财,有这么干的么?” “甭废话,今儿要不给咱们弟兄一个交代,这事儿没完。我还告诉你,我那六四九城横着走这么多年,就没吃过亏。你要不信咱就试试,且看爷们儿怎么让你流放宁古塔。” “给钱给钱!” 荣禄这时候上吊的心都有了。心说,徐用仪出的什么馊主意,还有搅屎棍子翁同龢,这不是逼着自个儿上吊么?又急又恼,荣禄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 一帮破落户吓了一跳,心道莫非这荣禄被吓死了?方才出言的那六胆儿大,凑上去探了探鼻息,笑道:“没事儿,就是昏过去了,死不了。” 众人长叹一口气,放下心来。 “死不了就成,吓死我了,老家伙要真蹬腿了,那这银子不泡汤了么?” “姥姥!就是追到阴曹地府爷也得给追回来。” 七嘴八舌一番俏皮话儿,亏得荣禄昏过去了,听不见,若此时能听见,没准儿真给气死了。 荣禄病了,发着高烧,直说胡话。与何绍明不同,他是真病了。可就算如此,荣禄也不忘‘公忠体国’,拖着病躯,连夜启程赶往盛京赴任。用他的话说,“荣某不能做死在上任路上的第一任盛京将军。”且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总之,再次撇下一群破落户,急急地走了。 外头市井百姓都莫名其妙,好嘛,关东军一旬间病了两位大帅,莫非这关东军的帅印上染多了血,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够邪性的。 辽阳,何府。 何绍明一身绸缎衫子,挽着袖子,躺在藤椅上,借着树荫纳凉。不时发出啧啧声,逗弄着刚过百日的小女儿。旁边儿,凝香抱着孩子,乔雨桐打着扇子,佩顿在给小安妮读着莎士比亚的诗集。天伦之乐不过如此,仿佛外头的一番风雨与之全无关系一般。 脚步声轻响,一脸坏笑的内务部少校徐立仁捏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一个漂亮的军礼,而后戏谑道:“大帅,荣大人公忠体国,抱病连夜赴任盛京去了,这是留给您的信。” “走了?我还琢磨还能坚持两天呢,诶。”何绍明叹着气,接过了信,看也不看扔到了一旁。 身后,打扇子的乔雨桐抿嘴笑着:“爷,这回又是您输了,那柯尔特手枪可归我了。” “给你给你,活生生一个讨债的。”何绍明拉着脸,满脸不悦瞥了乔雨桐一眼,随即正色问道:“告诉秦俊生,领着其他两个旅回来吧,这戏也算唱到头儿了。剩下的,就是想法把那帮破落户送走了。诶,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徐立仁嘴角抽动,嘟囔道:“再神能有大帅您神?军权送人家手里都能给退回来。话说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 “嘟囔什么呢?” “没!我这就去给参谋长发报!”一个立正,肃容敬礼,徐立仁转身走了。 望着远去的身影,何绍明没好气地道:“臭小子,一肚子坏心眼儿。” 闻言,身后乔雨桐扑哧一笑:“爷,再坏还有您坏?好好的盛京将军愣是让您给吓病,还连夜跑去盛京。再说关东军折腾成那样,实在是……” 那日,得了荣禄在牛庄登陆的消息,何绍明在船上便发了电文,安排秦俊生等人布置一切。有句话说的好,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夜间电文往来,这么个馊主意就弄了出来。 一边儿,凯泰带着人堵住荣禄,无论如何起码拖上几天。有这几天的工夫,何绍明就能返回关东军。另一面儿,关东军整体拉出营四处剿匪,厂矿暂时停工,将库房内的一切都搬进山里早就开凿好的洞穴中封存起来,而后将营地弄的要多破败就多破败。待何绍明从牛庄上岸,便会伙同早就等在海城的关东军第四旅赶回辽阳。而后,按照剧本,来个以退为进,让荣禄知难而退。整个布局,完全是依仗着信息优势。 何绍明发明无线电起码四年了,偌大个中国,除了北洋可怜的二十几台,其他地方居然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无线电这东西。有的地方还在洋鬼子的忽悠下,继续架起电线杆子,要上有线电报。 一面儿痛恨满清闭塞,另一面儿,却也让何绍明有了信息优势。如此一来,何绍明如同一名棋手,指挥着各个方面运作,而荣禄则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孰优孰劣,早有定数,结果,也是必然的。 何绍明叹息一声,做怜悯状:“话说这荣禄也够可怜了。散尽家财好不容易讨了个美差,没成想好处没捞着,不但搭进去两万两银子,还闹了一身病,怪可怜的。”旋即,眉毛一立:“老子这儿也不是开善堂的!不这么干关东军就得姓荣,姓叶赫那拉!” 陡然提高音量,引得凝香责怪连连:“老爷,坠儿(小女儿的小名,百日起的。)刚哄睡,要是吵醒了,待会儿您哄?真是的。” “诶哟,忘了忘了。”一提可爱的小坠儿,何绍明立刻没了那副择人而噬的架势,连连拍着额头,随即小心地捏了捏凝香怀中的坠儿,满脸慈爱道:“这闺女真好看,越来越像她娘了。” 语气不咸不淡,引得三女一阵白眼,好不尴尬。(未完待续) 一二零 两条路 清河以东,凤凰城西北,帽盔山。 烈日下,炮声隆隆,枪声阵阵。上百门迫击炮轮番发射,雨点儿般的炮弹拖着白烟,偶尔竟然在空中撞击出火花,随即落下,山头上火光不断,爆炸连成一片。掀起无数泥土碎石,碗口粗的小树更是遭了殃,四散的弹片打在树身上,千疮百孔,还有些齐腰折断的。 秦俊生嘴角挂着笑,满意地挥了挥手,自有传令兵下令停止炮击,而后步兵排着散兵线慢慢向山上摸去。不说别的,就眼前这火力,山地战中,关东军绝对天下第一。其他列强纵使山炮再多也开不进这大山里头来。也不知何帅究竟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这迫击炮简直就是为山地定制的一般。 这时,一个团的步兵分梯次,已经摸到了半山腰,山上的绺子依旧没有开火。第二师第五旅的官兵,除了部分老兵,大多是新兵蛋子,压根儿就没上过战场。一个个紧张地端着枪,任凭军官怎么呼喝,但凡是听到半点儿风吹草动,肯定是先开上两枪再说。 秦俊生旁边儿的参谋看得只皱眉,出语道:“参谋长,这土匪怎么还不开枪?……这新兵就是新兵,没见着人就乱开枪,第二师比第一师差了不少啊。” 秦俊生咧嘴邪邪一笑:“咱们这么大动静过来,土匪恐怕一早就跑了。至于新兵,嘿,多经历几次就成老兵了,你小子当初跟着我去热河,一上战场不也差点儿尿了裤子?” 那参谋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随即问道:“参谋长,按您的说法,恐怕这方圆百里的绺子都跑了,那咱们还去不去凤凰山?” “去,干嘛不去?权当是拉练了。机会难得,出来一趟什么都练练,再有这么一回第二师比第一师就是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二人收话,开始望向山顶。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关东军士兵终于等上了顶峰,随即打来旗语,绺子已经逃跑。 秦俊生收了望远镜戏谑一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果然跑了吧?这绺子猴精猴精着呢。告诉11团,烧了胡子老巢,整饬队伍,吃过午饭急行军开赴凤凰山。”他虽然笑着,可心思却不在眼前的战场上。大家虽然定了应付荣禄的计策,可到底情形如何,能不能挨过去,这事儿只有天知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凡有个意外,关东军这点儿家业就得折在这儿。如今关东军第一师远在菲律宾,就算是起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单凭成军几个月的第二师这帮新兵,无异于螳臂当车。北洋二十万淮军,来个车轮战,就算十比一的比例,这不到两万人也得交代在这儿。 “是!”身旁参谋答应一声,正要走,却见一名通讯兵手持电文急速奔来。 待到身前,立正行礼,随即递上电文,报告道:“参谋长,大帅急电,要求立即回复电文。” 秦俊生扫了几眼,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肃声回道:“回电,职部立即率第五旅急行军返回辽阳,另,职部立即通知第六旅,第二山地炮兵团,第二骑兵团,第七工兵营等其余部队,立即返回。” 通讯兵拿出铅笔刷刷地记录着,随后确认了一遍,这才敬礼,离去。 待通讯兵一走,参谋瞧着秦俊生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不由得问道:“参谋长,大帅回来了?那事儿……” “大帅回来了,其他的问题还是问题么?”秦俊生反问了一句,拍了拍参谋的肩膀:“下令,各部收拢,急行军返回辽阳。”随即瞄了眼东南方向的凤凰山,不屑道:“凤凰山的绺子,算你们走远,等下回老子再端了你们的老巢!” 此刻,凤凰山上。 聚义厅内,两侧交椅上,七八位头目模样的绺子一个个愁眉不展,眼巴巴瞅着头把交椅上的一位秀气女子。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日从乌丹走脱的杨紫英。 两年下来,杨紫英与李国珍愣是在这凤凰山上办下了不小的家业。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收拢了三百余喽啰,洋枪五十来支,一时间三山五岳的好汉,纷纷投奔。杨紫英坐镇,既然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那就得真做到。过往的穷人,凤凰山从来不劫,专门抢劫那么行商富户。为富不仁的,少不得被请上山点了天灯;为人仗义的,收上三成财物,绺子们一路护送出凤凰山。 如此一来,凤凰山的名声,在民间颇好。此番,关东军刚过清河,便有人通风报信,将之告诉了杨紫英等人,并特别说明领兵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平定热河、察哈尔的秦俊生。闻听此言,杨紫英是心中纠结百味杂陈。两年的时间,杨紫英不但没忘了秦俊生,反而愈发思念。多少次梦中与之相会,醒来泪湿了枕头。恩情、爱情,哪一样都刻骨铭心。 山寨上一众当家的可不知杨紫英与秦俊生有故事,一听,当时就着了急。那可是关东军啊,一水的洋枪,士兵都是敢拼命的主儿,自己这小小的寨子如何是人家对手,当即就嚷嚷着先出去避避风声。待风平浪静再行返回。 杨紫英的精神恍惚,颇让一众当家的费解,这大小姐从来都是果敢刚毅,一般爷们儿都比不过,如今是犯了什么邪性?在杨紫英那儿没得着答案,众人转而找李国珍拿主意。大咧咧的李国珍这时候却玩儿起了深沉,只是笑着道,待官兵围山,自有妙计退敌。 众人将信将疑,过了两天,待到了今日,还不见杨紫英这个大当家拿什么主意,不免心中犹疑。有的说大当家早就在后山开凿了地道,官兵一来大家伙儿往里一藏,自然无事;有的猜莫不是大当家要投了朝廷,谋个好出身。一时间人心散乱。碍着杨紫英平日的威严,这才没乱套。 杨紫英就这么坐在头把交椅上,这会儿是心乱如麻。一会儿琢磨与秦俊生见了面,该如何打扮;一会儿又想,万一秦俊生已经娶妻,自个儿难道去做小?一会儿又想,万一二人结合,会不会碍着秦俊生的仕途。种种思虑,表现在脸上,这脸色便如同开了大染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过一会儿又换成了一抹羞红。 正当此时,蹬蹬蹬脚步连响,一名彪壮的汉子面带喜色快步进了聚义厅。一抱拳,急不可耐道:“大当家神算,关东军在帽盔山放了会儿炮,如今已经收兵返回了。” 啪嗒,杨紫英不小心碰落了茶杯。“返回了?”任她百般思绪,千般算计,此刻却成了一场空。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秦俊生会领着关东军就此返回。要知道,此刻,二人距离不过短短的六十里而已。 聚义厅内,头目们一听,纷纷喜形于色,心中大石头落地,一个个叫嚷着杨紫英神算,比之诸葛武侯也不逞多让。而他们认为,本该高兴的杨紫英,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国珍知道个中缘由,皱了眉头,上前低声道:“大侄女,要不要去追?如此错过了怪可惜了的。” 杨紫英眼圈微红,摇了摇头,凄然一笑:“叔,您别劝了,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都是命啊。也罢,天下间好女子多的是,当官儿的又那么俊朗,总会碰到可心的……” 李国珍待要再劝,杨紫英却转了头,踱步出了聚义厅,呆呆地望着西北方,那里,有她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辽阳,何府。 “大帅,参谋长回电,已经收拢队伍返回,预计六天后全部回营。” “恩。”坐在书桌后,何绍明头也不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批示着桌上的公文。 “另外,最近兵力都派了出去,军营附近巡逻力度降低,不少可疑人物又围着军营转了,内务部徐立仁请示,是不是抽调第四旅,加强巡逻?” “不必了。”何绍明皱着眉抬头道:“告诉徐立仁,从宪兵团抽调一个营,扩充内务部,务必加强反间谍行动。明年八月前,我不希望关东军确切的军情就摆在日本人的参谋部。” “是。”参谋应了一声,立在那里,脸色有些为难,诺诺道:“大帅,您这病也该好了吧?” “恩?”何绍明停笔,双手撑着桌子,笑道:“怎么着,有什么事儿直说。” “大帅,那帮京城来的黄带子,一天到晚的闹。昨儿个跟后勤王处长闹红了脸,瞧着咱们不搭理,今儿一早就来辽阳知州府闹去了,唐大人不知怎么处置,您看……” “一帮蛀虫!”何绍明恨恨一拍桌子,站起身。“凯泰前天不是回来了么?告诉他,休假结束,立刻到我这儿报道。” “是!” 一个电话过去,休假两天的凯泰,立即带着一个连的士兵,急匆匆赶了过来。接了何绍明,一行人等便奔赴辽阳知州府。 “姓唐的,别给脸不要脸,爷问你要俩糟钱儿是给你脸,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儿,为这得罪咱们值当么?” “你要说不给,咱们立马走人,不出一个月,换个能给的知州来。” …… 还没进签押房呢,何绍明就听里面儿乱糟糟的京片子。进去一瞧,好嘛,几十个黄带子七扭八歪坐在两侧,嗑着瓜子儿,品着香茗,吊儿郎当往那儿一倒。中间几名恶仆围着唐绍仪,一个个掳胳膊挽袖子,更有人拿了唐绍仪的顶戴当了二人转的手绢儿,在指尖来回转动。其中一名凶悍的,揪着唐绍仪的前襟儿,一副不答应就打人的架势。两侧一帮衙役,垂头丧气,满脸茫然。 何绍明一见如此,腾的一下火儿就上来了。也不发话,拨开人群,一脚踹倒拿顶戴当手绢的那位,板过揪着唐绍仪的那人,甩开巴掌‘啪啪啪’就是几个耳光。几年军旅生活,何绍明手劲儿大了不少,这几下扇的那人眼冒金星,嘴角挂血。 “闹事儿的都给老子拿下!” “是!” 一声令下,一个连的士兵砸枪托,上拳头,抡起包铁的皮靴子,一顿猛踹,没几下当中这些人都趴下了。而后利索地反锁了胳膊,掏出绳索就捆。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待两边儿的黄带子反应过来,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 “何绍明!跟爷叫板是不?你个小小的提督就不怕丢了顶戴?爷可是礼亲王府……” 何绍明转头,满脸狰狞,活生生吓得说话那人没了动静。 双目扫了一圈儿,冷哼一声,道:“各位都是宗室,本帅不好治罪,可这些个恶奴本帅还是能治上一治的!哪位要是对本帅有意见,大可以上折子御前参劾。……来呀,把这些个混蛋都给老子捆了,每人三十鞭子,绕城示众三日!” “是!” “你!……” “大帅,使不得啊。”唐绍仪这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害怕,生怕因此断送了大好的局面。整了衣衫,上前劝慰道:“大帅,不过是小事儿,也没伤了下官……再说人家都是黄带子……” 何绍明一摆手:“少川无须多言,本帅自有主张。”语气决绝,不容置疑。唐绍仪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了,长叹一声,一甩马蹄袖,退在一旁。 何绍明手执马鞭,敲击着左手,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近一众黄带子。脸上挂着冷笑,配上蹬蹬的脚步声,颇为渗人。停步,扫视一周,道:“诸位都是黄带子,是不是觉着本帅管不着啊?” 一众黄带子鼻孔朝天,摄于何绍明的武力,这才没出言反驳。 “没人敢管,又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图的就是捞俩银子,混个资历,本帅没说错吧?呵呵,凯泰!”何绍明语气一变,声音陡然提高。 “到。”条件反射一般,凯泰立正应了一声,随即昂首走到何绍明身旁。 “凯泰,告诉大伙儿,你是什么职务,怎么升上来的,这两年又是怎么过的。” “是!”凯泰走上前几步,满脸嘲讽之色,朗声道:“弁下十六年追随大帅,关东军新立,弁下从新兵做起,三月后为二等兵。蒙大帅赏识,进学堂深造,十七年九月升上尉,领连长职务。十月,关东军征讨金丹道,弁下虽从大帅同去,但寸功未有,职务不变。十八年,弁下因考核成绩优异,迁少校,领警卫营营长,同四品管带。后,胡子乱边,弁下率众与之激战数月,受创多处,以三百警卫营官兵灭敌八百余,因功升中校军衔,继续领警卫营。”说着,凯泰一扯衣衫,露出右臂、肩头长长的刀伤,满脸傲色道:“弁下有今天,一是大帅赏识,二是遵从军纪,悍不畏死!以上句句属实!” “嘶……”一番话,加上凯泰浑身的伤疤,镇得一帮黄带子直抽冷气。凯泰是谁?人家可是郑亲王府的贝子!他阿玛一蹬腿,人家就是亲王,不说老佛爷怎么看不上人家,单说这身份,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比得上。就这,还熬了两年,拼了性命才混了个从三品的武官。这关东军还真不讲情面啊。 “凯泰,再说说你平时如何训练。”何绍明在旁察言观色,见此又加了砝码。 “是!弁下无论寒暑,每日清晨五点三十起床,六点出操,五公里负重越野。七点吃早餐,七点三十进行当日科目训练……晚六点吃晚饭,七点参加军官战略战术课程培训……间或参加野外生存训练,只带武器,以及三日口粮,在丛林内生存两周,并且在规定时间内走出丛林。报告完毕!” 这话一出,关东军士兵一个个脸色正常,如同木刻的一般没有一分变化。那边儿黄带子们可受不了了,平常训练就够吓人了,偶尔还有个什么野外生存训练,这不是要人命么?当即,一个个脸色铁青,对视无语。 “成了,列位也听到了。本帅这关东军,可不是混日子的地方,就是王爷来了,也得按着规矩来。诸位要是不服,大可以参本帅一本。且看朝廷如何处置。”顿了顿,脸色缓和道:“本帅这儿有两条路给诸位选,这一么……凯泰,把东西拿上来。” “是!”凯泰一招手,一名士兵捧了一摞信封走过来。凯泰接过,一一给众黄带子发了下去。 众人纳闷儿,不知这是唱的哪出。打开一瞧,骇了一跳,只见头一页赫然三个大字“生死状”。往后头瞧,无外乎自愿签此契约,如有违反,关东军如何处置,外人不得插手云云。 什么意思?摆明了说,只要留在关东军,就得守着规矩,否则,脑袋分家也怪不到何绍明头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咋舌。心道,这何绍明还真狠啊。 良久,才有人问道:“何……何帅,那第二条路呢?” 何绍明嘿嘿一笑,道:“简单,本帅每月按人头给列位每人三百两银子,既然到了地头儿,总不能空手而归是吧?另外,再送每人十杆洋枪,还有库房的那些大刀长矛,大家要是瞧得上,随便拿。武器,就这么多,人,列位自己招。本帅给诸位挂上关东军独立团的名号,回头就往兵部报备。大伙儿什么官职,自己瞧着办。而后,诸位爱上哪儿上哪儿,只要出了辽阳,本帅就管不着。怎么样?” 一众黄带子纷纷应诺。这可比第一条强多了,没银子,没官职,从大头兵做起?姥姥!这何绍明倒还会做人,第二条路可舒服多了。银子虽然不多,可有洋枪啊,还有编制。日后,有了官职,有了洋枪,出了辽阳还怕没银子? 众人一番思索,随即眉开眼笑起来。当即就有人追问:“何帅,我们兄弟知道您不待见咱们,您看这银子能不能一次性拨三年的,一年也成,省的见了咱们您心烦不是?” 何绍明一撇嘴,心道,这帮破落户还真会顺杆儿往上爬啊。随口道:“本帅的军营列位也瞧见了,你们觉着本帅还几个大子儿?” “老三,闭嘴。”那六拉过那人,随即上前笑道:“何帅,咱们弟兄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您也不富裕。那就按月领?嘿嘿,那什么,回头领了银子咱们就立刻上路,去盛京,离您远远的。您看,是不是把弟兄们的门子给放了?总不能让哥儿几个没个随从吧?” “成啊,凯泰!一人多加十鞭子,赶紧打完放人!” 嘿,这何绍明还真是个硬石头。众人转念一想,也罢,得了好处,总得给人家点儿面子,不就是打奴才几鞭子么?没什么大不了的。遂不再多言。 没一会儿,皮鞭啪啪乱响,间或夹杂着惨叫声。两盏茶的工夫,皮鞭打完,一众黄带子散了,何绍明也领着人扬长而去。 一直到何绍明身影隐在街角,伫立门口的唐绍仪这才收目,长叹:“这大帅,没跟错!”(未完待续) 一二一 局 “徐公亲启:荣某自得徐公提携指点,感恩之余不敢懈怠。出得京师,一心疾行。奈何随行宗室,每日行不过三十里,过州县而入,必大肆搜刮,方可上路。荣某心焦,恐负徐公所托,牛庄下舟,弃宗室,孤身赶赴辽阳,终究迟来一步,关东军何绍明已然归营,徒呼奈何。唯今之计,先机已失,荣某虽有统领之名,却无练兵钦差之职,唯有暂居盛京,以待来日。……职荣仲华拜上……” 夜,徐宅。 烛光下,看罢了荣禄差人送来的密信,徐用仪不由得连连扼腕。一面儿埋怨荣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面儿暗恨翁同龢这根大号搅屎棍子。荣禄之所以差人送密信,而不是发电文,那是因为翁同龢如今是当朝首辅,总理各国衙门、军机处,这电报房少不得有自己的亲信。这一来一去,耗费了好些时日,如今已经是九月初了。 荣禄这信写的有水平,他眼中看到的关东军具体情形那是只字未提。一股脑地将责任推给了拖累自己行程的一众黄带子。他心里清楚的很,当朝后党诸公,忌惮的就是帝党手中的这么一支军队。前头平热河察哈尔,关东军那是立了大功,这时候除非让后党诸人亲眼看到关东军究竟如何,否则,后党肯定认定自个儿巧言词令,借故推脱。反过来,不说关东军如何,只说一群黄带子拖累自个儿,那就不一样了。免不了后党列位还是对自个儿不满,,但恐怕会将矛头指向始作俑者的翁同龢。 荣禄还真没猜错,深更半夜读了信,徐用仪二话不说,坐了绿呢软轿,急吼吼地就赶赴世铎府商议对策。上个月,好不容易请动了老佛爷,整治了帝党一番,如今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只要把帝党朝外唯一的一支翅膀何绍明给砍掉,翁同龢等人也就能耍耍嘴皮子工夫罢了。老虎没了牙,还能咬人? 管家得了吩咐,引着徐用仪进了书房,随即返身退出,关了房门。 书房之内,世铎一身缎子内衫,瞧着意思显然是一早就歇息了。待关了房门,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老徐,这深更半夜的,可是有何变故?”变故,自然指的是荣禄夺权一事,连日来,这位世三爷食不下寝不安,满脑子琢磨的就是这么档子事儿。可左等没消息,右等不见电文,急得他就差直接派了人去辽东探查了。 徐用仪面沉似水,抖擞衣袖,掏出那封密信,递了过去。世铎接过去,借着烛光看罢,满脸的责怪,不禁连连拍桌子:“这个荣禄,怎么办的差事?眼瞅着大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世老三,徐某今儿来找你是商量主意的,不是听你发牢骚的。如今究竟该怎么办,咱们赶紧商量个主意出来,这么空等着,少不得翁同龢带着人反弹,咱们就得遭了殃。”徐用仪一把年纪了,早就熬出了眼袋,强打着精神说完,一屁股坐下,抄起茶壶咕咚咚自个儿喝了起来。 “唯今之计?哪儿还有什么唯今之计。先机已失,再想动何绍明就没那么容易了……”世铎摇头苦笑。后党这头本就少了出谋划策的谋臣,好不容易挑了机会,却被荣禄拖沓着,办砸了差事。 老佛爷如今一心住在海子里,等着过六十大寿,这朝廷上的事儿淡薄了许多。若不是前头帝党闹的实在太过份,也不会站出来行那雷霆手段。世铎多西边儿那位,实在是太了解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腕掌着乾坤。既然给了帝党一巴掌,那这后头的甜枣也不远了。 那何绍明甭管怎么说,也是个旗人的身份,又立了大功,就这么明摆着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夺了兵权,过河拆桥的名头一准儿跑不了。帝党起哄一闹,这罪名,老佛爷不能担,少不得自己这帮人得做了替罪羊。 想罢,皱着眉头,世铎将自个儿的担心说了出来。不想,徐用仪指着世铎连连摇头:“世老三,你糊涂啊。皇家的事儿,哪能这般臆测?今上与太后也就是面子上过的去罢了,真要是今上依仗着关东军拢权,老佛爷还能落得好?老佛爷未尝没有想过这事儿,是以,连番打压翁同龢等人。对咱们的举动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咱们要真是把帝党这一外援给砍了,给老佛爷安了心,老佛爷还能忘记咱们的好?” “原来如此,世某思虑欠妥了。” 二人统一了心思,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动何绍明。甭管明的暗的,都得找个由头不是。而且这由头得找的光明正大,若是落了下乘,少不得被人反戈一击。 思虑半晌,不得其法。徐用仪闭目养神思考着,世铎绕着书桌来回徘徊。猛然间,世铎想起了什么,从书桌上成摞的公文中一番拨弄,抽出一封,脸色欣喜道:“既然不能乘虚而入,那咱们就给他来个调虎离山。” 端坐在靠椅上的徐用仪睁眼,讶然道:“世老三,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世铎笑而不语,抛过那封公文,随即悠哉悠哉地坐到一旁,品起了香茗。 徐用仪展开一瞧,确实朝鲜袁世凯来信,言道麾下庆军不足千人,器械老旧,若再遇甲申之乱,恐不能迅速平定,恳请朝廷再拨几营兵丁,派发军械粮饷…… 徐老头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了,不禁拍案叫绝,道:“世老三,你的意思是……调虎离山?好,实在是高明!” 世铎微微一笑:“调不动何绍明,就抽调他几营兵丁,不能毕其功于一役,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小火慢炖,一点点儿缠磨。嘿,这军队到了朝鲜,听的是咱们的令,领的是朝廷的饷,纵使何绍明有天大的能耐,也鞭长莫及。” 辽阳,关东军军营。 清早起来,按照往日的习惯,凯泰给自个儿绑了沙袋,集合了队伍,出了军营就围着青山就跑了起来。时值九月末,漫山遍野的黄红之色,煞是好看。 出了军营,行不过三里,正琢磨着昨夜习得的穿插战术,愣神间便听前头有人招呼自个儿。 “凯泰,嘿,这边儿,过来,兄弟有事儿找你。赶紧的。” 凯泰打眼一瞧,不是旁人,正是跟着一帮破落户来到辽阳的那六。一身旗装,辫子插着兰花,满脸烟容,挂着假笑,说不出的让人讨厌。 凯泰心中鄙夷,嘱咐副官带着士兵继续跑操,自个儿几步踱过去,不耐烦道:“那六,小爷这儿还训练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回头若是让大帅瞧见,少不得又是一番训斥。” 那六呲牙一乐:“你还真拿自个儿当大头兵了?真新鲜,往日跟着咱们弟兄横行四九城的那股劲头哪儿去了?”见凯泰扭头要走,一把拉住,正色道:“别,兄弟这有正经事儿。哪儿有工夫大清早的赶了几十里路找你逗闷子?” 凯泰停步,转身,不屑道:“什么正事儿?痛快点儿说。” 那六也不着恼,嬉皮笑脸道:“说真格的,凯泰,都是自家朋友才给你这么个天大的消息……朝廷那头又要对你们何帅动手了。前儿世老三找了老佛爷,请了道旨意,说是朝鲜屏藩驻军偏弱,不能应变,著何绍明领兵入朝。算准了老翁要上书抗辩,打的是要差调关东军一部入朝的主意。老佛爷已拿定了主意,将关东军一分为二。要么,何绍明领兵入朝,要么,就等着被朝鲜袁世凯吞没一半队伍吧。” 凯泰身子一震。三年间跟着何绍明,亲眼见证关东军从无到有,从弱变强。训练场上汗水掉落地上摔成八瓣儿,几经寒暑,凯泰早已与关东军血脉相连。那情分,就如同迷途的孩子找到了家一样。听闻这话,理所应当地,想到的是怎么护着关东军。“这帮王八蛋,就会添乱。那老六,消息可靠?” 那六一撇嘴:“咱们宗室,别的不敢说,这消息灵通可是天下第一!徐用仪前脚儿拜会了世老三,后脚就有人给咱们拍了电报。嘿嘿,如今这圣旨正在路上,你是何绍明亲兵队长,趁早知会一声儿,拿个主意。” 凯泰挠着光脑袋瓜子:“你怎么担心起我们何帅来了?” 那六嗤笑:“担心他?姥姥!不冲着每月白饶的饷银,外加报备兵部的职衔,爷能管这事儿?他死活关咱们弟兄什么事儿?话已至此,你赶紧让何绍明找门路吧。”脸色一变,打了个哈欠:“凯泰,兄弟我可是连夜赶了几十里路,这大清早的可还没吃饭呢。走的急,忘记带银子了,你看……” 凯泰皱眉,一掏裤兜,掏出几张东北商业银行发行的小额票据,也不看多少,直接递了过去。 那六一瞧,约莫着怎么的也有几十两银子,当即笑着收了。“成了,话带到了,这他奶奶的还得往回赶。改天到了兄弟地头,给你找几个大姑娘……瞧瞧你,现在就是一傻大头兵,走啦!” 说着,翻身上马,晃晃悠悠走了。凯泰也没拦着,一门心思琢磨着刚才的话,愣神一会儿,掉头就奔军营奔去。 这个时间,关东军安稳下来,何绍明闲来无事,一头扎进了实验室。小半个月的工夫,倒是造出了一只半自动手枪。此刻,何绍明正在把玩着手中新鲜出炉的手枪。十九厘米乌黑发亮的枪身,9mm手枪子弹,八发弹夹容量,枪管后座式,闭锁方式采用枪管摆动,保险设置为击锤。有效射程五十米,一百米内仍有杀伤力,每分钟三十发的射速。 这时候,但凡是后世参过军当过警察的进来一瞧,定然一眼就认出何绍明手中的枪正是后世装备最多的五四式手枪。 凯泰、唐绍仪、裴纬等人到的实验室的时候,何绍明正拿着枪瞄准窗外。三人同样的风尘仆仆,均是一脸的凝重。立在原地,穿着粗气,满脸阴云地看着何绍明。 何绍明讶然,隐约间觉着有事儿发生。收摄心神,问道:“少川,宁之,凯泰,什么事情?” 三人对视一眼,唐绍仪苦笑一声:“大帅,下官一早来营找您商量今年收粮之事。正巧碰到凯泰贝子……凯泰贝子得了个消息,怕是比咱们的渠道还要快些。大帅,朝廷终于要对咱们动手了。世铎请动了太后,拿了旨意,要将咱们关东军一分为二,一部镇守辽阳,一部开赴朝鲜。如今圣旨已经出了京城了,大帅,还请大帅早做打算啊。” 何绍明把玩手枪的右手一滞。 他当然知道,自从自个儿身上打了帝党的标签,就成了后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平乱金丹道,让帝党趁势而起,敛了不少的权位。一时间,关东军名声在外,风光无限,却也引得了有心人的注意。后党、北洋,恐怕都在算计着,怎么吞掉关东军这块肥肉。一来壮大自己,二来打压帝党。 何绍明谋算着,依靠着帝党,怎么着也拖延个几年时间,一到甲午,战事一起,自个儿就再没了掣肘。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如今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了,一年,一年后就是甲午血战! 这个节骨眼儿上,闹了这么一出,打了何绍明一个措手不及。他实在是太大意了,上到光绪皇帝,下到帝党清流,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慈禧老妖婆的对手?历史早就说明一切了,否则也不会有瀛台十年。 他将脸转向凯泰,冷声道:“凯泰!” “弁下在!” “消息从何得知?可靠么?” 凯泰站的笔直,军姿无可挑剔。回答道:“回大帅,是弁下的旗人朋友告知的。京城变化,宗室子弟再灵通不过,他们感念大帅提携,是以连夜赶来捎了信。” 何绍明一扬手,打断了凯泰的话。脸色铁青,脑子急速转动着。 这么说来,消息确凿!不用说了,这回是慈禧跳出来要整治自个儿了。圣旨一到,自个儿要么起兵造反,要么乖乖的就得分出一半兵权。辽阳,那是自个儿老巢,苦心经营三年,断断不可丢失。朝鲜,如今局势每况愈下。日后,东学道起事,甲午战争,都是在那儿爆发的。到了朝鲜就等于把自个儿架在火炉上烤。凭着自个儿一手建立的关东军,年后再扩编一师,甲午之前怎么也有五万余人的规模。训练有素,器械精良,何绍明相信,这时候的日军根本就不是对手。 可问题来了,自己一心一意打了甲午一战,拼光了老底,名声肯定是有了,可也同样给满清朝廷赚了脸面。到时候,一方面自个儿元气大伤,一方面清廷取胜,全天下人不但没有失望,反过来还有可能愈发维护满清,自个儿到时候作茧自缚,一旦起兵就成了乱臣贼子。这,绝不是何绍明所想要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何绍明渐去稚嫩愈发威严的脸上,而何绍明只是表情冷峻,不发一言。室内一时落针可闻,安静之极。所有人的心都纠结在一起。 良久,何绍明用力一挥手:“老子可不做出头鸟!托门路,找人!固伦公主、六王爷,能托上关系的都走动走动。人说不上话就上银子!宁之,你马上提款,去京师!找内务府总管李莲英,不管花多少银子,也要买个一年缓冲回来。军机大臣,翁同龢不是喜欢字画么?去琉璃厂给我买,什么孤本善本都往上送!能拖多久拖多久!再告诉我岳父一声,请他搭把手!即刻出发吧!” 裴纬肃容一礼:“属下这就出发!”唯今之计,也只有一个拖字诀了。只是,能拖多久呢?拖下去,还有转机么? 几人都想问。见何绍明脸色不悦,都没敢出口。只见何绍明走到窗前,举起手枪‘啪啪啪’朝天上连放三枪,端平了胳膊,也不手枪,冷笑着道:“甲午!只有不到一年!” (送900字,几日没呼喊,红爵羞涩了。鲜花、收藏、贵宾、订阅,大家伙使劲儿砸啊~)(未完待续) 一二二 破局 十月,天气渐凉,日头渐短。 五六点钟的光景,这天色就暗了下来。盛京将军署小花园,新晋盛京将军荣禄负手立在一处假山旁,一脸病容,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说不出的忧愁。 这时,一名戈什哈穿过庭院,寻见了荣禄,猫着腰过来,一个千儿扎下去:“大人,上使一行已经安顿好了,另外问您,既然接了旨意,打算几时动身去辽阳?” 荣禄只是摆摆手,示意知道了,便让戈什哈下去了。今儿一早得了旨意,圣旨上写明了让自个儿去往辽阳宣旨,并督促关东军调兵朝鲜。这里头的门道儿,荣禄再清楚不过了。不用看随行而来的信笺,他也知道这是当朝后党诸公弄的这么一出。图的,不外乎关东军的军权。朝廷诸公不明就里,可他荣禄是亲眼所见,如今的关东军到底是如何情形。 不说到底关东军有多少人,也不说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自个儿日后如何倒霉,单单是那么一帮子黄带子,就够荣禄喝一壶的了。要知道,上次荣禄可是被一帮破落户气得生了一场病,到的今日还没痊愈。再来这么一遭?保不齐就没命回京城了。当日匆匆避回盛京,荣禄当即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这是非之地是再也不能去了。 没成想,后党是铁了心要夺军权,又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如今自己是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可谓猪八戒照镜子例外不是人啊。思虑半晌,当下心中一横,有道是皇命难违,主子拿了主意,做奴才的就得屁颠屁颠去办差。办了,日后倒霉,不办,眼前这关都过不去,算了,拖上几日,去趟辽阳,听天由命吧。 北京城,恭王府。 “裴先生,我们王爷回话了,说是这事儿实在无能为力,对不住了。”管家一脸歉然地拱手道。 裴纬脸色一僵,随即笑道:“无妨,宁之也知道这事儿不该找王爷……诶,有劳王爷费心了。宁之告辞。”说罢,俯身一礼,神色萧索,转身而去。 到京十几日,风尘仆仆的裴纬真可谓告求无门。 当日连夜启程,押了巨款,几日的功夫又是海船又是火车,这才到了京城。 跟着何绍明,雄踞辽东,裴纬虽说不怎么受何绍明重视,可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冷不丁到了京城,这才晓得京城这潭子水究竟有多深。 不过是个举人功名,捐了个道台,又没出缺,四处拜门到处碰壁。有的接了银子见不着人,有的干脆连银子都给扔了出来!十几天的工夫,好歹也见了翁同龢等人,老翁这会儿也是愁眉不展,口上安慰着,心里却没什么主意。跟老佛爷一比,底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老佛爷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你回家抱孩子去。 至于内务府总管李莲英,人家根本就不见你个捐班的道台。李大总管可是老佛爷的走狗,最能揣测上意,这会儿给何绍明出头,那不是自绝前程么。 恭王爷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无权无势,形同圈禁,真要是递上话去,没准儿还起了反效果。此番拜访,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辽东大好的前程,刚刚起步,就这么眼瞅着被人摘了桃子,裴纬实在是不甘心。这位绍兴师爷,祖上传下一手绝学,屠龙术!打小儿琢磨的就是造反的功夫!浸淫官场多年,本已死心,偶然碰到何绍明,不出四年,硬是办下了好大的家业。而且,根本就不用他裴纬出主意,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连蒙带骗,辽阳如今到底如何,朝廷知道的不过一二罢了。瞧着何绍明的意思,分明就是打算造反啊。 当即,裴纬这心思就活泛起来了。从龙之功,封妻荫子,世代勋爵,一个个美妙的字眼儿萦绕心头,裴纬只等着时机一到,就撺掇人给何绍明来个黄袍加身。日后,少不得一场大富贵。 人算不如天算,没成想后党几次三番算计辽东,这眼看着要被盘剥干净,裴纬是万分焦虑。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得听从何绍明吩咐到京师来走门子。 驻足王府门前,裴纬长叹一声,一甩袖子走了。管家叫人关了门,一路小跑,穿过亭台楼阁,过了长廊,到的一处屋外,轻声道:“王爷,那人打发走了。” 里面儿恩了一声,随即不语。管家对着屋子一礼,猫着腰离去。 屋内,不过十月的天气却升着炭火盘,暗红的色的火炭,烤的室内热气升腾。 榻子上,鬼子六穿着月白的衫子,披着外套,在那儿低头沉思。时而咳嗽一声。当初叱诧风云的鬼子六,如今已经到了垂暮之年,不但疾病缠身,更没了往日的壮志雄心。 他身旁,鬓角隐隐有银丝的固伦公主荣寿,一手轻轻地拍着鬼子六的后背,眼神盯着鬼子六的侧脸,满眼的担忧。 “阿玛,您可够狠心的,就这么撇下何绍明那小子不管?” 奕䜣拨开了荣寿的手,凄然一笑:“管?怎么管?这事儿说到底,那是我那老嫂子的主意。你阿玛要是真递了话上去,一准儿起了反效果。嘿,皇上太年轻,做事浮躁,老翁不过是一介书生,论谋划手段,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就知道看着眼前争权夺势,不知道厚积薄发为以后谋算。何绍明是干才不错,要是隐忍上几年,贵为一方督抚,坐拥几万新军,我那老嫂子还真不好动他。如今……”说着奕䜣摇了摇头。 荣寿眉头纠结,忧心道:“依着阿玛的意思,何绍明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不好说,那就要看何绍明找没找到点子了。” “点子?” 奕䜣咳嗽几声,平复了喘息,脸色一片潮红。呷了口茶,这才继续道:“没错,点子!此番究其缘由,不过是何绍明当了出头鸟,我那老嫂子要对他动手罢了。闺女你想,既然有人看不过他这个出头鸟,那就自然有人希望他这个出头鸟继续当下去。有了靶子,没人盯着自个儿指手画脚,这日子不是好过多了?” 荣寿眼睛一亮:“阿玛您说的是……” 奕䜣没答话,冷笑一声,眼神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即逝,随即垂了头,继续养神。狮子再老也是百兽之王。 外头秋意盎然,京城的爷们儿,一早换了长衫,年老甚至里面衬了夹袄,萧瑟的北风一吹,只觉得一丝丝清冷萦绕周身。马车里头,裴纬却是如同身处三伏天一般,焦虑得一脑门子汗。 “这位爷,到地儿了。丰泰客栈。您慢着点儿。”车帘一挑,车夫殷勤地搀下了裴纬。那头,店小二一早应了上来,从肩头抽下白毛巾,给裴纬掸着尘土。“爷,您今儿是早班儿啊?还以为您擦黑才回来呢。晚饭还得等等,新请了位四川厨子,您老尝个新鲜?” 裴纬黑着脸,丢了一块银元给车夫。车夫接过来,吹了吹,放到耳边听了半晌,眉眼言笑道:“谢爷赏!口外流过来的七二鹰洋,成色十足,也就是京城才有。”裴纬也不答话,自顾自地朝里就走。 没几步,同行的随员纷纷迎了出来。这帮子随员,一半是关东军的军官,一半是平日里网络的落魄文人。往日间兴冲冲迎出来,见了裴纬一张黑脸,无不扼腕,性子急的直接一拳头擂上墙柱子,徒呼奈何。 今儿却是不同,只见一北地秀才眉宇间带着喜色,一拱手,道:“裴先生,有客来访,在屋里候了您半晌了。” 裴纬一脸疑惑:“客人?谁啊?” 不待那秀才回话,就听里面道:“这位想必就是裴纬裴宁之了。”随着话音,门口转出一位白衣公子,气度偏偏,风采不凡,脸上挂着笑容,到了近前一拱手:“北洋杨士骧,有礼了。” “您就是淮地杨莲府?”裴纬满脸吃惊。杨士骧,那可是天下第一督抚,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手下的红人。权势不用说,这个时候来访,来意如何,却是不得而知。莫非…… “正是。”杨士骧傲然一笑。“宁之先生,不请在下小酌一番?” “诶呀,失礼失礼,还请大人屋内一叙。”隐约猜到了什么,裴纬随即满脸挂着笑意,引着杨士骧进了屋内。 片刻的工夫,四凉四热八碟菜,烫好的曲酒,一一摆上了酒桌。 待小二退下,屋内只剩二人,裴纬这才小意道:“杨大人日理万机,此番到访,不知?” 杨士骧停杯,脸上满是不屑:“宁之先生就这么一头扎进京城,没头苍蝇一般到处找门子,可是办成了那事儿?” “呃……” 不待裴纬说话,杨士骧傲然一笑:“白忙活了吧?杨某闻听宁之先生浸淫官场多年,遇事儿却这般没了方寸,可见……呵呵,还好,你后头那位明白着呢。知道这京城朝局,讲的不过是平衡二字。” 裴纬脸色变了变:“杨大人,您这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啊?” “不明白?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实话告诉你,你家何帅一早给李中堂送了一封信,早将前因后果说的一清二楚了。中堂大人已经答应下来,帮着说几句话,奔走一二。”说着,杨士骧慢悠悠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随手递了过去。 裴纬疑惑着,仔细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番。看罢,不由得长叹,何绍明不愧是何绍明!骤逢大变,心神略一慌乱,马上就稳住了阵脚。一针见血,摆明了根李鸿章说,他何绍明如今就是后党的眼中钉肉中刺,等于替李鸿章当了靶子。有何绍明一天,北洋岿然不动。何绍明一倒,少不得,下一个靶子就是李鸿章。 这信写得不卑不亢,算准了此信一出,李鸿章必然不能坐视。李鸿章是谁?那可是当今第一权臣,手眼通天,朝廷一面用着一面防着。有他出面,本来堵死的门路,立时就能变得通畅起来。到时候,银子往上一递,这事儿就算拖下来了。 裴纬一面儿暗自惭愧,心道自个儿真是越活跃回旋了,事到临头反倒不如何绍明一个后生明白事理,空有一身屠龙术,而不得施展。当下,对着杨士骧拱了拱手,满脸惭愧之色。 杨士骧瞧了瞧天色:“既然来了,就趁早把这事儿办了。算算日子,圣旨恐怕已经到了辽阳。裴先生,咱们这就走吧?” 说吧,站起身,一抖前襟儿,昂首走了出去。身后,裴纬忙不迭地跟了出去。此刻,走在前头的杨士骧早收了傲然与不屑,脸色铁青,心中暗道:“中堂,这一步到底是对时错?就怕您这是养虎为患啊!” 辽阳,知州府。 香案摆放完毕,一身麒麟补子,顶着红宝石顶戴的荣禄肃容,站立案前,展开手中的黄封子,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关东军提督何绍明,公忠体国,苦练新军,前有定热河之功,后有绥靖地方之劳……前番得闻,赴朝庆军,渐不胜任,各地乱民,死灰再燃……为防再逢甲申之变,著,关东军提督何绍明,遣一部兵马,赴朝支援,授钦命安抚使衔,具体情由,可自行处之……大清光绪十九年九月初三,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香案下面,昂首跪着一片关东军大小军官。低低的大檐帽盖着眉目,偷偷嘟囔着,拳头握紧,一个个起身后,都注视着前头的何绍明。 难得的,何绍明今儿为了接圣旨,穿了官服。抖了抖袍子,起身,脸色丝毫不变,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笑着接了圣旨,道:“当日兄弟偶感风寒,本想着将养几日再与荣大人再续,不想荣大人也病了身子,匆匆赴任盛京。美美思之,不胜唏嘘,甚为遗憾。可巧,今日荣大人来宣旨,这酒宴可逃不过了。” 荣禄嘴角抽动,仔细瞧着何绍明的神色,却看不到半分异样,心中笃定,随即一把拉过何绍明,强笑道:“何兄说笑了。借一步说话。”二人走出去几十步,这才停步。 “何兄,此番上意拆关东军,一分为二,不知何兄有何打算啊?” “打算?今上英明神武,太后老佛爷更是明鉴万里,这旨意都明说了,兄弟自然遵从。日后这辽阳还请荣大人劳烦一二了。”何绍明满脸无所谓,随即似想到了什么。“诶呀,荣大人,兄弟才疏学浅,不知这旨意上可说了兵饷打哪儿出?” 何绍明越是如此,荣禄越认为关东军是个无底洞。何绍明将精兵抽走,去了朝鲜,剩下一堆老弱病残,还有个空架子。关东军成军两年多,除了开头拨了几十万银子,剩下的就是靠辽阳的税赋,更多要靠何绍明自掏腰包。到时候,自个儿就要填这个无底洞。再加上那帮无赖破落户,自个儿这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想到这儿,荣禄脸上肌肉有些僵持,琢磨了半天,故作亲切,道:“诶?何兄一手建立的关东军,荣某怎好插手?不可不可,何兄且安心去朝鲜,荣某就在盛京帮你看着这辽阳,但凡是有事儿,何兄飞书一封,荣某义不容辞,定当全力襄助。” “恩?荣兄这话……”何绍明愕然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当日玩了那么一出戏,会有这个效果。感情自己着急上火的,全是白操心了。人家正主儿还真没有染指关东军的意思。这话儿怎么说的? 见何绍明愕然,荣禄正色道:“只是,何兄,此番赴朝,远隔千里,先前朝廷给咱的差事可不能就此放下。荣某虽被盛赞知兵,可于新军种种知之不多。是以,还请何兄随行带上一众宗室,也好当面提点不是?这个,荣某先祝何兄马到功成了。”说着,大步流星,转身就走。 哦!原来这荣禄是怕了那帮子宗室了。何绍明暗自偷笑。荣禄惹不起,自个儿可不在乎!带着那帮破落户?没问题!待到了朝鲜,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 转念又想,如此说来,此番去朝鲜,倒也可行。只是,必须在甲午之前找个由头,返回辽东。一方面,北洋不败,清廷不失德,自己这反就没法儿造!另一方面,辽东地处战事中心,西接朝鲜,南接旅大,过了山海关,就是京师门户。战事一起,攻守自如,行军路途短,到时候来个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分割夹击,就算不能全歼,也得把小鬼子赶下大海。 (订阅、鲜花、收藏 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一二三 人才 北京城,颐和园。 一身靠褂,厚底儿的云靴,头戴英雄翎,背后插着四面旌旗,手中一杆红缨枪舞动得上下翻飞,密不透风。周遭,四名手持旗帜,扮作滑车的龙套随着急剧的鼓点儿,迈着小碎步来回跑动。场中,那英俊武生挑过滑车,倒背了红缨枪,摆了个回头望月,俊朗非凡。 “好!”偏殿内,上到上座的慈禧老佛爷,下到垂首一旁的内侍,无不拍手叫好。偏殿内的太监宫女都知道慈禧爱听折子戏,更喜欢热闹,听戏的时候最喜欢大伙儿乱哄哄的叫好。若是满场子就她一个人儿叫好,就没了气氛。须臾后,折子戏唱完,角儿、龙套都跪伏在地,聆听老佛爷教诲。 上首,慈禧眯着眼连连颔首,满意道;“小杨猴子的长靠武生,还真是京城一绝啊。这挑滑车演的不错!”随即指着满桌子的糕点道:“这些赐给你,带回去吧!” 下面儿,那英俊武生杨小楼满脸惊喜,随即记起内务府李莲英引自个儿进来前的交代。叩首道;“叩谢老佛爷,这些贵重之物,奴才不敢领,还请老佛爷……另外恩赐点……” “要什么?”慈禧心情不错,并未发怒。 杨小楼又叩首道:“老佛爷洪福齐天,还请赐个‘字’给奴才。” 慈禧一听高兴了,当即叫了小太监捧来笔墨纸砚,举笔一挥,就写了一个福字儿。 站在身后的李大姑娘,是位心直口快的主儿,瞧了慈禧写的字,忍不住悄声道:“福字是示字旁,不是衣字旁的呢!” 杨小楼接过来一看,果然,慈禧写错了字儿,这要是拿回去,旁人看了一准儿遭了非议,岂非欺君之罪?不拿回去,老佛爷一怒之下就能要了自个儿的命。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急的满头是汗。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慈禧也觉着挺不好意思的,既不想让杨小楼拿了错字,又不好把字儿再讨回来。 旁边儿的李莲英脑子一动,笑呵呵道:“老佛爷之福,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多一‘点’啊。” 杨小楼一下反应过来,随即叩首:“老佛爷福多,这万人之上之福,奴才怎么敢领?” 慈禧正为下不了台而发愁,听这么一说,急忙顺水推舟,笑道:“好吧,隔天再赐给你吧。” 杨小楼等戏子急忙谢恩,匆匆退了出去。一场窘境,硬是让大太监李莲英消弭于无形。 慈禧瞧了瞧天色,见离开晚膳尚早,便道:“莲英啊,咱们遛弯儿去啊?” “成,老佛爷您慢着点儿。”李莲英弯腰,抬起右胳膊。慈禧手搭在上面,站起身,出了偏殿,便在海子里逛了起来。深秋时节,海子内一片萧瑟,实在没什么好精致。慈禧瞧了几眼便没了兴致,转而与李莲英说起话儿来。 “莲英,哀家寿诞之事操办的如何了?还差多少银子?” 李莲英笑道:“老佛爷洪福齐天,六十华诞,天下黎民翘首以盼。些许费用,不过是时间问题。前儿个关东何绍明捐了五十万鹰洋,算算,也差不了多少了。” “五十万?”慈禧侧目。“这小子倒也算有心了。说说吧,是不是又求到你门下了?” “老佛爷明鉴万里,奴才不过是打着您的旗号粘粘福气罢了。奴才听说,关东那地界儿,一年倒有半年寒,民寡地荒实在没什么油水。人道是千里为官只为财,何绍明一不怕苦而不为财,一头扎在关东三年,自个儿搭银子生生练出了一支强军,这情操可是这个。”说着李莲英比了比大拇指。“就连北洋李中堂也对他夸赞有加,说是大清了不得的洋务人才。” 慈禧点点头,表情淡定。“按说何绍明这小子倒是真有点儿能耐,就是被翁同龢那帮子清流给绕了进去……否则……” 李莲英笑道:“年轻后生,又是打洋鬼子的地方回来的,免不了不懂规矩。这不,现在知道后悔了,知道老佛爷办寿缺银子,急吼吼地押了五十万鹰洋,还撂下话,说如今手头不宽裕,待来年,再奉上五十万。” 慈禧抿嘴一乐,道:“莲英啊,你这又是提送银子又是说李鸿章的,可是要保着何绍明?” 李莲英急忙抢上前跪伏在地,叩首道:“奴才不过是照实了说而已,老佛爷才是拿主意的人,哪儿轮得到奴才当保人啊?” “起来吧,猴崽子嘴巴抹了蜂蜜。”慈禧凝神思虑了一下。“李鸿章是怕何绍明倒台,回头自个儿又成了出头鸟,这老李鬼心思是越来越多了。翁同龢一门心思琢磨着宗室领军,何绍明求上门,他老翁一准儿含糊其辞,老翁是怕将保压到一个人身上,将来何绍明一反水,他老翁就得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罢,既然如此,那哀家就保他一保吧。莲英啊,告诉世铎那帮人,爪子伸的别那么长,光想着摘桃子。也不想想回头把树养死了,这罪过算谁的?再告诉何绍明那小子一声,朝廷旨意不能随便更改,让他安心去朝鲜,他那么点儿家当哀家还看不上。等个一年半载,再调回来。” 李莲英打了个千儿:“老佛爷圣明。奴才一准儿告诉何绍明,让他知道老佛爷的恩德。” 慈禧叹了口气:“哀家不求他感恩戴德,他一外官,也挺不容易的。以后他何绍明好好为朝廷牧守边疆,少掺和朝堂里的事儿,哀家就知足了。” 一**三年十一月十日,比历史提前了一个月,美国、西班牙在法国签署了《巴黎和约》。西班牙承认古巴独立,将波多黎各、关岛和菲律宾让给美国;美国为获得菲律宾向西班牙交付了两千万美元的抵偿。十二日,迅速平定了菲律宾局势,剿灭了各路起义军以及参与西军的关东军第一师,返回马尼拉。 菲律宾马尼拉,港口。 热带地区,无分四级,一年到头就是一个热。正午,太阳直直地照下来,烤的海面腾起了阵阵水气,视野中,远处的轮船变得飘渺恍惚起来。 张成良放下望远镜,摸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珠,侧头道:“师长,您说那船上的那位到底什么来头?大帅指名点了咱俩来迎接,这面子可不小。” 身旁,魏国涛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冷得仿佛一块万年坚冰,即便是热带恶毒的阳光,也加热不了他那颗坚毅冷漠的心。“伍廷芳,早年自费留学英国,修习法律,办过报纸,难得的人才。”顿了顿又道:“这次赶在菲律宾华人政府成立前赶过来,显然是大帅另有重任。文人嘛,好的就是脸面。” 张成良不屑地嗤笑一声:“师长,眼瞅着菲律宾华人师就要成军了,您也快领着第三师启程归国了吧?嘿,到时候,恐怕大帅也得这般站在港口翘着脚迎接您。怎么说,咱们这功劳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比那些个穷酸文人强多了。” 魏国涛不语,只是看着渐近的轮船。 片刻后,轮船停泊,放下梯子,旅客们一个个依次而下。关东军的军服实在太醒目了,也不用瞧那显眼的寻人牌子,一身西装礼帽的伍廷芳便寻了过来。 “在下伍廷芳,哪位是魏国涛大校?” 看着个子不高,精神十足的伍廷芳,魏国涛伸出右手,努力缓和了表情。“关东军第一师师长魏国涛,这是第一旅张成良,我等奉命在此等候先生多时了。” 握了握手,伍廷芳略显不好意思道:“惭愧惭愧,二位将军远征菲律宾,为南洋华人谋得一片净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怎劳二位相迎?” 一番客套寒暄,自有士兵接过了伍廷芳等人的行李。魏国涛引着伍廷芳一路边走边说,慢慢朝马尼拉城内走去。 路途之上,张成良忍不住好奇,询问道:“伍先生,您这次来菲律宾可是要参与政府建设?大帅给了您什么职衔?” 伍廷芳抿嘴一笑,连连摇头,神色间不但没有落寞,反而透着几许兴奋:“非也,伍某此番不是参与政事,而是要筹建学校。” “学校?” “没错,学校。按大帅所想,从最初的蒙学,一直到最高等级的大学,年内要打个框架。而后,建立校舍,招募教师,收教华人子弟,普及西洋自然科学。”伍廷芳叹了口气,称赞道:“大帅远见,非我等能及。中国需要变强,缺的就是新学人才。如此大规模开办西学,不出十年,便会大见成效啊。” “大帅的话总是没错的,指望着那帮子腐儒,中国一准变了列强的殖民地。”张成良在一旁附和道。骄傲的上校,只服三个人,前两个,是同校的学长,后一个,就是大帅何绍明。这话要换做是旁人说的,他一准出言反驳几句。 众人说说笑笑,一路前行,便进了马尼拉。 马尼拉城,西班牙人在此经营了几个世纪。略显脏乱的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巴洛克、哥特式风格的建筑。葱圆顶的教堂,尖肋拱顶、飞扶壁、束柱的各色民宅,道路旁铁艺的煤气灯,一切一切,仿佛让人置身欧洲。此时,行在路面上的都是华人。长袍马褂有之,西装革履有之,还有些妇女戴着斗笠一副客家女子打扮。无一例外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零星走过几个土著,大多行色匆匆,阴冷的眼神中满是不解与嫉妒。从不离手的巴冷刀早不知被藏到了那里,就是如此,稍有迟疑,便会被街头巡逻的关东军士兵提过来审问。 懒散的美国人,无论平民还是士兵,大多躲在树荫下,喝着冰镇的椰子汁,手里揽着土著女人,瞧着热闹,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偶尔还有美国人拿着威士忌,叫嚷着,让某个熟悉的关东军军官过来喝一杯。 望着眼前的一切,伍廷芳精神恍惚。这是一座华人的城市!不,这是一个华人的国度!久居新加坡,伍廷芳对南洋华人如何再了解不过了。勤劳朴实,乐善好施,凭着勤奋,一代代,攒出了家业。而后,殖民者敌视,土著们嫉妒,二者合起伙来欺负华人。 每过一段时间,就如同对待过年的猪羊一般,殖民者总会教唆着土著,拿起屠刀对准华人。砸私塾学堂、抢劫店铺、闯进私宅,男人们被屠杀,女人们被奸淫,南洋这片土地上不知洒下了多少华人的血泪。泱泱华夏,亿兆黎民,老大的帝国,一句海外弃民,更是火上浇油,从此华人们便在水深火热中勉强度日。 人们都想着,忍着吧,在南洋还能谋生,回去了,就要生生饿死。伍廷芳不知目睹了多少人间惨剧,深知若想改变,则必先强国。这才年纪轻轻跑到了香港,从西学,学律法,意图变法强国。 一晃几十年,年轻时的热血渐渐冷却,而此番登陆马尼拉,却发现,原来,梦想就在眼前。 “大帅每一步都有深意。” 一路沉默的魏国涛,一声低语,惊醒了恍惚中的伍廷芳。闻言身子一震,四下环顾,颔首叹道:“是啊,真可谓步步为营啊。那么说来,下一步就是……” “人才!说多少遍了,就算我在上茅房,人才来了也得叫我,怎么跟你说的!” 辽阳,关东军参谋部内,何绍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指着凯泰大发脾气。他对面,凯泰耷拉着脑袋,一脸无奈,嘟囔着:“也不知是谁说的,试验期间就是圣旨来了也不接……” 何绍明眼睛一立:“嘟囔什么呢?” “没,弁下说,一定牢记大帅教诲,回头写一份深刻的检查。” “这还差不多。”何绍明转头,对着一矮小年轻人赔笑道:“重安莫怪,底下人不会办事儿,实在是对不住,冷落重安了。”这位可了不得,姓谢名缵泰,字重安,生于澳大利亚悉尼,毕业于皇仁学院,日后历史课本上赫赫有名的时局图就是出自他手。 那人脸色不变,也不见礼,操着一口广东官话道:“何大人,谢某此番前来,是来向大人讨教,这日后国朝追赶列强,所依仗之利器,是陆军还是海军??” 何绍明琢磨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哦,感情这位是问日后的战争形态。笑了笑,反问道:“那重安以为呢?来来来,坐下说。凯泰,赶紧上茶!” 谢缵泰微微一笑,坐下道:“谢某以为,既不是陆军也不是海军。而是天上……”说着,他手指天空。 “天上?”何绍明不由得不惊讶。甲午之前,法国佬秘密试飞了两次飞机,至于其他各国,都没有重视。美国人莱特兄弟这会儿还不知干嘛呢。而就在暮气沉沉,消息闭塞的大清,居然有位跟自己大扯空军,这见识可了不得。 谢缵泰不过与何绍明同岁,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见何绍明愣神,遂得意洋洋道:“谢某纵观列强,无论陆海,均历史悠久,作战经验丰富,不是短时间可以追的上的。而空中就不同了,大人请看。”说着,他翻开皮箱,抽出一张图纸。“只要大清趁列强尚未重视,造出此物,则可保一时之优势。列强顾忌,不敢轻动,大清再缓缓追赶,不出二十年,必解当前内忧外困之局。” 何绍明疑惑着,打眼一瞧,不是飞机,但此物异常眼熟。难道是…… “何大人,谢某称此物为飞艇……” 何绍明一拍脑袋,巨大雪茄状的艇身,下面吊着座舱,可不就是飞艇么。 见何绍明看得仔细,谢缵泰在一旁解释着:“大人,这飞艇是靠着空气浮力……” 何绍明心里在偷笑,当初混迹网上,没少瞧一战德国齐柏林飞艇的资料。过百米的气囊,外置铝壳,里面是网格气囊。载重一个连没问题,可实际战斗力太有限了。 “动力系统用电力?续航太短,不如换成柴油机……用氢气?太不安全了,子弹里面添加点儿易燃物,很容易变火鸡……加上铝制外壳,里面网状气囊布局,像这样……高空投弹装置呢?上千米高空用步枪?你怎么想的?改改……” 谢缵泰有些发懵。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满清控制之下,居然有位比自个儿还明白飞艇的人。话说,何绍明不是只会发明无线电么?怎么连飞艇也这么门儿清? “暂时就这么多了……”何绍明停笔,将一张改的面目全非的图纸递给他。随即醒悟,好像刚才态度有些不客气,挠挠头,笑道:“重安,资金方面不用担心,你放心研究吧。回头我告诉詹天佑一声,把你安置在实验室,不,单独设立一个实验室。”说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研究,我坚信你一定行的!” 起身,上楼,只留下还在愣神的谢缵泰,愣愣地看着手中皱巴巴的图纸。良久,年轻的飞艇设计师猛的一挥舞拳头:“辽东何帅,果然名不虚传!”(未完待续) 一二四 去国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老佛爷偷偷放了话出来,要保何绍明,底下人无分派别,立时转了口风。有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既然用人家关东军,就得提前把饷开出来,可如今户部库房空虚,从哪儿淘银子?有说朝廷不过是撮尔小邦,有庆军六营兵马绰绰有余,关东又不太平,金丹道残余、各路响马四处横行,关东军不分兵,正好绥靖地方;更有甚者,指天画地说年内出兵不吉利,来年就是太后六十寿辰,宜休养,忌兵戈; 那头,李鸿章也得了消息,朝廷打算让何绍明领着钦差的身份去往汉城,当即就不乐意了。如今汉城主事之人袁世凯,不过是三品道台衔,何绍明一个从一品提督挂钦差,这么一去,不是生生吞了北洋三营练军? 帝党清流,翁同龢之所以在此事上没怎么替何绍明说话,一方面是老佛爷腿太粗,他一介文人小细胳膊根本就拧不过;另一面,未尝没有借此打击政敌李鸿章的意图。既然李鸿章都跳出来了,一贯与之唱反调的翁同龢自然也得出来说道说道。 不出几日,京城这潭水被活生生搅和混了,三方面吵个不休,一时间难做定论。可这事儿已经迫在眉睫,人家关东军何绍明已经上书定了出兵的日子,就等着北洋的运兵船了。随着这封电文,结果没吵出来,倒是吵出了回复电文:“暂行休整,整饬营务,且待军令,再行定夺。” 党争,党争!国朝党争可是由来已久。有人认为中国的党争是民主的萌芽。唐朝时期,牛李二党相争,北宋时期新旧二党党争,再到明末东林党与三党、阉党的党争,文人相轻,由主义能吵到具体的事儿,再从具体到对方的操守,到了最后,无所不用其极,倾轧打压排除异己。斗到最后,东风压倒西风,失败的一方被连根拔除,头头脑脑不是丢官罢职就是掉了脑袋。 反观西方,政党之间争吵的是执政方针,邀宠的对象是平民百姓,失败的一方也不至于掉了脑袋,大不了重整旗鼓来日再战。 两厢对比,实在看不出怎么算民主萌芽了。 一**三年十二月一日,菲律宾共和国成立。根据之前统计,截止共和国成立之日,菲律宾境内共计有华人三百余万。除了小部分是当地华人,大多是从南阳各地闻讯蜂拥而至的。华人政府,华人军队,又有闻名天下的辽东何帅庇佑着,这一条条分明告诉南阳各地华侨,到了这儿,不用再忍受殖民者与土著的欺侮,就算是安稳了。 七日,魏国涛遵从何绍明的命令,率一旅官兵,登船返回辽阳。这一旅,将作为框架,扩编成为第三师。而张成良则暂代第一师师长,仍领上校军衔。他会在马尼拉,招募南洋子弟,新编一旅,保持第一师的编制。而后,第一师将继续接受美国雇佣,一面儿要训练菲律宾华人师,一面儿要继续打击各地隐藏起来的起义军。 十五日,魏国涛等人登陆牛庄。张成良猜错了,何绍明并没有假惺惺亲自迎到牛庄,而是派了凯泰代表自个儿去了。而魏国涛也没什么不满,这二人心里都认为,此番远征不过是走走过场,战事最激烈的马尼拉之战,不过伤亡了那么点儿人,实在没什么功劳可算的。 十八日,关东军营地。 校场上,近五千远征归来的关东军子弟,一个个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军装笔挺,枪刺雪亮。队列前方,军官一手按着武装带,一手拄着指挥刀。北风猎猎,军旗飘扬。五千人鸦雀无声,说不出的肃杀。 检阅台上,何绍明暗自点头。到底是第一师,成军三年,历经数次浪战,军人的标示已经刻到了骨子里。相比之下,第二师稚嫩的就是个雏儿。时间紧迫,何绍明这几日骤然想到,既然美西战争都提前爆发了,那甲午为什么不能提前?这一想,当即冷汗直流。万一战事提前,那自己之前的一切谋划都做了古。一个老兵师一个新兵师,战力与日军对比,到底如何,尚且不得而知。淮军早就腐朽,吃空饷抽大烟,疏于操练,又是老式军队,即便器械再精良有叶志超之流统兵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淮军已经是满清第一军了,无论湘军还是各地练军,尚且不能与之相比,可想而知天下四百二十营练军战力到底如何了。 最重要的,这些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力量。要改写甲午,就要有独立对抗日军的实力。否则,不但改写不了战争走向,临了自个儿也得搭进去。胜,不但要胜,而且要大胜!一场两败俱伤,改了甲午,也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满清朝廷。自己元气大伤,独享滔天之功,保不齐就被人家趁势吞并,而后自个儿被束之高阁。从此,跟造反二字彻底绝缘。 一夜无眠,何绍明翌日一早便拿定了主意,抽调第一师一个旅,由自己最信得过的魏国涛领着,扩成第三师。如此一来,虽然无形中降低了第一师的战力,可也加速的第三师成军。时间越来越紧迫,孰轻孰重何绍明自然分辨得明白。 思绪紊乱中,就瞧见,魏国涛迈着步子,铿锵有力走上检阅台,一个举手礼,而后朗声道:“职部魏国涛,顺利完成正义之拳行动,率第三旅返回,请大帅指示。” 声音响亮而冷漠,黝黑了脸膛,眸子中涌动的闪光,诉说着他此刻内心的火热。作为一个军人,尤其是一个爱国军人,无不期盼有朝一日与**中华的列强交交手,狠狠雪耻一番。西班牙帝国虽说日薄西山,可也算老牌的西欧强国。此一遭,魏国涛不但狠狠发泄了一番,更是对西方各国陆军有了新的认识。年轻的大校心里有了底气,哪怕真被何绍明不幸言中,日清总有一战。那么,日后战场上,这支自己参与缔造的强军,绝对不是师从欧洲的日军能比的过的。 何绍明一笑:“国涛,黑了,身子倒是愈发壮实了。西班牙人实在面了点儿,此番可有什么收获?” 魏国涛难得的,嘴角挂了笑意:“是弱了点儿……不过也有了底气。另外,大帅果真有先见之明,臭蒿与青霉素,这一中一西两样药材,帮了咱们的大忙。否则,此刻站在这儿的能有七成就不错了。” 何绍明笑而不语,示意魏国涛站在一旁。热带丛林,若是没有妥善的药材,那绝对是个凶地。好在,从世界各地请的几名生物学家,最终合成了青霉素培养液。美西战争,老美一共阵亡了四百人,可却因黄热病死了近五千人。后来听闻关东军有奇特的药材,一番探查,确认确实有效,大批采购,又为何绍明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收益。 收敛了心神,站在麦克风前,环视四周一圈。嚅动了下喉结,费心准备的那番说辞最终没有说出口。定了定神,朗声道:“三旅的官兵们!” ‘刷’的一声,五千人整齐地收步。 “欢迎你们回家!”说着,何绍明一个标准的军礼敬向下面所有的官兵。 这一嗓子饱含激情的话语,透过喇叭,传到了每个士兵的耳朵里。瞬间,这如同家常问候的话语,化作一股暖流,温暖柔顺了士兵们那颗钢铁般坚毅的心。去国经年,海陆颠簸,历经战火,又目睹了同伴倒下,关东军第三旅,无论官兵,都想家了。队伍中,被抽调到第三旅的刘鹏飞连队,有的在愣神,嚅动着喉结想起了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有的思绪飘远,想起了阔别已久的家人,有的朦胧的双眼,被这一句话而感动。种种不一而足。 良久,何绍明这才收了有些酸麻的手。“我宣布,所有人,休假两周,路途近的可返乡探亲。休息期间,停止一切早操训练,以及巡逻任务。完毕,解散!” 没有欢呼,士兵们排着队伍,踏着散乱的脚步,各自归营。紧绷了一年,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卸去任务后的轻松。有的要忙着写家书,有的打算着回家前买什么礼物,有的盘算着去年定的亲事趁此机会能不能办了。士兵,也是人…… 士兵们散去,何绍明长出了一口气。转而打量着依旧不见丝毫松懈的魏国涛:“国涛,你赶紧休息去吧。不知什么时候朝廷来了公文,我就得带兵去朝鲜,这辽阳上下就靠你来维持了。” 魏国涛点点头,走了。二人之间务须多言,不用客套,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强国梦。 十二月起,关东军除了刚刚归来的第三旅,全军上下整军备战。军官四散各地,招募兵员;枪械局,开足了马力制造枪支弹药,何绍明已经下了严令,务必准备出全军两年高强度的作战物资;粮食,更不用说。一袋袋的米面坐着马车或是轮船,汇聚在辽阳;钢铁厂、煤矿、铁矿厂,三班倒,日夜赶工。各地征发的农闲民夫,四散辽东,平整道路修葺桥梁。后勤部更是根据何绍明的指示,选取了几处要冲,开凿洞穴埋藏物资。一时间整个辽阳,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一**四年一月,第三旅结束休假,正式启动第三师扩编计划。二月,招募的兵员陆续来到关东军军营。 同月,朝廷终于结束了扯皮。 老佛爷一语定乾坤。袁世凯统领庆军把守汉城,何绍明领大军进驻平壤,二者一南一北,互为依靠。这一招,可谓各大五十大板,谁也不得罪。随即,一封电文到了辽阳。关东军即刻启程,于牛庄乘坐北洋兵船,登陆朝鲜。 何绍明心里暗道,五十万银元送上去,朝廷顾忌脸面,不能朝令夕改,拖延了四个月,也算够本了。想来,慈禧可能也觉着,自个儿已经猫过了冬,也该动弹动弹了。 人声嘈杂,骡马齐谙。 牛庄码头上,两万关东军士兵分批登陆兵船。一门门大炮,一挺挺水冷重机枪,多管榴弹发射器,迫击炮,成箱的军械物资,堆积如山的粮食。目睹着这一切,伫立码头的何绍明一时间底气十足,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小日本?等着吧!这一次,老子叫你们有来无回!只是,日本人不是傻子,这么一支器械精良,士气高昂的军队拉过去,小日本还敢发动战争么?旋即,何绍明自嘲一笑。海岛民族与大陆民族天然敌对,日本为这场战争谋划了许久,怎么会因为多出个关东军而就此罢手呢?况且,矮子们从来都是只有战术家,没有战略家。又经常来个以下克上,何绍明坚信,甲午,已经不远了。几个月后,就是一场赌国运的战争!赢家,自此得利百年;输家,国破家亡,从此沦丧…… 正当此时,却听身旁凯泰叫道:“大帅,北洋水师过来人了。” 何绍明收摄心神,定睛一瞧,只见码头上迎面走过来几名官服顶戴挎着腰刀的军官,身后,是几十名护卫的戈什哈。 当先一人,一袭文官补子,体态略微发福,却是熟人张佩纶。 何绍明急忙上前几步,拱手道:“兄弟一时失神,有劳幼樵兄与列位军门上岸一叙,实在是罪过罪过啊。” 愈发富态的张佩纶伸手指着何绍明摇头苦笑:“何帅,如今您可是从一品的提督,又挂着两个钦差的头衔,怎么说,也是我们来见您啊?您这扮后生的戏码还收趁早收了吧。” “何帅。” “何大人。” …… 何绍明含笑,一一接下众人的礼,一一拱手。这才道:“兄弟岁数在这儿呢,大家伙都是兄长。论资历,那是兄弟的前辈。这下属礼可万万要不得。”北洋众人一听鼻子没气歪了。要不得?要不得你不早说! 顿了顿何绍明又道:“方才兄弟还猜想,此番是哪位调度协调,不想,却是幼樵兄。少不得,一会儿得共谋一醉。” “好说,好说!”张佩纶说罢,一伸左手,为何绍明引荐身后众人。待到一名黑脸军官前面,不待他说话,只见何绍明眉一挑,径直拱手道:“敢问军门上下名讳?” 那军官还没说话,张佩纶在一旁解释道:“这位是咱们北洋水师中军中营副将,加提督衔。致远舰管带,邓世昌邓正卿军门!” 何绍明浑身一震,一双明目紧紧盯着邓世昌,只觉得热血上涌,忍不住脱口而出:“有公足壮海军威!邓军门!”(未完待续) 一二五 邓公正卿 邓世昌,字正卿,祖籍广东东莞。少时随父移居上海,从西方人学习算数英语。先后就学于福州船政学堂,马尾船政学堂。一八八零年调入北洋水师,至今成为致远舰管带。 自古以来,血洒疆场,一直都是爱国军人引以为豪的志向。特别是那些明知是死,仍然勇敢赴难的人,更令人尊崇。邓世昌自幼聪慧,深受西方思想影响,脾气秉性与那些和光同尘之辈迥然不同。到得北洋十几年,眼睁睁看着一支世界第八的舰队彻底沦丧,只有他,依旧坚持着每日操练。甲午战争一战,这位邓公一早就廖准了北洋必败,心中悲戚之余,便有了以身殉国之思。 大东沟一役,其所统带的致远战斗最为英勇,屡屡击中日舰。后为日舰所包围,致远受重创,舰体倾斜,炮弹也打光了。这位悲愤的爱国军人喊出:“我们就是死,也要壮出海军的威风,报国的时候到了!”遂指挥致远撞向吉野,为吉野后火炮所击沉。(查了,最严谨的资料显示,不是被鱼雷击沉,而是被火炮击沉的。) 两百多官兵大部分牺牲,邓世昌为部下救起,也曾被爱犬太阳所救起,可他眼见败局已定,部下生还甚少,毅然抛弃救生圈,按住爱犬太阳,与之一同魂归大海。 邓世昌死后,举国震动,光绪帝更是垂泪撰联:“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方才何绍明那一嗓子‘有公足壮海军威’,便是出自光绪撰写的挽联了。这一嗓子出来,场面立时安静之极。何绍明与邓世昌二人是头回见面,一个贵为北地统帅,一个则为水师管带,二人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何绍明崛起太快,屡屡遭人嫉妒攻讦,却依仗着长袖善舞的手腕屡屡化险。邓世昌在北洋因与的同僚种种迥异,颇受排挤,背后大伙儿都管他叫二愣子。众人断没有想到,此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竟是这番场景。 邓世昌眉头皱了皱,这没头没尾的诗文也让他纳闷的紧,当即拱手道:“何大人谬赞……此语可有上句?” 何绍明说了下半句就已经觉着不对了,哪儿还敢说上半句?那可就真成生挽邓世昌了,多不吉利啊。当即打着哈哈笑道:“兄弟早闻北洋水师威武,邓大人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那股子血勇,更是令兄弟击节……一时有感而发,兄弟这半瓶子才情,哪儿还有上句啊?” “何大人与正卿这是英雄识英雄,惺惺相惜啊,哈哈……天色不早,咱们还是船上说话?请……”张佩纶趁此机会打破僵局,说笑着,引着众人便上了船。 只是邓世昌转身前,深深看了眼何绍明,眼神中审视之余更多的是疑惑。他这么个聪慧人,怎会被何绍明的一番插科打诨混淆了? 临上船前横在何绍明身前,抱拳一礼:“邓某与何大人很是投缘,敢请何大人乘坐下官的致远舰,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正卿!”张佩纶训斥一声,随即在旁拉了拉邓世昌的衣袖。一个小小的管带,虽说北洋与何绍明互不统属,但这番作为可算是得罪上官。 邓世昌身子岿然不动,抱着拳,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何绍明。 好汉子,有胆气!如此作为,才当得上邓世昌的名头,才会有日后海战撞舰,自杀殉国,而后天下悲恸之举。何绍明心下热血涌动,面色努力矜持住,微笑道:“敢不从命?”相视一笑,随即,二人把臂而行,抛下瞠目结舌的众人,登上了致远舰。 关东军操练多年,军纪严谨,那股子铁血脉脉相传,眼瞧着北洋水师列位军官惫懒之气十足,颇有些不喜。反倒是不苟言笑的邓世昌,相形之下很得众人好感。对何绍明与一下官如此亲近,倒没什么想法。而那边厢,北洋众人就颇有微词。 “二鬼子提督上了二愣子管带的船,这俩人倒是亲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俩人儿臭味相投,亲近些也没什么。” …… 一番话说得醋味儿十足。腹诽几句,眼瞅着正主都上了铁甲船,一众北洋军官随即怏怏四散而去,各奔舰艇。 张佩纶望着把臂而行、相谈甚欢的二人,抚着胡须,半晌才叹道:“看不懂啊,这……”指点着二人身影,侧头一瞧,确实秦俊生那一张贴近,满是坏笑的脸。当即愣了下神,不免有些尴尬。随即转口:“这……你们何帅行事当真是出人意表啊。” 秦俊生嘴角一撇:“幼樵先生,我们何帅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我们早习惯了……何帅都上船了,咱们也走吧?”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拉门轻轻推开,一和服下女跪伏着对着里面一鞠躬,随即退到一旁,露出个和服的中年男子。 闭目养神的头山满睁开了眼:“朴君,请进吧。一路舟车劳顿,可还顺利?” 被称作朴君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脱下靴子,端端正正跪坐在头山满对面,微笑道:“这么些年来,都是靠了日本朋友的帮助,我们这些流亡海外的子民才侥幸逃脱母国追杀。此番,一路又有头山君的天佑侠士团一路护送,如何会不顺利?” 头山满微微一笑:“日朝一体,鄙人与朴君又是多年的朋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沉吟了下,又道:“朴君,此番鄙人找你过来,是有件大事要商量。只是……在此之前,鄙人要问一句,朴君可是忘了当日之志?” 今儿个头山满请来的客人不是旁人,就是当年朝鲜亲日派别开化党的台柱子之一,曾经是朝鲜忠翔府左郎的朴泳孝。 明治维新以来,日本一直在朝鲜扶植亲日势力,开化党就是重中之重的扶植对象。早在一八八一年,也就是光绪七年的时候,朴泳孝与金玉均等人便作为开化党的骨干,访问日本。与日本政府、民间浪人拉上了关系。 时值朝鲜大院君与闵妃正是权利争夺激烈之时,开化党依托闵妃,收揽中央大权。而后打算控制朝鲜,脱离中朝宗藩关系,靠向日本。可是在光绪八年的时候,大院君利用朝鲜旧军起事,在清国政府支持下,杀死闵妃集团多名大臣,重新掌握的中枢大权。 开化党人并不死心,在日本的暗中支持下,紧紧两年,便发动了甲申政变。一边请朝鲜的驻日公使派兵进驻王宫以控制李王,一边矫旨大院君等重臣打算来个一网打尽。谁知道,开化党人对造反这一行当实在是手生,居然让李王跑到了袁世凯的庆军军营求助。 政变虽然杀了不少大院君一派的大臣,可也在袁世凯的镇压下失败。而后,大院君重新掌权,闵妃退居幕后,与开化党撇清了关系。残余开化党人要么被俘而死,要么辗转逃到了日本。朴泳孝、金玉均等人,改名换姓,在日本一待就是十年。成了日本人圈养的宠物。 日本十年,朴、金二人各寻出路。只要朝鲜闵妃依旧没倒,一旦有合适的机会,他们就会趁势而起。 听着头山满的问话,朴泳孝正色道:“母国风物,哪有一日敢忘?只希望和日本朋友携手,将清人赶出朝鲜。而后,朝日两国共存共荣!” 头山满沉默了下,紧紧盯着朴泳孝的双目,良久,才微笑道:“如果再让朴君潜入朝鲜,来一次甲申义举,不知朴君还敢不敢?” 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如同聊家常一般,却把朴泳孝震得说不出话来。 朴泳孝沉思半晌才讷讷道:“清军还在汉城……纵使起事,也不过徒增伤亡……当然,我们不是退缩。只是,苦心经营十年,方才在母国经营的潜势力,就这么……如此,也对日本朋友将来的谋划不利啊。” 头山满摇着头,笑而不语,戏谑的眼神看得朴泳孝直发毛。“朴君,鄙人知道,你们托庇大日本帝国十余年,一无所成,心情有些急切。是以,金君去了清国寻求帮助,也是有情可原的。” “头山君……”简简单单一番话,骇得朴泳孝满脸惶恐。金玉均秘密去了清国上海,这事儿只有他朴泳孝知道,其他开化党人一概不知。防的,就是日本人得知之后,盛怒之下断了对开化党的援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不过月余,日本人就知道了。这下,又惊骇又无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头山满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继续道:“大日本帝国,这点气量还是有的。朴君不必害怕。况且,得知金君行踪,也是这两日的事儿……金君赴清国上海,于两日前在东和洋行被刺杀……行刺者,是朝鲜人洪钟宇。” “什么?”朴泳孝大吃一惊。 头山满继续道:“目前,清国将杀人凶手洪钟宇保护了起来,鄙人与帝国政府几次试图暗杀,为金君报仇,只可惜……金君尸体刻下正运往汉城,听说,被判了凌迟处死的罪名。”收了笑容,肃容道:“朴君节哀,金君的遭遇已经说明一切了,朝鲜,只有大日本帝国才能挽救,你们也只能依靠大日本帝国!” “金君就这么去了?”朴泳孝愣愣地呢喃着。一面儿是害怕头山满发难,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曾几何时,金玉均作为开化党的领袖,带领着他们冲锋陷阵,甲申年间,若不是棋差一招,早就依托着日本人掌握了朝鲜大权。这些年来,更是靠着金玉均的谋划,开化党才在暗中发展势力。这么一个引路人一去,日后开化党去往何方?朝鲜未来又该如何走向?种种,这会儿朴泳孝全没了主意。 “朴君!请节哀,振作些!不要因为金君的离去,而丧失了斗志!”头山满厉声打断了朴泳孝的愣神。“日前清国于朝鲜增兵一万五千人,局势愈发对我等不利。帝国已经暗中联络朝鲜反清义士,只待朴君返回汉城,便立即起事。” 朴泳孝缓过神,愕然道:“可是,庆军在汉城……而且还有另外一万五千人……” “新来的关东军驻扎在平壤,汉城附近庆军人数不变。到时候事起,清军赶赴各地平乱,汉城空虚,朴君正好趁虚而入!如此,大事可成!” 金玉均是条狼,日本人养了十年还没养熟。与之相比,朴泳孝就是一条狗。如今头领去了,主子又发话了,他如何敢不听从。随即心下一横:“只要日本朋友能将庆军调离汉城,我等愿意返回母国!” 头山满起身,淡淡一笑:“朴君,我们这次有更大的行动。二十年谋划,也该做个了断了!” 日头西陲,渐近黄昏。大同江港口镇南浦,灯火通明,一片忙碌。 一声声操号,关东军士兵们跳下运兵船,而后汇集在港口,在军官的带领下朝港外开去。码头上,苦力们穿着破烂的棉衣,喊着号子,将成包的物资运下,装上骡车。 卸下关东军士兵的兵船,掉头又开出港口,给后来者让出位置。如此周而复始,好不忙碌。港口外,两艘铁甲舰狰狞着炮口,对准了港口。操着朝鲜话的棒子偶尔朝军舰看上几眼,咋舌,随即又埋头干活。 一艘军舰上,何绍明与邓世昌说笑着,站在舰首遥望着繁忙的码头。看二人的表情,仿佛多年未曾得见的至交好友一般。何绍明两世为人,熟知身旁这位邓世昌的事迹,心中敬仰之余,说话也加了小心。知道邓世昌不苟言笑,也就挑拣着依据后世而得来的海军经验。 邓世昌之所以请何绍明上船,一方面是因为何绍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更多是,是因为何绍明参与写了海权论,邓世昌是打算借此机会请教一二。 一路上,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倒也相得益彰。 眼见着兵船卸下大半的士兵,邓世昌锁着眉头,抱拳道:“今日与何大人一番谈话,可谓收获良多,只是相处短暂,不知何日再聚。” 何绍明心头一紧。何日再聚?如今已经是甲午年了。按照历史,不出几月,甲午战争一爆发,随后的大东沟海战,这位邓公便会驾船撞吉野,船沉自杀殉国。哪儿还有机会再相聚?或许,只有他日自个儿失败,身死之后,才能在九泉之下再见这位民族英雄了。想到这儿,何绍明不禁黯然。如此人物,却终究免不了身死,如何不叫人悲伤? 一路攀谈,这位邓公就是个执拗脾气。自个儿如何劝住他下船避祸?如若他真如此,那他就不是邓世昌了!随即,何绍明暗恨,倘若全无束缚,凭着自个儿的财力,就是十个北洋也能买回来,到那时,甲午海战,指不定是谁全军覆灭! “何大人?”邓世昌见何绍明愣神,有些不解。一路之上,何绍明多次看着自己**,仿佛发现什么宝贝一般,眼神中既好奇又崇敬,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哦?诶呀,正卿兄,遍观北洋水师,唯有兄之舰艇擦拭的一尘不染,水手操练日夜不缀,余者……倘若战事一起,北洋水师……”何绍明想转移话题,可心中所思,却始终绕在甲午上,纠结在眼前活生生的邓公自杀殉国。是以,几次转移话题,却越说越拙劣,反倒把自个儿绕了进去。 邓世昌这么个聪慧的人物,透过零星的话头,隐约听出了点儿苗头。“何兄,您所说的战事,对手是谁?莫非是日本?” 何绍明笑而不语。心思几转,他已拿定了主意。邓世昌不死,那他就不是邓世昌!自古军人便向往着马革裹尸,憧憬着为国赴难。在这老大的帝国形同枯槁之时,正是军人慷慨赴死之际!自己阻止了,反倒会落得一身埋怨!一位英雄的死,换来千百万国人的觉醒,换得值!况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场赌国运的战争,要么,站着死,要么,跪着生。我辈中人,岂可坐视?大东沟之后,便是自个儿登场之时,到那时,胜,则一血国耻,而后顺势而起直冲云霄;败,自个儿不过步了邓世昌的后尘。黄泉路上,做个同伴,也是快事一桩。 定了定神,微笑道:“长崎一事,正卿兄早有腹案,何须兄弟饶舌?……呵呵,天色不早,兄弟这就下船去了。希望……还有再见的机会吧。”寥寥数语,说不出的悲凉。旋即转了身子,步伐越来越快,走下小艇。 邓世昌琢磨半晌,看着远去的小艇,大声喊道:“何兄,日前所说诗句可有上文?” 小艇上,何绍明转身,昂首。深吸了口气,喊道:“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闻言,邓世昌身子一震。看着远去的何绍明,脸色凝重。渐渐,竟浮出一抹笑容:“多谢何大人生挽在下,倘若他日正卿战死,还请何大人将此联刻于正卿墓碑之上,则,正卿死而无憾!” 二人,一在舰首,一在小艇,距离渐渐拉远。彼此对视着,抱着拳。天色渐暗,日头坠入天际乌云之中。清冷的北风阵阵,竟将码头之上的雪花卷起,纷纷飘落海面之上。 大厦将倾,何人能幸免?(未完待续) 一二六 平壤 马蹄阵阵,百多名骑士横渡冰封的大同江。当先一骑,率先踏上北岸,用力一扯缰绳,骏马希律律一声嘶鸣,人立而起。转了小半个圈儿这才立定。马上任务,大檐帽,打着铜钉的墨绿色西式军装,扎得紧紧的武装带,乌亮的马靴,背后墨绿色披风随风微微摆动,一张略带凝重的脸年轻的耀眼。此人正是何绍明。 何绍明眯眼朝西望去,乌黑的城墙清晰可见,古老的城门楼子隐约见到‘大同门’三个大字。两日急行,平壤,近在眼前。正午时分,两侧道路上,山峰耸立,巨木森然,积雪渐融的道路略有些泥泞。一支队形齐整的队伍,蜿蜒在十几里山路上,行进中偶尔传出阵阵高歌,说不出的雄浑。 时近三月,左近农田,到处是穿着朝鲜传统白色服侍的农人,此刻都停了手中的活计,驻足瞧着这支奇怪的队伍。 这时,何绍明身后百十骑跟上,也停住。秦俊生用马鞭捅了捅歪戴着的帽子,打量了下前方的平壤城嬉笑道:“大帅,您那五十万鹰洋没白花,这地儿可比辽阳也不差。” 何绍明嘴角一撇,没答话,而是看了眼身旁的凯泰。凯泰会意,一点头,举起钦差节旗,一抖缰绳喝了声‘驾’,领着十几名骑士直奔平壤城而去。须臾之后,立定在城门前,随即猛地向下一杵,将绣着‘何’字的钦差节旗插在土壤中。 大同门前,穿着极类明人服侍,只是纱衬窄、帽翅短的朝鲜奉恩署官员、南平安道的大小官员,一早得了消息,按照迎接上国钦差的礼节,设立香案,躬身控背的等候着。身后两侧,标杆儿一般站立着手持杂乱武器的朝兵。本应车水马龙的大同门,这会儿整肃一空,不见了往日头戴斗笠身穿白服的朝鲜民人。 这鲜衣怒马的十几人,早就震得门口的一众人等目瞪口呆。奉恩署的官员一把胡子花白,年过六旬。久居汉城,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甲申年间,袁世凯的庆军,日本使馆的护卫军,老头儿都见识过。对二者,都是羡慕有加。期盼着有朝一日朝鲜也能有二者这么一支强军,则朝鲜再也不会沦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老头心里头认为,纵使列强之军也不过如此了。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十几人,军姿齐整,面色冷峻,往前头这么一站,一股肃杀之气隐隐传来,竟比得上千军万马!再往后瞧,墨绿色一片,正跨过大同江压了过来。白色的山林间,一条墨绿色的巨龙蜿蜒而行。老头儿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后面的大军都如这十几人一般精悍,这一万五千人往朝鲜这么一扎,用不了多久,朝鲜就得改姓! 收敛心神,拿不住凯泰等人的身份,那军服实在是分辨不出品级,老头儿一抖衣袖,双手相抱,对着凯泰一俯身:“这位上使,不知钦差何大人如今行辕何处?”老头一张嘴,一口地道的汉语说的是字正腔圆。 凯泰撇了撇嘴,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眼前一脸谦卑惶恐的棒子老头。“我家大帅刻下就到,派我等来打前脚儿。候着吧。” 这一番话说的异常跋扈,下面儿一众朝鲜官吏不禁皱了眉头,打前脚的亲兵都这般跋扈,这么看来,这位上使恐怕是位不好伺候的主儿啊。众人心中腹诽,敢怒不敢言。时局变幻莫测,朝鲜内忧外患,近邻日本厉兵秣马时刻准备着吞食朝鲜。而这满清,就成了风雨飘摇的朝鲜抵抗日本唯一的凭借。 可笑的是,昔日让整个朝鲜怨声载道的满清属国身份,这会儿倒成了香饽饽。朝鲜上到李王下到贩夫走卒,无不以大清属国子民自居。殊不知,日本明治之前,这些棒子是怎么算计着如何摆脱宗藩的。 何绍明等人才转出官道,乐手开始吹打,几声号炮震天。入耳之处,一众朝鲜大臣整齐地用汉语高呼:“恭迎上国钦差大人!” 何绍明当先一骑,瞧着棒子们那四不像的官服,随即笑吟吟地翻身下马,昂首阔步上前,朝一众朝鲜大臣走去。 “诸位客气了!大冷天累着大家伙在这儿等候,实在是受累了。咱们这次来,以后麻烦诸公的地方多了去了,到时候还得麻烦诸位……免礼免礼,诸位轻起吧。” 何绍明话说的漂亮,脸色却是似笑非笑,说不出的怪异。也不上前搀扶,只这么虚扶比划一下,就算做见礼了。下面的朝鲜官员,一个个目光躲闪,言语间唯唯诺诺。既有迎接清国上使的无奈,又不得不挤出讨好的笑容,这就是夹缝中的小国的无奈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朝鲜这块弹丸之地,都没有自存的理由。按理说,早就该被同化到大陆势力体系中去了。可历史阴差阳错的,反而让棒子们硬是在夹缝中存活了下来。想起后世棒子们极其嚣张地篡改历史,何绍明心里不悦,当即琢磨着自个儿要不要也帮棒子们改改历史呢? 犹豫间,只见当先一白发老头躬身行礼道:“上使一路舟车劳顿,敝国略备了酒席,还请上使一行垂降。” 何绍明呵呵一笑:“好说好说,只是本帅的一万五千新军还没有落脚的地方,还请诸位划出地皮,本帅也好吩咐人筹建军营。” “上使容禀,敝国早就在城北划出三十里的营盘,如今征发了民夫,正在日夜赶工。” 准备好了?嘿,这当大爷就是不一样,还没等自己动嘴,装孙子的棒子们就给预备齐了,这感觉还真不赖。心情愉悦,思索了下,转头附耳对凯泰低语几句,随即笑道:“既如此,那本帅就叨扰了。” 朝鲜,元山港外。 这时候,正是月朗星稀,海浪轻轻扑在岩石上,溅起朵朵浪花。 海面上,一条小船正在波峰浪谷中穿梭。船首站着人,手提着马灯,不停地摇晃着,极力眺望着对岸,焦急地等候着约定的讯号。 良久,只见岸上滩涂升起一堆篝火。小船上手持马灯之人精神大振,低喝几声,水手拨浆摇橹,小船朝着篝火的方向行去。 没一会儿,小船抵近。岸上跳下十几个精壮的汉子,也不多话,沉默着跳下水,将小船一路推至滩涂之上。船上除了水手,还载着一个早被风浪颠簸晕了的人,在水手的搀扶下,这才下了船。脚步声响,借着篝火,只见一洋装中年男子与几名身穿朝鲜官服之人迎了过来。 “朴君。” “朴大人!” 船上之人,正是坐着日本渔船偷渡返回朝鲜的朴泳孝。而迎接他的,除了几名闲赋的开化党人,那名洋装男子,却是日本公使杉村睿。 看到一脸惨白的朴泳孝,几个开化党人喉头哽咽,不迭行礼道:“朴大人,可把你盼回来了!” 宦海沉浮,又避难日本十几年,朴泳孝早没了当初的心气儿,强撑着虚浮的身子,一一还礼。随即,对着杉村睿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杉村公使,我虽然回来了,可甲申一役开化党受损颇重,此番,还要多多仰仗日本朋友提携襄助。” 杉村睿淡淡一笑,微微鞠躬:“朴君,朝日亲善,开化党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相互提携是应该的。只要有耐心,有信心,朴君一定会等到绝妙的机会的。” “关东军已经开赴平壤了么?”朴泳孝皱着眉头问道。甲申之时,庆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再多出一万五千的关东军,开化党还能折腾出另一个甲申么? 杉村睿不喜地拧了眉,眼神中带着鄙夷,随即舒展开,笑道:“已经到了平壤……但是,只不过多处区区一万余人罢了。朴君别忘记日本与清国的约定,倘若朝鲜有一丁点儿动荡,清国只要动用关东军,那么,帝国就有了插手的理由。朴君,现在朝鲜只需要一点动荡的由头,而后在日本朋友的协助下,朴君只要掌握了朝鲜政府,一个邀请,帝国的大军将会跨过海洋,再也不会向甲申那样了。到时候,帝国将赌上国运,与腐朽的清国决一死战,而我们一定会胜利!腐败的清国,只有北洋在撑着门面,帝国陆军一旦击败北洋,清国这座破房子就会倒塌……朴君,这可是万世难逢的机会,就看你把握不把握了!” 朴泳孝只是默默点头。这十年来,他眼睁睁看着日本国势蒸蒸日上,军队厉兵秣马玩儿命训练,整个国家都在叫嚣着帝国将来的利益将在对岸的大陆之上。而清国,依旧沉醉在天朝大国的美梦中,十年间除了练就了北洋水师,一无所成。 一方面,时刻枕戈待旦,整个国家为此节衣缩食了二三十年;另一面,却一天比一天荒废武备,北洋水师成军后至今未曾添过一舰一炮…… 想到这儿,朴泳孝心中笃定。他只知道,他的朝鲜母国,不能随着那个沉睡的宗主国一起沉沦!沉沦下去,只会更加悲惨! 朴泳孝抬头,目视远方,长出一口气,道:“杉村公使,我们去汉城……等候您所说的绝妙机会。”这一刻,朴泳孝目光坚毅,仿佛甲申之前的那股意气风发又回到了这个躯壳一般。 深夜,平壤。 平壤府府内,隐约传来觥筹交错之声。侍女下人进进出出,将烹制好的美酒佳肴一水儿地往里面传递着。大厅内,一众人等分席而坐。何绍明身为钦差,身份高贵,理所应当地坐在了正席。左边儿,是十几名朝鲜官吏,右边儿,除了秦俊生一名关东军军官,其他人等都是随行而来的黄带子。门口周边,标杆一般站着目不斜视的关东军警卫。 这些个破落户,都是在京城混不下去的。每日面糊咸菜,临出门拿块生猪皮抹了嘴,不用张嘴离得十米开外就是肉腥味儿,愣说是刚吃的海路三鲜。上茶馆儿都是十文一大壶的土沫子,懒懒散散就是一天。临了去烟馆儿也是去小地方,而且得抄小路,生怕熟人见着了笑话。 这五十多位,有一个算一个,前番去了辽阳,都是家里拉了饥荒,混不下去的。如今倒好,一竿子给发配到了平壤这个比辽阳还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这几日又是海路又是陆路的,可把这些个黄带子苦闷坏了。心里面儿不住地咒骂着朝堂上那些个缺心眼的大佬。放人家何绍明好好的在关东待着多好,爷们儿也好挂着差事每月领着银子,晚上大姑娘睡着,平时出行二十多号挎着洋枪的兵弁簇拥着,说不出的威风。省点儿烟泡,不出半年一准儿还了京师的亏空。 现下到了朝鲜,待遇如何人家何帅还没发话,众人难免心里没底,再眼瞅着眼前几碟子咸菜,当即就有人不乐意了。姥姥!爷们儿在京城里每个月还多少能见到点肉腥味,怎么跑属国来还吃咸菜?一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骂骂咧咧,场面一时间混乱之极。 左侧,上首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朝鲜官吏,神色清雅,对汉学颇有研究。此人名唤闵孝鹤,是大院君一系的人马。是在甲申事变中殉国的左羽卫闵大将军的侄子。时任朝鲜平安道监司。他不动声色地朝下首平壤府朴府使使了个颜色,后者会意,随即吩咐侍者,将准备好的肉食尽快上来。 须臾之后,酒菜丰富起来,黄带子们碍着何绍明在座,也不好太闹,随即专心对付起面前的酒食来。一路急行身体匮乏,又是心里没着没落的,几杯酒下肚,不少的人脑袋可就昏沉起来了。俗话说酒壮英雄胆,这话放到怂人身上照样管用。当下,不少人借着酒劲儿,就开始对斟酒上菜的侍女动手动脚。大堂内,时而传来男人的浪笑与女子的惊呼声。 “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上国钦差,怎会有如此随员?太不尊礼法了!” 这边儿,不少朝鲜官吏一阵阵腹诽。换来的,确实闵孝鹤的瞪视。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身为宗藩,此刻又依靠着宗主,上使就是再放肆,也敢怒不敢言。如今朝鲜身处日本与清国夹缝之中,处处都要看二者的脸色,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上首,何绍明自顾自地低头喝着酒,笑吟吟地看着一众黄带子发酒疯耍流氓,一点儿出言训斥的意思的都没有。折腾吧,这惶惶大清就是败在你们这帮败家子手中了。遍观旗人,尚有几人有当初入关时的勇武?又有几人可上得骏马拉得硬弓?可有一人识得天下大势?窃据汉家江山垂二百余年,气数早就尽了。且待来日,墙倒众人推,就是你们这些黄带子的末日! 再瞧一脸悲愤的朝鲜官员,何绍明止不住的暗笑。国小势弱,任人欺凌是常理。再从地缘上来说,朝鲜能一直存在到现在而没被大陆势力吞并,简直就是个奇迹。历史跟棒子们开了个玩笑。或许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棒子们该感谢孔二,感谢董仲舒,感谢朱熹,若没他们,堂堂中华尚存了进取心,存了对土地的热情,时至今日朝鲜早就成了中华一地了。倘若如此,棒子们也不会日后费尽心思地篡改历史了,没有历史的民族实在是可悲。 这时候,一个日暮西山的破落户欺负一个奇迹般存在的属国,何绍明权当是看了笑话,二者他都没什么好感。 酒席过半,黄带子们越来越放肆,要不是脑袋瓜子还留了一丝清醒,忌惮着何绍明,早就提枪上马了。此刻,自认涵养极好的闵孝鹤终于忍不住了,举杯敬向何绍明道:“上使此番路途艰辛,不知可有需要我等代为处置之事?”这话就是客气话,意为提醒一众黄带子,何绍明还在坐。 果然,这话一出,场面立时就安静了不少,黄带子们稍稍正坐,聆听着何绍明如何答复,只是一双咸猪手却不停在怀中碧人内衣里游走着。一时间,只闻声声女子粗重的喘息声。 何绍明举了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才道:“闵大人客气了,兄弟初来乍到,日后少不得劳烦诸位。要说眼下最要紧的,莫过于粮饷了。”这话一出,场面彻底安静了下来。棒子们不住发苦,心里盘算着这位上使得花多少银子打发;黄带子们很是雀跃,何绍明这是要明摆着搜刮地皮了,那他们这些随员吃不到肉,跟着总能够喝点儿汤吧? 何绍明拿眼一扫,底下一众人等的表情历历在目,随即撇嘴一乐:“这才三月天,道路不慎通常,兄弟与北洋互不统属,这辎重粮饷得走陆路。兄弟也知道,朝鲜国小地薄,没富余的饷银姿军。这么着……兄弟给列位打个借条如何?不用多时,只要道路通畅,此番筹借的粮饷兄弟全额退还。” 闵孝鹤强挤出笑:“那……不知上使需要筹借多少呢?” 何绍明扶案而起,笑道:“全军一万五千人,每月饷银就是八万两,加上消耗的粮食,怎么着也得小十万。”随即皱着眉头掐着手指算了起来:“如今才入三月,道路通畅起码五月,再加上运输时间……呃,闵大人,我看就先筹借三十万两银子好了。”说罢,也不顾一众朝鲜官吏愕然的反应,提起酒壶,将烧酒一饮而尽,咂咂嘴:“这烧酒有二十度没?没滋味儿啊……列位,明儿兄弟就写了借条,让在座的诸位宗室上门提粮饷,兄弟有些困乏,先行告辞了。” 好家伙,狮子大开口!三十万两,如今有三十万银子的地方,也就是朝鲜皇宫了。借条?蒙谁呢?明摆着这不是打劫么?棒子们愕然,随即要抗辩几句,何绍明却早早的走了,这让他们有力气没地儿使。 对面儿,一众黄带子却雀跃不已,三十万的银子,这差事落咱们头上了,稍微揩点儿油什么都有了。当下大家伙都放下了前番还爱不释手的朝鲜美婢,急吼吼地跟在何绍明身后追了出去。 “何帅,何大人,不,何大爷!您是我亲大爷,这亲戚从您岳父那儿论起来的,说一句谎话天打五雷轰……” “去去去,甭废话,嘿嘿,何帅,这差事给了咱们,这分成?” “何帅,咱要求不高,就三……不,两成,一成五!怎么说黄带子给您跑腿,怎么也得给点儿茶钱吧?” …… 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一桌桌狼藉的酒席,与一众面面相觑的棒子们。这时,所有人都看着平安道监司闵孝鹤,期盼着这位上官给拿个主意。 好半天,也没等来上官发话,下面人可就腹诽开了。有的吵吵要上报韩王,抗议满清帝国主义的压迫;有的琢磨着要将粮饷藏起来;叽叽喳喳半晌,没个统一的主意。所有的意见里,唯一统一的一点,就是都不说如何反抗。反抗?笑话,一万五千荷枪实弹的新军,那股子肃杀之气,一瞧就是铁军。再看看那些大炮,就凭朝军那几个老弱病残能反抗的了? 好半晌,闵孝鹤似拿定了主意,正要说话,外头突然跑进一名贴身侍卫,手里攥着一封信笺,神色有些焦急,连连对着他打眼色。 闵孝鹤告罪一声,出了厅堂,拐进一出偏僻之所,负手而立,也不说话,那人自然低声道:“大人,汉城来信。” 闵孝鹤点了点头,接过来仔细看了封口,见完好,这才拿出小刀小心地切开。信笺雪白,上面赫然是熟悉的字迹。 “闵监司大人兄台亲鉴: 近来钦差屯兵于平壤,想兄也知,笑话事也!朝鲜本固邦宁,不在兵甲精利,而在宗藩关系稳固。中日携和,互不侵犯,庆军两千驻军与汉城,与日使馆数百卫队成平衡之局。然则匆匆提兵逾万于朝鲜之北,日人闻之,当做如何?弟居朝鲜逾十年,朝鲜上下,皆兄弟手足。为朝鲜千秋万代记,此军断不可久居朝鲜之北。弟已上书中堂,痛陈利弊。近又闻,日公使于此事去电朝廷深表置疑,若无意外,不出三月,此军定撤回辽地。嘱兄稍安勿躁,且待来日。临书匆匆,言不尽情,云泥两隐。袁。 ” 看来,袁世凯与北洋,对何绍明来朝鲜分权很是不满啊。 闵孝鹤沉思着。其他不说,袁世凯信中有一点说到他心里去了。在平壤周围屯兵一万五千多人,搞这么大阵仗,日本必然也要加大对朝鲜的压力!朝鲜本身就是夹缝中求生存,他日来个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朝鲜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是闵孝鹤也发愁,这位始终笑眯眯,言辞却极其锋利的上使,究竟要如何打发呢? 且不说闵孝鹤如何发愁,但说外头。 何绍明许诺了一成五的好处,黄带子们这才兴高采烈的散去了。 去往临时军营的路上,秦俊生琢磨了半晌,这才发问道:“大帅,您也不缺银子,怎么想起来朝鲜刮地皮了?” 何绍明嗤笑一声,心道,按说秦俊生比自个儿优秀多了,而自己唯一比他有优势的,就是熟知历史走向。倘若同时让二人放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不用说,肯定是秦俊生混的比何绍明好。自嘲笑笑,道:“俊生,你觉着,即使你的口袋再鼓囊,就能眼瞅着眼前的肥肉落入敌人之口?” “日本?” 何绍明点了点头,也不答话,随即催马快行。甲午,已经越来越近了! (送900字,另:实在懒得拆分章节,其实红爵一章都是小8k,有的1.2w,可是无数先辈告知,列位读者大大宁愿看三章3k的也不愿订阅一章1w的。挠头,不知该如何。征求大家个意见,是希望见到一章8k的还是两章4k的,还请大家不吝发帖赐教。)(未完待续) 一二七 前奏 平壤城北,关东军第二师临时军营。 帅帐之内,几盏马灯挑在棚顶,北风吹动帐篷,连带着马灯也跟着摇摆起来。灯火通明之下,简易的行军床上,何绍明一手支在旁边的小桌,拖着下巴,足下是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整个人愣着神,脸色说不出的凝重。 甲午,近在眼前!该做的功课都已经做了。费劲心力,在朝堂上左右逢源,这才经营出这么一支关东军。何绍明不过是个刚过二十的毛头小子,如今就做了从一品的提督,又领着钦差的头衔,可算是一身荣宠。可他并不满足,他不住地在反思着,倘若换个更高明的人物,此刻会不会取北洋而代之呢?要知道,就算在今日,北洋海军,论吨位,世界第七,陆军更是拥兵近十万。北洋大臣李鸿章,手握重权,兼领着直隶总督,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督抚。 换个更高明的人物,坐拥水陆两军,再加上自个儿如今的财力,狠加操练,这甲午,定然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而现在,战事未起之前,自个儿不过是个有思想的木偶而已。光绪,慈禧,这二位一句话就能将自己多年的苦心轻描淡写的化去。北洋李鸿章,更是权势滔天,若不是老李需要自个儿这个愣头青当出头鸟,自己还能有今日? 这也就罢了,现在身处平壤,明知朝鲜就是个火上烤着的炸药桶,却偏偏无处使力。只能被动的,眼睁睁地坐视着战争的到来,这滋味儿,何等的难受! 叹息一番,旋即苦笑。就是换了旁人又如何?老大的帝国暮气沉沉,倘若没有李鸿章一手建立的北洋,说不准一早提前十年,日本或是他国就会发动另一个甲午!换做另一个人物,不外乎走了自己类似的道路,或许在此之前实力会雄厚些罢了。要想撼动经营北洋三十年的李鸿章,无疑是痴人说梦。 “姐……大帅,醒酒汤给您送过来了,还有旁的吩咐没?”戈什哈陪着小心,轻手轻脚放下汤碗,伫立一旁轻声问道。 何绍明停了思绪,抬头一瞧,这戈什哈不是旁人,确是自个儿的小舅子额鲁。从军一年多来,这小子没少受凯泰的折腾。似乎贝子警卫营长是打算在额鲁身上,将当初在秦俊生那儿受得气全都找回来。每日额鲁面对的都是加了料的地狱训练,玩不成,好说,下顿饭免了;耍脾气?直接扔小黑屋三天再说。到了今天,额鲁身上的那些臭毛病几乎都磨没了,往那儿一站,不瞧模样就是一标准军人。可配上那张脸就有点儿对不起观众了,甭管怎么绷着,这小子就是一副欠揍的胚子。 思索了下,何绍明道:“你去把参谋长找来,还有黄镛。” “是。”额鲁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好半天,军姿齐整的秦俊生与黄镛这才走进帅帐。 “大帅!” 二人道了一声,不待见礼,便被何绍明制止,随手一指,让二人落座。秦俊生身旁的黄镛,正是当日首批振兴社派往德国进修的军官,三年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柯林斯普鲁士军校军事指挥系。军事素养,战术水平那是没的说,甫一到得关东军,就被何绍明委以重任,任命为第二师师长。 “俊生,黄镛,明儿立即把侦察兵都派出去,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朝鲜地形详细标注出来。”何绍明顿了顿,沉思了下,继续道:“至于营盘,没必要修的那么齐整,能住就成。若是估计的没错,不出三个月,咱们就得归国。” 何绍明语气淡淡,听得秦俊生却是皱了眉头。秦俊生,是个难得的参谋人才,于军事有着深刻的见解,相对来说,这政治考虑倒成了他的弱项。“大帅,倘若日清难免一战,而我们此刻坐拥地利,只需修固工事,顶住敌人第一波冲击,待其盛气稍退,再行反扑……”说到半截,秦俊生猛然醒悟,小意道:“莫非大帅还有其他考虑?” 何绍明笑了笑:“俊生,朝鲜就是个火药桶,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我军留在平壤,那后勤如何补给?此地到辽阳一路崎岖,两千多里的路程。指望北洋海军运送辎重?呵呵,北洋经略朝鲜多年,如今被咱们分了一半的权,恐怕北洋上下大多对我等颇有微词啊。况且,战事一起,必然先是海军对决,北洋哪儿还有工夫理咱们?……且去布置任务,务必尽快。” 又商谈了一些营务问题,见何绍明没其他说辞,秦俊生二人随即起身离去。 朝鲜地形图,也不知来日能否用得上,希望能有反攻的那天吧。 正愣神的工夫,就听身子已经出了一半的秦俊生悄声说了句:“大帅,您这是打算踩着北洋往上爬啊。若真是赌国运之战,您这么做对么?”说罢,秦俊生回头深深地看了眼何绍明,而后径直离去。 这句话说得何绍明一时无语。没错,何绍明本就打算战事初期让北洋顶在前头,只待北洋一败,再趁势而起。到那时,他就是匡复社稷的英雄,无论是光绪还是慈禧,再也动不得他半分。而满清唯一的依仗北洋,要么分崩离析,要么就落入自己囊中,前路再无障碍!而后,享天下之人望,手握重兵,成曹操之势!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何绍明就将这大清玩弄于股掌,是当即起兵造反,还是缓缓吞噬,全看他的心情。 反过来,北洋不败,自己顶在前头,结果定然是给他人做了嫁衣。捞足了名望,手中血拼之后残破的关东军必然遭到清廷忌惮。自个儿要么流亡海外,要么就得乖乖的交出兵权,而后被当做雕塑供奉起来,束之高阁!此一举不但挽救不了中华,没准反倒让这个风雨飘摇的末日帝国再苟延残喘多上几年。 以上,只是出于本心的考虑。就算何绍明充了胖子,死活要顶在前头,朝廷、北洋能不能让这还两说。 思索间,猛的听得平地一声炸雷,而后是滚滚的轰隆声。何绍明抹干了脚,趿着鞋子,走出帐篷,但见外头狂风四起,乌云遮天,天际间时而闪过雷光。 “真是风雨欲来啊……” 朝鲜全罗道古阜郡。 一声声惊雷炸响,第一场春雨倾盆而下。 一处村落,戴着斗笠,身穿白色服饰的朝鲜农人,脸上挂着笑容,一边辛勤地耕作着,时而高歌一曲,感谢老天爷下了场救命的春雨。村口,一条大黄狗乖乖地趴在自己的窝棚里,耳朵耷拉着,畏惧地看着远处的闪电。全没了往日的威风,甚至对络绎不绝从自己身旁走过的陌生汉子也懒得吠上几声。 一群汉子压低了斗笠,穿着蓑衣,赤着脚,形色匆匆地拐进了一间普通的宅院。抖落了身上的雨水,当先一人拐进了一间屋子。 推门而入,先是打量了一番周遭,见没什么可疑之处,这才迈步进去。惊喜地看到迎过来的熟人,随即用日语道:“中野君……” “八嘎!”屋内迎上来的汉子不待那人说话,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清脆有力。“说多少次了?我们是朝鲜人!我是朝鲜人朴成秀,你是李成民!” “嗨!”‘李成民’绷直了身子,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神色颇为畏惧。 ‘朴成秀’几步闪过去,从房门探出头,瞧了瞧四周,而后关了房门,舒了口气,这才问道:“说吧,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朴成秀’本名中野三郎,本是日本浪人,后来加入了天佑侠团,投靠了头山满。旋即被其理念所征服,心甘情愿地跑到朝鲜做了卧底,这一待就是十年。而他训斥的那人,也是天佑侠团之人,名叫白井安太,这些人已经久居朝鲜。若是混迹朝鲜人中,不说日语,无人会分辨出他们是日本间谍。 在过去的十年当中,日本的武士为了他们的大陆梦想,在处心积虑的安排下,在中国和朝鲜不知潜伏下了多少这样的间谍!关东胡子当中,有不少闯出了名号的大粮架子,其实都是日本人!而这两人,显然是在朝鲜潜伏良久,混入东学道,成了日本在朝鲜的重要联络人。他们的使命,除了做间谍为日本通风报信,而且还精心画作了所到之处的地图,并且,一旦有机会就会融入民间,煽风点火为日本的大陆计划寻找门面。 白井安太掩不住的兴奋,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中野君,郡守增发水税,四邻八乡民怨沸腾,东学道众人都聚集在全琫准……全师那儿,撺掇着要起事……” “哦?”中野三郎惊愕了一下,随即脸上表情化开,转成兴奋。“真是天助我也!头山先生的嘱托,帝国的未来……哈哈,好!朝鲜乱起,那我们在汉城就有了机会!……到时候国内……”他猛然住嘴,似乎觉着自己说多了。“全力配合全师!藏匿的武器都起出来,一夫倡乱,万民景从!无论如何,也要让这朝鲜乱起来。这是我们天佑侠士团的使命!” 猛得一拳砸在身侧的墙壁上,墙皮拖拉拉掉了他一身,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眼色阴狠地注视着前方。 上海,十里洋场,时文报馆内。 报馆总理黄胜坐在办公桌后,左手上是一打厚厚的电文稿,右手提着笔,脸色愁楚,几次欲下笔却又几次停住。自打这报馆办了起来,因着资金雄厚,加上内容着实让闭塞的大清子民开了眼,前期一番不惜工本的附赠《天演论》,报馆确实闯出了名头。 如今,但凡是识文断字的,总会掏出几个大子儿,时不时从满街游走的报童手中买上这么一份细细品读。生员、秀才举人,看的是天下大势,琢磨的是怎么国富民强;商贾之人找的是供求消息,一旦拼了缝,那可是无本万利;就连朝堂上某些官员,私底下都偷偷地订阅着,防的就是万一哪天皇上问起洋人之事。若是那时候有了说辞,少不得既涨了面子又得了夸奖。 就这么着,报馆经营下来,不出半年,反倒有了盈余,一时间让被伍廷芳骗了来的黄胜踌躇满志,就等着大展拳脚了。可还没等他那扩大计划出台,人家伍廷芳就去了菲律宾,听说是去办西学去了。扔下黄胜一个人勉力支撑着报馆。要说,经营,黄胜这个拿手,可报馆经营好坏,更多的是看主笔之人。伍廷芳在还好说,起码有人支撑门面,他老先生一走,连续几期报纸,质量水准大降,就连读者都颇有微词。 黄胜几经招募,总算是划拉了一些有些才名的落地举子,这才扭转了形势。可问题是,当今天下,通晓洋务的文人又有几个?就说眼前,关东军何绍明亲自从平壤发来了电文,要求黄胜润色一番,而后发表。 这电文,写的都是大清与日本今年来的对比,不通外事之人又如何润色?黄胜无奈,这才打算亲自提笔。可提了笔,却脑袋空空,一时间不知如何下笔,这可愁坏了黄大总理。 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得了批准,一名小厮走了进来点头哈腰道:“总理,外头有位书生说是要投稿,您给把把关?” 黄胜掷了毛笔,心里琢磨着此刻正没思路,不如便出去转转心思。“走,去看看。”说罢,起身,跟着小厮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转眼来到大堂,就见往来的报社人员中,站着一位白衣公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此刻正拿了当日的报纸,津津有味地品读着。 上前几步,一抱拳:“鄙人时文报总理,敢问这位先生上下?” 那人放下报纸,转头微微一笑:“在下南海先生座下弟子,梁启超。” 这会儿可不是戊戌年间,康有为即没有公车上书,更没有主持维新,他的名号还不曾为天下人所知。是以,黄胜听闻后反应平平,只是客气道:“久仰久仰,先生可以要投稿?可否借稿件一观?来来来,随鄙人室内一谈。” 梁启超微笑着,跟着黄胜进了内室。分宾主落座,不待黄胜出言,便从袖口抽出一封稿子,递了过去。 黄胜随手翻阅,但见扉页几个大字《新学伪经考》,再翻后头,研读起来,这一读可就入了迷。康有为此书,虽然是在尊孔子的名义下写的,可却极尽可能的将儒家某些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经典宣布为伪造的文献。虽不科学,可其中的改革精神昭然,黄胜当即就断言,此书一出必然引起天下轰动。足足看了一大半,这才醒悟冷落了客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好文采!尊师果真是饱学之士。这稿子,鄙馆接了。诶呀,一时入迷,冷落先生了……来人,快快看茶!” 说罢,黄胜旋即琢磨起来,著书之人文采不凡,对洋务改革颇有涉猎,想来其弟子也差不了,何不……就这么办! 上了香茗,黄胜愈发热络起来。攀谈良久,话题始终围绕着西洋变革。 盏茶的工夫,黄胜这才道:“一番谈话,先生之才鄙人佩服。不知,先生可否代为润色一封稿件?” “哦?”在梁启超的讶然中,黄胜转身而起,从桌上抽出一叠电文,笑眯眯地递给了他。疑惑着接过,这一看不要紧,当即着迷,比之方才黄胜犹有过之。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梁启超这人了。这位先生,先是师从康有为,参与了戊戌变法,成了一位保皇党人。失败后,逃亡日本,见识了日本的强大,从而转变成一位君主立宪制的支持者。如果这个时候,他选择流亡的是美国,那么,很可能会说,三权分立最适合中国;流亡的是德国,那么他会告诉你,军国主义才是唯一的道路。 以上,不难看出,这位是典型的无主义者。但凡是见到好的,他都会接受。此公后来有话为证,“我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就是爱国!我的一贯主张是什么?就是救国!”“知我罪我,让天下后世评说。我梁启超就是这样一个人而已!”。 所以,当何绍明这封罗列着大量详实数据的电文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梁启超当即就感觉到,此乃举国生死存亡之时! 看罢,一股书生意气陡然而发:“黄总理,这稿子在下接了!”这话说的是掷地有声,神色更是决绝。年轻的书生,打算通过自个儿的笔墨,唤醒这惶惶大清! (下周封推,一准儿爆发,说到做到。)(未完待续) 一二八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朝鲜,全罗道古阜郡。 堰内水质清澈,波光粼粼,倒映着红彤彤的日头。‘扑通’一声,一只木质水桶砸破的水面的平静,引起阵阵波纹,日头的影子也恍惚起来。少许,木桶沉入水面,慢慢被提了上来。一名满脸横肉的朝鲜衙役提过了水桶,将之递给了身前的朝鲜农人。 随即转头周遭,努力挤出了笑容:“郡守大人发了话,只要一百吊钱,哪个村就可以随意提水,这可是开了天大的恩惠啊。否则……两文一桶!” 周遭,到处是扛着扁担,提着水桶的朝鲜农人,一个个愕然地看着那衙役。众人之中,一些带着斗笠,遮掩着面孔的人,彼此闪烁着眼神。 巨大的堰旁用朝语写着万石洑三个大字。 朝鲜有一种特有的堰,以木石或土沙筑成,用来截水灌溉农田,叫做洑。洑分国有和民有两种。万石洑就是古阜郡的国有洑之一。农民从国有洑引水灌溉,须缴纳一定的水税。两年前,古阜郡郡守赵秉甲走马上任。他本是个著名的贪官,巧取豪夺,诛求不已,农民尤无噍类,早有愤愤不平之意。自赵秉甲上任后,征发数万农民修洑。及至完工之后,赵秉甲竟擅自废除惯例,增加水税,且将水税纳入私囊。郡民复派代表赴全州,向全罗道观察使金文铉申述。金反将代表逮捕,投入监狱。 到了这会儿,明眼人早就瞧出,这地界如今已经成了火药桶,但凡是有一点儿火星就炸了! 衙役头目环视一圈儿,几百朝鲜农人鸦雀无声,心中不禁有些奇怪。照理说,这些泥腿子往日里早就该吵嚷起来了,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衙役头目眼皮猛地跳了下,心道莫非有坏事?回头一看,却见手下二十几号人,正百无聊赖地抱着洋枪在那儿磨洋工。自嘲地笑了笑,就凭眼前的泥腿子,就算有事儿,一声枪响也就散了,能有什么大事儿?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水卡之前,笑眯眯地等着一众朝鲜农人主动送钱。 果然,片刻之后,从人群里挤出一个矮壮的汉子。赤着双脚,一副朝鲜普通农人打扮,只是低垂的目光阴狠难测。这人,正是白井安太。 “大人!自古官洑水税,都有定例,如今从一吊钱变作一百吊,毫无道理!我们不想交!也交不起!还请大人无论如何也要防水,否则误了农时耽误了收成,百姓可是要造反的!” 椅子上的衙役一听,乐了。感情方才眼皮跳,是应在这儿了,这是哪儿蹦出来的傻大胆儿啊? 招招手,“来,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儿。” 白井疑惑着,移步过去,刚伏下身子。‘啪’的一声,就挨了一下脆的。 “告诉你!这是郡守大人的命令!交不起?交不起就去死!”衙役说一句,便甩过去一个耳光,啪啪啪的甚是清脆。那些围观的朝鲜农人,看到这一切,当即骚动起来,要朝前面挤去。衙役身后,二十多枪兵这会儿来了精神,哗啦啦拉动枪栓,朝那些百姓比划着。普通百姓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随即畏惧地朝后退去。只有那些头戴斗笠的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突然,人群中蹿出一个人,朝着白井的方向敖劳一嗓子就喊了过去。 一直挨打的白井,听到吼声,猛地站起了身子,一个窝心脚踹过去,将那衙役来人带椅子摔倒在地。衙役惊呼一声,挣扎了半天,刚从地上爬起。就觉着脑门子上已凉,斜眼一瞧,只见一杆乌黑的六轮手枪顶在了他的头上。刚才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朝鲜农人,正露出对猎物的笑容,死死地盯着他。 那些拿着枪比划,吓唬一众朝鲜百姓的枪兵,就听背后一声沉闷的枪响,心头一震,慢慢回头,只见衙役头目已经四仰八躺地瘫在地上,满面的鲜血脑浆。白井就站在那里,邪邪地笑着,手中的六轮手枪兀自冒着白烟。 枪兵们正愣神间,就听背后又是一声大吼。一众百姓之中,十几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从背篓里、衣服里,掏出长短不一的枪支,而后同时发喊:“全师万岁!东学道起事了!杀尽狗官!” 噼噼啪啪枪声大作。枪兵们一边开枪一边后退。一时间硝烟四起。朝鲜百姓,枪兵,每一刻都有人倒下。一旦见了血,人就会变成野兽!此刻,那些朝鲜百姓也红了眼,挥舞着镰刀锄头扑了上来。 残酷激烈的战斗没持续多久,二十多名枪兵转瞬便被愤怒的人流淹没了。那些乔装的日本浪人,还有村民们都红了眼睛,有的犹在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连尸体也不放过。 这会儿,打光了子弹的白井,收了手枪。对着周遭大喊道:“官府横暴!我们百姓,只有站起来反抗!东学道就是为了我们百姓打破这个不平世界的!整个全罗道,整个朝鲜!东学道有百万信徒!全师一声令下,整个朝鲜揭竿而起!杀遍贪官!整饬三千里河山!东学道万岁!” 两侧,十几名日本浪人咬牙切齿,从怀中掏出了白布条,蘸了血迹系在头上,嗷嗷地叫嚷着。百姓们嗡嗡地骚动着,不少青壮汉子已经撕了上身衣服。中野跳了出来,抢过一把武士刀,一刀下去,斩断了方才那名衙役头目的脖颈,随即提起来,大声地嘶吼着。 朝鲜百姓终于兽化,一个个撕扯着衣服,缠了白布条,跟着中野嘶吼着。 “杀尽贪官,整饬河山!” 旋即,队伍掉头,冲郡守府而去。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一**四年二月末,按照历史的轨迹,朝鲜东学道乱事在全罗道爆发了。不同的是,这次比历史上来的更猛烈。 一**四年三月,时文报出了特刊,满篇幅的评论朝鲜的战略地位以及介绍日本的明治维新。而且不止一份,有续,再续,后续,连续七八天的时间都在报道! 在这个时候,在大清地界,出了这么一份满是数据,充满了对中日两国国力兵力分析的文章,无疑是振聋发聩! 日本是如何实现君主立宪,立国之初又是如何叫嚣征韩征清,还有日本海陆两军的建设道路,兵力武器装备分析。这些都已经极尽梁启超背后的那位何绍明的所有记忆。 何绍明的资料,加上梁启超的润笔,就是这样掷地有声! 若要振聋发聩,就非得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点,师从康有为的梁启超那是深有体会。笔锋犀利,隐隐指出,当今之世,各地督抚自重,虽不向战国时期那样军阀林立,可朝廷更像是个维持平衡调节冲突的门脸。 为何中枢无权?因为限制了皇权!这才导致了政出多门,前后矛盾的局面!大清若想振作,必须恢复中央集权,让光绪掌权,如此,才能来个大清的维新变法! 只是,梁启超这般呼唤,却显得那么孤独无助。一者,梁启超不过是康有为的学生,如今康有为自己不过是略有薄名,梁启超就不用说了,没那么大号召力! 二者,没有一个人相信日本会在朝鲜与大清开战!即便是搬出了前些年的台湾事件以及几次朝鲜风波也一样!日本小国,怎么敢冒犯天朝上邦呢?中法战争才过去十来年,那次陆地上的勉强平手的虚荣还在朝廷上下的脑海当中。所有人都知道大清可能有些问题,但现在也在自强努力,怎么会败给日本那个小小岛国? 不少平时偷看时文报的清流御史、一方大吏,这个时候最多指着报纸辱骂几句:“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这个发于光绪二十年的吼声,就这么被人刻意忽略掉,直到人们重新注意到它的时候,才会发出巨大的威力!整个王朝还在沉沉睡梦之中,只待来日,被揭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朝鲜,景福宫。作为一个小国的皇宫,实在比不得清宫大气。 单论大小,就差的天差地远。刻薄点儿说,景福宫不过是清宫一个偏殿的大小。守备王宫的卫士,壬午之前练的别枝营、奇兵营被解散了之后,如今也恢复了旧貌。带着斗笠,穿着皱巴巴的蓝衣服,惫懒地守卫在王宫门口。手中的家伙,还是老掉牙的单打一,瞧那模样已经有了锈迹。 朝鲜的武备,可谓松弛到了极点。这汉城的安全,还是靠着大清与日本,共同保障的。他们这些守卫,不过是为了应景,聊胜于无罢了。 从景福宫一路进去,就是勤政殿,左边是交泰殿,右边是慈庆殿。交泰殿,就是高宗的正妃闵妃的居所了。 这位闵妃,被后世的棒子们追捧为明成皇后。还拍了又臭又长的电视剧来纪念她,仿佛真是位英明神武、高瞻远瞩的主儿,只是生不逢时以至于悲情千秋。其实论起来,甲申之后,闵妃早就没了大权,如今不过是位普通的中年妇人而已。 此刻,交泰殿内昏暗的光线当中,闵妃在坐垫之上端坐着,挽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略施薄粉,些许的皱纹却掩不住昔日的娇媚。而她对面,则坐着一位拧眉满脸苦相,一身满清官袍的矮胖子。二人就这么对视着,久久无语。 这位,就是朝鲜通商大臣袁世凯。 说起这二人,就不得不说两人间的那点儿破事儿了。 光绪八年,袁世凯随淮军将领吴长庆进驻朝鲜,当时袁世凯二十三岁,年轻英俊,一点也不象后来的矮胖子,在吴光绪十一年去世后,升任为大清国驻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的全权代表,袁世凯设计帮助韩王和王妃明成王后也就是闵氏除掉政敌大院君,得到了朝鲜最高统治者的赏识,当时执掌朝鲜大权的其实是闵妃,她听从袁世凯建议,组建义勇团,并任用袁世凯为练兵大使,使义勇团成为维护闵妃统治集团统治的重要力量。   当时闵妃美貌无比,有世界第一美女之称,她感激袁世凯帮其除掉大敌,又仰慕袁世凯的风采,有意以身相许,袁世凯也是一人不甘寂寞,两人随即私通了,但为了不引人怀疑,闵妃想出一条计策,便回母家将其妹妹碧蝉介绍许配给袁世凯,碧蝉虽姿色不如其姐姐,但也是倾国之貌,且立志非英雄不嫁,在王妃的鼓惑下,同意了这门婚事。过门之后。闵妃几乎每天都借探望妹妹之名来袁世凯家,不久便被其妹发现,碧蝉知道之后气愤无比,向袁世凯哓以厉害,袁世凯也担心与一国之母私通之事暴露之后会影响甚大,便又按照碧蝉的方法,从河南带回自己的一个姨太太,谎称正室,主持家务,闵妃对此恨之入骨,便联合那个姨太太一起算计碧蝉进行报复。 是以,如今二人面对,久久无语也就有情可原了。因爱生恨,尤其是女人对男人的恨意,可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闵妃垂了眼帘,不再盯着袁世凯,叹息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此番请袁大人前来一叙,是为东学道一事……王上让我问袁大人,倘若借调大清淮军……” 袁世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光绪八年朝鲜发生壬午军乱,朝鲜高宗李熙之父兴宣大院君李是应利用军队哗变,成功夺权;朝鲜“事大党”与大院君有隙,请求清廷出兵平乱,袁世凯乃跟随吴长庆的部队东渡朝鲜。清军将大院君掳至保定问罪,当年二十三岁的袁世凯则以“通商大臣暨朝鲜总督”身份驻藩属国朝鲜,协助朝鲜训练新军并控制税务。   光绪十年金玉均等“开化党”人士发动甲申政变试图推翻为“事大党”及闵妃所把持的政权,驻朝日军亦趁机行动欲挟制王室;国王李熙奔赴清营求助,袁世凯指挥清军击退日军,维系清廷在朝鲜的宗主权及其他特权。 可以说,此时的袁世凯,不但是清廷眼中的能臣,国朝上下认可的英雄,更是朝鲜的太上皇!是以,如今朝鲜生乱,朝局里争执不下的时候,他袁世凯的意见就举足轻重了。 思索良久,这才道:“东学道乌合之众,跳梁小丑,不足为虑。而调兵骇闻远近,必多骚谣。”袁世凯本就是有能力之人,朝鲜磨砺十几年,对这局势还是有些认知的。他深知,此刻对马岛对岸的日本正在厉兵秣马,十年前的甲申之乱就是其野心的最好证明。自打签订了天津条约,清日双方相约退兵,勉强维持了朝鲜如今还是大清宗藩的局面,可也埋下了隐患。什么隐患?天津条约明文规定,倘若朝鲜有变,清日双方任何一方出兵,必须要先行向对方出示公文。否则,另一方有权出兵维护本国权益。 是以,当初朝廷调集关东军入朝袁世凯是颇为反对,生怕再出一个甲申。再者说了,东学道隐隐于大院君有联系,打着‘屠灭贪官、尽逐夷倭’的旗号,就算是真政变了,对大清也没什么坏处。相反,眼前的闵妃开化一党,却是亲日派。哪儿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道理? 倘若真调兵平乱,给人倭人借口,那可就真不好收拾了。 顿了顿,又道:“窃以为,方今东学跳梁,招讨重任,而使孺子之洪启薰任之。国家不误而何?余近遣使至战地侦察,将无严威,军无纪律,官校终日不为一事。兵卒出入闾里,偷财贪色,为害居民贼军在前。则远阵于数十里以外,待其退却,然后追讨。是岂讨贼之本意?余谓朝鲜无人物以此。若使余画策,期以十日,必不难讨灭之。” 对面闵妃扫了袁世凯几眼,见其一脸凝重,半点也没昔日的情分,心中暗恨。出言道:“全罗道监营兵力微弱,不足以镇压之,而京畿防务亦不甚固,唯有借调中国军队代戡。如今朝堂吵做一团,反对借兵者无外乎担心靡费之钱粮……王上亦摇摆不定,生怕倭人趁机出兵……王上此番让哀家代为询问,无非是想从袁大人口中得知,倘若借兵,大清宗主可派兵力几何?” “只要李王出示正式照会,则大清随时可以考虑调兵。”袁世凯没有将话说满。李王是大清承认的宗藩之主,若他提出调兵,自个儿就算再怎么劝阻,也阻拦不了。 “既如此,哀家代王上谢过袁大人了。”说着,闵妃微微一福身子,却是有了送客的意思。 袁世凯与之会面,本就尴尬,此刻巴不得早走。起身躬身行礼,随即转身出门。刚拉开房门,就听后头一声饱含深情的低呼:“慰亭……” 袁世凯身子一震,停在原地,右手紧紧捏着拉门。久久,却始终没有回身。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二人厮混多年,若不是闵妃的身份太过敏感,已经危及到了自己的仕途,袁世凯又怎么会忍心舍弃。 “袁慰亭!儿女情长岂是大丈夫所为?你太过无能了!”袁世凯暗道一声,旋即一咬牙,头也不转,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只留下闵妃跪坐在垫子上,泪眼朦胧,却又咬牙切齿满是恨意。 “来人!”闵妃也不擦拭眼泪,高声叫来了一名侍女。“告诉金大人,本宫明日有空!”这一刻,闵妃终于毫不犹豫地倒向了亲日派。 (感谢沙沙弄了一个书友群,群号:87304497,欢迎列位一起进群讨论。)(未完待续) 一二九 歌声高处怨声高 东京,日本外相陆奥宗光私邸。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韩人身上!决定东亚的未来,只能是我们大和的先觉勇士!”说话的是一身和服的头山满,挺直着身子,跪坐在一张茶几前,面色激动,语气激昂。 听他说话的,除了一身西装革履的日本外相陆奥宗光,还有一位穿着军装的中年人。这人四五十岁年纪,面向颇为显嫩,他就这么面沉入水,静静地听着,扶在膝盖上的手指有节奏地弹动着。这人,却是日本陆军参谋长川上操六中将。 “日本不需要开化党的配合!到时候他们只不过是一个过渡的门面罢了!对于帝国外务省鄙人很失望,十天的时间,居然还在与清国扯皮。日本需要这场战争,我们不能再让清国再增加一支驻朝军队了!” 陆奥宗光脸色有些尴尬,点了点头,道:“头山先生,我知道您一向高瞻远瞩,可是……没有开化党的配合帝国很难再搞出甲申年间的政变……至于说驻朝军队,你说的是何绍明的关东军么?根据与清国的交涉,清国人已经做出暗示,很快就会撤回这支军队……”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头山满一改往日的从容与淡定,神色颇为狰狞。“一年,整整一年,帝国情报部仍然对这支军队一无所知,而鄙人麾下的仁人志士前后失踪了近四十人,而只带回了关东军可能有两万到三万人的规模,以及是清国新式陆军这样的情报。至于它的军队建设、部队训练、组成、参谋、后勤、各部队番号、主官等等等等,对这些我们一无所知!一无所知!这是帝国的耻辱!”说话间,头山满攥拳狠狠地砸了下榻榻米。 “所以……”一直凝神听着,不说话的川上操六开口了。“所以,参谋部需要重新考虑征韩征清方案。此前预计,清国在朝鲜出现变局的情况下,最多会派出五千人的陆军,而帝国则需要派出六七千人的陆军。如清国继续增兵,则帝国需要继续增派一个师团……待击破在朝清军,消灭清国北洋海军,第二波两个师团登陆辽东半岛,第三波两个师团登陆山东,直插清国腹地,则大局底定。现在……”川上操六皱了眉头,眼神闪烁着,显是在心中不停地计算着,究竟要如何应对清国新冒出来的关东军。 何绍明的关东军一直让在座诸人如鲠在喉。凭空就冒出了这么一支军队,而且据说实力强悍,情况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楚。这让三人不得不重视。 “川上中将!帝国如今的情形已经是岌岌可危,我想这点你我都知道!”头山满蛮横地打断了川上操六的说辞。 二十年之期,日本上下一直为了征清计划做着准备。为了打败北洋海军,日本政府勒紧了裤腰带,硬是将每年财政预算的百分之四十投入海军,天皇更是节衣缩食从内库中每年拿出三十万日元用于海军。多年下来,海军已经有了与清国北洋海军决一死战之力。而国内,因为多年的扩军政策,贫民苦不堪言,生活窘迫,社会矛盾已经累积到了一定程度。此刻的日本,就如同一个地基没打好的大厦,若不及时修补,大风一吹时刻都有倒塌的危险。 是以,征清大计如今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头山满站起身,走了几步,指着墙壁上的地图道:“朝鲜乱起,鄙人早派了先觉之士奔赴汉城,只待汉城之兵抽调一空,帝国在汉城的势力就可趁势而起!到那时,控制了王宫,政府,只消一封照会,帝国十余万虎贲驾船东渡,必可一血先祖之耻!”顿了顿,头山满脸色缓和,随即笑了起来:“至于关东军,清国上下腐败已久,最精锐的淮军也不过如是。诸位可想而知,一支刚刚建立不到三年的新军,能敌得过天皇的无畏勇士么?”扫视二人一眼,见二人都在注视着他沉思,满意地笑了下。 良久,陆奥宗光结束了思索,低声道:“那么,这一切都要等到朝鲜乱起……” “陆奥外相,你怎么还那么天真?”头山满不屑地瞥了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丢了过去。“朝鲜,乱事已起!这是在朝潜伏的天佑侠团志士连夜驾船送来的情报。” 陆奥宗光疑惑着,打开信笺,只看了几眼,神色立即大变。既有兴奋,也有恐慌。他深知头山满所领导的浪人团体在帝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些人背后,要么是军部、财团,要么是政界、旧藩主,甚至还有皇室的影子。他们在日本国内外活跃着,搜集情报,打击政敌,间接影响着日本国策的走向。大概,这也是日本维新不彻底,加上举国野心勃勃,所产生的怪胎吧。 只是陆奥宗光从没有想到,浪人团体居然要引导这场赌国运的战争! 头山满傲然地负手行到玄关,伺候的下女拉开门,就在那儿鞠躬着,给头山满递了鞋子。头山满一边穿了鞋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道:“陆奥君,川上君,我的天佑侠已经开始行动了,只是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错失了汉城的机会!这样的借口,千载难逢!” 哗啦一声,玄门关上。 陆奥与川上对视着,都在眼神中探视着对方的意见。 川上不同于陆奥久居国外,他这些年是亲眼看到了浪人势力是如何的猖獗,随即投了个安慰的眼神,苦笑道:“无论如何,都是为了帝国的未来。” “是啊,帝国的未来……只是,那支关东军真的可以忽略么?”陆奥宗光的眼神发散,目光仿佛透过木质的阁楼,穿过对马海峡,飞到了让他担心的平壤关东军军营之中。 天津,直隶总督府。 签押房内,上首坐着直隶总督李鸿章,两侧幕僚落座,一个个鼻观心口观心,盯着场中一袭白衣的杨士骧在那儿慷慨陈词。 “中堂,今儿一早得了汉城袁慰亭的电文,慰亭对关东军入朝,深表担心。朝廷此举分明就是分了北洋的权,而后放出何绍明跟咱们来个二虎相争啊。况且,朝鲜之安不在于驻扎兵丁多寡,而在于宗藩关系稳定。前有与日人签订的条文,倘若日人以此为借口再增事端,保不齐就是另一个甲申。为朝鲜计,还请中堂……” 杨士骧神色恳切,看上去颇为焦虑。在他心中,一直认为关东军是北洋大敌!他日覆灭北洋者,除此子外再无他人! 不待他说完,李鸿章摆了摆手,有些不悦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你当朝鲜是好地方?老夫还巴不得他何绍明接了这个苦果子呢。袁慰亭?此人能力是有,就是贪恋权位,当年若不是刻意收拢庆军如何会被参劾,而挂了得罪友邦的罪名闲赋?况且,调关东军入朝不过是权宜之计,西边儿那位是想着拿他何绍明开刀了。待两月一过,何绍明率军回返,辽阳关东军只怕就要改姓了。” “中堂,那万一日人轻启战端?” “没有万一!”李鸿章一拍茶碗,溅出滚烫的茶水,而他却恍若未觉一般,紧紧地攥着。目光死死地盯着杨士骧:“莲府是不是说近来狂生梁卓如在时文报所述之悖论?荒谬!荒谬绝伦!日本蕞尔小邦,如何敢挑衅与天朝上国?老夫经略北洋三十年,如今海上有世界第七的舰队,更有定、镇两艘铁甲巨舰,陆上除了精锐淮军,全国更有四百二十营练军,虎贲二十余万,他日本如何敢挑衅?就算日人得了借口又能如何?不过增派几百护卫,守卫使馆罢了。日清必有一战,哼,无稽之谈!” 也无怪老李如此义愤。苦心经营数十年,临了,却被一狂生一语否决,言之凿凿预言,倘若日清开战,大清必败。这话里有话,天下人都知道,如今的朝廷全靠着北洋撑着门面。大清败了,那就是说老李的北洋倒了。要说对手是英、法、俄也就罢了,偏偏是李鸿章不屑一顾的日本,这叫老李如何不窝火? 李鸿章驭下宽松,对才子杨士骧更是礼遇有加,今日这骤然发火,一时间竟让整个签押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打量着杨士骧,都盼着杨士骧知难而退跳开这个话题。否则,而后殃及池鱼自个儿可就倒霉了。 不想,杨士骧不但不退却,却知难而上。抱拳道:“中堂,莲府是怕何绍明毕竟年轻,又领过万大军屯聚平壤,没了朝廷的约束,骄兵悍将难免多生事端,此必影响宗藩亲善。近窃闻,何绍明四散宗室子弟,把持平安道大小衙门库府,搜刮粮饷。此事若被日人得知借机施压,国际之上,大清外交必陷入不利之境。” 李鸿章此刻收了火气,听了这话,仔细一想杨士骧所说不错。日本不足为惧,怕的是俄国人万一趁机出兵,那可真就是不妙了。点了点头,道:“此一说倒也在理。”转而看见靠在椅背上打盹的张佩纶,心中不喜,冷哼一声:“幼樵,可愿走一遭京师?” 声音轻微,而正打盹的张佩纶却有如遭了雷击一般,猛地战栗一下,坐直了身子,拱手道:“遵中堂的吩咐。”说罢,又惫懒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仿佛他的那股精神头,只能维持一瞬而已。 李鸿章知道这个便宜女婿方才一准儿没听到自个儿吩咐了内容,不好当众揭丑,怎么说也是自己女婿,随即重复道:“幼樵拿了我的帖子,去京师拜会拜会六王爷、内务府李总管,如今半个多月都过去了,辽南那儿也差不多了。趁早将何绍明收回去吧。”沉吟了一下,李鸿章神色犹疑着,问道:“幼樵,此番运送关东军,定然一睹关东军全貌,不知?”人就是如此,李鸿章最信任的首席谋士杨士骧一天到晚在他耳根子重复关东军何绍明是北洋大敌,时间一长老李自个儿也有了疑心。 张佩纶愕然了一下,随即嬉笑道:“中堂不说,幼樵倒是差点儿忘了。那位提督钦差何大人,一见到致远舰邓世昌,如同丢了魂儿一般,楞说了半句诗文。回头才听底下官弁说,原来还有上文:‘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嘿,居然当着活人的面儿送了一幅挽联。而咱们邓军门,就这么生生地接下了,临了还嘱咐,倘若他日战死,请何大人将此文刻于墓碑之上,哈哈……” “哈哈……” 下面人一阵嬉笑。都道,俩人一个去过英国,一个留过美国,到底是沾了洋鬼子的邪性,行事怪异。简直就是不尊礼法。 方才肃然的气氛,就在哄笑声中一扫而光。幕僚们纷纷上前汇报当日之事,李鸿章也就含笑着一一批复。只是,回到自己座位的杨士骧却似笑非笑地咬着嘴唇,盯着在那儿与身旁众人说笑的张佩纶不放。恍然间,张佩纶转头之际,二人目光相碰,杨士骧分明从中读出了那一抹戏谑。 转瞬,张佩纶又转头与旁人说笑去了。杨士骧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戏谑到底是什么意思?何绍明究竟许给了张佩纶什么好处,让张避而不谈关东军如今的军力?隐约间,杨士骧瞧着签押房内说笑的众人,骤然感觉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灰气,一股不祥之感油然心头。 平壤,关东军营地。 十几日的工夫,依着何绍明的吩咐,一座简易的军营就这么草草地修建完毕了。这倒让平壤各朝鲜官员大大的松了口气。征发民夫三千,若是迟迟不得放归,耽误了农时,少不得又是一番官司。这边儿才松了口气,流水般的飞报便汇集在了平壤。 十几日的时间,五十来拨黄带子领着一帮兵痞四散平安道各地。到了衙门库房,二话不说,甩过去一张白条,领着人就将其封了起来。随后驱使着衙役将库房内的钱粮半点儿不留,全都装上了马车,随即运往关东军营地。 各地朝鲜官吏是敢怒不敢言。碰到好说话、心情好的,会来这么一句:“瞧好了,上面儿有钦差的大印,咱们不过是周转不开罢了,三个月一过,待辽东粮饷运到,一准儿还上。” 碰到脾气别扭的,一句话不说指挥着人拉动枪栓,将官吏衙役驱赶一空,而后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库房衙门。临了还来一句:“怎么着?别说爷拿着上国钦差的大印欺负你,你要是不服,待来日爷回了京城,大可以找上门来。爷就住琉璃厂,同六胡同把手第一家!爷们儿候着你,到时候爷让你一支胳膊!”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形势不如人,处处看人脸色行事。再怎么抗辩不合规矩,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也得妥协。各地官吏哭丧着脸找了平壤府使,府使又找了平安道监司,众人义愤填膺到了关东军门口,打算找钦差何绍明理论。不想却吃了闭门羹。门口卫兵一句“我们何帅偶感春寒不宜见客”便将一众人等打发了。 望着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却很是跋扈的门卫,平安道闵监司一摔袖子,带着众人扭头就走。“走!本官上书王上,且看上国如何处之!” 一众朝鲜官吏把这话当成了托词,可事实上,何绍明还真病了。 营务、训练,这些自有秦俊生操持,根本用不着他何绍明。何绍明闲来无事,瞧见天气日暖,不少的野生动物活跃在山间地头,便起了打猎的心思。带着几十名护卫,好好过了把田猎的瘾头。不想,山风一吹,倒还真感冒了。 帅帐内,何绍明裹着被子,捧着一杯开水将鼻子凑过去,猛吸着蒸汽,借以缓解鼻塞之苦。好半天,抬起头心中腹诽,也不知白加黑什么时候能发明出来,有康泰克也成啊。 正踌躇间,就见门帘挑动,一脸凝重的秦俊生走了进来。 “大帅,汉城传来的消息。”说着,秦俊生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何绍明。 展开信笺一看,何绍明微微苦笑。历史,还是按着它原有的轨迹在发展着,预定中的东学道作乱,终于如期发生了。旋即了然秦俊生为何脸色凝重,自己反复灌输着日清甲午战争的走势,如今被自个儿说中的开头,如何不叫秦俊生凝重?万一若是结局依然如历史一般,我辈军人如何自处? 何绍明长出了一口气,毕竟,历史还在把握之中,那么,自然也好有针对性地进行谋划。至于改变之后,再如何,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电告辽阳,让裴纬提了银子尽快再去一趟京城,无论如何,我们要在五月前返回去!” “是。”秦俊生如同一名副官一般,何绍明说一句,他便拿起笔记录一条。 “给第一师发电,四月前结束雇佣任务,尽快赶回。” “另外……告诉那群破落户一声,加紧搜刮,咱们时间不多了……我可不想留下一颗粮食辎敌!” “是。”秦俊生记录完毕,收了本子。旋即犹疑着,几欲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敬了礼,转身去了。 何绍明心知,秦俊生是想问个究竟,到底自个儿是如何做出这犹如预言般的猜测。能说么?恐怕这辈子都得藏在心底,穿越这事儿说出去谁信啊。 秦俊生关上帘子的瞬间,清冷的空气吹了进来,顿时让何绍明精神一振。“也是时候联络联络那位朝鲜太上皇了……甲午……”何绍明目光深邃,随即凝神,撇下被子,坐到桌前奋笔疾书起来。(未完待续) 一三零 撤军 五月的天,晴暖少云,四处槐花香。平壤周遭,田野乡间,成片地连着水田,绿油油地稻苗抽出半尺来长。穿着朝鲜传统白色服装,头戴斗笠的农人间或其中,偶尔一嗓子引吭高歌,唱出一曲农忙乐,一副天下太平之景。 平壤距离汉城不过八百里的距离,快马三天的时间就能赶到。相比于汉城的一片愁云,平壤倒是显得出奇的平静。关东军第二师一万五千人往这儿一扎,平壤附近的东学道份子立马老实了不少,连平日集会都小心翼翼,更不用说闹事儿了。 要说一点事儿没有,那也不太可能。清国钦差自打来了这平壤,便撒出去大批的黄带子,提枪跃马,挨个衙门晃悠,不是抢粮就是抢银子。搞得平壤上下朝鲜官吏怨声载道。可这跟朝鲜平民百姓一个大子儿的关系都没有,关东军除了操练,每日就待在营内,根本不扰民,大家伙该忙农时忙农时,只要不走近关东军军营十里范围内,嘛事没有。 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农人举目望向远处的军营,稀疏的栅栏根本就挡不住视线,只见不时会有几十名骑士簇拥着一个惫懒的黄带子,赶着马车进入军营。不用说了,这肯定四处去‘借债’的清国宗室回来交差了。 太阳有些晒,那六半解着衣服,一边儿催促喝着凉茶,一边儿盯着军需处的军官清点物资。看着一车车物资,或是过秤,或是清点,记录之后入了库房,那六心里多少有些肉疼。就这么一趟,少说七八百银子,自己得了一成五,这才一百出头啊。这大热的天累死累活的,他那六爷容易么? 那六虽然肉疼,可也只是腹诽罢了。他那六虽然贪财,可也懂得取之有道这个道理。这一趟随着何大帅出来,算是彻底平了京师的亏空了,这一切得感激人家。人家何帅用了钦差的大印,随便打发个阿猫阿狗都能办好这差事。之所以便宜他们兄弟,还不是看着同是旗人的面子?有事儿何帅顶着,大头何帅拿,这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这可是无本的买卖,这年头黄带子赶马车的有的是,上哪儿找这差事去?人得知足! 转念又琢磨,这都俩月过去,按说该划拉的地方都扫过了,如今地方州府衙门穷的都养不起耗子,下一趟可怎么着啊?正发愁呢,冷眼一瞧,就见一大帮人簇拥着何绍明从军需处路过。 那六当即就来了精神,收了扇子,放下茶碗,几步窜过去,别扭地停在何绍明身前,而后一个标准的‘伪军’式敬礼,随即点头哈腰:“大帅好!嘿嘿,大帅,这天儿实在忒热了,你寻营啊?诶哟喂,要不说怎么是何帅呢,关东军落在您手里真是该着了!换个旁人一准儿办砸了。” 那六一脸奉承,马匹意味十足。这边儿何绍明停了身子,瞧了他半天,觉着眼熟,又一时认不出,随即看见其身上的黄带子,当即就乐了。没等何绍明说话,寸步不离身旁的凯泰就说话了。“那六,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碍着大帅。” 凯泰一副冷面孔,再加上一身笔挺的军装,那六楞是被唬了一下。随即醒悟这是从前一起混四九城的哥们儿,当即不忿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碍着?爷是有正经事儿找大帅,打什么岔?合着你凯泰当了几天大头兵就觉着自个儿人五人六了,哦,开始瞧不起咱们了?” “你……” “凯泰!”何绍明挥了挥手,制止了继续要斥责的凯泰,随即和颜悦色道:“你有什么事儿,赶紧说,要是容易办本帅立马给你办了。”何绍明之所以给了好脸色,完全是因为这帮子宗室实在是太有‘能力’了。小小的平安道,楞是让他们挖地三尺搞来了四十万两银子来。听巡逻的士兵报告,其中某位宗室硬是拆了人家某官吏的宗庙,将其先祖铜像给搬了回来。还有更绝的,某贝子拆了州府的牌匾,扬言三日内不凑出一万两银子就给人家牌匾劈了当柴火烧。人才难得啊!这让何绍明确信了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纨绔宗室也一样。 那六挑衅地瞪了凯泰一眼,这才拱手嬉笑道:“何帅,还是您好说话。这个,何帅啊,咱们兄弟这俩月早出晚归风餐露宿的,图的就是为大帅尽心办差。可我怎么听说,咱们忙活了俩月,临了某些物资还要靠辽东运过来?” 何绍明点了点头,等着他下文。 那六故作痛心状,比划着自个儿脸虚打了一下:“诶哟,这是咱们差事没办好啊。”叹息一声,随即怅然道:“大帅,这您也不能完全怪咱们,我们个儿几个就快跑断腿了,可平安道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实在油水有限……呃,这个物资有限,您看是不是让哥儿几个去其他道转转?” “哈哈……”何绍明忍俊不禁,身旁一众人等也是嬉笑纷纷。感情这位是嫌没捞够啊。 那六陪笑着,翻着眼暗自琢磨,这要求是不是有点儿过份了。 不想,何绍明笑罢却道:“成,本帅准了。可有一条,不许过大同江。大同江往北你随便折腾,另外,普通老百姓没什么油水,别坏了咱们关东军的名声。” “诶,诶,得了,你请好儿吧。但凡是犯了一条,您把我那六扔小黑屋关俩月……回见了何帅。”那六兴奋着,一边儿招手一边儿后退。退到车马旁,挨个给自己的兵痞赏了一脚,也不管物资清点没清点完,卸了车,急吼吼地走了。那六可精明着呢,正如那日他偶然听到何绍明所说,信息战,顾名思义信息就是优势。回头哥们儿弟兄都知道了,他那六再想拿大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何绍明等人驻足当地,看着远去的那六等人连连摇头苦笑。身旁,秦俊生撇着嘴,小意道:“大帅,这朝廷撤兵的公函也到手了,这回可随了您的心思了?您打算什么日子回撤?” 今儿一早,朝廷撤兵的公函总算发了下来,何绍明心底一块大石头落地。何绍明电文中说的急切,裴纬不敢怠慢,此番,他又提了八十万大洋在京师游走。因着前头走过一遭,这回是驾轻就熟,上下打点一番,总算又给慈禧捐了五十万修海子钱。而其他三十万,也一分没剩,全都走了门路。当朝诸公,内务府李总管,这都得送到。否则,那五十万银子根本就送不上去。 何绍明收了脸色,当先一步继续朝前走去。“俊生,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自个儿愁坏了。倘若留在朝鲜,战事一起,我等必然受调开赴前线。且不说战局如何,只要关东军显示出丁点儿实力,我那位坐镇盛京的‘婆婆’肯定就得抄咱们老巢。再者说了,与北洋混在一起,这政令听谁的?呵呵,说不清楚。如今这朝鲜,就是一块是非之地,还是离开的好啊。” 秦俊生点了点头,随即疑惑道:“那大帅为何不下令尽早撤军?” 此时,众人已随着何绍明出了军营。站在营门口,遥遥朝南望去,隐约可见低矮阴沉的平壤城。 “我在等一封回信。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秦俊生看到,何绍明在说此话的时候,目光迷离,既有期许又有些担心。 汉城。 “袁道慰亭兄亲鉴: 被支平壤,实非本愿,更无与兄争权之意,缘由始末,想兄早知。慰亭兄经略朝鲜,历壬午、甲申,十数年威名震朝鲜,实非兄弟可比。此番慰亭兄在汉城,兄弟驻平壤,不过八百里之近而不得相见,此诚为遗憾。近日,闻倭人照会于总理衙门,想来兄弟之关东军,回撤之期不远矣。 是以,兄弟有言不吐不快。朝鲜局势,每况愈下。东学道作乱,远非朝兵可敌,料朝王借兵之期可待。然则,天津之约甚为掣肘,日本数十年厉兵秣马,倘借机出兵,战事一触即发。遍观我朝,可战之兵唯北洋,而中堂尚且未有防范倭人之心。战事一起,以有备而战无备,先机尽失。 何某此言,想来慰亭兄只当悖论。且待来日,若兄弟果真言中,还请慰亭兄定要携裹朝王而退汉城……交浅言深,临书匆匆,云泥两隐。何。 ” 签押房内,袁世凯一身孔雀补子三品朝服,一手按着椅背,一手捏着手中的信笺。凝神看完,嗤笑一声,旋即将其丢在一旁。 “黄口小儿,口出狂言!小小日本如何敢挑衅天朝上国?” 袁世凯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他少年从文不第,转投军旅,随了吴长庆开赴朝鲜,壬午、甲申立了天大的功劳,颇受李鸿章赏识,谓之‘知兵事晓政务’,是个难得的干吏。一朝出人头地,更是目中无人。吴长庆死后,因着打压庆军不服他的营官,又因甲申之中破坏了日本好事而被日本人发照会要求严惩,袁世凯被调回国。闲赋一年,次年又被启用,重返朝鲜。旁的也就罢了,要说这朝鲜局势,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在他看来,即便是朝廷出兵朝鲜,日本人顶多派上百十名军士护卫使馆罢了,怎么会还敢跟大清交战?日本并不在他眼里,真正要防的,是俄国人。袁世凯知道,俄国人一直想要在远东谋求一个不冻港。朝廷派军入朝代戡,俄国人趁机出兵,这可就不好办了。是以,袁世凯一直在此事上犹豫着。 暗自嘲笑了一番,想想人家何绍明也是好意,自己不便驳了人家,便提笔回复了一封信笺,随即交给亲兵,叫其打发人送往平壤。人家何绍明放着电文不发,而是送来一封错字满篇的信笺,就是为了表明诚意,自个儿不能因为政见不同而失了礼数。 “大人,朝鲜闵大人求见。” “哦?快快有请。”刚刚歇息了半晌,就听亲卫前来禀报,朝鲜闵泳骏求见。这闵泳骏官职虽然不高,却是朝王与闵妃一党与袁世凯的中间人,二人相交已久。 没一会儿,就见满脸焦急的闵泳骏走了进来。二人见过礼,闵泳骏随即急躁道:“袁大人,东学道乱党已经攻下了全州,王上让我来问问袁大人,如若借兵,天朝大军何时可至?” “攻下全州了?这么快?”袁世凯脸色平淡,结果他早已预见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全州是全罗道的首府,它一陷落,意味着整个全罗道已经落入东学道之手。而如今庆尚、忠清二道,东学道也闹的很凶,局势不容乐观啊。朝鲜一共才多大?倘若这两道也全部陷落,那就等于半壁江山没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清军大举而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戡乱的。看来,这借兵之举得从速! “诶呀我的袁大人,您别光愣神啊,您倒是给个准数儿,我也好向王上回话不是?”闵泳骏本就坐立不安,此刻更是一边儿跳脚一边儿催促。 眼见着闵泳骏如此,袁世凯也不好嘲弄,当即正了脸色道:“闵兄莫急,袁某方才不过是考虑得失而已。” “得失?还用得着考虑么,眼瞅着半壁江山可就没了!”一听这话闵泳骏更急了,甩着宽带的袍子,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汗珠。 “闵兄,请回王上。只要朝鲜政府发出正式照会,我大清必会考虑维护宗藩权益,酌情出兵……”这话是套话,眼见着闵泳骏又要着急,袁世凯随即改口道:“袁某估计,不出一个月,朝廷必然发兵。一个月,已经是最少的准备时间了。” “一个月?说准了?”见袁世凯只是笑而不语,闵泳骏也知道朝廷大事儿,不是袁世凯能拿主意的。别看袁世凯在朝鲜地位崇高,虽无总督之名却有总督之实,可放到大清就是屁大的道员而已。“好!我这就去回报王上,袁大人留步,告辞告辞!”闵泳骏一拱手,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日到中天,前脚刚送走了闵泳骏,没等袁世凯用饭,亲卫来报,又来人了。 这回来的人,名叫郑永邦。此人虽为汉人,却做了日本人的外交官。此人先祖移居长崎,而后时代以通译为业。闻听来者是郑永邦,袁世凯很高兴,他正打算借此机会探探郑永邦的口风,询问一下就眼前的局势,日方的看法。 “袁大人一向可好?” “永邦,莫要客套,屋内叙话。”袁世凯每次见到郑永邦,都会觉得格外亲切。‘血浓于水’,这一古老的信念,在袁世凯脑子中是存在的。他认为身上流淌着汉族血脉的郑永邦,不会做出有害祖先的祖国——中国的事情。他甚至还认为,郑永邦肯定会瞒着上司做出有利于中国的一些举措。 他不知道的是,明治初年,正是日本国家意识高涨的时期,身上有着汉族血脉的郑永邦,绝不像他想的那么单纯。相反,正因为郑永邦有个中国姓,所以才会想当一个比所有人更加爱国的日本人! 而郑永邦的上司,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两点,才蓄意让郑永邦接近袁世凯。 二人寒暄一番,旋即进了正题。 郑永邦低声道:“朝鲜局势崩坏,为何不见清国出兵?” 袁世凯有些纳闷:“怎么听你这话,反倒是在催促大清出兵?” “正是要催袁大人。”郑永邦苦着脸道:“两月来,贸易严重萎缩,已经损害了日本的利益。此番,杉村公使就是让在下来询问一下,清国究竟准备何时出兵?” 袁世凯笑着指点着郑永邦,道:“你啊,哈哈,且安心,大清早有准备。”袁世凯之所以嘲笑郑永邦,那是因为郑家在朝鲜有着不小的买卖。随即又道:“永邦,同为汉人,可否透露……倘若大清出兵,日本如何处之?” “日本?”郑永邦如同听了笑话一般,满脸惊奇。“伊藤内阁与反对派吵得一塌糊涂,哪儿还有工夫搭理朝鲜?最多加派一些使馆护卫罢了。” 郑永邦这话倒是实话,此刻的日本,伊藤内阁与反对派的确在为是否出兵朝鲜而争吵。这与袁世凯手中的情报倒是一致。 是以,袁世凯心下稍定。他本就认为何绍明那一番话纯粹是胡言乱语,此刻有了郑永邦作证,就连那么一丁点儿的犹疑也去了。“永邦,倘若大清出兵,按照天津之约,应当如何照会日本政府?” “总理衙门和北洋大臣都可以,我国必无它意。” “果真如此?” “诶呀,袁大人,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大清还是赶快发兵吧,早一天,我这头也好少损失点儿不是?” 望着郑永邦那一脸不耐与肉疼的表情,袁世凯信了。(未完待续) 一三一 密云不透 汉城,日本领事馆。 “公使大人,袁世凯已经相信我的话了。”说话的人,正是方才与袁世凯攀谈亲切的郑永邦。此刻,微微前倾着身子,面上带着得意的微笑说着。而他对面,则坐着正在凝神思索的日本驻朝公使杉村睿。“要不要,明日我再去一趟,让袁世凯更加相信帝国别无他念,从而尽快出兵?” 杉村睿穿着一身洋装,思索了下道:“不必了,袁世凯是枭雄,若你接连二三地催促,反而会让他生疑。”随即笑了笑,宽慰道:“郑君,你做的很好,我会上报内阁。倘若此次征清成功,我会请伊藤首相上奏天皇,为你赐一个真正的日本人姓氏。” “多……多谢杉村公使。”郑永邦神色颇为激动。多少年了,几代人生长在日本长崎,郑家早就是日本人了,那点汉族血脉淡的不能再淡。就是如此,因为这姓氏,郑永邦从小就受尽了同龄人的欺辱。他确信,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日本人,是以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为天皇尽忠,从而告诉全日本,他郑永邦是个真正的日本人! 且不说他如何激动。 杉村睿则还在思索着。如今国内吵做一团,吵的,不是出不出兵,而是终极目的是占领朝鲜,还是侵入清国。日本维新二三十年,从一开始就打的富国强兵的主意,而日本国小资源少,要想崛起,必须要占有一块资源丰富的殖民地。遍观东亚,朝鲜与清国的台湾是最理想的殖民地。距离日本近,资源丰富,而且不与列强起冲突。这两块地方,一个是清国国土,一个是清国宗藩,想要吞下必然与清国一战。谋划二十年,这基调一早就定下了。 而现在日本的争论,无外乎占据两地后究竟要不要继续深入清国。无论如何,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帝国一定要把握的。本月,北洋水师帮助朝鲜运兵,帝国国内就多次要求杉村睿密切留意,查看清军是否下船登陆朝鲜。其目的,就是找到借口趁机开战。 可惜的是,北洋水师的官兵并没有上岸。只有清国率先出兵,日本才会有体面的借口! 杉村睿叹了口气。“看来,明天需要亲自去拜会一下袁世凯了。” 翌日,杉村睿拜会袁世凯。二人在房内密谈良久。 杉村濬问,“盼华速代戡,允否?” 袁答:“韩惜民命,冀抚散。及兵幸胜,故未之请,不便遽戡。韩民如请,自可允。”   杉村濬问:“倘请迟,匪至全州,汉城其危。拟先调兵来防护,华何办法?”   袁答:“或调兵护,或徙商民赴仁川,待匪近再定。”   杉村濬:“韩送文请告知,以慰盼念。倘久不平,殊可虑。”   杉村濬所说;“拟先调兵来防护”,含催促中国出兵之童,又是为日本出兵预留地步。袁世凯却见不及此,总是从好的方面考虑,以为同杉村濬有老交情,不会对自己过不去,说什么“杉与凯旧好,察其语意,重在商民,似无他意。”袁世凯完全相信了日本方面的瞎话。 随即将之前与日人的对答,附上自己的见解,发电李鸿章:“杉与凯旧好,察其语气,重在商民,似无他意。” 平壤,关东军军营。 收到袁世凯一封满是客气,言辞中却不无嘲讽的信笺,何绍明满是无奈。心中暗叹,恐怕此刻精明的袁世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出兵与防范俄国人上去了,全然中了日本人圈套。可以想见,袁世凯肯定会将自己的见解电告李鸿章。 而李中堂本就不信日本敢挑战‘天朝上国’,再有颇受他信任的袁世凯为之佐证,出兵在即,而全然不知等待他的是一场决定未来中国走向的战争!以有备而攻无备,其结果可想而知,更不用说满清上下腐败,早无可战之兵了。 自个儿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劝说,而历史却依旧按着它固有的轨迹运行着,自己这只蝴蝶还是不够强大啊。 瞧着何绍明眉头紧锁,狠狠将信笺揉成一团,秦俊生当即了然信中说了什么。小意道:“大帅,这不正随了您的意么?北洋败了,咱们关东军顶上,而后趁着日军战线拉长,久战兵疲,一股而下,来个反败为胜。到那时,汇聚天下人望,坐拥五万精兵,这天下……” 何绍明瞟了秦俊生一眼:“俊生,你可知我为何要写这封信,低三下四求一个三品道员?……为的就是朝鲜王室!今后无论战果如何,日本人掌握了朝鲜王室,就有了所谓的大义!这朝鲜就成了日本的属国!他日咱们再想攻取,首先就占了一个不义!所以,要想掌握主动,无论如何,都要趁着日军攻下汉城前,抢出一位朝鲜执政者!李王、闵妃、大院君,这三人只要有一个在手,日后咱们就有了资本!” 秦俊生嗤笑一声:“可人家袁世凯不听咱们的啊……再者说了,明日一早,督促撤兵的钦差就到了。” 帅帐内,何绍明负手,来回地踱着步子,眉头拧成了川字。 良久,骤然停步,眼睛一立:“既然指望不上别人,那老子就带兵自己去抢!” 秦俊生当即就笑了,眼神中满是戏谑。这,才是他的大帅,遇到什么事儿,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就玩儿无赖,总之,在大帅字典里就没知难而退这一词儿! “成,那卑职给您搪塞那位京师来的老熟人,保证在您回来前不出问题。”秦俊生于政治一途还显得很稚嫩,可寻常一些计谋却很有心得,打发明日到来的钦差那是绰绰有余。 “熟人?谁啊?”何绍明这几日忧心朝鲜局势,根本就没在意钦差往来的公文。 秦俊生戏谑一笑:“翰林编修文大人。” “文廷式?哈,那就好办多了。”何绍明随即爽朗笑了起来,神色中满是自信。 天津,直隶总督府。 李鸿章看罢了电文,又遣了人,唤来同文馆修习日文的学子,仔细地将近日的日本报纸翻译了出来。随后,又将东京领事馆发来的情报、袁世凯的电文、近日来的日文报纸,三份放在一起,比对着看。 日本各大报纸上,到处刊登着什么自由党被政府收买过去啦、在野党六派攻击极其激烈啦,不明就里的人,仅从报纸上来看,肯定会认为日本内乱就在眼前。 三份比对这么一看,李鸿章心中笃定,认定了日本不会趁机出兵。 到了六月三日,朝鲜政府终于命内务府参议成岐运,携政府照会正式请求中国派兵。并任命工曹参判李重夏为中国兵舰迎接官,内务府督办申正熙、参议成岐运统辖军务司,负责有关接待中国军队事务。   在朝鲜政府向中国送出请援照会的当天,日本驻天津领事荒川已次奉陆奥训令,也前去拜会李鸿章。荒川所谈与杉村濬“语意略同”,使李鸿章更相信日本“必无他意”的保证,毫不怀疑其包藏祸心,便坦率相告:“韩请兵,势须准行。俟定议,当由汪使知照外部,事竣即撤回。”这样,日本方面便完全掌握了中国的派兵计划。 清政府既应朝鲜政府的请求,决定派兵赴朝,便电驻日公使汪凤藻,根据一八八五年中日《天津条约》有关条款,知照日本外务省。六月六日,汪凤藻照会陆奥宗光,告知中国政府应朝鲜政府之请求,按照“我朝保护属邦旧例”,派令直隶提督叶志超“选带劲旅,星驰朝鲜全罗、忠清一带,相机堵剿,……一俟事竣,仍即搬回,不再留防。”  照会发出的当天,日本方面立即有所反映。汪凤藻急电李鸿章,告知日本政府令其驻朝鲜公使大鸟圭介“带捕二十名立赴韩,并添调一舰护商”。李鸿章电复汪称:“韩未请馁派兵,倭不应派。若以使馆护商为词,究竟有限,且汉城现安静无事。祈与妥商。”七日,袁世凯亦来电:“大鸟来,虑生事”。李鸿章则复电说:“大鸟不喜多事,伊带巡捕二十名来,自无动兵意。”他坚信日本“必无他意”,不会借机生事。 就在同一天,按连发生了两桩事情:   第一桩:日本外务省照复汪凤藻:“查贵国照会中有,保护属邦”之语,但帝国政府从未承认朝鲜国为中国之属邦”。为“属邦”二宇,日本外务省官员与汪凤藻“大费辩论”,日方欲汪“商请酌改”,汪则“正词拒之”。对此,李鸿章的态度很坚决,复汪电云:“文内我朝‘保护属邦旧例’,前事历历可证,天下各国皆知。日本即不认朝鲜为中属,而我行我法,未便自乱其例。故不问日之认否,碍难酌改。”但是,他完全没有看到,日本之所以提此问题,是为日后扩大事态而埋下的伏笔。   第二桩:日本驻北京临时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照会总理衙门,声明根据《天津条约》,“因朝鲜国现有变乱重大事件,我国派兵为要,政府拟派一队兵”。同时,李鸿章亦迭接袁世凯来电,谓已派译员询衫村濬,询问日本“派兵何事”,杉村答以“调护使馆,无他意”。又说;杉村“近颇惊惶自扰,故各国均疑之,谣议颇多。鸟(大鸟圭介)来,或稍镇静。”李鸿章均信之不疑。由于他对日本的险恶用心缺乏清醒的估计,因此只能按照自己一厢情愿的主观构想那样干下去。 一**四年六月四日,朝鲜黄海道白川东四十里。 这是一处小村落,地处朝鲜京畿道边界。六月里,正是农忙的时节,村落周遭,到处是一片片绿莹莹的水田。田间地头劳作的朝鲜农人,只是机械地动作着,不时朝村口望上几眼,而后又忧心忡忡地俯身继续劳作。 村口,距离官道不过五里,那里立了拒马,几十名荷枪实弹的‘朝鲜士兵’懒散地坐在道路两侧。只是,每个人都是抱着枪,眼神扫着远处的官道,低声交谈的话语也不是朝鲜话,反倒是有些南腔北调的汉语味道。 村子里,出奇的寂静,村子里的朝鲜人似乎都怕了外头的太阳,就连平素拉家常的妇女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关了门户。村北,一处还算像样的宅院里,门口伫立着两名朝鲜兵,任凭日头怎么毒辣,就那么生生地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院子里,凯泰提着水桶,哗啦一声倒在一个水缸里。 “他妈的,还真凉!”水缸里探出了何绍明湿漉漉的脑袋。抹了把脸上的水,身子连连直打激灵。 没错,这活儿盘踞在村落里的朝军,就是何绍明的警卫营伪装的。与督促撤兵的文廷式匆匆会了一面,何绍明便托词‘回家急切’,将第二师交予秦俊生代管,便火急火燎的带着警卫营先行上路了。而后连夜兜了个大圈子,一路昼伏夜出,十来日后,到了这个小村子,就此盘踞下来。 这个名唤长街里的小村,甚至在地图上都不具名,小的不能再小。位于黄海道与京畿道交界处,距离汉城不过七十多里。何绍明之所以选择在此隐藏,考虑的很多。一来,此时日本还未对汉城发起攻击,自个儿贸然率兵入城,便给了日本开战的理由。二来,七十多里的路程,对于全是骑兵的警卫营来说,不过是快马半日的路程。又派了一个侦察班携带着无线电化妆进入汉城,到时只要生变,再行出兵也不迟。 烈日炎炎,烤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异常灼痛,下半身处在冰冷的井水中,这会儿何绍明感觉可不太好受。仓促擦了身子,随即抹干,出来换了衣服。 “第二师快到肃川了吧?”一边儿系着衣服扣子,何绍明又似疑问,又似自问道。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今儿一早参谋长还发来电报,问大帅到底何时动手……参谋长说,一日行军不过二十里,实在不能再慢了。就连文大人都瞧出毛病了。”凯泰在一旁递着衣物,有些抱怨地说道。 何绍明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第一师返回辽阳了?” “已经返回了……魏国涛大校说,第一师是悄悄返回的,为此,他特意派了一个团戒严牛庄三天,直到第一师到了海城,才解除戒严。大帅,咱们窝在这儿小二十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是头儿啊?底下弟兄们都有怨言了……” 何绍明已经穿好了衣衫,随即拿起梳子梳了头发。听得凯泰抱怨,当即一瞪眼,止了他的说辞。 正在此时,就听脚步声连响,一名参谋拎着一封电文急急走来。 “大帅,汉城电文,朝鲜政府昨日正式发出照会,请求大清出兵!”参谋定在那里,神色颇为激动。在小参谋的心里,何绍明简直就是军事大家,堪比孔明,料事如神啊。前日间刚刚听大帅念叨‘朝鲜也该求援了吧,这都六月了……’今日果然就应了。 “哦?”何绍明接过电文,看了一番。“果然,还是按照……”果然还是按照历史的固有轨迹运行着啊。 旁边儿,凯泰见此,当即也有些兴奋:“大帅,那咱们是不是该出兵了?嘿,弁下可听说朝鲜闵妃是天下第一美人,这回可算有机会瞧瞧了。” 何绍明一把将电文甩在凯泰脸上,斥责道:“瞧你那德行!出兵?早着呢,小鬼子什么时候攻打汉城咱们什么时候出兵,等着吧!” (爆发啦~)(未完待续) 一三二 山雨欲来 六月二日,伊藤博文在官邸召开内阁会议。适日本外务省突接衫村濬之急电,报告朝鲜政府已向袁世凯提出中国出兵的请求。陆奥宗光如获至宝,持此电出席内阁会议,首先将电文交给阁员们传阅。然后,陆奥提出意见说:“如果中国确有向朝鲜派遣军队的事实,不问其用任何名义,我国也必须向朝鲜派遣相当的军队,以备不测,并维持中日两国在朝鲜的均势。”当时,伊藤内阁正陷于危机之中。伊藤博文所处的地位是,要么实行内阁总辞职,要么解散议会:二者必居其一。而且,他本人已决意采取后一种手段。杉村的急电和陆奥的意见,不仅使政府排除上述两种手段有了可能,而且提供了把国内矛盾转向国外的绝好时机。因此,阁员莫不同意陆奥的意见。于是,伊藤立即派人请参谋总长有栖川炽仁亲王和参谋次长川上操六参加会议,并对出兵朝鲜问题作出了秘密决议。伊藤随即携带此项秘密决议进宫,上奏于明治天皇,得到了裁可。   当天夜里,陆奥宗光和外务次官林董将川上操六请到外相官邸,三人对坐讨沦落实出兵朝鲜的计划。讨论中一致认为;日本出兵,必然要与清兵发生对抗。中国所派军队当不至于超过五千人,而日本要居于必胜地位,需要六千至七千兵力。如果中国进一步增加兵力,日本也要增派一个师团。因此,应作派出一个师团的准备,而首先派出一个混成旅团。林董后来回忆说:当天的会议“不是议论怎么和平解决问题,而是讨论了怎样进行作战和如何取胜的问题”。 六月三日,袁世凯派译员蔡绍基通知杉村濬,朝鲜政府已经正式提出请求派遣援兵。杉村立即急电报告政府。同时,日本驻中国临时公使小村寿太郎也有报告到外务省。四日,陆奥命大鸟圭介即日到外务省,授以训令,命其迅速回任。大鸟临行前,陆奥又特别指示:“倘局势紧急不及请示本国训令时,该公使得采取认为适当的便宜措施。”尽管陆奥后来自我辩解说:“在这种形势下,对派往外国的使节给与非常的权力,也是不得已的。”这实际上是把挑起战端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大鸟。   五日,日本根据战时条例,正式成立了大本营。 按照战时大本营条例,军事动员计划,出兵数量以及运输计划等等都完全归军事统帅掌管,而由大本营决定,内阁大臣在法制方面也无权进行干预。当时,日本仅决定派出一个混成旅团,从指挥上说,并无设立如此庞大的大本营之必要。其所以如此,盖日本参谋本部早有必战之心,而伊藤博文在外交上尚颇有顾虑。一时举棋不定,军部正可借此收取内阁“对清,韩大方针决定之权,而极力以导引开战为有利之阴谋”。同一天,明治天皇批准向朝鲜派出一个混成旅团,并向驻广岛的第五师团下达了扩充兵员的旨令。 当天下午,大鸟圭介偕同外务省参事官本野一郎,海军军令部第二局员海军少佐安原金次,乘巡洋舰八重山号自横须贺启航返回任所。警视厅警部及巡查二十名随行,以护卫公使。出发之前,海军大臣西乡从道指示八重山舰长海军大佐平山藤次郎,要与公使共进退;抵仁川后,公使如认为必要,除该舰临时搭乘之七十名官兵外,尚可与停泊仁川港之帝国军舰各舰长协议,务派多数陆战队登陆以待命。 七日,当大鸟一行已在驶往朝鲜的途中时,日本始将出兵决定正式照会中国。当天,日本驻天津领事荒川已次持外务省电报来见李鸿章,称;“韩事多警,日本已派兵往保护使署领事及商民。”李鸿章对荒川说:“汉城,仁、釜各口现俱安静,中国派兵专剿内地土匪,并不至汉及通商务口。汝国似不必派兵,致人惊疑。”又谓,“如已派保护官商,断不可多,且非韩请派,断不可入内地,致华日兵相遇生衅。”九日,总理衙门以同样的理由复照驳之。日本挑衅之心已定,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便于十二日照会总理衙门,声称:“此次我国派兵朝鲜,是凭《济物浦条约》而于为之,遵照《天津条约》办理在案。其应畿多调派,我政府不得不自行定夺。其应如何行动,非所掣肘。”其险恶居心已昭然若揭。 中国所派军队分三批渡海。第一批,是太原镇总兵聂士成所统芦防马步军,共九百一十人,为前锋。六月六日下午六时,自塘沽登图南轮,于八日下午六时抵牙山海口。九日,登岸整队,进扎牙山县。第二批,是直隶提督叶志超所带榆防各营,共一千零五十五人,以及弹药、粮饷等,分载于海宴、定海二轮,于八日下午六时启航,十日下午三时抵牙山海口。因无驳船,直至十二日上午十时始全部登岸。第三批,是总兵夏青云率马队百名,旱雷兵百名及步队三百名,乘海定轮渡海,于二十五日抵牙山县。于是,屯驻牙山的清军人数达二千四百六十五人。 当中国派兵之先,丁汝昌先期遣济远舰率扬威驶至仁川口,与平远合为一小队,以观形势。及至叶,聂两统领率军赴朝时,以超勇舰护之。又恐其力量单薄,又分扬威赴牙山,留济远、平远两舰泊仁川口。当时,日本运兵船络绎而至,大和、筑紫、赤城三舰亦泊仁川口,井派遣汽艇探测牙山湾,显然居心叵测。而李鸿章却要袁世凯劝告朝鲜政府;“日与华争体面,兵来非战,切毋惊扰。迭阻不听,即听之。速设法除全匪;全复,华兵去,日自息。如有要挟,仍可坚持不许。” 九日拂晓,八重山驶至丰岛附近海面,与担任警备的日舰筑紫号相遇,得知中国军队业已到达牙山湾。下午三时,八重山进入仁川港。在此之前:日本常备舰队司令海军中尉伊东祐亨正率松岛、千代田、高雄三舰停泊于福建闽江口之马祖岛,西乡从道令其回航釜山。伊东留速力迟缓的高雄在后,即率松岛,千代田二舰急驶釜山。日本驻釜山总领事室田义文向伊东传达了海军大臣“赴仁川”的命令。伊东即留高雄于釜山,率松岛和千代田启航,稍后于八重山而抵仁川。此时,泊仁川港的日本军舰为松岛、千代田、八重山,筑紫、大和、赤城六艘,而中国仅有济远、扬威、平远三舰。日本海军力量远远凌驾于中国海军之上。 伊东祐亨抵仁川后,即至八重山舰会见大鸟圭介,商讨进兵的计划。当时决定,大鸟于明日登岸赴汉城任所,伊东则自各舰抽调人员编成联合陆战队登陆护卫。联合陆战队由松岛副舰长海军少佐向山慎吉任指挥官兼大队长,海军大尉中川藤次郎为大队副官,海军大尉岛村速雄,井上保为大队参谋,包括海军大尉谷雅四郎、仙头武夫为中队长的两个中队的枪队,及海军大尉名利又八郎为中队长的一个中队的野炮队(有野炮四门),共官佐二十八人,士兵四百零五人。当天晚上十时许,陆战队全部上岸,驻扎于仁川日租界。十日凌晨三时,全队集合于日本总领事馆。四时,枪队和炮队同时出发:枪队由陆路护送大鸟进入汉城,炮队取道水路,乘汽船顺明号溯汉江而上,在龙山登陆。是日下午,大鸟在麻浦乘渡船过汉江,自南门入城,于午后六时四十五分抵公使馆。 先是朝鲜政府接到日本出兵通知后,外务督办赵秉稷曾于八日派主事李鹤圭至日本公使馆,质问其出兵理由。及至闻大鸟圭介将率兵入京,急遣外务衙门参议美人李仙得及外务参议闵商镐至仁川劝阻,因大鸟已从仁川出发,未能遇上。朝鲜政府又派外务协办李容植迎至汉江左岸,在麻浦附近会见大鸟,告以京城平稳,勿需率兵入城,井劝其返回。双方争论相当激烈,大鸟坚持不允,终于当天十日午后六时半入京。联合陆战队除一小队驻木觅山之麓外,余均随大鸟入城,设大队本部于市川旅馆内。十一日,赵秉稷亲访大鸟,抗议日兵入京,并要求日本急速撤兵。日本国内还在继续动员增兵朝鲜,大鸟当然不会接受朝鲜政府的撤兵要求,因此断然予以拒绝。   六月十二日,根据李鸿章的指示,叶志超委派聂土成为前敌营务处,负责剿办事宜,本人则暂驻牙山以待命。但是,聂军并没有同东学党起义军直接交仗。聂士成只是派弁兵一百人,随带翻译,持告示前往全州招抚。告示共三种:其一,晓谕起义军解散。其中有“尔国王发电告急,我中朝爱恤属国,不忍坐视不救,奉谕钦差北洋大臣李奏派本统领率带马步枪炮大队前来助剿。特念尔等本属良善……大兵到日,尔等能悔罪投诚,洗心革面,均予免杀”等语。其二,“谕示商民各安其业,毋得惊恐”。其三,申明军纪。有“奉宪檄饬,防营远征,保护藩属,护卫商民,自行军旅,纪律严明。今入朝鲜,军令重申,购买物件,照给钱文。如有骚扰,或犯别情,军法从事.决不稍轻”等语。这三种告示被日本间谍送报日本驻朝公使馆。不久,“汉城饬弁持倭使大鸟圭介来咨,诘问前日所出告示是否真伪”。果然,后来大鸟圭介便就聂士成告示中“我中朝爱恤属国”、“保护藩属”的语句大作起文章来了。   其实,聂士成派人招抚起义军之日,正是起义军退出全州之时。先是东学党起义军攻陷全州后,两湖招讨使洪启薰又返军攻城,因起义军防守严密,久难攻下。朝王一面处分引起事件的责任者,将全罗道观察使金文铉革职,流配济州岛,并将古阜郡守赵秉甲革职,系械监禁;一面急发最后的精锐江华枪炮队四百及京城、平壤监营兵二千增援,并命严世永任三南招抚使,同新任全罗道观察使金鹤镇赴任,与洪启薰协力从事。从派“招讨使”到再派“招抚使”,说明朝鲜政府对东学党起义军的政策巳由“主剿”转为“主抚”了。   严世永抵达全州后,先布告朝王处罚负此次事件责任的地方官吏,以缓和起义军的敌对情绪,继之以劝谕,表示政府愿意妥商解决此事。此时,全琫准已获悉中日两国出兵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严世永代表朝鲜政府接受了起义军提出下列十二条件,于六月十一日共同签订了休战协定,即所谓《全州和约》。 聂士成之抵全州,已是七月五日,亦即东学党起义军退出全州后二十天。是日下午三时,聂士成独率数十骑进入州城。全州城经过此番战火,“庐舍焚毁,民无栖止”。查明流离失所者共九万家。聂士成令“开列名单,每家给以洋银二元,聊助牵萝补屋之费”。   七日,又发布告示,表示希望“本统领旋师之后,尔等士农工贾务须守法奉公,各安生业,同享太平之福”。即离开全州。十日,聂士成回牙山,向叶志超报告全州事件业已处理完毕。并建议速请李鸿章“派轮接队内渡,免启衅端”。叶志超则犹豫不决。当天夜晚,聂士成致电李鸿章,报告“前敌招抚情形,并请撤队内渡”。其禀文有云:   “我军本奉命平韩乱,非与倭争雄也。倭乘间以水陆大队压韩,据险寻衅,蓄谋已久。又敌众我寡,地利人和均落后著,与战,正堕彼术中。今匪乱已平,正可趁此接队内渡,免资口实。此老子不为人先之谋,亦兵家避实就虚之计。况韩为泰西通商之国,岂容倭人鲸吞?倘仍顽梗,可请英、俄诸国评论曲直;一面调集我海陆各军驻屯北洋,奉天边境。俟秋凉,我陆军出九连城趋平壤以拊其背,海军战舰大队塞仁川以扼其吭,彼时倭师劳而无功,将骄卒惰,可一鼓破之也。否则,倭将先发制我,衅端一启,大局可危。”   聂土成电文的中心意思,是主张实行退却。这位被日人誉为“计划战略常以勇敢见称”的将领,为什么主张退却呢?这是因为“兵无常势”,而要逐步地在军事上变被动为主动,只有采取兵法所说的“避实就虚之计”。这是一种积极的战略退却。在军事上已失先著的情况下,应该说实行战略退却是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如果聂士成的意见被采纳,则中国不仅在军事上可改变不利的处境,而且在政治及外交方面也将居于主动的地位。对于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计划来说,必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当时,大鸟圭介看到“朝鲜国内出乎意外的平稳,中国派去的军队只是驻扎在牙山,并未进入内地”,即曾致电政府说:“目前若向朝鲜派遣过多军队,就会引起朝鲜政府和人民,尤其是第三者外国人发生不必要的怀疑,在外交上实非得计。”陆奥宗光也认为:“目前既无迫切的原因,又无表面上的适当借口,双方还不可能开战。因此,要想使这种内外形势发生变化,除去实施一种外交策略使局势改观以外,实在没有其他方法。”中国若真实行战略退却的话,尽管日本还会玩弄各种花招,但要逞其外交伎俩,必会遇到更多的困难,欲实行其速战决策则定然势所难能了。   十一日,聂士成又力请叶志超电李鸿章“请班师”。于是,叶根据自己的考虑,向李提出上、中,下三策。他把聂士成的建议作为“中策”,而另外提出了由北边速派大军的所谓“上策”。但是,兵机既钝,缓不济急,且无贯彻此策的决心和正确措施,结果仍是“迁延不断”,实际上无异于“下策”也。当天,李鸿章复电“暂静守勿动”。   聂士成提出“撤队内渡”的建议时,正是清军实行战略退却的大好时机,而这样的时机稍纵即逝,难以再来。叶志超和李鸿章皆未能采纳此议并付诸实行,真是聚九州之铁难以铸成之大错!这样一来,清政府在各方面的处境愈来愈陷于被动了。 反观日本,自六月二日阁议出兵后,日本参谋本部即下令广岛第五师团长陆军中将野津道贯,命调其所统之驻宇品附近的第九旅团两个联队,加以骑、炮,辎重、卫生等队,编为混成旅团,以陆军少将大岛义昌为旅团长。大岛混成旅团主要包括步兵第十一联队、第二十一联队,骑兵一个中队和野战炮兵一个大队(野炮十二门),合计七千六百多人。混成旅团至六月十日编制完毕。本来,大本营打算等混成旅团组织动员后再行出兵。可是,在此前数日,日本大本营接驻华武官陆军少佐神尾光臣电报,谓中国第一批派遣军定于六日由山海关出发。日本大本营怕中国先行一步,于是改变计划,不等混成旅团编制完毕,先派步兵一大队作为先遣队出发。野津道贯即令大岛义昌先遣第十一联队第一大队长步兵少佐一户兵卫,率其所部步兵一大队,并附以工兵一小队,于八日从宇品上运输船和歌浦丸。九日,和歌浦丸在高雄舰护卫下出发。十二日,一户抵仁川,急率部登陆。十三日,一户率队进汉城,以接替海军少佐向山慎吉的联合陆战队,使其返回本舰。 在此以前,陆军省先与日本邮船株式会社订立了租船租约,租用山城丸、和歌浦丸,近江丸,酒田丸,熊本丸,远江丸、仙台丸、越后丸、兵库丸、住江丸十艘轮船,作为运兵之用。后又与大阪商船会社租用木曾川丸、筑后川丸两船,专备釜山,仁川间海路通信之用。于是,大岛义昌少将率已准备好的第一批部队分登近江丸,熊本丸、远江丸,越后丸,酒田丸五船,于六月十日自宇品出港先发。续发部队分乘住江丸,兵库丸,仙台丸,山城丸四船,亦于十一日出港,至十三日追及先发各船。日本运兵船由吉野舰护船,于十五日先后进入仁川港。十六日,全队登陆。大岛将旅团司令部设于仁川的水津旅馆。此次共运步兵一联队、骑兵一中队、炮兵一中队、工兵一中队、辎重兵半中队,野战病院一个、兵站监部及司令部,共二千六百七十三人,马一百八十六匹。加上一户兵卫所带的先遣部队,混成旅团入朝人数近四千人。 此时,日军入朝人数除陆军近四千人外,海军则有松岛、吉野、千代田、八重山、筑紫、大和、高雄、赤城八舰,兵力远在中国军队以上,已占有绝对的优势。 (爆发ing~)(未完待续) 一三三 风满楼 从六月以来,中日两国围绕着从朝鲜搬兵的问题开始了频繁的交涉。在这场交涉中,由于李鸿章一心想“保全和局”,而清朝中枢内部又和战两歧,难以对朝鲜问题制定出正确的方针,因此,交涉的结果只能对日本有利,使它赢得了动员和部署兵力的时间。 集军事外交重责于一身的北洋大臣李鸿章,对日本的情况既不真正了解,对整个形势也缺乏正确的估计,所以在朝鲜问题的处理上处处桩动。起初,当朝鲜政府乞援时,他采纳了袁世凯出兵朝鲜的建议,对日本“必无他意”的口头保证毫不置疑,并未料到日本会派遣军队进入朝鲜。及日本已经出兵,他先是于六月七日要求日本只派少量军队.九日,总理衙门即以此意照会日本驻北京临时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十二日,小村复照总理衙门,断然拒绝无须多派军队的提议。其后,日本继续增兵不已,李鸿章始感到事态的严重。于是,中日双方开始了历时近一个半月的交涉。 六月十二日,日本大岛棍成旅团先遣部队抵仁川时,大岛义昌少将率混成旅团第一批部队业已出发,正在驶向仁川的途中。此时,汉城非常平静,日本突派大军压境,颇引人注目。各国驻汉城公使对日本的举动无不吃惊,而且持有异议。正是在这种外交的压力下,大鸟圭介才主动同袁世凯商谈双方撤军问题。到十五日,谈判进入实质性阶段,即就分批撤军的问题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只差双方互换公文了。事实上,早在两天前,大鸟已经接到了陆奥宗光的电令,不仅反对从朝鲜撤军,而且明确指出:“关于对朝鲜将来之政策,日本政府不得已或至采取强硬之处置。”撤军谈判进行到第五天,便由于日本正式提出共同改革朝鲜内政方案而宣告失败了。在谈判中,李鸿章坚持两国同时撤军的原则,应读说是公平合理的。但是,由于他未能觉察日本蓄谋挑起衅端的野心,所以在原则行不通时未能采取适当的策略。在此期间,朝鲜政府曾先后照会日本和中国要求撤军。如果中国在双方撤军谈判失败的情况下,宣布根据朝鲜政府的要求而单方面撤军,未始不是切实可行的措施。因为日本当时已经在外交上处于不利的地位,如果中国军队一旦撤离朝境,那末,它不仅在外交上更加孤立,而且想把清军拖住的阴谋必然破产,其精心策划的所谓“共同改革朝鲜内政”方案想提也提不出来了。所以,在此阶段中,李鸿章保全和局的想法不见得全错,是无可厚非的。问题是他未能洞察奸谋,及早采取相应的策略。果真如此的话,日本尽管还会玩弄各种花招,但要想急于挑起衅端则势所难能了。 六月十六日,日本政府在使双方撤军谈判破裂之后,向中国提出了所谓“共同改革朝鲜内政”方案。日本之提出此案,是想既把清军拖在朝鲜,又使日军赖在朝鲜不走,以达到进一步挑衅的目的。在此阶段中,李鸿章和总理衙门皆据理驳斥日方提案.李鸿章同意驻日公使汪凤藻关于“中倭皆不干预韩政,惟劝韩自行清厘”的意见,认为“尚是正论”。并断定日本“以重兵挟议,实欲干预韩内政,为侵夺之谋”,已看出了日本的浸略野心.他还指示袁世凯:“任他多方恫喝,当据理驳辩勿怖。”总理衙门也告诫日本: “朝鲜有其自主之权”,“不得对其内政滥加干涉”。在谈判中通过斗争来保全和局,坚持了原则立场,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对于日本决心挑起战争这一点,李鸿章并无充分的估计。他不是加强战备以保全和局,而是用绥靖手段以求和局,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六月十七日,汪凤藻致电李鸿章提出增兵的建议:“察倭颇以我急欲撤兵为怯,狡谋愈逞,其布置若备大敌。似宜厚集兵力,隐伐其谋,候余孽尽平,再与商撤,可望就范.”李却复电曰:“日性浮动,若我再添兵厚集,适启其狡逞之谋。因拟必战,殊非伐谋上计。”十八日,袁世凯亦致电李鸿章,“日廷意在胁韩,大鸟不能自主,难与舌争。似应先调南北洋水师迅来严备,续备陆兵。”建议加强军备,不可单靠口头上的交涉。李鸿章也只是命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添调数船住仁川,以“聊助声势”。对于汪凤藻、袁世凯二人加强战备的建议,他致电总理衙门阐述己见说,“汪、袁皆请添拨重兵。鸿思倭兵分驻汉、仁,已占先着。我多兵逼处,易生事,远扎,则兵多少等耳。叶驻牙山,距汉二百余里,陆续添拨已二千五百,足可自固,兼灭贼。我再多调,倭亦必添调,将作何收场耶?今但备而未发,续看事势再定。”李鸿章在已觉察日本怀有“侵夺之谋”的情况下,不作军事上的充分准备,以立于不败之地,而想依靠外交上的折冲尊俎来保全和局,当然只能是一种幻想.到六月二十二日,日本政府发出“第一次绝交书”,强硬地表示:“设与贵政府所见相违,我断不能撤现驻朝鲜之兵。”李鸿章的这一幻想也就破灭了。 六月二十一日,日本举行御前会议,决定向朝鲜继续派出第二批部队,并撇开中国而单独胁迫朝鲜政府“改革内政”。日本挑战的意图已经暴露得相当充分。当时,日本方面虽百般威逼,朝鲜政府仍严正指出:日本“严限实行改革的日期,不免有干涉内政之嫌。”并表示:“内政改革一事,须待贵军撤回之后,我政府可实行之。”拒绝了日本以高压手段强勒“改革内政”的计谋。此时,清政府主要依赖列强进行调停。在朝鲜,袁世凯与大鸟圭介的交涉已告终止,在北京,总理衙门与小村寿太郎的谈判表面上述在进行。先是七月四日,小村至总理衙门表示,“愿两国相商,不甚愿他国干预,以免日后牵制。”并说明“已按其外务电,予以商议之权,日内必能开谈”。其后,总理衙门与小村进行了两次会谈: 第一次会谈是在七月七日,中目方面参加的有奕劻、孙毓汶、徐用仪、崇礼、张荫桓五人,日本方面则由小村寿太郎携书记官兼译员郑永昌参加。其主要对话如下:   小村:“对于此次事件,如贵我两国不速开协商之端绪,恐日益受他国之干涉,此应为特别注意之事。”   孙毓汶:“贵政府对此事更应提出办法,我政府希望据此与贵署大臣达成协议。”   小村:“目前自朝鲜撤出两国兵员,乃谈判开始先应议定之事项。即对于搬兵之方法和时间进行必要之协商.此点仅供贵王大臣参考,故明言之。”   孙毓汶:“如同意以此为协商之第一项,本大臣亦表同感。”   奕劻:“早者明日,迟者亦不过后日,可答复之。”   小村:“此事急需处理,希望至迟后日必须答复.” 日本政府早就否定了中国提出的双方撤军建议,并决定制造决裂的口实,小村对此不会不知道,而他却主动提出再议撤兵问题,显然是有意地引中国上钩。奕劻、孙毓汶等误认为是列强调停奏效,欣然应诺,结果大上其当。 第二次会谈如约在七月九日举行,双方的参加人员未变。其主要对话如下:   奕劻:“望贵我两国进行协商,迅速结束此事。然而,目前两国派出众多兵员,一则使各国产生种种疑虑,难免会有来自他国的多方干涉;二则恐两国军队发生意外冲突,遂有破坏两国友好之悬念,故贵我两国谈判前互将兵员撤回,乃当务之急。”   孙毓汶:“顷接朝乱已平之报告,故两国兵员已无驻扎之必要。两国先将兵员撤回,然后再协商善后之策。盖两国撤兵乃执行《天津条约》之明文也。”   小村,“朝鲜目下安宁,然明日难期.一旦两国搬兵,乱必再起。故我政府力求两国充分协议,以绝乱源。谈判之始先商撤兵一事,亦为实现日后不再出兵之切望也。”   孙毓汶:“贵我两国政府根据《天津条约》而出兵,业已平安朝乱。今国王既请求撤兵,责我两国亦应遵照《天津条约》之明文,约定日期共同撤兵,是乃恰当之处置。”   小村:“在事情未定之时,我兵员决不撤回。”   孙毓汶:“目前两国出兵朝鲜,引起各国种种猜测,以至试图干涉之。为消除此患,惟有速撤两国之兵。况且撤兵之举,井非不再谈判。第一步先行撤兵,然后两国就劝告国王改革内政事进行协商。”   小村:“如此,为免于误解,本官可将贵王大臣意见之要点重复如下,现今朝鲜内乱业已平定,根据《天津条约》之明文,日清两国所派兵员应各自撤回。且两国驻兵朝鲜,亦有引起他国出兵之虑。因此,谈判非于撤兵之后难以进行。”   徐用仪:“如是,无误。”   奕劻:“接到贵政府对我政府意见之回电后,望速报知。” 在这两次会谈中,中国方面都以避免他国出兵为词,强调两国撤兵的必要性。而日本方面需要的只是挑衅的口实,不是用道理可以使其转变立场的,其结果也就不难预期了。   到七月十四日,日本驻北京临时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送来了日本政府的照会,内称:   “查朝鲜屡有变乱之事,从其内治纷乱而来。我政府因念今俾该国能更正内治,绝变乱于未萌,莫善于两国戮力同心者,缘两国之与该国所有关系原常吃紧也。乃将此意提出清国政府,讵料清国政府定然不依,惟望撤兵,我政府实深诧异。近闻驻京英国大臣顾念睦谊,甚愿日清两国言归于好,出力调停等语。但清国政府仍惟主撤兵之言,其于我政府之意毫无可依之情形。推以上所开,总而言之,清国政府有意滋事也。则非好事而何乎?嗣后因此即有不测之变,我政府不任其责!” 这就是陆奥宗光的所谓“第二次绝交书”。其中,不仅断然拒绝了中国提出的双方共同撤兵的正当要求,还倒打一耙,预将挑起战端的罪责推给中国。清政府“始则假俄人为箝制,继则恃英人为调停”,幻想依赖列强折冲调停,到此终于落空。 在此阶段中,李鸿章对俄国的干涉抱有很大幻想,故在军事上仍不积极准备。这与光绪皇帝的态度适成鲜明的对照。六月二十五日和七月一日,光绪曾两次谕李鸿章加强备战。但是,李鸿章认为日本决不会先开衅,仍不积极进行部署.六月二十九日,丁汝昌请战,提出:“各舰齐作整备,候陆兵大队调齐,电到即率直往,并力拚战,决一雌雄。”七月初,叶志超有移军水原的建议。在此以前,袁世凯也曾提出:“不妨先播进汉声势,而不必遽进,看其如何变态。”不久,汉城即风传聂士成“准备以谒见为名,率二千大兵入京”。大鸟圭介听说后,异常惊慌,准备制止,如不听其劝告,“即以武力相拒”。而陆奥宗光回电则称:“可进行劝告以制止其入京,但不可使用武力。目前英国正在两国间进行斡旋,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可使用武力。”可见,当时如果清军及时增派兵力,在军事上争取主动,不失为可行的办法。而李鸿章却认为:“与日相逼,日转有词。两国交涉全论理之曲直,非恃强所能了事,仍望静守勿动。”及到七月十日,聂士成请求“撤队内渡”时,李鸿章又未能当机立断,再一次失去了撤军的大好时机。既不加强战备,从军事上争取主动,又不能及时撤军,从政治上争取主动,而是迁延不决,愈来愈陷于被动,这不能不说是李鸿章的极大失误。 七月十五日,即日本发出“第二次绝交书”的第二天,光绪皇帝颁旨,命户部尚书翁同龢、礼部尚书李鸿藻,与军机大臣和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会商有关朝鲜问题的对策。十六日,中枢诸王大臣会议。会议间,翁同龢,李鸿藻主张续派军队,而奕劻等持观望态度,因此议无所决。会后,军机大臣以此入奏,光绪大为震怒,严责上次办理失当,此番须加整顿,宣示主战之意,“并传懿旨亦主战”。 当天,军机处电寄李鸿章一道谕旨:   “现在倭韩情事已将决裂,如势不可挽,朝廷一意主战。李鸿章身膺重寄,熟谙兵事,断不可意存畏葸.著懔遵前旨,将布置进兵一切事宜迅筹复奏。若顾虑不前,徒事延宕,驯致贻误事机,定惟该大臣是问!” 在朝廷的严令下,李鸿章才开始增派军队援朝。此时,主战的空气渐趋高涨。如太仆寺卿岑春煊奏曰:“为今之计,与其后日添防,老师匮饷,縻有穷期,何若今日临以大兵,示以必战?倘该夷自揣理屈,退兵守约,诚国家福.设仍相抗,即以一战,挫其凶锋。”礼部右侍郎志悦亦上疏称:“我若急治军旅,力敌势均,扰冀彼有所惮,不敢猝发。是示以必战之势,转可为弭衅之端。不然,则我退而彼进,虽欲求无衅,不可得也。”井指责依赖列强调停之失当:“全凭口舌折冲,虽俄,英各使逞辩苏张,果能化弱为强,强日人以就我范围乎?”翰林院修撰张謇则上书翁同龢,为“中国之兵狃于庆典,不开边衅,翱翔海上”的情况担忧,提出:“此时舍大张旗鼓,攻其所必救,则朝鲜之事无可望其瓦全。”这些议论,多是批评前此已失机宜,应为亡羊补牢之计,力争在军事上掌握主动权。 那末,清朝统治集团最高层内部在和战问题上的意见是否已趋于一致呢?事实上,此时,中枢的意见并未真正绕一,除翁同龢、李鸿藻外,多数人仍然幻想依赖列强调停,并无主战的决心。 如此首鼠两端,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军事上始终缺乏必要的准备,在即将到来的甲午之战中,如何不败? 何绍明狠狠地将手中的电文揉做一团,而后猛力地掷了出去,纸团划过抛物线,而后落入院中的水缸内,激起一片水花。心中暗暗念道:“这次,不一样了!” (今日爆发完毕,明日同一时间,继续爆发~)(未完待续) 一三四 五百貂锦丧胡尘1 奉天,连山关以东摩天岭。 山路蜿蜒崎岖,道路两旁巨木森森,遮天蔽日,将土黄色的山路遮盖了个严实。从山脚望上去,只觉得这摩天岭高耸入云,一片郁郁葱葱,根本发现不了这条蜿蜒的小道。而此时,若是有人在山脚朝上眺望,只需用心留意,便会发现一条墨绿色的长蛇正盘行而上。时而露出一管狰狞的炮口,便如同巨蛇的利齿一般,煊赫着长蛇的武力。 半山腰,蛇腹部。 山路骤然变的陡峭异常,秦俊生飞身下马,蹒跚而行。他胯下的这匹阿拉伯马,可是去年专门从英国洋行订购的,通体白毛,一点儿杂色没有,跑起路来平稳有力,比那些蒙古马不知快了多少,是以,秦俊生可宝贝着呢,他可舍不得让阿拉伯马干滇马的活儿。 道路两旁,巨木参天,繁茂的叶子连成片,几乎透不过一点阳光。眼看到了盛夏,正是天热的时候,此刻在树荫下赶路,却也舒适。周遭,到处是打着绑腿,背着行李,一边赶路一边引吭高歌的关东军士兵。搁在往日里,秦俊生定然会驻足,而后立在路旁,学着何绍明的样子,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开上几句玩笑,鼓励鼓励。可今儿他却全没了兴致,眉头紧锁着,脸拉得老长,分明就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在他旁边,一身官袍,帽子戴的一丝不苟的文廷式,就那么端坐在马上,任由随员拉动着马匹,艰难前行。这位翰林编修,脸色更是难看,眼睛立立着,嘴撇的老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这话得从俩月前说起。那日大军从平壤撤离,文廷式便没瞧见何绍明的身影。询问秦俊生,秦俊生只是推说何绍明着急回返,先行上路了,过了朝鲜自然与大军会和。文廷式当时也没当回事儿,只道是何绍明心系家中娇妻美妾,当即笑了笑也就没继续追问。 可上了路,这可就瞧出不对来了。日上三竿才拔营,日头偏西便扎寨,大军每日行不过二十里,一个月的功夫才到朝鲜定州。文廷式虽然是一介文人,可也多少读过兵书,当即心里就有些疑惑。他当初可是跟着关东军腊月天,冰天雪地中行过军的,那时候可是一天小四十里。如今天气好转,怎么反而慢了许多?复又询问秦俊生,秦俊生只道,往日军情紧急自然要快些,如今只是回撤,他秦俊生心疼士卒,自然要宽仁些。 一过鸭绿江,这关东军就更过份了。天热不行,下雨不行,磨蹭着走了一个月才过凤凰城。而且,根本就没等着何绍明。这下文廷式可品出味儿来了——秦俊生之所以如此拖延,是因为何绍明根本就没回辽阳!到底干什么去了,文廷式琢磨了一夜也没想明白。这位翰林编修,脾气耿直着呢,第二天便炸了。跑到秦俊生面前跳着脚追问何绍明到底去了哪儿,还有大军究竟几时能到辽阳。 一番之乎者也的训斥,听得一众军官头疼,而秦俊生却是个好脾气,嬉皮笑脸的,任凭文廷式怎么说,他只回一句:“大帅怕是已经到了辽阳。” 文廷式又追问:“关东军既有无线电报,缘何不发报何帅?” “前两天下雨,电报机进水了,等着回辽阳修吧。” “……” 翰林编修满腔的怒火,如同打在了棉花上一般,颇感无力。 此后,二人又是多次交涉。任秦俊生脾气再好,也架不住文廷式一日三问。依旧是嬉皮笑脸,还是那番套词打发了文廷式,可这笑容是越来越僵。眼瞅着过了凤凰城,而此刻何绍明却一点儿回返的意思也没有,秦俊生这心渐渐揪了起来。到了今日,更是愁得锁了眉头。过了摩天岭,前方一马平川,距离辽阳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再怎么拖延,十来天准到了。而何绍明却远在汉城周边,十天的功夫就算跑死也不可能跑上两千里路! 这边儿文廷式可跟着呢,到时候这位钦差监军一怒之下上了折子,欺君之罪是跑不了了。 瞧见正歇脚的秦俊生,表情分明有些忧虑,文廷式冷笑一声,也不下马,就这么高高在上地问道:“秦大人,今儿翻过了摩天岭,再往东可就是一马平川了。距离辽阳不过四百多里的路程,您看,有十天的工夫能赶到吧?两年余未见,本官可是盼着与何帅一叙呢。”这话说的语气平淡,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一方面,是因为何绍明瞒着自个儿这个皇命在身的钦差,多少有些气愤;另一方面,帝党几个月前出了昏招,趁着后党对何绍明发难,捣腾出个宗室领军,可算将何绍明得罪了。文廷式可是个精明的主,此番本是打着修缮与何绍明的主意,可眼下却发现,一个搬倒何绍明的大好机会摆在面前,从此,帝党就可能真正掌握关东军。是以,他此刻是巴不得尽早赶到辽阳,而后一旦发现何绍明不在,一封参劾奏章呈上去,趁势夺了关东军军权。 听了这话,秦俊生随即戏谑地笑了:“不劳文大人费心,两月来赶路辛苦,如今关东军上下一心,就想着早日赶回辽阳呢。呵呵,到时候大帅一准儿摆了接风宴款待文大人。” “哼!到时自知!”文廷式冷笑一声,一勒缰绳,朝前走了过去。 身影渐渐远去,秦俊生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去,转而愈发忧虑起来。驻足良久,遥望东方,秦俊生心中暗叹:大帅啊,您到底几时动手啊? 盛京,盛京将军署。 后花园内,荣禄一身凉衫,悠闲地靠在躺椅上,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缓缓地扇着蒲扇,双目微闭,时不时地抿上一口茶水。双脚搭在另一张藤椅上,一名俊俏的婢女轻轻地给他捶打着小腿。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戈什哈打扮的亲兵急步奔了过来。到得近前,生怕吵了荣禄,哈了腰,将头凑过去小声在其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正闭目养神的荣禄猛地一睁眼,双目中满是讶然。“当真?” 那亲兵赔笑道:“春满楼的掌柜亲口说的,那日牛庄给关东军封了个严严实实,所有人等都不许上街。王掌柜扒着门缝,叫瞧见港口那儿来了好些个大兵船,呼呼啦啦下来好些个关东军大兵,整整三天才卸完。您说,这得多少人啊?……小的还听说了,关东军最近大肆采买,粮草、牛、羊、猪,光在顺风行就采买了不下五万两银子啊,……小六亲自带着人化妆查探了一番,辽阳周遭到处都是巡逻的大兵,估摸着最少有两万人……大帅,看来咱们是给人家骗了……” 荣禄一挥蒲扇,止了那亲兵继续说话,眉毛一立:“姥姥!当爷是二百五了?”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东军第一师从菲律宾返回辽阳,无论做的再怎么隐秘,还是被有心人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些流言蜚语,市井百姓权当是酒后谈资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没多久,这风声就传到了荣禄耳朵里了。初始荣禄还满不在意,只当是风传罢了,关东军到底什么样,他可是亲眼见过的。破落的不成样子不说,饷银还得全靠自己筹措,根本就是一包袱。当即会心一笑,没当回事儿。 没过多久,这流言越传越广,越说越有鼻子有眼。最靠谱的,说何绍明将第一师调到海外去了。防的就是有心人来摘桃子。如今风声过来,这才将第一师调回来。而带着去朝鲜的,不过是去年刚刚成军的第二师,一个新兵师罢了。 俗话说的好,三人成虎。荣禄本就疑心重,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了人暗地去探查。听闻亲兵回报,荣禄这个气啊。好家伙,自个儿活了六十年,回头让一乳臭未干的后生当猴儿耍了。荣禄瞪着眼睛,左手紧紧地攥着蒲扇柄,脸上表情整个就是一睚眦欲裂。转头又想起何绍明那一脸真诚,人畜无害的笑脸。荣禄是越想越恨,怒到极点,抄起紫砂壶,猛地砸向地面。 ‘啪’‘哗啦’,茶壶被摔成了碎瓷片儿。荣禄仿佛不解恨一般,一脚踹倒正给自己捶腿的侍女,那侍女惊呼一声,倒地,随即惶恐地跪伏在地,不敢言语。荣禄站起身来,绷着脸绕着藤椅来回踱步。 良久,停步,“备车!爷还不信了,治不了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亲兵脸色一僵,讪笑道:“大帅,何绍明早得了朝廷的旨意,正从朝鲜往回走呢。都已经俩月了,小六离开辽阳的时候虽然还没回来,可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他一回来……” 荣禄哈哈一笑,说不出的阴冷:“他回来又怎么样?还敢为难上官?他一汉军旗副都统,能把本帅这正都统能怎么样?笑话!备车,明日起行!” “喳!”亲兵应了一声,转头安排去了。空留荣禄在那儿又气又怒,又是踌躇满志。此刻,荣禄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到了辽阳,若是何绍明还没回来,少不了,他荣大人就得摘桃子了。军官轮换一番,剩下一群大头兵还能作反?等何绍明回来这关东军就得改姓!若是何绍明回来了,那也好说,他荣大人冠冕堂皇一番,就说是巡视。这么一番计算,荣禄反倒是乐了,一时间憧憬无限。 翌日,荣禄带着亲兵呼啦啦刚出了盛京,一封电文就呈在了关东军魏国涛的案头。魏国涛是个标准的军人,与政治一途实在生疏。何绍明何在,去干什么,魏国涛是一清二楚,此刻远隔两千里,几日工夫如何能赶回来?随即找来唐绍仪,二人一番商量,均感形势逼人。 三年下来,唐绍仪虽然领着知州的实缺,却已经挂着道台的头衔。辽阳、海城、牛庄一直到凤凰城,都在他唐大人的治下。一时间,留美归国后,一直不得志的抑郁一扫而光。唐绍仪心中认定,自个儿算是跟对人了。不说别的,这番信任,这番务实的劲头,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是以,他早就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参谋部内,形势危急至此,唐绍仪却是一筹莫展,叹气连连。他是生怕关东军这点青涩的果子,真被人摘了去,到时候,三年的辛勤汗水付之东流,而后何绍明失势,自个儿又得另换东家从头再来。他苦思良久,叹道:“我看,还是电告大帅,请大帅拿主意吧。” “电文已经发出去了。”跟唐绍仪这位半路出家的不同,魏国涛没那么多想法。这军队,这家业,都是他与何绍明等人,从美国归来,一手打造的。打的就是造反的主意!断然不能反过头来便宜了别人。此刻,魏国涛心中打定了主意,即便是来个兵变,也不能将关东军拱手让人。只是,年轻的大校心中也有顾虑。朝廷出兵朝鲜,日本趁势而入,刻下双方正在争执谈判,没准儿明天战事就起。这个档子上起兵造反,实在不智。到时候,任关东军再多理由,乱臣贼子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焦急等待中,不到半个时辰,何绍明的回了电文。 电文很简单,就一句话:“稍安勿躁,等待变局!”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稳住了二人的心。唐绍仪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底定,随即说政务繁忙告辞离去。而作为军人的魏国涛想的却更多:“等待变局!大帅,你又要预言了么?莫非这次就是你所说的,决定百年国运之战?” (爆发中,晚上还有。)(未完待续) 一三五 五百貂锦丧胡尘2 朝鲜黄海道白川东四十里。 日头西陲,半掩在山间。 村口,五百余警卫营骑兵分成四个方阵,排列整齐。一个个端坐在骏马上,恢复了本来的军装,面色冷峻。胯下的战马裹了嚼头,马蹄上包了棉布。一杆关东军军旗迎风猎猎,更是衬托了肃杀之气。场面,一时间安静之极。他们面对的正前方,何绍明就这么伫立着,眉头紧锁。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命令。二十天昼伏夜出,近两月的蜗居,更夸张的是每日轮换着换上棒子的衣服,扮作守卫,堪称关东军精锐中的精锐的警卫营,上下早就憋了一口气。就等着这一时刻的到来。队列前头,凯泰早就憋红了脸。这位贝子,充分证明了隔代遗传的可能性,骨子里那股好战嗜血的劲头,一点儿也不必他的先祖差。 队列前方,何绍明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全无表情。此刻,他的内心是矛盾异常。两月来,朝鲜局势扑朔迷离,东学道退了,随即日军来了,而后清日龌龊不休,又藕断丝连地谈判着,英、法、俄、美等列强也纷纷登场,若不是何绍明穿越而来,已经知道了结果,定然也会以为这朝鲜就此会搅成僵局,再差也是清日对峙,划大同江而治。 洪门探子,将各种情报汇总到他案头,待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第二次递交绝交书,何绍明便知道,如同历史上一样,小鬼子玩儿的是障眼法,甲午一战不可避免!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何绍明收到了辽阳电文,‘荣禄欲来夺权’几个字儿震得他头皮发麻。他不禁暗暗自讨,自己穿越以来,几乎就是一路顺风顺水,还是低估此时人的智商。试想,再怎么白痴的荣禄,日后能做到军机首辅的位置,这权谋之术又岂是自己一个小白领能敌得过的?当即就有些后悔,当日莫不如随了大军返回辽阳,若真如此,管它朝鲜政府如何,自己大军在手,战事一起,兵来将挡水来土囤,赢了,从此以后天下再无人可治!输了,无话可说,穿越一遭,甲午分毫不变,国朝再经受五十年屈辱,近百年沉沦,自个儿活着还有何意义?莫不如战死疆场,留个身后美名扬! 今天已经是七月二十二了,而汉城那头依旧没有动静。再等下去,按照历史到了七月二十五,甲午战争可就要爆发了!何绍明又非学历史的,只是凭着爱好,泛泛看过甲午战争的书籍,知道七月二十五甲午战争爆发,也知道在这之前日本人率先攻占了汉城。可具体什么时间他根本就不知道,况且,自己这蝴蝶的翅膀一扇,有没有这么档子事儿还两说呢。 事到如今,莫不如破釜沉舟,也不等消息,索性来个先发制人。何绍明就不信,自己的五百士兵明晃晃的开过去,小鬼子还能忍得了,将到嘴的肥肉生生吐出来。 拾掇了心思,何绍明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士兵本就挺着的身体愈发笔直。“倭人占据汉城,居心险恶,日前得了消息,倭人又递了第二次绝交书。此刻,对面的倭人显然是起了动手的心思!二十名警察、三百水手月前就入驻了汉城,如今汉城日军兵力近四百,而大清两千兵丁则远在牙山!倘若汉城生变,小鬼子攻进了王宫,胁迫朝王矫旨与我国宣战,则我国必处于被动之中。”何绍明顿了顿,继续道:“小鬼子打的好主意!哼!咱们关东军偏偏不让他如意!且随本帅杀奔汉城,将朝王抢了出来!” “抢出来!抢出来!” 急促而整齐的呼喊声中,何绍明大手一挥,率先翻身上马,当先一步奔向官道。身后,五百警卫营骑兵策马追随,渐渐,在官道上拉成了长长地直线。 朝鲜,汉城日本领事馆。 此时已是深夜,使馆内却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一身洋装的杉村睿,神色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门口。在他身后,全权公使大鸟圭介则安稳的多。毕竟上了年纪,神色倒是如常,只是眉头蹙着,思索着什么。大鸟圭介生于天保三年,先后与日本陆军省任职,如今则作为日本驻朝全权公使,领着二十名警察,三百海军陆战队进驻了汉城。与少壮派的杉村睿不同,大鸟圭介从一开始并不赞同此刻就对清宣战。 大日本帝国,维新三十年,不过草创了军工业与纺织业,综合国力与清国还相去甚远。即便是日本有了六个精锐师团,再加上一直足可以打败北洋水师的海军,此时开战也是不智。初期好说,日本定然占据主动,海路两军必然节节胜利。可接下来就不好说了,清国实在太大了,清政府只需迁都内地,一心反抗,战事一旦陷入僵局,那可就对日本大大的不利了。如今的日本,几十年偏向军队建设,国内民生凋敝,只要一陷入僵局,民众必然起来推翻政府。到时候,日本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想到这儿,大鸟圭介眉头锁得愈发紧了。少壮派打的,是以战促和的主意!算准了腐败的清政府不堪一战,只需偏师攻入腹地,必然赔款割地。清国有句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此将保压在对手身上,实在是不智!可是来自大本营的电文,却让他不得不遵从这个赌博式的战略。‘既然阻止不了,只能参与其中,将结果变的更好一些。’这是大鸟圭介此刻的唯一想法。 脚步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断了杉村睿来回如同驴子一般的踱步,二人同时朝门口张望。片刻,一直军靴率先踏入,而后,一身戎装,满脸风尘的川上操六步了进来。 “杉村君、大鸟阁下,久违了。”川上操六微微笑了下,随即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起身,脸色说不出的自信。 二人回礼,随即,杉村睿请川上操六落座。“川上君,大本营到底是什么命令,不能通过电文,而让您亲自来一趟?”方才落座,杉村睿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不择手段,立即挑起战争!”川上操六语气昂扬,一字一顿。此话一出,在座二人脸色各不相同。 杉村睿先是愕然,而后变作惊喜,狠狠地砸了下拳头。长出一口气道:“帝国终于下定决心了!好!” 与之相反,大鸟圭介却是愁容满面。以一弹丸之地小小岛国,挑战横亘在西几千年的天朝上国,到底是对是错,他实在不知道。是以,双眼中更多的是茫然。 “朝鲜政府,先后拒绝大日本帝国善意的意见,拒绝改革,拒绝驱逐弱清,这是对帝国的挑衅!早就该教训教训了!”说话间,兴奋中的杉村睿甚至站了起来,再次学起了蒙眼驴子,来回乱转。 川上操六只是笑笑,转而瞧见大鸟满脸忧容,沉吟了一下,道:“大鸟阁下,同为明治重臣的伊藤阁下,已经同意对清作战计划了。如今,帝国海路大军汇聚朝鲜,兵力远超清国。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大鸟微微俯身,道:“帝国真的准备好了么?借口呢?欧洲列国可做出承诺了?” 川上操六微微一笑:“借口?不妨告诉您,报纸舆论已经提前制定了消息,只等我们攻下景福宫,就会对天下宣布,汉城混入清国奸细,率先向帝国军人开枪……至于列强,只要日本赢得了这场战争,他们都会乖乖闭嘴的。俄国人如今在远东兵力薄弱,绝对不会在此时横插一脚的!”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都听川上君吩咐。”大鸟圭介听罢了这番话,一时无以辩驳,只得俯身应是。只是隐约中,总觉得漏掉了什么。“那么,川上君打算何时动手?” “明日拂晓!”川上操六起身,踱步到墙壁上的汉城全图前。摊开巴掌,慢慢地放在地图中央。“今天是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凌晨,就是帝国政府对朝鲜的最后期限。不论朝鲜答复如何……总之,我们必须拿下朝鲜政府!”巴掌紧握,将本是平挂在墙上的地图揉皱。川上操六那张娃娃脸上,挂着邪邪的笑,眼中光芒愈发阴狠起来。 大鸟圭介沉思着,也站起了身,神色渐渐变得决绝:“那么,到时鄙人会亲自带队,一举拿下景福宫!”‘既然阻止不了,只能参与其中,将结果变的更好一些。’心中,大鸟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与此同时,在汉城的另一头,大清领事馆内,却上演着另一番情景。 一个个使馆随员,来回穿梭,焦急地来回搬着东西,将其整理在箱子内。院子内,一个放着一个不合时宜的火盆。火光飘渺中,一名随员不停地向其中加抛洒着文件资料。而那位朝鲜总督袁世凯,则端坐在正堂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火光。双眼满是迷茫。整个使馆就在一片凄凉中,忙碌着,如同末日临头一般。 袁世凯迷惑了,甚至弄不清事件的主流究竟是什么? 兵力上的差距他是看清了。从仁川到汉城,沿途到处是日军。牙山的两千清兵越发显得暗淡无光。 袁世凯头痛得厉害。 这些年来,他满以为在朝鲜政界中培养了许多亲清派政客,可是,当日军增援完全压倒了清军时,亲日派政客就骤然增多了。昨天还是亲清派,今天就搬弄起亲日的言辞。这种消息不断传进袁世凯的耳朵里,他不但头疼,而且陷进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迷惘之中。 至今他也没搞明白,朝鲜局势何至于变换至此,日本又如何敢于天朝上国为敌? 拨楞了下有些昏沉的头,袁世凯努力地忘记这些问题。没错,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日本人已经给朝鲜政府下了最后通牒,过了今夜子时,肯定会有所行动。汉城之内,日本人有四百多士兵,是大清使馆内却只有十几名护卫。离汉城最近的清军,也远在牙山。一旦事起,就算及时呼救,也赶不及。更何况,与牙山相聚不过二十里,还有四千日军正时刻虎视眈眈地观望着。又想起何绍明当初的一纸信笺,他不由得惭愧连连。那一番细致的分析推测,几乎全部都化作了现实!若是自己当初信了,局势何至于斯!如今…… 唯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 想到这儿,袁世凯不住地扼腕。日军甫一入汉城,他便多次去电,建议李中堂速速增兵汉城——只有掌握了兵力优势,才占据了主动。怎知,李鸿章醉心于列强调节,只是‘坐观其变’,致使眼前局势愈发对大清不利。 袁世凯叹了口气,无力之感涌上心头,暗道:“中堂,日本人就快亮出刺刀了,您也该醒醒了吧?” “大人,文件都烧了,行李也收拾齐全了……您看……什么时候启程?”正当此时,一名随员悄没声的走了过来低声问道。 袁世凯回了神:“夜长梦多,趁着日本人还没封锁城门,咱们连夜就走!” 一语而定。不到半个时辰,使馆上上下下几十名工作人员齐聚院内。夜色之中,悄没声儿地溜出了使馆,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奔向西门。 而袁世凯则呆呆地站在使馆门口,望着使馆的门脸发呆。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一名随员这才过来悄声道:“大人,人都出来了,您也走吧?” 袁世凯此刻心中如同打开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儿都有。就在这使馆内,屡试不第的袁世凯先后在壬午、甲申二次变乱中立了大功,一时名震朝野。也是在这使馆内,因为年少轻狂,揽权心切,他被一纸斥饬一抹到底,乖乖回家做了闲散翁。更是在这儿,转过年来,他卷土重来,凭着才干做了无名有实的朝鲜太上皇。 如今……俱往矣。 袁世凯又是恼怒,又是气闷地摔了下袖子:“走!来日咱们必定风风光光地回返!” 历史在这儿转了个小弯儿,本应早就离开汉城,甚至在二十一日就已经回返天津的袁世凯,直到此刻才离开。 (明儿继续爆发,中午一章,晚上一章。大家伙瞧着热闹,多多支持~拜谢拜谢~~~)(未完待续) 一三六 五百貂锦丧胡尘3 辽阳,关东军军营。 “来来来,大帅,这一杯您得喝了。” “就是就是,大帅神机妙算,否则也……嘿嘿,喝!” “八匹马……五魁首……巧儿,巧儿!喝!” …… 后勤餐厅内,一众官佐喝的昏天黑地,一个个涨红了脸,掳胳膊挽袖子,歪戴了帽子,吆五喝六地斗起酒来。上首,荣禄春风满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说不出的得意。 这一路南行,荣禄年过六十,硬是拿出二十岁小伙子的劲头,一日间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直奔辽阳而来。除非晚上到了宿头,否则根本就不停。手下一众兵弁是叫苦连天,自不用多说,若不是荣禄不住地封官许愿,早就散架子了。几日间赶到辽阳,一打听,何绍明还没回来,众人当即就来了劲头。草草休息一夜,翌日天未亮便起身赶往关东军军营。 进了军营,荣禄这派头就来了。他是一品将军,又是满人,此刻关东军营内,最大的官儿唐绍仪不过是个三品道台,军事主管魏国涛更不用说了。一日间意气所指,将关东军查了个底朝天。这一查不要紧,本子上的数据,让荣禄越看越心惊。 好家伙,带走了一万五千人,营内还有三万五千多号,这是什么意思?朝廷不是说关东军只有不足两万人么?一番责问,却碰了个软钉子。人家魏国涛擎着圣旨出来了,上头写的清楚,责令何绍明五年内练就三师新军。至于为什么没上报朝廷,简单,新军还没练成,怎么好上报? 荣禄也不在意,转而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将关东军收入囊中。 酒桌上,荣禄谈笑风生,时不时地瞄一眼离着桌子老远,立在门口的魏国涛等人。眼神中挑衅与轻蔑意味十足。他荣大人此刻胸中自有一团锦绣,眼下何绍明不在,他荣禄可挂着督练盛京新军的名头,‘提拔’几名属下也是有这个权利的。明儿一早,只消将手下将佐提拔安插一番,他何绍明回来就得干瞪眼! 想到得意处,荣禄举起酒杯,朗声道:“儿郎们!这一路随着本帅巡查,着实辛苦,本帅心中有数,待他日上报朝廷,少不了尔等的好处!” “哟,多谢大帅了。” “还是跟着大帅好,这实惠净给咱们了。” “日后鞍前马后,任凭大帅驱使。” …… 里边儿喝的热闹,外头几名关东军军官恨得牙痒痒的,脸色一阵铁青。此刻若是魏国涛一声令下,这帮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拔枪毙了这一帮无赖。 张成良就立在魏国涛身后半步,眉头紧锁着,小声道:“这帮人实在太嚣张了!师座,倘若明日还没有大帅消息,干脆咱们……”说着,张成良屈指,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魏国涛轻蔑地哼了一声:“用不着。这位荣大人咱们关东军跟其他满清军队一样,以为换了军官,就能顺利掌管军权……太天真了!”若是此刻单单是关东军新建第三师在营内,荣禄玩儿这么一手,还真没准能成功。可如今第一师也在,情况就不一样了。第一师成军三年,上到官佐下到士兵,习文操武,又有何绍明那本思想启蒙小册子指引,早已今非昔比。荣禄就算替换大批高级军官,也指挥不动这支军队! 沉吟了一下,魏国涛继续道:“再说了,大帅几时说错过?忍一忍,就在这两日,必有变局!” 一番话,让本已热血沸腾的一众军官又冷静了下来。不是因为说话的是魏国涛,而是何绍明几年来的确没有说错过一件事儿。此刻,军官们对何绍明更多的是盲目的信任。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 奔往汉城的官道上,一条火龙正在缓缓地移动着。 队伍之中,何绍明端坐马上,也不持缰绳,就这么信马由缰,随着大溜驰骋着。与周围一众官佐满脸的兴奋不同,何绍明则是满脸的忧色。如今早就过了子夜,一直开着的电台,还是没有收到汉城生变的消息。自己就这么冒然闯了过去,万一要是被小日本当了借口,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自个儿本就是违令率孤军潜伏在朝鲜,此刻荣禄更是到了关东军军营要夺权,若真是事败,不但没抢出朝鲜王室,反倒给人家落了把柄,那个半死不活的朝廷一旦找自己当替罪羊,自个儿这么些年的努力,恐怕就会瞬间付诸东流。 命悬一线!越是到这个时候,何绍明越是埋怨自个儿实在太武断了。颇有些悔不当初的意味。 正思索间,就听队伍后头传来一阵更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放缓了马速,跟在何绍明身侧,语气兴奋道:“大帅!汉城来电,小日本点兵了!” 一句话,顿时让何绍明如同吸了大麻一般,身子先是一麻,而后气血不住地上涌!小鬼子终于要动手啦!机会就在眼前!几番失算之下,却是歪打正着,还真让何绍明给蒙对了。当下,何绍明清咳一声,掩饰住自个儿的兴奋,努力平静道:“小鬼子还挺配合,知道咱们赶路辛苦,趁夜就要玩儿篡权。” 旁边儿,凯泰那张被火把映红了的脸,愈发涨红。贝子爷双手交叉,一阵骨节噼啪之声。“大帅,弁下这回彻底服您了,诸葛孔明复生也得对您甘拜下风!嘿嘿~” “少拍马屁!”何绍明掏出怀表,借着火把的光亮一瞧,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刻。随口问道:“离汉城还有多远?” “回大帅,还有小二十里呢。” 沉吟了下,何绍明一挥手,一字一顿道:“传令,全军,全速前进!” “是!” 一声令下,不过须臾之间,整个队伍便加快了速度。关东军警卫营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随了凯泰的脾气,多少有点好战的秉性。这会儿闻听小日本即将动手,一个个都绷着脸,憋足了劲头,一点也不惜马力,加速地朝前赶着。一片黑暗之中,士兵的呵斥声,战马嘶鸣声,阵阵马蹄声,连成一片。火把连成一线,迎面风吹拂之下,拖拽着长长的尾焰,远远望去,便真如一条游弋着的火龙一般。 天色微明。 汉城,日本领事馆之前。四百多名日军整齐地站列着,在他们面前,伫立着大鸟圭介、杉村睿以及此次行动的指挥者,川上操六。而他们身后,则站立着几名韩人打扮的男子,当先一人,却是几月前返回朝鲜的朴泳孝。 瞧了瞧天色,大鸟圭介又看向川上操六,见其点头,随即转头道:“朴君,正如之前所说,大日本帝国会全力帮助朝鲜朋友的。只要一会儿我们攻进景福宫,抓住阻止朝鲜开化、日韩共荣的大院君,而后朴君上台组阁。朝鲜振奋之期指日可待!再然后,日韩携手,将弱清赶出朝鲜,从此,日韩将是东亚最先崛起的国家!” 在他侧后,朴泳孝却是一脸苍白,那番昂扬的说辞,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开化党是亲日的没错,可亲日的目的,是要仿效日本,变法维新,振奋图强。开化党成立之初,就始终抱着这个心思。正是因此,才会博取了闵妃的赏识,从而发展壮大。 亲日,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心甘情愿地任由日本侵略。眼前这架势在明显不过了,日本人根本就没打什么好主意。难怪自从日军进驻汉城,闵妃便一改往日的热情,寸语不言夺权之事。 朴泳孝心中在哀叹,想想自个儿流亡日本十年,一心想着振兴祖国,临了反倒成了朝奸,人生最大的讽刺没过如是。 “朴君,到了这一刻,用若清的话说,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大鸟见其神色犹豫,厉声斥责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对方还是豢养自个儿十来年的日本主子。朴泳孝身子一颤,这才惶恐着嚅嚅道:“在下只是……只是有些激动。公使先生需要我做什么,还请吩咐。” “哈哈……朴君放心,帝国绝对不会让朋友涉险的,你只需要将帝国的武士,带往大院君的住处就可以了。有问题么?”不待大鸟发话,杉村走过去,笑着说完,还拍了朴泳孝的肩膀。只是在朴泳孝看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嘲讽的意味。 所有的问题都已经交代了,大鸟与川上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会心一笑。只是,大鸟圭介心中那股隐隐的不祥之感,依旧笼罩心头。 ‘既然阻止不了,只能参与其中,将结果变的更好一些。’大鸟再次念叨了这句话,坚定了自个儿的信念。而后,眉毛一立,凶相毕露:“天皇的士兵们,帝国兴亡在此一举,向景福宫前进!” 在一众士兵应诺下,大鸟与川上各自招呼所属士兵,冲上街头。 大鸟身为全权公使,带领着三百名士兵直奔景福宫而去。而川上操六则带领着百多名士兵,在朴泳孝的指引下,直奔大院君府邸。 一**四年七月二十三日拂晓,汉城百姓还在沉睡中的时候,两队日军猖狂地奔驰在街头。黑色军服,如同一股暗潮一般,席卷汉城。 偶尔有早起做买卖的棒子,方才开门,便瞧见杀气腾腾的日军席卷而来。目瞪口呆之下,日军就这么堂而皇之、不管不顾地朝景福宫与大院君府邸进发着。 大鸟圭介一行率先赶到了目的地——景福宫。 五百年前李朝太祖所建的宫殿,在二百年后丰臣秀吉出兵朝鲜时几乎被全部烧毁,一直荒芜,李太王即位之后才重建。新宫殿在1870年建成,迄今才十余年,不见一丝旧痕。 在正面的光化门两旁,蹲着一对石雕狮子。石墙高高围绕的宫殿,宏伟壮丽。位于正殿的勤政殿,是一座有安定感的两层楼房。李氏朝鲜在国事衰微之际,建造了如此宏伟的宫殿,真具有莫大的讽刺性。然而,这座从远处看来相当壮丽的宫殿,实际上细部加工是非常草率的。据说,这就是李朝末期建筑的一种特色。 三百多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日军远远奔来,守卫景福宫的朝兵见状,当即就慌了手脚,手忙脚乱下好半天才关闭了宫门。胆儿大一点的小军官,仗着胆子站在墙头朝日军喊话,询问来意。回答他的,是雨点儿一般的弹子儿。 之前,日军早就进行了详细侦察、缜密谋划,如何攻打景福宫早就心中有数。 当即,下面一阵火力攒射,压制住墙头的朝军,几名日军抱着炸药包奔到宫门口,安置好炸药包,布了引线,点燃导火索之后随即转头就跑。 片刻之后,就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耳鸣不止。 大鸟圭介举起手中的武士刀,正要呵斥士兵跟着自个儿杀进去,打眼一瞧,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一见愚蠢而可笑的事儿发生了,只见景福宫门口硝烟散尽,那两扇朱漆大门依旧挺立在那儿,除了覆了一抹烟尘,屁事儿没有。 “混蛋!”冲锋二字变成了辱骂。大鸟恼羞成怒,甩手给了放炸药的士兵几个耳光:“混蛋!你是怎么计算的?立即再去放炸药!” 那士兵应了一声,却没动地方,好半天才嚅嚅道:“阁下,此番我们估计不足,只带了一个炸药包……” 大鸟怒极,他自认为,终于找到让自个儿多日不安的问题所在了。也顾不得斥责那士兵,解了衣服,露出整个右臂,高喊一声便冲到了宫门口,随即举起武士刀对着大门就是一阵狂砍。其余士兵见状,也有样学样,纷纷拿出作为备案的斧头,冲过去,开始凿门。 (晚18点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一三七 五百貂锦丧胡尘4 天色微明。 黄土铺就的官道上,一行十几人,牵着骡子骑着马,正急匆匆地朝西赶去。马上之人,不断地催促着着快行。几匹高大的走骡,身上覆着大包小卷,行李箱子等物,走起路来不住地喘着粗气,打着响鼻。任凭马夫怎么驱赶,依旧还是那个速度。 一众人等,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着汉城那黝黑的影子,时而传来类似鞭炮的响声,让众人不禁连连色变,脚步愈发急促。 队列前头,化妆做朝鲜人打扮的袁世凯脸色铁青着,垂着头,也不知此刻他在想些什么。也许,他还在心里不住地自问着:“到底缘何至此?” “袁大人,前头来了一对骑兵!” 正思量间,身边随员一声惊呼,引得所有人都朝前望去。只见正前方,黄土漫天中,隐约见到几名骑士正策马急行。须臾之后,耳轮中便听得阵阵马蹄响,如同滚滚而来的闷雷一般。 “大人,怎……怎么办?” 所有人都慌了手脚,眼巴巴地看着袁世凯。大家伙都生怕被日本人抄了后路。 袁世凯毕竟是见过世面,壬午、甲申之中尚且指挥若定,此刻怎会乱了心神?当即略一思索,便认定这定然不是日本人的军队。自个儿一路前行的方向,可是朝西,如今日本人在汉城不过驻军四百,其他都在仁川附近与牙山之清军对峙着呢,哪儿还会有一支骑兵来抄后路。 思索罢,当即低声吩咐道:“莫慌,不是日本人。让在一旁,咱们现在就是走商的朝鲜人。”一声招呼,一众人等忙忙活活地将骡马拉在路旁,闪出大道,静静地等着那队骑兵经过。所有人都垂了头,屏住呼吸,生怕对方来者不善。 片刻后,那队骑兵已经近在眼前。当先的骑兵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路边的一小撮人,连头都不侧,呼喝着,架着战马飞奔而过,只掀起阵阵尘土。 众人待瞧清楚了对方的打扮,所有人都是长出一口气。一身墨绿色军装,跟小鬼子的黑皮不一样。随即又有些疑惑,从哪儿冒出这么一支怪模怪样的军队?其他人不认识,可袁世凯人精一样的人物,略一猜测便明了了。从西边儿来,又是墨绿色的军装,听着骑士呼喝声明显是汉语,不用说了,一准儿是关东军!袁世凯的心猛然揪了一下:不是说关东军早在两月前已经奉命回撤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莫非…… 袁世凯是越想越愕然,他断然没有想过何绍明会如此大胆!随即,袁世凯骨子里那点儿投机之心砰然而动,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若是自个儿立即表明身份,跟着关东军回返汉城,只要枪出朝王,这可就是大功一件啊。可是,回去也有不小风险,万一小命交代在那儿…… 袁世凯愣愣地看着经过的骑兵,脑中不停地计算着得失利弊,一时间犹豫异常。思索间,骑兵队伍已经过了一半。只见几名骑兵护卫着一骑着白马年轻骑士,匆匆掠过。那骑士漫不经心地看了袁世凯一眼,而后轻‘咦’了一声,当即一拨马头,骏马兜了个圈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随即定在袁世凯身前。 那骑士戏谑一笑,抱拳道:“慰亭兄,你我兄弟二人虽在朝鲜,却苦于无缘相见,何某一直引为憾事。不想,今日相见确实这番光景。”说话者不是旁人,正是连夜赶赴汉城的何绍明。 “何帅?”袁世凯愣住了。他想不明白,连面都没见过,人家是怎么认出自个儿的。 何绍明在马上点头哈哈一笑,随即瞧了瞧身后正在远去的队伍,略一皱眉,正要说话。就听得身后汉城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何绍明胯下战马不住地倒退着打响鼻,很是不安。何绍明安抚了战马,回望汉城一眼,随即转头道:“小鬼子这是炸宫门呢吧……慰亭兄且先行一步,兄弟抢了朝王,在于兄一叙!”一拱手,拨转马头,策马疾驰而去。路旁,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袁世凯等人。 好半天,众人这才叽叽喳喳说将起来。 “这就是关东军?方才那人是何绍明?” “好家伙,真够张扬的,四九城的贝勒贝子也没这派头吧?” “不是说俩月前关东军就回撤了么?何绍明怎么跑汉城来了?这话儿怎么说的?” …… 众人说话间,袁世凯却在琢磨着。话说虽然他是得了中堂李鸿章之令,准许必要的时候回返。可何绍明这么一闹,反倒衬的他更像是在逃跑。回头人家大功一立,两厢一对比,少不得背后有人戳自个儿脊梁骨。没准儿好事儿的还得参上一本,告自己个不战而逃。 与其如此,莫不如随了何绍明同返汉城。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壬午、甲申之时局势也不过如此,不如舍命一博,拼个富贵功名!想罢,袁世凯狠狠一跺脚,一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我等身为宗主使臣,怎可坐视宗藩沦陷?如今关东军已然杀奔汉城,我辈男儿,自当景从!不怕死的,随我来!”喝罢,也不理会众人反应,用力一甩马鞭,策马朝东追了下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琢磨不透这位袁大人今儿是犯了什么癔症。汉城里头可是有好几百日本兵呢,关东军能打的过? 一众随员待在原地,而那几名挎枪的亲兵就不一样了,护卫袁世凯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袁世凯出了点儿差错,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随即一咬牙,也上马追了下去。 何绍明策马正奔在队伍之后,心中满是焦急。半小时前收到汉城电文,日本兵兵分两路,一路去往景福宫,一路杀奔大院君府邸。何绍明当时就急了。朝鲜几月,他一早就知道如今的朝鲜兵是什么德行了,训练不足火器老旧,不堪一战。否则,棒子也不会请求清廷派兵助其平内乱了。 就算依托着宫墙,占据地利优势,恐怕也是一触即溃。若是自个儿晚到一会儿,让日本人控制了景福宫,那可就大大不利了。 正一门心思朝前赶,就听后头马蹄声阵阵,回头一望,却见一身袁世凯穿着可笑的朝鲜商人服饰,策马追了上来,其后,还沥沥拉拉跟着几名亲兵。 “何帅,袁某愿景从大人,助大人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恐怕又是来投机的吧。何绍明只是点点头,也不答话,只是急急地朝前赶着。 片刻之后,便到得了城门之前。此刻,汉城已乱做一团。城门大开着,守兵要么四散而逃,要么便在军官指挥下回援景福宫而去了。 前头,一众先到的警卫营士兵都驻马在城门前。汉城大家伙都是第一次来,谁也不认识路,是以,在此等候何绍明的吩咐。 “何帅,沿着大道一直走,就能到景福宫。下官在前头带路。”没等何绍明询问,袁世凯便抢先而行,给众人带路。何绍明心里琢磨着,这袁世凯心里明白的很,知道如今有兵,这头功是跑不了了。他也只能带带路,沾沾油水。 “进城!碰到小鬼子直接用枪子儿招呼!” “是!” 一声招呼,大队骑兵鱼贯而入。 景福宫门口。 大鸟圭介赤膊上阵,一把年纪抡起武士刀来依旧孔武有力。主帅如此,其他日军自然奋勇。斧凿刀砍之下,大门已经被开了个口子,周遭更是破烂不堪。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日军一阵阵排枪打得墙头的朝鲜兵抬不起头来。偶尔起身还击的,无一不被击落墙头。小半个时辰,零落的枪子儿只击毙了两名日本兵,而朝鲜兵这会儿伤亡已经过了二十。日本兵操练数年,可不是惫懒的朝兵可比的。 眼见大门松动,大鸟更是兴奋,干脆退了上身衣服,嚎叫着,招呼周遭士兵卖力凿门。巨大的朱漆大门,随着挥舞的斧头在颤抖,一下两下三下,而后,终于‘碰’的一声倒伏在地。 大鸟圭介脸色更是兴奋,高举着武士刀,喊一声:“占领王宫,抓住李王!”随即,如同年轻了二十岁一般,率先冲了进去。身后,绵延不绝的日本兵嚎叫着,也冲杀了进去。 宫门一倒,守卫的朝兵最后的那么一点儿抵抗心思也没了,或是干脆翻了墙头,朝宫外逃去,要么撇下武器,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大鸟当先一步,赶过去,一刀劈倒了一名慌不择路的朝鲜兵,从后颈迸出的鲜血,喷了大鸟一身一脸。血珠子溅了一身,大鸟胡乱地抹了一把,又嚎叫着四处冲杀而去。 主帅如此,生生刺激了一众日本兵。宫内的内侍、宫女,纷纷遭了殃。跑的慢的,就是一刺刀,而后捂着伤口惨叫着倒下;跑的快的,成排的枪子儿招呼着,没出去多远便被撂倒在地。一时间景福宫内枪子儿乱窜,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眼见大局已定,大鸟圭介也收了狂暴,拄着武士刀吩咐周遭日军占据险要位置,控制景福宫。而他自个儿则带着一队日军冲向宫内,那里,有被日本政府既定为是朝鲜傀儡的朝王与闵妃。 而此刻,景福宫交泰殿内,朝王高宗与闵妃就这么坐在蒲团之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门口,等待着征服者的到来。 朝鲜地小国弱,一直在日清两国的夹缝中求存。国内自然滋生两派势力,或是亲清,或是亲日。高宗生父大院君,那是亲清派的首领。而闵妃,仗着高宗耳根子软,多年来提拔自家亲戚,一度让闵氏一族权倾朝野。一八八二年,正值朝鲜大旱,军队人心浮动。大院君趁此机会,利用局势攻击闵妃一党,说其外戚掌权,从而趁势夺权。 闵妃失势之后,自然心有不甘。暗中扶植开化党,引为臂助。双方势均力敌,总体来说,还是大院君一系要强一些。毕竟,朝鲜连文字,都是汉人给造的,文化传承更是不用多说。所以,士大夫更加倾向于大院君。 而后就是甲申之乱,开化党打着强国的招牌,企图投向日本。却不想,走脱了朝王,而至于其到庆军大营求援,袁世凯领兵平乱,开化党这才彻底失败。 他们闹的欢,更多是因为朝王高宗实在是个无能且优柔寡断之人。高宗夹在其中,更多的时候是做一个传声筒。哪方得势,便传哪方的旨意。 两党相争多年,朝鲜几乎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到了今天,反倒将这大好江山落入了日本人之手,可谓莫大的讽刺。 “大王,是臣妾辜负了大王。”闵妃此刻哀莫大于心死,目光呆滞,机械地说着。 朝王李熙无奈地笑了下:“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朝鲜,怕是要沦入日人之手了……不知大清何时能助朝鲜恢复河山。”顿了顿:“爱妃,朕一直不明白,爱妃与父亲都是一心为国,为何要斗来斗去,不能静下心来商量着办呢?早若如此,何至于如今让日人攻入宫门?” 闵妃只是苦涩地笑了下,没有作答。权利,这东西实在太诱人了。哪怕刚开始大家都是出于单纯的目的,一心为国,可最后难免不被权势所迷惑,而至于……当然,仇恨,更容易让人头脑犯浑,尤其是女人的仇恨。 此刻,她只盼着那个负心汉袁世凯早已死在日军手中。闵妃扬起了头,双眼满是绝望。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告诉她,决定命运的一刻快到了。 日本人,是铁了心要朝鲜亡国。至于朴泳孝所说的那番话,那些承诺,闵妃压根儿就不信。看惯了百事的她知道,国与国,从来都只讲利益。 叹了口气,闵妃道:“大王,臣妾辜负了大王。看来是无法弥补了……此刻,唯有与大王一同面对了。”说着,她伸出手,覆在李熙手背之上。 李熙反手,握紧。二人随即对视一眼,随即神色黯淡地看着房门。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明儿再发一章免费的)(未完待续) 一三八 五百貂锦丧胡尘5 汉城。 宫门口,一小队日军正在轻松地交谈着,方才轻松的战斗,简直如同儿戏。朝兵那糟糕的战术素养,半个多小时的战斗中只击毙了两名日军,那两颗子弹究竟是不是瞄准这俩倒霉鬼的,不得而知,此刻成了一众日本兵的笑谈。 景福宫内,惨叫声渐息,更多的是传来女人的惊呼与男人的淫笑声。几名日军翘着脚朝里张望着,却被建筑物遮挡了视线,什么也没看见。随即转了脖子,低声嘟囔着,羡慕宫内日军的好运气。 领头的小队长抱着枪,点燃了烟卷,美美地吸了一口。心里叹道,如果弱清的军队也这样无能,那么自己很快就可以升值,而后挂满勋章回国,趾高气扬地向居酒屋老板的女儿求亲了。 西边传来一阵响动,小队长百无聊赖地侧头望去,而后,那张松弛的脸猛然绷紧,瞳孔瞬间放大,嘴里叼着的厌倦掉在前襟儿,烧了个窟窿也浑然不知,左手颤抖着,指着西面,哆嗦半天也没说出话。 “敌……敌袭!敌袭!”几秒钟之后,他终于喊了出来。一众日本兵朝西望去,无不惊愕。 景福宫之西,但见漫天尘土中,一队彪悍的骑士正打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一身迥然与日军的墨绿色军服,背后背着马枪,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马刀,杀意盎然。三五骑之后,一名骑士手持一杆大旗,旗面血红,上头绣着一颗黄色五角星。旗帜随风抖动,隐约间看到上面写着几个汉字:关东军直属警卫营。 “开火!开火!”最先缓过神的小队长,哆嗦着手,拉栓上膛,也不瞄准就开了一枪。子弹如无头苍蝇一般连个弹孔都没留下。一声枪响惊醒了一众日军,各人纷纷拉动枪栓,噼噼啪啪散乱地开起火来。慌乱之中手足无措,这准头实在没法儿看。十几人,连开了数枪,只打倒了一匹骏马。马上骑士身手敏捷,随即就地一滚,站起身嘛事儿没有,举起步枪就开始还击。 骑兵越来越近,不过两三发子弹的间隔,日本兵小队长方才反应过来要上刺刀,雪亮的马刀已经划颈而过,他只看到自个儿离地越来越远,正下方一具外头躯体正喷着鲜血,随后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凯泰刀上沾了血性,脸色愈发兴奋。也不拨马,直接从马背跳下,转身举着刀又杀了回来。几名日军满脸的惶恐,双手颤抖,半天才给子弹上膛,正要举枪瞄准,却被后续跟进的骑兵砍倒在地。凯泰冲到宫门前,一脚踹倒一名背对自己的日军,随即反手握刀,狰狞着脸色,猛地想下扎去。一声惨叫,随即鲜血泉涌,那日军就此没了生息。凯泰抽刀,举目四望,却见宫门口的日军已经被屠了个干净。其他警卫营士兵纷纷跳下马来,弃了马刀,抱着步枪聚集在他身边。 凯泰正要带着人望里冲,却见墙头上冒出了许多日军。几里哇啦地叫嚷着,而后朝关东军士兵开着枪。这时候的日军,可没有五十年后的素质,与关东军一样不过是刚刚成立之军。既没有甲午的战功,又没有战胜俄国的荣耀。士兵多是农人与流氓,普遍素质不高。方才又刚刚攻下了景福宫,烧杀抢掠正是快活的时候,直到外头激战半天,这才醒过神,攀上墙头开火射击。 子弹呼啸,一瞬间,几名关东军士兵被击倒在地。 这时候,何绍明已经赶了上来。当即指挥着士兵,从马上卸下马克沁。架起支架,套上水冷管子,一声令下,马克沁坑坑坑坑地开始喷吐火舌。密集的子弹打在墙头,激起碎石纷纷。这马克沁可是重机枪,射程小两千米,其威力可想而知。是以,即便是躲在墙后的日军,也有不少被打成了筛子。 一链子弹扫过,墙头立时消停了许多。 宫门口的凯泰也反映了过来,招呼一声,掏出手榴弹,拉开导火索,等了一下,随即扔上墙头。其他人等也有样学样,手榴弹如雨点儿一般飞了上去,而后是连成片的爆炸。墙头一时间泥土、血水翻飞,日军的尸体被炸得蹦起老高,而后掉落在墙外。 凯泰扔了马刀,从背后抄起步枪,喊了声:“跟老子往里冲啊!”几十名士兵应诺一声,跟着凯泰就往里冲去。 拉门猛地被拉开,赤着上身,浑身血迹的大鸟圭介如同煞神一般出现在门口。手中的武士刀兀自在滴着鲜血,脸上满是胜利者高傲的笑容。 “陛下,久违了。” 李熙脸色苍白着问道:“大鸟公使,你率军攻打王宫究竟何意?清国的大军就驻扎在牙山,汉城之内还有列国公使,你就不怕……” “怕?”大鸟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一般:“哈哈……,陛下,弱清那些军队,怎么会是帝国武士的对手?再说了,我们此番是在拯救朝鲜,帮助朝鲜脱离弱清的压迫,加入日本阵营,从此以后日韩共荣!现在,还请陛下发出诏书,驱逐弱清离开朝鲜!” “你们这是公然……”李熙颤抖着手指,指着大鸟一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儿闵妃确实神色平淡,身手拉住了李熙,摇头道:“大王,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既然敢公然攻打王宫,借口早就找好了。”说着,叹了口气,微微一福身子,道:“我会劝大王听从公使先生吩咐的,只是,我还想问个问题。袁世凯……你们怎么对待清国使者的?” 大鸟不屑地一撇嘴:“袁世凯还是有些见识的,看出局势不对,昨夜连夜逃跑了。” “是么?”闵妃依旧语气淡淡,不见波澜。一双眸子满是凄迷,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外头本已稀疏的枪声,复又密集了起来,隐约间又传来数声爆炸。大鸟眉头一皱,那股不祥的预兆再次浮上心头。思索了下,随即吩咐几名士兵看住朝王闵妃二人,自个儿提了武士刀朝外奔去。 大鸟圭介脚步急促,出了交泰殿,没一会儿便奔出了勤政殿。但见景福宫门口,几十名他从没见过的,身穿墨绿色西式军装的士兵,正便开枪,边往里冲着。四周,三百余日军无头苍蝇一般散乱地开火着。双方你来我往,时不时就有人捂着胸口,惨叫着倒毙在地。 心思电转,大鸟瞬间便猜到了这支陌生的军队,便是颇为神秘的清国关东军。那一身墨绿色的军装,就是最典型的标志。大鸟顾不得吃惊,急忙收拢队官,令其组织士兵。 整齐的排枪响起,密集的子弹一下便压过了凯泰等人的火力。前头十几名士兵身子一顿,便摔倒在地生死不知。 “卧倒!卧倒!”凯泰可是经历过与老毛子的那场生死之战,经验丰富。见势不对,急忙招呼手下趴下了身。 此刻,日军结束了初时的慌乱,排枪打的有声有色,子弹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压得突进来的关东军士兵抬不起头来。 墙外,何绍明听到里头密集的枪声,知道凯泰等人吃亏了。宫门就那么大,日军有了防备之下,贸然往里冲就是找死。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随即对一众士兵吩咐道:“用集束手榴弹,给老子把墙炸几个窟窿!机枪连,收拾好马克沁,炸了缺口立刻给老子架起来,狠狠打!”随即转头,对着跟在身旁的袁世凯道:“慰亭兄,兄弟去指挥部队了,你在这儿稍候。”拉过两名士兵,保护袁世凯的安全。何绍明随即亲自上前指挥战斗。 几名士兵将捆好的集束手雷放在墙角,拉开导火索随后转身就跑。几声雷鸣一般的爆破声后,宫墙被炸出了一小段缺口。不待硝烟散尽,几架马克沁被抬到了缺口,匆匆架起来,随即坑坑坑坑的沉闷枪声,连成片儿的响了起来。枪口喷射着火舌,子弹拽着光芒,开始对景福宫内扫射。 马克沁每分钟三百发的火力攒射,可不是这会儿的日军能承受得了的。这会儿的日军,训练的还是老掉牙的集团冲锋,喜欢排着队打排枪。方才那番排枪,却是压得凯泰等人抬不起头,可这会儿却变成了致命的缺憾。一番扫射之下,日军如同割麦子一般成排的倒下。 大鸟圭介看得眼冒火光,连忙招呼残余的日军朝宫内躲避。 日军玩儿命的朝后奔逃,这头关东军也有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关东军士兵,一个个端着步枪,挑着刺刀,发喊着朝内冲着,似一股墨绿色的潮水一般,将日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趴在地上的凯泰,正气闷着呢,眼见如此,拎起步枪也冲了上去。一瞬间,一场枪战变成了拼刺刀。大鸟圭介打算依托建筑物进行抵抗的心思,彻底落空。 虽说关东军也没了火力优势,可别忘了,日军这会儿是在退却,关东军在趁势而追。白刃战,杀伤比例想来都是一比一,拼的就是意志,哪一方率先泄了气,就会沉底崩溃。 眼见如此,大鸟圭介高喝道:“天皇的士兵们,随我杀清国奴!”大鸟身先士卒之下,一部分日军奋起余勇,掉头与关东军撞在一团。 凯泰追到一名日军之后,急跑几步,向前就是一个突刺。‘啊’的一声惨叫过后,用力过猛之下,那日本兵被钉在了地上。逃走的日军眼前无处可逃,索性转身过来缠斗。凯泰轻蔑一笑,也不抽枪,转而从腰间掏出左轮手枪,‘啪啪啪’连续射击,一直将六发子弹打光。眼前三名冲过来的日军随即捂着伤口倒地。 还没等凯泰上子弹,迎面奔过来一名**上身,满脸狰狞的男子,高举着武士刀嘶叫着朝他冲了过来。凯泰一边朝后退去,一边上着子弹,匆忙之间绊在一具尸体之上,身子后仰,上了一半子弹的手枪也甩出了老远。睁眼一瞧武士刀已经近在咫尺,凯泰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老子这一百多斤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也不知死后有没有人给老子上香。 ‘啪啪啪’,正当此时,连续三声枪响,那举着武士刀的男子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三个血洞,而后踉跄着身子,武士刀拄地,用日语呢喃道:“不祥的预感……果然发生了……”随即身子一栽,倒伏在地,只有那把武士刀依旧矗立在原地。 “替我跟天照那混蛋问好,告诉他,老子回头儿送更多小日本去孝敬他。”一句凯泰听不懂的日语从身后传来,凯泰愕然转身,却见何绍明坏笑着站在那儿,手中的手枪正冒着白色的硝烟。 何绍明收了枪,走过去,一脚踢在凯泰身上:“伤着没?没伤着别装死,赶紧组织人跟老子抢棒子王去!” “呃……”这句话生生将凯泰到了嘴边的感激话噎了回去。随即为方才的狼狈有些发窘,脸色潮红,嘟囔着站起身,厉声道:“他妈的,来几个喘气儿的,跟爷抓棒子……呃,抓朝鲜王去!” 聚拢了几十名士兵,也不理会依旧缠斗的双方士兵,一路朝景福宫内冲去。 路上,凯泰很是不解地疑惑道:“大帅,您怎么管朝鲜人叫棒子?” 何绍明嘴角一撇:“这都不知道?话说乾隆年间,朝鲜王进宫觐见。宫女捧了洗手的水,那朝鲜王见到里面又是花瓣儿又是放盐的,以为是汤,当即喝了还连连称赞美味。乾隆随即笑着说,朝鲜王是棒槌。朝鲜王汉语不咋地,以为封了他大官儿,听罢立刻下跪谢恩。就这么着,棒槌棒槌,到后来简称叫棒子了。” 一番解释听到众人哈哈大笑。说话间,众人已经穿过了混乱的思政殿,朝鲜王的内居近在眼前。 (此章免费)(未完待续) 一三九 五百貂锦丧胡尘6 一三九 五百貂锦丧胡尘6 汉城,大院君府邸。 川上操六不屑地看了眼场中几人,低语道:“朴君,你们与大院君是老朋友了,鄙人相信你们会有很多话要谈,所以……”说着,川上解开腰间的枪套,将一把乌黑的左轮手枪递给了朴泳孝,而后轻蔑一笑,走到一旁。正当此时,远处的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身子一震,不约而同地扭头朝王宫方向望去,虽然隔着高高的院墙,但依旧可以看到景福宫门前腾起的巨大黑云。 川上操六哈哈一笑,拍了拍朴泳孝的肩膀道:“朴君,帝国的军队已经攻入王宫,日韩亲善,共荣之期不远矣!” 朴泳孝弓着身子,只是尴尬地笑笑,没有说话。倒是周围开化党人,阿玉奉承不绝于耳。 须臾,川上操六带着一干日军出了院子,只留下领命日本兵留在此应变。王宫已经控制,之后胁迫朝王,一封讣告,日本就有了与清开战的借口。至于大院君这个亲清派的头子,是死是活,还是转投日本,这都不重要了。战事过后,朝鲜就是日本的后花园。开化党组成的亲日傀儡政权,不过是面子上的摆设而已。 这一点,流亡日本十余年的朴泳孝知道,他对面脸色苍白的大院君也知道。今日之局,二党没有一个胜利者!是以,二人神色低沉着,情绪低落。两党相争,到如今反倒是被日本人给一锅端了,真是莫大的讽刺。 周遭的开化党人却懵懂不知,一个个神色雀跃,口中骂骂咧咧,历数着大院君的残暴。 “大院君,壬午年你残害我党多少仁人志士?” “还有甲申!你这个刽子手,弱清的走狗!” “血债血偿!今日不杀你,不足以告慰诸位在天的英灵!” …… 众人群情激奋,有人率先忍不住都了手,其他人等有样学样,片刻间便将大院君打翻在地,拳打脚踢不休。而大院君却如木偶一般,任凭打骂,神色凄凉地看着在一旁伫立的朴泳孝,双眼之中满是绝望。 “够了!”良久,朴泳孝一声暴喝,止住了众人。他上前几步,分开众人,一把拉起已经鼻青脸肿的大院君,“你们在此等候,我与大院君还有些私事要谈。”说罢,拉起大院君走向一旁的屋子。 进了屋内,朴泳孝将大院君扶到椅子上,而后长揖一礼,道:“让大院君受苦了……我们多年党争,为的是权利没错,可也想的是为朝鲜找一条出路。只是如今……如今之势事成水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倘若一个不小心,朝鲜就有亡国灭种之祸!大院君执政朝鲜多年,可有教我?”朴泳孝满脸恳求,眼巴巴地看着大院君。 大院君苦涩一笑:“朴大人,老夫早就说过,日人不可信。朝鲜身为大清宗藩,虽然每年要纳贡上礼,可人家大清也给咱们回礼啊。是,大清如今也不好过。可再怎么着,也是家底深厚。大清驻兵朝鲜,就是想保留朝鲜这个藩属,图个面子。日本人不一样,咱们这个邻居,打从几百年前就一直打咱们的主意。诶,你们不听老夫之言,如今……如今哪儿还有什么办法。”大院君摇头连连。 “还请大院君摒弃往日恩怨,为朝鲜……为陛下,再出谋划策一番吧。”朴泳孝再次神色恭谨地一俯身。 这时候的大院君,更如看破了生死一般,只是在皱眉苦思着。良久,这才道:“唯今之计,不外乎平衡二字。” “平衡?” 大院君招了招手,随即一脸狐疑的朴泳孝犹豫着,还是附耳过去。 里头说什么,川上操六并不十分关心。如今大局已定,朝鲜人就算再不乐意,还能翻上天去?开化党就如同日本豢养的一条看门狗,什么时候见过主人要看一条狗的脸色了?是以,这会儿川上操六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未来的战局之上。帝国大军开赴朝鲜,水陆并进,兵力远远超过了清国,只待战事一起,便会摧枯拉朽将弱清赶出朝鲜。海上决战,只要打掉了北洋舰队,到时候依靠着海军优势,便可保不败之局。最次,也是占了朝鲜。至于清国的反攻,川上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种种情报显示,清国的军队腐败已久,早就不堪一战,这样的军队也敢反攻? 若是局势顺利,帝国大军攻入弱清腹地,说不得,日本多年的大陆梦想一朝得以实现。到时候割地赔款,逼着弱清皇帝来个城下之盟,日本振兴,追赶列强之期指日可待!唯一可虑者,就是清国实在太大了,而日本多年积攒的国力,只够维持一年的战事,倘若弱清不降,战事拖拉,那可就糟糕了。只是,想到战事迫在眉睫,而清国上下还在忙活着那位太后的寿典,川上随即放心了,这样的政府会有骨气?川上嘲弄了笑了笑。 还有一丝担心,就是那支神秘莫测的关东军。主官崛起如同火箭一般蹿升,不过几年间,便练就了一只西式军队。可惜的是,帝国关于这支军队的情报实在少的可怜,更多的是种种推测。这让川上操六上了心,隐约间觉得关东军很有可能就是帝国称霸大陆的最大障碍。 正当此时,本已渐渐平息的枪声又响了起来。这让川上操六有些奇怪,心道,莫非是守城之兵回援王宫?思索间,连续几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川上举目望去,只见景福宫方向烟火冲天。枪声响成一片,密集的听不出个数。 川上心理咯噔一下:出问题了!侧头道:“杉村君,速去联络天佑侠团在汉城的势力,赶往景福宫。” 愕然中的杉村睿猛然惊醒,也不说话,扭头朝外便奔去。 这会儿川上操六也顾不得许多,留下几名日本兵守卫,嘱咐看住大院君,在自己回来前不得杀大院君,随即领着人急急地就朝景福宫赶了过去。 还没到景福宫,远远便瞧见景福宫两侧的墙壁被炸得支离破碎,透过缝隙,隐约间看到身穿黑色军服的日本兵正与一身墨绿色装束的士兵拼杀在一起。 “关东军!”这三个字儿跃然心头。这会儿川上操六也顾不得想关东军是如何到了汉城,他想的更多的是眼前的局势。如今这汉城之内,各国调停的公使可还没走,日本的行动根本就瞒不过去。倘若事成也就罢了,顶多是俄国人与清国跳出来指手画脚,自然有日本的主子英国人接下来;一旦事败,这挑起战争的全部罪名,可就落在日本上了,若真如此,日本必然在国际舆论上陷入不利的境地。 心思电转,川上操六狠狠地一咬牙,此次行动,断然不可失败!当即抽出指挥刀,催着百多名日军朝景福宫攻了过去。 这会儿,景福宫内大局已定。三百余日军肝胆具丧之下,失了气势,抵抗愈发无力。关东军占尽了优势,两三个人逼迫一名日军,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之下,一起突刺,便将日本兵钉死在了墙上。双方混杂在一起,几挺马克沁早就歇了火,闲极无聊的机枪手挥舞着通条也冲上去助阵。不过二十多分钟,地上到处都是日本兵的尸体,残存的五十来人也被分割包围,瑟瑟发抖地端着步枪,一时间手足无措。而围着他们的关东军,反倒是不着急了,前面刺刀逼着,后面自然有袍泽拉枪栓上子弹,如同打靶一般一个个地日本兵放倒。 正当此时,一阵排枪从身后传来,几名关东军士兵身子一挺,便载到在地。场中,本已绝望的日本兵,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几里哇啦喊了几嗓子,吃了兴奋剂一般又与关东军士兵战做一团。其余关东军士兵抽冷子朝后一瞧,却见一百多号日本兵正鱼贯而入。 几轮排枪之后,这些新来的日军便上了刺刀,嘶吼着冲了上来。 思政殿,何绍明与凯泰等人正朝里面走着,就听后头声音不对,二人对视一眼,凯泰随即皱了眉头道:“大帅,弁下带人过去看看。”说着一挥手,带着几十名士兵又朝会返去。 何绍明身边,只留下了两名卫兵,还有方才从后面追上来的袁世凯。话说何绍明等人毕竟晚来一步,日军已经攻入了景福宫,望坏了想,应该早就控制了朝鲜王室。万一携裹了朝王遁走,这擅启战端的罪名可就落在他何绍明身上了。是以众人当即也不多言,一门心思要找到朝鲜王。凯泰一走,袁世凯便引着何绍明,急匆匆朝交泰殿赶去。 交泰殿内,朝王与闵妃就那么端坐在蒲团之上,两名日军端着步枪,雪亮的刺刀指着二人,只要稍有异动,便会刺将上去。外头杀声震天,两名日本兵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混不知道外头情形究竟如何。领头的公使大鸟圭介更是一去不返,这让二人更是心里没底,神色也有些紧张。 正当此时,猛然听到外头脚步声响动,一名日军心中暗舒了一口气,以为是大鸟等人回来了,正要开门,却被一旁的日军拦住。那日军摇了摇头,比划了几下,随即轻声问道:“是谁在外面?”说话间,将金钩步枪对准了外头。 脚步声顿了顿,随即又响了起来,一声日语传来:“朝王与闵妃还好么?清国人攻进王宫了,我们接到命令要转移朝王与闵妃。” 熟悉的日语传来,让两名日本兵放松一直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手中的步枪也垂低了。“一切都好,大鸟公使怎么没跟过来?” “大鸟公使……”说话间,拉门拉开,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一身墨绿色的军装,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手中一把奇怪的手枪,枪口黑洞洞地指向两名日本兵,来者,正是何绍明。趁两名日本兵错愕的瞬间,何绍明连扣扳机,“砰砰砰”连续几枪,将二人打翻在地。“……黄泉路上你们会见到他的。”何绍明收枪,随即将后面的话一并说了出来。 拉门彻底拉开,两名士兵与袁世凯纷纷进了房间之内。 袁世凯颇为惊奇地赞了一句:“何帅学究天人,居然懂得倭人之语。”何绍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随后,袁世凯这才打量屋内的朝王闵妃二人,对何绍明肯定的一点头,随后上前行礼。 “大王,王妃,我们救驾来迟了。”侧身一步,指着何绍明道:“这位是大清关东军提督何帅,此番救援,全仰仗何帅出兵,这才击破了日人的阴谋。” 闵妃神色没有波澜,就那么死死地盯住袁世凯不放。而高宗李熙则似长出了一口气一般,身子萎顿,再也没有方才淡定的样子。好半天才喘过气来,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吓死本王了……日本倒行逆施,竟然意图攻打王宫,胁迫本王与上国绝交。还请袁大人、上国提督大人做主啊……” 何绍明眼睛一翻,差点儿没笑出来。这棒子王就这德行,也难怪朝鲜会沦落到如今的局面了。倒是他身旁的闵妃,神色淡定,颇为沉着,这个女人怕是不简单。 宫内如何说话且不提,单说外头。 关东军星夜急行,又是久战之下,身子早就疲乏的不行。冷不丁被百多名日军一冲,差点儿就乱了阵脚。还好凯泰领着人赶来的及时,匆忙一扫,凯泰一边叫机枪手重新就位,一边带着几十名士兵加入了战团。这会儿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机枪、步枪早就失去了作用,场中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白刃战。 这几十人甫一加入战团,局面立时倾倒。关东军警卫营,毕竟是从中俄边境的尸山火海总爬出来的,战斗经验可不是没有战斗经验的日军能比的。 凯泰身先士卒之下,刚刚涌进来的日军,生生被逼出了宫门之外。 “马克沁给老子架起来!”凯泰一脚踢倒一名日本兵,补上一刀,趁机打量了下形势,随即吩咐道。 后边儿,早就准备就绪的机枪手搬弄着马克沁,匆匆将其掉头,瞄准了外头。 凯泰一声令下,关东军士兵如潮水一般退了回来。 川上操六正纳闷儿呢,疑惑着要不要追,就听‘坑坑坑坑’,沉闷的马克沁枪声响了起来。刚刚进入景福宫门口的十几名日军哼都没哼一下,便被打成了筛子。 川上操六神色骤变:“撤退!撤回来!”川上操六心下凄然,这次行动彻底失败了。兵力比自个儿有优势,更有这种奇怪的连发枪,这景福宫,已经是关东军的囊中之物了。叹息一声,正要带着残余的日军撤退,就见身后涌过来大批的日本浪人。 穿着和服,或是挥舞着武士刀,或是拿着步枪,正嚷嚷着朝这边赶来。这伙人前面,正是前去搬兵的杉村睿。 “川上君,情况如何?”离得老远,杉村睿便急吼吼地问道。 川上操六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杉村君,我们失败了。快些撤退,迟一会儿……” 正说话间,余光瞥见几名关东军士兵抬着马克沁,架在了景福宫残垣之上,弹链依然上好。川上猛地向前一扑,扑到了刚刚近身的杉村睿。 ‘坑坑坑坑’之声不绝于耳,子弹擦着川上的头皮飞过。周遭,数不清的日军与刚赶过来的日本浪人,如同割麦子一般被放倒在地。 “杉村君,快走,退回公使馆。迟了大家都要交代在这儿!”川上待子弹扫过,爬起身,拉起还在愣神的杉村睿扭头便跑。 无论是残余的日军,还是增援过来的日本浪人,都被马克沁汹涌的活力震住了。再怎么样的疯子,面对这种毫不讲理的打法,也得考虑考虑自个儿的小命。日本人瞬间便往回溃退。也不知扔下了多少尸体,这才逃离了马克沁射击范围之内。 杉村睿踉跄着步子,满脸尘土,颇为狼狈,这会儿才缓过神来,问道:“川上君,大鸟阁下?” 川上点了点头:“大鸟阁下已经成神了……”旋即回望着依旧烟火冲天的景福宫,川上操六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关东军战力果然不凡,恐怕,未来的日清战争中,会成为帝国最为麻烦的对手。叹息一番,随即神色一振:“走,退回公使馆。我们手上还有大院君,这一次,并不算失败!”(未完待续) 一四零 汉城攻略 汉城,午时。 景福宫内外已经被草草地收拾过了,宫墙左近,密集交错的尸首,已经被尽可能地搬运走。好不容易从四处赶来勤王的朝兵,进进出出地忙活着,清扫着宫内外。血迹渍渍的地面,早已覆了石灰,只是空气中依旧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残垣断壁一般的宫门,到处都是弹孔与烟熏火燎的痕迹,却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掩盖的了。 关东军警卫营官兵,肃然持枪把持在宫内外要冲之处,步枪与机关枪来回转动着枪口,这让一众朝兵不寒而栗。关东军士兵上下,疲惫到了极点,也兴奋到了极点。宗藩国都,他们一夜奔袭,居然就给平定下来了,如今想想,便如一场梦境一般。 此番,关东军警卫营上下五百人马,伤亡近百,其中大半都是川上操六率着日军逆袭造成的。不过,他们也给日军造成了近四百的伤亡。其余的日军,一路撤回公使馆,闭门不出。刻下,警卫营分出齐整的一个连,架起了马克沁,在公使关外包围监视。 日上三竿,景福宫周围的烟火也渐渐掩去。此刻,宫门之下,一众侥幸逃过劫难的朝鲜官吏,一个个儿在那儿站着班,一边儿低眉顺眼地跟凯泰交涉着,一边儿翘着脚望宫里头张望着。这会儿凯泰可有些抓瞎,贝子爷纵横四九城十来年,大小官吏、亲王贝勒的也见了不少,按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可这官面上的文章,就不甚了了了。再加上这位贝子打骨子里就不怎么待见棒子,是以,这会儿只是横眉冷对,偶尔斥责一声‘别废话,等着!我们何帅跟你们大王正商量国策呢。’一众棒子唯唯诺诺,仿佛瞧不出凯泰脸色一般,依旧没皮没脸地追问着。有些老家伙,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宫门口,一个头扎下去就再不起身,最里边儿嘟嘟囔囔听不出个数来。 也无怪棒子们一边儿客气一边儿焦急。日人勾结开化党残余引发政变,直接出兵攻占王宫,若不是关东军来的及时,这棒子们早就成了王国之臣了。对于他们来说,人家关东军这可是扶危定难的天大功劳。可话又说回来,何绍明进宫已经近一个时辰了,这会儿还没出来,这不由得不让人望坏处想:莫非朝王闵妃许了日本人什么条件,惹怒了这位何大人?若真是如此,那可就不好办了。 宫墙飞檐之上,到处闪动着关东军的步枪刺刀,日本使馆周围,也是枪刺如林,整个朝鲜腹心之地,如今已经完全掌握在关东军手中。这会儿讨了何大人不痛快,万一这位爷犯起混来,那可真没地儿说去。 正当众人等的心焦之时,就瞧见前头人影晃动,从勤政殿走出一个矮胖子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跟着何绍明一起进宫的袁世凯。一众朝鲜官吏可跟这位驻朝十余年的无名总督太熟悉了,当即就有人跳着脚招呼开了。“袁大人,我王可还安好?不知我等何时可以觐见?” 袁世凯笑眯眯地走近,一个罗圈揖作下来,这才好整以暇道:“诸位诸位,莫急,大王安好着呢,半分也没受了损伤。眼下正在宴请关东军何帅。大王传下话来了,诸位且稍候,待招待外何大人,自然会接见诸位。” 一听朝王安好,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群情激奋起来。 “袁大人,恳请上国发兵,助我等属国驱除倭人,匡扶社稷。” “正是!大院君被倭人挟持进了使馆,还请袁大人奏请何帅,发兵讨要。” “……还请上报大清皇帝,为我等做主啊……” …… 袁世凯笑眯眯的,一边儿安抚着,一边儿心里头就琢磨开了。此番何绍明轻卒奔袭,一日下汉城,甭管前头有什么错,这可都是定国之功。前头不但得抹了去,这加官进爵是少不了了。而他袁世凯半路景从,好处自然也少不了。他都能预见到,倘若没有何绍明这么一遭,他自个儿灰溜溜跑回中国,丢了汉城,参劾攻讦肯定是跑不了。十数年苦心积攒的美名,一遭化作了笑谈。所以,此刻袁世凯可谓是志得意满。 只是,他心里还有些犯嘀咕。他是在搞不明白何绍明究竟图的是什么。要说奔着功劳,想着再换换顶子,这可说不过去。先是抗命滞留朝鲜,而后又冒险奔袭汉城,这里头的凶险袁世凯实在是太清楚了。但有半分差池,何绍明就得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也就罢了,据闻,这会儿荣禄正在辽阳关东军营内咋呼着,企图篡了军权。关东军的战力,通过这番奔袭,袁世凯可算是知道一二了。他闹不清楚,何绍明居然就敢这么放着军权,而置身险地,非得逼着自个儿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不是傻子这是什么?哪怕有一千个理由,也没这么作践自个儿的。可袁世凯就近观察了何绍明一番,心里头就俩字儿评价,人杰。就是这么个人杰,办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事儿,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不容易安抚了一众棒子,袁世凯这才记起正事儿。从袖口中抽出几封信笺,客气地双手捧到凯泰面前,道:“贝子爷,这一封是给辽阳关东军大营的电文,这一封是请辽阳转发朝廷的,嘿,还有这一封,是下官得了何帅的许可,发给北洋的,您受累?” 这会儿凯泰正摘了帽子做扇子,一边儿扇着,一边擦拭着头上的汗水。他那颗乌青的脑瓜蛋子,分外抢眼,让袁世凯看得侧目不已。士卒理光头,这本没什么。淮军左宝贵部为了方便打理,上下全都理了光头。可问题是,凯泰一亲王贝子,就这么生生地理了个马蛋子光头,这不由得让人心里边儿泛着别扭。 “得,大帅的吩咐就是军令……额鲁,跑一趟,送通信班把电文发出去,痛快点儿,耽误了正事儿老子让你蹲小黑屋。”凯泰这一场生死拼杀下来,出奇的,浑身上下除了脏点儿,楞是没有一处受伤。他不由得开始琢磨何绍明的那句话: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慢慢凋零。感情,这话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想到此番自个儿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日回返京城,也好在那位姑姑面前挺直了腰板,凯泰心里头越来越敬佩何绍明,心道,这位何帅,还真没跟错,妙算于前,而后决胜千里,赏罚分明,古来名帅不过如此! 凯泰不知道的是,他心里边儿认定的那位古今名帅,此刻正愁眉苦脸呢。 军事,永远服务于政治。这话一点儿没错。何绍明之所以抗命滞留朝鲜,为的就是甲午之中,不给日本人合理的借口,也为的日后自个儿有借口反攻朝鲜。是以,这才冒懵地连夜奔袭汉城,可巧,天随人愿,正赶上日军攻打景福宫。此番过后,先前的种种危局,不破自解。平定一国之功,朝廷就算不大书特书,这会儿也不敢再动自己。否则,一个自废肱骨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何绍明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这汉城都给他拿下了,可对面的棒子皇帝居然不同意跟着关东军南撤。任凭自个儿舌绽莲花,李熙就是不住地拨楞脑袋,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感谢何大人好意,本王誓与汉城共存亡,若得上国垂怜,发兵救助,小王感激不尽。” 说到口干舌燥,何绍明自个儿都烦了。心理面不住咒骂着眼前的窝囊废脑袋一根筋,朝鲜亡国与否跟汉城有毛关系?侧目间瞧见淡定如水的闵妃,何绍明随即疑惑。按说闵妃可是个精明的主儿,这会儿李熙犯浑,她怎么不发话呢?转念一想,随即明了。李熙这是在观望啊。 坐镇汉城,倘若大清赢了,他自然可以当自己的棒子王;若是日本人赢了,也是一样,他大不了做个傀儡,明面上还是个独立的国家;反倒是跟着何绍明一走,回头日本人赢了,回头日本人立了新君,他这流亡的棒子王如何自处?何绍明倒吸一口冷气,这帮子不傻啊。夹缝中的小国,处事莫过于如此了。 何绍明苦思一番,唯今之计,只有请示朝廷。搬出圣旨,而后强迫着朝王北撤。只是,时间紧迫之际,那个腐朽的朝廷能不能及时发出圣旨?遍观朝堂,当道诸公可还有明白人?这些,何绍明都不得而知。真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辽阳,关东军营地。 荣禄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转椅上,好奇地四下扫视着,童心大起,来回转悠着,时而惊呼一声:“这玩意儿不错,真是不错!洋鬼子的东西,还真是奇巧的紧啊,哈哈……” 这间屋子,就是何绍明的办公室,此刻,鸠占鹊巢,却成了荣禄的地方。宽大的办公室内,两侧垂立着随行而来的一众戈什哈,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个没完,前头,魏国涛、张成良等一众关东军高级军官就这么标杆儿一般站立在那儿,神色冷峻,有人眼色轻蔑,有人满是怒火。 “得了,兔崽子们,都手脚小心点儿,何帅的东西可不能乱碰。”好半天,荣禄这才端坐起来,止了一众嘈杂的戈什哈,正色对魏国涛等人道:“按说呢,本官监管着盛京各地所有练军的操练情况,这关东军也是在本官的治下。” 这话说完,荣禄抬头打量起众人,等着人接茬。关东军一众军官却只是耸立在那儿,半分恭维也欠奉。 荣禄当即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咳嗽一声道:“这个,圣旨上说的清楚,本官就不累述了。本官听闻何帅一手操持关东军,整整三年,这才有小成。昨日也视察了一番,本官观之,不过尔尔。”荣禄不屑地一偏头。“营中上下,士卒倒也罢了,这军官可实在太不合格了。” 魏国涛冷笑一声:“荣大人,不知哪儿让你不满意了?” “多了去了!”荣禄板着脸斥责道:“本官经略军旅数十年,眼里可掺不得沙子。你们那些小伎俩可瞒不住。就说……”荣禄一下卡住了,本想胡诌一番,可细想一下,貌似这关东军军官还真没什么毛病,一时间让他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荣禄憋红了脸,猛地一拍桌子:“太多了,本官都懒得说!” 呷了一口茶,脸色缓和道:“本官知道,关东军何帅也不容易,这要枪没枪,要饷没饷,更没几个明白人扶持,能办成这样也不容易了。但是,咱们是为皇上办差,这可不能有半点儿差池。”说着,荣禄朝南拱了拱手。“万一皇上派人来抽查,将此番景象如实上报,到时候不但何帅要遭弹劾,就是本官也得跟着倒霉!” “所以,本官昨夜思前想后,彻夜未眠,这才想出了个主意。”随即指着周遭的一众兵痞戈什哈,笑道:“这都是跟着本官多年的军官,练兵颇有心得。诶,本官也是舍不得,可为了他日不受牵连,也只好忍痛割爱了。这一共是三十七人,一个个当个营官一点儿问题没有。” 魏国涛阴沉着脸:“荣大人,您这是要来夺权?” “夺权?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啊?”荣禄连连摆手。“本官想的是,目下朝鲜局势堪忧,眼瞅着战事一触即发。而关东军上下有战阵经验者不过寥寥数人。有了我这批军官,不正好弥补不足么?” 这话说着好听,瞧瞧那帮兵痞站没站相满脸骄慢的模样就知道了,这帮人就是奔着夺权来的。魏国涛轻蔑一笑,不卑不亢道:“还请荣大人见谅,这事儿,还是等我们何帅回来,您亲自跟他商量吧。弁下可做不了主。” 等何绍明回来?等他回来还有自个儿什么事儿。魏国涛这副冷面孔,让荣禄有些头疼。挠了额头,荣禄随即放缓语气道:“魏大人,咱们话挑明了说吧,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听清楚。你们何帅,先是投了皇上那边儿,让老佛爷很是烦心。借着又被翁中堂给卖了,如今是里外不是人。朝廷里,两头可都算计着这关东军呢。跟着你们何帅,还有什么奔头?”顿了顿:“没错,荣某就是得了上头的教诲,来收军权的。诸位好好想想,小胳膊能拧得过大腿么?只要你们从了荣某,日后封官加爵,这些都不在话下。倘若军功大了,就算进军机也不过十年后的事儿。”荣禄左手捏着八字胡,笑道:“这话可说开了,众位考虑如何?” 房间内,一众关东军军官全都黑着脸,不发一言。良久,魏国涛才冷声道:“荣大人,倘若我们要是不答应呢?” 话音刚落,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方才还满脸痞气的戈什哈,纷纷端起步枪,瞄准了一众关东军军官。 荣禄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魏国涛不为所动,轻蔑道:“荣大人,您这是打算玩儿硬的了?” (胜利归来。另外说几句闲话。今儿朋友请客,打算端午结婚。结果这小子喝多了,当着未婚妻面儿大放厥词,把自个儿有几个情人都交代出去了,场面闹的很是不堪。奉劝各位,结婚前一定要把感情理顺。不管之前如何,从此以后,你要面对的是与你相伴一生的妻子。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图的就是对得起自个儿良心,而后心安理得。我哥三十三岁肺癌死了,死前很是不安,一直念叨着当初做错的事儿,直到闭眼还在念叨着。两厢比较,红爵觉得,凡事,尤其是婚姻,一定要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自己,慎重考虑再决定。列位看官您觉着呢?再说就冒了了,废话多多,各位见谅,实在是酒精上脑。)(未完待续) 一四一 檄文惊天下 “荣大人,您这是打算玩儿硬的了?” 这话一出,荣禄不住地笑着,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番。摇晃着脑袋,好半天才道:“魏国涛,你还真当自个儿是人物了?荣某犯得着跟你玩儿硬的?荣某牧守盛京,专职督练各地练军,提拔贤能自然是份内之事。你一个小小的管带竟然敢抗命不从,这叫什么?这叫以下犯上,荣某就算现下就砍了你也不过分!”摆弄了下桌面上的笔架,随即沉声又道:“做人别那么死性,凡事儿得给自己留个后路。关东军是何绍明一手建立的没错,可也是朝廷的军队不是?再奉劝你一句,别那么不识抬举。” 回答荣禄的,是一众关东军军官的冷笑。混不在意中透着讥讽,连半点客套也欠奉。荣禄的戈什哈比划着步枪,满脸痞气,自认为形势已在掌控之中。随即分出个人,吊儿郎当地,上前就要下了关东军军官的配枪。 那两人刚到前头,被魏国涛阴冷的眼睛一瞪,骇得楞了半晌。随即醒悟自个儿后头可有荣禄支撑着呢,不屑地啐了一口,晃悠着上前,刚探出手还没等摸到枪套上,就见魏国涛搭过他的手腕,这么一翻,膝盖一撞,随即肩膀向前一顶,那人当即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捂着右手哀嚎不断,瞧那意思八成这胳膊是被废了。 荣禄当即色变,一拍桌子:“反了!反了!都愣着干什么,都给本官拿下!” 一众戈什哈应了一声,倒提了步枪就要砸过去。 正当此时,就听外头闹哄哄一片。门猛地被撞开,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名荣禄的亲兵,歪戴了帽子,气喘如牛,手指着外头连连叫道:“大……大人,不好了……” 荣禄皱眉,沉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事儿慢慢说,莫非有人造反不成?” 那戈什哈咽了口口水,颤抖着道:“大人,关东军营啸,把咱们好些个人都给打了,刻下正朝这儿汇聚,说是若不放了他们长官,他们就要造反啦。” “啊?”荣禄大吃一惊,站起身后,透过身后的玻璃窗朝外头一瞧。但见几条涌路上,到处汇集着身穿墨绿色军服的关东军士兵,似一股大潮一般席卷而来。浪潮之前,几十名自个儿的随员,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正朝此间抱头鼠窜而来。 再瞧后头的关东军,黑压压一片,根本数不出个数来,少说得有万把人。一声声发喊震耳欲聋,全副武装,刺刀雪亮。荣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了,人家魏国涛是早有安排。算准了自己要夺权,这才一手操作了这么一出兵变。兵变!这么些人,就算是把自个儿踩死了,也是法不责众。荣禄是越想越害怕,搭着天儿热,这汗珠子顺着脸颊滚滚而落。这会儿,荣禄再没什么夺权的心思了,小命要紧啊。 脸色苍白,转头厉声道:“放人放人!魏国涛,这是你一手安排的吧?行,荣某今儿算认栽,且待荣某回了盛京,一纸参劾,上呈御前,咱们这官司有的打!” 魏国涛依旧冷漠着没有出声,倒是旁边儿张成良讥笑着,道:“荣大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营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您一来就赶上了,官司就算打上御前,您自个儿也摘不干净。” 这话说的没错。别看何绍明与帝党前一段时间闹的不愉快,可说到底,明面上何绍明还是帝党的人。无论如何,翁同龢等人也不会眼看着关东军落入后党之手。官司真打到御前,推诿扯皮,究竟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只是,关东军敢公然抗命,不惜兵变,朝廷未尝没有防范之心。无论结果如何,关东军何绍明必遭忌惮。想想吧,盘踞关东军,啸众数万,又不听朝廷之令,这可就差公然举旗造反啦。张成良这话,只不过是出于义愤罢了,真要闹到御前,就算连累不到何绍明,此刻这些关东军军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荣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住地变换,甚是难看。良久,恨声道:“结果如何,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话间,一挥手,撤了围着关东军军官的戈什哈。“魏大人,还请您收拢手下吧?堵在门口儿,荣某怎么出去啊?荣某这一百多斤要真交代在这儿,你们何帅也得跟着倒霉。” 魏国涛朝身旁的张成良一使眼色,后者会意,点头朝外走去。就在这当口,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门口闪出一名焦急的参谋。“师长,大帅来电!”参谋手指颤抖着,将电文交给魏国涛,神色说不出是焦急还是欣喜。 魏国涛展开电文仔细一瞧,神色稍稍放松,难得地挤出一抹微笑来。“荣大人,您也瞧瞧?” 荣禄正没好气儿呢,甩着袖子,正要拒绝。转念一想,恐怕这电文关乎自己,否则魏国涛也不会让自己过目。强咽下了到嘴边儿的狠话,一把抢过电文,憋着嘴打量起来。这一看不要紧,是越看越心惊。 “……弥日以来,海东丧乱至极。 东学道肇乱与南,开化党勾结日人祸乱于腹心之地。三千里河山,生灵板荡。无非相集起事,妄图割朝鲜之地儿委东邻。乱臣贼子,其心可胜天诛! ……乱起之时,倭人之公使居间联络,纷繁扰攘之态,概可见之。更有全权公使大鸟者,率众攻入景福宫。海东小国,俯仰呼吸,所仰仗者,无非上国雨露。天津条约,更载上国扶危定难之责。种种不一而足。既无上国庇佑,如何抵挡乱臣贼子?一日间,三千里河山尽变颜色,由南到北,倾尽河山!敝国上下,束手而待,尽上国三百年抚育之臣节。泣血之情,可表天日! 闭目之际,神兵天降!山国关东军提督何大人讳绍明,回返上国途中,获悉日人之阴谋,提一营之兵,遂孤军千里,十数日,会同使馆之袁大人讳世凯,已抵汉城矣。 枪声环宫而作,上国天兵先与弹交,继而以白刃战,再继之以血肉。数百东邻暴卒,纷纷溃散而去。天兵临之,如汤之沃雪!敝国上下,幸而得安。 现日人蜗居馆舍之内,汉城稍安。合当联衔禀奏,种种善后事宜,伏祈上国速派大军坐镇,以安小国之心。速退日人觊觎汉城之雄兵,则敝国可世世代代,为上国之屏藩而不替…… 臣朝鲜国主李熙,臣骊兴府夫人闵氏。 臣钦命关东军练兵使、关东军提督何绍明,臣驻扎朝鲜总理通商事宜大臣、浙江温处道袁世凯。” 荣禄看罢,心中咯噔一声。且不说何绍明怎么跑到汉城的,这平定一国之功摆在这儿,这是多大的功劳?经此一事,何绍明必然扶摇直上,压不下去,朝廷自然就得借重,恐怕日后朝中再无人可撼动其地位了。 至于眼前的兵变,比较起来,不过是小事一桩。朝鲜局势纷繁扰攘,战事一触即发,朝廷哪儿还管得了这些啊。 心神电转之下,荣禄想努力笑起来,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可现在的龌龊,剑拔弩张,还历历在目,又哪儿是那么容易变脸的?脸色几番扭矩,最终不发一言,还了电文,领着人扭头就走。 待荣禄领着一帮兵痞呼呼啦啦走了个干净,魏国涛长出一口气,随即厉声吩咐道:“大帅令,战争一触即发,全军一级戒备,关东军第一师即日起开赴海城驻防!” “是!”一众军官齐声应诺。脸色欣喜,似乎还在对方才的痛快淋漓回味着。 只有魏国涛,脸色不见松懈,定定地看着窗外。“战争,终于要来了么?” 蓬的一声,李鸿章的签押房一下被撞开。 签押房内,只有李鸿章与杨士骧两人,彼此讨论着往来的公文。 撞进门内的,却是张佩纶。连日来,朝鲜局势愈发纷扰。北洋上下全都忙活起来,就连一向不得志的张佩纶也被分配了联络各地督抚的职责。日本大兵压进,如今已然超过清朝在朝驻军。李鸿章更是忙活了个底朝天,一时间成了各国公使馆的常客。李鸿章本人一直指望着俄国人能从中调解一二,可眼见局势愈发不利,不得已,这些日子又跑了英国公使馆,图的,就是将一场战事化在谈判桌上。眼下正值慈禧太后万寿节,举国上下都在操办着老佛爷的万寿,这个当口,能不打仗还是不打的好,哪怕对方是李鸿章一向瞧不在眼里东洋小鼻子。 两人一抬头。就见张佩纶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手里抓着一打电报纸,指着他们两人,喘得说不出话来。 李鸿章与杨士骧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略微惊讶。张佩纶文采风流,气度闲雅,当初是在京城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在落魄之后,让老李舍得将宝贝女儿嫁给他。别人不管怎么气急败坏的,他总是不紧不慢,一副细看涛声云灭的做派。如今这番慌张,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李鸿章当即皱眉道:“幼樵,可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我个子高,天塌下来还不是由我顶着?” 张佩纶只是摇头,神色紧张,好半晌,喘匀了气儿,这才道:“中堂,朝鲜出事儿了!” 李鸿章还没说话,那边杨士骧却笑道:“出事儿?难不成小日本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攻入景福宫挟持朝王不成?嗤,幼樵,有事儿慢慢说。” 张佩纶却是不理他,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中堂,朝鲜袁世凯来电,今日拂晓,日人汇聚暴卒,伙同朝鲜开化党余孽,进攻景福宫……掳了大院君,囚禁李王闵妃,若非袁世凯逃得快,恐怕也遭了毒手。” 李鸿章闻言一下就跳了起来,指着张佩纶手里的电报纸脸色铁青。 中日在朝鲜甲申之后,以天津条约稳定下来的局势,自此彻底打破!若真如电报所言,那就是朝鲜沦陷!日本大军进驻朝鲜之后,北洋门户大开,等于整个海疆有警!真到了这一步,就意味着战争!日本绝不会放弃垂涎了二十年的朝鲜立足点,而大清也绝不容许最后一个藩国沦陷! 他身边的杨士骧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李鸿章手指颤抖着,意思就是赶紧将电文呈给他看。张佩纶这个时候反倒不紧不慢起来,仿佛刚才气喘吁吁的不是他。 “中堂,中堂?……我还没说完,袁慰亭来电,说他这会儿还在汉城……乱起之时,何绍明提一营兵,越数千里,潜伏十余日,直抵汉城!五百精骑,四下进击,直扑景福宫。一番血战,如今景福宫已被攻克,汉城重入手中。日本人逃往公使馆,李王闵妃还在宫中,就是日本人退去之时裹走了大院君……朝鲜屏藩,还在我大清手中!” 李鸿章与杨士骧当即就僵在那儿了。整个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好半天,李鸿章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抢过电报纸。瞪了一眼张佩纶,随即一目十行看将起来,而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以手扶额:“总算没有闹到最坏,只要李王闵妃还在我们手中,日本就暂时闹不起来……莲府,马上请俄国公使与英国公使过来一叙。” 随即又对张佩纶道:“幼樵,赶紧传令陆路入朝各部,加快行军,务必尽早赶到汉城。只要汉城还在咱们手里,后面儿,我再跟这帮洋鬼子慢慢打交道。” 二人领命,随即转身而去。 而李鸿章就这么定定地立在签押房内,良久,这才长叹一声:“何绍明……此子真乃人杰也……”(未完待续) 一四二 檄文惊天下2 辽阳转发而来的电文,一刻不停,第一时间就到了京师总理各国事物衙门。当日在总理衙门当值的正是军机大臣额勒和布,饶是老爷子多年的涵养工夫,拿着这份辽阳转发的电文,也吓得一蹦三尺高。哆哆嗦嗦半天,楞是说不出话来。 等这位老中堂缓过神来,顿时就乱窜起来,招呼达拉密章京分抄电报底稿,一份给光绪,一份给慈禧。老中堂也来不及找什么人商量了,抽了电报稿子直奔颐和园而去。朝鲜这事儿,的确是塌了天! 何绍明轻骑奔袭数千里,就算将汉城暂时稳定下来了,可这后续的震荡,善后措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措手的。最要命的,就是会不会引发大清与日本的战争。别看额勒和布七老八十,整天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老头子心理面清楚着呢。眼下这大清国,处处漏风,真跟李合肥说的没区别,就是一栋破房子,这仗实在没法儿打。眼前又是老佛爷的万寿,即便对方不是西洋鬼子,而是东洋小鼻子,这仗能不打还是不打。求的,就是个安稳体面。 可事儿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战事一触即发,可就由不得他额勒和布老中堂了。 额勒和布前脚刚走,后脚朝鲜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京师这地面就这么邪性,没什么能藏得住的消息。慈禧得了消息,京师里其他军机,有权的王爷,各部衙门也就先后知道了。不出半天,简直就是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市井百姓,读书的士子,中下层的官吏说起来那叫一个扬眉吐气。混没将东洋小日本放在眼里。这回距离中法战争不过十年,朝廷粉饰一番,与列强打和的荣光这会儿是深入人心。所有人都知道大清是有问题,可要说大清被小日本欺负,有一个算一个,都嗤之以鼻。这会儿何绍明千里奔袭定汉城,被大家伙都认作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可朝廷上,真正了解形势的大官儿,各国驻清的公使,都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这牵扯到东亚地缘政治版图的变化!一时间,各国领事纷纷差了人,总理衙门、北洋衙门四处奔走,探听消息。有心人更是去电汉城,询问方方面面消息。 京城当中,车马奔走入龙,人人口中,都盛赞着何绍明这次出人意料的千里奔袭,一时间将其与班定远相媲美。到了这会儿,何绍明才真正的名扬天下。 京师里沸沸扬扬,朝堂上更是吵吵的不可开交。无它,除了联名电文,何绍明还追加一封电文。电文中详述汉城局势危急,言‘……倭人驻朝大军倍于大清,其狼子野心,昭然示世。若分兵进袭汉城,关东军四百余疲兵,并无弹药补给,誓不不能挡倭之汹涌。臣肯定陛下下旨,邀李王闵妃归国。则,战事若起,我国必占据舆论之主动,他日讨伐倭人,得天下之公理,势必披荆斩棘……倭人屯兵距汉城不过一日行程,臣叩请陛下,请尽快示下……’。 这电文里说的明明白白,清日战事迫在眉睫,想躲是躲不了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携裹了朝鲜政府,起码大清还占据了大义名分。 翁同龢翁大中堂,身为清流领袖,一番引经据典,言道日本不过蕞尔小邦,竟敢触天朝上国之逆鳞,实在是忍无可忍,大清当发兵征讨,还天下公道,安藩属之心。翁大中堂之所以如此做派,极力主战,一来是确实瞧不起小日本。宿敌李鸿章既然不想开战,那翁大中堂就必然持反对意见。战事一起,但凡有了机会,帝党一派也好收拢军权。二来,前段时间帝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生生与何绍明闹生分了。正好借此机会,笼络一番。 那头,世铎一个眼神过去,徐用仪跳将出来,张嘴就是一通大道理。搬出老佛爷万寿做说辞,言道眼下实在不宜起战事。有什么事儿,且待万寿过后再说。并且,还参劾何绍明一个抗旨不尊。只是在如此功绩之前,这参劾就是个笑话,没人当真。正如朝廷与李鸿章之间一般,弹压不下,只能借重。 光绪特意垂电李鸿章,问他讨个主意。李鸿章随即回电,刻下正向仁川增兵。可话里话外,李鸿章反复强调,一切还请圣意天裁,摆明了不想出主意。老李算盘打的明白,此番一个处理不好引发清日战争,胜败不说,单单是搅和了老佛爷的万寿,这就得找个顶罪的。 两面吵吵成一团,从上午吵过了中午,一直到天黑也没商量出个主意。那头,额勒和布跑前跑后往返五六趟,无一不是辽阳转发而来的催电。 吵到后来,还是慈禧一言而决。“著北洋大臣李鸿章火速增兵朝鲜,令加紧与各国公使磋商调停。关东军提督何绍明暂驻汉城,静观其变。”眼下正是慈禧六十大寿,她一方面不想搅了自个儿的兴致,另一方面,小日本欺负到头上,她心里头也委实恼火。堂堂大清,几时被个蕞尔小国欺负到头上了?是以,这决策实在是模棱两可。 天色已暮,汉城表面上平静至极。 而此刻,何绍明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早晨发出去的电报,如今八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已暗,依旧没收到回执。反复催电,始终每个准确的答复。要知道,此刻日本人驻军离汉城不过一日的路程,若是得了消息,大举进击汉城。自个儿这支孤军,外无援兵,内无补给,就得交代在这儿。再说了,如今可是七月二十三,若是按照历史,二十五日可就是丰岛海战爆发之时,也是整个甲午的开端。 这个时候,汉城就是个巨大的火坑,谁在这儿谁得陷进去。 正心焦得来回踱步,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凯泰推门而入。 “大帅,朝廷回执电文。” 何绍明也不发话,一把抢过电文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罢,本是焦急的脸色却变得铁青,捏着电文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何帅,朝廷怎么说?”同样焦急的袁世凯站起身问道。 何绍明不发一言,将电文甩了过去。袁世凯上下一看,猛地一跺脚,恼怒道:“误国!误国啊!”气得袁世凯将电文揉做一团,随即狠狠地摔在地上。“何帅,您打算就待在这汉城?” 何绍明绷着脸,良久,反倒笑了起来:“留在汉城?等小日本给咱包了饺子?老子不当这大头鬼!凯泰!” “弁下在!”凯泰闻言,条件反射一般绷直了身子。 “撤了对小日本的包围,集合弟兄们,咱们连夜上路!” “是!”凯泰领命一声去了。 袁世凯慨叹一声道:“唯今之计,确是走为上策。只是何帅前番平定之努力,全做了泡影,朝堂诸公怎会如此糊涂?” 何绍明轻蔑一笑:“如今举国上下,大小官员都忙活着老佛爷万寿,哪儿有心思管朝鲜如何?朝廷诸公,不过是顺从上意罢了。呵!如此作为,此战不败才出了鬼呢!”何绍明朝前走了几步,定住后,脸色却是一正:“好不容易奔袭千里,老子不能白来这么一趟!朝廷不准,老子抢了李王走再说!”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也震得袁世凯一阵目眩神迷。上到皇上太后,军机大臣,下到微末小员,这会儿想的都是怎么自保,而何绍明先是孤身涉险,而后又再次逆天而行。李王闵妃,对于大清什么作用,这个自不用再说。若是说何绍明一点儿私心没有,全然为公才做出此决定,袁世凯是一点儿也不信。只是看着何绍明一脸的决绝,不由得他不信。心中暗自佩服,拱手道:“何帅,没有圣旨,擅自胁裹李王,若是朝廷怪罪下来……” 何绍明一摆手:“慰亭兄不必担心,出了事儿兄弟一人承担,定然不会拖累慰亭兄。” 袁世凯微微一笑:“何帅,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若何帅抢了李王,想来日人必以此为借口,开启战端。今后无论胜负如何,朝廷那边对您……依下官看,实在是不妥。”顿了顿。“敢问何帅可是要为大清谋个大义名份?” “正是。” “下官倒是有个主意……”随即,袁世凯走近,低沉着声音说了起来。 深夜,得了命令,围在日本公使馆之外的关东军士兵悄悄地朝景福宫方向撤退而去。景福宫门口,无数火把将门口照得亮入白昼,近四百号关东军警卫营士兵忙活不停。一边儿将马匹拉过来,马蹄上裹了棉布,而后勒紧了嚼子,一边儿将伤兵先行安置在马背上。 何绍明就这么立在前头,脸色紧绷着,不发一言。袁世凯自高奋勇先行进宫,去劝说李王闵妃二人,究竟结果如何,此刻还不得而知。何绍明倒是想得开,之前远袁世凯约定,一小时内若袁世凯还没说服二人,那何绍明便提兵进去抢人。眼下景福宫七拼八凑的朝兵,见了关东军的面儿腿都哆嗦,根本就没有抵抗之力。 此刻,日本公使馆内。 杉村睿急急地跑了进来,往日那副西洋绅士做派一扫而光。“川上君,清国人把外面的包围撤了。” 腾的一下,川上操六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出言道:“清国人是算准了帝国增援的时间,要赶在增援到达之前抢走李王!”一把抓起衣架上的衣服帽子,边走边道:“杉村君,你在此等候,我带人去监视。若是增援部队到达,立刻命令他们过来支援我。” 杉村睿应了一声,随即疑惑道:“川上君,若是清军真抢了李王,而增援又……” 川上操六闻言顿了下,侧头瞥了一眼杉村睿,深吸一口气道:“不会,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尽可能拖住清军,一直拖到增援到达。帝国已经为这场战争准备了二十年,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说罢,川上点了点头,而后径直走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杉村睿有些愣神,他心知此刻川上操六已经有了成神的准备。若真被清军抢走了李王,局势就会对日本十分不利。眼下,川上所说是唯一的办法。是以,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目送着川上离去,而后对其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聚拢了百多名日军,川上便急吼吼地赶向景福宫。这会儿也不需要顾及什么了,双方底牌,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是在跟时间赛跑。早一步,何绍明安然离去,顺带着带走某位朝鲜大人物,日后舆论上会占据一定优势。晚一点儿,被川上拖延住,大批增援日军到达,何绍明等人就是插翅难飞。 待到了景福宫附近,离宫门不过百米之外,川上一挥手,百多名明火执仗的日军就那么定在那儿,远远地观望着。川上深知自己的使命是拖延时间,而不是上去送死。此刻关东军还没走,此时开战对自己实在不利。索性就这么对峙着,只待关东军带了李王后撤,或是增援先一步到达,再行开战。 何绍明一早就发现了赶过来的日军。凯泰几番请战,何绍明却是不允。何绍明也清楚,万一真打起来,小日本学了牛皮糖,就这么黏着,实在是个麻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绍明也越来越不耐烦。正要叫人进去抢人,却见宫门大开,袁世凯领着一名年轻的朝服男子跑了出来。边跑边道:“何帅,办成了,咱们赶紧走吧。”随即瞥见对面远远对峙着的日军,袁世凯就是一楞。 “慰亭兄不必担心,小日本这会儿还没胆子开战,上马,咱们走。” 何绍明长出了一口气,随即一声令下,就这么缓缓地朝东门行去。 (大家伙儿端午节快乐。提醒一句,天儿热,粽子趁新鲜吃。^^)(未完待续) 一四三 弄险 夜色深沉,一弯略显黯淡的月牙挂在天际,周遭繁星点点。 夜幕之下,汉城一片死寂,不见了往日的繁华。日间的兵变,早就吓破了市井百姓的胆儿。天色大亮,趁着城门打开,走商之人早就赶了马车逃之夭夭,乡下有亲戚的平常百姓,也拖儿带女着急忙慌地逃离了是非之地。此刻,汉城人口十成里去了起码五成。就算勉强留下的百姓,这会儿也早早地熄灯就寝,街面上一片黑暗,连点儿灯火也没有,说不出的诡异。 而就在这一片黑暗死寂之中,两条火龙慢慢地、缓缓的,正由景福宫朝东门推进着。前头的大队人马,不用说,自然是何绍明领着的警卫营。前头骑兵快速地朝东门跑着,后头,五十多名士兵跳下马,端着步枪一边儿瞄准,一边儿小步倒退着。带领他们的军官,正是凯泰。这家伙一边儿退一边儿还唱着小曲,时不时地朝对面日军吹声口哨,挑衅意味十足。 后边儿跟尾巴的,正是川上操六领着的百十名日军。小日本一个个神经紧张,在军官不住的催促声中,始终保持着与关东军警卫营的距离,慢慢挺进。 “川上阁下,打不打?”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关东军策马离开了视线范围,底下的军官越来越急躁。 川上拧着眉头,心里头就琢磨开了。方才远远的对峙,隔着百来米远,天儿那么黑,根本就瞧不清对方究竟掳走的是谁。若真是李王,那不用说,事关帝国二十年苦心,就算搭上性命也得勉力一战。可眼下,自己这百来号人根本就不是人家对手。略一思索,望着刚刚经过的景福宫,川上沉声道:“坂田,你带五十人,立刻冲进景福宫,一定要尽快确认李王与闵妃的去留,然后尽快回报!” “是!”那军官应了一声,点了五十士兵,随即小跑着冲向景福宫。这时候的景福宫门前,一片狼藉,白天先是日军放倒了宫门,而后又是关东军炸了护墙,到处都是出入口。这如狼似虎的五十名日军方一冲进来,本就是乌合之众的棒子守兵连枪都不放一声,扭头就跑。 坂田一路顺风顺水,一路没有抵抗,过了勤政殿。好不容易抓到一名内侍,问明了李王的住处,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交泰殿。随即,五十名日军撒开,开始搜索。 没一会,就有日军回报,说是交泰殿只有一处房间有亮光,里面有一男一女,那日本兵不会朝语,不知道对方是谁。闻言,坂田急急赶了过去,踏入房门往里头一瞧。只见房间内端坐一对中年男女,浑身华服,脸色淡然。见到坂田之后,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那男子微微前躯身子,朗声道:“朝鲜国主李熙见过将军,敝国愿意按照日本之意见,与清国绝交,并公告驱逐在朝清军。这是国书……”说着,李熙将面前黄绸卷向前推了推。 坂田六月间才到的朝鲜,几时懂得朝语?随即一番慌乱,抓了名略懂日语的朝鲜内侍,这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儿。随即,又指挥日军抓了几名内侍宫女,在武士刀的威胁之下,几名内侍宫女都发誓,屋内二人正是李王与闵妃。直到此时,坂田这才松了口气。李王闵妃都在,国书到手了,帝国准备了二十年的战争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开打了。方松了口气,转而有些疑惑,那清军方才掳走的男子是谁? 越想越闹不明白,随即发问。 朝王李熙苦笑道:“关东军掳走的是本王的世子,李坧。”不待坂田发问,李熙又道:“他们带走的,还有本王的诏书……若是日本占据汉城,则本王让位于王世子……” 翻译的内侍哆嗦着将话说完,坂田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当场。 何绍明这手玩儿的漂亮,朝廷不允许他带走朝王,可没说不让带走王世子。既然汉城早晚都得让日本占据了,干脆带走王世子与传位诏书。战事一起,他这边儿可以随时利用王世子另立朝鲜政府。再怎么着,舆论上也能跟小日本分庭抗礼。 这里面儿的心思,旁人一想就能明白。坂田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便觉出味儿来了。当即二话不说,留下十几名日军看守李王闵妃,领着人出了景福宫,朝东急追而去。 与此同时,日本公使杉村睿正翘首以盼,焦急地在汉城南门张望着。 川上操六临行前的那一番话,更像是遗言。杉村睿心里面儿知道此番的凶险。早间四百多名正规日军,外加上几百名浪人,硬是被不到五百人的关东军给吃掉了一半,全权公使大鸟圭介成神,所属三百日军没有一个活着离开景福宫的。后面发起决死冲锋的浪人,更是死伤二百余。 直到此刻,那地狱一般的惨景还不时浮现在杉村睿的眼前。汹涌喷射着火舌的马克沁,更像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天皇勇士再勇敢无畏,在它面前也只能妄作亡魂。早间人数占优尚且如此,这会儿兵力远远不如关东军,怎么追击? 此刻,杉村睿一边儿留着耳朵,听着后头的动静,祈祷着千万别有枪声。川上操六可是帝国陆军参谋长,整个征清方案就是于他之手完善的,万一有个意外,无异于帝国一大损失。另一边儿,翘着脚不住地朝远处张望着,期盼着从龙山开赴而来的援军尽快到达。 正焦急间,猛然瞥见前头隐隐有光亮。杉村睿急忙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但见转过一处弯路,现出无数火把来。当即心头猛地一跳,心道援军总算是来了。杉村睿可是个地道的文官,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急急跑下城楼,骑了马匹,朝南策马疾奔而去。 片刻之后,杉村睿已经瞧见对面来的是一队骑兵了,对方也发来喝问,听声音明显是日语。杉村睿确信,这是日本援军无疑,当即离得远远的便喊开了:“我是帝国驻朝公使杉村睿,这支军队是谁在带领?” 当先的日本兵将这话传到了后头,没一会儿,从后奔出一骑,停在杉村睿身前:“杉村阁下,鄙人第二十一联队骑兵大尉丰边新作。” 杉村睿这会儿冷静下来,仔细一瞧,这队骑兵不过三百余人,当即疑惑道:“怎么只有这么点儿人?步兵呢?” “联队长怕日久生变,所以先派鄙人带着骑兵支援汉城。刻下,联队长正领着步兵在后头赶路,估计天明前就能到达。” 杉村睿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心想着川上操六的安危,还有朝王闵妃的去留,当即长话短说,将当前形势一番叙说,随后便催促着丰边新作带着骑兵赶紧跟着他进城。 这时候,何绍明带着先头的骑兵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后头张望,只见凯泰依旧扯着破落嗓子,带着五十名警卫营士兵与日本人对峙着。 何绍明心里暗自琢磨,早间的战斗实在仓促,全都集中在了景福宫,至于汉城的电报房,到了中午才派人监管。说不得,趁此机会小日本已经发报求援了。再者说了,无线电是自个儿一手发明的,虽说对日本实行了贸易禁运,可真要做到让日本一台无线电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何绍明估计,日本无线电虽然不多,但汉城里的公使馆内肯定得有一台。这么看来,日本人的援军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若是快一些,从龙山赶到汉城,现在也差不多能赶到了。 看着远处依旧吊在后头的日本兵,何绍明皱了皱眉头。当即转头对身侧的袁世凯道:“慰亭兄,你且带着世子与伤兵先走一步,兄弟还得布置一番,打发了小日本……总这么跟在咱们屁股后头,也不是个事儿。” 袁世凯也不废话,点头道:“何帅一切小心,下官就在前头候着您。”说罢,打马向前,引着世子与伤兵先走了。 何绍明转了身,满脸不屑的调笑道:“小日本这是没长记性啊,少不得,咱们动动手给这帮孙子再上一课。下马,架起马克沁,不是还有点儿地雷没用么?都给老子埋了,招呼小日本!” 一声应诺,二百多关东军士兵纷纷跳下马,机枪手在城门口架起了马克沁,其余士兵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取出地雷,也不用工兵铲,就用手在地上刨了一个浅浅的坑,随即将地雷放置其中。片刻之后,地雷埋好,就等着凯泰撤回来,挂上弦儿,而后等着小日本吃亏了。 何绍明随即朝城内高声喊道:“凯泰,别跟小日本磨磨唧唧了,赶紧回来吧!” 那头,凯泰应了一声,转头不屑地啐了一口,招呼一声,带着五十来人掉头朝城门便跑。 眼见着关东军都差不多出城了,追还是不追,成了川上操六心头的难题。对方分出一拨人与自己对峙,大队人马先出了城,说不得,此刻城门口早有布置,贸然冲上去只会白白送死。不追,万一对方真带走了朝王,那就会对日本十分不利。心里焦急,眼瞅着凯泰带着人发足狂奔,所有日军都看着川上,就等着他的命令。只是,所有日军眼神里都有些祈求的意味,没有人愿意去追这么一支如同恶魔一般的队伍。 正当此时,后头一声发喊,川上回头一看,却是坂田追了上来。 也不待其近前,川上操六焦急喝问道:“坂田,确认了么?李王闵妃可还在?” “还在……李王闵妃还在景福宫。李王还按照帝国的要求,递交了国书……”说话间,坂田跑到了近前。喘息了一下,继续道:“只是……只是对方掳走了朝鲜世子,并且,从李王哪儿得了让位诏书……若是帝国占据汉城,只要有此诏书,朝鲜世子李坧就会成为下任朝鲜国王……” 闻言,川上操六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暗暗称赞,对方这手玩儿的实在高明。心中盘横了一下,即便如此,日本依旧得到了开战的接口。日后战事一起,谁还管朝鲜国王到底是谁?到了这一步,该得到的都已经到手了。今后,就要看谁是胜利者了。即便是清国有另一位朝鲜国王在手,而且名正言顺,那又怎么样?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想到这儿,川上松了口气。始终拧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阁下,究竟要不要追击?清军眼看着就要出城了!” 川上操六举目望去,只见于自己对峙的那几十名清军这会儿已经跑过了城门。须臾之后,借着火把川上瞧见了城门口那两挺乌黑的马克沁机枪。 思索了下,随即笑道:“坂田君,不必追击了。帝国需要得到的,已经到手了。此刻清军势强,我们就这么冲上去,不过是白白送死。放他们走吧。” “就这么算了?就这么放过白天屠杀了帝国几百名士兵与人民的清军?”坂田激动道。 “不,坂田,不会就这么算了。帝国军人的鲜血不会白流!”川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即转头看向城门处:“来日,我们会带着更多的军队,击败清军,攻入清国腹地,将今日之耻辱,十倍于偿还清国!” 此刻,川上眼中,城门口的马克沁已经撤了,而后所有的关东军都上了马,渐渐奔上官路。城门口,只余一白马骑士,与川上遥遥对望着。此人,正是何绍明。 二人相距几百米,遥遥对视良久。川上佩服对方的计算,先是神兵天降一般奇袭汉城,挫败了川上的谋划,而后又果断放弃汉城,顺势带走了朝鲜世子,为清国日后争取了舆论支持。 而此刻,何绍明却有点儿犯嘀咕。小日本没像五十年后的小鬼子一般,没头没脑就追了出来,自个儿布置的地雷阵可算是没用处。遥遥相对,那名日军军官显然是颇有几分计谋。隐约间,何绍明觉得此人日后必是自个儿的对手。旋即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叫来神枪手,抽冷子给他来一家伙。想想天色这么暗,还是算了。当即一勒缰绳,白马人立而起,转了半个身子,马头对准城外,随即狂奔而去。 (晕,早晨忘记定时上传了。今儿全天都在老丈人家,这会儿才回来。老丈人酒量不咋地,可就是好喝,而且没酒品。他喝啤的,非得让我整白的。……呃,现在还头晕着呢。上传晚了,各位见谅见谅~~端午节快乐!另,推荐一本新人新作《重塑国魂》,红爵那小子写的,大家伙多多订阅支持,要是多几个订阅那小子一准儿抽过去。)(未完待续) 一四四 应变 何绍明穿越几年,别的没长进,这马上功夫玩儿的的确俊俏。通体白毛的大洋马希律律一声长吟,人立而起,转了九十度的玩儿,掉头直奔城外跑去,转瞬便消失在夜幕当中。 这边厢,望着其挑衅举动的坂田已经是怒发冲冠。实力,胜负,都是另一回事,眼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而无作为,这让经常以天皇武士自诩的坂田很是愤怒。 坂田右手按在刀柄上,咬着牙,狰狞着脸道:“川上阁下,清国人实在太嚣张了,请准许我带人进行追击,一定要给清国人一点颜色看看!” 川上操六只是皱着眉瞪了他一眼,而后转身一挥手道:“坂田君,一切以帝国利益为行动准则。目前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在帝国增援部队到达前全力控制好汉城。……全体,返回!控制景福宫。” 一声令下,其余日军跟着川上齐齐返身而回。坂田狠狠地回望了一眼城门,嘟囔了几句,随即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队伍之后。 刚到景福宫前,就见南面街道之上灯火冲天,马蹄声大作,无数的骑兵举着火把正朝景福宫奔来。天色太暗,一时间瞧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川上果断命令日军准备迎战。吓得一众日军紧张兮兮,以为关东军转了个圈儿又回来了,当即躲进景福宫内,举着步枪,哆哆嗦嗦准备迎战。 待骑兵近了,看清了对方的服饰,一众日军这才放心。坂田心中喜悦,一纵身就跳了出来,抽出武士刀就嚷嚷开了:“帝国的增援到达了,天皇万岁!天皇万岁!” “天皇万岁!” …… 一时间,无论是宫内的日军,还是刚刚赶到的增援部队,所有的小日本齐齐发喊。尤其是宫内的日本兵,叫嚷声儿那叫一个大,满脸的喜悦,浑然忘记了白天时候被关东军打的那叫一个惨。纷纷高举着武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前队骑兵冲到宫门前,为首二人下马,其中一人一副西装革履打扮,却是方才去搬救兵的杉村睿。这位公使全然忘记了自个儿是文职,甫一下马,急冲几步,踉踉跄跄奔到门口,朝里头高声喝问道:“川上君可还安好?李王闵妃何在?可是被清军抢走了?” 这会儿,松了一口气的川上操六这才走了出来,淡淡笑道:“多谢杉村君关心,鄙人没事儿。李王闵妃尚在宫中,不曾被胁裹。” 杉村睿走上前几步,双手拢住川上的肩膀,反复看了几眼,这才安心道:“这就好,这就好……” 川上点了点头,随即苦笑道:“不过清军带走了王世子,还有李王书写的传位诏书……” 杉村睿皱了皱眉,方要说话,后头却有人道:“卑鄙的清国人走多久了?在下这就带骑兵前去追击,必定让清国人付出代价!” 杉村睿侧身,指着身后那名军官笑道:“这位是第二十一联队的骑兵大尉丰边新作,大尉领着一队骑兵先行抵达汉城,其余步兵正在路上……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丰边君……” 说话间,丰边新作上前几步,双手垂立,脚后跟并拢,啪的一个立正,而后猛地低头道:“参谋长阁下,请您准许下官带队进行追击。”言辞恳切,语气决绝。 听罢这番话,川上操六,思索了半晌。心中不住地权衡着利弊得失。此刻,二十一联队的步兵就在路上,不过几个小时就会抵达汉城。清国人很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匆匆撤退。照理说,这会儿清军是绝没有恋战的心思,那么追击……可是,对方实在是……思索了片刻,川上点了点头:“请留下一半兵力协助控制汉城……如果清军有准备,切勿恋战,即刻返回。” 丰边新作应了一声,随即翻身上马,带着百多名骑兵朝西门就追了过去。 不过片刻之后,就见西门不住地闪着光亮,而后传来的是不绝于耳爆炸声。留在景福宫的川上等人无不愕然。好半天,待几十名残兵带着丰边新作被炸得不成人形的尸体返回,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所有人都在琢磨一件事儿,关东军居然在外头摆了大炮,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先前的撤退只是故弄玄虚,想要引来日军聚而歼之?川上拧着眉头,询问退回来的残兵。残兵懵懵懂懂,只说刚一出城门就遭到了袭击,究竟是谁干的,火炮藏在哪儿,不得而知。川上又派了几名日军爬上城头探查,回来报告,说是外头黑漆漆的,根本就看不出什么。越是如此,川上越是担心。当即收缩兵力,老老实实守在景福宫,只期盼着后续增援尽快到达。 这就是意识上的差距了。地雷这东西,说实在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可上到川上下到追击的骑兵,脑子里根本就没这个意识,压根儿就不知道有地雷这回事儿。这才闹得人心惶惶,以为清军在城外架了大炮。整夜战战兢兢,闹出了不少笑话。 且说何绍明这头。 城门口的地雷响起的时候,何绍明带着警卫营已经奔出去十余里了。有些不爽的何绍明,正在心疼临走前埋的那些地雷,正琢磨日后怎么找回来呢,就听得身后爆炸不断,回头一望只见火光冲天,隐约中瞧见爆炸中不断有人马被抛上半空。 何绍明略一琢磨,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当即停了马哈哈大笑不止:“我当小日本有了个有点儿脑子的军官就跟五十年后不一样了呢,搞了半天,还是这般没脑子。瞧瞧,小鬼子援军一到就追了出来。上当了吧?哈哈……” 凯泰在一旁抻着脖子,张望良久,咂了咂嘴,意犹未尽道:“大帅,这地雷好用是好用……可只能摆在那儿,不能动弹,不如弁下带人杀个回马枪?” 何绍明瞪了他一眼:“边儿去!回头把你个贝子折在这儿,不用别人,你老子能把本帅给拆了!前头引路,加紧行军,咱们这回借着天黑占了便宜,小日本摸不着头脑,一时半会儿不敢再追。等天一亮明白过来,咱们走得慢就得吃亏。” “诶。”凯泰摄于何绍明平日的积威,缩了脖子,应了一声打马向前而去。 凯泰刚走,前头过来一骑,何绍明一瞧,确是方才先行一步的袁世凯。袁世凯调转马头,与何绍明错开一个身子的距离,跟在后头,喜眉笑眼道:“何帅,眼瞅着天就快亮了,想来日本人是不会再追过来了。此番何帅轻卒奔袭,一日定汉城,日军大队进攻,何帅不但全身而退又救出了朝鲜王世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想来朝廷必有厚赏。”何绍明功劳不下,半路景从的袁世凯自然也少不了一笔功劳。此前,袁世凯一直揪心于平白丢了汉城,担心归国后那些少不了的参劾。清流御史可不管他袁世凯手中有没有兵,只要汉城是从他手上丢的,这失土之责,是跑不了的。 马上的何绍明只点了点头,心理面浑然不在意那些所谓的功劳。今儿已经是七月二十四了,按照历史发展,二十五号黄昏就是甲午序幕——丰岛海战。自个儿苦心多年,等的,就是这么一刻。然而,自己真的准备好了么?甲午一役,北洋海军尽没,陆地上北洋淮军与各地练军也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自个儿要扭转局势,无异于独立对抗一个国家。自个儿真有这么大能耐么? 前世,何绍明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白领,领着还不错的薪水,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国家大事,偶尔关心一下,发几句牢骚,也就罢了。而如今,却要他掌握一场赌国运的战争,要说他心里把握十足,那纯粹是笑话。别说是他,就算换个更厉害的人来,也得不胜惶恐。 历史,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当初西班牙人无意间漂流到了美洲大陆,几个人什么职业都有,衣食没着落,恰巧被印第安人搭救了。要按照现在人的想法,这等于是穿越到了原始社会,自个儿有着十分先进的技术,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可事实上,几年后一艘西班牙战船经过时,水手们发现,一个部落的村口,几个白人正蹲在那儿啃玉米。提高技术那一套根本就是扯淡。 所以说,穿越之后,就能改变历史,纯粹就是主观臆测而已。何绍明一路战战兢兢,走到今天,着实是不容易。 何绍明越想越心凉,觉着这历史实在不是自个儿可以轻易撼动的。旁的不说,单是日本占据海上优势,就足以抵消何绍明关东军战斗力上的优势。 苦思良久,何绍明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暗道,自个儿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年纪越大胆儿越小?既然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是生是死,已经由不得自个儿了,缩着脖子就不挨刀?笑话!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当即收敛了心思,提神喝道:“传令兵!” 这一嗓子,将旁边儿正喋喋不休说着恭维话的袁世凯吓了一跳。 “是!”后头应了一声,一名士兵催马上前。 何绍明阴沉着脸道:“给辽阳发报。就说日军大批增援已经到达,我们不得已撤出汉城,急切间抢出了朝鲜王世子,让唐大人组织语言上报朝廷。另,命令第一师开赴海城驻防,第二师立即掉头,开赴九连城。魏国涛坐镇辽阳,就地征发民夫,尽快将各部所需物资运抵。” “是!”传令兵拿着小本子,铅笔在上头沙沙作响,记录完毕,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飞马向前去了。 旁边儿,何绍明的命令可全听到了袁世凯的耳朵里。袁世凯大略知道关东军一个师的编制,大概相当于清军满编的三十个营。好家伙,听何绍明这话,居然不声不响的有了三个师,四五万人!关东军几时有这么些兵力的?袁世凯万万没想到,几年间,北地何绍明迅速窜起,如今势力,估计除了北洋,天下间再没第二份能比得上了。随即想到,有了此番的功绩,他日何绍明就是第二个李鸿章,朝廷只能借重,想要打压是不太可能了。望着何绍明那略显稚嫩的脸,袁世凯心中既苦涩又佩服。一时间五味杂陈。 天色渐亮。 拉们河畔,甜水站。关东军第二师就驻扎在这里。 昨日间收到辽阳电文,得知何绍明挫败了日本人的阴谋,秦俊生当即就停兵在此,等候进一步的消息。此前,参谋部早就商量出了抵抗日军入侵的作战方针。一旦战事爆发,第二师的任务,就是在鸭绿江巩固防线,挡住朝鲜方向的日军,寻机予以歼灭。 是以,秦俊生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战争的导火索,便停兵此处。也没将消息告诉监军的文廷式,只是推说刚刚翻过山,士卒辛苦,休息一日。 天色刚亮,秦俊生又收到了辽阳转发的电报。日军大举进军汉城,何绍明领着警卫营退出汉城,顺便抢走了朝鲜王世子。秦俊生当即就不住地笑了起来,此番做派,的确符合何绍明一贯贼不走空的个性。接下来,便是对第二师的军令。果然不出秦俊生的意料,第二师即刻开拔,直奔九连城鸭绿江沿岸,巩固防守。 秦俊生收了电报,一声令下,当即全军开拔。 一万五千来人热火朝天,拆营帐装马车,忙乱起来十分壮观。 正酣睡的文廷式被吵醒,洗漱完毕,心中疑惑,怎么天刚亮就拔营?莫非出了什么事儿?当即也顾不得吃早餐,急急跑到秦俊生那儿,询问缘由。 秦俊生只是淡定一笑,递过去一封电文:“文大人,您不是一直琢磨我家何帅究竟去哪儿了么?这上头都写着呢,您瞧仔细了。” 文廷式疑惑着接过来一瞧,当即大惊失色。旁的倒没想到,只想到此番何绍明又建新功,帝党以后恐怕再难打这关东军的主意了。这位翰林编修,浑不知,电文之中,已经硝烟味十足。甲午,迫在眉睫!(未完待续) 一四五 不宣而战 七月二十五日这天,真如历史上一般。前一天夜里,济远、广乙、威远三艘巡洋战船,护送着爱仁、飞鲸二艘兵船,望牙山口运送了八百五十名兵丁以及一百一十六箱弹药上岸。下午五时半,威远由仁川回到牙山。威远管带林颖启向带队的方伯谦报告,说头一天,日本人就攻下了汉城,电线已被截断。往见英兵船主罗哲土,听说日本大队兵船明日即来。方伯谦见情况紧急,考虑到威远是木船,不能承受炮火,而且行驶迟缓,万一出口遇敌,徒然损失一船,便令威远于当天晚九时十五分先行离开牙山。 这倒不是方伯谦好心,而是考虑到三条护卫船速度不同,万一与日本人开战,威远势必成为累赘。到时候要是不回护,这见死不救的罪名可就担下了。 至早晨四时,飞鲸所载兵、马、粮米、军饷、炮械、子药等已大部分上岸,方伯谦不敢再耽搁,便率济远、广乙起碇返航。 从牙山口到丰岛海面,一路顺风顺水。周围海域一片平静,济远、广乙二舰官兵无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次护航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济远舰桥上,副将衔管带方伯谦长出了口气,放下满是汗渍的望远镜,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侧身道:“好家伙,不知道中堂怎么想的,日本人都占据汉城攻下景福宫了,还拖着军门,不让北洋大队兵船出海。这会儿要真碰上日本兵船,咱们就得喂海王八。妈祖菩萨保佑,顺风顺水……” 他旁边儿,大副沈寿昌微微一笑:“大人,眼瞅着就过丰岛了,这会儿日本人没来,等过了丰岛,还上哪儿堵咱们去?大人这次回去,劳苦功高,一定会受军门嘉奖。” 说到这儿,得说说这丰岛。丰岛是牙山湾外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地当牙山湾之冲。此岛最长处一千三百八十八公尺,高一百七十四公尺。岛北水深,可航巨轮,为进出牙山湾的必经之路。是以,此为进出牙山的咽喉要道,日本人想要袭击,此处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众人紧张的原因。 方伯谦不住摇头苦笑:“嘉奖?老子可不稀罕。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咱们这会可是阎罗殿里走一遭,搭着走的快,再晚会儿,保不齐日本人就来了。”说着,方伯谦将望远镜递给了沈寿昌,自个儿朝舰首走去:“他妈的,兔崽子,都别偷懒儿。等会了家,本大人一人二两烟土的赏赐!通知锅炉,使劲儿添煤,气压打足了,咱们回家!”随即又对旗号兵喊道:“给广乙打旗号,全速返航!” 这边儿话音未落,就听舰桥上传来沈寿昌略微颤抖的声音:“大人……东……东南海面,有烟带,三条兵船!” 方伯谦一怔,快步走上舰桥,抢过望远镜朝东南海域望去。是日晴空万里,海上能见度甚好。只见碧海蓝天之间,三处清淡的烟迹高高飘起。这三条船,显然烧的是上好的威尔士或者美国的白煤。和北洋水师自个儿凑活着用,烧起来漫天黑烟的开滦煤有着天壤之别。 方伯谦的心猛地一沉。他心理面清楚,能烧上好白煤的,除了兵船没有别家。看着烟带,方伯谦估计着三条兵船都是以十五节的高速,正朝这里疾驰。 “妈祖保佑,但愿是西洋人的兵船……妈祖保佑……”方伯谦不住地念叨着。只是很短的时间内,望远镜里就出现了三艘兵船的影子。高高的桅杆之上,迎风猎动的,正是日本海军旭日旗! “是吉野!是吉野!”旁边儿,沈寿昌擎着另一望远镜,不住地嚷嚷着。北洋官兵,谁不认得这艘战船?这英国造快速战船差点儿就成了北洋的,要不是银子都挪用到了老佛爷的万寿大典上,保不齐这会儿挂的应该是黄龙旗。 “大人,准备战斗吧,日本人来者不善!”沈寿昌放下望远镜,急急地说道。 方伯谦没有回答,又观察了良久,这才笑道:“不必了,日本人绕道走啦,哈哈,真是妈祖保佑,回去一定多俸些香火。” 沈寿昌疑惑着举起望远镜一瞧,却见望远镜中,日本三艘兵船果然突兀地转了个弯儿,朝西驶去。放下望远镜,看着远处的三艘日本兵船,沈寿昌一点儿安心的感觉都没有,反而眼皮不住地跳着,疑惑道:“日本人真不打算开战?” 于此同时,对面的日本兵船上,五十一岁的联合舰队第一游击舰队司令长官平井航三静静地立在舰桥上,手持望远镜,同样观望着远处的北洋水师。 “司令官阁下,吉野打来旗号,就快行驶出狭窄海域了,询问是否可以立刻发起攻击?”他旁边,舰队参谋釜谷忠道大尉轻声问道。 联合舰队北上,任务就是搜索北洋舰队主力,摧毁北洋水师,控制朝鲜海峡。清日两国并未宣战,联合舰队就是要趁此机会,突然袭击,先期重创北洋舰队,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第一游击舰队收到的命令,就是游弋丰岛海面,寻找北洋舰队主力。如果遭遇单独的战舰或者实力弱小的货船队伍,可以放其通行。如果遇到了北洋水师主力,就要果断攻击。实力不济也要纠缠住,等待联合舰队本队赶至。此时平井航三麾下,就有浪速、吉野、秋津洲三艘快速巡洋舰。 听了随队参谋的询问,平井航三笑道:“河原君很是心急嘛,是为了向他那些清国同学证明自己么?”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日本海军卧薪尝胆二十年,每年天皇都会从御用中节省出三十万日元,皇太后更是捐出了自己的首饰来支持,所有的公务员每年捐助百分之十的薪水建设海军,等的,就是这一天!”随即扬起一只手,停顿在半空中,良久,终于重重落下:“准备战斗!一旦进入有效射程,立即全炮攻击!” 济远舰桥之上,始终放心不下的沈寿昌,一直观望着日舰动向。管带方伯谦,更多时候是在催促给锅炉加压,尽快脱离这一海域。 望远镜中,日本舰队骤然再次转向北,直直地朝着济远追了过来。沈寿昌突然放下了望远镜,高声叫道:“日舰转向北,朝咱们过来了!大人,准备战斗吧!” 方伯谦愕然回头观望,依稀可见日舰狰狞的炮口。随即一个踉跄,差点儿瘫坐在那儿。脸色,已经是苍白如纸了。 “大人,快下令吧!等日本人靠上来咱们就全完啦!”沈寿昌几步抢过去,也不顾尊卑一把拽住方伯谦的前襟,一边儿摇晃,一边儿急切地喊着。 好半天,方伯谦这才如梦方醒,手足无措道:“准……准备战斗!打旗号,升战旗!”说到一半儿,猛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嚷嚷道:“中堂有令,我舰不得率先攻击。” 待济远上下忙碌着,刚刚准备完,日本舰队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会儿由于航速,济远与广乙拉开了不小的距离,是以,变成了三艘日舰包围济远之势。济远是老式战船,不过十五节的航速,而吉野最高航速却可以达到二十三节,高下立判。 望着越来越近三艘日本兵船,沈寿昌心不住地往下沉,侧头对已经晕头涨脑的方伯谦道:“大人,下令攻击吧!小日本的船快,再放任他们逼近,待会儿将咱们围起来,就危险啦!” 这会儿,方伯谦手足无措,脸色苍白,连眼神都有些呆滞,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嘴里始终念叨了一句话:“不成,中堂有令,不得率先发炮,若日人率先发炮,我等才可自卫还击……” “都什么时候了,大人!诶!”沈寿昌狠狠一顿足,随即奔向舰前。方伯谦这个样子,根本不能指挥战斗了。此刻,指挥战斗的责任自然落在了大副沈寿昌身上。甫一到舰首,就见远处火光连闪,几秒之后,周遭海域如同沸腾了一般,几声巨响,随即在舰船周围掀起了几个巨大的水龙。 上午七点四十五分,日舰吉野突然发炮,向济远轰击。 巨大的冲击波,将舰船掀得左摇右晃。待稳定了身形,沈寿昌一咬牙,高声喊道:“弟兄们,小日本不要脸,玩儿偷袭。是爷们儿的跟我一起上,给小日本点儿颜色看看!” 在沈寿昌的指挥下,济远冒着敌舰的炮火,由西转舵向南,于七点五十二分发炮回击吉野。 七点五十五分,秋津洲开始向济远发炮。 七点五十六分,浪速也向济远炮击。日方拥有二十二门速射炮,而济远和广乙则只有旧后膛炮,并无速射炮。 八点十分,济远发出一炮,击中吉野舰首附近,跳弹击断敌舰前樯桁索。 短短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济远已经身中数弹,死伤了十几名水手。‘碰’的一声,又是一发近失弹在舰首炸响,落下的海水如同暴雨般砸落下来。沈寿昌此时全身已经湿透。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咸腥的海水,啐了一口,随即喊道:“他妈的,柯建章,你小子怎么打炮的?给老子打准点儿!” 那头儿,济远枪炮二副柯建章也不答话,指挥士兵又给主炮上了炮弹,亲自瞄准。好半天,一声石破天惊的炮响,炮弹拖拽着白色的轨迹,直扑对面的日舰吉野,击中吉野舰首附近,跳弹击断敌舰前樯桁索。 济远官兵眼见击中了吉野,顿时上下齐声欢呼,士气大振。 “呸!老沈!你不把船开稳一些,老子怎么瞄准?”那头,柯建章对于炮击的结果显然不满意。 “好!柯建章,你小子有两下子!老子就算拼了命也给你找个平稳开炮的机会!”说着,沈寿昌狠狠一咬牙,一把推开舵手,亲自掌舵。弹幕之中,济远在他的操作之下,如同一条灵蛇一般,左右躲闪,渐渐冲出了弹幕范围之内。 那头柯建章始终在瞄准着,甫一平稳,当即抓住机会果断开炮。 又是一声巨响,炮弹拖着白色的轨迹,扑向吉野。柯建章随即拿起望远镜朝吉野观望。只见济远发出的十五公分炮弹,击中吉野右舷之侧。柯建章心中猛地一跳,他对吉野再熟悉不过了,知道炮弹击中的位置大概是弹药库,那么…… 望远镜中,吉野舰上下一阵慌乱。不少的日本兵抢了救生圈,就要弃船逃走。几名军官模样的人正指挥着人放救生艇。 柯建章更加笃定,击中的位置定是要害,当即兴奋道:“他妈的,老子打中吉野要害了,小日本要弃船而逃啦!” 济远官兵上下闻之,纷纷朝吉野观望,随即又是铺天盖地的欢呼。所有人都翘着脚等着看吉野变成大号的烟花。 良久,没有等来吉野的殉爆。吉野舰上,河原要一稳定了心神,拔出武士刀砍了几名慌乱的日军,这才稳定了形势。随即战战兢兢朝被炮弹贯穿处走去,心里不住地向天照大神祈祷着。下了甲板,到了弹药库,只见一颗冒着白烟的炮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儿,上面清晰可见写着几个汉字‘江南制造局造’。驱使两名士兵前去查看,良久,得到回报,清国炮弹里面居然没有炸药! 河原长出了一口气,劫后余生一般放浪地笑着:“天照大神保佑,此战大日本帝国必胜!” 济远舰上,柯建章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摔帽子,咒骂道:“他娘的,肯定是那帮混蛋没给炮弹装炸药!狗日的,老子回去非枪毙了这群混蛋不可!” 然而,柯建章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先是一发炮弹击中舰首,四散的弹片夺取了沈寿昌的生命,接近着又一发炮弹,击中柯建章,柯建章洞胸而亡。 见习学生黄承勋见大副,二副均亡,自抱奋勇登台指挥,召集炮手装弹窥准。正指画间,敌弹飞至中臂,臂断遂仆。有两名水手立即把他抬进舱内急救,弥留之际,抓紧一名水手,只低声道了一句:“记得回去,宰了那帮连弹药都要贪墨的混蛋。”随即撒手西去。(未完待续) 一四六 英魂千古 当济远、广乙正同日本三舰激战之际,高升和操江先后驶近作战海域。 高升于二十三日早晨从塘沽出口时,装有北塘防军官兵一千一百一十六人,还有行营炮十四门及枪枝、弹药等件。通永练军左营营官骆佩德、义胜前营营官吴炳文随船而行。统带官则为仁字军营务处帮办高善继。 舰桥之上,高升号船长英国人高惠悌举着望远镜,四下张望着。一张满是胡子茬的脸上,没有半分放松。望远镜中,丰岛就在眼前。高惠悌舒了一口气,转头瞧瞧船上的清军兵丁,心里琢磨着,只要到了牙山口卸下这些清军,回程的时候即便碰到日本兵船,也不用担心。毕竟,无论船主还是船,都是英国的,桅杆上挂着英国国旗,小日本敢跟英国叫嚣?笑话!嗤笑一声,而后侧头对身旁的大副田泼林道:“啊,真是一次该死的任务,要不是冲着钱,我才不会来这片该死的海域。我的大副,你继续盯着,我该喝一杯咖啡提提神了。”说着就要下舰桥。 同样举着望远镜观察远处海域的大副田泼林却一把拉住了他:“船长,日本船!” 高惠悌闻言一怔,随即转头望去,只见望远镜中,一艘冒着浓烈黑烟的兵船,正开足了马力绕过丰岛,朝己方高速开来。桅杆之上,除了挂着一面白旗,还有一面日本海军旭日战旗!那船之后,相距老远,吊着另三条日本船。 白旗?莫非对方没有恶意?看来是如此了。高惠悌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笑了笑。 “船长,我们要不要转向?” “不,保持原定航线不变。我们是英国船,对方应该不敢动手。”船长的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高升号依旧继续朝东行驶着。 不一会儿,远处的战舰已经目力可及。船上一干清兵一早就看到兵船在远处发出的巨大烟柱。所有人都抻着脖子,朝东张望。一时间议论纷纷,猜测着那船究竟是日本船还是北洋船。 统带官仁字军营务处帮办高善继,也瞧见远处驶来的兵船了,而且通过望远镜看清了对方桅杆上挂着的旭日旗。当下心中就有不祥的预感,随即找来两名营官,商议对策。汉城之变,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虽然知道清日双方形势紧张,可料定了自己乘坐的是英国船,日本人应该不敢动手。当下找了通译,与船长交涉一番,随即决定继续朝牙山口行驶。 两船相向而行,彼此的距离是越来越近。这会儿,无论是英国佬还是清军,上下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料想是一回事儿,真到了关键时刻,谁也说不准小日本究竟会不会发疯。 两船相会,交错而过,船上所有人都在张望着那艘挂着日本旗的兵船。突然,对方旗帜降落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又升了上去。 高惠悌随即笑了起来:“看,日本人在向我们致意呢,我就说日本人不敢碰英国船吧?高,你可以安心去休息了,过了丰岛,只要两个小时就会到达牙山口。看起来,这次航行很顺利。” 高善继望着船后渐渐远去的日本船,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也懒得继续跟洋鬼子蘑菇,随即下了舰桥安抚一众士兵去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方才开过去的那艘挂着白旗与旭日旗的兵船,不是日本船,却是北洋舰队的济远号。济远大副、二副相继阵亡,方伯谦总算是醒过神来了。当即指挥着济远,抛下赶来增援的广乙,开足了马力掉头就跑。这方伯谦一面揪心后头紧紧追赶的浪速号,一面又担心外头有大批日舰等着。苦思半晌,想出了个主意:降下黄龙旗,升起旭日旗与白旗。白旗是告诉后头追赶的浪速,打不过了,高抬贵手让咱跑得了。而那旭日旗,是要迷惑可能在外头等候的日舰队,方伯谦是想来个浑水摸鱼。 方伯谦没想到的是,鱼没摸着,反而把自己人给骗了。 上午九时,高升号从日舰浪速右舷通过。此刻,已经放下了警惕的高升号,所有人都没将日本船放在眼里。甚至有几名清军蹿到甲板之上,懒洋洋地看着左面高速行驶的浪速号。 就是这份儿惫懒缺乏警惕,可算是惹了祸。浪速舰上,舰长东乡平八郎透过望远镜瞧见高升号甲板上的清兵,当即下令战舰转向,拦截高升号。 高升号上,看着浪速号兜了个弯子又转了回来,高善继心中暗道不好,当即下了甲板,对着随行的两名营官道:“二位,小日本来者不善,二位收拢手下,把步枪、弹子儿都发下去,指不定咱们待会儿就得拼命。” 两名营官脸色煞白,对视一眼,随即惶惶乱乱地跑下去布置。嘱咐完毕,高善继又奔上船长室。他心里清楚的很,洋鬼子是最靠不住的。万一一会儿有事儿,这帮洋鬼子肯定得将自个儿这两营兵给卖了。所以,他不敢放松,急吼吼地上了船长室监视英国船长的一举一动。 一刻之后,浪速兜了回来,调转了炮口,狰狞地对着高升号,打来旗语:下锚停驶! “船长,日本人打来旗号,让我们停船!怎么办?”大副急急地发问道。那几门巨炮,只需一个齐射,就能将高升号葬入海底。 高惠悌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嘴唇喃喃道:“我们……我们是英国商船,大副,把旗号打出去。” 水手们慌乱地将旗号打了出去,须臾之后,对方回答:停船!否则承担一切后果! 高惠悌面如死灰,紧紧盯着与己船平行行驶的日舰,无奈道:“停……停船吧。” 正当此时,高善继带着通译进了船长室。感觉到船速正在放缓,当即询喝道:“高船长,你这是要停船?不能停啊,要是停了,我手底下这两营兵……” 话没说完,便被高惠悌打断:“你看看对面的兵船,只要一个齐射就能把我们打入海底。不停船?不停船大家都得死!”深吸了口气,语气放缓:“高将军,请您放心,我会跟日本人交涉的。毕竟,高升号是艘英国船,我想日本人还不可能胆儿大到连英国船都敢袭击的地步。还请您稍安勿躁,回舱等候消息。” “你……”高善继正要反驳,却被一旁的通译拉住。 那通译将他拉到一旁,小声劝道:“诶哟,我的高大人,您这会儿来的什么脾气啊。您瞧。”说着朝浪速努了努嘴:“大兵船,好几门十来寸的大炮,咱们这小商船连门小炮都没有,拿什么跟人家拼命?我看,还是听洋大人的,咱们先谈着,保不齐就有转机呢?您说是吧?” 高善继左思右想,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瞥了一众洋人几眼,这才愤愤离去。 高善继下去如何安排且不说,单说这海面之上。高升号依着浪速的命令停船下锚,静静地停在了海面之上。停了半晌,只见三艘日舰不停地变换着旗号,显然是在交流着什么。 高惠悌以为对方顾及到自己的船是英国船,放弃了敌对行动,当即打旗号询问:我是否可以前进? 而得到的,依旧是‘原地不动’这个回答。 时间分秒流逝,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浪速分出一艘小艇,朝已经停泊的高升号行驶而来。小艇靠高升后,有几名带有来福枪和佩刀的海军军官登船,为首之人道:“鄙人大日本帝国海军大尉人见善五郎,请出示商船的执照。” 高惠悌摄于对方的武力,不敢造次,取了执照递给对方,随即小声提醒道:“阁下,我必须得提醒您,您拦截的是一艘英国商船……” 人见善五郎不予理睬,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高升要跟浪速去。同意吗?”随即眼睛死死地盯着高惠悌,右手轻按刀柄,仿佛只要高惠悌说个不字儿,立时就会劈了他一般。 高惠悌吓得连连倒退,竟回答说:“如果命令跟着走,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抗议下服从。”高惠悌心里早就想置身事外了。中国人与日本人打架,关他一个英国人什么事儿。这会儿形势不如人,按照强势一方的意见行动,这是在情理之中的。 人见善五郎得了满意的答复,离开高升回了浪速。 当人见善五郎等日本海军军官登船检查时,船上的中国官兵始终怀着高度的警惕。这会儿,下头早就乱成一片了。有人说要战,有人要投降。两名营官也不弹压,就这么眼巴巴地瞅着高善继,等他拿主意。 高善继感到事情危急,拧着眉头不住地思索着。这位高善继是中戊子科举人,曾经做过五品衔知县。今年春天,高善继看到国家处在多事之秋,正男儿挺身卫国之时,便去天津见李鸿章,自请投笔从戎,为国效命。因话不投机,愤然辞去,转投直隶通永镇总兵吴育仁幕下,留为仁字军营务处帮办。及至李鸿章决定增援牙山,吴育仁特遣翼长记名提督江自康带队前往。高善继认为,为国报效之时已到,便慷慨陈辞,请赴前敌。吴育仁为之感动,遂同意其所请。临行之前,他早就存了死志。是以,这会儿反倒安稳了下来。 挥手止了一众兵丁的喧扰,待安静下来,这才道:“我辈同舟共命,不可为日兵辱!”这一嗓子吼出来,一众清军愕然半晌,随即乱糟糟地呼喊起来。 “打他狗日的!大清什么时候怕过小日本了?” “干他娘!法国佬都让咱打平手了,还怕他小日本?” “都是五尺高的汉子,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船舱内一时间人声鼎沸。这会儿,可不是甲午之后,举国哀痛人人麻木之极。这会儿,十年前与法国佬那场平局还深入人心,那么点儿血性之气还是有的。此时的清军就是如此,只要当官儿的敢拼命,那整只军队就敢拼命。有了高善继带头,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子劲头儿,要与小日本拼个你死我活。就算败了,还有世界第七的北洋舰队,为自个儿报仇! 这时,忽见日舰挂出第四次信号:“立刻斩断绳缆,或者起锚,随我前进!” 兵丁之中,自然有识得旗语的,将浪速发来的旗号这么一说。大家伙儿当即就不干了。高善继跳上箱子,抽出腰刀高喊道:“弟兄们,洋鬼子要把咱们卖了,大家伙干不干?” “不干!” 上千名清军齐声发喊,声势震天。高善继随即带着几十名士兵冲上甲板,闯进船长室。拿着腰刀逼向船长,嗔目道:“敢有降日本者,当污我刀!”身后众人齐声响应,一船鼎沸。 高惠悌脸色难堪至极。他实在想不明白东方人的逻辑。按照他的理解,既然实力实在相差过大,那么投降,也并非是可耻的。心里不住地咒骂着清国人与日本人,真是两个野蛮人的国家。脸色变了变,这才劝道:“高,抵抗是无用的,因为一颗炮弹能在短时间内使船沉没。” “我们宁死不当俘虏!”高善继硬邦邦地回答道。 高惠悌不死心,继续劝道:“请再考虑,投降实为上策。” 苦劝良久,才得了高善继略微放宽的条件。“除非日本人同意退回大沽口,否则拼死一战,决不投降!” 只是在高惠悌看来,日本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怎会同意这个要求?见高善继不再松口,满船的清军又群情激奋,最后道:“倘使你们决计要打,外国船员必须离船。” 这会儿,所有人都看出来,洋鬼子没安好心,打算要卖了满船的清兵。大家哪儿会答应?洋鬼子走了,谁来开船啊?再说了,有洋鬼子在这儿,起码小日本也有点儿顾及不是?是以,见高惠悌不肯合作,便把他看管起来,并看守了船上的所有吊艇,不准任何人离船。 高惠悌要求发信号请浪速再派小艇来,以便传知船上所发生的情况。说,就算是提要求,也得把日本人请过来商量不是?清军上下一想也对,便打了旗号,要求浪速派小艇过来。 人见善五郎等日本军官又靠近高升轮。船员汉纳根到跳板上对日军军官说:“船长已失去自由,不能服从你们的命令,船上的兵士不许他这样做。军官与士兵坚持让他们回原出发的海口去。” “带信给舰长,说华人拒绝高升船当作俘虏,坚持退回大沽口。”还指出:高升是一艘英国船,并且离开中国海港时尚未宣战,“考虑到我们出发尚在和平时期,即使已宣战,这也是个公平合理的要求。” 人见善五郎答以模棱之词,驾艇回舰。 这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半钟,交涉历时三个小时。几番交涉无果,东乡平八郎终于决定要下毒手了。于是,浪速又挂出第五次信号:“欧洲人立刻离船!” “大人,日本人要欧洲人离船,这是要开战啦!” 高善继面沉如水,举起腰刀,高喊道:“弟兄们,小日本要对咱们下手啦!不许西人放舵尾之小船,咱们跟小日本拼了!” “拼了!”“拼了!”一声声怒吼响彻云霄,满船清军亢奋着,挥舞着手中的步枪。更有一名清军跳上甲板,喊道:“大人,这一战头彩归小的了!”说着,趴在栏杆之上,端起步枪瞄准四百码外的浪速号。好半天,只听碰的一声,枪口猛烈爆发出一阵硝烟。再看浪速号,那面旭日旗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随风飘落。船上清军随即士气大振。纷纷举枪射击。 浪速号上,东乡平八郎怒极,随即不再理会船上是否还有欧洲人,下令攻击。 浪速向前开动,并绕巡高升号一周,然后停在距高升一百五十公尺处。下午一时,浪速突然发射一枚鱼雷,但没有命中。又用六门右舷炮瞄准高升,猛放排炮。 两轮排炮之后,高升号尾部倾斜,开始缓缓沉没。高善继等意气自若,同士兵一起誓死抵抗。在浪速炮火的猛烈轰击下,用步枪地还击。浪速虽不停地向垂沉的船上开炮,但清军官兵视死如归,仍然英勇战斗,直至船身全部沉没。日舰为了报复,对落水的中国士兵进行了野蛮的屠杀,竟用快炮来向水里游的入射击,为时达一时之久。 海水之中,高善继抱着一块甲板,仰天大哭道:“高某对得起国家了……李鸿章……误国啊!”随即一发速射炮袭来,高善继葬身大海。 下午一时,高升号彻底沉没,一千一百一十六人官兵遇难。 讽刺的是,就在高升号誓死不降的时候,稍后出发的操江号却乖乖投降了日本。船上,运往牙山口的二十万两饷银,十几门德国大炮,无数的弹药,都成了日本人的战利品。 就在高升号沉没的那一刹那,急急赶往平壤路上的何绍明似乎听到了高善继那一声冲破云霄的怒吼一般,回头望向东南牙山口的方向,呢喃道:“甲午,终于要开始了么?” 一**四年七月二十五日,日本不宣而战!(未完待续) 一四七 失措 公元一**四年七月二十五日,丰岛海域一声炮响,正式拉开了清日两国甲午战争的序幕。一方蓄谋已久,一方浑浑噩噩。日本三艘快速巡洋舰偷袭了大清护航舰队,操江被掳,广乙搁浅,高升沉没!两营精锐陆军葬身鱼腹,护航舰之中,济远侥幸逃脱。一时间举国震惊! 整个大清,上到正在筹办万寿典礼的中枢,下到消息灵通的闲散小吏,全都震得哑口无言。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日本国小而积弱,大清就算再怎么不济,论面积、乱财力都是这个国家的好几倍!天津、上海这些口岸里,时常能见到穿得土不土洋不洋的日本人,矮矮的个子,见了大清爷们儿的面儿脸上挂着笑,恭敬地来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而后谄媚地推销着质量实在不咋地的东洋货。什么时候,这些矮子矬子突然船坚炮利起来,敢这么狠狠地咬了大清一口? 震惊之后就是愤怒,论实力,大清办洋务几十年,买了兵船买大炮,洋枪弹子儿更是堆积如山。海上有世界第七的强大舰队,陆地上除了北洋精锐淮军,还有四百二十营练军可堪一战。林林种种加起来岂是小小日本能抵抗得了的?论理儿,天津条约在那儿明摆着呢,小日本不但攻进了汉城,软禁了朝王,还不宣而战,偷袭大清的护航舰队。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发当天,一些积进的清流御史纷纷上书,弹劾李鸿章交涉不利,助长了倭人气焰。既然日本率先挑衅,大清当予以迎头痛击。要求即日对日宣战,调集各地练军入朝,剿灭倭寇,并请调集北洋、南洋舰队,合流之后找日本兵船报仇! 帝党一派第一时间就嗅出了这个味道。这些日子,被后党,准确的来说,是被慈禧打压得抬不起头的这股中枢势力,当即做出了判断,唯今之计,宣战是为上策!一来,顺应万民之所请,可以名正言顺地请光绪出来夺权,二来正好借此机会打击各地督抚,让李鸿章之流与日本人消耗着,一有不对就立即参劾,顺势将权力收拢回中枢。 与此同时,欧洲各国的反应也传了出来。 英国公使欧格纳第一时间会见了庆亲王奕劻与李鸿章,说是对于日本偷袭大清护航舰队并攻击英国商船之举,英国政府十分愤慨,已电斥日本政府,要求日本保持克制,尽快从朝鲜撤军,否则‘承担一切责任’。又说,出英俄外,法、德、义三国也愿意出面调停,必定责令日本尽快退军。 奕劻与李鸿章听了此言,心里都有底了。自从大清挨了洋鬼子的欺负,就分外重视国际公法,如今小日本居然违背国际公法公然挑衅,东洋矬子离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这二人想的是调和,可这话传出去就变了味道。‘列国公使谴责日本支持大清’的流言,没几天就满天飞。一力主战的帝党清流,更加卖力地鼓动如簧之舌,要求立即对日宣战! 一时间,从北京城开始,一股风潮席卷全国,到处都是一片喊打声。上到中枢朝廷,下到各地督抚,无不义正言辞,要求对日宣战。大家伙都是一个心思,上下两千年,从唐朝白江口、戚继光平倭一直到万历三征,什么时候不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日本吃亏?当初小日本不是还被二流的美国打得抱头鼠窜么?咱们大清虽说输给了英国,可从十年前那场中法战事中已经找回了面子。况且,惶惶大清在日本还有领事裁判权和治外法权的!北洋水师都可以以日本港口为补给港,当初定、镇二远开过去,震慑之下小日本恭顺的不得了。 这场仗怎么可能会打输?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趁着这股风潮,里子面子都赚足了,把好处都尽快揣自个儿兜儿里。 而此时,包括慈禧在内,后党一派却集体失声。 平心而论,慈禧目下表面上荣养,实际上还是玩儿的垂帘听政那一套。在大清最高的位置浮沉几十年,若是国内的事儿,慈禧谈笑间就能平息。 可这到了外事儿上,慈禧以降,有一个算一个,这些后党人物就是一句话,没法子。慈禧幽居深宫几十年,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国际形势。后党一派,不是勋贵就是王爷,谁也没办过洋务,更别提跟洋鬼子打交道了。此时,后党真可谓两眼一抹黑,有些茫然失措。 慈禧既不想给小日本陪笑脸,又恼怒小日本搅和了自个儿的寿辰。可真要打起来,输赢如何谁也没有谱儿。日本究竟如何打算,做了多少准备,实力如何,谁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应对,是软还是硬,谁都拿不准主意。一时间只好观望着,对于帝党人物上蹿下跳,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那头奕劻递了折子,将英国公使的一番话转述给了慈禧。慈禧当即便如救命稻草一般抓在手里。随后传话给帝党领袖翁同龢,暂时约束手下。日本人是够可恨的,可眼下最要紧的事儿还是寿辰,等过了寿辰,把小日本是揉圆了还是搓扁了,都有得帝党去闹。 慈禧的话,还是有几分威力的。毕竟这方今天下,还是这位老佛爷的。翁同龢心里琢磨着,慈禧过了寿辰移居三海,也就可以安心荣养,到时候,自然归权光绪,当即便应了下来。第二天,朝廷内风气一变,后党跳出来要主和,帝党则全部失声。 慈禧为了安心过寿辰,一面儿遣了奕劻紧跟着各国公使,催促调停;一面儿又想起了圈禁在家的鬼子六,连番下旨意,请鬼子六进宫拿主意。方今天下,熟悉洋务的除了北洋李鸿章,也就这位鬼子六了。此时,慈禧只有放下忌惮之心,找这位六王爷商议了。 京城风潮涌动,北洋上下也是一片扰攘。 “中堂回来了!” 一嗓子喊出来,签押房内一众幕僚呼啦啦都站起身来,朝门口迎了过去。一瞬间,便将刚刚从英国领事馆归来的李鸿章围了个严严实实。 “中堂,英国领事怎么说?这调停到底行不行啊?” “小日本欺人太甚,中堂,咱们还是打吧!” “方伯谦见死不救,临战逃脱,中堂,必须严惩!” “朝鲜牙山还有咱们四千兵马,如今孤悬海外,中堂,还请您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中堂,上面可盯着呢,日本气势汹汹,咱们这会儿要是怂了,可不好跟上面交代。” “打什么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银子呢?饷呢?一旦开战,募兵要钱,军火、粮饷、筹防……哪样不要钱?北洋今年的进项一早就花光了,还从各处预支了不少,战事一起,这银子从哪儿出?朝廷不给银子北洋怎么打?” “小日本到底想干嘛?难不成真想把咱们打趴下?中堂,可从驻日领事馆那儿得了消息?” 签押房内,幕僚们一阵乱哄哄的声音。自打牙山噩耗传来,各处电文请示,雪花一般扑向这块几间大的房子,直奔年过古稀的李鸿章而来。 没有战事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一旦战事起了,才发现诺大的北洋上下千疮百孔,到处都是窟窿。这会儿朝鲜驻扎了将近四千名淮军,全靠着海路补给。如今丰岛一战,彻底断绝了海上补给线。北洋水师,更是龟缩黄海北部,只能看护住渤海门户而已。最要紧的是,事到如今大清上下没人知道小日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又为此做了什么样的部署。只知道日本舰队已经开赴朝鲜,陆军一个混成旅团驻扎龙山,时刻威胁着北洋四千兵丁驻扎的牙山口。日本人断绝了几个领事馆与大清的通信,现在连封电报都发布出来。 李鸿章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走向首席,坐了下来,就任由着下面人吵闹。这会儿,李大中堂也是头疼的紧。方才走访英国领事,又得到了模棱两可的回话。‘各国均对日本开启战端一事表示谴责’‘五国将联合调停,这是眼前将事态控制住的最好机会’‘我国政府对于日本袭击英国商船致使多名英国人遇难一事表示愤慨,如日本不克制,继续挑衅,则一切后果由日本承担’这些话表面上说的漂亮之极,初一听闻,老李自个儿也以为调停就在眼前了。剩下的,上了谈判桌,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李鸿章万万没有想到,几天过去了,收到的却是日本拒绝调停的消息。难道,这战事真的不可避免了? 李鸿章心理面清楚的很,如今的大清和他的北洋一样,承平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个架子,大家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强撑着最后的体面。一旦狂风袭来,才愕然发现这房子原来是纸糊的!如今的大清,从方方面面来看,都没有进行一场国战的准备! 最要命的,现在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他老李一个人的身上。后头,牵扯着朝廷里各种势力的纷争,一个处置不好,他老李就得当替罪羊,苦心几十年建立的北洋也得灰飞烟灭,画作泡影! 下面吵闹声越来越大,听得李鸿章青筋暴起,骤然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李鸿章身居上位几十年,这涵养工夫早就修炼得炉火纯青。此时骤然发难,吓得所有人都是一愣,而后便是噤若寒蝉。一众幕僚都是跟了李鸿章多年了,太熟悉他了。上次发这么大脾气,还是在攻发匪老巢的时候,算算已经几十年没见了。 满屋子一时间可闻针落。李鸿章喊出那么一嗓子,似将多日的憋闷之气全都发泄了出来,随即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那儿,良久,这才强打着精神道:“记录:第一,严催朝鲜北路进兵,先进平壤以遏敌谋。让马玉崑和卫汝贵先后进兵,以资进剿。剩余盛军分批轮渡牛庄,加紧行军,驰援平壤。” “第二,倭人狡谲,各口有人改装侦探,用洋人密码通电,大碍军情。若专禁倭电,仍可托名他国人传递。自应照公例禁止一切密报。” “第三,给总理衙门拍电报,就说自五月初至今,日派奸细二三十分赴各营各处侦探,并有改装薙发者。狡诈可恶!拟令出境,以杜诡谋。如再有影射奸探,即行查捕。是否,乞速核示。” “第四,虑威海南太敞,日多诡计,设黑夜以雷艇入袭,恐自扰乱。勘电拟令定、镇、致、靖、经、来六船暂赴旅泊,丁汝昌在威照料布置水雷及制挡雷链、木桩、鱼网等件,所筹甚是,应即照办。但嘱其六船到旅后,晓夜仍须防备。德税司条陈南口宜添制挡雷铁链、木桩,中系大船,令罗道电商,可参酌妥办。大铁链旅坞尚多,可借用。余需费若干,核实开报。” 一口气将所能想到的对应最坏结果的对策说完,李鸿章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一般,颓然地坐在那儿,端起茶碗的手哆嗦个不停,杯盖与杯子不停地发出撞击声。他品了一口茶,抬头瞧着一众望向自己的幕僚,勉力一笑道:“都记下了?尽快布置下去吧。大家伙儿放心,这天还没塌下来,英国领事与我说了,刻下五国正在联手调停。还有可为。话说回来,就算开战,咱们北洋还能怕了小日本?” 这话一出口,一众幕僚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七嘴八舌奉承几句,便急急地忙活方才的吩咐去了。一瞬间,众人走了个干干净净,签押房内只余下杨士骧与张佩纶二人。 杨士骧上前一步,小意道:“中堂,唯今之计,不如将何绍明的关东军顶上去,等他跟小日本拼个差不多了,咱们再出场,那时候无论胜败,都能保住北洋……”杨士骧这话可谓诛心,尚未宣战便言战败。可杨士骧实在太了解北洋了,正如李鸿章所担心的,北洋上下就是一个空架子,没事儿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有事儿,对内北洋还有点儿余勇,对外……一无所恃!他是北洋的营务官,实在太清楚了。北洋上下,负有拱卫直隶,甚至拱卫整个北中国的重任。号称练军二十年,水陆师齐备。承平的时候,可以不可一世,被世人看做是庞然大物。事到临头,只有局内人,才知道北洋的虚弱。 且不说淮军日益腐败堕落,单单就是一个钱字,就能要了北洋的命。从太平天国开始,大清的中央财政就彻底崩溃了。各地督抚,以厘金为主要收入来源,这才挺过了太平天国之乱。天平天国之后,大清的财政就成了一盘散沙,再也整治不起来了。战事一起,这银子从哪儿出?举国借债?当初与法国人那场战事,北洋拿出上好的矿山做抵押,满世界借也借不到钱! 光是一个钱字就这么多问题,就更别提军队组织、招募,民心动员还有各种体系协调的问题了。 杨士骧话没说完,便被张佩纶打断:“莲府,如今是咱们北洋顶在前面,不是他何绍明。朝廷里打算看咱们笑话,而后落井下石的有的是。现在北洋是退无可退啊。一旦战败……就得解体啊!” 座位上的李鸿章摆了摆手,冲着二人道:“天塌下来,我个儿高,我顶着。你们还是赶紧忙活正事儿去吧,各处调备,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老夫再出去一趟,看看俄国公使喀希尼怎么个章程。”说着,李鸿章缓缓站起身,猛然身子一摇晃,随即又摔落在椅子上。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此刻几乎被耗光了心血。 “中堂!”“中堂!” 二人呼喊一声,急忙抢上前扶住李鸿章。 好半天,脸色苍白的李鸿章这才睁开眼睛,微笑道:“人老了,起得猛了就容易昏厥,不碍事,且扶我起来。” 二人扶着李鸿章,看着那双衰老得形同枯槁的手,心中均在暗叹:中堂老了,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挨过去。 (儿童节快乐,特送900余字,以告慰早已失去却偶尔会回想起的童年~)(未完待续) 一四八 捷报? “万岁!”“万岁!” 东月峰上,漫山遍野的日军,挥舞着武器欢呼着。山脚处,无数一身云褂的淮军士兵正在亡命而逃。站在峰顶,大岛旅团的最高指挥官大岛义昌手拄着战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大岛旅团是以广岛第五师团第九旅团为基干组建起来的先遣支队,四千余人马,野炮十余门。早在二十三日,也就是日本密谋夺取汉城的时候,大岛旅团就接到了大本营的密令,从龙山出发,直扑牙山口。大岛旅团的是第一要务,就是要配合海军,整肃朝鲜西海岸。尽早封闭仁川,彻底断绝淮军海上的补给,而后彻底控制大同江以南。待第一军余部抵达之后,再与之会和整军北上,彻底将清军赶出朝鲜!只是大岛旅团此番行程实在不顺利。 先是要封锁消息,征发物资。可棒子们似乎天生与日本人有仇一般,白天抓了壮丁,晚上一个看护不住,就能跑个精光。耽搁了两日,才征发足够的民夫。 而后是突然接到急电夺取汉城失败,全权公使大鸟圭介成神,日军三百余士兵阵亡。而始作俑者正是那支让大本营捉摸不透的关东军。大岛义昌接到川上操六的电令,要求他尽快增援汉城。 大岛义昌清楚的很,刻下中日两国还未宣战,这时候夺取汉城失败,帝国无疑会在舆论上处于不利的局面。倘若清国与列强借此发难,势必会动摇日本与清国决战的决心。是以,大岛义昌不敢怠慢,急忙分出二十一联队赶赴汉城驰援。 一直到二十八日,这才赶到成欢驿。二十九日四时发起攻击,激战三个半小时,夺取了左右两翼四处营垒,将淮军聂世成部夹在中间,成合围之势。聂世成遂率众突围而去。 此前,大岛义昌一直有些担心。清国武备松懈,唯一可战之军当属淮军。淮军专门请了洋人操练,操习西洋战法,大清第一军之名享誉几十年。加上之前突袭汉城失败,大岛义昌心理面对淮军的战力是一点儿底儿也没有。碍于大本营的命令,这才仓促发起攻击。甫一交战,大岛义昌就发现,淮军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排枪打得散乱,士卒临战惶恐,各部缺乏联系,几乎没有配合,日本士兵往往一个白刃冲锋下来,就能攻下营垒。攻下了成欢,大岛义昌这才放下心来,淮军不过如此!今日一战而下,只阵亡了三十七人,伤了五十人,却留下了清军将近二百具尸体,无疑让大岛信心大增。他坚信,大日本帝国制霸东亚的日子不远了!唯一可虑的,倒是那支闻名不见面的关东军。关东军到底战力如何,又是怎么歼灭了三百余日军精锐,这些疑惑始终萦绕在大岛义昌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旅团长阁下!” 后头一声发喊,将大岛从冥思中拉了出来。转头一看,却是二十一联队联队长武田秀山。 “旅团长阁下,我们已经彻底攻下成欢了,是否立即展开对牙山的攻击?”武田秀山脸色带着兴奋,甫一到得近前便急急发问道。 “武田君,辛苦了。”大岛点头低声安抚了一句,随即转身,面向着仍在欢呼胜利的日军,举起右手,待安静下来,高声道:“天皇的勇士们,前方十五里就是牙山!为了天皇的荣耀,为了帝国的大业,前进!” 朝鲜,平壤。 这会儿,整个朝鲜局势紧张,先是东学道作乱,而后是中日两国对峙,一时间剑拔弩张,稍不留神就有走火的危险。虽然远离第一线,但平壤似乎也受到了这股紧张气氛的影响,街道上行人零落,不见了往日的繁华。 骤然,城门口,一队人马鱼贯而入。这队骑兵,人人骑着高头大马,墨绿色的军服,大檐帽,锃亮的皮靴,脸上掩不住的风尘之色。队伍一路向东,直奔府衙而去。躲避在路旁的朝鲜民众一眼就认出了,这支队伍就是几月前驻扎在平壤城北的关东军。这会儿通信不发达,汉城到平壤一路八百多里,何绍明等人又是一路急行,是以汉城生变的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 队伍中间,何绍明就端坐在马上,面沉如水,皱着眉头凝思着。四天前就得了消息,果然如历史上一般,丰岛海战,广乙沉没,高升沉没,操江被掳,济远遁逃。没有一丝一毫改变。可以预见的是,几日后的牙山之战,也会接连败退。李鸿章经营北洋二十年,将北洋养成了个外强中干的怪物。对内,还可以时常亮亮爪牙,对外,就是一头纸老虎,就如同这大清江山一般,一推就倒。 甲午之势,断没有指望北洋与满清的道理,只有自个儿一力改天!可这天,是那么好改的么?何绍明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已经势成水火,不由得他不顶在前面。穿越以来,他就一直打着推翻满清的主意。谋的,就是这锦绣河山。甲午到来,小日本发难,若是他不站出来,那么等过后,即便很容易就推翻了满清,得到的,不过是个支离破碎的江山。而且,割地赔款,丧了百年国运。国际上蔑视,国人自卑。得了这么个江山,少五十年根本就别想重整河山! 形势逼人,何绍明已然下定了决心,即便是自个儿顶在前面,反而让北洋躲在后头,也要咬牙顶着。此前,何绍明几番电令,关东军第一师开赴海城,建立防御体系;第二师掉头直奔鸭绿江,若是得了朝廷的命令,即刻奔赴朝鲜战场;第三师整饬营盘,时刻整装待发。除此之外,还大量征集了民夫,将辽阳储备的军械粮饷运往各处藏匿起来,算是为他日反攻做准备。 何绍明很清楚,自个儿没有海军,北洋水师即不可能听自己的命令,又被日本联合舰队压制到了黄海海域,根本指望不上。各处岸防码头,除了牛庄(营口)在他手,其他都在北洋之手,根本容不得他插手。况且,指望岸防抵挡日本海陆两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只能攥成个拳头,痛击日军,寻机歼灭,进行陆上对决!将这场战事拖延下去,直到日本人打不起为止。而陆上对决,隔着一条鸭绿江的朝鲜显然不是好地方,那么决胜之地就在奉天! 想到这儿,何绍明皱着眉头沉思着,努力回忆已经模糊的甲午记忆。他毕竟只是个军史爱好者,根本就不是研究历史的,只知道日本的兵力以及战争大概的走向。要具体到具体哪一天日本做了什么布置,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正思索着,身旁,落后半个马身的袁世凯却笑道:“何帅,六天八百里,虽说是有马代步,可这身子也快散架子了,总算到了平壤,这回可得好好休息一番。下官在平壤还有些故旧,回头下官制备酒席,好好犒劳一些一众军士。”袁世凯这会儿神色轻松。汉城虽然丢了,可他随着何绍明反攻景福宫,不但歼灭了日军三百来人,还抢出了朝鲜世子。这功劳,足以让他封官加爵,而不至于被一众清流弹劾了。 “慰亭若是劳乏,自可留在此地歇息盘横,本帅尚有军务,况且还带着朝鲜世子,要尽快赶回辽阳向朝廷复命。”何绍明这话不软不硬,让袁世凯吃了个不小的钉子。 袁世凯面色一变,收敛了笑意,肃容小意道:“何帅可是担心日本人追过来?虽说前几日丰岛海战,我军小败,可还有主力未曾出战,海面之上还有可为。牙山口又增兵几营,现在驻扎了四千人,又有宿将叶志超等人坚守,就算日本人玩儿了命,也不可能旦夕间攻下。只要增援的四军尽快赶到,朝鲜局势必会稳定。” 何绍明回头,嗤笑一声:“慰亭,我担心的就是叶志超!” “此话怎讲?”袁世凯满脸迷惑。 而何绍明只是笑笑没有作答。只是朝前喊道:“凯泰!去府衙找棒子官儿‘协商’下,找个好地儿安置。而后就地休整一日,明日继续北行!” “是!您就请好吧!”几十步外,凯泰应了一声,点了几名士兵跟从,策马疾驰,直奔府衙而去。 何绍明随即回望东南,心中暗想,算算日子,‘牙山大捷’也该上演了吧?话说叶志超这人若是托生现代,绝对是个‘大制骗家’。没准儿还能拿个小人什么的。可惜,是在甲午年间玩儿这手。这回,恐怕叶某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因为,如今有我何绍明!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短短几天的时间,愈发老态明显的李鸿章就再也支持不住了。 往日间,这位大清重臣,天下督抚之首,身板挺直,声音洪亮。谈笑间气度阔达。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列国与大清朝廷之间,有西方人送了他个‘东方俾斯麦’的名头。可自从日本递交第二次绝交书,使馆领事夹着皮包走人,一个接一个不利的消息纷纷向这位东方俾斯麦袭来。丰岛海战失利,列国调停失败,种种。这让还在竭力维持的李鸿章一下就苍老了许多。 谁都知道,山东、直隶、旅大、朝鲜、乃至整个北中国的筹防,二十年来都是李鸿章一力维持着。一旦与日本交战,主战场就在朝鲜与北中国,就在他李鸿章的地盘上。一下子,整个战事的担子,都落在他李鸿章头山了。 时势如此,不交战已经是不可能了。可一旦交战有什么闪失,他李鸿章一生功业,就要付诸流水!当初中法战事,李鸿章就背上了全天下的骂名。那次好歹是面对着法国这么一个西欧强国,谈和之后,他李鸿章反倒享誉海外。可这回面对的是东洋小日本,他绝对不能失败。 筹防筹饷,调集军队,极力增援朝鲜,就算拼了北洋的老底,也要保住朝鲜。他已经电饬叶志超,只许胜不许败,倘若败了,自个儿提着脑袋来见! “中堂,奉军左宝贵部已于今日抵达义州,给中堂传话,定然会尽快赶赴平壤。另外……朝廷那头传话过来,五国调停失败,御史清流群情激奋,朝野风潮,都要要应战……中堂,这战事,咱们是躲不过去了。幼樵与何绍明交好,要不要让幼樵走一趟辽阳?” 李鸿章抬头,却见同样黑着眼圈的杨士骧,正抱着一叠电文,垂立一旁。脸上日间消瘦,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一般。心中一热,只是笑笑摇了摇头:“莲府,如今是赶鸭子上架,退不得啊。”杨士骧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借助何绍明的关东军。从上次剿灭金丹道,关东军战力颇为强悍便被风传了出来。陆陆续续也落入了老李的耳朵里。朝鲜局势危急,关东军就驻扎在辽阳,按说,绝对是一大臂助。可李鸿章不能去求何绍明。头一个,李鸿章与何绍明往来不多,顶多算是认识罢了,没什么深交。让李鸿章放下脸面去求,门儿都没有!第二个,朝鲜就是他李鸿章的势力范围,如今已经赶鸭子上架了,就不能退下来,更不能倒下。求助何绍明,那就等于他李鸿章示弱了。之后弹劾的折子能像雪花一般将他淹没。 他李鸿章不但是在和日本交战,更是在跟国内交战啊。而如今,李鸿章所指望的,就是他养育数十年的北洋子弟,能够激发天良血诚,为他好好卖命。 顿了顿,李鸿章叹道:“别想别的了,事到临头,何绍明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牙山有叶志超盯着,多年恩情在那儿,我相信……” 正说着,就见一幕僚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满脸喜色。看见李鸿章,甚至忘了行礼,扬起手中的电报,大声道:“中堂!叶军门急电,牙山大捷,牙山大捷啊!” 啪啦一声,茶碗摔落地面。再看李鸿章,本是佝偻的身子瞬间挺直,苍白的脸色瞬间涨红,眼睛里面竟晃动着泪光,右手虚指着幕僚拿着的电报稿,微张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一四九 宣战 “中堂,中堂!北洋急电,牙山大捷!叶军门、聂军门率军击退来犯倭寇,杀敌千余,自损不过百,真真是大捷啊!”一名小章京一边儿挥舞着手中的电文,一边跑进了总理衙门。看见堂上的几位军机大臣就嚷嚷开了。 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翁同龢、世铎、额勒和布、徐用仪、奕劻等满汉军机大臣齐聚,这会儿正为是战是和争执的不可开交。冷不丁这么一嗓子,大家伙都有些愣神。 大清国洋务办了几十年,多少有一些家底儿。此前,在所有人的心理面,小小日本不值一提。论块头论财力,大清都是日本的好几倍,更别提人口基数了。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念头,全国上下四百多营练军,就是那人填也能把小日本六个师团拼个精光。之所有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不过是为了利益分配。战事一起,光绪趁机夺权,显然帝党会夺得更多的利益。而此前的既得利益团体后党,显然不甘心。大家伙在朝廷上叫着劲,吵得面红耳赤,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益到底如何分配,而不是怕了小日本。可牙山口一声炮响,生生扇了众人一个巴掌。 什么时候小小日本,弹丸之地,竟然敢狠狠地咬了大清一口,而且咬得十分之疼。帝党这头,翁同龢身为帝党领袖,又是户部尚书,最了解大清如今的形式了。旁的不说,中央财政体系崩溃,几十年一盘散沙,若是对方战力强劲,大清实在打不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而且,即便是光绪亲政,万一战事失败,少不得西边那位还得出来收拾残局。凭着老佛爷几十年的手腕,到那时候,帝党定然成了替罪羊。该贬的贬,该饬的饬,光绪要想再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是以,考虑到这一点,几天来翁同龢反倒是来了个闭口不言,静观局势发展。 小章京那一嗓子,便如同天籁一般悦耳,翁大中堂楞了一下,随即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走过去,一把抢过电报稿,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一遍不放心,又仔细看了一遍,脸上渐渐显出喜色。放下电报稿,翁同龢朗声笑道:“哈哈,老夫就说,日本蕞尔小邦,怎会是我大清的敌手?”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电报稿,递给众人传阅。 趁着众人传阅的工夫,翁同龢志得意满道:“诸位,惶惶大清几时怕过小日本?先是让日本夺了汉城,又被日本趁我不备偷袭护航舰队。若不是碍着老佛爷的寿辰将近,咱们能忍到现在?如今五国联合调停失败,诸位也别想其他心思了,咱们还是奏请皇上,一心应战吧!老夫这就进宫递折子面圣,列位大人,先走一步了。”说着拱拱手,昂首迈步就走。 总理衙门内,几名后党要员一个个面面相觑。老翁打的什么主意,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之前,还可以用胜负不可测之言反驳一二,借此拖延些时日,指望着列强调停能奏效。结果,调停失败,又有牙山这场大捷,这应战之事势不可挡。 这个关键口上,谁要是还敢站出来唱反调,再用老佛爷的寿辰说事儿,那天下汹汹之势,亿万黎民悠悠之口,就能将他淹死。堂内一时间安静之极,几名后党人物,碍于有旁人在场,彼此交换着眼神。交换来交换去,最后就得了一个意见,这事儿,还是请老佛爷拿主意吧。 光绪二十年七月三十日,牙山大捷的消息传回国内,叶志超声称,在其运筹帷幄之下,指挥聂世成四营淮军,于成欢、牙山痛击来犯之过万日军。日军大岛旅团溃不成军,击毙敌酋十余名,杀伤千余日军。此役,聂世成部也伤亡百余人,因弹药耗尽,且需安置伤员,且日军南退,牙山无忧,是以先行退往仁川整军。 北洋所上之电文,除了叶志超的原稿,还旁引了往来汉城的英国商人的证言。道:“经此一役,日军破胆矣!” 电文一到,举国欢腾。翁同龢当即匆匆进宫面见光绪,呈上报捷电文原稿。光绪看罢,乐得连连拍桌子。本来苍白的脸色当即涨红了,连连嚷嚷着‘军心士气可用’。此前,光绪心里也在犯着嘀咕,究竟开战与否,始终拿不定主意。国朝十余年未经军旅之事,日本人又来势汹汹,胜负如何实在不得而知。前又有丰岛海战之败,虽说日人胜在偷袭,可也委实扇了大清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时间踌躇不定,这心思七上八下没有底。 眼下捷报一到,这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聂世成不过四营兵马,就能击退过万日军。就算打一折扣,也是场大胜。眼下四大军正在开赴朝鲜,到时兵力猛增,守住朝鲜那是绰绰有余。 能守住朝鲜,本土自然无忧,到时候无论打成什么样,都只会对帝党有利。光绪兴奋之下,连夜赶往西苑见了慈禧,无外乎一个意思,开战! “亲爸爸,过万日军进犯牙山,叶志超叶军门指挥军队,奋力抗击,不但击退日军,还杀伤过千。如今几番调停,日本人都拒绝了,这是找上门来要跟咱们大清过不去啊,咱们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宣战!” 光绪一身朝服,身子笔直,对着榻子上的慈禧慷慨陈词。年轻的皇帝这会儿一扫过往的阴霾,脸色涨红,垂在股间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激动得不成样子。对于光绪而言,这一天实在是扬眉吐气。一直以来,都是对面榻子上老佛爷一手把持朝局,光绪要想插插手,可谓势比登天还难。而今朝鲜局势不平,清日两国之间战事一触即发,慈禧以降,后党人物没有一点办法。朝堂内的求战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成了整个大清的舆论主流。光绪正好借此,对日宣战,而后从中谋取一部分大权。 在朝鲜,顶在前头的是李鸿章的北洋,也是慈禧朝外最大的臂助。战事若顺利也就罢了,稍有不对,光绪正好可以借机将自个儿的大臣安**北洋。就算北洋不济事,后头还有何绍明的关东军呢,如此看来,这场战事怎么打都没有输的道理。无论是两国之间,还是帝后二党之间,光绪认定了自个儿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榻子之上,隔着帘子,看不清慈禧的脸色。可以想见,此刻慈禧的脸色肯定不怎么好。这些日子以来,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筹备了几年,好好的一个寿辰弄得没了滋味。慈禧这心里,实在痛恨不识时务的小日本。要说此刻,慈禧未尝没有教训小日本之心。只是,后党人物中,世铎等人,自打丰岛海战之后,就一个个垂着头成了应声虫,全没了主意。不得已,慈禧只能找哪位形同圈禁的六弟弟商量。鬼子六话里话外说的明白,这战事,肯定是躲不过去了,让慈禧早做准备。 沉默了半晌,慈禧这才开口:“这么说来,皇帝是打算开打了?” 光绪昂首道:“亲爸爸明鉴,朝堂上下都认为退不得了,要是小日本这么欺负上来还没动静,他日大清还如何与万国间立足?如今朝野上下一致认为,除了宣战,别无他途!” “打是应该打,可能打赢么?”慈禧也知道,这个时候是非打不可了。大清办洋务几十年,那么点儿底子还是有的,若是任由小日本欺负上门,这可真没法儿向天下人交代了。况且,日本咄咄逼人,都已经大兵压境了,大清还能不奉陪? 光绪微微一笑:“亲爸爸,聂世成四营兵马不过两千,就能击败过万日军,如此看来,只要四大军进驻朝鲜,必定能战而胜之。论国力论军力,小小日本如何是我大清的对手?”光绪说话间,意气所指,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光绪这番派头,着实让慈禧看着不痛快。老太太哼了一声,才道:“也罢,那就战吧。反正哀家也归政荣养了,就由得你去闹吧。皇帝,哀家这儿只一句话,打仗可不是书生喊两嗓子就成的。宣战、筹饷、调兵,你得拿出个道道来。”叹息一声,又道:“凡事儿多跟李鸿章商量商量,既然要打,咱们就得打出个样子来才成……皇帝,临了千万别叫哀家来收拾烂摊子!” 一句话说完,光绪听得一怔。身子直挺挺的立在那儿,本已坚定的决心,这会儿又动摇了。光绪只想着能打赢,可到底怎么能打赢,此刻他心里一点儿谱也没有。 东京,秋叶原一处温泉。 汤池之内,热气环绕。陆奥宗光与头山满二人身子浸在池中,靠在一处假山之后,惬意地交谈着。浮在水面上的托盘,摆着酒壶酒杯,几名下女**着身子在一旁服侍着。 陆奥宗光惬意地抿了一口清酒,随即笑道:“头山君,大岛旅团此行顺利,已经击败了清军,拿下了牙山。清军丧胆,如今大同江之南再也没有清国半分势力了。真是可喜可贺啊……说起来,还要感谢头山君的情报支持,否则大岛旅团不会如此顺利。” 早在成欢之战前,聂世成部刚刚进驻成欢,就有玄洋社的细作将清军的布防情况以及成欢的水纹地理统统告诉了三日后才赶来的大岛旅团。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这些情报支持,大岛旅团要攻下成欢,恐怕还要颇费周折,付出更大的伤亡。 旁边,头上敷着毛巾的头山满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答。玄洋社、天佑侠士团就是个散乱的浪人团体,这里面纠合了方方面面的势力。有旧藩主的、天皇的、军部的、大财团的,是以,头山满身为领导者与各方面都有着密切的联系。也是因为如此,头山满更像是一个代言人,而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对清作战,一直都是日本上下的梦想,早在很多年前,日本就将各类间谍遍布朝鲜清国。刻下,战火终于点燃,牵扯了各个方面势力的玄洋社、天佑侠士团自然得为之出力,这可不是头山满能控制的。 “外相客气了,玄洋社一直都是一个爱国组织,此次征清大计,事关帝国百年国运,玄洋社自然要为之出力。” 陆奥宗光将头沉入水中,闭气良久,而后猛然窜出来。摸了一把脸上的积水,兴奋道:“头山君,帝国已经决定对清宣战了!如今在朝鲜的战事,无论水陆,都进行的很顺利,北洋水师退到了黄海,北洋淮军退过了大同江,战局愈发对帝国有利。现在,日本已经可以毫不顾忌列强的调停了,相信就算列强在日本战局有利的情况下,也会停下来观望。”顿了顿,他又道:“第一军余部已经登陆釜山,只要抵达汉城整修一番,就会将清国在朝势力彻底席卷而出!头山君,日后帝国第二步第三步计划,还要靠您继续支持。” 头山满举杯致意:“鄙人为国效力,乐意之极。” 陆奥宗光满意地点点头,仰头望着夜空,良久才道:“头山君,帝国二十年苦心,终于要之功,尽在此役,你觉得这次战事会顺利么?” “我想……天照大神会保佑咱们的。”回答完,头山满的神色却有些不自然。二十三日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对国内是隐瞒着的,可头山满再清楚不过了。对那支诡异莫测的关东军,头山满始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关东军……何绍明……会是日本征清大计最大的障碍么?” 一**四年八月一日,日本宣布,由于清国干涉朝鲜内政,又违约出兵朝鲜,而后又屡屡挑衅日本帝国海陆两军,日本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不得不公然宣战。 明治天皇亲下诏书,昭告天下,对清宣战。日本帝国议会全票通过征清方案。日本宣布全国动员,一时间举国激愤,二十年积蓄之力量,一朝喷发。 同日,光绪下诏,对日宣战。 决定两国命运的甲午战争,终于拉开帷幕了! (呃,今儿居然提前回来了,好吧,那现在就发出来好了。)(未完待续) 一五零 大厦将倾1 自打八月一日大清对日宣战,朝廷里总算统一了口径,开始着手准备应战。可朝堂上的大佬们,有一个算一个,引经据典夸夸其谈能说上个三五日不重复,真要应战了,怎么筹措粮饷,怎么募集兵丁,又怎么协调布防进攻,所有人都两眼一抹黑。更何况,帝党上下先前得罪了何绍明,现下唯一能指挥得动的也就是一部仅存的湘军而已。 同治中兴的重臣里头,也就老李一个人儿跟外国打过战,老李又跟帝党实在不对付,是以,这场战事说白了,大部分的责任都落在老李一个人头上了。宣战当日,李鸿章先是为取得牙山大捷的叶志超请了功,而后再次申饬入朝四大军,加快行军步伐,早日赶赴平壤驻防。跟光绪等人的踌躇满志不同,李鸿章琢磨的,还是先保平局,而后待局势成对峙,再求谈判。 这场战事,大清打不起,北洋更打不起!连番催促之下,八月四日,卫汝贵和马玉昆始至平壤。六日,左宝贵到。九日,丰升阿最后赶到。至此,四大军的大部分兵力都集结于平壤了。四大军共三十二营起,因有些营兵不足额,故合计仅一万三千五百二十六人。再加上正在撤往平壤的叶志超、聂世成,此时入朝各军总计一万八千余人。 待得了准信儿,各部兵马业已进驻平壤,李鸿章这才松了口气。入朝四军,可谓大清最后的精锐,将近两万人,跟小日本差不多了。按说,就算不能平定局势,勉强维持个不胜不败总可以吧? 朝廷、北洋都在忙碌着,何绍明的关东军也没闲着。到了八月下旬,何绍明总算跨国了鸭绿江,与进驻九连城的关东军第二师会和了。本来按照光绪的意思,是打算让关东军入驻义州,为李鸿章把把后门。可李鸿章不这么想。如今海路断绝,粮饷补给全靠陆路,关东军进驻义州,那就等于李鸿章将自个儿的命门全都交到何绍明手上了。他老李,精明了一辈子,再怎么着,这点儿放人之心还是有的。是以,上了电文,说九连城乃奉天门户,如今只有两营练军驻防,实为不妥,敢请关东军进驻云云。如今是北洋顶在最前头,光绪再怎么昏头,翁同龢再怎么想着与李鸿章的龌龊,此刻倚重着人家,这点儿面子还是得给的。一封电文,关东军改道九连城,就地驻防。 临时搭建的参谋部内,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地图,中间摆放着缩小比例的沙盘。电报机之声滴滴答答不绝于耳,参谋们不停地往来发放着文件。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看似杂乱却井然有序。每个人仿佛一个零件一般,精确地工作着。 何绍明没有为自个儿拥有一个远超现在的参谋系统而沾沾自喜,此刻他正皱着眉头,盯着电文反复地看着。“一派胡言!先战成欢,再战牙山,现如今又回到平壤整修,没听说过打胜仗还能一路朝北退的。”何绍明轻蔑一笑,甩手将电文扔了出去。 牙山大捷,明显就是叶志超虚报战功。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不对来,可朝廷上下,包括精明一世的李鸿章,这会儿仿佛都成了傻子一般,就是看不出来,反而频频嘉奖叶志超。这里面的弯弯绕,略一琢磨就能知道个大概。左右战事已起,再追究这个只会令自个儿更加丧气,反倒不如装了傻子。若是连这么点虚妄的信心都没有了,那朝廷与北洋还能剩下什么? 秦俊生嗤笑一声,捡起电文,交给身后的参谋叫其归档,随后笑道:“大帅,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那位叶军门什么德行,咱们几年前就心里有数了,犯得着这会儿跟他置气?再说了,北洋吃瘪,不正是您乐于看到,并且算计了好多年的事儿么?” 从平壤一路到九连城,入朝增援的四大军,何绍明都陆续与之相会过。军容不整、士气惫懒,军械物资还算充足,只是何绍明琢磨不明白,差了不小口径的步枪子弹,怎么通用。这样的军队增援平壤,再加上叶志超那个主帅在那儿,跟去送死有什么两样?多少次,何绍明想对着迎面开过去的队伍喊道,回去吧,这是条死路。张张嘴,却始终说不出口。即便是这会儿,除了关东军上下,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他。 甲午已经开始了,何绍明愈发亢奋起来。顶着巨大的压力与亢奋,何绍明现在反而愈发冷静下来。从一开始,他就明确了自个儿的目标。他要拯救的,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确切的说是这片国土上的大多数人。公平,这一规则就是为了大多数人制定的。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成全大多数人,这就是公平。什么入朝四大军,什么白白送死,都去见鬼,自个儿所要做的,就是改写这个民族的历史! 自嘲一笑,何绍明道:“俊生,没错,北洋不败咱们是不太好来个偷天换日。可你别忘了,这片土地将来是属于咱们的,真要打成一个烂摊子,你乐意?”转头对着那副巨大的地图,慨叹道:“千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万里海疆,咱们关东军不过五万来人。北洋败了,咱们就得顶上。到时候,一军之力抗一国,又没有海军,这仗实在不好打。”转头指着秦俊生道:“所以,我现在盼着的不是北洋怎么惨败,朝廷怎么糜烂,反倒是能够上下一心,齐心合力先灭了小日本。” 秦俊生听罢,靠在沙盘上大笑不止:“大帅,这事儿您就别琢磨了。大清早就烂了,北洋也烂了,这都宣战二十多天了,各地督抚电文上说的漂亮,可一直到现在也没选派一兵一卒,粮饷器械更是全无,如此不败,当真是出了鬼了!诶?大帅,这事儿您应该比我还清楚,怎么这会儿犯了糊涂?” 何绍明自嘲一笑:“我是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耻辱重演啊。” 重演二字脱口而出,秦俊生却以为何绍明说的是几十年前的鸦片战争,所以没当真计较。只是绷直了身子,恭敬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帅几年前在旧金山谋划的,不就是为了这些么?这也是我们追随您的目的。” 何绍明瞪了他一眼,随即挥了挥手,朝外就走:“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别来烦我,赶了几十天路,骨头都散架子了……瞧着吧,要不了一个月,北洋就会全军而溃,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咱们顶上跟小鬼子刺刀见血的时候了!” 朝鲜,平壤城。 叶志超刚刚安顿下来,便有手下戈什哈来报,聂世成求见。说实话,叶志超实在不喜这位喜欢叫真而且不甚通人情的老将。自个儿前脚进城,还没安顿休息,便上门来叨扰,怎么说也是不懂礼貌。转念一想,此刻还得倚重聂世成的四营兵马,便叫人引着聂世成进来了。 “叶军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军连番退却,怎么反倒成了功劳了?”一进门,聂世成便急不可耐地发问道。 牙山,没有获胜,哪怕是平局也没有。聂世成是被击败的。他已经尽了自个儿最大的努力,亲临第一线,冒着枪林弹雨,鼓舞士气,大呼酣战。聂世成所部四营,也是出了名的淮军精锐。可对面的小日本一个白刃冲锋下来,本来很是巩固的营垒,就被人家给冲了下来。一路向北,从成欢到牙山,再到平壤,淮军战损百余人,途中走失过百人。若不是沿路大肆搜刮了朝鲜民众一番,能不能保全大部退回平壤都是两说。 本来,成欢战前,叶志超亲临成欢与聂世成商量对策。聂世成判定牙山不可守,与其守牙山不如守公洲、成欢二处,凭险而守,可以痛击日军。聂世成也是这么办的,在成欢抵抗到最后一刻,才率队撤望公洲。没成想,叶志超当面答应的好好的,临了变卦。不但在已经议定放弃的牙山放置了一营兵马,还直接放弃了公洲,直接就往平壤撤退了。更离谱的是,叶志超冒天下之大不讳,上报朝廷,谎报战功! “功亭,莫急莫急。且坐下说话。”叶志超陪着笑脸,将怒气冲冲的聂世成拉着坐下。这才道:“功亭,日人来势汹汹,雄兵数万,直扑牙山。你我不过四千兵马如何抵抗啊?这败仗,肯定是得吃的。”这会儿的清军,还是中古的建制,各类情报根本就没有精确的数字。侦骑四出,离得老远查看下日本兵的大概数量,而后琢磨一番,加料上报给主官。这么一层层的虚报,到了叶志超这儿,本是与自个儿兵力相当的四千日军,变成了三万多人马。就是聂世成自个儿在成欢登山观望,见了漫山遍野的小日本,也觉着对面之敌少说有两万。未战胆先怯,焉能不败? “你……叶军门,你既然明知会败,为何还谎报军功?你可知道,这可是欺君大罪!”聂世成这会儿有些急了,刚刚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叶志超虚报军功里头,有他一份儿。他日论究起来,他聂世成也跑不了。 叶志超笑着,又将聂世成按了下来。“功亭,我这可不是虚报军功。成欢、牙山,咱们都确确实实的打了,咱们折了百多号人,小日本也没便宜到哪儿去。说起来,顶多算是平局。我这么说,是给中堂一个交代,给朝廷一个交代。是将丰岛一役丢了的面子,变着法儿的找回来。如此一来,提了民心士气,朝廷也好上下一心,戳力备战,你说是不是?再者说了,四大军入朝,各部互不协统。咱们也得为北洋考虑,为中堂考虑不是?”说着,左右瞧了瞧,凑近,低声道:“要是没有这军功,朝廷能让咱们北洋统领各部?笑话,指不定这会儿,中堂苦心多年的淮军精锐就得让人家吞了,连骨头都不吐!” 聂世成指着叶志超,半晌无语。而后猛的一拍大腿,叹息道:“军门,我可让你害死了!”良久,骤然抬头道:“叶军门,旁的也就不说了,这平壤,咱们就算是死,也得戳在这儿,可不能再退了!” 闻言,叶志超不自然地笑了笑:“功亭放心,我也知道平壤与中堂而言的重要性,定然戳力而守,必不让日本人渡过大同江!” 聂世成朝其拱了拱手,满脸不安道:“好!叶军门,我可记着您这话了,您可不能食言而肥。”说着,站起身,告辞离去。 望着聂世成远去的背影,叶志超的脸色僵住了。时值今日,他也没闹明白,对面的日军到底有多少人。平壤城几军会合,现在也就一万八千多人。对面几万日军扑过来,能守的住么?丰岛海战失利,聂世成被击败,海上补给被断绝,北洋水师只能游弋黄海。如今平壤只有区区不到两万陆军,这局势,只能用糜烂来形容了。 想到这儿,叶志超甚至有点儿暗恨自个儿。怎么偏偏就让中堂给挑上了呢?当初他想着的是,自个儿顶在前头,而后中堂后头谈判着,不过几个月的差事,过后他就能奉调回国。可偏偏,局势愈发恶劣,最后两国居然宣战了。 正在这儿发呆呢,外头一名戈什哈悄没声的走了进来,垂立一旁低语道:“军门,北洋杨大人给您送了一封信。” “哪个杨大人?”回过神来,叶志超伸手接过来信笺,拆开来,仔细看了起来。 “叶军门曙青兄亲启: ……连日来局势危急,中堂日发忧虑,每日垂思,少有入睡……前,兄所上奏之捷报,兄知,中堂知,北洋知。朝鲜之局,危乱万分,兄上报捷报,为民心士气计,中堂亦知。……染值此危难之际,各地督抚自重,半分协助之心也无,不遣一兵,不发一饷,着实可恨!……为中堂计,为北洋计,若战事有可为,兄务须恪尽职守,死守平壤,保不败之局。若不可为,则力保淮军精锐,速退归国。日人所图者,无外乎朝鲜也。淮军败损,则北洋不保,中堂不保。淮军尚存,两者皆可保全。日人所图者,无外乎朝鲜化外之地也。兄退回后,自有中堂与日人交磋……临书潦草,请兄见谅。 弟北洋杨莲府 ” 看罢了信笺,叶志超本是纠结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了。(未完待续) 一五一 大厦将倾2 光绪二十年整个八月,大清政府都处于一片忙乱之中。一封封电文从紫禁城这个中国最高的权利集中地,分发四处。直隶、东北、山东、江浙各省的海防,南洋水师调船北上协助北洋,各地的协饷,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每一封电文中,都有着‘惶惶大清’如何如何,‘日本蕞尔小国’又如何如何,随处可见这样的乐观文字。 适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当道诸公、有识之士都在找着救国的道路。几十年的自强洋务之路,走到今天已经是惨淡经营,稍微明白点儿的人都瞧的出来,这路是走不通了。自打十年前的中法之战过后,已经有不小的呼声,说大清若想迎头赶上,就得重振军权。眼前的德国、日本就是最好的例子。如今整个中国如同一盘散沙,各自为政,本来衰微的国力愈发分散虚耗,也许重新集权于今上,才是最好的出路。 眼前的局势很明朗,慈禧一派的后党,与对外事务上就是彻底的无能。慈禧自己就是一个善于玩弄权术的老女人,慈禧以降后党一派,无不是尸位裹素之辈。要说对付国内各方,那是一个顶俩。可要说对外有多大见识,有多少战略眼光,这就是笑话了。是以,甲午战事一开始,老太太顿时成了睁眼瞎,两眼一抹黑。再不情愿,也得退居幕后。 是以,光绪破天荒的走到了前台。慈禧荣养,光绪亲政,举国上下都觉着,从前是老佛爷压着,圣主光绪始终不能一展所长。这回出来了,圣意决断,先统合八方,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日本,而后借着这股东风涤荡万里河山,重振国威!美美想到如此,那些个忧心国事的人无不欢呼振奋。 日本不过是小患,圣君当道才是关乎国势气运的大事! 京师上下,帝党一片疯狂。光绪的一系列电令之下,各地督抚一个个义愤填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定然做到。可到了办真章的时候,这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南洋大臣回电,说南洋已有四艘战船配合北洋作战,其他南洋船只,或慢或旧,北调过去就是滥竽充数,并无实际之用。如果朝廷一定要南洋水师北调,请北洋水师先南下南洋接应。 筹防筹饷,各地都在做着,大家伙都趁此机会大肆报销,连日来上报上去的银子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可开战至今快一个月了,愣是一分银子也没押解进京师。初掌大权的光绪和帝党也不在意,督抚自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等这次战事赢了,过后再一个个收拾也不迟。 反正现在局势已经明朗,朝廷捷报频传,日军虽然在一步步紧逼,可是伤亡惨重,估摸着也就是回光返照,蹦跶不了几天了。局势一片大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现如今最紧要的,就是从后党手中敛取更多的权利,趁着战事还没结束。帝党已经陷入一片疯狂之中,一切反对的声音,一切可能敌对的力量,一切不归附的人,都要抹除! 纷纷攘攘,八月就这么过去了。光绪与帝党回头一瞧,心中奇怪,朝鲜怎么没动静了?这才开始关注朝鲜战局,毕竟,帝党能否最后掌权,光绪能否就此当政,一切的前提都是打赢这场战事! 从八月上旬以来,驻平壤清军在李鸿章“坚扎营垒”的指示下,以“先定守局”为上策。卫、马、左、丰四将领地位并列,“平口彼此拜会,专尚虚文”,军中早有人知其不可守。诸将则惟有日督勇丁并朝民于城内外筑垒,环炮而守。及叶志超到了平壤,终日纵情,声色犬马,就连外头的营垒都不修了。聂世成、左宝贵等人都甚为忧心,如此下来,平壤还能守住么?可每每询问,叶志超都只是笑而不语。言道,心中自有锦绣,他日自见分晓。 清军的探骑只在平壤附近活动,东仅到成川,南不过保山、黄州一带,对敌情多有隔膜,对形势的紧迫性也无认识。八月三十一日,叶志超提出一个俟兵齐秋收后合力前进的计划,李鸿章竟认为是老成之见。 九月二日,李鸿章接平安道闵丙奭电,得知日兵已自元山登陆,南路平山日兵到瑞兴,才急电叶志超预备进占。三日,叶志超复电,表示怕敌切断后路,不敢迎击来敌:“闻大岛有云:‘若我军前进,渠由水用船载兵登岸,袭我后路,断我转运。’此情系由王京朝鲜通事所探查。我军到韩名虽万有数千,实在各军马步有未到齐者,亦有护运由义州、安州分扎后路者,现平壤不过万人。陆军劳费万端,必有四万余人,厚集兵力分布前敌后路,庶可无虞。请筹调添募。”大敌当前,还要指望“筹调添募”,犹如望梅止渴,只是空想。当天,李鸿章电叶志超,指出:“应与诸统将密筹,挑选精锐,间道出奇,拦头痛击,使其畏威不敢深入。我军未齐,自然不能遽然前进,须将日队设法击走一两处,俟后布置周密,相机进发。”显然,他对叶志超的复电是不满意的。 四日,总算想起朝鲜的光绪看到叶志超的复电,也深为不悦,当即谕李鸿章:“现在敌氛已逼,所有分布进剿机宜,著即妥筹具奏;不得以兵未全到,束手以待敌人之攻,而于敌之分兵修道,听其自由往来,不思半济而击之术也。”并特别告诚曰:“朕为军情至急,昕夕焦急。该大臣慎毋稍涉大意,致有疏虞,自于咎戾也。” 当天,李鸿章不敢怠慢,急电叶志超及诸将:“各国密探日廷主意,拟两三礼拜内全力围扑平壤,如牙山故事。现我续调各营难遽齐集,望诸君尽此兵力,同心奋勇,出奇制胜,勿为所算,勿中诡计,是为至要!” 实际上,自打叶志超收到了杨士骧的信笺,就一门心思打着不战而撤出朝鲜的主意。这会儿,牙山大捷的真实情形平壤诸军早就一清二楚了。清军上下,乃至朝廷都是如此,欺上不瞒下。先战成欢,再战牙山,叶志超所部淮军是一路被日本人赶过大同江的。就连被认为是淮军精锐中的精锐,最能善战的聂世成,都被日本人打得连战连退。军中始终弥漫着平壤不可守的情绪。这股情绪,本就是从领军的叶志超哪儿传出来的,这下反过来又影响了叶志超本人。叶志超,已经丧胆! 再有,杨士骧信笺上说的清楚。无论战事如何,他叶志超只需将淮军完整地带出朝鲜,于中堂而言,于北洋而言,就是大功一件!只要淮军不垮,北洋就不会垮,中堂就有翻身的机会。到时候,他叶志超顶多受点儿委屈,回头自然有人为他奔走前程。 朝鲜,汉城。 “万岁!” “大日本帝国万岁!” 略显狭窄的街道两侧,每隔几米便站着一名一身黑皮,持枪耸立的日军。在雪亮的刺刀威胁之下,日军身后的那些朝鲜民众,脸色茫然着,机械地摇摆着手中临时发放的膏药旗。汉城,已经是日本的囊中之物。现如今虽然皇帝还是李熙,执政大臣还是大院君,可是个人都明白,那不过是个摆设,真正管事儿的,还是日本人。 现如今的朝鲜政府,就是日本人的走狗,主子发下话来,就得乖乖地去执行。朝堂里,早先的亲清派,这会儿无论是不是发自本心,都反了水,成了坚贞的亲日派。比之从前的开化党,更加卖力地鼓吹着日韩亲善,共荣共存。 国小势微,朝鲜要不想亡国灭种,恐怕也只有如此作为了。政府把自个儿当成了哈巴狗,猛舔日本主子的鞋子,底下民众却是敢怒不敢言。日韩两国,一直就是死敌,起因,还是小日本那个不切实际却始终不曾泯灭的大陆梦。想当初若不是明朝派大批舰队支援朝鲜藩属,朝鲜,早就成了日本的殖民地。再往前说,还有唐朝的白江口。总之,千年下来,就没怎么消停过。 刻下,日本击败了清军,终于吞下了半个朝鲜,上至大本营下至普通一兵,无不为此雀跃。对朝鲜,横征暴敛,奸淫掳掠,自然不在话下。公平?谁跟殖民地民众讲公平?几个月下来,朝鲜民不聊生。南部地区,本已经熄灭的起义之火,再次燃起。日军此刻还在大同江北,大部分原因是要稳定后方,否则,估计这会儿平壤早就是日本的了。 这些都是汉城之外的事儿,作为朝鲜国都,汉城自然是日本屯兵重地。加上这会儿开过来的第五师团,汉城老百姓就算再怎么愤怒,也不至于失去理智,用胸口去碰刺刀。 汉城东门,缓缓开过来一队骑兵。当先两匹马上,左边一人,正是此前一直在汉城谋划的日本陆军参谋长川上操六。而右边那位五十开外的中将,则人第五师团师团长,野津道贯中将。 这位中将,父亲是鹿儿岛的藩士,从戊辰战争、西南战争一路走来,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日本六个常备师团的第五师团长。 眯着三角眼,瞥了一眼周遭木然的朝鲜民众,野津道贯微微一笑,侧头道:“参谋长阁下,帝国二十年之功,今朝总算得偿所愿——朝鲜,已经在帝国铁蹄之下了!真是让我辈热血沸腾啊。” 旁边的川上操六显然没有他那么乐观。自打七月二十三日那场小规模的战事以后,他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关东军,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火力强大,悍不畏死,如果其余两师关东军都是这般战斗力,那关东军的的确确就是日本最大的敌人。何绍明退走之后,他第二天就上报大本营,将此次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并且附上了自个儿的建议:原定征清计划,如今已经不合时宜。当面之敌的淮军,不是日本最大的敌人,而是始终神秘的关东军!为此,帝国应该取消第三波攻击计划,调集两军的力量从朝鲜进攻,一军按原计划登陆辽东,集中消灭关东军。 征清计划,几乎就是出自川上操六个人之手,这时候提出修改意见,顿时让大本营一片大哗。首相伊藤博文当即召集大本营武官,集中讨论川上的意见。可是,还没等出结果,丰岛大捷、牙山大捷的消息就接踵而来。顿时,全日本铺天盖地的乐观呼声,将这一微小的不和谐掩盖了起来。川上的意见,大本营只回复,会仔细考虑。 “还不算,如今帝国只占据了大同江以南,其余地方,还在清国手中。而且……关东军还未露面。”川上低语道。 野津道贯侧头瞧了瞧绷着脸的川上操六,不屑地一笑:“川上阁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标榜关东军,谨慎小心是没错,可是您似乎有些谨慎过度了。事实已经证明,清国军队不堪一击!即便隔着大同江,隔着平壤的城墙,只要帝国大军一到,一个白刃冲锋,再坚固的堡垒也会攻下!清国军队,已经腐败透顶!鄙人不相信,在整个清国,整个清国军队都腐朽的情况下,关东军还能独善其身!” 川上操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此时的日本,跟清国没什么两样,上下都处于极度疯狂之中,容不得一丁点的质疑。只不过是日本更能集中力量罢了。确实,在情势一片大好的局面下,没有亲自与关东军碰撞过,任谁也不会相信腐朽的清国居然存在这么一只军队。血勇、极具战术素养,更与其他清国军队不同的是,这支奇怪的军队,身上散发着崭新的精神面貌,灵魂,是的,那是一支有了灵魂的军队! 见川上无言以对,野津道贯得意地伸出右手,举起来朝四周挥了挥,而后道:“鄙人已经决定,赶在第一军长官山鹏阁下到来之前,拿下平壤,作为贺礼。参谋长阁下以为如何?” 川上只是恍若听到般点了点头,他还在想着关东军。至于平壤的所谓精锐淮军,于帝国陆军来说,就是个笑话。 “第十旅团已经登陆元山,之后,我们兵分四路,直奔平壤。鄙人已经做了详尽的攻击计划,九月十五,就是总共之期!参谋长阁下,让我们一同见证帝国的荣光吧!” 最后的一声,已经是吼了出来,震得川上操六愕然侧头,却见今年已经五十三岁的野津道贯中将,脸色激动红润,那面色,更像是一个刚过青春期的青年。川上心中咯噔一声:帝国,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未完待续) 一五二 大厦将倾3 北京,恭亲王府。 北京城的夏天,不同于南方,闷热的紧。如今虽然时值九月,可这秋老虎一点儿也不比三伏天差多少,大中午的,一点儿风都没有,柳条静静地垂立着,细长的叶子被晒得打了卷儿。 鬼子六奕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周遭几名侍女轻轻地摇着蒲扇。躺椅之前,固伦公主荣寿静静地半蹲在那儿,轻轻地给鬼子六按摩着小腿。躺椅之上,奕䜣皱着眉头,闭着眼,一脸的倦容。自打开战伊始,闲赋多年的鬼子六,破天荒地再次被启用,行走军机。朝廷中,无论帝后二党,连个稍微明白点外事的人都没有,两眼一抹黑。不得已,慈禧亲自召见鬼子六,好通劝说,鬼子六这才起复。甫一上任,便奔走于各个衙门,各个公使馆,合纵连横,一个多月下来忙忙叨叨,成效先不说,可起码让大家伙明白现在是什么势头了。鬼子六懂洋务,可于兵事实在不在行。是以,他筛选来筛选去,最终将已经做了盛京将军的荣禄简拔入京,垂立御前,专门协调兵事。 鬼子六早就不复当年,不论精神头还是身子骨,连番忙碌下来,甫一歇息下来,分外的疲乏。 午后刚过,渐渐起了风,心疼父亲的荣寿取了毯子,给奕䜣覆上。这一举动,却惊醒了半睡半醒的奕䜣。他睁开眼,打量了下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下午约了老翁一起研究各地协饷,这事儿紧要,可不能耽误了。”说着就要起身。 荣寿劝慰道:“阿玛,时辰还早着呢,您再多歇息一会儿。”说话间,愈发心疼自个儿父亲,不禁叹息道:“阿玛,您这又是何苦呢?朝廷上的事儿,自有当道诸公出力,您都淡出好些年了,这么不顾身子骨图的什么?老佛爷也忒欺负人了,用不着了就圈起来,用得着了就巴巴把您招呼过去。这叫什么事儿啊。” 望着荣寿关切的眼神,奕䜣只是摆摆手,良久才道:“闺女,你阿玛沉浮几十年,这点儿道道早就看明白了。我那老嫂子这会儿用我,回头战事一结束,我还得乖乖圈在这府中。论手腕,当今天下,就没人儿能玩儿的过我那老嫂子。” “那您累死累活的图什么?”荣寿追问道。 “图什么?”奕䜣苦涩一笑。“你阿玛还能图什么?权位?我那老嫂子就不是个容人的主儿,这会儿用完回头就得来个卸磨杀驴。闺女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京城里旗人什么德行,这么些年你心里也有数。北洋老李说的没错,这大清就是个破房子,全靠着他老李一人来回裱糊。加上朝廷里那帮清流一顿吹捧,粉饰太平,大清这才能支撑到现在。可如今,老李多大岁数了,还能支撑多久?远的不说,这场战事能不能支撑下去都两说。到时候,老李一倒,大清败给了小日本,其余列强一瞧有便宜,蜂拥而至,这大清就得玩儿完!” 荣寿吃惊道:“阿玛,有您说的那么严重么?前些日子,往来电文不是捷报频传么?说叶志超在朝鲜先战牙山,再战仁川,杀了上千的小日本。” 奕䜣正要端起旁边的茶碗,闻言,停了手,嗤笑道:“捷报?姥姥!哪儿有打胜仗还一路北退的?好家伙,打得日军破胆,而后自个儿一路退了几百里,现如今都退到平壤了,这也叫胜仗?他叶志超没全军覆灭就不错了!” 荣寿略一思索,便明白其中道理,皱眉道:“既然如此,朝廷上怎么没人看出来,阿玛你怎么不戳穿?” 奕䜣品了口香茗,润了润嗓子:“这事儿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瞧出不对来。大清,还有几个明白人。旁的不说,就是递捷报的老李,他早就心中有数了。可心里有数又如何,这事儿能挑明么?戳穿了,大损民心士气,他李鸿章也得不了好。皇上没兵,这打仗还得靠着老李,这时候皇上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荣寿沉默了,那头奕䜣却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啊,大家心知肚明,都不挑明,反倒嘉奖叶志超。皇上是指望着老李能感恩,回头好卖命啊。其实也用不着旁人说什么,老李自个儿就得拼命。朝鲜可是北洋地盘,小日本这次矛头直接对着北洋来的,老李能不卖力?” 正当此时,外头奔进来一名管事,垂着脖子,走到近前,低语道:“王爷,盛京将军荣禄递了帖子求见。您看?” “荣禄来了?得,赶紧让进来吧。” “喳。” 管事儿转身去了,没一会儿,引着一脸风尘的荣禄进了花园。 荣禄三两步走上前,抖了抖马蹄袖,一个千儿扎下去:“啊哈荣禄见过王爷千岁。” 奕䜣不耐道:“荣禄,甭跟本王玩儿这套,赶紧起身吧。”转头又吩咐人:“给荣大人拿一墩子来。” “喳。” 荣禄应了一声,依旧恭谨着,不失半分礼数,小半个屁股碍着墩子坐了下来。 “荣禄,调你入京,知道什么差事么?” “回王爷,奴才一早就知道了。随王爷架前参赞军机。是以,奴才甫一到京,就先到王爷这儿讨教来了,万事还请王爷吩咐。” 奕䜣心里嗤笑一声,很是对荣禄不屑。荣禄这人跋扈乖张,早年也是因此被罢了官职。后来散尽家财,走了太后老佛爷的门子,这才重新起复。荣禄还贪财好色,领兵的本事也就马马虎虎。若不是如今旗人凋敝,实在找不出比荣禄更知兵的,奕䜣也不会矬子里拔大个儿,将荣禄调入京师参赞军机。 奕䜣询问了一番辽东各地战备情况,二人对答一番,话渐渐说开了。要说荣禄的盛京将军当的够窝囊的。辖区之内,先是存在一个他管不了,而且他也不敢管的关东军。而后战事一起,奉军奉令大股入朝增援平壤,这荣禄彻底成了光杆司令。手底下除了亲兵,再没有可以指挥的兵力。奉天防御,又是重中之重,荣禄忙了十来天,也没忙出个头绪。正抱怨着呢,一纸圣谕,调他入京参赞军机,算是把他挽救了。 荣禄初来,实在说不出什么,二人谈论一番,奕䜣就要端茶送客。荣禄起身,刚要离去,却被奕䜣叫住了。“荣禄,何绍明的关东军最近如何啊?” 这句可有可无的话,问得荣禄身子一震。转身抱着拳头,好半天才道:“六王爷,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奕䜣直接白了他一眼:“废什么话,有话痛快点说,别婆婆妈妈的。” 荣禄应了一声,低头组织了下语言,这才道:“王爷,他何绍明可不是善茬啊!不瞒王爷,奴才亲到辽阳视察一番,竟然发现,除却赴朝一师,关东军营内还有两师兵力,这么一算关东军上下将近五万人啊!而他何绍明却瞒着朝廷,根本就不报备!还有,有传言,何绍明瞒着朝廷私自借兵美国。压根儿就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奴才走访辽阳,发现辽阳各地衙门一早就被架空了,大小官吏都被关东军闲置看管,自个儿另搞了一套班子。王爷,依着奴才看,这何绍明所图不小啊。”荣禄总算找到了发泄怨气的地方,一股脑地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说了出来。临了还拿关东军不留辫子这事儿好通说。 荣禄是够委屈的,堂堂盛京将军,朝廷一品大员,竟然管不了一个小小的提督。更可气的是三番两次在人家那儿吃瘪。 痛痛快快地倒了苦水,说了不少何绍明的小话,荣禄心满意足地走了。花园内,又剩下鬼子六父女二人。 望着荣禄远去地身影,荣寿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何绍明练兵早就得了圣旨,圣旨上说的明白,五年练三师新军。荣禄准是跑过去占便宜,结果吃了一鼻子灰。这荣禄可真小肚鸡肠的。听他这话说的,好像何绍明如今就是第二个李鸿章一般。” 奕䜣此刻坐在椅子上,依旧沉思着方才荣禄的话。良久,道:“战事吃紧,我倒希望多几个李鸿章出来替朝廷多分担一些。起码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风雨飘摇几十年,大清,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可怕就怕……” “阿玛怕什么?” “怕就怕,真如荣禄所言,何绍明不是第二个李鸿章,而是第二个曹操啊!” 鬼子六语重心长的一句话,震得荣寿呆了好半晌。仔细一琢磨,拥重兵,自备饷,不尊号令,心思差点儿就是个李鸿章,但凡有丁点外路精神,那可就真成曹操了。辽阳统属于盛京,虽说是龙兴之地,可再怎么说也是口外。少有人问顾。就是何绍明如今的名气,也是因着那次抗命奔袭汉城,讨了个天大的功劳,这才走进众人的视线。几年下来,何绍明折腾成什么样,有什么打算,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值此国战之际,真要出个曹操,那大清离亡国不远了! 荣寿思虑了半天,这才劝慰道:“阿玛,再怎么说何绍明也是个旗人子弟,哪儿有自个儿反自个儿的道理?再说了,凯泰那小子一直跟在何绍明身边,凭着跟女儿的关系,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早就知会了。您多心了。” 鬼子六颓然摇了摇了,说不出的落寞:“但愿吧。” ‘轰隆’一声,惊雷划破天际。奕䜣抬头,但见从西北方向卷来滚滚乌云,眼见着,将本是耀眼的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须臾间,狂风大起,电闪雷鸣。 奕䜣撑着椅子,缓缓站起身,沉着脸色,望着远方,道了一句:“天……要变了。” 此刻,远在九连城的何绍明,根本不知道北京城正有一对父女揣摩着他究竟是李鸿章还是曹操。若是知道了,他肯定会嗤之以鼻。他何绍明就是何绍明,李鸿章自嘲是个裱糊匠,他何绍明不是,也不愿意是。他就是何大锤,将这满目疮痍的江山砸个七零八落,而后全盘推倒重建。 他一直为此努力着。当初去美国寻找资金,更大的目的,就是要网络一大批有识之士。因此,振兴社诞生了。这个小小的组织,几年的时间逐渐发展壮大,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振兴社,以旧金山为中心,菲律宾为试点,辽阳为最终目的地,蓬勃地发展着。 一批又一批的国内学子走出国门,走向广阔的世界。更多的海外华侨青年,又走进来,悄悄地,改变着关东军上下的思想。 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全近代化装备,已经是对面日本人的大敌。而更恐怖的是,这支军队已经经过初步民族解放思想的洗涤。 战事一起,振兴社上下立时运作起来。抢在日本封锁渤海之前,大批的粮食物资乘船运抵牛庄,而后车拉马驮运往辽阳。如今,关东军的资源储备,足可以维持三个师进行两年高强度的作战。兵精粮足,上下官兵一个个擦拳磨掌,嚷嚷着要教育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日本。 日军的战斗力,在警卫营回返之后,参谋部立刻进行了简单的评估。就算抢占景福宫的日军大部分是海军陆战队,缺乏火炮支援。可给日军加码后得出的结论,依旧是乐观的。参谋部认为,关东军的战斗力,至少是日军的一点五倍。当然,这只是单纯的战斗力,抛却军心士气这些主观因素。 可这足以安了何绍明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这会儿,他就站在山岗上,看着陆续开赴过来的关东军第三师一部,颇有些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味道。甲午开战月余,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如今,就要到见证自己这支蝴蝶够不够强大的时刻了。 旁边的秦俊生有感而发道:“大帅,下官有时候也有些恍惚。想当初咱们刚到辽阳,就那么点儿人,几年折腾下来,楞是弄出这么大个阵仗。有时候想想,还真不敢相信啊。” 话说完了,何绍明却没反应,这位老先生这会有魂游天外去了。 看着何绍明愣愣出神,旁边的秦俊生小意道:“大帅,您琢磨什么呢?” 何绍明回神,嗤笑一声,指着西南方向:“大东沟。那儿……一场悲剧就要上演了吧。” (订阅惨淡啊~看盗贴的同志们,盗亦有道,诸位有空来17k注册个号,每天领上几kb,而后支持下本书。这要求不过份吧?另外,好久没要鲜花了,列位,兄弟不要不代表不需要,列位瞧着不错还请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一五四 大厦将倾4 拂晓时分,天色未明。 这本应该是一天之中最寂静的时刻,而此时,平壤城却笼罩在成片的枪炮声中。城内外,炮弹往复,落下后就会爆起一团火光。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间或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儿。清日两军围绕着平壤的争夺,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紧密的枪炮之后,日军就会发起一阵低沉的呐喊,而后无数的士兵走出掩体,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击着平壤城玄武门外最后的两处营垒。 日军分兵四路夹击平壤,于九月十二日齐聚平壤外围,并展开了攻势。先战船桥里,再战普通江,三日间已经剔除了外围的防御壁垒,紧逼玄武门。局势愈发对清军不利。 骤然,清军防守的牡丹台上火光暴起,借着昏暗的光线,隐约可见成片的清军倒伏于炮火之下。守在玄武门上的淮军将领左宝贵心里咯噔一下。左右四处营垒丢了,牡丹台也丢了,这玄武门还能守住么? ‘蹬蹬蹬’急促脚步声响起,一名浑身血迹与硝烟的营官奔上城头,带着哭腔道:“大人,牡丹台丢了……” 不用那营官说,左宝贵也看到了。这会儿,他已有了必死的决心。叶志超谎报军功,领了统领平壤各军的差事,不但不加紧防御之事,反而诏令各军回平壤,说什么要集兵而守。此后终日懈怠,各地营垒防御,全是之前叶志超没来的时候造好的。而且,叶志超每每着急众将商议兵事,都畏敌颇深,言,日兵来势汹汹,不可抵挡,不若放弃平壤。待日军围拢平壤,再想布置防御,此时已经为时晚矣。甫一接战,清军便连连败退。 左宝贵想不明白,中堂到底为什么让这个无能叶志超统领各部。老将军这会儿胸中有万千的怨气,只化作一腔热忱,守护在这玄武门之上。 “知道了,收拢各部,谨守玄武门。”左宝贵语气淡然,眼神中除了必死的决然,更多的是茫然。事到如今,他也搞不清楚,这大清到底是怎么了,北洋到底是怎么了,李中堂,又怎么了。怎么连小小的日本都能欺负过来? 那营官名唤杨建胜,戎马多年,一直是左宝贵的心腹。见其不为所动,不禁劝慰道:“大人,三千弟兄如今拼了个七七八八,反观叶志超,缩在城里,战事一起不发一兵一卒,大人,咱们奉军对得起李中堂了……卑职恳请大人,咱们还是撤吧。” 不待左宝贵答话,后头又奔上来两名将官。 “军门,左翼营垒……丢了。” “军门,小日本铺天盖地的,兵力是咱好几倍,咱们撤吧!” 望着一众部下恳切的目光,左宝贵缓缓站起了身,侧头吩咐亲兵:“去把本官的黄马褂拿来。” “大人。”“军门!” 一众部下都有些惊喜。他们都知道,左宝贵有一个习惯,每临阵,必定换上普通士卒的服装,冲杀在前,撤退在后。这会儿换了朝服黄马褂,保不齐就是要撤退了。 片刻后,亲兵捧来了朝服黄马褂。左宝贵不紧不慢地换装完毕,转身面对着一众手下将领,正色道:“吾辈安食厚禄重饷数十年,今敌失约背盟,恃强侵犯,正好愤忠义,扫尽边氛,上纾九重东顾主忧,下救万民西奔之苫。社稷安危,兆在斯时!进则定有异常之赏,退则加以不测之罚。我身当前,尔等继至,富贵功名,彼此共之。若辈惜死,可自去,此城为吾冢矣!” “大人!”“军门!” 左宝贵眼睛一立:“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话已经说透了,你们谁怕死自个儿走!我就在这城楼之上,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杨建胜狠狠地一顿足,叹息一声,不再多语,返身就走。走了老远,才飘过一句话来:“军门要效死,属下就陪着您死在这平壤!弟兄们,随本官杀小日本啊!” 剩余两名军官对望一眼,只是对左宝贵拱拱手,抽出腰刀,高喊一声‘杀敌’,便冲下城楼。看着远去的众人,领着一众奉军子弟跟日军混战在一起,左宝贵心中在滴血。湿润了眼角,只是不住呢喃着:“都是好汉子,我左宝贵对不住大家伙了……” 骤然,一发炮弹袭来,炸在城楼之上,顿时激起无数碎石断木,两名士兵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落墙外。炮声刚一想起,左宝贵便被两名亲兵扑到在地。 左宝贵晃了晃头,飘落些许尘土,回头望去,却见炮弹是从日军刚刚攻占的牡丹台发射过来了。牡丹台俯视平壤,是为第一要冲,日军以此为凭借,炮火可以直接威胁玄武门以及平壤城内。左宝贵推开身上的亲兵,当即收拢士卒,要发炮还击。 “军门,炮手被炸死了。” 左宝贵也不废话,当即亲自操炮,对着牡丹台开始倾泻炮弹。 左宝贵亲自上阵,那身醒目的朝服黄马褂,激励了奉军士卒,一时间所有人都奋勇还击,生生将日军汹涌的攻势打退了下去。可他那身服饰,也成了醒目的靶子。子弹、炮弹,一股脑地朝他就招呼过去了。城头上,枪林弹雨,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每一秒都有人中弹。 护卫在左宝贵身边的几十名亲兵,始终围拢着左宝贵,这么一会儿功夫,楞是倒下去一多半。一名亲兵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左宝贵,劝慰道:“军门,您这身儿衣服还是换了吧,这不是招小日本的枪子儿么?” 左宝贵一把甩开他,大声道:“我穿朝服马褂,就是要告诉士卒,我左宝贵还没死!我还在这城头!敌人注目,吾何惧乎?”正说话间,猛然身子一震,而后直挺挺地朝前扑去。 “大人!”“军门!” 亲兵们急忙将其扶住,朝他后背一看,完好的朝服上破了两个洞,鲜血正从弹孔中汩汩而入。 “别……别管我……上炮弹……还击!”左宝贵挣扎着站起身,脸色苍白一片,兀自要发炮还击。 正当此时,方才发起反击的奉军士兵又被日军压制的回来。密集的子弹吞噬着后退奉军士兵的生命,一个又一个士兵相继倒下。转眼间,日军已经冲到了玄武门之下。 杨建胜等人去而复返,几名将官人人带伤,瞧见左宝贵,当即泣不成声:“军门,最后两处营垒……丢了……军门,咱们奉军够意思了!” “叶志超这个王八蛋,见死不救!” “军门,我等在这儿拼了性命,您带着人撤吧!” 虚弱的左宝贵抬头看了眼浑身带伤的几名将官,再侧头看了看玄武门外汹涌而来的日军。轻轻推开搀扶自个儿的亲兵,直挺挺的跪下,面朝西方,长长一个叩首,再起身已经是泪流满面:“我……对得起大清,对得起中堂了……中堂,您这条道走不通啦!”自己已经出了死力,官兵们也超水平地在苦斗,为什么就是敌不过日本人?日本军队到底是如何变强的?日本这个国家,又是怎么变强的,以至于将老大的大清帝国打了个落花流水。大清又是如何变成如今这样的,说是叶志超误国?说是中堂调度不利?如果都不是这些,那还是什么? 感觉到自个儿的生命正在流逝,左宝贵无暇他想,他这会儿要尽一个军人的本份,要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左宝贵猛地站起身,强忍着伤痛,几步走到火炮之前,抢过火绳,猛地一拉。上好炮弹的火炮向后一震,炮弹喷涌而出,几秒之后准确地落在牡丹台上。 左宝贵露出满意的笑容,正要指挥人再上炮弹,骤然一发炮弹袭来,正中其胸前,左宝贵登时阵亡。 “军门!” “大人!” 三名将官眼见左宝贵阵亡,顿时睚眦欲裂,当即嗷嗷叫着,带着残余的兵丁依托着城墙,又与门下的日军激战起来。 酣战数时,三名将官,副将杨建春和都司徐玉生先后中弹阵亡,守备杨建胜重伤断腿。尽管如此,奉军依然不屈。有数百土兵仍据高壁,飞铳如骤雨降,不可向迩。还有部分奉军土兵骤集于乙密台,自楼橹左右壁眼频放铳,顽强地进行抗击。日军步兵第十八联队第二大队冲进玄武门外门,伹聚集一起,处境甚是不利。忽有一弹丸飞中神田中尉,再有一弹中上等兵译村宽次,二人皆死。此时,日兵仅余二十七人陷于苦战之中,赖牡丹台炮兵助之,勉强支持,仍无法突进内门。 天已大亮,杨建胜躺在城楼之上,左腿被炮弹炸飞,流血过度的他脸色苍白,正陷入昏迷之中。几十名残余的本部士兵,围拢在他四周,不知从哪儿搞来了门板,将其小心地转移上去。轻微的摇动,惊醒了昏迷中的杨建胜。 他茫然睁开眼,询问道:“玄……玄武门……” 士兵会意,当即答道:“大人,玄武门还在咱们手中。” 杨建胜略微安心,瞧了瞧,发现自己整躺在门板上,随即询问道:“你们这是……” “大人,军门战死了,副将战死了,连……连都司也战死了。弟兄们商量一番,托我们哥儿几个把您送下去……好歹,为奉军留点儿种子啊。” 杨建胜猛然亢奋起来:“放屁!老子不走!军门都战死了,我还有什么脸活着!我不是叶志超那种王八蛋,你们这是陷我于不义!放开我!”说着,挣扎着,滚落门板。 “大人!”“大人!” 无数呼喊声响起,四周残存的几百奉军士兵围拢了过来。一个个无不裹着伤,浑身血迹与硝烟色。几百人将杨建胜围拢起来,一名兵头慢慢站出来,道:“大人,咱们奉军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没一个孬种!您放心,军门把命都交代在这儿了,咱们弟兄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语气一转,那兵头眼现泪光:“可是……可是大人,军门与弟兄们死的冤啊!咱们在前头拼死效命,他叶志超……他叶志超不但不发兵援救,就连弹药都不给,如今……如今咱们已经弹尽粮绝了。大人,您不能让弟兄们与军门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 “大人,先送您走,一来是给咱们奉军留点儿种子,二来,兄弟们还指望着您上奏朝廷,给咱们申冤。还有弟兄们的孤老遗孤,这些全都指望大人了。您不必多说了,这事儿是我们大家伙儿商量好的,由不得您。”那兵头说着一挥手,当即上来几个人,按住杨建胜,将其捆在门板之上。 杨建胜堂堂五尺高的汉子,这会儿已经是泣不成声。呆呆地望着天际,任由士兵们将其捆上,而后抬着朝平壤城内退去。 一路上,他始终仰着头,倒看着渐渐远去的玄武门。他看到,日军再次发起了冲击。雨点儿般的炮弹落下,掀起无数的尸体,而后,一阵枪弹,日军挺着刺刀冲了上来。几百奉军士兵嚎叫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与日军缠斗在一起。 奉军已经没有弹药了,日军察觉之后,集合了大队,排着队形开始放排枪。无数的奉军士兵,或是扣动扳机,良久也不见子弹击发,而后倒在弹雨中。或者奋起血勇,操着大刀冲出去,随即也被放倒。几百淮军,没有一个孬种,前赴后继,几乎是自杀一般冲击着日军。 足足十分钟后,枪炮声渐歇,玄武门,再也没有能站起来的奉军。 杨建胜心在滴血,其余士兵红着眼睛,若非有着弟兄们寄予的托付,几欲转身重新冲杀回去。整整三千奉军,如今就剩下这可怜的几十个人。 后黄遵宪有诗吊唁:黑云萆山山突兀,俯瞰一城炮齐发,火光所到雷础尝,肉雨腾飞飞血红。翠翎鹤顶城头堕,一将仓皇马革裹。(未完待续) 一五五 大厦将倾5 雷声阵阵,大雨滂沱。 雨滴打在房檐上,滴滴答答,似在为阵亡在玄武门外的奉军上下哭泣一般。奉军将领左宝贵,在绝望与迷茫中,献上自个儿大好的头颅。日军已经占领玄武门,城头上,数不清的日军两个一伙,拖拽着奉军的尸体,慢慢移到墙边,而后狠命地抛下墙头。墙下,尸体堆积如山,雨水冲刷之下,渐渐汇聚成一条红色的小溪。蜿蜒着,朝低洼处流淌着。 两名日军抬着左宝贵的尸体,不时地低声嘲笑着,踱步到墙边,就要抛下去。一名将官模样的日军却阻止了他们。 “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尊敬的敌人,不要侮辱他的尸体,好好收敛。” 战争打到现在,日军第一次遭遇了殊死抵抗。奉军三千人马,大部分牺牲,日军也不好过,连番冲杀,也伤亡不小。有时候军官甚至在庆幸,幸好缩在内城的叶志超等是胆小鬼,否则,日军即便拿下平壤,也无力再北进。 两名日军摄于军官的身份,只得费力地抬着左宝贵的尸体,走下玄武门,还特意找来了裹尸布将其安置起来。 雨下个不停,同一片天空下,平壤内城里清军上下如丧考妣,听闻左宝贵阵亡,一时间人心浮动。 叶志超就坐在自个儿的衙门内,脸色铁青着,在那儿怔怔出神。一切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败了,前有宿将聂世成成欢之败,如今奉军左宝贵连小命都搭上了。这小日本,实在凶悍!挡是挡不住了,事到如今,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正愣神间,外头一员将领急匆匆跑了进来,进来也不见礼数,急急发问道:“军门,这小日本攻下玄武门都快一个时辰了,是战是和,军门还是赶紧拿个主意啊。眼下营内军心浮动,大家伙都快弹压不住了。” 叶志超回神,却见进来是盛军统领卫汝贵。这会儿叶志超已经拿定了主意,随即道:“达三无须焦虑,本官已经拿定了主意,这就击鼓聚将。” “军门,您是打算撤出平壤?” 叶志超叹了口气:“不错,我正有此意。” 卫汝贵一听急了,他所统领的盛军十三营,是淮军精锐中的精锐,赴朝前后,李鸿章多次来电嘱咐,令其必保住平壤,否则‘吾颜面名声何存?汝身家性命必不可保!’老李这话说的明白,丢了平壤,他卫汝贵脑袋就得搬家。“军门,这不战即逃,咱们拿什么跟朝廷交代?拿什么跟中堂交代?” 叶志超冷着脸,道:“混!交代?左宝贵三千奉军都交代在玄武门外了,咱们还需要怎么交代?难不成就在这儿拼光了?”说着站起身,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函,递给卫汝贵。“看看这个。” 卫汝贵莫名其妙的接过来,展开一看,随即惊诧莫名:“这是……” 叶志超微微一笑,阴沉了一天的脸色,总算舒展开来:“北洋杨士骧杨大人的亲笔书信,上头利弊得失说的一清二楚,达三,你好好看看,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这战事一起,京城里头皇上领着一帮子御史清流叫的声儿最大,可出力的还是咱们北洋,一声令下咱们北洋就得顶在前头。达三你琢磨琢磨,咱们淮军可是中堂一手建立起来的,一旦拼光了,中堂还能得好?再说了,这小日本实在太凶悍了,咱们孤军在外,补给断绝,留在这儿就是等死。听我的,只要咱们把这一万多淮军带回国,就是大功一件,即便受点委屈,也有人记着咱们的好。” 卫汝贵琢磨半晌,反复看着杨士骧的亲笔信,犹豫良久,终于拱手道:“万事全凭军门做主!” 没一会儿,一众平壤城内将领齐聚衙门内。 叶志超当即道:“北门咽喉既失,弹药不齐,转运不通,军心惊惧,若敌兵连夜攻击,何以御之?不若暂弃平壤,令彼骄心,养我锐志,再图大举,一气成功也。” 这话说的漂亮,实际上就是打算要逃跑了。一众平壤的将领都无异议,惟马玉昆仍主抵御,抗言道:“余带兵三十余年,经数百战,常以不得死所为恨,岂临敌退缩自贻罪戾哉?” 这话说完了,叶志超只是沉默以对,心平气和地品着香茗,扫视着大堂内众人的反应。这会儿,大家都被日军吓破了胆子,就想着怎么跑路了,哪儿还有反抗的心思?是以,马玉昆的话,不但没有将官听,就连他手底下的士卒都没有听从的。马玉昆自个儿独木难支,唯有随波逐流。 拿定了主意,当即将官返回各自军中,收拾行囊,整军待发。另一头,下午四时许,叶志超以朝鲜闵丙奭的名义,派一朝鲜人冒雨送书于日军元山支队阵中。 其文曰:“平安道监司闵丙奭致书于大日本国领兵宫麾下:现华兵巳愿退仗休让,照诸万国公法止战。伏俟回教,即揭白旗回,望勿开枪。立俟回书。” 接到书信的日军不敢怠慢,当即将书信送达于第十旅团旅团长立见尚文少将手中。立见尚文前脚刚接到书信,还没等读完,就见七星门、静海门、大同门等处皆已悬白旗。 立见尚文当即对着自己的副官桂大尉笑道:“本来还担心城内清军如玄武门之军一般顽抗,没成想现在居然投降了。如此看来,清军已然丧胆,这平壤已经是大日本帝国的囊中之物了!” 桂大尉不屑一笑道:“少将阁下,鄙人坚信,即便是城内清军负隅顽抗,也抵挡不住天皇勇士的白刃冲锋。” 立见尚文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随即命令第十旅团至七星门外,一面亲与旅团副官桂大尉共率一个小队下牡丹台,入玄武门而至小窦门外,要求门内清兵打开城门。 因为语言不通,桂大尉即用铅笔在纸片上写道:“若降服,可允。应速开城门,集中兵器缴于我军;否则,即攻取之。”自门隙递于门内。 清兵亦书于纸上答以:“降雨甚大,刻下兵多,难以速散,当期明朝,开放此门。” 立见尚文笑的愈发得意起来。日本苦心二十年,终于得到了回报。此前,国内有反战派,恐惧庞大的清国,不是日本能敌得过的。国际上,日本恶劣的军事行动遭到各国的一致谴责,正可谓内忧外困。只是,日本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本营迅速下了决断,战,而且要速战!一定要打出一场大的胜利,封住国内国际的反对声音。只要日本占据绝对的优势,相信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而今,不但平壤已在囊中,更可贵的是城内的清国主力,享誉几十年的淮军已经让日本打得没了骨气。可以想见,平壤一下,整个朝鲜北部,对于大日本帝国来说就是一马平川。而后攻过鸭绿江,攻取盛京,再而后,直下北京,逼迫清国皇帝来个城下之盟。再再然后,凭借着巨额的赔款,日本就能成为东亚新霸主。 立见尚文情知清军今夜必逃,不屑地笑着,发布命令:“今夜须严警戒,以备击逃兵。清军,再无可战之军!”想想,又想起了参谋长川上操六的话,撇撇嘴:“鄙人倒是很期待那支藏头露尾的关东军,希望不要让鄙人失望。” 桂大尉在一旁嗤笑一声:“少将阁下,鄙人实在想不出,整个清国都腐败的情况下,关东军能独清到哪儿去。参谋长川上阁下过于忧心了,大日本帝国陆军,可不是海军陆战队那些华而不实的家伙。” “哈哈哈哈……” 二人相视一眼,随即发出得意的笑声,巨大的胜利就在眼前。清军的战斗力实在不值一提,这会儿,没人相信在不太遥远的奉天的关东军,会成为日本帝国难以逾越的鸿沟。 是夜八时,清军开始撤退。 叶志超先已密传各营,轻装持械,趋夜而退。因事出匆忙,未能周知,加以大雨倾盆,清兵冒雨结队成群,或自七星门、静海门蜂拥而出,或由城墙攀越而去;或取甑山大道而走海岸,或由义州大道而向北奔。 而日军元山支队埋伏于义州大道,第五师团主力部队则埋伏于甑山大道,以截击撤逃的清军。 自十五日晚间八时至翌日拂晓,清兵络绎不绝,急奔直冲,欲开遁亡之路。 阴云密布,大两倾盆。 叶志超领着溃兵冒雨西行,恍似惊弓之鸟,官道上田野里,到处都是溃退的清兵,这会儿根本就没人管脚下的是不是路了,结着散乱的队形直冲西而去。 骤然四周如同万马奔腾的一阵枪炮声响起,子弹炮弹密集如雨一般袭来,溃退的清军顿时乱做一团。淮军各部一时间伤亡惨重。淮军就是一支拿着近代兵器的中古军队,根本就没有系统的遇袭训练,子弹炮弹越是密集,士兵越聚堆。这无形中放大了日军的战果。 各山口把守严密,势如地网天罗,卫汝贵组织了数次冲锋,均无功而返。前头遇敌,一触即溃,只好回头朝后跑。而后头的溃兵想着逃命,却朝前跑。进退往来,顿时拥挤成一团。是夜大雨滂沱,黑夜昏暗,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分不清前头遇见的是友军还是日军。大家伙都想着逃命,甫一接触,根本不问对方是谁,先一阵排枪过去,而后上前就是一通冲杀。当此之时,寻父觅子,呼兄唤弟,鬼哭神号,震动田野。有些先来朝鲜的,稍微会点儿朝鲜话的,都找了朝鲜向导引路,悄悄从伏击地脱离出去。即便走脱出去,也是惊惧无措,不是慌乱中投水自溺,就是引刃自戕,甚至觅石碣碰头。树林里吊脖子的也有不老少。死尸遍地,血水成渠,惨目伤心,不堪言状! 天明后,日军巡阅战场,仅箕子陵附近。二三百步间,清兵人马尸体,累累如山,埋没道路,溪流为红。其尸体最为密集堆积者,在五十步以内伏尸百二十,毙马三十头,互相枕藉。据统计,仅仅在此一夜之间,清军在逃跑路上被击毙者达一千五百余人之多。并有六百八十三人被俘。 此时,平壤城内早已无清军一兵一卒。平壤本是计划中清军进兵汉城的基地,不仅工事构筑坚固,而且军储甚厚。日军在平壤所缴获的战利品,有各类大小口径炮三十五门,步骑连发枪五百五十支,后膛单发枪及其他枪六百一十支。炮弹七百九十二发,子弹五十六万发,行军帐篷一千零九十二顶,军用锅三百五十四口,各种粗细杂粮四千七百石,大车一百五十六辆,乘马及驮马二百五十匹,金砖四十三公斤,金锭等五十三公斤,银锭五百四十公斤,以及火药、信管、纸币和其他物资无数。 清军经此次平壤大挫,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与此同时,就在这个夜里,何绍明却是彻夜难眠。平壤溃局,一早就注定了的。其—,长期没有任命具有威望的统帅,因而赴朝诸军形成了有将无帅的局面。其二,对平壤之战的重要意义认识不足,根本就没有调集足够的力量与日本对峙。其三,消极防御思想使清军深受其害。其四,清军在布防上问题甚多。险要处不置兵严守,全军株守平壤待敌,将战争的主动权完全让与敌人。其五,主将的失败主义导致清军的平壤溃退。 有了以上五点,不败都没天理了!何绍明一早就狠下心来,就是要坐等着看北洋的笑话。北洋不败,他何绍明就永无出头之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想到从平壤一路到鸭绿江畔,到处都是中国军人的尸首,何绍明就心如刀绞。这与他来说就是天大的侮辱!堂堂军人,居然背对着敌人死去,还有什么死法比如此更窝囊! 翌日,何绍明顶着黑眼圈,聚集一众将领。一夜未眠,何绍明有些匮乏。恍惚间瞧向南方,仿佛瞧见了大东沟海面上,邓世昌连声喊着‘撞沉吉野’。中弹船沉后,抱着爱犬太阳自沉海底。 恍惚良久,何绍明这才回神,对着一众肃然的军官道:“电文虽然还没来,可是可以预期的是,北洋淮军已经败了!如今,就看咱们的了!”(未完待续) 一五六 狂澜谁可挽 公元一**四年九月十五日,北洋水师护航大东沟。五艘运兵船连夜将十营铭军渡兵卸船,十七日返航之际,却遇上了等待已久的日本联合舰队主力。 海战爆发,经远战沉,超勇战沉,扬威战沉,来远战沉,致远战沉!致远管带邓世昌在弹尽粮绝,船起大火的情况下,毅然下令撞向吉野,后背吉野后主炮所击沉(大多的书都说是鱼雷击沉的,实际上是被大炮击沉的)。清军舰船前来搭救,以救生圈相救,邓世昌拒绝道:“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为!”所养爱犬太阳亦游到其身旁,口衔其臂以救,邓世昌毅然按犬首入水,自己亦同沉于波涛之中,与全舰官兵一同壮烈殉国。 定远镇远,其余北洋诸舰个个带伤,掉头返回最近的旅顺港。日本联合舰队得了便宜,自个儿也伤了不少舰船,也陆续南撤。经此一战,北洋水师损失惨重,再无出海再战之力,仅仅能护卫着门户渤海湾。中国万里海疆,沉底面向日本,几乎不设防。 消息传回,举国震动,北洋李鸿章当即晕厥。正沉浸在初掌大权的美梦中,一直认为战事在握的光绪,震得愕然半晌,自个儿躲在宫内,整整一天没露面。举国上下,如丧考妣!大清被列强教训了几十年,所有人都知道水师的重要性。筹建的水师,就是为了防御海口。如今水师尽没,还怎么巩固海口?他日日人海上再来,这渤海湾就得失守,而后日本人就可以有条不紊地大举登陆,直逼京畿。 还不止如此,如今朝鲜还分布着大清两万多精兵呢,海战一败,朝鲜清军形同孤军深入,形势危急万分!朝野上下,北洋李鸿章,发了疯一般往平壤去电,询问战况。大家伙都知道,朝鲜已经不可守了。如今海疆门户大开,迫切需要这两万精兵回国布防。电报一封接一封发了过去,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直到十九日,李鸿章才从英国商船那儿得知,平壤失守,奉军左宝贵力战而死,叶志超等弃平壤而北逃。 此前,朝野中即使最为悲观的人,也没料到仅仅从一开始,洋务自强三十年的大清,便被小小日本打得如此凄惨。 天下震动!所有人都在琢磨着,这惶惶大清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连个小小的日本都打不过?我大清再怎么不行,也是洋务三十余年,练了二十多万兵,又买了这么些个大兵船,怎么就输在小小日本之手了?一时间京城内外,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议论纷纷。 “两万多人的劲旅,在朝鲜让人撵鸭子一样追着跑,铁甲大兵船也让人打沉了……这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 “直隶防护京畿,如今五万兵去了将近三万,剩下两万拿什么抵挡小日本?还是赶紧把南洋的兵调集过来要紧。” “北洋都不行了,南洋顶什么用?中法的时候,南洋兵就不顶事,最后还是调集的北洋兵。朝廷现在是病急乱投医,翁老中堂出的馊主意,要征调湘军出征。湘军没落了几十年了,拿出来还能打?北洋淮军完了,指望他们也白搭。” “李中堂老了……还有谁能站出来力挽狂澜?” “不是还有关东军么?关东军提督何绍明,头些年平金丹道,前些日子小日本在汉城作乱,何大人带着五百人轻轻松松就杀了小日本四百多人!听说关东军有两师新军,一水的洋枪洋炮,个顶个的好汉。就指望着何大人能力挽狂澜了!” “何绍明?拉倒吧,淮军都败了,刚刚草创没几年的关东军能有多大作为?一帮新兵蛋子,没上过战场,恐怕连枪都没发过几次。战场上尸山火海的,大炮一响,就得掉头往回跑。……丢人啊,堂堂大清被小日本打成这样。若是对上西洋列强又当如何?此战一败,其余列强必定蜂拥而至,我大清就得生生让人瓜分了。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得亡国灭种!” “……全指望着何绍明的关东军了!” “……诶,且看吧……” 外头纷纷攘攘,朝廷上更是乱做一团。 此前消停了好一段时间的徐用仪等人,再次跳将出来,历陈日本不可敌,当速速与之苟和。又弹劾李鸿章交涉不利、指挥不力,致使局势糜烂至此。 上到光绪,下到帝党各份子,这个时候都没心思搭理这讨厌的老头。开战,是光绪等人一力主持的。头前慈禧的话放在那儿呢,但凡有个闪失,光绪以降帝党上下就得吃不了兜着走。纷扰而至的战局不利消息,将帝党此前的乐观情绪打了个烟消云散。局势危急至斯,可大家伙都没个主意。光绪、翁同龢等人,完全没有打一场近代化战争的意识。更别提知道怎么打了。 这个时候,只能病急乱投医了。翁同龢当即提出,要湘军开赴京畿,拱卫京师。又提出,调遣何绍明的关东军入朝接应溃兵,层层阻击日军。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辽阳还有位何绍明何大帅,何大帅手底下还有两师的关东军新军。帝党如同抓了救命稻草一般,接连发电辽阳,催促何绍明进军朝鲜。所有人,都指望着何绍明能力挽狂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备受打击的李鸿章,仅仅过了两天就缓过来了。老李没有就此垮掉,反而一反当初的怯战,大呼主战!他接连上表自陈请罪,并且告诉朝廷,现在国内必须筹防。直隶、京畿附近原来有可用兵力五万余。抽调朝鲜去了一半,现如今只有不到三万人。必须马上调集南方各省练军北上,另外招募新的营头。各处港口码头,即刻修筑炮台,驻军防御。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北洋愿意为此掏出家底,其他各省也必须以此为第一要务。 朝鲜局势已经彻底糜烂,不可保。唯今之计,只有调关东军进驻义州,阻敌于奉天之东,而保沈阳龙兴之地。至于溃败的淮军,李鸿章上表请朝廷给其戴罪立功的机会。聂世成可以掌管剩余的营头,叶志超左宝贵二将,还是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毕竟淮军还是他们一手带起来的,指挥起来也便宜。朝廷给他们自新的机会,他们他日必定效死赎罪。 李鸿章心里头清楚,如今这战事已经不是大清能说了算的了。打不打,怎么打,打成什么样,都得看日本人的意思。当务之急,就是要御敌于国门之外,再也不能让人家打到京城了。 李鸿章连夜秘电慈禧,痛陈厉害。慈禧当即全部允诺。此时正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帝党,只得全盘接受。论国战,满朝上下没人能强的过李鸿章。光绪当即就是一堆洋洋洒洒的电文发了出去。 “……聂世成赏头品顶戴,加少保,统带在朝淮军余部。著其整饬各部,退守义州,做再战准备。” “……叶志超卫汝贵夺职。著其军前效力自赎。日后若有再犯,数罪并罚,必当重处!” “……关东军何绍明,即刻启程开赴朝鲜,其一接应各军,其二固守义州。赏头品顶戴,三眼花翎,统带所部关东军,务必阻日人于鸭绿江以东。断然不可放其进入大清龙兴之地。……” “左宝贵、邓世昌、林增泰等人都是重恤,设祭招魂,以慰英灵!” “……各省练军,即刻听调直隶山东,各省协饷,即刻报解朝廷!准全国招募练军……” 电文雪片一般分发各地,老大的帝国在震惊中慌乱着…… 辽东,九连城。 何绍明呆立在山岗上,面朝着南方,表情说不清是屈辱还是悲愤,眼睛噙着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在他身后,他的班底,几十名关东军军官耸立着,面朝着南方垂头默哀着。在这一群全是西式墨绿色军服的军官中,滞留九连城月余的袁世凯,那身朝服显得那么突兀。 秋天里风大,夜色将暮,嗖嗖的小风吹得袁世凯只激灵。他左顾右盼,却见一众关东军军官依然如同标杆一般耸立在那儿,仿佛就是几十个雕塑。 袁世凯北洋出身,无论是左宝贵,还是邓世昌,都与他有些交集。此刻,他除了为老友的战陨而悲伤,更多的是为北洋即将垮掉,大清即将战败而感到悲哀。洋务强国几十年,临了却落了个这般下场,这大清,还能维持么?又瞧了瞧一众关东军军官冷峻坚毅的脸,心中暗道,也许,此战最终,就得指望着这些人了。 只是,倘若关东军力挽狂澜,那将来还是大清的天下么? 袁世凯滞留月余,一直要走,可被何绍明生生地挽留住。到现在,他也没闹明白何绍明留住自个儿到底图的是什么。 这时候,何绍明的亲兵头子凯泰瞧瞧走上前去,低声道:“大帅,秋天风寒,您站这儿凭吊了个多时辰,左大人、邓大人泉下有知,都会感念大人情意……还请大帅移步,保重身子。弟兄们还指望着您带着大家伙给几位大人报仇呢。” 何绍明点点头,抽出腰间的手枪,‘砰砰砰’连续对天放了八枪,一直到弹夹内再无子弹,这才作罢。转过身子,何绍明红肿着眼睛,咬牙切齿道:“陆军溃败,小日本又将我们的兵船击沉了,局势愈发糜烂。现如今小日本可以毫无顾忌地水陆并进,而朝廷现在又让咱们开赴朝鲜,大家伙说,我们关东军该怎么办?”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一众军官齐声发喊,震得人丛中的袁世凯一个趔趄。 “好!”何绍明手指向西方:“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前种种计议,需做重新部署,参谋部尽快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法来!此去朝鲜,面对的是几万日军,或许还有更多的援军。他们以为咱们关东军跟淮军一个德行,想将咱们击败、消灭,而后堂而皇之地侵入我们国家,掠夺我们的财富,欺凌我们的亲人,侮辱我们的姊妹!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小日本,我们关东军就是小日本的梦魇!我们要让朝鲜,变成小日本的修罗场!我们要用手中的武器,胸中的热血,守护住这个国家,将气运挽过来!” 何绍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吼,所有人都听得神色激动,胸中热血沸腾! “惶惶国朝,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诸军皆败,人心惶惶。正是我辈效死卫国之时!我们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海东之地,还有咱们关东军拼死杀敌,力挽国难于狂澜!” “拼死杀敌,力挽狂澜!”“拼死杀敌,力挽狂澜!” 关东军一众军官憋红了脸,扯着嗓子喊着。五万虎贲,憋在小小的辽阳若干年,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随着魏国涛一声解散,大小军官返身而去,各自准备拔营开赴朝鲜。独独留下了袁世凯在那儿茫然着。 何绍明静静地站在那里,眼望着南方,似乎还在凭吊着逝去的英魂。又似在告慰着英灵,发誓为其复仇。情绪激荡,胸口急剧欺负,还没有平复下来。 袁世凯悄悄走了过去,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何帅,关东军刻下就要开赴朝鲜了,不知您什么时候放在下回北洋啊?” 何绍明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慰亭,你可知,洋务强国三十年,屯兵数万,购舰无数,为何还是丢了这三千里大好河山?” “这……”一句发问将袁世凯问住了。连番战败,到底是谁的错?说叶志超畏敌,不战自退?说李鸿章识人不明?不全面,日军的战力摆在那儿呢,即便强横如聂世成、左宝贵之流,不也在日本人面前吃了大亏?说慈禧挪用了北洋款项,导致水师多年未曾购置新舰新炮,这才导致了大东沟之败?可现在是光绪掌权,局势,反倒更加混乱不堪。这大清,上上下下到处都是窟窿,随手一指就是问题。可要说出个根源来,谁也不知道症结在哪儿!(未完待续) 一五七 初战1 细雨霏霏,天空中乌云涌动。呼啸的北风嗷嗷地叫着,卷着冰冷的秋雨肆虐地席卷着这片土地。大队大队的淮军就拥挤在官道上,迎着烈风秋雨,艰难地朝北赶着路。道路泥泞,士兵走几步就会趔趄着跌倒,有人咒骂着爬起来继续赶路,有的人却再也没有爬起来。 道路两旁,成车的物资丢弃在一旁。枪械、粮食、军装、武器,还有一门门陷在泥坑里的大炮。断了腿的骡马倒伏在一旁,不住地哀鸣着。 往日骑在马上的军官,这会儿也变成了步兵,浑身湿漉漉如同泥猴一般。周遭的士兵,一改往日驯服的模样,翻着白眼,数落着军官的不是。 “当官儿的没良心,丢下咱们自个儿跑前头!” “叶志超窝囊废!没骨头!老子与其饿死,当初还不如随着左大人战死!” “哪位弟兄给口吃的,兄弟回了国,还五两……十两银子!” “练兵几十年,临了……淮军,完啦!” 困守平壤,接二连三不利的消息传来,淮军上下士气愈发低落。军中上下本就弥漫着悲观论调。左宝贵一战死,叶志超再也等不了了,连物资都没收拢,领着大队淮军连夜就逃跑。刚出平壤就被大队的日军伏击,死伤无数。 有道是,兵是将的胆儿,将是兵的魂儿。叶志超等人一熊,手底下兵丁的士气就更不用说了。又接连遭到伏击,淮军上下士气彻底跌落谷底,再也没有敢战之心。一路北逃,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待外地驻防的聂世成赶回安洲,得知平壤已经失守,左宝贵战死。恰逢叶志超领着溃兵也到了安洲,当即建议收拢士卒,就地固守。 安州南离平壤一百八十里,北倚清川江,南则群山环绕,为平壤以北第一巨镇。此处为日军北犯必经之路,而且城垣高大,足资扼守。过安州西北行一百六十里,至定州,亦称脸要。是时,清军尚有万余人,重整军伍,后援部队续至,仍可一战。 可叶志超拒不采纳,他接连经两战已经丧胆,安州、定州皆弃不守,继续北撤。一路上惶惶如丧家之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可就算如此,也没摆脱小日本的追兵。叶志超做梦也没想到,一场惨烈的平壤之战打下来,日本人居然还能分出一个旅团,不停地追击自个儿。这一路,稍有停顿,日本人准追上来,衔着清军尾巴一顿猛追猛打。不间断的攻击下来,清军愈发损失惨重。入朝各军加起来两万多人,如今能随着队伍北逃的,不过十之六七。 还好聂世成主动要求断后,领着四营淮军,走在最后,时不时与追击的日军战上一场。若非如此,叶志超真不知道到底能有多少人可以平安度过鸭绿江。骑在马上,叶志超疲惫到了极点,连日来匆忙赶路,提心吊胆的他根本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绵绵秋雨之下,身上的斗篷已经湿透了,叶志超周围拱卫着的亲兵戈什哈,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无精打采地默默赶着路。这会儿所有人都盼着,尽快赶到义州。 义州就在鸭绿江边,是为奉天沈阳的门户,朝廷在那儿可是重兵驻防。那儿不但有铭军十个营头,还有关东军。只要到了那儿,就可以将后头的追兵甩掉。而后过了鸭绿江,就地休整,就可以跟中堂和朝廷联系上。手里头还握着盛军,无论是中堂还是朝廷,都得倚重他。打起官司来他叶志超可不怕,头先杨士骧信笺在那儿摆着呢,关键口上,肯定有数不清的人给自个儿说好话。情况再坏,也就是一抹到底。可甭管怎么说,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可不像左宝贵,死在异国他乡,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叶志超叹息一声,心中暗道,有命在就一切好说。至于以后跟朝廷的推诿扯皮,这些等到了义州,安稳下来再说吧。 与此同时,淮军之后,不过二三里,一大队日军正在紧赶慢赶地追逐着。平壤之战的顺利,大大出乎了日本大本营的预料。进驻平壤,将征清第一军组建起来的山县有朋大将,当即分出第二十一联队,追击溃逃的清军。 第二十一联队接到的命令很简单,追击,追击,不停的追击!溃逃的清军已经丧胆,现在正是扩大战果的最好时机。不停的追击,不给清军留一点儿喘息的时间,等清军到了义州,来不及阻止防御工事,山县有朋大将就会率领第一军大部队全体压上,彻底将清军扫出朝鲜。 联队长武田秀山中佐骑在高大的西洋马上,丝毫不顾纷飞的秋雨,脸上全是兴奋之色。一路追击,连战连捷,二十一联队上下尽管异常疲惫,可受空前巨大的胜利所鼓舞,一个个顽强地坚持着。武田秀山现在心里头想着的,就是给自个儿的军令,追击再追击。只要将前头的清军彻底打崩溃,而后跨过鸭绿江,那征清第一功非他莫属。 武田秀山按了按家传的武士刀,这一会儿,他觉得前头的清军是那么可爱。自个儿的报复与荣誉,就是前头慌不择路的上万清军拱手送上来的。眼下就快到宣川,再往北,眼瞅着就到义州了。武田秀山心里头清楚,对前头的清军,最多再发起一次冲击,再以后可没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了。 紧了紧脸色,抽出武士刀,对着同样疲惫不堪的日军士兵高喊道:“天皇的勇士们,淮军已经行将崩溃,一旦淮军崩溃,朝鲜就会成为帝国囊中之物!为了帝国大计,举起手中的武器,彻底消灭淮军!” “哈!”两千余日军士兵,一声齐整的发喊,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渐渐拉近与淮军后卫聂世成部的距离。 宣川以本,一处山岗上。细雨霏霏之中,两名军官披着雨衣,擎着望远镜,正朝南打量着。山岗之后,到处都是抱着枪,席地而坐的关东军士兵。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部里,电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一个个参谋顶风冒雨来回奔走着,将一条条命令传达出去。 “淮军大部先头距我不过五里……” “侦察兵发来电报,叶子口发现尾随的日军,兵力大概一个联队……” “全体起立,进入阵地!” “迫击炮,重机枪进入阵地,调校射击诸元!” “下背包,轻装!检查弹药,检查刺刀!” “第十九步兵团整装,迂回包抄日军后路!骑兵团列队!” 一声声号令之下,士兵们整队而起。在分属军官的带领下,或是列队,或是悄悄的进入阵地。参谋们则静静地看着山岗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的两名军官,等待着二人发出命令。 “丢人!上万人让小日本两千人追着屁股打,一点儿骨气都没有!”说话的是秦俊生,年轻的参谋长这会儿脸上挂着轻蔑,看着下头四散而逃的淮军,怒气冲冲地说道。山岗上,不但有他,还有第三师师长魏国涛。自从接了朝廷的凋令,关东军第三师星夜渡江,直插义州。接应溃退的清军,阻击追击的日军。 再怎么怒其不争,这将近一万的淮军,都是中国人,何绍明不可能见死不救。至于为什么偏偏带着刚刚成军的第三师,而不是第二师,更不是全军入朝,何绍明有自个儿的道理。眼下才九月末不到十月,鸭绿江可还没结冰,大部队渡江,实在太过吃力。再者说了,隔着一条宽广的鸭绿江,日军随时可以派遣兵船从自个儿后头登陆。如此一来,关东军必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而且,关东军多年经营,所有的粮食补给都集中在辽地,此去朝鲜,成了孤军那可真是自找苦吃。是以,关东军从一开始,打的就是接援溃军,而后退鸭绿江而守。待到冰封鸭绿江,另寻战机,再伺机歼灭日军。 参谋部的意见与何绍明如出一辙。实际上这也是无奈之举,没有海军,只能被动后退,用广阔的国土换取时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东沟一役,北洋水师的惨败,已经让小日本立于不败之地了。剩下的,就看能换取多大好处了。 朝鲜,注定是要放弃的。所以,带第三师入朝,让第二师固守九连城,不但可以迷惑对面的日军,还可以稳固后防。 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大檐帽往下淌着,帽子下,魏国涛依旧冷着一张脸,对于秦俊生的话不闻不顾。 秦俊生顿了顿,又自顾自的说道:“你说这一战咱们打赢了,朝廷、李鸿章还有底下的淮军得怎么看咱们?嘿,我猜朝廷上下不尽然全高兴,李鸿章肯定如坐针毡,至于下面的淮军,肯定能恨上咱们。举国皆败,就咱们能打胜仗,这不是遭人记恨么?我看,这一战咱们不单单是跟小日本再打,四周皆敌啊!” 魏国涛冷着脸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咱们只需要听大帅的命令就是了,其他的,自然有大帅顶着呢。” 秦俊生早就习惯了这位好友的做派,也不着闹,撇了嘴笑笑:“国涛,这一战有没有把握?” “具体战术指挥,好像不归参谋部管吧?”魏国涛这一句话噎得秦俊生好半天没出声。 良久,秦俊生抱怨道:“难怪那帮子临阵脱逃的德国军官这么推崇你魏国涛,你小子现在不但是严谨,刻板,简直就是冷酷到了极点!”抱怨完,瞧见魏国涛难得地弯了弯嘴角,秦俊生又道:“不跟你置气了,迂回包抄的是谁?别到时候放跑了小日本。” “跑不了,堵口子的是那个‘混蛋’,有小日本受的了。” “那个混蛋?”秦俊生愕然一下,随即展颜笑开了:“那混蛋平时是挺混的,不过打仗没的说,这回真有小日本受的了。” 此刻,二人口中的混蛋正猫在一处岩洞里,惫懒地靠在石壁上,嘴里叼着根枯黄的草根,无聊地看着外头。周围一众参谋围着电台,忙碌地分发着各种命令,这一切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外头重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雨衣,快步走了进来。抖落身上的雨水,立定在他身前,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地哼哼道:“活阎王,兄弟们在外头构筑阵地,你倒会享福,猫到岩洞里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真他……” “诶?”活阎王吐出了草根,戏谑地笑着道:“北极熊,你得叫我团长,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北极熊撇了撇嘴,不屑地嘟囔道:“犊子玩意儿,神气个毛,不过是个代理的……” “嗨嗨嗨!说什么呢?” “我说知道了,代理团长!” 活阎王呲牙一乐:“你小子别不服气,代理团长也是团长!再说了,老子怎么说也是个少校,你个上尉见了面得先敬礼。……外头阵地都布置好了?” 北极熊正色道:“布置好了……就是这鳖犊子雨下的太缺德了,超过二百米根本看不清人影。炮兵连抱怨,待会儿射击肯定不能太精确。” 活阎王刘鹏飞猛地站起身,站在洞口,瞧着外头绵绵细雨,笑道:“看不着好啊,咱们看不着,小日本也看不着。要不是这样,小日本能掉进咱们的口袋阵?炮兵那些都是迫击炮,封锁山口覆盖射击就成了,至于杀伤敌军,那是咱们步兵干的活儿,叫他们别操心了。” “是!”北极熊应了一声,随即反问道:“那待会儿是不是让我的连带队冲锋?” 活阎王转过身,伸出手指,重重地在北极熊脑门子上敲了敲:“没脑子!咱们守住了就是完成任务,你总跟骑兵团抢什么活儿?不批准!” 北极熊狠狠地瞪了活阎王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了。身影远去消失在雨幕中,活阎王那张戏谑地笑脸冷了下来,低低地呢喃道:“鳖犊子玩意儿抢着上去送死……这回可是跟小日本玩儿命了,能少死几个就少死几个吧……”(未完待续) 一五八 初战2 外头秋雨绵绵,正是凉爽的时节,可此刻坐在行军帐篷里的袁世凯却坐立不安,额头上隐隐现出汗珠。在他对面,何绍明正悠闲地坐着,翘着二郎腿,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调子。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铁山,离宣川不过几十里的路程。第三师有魏国涛坐镇,又有秦俊生帮衬,有这俩最得力的手下带领着,何绍明是一百二十个放心。论军事素质,指挥战斗的能力,何绍明实在是半吊子,比那二位差了好远。而他一直所得意的战略眼光,不过是比现在人多了百年的见识而已。第三师师部设立在宣川,何绍明则带着警卫营就驻扎在铁山,静待战事结束。无论是何绍明自个儿,还是两位得力手下,都怕何绍明临场瞎指挥。 瞧着何绍明悠闲的样子,袁世凯暗暗心急。布置作战,何绍明根本就没背着袁世凯,是以,袁世凯隐约知道关东军第三师的作战目的。拯救淮军溃兵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布下口袋阵,生生吞了追击的日军,给小日本来个当头喝棒! 袁世凯人精一样的人物,略一思索就琢磨出来了,何绍明这分明就是一石二鸟。先让小日本打残了淮军,他再出头灭了小日本。如此一来,他何绍明得了名声不说,北洋只能当做吃了哑巴亏,就算告到朝廷也指摘不出何绍明什么不是。 这么一来,叶志超肯定被夺了兵权,何绍明凭着胜仗与兵力,定然统领奉天军务。到了那个时候,十来万的练军,都归到何绍明旗下,随便调整一下,安插几个下属,整个北地,就成了他何绍明的天下。第二个北洋,就这么悄没声的诞生了!此等计谋手段,袁世凯只能说个服字儿。 只是他不明白,何绍明到底为什么把自个儿捆在身边,一直不放他走。他这几天,一直反复思索着前些日子何绍明站在山顶问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到底为什么丢了这大好河山?大清怎么了?北洋到底怎么了! 到了今天,他没想明白别的,只知道北洋,完了!眼前这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就要堂而皇之地取代北洋,取代李鸿章!手拥重兵,他日未必没有反志! 想到这儿,袁世凯又是一身冷汗,不住地擦拭着额头。 何绍明瞧着他的样子,乐了起来:“慰亭,大冷的天儿,你流的哪门子冷汗?有什么事儿说道说道。” 袁世凯连道不敢,翻着眼瞟了一眼何绍明,似鼓足勇气一般,道:“何帅,这朝鲜抗击日寇之事,就全靠您的关东军了。下官知道,您眼下正要大展身手,要狠狠地打击日军……只是……”袁世凯顿了顿,下定决心一般,决然道:“只是,何帅,还请您看在同是国人的份上,拉淮军一把……那可是一万多条人命啊!救下来,淮军上下一定感激您的恩德。再说,眼下国内各处港口防务空虚,这一万精兵正可以解燃眉之急……” 何绍明指着袁世凯哈哈一笑:“慰亭啊慰亭,你就当本帅这么下作,拿国人的性命染自个儿的顶子?没错,淮军必须得败!这是本帅算计好的。淮军不败,李中堂还得把兵权交给叶志超那个窝囊废!他日两军联手抗敌,有这么个帮倒忙的,本帅能放心?救肯定得救,我得等到他叶志超再无翻身的机会,再去救……”瞧着袁世凯来回转动的眼珠子,何绍明肃容道:“既然说到这儿了,慰亭,咱们索性把话说开了,都别藏着掖着。本帅一直扣着你不让你离开,就是瞧着你袁慰亭是个人才,本帅打算收为己用!等淮军残部退下来了,你袁世凯就是关东军第四师的师长,还驻扎在朝鲜,替本帅、替国家镇守这三千里河山!不过,这一切都得等咱们把小日本打败了再说。怎么样,跟着我干吧!” 袁世凯心头猛跳。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道员,当初在朝鲜还能当当太上皇,一回到国内不过是个微末小吏。若果真接受何绍明的邀请,他立马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员。袁世凯不是个迂腐的人,他有理想,有抱负,有野心!北洋不过是他展示自个儿的平台,李中堂的器重,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此时对面之人不是何绍明,换一个人,袁世凯肯定立即就答应了。可他如今隐隐猜到何绍明的野心,对于此时的袁世凯来说,逆天篡权,这可是玩儿命的差事!闹不好,连祖坟都得让人挖了! 袁世凯额头冷汗越来越多,他狠狠一拍大腿,咬牙道:“何帅,何大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袁世凯也不藏着掖着了,不为别的,袁某敬佩您敢作敢当。如今举国皆败,这抗击日军之事,就全指望着您了!只是有些话不说不痛快,袁某问句不当问的,您到底图的是什么?” 何绍明冷笑着站起身,踱步到帐门口,朗声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先失牙山,再失平壤,而后连水师都让人家打残了,举国皆败!北洋不中用了,李鸿章也不成了,该换别人来干了!事实证明,这条道已经走绝了!慰亭,我就告诉你一句,我何某今天站在这儿,上对得起天,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地,对得起战死的英魂!中间对得起这万里河山,对得起几万万百姓!我站在这儿,就是要力挽狂澜,将这糜烂颓丧之局挽回来!打赢这场战争,赢得百年国运!然后让后世子孙后代,可以当着洋鬼子的面,骄傲地抬着头吼一嗓子:‘老子是中国人’!” 何绍明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一通发泄似的话语喊出来,震得袁世凯半晌无语。帐篷内一时间安静之极,只闻滴答滴答的雨滴之声。 良久,袁世凯缓过神来,轻声道:“敢问何帅,您打赢了这场战争,之后有如何自处?如何对朝廷?” 何绍明嗤笑一声,不屑道:“朝廷?不过是个架子。就是这个架子,也快散了。凡事儿顺其自然吧,我何绍明只要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对得起天下百姓,就没白在这世上走一遭!” 何绍明的话,等于间接回答了袁世凯的疑惑。这朝廷,若是锐意进取也就罢了,若是还像现在一般混乱颓唐,他何绍明就要取而代之。袁世凯心里头清楚,朝廷如今这个局面,再想挽回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他现在在考虑,何绍明到底有没有能力取而代之,盘算着自个儿是否要投奔何绍明。 戳在帐篷口的何绍明心里头清楚,袁世凯是有野心没错,可首先他是爱国的。推翻满清,跟孙医生关系不大,更多的是袁世凯的功劳。包括后来袁世凯登基,也是君主立宪制。袁世凯在的时候,起码还维持着中国领土的完整,至于所谓的二十一条,到最后他也没签,不过是搪塞日本的权宜之计。所以,何绍明才敢明面地说出自个儿的心思。 袁世凯思索良久,终于站起身,抱拳一礼道:“何帅,我袁世凯只有听命效死……如今之势,就指望着何帅了!”何绍明将前后盘算的这么清楚,胸襟手段,让人望而生畏,跟着他,也许是条不错的出路。 看着袁世凯终于屈服在自个儿面前,何绍明满意地笑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就要跟小日本第一次大兵团接触了,我倒是要看看小日本的斤两……慰亭,有没有兴趣跟本帅去看看?” 枪声如爆豆一般从后头响起,在泥水中挣扎前进的淮军部队,先是一愣,而后嗡的一声就炸了营。他们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最低点,几乎完全丧失了指挥系统,已经不能称其为一支军队了。 “小日本追上来了!” “快逃命啊!” 官道上顿时拥挤成一团,官兵上下推搡着,朝前玩儿命地跑着。不少的士兵都脱离了队伍,大家只记得逃命,丢开枪械,丢开一切负重,亡命四散奔逃。在这异国他乡,一旦脱离队伍就等同于失踪。再想归国,难比登天。 恐慌,正一点点地朝前蔓延着。叶志超恐惧地回望一眼,随即与身旁的卫汝贵对视,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前进速度。周遭的戈什哈,挥舞着鞭子,驱赶着前头挡路的士兵。只是,路只有这么宽,丢弃的物资,翻倒的车马又堵塞其中,越着急行进速度越慢。 刚刚朝前走了不到一里,就听后头吼声连连:“报!叶军门,我家聂军门实在抵挡不住了,敢请军门速速派发援兵,否则……否则……” 叶志超回头一看,只见隔着老远,一名起码的传令兵正声嘶力竭地喊着。 叶志超愕然,聂世成轻易不求援,如今甫一接战,就派了人来求援,可见聂世成实在是顶不住了。这一路,多亏了聂世成在后头抵挡追击的日军,否则这上万人马都得葬身在这异国他乡。“功亭也顶不住了?诸位将军哪个前去襄助?”叶志超茫然地询问周遭的将领。 这个时候后退去抵挡日军,形同送死!队伍早就散了,将官根本就收拢不了手下。带着几十个亲兵上去顶什么用?看着叶志超的目光,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没人愿意去白白送死。 “就没有人愿意去么?我叶某在这儿发誓,只要过了这一关,一定上奏保举他坐我的位置。”这会儿叶志超死的心都有了。一旦日军追上来,后果不堪设想!搞不好,这不到一万人全都得交代在这儿。到那个时候,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洗干净脖子,等着朝廷问斩。 众人无语半晌,就在叶志超绝望至极之时,身旁传来一嗓子:“干!一个个贪生怕死!老子就做这傻瓜,老子领兵回去打小日本!”循声望去,出言的却是马玉昆。 叶志超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对着马玉昆连连作揖:“马兄弟,叶某方寸已乱,若是能过了这一遭,兄弟一定在中堂面前保举你……” 马玉昆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招呼一声,领着不多的几十名亲兵,一路喊着,朝后头开赴而去。 “悬重赏!跟老子回头打小日本,一人五百两银子,现的!只要过了这一关,我马玉昆保他个副将游击的前程,实缺!有点儿良心的,都跟老子打小日本去!” 他一路边走边喊,身边的戈什哈也跟着喊着。溃兵多半根本就不理,只顾着朝前跑着。不少面熟的军官,这会儿都低着头,根本就不敢看他。 “都他妈是没卵子的!聂大人也是爹生妈养的,凭什么人家就得在后头拼死拼活,你们这帮混蛋反倒可以心安理得去逃命?你们问问自个儿的良心,亏心不亏心!” 马玉昆一声大吼,终于起了点儿作用。几名老兵油子啐了一口,慢慢汇聚到他身旁,从路过的军士书中抢了步枪、子弹,默默地随着马玉昆朝后走着。有开头,就有后续的。 “聂大人是好汉,咱不能眼瞅着聂大人跟小日本玩儿命!” “老四,回去给我爹娘捎句话,他儿子这回事顶天立地,为国尽忠啦!” “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老子受够了一败再败,既然有当官儿的敢拼命,老子就跟着上!” “算我一个……” 队伍一点点扩大,待到队尾,慢慢汇聚了三百来人。马玉昆心中感动,当即自掏腰包,拿出银票要给大家伙分发。亲兵们数好银票,挨个递给众人,可愣是没有一个人伸手。 “大人,咱们不是图银子,再说,有银子也得有命花算啊。” “大人要是能活着回去,劳烦您照顾下弟兄们的家小。” “老子光棍一个,也不要什么前程……大人,这银子您先记着,等打完了再给,我吴老六到时候找您要账。” …… 一声声或高昂,或绝望的声音,冲击着马玉昆的心头。他双目赤红,当即对着众人恭敬作揖:“大家伙放心,但凡我马玉昆有命回来,肯定不会亏待大家伙,更不会对不起各位的家小……”哽咽一下,随即厉声道:“跟老子找小日本拼命去啊!” 一声发喊,当即领着三百多士兵冲向了战场。 (今天第一更,第二更在19点,大伙儿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一五九 初战3 北风渐强,雨滴愈发密集。天空中,暴雨如织,乌云滚动,雷声阵阵。时不时,一条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似要撕裂天空一般。地面上,枪声愈发密集起来,间或着火炮的声响。 在一片并不宽阔的道路上,清日两国军队戳力搏杀。清军为了加快逃亡而丢弃在路旁的大炮,这会儿反倒成了日军手中的利器。炮口火光闪动,喷射出滚滚浓烟,而后不过几秒,对面边打边撤退的清军之中就会掀起一团火光。爆炸掀起的冲击波,以及四散的弹片,无情地收割着周遭的生命。慢慢后退的清军,又累又乏,连续几日亡命奔波,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一队督战队,不住地呼喝着,手中的腰刀步枪,来回指着后退的清军,逼着溃军回头抵抗日军。可任凭督战队如何逼迫,甚至砍了两名跑在前头的溃兵,其余士兵也提不起勇气回头与小日本拼命。 士兵们的想法很简单,都想着如何逃离这异国他乡,保全性命归国。俗话说的好,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自个儿就得留在后头跟穷凶极恶的小日本拼命,前头的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逃命?姥姥! “大人,这几日下来,两千弟兄打没了一半,弟兄们够意思了。谁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他叶志超就能跑,咱们就得留在后头断后?” “大人,发发慈悲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小的养活。您抬抬手,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还打什么?子弹都没了。小鬼子捡起来路边儿的大炮掉头揍咱们,实在顶不住了。” 士兵们的一阵哀嚎恳求,让督战队的军官实在不忍心。眉毛耸动,厉声道:“弟兄们再顶一会儿,我去找军门请愿!”说吧,转身朝后就跑。 这支留在最后抵抗着日军的清军,本是聂世成所统领的四营淮军。当日在平壤,聂世成意见与叶志超相左,正赶上朝廷要平壤选派有功得力之员回返天津编练新营,叶志超就来了个调虎离山,将聂世成报了上去。聂世成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自个儿四个营头,走陆路回返天津。结果路还没走到一半,就听闻平壤被小日本给围起来了。得了朝廷紧急命令的聂世成,急忙掉头往回赶,在安洲与叶志超率领的溃兵遭遇,得知平壤早就陷落,左宝贵也战死了。聂世成悲恸之余,强打着精神,主动要求断后。几日下来边战便退,四营官兵两千来人,到如今聚拢在身边的不过千多人。 那军官小跑了一阵,立定在一堆人前,一个利落的千儿扎下去,颤抖着声音道:“军门……老叔,弟兄们实在顶不住了,咱们还是撤吧!” 在他面前,聂世成就这么端坐在一张破乱的椅子上,面色阴沉着,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战场。瞥了一眼跪伏在地的本家子侄,聂世成咬着牙挤出一段话:“顶不住也得顶!当兵的打光了,你上!你战死了,我上!” 听着后头越来越近的枪炮声,那军官回望一眼,而后怒气冲冲地爬起来,不满道:“老叔!我代弟兄们求您,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吧!这可是上千条人命啊!凭什么咱们就得留后头断后?凭什么?我不服!” 聂世成猛地一拍扶手:“放屁!没人在后头顶着,这一万大多人马,都得留在朝鲜!乱我军心,左右,给我拉出去砍了!” 聂世成早就将自个儿的亲兵队派出去督战了,如今左右剩下的,都是一些文职军官,这一声令下,却是半晌没有人应声。场面冷了一下,随即左右的小吏纷纷上来替那军官求饶。凭心而论,聂世成的这个本家子侄,对聂世成的军令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打折扣。向来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可谓难得的猛将。如今这节骨眼儿上,也是给逼急了,才出言反驳。 众人一番劝说,聂世成这才罢了要杀人的心思,准许那军官戴罪立功。亲兵队长咬着嘴唇,将顶戴狠狠地摔在地上,“军门!老叔!侄子这命就交代在这朝鲜啦!旁的不说了,烦请老叔照顾侄子爹娘!”说着,对着周遭军官使了个眼色,而后提着刀转身又奔赴战场。 旁边一众军官会意,当即几个人聚拢过来,架起聂世成朝后就退。 “放开我,你们要造反么?”聂世成大急。 “军门,兄弟们都抱着必死之心了。您死不得,兄弟们还指望着您照顾家小,指望着您给大家伙申冤报仇呢!” “快走,小日本追上来啦!” 任凭聂世成如何哭喊,几个人不管不顾,夹着聂世成快速地朝后退去。聂世成双眼朦胧,隐约中瞧见自个儿的士兵,在枪林弹雨中纷纷倒伏在地。 渐渐远离战场,此刻聂世成也不挣扎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后头出神。自打入了朝鲜,聂世成先是在平东学道的时候,闻到了小日本的阴谋。上书建议清军立刻撤退,起码在道义上占据制高点,而后收拢力量,大军开赴朝鲜,震慑日本,将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李鸿章不准。而后,激战成欢之时,又建议牙山不可守,公洲地势险要,全军可于此退守。结果叶志超这混账,不但留了一营在牙山,还过公洲而不守,一路退回平壤。待到了平壤,聂世成又建议不可全军聚拢在平壤,理应在大同江修筑防线。结果被叶志超玩儿了个调虎离山,逼得聂世成带着军队往天津退。 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远处枪炮声渐歇,他仿佛看见了无数的子弟兵躺在尸山血海之中。聂世成哀嚎一声:“中堂……你误国啊!你怎可信了叶志超那个卑劣小人的话!淮军完了!北洋完了!大清……眼瞅着就快完啦!这江山……还有谁可挽?” 语声刚落,就听身后有人喊道:“聂军门莫急,我马玉昆来也!” 聂世成回头望去,就见骑着高头大马的马玉昆,领着三百来号兵勇,正逆流而行,朝自己奔来。 “景山(马玉昆字),你怎么来了?”聂世成愕然道。 待奔近,马玉昆挥挥手,让手底下亲兵带着人先行开赴战场,自个儿停下来道:“功亭兄,你带着弟兄们在后头搏命,而全军谋出路,我马玉昆也不是软蛋!不能眼睁睁看着功亭兄殉国!功亭兄且稍待,兄弟带人杀小日本去了!”说罢,一夹马腹,径直奔向战场。 望着远去的背影,聂世成心里如同打开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儿都有。呢喃道:“这天下,还有救……” 战场上,这支三百人的生力军甫一加入,本已接近崩溃的士卒顿时奋起余勇,戳力杀敌,堪堪抵挡住日军的攻势。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一刻钟,淮军兵败如山倒,又被日军的白刃冲锋赶得连连后退。 日军之中,武田秀山高举着武士刀叫嚣道:“天皇的勇士们,清国奴已经崩溃了!征清第一功就在眼前,冲啊!” 一声发喝,受到做梦一般的荣誉鼓舞,周遭的小日本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狼嚎一声,端着步枪玩儿命朝前冲锋而去。 山岗之上,秦俊生再也看不下去了。“丢人!耻辱!一万多人让小日本一个联队追着打,一个个没卵子,一万多人就一千来号人有骨气……国涛,差不多咱们开始吧?再等下去聂世成真得战死沙场啦。” 魏国涛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朝身后一脸紧张的副官看了一眼,而后猛地点了点头。后者会意,长出了一口气,掏出信号枪,瞄着空中,扣动扳机。‘碰’的一声,橘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在阴云滚动的天空中慢慢坠落着,发出耀眼的颜色,分外醒目。 各处炮兵阵地上,炮兵们早就定好了设计诸元,一人扶着迫击炮,一人拿着炮弹停在炮口。大家伙都憋着一口气,远处的淮军实在太不争气了。简直不能称其为军队,一盘散沙,四处奔逃。这会儿大家伙骨子里的那股血性一股脑地迸发出来,都坚信,只要关东军一出马,定然会将这局势扭转。 军官冷着脸,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右手慢慢举起,而后猛地落下。随着这个动作,炮兵之前的指挥员,纷纷落下手中的指挥旗。 “放!放!放!” 炮弹入膛,炮管猛地一震,炮口喷出一缕白烟,炮弹拖着哨声,呼啸着,划着诡异的弧线,直扑山岗下的日军。不片刻,落在日军之中,顿时腾起团团烟火。 “放!放!放!” 一发发炮弹入膛,紧接着就喷吐出去。炮兵们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只将满腔的愤恨,寄予在炮弹上。此刻,山脚下已经被打的硝烟四起,弹片横飞。 炮声一响,各处步兵纷纷进入预定阵地,再也不需要隐藏。军官们一声令下,排枪阵阵,子弹如同雨点儿一般扑向日军。 活阎王刘鹏飞就在战壕里,四处游荡着,这会儿他一早收敛了惫懒的神色,满脸的阴沉与兴奋。“关东军的士兵们!这就是国战!底下那支淮军被打得溃不成军,甚至已经不能称其为军队了!丢人!我都替他们臊得慌!士兵们,你们要记住!我们关东军是中国第一强军!淮军的耻辱,我们国家的耻辱,我中华男儿的耻辱,都等着我们去雪耻!拿起手中的枪,狠狠地打,将我们中华男儿的骨气尊严抢回来!” 铺天盖地的炮火,将追击的日军二十一联队打了个七零八落。 这突如其来的火力急袭,顿时将二十一联队打得只觉得昏天黑地。炮弹几乎垂直落下,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无数泥土,弹片四下横飞,将日军一个个放倒在地。残肢与人体混合在泥水中,不时地掀飞。步枪与缴获的几门火炮也被炸成了零件。空中落下的泥土碎石,砸在日军身上,就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大面积的覆盖炮袭之下,武田秀山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耳膜被冲击波震得不住翁鸣,根本就听不清周遭的声响。这十分钟的覆盖炮轰,让武田秀山觉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武田秀山趴起来,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身旁的副官摇晃着他的肩膀,脸色因恐惧而苍白,指着两侧群山不住地说着什么。 还不待他回头观望,副官猛地推开他。而后就见副官身上猛地爆出几团血花,随即仰面倒地。武田秀山侧头一望,只见两侧低矮的山岗上,无数的火舌在喷吐着。侥幸躲过炮击的日军,在无数火舌之下,如同割麦子一般被打翻在地。 “格林炮!”这是武田秀山的第一反应。这种转管速射机关枪,日军中也有一些。只是又笨重,故障率又高,平时很少使用。胸前硬物隔得他很不舒服,右手一掏,确实望远镜。武田秀山急忙拿起来朝两侧观望。只见山岗上,无数头戴墨绿色大檐帽,上半身也是墨绿色军装的士兵,正操着步枪,不住地朝下倾泻着活力。 武田秀山心中暗惊,这是哪儿来的军队?莫非就是川上操六参谋长一直忌惮的关东军?来不及思索了,不管对方是谁,眼下要紧的,是收拢队伍,发起反击。若有机会,冲上山头。武田秀山相信,没卵子的清军,在日军白刃冲锋之下,肯定会崩溃。 实际上用不着武田秀山吩咐,训练有素的日军早就各自寻找掩体,开火还击。步枪噼里啪啦的打响。后队的日军,将残余的两门火炮调转了炮口,也轰隆隆地对着山头轰去。小部分日军在军曹的指挥下,已经展开了对两侧山头的冲锋。 武田秀山躲在一辆翻到的马车之后,观察着战场形势。在他印象里,日军最多不超过三轮冲击,守备的清军就会崩溃。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日军发起了整整五次冲锋,没有一次不被打回来。对方的火力,实在太强大了!武田秀山意识到,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二十一联队必须退后休整,否则,就有被吃掉的危险! “传令兵!告诉各部,撤退!” (小小爆发完毕~大伙儿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一六零 初战4 山岗之上,打从战事一开始,铺天盖地的炮火过后,秦俊生就将始终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关东军上下,除了何绍明贴身的警卫营,谁也不知道小日本战力到底如何。就算是奔袭汉城的警卫营,与之遭遇的也不是日军主力,而是七拼八凑,警察、浪人外加水兵。从这一点上来看,根本分析不出准确的日军战力。 这一遭伏击战,谨慎的秦俊生将大半个参谋部都拉了过来。通过侦察兵的观察,经过参谋部的分析,尽力夸大日军战力之后,这才制定了这个堪称完美的伏击方案。宣川附近,南北十公里的山道上,用一整个师上万人伏击两千日军,各种迫击炮四百多门,重机枪无数,还有一个团的骑兵进行最后的追击,这一战,无论怎么看都是十拿九稳。 眼下小日本的窘态尽收眼底,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比淮军确实强了不老少,比关东军,差远了!马克沁‘坑坑坑坑’的连续射击声,转为长短不齐的点射,底下的日军,已经死伤大半。秦俊生这会儿已经彻底放心了,这么点儿日军,不用多,一个满园齐整的团就能收拾。 长长地抻了个懒腰,笑道:“小日本也就那么回事儿,大局已定!还真如大帅说的,关东军天下第一!” 魏国涛头也不转,平静道:“这一点,从大帅编练步兵操典开始我就知道了,而且从没怀疑过。” 魏国涛语气平平淡淡,只是,秦俊生偷眼瞧过去,刚刚晋升的少将阁下嘴角很明显地向上弯着,军帽下的眼神,也透着火热。可以想见,魏国涛的心境绝对不像其语气一般平静。 秦俊生嗤笑一声,也不点破,惫懒道:“得,作战计划一早定好的,具体执行不归参谋部管。我这参谋长没用武之地,回去歇着了。”说着,晃晃悠悠走向后头山坡处的行军帐篷。 一路上,不少的下级军官都热血沸腾着。关东军第三师,成军最晚,可成分高,光是德国留学归来的军官,大小算起来就三百多号。这些人都跟秦俊生熟识的很,当即就请愿道:“参谋长,小日本残废了,就等您一句话,弟兄们就下去彻底消灭他们!” “下官恳请第一个带队冲锋,我们第十六步兵团没有一个孬种!” 乱哄哄吵个不休,秦俊生只是用嘴朝着山岗上努了努,那意思是找魏国涛去。而后也不多言,就这么笑呵呵地扎进帐篷里,睡他的回笼觉去了。 另一头,不足千人的淮军,本已经在日军的冲击下崩溃,军官再也弹压不住,所有人都撒丫子掉头朝后跑。而日军的前锋,距离他们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这会儿,无论是被溃兵挟裹着朝后退的马玉昆,还是不远处的聂世成,上到统军将领下到普通士卒,每个人都绝望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清楚,兵败如山倒,想要收拢士卒再战,根本就不可能了。就是这一小股日军,就能赶得一万淮军喘息不过来。跑不动投降的,四散而逃的,被追兵杀掉的,刨去这些,能平安过江的最后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就在这个关键口上,但见阴霾的天空中,骤然落下无数拖拽着白烟的炮弹,划着奇异的弧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落在淮军之后,生生地将淮军与日军阻隔开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里长的道路上,硝烟弥漫,弹片横飞。方才淮军所遭遇的一切,如今加倍地落到了小日本头上。 烟火弥漫,硝烟冲天。所有的淮军都忘了逃跑,愣愣地站在那儿,愕然地回头观望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切。一个个长大了嘴巴,瞠目结舌。瞧着天空中几乎碰撞在一起的炮弹,所有人都吃惊不已。即便是平壤之战,清日双方火炮加起来,也没这么密集吧? 这还不算完,一刻之后,比炮弹更密集的子弹横飞了起来。‘坑坑坑坑’的沉闷铜音连成片的响了起来,两侧山头上喷吐着无数条火舌,已经被炸得晕头胀脑的日军,成片成片,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伏。 与此同时,整齐的排枪响了起来。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小日本,在这尸山火海,如同阿鼻地狱的战场当中,顿时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聂世成打眼一瞧,心里估计着,方才这一番急袭,起码打死打伤一半敌军。只是,老将军实在不明白,这山头上伏击的,到底是哪支军队。 “援军!中堂派援军来救咱们啦!” “老天保佑……菩萨显灵……咱们得救了!” “这是哪位大人带的队伍?这仗打的痛快!”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身为主帅的聂世成与马玉昆二人,这会儿心里头正犯琢磨呢。如此火力,闻所未闻,更别提见过了。淮军号称第一强军,享誉宇内二十年,也不过配属了不多的火炮。炮战打成这个规模,按照淮军的编制,少说得来个十万人。 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充满了迷惑。 正在这个当口上,从山岗上快步跑下来两队士兵。根本就无视淮军的存在,直接跑在淮军与战场之间。行进中但见军容齐整,一点儿散乱的迹象都没有。士兵都戴着大檐帽,一身笔挺的墨绿色的西式军装,手中钢枪闪亮,还有不少人扛着箱子与奇怪的机器。 定下来,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三个一队,将那些奇怪的武器组装了起来,而后对着烟火冲天的战场就开始猛烈地扫射起来。 大檐帽、西式墨绿色军装、武器奇怪…… 聂世成与马玉昆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关东军!” 战场之中,日军已经彻底胆寒。 炮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落在士兵密集处,狂啸的重机枪压得日军抬不起头来。更加恐怖的是,山头上敌军的枪子儿,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专挑日军军官射击。但凡是穿着与普通士兵不同的、拿着指挥刀的、到处呼喊指挥的,无一例外会受到特殊照顾。或是眉心,或是心口,肯定会有一发或几发子弹光临。 军官的大批阵亡,无形中加快了日军的崩溃。此刻,不到一千人的日军,已经龟缩到了山口处。每一刻,都有日军被炮弹炸飞,每一秒,都有日军被子弹击中。 武田秀山这会儿已经濒临绝望,他实在想不明白,到手的胜利,眼看着就要彻底击溃淮军,而后征清第一功就会自个儿头上,如今怎么变了个样。全军覆没,这四个字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散不去。四下观望,隐隐瞧见伏击的关东军已经开始分批冲下山头,缓缓压迫着日军的生存空间。武田秀山很清楚,再不脱离这个险地,恐怕真要全军覆灭了。 当即指挥着仅存的日军,对阻击自己的山头,发起了决死冲锋。 武士刀出鞘,高高举起,而后是武田秀山声嘶力竭的声音:“诸君,战死在这里吧!” 言罢,当先一步,呐喊着冲向山头。 日军决死的冲锋,恰如最后的疯狂。守在此处的,正是活阎王所带领的团。此前一直顺风顺水,两个多小时的攻击下来,全团上下一千五百多人,楞是没出现一个伤员。 可这会儿,在日军的疯狂之下,也出现了少量的伤亡。 “马克沁,给老子狠狠地打!留那么多子弹,扛回去多费事儿?” “狙击手!说你呢,别光瞄军官,只要是小日本就打!” “排枪!排枪!慌什么?军官都吃屎呢?给老子上前沿指挥。” “小日本冲上来了,扔手雷!” 第三师比不得第一师,丝毫没有战斗经验。这场伏击战,对于第三师来说,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是以,无论此前训练的多么充足,这会儿都难免有些忙乱。 重机枪,排枪,手榴弹,连番招呼之下,小日本总算没有冲到阵地之上。大批大批死伤的日军,散满在山坡上。残存不多的日军,已经彻底崩溃,口里叫嚷着含糊不清的字眼儿,扔了步枪,掉头就跑。 一直绷着的活阎王,总算松了口气。打量了下残存的日军,他心里估计着,对方肯定没有再次发起冲锋的勇气了。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活阎王这会儿笑开了,对着周遭仍一脸严肃,神情紧张,有的还在战栗,或是第一次杀人而呕吐的士兵连连作揖:“龟儿子们、鳖犊子们、小的们,你们都是我大爷!大爷们,我给你们作揖了!这仗打的漂亮,没说的,该怎么着怎么着,等会儿老子亲自找参谋长给大家伙儿请功!” 说完,仰天长啸一声,而后乐呵呵地靠在满是泥水的战壕里,一脸的满足,就差来回打滚儿了。 周遭,士兵们见怪不怪,还沉浸在第一次参战的心理落差中,缓不过神。那些从德国留学归来的军官,大多一脸的鄙夷,不屑地看着活阎王。而最早跟在活阎王身边的几个人,一早就骂出声了。 对于此,活阎王根本就不理。也不指挥战斗,就那么乐呵呵地堆在那儿。 良久,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代理团长,咱是不是该冲锋了?小日本已经崩溃了,按照操典……” “你……”活阎王指着说话的军官,连连勾手,待其凑近,这才笑呵呵地说道:“军人啊,要服从命令,你同意吧?任务上说的很清楚嘛,咱们团负责阻击,消灭小日本的事儿归骑兵团,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去去去,别搅和老子的好兴致。” 军官一脸的不乐意,扭头,阴沉着脸,低语道:“呸!不思进取,真不知怎么让你当了团长……” “是代理团长!”活阎王那对顺风耳好用着呢,当即笑道:“进取?老子也想进取,可也得有命在才行啊。嘿嘿,毛头小子,你偷着乐吧,说不定老子不让你出击,就是救了你的小命呢。” 骑兵到最后也没发起冲锋。不太宽敞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弹坑与障碍物,再神骏的战马也跑不起来。最终,两个小时后,在关东军第三师全军合围之下,残余的几百日军被压缩在一处山坳里。而后,关东军架起重机枪迫击炮,轮番轰炸之下,第二十一联队被彻底消灭。 与此同时,正抱头鼠窜的叶志超、卫汝贵等人,却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关东军发起伏击,密集的炮声只是让叶志超有些错愕,旋即以为是日军大部队追了上来。这会儿的叶志超,杯弓蛇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些字眼儿用到他身上再恰当不过。就是一句话,叶志超已经丧胆。 是以,他根本就不敢回头观望,只是快马加鞭,不停地朝前赶着。直到还算有些冷静的卫汝贵发现了不对,这才停了下来。观望良久,就见漫山遍野的墨绿色军装士兵冲了下来,亮着刺刀将小日本挑倒。到了最后,在叶志超眼中穷凶极恶的日本士兵终于崩溃。有的丢枪等死,有的连滚带爬没头苍蝇一般乱窜。 随即,小日本的膏药旗倒了,一面绣着一颗五角星的红旗树了起来。随后就是漫山遍野的欢呼声。 “是关东军!” 叶志超极度震惊。他跟关东军打过交道,也知道关东军战力不俗。可万万没想到,会强横到如此境界。转头再瞧瞧周遭,淮军已经溃乱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已经不能成为一支军队了。心里头有些羞愧,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一嗓子年轻而慵懒的声音。 “叶大人、叶军门,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愕然转头,却见,不知何时,身后来了一支五百多人的骑兵队伍。当先一人,披着黑色的雨衣,里边露出同样的墨绿色军服,一脸的戏谑,正笑吟吟地瞧着他。而那人身边,一个矮胖子,板着脸瞧着自己,这人眼熟,正是袁世凯。 这会儿,叶志超心中羞愧难当。何绍明不但救了自个儿,也见到了淮军上下这幅惨样。他叶志超再没脸去约束手下,更不可能再瞒着朝廷。可如果真将这里的实情报上去,那他叶志超还能落好么? 在这一刻,叶志超心里头竟然诞生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你何绍明要是不救我该多好!”(未完待续) 一六一 捷报!这回是真的! 大雨早就停了,只是猎猎的北风愈发狂暴起来,嗷嗷地呼啸着,似要卷走战场刚刚离鞘的灵魂一般。一队队关东军士兵排着散兵队形,慢慢地在战场上搜索着。前面的端着步枪,四处瞄准,稍有可疑之处,就会放上两枪。后面的上了刺刀,对着地上的日军,不论死活,一律补上两刀。 北极熊就带着自己的连队,从战场之后,包围圈开始的地方开始搜索着。一场大战下来,四处硝烟弥漫。虽说重火力尚且没过江,可几百门迫击炮,外加上更多的重机枪,已经将不到十里的狭长战场变成了阿鼻地狱。小日本非死即伤,偶尔几个完好的,都有些精神错乱一般,在战场上到处狂叫着奔跑着。无一例外,都成了关东军士兵枪口下的靶子。 这是一场赌国运的战争,容不得半点儿的仁慈。所以,比这个时代所有人更痛恨小日本的何绍明,所下的命令是不要战俘! “连长,这家伙好像是小日本的大官儿,这把刀不错。”跟屁虫指着马车旁一具尸首戏谑着,说话间,他已经走过去捡起了那把武士刀。而地上那具尸,确实第二十一联队的联队长武田秀山。他的脑门子上受到了狙击手的特别照顾,开了个碗口大的口子,眼睛翻番着,似乎诉说着临死前的不甘心。 跟屁虫一顿翻腾,又从尸体旁的行囊中翻出了一面旗帜。展开,左看右看,也没认出上面的日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北极熊上前几步,抢过武士刀,摸着刀身,弹了弹:“这刀不错,回头交上去,大帅肯定高兴。”随即又瞧了瞧那面写着莫名其妙文字的旗帜,皱眉道:“写的啥玩意儿啊?小日本这汉字学的不咋地。别看了,赶紧扔了,那破玩意谁乐意要?花了呼哨的,做被面都磕碜。” 跟屁虫言听计从,当即随手扔了,好巧不巧的,正扔在依旧在燃烧的马车上。队伍继续向前搜索,若是北极熊知道方才扔的就是第二十一联队的联队旗,肯定第一时间扔掉手中的武士刀,而后将旗帜当成祖宗一般供起来。只是,这会儿北极熊根本就没这个意识。那面完好的旗帜,就在大火中慢慢燃烧着,消弭于无形,就仿佛它所代表的联队一般。 此刻,满战场上,站着的除了一身墨绿色军服的关东军,还硬生生闯进来几百号穿着五云褂子的淮军。这几百号人,早就失了约束。没武器的,踢开尸体,挑上一杆上好的毛瑟枪。还有的,开始搜刮日军的财物。更多的,开始大量前一刻还穷凶极恶,打得淮军崩溃的小日本。瞧了半天,所有人都琢磨,这日军小矮个儿,罗圈腿,也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没比自个儿强到哪儿去,方才怎么就叫这样的货色追着打呢?转而一个个都好奇地张大了双眼,好奇地瞧着打扫战场的关东军士兵。 “啧啧啧,这身行头看着真爽利,瞧那牛皮靴子,少说得十两银子吧?” “诶哟,补刀子的真敢下手啊,瞧那血,窜起二尺来高,真狠啊。” “军纪森严那,大清朝哪儿出了这么一只军队?” “没听说么?那是辽南何帅的关东军,一顶一的精锐,瞧瞧刚才的炮战,那炮弹在天上都能撞出火花,咱们要是也有这么个炮营,还用怕小日本?姥姥!” 聂世成与马玉昆二人此刻也是心思起伏,胸中酸涩异常。关东军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了他二人,不但如此,更是救了上万号的淮军。感激之情,这会儿肯定是有的。可更多的,是有些尴尬。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自个儿让小日本打得几近崩溃,结果人家关东军用了不到五个小时,愣是把这两千来人的小日本给全歼了!同是军人,见了面这脸能不臊得慌? 可甭管怎么说,自个儿得救了,怎么也得见见救命恩人。这会儿,俩人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颇有些丑媳妇见公婆的意思。 这一队人来到战场中间,正巧前头过来一队搜索的关东军士兵。聂世成朝手下亲兵使了个颜色,那亲兵会意,当即拨冗上前拦住关东军,朝着一名带队模样的军官,加倍恭敬道:“这位将军,我家军门请您过去一叙。” 关东军的军制跟大清各军都不相同,军官更没有朝服顶戴,是以,亲兵拿不住对面站着的那位究竟是什么头衔。这一声将军一出口,对面那些大兵当即就笑开了。带队的那军官也不呵斥,就这么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随即,军官吩咐一声,指定其他人带着队伍继续搜索,当即随着亲兵来到聂世成等人面前。‘啪’的一个举手礼:“在下关东军第三师十八步兵团代理团长上校刘鹏飞。见过聂军门。”整个淮军大崩溃,势同雪崩一般无二。唯独聂世成领着千多人能在后头,还算有建制地抵抗,单就这一点,活阎王就打心眼儿里佩服。是以,出言也带着恭敬。 聂世成这会儿即尴尬,又拿不准活阎王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是团长又是少校,这饶舌的称呼实在让老将军挠头。索性就将对方当做副将。 上前拱手道:“刘大人,不知此次是哪位将军带队,对我等施与援手,还请刘大人代为引荐。” 活阎王呵呵一笑,当即一路有说有笑,引着聂世成、马玉昆二人前方山岗上的指挥部。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中堂可在?”杨士骧轻声问着一名刚刚出得签押房的幕僚。 “嘘,中堂正瞌睡着呢。杨大人,没有紧要的事儿还是别吵了中堂。这几日,中堂一个囫囵觉也没睡好……” 正说这话,就听里面传来一嗓子苍老的声音:“莲府,进来说话,我老头子还顶得住。” 杨士骧小心翼翼地走进签押房,抬眼一瞧,就见李鸿章正一脸憔悴地端坐在座位上。眼睛中布满了血丝,那眼神即恐惧,又有些期盼。 自从水师战败,李鸿章就不肯吃饭,也不睡觉了,只是坐在签押房内发呆。偏偏紧急电文,从朝廷来的,从各地来的,雪片一般飞过来。杨士骧竭力维持着,心里头也是酸楚,北洋这回算是元气大伤了。但是他还得硬着头皮来规劝李鸿章,这个当口,中堂可不能倒下。否则,北洋可就真要万劫不复了! 签押房内,一片昏暗。回荡在屋子里的,只有死寂一般的气息。李鸿章半隐在阴影之中,面容憔悴,形同枯槁。 “中堂,水师虽大败,可尚存定、镇二远,勉强守护住渤海门户还是可以的。中堂万务伤心后悔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赶紧筹防啊……要不然门户大开,让日本人逼上来,到时候可就全盘糜烂了!” 李鸿章微微动了一下,一声叹息更似呻吟:“我李鸿章对不起水师啊……若是我能顶住压力给水师添置舰、炮,若是让水师坚持出海训练,若是……水师一去,门户大开,这仗,咱们算是败了啊。” 杨士骧垂着头不言语,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被喻为小诸葛式的人物,这会儿已经方寸大乱,实在没什么主意了。北洋水师,那是李鸿章一手筹建的。七年前水师建成,从此以后并未添置一船一炮。此次海战中让北洋损失最惨重的吉野舰,本就是北洋最先看中的。到头来,因为一个银子,反倒成了日本人手中的利器。这七年,每年北洋的经费都是四百万银子,可实际上走在账面上的,每年不过二百三十万,到手里的,远比这少的多。再加上老佛爷万寿,挪用了北洋七百五十万经费,一来二去的,北洋哪儿还有闲置的银子买兵船啊?这些心酸,杨士骧知道,李鸿章知道,北洋上下都知道。可就是没地方去抱怨。战事打到今天,寄予厚望的水师大败,北洋上下弥漫着失败的情绪。所有人都在考虑一件事儿,北洋,到底还能不能保全了? 李鸿章缓缓站起身,往日笔直的后背此刻已经微微驼了下来。他搓搓自个儿的脸,道:“水师已经指望不上了……我还有陆师。叶志超行进到哪儿了?叶志超这个混账,天天在逃,天天在跟我撒谎,我知道他是想保住军力,保全他的顶子。现在也跟他计较不了许多了,只要他能把淮军带出来,这一万多淮军平安归来,我李鸿章就还有点本钱!估计他也快到义州了,莲府,你这就去电报房等着。我李鸿章还不能倒啊,大清安危系于我李鸿章一身!” 正说话间,就听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黑着一张脸的张佩纶出现在门口,脸上表情愤恨异常,直直地走过来,将手中几乎攥出水的电报纸递上去,随即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 李鸿章疑惑着,接过电报纸,上下看罢,顿时脸涨得通红,嘴唇颤抖着,吼了一声:“叶志超……该杀啊!”随即眼睛一黑,身子直挺挺地朝后仰倒。 “中堂!”“中堂!” 二人抢上前扶住李鸿章,慌乱中,杨士骧瞥见电报一角,只见上面依稀写着:“……朝鲜糜烂……叶志超丧胆,引兵溃败……一路战损、走失者不计其数,两万守护平壤之军,汇集义州者,不足八千……” 不足八千!北洋的另一条支柱也坍塌了! “……幸得关东军援手,救溃乱之淮军于水火,于宣川设伏,激战半日,全歼倭第五师团之二十一联队上下两千余……” 杨士骧心中咯噔一下。他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若是举国皆败,那大家伙大哥别笑二哥,都是一个德行。就怕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在这局势之下独独就能打胜仗。两厢比较之下,享誉二十年的北洋必遭诟病。保不齐,就得散架子! 杨士骧瞧着已经昏厥过去的李鸿章,紧紧攥了攥拳头:“关东军……何绍明……为了中堂,北洋不能垮!” 同样是中堂,李中堂看罢电文就地昏厥,可京城里的翁中堂却一蹦三尺高,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仿佛,一路连跑带颠地朝乾清宫跑去。 “皇上,大喜啊,大喜!宣川打捷!关东军何绍明挥军渡江,于宣川设伏,痛击倭寇,一战歼敌两千多人,小日本的二十一联队被打绝种啦!”得了宣见,翁同龢少有地失了礼数,半分也没有当朝首辅的威仪,用最快地速度小跑着进了宫内。 嘡啷一声,激动中的光绪站起身,袖口带掉了一块上好的砚台。“此话当真?”年轻的皇帝甫一听之下,分外惊喜,可旋即又冷下了脸。前些日子叶志超玩儿的那手虚报战功,生生扇了他一巴掌,分外没面子。是以,真惊喜之中有些迟疑。 翁同龢已经抢到在地,一边平复着喘息,一边仰着头,满脸的兴奋道:“皇上,这回可错不了。何绍明、聂世成、马玉昆、袁世凯等联名上了电文,关东军将宣川杀了个尸山血海,小日本的联队长武田秀山都给击毙了……” “好!好!好!”光绪连叫了三声好,没叫一声,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本是苍白的脸刻下已经潮红一片,眼神如同翁同龢一般,全是兴奋。这些日子,可苦了这位年轻的皇帝了。初掌大权,本应该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政令调度电文,雪花一般飞往各处。可先是平壤失陷,而后是北洋水师大败,再无出海战斗的能力。这两遭惨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了光绪一个乌眼青!到了这会儿,光绪才愕然发现,即便控制了中枢,可这战该怎么打,又是如何调度,如何筹措粮饷,如何布防,他心里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战事急转直下,小小日本狠狠咬了大清一口,撕下血肉露出骨头。这几日光绪也是茶饭不思,心里头一直琢磨着当初慈禧撂下的话,若真是力有不殆,他还得乖乖地交出大权!是以,这场十成十的大捷,顿时让他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堂下跪伏着的翁同龢也是如此心思。胜了,不管战果到底如何,这两千人有没有水分,起码可以稳住局势了。至于先前的失败,那都是北洋的失败,都是李鸿章的错,跟帝党,跟皇上一点儿关系没有!还别不服气,你北洋一路败北,人家关东军刚上战场就传来捷报,这怎么解释?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北洋李鸿章的错!而关东军何绍明,那可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 想到这儿,翁同龢扬起脸,舒展了满脸的褶子道:“关东军何绍明有此大捷,全靠圣主慧眼识人,若不是当日皇上拨冗提携,哪来的今日关东军挽狂澜于危难?说到底,圣君一出,匡扶社稷,中兴大清,四海承平的日子就不远了!” 光绪自个儿也是得意非常,骤然想起翁同龢还跪伏在那儿呢。急忙上前搀扶起,笑道:“这还不是靠了翁师傅?只要此劫过去,朕定当厚待翁师傅……北洋无能,李鸿章无能,竟然让小小日本欺负到我大清头上……翁师傅,此战之后,北洋就归你统带了……何绍明……何绍明当赏!重重的赏!升盛京将军!赐头品顶戴三眼花翎,黄马褂,紫禁城骑马!另加少保衔!再加征倭钦差,统带辽地各部。翁师傅,您看如此可好?” “皇上英明!有此赏赐,何绍明必定对圣上感恩戴德,戳力而战!” 随即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会儿,在这君臣二人看来,日本不过如此,大清之所以败了,完全是因为用人不当!而这些过错,直接可以推到西边儿那位身上去。只要帝党用对了人,这战事立马就可以转回原来的轨道。 堂内上演着君臣相惜的一幕,只是,他们似乎忘记了,头些日子这俩人还算计着何绍明的关东军来着。算计不成,便放任后党打压。也许在他们心中,这些也全是后党、李鸿章的错。 京城的地方就这么邪性,无论多么私密的事儿,哪位王爷被老婆打了,谁家贝勒欺男霸女了,哪位大臣偷偷养外室了,这些事儿第二天一准公之于众。就算是大内禁宫,想要隐藏住,也是万分艰难。 更何况,这回传来的是好消息。所以,不出半日的光景,京城上下便风潮涌动起来。无论是提笼遛鸟的旗人,还是市井坊间的小老百姓,都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关东军,张嘴就道一句辽南何帅。 “何绍明那是没得说,从平金丹道到千里奔袭汉城,那是这个!”说着一挑大拇指。“所以,何帅发回来的捷报,一准是真的!” “我可听兵部的说了,关东军上下两师新军,三万多号人!了不得!只要开赴朝鲜,打上十次八次这样的胜仗,小日本就得求饶!” “北洋不中用了,李鸿章不中用了!何绍明何帅一出,平定朝鲜指日可待!” 一番纷纷攘攘之中,也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可是何绍明没有水师啊,拿什么去敌小日本的大兵船?” “报纸上说,小日本六个师团,十来万号人。关东军才三万,这仗啊,我看悬……” “……听跑回来的那老六说,关东军上下都不留辫子,万一要是造反……” 只是,在一片大好之中,这些不和谐的声音都被自动过滤掉了。帝党又活跃起来了,京师沸腾了,全天下沸腾了,所有人就一个心思,小日本不过如此!(未完待续) 一六二 对手 与北京城的沸腾极其类似,隔着一个时区的日本也是欢腾一片。 日本,广岛。 大本营内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上到与会落座的大人物,下到端着酒品餐盘的侍应生,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文官、机要秘书们尚且含蓄地交谈着,而武官们则已经开始放声大笑,开始欢庆着已经到手的胜利了。 海军大胜!陆军也是大胜! 北洋水师值此一战,元气大伤。可以预料的是,以清国奴的习性,定然会回威海母港休整,再无出海再战之力。从今以后,朝鲜海域、黄海,乃至于渤海,都会对帝国彻底敞开门户。曾经压得帝国喘不过气的北洋水师,已经成了往事! 陆地之上,还没齐整的第一军,在山县有朋的亲自指挥下,汇集一万六千大军,三日下平壤,兵锋直指鸭绿江。听说,负责追击的二十一联队,追着淮军溃兵一通猛打,已经过了定州。再往前,就是鸭绿江了。由此可见,享誉二十年的淮军不过如此,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帝国的征韩之策,已经实现,朝鲜,已经落入帝国的完全掌握之中! 现在的形势,对帝国实在太有利了。陆地之上,陆军直逼东北,海军也可搭载陆军随时登陆清国腹心之地。清国海陆皆失,就算举国抵抗,也不过是负隅顽抗。现下,有了海权,进可攻退可守,帝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如此大好的形势,如何不令人振奋雀跃? 满座的宾朋,一个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清国奴撑不住了,已经从根子上烂透了!是时候让日本领导东亚了!” “此一战,必然扭转日本国运!从此日本将脱离东亚病夫这个称号,而且可以狠狠地将这块牌匾摔在清国人的脸上!我们大日本,从此脱离亚洲,加入欧洲文明国家的行列!”(红爵按:东亚病夫一词,最早是美国佬给小日本的称谓。这个病态的民族,赢了甲午之后,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称谓转嫁给了国朝。由此可见其民族劣根性。) 说话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政客。 “朝鲜北部有丰富的煤炭资源,清国东北更丰富,日本必须掌握这片土地,将其变为帝国的生命线。” “兵锋所指,水陆齐进,清国快撑不住了。割地赔款自然少不了,到时候必然可以扭转国内的局势!” 而说这些话的,多多少少与大财团有些关联,话里话外关注着自身的利益,想着能在胜利后拿到多少的国家订单。 “清国陆军还是一只中古的军队,从编制,训练,战术,勇气,都是全面的落后!完全没有进攻意识,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精锐陆军面前,只有溃逃的份儿!李鸿章编练淮军二十年,不过如此!” “清军没有战斗意识,没有进取心!他们的军官士兵,都是为了银子在打仗。而帝国陆军是为了天皇,为了全日本的未来在作战!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山县阁下已经拿下了平壤,下一步就是推进到鸭绿江,攻入清国腹地。海军配合陆军,登陆旅顺,登陆山东,直接打到北京,将清国皇帝抓了俘虏!” 自然,发话的都是一些陆军将领。高谈阔论,放肆地大笑,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听闻此话,那头的海军可就不乐意了。 “……要是没海军,陆军就得架桥去朝鲜!没我们海军,清国北洋水师拿什么消灭?历次陆军胜利,哪一次少了我们海军的配合?就算少送一天的粮食补给,陆军就得当叫花子!神气个什么?一群笨蛋!” 满室气氛正是热烈之时,就听外头的侍从武官大声宣布道:“大本营总钦命官伊藤博文阁下到!” 所有人都是刷的一声站起身,脚后跟并拢,身子挺的笔直,到处都是皮鞋碰撞地板的啪啪声。而后,就见一身礼服的伊藤博文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伊藤的身影转动着。这位日本第一政治家,笑吟吟地立在首位,而后正色道:“天皇陛下诏谕:自清国卑劣违反条约,出兵霸占朝鲜,帝国上下愤慨,诸臣同心,海陆齐进,回应清人之无理挑衅。开战以来,陆军精锐攻陷平壤,海军更是摧毁号称亚洲最强之海军。朕心甚慰,还望诸位再接再厉,彻底完成征清大计!” “臣等惶恐,必全心报国!” 老练的的伊藤博文,知道作为一名政治家该如何调节会场的节奏。随即挥挥手,侍从官在其示意下,唰地一声拉开了伊藤身后的幕布,一块巨大的地图呈现在众人面前,上面巨大的箭头直指清国腹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伊藤微微一笑:“诸君,朝鲜已经落入帝国的股掌之中!征清大业,即将全面展开!” “帝国陆军第三第五师团,将组成征清第一军。彻底扫荡朝鲜残余清军之后,跨过鸭绿江,突入清国东北腹地,由北向南直扑山海关!逼近清国首府北京!” “帝国陆军第二第六师团,将组成征清第二军。开始编队集结,分批乘坐登陆艇,在海军配合下,务必在十一月之前登陆花园口。而后,一分为二,南北齐进,攻击清国最大的要塞旅顺,另一部攻击安东,会同第一军南下。” “帝国陆军第一师团,作为预备兵团,在第二军攻陷旅顺之后,乘坐海船,于威海登陆,直扑清国京畿腹地!” “帝国海军,全力配合陆军。极力争取海权,将北洋水师困在威海,而后彻底消灭。随后护送第一师团登陆威海。” “诸君,只要帝国控制了朝鲜,登陆旅顺,登陆威海,全军突入清国腹地之后,我们就可以慢慢等着清国上门求和了。” 所谓的征清方案,大部分是出于川上操六之手。在综合了陆军、海军的意见,参考了清日兵力、国力的对比之后,最终做出的决定。事实上即便伊藤不公布,底下的头头脑脑也大多知道了这个计划的全部。日本,如今还很弱小,没有一口吞下清国这个老大帝国的实力。只有一口一口地蚕食。在座众人都坚信着,此战之后,日本必然崛起于东亚。而后,实力大涨之后,转过头来,就是清国的末日! 众人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希翼之中,突然,大门不合时宜地打开了。众人愕然转头,就见川上操六一身礼服,满脸寒霜地走了进来。 伊藤脸色变了变,心头有些不悦。帝国发起的这场战争,完全是少壮派一手导演的。谨慎的伊藤不是不想打这场战争,在他的预计中,起码帝国要在三年之后,实力彻底超越清国才会发动战争。川上作为少壮派的领袖人物,几番奔波于朝鲜与日本之间,可以说,战争几乎就是出自他之手。 战事起来之后,乐观的川上在汉城吃了瘪,被清国关东军痛击。随即,川上将关东军引为大敌,执拗地留在汉城,协调着后续的战事。此次大本营会意,本就象征性地询问了川上的意见,川上也回答说不来了。可没想到,川上居然在会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闯进来。莫非,有什么坏消息?伊藤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还不待众人发问,川上操六几步走到桌子之前,厉声道:“征清方案必须修改!我不怀疑这个计划会为帝国赢得胜利,可也会带给帝国更大的损失!清国关东军战力不凡,两个师的兵力足以跟第一军相当!鸭绿江之后,还有八十多营的练军,虽说战力低下,可必然形成对帝国第一军的绝对兵力优势!” 川上的一番话,震得众人一阵愣神。 当即就有人问道:“川上参谋长,这个征清计划可是你一手制定的,现在怎么要修改?” “帝国按照这个计划已经准备就绪,修改已经来不及了。川上阁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伊藤博文要老练,皱着眉头,当即就想到了问题所在:“川上,莫非是帝国陆军在朝鲜遭到关东军攻击了?损失大不大?” 川上操六这会儿平复了一下喘息,望着一众询问的眼神,回答道:“平壤战后,鄙人与山县有朋阁下协商,派出第二十一联队追击溃逃清军,压迫其生存空间,以期尽可能地消灭清军。昨日傍晚得到回报,第二十一联队……”他停了半天,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继续道:“第二十一联队损失超过一个大队,清军在宣川伏击设伏,火力凶猛,其战斗力堪比帝国陆军。所以……” 还没等他说完,不耐烦的一众陆军将领就将其打断了。 “一个大队,几百名士兵而已,而且敌人还是伏击,川上阁下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要知道,在平壤,我们可是消灭了近万的清军,俘虏就两千多。损失区区一个大队,不算什么。” “报仇!这是我陆军的耻辱。山县阁下即日就会率领第一军全军压上,卑鄙的关东军必然溃败!” 会议室内吵吵嚷嚷。当事人川上操六却有苦自己知。他将一整个联队的覆灭,轻描淡写地隐瞒下来,说成只是损失一个大队。所图者,一来是怕影响士气,二来帝国陆海两军不对付已经很长时间,这会儿堕了陆军的威风,只会让海军争取更多的经费。 在一片狂热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川上尴尬的表情。而作为此次战争的掌舵者,伊藤博文要老练的多,透过川上的表情,他知道,朝鲜陆军损失的绝不止一个大队,或许,损失的是整个二十一联队! 伊藤不动声色地道:“诸君,战争还没有彻底胜利,清国没有求和之前,我们必须重视对手!狂妄自大,只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徒增帝国的损失!”一双颇有威势的眼睛环视一周,会议室内当即安静了下来。 “帝国制定的征清计划已经刻不容缓,大方向不会有变动。诸君,请全力执行吧!” “哈!”“嗨!” 众人起身,随即又恢复方才喜气洋洋的模样,说笑着退出了会议室。 巨大的会议室里,就留下的满脸疑惑的伊藤博文,与在那儿无奈苦笑的川上操六。 伊藤沉静了下,深呼吸一下,问道:“川上君,你现在可以将实际情况告诉我了,陆军……在朝鲜到底损失了多少?” 川上操六阴沉着脸道:“二十一联队,整整一个联队,全军覆灭!若不是有几名负责押运民夫的士兵远远掉在后头,恐怕二十一联队不会有一个活人!这一切,都是何绍明的关东军干的!事实证明,关东军是帝国第一大敌!首相阁下,征清攻略必须为此进行修改。淮军不足为惧,练军不足为惧,只要帝国集中兵力消灭关东军这个大敌,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之上!” “整整一个联队啊……”伊藤虽然已经猜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可依旧被川上的话震得有些**。良久,才苦笑道:“川上君,中国有句话,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帝国的国内形势一天不如一天,帝国还是太弱小了,根本无力支撑一场持久的战争。所以,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逼着清国求和。所有的作战部署也是围绕这点做出的。你现在要修改,要全力消灭关东军,你想过没有,帝国怎么能支撑下去?一旦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内阁就会倒台。川上君,你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川上颓然,伊藤所说的他不是不知道。可作为一名军人,大日本帝国的参谋长,更多的是从纯军事角度来考虑问题的。川上锁着眉头,几步抢到地图之前,指着鸭绿江道:“那么……做一下小的改动好了……第二军分出一个师团,北上,抢占安东……而后,会同第一军同时发起攻击,一定要击溃关东军!”说着,他狠狠地砸了下地图。 伊藤叹了口气:“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我坚信帝国陆军的能力……关东军这个躲藏在背后的毒蛇,终于露面了……川上君,只要引起我们的重视,一切就不是问题。我会尽全力配合你的行动!” 在这个时候,伊藤所想的却是,二十一联队的全军覆灭也许只是个例外,也许关东军根本就不是帝国陆军的对手。李鸿章已经是清国最有能力的人了,他一手操办二十年的精锐淮军不过如此,关东军、何绍明,最近才窜起来的毛头小子又有什么能耐? 战争,就在绝大数人的乐观,极少数的忧心中彻底地拉开帷幕了。 与此同时,被日本视为大敌的何绍明却在苦恼着。桌面上摆着一张朝廷发来的电文,里头说的清楚:全军横渡鸭绿江,力抗倭人于鸭绿江,伺机反击,彻底击溃在朝日军…… 何绍明已经彻底无语了,他自个儿就够乐观了,没想到那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光绪皇帝,比他还乐观,简直到了异想天开的天真境界了。 “姥姥!没有海军,小日本随时可以切断鸭绿江,老子没有补给拿什么打小鬼子?这破朝廷,没救了!”(未完待续) 一六三 大军压境 光绪二十年九月二十三,朝鲜宣川。 连绵几日的秋雨,到今天总算停息下来。天高云淡,太阳难得地露出了笑脸。天气放晴,何绍明阴霾了几日的心情也放晴了。 自打宣川大捷的捷报报上去,清廷上下就如同打了鸭血一般兴奋起来,完全忘记了十几天前平壤失、水师没的惨痛教训。这会儿又乐观了起来。往来电文中,莫不酸溜溜地提上一句,先前的失败,大抵都是所托非人之故,矛头直指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 坐落在上海的时文报,配合着何绍明的捷报,在第一时间将此次刊登了出去。 接连的失败,严重打击了国人的信心,江山为之变色。这个时候,迫切需要一个英雄来扭转颓势。就在这个关键口上,何绍明站出来了,而且一出手就消灭了日本一个联队两千来号小鬼子,于是朝廷沸腾,京师沸腾!举国沸腾! 光绪一日三道诏书,第一道升了何绍明的官儿;第二道命何绍明统帅鸭绿江沿线各部,谨守鸭绿江,不可放小日本入大清龙兴之地;第三道更绝,直接敦促何绍明尽快展开反击,夺回大清藩属。 接到诏书的何绍明哭笑不得,无论是记忆里,还是实际侦查反馈回来的情况,对面的日本第一军上下三万余人,而过江的关东军第三师不过一万五挂零,面对两倍兵力的日本第一军,即便是火力再强大,胜负也难说。别忘了,第三师配属的75mm野战炮、57mm直瞄步兵炮、多管榴弹发射器可都留在鸭绿江对岸呢。要是将整个炮队都拉过来,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能运过来的。朝鲜北部多山,实在不利于炮队展开。 而同样在对岸的第二师,更不能动了。何绍明清楚的很,不用多久小日本就会在花园口登陆。若是小日本在鸭绿江受阻,直接命第二军北上,自个儿腹背受敌,这仗同样没法儿打。可恨的是,何绍明控制的地方实在太小了,花园口还在北洋手中根本就没法插手,是以虽然知道历史走向,却无法说服整个大清按照他的意见去布置防御。 退一步来讲,即便守护住关键地方,布防鸭绿江,布防花园口,布防旅顺,布防威海卫,挡住小鬼子的入侵那又如何?整个大清海疆万里,没了海军拱卫,处处都是漏洞,日本只要四下出击,早晚得逼着朝廷求和。可以这么说,若无意外,拥有优势海军的日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而他何绍明就是意外!既然没有海军,那就放小鬼子进来,咱们来个陆上对决!日本维新三十年,当掉内裤组建的六个师团,老子一口气都给他吃掉,看他到时求饶不求饶! 按照这个既定方针,朝鲜不可守! 所以,接到光绪三道混蛋诏书的何绍明一边儿挠头,一边儿大骂光绪以降的帝党份子。不懂怎么打一场近代化战争也就罢了,还躲在北京城里头瞎指挥,这样的朝廷已经不可救药了。 “姥姥!没有海军,小日本随时可以切断鸭绿江,老子没有补给拿什么打小鬼子?这破朝廷,没救了!”何绍明这一嗓子可谓惊天动地,不但震得临时参谋部内的一众军官不敢言语,就连门口的警卫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钢枪。 何绍明这人脾气还算好,平时经常搞搞下部队活动,跟士兵一个灶台里头就食,在官兵心目中那可是形象大好。可偶尔的脾气发起来,也是疾风暴雨一般,就说何绍明连自个儿老婆凝香都敢当着大伙儿的面训斥这点,关东军上下轻易没人敢触何绍明的虎须。 亲兵头子凯泰贴着门口听了听里头的动静,随即冲着几个卫兵摆了摆手,让其放远站岗的距离。里头谈论的,大逆不道的话层出不穷,凯泰可怕个别警卫听了去没事儿嚼舌根。而至于凯泰本人,跟在何绍明身边从军四年多,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京城里头的纨绔了。从何绍明的一举一动里头,凯泰已经猜到何绍明心里的野心不小,大有取清廷而代之的意味。可凯泰想得开,这天下谁做不得?满清朝廷对他们这一支刻薄寡恩,凯泰对其实在没什么可留恋的。若是何绍明异军突起,而后定鼎天下,他这亲兵头子跟在身边起码也是个从龙之功,以后封妻萌子不在话下。 外头凯泰想得美,里头却是静悄悄的。参谋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绷直了身子,板着脸,拿眼睛瞟着魏国涛、秦俊生与袁世凯三人,希望在何大帅盛怒的时候,这三位大人物能出言劝慰几句。 魏国涛话本来就少,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人。袁世凯是刚刚归附的,有些话也不好说。所以,这个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尚且笑意盈盈的秦俊生头上。 秦俊生嗤笑一声:“大帅,您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啊?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叶志超损兵折将、接连失利,还谎报战功,结果朝廷不过是夺了职,训斥一番发回军中白身效力罢了。既然如此,咱们也可以来个阳奉阴违,不知道您对着这张废纸发的哪门子火儿。” “恩?”秦俊生的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让何绍明一下子茅塞顿开。对啊,五年来苦心经营低调做人,如今自个儿拥兵五万,要银子有银子,要军队有军队,在这举国皆败的时候,自个儿迎难而上,赚足了名声,还有什么必要听那个所谓朝廷的? 一直以来何绍明都低调惯了,总是还把自个儿当做一个一穷二白的小人物,寄居在别人家里,偷偷摸摸地想要把来个谋财害命。潜意识里头,他始终觉着自个儿是在整个天下抗衡,是在跟一个国家抗衡,一直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方才秦俊生的话明确地告诉他,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瘪三了,已经成为堪比李鸿章一样的大人物,借着甲午,已经可以左右天下局势了。这么一说,何绍明顿时就觉着心里头豁然开朗起来,心里头的那么点儿战战兢兢一扫而光。 何绍明被转了身子,长出了一口气,再转过身,眼睛里精光四射:“本帅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朝廷不行了,北洋也不行了,如今这场战争,就全看咱们关东军的了!……既定方针不变……国涛,第三师立即展开,在定州到义州沿线层层设防,务必退却的同时把小鬼子给打疼了……俊生,通知第二师分出一部占领安东,就地驻防。第一师也按照既定方针运动……” 何绍明又将头转向袁世凯,思索了下道:“慰亭,我会从辽阳抽调一个团给你作为骨干,收拢溃兵组建第四师,这活儿可不轻巧,有什么困难尽早提出来,本帅酌情给你解决。”对于袁世凯这位野心家的使用,何绍明考虑了很久。历史上这位大总统的名声可不怎么样,几乎等同于卖国贼。而实际上,袁世凯这人有野心的同时,还很爱国,而且很有能力,无论军政都有几手。何绍明权衡了一番,还是起了收拢的心思,先让其统带组建一个师,而后待甲午之后,再转为文职。没了军队,留在身边的袁世凯没多大作为。就算有军队在手,以振兴社渗透关东军的情形来看,大小军官大多都是振兴社成员,他袁世凯想造反可没几个人跟着。 袁世凯急忙抱拳一礼:“何帅,旁的倒没什么,可这淮军上下都是北洋带出来的,如今叶志超还在营中,咱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过去收编,这个……不太好吧?” 何绍明冷哼一声:“眼下是国战,事关我国生死存亡,值此危难之时,还分什么派系?淮军是北洋带出来的,可首先是国家的军队,老子收编溃兵打小日本,北洋就算不满意也得憋在肚子里头。慰亭你放心,回头老子就把叶志超圈起来……哼!一枪不发丢了平壤,一路溃逃损兵折将,老子不砍了他算他走运了!”说话间,满脸的凶气,骇得众人又是噤若寒蝉。什么叫王霸之气,这可不是天生就有的,久居上位,说话间、举手投足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子威势。 “成了,计划已定,都去执行吧。”何绍明一声令下,众人一哄而散,转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独独秦俊生还站在那儿,笑得颇为尴尬,似有难言之隐。 何绍明一皱眉头,不悦道:“说吧,又出了什么问题?” 秦俊生打了个哈哈,小意道:“大帅……你要找的小鬼子联队旗找着了……” 何绍明高兴了,急忙追问:“找着了?哪儿呢?赶紧送过来,我派人裱起来送京城去,怎么也得骗个几十万银子下来……”小鬼子联队旗啊,虽然何绍明不怎么在乎,可送给满清朝廷肯定能得到实惠。 秦俊生苦着脸打断了何绍明的白日梦:“那个……打扫战场的时候,某团长光顾着欣赏小日本的武士刀了,随手把联队旗扔……扔火堆里,烧了……” “烧了?” “恩,烧了。” “哪个团长干的?” “十八团代理团长……刘鹏飞。” “王八蛋!”何绍明怒不可遏:“又是这王八蛋!他是不想好了,我就闹不明白关东军怎么会有这号人?你甭劝了,第三师不能留了,刘鹏飞调到第四师,自个儿拉队伍去!” 何绍明一番咆哮,就决定了替手下连长北极熊顶罪的活阎王的去向。硬是从主力第三师,调到如今还没影儿的第四师去了。虽说军衔不变,而且名正言顺当了团长,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活阎王这回算是彻底脱离主力部队了。 朝鲜西北部咸镜道境内,大南里附近,狼林山脉。狼林山脉,位于朝鲜北部中央,大致呈南北走向,平均海拔两千米,成为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北朝鲜一分为二,上边是咸镜道,下边是平安道。狼林山脉虽然险峻,可一直向北,到了鸭绿江附近就会降低到海拔两百米左右。 崇山峻岭,古木森森。夕阳下,一支黑色的洪流正沿着蜿蜒的山道艰难地行进着。一身黑皮,帽子上红黑相间,士兵打着白色的绑腿,后头背着行军背囊与步枪,腰间挂着牛皮子弹盒,还有装米的袋子。队伍前头赫然打着两面大旗,一面是旭日旗,一面是军旗,上面写着‘大日本帝国陆军第三师团’的字样。 队伍中央,一队士兵簇拥着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官缓缓而行。道路愈发难行,二人不得不下马而行。左边之人,个子不高,有些粗壮,一张方脸,留着八字胡,此人就是第三师团的师团长桂太郎。四十六岁的桂太郎,出身于长洲藩,正值壮年。先后参加了鸟羽伏见战役与戊辰战争。而后赴德国留学,归国后任职陆军部内,勤勤恳恳,一路顺顺当当,三年前做了第三师团的师团长。 甲午战争一开始,桂太郎一边儿极力鼓吹征清方案,一边儿到处串联,终于让自个儿的第三师团编制在了第一军,全师团开赴朝鲜。 本来按照方略,第五师团与先期登陆第三师团一部,再攻陷平壤之后,桂太郎会带领着已经登陆元山的余部,与山县有朋会和,然后起兵北上,进逼鸭绿江。桂太郎也是按照这个计划行军的,可身旁的陆军参谋长川上操六楞是一日间往返朝鲜日本,随后带回了大本营密令,第三师团听从川上吩咐,放弃原定计划,沿着狼林山脉北上,直插鸭绿江。 消息灵通的桂太郎多少知道点缘由,这大概跟步兵二十一联队的全军覆没有直接关系,听说是那支清国神秘的关东军所为。二十一联队的覆灭在他看来不过场意外,对于川上的兴师动众,桂太郎实在不解。 瞥了眼身旁一脸严肃的川上操六,桂太郎似发牢骚一般低语道:“这山路实在难走啊……参谋长阁下,已经连续行进了六天了,您现在可以将本次的作战目的告诉鄙人了么?” 川上冷着脸,似在思考问题,好半天才回答道:“一直向北,而后在地势最低处横插过去,直扑关东军。” 桂太郎心道果然如此,这与他猜想的差不多。“清国不过只有一支关东军,即便第一军正面作战,也是可以击败的!” “永远不要小瞧对手。”川上转了头,一字一顿对着桂太郎说道:“二十一联队上下两千多人,关东军只用了六个多小时就将之全歼,可见,其战斗力非常强大。”顿了顿,川上的思绪飘远,语调也轻柔了起来:“桂君,如今是国战,帝国为了这场战争积蓄了二十年。这一战,帝国将耗尽所有的资源与财富。若是有意外,帝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身为帝国军人,我们如履薄冰啊。” 桂太郎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头却不以为然。 川上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们辛苦一下,只要翻越狼林山脉,突然出现在关东军侧翼,而后突袭,将其拦腰截断。到时候,山县阁下会率领着第一军大部队与我们协同作战,前后夹击关东军,另外海军也会配合我们,阻断鸭绿江南北的联系,给我们创造机会用最优势的兵力消灭关东军!消灭何绍明!只要关东军一去,帝国大势可定!” 川上越说越激动,顷刻间已经神采飞扬。“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翻越这座山脉,抢在十月中旬之前,抢在鸭绿江冰封期之前,抵达预定地点,发起对关东军的全面攻击!”说话间,有力地抬起右臂,指向夕阳掩了一半的山峰。那股子疯狂劲头,仿佛穿越了横亘的狼林山脉,直接袭向何绍明所在的宣川一般。 与此同时,征清第一军主力两万余人,也在大将山县有朋的带领下,大张旗鼓地开出了平壤。一路前行,兵锋直指定州、宣川。在川上、桂太郎所带领的第三师团大部八千余人没有通过有限的无线电发来攻击信号之前,第一军都会有限的与关东军接触,而不是立即就全力发起攻击。 日本的这个策略,说白了还是沿袭德国人的战略,大迂回,大包抄。只是受现在的侦查手段影响,也受狼林山脉的地理条件影响,何绍明在自个儿北部所撒出的侦查部队实在没多少。而且,何绍明也受了历史的骗,他还按部就班地按照历史的轨迹布置着,断断没有想到,他这个蝴蝶已经引起了巨变。 若真是让川上的计谋得逞,那等待何绍明的,就只有覆灭!只要何绍明一去,没了精神支柱的第二师、第一师就会雪崩瓦解。 而此时,何绍明对此一无所查。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针对着他的关东军展开了!大军压境啊!(未完待续) 一六四 我的团长我的团 朝鲜,小镇白马。 白马这个边陲小镇,距离鸭绿江不过几十里的路程,江对面就是安东(今丹东)。论地理位置,无疑十分重要。往年,往返于清韩两国收购高丽土特产的商团,络绎不绝,白马镇的朝鲜民众也因此渐渐脱离了土里刨食的生活,开始依靠商业富足起来。可甲午战事一起,小镇往来的商人就此绝迹,往日的繁华不再。 如今,白马小镇周围却成了一个大兵场。近万溃败的淮军就聚集在这里。如果没有何绍明的意外出现,叶志超早就领着溃兵退过鸭绿江了。可何绍明一来,立即成了统领各部的钦差大臣,没有何绍明的命令,这万余淮军就得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 论权谋手段,何绍明可能还很稚嫩,手下也没有此方高人。可架不住现在全力实在是大,不说待罪的叶志超、卫汝贵等人,就算受到嘉奖的聂世成,也矮了何绍明一级,受其辖制。 已经到了九月末,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白马靠南的一处兵营里,清早起来,早没了建制的溃兵都不顾秋寒,翘着脚在营门口等着。每天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一队关东军士兵押送着粮食过来。粮食实在不多,几车粮食,落在大锅里头,熬成清米汤,每个人再能分上俩窝头,这就算不错了。 有道是落地凤凰不如鸡,淮军载誉宇内二十年,是为大清第一强军,结果平壤一战,让小日本撵着屁股亡命奔逃,损兵折将不说,粮食物资军械全都资敌了。淮军上下大部分人自个儿都觉着丢脸,是以,人家关东军这么对待自个儿,也是敢怒不敢言。 “来了!来了!” 攀在辕门上的一名淮军叫了一嗓子,引起一片慌乱,衣衫褴褛的淮军拥出好几百号,堵在门口,就盼着能多分点儿粮食。 在众人希翼的目光中,几辆马车缓缓开了过来。马车上垛着几袋粮食,前头坐着车把式,上面坐着荷枪实弹的关东军士兵。两侧,十几名衣着笔挺的关东军士兵护卫着。 “后退后退!再往前挤,谁也别想分到粮食!”带队的小军官掏出一把奇怪的手枪,来回比划着。一众淮军缓缓地后退着,让出一条小路,容马车入营。 “我瞧着怎么四辆车,多了一车啊?嘿,今儿能吃顿好的了!” “老四,别拿钵子了,上衣脱了,多装点儿粮食!” “关东军总算发慈悲了,菩萨保佑何大帅……” 在一阵嗡嗡声中,马车停在了营内。带队的小军官,不屑地撇着嘴,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群叫花子。衣装不整、毫无军纪,有的连枪都丢了,丢了枪还算军人么?小军官根本就不乐意接手给淮军送粮这个活计,虽说他是管后勤的,可他的梦想是上阵杀敌。哪怕战死沙场,也比天天对着眼前一群窝囊废强。 军官腹诽了几句,随即高喊了一声:“老规矩,一个帐篷派一个代表领粮食,排好队排好队,早发完早利索,老子还一大堆事儿呢。” 话音刚落,‘哄’的一声,百多人的队伍瞬间排了个齐整。军官一挥手,几名士兵忙活起来,卸车,开粮袋子,随后两名士兵负责一个袋子,一人手里拿个钵子盛粮食。随即有条不紊地开始分发粮食。 接了粮食的淮军,当即点头哈腰连道‘谢谢军爷’‘军爷长命百岁’,士兵一高兴就会将装粮的钵子盛满。若是有人拙于言辞,让发粮的士兵不爽了,钵子肯定轻轻一崴,顶多有个七八分。 队伍一点儿点儿变短,有的营地这会儿已经升起了炊烟。一个红脸的汉子木讷地站在,马车前,张开一件脏兮兮的上衣,也不言语,就等着关东军士兵给他粮食。 士兵不爽地瞥了他一眼,随即钵子轻轻捞起,顶多有个七分。红脸汉子一皱眉头,憋红了脸道:“这么点儿不够吃,俺们帐篷里头十好几口呢,再给点儿吧。” 那关东军士兵来了劲头,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厉声道:“一枪不放逃跑的兵还好意思要粮食?你也是五尺高的汉子,我要是你就自个儿尿泡尿浸死!” 红脸汉子抗辩道:“当官儿的要跑,俺一个大头兵能说了算?” 关东军士兵一摔手中的钵子,轻蔑地笑道:“哟呵,你还来劲了?聂世成聂军门就没逃跑,始终跟小日本交战着,马玉昆马军门带着亲兵,招呼溃兵回去支援,你那会儿上哪儿去了?跟老子来什么劲?有种跟小鬼子拼命去!” “我……”红脸汉子被说得愈发羞愧,攥紧了拳头,对那关东军士兵怒目而视。 “干嘛?想造反?” 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十几杆步枪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红脸汉子,气氛一时间分外紧张。 寂静了半晌,旁边蹿过来一名瘦弱的淮军,一边儿举着手向前,一边儿对着一众关东军士兵点头哈腰。“军爷,军爷,误会,一场误会!我这兄弟脾气直,您多担待,您多担待。”说着,连连推搡着那红脸汉子出了队伍。 一番劝说,将方才剑拔弩张的局势化解下来。其实,这十几名关东军士兵也不像惹事,只是瞧不惯这些淮军溃兵而已。下了步枪,继续分发粮食,没一会儿,粮食见底儿,驾着空车走了。 那瘦弱汉子拉住红脸汉子,责怪道:“诶哟,我的二哥,你不要命啦!我二狗子要是晚来一刻,你就得见了阎王!” 红脸汉子不忿道:“死了好,省的老子受这窝囊气!” “二哥,你别不知足了。人家横有横的道理,咱们从平壤一路败退,中堂的水师也完了,可人家何绍明就是能打胜仗!二哥,不比从前啦。我琢磨着中堂爷这回算到头了,没看叶军门都给他何绍明给囚禁起来了吗?这以后,大清第一督抚就得是何绍明!嘿,至于咱们,现在就是没娘的孩子,有人能管饭,饿不死就算不错了。” 红脸汉子楞了半晌,攥紧了拳头,厉声道:“都是他妈的叶志超,怕死、窝囊,要是老子跟在聂军门手下,肯定玩了命杀小鬼子!”红脸汉子的喊声传出去老远,周围正在喝稀粥的一众淮军都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之后,连成片的叹息声接连不断,大多数人心中所想,何尝不是如此呢? 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再有一次…… 一声声叹息过后,一众淮军木然地蹲坐在铁锅旁,垂着头慢慢品尝着能见到米粒的稀粥。 过了一刻,用罢了饭食,正要散去,就听辕门口又传来一嗓子呼喊:“又……又来啦……弟兄们,关东军又来送粮食啦!” 淮军们都是一愣,心里暗自琢磨,今儿日头莫非是打西头出来的?虽然搞不明白,可有粮食总是个好消息,当即一哄而上,又堵在了辕门口。 打眼瞧去,就见一队人马,围着几辆马车正缓缓地朝营地开了过来。周围拱卫一旁的士兵,都骑着高头大马,那精气神,比之方才的那一拨关东军还要强上几分。 马上士兵身姿笔直,连胯下的战马仿佛也受了专门的训练一般,排成一条直线,马蹄起落,都是一个节奏。在淮军们希翼的目光中,这队人马由远及近,开到了营内。 带队军官一挥手,士兵纷纷跳了下来,瞬间排成队伍,分列左右,动作整齐划一。那军官仰着脖子,瞧了瞧日头,随即摘了帽子,吊儿郎当地弹了弹,复又戴上。对着一众淮军呲牙一乐,而后朝后头惫懒地说道:“北极熊,给老子整队!” “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走出队伍,掏出哨子急促地吹了起来。 ‘嘀嘀嘀~’“集合集合!有卵子的都给老子排好队伍,按大小个儿排好!鳖犊子玩意儿,楞啥呢?想挨鞭子啊?”暴烈的北极熊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一众淮军,但凡慢了一拍,少不了会挨上一鞭子。 淮军们乱哄哄的,好半天才排好行伍。 大家伙儿这会儿心里头都纳闷着呢,都不知道今天面前这队关东军要玩儿什么花样。一时间叽叽喳喳,窃窃私语起来。 军官正是被何绍明发配到还没影儿的第四师的活阎王刘鹏飞,他依旧戏谑地笑着,半点儿生气的意思也没有,脸上依旧懒洋洋的。 好半天,军官陡然肃容厉声道:“张作霖!给这帮垃圾点儿教训!” “是!”身后一名矮个子士兵应了一声,灵巧地跳上马车,掀开幕布,露出一挺上好了子弹链的马克沁机枪。张作霖也不瞄准,扣动扳机,‘坑坑坑坑’沉重的铜音响起,马克沁喷吐着火舌,在淮军队伍前打出了两排子弹坑。 淮军们惶恐地后退着,个别人哭爹喊娘地到处乱窜,一时间愈发慌乱。好半天,见马克沁停了下来,也没人受伤,众淮军这才恍然,原来这伙关东军不是来要人命的。当即,也不用活阎王吩咐,自觉地排好了队形,静悄悄的一声不发。 活阎王笑得更得意了,右手马鞭轻轻敲击着大腿,迈着四方步走到队列之前,挨个审视起来。 “营养不良……瞧你这小矮个儿,跟个萝卜头儿似的……废物!” “……大爷,您老高寿了?什么?五十八?那你还能上战场?哦,军医啊,不错,技术兵种啊……庸医!” “……啧啧啧,瞧瞧你这身行头,不知道的以为你成神了呢——这么多窟窿,中了好几百枪得有吧?……臭要饭的!” “你……说你呢,别回头,红脸那个,就是你……你还真当自个儿是关公了,瞪什么眼?哪儿那么大义愤?……窝囊废,白瞎块头了!” 活阎王每走过一个人身边,就戏谑几句,下个评语。转了一圈儿,活阎王立定在队伍前头,笑着道:“不冤枉啊,你们一帮窝囊废组成淮军,败给谁都不冤。”顿了顿,继续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刘鹏飞,手下弟兄们送了个诨号——活阎王!本来我是不乐意来这儿看你们这帮窝囊废的,可是我的长官告诉我,我升官儿了,从代理团长变成正式团长了。可是,这兵得自个儿招。这朝鲜屁大点儿地方,除了高丽棒子,也就你们这帮窝囊废了。” “没错,老子就是来这儿招兵的!” 说话间,活阎王后退几步,大喊一声:“和尚!让这帮土包子涨涨见识!” “是!”商青陀应了一声,迅速解下步枪,推枪上膛,而后扔给活阎王。活阎王瞄着远处的一颗大树,连续扣动扳机,‘砰砰砰’,连续五枪,在其极其迅速的动作下,接连打在大树之上。 开完枪,活阎王举起步枪:“春田步枪88式,何帅设计的,这把是辽阳造的,咱们叫它88改!跟着老子,这枪你们的了!” 扔开步枪,“秀才!”“到!”降级为普通士兵的秀才,递上了一把带着瞄准镜的步枪,闻言递给了活阎王。 接过来,拉开枪栓,仰头打量了一下,略一瞄准,‘碰’的一声,天空之上一只大雁应声而落。 “88改狙击步,五发弹容量,满装药子弹,射程一千二百码!跟着老子,这枪你们的了!” “跟屁虫!” “到!” 跟屁虫将一把怪异的,口径极其粗大的枪递了过来。 活阎王一掳前头的枪栓,上膛之后,对着大树接连开枪,连续六发过后,大树已经被轰得千疮百孔。 “93步兵突击散弹枪,弹容量六发,五十米内想打不到人都难!跟着老子,这枪你们的了!” “北极熊!” “到!” 北极熊喊完,有点儿**,不知道活阎王要什么。活阎王对着他一瞪眼:“笨蛋,菠萝!” 北极熊哦了一声,从胸前解下几个甜瓜样的手雷,递了上去。 活阎王拉开一个,朝远处扔了出去,几秒之后,远处碰的一声炸了开来。 “92式步兵手榴弹,没见过吧?这可比以前的木柄手雷轻多了,威力也大了许多……跟着老子,也是你们的了!” 接着,又扔了一颗,这次没有爆炸,而是在原地发出浓浓的烟雾。 “92步兵冲锋烟雾弹,有了这个,无论冲锋还是撤退,小鬼子都别想打准咯……跟着老子都给你们!” “还有马克沁重机枪、57mm步兵炮、75mm野战炮、60mm迫击炮、多管榴弹发射器、步兵单兵无后座力炮……跟着老子,全他妈的都给你们!” “不但如此,跟着老子,一个月四两八分银子,换季发新衣服,立功了就能当官儿,不幸战死了,咱们关东军替他照顾全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儿……”说话间,活阎王的笑脸没有了,眼睛瞪得溜圆,脸色绷得紧紧的,气血上升,瞬间红了脸色,他用最大的声音吼了出来:“跟着老子……还能杀鬼子!” 一声发喊,震得底下的几百淮军顿时气血滚动,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从平壤一路溃逃,两万人跑没了一半儿,好!你们说是当官儿的怕死,我信了!现在,老子给你们一个机会,跟着老子,重新上战场,杀小日本一个尸山血海!老子不要窝囊废!不要胆小鬼!更不要大烟鬼!敢杀鬼子的、不怕死的、愿意跟着老子的上前一步!” ‘哗啦啦’一阵响动,几百淮军迈着参差不齐的步子,所有人都向前迈了一步。 活阎王望着这几百名赳赳男儿,见一个个无不憋红了脸,攥紧了拳头,终于又恢复了笑脸,转头懒洋洋道:“北极熊,给这帮鳖犊子玩意儿发军装,合适的都给老子带走。”说着紧了紧鼻子,不满道:“赶快点儿,这地方到处都是猪圈味儿。” 朝鲜,白马以北大山城。 一处宅院,门口站着标杆一般的关东军士兵。这是一处两进的小宅子,叶志超、卫汝贵就被何绍明软禁在此处。说是软禁,也不完全。平日里,叶志超要出去走动,关东军守卫也不拦着,只是派了一队士兵吊在后头。只要叶志超没有出城的打算,绝对不会有人拦着。 一连七八天的时间,叶志超除了偶尔出来走动,都老老实实待在宅院内。这会儿叶志超想得明白,有道是落草的凤凰不如鸡,不论之前他如何风光,接连吃了败仗不说,谎报军功的事儿也大白天下了。中堂念着旧情,保住他一条小命,他也就知足了。是以,他倒摆起了一幅无欲无求的模样。 这会儿,叶志超正懒散地在院子里散着步,院门响动,却是卫汝贵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来到近前,四下扫了几眼,压低了声音道:“叶帅,借一步说话。” 二人神秘兮兮的进了屋内,待房门关好,卫汝贵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叶帅,大事不好啊!” 叶志超愕然:“何事如此慌张?莫非日本人打上门了?” 卫汝贵狠狠一跺脚,张了张嘴,又压低了声音道:“叶帅,何绍明将咱们扔在这儿不管不顾的,您就不觉着奇怪么?”凑近了头:“我可听到风声了,何绍明把咱们困在这儿,回头悄悄派了人去咱们营中拉兵去了。叶帅,何绍明这是没安好心啊!中堂留了咱们性命,还不是看在咱们起码带出来万把弟兄?要是让何绍明这小子得逞了,中堂不得扒了咱们的皮?” “竟有此事?”叶志超楞了半晌,随即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开心。 卫汝贵大为不解:“叶帅,您这是发什么癔症?都火烧眉毛了,你……” “莫急莫急,咱们翻身的机会来啦!”叶志超不紧不慢道:“你想想,这淮军可是中堂苦心二十年一手拉扯起来的,能眼瞅着让人吞了?再说了,如今真正当政的可是老佛爷,老佛爷一手遮天几十年,玩儿的就是个平衡二字。他何绍明是帝党扶持起来的,太后老佛爷断不会瞧着咱们淮军让何绍明吞了下去。嘿,只要咱们把消息放出去,就等着瞧热闹吧!” 卫汝贵略一思索,当即一拍巴掌:“着啊!这么说来,还真有可能!” 叶志超微笑着道:“嘿,打仗,咱们弟兄可能不如何绍明,可这官场上的事儿,他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懂个屁!成了,马上把消息放出去,咱们就等着好日子吧!” 国战在即,日本人的阴谋、国内的诡计,纷纷向何绍明袭来!甲午,平添了许多变数! (这章很狗血,请留言进行参与讨论,是否要增加活阎王的剧情。另,本书17k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有经济条件的还请多多订阅支持!送900字儿,鲜花、贵宾、订阅~)(未完待续) 一六五 到底哪儿不对?(一) “……日军大股部队挺进博川。” “……日军先头部队抵近定州,我侦察部队与之短暂交火,两人负伤,一人阵亡。” “……日军大部开出定州,并于宣川我军防线之前修筑出发阵地。” 宣川临时参谋部里,不大的参谋部里,电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军官们一个个行色匆匆,进进出出将收到的最新消息汇总,而后放在何绍明的案头。当然,随之而来的,是一份秦俊生针对日军部署而做出的应对。何绍明看似很忙,实际上悠闲的很。 战略大局上反复讨论之后,已经拿定了主意。涉及到具体的指挥,自然有魏国涛去执行,秦俊生从旁协助。何绍明这个全军统帅,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摆设。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何绍明最多算是个军事爱好者,理论上的东西一大堆,甚至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可一旦要他实地去指挥一支军队,完全外行的愣头青德行就暴露出来了。好在,他自个儿还有些自知之明,索性将所有的工作全都交给得力手下去做,自个儿来了个稳坐钓鱼台。还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这会儿,何绍明就这么懒洋洋地靠坐在书桌之后,哼着小曲,一边儿颠着脚,一边看着送过来的最新战报,右手还端着一杯气味芳香的大红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无疑,何绍明的这番作为,在进进出出的关东军军官看来,就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甚至是稳操胜券。主帅如此,其他人等倍受鼓舞。即便是再紧张,脸色绷得再紧,进了这间屋子再出来,多少都有些松了口气的意味。 “还得说咱们大帅,这份闲情,大兵压境岿然不动,这份气量,就算北洋李鸿章也不过如此了。” “呸!李二中堂能跟咱们大帅比?咱们大帅是打胜仗,他李二是打败仗,不可同日而语。” “嘿,折了淮军折了水师,老李这会儿能不肉疼?瞧着吧,再有几个胜仗,他老李就得从衙门搬家了。” “方今天下,就属咱们关东军能力挽狂澜!” 风言风语传到何绍明耳朵里,他只是付之一笑,也不在意。他心里头清楚的很,虽说全歼了二十一联队,可那是仗着人多火力强,真要硬碰硬扛上,到底胜负如何,还得看双方的战斗意志。关东军的火力的确比同时代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要强大,但也没强大到离谱的份儿上,用的还是非自动武器,所以,两军野战起来,白刃战在所难免。真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真正地检阅关东军的战斗意志。何绍明知道这一点,关东军上下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得知对面之敌远远超过第三师,气势汹汹地压过来的时候,大家伙不免都有一些紧张。在这关键口上,略微放松一下绷紧的神经,无疑,有利于提高军队士气。 何绍明正在这儿翻阅着文件,就听外头亲兵头子凯泰喊道:“大帅,聂军门、袁大人请见。” “快快有请!” 话音刚落,聂世成、袁世凯二人联袂而至。休养几日,聂世成比之当初溃败时的凄惨模样要强了不少,朝服顶戴也清洗干净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只是见到何绍明的时候,表情依旧有些羞赧的意味。作为一个将军,打了败仗让人家搭救了,见到救命恩人的时候一面心存感激,另一面就是愧疚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落到这步田地。聂世成身旁的袁世凯神色倒是有些憔悴,接连几日,四处奔波,组建第四师,招募兵员,筹备军服器械,粮食军饷,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袁世凯亲自过问。这会儿,袁胖子早就换掉了朝服,穿上了关东军军服,大檐帽,笔挺的军服,锃亮的皮靴,只是他那矮胖的身材,再加上脖子后头依旧留着的辫子,让何绍明怎么瞧怎么觉着别扭。 何绍明心中恶意地琢磨着,这位主儿,要是把军服换成蓝色的,挂上一溜勋章,理个光头,往这儿一站活脱脱就是个袁大总统!没想到啊没想到,日后的袁大总统成自个儿小弟了,这话儿怎么说的? 微微楞了下神,随即微笑着站起身:“功亭、慰亭,你们俩今儿怎么碰到一块儿了?可有事儿找本帅?” “见过何帅。”“见过大帅。” 二人拱手施礼,称谓略有区别。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区别,二人的立场就差了千万里。聂世成叫何帅,那是敬称,何况现在整个鸭绿江附近的军队,都归何绍明指挥。这个称呼,也算对路。袁世凯那一声大帅叫得亲热,摆明了把自个儿当了何绍明的嫡系。二人曾经共同效力北洋,如今却几乎形同陌路。 聂世成老将军不悦地瞥了一眼袁世凯,碍于何绍明在此,没敢发作,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何帅,卑职此番前来是来请战的!聂某所率千余淮军子弟,几日休整,业已整饬一新。何帅放心,就算当面来个十几倍的小日本,卑职就算打不过,也不会堕了淮军的名头!” 这话说得火药味十足,听得何绍明是莫名其妙。聂世成四营淮军,现如今能剩下两营就不错了,按说应该休整个几个月,待补齐兵员军械,才有可战之力,怎么这会儿就来请战了? 不待何绍明询问,聂世成又朗声道:“何帅明鉴,我淮军子弟练兵二十年,虽不及何帅麾下精锐之关东军,可也并非全是胆小怕死之辈……前番溃逃,全是叶志超靠着谎言蒙蔽了中堂,现如今中堂知道真相了,夺了叶志超的兵权,我淮军整饬一新,必效死力一雪前耻……还请……还请何帅手下留情,念在中堂二十年苦功,不要吞了淮军,给淮军留点儿种子吧。” 哦,这位感情为吞并淮军的事儿来的。何绍明收了笑脸,仔细斟酌了下,反问道:“功亭,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给本帅不动淮军,全权让你统帅,这近万的溃兵还有敢战之力么?再退一步,当初在牙山口,没有叶志超,就你一个人统帅淮军,能抵挡住对面的小日本么?” 聂世成沉思了下,哀叹一声,记不情愿挤出俩字儿:“不能。” 何绍明笑了:“既然不能,那这淮军还有必要存在么?功亭啊,军队首先是国家的,其次才是你们北洋的。值此国战之际,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概应团结一心,共抵日寇!淮军落在叶志超之辈手里就是几万胆小鬼,落在本帅手里头就是几万虎贲!要是依着你的意思,那就是舍本逐末,本末倒置!” 一通抢白,说得聂世成哑口无言。顺着何绍明的意思,吞并淮军,不但合情合理,而且还是为了军国大事。拙于言辞的聂世成实在不知如何辩驳。 何绍明顿了顿,脸色缓和下来,道:“至于请战之事,我看就算了吧。淮军无论是编制还是训练,都太过陈旧了,完全不懂得怎么在近代战争中作战……回头我支援你几个军事教官,好好训练一番,待兵员补齐了,一准儿把功亭所部放在刀口上。现在嘛,功亭还是带着人守护义州吧,你看如何?”说着何绍明拍了拍聂世成的肩膀:“别灰心,只要好好休整一番,淮军还是大有可为的。”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拍四五十岁汉子肩膀,还一副对待下属的意味,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别扭。可聂世成没想那么多,左思右想半晌,猛地一顿足:“唉!叶志超……误国啊!”随即对着何绍明拱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聂世成一走,袁世凯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再怎么故作平静,对着昔日的同僚,这心里头总有些不自在。袁世凯拱了拱手:“大帅,八千淮军,剔除老弱,卑职已经选出五千兵员。刻下正在义州附近操练,只是缺少枪械,被服粮饷也不齐全,您答应的一团骨干如今只来了不到一个营,卑职想问您一声儿,其余的几时能到?卑职可全指望大帅了,再不到,就连平时操练都没法展开了。” 何绍明瞧着袁世凯,心里头不住地琢磨着。他把袁世凯留在身边,除了袁世凯有能力,爱国之外,更多的是防备着他,免得日后给自个儿立个大敌。瞧着眼前袁大总统一副尽心操劳的憔悴样,何绍明暗自腹诽,琢磨着对方到底是在做戏,还是实心办事。这个念头不过一瞬间就抛了出去,再怎么样,袁世凯如今在自个儿掌握中,就如同佛祖手中的孙猴子,再能耐还能翻出天? “慰亭,编练第四师也不急在一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下咱们在朝鲜,粮食、军械,一切补给都得从辽阳转运过来,还得舟船渡过鸭绿江。就连给第四师预备的其余两营骨干,也都在路上呢。所以,眼下你还是先把士卒的心气儿调理过来,顺便组织人手看守后方。军械……实在不行就先用原来淮军的,先对付着,待物资一到,本帅第一时间给你们换装。” 袁世凯连连答应,偷着眼瞧何绍明,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何绍明瞧着他的模样,嗤笑一声:“慰亭,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什么话痛快直说,别藏着掖着了。” 袁世凯皱着眉头,吞吞吐吐道:“何帅,卑职就是想提醒您一声,咱们收编淮军是不是有点儿操之过急了?北洋盘踞二十多年,跟地方、朝廷都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就这么冒冒然的动手,将来麻烦肯定不会少。况且,西边儿那位一直以北洋为臂助,到时候……” 何绍明不屑一笑:“慰亭,这事儿你放心,只要本帅一直打胜仗,这天下就没有人能动的了本帅。反过来说,若是败了,不用那些人动手,当面吃了大亏的小日本头一个就不能放过本帅。与其如此,还莫不如吞了淮军,也好多点儿本钱跟小日本拼命!” 袁世凯一想也对,当即也没再多言语。只是出了房门,心里头却不住地腹诽着,这天下有常胜的将军,可没有从没吃过败仗的将军。大帅啊大帅,您这是在赌博啊!心思沉重,转念一想,左右已经投效何绍明了,何绍明败了自个儿也不能讨好,还是赶紧卖力将第四师组建起来是正经。随即又急匆匆返回义州去了。 光绪二十年十月九日,宣川以南石和洞附近。 朝鲜北部多山,不过西南沿海地区却难得地有一片狭长的平原。石和洞左近,正是一片开阔地。这会儿,石和洞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兵场。两万余日军,营盘连成片,将其变得拥挤不堪。 兵营北部,一处出发阵地已经修筑完毕。一个旅团的士兵进驻其中,都在静静地等着上级长官的命令。这两万余日军,除了整个第五师团,还有一部分第三师团的士兵,最高指挥官,就是此刻在阵地前沿拿着望远镜观察的山县有朋大将。 作为明治维新仅存的几位陆军元老,这征清第一军的指挥权,没有人能抢得过这位大将阁下。作为明治元老,又是帝国第一任内阁首相,他一直在鼓吹着征韩、征清。事实上,少壮派发动的征清战争,多多少少受到这位大将阁下的影响。 望远镜中,对面的关东军阵地死一般地寂静,连个人影也瞧不见,更别说对方的堡垒与火炮布置了。山县有朋放下望远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阵地布置,他还是首次见到。但他能肯定,对方肯定躲藏在某些地方,只等帝国的勇士发起冲锋,就会如同毒蛇一般,猛地蹿出来咬上一口。 “阁下,关东军的阵地很诡异,是不是派出一部士兵,发起试探性攻击?”旁边,第五师团师团长野津道贯低声询问道。 “暂时不用……”山县半转了身子,笑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拖住对手,而后等着川上君带着天兵突然降临对方身后,最终再发起致命攻击。”(未完待续) 一六六 到底哪儿不对?(二) 望着对面的阵地,野津道贯中将不禁攥紧了拳头,表情扭曲着,愤恨之情溢于言表。二十一联队配属于第五师团,那可是野津道贯的嫡系部队。两千多人的联队,训练精良,竟然被对面的关东军全歼了,连重建的可能都没有。这实在是莫大的耻辱!若是真实情况让大本营知道,海军那群混蛋肯定会加倍地揶揄陆军,而后以此为借口,压缩陆军的经费。 此次大兵压境,第五师团上下都抱着报仇的心思。而更让人愤怒的是,藏头露尾的关东军,异常卑劣!从定州一路前行,简直是整个第一军的噩梦。 刚刚出定州,甫一上大路,就会不时遭到对方的袭击。打冷枪、发冷炮,还有一种奇怪的,可以埋在地下的炸弹,一路上第一军上下损失了二十多名军官,近百名士兵。以至于,不得不将大批的朝鲜民夫派在队伍之前,去趟埋在地下的炸弹。 “山县阁下,鄙人认为,如果我军在此搁置,而不采取进攻行动,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万一警觉到后方空虚,川上阁下的计划就会付诸流水。所以,鄙人认为应该适当发起对关东军的冲击。”野津道贯并不同意山县的意见,在他看来,作为帝国陆军缔造者的山县已经老了。统领第一军,除了是荣誉,更多的是用来协调第三、第五师团间的联系。至于具体作战,没人指望这位年迈的大将阁下能做到什么程度。 山县思索了下,随即点头同意:“很好的意见,野津君,那么,就适当地发起冲击吧!” “嗨!” 公元一**四年十月十日。 日本征清第一军两万余人,齐聚石和洞。随即开始前期动作,部队以大队为单位展开,控制各处道口、要点。同一天傍晚,日军已经建造好了出发阵地跟输送通道。宣川左近地处平原,对面关东军阵地上最高的小山,不过海拔二百多公尺。而日军的出发阵地上,相对来说地势就更加平坦了。无论是炮队展开,还是骑兵出发场,构造起来异常简单。 十一日,日军各级军官开始查看阵地,炮兵进入射击位置。本来第一军,乃至整个日军配属的还是老式的青铜火炮。丰岛、平壤两战,缴获了清军各型火炮四十多门。吃了大亏的第一军为了对付据说火力强大的关东军,山县有朋发动了自己的人脉,硬是将这批缴获都安置在了第一军。这回,小日本算是鸟枪换炮了,整整四十门崭新的克虏伯75mm野炮。所有的日军军官都相信,只需要五分钟的火力急袭,对面的关东军就会吃不住。 与此同时,骑兵队伍也开始小规模地试探着在双方阵地之间来回奔走,查看关东军的火力配置。一队队骑兵在阵地之间耀武扬威,不住地呼喝着。而关东军阵地上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这让带队的骑兵军官摸不着头脑,心里不住地怀疑着,对面究竟有没有人。疑惑着,带着百多名骑兵刚刚踏入关东军阵地前五百米范围,断断续续的冷枪就响了起来。那军官暗松了口气,心里琢磨着对面的关东军也就那么回事儿,这还离得老远,就散乱地放枪,可见其组织纪律有多差。正得意呢,就听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转头一瞧,之间队伍中的骑兵如同下饺子一般挨个摔下马去。无一例外,每个人身上都挨了枪子儿。日军军官当即亡魂大冒,急忙带着骑兵往回跑。 回来细细一数,一百多人的骑兵队伍,就这么短短几分钟,楞是让对面的关东军报销了三十来号人。半小时后,呈在野津道贯面前的侦查报告写道:“对面之关东军枪法极其精准!” 八月十二日,日军开始整修前进道路,将弹药与兵力都送了上去。步兵也开始小规模开始发起攻击。这是在进行比较系统的火力侦察,火炮也开始少量的试射、校准。双方都是步枪对射,偶尔打上那么几发炮弹意思意思。关东军阵地上,还是以精准的冷枪为主,少量的日军,根本就冲不到阵地前三百米。小规模的战斗从中午开始,日头刚刚西陲就草草结束了。双方都知道,下一次,才是动真格的。 八月十三日,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日军大部队就开始陆续进入出发阵地。野津道贯作为一名还算合格的指挥官,很懂得利用天气作战。他计划着,在日头刚刚升起,对面关东军看不清楚的时候,利用对方视野受到阳光影响展开攻击。 出发阵地上,整整一个旅团的兵力准备就绪。阵地之后,炮兵按照现在侦查的结果,开始校准火炮,四十门克虏伯火炮以及二十多门青铜火炮开始慢慢抬起炮口。不过五里的距离,视野开阔,没什么障碍物,火炮不需要引导就可以进行直瞄。 出击阵地上,不闻人声,只隐隐传来刺刀步枪相互碰击的声响。大队大队的日军拥挤在一起,一个个神情紧张,胡乱地张望着,有人的在系鞋带,有人在紧绑腿。军官不敢用哨子集合士兵,只是低声将命令传达下去。一个个命令下,聚集在一起的日军开始沿着攻势四散,而后聚集在出发通道。整个出发阵地第一线,几千日军紧张地等待着出击的命令。军官们头上全都绑着布条,有写必胜的,有写万胜的,也有人退去了上衣,穿着衬衫,不住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默默对视,点头握手。 就在一线出发阵地之后不远,一处小山坡上,第一军长官山县有朋与第五师团长野津道贯垂立山头,擎着望远镜打量着。 良久,山县有朋皱着眉头放下了望远镜,转头疑惑道:“野津君,试探性进攻,需要投入一个旅团的兵力么?” 旁边,有些发福的野津道贯淡淡地笑着:“山县阁下,如果进攻的强度过于低,会引起对方不必要的怀疑。一个旅团,只是为了验证对面关东军的战斗力。如果关东军名不副实,连一个旅团的攻势都抵挡不住,我相信,即便是以第五师团的兵力,也可以完成击溃关东军、一雪前耻的任务。” 山县思索了下,没有反对。随即,野津举起右手,而后猛地朝前挥了下去:“开始吧。” 宣川,关东军前方指挥部。 指挥部就设立在主阵地侧面的一处小山之上。借着错开的当口,又比前方的高地高出很大一块,这里视野倒是很开阔。 天色微明之际,何绍明便带着自己的护兵来到了指挥部,美其名曰视察战场。之前的汉城突击战跟宣川伏击战,在何绍明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要不就是出了奇谋,关东军根本就没有与小日本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何绍明根本就不知道自个儿的关东军到底与日军相比,究竟是强是弱。他本身并不排斥出奇兵,出妙计来算计对面的小日本,如果有可能,他到宁愿始终用优势兵力一口一口吞掉对面的小日本。可他也知道,这只能是想想,战争,往往要靠堂堂正正的对决。 如今,就是要正面御敌的时候了。一手缔造的关东军究竟是弱是强,一战可知! “大帅,我军依托227高地作为主阵地,修建了步兵战壕、藏兵洞、各类射击掩体。正面主阵地上布置了两个团进行防御,另外,二线阵地上布置了一个团作为预备队。您看1700,那儿最开阔,预计是敌人的主攻方向。根据参谋部计算,日军一次可以展开两个大队以上兵力,进行散兵线波次冲击……” “侧面阵地,189、178两处高地是主要支撑点,不过下面地形复杂,不利于步兵展开。有一个营把守,小鬼子上来一个死一个……” “您再看对面,日军唯一的支撑点就是在164高地,工势就建立在山脊上,兵员火炮都藏在反斜面之后。两侧是步兵发起冲击的通道。我约莫着,小日本经过第一轮试探之后,就会大举进攻,咱们暴露在外的火力,肯定会受到对方直瞄炮火的照顾。第三师炮队都留在鸭绿江对岸了,目前配属在前沿的,除了迫击炮、火箭筒,就是一个连的57mm步兵炮。” “所以,国涛跟我商量着,把咱们的阵地布置成弹性的。小日本来了,咱们反复逆袭,保准让小鬼子吃不了兜着走。” 指挥部里,高倍望远镜、炮队镜架起了好几台,何绍明一边儿装模作样地查看着,一边儿听着旁边秦俊生的介绍。望远镜里,受到初升的旭日干扰,全是光晕,对面什么德行根本就看不到。至于什么189高地、1700,这些对于何绍明来说根本就不知所谓。再说了,到底什么是1700啊? 纠结半天,终于放弃了继续观察,何绍明绷着脸不住地点着头:“恩,恩,不错不错,有那么两下子。既然主阵地这么重要,不妨再派个团上去嘛。” 秦俊生直翻白眼,旁边儿一直绷着脸的魏国涛也难得地噗嗤一声笑了。二人费劲口舌一番介绍,没成想变成了鸡同鸭讲,感情这位大帅基本军事常识是一点儿没有。心下不住地腹诽着,大帅平日里那些极其有思想的军事知识是从哪儿来的? 好半天,秦俊生才揶揄道:“大帅,就那么宽的地方,放两个团都多了。您要是再放一个团上去,不是给小日本的火炮增加战绩么?” 气氛有些尴尬,何绍明老脸一红。心知自个儿出丑了。瞧着秦俊生、魏国涛二人,心里满不是滋味。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配上一身军装,一位冷得如同寒冬,一位暖得如同春日,这要是拿出去,指不定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嫉妒啊! 老子嫉妒什么?他们俩再优秀也是老子的手下,老子是将将的,用不着会将兵! 咳嗽一声,全当看不见众人的腹诽,绷着脸,道:“老子知道,老子是怕负责主阵地的临战退缩……对了,谁负责主阵地?” “十五团团长王启生,旅德归来的,大帅,您见过的。”秦俊生憋着笑脸回答道。 “王启生?”何绍明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来一个身材敦实,嗓门奇大,脱下军服更像是土匪的这么一个形象。 此刻,189主阵地上,被何绍明腹诽成土匪的15团团长王启生正猫着腰来回在战壕里头溜达着。摸摸这个,拍拍那个,看见眼熟的就踢上两脚。只要他光临过的地方,一直绷着一个弦儿的士兵,都会笑哈哈地跟他打招呼,而后神情放松下来。 自从灭了小鬼子的二十一联队,关东军上下一声,小日本不过如此,比之关东军差远了。说是这么说,可当初灭二十一联队,毕竟是一场伏击战,而且是全师设伏。如今正面与小日本碰撞,到底能打成如何,心里头乐观,可临战的时候上下不免都有些紧张。 “团长好!今儿您不遛马了?” “放屁!我那柏布纯种马能遛到战壕里?除非你小子把战壕加宽一倍。” “团长,把大洋马交给骑兵营,你能放心?” “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诶?你这话什么意思?上次给我的柏布下巴豆,是不是你小子干的?” …… 王启生这人别的爱好没有,自打去了德国,很是受到了德国同学的影响,酷爱战马。归国之后,瞧着关东军给他配属的阿拉伯马品貌不好,自个儿攒了两年银子,硬是托人从英国运回来一匹纯种的柏布。 平时宝贵的跟什么的似的,旁人根本就碰不得摸不得。此番交战了,这才忍痛割爱,将爱马托付而骑兵营照顾。 正说笑呢,就听上头的观察哨猛然喊道:“隐蔽!炮袭!”(未完待续) 一六七 到底哪儿不对?(三) 旭日初升,天色已明。晨风吹动中,山野间凝结的那么一层淡淡的白霜逐渐消融。灵性的乌鸦结成队在上空盘旋着,仿佛已经知道下面即将变成修罗场。不时的呱呱声,声声刺耳,却愈发显得静谧。 随着野津重重挥下去的手,数不清的日军从反斜面、山脊处、灌木丛里跳跃出来,而后去掉大炮身上的遮蔽物,炮队指挥官指挥刀一舞,大张的嗓子眼儿里迸发出两个有力的字眼:“开火!” “开火!开火!开火!” 四十余门75mm野战炮,十几门青铜炮,几乎在同一时间拉动火绳,而后就是惊天动地的炮响,每个炮口都喷吐出一团火光。 日军的炮队就布置在164高地之上,一直到关东军主阵地189高地,直线距离不过三千余米,中间是开阔的平原,根本就没什么遮蔽物。在这个条件下,火炮完全可以进行直瞄,将效果发挥出最大。 退弹壳、上膛、拉火绳,一发发锃亮的炮弹塞进炮管,而后又从炮口喷吐出去。双方的阵地距离实在太近了,炮弹接连打出去,根本就不需要校准。反正肯定是能在关东军的阵地上炸开。 再瞧对面关东军阵地,突然升起一团团烟柱,卷着尘土冲天而起。烟柱起先还是成排地同时腾起,到了后来,也没了节奏,一团团一簇簇地到处炸起。 炮弹到处炸开,弹片四处横飞,冲击波席卷而过,碎石泥土四处飞舞,稍微细点儿的树木,一早被懒腰折断。战场之上,浓烟四起,碎石土块如同雨点一般,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到了后来,腾起的烟柱整个将关东军阵地笼罩了起来,只隐隐地看到烟幕之中不时暴起一团火光。 浓浓的硝烟味儿,随着晨风游动,呛得人喘不过气儿。炮击不过五分钟,六百于发炮弹就打出去了,日军炮兵阵地之上,到处是冒着烟气的弹壳。六点三十分,整个炮击戛然而止。一直躲在出发阵地的日军,随着带队军官的口令,嘶吼着蜂拥而出! 关东军主阵地上,王启生抱着脑袋躲在藏兵洞里,一发发炮弹落下,震得洞顶不住地往下掉尘土。五分钟炮击一结束,王启生抖落了浑身的尘土,立马跳出了藏兵洞。一边儿招呼着士兵出来迎敌,一边儿朝对面打量过去。 炮击刚过,硝烟未散,就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正由远及近。士兵在他的招呼下,纷纷跳了出来,一个个顾不得灰头土脸,匆匆跳上了射击位。机枪手也是一通忙碌,将方才炮击中震歪了的马克沁正过来,咔哒一声上了子弹链子,随即紧张地瞄着前方。 好半天,待硝烟散尽,就瞧见对面高地上、高地两侧,呼啦啦涌出数不清的日军。三股洪流汇集在一起,随后排成一波散兵线,快速地朝己方压了过来。这还不算,高地上以及两侧,数不清的日军还在涌出,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三波散兵线已经成型,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扑了过来。 到处都是黑色军服、大檐帽的日军,满眼都是闪亮的枪刺。队列前头,小鬼子的军官都是脱了上衣,就穿着白衬衫,头上绑着白布条,或是挥舞着军刀,或是高举着左轮手枪。一边儿鼓舞着士气,一边儿加速前进着。 趴在战壕之上,看着如同蚂蚁一般汹涌而来的日军,王启生头皮一阵发麻。他翻身下来,快步走在战壕之内,不停地嚷嚷着。 “放近了再打!没有老子的命令,谁开火老子枪毙谁!” “机枪手就位!不到五百米范围之内不许开枪!” “传令兵!赶紧去叫炮火支援!” 传令兵答应一声,转身跑回一处掩体内,拿起电话一通摇,而后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十五团主阵地,请求炮火支援!” 话音未落,主阵地反斜面之后腾起无数拖着白色轨迹的炮弹,划着大弧线,直扑阵地之前的空地。 转瞬之间,日军冲锋队列之中就腾起无数的烟柱。日军三波冲锋散兵线,就如同三条巨大的黑色浪潮一般,每次火光炸起,都会在黑浪之上打下一个缺口,但转眼间就又被左近的日军填满。 关东军的炮火,始终落在长不过一百米,宽约三公里的范围之内。黑浪每每经过,都会被生生剥去一层皮。炮弹落下,火光炸起,冲击波卷着弹片在战场上横飞,无数的血肉在战场上飞舞又落下。 然而,冲过炮火覆盖区域的日军并不好过,一片四百多米纵深的雷场在等着他们。有的踩到地雷,脚下腾起烟柱,而后身子就如同柳絮一般四分五裂;有的踩到机关,自己没事儿,身后左右却连成片地炸了起来;胆小的,稍一迟疑,带队的军官就会嗷地一嗓子跳过来,举刀就劈。 日军在军官驱使之下,硬着头皮朝前冲着,四百米宽的雷场,起码倒下了几百号小日本。眼见着日军越来越近,王启生终于下令:“开火!开火!” 话音未落,关东军战壕上就闪出无数的闪光。刚刚冲出雷场的日军,前排顿时如同遭了雷击一般,抖动着身子倒下一排。排枪打了一排又一排,战壕上架起的马克沁也打着长短不一的点射。战场之上,子弹呼啸,尸体与伤兵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枪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硝烟混杂着血腥味分外刺鼻。这就是战场,真正的修罗场! 短短十几分钟,日军第一波的散兵线已经崩溃,残存的日军茫然着,正不知是进是退,第二波散兵线已经冲到了近前。混杂着残存的日军,又朝关东军阵地汹涌而来。眼瞅着已经突进二百米范围之内。 “突破了!”日军阵地之后,野津道贯狠狠地挥舞了下拳头,脸上全然是兴奋之色。 他旁边的山县有朋放下了望远镜,皱着眉头道:“清国关东军火力很强大,射击纪律也很好,没有很远就开始乱开枪……这比淮军强多了。密集的曲线炮、还有埋在地下的炸弹,再加上整齐的排枪,关东军给与我军很大的杀伤啊……野津君,一次性压上一个联队,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了?” 野津自信一笑:“阁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非如此,怎么能试探出关东军的实力?而且……我军前方再无障碍,也许只需要一个白刃冲锋,关东军就会溃逃……阁下,只要我们将当面之敌击溃,征清路上就再无可以阻挡我们的军队了!” 战场之上,日军趟过了雷场,军官一声令下,奔袭的日军一边儿快速前进,一边儿开火还击着。转瞬之间已经冲到了二百米附近。 王启生见此,随手甩掉头上的帽子,推开身旁的机枪手,大叫一声:“马克沁,连射!” ‘坑坑坑坑’沉重的铜音响了起来。起先不过寥寥几声,没几秒,就连成片地响了起来。战壕上,四十多挺马克沁不住地喷吐着火舌,子弹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击发出去,不到一秒之内,就撞进了冲锋日军中。 远远看去,四十多挺马克沁,就如同四十多把巨大的死神镰刀一般,随着枪口来回转动,指向之处就如同割麦子一般将小日本放倒。 血雾已经不是一簇簇溅起了,而是一团团一堆堆地暴起。喷涌而起,弥漫着,将前方两百米染得到处都是一片通红。战壕里,关东军士兵还在不住地射击着。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后头一身黑皮的日军不住地朝前涌着,而后碰撞在那道红色的血墙上,就此融为一体。各个射击孔的机枪手,只是死死地按住扳机,眼前根本就看不到人影,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大量的鲜血同时涌出,几乎饱和的土地再也无法吸收那么多,导致红色的液体汇聚成小溪缓缓朝低洼处涌动。 后山的指挥部里,何绍明等人也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极其血腥的一幕。 四十多挺马克沁,在这种正面战场上的火力覆盖,就算拿再多的人命也填不够。眼瞅着厚厚的冲锋队伍,前方连成片的倒下,后头还在惯性之下朝前冲着,前沿之处已经堆积起了层层的尸体。地面之上,根本就不见枯黄的草叶,除了红色的血液,就是黑色的尸体。从东到西,不足两千米的主战场上,到处布满了日军的尸体,层层叠叠,横七竖八,残肢、碎肉、血液…… 就算屡经战阵,见惯了战场残酷的何绍明,也被这场景震得直愣神。良久,才叹息道:“这就是战争啊……这回可够小日本受的了。” 转头瞧向众人,却见无论是大大小小的军官,还是自个儿的亲兵,一个个都瞧着战场愣神。脸色苍白着,有没见过战场的初哥,径直跑了出去,扶着墙壁哇哇地呕吐着。亲兵头子凯泰却是个例外,举起望远镜就不放,看着激烈的战斗,他身子不住颤抖,一直攥紧了拳头,咬着牙,表情扭曲着,仿佛在帮前方的马克沁使劲儿一般。这位,典型的一位好战份子! 魏国涛绷着一张死人脸还瞧不出什么,秦俊生这个一向淡定的主儿,这会儿也失了方寸。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着,口里呢喃着:“这就是屠宰场啊……还用得着反冲锋么?” 这话说的更像是自问自答,所有人都眼里都看得明白,战场之上几乎没有站着的日军了。即便是还活着的,也都趴低了身子匍匐在地,根本就不敢抬头。日军一次进攻,整整一个联队的兵力大部分倒在了马克沁的枪口之下。 指挥部内气氛有些沉闷,对着地域一般的场景,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好受。 何绍明见此,咳嗽一声,强笑道:“不错,十五团打得委实不错……都怎么了?一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睁眼瞧清楚咯,倒下的是小日本,打胜仗的是咱们!” 这话一出,众人才如梦方醒,一个个强笑着,或是挥舞下拳头,或是相互握手。只是,何绍明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大部分人都变了色。 “晚上庆祝一下,酒没有,肉管够。” 此言一出,方才那些强忍着没吐出来的,纷纷捂着嘴涌出指挥部,扶着墙不住地呕吐起来。 山对面,164高地之上,无论是久经风雨的山县有朋还是方才信心满满的野津道贯,这会儿全都呆若木鸡。整个人愣愣地看着前方,不久之前,那里滚动着黑色的浪潮,一个满员联队三千余名官兵呐喊着,奔跑着,仿佛一个冲击下去,对面关东军看似薄弱的阵地就会被冲击塌陷一般。 可就在二十分钟之后,洪流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下倒伏的尸体,以及忽远忽近的惨叫声。整整一个联队啊,就这么没了? “失……失败了么?”野津道贯如同梦呓一般说道,此时,他心里除了震撼,就是死命一般的刺痛。 山县有朋放下了望远镜,仰天悲叹一声:“我们小看了对面的关东军啊……野津君,下令收兵吧……” “不!我们还有第二梯队,关东军这么个打法,应该子弹匮乏了,只要再发起一次冲锋,也许就会攻下……”野津道贯赤红了双目,如同疯魔一般叫喊着。 ‘啪’的一声,山县有朋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混蛋!野津,此时你还没有觉悟么?用这样的火力防守,即使搭上整个第一军,也撼动不了对方的阵地!我不允许你拿天皇士兵的宝贵生命去冒险!”长出一口气:“野津君,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支奇兵,只要我们在正面拖住关东军,那我们就还有机会!耐心等待吧,仇恨,总会用敌人的鲜血抹去,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已经不远了!”(未完待续) 一六八 到底哪儿不对?(四) 噩梦、屠宰场、阿鼻地狱! 这些字眼迅速在日军之中流传。整整一个联队,满编三千多人的联队,转瞬之间全军覆没!所有人的日军都能想到,当日二十一联队所遭到的伏击,究竟有多么凄惨,当日的官兵上下又是多么的无助。关东军的战术、火力,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在此之前,师承德国人的日本陆军,一直坚信着这样一条战争模式:火力密度大于冲锋士兵的密度,则防守方胜利;火力密度小于冲锋士兵密度,则进攻方胜利。关东军汹涌的火力跟所有日军狠狠地上了一课,这样的火力密度之下,除非对方子弹打光、武器折损,否则根本就冲不上去!换言之,在此情况下,原有的战争模式已经不适合了。日军上下目前都在思考着,到底该如何突破关东军的封锁线。可无论是帝国陆军的缔造者山县有朋,抑或是陆军后起之秀的野津道贯,抓破了头也想不出办法。 失败的情绪,开始在日军上下迅速弥漫着。 而与日军隔着不到四千米外的关东军,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指挥部,却是另一番情形。 痛快、酣畅、淋漓尽致! 一场阻击战打下来,眼前最少倒下了两千多日军。而反观关东军,只是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在日军炮火打击下伤亡了几十人。巨大的杀伤与战损比,顿时让全军上下欢欣鼓舞。本来按照参谋部的计划,在这处地势平和不是很险要的地方,只要痛击日军,阻挡一下日军的攻势就会撤下去。后头还有两道防线,而且是布满了障碍物与铁丝网。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即便没有这两样,关东军依旧取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可以想见,将来战场之上,布置一个全套的防线,对于敌人来说有多残酷。 重机枪、铁丝网、战壕,德国的军官团很有预见性地倡言,在此情况下,战争会无限期地延长,交战的双方犬牙交错,消耗士兵的生命,比拼着国力,战争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泥潭!只要陷进去就拔不出来。 关东军上下经过短暂的错愕与不适,只休整了不到半日,随即调集一个团的兵力,中午刚过就向日军的前沿阵地发起了反冲锋。日军毕竟是一整个军,即便又去掉了一个联队的兵力,防线之上至少还有一万七千余人。关东军这次进攻,更像是挑衅、示威。只略略攻击了一下,便草草结束收场。可就是这番试探性的进攻,在关东军十八团上下士气大盛、日军丧胆的情况下,一度攻上了日军的出发阵地。虽然在日军拼死反击下被打退了,可也彻底让关东军上下认识了敌我双方的战斗力。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关东军整个参谋部,下到作战参谋上到智计百出的秦俊生,虽然都认为关东军很强,一定能打得过小日本,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能强到这个份儿上。计谋的应用,那是在敌强我弱抑或是彼此实力差不多的时候,一旦己方足够强大,那就可以无视计谋,全靠着超强的实力秒杀对手。 当天下午,秦俊生集合了参谋部,又召集了第三师上下军官,召开了联席会议。评估敌我双方战斗力、统计作战物资、进行战术推演,随即做出了新的作战计划。 按照这份作战计划,关东军在朝鲜囤积了一个月的作战物资,第三师全师一万五千余人,比人数几乎跟对面的日军齐平,比战斗力,是对方的一倍半。关东军单靠第三师完全有能力彻底将迎面之敌彻底击溃。甚至,在此后的追击战中很有希望消灭日本第一军大部! 何绍明也在极度兴奋之中,当即就同意了这个计划。按照他的思量,如今已经是十月十三日了,小日本第二军登陆辽南之期不远了。即使要修改,也来不及了。自个儿带着第三师一路追击,等第二军登陆了,第一军也差不多被自个儿打垮了。到了那个时候,辽南集中了关东军第一、第二两个师三万三千多人的兵力,只要完全可以全歼辽南之敌。这样一来,小日本登陆威海卫的计划就得破产。日本不败也得败! 经过一日准备之后,十四日夜,待天彻底黑了下来。魏国涛一声令下,关东军第五旅悄悄开赴战场。士兵们爬在尚未打扫的战场之上,爬过尸山血海,瞧瞧摸向日军的阵地。待前锋爬近三百米范围内,当即就潜伏下来,静静地等着发起进攻的信号。 正面主阵地前沿,侧翼阵地,将近两个团的士兵静静地潜伏着。在他们之后,出发阵地还有一个团的步兵整装待发,侧翼,骑兵营已经将胯下战马的嚼子紧了又紧,又给马蹄上包了厚厚的棉布。 三百门迫击炮前移到战场中间,那几门57mm步兵炮也推了上来,只等着一声令下,就会朝对面的山头倾吐火力。 对面的日军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整个晚上,日军在阵地前沿燃起了无数的火堆。前沿的日军都绷紧了神经,只要稍微有一丁点儿动静就会开枪射击。布置在后头的火炮,每隔一会儿就会朝战场上发上几发,进行火力侦察。 整个日本征清第一军,上下都紧张到了极点。昨日白天关东军的防守,还有后来犀利的进攻,让所有日军都意识到,对面的关东军,仅凭第一军现在这么点儿人,根本就打不过。而且,极有可能被人家逆袭。一旦丢了这个战略支撑点,后头一马平川,到处都是平原,第一军就得溃逃。面对着敌人的损失,远远比不上背对着敌人所来的多。一旦第一军损失过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但负责包抄的第三师团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就连朝鲜局势,乃至于整个征清局势,都有逆转的可能。要知道,关东军留在鸭绿江对岸还有至少一个师团的兵力。 问题极其严峻,乃至于第一军统帅山县有朋大将亲自在第一线巡查。日军上下军官,全都奔赴第一线视察。士兵全部露宿在草草修建的防线上,和衣而眠。 十五日凌晨三点整,就在这个人的意志最为放松的时候,随着三颗橘红色信号弹升空,关东军方向万炮齐发。 黑暗之中,连成片的火团在日军阵地上炸起。射程近两千米,有着特殊曲线的迫击炮,可以绕过山脊,准确地攻击反斜面之后的日军。 关东军炮兵阵地之上,士兵们根本就不用校准,只是机械地将一枚枚仇恨的炮弹放入炮膛。57mm步兵炮的士兵,这会儿打出了兴头,不论是负责供弹的还是拉火绳的,一个个都光了膀子,声嘶力竭地喊着‘放’。炮口不停地喷吐,在此火力密度之下,日军前沿阵地,包括164高地这个支撑点,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翻起又落下。本就低平的山头,生生又被削去了几寸。 近十分钟的火力急袭,打出去两万发各型炮弹,这几乎就是关东军第三师在朝鲜库存的三分之一。十分钟之后,炮火开始朝后头延伸,第一线的士兵在军官一声令下,呐喊着,快速扑向日军阵地。 三百米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步兵冲锋不过一分钟的事儿。此时,日军阵地上已经狼藉一片。倒伏的尸体,缺胳膊少腿的伤号,被炸成了零件的步枪与火炮。所有的日军都爬在地上发懵着。如此火力,岂止一个恐怖? 关东军扑上来之时,根本就没有像样的抵抗。这会儿,小日本还用着老式的春田单发枪,火力实在有限。面对扑上来的关东军最多发上一枪,就得挺着刺刀准备白刃战。 而关东军这头,普通一个班里头十名士兵,配属了两名突击手,用的是六连发的散弹枪,其余士兵都是五子儿的88改,冲锋的时候还有四颗手榴弹。排级军官以上就配了八连发的‘五四’手枪,只是这会儿名字叫‘九三’式。而连一级还有一门用于攻坚的无后座力火炮。 冲锋的时候,突击手在前,后头步兵掩护着,各种枪械、手榴弹、火炮进行火力压制。在此火力之下,大多数的日军根本就没有进行白刃战的机会,只能无助地看着自个儿胸前的伤口,颓然倒地。即便是有几个漏网之鱼,面对着连绵不绝的关东军,也只有饮恨的份儿。 突破!突破!再突破! 随着支撑点的丢失,突击部队开始向两翼穿插,配合着后续的进攻部队,迅速将日军第一道防线瓦解。 兵败如山倒!局部的失利,如同滚雪球一般迅速放大,随着阵地的丢失,日军再无反抗之心,纷纷亡命向后逃去。 整个凌晨一直到上午,宣川以南的战场之上,炮声隆隆,枪声不休。在关东军的强势冲击之下,日军只得向南溃逃。 接下来情形就如同秦俊生所做的推演一样,迅速演变为一场追击战。关东军一路追击,日军一路溃逃。起初,日军还在堂下洞仓促组织了一场阻击战。只是关东军第三师正是士气如虹的时候,还算是险要的堂下洞只阻挡了关东军半日,日军的阻击即宣告失败,不得不继续退往定州。 局势一天好过一天,胜仗一个接着一个,关东军上下士气如虹。一路溃逃的日军第一军,连番损兵折将,根基参谋部统计,有着两万余人曾经臃肿不堪的日本第一军,现在已经被迫瘦身,估计可战兵力不过一万两千人出头。 “打,打到平壤!打过大同江!一路打到汉城去!把朝鲜屏藩拿回来!” “不用到汉城,只要分出一部进行大范围迂回包抄,我们完全有能力将第一军歼灭在博川!” “要说还得是咱们关东军!淮军也就能欺负欺负国内造反的老百姓,国战,还得看咱们!” “第三师这回算出头了。第二师至今没打过,第一师去了趟菲律宾,也就是走走过场……” “何大帅万岁……关东军万岁……” 连日来,参谋部内欢腾一片,参谋们走路的身姿愈发听罢,面对着旁人都是用鼻孔说话。嗓门也大了许多。 而作为这支军队一手缔造者的何绍明,却愈发愁眉苦脸起来。即便是笑容,也带着那么几分生硬。 第一军就这么败了?就这么败给老子了?这就是日本苦心二十年的结果?也太不堪一击了!话说回来,自己用了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甚至开了金手指打造了关东军,赢了也在情理之中。这会儿,日本第一军的战报肯定呈在大本营的案头了。那么接下来小日本还会把第二军投到辽南么?抑或是投入到朝鲜……登陆威海卫威胁京畿还会发生么? 这些且不做考虑,当面的第一军一直在逃,实际的损失,大多是第一天阻击战与第三天反击战造成的。现在已经退到了定州……定州地势十分险要,按说小日本应该会全力防守吧。否则再往南,这么一路溃逃,谋划二十年的朝鲜就得入了自个儿手中。 也许,日本正在考虑调集全部力量剿灭自己吧……兵来将挡,老子可不怕这套……只是,怎么总觉着在什么地方不对呢?到底是哪儿不对? 正沉思着,就听外头‘蹬蹬蹬’脚步声急响,满面春风的秦俊生走了进来,敬了礼,随即挥舞着手中的电文道:“大帅,小鬼子全部退入定州城了,刻下第三师前锋已经追击到城下了,国涛正在调集朝鲜民夫望前头运送补给物资,约摸着三两天就能发起对定州的战事。参谋部认为……” “俊生,你说局势演变成如今这样,小日本会怎么办?”不待秦俊生说完,心头始终萦绕着疑惑的何绍明便出言打断。 秦俊生微微一笑,也没什么礼数,径直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何绍明对面。“按照大帅您的战略构想,本来小鬼子是打算从朝鲜、辽南分作两路攻入奉天的,这一路受阻,小日本要么破釜沉舟继续登录辽南,要么就得增兵朝鲜,至于您说的登录山东,我看已经胎死腹中了。” 何绍明微微摇头,心里还是放不下:“俊生,我这几天总有不好的预感,你帮我分析分析,咱们到底有没有纰漏。” 秦俊生噗嗤一笑,只当是何绍明被胜利冲得头脑发懵,索性便一条条一句句地说道起来。 “……登陆辽南,咱们两个师打他一个军,绰绰有余……若是增兵,咱们后头的安东可还有第二师随时可以增援呢……所以,眼下要紧的是,尽早消灭小鬼子第一军,只要吞掉这两万余人,我们就……” “不对!”何绍明猛然跳了起来,铁青着脸色,连珠炮般道:“俊生,不对,小日本第一军是第三师团跟第五师团合并在一起组成的,全军三万余人,那剩下一万来人哪儿去了?” 秦俊生愕然,随即正色道:“根据之前的情报,第三师团余部应该在九月二十日登陆元山……大帅您也知道,元山与咱们隔着太远了,中间还有两条山脉阻隔,这消息传递肯定不及时。” 何绍明猛然转身,大步走向墙面上挂着的巨幅地图,手指点在元山,皱着眉头沉思着。“不对,按照(历史)……,按照常理,第三师团余部应该与第一军会和,而后击中力量发起攻击。现在都十八号了,第三师团整整失踪了一个月,这很有问题!俊生,如果你是日军统帅,让你指挥第三师团,你会怎么办?你会利用这一个月干什么?” 秦俊生闻言,也站起了身,看着地图思索了下道:“如果我是日军,我会……沿着狼林山脉一路北上……而后在最北部转向西南……无论第一军胜负如何,攻击关东军要害,掐断补给,而后会同第一军完成包夹……”说到这儿,秦俊生脸上已经现出了冷汗,瞪大了双眼厉声道:“目标就是,安东对面的义州!” 随着秦俊生每一句话,何绍明的手指就在地图上移动一下,到了后来,义州呼之欲出之时,何绍明已经脸色大变。义州现在驻防的不过是还未组建完全,光有壳子,人数也只有五千余的第四师。用的可都是淮军的底子!一旦遭到日军优势兵力进攻,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即崩溃。而只要日军随之控制了渡口,截断了鸭绿江两岸的联络,到时候把自己无论是搓圆了还是揉扁了,都得由着人家。而且,作为渡口后的第一的城市,义州囤积着打量关东军的补给。只要第三师团余部这一万来人能仗着地形坚守一段时间,关东军第三师就算战斗力再强,没了补给也难逃灭亡! “立刻给第二师下命令,即刻抢渡鸭绿江,务必在天黑前送过去一个旅!” 何绍明命令刚刚发出,参谋还没应声,就听参谋部里头一名电报员猛地站起身子,哗啦啦碰到了椅子,随即甩掉扣在耳朵上的耳机,苍白着脸色道:“大帅,义州遭到日军优势兵力围攻……渡口……已经被小日本抢占啦!”(未完待续) 一六九 千钧一发 今天有事,提前更了 时间回溯到一八九四年十月十七日。 棠木洞,位于义州以北,天摩山脚下。棠木洞本是一个小村落,人口不过百来户,正是傍晚时分,往日里结束了一天劳作的村民正是用饭的时候。整个村落里,但见炊烟袅袅,低沉的气压让烟气环绕在山坳里,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可是,今日无论是山口处看似随意却总是缩头缩脑四下打量的农人,还是村子里四处走动、抱着步枪的士兵,无不显示着种种诡异。整个村子如今变成了一个大兵场,宅院内外,到处都是满脸疲惫的日军。小日本本来就个子矮,如今聚集在村落的小日本不但矮,而且大多数都骨瘦如柴。院子里支着一口口大锅,饿绿了眼睛的小日本将村落里能搜刮到的粮食,也不分稻谷,一股脑地倒进热气腾腾的锅内。大股的日本兵有的就围坐在大锅旁,捧着餐盒眼巴巴地瞧着锅内翻腾的食物;有饿急了的,干脆舀起一勺子米汤润润干瘪的肠胃;还有的,抵不住阵阵的困意,抱着枪就坐在那儿睡着了。 村子里养的鸡鸭鹅都遭了殃,一路被追的上蹿下跳,最后都免不了拔毛入锅,就连看家护院的大黄狗,此刻也被高高吊起在树杈之上,旁边几名日本兵正忙活着将其扒皮。村落后头的山坳里,堆叠着几百名朝鲜农人的尸体。老人、孩子、男子,不是挨了刺刀就是身首分家。而那些朝鲜女子,无一例外都是赤裸着身体,怒目圆睁着。战争之中,没有人是无辜的。 山口处,一名头戴斗笠的农人快速地攀了上来,山口的几名农人立刻如临大敌,直直地看着那人,右手不自觉地探向怀中。待那人走近了,众人这才放松下来,对着那人点了点头,而后又放松下来。 农人一路狂奔,转眼进了村子,而后径直奔入了村口一处院落。 “参谋长阁下、师团长阁下,情况已经完全掌握了……义州屯兵八千余人,大部分都是退下来的淮军溃兵,另外,听说关东军拨了一个营的兵力用于收编溃兵。整个义州,完全没有戒备的姿态……”刚进了门,那农人便急急地汇报道。 屋内,除了这农人之外,还有两命肩头将星闪耀的日军军官。这二人正是带着第三师团余部翻越狼林山脉的川上操六与桂太郎二人。在这二人的带领之下,第三师团一路翻山越岭,在大山里艰难攀行了二十多日,直到昨夜翻过天摩山,这才停了下来。 这一路之上,第三师团上下算是过上了原始人的苦日子。为了隐蔽行踪,第三师团专挑偏僻的道路行进。出发之时就带了十天的补给,大山里头根本没法儿就地征粮,而且水源也是个大问题。走到后期,第三师团上下都饿红了眼睛,逮不到山林鸟兽,就啃草根树皮。不少人就因为误食了毒蘑菇而死。这还不算,山路艰险,士兵稍不留神就会坠入山崖。一番行军,待到了棠木洞一统计,食物中毒的、坠落山崖的、掉队的加起来足足三百多号。 可川上操六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接连通过无线电得知第一军接连溃败之后。听闻了那人的报告,川上与桂太郎二人对视一眼,憔悴了月余的脸上都难得地挂上了一抹笑意。二人都在窃喜,义州不设防!淮军的战斗力早就暴露无疑了,即便是刚刚被收编过的淮军,还能强到哪儿去?淮军早在平壤就丧胆了!只要第三师团这近八千人一个突袭,以有备打无备,义州必然手到擒来!到了那个时候,就等于截断了关东军的补给线,两相合围,局势立判! 挥退了禀告的那名探子,川上操六长出了口气:“桂君,义州不设防,我们的计划可以顺利的实施了。只要情况顺利,于帝国威胁最大的关东军就会被歼灭!” 桂太郎对着川上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满脸诚恳道:“参谋长阁下,鄙人为一路上对您的不解表示歉意。事实证明,阁下是大日本帝国最有战略眼光的军官,鄙人坚信在您的带领下,帝国陆军必然所向无敌,完成历代先祖未遂的征清夙愿。”起身之后,皱眉道:“阁下,据我所知,关东军最少有两个师的兵力,纵然我们歼灭其一个师,但还有一个师……”接连的失利战报,已经让桂太郎从先前对关东军的不屑,转变为视其为洪水猛兽。 川上猛地转过身子,淡淡地道:“桂君,你只是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有些狭隘……关东军是何绍明一手缔造的,根据头山先生的情报以及鄙人的推测,何绍明个人凭借着的战功如今在清国的地位已经等同于李鸿章之地位。换句话说,有何绍明在一天,清国只能一边借助一边打压关东军。清国人都是即精明又愚蠢的角色,算计自己的利益时精明,谋划国家大事就变得异常愚蠢!战力颇强的关东军,可是无数人对之垂涎已久了。何绍明如今就在朝鲜,只要我们杀了他,势必会迎来清国国内势力的新一轮洗牌!到时候,无论剩余多少关东军,对帝国都完全构不成威胁了!” 说话间,川上走近窗口,推开窗子,望着西沉的夕阳,喃喃道:“只要去了何绍明这个绊脚石,帝国此番征清大计就会顺利地进行下去。为此,即便是搭上你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桂君,让士兵们饱餐一顿,两个小时后,我们连夜奔袭义州!” “嗨!”桂太郎就如同普通一般立正垂头,眼神之中满是心悦诚服。 命令被迅速下达了,近八千名日军顿时忙乱一片。饥饿的日军狼吞虎咽地吃着餐盒里的杂食,吃罢了的就地仰倒闭目假寐。穿着白衬衫,手提西洋指挥刀的下级军官,来回鼓舞着士气。 “抓紧时间进食、休息,辛苦了一个月,对面就是不设防的义州!只要拿下来,帝国就会赢得战争!” “城里的淮军不足为惧,我们需要的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进行突袭!” “义州是清国的补给站,粮食、武器数之不尽!攻下来,我们就不用再吃这猪食了!” “桂太郎师团长阁下允诺,攻下义州,再消灭关东军,第三师团上下可以休假三天!”这所谓的休假,就是自由抢劫了。所得的金银不用交公,杀人、奸淫也不会有人约束。疲乏至极的日军在一番言论的鼓舞之下,士气慢慢高涨起来。 十七日晚七点整,第三师团全军集合完毕。 “前进!攻下义州,击败清国奴!” 桂太郎一声嘶吼之下,夜幕之中,第三师团直奔三十里外的义州而去。 义州城。 “老爷回来啦!” 一声招呼,几名下人慌忙迎了出来。 须臾之后,一身疲惫的袁世凯拖着身子跨进了院门。脸色虽然憔悴,却难掩那股子兴奋之色。这些日子来,何绍明一句话,组建第四师,调集粮饷,运送补给,收拢溃卒等等等等,这些事儿都落在了他袁世凯头上。袁世凯忙得脚不沾地,通常都是天没亮出门,知道子夜时分才能回临时住所。可即便如此,他非但没有怨言,反而愈发雀跃起来。他心里头想着,虽然杂乱的事儿一大堆,可无一不是重要的,这起码说明人家何大帅信任自个儿。而且最重要的是,自个儿领兵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想当初他袁世凯为了庆军六营淮军,弄得里外不是人,灰溜溜地归国一年。再看看现在,一整个师,一万五千于人,能领这么多兵的最起码也是提督衔了。而且关东军可跟淮军不可同日而语。在他袁世凯看来,淮军器械在这个时代已经够精良了,可跟关东军一比简直就成了叫花子! 88改,比毛瑟精良多了。克虏伯大炮,一下子好几十门。至于什么突击散弹枪、93式手枪、88改狙击步、迫击炮、无后坐力炮、多管榴弹发射器等等等等,这些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前头何绍明领着第三师捷报一封接一封,更是让袁世凯倍受鼓舞。追着淮军打的两万多小鬼子,愣是被第三师一万五千人打得抱头鼠窜。真可谓莫大的讽刺! 接了下人递过来的手巾,净了面,袁世凯有些出神。何绍明的承诺就在耳边环绕着,只待战事一休,第四师成军,他袁世凯就牧守这朝鲜三千里河山,做他个名副其实的朝鲜太上皇!抱负、梦想就在眼前,更有不可限量的前途,袁世凯想到这儿不自觉地紧了紧拳头,脸色潮红,波澜不惊甚至有些丧气多年的心境,就在这一刻突兀地狂躁起来。跟着何绍明,这条路没错! ‘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惊醒了愣神中的袁世凯。他略一错愕,猜测道,莫非是谁的枪走火了?第四师用的都是淮军的老底子,枪械刚刚下发,不少人都还没熟悉88改。 ‘啪啪啪’接连不断的枪响彻底击碎了他的猜测。“出事儿了!去个人看看怎么回事儿!”袁世凯心里头咯噔一下,甩下手巾,一边吩咐手下亲兵去查看,一边披了件衣服急急地朝外就走。东面的枪声一阵紧过一阵,袁世凯的心也随之不住地往下沉着。 一路上,他不住地琢磨着,到底是谁发动了袭击。土匪?不可能,义州城里头驻扎着近万大军,土匪避之不及,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莫非是小日本?笑话,小鬼子被何帅打得抱头鼠窜,躲在离义州安洲苟延残喘呢,怎么可能突破关东军防线突然出现在义州城外?难道是叶志超领着余部造反?没准儿啊,叶志超吃了败仗,还让自个儿把溃败的淮军给吞了,若是回了北洋,就算朝廷能放过他,李中堂、北洋上下也不能放过他!他叶志超要想保命,唯有拼了老命把淮军带出去,手里握着砝码,也好跟北洋上下交代…… 袁世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当即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暗道,叶志超此人,国贼也!只图自保,罔顾家国天下,不诛不足以平民愤! 正思索着,前去查探的亲兵已经奔了回来,离得老远,上气不接下气嚷嚷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小鬼子快攻进城门了!” “啊?”袁世凯大吃一惊,断断没有想到,其结果恰恰是最出乎意料的小日本。连忙追问道:“你可探清楚了,城外确实是小日本?” “大人,标下看的清楚,浑身黑皮,手里拿的都是单打一,站在城楼上满耳朵就听到小鬼子乌里哇啦一通叫唤,错不了!” “那城下面有多少小日本?三千?” “大人,黑漆漆的压根儿就看不清楚,听枪声最少有一万……” 袁世凯倒吸一口冷气,心道,难道何帅败了,让小日本一路打到义州了?不可能!那城外近万日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都说不通啊! 更危急的是,城里头驻军是挺多,可除了一个营的关东军,其余的还有战力?不到五百人抗对方一万人,这就是找死啊! 短短的一瞬间,袁世凯心里头千头万绪。逃跑,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被他忽略而过。且不说他袁世凯从北洋脱离,投奔了关东军何绍明,已经落了个背主的名声。就算是跑了,北洋是容不下他了,到时候他就得一切从头开始,眼前的一切就都成了浮云!再说了,此番一跑,更落了个不义的名头,即便何绍明死了,他袁世凯也讨不得好!心随念转,袁世凯瞬间拿定了主意。他如今已经跟何绍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公损!如今,只有拼了老命,勉力一战! 瞧见袁世凯还在发愣,那亲兵又道:“大人,东门楼子上的弟兄们眼瞅着就顶不住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跑吧,这义州守不住了……” 没等亲兵说完,‘啪’的一声,一个大耳刮子已经扇了过去。亲兵一阵愕然,就见袁世凯怒气冲冲道:“放屁!义州就是咱们关东军的生命线、补给点,义州一丢,朝鲜不保!关东军不保!我袁世凯不是他叶志超!老子是爱国的!”说着,袁世凯拔出腰刀,高喊一声:“儿郎们,报国的时候到了,随老子杀小日本啊!”随即,直奔东门而去。(未完待续) 一七零 老子爱国!(上) 红红东渡去日本拍低俗片了,现在更新由我来,大家陪我一起期待他在日本被偷拍的援|交片早日上市吧,今个两更一起发~ 黑夜里,义州城内外枪声大作。无数的子弹拖拽着光芒,如同彗星一般彼此交错而过。面对着城外近八千的日军,守护东门的一个连士兵,渐渐抵挡不住了。第四师刚刚草创,除了军官,士兵大多来自原来的淮军。无论是作战水平,还是武器操作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军心士气,都跟关东军差的老远。 借着月光,隐约瞧见外头铺天盖地的小鬼子奔袭而来,所有人的心里头都不住的发毛。平壤一路溃败下来,淮军上下吃够了小日本的亏。如今虽然被改编进了关东军,可心气儿上还是有些不足。加上还没怎么训练,射击起来只能是盲目地乱射,天上一枪地下一枪,根本就忘记了瞄准。 “你!赶紧去求援!” “弟兄们,再支撑一会儿,不能放小鬼子进城!” 关东军下放过来的军官不住地吆喝着,将一众胆小的士兵驱赶上城头,与日军对射着。 城外,日军第三师团前锋的一个联队已经就地展开,也不铺设阵地了,就这么半跪着与城头对射着。日本维新近三十年,一直都拮据着。好不容易拉扯出来的陆军,更多的时候面临着粮饷与军械都不充足的窘境。平均每个士兵用来实弹打靶的子弹,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为此,想要加强军队的战斗力,只有拼命的训练。白天操练,夜间也操练。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何绍明的意外出现,这个时候的日军,起码在夜间是拥有最强战斗力的。 而反观城头上大部分原来还是淮军的士兵,一来没有夜战的习惯,而来平时很少吃肉,严重缺乏维生素B,大多都有程度不一的夜盲症。两厢比较之下,高下立判。尽管那名关东军军官亲自上阵,操着一挺马克沁不住地喷吐着火舌。可日军突击队依旧轻而易举地奔到了城下。 城外,望着突击队安置好了炸药,川上操六长出了一口气。第三师团轻装潜行,连粮食都只带了十天的,就跟别提重武器了。所以,攻打义州只能靠对方的毫无防备,而后突袭,炸掉城门。只要日军大部队突入城内,就可定局! ‘轰隆’一声炸响,就见原本就不怎么高大的城门,随着爆炸立即四分五裂。川上心中掩不住地喜悦,一直攥紧了的拳头不住地挥动了几下。强压住心中的兴奋,转头对身旁的桂太郎道:“桂军,你立刻分出一个联队对南门发起攻击,我带人去渡口伏击。我们要尽快抢占义州,抢占渡口,一定要赶在关东军反应过来之前。” 桂太郎这会儿已经激动得不成样子,仿佛大日本帝国最大的敌人,关东军就要覆灭在他眼前一般。猛力地点了点头:“川上阁下请放心,鄙人立刻就展开全面进攻!” 二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随即川上带着人直奔西面的渡口而去。 桂太郎‘苍浪’一声拔出西洋指挥刀,高喊一声:“诸君,帝国成败在此一举,冲锋!” 一声令下,本在各处躲避着与城头对射的日军,立刻如同打了鸭血一般,兴奋地嘶吼着,端起步枪就朝城门处冲了过去。 一声炸响之后,眼见着城门四分五裂,本就没多少战斗意志的士兵立刻崩溃。 “守不住啦……快跑啊……” “小日本进城了……要命的赶紧走啊……” 袁世凯赶过来的时候,正碰上几十名溃兵嚷嚷着从城头往下溃逃,而那名带队的关东军军官,只是站在城头无力地出言阻止着。 眼看着溃兵就要与袁世凯等人冲撞到一起,就见袁世凯弃了腰刀,从腰间掏出93式手枪,对着溃兵‘啪啪啪’连续打倒了两名士兵。 “都他妈给老子滚回去,城丢了老子第一个宰了你们!” 哗啦啦一阵枪栓声,身旁的亲兵有样学样,纷纷将枪口对准了溃兵。 “回去回去!” 溃兵无奈,又纷纷返回了城头。此时,加上袁世凯带着的百多名亲卫,东门守卫不过才二百人出头。全仗着城门楼子上那挺马克沁在支撑着,否则日军一早就冲进了城门。 袁世凯只留了十几名贴身亲卫,让其余人等登上城楼增援。随即就站在城门不远处指挥调度起来。这会儿他脑子高速运转起来,刚刚被收编的淮军肯定是指望不上,现如今只有指望着那个刚刚过来还没打散的关东军一个营,再有就是聂世成与马玉昆二人带着的队伍了。 不过一刹那,袁世凯便下了决断:“你,赶快去找周营长,让他赶紧带人增援……还有你,赶快去通知聂军门与马军门……”点了两名亲兵,袁世凯又指挥着剩下的人召集周遭的士兵,开始拆房子堵城门。 城楼子上,马克沁不住地呼啸着,收割着冲锋日军的生命。同时,这挺马克沁也成了小日本的靶子,数不清的子弹呼啸着奔着军官过来。军官嘶吼着,死死地扣住扳机,骤然身子一挺,随即直挺挺地朝后仰倒。旁边的供弹手也不言语,搬开军官,操着马克沁继续朝外射击。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城头上有限的几名关东军军官全部战死。 剩下的淮军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摆弄马克沁,只机械地扣动扳机,将子弹打光了,却不知道怎么上弹。这么一来,随着马克沁的哑火,日军冲击之势再也抵挡不住了。须臾之间,日军已经冲到了城门口! 城头上败下来的淮军,再也无法约束,抛了枪械撒丫子就跑。几十人裹着袁世凯等人不住倒退。借着远光,远处奔来的小鬼子,一张张扭曲的脸孔已经清晰可见,袁世凯暗道一声,完了! 正当此时,就听后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连成片的枪声之中,隐约传来一嗓子:“袁大人莫慌,我等来了!” 袁世凯扭头一看,只见大片的火把照亮之中,一大队关东军士兵正朝自个儿奔驰而来,领头的,正是营长周传波。须臾之间,已经奔到了近前。周传波一摆手,身后四百多名士兵也不用吩咐,纷纷通过城门缺口朝外开火,另外大队的士兵纷纷攀上了城头。 队尾的马克沁,就在袁世凯身边架了起来,没一会儿‘坑坑坑坑’沉闷的铜音响了起来,刚刚冲过城门的小日本立刻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了一大片。重机枪响个不休,迎面的小日本身子如同触电一般狂抖着,而后倒地,马克沁射出的子弹的巨大动量并没有完全被消化,子弹从后背窜出来,连成串地消灭着小日本。 幸运点儿的,只被击穿而死,倒霉的,子弹碰到骨头上,就在胸腔、头颅之内转起了圈儿,子弹转了一圈儿之后,将小日本的身体变成浆糊一般的血肉模糊,而后指不定从哪儿窜出。还有的就被马克沁连绵不绝的枪子儿给撕裂成两半。第三师团可不如第一军那般,根本就没见识过这种犀利的武器,只这么一愣神间,十来米宽的城门口楞是被打穿了。小日本顶不住,慌忙掉头后退,只留下了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 趁着这么会儿工夫,大部分的关东军士兵已经登上了城头。先是狠命地往下丢手榴弹。根本就不用看,底下全是人,只要扔出去就能炸倒一片小鬼子。而后就架起枪连续射击着。一个大队的小鬼子丢下上百尸体,慌忙后退。局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可袁世凯这会儿却不敢有片刻的放松,不为别的,外头可是上万小日本呢。就算无限夸大关东军的战斗力,总不可能一个营守住整个城市吧?另外几处城门还没着落呢。 不待袁世凯发话,周传波已经转身道:“袁大人,东门有在下在这儿顶着,一时半会儿丢不了,您赶紧筹措人手防住其他城门,另外赶紧给大帅发报求救!” 这话正合袁世凯的心思,也不管周传波一个做下属的怎么反过来指挥自个儿了,袁世凯拱拱手,领着人掉头就往城内走。此刻他真是心急如焚,心里琢磨着当务之急是集中一切可用兵力,淮军再怎么不济,也是会开枪的主儿,总比平民百姓要强! 义州西城。 打从战事开始,叶志超就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实际上,他也搞不清楚,来袭的到底是什么人。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根本就不允许他派人出去探查。 这会儿,叶志超急得围着屋子团团转,随着枪声越来越紧,他的心脏也忽上忽下,杂乱地跳动着。他暗讨,这么大规模的战斗,对方起码有几千人。而在这朝鲜,能出兵几千人攻击义州的,除了小日本就没别家了。接连的失利,见识过了小日本的凶悍,他叶志超已经完全落胆。他实在是怕了!可现在他心里头却隐隐有些期许,不为别的,淮军败了,奉军败了,援朝四大军无一胜绩,唯独关东军一胜再胜。 倘若大家伙都败也就罢了,偏偏他何绍明不识趣,非得打胜仗。闹得一众人等灰头土脸不说,这以后的日子就更别想好过了。只要……只要关东军也败了,那他叶志超也许还有翻身的机会!只是,外头如何情形都只是他的猜测,即便他急上大天去,出不去,什么都是空谈!搞不好城破了,他就得交代在这儿。 正当此时,就听外头传来呼喝声:“站住!什么人?再不站住开枪啦!” ‘啪啪’,回答的是几声清脆的枪响,而后就听卫汝贵的声音传来:“弟兄们,给老子把叶军门抢出来!只要救出叶军门,一人五百银子!” 又是一阵杂乱的枪响,夹杂着呼喝声与惨叫声。好半天,枪声渐止,一通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门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卫汝贵破门而入。 “叶军门,标下来救你啦!赶紧跟我走吧,小日本快进城啦!” 卫汝贵说的情真意切,叶志超也感动的稀里哗啦。脸色激动,拉着卫汝贵的手,红着眼圈就差掉眼泪了:“达三,亏着兄弟还惦记着我……我叶某对天发誓,以后但凡是有我一口干的,绝不让老弟喝稀的!……中堂虽然恼我,可还是念着点儿交情,我上书保举达三做我原来的位置……” 卫汝贵猛地一摔手,顿足道:“军门,这都什么时候了,别扯没用的了,赶紧跟我走吧!” 叶志超激动过后,脸色平复了下,微微闭目,而后猛然睁开,眸子里精光四射,兴奋道:“达三,事到如今,咱们就这么跑了,肯定逃不了一个临阵逃跑的罪名……达三,我这儿有个主意,不但能免了咱们的罪过,还能官复原职,你可敢,跟老哥我拼上一把?” 卫汝贵稍稍楞了一下,不解道:“军门,达三跟着您,这心迹您清楚的很,有什么主意您赶快说……等小日本进城就什么都晚了!” 叶志超一扫往日的阴霾,涨红了脸色道:“达三,跑是肯定得跑。城里头就一个营的关东军,四百多人能顶什么用?收编过去的弟兄时间还短,他们根本就指挥不动,这城早晚得丢……要是就咱俩跑,就算逃了小日本这一关,朝廷那一关咱们也过不去……达三,要是咱们带着以前的弟兄一起跑,那中堂那边儿……到时候有什么错,都更给咱们顶了!” 卫汝贵沉吟了一下,喃喃着:“弟兄们不是都给关东军收编了么……”随即恍然,而后一脸惊愕道:“军门,您的意思是?” 叶志超狠狠一点头:“当兵吃粮,谁给银子谁是大爷!我叶志超把全部身家都赔上去,就赌这一把了。”随即,目光希翼地盯着卫汝贵。 卫汝贵左思右想,眼珠乱转,好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咬牙道:“兄弟跟着军门干了!原来的老弟兄,当营官哨官的,不少都被刷了下来,我这就去联络他们,凭着关系,一准儿能把弟兄们拉走!” 叶志超长出了一口气,握紧卫汝贵之手,摇了又摇,激动道:“达三,全靠你了!”(未完待续) 一七一 老子爱国!(下) ‘噗通’一声,一个人影倒地,随即围上来几个人,或是用枪刺,或是举起手中的腰刀,纷纷朝那人影招呼过去,随着一声惨叫,鲜血飚起几尺来高,喷了周遭行凶之人满脸满身。 校场之上,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一众一个月前还是淮军的士卒,茫然地看着老上司砍杀新上司,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一名管带模样打扮的人,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阴狠一笑,随即分众而出,站在一处箱子上,喊道:“弟兄们!做人不能忘本,咱们淮军可是中堂一手带出来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何绍明给吞了!” 下面一片静悄悄,除了时远时近的枪声,就是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管带正了正有些歪的帽子,又嚷嚷道:“弟兄们,老子是谁,爷们儿们都认识!我今儿站在这儿,不图别的,就是来救大家伙儿的!” 下面除了几个兵痞嚷嚷着附和,依旧没人说话。 管带手指着东面,叫道:“老少爷们儿们,听听,大家伙都听听!知道谁打过来了么?小日本!关东军不行了,一路让小日本打了过来。如今这城内就那么几百关东军,拿什么跟好几万号小日本拼命?临了还不得是咱们弟兄顶上去?” “大家伙能吃几碗干饭都心里有数,咱们要是能打过小日本,早在平壤就玩儿命了!叶军门发话了,只要大伙儿跟着军门跑……不对,是撤退到安东,这条命就保住了。” “是!留在关东军是好,军服漂亮,银子给的多,好处不胜枚举!老子告诉你们,好处再多也得有命享受!” 下面嗡嗡声渐起,众人交头接耳,颇有几分动容。 管带嘴角带了笑意,又添油加醋道:“大家伙儿留在这儿,无非是念着关东军能打胜仗。可你们支起耳朵听听,听听外头的枪声,好家伙,没准儿这会儿就破城了。弟兄们,关东军现在已经指望不上了,只有跟着叶军门才有条活路!” 顿了顿,又道:“军门可发话啦,只要跟着去了安东,一人五十两银子赏钱,另外再发半年双饷,足额的,谁敢克扣就去找叶军门,一准儿砍了他!” “……银子不银子的不要紧,小命重要啊……” “我看还是再等等,万一何帅回来了呢?江对面可还是有一万多关东军呢……” “姥姥!老子就一条命,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子死了谁给照顾?不说了,老子跟着叶军门……” “……大人,咱们跟着您走!” 六千余士卒,早在平壤就被小鬼子打没了心气儿。即便是被改编进了关东军,可不到一个月时间,无论是操练还是思想都没转过来,依旧是谁给的银子多,就给谁卖命。老大的帝国,军心如此,真是莫大的悲哀。只在不到半小时,这股淮军就立刻又投入了叶志超等人的掌握之中。 军营辕门处,躲在阴影里头的叶志超、卫汝贵见得大事已成,当即再也不敢耽搁,生怕被日军包了饺子,领着这六千人马一路直奔西门而去。 与此同时,西门外,一队千多人的队伍正鱼贯而入,士卒都穿着五云褂子,一个个玩儿命地朝城内跑着。领头之人,却是聂世成与马玉昆二人。 何绍明对这独立抵挡日军的二人分外敬仰,一直打算着感化二人,而后收为己用。虽说这两人所剩残兵加起来不过千多人,士兵素质以及二人战术水平很可能都不如关东军的一个营长,可是在大清国威望还是颇高的。何绍明就打算收了这二人给自己造势,造一个众望所归的势头。 何绍明一直在前头督促着关东军与小日本交战,一时间也没工夫理这二位,只得将其放置在渡口布防,连队伍也没收编。 凌晨时分,听着几里外的义州城枪声一阵紧过一阵,二人心道不好,不约而同地带着手下兵丁,急急忙忙就朝城内赶来。只在渡口留下了百多人看守。 义州城的重要性,二人心里有数,一旦丢失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随随便便一支队伍,只要夺下了义州,城内堆积如山的军械物资,立刻就可以将此队伍鸟枪换炮,整个换装!二人一路疾驰,心里头始终闹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攻击义州城。按说这可是后方,最近的前线离这儿小三百里呢,况且日军被何绍明的关东军打得没了脾气,如今正龟缩在定州,哪儿来的这么一支奇兵突袭?另一种可能,就是叛乱了。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两位老将军乐意见到的,相对来说,二人宁愿城里头是淮军叛乱,最多裹了军队跑过鸭绿江,与前头呃战局没有太大影响。 进了城,一路前行,没走多久,就见迎面闪出一支几千人的队伍。 二人这会儿可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谨慎起见,急忙下令防御。两头的人看见对方都是一楞,随即都止步在原地,哗啦啦拉动枪栓,枪口指着对方。 叶志超心中咯噔一下,以为对面的是日军或者关东军,精神崩溃之下,差点儿从马上跌落。好容易稳住心神,待瞧见对方是淮军打扮,当即大喜,排众而出道:“在下北洋叶志超,敢问对面统兵的是哪位将军?” 聂世成与马玉昆二人对视一眼,均以为城内如今的情形,完全是叶志超在作乱。当即气不打一出来,马玉昆脾气暴躁,策马前行,叫骂道:“叶军门、叶大人、叶志超!你这个卑鄙小人,趁着何帅不在,居然玩儿起兵变了!你姓叶的还有没有半点儿良心?别忘了,你的命还是人家救的!……左右,给老子打!” “且慢!”叶志超慌忙叫道,身子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人丛中,这才道:“诶哟,马老哥,您看清楚了,听清楚了!不是我叶志超反复,是小日本打过来了,我只是顺着弟兄们,给大家伙谋条生路罢了。” “小日本……胡说,小日本怎么会出现在义州?” “诶哟,马老哥,兄弟要是骗你,出门让马车撞死,下雨天让雷劈死,喝凉水自个儿噎死……天地良心,你自个儿听听,听见没,小日本从东面来的,眼瞅着城就要破了……马军门、聂军门,听我一句劝,赶紧跟着兄弟走吧,谁留这儿谁就得送命,朝鲜保不住啦!” 卫汝贵也从旁劝说道:“……你俩就别指望何绍明了,他个黄毛孩子即便浑身是铁,能碾几根钉?北洋杨大人给叶军门来了封密信,只要咱们把队伍带回国,不但没罪,还有功。至于战事,一切都有中堂去谈和,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放屁!放屁!”马玉昆、聂世成二人怒不可遏,值此国难之际,有如此小人当道,大清如何不败? 聂世成铁青着脸色,颤抖着身子指着那二人道:“叶曙青,你自己要逃跑,咱们不拦着!要走,把队伍留下,义州地处要害,不能丢!” 叶志超苦着脸,继续劝道:“聂军门、马军门,咱们可都是北洋出来的,做人可不能忘本!咱们一败再败,偏偏就何绍明那小子打胜仗。还明目张胆地要把中堂二十年苦心练就的队伍给吞了。中堂凭什么能在漫天风雨中毅力二十年?还不是靠了这支军队?大家伙想想,这军队一去,中堂还能落得好?一准儿被朝廷当了替罪羊!列位,中堂可待大家伙不薄啊!这时候可不能忘恩负义,投了何绍明那个新主子……” “叶志超!你个小人!大清就是败在你们这帮小人手里头了!” “我聂某人要是跟着你走了,能对得起战死的几千弟兄?能对得起国家?能对得起祖宗?呸!叶志超——国贼!” “杀国贼叶志超!”“杀国贼叶志超!” 聂世成、马玉昆二人一番义正言辞,辩驳得叶志超灰头土脸,一时间哑口无言。二人身旁的千多名士兵,也纷纷呐喊起来。 叶志超脸色苍白,瞥了身旁的卫汝贵一眼,低声询问道:“达三,现在……怎么办?” 卫汝贵一咬牙,恨恨道:“军门,事到如今,咱们只有硬闯了!不然大家伙儿都得留在这儿陪葬!”低声说吧,旋即朝前方喊道:“聂世成、马玉昆,别他妈把自个儿当大瓣儿蒜!哦,就冲你俩三言两语的,咱们六千弟兄就得留在这儿陪葬?门儿都没有!弟兄们,咱们人多,要是敢拦咱们,就打他娘的!” “……打他娘的!” “……不给老子活路,老子就拉你当陪葬!” “……让路!让路!” 双方就在这一条并不宽阔的路面上对峙起来,彼此将枪口对准了对方,嘴里兀自叫骂着,一时间剑拔弩张,时刻都有走火的可能。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东门外的枪声一阵紧过一阵,步枪、马克沁,还有各种爆炸声充斥于耳。并且,南门外也隐约传来零星的枪声。 良久,老将军聂世成长叹一声,喝道:“让……让路,让他们走!” 旁边,马玉昆闻言一把拉住聂世成的衣襟,怒目道:“功亭,你犯什么糊涂?怎么能放这个国贼走?就算走也得留下队伍,不然咱们拿什么抵抗小日本?” 聂世成颓然摇头:“马老哥,你瞧瞧这一个个的,为了逃命能跟自己人拼命,就是不敢跟小日本拼命,这样的即便留下来又有什么用?罢罢罢,让他们走吧……再耽误下去,义州就陷落了。” 马玉昆左思右想一番,恨恨地一摔手,仰天长叹:“诶!让他们走!” 闻言,身后的千多名士兵,不甘心地放低了枪口,缓缓退到两边,让出了一条道路。对面,叶志超与卫汝贵二人长出了口气,他们俩也怕真打起来。聂世成、马玉昆二人的悍勇那是出了名的,况且,万一起了内讧,被小日本渔利,到时候谁也讨不了好。 眼见着道路让开了,二人不敢再耽搁,慌忙领着六千兵丁急急奔去。道路两边,一千多名士兵分列两侧,一个个抱着步枪,冷着眼瞧着这六千人匆匆而过。偶尔有溃兵触及到道路两旁那些冰冷的目光,心里都不免颤抖。 “懦夫!” “胆小鬼!” “卖国贼!” “这场国战要是败了,你们就是秦桧,汉奸!” …… 一番冷嘲热讽之中,存着保命心思的人,根本就不管不顾,闷着头赶路,只当听不见;稍微有些良心的,面对着一千双即将赴死的目光,羞愧得面红耳赤,只得垂着头。 终于有人怒吼了一声:“他妈的,当官儿的怕死,老子逃够了,爷们儿今儿就把这一百多斤交代在这儿了!” “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小鬼子也是人,凭什么关东军就能打得过,老子就不行?” “老子也不逃了,留条命回去让人戳脊梁骨骂,老子不当没卵子的阉货!” 随着一声声怒吼,一个个人影脱离了逃跑的队伍,往旁边一挤,就站在两侧,一个个昂首挺胸,用比身后士兵更冷的眼神瞧着溃逃的众人。一会儿的功夫,待溃兵过去,足足留下了六百来号汉子。 马背之上,老将军聂世成与马玉昆本是冰冷的心,就如同注入了一股暖流一般,渐渐融化。军心尚可用!倘若全军如此,何愁日寇不灭?何愁泱泱大国受一个弹丸小国的欺负?二人心中均叹道:“中堂,您睁眼瞧瞧,这就是您苦心练了二十年的兵,十个人里头,就一个敢在关键口上站出来的!中堂,您这条道走不通啦!” 二人对视一眼,聂世成脸色涨红,怒吼道:“好!留下的都是条汉子!是个爷们儿!大家伙留下来舍生忘死,不图别的,为的就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大家伙儿站在这儿,就是因为爱国!不能眼瞅着诺大的国家就这么被小日本欺负了!大家伙知道小日本怎么骂咱们么?没胆子的清国奴!” “狗日的小日本!” “干他娘,老子不杀几个小日本就白生养这二十年了!” “拼了拼了!” 马玉昆也上前道:“弟兄们,旁的就甭说了。老子这就带着你们,用枪子儿告诉小日本,咱们大清除了关东军,还有爷们儿!”顿了顿,仿佛酝酿情感一样,马玉昆脸色迅速潮红,而后吼叫出一嗓子石破天惊的怒吼:“杀鬼子啊!” “杀鬼子啊!” 群情激奋,一千七百多热血男儿,为了胸中一口气,操着各色武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奔赴战场!(未完待续) 一七二 血铸国魂一 枪声在城内回荡,子弹咻咻而过,在空中划出了练成一片的呼啸之声。 日军轻装潜行一个月,而后突然发起进攻,的确起到了战术上的突然性。毫无防备的义州,在遭到攻击的第一时间,城内几乎所有想抵抗的军队,都开赴东门而去。南门这边儿,不过寥寥几十人在守护着。一个联队近三千号日军绕城而走,突然发起对南门的进攻,打得守军措手不及,只寥寥抵抗一下,便被突破了城门。 领着一千七百号淮军汉子的马玉昆、聂世成二人,还没等转向战事最为激烈,枪声最为密集的东门,迎面便与小鬼子撞上了。 双方隔着老远,冷不丁这么一照面,都是一阵愕然,而后机会就是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噼噼啪啪一阵枪响,枪声过后,就是一阵呼叫声。 “对面是小鬼子(清国奴)!” 巷战随即展开。 在这并不宽阔的主干道上,拥挤着淮军、日军近五千号人马。前头几排的人刚反应过来,要停足射击,可后头不知情况的士兵,依旧按着惯性朝前奔着,推着队伍前头继续向前。 不过百多米的距离,几十秒的时间,刚刚开过两三枪,两支队伍便一头撞上了。从平壤一路到义州,双方早就结下了不解的冤仇。根本就不用军官招呼,排头士兵一挺刺刀,发喊一声就扑向了对方。 这一会儿,两方面都红了眼睛,义州一地,不但决定着一个城市的命运,更决定着两国的国运。守住义州,就等于保护住了关东军第三师的后方,只要渡口还在掌握,对岸得到消息的关东军只要开过来,这一股突袭而来完全没有补给、没有后方的小日本就得全部葬身在此。而后第三师没了后顾之忧,全力歼灭日本第一军,朝鲜局势立刻明朗。乃至于整个大局都将首次变得对大清极为有利。反之,日军占领了义州,只要据城而守,防住对岸的关东军,那没了后方何绍明以及第三师就成了孤军,时间一长,必然不战自溃。 可以这么说,在这一刻,谁占领了这个战略点,胜负的天平就会倒向谁! “上房!上房!把小日本打出去!” “让小鬼子知道知道咱爷们儿的厉害!” …… “冲锋冲锋,胜利必然属于大日本帝国!” “清国唯有关东军可战,对面的淮军早在平壤就被证明一无是处了!勇士们,拿出勇气,给他们最后一击!” …… 枪声噼噼啪啪杂乱无章,士兵拼死搏杀的呐喊声与濒死前的惨叫声成了主流。刺刀与刺刀在碰撞,厚背腰刀与武士刀在对砍,热兵器时代所上演的冷兵器搏杀,一样的残酷,充满了血腥。 一名日军士兵挺着刺刀,拨开迎面淮军的刺刀,而后猛力突刺,刺刀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胸膛。然而,还没等日军士兵拔出刺刀,从那名淮军之后捅出一杆长矛,斜着刺进他的腰腹。一名日军军曹挥舞着武士刀,刚刚劈倒一名淮军,忽闻脑后恶风不善,只感觉脖子上一丝清凉,而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飞越高,他甚至可以看到,正下方,自己没了头的脖颈正汹涌地喷着血。 白刃战,从来战损都是一比一,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意志。哪一方率先崩溃,将后背留给了对手,就会无限放大战损比,从而万劫不复。 这一千七百多号淮军,一路溃退到义州,若是全军皆败也就罢了,可能就此断了念想,将所有的尊严都抛弃掉,而后留着一条小命混吃等死,苟延残喘。可偏偏何绍明的关东军出现了,还全歼了他们曾经认为是不可战胜的小日本。关东军接连的胜利,用鲜血,用生命告诉大家伙儿一个道理,有的时候,尊严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此刻,留下来的所有淮军,全都抱着拼命的姿态。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所有人都是一个心思,就算死,也得拽上个小鬼子做垫背的,中国,不止关东军有爷们儿! 一声声怒吼,一次次突刺,每一刀劈砍,似都要讲从前所受的种种欺辱,加倍还给对手。有的失败搏杀到力竭,或是被小鬼子扎了刺刀,临死前死死地抱住对方的武器,给身后的战友留下为自己报仇的机会。待迎面的小鬼子怒目圆睁,满脸不敢置信地仰倒,他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老子……是爷们儿!”而后含笑而死。 街面上的战斗惨不忍睹,房顶上也甚是惨烈。淮军训练不足,论射击根本就没法儿跟小日本比。甫一交火,小日本不时倒下去几个,而淮军这头却是连成片地掉下房顶。 一名淮军哨官杀红了眼睛,拎着大片刀几个跳跃,拼着身上挨了几枪,硬是从房顶上冲了过去,而后耍起大刀,杀得得周围一片尸山血海。临了,身中数弹,奋起最后的力气,嘶吼一声:“老子杀够本啦!”随即不甘地跌落下去。 身后的淮军悲吼一嗓子,有样学样,不顾枪林弹雨,也冲了上去。十八日凌晨,义州城南,淮军与日军遭遇,短暂交火之后,双方展开了全面的白刃战。而就在这项日本人引以为豪并以此朝鲜清军的白刃战上,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淮军硬是靠着鲜血与勇气,逼得侵入义州的日军节节后退。 于此同时,义州之北,渡口处,却上演着另一番情景。 川上操六带着一个大队的日军,直扑渡口。前方传来回报,说是留守的只有百多名淮军,川上心中暗叫一声,天佑日本!这会儿形势再明朗不过了,只要夺下渡口,阻隔了两岸的联系,凭着义州城内那些腐朽不堪的淮军,根本就不是天皇勇士的对手。即便负隅顽抗,川上相信,用不了天亮,义州就得落入自个儿手中。 指挥着几百名日军,正要发起冲锋,猛然就见南面来了一条火龙。喧嚣声震天,火把连着火把,数不出个数来,初步估计至少五千多人。川上大惊失色,心道莫非义州守军放弃了城墙,意图保住渡口?若真是如此,情况可就糟糕了。 第三师团满打满算过来偷袭的不过八千来人,还没有后方补给。就算占了义州,而没抢占渡口,只要对面的清国军队反应过来,源源不绝地开赴滩头,用不了多久,第三师团就得覆灭。 他所带领的一个大队的日军,才几百人的兵力,要想抢占渡口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此时川上犹豫着,是否待城内战事平息,而后集中全部兵力拼死一击? 迟疑间,那支大军已经开近了。只是出乎川上的意料,眼前上演了极其戏剧化的一幕。六千多名淮军如同赶鸭子一般扑向了渡口,而后慌乱不堪地争抢着渡船。 那百多名守军只是稍稍阻了一下,便被后头无数的人流所淹没。前头抢到渡船的,根本就不管会不会驾船,更不理尚未上船的同袍,一刀砍断缆绳,架起船没命地朝对岸行去。 后头还在滩头没上船的,不住地谩骂着,推搡着,拼命地朝前挤着。渡船就那么点儿,一次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前排止步在江边的,被后头推搡的汹涌人潮不住地朝前推着。没一会儿,就听噗通之声不绝于耳,前排的淮军士卒就如同下饺子一般掉入江水之中。 已经是十月中下旬,又是大晚上的,正是江水刺骨的时候。跌落水中的士卒根本就来不及爬上岸,只是喝骂几声,而后便抽搐着沉了底儿。 叶志超、卫汝贵二人为了安稳起见,一直走到队伍中间,生怕一出城就遭了小日本的埋伏。这可是有先例的,平壤那一遭恍如昨日。这一会儿二人确是追悔莫及。六千号士卒,全然失去了控制。无论官佐还是士卒,大家都玩儿了命地争抢着渡船。谁也别提身份,大家伙儿都是爹生娘养的,命就一条,谁也不比谁精贵到哪儿去。所有人,现在只记得一件事儿,抢船!只要上了船,就能保住一条小命。 有官佐仗着身份,勒令士兵给自个儿让位置的,那士兵先是不屑,而后干脆对着官佐就是一枪。有抢不上去,心中着急,而后抽出腰刀狠命劈砍前头人的。更有一些老弱根本就争抢不上去,跌坐在滩头,抱头痛哭的,情况已经完全失控。 叶、卫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对着一众亲兵嚷嚷道:“抢船,只要护着军门过了江,每人五百两银子,我保举他副将总兵的衔头!”身旁的百多名亲兵,与其说是对二人忠心耿耿,倒不如说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万一这两位有了意外,这百多人全都得丢了脑袋。休息相关,又是重赏之下,百多号人纷纷抽出武器,仗着抱团,硬生生从拥挤不堪的人潮中挤出一条缝儿来。 远远趴在稻田里的川上操六,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大喜,笃定道:“真是天佑我大日本帝国!哈哈哈……”仰天长笑一声,而后狠狠地朝前一挥手:“进攻,用最快的速度抢占渡口!” 一声令下,几百名潜伏在稻田里的日军,纷纷站起身,一边射击,一边朝渡口迫近。 渡口滩头之上,本就拥挤不堪的人丛,乍一闻背后近在咫尺的枪声,顿时炸了窝一般,有的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有的愈发朝前挤去。来不及上船,就狠命地往刺骨的江水中跳,把着船舷,希望着自个儿命大能撑到江对岸。 整整六千淮军,除了有些人惊慌失措之下,盲目地四处射击,根本就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渡口的船业已全部开走,后头日军在不停地迫近,叶志超挤在亲兵之中,只觉得这天都塌下来一般,老泪纵横道:“天要亡我叶志超啊!”随即如同一团烂泥一般,软倒在身后亲兵身上。 此时此刻,卫汝贵还算有些担当,当机立断,引着一众亲兵朝东南方向就跑。这卫汝贵还算有些小聪明,瞧着眼前的情形,知道想过江是不可能了,连船都没有了怎么过?回去义州就是等死!莫不如绕城而走,一直朝南逃,逃得一时算一时。关东军不是战力强悍,打得小鬼子节节败退么?那就去关东军那儿,万一关东军全军爆发,来个反戈一击,灭了小鬼子,他们这些人不管怎么说,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太上老君……观音菩萨保佑,一定要让关东军顶住啊!”这会儿,卫汝贵等人心里头居然齐齐地为关东军祈祷起来。而就在一小时之前,这些人还存着看乐子的心思,巴不得关东军倒霉。两厢比较,真是莫大的讽刺! 义州城内,校场之上,对着空空如野的军营,以及地上的几十具关东军下派军官的尸体,袁世凯欲哭无泪。 泱泱中华,上万万人口,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又是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国战,难道只有关东军这群热血男儿敢战么?若果真如此,这大清朝就算是到头了!中堂,您瞧瞧,不是我袁世凯背主,您瞧瞧您苦心二十年的淮军,除了贪生怕死之辈,还有爷们儿吗?北洋……朝廷……大清国…… 袁世凯仰天长啸一声:“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大清国完了!”而后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颓然坐倒在地。 随着这一嗓子嘶吼,五尺高的男儿,眼泪汹涌而出!哀莫大于心死! 恰在此时,身旁的兵弁支起耳朵倾听了半晌,而后惊喜道:“大人,城南喊杀声震天,说不准大伙儿都去南门打鬼子去了。” 袁世凯愕然一下,随即也侧耳倾听,脸上慢慢现出喜色,挣扎着站起身,一扫方才的阴霾道:“快……快走……跟我去瞧瞧!”(未完待续) 一七三 血铸国魂二 如果红红没有因为流|氓罪被东京公务员给逮起来的话~明天就该回来了,你们也不用被偶不稳定的更新摧残了~这是最后一章存稿。 “赢了!” “小鬼子退了!” “二狗子,哥哥给你报仇啦!” 凌晨时分,义州城南,日军终于顶不住一千七百多淮军的疯狂,潮水一般退过一处街口,仓促构筑了阵地,隔着一条街与对面的淮军对射起来。如今聂世成马玉昆所带的淮军所剩不过千人。接近一个小时的短兵相接,淮军硬是靠着悍不畏死,拼了七百余条鲜活的人命,这才将敌人打退。 街道之上,前头几百名淮军个个带伤,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头上盘着鞭子的士卒,兴奋着,雀跃着,欢呼着,将积蓄许久的恶气发泄出来。还有不少人手中提着大片刀,精赤着上身,不住地嘶吼着。 队伍之后,聂世成与马玉昆两位老将也是激动莫名。激动之余,心中也在哀叹,倘若士卒都如此勇悍,何尝会被小日本欺负到头上? 各队带队的军官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一面招呼伤者去后方休整,一面整饬队伍,就地展开防御。一心要拿下义州的日军,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就此放弃。大多数淮军还在欢呼胜利的时候,日军第二波攻势已经展开了。 枪声阵阵,子弹呼啸。 学精了的小鬼子不再一味地朝前冲,而是慢慢地推进着,依靠着精准的设计,以及连绵不绝的排枪压迫着淮军的生存空间。血勇可以影响战争,但决定战争的不单单是血勇之气。论战术素养、单兵素质、训练情况、战场纪律,日军无疑哪一点都比对面的淮军要强上一大截。 淮军全仗着不要命的劲头儿,就这么冒生生地大吼着站起身,朝对面开火射击。而往往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身子一挺,便被击倒在地。也有人急红了眼,操着刀矛就要发起冲锋。日本兵一点点推进着,淮军一个个倒下着,方才所取得的优势荡然无存。 淮军再怎么说,也是一支中古军队,面对着近代化的日军,再怎么搏命也有些力不从心。随着时间流逝,战线一点点推移着。 于此同时,东门的战斗也愈发白热化。 守护在此的一个营的关东军,虽然兵力接近一个营,可配置上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个营的官兵,大多是从第二师抽调过来的各级军官,前来组建第四师的。除了步兵军官,还有管后勤的,简直就是七拼八凑起来的。义州虽然是个物资囤积点,弹药武器堆积如山,可懂得用炮的没有几个。墙头之上,马克沁火力虽然强大,喷吐的火舌却暴露它的所在,让其成为城外隐藏在黑暗中的日军射击目标。 几个小时的鏖战,机枪手倒下一个,另一个立刻补上。黑暗之中根本瞧不清敌军所在,就更别提战果如何了。只是,此刻,城头之上本来近四百人的关东军,如今只剩下了一百五十来人。这其中,还有不少带伤上阵的。 少校周传波平躺在地上,腹部与肩头缠着厚厚的绷带,目光迷离地看着夜空。耳边一片空明,没有子弹尖锐的呼啸声,没有士兵的嘶吼与惨叫声,只是一片静谧。眼皮越来越沉重,眼见着就要闭合,骤然一具躯体直挺挺地砸在他身上,让本已经弥留的周传波强自清醒了几分。睁开眼,却见一张年轻的面孔,满是扭曲地瞪视着自己。 周传波认识这个人,这名来自保定的士兵,本来只是一个朴素的农民,一个大字儿不识。来到关东军短短两年,硬是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排长。一起渡江的时候,他还戏谑地说,等打完了仗,回家就娶邻村的丫头过门,两家早就定了亲事,只是一直未能操办。 周传波顾不得慨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不住地咳嗽着,好半天才沙哑着嗓子,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旁边,一名失去了左臂的士兵仿佛听到了,拖着身子慢慢移动过来,趴在周传波嘴边听着。良久,抬起头对周围喊道:“营长说了,义州守不住了!咱们都得战死在这儿!” 周遭的人只是侧头看了看,而后继续朝外机械地射击着。 士兵又趴下来,听了半晌,又道:“营长说,城里头囤积了太多的物资……城丢了,也不能把这些东西都便宜小日本……营长说,立刻往州府衙门撤退,然后……然后炸了弹药库!” 城头之上,唯一一名戴着上尉军衔标志的关东军军官,将一排的子弹打出去,思索了下,当即叫道:“营长说的对,咱们肯定死在这儿了,但就是死也不能便宜小日本!来几个人,跟我抬着伤号去州府衙门!” 话音落下很久,却没有人回应。 上尉急了:“留在这儿是死,跟老子炸弹药库也是死,不过是一早一晚的事儿,都他妈爽快点儿!” “我去!” “还有我!” “老张,你先走一步,兄弟随后就来!” 陆续站起来七八名士兵,随即跟着上尉,抬着周传波等伤号,从城墙退下,一路朝州府衙门而去。 袁世凯到得城南的时候,淮军已经陷入完全的被动之中。日军多番冲击,淮军一退再退。一夜苦战,此时已经不足五百人的淮军,不得已开始防火焚城,希望借着火势能暂时将日军的攻势抵挡住。可这毕竟只是暂时的,十八日这天也蹊跷的很,往日呼啸的北风,偏偏就在今天停息了。大火虽然烧了几间房子,可却隐隐停息之势头。 袁世凯匆匆而来,眼见着淮军上下如此凄惨,不禁愕然连连。急走几步,抱着最后的希望,走近聂世成、马玉昆二人,抱拳道:“聂军门,马军门,其余的弟兄呢?东门吃紧,再不发援兵,就要失守啦!” “援兵?”聂世成颓然一笑,手指着不足五百,几乎人人带伤的淮军道:“这就是全部了。” “八千兵呢?就剩这么点儿?不可能!” 马玉昆一把拉开激动过度的袁世凯,解释道:“慰亭你不知道……叶志超、卫汝贵之流,听闻战事一起,便跑到军营鼓动营变,而后带着六千人马早就跑了……愿意留下来打小日本的,都在这儿了。除了站着的,都躺着呢……” 马玉昆的话,击碎了袁世凯最后一丝希望——义州保不住了! 正当此时,停息了一阵的枪声又响了起来。 “小日本绕道冲过来了!” “弟兄们,跟小鬼子拼了!” 枪声近在耳边一般,子弹就擦着三名将领的身旁呼啸着飞过。而此刻,这三人却如同雕塑一般,就这么愕然对视着,久久无语。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会是这么个死法。眼瞅着何绍明带着关东军一路捷报频传,节节胜利,形势一片大好,却怎么也没想到,小日本突然出现在大后方;更没想到的是,本已收编的淮军临战反水,摆明了是要害关东军,是要害何绍明。 良久,还是聂世成最先发了话:“事到如今,兄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东门南门都打得热闹,西门出去就是渡口,约莫着小日本不会放过的,眼下只有南门出去是条生路。聂某活够了,两位老哥趁着我还没倒下,赶紧走吧。” 马玉昆摇头叹息道:“功亭、慰亭,我都快花甲的一把老骨头了,还是我留下吧。你们年轻,逃出去去找关东军,去找何帅,给老头子报仇。” “二位,我袁世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局势如此,已经不是我们三人可以逆转,何不留着有用之身,以图来日?”眼瞅着这二人都存了死志,袁世凯忍不住道。 一番话语,却将三人道了清楚明白。聂世成、马玉昆二人戎马一生,绝对是军人典范。而袁世凯不同,他更像是一名政治家,即便失败的再惨,也不会轻言放弃。 回应着袁世凯的话,聂世成瞧着一众散在远处与日军交战的淮军,苦笑道:“两千多弟兄跟着我聂世成入了朝鲜,眼瞅着就要打光了,我聂世成还有什么脸苟存?再说了,我要是不在,这群兔崽子能在这儿玩儿命?你们走吧……”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名营官模样的青年悄悄走到其身后,手气掌落,击昏了聂世成。那营官扶着聂世成,酸着鼻子道:“老叔,弟兄们跟着您来了朝鲜,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大家伙都死得,就您死不得,您受累,替弟兄们照顾家小……弟兄们九泉之下感您恩德。”抹了把眼泪,将聂世成交给袁世凯亲兵,而后对着袁世凯一抱拳:“袁大人,咱们弟兄不能白死,就指望着您来日引来关东军给大家伙儿报仇了……我老叔就托付给您照顾了,一定要照顾我老叔周全,小的在地下也记您的好。”鞠了一躬,而后转了身子,嘶吼着,招呼着残存的淮军士兵又与日军厮杀起来。 这会儿,袁世凯已经是热泪盈眶。大好男儿,大好男儿!如此大好的男儿,却……叶志超你该死啊! 红着眼圈,袁世凯又看向马玉昆。 老将军微微摆了摆手:“慰亭你甭劝了,老头子留在这儿还有点儿用处……州府衙门里头那么些的军械弹药,不能白白便宜了小鬼子,你走吧……你走吧……” 眼见着枪声越来越近,而东面的枪声几乎停息,袁世凯知道自个儿不能再犹豫了,只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梆梆梆’朝着众人磕了三个头,起身嘶吼道:“我袁世凯对天立誓!不杀了国贼叶志超、不灭了小日本,我袁世凯誓不为人!”猛然转身,喊了一声‘走’,带着十几名残存的护卫朝南退去。 州府衙门,十几名关东军伤兵聚集在弹药库里,围坐在一圈,中间摆放着起爆器。外头枪声越来越舒散,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而且东面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大家伙都知道,就要到最后的时刻了。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听俺死去的娘讲,这人一死,魂儿就出窍了。然后地府的牛头马面就得把你引到地府去。然后得过判官那一关,要是好人,就不用遭罪,喝一碗孟婆汤,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要是满肚子坏水的,刀山火海,油锅,使劲儿招呼他,下辈子做牛做马还债。” “我爹也这么说过……咱们打小鬼子,肯定是好人!” “嗤!就属你小子坏,没事儿总跑野战医院去看女兵,还……得得得,老子不说了,你急什么?” “要我说,小鬼子肯定都不得好,下辈子都得做猪!” “你别埋汰猪!猪咋的了?” “你们那是封建迷信,大帅都说了,世界上根本就没鬼神!” 方才还在弥留的周传波,这会儿却似回光返照一般,靠在弹药箱之上,默默地看着外头。 断了胳膊的士兵,看他在愣神,发问道:“营长,外头黑漆漆的,你看啥呢?” “未来。” “那你看到啥了?” “我看到……大帅领着弟兄们一路把小日本打败……又把满清朝廷推翻了……大帅站在天安门上,咱们列着队从天安门前走过……老毛子、小日本、英国佬都不敢欺负咱们了……小孩都上学,男人都去工厂上班,女人也能做活……没人挨饿……好日子啊。” 断断续续的话语,却描绘出一番别样的美好。听闻了周传波的话,士兵们一个个仰着脖子,看着窗外的夜空,都是满脸的希翼。 “听振兴社的人说,以后大帅要是建国了,就把什么地主官僚都给抓起来,该枪毙的枪毙,该判刑的判刑。然后把土地啊、牛啊都分给咱们老百姓。那日子,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你那早过时了……我可听大帅说了,以后要机械化耕作,就跟洋鬼子工厂一个样,用机器耕地,咱们就摆弄机器,一个人能干二十个人的活儿。” “那可好啊!到时候就坐在家里头,等着收粮食,可比地主滋润。” “只可惜啊……咱们是看不到了……” 不合时宜的叹息声,打断了众人的梦想与希翼。 突然,州府大门被推开了,十几个人影闪了进来。一名紧张的士兵刚要按下起爆器,却被眼尖的上尉一手拦住:“慢!瞧清楚,好像是中国人。”随即朝外头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淮军!”答应了一嗓子,那伙人匆匆关了大门,蹿进了弹药库内。 上尉打眼一瞧,除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这十几名淮军人人身上满是硝烟与鲜血。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坚持要留下来的马玉昆。 马玉昆瞧着屋内的十几名关东军士兵,居然笑了:“没想到,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罢了,黄泉路上也好多几个伴儿。” 这会儿,即便是双方有什么恩怨瓜葛,也全都放下了。彼此都相互含笑打着招呼,眼神中除了善意,更多的是视死如归。 双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合着鸟语一般的喊叫正由远及近。 上尉皱了皱眉头,站起了身:“老将军,起爆器就在这儿,就麻烦您了……我身上就一个小口子,还能杀几个小鬼子!”说着,抻出腰间的手枪,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算我一个,刚才黑漆漆的,也不知杀了几个小鬼子……万一一个没打着,老子岂不是亏了?” “弟兄们,先走一步,兄弟在黄泉路上等着各位!” “老子还能动,再杀几个小鬼子不成问题!” …… 有了上尉带头,没受伤还能动的,一个一个都站起了身,淡漠地笑着,跟着上尉走了出去。 马玉昆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对出去的众人不住地抱着拳。而后拉了把椅子,就坐在起爆器之前,就这么端坐着,等在那儿。 枪声、嘶吼声,只在短短的十分钟之后便停息下来。 须臾,门被狠命地撞开,几十名日军举着步枪,嘴里几里哇啦地嚷嚷着。 马玉昆凄然一笑,仰着头,呢喃道:“也好……老头子临死还能拉几十个小鬼子垫背。”声音陡然提高:“中堂……您这条路走绝了!”而后身子猛地转过去,扑向起爆器。 ‘轰隆’‘轰隆轰隆’。 巨大的爆炸,以及连续的殉爆,接连二三,刚刚出了城门外袁世凯等人,硬生生被冲击波吹落了头上的帽子。 袁世凯仰天长啸一声,深深地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义州城,而后恨恨地道:“走!去找何大帅,弟兄们不能就这么白死了……小日本……叶志超……你们给老子等着!” 说罢,头也不回,领着十几名亲兵一路向宣川方向而行。(未完待续) 一七四 局势骤变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十八,关东军乃至于整个中国军队在朝鲜半岛过江后第一个重要的据点,也是目前最大的物资中转站义州陷落! 义州于关东军的重要性就不用再提了,总之,义州被日军第三师团占领后,关东军第三师立即陷入了腹背受敌,物资匮乏的窘境。作为日本陆军首席智囊的川上操六,当即将近八千人的日军一分为二,一部驻防鸭绿江,彻底隔绝两岸关东军的呼应;一部向南扩展就驻防,使用一切手段压缩关东军第三师的生存空间。 局势骤变! 这还不算完,就在义州宣告陷落的几小时之后,更大的危机向何绍明席卷而来。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十八日拂晓,清晨海面的迷雾还没有散尽,数条小舢板从迷雾之中横冲破出,而后轰地一声靠在了庄河花园口的滩涂之上。 舢板还未曾停稳,上头装得满满当当的日军官兵已经跳了下来。头缠着白布条,手提着武士刀的日军军官嗷嗷地叫着,后头无数的日本兵神情紧张,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 雾气未散的后面之后,此次登陆作战的日军舰队的船只已经依稀可见。各炮艇来回游弋着,兵船货船来回更迭,运送着大批的日军上岸。大批大批的日本兵攀着绳网,落到各式各样的小艇上面。刚刚落定,水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加足马力,开向滩涂。 海面上,满眼可见的舰艇,到处飘扬着旭日旗,并无一艘清国舰船加以阻挠! 事实上,日本联合舰队搭载着第二军已经在海面之上盘旋了足足三天。这三天的时间,电文往来不断,等的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早在那次联席会议之上,川上操六就重新制定了征清方案。第一军主力,在山县有朋的带领下正面强袭关东军,而川上本人则带着第三师团余部横穿狼林山脉,直扑关东军大后方义州,而后,第二军登陆辽东,分出一部北上直扑安东,整个全盘计划一切都围绕着朝鲜北部的何绍明以及他的关东军展开着。按照这个方案,即便是第一军有所闪失,只要拿下关键的战略点义州,而后第二军北上配合第三师团彻底阻隔鸭绿江,何绍明的关东军在外无援军内无补给的窘境下,势必土崩瓦解! 也就是在十八号凌晨,当川上通过有限的一台无线电将偷袭成功的消息告知大本营,不到两小时之后,第二军立即展开了辽南的行动。 本来登陆行动就是一场秘密行动,讲究的就是个突然性。而在海面停泊了三天时间,即便停泊点再隐秘,有这三天的时间也足够清国军队探析洞察,并以此展开有根据的布防了。第二军上下,上到大将大山岩下到普通的日本兵,所有人都揪着心。 大本营早就通报了,这些日子,旅顺、辽南一带,集中了清国几十个营的兵力。只怕他们甫一上岸,准备多时的清军就会用疯狂的活力进行阻击。大本营与第二军都认识到,登陆战,势必要遭到一定程度的抵抗。 率先登陆的挺身队的百余名日本兵,一边小心地在拦腰深的海水中跋涉着,一边时刻担心着遭到清军的子弹与炮火。晨雾未散,视距极其有限,所有的挺身队员都坚信,方才海军那几分钟的火力急袭,根本就不会给滩涂阵地上的清军造成太大的损伤。说不定,现在清军正端着步枪瞄准等着自个儿穿破迷雾,而后进行射杀呢。 根据情报,这里驻扎着叫做捷胜军的一营步兵,是金州副都统联顺派出的住手部队。除了装备了洋枪,还有三门行营炮。只要对方全力抵抗,若要拿下这片滩涂,日军势必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挺身队的队员,出发前几乎都存了死志,写了遗书,打算着就算是死也要为天皇尽忠。在他们之后,还有一波几百人的挺身队等着进攻的信号。可以这么说,第二军就是打算用这几百人的牺牲,来建立一块滩头阵地,为后续部队登陆做好登陆场。这一点,所有的挺身队员都知道,他们也时刻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直到他们踏上沙滩,依然没有一声枪响。 带队的日军军官有些愣神,按照他的心思,恐怕这会儿居高临下的清军早就该开火了。由不得他考虑清军究竟在做什么打算,抢占滩涂要紧,当下一挥手,后面的日军慌忙地开始标记登陆场,而军官则带着其他人直扑几百米外控制滩涂的丘陵。 百余名日军士兵握紧了步枪,没命地奔跑着,觊觎抢在清军开火之前爬上丘陵。周围的一片寂静让所有人都很不安,大家心里头都在不住地琢磨着,该开火了吧?现在该开火了吧?刚才不开火,应该是因为雾气太大,阻隔了视线。现在已经上陆并且发起攻击了,清军也该开火了吧? 日军等待的枪声始终没有响起,百多名日军旋风一般地奔上了丘陵,入目的是三门完好的行营炮,弹药箱乱七八糟地丢弃在地上。丘陵上头,构筑防线的设计墙才修筑了一半,丘陵下头散落着几处清军的营房。一杆写着捷胜军的大旗歪歪扭扭地插在那儿,四周一片凌乱,武器弹药、各式粮草散落一地。 所有人都在纳闷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空城计? 再朝远处看,众人恍然大悟,就见几百个人影乱糟糟地朝西南方向退却。其逃跑的速度,比之方才日军冲击的速度犹有过之。 这几百捷胜军,看到日军之后,一枪没放,毫不犹豫地拔脚就跑了! 百多名登上丘陵的日军,除了个别的还因为紧张而半跪在那儿端着枪警戒着,其余人等无一不相顾愕然。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结果!直到几分钟之后,带队的军官才缓过神,哭笑不得对着周围人等道:“给海上发信号吧,就说……清国奴无敢战之辈!我登陆挺身队,未遭一枪抵抗,顺利控制登陆场!”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十八日。 日本征清第二军登陆辽东,在这一带布防的十几个营清军,闻风而逃,有的退往复州,有的退往金州旅顺。消息传来,朝野震动,举国震动! 日军已经踏入大清龙兴之地,只要日军攻陷旅顺,那么渤海湾就会对日本彻底敞开,日军就可以顺势登陆直隶!真到了那个时候,日军万一突入京畿腹地,就得跟三十多年前一样,逼得光绪、慈禧跑路。 花园口是辽东半岛东侧的一个小海湾(今大连市庄河县西南),西南距金州约八十公里。海湾宽阔,为沙底,适于受锚。日军选择的登陆地花园口,就是辽南的要害之地。距离金州不过八十公里的距离,再往南,就是号称亚洲第一要塞的旅顺。往北,则可以沿着复州大道,直扑奉天。 兵锋指向奉天,那可是满清的龙兴之地,朝野上下的震动可想而知。不过这也就是面子上的事儿。最要命的,旅顺一旦陷落,整个渤海就等于彻底向日军敞开了。日本联合舰队可以以旅顺为依托,搭载着陆军,肆无忌惮地在渤海湾各处口岸登陆。狠一点儿就是直接登陆直隶平原,直扑京畿!求稳,可以沿着水路南下,登陆威海,彻底拔掉北洋水师的最后一点根基。 一旦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就是处于绝对下风了。日本人凭借着水路优势,来去自如,而大清却只有招架的份儿!除非大清上下一心,迁都,动员全国,而后在京畿平原之上与日本决一死战,宁可将惶惶大清打烂了,也不投降!可事实上,暂时掌权的光绪根本就没这么大魄力,即便是有,他后头可还有慈禧看着呢。老佛爷一早就放下话了,要是战事真糜烂不堪,光绪就得乖乖交出大权,回院子里休养去。早在三十多年前,英法联军刚刚登陆大沽口,咸丰皇帝便一溜烟地跑到承德避暑去了,而后就是割地赔款,这可是有先例的。别指望这一次会例外。 朝廷里,帝党上下已经不是震动可以形容了,也许用恐慌二字更加确切!甫一接到消息,便连连电饬李鸿章,要求李鸿章赶紧拿出办法来筹防。并且要求李鸿章与东北三将军尽快拿出防守辽南、巩固旅顺并且痛击登陆之日军的办法来。 李鸿章的回电极快,间隔不到一个时辰,便回电说,如今北洋水师遭遇惨败,早就伤了元气,虽然还有定、镇二舰,可眼下还在船厂里头修着呢,根本就没法儿出战。另外,淮军上下,遭遇接连的失败,士气低迷。军械、粮饷、弹药之类的就没有一样是足的,眼看着就要冬天了,士卒兵勇连过冬的服饰都没备齐,拿什么跟日军拼命?叫了一通苦,李鸿章最后做了断言,金州旅顺若没有关内大军支援,根本就守不住。而北洋水师大多数舰船如今刚刚修复一半,又不能出海作战,是以他老李也是没主意。 实际上,李鸿章这会儿也在犯着难。日军登陆花园口,距离金州不过八十公里的路程,无论是从关内还是从鸭绿江调集援军,根本就来不及。摆在他面前就是一道选择题,究竟是保船还是保旅顺。而他脑子里头占上风的想法,还是保船要紧,是以,给水师提督丁汝昌的电令之中特别叮嘱其要相机进退! 李鸿章的话噎得朝廷哑口无言。开战以来,帝党上下一力将北洋放在最前头,北洋屡屡惨败,帝党虽然唏嘘不已,可潜意识里头还有那么点儿偷着乐的意味。可到了如今,北洋彻底残了,根本就无力抵抗登陆辽南的日本兵,帝党又懊丧万分,不停地咒骂着北洋怎么就这么不禁打! 北洋是指望不上了,朝廷又连忙去电朝鲜,询问关东军战况如何。何绍明几时可以结束朝鲜战事,能否抽调兵力回师辽南? 朝野之间,已经有呼声让何绍明率军归来勤王,朝鲜再怎么说也是番外之地,比不得辽南龙兴之地、京畿门户来得重要。还有另一种隐隐的声音冒头,是不是该跟小日本商量商量不打了?开战以来,花钱如流水,本就糜烂不堪的大清财政已经接近崩溃。再打下去,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就更别说搭上的人命了。小日本求的不就是朝鲜么?化外之地,给人家就是了。即便是搭上不老少的银子,也不见得比现在接着打下去花的多。 只不过现在是帝党当道,全国主战,并且前头还有何绍明的宣川大捷给撑腰,这种呼声只是隐隐约约的,兵没有浮上台面。大家现在都在等着,帝党在等着朝鲜的好消息来稳定人心,其余人等也在等着,用以观望风色。 帝党上下,光绪以降,如今已经视关东军何绍明为救命稻草,就等着何绍明接了电令即刻拔营回师辽南,也好保住龙兴之地。否则,大清败了不说,他光绪的帝党也得玩儿完!发往朝鲜的电报一封接着一封,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根本就不见回信。 大殿里头,人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或是连连扼腕,或是猜测纷纷。帝党领袖翁同龢早没了多年的涵养功夫,就在大殿之内团团转着,龙案之后,年轻的光绪皇帝额头现汗,眼巴巴地瞅着大殿外头,就盼着朝鲜来的电文赶快到来。 蹬蹬蹬一串的脚步声传来,所有人都回转了身子,光绪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七老八十老得不成样子的额勒和布,哆嗦着身子,脸色苍白,几步抢到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喊道:“皇上……小日本从元山跨狼林山脉偷袭义州……叶志超、卫汝贵煽动盛军溃退……如今……如今义州已经落入倭人之手,何绍明……关东军腹背受敌,大事不好啊!” 还没等他把话旅顺,就听上头‘诶呀’一声,光绪仰面栽倒在地。 “皇上!”“皇上!” “快传御医……” 整个大殿之内顿时乱做一团。这一噩耗,瞬间将此前帝党上下的乐观浇灭。局势骤变!甲午,已经不是原来的甲午了! (活着回来啦,今儿要办太多的事儿了,提前更了。下月承诺爆发~)(未完待续) 一七五 我命不由天 第三师团横跨狼林山脉,轻袭义州! 城内淮军生变,义州失守! 日本征清第二军登陆花园口,目前正在扩展登陆场,其兵锋除了指向南方的旅顺,更是逼向关东军第二师驻防的鸭绿江口安东。 正在督促着整军备战,准备给安洲日本征清第一军最后一击的何绍明,被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狠狠击中。 第二军登陆花园口,早就在参谋部的预料之中。而第三师团千里偷袭义州以及淮军生变,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义州来的电报稿发的极为仓促,日军第三师团的确起到了战术上的突然性,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电报员只在电文中仓促地描述了战况,言及义州城即将陷落,发稿之时,正在焚烧密码本,给弹药库安置炸弹。 如今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了,根本就没有后续电文。义州毫无疑问地陷落了!袁世凯如何,聂世成如何,马玉昆如何,可有城内的士兵撤出来,这些一概不知! 临时搭建的参谋部内,一片死寂。 听闻了这几个消息,众人无不如遭雷击一般,面若死灰,楞在当场。义州陷落,就意味着第三师已经成了一支孤军!在第二军的逼迫,以及日军第三师团的勉力防守下,关东军第二师要想突破江防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而根据最新的统计,第三师所有的物资上下集中在一起,也就勉强能维持四天。粮食还好说,了不起就地征发,可眼见着弹药补给已经见底了,要是没有弹药,面前困守在定州城内的日军即便是一只小白羊,在关东军弹尽粮绝,如同没了牙的老虎一般的时候,这支小白羊立刻就会变成一只择人而噬的老虎! 参谋部里的人员,大多都是在关东军的诞生之时就加入进来的,从上到下太了解关东军了。无疑,关东军在同等兵力条件下,可以击溃世界上任何一支强军,这一点所有人都确信,包括战前就跑去上海英租界的德国佬也这么认为。可是,这一切都建筑在优势的火力之上。马克沁重机枪、迫击炮直接配属到连一级,一个普通的战斗班还有两挺冲锋用的散弹枪,每个士兵更是有四颗不同型号的战术手雷。在这样强大的火力支撑之下,关东军所向无敌! 关东军对火力的依赖,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军队。那么,没了火力支撑,关东军还能战无不胜么?这个问题在所有人心里都打了个结。 摆在面前的路再清楚不过了。要么就地驻防,尽量减少消耗,坐等第二师的救援,做好被长期围困的打算;要么,就是破釜沉舟,留下一只断后部队死死顶着定州之敌,而后全军北上,会同第二师全力拿下义州。若是攻击无果,也可以塑江而上,从朝鲜西北部返回国内。补给充足,再图一战!无论哪个打算,都极有可能被小日本全歼!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何绍明身上,从无到有,关东军是何绍明一手建立的,他何绍明就是这支军队的顶梁柱,是大家伙儿的主心骨,甚至是全军上下几万人的魂儿! 在他们面前,何绍明只是面色僵持了一下,随即面色不动地走到巨幅地图之前思索起来。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慌乱,思索间的神色更是透着一股沉稳。正是这股沉稳,让所有人都安下了心。 谁都不知道,这会儿何绍明心里头已经乱做一团,七上八下,就差六神无主了。可他根本就不能表现出来,就是装,也得硬撑下去。 “逆天改命……这行当可真不好干啊……”此刻,何绍明心里头只剩下苦笑了。 朝鲜东北部,属于平原的地方就是沿海地区,其余大多都有山脉阻隔着,当初参谋部做地理图的时候,反复思考之后,下了‘日军不可能从侧翼偷袭’的决断。而现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小鬼子硬是让不肯能变成了可能,而且还偷袭成功了。这也就罢了,义州驻防的,除了一个营多的关东军,还有聂世成、马玉昆二人的千多人淮军,城里还有刚刚收编过来的六千多盛军,将近八千人啊。即便日军来个神兵天降,即便盛军再怎么不能战,守个两天总成吧?不,只要一天,对面的关东军第二师就会迅速增援。 “叶志超……卫汝贵……老子当初就该砍了你们!”何绍明恨得牙痒痒的。有些时候,他真羡慕此时的日本,数不清的人杰,而且为了强国的梦想,还上下包成一团。他何绍明此战不单单是独力面对着日本这一个国家,还是时刻放着国朝内的种种阴谋诡计。保不齐哪一天,他何绍明没倒在小日本的枪口下,就得倒下在‘自己人’的算计下。终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日子不好过,性命早就抛开了,但劳心劳力,就一个累字儿,好几次打击得何绍明差点儿支撑不下去。 有些时候,彻夜难眠辗转反复之际,他也在琢磨着,什么国家民族,什么百年国运,都去他妈的,小说上写的清楚,哪个穿越客不是醉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怎么偏偏就老子累死累活,领着一帮愣头青在干这逆天的活计? 而清早起来,昨夜的一切不快仿佛又烟消云散了一般,他又得为此奔波,为此劳碌。 望着地图,何绍明发散的目光终于找到了焦距。既然选择了这条道,那就得一直走下去,半途而废不是自个儿的性子! 待何绍明再转过身子,脸上已经不见了愁眉,只是淡淡地笑着,仿佛一切成竹在胸一般。环视一周,目光触及秦俊生、魏国涛等人,都略一停顿,而后笑吟吟地点点头。 半晌,他终于发话了:“整军回义州需要多久?” “至少要需要留下一个旅进行阻击安洲之敌……携带攻城火炮,至少需要三天。” “急行军呢?就带迫击炮、马克沁,其余武器一律不带。” “强行军至少需要一天半……” 听着魏国涛与秦俊生的回答,何绍明思索了一下,心里头默默地计算着。片刻后道:“电告第二师,明日拂晓从九连城发起渡江作战,务必于天黑前突破江防!而我部将于天黑前发起对义州的攻击……两天,一定要在两天内夺回义州。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后方。只要后方安稳了,咱们掉过头来收拾第一军!” “是!” 参谋部里,回应着何绍明的话,是整齐划一的应答。所有人都挺直了身板,精神为之一振。 秦俊生不合时宜地插嘴道:“做个最坏的打算……若是义州两天内夺不回来呢?” 何绍明转头目视着秦俊生,脸上笑意不变。良久,才笑道:“夺不回来?那就抢回来。老子本来就是干逆天改命的行当,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八九四年十月十八日,午后两点。义州东南方,桥川西北。 一支七八百号人的队伍正在山林之中穿行着。在军官的号子之下,有些僵硬地行进着,长短不一的军歌声有些参差不齐。这支队伍,是关东军第四师二十三团,领队的军官不是旁人,正是惹了何绍明被下放的活阎王刘鹏飞。 当日刘鹏飞在白马收编了几百号淮军,随即领了军械被服就前往龙川进行拉练。淮军再怎么不济,也是德国教官训练出来的,起码算半个兵,只要略加训练,也就成了军队的样子。此番活阎王带着几百大兵回来,就是要在自个儿的新主官袁世凯面前展扬展扬,而后看能不能把剩余的兵员补齐咯,另外前番携带的补给也快消耗一空了。 龙川距离义州五十多里的路程,义州响了一夜的枪声,这伙人根本就听不到。赶巧的是,此次携带的电报机居然坏了,二把刀电报员摆弄了两天也没搞明白到底哪儿出的问题。而且,无论是袁世凯等人,抑或是溃逃的盛军,都是一路朝南跑,根本就没有人朝西,朝龙川这个三面环海的死胡同跑。是以,义州之变,几乎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儿,这伙距离最近的人偏偏就不知道。 活阎王站在一处丘陵上,望着脚下滚滚开过来的队伍,颇有些志得意满的味道。叉着腰,笑呵呵地问道:“怎么样?就是一坨烂泥,老子也能给扶上墙。” 在他身旁,北极熊却是满脸的不屑,指着脚下的队伍道:“这都啥玩意儿啊,教了多少天了,走道走着走着又成原来淮军的路子了……再说前天打靶,一天下来差点儿把林子里的鸟打绝了……还有,给他们发内务条例,第二天一查一点儿没变,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都不识字儿……整得和尚一个上尉连长还得当尖兵,连个会看地图的都没有……还有……” “行行行……行了!瞧瞧你那熊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当初不也是大字儿不识一个?”活阎王终于在北极熊的喋喋不休之下,恼羞成怒。 “犊子玩意儿就能埋汰我……不管怎么说,诶,我现在认字儿,会写信,会看图……” “五十步笑百步。” 二人正在调侃着,就见前头山脊上奔下来两个浑身扎着枯草的人,正提着枪没命地朝丘陵跑来。片刻之后,二人奔近,边跑边喊道:“营长……停下!情况……情况有点儿不对!” 活阎王甩手将水壶抛了过去,纠正道:“说多少次了,老子现在是团长!团长!” 来人接过水壶,咕咚咚灌了几口,抹了把嘴,急急道:“营……团长,情况不对啊,我跟跟屁虫离得老远,就看义州城内火光冲天,城头上城门口到处都是穿着黑皮的小鬼子……团长,义州不会是被小日本偷袭了吧?” 活阎王愕然了一下,随即像听闻了笑话一般,指着二人笑道:“和尚,你个龟儿子串通跟屁虫忽悠我来了吧?老子可不上当!” 跟屁虫连连拨楞脑袋:“团长,俺俩没串通……不信你上山坡自个儿瞧瞧。” 看着二人都是一脸的严肃与焦虑,活阎王的笑容僵住了,瞟了二人几眼,而后迈步朝前方山坡走去:“成!本团座就受受累,亲自过去瞧一瞧……要是你俩鳖犊子敢骗老子,等着老子给你俩穿小鞋吧。” 一路上,四人都是面容冷峻。包括先前侦查的和尚与跟屁虫二人,都不愿意相信眼中所见的是事实。后防要地,先不说小日本怎么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单就是城内的八千多士兵,抵挡一两天总可以吧?只要得了消息,无论是南面的第三师还是对岸的第二师,都能赶在小日本攻下城市之前进行增援。义州陷落,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也没道理啊。 趴伏在山脊之上,活阎王却不得不相信眼中所见。城中冒着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的,隐隐能看到火光;城墙之上,一身黑皮的日本兵来回游弋着,还有日本兵将关东军的军旗与代表清国的黄龙旗抛下城楼,继而插上日章旗;城门口,一队队的日本兵正开将出来;更远处,小日本驱赶着一群朝鲜劳力,正在构筑阵地…… 活阎王心里头先是咯噔一声,转而狂跳不止。义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义州又是怎么丢的,现在已经不重要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夺回来! 活阎王心随电转,瞬间便谋划起了出路。他现在所带的团满打满算七百多号人,除了三十多名关东军,其余的都是收编过来的淮军。论战斗力,恐怕比之日军远远不如。而且粮草、军械补给严重不足。冒冒然发起反攻,无疑是飞蛾扑火。 思索了片刻,直到愕然半晌的北极熊出言道:“完了……看来义州是真丢了。”这才将活阎王的思绪打断。 难得地,活阎王下了山脊,转而却是一脸的笑意:“弟兄们啊……这是好事儿啊……小日本想给咱们后方钉上一颗大钉子,这不是把肥肉往咱们嘴里送么?这次咱们下手得快,否则第二师那帮子狼连口汤都不带给咱们留的。” 北极熊苦着脸反问道:“啥啊?就咱们这七百多号……呸,顶多能算一个连的关东军,能干过城里的小日本?我刚才瞄了一下,瞧这进进出出的,小日本起码得有两个联队的兵力。” 活阎王神秘一笑:“老子什么时候硬拼过?俗话说的好啊,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团长,那哪儿算是刀刃啊?”跟屁虫追问道。 活阎王掏出军用地图,刷地一声展开,随即趴在地上,手指慢慢移动,缓缓移动到鸭绿江沿岸。随即狠狠一点道:“滩头!” 无论是关东军,还是日军,都不知道,此刻就在义州东南十里不到的一处深山里,正潜伏着一支奇兵。而这支部队的主官,正谋划着如同川上当日谋算义州一般的偷袭。巴西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可能会引发美国西部的一场飓风。 何绍明是一只巨型蝴蝶,而在他的带动之下,关东军上下每个人,都改变了本来的命运,几乎每个人都是一只蝴蝶。而某只蝴蝶不经意的煽动之下,整个甲午的走向,将彻底改变!(未完待续) 一七六 这一天(上) 北风猎猎,嗷嗷地嚎叫着,卷着细雪肆虐在群山之中。夜色当中,一条火龙顶风冒雪,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蜿蜒而行。 自打何绍明打定了回援义州的主意,关东军第三师上下立时就忙活起来。第三师所属步兵第七旅,立即撤出对定州的包围圈,在定州北面,依托着几处小山就地修筑防御工事。鹿柴、铁丝网、战壕、掩体,秦俊生拿出了所有的本事,做出了目前已经到了极致的防御方案。只是定州所处正是北朝鲜的平原,不但山地低矮,并无险要,而且正面战场实在太宽阔了,一个旅的兵力铺在第一线刚刚勉强足够,根本就没有预备队,更没有战略纵深。这样的防御,一旦被日本兵突破一个点,整个防线即宣告崩溃。 负责留下来指挥防御的秦俊生开战以来第一次露出了苦色,只是说这样的防线,也许能顶住三天,三天已经是极限,即便三天后没被突破,弹药告馨的第七旅也没法儿再战了。也就是说,何绍明领着回援部队必须得在一天半时间里强行军,赶上百多公里的路程,而且到达之后根本就没有修正时间,就得立刻展开攻击。如果一天时间内拿不下义州,他何绍明与整个第三师就全得葬身在朝鲜。 形势已经危急到不容何绍明有时间发愁了,收拢了近两个旅的兵力,中午草草用过饭,回援部队便上路了。好巧不巧的,刚走了小半天,便赶上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一路之上,迎着六七级的大风,忍着如同刀割一般的雪花,举步维艰。若是遇到上下坡,那层薄薄的积雪似冰似水,一脚踩上去根本就不受力,是不是就有士兵如同滚地葫芦一般翻滚下来。驮马、骡子还有押运着少部分物资的大车,全靠着人力推送才能缓缓前行。 行军速度变慢,为了及时赶到义州,只能加长行军时间。队伍之中,关东军回援部队近八千名官兵,迎着风雪静静地走在山路上。所有人都垂着头,躲避着如同飞刀的风雪,前倾着身子,步履维艰。每个人脸都被冻的青紫,小腿以下僵硬木然,丝毫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 何绍明这位全军主帅,也走在队伍之中。打着士兵一样的绑腿,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往前走着。唯一区别于旁人的,便是那件披在身上,半盖着面孔的大氅。就这点儿特殊,还是在凯泰等人百般恳求之下,他才勉为其难披上的。周遭全是士兵,士兵瞧见何绍明这位全军主帅如同普通一兵一般在赶路,脚下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而何绍明领着一众亲卫,时不时地停在路旁说笑几句,拍拍这个肩膀,踢踢那个屁股。完全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可谁也不知道,何绍明心里头一早就叫苦连天了。如今都子夜光景了,从中午出发以来,除了用餐休息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中间就没停歇过。先是走得汗流浃背,而后一场风雪下来,除了胸口能感觉到一点儿热气,全身上下刺骨的冰冷之后,就是僵硬与麻木。 两世为人,何绍明几时吃过这样的苦?换做平日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可是现在,他不能,不但如此,还得不动声色,装模作样地站在一旁给众人鼓动一番。 手脚并用,刚刚攀上一个急坡,还没等他站稳,前头一声惊呼,紧接着一名士兵横打着滚儿翻滚着就落了下来。连带着撞倒了何绍明,几个人滚地葫芦一般跌落下去。 何绍明摔了个头昏眼花,挣扎了好半天才在亲卫的搀扶下爬起来。面前,撞了自个儿的士兵正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何绍明强忍着浑身的难受,勉力笑了笑:“愣着干什么?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咱们关东军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是!”那士兵眼圈儿差点儿都红了,敬了礼返身拼了命一般又爬了上去。 何绍明借着这么点儿光景,停在一旁不住地喘息着。看着一队队士兵从自个儿面前慢慢开过去,不住地摇头,这样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一天半赶到义州,而后一日就得攻下来,否则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义州的日本兵不可能就老老实实等在城里头等着自个儿发起冲击,这一路上肯定层层设防。按照这个速度,先前所制定的计划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姐夫……大帅,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还跟着一帮大头兵一起爬山?您就坠在后头,等明儿风雪小点儿,骑着大洋马几个时辰就追上来了。”小舅子额鲁低声腹诽道。 何绍明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要是明儿雪不停呢?老子不跟着一起走,大家伙能服气?” 额鲁不吭声了,这位小舅子在关东军中时日还短。跟在何绍明身边三年多的凯泰就熟悉何绍明的脾气很多,瞧着何绍明一脸的疲惫困乏,一句话也不说,上前几步,一把摘下了何绍明背着的行囊。 还没等何绍明出言斥责,就听后头轰隆一声重物落地,转头一看,只见一辆弹药车连骡子带大车翻到在坡下。几名后勤兵正挣扎着爬起身,招呼路过的士兵帮忙。 何绍明也不说话,拔脚就赶了过去。 推车的士兵正使出吃奶的劲儿朝上推着,就见一双大手按在大车上,而后更多的大手按在了车上,随着号子,三下五除二将翻到的大车正了过来。 士兵擦了擦脸上的风雪,转头笑道:“谢了……大,大帅?”入眼的,正是披着大氅的何绍明。 何绍明正了正头上的帽子,继续将手按在马车之上:“愣着干嘛?推上坡啊!” 一众士兵轰然应命,七手八脚地推着大车上了坡。一军之主都跟着大家伙一起一尺一尺地用脚量着路,一起推大车,大家伙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心里头除了感动,更多的是振奋。不就是百多里山路么?就是爬,也要爬到义州脚下。 “一,二,三……” 大车终于上了坡,众人停下手来,都不自觉地微笑着。七嘴八舌地跟何绍明攀谈着,时不时地哄笑一声。有别于其他两师,第三师组建的时候,何绍明都在外头忙活着,根本就没心力去如同往日一般下部队四处巡查。第三师官兵上下对着何绍明都是一股子敬畏的心情,这一路行来,何绍明跟着他们一起爬山行军,一个灶台里头吃饭,一起摔跤,赢得的却是全心全意的爱戴。眼前的一切让何绍明很满意。笑声很亲切,但绝对不是放肆,士兵们很辛苦,但是却生机勃勃,上下似乎是一个整体,这就是他要的那支军队。 抬眼瞧向远方,却见层峦叠嶂,眼前是更加陡峭的山坡。何绍明定了定心神,心中暗道,这条路难走啊……可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走下去。面容一整,对着周遭所有人喊道:“士兵们,我们关东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难题,目标义州,前进!” 深夜里的一声嘶喊,划破天际。滚滚洪流顶风冒雪,朝着义州跋涉而去。正当何绍明豪气大发之时,只见前头奔过来一名传令兵,定在身前,神色不自然道:“大帅,前头遭遇盛军溃兵……叶志超、卫汝贵都在,魏师长请您拿个主意,怎么处置……” 与此同时,义州东面的五峰山上,一支七八百人的小部队,灭了火把,也在顶风冒雪地跋涉着。不同的是,队伍之中怨声载道,有的士兵干脆就倒在一旁,任凭带队的军官抽了鞭子就是不起身。 “大人,天可怜见,咱们都是肉长的,比不得吃煤冒火的大兵船,这都走了一天了,您到底要带弟兄们去哪儿啊?” “走不动了……真走不动了,歇会儿吧。大人,我瞧出来了,咱们这是绕着义州兜圈子啊,您到底想干嘛?” “大人,义州是不是出事儿了?您倒是给个说法啊?”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大雪连天的,有这么拉练的么?” …… 面对着一众叫苦连天,三十多名军官也是无法。这一路之上,众人用尽了办法,又是哄又是骗的,根本就不敢将真实情况说出来。按照最坏的预计,但凡这些几周前还是淮军的士兵得知了真实情况,当即就得炸营。 许诺,不停的许诺。赏钱从五两一直涨到五十两,探亲假从一周涨到了一个月。许诺一多,就会惹人怀疑。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觉察出不对来了。任凭着军官们怎么劝说,众人就是不为所动。 北极熊几步追上了打头走着的活阎王,一把拉住,低声道:“团长,实在瞒不住了,咋整啊?” 活阎王扶着一颗小树,叹息一声,转而笑了起来,对着身后众人嚷嚷道:“过了这个山头,咱们就地休整,一觉睡到大天亮……都愣什么神?老子几时骗过你们?” 士兵们不为所动,良久,一名兵头模样的红脸汉子站起了身,道:“大人,咱们不是抗命不尊,您别拿大帽子扣咱们……弟兄们就是想知道,咱们赶了七十多里山路,到底图的是什么?这一路上,不许生火,不许打火把,还不许高声说话,咱们早就瞧出不对来了……您给个准话儿,义州是不是出事儿了?” 活阎王深吸了一口气,几步走到那士兵前头,笑道:“是啊,义州是出事儿了,而且是大事儿。” 哄的一声,一众士兵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活阎王表情不变,继续笑着:“我就直说了吧,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小鬼子,把义州给占了。换句话说,小鬼子不但占了咱们后方的补给站,还给咱们来了个拦腰截断,把咱们堵在鸭绿江这头了。现在咱们是又没后方又没补给,命悬一线啊。” 这话一说出来,场面反倒是安静了下来。众人万万没有想到,情形居然这样危急。关东军不是一路凯歌么?不是打得小日本连连后退么?那这股日本兵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稍微有点儿军事理念的人都知道,没了后方,对一支军队来说是多么可怕。 瞧着大家都在愣神,活阎王拂了下肩头的积雪,嗤笑一声:“都知道了?还有疑问没?没有了?那好,赶紧起来赶路吧,过了这个山头咱们再休息。” 沉默良久,还是那红脸汉子拱手道:“大人……团长,您瞒着属下也无可厚非,现在义州已经丢了,咱们应该往南与何大帅汇合啊,您这带着咱们围着义州兜什么圈子啊?” “汇合?就这几百人,就算是跟大帅汇合了又有什么用?小鬼子掐头堵尾,都不用打过来,饿上咱们十来天,咱们就得全军覆没。去投大帅?那是死路一条!……倒是跟着老子,没准儿能有一条生路。”活阎王轻描淡写地说道。 还不待红脸汉子说话,又有一人站了起来,狠狠将手中的步枪摔在地上,跺脚道:“姓刘的!别以为老子不会看地图就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领着大家伙儿围着义州绕了一大圈儿,现下是进了五峰山了吧?嘿,山脚下就是五江镇,你是打算让咱们弟兄跟渡口的小鬼子拼命啊……姓刘的,你是把弟兄们往绝路上带啊!” 活阎王轻蔑一笑,随手折了树杈,就在雪地上比划了起来:“……这是五峰山……这是五江镇……对面就驻防着关东军第二师四旅,没错吧?这一片的江面最窄,绝对是渡江作战的首选地。我料定,最迟明天晚上,四旅就得发起渡江作战……咱们要做的,就是趁着交战的时候,在小鬼子后头捣捣乱。也不用太拼命,只要让四旅抢了滩头,也就齐活儿了。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这群王八蛋的命算保住了,不但如此,还得算有功。老子给你们的许诺上报上去,一准儿批准。没准大帅一高兴,一人赏个百八十两银子,等仗打完,回家置办家业,娶上一房媳妇,啧啧,这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啊。”随手抛了树杈,拍了拍手,笑道:“话都说明白了,怎么打算你们自个儿考虑……我们就三十来号人,管不了你们……”说着,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一众士兵考虑了半晌,还是那红脸汉子最先站出来,也不说话,扛着枪就跟了上去。有人带了头,其他人等也纷纷跟了上去,七八百号人继续朝前行去。(未完待续) 一七七 这一天(中) 滚滚奔流继续朝着义州方向行进着,北风呼啸,吹得一个个火把拖拽着长长的火光,火光之下是一张张如同斧凿雕刻一般冷峻的面孔。迎着这些愤怒与鄙视的目光,几百名盛军恐惧地缩在路旁,勉强还站着队列。队伍中间,是一脸愁容的叶志超与卫汝贵二人。 千般算计,虽说暂时保住了一条命,可偏偏没过去鸭绿江。被几百日军一路追击,二人领着溃军又如同从平壤撤退一般,狼狈南逃。六千盛军,刨去已经过江的,死在渡口的,以及路上失散的,就剩下眼前这几百人。刻下,这二人心里头都是一片冰凉。 若是保住了盛军也就罢了,只要过了鸭绿江,朝中自然有杨大人为他们出头。可现在,不但盛军没了,就连鸭绿江都没过去,迎头就要碰上何绍明了,前途如何,能不能保住性命,现在都不得而知。 眼瞅着何绍明越走越近,二人心里愈发不安。 卫汝贵皱着眉头,低声道:“军门,咱们把义州……这一关不好过啊。” 叶志超嗤笑一声:“做都做出来了,哪儿有后悔药吃?得过且过吧……他何绍明不过是个一品的将军,就比我高了那么半级,最多就是把咱们扣起来。难的是这后边儿啊……何绍明把小日本打跑了,朝廷那关咱们过不去……打不走,咱们就得葬身在这朝鲜……左右都难逃啊。”他这会儿暗自发恨,怎么中堂就偏偏相中自个儿,把自己打发到朝鲜这破地方? 思索间,何绍明已经走近了,定身在二人身前,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二人。那眼神恨不得将二人吞了。 叶志超咽了一口口水,好半天才勉强拱手道:“何大人……倭兵来势汹汹,我等比不过关东军百战精锐,无奈溃败至此……” 话还没说完,就听远远的有人喊道:“叶志超你个王八蛋!你该死啊!” 愕然回望,就见风雪之中,一位老者提着刀鞘连滚带爬朝叶志超奔了过来。待到近前,才看出,此人正是聂世成。 聂世成脸上肌肉抽搐着,到了近前,挥舞着刀鞘便朝叶志超招呼了过去。 “国贼!若不是你叶志超煽动兵变,义州如何会陷落?两千多大好男儿啊……你叶志超才该死啊!”聂世成哽咽着,不住地砍着叶志超。 “聂军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帅救我……”叶志超如同滚地葫芦一般,被打得极其狼狈,只有到处躲闪的份儿。 这时,身后又来了几个人。瞧见叶志超等人,脸色无一不是一脸的悲愤。领头之人,正是袁世凯。他鄙夷地瞧了盛军一眼,而后定在何绍明身前,神色惭愧,良久无言。 何绍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慰亭,你跟功亭二人平安无事,本帅就安心了。至于义州,本帅带兵去夺回来就是了,别灰心……日后这关东军第四师还指望着你来组建呢。” 没有责怪,更没有追问,反倒是掉过头来安慰人,对自己一个新附之人充满了信任与体贴,这样的大帅上哪儿找去?比之李中堂犹有过之。袁世凯再怎么功利一个人,这会儿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叫了声‘大帅’,脚下一软就要跪下。 何绍明急忙手一托,将其搀扶起来。 “大帅,我袁慰亭对不住您的信任……好好的义州就这么丢了……马军门也没了。”说话间,袁世凯已经红了眼圈儿。 何绍明噗嗤一笑:“丢了的咱们就抢回来,没了的……”转身对着还在追打的二人喊道:“凯泰!将卖国贼叶志超、卫汝贵都给老子绑了!等咱们攻下了义州,再摆案子,杀了这俩败类给马军门一众英魂祭奠!” “是!”凯泰应了一声,一挥手带着十几人上去,分开二人,将叶志超、卫汝贵绑了起来。“叶大人、卫大人,黄带子亲自动手够给您面子了吧?知足吧。” 被绑着的二人却连连叫唤,声色俱厉:“何绍明,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就比我高了半级,凭什么绑人?” “我们是北洋的人,是中堂的人,要绑也是中堂来……” 何绍明眼睛一瞪:“凭什么?就凭国贼二字,老子不但要绑了你们,回头还要砍了你们……押下去!”处理了叶志超与卫汝贵,何绍明又将眼神瞟向这几百溃兵。一招手,将凯泰唤过来,轻声道:“甄别一下,当兵的暂且留下,当官儿的都给老子砍了!” 迎着何绍明阴狠的目光,凯泰没有一点儿迟疑,带着警卫营就围了过去。不由分说,先下了枪,找来绳子全都给捆了。随即,凯泰抽出手枪,专门指着那些身穿关东军军服的士卒,恶狠狠道:“脱下来!把军服给老子脱下来,你们不配穿!关东军从建立到今天,就没有你们这号孬兵!” 这头,卧在雪地上哭嚎半晌的聂世成终于起了身子,哆嗦着手整理了衣冠,一个千儿扎在何绍明面前:“败军之将……聂世成,见过何帅……还请何帅也把我绑了吧。” 何绍明抢上前一把扶住,连连道:“聂军门,大概的情形我都知道了,您赶紧起来,这是折小子的寿啊。你放心,既然淮军不能战,回头本帅交给你一个旅的关东军统带,等练好了兵再找小鬼子报仇。”方才趁着混乱,袁世凯已经将当日陷落的情形大略说了出来。何绍明也知道聂世成率着几营子弟兵死战不退。甲午之中,清军全面的溃逃,唯有这位聂老将军敢死战。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何绍明对他都只有尊敬的份儿。方才出口的一番话,招揽的意味十足。只是现在还处于过份激动之中的聂世成还没听出来罢了。 叫来卫兵,扶着聂世成下去休息。何绍明就站在这夜色当中,满怀心事。从一开始,这条路就是崎岖不平,甚至有一次差点儿搭上性命。一己之力,想要撼动天下大势,实在是难。 旁边儿,袁世凯犹豫着道:“大帅,有句话不知……” 何绍明头也不回打断道:“慰亭,怎么你吃了败仗就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有事儿就说。” “是。”袁世凯应了一声道:“大帅,方才您说要杀叶、卫二人,可是气头上的话?” “怎么讲?” “大帅,叶、卫二人其罪当诛不假,可他们是朝廷命官,要杀也是朝廷……” 何绍明轻蔑一笑,侧头道:“朝廷?朝廷要是能杀得了这俩人,何尝会从汉城一路退到现在?”抬头瞧了瞧纷飞着雪花的夜空,“瞧这势头,明儿该变天了吧?”扔下这句没头脑的话,何绍明施施然走了。只留下袁世凯楞在那儿,反复琢磨着其中的意味。 而脚步愈发坚定的何绍明,心中却愈发笃定。这本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逆天改命,用一己之力撬动这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一帆风顺那是不可能的。每一次尝试,都如同赌博一样,输了就会一无所有。从这点上来说,何绍明跟对面的小日本一样,也在赌博。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何绍明不但要面对一个上下一心的国家日本,还要应付内里的种种阻力。 想到这儿,何绍明遥对这义州方向,不由得开始琢磨,这次从元山横跨狼林山脉的千里突袭,到底是出自谁的手里。隐约中,何绍明有种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朝鲜北部,义州城内。借着这一场风雪,日军总算将城内的大火扑灭了。日军驱赶着城中的朝鲜民众,不分昼夜地修筑着防御工事。从白马小镇一直到城下,五条简易的防线已经修筑了起来。何绍明的老熟人,川上操六从一开始,打得就是困死关东军第三师的主意。这个主意,在得到第一军损失惨重的电文后,愈发肯定下来。 眼见着就要进十一月了,天气越发寒冷。不需要日军进攻,只要连续两场大雪下来,缺衣少食的关东军就得崩溃。此前关东军带给日本的种种伤害,已经成了过往。最终,胜利的还是大日本帝国。临时搭建的参谋部内,川上操六一脸的得意,却是再也掩饰不住了。 从做出这个非议索性的作战计划开始,川上本人就有了从容牺牲的想法。包括当日即将进攻之际,在得知城中有六千盛军的时候,川上只能祈祷天照大神保佑,保佑清军一如既往的无能。这种将结果完全寄托在对手身上的赌博,实在没有把握。哪怕当日盛军能抵挡半日,鸭绿江对岸的关东军就会迅速增援过来,他这一股日军就得全体灭亡在义州城下。然而,他竟然赌赢了! 屋子之内,几个火盆里头盛着亮红色的火炭。靠得这间不大的房间之内热气腾腾。屋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或是满足或是热血的笑容,彼此之间热切地说这话。 “清军,不堪一击!” “帝国第三师团,所向无敌!” “川上阁下不愧是帝国宿将……就算关东军再如何强大,只要有川上阁下在,就不会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对手!” “关东军?不出一周,我们就要消灭在朝所有的关东军,以告慰帝国英魂!” 面对着一众军官的恭维,川上心中唏嘘不已,言辞愈发肯定道:“清国唯一可战之军,只有当面的关东军。只要我们战胜了关东军,帝国征清大计就会顺利执行下去。诸君,根据最新的情报,在朝关东军正急速扑向我们,江对面的关东军也有聚拢船只强渡的打算。而我大日本帝国第二军已于花园口登陆,最迟一天后就会发起对安东的进攻。适时,山县有朋阁下将带着第一军从定州也发起对关东军的牵制攻击。而我们,只需要防守住最多三天的时间,当面的关东军消耗光了弹药,就会彻底败在我们手中!” 听着川上的发言,场面顿时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神里头,除了激动,更多的是崇拜。千里奔袭,一战下城,不但一扫近来朝鲜战场上日军的颓势,更是将整个乾坤扭转了过来。 困扰了帝国许久的关东军,眼瞅着就要被解决了。此后天下大势,清国再无可战之兵。绵延几百年的大陆梦想,一朝得以实现!追究起来,眼前的胜利就是不世之功! 川上顿了顿,满意地看了看眼前众人的反应。遂又道:“三天!只要三天!守住三天之后,我们就赢了,不但如此,帝国也会赢得这场战争!诸君,请恪守对天皇陛下的忠诚,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关东军突破防线!” “嗨!” 一众官佐整齐地应了一声,随后昂首挺胸鱼贯而出。 房间之内,只留下了第三师团的两位主官,川上与桂太郎。 川上长出了口气,笑着对桂太郎道:“桂君,如何?” 桂太郎开心地笑着:“请再次原谅鄙人当初对阁下所作决定做出的质疑……参谋长阁下,不愧是帝国的首席智囊,鄙人坚信,我们会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川上操六笑而不语。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推演进行着,义州已经落入手中了,防御工事一刻不停地在修筑着,剩下的,就是等待了。那个何绍明现在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在谋划着大举反攻?江对岸的关东军只是在收集船只,没有其他的举动,是在等待着会同何绍明一起夹攻么? 没来由的,他的心沉了一下。当初在汉城,关东军警卫营的强大火力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三天,第三师团能在关东军几近变态的火力之下守住防线么?缺乏必要情报支持,他只能在不停地猜测着。越猜测,心里越不安。然而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只有留在义州城内,不死不休。 “上天……也许会继续庇佑日本吧。”对着窗外的飞雪,川上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 而就在此时,江对岸的关东军军营内,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第二师师长黄镛正在头疼不已。(未完待续) 一七八 这一天(下) 已是深夜。江堰,一处掩体之内。 昏黄的马灯悬挂在帆布遮掩而成的棚顶上,呼啸的北风吹得马灯来回摆动,掩体内的光影也随之摇曳着。观察口上,架起了两只高倍望远镜、炮队镜,身材健硕的第二师师长大校黄镛弓着身子,趴在望远镜上,不住地打量着对岸。在他身后,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地形图,几名参谋正在围着地图指指点点勾画着。 这里是九连城以北十里处,对面就是五江镇。鸭绿江在此水流平缓,从上游带着的泥沙,长年累月在此堆积,逐渐形成了几处狭长的小岛。渡江作战,此处无疑是最好的泅渡点。这一点黄镛很清楚,他更相信对面的小日本也清楚这点,可以想象,小日本一定在对岸重兵布防,此刻,对岸就是一只长着獠牙的猛兽,就等着吞噬关东军士兵登岸,而后毫不留情地收割生命。 阴天,下雪,望远镜里头一片漆黑,根本就瞧不清楚对岸如何布置的工事,就更别提火力点的具体位置了。而黄镛只是不住地看着,总希望能看出点儿什么。自打那一夜淮军溃逃,身为第二师师长的黄镛就没怎么睡过觉。义州一丢,整个入朝的第三师危险之极,时间一长就有被全歼的可能。最最重要的是,大帅还在对岸呢! 在黄镛看来,无论是逐渐凸显出将才的魏国涛、秦俊生,还是治理菲律宾经年的唐琼昌,都是爱国志士,都是热血青年。这样的人才,放到哪儿都会闪光。可如果没有何绍明的出现,这些人恐怕这会儿还窝在北美的家中空谈着报国无门。 这几年下来,统合海外华人团体、废除排华法案、成立菲律宾华人共和国、搞实业建军队,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大帅的指挥下完成的。而他们这位大帅,貌似能通神灵一般,什么事儿都料在了前头。整个过程虽然有些阻力,可也算是顺风顺水。正是有这么一位统帅领导,他们这群人才能统合在一起,向着一个目标不停地前进着。 黄镛在德国学习期间,深感一个英明统帅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从前普鲁士在欧洲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国,而铁血宰相俾斯麦只用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就将普鲁士变成欧洲强国。他相信,中国,也将在何绍明的领导下成为世界强国。是以,他此刻内心里焦躁万分,恨不得立刻就杀过对岸,将大帅救出险境。哪怕是搭上整个第二师也在所不惜! 军队打没了,可以再建;他黄镛没了,自然有其他人顶上来;甚至这场战争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这一切一切的前提,都是能保住大帅。只要大帅无恙,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时间?”铁青着脸色,黄镛沉声问道。 “师长,现在是二十日凌晨一点一刻。” “渡江部队组织的如何了?” “师长,已经全部就绪,就等着您的攻击命令了。” 黄镛点了点头,继续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根据当地百姓的推测,这场雪很有可能下上几天。大风、大雪,北风可以加速船渡速度,大雪遮蔽了双方的视线,可以肯定渡江的时候不会遭到日本人太猛烈的攻击。可是同样,关东军第二师的炮队,也无法给与渡江部队过多的炮火支持。利弊参半! 能做的准备工作已经做足了,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 ‘铃铃铃’,掩体内的电话响起。 一名参谋军官走过去,拿起听筒,询问了几句,而后用手扣住话筒,轻声道:“师长,师部来了两拨客人……您看是不是……” 黄镛头也不回,“不见!有什么事儿等打过鸭绿江再说。” 军官犹豫了下,又道:“师长,大帅夫人您也不见?……另一拨是……是朝廷来人。” 黄镛转过了身,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迈步走出了掩体。 定州以北,关东军防御阵地。 往日里,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战事再忙,秦俊生也早就安寝了。作为关东军的参谋长,他所能做的,就是整合所有的情报,而后据此做出一份详尽满意的作战计划。用他的话说,具体的指挥不是参谋长该干的活儿。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形势危急到这种程度,连一向惫懒的秦俊生都有些紧张。这会儿,他正领着几名卫兵穿行于各个坑道战壕内。脸上强挤出轻松的微笑,跟士兵聊上几句,踢踢小军官的屁股。眼睛不时地望向阵地之外,眼神之中不经意地露出担忧。到了后半夜,北风渐小,细小的雪花却变成了鹅毛大雪,黑暗之中,视距不过几十米,满眼之中一片漆黑,根本就瞧不出什么来。 按照秦俊生的预计,日本人既然打好了封堵第三师的主意,那第三师转向的一刻,就是定州城内日军发起反击的时刻。可是,如今何绍明带着大部队回援已经过去十八个小时了,对面依然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儿进攻的意思都没有,这不由得让秦俊生愈发担忧:日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定州附近的地形实在太过于平坦,阵地构筑于此,没有险要依托,无险可守,没有主次之分,每一寸阵地都需要严密把守。否则,一旦被突破一个点,整个防线就会溃败。如果时间充裕,秦俊生更想回撤到宣川附近,起码那里还有几处可以依托的丘陵。 “时间还是太紧了……”秦俊生驻足,正在心里头叹息着,猛然就听到左侧战壕内传来争执声,皱了下眉头,几步走过去,就见两名二等兵正在低声争吵。 “顺子哥,不对劲,肯定不对劲……刚才刮了个旋风,我闻到小鬼子的味儿了。” “瞎说,大雪连天的,小鬼子敢出来送死?你小子又不是属狗的,鼻子能那么灵?” “顺子哥,我打小就跟俺爹打猎,离野兽一里多地就能闻出来,我不骗你。” 那士兵闻言,站起身,将脑袋露出战壕,瞧了半晌:“黑漆漆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别多心了,要是小鬼子摸上来,观察哨早示警啦。” 正说着,秦俊生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儿?” “参谋长好!”两名二等兵齐齐起身敬礼。而后望着秦俊生询问的表情,顺子讪笑道:“没事儿……猛子说闻到小鬼子味儿了……肯定闻错了。” 旁边名叫猛子的士兵急忙辩解道:“参谋长,我肯定闻到了,是小鬼子没错……俺跟俺爹打猎十来年,狐狸、獐子啥的,离老远就能闻出来。” 顺子还要替他开脱,却被秦俊生挥手制止。 “打一颗照明弹……二等兵猛子,你来指方向。” “是!” 猛子抬起手臂,迟疑了一下,最终指了个方向:“往那儿打,肯定没错。” 话音未落,碰的一声,一颗照明弹已经喷出枪口,朝着远处飞去。借着照明弹的光亮,秦俊生等人仔细地观察着。鹅毛大雪之下,四下一片寂静,根本就没有人影。 秦俊生长出了口气,拍了拍猛子的肩膀:“有警惕心很好……不过,下次要闻准了。”转身就要走。 顺子陪笑着:“对不起,参谋长……我这小兄弟兴许闻错了……诶?猛子你要干啥?” 旁边的猛子却急了,一咬牙,从腰间抽出一颗手榴弹,扯了拉线,径直朝远处扔去。几秒之后,手榴弹落地,而后砰地一声炸响。此刻照明弹还没有落地,借着光亮,只见纷纷落下的雪花泥土之中,隐约夹杂着一杆步枪样子的长条物。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声传来。 “参谋长你快看,我就说我没闻错吧。” 猛子还在炫耀着,而秦俊生却早在炸响的那一刻,敏锐地观察到了敌情。这会儿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手枪,对着天空连开数枪:“小日本摸上来了!给老子打!” 顷刻之间,照明弹连成片地升空,彻底将这一片阵地照亮。步枪、马克沁、手榴弹,短暂的火力侦察之后,终于有日军忍不住,站起身端着步枪就冲了过来。只在刹那之后,阵地前沿不到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上,站起了无数的日军。 “打!打!打!不能放小鬼子冲上阵地!” 仅仅一分钟之后,关东军防御阵地上所有火力全开,子弹、炮弹、手榴弹如同雨点一般招呼过去,根本就不用担心打不着人。近在咫尺的日军,队形实在太过密集了,人挤着人,枪挨着枪,一颗重机枪子弹过去,能撂倒一串日本兵。 十月二十日凌晨两点过五分,定州日军第一军,在山县有朋的指挥下,由防御转为进攻,开始连续不断地用人潮冲击着关东军的防线。 九连城,关东军第二师团指挥部。 黄镛的手刚刚推开指挥部的门,顿住了身子,侧头低声朝后问道:“说清楚点儿,来的是哪位夫人?” “……洋夫人” 黄镛点了点头,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迎面就见到一袭军装的倩影,俏生生站立在那儿。 黄镛本就是海外移民的华人第二代,是以张口就用英文问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那背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佩顿那张略显憔悴的脸。苦涩地笑了笑:“黄将军,我的丈夫正在江对岸陷于绝境,生死未卜,我相信您能理解我,作为一位妻子,此时此刻的心情……请您放心,我不会干预您指挥战斗……我只想在取得胜利的第一刻,渡过这条该死的江去见我的丈夫。”说话间,佩顿已经红了眼圈,眼看着就要落泪了。 自打与何绍明结婚以来,除了不到两周的短暂蜜月,大多数时间里,佩顿都与何绍明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何绍明太忙了,军队、工厂、朝鲜局势,而后就是战争爆发。算起来,二人已经有小半年时间没见面了。就算何绍明偶有闲暇,还要顾及到另外两位妻子,是以,二人独处的时间实在有限。 佩顿索伊尔一度觉得,自己的遭遇就如同某位灰姑娘嫁给了苏丹,表面上看起来很美好,而事实上婚后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她认为自己被欺骗了,甚至被无情的抛弃了,只是某个大人物摆在家中的花瓶中的一个。猜忌、愤怒,而后就是失去理智,就这样,两周前佩顿决定要见何绍明,有可能这是最后一面。 然而,甫一踏入军营,便听到了义州被日军攻占,何绍明与第三师危在旦夕的噩耗。只一瞬间,佩顿便将过往的不快忘了个干净,转而开始祈祷着,希望何绍明平安无事。 眼看着佩顿已经流泪了,对面的黄镛却有些手足无措。对方的身份,要是用老话说,那是自个儿的主母。大帅何绍明敢跟自个儿老婆较劲,他黄镛可没这本事。 “夫人,大帅……” “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瞧!”说着,佩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对着黄镛扬了扬:“我也是一名军人,而且是一名上尉,所以你不能把我赶出军营。当然,你可以追究我不听军令违反纪律……我希望你能把我交给我丈夫来处理。”佩顿擦了擦脸颊的泪水,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留在这儿,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见到我丈夫……另外说一句,我今天晚上就住在女兵营,不需要黄准将特殊照顾。” 说完,佩顿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戴上红色贝雷帽,径直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一众大老爷们相顾愕然。 黄镛干脆摘了帽子,不住地挠着头:“小王!从警卫连抽出一个班,跟着夫人!夫人有个好歹,你就别来见我了!……真是越忙越乱,朝廷来的人在哪儿呢?” “在隔壁等着呢。” “来的是谁啊?” 参谋摇了摇头:“奉军丰升阿统领陪那人一起来的……没说什么身份,就说朝廷有份公文,要师长亲自过目。”(未完待续) 红红有事请假 我是编辑,红红有事请假,现在无法更新,大概晚上11点回来。这家伙打了保票会更新,筒子们一起监督他吧~(未完待续) 一七九 俊杰 这是一间还算比较大的房子,三间出头大小。屋子里清扫的干干净净,正中间是三张八仙桌拼成长条桌,墨绿色的桌布上整齐地摆放着茶杯,桌面上还有一部电话。两侧墙壁之上挂着各种作战地图。这本是第二师在九连城的指挥部,平日里黄镛就在这儿办公,电报、电话、会议,都是在此进行。只是昨儿个开始,黄镛将指挥部前移到了江堰的地下掩体里,是以这时候才显得有些冷清。 奉军将领丰升阿坐在把头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时不时抿上一口香茗,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当日四大军入朝,就有他这么一号。只是丰升阿所部的奉军也就会鱼肉乡里,论打仗,那可差的远了。平日里仗着都是旗兵,满脸横肉,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甫一接战,便被日本兵打得落花流水。这也导致了老百姓戏称他所部的奉军是鸭蛋兵,外表光鲜,一碰就碎。从平壤一路败退,其他人等还念着收拢士卒在义州停了停,可这位‘鸭蛋’将军做的够绝,根本就不管自个儿那几营兵丁,领着几十名亲兵直接就跑过了鸭绿江。 头些日子,朝廷申饬的折子已经下了,责罚跟叶志超一般,官职一掳到底,仍留军中效力。本来丰升阿这几天一直都是愁眉苦脸的,可自从听说了义州被小日本抄了后路,他这脸上的得意表情就没换过。什么都是假的,留住性命才是真的。更何况,还有人要送他一场大富贵。 想到这儿,丰升阿眉毛一挑,瞧了一眼立在眼前背对着自己的‘贵人’,心里头琢磨着,回头要送多少银子合适。 而那位贵人,则一身蓝衫,头上戴着瓜皮小帽,负着手正津津有味地瞧着墙面上的地图,时不时赞叹一句。 “……等高线地图啊……也不知关东军内有几人会看……” “……这图做的清晰,恐怕比朝廷里的地图要强多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灌入的冷风,吹得那人一个激灵,而后转头。八字胡、三角眼,待瞧见了来人,脸上立刻现出热络,三角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缝:“黄侄,六年不见,愈发挺拔了,你父亲可不止一次在信里炫耀他有个好儿子啊,哈哈……” 黄镛见到来人,本来纠结着的眉头,旋即舒展,换做惊喜之色:“梁伯伯,您怎么来了?” ‘梁伯伯’可不是旁人,正是当日驻美领事粱敦彦。梁与黄父乃是故交,打小看着黄镛长大的,粱敦彦更是黄镛汉语言的启蒙教师,两个人更像是师徒,关系亲密。几年前,因着何绍明的缘故,粱敦彦被迫归国,复又任了天津海关道。此番秘密前来,正是因为其与黄镛关系非常。 粱敦彦反客为主,引着黄镛入座:“黄侄,听说前几年你去了德国?” “回梁伯伯话,大帅资助小侄去德国入了军校,修习三年,这才归来的。”黄镛小心地回答道。对着这位师傅,黄镛一直都是恭敬有加。 “好,好啊,有出息了!这鸭绿江沿岸的一万多关东军都是归你指挥?哈哈,你父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个状元,没想到,状元没出来,倒是出来一个将军。黄侄,现在官居何职啊?” “小侄现任关东军第二师大校师长。” 粱敦彦闻言脖子往后一缩,口中嗔怪道:“我是问你朝廷的官职,这最起码也是提督了吧?” 黄镛不屑一笑:“回伯伯,我倒是没在意过这些,好像……好像现在是总兵衔了吧。” 粱敦彦连连摇头:“小,太小了!你看看人家,领三千兵就是副将、提督,你这领着万把人,还是个总兵,说不过去啊!”说话间,将头凑近,小声道:“不过黄侄莫急,伯伯此番前来,就是要送你一场大富贵!” “此话怎讲?” 粱敦彦欲言又止,眼睛不住地瞟着黄镛的随从。 黄镛皱了下眉头,转头道:“你们出去等我,半个小时后来找我。” 身后众人应了一声,随即鱼贯而出。 到了此时,粱敦彦这才笑嘻嘻地从袖口掏出一封信笺,拍在桌子上,而后用手指慢慢推了过去:“黄侄啊,来之前你父亲都跟我说了。说既然当不成状元,那就做将军,熬个十年八年的,一样能坐军机……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富贵就在眼前,就看你是不是俊杰了。” 黄镛满眼都是诧异之色,疑惑着展开信笺,逐行地看了起来。这不看便罢,只看了几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狠狠将信笺拍在桌子上:“梁伯伯,您这是什么意思?” 九连城城南,女兵营。 佩顿索伊尔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眼睛愣愣地瞧着天花板发呆。美国姑娘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何绍明,一闭上眼,就能瞧见何绍明满身满脸的血迹。她现在只希望第二师能尽早地渡过鸭绿江,将该死的日本猴子消灭,而后她会乘坐第一批渡船,扑向日夜牵挂的丈夫怀中。 正思索间,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谁?”佩顿下意识地问道。 “报告!第二师师部直属特种营一级士官好日黛奉命为夫人站岗。”回答她的,是一声清脆的女音。所谓的特种营,就是指女兵营。四个连的女兵,其中有三个配属在战地医院,还有一个是通讯连。 “好日黛?”佩顿腾地站了起来,趿着鞋子,几步冲到门口,打开,就瞧见风雪中,两名女兵正耸立在门口。“哦,好日黛,天气太冷了,快点儿进来吧。” 房内的灯光将好日黛的脸映得红扑扑的,一身墨绿色的军装,头戴着白色的狗皮帽子,腰间挂着手枪。那一双灵动的蓝色眸子,对着佩顿不停地眨着:“教官,我的任务是站岗,不能……”佩顿始终挂着上尉军衔,一直是关东军的文职军官,主要负责教士兵英语。说起来,好日黛可是佩顿的得意弟子。这位混血蒙古格格,天生就对语言极度敏感,别人还在学二十六的字母的时候,她已经能跟佩顿简单对话了。佩顿在中国没什么朋友,是以,将这名优秀的女兵当做了可以谈天的人。一边儿说汉语,说不明白就用英语,说到最后总能表达清楚。这一来二去的,二人倒是成了朋友。 佩顿将头探出去,左右瞧了瞧:“两个小时一换岗,先进来,到时候再出去就是了……好日黛,求你了,自从得知何的消息,我已经三天没睡过了……进来陪我聊一会儿,就一会儿。” 好日黛狡黠地眨眨眼,随即嘻嘻一笑,朝旁边的女兵递了个眼色,随即拉着那女兵进了房内。 佩顿一路上就带了两名卫兵,还有一名女佣,一路上闷得发慌。又得知了何绍明身处险境的消息,正是郁闷的时候。甫一进屋,便拉着二女坐在床上,话匣子便打开了。谈天说地,说汉语,说英文,说一路上的景致,说最近的趣闻,总之什么都说,就是刻意回避明早的一战。 好日黛也很贴心,也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聊得正热乎的光景,就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近,而后就是‘叩叩叩’的敲门声。 听到敲门声,好日黛两名女兵有些慌乱,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站岗时期开小差。佩顿递给二人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轻问道:“谁?” “报告,我们是警卫连的……黄师长请夫人过去一趟。” 佩顿走过去,拉开房门,就见外头正站着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一名军官站在门口,满脸的笑意。 “就夫人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军官探头探脑往里瞧着。 佩顿半拉了房门,冷声道:“就我自己……黄找我什么事儿?是不是要进攻了?” 军官笑了起来,谄媚道:“夫人,大喜啊!”慢慢将头靠了过来,低声道:“大帅……大帅趁着晚上,偷偷从对面回来了……” “什么?” “嘘……大帅吩咐了,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夫人您小点儿声儿。” 回来了!居然回来了!佩顿内心的狂喜可想而知。也不及深究何绍明到底怎么回来的,抓住军官的胳膊,急切道:“在哪儿?他在哪儿?” 军官被抓疼,一呲牙:“夫人,大帅现在就在江边阵地上,嘱咐我们先接您过去,大帅见完您,还得组织明早的攻势……” “好!你等一下,我换身衣服。”佩顿‘蓬’地一声关上房门,兴冲冲地跑向自个儿的行李箱,翻箱倒柜好半天,才换上了一身令她满意的衣服。 旁边儿,好日黛看着佩顿满脸雀跃,又是换衣服又是梳头,心中好奇,压低了声音询问。佩顿犹豫了好半天,这才凑到她耳朵边将这一‘好消息’告知。说完后,又嘱咐其要谨守秘密,随即风风火火夺门而去。 而就在门合上的一刹那,满心替佩顿高兴的好日黛,却发现门口处,那名警卫连的军官,她根本就不认识。这群人从士兵到军官,都是陌生面孔,而且……包括军官在内,所有人都留着辫子! 心中诧异,旁边儿的女兵却讥笑道:“那六啥时候成警卫连军官了?” 好日黛抓住那女兵的胳膊,神色紧张,询问道:“虎妞儿,你认识那人?” “认识,太认识了……那小子叫那六,旗人……哦,就是上回朝廷要算计咱们大帅,把一帮破落户打发了过来,那老六就是其中一个……” 虎妞继续说些什么,不过好日黛这会儿已经听不见了。本就白皙的脸孔,瞬间白得如同蜡纸,她一把拉住虎妞的手,朝门外就走。 “好日黛,你疯了?你这是干嘛?” 好日黛冷着脸道:“这批人冒充大帅亲兵,骗走夫人说大帅回来了,肯定有图谋……趁现在还没走远,赶紧叫人追回来!” 指挥部内。 黄镛脸色难看,来回踱着步子。粱敦彦依旧笑着,只是笑容有些僵硬。丰升阿自问没有当说客的资质,况且这儿是关东军营地,他可不敢在人家地盘上放肆。索性专心致志地呷着茶水。满屋除了‘塔塔’的皮鞋落地声,就是茶杯碰撞的叮当声,气氛有些沉闷。 良久,黄镛停下了步子,对着粱敦彦一拱手:“梁伯伯,不,我今天叫你一声师傅!我黄家世代商贾持家,是您,做了侄子的启蒙老师,让侄子知道了什么叫忠、孝、仁、义、礼、智、信。师傅,你叫我背着大帅转投北洋,哪一点符合这七个字?这场战争,很有可能因为我推迟进攻哪怕一分钟,就急转直下。背主求荣是为不忠不信,眼见着对岸士兵危在旦夕,却让我推迟进攻时间,是为不仁不义!从一派欣欣向荣的关东军转投腐朽不堪的北洋,更是不智!梁伯伯,你不用多说了。今儿要是换了旁人,我黄镛一定绑了他送到大帅面前!” 面对着出离了愤怒的黄镛,粱敦彦却显得智珠在握一般,只是不停地抿着八字胡,笑道:“黄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是,你是何绍明一手**出来的没错,可这个忠字用的过了,过了。关东军再怎么说,那也是朝廷的军队不是?你想着忠于何绍明,却不想着为朝廷尽忠,你这本来就是不忠啊。你不听从你父亲的话,宁可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非得留在这关东军,这算不算不孝?” “你……” 粱敦彦一摆手打断了黄镛:“黄侄,再怎么说他何绍明也是旗人……而咱们李中堂可是汉人,大清朝多少年了,满汉从不合流。你跟着何绍明鞍前马后的,他日何绍明是能进军机,可黄侄你卯足了劲头也就是个副将。而只要你这个时候给咱们中堂来个雪中送炭,解了辽南的危急,凭着中堂的人脉手腕,伯伯保你三年之内就是从一品的提督。”一口气说完,粱敦彦笑了笑:“再怎么说,做人儿女的,也得为自个儿父亲考虑考虑不是?黄家世代商贾,到了你这一辈出个将军,说出去都展扬?他日就算你父亲亡故,恐怕也会含笑九泉……怎么样黄侄?朝廷跟北洋的大门已经对你这位俊杰敞开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编辑说,自动更新不太好用……所以,这段时间即便自动更新,也都是在更新时间看着。这段时间忙活一些变动,更新时间可能有些不稳定,不过我会尽量提升更新数量与质量地。请大家伙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一八零 乱起 好日黛与虎妞急匆匆赶了出去,只隐约看到那伙人胁着佩顿上了一辆马车,便出了营门。 好日黛心思灵巧,当即嘱咐虎妞去通知长官,自个儿则悄悄吊在了后头。 眼下这会儿,大战在即,士兵大多都驻扎在前线,营内空空如也,就连女兵营也是如此。整个营盘之内,除了留守的营部,就属营门口常备的一个警卫排了。虎妞情知事情紧急,不敢怠慢,一路跌跌撞撞冲进了营长的房间,将前因后果这么一说,那营长当即就炸了。 好家伙,眼下大战在即,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假扮关东军士兵,胁迫大帅夫人,这帮人做什么打算?阴谋!这是有人看关东军,看何大帅不顺眼,打算使阴招啊。营长当即拿起电话,通知值班室拉响警报。只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夜空。 这个时候,好日黛已经到了营门口。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领着站岗的六名士兵,牵了马匹,顺着路就追了下去。 师部。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黄镛怒极反笑:“好一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只是不知我若是投了北洋,是成了人啊还是变了水?梁伯伯,小侄尚且军务在身,就不送您了。还请转告我父亲,自古忠孝难两全,就当……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破裂了。旁边儿的丰升阿拿着空杯不住地往嘴里倒着,张大了眼睛,连连对粱敦彦使眼色。没错,丰升阿是胆儿小,这他心里头清楚,可就是靠着这份胆儿小,他丰升阿才能活到今天,否则早就如同其他淮军一般葬送在朝鲜了。 几年不见,眼前的黄镛再也不是当日的懵懂少年了。常年军旅,久居上位,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威势。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压得粱敦彦心头狂跳不止。要换做平时,他早就走人了。这可是在关东军营内,也就搭着与黄镛有那份交情,若换做旁人这会儿早就捆了。再怎么有朝廷的名义,那也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抖落出去后头那位兴许没事儿,可他粱敦彦一准儿讨不得好。 粱敦彦面色数变,而后抚须轻笑道:“黄侄莫激动,莫激动……我知道黄侄是热血年少,正是一心报国的时候。话说回来,报国也得找准地方不是?何绍明……” “梁伯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您还想说什么?一句话,让我叛逃门儿都没有!我……”没等他说完,就听外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黄镛当即石化,心里头一时间千般猜测万般预想。警报?没错,是警报声!难不成小鬼子打过来了?不可能啊,莫非淮军又闹啸营了?这会儿,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门口,他在等着来人汇报究竟发生了什么。 比他预想的还快,须臾之后,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军官探头进来,扫了一圈儿,而后对着座位上的丰、梁二人点了点头,随即闪身而去。 得到了那人的暗示,二人有底气多了。 丰升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撇着嘴道:“姓黄的,爷们儿是瞧着你也算是个人物,这才拉拢一下。怎么着?蹬鼻子上脸了是不?你个奴才还真把自个儿当人看了是不?”转头对着粱敦彦嗤笑道:“梁大人,您这苦口婆心的说了大半晌,听得爷们儿是满头星星……啧啧,奈何,这狗奴才就是不识抬举啊。既然如此,那爷们只好玩儿硬的了。”说着,从怀里头掏出又一封信笺,往书案上一拍:“姓黄的,瞧见没?就凭中堂的密令,爷们现在就能夺了你的兵权。” 粱敦彦惺惺作态地劝阻道:“诶?丰大人,您这是干什么?黄侄乃是故人之子,还是劝说为好。”转头对着黄镛笑道:“黄侄啊,我理解你的苦衷……这样,转投门庭确实有点儿强人所难了……黄侄啊,我们也不求别的,听说你明儿就要进攻?诶呀,这大冷的天儿,不太好吧。要不,晚两天?” 那头丰升阿不满道:“梁大人,这可跟中堂的说法不一样啊。关东军最少得分我一半……才晚两天,保不齐那小子硬是挺过来了呢……” 说到这儿,丰升阿说不下去了。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向了丰升阿的太阳穴,黄镛手持着手枪,冷笑道:“大帅说的没错,关东军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不但要跟日本人斗,还要防着你们这群害虫……有种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我就是说十句又能……” “咔吧”一声,枪上膛。 丰升阿顿时收了戏谑的脸色,转而变作掩饰不住的惶恐。“姓黄的,爷们手里头可有你把柄……” ‘铃铃铃’,黄镛已经下定决心要开枪了,正当此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枪口继续指着丰升阿的脑门子,黄镛一手拿起电话:“我是黄镛……恩……恩?情报可靠么?……我知道了。”一瞬间,本是气氛憋红的脸,变作苍白之色。眼神瞟着二人,说不出的厌恶。 还没等他开口,那头粱敦彦已经说话了:“黄侄啊,你梁伯伯活了几十年,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没有点儿凭借,我敢孤身来这军营?别猜了,那洋婆子是我跟丰统领请过去的……放心,我们肯定诚信待客,过两天就送回来。” 眼见着黄镛张嘴要叫人,又道:“黄侄啊,你可想好了……这事儿可是大人物交代下来的,伯伯我要是玩不成,这脑袋就得搬家。临来的时候,我是早就存了死志的……两天之内,但凡是见不到我回去,亦或者你领着第二师发起进攻了,以后就别想着见那洋婆子了。”说罢,笑呵呵地复又坐下,有限地品起茶来。 无耻,什么叫无耻?今儿个黄镛算长见识了。他现在愤恨不已,一恨哨兵怎么就放这伙人进来了?二恨自个儿实在太大意了,多安排上几名卫兵也不会有现在的窘境;三恨这天下‘俊杰’。这些人随便提出来一个,手腕智慧都比他黄镛等人要强的多,可这心思全都放在自个儿眼前了,根本就不考虑这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此番粱敦彦前来,就是要胁迫他黄镛按兵不动,生生让何绍明与第三师死在朝鲜啊。用心着实险恶! 黄镛收了手枪,闭着眼睛不住地思考着。难得地,丰升阿与粱敦彦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在等着黄镛就范。对于此番行动,二人是算计了许久的。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来研究何绍明的弱点。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何绍明这人父母双亡,唯一牵挂的,就是几位貌美的妻子。原本打算着趁着总是往外跑的乔雨桐出外联络商业事宜的时候,绑了乔雨桐。没成想,今儿刚刚到安东,就听说何绍明的洋婆子老婆自个儿偷偷跑来了。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二人大喜,当即谋划了这么一出。 时间过了良久,黄镛终于睁开了眼睛,眉毛上挑,高喊一声:“来人!” 话音未落,外头呼啦啦进来十几名士兵。 那头丰升阿翘着二郎腿,得意一笑:“这就对了,赶紧通知前头取消攻击,否则……嘿嘿!” 黄镛轻蔑一笑,厉声道:“都给老子绑起来!” “啊?你就不怕伤了那洋婆子?”二人大惊失色。 一众卫兵应了一声,上来按肩头锁胳膊,三下五除二把二人捆了个严实。 “黄侄,你可考虑清楚了?” “姓黄的,识向的赶紧放了爷爷!就算老子死了,回头洋婆子一死,何绍明也得宰了你,给老子陪葬!” 黄镛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不劳二位操心,等义州困局一解,黄某自当自裁以谢大帅!梁伯伯,你知道,我家世代商贾。从小我就知道一个道理:一匹上好的苏绣,再怎么金贵,也比不上一车粗布吧?更何况,鸭绿江对岸可是将近两万条人命!” 说到这儿,被绑着的二人脸色已经白了。他们断断没有想到,这黄镛居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押下去!分开关押,叫宪兵队的人好好审问。一定要问出夫人的下落,还有,问清楚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是!” 一众士兵得了命令,整齐应了一声,随即押着二人往外就走。方才还得意洋洋的二人,这会儿梁某人灰心丧气,暗叹失算;而被捆成了粽子的丰升阿兀自叫嚷着:“姓黄的,你凭什么捆老子?老子是旗人,凡事儿也轮不到你管……爷是庆王爷的门子,你就等着王爷收拾你把……” 时间,刚好过了半个小时。一众士兵前脚刚刚押走二人,后脚第二师的军官已经进了房间。 这会儿,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了。一个个或是愤怒,或是叹息,或是愁眉不展地思索着。都紧着嘴巴,眼巴巴地瞧着黄镛。 师长师长,一师之长。不单单是众人的头头,更是大家伙的主心骨。这个时候,谁也拿不定主意,只能等着黄镛这个师长下定论。 不大的指挥部内,一片死寂,只余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 黄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反复地揉着额头。突然轻声问道:“几点了?” “凌晨一点三刻。” 点了点头,黄镛站起了身。一扫方才的模样,此刻眼神里头透着一股子决然的劲头:“攻击……照常!凌晨四点发起,十一团作为先头部队,首要目标就是抢占滩头!” 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回声。什么叫两难?就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是极其痛苦,而且必然导致某方面彻底失败。黄镛做了这个决定,就意味着不管佩顿的死活了。 好半天,黄镛拍案而起:“我说了,四点照常发起进攻,都他妈没听见么?” 这一嗓子喊得众人如梦方醒,散乱地应了一声,随即各指挥官沥沥拉拉往外就跑。九连城到前沿,起码一个小时的路程。这会儿已经快两点了,留给大家伙儿布置的时间不多了。 待众人都出去了,黄镛这才提起桌上的电话。脸色沉重道:“我是黄镛……给大帅发报,就说……就说职部失职,导致夫人被擒,生死不知……贼寇以夫人性命相要挟,职部反复思索,虑为天下计,为关东军计,必不可从贼寇之请……待渡江作战结束,若夫人遭遇不幸,职部必自裁于大帅身前以谢罪……” 轰隆一声炸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大雪连天,居然赶上了百年不遇的雷雪天气! 好日黛与六名士兵骑着马追出了营门,却早就失去了马车的踪影。无奈,众人只能根据地上的车辙继续追踪。马车过了一条巷子口,车辙一分为二,一个是朝南,一个朝西。 这大黑天,根本就瞧不清远处。七个人一商量,当即一分为二,一路朝南,一路朝西。好日与其他三名士兵,就是朝西追了下去。本来其他六名士兵照顾好日黛是女的,怕她身子骨受不了,几次三番劝说其回去。可执拗的好日黛就是不听,潜意识里头,她始终认为是因为自个儿没站好岗,这才导致了佩顿被掳。 追出去五里多路,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一条向西,一条向北。四人再次一分为二,好日黛与一名士兵继续朝西追了下去。好日黛这一追不要紧,却追出了一段传奇…… (本月爆发,预定更新二十万,请大家伙儿监督~:))(未完待续) 一八一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一) 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日,朝鲜北部白马以南。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枪声。队伍之中的官兵上下,都抻着脖子往前瞧着,想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与小日本遭遇了。 没一刻,就传来了新的命令。 “原地休息一小时!原地休息一小时!” 已是凌晨三点光景,关东军回援部队就连吃饭,也是边走边吃。趁着白天的时候,先头部队带着一部后勤团,在沿途烧好了开水,熬好了热汤。而后就等着后续的大部队过来,掌勺的催士兵,提着大铁壶,挨着个地给每个士兵灌上一壶热水,递上一碗热汤。士兵们就着热乎劲儿,啃着硬邦邦的干粮以及早就冻成一坨的牛肉罐头。而后脚步不停,官兵上下就这么一直走着。整整十八个小时,顶风冒雪,硬是赶了一百三十里路。像现在这样一个小时的大休息,这还是第二次。 如今队伍之中都是步兵,那些骡马早就不见了踪影。训练有素的士兵,可以凭着意志力连续强行军。可畜生不成,像这么恶劣的天气,只走了十来个钟头,硬是倒毙了三十多头。剩下的任凭你怎么打骂,使劲儿用鞭子抽,也不肯动弹了。 休息的命令一下,只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道路两侧便堆满了四散休息的关东军士兵。有的强打着精神,从炊事班要来了酒精炉,点了篝火,围坐着取暖;有个干脆合上军大衣,直接靠在路边就睡了过去;还有的直接一个跟头栽倒,昏厥了过去。所有人都匮乏到了极点,可就算是如此,全军上下仍就没有一句怨言。 情况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就用是脚底板跟时间赛跑。输了,就是全军覆灭!开战以来,第三师连战连捷,若是就这么窝囊地输给了小日本,大家伙儿打心眼儿里就是不服!多年的训练,多年的思想改造,如今在这暮气沉沉的土地上,也只有关东军这么一支军队,上下心气儿十足。往大了说,这就叫军心士气,这就叫民族自尊心! 若是何绍明有闲暇,肯定能从士兵们一双双喷火的眼睛中看出这一切,而后成就感与自豪感一准儿就充斥内心。他肯定会心里头暗爽,还会暗自对前世的愤青哥们炫耀:看,这就是老子带出来的兵! 可这会儿,何绍明实在没这个心思。他只觉着自个儿已经疲惫若死,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美美迈出一步都觉着眼前发黑。硬撑着继续朝前赶着,听见原地休息的命令,看了看时间,发现离预定休息时间还差两个小时。心道,这命令肯定是秦俊生下的。当即加紧了脚步,勉强爬上了一处小山坡。这里,已经临时支起了帐篷。魏国涛正带着大大小小的军官围在一张地图前商谈着什么。 “国涛,怎么这就停了?这会儿还没到白马,不是说好到了白马再休整么?”何绍明心里头比谁都着急。义州决定着整个入朝军队的安危。往小了说,不马上夺回义州他何绍明小命就得交代在这儿;往大了说,不夺回义州,整个甲午都很有可能再次如同历史上一般无二。 这一路,他看的最多的就是口袋里头的怀表。分针美美移动一下,他的心都随之紧张一分。无论是怕死,还是说为了家国天下,义州必须要夺回来。 简陋的帐篷里头,魏国涛手拿着红蓝铅笔不停地在地图上勾画着。听见何绍明的疑问,头都懒得抬起,答道:“先头部队与小日本交火了……带队军官随即展开了火力侦察。日军数量不在少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整整打了十几轮排枪,初步预计至少有一个大队的兵力,两处山口,还有山道左侧都构筑了阵地,已经形成了整然的火线。也就是说,小日本把所有的道路都给堵死了,要想过去,就必须攻下小鬼子的阵地。” “什么时候发起冲击?”情况跟预想的一样,何绍明也不废话,直接问攻击时间。 “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之后了,发起冲击,得整饬好队伍。”魏国涛抬起头,沙哑着嗓子说道。何绍明骤然发现,一向严谨而从容的魏国涛,身上难得地多了一股子凝重紧迫感。 他手底下的这位死人脸魏国涛少将,更多的时候是面沉如水,整个人的情绪古井不波,曾有人戏言道,除非是天塌地陷,否则别想魏国涛紧张。如今连魏国涛都紧张异常,难道说真要天塌地陷了? 从定州一路行来,何绍明一直在控制着自个儿的情绪。还身先士卒,不眠不休地强行军。人的精神毕竟不是铁打的,人的意志也会随着身体的衰弱而消减。更别说现如今所有的责任都押在他的肩膀上了。越靠近义州,已经身心匮乏到极点的他就开始奢望起来:也许偷袭的日军只有一个联队的兵力,义州之所以失陷,完全是因为盛军那些败类造反;也许只要回援,就可扭转局势,近万关东军百战精锐,就算打同等数量的日军也绰绰有余;也许对岸的第二师这会儿已经发起攻击了,没准儿已经抢占滩头,开始大批运送兵员器械了…… 何绍明楞了半晌,骤然出言道:“留下一部牵制,大部队不能绕路么?”眼下还不到白马,地图上的直线距离起码还有个八十多里。要想在预定时间赶到义州,不可能在此处山口浪费太多的时间。 “绕路就只有爬山了……而且我相信,我们一旦绕路,取道上端洞,那么日军必定会在上端洞布置阻击部队……那儿的地形比眼下的还要险要。”魏国涛的话再清楚不过了,想要去义州,必须要拿下此处的山口。 何绍明揉了揉脑袋。他一向自诩是二十一世纪来的管理者,懂得用人的手段,从不越级指挥。眼下着急的当口,差一点儿就犯了这个毛病。 长出了口气,随即沉声道:“打仗我不懂,俊生你去布置……我只告诉你任务目标……现在是三点一刻,我希望两个小时后拿下对面的阵地。” 魏国涛难得地自信一笑:“这也是大帅您招募我的原因之一。” 正当此时,一名通讯兵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定在那儿,瞧了瞧何绍明,又瞧了瞧秦俊生,有些愣神,犹豫着,将手中的电报纸死死地捏着。 魏国涛眼尖,移步过去,接过电文,只看了一眼,便抬头盯着那传令兵不放。而后复又逐行地看起了电文。 “电报上说的什么?”何绍明在一旁询问道。 此时,魏国涛居然再次地笑了起来,手指头弹着电报:“好事儿啊……黄镛说万事俱备,凌晨四点准时发起渡江作战。”说话间,已经将电报纸折了起来。“瞧黄镛的意思,好像义州的七八千号小日本,都让他包圆了。没第三师什么事儿啊。” “黄师长瞧不起人,虽说咱们第三师排在第二师后面,可别忘了,跟小鬼子打仗,还连战连捷的始终都是咱们第三师……” “……我看黄镛这小子是急了,生怕就凭咱们第三师就把日本打垮了。他在鸭绿江对岸可是一直憋着难受,现在逮到机会了,能不眼红?” “不能让黄镛占了大便宜……咱们走着瞧,且看第三师一路披荆斩棘,一举夺回义州!” “第三师万岁!” 小小的临时指挥所内,气氛顿时沸腾了起来。何绍明也乐呵呵地瞧着。没有人注意到,魏国涛已经将折好的电报纸,塞进了裤兜口袋。背对着何绍明,脸色凝重异常。 定州以北,关东军防御阵地。 黑夜,大风,暴雪。这一切,在给进攻者造成麻烦的同时,也提供了有利的掩护。短短的两小时内,借着夜色,日本第一军对关东军的阵地发起了两次冲锋。即便是照明弹频繁升空,可鹅毛般的大雪依旧阻隔着视线,几十米外,根本就瞧不清楚。而且小日本学的愈发狡猾起来。整个冲击部队,都趴在雪地上,身上披着白布,一点儿一点儿朝前爬,待到阵地前沿几十米,有时甚至是十几米的距离,才在军曹的一声发喊下,端起步枪挺着刺刀,嚎叫着冲过来。 日本第一军一路溃败,辎重、重武器丢了一路。从淮军手里头缴获的克虏伯大炮以及日军本来配备的青铜炮,丢了个干干净净。虽说现在第一军还有将近一万出头的可战之兵,可也没法儿白天的时候面对面地对关东军的阵地发起冲击。 而关东军虽说被断了后路,缺乏给养,可各种重武器还是一应俱全。堂堂正正打起来,就算是把第一军全都搭进去,也不见得能攻下阵地。 所以,第一军山县有朋打的主意很明确。偷袭,偷袭不成就骚扰,总之要用尽一切手段消耗关东军的物资。只要第三师团收好口子,这一万五千余关东军就成了瓮中之鳖。 此刻,阵地之上一片寂静。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颗照明弹在某处升空。耀眼的光芒之下,雪地之上,多了几分色彩。黑色的尸体、红色的血冰。 已经将近凌晨四点了,眼见着再有两小时,天就会亮。到那时,应该可以松口气了吧?阵地之上,所有的官兵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也包括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参谋长秦俊生。 这几个小时,实在是难熬。瞧不见对方,后头根本就没法提供炮火支持。第一次偷袭的时候,眼见着近在咫尺的日本兵,整个阵地之上,枪声响个不停,马克沁连成片地喷吐着火舌,迫击炮更是直接覆盖了阵地前沿。只要稍有可疑的地方,都会遭到关东军的火力覆盖。足足有十来分钟的时间,才在秦俊生的阻止下,停了下来。 阻击战这才刚刚开始,按照这个弹药消耗的速度,用不上两天,留守部队就得弹尽粮绝。 直到此刻,所有人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转化为了现实。关东军太过于依赖于强调火力,包括步兵操典上都写着,阵地战时,要以火力密度压制对手。而不是以精准的射击,消灭对手。 眼下,想要改变整个军队的作战思想根本就不现实。能做的,只是找个更加有效的方法。而这个方法,是有针对性的,在经过日军两次偷袭之后,秦俊生终于想了出来。这会儿,他一边巡视着阵地,一边儿完善着。也许天亮之后,一个成熟的防御战术方案,就会新鲜出炉。 “参谋长,您又来了?” 一名士兵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转头一瞧,巧了,正是方才发现小日本偷袭的那名士兵。 秦俊生拍了拍士兵的肩膀,笑道:“你是猛子……姓什么?刚才表现的不错,再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直接通报你们指挥官,也可以直接开枪火力侦察。” 猛子挠着头,咧嘴笑开了花:“俺叫张猛……嘿嘿,参谋长,您说立功的事儿算不算啊?俺一直想转士官来着。” “算,回头我亲自给你报备师部……你怎么想着当士官?没当够兵?” “嘿,一级士官一个月就六两银子,俺想着只要转了士官,不用两年,俺家就可以成小地主啦……” “……” 很朴素的理想。秦俊生甚至能想到,张猛之所以没被批准转士官,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理想。借着一颗冉冉升起的照明弹,秦俊生瞧清楚了那张黝黑的正对着他傻笑面孔。就连最有国家民族意识的关东军之中,尚且有这样思想的士兵,可想而知,诺大的国朝,几万万人,又有多少人抱着这个小农意识了。 任重而道远啊! 富国、强兵,这一切说到底还得靠所有人的努力,不能单单靠着何帅领着几个人瞎忙活。只有整个民族觉醒了,国家才会富强。然而,这一切都需要等待。等待战争结束,迎来一段和平的时期,等着何帅领着大家伙儿推翻满清。 而眼下最最迫切的,就是重新夺回义州了。 秦俊生叹了口气,瞧了瞧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分。嘴里兀自呢喃道:“第二师……应该发起攻击了吧?” (大家伙数着,这个月20w~)(未完待续) 一八二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二) 鸭绿江西岸,将近凌晨四点。 十月末,东北昼短夜长。这个时候天还是黑漆漆的,加上飘着雪花,隔着几十米外根本就看不到人。空气之中充斥了呼啸的风声,已经波涛拍岸之声。 预定的渡口之处,一片忙碌。大大小小二百多条渡船,上面装载了满满的关东军士兵。每一艘渡船,上面都至少搭载了一个班的关东军士兵。船头架起了马克沁重机枪,身后还有名扛着火箭筒的士兵。再往后的船舱里头,静静地坐着十来名士兵。紧握着手中的步枪,神情或是冷峻地藐视着江对岸,或是有些紧张地看着漂浮着冰屑的江面。 往后瞧,是更多的后续部队。排成一个个方阵,静静地等待着。 再往后,是炮队阵地,几十门75mm野炮狰狞着黑漆漆的炮口,在军官指令之下,慢慢摇升起来,对准了对岸的预定目标。 驮马、骡子拉拽着整车整车的物资,刚一到地方,立即就会围上来一群后勤士兵与民夫,低声吆喝着号子,三下五除二装卸下来。 很难想象,这样忙碌的情景,这么大的调动,只是在几十盏马灯照耀下完成的。关东军第二师训练有素,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师师长黄镛,亲临第一线,就站在临时码头之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义州丢得太仓促了,更仓促的是,他只有一天的时间去准备,而后立刻发起渡江作战。这一天左右的时间,收集渡船、转运物资、修葺阵地、调动部队,等等等等,若不是训练有素的关东军,就算是对面的小日本恐怕也得个三五天的时间周转。 “师长,五级北风,预计横渡鸭绿江需要二十分钟,回来至少需要四十分钟。”旁边,一名参谋擎着风杯测定着风速。 黄镛点了点头。跟预计的出入不大,参谋部之前不眠不休,做出了一份详尽的攻击计划。按照计划,第一批只能运送一个营的士兵过对岸,他们会在二十分钟之内抢滩登陆。而后,他们要坚持至少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才会有后续部队跟进。 时间太仓促了,就是这两百条参差不齐大小不一的渡船,还是第二师将整个鸭绿江西岸百里左右所有的船只搜寻而来的。武器弹药加上士兵,一次最多也就能送过去一个营。而根据参谋部的预计,对岸至少有一个联队将近三千人的日本兵,已经埋设好了阵地,就等着给第二师一个下马威。这一个营,能不能抢占登陆的滩头,能不能坚守到后续部队跟进,一切都是未知数。 关东军的军事教程里头,唯一有关于登陆作战的记载,还是第一师登陆马尼拉。经验实在有限。况且,那次登陆马尼拉,第一师可是有着美国海军优势炮火支持,西班牙人又没有抵抗之心,整个登陆行动异常顺利。而现在不同了,对面的可是小日本,两国正进行着一场谁都输不起的赌国运的战争。 黄镛闭着眼都能想到,无数登陆作战的士兵,可能还没有上岸,便被日军的炮火击中,掉落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要知道现在可是十月末,凌晨时分正是最冷的时候,江水里头可是混着冰碴。就算是水性好的士兵,也会因为被冻得抽了筋,而沉入江底。这还不算什么,那片不算太开阔的预定登陆场,距离江边只有六百多米的距离,就有连绵不绝的矮山,日军的防御阵地就设在那里。到时候居高临下射击,登陆的关东军士兵连掩蔽的掩体都没有,只有被射杀的份儿。 此次登陆作战,完全是拿人命在填!关东军一贯注重士兵生命,尤其是老兵,做出这样的作战计划,可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只是,无论是黄镛,还是他身后同样一脸肃容的军官们,此刻没有人在意这个问题了。他们只想着,冲锋,冲过对岸,拿下义州,救出大帅! 这些人都是振兴社的会员无疑,可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青年军成员。这几年下来,不断有留学归来的军官加入,关东军的思潮也随之轻微改变。国外国内巨大的反差,德国的振兴图强一日一变,与惶惶大清数十年如一日的苟延残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旅德系军官甫一归来,便秘密成立了一个小圈子,主要宗旨跟振兴社一般无二,可他们更加信奉武力。德国正是打败了法国,才成为新兴列强的。中国,有何帅这位英明的统帅在此,同样也可以!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整个准备工作业已全部就绪,整个渡口三千多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黄镛,就等他一声令下,而后就会横跨鸭绿江,发起对小鬼子的决死冲锋。 终于,时针指向了四点整。 黄镛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一挥手,怒吼道:“渡江作战开始!第二师……进攻!进攻!” ‘砰砰砰’三颗橘红色的信号弹升空,发出刺眼的光芒,还没等其坠落,阵地之上已经是万炮齐鸣。 “开火!开火!” 军官们不住地喊着命令,早就攥紧了火绳的炮手,狠命地一拉,一声闷响之后,大炮猛地一震,炮口喷吐出火光与硝烟,几秒钟之后,对岸滩头闪出了团团的火光。一炮刚刚放完,弹药手便迫不及待地拉开栓门,退出烫手的弹壳,又将一枚黄橙橙的炮弹装了进去。 “开火!开火!” 炮队的军官还在嘶吼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到嗓子嘶哑。事实上,这会儿炮队阵地之上,百多门火炮已经响成了一片,炸响之声已经分不出个数来。即便是呼啸的北风,也卷不走阵地之上浓浓的呛人的硝烟。 再看江对岸的滩头,此刻仿佛是密布的阴云一般,不断地闪着火光。而夜空之中,无数的拽着光的炮弹,依旧如同雨点一般纷飞而来。 早在进攻命令下达的一刻,满载着先头一个营登陆部队的渡船,已经解开了缆绳,船夫玩了命地划桨,借着强劲的北风,一艘艘渡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向对岸。 行至一半,将将够马克沁的射程。各个船首的马克沁重机枪,便迫不及待地发出了沉闷的铜音。眼见着马克沁已经开火了,阵地上的火炮也开始了延伸射击。弹幕如同卷地毯一般,慢慢向后推移着。 此刻,临时码头之上,无论是黄镛还是他身后的军官,一个个全都是脸色激动。壮丽!这是此刻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词汇。如此密集的火力覆盖射击,就算是在欧洲战场之上,也是十分的罕见。所有人都相信,在如此密集的火力打击之下,日军仓促建立起来的阵地,还有那些堡垒,肯定会随之烟消云散。没有战壕,没有藏兵洞,没有掩体,这会儿小日本应该不好受吧。连成片的弹幕所形成的冲击波,可以将地表上的一切抹个干净! 外有利器,内有悍勇士兵,上下协同一心,就算是小日本再怎么顽强,也会顶不住吧? 乐观的情绪充斥了每个人的心田,一张张本是紧张的脸上,这会儿都露出了激动的笑容,更有的人已经开始相互握手庆贺了。 此情此景之下,只有心头始终压着一块巨石的黄镛,还能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态势。他瞧了瞧手表,从进攻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渡江的舟船,有个别快的,已经临近对岸了。可是,预料之中日军的炮火反击,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对啊,小日本怎么不还击?就算是轻装偷袭而来的,可对岸渡口至少有十几门野战炮落入小日本手中了。咱们渡船有限,小日本不进行火力拦截,说不过去啊……” 有军官笑道:“师长,估摸着小鬼子被打蒙了吧……这么密集的火力,东亚战场之上闻所未闻!” “估计日本人被吓坏了……一次性投入上百门大炮开辟滩头,还专门预备了二十门,等着小鬼子开炮,而后进行压制射击。小鬼子那么十几门炮,根本就不敢丢人显眼。” “一准留在反斜面之后藏起来了。” 密集的火炮射击已经停歇了下来,转而开始按照朝预定目标开始定点射击。 “师长,先头营来电,已经开始登陆了!” “哦?”黄镛急忙举起望远镜,不住地眺望着。只是此时才四点半,天还黑得很,望远镜里黑咕隆咚的,根本就瞧不见人影。既然瞧不见,黄镛干脆就回到了临时指挥部内,就等在电台之前,听着一封封回报的电文。 “我部接近对岸,没有遭到攻击……” “前锋开始登陆,依旧没有遭到攻击……” “全营开始登陆,已经抢占滩头……没有发现日军……” 这会儿,黄镛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快了吧,快接战了吧?只要遭到攻击,先头营就会将日军的火力点坐标发报过来,而后火炮会进行新一轮的打击。 “全营登陆完毕,舟船返回,我部开始试探性进攻……” 先头营刚刚勉强组成了散兵线,正要朝正面的丘陵发起冲锋,就见六百多米外的329主峰上,突然闪出十几个亮点,没过多久,一团团火光便在士兵中间炸起。爆炸中心的士兵,直接被炸得腾空而起,冲击波卷着弹片四下横飞,离得近的士兵也纷纷栽倒在地。日军,终于开始攻击了。 二十日凌晨四点三十七分,鸭绿江攻防战正式开始! 朝鲜,五峰山上。 炮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在活阎王带领下躲在山上的七八百号人,就惊醒了过来。大家伙儿刚刚加入关东军没多少日子,身上还是淮军习气,根本就没有纪律这一概念。在接连不断的炮声吸引之下,一个个都爬到了山脊之上,翘着脚抻着脖子往西面瞧着。只可惜距离实在太远,又是风雪天,只隐约瞧见火光不断闪现。而后,就是滚滚而来的如同闷雷一般的爆炸声。即便是如此,如此壮观的炮火覆盖射击,依旧看得一众人等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近代战争之中,除了训练有素,支撑士兵战斗意志的,更多是火力支援。这支陷入困境的孤军、残军,十几个小时之前还满是灰心丧气,这会儿却一个个雀跃起来。 “好家伙……这关东军打起炮来跟不要钱似的……这场面,怎么也得上百门大炮吧?” “姥姥!少说二百门!而且清一色的克虏伯洋炮,一分钟五六发!” “我的娘呀,瞧瞧,瞧瞧!快成火海啦,巴掌大的地方,就算塞上再多的小鬼子,这会儿估摸着也没几个活口了。” “弟兄们,我琢磨着咱们那位大人说的没错……这回能保住性命,没准儿还能得个大功。” 一众士兵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活阎王等关东军军官,这会儿也没有去约束,只是笑呵呵地站在远处。隔着七八里外的一番炮火,愣是给这些人鼓足了勇气,甚至比许诺大笔银钱还管用,这不花钱的好事儿,没人会阻止。 “鳖犊子玩意儿,昨儿个还蔫头耷脑,现在咋这么精神?都他妈吃软怕硬!”北极熊嘟囔着骂了几句,随即转头问道:“团长,第二师开始进攻啦,咱们是不是该抽冷子给小日本背后捅刀子啦?” 活阎王微微笑着:“不着急……下面可是一个联队三千来号小鬼子。”对着瞧热闹的士兵努了下嘴:“就凭咱们这七八百号乌合之众,现在去就是送死。”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凝视着战场方向:“等着吧,等打得热火朝天,咱们再去凑热闹。” 天尚且黑着,北极熊看不到,此刻活阎王却是忧心忡忡。 “小鬼子算准了火力吃亏,把阵地后撤,让出滩头……而后在329主峰进行阻击……这样一来,有限的火炮可以压制第二师,而第二师的炮火就无法攻击到……估摸着那二十分钟的覆盖射击,没伤几个小鬼子……这仗不好打啊……”(未完待续) 一八三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三) 朝鲜北部白马以南。 时间已经是过了六点,灰蒙蒙的天空,总算是透出了点儿光亮。 何绍明两个小时拿下对面山头的计划不得不胎死腹中。回援部队一路走的太急太辛苦了,这一路之上顶风冒雪,除了大批掉队的,重武器也几乎全部落在了后头。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各部队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调整,调集着重武器,根本就没有时间休息。 草草构建的出发阵地前沿,几十挺马克沁与十几门迫击炮已经架了起来。射手在最后调整着标尺,不多的弹药满满地堆在了一边。日本第三师团轻装偷袭义州,几千人的孤军愣是跨过了横亘的狼林山脉,而后击败守军,一战而下义州。正是这种疯狂的举动,将何绍明与第三师上万官兵陷入的绝境。粮食还好说,省着点儿,就地征发,维持上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可弹药,实在太有限了。 连番的征战,第三师本身携带的弹药消耗一空,全靠着从义州运送补给。补给线一断,不可一世、几乎武装到了牙齿的关东军第三师,立刻就成了没牙的老虎。 就是阵地前的这么点儿重武器,也只有不到一个基数的弹药。 在这有限的重武器之前,是一片如林的枪刺。数千顶大檐帽微微起伏,一身墨绿色军装的关东军士兵,以标准的半跪姿势形成了密集的散兵线,所有人都注视着对面的两处山头。 不多的弹药早已下发,此刻,士兵们有的在检查着刺刀、弹药,有的在凝视着即将要发起攻击的日军阵地,还有的抓起一把雪,胡乱地揉在脸上,用刺骨的冰冷刺激着匮乏到了极点的神经。 不眠不休行进了一夜,赶了一百三十里路,所有人的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将要发起的攻击,已经鼓足了关东军第三师所部所有的余勇。 疲劳、缺乏弹药,种种不利之后,可以说,在火力压制之后,关东军第三师必须在第一次冲锋就要拿下对面的阵地,否则,很有可能就耗在这儿几天。 “师长,攻击部队已经进入出发位置,等候命令。” 一名参谋走到魏国涛身前,立正汇报道。 战场并不开阔,对面的两处山体,形成了一个口袋状。虽说不太高,可偏偏面对着关东军一侧的山势险要异常,几乎就是垂直的。这也就意味着,攻击部队必须绕过正面,一路忍受着日军倾泻的子弹,从侧翼,对左侧的山道发起冲击,而后才能掌握通向两处山体的通道。如果不是情势危急到了极致,无论是何绍明还是魏国涛,都不愿意发起这样的攻击。这就是在消耗士兵的生命。 魏国涛身姿笔直,只是静静地朝西北望着,天色微明,借着这点光亮,只能看到一排排如林的枪刺,如同波涛一般晃动着,闪动着寒光。只待他一声令下,这股波涛就会冲向对面的日军阵地。沉默了一下,依旧冷着脸,只是挥了挥手:“攻击开始!” 命令迅速下达,几秒之后,一名参谋举着信号枪,‘碰’的一声,将关东军特有的信号弹射向了天空。橘红色的信号弹,拖拽着耀眼的光芒,闪耀在阴霾的天空。几乎在同一时间,急促的哨子声,冲锋的呐喊声,撕碎了黎明前的宁静。 “关东军!前进!” “冲锋!冲锋!冲锋!” “小日本没什么了不起,第一军主力都被咱们打得半死不活,第五师团也挡不住咱们!” “抢在第二师之前,拿下义州!” “冲锋!第三师万岁!” 数千顶大檐帽组成的海洋,微微起伏,官兵们已经立起了身子,紧接着就是便步前进,直直地冲向对面的日军阵地。马克沁、迫击炮,已经开始了咆哮,枪口、炮口喷发着耀眼的火焰,弹雨如同流星一般撞向对面的日军阵地。 枪声、炮声、喊杀声早已汇作一团。昏暗的天空,被各色火光照亮,双方射击的弹道,在天空中交织出一张张死亡的大网。 两个团,组成了三波散兵线,如同波涛巨浪一般拍向日军阵地。前方冲击的散兵线中,不时有人倒地,但士兵们依旧在军官的带领下,呐喊着,毫无畏惧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日军的射击纪律严整,弹雨密集,一排排的子弹倾泻下来,将关东军的散兵线上打出了一个个缺口。可士兵们依旧执着地前进着。到了两处山头之间,前头的队伍稍稍停顿,士兵半蹲在地上,开始举枪还击,而后头的散兵线则继续向前冲锋着,不过几十米,也停下来,同样开始射击,掩护着后面的战友发起冲击。 就是如此,一波波交替向前。军官们始终走在队列最前头,不断有人中弹倒地,但是马上就有人接替他们的指挥位置,呼喊着各式的口号与命令。 关东军成军四年,虽然经历的战事不多,可这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一群热血青年变成训练有素的战士。整个冲击过程,所有人都严格地按着战术操典进行着。须臾之间,已经冲到了左侧山道日军构筑的阵地之下。距离不过是几十米! 这个时候,冲在最前的一波散兵线,已经顾不得开枪射击。所有人都挺着刺刀,呐喊着快步朝日军阵地发起了冲锋。 几十米外,日军阵地上接连不断地闪着光。日军在尽最大的努力射击着,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都不用进行瞄准。每一颗子弹出膛,都会撞进一名关东军士兵的身体。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每一秒、每一米都有人倒下。终于,冲近了二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后排的士兵摘下手榴弹,咬下拉环,略一停顿,而后狠命地投掷了过去。 ‘轰轰轰’,日军草草构建的射击胸墙左近,接连不断地炸响。冲击波卷着泥土、碎石、以及人体,四下横飞。就趁着日军射击停顿的一刹那,前排的关东军士兵已经冲了上去。短兵相见、刺刀见红!军官手持着手枪,一边指挥进攻一边进行射击着;突击手手持着散弹枪,专挑日军密集的地方,一颗子弹射出,往往是连成片的日军被打成了筛子;更多的士兵,端着步枪挺着刺刀,将其狠狠地扎进小日本的胸膛。 只在一瞬间,日军设在山坡处的第一道防线,便被宣告攻破! 场景壮丽而残酷! 何绍明与魏国涛只是站在出发阵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甲午开战以来,同样的场面,何绍明已经看过无数次了。集合了海内外有识青年,从而成为惶惶大清最先觉醒民族自尊心的一群人,用大量的金钱堆砌,还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火力的关东军,无论是意志力还是战斗力,都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计。 从来,热衷于先进武器,珍惜士兵生命的何绍明,都不打算依靠消耗士兵的生命而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哪怕是决定着国朝百年国运的甲午也是一样。关东军作战,从来都是用优势的兵力火力,给予对手灭顶的打击,而自身消耗却极其有限。 因为,关东军每培养一名士兵都不容易。普通的庄稼汉,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士兵,经历了严格的训练周期。子弹每月两百发定量实弹射击,伙食几乎是最好的,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还要接受文字与先进思想的教育。 看着一个个倒下的士兵与军官,何绍明的心在滴血。在他眼里,每一个士兵都是一颗种子。国朝晦暗百年,缺的从来不是什么先进的技术,缺的,就是觉醒的精神! 这些士兵,只待战事一结束,就会成为革命的种子,成为推翻满清的排头兵,成为中国革命道路的坚定支持者,成为散播新思潮的星星之火!牺牲,实在太大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在日军密集的弹雨之下,至少超过三百名的士兵倒地不起了。 然而,何绍明不能要求冲击部队撤下来,重新组织起更加有效的攻势。形势危急,所有人都知道。关东军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拿不下对面的山头,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 何绍明强自平复了心痛,他现在只要义州,只要对面的日军阵地!拿下这里,拿下义州,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只有如此,才能有活路,才能重新掌握这场战事的主动权。 “左侧山道扫清,可以对山头发起冲击了……日军不过一个大队的兵力,三波散兵冲锋,应该可以拿下。”魏国涛放下望远镜,平静地说道。转头对着何绍明:“接下来,只要攻上了山头,分出一个团向两翼扫荡,掩护大部队快速通过……我们不跟小鬼子在这儿纠缠,义州离这里只有四十里,强行军,中午之前应该可以赶到。” “但愿如此吧。”何绍明轻轻舒可口气。攻势顺利,望远镜里,最前头的冲锋线,已经沿着山道蹒跚向上,抵近日军左翼山头的主阵地。按照这个态势,不出半个小时,只要拿下了一处山头,关东军大部队便可以快速通过,中午赶到义州。到那时,东有回援的关东军第三师大部,西有渡江作战的第二师,夺回义州不成问题。 正当此时,马克沁‘坑坑坑坑’沉闷的铜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就见冲在最前头的关东军士兵,如同割麦子一般被放倒,一排排一片片。何绍明手一抖,差点儿将手中的望远镜掉落。放下望远镜,看向出发阵地就要骂娘。“他妈的,谁他娘的敌友不分……” 何绍明只看了一眼便说不下去了,出发阵地之上,一片静悄悄。马克沁与迫击炮静静地安放在那里,射击手这会儿都坐在地上,观望着前方的战事。 早在突破左翼山道防线之时,关东军的马克沁与迫击炮便停止了射击。再举起望远镜,却见右侧山头上,三个闪亮的光电,不住地喷射着火焰,将一颗颗子弹喷射而出,直扑毫无防备的关东军。 何绍明等人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小鬼子的马克沁! “叶志超,老子不杀你就不叫何绍明!” 即便是炸了军火库,日军依旧从各处军营缴获了不老少的武器。88式步枪比之小鬼子的春田要强太多了,就更别提马克沁、迫击炮之类的,小鬼子连见都没见过。作为这些新式武器的提倡、发明、使用者,何绍明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甲午之中,自个儿的关东军会遭到这些武器狠命的打击。 一片片的士兵倒地,后头的士兵已经条件反射般趴在了地上。面对着不可能用人命填出来的优势火力组成的防线,这也是无奈之举。紧紧是三挺马克沁,便将近千人的冲击散兵线,压制得死死的。 何绍明怒吼过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便要朝后仰倒。寸步不离的凯泰手疾眼快,一把扶住。 “迫击炮呢?给老子把那三个火力点打掉!”何绍明一把挣脱了身子,疯狂地边朝前跑边喊着。只须臾之间,便到了前沿阵地。炮手们一个个红着眼睛耸立着,面对着何绍明的怒吼,却没有人应声。 “都他妈傻了?还击啊!”何绍明上去就将一名炮手踹到在地,兀自抓了一名士兵的领子,猛力地摇晃着。 良久,身后才传来魏国涛的声音:“大帅……早就没弹药了,总不能拿迫击炮当刺刀吧?” 闻言,何绍明错愕半晌。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山体上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喊声,何绍明回头一瞧,便见日军趁着关东军被机枪压制,已经跃出掩体,发起了反冲锋。 局势命悬一线! “魏国涛!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快想主意啊!” 魏国涛回头用询问地眼神看向了几名参谋。几个人细语一阵,当即苦笑指着地上的一门火箭筒道:“师长,实在没有炮弹了……倒是还有几枚火箭弹。” 话音未落,何绍明便打断道:“那还等什么?给老子扛过来……老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兵白白送死!” 还没等他起身,已经被凯泰一把拉住:“大帅,拼命的事儿还轮不到您……怎么也得等我们死绝了,您在这儿等着,我爱新觉罗凯泰立马就给您拿下对面阵地!”说话间,扛起了火箭筒,招呼一声,带着十几名士兵就冲向了战场。 (今儿是一哥们单身前最后的聚会,喝的有点儿高,才回来。更新晚了,抱歉抱歉。明儿开始双更。)(未完待续) 一八四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四) 鸭绿江畔,五江镇流域。 子弹在空气中呼啸而过,拖着尖锐的嗖嗖声,来回往复。炮弹出膛,拖拽着白色的轨迹,一头扎过来,转瞬便腾起巨大的烟柱,卷起无数碎石与泥土。第二师的登录作战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 初期的抢占滩头,顺利异常,整个渡江过程几乎没有遭到日军炮火的拦截。可一上了岸就不同了,日军集中了有限的十几门火炮以及十几挺马克沁,阵地设立在距离滩头六百余米的329高地上,炮口枪口压低,直直地瞄着登录的士兵,而后开始了疯狂的攒射。居高临下,下面狭窄的滩头一片开阔,连一颗树木都没有,登录的关东军士兵只能挣扎在枪林弹雨之中,根本就无处躲藏。 先期登录的一个营,几乎全是步兵,除了重机枪外,唯一的重武器就是几十门火箭筒与迫击炮。被打得只能卧倒在地,抬不起头来的先头营,几次三番想要组织火力反击。可是火箭筒射程精度有限,更多的时候是天上一下地上一下,根本就威胁不到329高地。而马克沁与迫击炮,刚刚架起来,没等开火,便遭到日军密集炮火的打击。一时间,整个登陆部队损失惨重! 时间过了整整四个小时,滩头之上已经运送过来了四个步兵营的关东军士兵,将近一个团的兵力,一千六七百号人拥挤在狭窄的滩头之上,每一发炮弹落下,都会炸飞几名士兵。 日军实在太狡猾了。放弃滩头,是为了躲避关东军优势炮火的打击。火炮阵地设立在329阵地之上,专门开凿了简易的山洞,用于隐蔽火炮。更多的时候,关东军的炮弹是在于山岩叫着劲,开战至今,两万发的炮弹打过去,只打掉了日军一门炮火。 战争,是提高战术水平、战斗方式的最好试验场!屡屡惨败的日军,有一位出色的善于总结的参谋长——川上操六。甫一拿下义州,他做的第一件事儿便是研究关东军的火力以及战术。战壕、单兵掩体、比之时下流行的堡垒更加隐蔽,马克沁、迫击炮优良的性能使之成为更加有效的杀伤武器。一夜之间,日军将关东军的战术学了大半,其战斗水平急速地朝着关东军靠近着。 同样是久经训练,同样是对自己的军队与统帅有着执着的信念,关东军与日军唯一所不同的,就是其武器水平与战术水平。可以想见,当这二者再次接近的时候,关东军以后的战斗,会愈发的困难。 鸭绿江西岸,看着登陆作战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到在日军的火力之下,黄镛眼睛通红,几乎能喷出火来。为了这一战,他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全然不顾及何绍明洋老婆佩顿的生死。根本就不计较战事过后大帅会如何对待他了。他所图者,唯国家、民族! 留学西洋,见证了一个民族的崛起,回国之后,又满眼看到了国人的麻木不仁,两相比较,在他心中何绍明的话愈发沉重了几分。 “我们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这片土地、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为其将来谋求一片生存空间!不要计较那些浑浑噩噩的腐朽之辈怎么看我们,更加不用计较用什么手段,只要我们成功了,就是这个国家、民族的英雄!”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万国博弈之时……列位,打赢这场战争,赢得百年国运,我们的成就比之卫青、霍去病犹有过之!” 这些话时刻回绕在黄镛的心头,激荡着胸中的热血。功名利禄……生前死后名,都他妈去见鬼吧!老子只要赢得这场战争! 可是,偏偏战事却陷入了极为不利的态势。日本第二军登陆花园口,已经分出一部北上,直奔安东而来。第二师除了要进行登录作战,还有守在安东。眼前所能集合的兵力,不过是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工兵团一个后勤团而已。真正能上战场的兵力,不到六千人。眼下四分之一的兵力已经运过去了,可竟然连小鬼子的阵地之前都没有摸到,甚至连329高地的边儿都没摸到,只是缩聚在滩头,这如何不让黄镛恼怒? 五尺高的汉子憋红了脸,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开衣领,掳下头上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怒道:“指挥官都是死人吗?缩在滩头只能白白送死!冲锋啊?告诉那三个营长,再不冲锋老子枪毙了他们!” 电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一名参谋放下耳机,脸色沉重道:“师长,先头营甫一登陆,营长就被流弹击中……牺牲了。后续登陆的两个营,其指挥官……一死一重伤。” 黄镛一愣,随即迈开大步朝渡口就走。 “师长您这是干嘛?” 黄镛一把推开拦过来军官,厉声道:“没指挥官就不会打仗啦?其他尉官这几年军粮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子要过去亲自指挥!” “师长……四旅罗辅仁眼看着就过去了……您再等等!要是罗辅仁也不成,咱们大家伙儿一块陪着您过江!” 四旅旅长罗辅仁跟黄镛同是旅德的校友,性格豪爽,其指挥风格也是霸道异常。关东军屡次演习之中,这位中校,美美全军突袭,根本就不留预备队,被大家称为罗疯子。这个时候,有他坐镇,无疑会让人放心不少。 黄镛瞪了那军官半晌,长长出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喘息:“炮兵……大炮怎么停了?都给老子打,使劲儿打!夺不下义州,救不了大帅,还留那么多炮弹有毛用?” 实际上,炮兵阵地上,火炮就没有停歇过。军官嗓子沙哑,有的甚至已经失声。大雪连天,炮声光了膀子,玩儿命地将炮弹发射向对面的阵地。炮管子已经微红,不住地有人从江边提了水,浇注在炮管上降温。这会儿,已经没有人顾忌到大炮的使用寿命了。 黄镛发完了脾气,再次举起望远镜,朝对岸观察着。 一艘小渔船还没等靠岸,一名披着绿妮子披风的军官不顾过膝的江水,跳了下来,身板挺直,丝毫不理四散的弹片,就这么挺直了身子,步履坚定地走上了滩头。身后十几名护卫的士兵追了上来,同样挺直了身子,将其护卫在中间。这一小撮人不住地往来于呼啸着弹片的滩头,鼓动士兵向前,斥责下级军官。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滩头一片耸动,士兵缓缓趴了出来,猫着身子,开始缓慢地朝329高地移动着。行进之中,松散的散兵线逐渐成形。 第二师自成立以来,只是训练训练再训练,根本就没有临战经验。可以说,这个时候第二师的战斗经验,比之晚成立一年的第三师还远远不如。士兵们在经过了初期的茫然与恐慌之后,终于惊醒了过来,开始按着战术操典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四百米的开阔地,没有一处起伏,没有一块可以依托的掩体。士兵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冲向山脚,在那里进行反击。依托着巨石,打掉日军的火力点,而后发起集团冲锋。 滩头的士兵,一波又一波地跨过开阔地,积聚在山脚之下。后期过来的一个营的工兵,已经开始在山脚下修筑阵地,步兵开始朝上开枪还击,几门迫击炮、一些火箭筒,也开始朝上面那些夺取太多战友生命的日军火力点,倾吐着复仇的硝烟。 随着战线的推移,有了障碍物依托的关东军,总算喘了口气,可以与日军对射了。战事,逐渐趋于平衡,双方火力对射,弹雨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火力网。 对岸,擎着望远镜,黄镛狠狠地攥了下拳头,失声道:“好!罗疯子果然有一套……都傻站着干嘛?赶紧,继续运送部队过去……运几门野战炮过去,一定要打掉小日本的火力点!” 一众军官一阵欣喜,随即忙不迭地将一条条命令传达下去。舟船往来,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关东军士兵上岸,第二师已经发起了对329高地的冲锋,并巩固了滩头,开辟了一片登陆场。 前沿阵地。 罗辅仁靠在一处巨石之后,半撑着身子,举目观察着。放眼望远,上面日军阵地上一片硝烟萦绕不散,隐隐中无数的枪口闪动着火光,隐约间瞧见日军的工事,并不是那种简易的射击胸墙,而是垒起了两层的沙包,中间还留了射击孔。皱了下眉头,低语道:“小鬼子学精了,怎么也学咱们挖战壕了?他妈的,等过后问小鬼子要学费……告诉十一团,分出一个营发起冲锋。” “是!” 命令被迅速下达,几分钟之后,阵地上暴起一阵呐喊,三百多名士兵举着步枪,冒着身子,走着之字,散散地形成了一波冲锋线,开始朝山头前进。不断有士兵中弹倒地,而其他士兵依旧不管不顾,继续前进着。每行进一段,便停下来,举起步枪还击。扛着火箭筒的士兵,待抵近百米左右,便瞄着日军火力密集处,发射火箭弹。 “战术手雷!” 随着一声命令,士兵摘下烟雾弹,雨点儿一般扔向前方。沉闷的炸响之后,前方的日军阵地已经完全笼罩在烟雾之中。 “手榴弹!挺刺刀,冲锋!冲锋!” 一声暴起的呐喊之后,冲锋的关东军士兵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全部扔了出去,随即挺着刺刀,快速地朝日军阵地冲锋着。只在须臾之间,便一头撞进了烟雾之中。 隐隐之中,空气中除了爆炸声与枪声,更混杂了拼杀与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 “冲上去了!好!”罗辅仁攥拳使劲儿砸在石头上,仿佛没有痛觉一般。随即转头厉声道:“第二波,第二波,立刻组织第二波冲锋!” 又是一波士兵跳出掩体,低声呐喊着,一头冲向了日军阵地。此时,借着北风,战场上的烟雾逐渐散尽,墨绿色军装的关东军与一身黑皮的日军进行白刃战,捉对厮杀的情景,在视野之中逐渐清晰。粗略观察了一下,便发现两军兵力相当,眼下白刃战火热,胜负难分。 罗辅仁心头一跳,情知这个时候谁的后援最先加入,胜利的天平就会倒向这一方。当即一把扯了披风,抢过身旁卫兵的步枪,高喊道:“小鬼子支撑不住啦!喘气儿的爷们儿跟老子杀鬼子啊!”一声大吼,已经跳出掩体,快速冲向战场。 兵是将的胆,将是兵的魂儿。近代战争之中,军官的勇气直接决定着一支部队的战斗意志。眼瞧着一个旅长,中校,都亲自带头上去拼刺刀了。周围的士兵,甚至是受了伤的,都不管不顾,红了眼睛,挺着刺刀冲了上去。当官儿的都不要命了,老子还有什么可怕的? 步兵、工兵,甚至是丢了迫击炮的炮手,手持着各色武器,或是从死去的战友身旁捡起步枪,或是拿着仅有的手榴弹,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双目赤红着,冲向了战场。 这三百来人甫一加入,立刻在胜负的天平上加了一颗重重的砝码,日军不可避免的濒临崩溃! 罗辅仁挺着刺刀,一个突刺,将一名日本兵扎了在地上,而后抽出佩枪,连续射击,支援着陷入被动的关东军士兵。眼瞧着日军正要溃败,猛然就听见练成片的哨声响起,百多米外的山陵上,骤然间涌下来一片的黑点,密集的形成了一股黑色浪潮。 罗辅仁心头咯噔一下,瞧这人数起码上千,小鬼子投入预备队啦! (第一更新鲜出炉,晚上还有一更。呃,我可以厚颜求各种推荐票了,鲜花、贵宾,富裕的尽管砸!!)(未完待续) 一八五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五) 面对着滚滚而来有着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如同一股洪流一般涌动而来的日军,关东军终于无可奈何地被赶下了山头。 黄镛放下了望远镜,满脑子都是懊丧。 “他妈的小日本……他妈的罗辅仁,怎么不坚持一下?过江!老子要过江!”这一会儿,不但是黄镛急了,第二师上下官兵都急了。眼看着就要攻陷阵地,却最终功亏一篑。关东军不但被小日本一次反冲锋赶下了山头,更是挫伤了锐气。锐气一失,很有可能就会陷入胶着的拉锯战。而何绍明给第二师下的死命令,是要在中午之前赶到义州城下,如今已经过了九点了,第二师还止步于前沿329高地,距离义州超过十五里,如果再次发起冲击还拿不下,中午之前,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义州城下了。 第二师陷入了危机之中,而何绍明此时也并不好过。 右侧的日军机枪阵地,仗着地势险要,难于攀登,回援部队又缺乏弹药,空有重武器却不能用。不断喷吐着火舌,收割着关东军士兵的生命。 “大帅,拼命的事儿还轮不到您……怎么也得等我们死绝了,您在这儿等着,我爱新觉罗凯泰立马就给您拿下对面阵地!” 扔下了这句话,凯泰扛起火箭筒,招呼一声,领着十几名士兵便赶向了战场。子弹嗖嗖地从这一小撮人身边呼啸而过,这些人如同灵蛇一般,东跳西窜,或翻滚,或趴伏,或急速前进。警卫营的士兵,保护着何绍明的安全,都是从全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士。屡经战阵,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士兵的战术素养,都比普通士兵高出一大截。 开战之前,何绍明闲着没事儿,更多的时候就是喜欢折腾警卫营。体能训练加倍,徒手格斗、枪械射击、各种火炮的操控,这些都要训练,还时常选上一拨人去搞什么野外生存训练。如果这个时候有飞机、坦克,何绍明一准儿也会操练警卫营学习驾驶,学习空降。可以这么说,警卫营在何绍明心目中,完全是按照特种部队在训练的。 闪转腾挪之间,十几人毫发无损,已经接近了战场。分散着,迅速各自找了掩体。所有人都平复着喘息。凯泰瞄了一眼左侧的山道,日军已经挺着刺刀冲了下来。关东军士兵也在军官的勒令中,呐喊着,站起身,迎头与日军战在了一起。而那三挺马克沁,依旧咆哮着,压制着后续跟进的部队。 凯泰咬了咬牙,刚一露头,一连串的子弹呼啸而过,楞是将凯泰的帽子打飞了。 “火力掩护!火力掩护!狙击手,给老子打掉头上的马克沁!” 十几名士兵纷纷闪身开始朝斜上方开火。一名士兵手持着88改狙击步枪,探头观察了一下火力点的位置。而后努力平复了喘息,猛地闪身出来,略一瞄准,‘碰’的一声,过后,一名日本兵一声不吭,从山头上滚落下来。 “好!” 趁此机会,凯泰也闪身出来,扛着火箭筒,对准了百米之外还没有更换射手的马克沁,一扣扳机,浓烟喷射而出,火箭弹拖拽着长长的尾焰,直直地扑了过去。 ‘轰隆’一声炸响,马克沁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带着三名日本兵,腾空而起,随即四散摔落。 一挺马克沁的损失,引起了山头上日军的恐慌。排枪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子弹雨点儿一般落在凯泰等人藏身之处,一时间打得石子儿泥土乱飞。日军甚至专门分出了一挺马克沁,专门对付这股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关东军。 一时间,十几人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这头,何绍明急得团团转,只感觉浑身的力气没地儿使。眼瞅着短兵相接,关东军已经有了败退之相,何绍明大急,直直跑到炮兵阵地之上,开始翻找。 “大帅……您这是干嘛?” “找炮弹!都愣着干嘛?一起找,过不去这个山头,咱们全都得死在这儿,就更别提什么国家民族啦!” 有了何绍明带头,其他人有样学样,四处翻腾着空空如也的弹药箱。正当此时,一辆骡车疾驰而来。赶车的车把式皮鞭响个不停,抽得骡子连连希律律交换着。何绍明眼尖,一眼便瞧见大车上装载的几个装弹药的箱子。也不待大车停稳,三两步蹿上去,开启了一个弹药箱,满眼,是黄橙橙的炮弹! “炮弹!哈哈……炮弹!”激动之中,何绍明一个没站稳,从大车上摔落,面门着地,碰了满脸的雪泥。情势危急,其他人等也顾不得照顾何绍明如何了,急急忙忙将弹药箱搬运了下来。七八个箱子里头,大多是子弹,只有一箱子炮弹。 而那被何绍明发现的炮弹,却让一众人等哭笑不得。 “都愣着干嘛?有炮弹啦,赶紧开炮啊!”何绍明强忍着疼痛,捂着流血的鼻子,瓮声瓮气急促地说道。 “大帅……这个是烟雾弹……”一名炮兵上尉尴尬道。 何绍明急了,跳着脚道:“甭管什么弹,给老子打出去!” 烟雾弹,一种辅助性武器,主要用于投放在进攻路线,或是进攻方队伍之中,释放大量的烟雾,从而达到遮蔽敌人视线,完成本方物理隐形的目的。 这一段话,明确地写在了关东军武器操典上。而眼下,双方已经混在在了一起,根本就没有可以应用的地方。 炮兵上尉琢磨了一下,当即叫道:“往右侧山腰打!掩护警卫营进攻!” 一众茫然的炮兵应诺一声,调整了标尺,将十几颗烟雾弹装入膛,随即砰砰砰之声不绝,炮弹拖拽着白色的弹道,一头扎向山腰。远远的根本就听不到炸响之声,须臾之后,之间十几个着弹点,开始喷发出浓烈的黄色烟雾。随即,烟雾连成一片,迅速组成了一道烟强。 日军视线受阻,只能散乱地放着枪。借此机会,凯泰闪出了身,依稀对着马克沁枪声传来的地方,连续放了三枚火箭弹。又一挺马克沁趁机了下来。 左侧,少了马克沁的阻击,后续的冲击波加快了速度,一头撞进白刃战的战场。在狭窄的山道上,到处都是捉对厮杀的身影。白刃战,战损比从来都是一比一,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战斗意志。日军以逸待劳,关东军急行军一昼夜,身体匮乏,可还有散弹枪、连发手枪等优势武器支撑,是以双方一时间斗了个奇虎相当。 而这头,凯泰已经再次上好了火箭弹。一脚踏在岩石上,闭着一只眼瞄准着马克沁枪声传来的方向,静静地等着烟雾散尽。这一刻,凯泰骨子里的血勇爆发得淋漓尽致,丝毫不理会身边乱飞的弹雨,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僵持在那里。 他呼吸出奇的平稳,心里不住地给自个儿打着气:“最后一颗火箭弹啦……老子一定要打掉那挺马克沁!上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保佑,只要打中了,信徒凯泰一定祭祀三牲……外加斋戒一年……要是打不中,老子以后见庙就拆!”天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成了信徒了。 正待此时,烟雾稍淡,马克沁喷吐火舌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凯泰瞳孔猛地收缩:“就是现在!” ‘碰’的一声,火箭弹拖着尾焰,寄托着他的希翼,朝着那挺收割了无数关东军士兵的马克沁而去。不到一秒的时间,准确地击中。凯泰眼中,那挺马克沁瞬间便散了架,枪管扭曲着飞起十来米高。 还没等凯泰叫好,一颗子弹尖锐地呼啸着,凯泰心道一声完了,随即便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痛,随即栽倒在地。 方才的一切,何绍明在望远镜里瞧的清楚,可他这会儿根本就没心思关心凯泰的死活了。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口上。 没等他跳脚,那头魏国涛急促的声音已经响起:“吹冲锋号!继续进攻!骑兵下地、后勤兵、医护兵,甭管是干什么的,全都压上去!” 只短暂地沉寂了一秒,阵地之上呐喊声便连成了片。士兵们一个个跃起身,手持着各色武器,或是步枪,或是马刀,玩了命地朝战场冲了过去。 这千多人的杂乱冲锋线,虽然一时间无法给与前方太多的支持,可却让战场上每一名关东军士兵都鼓足里勇气。 一两声,十几声,数百声,而后是分不出个数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再也听不出个数。比拼意志气势的白刃战,终于以日军胆落而告终!千多名日军,气势一滞,便无可避免地形成溃败之局。关东军沿着山路一路进攻,如同一只倒卷的吴钩一般,斜斜地扫荡而过。 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左侧山头日军的崩溃,右侧也开始崩溃。失魂落魄的日军,再也无法阻止有效的阻击,全线溃败! 出发阵地之上,何绍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身心稍稍放松,便颓然坐倒在地。这场攻坚战,从准备到实行到完成,足足用了六个小时的时间。其中凶险自不用提,何绍明甚至在一刹那,生出自个儿会葬送在此的想法。 自个儿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太不容易了。单是险死还生,就经历了不下三回。逆天改命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 一只手过来搀扶住,何绍明扭头一瞧,却是自个儿的小舅子额鲁。当即笑骂道:“滚蛋!老子没事儿,就是累了点儿……你在这儿呆着干嘛?去前头参加追击,不挑三五个小鬼子别回来见我!” 额鲁嚅动了下嘴唇,最终还是应了声是,抱着步枪奔赴战场。还没跑出去十几步,就听何绍明在后头叫道:“额鲁!你小子把凯泰带回来……无论死活……” 额鲁脚步停滞了一下,头也没回,带着几名士兵加速冲向战场。 何绍明补充的那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即便何绍明刚开始再怎么看不上凯泰,将其视之为纨绔、内奸,可几年下来,这感情肯定是有的。更何况,凯泰的转变大大出乎了何绍明的意料。这位有资格继承郑亲王爵位的贝子,愣是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跑到关东军这儿从大头兵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流汗流血,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官。其思想觉悟,比之几年前,更是有了天壤之别。 何绍明试问自个儿,如果异位而处,自个儿没了百多年的见识,成了一位亲王贝子,能否放弃‘大好前程’而去干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这还是未知之数。他前世不过是一名中层的小白领,满脑子的为生活奔波,为家庭打拼。即便停下来,偶尔与一种愤青发泄上几句不满,也不会总是记挂在心头。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事实上,他一直认为,国朝的衰败的转折点,就是从甲午开始。 苍天有眼,一次误打误撞的酒醉,竟让他穿越到了这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中。从白领到领袖,巨大的身份转变让他极不适应。天可怜见,虽然他屡屡遭挫折,却狗屎运不错,跌跌撞撞一路走到了今天。这会儿他心头放松之余,微微有些得意,心道即便是换个旁人,也未必比自个儿做的好吧? 一个小时后,额鲁打头,后头跟着两人抬着担架,担架之上依稀是凯泰。只是动也不动,根本就瞧不出生死。 何绍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几步抢过去,虚指着担架上的凯泰,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额鲁恭敬地一个军礼,而后道:“大帅,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瞧着何绍明能杀人的眼神,急忙正色道:“呃,好消息是凯泰没事儿,就是被子弹擦破了脸皮,破了相。只不过脑袋着地,昏睡了过去……坏消息是,日军在四里之外的山头,还有第二道防线……” (二更完毕,明日继续。厚颜要各种推荐票~)(未完待续) 一八六 全胜(上) 第三师胜了! 只是当数千官兵涌上山头,摇旗举枪欢呼的时候,就遥遥地看到,不到两千米之外,一条更整密的防线正等着他们。 川上操六率领着第三师团,千里奔袭下义州,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了极低的位置。先有汉城那场小规模的冲突,后有一整个联队的覆灭,再加上第一军主力面对着兵力远远不如自个儿的关东军第三师,一败再败,损兵折将。是以,从一开始川上便没有打算与关东军正面硬撼。 拿下义州,只休整了不到四个小时,日军第三师团全军出动,除了在江畔,更是在西面从白马开始,连续修筑了四条防线,打的就是困死关东军,困死何绍明的主意! 当日抓了不少的盛军俘虏,略一询问便倒豆子一般把每日运送往第三师的补给数量招了出来。统合之前种种的情报,川上断言,第三师弹药绝对不可能在一场高强度作战中支撑三天。三天,只要挡住三天,第一军就会形成倒卷之势,彻底消灭入朝关东军甚至击毙何绍明!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川上对着一众日军军官坦言要抱有牺牲精神。无论如何,只要拖住三天,关东军必败! 眼下,第三师昼夜行军过百里,而后不停顿地发起了攻击,拿下这条防线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要再次发起攻击,一路打到义州,没有两天时间的休整,根本就不可能。 士兵太疲劳了,走到最后甚至走着走着就会一头栽倒,昏睡过去。为了快速行军,粮草辎重都落在了后头。畜牲可比不得人,训练有素的士兵还可以凭借着意志力强自支撑。昼夜赶路,已经有几十头骡马倒毙。 “国涛,还要多久才能发起攻击?”站在方才争夺的战场上,何绍明拄着一杆步枪,双目赤红,几乎能喷出火来。在他的印象里,小鬼子一向都是执着到了愚蠢的地步。既然破天荒地打起了阻击战,那就必然要死守阵地不放弃。他断断没有想到,守卫防线的小鬼子如此狡猾,一有失败的迹象,立刻大部队后撤,重新组织防线。面前的小日本更像是牛皮糖,打不断,扯不开,粘糊糊沾在身上,拖着关东军第三师就是无法快速向前。 旁边儿,魏国涛一直在擎着望远镜查看着日军阵地。闻言,头也不回道:“强弩之末不能穿稿……大帅,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 “老子不管……”何绍明怒吼了一句,想要辩驳什么,却无从开口。四周,硝烟未散,空气中混杂着火药与血腥味儿。士兵两两一组,在尸体堆里分辨着战友与敌人的尸体,不时传来几声伤兵的哀嚎之声。更远处,刚刚取得胜利的关东军士兵却无暇庆祝,围成一个个小圈子,席地而坐,抱着步枪打起了瞌睡。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何绍明嚅嚅了下嘴唇,把到嘴边儿的狠话咽了回去,转而叹息道:“全军……休整吧……” 魏国涛放下了望远镜,目光深邃地看着东北方向,低声道:“至少我们还有第二师,眼下也唯有靠他们了。” “是啊,只有靠他们了。”何绍明重复道。一直以来,他就不是一个能把自己命运交给别人的人。穿越到了这个末世,一步步举步维艰,几次险死还生。奔袭汉城、率军入朝抗击日军,这一桩桩一件件何绍明虽然都不是事必躬亲,但起码也做到了亲力亲为。无它,何绍明信不过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这场战事若是按照历史轨迹会如何发展,国朝又是如何割让了朝鲜,割让了台湾,赔款两万万两银子,外加上赎辽的三千万,就是靠着这些,养肥了对面的小日本。惶惶国朝,三千年灿烂的文化,硬是在其后五十多年,军民死伤几千万人,这才赶走了恶邻。悲哀!耻辱! 开战以来,何绍明就觉着浑身的劲儿没地方使,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想要外行指导内行的心思,只是跟在第一线,想要以身作则,用以激励士兵。如果有可能,何绍明绝对会亲自参加每一场战事。可是现在,他被困在了日军的夹缝之中,这一次,他只能闭着眼祷告,祈祷着第二师不负众望了。 而就在此刻,被何绍明以及第三师上万官兵寄予厚望的第二师,却陷入了泥潭之中。自从开辟了登陆场,各类重武器不停息地运送了过来。75mm野战炮,57mm步兵炮,多管榴弹发射器,舟船更迭,弹雨交织,总算是依靠着火力,将巨大的地理劣势搬了回来。 329高地,也在关东军能将整个山头削下去十几厘米的密集炮火下,在步兵舍生忘死的反复冲锋下,夺了下来。然而等待第二师的是更多的山头,更加难以逾越的防线。整个登陆场,只有一条道路通向义州。这条路,本是一条河流冲击而成的,两侧都是丛山峻岭。第二师要想挺进义州,就得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搏命。 战事,完全陷入了胶着之中! 中日双方的士兵,在方圆不到十平方公里的狭小区域,进行着拉锯战。往往是关东军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刚刚拿下一处高地,就会遭到侧翼火力的密集攒射,而后,等待他们的是优势日军的反冲锋。弹容量五发子弹的88式步枪,往往在士兵手中只能打上三两发,就要挺着刺刀进行白刃战。 关东军占据高地,日军反冲锋,关东军派出援军,日军派出援军……如此反复,在这狭小的战场上,弹片与刺刀,充分地消耗着两国士兵的生命。 连天的大雪终于停了,整个群山之间,前一夜还是一片雪白,此刻却斑驳着红色的血迹。山谷之间,枪炮声、喊杀声,一直在回荡着。不绝于耳。 第二师上下已经红了眼,长此以往,第三师危矣!大帅危矣!出发,能出奇招……只是,所有的兵力都投入进去了,哪儿来的奇兵去走这步奇招呢? 这会儿,日军将战场之上的种种情报汇聚在川上操六桌前,大日本帝国的陆军参谋长,此刻总算是舒展了眉头,对着第三师团师团长桂太郎笑道:“一切都按照我们的预计进行着……桂君,按照目前的态势,我们至少能支撑六天……六天,足够第一军重整旗鼓,消灭关东军了!” 桂太郎谦卑地一鞠躬,脸上同样挂着得意的笑:“参谋长阁下,关东军已经陷入穷途末路,他们的第二师受帝国第二军牵制,不能全力发起渡江作战,根本就没有任何奇招可出了……我们赢定了!帝国万岁!” 川上抚去了桌面上的情报,转而开始把玩着一支精巧的手枪,那是从战死的关东军军官身上缴获92式:“不过……关东军的火力实在是太恐怖了,此战之后……不,也许在战争后期,我就会上交大本营,恳请重新配备帝国陆军的武器。……马克沁、迫击炮、手榴弹……只要这些装备给了帝国陆军,陆军必然会称霸亚洲!”川上说到最后,目光炯炯放出了异彩,眼神里透着无限的希翼。恰在此时,骤然一股猛烈的劲风,猛地推开了窗户,灌入的风卷着案头的纸张文件四下乱飞,好半天才停息下来。前一刻还在得意的川上,此刻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朝鲜,五峰山。 活阎王头上套着白面口袋,露出了口鼻眼,举着望远镜不住地向下查看着。时近午后,即便是阴天,黯淡的光线,经过雪地的发射,依旧刺得他两眼白茫茫一片。就在两千米不到的距离外,山脚下,就是第二师进攻义州的必经之地——五江镇。 此刻,五江镇已经成了一个大据点,成批的日军在这里补充弹药,而后开赴战场,负责守卫鸭绿江的十八联队,甚至将指挥部设在了这里。 “有一个中队开出去了……小鬼子留在镇子里的士兵不多了吧?”活阎王喃喃道。 北极熊悄悄爬了过来,伏在活阎王身旁,低声问道:“团长……到底啥时候进攻?这帮鳖犊子饿了一天……再不打,一会儿就得散架子了。” 活阎王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密林里,潜伏着七八百号士兵。上天开了一个大玩笑,日军满打满算,估摸着绝对不会有的,关东军期待得几近绝望的奇兵,此刻就潜伏在这五峰山上! “不着急……等跟屁虫摸清小鬼子具体兵力再说。”活阎王淡淡地回道。他此刻心里头也是千般思绪,焦急万分。这七八百号士兵,好不容易统合起来,又激励起了前所未有的士气,长时间不进攻,那么点儿士气就会拖没。可他这会儿偏偏不敢轻举妄动,日军屯聚在镇子里,至少还有一个大队的兵力,凭这几百号人,那么点儿可怜的战斗力,现在发起进攻无疑是送死。刻下只能等待,等待着敌人兵力最空虚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镇子里的日本兵,一批又一批地开赴战场。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烦的时候,跟屁虫抱着狙击枪,如同披麻戴孝一般,身上套着白布口袋,急匆匆地奔了回来。 “团长,小鬼子就剩下一个中队……满打满算,加上那些军官,才不到三百号人,剩下的都是朝鲜民夫……” 闻言,活阎王一骨碌,滑下山棱,快步走到了密林中央。随着他的脚步,看着他雀跃的表情,无论的关东军军官,还是十几天前还是淮军的士兵,一个个都站了起来,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圈子,眼巴巴地看着活阎王。 “弟兄们,咱们摘桃子的时候到了!”活阎王扫视一圈儿,满脸挂着笑意:“下面儿镇子就是小日本的战略支撑点儿,指挥部就设立在那儿。之前小鬼子人多,一千多人,咱们不敢进攻……现在,小鬼子顶不住第二师的进攻,把镇子里的兵都抽去前线了。现在镇子里正是空虚的时候,只有一个不到中队的日本兵……弟兄们,从前一个打一个咱们不是对手,现在咱们四个打一个总成吧?” “四个打一个……应该能打过吧。” “大人你就说吧,到底怎么办?” 四周一片附和,引得一众军官不住地要求大家伙儿噤声。 活阎王嗤笑一声:“还能怎么办?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打他狗日的!大家伙儿跟着老子,只要拿下下面的镇子,端掉小鬼子的指挥部,顶多支撑几个钟头,就是大功一件!” 下面一个个士兵摩拳擦掌,全都沉浸在活阎王所描绘的美好情景之中。这七百多号士兵,可能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士气这么高昂。 活阎王一番鼓动,紧接着就是分派任务,不到一刻钟,七八百号人前所未有地迅速集结完毕。跟屁虫与商青陀引着一小队士兵埋伏在密林里,准备在战斗打响的时候,从侧面打击日军。活阎王、北极熊各带一队,从西、北两侧展开进攻。 对好了怀表,不到半个小时,攻击部队各自进入了进攻点。 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日下午两点整。 就在分针与秒针重合的一刹那,活阎王一声厉吼:“……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啊!” 随即,近八百人的突如其来的奇兵,发起了对日军战略支撑点的冲锋。 此刻,远在七十多里外,几乎绝望的何绍明并不知道,在天时地利人和几乎都丧尽的情况下,运气再一次光顾了他这名超越者!甲午的战事,已然被改写! (第一更奉上,晚上还有,厚颜求订阅,求各种类型推荐票~)(未完待续) 一八七 全胜(下) “冲锋!冲锋!” “干掉小日本!” “不要停下,小日本没有防备!不要给他们喘息之机!” 关东军军官冲在最前头,一边儿开枪射击,一边儿鼓舞着士气。悬崖上的密林里,枪子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将一个个茫然的日军放倒。活阎王指挥着七八百号散兵游勇,也没什么战术可言,就是从西北两侧,乱哄哄地一哄而上,只在几分钟之内,便逼近了五江镇。 正是这乱哄哄,队形极其密集的冲锋线,给日军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前方战事吃紧,十八联队已经将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了各个山头上,守卫在五江镇的,不过一个中队的日军,加上留守的后勤兵、以及指挥部的参谋,满打满算不过二百多号人。 活阎王带着人铺天盖地冲了过来,日军眼见着黑压压一片,如同乌云一般压过来,都有些愣神。好半天,足足过了一分钟的时间,这才屋里哇啦地叫唤着,开始放枪射击。这时候日军已经惶恐至极,就是一通乱放枪,根本就没有什么射击纪律。要知道五江镇虽然距离前线不远,可也算是后方。此刻关东军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十八联队布置的层层防线,被关东军要么破掉要么绕过了。 趁着这短暂的慌乱,活阎王已经领着人冲进了镇子。两翼夹攻,兵力有绝对的优势,又是突袭,给敌军造成了极大的混乱,种种缘由汇聚成一种结果,只在短短的接触之后,日军便开始崩溃。这个时候,镇子里的千多名朝鲜民夫,有认识关东军军装的,当即就呼朋唤友,开始暴乱。 步枪、刺刀、扁担、锄头,近八百名关东军,加上近千名暴乱的朝鲜民夫,只在一瞬间便将不到自个儿十分之一的日军淹没。 战事出奇地顺利!这已经完全脱离了活阎王的认知。在他想来,朝鲜民夫应该趁乱逃跑啊,怎么这会儿帮着关东军打小鬼子了?当初何绍明带着第二师,在朝鲜横行,手底下那些旗人破落户,没少搜刮。按说关东军在朝鲜的名声恐怕跟小日本有一拼啊。 还是一名会汉语的朝鲜老头给他解了惑:“大人……关东军好啊,从不骚扰咱们老百姓,还帮着咱们惩罚狗官……日本人坏,专门欺负咱们老百姓……” 活阎王恍然,原来如此。真是不怕差劲,就怕有比自个儿还差劲的。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两百来号日本兵这会儿都成了地上的尸体。原先的淮军,有的人正趁机搜刮着尸体身上的浮财,有的扎死了小日本尤不解恨,嘴里絮叨着,不住地扎着地上的尸体。一众朝鲜民夫更加热闹,几个人围着一具日本兵的尸体,反复地鞭尸着。而剩余的小日本,都缩在了一处大院之内,那里,就是敌军的指挥部。活阎王当即高喊道:“布防布防!弟兄们,守上几个钟头,大帅一准儿给大家伙儿发上几百两银子,回家买房买地买媳妇!” 布置了防御,随即领着人开始对那处大院儿展开了攻击。抢占了墙头,架起唯一的一挺马克沁,在北极熊的操作下,对着院子里所有的房间就是一通扫射。重机枪的子弹,在这么短的距离内,穿透性极强。几分钟之后,整个面对着马克沁一面的墙面已经满是弹孔,这才停止开火,院子里一片静悄悄。几名士兵大着胆子推开门一瞧,屋内十几名日军早就被打成了筛子了。 不大的屋子内,形式各异地躺着一片日本兵的尸体,书案之后,一名军官模样的日军军官被打穿了胸口,双目睁着,左手抓着一团布,右手兀自伸向不远处的火柴…… 一名士兵走过去,好奇地打量半晌,奇道:“这鬼子官儿打算干嘛……”说话间,已经掰开了死人的手指,展开了那块布,打量半天,却见上面写着是他不认识的汉语与日文。“我当什么的,一面破旗,还宝贝的跟什么的似的……”说着,就要扔在地上。 正当此时,就听门口一声暴喝:“且慢!”腾腾腾几步,活阎王已经抢步进来,一把夺过旗帜,展开一瞧,当即大笑不止:“哈哈……小鬼子的联队旗!北极熊,这回弟兄们跟着我总算有出头之日啦!” 十月二十日下午三点左右,活阎王刘鹏飞带着已经名存实亡的第四师二十二步兵团七八百号士兵,突袭五江镇,犹如一颗大钉子一般,狠狠地扎在义州与战场之间的联系。 鸭绿江畔,329高地。 此刻,黄镛已经带着人过了江,就把指挥部设立在329高地之上。这会儿,他正抻长了脖子,焦急地观察着。下巴上胡子茬老长,眼睛通红,铁青着脸色,就连嘴唇都有些干裂的迹象。 也不由得他不着急,如今早过了约定的时间,可现在还离义州远着呢,就连这片山区都没有走出去。对面的日军攻得凶猛守的顽固,单论拼刺刀,其素质远远超过第二师。从凌晨至今,第二师已经消耗了半个团的兵力,如今是寸步难进。 “师长,您休息一会儿吧……喝点儿水。”一名参谋递过来水壶劝慰道。 黄镛不耐地一把推开,怒道:“老子没心思休息!……告诉十一步兵团,再拿不下对面的山头,老子就亲自上!” 参谋无奈,只得收了水壶,转身去传令。 十几分钟之后,十一团集中了两个营的兵力再次发起了冲锋。只是如出一辙一般,刚刚占领高地,便被优势兵力的日军赶了下来。战场条件实在对攻方太不利了。山势险峻,攻击路线就那么几条,重火力还很难搬上山头进行支援,关东军没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黄镛狠狠一顿足,随手甩掉披在身上的呢子披风,抽出手枪,大步流星朝战场就走。 “师长您这是干嘛?” “老子受不了这些窝囊废了……关东军就没有攻不下的阵地,老子不想这个先例从老子这儿开始破除!” 正当此时,与十一团混战在一起,占据了优势的日军,却莫名其妙地后撤,而且是大步后撤,直接撤出了防守的山头。 “攻下来了,师长你快看!” 不用旁人提醒,黄镛一早就瞧出来了,心中松口气的同时,也在纳闷。小鬼子反冲锋,从来都是不将关东军赶尽杀绝不罢休的,这会儿怎么转了性子? 举起望远镜,遥遥观察。望远镜中,黑压压一片日军没命地朝后跑着,仿佛出了什么大事儿一般。不止如此,其余几个山头的日军,也开始陆续地后撤。 “不对啊,小鬼子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火烧屁股……屁股……”黄镛身子一震,扔开望远镜,随即大声招呼着:“通知部队,全军压上,别留预备队!大帅他们肯定是打到义州城下了!” 活阎王偷袭而下五江镇,无异于一招釜底抽薪的妙棋。不但截断了两地日军的联系,更是一举端掉了日军的指挥部。整个鸭绿江沿线上的日军,随即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带队的军官意见不一,有的要继续坚守阵地,有的要回援,拔掉身后的大钉子,更有的主张干脆弃守阵地,全军退回义州据城而守。军官如此混乱,下头的日本兵就更别提了。 随着第二师的全军压上,日军终于缓慢地不可抑制地崩溃了。他们从一处处山头被推上棱线,接着就被压了下去,再接着就是整个阵线的崩溃。曾经那么凶顽的日军,就这么丢下步枪,扭头就跑。一个个失魂落魄,如丧考妣。偶尔几名日军军官,呆呆地站在阵地前黑压压一片冲上来的关东军,而后眼睛一闭,挥舞着武士刀,切腹去见天照大神。 就在那名日军倒地的地方,无数的关东军士兵越过他的尸体,越过曾经挡了他们整整十个小时的阵地,呐喊着嘶吼着,发起致命的冲击。而日军,在崩溃,在逃跑,在被撕得粉碎! 随着五江镇丢失的那一刻,整个十八联队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丢了一个马铁摔断的马腿,摔断了马腿损失了一匹战马,损失了一匹战马折损了一名骑士,折损了一名骑士滞后了一封重要情报,缺了这份情报输掉了整场战争。 事实上,活阎王等人的冒险之举,所起的作用绝不止是影响一个十八联队。偷袭而来的日军第三师团,如同雪崩一般迅速地崩溃了。想要凭着第三师团七八千人,挡住两万余关东军,东西两地阵线上,第三师团抽调了所有能抽调的部队构筑防御阵地,要知道他们要面对的可是有着优势火力兵力的关东军。此刻,义州城内的守军,不足一个大队。就是这几百号人,在两个多小时内,发起了对五江镇决死的冲锋。这已经是日军所能抽调的唯一的兵力了。 然而,活阎王愣是依托着小镇子,死死地守住了两个小时,一直到第二师彻底将江畔的十八连队击溃。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西面战场的崩盘,第三师团不得不抽调东线的日军协防义州。整个局势,瞬间便对日军异常不利。 义州城内,一众日军军官齐聚在不大的指挥部人,个个垂着头,大日本帝国陆军的骄傲全然不见了,脸上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川上操六茫然地坐在那儿。他有将近一个师团的兵力,缴获的弹药充足,甚至不老少的士兵都装备了比日军制式武器要先进的关东军步枪,工事齐整,按照自个儿的预计,想要突破层层防线,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仅仅十个小时,仅仅是十个小时而已!跨江作战的关东军,突出奇兵占据五江镇,而后一举突破防线。整个十八联队,全军覆灭!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他太了解清国的军队了,为了这场战争,帝国谋划了二十年,而他川上也整整研究了二十年。他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轻时光来研究大清这个对手,搜集、整理、分析、计算。一江之隔的那个老大帝国和他的军队,他太了解是什么货色了。盛军,奉军,等等都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有这个关东军不一样。开战之前,参谋本部下了大气力穿过层层迷雾来研究这个对手,可千般算计,最后还是失算了。 难道,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难道,从一开始帝国就错了?日本弹丸小国,并不是那么容易撼动大清这个庞然大物的。两千年了,这个庞然大物已经称霸亚洲两千年了!难道还要继续称霸两千年?倘若如此,日本的出路何在?大和民族的未来何在? 这会儿,他脑子里除了种种反问,剩下的就只有茫然了。 事态发展到现在再清楚不过了,等待第三师团的,只有全军覆灭!就连撤退都是奢望!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各个战线上,两万关东军紧紧地咬着日军不放。只要稍一松动,即将崩溃! 这个时候,只有期盼着神风再次出现了……只是,几百年前的神风可以击毁蒙古人的战船,又如何在这陆地上逞凶? 室内一片死寂,久久无语。 良久,师团长桂太郎轻轻敲击了下桌面,站起身,脸色沉重道:“战事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了……是时候,我们第三师团实行玉碎行动了!在此之前,还请参谋长阁下先行撤退……关东军只是两面夹攻,南侧的通道还来不及封锁,鄙人会派一个小队的士兵护送参谋长阁下返回元山……” 川上茫然点了点头,随即醒悟过来,声色俱厉道:“桂太郎,你要我做懦夫么?” 桂太郎苦涩一笑:“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任何人的错……川上阁下,帝国二十年苦功,不能就此功亏一篑。您是帝国陆军的智囊,从前关东军于我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现在熟悉的有点儿晚了。您必须要保住生命,为了帝国陆军!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还有关东军的制式装备统统携带到大本营……拜托了。” 瞧着那张苦涩的脸,川上操六已经是泪流满面。 “拜托了……”室内,所有的日军军官齐整地朝川上鞠躬。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的军队,无疑是最具民族自尊心的团体。这一会儿,所有人已经存了死志。 川上闭着眼,豆大的泪珠子滚滚而下。良久,再次睁开眼,又恢复了几分昔日的神采:“诸君请安心成神……他日,鄙人必定带着帝国千万虎贲,踏平清国!”而后,依次走过每一名军官面前,握手,鞠躬,说不清的歉然。第三师团走到今天,完全是他川上一手造成的。 叙话良久,川上不再留恋,擦了把眼泪,掉头就走。 “阁下,请等等……” 川上停足回望。 桂太郎挪动着肥胖的身子,走到近前,努力笑笑,解下领子上的领章,递过去道:“请告诉我的儿子名良,他的父亲是一名为天皇陛下战死沙场的将军……拜托了。” 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日,关东军第二师渡江作战,激战十余个小时,一举击破日军防线,大兵逼近义州城下! (第二更了。承诺兑现,明日继续两更。大家伙儿也别吝啬了,鲜花、贵宾,再有几个章就再好不过了~)(未完待续) 一八八 全胜(下) 朝鲜,白马。 “国涛,到底还需要多久才能发起进攻?”匮乏到极点的何绍明,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整个表情已经扭曲到了极点。按照预定,关东军回援部队必须要在中午抵达义州,而后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才有可能逆转局势。要知道,这会儿秦俊生正带着劣势兵力,缺乏弹药,抵抗着日军整整一个军的兵力。如今天已经擦黑了,按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第三师,很有可能全军覆灭! 魏国涛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这位标准的军人,一直靠着坚强的意志支撑着身体。他冷着脸,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帅,我已近说过了……不休整十个小时以上,部队……” “老子不管!老子只知道每耽搁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 “可是按照操典……” “放屁!操典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是没胆子,老子带人亲自上!”说到这儿,何绍明已经是暴跳如雷。 这时候,后头传来凯泰沙哑的声音:“关东军警卫营营长——凯泰,请求加入作战序列。” 回头望去,只见这位贝子,头上缠着一圈儿纱布,满是硝烟脸上,一道深深的弹痕擦伤触目惊心。在他身后,四百余名警卫营士兵,整齐地排列成了一个方阵。 “魏师长,我们警卫营至今还没有参战,请让我们作为先头营,发起对敌军防线的冲锋!”在坚定的语气之后,是一张张刀刻一般的脸孔。开战至今,即便是最危急的时刻,警卫营依旧牢牢守着自个儿的职责——保护何绍明。可是到了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第三师要想活命,要想保住何绍明,就得投入每一分兵力。 场面一片安静,只有猎猎的北风依旧在呼啸着。 良久,周遭本已疲劳到极点的士兵,撑起身子,缓缓排在了警卫营队伍之后,一个,两个,十几个,……几百个……队伍迅速地扩大着。 “魏国涛!你瞧见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魏国涛没有说话,就这么与何绍明对视着。周遭一片死寂。 良久,魏国涛缓缓地点了点头:“批准……立刻对敌发起冲锋。” 魏国涛本人就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他以国家民族为己任,心甘情愿跟着何绍明走上了这条未知的道路。另一方面,作为一名军人,他更喜欢用客观冷静的态度看待问题。而现在,面对着一众歪歪斜斜,风稍微大一点儿就能吹倒身子,可胸腔内却热血涌动的关东军士兵,他也是热血上涌。去他妈的客观冷静,到了这会儿,不胜则死!唯有前进!前进!继续前进! 话音未落,就听队伍里凯泰一声暴喝:“关东军……前进!” 吼声尤自未落,周围应和的吼声同时响起。这八九百人,用胸腔挤出怒吼的同时,已经变作冲锋散兵队形,所有人都燃烧、透支着生命一般,一开始便快速地朝着对面的山坡冲锋着。 齐整的吼声,奋不顾身的冲击队形,就如同一道洪流一般,滚滚向山坡而去。队伍后头,不断有本来抱着枪瞌睡的士兵,同样怒吼一声,站起身奔跑着,跟在后头。只在短短的几百米,一波两千余人密集的冲锋队形,已然成型。 须臾之后,这一层层密集的散兵线,已经抵近日军山坡处的阵地。前面,是子弹飞舞,关东军一排排地倒地,而后面,立刻就有关东军士兵接过死去战友原来的位置。 呼啸的声音从队头一直到队尾,山鸣谷应地响起,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颤抖,直让人头脑发胀,浑然忘记了一切。人群向犹如山崩地裂一般,一头撞向了日军阵地。只在一刹那,上面已经传来了双方喊叫厮杀的声音,混作一团,笼罩整个战场。 身为一军主帅的何绍明,到底还有越级指挥了。他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头脑里愈发清楚,不能将命运交到其他人之手。数年苦心经营,五万精锐之士,即便是如此,竟然还叫小日本给逼到了绝境。可以想见,按照如此局势发展,几十年后,整个民族的气运将彻底跌落谷底。甚至百年之后还要在各国的夹缝中,备受欺凌地艰难生存。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么?不!绝不! 白刃战在每一处都在爆发,日军惨叫着,渐渐被关东军席卷吞没,他们也的确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在拼死战斗,他们也知道,在这里一退,到义州已经无险可守,几个小时就能奔袭而到,而西线已经被突破了,到时候两军汇合,第三师团主力,就要被关东军压迫在这个狭小义州,予以歼灭。 只可惜日军即便存了玉碎的心思,再怎么强悍,可随着西线被突破,白马防线又抽调了一个大队回援空虚的义州,守护白马的日军实在有限。 就在何绍明的亲眼注视之下,日军终于缓慢而不可抑制的崩溃了,他们渐渐的被推上棱线,接着就被压了下去,接着就是整个阵线的崩溃。 没有反冲锋,甚至日军都没有预备队! 白马防线,一举突破!紧接着就是第三道、第四道,连续几道防线,被杀红了眼的关东军连续地突破。 眼看着突破了过去,不但是何绍明,就连魏国涛都是一脸的涨红:“发信号弹,冲锋,继续冲锋,不能停!全军压上!” 军心,士气,还有仇恨,在这一切一切的驱使下,大队大队的关东军,已经不分建制,风一般地袭向了义州城。 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日傍晚,关东军回援部队突破东线,逼近义州。 对军队而言,胜利,无疑是鼓舞士气的最好方法。 白马防线一突破,回援的第三师便毫不停顿地一路袭向义州。这个时候,整个回援部队已经战死过千,伤兵两千余,元气大伤。而且一昼夜还多没有睡眠,军械物资弹药更是匮乏到了极点。有的人只有几发子弹,有的只有手榴弹,士兵手中的步枪,更多仰仗着挂在前头的刺刀。魏国涛等军官,已经顾不得停下来整理建制,只是抓住手头上能抓住的部队,不停地督促着,前进前进再前进。 而远远落在后头的何绍明,也的确疲倦到了极处。他比不得那些天天磨练的官兵,这么长时间都没休息,又经历了那么惨烈地一次攻击。自己越走也是越慢,除了周围的警卫营士兵之外,前面人影也看不见了。再记挂义州,这个时候也只能想想了。后来干脆抛开一切。 该做的,能做的,甚至是想做的,他几乎都做绝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有看天意了。这会儿,除了希望部队不停滞,继续进攻之外,他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寄予厚望的第二师身上。 何绍明刚刚停下来休息,还没过多久,就见自个儿后头跟着的通讯兵,正抱着耳机,听着电台传来滴滴答答的响声。同样疲劳过度的脸上,越听越兴奋,而后,干脆丢下了耳机,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大帅……第二师师长黄镛来电,刻下已经全部击破日军第三师团西线防线,已经抵达义州城外展开进攻……” 那小伙子后面说的是什么,何绍明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而后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昏厥过去。 他不但保住了性命,扭转了局势,而且还击破了入朝的日军,从而已经将整场甲午战事的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 只是,这是真的么?他尚且有些不自信。 也不知愣神了多久,这才清醒过来,听那小伙子继续说道:“……第二师于二十日凌晨四点发起渡江作战,两小时内完成抢占滩头,六小时后攻占日军第一线防线。其后……正当此时,第四师刘鹏飞率众八百人,趁着日军兵力空虚,急袭五江镇,一举攻占,切断了两地日军呼应联系与补给,第二师趁势攻击,一举击破当面之敌。” 听到这儿,何绍明已经是愕然了。第四师?小日本偷袭义州,那六七千盛军一逃跑,派去第四师的关东军军官士兵几乎全部阵亡,这会儿怎么又冒出来个第四师?刘鹏飞?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当即,何绍明晃着混将将的脑袋问道:“刘鹏飞?” 旁边留下护卫何绍明的警卫营士兵,当即低声提醒道:“大帅,就是上次烧了小鬼子联队旗,让您打发到第四师的那个代理团长。” 何绍明恍然。 那小伙子神气道:“大帅,这会儿刘鹏飞立了大功了,不但如此,他还缴获了小鬼子十八联队的联队旗。” 前因后果,说得再清楚不过了。由不得何绍明不信。严重缺乏葡萄糖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一般,何绍明一下子跳起了身:“走,去义州,老子要亲眼看着小鬼子全军覆灭!” 奉天,汤站。 汤站,顾名思义,这就是一处小小的驿站。这个时候满清还没开关,关外头人烟稀少。汤站地处凤凰城与安东之间,就是道路旁的一处小驿站。十几间破房子,几个守在这儿的驿卒。入了冬,南来北往的商人早就猫冬了,更何况,眼下战火都烧到了鸭绿江边,更是没有什么人。 天空阴霾,呼啸的北风卷着地上的积雪四下乱飞。可偏偏就在这个连当地人都不敢出门的时候,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正由远及近缓缓开来。 到了地方,两名骑士下了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砸房门。 “开门!姥姥的,有喘气儿的没?”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名老驿卒打眼一瞧,好家伙,一身墨绿色军服,背后挎着洋枪,骑着高头大马,这是关东军啊! 关东军,何绍明的威名,在奉天地界那是路人皆知。大家伙儿都知道,何大帅手下的关东军,打得小日本哭爹喊娘。何大帅不用说了,那是评书里头岳武穆一般的人物,手下的汉子,个顶个的英雄豪杰。 当下也不敢怠慢,急忙开了大门,迎着众人入院。 “几位军爷,这是打哪儿来啊?前方战事如何,可否给小的透露一二?” “再啰嗦老子砸了你的狗窝!……有好酒好肉痛快端上来,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那骑兵往口袋里一掏,随即扔过去三枚墨西哥鹰洋。 驿卒接过来,当即眉开眼笑,不迭声地道谢,去准备酒食了。 那骑兵随即拿袖口扫了椅子的灰尘,而后笑着对后头的年轻人道:“爷,您先请,这一路着实辛苦了。” 这位‘爷’不是旁人,却是那老六,而他身后的马车里头,正关着捆了手脚封了口的佩顿。 那六捏着鼻子,不住地扇着周遭发霉的气味儿,皱着眉头道:“他妈的,这地儿还真是猪圈。”这一路,自从昨儿个晚上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赶路,根本就不敢停息下来。他那六在关东军里头混了半年多,可太清楚关东军的实力了。稍微慢一点儿,他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富贵险中求。那位梁大人可是亲口许诺下来了,只要办好了这桩差事,直接兵部里头给他挂个总兵的衔,而且领实缺。这也就罢了,那位梁大人还隐隐提到,劫走何绍明的老婆,那可是西边儿那位的主意。换句话说,何绍明得罪人得罪大发了。比之何绍明,他那六更怕西边儿那位的手段。如今这大清国,说到底还是老佛爷一句话的事儿。 李鸿章厉害不厉害?还不是乖乖趴在老佛爷面前做看门狗?他何绍明再怎么样,能比得过李鸿章李大中堂?笑话! 想到这儿,那六稍稍安心,只要办好的差事,回了京城,天高地远的,即便是何绍明能耐再大,又耐他何?只是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放心,随即吩咐道:“弟兄们,咱们辛苦点儿,赶紧地赶到盛京……只要到了盛京,自然有人接替咱们,这差事也就算齐活儿了。大家伙儿再忍一忍,回头到了京城,八大胡同大家伙儿随便挑,爷出银子!” 一众亲卫当即眉开眼笑地应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两匹快马急速地雪地里头前行着,目标,直奔汤站! (昨儿个章节名发错了,上一章应该是中,见谅。今日继续两更,下一更可能晚点儿,晚9点前吧。求各种支持~)(未完待续) 一** 家国与传奇(上) 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一日晨,义州城外。 何绍明就站在一处高地上,周遭陪同着一大堆的关东军军官,第二师的第三师的都有,而在他们正对面不到七八里处,正是一只浓烟笼罩的义州。 这会儿,每个人的脸上都松了口气,甚至都隐含着淡淡的笑意。一日激战,无论是渡江作战的第二师,还是一日急行一百六十余里的第三师,总算是完成了既定目标,各自击破了东西两线的日军阻击部队。如今这义州城内,只有可怜的不足两千余人的小日本,大家伙儿都相信,用不了多久,已经处于四面包围的日军就得全军覆没。 全歼,而且对手是整整一个师团,这仗打完,小鬼子第三师团的编号就得彻底取消。是以,尽管大家伙儿草草休息了一夜,依旧没有恢复脸上的疲劳,可不少人脸上已经浮现出得意了。 就连站在前头的何绍明也不例外。 昨日夜,两师汇合之后,黄镛当即受命带着两个团的兵力,继续南下支援定州的秦俊生。根据最新的电文,秦俊生很乐观的表示,即便是黄镛带着两个团散步过去,依旧来得及。 况且,小鬼子第三师团被全歼,这消息只要一传到日本第一军那儿,秦俊生很怀疑达不成目标的小鬼子,是否还有勇气继续发动冲锋。 这会儿,何绍明精神恍惚,表情却极为惬意。眼前的一切,让他有如如坠梦中一般的感觉。他终于消灭了小鬼子一整个师团,而且第一军残部,可以预想地即将被彻底击溃。朝鲜战况,已经彻底掌握在自个儿手中。不单单是如此,小日本常备师团一共才七个,一下子去了俩,关东军兵力上已经基本跟小日本持平。加上又是内线作战,这甲午不赢,简直没了天理了。 想到这儿,何绍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口问道:“还有多久发动总攻?” 旁边立刻有军官喜眉笑眼地说道:“大帅,您什么时候成了急性子了?小鬼子就那么点儿人,还全被咱们围在城里头了,早晚的事儿。” 旁边儿的凯泰,自从破了相,不但不发愁,反而以此为荣。楞是拒绝军医为其裹伤,就挂着伤疤见天地挺着胸脯,跟在何绍明后头来回溜达。眼睛鼻孔就差长在天灵盖上了。这会儿他正摆弄了小鬼子的联队旗,翻来覆去地瞧着,时不时地品评着,听了上头的话,当即嬉笑道:“我琢磨着大帅是想赶紧打完,回家跟夫人团聚。” “大帅这是想女人啦……” “左右现在局势明朗,大帅不妨回辽阳。就这么点儿小日本,不用大帅出马,咱们也能摆平。” 一众军官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语气亲切,却不失恭谨。 何绍明闻言只是笑骂了几句,也没有反驳。方才那番话,还颇有点儿说中了他的心思。自打入了朝鲜,这一晃已经半年多将近七个月过去了,他何绍明不是领着兵四处征战,就是整日谋划着战局。日子苦的没法儿说,活生生放着三位如花似玉的老婆,却只能呆在军营里头当和尚。每次一想起这个,他就一肚子苦水。 好家伙,穿越以来好几次险死还生,终日谋划着,考虑着,打算着,就是为了这个国家民族。可人总有点儿私心吧,他何绍明要求不高,按照他现在的收益,世界排个前十一准儿的事儿,那总得享受享受生活吧?锦衣玉食,饭来张口,再来个红袖添香,齐活儿。想到这儿,何绍明已经开始溜号了,小丫头凝香,那位姐儿乔雨桐,还有没头脑的佩顿…… 他没有注意到,魏国涛已经悄悄走到了他身边,沉着脸,咳嗽一声,打断何绍明的白日梦之后,静静地递上了一封电文。 “这是……”何绍明疑惑着接过来,这不看便罢,看完脸色已经铁青异常。对着魏国涛怒目而视:“为什么瞒着我?” 魏国涛仿佛感觉不到何绍明的怒火一般,表情依旧平静:“我个人认为,佩顿夫人是大帅的软肋,很有可能,会因此影响大帅的判断……救一个人与救一整个师,孰轻孰重,大帅想必很清楚。” 何绍明愤怒地将手中的电文揉做一团,而后砸在他的身上:“魏国涛!老子才是大帅,你不是!” 魏国涛转了身子,看着浓烟笼罩的义州,低声道:“我知道……只是明知可能发生什么,换了您,会怎么处理?” 一句话问得何绍明愕然半晌,指着魏国涛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狠狠一摔手,迈开大步掉头就走:“凯泰!集合警卫营,跟老子去救人!” 凯泰三两步追上去,疑惑道:“大帅,救谁啊?” 何绍明停步,而后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救佩顿……朝廷里的某些人盼着我死在朝鲜,派了人劫持了佩顿,用以要挟第二师延迟渡江时间……” 一句话震得凯泰满脸的惊奇。这……这话儿怎么说的?一日前还局势危急,战事胶着,稍有不慎,关东军一败,整个战事都有可能失败。凯泰实在搞不明白,何绍明死了,于这些人有何好处。 就在他愣神间,何绍明已经蹿出去老远了,隐隐之中就听其赌咒道:“佩顿要是有任何闪失,老子就提兵入京!杀他个血流成河!” 奉天,汤站以北。 两匹快马急速地雪地里头前行着。马上骑士,都是墨绿色的关东军军服,唯一有所区别的,便是其中一人戴得明显是女式的狗皮帽子。 马上二人,正是追击的好日黛与一名卫兵。二人打从凌晨起出营追击,一直到现在,已经连续追了四十来个小时。中间,只在汤站短暂休整了一下。辛苦自不用说,更可气的是,那六等人自作聪明,玩儿起了捉迷藏,不但有一模一样的马车做掩护,更是擦了车辙,外加上风雪,这一道二人没少赶冤枉路。就在二人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天可怜见,居然在汤站打听到了消息。 那驿卒可不清楚两拨人的关系,略一打听,便赌咒发誓一般,说两个时辰前,正好有一拨十几人的关东军押送着一辆马车打这儿经过。 二人当即放下吃了一半的饭食,顾不得劳累,跨上马就朝着去路追了下来。 这会儿,他们的距离与那六等人已经非常接近了,甚至隐隐得可以听到对方的说笑声。 此刻,二人正面临着一个难题,到底是应该回去求援,还是就地发起攻击。这两个选择,哪个都有一定的风险。回去求援,这一来一回又是两天的功夫,两天时间,指不定发生什么变故呢。发起攻击?这俩人,只能算一个半,对方再不济可是有十好几号人枪。打起来不见得能得好。 这会儿,二人正在低声的争执着,打还不是不打,不打的话,该派谁会去求援。拙嘴笨舌的士兵,现在难得地执拗了起来,他认为自己是个爷们儿,那求援的差事儿就得让好日黛去。蒙古格格显然不同意这个观点,总跟佩顿混在一起的她,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女权意识。坚持说让卫兵回去,她继续盯梢。 正在此时,那卫兵的马一步踏空,希律律一声嘶鸣,向前急速倾倒。还没等卫兵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倒栽葱栽倒在坑里头。 东北这地界,猎户捕猎,除了用弓箭火枪,更多的是依靠各式各样的陷阱。刻下正是夜晚,二人根本就不知道早已偏离的官道。否则也不会遇上这么档子事儿。 好日黛只迟疑了一下,便飞速下马,抢到那卫兵面前,开始检查伤势。 虽然黑暗中看不到表情,可依旧可以听到卫兵疼得连连抽着冷气。“我没事儿,没事儿……”他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好日黛还是安慰自个儿。 检视的结果很令人沮丧,战马倒是没事儿,只是卫兵右臂骨折了。 好日黛苦笑道:“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求援,而且只能是你去。” 卫兵考虑半晌,只有点头同意。临走之前,犹豫了一下,摘下了步枪递给好日黛道:“你没长枪,这是配发给我的狙击枪……万一……总之,跟在后头就好,一路小心。”说着,便打马原路返回。 前头,那六这会儿正是惊弓之鸟,半夜里头听到后头马匹嘶鸣,直吓得他心突突直跳。黑漆漆一片,根本就瞧不见后头来的是不是关东军,又到底有多少人,据算遇到胡子响马,那也不好过。他太了解手底下这十几号兵痞了,欺负老百姓个顶个的能耐,这要玩儿命,都是耸包。当下二话不说,催着一众手下,过驿站而不入,连续地赶着路。而吊在后头的好日黛,只得加快速度,生怕跟丢了。 就这么一追一逃,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待天亮之后,那六回头一瞧,只隐隐地看到了一个人影,这才放下心来。 还没等他放松下来,手下的兵痞便有激灵的猜测开了:“爷,不好办啊。” “怎么讲?就那么一个追兵能顶什么事儿?” “瞧那身衣服,肯定是关东军无疑……保不齐就他一个吊着,留了路标,引着大队人马正追咱们呢。” “恩?”那六一琢磨,这事儿靠谱,当即就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他吊在后头吧?” 那兵痞琢磨半晌,随即目露凶光道;“爷,左右咱们已经把关东军得罪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说着,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六狠狠一点头,拍着那兵痞的肩膀头道:“这事儿你安排,办好了爷有赏……爷先带着人前头走着,你带着几个人一定把那小子做了。” “……”望着着急忙慌远去的那六等人,那兵痞一阵后悔。好嘛,出个馊主意把自个儿绕进去了。无法,事到临头,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当即招呼一声,领着六七个兵痞,下了战马,就埋伏在道路两侧的树林里。 好日黛驾着马,正一边儿赶路,一边儿在周遭往树木上刻着记号。刚刚刻好,正要上马,猛然就感觉心头一跳,危险!直觉告诉她,前头有危险。 好日黛从小在蒙古长大,儿时终日跟着其兄长放马草原,胆儿大的更是跟着兄长学着别人半夜里头去猎狼。就是那一次,若不是家里派人来的及时,她兄妹二人就得葬身群狼之中。打那儿以后,每逢危险来临,她总会敏锐地警觉到。 当下,她靠在刚刚刻好符号的树后,端着狙击步枪,透过射击观察镜,四下观察着。 道路……没问题……两侧雪地……没问题……树林…… 她隐隐感觉到,危险就来自四百米外的树林里。当下,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她对手中的狙击枪并不熟悉,只是在一次射击训练的时候,偶尔接触过。正是那一次,她听到了狙击教官的训话。 “……视界之中,一切规则的、棱线、正方体、球体、与自然界有极大反差的形状以及色彩,都有可能是潜伏的敌人……” 这一会儿,她只能反复嘟囔着上述的几句话。她不能放弃任务,放弃了,就代表着放弃了佩顿。蒙古格格是个重情义的人,恰巧,金发碧眼的佩顿,正是她的朋友。 心里头虽然紧张异常,可对朋友的信念,一直支撑着她。 猛然,她瞧见一处雪地上,露出一个圆形的物体。 她迅速将准星对准,“……不符合自然规律……”瞳孔剧烈收缩,手指扣动扳机,‘碰’的一声,子弹出膛。之在须臾之间,她便从狙击镜里瞧见,那处圆形物体,瞬间暴烈,而后炸出一团绚丽的血花。 好日黛不知道的是,她的传奇,正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提前归来,既然如此,那就第二更提前好了。诸位,连续三天双更了,大家伙儿是不是更热烈点儿?)(未完待续) 一九零 家国与传奇(中) 七名兵痞,这些人所能起的作用,可能是欺压七十名左右的老百姓,也可以仗着主子的身份对付数倍于自己的绿营兵。如果面对相同数量的淮军、日军,或者哪怕对面只有三名关东军士兵,不用说,这些人肯定掉头就跑。可恰恰,这个时候对面偏偏就好日黛一个人。 所以,枪声响起,眼看着一名同伴被打掉了半个脑袋后,经历了短暂的混乱,这伙人难得地鼓起了勇气,嗷嗷叫着朝着四百米外的好日黛发起了冲锋。而且一边跑着,一边儿胡乱地开着枪。天上一下,地上一下,漫无目的。 好日黛强忍着狙击镜里,那爆炸的头颅给她带来的恶心,拉动枪栓,继续开始射击。然而,她是一名女兵,从一开始就没有像其他关东军士兵一样要求每个月有足额的射击训练,方才一击中的,已经算是撞了大运了。 这会儿眼瞅着敌人越来越近,心里头慌张,手也免不了有些发抖,加上对方是移动的目标,这射击精度自然低的可怜。 直到将枪膛里的子弹打空,她才将第二个敌人放倒。她丝毫不怀疑,第二个绝对是个倒霉蛋,因为她本来瞄着是距离那人十几米开外的另一个人。可是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根本就没工夫感叹这些,随着距离接近二百米,对面的射击精度越来越高,子弹嗖嗖地打在树木上,她必须得转移,否则绝对会把自个儿葬送在这儿。 蒙古格格柳叶眉一挑,收了狙击枪,掉头就跑。才跑出去几步她就发现一个新的问题,她一个女人家即便再怎么不服输,也不可能在直线上跑得过五个大男人。略一思索,她便一头钻进了侧翼的树林里,开始沿着山坡奔走。奔跑之中,她已经重新给狙击枪上好了子弹。她现在要做的,是赶在敌人追上之前,找到藏身之处。 转过山梁,一个绝佳的机会出现了,一处突出的岩石成为了一处天然的掩体。好日黛也不犹豫,动作生涩地按照几个月前的训练,用尽全身力气跳过去,随即趴伏在岩石后,端起狙击枪,打算进行阻击。 她努力地平复着喘息,调整着呼吸节奏。八倍镜里,几个兵痞满是横肉的脸已经清晰可见。她自信,有树木遮蔽,这些人还没有发现她藏身的位置。只是寻着她的足迹,在慢慢地追。 好日黛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抓了一把雪,填在嘴里。冰冷而略有些苦涩的味道填进了嘴里,剧烈的刺激下,她的神经再一次绷紧。随之而来的,是控制步枪的手慢慢沉稳。 “……狙击手就是猎人,敌人就是猎物,狙击手要做的,就是赶在猎物发现之前,将子弹叮在猎物的胸口……” 好日黛继续默念着已经有些模糊的狙击手教程,枪口慢慢移动,狙击镜的准星已经锁定了一个兵痞,同时右手已经扣在扳机之上。“……赶在猎物发现之前……”‘碰’,枪口猛烈震动,而后弹头喷射而出,也许半秒都不到,已经准确地击中猎物的胸口。 追击的兵痞楞了一下,随即又在头目的叫嚣下,继续前进。即便在十来分钟之内,他们已经倒下了两名同伴,可依旧占有人数上的优势。 ‘碰’,又倒下一人,头目恼怒异常,几名兵痞有些犹豫,可追击还在继续。 ‘碰’…… 头目现在已经来不及恼怒了,摆在他面前的事情很简单——他们追击的是一名可以在将近一里外准确击中目标的神枪手,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倒下一大半的同伴。而眼下距离那枪手至少还有一百米开外,他们只剩下三个人。他动摇了,按照他的预计,他们三个很有可能在冲到目标之前就得在身上开个窟窿。 正是在他犹豫的光景,又有一名同伴被击中。这回不用他犹豫了,掉头撒丫子就跑。甚至都不用他招呼,另一名兵痞已经丢了步枪,跑在了前头。 ‘碰’,枪声回荡,头目可以清晰地看到,跑在前头的那名同伴,整个后脑勺开了碗口大的窟窿,红的白的四溅了一地。 头目已经急了,这会儿除了绝望没别的心思,他倒干脆,两腿一软,直挺挺跪在了地上,撇了步枪,高举双手:“不要开枪……我投降,我……” 然而,回答他的同样是一颗击中了胸口子弹。 好日黛这会儿前所未有地冷酷了起来。没错,她是对那些小动物怜悯异常,可此刻在她眼中,这些兵痞就是恶狼。对于恶狼,按照蒙古人的规矩,没有投降的说法,只有消灭。死了的狼,永远是最安全的。 蒙古格格这会儿再次给狙击枪重新上了子弹,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方才她五发五中,简直就是超水平发挥了。这对于一个只打过不到两百发子弹的人,尤其是个小姑娘来说,简直就是难以置信。她这会儿犹自紧张地四下瞄准搜寻着可疑的目标,初临战场,第一次杀人,种种加起来,好日黛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到底有多少人分出来追她,更加不知道这会儿她到底消灭了几个。 四下一片死寂,枪声惊吓得整个林子里鸟兽皆无。好半天,好日黛这才安下心里,略一放松,那股恶心的感觉再也控制不住,随即扶着岩石开始呕吐起来。直到把昨夜吃的全都吐出来,这才作罢。捧了把雪,强自吞下去漱了口。她终于开始思索起现在的情势来。 自个儿肯定是暴露了,否则那伙败类也不会再这儿分出人来打埋伏。继续追下去,肯定还有更大的麻烦。可是,也不能就此作罢,相貌奇特的好日黛,难得有一个好友…… 思索之间,好日黛不经意地瞥见了远处的尸体,嗓子眼又是一阵恶心,可除此之外,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她到底杀了几个败类?一番清点,当面有六具尸体,再加上一开始,也就是说她至少消灭了七个。于是乎,另一个问题呼之欲出——这帮败类一共有多少人? 好日黛突然就乐观了起来。按照她的计算,那伙人肯定不多,根据之前打听来的,也就十来个,既然二十分钟可以消灭七个,那么再来个二十分钟,不就是一切都万事大吉了?这会儿,单纯的蒙古格格丝毫没有考虑,她那莫名其妙的枪法,是否能继续奏效。 当即跨了战马,一溜烟地追了下去。 朝鲜,鸭绿江东岸,渡口。 渡船刚刚卸下关东军的弹药物资,几百名关东军士兵便蜂拥而上。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警卫营四百余人,已经齐整地登上了渡船。 义州之战不过一天的时间,便结束了。残留在城内的几千日军,即便存了玉碎的心思,也无法抵挡住关东军密集炮火的打击。整整八个小时,中间不间断的炮火之下,义州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随后关东军只一个冲锋,便彻底将残存的日军全歼。日军自师团长桂太郎以将,军官全部战死。值得一提的是,此战之后,关东军居然俘虏了五百余名意志崩溃的日本兵。 “大帅……警卫营全营登船完毕,等待进一步指示。”凯泰纠结着眉头,报告道。凯泰早就不是当年的纨绔贝子了,数年军旅生活,几番险死还生,更值得说道的是一直在何绍明身旁受到了潜移默化的教导。这位贝子爷,现在浑身上下都透着职业军人的气息。而从骨子里来说,缺乏对现在朝廷归属感的他对何绍明愈发敬若神明。倘若有人对何绍明不利,哪怕对方是朝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用刺刀将对方彻底撕碎。 眼下,由不得他不愤怒。何大帅领着几万弟兄,在这朝鲜化外之地跟小鬼子打的昏天暗地,流血拼命,朝廷不厚赏也就罢了。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后腿。先是六千盛军一次暴乱,将关东军入朝部队逼入了绝境,如今又玩儿起了人质,绑了大帅夫人……这能忍嘛?姥姥! “知道了……继续……等候命令。”何绍明憔悴着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本打算昨夜就渡江,只是,连番征战,就算再精锐的警卫营,也疲乏到了极点。何绍明仅有的那么一点儿理智告诉他,即便是不停息地追下去,领着一群疲兵也很有可能遭到第二次算计。是以,他不得不在东岸休整了一天。 “大帅……”凯泰有些着急,他搞不清楚何绍明在想什么。事到临头,这会儿怎么反倒拖沓起来了? “我说,知道了,下去待命!”何绍明一字一顿道,语气里充满了不耐。 “是……”凯泰应了一声,随即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矗立在何绍明身旁的魏国涛。我们的少将,此刻依旧保持着笔挺的身姿,外加冷冷的表情。 待凯泰走远,何绍明长出了一口气:“国涛,昨儿我是有些激动了,你别在意。” “职部从没有在意。”魏国涛认为何绍明具有一个最最重要的优良品德,就是知错能改,而且能拉下脸来给部下道歉。 何绍明不理会魏国涛的说辞,继续说道:“你做的对,我承认,自个儿很重感情……可你要知道,人,只要他是个人,就有感情。没错,我是你们的大帅,可我还有另外的身份,我是我妻子的丈夫,我是一个男人!不能眼睁睁看着自个儿老婆让人掳去却无动于衷!”说到这儿,何绍明挥舞着手臂,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可你更重要的,是关东军的大帅……”魏国涛冷冷地插嘴道。 “我知道!”何绍明怒不可遏:“我已经说了,所以我不怪你。咱俩异地而处,恐怕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儿……国涛,可我就不明白了,眼下战事已经平稳,小鬼子第一军就差全军覆没了,你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理由绑着我,不让我去救自个儿老婆?” 四目相对,激动与冷冰冰的眼神,几乎碰撞不出丝毫的火花。何绍明喘着粗气,良久,只得放弃了继续对视。魏国涛那双冰冷的眼睛,换任何人都不像与之对视。 魏国涛依旧平和着语气道:“情况只是对我们有利,还远远达不到控制的局面……日本第二军,已经分出一部南下直逼旅顺,旅顺一丢,日本就会以此为依托,无论是沿着陆路挺进山海关,还是开辟新的登陆场进攻北京,都是日本人说了算……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参谋部确信,朝廷一定会求和。从而按照大帅原先的预想一般,签订战败条约……那么,我们在朝鲜的努力,牺牲的三千多名士兵,还有什么意义?” 何绍明不耐地转了身子:“这些我都知道,作战计划一早就做好了,难道没有我何绍明,关东军就不会打仗了?” 出奇地,魏国涛竟然点了点头:“大帅,您远比您自个儿想象的要重要的多……对岸安东驻扎的第二师余部,是用来抵挡日军第二军攻势的,兵力本就不多,不可能抽调人手支持您的搜救……也就是说,您要领着关东军,分散开来四下搜寻。换句话说,你身边的兵力会少于一个连,这是极端危险的。大帅,一旦您有个什么闪失,整个关东军……大帅已经是整个关东军的精神支柱了。” 顿了顿,继续道:“在从美国回国之前,大帅总是将国家、民族挂在嘴边,总是说,未来的中国是一个五十六个民族组成的大家庭。而现在,您必须得做出选择,究竟是要小家,还是要大家。关东军、国家、民族,遍观这片土地,只有您有力量去进行变革。” 魏国涛说完,对着何绍明恭敬地一个军礼,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绍明是第一次听到魏国涛的长篇大论,而这一番言语,却将他逼近了两难之中。过往的历史写的清楚,遍布各地的土匪胡子,有不少就是日本人支持下组建的,更有一些干脆就是小鬼子亲自出人成立的。前一世的甲午之中,这些人甘愿做了小日本的走狗,加入了所谓的花马队,专门偷袭清军的后方。 何绍明相信,这会儿他要不带着重兵出去,一旦被这些人得知,肯定会不计代价地发起围攻。要知道,小日本如今损失在他手里的,起码有将近两万的小鬼子。 家……国家……家……国家。 何绍明一直在反复地犹豫着。 (这章状态很差,写的时候脑子有点儿乱,想要表达的反而没有表述出来,诶~晚上如果还有一更的话,可能稍微晚点儿。十点前吧。)(未完待续) 一九一 家国与传奇(下) 渡口。 自打魏国涛离开,何绍明已经如同雕塑一般在这儿静静坐了超过半个钟头。这半个钟头,何绍明满脑子都是混乱的思绪。一会儿是佩顿绝望地呼唤他的名字,一会儿是整个国朝遍野的哀鸿。何绍明就是一个白领,顶多算是一个中层,除了有点儿愤青,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坚定信念。 他自问,还做不到天下为公这四个字。处在这个时代,比他更有信念,为了国家强盛不惜大好头颅的有志之士多了去了,何绍明唯一比他们强的,就是多了百年的见识。所以,何绍明从来就是把关东军当做了自己的私兵。 可魏国涛的一番话,突然让他惊醒,一直以来,他都在走上一条岔路。因为正是多了百年的见识,一直以来他都是对的,这就养成了,即便是他下再荒谬的决断,手下人也会不打折扣地去做。而往往何绍明总是正确的,如果历史轨道没有便宜,他还会一直正确下去。 可现在的情况是,甲午已经不一样了,而他也明知此番带着警卫营去救佩顿,根本就是不对的。且不说别的,多了他这么一号何大帅,很有可能警卫营就会成为花马队的活靶子,而且多了他一个,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他所作的决断,明显带有强烈的个人情感,而缺乏理智。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以上种种立时明了。既然多了自个儿没有帮助,还很有可能成为累赘,那还要继续莽撞下去么?两世为人,三十多年的阅历告诉他,再继续固执下去就是愚蠢。 况且,如今只是朝鲜战局明朗了而已,关东军歼灭了一个师团,击溃了一个师团。可小日本如今在辽东又登陆了两个师团,在日本,还有三个师团,时刻准备登船出发。甲午已经不一样了,谁也不能保证小日本会不会狗急跳墙,除了派发出所有的常备师团,再临时招募几支师团,继续这场战争。要知道,这可是日本倾二十年之力,毕其功于一役的甲午战争,小日本输不起! 这个时候,何绍明不能离开。就如同魏国涛说的一样,就算何绍明是个哑巴,他也是关东军的支柱。有他在军内一天,关东军的意志就不会倒。 想明白了这点,何绍明回过了神,转头望着一脸希翼的凯泰,长出一口气道:“凯泰。” “职下在!”凯泰一个激灵,立马挺了胸膛。 何绍明挥挥手:“你赶紧登船吧,我是走不了了……” “大帅?” “你就记着一件事儿,一定要把佩顿给我救出来。这事儿交给你全权负责了。”望着凯泰不解的眼神,何绍明苦笑道:“家国国家,这天下人,上到士大夫下到黎民百姓,都秉着先家后国的道理……殊不知,没有国又哪来的家?老子就带个头儿,先国后家……你甭说没用的,我主意拿定了,你趁早出发,尽快寻找佩顿的下落。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内务部。” “是!”凯泰应了一声,看着颓然的何绍明,缓缓后退,而后终于转过了身子,快步登上了渡船。 远远的,何绍明就听见他的喊声:“弟兄们,朝廷那帮王八蛋绑了大帅夫人,要致大帅于死地,大家伙儿能答应么?” “不答应!”“不答应!” 何绍明继续苦笑,心里头念叨:“……甲午啊甲午……老子带着五万儿郎流血拼命,连老婆都搭上了,再跟历史上一样,老子可真没脸活了!” 奉天,凤凰山。 聚义厅内,两侧交椅上,七八位头目模样的绺子一个个愁眉不展,眼巴巴瞅着头把交椅上的一位秀气女子。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杨紫英。而堂下,正站着一名个子矮小表情却桀骜不驯,商人模样的人。 话说自打这战事一起,凤凰山上这股绺子,一直就是惨淡经营。要放到往日,那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做一票大的,足够山头上三百多号人马吃上好几个月的。凤凰山地处要冲,东西往来朝鲜的商人络绎不绝,贩运木材、药材的,就算是这个世界,十天半个月总能碰上一遭。 可现在倒好,战事一起,不但商人绝迹,往来的还都是荷枪实弹的大兵,各部清军、关东军,大队大队的人马就从山脚下过,押送着大批的粮草辎重,山上的绺子也只能躲在山上远远地观望着,祈祷着千万别来剿他们,就更别提抢劫的心思了。 再加上杨紫英一直奉行劫富济贫,根本就不打山下老百姓的主意,而何绍明又捣腾了个商业银行,东西往来的商人就揣着票据上路,即轻便又安全。 这么一来二去,大半年过去,这山头上可就揭不开锅了。杨紫英这个大当家更是一筹莫展。 可是今儿邪门,好么央的,突然来个矮子送上门,说是要给凤凰山解燃眉之急。杨紫英端坐着,反复地打量着矮子。 好半天,才问道:“这位先生贵姓啊?不知先生此番前来,到底有何所图?” 矮子呲牙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鄙人小姓朱,这次来拜山,是给大当家来送礼的。” “送礼?” 矮子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一旁的茶几上,而后解下背后的褡裢,翻出一个布包,打开层层包袱皮,旋即露出十几个黄色的金属。 东西刚一露出来,满室皆惊。 “小黄鱼儿啊!” “十几根儿,这得多少银子啊?” “大手笔!” 也无怪一众绺子惊奇,平日里见的最多的就是银子,这黄澄澄的金条,就没见过多少回。 矮子得意一笑,他很满意周遭一群土匪的反应,随即朗声道:“这只是定金,只要大当家帮鄙人办几件事儿,这金条就是你的了。” 闻言,杨紫英眉毛一挑:“朱老板,我是江湖儿女,说话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打算让我们干什么?”十几根金条,丝毫不能打动杨紫英,她可见过堆了满屋子的财宝。况且,她心里头没来由地对这矮子很是厌恶,而且一直认为天上不会掉馅饼。 矮子嘿嘿一笑:“大当家可知道这天下大势?如今日清开战,大日本帝国屡战屡胜,弱清节节败退,胜负……” “痛快点儿!别绕弯子!”杨紫英不耐道。 矮子一挑打拇指:“痛快!那鄙人就直说了吧……鄙人知道大当家的底细——金丹道教主的女儿,呵呵,我知道大当家一直可是对朝廷不满着呢。鄙人相信,一旦有机会,大当家定然会为已故教主复仇。你看,既然大家都对满清政府不满,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呢?” 杨紫英略一思索,便笑了:“朱先生替日本人办事?就不怕被骂成卖国贼?” 矮子傲然道:“鄙人是日本人,猪田正吉,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杨紫英继续笑着,也不言语,继续等着矮子的说辞。 “满清几百万的人口,统治着压迫着四万万的汉族。几百年来,汉族一直遭受压迫!我们大日本帝国,此番发起战争,就是为了解救汉族于水火。携起手来,共同营造大东亚共荣……” “……日本觉醒了,就有义务引导东亚共同觉醒……” “……腐败的满清,根本就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对手!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日本,愿意资助大当家这样的反清志士,站起来反抗腐败的满清政府。无论是资金,还是武器,只要大当家点头,日本朋友一定倾囊相助。” “不妨告诉大当家,已经有十几位享誉关外的大当家,表示乐于加入花马队。” 猪田正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上头的杨紫英,笑容里,眼神已经是冷若冰霜。 她突然插嘴道:“朱先生,你说的好像有些牵强……据我所知,你们在朝鲜已经接连吃了好几次败仗。” 不说这个还不要紧,听罢,猪田正吉已经是憋红了脸,一副怒不可遏。他不但痛恨造成这一局面的关东军,更加痛恨第一军的军官。帝国不接受失败,失败的军官,应该自裁向天皇谢罪! “这只是小问题,刻下第三师团千里奔袭,已经攻下了重镇义州,关东军已经被大日本帝国的陆军夹在北朝鲜,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他辩驳道。 “此言当真?”杨紫英整个笑容,已经冷到了极点。她很清楚,与自个儿颇有些瓜葛的秦俊生,就远在朝鲜。即便是三年时间过去了,可这股子情感不但没有衰减,反而愈发地强烈起来。 可下面的猪田正吉依旧不知,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鄙人预计,不出三日,关东军必定全权覆灭!” 杨紫英冷笑连连:“很好,好极了!既然如此……” 猪田正吉已经开始微笑了,他太清楚清国的土匪了。他们对满清政府,丝毫没有归属感。更没有国家,民族这些概念。只要用重金诱惑,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入大日本帝国的怀抱。正是靠着这些收买,他已经收拢了好几只土匪,组成了花马队。可以预见的是,此次任务,又会圆满完成。 “……来人,把这小日本推出去,砍了!” “纳尼?”愕然中,猪田正吉不自觉说出了日语。 “大当家?”一众绺子也是莫名其妙。照他们的想法,还真像小日本说的一样,既然大家伙儿都反清,日本人还出钱出枪,投靠日本人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杨紫英柳眉倒竖:“小日本,你给老娘听好咯!没错,我们是反清,朝廷跟咱们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我们关起门儿来打个你死我活,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们小日本插手!”杨紫英俏脸一片晕红,对着一众绺子说道:“咱们走江湖的,凡事儿讲究个良心,最重英雄好汉!关东军何大帅,领着大军跟小日本在朝鲜拼了个你死我活,这才保着鸭绿江,没放小日本进来祸害咱们老百姓。咱们这个时候,不能反过来拖何大帅的后腿!”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老娘就算是绺子……也不能当秦桧!” 一番话喊完,下头已经是群情激昂。关外爷们儿,最重英雄好汉。杨紫英最后一句还没什么,大家伙儿实在对这个朝廷,这个国家没什么盼头。可何大帅不一样,领兵数万,在这举国皆败之际,打得小鬼子哭爹喊娘。关外百姓,已经有不老少拿何绍明比作岳武穆、文天祥,甚至背地里已经有人供了牌位。现在受杨紫英这么一激,大家伙儿就一个念头,小鬼子正面打不过何大帅,想在背地里玩儿阴的,还想收买老子。姥姥!门儿都没有! 聚义厅里乱哄哄一片,当即就出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上去一个垫炮,三下五除二,塞了麻团,押着猪田正吉就往外走。没多久,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摆在了杨紫英的案头。 正当此时,门口出来一声呼喊,“大侄女!山下面一队关东军遭了埋伏,正朝咱们山上走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始终跟在杨紫英左右的李国珍。 杨紫英愕然,正说到关东军,怎么关东军就送上门来了?还遭了埋伏,这话儿怎么说的?追问连连。 李国珍咕咚咚灌了半壶茶叶沫子,一抹嘴:“大侄女,我正带着人巡山,老远就听见枪声。过去一看,就见五六个关东军押着一辆马车,边开枪边往山头上跑。一边儿跑,还不住地有人被打倒……” 杨紫英眉毛一皱:“叔,看清是谁干的了么?有多少人?” 李国珍连连摇头:“隔着老远,还有树林子挡着,瞧不清。估摸着不能少了……大侄女,眼瞅着到山头了,你赶紧想个主意啊?” 李国珍可是怕了关东军,老远见了关东军,他就一个心思,躲。可现在躲不开了,不管下头是谁在打关东军,都是在凤凰山做下的,将来关东军知道了,他们就别想再在这凤凰山立足了。 此刻,杨紫英也是一个心思,不救出几个活口来,他日凤凰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当即勒令道:“诸位当家的,带着弟兄们,跟我去查探一番。” 一声应诺,聚义厅内百十号人呼啦啦涌了出去。 (修修改改,还是没找到状态~连续四天2更了,大家伙儿是不是再热情一点儿?)(未完待续) 一九二 女兵与女匪 “开……开枪!别让那小娘们追上来!”那六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事实上根本就用不着他的吩咐,仅存在身边的三名亲兵,已经进了自个儿最大的努力在还击。而他们的主子那六,这会儿已经客串成了车夫,拉着马嚼子,慌不择路地往山上跑着。 随着一声闷哼,有一名亲兵直挺挺地倒下,而后滚落在地,溅射出来的鲜血,只一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那六的心已经沉到了底儿。 派出去的七名亲兵,迟迟不归,早在那会儿那六就感觉不对了,右眼皮跳个不停,这也让他下定了心思不再等那拨亲兵追上来,自个儿带着其他六人开始加速逃跑。 七名亲兵小半个时辰没追上来,后头的枪声越来越稀落,而后逐渐停息,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些人一准儿被关东军追兵给消灭了。那六当即就有些后悔,那可是关东军,把小日本打得满地找牙,即便是追兵再少,也不容轻视。凭着自个儿这十几号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就连见了淮军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躲得远远的亲兵,根本就不是人家对手。没准儿大股的追兵已经追上来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接这差事。那六心里一阵懊丧,可也知道现在回头有些晚了,随即督促着几个亲兵,加速逃跑。 跑吧,使劲儿的跑,也许八成没准儿就把后头的关东军甩掉了。提心吊胆的那六,这会儿只能把事情往好了想。可正如通常情况一样,越担心什么那担心的事儿肯定会发生。 随着响彻山谷的一声枪响,队伍后头的一名亲兵被打倒在地,那六知道,关东军追上来了。当即心里头咯噔一声,第一反应是‘完了’,紧接着第二个念头蹿了出来‘我不想死’。 “爷,追兵就一个,瞧那身形还是个娘们儿。” 就在那六脑子一片思绪,身子瘫软的当口,一名亲兵给他带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随即那六浑身的气力又回来了,鼓足勇气,隔着马车探出头,举着望远镜一瞧。可不是嘛,三百多米外,就一个墨绿色的身影,而且看动作怎么看怎么像个娘们儿。 还没等他松口气,枪声再次响起,身边的亲兵迅速减少到了四名。赶车的车把式瞧情形不对,妈呀一声叫唤,丢了马车,掉头就往山里跑。 那六还想做些什么,可一颗子弹准确地击中了他手持的望远镜——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他不及时缩脖子的话,那颗子弹绝对会要了他的小命——刚刚鼓足的勇气,迅速消散得没影儿。而且在这当口,又倒下了一名亲兵,几个人根本就不用招呼,掉头慌不择路地就跑。 而在他们身后,关东军追兵好日黛,这会儿已经完全忘却了双方的兵力对比。她只是找好了掩体,而后机械地上着子弹,而后把它准确地击中在目标身上,如此反复。动作愈发熟练,初次杀人的惊慌已经一扫而光,脑子里除了冷静,竟隐隐有一些快意。 她沉浸其中,她是猎手,而对方是猎物。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大草原上,半夜偷偷跑出去猎狼的日子。而那杆狙击枪,仿佛已经与她溶为了一体。不管距离多远,她总能打好提前量,两颗子弹之内,肯定会消灭一个目标。 如果何绍明在此看到这样一番情景,肯定会脱口而出一句话:“天赋,狙击手都是天生的!” 且不论好日黛如何,随着她精确的射击,那六等人已经陷入了一场灾难之中。 好几次,那六都想着干脆扔下马车,自个儿跑得了。可好日黛的精准狙击,正在一点点地收割着他们的生命。恐惧之中,那六觉着有马车,有佩顿在手,起码有点儿资本。马车可以挡子弹,而有人质在手,追兵应该会有顾忌。 杨紫英带着一众绺子瞧见的,就是这么一番情景。几名关东军架着马车往山头上跑着,不时地朝后开枪。在更远处,一个人影用精准的射击,正在给逃跑的队伍瘦身。 “大侄女,你说咋办?”李国珍焦急地问道。下面,穿着关东军墨绿色军服的逃跑者,这么会儿工夫已经减少到三个人了。 而杨紫英就这么寥寥一观察,就觉着下头的关东军有些不对。因为与秦俊生的瓜葛,她对关东军的了解,要比一般人多许多。下面逃跑的三个人,只是胡乱地叫唤着,而后漫无目的地开着枪。根据枪声判断,追兵肯定不多,好半天才开上一枪,但隔着老远就能威胁到这几个人,可见枪子儿打得很准。 杨紫英从没见过关东军逃跑,在她印象里,即便是不敌,关东军也不应该这么窝囊。是以她犹豫了,只回答道:“叔,等等再看……我瞧着下头的关东军有点儿不对。” “大侄女,还琢磨啥?再这么整下去,这几个关东军都得死在这儿,到时候咱们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李国珍急促地一番话,却丝毫没起作用,杨紫英已经陷入狐疑之中。这时候,她已经开始琢磨,下头是不是关东军故意演的戏,目的就是为了引她们这一股绺子下山而后消灭。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是匪,对方是兵。就算没阴谋,对方也不见得记凤凰山的好。 ‘碰’,又是一声枪响,而后随着一名‘关东军’的栽倒,情势已经不容她继续犹豫下去了。她张开嘴,正想要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事态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人,在恐惧之中,有的就此绝望崩溃,而有的,偏偏因为恐惧到了极限,反而忘记了恐惧,起来暴怒着反抗。那六就着后者。 十几人的队伍,如今就剩下了两个,而且另一名亲兵已经彻底崩溃,整个人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朝追兵的方向叩首:“……爷爷!不,奶奶!关东军奶奶饶了……”‘碰’的一声枪响,没等他说完,后脑勺已经挨了枪子儿,开枪的,却是那六。 此刻,那六心里头前所未有地一片清明。他很清楚,对面的枪手枪法实在太准了,隔着四五百步,可以一枪一个把他们都报销掉。而在这个距离上,他的枪法根本就没法儿威胁到人家。再等下去,结果只能是死。到了现在,也只有行险一搏了。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嘟囔了这句话,随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依托着马车,掩着身子,而后登上马车,挑开帘子,一把抓住被捆得严实的佩顿,将其拖拽出了马车。 那六用枪指着佩顿的头,一把扯开封在佩戴嘴上的麻团,而后歇斯底里地喊道:“关东军的臭娘们!你要是想要爷的命,爷临死也得拉上你们大帅夫人陪葬!” 扯着嗓子变了调的喊叫,在这空旷的山谷里头传出去老远,好日黛听得清清楚楚。而此刻,她只是握着狙击枪,反复地瞄准着。狙击镜中,那六似乎并不清楚好日黛具体的射击方位,不知道子弹会从哪儿来,所以拉拽着佩顿,来回地不停地转动着。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法儿在保障佩顿安全的情况下,击毙那六。 “出来!臭娘们,给爷出来!爷数到三,你要是不出来,爷就毙了这洋婆子!” “一……二……” 狙击镜里头,佩顿在前头,把那六挡了个严实。好日黛只得无奈地放下了枪,缓缓从巨木之后走了出来。 “杀了这个混蛋,不要管我!”嘴上的束缚一解开,佩顿便高声地喊道。只不过那六根本就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佩顿用的是英文。佩顿喊了几嗓子,而后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好日黛?怎么是你?其他人呢?”佩顿连番问道。 好日黛用还算熟练的英语回答道:“只有我一个,没有其他人……已经有人去搬救兵了,但现在,只能靠我们来解决这个麻烦。”好日黛瞟了一眼佩顿身后的那六。 那六狰狞着一张脸,趁着二人谈话,已经将枪口转移,对准了好日黛。 “不!”佩顿喊了一声,随即肩膀猛地朝后撞,‘碰’的一声,子弹擦着好日黛呼啸而过。好日黛急忙俯身,而后举着狙击枪开始瞄准。只是二人此刻扭在一起,根本就无法击中那六。 好半天,那六的枪口再次对准了佩顿的脑袋,重新站起了身。而后对着好日黛喊道:“臭娘们,把枪扔掉,否则爷就给你们大帅夫人开了瓢!” 好日黛可不傻,这个要求如果答应了,不但她可能会死,就连佩顿都保不住。她轻蔑一笑,拒绝道:“想都别想,要么大家一起放下枪,要么大家一起死。” “你当爷不敢杀了这洋婆子?你就不怕?” “你杀了佩顿而后我立刻就会杀了你,这总比我丢下武器被你杀死,而后再让你杀死佩顿要强。” 那六混将将的脑子一琢磨,也对。这会儿就算再怎么威胁,对方也肯定不会放下枪束手待毙。可如果不能让对方放下武器,那就会陷入僵局,大家伙儿困在这大山里头谁也别想走。 此刻,那六活动着眼珠子,不住地想着主意。 而佩顿,也在跟好日黛不停地说着英文。 佩顿的意思很简单,她要给好日黛创造一个射击的机会。而好日黛则在反对,这么短的距离,狙击枪没有任何优势。少了狙击镜的帮助,仅凭着感觉,她根本就没有把握准确命中目标。 “不许说话!是不是撺掇起来坑爷呢?闭嘴!”那六喊了一嗓子,而后沉寂良久,劫持着佩顿慢慢往后退。他思来想去,眼前是个死局,根本解不开。他只能继续挟持着洋婆子,而后就让好日黛吊在后头。这样一来,要么关东军其他追兵追上来,要么他率先赶到盛京。一死一生,五五之数。他确信,好日黛绝对不会罔顾佩顿的生命,而冒险开枪射击。 想通了这点,那六又退到了马车旁。呼喝着,拉着佩顿上了马车,而后就坐在前头,一手用枪指着佩顿的头,一手摸向鞭子,打算跑路。整个过程,始终盯着好日黛的一举一动。 他们不知道的是,山头上,埋伏着的百十号绺子,已经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杨紫英通过断断续续的谈话,知道了个大概。下面那个男的,绑了何绍明的老婆,而那个女兵是追兵。一方要跑,一方不让。可他们都穿着关东军的衣服,难不成关东军内讧了?这话儿怎么说的? 可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叔,找个炮手把那男的干掉……拿个女人当挡箭牌,没骨气!” 李国珍犹疑着道:“大侄女,这好几百步远,就怕误伤啊。要不,咱们再琢磨琢磨?”从山头到事发现场,距离不进,就算是再老练的炮手,也不敢保证不会误伤了佩顿。 此时,几拨人几乎就在一条直线上。那六与好日黛中间隔着佩顿,但却暴露在杨紫英等人的枪口之下。 杨紫英听罢李国珍的话,思索了一下,正要招呼人封了山口,就听自个儿身后‘碰’的一声枪响。回头,只见一名炮手捂着大腿嗷嗷叫唤:“他妈的,走火啦!” 杨紫英脸色瞬间煞白,急匆匆转头再看向下方。 枪声传来的一刹那,那六条件反射一般就要扣动扳机。可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好日黛,根本就没瞧见对方有什么举动。随即有些愣神,难不成还有其他追兵? 而就趁着这略一愣神的光景,佩顿猛地一撞,而后身子后仰,一头扎进了马车内。那六察觉出不对,但已经晚了,他与好日黛之间再无障碍物。不到二十米的距离,黑洞洞的枪口清晰可见。 ‘碰’‘碰’ 两声枪响。先是好日黛的子弹,击中了那六的胸口。毫厘之后,那六条件反射扣动扳机,子弹没打到人,却擦中了马屁股。 随着那六意识逐渐消失,滚落马车。马车前头的两匹马吃痛,一声嘶鸣,而后没命地跑了起来。马惊了! (今儿且一章,呃,周末补上。总之,跟大家伙儿约定的更新数不变~明儿继续两更)(未完待续) 一九三 苍天有眼(上) 一八九四年十一月六日,北京。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坐落在东堂子胡同,原为大学士赛尚阿的府邸。自从英法联军进了北京之后,惶惶大清才收回了莫名的狂妄,新设立了总理衙门用于处理各国外交。而不再坚持用理藩院。总理衙门的东半部分,就是中国最早的外语教学机构同文馆,而西半部分则为各部院大臣与各国使节交往的场所。除了设立一名总理大臣,满汉各两名总办章京,满汉各一名帮办章京,还有十来名章京以及额外章京。 平日里头,门可罗雀,总理衙门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真正主持大清外交的,还得是北洋李鸿章。大家就聚集在签押房里头,看看电文,批批稿件,而后下午没到,有点儿身份的一早就退了。 可自打甲午开战以来,这总理衙门门口就热闹开了。各部官吏、跑腿的小厮、闲来无事儿跑这儿打听消息的旗人爷们儿,甚至还有不老少的西洋鬼子,大家伙儿不分昼夜,楞是把总理衙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无它,都是来打听消息的。清日战争,实关系着东亚未来政治格局的走向。 自打克里米亚战争之后,吃了大亏的俄国佬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东方。在中亚,在远东,俄国佬的手越伸越长,北极熊一直在谋求着不冻港。而随着北极熊的转向,在欧洲,势必会造成德意志那个残疾皇帝一家独大。这与英国绅士所希望的完全不同。现在的欧洲不比远东好多少,就如同一个火药桶一般,一触即发。新兴的德意志帝国,已经屡屡挑战英国绅士的权威了。这个时候,如果不及时把俄国佬的注意力重新转向欧洲,不列颠就得独自面对德国。 而英国绅士实在指望不上盟友法国,自打输了普法战争,法国佬已经一蹶不振几十年了,如今更是陷入了越南的泥潭之中。黄花探已经两次打得法国人求和,可以预见的是,法国人实在没有经历更没有能力关注欧洲。至于意大利人,接连在非洲的惨败,也好不到哪儿去。而奥地利可是德国人的近亲。 所以看来看去,也唯有在远东扶持一个国家,占据强势,从而遏制俄国人在远东的发展,重新转向欧洲。要扶持代理人,也只有中国与日本两个选择。毫无例外地,伦敦选择了国土面积、资源、人力等等远远不如中国的日本,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更容易控制。英国佬已经吃了一次亏,扶持普鲁士压制法国,结果现在强大起来的普鲁士已经挑战英国的权威了。天知道,如果扶持那么大国土面积,还有四亿人口的中国,他日会不会掉过头来反咬绅士们一口。 所以。日本发行的战争公债才在伦敦市场上卖得这么好,大笔大笔的英镑法郎通过银行家送入了日本政府的国库,换成了军舰,换成了大炮,才让这么一个开国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只有十万常备军的小国,跨海攻击号称有百万常备军的中央帝国! 可文明国家的绅士们并没有就此放心,清国实在太大了,那么大点儿的日本能打的过?要知道,如今大清还顶着十年前跟法国战和的光环。 是以,开战以来,东交民巷的外交官,隐藏着身份的各国间谍,蜂拥地挤在了总理衙门的门口。大家伙儿都想了解第一手的战争资料,以决定新的远东政策。尤其是,如今何绍明的关东军异军突起,横插入了朝鲜战场。让本已经明朗的局势,反倒变得扑朔迷离。 可让他们抓狂的是,大清帝国应该是起着总指挥部作用的军机处,对战事进行得如何实在比较糊涂,有多少兵力在战场上面,现在还有多少兵船还可以作战,有些要点还在不在手中,全部糊里糊涂,只是发疯一般的转发着光绪皇帝各种煌煌电谕。 最不可理解的是,作为此次战争大清绝对主力的关东军,居然没法儿与北京直接沟通。关东军必须通过无线电联系辽阳,而后通过辽阳的有线电报再转发北京。这一个来回,加上官僚拖沓,大家从这儿得到的消息居然比从远隔海峡之外的日本得到的消息要晚上三五天。 本来,要想了解朝鲜到底打成什么样了,可以从日本那边儿得到。可没了大清的消息,就没法儿相互验证。而辽阳那头如今全面戒严,就算是文明国家的绅士去了,也见不到正主。所以,大家伙儿还得候在这儿,甭管心里头多腻歪。 还好,官僚们总算认识到消息不畅的危害,花了重金,半是恳求半是允诺,从外国商人手中购置了一台无线电,总算是跟关东军可以联系上了。 这一好消息一出,不但洋鬼子蜂拥而至,就连京城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打发了人跑腿,来探听消息。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战局。 自强洋务运动几十年,十年前又跟法国洋鬼子打成了平手。大清是有点儿毛病,可好歹几十年下来,也练了不老少的精兵,更有世界有数的铁甲大兵船,对付西洋鬼子可能还不成,可起码也打得过东洋小日本把? 可甲午战事一开,这点遮羞布一下子让人家给揭下,大清内里的千疮百孔暴露无遗。北洋精锐陆军,一败再败,而号称世界第七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更是惨败!沉舰五艘,带伤无数,小日本连一艘炮艇都没损失。享誉几十年的北洋,居然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紧接着,就是小日本登陆辽南。毅军,武毅铭军,拱卫军,各种练军等等,数十个老底子营,新招募地百多个营堆在辽南,还有更多的营在续募当中,结果日军一次进攻,不管哪个字号的营头,没有一个挡得住的!百多个营头,十来万的练军,到处溃退。如今日军已经攻陷了金州,直迫旅顺。旅顺若失,渤海海口完全敞开,日军可以随处上陆,大可以登陆津门直进京城。就是辽南的日军,也可以很方便的继续南下,通过辽西走廊,经榆关直接威胁北京! 惶惶大清,竟然没有一支可战之军!无论是早先大家寄予厚望的李中堂,还是现在已经对其慢慢失望的光绪皇帝,一个个都束手无策。战败的阴云,跨过的海峡,迅速席卷了整个国朝。现在大家唯一能有点儿指望的,就是何绍明的关东军。早先传来的电文,说是何大帅领着万余关东军,打得两万来号小鬼子节节后退,已经围在了定州,朝夕刻下。 还没等众人雀跃,紧接着噩耗就传来了。日本第三师团侧袭义州,一战而下,关东军、何大帅被小鬼子玩儿了个瓮中捉鳖!局势危矣! 大家伙儿都在这儿等着,就是等关东军,等何绍明的消息。要是关东军再败了,那大清……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老少的人开始暗暗祈祷,祈祷着何绍明吉人自有天相,来个反败为胜。也只有如此,何绍明才能率领着关东军回师辽南,才能顶住小日本的攻势。 可鬼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了无线电,朝鲜那边儿的消息反倒是半点儿皆无。 大家伙儿都在翘首企盼,无论是洋人还是国人。有点儿身份的,早就仗着身份一头钻进了总理衙门。其他人等,都翘着脚等在胡同口。 大门敞开着,就见里头跑出来一名章京,磕磕绊绊,手里头还捏着一纸电文。 章京甫一出门,人群呼啦啦一声,便围了上去。瞧着这局面,章京急得直跳脚:“列位列位……大家伙借光……” 可再怎么恳求,愣是没人搭理。 “大人,小的是庆王府的,这点儿银子你收下,留着喝茶……” “福宽,咱们可是老交情了,爷可从没求过你……就一句痛快话,朝鲜到底怎么样了?” “输了还是赢了?咱们可都等了好几天了,稍微透点儿消息吧。” 这京城满大街都是权贵,小章京平日里头出门上街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如今倒好,反过来一众权贵求到他的门下了。可章京这会儿心里头一点儿得意的心思都没有,只急的满脑门子的汗。总办交代得清楚,尽快把电报稿子交给翁中堂。瞧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根本就出不去。 “列位……老少爷们……对不住,总办交代了,不能说……”章京辩驳的声音,在一派人潮之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自个儿的身子也如同小舟一般,随着这股人潮起起伏伏。 正在章京茫然无助的时候,从人缝里挤过来一个矮胖子,满头大汗凑到其身边,粗着嗓门道:“福大人,咱们也知道你的难处,就问一句话,朝鲜是输了还是赢了?您也不用吱声,赢了就点点头,输了就遥遥头,你看怎么样?” 胖子一句话,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大家伙儿都眼巴巴瞅着章京。那章京琢磨了一番,神色犹豫,好半天,才重重地点了下头。 嗡的一声,人群沸腾了。 “何大人赢了!” “关东军把小日本打败了!大清有救啦!” “老天爷开眼,天不亡我大清……” 人群四散,奔流而去,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主子,告诉亲朋好友。大家伙都一个意思,只要有何绍明在,小鬼子就得跟何绍明耗着,别想打到北京城。何绍明在朝鲜赢了,大家伙儿就不用拾掇行李,忙着出去避难了。这可有着先例的,当初英法联军不就是一路杀到了北京城,还烧了圆明园么?谁也不能保证,小日本不会再次杀进北京。 人群忙碌四散,大家伙儿都没有注意到,本该雀跃的章京,这会儿却愁眉苦脸。只有那胖子,可能是因为方才挤进来花了太大的气力,这会儿正哈着腰在那儿不停地喘着。抬头瞧见章京的神色,觉着不对,于是低声问道:“福大人,这是好消息啊,您怎么愁眉苦脸的?难道……” 那章京一摔袖子,满脸愁容,叹息道:“哪儿那么简单?赢是赢了……可何大人的……谁不准大清到底是出了个岳武穆还是出了个曹操……”章京察觉到自个儿说多了,遂收口,趁着没人注意,迈开步子急急地远去了。临走只留下一句让胖子莫名其妙的话:“瞧着吧,瞧着吧……这事儿没完……” 胖子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背影,琢磨了半晌:“岳武穆……曹操……难道何绍明要造反?”得出这个结论,他自个儿都不相信。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好么央的造哪门子反?小日本打奉天的主意,现下大家伙儿可都知道了。若是何绍明造反,他能得什么便宜?就是天天悠悠之口,就能把他淹死。要造反,刻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朝鲜,隔岸观火,等战事完结再提兵南下。这会儿造反,不可能啊。 胖子犹在思虑着,就瞧着总理衙门里头又跑出来一名章京,脸色比方才那位福大人还苍白,甚至都有些惶恐的架势。 胖子甫一迎上去,便被那章京甩开。胖子可不是好打发的主儿,追着章京跑出去二百来步,上气不接下气,拽着章京袖子就是不撒手。 章京无奈,瞪了他一眼,又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要了命了,小鬼子要打到京城了……” 胖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个跟头。好半天稳住身形,就站在胡同口,满脑子都是浆糊:“这总理衙门的人今儿个都怎么了?一个个说话都没头没脑的……打到京城……京城……难道旅顺丢了?” (一更到,求订阅支持,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一九四 苍天有眼(中) 时间回溯,让我们再瞧瞧辽南。 自从日本征清第二军十八日登陆花园口,舟船不迭,短短四天的工夫,硬是将整个第二军两万多日本兵运上了辽南大陆。二十三日,比历史上提前了不老少,第一师团便在大本营的严令下,急速袭向旅顺。根据大本营的严令,第一师团必须在四天之内赶到金州城下,而后第二天必须要发起对金州的攻击。 这份作战计划,本来是有着冒险的成分。可这冒险俩字儿,完全是建立在高估清军战斗力的基础上得出的。当时,金州城及其附近驻防的清军有两支,一是副都统连顺的制兵;一是正定镇总兵徐邦道的拱卫军。制兵先有洋枪步队二百人,后又两次招募步队三百人,共成一营五百人,驻金州城;马队两哨八十人,驻貔子窝。而后又从盛京拨给捷胜营步队五百人,但迟未赶到。拱卫军有步队三营,驻徐家山附近;炮队一营,驻金州城南;马队一营驻金州东北一带。后又以兵力不敷,提出在大连湾就近增募步队一营,得到批准。此六营直接隶于北洋大臣李鸿章。这样,驻守金州的清兵总共才三千零八十人。 日军前锋刚刚抵近金州前沿,荣安所部马队两哨,便以众寡不敌为由,一枪未发,直接退扎二十余里。金州形势愈加危急。此时,李鸿章束手无策,只是让盛宣怀转嘱金旅诸将:“倭寇来路,速即安置地雷、碰雷、炸药。”“坚守,勿轻与战。”早就没了方寸的李中堂希图依靠地雷、碰雷等物阻止日军的进攻,而不是趁着日军立足未稳,反攻花园口,这多少有些异想天开。而领军的连顺则不知所措,也只能遵照着李鸿章的吩咐。在此危急的时刻,徐邦道挺身而出,愿与共守金州。 徐邦道这么一表态,连顺可算是放下了心,否则就凭他那一营人马,根本就守不住金州。如今虽然是依旧希望渺茫,可起码也算有点儿盼头。有了徐邦道的表态,另一领军将领赵怀业也不好就这么跑了。毕竟,小日本能要了他的命,朝廷,也能砍了他的脑袋。遂也答应共同防守金州。 整个辽南十余万各地练军,支援金州的连个人影都不见。日军就这么一路顺顺当当地走到了金州城下。极具讽刺的是,日军自花园口登陆后,虽未遇到清军的抵抗,却不断遭到当地居民的袭击。先是在貔子窝附近,即有某铁匠同农民二人用木棒袭击日军的哨兵线,将日本哨兵头部打成重伤。铁匠被捕受审时,坦然不动,咒骂不止,请求就死。 农民徐三还趁夜晚冲进日军营地,用长矛刺死了日军通译官藤城黾彦。日军斋藤德明进至亮甲店、陈家店一带活动,曲家村农民陈宝财带领四十四名农民,埋伏在凤凰山落凤沟内,乘敌不备,袭杀日兵多人。日军以大军围困,陈宝财等全部牺牲。农民高武组织起八百多户农民,袭击日军驻地。高武和一部分农民在战斗中壮烈牺牲。老猎手姜二在日军的行军路上多处挖掘类似打狼的大坑,地面伪装如常,日军马队连续跌入坑内,死伤数人。 惶惶大清,洋务数十载,练兵四百营,到了临战之际,官佐兵丁的胆子,居然还赶不上手里只有简陋的冷兵器的铁匠、农民、猎户! 就在这一番纷扰中,日军第一师团兵临城下。十月三十一日,日军第一师团发起了对金州的总攻。凌晨四时,日军各队由露营地出发。斋藤支队进逼清军左翼炮垒。激战个多时辰,清军左翼防线终被敌人突破。而后,山地元治率第一师团主力由复州大道,乃木希典率第一旅团由金州大道,同时向金州城发起了猛攻。日军第一旅团占领城东高地,以野炮、山炮向金州城内猛轰。其第二旅团在复州大道左右布置阵地,集中三十六门大炮向城墙轰击。不多时,北门、东门相继被突破。 而到了这个时候,赵怀业才匆匆带着兵赶过来,离得老远,见到城门已经被突破了,这位赵大人二话不说,掉头就跑。日军大兵进逼,又无援军,徐邦道、连顺见城已破,只得率余部从西门和南门突围而出。 金州陷落。 而由于沿途遭到了中国老百姓的袭击,致使损失颇大,日军对此大为恼火。所以,为了报复,日军第一师团主力从复州大道进逼时,即沿途杀人。日军攻破金州城北门后,进路上遇有难民,不分男女老幼,枪击刀斫,直杀至西门外始止。彻底占据金州之后,日兵还在城内挨户搜查,奸淫烧杀,无所不为。西街曲姓家中仅剩姑嫂姊妹五人和五个儿童,见日兵闯入,欲施**,便拿起菜刀剪刀与敌相拚,最后连同五个孩子一起投入当院井中而死。 时有志士作诗:“曲氏井,清且深,波光湛湛寒潭心。一家十人死一井,千秋身殒名不沉。” 十一月一日,日军第一师团马不停蹄,进犯大连湾。 大连湾山形左右拱抱,东南面临海湾,三山岛屏障于前,湾之中央有两半岛突伸湾中,左边儿是和尚岛,筑东、中、西海岸炮台三座,右边儿是老龙岛,筑有老龙头、黄山海岸炮台两座。后路则筑有徐家山陆路炮台一座。这些炮台,一八八八年才兴建,一**三年才建成,都是用的最新式的大炮。 这么多炮台不说,大连湾还有守军三千余人。 依托着炮台,还有三千多的守军,按说总可以抵挡一下了吧?没成想,一听到金州陷落,大连湾的守军二话不说,掉头就跑。有的逃往复洲大道,有的跑向旅顺。这么多的炮台,除老龙头炮台稍作抵抗外,余皆弃台而走。 日军一日向大连湾进攻时,一路上没遇到任何抵抗,行进极为迅速。日军行至三十里堡迷路,抓了个私塾先生阎世开为之引路,被拒绝。日本军官以死相威胁。阎世开痛骂敌人,奋笔书曰:“宁作中华断头鬼,勿为倭奴屈膝人!”书毕慷慨就死。 海岸、行营炮一百二十余门,大小炮弹二百四十六万颗,快枪六百杆,子弹三千三百万颗,更有无数的马匹等均需,全数落入了日军手中。 大连湾一丢,远东第一要塞的背面,已经彻底向日本敞开了。 此时的旅顺,现在驻守的加上陆续从金州大连湾败退过来的,可战之兵足有一万三千余人。火炮众多,军械粮草充足,按照李鸿章的预想,就算是小日本数倍兵力围攻,起码也能坚持一个月。 而此时,所有人都不相信旅顺能守住。已经彻底失了方寸的李鸿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统军将领的有感天良上头。这个时候的旅顺,除去一开始就有的五个统领,再加上徐邦道与赵怀业,足足有七个统领。七统领不相系属,各行其事,怎能御敌? 金州、大连湾相继失守,朝廷、北洋大惊失色,一番商议,总算拿出了对策。援兵是派不出来了,也只能派个统兵的大臣过去,前往督率诸将尽力战守。李鸿章提议广东提督派唐仁廉去旅顺督率诸将,朝堂里头一番争吵,总算是同意了。甭管怎么说,现在顶在前头的可是李鸿章。帝党乐于见到李鸿章跟日本人消耗个干净,可不乐意就这么丢了旅顺,从而导致津门大开。况且,对着眼下的局势,军机处的诸位大佬实在没了想头,也只好听之任之。 尽管唐仁廉勇气勃勃,且颇有远虑,但一木终难支撑将倾之大厦。因后来没有去旅顺之船,唐仁廉只好先去了奉天。 一**四年十一月五日,六时二十分,日军正式发起对旅顺的攻击。战事还没打响,龚照玙便先奔小平岛,又乘渔船跑到了烟台。 松树山炮台被日军攻陷。 二龙山炮台遂被日军攻陷。 鸡冠山炮台失守! 椅子山炮台失守!统领卫妆成和赵怀业率先不战而溃逃。 黄金山炮台失守!东岸守将黄仕林不作任何抵抗,弃台而走。西岸守将张光前抵抗半日,也率队循西海岸向北撤退。 靡饷千万,号称远东第一要塞的旅顺,一日之间竟被日军攻克了!整个战役期间,日军死六十六人,伤三百五十三人,不知下落者七人。有好事者统计,一万三千多清军,依托着炮台击毙的日军,竟然与死于百姓之手的日军持平!真是天大的笑话。 ‘啪’的一声,一方上好的砚台已经摔得粉碎。掷出它的光绪皇帝,此刻脸色已经是铁青异常。“七个总兵,一万三千多精兵,一天……仅仅是一天,就全没了?”这些日子,年轻的皇帝又瘦了一大圈儿,如今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了。起码从这身子骨上,没人能感受到皇帝的威严。 堂下跪着齐刷刷两排的军机大臣。从领班世铎,到帝党领袖翁同龢,再到一直和稀泥的额勒和布,一个个都爬低了身子,瞧着地缝,没人敢应声。可世铎偷眼瞧了下翁同龢,怎么瞧怎么感觉这位翁中堂在偷着乐。是啊,反正拼光了也没得好的是他的死敌李鸿章。世铎有些奇怪,按说翁同龢可是主战派,怎么瞧着眼下小日本就快直奔山海关了,还这么稳当。莫非,这老翁还有什么名堂? 书案之后,年轻的皇帝还在爆发着他的怒火:“宋庆呢?他不是还有十个营头的毅军么?现在在哪儿?” 左右无声,身为军机领班,世铎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皇上,宋庆接了朝廷的电令,一早就点了兵马从安东南下了……可是……可没走多远,就在大孤山跟日本兵碰上了,如今……如今已经退回安东……” 还没等世铎说完,就瞧着上头的皇帝眼睛一闭,左右晃了晃,直接就趴在了案子上。 “皇上……”“皇上!”“御医,快传御医!” 底下一众军机大臣着了慌,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太监宫女也是一片忙碌,又是灌参茶掐人中,一番折腾,好半天光绪这才倒过气儿来。 也无怪光绪急得昏了过去。开战以来,除了关东军的朝鲜战场,其他各地,无分水陆,但凡是清日交锋,必然惨败。他当日可是在老佛爷面前下了保的,若他日真的控制不住场面,让老佛爷再出来,他这皇帝也就到头了。 旅顺要冲的位置就不用说了,最最关键的是,眼下可调之兵,除了宋庆的毅军,就算吉林练军了。可连淮军、奉军都挡不住小日本,毅军也是战败退回了安东,刚刚成型的吉林练军怎么会是对手?惶惶大清,百万常备兵力,如今在辽南,居然无兵可用了。 光绪知道,八旗跟绿营早就糜烂了,这百万常备兵力是有点儿夸张。可去掉七成,还有四百二十营头的练军,二三十万人头,现在都在那儿? 作为一个四万万人口,常备兵力百万,每年光是用于养兵的财政支出就上亿银子的大国皇帝,现在眼看着辽南陷落居然无兵可用,这个时候,光绪连哭的心思都有了。 下头,翁同龢瞧着自个儿徒弟被气成了这样,心里头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了。朝鲜大捷与旅顺陷落的消息,前后脚的送到了他手里头。至于关东军何绍明为什么拖了十来天将近半个月才把奏报上呈,电报稿子里头说的清楚。关东军屡遭算计,先是叶志超等带着盛军叛乱,拱手把义州让给了日本人,紧接着又有人挟持了何绍明的洋婆子老婆,威胁鸭绿江西岸的关东军不许去救援何绍明。何绍明怕捷报一传到有心人的耳朵,就会害了洋婆子老婆的性命。是以,一直将战况消息封锁。到了今日,总算是把洋婆子老婆救出来了,这才写了奏报。 翁同龢当时掂量着两封电文,权衡一番,当即就做出了选择。先把旅顺陷落的消息上报给光绪,而后再说捷报,前后顺序一颠倒,光绪势必将所有的怒火都算到了北洋李鸿章的头上。 本来,按照翁同龢的算计,是等光绪先惩罚了李鸿章再说捷报。可瞧眼下这情形,再没好消息,光绪那小身子骨,没准儿就能气得翘了辫子。是以,当下分开众人,高声道:“微臣还有电文上奏!” 下面一众军机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老翁发什么疯。 “翁中堂,皇上都这样了,不要紧的事儿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龙体要紧啊。”七老八十的额勒和布再次和起了稀泥。 瘫在椅子上,光绪脸色苍白着,连连摇头道:“翁师傅,朕……实在没有气力了,改日吧,改日……”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翁同龢居然没有退缩。只见他脸上的忧虑一扫而光,转而眉飞色舞道:“皇上,是朝鲜来的电文。” “哦?何绍明有消息了?快快道来!”本是颓然的光绪,瞬间恢复了点儿神采。 翁同龢身子一挺,一字一顿道:“会皇上,辽东何绍明来电,盛军在叶志超主谋下叛乱,让出义州,断了关东军后路……何绍明率军回援,会同鸭绿江西岸之关东军,两地夹攻,苦战数日,一举歼灭日军第三师团!而后,何绍明再率数万大军,一路挺进朝鲜,十日间,数次击破日本第一军。如今,已经将日本人赶过了清川江,眼瞅着就要到平壤了。只是……” 还没等他说话,只见书案后的光绪一声大吼,原地蹦起来三尺多高:“赢了?诶呀,总算是苍天有眼!” (二更送到,求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一九五 苍天有眼(下) 一八九四年十一月六日,上海。 与美租界虹口领事馆隔着一条街外的一处巴洛克式三层小洋楼,已经成为了整个南中国地区的焦点。大冬天的,天刚蒙蒙亮,即便是地处长江出海口,上海的天气依旧冷得让人直哆嗦。可即便如此,小洋楼依旧被里三层外三层,等候的人群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些日子以来,等候在此的人,一早就混了个脸熟。大家伙一碰头,‘年兄年弟’‘三老四少’‘张家长李家短’一通招呼,都是熟人。而隔着不远,泾渭分明地站着一溜‘文明国家’的绅士们。这才大清早,往来停落的轿子、马车,已经将半条街塞了个实成,后续到来的人,只能勉强挤出一条通道,慢慢往小洋楼方向挪动着。 公共租界里缠着红色头巾的阿三们,似乎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只是拎着警棍,站在街边维持着秩序。而更多的时候,阿三们在研究小洋楼上挂着的与整体建筑风格完全不相符的四个汉字。他们搞不清楚,为什么这四个字儿就这么有魅力,中国人也就罢了,就连大英帝国的绅士们,也大清早就急吼吼地等在这儿。 尽管不认识,可阿三们依旧知道,这四个字,写的是‘时文报馆’。 时文报这些年可闯出了不小的名头。长年累月地报道西洋人文科技,介绍西洋列国社会变革以及历次战争,其详细程度,那是以往比不了的。眼下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识之士都在寻找着一条新的道路。洋务几十年下来,工厂枪械局子办了不老少,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大清还是那个大清,顶多算得上是新瓶子装旧药。十年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即便是跟法国佬战平了,即便是掏出老底建了个世界第七的北洋水师,可在西洋大鼻子面前还得装孙子。这自强洋务,眼瞅着就在大清国走不通了。 从前大家伙儿就是想出路,两眼一抹黑,许多论调,更多的时候是略知一二便将其理想化。缺乏必要的实践性。时文报这么一出,可算是对了大伙儿的口。看着报纸上新奇而细致的报道,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西洋是这样,原来洋鬼子不吃小孩,原来英国皇帝是从外地请过来的…… 甲午战事一起,大家伙儿对时文报又有了别样的期待。时文报总会在第一时间,报道战事的最新最详细的情况,无论从清日的兵力对比,还是具体的伤亡数字,一条条详实可查。现如今,要想从大清了解战事的消息,要么就是侯在北京,走总理衙门、军机处的衙门,总会得到最新,但却有些离谱的消息。中国的官僚作风,实在让西洋大鼻子看不懂,明明是战败,可从总理衙门得到的消息却是战胜,而且更离谱的是,把屡次战事杀敌数字累加起来,现役的日本兵都得死绝了不说,日本还得再搭上两个师团才够数。大鼻子们对此也只能哭笑不得。 还有一种方法,偷偷进了辽阳。辽阳有发达的通讯站,其电台水平就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正是因为这点,辽阳现如今已经隐隐成为整个辽东、朝鲜地区的信息站,各种各样的信息都通过这里往来。只是天杀的关东军,直接玩儿了个戒严,美其名曰防范间谍。别说大鼻子了,就算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也别想进得了辽阳。 刨去这两条,还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上海的时文报。消息灵通人士一早就知道,时文报背后的老板就是关东军何绍明。报馆里头就放着一台无线电,时刻都能从前线得到何绍明的消息。从这儿能获得最新战况报道,已经是人所公知的事实。所以,大家伙都对时文报有了别样的期待。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流逝,晨起的薄雾已然散尽,按照往日里的惯例,即便是没有战况消息,这会儿报馆也该开门了。可今儿犯了邪性,这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大门纹丝合缝,里头静悄悄一片,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这一反常的现象,引得外头等候消息的人猜测纷纷。 “今儿怎么这么邪性?我说……莫非出大事儿了?” “大事儿?日本兵南边打到了大连湾,旅顺朝夕不保,北边儿夺了义州,关东军生死未卜,这消息一来,一准儿就是大事儿,就没小的可能!” “旅顺就算了,北洋完了,旅顺肯定让小日本夺去了……还唯一有点儿指望的,就数关东军何大帅了。” “不好说啊,我掐指一算,九死一生……” 那位说丧气话的,还没等说完,面对着众人整齐的怒目而视,只得缩了缩脖子,生生将后头的话给咽了下去。 要说开战至今,老大的帝国,陆军在败退,水师也是损失惨重,就让一开始大家伙儿谁都瞧不上眼儿的小日本打得没了脾气。在这关键口上,也只有孤军深入朝鲜的关东军,何大帅的关东军!一来消息,准是捷报!举国上下,上到皇亲国戚、权贵士大夫,下到市井黎民、贩夫走卒,大家伙儿心里头那么点儿唯一的期盼,全都集中在何绍明的关东军身上,集中在朝鲜。 可自从半个月前义州丢失,消息就隔绝了。现在,谁也不知道朝鲜到底打成什么样儿,关东军到底赢没赢。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聚集在此,焦急地等候着。 报馆里头,‘啪啦’一声,位于三楼的房门推开了,蓬头垢面、睡眼惺忪的梁启超一把推开了房门,就伏在栏杆上,面色复杂地在思索着。 命运在此发生了一个小小的转折,本应该师从康有为的梁启超,在来报馆投稿的时候,意外地被聘做了报馆的主笔。而从此,越来越多接触西洋文化的梁启超,逐渐发现了那位南海先生的不足。更加意外的是,只用了短短的半年时间,康、梁二人因为观点不同而引发的矛盾,竟然导致二人决裂了,比历史上早了许多。 与恩师决裂后的梁启超,就这么一心扑在了报馆上。也因着其才思文笔,现如今他已经做到了总编。朝鲜来的消息,都是经过他的手润色,才刊印发行。 这会儿,楼下的众人都停了手中的活计,眼巴巴地仰脖瞧着梁启超。朝鲜来的电文一早就来了,只是这位总编居然用了个多时辰,至今才从房间里出来。大家伙儿都在猜测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让梁启超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沉默了良久,梁启超脸上复杂的神色,逐渐统一,而后挥舞着手中的稿件,激动道:“关东军……大捷!立刻刊印!”说着,已经将稿件抛了下去。 下头人一阵争抢,吵嚷着,传阅着。看罢了稿件的人,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激动,相互默默对视,握手,而后急急忙忙开始了手头的工作。今天的头版头条,就等着这篇稿子呢! 沉默了一个多时辰的印刷机,开始轰鸣着开动,将一张张报纸印刷出来。搬运的工人麻利地将其整理好,用麻绳捆了个结实。大家伙儿在这一刻,只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只是宣布了消息之后,梁启超逐渐收了兴奋之色,就这么趴在栏杆上,愣愣地注视着下头的忙碌,整个人陷入了沉思,或者是忧愁之中。透过电文,他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思索良久,心里头长叹一声:“何大人……您可千万别做了曹操啊……” 大街上等候消息的人群,可不知道报馆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根据这一反常的举动,都知道准出大事儿了,可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谁也不清楚。 猜测,议论。到了后来,再也控制不住,开始有人越过几个阿三,砸起了报馆的大门。 “爷可是南洋大臣打发过来的,有什么消息痛快点儿告诉大家伙儿,再不开门爷回头砸了你的报馆!” 阿三们如临大敌,掏出警棍,作势欲打。只是混乱已经发生,哪儿是几个阿三能控制的? 眼瞅着就要挡不住了,就听吱呀一声,报馆的大门打开了。 报馆总理黄胜,就这么笑吟吟地站定在那儿。 黄胜甫一出来,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等着他开口。甭管什么消息,总算是能知道了。 黄胜却一点儿都不着急,朝前走了几步,对着众人一拱手,而后背转了身子,抬起了头。大家伙儿都跟着他,也抬起了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报馆三楼的几扇窗户已经打开了。黄胜对着上头一招手,片刻之后,两挂长长的鞭炮就垂了下来。 这会儿,大家心里头都跟明镜一样,连鞭炮的挂起来了,看来是好消息了!可是大家依旧在等着,等着好消息从黄胜嘴里头说出来。 黄胜安顿好了,再次转过了身子,深吸一口气,而后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最新消息:关东军在何大帅带领下,一举击破义州,击毙日军第三师团师团长桂太郎,全歼第三师团。而后,大军深入朝鲜,连番激战,多次击溃日本第一军。刻下,关东军已经将日本人打过了清川江,平壤,收复在即!” 人群哄的一声就炸开了。在此国家危难之际,举国皆败,只有关东军,也唯有关东军,从来就不曾让国人失望,胜利,胜利,一个接一个的胜利!乱世出英雄,关东军,何绍明,就是大清的英雄! 紧接着,两挂长长垂立的鞭炮便被点燃了。噼噼啪啪作响的鞭炮声,竟然丝毫没有盖过人群的呼喊声。有不少人,已经喊出了看似大逆不道的话语。 “何大帅万岁!关东军万岁!” “打过清川江,打过汉江,收复汉城!” “北洋李中堂不行了,现在只有指望辽东何大帅!” 人们拥挤着,跳跃着,叫喊着,甚至还有不老少的饱学之士,开始愉悦地嚎啕大哭。报纸成摞地堆放在了门口,黄胜放话,今日报纸,一律免费。 紧跟着,无数青衣小帽,穿着红色马甲,背后印着‘时文报’三个大字的报童,手捧着一大摞报纸书籍,沿街叫着:“号外号外!关东军大胜!何大帅带兵歼灭第三师团,击毙小日本师团长桂太郎!号外号外……” 洋鬼子们在愕然着,他们从没有见过,中国人居然如此疯狂了起来。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捷报传遍了上海的每个角落。到处都是喜悦的人群,到处都是欢快的呼喊,整个上海,如同过年一般,鞭炮响个不停,整个城市陷入了疯狂的海洋之中。 日本,广岛。 与上海相反,整个大本营却陷入了一片哀怨与死寂之中。 第三师团全军覆灭,第一军危在旦夕,与座的日本精英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陷入了如此的绝境。大本营,陆军参谋部,已经足够重视关东军了。为了消灭这个对日本征清计划阻碍最大的对手,帝国在朝鲜投入了两个师团,三万多兵力。这还不算,还从辽南登陆的第二军,抽调出一整个师团的兵力,北上支援第一军。 而且,除了山县有朋这位帝国陆军的缔造者亲自压阵,还有帝国智囊川上操六参谋长亲自指挥。本来情势一片大好,甚至在夺取了义州之后,已经有人预言,关东军覆灭在即。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仅仅是两天,两天之后,关东军用疯狂的恐怖的攻势,一举歼灭了第三师团。战争进行到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起初的预计。现在,所有人都在反思着,莫非发起这次战争是个错误?莫非对面的清国,真的就不是小小日本可以征服的?日本呢?日本的出路又在哪儿? 就在这一片沉寂中,就听外头喊道:“大日本帝国首相伊藤博文阁下驾到!” (今儿或者明儿双更,以补偿周四欠下的那章……也有可能人品爆发,都是双更~具体情况,就看大家伙儿的支持程度了。)(未完待续) 一九六 土匪——不可忽视! 广岛,日军大本营。 踢踢踏踏一阵杂乱,满座肃容的文武官员注视着走进来的一个身影,只见首相阁下一日不见,红肿着眼睛,面容竟有些憔悴,往日里那沉稳的步伐在此刻竟然有些虚浮。 伊藤博文站在首位,拉开了椅子,却始终没有坐下。面沉如水,就这么注视着一众文武官员。坚毅的眼神竟然有些许的迷茫。 从一开始,伊藤就发对发起对清国的战争。倒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和平主义者,而是他认为,以一弹丸小国而击强清,实在是太冒险了。日本,完全没有准备好。这场战争,完全是因为军部勾结了财团,密谋发起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按照伊藤的预计,日本至少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才能积蓄足够的力量,打一场征服清国的战争。即便是已经有了二十年的准备,在他看来,仍然不够。 然而,无论伊藤本人再如何忧虑,他个人的意志,在整个躁动疯狂的国家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战争,到底还是爆发了。陆军大胜,海军同样是大胜!有那么一段时间,伊藤甚至开始怀疑自个儿是不是有点儿多虑了,毕竟,对面的清国已经从根子里彻底腐烂了。可随着战事的继续,捷报继续传来,他内心里的那点儿担忧却愈发清晰起来。 终于,他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参谋长川上操六,亲自率领着第三师团轻袭义州,结果不但没有达成困死关东军的战略目的,反倒是全军覆没,中将师团长桂太郎战死,中将参谋长川上操六,生死不知!这还不算,面对着关东军的凶狠攻势,第一军节节败退,如今已经一路溃败过了清川江。山县有朋大将,破天荒地给大本营发了求援电报,而且是一日三封。可想而知,第一军现在到底是什么德行。保守估计,现如今第一军能省下四成兵力都不错了。 只剩下四成全无军心士气的溃兵,面对着关东军优势兵力的紧逼,只能一败再败,根本就别指望第一军还能起什么作用。而如今搜刮整个朝鲜南部,所有的日军加在一起不过三千余人。即便是增援过去,也是杯水车薪。换句话说,朝鲜战局,已经完全掌握在关东军,掌握在何绍明手中。 伊藤博文沉寂着不说话,下头众人一个个垂着头,表情痛苦不堪。 日本一共才六个常备师团,算上天皇直属的禁卫师团,才十来万可战之兵。如今在朝鲜一下子就去了三分之一,而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怎么办?这是所有人忧心的共同点。 良久,伊藤博文总算是回过了神,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了那个帝国首相的风采,一扫方才的阴霾:“诸君,鄙人已经请示过天皇陛下……陛下圣谕,第四师团,即刻从宇品港登船,登陆辽南,归属第二军建制……第二师团与陛下之禁卫师团,组成第三军,会同海军联合舰队,择日发起对清国威海的攻击……” 伊藤的话还没说完,下面一众陆军军官已经是人人变色。伊藤所说的作战计划,并不新鲜,这是征清的第三步方案,大本营内的人都早已熟知。可问题是,刻下朝鲜局势危急,第三师团覆灭,第一军危在旦夕,偏偏在这个时候,不但不增援朝鲜,反倒是继续进行征清方案,这岂不是意味着大本营要放弃朝鲜了? “阁下,大本营难道要放弃朝鲜了么?朝鲜,如今第一军就在朝鲜,危在旦夕!” “局势已经不一样了,阁下依旧按照原来的方案,这是不合时宜的!请增派第二师团、第四师团开赴朝鲜,拯救第一军,然后跟何绍明一决胜负!” “阁下,请允许陆军用鲜血洗刷耻辱!” “只有打败关东军,打败支那最后一支可战之兵,才能震慑清国!只有如此,才能迫使清国求和。” …… 吵吵嚷嚷一番,陆军几名军官都站起了身,而后不约而同地对着伊藤僵硬地鞠了躬,齐声道:“陆军上下泣血恳求,阁下,拜托了!” 与之相比,首位的伊藤博文却冷静的很,情绪似乎没有一丝波动。待场面重新安静下来,才冷冷地道:“愚蠢!正是有了你们这些脑袋比石头还硬的陆军军官,帝国才会在朝鲜战场失利!” “阁下?” 一众陆军军官涨红了脸,想要辩解,却被伊藤挥手制止了:“诸君,请别忘记了我们的作战目标!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彻底征服支那,而是击败,迫使清国政府求和——支那实在太大了,帝国根本就没这个能力。我们的目的,不是粉碎何绍明的关东军。往朝鲜战场继续投入兵力?你们想帝国再损失两个师团么?就算击败了何绍明又怎么样?你们别忘了,帝国现在背负着六千四百万日元的负债,在那之前,帝国很可能就已经破产了!我们要在朝鲜扩张,在停战前占领更多的地盘,可以讨价还价,榨取更多的利益。我们要攻略山东,将北洋水师彻底歼灭。让亚洲再没有可以威胁到我们的海上力量。我们需要海军迫近天津大沽地海岸线,用火炮毁灭他们的海防要塞,将战火烧到清国人的首都门口,让他们丧失一切抵抗的意志…………帝国,打不起一场消耗战!而西方列强,也不愿意看到东亚两国进行着一场消耗战,而失去牵制抵抗俄国在远东扩张的力量,他们到时候必然会介入调停当中,让帝国什么也得不到,而我们强国的梦想。就只有这样失去!” 伊藤已经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每说一句话,攥成拳头的右手,便狠狠地砸击一下桌面:“记住,能做出投降求和这个决定的,是在清国宫廷中的慈禧,光绪,还有那些清国的大臣!我们只需要摧毁他们的抵抗意志!” 一通斥责说完,伊藤停顿了下。而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至于朝鲜的第一军……山县有朋阁下已经致电大本营,表示,为了达成帝国的战略目标,第一军会流尽最后一滴血,拼死将关东军拖在朝鲜……大将阁下,本人已经做好了成神的准备。” 面对着伊藤博文狂风暴雨一般的怒火,几个站起来的陆军将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待伊藤又说了山县有朋的电文,他们终于颓然地落座了。 伊藤博文见没有人再次站起来反驳,便继续着之前的安排:“大本营已经决定,待第四师团登陆辽南后,一面向辽西扩张,一面向北构筑防线,务必在停战之前将关东军挡在辽北。海军与第三军要在一个月内,攻陷威海,彻底消灭北洋海军,而后向清国腹地进逼,做出直扑北京的姿态。总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迫使清国求和!” “哈伊!”长条桌两侧,一众文武官员整齐地点头应声。 伊藤扫视着,询问道:“诸君可还有问题?” “阁下!”外相陆奥宗光站起了身,对着伊藤俯身一礼,而后沉声道:“头山先生托鄙人转告阁下,玄洋社已经深入奉天腹地,收买了不少的清国土匪,组成了花马队……只是,这些土匪武装武器简陋,头山先生担心,这些人不会起到应有的作用。所以,请示大本营及阁下,是否从陆军挑选出一些军官,并赠送一些武器弹药……” 伊藤思索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陆奥君,头山君有什么要求,尽力满足他。有的时候,帝国陆军办不到的事儿,清国人反倒能帮忙办到。” 清朝末年,恰逢乱世,关外这地界土匪横行。究其缘由,还是满清不开关,而偷偷出关的汉人备受欺凌。而此时,八旗绿营早就糜烂,根本就别指望他们能剿匪。甚至有的时候,官兵脱了军装,还反过来冒充土匪参与劫掠。种种缘由加起来,导致了关外反倒成了土匪胡子的乐土。有占山为王的,有占了庄子当粮户的,还有又商又匪黑白通吃的。人少的,可能就十几个人,三两条枪,就敢守在一处山口,专门劫掠过往的行商;人多的,三五百号上千人都有可能,有的时候甚至敢啸众袭击官军。 零零碎碎加起来,关外怕是有上万的土匪胡子。其实力,怕是比官兵还要强。而由于清朝的闭关锁国政策,这些人又知识少的可怜,根本就没什么国家民族意识。历史上,甲午时期,日本人正是收买利用了这股力量,牵制了清军不少的兵力。 此刻,日本人已经开始打土匪的主意了,而何绍明也开始注意到了。 这一切,还要从佩顿被掳说起。 当日,女兵好日黛一路跟踪,总算是在凤凰山追上了那六等人。缺乏跟踪技巧,也从没受过跟踪训练的好日黛,不可避免地被人发现了。接下来,就是一场枪战。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没摸过几次枪,发射的子弹不超过两百发的女兵好日黛,硬是凭着一杆狙击枪,将十几人的绑匪一一击毙了。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在战场上,一个最好的士兵,也不见得能在一场战斗中击毙五名敌军。而神奇的好日黛做到了。她在射击上,似乎有着很高的天赋。 就在击毙那六的时候,事情出了转机。零星的枪声,引来了山上的土匪。而这股土匪说起来还是老熟人,竟然是何绍明一直以为已经死了的杨紫英。这位女大当家,可是他手底下宝贝参谋长秦俊生的情人。接下来就很简单了,短暂的对峙,相互不信任。就眼瞅着惊了马的马车越来越远。 而最终,还是杨紫英让了一步,就这么空着手面对面与好日黛一番交涉。而佩顿,也被杨紫英派人给救了。 消息最终传到何绍明的耳朵里,他除了长出一口气,剩下的,就是生出一种只有在前世才有的感觉:这个世界真小啊! 现如今,凯泰已经护着佩顿回了义州,而得了消息的何绍明却在考虑着,该如何处置这位女当家杨紫英。这一番意外的遭遇,尤其是杨紫英偷偷透露日本人正在四处收买土匪的消息,已然让他警醒。土匪,不可忽视!自个儿用好了,那就是日本人的噩梦;反过来那就是自个儿的噩梦。 正思索着,没有头绪的时候,外头一声报告,也不待何绍明应声,吊着左臂的秦俊生已经闯了进来。 “大帅,您找我有事儿?您得赶紧,我正在前头找山县有朋那个老混蛋报仇呢。”秦俊生笑嘻嘻地说道。随即也不见外,搬了把凳子,就坐在了何绍明的对面。 何绍明反复审视着手下爱将,心里头又长出了口气。幸好,刘鹏飞那小子领着名存实亡的第四师一部,趁机偷袭了日军后方;幸好,日本第三师团实在没有更多的兵力;也幸好,第二师黄镛果断拒绝梁某人的胁迫,发起渡江作战。正是这么一系列的幸好,他今天才能好好地活在这儿。也正因为如此,第二师的救援及时到达。 何绍明能想到,也许只要晚上一天,不,哪怕半天时间,负责阻击日本第一军的秦俊生等人,就得全部葬送在定州之外。那场战斗,怎地一个惨字可以诉说? 全军上下五千来号官兵,活下来的,只有寥寥三千余人。这些人里头,还大部分带着伤,就连主帅秦俊生都中了枪子儿。 何绍明暗自侥幸一番,随即宽心下来,平静地说道:“俊生,今儿叫你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消息?”秦俊生一愣,随即嬉笑着追问:“大帅,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说话间自顾自地斟了茶,慢慢送到嘴边。 何绍明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眼儿:“杨紫英……还活着。” 话音刚落,‘啪啦’一声,茶杯掉落,摔了个粉碎。 (第一更送到,晚上还有一更。求订阅,求支持~)(未完待续) 一九七 何去何从?(上) 天塌地陷依旧一副戏谑笑脸的秦俊生,就被何绍明牙缝里挤出的短短六个字给震得变了颜色。 何绍明对此很是满意。他手下的头号智囊秦俊生,懒散的不像一个军人,即便是局势最危急的时候,整个防御阵地上,士兵阵亡了三分之一的情况下,这位身上中了两颗子弹的参谋长依旧我行我素,居然能大大咧咧地在前沿指挥所安寝,而且是一睡不起。跟在何绍明身边这么些年,何绍明是第二次见到秦俊生变色。第一次是因为杨紫英,第二次同样是因为她。这会儿何绍明暗地里一阵埋怨,似乎自己的权威都赶不上一个邪教教主女儿。 对面,站起身的秦俊生脸上神色复杂,半张着嘴,愣在那儿半晌。仿佛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般,须臾间,脸色又回复了戏谑,嗤笑道:“还活着……嗤,大帅是诚心要看属下笑话?” “老子在说正经事儿,没工夫跟你闹腾。”何绍明翻了个白眼,指着面前的凳子,示意秦俊生坐下,而后继续道:“你那位心上人不但没死,而且还活的不错……早些年跑到了凤凰山,拉杆子当起了土匪。几年下来,混得也是风生水起,现如今手里头攥着三百多号人马,百十条枪。要不是她救了我那老婆,就算再过几年咱们也不知道她就藏在凤凰山……”何绍明一直注意打量着秦俊生的神色,可让他失望的是,秦俊生的情绪这会儿一点儿波澜也没有。 “大帅,就咱们俩,您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事儿要交代,您就直说吧。”秦俊生绝对是个聪明人,何绍明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内里隐含的意思。可有时候,聪明得已经让何绍明有些嫉妒了。 瞧着秦俊生那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何绍明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到底是秦俊生故意的,还是人家天性真是如此。有的时候,领导可并不欣赏比自己聪明的属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顿了顿,朗声道:“关外土匪胡子横行,粗略一算有点儿名号的土匪就上百股。全加起来上万号人马,日本人已经在打这股力量的主意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先行一步,先回返国内。张成良这小子实在太毛躁了,有你坐镇,我也能安心在朝鲜把小鬼子第一军彻底灭了。再顺道去趟凤凰山,会会老情人……” 话说到这儿,秦俊生已经笑开了:“大帅,您就别扣大帽子了。得,我这就收拾东西,立马去凤凰山,保证就算不能收了这些个土匪,也不能让小日本利用了给咱们拖后腿。”说着,已经站起了身:“您还有旁的嘱咐没?” “没了,赶紧滚蛋!”何绍明已经着恼了。今儿邪性,秦俊生这小子仿佛拿定了主意要跟自己作对一般。 对面,秦俊生仿佛压根儿就没看到何绍明那恼怒的神色,散漫地敬了一礼,笑嘻嘻地拔脚就走:“大帅,您就等着好消息吧。”声音,伴着自信的步伐渐渐远去。而后,逐渐加快的步伐,到底还是出卖了秦俊生内心的激动。到底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内里总有一些会让自己激动的事物。无疑,杨紫英这三个字,绝对是秦俊生的命门。 这一刻,关东军上下,从士兵到军官,都年轻得晃人眼。年轻就意味着有朝气,也许会伴随着犯许多的错误,可何绍明丝毫不怀疑,正是凭着这股朝气,一群年轻人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全歼第五师团,如同赶鸭子一般屡次击溃第一军,朝鲜战局彻底掌握在手,一切都朝着有利的方向进行着…… 何绍明望着已经奔跑起来的秦俊生,嘴角不禁向上挑了,而后自言自语道:“下一步,该是全军回国了吧……” 朝鲜,元山。 第三师团,就是从位于朝鲜东海岸的元山登陆的。而后,除了留下一个大队的士兵守护港口,整个师团便在桂太郎、川上操六等人的带领下,一头扎进了狼林山脉,侧袭义州。 自从关东军攻陷义州,全歼了第三师团的消息传来,前一天还在为此振奋欢呼的日军,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整个元山便一片哀鸿。这已经不仅仅是耻辱的问题了,第三师团整个上层建筑被一网打尽,师团长以降,少佐以上的军官几乎全部阵亡。天皇陛下亲自授予的联队旗,被关东军缴获了无数,这也就意味着,第三师团重建已经不可能了。 远远不止这些,甚至有悲观一点儿的论调认为,大日本帝国,很可能会输掉整个战争。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清国那支关东军。到了这会儿,日本兵总算认识到,清国并不像军官们所说的那般不堪一击。起码,清国还有一支强大的可战之军——关东军。无处发泄又提心吊胆担心关东军会打过来的日本兵,加倍地祸害着朝鲜民众,醉生梦死之间,已经有人开始说道川上操六的不是了。 在他们看来,正是由于川上那个疯狂而愚蠢的计划,彻底葬送了第三师团。然而这种势头只是微微抬头,便又沉寂了下去。毕竟,到现在为止,参谋长阁下依旧生死不知,在很多人看来,怕是已经成神了。这个时候再去追讨死者的过失,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让这个大队所有人感到震惊于愤怒的是,川上操六没有死,如今就好好地坐在指挥部里。除了面容憔悴,愈发清癯,有点儿营养不良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毛病。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小队衣衫破烂,如同叫花子一般的日本兵。 整个元山的日本兵,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懦夫,帝国的耻辱!你们应该战死在义州,而不是如同乞丐一样继续浪费帝国有限的资源!” “桂太郎阁下已经成神了,山县阁下和野津阁下同样做好了成神的准备。你们必须自裁,用鲜血洗刷帝国陆军的耻辱!” 一小队衣衫破烂的日本兵,狼吞虎咽地吃着米饭团子,包围他们的,是几百名出离了愤怒的日本兵。这队日本兵,只是继续填补着空虚的肠胃,而后将眼神飘向指挥部里的川上操六,指望着参谋长阁下能为他们辩驳。 他们很想站起身,高声喊:“我们不是懦夫,而且在最后的战斗打响之前,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只是师团长阁下命令我们保护着参谋长以及一些关东军的武器,退往元山。师团长阁下甚至说,我们活着比战死更有价值。”然而十几天地狱一般非人的生活,连续赶了上千里路,穿过雪峰山脉,忍受着饥饿与各种死亡的威胁之后,这些士兵只剩下了木然。一路上,他们损失了七八名同伴,就算是如此,依旧将各种沉重的关东军武器携带回了元山。眼下一切辩驳都是苍白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参谋长阁下。 而此刻,川上操六的境遇,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一名大尉军官,正威胁着他这位中将,让他自裁。 “阁下,这是我为您准备的肋差,请您安心上路,我会上报军部与大本营,您是战死在了义州。”大尉的脸色决绝,根本就不容川上有任何异议。 “佐藤君,你是在威胁我么?”川上厉声质问道:“我是帝国的中将参谋长,而你只是一名大尉军官。我的死活,你无权决定!我要求你立刻给大本营发电报,并安排渡船,我有重要的情报,要在一天内赶到广岛……” “您可以把情报写在遗书里,我会替您转交……请您上路,为了帝国陆军的荣耀,您必须死!”大尉直起了腰,狠狠地道:“如果阁下下不去手,鄙人可以代劳。” 望着大尉桀骜的神色,川上操六心里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终于明白,山县有朋一手缔造的帝国陆军,在各种力量纠结下,终于变成了一只不受控制的洪水猛兽。而川上本人,以前正是他们中的一员。正是他本人以及他的志同之士们,一手导演了整个清日战争的开端。讽刺的是,他现在必须要面对这只猛兽的反噬。 川上沉思半晌,痛苦地睁开了眼睛,叹息道:“请给我纸笔。” 大尉点点头,一个眼色过去,一名士兵须臾之后便拿来了纸笔。在川上接过之前,大尉警告道:“请阁下为了自己的声誉,不要写一些让大家难堪的文字。” 川上点点头,一把夺过纸笔,就当着大尉的面,书写了起来。而后略一停顿,便开始了奋笔疾书,整整两个小时,字迹写满了一张又一张纸。整个过程,除了必要的思索停顿,没有过多的停滞。 他有太多的话,太多的思绪要写了。参与了整个义州战役,川上自信已经摸清了关东军门道。这是什么样一支军队啊,官兵上下都有着必死的信念,这在以往的清军身上是根本就看不到的,哪怕是淮军中最最敢战的聂世成部,也比不上。而且,更加让人惊奇的不是他们的作战勇气,而是强大到变态的火力。机枪、战壕、铁丝网、曲射炮、手持炸弹,就在默默无闻之中,关东军进行了一场军事变革,无论是战术还是武器,已经完全脱离了川上的认知。而且毫无疑问,关东军武器,正是为了适应新的战术体系而专门设计的。 川上曾经亲眼看到,义州城门靠着一挺马克沁,硬是整整挡住了第三师团四个小时。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日军不迎头赶上,就算投入再多的兵力,也根本不可能战胜这个对手。 又过了两个小时,直到天色已暮,川上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眼一直对他怒目而视的日本士兵,川上操六只剩下了苦笑,看来,他的时间不多了。 “请把这些书信,务必转交给大本营,转交给军部……而后,请给我准备一些酒食,我不希望临死之前有人打扰,拜托了。”说着,川上深深地鞠了一躬:“另外,请务必善待陪同我撤退的那些士兵,他们都是帝国忠勇之士。” 大尉冷着一张脸道:“书信我会转交,酒食也会为您准备,我们就等在门口……至于那些士兵,鄙人并不认同川上阁下的观点。即便他们真的是忠勇的,为了您的清誉,也必须……总之,还请您安心上路吧。”说着,一挥手,已经带着人走出了房间。 整个房间,只剩下了川上操六一个人。直到此刻,他才幡然悔悟。难怪帝国最具智慧的伊藤博文首相阁下战前并不支持这场战争,难怪内阁会反对在这个时候进行征清计划,正如同他们所担忧的,帝国远远没有做好准备。无论从兵力到财力,甚至是已经进行了十几年的情报搜集工作,完全没有做好。 如果他知道关东军这么强大,如果早些知道关东军的战法,如果头山满送来的情报能引起他的重视,何至于到得今日这步田地?悔不当初啊!只希望,这份书信,能尽早的送到大本营,能引起大本营足够的重视,否则,等待帝国的,只有一种可能,失败! 一八九四年十一月十日,日本陆军参谋长川上操六,连同保护他回到元山的二十一名日本兵,被守卫在此的日军大队长以下克上,勒令自裁。而后足足耽搁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川上临死前的书信以及冒死带回来的新式武器转交给了大本营。后世日本的历史学家无不叹息,若是那名大尉早一点转交,日本很有可能会重新掌握这场决斗国运战争的主动权!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日本占据了海面以及兵力优势。 (第二更送上,弥补了周四只更一章的损失~下周继续双更,大家多多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一九八 何去何从?(中)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一月十二日。 朝鲜,平壤。 城门楼子之上,一面面关东军红旗迎风招展,下头每隔几米,便会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关东军士兵。一个个抱紧了钢枪,挺拔着身子,绷着脸,沉默地目视着前方。往两侧延伸,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同样有这样一名关东军士兵,放眼望远,几里长的城墙之上,站满了威武的关东军士兵。 下头,城门打开,一队队关东军迈着整齐的步伐,浑身带着硝烟的味道,缓缓地开进了平壤城。城里头,大街两侧,到处挤满了欢呼的朝鲜民众。时隔四个月,关东军再一次踏进平壤,收到的待遇绝对是不一样的。此前,无论关东军纪律如何严明,对于朝鲜民众来说,始终是天朝上国来的军队,骨子里就天然有一种隔阂在那儿。对于关东军,他们只是好奇。 而这一次不同了,人群的欢呼,绝对是发自肺腑。在这一刻,平壤的民众,前所未有地欢迎一支外来的军队入城。 这四个月,对于生活在平壤的朝鲜人来说,就是一场噩梦。清军来了,日本兵来了,无论是哪一路神仙,都不是小国民众可以抵抗的。尤为称道的是,日本人实在太可恶了。攻下平壤之后,一连数日劫掠。搜刮财物,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稍有抵抗,准备一刺刀就招呼过来。 且不说朝日世仇,毕竟那是几百年的恩怨了。单凭小日本这穷凶极恶的劲头,朝鲜人就没有不痛恨的。打那时候起,朝鲜人就开始怀念清军。上国大军,甭管怎么说,起码作为还收敛些。况且朝鲜隶属中国上千年,世世代代都是如此,骨子里,朝鲜人更亲近天朝。在他们想来,天朝上国,岂是小小日本可欺的?大家伙都翘首以盼,等着天朝发大军,好好教训教训小日本。 不想,等来的是一个又一个不利的消息。北洋水陆两军接连惨败,日本兵眼瞅着就要打过鸭绿江了。噩耗接踵而至,直接让所有人的盼头生生地给掐断了。天朝怎么了?怎么就被小小的日本打败了?几万陆军,还有世界第七的舰队,怎么就打不过日本人?他们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而后一点儿淡淡的苗头逐渐滋生,也许,朝鲜跟着日本也不错……朝鲜小国,要想存在这乱世,就得依附强者。 而让朝鲜人更看不懂的是,天朝上国的大军,突然就开到了平壤城下。而且咬着日本兵的尾巴不放。曾经,站在面前让他们连反抗心思都不敢有的日军,就这么被上国大军击溃,而后不停地追击,一路追过了清川江,一路追过了平壤。 昨日小日本的惨象还历历在目,一个个日本兵,无论官佐兵弁,衣衫不整,面容枯槁,双眼里除了茫然更多的是恐惧。躲在平壤强征了粮食,还没等用餐,一声‘关东军来了’,吓得六七千日本兵丢了武器丢了饭盒,头也不回朝东就跑。那速度,让一众朝鲜人看得目瞪口呆。 来来走走,一个轮回,这平壤,总算是又回到了天朝上国的一边。这个时候,前一段时间还念叨丧气话的人,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小小日本,就算再强横,也不过是蚂蚁撼象,上国到底还是上国啊。” 于是乎,不论出于什么心理,两侧夹道欢迎的朝鲜人,都是热情无比。甚至让人想起了一个词儿,掸浆以迎王师。 端坐在马上的何绍明,实在懒得搭理街道两侧的弱国小民。此刻的何大帅,一副懒洋洋没精打采的神情,在一众官佐簇拥之下,缓缓开入城中。只是偶尔朝两侧瞧上那么几眼,总会挂上一点儿戏谑的笑容。在他身边,左右两边,落后一个马首,分别是袁世凯与聂世成。 可这二位如今身份可不一样了。这一路,打得日军哭爹喊娘,狠狠地刺激了这二位。他们俩都知道关东军绝对是强兵,北洋淮军跟人家一比纯粹就是个笑话。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前一刻还在穷凶极恶追着清军打的日本兵,在关东军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八千多小鬼子偷袭义州,截断了后路,结果关东军一个合击,只用了两天时间,不但夺回了城,还顺带着歼灭了整整一个师团的小鬼子,连带着小鬼子师团长都给击毙了。而后大军挥师东进,一路高奏凯歌,小鬼子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就这么被一路追着打。 北洋已经不行了,不论二人出于什么目的,对何绍明这位新主子那是绝对的满意。有兵有权,而且对手下颇宽厚,最最重要的,是能让二人施展抱负。这么好的条件,还有什么可考虑的?一通劝说,老将军聂世成二话不说,就投了过来。 现如今,袁世凯就是现在还没影儿的关东军第四师师长,而瞧着何绍明对聂世成那股热乎劲,其待遇绝对不会比袁世凯差多少。 刻下,这二位一早就换了大清的官服,换上了关东军军服。偏偏脖子后头依旧留着齐腰的辫子。这打扮,让何绍明怎么瞧怎么觉着别扭。可这二位,丝毫没有这觉悟,满脸的理所当然。 两侧是掸浆而迎的百姓,前后是赳赳威武之师,空气里充斥着振聋发聩的欢呼,身上背着一个又一个胜绩……作为军人,让两人仿佛有一种如坠梦中之感。 端坐在马上的老将军聂世成,一扫先前的阴霾,脸色因为兴奋而涨红:“大帅,这一路高奏凯歌,当面日军闻风丧胆,一击即溃,眼下已经打下了平壤。接下来……就是一路打到汉城了吧?”老将军眼里头透着无限的希翼。 旁边儿,同样兴奋的袁世凯,却要理性得多,闻言,笑了笑道:“功亭兄此言差矣……这打仗可不单单拼的兵力,军心士气,后勤均需,样样都在比拼。咱们直击千里,纵然是士气高昂,这后勤也跟不上了。要我看,要想打到汉城,没个把月的休整,那是别想了。”他这话只说了个半截。作为一代枭雄,袁世凯的眼光可比聂世成强了不止一点。现在什么形势?整个朝鲜已经完全落入何绍明的手里,当面那么点儿日军,只要何绍明一发狠,旦夕可破。关东军何绍明,无论是实力还是名声,都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而袁世凯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深悉何绍明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何绍明,既可以迅速挥军归国,横扫辽东,而后功成名就成为第二个李鸿章;又可以就蜗居在这朝鲜,坐观涛声云灭,待日本跟大清拼个干净,这个时候再获取最大的利益。要知道日本人,是跟大清国开的战,绝对不是跟何绍明。日本人现在绝对不会继续往朝鲜这个火坑里头继续填兵,而会兵分两路,从辽西、山东两地直奔北京。只要朝廷服软了,他们目的就达到了。如果按照袁世凯的心思,绝对选择后者。因为,这是撬动大清的最好时机。 聂世成闻言有些诧异,他是个纯粹的军人,心里头没那么多弯弯绕,当即问道:“个把月?那可不成……不尽早平定朝鲜,如何回师?日本人已经攻陷了旅顺,要不了多久……京城……”他说不下去了,没有弯弯绕不代表想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儿。一瞬间,聂世成脸色惨白,急促地询问道:“大帅,您真打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国土沦丧?可不能啊!” 何绍明侧目瞧了急躁的聂世成,眼睛里透着欣赏。这位老将军,无论前世还是后世,何绍明对他都只是真心的尊敬。这么一点儿赤诚的爱国之心,在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在举国颓丧中,显得那么难能可贵。 “功亭且安心,本帅断不会坐看国土沦丧。眼下朝鲜战事也就这个德行了,我瞧着差不多也该收尾了。我琢磨着,整顿个十来日,从国内拉过来的补充兵一到,第四第五师起码有点儿架子,本帅就带着大军回国。功亭,你就是第五师的师长,到时候配合着慰亭,就替本帅守好这朝鲜。”何绍明说着,转头对袁世凯道:“慰亭,你多受累,除了要编练第四师,还得替我管着朝鲜。路我都替你铺好了,北京不是还有个朝鲜世子么?咱们扯虎皮做大旗,就在这平壤整出个班子,跟汉城打擂台。” 这番话甫一说出来,俩人先是愕然,而后聂世成是满脸的惊喜,而袁世凯则是不解。他闹不明白,何绍明怎么会想起来做这大清的忠臣。前面的李鸿章,就是前车之鉴。现在老李日子可不好过,能不能善终都是两说。何绍明怎么明知走不通,还往这条绝路上走? 清季这飘摇之势,有心人谁不明白?只是一片黑暗当中苦无出路。谁都知道国家这样下去不行,却无力改变。甲午战事起后,大清最后一条遮羞的内裤都已经被扒了下来。恃为长城地北洋陆海军给打得稀里哗啦,旅顺一日而克,两万兵守如此要塞都守不住,推而广之,又有什么地方能可一战,能可一守? 大清已经衰微到了极处! 这个时候,何绍明已经是一支举足轻重,再不能被满清朝廷限制的力量了。他要是坐守朝鲜,完全交代得过去,海路断绝,量一量从朝鲜到辽南的陆路就知道了,就算奉命回师,按照这个时候的道路条件,走个几个月也没人挑眼。按照满清现在的力量打下去,只有一场接着一场的惨败,接着屈辱求和。 如果何绍明真有如他猜测的野心的话,就应该看着满清败得越惨越好,一片废墟当中,风云际会的英雄人物,才更有机会崛起! 到了那个时候,何绍明就可以恃强硬来,大兵南下,席卷天下。什么阻力在数万精兵面前都是虚的。 待要劝说,却被何绍明挥手制止,而后自顾自地说道:“我是巴不得让那些个满洲亲贵败得更惨一些,而后来个火上浇油,让他们就此走绝了路。可我不能,不能眼瞅着朝廷继续丧权辱国,不能眼看着巍巍中华就此沦丧。……不冲着朝廷,也不冲着紫禁城里那些头头脑脑,就冲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气运,咱们也得回师!” 队伍已经转入了小巷,热闹的呼喊声也逐渐远去,何绍明等人直奔着魏国涛已经设置好的参谋部而去。何绍明这会儿似乎陷入了沉思,身边的几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不敢出声儿。 良久,何绍明这才醒悟过来,而后继续说道:“这场仗,要是没有我们,单靠朝廷……没准儿就输了,而后割地赔款,金州旅顺,朝鲜台湾,这些对他爱新觉罗家来说,不过是化外之地。还有两万万银子,反正在他们看来,大清不缺这么点儿银子。有了这笔银子,对面那个岛国就可以完成工业化,而后掉过头来继续欺压咱们五十年。甚至上百年后,瞧见咱们的子孙后代,依旧一副趾高气扬的德行……咱们得对得起祖宗,还得为后代谋点儿福祉,有些事儿,即便是看着恶心,你也得做。” 这会儿,何绍明是真情流露,无论是袁世凯还是聂世成,都是头一回瞧见。何绍明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可二人心里头却一点儿也没有生出其是乱臣贼子的心思。整个语气里,除了真诚,还是真诚。 北洋已经完了,大清没了这么最后一块遮羞布,还能维持多久? 几乎不约而同地,二人对着何绍明来了个很不正规的举手礼:“职部袁世凯(聂世成),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番话,也彻底阐明了何绍明的选择,整个关东军的选择! (第一更到,晚上还有,求各类支持~)(未完待续) 一九九 何去何从?(下) 乾清宫,南书房。 说起这南书房,还有一段众所周知的典故。据载,年少的康熙皇帝就在这里去除了鳌拜。当时康熙皇帝召见鳌拜,命赐茶。内侍用开水煮过的碗盛茶水,以盘端至鳌拜面前,鳌拜接茶时,因碗极热烫手,茶碗砰然坠地。鳌拜身后的内侍乘势一推原本做了手脚的椅子,鳌拜扑摔于地。康熙皇帝呼曰:\"鳌拜大不敬\"。一群健壮的少年立即涌出来将鳌拜擒获。除了鳌拜之后,康熙这才真正地执掌大权,而后开创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如今,南书房里头摆好了香案烛台,圣祖康熙的牌位也供在了中间。两侧焚香燃烛,一时间烟气缭绕。太监宫女拾掇好了南书房,便悄没声地退了出去,门口只留了两名看护的太监。 年轻的皇帝光绪,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那儿,瞧着祖先的牌位发呆。只是,皇帝的脸上却没了往日的惆怅,始终挑着嘴角,掩不住地笑意。这会儿,也不知他的思绪飘哪儿去了,也许正憧憬着‘光绪中兴’之类的没事儿。 良久,光绪回过了神,取了香,借着烛火引燃,而后轻轻扇灭明火,对着牌位一拜再拜,随即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不孝子孙爱新觉罗.载湉,觍为大清之主二十余载,一无所成,且有失德行……日人来攻,气势汹汹,举国百万兵丁,竟无一忠勇之士。所幸,朕甫一掌权,便有忠臣何绍明者,出师朝鲜,屡战屡胜……”原本是默默地叨咕着,说到后来,随着语速增快,声音也骤然提高了几分:“……二十年阴霾一扫而空!不孝子孙在此立誓,经由此战,必定发奋图强,重整旗鼓,待来日,必重开盛世,中兴大清!” 说到最后一句,光绪狠狠地挥舞了下拳头。他整个的抱负理想,仿佛都集中在了右拳一般。 真是一扫胸中郁气!开战之前,他混没有把小小日本当回事儿。光绪只不过是在帝党撺掇下,借着这个由头好重掌大权。可真掌了大权,这才惊讶地发现,小小日本,竟然是如此厉害!好家伙,淮军败了个干脆,一路从平壤退回鸭绿江,世界第七的北洋水师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两个回合下来,让人家打得不敢出港。 他当日可是跟老佛爷立了军令状,万一要是战事不利,他这皇帝还得老老实实当摆设。还好还有个何绍明,还好有他训练出来的关东军。甫一接战,捷报频传,而后闹得动静一次比一次大,现如今愣是歼灭一个师团,彻底打残一个师团。 光绪当初可是从时文报上没少看清日兵力对比,知道小日本一共才那么几个常备师团,这下去了三分之一,有日本肉疼的。等来日,召何绍明归国灭日,再顺带着灭了小日本两个师团,这胜利就稳稳到手了。 光绪站在这儿越想越高兴。在他看来,从前接连败退,完全就是因为没用对人。那些个督抚重臣、统兵将领,眼里头只有太后没有皇帝,故意打输了好落了自己的脸面。现在好了,有何绍明的胜绩在那儿摆着,其他人等还能不卖力?一样的人,一样的枪,他就不相信,三军用命还能打不好!说起来,还是自己心慈手软,太过宽厚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决定不再心慈手软。只消一番敲打,下头的人还有不卖力的道理?只要迈过这个坎儿,这大清中兴就不远了! 心情舒畅,直到外头小太监催促他要就寝了,这才昂首挺胸出了南书房。 小太监恭敬地垂着身子,将捧着的托盘呈了上去,托盘里面装着后宫的牌子。光绪随手一翻,便点了珍妃。 瞧见主子高兴,小太监也喜眉笑眼道:“珍主子早早就准备了酒菜,就等着皇上去呢……皇上,照例是不是还去给老佛爷请安?” 光绪迟疑了一下,而后摆了摆手:“今儿太晚了,怕是老佛爷一早就就寝了,改日补上吧。”说话间,脚步不停朝外走去,只是眼神总是飘向西边儿,眼神里除了一股子自负,更多的是嘲讽:“老佛爷掌管一切这么久,还不是如此?朕一掌权,天下归心,名将奋起!这天下,是朕的,您老人家还是乖乖的颐养天年吧!” 不自觉间,光绪加快了脚步,掌灯的小太监随着他的步子已经小跑了起来。这一刻,抑郁了二十多年的光绪,只觉得胸腔之内便有万种豪情在激荡!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已是深夜,可签押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北洋大大小小数得上号的人物齐聚一堂。首座之上,面容仿佛憔悴了十几岁,就连一向挺拔的腰杆如今都有些直不起来的李鸿章阴沉着脸子,就这么扫视着堂下众人。下头,没有一个人敢迎着中堂的目光,大家伙儿都垂着头,看着地缝。 谁都知道现在李鸿章的情绪很不好,即便是旅顺陷落的消息传来,中堂也从没有像今天这般黑着脸。 良久,李鸿章终于开口了:“罢了罢了……当了一辈子裱糊匠,你们这么做安得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了。万万没有想到,呕心沥血几十年,却养出了北洋这个怪物!作孽啊作孽……” “中堂……”领头的北洋头号智囊杨士骧,皱着眉头开口欲劝,却被李鸿章摆手制止。 他犹自说道:“不止是怪物,还是个不受控制的活物。嘿……”李鸿章这苍凉一笑,里头饱含着说不尽的苦楚。 “何绍明这人,大家伙儿都瞧不明白。不明白这小子怎么就交了狗屎运,怎么就成了不倒翁,又怎么渐渐从咱们眼皮子底下爬到了脑袋顶上。事到如今,大家伙儿还看不明白?他跟咱们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儿啊!” “再瞧瞧咱们,一个个奋力朝上爬,爬到顶上的就把持着,谁露头就踹下去一脚。大家横竖一个样儿,比的就是心计手腕儿。可他何绍明呢?人家是跳出了这个圈儿,美洲、关外,待的都是不毛之地,你们当中有一个算一个,处在何绍明的位置上,有人家那雄心魄力么?敢就这么走下去么?何绍明始终游离在外,为的就是不趟这摊子浑水。” “坐看涛声云灭,等到大家伙儿把这大清的路都走绝了,他这时候自然就成了天下瞩目,众望所归的对象。到时候大势所趋,就可以逆流而上,将这一滩死水搅个天翻地覆!以后如何不得而知,他肯定还得应对明枪暗箭,这天下大势能不能被他撬动,更是未知之数,可总有一条,他这番心思就不知汇聚了多少人望。” 长叹一声,他继续道:“此战已经引得东亚风起云涌,老头子苦心几十年为大清撑起的门面,已经剥落无疑。日本若赢,必然要大清割地赔款,而后列强必然群起分之。这老大的帝国,就得分崩离析。老头子已经束手无策了,也就是何绍明那儿还有点儿盼头,可你们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看不清?北洋已经完了!此战过后,老头子就是替罪羊,朝廷肯定借此机会收了北洋。到时候大家伙一拍两散,该干嘛干嘛去!都到这个时候了,能不挡人家路就少挡,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有何绍明在,起码,这以后的日子还有点儿盼头。我已为国家计,为天下百姓计,还是少赔点儿银子,少割点儿地吧。就算你们不在乎这些个,起码念着自己有点儿良心,少使绊子,多半点儿实事,多往威海增兵,好歹也守住威海,也算给北洋,给老头子一个交代。” 说到这儿,李鸿章颓然起身,缓缓地朝后走去。颤抖着步子,好几次推开了上来搀扶的众人。就这么固执地,慢慢地挪腾着步子。任谁都感受得到,这一刻,李鸿章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离得老远,已经不见了影子,就听到一声颤抖着的叹息:“……当官儿不做事儿,做事儿不当官儿啊……早知如此,当的什么官儿啊……” 声音远去,只留下堂下一众幕僚面面相觑。 杨士骧还在琢磨着中堂方才的话,猛然就见前头窜过来一个人影,二话不说,举起巴掌就扇了过来。绕是杨士骧反应灵敏,还是生生地吃了这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而后就听一嗓子怒吼:“杨莲府,你个国贼!你这是把中堂,把北洋,把大清往绝路上逼啊!”说话的不是旁人,却是愤怒之极的张佩纶。 这会儿,没有人还有好脾气,都是蘸火就着。杨士骧怒极反笑:“张幼樵,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你当初在南阳打法国人,也不见得怎么光彩。” “我张佩纶是做错了,可我知道改!你杨莲府明知如此,还要陷中堂于不义,你可知道,关东军一败,这整个战事大清就得彻底玩儿完?” “要玩儿完大家一起玩儿完,我就瞧不得他何绍明这个时候跳出来装大瓣蒜!” “你杨莲府有能耐也去装装看!我今天非要痛打你个国贼不可!” “谁怕谁!” 一通骂战之后,二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整个签押房内,乱做一团。就在这乱哄哄之中,大多数人都在发怔,根本无心插手二人的厮打。所有人都在考虑着一个问题:中堂已经彻底灰心了,所谓盛极必衰,眼看着北洋就要走到头儿了,那今后大家伙儿到底怎么办,谁都没个主意。 就在这迷茫之中,窗外悄无声息地飘起了雪花。入冬以来,关内第一场雪,终于下了起来。 奉天,九连城。 已是深夜,一处小屋内却始终灯火通明。 活阎王正皱着眉头处理着文案,本来按照他的性子,宁肯跟小日本去拼命,也不愿意干这相对负责的文字工程。可眼下,虽然皱着眉头,可瞧脸色,却能发现,这位主儿正乐在其中。 他手下的团,本来就不是满编。七八百号人在其又是哄骗,又是重金悬赏之下,总算是攻下了五江镇。其后,面对着小日本一波波的反攻,这七八百号人如今还健在的,不过一半。其他大多已经战死沙场。 由于这份儿功劳太大了,活阎王名正言顺地升了一级,如今顶着中校的军衔,还是个团长。队伍打没了,这一退下来,首先面临的就是整编。从辽阳开过来的补充兵,眼看着就要到九连城了。他现在正看着花名册,一个个挑选着心目中的精锐。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怎么兄弟部队,好兵,也得先可着自己挑不是?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嗓子:“哟呵,大半夜的,刘大中校还没睡呢?” “有事儿明天说,老子现在没空。”活阎王随口回了一句,继续奋笔疾书。而后突然愕然一下,觉着声音耳熟,当即三步并做两步,一下蹿到门口,打开房门,当即就笑开了:“诶呀,果然是参谋长大人驾到,您几时回来的?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秦俊生瞟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径直朝里就走。“你小子,吃亏就吃亏在那张嘴上了。还好运气不错,缴了小鬼子联队旗,现在大帅对你可是颇为看中。” 活阎王端茶倒水,一阵忙活,而后呲牙笑道:“看中?真的?那这样,参谋长,你看能不能打个商量,给我这个团配个炮营……迫击炮起码是81mm的,60mm容易炸到自个儿。还有75mm野战炮,那东西挪动不方便,我看兄弟部队都懒得带,要不都给我留着得了。还有,我琢磨着那散弹枪不错,您看能不能多给我们团拨点儿……” “没有!蹬鼻子上脸!”秦俊生独独对着这位活阎王,有劲儿没地方使。 活阎王当即脸色都黑了:“没有?这还叫看中?得了,既然没有,我还不伺候了。参谋长,我这儿还有事儿,您自便。” 这是下逐客令啊。秦俊生哭笑不得。 随即板起脸,肃容道:“刘鹏飞,瞧你小子那德行。实话告诉你,大帅已经下令,第四师一待补充完毕,即刻开赴朝鲜,负责大同江沿线的阵地。兵员、器械,都是按照正常走,谁也别想多捞点儿什么……你瞧瞧你个土财主的熊样。” 对面,刘鹏飞脸上已经乐开了花儿。活阎王一直在担心一个问题,这第四师可是归属在袁世凯手下,甭管怎么说,袁世凯也是半路出家,小心眼儿大帅保不齐就给第四师穿小鞋。是以,听到一切按照标准配备,活阎王心里这块石头也就落地了。 “得了,别傻笑了……我这次是路过,明儿天亮就走。对了,交代你个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活阎王一个立正,耍宝道:“上刀山下油锅,就算是日江户宰了小鬼子天皇,卑职也绝不含糊!” 秦俊生戏谑一笑:“没那么严重,就是给你安排个士兵。” “谁啊?” 秦俊生笑脸彻底展开了:“狙击英雄——好日黛。” 此话一出,再看活阎王,那张殷切的脸彻底僵持了,只一瞬间便彻底粉碎:“不干!打死老子也不干!” (送600字,二更送到,求订阅~求各类支持~)(未完待续) 二零零 重逢 凤凰山属长白人余脉,素以险中含奇、秀里藏幽而著称。面积一百二十多平方公里,山峰相连,险峻异常。由于山路不畅,反倒是让凤凰山成了土匪的乐园。历朝历代,即便是官兵进山剿灭了土匪,不出三个月,肯定就会有另一支土匪入驻。久而久之,尤其是现如今这个形式,官府对凤凰山上的土匪也就放任不管了。 杨紫英手下这股土匪,就把山寨立在了罗汉峰之上。上下山全凭着一条栈道,悬在上凸下凹的悬崖上,且向下倾斜,稍不留神,就会滚落下去。只需在此布置三两名士兵,就算来个万把号官兵,也甭想攻上山。过了栈道,就是箭眼,凤凰山箭眼大若城门洞,相传是唐初大将薛仁贵征东时一箭射成的。 正是大雪连天的时节,按说这个时候,正是应了那句诗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除了偶尔几名猎户,就算靠山吃山的山民,这个时候也早早地猫在家,守着暖暖的火炕过冬了。其他人等,就更不用提了。尤其是现在,小日本已经派兵登陆了辽南,清军一败再败,小日本几日间占了金州旅顺。从南往北正推进着呢。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情跑到这大山里头看景儿? 可今天偏偏就邪了门儿了,罗汉峰之下,马嘶人沸,一波又一波的马队,就会聚在这山脚下。马上的汉子都穿着皮袄,有的后头背着洋枪,有湖北造的五粒快。有德国的毛瑟,花旗的雷明顿,还有四瓣火老式土枪,铁板开司独头弹快枪,林林总总什么都有;也有的背着后背大刀。腰间大都缠着麻绳,有的别着匕首,有的挎着子弹盒子。胯下的战马都是辽东骏马,马鬃毛都长长的,随着北风来回飘逸着。 再瞧马上的汉子,除了那些满脸胡须老深,一看就是大架杆子爷们儿地骑手,还有穿着厚棉布皮面长衫的粮户装扮的爷们儿。东北地面,谁不知道粮户和大架杆子之间关系如何。大架杆子强了,可以给粮户上保险票收钱。粮户强了。可以指示大架杆子保庄守产,保护他们地商队商号。更有的粮户干脆就是马贼,官兵来了是老实庄户,官兵走了庄丁就摇身一变,做起没本钱的买卖,对经过商队收税征钱。 今儿这场面,马贼爷们儿不说了,奉天本地,中朝边境的那些出名地大粮户,放排的头子,挖参的老把头,基本上都到了!在人们等候的时候儿,还有源源不断的人马到来,多是枪马齐全,见面大家都是一拱手而已,除了中朝边境这些粮户把头之外,甚至热河、察哈尔、吉林内地的几个黑白通吃,跺一跺脚,都要八方乱颤的人物,也都到了! 这么些关外爷们儿汇聚在一起,中间总有几个相互之间有龌龊的,双方一见面,白眼冷哼不断,要不是碍着今儿有正事儿,保不齐就拉出去见个真章。 人群乱糟糟的。也不知等了多久,就瞧见从山上下来一行人。领头的霍然是叱诧关东的李国珍。老李跟着金丹道造反不成,而后改行做了胡子,凭着自个儿的号召力,现在也是关外响当当的人物。今儿一众马贼爷们儿聚集一堂,也都是给李国珍面子。除此之外,还有条更致命的理由,让这些爷们儿不得不来。 关东军何大帅亲发了召集令,狠话可是放下了,今儿要是不来,待战事一平,他何大帅一准儿领着关东军亲自拜访。什么叫拜访?就凭关东军的战斗力,瞧着不顺眼,捎带脚儿就给寨子灭了。 大家伙儿都是在关外讨生活的,得罪了何绍明,那就等于丢了饭碗。这些年,何绍明经略辽阳,大笔的银子砸下去,又是开矿山又是办工厂,夫人乔雨桐更是搞了个辽阳工业园区。好家伙,这下辽阳可算是热闹了,一年四季,往来商贾不断,这些关外爷们儿单单靠着过往商队的孝敬,就已经肥的流油了。更逞论,这里头有多少人明面上起了商号,也跟关东军做起了买卖。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一年多前,何大帅瞧着有些山头劫掠商团不说,还杀了人坏了规矩,一声令下,几万关东军开始大清洗。名声不好的山头,有一个算一个,让关东军拔了个干净。而剩下这些守规矩,人家也就是在山下把大兵这么一扎,转悠一圈儿就走了。就算是如此,也把各个当家的吓得够呛。好家伙,几千号冷着脸的大兵,一水儿的快枪,大炮小炮无数,这炮口一对准山头,谁还敢嘴硬?当家的立马就得赔着笑脸下来赔礼道歉,甭管有错没错。 恩威并施,有情有义。关外爷们儿,就敬重这样的! 战事一起,大清朝廷,诸军皆败,给东洋小鬼子打得稀里哗啦,只有关东军以一军之力在苦战,一路跨过鸭绿江直打到平壤,杀败日军两个师团。阵斩数员大将,这等英雄事迹,也就是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过! 江湖汉子读书少,近代民族意识淡薄,对朝廷那个皇上没什么敬意。却不代表他们不重好汉。前有恩情,后有威势,何大帅一纸召集令,大家伙儿还能推脱?就算来个指头宽的纸条儿,就算远隔千山万水,那也得按时赶到。江湖汉子,最重信义!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人群前头。李国珍面色红润,对着众人一个罗圈儿揖:“列位当家的有礼了,关东军来话儿了,关东军参谋长秦俊生稍后就到,还请列位当家的上山等候。” “好说好说。” “李当家客气了。” 一番谦让,众人下了马跟着李国珍往山上就走。正当此时,就听后头传来一嗓子:“关东军来了!”随着声音,大家伙儿都停了脚步,抻着脖子朝东看去。 远远的,就瞧见崇山峻岭之中,一队百十人的关东军骑兵队伍正快速开来。一水儿的墨绿色军服,胯下都是枣红马,身后背着马枪。打头的一名士兵,擎着一杆大旗。红色的缎面,左上方绣着一颗黄色五角星,下头横着写着三个大字‘关东军’。队伍渐近,就瞧见在这杆大旗引领之下,百多名骑兵排着队形蜂拥而至,动作整齐划一,犹如千军万马一般。 须臾之间,已经停在了马贼队伍之前。打头的骑手猛地一勒马缰绳,枣红马希律律一声人立而起,在空中斜转了身子,而后在前蹄落下途中,旗手猛地将旗杆插在了雪地之中。后头,陆续到达的骑兵以旗帜为中线,往两侧不住地停靠着,眨眼的工夫,已经齐整地排成了两排横队。军队到底是军队,不是马贼能比得了的。 就这么一手,已经震得几千号马贼说不出话了。 正中间,两名骑兵左右一分,一名穿着将校呢的年轻军官已经策马越众而出。那军官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说不出的随意。停在旗帜之下,先是一个举手礼,而后左右摇摆了身子,放下手这才道:“关东军总参谋长秦俊生……列位当家,有礼了。” ‘哄’的一声,人群已经炸开了。总参谋长是个什么衔头,这些关外爷们儿可能心里头没数儿,可秦俊生的名号实在太响亮了。谁都知道,关东军何大帅手下的左膀右臂,一个是冷着脸的魏国涛,再一个,就是这位笑面虎秦俊生了。当初领兵端了不老少的山头,就是出自这位秦俊生大人的手笔。 马贼里头,除了有个别的见过秦俊生,其他人等都是头一回瞧见这位红的发紫的大人物。秦俊生这甫一露面,对他们来说,就是震撼!年轻,太年轻了!谁也没想到,这位关东军里排在前三的人物,居然只有二十郎当岁。 几十号马贼当家的,这会儿早没了先前的沉稳,一个个脸色激动异常。总参谋长秦俊生啊,那可是在朝廷里头挂着提督的衔头,正经的红顶子。妈了个巴子,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做多是个五品的州官,几时见过这等大员?而且人家秦俊生还礼貌异常,给足了大家伙儿面子。这心里头,舒坦! 李国珍这会儿看着秦俊生,神色有些复杂。当初金丹道可正是让这小子带兵给灭了,按说李国珍跟秦俊生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这会儿不一样了,一晃几年过去,李国珍性子收敛的一些,也回过头来琢磨当初的种种。起初还真没把大侄女杨紫英的话当回事儿,可仔细这么一琢磨,越想越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什么狗屁刀枪不入,还不是都死在了枪子儿下?邪教啊,还真是邪教!有了这层认识,李国珍心里头的仇恨也就淡了。可面对着昔日的死敌,这心里头总犯着别扭。 纷纷见礼,乱哄哄好一阵子,秦俊生又开口道:“跟大家伙儿打个招呼,后头还有一个连押着箱子上山,大家伙儿别想歪了,那可是大帅给大家的赏赐。” 一阵哄笑。 这个时候,李国珍才上前一步,道:“大家伙儿都上山吧,外头风大雪大的,可别把人家当官儿的冻坏了,咱们还是山头上说话吧。” “李当家的,我可是听说了,秦大人可是凤凰山的女婿……这还没成亲呢,李当家就开始护着女婿了?” 哄笑之中,李国珍与秦俊生脸上都有些不自然。而后大家伙儿呼啦啦往山上就走。 几十人的队伍刚到半山腰,早就喽啰就跑向了大厅回报。 “来了来了!” 大厅里头,几处堆着木头的火堆,一早就点燃了,木头瓣子燃烧着,噼噼啪啪直响。墙壁之上挂着松脂的火把,将整个大厅照得明亮异常。左右两侧桌子上,大碗酒大块肉一水儿地码在那儿,还有喽啰不住地往上送着酒食。凤凰山大当家杨紫英,今儿一反常态地穿了女装。一袭粉红色的袄子,仔细整理的头发,正心慌意乱地坐在主位之上。 “来了?都谁来了?”杨紫英急切地问道。 大当家这幅打扮,晃得喽啰直眼晕,好半天才答道:“都……都来了!三山五岳的好汉,热河察哈尔的马贼、吉林奉天的大粮架子,还有关东军秦大人,都来了!” 闻言,杨紫英心里一紧,双手反复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来了,他来了,时隔近三年,当官儿的终于来了。二人一遭情缘,不过是短短地相处了十来天。可感情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相处一天,你会感觉已经相识三生;有的人,你对着他一辈子,也总会感觉不曾相识。 无疑,杨紫英对秦俊生的感觉,绝对是前者。这会儿她已经乱了分寸,再也没有凤凰山大当家的气势,如同寻常女子一般,手足无措,眼珠乱转。 “看什么呢?赶紧去迎客!” “大当家的,这……这都来了,按说得您亲自去啊。” “你先去,我……稍后就到。” 扔下这句话,杨紫英急急地朝后堂跑去。她记得那里,应该有一面西洋镜…… 她方草草地收拾了一番,就听外头一阵喧哗声,而后大门推开,几十号人鱼贯而入。转头一瞧,当先一人,一身墨绿色的将校呢,头上戴着大檐帽,身后披着墨绿色披风,胸前是一排闪亮的铜扣子,腰上扎着细细的武装带。裤线笔直,脚下的小牛皮靴子亮得反光。再瞧那一张俊朗挂着微笑的脸,正是她日思夜盼的秦俊生! 杨紫英这会儿早忘了矜持,急走几步,定定地立在秦俊生身前。眼睛已经湿润了。“当官儿的,你来了……” 四目相对,秦俊生也收了笑容。好半天,这才开口:“紫英,别来无恙?” (第一更送到,求各类支持~)(未完待续) 二零一 抗联总扛把子! 聚义厅的门大敞四开着,里头斗酒呼喝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站在门口的几名喽啰分明感受到,从里头传来的滚滚热浪。而正面,却忍受着刺骨的北风。冰火两重天,这滋味儿可不好受。更何况里头一阵阵传来的酒香肉香,勾得几个喽啰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瞧着依旧流水一般往里头端送的山珍海味,一名喽啰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哥儿几个,瞧这意思大当家是下了血本了……过了今儿,咱们就得吃糠咽菜……” “姥姥!你小子什么脑袋?没看秦大人都来了么?就看咱们大当家跟秦大人眉来眼去那架势,咱们一准儿被招抚了!以后咱们吃皇粮,穿军装,还留什么家底儿?” “招抚?” “没跑!不单单是咱们,里头三山五岳的好汉,都得投了关东军。” “那感情好!洋军装,五字儿快枪,一个月还六块大洋的饷钱,面子里子都有!” “小点儿声,听,里头谈正事儿了。” 几个喽啰随即住嘴,侧耳倾听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子的关外爷们儿一个个都带了三分醉意,留了三分清醒,眼下正是说正事儿的好时机。秦俊生与杨紫英眼神一碰,后者会意,当即招呼了个嗓门儿大的手下,一声呐喊,让热闹的堂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秦俊生微笑着,伸手往面前的桌面一划拉,让一应器物扫落,而后慢慢地蹿了上去。这会儿大家伙儿都停了酒杯,仰着脖子,瞧着这位秦大人有何说辞。 “列位,谢谢大家伙儿今儿准时到来,关东军、何大帅准记得大家的好。”说着,秦俊生生涩地拱了拱手。 “秦大人……没说的,何大帅那是这个!”说话者一挑大拇指:“接到召集令,就是有天大的事儿,咱们也得来!” “这两年多亏了何大帅照拂,咱们庄子里风调雨顺,就没遭过饥荒。大家都承情,用到咱们,没有二话!” “秦大人有话直说,水里来火里去,全凭大帅吩咐!” 秦俊生淡淡地笑着,待场面安静下来,随即道:“今儿叫大家伙儿来,就是一个意思——打鬼子!”陡然提高了嗓门,神色凛然,浑身上下再也不见一丝一毫的惫懒。直震得下面发傻。到底是军队里出来的,说话都透着肃杀。瞧这凶悍的架势,这位秦大人手里指不定染了多少鬼子的血。人家那顶子,绝对是用血染红的! “小鬼子欺上门了,咱们爷们不冲着朝廷,就冲着自家老小,也得上去拼命!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吧?头些日子,小鬼子占了金州旅顺,一连四天,屠城!旅顺两万多口子百姓,就独独活了三十六口收尸的!” 俗话说,纸保不住火。日军占了旅顺,翌日便开始有组织的屠城。除了之前在金州杀了不老少的百姓,在旅顺,更是灭绝人性。整个旅顺口,两万多人惨遭屠戮,只留下了三十六个收尸的老百姓。旅顺城里,可住着不老少的洋鬼子,面对小日本如此灭绝人性,就连事不关己的西洋大鼻子都发指!有英国记者,不但写了文字记录,还拍了照片,几经辗转,最终把旅顺大屠杀公之于众!世界哗然!所有人都没想到,日本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而无耻的小日本,在外相陆奥宗光授意下,广开发表声明,硬是说在旅顺所杀之人,都是脱下军装的军人,偶尔的百姓都是误伤。 乍一听闻这一消息,对于秦俊生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响!直到此时,他才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何绍明所说的危急。倘若此战输了,从此日本就会骑在中国头上五十年,付出几千万人军民伤亡,才把它赶跑。几千万呐,从前秦俊生还将信将疑,可瞧着小日本在旅顺的暴虐,他突然就意识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此次,秦俊生是带着愤怒,带着仇恨,带着何绍明的委托来的。淡淡的微笑之下,丝毫不能掩藏住他的滔天怒火。 此番,秦俊生是代表着何绍明来招揽这些江湖汉子。何绍明心知这些江湖汉子朝廷不上心,眼下不少反而被日本间谍运动招揽,成为了给鬼子效力的花马队。历史上,甲午战时,当真给清军后方造成不小扰乱,与其这样,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没有助力,也少给鬼子添一分力量。 至于江湖汉子不好管理,容易给自己带来骂名,何绍明一点儿也不担心。将来何绍明肯定是要回国经营一方的,到时候好的吸收进来,坏的丢开甚至剿了就是,难道这些家伙还能翻了天?要不是满清朝廷封边二百年,以少量旗兵镇守如此广大的土地,不设流官那么长时间,造成东北基层统治薄弱的原因,怎么能有东北三省之地,江湖朋友如此兴旺发达的局面? 如今这东北,关外连同着朝鲜,就是他何绍明的根基。说夸张点儿,只待战事一平,他何绍明绝对可以在此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一不二。到时候,自然而然就没了这些江湖朋友的土壤。 秦俊生作为关东军首席智囊,自然对何绍明的心思一清二楚。心里头也早就拿好主意,对付这些江湖汉子,无外乎四个字儿,恩威并施!好处加震慑,足矣。 秦俊生这段带着愤恨的话语刚一说出来,下头就炸开了。大家伙对眼下这个朝廷,实在不上心。在他们看来,输赢无所谓,有的甚至巴不得朝廷败了。可有一样,甭管谁输谁赢,可不能祸害老百姓。这消息一出来,大家当即就不干了。东洋小日本既然能屠了旅顺,回头打过来,就能屠了自己的亲人朋友,这还能看着么?姥姥!五尺高的汉子,响当当的关外爷们儿,谁裤裆里也没少一个子儿,不打小鬼子对不起祖宗! 正在这众人情绪酝酿的差不多,几欲爆发之际,又听秦俊生喊道:“抬进来!” 吱呀一声门响,后门打开,二十几个关东军士兵,两人一组,抬着箱子就进了聚义厅。到得中央,随即放下,而后随着秦俊生一个眼色,哗啦啦一阵响动,十几口箱子依次打开。 再听大厅里,稀溜溜的抽气声儿连续不断。 只见那十几口箱子里,除了晃眼的银元,锃亮的步枪、子弹,还有整整齐齐的军服。 有胆儿大的直接就问了:“秦大人,您这是……” 秦俊生哈哈一笑:“国难当头,正是我辈投身报国之际!不冲那个糟烂朝廷,就冲自个儿的良心,冲着祖宗,咱们也不能让小日本好过!”话音一转,语气又平和起来:“不过,这打鬼子可是玩儿命的活儿,大帅仁义,不能眼看着列位当家的拼光了老底儿。” 说着,下了桌子,走到箱子前,依次指着箱子里头的东西道:“不愿意打鬼子的,咱们也不强求,但是有一点,趁早给老子滚出关外!要是让老子知道哪个鳖犊子投了日本人,三刀六眼,老子亲自带了大兵屠了寨子!愿意打鬼子的,没说的,一个山头十条枪,这可都是上好的辽阳造。……子弹五千发。一个小鬼子脑袋,一百大洋,现钱!愿意吃军粮的,以后就跟着关东军干了,保不齐就是一个封妻萌子!大帅不求别的,列位自带枪马,能打就打,能咬就咬,不能打就溜逃,反正不让鬼子好过!” “何大帅在朝鲜灭了小日本两个师团,如今几万大军,正要回师!就辽南那么点儿小鬼子,根本就不够看!是去是留,何去何从,大家伙儿自个儿合计!” “秦大人,来的都是关外爷们儿,你只管吩咐吧!” “爷们儿投关东军啦!” “小鬼子不地道,打仗杀老百姓,老子不打对不起祖宗!” 对江湖汉子,什么大义名分都谈不上,就要又有好处,又亮刀子。刻下,给扇动得血气沸腾的江湖汉子们,一个个躁动不安,大声的表着决心。 就算这些土匪胡子战斗力有限,决不可能和日本精练的正规军进行哪怕一个回合的正面冲杀。可是他们分散征粮的队伍,放着侦察警戒幕的小群骑兵,分头出击的小股兵力,将再也不得安身。日军的辎重队伍,也将惶惶不可终日。再加上秦俊生即将去的关东军第一师,绝对可以死死地把小日本拖在辽南。而后,何绍明归国之日,就是两军决战之时。 眼瞅着心上人意气风发,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杨紫英说不出的迷醉。略一思索,当即脆声道:“列位……三老……四少,共襄此等盛举。那是祖宗八辈儿都脸上有光的事情!俗话说的好,蛇无头不行!咱们虽然分散了打小鬼子,可也得有个名头。”说话间,面朝着秦俊生,妩媚道:“秦大人,敢请您给起个名头,大家伙儿也好师出有名。” “好!”秦俊生略一思索,张口便道:“不如就叫‘东北抗日联军’。”如果何绍明此刻在这儿,一准儿会惊掉了下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个儿一扑腾翅膀,抗联提前四十多年,就诞生了。 下头众人纷纷叫好。江湖汉子不认识几个大字儿,有个名头,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秦俊生起的,这就足够了。以后就是说出去,那也是面子十足。 名头有了,那就得有个头头。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这个说我来,那个说你不行,就算只是个名头,对于江湖汉子来说,那也眼热得紧!都是混关外的,都是刀口舔血讨生活,谁也不见得比谁差。 眼瞅着争执不休,而且隐隐有升级的倾向,还是杨紫英出了个点子。既然大家伙儿都投了关东军了,那以后就是关东军的人,自然奉何大帅的令。既然如此,那这抗联总扛把子非何大帅莫属!而后这个山头一个将军,那个一个军师,好顿分封,这才让堂子里的关外爷们儿个个心满意足。 这会儿,秦俊生已经有点儿哭笑不得了。他绝对能想到,那位有些怪癖的何大帅,一旦得知自个儿成了关外土匪的总扛把子,绝对会抓狂! “啊嚏!” 正在平壤,给一众属下布置任务的何绍明冷不丁就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嘟囔道:“这是谁又挂念老子了?” “还用说?夫人们可是大半年没见着大帅了,我看……” 何绍明一瞪眼,让第一次参与会议的活阎王闭了嘴。活阎王在九连城整编完成,收了一千多刚刚经过三个月军事训练的新兵,便被一纸电文,调到了平壤。随着他的到来,第四师总算是有了点儿样子。外加上从各部抽调的老底子,第四师即便现在没有攻击能力,可要守住大同江,防御只有不到八千人而且已经落胆的日本第一军,绝对是绰绰有余。况且,第五师也在组建当中,钱粮军械早就齐了,就等着兵员一到,立刻就可以组成防御力量。 何绍明打心眼儿里讨厌活阎王这个看似油滑,却总是忤逆上官的家伙。没好气拿指头指了指,而后继续道:“朝鲜世子的大旗也扯起来了,这朝鲜战事也就差不多了。咱们不想打过去,小鬼子想打也打不过来。等第四第五师组建完毕,小鬼子就更别指望了。”随手丢了指挥棒,而后朗声道:“下一步……回师!” 随着这最后两个字,所有人都挺直了胸膛,满脸的激动。旅顺两万同胞惨遭屠戮,这些热血的军官早就等不及要归国寻小鬼子的晦气了。 何绍明停滞了一下,而后冷声道:“朝廷的求援电文一日三封,辽南那帮窝囊废也败的差不多了。明日一早,杀了叶志超、卫汝贵祭旗,第二师、第三师全军开拔,直奔辽南,灭了小日本,为我同胞……复仇!” “复仇!复仇!” (第二更送到,大家伙儿是不是多支持支持?订阅、鲜花、贵宾、盖章,您别吝啬,砸完我明儿继续两更。)(未完待续) 二零二 传首辽南(上) 十一月十一日,就在旅顺屠杀刚刚结束,城内浓浓的血腥味还没散尽的时候,日本第四师团便在联合舰队的护卫下,登陆大连湾。 直到此时,日本的战略重心已经完全转移了。按照原本的计划,第一军横扫朝鲜,第二军登陆辽南,而后两军汇聚,一举攻下鸭绿江口。形成一个有力的钳子,从南到北、从东向西,直逼盛京。之前,也一直按照这个计划进行着。甚至,第六师团已经北上,沿着海岸线,一路攻到了大孤山,一举击败老将军宋庆统领的二十营毅军、铭军。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第三师团直接让关东军在义州给全歼了,第一军主力也被人家直击千里,一败再败。这个时候再北上,已经毫无意义了。是以,接到大本营命令之后,第六师团当即停在大孤山按兵不动。而后待第四师团登陆,第六师团便开始往旅顺方向收缩。 旋即,第一师团在大山岩大将指挥下,开始挺进复州大道。 十一月十四日,日军进逼复州。守军本就没多少人,城内大多都是从金旅撤下来的溃兵。结果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一枪不放弃城而走。日军兵不血刃占据复州。 十五日,休整一日的日军再度进兵。分出一个旅团的兵力继续沿着官道北上。十八日进逼熊岳,守军略略抵抗,不到一个小时便溃退。 朝廷闻讯大惊失色,除了一日三遍地催促何绍明尽快回师,各种申饬的电文往来不断,雪片一般飞向辽南各个营头。 过了熊岳,再往北就是盖平。盖平可是辽南的门户,往北就是海城、辽阳、盛京。往西就是辽西走廊。日军只要拿下盖平,无论是往北占了大清龙兴之地,还是往西进逼锦州,而后直叩山海关,都是人家说了算。 这会儿,帝党是彻底的急了! 毅军,武毅铭军,吉林、奉天等地的练军,甚至连多少都没想起来的湘军都用上了,就是一个意思,无论如何也要把小鬼子拖在盖平。而后只要等到关东军回师,清军就可以大举反攻。 此时的光绪仗着朝鲜胜绩做底子,狠狠地发了一回皇帝的脾气。调兵、筹饷、拨发军械,电文里头都是限期如何如何,还革几个办事不利小员的职。随即,能叫得上号的营头都传了旨意,高官厚禄,天颜期许,说了一大堆。而后话锋一转,威胁意味十足,‘倘若不利,朕必深究’。 深究,怎么个深究?无非是革职查办,开战至今,大家伙儿都败,也没听说朝廷砍了谁的脑袋。各个营头的头头脑脑琢磨的清楚,手里有人有枪,就有底蕴。再怎么败,回头朝廷还得指望着自个儿顶着小鬼子。更何况,法不责众啊!小日本的凶悍有目共睹,大家一起跑,朝廷也不好说什么。 铆大劲就是丢了官儿,可话说回来,丢官儿总比丢命要强不是? 且不说这帮营头的官佐怎么个心思,既然皇帝发怒了,那总要给点儿面子。于是,各个营头加快了行军速度,于二十日汇聚在了盖平。 高元山统带着山东嵩武军、广武军、福字军,长顺统带着吉林练军,伊克唐啊统带着奉天练军、老将军宋庆也千里回援,统带着二十个营头的毅军、铭军,整整三万余清军就驻守在了盖平。 光绪这下子总算松了口气,按照他的想法,三万多人,起码也能顶个十天半个月。有这时间,何绍明早回来了。到时候辽南就集中了十万兵马,十万人打小日本四万多人,绝对绰绰有余。据说,关东军一个可顶好几个小日本。这仗怎么算都是稳操胜券! “咱们这位今上,还真会做白日梦啊……”端坐在马上的何绍明,一边儿听着参谋回报最新的军情,情不自禁地戏谑道。“限期十日赶到盖平,啧啧,两千多里路,今上还真以为咱们会飞了。” 周围众人一阵哄笑,就连魏国涛那张死人脸,也难得地挑了嘴角。开战以来,这朝廷闹的笑话就没断过。今儿一封电文让你去朝鲜,明儿就改成辽南,后天没准儿就是进京勤王。从关内搜集的弹药粮草,连往哪儿送都不知道。往往是用着毛瑟枪,运过来的确是英制弹药,根本就塞不进枪膛。更夸张的,连前装滑膛枪都送了过来。而紫禁城里那位今上,仿佛就跟电报机铆上了劲头。这政令一天能发几十上百,可就是没有一条能落到实处的。 “大帅,眼瞅着就要到义州了,故地重游,可有感想?说出来也好激励激励大伙儿。”落后半个身子的黄镛出言道。 “感想?”感想可多了去了。何绍明记得,就是在这个山口,自个儿带着近万名急行军一昼夜的士兵,对着小鬼子的山头发起了决死冲锋。也是在这儿,好不容易拿下了阵地,却得知日军还有好几道防线。更是在这儿,几经绝望,而后天上突然就掉下个馅饼,砸得他直迷糊。从平壤到义州这一个来回,整整倒下五千多忠勇的关东军士兵,轻重伤无数,直接减员七千余人。何绍明那时候从没有过地撕心裂肺般地心疼。就是现在,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而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必须的!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个民族百年的气运,就是再牺牲上十倍百倍,也总比日后沦丧八年,军民惨死数千万要强! 何绍明晃头,甩掉了别样心思。这一切只有他清楚,而他还不能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的。微笑一下,开口道:“老子现在就是一个心思,砍了那几个国贼!” 辽阳,关东军军营。 关东军第一师师长,大校张成良正烦躁地来回在师部里头乱转着。往来递送文件的参谋,领取传达命令的军官,有一个算一个,大家伙儿都低眉顺眼,装作看不见他们的师长。谁都知道,现在师长的心情可不怎么好,要是这个时候触了霉头,以后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张成良的烦躁是有理由的。按照他的话说,那叫:“老子是第一师,第一师!什么叫第一师?就是战斗力第一,素质第一,火力第一,打仗也得第一!”可偏偏他这位争强好胜的第一师师长,已经将军人骄傲表现的淋漓尽致的大校,居然在开战后足足半年,就憋在后方,根本就没上战场。 眼瞅着第三师、第二师捷报频传,有时候睡不着觉,他真想仰天长啸一声,而后不顾命令就此提兵杀奔朝鲜。这可是国战啊,正是我辈军人投身效命之时! 可偏偏,何绍明给第一师的命令,就是潜伏。辽阳、海城,只驻防了一个团,其余部队直接拉到了深山老林。明面上只留下后勤、机关,以及一个团的卫戍部队,剩下的全部由明转暗。何绍明曾经专门给张成良发了电文,说‘第一师必要的潜伏’,是要‘迷惑日军’,一旦朝鲜战事平息,日军登陆辽南,第一师就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日军面前,而后会同全军,一举‘歼灭’日军。张成良当日拍着胸脯保证,肯定完成任务。无论从何绍明的语气还是意图上来看,这绝对是对第一师委以重任!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这都大半年了,光看着朝鲜打得热闹,硬是没他什么事儿。这心里头,可就有点儿着急了。 紧跟着,十月下旬,小日本总算是登陆了花园口。听到消息那天,张成良一蹦三尺高。当即开怀大笑:“建功立业的时候终于到了!”请战,请战,再请战!一封封请战的电文,雪片一般飞向朝鲜。而他得到就两个字‘不准’。 一个又一个不准,憋得张成良有火儿没地儿撒,这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一度,他甚至认为大帅是不是把第一师给忘了。直到几天前听闻,参谋长秦俊生已经往辽阳赶。他这才安下心。这里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参谋长是莅临第一师,绝对是要发起战事! 有道是,黎明前的黑暗最难熬。这几天下来,左等不来,由等不到,张成良生生把自己憋成了炸药桶,蘸火就炸。无论是贴身卫兵,还是手底下的军官参谋,大家伙儿都对这位师长大人敬而远之,生怕惹祸上身。 “有参谋长的消息没?”这不,他又来了。 “报告师长,还是昨天的消息,参谋长预计三天内到达。”回话的参谋陪着小心。 张成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沉着脸,负手就走。 身边儿的卫兵看不过去,出言安慰道:“师长,左右就是这么几天,您再耐心点儿……等大帅带兵回来,一准儿就是大举反攻,您害怕咱们没功劳?” 张成良立起眼睛一瞪:“胡说!”而后又说起了那套说辞:“我们是第一师,第一师!第一师你知道什么意思么?就是从训练到作战,从单兵素质到战术素养,火力、战斗力,都是第一!打仗也得第一!等大帅回来?等大帅回来,咱们还能捞着什么?” 卫兵僵着笑脸,心里头不住地骂自个儿,这可真是费力不讨好,也是嘴贱,这会儿跟师长起什么哄啊? 训了卫兵,张成良心里火儿更大了。摘了帽子,褪了披风,开门就要出去跑圈儿。这些日子,只要一憋闷,他一准围着训练场跑上十几圈。 刚刚打开门,就见外头迎面过来几个人影。打眼一瞧,却是唐绍仪等人。 “张师长,您这是要干嘛去?我正有事儿要找你呢。”唐绍仪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跟张成良不同,这会儿唐绍仪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当初,他跟在袁世凯手下,在朝鲜办差,眼瞅着再熬些年头,就能走上正位。正在这关键口上,一封凋令,把他折腾到了辽阳。要说,唐绍仪当时可是老大的不情愿。朝鲜再怎么说,那也是属国,在属国办差,尤其是眼看着快出头了,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这一转到辽阳,以前种种努力,全都白费了,一切还得从头开始。而且他的主官还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这怎么看都是前途堪忧。 然而,就是这位主官,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编练关东军,办工厂,开矿山,楞是靠着几个人把辽阳这块不毛之地治理得有声有色。现如今,即便是受了战事影响,辽阳的繁华程度依旧远远超过盛京。 紧接着,战事一起,关东军屡战屡胜,硬是在朝鲜灭了小鬼子一个师团,击溃一个师团。何绍明人望陡然升高,在这万般皆败,唯独关东军胜的时候,成了天下人共同的指望!无论后续如何,朝廷再想动何绍明,那是不可能了。只能借用! 唐绍仪已经隐隐猜到,自个儿这位大帅野心不小,将来成就必然在李鸿章之上。保不齐就是开天辟地,那自己…… 种种种种,一个又一个利好的消息堆在脑子里,也不由得他不乐了。 要说张成良平素对唐绍仪可是一直客气恭谨,知道人家颇受大帅重视。可现如今,他怎么瞧怎么觉着唐绍仪的笑容,是对他的嘲讽。 当下没好气儿道:“唐大人,您又有什么事儿?” 唐绍仪知道这位师长心里头憋闷,也不以为意,依旧笑着道:“往朝鲜去的军械物资、补充兵员,今儿可是最后一拨了……” “不是一早就完成了么?签名文件我打发卫兵给你送了。”张成良不待其说完,便打断道。 唐绍仪哈哈一笑:“不对吧,张师长。大帅可是亲口问你要三百名士官,你这发出去的补充兵,全是新兵,一个士官都没有。”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张成良火儿更大了。当下就差蹦高了,声色俱厉地喊道:“老子的兵是第一师!第一师!不是补充师!”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惫懒的声音:“张大师长脾气不小啊……我打赌,你要是攥着手底下的兵不放,回头儿大帅准调你去补充师当师长。” 众人回头一瞧,只见远远的,一群士兵护卫着一名军官慢慢走了过来。当先的那名军官,正是他日思夜盼的秦俊生! (第一更送到,还望大家伙儿多多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零三 传首辽南(下) 朝鲜,义州。 这是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与周遭截然不同的是,这是几经战火的义州城内有限保存完好的院落之一,还有,就是周遭布置了一整个排的关东军士兵。明哨、暗哨,站岗的、游弋的,将整个小宅院围了个严严实实。这处宅院,就是关东军临时改做的监狱。 哗啦啦链锁响动,而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屋子里卷曲的二人一下子被惊醒,两人眯着眼睛,一手遮着阳光,同时朝门口看去,看进来的是什么人。 这里头囚禁的二人,自然就是叶志超与卫汝贵。当初二人联手在义州玩儿了个炸营,领着六千盛军掉头就跑。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在渡口让日本人一通排枪,将这六千人彻底打乱了套。除了少部分渡江过去的,以及丧生的,剩余盛军当即四散而逃。叶志超与卫汝贵二人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收拢了几百号溃兵,朝南跑。结果到底是让何绍明碰了正着,而后就此看押了起来。随同二人逃出来的那些个手下,让何绍明一怒之下尽数砍了。如今这二人,可谓地地道道的光杆司令。 不但如此,还时刻有丢了脑袋的危险。攻打义州之时,二人心里头这个矛盾啊。如若关东军赢了,万一何绍明把他俩砍了。兵荒马乱的,随便报个‘失踪’,根本就没法儿查;要是小鬼子赢了,甭想了,连关东军带他们都得死在这朝鲜。这些个矛盾心理,实在没法儿言语清楚。 总算,何绍明攻下了义州,而且只是把他们俩丢进了监狱,而后仿佛忘了一般,一连二十天也没什么人光顾。何绍明一时没有处理他们,这二人的心思就活泛开了。何绍明再能,那也是朝廷的官儿,想要杀他们俩,估计也得请了朝廷的旨意。一切按照法定程序下来,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估计朝廷正向何绍明要人,回京严办呢。 他们办的这些个事儿,都是杨士骧的那封信撺掇的。到了关键时刻,中堂就得出来保着他们。否则一个嘴不严,把这些龌龊事儿抖落出来,谁都别想好。这么看来,事情还没那么糟。罪名肯定是躲不过了,这官儿也当到头了,就是想要保个富家翁,估计也为难。 散尽家财,上下打点,这么大罪名,这点儿银子也就够个身免。两员淮军将领对此不胜唏嘘,早知如此,当日就应该一气儿跑过鸭绿江,何绍明想要吞并盛军,就让他吞并去,自有中堂与他算计,丢了军队,他俩完全可以推脱到何绍明身上。就算以后免了官职,也总比现在强。 瞳孔收缩,二人总算看清了来人。只见两名关东军士兵端着食盒,缓缓地走了进来。屋子里没有桌子,士兵就将食盒放在地上,而后打开,将一样样菜肴,还有两壶酒悄悄放在地上。 二人这二十来天,那伙食差的没法儿说,有时候还断上一顿。此刻鼻子里闻着香气,喉头涌动,直咽口水。然而当二人缓过了神,却有如五雷轰顶:送行酒! 卫汝贵激灵一下子就站起了身,再没了往日的架子,对着两名小兵连连作揖:“二位……军爷,敢问……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还不知道么?”士兵硬邦邦回了一句,而后转身而出。 屋子里又恢复了昏暗。二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半天没言语。 良久,卫汝贵才说了一句:“许是就要押解入京了,临行前……”这话说完他自己都不信。 “既然二十天前没杀了咱们,那现在就没有杀咱们的道理。吃……且看何绍明是怎么个章程。”忐忑之中,叶志超心里料定何绍明不会不尊朝廷的旨意,随即开始大嚼起来。 二人是真饿了,不过两盏茶的工夫,风卷残云一般,将酒食扫了个干净。 仿佛算定了时间一般,二人刚刚吃完,就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而后门声响动,一群人呼啦啦走了进来。还没等二人瞧清楚,就传来了熟悉的一嗓子:“二位军门好兴致啊……吃饱喝足了?那也该上路了。” 戏谑的语气中,冰冷意味十足。 就这么会儿功夫,叶志超、卫汝贵总算看清了何绍明的面目。想当初平定金丹道,叶志超就红了顶子,那时候何绍明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见了面都得给叶志超行下属礼。一晃几年过去,现在双方境遇,真是天差地别。世事如此,让人不胜唏嘘。 二人眼泪当即就掉下来了,卫汝贵干脆就匍匐在地,不住地给何绍明叩首:“何大人,罪人该死!还请何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咱们阖家上下都记您的好。罪人不敢污了何大人的名声,自个儿去京城领死!” 叶志超也在旁边儿早就成了泪人。这二人当初都是响当当的将军,见过仗,杀过人,早些年颇有些威名。而今,一路败退,手下四散,提心吊胆这么多天,再也不顾那么点儿虚荣的面子。 何绍明本是挂着微笑的脸,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两位大人带的好兵!打的好仗!从平壤一路溃退也就不说了,临了还玩儿了个兵变,差点儿害死老子!这会儿知道流马尿了?晚了!来呀,伺候二位大人动身!” 身后卫兵二话不说,上去就按住了二人肩膀,自有人递过去了绳子,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结结实实来了个五花大绑。 吓傻了的叶志超二人,直到被捆了个结实,这才醒悟过来。随即猛力挣扎,卫汝贵嘶哑着嗓子喊道:“何绍明!你敢杀我们,中堂不会放过你,朝廷更不会放过你!” 旁边儿的叶志超要理智的多,当即尽量控制着情绪喊道:“何大人,敢问杀我们二人可有朝廷的旨意?没有旨意擅杀朝廷大臣,来日不好交代吧?” “交代?”何绍明噗嗤一声乐了:“交代?我今儿就把话说明白了,不杀了你们,我何绍明就没法儿向关东军上下阵亡的五千将士交代!朝廷?笑话!现在朝廷眼巴巴等着我回去救援呢,就算杀了你们,朝廷也不会动我一根毫毛!带走!” 一声令下,士兵一拥而上,架起叶志超、卫汝贵二人,朝外就走。刚出了宅院,就瞧外头已经整整齐齐站了几百人的方阵,领头的正是何绍明手下头号兵弁凯泰。 卫汝贵知道凯泰的身份,当即如同抓了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喊道:“贝子爷救命!何绍明目无君父,擅杀朝廷大员……” 还没等他说话,啪的一声,这大耳瓜子就扇了过来。凯泰无比愤恨地盯着他,指着脸上那道醒目的伤疤,道:“贝子爷赏你这耳刮子舒服么?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个王八蛋,老子还得背着小白脸的名号……看什么?再看爷再抽你!” 何绍明一瞪眼,随口道:“甭管怎么说,二位大人也是军人,眼瞅着最后一段路了,临了尊重点儿吧。” 卫汝贵犹在哭喊着,凯泰实在受不了他刺耳的哭号,索性往他嘴里塞了麻团,这才消停。反观叶志超,这会儿虽然面若死灰,整个人却沉寂了下来。 “何大人,最后一段路了,能陪着罪人说几句话么?” 何绍明点了点头,一拨马头凑了过去。 叶志超沉着脑袋连连叹息:“一开始,我们都没瞧明白何大人到底是怎么个人。这一路从美洲折腾到辽阳,请了折子自己掏银子练兵,咱们都当何大人就是一狂生,早晚得出笑话……后来朝鲜战事一起,何大人趁势而起,咱们只当这是运气……敢问何大人,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就算你打赢了这场仗,无外乎取代了中堂。可您别忘了,在这大清,做官就讲究个和光同尘,你现在已经得罪太多的人了,将来如何处之?何大人早晚得进了这官场,离经叛道所作所为在大清能吃得开?异日,你不还得走咱们的老路?” 何绍明皱了皱眉头,随即微微一笑:“人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事儿,你们不懂,就是说了你们也不明白。遍观整个大清朝,就连最开化的北洋衙门都是暮气沉沉,李中堂破不了这个闷局,那就我来。图的就是良心二字,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大的国家支离破碎。” 叶志超连连摇头:“几百上千年了,和光同尘和光同尘,这官儿就得这么当。千里做官只为财,当官儿的哪能不为自己考虑?稍不留神,站错了队伍,政敌就得把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何大人,眼看着就阴阳两隔了,听我一句劝,这官场里头要想混得好,就得和光同尘。” 何绍明根本不领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儒学害人啊!多少英雄豪杰,任你再大的本事,再大的野心,最终也得顺着这官场的规矩。和光同尘、韬光养晦,而后在这两条潜规则之下,大家伙儿戴着虚假的面具,拼命往上爬。一边儿爬还拉拽上头的,踢腾下头的。权势、虚伪,活生生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得麻木不仁。就连一时英杰李鸿章都跳不出这个圈子,逞论旁人了。大清,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只能推倒重建! 长笑良久,何绍明收声,神色有些凄凉道:“万幸,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进这个圈子……做官不做事,做事不做官,可有些事儿,总得有人去做……”扔下句没头没脑的话,何绍明再没了说话的兴致,一策马,前行而去。 义州城外,关东军第二师五个团的兵力,第三师全部,两万三千余官兵整整齐齐排成了方阵,将整个雪原布满。 所有官兵,经过十来天的休整,精气神已经恢复如初。经过了血与火的历练,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一股子威势。两万人的威势汇聚在一起,顿时让整个雪原在猎猎的北风中,愈发肃杀。 千军万马,一动不动,鸦雀无声。整个场面,只传来数十面军旗随风展扬的‘扑啦’声。 就在这一片沉寂中,远处马蹄响动,一票人马从城内开了出来。当先一人,一身笔挺墨绿色军装,头戴大檐帽,足登亮面牛皮靴,身后大氅随风飘动,胯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阿拉伯骏马,正是何绍明。 身后,几百名警卫营士兵押着衣装破烂的叶志超、卫汝贵二人。何绍明率先停在了队伍之前,顿时数万道视线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须臾,警卫营也到了地方,两名士兵将叶志超、卫汝贵二人丢了下去。而后上去一脚,将其踹到在地,面朝着数万关东军跪了下来。 卫汝贵犹在挣扎着,只是嘴里塞了麻团,只发出呜咽之声。而叶志超这会儿早就放弃了抵抗,只是转头朝着何绍明道:“何大人,我死到临头了,就求您一句准话,您以后到底如何处之?我知道你走的道儿跟咱们不同。” 何绍明瞥了他一眼,而后道:“我的道儿?简单,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 “没错!说白了,就是天下人希望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大势所趋,无往不利!” 叶志超愕然半晌,而后突然就想明白了一般,如同之前何绍明一般,仰天长笑。笑罢,却已经是泪眼朦胧:“好一个顺势而为!朝廷有人望,大人就帮着朝廷打日本;他日朝廷失德,大人就逆而去之,大势所趋!好!我叶志超起码做了个明白鬼!” 到了这会儿,两人已经不怕了。怕也没有。颤颤巍巍刚刚起身,迎面已经走来一队关东军。立定转身,而后同时抬起枪口,一阵排枪过后,两个罪大恶极的国贼已经倒在了雪中。 何绍明一策马,站定在队伍前头,扯着嗓子喊道:“国家危难之际,不思报国,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来人,派出马队,砍了首级。明朝不是有个传首九边么?老子就来个传首辽南!让那帮混账看看,敢不上心,此二人就是榜样!” 呼啦啦蹿出一票骑兵,取了二人首级,领命一声,直奔西而去。 定了定,随即又喊道:“日军进犯辽南,祖国正在危难之中,百姓、我们的亲人正在日寇的铁蹄下苟延残喘!他们正等着我们关东军去解救,也只有我们关东军能解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命令,向着祖国,关东军……前进!” (二更送到,大家瞧着上眼,还请多多支持~不说别的,这花儿实在有点儿惨淡。)(未完待续) 二零四 崩溃!(上) 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渤海海域,山东荣成湾。 夜色苍茫,一弯弦月挂在天际,模糊的光亮照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略略有些波光粼粼。隐隐约约之中,只见略有些光亮的海面上,浮现出数不清的舰影。 船长室里,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海军中将伊东佑亨借着灯光,皱着眉头看着高千穗号送来的大本营电报。 “……此前种种,君已知晓。朝鲜战局糜烂,征清第一军屡屡溃败,如今兵力十去其六,空有万余忠勇之士,亦难再有所图。刻下已收到情报,关东军两师已于今日开赴辽南,假使第二军独立面对之,大本营预料之最好结果,不过是胶着。此与大本营之初衷相悖……开战以来,国民奋勇捐献,天皇勇士舍命杀敌,然,朝鲜一役,两万帝国忠勇尽没。若第二军再败了,则帝国再无翻身之力也!四千万国民,八百万神明日出之土,帝国百年国运,均系君之一手。敢请伊东军为帝国计,配合陆军,务必尽快攻占清国威海,消灭其水师。逼迫清国求和……大日本帝国首相,伊藤博文。” 看罢了电文,伊东佑亨微微笑了一下。帝国陆军已经在朝鲜将耻辱彻底地刻在了身上。不但溃败,就连整个第三师团都没了。各联队旗、旅团甚至师团旗,如今都被关东军给缴获了。日本的军旗,那可是天皇亲自授予的,如今落入关东军之手,那就意味着第三师团连重建的可能都没有了!首相的信里,虽然没有责怪什么,可隐隐已经表达了对陆军的彻底失望!帝国的未来,还在海军身上! 放下电文,伊东佑亨绕着船长室转了几圈儿,而后瞧了瞧挂在胸口的怀表。时间指向凌晨四点三十分。而后,他压低了嗓音,尽力平静地对副官道:“半个小时后,开进荣成湾!通知第三军,准备开辟滩头。” 一声令下,日本联合舰队缓缓转向,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弧线,直奔荣成湾而去。 日本一直在打威海的主意,只有攻下威海这座不下于旅顺的要塞,彻底消灭北洋水师,日本才能保持不败之地。不论陆军如何,只要海军能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是,李鸿章经略威海多年,岸上炮群无数,实在不是那么好攻的。李鸿章在调派大批淮军驻扎威海的同时,威海港湾南北两岸、刘公岛、日岛等处还修筑了新式海岸炮台多座。这些炮台全系德国陆军工程师汉纳根大尉设计和修建。按照最初的设计,拟建炮台八座。后因海上防御仍嫌薄弱,又陆续建造五座。至一八九零年,威海共建成十三座海岸炮台。所用大炮全部购自国外。其中,除刘公岛西北端的公所后炮台和威海南口的日岛炮台外,皆配备以德国克鲁伯厂制造的大炮。公所后炮台和日岛炮台则建成暗台,采用英国阿姆斯特朗厂制造的大炮。此台藏炮地中,俗名地阱炮。敌人无从窥,炮弹不能及。其炮以水机升降,见敌至则升炮击之,可以圆转自如,四面坏击,燃放之后炮身即借弹药坐力退压水汽,徐徐而降,复还阱中。其法先掘一阱,藏炮于中,上施钢盖,适与地平,所用炮手两人亦伏地中,以防敌弹飞堕。距阱稍远,多筑土堆,阱东土西,使敌疑惑。开炮之顷,烟焰迷天,不能辨炮在何所。又备小望台一座,略出台面,探视敌情,测量准的。”时人多称此台“厥制新异,足资海防。一八九一年后,威海南北两岸又建造陆路炮台两座,以护炮台后路。战争爆发后,更在威海南北两岸炮台后路增筑临时炮台多座。至是,威海共修筑了各类炮台二十五座。 而就是这座铜墙铁壁的炮台群,却有着致命的弱点。威海海岸炮台的主要缺陷是后路空虚而无保障。威海南岸之陆路炮台,其后路外无保障,敌人可由此来攻。 从种种角度考虑,要发起对威海的攻击,登陆荣成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荣成湾到威海卫距离不过十七里,先在荣成湾备好远征陆军由陆路前进,拊威海卫之背,舰队由正面进逼,以击威海卫诸炮台,海陆配合,前后夹击,威海守军就得腹背受敌,进退失据。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二十日,日本联合舰队为了迷惑守军,派出第一游击舰队在十八、十九两日,连续两天炮击登州。目的,就是为了造成声东击西的假象,使守军不至于全部都聚集在东侧。 如今,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正是登陆荣成湾的最好时机。 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拂晓。日本联合舰队山东荣成湾海域。天色刚刚蒙蒙亮,细雪霏霏,陆上白皑皑一片,很难辨认目标。日舰没有展开炮击,而后分出三艘小舢板,载侦察兵六人和决死队员七人,另陆军侦察队十二人,共五十一人,由海军大尉大泽喜七郎指挥,向预定的登陆地点驶进。 舢板还没等靠岸,大泽喜七郎便率先跳入冰冷的海水,捏着嗓子催促道:“下船下船!第一队去割断大西庄的电线,第二队跟着我探查清国的火力。”大泽喜七郎身为海军陆战队的军官,丝毫没有受到陆军战败的影响。帝国海陆两军的矛盾由来已久,相互拆台,争夺不多的军费开支,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是以海军中的大部分军官,甚至还十分乐于见到陆军吃瘪。相对来说,大泽喜七郎的思想更极端。他一直在琢磨着,彻底把陆军变成卫戍部队,而后扩大海军陆战队。从此以后,对外战争,完全依靠海军。 “只要海军继续胜利下去,陆军继续失败下去,一切都有可能!”心里默念了一句,愈发狂热的大泽喜七郎,抽出左轮手枪,一挥手,带着三十来名日本兵就冲上了岸。 前脚刚刚踏上滩头,就听见对面百多米外传来几声清军的喊叫:“小日本上来了,小日本上来了……” 而后,在一片惶恐嘈杂的喊叫声中,噼噼啪啪的枪声响了起来。可就是这么近的距离,楞是打了半天也没沾到一个日本兵。紧跟着,四门行营炮也东一下西一下地胡乱放了起来。 大泽喜七郎带着三十多名日本兵趴在地上,瞧着对面清军拙劣的表演,眼神里全是轻蔑。清军还是那个清军,无论海军还是陆军,全都不堪一击!这样看来,帝国陆军实在太差劲了。此战过后,取消陆军,扩大陆战队,势在必行! 趴伏了一会儿,大泽喜七郎悄悄站起了身,闪身躲在一块礁石之后。从身后抽出一把弓箭,随即用火柴引燃了箭头,弯弓搭箭,瞄着清军的防线,斜斜地抛射过去。几秒之后,火箭准确地插在了清军阵地前沿。大泽喜七郎满意地笑了笑,为了这一手,他可是专门请教了用弓高手,苦练了一个月。 只在须臾之后,铺天盖地的炮火便席卷了整个滩头。 大泽喜七郎之所以用火箭,其目的就是为了指示炮火攻击目标。这也是无奈之举,这个时候也只有关东军有指示用的信号弹。日本人虽然大略猜到了原理,可要生产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这会儿干脆就用了土法。 炮击刚刚进行了十来分钟,阵地上的清军就抵不住了。不断有人哭爹喊娘地叫着,丢了武器,撒丫子朝后就跑。先是十几个,而后是上百人没命地朝头逃去。 此刻,驻扎在此的清军,不过是两个营头的兵力,而且还是河防营,而不是正规营头。什么叫河防营?就是河水涨了,就聚集在一起,河水退了,就各回各家。平时没有饷银,也不受军事训练。士兵都是临时从各村镇征集而来的民夫,大多配着老式火枪一支,更多的人则根本就没有武器。两个营头,说是一个营五百人,可实际上也就三百来人。这样的营头根本就不叫军队,更别提抵抗日军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炮击停止。整个滩头又恢复了平静。大泽喜七郎当即领着三十多名日本兵,谨慎地向清军阵地探去。百多米的距离,转瞬即至。阵地上地硝烟还没有散尽,到处是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清军尸体。大泽喜七郎身前是一条两三里长的壕沟,长度的确覆盖了整个滩头,可深度还不到三尺。阵地后方就是兵营,里面到处是丢弃的文件和尚未来得及吃的饭菜,那四门行营炮七扭八歪地躺在那儿,旁边就是一面还在燃烧着的黄龙旗。 极目远眺,依稀能看到草草撤退的军队还没走远。不仅如此,仿佛海滩被突破,彻底击溃了清军的心理。两侧山头上的清军,连开炮的勇气都没有,丢了大批的器械,会同着海滩处的溃兵,一起朝西亡命奔逃。 眼见如此,大泽喜七郎志得意满。涨红了一张脸,而后抽出指挥刀,扯着嗓子高呼道:“帝国海军……万胜!” “万胜!万胜!”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日本征清第三军在日本联合舰队配合下,登陆山东半岛荣成湾。两个营头的守军,在面对仅有五十一人的日本突击队,只草草放了几轮枪炮后,便在日本舰炮的打击下崩溃。随即,落凤沟、马家疃的清军相继不战而溃。日军登陆之后仅仅半天时间,便分出一个中队的兵力开赴荣成县,守军草草抵抗一番,伤亡几十人,便弃城而走。日军不费吹灰之力,不伤一人,便彻底开辟了登陆场。 整个威海的后门,已经彻底对日本敞开! 辽南,熊岳。 一身齐整的军服,锃亮的长靴,满脸肃容的日本第二军司令长官大山岩伯爵,昂首阔步走近了前沿指挥部。 朝鲜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第一军的彻底溃败,完全失去作战能力。第二军不得不依着大本营重新制定的策略,调整用兵方案。此前,已经前进到大孤山,并且准备好发起对安东攻击的第六师团,不得不一路退回旅顺,展开防御。紧接着,第四师团登陆,大山岩随即整合了第一、第六两个师团,布置在熊岳一线,时刻准备发起对盖平的攻击。盖平可是连接辽南与辽西的枢纽,日军新的作战方案,就是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沿着辽西走廊,直叩山海关,紧逼直隶京畿。而一旦形势不利,就要就地展开防守,死死抵挡住清军,尤其是关东军的反扑。而第四师团……一想起第四师团大山岩伯爵阁下就一脑门子的不痛快。这支来自大阪,由商贩组成的军队,丝毫没有为天皇陛下尽忠,报效帝国的意思。从上到下,无论官佐兵弁,都透着一股子商人特有的油滑。伯爵阁下毫不怀疑,如果一开始就派出第四师团登陆朝鲜作战,那么,第四师团绝对会成为日本第一个投降的师团! “也许……他们总能守住旅顺吧。”这是大山岩对第四师团唯一的指望。 前沿指挥部里,将佐云集,所有人见大山岩进来,都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子。一个个眼神里除了恭敬,更多闪烁的是复仇的怒火。大本营的决定,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里。此刻,这些官佐唯一的念头,就是击破盖平,而后北上直取辽阳。他们要彻底击败关东军,击败何绍明,一血帝国陆军的耻辱。 这会儿,大家都静静地,注视着大山岩走上首席。等着这位伯爵阁下发布命令。 大山岩微笑着落座,看着麾下众官佐询问的目光,先是示意众人落座,而后才道:“根据大本营的命令,鄙人决心已定,集中第二军第一师团、第六师团之主力,彻底击破盖平之清军,而后转向辽西走廊,攻击牛庄、田台庄,沿着海岸线直扑山海关!” (到家了,第一更送到,第二更十点左右。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二零五 崩溃(中) “转向辽西走廊,攻击牛庄、田台庄,沿着海岸线直扑山海关!” 大山岩话音未落,已经激起了满座官佐。 “请阁下仔细考虑,仅凭着第四师团,是无法即守护旅顺,又要保护全军侧翼的!” “辽西清军诸部,不堪一击!就是当面的盖平守军,也不是大日本帝国陆军的对手。我军应该拿下盖平之后,继续向北,击破关东军。只要关东军一败,满洲乃至整个清国再无可战之军!” “一定要洗刷陆军的耻辱,请阁下务必再考虑一下!” “够了!”须臾之间,大山岩已经是面色深沉:“这是大本营的决议,也是本人再三考虑的决策!”大山岩厉声的斥责,立时让整个指挥部安静了下来。“诸君,请再次谨记,我们的对手是整个清国,不是何绍明的关东军!帝国没有精力,更没有财力允许我们与何绍明的关东军打一场消耗战。帝国拖不起!” 日本的确消耗不起!弹丸岛国,没有资源,更没有完善的工业体系。明治维新二十年,国内民众硬是忍受着四倍于清国的税赋,天皇、皇太后自掏腰包资助海陆军,所有公务员每月都掏出薪水的十分之一,这才强自支撑起一支十万余人的陆军与庞大的海军。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征清计划。只有打赢这场战争,帝国才能真正崛起,才能进入文明国家的行列。而后得到大量资助,用以抵抗俄国人的南下。 大山岩深刻地知道,此刻的国内,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旦战争失利,没有了战争赔款来为其买单,整个日本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难崛起!这完完全全是一场赌国运之战! “清国可战之军,除了何绍明的关东军,余者不足为虑!我们要做的,就是尽早突破辽西走廊,攻入山海关,攻入直隶京畿平原,逼迫清国求和!只要攻下了山海关,即便关东军突破了我军侧翼,清国也只有求和的份儿!到那时,帝国就会赢得这场战争!诸君,请记住,你们是帝国军人,是天皇陛下的勇士!必要的时候,为了帝国,为了天皇陛下,请丢掉那些不必要的脸面!胜利,我们只要这场战争的胜利!” 满座官佐,一个个憋得脸面通红。旅团长乃木希典更是连喘着粗气。自打参军以来,这些人便极其重视军人的荣誉。而今天,他们的司令长官却明白地告诉他们,为了帝国,必须要抛弃这些‘虚荣’。此刻,除了少数人等,所有人都带着愤恨与迷茫。 大山岩眼见如此,叹息一声,转而口气温和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小松亲王已于今日拂晓率领着第三军登陆山东半岛。之后,会发起对威海的攻击。只要消灭了北洋水师,就会全军西进,沿着山东半岛突入清国腹地。到时候两军形成钳形攻势,清国也只有求和的份儿了……”说话间,大山岩已经站起了身,对着众人一个九十度的鞠躬:“为了帝国的未来,诸君,拜托了……” 满座肃容,纷纷起身还礼。司令长官都如此了,其余人等即便再不满意,还有什么好说的?所有人都没看到,在大山岩那张已经几乎贴到了桌面的脸上,挂着的,却是深深的忧虑:“第二军……应该能挡住关东军吧。” 这一刻,第二军司令长官大山岩,脑子里满是对未来的迷茫与妄想。 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日本第二军集结了第一、第六师团主力,倾巢而出,发起了对盖平的攻势。 盖平的地理位置再重要不过了,过了盖平,无论往西还是往北,都是一路平原,再无险峻所在。日军既可以北上,一路打向辽阳、奉天;也可以朝西攻下牛庄(今营口)、田台庄,而后取得港口,缩短补给线,整装之后一路南下直扑山海关。 战事打了半年多,这会儿清廷上下也瞧出来此战不能善罢甘休,所以在日军攻陷旅顺之后,便异常重视盖平这个辽南最后的要冲。毅军、铭军、山东嵩武军、广武军、福字军、庆军、奉天练军、吉林练军再加上从旅顺溃退下来的徐邦道的十一个营头,整个盖平汇聚了各地近三万余人的清军。而在他们之后,还有上百个营头的新募练军作为预备队。 六万大军,汇聚于此。朝廷不住往来电文,就是一个意思,就是打光了也得死死地守在这儿。直到何绍明带着关东军回返! 动了这个时候,清廷里头的帝党就算再白痴,也能看明白形势了。何绍明在朝鲜生生灭了小日本的第一军,硬是将指向辽地的两只铁钳子给掰断了一只。剩下的辽南第二军,已经是一支孤军,只要在盖平将其拖住,何绍明带兵一到,就是第二军覆灭之时。 整场战事,大有可为! 帝党看出来了,连带着光绪自己都看出来了。 年轻的皇帝发了疯一般地兴奋起来,调兵筹饷、拨发军械,使劲儿一划拉,将辽南、东北、甚至察哈尔的练军全都调集了过去。电文雪片一般下发到营头,指名道姓给统带营头下了严令,进一步加官进爵,退一步满门抄斩! 何绍明这个盛京将军、总督辽南军务钦差大臣眼下还在路上,没法儿在盖平指挥大军。光绪又提拔了老将军宋庆做了钦差帮办,暂代何绍明之责,总督辽南各部战事事宜。 从十一日起,宋庆便在盖平以南,沿着清河修筑了防线,屡屡上电称,即便日兵犀利,然六万余兵勇必严防死守,及至关东军何绍明回返。 有了这封电文,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帝党更是再次乐观了起来,翁同龢以降,每每朝见,必称圣主出、天下定。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整个国朝一片乐观。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紧紧是两天,六万大军,雪崩瓦解! 四川提督、白发老将军宋庆站在盖平城头,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从他眼中望去,整个清河防线,正在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急速地崩溃着。 炮火所组成的弹幕,一点儿点儿地向盖平方向推移着,而就在弹幕到临之前,各个山头、各个阵地的守军,便惶恐地亡命奔逃。就在弹幕之后,穿着黑皮军装,在雪地里异常刺眼的日本兵,黑压压一片,如同滚滚浪潮一般压了过来。即便是偶然有几个还在坚持的山头,也只略微抵抗了一下,转瞬间便被淹没在了黑色的海洋之中。 残破的,燃烧的黄龙旗,各色将帅旗,在这股浪潮中摇曳了几下,便彻底倒下。须臾之后,日本的膏药旗已经高高地飘扬了起来。 “败了!败了!” “撤,往回撤!” 到处都是溃兵的呼喊声,各个营头的官佐再也约束不了手下,就被人潮胁迫着退了下来。而后头,依稀可以听见日军声嘶力竭的发喊声。 日军二十二起发起了试探性进攻,经过两天的准备,断然于二十四日下午发起了决然的总共。整整两个师团,近两万五千的兵力全数投入了盖平战场。清军在此虽然有六万余兵丁,可去了一百来个新募的毫无战力的营头,剩下的兵力也就三万多人,与当面之敌兵力相当。 兵力相当,可不代表战力相当。这会儿淮军无疑是除去关东军外,大清朝最为精良的军队。装备的都是毛瑟步枪,火炮也足数。可其他各军,用的还是不如日军的单打一,火炮几乎没有几门。更逞论军心士气种种,战事能打到两天,已经超出想象了。这是光绪不要钱的乱发电文,所能起的唯一一丁点儿用处。 下午一开战,日军随即加强了两翼攻势。此刻,正面防守的除了宋庆的本队,还有长顺的吉林练军。而两翼,除了左翼还有伊克唐啊的奉天练军稍微有点儿战力之外,右翼就是个大杂烩,虽然兵力雄厚,却是个致命的弱点。 甫一接战,右翼便率先崩溃,而后居然就如同滚雪球一般,中央、左翼相继溃退。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尤其此时清军还有一大半的新募营头。这些营头不但没起到作用,反倒是掉过头来冲破了后续防线。局势,已经不可避免地失去控制! “宋军门!弟兄们够意思了,没饷没枪,咱们愣是顶了两天。军门您发发慈悲,让咱们退吧,等到了海城,重整旗鼓,再杀回来。” “他妈的淮军最不是东西,旅顺丢那么快,小日本拿了旅顺的大炮掉头来打咱们,咱们没枪没炮拿什么打?” “军门,后队的旗兵都他妈跑了,他们不要祖宗的江山,咱们凭什么还在这儿跟日本人拼死拼活的?” “又丢了一个山头,军门,撤吧!” 宋庆依旧恍若未闻一般,孤零零地矗立在城头,睁眼望着如潮的溃兵汹涌而来。良久才苦笑道:“六万大军……六万大军呐……就是六万条狗,也能咬下块肉来啊!皇上啊皇上,你是逼着老臣去死啊!六万大军,说的好听,可老夫能指挥动谁?谁又听老夫的?哈哈哈哈……”宋庆仰天长啸,而后‘苍郎’一声抽出腰刀,高高举起:“仗打成这样,老头子没脸见祖宗了……唯死而已……”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炮弹的呼啸声响起。“军门!”旁边儿的戈什哈上来一个前仆,将宋庆压在身下。‘轰隆’一声炸响,炮弹就落在宋庆原本站着的城头。再看宋庆等人,趴伏在他身上的戈什哈已经气绝身亡,老将军宋庆也是满头满脸的血迹,生死不知。 失去了中央指挥,没了毅军、铭军支撑,溃败愈发加速了起来。 与此同时,就在前头最近的一个山头,吉林练军正在苦苦地支撑着。说起来,吉林练军多多少少跟关东军沾着点儿亲戚。何绍明是长顺的女婿,当日在边境打俄国佬,长顺眼红,何绍明便顺势派了几名军官,又卖了不老少的武器过去。 当日长顺承诺的不错,绝不干涉这些军官,而且还重用。可实际上,关东军军官那格格不入的性情,实在融不入吉林练军里。这些年下来,受了不少气不说,真正练出来,也只有一个营头。 赵四海就是这个营头的官长。这位福建汉子股子里就偷着一股大山般的坚毅,对于何绍明将他们这二十几号人忘了个干净,没有一丝埋怨。只是默默地,用心练出了一个营头。开赴辽南六千余吉林练军,如今还顶在前头的,就只有这不到三百人的营头。 “打!给老子打!你们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子弹发射出去!谁率先打光了子弹,就可以后撤!”赵四海阴沉着一张脸,在阵地上来回走动着。他始终挺直了胸膛,丝毫不顾及周边纷飞的弹雨。 就在此时,后头来了一小拨人,几名戈什哈簇拥着苏色跑了上来。 苏**低了身子,远远地就招呼开了:“赵大人……赵四海!都败了,你还顶在这儿有什么用?听我的,赶紧随着长大帅跑吧……” 阵地上,赵四海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冒着弹雨在指挥战斗。 苏色急了,上去一把就将其拉了下来:“老赵,老子知道你是个爷们儿,平素冷言冷语算我错了!……这都什么时候,别使小脾气了。要逞能,等到了海城咱们整顿兵马,来日再战!” 赵四海紧紧盯着苏色,脸上挂着微笑:“来日再战?苏大人,你瞧着这么败下去,还有来日么?” 一句话噎得苏色半天无话可说。苏色如今都是副将的衔头了,脑子里还是有点儿东西的。要知道,如今汇聚在盖平的各军,几乎是整个大清在奉天唯一的军队。朝廷再也无法抽调兵力。盖平这么一败,没一个月工夫各部兵马别想缓过来。而有这一个月,日军一路向北或向西,无论是盛京还是北京,都极有可能落入日本人手里。 就趁他愣神的光景,赵四海轻轻掰开了攥着自己胸襟的拳头,淡淡道:“六万大军,一击而溃……丢人!不冲着朝廷,也不冲着你们旗人的江山,就冲着祖宗,老子也得战死在这儿!”说到后来,冷冰冰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决然。 而后,又大步冲上了阵地。 苏色这会儿总算回了神,随即狠狠一跺脚:“这他妈打的什么阵仗……大清国,完了!” (二更送到,继续求支持~话说,这个月貌似除了开头几天,都是双更吧,大家伙儿瞧着热闹是不是多支持一下?各种榜单上不上不下的看着实在难受~)(未完待续) 二零六 崩溃(下) 败了!败了!汇聚了六万大军的盖平,仅仅在日军一次总攻之后,便土崩瓦解!辽西走廊,彻底向日本第二军敞开。不仅如此,日本人如今更是登陆了山东半岛,这两条噩耗,如同重磅炸弹一般,将京城里的乐观情绪炸得支离破碎! 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一个个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茶楼、酒肆、各个胡同里,总能听到一声声叹息。战事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瞧出来,大清朝已经无力为继。 载誉好几十年的北洋完了!淮军不可用,水师更是不可用。其他各地练军,论战力恐怕还不如淮军。这些大家伙儿都知道,也从没指望他们能打胜仗。可内心里总有一些期许,打不过,顶上十天半个月总成吧?只要顶住,何大帅大军一到,就是力挽狂澜之时。 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两天不到,盖平就失守了。这也就罢了,最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日本人竟然没有伤亡就登陆了山东半岛,直接从后头包抄威海。威海一丢,就凭山东那些没见过阵仗的练军,必然挡不住日本人。日本绝对就冲出山东半岛,而后北上西进京畿平原。京城,随时都有再次失陷的可能! 日本人的两支大军,就如同螃蟹的两只钳子一般,从两翼包抄而来,直奔北京城。想当初英法联军就是从大沽口登陆,一路杀到了北京,逼得咸丰跑到了承德‘避暑’。往事历历在目,这回小日本来得更凶猛,两个军团,五六万号日本兵,恐怕不用到京城,刚过山海关,朝廷就得求和。几十年前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这会儿,谁都不想再来这么一遭。 而唯一的指望何绍明,此刻刚刚回转,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何绍明忠心国事,提师千里,能在日军叩关前及时赶到,也只是断了日军一只钳子。绝对没有可能,在日本第三军杀进直隶前再挥师南下,挡住日军。 入冬的北京城,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稀溜溜的北风,卷着枯枝烂叶、废弃的纸张在各个胡同里胡乱地飞舞。街头巷尾行走的老百姓,一个个都低着头,满脸的忧愁。就连最重面子的旗人爷们儿,这会儿就算是一口气顶了三泡大烟,也提不起精神头。大家伙都在想着,这大清还有出路么? 一片阴云惨淡当中,就连话语都透着一股子绝望。 “这打的什么阵仗……六七万人头,就是戳那儿不动,也能顶个七八天吧?” “以前打败了,还能拿雌鸡司晨说事儿……如今圣主都出来掌权了,怎么还这样?我看这大清……够呛咯。” “调何大帅进京勤王!何大帅手下五万虎贲,个顶个的英雄好汉,只要大兵一到,小日本就得土崩瓦解!”在这一片哀鸿之中,总有些反对之声。 说话的人底气十足,旁听者只当他说了笑话。 “勤王?姥姥!老佛爷能眼看着关东军入京?别忘了,他何大帅可是最受皇上宠信,汉军旗楞是给了盛京将军的头衔,这是多大份量?光绪爷要是敢提这茬儿,老佛爷就得……” 说话说七分,里头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执掌大清半辈子了的慈禧,是绝对不会让一支与帝党瓜葛颇深的军队进了京城。 就算局势再危急也不行!帝党的军队进了京城,这是什么意思?宫变啊! 要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慈禧就不是慈禧了。老佛爷虽说在军国大事儿上不明白,可说到心计手腕,就连一时俊杰李鸿章都不是个儿,更逞论旁人了。 方才说出这话的人,略一琢磨,便明白其中就里。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心气儿,顿时烟消云散。萎靡着身子,意兴阑珊道:“圣主……何大帅……诶!党争误国啊!难道这大清朝就没指望了?” “散了吧,散了吧……爱新觉罗家都不要这个天下了,咱们跟着着什么急?” 市井间风言风语,语调悲观,朝廷里更是如此。 盖平溃败的消息刚一传来,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帝党,立刻就成了没头苍蝇,呼啦啦蹿到帝党领袖翁同龢府上,求着老中堂拿个主意。对于他们来说,胜也罢,败也好,这些都无所谓。反正大清也不在乎那些海外飞地,更不差那么点儿银子。重要的是,这噩耗传来掀起的漫天波澜。要知道帝党可是主战派,正是通过此次战事,才把光绪抬到了前头。倘若失败,西边儿那位一准儿站出来,翻翻手,就能让帝党一蹶不振,而后光绪还得老老实实待后边儿去。 “中堂!京畿附近的兵力已经抽调一空,眼看着小鬼子就要叩关,您得拿个主意啊!” “调兵!北洋不行了,还有南洋!再怎么说,各地督抚也不能眼看着京城失陷。” “调兵?哪儿来的兵?就是赶到京畿又顶什么事儿?辽南六万大军都挡不住,还能指望那些乡勇?事到如今,只有请何绍明进京!” “荒唐!你这是逼着老佛爷查办咱们。前脚送了消息,后脚老佛爷就得动手,调北洋李鸿章进京。哪个远哪个近?” “事到如今,也只有奋力一搏。难不成眼瞅着圣主被囚?” 堂子里乱哄哄吵成一片。前些日子还红光满面的翁同龢,这会儿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不说,眼窝塌陷,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的十岁。就连身上那股子文人的儒雅之气,也荡然无存。眼瞅着下面众人越吵越凶,翁同龢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胡闹!大敌当前,自乱分寸!一个个都成何体统?” 翁大中堂一发火,下头立刻安静了下来。 翁同龢舒展了下身子,慢慢撑起了来,皱着眉头道:“局势还没坏到那种程度,各位多心了……想当初何绍明提兵五百,不也是来了个千里奔袭么?这都三、四……六天了吧,就算没到辽阳,也到盛京了。不出三日,等何绍明带兵赶到辽阳,日本人就不敢再南下。” 说话间,已经在堂子里踱起步子:“至于威海……那是李鸿章的地盘,不调北洋的兵说不过去。去请了旨意,一定要把北洋兵都调到山东去,一来可以抵挡一阵,二来……”二来,也是怕后党狗急跳墙,赶在帝党前头来个宫变。 帝党领袖翁同龢如此沉着,且不论是真的还是装的,总算将其他人等的心安定了下来。眼前的国战,不单牵扯着两国间的胜败,更是牵扯着两个国家的政治走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反过来西风压倒东风。在翁同龢看来,老冤家李鸿章这回肯定是倒台了。眼下要不是有西边儿那位保着,恐怕早就论罪发了军台。刻下最重要的事儿,就是把北洋的势力一扫而空。只要断了老佛爷朝外的最大臂助,大事犹有可为! 正在老翁深思的时候,猛然自己的头号心腹文廷式从外头急匆匆走了进来:“中堂!世铎、庆王爷撺掇着十几位大臣、王爷,往园子里去叩见了。后党恐怕等不及要动手了!” 帝党在秘密集会,后党那边儿就更热闹了。军机大臣徐用仪与孙毓汶直接跑到总税务司赫德家里,一番哭诉,请求各国调停。话里话外说白了,只要停战,大清愿意接受任何条件。 紧接着,在领班军机大臣世铎撺掇下,十几位满洲权贵,大臣、王爷,急急地赶到了三海请见太后老佛爷。 三海园子,乐寿堂内,慈禧半靠着软榻,手捧着火炉,脸色深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跪在前头的庆亲王奕劻侧头跟身边的世铎打了个眼色,而后又叩拜了下去:“老佛爷,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旅顺丢了,盖平丢了,威海眼瞅着也得丢。再打下去,早晚会让日本兵逼上京城。何绍明手下的关东军是挺能打的,可是远隔万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那头,世铎也附和着道:“老佛爷明鉴万里,关东军全身是铁能撵几根钉?在朝鲜不过是侥幸赢了几仗,可那毕竟是化外之地,无关痛痒。现下日本人可是打到了祖宗龙兴之地,还直接威胁到了京师。老佛爷,奴才等恳请老佛爷出来主持局面,万万不可搅了祖宗清梦,让日本兵逼上门啊。” “皇上哪儿知道什么打仗?都是翁同龢撺掇的。短短半年,银子打了个精光,就连兵都打了个精光,咱们还拿什么再打?” “老佛爷!朝中奸臣当道,诱惑圣主,老臣恳请老佛爷出来主持大局。” 底下跪着的一票大臣王爷,一个个面色沉痛,就差痛哭流涕了。 端坐在榻子上的慈禧,总算有了点儿笑模样:“皇上到底还是年轻,经不起撺掇,遇事儿没个主见,难免做错事儿……话说回来,皇上少不更事,老翁撺掇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提个醒?就眼瞅着那帮子酸秀才祸乱朝政?” 底下人等一个个都伏低了身子,嘴上连连称着有罪、惶恐。 老太太吸了口气,而后嗤笑一声道:“这仗打成这样,我看着也差不多了,难不成还真让小日本进了京城?这打仗啊,不是见天儿下旨意就有用的,兵啊饷啊,什么都没有还拿什么打?……当初皇上可是给哀家下了保票的,我倒要看看,都快让人家打上京城了,他还怎么话儿说。” 下头人一听,顿时心里就乐开花了。老佛爷松嘴了,只要一站出来,就万事大吉。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这些老臣实在被帝党逼迫的太狠了,几十年下来的权位朝夕不保。跟小日本的输赢不重要,只要老佛爷肯站出来,那以后还是好日子。 当下,徐用仪叩首道:“老佛爷,当务之急是赶紧停战,再打下去还不知道要费多少银子,死多少人命。大清,不能再打下去了……老臣恳请老佛爷下旨求和。” “臣附议!” “奴才也附议!” 慈禧右手一抬,旁边儿的李莲英立刻会意,伸出左臂搀扶着慈禧起了身子。“准了……左右日本人又不是要灭了咱们大清,图的无非是那么几块地皮,再要点儿银子。这些大清都不缺,给了就是了。明儿走走各国公使的门子,探探消息。要是有人乐意充当中间,那就尽早把事儿敲定了。”说话间,已经站定在了乐寿堂门口,慈禧抬头瞧了一眼昏黄的天色:“大清朝风雨飘摇这么些年,也经不起折腾了……哀家让皇帝可心折腾了够,瞧瞧眼下都成什么样子了?也是时候让皇帝懂点事儿。” 当初小鬼子打上门,搅和了慈禧的寿辰,慈禧也是一肚子的气。再加上后党有一个算一个,实在没有懂这些国际大事的,也就由着光绪去闹腾了。在慈禧看来,北洋顶在前头,打仗的是李鸿章,而李鸿章可是慈禧的人,这要是打赢了,也会把功劳算在后党头上,帝党只能在一边儿瞧着。没成想,北洋竟然如此不济,一败涂地。而且,还突然就冒出来个何绍明,带着大兵愣是把朝鲜的日本兵打服了。谁都知道,何绍明当初可是走的翁同龢的门子,深受光绪宠信。帝党完全就有机会趁着何绍明的胜绩,牢牢把持了朝堂,而后将后党打压干净。 总算是峰回路转,两个后党期待的噩耗传来,老佛爷总算是有了出面的机会! 待慈禧这直白的话说完,下头跪着的后党众人,一个个已经是喜形于色。连成片的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天,帝党愁眉不展,后党弹冠相庆。而对于此前出尽了风头的何绍明、关东军,这会儿大家都不再去关心。他们只知道一件事儿,京城风潮云动,不日必有骤变!整个战事与朝廷里的诸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甚至已经彻底放弃。 怏怏天朝,此刻,从上到下已经对这场战事彻底崩溃! (第一更送到,今儿继续两更。)(未完待续) 二零七 清失其鹿(一)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太子河畔,东京城。 北风猎猎,乌云滚滚,阴沉沉的,眼看着就要飘下雪花。整个太子河已经完全结冰,河道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南方几百里外的战事,丝毫没有影响到此处的景致。麻雀纷飞,到处寻找着遗落地面的植物种子。一只松鼠在雪地里蹦来蹦去,寻找着昔日藏起来的松子。 骤然,松鼠挺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眼睛定定地朝着不远处的河道看着。而后,掉头就跑,瞬间便钻到了自个儿的树洞里头。 ‘卡兹’一声,先是一只马蹄率先踏入了河道,而后‘卡兹’之声不绝于耳,数百骑战马载着骑士,哗啦啦地踏上了冰面。而后滚滚朝对岸开去。最前方的一名骑士,单手擎着一杆关东军军旗,任凭北风呼啸,依旧不用另一支手辅助。直直地树着旗杆,一手掌旗,一手控弦,面色就如同这关外的天气一般,冷酷异常。 骑兵刚刚过去,须臾之后,便是成千上万只高腰皮靴,紧跟着踏入了冰面。从天空中斜斜俯视下去,只见小桥两侧的河道上,到处是墨绿色扛着步枪的士兵,那条并不怎么宽阔的小桥之上,一辆接一辆的马车,拖拽着大炮的战马,接踵而过。先头的马队已经上了对岸,而后头还不断地有士兵继续踏入冰面。 再往后瞧,数百面招展的红旗之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墨绿色海洋。军官就算没有下令,士兵们依旧保持着平日的习惯,自觉地踏着整齐的步伐。一个个步兵方阵中间,间或有四人抬着的马克沁,肩扛的迫击炮、火箭筒,军官走在队列前头,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呢子军装,裤线都是笔直笔直的。千军万马前行,除了‘踏踏’的脚步声,就是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之声,数万人的队伍,除此之外竟然是鸦雀无声。 何绍明依旧保持着这几年养成的习惯,骑在马上,就跟在队伍中间。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专门给佩顿安排的马车。当日过了鸭绿江,在九连城见过了惊吓未定的佩顿之后,何绍明根本就没休整,而是坚持跟着大军前行。他心里头琢磨的很透亮,军队就是这么个地方,上行下效,他整天在部队里头跟着一帮大头兵摸爬滚打,谁会在关键口上给他卖命? 所以,无论这会儿何绍明心里到底怎么想,表面上,他都得装出一副与士兵同甘共苦的架势。 瞧着何绍明虽然骑在马上,可心思明显飞到了后头的马车里,小舅子额鲁忍不住嘟囔道:“姐夫……大帅,眼下又没有战事,只是赶路,您犯不着跟我们一起受苦。我瞧着洋夫人这几天舟车劳顿,还总挑起帘子瞧您,要不,您上后头陪陪?” 也没等何绍明回话,旁边儿的凯泰已经是一鞭子轻轻砸了下来:“哪儿那么多废话?大帅这叫跟咱们同甘共苦,学着点儿,不知道别瞎说。” 何绍明微微撇嘴一笑:“我倒是想啊……你们什么时候把小鬼子赶回姥姥家,老子就见天什么都不干,专门陪老婆。” 一句话说完,周遭一片哄笑。无论是周围一圈儿的官佐,还是陆续从身边走过的士兵,都投来善意而尊敬的目光。何绍明就是这支铁军的主心骨,就是关东军的魂儿!只要何绍明在一天,这支部队就是打不垮拖不死的铁军!反过来,何绍明毫不怀疑,就算现在他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关东军上下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杀奔北京城。“这是老子的军队!”每次心里一想起这句话,何绍明便觉得浑身血气激荡,涌不尽的豪情万丈。 坐拥雄兵,享天下之人望,还有三个如花似玉风情各不相同的娇妻,此生如此,夫复何求?大丈夫世上轮回一遭,有此境遇,无愧天地! 现如今,唯一所欠缺者,就是要将这天下变个颜色! 京城种种风闻,一早就让驻扎在京城的裴纬整理成了电报,电告了何绍明。辽南盖平大败,日寇一追上百里,已经拿下了耀州城(今铁岭),诸军谈日人色变,无一敢战;威海也是紧急,日本第三军在小松亲王的亲自督战之下,连连发起攻击,已经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直逼威海卫。一时间,南北两个门户大开,随时都有危及京师的可能。 朝野上下风潮涌动,求和之声,已经隐隐占据了主导。就连半吊子智囊裴纬都敢下定论,威海一失,老佛爷必定重新执掌权柄,而后派出特使赴日乞和。 穿越而来的何绍明,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而且,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大好的时机。清廷乞和,自己跳出圈外,独善其身,必汇聚天下人望。只待清室失德,签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便可振臂高呼,揭竿而起。那时候,大势所趋之下,挥师南下,一举可定天下!穿越以来一直要推翻满清的夙愿,便可提前得偿。 这个想法,一直如同毒品一般,时刻在他脑子里头转着。诱惑力太大了! 可是他不能,不但不能,还得做一回满清忠良,用自己最大的气力,用尽关东军上下的能量,拼尽全力地去打这场战争。因为他知道,日本正是源于此,得了两块富饶的殖民地,得了两亿三千万两银子,变成暴发户之后,彻底完成了工业、军事、经济的转变,从而一直欺压了国朝五十多年。 早晚有一天,老子拎着大锤把这个朝廷砸个稀巴烂!何绍明愤恨地想到,脸色不自觉地表现了出来。 一直偷眼看他的魏国涛沉吟了一下,仿佛猜到何绍明心思一般,开口道:“大帅,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又何必想太多呢?”关东军双壁,一个笑面虎,一个冷面王。秦俊生虽然中日挂着戏谑的笑意,可这位参谋长大人越来越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他始终对何绍明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耿耿于怀。与之相反,魏国涛一张死人脸的背后,是一颗激情澎湃的心。何绍明丝毫不怀疑,为了这个国家、民族,魏国涛绝对会搭上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所以,从一开始何绍明便把秦俊生放到了参谋长的位置上,而下放魏国涛统领部队。 转过头,何绍明施施然一笑:“国涛,别琢磨了,既然早就定下了调子,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是在琢磨啊,这姓爱新觉罗的都不要他们家的祖坟了,老子还得上杆子不是买卖地帮着他们家保住,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话一出,额鲁已经瞬间变了脸色。他的身份实在特殊,何绍明一直将其留在警卫营,根本就没让他接触过多关东军的隐秘。这样的话语,尚且是第一次听闻。他立马转了头,却瞧见身旁的凯泰一脸的坦然,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一般。这不由得让他有些惊奇。要知道,凯泰可就是姓爱新觉罗。 仿佛刻意要打击额鲁一般,凯泰嗤笑一声,嘴角上挑,带动了那条长长的疤痕,看似狰狞地微笑道:“皇上也许是真想好好整顿整顿这个江山社稷,可惜志大才疏,性子不定。瞧瞧他身边的那些人物,翁同龢、文廷式……除了书生就是清流,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一动手办事儿却准保办砸咯。……真正的大权,可都在西边儿那位手里头攥着呢。两边儿斗了有些年头了,我瞧着,皇上这次八成又要输。” 这话说的,调侃意味十足,半分尊敬都欠奉。很难想象,这位何绍明的亲兵头子,竟然是位姓爱新觉罗的贝子。 话锋一转,凯泰笑道:“大帅,眼看着就到辽阳了,掐指一算,咱们一去大半年,如今重回故地,有何感想啊?” 何绍明深吸一口,冰冷的冷空气冲入胸腔,整个身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啊……” 黄镛虽然在美国出生,可从小就学了国学,听闻何绍明咏词,当即笑道:“大帅颇有兴致,这是首词吧?不知可有全文?” 何绍明哈哈一笑,随即朗朗诵读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口气将太祖的诗词咏诵完毕,何绍明只觉得将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此刻,豪情万丈的他,完全可以体会,当日太祖指点江山时的心情。雄兵在手,天下我有! 而现在,他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全力打好这一仗。 带着满面的豪情,丝毫不理会周遭被震得有些发傻的手下,一催马,急蹿出去几步,而后才传来一嗓子:“快些走,赶到辽阳吃午饭。而后全军休整一天,隔日,发起总攻……不想让张成良那小子吃独食的话,就赶紧的。哈哈哈……” 一嗓子过后,一众手下这才缓过神来,一边催马跟上,一边赞叹连连。 “此词不输古今,大帅好文采!” “大帅好心胸!” “职部就等着,追随大帅,当一遭风流人物,哈哈……” 百步之后,始终挑了帘子盯看丈夫的佩顿,看得美目直闪。虽然她听不明白何绍明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她亲眼瞧见丈夫跃马横川,豪气冲天的架势,依旧是迷醉异常。这才是的真男儿! 海城,塔山。 围绕着塔山,三条六七里长的锯齿型防线已经修筑完毕,阵地前沿几百米,一条条铁丝网,一出出鹿柴已经叠放齐整,战壕相互连通,每隔一段便有一处半地下的掩体。除了留作观察哨的士兵在坚守阵地,其余人等都后撤到了后边的兵营。 一行将星闪耀的军官,慢慢地沿着战壕巡视着。 秦俊生乐呵呵地走在前头,貌似心情说不出的好。这也难怪,与老情人重逢,心里的那点儿缺失全都找回来了,心情能不好么? 而后头追着的张成良脸色可就不怎么样了。 “参谋长,参谋长!你停一停,你别走,听我把话说完……我们是第一师,第一师!不是第二,第三,更不是第四第五,是第一师!第一师成立至今,就没打过防御战,我们从来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大校师长张成良满脸的焦急,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 眼见着秦俊生不搭理自己,他几下跳上了战壕之上,沿着满是积雪的沟沿,走在了秦俊生的前头。“参谋长,不是我矫情,你看,开战以来,大帅把让我们留守辽阳,我不也没说什么么?好,第二师、第三师在朝鲜打的那叫热闹,我说什么了?没有,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如今,总算是轮到第一师露脸了,结果您叫我防御?这……你让我怎么跟弟兄们交代啊?全军上下军心浮动,就等着好好教训下当面的小日本呢。” 秦俊生总算停下了脚步,而后目测了一下眼前战壕的宽度,随即对身边的参谋吩咐道:“这儿不合格,太窄了,而且相连的战壕弧度太小,小日本大炮打过来,一炮就能炸飞一片……返工。”待参谋记下了,他这才转身仰头笑道:“多大的人了?上蹿下跳,别当猴子了,赶紧下来。” “成良,你说对面有多少日本兵啊?” “两万五千出头……咱们第一师上下两万余人,不比日本兵少多少,论战斗力,绝对超过他们。”张成良辩解道。 秦俊生点点头,继续道:“那你说,咱们身后有多少练军啊?” “练军?退下来的总有个两万来号……其余的都退往田台庄了,参谋长,你问这个干吗?” 秦俊生骤然收了脸色:“对面两万五,后头还有两万,咱们保不齐就要面对五万来号敌人。”顿了顿,又舒展了脸色:“你说,这种情况下还能进攻么?” 说罢,依旧挂着笑脸继续朝前巡视,只留下目瞪口呆张成良,定定地立在那里。 有些时候,自己人带来的麻烦,远比对手带来的更让人头疼。有些人不捣乱,真的会死啊! (二更送到,今儿暴雨倾盆,红爵有幸,下班等车途中,玩儿了个雨中漫步,现如今喷嚏不止,已有感冒倾向~诶,就算如此,依旧笔耕不止,大家瞧着红爵不容易,是不是再热情点儿,驱驱寒气……)(未完待续) 二零八 清失其鹿(二) 辽南,海城。 城南之外,两条冰封的小河之间,一连十几里的军帐沿着两条河流蜿蜒而建。从盖平退下来的两万余清军,就将营帐设立在了这里。大冷天儿的,这帮子清军也想着躲进城里避寒。只是,关东军经略辽地四年多,海城早就成了其禁脔,这个时候想进海城,先看看城头上那些个明晃晃的刺刀、黑漆漆的枪口再说吧。 寒冬腊月的,士兵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扎在营帐里头烤火。外头偶尔走动的,除了几个心不在焉的哨兵,就是捧着薪柴煮饭的伙夫。 营门口,十几名清军一边儿跳着脚,抱着膀子,一边儿不住地呵着气。上到队官,下到普通士卒,一个个没精打采,满脸的丧气。 “当官儿的没良心,一枪不放,掉头就跑……” “你看看海城的关东军,嘴都撇到耳丫子上头了,瞧咱们就跟瞧叫花子似的……真他妈的。” “人家有本事打胜仗,谁叫咱们没本事呢。” “要是当官儿的狠下心,咱们就是搭上一条命,也不能受这个气。瞧瞧人家吉林练军,愣是一个营头守了一个山头整整一天半,全死绝了也没下来,这才是真爷们儿。” 那位话还没说完,这头就有人道:“人家那营头,带头的可是关东军过去的军官,能一样么?”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沉寂了下来。当日数万大军皆溃退,唯有赵四海带着自己的营头,死死地钉在一处小山头上。前后打退了日本兵七八次冲锋。到最后,机枪打光了子弹,步枪也打光了子弹,营官赵四海带头,端着刺刀突然来了个反冲锋。一天半的工夫,楞是杀伤了七八百号小日本,全营三百多人,除了先期撤下来的伤兵,全军战死。 从古到近,军队里头最重英雄好汉,此等铁血男儿,更是让人分外崇敬。两厢对比,撤下来的清军大多心里头不是滋味。对面就两万多日本兵,可清军这头足足有六万人,六万人!三个打一个,不说能打过,坚持个十天半个月总成吧?一次总攻就全军溃败,普通士卒这心里头除了愧疚,就是对当官儿的埋怨。 正沉默的光景,远远的,就瞧见从海城方向奔来十来骑。清一色的辽东好马,马上骑士都是墨绿色的关东军军装。前头一名骑士打着关东军军旗,后头跟着四人,手里头擎着长长的白蜡杆子,上头挑着缘故隆冬的物什儿,远远的瞧不清是什么。 待近了,众人这才瞧清,感情四根杆子上头挑着的是血肉模糊的人头! “诶哟我的妈呀,这是唱的哪儿一出啊?”带队的哨官吓直缩脖子,甚至忘了自己把门的职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十几名骑兵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 待过去了老远,这才听到十几名关东军发出的喊声:“……叶志超、卫汝贵、丰升阿、粱敦彦,大敌当前,不思杀敌报国,鼓动营变,拖累友军……数罪并罚,罪大恶极!奉何大帅令,枭其首级,传阅各部……” “奉何大帅令……” 小军官吓得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我的妈呀,何大帅这回是来真的了!” 等小军官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打算要通知上头营官的时候,已经闹得是满营沸腾。十几人迎着北风齐齐的呐喊,声势十足。先是有士卒听了动静,从营帐里探了脑袋出来瞧热闹,而后就是无数的人影从各处帐篷里涌了出来。 片刻之后,死气沉沉的营盘里便沸腾了,十几名骑士之后,汇聚着越来越多的人影。有的惊诧异常,有的兴高采烈,更有的兔死狐悲找了关系好的军官商量对策。 何绍明这一手,再明确不过了,两个淮军大将,一个旗人都统,还有个北洋的幕僚,尽数砍了脑袋。其他人等都得琢磨琢磨,连这几位何绍明都敢不请旨意就杀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敲山震虎!明摆着告诉营盘里的那些怯懦军官,有罪的,趁早滚蛋,别落在他何绍明手里;就是没事儿的,也得掂量掂量,日后对着小日本必须要死战。 十几骑沿着大营缓缓而行,刚刚走到一半,后头更大的嗡嗡声就炸开了。只见,一队千多人的关东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营门口开了进来。 这支大军和大家见惯的清军是截然不同的气象,戴着棉帽的士兵,依旧可以看出来没有辫子,结实而整齐,队列严整,只是滚滚向前。军官年轻而剽悍,骑在马上,下巴都快扬到了天上。精悍得刺得人眼睛疼。这支军队更从上到下,都有一种百战归来,而且是百战百胜才打造出来的骄傲昂扬的气概。队伍开进过来,卷起地是满天的雪泥。带来的也是满天的杀气腾腾! 开进来之后,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就仿佛是为了示威一般,跟在骑兵之后,缓缓寻营而去。 前有人头震慑,后有大兵示威,当即那些个带队的军官就乱了。一个个纷纷汇聚到帅帐里,去问老将军宋庆讨主意。 “宋帅,钦差何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是,咱们是败了,可旅顺那么坚固,淮军那么精悍不也是让小日本一天攻下了?咱们可是拼了两天出头!” “狂妄!目无君父!不请旨意就砍了朝廷大员,他何绍明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宋帅为我等做主!我等愿联名上书,向朝廷请了旨意查办何绍明!” 几个吵吵最欢快的总兵、都统,都是当日最先溃败的那一拨人,心里头没底,嘴里头反而说个不停。而下座,徐邦道等一众勉力战事的将佐,面色则要平和的多,只是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 打心眼儿里,徐邦道等人就瞧不上这些个害群之马。当日若是齐心合力,旅顺岂能那么容易就丢了?前些天要不是这些人带头逃跑,整个盖平防线又怎么会那么快崩溃?在他看来,有这些人在,反而拖了后腿。 上座,白发老将军宋庆额头缠着绷带,吊着膀子,面色苍白。也是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后来越说越不像话,老将军这才变色,用完好的左手猛地一拍桌子:“够了!”说话间已然站起了身,大步流星走下去,挨着个巡视着方才开口的将佐,直勾勾的眼神看得那些人发毛,只对视了一会儿,便有些亏心地垂了脑袋。 “何帅是总办钦差,总督辽南军务,我等受其节制,自然听其命令!现在怕了?当日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着有今天?摸摸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战死的弟兄吗?对得起祖宗么?”老将军说到后来,已经是怒发冲冠。脸色涨红,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当日溃退,要不是宋庆的本阵始终押后拖着日军,还真不知道到了海城能剩下多少人。也因此,宋庆对这帮人心里头恨意滔天。三千子弟,整整三千子弟就这么没了。 方才气焰颇高的众人,当即就软了下去。一名副将陪着脸子,小意哀求道:“宋帅,弟兄们是想打……可日本兵太凶了,咱们顶不住啊!大家伙都从关内千里迢迢过来的,为的不就是打小日本么?可宋帅您看,自打咱们来了辽南,粮食军饷,武器弹药,朝廷可发过足数的?没银子弟兄们谁卖命?没枪拿什么跟小日本拼命?咱们……咱们也不想退啊……” 见宋庆松了脸色,另一总兵连忙帮嘴道:“大帅,不念功劳,您也得念着苦劳。咱们跑到这冰天雪地里头,可有一天享福过?大帅,眼看着何绍明就要封营拿人了,您赶紧给大伙儿出个主意吧。” 宋庆瞧着一众眼巴巴的将佐,连连摇头,叹息道:“晚了……事到如今,老头子都自身难保,就更别提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大帅……” 待要再说,却被宋庆摆手制止,转身留下一个悲凉苦涩的笑容,而后老将军缓缓踱步出了营帐。帅帐里头,留下一众大眼瞪小眼的官佐。 宋庆一去,其余自觉没事儿的将官也陆续出了营帐。 溃军的几个统带,当即又汇聚到了赵怀业身边儿。这位赵怀业赵总兵,就是当日旅顺的七统领之一,也是最先逃跑的那个。盖平一战,这位延续了当日的表现,在清日双方还在僵持的阶段,便率先带着手下从右翼跑了。 瞧着一个个询问的眼神,赵怀业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为上策了……关东军前军一到,何绍明也就不远了。这位主心狠手辣,连丰升阿都宰了,更逞论咱们了。我看,还是趁着大军未到,赶紧跑吧。” 底下还有人不服气:“凭什么?大冬天的,咱们往哪儿跑?再者说,他何绍明砍了咱们的脑袋,就不怕来日朝廷砍了他的脑袋?” 赵怀业摇头苦笑:“列位,你们怎么还犯糊涂啊?千军皆败,唯独关东军打胜仗,而且是一个接一个的大胜仗。朝廷、天下人现在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到了关东军身上。就算何绍明再猖狂,只要他能继续一路胜下去,就没人敢动他一根毫毛……大势所趋啊。” “赵大人,那您说,咱们往哪儿跑?” 赵怀业略一思索,便拿定了主意:“辽西,投奔伊克唐啊、长顺去……人家是满洲将军,长顺还是何绍明的岳父,咱们走走门子,说不定就保住了脑袋。” 敲定了主意,众人便纷纷行动起来。有的回去集了兵丁,有的仅仅带着贴身的戈什哈,更有的只身一人,打了个包裹,趁着那一队关东军还没到来,蒙头蒙脑地就往西跑。 整个大营,两万来号人马,只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就走了一大半。 这一事态的电报稿子,立刻就摆在了何绍明面前。魏国涛亲自送了过来,特意询问了句,是否需要追击。 而何绍明只是沉思了一下,便随口道:“由他们去吧,反正老子就是想震慑震慑这帮子混蛋。现在跑了,咱们反倒省事儿了。” 清军的战斗力,何绍明心里头再清楚不过了。整个军队体系,从根子到枝叶,都腐烂透了。原本在朝鲜还打着收编的心思,可实际一操作,反倒来了个兵变,差点儿把何绍明自己葬送在朝鲜。有了这么一遭,他回过头来反思,当即断定,一支士兵带着双枪的军队,就算来个大清洗,那股子腐败的气息也是扫不干净了。莫不如重新招募新兵训练。 此番砍了四人的脑袋,而后传阅各军,一是震慑,而来是他日踏入军营的时候,他就要趁机遣散各部。从任何角度来看,五万多大军,如今已经扩编成七万多人的关东军,都足以支撑这场战事。其余的清军,根本指望不上,有的时候还得祈求着这些同胞不要拖自己的后腿。 是以,现在那帮人逃了大半,何绍明反倒是心里头有些庆幸,省了不少的麻烦。 按说,在派出一个团的士兵去往海城之后,他就得带着大军继续前进。只是,他现在却不得不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宜。 他万万没有想到,回到辽阳,除了受到乡土老少的夹道欢迎、热烈追捧,还得到了两个还算不错的好消息。 甫一到辽阳,等候在此的唐绍仪等人,便引着一名美国陆军少校,介绍给了何绍明。这名美国陆军少校,名叫摩尔,是美国特意派过来的军事观察员。此前战事在朝鲜,何绍明一直不在辽阳,唐绍仪等人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答复,只得好好招待着,等着何绍明回来处理。 而另一条好消息,却是阔别已久的詹天佑带来的。这位未来的中国铁路之父,声色激动地道:“大帅……飞艇……飞艇造出来了!” 前者,来自美国的观察团,充分地告诉何绍明,他已经跃上了东亚的政治舞台;后者,一个技术的超越,在十九世纪末来说,氢气飞艇的出现,绝对可以略微地改变战争方式。 此刻,在赶往兵工厂的路上,何绍明不住地琢磨着:“危机危机,危险与机会并存……果然如此啊。” (我果然不适合写怎么攀登科技书,这章质量明显下降~大伙儿忍忍,尽量一笔带过~)(未完待续) 二零九 清失其鹿(三)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北京城,隆宗门外军机处。 签押房里,几个头品顶戴的大臣,一个个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彼此大眼瞪小眼。摆在旁边儿的茶水已经冰凉,仿佛隔了夜一般。 何绍明挥师千里,人未到辽阳,便排了快骑挑着叶志超等人的脑袋来了个‘传首辽南’。叶志超、卫汝贵二人可都是头品等统兵大臣,正经八百的提督,说砍就砍了,至今连个招呼都欠奉。这也就罢了,就连北洋的幕僚粱敦彦,以及旗人的副都统丰升阿,也一并给砍了。好家伙,满汉通吃,北洋朝廷一锅烩,这何绍明实在狂妄至极! “不经请示,擅杀朝廷重臣,这何绍明实在太过嚣张跋扈!” “好嘛,这小子明显就是翅膀硬了……仗着皇上还指望着他打胜仗,就恃宠而骄。他何绍明眼里可还有朝廷?可还有君父?” “诸位,此等劣迹,倘若不严加惩处,他日藩镇之祸近在眼前!” “北洋老李估摸着也是一肚子的气,走着瞧吧,这何绍明没个好下场。” “没好!恭王爷一早被请去了园子,到现在还没出来,说不得,老佛爷要拿何绍明开刀了……目无君父,我就不信他还能反了天了?” 军机处里议论声嗡嗡直响,领班大臣世铎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偎在炕头上,一言不发地品着热茶,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这位世铎世三爷,觉罗出身地红带子,没有前任醇贤亲王这位领班军机大臣身份亲贵,更谈不上比起前议政王鬼子六的人才本事。慈禧将他一下拉拔到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图的就是他好控制。世铎也知道自己本事平常,就抱定了一个宗旨,老佛爷说什么,就不折不扣的办什么。眼下没老佛爷的旨意,他自然不好多说。 “世大人,您别光瞧热闹,您也说说,这回老佛爷是不是要……”说话说七分,内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如今慈禧最在意的,不是这场战争到底打成什么德行,左右是一个败,割几块海外飞地,赔点儿银子,反正大清朝又不缺这么点儿东西。老佛爷最在意,就是帝党,对之可谓恨之入骨。帝党借着战事掌权,从一开始便迫不及待地要收权。矛头直接指向老佛爷头上,人家都打上门了,老佛爷还能忍着? 最最可恨的就是突然窜起来的何绍明,要不是他,帝党能有现在这么嚣张?眼下好了,只要老佛爷一动手,先剪了帝党羽翼,而后夺了何绍明兵权,日后这大清朝还是老佛爷说了算!而后党这些遮蔽在老佛爷羽翼下的满洲权贵,自然可以继续过上好日子。这可是正经大事儿! 世铎只是摇头,笑而不语。这位世三爷,主意打得正着呢,反正是老佛爷不放话出来,他也不表态。 正当此时,门外一阵响动,而后房门推开。众人回头一瞧,却见来人正是恭亲王奕䜣。 让所有人都愕然的是,只是一个上午的光景,这位恭王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佝偻着背脊,精亮的眸子再也没了半分光彩。宦海浮沉几十年,即便是在最不得志的时候,这鬼子六也从没像今天这么落魄。 “六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询问声过去了很久,鬼子六这才缓过神,瞳孔重新聚焦,瞧着房内几名大臣,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列位……”拱了拱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后苦笑着摇摇头,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开始拾掇起了物件。 世铎看得惊奇,连声询问道:“六王爷,您这是干什么?老佛爷可有话交代下来?” 鬼子六苦涩一笑:“还能干什么?年岁大了,岁月不饶人,这身子骨经不起波澜了……列位,老头子这就回家荣养了,以后这军国大事,就全仰仗列位了。” 七老八十的额勒和布闻言气得胡子直发抖,几步抢过来道:“王爷,您这话亏心不亏心?我额勒和布都这个岁数了,还想着给皇上尽忠,您怎么……” 鬼子六把物件放到垫子上,一卷,而后夹在腋下,晃着步子朝外就走,边走边道:“打不起来了……我那老嫂子早就拿了主意,一早就托了美国公使的路子,联系上了日本人,如今这求和的使者怕是已经到了日本……既然如此,我这糟老头子还留这儿干什么?与其等着来日人家撵走,还不如自己个儿回去,也好留点儿脸面。” “议和了?这就好,这就好……这一打仗,得死多少人,花多少银子?阿弥陀佛,老佛爷总算是可怜咱们大清。”这位说话的额勒和布,被好事的军机处达拉密小章京早就给这场战事编了个对联。用了这位老得没牙了的中堂爷的官讳,上联是“腰系战裙”,下联儿就是“额勒和布”,横批“阿弥陀佛”。 鬼子六奕䜣这话一出,明显就感觉到整个签押房里松了一口气。别看眼下帝党再怎么能折腾,可朝廷的命门,依旧把持在后党手里。 有人不依不饶继续问道:“王爷,那对何绍明,老佛爷是怎么个话儿?不查办了他,难以平民愤。”说话者义正言辞,满脸义愤。 闻言奕䜣停了脚步,转头笑吟吟就瞧着他,好半天没说话。直到那人就快发毛,这才道:“动何绍明?嘿,事到如今,天下再无能动何绍明之人!这小子聪明啊,从一开始就跳出了咱们的圈子,现如今坐拥数万雄兵,汇聚天下人望,茶馆儿里头说书的都把他说成‘岳武穆’了,这时候谁动他,谁就是大清的秦桧。” “那……老佛爷也不行?就眼瞅着他继续跋扈?王爷,藩镇之祸近在眼前啊。” “藩镇?早就有了!一场战事打下来,大清这么点儿遮羞布让小日本扯了个干净。天下督抚,一个个嘴上说的利索,可曾押送过来齐整的饷银?可曾送过来急需的军械?可曾派过来可战之军?没有,都没有!督抚自重,跟藩镇没什么区别了。就是北洋老李,要不是小日本正巧在他地盘上闹腾,他能顶在前头?大清朝……诶!”一番话说下来,屋子里已经是鸦雀无声。鬼子六的表情已经出离了愤怒。这位恭亲王,命运多舛。阴差阳错地丢了皇位,等他那位四哥撒手去了,原本想着施展一番拳脚,狠狠作为一番,却没想到扶持起来的慈禧是个比他四哥还厉害的人物!放到唐朝,论手腕足以跟武则天抗衡。这一刻,奕䜣将心里头所有的郁结都发泄了出来。 似乎觉着自己说过头了,自失一笑:“罢了罢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日后这朝廷,就仰仗各位了。”说着,推了房门,踉跄着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出军机处,迎面就碰到了匆匆赶来的翁同龢。 翁大中堂眼瞧着鬼子六佝偻着身子,夹着垫子往外走,不禁愕然道:“王爷,您这是……老佛爷?” 鬼子六点点头,脚步不停:“老翁,我那老嫂子要动手了,眼下议和的使者已经去了日本……你自己掂量着办,我这个鬼子六,还得老老实实回去圈着去。” 闻言,翁同龢已经是大惊失色。慈禧,终于要动手了!眼下这个局面,表面上看似帝党风光异常,可内里的苦楚只有老翁一个人知道。帝党上下,也就算他老翁,掌了户部,总算是有点儿权利。其他要害,尽数把持在后党手里。尤其这个时候,战事不利,天下人已经对圣主颇有微词,老佛爷只要翻番手,他们这些人就会被打成原型。 大冷的天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翁同龢脑门子上已经是见了汗珠子。他也顾不得擦拭,就这么垂着头,眼珠乱转,思索着对策。 鬼子六前行了几步,骤然停了下来,缓缓转了身子:“老翁,别琢磨了,你们不是我那老嫂子的对手。就是加上我,也不行!我知道你想干嘛,你是不是想发秘旨调何绍明进京?”前一刻还语气平和,下一句,鬼子六已经是声色俱厉:“糊涂!且不说,何绍明大势已成,你们用了他,他回头会不会反噬一口,绝了这大清的江山。就说逼宫这一条,我那老嫂子就能把你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你能想到,我那老嫂子会想不到?且去吧,好好保着皇上,有我那老嫂子在,这大清还能支撑个几年……” 说话间,阴霾的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雪花。鬼子六拖着瘦小的身影,踉跄着身子,就这么一步步消失在长街尽头。 翁同龢定定地站在军机处门口,目光依旧停留在鬼子六消失的地方,良久,深吸口气,喃喃道:“事到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如此,莫不如行险一博!六王爷,好走……” 叹息一声,随即半转了身子又瞧了瞧冷冷清清的军机衙门,只迈进去了一只左脚,右脚却始终在外头。今儿老翁来此,图的就是探听辽南的消息。 头一天,何绍明率军回返,抵近辽阳的消息,已经让帝党上下一片雀跃。连带着光绪也一扫阴霾,接连写了旨意,要厚赏何绍明。战事进行到今天,关东军何绍明就是朝廷乃至天下唯一的指望。北洋数万陆军,世界第七的铁甲大兵船,愣是被小日本两个师团打得满地找牙。结果怎么样?何绍明甫一统兵接战,便灭了这两个师团!帝党众人都坚信,只要何绍明回返,辽南那么点儿小日本,谈笑间就得灰飞烟灭。正是基于此,所有人都认可了何绍明擅杀几名朝廷重臣,不但如此,更有些嘉许的意思。可能光绪自己也知道,他如今最多就是个前头的摆设,杀不杀谁,他说了不算。 可现在,老翁听了比辽南战报还要石破天惊的消息,不及早应对,候在这军机处,还有什么意义?说到底,战事输赢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帝后二党,到底谁执掌这个朝廷! 想到这儿,老翁收了步子,急急回返轿子上,连连催促,轿子直奔紫禁城而去。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了,老翁已经是豁出去了。一个下午的功夫,接连面圣,又接见了不老少的帝党清流。一股不亚于头些日子盖平失落的风潮,正在酝酿,老大的帝国,其政治中心,两股势力正在做最后的碰撞! 京城这地方就是这么邪性,但凡有点儿什么风声,不出半天,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今日也没有例外,就在夜色刚刚降临北京城的那一刻,一股传言如同飓风一般,瞬间席卷了四九城。 “听说了没?老佛爷不让打了,要李鸿章带兵进京,这不是逼宫么?” “议和的人都派出去了,这仗打成这样,得赔多少银子啊?” “银子?再多的银子也不是老佛爷掏,都得从咱们老百姓头上算!” “姥姥!凭什么?凭什么就认输了?何大帅已经过了辽阳,眼瞅着就要反攻,这个时候议个鸟和?” “……还割地?哈哈……大清朝还有救么?谁能拯救这举国的颓唐?老天爷,你睁开眼瞧瞧,朝廷都把这天下祸害成什么样了!” 就当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街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汇聚过来不老少的士子,间或还有挺多的衙门小吏。这群人汇聚在一起,而后在两名士子的引领下,直奔都察院而去。 领头两人,一个五短身材,一身蓝褂子,却是南海康有为。另一人,身姿挺拔,相貌清癯,腰间配着长剑,整个人说不出的洒脱,却是士子之中颇有威望的谭嗣同。二人一边前行,一边不住喊着各式的口号。每喊一声,后头云集的众人便高声附和一句。 “拒绝求和!” “迁都死战!” “调何大帅进京勤王!” 队伍一边儿呐喊着,一边如同乌云一般滚滚朝着都察院而去。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夜。康有为、谭嗣同等,联合十八省士子,以及京城闲散官员,刀笔小吏共一千二百余人,围攻都察院,公车上书。 (状态恢复了点儿,可还是不行,这章不够精彩,对不住大伙儿,回头我继续努力~二更送到)(未完待续) 二一零 清失其鹿(四) 日本,广岛。 辽南大捷!第一军一日下旅顺,两日克盖平,兵锋直指山海关!山东也是大捷!帝国联合舰队已经将清国北洋水师死死地困在了威海港口里。第三军奋勇向前,如今已经拿下了南帮炮台,攻陷威海,指日可待! 消息传来,整个大本营立刻就沸腾了,而后在大本营授意之下,又在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大书特书,一昼夜之间,举国沸腾!这个消息,无疑对日本太重要了。为了此次战争,日本已经拼尽了所有,二十年积累之财富一扫而空。国内民众早就不堪重负,隐隐有动乱的架势。 正是因为如此,大本营才始终隐瞒着朝鲜战场的消息。如果国内得知第一军差点儿全军覆没,可以预期的是,军心民心必将降入谷底。清国有句话,叫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句话,叫纸包不住火。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尽管大本营一再封口,还跟个大主流报纸打了招呼,可战败的传言已久满天飞。日本,动荡的势头已经隐隐露头。 这个时候,辽南、山东两地的捷报,无疑就是雪中送炭!只在消息刊登出来的第二天,日本列岛,整个氛围为之一变。各种反对的声音逐渐偃旗息鼓,国民们一张张枯干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天皇的寝宫之前,从早到晚,欢呼的人群就没有散去的时候。 大本营也破例地举行了庆祝酒会。海陆将军,政府高官,财团领袖,纷纷前来。一时间广岛成了整个帝国的中心。 大家都在欢呼胜利,额手相庆,一个个展望被提了出来。陆军要扩军,海军也买舰,财阀围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预先分割着势力范围。就连首相伊藤博文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酒醉之后,不少的明治老臣都目光含泪。二十年了,帝国为了征服清国整整卧薪尝胆二十年!今天,总算是得偿所愿。 以为日本列岛弹丸之地而击强清,这是几百上千年来日本先贤一直未能实现的夙愿。清国实在太大了,甚至单单是一个满洲,就比日本还要大。论财力,论人力,日本更加不是对手。三千年来,对面的老大帝国,一直都是亚洲的中心。弱小的日本,只能依附,忍辱,学习。从衣装到武装,日本的和服至今还留着汉服的影子,日本最引以为傲的武士刀,更是直接从唐朝引进的唐刀。 就是这样,就在今天,日本居然就要赢了!趁着那个帝国在异族统治下,沉底沉沦,没了心气,日本抓住了这个机会! 二十年弹指,而今得偿夙愿,所有人都如坠梦中。以小小岛国,击败了强大的清国,这种成功后的喜悦以及成就感,怎能不叫人落泪? 酒会散去之时,所有人都已经醉了。大家一扫往日的威严,就如同街头的浪人一般,提刀擎酒,一边喝酒,一边高呼高唱。就在这一夜,日本列岛已经沉底地疯狂了。 就在这一片疯狂当中,还有少数人保持着理智,日本外相陆奥宗光无疑就是其中一个。此刻,他正在宇品港外一间居酒屋内,浅浅地品尝着清酒。而他对面,正坐着隐隐成为日本政治新星的头山满。 年过四十的头山满,一如既往地沉稳,即便是在微笑,依旧透着一股子严肃的劲头。日清战争,的确是日本早就着手的。可真正发起战争的,却不是日本政府,不是伊藤博文。真正引发战争的,就是此刻面对面坐着的陆奥宗光与头山满。 陆奥宗光是征清论的高调支持者,且与军部有着密切的联系。头山满的玄洋社,多年来处心积虑搜集着各种情报,正是在头山满的支持下,陆奥宗光认为时机已经成熟,这才果断地发起了汉城之变。 时过境迁,一晃大半年过去,这是二人自开战以来的第一次会面。 “感谢头山君,伊藤阁下与鄙人一致认为,清国政局动荡,皇太后正在预谋政变……帝国胜利之期不远了。”说话间,大了头山满十几岁的陆奥宗光,已经是深深地鞠了躬。 头山满连忙还礼:“没有大本营的作战计划,没有陆海军的拼死作战,怎会有如此大胜?说起来惭愧,正是因为鄙人的工作不力,导致帝国没有了解关东军战力,朝鲜……” 陆奥宗光长笑不止,笑到后来,已经隐隐地现出了泪花:“关东军……何绍明……哈哈哈,头山君,你多虑了。即便帝国在何绍明身上吃了亏,我们也必须承认何绍明是个英雄,可你别忘了,我们进行的是国战!一个人,不可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陆奥宗光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大声道:“头山君,我还可以告诉你,清国秘密派来求和的使者,已经到了大本营……是清国皇太后派来的。就像我说的,一个人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命运,李鸿章不行,何绍明也不行,这场战争,帝国赢定了!” “阁下……秘密谈判,已经开始了么?” 陆奥宗光点着头山满,笑着摇了摇头:“不见!” “不见?” “没错。伊藤阁下到底是明治大贤,他已经拒绝了清国使者求和的举动。” 头山满先是愕然,而后是恍然大悟:“伊藤阁下是打算……” 陆奥猛地点了下头:“没错!我们就是要让清国人着急,只有他们急了,才会乱了阵脚,才会答应我们的一切要求。帝国为了这场战争,投入太多太多了,就连帝国之花川上操六阁下与桂太郎师团长,也相继成神。无数天皇的勇士,埋骨异国他乡,不狠狠宰上清国一刀,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先贤?” 头山满沉吟了一下,疑惑道:“阁下,难道就不怕拒绝了清国,导致清国人恼怒,从而将战争无限期延长下去么?” “头山君,你难道还不明白么?只要清国皇太后一复辟,清国就只有认输的份儿!再者说,帝国如果拿不到朝鲜,拿不到台湾,拿不到巨额赔款,又如何以此为契机,追赶西方列强?” 为了这场战事,日本已经征用了最后一吨地输送船舶,为了支撑庞大地输送补给数量,正常的商业活动,几乎停顿。也是为了这场战事,日本已经花光了最后一枚铜板。动员费用,运输费用,进口物资费用,第一期在伦敦市场上市的战争国债,几乎很快耗尽,弹药储备将要见底。而第二期国债准备发行的时候,正好是朝鲜败报传来,整个市场,几乎无人问津!日元汇率,在伦敦市场也应声而落,这逼得政府在采购军用民用物资的时候不得不花更多的钱! 如果过早地停战,日本势必拿不到想要的一切。按照大本营的预计,台湾是别指望了,就是朝鲜也最多拿到一半,所赔的银子,将将能够这场战事的花销就不错了。而这些,远远不够!日本如果拿不到足够的赔偿,就等于失败。很有可能,就这么维持着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境地,永远徘徊在三流国家之外。更逞论跻身列强行列了。 为此,日本必须赌博!赌清国政局必然发生动荡,赌那位清国皇太后绝对不会迁都与日本死战。以小国击大清本就是赌博,既然如此,再赌一遭又何妨? 头山满垂了头,好半天才沉吟道:“阁下……这是在赌博,就怕万一……” 陆奥宗光狠狠一挥手:“没有万一!整整二十年,我们都在研究清国这个对手,我们对清国实在太了解了。他们绝对没有迁都再战的魄力!这场仗,我们赢定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伊藤阁下已经选好的谈判地点,就在马关。” “如此,鄙人提议,为了帝国的胜利,为了八百万神明之土的未来,干杯!” “干杯!” ‘啪’的一声脆响,碰杯时,陆奥的酒杯却意外地破碎了。就在这一刹那,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二人心头。 二人僵持了一下,随即又换了酒杯,依旧笑着对饮了。只是,内心里都有些担忧,日本,真的就会这么顺利地赢得战争么?那个何绍明,他还会不会再次给帝国造成麻烦? 辽阳。 ‘阿嚏’,何绍明连续打了两个喷嚏,随即揉了揉鼻子,对周遭笑道:“甭琢磨了,一准儿是小日本在惦记本帅呢,继续继续……” 周遭人都附和着笑了,唯有听不明白中文的美国陆军少校摩尔,有些愣神。 这位美国派来的军事观察员,在被辽阳搁置了月余之后,甫一见何绍明,便受到了扑面的热情。或许用热烈这个字眼儿更准确,结果就是,摩尔之前的种种担心全没了必要。查看武器装备?没问题!查看部队战术手册?行!去前线实地考察?好,不过不能太近,伤着人就不好了。不但如此,这位何大帅还领着他进了关东军的秘密兵工厂。 摩尔少校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明白,这位中国将军,或是军阀,对自己怎么会这么热情?到最后,他只能归结于,何绍明对美国似乎有着天生的好感。 对此,无论是唐绍仪,还是兵工厂的头头詹天佑,都有些不解。趁着此时还没有接触到关东军真正的机密,詹天佑悄悄走过去,低声道:“大帅,这……让一个外国军人参观咱们的兵工厂,不太好吧?” 何绍明脚步不停,侧身微微一笑:“不好?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很好嘛。增进感情,加强交流,这才能互通有无。” 詹天佑可是真急了:“大帅……咱们关东军之所以能打胜仗,可全靠着这些先进武器,要是被人学了去,咱们……咱们还拿什么跟人家打?” 话音未落,何绍明已经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肃容道:“眷诚,我必须要纠正你……关东军之所以取胜,靠的不是什么先进武器,就算拿着小日本的武器装备,一样敢拼命!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一个共同的理念,靠的,就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不顾一切的理想!从来就不是什么先进武器!” 何绍明这么严肃的话,明显地让詹天佑有些愣神。 何绍明放缓了语气,继续道:“咱们就那么点儿东西,马克沁,德国佬那儿就有卖的,迫击炮、火箭筒,这些东西只要原理一清楚,造起来没什么难度。洋鬼子的科技水平,可比咱们强多了。我敢说,只要他们想造,就一定比咱们造的好。” 转过头,又对着身后的一众军官道:“包括战术也是一样,战壕、铁丝网,很容易就让人家学去了。既然如此,咱们干嘛还藏着掖着?索性敞开大门,让他们看,而后卖出去大把的钞票。只有如此,才能继续投入发展,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何绍明这话可谓石破天惊,众人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论调。而何绍明的话,却没有完全说出来。现在是十九世纪末,眼看着就要二十世纪了,西方各国,乃至日本,都已经完成了工业革命。只有老大的中国,还在一片腐朽中,坐井观天。 想要迎头赶上,谈何容易?作为一名穿越客,何绍明明显不合格。他只对军队一知半解,稍微知道点儿无线电原理。别忘了,他前世只是一个程序员。没有带什么装载着先进技术的笔记本,更没有大百科全书。他所有的优势,就是先知先觉。 此时的中国,即便赢得了甲午,也不会瞬间就强大起来。前路漫漫,列强环绕。要想崛起,必然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而要想如此,就必须依托在列强的羽翼之下。纵观各国,只有美国,没有对中国有土地要求。而且日后,美国的崛起是必然的,势不可挡的。历史告诉我们,唯有站在胜利者一边,才能不败! 至于日后中美有何龌龊,那是后来人的责任。何绍明只想着,在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将国朝从泥潭中拉出来。拉上康庄大道,而后尽力控制着方向,看着它越跑越快! “大帅……是不是继续查看?” 唐绍仪小心的一嗓子,打断了何绍明的沉思,他方才走神了。摇头苦笑,随即道:“好,继续看看,重头戏可还没看到呢。” 转进了一间厂房,眼前的事物让所有没见过的人都目瞪口呆!就连来自美国的摩尔少校,都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久久不能自语。 银灰色的舰身,七十余米的长度,高近三十米,将整个厂房塞得满满的。整个舰身都包着一层铝,下头吊着的艇仓,漆成了一体的银灰色,两组硕大的螺旋桨,正慢悠悠地旋转着。 “工业奇迹!” 这是何绍明此刻能想到的唯一词汇! (商量下,今儿一更成不?)(未完待续) 二一一 清失其鹿(五)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中堂!中堂,朝廷来的电报码子……”一名幕僚一边儿喊着,一边儿冲进了签押房里,手里头拿捏着一封电报,高高地擎着,满脸的喜悦之色。 签押房里,却是一片哀鸿,那幕僚的喜悦与房内的气氛格格不入,让众人为之侧目,大家伙儿都想知道,朝廷来的到底是什么消息。 这些日子,随着辽南大溃败,威海又危在旦夕,整个北洋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辽南也没什么,起码还有个关东军,小日本也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暴露了侧翼,直接叩关。威海就不一样了,整个北洋所剩无几的家底,可全都在那儿呢。花费十年时间修建的炮台,还有靡费数千万银子的水师,可都在威海呢。如今小日本已经攻克了南帮炮台,若是日本人就此灭了水师,那北洋可就真要覆灭了! 这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消息,让那幕僚这么喜悦呢?朝廷来的,莫非是日本同意停战议和了? 憔悴的不成样子,眼看着垂垂老矣的李鸿章,探出干瘪的手,接过了电报稿子,而后哆嗦着,细细阅读了起来。跟那幕僚相反,李鸿章是越看脸色越沉重,到了最后,已经是一片铁青之色。 一阵风灌入房内,竟然将李鸿章手中的电报稿子吹落,而他本人,依旧保持着木然的神色。 “中堂,您这是怎么了?”说话的杨士骧,满脸的关切之色。何绍明到底是卖了李鸿章一个面子,没有把之前的事儿闹大,而是干脆就砍了两名出头的小喽啰。与之相对的,换来了北洋上下集体对此事的沉默。所以,杨士骧依旧好好地待在了北洋。 询问了一声,见李鸿章没应声,杨士骧急走几步,一哈腰,捡起了电报稿子。细细一读,片刻后已经是满脸的喜色:“中堂,好事儿啊!老佛爷都出面了,中堂、北洋,算是保住了!” 电报稿子从杨士骧手中传来传去,片刻之后,整个签押房内一片雀跃。上头,可是军机首辅世铎的签字儿,转达的是老佛爷的意思。 意图再明确不过了。头天夜里帝党撺掇着十八省的举人,还有京师衙门里的闲散官员,刀笔小吏,共计千多人,聚集在都察院,来了个公车上书。请何绍明进京勤王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这就逼得慈禧不得不动手了。这封电报写的清楚,著李鸿章即刻调兵进京弹压。慈禧允诺,打成什么样儿,有她老佛爷兜着,有她在一天,就绝对会保着李鸿章。 众人心里头明镜儿一般,只要李鸿章不倒,北洋就不会散了! “佛祖保佑……老佛爷总算开了口了,我就说,老佛爷不会不管咱们中堂。” “老佛爷还得倚重咱们北洋,没咱们,拿什么跟帝党斗?要知道,帝党那边儿可是有何绍明在支持着呢。” “何绍明?嘿,不过是黄口小儿罢了!做人不懂得韬光养晦,早晚不等,他何绍明就得倒台!” 张佩纶刚刚进签押房,就看到了这么一副情景。他方才是筹措调往威海练军的军粮去了,各种物资,军械补给,足足忙了他一整天。听着一众人等莫名其妙的言语,心里头顿时就咯噔一声。就在他愣神的工夫,电报稿子已经传阅到了他手里。 白纸黑字写的清楚:调淮军入京,著水师即刻投降! 他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再往后头看,帝党煽动公车上书,老佛爷遣使东渡日本求和,日本提出,停战条件就是北洋水师即刻投降。 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朝廷里帝后二党的党争,已经让整个大清的政治中心震动,两拨人顾不得国战局势到底如何,已经撕破了脸皮,图穷匕见,各显神通了。帝党要调何绍明进京,这是逼宫,老佛爷要淮军入京,也是逼宫。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理会跟日本人打成什么样,就看着眼前,拼了命地要夺权! 张佩纶看罢,顿时满脸的惶恐:“中堂,中堂!咱可不能答应啊……这……这是要被后人戳脊梁骨骂一千年的!” 杨士骧走过来,一把夺过电报稿,而后高高举着:“张幼樵,你瞧清楚了,白纸黑字写着呢,这是老佛爷的慈谕,咱们做臣子的难道还要抗命不尊?” “杨莲府!小人!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们一个个不就是想保住前程么?为了自己前程,你们连祖宗都不要了!呸!这是太后诏谕,不是皇上的。” “张幼樵,你别假清高!咱们大哥别说二哥,你当年在镇南关也不怎么光彩!多少年了,这官儿就是这么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能找出个特例?哦,何绍明……嘿嘿,他何绍明不过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我还敢打赌,只要咱们进京稳住了形势,老佛爷一道旨意过去,他就得老老实实待在关外!醒醒吧,幼樵。他何绍明不过是特立独行、哗众取宠,加上有那么点运气,才走到了今天。你还真当他是‘岳武穆’了?” 张佩纶被噎得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你……中堂,中堂!您再想想,可不能啊……” 直到此时,上座的李鸿章才缓过了神:“不能?不能又如何?诶,幼樵,认命吧……”叹息着,强撑起了身子,再抬头,已经是老泪纵横:“李鸿章啊李鸿章……你当什么官儿,出什么头儿啊?老师,学生对不住您啊……”‘噗’的一声,李鸿章骤然喷出了一口鲜血,而后身子一晃,已经是摇摇欲坠。 “中堂!中堂!” “中堂……快传大夫!” 屋内几十人,呼啦啦抢上前去,七手八脚扶住了李鸿章。这个拍胸脯顺气,那个捏人中,好半天,老李这才悠悠转醒。 他转着木讷的眼球,好半天才重新聚焦,而后苦涩一笑:“死不了……要死,也得把身后事儿安排利落再说。”转头对着杨士骧,思索了下,这才道:“莲府,咱们北洋是靠着太后才起来的,老佛爷就是咱们的主子……你去安排着办吧,我李鸿章不想临了还换个主子。” 杨士骧点头应是,起身,道了句:“中堂万事宽心,既然有老佛爷保着,您就不会……” “且去吧,且去吧……老佛爷这是要和谈了,和谈谁出面?还不是我李鸿章?我好不了了,日后就得被人家一辈子骂‘汉奸’‘卖国贼’……去吧,你们都去,有幼樵陪着我就成。” 杨士骧苦笑一下:“中堂能保住就是好的,些许谣言,中堂何必在意?”说着,一拱手,慢慢退了出去。其余人等,有样学样,依次退了出去。 顷刻间,诺大的签押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李鸿章与张佩纶二人。 李鸿章这才叹息道:“幼樵,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老头子能说了算的了……这北洋,已经成了活物。这些年我老李亏了不少,这辈子还不成了,你且去带着我那闺女,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中堂……” “能不当官就尽量别当官,老百姓说的好啊,当官儿不办事儿,办事儿不当官……可叹,我到今天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这条路走绝了,大清朝也快走绝了……” “中堂!” “我知道你志向不小,你跟何绍明素有交情,投奔他也说得过去……替我老头子带句话,就说我在看着呢,看着他能走出一条什么道儿来。” 张佩纶几次三番要插嘴,却始终没**去。李鸿章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仿佛交代遗言一般。说道最后,两眼一闭,略微挥了挥手,就不再出声。 张佩纶一把年纪的书生,宦海沉浮几十年,这会儿却生生地湿润了双眼。就这么定定地站在李鸿章面前,看着这位垂垂老矣、风烛残年的老人,哀莫大于心死地挺在那儿,躯壳还留有气息,可整个人已经如同行尸走肉。 好半天,他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李鸿章‘嘭嘭嘭’连续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李鸿章才重新张开了眼睛,随即呢喃道:“何绍明……嘿,真想看到啊,你到底能走成什么样子……”说着,头一歪,昏厥了过去。 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慈禧秘电李鸿章,著其带兵入京戡乱,以及责令其负责与日本议和事宜。翌日,李鸿章上书,已调二十营练军入京,但身体不适,暂时不能入京,恳请慈禧另选谈判代表。而就在此刻,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是,整个战局,完全没有陷入糜烂的境地。在山东,威海的北洋水师还在抵抗,在辽南,何绍明的五万关东军,正在加紧南下。 京城,大栅栏胭脂胡同。 提起这胭脂胡同,那可是中外闻名。为什么?因为其是八大胡同之一。北京人所说的八大胡同,其实是个泛指,指的是大栅栏一带。在这一带,到处都是青楼茶肆、窑子以及半开门的勾栏。风尘女子以及杂耍艺人,扶着栏杆朝下揽客,终日人流不息,生意异常红火。真正的八大胡同之外,都是些低档次的窑子,窑姐模样不成,岁数也偏大,招待的都是贩夫走卒。 而八大胡同不一样,里头的青楼女子都是一等一的,琴棋书画无所不精通。招待的,要么是官场的官吏,要么就是手面大的商人,再差也是招待进京赶考的风流才子。 内里的装潢已经到了奢侈的地步,人们来到这儿,一边儿品茶听曲儿,旁边还有红袖添香,比外头的青楼不知高雅了多少倍。自然,这价钱也是翻着翻地往上涨。 而胭脂胡同里头,杨柳春无疑是最好的一家青楼。里头的女子大多来自南班,此等烟花女子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其秋波明媚,颦笑情深之态,往往令名流士绅、权贵富商趋之若鹜。今儿却犯了邪性,门口站着的几个龟公,严实地把门口给封了。来了人先问有无请柬,若是没有,对不起,恕不招待。 来往的客人无不纳闷,到底是什么人,包了杨柳春的场子。 抬头一瞧,就见胭脂胡同杨柳春楼上,透过窗花,就看见满满地挤着一帮子士子身影。有好打听的一问,好家伙,原来是昨儿击鼓都察院的那帮子士子聚集在了这儿。当即也没了埋怨,灰溜溜换了一家,左右图个乐和,犯不着跟那些疯子较劲。 此刻,杨柳春二楼上,整整摆了十来桌酒席,山珍海味,海路双汇,上了个齐全。桌面上杯盘狼藉,旁边儿坐着的一个个也喝得脸红脖子粗,还有不少的人已经秃噜到了桌子底下。 浑然没有一丁点儿文人的架势。每个人脸上,除了雀跃,还是雀跃! 正中间,五短身子的康有为踩着板凳,站得高高的,嘴巴就差咧上了天。脖子仰得高高的,眼神之中,颇有一些指点江山的架势。 “列位……列位……”他一开口,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满意地笑了笑,而后继续道:“康某有幸与众位贤才共举盛事,实乃三生有幸。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我辈读书种子,不能眼看着国土沦丧,圣主蒙尘!” “好!” “说的好!” “康南海正是我辈典范!” 他一挥手,又让场面安静下来,继续道:“正是如此,我辈公车上书,才可挽救大清于水火!如今朝廷已经见识了咱们的利害,就算是……那位,这会儿也不敢再垂帘了吧?嘿,到时候只要辽南何绍明挥师南下,威海那点儿的日本人根本就不够瞧!” 下头有不识趣的,反问道:“南海先生,何大帅就那么点儿兵,救了山东,那辽南怎么办?” 康有为哈哈一笑:“简单,分兵!当初何绍明一万多人就灭了小日本两个师团,现在里外里最少三万人,一分为二,先挡住日本人。日本劳师千里,都不用打,只要熬上一段日子,就得不战自溃!” “好!” “南海先生果然谋略老成。” 那位不识趣的又来了一嗓子:“要是何绍明不听令,那该怎么办?都说何绍明,可是大清的曹操……” 一句话,彻底扫了康有为的面子。他阴沉着脸色,好半天才道:“何绍明……一介武夫耳!他能知道什么?他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了皇上的赏赐?他要敢不听命,我康有为一封檄文,天下幽幽之口,就得把他淹死!” (第一更送到,状态回复了点儿,晚上还有一更。求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一二 清失其鹿(六) 京师,户部尚书翁同龢府邸。 二门的会客室里头,灯火通明,窗子上映着起起伏伏的身影。外头北风呼啸,里头却人声鼎沸,声音传得老远,气氛热烈至极。 翁大中堂就端坐在主位上,下头一杆子清流,挨着个儿地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地恭维着。 “中堂这步棋,高!实在是高!这帮士子一闹腾,就算是把老佛爷封了口了,甭管怎么打算,都得眼睁睁看着何绍明带兵进京。” “不错,要是那帮子后党再想逼宫,就得考虑考虑这天下悠悠之口。” “何绍明一到,大局鼎定,不论战事如何,圣主都稳稳地站住了脚,西边儿那位还是回园子荣养去吧。” “哈哈……志大人噤声,那位可是太后老佛爷,不可口无遮拦。” 在这一片恭维声中,翁同龢频频点头,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得意。如今汇聚在堂子里的,基本都是帝党的中流砥柱,还有几个新晋投靠过来的闲散王爷。公车上书之后,一夜之间,帝党势力大涨!从前还观望声色的,这会儿都巴巴往翁同龢这儿递了拜帖,恭顺得不得了。 起码在外人看来,帝党,已经牢牢地占据了主动权。 这会儿,翁同龢心里头除了志得意满,就是满腔的抱负。琢磨着,何绍明一到,皇上肯定是掌权了。然后就能好好打上一仗,输赢无所谓,赢了是托了圣主的福分,输了是前面有人捣乱。替罪羊早就找好了,就是北洋李鸿章。老李一倒,老佛爷再也没了依靠,再怎么也折腾不起来了。再然后,自己扶持圣主,卧薪尝胆,有个十几二十年,未尝不能中兴大清!到时候,他翁同龢在史书上就是中兴名臣! 心里头想得美,表面上还是留着谦逊,连连推脱:“这都是圣主掌权,天下归心,外加上大家伙忠心耿耿,与我老头子没太多关系……” 他这一谦虚,旁人不干了,加了份量的阿谀奉承,接连而来。 就在气氛已经热烈到极点的时候,门猛地被推开,呼啸而进的冷风,吹得众人都是一激灵。再看门口,却是站着一脸焦虑之色的文廷式。 翁同龢一愣,情知怕是出了事儿,但面子上还保持着宰相的气度,当即连连招手:“道希(文廷式字),你来的正好,就差你一个了……”他的意思很明白,眼下还有外人,有什么事儿过会儿再说。 可谁知,文廷式根本就不理会,没等他说完,已经开口道:“中堂!大事不好,太后急招北洋练军进京,眼看着大兵就要开进来了……他们……要动手啦!” ‘啪’的一声脆响,翁同龢一个激动,碰落了手边的茶杯。再看翁同龢,整个脸色已经铁青一片:“道希,此言当真?她……太后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 文廷式几步抢过来,急促地道:“中堂,错不了!府里头老门子亲眼看见,大队大队的淮军正往城里头开……中堂,您赶紧想想主意,要不了一会儿,封了宫门,再封了京城,淮军就得挨家拿人了!” 翁同龢闻言一个趔趄,仰头倒在椅子上,前指着的手指状似捏着兰花,不住地颤抖着,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栗:“太……太后……真的逼宫了?那她怎么跟天下交代?” “交代?军机处早就露出风声了,谈和的是李鸿章,签约的皇上,主战的是咱们这帮人,关老佛爷什么事儿?这里外里,错都在旁人身上,据说威海那头马上就要投降了,老佛爷这会儿站出来,只要囚了皇上,矫发圣旨,事后谁也说不出个不是!” 翁同龢脑子嗡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到了这会儿,他总算明白鬼子六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论手腕心计,就算满朝加起来,也不是西边儿那位的对手。战事是翁同龢等人撺掇的,皇上同意并主持的,如今打成这样的烂摊子,怕是天下早有微言。谈和一成,签约的又是光绪,她老佛爷就一点儿责任也没有。反过来,倒是可以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地打压一下帝党。 到底是掌握大清朝几十年的老佛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在顷刻间便将帝党之前种种努力与优势,打消了个干净。到了这个时候,帝党就算是想反抗也反抗不成,兵权、财权,甚至之前一直引以为豪的大义名分,全都没有了。这一刻,翁同龢只觉得全身的无力。 屋子里静悄悄一片,前一刻的热烈戛然而止! 好半天,翁同龢才猛地挣扎着站了起来:“皇上……保全皇上!来人,备马车,去紫禁城!” 这会儿老翁算是病急乱投医了。明知道最大的可能是,紫禁城已经施行宫禁了,还是抱着一点儿的侥幸,想趁乱救出光绪。 紫禁城,东暖阁。 京师风云涌动,紫禁城无疑就是这混乱的中心。只是此刻,皇宫内院却如同暴风眼一般,安静的可怕。除了当值的宫卫,连个走动的太监宫女都没有。 东暖阁内,叶赫那拉氏慈禧端坐在椅子上,旁边儿大太监李莲英垂首站立,下面蒲团之上,年轻的皇帝光绪恭恭敬敬地跪伏着。蜡黄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双股更是颤栗不休。 慈禧那犹如厉鬼般高八调的声音,就在这小小的房间内呼啸着:“……皇上能耐大了啊,都敢明发旨意跟老太婆来了个逼宫了,你真是出息了!” 最后几个字眼,陡然再次拔了一个声调,吓得下头的光绪连连叩首:“亲爸爸明鉴万里,儿子不是要跟您逼宫……儿子是想着,调何绍明卫戍京师,这不眼瞅着小鬼子逼过来了么?” “你还真当何绍明是‘岳武穆’了?他一来,准能打退小鬼子?” “亲爸爸,如今辽南汇聚六万大军,总兵提督无数,可就是接连吃败仗。何绍明不一样,他一个军就灭了日本两个师团,只要何绍明大军回援,再委以重任,假以时日,必定能打退……” “你还有理了?”慈禧脸色煞白,鞋拔子脸上写满了愤怒:“哦,合着你真把我老太婆当傻子了是不是?翁同龢那么点儿小心思能瞒的过谁?你们就差跟我撕破脸皮了!”顿了顿,继续道:“当初你说什么来着?你说小小日本,不足为惧,不打必被列国小看。好,我说什么了?你说要打,就得集合天下兵饷,毕其功于一役……我准没准?我放着手让你施为,结果都打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得老婆子我出来拾掇祖宗江山?” “再者说了,就算调何绍明回来又有什么用?他回来了,山东这边儿是没事儿了,可辽南呢?祖宗陵寝还要不要?你糊涂!翁同龢那帮清流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们一群腐朽书生,能懂什么?是懂得统兵还是懂的拨饷?” 慈禧说了一通,随即呷起了茶,瞪着光绪不说话了。下头,光绪憋红了脸,偏偏嘴拙,无法反驳。正在这尴尬的当口,李莲英和起了稀泥:“皇上啊,不是老佛爷说你,你这回真的办错了……小鬼子离得远,千里迢迢坐着大兵船打过来,图的是什么?不过是几块飞地,还有点儿钱财。又不是要亡了咱们大清国,左右咱们大清又不缺这点儿,给了就是了。” “可何绍明不一样啊,这小子就是大清朝的曹操!好家伙,俩提督,一个副都统,说砍就砍了,连根朝廷招呼一声都懒得打……这叫什么?拥兵自重!要不尽早收拾了他,藩镇之祸近在眼前呐。您还要调他进京……保不齐,他就学了王莽,到时候就得亡了这大清朝!” 光绪直挺挺地跪着,只是垂首不语。 李莲英小心地走了过去,伏在其耳边,小声道:“皇上,太后也是气你办错的事儿,赶紧赔个不是……日后老佛爷还得荣养,这天下,还不是皇上的?” 光绪此时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猛地抬起了头,吓得李莲英向后小跳了一步。“亲爸爸,咱们再败不得了哇!大清二百年的威望。再败下去,就失落无遗,洋鬼子可是实实在在曾经灭人国的……这一败,输给了小日本,回头洋鬼子可都要上门了哇!” ‘啪’的一声脆响,一具上好的白玉杯,在光绪脚边摔得粉碎。 再看慈禧,整个鞋拔子脸已经成了酱紫色:“混账!我看你这皇帝是不想当了!” 话音刚落,已经惊得光绪瘫坐在了地上,整张脸上布满了恐惧与无助…… 紫禁城东华门外。 一顶绿呢马车高速飞驰而来,车把式连连抽着鞭子,拉车的两匹河曲马,不住地希律律嘶鸣着,嘴里头喷着白气。隐隐地,还能从车厢里传来催促声:“快点儿……再快点!回头老爷加你月俸。” 马车甫一到东华门外,还没等立定,帘子一挑,岁数已经不小的翁同龢一下子就跳了下来。一众大内侍卫看得直愣神,天知道这位翁大中堂怎么有这么利索的身手,保不齐以前就练过。 就在这帮大内侍卫胡思乱想的光景,翁同龢已经抢步小跑了过来,递了牌子,焦急道:“快,去禀报皇上,就说我老翁有要紧事求见。” 领头的蓝翎侍卫赔着笑脸:“翁中堂,对不住,已经宫禁了……您还是别让我们弟兄为难,要不,您明儿再来?” “宫禁了?”翁同龢心里头咯噔一声,这才什么时辰,天刚擦黑没多久,怎么就宫禁了?保不齐,人家已经动手了! 老翁心里头焦急,一摸袖子,掏出一打银票,也没数,直接塞到那侍卫手里头:“阿尔萨兰……借一步说话。我就问句准话,这宫禁……是不是老佛爷下的令?” 阿尔萨兰就是那侍卫的名字,掂量着手里的银票,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三五千两,脸上,却写满了为难。不为别的,眼下正是帝党走背字儿的时候,天知道自己会不会受牵连。为这么点儿银子丢了小命,不值当。 翁同龢彻底急了:“阿尔萨兰,你别忘了,要不是皇上提拔,你现在还跟那帮子破落户给人家赶车呢。到了这会儿,连个消息都不敢透露么?” 阿尔萨兰一狠心,随即揣起了银子,小声道:“回中堂,李莲英大总管亲自下的令……眼下老佛爷正在东暖阁跟皇上说话儿……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儿。” 核实了猜测,翁同龢已经浑身无力。晚了,什么都晚了!战不战的,已经无关紧要,现在的问题是,连皇上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踉跄着身子,又上了马车。 赶车的车把式连忙问道:“中堂,咱们还去哪儿?” “回家……等死。”一句大喘气的话,说出来显得无尽的悲凉。 车把式也不说话,掉了车头,往回就走。 走出去没多远,就突然从巷子里冒出一个人影,横在了马车之前。 “中堂?翁中堂?我是小德子啊,你可得给皇上做主啊!” 翁同龢挑开帘子一瞧,就见马车之前,光绪的贴身小太监小德子,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德公公?你怎么出来了?” 这会儿,小德子也顾不得尊卑了,一下子跳上马车,二话不说从背后解下一个小包袱,舒展开来,里面露出一件黄马褂。褂子上头,布满了蘸着鲜血写成了血书。 “衣带诏!”这个字眼儿顿时就涌上了翁同龢的脑门子,随之而来是澎湃的激动。一把抢了过来,反复地看着。良久,压低了声音,有些嘶哑的干笑便响了起来。笑得有些渗人。 好半天,收了恐怖的笑声,翁同龢再收神,已经是红光满面:“犹有可为……犹有可为啊!圣上,老臣必不负皇上!” 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九,就在近二十个营头的淮军轰隆隆地开进北京的时候,翁同龢得了光绪的血书,随即连夜差人,送往辽南。 整个甲午战争,整个远东局势,在这一刻骤然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第二更送到,状态彻底恢复了~大家伙儿是不是多支持支持?)(未完待续) 二一三 清失其鹿(七) 一八九四年十二月一日,东昌、营口日军前线。 天气已经进了十二月,虽说距离三九天儿还早得很,可关外这天气依旧能冻死个人。即便是晴空万里,那低垂的日头依旧带不来丁点儿的温暖;北风猎猎,卷着地面上的雪花,一转眼就成了无孔不入的雪沫子,扎在人脸上,如同刀子割一般。若是不小心落入脖颈,只一瞬间就能冷得让人一激灵。 河水、井水全都冻结了,要想饮用,只能烧了锅,融了冰块、雪块;大小便更是让人痛苦无比,尿水刚出来,一转眼的功夫,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就成了冰棱子。吐口口水,落在岩石上,绝对掷地有声,传来清脆的‘啪啪’声响。 这种天气,即便是常年居住当地的民众,也受不了,早早的猫了冬。而此时,整个东昌、营口一线,日军却不得不加紧做着土木工程。 上万名清军俘虏,在少数的日军看押下,挥动着铁锨洋镐,卖力地在冻土上刨着。一队又一队,绵延数里,一眼看不到头。 川上操六的信笺,到底还是转交到了大本营的手里。几名陆军军官对此异常重视,当即就请示了首相伊藤博文,而后就在日本本土做了实验。此前,所有人都搞不清楚,关东军战力到底为何这么恐怖,导致第一军败的那么快,那么惨。第三师团八千多人,守在义州,甚至连一天都没有扛过去,就被人家全歼了。关东军强在哪儿?军心士气?不可能,一支刚刚崛起的军队,不可能比帝国苦心二十年编练的精锐陆军士气还高。 到了现在,现场一做实验,所有人才恍然。一队躲在战壕里,有快枪、马克沁的士兵,依靠着战壕、马克沁、铁丝网,整整挡住了一个大队的日军。就算是攻击方调用了无数的大炮,也是无用。根据演算,现有的火炮,根本就对战壕没多大威胁!而且,根据送过来的关东军武器,以及川上本人的描述,众人可以想象,关东军的火力已经超脱了所有人的认知。从理论上来讲,一个布置好足够数量马克沁的阵地,只要弹药足够,就不可能被攻下! 新式武器,新式战术!这些一出来,已经改变了战争的方式,从今以后,战争必然陷入战壕战的泥潭! 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之后,大本营迅速行动了起来。辽南、山东,不但派了熟知此等战法的军官前去,更是从本土调集了不老少的格林机枪。现在从德国进口马克沁是来不及了,格林机枪虽然射速不行,可起码比没有强。 眼下日军大做土木工程,就是建立新型的防线。派驻过来的军官乐观地估计,眼下的阵地虽然比不上关东军的,但最起码可以挡住关东军一两个月。 大山岩大将正在一群幕僚的簇拥下,带着从大本营前来做技术指导的军官,志满意得的走上了一个小山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军官的报告,而眼光,已经望向东方,那里是他的祖国,八百万神明之土。 东亚大势,尽在掌中! 清国京畿左近,最后可战之兵被他摧破,直隶平原已经敞开。日本有没有力量进逼直隶那是另外一回事,关键在于,清国人已经拿不出力量来抵抗了! 关东军进驻辽阳地军报他早就知道了。在他看来,也无力回天。只要向北防御,利用辽南的丘陵地带设立防线,挡住他们的进迫就可以了。两万多兵力的征清第二军。集中主力防御,又有战壕防御,还挡不住几万兵力的关东军么?营口已经攻下了,补给源源不绝地上岸,只要征清第二军摆在辽西走廊的门口,做出进迫京畿的态势,清国朝廷,也只有求和了。 一个建立在已经丧失绝对的统治力量。只能靠着权力平衡操控基础上的政权。是最怕人家将他们最后一条内裤也扒下来。所谓大清,根本承担不起北京城丢掉的任何一点可能。这已经不是咸丰年间了。那时清国还有一点余威可贾。现在若丢掉北京城,整个大清,只有分崩离析地可能! 更何况,第三军已经发起对威海的最后一击,大山岩相信,集海陆军之全力一击,必能攻克威海卫!到那个时候,清国首都,就面临着两面夹攻,帝国的两支虎贲,如同巨大的钳子一般,直逼清国京畿平原,清国人必然丢掉最后的抵抗意志。 伊藤阁下已经发来电报,清国已经派出使者求和了,眼下就是比耐心的时候……最终的谈判会在什么时候?十天?二十天?第二军就牢牢地在此地防御,就不相信抵挡不了关东军一个月! 大山岩半点儿也没有跟何绍明死战的打算,在他看来,战争永远都是政治的延续,开始就是为了结束。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首相伊藤电文的最后那句话:“……大局已定,我等着李鸿章来谈判了,地点已经选好了,就在马关……” “清国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民族。一个国家的军队不知为何而战,必然不敢战……即便是战力很强大关东军,也是如此……他们只是个体的勇悍,根本没法与一个国家抗衡。军心、民心、凝聚力,这些他们都没有。我们日本有!帝国维新二十几年,历代先贤不懈努力,大办教育,开启民智,让日本列岛知道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民族……诸君,只要我们加把劲,这场胜利,必然是属于大日本帝国的。” 在他身后,第一旅团长乃木希典丝毫没有给这位大将伯爵阁下面子,硬邦邦地说道:“阁下,我部愿意作为先头部队,发起对海城的攻击!鄙人一定要亲手打败关东军,砍下何绍明的人头,祭奠川上、桂太郎等先贤!” 大山岩转过头,微微一笑,只是淡淡地道:“既然不靠牺牲士兵就可以取得胜利,拿到帝国想要的一切,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让天皇的勇士去送死?对面,可是整整两个师的关东军。我不认为有取胜的可能。” “阁下?”大山岩这话,等于是间接承认了第二军实力不如关东军了,这在极重脸面的日军当中,绝对是不能容忍的。 “阁下,如果……” “混蛋!”少见地,大山岩再次发怒了。一声暴喝,生生让乃木希典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难道还没吸取第一军的教训么?我不认为与关东军进行一场我们并不熟悉的战争,而且规则是关东军制定的情况下,我们有取胜的机会!帝国眼看着就要取得胜利了,你们想在这个时候把帝国从胜利方拖入失败方么?” 大山岩发怒,这事情可就大条了。下头的军官,从乃木希典以降,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垂着脑袋,攥着拳头,满脸都是愤恨。 “我再说一句,就地防守……诸君,为了帝国,为了天皇,请抛去不必要的虚荣!” 辽南,海城。 大队大队的关东军,从海城方向开了出来。墨绿色的军装,让这白皑皑一片的土地,多了一抹生机。关东军,终于出击了! 事实上,熟知历史脉络走向的何绍明,早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发起攻击。只是,第二、第三师一路从朝鲜归来,赶了三千里多,早就疲乏不堪。迫切需要休整。而且,军械、弹药、服装、被服、粮草,这些都需要补充。这么一来二去,直到今日,才穿过海城,迫近了前沿。 在此期间,何绍明本想着下令让第一师发起攻势,在他看来,老牌子第一师,绝对可以击破当面的日军。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主意。 “日军在营口、东昌一线,布置战壕、鹿柴、铁丝网,侦察兵回报,发现少量格林机枪……” 日本,是最善于模仿的民族。早在千年之前,小日本就开始模仿了。从服饰到刀具,从文字到文化,几乎就是全盘的挪用。如今,关东军战力强悍,其新式作战方法,必然会被日本模仿了去。 对此,何绍明到没怎么在意。即便日军模仿的再像,关东军也有办法。迫击炮的曲线弹道,就是为了打击战壕里的敌人,还有榴弹发射器,还有火箭筒,别说战壕了,就算永备工事,何绍明也有信心将其拿下。 只是这么一来,势必要加大投入的兵力。 日军已经登录山东半岛,估摸着朝廷也快顶不住了,他要抢在朝廷议和之前,彻底粉碎辽南的日军。此刻,总参已经拿出了方案。第二师一部已经前进到了大孤山一带,直逼旅顺。第二师大部直接从析木城走,绕道直插日军后方,熊岳。第一师正面发起攻击,而第三师则作为总预备队,在日军崩溃的一刻,发起最后的冲锋。 按照整个计划,这场战役将在两天内打响,十天到十五天内结束。 何绍明心里头估计着,按照这个时间,应该可以赶在满清朝廷投降之前,粉碎辽南日军,而后重新掌握战局主动。有了辽南胜利的鼓舞,即便是朝廷要投降,也绝不可能接受日本苛刻的条件。 往好了想,如果朝廷受了鼓舞,来个迁都拒和,到时候他何绍明提兵千里,很有可能就赢得此战的胜利!国朝百年国运,在此一举! 他击败山东日军之后,虽然不能攻击到日本本土,不能迫使日本求和。可起码能维持个不胜而胜的局面。历史上面记载的清楚,为了此战,小日本当掉了最后一条内裤,穷得叮当响。眼下,比之历史上,日本还要窘迫许多。根据美国传来的电报,日本在伦敦发行的第二期国债,根本就无人问津。日元也是连续下跌,这意味着,日本很有可能已经无以为继。 即便日本有着海军优势,始终能保证不败,可日本政府破产了,小日本就得认输! 再而后,北洋已经垮了,各地练军也垮了,他何绍明提兵入京,就可以来个挟天子以令天下!一直以来的梦想,很有可能一朝得偿! 这不是夸张,更不是美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可能性! 历史上,清末此时局面,更有点象以慈禧为首的后党,加上李鸿章这么一个地方实力派共治地局面。双方势力勾结纠缠,在中枢,借着北洋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团体而稳固了慈禧地位。而对天下督抚,也以北洋独大的实力形成了内重外轻的局面,有着足够的镇慑作用。在清廷中央直属武力已经崩颓的情况下,勉强安稳了数十年。 但是这种统治,更多地是靠着人地能力,而不是制度本身的能力。清季正是种种当初清廷行之有效地统治手段崩坏无遗的时候。甲午一战,北洋势力大倾,虽然还是大清一等一的强藩,但是已经不是能足够镇慑地方的势力。甲午之后,地方离心倾向越来越严重,和半独立也差不了多少,遂有辛亥一声枪响,十余省脱离清廷统治。 李鸿章也因甲午去位,这位对大清忠心耿耿,也安于权臣之首的李中堂去后。中央也失去了掌控北洋这个团体的能力。这个时候北洋已经不再是清廷中央的借力还有虎皮,而变成了真正的腹心之患。经过十余年的演化,一个有足够能力和足够威望的野心家借北洋余烬而起,一举而篡满清两百六十余年江山,种种之因,无非随着甲午一战,慈禧和李鸿章这微妙共治的局面打破而种下。 局势现在已经打破,他完全可以逆而夺取!千万里山河,四万万子民,国朝百年气运,很可能就此转折! 想到这儿,何绍明神情恍惚,骑在马上身子摇晃,大冬天的竟然流起了口水。 正当此时,一名参谋策马过来,高声报告道:“大帅,前方回报,宋庆带着毅军、铭军正在拔营……据说,他们是打算去辽西……” “走了?去辽西?”何绍明摸了摸下巴,琢磨一番,随即不以为然道:“走就走吧,这位白发老将军宋庆,怕是没脸见我啊……反正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去辽西也好。不必在意,全军继续前进。” 何绍明根本就不知道,此番宋庆前往辽西,就是接了朝廷的电文。不单是他,辽南、辽西所有的练军,全都往辽西汇聚而去。而其真正的目的,就是防止他何绍明引兵入关! (第一更送到~提前了,下午公司有事儿)(未完待续) 二一四 清失其鹿(八) 紫禁城,慈宁宫。 正午时分,阴云密布。呼啸的北风,吹着年久的窗棱子哗啦啦直响。昏暗的屋子里,却是一片死寂。日本政府通过美国公使田贝转发过来的照会,在每个手中传来传去。 慈禧这位执掌国朝权柄几十年的老太太,虽然对天下大势不甚了了,可这政治嗅觉却异常灵敏。前文已经说到了,慈禧的后党与北洋李鸿章,就是个相辅相成,相互利用的关系。北洋李鸿章靠着慈禧位高权重,慈禧靠着李鸿章维护自己的统治。朝廷上,有慈禧维持着,朝廷外,北洋作为一等一的强藩,震慑着天下督抚。 而如今,眼瞅着作为后党支撑的北洋已经彻底地垮下去,这就代表着对天下督抚失去了震慑。如果再不及时收手战事,整个大清朝就有分崩离析的可能。此前,就连国外的报纸也一致认为,战争必须应该结束了,否则,整个远东势必陷入分裂与军阀割据的局面,这对任何一个列强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他们必须尽力维持着这个统一的清国,从而维护自身的利益。 天下大势大多如此,看似只是慈禧简简单单做出了议和的决定,跟列强没什么关系,可内里,却有着千丝万缕复杂的关系。 客观的说,慈禧这个人物虽然在历史上风评不怎么样,可也算一代枭雄。如果换到唐朝,或者其他时代,整个中国没有列强环绕,没准儿她就是另一个武则天。再如果,她有有一些先进的知识,多了解下西洋社会人文,没准儿这个大清朝还就没现在这么窝囊。 要知道,甲午打到现在,无论是清国,还是日本,都已经无力为继了。日本,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儿战争资源,再打下去,只能是破产,而后不败而败! 只可惜,历史这东西不能假设。慈禧并不知道此刻日本是怎么个光景,她只看到了政治走向,越来越对她不利,所以,她求和了。 底下人来回传着的照会,就是她最迫切想得到的结果,也是整个后党想得到的结果。可当这一结果真真正正摆在大伙儿面前的时候,看罢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而后面色惨白。 大殿之下,整整齐齐跪着一溜儿军机大臣,自世铎以降,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没一个敢抬头。整个慈宁宫内,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清军退出朝鲜,退出辽南,出让威海,水师投降,押解战犯何绍明前往日本接受审判……这白纸黑字,仿佛就如一把刀子一把,狠狠剜在了众人的胸口。这是要将大清最后的一点儿抵抗之力彻底剥夺干净啊!这还只是停战要求,停战之后,再无还手之力。那以后的谈判,还不是任人宰割? 后党中人,就算再怎么愚蠢,也能看出来这份照会的意义。这个时候谁露头,保不齐就背上一千年的骂名。也幸好,他们这些酒囊饭袋还真没人明白什么是外交,帝党如今被大清扫,几个骨干份子都被圈了起来,满大清划拉一圈儿,真正明白的而且还有身份够资格的,也就李鸿章一个人。仗是老李打的,如今求和了,自然也得是老李去谈判。他们这些人,只要老老实实跟在老佛爷后面,安享荣华富贵就成了。拼命轮不到他们,丢脸,更轮不到他们。 下头众人一个个垂着脑袋在庆幸,谁也瞧不见坐在榻上的老佛爷此时的脸色。也没人敢看,生怕惹火上身。 光绪皇帝也在慈宁宫内,垂首坐在慈禧的下首一个小锦凳上面。三日前京城生变,二十营北洋练军入京,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封锁了九门。整个京城,许进不许出。而后一连三天,锁拿帝党。在这三天里头,光绪就被囚禁在了瀛台。直到今天,老佛爷特许了,他这才走了出来。 牢狱一般的三天,让光绪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整个人没精打采,将头埋在胸口,打进了大殿就一言不发。这会儿,他除了哀莫大于心死,更多的,是对身后那位老佛爷深深的恐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里头的死寂,终于在一声轻咳之后打破:“条件都瞧了……小日本是挺苛刻的,可咱们也没法子,打败了就得认输。皇上,你瞧着呢?” 下首坐着的光绪一下子跳了起来,在慈禧面前站得笔直:“亲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儿臣没意见……” 慈禧一声冷哼:“说到底还不是你们没本事?当初可是皇上亲口跟哀家拍着胸脯子下的保,说准能打赢?结果怎么样?赢过一仗么?指望着你们,是什么事儿也弄不好了。我看啊,差不多和了吧。再不和,北面那位曹操可就真要篡了咱们大清朝了。” 开战以来,慈禧借重的北洋,连战连败,损兵折将。不单如此,各地练军也是一枪不放,闻风而逃。唯独除了何绍明这个另类。不声不响练就了一支强兵,一路从辽南打到朝鲜,如今又从朝鲜打回来,没仗必胜,而且仗仗都是大胜!无形之中,天下人望就会聚到了何绍明身上,人们对着朝廷的其他军队再没了半点指望,张口‘关东军’闭口‘何大帅’。 一个手握重权的臣子,还会聚了天下人望,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何绍明已经隐隐有了听调不听宣的架势,未经请示,私下里就砍了朝廷大员,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大清国的统治。慈禧看到了这一点,而那群帝党书生,还依旧认为何绍明是帝党份子,定然感念天恩,为光绪效死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帝党未尝没有明白人看到了这一点,只是大家伙儿都沉浸在美梦里头,没人愿意醒。 慈禧话音刚落,下面已经扑倒了一片:“老佛爷圣明!” 慈禧轻蔑地瞟了光绪一眼,而后淡淡地道:“皇上,这事儿是你挑的头,战是你开的,现在要和,也该你昭告天下,就这么个条件,讲和吧!告诉天下,你们要打仗,就打出这么个下场!” 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在光绪脸上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帝王的整个脸面,被这一句话彻底粉碎。他呆呆地看了慈禧一眼,看到的确是老太太刚愎憎恶的眼神,光绪都不知道怎么行礼答应的,就这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了慈宁宫。 下头跪着的众人,看着光绪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心里怎么个滋味。慈禧却是面色如故继续道:“世铎,李鸿章可回了电报?他是怎么个章程?” 世铎忙不迭地磕头道:“回老佛爷,李中堂推说年老多病,议和事关重大,他这身子骨怕是难以支撑……” 慈禧面色一紧,随即叹息一声:“老李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也着实不容易……你传个话过去,哀家知道他是怕担骂名,告诉他,万事有哀家给他做主,有哀家在一天,就不会亏了他李鸿章……叫他尽快进京吧。” “喳……” 顿了顿,慈禧又询问道:“辽南那头可回话了?伊克唐啊是怎么个态度?” “伊克唐啊也回话了……万事听从朝廷的吩咐,另外,宋庆的二十营兵马也在昨儿开始拔营,开赴山海关。” 慈禧脸上总算有了点儿好颜色,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等伊克唐啊他们进了山海关,立刻明令公文给何绍明,去职!记得用皇上的名义,不行就让皇上亲笔拟稿!就是一句话,死活不能放何绍明入关!”慈禧心里头已经把何绍明列为了头等大患,几万雄兵在手,万一借着皇上的名头,来个清君侧,就凭这些连小日本都打不过的清军,怎么挡? 只要用了皇上的名义,那这天下大义就在慈禧手里头攥着,何绍明但凡敢抗命,那他就是乱臣贼子!到时候天下悠悠之口,吐沫星子就得把他淹死。实在不行,日本人不是恨极了何绍明么?卖小日本个好,大家伙儿一起灭了何绍明。 慈禧心里头想得阴毒,这面色就愈发狰狞,一张马脸满是铁青之色。下头的世铎,吓得肝胆俱裂,不迭地叩头领命,站起身拎起前襟朝外就走。 辽南,八里河下游,太平堡。 长长的出发阵地已经修筑完毕,后头大队大队的民夫正在炮兵指挥下,修葺着炮队阵地。一门门75mm野战炮扬起了炮口,直接指向对面的山头。双方的炮弹,零星地打过来,进行着火力侦察。内线作战的关东军,实在有着太大的优势了,光是各种加农炮、榴弹炮,集中在一线阵地的就有不下四百门,至于60mm、81mm迫击炮,那就没法儿胜数了。战壕里,大队大队的关东军,正在用餐,火热的汤锅,酸菜猪肉炖粉条,就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士兵们吃得热火朝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混不在意的笑容,在他们看来,对面的日本兵就算学去了战壕,依旧不是对手。 日到中天,光线反射在雪地上,晃得人直睁不开眼。这对交战双方来说,无疑都是不利因素。而关东军上下却不必为此忧心,现在,官兵上下每个人鼻梁上,都多了一副黑色的墨镜。这是刚刚从美国订购回来,专门为了应对冬天作战的。 何绍明伫立在一处后方的山头上,在他左手边,就是临时搭建的指挥部。此刻,在他的望远镜中,远处的日军阵地一片死寂,偶尔能看到几发飞过来的榴弹,整个阵地上白皑皑一片,除了偶尔露出日本兵黑色的帽子,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军旅生活四五年,打仗也打了大半年,可何绍明的军事水平,依旧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他只能根据身旁秦俊生报出的数据,大概猜测到所指向的方位。而后,像模像样地赞上几句‘不错’‘很好’,或者故意皱着眉头询问‘会不会不妥啊’。 如此惺惺作态,一脸戏谑笑意的秦俊生也没戳破,只是耐心地讲解着。参谋长大人最近可谓春风得意,情人失而复得,在朝鲜一路杀回来,胜绩连连。他此前已经放出了口风,此战过后,他就要请上两个月的婚嫁,领着杨紫英往天下走走,度度蜜月。可见,秦俊生已经乐观到了什么程度。更难得的是,一向严谨到了刻板的魏国涛,在此前特意从美国人手里买了香槟,说是等着庆祝这场国战的胜利。 这一刻,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是胜利在握。只需要把当面之敌彻底粉碎,日本,就只有崩溃的份儿。上下一片狂热的气氛中,更有人叫嚣,立刻着手组建海军,打到日本本土去! 作为全军主帅的何绍明,此刻没有给大家伙儿泼冷水,只是默默地微笑着。心里头不住地琢磨着,这甲午,总算是不一样了吧。按照历史的走向,朝廷一准儿会求和,说到底,还是慈禧的后党说了算。到时候,他就可以提兵入关,而后逆而夺取。彻底将这个腐朽的大清推倒。 到时候,天下大势,百年气运,都将变得不一样。 他何绍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为等这一刻,他已经隐忍了许久。李鸿章是裱糊匠,他何绍明可是地道的何大锤,仗着浑身蛮力,不按套路,一通砸,将这满清天下彻底砸个稀巴烂,而后再考虑重建。 他心里头这会儿有点儿希翼,也许,这么一来国朝就会少走几十年弯路,也许,自己来自的百年之后的那个时候,国家也该屹立在世界之林,而不会再遭欺凌了吧。 正思索间,旁边的秦俊生看了看手表,而后小声道:“大帅,时候差不多了,是该发起对小日本的最后一击了……您下令吧。” 何绍明深吸了口气,而后高高举起了右手,胸腔充满了豪气,正要下令,就听后头有人喊道:“大帅!大帅……朝廷八百里快报,翰林编修文大人带着皇上的旨意亲来……眼下正在后头等着呢。” 文大人?文廷式?他来干什么?何绍明正思索间,就见后来奔来一个人影,一身粗布长衫,脏乱不堪,脸上也满是风尘,远远地就嚷嚷开了:“何大人……何大帅!后党逼宫,圣主蒙尘,如今已经被囚禁在了瀛台……何大人,这是圣上的旨意,还请您赶快发兵京城,清君侧,救圣主于水火,挽狂澜于危难啊!” 何绍明嘴巴张得大大的,愣愣地瞧着文廷式又哭又闹跑了过来,手里展开了一件黄马褂,上头是血红色的字迹……“这是衣带诏啊……真新鲜。” (以下免费,多说几句,发发牢骚~列位瞧着热闹,有能力还请订阅支持吧,花不了几个银子,据说淘宝上买的充值卡还是七折,还有五折的。红爵写到今天不容易,也想着名次再进一步,银子倒是次要的,起码脸面好看一点儿。历史文就这么个特点,写的人大多有点儿自负,也不屑用什么手段,而且有点儿文人相轻的意思,聚在一起多少有点儿攀比。这是好事儿,有竞争才有进步。可也因为如此,就导致红爵朋友不多。眼下这局面,老读者可能知道,若论真本事,某些书很有可能连前五十都进不去,而今却高高在上~红爵瞧着,除了愤怒,抗议,也实在没路数了。唯有恳请大家伙儿多多支持了,这月要是成绩不错,下月还这速度,甚至更快~)(未完待续) 二一五 清失其鹿(九) 夜色深沉,北风呼啸。 就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一条火龙盘着一个个丘陵,蜿蜒而行。夜里行军,不比平常,士兵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会有些不适。不可避免的,行军速度会有些慢。 尤其是这大冬天,遍地都是皑皑白雪,即便是在近处看,也分不清哪儿是平地,哪儿又是深坑。往往一脚踩上去,整个人就陷了下去。 队伍分成两列,据着道路两侧,中间走着各种拖拽物资、火炮的车马。 何绍明骑着雪白的阿拉伯战马,就走在队伍中间。这会儿,咱们何大帅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关东军已经面向着辽南,全面展开,物资部队全都堆砌在第一线,就等着他一声令下,就会发起对小日本第二军的最后一击。就在这个关键口上,文廷式带来了光绪的亲笔血书。要求何绍明接到诏书后,用最快的速度赶赴京城,戡乱!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何绍明万万没有想到,这帮子帝党书生,在关键口上,把他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帝党这些书生,竟然密谋着要逼宫,被戳破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公车上书。还想当然地把他何绍明归在了帝党一派里头,以为何绍明会对光绪感恩戴德,戳力效死。帝后二党的权利斗争,已经发展到要动刀子的地步了,后党那些人物能有什么反应,就不难得知了。 实话实说,熟知历史的何绍明,对于帝党是一点儿也不看好,论心计手腕,论权力构成,方方面面,帝党根本就不是对手。最最恐怖的,就是帝党还茫然不知,以为圣主一出,天下必然归心。除了一个劲儿地聒噪,频频下发如同废纸的折子,别无所长。 咬人的狗不叫,叫唤的狗不咬人。何绍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这两党之间怎么狗咬狗,他都绝对不掺和。就这么在旁边儿瞧着,而后待两头都没了力气,也丢尽了民心,他再逆而夺取。这时候光绪的诏书,在他看来还是有点儿用处,保不齐日后拿出来扯虎皮做大旗,也是汇聚人望的好路数。 正想着怎么敷衍,没成想,从南边儿又来了一位。这位带来的消息,比之之前的更让何绍明惊诧,北洋张佩纶亲自跑到辽南,亲口告诉何绍明,朝廷已经决意议和,条件里头,头一条,就是要砍了他何绍明的脑袋。而且似乎朝廷已经答应了。 何绍明听完这消息,心里头拔凉拔凉的。暗自苦笑,紫禁城里那位老佛爷,为了对付自己这个比日本威胁还大的权臣,居然就想出卖了自己,不惜将最后的抵抗放弃,甚至可能联合当面之敌日本人,一起来对付自己。何绍明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自保,他穿越以来的目的,就是要改变国运,不但要改写甲午,更要推翻清朝。如今两拨人都快联合在一起了,自己还打什么日本第二军啊?赶紧自保吧。总不能改了甲午,替爱新觉罗家续命吧? 而后,张佩纶又继续说,朝廷明令李鸿章为谈判全权大臣,而老李明显不想担这个骂名,加上身子骨也确实不好,索性就一病不起了。据张佩纶分析,李中堂怎么着也得病上个七八天的光景。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位东方俾斯麦,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延误谈判,从而给何绍明留出时间。张佩纶来的时候花了两天时间,如今就剩下五六天的光景,让何绍明却准备,去应对,去做。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就全靠何绍明的本事了。 何绍明思索一番,也拿定了主意。一直以来,他都是顺势而为,这才能无往不利。既然眼巴前就有现成的幌子,为何不利用呢?率军入关!凭着北洋那些个老爷兵,根本就不是关东军对手。有了光绪的诏书,这大势就在自己手里头攥着,民心、军心,再加上过人的实力。只要大军叩关,朝廷立刻就得慌了手脚。 何绍明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他此次完全是赌博之举。他一赌,带走一个师后,凭借两个师的兵力,依旧可以完胜辽南日军;二赌,朝廷很可能就此屈服,就算不能让何绍明入主京师,也得乖乖放出光绪,放出主战派,而后他再转头对付无力为继的日本;三赌,日本不敢,也没有能力在收到后党的邀请后,放弃久攻不下的威海,不顾侧翼安全,直奔京畿平原,就是为了跟何绍明拼命。 种种迹象表明,何绍明赌赢的胜面很大!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连穿越这么狗血的事儿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索性就赌上一切吧! 如今距离张佩纶送来消息,已经又过了三天的时间了,应该还来得及吧?也许这气运还有挽回的余地。思虑之中,骤然北风大作,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 有通讯官回报:“大帅,前军已经抵达锦州城下!” 锦州城头。 一众穿着褂子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朝下看着,任凭北风卷着雪花灌入肚子当中。城下,无数的关东军,擎着火把已经排成了一个个方阵,而后来,如同一条火龙般的队子,还在滚滚开来。往远处瞧,一眼望不到尽头。整个城外,除了隐隐传来战马嘶鸣,竟是一片鸦雀无声。 第三师论战斗经验,可谓身经百战。从一开始就战斗在朝鲜最前沿,打的仗多,而且还有不老少极其惨烈的刺刀战。时隔大半年,这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上到下,噤声之时,自有一股子肃杀之气。一万五千官兵汇聚在此,顿时让整个锦州北门上空,肃杀之气环绕聚集。 “快……快去报将军,关东军何……姑爷来了!”守城的小军官已经语无伦次。赶巧,守卫在此的,却是从辽南败退下来的吉林练军,领头的不是旁人,却是何绍明的岳父长顺。 八千吉林练军,如今退到锦州的不过五千之数。朝廷心里头明白何绍明与长顺的关系,留在这儿也有些防范于未然的意思。若是长顺能阻挡何绍明,最好不过。若是不能,倘若长顺在山海关来个窝里反,谁也受不了。所以,留在这锦州是最恰当不过。 长顺宦海多年,朝廷打什么主意,他是门儿清。可他这会儿却陷入了两难。摆在面前的问题实在难以抉择。论亲,何绍明是自己女婿,论忠,自己还是这大清的臣子。而且,他认定了光绪斗不过慈禧,还自以为何绍明是帝党一派。所以,他这会儿正考虑着是不是该劝劝自己这位能耐太大的女婿,可又害怕万一脾气见长的何绍明,来个翻脸不认人。一时两难啊。 就在这个光景,戈什哈已经来报,关东军兵临城下! “好快啊!”长顺纠结着眉头,暗自叹息,左右是躲不过去了,且上城头再说吧。 就在此时,何绍明已经立在城下小半天了。瞧着严丝合缝的城门,何绍明正琢磨着需要几颗炮弹才能解决。旁边儿,翰林编修文廷式已经是急不可耐。 “何大人,为何还不叩门?……诶呀,圣旨……我去叩门!”文廷式几天来,一直都是失了方寸的模样,内里急不可耐,偏偏却有力没地儿使唤。赶上这差事,当即就蹿了出去。 片刻,立定在城门不远处,挥舞着写了血书的黄马褂,扯开嗓子就喊开了:“本官……翰林编修文廷式……今有圣旨在此,著盛京将军何绍明……提兵入京……尔等快快开门!” 黑咕隆咚,根本就瞧不清楚文廷式手里头拿的什么,就看着下头举着块黄布来回挥舞。 守门的军官,眼瞧着关东军没有立刻攻击,琢磨着自己家大帅可是何绍明的岳父,女婿还有打岳父的道理?当即,心里总算有了些底,这说话也硬朗了许多:“圣旨?这位大人,您别蒙人,圣旨咱可瞧过……您要是想骗城门,也准备好点儿,弄一块破布算怎么个意思啊?” “哈哈……”城头兵痞一片哗笑。 文廷式挂不住脸色,正要再说,却被何绍明派出的卫兵招呼了回去。 瞧着文廷式满脸激动的神色,何绍明轻笑道:“文大人,对付丘八,我在行……凯泰!给城头点儿教训!” “是!”何绍明的头号兵弁头子凯泰,一脸的兴奋之色,对身后一招手,抓过一门火箭筒,上了弹药,催马就朝城门奔去。也不待战马停息,趁着转弯的光景,对着城头就扣动了扳机。 ‘嗖’‘轰’!火光一闪,再看城头,方才那小军官躲着的墙垛子,已经被炸飞了。 外有万多大军临城,又有这么强硬的态度,一众练军早就吓破了胆子。上头即便有些伤亡,这个时候,也没人敢还手。 “别打,别打!误会……误会啊!何大帅,咱们是吉林练军,您岳父就在城里头,正巴巴往这儿赶呢。” 求饶声一丝不漏地传到了何绍明耳朵里,他当即心中腹诽:“吉林练军……这慈禧是琢磨着打亲情牌啊……” 盏茶的功夫,城门开了一个小缝,三个人影远远地走了过来。 待及近,何绍明便瞧清楚了,当先一老者正是自己的岳父,吉林将军长顺。 三人停在何绍明面前,随即翻身下马,长顺琢磨了半天,才一拱手:“绍明……年许不见,你可是本事越来越大了。”翁婿二人,阔别年多。分别之时,何绍明还只是个小小的提督。而如今,论级别,俩人都是关外的将军,论权力,何绍明现如今可还是顶着几个钦差的头衔。也无怪长顺心思复杂。 这边儿还没等长顺下马,何绍明早早就翻身落马,抢在长顺前头,一个标准的军礼已经敬了过去。两世为人,何绍明异常珍惜亲情。面前的长顺,虽说是个满族人,自己又是个穿越客,可人家对自己有养育的恩情。打心眼里,何绍明对长顺那是恭敬。 二人互视一笑,颇有些翁婿叙旧的意味。 身后的文廷式瞧着不好,深怕何绍明会因私废公,当即咳嗽一声,插嘴道:“何大人……长大人,眼下不是二位叙旧的时候,圣主蒙尘,正等着大军入京戡乱……正好,长大人在这儿,这圣旨您也有份……事成……” 没等他说完,那头长顺已经连连摆手。随即苦笑道:“文大人,圣旨不圣旨,谁也说不好是真是假……头三天前,咱们可是接了朝廷的公文,圣上亲自下了圣旨,明令我等守住锦州,谁都不许放过去……文大人,别急,待我与绍明说道说道,然后咱们再说眼前的事儿。耽误不了多少光景……绍明,这边说话。” 说着,长顺把着何绍明的胳膊,慢悠悠朝中间走去。待足够远了,这才停下。而后反复打量了下何绍明,面带笑容,拍了拍何绍明肩头,赞许道:“黑了,也壮实了……举国皆败,唯独绍明你能力挽狂澜。好!没给大年(何绍明之父)丢脸,是个爷们儿!” 何绍明这会儿放下了一切伪装,就如同孩子一般,满脸的兴奋:“岳父谬赞了。” “当得,当不得老头子绝对不会夸你……我那外孙女可好?” “我也大半年没回家了……嘿,凝香来信说挺壮实的,如今都能开口讲话了。” “好好,好!额鲁那混小子没给你添乱吧?” “还成,您瞧,第三排头一个,就是他。” 长顺放眼望去,瞧见了自己的儿子,随即愈发满意地连连点头赞许:“好啊~好!这混账东西也算有点儿出息了,好……” 二人就在这锦州城外,闲话着家常。说了许久,长顺慢慢收了笑容,语重心长叹息一声道:“绍明,你这是何苦呢?岂不知,谁都瞧出来了,皇上不顶事儿,这天下,还是老佛爷的。你此番的举动,就是以卵击石啊!” (以下字数免费,推荐两本还算不错的书《扶明》(穿越明朝,号称大明1937前传)《龙的诉说》(作者很用心,更新速度很快,目前打到日本了- -!)《沙非笑的路》(已经上架)多说一嘴:17k不可一日无军史,军史不可一日无渔神~渔神大作《隋主沉浮》)(未完待续) 二一六 清失其鹿(十) 锦州城外,大雪连天。如果这个时候谁稍微测试一下温度,肯定会惊讶地发现,还没到冬至,这个时候的气温竟然已经下降到了零下二三十度。这样的天气里,就算穿着这个时代最好的皮毛衣装,从暖和的屋子里甫一出来,立即就会被打得浑身冰凉。 可就是在在这种天气里,文廷式文大翰林却感觉内里有一团火,仿佛要撑破胸腔迸射出来一般。脑门子,更是现出了汗珠子。他心里头急啊,出京之前,已经风闻圣主被囚,帝党领袖翁同龢也被锁拿了,整个北京城天翻地覆,抵挡份子人人自危。他能想象到,只要时间一久,等慈禧扫清了朝廷里所有的羁绊,帝党,乃至于光绪,都再也无法翻身。 这种焦急表现在他脸上,更表现在他身上。纠结着眉头,手足无措,来回地踱着步子,眼睛始终盯着前方还在叙话的翁婿二人。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了,一跺脚,就要上前。 一只手拉住了他,回头一瞧,却是始终淡定的张佩纶。与文廷式不同,张佩纶心里头要平稳得多。他宦海浮沉几十年,历经波折,心里头的信条也就变成了‘尽人事听天命’。此番千里迢迢从天津跑到关外,图的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此刻,后党复辟,慈禧重新掌权,二十营的北洋练军也入了京城,连停战的条件都应了下来,在他看来,已经是无可挽回。 何绍明走了一条根李鸿章完全不同的路子,前方到底如何,张佩纶心里没有数。不止是他,恐怕就是何绍明自己,眼下也没数。毕竟,妄图用一人之力而逆天改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眼下整个历史已经变得不太一样了。很有可能,何绍明所熟知的历史不再重现。那么,他穿越以来最大的优势就将殆尽。此后种种,只能凭着自己的能力,还有一些运气了。 张佩纶微笑着拉住了文廷式,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张幼樵,你这是什么意思?”文廷式气急败坏道。这二人分属帝党与北洋,而北洋这个强藩又是慈禧的支持者,是以,二人之间交往淡,且彼此很有戒心。眼下后党逼宫,文廷式急在心里,自然就把怒气转嫁到了张佩纶身上。 “文大人,稍安勿躁……您此刻前去会有用么?” 文廷式一甩袖子,急道:“怎么没用?本官有今上血书衣带诏,天下臣子见此,如同见皇上……” 张佩纶仔细地听着,眼见文廷式越说越激动,却只是笑而不语,待到最后才插嘴道:“文大人,书生意气……书生意气用不得啊。一封诏书而已,这种时候,全凭本心,人家愿意信这是真的,那这就是真的;人家要是不信,你就是说死了,甚至把皇上请过来,那也是假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文廷式已经气得脸色发白。 “什么意思?呵呵。”张佩纶收手,随即侧身望着远处交谈热烈的翁婿二人,似自言自语道:“诶呀……以前大家伙儿觉着这大清是有点儿不对,可怎么琢磨也没琢磨出哪儿不对,都寻思着,兴许就是应了那句‘雌鸡司晨’。都想着,也许,这圣主出来了,这天下也许就变好了吧?可结果呢?……失望啊,此战过后,无论结果如何,这大清都得变天了……” 张佩纶的话可谓字字诛心!仿佛一连串的刀子一般,扎在文廷式的心头。是啊,圣主出来了,也没好到哪儿去,反而……这大清,难道真要变天了? 这头场面尴尬了下来,一片寂静;连带着那头,气氛也有些沉闷。 翁婿二人叙话良久,终于话锋一转,说到了点子上。 “绍明,你这是何苦呢?现下谁都瞧出来了,皇上不顶事儿,这天下,还是老佛爷的。你此番的举动,就是以卵击石啊!” “我知道你有能耐,而且大了去了。从朝鲜一路杀了个尸横遍野,你这顶子,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鲜血染红的。年轻人,恃才傲物本没什么。可现在你已经进了这官场了,官场讲究什么?和光同尘!这大清朝就是那么回事儿,搞不好了,也坏不到哪儿去。可你从籍籍无名一路走到了权利顶峰,到了这个时候,你再鹤立鸡群,不是等着人家参劾么?” “有句话,是你岳父我这么多年官儿当下来,总结的。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个脸面。大家无论私下怎么斗,表面上可都留着面子,谁也不先撕破。为什么?谁撕我脸皮,我跟谁拼命。你呀……诸军皆败,你独胜,功劳全在你身上,错儿全是别人背。这已经是扫了大家伙儿的脸面了……你别张嘴,听我说完!不但如此,你还把那四个混蛋给砍了,这不是打朝廷一耳光么?” “是,你现在确实威望十足,全天下人都看着,盼着你何大帅打胜仗。你要总是打胜仗也就罢了,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败了呢?我告诉你,一旦你败了,立马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北洋、朝廷那些人,可眼睁睁看着呢,就等着抓你小辫子!” “没错!你何绍明能耐,你看不上那些混吃等死的老家伙。你是不是觉着有天下百姓拥戴,就没人敢动你了?你知道袁崇焕怎么死的么?冤死的!可他死的时候,旁边儿围着上万的老百姓,等着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朝廷要想坏你名声,有的是路数!” “再说说现在,我就不信你瞧不明白现在的形势。老佛爷执掌权柄几十年,肃顺能不能?鬼子六厉害不?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个都败了?想当初曾公也跟你一样,手握重兵,可结果呢……再说皇上,年轻,冲动,志大才疏,这些事儿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也就是那帮子腐儒捧臭脚,想做什么名臣。名臣是那么好当的么?有几个名臣是好下场?” “绍明,你听岳父一句……算了吧,别跟着翁同龢瞎起哄了,没前途。搞不好,就是家破人亡。就算你不考虑自个儿,也替我闺女考虑考虑,替我外孙女儿考虑考虑。你只要不入关,怎么都好说,他日的成就,绝对不下于李鸿章!” 长顺这话算是掏心窝子了,实打实地在替何绍明考虑。不清楚未来如何,站在这个时代背景,处在这么一股子风气之中,这番肺腑之言,也算是极其明智了。何绍明穿越以来最大的转变,就是学会了换位思考。后世,世人都骂李鸿章是国贼,试想,李鸿章已经算是一时人杰了,他尚且做不好,那么假设你不清楚未来,你能办得比他好? 就算你知道未来,历史轨迹就是那么好扭转的么?整个大清官场,却如长顺说的一样,都在混日子,你不混,你就会被排挤出去。好不容易上位了,还得防范来自各处的明枪暗箭,还得处理好自己政见与朝廷之间的矛盾。整天的经历都花在了扯皮上面,还有精力办事儿? 听着这番话,何绍明心里头感动,大冷天,心里头一直都暖洋洋的。除了欣慰于眼前的亲情,更欣慰于,还好他没走李鸿章的老路。幸好,他熟知历史,幸好,他从一开始就跳出圈儿外,不在这浑浑噩噩之中,幸好,他还有着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幸好啊! 长出一口气,恭敬地给长顺鞠了一躬:“岳父,女婿让您费心了……您说的这些,小子都明白。李鸿章说的明白,这大清就是个纸糊的破房子,他在不停地裱糊着,拆东墙补西墙。而后大家伙儿都在内里闭着眼等死,过一天是一天。这些,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说话间,何绍明抬起了身子,脸上已经挂上了一抹苦笑:“我也想过过安稳日子,娇妻美婢,家财颇丰,闲时抚琴弄棋,寄于山水之间,神仙也不过如此……只是,只是我还有良心,一个中国人的良心。我不能眼瞅着国土沦丧,自个儿却搞什么和光同尘。有些事儿,总要有人去做啊。” “绍明……” “您听我说完。”这回轮到何绍明不容插嘴了。“我曾经有一个噩梦,在梦里,对面那个蕞尔小国,就是那个被咱们整整压制了三千年的岛国,突然就打上了门,而且还打赢了。逼得咱们割地赔款,朝鲜没了,台湾没了,就连辽南也是用了三千两银子才赎了回来,里外里赔款两亿三千万,加上利息,总攻赔款四亿多。那个恶邻,就是靠着这笔款子,买轮船,办军队,此后整整欺压了咱们五十年,五十年啊!直到五十年后,咱们才用几千万人的性命,把这个岛国赶走。岳父,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噩梦成真么?” “那到底是噩梦……”长顺到底还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个时代有一个特征,整个社会,被儒家的风气包裹着。儒家讲究个家国天下,这家,始终放在国家之前。 “岳父,我这次入京,不是为了皇上,更不是为了什么帝党。我就是为了自己的良心,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中国,还有可战之军!只要关东军一天不倒,日本人,一天也别想骑在咱们脑袋上!” 长顺久久无语。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呢?自保与报国之间,怎么抉择是个问题。这个时候,明显就是,报国反受其害,自保倒是有功。眼前,自己女婿就如同榆木脑袋一般,怎么说,也听不进去。抱着一个念头,就打算撞南墙了。叹息一声,道:“绍明啊,我顾及你的脸面,始终没有说……眼下这全军都传着,说你是大清的曹操啊。” 何绍明微微笑了笑:“曹操怎么了?他爱新觉罗家把天下弄的一团糟,还不许别人站出来收拾山河了?我瞧着,这天下也该易易手了!” 震撼!此言一出,震得长顺直发傻。这什么意思?挑明了要造反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个儿女婿竟然是这么个心思! 良久,长顺无力地摇了摇头,对着何绍明一摆手:“到底是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这耳力愈发的差了,回头也该告老还乡了……绍明,你且去吧,我拦不住你,也没法儿拦住你。我就要求你一件儿事儿,好好待凝香……”说着,不待何绍明反应,已经转身往回走了。片刻之后,长顺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喊了出来:“打开城门……放关东军进城!” 一八九四年十二月七日夜。吉林练军退出锦州城内,放关东军进城。时,吉林将军长顺百般劝阻,扬言与何绍明决裂,依旧无法拦阻。长顺迫于万多关东军的武力威胁,只得在其过城之后,致电朝廷,将详情告之,并请朝廷降罪。 京师,紫禁城,慈宁宫。 连日来大展拳脚的太后老佛爷,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停战的照会已经发了过去,谈和的全权大臣李鸿章也进了京城,除了北面还有个何绍明不安生,这天下,总算是太平了。李鸿章本就受制于慈禧,从前鼎盛的时候尚且如此,此刻实力大损,名望大损,又怎么拗的过老佛爷的旨意? 老佛爷睡得香甜,值更的太监宫女总算松了口气。这位主子,出了名的睡不实成。夜里头总是有精神头,坊间传闻,这老佛爷就是夜猫子托生。这话虽说有些夸张,可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尤其是前几日,皇帝差点儿跟老佛爷撕破脸皮,这老佛爷一宿一宿的不睡觉,可着劲儿的折腾人。光是太监宫女,就有好几个倒霉的。 眼下听着鼾声都起来了,看来是今儿算是消停了。 几名垂立的太监宫女正打着哈欠,偷偷养神,就听外头‘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领班的太监当即就急了,捏着嗓子斥责道:“外头是谁啊?仔细这点儿,惊扰了老佛爷,小心拔了你的皮!” “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一脸寒霜李莲英。 这么大动静儿早就惊扰了慈禧,她刚刚转了身子,就听李莲英哭诉道:“老佛爷,大事不好,文廷式带着皇上的诏书,找了何绍明,眼下何绍明带着关东军已经过了锦州,眼瞅着就要叩关啦!” “啊?”大吃一惊之后,一瞬间,慈禧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二更送到~这标题大伙儿看腻了吧,呃,我尽力在明天结束,换新章节名~)(未完待续) 二一七 清失其鹿(十一) “传奕劻……” “传世铎,那些个军机都找来!” “再找个知兵的,就荣禄了,都给哀家找来……” 披头散发的慈禧,大发雌威,不迭声地下着命令。这回,老佛爷是真的怕了。就算辽南败得再惨,慈禧也从没如此失态过。正如她所担忧的一般,日本人,即便两头登陆,进逼京畿,也不过是求财求利。何绍明不一样,这个汇聚天下人望的臣子,手里头还握着重兵,一旦杀入京师,那就意味着政变!慈禧可以预料到后果,好一点儿,就是光绪重新站在前头,她老佛爷乖乖回去荣养;保不齐,何绍明一发狠,就得绝了这大清二百五十年江山! 恐惧,危机,一切都前所未有地袭来! “世铎就候在外头……奴才这就去办!”李莲英一溜小跑,出去传旨。 不一刻,宫门大开,无数拨人四散而去。去往各处传旨的小太监,一个个几乎跑断了腿。去了列位军机大臣的府邸之上,也没了好气儿,气急败坏地砸着大门,将一个个朝廷大佬从暖被窝里头拎了出来。 七老八十的额勒和布,老大的不愿意从刚刚取的六姨太房里钻了出来,脸色自然不怎么好,还想拿腔作调训斥一番。不想,还没等他架子端起来,那头小太监已经不迭声地催促了起来。 “诶哟喂,老大人,您快着点儿吧,老佛爷懿旨,传您赶快进宫觐见……何绍明带兵已经过了锦州,眼瞅着就快叩关了……老佛爷动真火儿了,您最好快着点儿?” 小太监说的语无伦次,额勒和布却越听越吃惊,他哆嗦着嘴唇,颤声问道:“何绍明要叩关?这话儿怎么说的……没有朝廷旨意,擅自调兵,他这是要造反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夫……” “亲爷爷,锦州长顺来了电报码子,说是人家何绍明手里头可攥着皇上的诏书呢。” “诏书……翁同龢,我跟你拼了,你这是要断送大清二百五十年江山呐……” 额勒和布喊完一嗓子,直接眼睛一翻,背过气了。 且不说这老头儿怎么样,单说慈宁宫这头。 上首坐着慈禧,整个人脸色铁青着,触摸着茶碗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下头,自奕劻、世铎以降,一个个军机大臣都耷拉着脑袋,垂手站立着。每一位都是匆匆而来,来不及拾掇整齐,不少人眼睛里还挂着眼屎。酒色伤身的庆亲王奕劻,这会儿似乎犯了烟瘾,不住地打着哈欠。领班军机世铎,更是熬红了眼睛,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急躁。 能不急么?老佛爷再怎么说那是老佛爷,即便何绍明入了北京,也暂时不能拿老佛爷怎么样。为了脸面,何绍明一准儿拿皇上出来做挡箭牌,老佛爷极有可能就此归养。而下边儿他们这些人,可就没那么走运了。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腥风血雨。哪朝哪代政变,不死上千八百号人的? 这可真是现世报,前脚他们刚刚处理了帝党,还没乐上几天,这何绍明就打了过来。天爷爷,这大清到底是怎么了?莫非真维持不下去了? 上头的慈禧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老太太招呼大伙儿过来,就是要他们拿个主意的。此刻一个个都成了哑巴,老太太能不生气?“都怎么了?开口说话啊?不尽早拿个主意,大家伙儿都得完蛋,这大清朝就得彻底断送!” 后果不用她说,大家再清楚不过了。只是,现下能有什么主意?打还打不过,人家还站着理儿,不好办啊…… “合着朝廷拿银子就养了你们一群废物!关键口上一个个都成哑巴了?世铎!你这个军机首辅,出出主意吧!” 点到头上了,世铎躲不过去,只得应付道:“回老佛爷,奴才觉着,唯今之计,也只有从两面着手……一是调山东、山陕练军入京勤王;这二嘛,也只能是多发旨意,派人拿了圣旨,前去止住何绍明。” 这话等于没说一样,调兵?大清要还有兵可战,至于跟小日本求和?圣旨?更是笑话!人家手头上可是拿着光绪的血书呢。想说你拿的是矫旨那就是矫旨。 老太太听得直皱眉头。这世老三确实没什么本事,慈禧用他,就是看中他听话这一点了。可到这关键口了,根本就指望不上。不但是他,下头有一个算一个,争权夺势个顶个的能耐,办真章的时候就成了哑巴。 慈禧已经出离了愤怒,正要发飙,就听外头脚步声急促。一推门,先是大内总管李莲英小跑着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浑身风雪,面带憔悴,却正是刚刚被慈禧打发回去的鬼子六奕䜣。 “老六,你来了!”慈禧激动得有些发抖,这一刻,心里头顿时就暖和了起来。鬼子六来了,这六弟弟向来主意多,他一来,也就有了指望。 鬼子六这会儿也不见什么礼了,直接一拱手,极其自然地道:“嫂子,老六来晚了。” 二人对视了一下,眼光里有些东西,交织在一起。伺候慈禧几十年的李莲英读懂了,那是‘了然’。鬼子六明知道眼巴前危机一过,他还得乖乖回去圈着。可他还是来了。不冲着别的,就冲着这旗人二百多年江山,冲着祖宗的基业。即便是回头翘了辫子,他也得来! “连英啊,给老六搬个椅子,这么大年岁了,还这么折腾……我这心里头怪不好受的。” “嫂子客气了。”鬼子六施施然落座,而后思索了下,直奔主题道:“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咱们就说白了吧……何绍明心思不小,这回,肯定不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理,怕是要逆而夺取了。老嫂子,我就一句话,这事儿只能抚,不能来硬的。大清朝那么点儿底子,全都扔在辽南跟威海了,临时拼凑起来的团练也不顶事儿。……依我看,只能诱之以利……” “利?多大的利?难不成把这江山给了他?” 鬼子六摇摇头:“开关,给他个关东总督的衔头……然后明发旨意,派个有分量的亲传也成,一定要是皇上的手书。再把皇上抬到前头来,这么一来,有利又有义,他要是再南下,就是乱臣贼子,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人望,就得丢的一干二净!” “有利又有义……”这义自然就是天下大义。何绍明拿皇上说事儿,如今既然都放出光绪了,那他自然就没有造反的名头。慈禧思索一番,当即额手相庆:“老六,这次多亏了……就这么办!来呀,赶紧派人拿了皇上旨意去山海关!” 老太太高兴过头了,忘记还没有指派大臣。随即醒悟过来,眼睛扫着下头众人,不住地琢磨着。这会儿老佛爷又淡定了,那股子威严也回来了。 这么一来下头人就不好受了。纷纷低着头,不敢看过去。抬头?那不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么?何绍明可是个杀星!那四颗血肉模糊的脑袋头些日子可是刚送到京城,万一一句话不对付,自己这小命就没了! 慈禧左思右想也没选出来,索性询问鬼子六:“老六,那你看派谁去好呢?” 鬼子六微微一笑,指着一众军机的后头道:“荣禄……可堪大任!” 后头正庆幸自己身份低,老佛爷看不着的荣禄听闻这话,心里头咯噔一声。心说,我的六王爷啊,好事儿您不想着我,怎么这事儿您想着我了? 慈禧思索了一下,随即同意:“好,就这么着了!荣禄,给你个钦差的名头,拿了旨意,即刻启程!” 得!改不了了!荣禄只得故作感激,连忙下跪:“臣必不辱命!”脸上,写着的是十头牛业拉不回来的坚毅。 辽南,宁远。 入了锦州,关东军第三师就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微明,便又启程,一路南下,直奔山海关。走了一天的功夫,如今已经到了宁远。 宁远可是大有来历,远的不说,当年的宁远大捷,就是发生在这儿。袁崇焕指挥着明军据城而守,依仗着火炮犀利,打败了清军不说,还重伤了努尔哈赤。后来,努尔哈赤也因此一命呜呼。 后世对此颇有怀疑,更有考据历史的人士声称,袁崇焕是汉奸。对于历史到底如何,何绍明实在提不起兴趣,他的兴趣不在于考古,而是一门心思地开创未来。 过了宁远,前头一马平川,顺着辽西走廊再有一天的路程,就要到山海关了。这会儿,他心里头也在反复权衡着利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人望够了么?天下人彻底对这个朝廷失望了么?兵力够不够?骑在马上,他一直在走神。何绍明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更愿意去做有把握的事儿。而偏偏,有些事儿必须要去赌博。赢了,就是百年国运,输了,就是丧权辱国。 “为什么老子当初不从政呢?”苦思无果之后,他也只能对自己前世的职业发发牢骚。 又在宁远休整一天,第二日刚刚启程,迎面便碰到了一拨人马。 拦在队伍之前,声称来宣读朝廷的旨意。 领头的是个副将,瞧着关东军军容齐整,而且荷枪实弹的雄风,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哆哆嗦嗦读了旨意,而后就眼巴巴地瞧着马上的何绍明。 这旨意意思很简单,就是让何绍明收兵回辽南。 瞧着下头那副将胆战心惊的样子,何绍明满脸的戏谑。“老子来一回不容易,哪能就这么便宜就走了?”琢磨了下,转头对着文廷式:“文大人,你看?” “矫旨!” “哦,那就依着文大人的意思……全军继续前进!” 那副将见此,屁都没放一个,掉头就跑。跑吧,一会儿人家后悔了,砍了自个儿脑袋祭旗,上哪儿说理去?朝廷里的大事儿,不是自己一个小小副将能说了算的。 前行不到一个时辰,又遇上了同样一拨传旨的人。口口声声宣称文廷式拿着的是伪造的旨意,光绪皇帝也没被囚禁,要何绍明收兵。 这回黑着脸的文廷式连话都没说,直接一个冷哼,接着就催马前行。 一来二去,这一路上总共遇到了九拨旨意。坐镇山海关的伊克唐啊完全是依了朝廷的旨意在办事儿。之前的夜里,乱了方寸的慈禧,一封封发着诏书,就盼着就挡住何绍明。好能拖延到荣禄到达。慈禧也知道没什么用处,可能拖延一刻也是好的。是以,这才有了之前何绍明等人的遭遇。 打发了最后一拨,复行片刻,绵延的长城已经入了眼底。到了这会儿,文廷式稍稍放下了心。而张佩纶,则还是保持着那服万事不担心的风度。 张佩纶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儿,催马上前,低语道:“何大帅,这前后可是九拨人了,再来这么两三回,您就追上岳武穆了。” 秦桧杀岳飞,一连发了十二道金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此刻张佩纶点了出来,其中意思,耐人寻味。 何绍明只是笑笑:“老子可不是岳飞……朝廷里更没有能杀我的秦桧!”他何绍明可没有岳飞当初那些君君臣臣的思想,对这个少数民族建立的大清朝更是好感缺缺。从一开始,他就打着逆而夺取的主意。此刻有了好机会,他又怎能放弃?就是这一刻,他已经拿定了主意,机会稍纵即逝,错过这一次,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葬送这满朝的腐朽。 何绍明怎么想,文廷式可不知道,他这会儿明显会错了意:“何大人务须担忧,只要大军开进京师,救出圣主,必定一举扫尽满朝奸佞!此后皇上必定重用何大人,将来就是登堂拜相,当了军机首辅也大有可能!” “……且看吧!”文廷式一句话说完,顿时让何绍明心里头好顿嘲笑。眼下那位皇帝已经被囚禁了,这帝党支离破碎不说,就算鼎盛时期,也是没钱没权,连个手腕都没有。这会儿就知道空口许诺,也就是自己心思不纯,换成那位袁大头,绝对不会答应这亏本的买卖! 眼前,高大的山海关越来越近。何绍明混不在意地瞧着城墙上如临大敌的一众练军,随即开口道:“这架势还过得去……瞧着挺热闹,凯泰!替老子跟他们打给招呼,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何绍明来了!” “是!” (以下内容不算字数:推荐几本书《扶明》(号称大明1937前传)《龙的诉说》(作者很用心,更新速度很快,对历史有别样的见解)《沙非笑的路》)(未完待续) 二一八 清失其鹿(十二) ‘塔塔塔’马蹄声连响,一骑枣红马分开四蹄,疾驰而来。马上骑士,头戴狗皮帽子,一身墨绿色军装,长长的马靴快到了膝盖。一手持缰绳,一手擎着一杆‘何’字帅旗,不住地呼喝着战马,加速向前。眼看着就要到了山海关之前,骑士一拉缰绳,战马一个嘶鸣,随即人立而起。在空中足足转了小半个身子,而后骑士借着下坠的劲头,猛地将旗杆插入冰雪之中。傲然仰着头,抻着嗓子喊道:“关东军练兵使……统带连南军务总办钦差……一品盛京将军……御赐黄马褂……紫禁城骑马……一等子爵……何绍明何大人到!” 好俊的身手!好俊的人儿!好霸道的唱诺! 再看后头,就在凯泰唱诺的时候,后头的关东军大队已经陆续抵达。距离两千米开外,先头的方阵踏着整齐的步子,在军官的口令下立定。而后头,更多的队伍分裂出来,在军官向左转向右转的口令声中,分裂出一个个方块,慢慢并排立在关前。整个场面,除了战马嘶鸣,军官的口令,就剩下‘刷刷’的脚步声。待凯泰报了名号,后头已经立定齐整。本是细不可闻的风吹旗帜发出的扑啦声,这会儿却显得分外地响亮。 关东军威武! 再看山海关上,上到俩主官宋庆、伊克唐啊,下到各级官佐兵弁,一个个已经看傻了!当日与日军交战的时候,大伙儿就感觉着,这小日本已经隐隐有了西洋兵队的架势,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那会儿的场面,就已经对他们有足够震慑的了。可今天一看,好家伙,这关东军竟然比东洋人还齐整!大清国,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支军队?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何绍明白手起家,硬是成了气候! 到了这会儿,宋庆已经彻底的服了。捻着胡须连连点头道:“无怪关东军所向披靡,这阵仗,这军纪……恐怕就是西洋各国列强,也多有不如啊。” 伊克唐啊也叹息道:“要说这何帅,打仗绝对是这个!”说着一挑大拇指,眼神里全是赞许。随即微微摇头叹息:“可惜啊……不会做官。”伊克唐啊不必其他满人将领,他可是真刀真枪,流血流汗,一路厮杀起来的。当初还年轻的时候,就跟在僧格林沁手下,东征西讨。一步步靠着战功,走到了今天。他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是以,一是一二是二,语气里不无对何绍明的惋惜。不会做官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不懂得和光同尘,国朝数千年,大家都是这么做官儿的。谁鹤立鸡群,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老宋,何绍明已经示威了,咱们要应战么?” 宋庆苦笑着直摇头:“应战?怎么打?……打不过啊,我瞧着,咱们还是下去说话吧。能劝就劝,实在不行,你我二人就把老骨头埋在这山海关吧。” 伊克唐啊皱着眉点了点头,也没说话,跟着宋庆往下就走。他心里头清楚的很,别看现在山海关屯集着将近四万大军,可真正能战的不过两万出头。全靠着俩人的本队,毅军与奉天练军在支撑着。想当初连两万日本兵都挡不住,现在要挡住屡败日本的关东军,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二人的心思很简单,能谈还是谈的好。谁也不想在这个口上,搞起内部厮杀,而后让小日本看着笑话。 片刻之后,山海关城门大开,一桩齐整的宋、伊二人骑在马上,就带着二十名戈什哈,径直奔着关东军帅旗而去。 何绍明见此,也不多话,一催马,带着一队士兵便迎了上去。隔着十来步远,双方立定,就这么遥遥地打量着对方。 方才凯泰唱诺,有一句是‘统带辽南军务总办钦差’,事实上,朝廷早就下了诏书,去了何绍明的钦差身份。如今,这总办钦差变成了伊克唐啊。是以,这会儿也说不清楚到底谁管着谁。双方只是遥遥一拱手,便算作见礼了。 见礼之后,谁都没开口,这头二人好奇地看着何绍明,琢磨着这个年轻人到底哪儿出奇,怎么就建了这么一支威武的关东军。而何绍明也在大量着二人,尤其着重看着白发老将军宋庆。这位老将军,在甲午之中统带着毅军,从头打到尾,屡战屡败,而后屡败屡战,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就是这种精神,足以让何绍明敬佩。 良久,何绍明总算是率先开口了:“宋大人、伊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知道我因为什么来,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堵在这山海关……真是天大的笑话,国家危难,统属于国朝的两支军队,却非得兵戎相见。” 宋庆苦笑道:“说到底,咱们跟何大人不一样,统带的是朝廷的军队。既然何大人明说了,那老头子也不打诳语了……何大人,我看你还是带兵回去吧。朝廷的事儿自然有朝廷做主,轮不到咱们这些统兵的插嘴。” 何绍明戏谑一笑,朝后一摆手,自有卫兵送上了血诏:“两位大人,我不知道你们得了朝廷什么章程,我也懒得知道。瞧好了,我这儿有皇上的血诏,点名让我提兵入京……你们要是拦着,那我就只能硬闯了。” “何大人,您这是何苦?朝廷怎么个情形那是朝廷的事儿,咱们只管统兵打仗就得了。” “打仗?还打什么?我千里回援辽南,刚到地方,朝廷就支撑不住要求和了,还打的起来么?”何绍明语气满是不屑:“两位也是打辽南出来的,跟小日本见过真章,你们甘心么?就眼睁睁瞅着小日本占了咱们的土地,拿了咱们的银子?摸摸良心,对得起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么?” 一句反问,问得二人久久无言。作为军人,不能保家卫国,眼瞅着国土沦丧,只是是个爷们,这心里头就不好受。 可不好受又能如何?说到底,他俩不过是朝外的武将,根本参与不了朝议。整个军队,上到粮草补给,下到兵备军械,所有的都捏在朝廷手里。只要朝廷一句话,断了补给,几万大军不出一个月,必然土崩瓦解。况且,二人身边还有不少的人物在监视着一举一动,稍有不对,请了旨意就能拿下二人。 好半天,伊克唐啊才无奈道:“说到底,这江山也是皇家的……” 何绍明一听就炸了,他本来就讨厌这种论调。当即厉声道:“皇家的?笑话,他爱新觉罗家不要自己的祖宗基业了,还不许别人整治了?二位,眼下是什么时候?国战!日本大举入侵,水陆齐进,咱们输了,就得割地赔款。要不了几十年,小日本靠着这笔款子卷土重来,咱们就得亡国灭种!” 见二人脸色松动,何绍明添油加醋道:“过了这处隘口,京城近在咫尺,不出三日,何某定将这天翻个个儿,而后整饬队伍,带着大家伙儿重新跟小日本好好战上一场。二位,到时候你们要兵,我补!要饷我出!要军械,我给!豁出去一口气,跟小日本拼个你死我活。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百姓,也不枉咱们当一回军人!无论输赢,死后,咱们都是民族英雄!” 民族英雄!这四个字眼重重地砸在了二人心头。人活一世,草木一春,衣食无忧之后,图的就是个脸面。谁也不想死后让人戳着脊梁骨骂。何绍明这番话准准地抓住了二人的痛角,说得二人颇为意动。 “何大人,咱们也想,可朝廷……” “矫旨!”何绍明打断道:“何某有皇上的血书,走到哪儿都占着天下大义!二位,往前一步虽然前途未卜,可起码对得起良心。退后一步,我敢说,二位绝对会后悔终生。直到临死前,对此还会念念不忘,琢磨着,重新站在这儿,重新选择一条路,又会是什么光景!” 二人已经被何绍明这番话激得热血沸腾。宋庆、伊克唐啊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写着一样的东西,意动! 何绍明瞧着他俩的反应,心里头暗暗得意。他这番话,可是足足琢磨了两天。要没有效果,那可就真丢份儿了。 “何大人,既然如此,那我们……” 眼瞅着话到嘴边,二人就要归顺,就听后头“通通”两声炸响,而后山海关城门大开,一队骑兵一股风一般地奔了过来。 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何绍明的卫兵已经端起了步枪,准备应对对方的敌对举动。 “……怎么回事儿?”宋庆回望一样,随即茫然道:“何大人,这……这不是我们安排的。” 何绍明混不在意,大气地摆了摆手:“就那么百十人而已,两位将军莫慌,何某这点儿胆子还有的,且看他们要干什么吧。” 这会儿,那队骑兵似乎也发现自己冒失了,领头一人吩咐一声,当即留下了一大半的队伍,只带着二十几人奔了过来。 远远的就听见喊声:“圣旨到!关东军何绍明接旨!” 须臾之后,那队骑兵已经到得近前。何绍明一打量,笑了,老熟人啊!领头的不是旁人,正是被何绍明活生生从盛京吓跑到京城的荣禄。大半年不见,这位荣大人气色更胜往昔,将军肚也出来了,整个人富态了一圈儿。只是脸色不大对劲,除了疲惫,更有些恐惧的架势。 “荣大人,辽阳一别经年,此番再见,荣大人风度更胜往昔啊……兄弟先恭贺荣大人高升了,日后这军机首辅,那就是给您预留的。”何绍明这话听着像是马匹,可内里的讽刺意味十足。 也不知道荣禄听没听出来,这位主儿喘着粗气,连连对三人作揖。好半天才开口道:“先说公事,再叙私谊……何大人,圣上旨意,您下马接旨吧?” 何绍明一脸的不在意,笑吟吟地摆弄着马鞭,随口道:“念吧,我听着呢。” 荣禄气得脸色发白,偏偏不敢出言反驳。没办法,形势比人强,他荣禄再怎么有脾气,也得低头。深吸一口气,荣禄展开黄凌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有内侍小德子者,窃取皇家物件,伪造圣旨,蒙蔽朝廷重臣,实属罪大恶极,而今已于菜市口处斩……盛京将军何绍明,公忠体国,战事至今,屡屡陷阵杀敌,实为国之栋梁……著,升东三省总督,一品顶戴,赏三眼花翎,御赐黄马褂,赏紫禁城坐车……即令该员,接旨之后,返还辽南,实心战事……” 荣禄迎着北风,好半天才念完,而后忙不迭地将旨意递了上去。顺带着,还将光绪的亲笔信送了上去。 何绍明用鞭末梢盯着脑门,翻来覆去地看着圣旨,心里头可就琢磨开了。瞧这意思,是给自己升官儿了?东三省总督,官儿不小啊。朝廷为了自己,可真是煞费苦心,连边禁都开了。眼下自己要是接了旨意,从今以后可就是东北王了。边禁一开,凭着自己的财力,不出十年,这关外之地,绝对会富得流油。 呸!琢磨什么呢?这慈禧是打算先稳住自个儿,而后再慢慢对付。眼下要是丢了这个机会,恐怕还要多等上若干年。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可就是推翻满清,还巍巍华夏一个朗朗乾坤。此刻还占据着天下大义,机会稍纵即逝,岂能因为一点儿蝇头小利就掉头返回? 拿定了主意,何绍明脸上挂起了戏谑的笑容,瞧着惴惴不安的荣禄,张口就要拒绝。正在此时,后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魏国涛单人快骑已经奔了过来。 “大帅……”魏国涛双手将一封电文奉上。 何绍明展开一看,只一瞬间,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这电报,是美国公使田贝来的,上头第一行就写了一个让人极其震惊的消息:威海陷落!紧接着还有第二个,俄国人已经拿下釜山,很有可能继续南下! 比较起来,第二个消息更加让人震惊。历史已经在这儿转了个大弯儿,不再是何绍明所熟知的历史。日本发动了甲午,就是趁着各国牵制着俄国人,企图让俄国把注意力重新转向欧洲,从而得到了英国人的支持。英国扶持了日本,就希望日本能够通过一次对外战争,从而增加一定的实力。而后,才可以跟俄国人抗衡。 与历史上不一样的,由于何绍明的出现,日本人的进攻一开始就陷入了困境。在朝鲜,整整两个师团被消灭。日本一共才七个常备师团,一下去了两个,实力大损!俄国人尽管准备不足,可依旧看到了机会,此时,清日双方都无以为继,俄国人南下夺取他们梦寐以求的暖水港,绝对不会遭到阻拦。 就是如此,俄国人与昨日下午,由海参崴发兵,一举占据了釜山! 这条消息初一看似乎对何绍明极其有利,毕竟釜山就在朝鲜南端,隔着对马岛就是日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何绍明知道俄国佬贪婪的天性,保不齐就有吞并整个朝鲜的心思。而且,大英帝国肯定不会坐视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为了继续让日本抵挡住俄国,英国势必会对朝廷施加压力,迫使双方尽快停战议和。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满清就会宣布战败! 尽管何绍明极力稳定着心绪,可脸上依旧表现出了波动。放下电文之后,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 对面,一直等着何绍明回复的荣禄,脑门子上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已经出了汗珠子。瞧着何绍明拧着眉头,开口小意道:“何帅……这旨意……您是怎么个章程啊?” 五六十岁的朝廷大员,对着个小年轻毕恭毕敬,这场面怎么瞧怎么后现代。而何绍明这会儿却全没了心思,他整个脑子都在继续地思索着,盘横着利弊得失。田贝在电文里估计,十日之内,议和必然达成。又是十天的限制,他要在这十天里头做出什么举动,才能力挽狂澜呢?“他妈的,穿越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 败,可定是要败了!而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损失减到最小。再去京城耽搁时日也是无济于事。满清祸害了国朝两百多年,也不差这么几年。可万一日本胜了,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这历史,可就又回到原来的轨迹上了。 既然如此,也只能回辽南,而后用尽全力,赶在停战协议签署之前,彻底消灭日本第二军!也许,还有可为吧! 想到这儿,何绍明收了心神,瞧着荣禄担惊受怕,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德行,撇了撇嘴:“原来是一场误会……早说啊!荣大人,这紫禁城可是皇宫,怎么能出这么离谱的事儿?诶哟,你不知道,得了皇上被逼宫的消息,何某可是好几天没睡好,一路巴巴地就赶了过来……得了,既然是误会,那本帅就收兵了。” “哦……啊?”荣禄生怕自个儿听错了。“收……收兵了?” “没错,收兵!”说着,何绍明将圣旨一揣,对着三人拱了拱手,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 荣禄这下可放心了,这心里头更加认定,何绍明绝对是个势利之徒。而宋、伊二人,却瞧着何绍明的身影愣愣出神。他们想不明白,怎么一下子,突然之间,何绍明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良久,二人对视一眼,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这大清,怕是要到头了……唯一的指望——何绍明,也不过是第二个李鸿章而已。 荣禄额手相庆,就差仰天长笑了,喜眉笑眼,急促地道:“快!给朝廷发报!给老佛爷发报!何绍明退兵啦!” 且不说这头,单说何绍明。 转了身,背对着三人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历史跟他开了个玩笑,就在他以为能逆天改命的时候,老毛子突然插了一腿进来,这甲午,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国战失利,已经在所难免。他能想到,那个朝廷,只需要英国人稍微威胁一下,就会妥协。 而何绍明,他如今的实力,也不足以挑战英国人的权威。可叹,何绍明处心积虑多年,为了甲午耗费精力物力财力无数,更有七千大好男儿血洒朝鲜,到头来,仍就不免一败。难道,这真的就是注定了的么? “不!老子就偏偏不信这个邪!十天……十天之内老子就要把甲午变得不一样!” 回到本阵,何绍明二话没说,对着周边喊道:“全军……回返辽南!” 文廷式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就急了:“何绍明!你罔顾圣恩,背主求荣!你个势利小人!” 何绍明根本就不搭理他,只一个颜色,凯泰已经冲了过去,拎着这位翰林,一通狂奔,送到了山海关前。 相形之下,张佩纶要沉稳得多。他思虑了一下,开口问道:“何帅……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与何绍明虽然相处时间不多,可也瞧出来,何绍明绝对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何绍明一声长叹,瞧着茫茫雪域,久久不语。正发呆的光景,就见左侧树林里,突然蹿出来一只梅花鹿,那梅花鹿瞧见众人,耳朵一抖,随即又奔回了林子。 何绍明怔怔地望着,而后逐渐露出了笑脸:“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走!回辽南,老子给你们一个不一样的甲午!” (更新晚了,所以送900字~求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一九 天公无语(上)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二月十日。拱卫威海的北帮炮台失守,日军调转炮口,集兵船围困北洋水师于刘公岛。同日,迫于日本强势与列强压力的清政府宣布战败,并派遣北洋大臣李鸿章东渡日本议和。 消息传出,天下大惊!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不哗然!大家伙儿都在想一个问题,这煌煌大清,究竟是怎么了?头些日子,风闻北洋练军入京,老佛爷趁势玩儿了手逼宫。活生生囚禁了光绪皇帝,又顺势彻底打压了帝党。帝党上下,自翁同龢以降,一个个被锁拿归案,朝廷虽无明发公文,可大伙儿也感觉到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政变!那时候,大家都在愤怒着,认为都是老佛爷的错,都是李鸿章的错,否则,有圣主在位,怎会觍颜苟和? 可现如今,风云突变。一夜之间,前一刻还如过街老鼠的帝党,又重新被释放了出来。朝廷明文昭示天下,光绪内侍太监小德子,伪造圣旨,假传皇命,这才导致了一场误会。如今事实浮出水面,一干人等自然无罪释放。 到了这会儿,大家松了口气。琢磨着,既然圣主依旧还在前头顶着,那这战事就会打到底了吧?谁也没有想到,仅仅一日之后,光绪便昭告天下,大清降了!帝党、后党前所未有地捆在了一起,上下就是一个声调,大清打不下去了,必须投降! 公文里,这个那个问题说了一大堆,足足列了十几二十条理由。什么兵饷不足,战事吃紧,可战之兵不堪重用,这些理由说了半天,可细看之下,却没有一条说到点子上。 开战以来,水陆皆败,北洋不堪重用,这早已是大伙儿熟知的事实。能支撑到现在,全靠着辽南何大帅手下的几万关东军。何帅带着手下虎贲,从朝鲜一路杀到辽南,这一道上尸山血海,用一个又一个的大胜,这才支撑起了整个国朝的气运。现如今虽然眼看着威海就要陷落,可何帅已经提兵千里,赶到了辽南。 时文报上说的清楚,不日即将对日军展开全面反攻,辽南何帅更是豪言道:“不出十日,必彻底击破日本第二军,收复旅大!”可就在这个当口上,朝廷降了!毫无理由地降了! 这让翘首以盼,等着国朝振奋的民众情何以堪?这让惶惶天朝,优越了几年内的子民情何以堪? 举国哗然之中,种种小道消息已经传的满天飞。大家都在骂慈禧不是东西,李鸿章更是走狗!圣主光绪本来是主战的,就是被这二人胁迫,这才妥协了事。 茶肆酒楼,坊间邻里,老少爷们儿一个个捶胸顿足,唉声叹气。就连说书的先生也没了兴致再去说上那么一段‘何大帅奇袭千里定汉城’,只是连连摇头,对着苍天久久无语。 读书种子们与那些升斗小民不同,朝廷的昏聩已经突破了士子们的心理防线。大家伙儿都承认这大清朝有问题,可也没那么糟糕。板荡见忠臣,国难之际,总会出现几个英雄。前有操练湘军的曾公国藩,如今又有辽南何绍明。只要挺过去,日后好好努力,总会迎头赶上。惶惶天朝,四万万子民的大国,怎么会输给小小的日本? 聚集在京城等着赶考的读书种子们愤怒了,他们在士子中颇有威望的谭嗣同带领下,再一次走上了京师的街头。一个个怀抱着‘上言书’,壮着胆子,喊出了一声声愤怒的口号。 “国家危难,朝有奸佞!请朝廷杀尽奸佞,与日本血战到底!” “李鸿章者国贼也!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拒绝求和,迁都再战!” “调辽南何帅入关!直捣威海,彻底打败小日本!”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回半点儿也没有那位南海圣人的影子。此刻,康圣人就躲在广东会馆里头,躺在床上,装着病。 按说,值此国土沦丧,举国哀鸿之际,康圣人怎会放弃进言的机会?他应该冲在前头,让大家伙儿都见识见识他康圣人忧国忧民的风采。 可偏偏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不但不能去,还得努力撇清关系。之前送给翁同龢的拜帖,如今有了回复,就在朝廷昭告投降的前一天晚上,这份回执到了康圣人手里。 帝党领袖翁同龢信里头说的清楚,这大清朝实在不能再打下去了。当面的日本人是可恶,可最最可恶的还是如今以辽南何绍明为代表的天下督抚。北洋实力大损,帝党又没有控制住关东军,如今朝廷手里头已经彻底没了掣肘天下督抚的能力,再打下去,这万里江山惶惶大清,就得分崩离析。 不仅如此,翁同龢信里头还言之凿凿地断定,辽南何绍明,不是大清的岳武穆,而是实实在在的大清的曹操!再打下去,眼看着何绍明做大,这大清朝就得彻底断送二百五十年江山! 康圣人可是有政治抱负的大‘思想家’,他这些年来,遍历西洋图书,就是为了辅佐圣主,中兴这大清朝。日后他就是大清的中兴名臣,什么曾国藩、李鸿章,全都得靠边儿站。这大清,也就只有他康圣人能挽救! 可现如今北面的何绍明要灭了这大清,那以后他康圣人上哪儿施展抱负去?这何绍明坐拥雄兵,根本就不听朝廷号令,这不是国贼是什么? 这会儿让他带头为乱臣贼子摇旗呐喊,那是门儿都没有!可偏偏这贼子占着天下大义,占着人望,谁跟他作对,谁就得被天下人悠悠之口戳着脊梁骨骂。他康圣人既不想为何绍明摇旗呐喊,又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而后丢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望,是以,也就只能躲在放里头装病,来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乱臣贼子!早晚有一天,我康有为要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腻在放里头一天的康圣人,愤怒地对着天花板挥舞了下拳头,低声嘶吼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外头呼喊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士子们的愤怒半点儿也没有减退的迹象。于此同时,各地督抚通电天下,也纷纷讨伐朝廷失德之举。 头一个就是湖广总督张之洞,明码的电文里就一个意思,迁都再战,誓死不降! 紧跟着,两江总督刘坤一也上表称:惶惶国朝,断不可降!若输日本,则列强蜂拥而至,国朝危矣! 四川、云贵、两广等等等等,天下督抚纷纷上表,抗议朝廷投降之举。 而就在这纷纷扰扰之中,朝廷仿佛看不到也听不到天下的反对之声一般,依旧按照日子,定出了李鸿章东渡日本的时间。一时间,天下再哗! 京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已经被放出来有些日子的翁同龢就端坐在书案之后,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左手边刚刚书就的一幅字‘天下大势’。 翁同龢可是嘉靖以来国朝第一书法家,写出来的文字自然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依着往日,翁同龢定然会仔细琢磨一番,势必会揣度一下个中的不足。而此刻,翁大中堂明显是在走神。 翁大中堂自打被关了起来,这日子过的还算不错。狱卒也都知道,这朝廷上的大佬,上上下下的谁也说不准。你看着现在翁同龢倒霉,保不齐回头皇上重新出来,他老翁就再次登堂拜相了。这个时候,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自己一个小小的狱卒在人家面前实在没什么分量。 唯一让老翁不爽的,就是那些个从前折在自己手里的后党,一个个走马灯似的来瞧热闹。 好吃好喝,笔墨书籍也都紧着翁同龢的要求。朝廷大事儿再也跟他没了关系,没想到几天的工夫,老翁竟然富态了一圈儿。 本想着自己这仕途也就到头了,结果风云再变,之前的安排起了作用。何绍明提兵叩关,惊骇之下的慈禧老佛爷,不得不放出了光绪,放出了帝党,好歹总算安抚住了何绍明。 表面上看,经此一役,帝党也没什么损失,甚至还有人得了补偿,这顶子换了又换,节节高升。可内里的苦楚,老翁自个儿知道。较之从前,帝党手里的实权愈发地缩水了。大部分的权利,都握在老佛爷手里头。说白了,现下帝党的局面,更像是老佛爷为了安抚天下而抬出来的幌子。事到如今,翁同龢也琢磨清楚了,帝党日后再难有作为! 尤其让他心痛的是,何绍明居然就在山海关前,得了赏赐,掉头就走。其贪得无厌的嘴脸,暴露无遗!到了这会儿,翁同龢也琢磨过味儿来了,人家何绍明,根本就不买光绪的账!这小子有奶就是娘,谁给的好处多,他就听谁的。甚至是,好处不够的时候,谁的命令都不听!这是什么人?王莽曹操!他何绍明不是大清的岳武穆,是个实实在在的乱臣贼子! 越想越愤恨,老翁眉头一纠,双手颤抖着,哗啦啦将方才书就的字幅揉做一团,而后狠狠地摔向了门口。 就在他负气的光景,门口传来一声嗤笑:“书平,这么大年纪了,火气还是不小啊。” 声音耳熟,翁同龢抬头一瞧,立刻就惊呆了。“少荃,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老成这样了?”门口踱步进来的,正是北洋大臣李鸿章,翁同龢一生的政敌!而此刻,李鸿章再没了往日的风采,始终听罢的腰板也佝偻了,双手枯干,脸色不自然地惨白,摘了帽子,露出稀疏而斑白的发髻。李鸿章,老了! 李鸿章笑而不语,踱着步子,慢慢走到了翁同龢对面,这才开口道:“书平,斗了大半辈子了,彼此什么性情都心里有数……骂吧,我等着你翁大中堂骂我。”说着,自顾自拉了把椅子过来,就这么笑呵呵地坐在了对面。 “你……”翁同龢指着李鸿章,手指发抖,颤声道:“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国战不利,囚禁圣主,你可知日后之人如何评述你?” 李鸿章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怎么评价?那是后人的事儿……也就不外乎卖国贼这个词儿罢了。裱糊了一辈子,临了发现裱糊不下去了。琢磨着怎么也得留下个中兴名臣的名头……嘿,如今看来,是什么都没有了。早知如此,当初练的什么兵,当的什么官儿……” 李鸿章话语之中说不尽的苍凉,而翁同龢仿佛没听到一般,嗤的一声戏谑道:“此番提兵入京,你的地位还动摇得了?你李鸿章选的准!你是忠臣,只是忠的是西边儿那位老佛爷,眼里根本就没有今上!我等着,等着看你日后怎么手得了天人人悠悠之口!” “悠悠之口?”李鸿章依旧毫不在意:“那又如何?我老李裱糊了一辈子,还不想临了换个主子伺候。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了,倒是你啊,书平,你可知日后众人怎么说你么?” 顿了顿,李鸿章继续道:“有个词儿,叫利令智昏!说的就是书平兄你啊!为了自己权位,行险弄权,身外百事不计。昏头昏脑。叔平兄,这可是国战啊!虽然赢不了了,但是也不能朝更坏地道儿走啊!这个时候,必须强撑着这个国家不分崩离析,不让人趁火打劫!叔平兄,你知不知道老佛爷本来的打算,是要废了皇上?你陷圣君于险地,为了成就你大清第一臣地梦。这也就罢了,那何绍明就是大清的曹操,这个时候你让他入京,日后这江山还能姓爱新觉罗?你说说,史书上面会说你什么?” 李鸿章的话,噎得翁同龢半天说不出来话。许久,只是苦叹一声:“罢了,说这些也是无用……日后,这朝廷如何,跟我是再也没有关系了。等战事一了,我就上表告老还乡……” 李鸿章闻言,点着翁同龢连连大笑:“书平啊翁书平,你到现在也没瞧明白啊。甲午一战,我李鸿章算完了,北洋也完了,朝廷彻底丢尽了脸面。你知道什么后果么?藩镇割据,杜甫自重!战事了解,不论是皇上还是老佛爷,都得琢磨琢磨变一变了……再不变,这江山就得变个颜色!到时候,这变法谁来主持?老佛爷是老佛爷懂这些还是世铎懂得这些?说到底,还得你们来……” “那……老佛爷……少荃你呢?” 李鸿章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我李鸿章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从一开始,就是我李鸿章顶在前头,战事败了,朝廷降了,我老李不出来顶罪谁来?”说着,李鸿章站起了身:“书平兄,咱们也是斗了大半辈子了,之前的那点儿龌龊说出来都可笑。从今以后,我老李是没了跟你争斗的心思了。我这儿诚心诚意送你一句话:‘量力而为!’日后圣主怎么个情形,全系于你一手。且记住这句话吧……得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启程了。” “少荃,你要去哪儿?” 走到门口的李鸿章回头凄惨一笑:“还能去哪儿?马关!……给爱新觉罗家当了一辈子的走狗,临死前,总得站好这一班岗……且看吧,我这条道算是走绝了,也许,辽南那小子能走出条新路……到时候就不知这天下到底姓什么了。” 苍凉的语气之中,李鸿章的身影已经融身于风雪之中。室内,只留下愕然地翁同龢。 (第一更送到,迟了一些,所以再送500字。晚上那更也得迟一些,最近被一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羁绊,昨儿本应该很出彩的一章让我写的很糟烂。对不起大家伙儿了。)(未完待续) 请假条~ 今天且一更吧,小区交换机被雷劈坏了,天地良心,撒谎不是人~明天周末,如果能修好,且比较早可以上网的话,我双更补上~此致(未完待续) 二二零 天公无语(中) 山西祁县,乔家大院。 三进门的内堂,门大敞四开着。乔致庸老爷子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堂中,正对着门口,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外头,北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时而灌入堂内,吹得他胸前花白的胡子来回抖动。 乔老爷子生于嘉庆二十三年,到了如今,虚岁已经七十七岁高龄。作为第四代掌门人,乔家在老爷子手里发扬光大,到了今天,乔家的财力已经称雄整个山西,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大盛魁的韩老爷子。除了有雄厚的资本,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更是中了秀才,这些年虽然经商,可这书卷从没放下过,是以,更有人尊其为儒商。 乔老爷子在整个山西名声响亮,而且声望颇高。这主要是因为他这个人乐善好施,想当初光绪三年,山西大旱,饿殍无数,是老爷子第一个带头开仓赈灾。朝廷为了表彰其,特意给加了二品的顶戴,赏赐了双眼花翎,如今就算督抚来了,也得毕恭毕敬称呼一声乔老爷子。 不仅如此,老爷子还多次资助朝廷,但凡是朝廷需要戡乱、平灭乱匪,手里没银子使唤,只要找上门,老爷子一准儿大大方方地出资。到了前几年,就连慈禧太后也知道山西有乔致庸这么一号人物了。慈禧特意给了赏赐,并提笔写了副对联表其名。 话说,当初朝廷筹建北洋水师,老爷子还认捐了百万两的银子。其余晋商大多不理解,询问其缘由,老爷子总是笑答:“皮之不存毛将安附?” 没错,老爷子是打心眼儿里希望着国家能强盛起来。也只有国家强盛了,不受洋鬼子欺负了,他们这些商人才能安心实业。 可是开战以来,水陆皆败,几万练军完了,北洋水师也完了!一个个噩耗接踵而至,听闻之后,老爷子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终日唉声叹气。小小日本都能打趴下大清了,他日列强蜂拥而至,那将来国朝子民,还有个安生么? 还好,还好有个何绍明!这个孙女婿可真了不得,享誉几十年的北洋败得一塌糊涂,其余各军更是指望不上,也唯有何绍明练就的关东军,连战连捷,在朝鲜,硬生生歼灭了小日本一个师团,彻底击垮了一个师团。消息传来,老爷子一高兴,连吃了三大碗米饭,整个乔家大院张灯结彩,鞭炮噼噼啪啪没个停息的时候,仿佛过年一般。 真是一吐胸中闷气! 打那时候起,每日里,老爷子就安静地在这儿等着,等着最新的战况消息。 要说老爷子得到消息,可绝对比知府衙门要迅捷的多。孙女乔雨桐在战事没起之时,就回了娘家。正是因为辽南阴云密布,时刻都有可能爆发战事,是以各地的行商都早早的歇了。乔雨桐别无他事,何绍明又去了朝鲜,正好回娘家,趁机把东北商业银行发展到此。 而她正好带了一台无线电,每日里都会收到来自辽阳的最新战事消息。 回廊里脚步声细碎,乔雨桐捏着电文,整个人脸色苍白至极,慢慢地朝内堂踱着步子,眉宇间写满了犹豫。 再怎么犹豫,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堂口,往里一瞧,只见靠在椅子上的乔致庸老爷子,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瞌睡了。 心里琢磨着,自从得了威海陷落的消息,自己爷爷便夜不能寐,连续几夜未曾合眼,疼惜之余,生生将跨进门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叹息一声,转头正要离去,猛然听到内里传来老爷子的咳嗽声。 “是丫头吧?进来吧?” 轻微的脚步声,已经让乔致庸惊醒。乔雨桐将电文藏在身后,移步过去,替爷爷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锦袍,关切道:“爷爷,天寒地冻的,可得小心身子骨……我看,您还是回内宅等吧。” 乔致庸连连摆手,脸上总算有了点儿笑模样:“爷爷心里有数,老骨头了,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老天爷要收一早就收去了……就在这儿等着,这儿敞亮,回屋子里能闷死个人。”对于这个孙女,老爷子可是一直疼惜的紧。乔老爷子六个儿子,二十几个孙辈,没一个又经商天赋的,要是乔家的生意落在他们手里,一准儿就败了。唯独乔雨桐这丫头生性善于经商,性子也最跟乔致庸老爷子接近,是以老爷子对这个孙女是异常疼爱。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这乔家以后就得交给她手里。 老爷子常常为此惋惜,还好,孙女选了个好人家。那孙女婿不但疼爱孙女,为人更是没的说。现在,辽南何帅的威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在大清国,何绍明跺一脚,这从关外到关内,都得抖三抖!谁听了不都得赞一声好汉子! “丫头,辽南那头可有消息了?” 乔雨桐面色一紧,随即笑道:“哪儿那么快啊,绍明本事是大,可打仗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者说了,小日本在朝鲜吃了大亏,这回能不长记性?我瞧着啊,怎么着也得再过个三五天。” “恩,说的也是……诶,一把年纪了,临了到沉不住性子。” 乔雨桐见老爷子神色稍稍放松,随即开口劝道:“爷爷,眼瞅着日头偏西了,估计今儿恐怕没消息了,要不,我先扶您回房?” “也好。”老爷子琢磨了一下,随即点头应了下来。 乔雨桐连忙上去搀扶,就在这个光景,掖在身后的电文掉落了下来,随着灌入的冷风,飘来荡去,而后落在的乔致庸的脚前。 “这是什么?可是战报?”别看老爷子岁数大了,可这眼神却毒得很。 乔雨桐连忙拾起,攥在手里,眨着一双美目,面色毫不在意道:“还能是什么?是……是绍明给孙女的信。” 老头子当即就收了脸色,厉声道:“丫头,你别当老头子上了年岁,就好哄骗……你打小一撒谎就眨眼!给我!……给我!” 乔雨桐拗不过老爷子,面色忧虑,只得递了过去。 老爷子颤抖着双手展开,这不看还好,看罢,面色当即就铁青了起来。手指不住地发抖,连带着全身都在发抖。良久,一反常态地,老爷子居然没暴怒,而是仰天长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老爷子猛地支撑起身子,拄着拐棍,踉跄着往堂外走去:“好得很啊!洋务几十年,练兵、买船,结果就换来了投降日本!好,好啊!这大清朝,也该亡了……” “爷爷,保重身子。” 老爷子一把推开乔雨桐,自顾自地朝前走着。嘴里反复地嘟囔着‘败的好’‘降的好’,整个人说不出的悲怆与颓唐。 正在此时,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却是老管家走了进来。老管家也不知内里发生了什么,瞧这场面,有些发傻,也不知该不该张嘴。 “何事?”老爷子低沉着声音询问道。 “回老爷,秋后采购的木料都运来了,就等着一开春,就可以继续修西院……” “修什么修?不修了!”还没说完,便被老爷子的怒吼声打断。 “老爷……这?” 乔致庸踉跄着脚步,迈过了门槛,瞧着漫天的阴霾,猛然大吼一声:“这国家都快亡了,就算宅子修的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给洋鬼子做嫁衣裳?不修了……不修了……” 一声喊完,身子猛地摇晃一下,朝后便倒。 “爷爷……”“老爷!” 就在这个当口,外头又闯进来一个人,满脸的喜色,狂奔而来,高高举着手中的电文,嚷嚷道:“孙小姐,老爷,辽南电文……” 上海,公共租界。 平日里门口总是纷纷攘攘的时文报馆,这会儿却是门可罗雀。往日里,来自方方面面各个势力的探子,大家伙儿都聚在这儿,翘首以盼等着消息。可如今朝廷求和的旨意已经传遍了天下,大家再候在这儿,也等不出什么花样了。朝廷都败了,降了,还能有什么消息?无非等着割地赔款罢了。 这场战事,用峰回路转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头先是诸军皆败,满朝哀鸿。而后,凭空就杀出来个何绍明,带着手下关东军,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从朝鲜眼看着杀到了辽南,正在大家提了心气儿,将所有指望都放在何绍明身上的时候,关东军还没怎么着,朝廷倒是挺不住了! 败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败了! 所有人都抓破了头,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败了,又是怎么败的!论土地,论人口,论税收,论武备,大清国哪一样比对面的日本差?前头接连失利,还可以说是前线将领无能,可这会儿何大帅都已经回师了,眼瞅着就要在辽南狠狠教训一下小日本,就在这个当口上,朝廷居然就败了。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难道这大清朝真的走了绝路,没指望了? 苦思无果的人们,也只能把罪过都放在了朝廷身上。这一会儿,京城传过来的流言蜚语已经满天飞,都说是朝廷出了奸佞,一个慈禧一个李鸿章,活生生把一场战事打得稀烂。他们无能也就罢了,也不能看着别人比自己有能耐,生怕何帅再打胜仗,突然就玩儿了手逼宫,而后逼着皇上跟日本人讲和。 这所有的罪过,都是这俩奸佞搞出来的。 传来传去,一时间整个上海,愤怒而绝望的人们,都在喊着严惩奸佞。李鸿章东渡日本求和的消息一来,顿时将这股风潮推到了极致。 学子们奋笔疾书,口诛笔伐,矛头直指李鸿章。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李鸿章卖国贼’的声音。就连北洋旗下的各处产业,也闹起了罢工,工人们坚决抵制李鸿章派来的总办。一时间,提起李鸿章,人们恨不得扒其皮食其肉。提起慈禧,更是出现了往日里绝无可能出现的破口大骂。提起光绪,人们都觉着是圣主蒙尘。最后说道何绍明,已经被大家伙儿认作了大清的岳武穆。人们纷纷猜测着,讲和之后,这些奸佞是不是又要搞出一个风波亭。 不但如此,各地督抚质疑朝廷举措的电文,更是广为流传。已经有悲观的人放出论调,现如今皇上已经被软禁了起来,真正在朝廷里发话的,那是慈禧,还有奸佞李鸿章! 就是在这一片愤怒、沮丧、哀怨的情绪之中,谁还有心思等在这报社门口? 报馆之内,一片清冷之色。印刷的机器早就歇息了,工人们有气无力地守在一旁。 三楼,已经在此做了大半年的主笔梁启超,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拾掇着行李。旁边,报社总理黄胜静静地等在一旁。 良久,待梁启超将手中的毛笔塞进了行囊,而后背起,黄胜这才道:“梁先生,您这就走了?”梁启超在此做主笔的大半年,凭着其文采,狠狠地让时文报销量增大了一倍还多。更因为二人相处,很有些意气相投,是以,黄胜异常不舍。 梁启超凄苦一笑:“不走又能如何?留在这儿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何帅,也是个人,不是神,有些事儿不是人能改得了的。这朝廷啊……我此番就是进京赶考,待来日榜上有名,也好为这大清朝出一份力……前头的路都走绝了,不改……不行了……” 梁启超有些书生意气,更有些没主见,可这不代表他傻。此前风云变换,他早就瞧清楚的眉目。何绍明提兵叩关,要是真有心思匡复社稷,辅佐明君,那就该一路打到北京。救出皇上,而后再与小日本决一死战。可到了山海关,得了好处掉过头就走了,这说明什么?不过有一个李鸿章而已,亦或者也许就是大清的曹操! 说到底,梁启超已经失望透顶,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进京赶考,高中之后,有了权力,而后再将天下重整旗鼓。 黄胜知道他怎么想,可有些事儿偏偏不能说出口,只得恭敬地对着梁启超一抱拳,送其出门。二人下了楼,正要往出走,就听‘滴滴答答’的电台声响起。 电报员猛地一提神,而后抓起耳机,一边听,一边写着电报码子。良久之后,电报员猛地站起了神,满脸的激动:“辽南,何帅来电……” (第一更送到,电信的效率实在差劲,从昨天6.30一直到今天下午四点,20个小时才解决问题。期间我打了12个报修电话,5个投诉,总算给我解决了。这一章总算是发了出来。晚上还有一章,补上昨天的,大概在11点前能发出来。大家伙儿见谅,此事非人力所能及。)(未完待续) 二二一 天公无语(下) 威海,刘公岛。 “大人……”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坐在船长室的椅子上,水师副将定远舰管带刘步婵,一身官服顶戴,面色决然地道:“苟丧舰,必自裁!你们都走吧……我留下来,就陪着这定远一起沉在这儿。” 船长室内,几名官佐满脸的苦色,哀求不止。甲午战事一起,刘步婵便天天把‘苟丧舰,必自裁!’这句话挂在嘴边,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说到做到。 刘公岛的战事,已经接近了尾声。就在两天前,日本派出了鱼雷艇,夜间突袭,防护不利的定远被击中,从而搁浅滩头,如今只能充作炮台使用。而就在昨天,朝廷突然就来了封公文,勒令水师向日本人投降! 投降!竟然是投降!一封封催促陆军驰援的电文之后,竟然等来了这个消息!水师官兵,震惊之后,就是愤怒!刘步婵头一个找上了提督丁汝昌,质疑朝廷公文的真实性。吵了,闹了,一个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到最后甚至开始哀求,不求别的,只求大清念在水师二十年不容易,救出水师再议和吧。 日军围攻刘公岛这几日,陆上第三军疯狂进攻,海上联合舰队也数次强攻湾内。南帮炮台失守,北帮炮台失守,水师上下缩聚在刘公岛,依靠着不多的兵船,以及三组炮台,依旧抵抗着。北洋水师已经残破不堪,各舰已经难以出海作战,但依旧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停靠在湾内抵抗着,一次次打退了日本联合舰队的进攻。 五日,日本联合舰队袭击龙口庙炮台,被击退。日舰筑紫被一颗炮弹击中,只可惜是颗哑弹,否则就有覆没的危险。 十日,联合舰队突袭湾内,酣战良久,再次被击退。扶桑号重创! 十三日,联合舰队趁夜派遣鱼雷艇发动突袭,击中定远,但自身也损失了两艘鱼雷艇。联合舰队,再一次被击退! 与之相对的是,陆地之上,各处炮台接连失守,守军毫无斗志,往往就是一击即溃!到了如今,日本人已经修复了不少的炮台,调转了炮口,将北洋水师牢牢地困死在了刘公岛之内。 水师尚有斗志,奈何孤立无援,那怕这会儿要是有一支敢战的陆军,水师何以陷入如此境地?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当口上,久候不至的援军没来,等来的,却是勒令水师投降的朝廷电文。……这大清朝,完了! 抗争无果之后,刘步婵便决心与定远同沉海底。这个福建汉子,不能眼瞅着爱舰他日落入日本人之后,成为小日本的帮凶! “去吧,去吧……咱们想打,可朝廷要投降……我不能让定远落入小日本手里。你们都走吧,我就跟着它一块儿沉在这海底。”刘步婵甚至面带着微笑,摆手让手下众人下船。 众人无奈,空有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不是咱们不想打,是朝廷不让咱们打啊! 一个个脸上带着落寞,缓缓往出退。 待所有人都退下了船,刘步婵缓缓站起了身子,将爆破器抬上了桌面,而后就端坐在椅子上,四下打量着,努力地记住爱舰的模样。 “老伙计,我跟着你一块儿沉在这海底……咱们得有骨气,死也不能落入小日本手里。”笑容渐渐收敛,整了整衣装,对着西北一拱手:“中堂……我对得起你了,可你对不起咱们水师……您这条道走绝了,大清国也走绝了……”说着,猛地扑向起爆器。 而后就听‘轰隆隆’连续几声炸响,定远在爆炸声中,逐渐肢解…… 刘公岛,水师提督衙门。 遥望着海面之上,那绚丽的焰火,水师提督丁汝昌满脸都是释然之色。口中念叨道:“好个刘子香,你倒是走的痛快啊……”说话间,语气之中,颇有些羡慕之色。 他的叹息声虽然细小,却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后头人耳朵里。随即劝慰之声响起:“丁大人,刘大人早就存了死志,这也算求仁得仁了……大人,你看,朝廷已经连番催促了三次了,您是不是赶紧用印,降了?”说话之人,是北洋水师威海营务处提调牛昶昞。见丁汝昌木讷地站在窗口,没有回话,他继续道:“大人,实在打不下去了,岛上上万老百姓,这几日死伤无数。再说,各处炮台相继失守,日本兵船又围了港口,朝廷既然叫咱们投降,那就投降吧。您放心,朝廷跟中堂,定然不会计较战事失利。此番败了是可惜,等回头中堂拨了银子,咱们再重建一支水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十年?”丁汝昌苦笑着转过头来:“咱们二十年苦心啊,二十年才攒下这点儿家底,此战败了,难道再过二十年就能胜了?”也不待牛昶昞回答,摇头道:“要投降你自去投降吧,我不拦着……就算为了祖宗,我丁汝昌也不能投降!” 丁汝昌是真想战啊……威海战事甫一开始,他便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筹措防御,四处奔走,联络陆军。在陆地战事陷入被动之时,他几次想要炸掉炮台,以防止落入日本人手里,掉头攻击刘公岛。只是,这个要求却被陆军无理拒绝。 在战事最胶着的时候,他更是一日几次发电,给朝廷,给中堂,乞求速发援军。只要路上安稳,凭借着威海卫这个近代化的要塞,日本人想要攻克,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让他绝望的是,朝廷不但没有派来援军,反倒是勒令水师速降! 他一连上了几封电文抗辩,水师可战,水师不降!结果换来的,却是朝廷一封比一封严厉的斥责!他又去电北洋,求中堂发兵,起码要为水师保留点儿种子。 结果,李鸿章的电文只一句话:“且遵朝廷号令。” 且遵朝廷号令……遵的什么号令?丁汝昌真想仰天长啸一声,这是什么他妈的世道,这是什么他妈的朝廷!臣子要死战,居然不准!大家伙儿满腔的热血,居然无处抛洒!一时间只剩下满腹的哀叹,报国无门,空余恨! 牛昶昞还要再说,却被丁汝昌制止:“你且去吧,待明日……明日,我终归会做出决断。”丁汝昌心里头知道,如今水师里吵的最欢的,闹着要投降的,就是一帮子洋员以及这位提调牛昶昞。这里头不但有朝廷的影子,还有列强的影子。 事实上也就是如此。在何绍明那个时空原来的历史上,丁汝昌吞食鸦片,一众洋员撺掇着牛昶昞,用了丁汝昌的印玺,这才向日本人投降了事。英国人,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扶持日本。日本地下民寡好控制。而大清国,实在是个庞然大物,搞不好,就会被反噬其身。 这个时空里,却有着另外一个因素。俄国人已经南下,占据了釜山。英国人生怕北极熊就此将注意力彻底转向远东,英国绅士需要北极熊将注意力放在欧洲,从而缓解新兴的德意志带给绅士们越来越大的压力。是以,英国人迫切需要一个足以抗衡俄国人的对手。尽管在这个时空里,日本人在陆地上接连失败,很是让英国人失望。可出自英国教官手里的舰队,却战绩颇佳。要抗衡北极熊,必然需要一只强大的舰队。这么看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日本,清国,那支华而不实的水师,已经彻底走向灭亡了。 牛昶昞拱手告辞,眼神中充满了不满。他刚刚离去,呼啦啦又进来一群人,却是各船管带以及中下级军官前来请命。 领头之人,却是参将杨用霖。 “呸!软骨头!”杨用霖转头对着牛昶昞的背影啐了一口,这才转身正色,对着丁汝昌一拱手:“大人,水师弟兄们等着大人给拿个章程……大人放心,咱们水师上下,没一个软骨头!” 丁汝昌瞧着一个个义愤填膺的面孔,只是苦笑着摇头不止。他能怎么办?他又敢怎么办?水师是朝廷的水师,是北洋的水师,投降与否,不是他说了算的。就算他有胆子抗令不从,可眼下内无补给外无援军,水师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也许日本人下一次进攻,水师就得全军覆没。更何况,他身死之后,他的家人怎么办?他的子孙又如何?倘若朝廷追究下来,自个儿的家人岂不是要担无妄之灾? 左右为难,丁汝昌也只有无所作为了。 周遭抗辩之声不绝于耳,甚至已经有人指着名开始谩骂朝廷,咒骂慈禧为首的后党。而丁汝昌只是站在那儿,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就是不出声。 丁汝昌如此,众人那么点儿心性也渐渐磨没了。最后,杨用霖越众而出,悲切道:“大人……您到底怎么个章程?” “章程?”丁汝昌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眼:“要是有章程……丁某何至于为难至此啊?罢了,罢了,要打要降,你们自个儿拿主意吧,我便学了刘子香,死了,一了百了啊。” “大人!”杨用霖解下配刀,狠狠地摔在地上,激动道:“我们不求别的,就求着您一句准话,而后带着咱们去死不成么?咱们只求个死得其所!朝廷、中堂为什么不让咱们安心赴死?为什么啊?诶!”一顿足,杨用霖终于转身而去。 屋里头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无不叹息一声,而后悄然退了出去。他们也知道,丁汝昌不比众人,有家室羁绊着,他在最初接到朝廷电文的时候,没有立刻投降,已经对得起良心了。 所有人这会儿都在琢磨着,北洋垮了,朝廷降了,这煌煌大清,还有救么? 沉寂,这个死一般寂静的夜晚,整个刘公岛都沉浸在一片哀鸿之中。 就在这个夜晚,刘公岛另一头,绥军统领戴宗骞吞鸦片自尽。死前手书:“守台,吾职也!兵败地失,走将焉往?唯有一死而报朝廷,他何言哉?” 也在这个夜晚,水师提督丁汝昌同样吞鸦片自尽。被众人发现之时,已经神志不清,处于弥留之际。趁此机会,牛昶昞偷用了丁汝昌的印玺,而后伪造的降表。之后,又企图胁迫杨用霖带头投降。 杨用霖当即拒绝,回舱之后,吟唱文天祥的绝命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随即用手枪从口内自击殉国。 翌日,北洋水师降!联合舰队诸舰各卸小火轮及舢板,由海军将校驾之,驶向中国军舰。镇远、济远、平远、广丙、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十舰,皆降下中国旗,而易以日本旗。唯一的例外是康济舰,其舰尾仍悬黄龙旗。因为这是留下来载送丁汝昌灵柩的。刘公岛各炮台也升起了日本旗。 到下午一时,镇远等十舰都编入了日本舰队。四时,康济舰载丁汝昌、刘步蟾、杨用霖、戴宗骞、沈寿昌、黄祖莲等灵柩六具,以及陆海将弁和洋员,在汽笛的哀鸣声中,迎着潇潇冷雨,凄然离开威海卫港,向烟台港驶去。 北洋舰队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而就在水师投降的同一时间,一封来自辽南的电文,却让哀鸿一片的国朝,彻底沸腾了! 山西祁县,乔家大院。 一名东北商业银行的电报员,挥舞着手中的电文,上气不接下气,用尽了全身气力喊道:“何……何帅通电……关东军……不降!” 上海,公共租界时文报馆。 电报员再没了往日对电报机的爱惜,一把扯掉耳机,挥舞着拳头,大声道:“何帅通电全国……关东军,不降!” 京师,紫禁城慈宁宫。 刚刚得了威海消息,水师投降,日本即将停战。慈禧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正琢磨着也该是时候掉过头来处理何绍明了。 正当此时,就见军机首辅世铎从外头连滚带爬奔了进来。 “狗奴才!慌什么?” 世铎噗通一声抢倒在地,叩头不止:“老佛爷,大事不好……何绍明通电全国,关东军,不降!” 啪啦一声,一只上好的白玉碗已经摔成了碎片。 何绍明不降!关东军不降!通电之时,关东军正在辽南发起对日本第二军的决死冲锋!举国欢腾,四万万百姓在欢腾,海内外华夏儿女,一兆炎黄子孙在沸腾。 中国,尚且有一支关东军不降! (晚了几分钟,不过红爵码字就是慢,没办法,大家伙担待~二更送到,兑现诺言。如若明日心情好,也许还是双更~)(未完待续) 二二二 求和?议和? 辽南,沙岭堡。 出发阵地前沿,战壕里已经堆满了等候命令的士兵。狭窄的通道内,到处都是墨绿色的身影,到处都是晃动的刺刀。第三师到底是身经百战,官兵上下,即便是在冲锋前的一刹那,脸上也丝毫不见半点紧张之色。相反,大家伙儿这会儿脸色分明有些雀跃。 何绍明一封檄文传告天下,那一嗓子不降震得整个国朝从上到下都在震荡。朝廷在恐惧中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市井黎民、贩夫走卒、读书种子以及稍微有些良知的官吏,无不在雀跃,在这举国皆降之际,仍有一支军队扯着嗓子喊出了他们最最灵魂深处的想法,不降!紧接着,两江总督刘坤一通电全国,力挺关东军之壮举,并表示两江仍有可战之兵,待整饬一番,不日即将驰援山东;湖广张之洞通电,除了赞许何绍明为‘板荡见忠臣’之外,更是将矛头对准了朝廷,质疑投降之圣旨为伪造,疑惑圣君为奸佞所蒙蔽之举。张之洞同样表示,湖广亦有战兵,且粮秣军饷充足,此刻业已发兵山东,誓要与倭拼死一搏;两广、四川、云贵……各地地方督抚,无不通电附议,或捐钱粮或遣军旅,总之就是一个意思,天下敢不降者,非辽南何绍明一人! 此时北洋已经大损,无论从声望还是硬性的实力,都不足矣再对天下督抚进行震慑。也正是因为此,清廷已经彻底丧失了对天下的约束。何绍明卷起的这股风潮,如同一股滔天巨浪,将满清这幢破房子卷得支离破碎,眼看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惶恐中的朝廷,总算是反映了过来,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各地督抚,军机处当即告示天下,前翻举动非是投降求和,乃是议和。遍观西洋历史,于交战之际议和,实乃平常之举。非是朝廷有损国体…… 到了这会儿,朝廷已经是一筹莫展。也只好将就着玩儿起了文字游戏。督抚自重,而朝廷又无力压制,自然不好再坚持让天下哗然的‘投降’;而面对着地方势力的反扑,为了稳定自己的政权,清廷又迫切需要尽快议和。更何况,英国人联合了美国人、法国人,已经屡屡朝朝廷施加了压力。里外里意思就是一个,既然输了,那就得认,逼着朝廷尽快投降。 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既不能食言而肥,又不可任由事态继续恶化。是以,本就没什么外交人才的朝廷,也只好玩儿了这手和稀泥一样的文字游戏。 天下大势如何,普通的关东军士兵并不知晓,他们只知道,在这举国沦丧之际,他们的大帅,也唯有他们的何大帅,率先喊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嗓子,不降!这就足以让所有人热血沸腾! 关东军,无疑是此时国朝最了解也是最有国家、民族思想的一个团体,上到军官下到士兵,几年下来何绍明所灌输的思想都融入了每个人的骨子里。在此国家危难之际,这群热血男儿哪怕就是丢了脑袋,洒尽一腔热血,也不愿朝对面的死敌投降! 整个关东军都在躁动着,得到这一消息之后,每个人都在等着全军反攻这一时刻的到来。他们坚信,哪怕就算用自己的生命铺就,也会杀出一条胜利的道路! 阵地前沿,一名军官紧着脸色,视线不住地在腕上的手表与前方连天的炮火之间挪动。终于,炮火开始延伸,专门的迫击炮也将烟雾弹依次打出,瞬间战场之雾笼罩,待时针也指向了约定的时间,军官面色瞬间涨红,用尽全身的气力,吼道:“全军……进攻!进攻!进攻!” ‘哔……哔……’短促的冲锋哨声连成片的响起,三颗橘红色信号弹高高地挂在晦暗的天空。整个前沿阵地,骤然就爆发出一声震天的呐喊,而后就见棱线以后,无数的关东军士兵越壕而出,发出低沉的呐喊,猫着身子,排着疏散的散兵线,端着步枪,慢慢朝对面的日军阵地冲锋而去。 战场之后,一处高地上。何绍明皱着眉头,擎着望远镜不住地打量着战场的事态。就在他旁边,魏国涛、秦俊生等关东军军官分列两侧,而身后,唐绍仪、詹天佑等文官居然也在。举国振奋,而最振奋的,恐怕还数唐绍仪这些个早年的留美学童。这些人出去的最早,也是第一批接触西洋科技文明的人,更是第一批发现国朝与列强差距越来越大的人。 他们爱国,对国朝的闭塞有着亲身经历的体验。也曾满腔热血,希图着归国之后用尽所学,富强国家。可朝廷对他们的冷落,让他们曾经的热血彻底冷却,而后不得不学着做这国朝上下暮气沉沉的官场中的一员。好不容易刚有起色,却被何绍明给要了过来。 过往种种不一而提。今天,何绍明实现了当初的诺言,他不但让他们大展拳脚,更是超出他们预期的,在这举国皆败之时,挺身而出! 冷却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在胸腔中激荡着,似要破胸而出。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再也忍不住了,若不是何绍明拦着,恐怕这会儿也提了步枪,学着普通一兵,冲上战场与小日本厮杀! 眼瞅着一处高地,被关东军一个冲锋便拿了下来,唐绍仪颤抖着嘴唇,抚掌而庆道:“好!何帅之关东军,不愧为天下第一军!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三日,营口牛庄可复!” 瞧着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詹天佑更是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虎贲……虎贲啊!有此大军,何惧小小日本?也不知朝廷到底做的什么打算,放着关东军数万精锐不用,居然要投降。” 听着他们的话,何绍明只是笑而不语。唐绍仪是个干才,于政治一途颇有些涉猎。而詹天佑则实实在在是个书呆子,也只会钻研一些技术层面的事物。他只是看到了表象,没看到内里。甲午走到今天,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与前世的那个甲午截然不同了。 这会儿,虽然大清依旧如同历史上一般已经损失惨重,可小日本也不好过,苦心二十年攒下的那么点儿陆军,在朝鲜就丢了两个师团,面前辽南的第二军也是朝不保夕。国库估摸着已经见了老鼠,为了这场战事,小鬼子已经当掉了最后一条内裤。这还不算,就在胶着之际,俄国人突然南下,一举占据了釜山。而且还拿出了朝鲜王室的租赁证明,楞是说自己的合法的。这一手让列强与吃了大亏的小日本哑口无言。虽然南朝鲜形同日本的殖民地,可毕竟名义上还保持着独立。 历史上,发现日本人不是好东西的朝鲜王室,眼瞅着清国战败,不可依靠,无奈之下又投向了俄国人的怀抱。而操作这事儿的,却是那位被棒子们好顿追捧,后世还拍了老长的电视剧纪念,而且还跟袁大头有好几腿的闵妃。闵妃说到底还是个女人,再怎么精明,能懂个什么?又没有现代教育,更没什么形势认知。殊不知此举是惹祸上身,前脚赶跑了狼,后脚招来了老虎。而且,保密措施作的实在不到位。冒冒失失联络俄国人,结果被小日本发现了,几十名日本兵玩了手兵变,将其在景福宫中**至死。这下场,可真够悲惨的。 而今,在何绍明这只大号蝴蝶扇动下,历史掉了个头,朝鲜闵妃与俄国人的密谋居然达成了。而俄国人竟然比历史上提早了三年,看准了日本有口难言的时机,大举南下。 对此,何绍明除了苦笑还是苦笑。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历史已经偏离了轨道,再也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历史了。穿越以来,他最大的依仗,从今而后很有可能就此失效。这还不是最紧迫的,更要命的是,俄国佬的举动牵动了大英帝国绅士们脆弱的神经。伦敦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为了挡住俄国人,伦敦势必会参与议和,逼迫双方尽早停战。而日本作为伦敦有意识培养的打手,英国人绝对不会允许打手失败。在外交与武力逼迫下,中国还能不败? 就算他何绍明再能耐,凭着现在的实力,能撼动大英帝国的权威?不可能!无论是财力还是兵力,都远远不如。结局已经注定了,中国必败!而他如今所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议和条件达成前,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将双方谈判的筹码归于平衡。哪怕少赔一点儿也好,他要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留住最后一点的气运。 至于结果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能做的他已经全都做了,现在,也唯有蹲在阵地前沿,看着这热血而惨烈的战场,而后静静等着命运的宣判。 旁边,一脸戏谑的秦俊生,浑身的轻松,再没了一丁点的军人模样,歪着膀子,瞧见何绍明又在走神,随口调笑道:“大帅,您又走神了……话说打仗的事儿您也插不上手,要不您先回辽阳?” 何绍明老脸一红,随即没好气地道:“一军主帅,浪战之际不在前沿督阵,倘若士兵们知道,会如何做想?胡说八道!”这话可真揭了何绍明的伤疤,甭管多少年军旅生活,前世又怎么爱好军事,说到底何绍明到底是个半路出家的外行,说说理论没问题,连马汉上校这样的专业人士都能被他忽悠的云里雾里。可一旦上了战场,他不但帮不上什么,反倒有些碍手碍脚的嫌疑。 秦俊生仿佛没察觉何绍明的恼羞,自顾自继续道:“有我跟国涛在这儿,出不了什么问题……再说了,这些年下来,几万弟兄们文操武备就没有间隙的时候,大帅不会对自己一手**出来的军队不放心吧?” 何绍明白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良久才叹息道:“尽人事听天命,在这儿,总比在后头备受煎熬的强。” 陡然,秦俊生看似无意地嘟囔了一嘴:“我好像记得大帅在朝鲜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 闻言,何绍明身子一震,眼神涣散,好半天才重新聚焦。“我命由我不由天……没错……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 战场上硝烟弥漫,杀声震天。而此刻,北京城里却是一片的死寂。 上到光绪、慈禧,下到各处军机大臣、满洲贵胄,一个个集体失声。所有人都带着焦虑与惶恐之色,奔走之间早就乱了分寸。 何绍明那一嗓子,已经彻底掀了大清朝最后一层遮羞布。将满朝的腐朽就这么**着公之于众。朝廷的信义、威势荡然无存。如今大清虽说名义上保持着统一,可内里,已经是藩镇割据了。 而头一个强藩,就是北面的关东军何绍明! 现如今,议和跟求和到底是哪个,已经不重要了。大家伙儿都在愁一件事儿,那就是这大清国到底还保不保得住?何绍明打跑了小日本,会不会紧跟着就挥师南下,绝了大清这将近二百五十年的江山?到时候天下督抚又是什么反应?面对着颜面尽失的朝廷与臣子中声望最高的何绍明,天下百姓,到底会选择谁? 此时,真可谓大清入关以来,二百五十年未有之危难!比之康熙朝的时候犹有过之! 而就在这一片惊疑之中,紫禁城里偏偏没有个消息透露出来。谁也不知道这会儿老佛爷还有那位圣主,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紫禁城,慈宁宫。 慈禧发了疯一般将各地通电揉在一起,撕了个粉碎。老太太几十年来也未曾发过这么大的火儿,吓得一杆人等个个垂首低头,不敢直视。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皇上!你都瞧见了,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到了这会儿,哀家也不跟你置气了,你之前所作所为,自己琢磨着……眼巴前,咱们就得拧成一股绳,好歹把这个难关给过去了再说。你不是要学西洋人变法么?成!就由着你折腾,可就有一句话,千万千万别再搞砸了,大清……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老太太这话情真意切,说得下头的光绪连忙就跪伏了下去,声色激动道:“亲爸爸,儿子……儿子无能……亲爸爸放心,儿子定当发奋图强,来日一举扫灭这些乱臣贼子,重振大清!” (今儿就这一更了,明日开始继续两更,之前的承诺绝对会兑现,如今已经更了18w字,到月末,绝对远超20w!还请大伙儿多多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二三 潜变! 清末之际,整个东亚风云际会。时人都觉着是清廷腐败,这才导致屡屡丧权辱国,其实跟天下大势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到了这个时候,西欧列强殖民主义扩张已经进入了末期,整个地球上算来算去,也就是还剩下东亚的大清国算是块肥肉。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后来美国人也加入了进来,一时间蜂拥而至,恨不得一口气将整个大清国撕裂成几块,而后分而食之。 大家伙儿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富饶的大清身上,自然而然,对它的小而穷的邻居日本,自然就少了一些关心。要说这日本,身为岛国,除了产点儿白银,其他的物资实在少的可怜。就是这白银,几十年不间断的挖掘,也早就见了底儿了。这么一个又小又贫穷的国度,列强自然就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注意。 而日本,也正是靠着这个机会,来了个明治维新。二十年后,又因势利导,仗着英国主子的支撑,成了其远东的一个打手。不过跟英国人期望的相反,这打手第一个拿起来开刀的,就是列强分食的大清国。甲午战事一起,陆军大胜,海军也是大胜。顿时,整个日本列岛都在沸腾,大本营中人人弹冠相庆。那么点儿虚无的民族自尊心,突然就膨胀而充实了起来。 虽说战事过程之中,出了点儿意外,天知道从哪儿蹦出个何绍明,楞是在朝鲜消灭了第三师团,彻底击溃了第一军。可这并不碍事,毕竟,日本的对手始终是清国,始终是那个腐败的朝廷,而不是什么何绍明。果然,两路突击,终于逼迫得清廷昭告天下,投降了。谈和使者,全权代表李鸿章眼看着就要到广岛了。 接到这个消息,日本再次彻底的沸腾了。二十年苦功,历代先贤的夙愿,一招得偿!一个又一个庆功宴,一次又一次答谢会,每每散会之后,不老少的明治老臣子,一个个红着眼睛,泪洒长街。在这几天里,整个日本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之中。 在东京,天皇亲自驾临靖国神社,将川上操六、桂太郎等两万余阵亡日军的牌位放入神社,请了全日本出名的僧侣法师为其超度成神。数万市民高举着各式标语,聚集在街头巷尾,嘶吼着、庆祝着。 在广岛,大本营授意之下,所有的日本媒体都发了疯一般加印专刊,头版头条就是几个大字‘清国战败求和,大日本帝国万岁’。在种种信息攻势催发之下,上到政府高官下到普通民众,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 在北海道,几万屯田兵在大本营诏令之下,放下了锄头,草草领了军装,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就坐着轮船上了广岛。将士们意气风发,大本营的命令写的清楚,倘若清国不答应大日本帝国之要求,日本保留加派陆军攻占北京的权利! 就在这举国欢腾、万众雀跃,实乃日本维新以来民心、军心最高点的时刻,大本营的一间办公室内,却是一片死寂。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如丧考妣一般的表情,纠结着眉头,愁眉不展,更有甚者抱住脑袋用力地撞击着桌子。 主持会议的陆奥宗光站在最前头,整个人的脸上如同这晦暗的房间一样,没有一点儿喜悦的意思。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在那儿已经伫立了许久,唯一有生机的,就是他那双来回扫视的眼睛。 清国投降了,大本营也曾在那一刹那欢呼雀跃。这消息一出,他们满心以为战事就此就会结束,而后日本可以通过谈判桌上的交锋,得到本来得不到的利益。割地,朝鲜那是必须的,台湾努努力也不成问题,旅顺有点儿麻烦,还有个关东军始终是帝国最大的敌人……还得赔款,少了不行,两亿银子打底儿。这么一来,日本很快就会跻身列强了吧? 从今以后,这东亚的主人也该换成日本了吧?从今而后,日本终于可以把那个压在自己身上足足三千年,始终没让日本喘过气来的强大帝国踩在脚下了吧?如此,则足以告慰历代先贤在天之灵!日本终于在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一举抢来了气运! 而就在这个让人泪湿满襟,无数人为之振奋的时刻,却总有些不和谐的音符。在辽南,征清第二军正在遭到关东军全方位的打击。根据伯爵大山岩阁下的报告,正面之敌起码有两个师,而侧翼以及后翼,还有不下于一个师的关东军在疯狂进攻。牛庄、田台庄一线岌岌可危,第二军随时有溃退的可能! 大山岩阁下屡次电令驻守旅顺的第四师团前来驰援,而令人崩溃的是,第四师团居然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伯爵阁下,声言旅大北方至少有关东军两个师的兵力,正在迫近。如果帝国不能在一周内派出增援部队,第四师团很有可能在一周后被赶下海!大山岩电文之中,毫无顾忌地咒骂道‘混账大阪商贩师团’。由此可见,伯爵阁下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大本营紧急磋商之后,一部分人认为刻下的局势,帝国也只能抽调北海道的屯田兵作为预备队增援辽南。还有以首相伊藤博文为首的另一部分人认为,不需要增援,第二军只需退守旅顺,等待和约达成即可。 争执就此发生了,在巨大的胜利鼓舞面前,陆军军官鼓足了勇气与伊藤阁下吵成了一团。而待第二日,伊藤总算说服众人,待要给第二军发出命令之时,一个更大的噩耗铺天盖地就砸了过来:关东军,不降! 这一消息,登时将好多人击倒在地。举国皆降,唯独这何绍明就不降!这已经超脱了所有人的认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何绍明居然敢无视自己的政府,而且猖獗到了一个人敢对抗一个帝国的程度! 而偏偏,这小子就是抓住了日本的命门!比之历史上,日本在战争进行到今天,已经无力为继了。二十年苦心储备的物资,一朝告馨!为了这场战事,全日本的商船都被征调一空,运送着粮草军械、各种物资以及整船的帝国军人去往异国他乡。也因此,帝国正常的商业活动几乎断绝!而且随着朝鲜大败的曝光,帝国二期国债在伦敦几乎无人问津。 在这个时候,日本也就是死要面子,没有大国的底蕴,没有深厚的家底,根本就没法继续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只能导致日本政府的垮台,甚至发生席卷整个日本的政治、经济风暴。要知道,日本的民众可是忍受了是对面清国四倍的赋税,四倍啊! 如果不尽快结束战争,就是发生暴乱也不稀奇! 偏偏,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小小的何绍明,居然不降!一个既不能代表满清政府,更不是什么积年地方军阀,只是借着这场战事刚刚登上舞台的何绍明,他不降!不仅如此,随即整个清国风潮涌动,各地军阀频频通电,都是一个意思,不降!连带着那个腐朽的满清政府,也改了口,从求和变成了议和。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战争随时有继续打下去的可能。可是,日本已经要破产了,还拿什么打?还怎么打? 与会众人都是敖红了眼睛,一连两日关在小屋里头,除了必要的吃饭、上厕所,连续两天就在这儿思考着,日本到底该如何应对。可是现实的问题就摆在这儿,偏偏是个死结,大家即便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办法来。唯有在停歇之时,仰天长叹,难道真是天意注定,难道对面那个帝国已经引领了东亚三千年,还要再引领三千年?难道所有的运气都在那个老大腐朽的帝国一边?难道日本就只有成为三流甚至不入流国家的可能? 晦暗的房间内,一片死寂,这个时候谁也无话可说。 良久,陆奥宗光总算是开了口:“诸君,事到如今,我们唯有继续与清国战斗下去。北海道屯田兵已经抵达广岛,待装备了军械之后,立刻派往辽南……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我们的敌人是何绍明,是关东军!不是那个名义上的清国政府!只有消灭了何绍明,消灭了关东军,消灭了整个清国最后一点抵抗的心思与指望,帝国才能取得胜利!” 顿了顿,继续道:“鄙人已经联络了英国人,正在磋商贷款事宜,只要……” 还没等他说完,财政大臣已经愤然起身:“阁下!请您必须注意,帝国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借款维持一场看不到希望的战争,会将整个日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刚说完,立刻就有陆军军官起身反驳:“混蛋!战争已经打到了今天,胜利就在眼前,陆军绝对不会允许帝国丧失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胜利!” 海军代表轻蔑地冷哼一声:“陆军?丢掉胜利,丢掉整个日本脸面的就是你们陆军!我们的海军在一直胜利,甚至已经彻底完全地消灭了北洋舰队……而你们陆军在干什么?我在战报上只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可耻的失败!陆军都该去剖腹自杀!” “混蛋!我要跟你决斗!” “很好,鄙人很早以前就想砍下你的脑袋,祭奠阵亡的海军将士了!” 眼看着场面已经失控,在这个所有人都很暴躁的时刻,就差打成一团了。陆奥宗光连声劝阻,可惜却没有人肯听他的。 正当此时,大门碰的一声被推开了。面容憔悴红着眼球的帝国首相伊藤博文走了进来。他甫一进来,都没用言语,只是用冰冷的眸子扫了一眼,场面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主持会议的陆奥宗光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唯有慨叹,自己说到底不是伊藤博文,没有人家的威势,没有人家的气度,说到底,伊藤到底是明治老臣。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且不说内心复杂难明的陆奥,单说伊藤博文。只见他顿足片刻,而后快步走向了主席。略微点头对让出位置的陆奥示意一下,而后沉着沙哑的嗓子,说道:“诸君,我很失望……帝国正在危难之中,而你们却为了一点儿争执而大起干戈。你们对得起信任你们,并且对你们委以重任的天皇陛下么?对得起生存在贫困线上的纳税人么?” 低沉而威严的话语一出,下头落座人等,纷纷垂头告罪。 伊藤冷哼一声,长出一口气,而后正色道:“经过紧急磋商,鄙人认为,刻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尽快与清国达成和议。” 嗡的一声,下头炸开了。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和谈进行的越快,就意味着日本得到的利益越小。日本倾二十年国力发动了这场战争,谁都不想做成赔本的生意。 “阁下,请问帝国最后的底线是什么?”一名军官忍不住问道。 伊藤失声良久,这才痛苦地,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道:“以朝鲜实际占领区为分界……清国承认南部朝鲜的合法独立性……清国赔款……三千万两白银。” “什么?”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接受!” “伊藤阁下,请您再考虑考虑,三千万,这还不够帝国的花销!” 下头群情激奋,而上头的伊藤博文却面无波澜,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大家发泄完。 良久,伊藤博文猛地一捶桌面,发出巨大的‘碰’的一声。待场面重新归于安静,这才狰狞着脸色开口道:“诸君,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么?帝国已经失败了!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帝国都已经无力为继……就算借款了,足以支撑战争了,可谁能保证加派军队,就一定能打败关东军?别忘了,在朝鲜,何绍明就凭着一个师,整整消灭了帝国两个师团!帝国最精锐的两个师团!” 吼出这一嗓子之后,伊藤平静了一下,长叹一声:“议和吧,尽快议和……趁着局势没有再次恶化之前,诸君,帝国还没有陷入死地。待得了赔款,重整旗鼓,他日我们还有机会!” (一更送到,二更大约在9点前后~请大家伙儿继续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二四 士兵的心声 辽南,盖平外围。 “胜了!胜了!” “小鬼子逃跑啦……” 随着一面关东军军旗在一处山头升起,当面的日军再无抵抗意志,纷纷朝盖平城内溃退而去。只在顷刻之间,整个战场上便充满了欢呼之声。 从军官到士兵,从朝鲜征发的民夫到自发而来的辽南百姓,一个个或是挥舞着步枪,或是飞扬着棉帽,都在尽情地雀跃着。尽管最近这胜利的场面一个接一个,可人们似乎一点厌烦的意思都没有。 小鬼子实在太可恨了,就连来自朝鲜的棒子们也感同身受。大清在的时候,好歹也没怎么骚扰他们这些个百姓,可小鬼子一来,登时就变了一番光景。存粮不用想,抢去了;房子拆了,拆下来的房梁门板都用来构筑了阵地;人也没好,强征做了民夫,吃不饱穿不暖,稍稍溜号一准儿挨了鞭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这有对比,自然就有了远近亲疏。眼看着关东军一场又一场的胜下去,棒子们除了瞧小鬼子倒霉而解恨,这心里头就有了点儿畏惧,琢磨着有人家大清国保着,说不得日子还能好过点儿。 对于辽南百姓来说,又是一番情景。大兵压境,官军一个个跑得跟兔子一般,只留下他们这帮拖家带口的百姓不好走。好家伙,辽南百姓的遭遇更加凄惨,除了上述横征暴敛,还搞起了大屠杀泄愤。旅顺就是一例,两万口子全倒在了小鬼子的刀下,只剩下了三十六个收尸的。大家伙儿一方面恐惧,心里头愤恨小日本;另一方面也在琢磨着,这大清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让小小日本打了个措不及手?国事怎么会糜烂到这种地步? 还好啊,还好大清出了个何绍明。人家人还没到,听闻风声的小日本当即就缩在那儿不敢动了。这叫什么?威名在外!也只有当初的岳爷爷能与之比肩!虽说大家伙儿对于什么国家民族不甚了了,可骨子里这大国的心气儿还在。何大人挥师千里,专门来打鬼子的。没说的,要粮咱们出;缺人手,咱们自备粮食,卷了铺盖就去了。 大家伙儿一个共同的心声就是:“何大人打鬼子,这是来救咱们老百姓来了,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就算没有,也得变戏法给变出来!” 就是因为这么个由头,加上不少的读书人一煽惑,好家伙,陆陆续续来了上万号自发的民夫。终日里运送粮草物资,抬着担架护送伤员,上万人忙了个不亦乐乎。更有甚者为了争夺差事,排资论辈,到了最后争了个面红耳赤。军需官除了忙活自己份内的事儿,还得不停地前往各处充当调解员。最后忍无可忍之下只得将这事儿上报。 消息传到何绍明耳朵里,这位何大帅丝毫没考虑添乱的事儿,竟然是满脸的欣慰,还说了句让人莫名其妙的的话语:“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所以说,社会关系都是相互的……不要考虑老百姓为国家做了什么,上位者首先要考虑国家为老百姓做了什么。做得好了,才会有民心呐……” 阵地之后,一处山坳里。上千号民夫懒散地堆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闲话。每个人手里或者拿着扁担,或者在旁边放置着担架。大家伙儿都有些心不在焉,听着逐渐停息的炮火声,一个个都憋足了劲头,等着关东军的军需官点名头叫人上去接活儿。 疯三就领着本庄子的青壮,聚集成一个小圈子,背靠着背,一边闲聊一边等着。疯三爷在这辽南一带,十里八村儿的那是名号响当当。提起来,大家伙儿都得一个激灵,离得老远见着了都得绕道儿走。没错,疯三就是这一带的大地痞。平时聚集十来个手下,没少欺负人。那位说痞到什么程度?挖绝户份、踹寡妇门,斗殴打架什么,这事儿疯三没少干。 也因此,本名冯三的他就有了个外号疯三。更因为如此,疯三领着昔日的十来个弟兄出现在这儿,让不老少的乡邻都吃了一大惊。 “看什么看?老子就算是流氓,那也是大清国的流氓,打日本,不能落下咱爷们儿!” 闻听此言,大家伙儿都一挑大拇哥。还真别说,到了关键口儿上,这疯三还真是个爷们。就说前几天,牛庄一代打的那叫一个艰苦,整整三天三夜,这大炮就没停过。这位三爷,愣是不眠不休,冒着炮火干了两天送炮弹的活儿,就冲这,大家伙儿就得佩服他是条汉子! “来了……上次叫人那个官儿又来了!” 听到老远传来的一嗓子,疯三一个激灵就蹿了起来,而后上去几脚踹醒了几个瞌睡的手下:“起来起来!都给老子精神点儿,见了关东军总爷的面儿,千万别掉了咱们庄子的脸面!” 一会儿的功夫,打远处奔过来一名骑马的小军官,到了近前也不下马,咳嗽一声就嚷嚷开了:“担架担架!有担架的都跟我走!” 话音未落,呼啦啦围过来一票民夫。军官也不答话,根本就没点人数,拨了马头,掉头就走。 他这一着急不要紧,后头千多号人,甭管有没有担架,跟着就都上去了。 小半个时辰的光景,爬过了两处丘陵,战场已经跃然在目。只见一片广阔的平原之上,到处都是慢慢升腾的烟柱。炮火已经将皑皑雪域犁了一遍,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黑土。一些低矮的小树上海挂着火苗子,迎面风一吹,满鼻子的硝烟与血腥味道。这,就是战场! 急急上了战场,民夫们四下分开,开始寻找还有生机的关东军士兵。更有不老少的人,倒提了扁担,挨着个砸倒伏在地的小鬼子的脑袋。口中兀自念念有词:“老少爷们儿都留心着点儿,小鬼子万一诈尸伤了咱爷们儿可就出笑话了……” 地面之上,到处都是四散的尸体,关键的隘口旁边,一堆堆的尸体叠放在一起。黑色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冰面。饶是大家伙儿也都见识过几次,可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不管生前如何,死后的尸体,一个个都是表情痛苦而狰狞。 疯三小心地挪动着脚步,也不知从哪儿寻了个铁钩子,用其将叠堆在一起的尸体分开,而后留心观察着是否有喘气儿的。找了好半天,也没见有一个活着的。正灰心丧气的时候,一脚踹落了一具小日本的尸体,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哗啦啦’一声响动,再回头,却见一名躺在那儿浑身浴血的关东军士兵正端着步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别……别……我是担架队的。”疯三骇了一跳,连连后退。 那士兵看起来很虚弱,努力朝着疯三挤出了一个微笑:“没……没子弹了……”说着,扣动扳机,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疯三长出了口气,立刻就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张开大嘴就嚷嚷开了:“老五过来!这儿有个喘气儿的……”说话间,弓了身子,朝前一探,抱住那士兵,将其从尸体堆里拉了出来。拉出来一瞧,疯三整个心顿时就咯噔一下。那士兵的左腿已经彻底没了,肺部还中了一颗子弹。这会儿脸色苍白,已经连说话都费劲了。 瞧着疯三的脸色,那士兵又是一笑:“就是……就是抬我下去,估计也活不成了……还好,没给第三师丢脸……”说话间指着自己的伤口。“子弹都打在前面了……后面……后面没有。” 疯三小三十岁的汉子,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也算得上是刀光剑影混过来的,可几时见过这场面?五尺高的汉子,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兄弟你别说话儿了,留着点儿气……话说多了,走了气息,这人就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疯三长着眼睛呢!你们关东军都是个顶个的英雄好汉,没一个孬种!……老五,快他妈给老子死过来!” “来了来了……” 一名矮胖子急匆匆奔了过来,见了这场面,二话不说,展开担架,跟着疯三俩人协力,一起将那士兵搬上了担架。二人随即抬了就走。 “大兄弟……哪儿人啊?听你口音不像东北的。”前头还怕那士兵走了气儿,这会儿疯三也打算引导着士兵开口说话。他生怕那士兵一迷糊过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口内的……河北……” “哦……还真是南方人啊。”在疯三看来,南方人就是口内人。“家里兄弟几个啊?咋就参了军了?” “俩弟弟,还有个姐……日子不好过,我出来当兵,省一份口粮,还能拿军饷……”那士兵依旧傻呵呵地笑着:“我叫张猛……大伙儿都叫我猛子。” “好名字,一听就能知道大兄弟绝对是纯爷们!” 士兵被疯三的称赞引导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原本打算着当兵吃粮,混上几年就回乡……没想到啊,临了还是没过阎王这一关……” “大兄弟……” 张猛丝毫不理会疯三的劝阻,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当兵好啊,当关东军的兵真好……顿顿白面馍馍,有肉有菜,年节还有饺子吃,纯肉的……还教文化,我现在都能给家写信了。俺爹托人回信说,等这仗一完事儿,就让我请上个把月的假,回家把亲事给办了……回不去了啊。” 士兵朴素而单纯的话,激得疯三眼泪哗哗直流。人人都说关东军个顶个都是好汉子,可疯三实地一瞧,这重伤的士兵更像是自个儿家里的弟弟。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从前也是扛着锄头在土里刨食的农民。脱了这身军装,混在庄户人家里,根本就瞧不出来。 “可我不后悔……我死的有意义。大帅说了,我们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而战,就算死了,日后也会被刻在纪念碑上,让无数后人参拜……” “纪念碑?哦,就跟唐朝那个凌烟阁差不多吧?跑不了,何大帅没钱咱们有!捐,也得捐个纪念碑出来。”老五附和道。 “大帅还说……等仗打完了,也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修铁路,满中国修,给咱们分地,分牛分马……到时候,家家谷仓都得堆得满满的……去年的陈谷子没吃完,今年的新谷子又下来了……咱们还得重新盖个谷仓……”张猛说着,满脸的憧憬之色。良久,叹息一声:“可惜……我是看不到了……大哥,你俩好好活着,替我看看将来到底啥日子,然后捎带脚的告诉我……就是我死了,在地下听到了,这心里头也算有着落了。” “好……好,我替你看着……我替你……”疯三这会儿已经是泣不成声。一个普通士兵的心声,催得他五尺高的汉子泪水涟涟。抽气一声,努力收了眼泪,宽慰道:“大兄弟……我抬担架可抬了好几回了,比你伤重的有的是,现在都活的好好的……” “三哥……大兄弟……走了……” 老五突然的一句插嘴,让疯三楞在了当场。他僵持着脖子,努力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士兵半睁着眼睛,双唇微微张开,脸上挂着一种解脱的微笑,再也没有了声息。 “大哥,怎么办?” 疯三一跺脚,厉声道:“什么怎么办?抬!这兄弟是英雄,就算死了,也是英雄!抬,抬到后方去!” 二人继续抬着,眼见走到了后方。就瞧见对面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一人骑着高大的白马,一身将校呢,墨绿色的披风随着战马起伏来回摆动。 须臾之后,已经到了近前。 二人正要退到一边,却见为首那大官儿一摆手,整个队伍骤然停了下来。而后朝后一个眼色,骑兵立刻分作两边,给二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疯三这会儿正是揪心的时候,也没理来者是谁,抬着那士兵闷头就走。 正走着,就听旁边‘咦’的一声。而后就听旁边有一人说道:“大帅,这士兵我认识……第三师的张猛……上次阻击第一军,就是他率先发现了夜袭。” “恩……好好安置,一定要将其家人安置好,我不能瞧着自己的士兵生前流血牺牲,死后还得受气……”说话间,那被叫做‘大帅’的人已经翻身下马,解开披风,三两步走了过来,而后就将披风盖在了士兵的身上。 驻足良久,而后一个军礼,这才重新翻身上马,领着队伍远去了。 待人走远了,老五一跺脚嚷嚷道:“亲娘啊!三哥,那可是何大帅!” “啊?” (二更送到~请大家伙儿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二五 东方式议和(一) 一八九四年十二月十七日,日本海域。 十二月的日本海,波澜不惊,平静异常。略微起伏的海面,时而浮现出一条条的鱼鳍,海鸥追随着鱼群欢唱,时而高飞,时而俯冲。 就在这静谧的时刻,骤然两声低沉的汽笛,朝西远远的一看,就瞧着从海天之际逐腾出两条斜斜的烟柱。片刻之后,便从海天之间的迷雾之中,若隐若现出两条船影。 待离得近了再看,却是两条德国商船。打头的是‘公义’号,紧跟在后头的是‘礼裕’号。按理说,既然是德国船,自然得挂德国佬的三色旗帜,可偏偏,这两条船的船头都悬挂着仿英国旗式而新制的加绣青龙团式的黄龙国旗。这两条商船所组成的船队,搭载的是大清议和使团,其目的地就是不远处的日本马关。 公义号上,舰首迎风站立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人三十许人的年纪,一身二品的顶戴官服。在他旁边,却是一位垂垂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清癯的有些走形。老者这会儿正半闭着眼睛,身上裹着毯子,怔怔地定在那儿,就瞧着日头逐渐从海面上升起。 这老者却是此次谈判,大清国的全权使者,北洋大臣李鸿章。 老李这会儿心里头可是感慨万千,迎着初升的旭日,这心里头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一路东行,每逢日出,不论怎么严寒,老李一准儿掐着时间定在船头,一直到日上三竿这才施施然返回船舱。在他看来,这日头就好比对面的岛国,仿佛一轮新日,冉冉升起。想想也是,小小日本,即便在开战之前,老李也没把这小小的岛国放在眼里。几千年来,都是岛国的统治者每每上书天朝,恳请朝见。名义上,国朝可是上国,而日本,只是个藩属而已。 短短二十年,也只用了二十年,这个岛国陡然间就发生了巨变!明治维新变法,而后是开工场,建军队,买轮船。一番忙活,磨砺了牙齿,再而后突然就掉过头来狠狠咬了大清一口。这一口可真狠啊,生生将大清国的支撑,老李穷几十年之功的北洋彻底打得支离破碎。陆军还剩下不点儿的营头,水师全军覆没! 老李自个儿也在反思,究竟差在哪儿了?按说,早在明治维新之前,大清国就开始了洋务运动。买兵船建工场,银子雪片一样朝外撒,生生变戏法一般变出来一支水陆劲旅!也正是因为北洋的存在,各国列强瓜分中国的举动,才略略收手。北洋水师,更是在成立之时,堪称世界第七。起码在亚洲,绝对是一支无法忽略的势力! 可就是这样,北洋还是败了,连带着朝廷也不得不求和。说句心里话,老李也不想卖国,也不想百年之后让人家戳着脊梁骨骂‘卖国贼’。他本身也真想着国朝中兴,而后西夷屈服。要知道,他的老师可是曾国藩,从一开始他就走着跟曾国藩几乎一样的路子。 有所不同的是曾国藩为了些许清名可以干脆地抛弃一切,甚至玩儿起了告老还乡。可他李鸿章不行,他实在不放心把苦心积攒的加点儿交给他人手里。遍观国朝上下,有他李鸿章这能耐的几乎就是没有!这种情况下,他能放手么? 可就是如此,几倍于日本的大清国还是败了?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就会败了?国力?财力?军力?按说,这几样大清可都是占着优势呢。唯一所欠缺者,就是人! 看看吧,明治二十年,日本人才尽出,且上下一心,但有所命,所有人等必定万众一心。再反观大清……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当官儿不做事,做事儿不当官。”几千年下来的官场习气在那儿搁着呢,一辈传一辈,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过来的。谁要想当出头鸟,那就得做好准备等着挨刀子。软的硬的,明的暗的,十八番套路下来,这人准得跌下来。而且爬的越高摔的越疼。 眼前,已经出现了日本列岛的影子。冬日里,灰蒙蒙的一片。老李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伊藤博文……老夫是真羡慕你啊……老夫自认才智不输于你,若我也有这么个环境,若有如同明治一般英明的天皇,还有前赴后继为国效力的文武,大清还能是这样么?诶……” 老头子的自言自语,惊动了旁边正在眺望的年轻人。“父亲……马关就快要到了,你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下。”年轻人是李经方,李鸿章名义上的长子。 李鸿章苦笑着摇摇头:“我就在这儿等着到地方,伊藤……肯定早早的就在码头等着我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是来挨刀子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躲起来有什么用?” 这么些年下来,他一直自嘲自己就是个裱糊匠,而大清就是个破房子。他老李拆东墙补西墙,这才勉力维持了这个局面,否则,大清朝现在能不能走到今天都是两说。保不齐就被发匪早早的给灭了。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下来,他老李对得起大清了。可就在此战败之际,朝廷却丝毫不顾他这位臣子的意愿,强迫着他出使日本,全权定夺谈判事宜。 老李知道,经此一朝,他算是彻底的倒台了。即便日后起复,也再难有所作为。而且,这国贼的骂名他是背定了。 李鸿章这会儿心里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打算,琢磨着既然选了主子,就得尽忠到底,且不论身后事如何,这和谈总得办下来。经他之手,能少赔一些总是好的。 旋即,老李又想到了何绍明。这一想不要紧,只要一想到如今这何绍明早就成了大清朝确确实实的国贼,已经是藩镇割据,不停朝廷号令,更有曹操、王莽之相。其历次通电的语气之中,颇有些‘保中国不保大清’的意思。可就是这样,全天下楞是称其为‘国之英雄’。而他老李实心忠于朝廷的老臣子,却成了国贼,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最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莫过于此。 “父亲,已经到了……” 老李摇头收拾了心思,昂首阔步朝后走去。心里默默念叨道:“且看吧,且看何绍明到底能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子来。” 马关,港口。 沉闷的汽笛声越来越近,两条承载着清国使者的商船已经靠岸。 而在岸上等候的伊藤、陆奥等人,脸色却半点儿也没有战胜者该有的喜悦。也许是冰冷海风的缘故,二人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凝重。 李鸿章作为清国的全权代表,而日本的全权代表,自然就是首相伊藤博文以及外相陆奥宗光。论眼界、政治、外交手腕,这二人的确是日本名副其实的最杰出者。选择此二人谈判,这是大家公认的。 清国李鸿章前来求和,谈判地点就选在马关,这一直都是伊藤梦寐以求的。无数次梦中,他都在幻想着有这么一天。马关议和之地春帆楼,本是日本医生藤野玄洋于一八六二年开办的诊所。此楼所处之地居高临下,风景秀丽,附近有一处温泉可供休养。藤野玄洋医生死后,其女美智子不通医术,但独具慧眼,在这里开办了一家河豚料理店。 对于春帆楼,时任日本首相的伊藤博文别有一番感情。当年的伊藤博文经常在马关一带活动,经常光顾美智子的河豚料理店。一日,食至兴起的伊藤博文从楼上远眺关门海峡,碧波之上的点点渔帆令其感动不已。联想到自己别号春亩,伊藤博文不禁兴致大发,为此店取名“春帆楼”。选此地为谈判地点,想必伊藤博文也如日本政府在甲午战争中所作的一样,要拼命吃下清政府这条“河豚”。 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伊藤心里除了苦楚竟然没有半点的欣慰。事实证明,再愚蠢的河豚,先天性也有着毒囊,使用者一不小心,不但吃不到鲜美的河豚肉,反倒因为刺破毒囊而丢了性命。 碰巧的是,就在此次预谋已久的征清之战中,日本不小心碰到了何绍明这个毒囊!第三师团全军覆灭!第五师团损伤过半!第二军全军猬集在辽东半岛南端,一日三惊,岌岌可危!如果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去,甚至单单就是一个何绍明,领着一支突然冒出来的关东军就能消灭半数日本苦心二十年建立起来的陆军! 耻辱!悲哀!沮丧!无奈! 种种情绪汇集在一起,熟知具体情形的二人已经如丧考妣。拥有绝对海军优势的日本不会战败,但是即便作为战胜国,日本可以得到的补偿,远远不能弥补之前的损失! 形势走到了今天,日本不得不与清国议和。一是大日本帝国已经打不下去,无力为继了;二是因为,如果不从速,辽南很有可能就成为帝国陆军的第二个朝鲜,到时候就得研究一下到底谁胜谁负的问题了。日本有海军,清国北洋水师覆灭,可偏偏日本陆军尽失不说,国库更是穷得连老鼠都不光顾。这样的情形之下,日本很有可能不败而败,清国不胜而胜! 如此微妙的局势,是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的处心积虑,他们以为彻底研究了清国这个对手。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了,一度在开战之初,事态也的确按着他们的预计在发展。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骤然就冒出了个何绍明,领着一帮子关东军将帝国陆军打了个稀里哗啦。 说一千道一万,二人心里头只有对何绍明的愤恨!倘若没有何绍明……倘若没有关东军……倘若日本陆军能提前熟知这个对手……倘若……,只是,历史是不可以用倘若的。事实已经发生了,木已成舟,再难挽回。而如今,他们需要做的,就是趁着还没有变成彻底的劣势之前,尽快促成对日本有利的合约。 瞧着缓缓走下来的清国使团,陆奥宗光皱着眉头低语道:“伊藤阁下……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此事我一人背负骂名就好……” 伊藤博文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陆奥君,帝国生死存亡之际,身为帝国首相,我怎么可以退缩?至于骂名……我不在乎,我坚信,百年之后日本的历史会公正地评价我。”说道这儿,伊藤猛地深吸了口气,而后往日那威严的气势又回到了身上:“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将帝国掉头,不让整个日本列岛沉入深渊……只要渡过这个难关,日本,还有机会!只需十年努力,我们完全可以卷土重来!陆奥君,看着吧,有生之年我等一定会看到旭日旗高高飘扬在北京城!”说着,拍了拍陆奥的肩膀,鼓励地一笑:“走吧,起码现在我们的身份还是战胜者。” 陆奥苦笑:“完全没有达到战略目的……这样的胜利算胜利么?” 走出去好几步的伊藤骤然顿足,而后转头凝重道:“我们不是,清国也不是……若真是论起来,唯一的战胜者,就是那个还在辽南发起对第二军致命攻击的何绍明。” “何绍明……” “没错!只有何绍明才是胜利者!我看错了啊……陆奥君,之前我总以为清国没有英雄,总以为我们的对手只是那个腐朽的清政府……我错了,也许在汉城事变之时,我们就应该将目标转移到何绍明身上。如果我们及时掉转方向,以关东军为目标进行备战,如今……还会是眼前这个情形了么?” 陆奥低头凝思一下,骤然抬头惊醒道:“伊藤阁下,您是说……” 伊藤面色如水,眯着眼,拖长的音节道:“没错……正是这场战争成就了他何绍明。如果我们适当拖后发动的时间,那么野心十足的何绍明还会拿着我们做由头,来获取这天下大势么?估计都不用我们动手,清国就会发生内战!到时候他何绍明就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国贼!” 怅然一叹,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苦笑摇头。收了惋惜,慢慢朝着清国使团迎了上去。 历史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偏折,却仿佛冥冥中注定一般,即便提早了三个月开始了和谈,可地点依旧选在马关。 (第一更送到,今儿之所以这么迟,是因为昨儿晚上忘记把新章节存到邮箱。也就只能回家再发,大伙儿见谅……第二更预计在10点之前完成并上传~)(未完待续) 二二六 东方式议和(二) 辽南,盖平。 马靴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往上瞧,来者正是关东军大帅何绍明。这会儿何绍明的扮相可着实有些特色,锃亮的大马靴,笔挺的军装,鼻子上头卡着一副墨镜,背负着双手,手中拿着一尺来长的马鞭。 身后,十二名卫兵列成两排,踏着整齐的步伐紧紧地跟在后头。何绍明这甫一亮相,指挥部里的军官刷的一声全体起立。而何绍明就晃着步子,走到首位,一把拉开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不但没摘了墨镜,反倒是将双腿放到了桌子上,同时腾出手来,用马鞭敲击着桌面。 好半天才道:“都坐下吧……军情如火啊,开始作战会议吧……” 当即就有一名参谋起身敬礼,而后拿着指挥棒上了前台,指点着巨幅地图,仔细地进行着讲解。那地图之上,红黑箭头分别代表着关东军与日军,而今黑色的箭头缩成了一个小长条,如同蚯蚓一般,而三个巨大的红色箭头,却分别从首尾、当间对其发起了要命的冲击。 随着参谋的解说,何绍明频频点头,时而打断,站起来接过指挥棒讲解一番,直到那参谋汗颜连连,这才罢休。 这会儿,差着何绍明两个身位,来自美国的陆军少校摩尔,这家伙瞅何绍明的眼光,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崇拜的意味。名帅啊!一切名帅应有的品德,何绍明都有!礼贤下士,关心士兵,作战果断,且对战争很有独到的见解,最厉害的是将原有的战争方式彻底的颠覆了!想想当初的拿破仑,不也是如此么?最最难得的是,何绍明远比拿破仑还要年轻。天才,战争天才!就是在政治上,也是天才! 这会儿何绍明又躺在了椅子上,隔着墨镜,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在观察摩尔的神色。眼见着摩尔的神色已经颇有些崇拜的意味,何绍明不自觉地挑了挑嘴角,挂上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那位说,这何绍明吃饱了撑的干嘛呢这是?难道是唱戏? 诶,您别怀疑,您确实猜对了。何绍明这会儿就是在演戏,不止是他,连带着整个会议室里的军官都在演戏。这一切,都是要演给摩尔少校看。而且这出戏已经唱了好几天了。打从何绍明回师辽南,带着第三师加入攻击日本第二军开始,这小子就把人家美国少校给带到了身边,声称要让人家全方位地了解关东军。 好家伙,还真是全方位。衣食住行,样样不落。早晨起来何绍明跟着警卫营出操——摩尔少校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在战斗进行中,关东军还要出操——而后是与普通士兵在一起用餐,时不时四处巡查下战线,安抚安抚下受伤士兵,在阵地前沿极其有勇气地行走,丝毫不顾及日军的炮火——此刻日军炮火实在有限,这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摩尔看何绍明的眼神当即就不一样了。美国少校也曾纳闷,怎么何绍明这么热情,什么都给他看? “从内心感情来说,我个人比较亲美,我始终认为建立中美泛太平洋战略伙伴关系,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一大通云里雾里的话,说得不甚了解政治的摩尔少校脑袋登时大了一圈儿。不过总算是琢磨出来,这何绍明却是对美国有好感。 有了这个判断,这位美国少校的自豪感当即就来了。华盛顿预言何绍明绝对是中国未来政治舞台不可或缺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取代现有的政府。他实地也看了,这何绍明就是一位拿破仑式的人物!就是这么个人物,对美国不但有好感,而且还恭敬异常! 这时候可不是二战之后老美称霸全球的时候,此刻的美国刚刚登上国际大舞台,话事权实在微小。哪怕在何绍明的煽动下,提前几年发动了美西战争,美国在欧洲列强眼里,依旧是个二流国家。至于军队,更是三流的。 而何绍明这个人物居然对且只对美国有如此好感,这怎能不让人振奋?头脑一热,某些何绍明的想法就突然成了他自己的想法……也许中美确实有必要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瞧着摩尔愣愣出神的样子,何绍明心里一阵得意,心里琢磨着,最差,这老美的军购起码能拿下了吧? 战事走到今天,已经进了一条死胡同,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何绍明在,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整个东亚时局,就是一滩稀泥,怎么捯饬也弄不出个型来。日本打不下去了,那是没有能力继续战争,再继续下去日本政府只能破产;而大清朝是不敢打了,打下去只会让何绍明这个乱臣贼子越做越大,越来越强!当天下所有的人望汇聚在他一身,手里又攥着十万虎贲,这大清想不灭亡都难!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何绍明犯懒,全天下人都得高喊着‘何大帅当取而代之!’。 既然双方都要议和,而且都是诚意十足,那就肯定不会再反复。唯一的问题就是,到底怎么个和法。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在关东军不间断的攻势下,何绍明相信小日本绝对不会狮子大开口。 而且,作为日本的主子,英国人肯定会站在小日本的一边。英国人来了,那法国佬也就得来。紧接着一直想插手远东的那位德国脑残皇帝,一准儿也得跟在后头。算一算利益,列强起码有三个站在小日本一边。俄国佬倒是想看着清日打个你死我活,可现在俄国人拿了釜山,所谓得了便宜卖乖,这会儿绝对不会开口。这么一琢磨,也只剩下美国佬,也许能帮帮忙。要知道,老美可是跟小日本一直都有着私仇,保不齐他们就有看小日本热闹的心理。 就算不看眼下,也得着眼未来。中国破烂成这样,想要一夜之间收拾河山,无疑是痴人说梦。就算国朝上下能人辈出,而且大家伙儿拧成一股绳,一心想要把这个国家变得富强起来。可也得看看人家列强的眼色!这个时候,地球上的殖民地差不多被分割了个干净,唯一一块肥肉,就是大清国!那么列强能眼睁睁看着国朝自己慢慢强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利益损失?不可能,这绝对就是无稽之谈。 国与国之间,永远就是利益关系! 想前世,列强支持光绪,支持满清朝廷,那是要维持一个统一的中国。而且这个中国要听话,开放一切,满足列强的利益。否则,人家就会坐着大兵轮远渡重洋,教育教育‘不识好歹’的中国人。 如此想来,中国要想强大,也只有靠出卖一定的利益,选择一个可以依托的国家作为靠山。如此,慢慢的,才会有所作为。遍观列强,唯一对中国没有土地要求的,也只有老美。尽管现如今老美国际地位不咋地,可大小也算个列强。有这么个日后终究会强大的靠山,中国,一定会有出路! 至于将来如何,这可不是何绍明该考虑。他如今只是想着,在这国破山河在的关头,他要怎么做才能将国朝这艘破船调个方向,从风口浪尖退下来,退到一片还算平静的港湾,而后慢慢发展。 将来如何,也只能看后来者如何去做。他唯一想做,也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从苦难之中拉出来!做到这一步,他就算成功! 作为曾经的愤青,何绍明不是没有想过什么屠日灭俄,打英国,打美国,而后统一地球。事实上他如今还有这个想法,可也只是个想法,或者说是白日梦。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且放眼世界,列强早早完成了二次工业革命,论经济,论工业能力,论武器,论军力,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中国可以匹敌的。就算一个小小的日本,列强眼里的一条狗,中国连它都打不过,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没错,何绍明是穿越者,有着很多金手指的优势。可这又能如何?依靠一己之力,将整个国家从不入流带入一流甚至超一流,这根本就不可能!战争依靠的是什么?军心?士气?武器装备?错!遍观两次大战,比拼的就是综合国力!在中国综合国力远远没达标前,妄图挑战列强,纯粹就是找死。 “报告大帅,回报完毕,请您指示!” 参谋响亮的汇报声,将何绍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收了脚,而后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很好,按照修改后的计划,发起进攻!我要在明天日落前,就坐在大山岩的指挥部里!” 刷的一声,长条桌两侧的军官一起起立,齐声应道:“是!” 何绍明随即微笑着转头道:“摩尔,想跟着我喝个下午茶么?” “不……不,将军,事实上,我想到前线实地参观一下……”摩尔开口拒绝了。他这几天没少受到何绍明‘新式军事思想’的熏陶,迫切想再去前线,实地印证一下。 何绍明极其美国式地松了松肩头:“好吧,不过……还请主意安全,我不希望我的美国朋友遭受不幸。” “如您所愿,我会注意保护自己的,将军。” 何绍明微微颔首,而后正了正神色,随即大步流星带着卫兵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碰到了一脸坏笑的秦俊生。 “大帅,唱完这出戏,您也该歇歇了吧?”此刻墨镜还是稀罕物什,秦俊生根本就不知道后世的盲人艺术家对其很是钟爱。否则,这家伙绝对会这么问一句:“大帅,当了好几天阿炳,您也该歇歇了吧?” 何绍明甫一出门,便迫不及待地摘了墨镜,揉着鼻梁抱怨道:“他妈的……这演戏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就这两天,我撞了三回门。” 秦俊生嗤笑一声,脸色揶揄道:“大帅,就为了那么点儿军购,您至于么?” “军购?那是小意思,本帅考虑的是日后的天下大势……我跟你打赌,不出五十……呃,六十年,老美绝对称霸全球。” “您就这么肯定?”秦俊生脸色有些惊奇。要说这位何大帅,于军事绝对是二把刀,可偏偏预言这天下大势,仿佛有如神助一般,一说一个准。 何绍明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穿越来的吧?随即神秘一笑,没答话,而是询问道:“前面怎么样了?估摸着李鸿章也到了日本了,咱们是不是该给小日本一点儿见面礼?” “早准备好了,下午两点一刻,准时发起进攻。约莫着盖平里头的小鬼子也没了什么心气儿,不出三日,肯定拿下!” 为了这次进攻,关东军整整调集了两百余门75mm野战炮,其余各种型号迫击炮无数,炮弹足足准备了几十上百万发。内线作战就有这点好处,不用担心补给问题。从辽阳到盖平,慢点儿走两天,着急一点儿,一天就到。 这么老些炮火支撑着,盖平那低矮的城墙根本就挡不住关东军的进攻。倒是缩在城内的小日本,很有些瓮中之鳖的意味。 何绍明见秦俊生都说没问题了,也就点头认了。正要迈步离去,就听后头有人呼喊一声。回头一瞧,就见美国少校摩尔急匆匆跑了过来,脸色甚是焦急。 “将军,根据最新的情报,清日两国已经达成了停火协议……而且按照国际惯例,议和期间是禁止发动攻势的,可您……” 何绍明摆了摆手:“少校先生,你必须明白一个问题,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这是一场东方的战争。在我们东方,西方的有些规矩显然不合适。总之,他们大人物谈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互不干涉……” 摩尔转了转眼珠琢磨了半天:“好吧,决定权在您手里……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他始终没想明白,这二者到底怎么没关系了。 “谢谢你的关心。”何绍明笑得一脸的灿烂,目送着摩尔离去,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秦俊生:“你刚才说几天拿下盖平?三天?” 秦俊生点了点头。 何绍明当即一拍脑袋:“不能改了?……老子刚才跟老美夸口,说是明天日落就坐在大山岩的指挥部里……” 秦俊生:“……” (没错,这章肯定不讨五毛喜欢……肯定会有好事者说我抄不下去了。我只说,且看吧,一切的yy都必须得差不多,不能太离谱,我实在想不出怎么发展,才能统治地球。二更送到~)(未完待续) 二二七 东方式议和(三) 一八九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马关,春帆楼。 春帆楼就位于马关红石山下安德天皇祠旁。前文已经提及了,会谈地点选在春帆楼这个河豚料理店,完全是出于伊藤博文的个人趣味。此刻,经过漏夜的准备,春帆楼从正厅到二楼的楼梯铺上了华丽的地毯。门口插着清日两国国旗,只是也不知日本是不是故意的,左侧的旭日旗明显要高出半截,仿佛彰显自己是胜利者一般。 春帆楼左近几条街,已经被封锁了起来。到处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还有三三两两游荡着,手持警棍的日本警察。这些家伙一个个将头挺得老高,就差鼻孔朝天了。这会儿日本还在实行着新闻封锁,所有的报纸都在鼓吹着‘前所未有的胜利’‘帝国的春天’云云。至于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打成什么样,国内民众大多都不甚了了。只是信奉着报纸上的胡说八道,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爆炸式的狂热之中。 可熟悉内情的大本营众人,早已经是一脑门子的官司,愁眉不展了。就在昨日,关东军集结了两百门大炮,发起了对盖平的总攻。悲观的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伯爵阁下断言,盖平不可守,连续的失败,让整个第二军军心士气大损,部队上下弥漫着一股子消极怠战的情绪。且粮草、军械补给严重不足。如今盖平城内把所有的大炮集中在一起,甚至算上一些极其落后的青铜火炮,也不过二十余门。面对关东军十倍余的火力打击,第二军支撑必不能久。 接近着提出了两条建议,要么就是抽调山东半岛的兵力,支援辽南。以图勉力维持现在的局面,一直到和谈结束;要么,第二军也就只能边战边退,收缩回旅大,而后依靠着旅大的山地、炮台组,进行防御作战。 大山岩阁下说出的这两条,偏偏都是大本营无法办到的。且说第一条,从山东抽调兵力,那山东兵力必然空虚。没有做出继续进攻的事态,绝对会给清国以喘息之机。倘若清国人发现了这点,干脆也不和谈了,趁机抽调全国兵力,跟日本拼个鱼死网破。这可就麻烦大了。第二条也是如此,战场上的退缩,势必会演变成谈判桌上的退缩。如果谈判之后,帝国连最基本的利益点都没拿到,不能弥补国内的损失,那就是赔本买卖。到时候整个日本政府就得垮台,保不齐国内就得发生动乱。 话说这会儿在广岛的宇品港还集结着不老少的北海道屯田兵,也是此刻日本最后的预备队。可谁都知道,这些在北海道种了好多年粮食的家伙,真要送到辽南,只会徒增关东军的战绩而已。况且,这预备队还有着更大的用处。大本营连夜开会,讨论来讨论去,也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尽快达成议和。 这会儿的日本,上层建筑一个个愁眉不展、悲愤欲绝,下层的百姓却大多是振奋无比、眉开眼笑,还真应了那句话,无知最幸福。 这种悲观而急切的心情,迅速地蔓延开来,甚至连一向稳如泰山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都有些坐不住了。本来约定谈判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整,可这会儿伊藤足足早到了半个来小时。首相如此,其他参与会谈的人等就更不用说了,比伊藤还要早,外相陆奥宗光早就在二楼等着了。 瞧着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陆奥,伊藤一皱眉,刚想要开口斥责,可是瞧着钟头,自己也早来了半个多小时,当即生生将斥责的话语咽了下去。随即就是自嘲地一笑。 “伊藤阁下,您在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清国的一句古话:五十步笑百步。”伊藤转了身子,踱步到窗子之前,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港口。良久,沉吟一声:“陆奥君……我们真的是太急躁了。” 伊藤这话语带双关,也不知他说的是不应该这么早到春帆楼,还是不应该这么早发动这场战争。二楼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与之相反,清国的全权谈判代表李鸿章,这会儿却悠哉得很,好像根本就没考虑到急切求和的日本人的心情,更没有考虑到同样求和的朝廷一般。 为了方便,伊藤住在春帆楼附近的梅坊,陆奥住大吉楼。而就将李鸿章安置在装饰一新的引接寺。引接寺离春帆楼不过那么点儿距离,就算是散步,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会谈时间定在两点,可李鸿章直到两点半,才晃悠着出了门。而后坐着轿子,慢慢悠悠朝春帆楼行去。到了地方,李中堂愣是在楼下磨蹭着休息了三刻钟,这才上了二楼。 这会儿,老李心里也是有着别样的心思。战事是他顶在前头,打输了,还得他了结。俗话说的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实在不愿意日本被国人戳着脊梁骨骂成‘卖国贼’,而且打心眼里,他不想效忠了一辈子,也裱糊了一辈子的大清,就这么窝囊地倒下。就算是为了日后子孙后代着想。割地赔款,能少点儿还是少点的好。 而且就在他出门之前,电报员送上了一封来自辽南何绍明的电报。 电文里,何绍明石破天惊地道出了此刻的天下大势,放言,这会儿日本比大清还要着急议和。 “日本国小,资源有限,此前发行的国债已经用光。而新的国债却无人问津……断绝了正常的贸易活动,就如同没了新鲜的血液支撑,现在的日本已经无力为继……打下去大清固然无法取胜,然日本亦无胜之理。拖延谈和,势必于我等有利……” “日本人的背后是英国人,是以英国人不可信,列强不可信……可信者,唯美利坚,中堂针对彼之与倭之龌龊,善加利用……” “电至之时,某已号令全军,发起盖平之攻势……倘若时日尚多,何某立誓,必将横扫辽南,将倭人彻底击溃……” “中堂谈中堂的,何某不好干涉……何某打何某的,中堂亦无法插手……何某相信,辽南越热闹,桌面上对中堂越有利……且不论何某与中堂理念天差地别,单论这良心,何某自问不输于中堂……” 这通篇诚恳至极的白话文,一句废话没有,将何绍明对当前形势的认知说了个一清二楚。更有甚者,干脆就摊牌,说何绍明自己走的跟老李绝对不是一个路子。可他本心,也是想着这国家富强。至于这国家说的是大清,还是中华,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到上台阶的工夫,李鸿章依旧是一脸的沉思。反复咀嚼着何绍明的电文。 “父亲……您还在想着那封电文?”一直搀扶着李鸿章的李经方,悄声问道。 李鸿章不置可否:“……我李鸿章生不逢时啊,若是换个时候,没有列强环绕,凭着自个儿的才智,我自认不输于古之贤相……”随即摇头苦笑:“几千年的官儿都是这么当下来的……都是这么走路的,如今我算走到头了。放眼国朝上下,张之洞、刘坤一,都在走这条道,既然我不行,他们就更不可能走出个花样来。瞧着吧,这何绍明走的跟咱们的道儿不同,且看他能走出个什么样。老头子如今能做的,就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朝廷罢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迈步上了最后一阶台阶。迎面,便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伊藤、陆奥等日本谈判代表。一八九四年十二月十八日,中日马关谈判正式开始。 辽南,盖平。 晴空万里,冬日里难得的一个暖洋洋的天气,这万里雪域,本应该是一片静谧之时。而此刻,隆隆的炮声响做一片,巨大的冲击波即便离得老远,也震得人耳膜剧痛。催得人或是捂紧了耳朵,或是长大了嘴巴。 炮兵阵地之上,近百门75mm野战炮不停歇地倾泻着炮弹。弹药手打得性起,早就光了膀子,抬着炮弹不住地往返。退弹壳,上炮弹,关好后闩,而后炮手也不瞄准,狠命地一拉火绳。硕大的炮口猛地朝后一震,喷吐出火焰与浓烟,炮弹随即拖着白色的轨迹,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直接撞向盖平。 再看盖平周遭,早就被一片浓密的硝烟所笼罩。往往是一个烟柱刚刚成型,在其旁边立刻就腾起了一片烟柱,而后冲击波将其冲散又聚合。 望远镜里,只能依稀地看到盖平那低矮的轮廓。二百门75mm野炮,更多的各型迫击炮,已经将其彻底笼罩在滚滚烟尘之中。日军可怜的那几门火炮,只略微抵抗了一下,便被淹没。 前一天的战斗,已经彻底将第二军的外围阵地打掉。此刻,日军只草草地在盖平外围用沙包、石块垒了一条防线。可能逐渐明了关东军作战风格的大山岩也明白,在绝对炮火优势打击之下,缩在城里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如此,还莫不如拓展一下防御纵深,增加防御的层次感。 可就是这条防线,这会儿已经在炮火打击下变得支离破碎。欺负人的关东军,甚至将多管榴弹发射器推上了前沿,不迭地抛射着榴弹。在这么密集的炮火打击下,守军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正如同何绍明所想的一样,日军学习关东军开始挖战壕,可只是学到了表面,内里的东西一点儿没学到。战壕讲究的就是个犬牙交错般的锯齿形,有深度,更要有层次感,还有突出火力点。进攻之敌遭到的不止是正面的打击,最要命的是来自侧翼的射击。之所以战壕成锯齿形,那是为了防弹。一颗炮弹落在战壕里,如果战壕是笔直的,冲击波沿着战壕朝两侧而去,那周遭的士兵都得遭殃。反之,锯齿形就没这个问题。 何绍明挖空了脑袋,将关东军的装备、战术等生生地提高了一个档次,既然有自己独到的,就得有破解的。否则来日被人学去,倒霉的还是自个儿。到时候大家都别进攻,一边挖一条战壕,然后就等着谁家底最先消耗一空,投降了事。散弹枪、手榴弹、迫击炮,这些武器可都是专门为应付战壕而专门研究出来的。现如今,也就是关东军配备着,绝对的蝎子粑粑独一份。 这些在已经使用这些武器好些年的关东军士兵眼里,早就习以为常。而第一次见识这样战争形势的美国少校摩尔,却惊讶得已经合不上了嘴巴。 旁边儿,第一师师长张成良丝毫不顾人家老美有没有在听,面有得色,拔高了声调东一句西一嘴地说着:“我们是第一师,什么叫第一师?就是什么都得第一!……看看这炮火覆盖,过瘾啊……回头我就打报告,建议第一师配属一个炮兵旅,有了炮兵旅,用不着其他部队,我们第一师自己就能扫平辽南的小日本……” 就在他自吹自擂的同时,在阵地最前沿,何绍明的头号亲兵头子凯泰,已经操着一杆散弹枪,招呼着一众士兵,猫着腰冲上了战场。正如何绍明所说的那样,这小子是典型的返祖现象,八旗祖先的那么点儿血勇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这会儿,加入战场的凯泰脸上竟然还挂着一抹贪婪的微笑。 随着凯泰的身先士卒,一条散兵线如同滚滚黑云一般压了过去。 与此同时,秦俊生放下了望远镜:“凯泰这小子……第一波试探攻击就上去了,还真是嗜杀啊……大帅,小日本士气已经降入了谷底,再有几次这样的进攻,估计就得崩溃。看来,我们应该开始布置追击部队了……大帅?” 这会儿,何绍明又走神了。待秦俊生招呼了两声,这才回过了神。 “您在想什么呢?” 戴着墨镜的何绍明撇了撇嘴:“会谈已经开始了吧……也是时候给小日本加加料了。电告朝鲜袁世凯,接到电报之后即日展开进攻。” 秦俊生疑惑道:“第四、第五师刚刚组建,眼下根本就没用战斗力……” 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我知道。”说着,何绍明摘了墨镜,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可别忘了,朝鲜的小日本也同样没什么战斗力。我没指望袁世凯能打成什么样,只要做出进攻姿态就好。咱们要做的,就是让小日本着急!” (一更送到~)(未完待续) 二二八 李鸿章遇刺 日本,马关。 光鲜昏暗的春帆楼里,气氛压抑异常,面对面坐着的中日议和代表,彼此都纠结着眉头。整个房间里,就听着李鸿章一个人在那儿老生常谈。 “贵我两国乃东亚之两大国,同种同文,利害攸关。贵国近年进步极速,侪身泰西各邦之列,实令人钦羡不止。然如贵大臣所深知,我国虽待革除之弊甚多,然实行之中不如意事常十居八九。我国与贵国提携,共图进步,借以与泰西争衡,防止白色人种之东侵,此乃两国之共同愿望。今虽一时交战,终不可不恢复和平,且冀更进而为亲睦之友邻。切望贵我两国将为东亚之两大强国,以与欧美持久对抗。庶几变今日之不幸为两国深交厚谊之基础也。” “此次战争,实获两个良好的结果:其一,证明欧洲式之陆海军组织及作战方法,并非白种之民所独擅,黄种之民亦可应用并取得成功;其二,贵国之长足进步,使我国从长夜之迷梦中觉醒,得益匪浅,此实为贵国促成其发奋图强,帮助其将来之进步。我曾审时度势,上疏论列,然未能如贵国之收到实效,殊以为憾。今我国人虽有多数怨恨贵国,而我对贵国反多感荷。缘我国有识之士,鉴于今日之大败,必有所觉悟。倘能恢复两国之和平,以其唇齿相依之关系,促进国家之兴盛,永保东亚之和平,则足以实现两国之宿愿。贵我两国之外,东亚尚有何国耶?我国虽属老大,诚能完备其海陆军,开发其无尽之宝藏,并与贵国相互合作,则与欧洲列强分庭抗礼亦非至难之事。” 李鸿章所谈论的虽然只是今日东方政界人士的老生常谈,他如此高谈阔论一次,其目的也许是想借此引起日本的同情,间用冷嘲热讽以掩盖战败者的屈辱地位,尽管狡猾,却也令人可爱,说到底不愧为中国当代的一个人物。可一天三天,每天都是这个开场白,这内里的意思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老李,这分明就是在拖延谈判进程。 如今整个形势已经逆转了。大日本帝国的补给支撑已经到了极限,只能勉力维持着海外陆军的日常所需。山东半岛的第三军,也只能老老实实待着,想要冲进直隶,那是痴人说梦。单就一个弹药补给就能要了日本的命!况且,在辽南,整个战事已经彻底陷入了泥泞之中。第二军告急的电文,一封封如同不要钱一把飞向大本营。大山岩就是一个意思,要么增兵,要么退保旅大。否则,第二军时刻有覆灭的危险。而就在昨日,第二军不得不在交战第三天夜里,趁着夜色掩护,如丧家之犬一般退出盖平,直奔熊岳而去。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整个辽南的帝国攻略已经完全彻底的失败。没了盖平这个战略支撑点,日军不但威胁不到辽西走廊,更是陷入了一片狭长的海岸,只能被动防守。 如今日本国内还实行着新闻管制,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能琢磨明白,一旦消息透露出去,这对于日本来说,绝对不亚于全国性的十二级大地震!到时候大本营里的头头脑脑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挨着个地剖腹自裁以谢天皇。 “李中堂!”陆奥宗光腾地站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面带恼怒质问道:“阁下是来日本诚心求好的么?” 李鸿章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颇有些倚老卖老地慢悠悠说道:“我国若非诚心修好,必不派我;我无诚心讲和,亦不来此。陆奥外相何出此言啊?” 陆奥宗光重重地敲击了下桌子:“三天了,已经三天了!而今连最最基本的停战协定都没有达成,李中堂阁下只是重复一些无意义的老生常谈,对比,敝国很是怀疑归国对于此次议和的诚意,并保留进一步采取军事行动的权利!” 擎着盖碗的李鸿章闻言,嗤的一声笑了:“陆奥外相这是在吓唬老头子啊……我李鸿章是真心议和,记住,是议和而不是求和。贵国政府要真有停战议和的意思,怎么会将停战区域只划定在朝鲜、奉天、山东?莫不是打算偷偷摸摸要出兵台湾、澎湖列岛?” 李鸿章这话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对面的日本和谈代表脸色当即就齐刷刷的变了。历史上就是如此,和谈协议达成,而只是规定了奉天、直隶、山东三地,刚刚达成协议,日本便抽调山东兵力,突然发起了对澎湖列岛以及台湾的进攻。时至今日,日本仍然在战局不利的情形下,想搞出一个外交上的胜利。而后偷偷派遣刚刚汇聚在广岛宇品港的北海道屯田兵,轻舟突袭台湾。断断没有想到,这李鸿章居然一言点破了日本的图谋! “哼!若是贵国当真有诚意,停战之地点当为我国全境!否则,本大臣亦保留终止和谈,倡议我皇,迁都再战!” 李鸿章这话如同冰冷的刀子一般,一下子从日本人的胸膛里剜下了块肉。所有人都是一个念头:“完了!恐怕只能最低限度地达成和议了。”在这之前,日本虽然研究出了最低程度战争赔款的大概数额,但总还是觊觎着能敛取更大的利益。 伊藤博文阴沉着一张脸,良久无言。好半天才抬头道:“鉴于贵我两国分歧太大,我提议今日暂停和谈,明日继续。” 李鸿章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对着对面的日本谈判代表就是略略地一拱手,扭头就要走。 “中堂,还请留步。”正在此时,却被伊藤博文出口挽留住了。李鸿章定住了身子,转头笑吟吟地瞧着伊藤博文,看其有何话可说。 伊藤博文几步走了过来,就站定在李鸿章对面。伊藤博文身为日本首相,又是明治老臣,堪称日本一代俊杰之首!而李鸿章,更是被西人称为东方‘俾斯麦’。两个东亚国家的上层领导人,第一次就这么面对面地对视着。 伊藤国学不错,直接说起了汉语:“中堂,我想贵国政府是迫切希望和平的。” 李鸿章笑了:“伊藤首相,我想贵国政府同样迫切希望和平!”几乎是原话回敬给了伊藤。这会儿,通过何绍明那封电文,加之这几天来留心观察,相互印证之下,足以佐证何绍明所言非虚。日本,已经无力为继了! 而伊藤这会儿尚且不知道李鸿章的转变,只是绞尽脑汁,试图将双方的强势所在重新掌握在手:“贵国何绍明之强势崛起,已经成必然……延长议和,固然与我国不利,但于贵国政府而言,似乎威胁更大吧?一支公然喊着保中华而非保大清的军队,尤其是这支军队有着强横的武力,中堂,也许何绍明下一个目标,就是赶在大日本帝国军队之前进驻北京。” 李鸿章无所谓地一笑:“伊藤首相,我老头子自认为比首相还熟悉何绍明这人,说起来此人形势无非顺应大势,而后大势所趋无往不利。倘若这和约真依着首相的意思签了,那他何绍明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来个清君侧。老头子是诚心来和谈的,也请贵国考虑一下切实的问题……旁的不说,据我所知,贵国国库恐怕已经彻底空了吧?啊?哈哈……老夫告辞!”李鸿章笑着一拱手,扭身就走。只留下伊藤博文愣愣地站在那里。 李鸿章一路挂着灿烂的笑容,就如同胜利者一般,一直到走出春帆楼,进了轿子,老李脸色这才阴沉了下来。诚如伊藤博文所担心的,北地的何绍明羽翼已丰,势同曹操、王莽。稍有不慎,这大清就有覆灭的危险。李鸿章是个典型的士大夫,他坚持着在后世人们看来愚不可及的所谓气节,那就是烈士不效二主。他老李风风雨雨一辈子,忙活着给大清裱糊,不想临了临了却换了个主子。 和谈拖延下去,对于清日来说都不利,唯一的既得利益者就是那个何绍明!和谈时间长了,这小子胜仗一个接一个,汇聚天下人望。相形之下,朝廷就显得懦弱无能;和谈条件要是苛刻了,甚至不用他何绍明说出来,那些懵懂的士子就得跳出来,呼喊着‘朝有奸佞,敢请何大帅清君侧’。 议和拖延到了今天,日本人的锐气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除了伊藤之外,所有的日本代表表现的越来越急躁。老李估摸着,也应该差不多了,下次,日本人也该松松口了吧? 沉思之中,李鸿章的轿子一路向前。途经外滨町邮便电信局前,将至江村杂货店。过江村店再向北拐,前行约五十公尺,就是引接寺的门口了。但在此街道拐角处,人群拥挤,争看大名鼎鼎的中国全权大臣李鸿章。当轿子从人群中穿过时,忽有一暴徒排群而出,直至轿前,手按轿夫肩膀,趁轿夫惊讶停进之际,对李鸿章开枪。 ‘碰’的一声枪响过后,枪弹击中李鸿章左眼下,老李顿时鲜血直流。向后仰倒,生死不知。凶手趁着大家伙儿都愕然的光景,夺路而逃。 震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谁也没有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街道上尚且站满了日本兵与警察,居然还有暴徒突然越众而出,刺杀李鸿章。 ‘哔~哔~哔……’直到凶手逃出五十步开外,日本警察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儿招呼着人手追了上去。 且说这边。 “中堂!”“中堂……”随行人等呼啦啦围聚了上来,大家伙儿齐齐朝里看去,生怕李鸿章有个好歹。掀开帘子,却见李鸿章以手捂住伤口,鲜血汩汩而出,已经留了满脸满身,其形象煞是可怖。 “中堂!” “父亲!” 李鸿章惨然一笑,腾出左手对着大伙儿摆了摆手:“没事,死不了,且先回行馆。”出事儿的位置,距离接引寺不过五十步的距离,李鸿章干脆也不坐轿子了,径直走了下来,就在一众随从的护卫下匆匆进了住所。 历史又跟我们开了个玩笑,在转了一个大弯儿之后,似乎正在回归到原有的轨道之上。凶手名小山丰太郎,郡马县大北岛人,年二十六岁,是个无职业的青年。 此时的日本国内,因为新闻管制,根本就不知道这会儿日本陆军在中国战场上已经陷入泥潭,更不知道国库已经匮乏到了极点,乃至于整个日本已经无力为继。受到新闻报纸上铺天盖地乐观情绪的影响,对战争的歇斯底里已经在日本国内造成一种扩张主义流行病,而小山丰太郎正是在这种流行病的重症患者。 无论前世还是今朝,这个受到日本国内狂热主战气氛感染到歇斯底里的年轻人,心里头认定了‘日军放弃占领北京是意味着日本的耻辱,目前同中国签订和约为时尚早。’,也因此企图通过刺杀李鸿章而达到破坏和谈的目的。 李鸿章遇刺的消息一传出,世界哗然。在进行议和之时,行刺他国和谈代表。一时间针对日本的恶评如潮,铺天盖地而来。就连日本的主子英国人,这会儿都有些挂不住脸面。更逞论他国了。 消息传回国内,已经不是哗然了,震惊!愕然,而后就是愤怒。 战事打了一半,大清国尚且有一支可战之军,而且是百胜之军,还有抵抗的能力的时候,朝廷提出议和已经让天下老大的不满意了。怏怏华夏,几千年的传承,何曾受到过一个个弹丸岛国强加的屈辱?而今和谈尚且在进行中,谈判代表却被人家枪击,这让民众情何以堪? 最先行动起来的,还是那些读书种子们。大伙儿聚集在京城,约好了时辰,翌日再次走上街头,拿着上呈朝廷的折子,呼喊着‘迁都再战’的口号,气势汹汹直奔都察院而去。有了前次的经验,士子们驾轻就熟,排着队一个个上前递交上表。 与此同时,各地督抚通电不休,一个个吵嚷着‘有辱国体’‘欺人太甚’,恳请朝廷撤回使者,将战事进行到底。 一瞬间,李鸿章的遇刺事件将整个国朝上下的不满情绪彻底点燃,一股股政治风潮涌向京师,涌向紫禁城,矛头直接指向慈禧。清廷,当即就慌了手脚,一时无言失声。 日本也不好过。这么一桩严重的外交事件,已经极其恶劣地影响了日本的所谓国家形象。日本人生怕因为此次事件,清国会引得欧洲列强的同情,从而干扰谈判。 就在甲午年年末,整个东亚风云涌动。清日两国是战是和,东亚未来格局如何,乱糟糟如同一团乱麻一样让人眼花缭乱。谁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二更送到~打个赌,我赌我最近两天可能来次三更小爆发~我输了,周末至少有一天双更。大家伙儿输了,该如何表示?)(未完待续) 二二九 东方式议和(四) 大清国谈判全权代表李鸿章于马关街头遇刺!此事发生之后,日本政府立刻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无论是国内舆论还是来自各国的外交照会,谴责之词溢于言表。甚至美国人公开发表声明,说日本只不过是披着文明外皮的野蛮人国度。以此事件为引子,美国的主流报纸还大幅刊登了日军制造旅顺大屠杀的真相。 大本营当即紧急磋商,观察内外人心所向,认为如不乘此时机采取善后措施,即有发生不测之危机,亦难预料。内外形势,已至不许继续交战的时机。若李鸿章以负伤作借口,中途归国,对日本国民的行为痛加非难,巧诱欧美各国,要求它们再度居中周旋,至少不难博得欧洲二、三强国的同情。而在此时,如一度引出欧洲列强的干涉,日本对中国的要求亦将陷于不得不大为让步的地步。而况位高望重之李鸿章,以古稀高龄初次出使异国而遭此凶变,显然容易引起世界的同情。故此若某一强国想乘机进行干涉,绝对可以拿李鸿章负伤为最好的借口。 现如今日本政府有两怕:一怕李鸿章借此回国,中断谈判;二怕列强乘机干涉。因此,日本当局感到非常紧张。事发之后,伊藤博文、陆奥宗光皆来引接寺,探望李鸿章的伤势,并表示慰问。睦仁天皇接到报告后,也深为忧愁惋,除了降诏著令相关人等严查此案,还特意派侍从武官中村大佐为特使,偕石黑忠惠,佐藤进两军医总监同赴马关,慰问李鸿章。 中国有句话说的好,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如果日本人知道有这么一句话,肯定会感同身受一般大点其头。就在李鸿章遇刺事件刚刚发生的第二天,一股更大的风潮彻底地席卷了日本列岛。 “第一军朝鲜失利,被清国关东军正面击破,几乎被全歼!” “第二军如今在辽南面对的正是关东军,如今已经从先前占据的盖平一路后撤,无力还手,时刻有被赶下海的危险!” “国库空虚!对这场战事,日本已经无力为继!”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起初日本民众只是一笑了之,更有甚者对散布流言者报以老拳。本来嘛,帝国海陆军都是大胜,缴获的北洋水师铁甲舰,被帝国联合舰队拖回了宇品港,这是大家伙儿都见识过的。而且已经打得清国人遣使求和了。形势一片大好,如今正是加力,敦促政府进攻北京,彻底击垮清国的最好时机。这会儿你告诉咱们帝国败了?简直是笑话。 可是当散布者掏出一份刊印着关东军看押日军俘虏的中文报纸的时候,日本人顿时哑口无言。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日本政府捂得再严实,也有走漏风声的时候。有好事者专门为此事寻访亲友,通过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联络上了大本营某位机要秘书,证实了流言所言非虚之后。整个日本,彻底震惊了,震惊之后就是混乱。 多少年了,日本民众忍受着严苛的重赋,就是觊觎着帝国发奋图强,不但要摆脱白种人的掣肘,还要战胜对面那个压制了帝国三千年的庞然大物。就凭着这个信念,凭着天皇的感召,凭着那么一点儿爱国心,日本人一直忍到了今天。就等着用自己血汗堆积起来的海陆两军,能一雪前耻,振奋大和之魂!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此次苦心二十年的征清之战,海军虽然取得了完胜,可陆军却彻底陷入了泥潭。更没有想到的是,日本政府居然对日本民众隐瞒消息,只发布一个又一个虚假胜利的消息,坏消息全都实行了管制。欺骗!这是对民众的欺骗! 在这短短的几天内,日本民众的心理从希望到振奋,再到怀疑,而今变成了彻底的愤怒! 事情要是发生在民智未开的大清,最多就是引起一些市井百姓的非议,间或有些有识之士一通呜呼哀哉,放言国将不国,大家伙儿嘴上痛快一阵,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可日本不一样。维新二十多年,日本每年除了要支付大量的军费,那么点儿可怜的财政收入的大部分,都用在了教育上。可以这么说,起码在东亚,日本国民的教育程度确实是最高的,日本也无愧于最先觉醒的亚洲国家这一称号。 可这会儿,日本的开化程度却自累其身。噩耗一再被确认之后,感觉上当受骗的日本民众,纷纷走上街头要求严惩腐败官僚,解散现今政府。工场码头,工人们停了工作,开始罢工抗议;各型学校里,学生们在罢课;甚至就连日本的一些政府官员,在野党派人士,也开始公然抨击时政。 短短的两天时间之内,这股风潮犹如滔天巨浪一般,席卷日本列岛。到处都是罢工抗议,到处都是混乱。大本营在最短的时间内,不得不屡次出面辟谣,企图‘澄清事实’。可这些话语,在真实的图片报道面前,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眼看着局势逐渐有失控的可能,在宇品港等着船渡发起对台湾攻击的北海道屯田兵,不得不奔赴各地,维持秩序。各级的预备役,也被紧急征兆了起来。 可就那么两万来人,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风潮,根本就没法儿有效阻挡。与此同时,辽南再传噩耗。苦苦支撑的第二军,终于溃败!在熊岳只休整了不到一天,状若疯虎的关东军便尾随而至,随即便是决然的发起了进攻。 缺医少药,粮草、弹药严重匮乏的第二军,完全靠着一股子信念在支撑着。可大山岩不管威望再怎么高,他也只是个人,不是神。反复鼓动之下,整个第二军的日本兵对一些话语已经疲劳到了极致。而对面的关东军不但兵精粮足,火力更是恐怖到了夸张的地步。在饥饿与绝望面前,第二军士气一落再落,终于在战事进行到今天的时候,溃败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第二军再熊岳只短短抵抗了六个小时,便不得不宣告放弃。而后在关东军一路追击之下,退向复州大道。退到了这儿,已经是退无可退,再往后就是旅大,如果再没有妥善的处置方案,第二军就得被赶下海! 日本马关,梅坊。 已是深夜,帝国首相伊藤博文就榻的房间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借着烛光,屏风上映着两个人影。 伊藤卸去了西装,一身和服跪坐在一侧。在他对面,是浑身风尘的陆奥宗光。此刻,二人都是眉宇间挂着忧虑。能不愁么?李鸿章遇刺只是小事一桩,以日本远胜清国的外交手段,稍稍在谈判之时做出点儿让步,此事也就过去了。可席卷日本列岛的混乱,却是伊藤等人所一直担心的。一旦发生此事,就意味着现在的日本政府就得垮台。大日本帝国就得破产!随着局势的恶化,经济的倒退,甚至,苦心二十余年的维新,很有可能化作泡影! 此事,已经危乎帝国的生死存亡! 沉寂良久,陆奥宗光终于开口了:“……天皇陛下对于中国使臣之优渥待遇,及一般国民之亲切好意,虽皆无可非议,但在目前情况下,如果仅在礼遇上或社交的情谊上作表示,不另采取具有现实意义之措施,恐终不能使对方衷心感到满意。故此时由我无条件允许清国之休战方案,较为得计。如此,不仅对中国,即对其他各国亦在事实上表现我国之诚意,同时由于我国警察之疏虞,以致使其负伤,结果自当影响媾和之早日完成,此时我军再任意进攻中国,即在道义上亦不能无所缺憾。且国内……” “陆奥君!只要取得了谈判上的胜利,国内的混乱就会立刻平息……如果民众还不满意,那鄙人就辞职,以谢天皇陛下之赏识,以谢四千万国民之深厚。”伊藤一字一顿,略带着痛苦地说道。 “伊藤阁下!” “不要再说了,陆奥君!”伊藤神色决然:“作为帝国的首相,作为大本营的首席官员,对于此次战事,鄙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值此大日本帝国命悬一线之际,目前最紧要的是,促成谈判……陆奥军,我不能眼看着帝国这艘轮船刚刚脱离暴风雨,又要陷入漩涡。”连续几日夜不能寐的伊藤,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语气甚是决绝,可话语之中谁都听得出来这位日本大贤的深深无奈。 “辛苦您了,伊藤阁下……”陆奥宗光此刻是从心里头往外地敬佩伊藤,不愧为明治老臣,不愧为日本未来,为八百万神明居留之土而奉献一切的贤才! 伊藤长叹一声,脸上有一些怅然,而后变成了苦笑:“陆奥君,你可知我为帝国兢兢业业服务了二十年,最想看到什么么?”也没等陆奥宗光回答,伊藤便说道:“胜利,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我是做梦都想啊,想着带着帝国一步步走向富强,不再受到白种人的欺辱。而后,率众十万,挥师千里,跨海西征。为了帝国未来的气运,将那个已经独享东亚三千年气运,一直压着帝国不能翻身的老大帝国,狠狠地踩在脚下!那时候我还在马关,经常去美智子那里吃河豚鱼……那时候我就在想,将来如果真有击败清国的那一天,一定就要把谈判地点定在船帆楼。而后一边吃着美味的河豚料理,一边欣赏着李鸿章屈辱的脸色……这真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啊……”伊藤长长地惋叹了一声。希翼的表情逐渐收敛,变成了些许的落寞。 “伊藤阁下……我们……”陆奥宗光已经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伊藤一挥手,制止了陆奥宗光的说辞,脸色已经变成了阴沉的愤恨:“可是你知道么,陆奥君,我们二十年的苦功,居然就失败了!而且是败在一个人的手里!” “何绍明?” “没错,就是何绍明!这个与其他清国官员迥然的关东军将领,仿佛会预知一般,总是抢在帝国每一步重大决策之前,出现在关键点之上。而后用自身的重量,用最少的力量,撬动这天下大势……清日交战,唯一的受益者,只有这个何绍明!此人,实乃帝国之大敌!”说到这儿,伊藤博文的脸色已经严肃的不能再严肃:“陆奥君,此次和谈之后,鄙人必定会远离政界。李鸿章虽然是老狐狸,但并不可怕,他头上有清国太后管着。清国出于对何绍明的忌惮,必然会敦促他尽快谈和。我们拿不到想拿到的,可也不会一点儿没有。有了这笔赔款,国内就会相对稳定一段时期。英国人还需要我们抵抗俄国人,有了他们的扶持,日本断然不会退步。到时候日本励精图治,潜心几年,只要在此期间除掉了何绍明,清国四百洲,早晚是我们的!” “阁下,您是否对何绍明评价过高了?” 瞧着有些怀疑的陆奥,伊藤仰天长笑,笑到后来已经现出了泪花:“高?一点儿都不高!对于一举破掉帝国二十年布局的家伙来说,这个评价一点儿都不为过!陆奥君,你是不是以为何绍明只是一个好勇斗狠的赳赳武夫啊?认为他除了作战,就没有别的特长了?”伊藤博文脸色一收,伸手从袖口抽出一封密文:“陆奥君,你到了今天还没有觉悟么?请仔细看看这份情报吧……头山满已经查出此次风波的源头,没错,就是还在辽南那个何绍明一手布置的!” “这……这……”瞧着那封密文,陆奥宗光已经是脸色苍白。 伊藤骤然长身而起,踱步到那张巨幅的东亚地图旁,伸出巴掌,狠狠地按在上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此人一天,帝国将再无崛起引导东亚之期!……真是想见见这个家伙啊。”(未完待续) 二三零 趁势而起(上) “圣主、圣母皇太后明鉴:我大清开国至今,垂二百五十年,虽有英法洋夷,进逼京城,而不得不就抚。然,自文宗皇帝之后,国朝革除弊端,振奋图强,洋务练兵垂二十余年。文治武功,颇有康乾盛世之遗风也。往来西使、洋商,莫不尊国朝之威武! 适逢甲午战事,水陆皆败,屏藩失陷,旅顺陷落,水师亦覆灭。国朝所输者,轻敌大意也!臣不信倭不可敌,前,率众越鸭绿江,劳师征朝,一举荡尽倭寇;后,转战千里,挥师归国,鏖兵辽南。倭人闻风而丧胆,见臣之帅旗若鼠遇猫矣。是以,倭人非不可胜矣,实乃败战之将帅轻敌大意、临战先怯所致。 国朝恐战事绵延,累及万民,乃遣使议和。以图东亚睦邻共处,而妨西人趁虚而入者,仁义也! 奈何,日本,蕞尔小邦!擅启边衅之责尚且作罢,竟怂恿凶徒,行刺国朝之使者,卑劣至极!今,李中堂重创在身,卧床不起,实乃国朝奇耻大辱! 此等卑劣之国度,残暴之民族,实非睦邻之选!臣叩请圣主、圣母皇太后,撤使节,罢议和,与倭决一死战!刻下,臣于平壤、辽南业已汇聚十万虎贲,希图以无尽之血勇,一雪国耻!…… 臣:东三省总督、关东军练兵使何绍明叩首辽南” 乾清宫里,文官武将满满当当跪了一地,光绪皇帝苍白着脸色端坐在上头,隔着帘子,慈禧太后就坐在后头。在群臣与龙椅当间,世铎哆嗦着双手,仗着胆子放声将何绍明的檄文诵读而出。尽管世铎这会儿已经磕磕巴巴,甚至有些走音,可谁都能听出来何绍明这檄文里的不满与威胁。 没办法,形势逼人啊。甲午一战,朝廷最大的依靠北洋,水陆两军损失殆尽,彻底没了对天下督抚的震慑。从前朝廷诏书一到,各地督抚也就是推诿扯皮,而后打一折扣部分执行朝廷的指令。现如今,恐怕人家连推诿的心思都懒得,完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抗令不尊。 北洋残余,还剩下二十个营头的练军,加上驻防在山海关的各地练军,如今朝廷手里能掌握的,也是最后的军队,不过五万之数!反观何绍明,开战之初人家可就有三师近五万的兵力,而今又在朝鲜扩充了两个师。说是十万虎贲有些夸张,可少说也得有七、八万人马!更别说人家超强的战斗力了。各地练军,就算最精锐的北洋淮军都打不过小日本,而人家关东军一打就是胜仗,还是大胜,没法儿比啊! 现如今何绍明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已经将朝廷逼到了绝路。要么就听从何绍明的,眼睁睁看着他坐大,看着大清逐渐,一点点儿的被这乱臣贼子给逆而夺取;要么,现在就得正面迎接何绍明挥师南下。 世铎将檄文念完,下头立时就群情激奋起来。 “乱臣贼子,目无王法,这何绍明该杀!” “前有擅杀朝廷大员之举,今有抗令不尊,尾大不掉,实乃大清之曹操也!”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臣叩请老佛爷、皇上下旨处置何绍明!” 下头一众贵胄、权臣义愤填膺,上头帘子后头的老佛爷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 “够了!”帘子之后,老佛爷一声尖锐的喊叫,直接让大殿内的众人打了个激灵,一个个脑袋更是碰到了地上。而我们年轻的皇帝光绪,更是一挺身站了起来,神色惶恐,眼瞅着就要下跪。 “皇帝,且就坐……你可瞧清楚这何绍明是个什么货色了?这是明晃晃对着朝廷亮刀子了!……乱臣贼子,王莽、曹操不过如此!皇帝,这事儿你瞧着该如何?” 光绪脸色苍白得紧,屁股就挨了龙椅个边儿,双股还在不停地战栗着。闻言转身极其恭敬地道:“一切……一切有亲爸爸做主,儿子听从就是。” 隔着帘子,慈禧脸上一片鄙夷之色。心里琢磨着,若不是要安抚天下,早就把这个皇帝给换了。“世铎,李鸿章现今怎么样了?” 下头,世铎再次叩首,而后才挺起身子回话道:“回老佛爷,李中堂左眼下中了弹子儿,当时就昏厥过去了。如今尚且在旅社之内静养,今儿来电报说,已无大碍。只是精气神不大好。” 帘子后一声叹息:“也算难为老李了……这么大岁数,还得遭这罪。世铎,传话给李鸿章,就说办好了这趟差事,甭管别人怎么数落他,哀家保着他……告诉他,瞧着条件差不多,就赶紧议和了吧。议和了,朝廷也好安安心,拾掇拾掇这破败的不成样的河山!”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对着光绪在说。 瞧着光绪不成器的模样,慈禧冷哼一声,转了语气问道:“恭王爷那头儿,可有什么话儿说?” 世铎忙不迭地叩头回道:“昨天夜里奴才去探望王爷了,恭王爷这身子骨着实欠妥,人也瘦了一大圈儿,加上感了风寒,这几天咳血不止……王爷说话了,说这大清有老佛爷操持着,断然不会出什么乱子。这会儿王爷也没什么主意,也是敦促尽快议和一招而已……另外,就是他日变法图强之举了。” 帘子后安静了半晌,好半天才传来声响:“且去办吧……变法不变法的,留待以后再说。甭管怎么说,这社稷,不能再糟蹋了。” “喳!” 辽南,复州大道。 车辚辚,骡马不绝,战马嘶鸣,号令之声不绝于耳。道路两侧一排排墨绿色的身影踏着零散的步子快速前进着。时而有大队的骑兵,轰隆着从道路左近呼啸而过。再看关东军官佐士卒,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一抹风霜之色,却不见疲乏,只是眸子里溢出一股子傲然。 胜利,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历次苦战打下来,他们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从朝鲜到辽南,劳师远征三千余里,刻苦的训练加上丰富的实战,已经彻底铸就了这支军队的灵魂!不败,永不言败! 有道是兵是将的胆儿,将是兵的魂儿。正是身为一军主帅何绍明的战略性指挥,才让这支历史只有短短不到五年的军队蜕变成了一支铁军。现如今,各地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已经把何绍明描绘成了岳飞、诸葛亮、赵云等等古今名将的化身。而熟知历次战斗经过的普通士兵,只是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的何大帅发出无比的尊敬。 这会儿,何绍明骑着他标志性的阿拉伯纯血白马,笔挺军装配上披风,一丝不苟地戴着白色手套,脸上祥和的微笑之中带着一股子威严。久居上位,这王霸之气久而久之就这么养成了。一路缓缓向前,迎着士兵们崇敬的目光,不住地挥舞着右手示意。 别说,虽然何绍明属实年轻了点儿,如今也就刚刚是个二十三岁的青年,下颌之上刚刚起了胡子茬。可两世为人,几十年的阅历放在那儿,这走起秀来还真是那么个意思。相比之下,他手下哼哈二将之一的秦俊生,这会儿却一副懒散得要发了霉的模样。 军装咧开着,帽子也有些歪,手上更是套着一副足足有半寸来厚的棉手套。耳朵上还带着耳包子,这形象若是换一身衣服,绝对十成十的乡下小财主。一边儿前行,一边儿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帅啊……东家啊,这大局已定,您留我在这儿也没用了吧?念在我这长工兢兢业业干了好几年,您发发慈悲,赏两个月假期吧……” 何绍明嗤了一声,差点儿就笑了出来。要不是周遭还有这么些官兵在看着,何大帅保不齐就捏着嗓子回一句:“这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可现在不成,他还得维系着这全军主帅的仪表。咳嗽一声,肃容道:“少废话,等打完这最后一仗,老子放你俩月婚嫁!” “诶哟,大帅,我这儿可当真了。”秦俊生嬉皮笑脸道:“不过,大帅啊……您该压榨的我这参谋长都给您做出来了。朝鲜那头虚张声势,打也打不起来;辽南这片,咱们兵分三路,第二师眼瞅着就要拿下金州,彻底将日本第二军分割成两段……作战计划早就有了定数,指挥作战又不是我职责。要不,您现在就给职部放了?” 瞧着秦俊生那副嘴脸,何绍明心里头好顿腻歪,这几天翻来覆去,秦俊生就是一个意思,要请假。虽说这小子句句在理,可何绍明就是怎么看怎么觉着他别扭。何绍明实在搞不清楚,这还是原来的秦俊生么?貌似这小子从前也是天天家国天下挂在嘴边的主儿。怎么这会儿感觉,辽南到底打成什么德行,都不关他事儿一样? 瞧着何绍明瞪了自己一眼,没言语。秦俊生兀自说道:“大帅多年前就开始为这天下大势布局,练军强兵,隐忍数年,而后厚积薄发。如今已经将这天下大势牢牢地掌握在了手里。明面上这朝廷是败了,日本人是胜了,可实际情形如何,您心里有数。这场战事获利者,唯有大帅一人而已。嘿,享天下之人望,坐拥雄兵十万,到了现在,职部觉着。大帅无论是想来软的,等着顺应时势,抑或是逆而夺取,都在一心而已。这战事一了,就是您经略关外之时。到那时候,估摸着职部又得忙得脚打后脑勺……劳碌命啊!诶,趁着这空闲的当口儿,大帅就让属下偷偷懒吧。” 何绍明心里头暗叹,确如秦俊生所说,经略数年,到了如今这甲午已经不同以往了。他何绍明趁势而起,已经成了国朝,乃至整个东亚都不可忽视的一股新兴力量。在这国朝沉沦之末,列强博弈之时,正是何绍明大展拳脚,一扫举国颓丧,重塑国魂之际!“自己,已经着实是个足以搅动这天下大势的人物了!” 想到这儿,何绍明豪气顿生,连连催马,疾驰而去。只引得后头秦俊生追问连连:“大帅……那假期到底怎么说啊?” (且发个3000字的,一会儿尽力再更一章。月末了,方方面面的压力逼着我成速度流选手,哭~列位读者大大看着不错,还请多多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三一 趁势而起(中) 一八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辽南,复州大道。 从熊岳到金州,在这条狭长的陆地之上,枪声阵阵,炮声隆隆,到处都是震天的喊杀声。每战必败的第二军,不可避免地溃败了。而后等待他们的,是关东军骑兵的连续不间断的追击。专门针对此次作战,总参从三个师抽出骑兵,组成了混成骑兵旅,就是等着日军支撑不住的这一刻。而此刻,第二师一部已经攻占了金州,彻底断绝了复州与旅大日军之间的联系。而今,在这片小小的三角地带,第二军主力已经撤无可撤,逃无可逃。只是一股脑地奔着复州城狼狈奔逃。 七千余骑兵从正面呼啸而过,一直躲在日占区东一枪西一炮四处打游击的关东军响马,也趁机打起了落水狗。大批大批的马队冲击而过,顿时就将第二军的后卫队形冲散。马队也不停息,就这么一直朝前追赶着。后头,数万步兵一队队地开过来,敲打着星散的日军,或是击毙,或是俘虏。 从熊岳沿着复州大道一路延伸下去,漫山遍野到处是惊慌失措的日军。士兵丢了枪械,找不到官长。军官也失了方寸,不知道到底是该抵抗还是该撤退。就在这一团乱糟糟之中,骑兵大队穿越而过,而后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更多的铺天盖地的关东军就冲杀了上来。 这会儿可不是几十年后称霸东亚的那支皇军,没有甲午、日俄两次战争的底蕴,更没有近于狂热的军国思想,大多落后的日军,都垂头丧气地选择了投降。稍微有些勇气的,只是结成小队,拼了命地朝复州方向逃跑。 先头的关东军部队只是监督着日军放下武器,而后收了枪械,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自然有后续的部队收拢这些俘虏。话说这小鬼子,早在义州大战的时候就俘虏了不老少,如今都留在朝鲜做着苦力。这会儿瞧见了,大家也不新鲜,只是一心想着彻底歼灭第二军。 抱着这个想法,这些俘虏就连成串地栓在了一起,而后就随意地丢在路边,而后部队长官一声号令,全军继续朝复州进发。 这会儿,各处山路两侧形成了一副奇妙的景象。大批的关东军士兵踏着小跑呼啦啦开过去,旁边儿两侧堆着神情木然的日本兵。一个个面黄肌瘦,疲乏异常,就算是身上没伤健康的很,那股子精气神儿也没了。谁都能回想起来,当日就是这些日本兵,一个个不可一世,气势汹汹就登陆了辽南。现如今再瞧瞧,要不是衣装还算齐整,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真是天大的讽刺。 向前延伸,一直向前,周遭到处是日军草草构建的阻击阵地。这会儿战事早就停歇了,一处处山岗之上硝烟还未散尽,破烂的日章旗早就被踹到在了一旁,一面面崭新的关东军军旗笔直地树立起来,迎风招展。一上一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在宣称着,只有关东军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复州城北,永宁监。 大山岩骑在一匹战马上,在几名士兵的拖拽之下,总算上了斜坡。伯爵阁下这会儿已经是满脸的痛苦之色。二十年苦功,历代先贤呕心沥血,千百年的夙愿,几十年的谋划,就这么破产了。而始作俑者,却只是一个后进的清国军阀。不甘心啊,当真不甘心。 如今第二军已经彻底被打散了架子,聚集在他身边的人,不过是第二军司令部的十之一二。而且个个狼狈至极。指挥系统彻底崩溃,他实在不知道如今自己手里到底还有多少军队,也许有一个齐整的联队都是一个奇迹了。 战事走到这一步,完全在大山岩的预料之中。当兵备、武力、战术素养、后勤补给等等等等,甚至连日本人一直引以为傲的作战纪律以及军心士气,这些都不如关东军时候,溃败是必然的。日本本土发生了什么,大山岩早已通过电文熟知了,这会儿他也知道伊藤等人不发援军的苦衷。即便再不利的局面,他大山岩也得咬牙坚持着。 和谈已经开始了,只要支撑到停战那一刻,第二军就解脱了!一直鼓吹着征清论的大山岩,第一次如此痛恨战争。而更让他痛恨的,是远在旅大的他的同胞。那个该死的大阪商贩师团,几乎就没有作战的勇气,有着优势的兵力,面对着几千关东军的冲击,只草草抵抗了一天,便将金州丢失了。 这也就意味着,关东军已经将第二军拦腰斩断,分割包围。内无补给,外无援军,大山岩对支撑到和谈达成已经绝望了。他不知道第二军还能支撑多久,一天?三天?五天?也许,他等不到了。 就在他颓然丧气的时候,一名闪耀着将星的军官迎面赶了过来。 “伯爵阁下!”来人不是旁人,却是第一师团第一旅团旅团长乃木希典。尽管身上的军装已经脏乱不堪,可少将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仪表。右手一丝不苟地握着战刀,身子前倾,略微一鞠躬:“阁下,第一旅团恳请担任反击之任务!” 大山岩略略收神,瞧了他一眼:“乃木君,你的第一旅团还有多少人?” “至少还有一个联队的兵力。” “一个联队……也许可以挡住关东军一天吧……” 大山岩的消极,严重刺激了少将的自尊心。他挺直了胸膛,傲然地仰着头,脸色涨红道:“阁下,防御作战并非我军之优势所在。鄙人认为,此刻发起反击,必然出乎关东军之意料,以哀兵而击骄兵,此战必胜……为了增加取胜的把握,恳请阁下授予鄙人收拢溃卒之权利!” 望着少将写满决绝的脸,大山岩缓缓点了点头:“我授权给你……乃木君,为了帝国的荣耀,请拼死一战!” 乃木希典沉沉地应了一声,而后一挥手,带着自己半残的部队逆向而去。 他刚刚离去,副官便询问大山岩道:“阁下,我军齐整之时,防御作战尚且不是关东军的对手,如今企图于野战……” 大山岩苦笑着摇了摇头:“乃木君之举,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倘若不能及时达成合约,我第二军必亡!”说话间,转头对着东方,自语道;“伊藤阁下,第二军的命运,全系君之一手,还请加倍努力啊……” 北京城,恭王府。 房间内烧着地龙,地上架着小火炉子,上面是热气蒸腾的药钵子。一双如同白玉的手,不住地扇着,而后用湿抹布包了盖子,轻轻地掀起。顿时,一股子浓烈的药香充满了内室。离着不远的炕头上,恭亲王奕䜣萎顿地靠着一个垫子,笑呵呵地瞧着炉子旁的旗装女子。 “闺女,别忙活了,这些活计有下人干就成了。你一个旗人姑奶奶几时干过这活儿?” 那旗装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固伦公主荣寿。虽说已经年岁不小,可这位当初的京城一霸,风采不减当年半分,蛮横之余又多了一些狡黠。 “下人们慌手慌脚的,不妥准儿……闺女伺候着您,这心里头能舒坦点儿。”说话间,荣寿已经将药罐子里的药汁盛入了小碗里。而后一边吹着气,一边儿小心地端了过去。“阿玛,您该用药了……宫里头的御医可是嘱咐了,这药可得紧着热乎的时候喝。” 这会儿,鬼子六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子萎靡。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又郁郁不得志,心病一起,这实病自然而然就跟过来了。荣寿服侍着着鬼子六用了药,而后抽出帕子给其抹了嘴角的药渍。 这一副父女天伦的景象,让鬼子六感慨良多。沉寂了好半天,鬼子六开口道:“闺女啊,我这身子骨眼看着就不成了……阿玛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最得意的就是有你这么个闺女。可惜你是女儿身,那爵位轮不着你。钱财之物怕是你也不缺……阿玛也没什么能做的,就是临了给你提个醒吧。” 荣寿待要劝阻,却被鬼子六摆手制止。 “甲午这一场战事,打成这个德行,这朝廷算是离心离德了。更要命的是出了何绍明这么个曹操。我老头子瞧着啊,这大清也没几年了。我那老嫂子权谋是把好手,可论治国,那是青蛙跳进池塘里——不懂啊。” “阿玛,闺女前些日子在宫里头走动,听着风声,好像咱们大清也要学着东洋鬼子变法了。这一变法,只要变通了,这江山啊还是咱爱新觉罗家的。” “变法?”鬼子六颓然一笑:“怎么变?变到什么程度?谁来主持?说到底还不是皇上来折腾?皇上都出面了,那这事儿还能成?旁的不说,就算我那老嫂子也属意变法图强,可这政令能出得了直隶么?”抬起右臂,虚指着北方道:“但凡是有个意外,这何绍明就得挥师南下,到那时候,这大清二百五十年江山就算彻底葬送了!” 见荣寿依旧是满脸的迷惑,鬼子六继续道:“皇上主持变法,能靠谁,又有谁明白?那帮子穷酸书生懂个屁!坏事一准坏在他们身上!……北洋散架子了,这直隶门户,我那老嫂子肯定会安插上自个儿人。外加上收拢山海关的各地练军,勉强凑个五万来人。这些能防住关东军南下?笑话!北面可是十万精兵啊,关东军可是连小鬼子都给灭了的!如今何绍明之所以还没南下,就是奔着个天下大势!咱们在这破房子里头瞎忙活,他就拎着锤子在外头瞧热闹……等咱们把这条道都走绝了,他才顺应天地,直接把大清这破房子砸个稀巴烂。” 闻言,荣寿已经是脸色苍白:“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鬼子六身子朝后一倒,靠在垫子上,闭目道:“何绍明大势已成,朝廷已经动不了了……不变法,大清肯定亡……变法,还有那么点儿希望……关键之处就在于兵权啊。” “兵权?”重复了这俩字眼儿之后,荣寿本是恍惚的眸子突然一闪,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 (三更了~呃,本来是两章,估摸着写不完,拆成三章好了,还能送大伙儿点儿字。明儿也许继续拼命,月末了,还请大伙儿多多支持啊~) 几句题外话,列位看官大可不看。我这话是对那些脑残流作者说的。嫉妒了吧?没刷订阅,我很有可能就进前十了。这月风声紧,列位刷子不敢动手,只能瞧着兄弟一路上升而徒呼奈何。还有人给自个儿刷订阅刷出了笑话,反过头将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哦,我脑袋真够大的,拿出银子陷害您老……麻烦您下次能想个自圆其说的,这说辞出了惹笑话还有谁信啊?你们没招了吧,破罐子破摔了吧,哦,还有点儿不甘心,然后就开着马甲跑这儿一通犬吠。我说,我书到底如何,我读者有评论权,你们这些脑残,写个破日记文,要么写个毛片,成绩不好全靠刷榜的选手,有这儿功夫捣乱,莫不如从小学学起。兴许过个三五十年,能写篇小学毕业水平的记叙文什么的。跑这儿捣乱对你有帮助?哦,又恍然了,嫉妒心作祟啊。你是不是觉着我刷订阅还是怎么着了,成啊,谁怀疑大可报备,然后咱们对着查。看看到最后谁倒霉。我还得真感谢你们啊,我记得我书从前没这么多点击啊。自从你们犬吠之后,好家伙,点击飙升啊。那话怎么说来着,炒作,没错,就是炒作。诶哟,对不起,真不该骂你们。哥儿几个受累了。以后加把劲~最后写出点儿创意的恶评。别总一句话来回绕,看着疲劳。(未完待续) 二三二 趁势而起(下) “闺女,别琢磨了,好好当你的旗人姑奶奶,朝廷里的事儿有的是人劳神,不缺你一个……”鬼子六一搭眼儿,就瞧出了荣寿的心思。“没用啊……你阿玛我琢磨着,我这身子骨也支撑不了两年了,到时候两眼一闭,两腿一蹬,眼不见心不烦啊。闺女,你出路我都给你寻思好了,我这鬼子六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仗着还有些外国朋友,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卷了银子……英国、美国都成。寻个地界儿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这也是福分了。” “阿玛……闺女不走,就守着您跟前儿,伺候着您。”鬼子六这话说出之后,眼见着荣寿已经红了眼圈,泪水涟涟。 荣寿抽泣着伏在鬼子六身上,鬼子六轻抚着自个儿闺女的发髻,慨叹一声道:“这么些年也苦了你这孩子了,你那额驸着实不成器,早知如此阿玛当初就不该应了这婚事……” 荣寿抽了帕子,擦拭着眼泪,再抬头时已经红肿了眼睛。“阿玛,您身子骨不好,就别操心这些个了……闺女脚底下的泡是自个儿走出来的,怨不得旁人。” 鬼子六沉吟一声,随即无语中闭上了眼睛。这荣寿从小性子就刚硬,特别得了老佛爷慈禧的喜爱,对其加封了固伦长公主的封号。要说慈禧与鬼子六之间,那么点儿龌龊旁人都看得出来。慈禧借着鬼子六斗倒了肃顺等辅命大臣上了位,来了个过河拆桥,生怕这鬼子六坐了这天下。先是用着,逐渐变成防着,而后彻底变成了圈着。这么些年下来,二人之间也亏得有荣寿润滑,否则保不齐鬼子六就得学了那肃顺。就算如此,荣寿也受了牵连,在鬼子六最倒霉的时候她这位固伦公主愣是被去了封号。知道近年,才还了回来。 屋子里头一片寂静。鬼子六闭着眼也不知在琢磨什么,而这荣寿两眼滴流乱转,这心思可就琢磨开了。脸色带着忧郁,时而雀跃时而愁眉,好半天,这才拿定了主意,开口道:“阿玛,您还记着凯泰么?” “郑亲王府的贝子凯泰?他不是跑到何绍明手底下当大头兵了么?记得……”鬼子六睁开眼点了点头,而后突然惊醒,瞪大了双目:“闺女,你不是打算……咳咳……”鬼子六一着急,咳嗽连连。 荣寿急忙敲着其后背,一边顺气,一边儿道:“阿玛,这凯泰混了好些个年头,早就不是什么大头兵了……春天的时候还来了封信笺,说是已经提了营官,管带的衔头,手底下好几百号人。……阿玛,如今这凯泰可出息了。头些日子闺女瞧了关东军何绍明上呈朝廷请赏的折子,凯泰这小子就在头一页上,听说都是副将的衔头了。手底下也上千号人,正经八百的勇将……闺女刚才一直琢磨着阿玛方才那句话,关键之处在于兵权,说到底只要朝廷手里头握着兵,这大清就垮不了……闺女旁的不懂,就知道这统兵的将领得托准,用那些窝囊武将还不如用自己家里人呢。凯泰甭管怎么说,那也是姓爱新觉罗的。” 顿了顿,荣寿瞧着鬼子六没反驳,而是留心在听,便继续道:“回头闺女就走走老佛爷那头的门子,吹吹风。将郑亲王的爵位袭给凯泰,先安了他的心……然后就得是变法,旁的咱不懂,可这新军得练,正好这凯泰是从关东军里练出来的,熟门熟路,让他统带正好。阿玛,您瞧着这主意怎么样?” 鬼子六只是怅然一笑:“也是那么个意思……闺女,吹吹风也就罢了,断断不可过于插手此事。有些事儿,咱们王府一掺和,反倒讨了我那老嫂子的厌,成不了。” 得了父亲的默认,荣寿心里头高兴,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微笑,乖巧地给鬼子六拿捏着应道:“阿玛,您就放心吧,闺女心里有数。” 复州城北,永宁监。 “啊嚏……啊嚏!”斜靠在一棵白杨木之后,凯泰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随即抱怨着天儿太冷可能着了凉。而后突然闪出身子,操着一杆散弹枪,也不瞄准,对着压过来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连连扣动扳机,直到打完枪膛里所有的子弹,这才重新躲回树后。 “团座,这小鬼子太他妈的疯了,弟兄们有些吃紧……后续援兵再不来,咱们就顶不住啦!”一名关东军操着广东式官话,却别扭地夹杂着北地方言的营官,一边儿射击,一边朝凯泰喊道。 没错,从前何绍明手底下的头号亲兵头子凯泰,这会儿已经荣升为团长。自打有了吉林边境那么一遭,凯泰这小子骨子里的血性彻底被激发了出来,简直就蜕变成了战争狂人。整天在何绍明身旁晃悠着,嚷嚷着要下部队。天可怜见,也不知何绍明是烦了,还是被他诚心打动了,总算是松了口,就下放到了第一师第六步兵团。 凯泰可算是遂了愿,甫一下部队,便可着劲儿的折腾个没完。正赶上盖平大战,日本第二军被彻底击溃,追击的命令一到,这小子二话不说,带着一个步兵团硬是跑到了混成骑兵旅的前头。他一心想着擒了大山岩,好好长长脸,没成想,刚刚到复州外围,便一头撞在了铁桶上。 在他对面,正是坚持要反攻的日本第一旅团。激战从清晨开始,打到现在日上三竿,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第一旅团整整发起了十七次冲锋,也被凯泰打退了十七次冲锋。日军每次冲锋,都死脑筋地排着紧密的队形,士兵摩肩擦踵,已经不能称其为散兵线了。这会儿,凯泰这个团因为轻装追击,马克沁、迫击炮等武器都远远落在了后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手里的枪械与腰间的手榴弹。乃木希典有一点没有猜错,在大胜面前有些狂傲的关东军,的确出现了破绽。关东军前锋这会儿几乎丢失了所有的重武器,其火力水平已经与日军相当。也正是因为如此,双方这才斗了个奇虎相当。 眼见着日军的冲击越来越近,已经来不及让他复装子弹,凯泰随手扔了散弹枪,从腰间抽出手枪,大喊一声就跳了出去。那张疤脸之上竟隐隐地带着一抹子兴奋。抬手三枪,放倒了扑过来的两名日本兵,而后朝侧面一闪,躲开直刺过来的刺刀,反手一枪托砸得那日本兵血流满面。而后上去一脚踹倒,脚踩着日本兵的胸口,枪口对准了其脑袋,狠命地扣动扳机,‘碰’的一声,那日本兵顿时前额被击了个窟窿。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凯泰愈发地兴奋起来,在战场上左冲右突,一边儿大喊着鼓舞士气,一边儿协助陷于困境的自个儿士兵。白刃战,比拼的就是士兵战斗意志。关东军一路走到今天,那是从尸山血海里头杀出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加上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成就了其底蕴,对着小日本明显有着心理上的优势。白刃战一打起来,先是一团混战,而后眼瞅着双方士兵一个个栽倒在地,而关东军的阵线不但没有被压缩,反而有缓缓向前移动的迹象。 终于,在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士兵之后,这次冲锋再次溃退了。然而还没等大家伙儿高兴多久,便有人瞧见对面山棱上,又压过来黑压压一片的日本兵。 “退守退守!站那么显眼你等着挨枪子儿呢?”凯泰一脚踹倒了一名举枪欢呼的士兵,如同赶鸭子一般将一众士兵赶了回去。 凯泰这个团不过一千五百余的关东军士兵,因为轻装突击,至少有七百来人还拖在后头。而对面的日本第一旅团,除了有一个完备的联队,加上陆续收容的溃兵,足足有三千余人。关东军又来不及布置阵地,只能依托着天然掩体射击,这么反复地僵持下来,第一旅团固然损失不小,可关东军这会儿也损失颇大。现如今,聚集在凯泰周遭的士兵,已经不足五百人。且久战兵疲,弹药眼瞅着就要见底了,如果再无援军支援,可就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眼见着黑压压的日军队列越来越近,仿佛洪水一般,阻击的火力打在上头,只是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而整个浪潮速度丝毫不减,眼看着就要撞上来。不少的官兵心里都是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气势也随之一滞。 正当此时,就听凯泰一嗓子喊了出来:“弟兄们!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帅说了,日后要建个纪念碑,就跟唐朝的凌烟阁差不多,壮烈战死的,名号都刻在上头让后人瞻仰,到时候咱们都是英雄!与其背后中弹让收尸的兄弟笑话,倒不如轰轰烈烈地跟小鬼子拼了!裤裆里有卵子的,跟老子冲啊!” “冲啊!”一番热血沸腾的话语之后,眼见着主官都冲了上去,其余人等再也没有半分犹豫,一挺身,纷纷从掩体冲跳了出来,端着步枪,迎着黑压压的日本兵就冲了上去。 而正当此时,就听天空中‘嗖嗖’声不绝,眼见着拖拽着白色轨迹的炮弹,越过头顶,而后一头撞入了日军队列之中。顿时,火光炸起,一个个烟柱腾空而起,巨大的冲击波卷着日本兵四下横飞。开始还只是零星的几颗,待到后来,眼见着密集的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叫,落在日军前进的道路之上,只须臾之间,硝烟便将这片土地彻底笼罩了起来。被炮火打击得头晕脑胀的日本兵,终于又一次溃退了! “多管榴弹发射器?”听着熟悉的声音,凯泰嘟囔着,而后回头一望,就见山林之间,一股墨绿色的潮水正在汹涌而来。“他妈的,这援军来的还真及时啊!” (一更送到~昨儿晚上耽误了,就半章存稿,回来再写没了感觉,填了一些内容且发出来吧。二更在10点之前发出来)(未完待续) 二三三 逆天改命(上) 辽南,复州外围。 第一旅团旅团长乃木希典手拄着刀柄,冷着一张脸,脸色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前方。就在刚才,眼看着一波冲锋线就要越过关东军的简易阵地,眼看着残存的关东军已经无力为继,就在这个当口上,铺天盖地的炮火突然从天而降,随着大批大批日军被冲击波掀翻,战斗打响到现在最有可能击败关东军的一次进攻,宣告失败!在这一过程里,乃木希典周遭的官佐,一个个从大喜到大悲,而今都是挂着一脸的沮丧。 而站定在最前沿的乃木希典少将阁下,脸上却始终没有一丁点儿的表情。无悲无喜,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只是在冲锋溃退之后,扬起了右手,缓缓朝前挥了挥手。 熟悉乃木希典习惯的一众日军官佐都知道,这是继续进攻的意思。 可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是,在连续发起了十八次冲击,第一旅团损失过半的情况下,少将阁下居然还要求进攻!何况,对面关东军的援军已经到了,无论是火力还是兵力绝非第一旅团可以比拟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少将阁下还要进攻?大家伙儿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少将已经疯了么? 副官终于忍不住了:“阁下,鄙人认为此时敌强我弱,强行进攻只会加大我方损失……在此等情况之下,就地阻击都已是奢望,最现实的考虑,就是撤回复州……而不是进攻!” 乃木希典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睛都不眨一下,整个人就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站立在那里。足足能有一分钟之后,他才挤出一句话:“我知道……只是,大山岩阁下交给鄙人的命令,交给第一旅团的命令,就是进攻。在没有接到命令更改之前,第一旅团必须持续性地发起进攻。” “阁下!” 乃木已经半转了身子,厉声道:“第一军失败了!第二军眼看着也要失败了,帝国苦心二十年的陆军,经此一战,即便保留下来,也会丢了灵魂!将来我们面对着天皇陛下,面对着四千万日本民众,身为一名帝国军人,我们拿什么去面对?难道要眼看着帝国陆军就此沦丧,而后听着海军那些混蛋终日冷嘲热讽么?不,绝不!” 乃木整张脸已经彻底涨红,说到最后已经是在咆哮:“战斗可是失败,可是军人不能丢掉自己的荣誉!哪怕用自己的生命!中佐,大山岩阁下命令第一旅团进攻,我命令你进攻,进攻!” “哈伊,立即发起进攻!”随着副官话音刚落,又一波散兵线开始了冲锋。 乃木的一番话,已经让这些少壮派军官彻底的疯狂了。每个人都是一个念头,疯吧,彻底的疯吧,整场战事不就是日本上下疯狂之后而做出的决断么?以弹丸之岛国击强清,国土面积、人力、财力远远不及的情况下,只是凭着上下一心的团结,就发动了征清战争。还有什么,比这更疯狂的?第一军垮了,第二军也快垮了,整个日本正在向下垮着,既然如此,那就再疯狂一次吧,成神之后,就不需要为这些事儿烦恼了。 对面,关东军简易阵地之上。 “这小日本莫非真疯了?”匆匆赶来,带着第一师大部队支援的张成良,张大的嘴巴里足可以放下一个鸡蛋。换个稍微有点儿脑子的指挥官,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关东军整个的建军思想,从来就是以强击弱,依靠优势的兵力、火力来歼灭对手。也就是在朝鲜战场最最危急的时刻,这才拼了性命发起决死冲锋。在兵力、火力远远不如对手的情况下,不但没有采取防守,反而发起疯狂的进攻,而且大局不需要其进攻。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惊愕过后,张成良的脸上逐渐浮现了一抹愤怒。估摸着这会儿他又琢磨着:老子可是第一师,关东军第一师!王牌中的王牌!小日本碰到老子不逃跑,反而发起进攻,这分明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果然,随即师座大人就发飙了:“副官!告诉炮兵团,给老子放近了再打!再告诉三团,必须在小日本溃退的第一时间发起反冲锋。对面的小日本没多少人了,三团必须一次进攻就给老子拿下!” “是!” 说话间,日军的散兵线已经抵近。日本兵一个个猫着身子,挪着小碎步向前移动,只有一部分头上绑着白布条的军官还在哇啦哇啦地嚎叫着,鼓舞着士气。大多数的日本兵,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疲乏与惶恐。这会儿的日本兵跟几十年后的‘皇军’有着极大的区别,没有两次对外战争的完胜,没有被军国主义思想洗脑。士兵作战的时候,也并非如同后世一般疯狂。说到底,就是怕死。 穿过一片开阔地,预料之中的炮火并没有降临。复又前进了一段,日本兵已经在军官的呼喝声中,从便步变作冲锋。就在距离关东军前沿不过二百米的位置上,铺天盖地的炮火骤然降临。几乎就在同时,马克沁‘坑坑坑坑’沉重的铜音,也连成片的响了起来。再看方才密集的如同黑色波涛的日军冲锋线当中,已经腾起了一朵朵的烟柱,每次烟柱腾起,黑色的波涛之中便呈现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起初密密麻麻的日本兵,依靠着惯性,还能勉强将豁口堵上。可随着烟柱越来越密集,腾起的硝烟,已经彻底将波涛笼罩。整个战场上,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眼中只见闪光不迭,弹如流星,耳朵里只听见炮声隆隆,枪声阵阵,间或夹杂着日本兵濒死之前发出的惨叫之声。 整整十分钟之后,待炮火停歇,整个战场上除了依旧回荡着的枪炮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息。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一声呼喊惊破了这片沉寂:“三团……冲锋!”三颗红色信号弹冉冉升起,在连成片的短促哨声中,一波波士兵跃出战线,奔着日军的出发阵地,席卷而去。 (啤酒节,一干损友非拖着我去~中间电话骚扰不断,没招了,只能赴约~这半章就送大家伙儿了,想写的东西没写出来,光铺垫怎么战斗的了。实在不好意思问大伙儿要银子~)(未完待续) 二三四 逆天改命(中) 日本,马关。 接引寺,清国议和全权代表李鸿章的房间之内,一身洋装的日本外相陆奥宗光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床上的李鸿章。老李这会儿模样可不咋地,半面脸都包着绷带,只露出了右眼在外。神情萎顿,加之房间内始终弥漫着的浓浓的药味,任谁都会认为年过古稀的老李这会儿恐怕都在劫难逃了。其长子李经方就陪在榻前,脸色也是挂满了担忧。 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凶手小山丰太郎此前一直是个无业游民,这手枪没碰过几回,行刺之时难免手艺就潮了点儿。子弹只是击中了李鸿章的左侧脸颊,当时看着血流满面很夸张,其实只是皮肉伤,骨头都没怎么样。将养了这么三五日,早就好了大半,如今赖在这床上,就是博得舆论与列强的同情。希图其插手其中,好敦促日本人达成和约。还有另一个打算,现如今何绍明在辽南几万大军打得日本第二军哭爹喊娘,正是小鬼子着急的时候,这么拖上一下子,着急的小鬼子,就得放宽条件。 陆奥宗光太明白李鸿章的心思了,可就算心里再明白又如何?人家李鸿章在日本遇刺受创,理都让人家占着呢,你还能反过来指责人家装病?要是这种心思传了出去,日本本来就陷入被动的外交,就得承受来自方方面面更多的指责。 陆奥收了心思,尽力让自己的脸色显得亲切而诚恳:“中堂阁下,鄙人代表天皇陛下转达对您的慰问之情,衷心希望中堂阁下早日康复……”说着,恭敬的鞠了一躬。 李鸿章颓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愧色:“还请外相替李某谢谢天皇陛下的关心……这伤倒是不要紧,只是人上了岁数,受不起惊吓,李某也想早日达成和议,只是……这身子骨,实在指望不上。” 推脱,除了推脱还是推脱!看来这李鸿章得不到想要的停战协定,是绝不会重新参与和谈了。陆奥眼神里的阴狠之色一闪而过,他不能发火,在辽南,第二军正等着他挽救。就在昨天,第二军彻底溃坝,残部退往复州城。金州也被关东军占了,也就是说第四师团与第二军之间被彻底的隔绝了。第一旅团拼死反击,结果除了旅团长乃木希典被部下硬拖着逃了出去,整个旅团残余的四千多人,全军覆灭!关东军本就战力强悍,又是内线作战,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复州不过小小的三角地带,第二军残部一万多人被死死地困在这儿,又缺乏弹药补给,简直跟等死没有区别了。 日本开化二十年,财力有限,一直省吃俭用,东拼西凑,这才练就了这么一支陆军。甲午一战,一下被打掉了一半,天皇授予的联队、旅团、师团旗帜丢了一半,连重建的可能都没有了。第一军已经完了,日本,不能再眼看着第二军也完蛋! 陆奥此番前来,已经得到了天皇与大本营的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达成停战。必要的时候可以无条件的停战。只有如此,才能挽救第二军,才能挽救日本在国际上每况愈下的地位。 陆奥宗光深吸了口气,肃容道:“我天皇陛下闻悉变故后,宸襟深感烦恼,对前所未予见诺之无条件休战,兹已命其全权办理大臣可规定期限,在清国所有区域内予以允诺。”陆奥说话的时候内心极其痛苦,这话一出,也就代表着帝国的台湾攻略彻底失败了。 闻言,仅露一眼在外李鸿章当即流露出欣喜的神情,客套一番,随即道:“李某因伤未愈而不能亲赴会所商议,然就病榻谈判随时皆可。”再看这会儿,李鸿章哪儿还有半点儿病入膏肓的架势? 陆奥皱着眉头,好半天才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草约,递了过去:“这是大日本帝国的停战协定草约,请中堂阁下尽快提出复案……那么,就不打扰中堂阁下的休息了。鄙人告辞。”说话间,陆奥躬身行礼,而后迈步退出了房间。 直到脚步声远去,李鸿章这才腾的一下子坐起了身子,拿起草约上下看了几眼之后,随即张大了嘴巴对着上方哑然长笑不止。 “父亲,医生说此伤势还需静养,不可大悲大喜……” “无妨,无妨!”李鸿章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子兴奋:“伯行,有此约在手,我老头子也算对得起祖宗了!……日本之首相伊藤,俊杰也!十年前在天津,老头子就吃了他的亏。我从前就自认比他不上,还曾惋惜其生在此等小国,纵得赏识也难有作为。可谁曾想,甲午一战,小小日本硬是把咱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小日本在其治理下,人才俊杰辈出,一派欣欣向荣。就说方才那个陆奥,其才智不下于伊藤啊,若不是……保不齐咱们就得被人家狠狠咬上一口!嘿,也亏了那小子警醒,发了电报码子提醒了老头子,否则这会儿咱们还得吃亏。不容易啊,历次交锋,我李鸿章总算站在了上风口。” “父亲,那这复案我这叫招呼大伙儿商议?” 李鸿章摆了摆手:“不急……不急。这外交一途,比的就是手腕心计,谁最先沉不住气,谁就得吃亏。现如今何绍明在辽南折腾的厉害,小日本这回是着急了,咱们拖一拖,总是好的。想来日后议和谈判,日人也不会提出严苛之条约。”说到这儿,老李叹息了一声:“只可惜啊,朝廷逼着我老头子尽快跟日本人谈和,要是能拖一拖,我老李日后也不会背上一个卖国贼的骂名了。” “父亲……”李鸿章说的悲切,李经方一时不知如何宽慰。接触官场有些年头了,朝廷里的那些龌龊事儿,李经方知道的很清楚。现如今的朝廷,难得地统一了政见,就是尽快要议和。何绍明的趁势而起,眼见着慢慢坐大,朝廷业已无力掣肘。所希图者,就是尽快罢战,而后没了外敌,集中精力对付何绍明。在朝廷看来,外敌不过图一些钱财,又不是要灭了大清国。和就和了,左右朝廷的官军也打不过。可这内贼就难防了,北地,关外连带着半个朝鲜,都是何绍明的势力范围。如果不拿天下大义约束着,这小子时刻有提兵南下灭了大清的可能。也正是因此,朝廷才惶惶不安,急于求和。 好半天,李鸿章颓然一笑:“我这条道算是走绝了,过了这一遭,荣华富贵少不了我李鸿章的。此后放了权,淡出朝野,闲云野鹤过一番日子,也是福分了。伯行,若是日后老头子不在了,而何绍明真做了曹操,你就辞官回乡吧。他走的道跟咱们不一样,咱们那些路数他也瞧不上眼。我老李为爱新觉罗家卖了一辈子的命,对得起朝廷了。老头子可不想死后,还看着李家上下家破人亡。” “有这么严重?”李经方诧异道。 李鸿章笑而不语,只是连连摆手。而后躺下了身子,闭目养神。 辽南、复州城外。 北风嗷嗷着呼啸而过,卷着树木之上的枯枝败叶,横扫而过。复州近海,即便是天气晴朗也难得见到艳阳,今儿又是阴天,整个天色灰蒙蒙一片。而随着间或的炮声,远处不大的州城时而腾起一处烟柱。有的击中城墙,更多的落在了城里。不间断的攻击,已经让整个城池变作了断壁残垣,一片破败。加之北风的哭号之声,仿佛就是一曲挽歌一般。 而在城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大队大队的关东军在修筑着出发阵地,一个个抡着工兵铲,干得热火朝天。更有甚者甚至光了膀子,唱着小曲,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后头,炮兵阵地上的火炮时而发射几枚炮弹,用于测距,而后调整好炮口后,就固定了下来。周遭车马不绝,一车车的物资、弹药卸了下来,叠放在一起,顿时就成了一座小山。 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装模作样听着报告的何绍明,这会儿又走神了。原因无他,最近两场的战斗,一个熟悉的部队番号外加一个熟悉的人名,让他很有些慨叹。历史上,在很多人印象中,二战中的日本军队个个都是亡命徒。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当时的日军中有一支以战斗力差而闻名的另类部队,它就是号称“皇军中第一窝囊废师团”的大阪第四师团。 何绍明前世多少还算个军迷,对于这些二战中的趣闻颇有涉猎。他可知道这支窝囊废师团干了什么搞笑的事儿。三九年苏联与日本在中蒙边界的诺门坎地区发生战争,接到命令开赴战场的第四师团却迟迟不动。原因是动员令下达后,师团内的疾病患者激增,放眼望去,满营都是因为五花八门原因要求留守的官兵。激动的日军联队长在狂怒之下,亲自坐镇医务室参加诊断,这才勉强组织好部队向前线进发,“联队长改行当大夫”的笑话也就此在日军中流传开来。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第四师团的士兵们又耍起了新的花招——消极怠工。从海拉尔到诺门坎,第二师团走了四天,第四师团却整整走了八天,而且大量人员掉队。凑巧的是,第四师团先遣队到达前线的当天,苏日宣布停战。消息传来,掉队的第四师团官兵仿佛吃了大力丸一样迅速跟了上来,连留守的官兵也有不少“带病”赶赴前线,一边还在万分懊丧地抱怨居然没有机会打上一仗。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返程的时候,齐装满员、精神饱满的第四师团,成了日军中最威武的部队,而率先赶到战场的第二师团却丢盔卸甲、伤兵满营。关东军负责新闻宣传的军官实在看不过去,提起笔把日军报纸呈上审查的《我无敌皇军第四师团威势归来》新闻标题改了一个字,变成了《我无伤皇军第四师团威势归来》,拐弯抹角地嘲讽了这支“软蛋”部队。 而此刻,关东军第三师一个旅,轻装奔袭,只用了一天就拿下了日本第四师团防守的金州。让何绍明不由得慨叹,原来这第四师团这会儿就这德行了,感情窝囊废的名号历史悠久啊。 另一个历史名人,就是号称日本军神的乃木希典了。这位出了名的木鱼脑袋军神,除了发明了死脑筋一般的肉弹攻击,整个日俄战争时期消耗了日本几乎不能容忍的士兵,临了还拉着老婆追随着天皇剖腹自尽。其精神从此长存于日本军队之中,乃至于二战之中日本兵死脑筋是出了名的。中国军队拼刺刀的时候‘铁炮的给’,可小日本也不管实际情况到底如何,一准儿哗啦一下子下了子弹,挺着刺刀就往上撞。甚至在后世的动画片里头都能见到一二。出名的,比如圣斗士星矢,还有那个火影里的鸣人。死脑筋,蟑螂命,跟小强一样,就是打不死,而后靠着精神毅力支撑,多强大的对手都能打倒。话说这东西放在动画片里也就算了,在现实里头可能么?靠着精神能挡住子弹?笑话!何绍明实在不知道这种思维方式有什么可值得借鉴的。 何绍明不欣赏,可这小子坏,他琢磨着是不是让日本人去欣赏。日本与国朝,在地缘上来说就是天然的敌对关系。这么个对手,想要灭了,放到从前也许还可以,在如今的国际形势下基本不可能。将这么一种变态思想加在日本人脑子里,可以想见,多年之后,满日本都是这样的脑残,天天叫嚣着征服地球。那还有必要担心国朝的将来么? 武力打击只能一时占了上风,可思想上的荼毒,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变得了的。就比如国朝,已经流毒的儒学,将危害刻在了大家骨子里。可那又如何?你要是站在大街上喊一嗓子孔子那套说辞行不通了,一准儿会上来一群道学先生,拿吐沫星子淹死你。 甲午已经接近尾声了,何绍明拼了性命,总算挽住了百年国运,而没让日本抢走。等于是将这艘大船开出了暴风雨的区域,而接下来,并不是万事大吉,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将国朝这艘破船焕然一新,调转了方向,一路奋起,从而崛起。 “任重而道远啊……”何绍明不经意的自言自语,顿时整个指挥部里一片愕然。 正在讲解的魏国涛脸色已经铁青。 何绍明醒悟过来,瞧着情形不对,当即板着脸,义正言辞道:“就这么办吧,务必在停战协定达成前,彻底消灭复州城内的日本第二军!” 他这话刚一说完,就听后头有人嗤的一声笑了:“大帅,咱们方才可一直说的是旅顺……您这一竿子扯到复州……也太不靠谱了吧?” 秦俊生这一番丝毫不留情面的话一说出,何绍明老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丢人,丢人啊!” (今日且一更吧,偷偷懒~若是晚上还能写出来,就留做存稿,等着以后爆发时候用~)(未完待续) 二三五 逆天改命(下) 复州城内,日本第二军临时指挥部。 外头枪炮声阵阵,每一次闪光,都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就在这忽明忽暗急促的转换之中,屋内的众人时而就被冲击波震得左右摇晃,房顶也承受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掉着土沫子。 大山岩手拄着战刀,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紧紧盯着桌子上的无线电报机,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写满了沧桑的脸上,透着一股子悲凉,双眼似乎将所有的希望都聚焦在了电报机之上。到了今天,第二军已经彻底的穷途末路了。没有援军,补给线被隔断,士气低落,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唯一的指望,就是停战协定。只有停战协定尽快签署,才能挽救第二军,乃至于挽救整个日本。 开化二十年,日本陆军最精锐的所在都在此地,无数的老兵,无数有经验的中下级军官。一旦损失了,势必不会在短期之内恢复得了。也许,需要再来一个二十年。可是,方今之世,列强环绕,东亚就是列强的博弈场。日本但凡是走错一步,很可能就会踏入深渊。 而今,俄国人已经南下了,占据了釜山。日本如果不尽早做准备,弹丸之地又怎么能挡得住整齐压路机?这批军官士兵,都经历过这场惨烈的战事,这些战斗经验绝对不是训练可以弥补的。而且,对关东军新式的战法已经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就这么平白损失了,实在不是大山岩愿意看到的。 哗啦一声,已经被冲击波震得有些散架子的门被撞开了,第一师团长山地元治破门而入。军装上、脸上都是血渍泥污,整个人一副饱经战火的模样:“阁下!西侧城墙已彻底失守,关东军已经抢占了高低,利用马克沁压制……我部已经抵挡不住了……” 大山岩始终连头都没有转过去看他一眼,只是沉吟道:“知道了……山地君,且去退往第二道防线吧。没有必要发起反击……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吧。” 山地元治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帽子,而后狠狠摔在地上:“阁下!哪儿还有第二道防线?城墙一丢,我军气势已失,哪里还能守得住?阁下,我们还是撤退吧!” 如同雕塑的大山岩终于缓缓转动了脖子:“是啊……已经守不住了……可是,山地君,我们还能退往哪里?已经退无可退了啊……” 第二军的确已经退无可退。金州被袭占,东、西、北三面被关东军包围,而南面就是大海,再退,第二军也只能琢磨着游回日本了。 这一句实话说出,让山地元治根本就无法反驳。他嚅嚅着嘴唇好半天,终于爆发一般地嘶吼了出来:“阁下,难道我们就待在这儿等死么?” 大山岩瞧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而是抬起右手,指着桌子上的电报机。这内里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而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就在大山岩的右手抬起停顿,又要落下的瞬间,桌上的电报机猛然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本是一脸沮丧的电报员,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边听着耳机一边写着电报码。等电报机停止了收发,一封电文业已翻译好了。“阁下,大本营来电,清国将于今日下午于停战协定上签字……” 大山岩本已前倾了身子,脸上也带着期许,而听闻这话之后,又沉沉地坐了下去。如今才上午十点不到,三点……五个小时,第二军还能支撑五个小时么? 仿佛回应他的猜想一般,外头铺天盖地的炮火越来越密集,炮弹呼啸着,拉长了音儿,就落在指挥部左近。一团又一团闪光爆起,冲击波震得整个房子似乎散了架子,木制的房梁吱吱嘎嘎作响,无数的尘土纷纷而落。就在这炮火之中,外头隐隐传来阵阵喊杀声,还间或着第二军溃兵惶恐的声音。 第二军,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这会儿,大山岩已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一副认命的架势。而山地元治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师团长阁下又捡起了地上的帽子,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对着大山岩微微一鞠躬,便转身匆匆而去。 外头,复州城早已一片破败。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一片血火。铺天盖地的炮火,将整个地面翻了一层土,整个城内冲天的硝烟之中,再也见不到半点儿白雪。 此刻,随着西侧城墙失守,日本兵心里头的那最后一点儿支撑,彻底的崩溃了。连锁反应一般,在短短十几分钟内,东面、南面的城墙都相继失守。损失惨重毫无斗志的日本兵在往城里溃退,大队大队的关东军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甫一入城,早有巷战经验的关东军,便抢占了各处高地,在上头架起了马克沁、迫击炮,瞄着还在抵抗的日军、各处负隅顽抗的火力点,就是一通火力倾泻。而后,在延伸的火力掩护下,以班排为单位的战斗小组,相互穿插着,缓缓推进。 一张熟悉的疤脸又出现在了战线最前沿,已经晋升为中校团长的凯泰,有着与大多关东军指挥官不同的作战方式。这位贝子爷绝对不玩儿什么阴谋,就是依靠着超强的战斗力,堂堂正正的正面作战。依靠着火力压制对手,而后两个波次的战斗集团如同卷地毯一般滚动向前,只看着前方,不理左右,一点点地碾碎对手。 而贝子爷个人也有着特殊的爱好,根本不留什么预备队,战斗的时候下达了作战计划,老哥儿一个提着武器也上了前线。天知道他是胸有成竹,抑或是战争狂人。为这,上到大帅何绍明、总参,下到凯泰的警卫排,不老少的人都数落过他。可偏偏他这套三板斧祭出,当面还真没有能挡得住的小日本。到了后来,大伙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去胡闹。 “街口左侧,二楼,日军一个小队……上火箭筒,给老子打掉!” “一个房间也别放过!统统都给老子扔几颗手雷进去!” “榴弹发射器呢?推上来,推上来!……看着老子干嘛?绕过去,端小日本的后路!” 随着凯泰的一声声命令,攻击势头势如破竹。面对着不可阻挡的墨绿色浪潮,日本兵一个个哭喊着、惶恐着,扔了步枪朝后就跑。 凯泰引着自个儿的士兵,一路向前推进,终于在州府衙门处受到了还算激烈的抵抗。眼见着身边连续倒下了几名士兵,凯泰已经赤红了双眼,贝子爷干脆亲自操刀,擎起火箭筒,连连朝州府衙门轰去。 “伯爵阁下!伯爵阁下……山地师团长战死,关东军已经冲上来了,我们还是尽快转移吧。”一名中佐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满脸的焦急之色。 房间内空空如也,就连方才的电报员也操了武器,参与战斗去了。整个房间之内,只余大山岩一人。这会儿,大山岩依旧在禁闭着双目。良久才似呢喃地说道:“走?……已经无路可走了。仓木君,你去转告各交战部队,从城南逃走吧……或者,放弃抵抗……投降!” “阁下……” “仓木君,这是鄙人的最后一个命令,请去执行吧!”淡淡的语气,却透着一股子决然。 叫仓木的中佐,已经是满脸的悲愤,连连扼腕之后,这才应了一声‘哈伊’,而后突然抬起头:“阁下,那您呢?” “我?”大山岩缓缓睁开了眼睛,苦涩一笑:“鄙人已经辜负了天皇陛下的圣恩,辜负了大本营的信任,且于帝国已经毫无价值……也唯有剖腹明志,以谢日本列岛四千万之国民了。” “阁下!” “我意已决!仓木君,请提前焚烧掉所有的旗帜与文件……好好活下去,不要在意其他人看向你的眼神,帝国陆军的重建,就指望着你们了。去吧……去吧……” 仓木见事情已无可挽回,遂狠狠一跺脚,转身而去。 房间内,又剩下了大山岩一个人。 良久,外头的枪声渐渐稀疏起来,大山岩终于站起了身。他一把提起祖传的武士刀,缓缓抚摸着刀鞘,而后慢慢抽出刀刃。刀刃的反光,映着他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他呢喃着:“川上君、大鸟君、桂太郎……我们九段板见。”语气说不尽的悲凉。待刀刃彻底出鞘,大山岩终于不甘心地抬起了头,仰天长啸:“难道天照大神,真的舍弃日本了么?” 日本,马关。 陆奥宗光接过协定,毫不犹豫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而后长身而起,与对面站起来的中方代表李经方交换了文件。就在这一瞬间,‘啪啪啪’一阵掌声响动,‘嘭嘭嘭’连续几团闪光,黑匣子照相机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切。 停战协定在手,陆奥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根据协定,从签署之日起,日清双方即刻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双方不得派往前线一兵一卒,以实际占领区为界限,只能维持现有规模的军队。尽管协定限制了日本打算入侵台湾的举动,可这并不妨碍陆奥高兴,因为凭着这协定,总算可以挽救岌岌可危的第二军了。 心里愉悦,陆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握着李经方的手低语道:“大日本帝国会遵守协定,即日起停止一切攻击行动……也请贵国遵守协定的约束。” 三十许的李经方,明显不如李鸿章沉稳老练,停战协定在手,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喜色。他这两天,迫切感受到了来自朝廷的压力。一封封电文,如同催命一般,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尽快停战。而且关于和谈的要求,又语之不详,让李经方自个儿拿主意。日本人更是穷凶极恶,连连威胁要派遣舰队,炮轰塘沽。不仅如此,就连日本人背后的主子英国也跳了出来。绅士们急切需要一个稳定的东亚局势,需要将注意力转移到已经南下的俄国佬。 来自三方面的压力,让从未担当过如此重任的李经方,几乎就垮了下来。还好,总算是日本人退步了。 “既然协定已经签署,我大清必定遵守,还请外相放心。” 陆奥宗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撤了手,便告了一声失陪,转身而去。还没等他离开,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左右一分,伊藤博文已经‘蹬蹬蹬’踏着急促的脚步,上了春帆楼。整个人的脸色,如同猪血一般赤红。 陆奥宗光心中咯噔一声,慌忙抢过去询问道:“伊藤阁下……” 伊藤缓缓点了点头,用愤恨到极致的语气说道:“第二军覆灭……山地元治、大山岩阁下,相继成神。” 陆奥不听则已,听闻这话,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头重脚轻,晃悠了一下,便朝后厥倒。 京师,紫禁城。 “什么?你再说一遍!”上座的慈禧陡然提高了八度声调,旁边儿的李莲英紧张地瞧着慈禧手中颤抖的一件青花瓷。那可是宋朝的玩意儿,现如今已经不多了。 下头的世铎叩头连连,整个人如同捣蒜:“回老佛爷,辽南小日本被……被何绍明给灭了,打死了好几个将军,死了两万来人……” 复述出来,整个玉澜堂内已经是一片死寂。辽南大胜,日本再无可战之军!何绍明的声势已经到了顶点,汇聚天下人望,放眼大清,已经无人能制! 何绍明借着一场甲午战事,趁势而起,到了如今已经是位高权重,功高震主。少了日本人的牵制,何绍明随时就有南下的可能。指望着山海关七拼八凑的那五万人马,根本就不顶事儿。唯今之计,也只有占据了一个大义,用朝廷的名号哄着人家。想要拿何绍明开刀,那是不太可能了。不说别的,就说辽南那五万关东军,就足以横扫整个大清。实力强盛到了一定程度,任何的阴谋阳谋都无济于事。把何绍明惹急了,干脆来个鱼死网破。他是倒了,这大清也得亡了! 慈禧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恐惧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下头坐着的光绪,也是耷拉着脑袋,再也没有了半分主意。 好半天,慈禧终于受不住这死寂,捏着嗓子喊道:“都哑巴了?都说说,现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下头自世铎以降,一个个都垂着脑袋,不言语。局势如斯,大家伙儿早就明了了,也曾抓破了脑袋想着应对的办法。可就算想破了头,也没个善全的主意。 瞧着慈禧又要发飙,世铎琢磨了一下,总算挤出了个馊主意:“老佛爷、皇上,奴才听闻郑亲王家的贝子凯泰如今就在何绍明手下效力,不如……”不如鼓动一番,来个兵变,只要去了何绍明,关东军群龙无首,也就没了威胁。 这话说一半,大家伙儿都明白内里的意思。可任谁都知道,这绝对是个馊主意。郑亲王一脉,因着肃顺的缘故,很不受老佛爷待见。这么些年下来,一直形同圈禁。这会儿朝廷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拿着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且不说能不能成,就是老佛爷自个儿也不会放下这个脸面。 堂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好半天,终于出了一嗓子:“唯今之计,还是变法图强吧!”大伙儿一听,声音的主人却是自打放了出来,就深居简出,在朝堂上也没了声音的帝党领袖翁同龢。 老翁被关了几天,一下子老去了许多,整个人已经彻底白了须发,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沧桑。“皇上、老佛爷,祖宗成法,也该变变了。就连小小日本都能欺负到头上,再不变,这大清就得亡国啊!” 老翁这话语重心长,可后党众人却并不领情,一个个跳出来大加指责。 “皇上,臣弹劾翁同龢危言耸听!我大清万年基业,纵使如今势弱,有圣主贤臣,他日也必将重振国威!” “翁同龢居心叵测,祖宗成法,岂是说变就变的?” “……” 下头群情激奋,再看上头的慈禧,老太太气得嘴唇已经打了哆嗦。哗啦一声之后,慈禧叫道:“够了!”旁边儿李莲英心里这个心疼啊,上好的青花瓷,就这么没了。 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鄙视,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慈禧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转而温言道:“这祖宗成法,也该变变了。翁同龢,你且说说怎么个变法儿?” 翁同龢脸色波澜不惊,一副淡定的模样,闻言挺直了身子回答道:“回老佛爷,朝中诸军机、重臣,只通晓这四书五经、祖宗成法,于洋夷之事大多无所通。若要变法,唯有遍访天下能人……老臣碰巧知道一位贤才,此人就是号称南海圣人的康有为,此子颇通西法,且与时弊甚有见解,有他主持变法,大清也许就此一扫颓势,奋发振兴。” 见慈禧只是在琢磨着,没有反驳。翁同龢又继续说道:“变法徐徐而进,不出十年,大清必追赶上西方列强。然筹建新军之事,却万分紧急。方才世大人所说,郑亲王贝子凯泰,虽不可诱其……朝廷却可收为己用。据臣所知,凯泰为何绍明贴身侍卫,于兵事一途颇为精通。有他操练新军,朝廷掌权,一样的人枪,他日何惧关外何绍明?”顿了顿,怕慈禧不放心,又劝慰道:“若太后不放心,可将新军一分为若干,选其一支让凯泰操练。倘若得法,再将其调往其他新军。如此反复,则新军有成,凯泰亦不掌权。岂非两全其美?” 老太太琢磨了半晌。关于调凯泰回京师的事儿,这两天没少有人在她旁边说道,固伦公主荣寿、大太监李莲英,等等等等,轮番劝说。慈禧本就有些意动,说到底,凯泰也是姓爱新觉罗的,跟自个儿有再大的不是,也不能掉过头来反了朝廷不是?今儿加上翁同龢这么发自肺腑的一说,慈禧已经拿定了主意。 “就依着翁卿家的意思办吧……这变法我不懂,还是皇帝主持吧,怎么变、变成什么样我不管,放手让你们去做。”老太太看了一眼有些激动,却依旧忐忑不安的光绪,没来由的心头厌烦,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言。有了老佛爷这句话,大清的变法,也即将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辽南,复州。 战后的城市,一片破败之相。一队队投降的日本兵,高举着步枪,排着队朝前走着,而后依次扔下手中的步枪。高举着双手不放,垂头丧气继续朝前走着。两侧,墙头上架着马克沁,还有许多的关东军士兵荷枪实弹看押着。 硝烟依旧没有散尽,个别的地方还腾腾地冒着火苗子。一队人马由城外开进城内,所到之处,到处都是振奋的呼喊声。 “关东军万岁!” “何大帅万岁!” 何绍明就骑在白马上,挂着得意的微笑,一边前行一边挥手致意。 “大帅,虽说接到了停战协定,可也不差那么点儿工夫……要不咱们捎带脚的把附近扫平了?”亲兵头子凯泰老大的不愿意,瞧着神色,分明就是意犹未尽。 何绍明瞪了他一眼,顿时让他收了声。攻陷复州,消灭的、投降的日军加起来八千来号,只逃脱了四千余散兵游勇。本来按照作战计划是要追击的,可何绍明听说这走脱的人里有乃木希典,又听闻山地元治、大山岩等人已经身死,骤然就用了自己的特权,下令停止追击。大家伙儿多这个命令都有些莫名其妙,而何绍明却神神叨叨地道:“你们怕放虎归山?那要是放的是个祸害,留着比杀了更有用,那就放了又如何?” 且不说大伙儿怎么个心思,何绍明此时心里头却是跌宕起伏,浑身的热血时而凝滞,时而澎湃而涌,内心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了。 他终于逆天改命,将这甲午彻底改了个面目全非。数年苦心,万多将士血洒疆场,终于将这百年的气运,牢牢地攥在了手中。那个强盗日本,并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占尽了便宜,或许还有些吃亏。如此一来,小日本也不可能压在国朝脑袋上耀武扬威五十年了吧? 呕心沥血也好,卧薪尝胆也罢,一番苦功出生入死之后,得到了来之不易的胜利,这情景,已经美得让人心醉。此刻,何绍明真想掏出一本后世的历史书,就站在天安门上,对着过往的行人高声喊道:“你们都瞧瞧,甲午已经不是原来的甲午,老子逆天改命成功了!” (今儿发一大章节,明儿恢复两更~还请大家伙儿多多支持~ps:第七卷即将展开,卷名:燃烧的黄龙旗)(未完待续) 二三六 调令(一) 上海,公共租界。 上海的冬天,论起温度那是绝对不冷,最冷的时候零下十几度就算破了大天。可这只是温度,实际上,由于地处南方,又靠海,空气湿度很大,是以上海的冬天是是一股子阴冷。本地人都穿着棉褂子,得个难得的晴天,便搬了马扎,坐在日头底下晒着。即便是北方人到了这儿,身子骨好的也得适应一段儿时间。 这会儿正赶上上海最冷的时节,清早,街头巷尾没多少人走动。偶尔跑过去一辆东洋黄包车,也都是行色匆匆。时文报馆门口,除了几个等着当天报纸的报童,再无其他人走动。小风一刮,卷着枯枝烂叶、废报纸飘荡而过,显得异常清冷。 话说辽南大捷的消息,早就通过时文报传阅天下了。大家伙儿除了振奋,还是振奋。心里头都琢磨着,要说这大清是有问题没错,可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输给小日本手里吧?甲午前头让人家打了个稀里哗啦,朝鲜大败、辽南大败、威海更是大败,靡费几千万银子的水师活生生让东洋小日本给灭了,朝廷差点儿就投了降。还好,危难之际,总有英雄出世。辽南何帅横空出世,挥师千里,先战朝鲜再战辽南,两次大战打下来,愣是灭了小日本两个军。 足足两个军啊!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小日本一共才七个常备师团,何大帅带着关东军楞是灭了两个、打残了两个。辽南一战,第六师团尽没,旅大的第四师团吓得差点儿就要投降。连投降的谈判代表都派了过来,要不是朝廷顶不住了,早早签订了停战协定,人家何帅一鼓作气,辽南的小日本早就被清扫干净了。日本弹丸岛国,可战之兵去了一大半,还能打的下去? 这停战协定一签,就说明这战事彻底完结了。剩下的,也就看李鸿章谈判桌上怎么谈了。这场战事,先败后胜,堪比当日跟法国佬那一战。绝对提了老少爷们的精气神,而头些日子还游街庆祝的小东洋,这会儿全没了当初的耀武扬威,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行色匆匆如同过街老鼠。就连往日里见钱眼开的十里洋场的婊子都一个个扬眉吐气,瞅着来往的小日本,也没了好脸色。大家伙儿都在琢磨着,这大清朝是有问题,也该好好变一变了。想当初那淮军是多么精锐?破南京灭洪杨,全靠了淮军。这才几十年工夫,眼瞅着淮军就不顶事儿了,开战之初让小东洋打的那叫一个惨。说来说去,这问题的所在,还是出在人身上。要是三军用命、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这老大的国家还能让小小日本欺负上头? 再瞧瞧辽南何帅,一样的人,一样的枪,人家怎么就能打胜仗?现如今大家伙儿唯一怕的就是,千万别跟十年前一样,来了个不败而败。话说,上次主持和谈的就是李鸿章,这回还是他……这事儿还真有这个可能。 心里头这么琢磨着,加之战事了结而谈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老少爷们儿们也就少了当日围着报馆的那份儿心思。大局底定,洋鬼子与上海周遭的官绅,也就都不着急了,更没有低声下气遭人白眼候在报馆门口的念头。 各类人心思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对这报馆的心思淡了。往日里报馆门口车挨着车,人挤人的场面一去不复返,现如今除了小猫三两只,真可谓门可罗雀了。 ‘吱呀’一声,报馆的大门推开了,一身儒衫,背着行囊的梁启超慢慢踱步出来。就出门这个光景,梁启超已经抬了头,用眼睛不住地四下扫着,脸上表情丰富,似有惋惜,似有贪恋,更多的是迷茫。在他身后,报馆的一干人等自报馆总理黄胜以降,一大票人呼啦啦跟在后头,也走了出来。 到得街面之上,梁启超转身,抬头看了看从二楼垂下来的牌匾,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叹息一声道:“黄兄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梁某这就坐了马车,沿海路入京。” 黄胜眼里满是惋惜之情,张开口,似在做最后的努力一般劝慰道:“卓如,时文报馆开创中文报纸之先河,宣传西方思想,介绍列强变法之故,实为开启民智之善举。与卓如所思所想相符,此为维新之阵地也……虽说这报馆是何帅所建,可也与卓如之抱负不相违背,仅仅数月,卓如便已闻名宇内,放弃报馆而投功名之身,来日不过一小吏,此举实乃舍近求远啊!” 梁启超闻言,只是苦涩一笑,不便作答。先前正是由于留在了报馆,不断接触西方人文思想的梁启超逐渐开阔了视野,也开始于恩师康有为的想法背道而驰。康有为一直认为,国朝之所以如此,并非儒学之故,而是后来人曲解了圣贤之学。为此,康圣人一边儿针砭时弊,一边考证四书五经之真伪,写了好些个文章。而此刻的梁启超却有着不同的见解,越是接触西方人文思想,梁启超越是感觉到,洋鬼子并非就是生番,相反,人家的学术思想很有见地。有些哲学、法律的东西,正是国朝所欠缺的。 当日师徒二人因此反目,正是甲午激战之时,康南海继续当他的圣人,梁启超则守在了时文报这块新思想的阵地。二人之间书信往来并未因此断绝,相反,康圣人仿佛不能忍受被自个儿学生辩驳倒似的,连连发信。除了说一些思想,更多的,说的是现今的局势。最后一封信,康圣人干脆就断言,何绍明并非大清之岳武穆,而是曹操! 甲午一战,何绍明手握重兵、不停调令、胁迫朝廷,这一桩桩看下来,还真是个乱臣贼子的架势。越到后来,梁启超越心惊。尽管接触了更多的西方思想,可骨子里,梁启超还是个改良主义者,希图着今上圣明,开启变法图强之举。何绍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梁启超,绝对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依江先生,梁某去意已决,我辈读书种子,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正是挺身而出,守社稷、扫奸佞之时……此去京师,不知何时再有他日相见之期,劳烦先生转告何帅,就说我梁某人瞧着他能走到哪一步。”陡然转身,蹿出去几步,进马车的瞬间,停了步子,转头又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梁某不想看着堂堂的何帅,他日沦为世人唾弃之乱臣贼子。”说完这句,梁启超不再耽搁,进了马车,缓缓而去。 瞧着渐远的马车,黄胜哑然一笑,呢喃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卓如太过于执拗了,岂不知大帅才是得道?” 辽南,辽阳。 北风呼啸,瑞雪纷飞。 校场之上,一面面军旗迎风猎猎,一个个方阵整齐地排列,奇怪的是,大部分的方阵中间都留着空缺的位置。方阵中间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直达中央的阅兵台。这会儿,阅兵台上一片肃穆,纸扎的花圈,垂立的挽联,甚至台上一众军官的脸上,都挂着哀思。沿着通道,一具具披着军旗的棺材,在六名士兵的肩扛之下,缓缓走来。而下面,各支部队也在口令声中,开始报数。 每当军官念到已经牺牲的士兵的名字,整个方阵便会齐齐爆发出一声呐喊,“到!”,在他们的心中,战友永远没有死去。 何绍明就定在麦克风前,瞧着下头齐整的方阵,瞧着披着军旗的棺椁停在中央。一股子如鲠在喉的感觉,憋得他嚅动着喉头,说不出话来。 甲午一战,作为整个国朝唯一的主战力量,即便关东军战斗力再强大,火力再强劲,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大量的伤亡。从朝鲜到辽南,历次战斗,关东军上下足有万余士兵血洒疆场。这些可都是何绍明历年攒下的老底子,个顶个的精锐老兵,一下子五去其一,整个关东军的战斗力已经打了一个折扣。这也是何绍明当日为什么没有南下,其中的顾虑之一。连续作战,始终没有休整,再精锐的士兵也成了疲兵。 而伤亡的万余士兵当中,四千余人阵亡,重伤三千余人,还有四千余轻伤的如今正在医治。托了何绍明是穿越者的福,早早地发明了青霉素,这也让关东军非战斗减员减少了不少,伤号复原也快捷了许多。如今,轻伤伤员大队归队。眼前,除了要抚恤阵亡将士,还要安置重伤员。何绍明知道,这可是关乎军心士气的大事儿,一个安置不好,就会引起士气低落,甚至是营啸。 他深吸了口气,待平复了心情,举起手中一枚崭新的勋章,这才喊道:“士兵们,告诉我,这是什么?”不待回答,他已经说了出来:“是勋章!它会给予你们至高的荣誉!从今以后,无论你是继续留在军队,抑或是重新当一名平头百姓,只要挂着勋章,所有人都会向你投来崇敬的眼神!他们会对自己的孩子说:‘看,这就是当初保卫我们祖国的英雄!’” “这样的荣誉是没有人不深受感动的。长期以来,我们投身军旅,又如此热爱这个民族,能获得这样的荣誉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褒奖。然而,这种奖赏主要并不意味着对个人的尊崇,而是象征一个伟大的道德准则——捍卫这块可爱土地上的文化与古老传统的那些人的行为与品质的准则。这就是这个勋章的意义。无论现在 还是将来,它都是中国军人道德标准的一种体现。我们要遵循这个标准,结合崇高的理想,唤起自豪感,同时始终保持谦虚…… ” “在你们穿上这身军装伊始,你们的军官便反复重复三个字眼,责任一荣誉一国家。这三个神圣的名词庄严地提醒你应该成为怎样的人,可能成为怎样的人,一定要成为怎样的人。它们将使你精神振奋,在你似乎丧失勇气时鼓起勇气,似乎没有理由相信时重建信念,几乎绝望时产生希望。只有时刻谨记并做到这三个字眼,你们才是一名合格的关东军士兵,一个合格的中国军人!现在,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你们,你们做到了!” “当我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我记忆的目光看到义州大战中步履蹒跚的你们,从湿淋淋的黄昏到细雨蒙蒙的黎明,在透湿的背包的重负下疲惫不堪地行军,沉重的脚踝深深地踏在炮弹轰震过的,与敌人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你们嘴唇发青,浑身污泥,在风雨中战抖着,从家里被赶到敌人面前,许多人还倒在了胜利之前。我不了解他们生得是否高贵,可我知道他们死得光荣。他们从不犹豫,毫无怨恨,满怀信心,嘴边叨念着继续战斗,直到看到胜利的希望才合上双眼。这一切都是为了它们——责任一荣誉一国家。当我们瞒珊在寻找光明与真理的道路上时他们一直在流血、挥汗、洒泪。” “甲午一战,朝廷各军腐朽,连战连败,几欲降倭!值此国家民族生死危难之际,是你们!今天的胜利完全是你们一手缔造的!是你与身边的战友,用满腔的赤诚与浑身的热血铸就的!无论你此刻是站在这里,还是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抑或是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请记住我的话,胜利属于你们!” “关东军万岁!”“何大帅万岁!”校场之上,欢呼连连。齐整的方阵之中,上到军官,下到普通士兵,还有那些头上缠着绷带,受伤刚刚归队的失败,不少人已经湿润了眼眶,关东军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用敌人于自己的鲜血铺就的。在这一条血路之上,已经倒下了太多的战友。 阅兵台上,包括一向惫懒的秦俊生在内,所有人都红了眼圈。何绍明更是有些哽咽,良久无言。 好半天,何绍明终于说了最后一句话:“今天,是授勋的日子,同样也是与战友告别的日子。现在,让我们最后点一次他们的名字!” 何绍明颤抖着手,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掏出长长的表单,而后高声喊着:“杨再文!” 回应的,是校场上上万士兵的齐声呐喊:“到!” “曹铁山……” “到……” “王思强!” “到……” …… (一更送到~大伙儿多多支持,一会儿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二三七 调令(二) 辽阳,何绍明宅。 外头冰天雪地,小洋楼里头却暖得让人穿不住棉衣。一楼,壁炉里头噼噼啪啪地烧着木头,火苗子顺着烟囱往上窜着。周遭墙壁,都挂着包着木质外壳的暖器。这么两厢叠加起来,小洋楼里犹如暖春,几个往来不跌的丫鬟婆子,个个都是春装在身。 关东军智囊秦俊生与何绍明头号亲兵头子凯泰,就坐在沙发之上。过了甲午,没了战事,秦俊生懒散的性子又回到了身上。这会儿,整个人靠在沙发之上,扯开了领子,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咖啡,正陶醉地品尝着。一边儿品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要说这咖啡还得是哥伦比亚的好,闻着就是一股子甘甜的香味,酸中带甘、苦味中平……不放糖、牛奶,就这么清品,先是苦,而后舌根里存着回香,就如同这人生一般,苦乃是生活中的常态,那一抹回香却宛如一番对前尘往事的回想。” 而就在他旁边的凯泰,则始终保持着笔挺的坐姿。双腿微分,双手按在裤线上。数年的军旅生活,这一番坐姿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这会儿,凯泰已经被忽悠的云里雾里,将信将疑大着胆子呷了一口,还没怎么品呢,“噗……这什么玩意儿,鸟粪汤!”又将嘴里的咖啡尽数吐回了杯子里。抄了块方糖,直接扔了嘴里,凯泰犹在抱怨着:“这洋鬼子的玩意儿我是来不了了,参谋长,您自个儿慢慢享受吧。” 那头,秦俊生一边儿摇着脑袋,一边儿连说着‘暴殄天物’,脸上已经堆满了愉悦。 话说这二位可不是来串门子,更不是想走何绍明的后门。相反,今儿可是何绍明特意打了电话,叫来的二人。战事已经终结,已经打成了这样,何绍明总算是将这个甲午变得彻底不一样了。剩下的事儿,就是谈判。何绍明自个儿可知道,这谈判一事,是绝对不能沾边儿的。 为什么?别看小日本陆军损失惨重,可人家海军齐整,还俘获了北洋水师的铁甲船,单就这一条,日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而且,俄国佬已经南下占据了釜山,日本的主子英国人这回可是真急了,有英国人施加的压力,再怎么努力,面子上维持一个和局,私底下赔上不老少的银子土地,再正常不过了。说到底,他何绍明手里的关东军虽然强悍,可也只算个势利超群的地方军阀,不能代表整个国朝。就算何绍明一发狠,现在就取代了国朝,那他也不敢对此时称霸全球的英国挑衅。说到底,还是实力不济。 辽南,日本的第二军被关东军囫囵吞下了大半,两万余日本兵,大将、中将一大票,全都去见了天照大神。除了留下旅大的窝囊废第四师团,也就是逃走的四千余日本兵,而这股日军的最高长官,就是那位木鱼脑袋的乃木希典。 停战协定一达成,关东军特意派了使者前去告知,并且让了一条通道。乃木希典楞是在山林里头藏了三天,终于忍受不住,这才匆匆而过,逃往旅大。 现如今,兵员齐整的关东军第一师就驻扎在金州,与小日本隔着大连湾对峙着。而损失惨重的第二师、第三师,则大部回辽阳休整。 二人正无聊的光景,就听脚步声自上而下,何绍明的管家楞格里颠颠跑了下来。上来连连拱手:“秦将军,大帅这会儿得空了,请您先上去……贝子爷,您还得稍等会儿。”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儿,何绍明一战成名,封了东三省的总督,实打实的一品大员!更难得的是,现如今口内外的爷们儿一提起何绍明来,都挑起大拇指,那是岳爷爷一般的人物!这楞格里当即就抖了起来,碰到州府一级的流官前来拜门子,都板着一张脸,爱理不理的模样。可今儿见了这二位,那是从心眼里透着崇敬。一来这二人算是大帅的亲信,二来,就冲着人家敢上战场杀小东洋这一点,那也得备足了礼数!他楞格里,平生最重英雄! 秦俊生闻言,懒散着,好半天才站起身,笑呵呵地凑到凯泰耳边:“你在这儿继续候着吧……我琢磨着也就十来分钟的事儿,求了假老子提了行李箱子就走人。”说着已经迈步上了楼梯:“诶呀,一晃儿四五年,就没个休息的时候儿,这大帅还真够资本家的,压榨得把骨头里的油水都流干净了……这回不请上俩月假期,老子就不干了……” 香港。 中环士丹顿十三号,乾亨行。 一名伙计打扮的人,依着牌匾,肩膀头上搭着白毛巾,一边儿嗑着瓜子,一边儿看似无意却分外警惕地查看着四周的动静。过往的行人,瞧见伙计这个模样,心里鄙夷之余,也就没了来这儿买卖的心思,大多转而投向了隔壁的店面。 对此,伙计不但没有着恼发愁,反而有些松口气的架势。街面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一片喧嚣。 沿着伙计身子挡着的楼梯,走过昏暗的楼道,到了二楼,却是另一番天地。在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满满地坐着一干人等。这会儿,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雀跃与欣喜。甚至,还有一些狂热的意味。 为首一人,穿着洋装,清咳一声:“既然大家没有异议,我提议,兴中会就此成立!” 啪啪一阵激烈的掌声响起,还有不少的人,激动着脸色,彼此称呼着‘同志’,而后你捶我一下,我打你一拳。目光里除了希翼,更多的是一种信念。 那人继续说道:“兴中会者,振兴中华,挽救中局!我会宗旨便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联合政府!” ‘哗哗’,比之刚才更加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说话那人,瞧着下头众人的表现,似乎也为之感动不已,脸上挂着微笑,频频对众人点头。此人姓孙,名文,字德明,号(逸仙)日新。按照何绍明本来的那个历史上,这位国父草创兴中会,组建国民党,多次武装起义,最后成了中华民国的国父。因为流亡日本之时,用了中山樵的化名,后世更多的人称其为孙中山,抑或尊称为中山先生。 现下,时年二十九岁的孙文,去年上书李鸿章要求大清求变而不得见,刚刚去了檀香山。本来凭着孙文的口才,加之甲午连连战败,在海外华侨中呼喊一声,必定应者云集。只是历史在此发生了一个小小的转折,到了檀香山的孙文,连连碰了一鼻子的灰,人家虽然赞同他的说法,可却没一个人愿意给予帮助。此刻,整个海外华人世界,已经彻底为何绍明疯狂了。当年何绍明只身去美国,折腾两年愣是废除了排华法案,这是多大能耐?好家伙,现如今更厉害了,一场战争,举国皆败,唯有辽南何大帅,扛着战旗,指挥着麾下数万将士,楞是将这举国的颓势给逆转了过来。 要说大清朝快走到头了,这大伙儿都信。可要说孙文而不是何绍明能救国,那就没人肯信了。威望在那儿摆着,手里有兵有权,大家全都指望着何绍明厚积薄发,有朝一日挥师南下,彻底将这天下变了个颜色! 孙文在檀香山屡屡受挫,可并不气馁,转了几个月,眼见求助无门,只得坐船来了香港。约了志同道合的几个好友,又联合了辅仁文社,大家伙儿一通针砭时弊,断言大清已经彻底腐朽,唯今之计只有取而代之。于是乎,几番商议之后,这兴中会也就这么建立了。 会党也成立了,宗旨早就明确了,就是革命,造反。一番兴奋之后,大家沉寂下来,有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现在到底该干什么?又该怎么干? 革命造反可是技术活儿,不是喊两嗓子就管用的。光有一腔赤诚可挡不住清兵的刀枪。 “既然会党已建,宗旨明确,唯今之计,便是布置武装起义。” “起……起义?”孙文一句话说完,先头已经有好几个胆儿小的变了脸色。造反可是灭九族的罪过,万一失败,大家死就死了,可家里人怎么办?这也就罢了,更大的问题是,现在无兵无钱,拿什么造反? 会场又沉寂了半天。 年龄偏大,最是老成郑士良突然开口道:“列位同志,兴中会草创,势单力薄,贸然起事只会白白损失忠义之士……莫不如,笼络清廷之大员。” “拉拢?满朝尽是腐朽,何人可堪拉拢?”当即就有人不屑反击道。 “没错,遍观列强之革命,未尝没有流血牺牲,而后才得以激励民志,群起而攻之……我辈抛头颅洒热血,若能唤醒民族之精神,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我等死也明目。” 瞧着几位偏激者群情激奋,还是孙文起来打了圆场:“革命嘛,我们势单力孤,就是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士良且说说,可有人选?” 郑士良尴尬一笑:“东三省总督……何绍明。” 话音未落,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稀溜溜的吸气声。这月余来,种种消息反馈,尤其是外文报纸,重笔墨描写了这场发生在远东的战争。何绍明不止一次地登上了头版头条。所有的论调都是一个意思,如今的何绍明,就是远东的一股新兴而不可忽视的力量,完全游离于大清政治体系之外。说白了,就是个地方军阀。指望一个地方军阀良心发现去闹革命,可能么? “啊嚏……”坐在二楼自个儿办公室里头,何绍明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心里低骂一声,保不齐又是小日本在咒骂自己了。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按说小日本四千万人口,要是一天一人念叨一次,自个儿就得感冒好几年。没那么邪性吧? 摇摇头,去掉了胡思乱想,转而对着面前吊儿郎当的秦俊生道:“仨月婚假,我准了……你先别高兴,我这儿还有点儿小小的要求。” 秦俊生一脸的委屈:“既然是要求而不是命令,那我可以不听么?”何绍明一瞪眼,秦俊生当即改了口:“得,那您直接说是命令不就完了?” 何绍明没好气地指着他,久久无语。这位参谋长大人,关东军的头号军事智囊,自打大局底定,就浑身散发着惫懒的劲头。干什么都没了心思,见天琢磨着请假完婚。天知道他从朝鲜到辽南,浑身的英明神武哪儿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差你去趟美国。你就当领着杨紫英度个异国蜜月了。” “美国?” 何绍明点点头:“有陆军在手,这场注定失败的甲午,硬是打成了个平局。小日本打不进来,咱们也打不过去……也是时候组建海军了。早先没条件,就营口那么个小港口,买了大兵船都没地儿停泊。这回好了,等小日本一撤走,旅大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谁也别想抢走。”沉吟了一下:“邓公正卿在天有灵,也希望着咱们重建海军吧?是海军,不是水师……” 大东沟海战,邓世昌舰撞吉野,中炮后自浸身亡,成就其万世美名。而后刘公岛一战,北洋水师彻底全军覆没,连块舢板也没剩下。在何绍明看来,北洋水师早就从腐烂透了,试想刘公岛上到处都是水师官兵经营的窑子、烟馆、米店,好好的铁甲大兵船愣是炮管子能生锈。有道是十年陆军百年海军,如果海军从一开始就这德行,将来还能好到哪儿去?与其如此,莫不如就此放弃,重新组建。 秦俊生闻言,已经收了戏谑之色,肃容道:“大帅的意思是,让职部走趟美国,寻一些海军的人才?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前些年大帅望海军学校塞了不少的学员,如今,也该是他们归国效力的时候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一点就通。何绍明给了个赞许的眼神,左右琢磨了一下,觉着没什么遗落,便道:“得,好好带着杨紫英度蜜月去吧……临走前去东北商业银行支取点儿美金,你那么点儿薪水估摸着早干净了。到了美国,别给老子丢人!” 秦俊生呲牙一乐。 何绍明长出一口气:“去吧,记得叫凯泰上来。” “大帅,什么事儿给您难成这样?坏事儿?”瞧着何绍明神色不对,秦俊生追问道。 何绍明摇着脑袋,沉吟道:“不好说,你觉着好,那它就是好事儿;你觉着不好,那它就是坏事儿。” 这回答让秦俊生一脑门子雾水,他不明白,这大帅几时成唯心主义者了。 (二更送到,求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三八 调令(三) 京师,恭亲王府。 萃锦园前,一处二层小楼。房间里生着地龙,当间还摆放着火盆,里头噼噼啪啪赤红的木炭,将整个屋子烤得一室皆春。一侧的窗子上,安着从法兰西进口的雕花玻璃,而正对着床的另一侧,却安着从美国运过来的平面玻璃。屋子里不仅光线十足,而且透过窗子,正好可以瞧见宅邸之后的萃锦园。 老北京人都知道,这京城有两条龙脉,一是紫禁城的土龙,再有,就是这恭王府的水龙。后海和北海一线,恭王府正好在后海和北海之间的连接线上,即龙脉上,因此风水非常的好。古人以水为财,在恭王府内处处见水,最大的湖心亭的水,是从玉泉湖引进来的,而且只内入不外流,因此更符合风水学敛财的说法。据说,北京长寿老人最多的地方就是恭王府附近,这个地方可是一块风水宝地。 风水玄学一说,玄之又玄,有些时候还真不能经得起推敲。而今,就是居住在这条龙脉上的王府主人,刚刚年过六旬的鬼子六奕䜣,这会儿却明显地病魔缠身,身子骨眼瞧着虚弱了下去。自打去年再次从朝廷中枢退了下来,鬼子六这身体就没好过。反反复复,如今连床都下不去了。 半靠在床上,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晕红,鬼子六有些痴呆地瞧着窗外的一片银装素裹。转动的眸子里,除了沧桑,就是一抹不甘心。沉寂的房子里,只闻自鸣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响。良久,如同梦呓一般,他叹息道:“世老三,你瞧,这外头一片锦绣,我这糟老头子却只能隔着玻璃窗,看得着摸不着……有些事儿,还是要量力而为啊。” 下头,军机首辅世铎就搬了个锦墩子坐在床沿,鬼子六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本就静不下心的世铎愈发焦急起来:“诶哟,我的六王爷,到底怎么个章程,您倒是给拿个主意啊,老佛爷那头还等着回话呢。” 鬼子六哑然一笑,点着世铎道:“世老三,俗啊,你就是个俗人,真是浪费了这一园子的景色。” “王爷,您别绕弯子了,给句准话。就俩人选,一个王文韶,一个荣禄。”这会儿,退了大氅,身上还穿着棉坎肩的世铎,脑门子上已经现出了汗珠子。也不知是给急的,还是这炭火盆给烤的。 甲午战事打完了,无论是日本还是大清,都没心思再打下去了。李鸿章就住在了马关,跟小日本一谈就是俩月,到如今还没个准数,到底是怎么个和法。朝廷这会儿已经不急了,只要停了战,甭给何绍明坐大的机会,将这朝局稳住,那这和谈能抻多久都无所谓。头些日子老佛爷特意给老李去了电文,督促老李用心谈判,不能丢了大清国的脸面,不能签署太过苛刻的条约。这土地绝对是不让的,银子能少赔些就少赔些。 倒不是她慈禧怎么为国为民,老太太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千万不能给何绍明找好南下的借口。这绝非危言耸听,何绍明出道以来,就是借着这天下大势、顺势而为走到了今天。如今手握重兵,割据关外,就是在等着朝廷把这条道走绝。而后相应全天下的号召,提兵南下。这个当口上,若真是签了让全天下不满的苛刻条约,这不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找死么? 于这场战事的注意力,整个朝廷也就这么些了。这会儿,大家已经把注意力转向了国内。这一场战事打下来,生生将这大清的时局搅了个天翻地覆。多少人丢官罢职,又有多少人送了性命,帝后而党走马灯一般轮番坐庄,排挤了一批又一批的政敌,那这空出来的位置、权力归属到底如何分配?下头人紧张,上头的人更紧张。北洋虽说垮了,可老底子在那儿摆着,如今李鸿章去职,那这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到底该谁任职? 北洋的重要于朝廷不言而喻,早就有人放言,得北洋者得天下!早先,北洋身为大清第一强藩,起着震慑地方督抚的作用。如今虽说垮了,实力、威望大打折扣,可也算一等一的强藩。且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控制着直隶门户,陆路北面是山海关,总督府就在天津卫,不远处就是洋鬼子两次登陆上岸逼迫朝廷投降的大沽口。实为京师锁钥! 这么个重要的位置,朝廷必须得收到手中!确切的说,是那位慈禧老佛爷,必须得安置上自个儿信得过的人。 如今京师的局势纷扰一片,有些怪异。本来已经明晃晃亮了刀子的帝后二党,这会儿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大家伙儿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居然就安稳了下来。就是从前的政敌,如今见了面,也是强挤出一抹微笑,点头而过。表面上看,被北面的何绍明给压的,这朝廷里一团祥和,颇有些中兴的劲头,似乎朝臣们都放下了芥蒂,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图强。而实际上,一连串的人事调动早已结束,帝党份子一个个明升暗降,只留了个表面光鲜,手里再也没有半点儿实权。也因此,整个大清朝廷的权力,又重新掌握在了慈禧的手中。 世铎此番前来,就是得了慈禧的授意,前来讨个主意。慈禧拿不住,到底是用王文韶,还是用荣禄。二者都算得上是后党中坚,前者老成持国,而后者似乎更有才干。 “我那老嫂子是什么意思?”鬼子六不答反问道。 世铎皱着眉头琢磨了一番,才缓缓道:“我瞧老佛爷的意思,是打算用王文韶。从云贵总督平调到直隶,再兼领北洋大臣,也能服众……本来老佛爷的意思是用荣禄的,可就怕窜起的太快,下头人不服。” 闻言,鬼子六再次点着世铎笑了半晌:“世老三啊,你又跟老头子耍心眼儿了。说白了,你就是想问问我,怎么用了荣禄,还能让北洋那帮人不起刺儿是吧?” 世铎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半天,没敢应声。 鬼子六继续道:“王文韶太老了,去了北洋也就是和稀泥的工夫……要放在往日,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什么光景?我那老嫂子怕也是被那个大清的活曹操给逼急了。用荣禄的意思,就是打算练新军了吧?也是,这朝廷里的满人有一个算一个,知兵的也就荣禄一个了。” 听着这话,世铎直挑大拇哥。心道,这鬼子六到底是满人里的人精,自个儿就漏了点儿口风,人家就能猜个囫囵出来。随即有些惋惜,要是这鬼子六不是个王爷,没那么大人望,有他主持朝局,如今又怎么会落入这步田地?随即咧开嘴尴尬一笑:“王爷,这话都让您挑明了,您看……” 鬼子六闭目沉思半晌:“简单!不就是怕荣禄没声望么?那就升他做北洋大臣,空出直隶总督,留给其他人?” “留给其他人?留给谁?” “自然是留给北洋自个儿了。这战事打完了,老李去职,北洋水陆皆溃,眼瞅着也垮了。那帮人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几天不老少的人都走了我鬼子六的门子,就求个托庇的地界儿。朝廷这时候给了他们个直隶总督,也算是安抚人心。有此一遭,荣禄去了,也不会有多大的排斥。” 世铎琢磨半晌,猛地一拍巴掌:“着啊!这一手拆挡下来,连消带打,北洋不但不会生出反感,反而会对朝廷感恩戴德。王爷,好算计!” 鬼子六摆了摆手,却是满脸的颓然:“不过是续命罢了,大清朝走到今天,我老头子已经没招了。这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也就那么回事儿了。我老头子出出馊主意,也算对得起自个儿姓爱新觉罗了。”说着,已经端起了茶杯,高高举到鼻尖处,这是要端茶送客了。 鬼子六最后一句话的悲观与绝望,世铎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这会儿心里头激动,反复咀嚼着鬼子六的主意,正憋着劲头跟老佛爷讨赏呢。当即连礼数都有些缺失,只是略略一拱手,便匆匆而去。 房门推开的一刹那,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昏昏沉沉的鬼子六精神随之一振,借着房门还没合上的光景,瞧见门外一片皑皑,叹息道:“又是一冬过去了……还能有几个冬天?” “进来。” 何绍明的话音未落,吱呀一声,凯泰已经推门而入。一闪身,合上了房门,挺拔着身姿,板着一张脸,而后踏着标准的步子,小牛皮靴子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到了近前,凯泰摘了帽子,托在臂弯,啪的一个举手礼:“报告!中校凯泰,奉命前来报到!” 这一连串的动作,迅捷有力,怎么看都是标准的军姿。从他身上,再也瞧不出当初那个四九城破落户的影子。有的时候,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老子这也算拯救失足青年了吧?何绍明恶趣味想着。一晃神的功夫,何绍明指着面前的椅子道:“坐下吧,有点儿事儿找你。” “是!”哗啦啦衣襟响动,凯泰已经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只是这位主这会儿心里头却有点儿忐忑。上楼梯那会儿他还琢磨,秦俊生方才临走前那一抹诡异的微笑,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大帅打算收了自个儿的兵权?抑或是从一线野战部队里头撤回来,继续当马弁?无论是哪一条,都是凯泰所不能接受的。 贝子爷自打领了一个主力团,正是心情愉悦,大展拳脚的时候。打起仗来,那是出了名的疯。他这些日子没少抱怨小日本不顶事儿,怎么他刚刚到了一线就被灭了?日本政府也没胆儿,山东不是还有俩师团么?拉到辽南来啊,别说老子欺负人,老子让出海滩让你们随便登陆。然后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谁怂了谁是孙子! 这些言论他没少在部队里头说道。大家伙儿也就当个笑话听,笑笑了之。莫非,这话犯了大帅的忌讳? 没由得他胡思乱想,那头何绍明已经开了口:“下了部队,可称了你小子的心?我可是听说了,堂堂一个中校团长,愣是学着普通一兵,端着刺刀跟小鬼子玩儿白刃战,有出息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是反话,凯泰当即就堆了笑容:“大帅,这可不怨我……那会儿大家伙儿都打疯了,我也没想到领着一帮步兵跑到了骑兵前头。再者说,大帅可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遇见了小日本,咱也不能认怂是吧?” “你还有脸邀功?” 瞧着何绍明变了脸色,凯泰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不敢。职部有罪,回头就卷铺盖自个儿去宪兵团关一个星期禁闭。” 何绍明长出一口气,甭管怎么说,这凯泰跟着自己五六年了,眼瞅着这小子从一破落户混混,变成了一名职业军人,当初再怎么不待见,时间久了,这人总是有些感情的。“算了,下不为例。”何绍明收了不满的脸色,从左手边抽了一封公文递了过去:“瞧瞧吧,瞧完再说话。” 凯泰疑惑着,展开扫了几眼,当即就变了脸色。说话的语气已经带着惶恐与焦急:“大帅,这是什么意思?卑职在关东军干的好好的,凭什么调到直隶去?” “你朝我发什么脾气?朝廷的公文,又不是老子的命令。” 凯泰已经站起了身,手里捏着公文,狠狠地摔了出去:“狗屁朝廷!这是他妈的挑拨离间!大帅,我凯泰跟着您身边多少年了?我什么人您还不清楚?没错,我是个破落户贝子,可那又怎么样?老子既然当了关东军,那就得从一而终,生是关东军的人,死是关东军鬼!”他越说越急切,脸色已经涨红,那条伤疤随着脸部的肌肉剧烈地抖动着:“我凯泰活了二十多年,就遭白眼了,朝廷啥时候给过老子恩遇?这他妈的怂包朝廷,老子不伺候!” 何绍明呲牙一乐:“你激动个什么劲头?这事儿不是还没定么?”说着,又抄起一封信函递了过去,温言道:“去留存乎一心,你瞧完这信笺再说话吧。” (一更送到~求各种类型支持~)(未完待续) 二三九 调令(四)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冬日里难得的一个晴暖天儿,无风无雪,日头暖洋洋地挂在正当间,照得人也有些懒散。北洋大臣衙门口,两队穿着五云褂子的淮军,分列左右站着班。后头背着德国造的五子快,腰间挎着腰刀。只是无论是士兵还是当官儿的,一个个都有些丧气。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眼神,一碰到路人的目光,都有些躲闪。 想当初淮军可是大清国一等一的精锐陆军,论战绩、战力,这大清国还就这独一份!走到哪儿不引得路人侧目?甲午一战,等于是把淮军从神坛彻底踹到了地狱。好家伙,一败再败,当官儿的一声招呼,几万号淮军一枪不放扭头就跑。丢了朝鲜,又丢了旅顺,后来连威海都丢了。 人活着就是一个脸面,当兵的更是如此,这败仗打得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大家伙儿实在没了那个心气儿。更别说有个百战百胜的关东军在那儿比着了。这些日子,当官儿的也不逛窑子了,就算是犯了烟瘾,也是去了烟馆买了烟土,连头都不抬,就这么匆匆而走。士兵就算得了假期,也是闷在营里头发呆。 但凡是出去,一准儿能在后头听到天津卫老百姓在后头嚼舌头:“丢人!”“窝囊废!”“卖国贼!” 天津卫老百姓这背后的冷嘲热讽,实在太伤人,可淮军偏偏没法儿去反驳。也只得灰溜溜快行几步,来个耳不闻心不烦。有的差事能躲得了,可偏偏有些差事躲不了。就比如这北洋衙门站岗的差事,见天得忍着老百姓投过来的白眼儿。 带队的小军官左右瞧了一眼,不满道:“都干嘛呢?一个个是死爹了还是死娘了?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头儿,咱打起精神给谁看啊?” 小军官左右瞧了瞧,衙门口整条长街上,就那么稀疏的几个行人,就是有打算过街办事儿的,也是远远的绕开来走。往日里达官贵人往来不跌,车马串流的情景不再!就连二门里头的号炮估摸着都存了好些雪泥,这么个门可罗雀的光景,哪儿还有什么人来啊? “这他妈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感叹一声,他也没了兴致,也就放任一众手下偷懒,自个儿猫了门房里头喝闷酒。 人心涣散呐!外头这个光景,里面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李中堂倒了,任谁都知道北洋垮了。这么些年下来,大家伙儿钻营在这北洋衙门,或者奔着前程,或者为了钱财。不管怎么个心思,其目的就是找个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老李这么一倒,北洋上下当即就乱营了。这些日子以来,大家四处投帖子,拜门子,走亲访友,打探消息。 北洋异主是肯定的了。那新来的主官是谁?有什么癖好?能不能容人?倘若容不下,去投奔谁比较好?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都在观望着风色,有的早早的找好了退路。就等着主官到了,手续交接完毕,而后拾掇铺管卷另奔东家。 要说这方今天下,能投奔的也就有限那么几个人。钻营官场的,好歹有功名在身,选择的道道还算宽,可那些搞洋务的,选择就没那么宽泛了。张之洞、刘坤一,外加上个刚刚崛起的何绍明。不少的人,这时候甚至忘了北洋跟何绍明之间的龌龊,厚着脸皮就奔了辽阳而去。至于去两湖、两江的更是不计其数。这么一来,本来济济一堂的北洋衙门,这会儿外头门可罗雀,内里更是冷冷清清。正是应了那句话,树倒猢狲散啊。 晌午的光景,签押房里头除了几个李鸿章私人的幕僚还在留守,支撑着日常事务,再无其他人等。一手算盘功夫的老账房,这会儿算盘珠子也打得稀疏了不老少,时而就停顿一下。屋子里寂静一片,只偶尔有郁闷的叹息一声,骂一嗓子‘世态炎凉’。 “升炮,接圣旨啦!”“升炮……” 正这个时候,就听二门外传来一嗓子激动的声音。大家伙儿都不由自主地停了手中的活计,歪着脖子朝外张望。等了半天,也没见炮响,当即就有人自嘲道:“许是听错了吧,这北洋衙门,还有谁来?”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连成片的号炮响了起来。大家伙儿愕然一下,随即呼啦啦起了身,慌忙就迎了出去。 到得二门外,就瞧见一名满脸不耐烦的太监,抱着膀子老大不乐意地站在那儿。 有老成的造就迎了上去:“这位公公,对不住,门子没来报,咱们迎迟了,您多担待。”说着,一封红包造就塞了过去。 那小太监嗤笑一声,数了数里头的银票,这才满意下来。“得,办差要紧。咱还是先宣旨吧。” 香案摆好,小太监捏着嗓子,拉长了音儿,照着圣旨就念开了:“奉天承运……布政使杨士骧,实心办事,屡有佳绩,著,即刻升为直隶总督,赏头品顶戴,双眼花翎……” 嗡的一声,下头就炸开了。杨士骧居然升了直隶总督!这一下子跳了多少级?三十五岁的总督,除了那个逆天而行的何绍明,大清督抚里头就数他最年轻了吧?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杨士骧有才不假,绝对是北洋的智囊,可最大的靠山李鸿章都倒了,他怎么不降反升呢? 小太监念完了圣旨,笑呵呵道:“哪位是杨大人啊?赶紧接旨吧?” 下头众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都有些愣神。除了惊愕于杨士骧升了总督,还有就是这会儿杨士骧根本就不在这儿。 好半天,瞧着小太监又要不耐烦,还是方才那幕僚凑上前附耳说了句:“回公公,杨大人不在……” “啊?”小太监都快哭出来了,好不容易出京师办趟差事,结果就闹了这么个天大的笑话。这事儿要是让李总管知道,还不得扒了自个儿的皮? “公公别急,我等这就前去寻找。” 这会儿大家伙儿已经从惊愕中缓了过来。而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惊喜!没错,北洋跟直隶那是一家,如今朝廷恩厚,升了杨士骧做总督,且不管北洋大臣是谁,大家伙也算是有了靠山了。这么想来,朝廷也不想瞧着北洋倒台……北洋,有救了! 大家彼此用眼神交流着,会意地一点头,而后催着人手从衙门四散而出,去寻找杨士骧。 而此刻,新晋的直隶总督杨士骧,正打着饱嗝,从宫南大街的真素园往外走着。提起这真素园可是天津卫的老字号,早在乾隆年间有草创,店主怕雨水倒灌入店内,特意在门口垒了一道石头门槛,久而久之,天津百姓都管这儿叫石头门槛素包。 沿着宫南大街一路走下去,杨士骧步子零散,脸上半点儿也没有心思,左瞧瞧右看看,好不惬意。过了一间羊杂馆子,闻着特别的肉香味儿,杨士骧紧了紧鼻子,又退了回来。 正要推门而入,就听后头有人喊他的名字:“杨莲府……” 杨士骧回头一瞧,笑了,来人却是自个儿的同僚李京卿。李京卿坐在车里,远远的就嚷嚷开了,待近了,几步下了马车,走上前诧然道:“莲府,如何在此地流连?” 杨士骧哈哈一笑:“年兄来的正好,杨某闻此间肉味香醇,不禁食指大动。某与年兄多时不曾叙旧,隔日不如撞日,来来来,你我二人里间一叙。” “啊?”李京卿瞧着那破门脸,还有往来的贩夫走卒,连连咋舌。 可杨士骧不管那一套,拉他就推门而入,而后随意地找了张破桌子落座,随即就嚷嚷开了:“伙计,两碗羊杂,多放香菜!” 那伙计瞧着李京卿一身正四品的官服,吓得直缩脖子。囫囵应了一声,扭头就跑。 片刻之后,两碗热乎乎的羊杂端了上来。杨士骧也不管李京卿有多不自在,自顾自地拿了筷子,淅沥呼噜就吃了起来。一边儿吃,一边儿连连称赞味儿正。 “年兄,且尝尝,此间味道醇厚,不可多得、不可多得的美味啊。且安心,杨某付账就是。” 李京卿哭笑不得。心里琢磨着我至于连碗羊杂都买不起么?这杨士骧可真够可以的,北洋这会儿都翻了天了,他倒好,怡然自得跟没事儿人一样。说好听点儿叫心宽,不好听点儿就是没心没肺了。 皱着眉头尝了一口,味道确如杨士骧所说,的确香醇。可瞧瞧这张短了一条腿的破桌子,再瞧瞧屁股底下的长条凳,李京卿怎么琢磨怎么觉着坐立不安。 眼瞅着那头杨士骧囫囵进去大半碗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莲府,可有为来日打算?我观莲府,似胸有成竹啊。” 杨士骧挑了块血肠,吞了下去,而后展颜一笑:“来日?哪儿还有什么来日啊。中堂倒了,人心散了,大家伙各奔前程。独独我杨士骧,没地方敢要。知道为什么么?想当初在朝鲜算计关东军,就是出自杨某之手。他何绍明可是恨我入骨啊。坊间百姓暂且还不清楚,可官场上早就传开了。何绍明如今势如中天,这个当口上,谁敢冒着得罪这新晋天下第一督抚的危险收留我杨士骧?” 嗤笑一声,继续道:“罢了,就算有人肯收留,杨某也没了那么个心思。几千年了,这官儿就是这么当的。官场上和光同尘,私底下明争暗斗,放眼天下,大家伙儿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嘿,可何绍明那小子非得走出一条新路出来,愣是跳出这个圈儿外,跑到关东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闷头练了强军,而后借着这场战事,趁势而起。好家伙,辽南何帅,现在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李京卿咳嗽一声,瞧了瞧左右,低声道:“莲府,禁言,提防隔墙有耳。” 杨士骧端起海碗,呼噜噜吞下了大半碗羊杂,抹着嘴笑道:“防什么?早晚都得知道,到了那会儿,我杨士骧就是国贼。京卿,你瞧瞧,手握重兵琢磨着造反的是岳武穆,无非是想保存了北洋的我倒成了国贼……哈哈哈,还真是讽刺啊。”话说到最后,杨士骧已经是满脸的落寞之色。 叹息一声,杨士骧继续道:“罢了,不想这些憋屈的事儿了。左右这官场是容不下我杨士骧了。就等着朝廷派了上官,杨某就办了交接,而后卷铺盖回泗州老家……这些年总算还有点儿家底,买上百亩良田,置办个宅子,晨观朝霞晚看落日,坐看风潮涌动,做一山林隐士,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李京卿拙于言辞,好半天才劝慰道:“莲府如此年纪,怎可妄言归隐山林?” 那头,杨士骧只是摇头苦笑不止。“连李中堂都走绝了,我杨士骧就算平步青云又如何?走的还不是中堂的老路?你看,现如今何绍明躲在关外走了一条根咱们不同的道儿,京师里头,那帮子读书种子在康圣人撺掇下,也嚷嚷着要走新路。可这新路,哪儿那么容易走?老祖宗传下的路,那是不知多少人几千年这么走下来,生生给趟出来的。……反正我是打算置身事外了,我就瞧着这两拨人折腾,看他们能走成什么样!”摆了摆手:“不说了,在此空谈,罔顾如此美味,不值当啊,不值当。” 谈话就此陷入了僵局。杨士骧又叫了碗羊杂,乐呵呵地大嚼了起来。他对面的李京卿则反复咀嚼着方才的那番话。 正当此时,由外头进来几名淮军。一进门就操着淮地口音叫着:“四碗羊杂,少放辣子,痛快给爷上来!”而后寻着桌子,就要落座。 带头的小军官一脸疲乏之色,拿眼睛四下瞄了一眼,刚要收回眼神,却一眼瞅见了正在那儿端着海碗大快朵颐的杨士骧。 哗啦啦,桌子凳子倒了一地,那军官激动着脸色起了身:“亲娘啊,我的杨大人,总算找着您了……赶紧跟小的回衙门吧,皇城来的公公正等着您接旨意呢。” “旨意?什么旨意?” 那军官讨喜道:“恭贺杨大人了,您升了直隶总督……头品的顶戴,还赏了双眼花翎。” 李京卿闻言,惊愕了好半天,这才连忙拱手道喜:“诶呀,莲府,恭贺高升啊。” 只是依旧端着海碗的杨士骧,却依旧是满脸的苦笑:“我想置身事外,可偏偏这事儿要找上门,这话儿怎么说的?” (恩,二更送到~大家伙加油订阅,我加油码字,咱们分工明确。您支持的多,兄弟动力激情就来了`~)(未完待续) 二四零 马关条约 一八九五年三月一日,日本马关。 上午十时,春帆楼上。二楼会场的长条桌两侧,左右相对坐着清日双方的谈判代表。日本人清一色的西洋礼服,清国使者一律的长袍马褂,二者泾渭分明。唯一相同的,便是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如释重负的表情。一场马拉松式的长谈,到了今天总算有了结果。 对于达成和议的结果,日本人心里头都有一些侥幸。还好,那个腐朽的清国政府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哪怕空有关东军这样的无敌之师,却害怕反受其害而迫切地需要和谈;还好,日本开化的早,比清国人更清楚什么是外交。大英帝国绅士们所主导的干涉,明显地偏向着日本;还好,伊藤阁下顶住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没有让那些头脑发热的少壮军官把这场耻辱的战争继续下去。 侥天之幸,日本虽然没有拿到想要的一切,可起码不算亏本。根据条约,清国将向日本支付军费四千万两白银;清国承认南部朝鲜王朝之独立自主性,同样,日本承认北部朝鲜之自主性;清国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日本开放神户、长崎、横滨等外商埠;双方国民得在通商口岸城邑,任便从事各项工艺制造,又得将各项机器任便装运进口,只交所定进口税。 头一条,所谓的军费支付,不过是换了个名称,内里就是赔款。第二条等于变相承认双方的实际控制区。而剩下的几条,看似双方互惠互利,彼此给予对方贸易最惠国待遇。可实际上,只是单纯的对日本有利。 这点并不难琢磨,日本好歹赶上了工业革命的末班车,列岛上还有些完善的轻工业。而大清那头,就那么几个官办的工场,生产出来的东西比跨海运过来的还要贵上好几成。这样的工场,有何竞争力?不仅如此,清国国内根本就还是处在中世纪,根本就没什么民族资本,就算对其开放了口岸,能有几个跑过来开中餐馆的就不错了。 十一时,经过反复的研读,清日双方均表示对条约无异议。两国的书记官遂将整理好的和约交付两位全权大使手中。手里头握着和约,伊藤博文心里头却是感慨万千。曾经,他有一个梦。在梦里,他伊藤博文醉卧美人膝、醉掌天下权,引领着小小日本,击败强清,从而将东亚天地间太平盛运彻底抢夺了过来!在梦里,他意气风发,李鸿章在他面前只有招架之功。在梦里,日本从此逆转国运上百年;在梦里…… 哀叹一声,梦到底是梦,现在的局势……伊藤苦笑摇头,而后抽出签字笔,在和约上签下了自个儿的名字。 到了今天,日本已经彻底无力为继了。陆军在朝鲜、辽南损失过半。一大批优秀的军官,如川上操六、桂太郎、山地元治、大山岩等相继成神。受连续失败的影响,战争国债在伦敦交易所根本就无人问津,国库里空虚的恐怕就连老鼠都不会光顾。不止如此,紧接着就是俄国人突然南下占据了釜山,而后失利的消息传遍日本,整个列岛都陷入了一场动荡之中。 如果单纯是面对清国这个庞然大物,日本还可以拼着几十年攒下的家底,勉力一搏。可就连俄国佬都来了,日本现在可还没有实力,更没有胆子面对蒸汽压路机。也正是如此,让那些头脑发热的少壮军官乖乖闭上了嘴。而国内的动荡就不是那么好解决了。日本处心积虑二十年,换回来的却是一场形同失败的战争胜利,尽管客观事实摆在那儿,以小小岛国而击强清,能有这结果已经不错了。可无论是日本国民,还是各个藩属、财团乃至于皇室,都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完全就是当初大本营的野望太高了,乃至于铺天盖地的报纸将这一思想埋植在了所有人的骨子里。四千万国民巨大的心理落差,也唯有选出一个替罪羊才能平息这场动荡。 说到底,发动这场战争完全是整个大和民族的决策。遍观崛起之列强,哪个不是靠着殖民地巨大的利益,一直往国内输入血液,这才有了今天的强势?就算是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美国,不也从西班牙人手里抢了菲律宾与古巴? 日本列岛幅员小,资源匮乏的可怜,要想崛起也唯有通过一场对外战争,从而抢夺过来赖以生存的资源。维新以来,上到天皇、首相,下到普通日本民众,哪个不天天喊着征清?要真论起来,最该当替罪羊的就是天皇! 可天皇到底是天皇,那可是日本的象征,在民众心里头就是神的存在,神怎么会犯错?思来想去,也唯有将这个罪过盖在这一届的日本政府身上。首当其冲,他伊藤博文就是个最大的罪人! 伊藤博文满脸的愁思与落寞,而他对面的李鸿章,同样也是如此。一场战事打下来,淮军垮了,水师没了,老李辛辛苦苦几十年攒下的北洋,被打了个底儿朝天,再也没什么家底了。从前,朝廷仰仗着北洋震慑天下督抚,北洋同样依靠着朝廷的扶持,从而形成了人制的平衡局面。 甲午这一遭,不但把大清国这最后一点儿遮羞布给扯了个干净,北洋也同样实力、声望大打折扣,再难约束天下督抚。这北洋就形同老李的孩子,眼瞅着北洋绝路走到了头儿,这老李心里头能好过?这且不说,单单就是他李鸿章遇战必败,又签署了这媾和的条约,这天下人就得戳着他老李的脊梁骨骂上一辈子。 李鸿章心里头除了落寞,更多的是委屈。朝廷多少年来就是如此,一头用着一头防着,想当初恩师曾公文治武功如何?不也得朝朝廷低头,往湘军里头安插了好些个满洲将军?他老李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也走不出这个圈子。刨去满汉之争,北洋汇聚了天下一时之俊杰,这些人来自方方面面,来自不同的利益团体,奔着不同的目标,就是想靠着北洋这颗大树。 早前还能约束一二,可现如今北洋早成了一个活物,就是他老李也就能指挥得动几个贴心的而已。说到底,他李鸿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一条狗。该干什么,该怎么干,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可叹他老李兢兢业业裱糊着大清这栋破房子几十年,临了,主子来了个兔死狗烹,让他背上了一辈子的骂名。 李鸿章这会儿真想仰天长啸一声,这他妈的什么世道,这他妈的什么朝廷! 只是内里的士大夫情节还在那儿约束着,他老李可不想当了一辈子忠狗,临了换个主子伺候。 同样是苦叹一声,李鸿章也提笔在和约上签了字。 书记官随即将两份和约交换,伊藤与李鸿章二人复又签署了一遍。落笔,二人心里头如释重负,这一遭总算是完结了。至于明日如何,已经不关自个儿的事儿了。 二人同时起身,将条约递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彭的一声,镁光灯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立在门口的黑匣子照相机,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切。 随即,噼噼啪啪零落的掌声响起。清日马关条约,历经百余天的谈判,终于达成了。 僵持着身子,伊藤博文强挤出了一抹笑容:“中堂与余此身,恰似连结两国之一缕丝线,即将断绝之两国脉络,仅赖此一缕丝线才得保持。” 李鸿章只嘴角向上挑了挑,戏谑道:“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伊藤首相办的是天皇的差事,我李鸿章办的是大清皇上的差事。” 二人脸上都是苦涩的笑容。无论是表面上为日本取得了胜利的伊藤博文,抑或是即将被四万万民众骂做卖国贼的李鸿章,这俩人都是失败者。日本不败而败,清国依赖着出了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何绍明,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当了内裤赔付巨额的战争赔款,可偏偏这何绍明是个曹操。日本不好过,大清更不好过。 要说这场战事的得益者,除了末了捡便宜的俄国佬,就属依靠一击之力搅动这东亚大势的何绍明了。伊藤与李鸿章这会儿对视的眸子中,明显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局势走到今天,完全就是那个何绍明依靠自身不大的重力,而后以战事为杠杆,从而撬动的。 沉吟了一下,伊藤凑近,低声道:“李中堂,我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个结果,实际上日本已经失败了。可我没有输给你,我是输给了那个关东军何绍明。” 李鸿章嗤笑一声:“伊藤首相,我老头子虽然自负,可也有自知之明。我不如你!日本如何、大清如何、何绍明又如何,从此以后都不是我老头子该操心的事儿了。归国之后,青山绿水为邻,过一番闲云野鹤的日子,也是福分。……日本得了四千万的银子,总算能填补了亏空吧?我老头子等着阁下再来个十年,说不定两国再来甲午这么一遭,到时候只怕日本依旧不会得逞。”老李话里藏刀。你伊藤再比人强又如何?日本不过是个弹丸小国,即便再有十年,想要征清,依旧是白日梦。 说罢,老李微笑着一拱手,领着一众随从匆匆而去。 只留下伊藤站定在那里,瞧着老李的背影,皱着眉头,紧咬着牙齿,眸子时明时暗。李鸿章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任他伊藤博文英才如何,说到底还是个人,不是神!不可能变戏法一般让日本一举成为列强之一。总是清国再糜烂,可大国的底蕴在那儿摆着。真要拼命,就是那幅员辽阔的国土,就能把日本拖死! 良久,伊藤哀叹一声:“难道,日本真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么?” “阁下……条约总算是对日本有利……我们已经尽力了。”身后陆奥宗光劝慰的话语,怎么听怎么觉着里头有一种苍凉的无奈。看似劝慰,实际上却是在诉说着苦楚。他自己仿佛也发现了,话锋一转:“填平了国库,日本励精图治,下次精心准备,定然会一举踏平清国!” 伊藤苦笑摇头:“陆奥君,没用了……俄国人已经南下,就在海峡对面的釜山。面对着蒸汽压路机,日本还有机会发展?就算没有俄国人,你认为清国还会给我们另外一个二十年么?不,确切的说,是何绍明还会给日本另外一个二十年么?你看着吧,当日本从悬崖边挣扎上来的时候,面对的是更加强大的支那!我们输了,一败涂地,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伊藤阁下,您太悲观了。” “悲观?”伊藤猛然转过了身子,已经是泪流满面:“三千年来最好的一次机会,曾经那那么近在咫尺,陆奥君,可惜啊,可惜我们没有把握住!拿破仑早就说过,中国是一只沉睡的雄狮……如今,这只狮子被我们打醒了,且看吧,且看这只狮子重新抖擞,而后等待日本的是什么结局!” 对面的陆奥宗光,明显有些不服,强横道:“阁下,陆军虽然不堪再用,可是我们还有海军!有无敌的联合舰队!清国人就算陆军再强大,难道能靠着陆军打到日本本土?” “不一样……不一样了。经此一役,鄙人的仕途已经走到头了。日本来日如何,已经不受我控制了……陆奥君,你将来还要留在新政府,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日本弹丸岛国,从来就只能依附强者才能生存……他日……他日若是支那崛起于东亚之巅,日本,只能对其依附。也许,这样才能保全……” 说到后来,伊藤博文已经是异常痛苦。 一八九五年三月一日,马关条约签订。这也宣告了清日战争的终结。日本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敛取巨大的财富,而清国也没好到哪儿去。整个东亚局势,表面上日趋平静。可内里,正酝酿着一股新的风潮。拿破仑口中的中国雄狮睁开了一只眼睛,他日,这只苏醒过来的雄狮,又会给这个纷扰的世界带来什么呢? (一更送到~求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二四一 路在何方(上) 京师。 仿佛受了战争的影响,光绪二十一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这才阳历三月,庭院里的垂柳就抽了青丝,发了嫩芽。换个风和日丽的时间,正是早春踏青的好日子。可今儿这会儿京师里头气氛却有些不对。 各处贴着皇榜的墙头,周遭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不老少认识字儿的读书种子,读着上头的内容,竟然有些泣不成声。 “近自和约定议,廷臣交章论奏,谓地不可弃,费不可偿,仍应废约决战,以期维系人心,支撑危局。其言固皆发于忠愤,而于朕办理此事,兼权审处,万不获已之苦衷,有未能深悉者。自去岁仓猝开衅,征兵调饷,不遗余力,而将少宿选,兵非素练,纷坛召集,不殊乌合,以致水陆交绥,战无一胜。至今日,而关内外情势更迫,北地虽有劲旅,南则宜犯畿疆,皆意中事。京师宗社攸关,故不可擅起衅也。况二十年来,慈闱颐养,备极尊崇,设使徒御有惊,藐躬何堪自问?加以天心示警,海啸成灾,沿海防营多被冲没,战守更难措手。用是宵旰彷徨,临朝痛哭,将一和一战两害熟权,而后幡然定计。此中万分为难情事,乃言者章奏所未详,而天下臣民皆应共谅者也。兹当批准定约,特将前后办理缘由,明白宣示。嗣后我君臣上下,惟当坚苦一心,痛除积弊,于练兵、筹饷两大端,尽力研求,详筹兴革,勿存懈志,勿鹜虚名,勿忽远图,勿沿故习,务期事事覆实,以收自强之效。朕于中外臣工有厚望焉!” 这告示分明就是光绪自个儿的罪己诏。里头将危局夸张到了极致,而且分毫没提此战最大的功臣何绍明。最最可悲的是,到了如今,光绪还不知道这大清到底为什么败了! 围观的三老四少,看了皇榜抑或是听了内里意思的,有的当即就炸了,捏着嗓子仗着藏在人堆里头,指天骂地一通抱怨。而那看着皇榜的淮军,愣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占了大多数的老实人更多的是摇头哀叹,而后满脸丧气挤出人堆,大家伙儿聚集在茶馆喝上一通闷酒;读书种子们又开始奔走云集,已经有不老少的人满脸的雀跃,据说还要来一次公车上书。 就在这一片纷纷扰扰当中,几个时令名词使用频率颇高。头一个就是‘辽南何帅’,提起来大伙儿都是挑着大拇指,满脸的钦佩;第二个就是‘卖国贼李鸿章’,说话的时候这脸色就不怎么样了,有好些个孔武之徒,多喝了几大碗,而后放言要让李鸿章横着进京城;最后一个,却是众人最最关心的。‘大清国历经二百四十多年,莫非就要走绝了?’与之相伴的是,‘路在何方?’。 对手是东洋小小岛国,打成这个德行,还赔了四千万的银子!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说到底,这银子还不是摊在老百姓的脑袋上?合着老佛爷跟圣主争来争去,到最后就给大清国争了这么个局面!这么下去,这大清国的日子还能长远么? 外有强敌,内加重赋,民不聊生,末世之相已现! 市井坊间,升斗小民的抱怨,从来就不会列入朝廷大佬的考虑之中。大家伙儿也只能倚着门,瞧着这帮赶春闱的读书种子们怎么闹腾。 初时,就跟去年腊月一样的光景,好些个举人聚集在一起,三两白酒下肚,而后隔着两条街就能听到发泄不满的辱骂声。而后,十八省的举人又开始了彼此串联。瞧着意思,怕是没几日就要来另一个公车上书了吧? 可京城这个地方就这么邪性,往往是大伙儿都觉着理所应当的事儿,偏偏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就说当初,大家都觉着之所以前头打的那么惨,完全就是因为雌鸡司晨,圣主蒙尘。觉着这圣主一出来,总会力挽狂澜了吧?可偏偏,光绪一出来局势反倒是每况愈下。若不是辽南何帅挥师千里,如今保不齐要赔多少银子呢。 后来老佛爷来了手宫变,大家又琢磨,这回保不齐老佛爷要换个皇帝当当了吧?反正这皇上又不是老佛爷亲生的,就算亲生的老佛爷也能狠下这个心肠。嘿,结果风云变幻,没多久就传出消息,说是皇上、太后俩人和好如初。大家这个别扭啊,早知道闹不起来,当初就别闹啊? 现在这场酝酿之中的公车上书,更是如此。头三天闹得沸沸扬扬,打过了第四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停了下来。没人去走访都察院,就连借着酒劲抨击朝政的狂生都没了踪影。而就在京师的老百姓莫名的时候,另一条消息又传了出来。 “听说了么?辽南那位不是大清的岳武穆,那可是地地道道的活曹操!” “啊?不能吧?这战事可全是仗着何帅支撑,总算留了点儿体面。” 说话那人一瞪眼:“你知道什么?他何绍明这么卖力,还不是奔着往上爬?人家现在爬到顶了,坐拥雄兵,北控关东,圣旨去了,何绍明连理都不理,这不是曹操是什么?” “知道朝廷怎么就答应了和约么?按说有圣主在,纵使诸兵不可用,咱们大不了迁都再战,拖上三五个月,小日本就得哭死。不知道?我告诉你,大清出了曹操了!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何绍明!圣主怕再打下去,就何绍明把这江山社稷给篡了。这才媾和啊……” 凯泰就是在这一片流言蜚语之中,率着几十人的护卫进了京城。自凯泰以降,清一色的上品阿拉伯战马,身上穿的是墨绿色呢子的西洋式军装,亮皮子的武装带扎在身上,下头是锃亮过膝的马靴。腰间悬着手枪套,后头还有几名士兵背着长长的88改,甫一进城,这扮相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凯泰这会儿可没心思琢磨下面老百姓在想什么,他此刻正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左瞧右看,四下打量着。一别四年,终日里不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就是在疆场上浴血搏杀,早年混迹四九城的日子仿佛如同前世。到了如今,记忆里竟有些模糊。 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新奇之余却有些失望。四年了,这京师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黝黑的皇城根,还是破落的钟鼓楼,满大街上清一色灰色,有点儿颜色的,都是瞅着眼熟的旗人破落户,一个个提笼架鸟,打着哈欠。凯泰甚至还瞧见几个从前混在一起的哥们儿,赶着马车,就从街口匆匆而过。 没变啊,一切都没变。凯泰越是瞧着这一成不变,这心里头越别扭。回想前些日子还在辽南浴血,跟小日本拼命的日子,那时候打起仗来,冰冷的雪地一爬就是一天。渴了抓把雪囫囵就吞了,饿了抄起能砸死一头马的馒头,强忍着牙疼就这么咽了。 那日子多苦啊?可是……比起来,怎么就觉着还是比这儿好呢? 按照凯泰的本心,这小子本打算就跟在何绍明身边,做个马弁,没事儿拿个黄带子招牌四处替何绍明砸场子,抑或捎带脚的冲锋陷阵,满足下自个儿的一腔热血。混上几十年,保不齐临了还能得个英雄的名号。日后谁提起何绍明,都得提一嘴,何大帅身边可有个黄带子,那小子敢杀鬼子,是个爷们儿! 有这么个生前死后名,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至于朝廷的调令……话说这朝廷的许诺可是够厚重的,里头明白的说,只要凯泰那个不着调的老爹庆至一伸腿,这亲王的衔头一准儿落在他头上。不止如此,二品的提督衔,外加御赐黄马褂,新军编练使的差事,要人要银子朝廷绝无二话。就求着凯泰这位宗室人物回得京城,把这新军给操练起来。可凯泰不在乎这些,用他的原话说:姥姥!关东军的人,几时听过朝廷的令?就算皇帝老子求着我也不去! 可偏偏,一封固伦公主荣寿的信笺,让凯泰去留两难。人活一世间,总有些情分需要还,总会有一些羁绊。当年郑亲王一脉破落得不成样子,凯泰更是终日跟着一帮狐朋狗友扮了叫花子满京城惹是生非,就是这位公主姑姑,没少拉扯帮衬。眼瞅着凯泰不学好,卖了脸面讹上了何绍明,这才有了今日的凯泰! 做人忘本那不是凯泰的性子。也正是因此,一宿没合眼,反过来掉过去琢磨到天明,这才跑何绍明身前拿定了主意。 “大帅,我得去趟京城,不为别的,有些情分太深厚,我得还。”当时凯泰脸色可不怎好,加上熬了一夜,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何绍明二话没说就准了。还问凯泰缺不缺人手,当即就从关东军里头抽调了几十个老道的尉级军官帮衬。只在临走前跟凯泰说了一句话:“你给老子记住,关东军出去的人,还是关东军的人!到了京城别给老子丢人!混不下去,趁早给老子滚回辽阳!” 五尺高的汉子,亲娘死的时候凯泰也没哭过。临走那天哭了个稀里哗啦,端着酒碗挨着个地找人拼酒,也不管是否熟识。直到最后不省人事,这才让大伙儿送上了南行的马车。只是一直到今儿他也没琢磨明白,何绍明怎么就会放他去京城帮着那帮子腐朽练兵?瞧大帅言行,这里外都没把朝廷当回事儿啊。什么时候大帅打算做着大清朝的忠臣了?想不通啊…… “操练个差不多,老子就卷铺盖回辽阳!”这京师里头扑面而来的沉闷,让凯泰憋得异常难受。一路前行,这句话也不知在心里头念叨了多少次。 恍惚之间,已经拐进了西城区,再往前就是大木仓胡同——郑亲王府邸的所在。 “贝子爷,再往前走就是郑亲王府了,你不到家里瞅瞅?”并排,一名叫李昌杰的步兵上尉戏谑道。李昌杰是保定府人,离着京师近,家里又是走商的,没少在这京城转悠。 “滚蛋,你小子少臭老子……”打量了一眼紧逼大门的王府,瞧着破败的高墙大院,凯泰略一分神,便说道:“不进了,先办差事要紧。” 说话间,一催马,加快了速度,过家门而不入。 也赶巧了,正当此时王府的大门敞开,打里边儿出来一位提笼架鸟的旗人爷们儿。这位主一脸的烟容,打了个哈欠,正要迈步下台阶,打眼就瞧见从侧面飞奔而过的凯泰等人。 先是无所谓地瞧了一眼,刚刚转了头,又猛地转了回来,揉揉眼睛,扯开嗓子就喊开了:“嘿!凯泰,是你小子吗?” 希律律一声战马嘶鸣,凯泰已经停了下来,扭头一瞧,这人不是旁人,却是自个儿同父异母的哥哥阿克占。 这个光景,阿克占已经瞧准了来人是凯泰无疑。扒开一身虎皮,遮了脸上那伤疤,除了眸子里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样,活脱脱就是凯泰,自个儿的老弟弟无疑。阿克占三步并作两步走,一下子蹿了上去:“凯泰,发什么楞,不认识你二哥了?” 凯泰飞身下马,勉强一笑:“怎么不认识?二哥这是逛烟馆儿去?” 这头,阿克占仿佛根本没听见凯泰在说什么,伸出圆滚滚的手,上下摸着凯泰身上的军服,口里啧啧称奇:“啧啧,不一样,不一样了。老弟弟一别四年,瞧这身子骨硬实了不老少,不错不错……像个将军的模样。”京城这地方邪性,有个家长里短的根本藏不住,准保第二天就得闹得沸沸扬扬。凯泰升了提督,红了顶子,这消息亲王府老早就知道了。凯泰那混蛋老爹当时一蹦三尺高,逮着人就一通胡吹。就仿佛凯泰有这出息,全是他的原因一样。天可怜见,庆至待凯泰甚至连后爹都不如。至于这位二哥,平日里可总叫凯泰‘婊子生的’。 阿克占这么热络,是个人都瞧得出来,这就是巴结。凯泰心中有数,只是尴尬一笑:“二哥且忙着,兄弟这里还有公事,先办了公事咱们回头说?” “诶,好,好,好!公事要紧,公事要紧!老弟弟你且去吧。二哥这就告诉阿玛一声,再告诉亲友,今儿就在府里头摆酒宴给你接风。当这傻大兵这几年憋坏了吧?知道你不好烟泡,二哥今儿出血,八大胡同当红的婊子,你随便挑!看不上眼?得,老付家那闺女年前刚当了寡妇,你当初不是没少惦记人家么?哥哥给你传个话儿?凭老弟弟这位份,她不得巴巴得乐疯了……” “二哥,公务要紧,先走一步了。”凯泰越听眉头越是纠结。到了最后,不待阿克占把话说完,已经是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疾驰之中,凯泰只觉得自个儿的胸闷愈发闷的紧。心中不禁连连反问着:“走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二更送到,明儿继续,大伙儿多多捧场~)(未完待续) 二四二 路在何方(中) 奉天,旅顺。 港口之内,一片热火朝天。商轮、客轮连成片地停泊在一堆,黑压压一片日本兵嘈杂着拥挤着上船,前脚这艘刚刚装完没等挪窝,后头的客轮已经开了进来。而在远远的海面上,几条日本兵船冒着白烟,静静地停泊在那儿监视着。 码头上,正在撤退的日本兵东突西蹿,人头攒动,屋里哇啦的声响好似几万只鸭子。而就在他们之后,隔着能有二里远,一队墨绿色呢子军装的关东军士兵正抱着枪监视着。关东军之后,是从四面汇聚过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这中间二里的空白,很快就被填满了。有好些个日本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大着胆子,把被子往地上一铺,整个人往哪儿一蹲,而后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变戏法一般掏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更有会两句中文的小鬼子,已经操着嗓子叫卖开了。 “东洋之花……东洋之花……女人地用了,大大地好!” “洋布洋布……比英国货便宜地干活……” 刚开始,大家伙儿谁也不知道这些个小鬼子打的什么主意,根本就无人问津。到后来小鬼子明显急了,几十人围在一起,好一通商量,总算推出一个胆子稍微大的日本兵。那日本兵手里头拿着东洋货,战战兢兢到了警戒线二十米前。刚要举起手中的东西叫卖,就听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吓得他扭头就跑。 “这小日本想干什么啊?”一众关东军士兵又好气又好笑。 没一会儿,那小日本又回来了。这回他学聪明了,远远的就高举了双手,示意自个儿无害。到了十几步开外,定在那儿就嚷嚷开了:“日本地……中国地……不打了。中国人大大地厉害,关东军厉害。”说着,拎了一匹洋布,三角眼挤在一块儿就笑开了:“将来朋友滴干活,互通有无,互通有无……” 到了这会儿,大家伙儿总算是明白过来,感情这小鬼子是想做买卖。带队的军官哭笑不得,眼见着人家也没什么有威胁的举动,索性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话说这第四师团无愧于日后的‘皇军第一窝囊废师团’的名号,当日金州攻防战,刚打了一天,关东军还只是试探性的进攻,驻守在这儿的小日本最多死了百十来号人。原本大家还以为起码要打上几天,没成想,第二天一早起来,小日本玩儿了个人去城空,走了个一干二净。 和议达成,日本就忙不迭地派了能集合的所有轮船开赴旅大,开始撤兵。日本之所以这么着急,一方面是因为担心何绍明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万一哪天突然就发了神经,把辽南的日本兵都给灭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海外驻兵花费太大。能早撤回来一天,就能省下点儿银子。主意打的不错,可这都快半个月了,不到两万人的第四师团,竟然还没撤完。为什么?瞧瞧码头上上船的第四师团官兵携带的行李就知道了,人手至少一口大箱子,还有人两手背后都挂着包袱。怎么瞧怎么觉着不是在撤退,反倒是有点儿像是在搬家。 “嗤~这他妈的也叫个兵?”瞧着码头上一片杂乱,警戒线之后一处小山坡上的张成良已经把嘴撇到了天上去。 难得的,旁边儿号称关东军冷面王的魏国涛,这会儿脸上居然满是和煦的微笑:“这不挺好吗?留这么一支爱好和平的军队,也够小日本头疼的了。”这会儿魏国涛已经深刻理解了当初何绍明禁止继续进攻旅大的用意。这第四师团好啊!留着比灭了有用多了。 道理谁都明白,可张成良脸上依旧是怏怏的表情。一场战事打下来,第一师竟然只赶上了一个尾巴,还没打过瘾呢,小日本就支撑不下去了。眼瞅着比自个儿晚进关东军的黄镛这会儿也挂了将星,见了面都是仰着头说话,这叫张成良情何以堪? 憋了好半天,张成良总算挤出了一句发泄的话:“要是咱们关东军也有大兵船,老子就带着第一师打到日本本土去!他妈的,明明是咱们赢了,凭什么还得赔银子?朝廷那伙败家玩意,老子早晚有一天提兵进京城,挨着个砍了这帮国贼的脑袋!” 魏国涛没有答话,只是瞅着远处海面的大兵船愣愣出神。他是一名纯粹的军人,也只关心军事上的事儿。可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何绍明的用意。当日兵临山海关之下,距离北京城那么的近,稍稍一狠心,这几万里江山就得变个颜色。可何绍明生生地掉头,又回到了辽南?为什么?一方面是因为来自内外的压力着实太大,关东军再怎么强悍,也就是几万人枪,没有海军。列强为了维护在华利益,势必不能眼瞅着中国发生一场政治巨变。另一方面,这几年下来,关东军几乎就是跳着脚朝前跑。军队建设没得说,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能赶得上关东军的军队。可内政的工夫,着实太过于薄弱了。 一直到甲午战前,何绍明都困守在辽南一隅之地,一穷二白,全靠着从美国套来的银子支撑着。建了工厂建厂矿,规模有限,能支撑过这场战争完全就是因为积累的多年的缘故。这且不说,单说就人才一项,已经不能用薄弱来形容了。 关外本来就是苦寒之地,何绍明当日京城划拉一圈儿,撬了北洋的墙角,外加上从海外拉过来的,七拼八凑也就二百来号人。就是这二百来号人,还大多是技术人才,真正懂得内政没几个。战事落幕,何绍明控制的地盘一下子爆棚,整个关外,除了蒙古都在他控制之下,可这官从哪儿来? 指望着朝廷?那就是笑话。何绍明从一开始就打算反了这大清朝,更是要提了锤子,彻底砸破这百年的闷局。打击对象是谁?除了少部分的异族统治者,就是这绵延数千年的官本位,再搭上毒害了几万万人无数年的腐儒之术。厌恶都来不及呢,还巴巴地把那帮子满脸烟容的害虫请过来? 再者说了,朝廷现在可是怕了何绍明,楞是把祖宗之地给割了出来,就怕何绍明南下。关内之地,流官多年,官场风气早就一片浑浊。各种各样的利益团体抱在一起,大家伙儿都生怕何绍明这个魔王南下抢了大家伙儿的生计。也正因为如此,当日朝廷才把整个东三省给了何绍明。打的主意不言而喻,反正是不毛之地,由着你折腾还能折腾破大天去?倘若要真给了何绍明一个南方督抚的位置,保不齐没等何绍明闹腾,各地就率先闹着要造反了。 这种情况下,但凡有功名的,都视关外为阿鼻地狱,谁敢往这儿来送死?何绍明砍的那四颗脑袋,至今可还挂在城头呢。以至于整个关外的官场上一片喧嚣,不老少的当地父母都走了门子,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换地儿。六品的州官楞是要自降品级,去关内当个小县令。捐官更痛快,反正也划拉差不多了,干脆头天挂了大印,第二天一早就没了人影。 种种种种,这就造成如今虽然关东已经开了关,可父母官儿却没几个。关东军也因为摊子实在铺的太大,现如今已经有心无力。如此困局,如何破解,难啊!关东军走了一条新路,前人绝无踏足,前方是一片迷雾,那这条道到底往哪儿走合适呢? 琢磨不透啊! 魏国涛略一收神,心道自个儿到底只是一个军人,考虑那么多干嘛?有这么个出人意表的大帅掌舵,能肯定的是将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精彩。到时候,自个儿就随着大帅的手,指向哪儿就打到哪儿好了。 随即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海面的日本兵船。喃喃道:“这海军也该提上日程了吧……秦俊生那小子倒自在,领了刚过门的老婆躲美国去了……一世人两兄弟,还真同人不同命啊。” “魏中将,您说什么呢?”声音太小,张成良明显没听清楚。 破了大天,魏国涛再次诡异一笑:“好事儿,说不准来日你小子就能坐着大兵船打到小日本的地盘了……别琢磨了,留心点儿看着。”说话间人已经转身走远了。 “嘿,这升了中将就学会打哑谜了?”张成良一头雾水。而此刻,下头的老百姓已经放下了芥蒂,大概都琢磨着有关东军在这儿撑着,小鬼子不敢放肆。有人带了头,没一会儿,呼啦啦一片老百姓围了上去。码头西侧买卖一片兴隆。 “这个……帝国牛肉罐头地……好吃,铜钱地不要,只要银元。” “清日亲善,我们滴奉献了,买一送一。” “不要?步枪地要不要?很精准,打猎大大地好……” 码头变成了买卖场,撤退变成了搬家,士兵不像士兵,更像是穿着军装的商人。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让立在浪速船头的乃木希典出离了愤怒。 “混账!帝国的耻辱!陆军的耻辱!我一定要把他们送上军事法庭!”少将阁下没法儿不愤怒。当日盖平战事吃紧,面对着军部征调命令,这些可耻的大阪士兵竟然推脱正面压力过大,至少有两个师的关东军,因此无法救援。而事实上,沿着东沟、庄河一线袭来的关东军,不过一个旅的兵力。 这也就罢了,将近两万人的师团,居然只在金州防御了一天,死伤百来人就匆匆撤退。更加让人头疼的是,在听闻第二军覆灭的消息后,第四师团居然堂而皇之地派了谈判代表去往金州,与关东军商谈投降事宜。如果不是停战协定签的早,可以想见,第四师团绝对会来个集体大投降。 耻辱啊,绝对的耻辱。 ‘嘭’‘嘭’‘嘭’,愤怒的乃木希典,不顾缠着绷带的手是否能承受的住,连续地砸着栏杆。脸色更是犹如猪肝。这一举动,看得身旁的东乡平八郎直皱眉头,心里没来由地替乃木疼着。 第四师团如此作为,东乡本人也看不过去。前些日子海军少将阁下没少坐了舢板跳上岸大发雷霆。可这会儿见了乃木希典如此模样,海军少将反倒是心里快慰不少。起码,岸上的是帝国陆军,不是海军陆战队。按照习惯,陆军丢人,海军总会偷着笑。 有了这么个想法,他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带了不少的嘲讽意味:“乃木君,反正战事已经完结,帝国获得了征清的胜利,何必再计较这些呢?第四师团防御着旅顺,保护着这个战略支撑点,而没有让清国人占据,已经很不容易了。总比一些总是失败还找借口的家伙要可爱的多。” 乃木希典立刻将怒火转向了东乡:“东乡君,你是在讽刺我么?” 东乡戏谑地笑着:“乃木君,帝国取得了一场等于失败的胜利,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陆军。你能否认么?” 一句话噎得乃木希典久久无语。 “总算,还有我们海军在支撑着整个大日本帝国,这才没有彻底的失败……四千万两银子的赔款,真期待啊,大概除了填补亏空,其余部分都会用在海军身上吧……你觉着我说的对么,乃木君?” “你……陆军会用事实证明自己的价值的!海军的大炮,永远不可能替代士兵去占领城池!”丢下这句话,乃木希典气匆匆地走了。一路上,眉头深锁,整张脸愈发绷紧了。 陆军完败,海军完胜。巨大的对比落差在这儿摆着,他实在找不到反驳的词语。将来日本陆军何去何从,他此刻已经彻底没了主意。方才说的那一句话,完全经不起推敲。海军,完全可以建立一支庞大的海军陆战队,用于海外作战。若果真如此,那日本陆军就只能沦为地方性的守备部队。 “大山岩……川上操六……桂太郎……山地元治列位前辈相继成神,山县阁下也要退出陆军……日本陆军未来的路,到底走向何方?”临进舱门的一刻,就连这位木鱼脑袋的日本军神,也开始担忧起未来的路了。 (一更送到~今儿订阅有些惨淡,莫非大家都出去避暑了?)(未完待续) 二四三 路在何方(下) (未完待续) 二四四 路在何方(续) 小洋楼一楼的会客室里,唐绍仪坐在沙发之上,晕红着脸色,双手不停地交叉着,眼神在楼梯口与壁炉之间来回闪烁。此刻,已经步入中年的他,心里头竟然少有地悸动起来。 唐绍仪这一路跟着何绍明,展布辽南,几年的光景硬是从小小州官做到了奉天省巡抚之职。红了顶子,这官儿升得如同坐了火箭一般。多年怀才不遇的郁结,一遭舒展而出!这些并不是最主要的,更重要的是,跟着这位大帅,能做事儿!宦海几十年,唐绍仪留美归来,从北洋到朝鲜,再从朝鲜转到辽阳,这大清朝的官场习气内里再清楚不过了。 真应了那句话,当官儿不做事儿,做事儿不当官。闲暇无事,各部堂官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事到临头,要门就是推诿扯皮,要么就是含糊其事。捞银子个顶个的是把好手,算计起政敌来一个顶俩,可真要见了真章,能把事情脉络缕清楚的真没几个。 在何帅手下办差怎是一个爽快了得?事情交代下来,一是一,二就是二,所需用度报备上去,一经核实,绝对不打折扣的下放下来。而且整个过程绝无掣肘。自个儿能实实在在看到,大家伙儿都为了这个国家在办真事儿。这内心里实实在在的充实感,可不是升上几级官品能替代得了的。甲午战事一开,诸军皆败,唯独关东军屡战屡胜。危难之际,朝廷要降,何绍明那一嗓子不降震得神州颤抖不已。跟着这么个主公办事儿,有表有里,现如今走在辽南大街小巷,谁瞧见他唐绍仪不一挑大拇指赞道:“瞧!这就是唐大人,大帅手下第一智囊。放在过去那就是张良、刘伯温。” 到了今日,大局底定,且不论大帅与朝廷之间怎么龌龊,单单是这东三省几千里犹如处女地的江山,就足够让唐绍仪热血沸腾了。想想吧,只是个小小的辽南,跟着大帅就将一场几乎葬送整个国朝的国战扭转了过来,有了东三省之地,将来锦绣之景,真是让人期许啊……移民潮、工业化进程,还有一场势在必行的大变革…… 与唐绍仪的激动不同,并排坐着的张佩纶却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作为末了才归附之人,他很清楚自个儿的位置。论洋务,他不及詹天佑;论政才,关东这套迥然于大清体系的制度,他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吃透。唯一所强者,就是他比关东所有人都多了对官场的透彻。展布东三省,办实事儿轮不到他张佩纶,可跟那帮子腐朽打交道,他张佩纶首当其冲。 宦海沉浮几十年,东家换了一个又一个,这心里头就多了一些明悟。正如那日李鸿章所说的,几千年了,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过来的,时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他李鸿章这条路走绝了,换做其他人等,这条路也走不通!方今天下,举国暮色沉沉,也唯有关东一地,何绍明独树一帜,始终游离在大清的体系之外,走了一条谁都看不懂的新路。张佩纶之所以留在这儿,就是想亲眼瞧一瞧这条道到底通不通,又将去往何方。 野心淡了,整个人自然而然就淡定了下来。话句话说,这叫有自知之明。 蹬蹬蹬,脚步声自上而下传来,二人当即收了心神,起身迎接。 一身洋装的何绍明走了下来,月余盘横在家,整个人显得懒散了一些,可眸子里依旧如同往日一般闪着精光。久居上位,杀伐决断,大事小情都是一言而决,何绍明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彻底地转变了。就是对着李鸿章这个国朝第一督抚的张佩纶面对着,也被这股子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略一点头,脸上已经浮现出和煦的微笑:“少川、幼樵,且坐下说话吧,你们因为什么而来我清楚的很……这事儿也该下决断了。”说话间,已经自顾自地坐在了沙发的一侧。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都是微微一笑,而后落座,等着何绍明开口。 “难处我都知道了,无非就是那帮子腐朽穷酸,抱着团打算看咱们热闹。老子本来就没打算用那帮祸害,既然识趣早早就溜了,也算给咱们省心了。……少川,往美国、菲律宾的电文我一早就发了,算算日子,他们也应该快到了。这关外地广人稀,那帮子腐朽一早,官场沉疴也就去了。接下来无非是引移民,办教育、开厂矿大展拳脚,而重中之重,便是制度。菲律宾经营两年,咱们的人也该摸到一些门道了,等琼昌、文爵一到,各安其事,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来。我只一句话,放手去干,关东这地界定然要经营出一片新天地来!” 何绍明这话算是表了决心,也给二人定下了基调。想想也是,朝廷巴不得何绍明缩在关东不出来呢,哪儿还有工夫跑这儿来指手画脚?人才,直接从菲律宾引进,暂时能解燃眉之急。支撑上一段时日,而后新式学堂一办起来,这后续的人才就会源源不绝地给关东输血。 “好!就等着大帅这句话呢。”唐绍仪额手相庆。打从美国归来的那一天,他就梦想着有朝一日,有一块能做主的土壤让他大展拳脚。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大帅所做,是为正理。”旁边儿,张佩纶挂着淡淡的笑容评述道。何绍明给他的答案,即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他始终期待着何绍明能走出一条新路,可当这条新路拐了一道弯儿,又重新回归老路上的时候,这内里不免有些失望。 何绍明嗤的一声笑了:“幼樵,你这话诛心啊。”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在下可记得当日大帅在山海关前的豪言壮语呢。”张佩纶的话有些揶揄的味道。 闻言,何绍明已经肃容起身:“幼樵,你我相处时日短,有些东西你还不明白……我只问你一句,这过去三千年来王朝更迭不断,每逢末世,当真就是朝廷失德?宋、明两代,汉家江山,皇室与士大夫公治天下,怎么又会被灭亡了?三千年来,每几百年一个轮回,而后土地荒芜,人丁大减,所有的一切推到重新来上一遭。整整三千年了,咱们瞧出了症结,难道还要来这么一遭?” 这个发人深思的问题,让张佩纶沉吟半晌,良久才道:“每逢末世,必天灾人祸所致……” “天灾人祸,说的好啊。盛世之后,人**棚,土地本来就紧张。加之达官贵人日渐加紧土地兼并,老百姓愈发没了活路,到最后能不起来造反?重来一遭,不过是通过战乱,大幅度地减少了人口,从而缓解了矛盾罢了。只治其表,内里,三千年来就未曾变过……不止这些,这满朝的官场沉疴幼樵深有体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为何读了圣人之书,做了官反倒比那些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还要不知仁义廉耻?” 瞧着张佩纶愕然无语,何绍明笑了,手指着脑袋道:“时代不同了,这个民族,这儿也该转过来弯子了……总不能好不容易砸烂了破房子,而后大家伙儿七手八脚又将这黑屋子重新垒起来,继续过着两眼一抹黑的日子吧?既然世界逼着咱们睁开眼去看,那这脑子就不能一团浆糊,守着那些老规矩,不合时宜了。眼瞅着都西历二十世纪了,这个民族的魂儿也该找回来了……” 怔怔了会儿神,何绍明转头微笑道:“幼樵,我跟李鸿章走的路不通。从一开始我就顺着这天下大势,大势所趋无往不利。在绝对的大势面前,一切的权谋手段都没有意义。来日方长,幼樵你且看吧……” 一番话说得张佩纶似懂非懂。可他从这情真意切的话语里头体会出一个意思,从今而后的关东,将会更加精彩,也许对他打开的是一片全新的世界。他抱着手作揖一礼:“主公既然有了决策,属下等自然鞍前马后奔走着。” 何绍明哈哈大笑:“幼樵,趁着这会儿事儿少赶紧休整休整,来日少不得忙得你脚打后脑勺。”这一刻,何绍明似乎也找回了穿越之初的那股子激情。本来就是逆天改命的差事,每一步都是在赌博,既然如此,索性全赌上去又如何? 京师,大木仓胡同郑亲王府邸。 这都出了三月了,可郑亲王府却骤然把年节时候才挂起来大红灯笼又挑了起来。不仅如此,王府门口车马云集,各部堂官,满洲贵胄,黄带子、红带子来了一大票。门口知客的老管家忙的一脑门子的汗珠子,嘴里不迭地招呼着,每逢重要客人来到,都请了王爷出来亲迎。 宅子里头,流水的宴席摆了长长的一溜。客人也分个三六九等,没身份的微末小吏,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还有厚着脸皮混吃食的破落户,都挤在外头。挂的上名号的,都给安置在后堂里头。 郑亲王庆至这会儿是真出了血,水陆三鲜流水地往上端,花园里头支起了戏台子,专门请了徽班从早一直唱到晚。就连王府的下人,怕着不够用,也都找了人伢子,专门买了些年轻貌美的小丫头伺候着。 按说就庆至这么个清水闲散王爷,性格还有点儿铁公鸡,置办这么大阵仗,能不心疼么?可偏偏这会儿人家一脸的高兴,站在二门,频频对过往的客人打着招呼。 “端王爷……里边儿请,里边儿请……嗨,我老庆发什么财?凯泰这小子有了出息,我这当阿玛的心里头痛快,这回算放血啦。” “徐大人……稀客啊,赶紧里头请……值!我们这一支总算出了个有出息的了……没说的,以后还得劳烦徐大人照应着。” “诶哟,额大人,您老也来了?哦,找世老三有事儿?别走,择日不如撞日,今儿高兴……差事嘛,早一天晚一天不打紧。” “付老四!你小子别捣蛋,后头吃酒去……凯泰?那小子后头拾掇衣服呢,一会儿准出来。”郑亲王心里头算盘打得清楚,他们这一支受着前代的拖累,一直不受待见,指望着那么点儿俸米,连肚子都填不饱。好不容易出了个将军,而且朝廷破了大天,一上来就简拔好几级,正经八百的提督红顶子。保不齐,这以后整个王府就靠着凯泰了。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之所以摆这么大阵仗,一来是修补下父子关系,这二来,也是为凯泰铺铺路。 眼见着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已经有不少的破落户敲着桌子嚷嚷着饿得慌,庆至这才志得意满招呼管家:“去,把那不孝子给我叫出来,大家伙儿都等着他开席呢。” 而此刻,后宅的小楼里,凯泰正一脸别扭地瞧着桌子上的大袖长袍。穿惯了窄身的西式军装,怎么瞧怎么觉着这顶戴官服就这么别扭呢? 不止如此,旁边,还有位他不敢得罪的人物在絮叨着:“……这官场可不比战场,讲究的就是一团和气。你阿玛也算费心,摆了这么大阵仗,图什么?还不是给你铺路。老话儿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眼瞅着都是提督了,以后可不能由着性子喜好给人家脸子看。” “旁的你不用费心,皇上、老佛爷那头姑姑给你照会着,只要差事办的差不多,好处还能少了?你阿玛也松口了,这爵位袭给你二哥还是袭给你,不都是老郑王府散出去的?你有出息,这亲王跑不了。” “瞧瞧这补子……看着真喜人,这才二十出头,来日登堂拜相,入住军机指日可待……” 荣寿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而凯泰却再也忍不住了:“姑姑,您安心,既然回来了,这差事我就用心去办……我只求您一件事儿,尽早放我出去,赶紧练这个兵。这京师里头,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荣寿讶然:“怎么了?不就是个不长眼的奴才么?姑姑不是替你收拾了么?” 凯泰苦笑摇头:“不至于……我就是感觉憋闷,闷得喘不过气来。说实话,要不是冲着姑姑,我凯泰打死也不回来,跟在大帅身边,就算当个大头兵,也比这儿痛快!”郁结在胸口的话说了出来,凯泰痛快了不少,随即转头就往外走:“那官服留着陛见的时候再穿吧……我凯泰就是个当兵的,当兵哪有不穿军服的道理?”说话间,已经渐渐远去,下了下楼,只留下怔怔出神的荣寿在那儿发呆。一别数年,凯泰再不是当日的凯泰了…… (日,居然又没写完这个段落……下章换个名好了,诶~)(未完待续) 二四五 风潮(一) “……发达?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还不是全靠着今上恩厚?凯泰这小子不过是沾了光罢了……” “比不得富察家的,你家老大也红了顶子吧?年纪轻轻就是江南满城的将军,这前程还跑得了?来来,凯泰,快给你伯伯满上……” 后堂里头,庆至满面红光,拖着老大不情愿的凯泰,四下游走于酒桌之上。郑亲王府邸这么些年来就没摆过这么大阵仗,虽然落寞了,可好歹也是个亲王的身份在那。因此,后堂这会儿可谓并朋满座,各部堂官来了一大票。官场上就这么个规矩,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抑或墙倒众人推。甭管内里怎么不情愿,这面子上都得过得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挂着一张扑克脸,挤出虚假的笑容,称赞几声年少有为,抑或是后生可畏之类的。而后端着架子饮了酒,背后里对着凯泰只翻白眼。还有些不少凯泰从前的狐朋狗友,一个个笑得殷切至极,话里话外点着:“兄弟这算是出头了,话说打小咱们都是和泥巴一块儿长大的总角之交,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咱们弟兄……咱也不贪心,门子都走好了,大家伙儿都挂着总兵副将的衔头,到了你小子哪儿讨生活,顺道去帮衬帮衬,你可不能翻脸不认识人。” 还有一些打朝廷逃回京城的宗室子弟,就当着凯泰的面,把牛皮吹到了天上。借着一股酒劲,就差说整场战事完全是他们拼命争取的结果了。 凯泰端着酒壶,始终皱着眉头纠结着一张脸。面色冷到不能再冷,仿佛行尸走肉,木偶一般跟在自个儿阿玛身后。一身窄身呢子西洋军装,在这一片长袖宽袍,如林的红顶子当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尤其是,大檐帽下露出薄薄一层短发的鬓角与后脑残,更是与众人拖着上头抹着兰花油的长辫子迥然。 已经有不老少的人,当面客客气气,待凯泰一转身,这小话可就递出来了。 “什么玩意!祖宗规矩都不要了,这不是数典忘祖是什么?” “跟着何绍明那个活曹操,还能得好?” “朝廷让这小子练兵,能妥当?瞧着吧,指不定出多大热闹呢。” 凯泰几次忍不住就想跳过去,一把揪住那帮说风凉话的衣领,而后质问:“老子跟着何大帅,从辽南到朝鲜再到辽南,一路尸山血海杀出来,活生生救了这场国战。最危险的时候差一点就死在了朝鲜……那时候你们在哪儿?这会儿又有什么资格说风凉话?”依着他的性子,一言不合很有可能就抽了手枪指着对方脑袋。可是今儿,凯泰偏偏在这一股子迎面而来的腐朽当中,憋闷的喘息不过来,更加无力去反驳什么。只是木头桩子一般跟着那个仿佛没带耳朵的老爹,一桌一桌地转着圈儿。 “也许……差事下来,出了京城能好不少吧?” 后堂进把着门口,内里一众官员、贵胄,起码脸上还挂着点儿虚伪的笑容,可这一桌上的人却是人人脸现不忿之色。郑王府宴客,请的客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天演贵胄,这席面安排也是按照身份来的。身份越高,这席面就越往里,反之越往外,这身份自然就低。除了后堂,乃至于院子里头的流水宴席,不老少的席面上都坐着四九城的破落户。当中还有不少人白天摸黑了脸给人当车把式,晚上换了身衣服,就成宗室子弟了。 这么安排本来无可厚非,这人分三六九等,要是大家伙乱了身份都挤在一起,那可真出笑话了。可偏偏,这一桌上客人,人人都不满意。十来个人,自中间的黑矮子以降,每个人都把着酒杯喝着闷酒,而后拿不屑地目光瞟着周遭的一切人物。 时而瞧着后堂里闹得热闹,就会重重地冷哼一声。 这黑脸矮子不是旁人,却是头些日子风光一时的南海圣人康有为。康圣人眼见着朝廷丧权辱国要求和,当即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一万四千多字儿的上皇帝书。又跟一帮子弟子来回撺掇,联合了十八省的举人,叩都察院来了个公车上书。 这事儿闹得挺大,康圣人也接着此事风光无两,如今士子当中,谁不知道他南海圣人康有为?前些日子,康有为一一举中了进士。考中进士后,康有为被朝廷授予户部主事之职。康有为的科考路走得颇为坎坷,他小时候虽有神童之誉,但秀才就考了三次,举人更是考了七次之多,直到最近才时来运转,考上举人后便顺利的中了进士。不过,对于当时已是三十八岁的康有为来说,功名只不过是对自己能力的一个证明罢了。毕竟,以当时康有为的名声,远比那刚刚获得的进士头衔来得更加响亮。 不过,康有为一向自诩为圣人,从来就是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这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是满足不了康圣人的雄心壮志的。早在甲午战争之前,康有为就曾尝试向朝廷上书,但都因为上书无门而无疾而终。可如今不同了,康有为现在是新科进士、户部主事,三十八岁的年纪正是他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时候。甲午新败,人人思变,康有为觉着如今是个最好的机会,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 可没想到啊,这刚刚要展露头角,就在这儿遭了冷遇。席面摆在门口,大门敞开着,小风嗖嗖地往里头灌着,冻得康圣人不但身上冰凉,这心里头也是冰凉。瞧着意思,估摸着到了散席能敬酒敬到这儿就算不错了。 他康有为几时受过这等气?他从来就自比有管仲之才的圣人,这等闲气他能忍得了? “瞧瞧,这一桌桌的腐朽坐在这儿,大清朝就是坏在这帮人手里头了。” “今儿来的可都是后党,老佛爷是张口让皇上变法了,这编练新军可是重中之重,练出来,是给皇上练的还是给老佛爷练的?” “忘恩负义!差事是皇上给的,顶子也是皇上给的,要是这小子不地道,咱们就参他一本,把他打回原形!” “跟着何绍明那个活曹操出来的品性能端良?不过又是一个趋炎附势之徒罢了。” 桌面上大家伙儿一通牢骚,仿佛火上浇油一般,让康圣人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瞧着凯泰等人从一个桌面转了出来,康圣人瞅准机会,端了酒杯就迎了上去。 “贝子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康某荣贺您高升,还请满饮此杯!” 凯泰一转身的光景,就瞧着一黑脸矮子横在自个儿面前,似笑非笑地端着酒杯。仔细一瞧却是熟人,想当初何绍明甫一入京,凯泰便跟在身旁,没少见这黑脸矮子。现在人家声名鹊起,号称南海圣人。又中了进士,刚升了户部主事正四品的官儿。只是,自个儿好歹也是提督,高康有为不老少,可怎么听这话里话外的口风却像是上官对下官说话呢? 康泰也没往心里头去,只是拿捏着表面功夫答对着:“康大人久违了,我凯泰不过是一介武夫,懂得只是战场上杀敌报国,比不得您啊,听说您这次中了进士升了户部主事?当真是可喜可贺啊,来,同饮此杯!”说着,抄起后头婢女端着的酒盘上的酒盅,一饮而尽。 天可怜见,这番话可是客套话,可偏偏刺中了康圣人脆弱的内心。屡次不中,早成了康圣人的禁忌所在。是以,康有为当即脸色就黑了下来。僵持着脸色饮了酒,放下酒杯,脸上已经是一片阴狠:“贝子爷,康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好。”康有为借着酒劲,一脸桀骜放言道:“凯贝子,君恩深厚,你可不能不知深浅啊?”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凯泰一阵纳闷,搞不清楚康有为说的是什么。 康有为也没等凯泰琢磨,自顾自地就说道了:“这差事是皇上给的,简拔你也是出自皇上之手,按说你应该知足,还得感恩戴德。可你瞧瞧,这宴请的都是一帮子什么东西?一帮腐朽而已!” 最后一声出来,已经是满堂皆静。所有人都愕然地瞧着意气风发的康圣人,不知这圣人今儿又要发什么疯。 瞧见大伙儿都瞧着自个儿,康有为得意洋洋,愈发激动起来:“别琢磨着怎么巴结他们,保了自个儿的顶子。你能有今天,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皇上一句话,也能把你打成原型!现在什么情形?甲午新败,人心思变!皇上眼瞅着就要变法革新,除弊端去沉疴。可就在这个当口上,瞧瞧你结交的都是什么人物?一帮子腐朽,朝廷就坏在他们手里了!” “别以为他们会给你撑腰,不出一年,这帮子人都得从衙门里扫地滚蛋!别以为捧了何绍明的臭脚,你就是个人物了。康某人今儿撂下话,他日要是你们对不住皇上,我就……诶呀!” 康有为诶呀一声,左眼已经成了熊猫眼。凯泰憋闷了一天的火气,终于完全爆发了。一圈打过去兀自不停手,踹上一脚,而后手在腰间划拉着,打算抽了手枪就要杀人。还好旁边几个下人眼尖,生生地拉住了他。否则,康圣人今儿就得横尸当场! 后堂里头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康有为这一番话可算把大家伙儿得罪了个干净。可谓句句诛心,字字入骨!大多数人扯开嗓子就骂开了,什么难听的都有。有些不老成的,抄了盘子就丢了过去。那桌子新科进士算是遭了池鱼之灾,抱着脑袋,连滚带爬灰溜溜地往外就跑。康有为就在两个士子的搀扶下,捂着眼眶,还在喋喋不休着:“反了!反了!目无王法,就等着听康某人的参吧!……皇上开革变法,我就瞧着,看看到时候你们是个什么下场!” 一片纷扰当中,凯泰总算冷静了下来。愤怒没了,只剩下了满脸的苦笑。变法落在这帮人手里,还能好?这朝廷……没救了! (先送一更,二更大约10点送到……这章实际上是前一章的延续。下章才扣题,诸位对付着看吧,来回修改章节名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未完待续) 二四六 风潮(二) “国贼!沉疴腐朽!我康某人跟你们势不两立!”坐在广东会馆里头,康有为捂着黑眼圈,一阵咆哮。方才那一遭,的确是他有些借酒发疯的意思。这会儿酒醒了,狂妄之心去了一些,可这心里头愈发地愤恨起来。他是谁?汇聚天下人望,整个大清朝就指望着他拯救的康有为!连一些宵小都能欺负到头上来,来日还如何革除弊端变法图强? 这心里头火气一起,就开始琢磨起怎么报复来了。名义上可不是报复,按照康圣人的理解,这叫剔除奸佞。可仔细这么一琢磨,康有为突然有些悲哀的发现,除了挥挥拳头,骂上几句,他竟然一点儿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三个多月前的那场公车上书,各省举人加上京城名士,加起来小两千号人。那时候康圣人是何等的风光?可这会儿,到会试的成绩一公布,大部分的举人都是榜上无名,眼看抗议无效,气愤无用,最多也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大街骂两声娘。落榜的举人们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收拾铺盖,打道回府,或者来年再考,或者另寻出路。而那些考上的,自然是喜笑颜开,恐怕早把这国仇家恨抛了到九霄云外!毕竟,对那些举人们来说,风光不过一时,生存才是永久。没了最大的依靠与凭仗,康圣人居然感觉到浑身的无力。 朝廷一天到晚要吵吵变法,可怎么个变法,到如今也没拿出个章程来。说到底,皇上没权啊。现如今光绪整天介瞧着老佛爷的脸色行事,不敢行差就错半步。就连康圣人这个进士的身份,还是走了户部尚书翁同龢的门子,这才落到了实处。 头些日子马关条约签订,京城里头风云再起,康圣人正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打算再来这么一遭的时候。翁同龢紧忙递了信笺,告诉康大圣人,朝廷这个时候也有难处,不得不从速和议。反复叮嘱万万不可生事,话里话外点着康有为,他这进士差不多能定下来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当权的是老佛爷,你康有为再闹事儿,再有能耐朝廷也不用你。 别说,康圣人还真听话,抱着被子往房间里这么一缩。任谁来都是一句托辞,病了。少了这位圣人的奔走疾呼,加上落地的士子大多回了乡,这二次公车上书也就自然而然地无疾而终。甚至,康圣人还揣测圣主之意,在士子当中好顿替朝廷、皇上叫屈,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何绍明那个活曹操身上。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日凯泰入京,感觉京城气氛如此怪异的原因之一。 “鼠辈欺人太甚!我等明日就上书参他们!” “目无王法,胆敢殴打朝廷命官,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大的房间里头,几名喝得满脸通红,此刻酒醒了一大半的新科进士一个个义愤填膺。这里头,年纪稍大,早在五年前就做了内阁侍读的杨锐年纪最大,为人也老成一些。皱着眉头插了嘴道:“广夏,适才酒后放言,颇有不妥之举……此一番言论一出,怕是要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个干净。” 康有为当即就炸了:“得罪?我康某人怕过谁来?咱们变法强国,革除的就是他们这些腐朽弊端,早晚要撕破脸,索性咱们就当面把话说清楚,让天下人看看,我康有为是个什么人物!” “好!广夏不愧为南海圣人!” “我辈青莲,不屑与泥垢为伍!” 当中一名白衣书生,更是谈剑而吟:“区区宵小,不足挂齿。大化之所趋,风气之所溺,非守文因旧所能挽回者。”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屋里头的气氛已经热烈至极,全然没了刚才灰溜溜从郑亲王府邸逃出来的那般颓丧。没过一会儿,热闹劲头一过,有人就开始考虑,这变法到底该怎么搞?如今皇上没权,几位新科进士就是挂着名头,手里没实权。总不能天天呼喊着,指望着朝廷自个儿变吧? “康某已有腹稿。”面对众人的疑问,康有为信心满满:“朝廷守旧,乃风气所致!思开风气、开知识,非合大群不可!合群非开会不可!”腾的一下,康有为站起了身子,这会儿他似乎忘记了青肿的左眼,来回踱上几步,定身之后已经是意气风发:“遍观西洋变法,莫不是知识、风气所推动,我大清既然无此风气,那我辈就亲手推动!康某打算成立强学会,广译西洋经史,刊布天下,以开民智。只需时日一久,风气为之一转,万民疾呼,则变法不可逆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老佛爷也别想阻挠!” “强学会?” 众人对视一眼,略一思索,便纷纷额手相庆。说起来这招不出奇,无非就是借用这天下大势,逼着朝廷自个儿变法。当日关东何绍明,不就是借着一份报纸,硬是汇聚了天下人望,导致现如今朝廷对其无可奈何么?既然何绍明这个活曹操能成事,屋子里的大清俊杰没道理不成事! 一片恭维声中,康有为满脸的得意。正当此时,叩门声连响,外头有门子报:“康大人,外头有位名唤梁启超的落地士子要见您……您看?”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康有为,大家伙儿都知道,梁启超可是康有为的头号弟子。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二人之间早有龌龊。留在时文报眼界开阔了许多的梁启超,不但质疑老师的主张,到后来居然还连连反驳。结果二人闹得不欢而散。此番入京,二人境遇也不相同。走了翁同龢门子的康有为自然榜上有名,而跟何绍明多少有些牵连的梁启超,则名落孙山。 康有为蔑视地一笑:“妄悖之徒,不见也罢!” 门子老实地应了一声,门都没进就走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封信笺。 康有为展开一瞧,却是自个儿那个叛师之徒的手笔:“……卓如遍观西洋之变法,未有不流血牺牲者。变法之举,固然革除弊端,振兴社稷之良举。然革除冗员腐朽庞博,所遇之抗力必坚。有甚者,日本之九州藩,决然起兵而击新政。此诚为前车之鉴……卓如与恩师,固然道不同,然拳拳报国之心,赤诚可见。望恩师变法之时,督促编练新军,操权与今上。内有皇权大义,外有强军在手,则变法之举必然一蹴而就……另劝恩师,方今之时,英之君主立宪,于大清尚有可为,日之立宪,积弊甚多。变法之举,为革除弊端,而非积留弊端矣……” 一目十行扫了几眼,康有为已经把嘴都撇到了天上,拿手指弹了弹信笺,不屑道:“村夫之见耳!我辈岂会无此等见识?东西国之强,皆以立宪法,开国会之故。国会者,君与国民共议一国之政法也。然必有主次,某读各国史,至法国革命之际,君民争祸之剧,未尝不掩卷而流涕也。流血遍全国,巴黎百日而伏尸百二十九万变革三次,君主再复,而绵祸八十年。”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他康有为就是要保住皇权的条件下进行一场西洋君主立宪式的变法。天可怜见,这二者是怎么统一到一起的。 康有为混不在意地交给众人传阅,逐条逐句地驳斥,将自个儿徒弟的主张贬了个体无完肤。这一番激扬慷慨之后,换来的是屋里头众人满嘴的奉承。只是,杨锐与谭嗣同这会儿却在深思着。皇权这一条,俩人无疑肯定支持康有为的主张,只是这军队……没了军队的支持,变法会那么顺利么? 天津,港口。 这会儿已经夜深了,码头上也清净了不少。几盏马灯高高地挑着,照的整个码头一片昏黄之色。就在这昏黄之下,杨士骧领着一班文士静悄悄地守在码头,等着什么人。 新晋直隶总督杨士骧,这会儿脸上全是淡定。半点也没有骄狂之色。一场战事,风风雨雨,大起大落过后,杨士骧的心里头多了一些,也少了一些东西。 任谁如同坐着过山车一般急速跌宕起伏,这内心都会老成不少。说句实在话,经历这么多之后,杨士骧本就不打算做这个官了。当日接了圣旨,第一个反应就是挂印儿走。可耐不住在北洋多年,内里的纠结实在太多了。方方面面都传了话,力挺他杨士骧当这个直隶总督。所图,无非就是个照应。 “这是把我杨士骧架在火堆上烤啊。”迎着漆黑的海面,杨士骧苦笑连连。这直隶总督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北面就是何绍明,又是京畿,朝廷的压力肯定不小。他这个根基人望尚浅的总督,一个命令发出去能有多少人执行?说白了,大伙儿就是捧他出来当个幌子。却如中堂所说,这北洋,已经成了活物了。 沉吟当中,漆黑的海面传来一声汽笛,而后就见着一亮点飞速疾驰而来。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一艘轮船已经靠到了渡口之上。舢板放下,一帮子长袖官袍,顶戴齐整的官吏之后,一个苍老的身影,在旁人的扶持之下缓缓走了下来。 杨士骧心道一声来了,急忙带着人匆匆就迎了上去。到得近前,瞧着那清癯佝偻的身影,脸上还裹着绷带,却不是李鸿章是谁?杨士骧心头万般心思涌动,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中堂……” (二更送到,这章短点儿。兄弟决定本月再战,也许会尝试下日更三章……呃,也不知能否实行。且看列位的支持度了。)(未完待续) 二四七 风潮(三) “中堂……” 挺拔的背脊,愈发地佝偻起来,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左眼还罩着纱布,脸色更是苍白的紧,谁能想到一年前海风光无限的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如今居然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杨士骧一嗓子悲切过后,李鸿章只是略微感激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动,瞧向杨士骧身后。身后头,除了老李的私人班底,就是几个衙门的公差,除此之外再无半个人影。老李苦笑着的脸凝滞了一下,转而自嘲一笑:“莲府,我李鸿章已经成了天下罪人了,别人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你这新晋总督难道就没点儿避讳的心思?” 这头,杨士骧已经沉沉一揖作到了地上:“中堂十余年提携看重之恩,莲府不敢忘却半分……幼樵去了关东……其余人等……” 老李摆手一笑:“知足了,我李鸿章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个杨莲府记着我的好,也算没在这北洋衙门白待过。幼樵留在关东了?留的好啊,他是想看看何绍明那条路子到底能不能走通……别说他了,就是我这把老骨头也想瞧一瞧,这大清的活曹操是怎么……也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语气中带着无尽的苍凉。有道是哀莫大于心死,老李当职这天下第一督抚足足二十五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逢年过节李鸿章的私宅绝对是宾客不绝。甚至身份低的,走不上门子的,都远远赶了上千里路,跑到李鸿章的老家送上礼物,图的就是李鸿章能记得人家的名字。 可这会儿,时过境迁。老李谈判甫一结束,朝廷明发的旨意就下来的,把老李来了个一抹到底,这会儿成了闲散。朝廷拿了他当替罪羊,再加上世态炎凉,这老李心里头能好受? “中堂且宽心,莲府想来,待风波一过,朝廷还是会重用中堂的。” 李鸿章嗤的一声笑了:“重用?谈不上了,给了安身立命的所在还差不多……再者说了,就算朝廷想用,我李鸿章也不想再卖这把老骨头了。二十五年之功,结果就换来这么个惨淡收场,心寒了……”随即笑着指着自个儿的左眼:“瞧瞧,在日本我就差点儿送了性命,回到国内,还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要我李鸿章的脑袋呢……” “中堂!”“中堂……” 说话间,随着杨士骧一起来的十余人,已经不声不响地围了上来。 “中堂,不能就这么算了,中堂为朝廷背这个骂名,朝廷怎么着也得给个说法!” “这是什么世道?中堂一心为了这个朝廷,居然成了国贼,何绍明那个活曹操到成了岳武穆?” “说到底都是那小子谋算的,中堂且放心,有杨大人在,咱们大家伙儿跟那个活曹操势不两立!” 李鸿章连连摆手:“我李鸿章承大伙儿情,不值当,不值当啊……何绍明从发迹至今,从来就是占着天下大义的名分,你们跟他斗,这不是跟大势违逆呢?听我一句话,别斗了。老老实实办点儿实事儿,也算为国家尽了心力。总不能熬了几十年做了这父母官儿,尽把脑筋转到别人头上吧?斗来斗去,谁输谁赢,都是列强得了便宜还看了笑话。”随即转身望着漆黑的海面,沉吟一声道:“我可不想有生之年,再踏足日本半步了……” 场面有些沉闷,谁都能想到,这一遭日本之行,李鸿章从身体到心理上,受了怎样一种磨难。老大的帝国,居然就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岛国打得认输,丢了半个屏藩不说,还搭上了四千万的银子。作为全权谈判代表,李鸿章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中堂,朝廷已经放下话来,说是要打算变法……南海康有为直接超品提拔为四品的户部主事,头些日子,他还组建了强学会。四下刊布西洋变法之说,声势很是热闹。”眼见着李鸿章愈发悲凉,杨士骧急忙转移话题道。 “变法?”李鸿章长叹一声:“也该变变了……四万万泱泱大国,输给了小小日本。若不是出了那么个活曹操何绍明,还指不定赔多少银子,割多少地呢。……康有为?正好要回京述职,我倒要瞧瞧这康圣人是个什么人物。” 辽南,营口外海。 由海天之间的一片漆黑当中,隐隐浮动过来一处光点。须臾之后,汽笛声大作,但见一艘游轮正疾驰而来。 “看见灯塔了!” “陆地,陆地!” “母国啊,这就是母国的土地啊!” 甲板上层,一群穿着西式洋装的华人,不顾船体的起伏,也不扶着栏杆,就这么忘情地欢呼着。不少的人,已经双膝跪地,双目垂泪,朝着母国的方向膜拜了起来。即便是老成一些的,这会儿也都紧握着手,激动得不能自已。 这群人都操着闽粤口音,即便是说官话,也是方言味道十足。没错,这群人大多来自菲律宾。其中还有不老少是从美国绕道菲律宾,与大伙儿汇聚而后辗转上了这艘法国游轮。他们坐上这艘轮船都是本着一个目的,振兴母国!而且,这些海外的华人子弟,大多都是振兴社的社员。他们来自北美、南洋,有的人都是二代、三代华侨,打生下来,就没瞧过母国风物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能凭着老一辈人的诉说,加上自个儿零散的想象,七拼八凑起来一副残缺不全的画卷。而今即将踏上母国的土地,怎能不让人激动? 何绍明当日美国一行,引起的效应只能用风潮来形容。从前,大家伙儿都是逆来顺受,个别性子急的,混了帮派。明面上打不过洋鬼子,那咱就背地里下手。可怎么闹腾,到了最后吃亏的总是华人。何绍明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先是废除了排华法案,而后撺掇着老美拿下了菲律宾,组建了华人政府。就是短短的两年,海外华人的生活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洋鬼子还不好说,可面对那帮子土著,绝对是挺胸抬头。 有政府、军队撑腰,没什么好怕的! 打哪儿会儿起,大家伙儿就对这位何大帅打心眼儿里多了一分期盼。都想瞧着,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母国大人物,还能做出什么震撼人心的举动。 何绍明没让大家伙儿失望!甲午一战,逆流而上,硬是挽狂澜于危难,凭着一己之力,将本已经沉到底的国势给扭转了过来。五万虎贲,战朝鲜、定辽南,尸山血海里头走一遭。于举国皆降之时,吼出了一嗓子震动天地的不降! 母国几百年来,就没出过这么个人物!提了心气儿,涨了志气!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巍巍华夏,也只有如此人物才能荡涤腐朽,从而振奋图强! 大家伙儿此刻除了感念首次踏上母国,更多的想法,就是亲眼瞧瞧这位已经被海外华人称呼为‘民族之魂’的何大帅。 在闹哄哄的一群人后头,一老一少两个人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只是微微地笑着。于年轻人的举动,并没有加以阻止。 “一别经年,也不知如今辽阳是个什么光景……”说话之人满脸的希翼,此人却是去了菲律宾一年有余的伍廷芳。 “文爵先生起码还实地待过一些时日,我连母国尚且是首次踏足,说起来可是比先生急切的多了。” 伍廷芳微微笑了笑:“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英雄辈出之时……李鸿章走了条绝路,张之洞、刘坤一不过是沿着李鸿章的老路罢了。怕是朝廷也意识到老路走不通了,开始张罗着变法……琼昌,有他们在那儿比着,咱们这张画布可得谨慎落笔啊。” 那年轻人却是久在美国,主持振兴社事宜的唐琼昌。朝廷相当于割了关外之地给何绍明,而后什么流官之类的一概不管,打的就是把何绍明晾起来的主意。几千里江山,没了人手,不折腾上几年能稳定下来?到那个时候,朝廷新军编练完成,也就有了震慑的力量。无疑,这番龌龊算计,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落空了。何绍明多年苦心经营,到了今天,总算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北美、南洋,两个方向涌来的大批新鲜血液,直奔关东而来。 闻言,唐琼昌只是自信地一笑:“文爵先生,久病难医,非得缓缓而治不可。朝廷要想变法,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关外如同处女地,一张白纸一般,容得我们随意写画。有咱们在旁边督促着,那帮子书生能不着急?怕是要用猛药啊……只是也不想想,腐朽之身,能抗的过去么?”说着,信步走出去几步,“就算大帅不动,来日这朝廷也得自个儿把自个儿逼死。” 这一番话对局势的把握,分析的头骨入里,让伍廷芳惊愕了好半晌。略一琢磨,伍廷芳便琢磨出了味道。变法,怎么叫变法?不是发几条政令,说变就变的。变法,代表着一个新兴利益团体取代原来的利益团体。若是剥茧抽丝也就罢了,倘若疾风暴雨来这么一遭,其顽固势力反抗的程度可想而知。轻则,朝廷发现局势不对,不得不取消变法;重则就是血流成河!这会儿他倒没怎么琢磨着朝廷如何,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八九岁的唐琼昌居然有这等见识。强过自个儿太多了。他犹不相信,疑惑地道:“琼昌这等说辞,可是自身体悟?” 就见唐琼昌转身,有些尴尬地笑道:“说来惭愧,文爵先生,这话都是之前大帅跟我说过的,我不过是个传声筒罢了。” 原来如此!伍廷芳慨叹一声,何绍明有这等对局势的见解,何愁来日之中国? (今儿的更新送到。明儿尝试一下三更,而后每章暂定为3k,如此一来兄弟每日不过多了些许的压力,也许还能承受得了。)(未完待续) 不得不请假~ 喝了个胃出血。。。今儿让人替我发请假条了,也不知编辑怎么没给发~请假至少两天,落下的回头补上。红爵什么人品,大伙儿自个儿有数~还请见谅(未完待续) 二四八 风潮(四) 京师宣武门外。孙园,“强学会”的匾额耀眼地挂在门楣上。大门口,高车驷马,名流咸集。大厅里,朝服顶戴的,长袍马褂的,甚至还有黄头发、蓝眼睛、西装革履的洋人,济济一堂。寒暄,谈笑声充满大厅。康有为、文廷式站在大厅中间,满面春风和每个人打着招呼。 康圣人之弟康广仁站上一把椅子,大声道:“诸位同仁,广仁现在公布强学会捐赠人姓名,以及捐银数目!” 大厅内当即就安静下来。 “内阁中书杨锐,捐银三百两;刑部侍郎沈增植、翰林院编修沈增桐,捐银五百两;翰林院编修丁立钧,捐银二百两;督察院御史张孝谦,捐银一百五十两……” 康广仁逐条地念着,每念一句,下头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维新派彷徨数月,总算有了点儿举措。上个月,先是刊印了《万国公报》——现如今改名叫《时务报》,一次就刊印了两三千份,托了门子夹在京报里头,发遍满朝官吏。这维新派的影响,总算走出了实质性的一步。紧接着,康圣人带着门人信徒,多方奔走,到了今天,总算是把这强学会给办了起来。 大清国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闭塞!只有放眼多瞧瞧世界,这才能知道自个儿的不足之处。 上头康广仁一声声地念着,下头康圣人面带着得意与文廷式谈笑风生。四周看向他的目光,除了门人弟子的崇仰,更多的是嫉妒。谁都知道文廷式是光绪最宠爱的妃子珍妃的老师,那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位主儿戳在这儿,甭管明暗,皇上的支持那是不言而喻。 “广夏,文某道喜了。强学会既立,他日必可广传开化之风气,假以时日,风潮涌动推动改革,定然是大势所趋啊。到那时,主持这改革变法之人非广夏莫属啊。”文廷式笑的有些牵强。这话他自个儿听着都别扭,什么叫假以时日?再拖上个三年五载的,北面那个活曹操羽翼一丰,那朝廷可就真没出路了。 康圣人一脸的刚愎之色,故作谦逊道:“康某只是一介书生罢了,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若非今上圣明,怎会容康某如此作为?”说着,又是惋惜一叹:“只可惜我辈为国为民,朝中腐朽却多方阻拦,大清国早一日变法便多一分希望……且不说列强环绕,单说北面……” “咳咳……”文廷式猛地咳嗽了两声,而后尴尬一笑道:“风气如此,风气如此……朝中堂官大多都是明白人,若是广夏将这强学会办好,还愁他日无人摇旗呐喊?”何绍明这三个字,绝对成了大家伙儿心里头的禁忌。提起来,除了自身不痛快骂上两句之外,实在是多说无益,反倒给自个儿添堵。 康有为面色阴沉着,随即不语。话都说开了,如今北地何绍明,绝对是悬在朝廷与他康有为脑袋上的一把利剑,督促着他不得不加快脚步。保守预计,三年,只需要三年的时间,凭着何绍明的练兵手段,再弄出个十万大军不成问题。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依旧无所作为,失尽了天下民心,那何绍明绝对会挥师南下取而代之。“时不我待啊……”康有为低低地叹息一声,随即又把注意力转到了台上。 “英国传教士李太提摩,捐银三百两;美国传教士李佳白,捐银三百两……” 与康圣人的愁思截然不同,下头的一众人等,个顶个地雀跃着。听到这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嗡嗡地交谈了起来。好家伙,连洋鬼子都给捐银子了,这说明什么?众望所归啊。有了洋鬼子的支持,朝廷还敢反对? 紧接着,一个更加重磅的消息,震得所有人都有些发懵。 “湖广总督张之洞,捐银一千五百两!”读到这条,康广仁陡然提高了嗓音,眸子里闪着激动之情。 下头的人潮再也忍不住,哗啦啦震天的巴掌声与叫好声铺天盖地而来。瞧着此等情景,康圣人总算忘了方才的烦恼,脸上也挂了笑容。 正当此时,外头走进来一个幕僚打扮的中年人,进来之后左顾右盼,而后高声询问道:“请问贵处可是强学会?” 康有为面带微笑,几步走过去一拱手:“正是。请问尊驾有何贵干?” 那幕僚同样作揖一礼,赔笑道:“在下是李中堂的幕僚,听说强学会今日成立,奉我家中堂之命,特送来纹银三千两,以示祝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奉着递到康有为面前。 康圣人本是微笑的脸,在听到‘李中堂’三个字后,刷的一下就变了。这大清国除了李鸿章还有哪个叫李中堂?他康圣人可是变法的倡导者,维新派的领袖!而李鸿章可是刚刚在《马关条约》上签了自个儿名字,被天下士子骂做国贼,地地道道的守旧派腐朽!他康圣人,怎么能够跟李鸿章同流合污? 想到这儿,康有为的脸上已经有了怒色:“你以为我们会收李鸿章的银子吗?” “这是我家大人的一点儿心意……” 康有为一甩袖子,一下蹿上了一条板凳,挥舞着拳头怒道:“我们强学会堂堂正正,岂能收此等国贼的银两?你回去告诉李鸿章,有我康有为在一天,他就别想好过!……丧权辱国,康某人这就写了折子参他一本,不砍了李鸿章这个卖国贼,康某人誓不罢休!” “好!” “滚出去!我们强学会岂是国贼能来的地方?” “广夏一身正气,堪称我辈楷模!” 一片声讨之中,那幕僚已经灰溜溜地逃了出去。堂内众人,兀自喋喋不休地咒骂着,说到后来,不少的人已经高谈阔论着怎么买凶杀人了。 文廷式到底是做了几年的官儿,老道得很,瞧着势头不对,急忙上去一把拉下康有为。而后朝着众人嚷嚷道:“列位,强学会既立,不如今日就请康先生给大家伙儿说道说道?” 又是一片叫好之声,康有为黝黑的一张脸,激动之中有些发紫。就在众人的众星捧月的势头当中,志得意满地朝后头的讲学堂而去。 关东,辽阳。 詹天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而后拿了茶壶,对着嘴咕咚咚就灌了起来。小半壶进去,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豪爽地抹了嘴角,全无半分绅士的做派:“苦啊!这一趟从南到北,热河、察哈尔、奉天、吉林一直到黑龙江,我算是把这关外广袤之地跑了个大概!”几个月不见,詹天佑的脸色红中带着黑,这是风吹日晒的颜色。 他舒展着双腿,将之搭载一处墩子之上,而后凑过头去悄声道:“少川,你不知道这关外有多大,更加难得的是一处宝地!沼泽湿地连成片,那可都是寒待开发的良田!煤炭、钢铁资源丰富,大帅给我指点的那几处地方,可都是天然的露天矿床!嘿!只要这铁路一通,这关东不毛之地就得真变成大帅口中的北大仓!”身子疲乏,可詹天佑神色却异常兴奋。“话说回来,少川,这银子可是掌握在你手里,这铁路拨款……” 坐在他对面的唐绍仪只是笑而不语,待逼问得急了,这才笑道:“不急啊,不急……眷诚,你这修铁路的银子可不是从我这儿走。” “啊?”闻言,詹天佑当即就急了。 “眷诚,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唐绍仪随即从办公桌上拿过来一叠文件,递过去:“瞧瞧吧。这是大帅嘱托内政署给做的计划书,按照这份计划书,咱们关东军不出一分银子,就是修上万里铁路也不无可能!” 詹天佑疑惑着,擎起文件大略扫了几眼,而后狐疑道:“少川,这……这可行么?” “怎么不可行?大帅说的有道理啊,官办总会出现一些腐败,莫不如交给商办。十五年的经营权,这里头得有多大的利润?不说别的,就说那些个山西商人时常跑的恰克图,又是马队又是驼队的,一来一回折腾下来,光运输费用就占了大半。若是有了这条铁路,那山西人不得赚老毛子的钱赚疯了?”见詹天佑还不安心,唐绍仪笑着安抚道:“眷诚且放心,我就不信那些个商人馋猫似的闻了鱼腥还不上钩……再者说了,大帅拍板拿的主意,就连琼昌跟那个美国商业顾问团都赞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呀,就等着忙活吧。”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詹天佑连连搓着手,满脸的喜悦。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问道:“大帅呢?我刚刚回来,还没向大帅汇报呢。” 唐绍仪朝一旁的会议室努努嘴:“大帅正从老西儿口袋里给你骗修铁路的银子呢。”瞧着詹天佑兴奋的神色,唐绍仪故作不满地叹息一声:“眷诚,你那铁路也太受大帅眷顾了……瞧瞧我这,开关移民……兴办商业,什么事儿都是一团乱麻,几时大帅也能偏颇偏颇我啊?”这话酸味十足,颇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意味。谁都知道,倘若何绍明组阁,他唐绍仪绝对是内阁总理的第一人选。 (身体好了点儿,暂时还只能吃流食,且先恢复更新吧,欠下的慢慢还,总会还上地。)(未完待续) 二四九 风潮(五) 京师,贤良寺。 阳光透过紫藤架的缝隙,照着躺在藤椅上专注看书的李鸿章。他戴着老花眼镜,穿一件驼色缎夹袍,脚上是一双青布鞋。 如今的李鸿章,官职除了保留个大学士的虚名,其他全部去职,一抹到底。自打回了京师,就赋闲这贤良寺里头,终日栽种些花草,看看经书,往日的忙碌不再。话说老李宦海浮沉几十年,这养气的功夫可真是练到了家,全然没有半点儿失意,反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架势。天知道,若是此刻外人看到这位悠闲的老者,能否与昔日叱诧大清国多年的李鸿章联系得上。 一名俏婢将新沏的一壶酽酽的铁观音,倒一杯放在藤几上,然后端着个小凳坐在他身边,眨着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道:“大人,这一晌您怎么天天捧着本书看呀?” 李鸿章放下书,端茶啜了一口,悠悠道:“我已赋闲在家,不看书又做什么呢?”伤感一叹,瞧着婢女不解的神情煞是可爱,转而慈爱道:“玉敏,过了端午就十六了吧?” 那婢女娇憨笑道:“大人记得真真清楚,奴婢是五月十六的生日。” “十六了……”李鸿章探出枯干的手掌,抚着玉敏的头道:“真快啊,一转眼就是一年……十六了,回头也该找个好人家给你梳头了。” 玉敏顿时满脸涨红,不依道:“大人,说好了不提这茬儿的,奴婢不嫁……就陪着您。” 李鸿章哈哈一笑:“傻丫头,到了出阁的年纪哪儿有不嫁人的道理?陪着我这糟老头子不值当。”笑容到最后,已经变作了苦笑:“丫头啊,这回老头子可能拖累你了……我李鸿章现在人人喊打,想要给你找个好人家也难……” 玉敏瞧着李鸿章凄苦的神色,急忙安慰道:“大人又妄自菲薄了……甲午要是没您在前头顶着,保不齐这大清国都给小东洋给吞了。仗是朝廷要打的,打输了丢了脸面就拿您当替罪羊。稍微明白事理的都知道,这错啊,压根儿就不是您的。” 李鸿章来了兴致,追问道:“没了我李鸿章,还有个关东何绍明啊?我李鸿章没打赢过,他何绍明没打输过。” 玉敏嘟着嘴道:“那不一样,您是大清的忠臣,何绍明是大清的曹操。” 李鸿章干脆摘了老花镜,肃容问道:“丫头,这话从哪儿听来的?可不要到处乱讲。” 小丫头一脸的不服气:“还有人家编排?满京城都传遍了。就连洋先生都说了,倘若朝廷不兴变革,不出五年,这大清国就得换个颜色。” 这小丫头玉敏,是自小就跟在李鸿章身边服侍的。模样不但可爱,性子更是活泼,深得老李喜爱。更多的时候,老李是把这丫头当了自个儿闺女养,不但请了国学师傅,更是给她请了洋教席。十五六岁的年纪,硬是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可算这个时候的才女了。 “哦?洋先生还说什么了?” “洋先生还说了,大人是大清国的俾斯麦,只可惜生不逢时。倘若……”小丫头突然收了嘴,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了。 “倘若什么?说吧,此间除了你我,哪来的隔墙之耳?” 小丫头左顾右盼半天,这才凑近李鸿章耳边,低语道:“倘若皇权稳固,大人必然就是中兴大清的铁血宰相。” “哈哈……”李鸿章仰天长笑,手指连连点着玉敏:“丫头,这话也就在此间说说,千万莫要传了出去。” 小丫头一脸严肃正色道:“大人,洋先生说了,大清国沉疴已久,若要振奋,必行变法之事。全天下看个遍,也唯有大人您会做实事。洋务几十年,西式陆军、海军,还有厂矿、铁路、枪炮局,不都是出自您之手?别看那些书生叫得欢,会办实事的又有几个?您瞧瞧那个康圣人,小半年了,除了搞了个破报纸,到处摘抄《时文报》之外,可还有其他建树?老话儿说得好,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鸿章笑着指着自个儿的鼻子:“玉敏,你家老爷我也是书生出身……” “不一样……那不一样。” 玉敏正慌忙摆手辩解的光景,打外头进来一名戈什哈,一个千儿扎下去,而后恭恭敬敬递上了一封电文。 李鸿章戴上老花镜,展开一看,原本的笑容瞬间遁去,转而换上了一抹忧虑。 “大人,您都赋闲了,谁还巴巴地找您麻烦?” 李鸿章放下电文叹息道:“还能有谁?就是你说的那个活曹操。”将电文递给玉敏:“这活曹操了不得啊,瞧瞧,通电天下,要修一条纵贯东三省的铁路……北起满洲里,南到山海关。同时还修一条从盛京到包头的铁路,大手笔啊!” 玉敏看罢,满脸的不解:“大人,这是好事儿啊!活曹操忙着修铁路,就没工夫南下了。那不是给朝廷多留了点儿时间么?” “没那么简单!”李鸿章皱着眉头道:“他这是逼着朝廷加快变法革新啊……有他在那儿比着,朝廷要想收拢人望,不加快变法速度不行啊。可话又说回来了,变法为当今大趋势,凡有识之士,无不认为变法之计非行不可!但哪些可变哪些不可变?以何种方式去变?都要切切商议,稳妥实行。因为这牵涉到祖宗成法,国之根本,更需皇上太后乾纲独断,我等做臣子的只能先作建议,千万急躁不得。但凡一急躁,就要出错啊。” 玉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瞧着李鸿章一脸的忧虑,一时不知如何劝慰。 正当此时,外头走进来一名愁眉苦脸的中年幕僚。 见了李鸿章,只是一揖到底,而后就立在那儿不说话了。 “银票可送过去了?” 那幕僚点了点头,张张嘴,又垂下了头。 “问你话呢,到底怎么个情形啊?”李鸿章不耐道。 那幕僚苦着一张脸,一顿足道:“中堂,三千两的银票送是送过去了,可人家没要,还……” “还如何?” 幕僚一狠心道:“还说您是卖国贼,他们堂堂正正,不能跟您同流合污。说是要上书朝廷,让皇上把……把您给砍了……” 李鸿章闻言,但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亏着安坐在藤椅上,否则就有昏厥过去的可能。玉敏急忙抢上前,抚着老李的胸口,又是满了茶水,递将上去。回头瞧着那幕僚,满脸的埋怨。口中愤恨道:“大人,咱不跟他们置气。一帮子任嘛不懂的书生,不值当。” 李鸿章咕咚咚灌了一杯茶水,脸色铁青着,眯着眼笑了起来:“好!好!好啊!这一番骂,值得。总算瞧清楚了这帮维新派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年轻冲动,难当大事!老头子是卖国贼?嘿,我就在这儿瞧着,他们来日是怎么个光景!” 奉天,辽阳。 “成交!标号132,盖平至旅大铁路十五年经营权,以总价四十八万银元出售给大盛魁韩老掌柜,恭喜韩老爷子了!” 随着台上一西装男子重重地落下木锤,下头已经嗡嗡声一片。噼噼啪啪的掌声,加之非议之声不绝于耳。大盛魁的韩老爷子满面红光站起了身,对着周遭一拱手:“诸位,承让,承让啦。哈哈……” 不大的会议室里头,挤了个满满当当,里面各色人等不一而足。有穿着长袍马褂的山西老财,有远隔万里刚刚下船,一身西式礼服的北美、南洋商人,更有不老少来自上海滩的二鬼子买办。这会儿也就数这些二鬼子急的抓耳挠腮。没办法,何绍明公开招标,明说了只要有财力,这铁路谁都可以办。可偏偏,这些二鬼子的背后是洋鬼子,这关东之地尚且没有对洋鬼子开放。 就算找了何绍明也是无用,人家明说了,不是他这位新晋的东三省总督不让,而是朝廷不让。要想修铁路?没问题,咱欢迎,您先去朝廷那儿报备,得了条陈别说铁路,就是港口码头都可以开放。 十五年铁路经营权,这得多大的利润?不说别的,每年经关东流向各地的木材、皮草、牛羊、人参等等,就不计其数。况且,随着开关,这关外的移民潮绝对是势不可挡。这里头的商机谁都明白有多大。何绍明这位东三省总督治理关外,明白话早就放出去了,取消厘金,鼓励工商。而且,各式各样的工业园区就立了不下三处。这货物流通,单单是运输的费用,想想就流口水。 不说别的,就单独算每年从江南运到恰克图的皮草、茶叶、丝绸,现如今就得几千万银子的利润。修了铁路,价格虽然降了,可量上去了。这利润只会增加不会降低。 北美、南洋的商人,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厂矿之上,买办铁路,也只挑经过矿山的路段。而山西老财们则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通往满洲里的铁路上。谁都知道,铁路一通,山西商人得以生存的中俄贸易线势必转移。要想保住饭碗,只有不惜血本地投入! 主持之人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下面拍卖的路段标号133,哈尔滨到满洲里,起价四十万银元……” “四十六万!” “五十万!” “列位,抬抬手,兄弟一家老小就指望这条铁路活了,六十万!诶?老张,你要举牌子我可跟你翻脸……” …… 场面彻底地沸腾了。这让躲在后面的何绍明一早就乐得流出了口水。他左右揽着乔雨桐,低声道:“瞧见没媳妇?不花一分钱,赚了一条铁路。做生意就得这么干!” 乔雨桐抿着嘴笑道:“爷,您这孙女婿可不地道……您瞧瞧,我爷爷几十岁的人了,这会儿让您给急成什么样了?” 何绍明顺着乔雨桐的手指一瞧,就见最前排,满头银发的乔致庸老爷子已经憋红了脸,愤然起身:“一百万!这铁路,乔家要定了!” (话说我到底欠了大家伙儿多少章?有算明白的没?劳烦提个醒,这债得慢慢还了。等身体好点儿,一准儿加倍更新。)(未完待续) 二五零 风潮(六) “标号133,哈尔滨到满洲里,乔致庸老爷子出价一百万银元?哪位还要继续加价?一百万第一次……一百万第二次……一百万第三次,成交!” 碰的一声,随着木锤重重地击在案头,下头的乔老爷子已经乐开了花。险些就有些手舞足蹈!这乔致庸老爷子,自小考了功名,本打算走上仕途,不想家逢变故,不得不弃学从商。这一辈子受书本熏陶,一向温文尔雅,被大家伙儿一直尊称为儒商。这会儿居然有些得意忘形,实属难得! 也无怪老爷子这么乐呵,十五年铁路经营权,优先续约权,这铁路还是自个儿孙女婿修的,只要不出意外,乔家就可以独享该段铁路几十年!乔家每年除了票号,走往恰克图的货物就上千万的银子,往返折腾的路费就占了活物价值的三分之一强。有了这条铁路,不用别的,单单就运输自个儿家的货物,不出十年就能回本。由此可见,这里头到底有多大的利润! 另一方面,谁都瞧出来了,这何绍明手握重兵,汇聚天下人望,往小了说就是大清国最强大的地方军阀,朝廷纵使忌惮也没人敢动;往大了说,保不齐哪一天这九五之尊就得换人。那近十万关东军精兵,可是时刻枕戈待旦。有利益、有保障,这就相当于抱住了金饭碗。比修那个不妥底的乔家大院强多了。 乔致庸老爷子笑呵呵地左右作揖不停:“列位,承让,承让了,都照顾我这老头子,谢谢诸位了。” 下头那些落单的各地商户,鼻子没气歪咯。什么叫让?您一家伙出了上百万银元,活生生用银子砸住了大家伙儿,谁敢跟您抢啊? 台上拍卖还在继续,可乔老爷子已经意兴阑珊,最中意的路段已经拿了下来,已经是别无所求。随即起了身子,领着两个账房朝后就走。 后头,瞧见老爷子走了过来,还在跟乔雨桐亲亲我我的何绍明急忙起了身迎上前去,俯身就是一礼:“爷爷。”这可是二人头一回见面。拍卖会定了时间,一早就通知了各地有往来的大商户。本以为乔家会让乔雨桐做代表,可谁也没有想到,乔老爷子居然亲自来了。将将赶上,而后只跟乔雨桐打了个招呼,就一头扎进了会场。 老爷子这会儿红光满面,就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笑容满面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何绍明。看罢,已经是称赞连连:“好,好啊!丫头,你这夫婿找的好啊!从朝鲜一路杀到辽南,尸山血海里走一遭,如今天天下谁不知道辽南何帅的威名?好!算是给国人涨了脸面!” “爷爷~”乔雨桐抿着嘴娇羞不已。 饶是何绍明脸皮厚,也禁不住老爷子的夸赞,老脸一红,赔笑道:“爷爷还是叫我绍明吧……这仗是全军上下,数万弟兄们抛头颅洒热血,拧成一股绳拼出来的。小子不过是恰逢其位罢了。” 闻言,老爷子居然嗤的一声笑了:“占着好位置的人多了去了,叶志超、丰升阿之流,哪个不是手握重兵?结果呢?碰到小日本就闻风而逃。也就是绍明你,有兵又敢战!这声何大帅,老头子叫得!”说着,已经肃容,躬身就是一礼。 “爷爷,您这是干嘛?”何绍明急忙上前搀扶。 老爷子犯了狠,饶是何绍明年轻也没拉住,这一揖一作到底,良久才起身:“绍明,老头子这一礼是替天下百姓谢谢你,若不是你,这万里江山,四万万百姓还指不定如何被蹂躏荼毒呢。我这儿只一句话,你是我乔家的女婿,乔家别的没有,千万两的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但有所需,只要说个数,老头子就算倾家荡产也给你送过来。可有一样,你从今而后无论做什么事儿,得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只希望来日少死上几个人……”老爷子话说到一半儿,留了一半儿。这内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商人做到乔老爷子这个份儿上,已经不在乎赚多少银子了,在乎的是家国天下。试问哪一次改朝换代不血流成河? 闻言,何绍明心中一凛。事实上近来一些日子,闲暇下来的何绍明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甲午完结,那就意味着关东军的枪口已经从对外转而对内了。他一直以来就打的推翻满清的主意,打的是兴起一场变革的主意。而变革,就意味着新兴的利益集团取代旧有的利益集团,尤其是在这举国沉沦之际,可以想见,即将面对的阻力会有多大。反抗,必然是激烈的。想要搞一场不流血的政变,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刺刀对着自个儿的同胞,这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落忍。更加让人忌惮的是,列强的利益在远东纠结在千万里国土上,俄国、英国、法国,还有舔着伤口等待下一次机遇的日本。何绍明只要行错一步,不但满盘皆输,而且很有可能将整个局势推向比历史上更加悲惨的深渊。 想想吧,如今已经是地方督抚自重,南下取了京师,发起政变,那就将面对彻底的军阀割据局面。守旧的地方军阀,绝对不会眼瞧着自个儿的利益遭受损失,列强也不会允许远东出现一个强有力的新兴国家,两厢叠加起来,关东军面对的将是什么不难而知。 而这变革又要走下去,主意当初已经定下来了。那就意味着,何绍明从今而后就要开始走钢丝,不能左更不能右,把握住每一次机会,从而缓慢而有力地崛起。真要南下定鼎,势必会破釜沉舟将自个儿所有的家底展示出来,让列强以及地方军阀都忌惮,也只有如此,才能逆而夺取! 何绍明从一开始就考虑的是推翻这个体制,革新种种制度,使其顺应天下大势。从没有考虑过将某一民族视为仇敌。可即便如此,未来的路,也必然铺满了血腥。一场甲午,单单就是关东军就损兵将近一万,无数大好男儿血洒疆场。而今后,流的血只会更多……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何绍明心思起伏不定。扶着老爷子的手略略一僵持,而后强劲有力地将其扶了起来,抬起头,眉宇间全是厚重:“爷爷,我何绍明今儿就把话说清楚……我这人没别的长处,有些好色,有些吊儿郎当,遇事儿也不够稳重……可有一点,我这人只要认准一条道,即便是撞了南墙,也要翻过去,继续往下走!这条道以前从没有人走过,前头到底是什么风景谁都不知道。小子别的不敢说,但凡如果某一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要求我停下脚步,抑或是转身离去,我绝对不会贪恋所谓的权位。卷了银子,陪着老婆孩子世界各地云游一番,也是别样人生。” 乔致庸老爷子双目如鹰,紧紧地盯着何绍明不放。良久,见其没有半点儿躲闪的意思,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有你这话我就安心了……之前所作所为,天下人自有公道,只要绍明自省其身继续这么走下去……”老爷子不说了,而是笑着拍了拍何绍明的肩膀,随即转头对乔雨桐一笑,而后甩开袖子迈开大步朝外就走。 “爷爷,您不到家瞧瞧?”乔雨桐在后头追喊道。 老爷子只是摆了摆手:“人也见了,铁路也买了股份……知足了,这趟辽阳没白来……对了丫头,我回头叫账房给你支取四百万银子,怎么用你瞧着办……走啦!” 什么叫洒脱?瞧瞧乔致庸老爷子!何绍明这会儿是打心眼里的佩服。那四百万银子,说白了就是白送给何绍明的。何绍明的势力范围,从小小的辽南,一下扩大到整个东三省。纵使他再有美子,也撑不起这么大个局面。人家老爷子心里头有数,也没有旁人提,干脆就送了过来。 旁边儿,何绍明的小舅子亲兵额鲁这会儿已经张大了嘴,惊叹道:“好家伙,四百万银子……乔家姐姐真值钱……” 乔雨桐这会儿已经眼现泪花,瞧着爷爷远去的清癯身影,垂泪道:“不要胡说,这银子可不是为了我……是冲着你姐夫。” “诶哟,姐夫,您可忒值钱了。” 何绍明眼睛一瞪,顿时就让额鲁收了声。乔老爷子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图的无非就是个安稳。可之前的那番询问,分明就说明了老爷子心里头,有天下为公四个大字。绝非趋利之徒!所以,老爷子送的心安理得,何绍明收得也是心安理得。而且,何绍明不缺钱。他家底如何,老爷子多少心里有数。这四百万银子,绝对会安置在最恰当的位置。 大清这条破船已经走到头了,谁想希望看到一条别样的道路。老爷子也不例外!那何绍明就走出个别样的天地,让天下人瞧瞧! 深吸一口气,瞧着老爷子身影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何绍明暗自给自个儿打气:只有自个儿,才知道这条路究竟通往何方,也只有自己才能把握方向……展布东三省,风潮已经隐隐形成,这会儿也该吹到京城了吧? (可能还有一章,近来就是一个感觉,胃酸。。。这就是总吃流食的后果,诶~我饿啊!)(未完待续) 二五一 风潮(七) 京师。 乐寿堂内,慈禧对着那盏朱纱台灯兀自出神,手中,是揉皱了的一纸电文。李莲英屏声静气就侍立在一旁。透过慈禧的手指,隐约现出电文一角“关东军大举扩军……兴办铁路”。不用说了,何绍明根本就没想着保密,反倒是将自个儿的一举一动公之于众。这内里的意思,就是要逼着朝廷有所作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慈禧扭过头问道:“莲英啊,现在李鸿章做什么呢?” 李莲英俯身行礼道:“回老佛爷,奴才听说他在贤良寺内读书、种菜。” “进退有据,光凭这一点,找个接替李鸿章的人就难啊。”慈禧叹道,不经意地对李莲英,“你说呢?” 李莲英恭敬答道:“回老佛爷,这是朝廷用人的大事,奴才不敢多嘴。” “嗯。”慈禧赞赏地看他一眼,“我不过是随意问一句,也并没有要你回答的。唉,局势衰微,若要有一个人,既有李鸿章的才能,又有你这般谨饬,那就好了……若是有几个李鸿章这样的,哀家何至于让个活曹操欺负到头上来?”话音一转,已经是满脸的愤怒,将电文狠狠掷了出去。 也无怪慈禧这般愤怒,在关外开铁路,这不是明摆着惊动祖宗陵寝么?这也就罢了,那扩军,更是将刺刀逼在了慈禧的脖子上。之前就有五个师,近八万虎贲,再扩得扩多少人?何绍明的心思摆明了不在一个‘小小’的东三省,而是志在天下! 慈禧怒不可遏,偏偏有气儿没地方撒。形势不如人,也只能暂时低头。不仅如此,何绍明报上来的条陈,就是再大逆不道朝廷也得准奏!无论是官吏任免,抑或是兴革铁路、厂矿。没办法,谁让人家何绍明占着一个理字呢? 这场不太光彩的甲午打下来,有识之士,甚至市井小民都知道,这大清国得变一变了。前有公车上书请求变法,后有各地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报纸在呼喊,何绍明就依着这股风潮率先而为。 人家任免官吏,理由是杜绝官场沉疴,兴办厂矿、铁路是要图强,朝廷若是阻止,那就是阻挠革新。朝廷现如今已经大失人望,这会儿再行错半步,这天下就得群起而攻之。现如今就算慈禧有再大的不乐意,也得打落了牙齿,和着血吞到肚子里,而后还得卖个笑脸:通电天下,褒奖东三省总督何绍明率先革新。 慈禧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猛然问道:“皇上不是吵吵变法么?最近可有什么举动?” “回老佛爷,除了屡屡召见康有为,别无其他举动。” 慈禧眼珠子一转,脸色已经不好看了:“他天天吵吵变法,哀家都说不管了,怎么这会儿反倒没动静了?” “这个……”李莲英垂着头,抬眼瞟了一眼上座满脸怒气的慈禧,小意道:“可能是圣上有所顾虑吧……” “有什么好顾虑的?再不变变,这大清就得亡国啦!”慈禧说完,猛然想到问题所在。这皇上,顾虑的怕是自个儿吧?所以在缩手缩脚。想到症结,慈禧起了身子吩咐道:“莲英啊,摆架养心殿。” 养心殿东暖阁,光绪端坐榻几,奕劻、翁同龢、世铎、徐桐等神情肃然,站立一旁。 自签订《马关条约》以来,日渐憔悴的光绪,今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连说话都显得简洁有力了,“今天找你们几个来,要商量两件事,一是赔款,二是练兵。这是关系到挽救颓败国势的大计,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四千万两银子,比之历史上少了许多,可这也顶得上大清国半年的税收了。又是修园子,又是办寿辰,加之一场糜烂的甲午之战,如今大清国的户部库房里头已经连老鼠都懒得光顾了。 光绪说得简洁,这几个人听着心里可就复杂活动开了。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原来都是李鸿章的活儿!现如今北洋被朝廷一分为二,直隶总督那是北洋的老人杨士骧,而北洋大臣却是荣禄。这两个职位本就是连在一起的,如今分开了,具体谁负责什么,这里头说道可就多了。归结起来,就是兵权与财权。重中之重,又是兵权的归属。 荣禄升迁的圣旨下了好几个月了,如今还候在京师,无非就是多方活动,好把这兵权抓在手里头。 这几个人,奕劻是表面昏庸心里比谁都明白,他知道,尽管慈禧相信他,但他从一个穷贝勒爷升为亲王才是多久的事呀?这事儿老佛爷没发话,他可不敢多嘴。大学士徐桐年事已高,平常朝廷有什么事根本不叫他,但今天叫了,还叫他拿个主意,无论最后兵权在谁手里头,肯定是要得罪人的。这事儿,他不不干。头几个月前,翁同龢本来心里很笃定,接替李鸿章,环顾朝内,舍我者其谁?可这会儿,一场宫变将帝党打了个七零八落,就是他这个帝党领袖也有朝不保夕的危险。况且人选里头根本没自个儿什么事儿,荣禄那是后党,杨士骧可是北洋的人,这二者怎么看怎么像穿一条裤子的。归根结底,没自个儿什么事儿。每每想到这个,老翁就这心里头就郁结的厉害。 见三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光绪便点名道:“翁师傅,《马关条约》赔款究竟落实得怎么样了?” 翁同龢清一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见慈禧搭着李莲英的手臂,由外面走进来。 光绪连忙站起,就欲跪礼,“儿臣叩见亲爸爸……” 慈禧没待他跪下,就亲手将他扶住,说:“皇帝坐,我只是过来看看。”又转对已跪在地上的翁同龢等人说,“你们也起来吧!”说着,竟自在榻几旁的锦凳上坐了下来。 翁同龢他们简直傻眼了,这可是把平日的顺序颠了过个啊!随即这心可就提到了嗓子眼,俗话说是有反常即为妖,这老佛爷打算起什么幺蛾子? 光绪更是慌得话都说不转了,“亲爸爸请坐上,上面……让儿臣陪坐这,这里……” 慈禧笑道:“没事,我坐这儿挺好的。你们谈事吧,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光绪哪里肯坐,急忙说道:“儿臣坐上面,让亲爸爸陪坐一旁,总不合适……” “你这孩子!有什么不合适?你是皇帝呀……不要再说了,再说,你就是不让我待在这儿了!” 老佛爷这么一说,光绪不敢再让了,兀自心里头七上八下地搭着榻边坐了下来。若是早前,母子间的一番谦让,一准看得这几个大臣心里热乎乎的,没准儿连眼眶都得湿润了。可之前那场宫变,就是明摆着撕破脸皮了,这会儿再来这么一出,怎么瞧怎么让人觉着别扭。 光绪强忍着不适,对翁同龢道:“翁师傅,《马关条约》赔款究竟怎样落实?你继续说!” 翁同龢稍稍想一下,道:“四千万两白银赔款,年内偿付。最初臣等商量本想提高关税而自筹,但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不同意,臣等别无他法,只得问山西、两江、两广大商户借债。” “够了吗?” “尚且不够……各地大商户,多有举家迁徙至关外者……纵使留下来的,也多番托词……” 翁同龢这样一说,在场的君臣几个,除了愤怒之外,一个个不禁黯然神伤。好家伙,朝廷借债,人家根本就不搭理,反倒跑到关外投资铁路去了……这到底谁是朝廷啊? 慈禧也不说话,只是向光绪投去深深的一瞥。 光绪抬起头来,正好接触到慈禧的目光,不由警醒!马上挺直腰板,坚定地说:“国家弄到了如此地步,光伤心也没有用,得想法子挺过去!实在不行,就……就借外债!借外债赔款的事,庆王和翁师傅继续办理……”顿了顿,朝慈禧那头瞥了一眼,转而嘱咐道:“但要牢记,不可伤国体。” 下头众人齐声应是,就连慈禧也投来一丝赞许的神色。 光绪转对世铎道:“世铎,关于练兵的事,翰林院上了不少条陈,可有了腹稿?” 世铎抬头瞧了老佛爷一眼,可慈禧这会儿正笑呵呵地瞧着光绪,根本就没搭理他。无奈,他只得和稀泥道:“奴才都看过了,也跟诸位大臣商议过,奴才觉着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都有道理,有什么道理?大家伙儿眼巴巴在这儿等着呢,结果世三爷一垂脑袋,不说话了。大家伙儿明白了,哦,感情这世老三是在和稀泥啊。 光绪皱了皱眉,转而又对翁同龢道:“翁师傅,你说说?” 翁同龢对这件事不止思虑一日,当下便说:“甲午一役,北洋海军全军覆没,要想重建,就朝廷目前财力而言,几无可能!陆军方面,湘军早已解体,淮军现在也已经彻底溃散,再搜罗旧部,没有必要也没有好处!其他如在八旗或绿营兵基础上改造也很困难。加之北地何……因此,臣以为,应当重起炉灶,组建一支陆军,朝廷尽可能的财力去扶植它……” 光绪眼里露出赞赏的神色,却问慈禧:“翁师傅所言,亲爸爸以为如何?” “翁师傅说得好!”慈禧毫不含糊。“只是这练兵之事,实在太重要,由谁来统领,皇帝想过没有?” 一下子触到最敏感人事问题,几个大臣几乎屏住了呼吸。杨士骧、荣禄,二选一,怎么选都对帝党不利。其实此前翁同龢一直琢磨着用凯泰。尽管凯泰资历浅,可那是正经的黄带子,挂着贝子衔头,也是姓爱新觉罗的宗室!更难得的是在甲午战场上屡建功勋!凯泰练兵,不敢说练得如何,可起码,这兵权绝对不会落到后党手里头!要知道,郑亲王这一脉,可是备受慈禧打压! 不过老翁也知道,这事儿是绝无可能的。现如今虽说皇上还摆在前头,可真正的大权可都在老佛爷手里头攥着呢。但凡有点儿什么出格的事儿,老佛爷一准儿就得跳出来! 由谁来统领练兵之事?这事光绪岂止想过百十遍?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上从来是只有慈禧说了算的。因此,他微微躬身道:“儿臣正要请亲爸爸圣裁!” 谁料慈禧竟很严肃地道:“皇帝这话说得差了,这样的头等军国大事,怎么能够由我老太太来定?你是皇帝,你决定吧,我决无异议!” 邪门儿,今儿也太邪门儿了!前头慈禧的那一番作为,算作收拢人心也就罢了。可这会儿在这关键问题上,居然也让光绪拿主意!那场宫变近在眼前,慈禧就不怕再来这么一遭?光绪有了兵权,而且练兵的地点就在直隶,再来这么一遭,慈禧以及后党绝对是下地无门,上天无路! 下头的一众大臣,这会儿也是心思各样。 七老八十的徐桐,胡子抖动着,明显动了心思。他可是四朝元老,比威望,这里头谁也比不过他!又是心学大师,儒家内圣外王那一套也不含糊,他觉得他行。 世铎与奕劻本来就对兵权没了指望,就求着靠着老佛爷这棵大树,安安稳稳地富贵一生。听闻这句话,二人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心里头那句‘老佛爷三思’已经呼之欲出!皇上有了兵权,回头得怎么收拾他们?那下场绝对好不了! 相对而言,翁同龢心里的激烈程度比之这三人还要强!皇上拿主意,皇上拿主意!那不是说,只要光绪动一动嘴皮子,这兵权就到了自个儿手里?最次也是落在帝党手里头吧?有了兵权撑腰,帝党……大有作为!老翁这会儿已经激动得喉头来回嚅动,满脸的热切,朝着光绪不停地打着眼色。 光绪同样惊愕得不成样子,愣愣地瞧着慈禧,眼神里满是疑惑。而对面的慈禧,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良久,光绪总算是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肃容道:“儿臣谨遵懿旨。” (这算人品爆发不?:))(未完待续) 二五二 风潮(八) 光绪的目光缓缓向下头几人扫去。奕劻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世铎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老佛爷身上;徐桐竭力精神一些;而翁同龢竟有些耳热心跳。 光绪围着龙案踱步而行,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而动,他思虑着说道:“这个人必须精通军事,久经历练,还须勤慎忠诚,朕思来想去,只有一人合适……”骤然停足:“思来想去,也唯有新晋北洋大臣荣禄可堪重任!” 此语一出,不仅几个大臣,就连慈禧也感到意外!老佛爷这会儿欣喜之情已经是溢于言表,站起身激动道:“皇上决策英明,此职非荣禄莫属!” 这会儿,慈禧瞧着光绪的眼神满是慈爱,光绪的眸子里同样闪烁着温情,真是好一处母慈子孝! “臣等遵旨!”老佛爷这么一发话,众人连忙下拜领旨。 “起来吧,练兵的事是交给荣禄了,但你们几个肩上的担子却丝毫没有减轻。朕希望咱们君臣同心同德、卧薪尝胆,共度艰难!” 瞧着光绪颇有些意气风发,精神振作的模样,慈禧不禁连连点头称赞道:“皇帝,你是我打小儿抱着长大的。从小就带在身边,除了偶尔,大多就睡在哀家身边儿。这情分,亲母子也不过如此。外头人说哀家把持朝政,他们知道什么?皇帝年轻,总是浮躁一些,朝政不比寻常,稍稍一乱,就不可收拾。有哀家在旁边儿,不也好提个醒么?” 光绪连忙俯身下拜:“亲爸爸教训的是,甲午……儿子还是浮躁了。” 身子还没拜下去,已经被抢过来的慈禧给扶住了。“傻孩子……如今瞧着你处理朝政张弛有度,哀家总算放了心。皇帝不是要变法么?没说的,哀家头些日子不是说了那么一嘴么?这大清也是该变一变了,再不变咱们孤儿寡母都快没活路了!变吧,皇帝主持,哀家放手!” “亲爸爸?”光绪的眸子里闪着激动。 慈禧用力握了握光绪的手,眸子里已经现了泪花:“哀家瞧着你长大了,这心里头高兴!” “是!儿臣定然实心变法,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光绪已经涨红了脸,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下头那几位这会儿已经彻底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谁也没琢磨明白,老佛爷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出?翁同龢琢磨了半晌,骤然就想起了午时之前送来的电文,这才恍然,心道:这老佛爷怕是让何绍明给逼得吧? 想明白这点,脸上的笑容已经化作了苦笑。 宣武门外,强学会。 已是掌灯时分,园子里的景物都被一片苍茫暮色所笼罩。园子里火把丛丛,房檐上更是挑了几盏马灯。与会人等就静静地站立在一旁,围成一个半圆,将中间的康有为如众星捧月一般凸显出来。 在众多火辣辣目光注视下,康有为从容地抻了抻衣襟,站上椅子。神色之间满是自信!像在万木草堂对着他的弟子讲课一样,康有为将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在康圣人看来,如今这大清国,了知天下事儿的,知道怎么变法图强的,就他这么一号。其他人等,均是芸芸众生。懵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别说是给一帮读书人讲课,就算对象是给朝廷里的大臣,他康圣人一样不憷! “法为什么必须变呢?”康有为劈头就是惊心一问! 没听过他那套说辞,抑或是没见过康圣人的,不少人已经嘴巴撇上了天。为什么变法?这不废话么!连小日本都能欺负到头上来,更要命的是北方出了个活曹操,再不变法,如往日一般尸位素饕,这大清国要么被列强给瓜分了,亡国灭种!要么,就得改朝换代! 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康有为已激情地说了起来:“因为天地万物都是在变化的!风吹云动,天无时不在变;春华秋实,地无时不在变;生老病死,人无时不在变。所以,变是古今的公理,变也得变,不变也得变……如果我们把变的权力拿到自己手中,可以保国,可以保种,可以保教,如果我们放弃了,那结果就不是我所敢直言的了……日本以自变而强国,印度以不变沦丧于英国,波兰眼见得要被瓜分而准备变法了……要变,就得维新,就得改良!” 康有为的一番说辞,已经引得下头喝彩连连。 “好!” “好!” “康南海不愧为新圣!” “广夏兄变法之理缜密,他日朝廷定然邀兄主持变法!” 士子们以及那些年轻的官吏,一个个躁动着,满是仰慕地瞧着意气风发的康有为。改革势在必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真正视野开阔的,还真没几个人。康有为一番自圆其说的说辞,算了让大家伙儿开了眼界。不说别的,这些人知道日本,知道英国,可能还知道印度,可知道波兰的少之又少。更有些人,交头接耳地询问着,这波兰到底是在大清东面还是大清西面。 就在这一片躁动当中,谁也没注意到,人群之中,一名白衫士子微笑着缓缓地地摇了摇头。这人不是旁人,却是考场失意的梁启超。 自从梁启超做了《时文报》的主笔,这师徒二人已经有年许未曾相见。二人对于一些见解的分歧,最后演化为矛盾,已经是路人皆知。碍着此时康圣人的名声,梁启超已经沦落为欺师灭祖、助纣为虐的叛徒! 听了昔日恩师还是早年的那些说辞,这会儿梁启超心里头只有深深的失望。无论是波兰变法,还是日本的明治维新,其情形绝对与大清迥然不同。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所有权力都集中在皇帝手里。所以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的皇帝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康有为一直把维新的希望寄托在光绪身上。潜意识里,他还觉得现如今是圣主蒙尘,是慈禧从中作梗,欲除之而后快。只要把慈禧除掉,光绪掌握了实权,那么维新就一定会成功。 错了!错的离谱!他错在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清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年来与何绍明频频的书信电文往来,让梁启超看清了一个事实:清朝就是一个外族统治的朝代,并且满人在全国人口中占的比例是绝对少数。几百万满人统治着四万万各族百姓,这就使得满人为了统治一个比自己本族庞大得多的民族时,本能地更多的是去考虑自己本族的利益,以及怎么去控制占据人口大多数的汉人。朝廷里的官制,大学士尚书侍郎满汉各半外,军机处与六部及封疆大吏绝大多数都是满人。并且在这些官位里,许多都是父传子、子传孙这么一代代世袭下来的。这种情况直到太平天国之后才开始由汉人担任封疆大吏。 一个满人来统治的朝代,做为少数族群,他们之间共同的利益就是维持本民族的统治,这个共同的利益使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所有的满人组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来统治国家,在这个利益集团里,皇帝只是这个利益集团的代表或者说是家长,如果这个利益集团不复存在,那么皇帝的统治也就不复存在了。 而日本、波兰则绝对不存在这种情况。人家的改革,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全体民众的利益,是整个民族拧成一股绳的奋发向上!试想,一个在不改变少数民族统治利益情况下的变法,可能成功么?即便成功,那又能改变多少? 思索的光景,整个场面已经是热闹非常,一群人簇拥着康有为东拉西扯往里就走。而康圣人则是一脸刚愎的谦虚着。 梁启超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就是他对昔日恩师抱负、理念的评价。失望,甚至是绝望!他深锁着眉头,似乎已经瞧见了来日变法的失败。洋务派这条路走不通了,维新变法这条路眼瞅着就要走进死胡同,难道这泱泱华夏就没有出路了么? 也许…… 梁启超叹息之后,转头瞧着北面,神色从迷茫到犹豫,最后终于变作笃定。随即再深深瞧了一眼园内的喧嚣,对着谈笑风生的康有为一揖到底,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贤良寺。 两张对坐的藤椅,中间摆放着一张茶几。一双妙手将托盘放置在茶几上,而后擎起茶壶,行云流水一般往几只杯子里点了茶水。涮过之后,再斟了七分。 “荣大人,请用茶。”开口就是一口甜甜的嗓音,这服侍之人正是李鸿章的半个闺女,玉敏。 荣禄借着端茶的光景,连连瞟了几眼玉敏这个俏婢,心里头连连称赞这李鸿章还真是好福气。 李鸿章瞧着荣禄有些干槁的面容,感叹道:“遥想仲华当年,白马红缨,英气勃勃……还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荣禄一听笑了:“我受的那点苦,和老中堂比起来,那简直是福了。” 李鸿章摇头戏谑一笑:“只怕从今而后,仲华就要架在这火堆上烤了……” “朝廷简拔了荣某做这个北洋大臣,而直隶总督却是老中堂的门生得意弟子杨士骧。从来直隶总督就跟北洋大臣不分家,这回分了也好,他日荣某最多有一半被架在火堆上。”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大笑不止。 荣禄仰天长笑半晌,而后肃容拱手道:“老中堂,实不相瞒,荣某此番就是向老中堂来问计的。” (恩,不用怀疑,真算是人品爆发了。大伙儿开心了吧?)(未完待续) 二五三 风潮(九) 乐寿堂。 榻子上,慈禧端坐着,手里擎着一碗参茶,一边呵着气,一边慢慢地品着。 下头,奕劻与世铎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急得满脑门子的汗珠子。这二人可算是慈禧的铁杆心腹,都是从破落户里头简拔出来的,其自身的权势完全跟慈禧结为一体,根本就不可分割。这会儿,俩人你一嘴我一句,说话间已经带了哭腔。 “老佛爷明鉴万里,皇上始终太过年轻,性子不够沉稳,若是任由皇上变革祖宗成法,他日必酿成大祸啊!” “……皇上是好皇上,甲午的时候,没日没夜地批阅公文,奴才可都看在眼里呢。可有一点,老佛爷,您瞧瞧皇上身边儿都是什么人啊?都是奸佞小人,头一个就是翁同龢!” “康有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口口声声要废了咱们旗人的铁杆儿庄稼,没了俸禄,百万旗人都喝西北风去?”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变法还得一点点来,奴才恳请老佛爷收回成命!” “奴才附议!” 任由这俩人如何苦口婆心,上头的慈禧依旧安安稳稳地坐着,半点儿也没有明悟的意思。这俩人就纳闷儿了,今儿老佛爷到底犯了什么邪性? “老佛爷,若是任由皇上胡闹,国将不国啊!” 奕劻悲切的一嗓子,总算喊动了慈禧。可事态并没有按照奕劻的猜想进行,只见慈禧重重放下了茶碗,而后美好气儿地瞧着他们二人,开口就是训斥:“混账!私下非议圣上,你们可知罪?” “这……” “啊?” 眼瞧着慈禧动了肝火,二人满脸惶恐,无助地瞧着慈禧身旁的李莲英。 李大总管轻咳一声,低声劝慰道:“老佛爷,庆王爷与世大人,还不是为了大清国着想么?皇帝还是急躁了一些,这朝廷说到底还得老佛爷您来把关。” 听了李莲英的劝慰,慈禧脸色好了一些,长出一口气叹道:“你们呀,做事儿不动脑子!甲午打成这德行,还出了个活曹操,我瞧这大清是得变一变了。否则,他日何绍明来个叩关南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连带着你们这些当臣子的,都得没了活路!”顿了顿:“你们担心的也不无道理,从前皇帝是急了一些,光想着好的,没想着坏的。可这些日子再瞧瞧,不也稳健了许多么?遇上这档子事儿还真锻炼人。”话音一转,询问道:“北面的通电,你们都知道了?” 见二人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这何绍明又是开铁路,又是扩军的,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逼着咱们赶快变法啊!人家有了成绩,天下有目共睹。比较之下,朝廷无所建树,还不丢尽了民心?哀家也想缓一缓,只是如今的情势……诶!再者说了,变法势在必行,可这操作之人是你奕劻能成啊,还是你世铎能经手?不由着皇帝去闹腾,难道咱们真坐这儿等死?” 这话说开了,二人也就明白了。甲午一战,将大清朝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地撕掉了。老佛爷想要维系固有的局势,已经是不可能了。若要维系,也只有革新一途。可她一个连铁路都要用马拉着火车才敢坐的老太太,能懂得什么?后党份子更是如此,忠心够了,半点儿能力全无。唯今之计,也只有由着光绪去闹。 世铎兀自犹疑道:“老佛爷,倘若……倘若他日局面不可收拾……” 慈禧嗤的一声笑了:“皇帝年轻,难免听信一些小人的谗言。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关键时刻就得提醒一二……再者说了,荣禄不是得了练兵的差事么?” 明白了,全明白了!二人对视一眼,恍然,而后齐齐拜倒在地:“老佛爷圣明!” 贤良寺。 李鸿章无奈一笑道:“仲华,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头子从这个位置退下来了,明眼人都瞧出来老头子这条道走绝了。你这话不该问我啊。” 荣禄却一脸诚恳地道:“当官人人都会,但要当好,特别是如老中堂那样当出一番作为来却就难了。” 李鸿章悲怆一笑,“仲华,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我有什么作为!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岂不闻,‘杨三己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 ‘杨三己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这对子就出在甲午年。当日清日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灭。一时间,国人义愤如潮,将丧师辱国之罪统统划归李鸿章名下。适逢著名的昆剧丑角杨三去世,有人挖空心思,作了一副对联,把李鸿章捎带进去加以痛骂。自此,‘杨三己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这对子广为流传。 荣禄正色道:“李中堂乃大英雄,怎么能在意小人中伤之语!不是荣禄恭维老中堂,若论审时度势,脚踏实地能办几件实事的,当今朝野,无出老中堂之右者!” “北面还不是有个何绍明么?我老李不如他远矣。”老李这话酸味十足。 荣禄连连摆手:“不一样!老中堂是大清的忠臣,怎可与那乱臣贼子自比?”瞧着李鸿章依旧没提起兴致,荣禄凑过去低声道:“不独荣禄这样看,太后老佛爷更是这样看,今日让荣禄登门求教,也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知李鸿章者,太后也!”瞧着荣禄诚恳至极,李鸿章信了,说出一句,眼中已是泪光闪闪。 荣禄扶他在椅上坐了,又端起一杯茶奉上道:“老中堂且先用茶……” 李鸿章揭开碗盖,啜口茶,待情绪平静,这才慢慢道:“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好,办洋务也罢,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实在在放手办理过?不过是勉强涂饰。虚有其表,无有其实,不揭破不戳穿还可以敷衍一时。好像一间破屋子,靠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也可以用纸片将它裱糊得明净光鲜。即使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修补,还可以支吾对付一阵子,如果遇到风暴袭击,这纸糊的屋子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我这个裱糊匠又有什么方法,又能负什么责任呢?”说到这里,悲从中来,已是哽咽难语了。 荣禄也是一阵唏嘘:“老中堂一番话真是说到事情的骨髓里边去了!但作为大清的臣子,吾辈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如今这个裱糊匠轮到了我,怎样去做,还望老中堂不吝赐教。” “仲华这样说,老夫也就不谦虚了。”李鸿章淡淡而论:“方今这大清,《马关条约》已经签定生效,毁约绝无可能。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那帮子士子以为迁都可定天下之本,殊不知恰恰相反,朝廷如若将都城由北京迁到西安或其他地方,势必引起天下震动,人心恐慌,这其实也是不言而喻的。变法为当今大趋势,凡有识之士,无不认为变法之计非行不可!但哪些可变哪些不可变?以何种方式去变?都要切切商议,稳妥实行。因为这牵涉到祖宗成法,国之根本,更需皇上太后乾纲独断,我等做臣子的只能先作建议,千万急躁不得。最后就是练兵了,我以为,仲华眼下能做、必须做、急需做的也是这一条……”说到这里,李鸿章语气又变得悲怆了,“甲午一役,北洋水师葬之黄海,今后几十年再想恢复这样一支海军几无可能,国家只能依靠陆军了。然而老头子所练淮军已成腐败老迈之师,断难再作指望,湘军也早已是明日黄花。仲华要有作为,就得先练兵,要练兵就得重起炉灶,练出一支完全不同于湘军淮军的新式陆军来!” 荣禄心里惊奇,这简直与皇上、太后旨意一般无二!当下拱手称谢道:“老中堂教诲,使荣某茅塞顿开!然而荣某还想请教中堂,荣某虽被冠以知兵,可说到底不过是老一套,于新式陆军一无所知。如今算是两眼一抹黑啊……” 李鸿章沉思道:“这个仲华不必着急,可以慢慢物色一个既对朝廷忠心耿耿,又能肩负起练兵重任,德才兼备的人物。” “哦?”荣禄略一思索,急忙追问道:“听老中堂的话,似乎早有人选?还请不吝赐教!” 李鸿章悠悠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凯泰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 “凯泰?”荣禄一听就炸了:“老中堂,这玩笑可开不得,谁知道凯泰到底是不是跟何绍明穿一条裤子?” 李鸿章连道‘无妨’,用小拇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练兵’‘统兵’‘分兵’。 荣禄略一沉思,一下子就明悟了,随即激动道:“老中堂是说……?” 老李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沉默良久,这才道:“莲府算是我老头子半个弟子,他也是赶鸭子上架做了这个直隶总督。朝廷此举,是要安抚北洋啊。仲华去了,莲府断然不会为难。回头我老头子去信一封,练兵所需钱粮,定然一应俱全。” “这……这感情好啊……来来来,中堂奉茶,奉茶……”荣禄这会儿已经是喜上眉梢。此行的两个目的,完满达成。 李鸿章这会儿收了脸色,前所未有地肃容道:“仲华,我这儿只一句话,北洋已经成了活物,你可断断不能走我老头子的老路啊!” “老中堂且安心,有钱有人,他日荣某必定带出一支铁军,未见其就不如关东军!” (为了richdad筒子,还是把这章发出来吧。慈禧的心理转折全在这儿呢。还请兄弟放心,即便如今兄弟胃残了,可绝对不会脑残,该有的绝对会有。:) )(未完待续) 二五四 风潮(十) 奉天府,盛京。 阳历八月,已是盛夏。盛京作为这关外的枢纽,东至朝鲜,南接山海关,北通吉林、黑龙江,西到蒙古大草原,这个时节正是热闹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商户、马队络绎不绝。集市里头,各色货物堆了整条街,都是大宗的买卖。穿着锦衣的江南商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买进药材皮草,卖出丝绸、布料、茶叶;汉语比之更生硬,或是穿着蒙古袍子或是一身白衣戴着斗笠的,不用说这是来自草原与朝鲜的商人;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敦促着通译叫卖着纺织机、蒸汽机等器械。只可惜这会儿大家伙儿都瞧着洋鬼子心里发憷,大多绕道儿走。几个洋鬼子身后,只是跟了一大帮小孩子,嬉笑着在起哄。 就在这一片熙熙攘攘中,走进来一队特色的人马。大夏天还穿着皮袄,身上还插着长短枪,兜售着人参鹿茸等物的,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北地的绺子。往里头一走,胆儿小的早就躲在一旁不敢吱声了。这会儿这些关外爷们儿半点儿也没有见不得光的架势,大摇大摆就进了集市,中气十足地跟往来客商讨价还价。但凡是碰到怀疑的目光,领头的保准往怀里一探,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儿,而后仰脖道:“瞧见没?红皮证书,上头白纸黑字写着爷的名号,这旁边还有照片。正经八百的公……差……三儿,好像不叫公差吧?” 旁边立刻有人补充道:“大当家的,咱这叫公务员……” 头领一拍脑袋:“是叫公务员!瞧老子这脑袋。”顿了顿,随即想起了什么,转身给身后那喽啰脑袋上就是一个暴栗:“说多少遍了?老子现在不是绺子,不能叫当家的,得叫……”头领又卡住了。 那喽啰赶忙再次提醒道:“吉奉路护卫三队主管。” 头领满意地一笑,转而将那张笑起来怎么看怎么狰狞的脸对着那商户道:“老先生,怎么样?咱现在可是何大帅的人,跟咱做买卖绝对公平交易,您要是不满意可以到衙门投诉……” 何绍明一纸公文放下去,关外所有的胡子全部招安了。现如今人家也是有身份的主儿——东三省商业护卫团。还有一部分分流出来,草创了邮政局。只不过如今关外这地界实在是地广人稀,这邮政系统不过是有个架子,还没有投入使用。倒是这个类似于后世物流体系的商业护卫团,颇受一众商人的欢迎。只要用了人家做护卫,当初只要点齐了货物,这一路顺风顺水,绝对不会有人找麻烦。而且,整个关外如今取消了厘金,采用了一次性的税收政策。这商业税里外里下调了将近两成,即便是多出了银子雇佣护卫,这里外里的赚头还是比从前大了许多。 集市的头尾,来回走着三三两两身穿黑色军服,头戴着大檐帽,窄窄的武装带上别着手枪,脖子上还挂着一只竹哨,只要他们转过身,就会瞧见背后用中英文写着‘警察’的字样。有他们往这儿一站,来回这么一巡逻,昔日里纵横集市的泼皮都消失了个干净。不但此处有,街头巷尾,只要是人多的地方,一准会瞧见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 刚开始大家伙儿瞧着新鲜,见那些个警察一个个绷着脸,始终如临大敌一般手按在枪套上,大家伙儿都躲的远远的。不知道这警察到底是干嘛的。可不用太长时间,这街头巷尾起个什么纠纷,哪个混混踹了寡妇门之类的,这些黑色制服的警察,肯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小纠纷,人家就客客气气地劝说一通,遇到欺男霸女的事儿,哨子一响,呼啦啦从四面八方来了一票警察,黑洞洞的枪口一指,亮晃晃的手铐子一上,走吧,局子里头说话! 盛京城本来就是满族龙兴之地,城里头的满人占了大多数。何绍明任了这东三省的总督,一时间风言风语的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何绍明就是大清的曹操,这会儿霸占了东北,就是要断了满人的活路!有的说何绍明军权财权都握在手里头,这旗人的铁杆庄稼算是吃到头了。还有的说,没看盛京将军伊克唐啊,还有其他几个将军都躲回关内了么?何绍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保不齐改天就要变天,到时候旗人肯定血流成河。 这话东传西传,越传越邪乎。到了后来,盛京城里头稍微有点儿家底的,三下五除二变卖了产业,无一不举家躲进了关内。剩下的,要么就是鳏寡孤独,要么就是破落户。大家伙儿都眼巴巴等着,等着这天到底啥时候变。 可万万没有想到,何绍明入主盛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对旗人一点儿动作都没有!相反,搞出了一套新鲜玩意,这盛京城不但没乱,反倒有些欣欣向荣的架势。不是说何绍明是大清的活曹操么?这话儿怎么说的? 于是乎,最新版的流言蜚语又出炉了:何大帅那是大清的忠臣,还是旗人子弟,怎么会是活曹操?说这话的都是京城里的奸佞,瞧着何帅蹿起太快眼热,这才编排了这些流言蜚语。还有的说,京城八旗一向瞧不起满八旗子弟,何帅就是在关外长大的,这才受了排挤。 甭管怎么说,盛京城没乱起来,大家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不仅如此,人家何大帅还特别恩遇,放下话来说是关东这地界准许旗人经营各种营生。这可是天大的恩遇!留下的都是破落户,指着那么点儿铁杆儿庄稼早就过不下去了,不少人都背地里给人家帮工。有了这么一条,这关外旗人可算有了盼头! 稍微有些心眼儿的,瞧着何绍明依旧不顺眼的,大多破口大骂,说何绍明擅改祖宗规矩,是奸佞!这话才一出口,立刻便被受了恩惠的人等的吐沫星子给淹没了。总之一句话,这关外现如今无论是风气抑或是社会状态,都是异常的和谐! “没错,我就是在收买人心!”骑在南行的马上,何绍明满面春风。 旁边儿,唐绍仪已经是满脸的焦急:“大帅!每年最少可是三百万银子,您得供养那帮蛀虫到什么时候儿?这代价也太……” “太大?”何绍明哈哈一笑:“少川,我给你算笔账。自打咱们占了这东北,朝廷就没发过一分银子的旗饷对不对?打从过了年起到现在,小半年了吧?咱们之前将公告也贴出去了,明摆着告诉那帮子蛀虫,现如今是不是我何绍明要断他们的活路,而是朝廷不要他们了。下个月到时候把这饷银一停,你说那帮人是闹腾到我这儿来,还是找朝廷闹事儿?” “下个月停了?那也是一百五十万的银子进去了!”唐绍仪此刻的位置,就是何绍明手底下的头号文官。一切内政,都是何绍明发话而后经由他手来操办。开关引移民、修铁路、开厂矿等等,已经折腾进去了何绍明的大半家底。而计划中的事儿还只做了一半,还要留下后续的资金投入,现如今唐绍仪恨不得一分银子掰成两瓣用。 “少川,你想问题太过偏颇了。”瞧着唐绍仪尚且不能理解何绍明的用意,并排的张佩纶解释道:“少川你琢磨琢磨,如今这关外之地有多少旗人,又有多少汉人?旁的不说,这盛京城可是地地道道的满城。大帅统御关外,这广袤之地本就是人口稀少,要是此刻把旗人摆在敌对位置,我等少不了麻烦。大帅的意思很简单,稳定大于一切,且先来个温水煮青蛙,再来个祸水东引,咱们这才好在这张老大的画布之上信手而为,不受掣肘。这关外稳定了,有了新气象,以后……呵呵。” 唐绍仪略一琢磨,旋即顿悟:“原来如此!” 张佩纶一番分析入骨,引得何绍明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没错,八旗制度的确是这个国家的症结之一,是满清立国的根本,但却不是国朝问题的根本。何绍明想要做的,不是什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若是两百年前,何绍明肯定毫不犹豫地喊出这句口号,而后引兵与鞑虏血战。现在满清入关已经两百五十年了,满汉虽有隔阂,可大多数的旗人早就被汉化了。而且,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现如今的局势不是换了个汉家王朝就能解决的,根子还在制度上! 从一开始,何绍明就很清楚地认识到,孙医生那一套之所以折腾了那么多年还没成功,除了没有兵,最大的根结就是没搞清楚到底要推翻什么。联络汉家的腐朽,推翻满清腐朽,这民国政府的高官居然有大部分是前清的老人。往往是上个月还穿着长袍官服留着辫子,下个月就剪了辫子,换了身元帅服,张口闭口嚷着革命。可骨子里,认为革命不过就是改朝换代而已。新政府这般气象,还能好得了? 思绪收回,突然警醒道,这孙大医生也该起来闹腾了吧?如今可是光绪二十一年八月,算算时间可不远了。只是,美国华侨的力量已经早被自个儿抢了先,如今北美就算是自个儿的后花园,孙医生还能折腾起来么? 略有些嘲讽地一笑,狠狠一策马,道:“都快晌午了,前头就是校址了,大家伙儿加快速度,蹭文爵先生一餐再说!”(未完待续) 二五五 风潮(十一) 盛京西南,浑河河畔。 一队人马顺着浑河而下,队伍前后都是荷枪实弹的关东军士兵,散了开来,将正中间的十几人严严实实地护卫起来。一众士兵都绷着脸,眼珠子乱转,四下扫视着可疑之处。行进之中,每每占据着制高点。正当中除了一身军服的何绍明,其余人等有穿长袍马褂的,更有穿着西式礼服一副绅士打扮模样的人。 日到中天,一行人等有说有笑,转眼上了一处山坡。打眼往下一瞧,稀溜溜的吸气声已经不绝于耳。就连神色一直淡定,据说是关东军里头养气功夫最好的张佩纶,这会儿都张大了嘴巴,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已经被彻底惊呆了! 顺着众人的目光往下看去,率先入眼的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道路两侧布满了齐腰高的小树,还有每隔十米便有一个的路灯;而后便是青砖绿瓦,四下林立的楼房。一水儿的红砖结构,宽敞透亮的窗子,玻璃上反射过来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再往后,各型各样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高楼大厦正拔地而起!挖地基、打桩子,和泥沙、码砖头,这头七八层高的大厦刚刚封顶,周身布满了脚手架,数不清的建筑工上下穿梭修整着;那头一群人喊着号子,奋力将一块钢筋混凝土的楼板吊装上去。 后头就是一处大工地!而前面,则与之完全格格不入!或是穿着马褂,或是一身西装的学子,捧着书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着什么。每每经过一名教师模样的学者,立刻便被一群人呼啦啦围了上去。 立在山坡上的何绍明,这会儿已经满脸的迷醉之色。如果用个应景的话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绝对堪比六月天吃上一块冰镇的西瓜,从里到外都透着舒坦!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总督关外伊始,何绍明旁的执政计划还没出台,这兴办教育便被列上了日程。十九世纪末的中国缺的是什么?不是钱财,而是掌握各种新式知识的人才! 一场国战,虽说赔了四千万的银子,更是割了半个朝鲜,可比之历史上,这也算逆天改命了。起码面子上国朝是与日本握手言和,而不是投降。就是这样,也是何绍明拼上老命搏出来的。战场上流血牺牲多少大好男儿不说,单单是为了这场战争,几年储备的老本几乎挥霍一空。 曾经何绍明站在山海关前,之所以没有即刻入关,后继无力也是其主要原因之一。之所以如此,还是差在一个人字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四万万的人口,这时候的国朝用地大物博来形容一点儿不为过。可偏偏就没有多少懂得操弄机械的工人,更没有多少懂得管理的人才,至于什么法律、医疗之类的,更是凤毛麟角。没了人才,自然就无法进一步发展。 何绍明苦心经营,除了自个儿生产,外加上大笔的外购,积攒数年才攒下足够在甲午挥霍的物资。这一步步走下来,可谓如履薄冰。 现如今甲午完结,又占了关外广袤之地,这么老大一张画布展现在眼前,想要大展拳脚,可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什么?还是缺人才! 为此,何绍明发动了几乎所有的力量,北美、南洋,用着爱国救国的名号,外加上金元政策,很是收拢了一大批华侨知识青年。可这顶多算解了燃眉之急,若想持续发展,就得自个儿培养各种人才。 于是乎,眼前的这所东北大学便应运而生了。不仅如此,各州县都设立了蒙学,中学。就在东北大学草创之极,三所职业技术学院也相继成立。当初何绍明布局菲律宾,如今算是收到了回报。无数从事教育的华侨青年教师,纷纷踏上了这片热土。 这关外本就是未经开发之地,学识氛围颇为淡薄,出个举人都困难。儒家在这儿的根基实在是浅,大批受过西式文化熏陶的华侨甫一加入,整个关外的风气立刻为之一新。 朝廷想把何绍明扔在这关外不毛之地,想着将其困死,殊不知何绍明此刻却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 眯着眼瞧了半天,何绍明深吸一口气,笑容满面,马鞭前指:“诸位,你们看到了什么?” 张佩纶这会儿已经惊呆了,闻言转头赞叹道:“大帅,这哪儿是学堂啊,分明就是一座城啊!” “是啊,的确是一座城。”唐绍仪说话有些酸溜溜的,整个财政预算,最少有百分之四十投在了教育之上。若是没有移民这么一档子事儿,恐怕能占到总预算的百分之六十以上。 何绍明脸上挂满了微笑:“我看到却是种子,在这儿生根发芽,有朝一日,定然形成一股席卷天下的风潮!看着吧!” 颐和园乐寿堂。 慈禧拿起一个小点心,对李鸿章道:“你再尝尝这个‘菜包鸽松’!”甲午之后,李鸿章一身骂名,一直就归隐在贤良寺之内。慈禧这会儿与李鸿章见面还是头一遭。见昔日自个儿最大的依靠,背也弯了,须发花白,慈禧这心里头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谁都知道,老李这骂名可是替她老佛爷担的。 李鸿章接过点心欲跪,“谢太后隆恩。” 慈禧虚扶一下,道:“算了算了,咱们两个老的好好拉拉家常,吃吃小点心,谢什么恩呀?” 她又转对侍立在旁的荣禄:“你也坐下,要不你站在一旁看我们吃东西,多难受啊!” “谢太后。”荣禄挨着李鸿章坐下了。 李鸿章慢慢嚼着点心:“这个‘菜包鸽松’好吃,松软还有别样的菜蔬清香。不知是如何做的?” 慈禧满脸喜色道:“我就知道老年人喜欢吃这个!要说做法也不难,把麻豆腐用羊油黄酱炒熟,然后把二十余样时鲜各种菜心炒成碎末和炒熟的麻豆腐拌在一起,用洗净的白菜心菜叶把拌好的料包好,连菜叶一块儿吃。” 李鸿章:“这个季节,却到哪里去寻时鲜菜心?”八月天,白菜可还没长成呢。 慈禧皱了皱眉:“这个我却没有想过。”她便把眼睛望着李莲英。 李莲英躬身道:“禀老佛爷,这都是内务府从广东那边弄来的。” 慈禧面色不喜:“那也忒费事一点,不像洋人的东西,比如这奶油琪子吧!” 她拿起一块西点,递给李鸿章,自己也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品味着,“做法就简单得多,味道却一样的好!所以呀,很多事情,不要全以为就自己好,该向人家学的就得向人家学,该变的就得变……仲华,听说你与康有颇有龌龊,可有缘由?” 荣禄连忙站起道:“禀太后,不是臣想那样做,实在是因为康有为太狂妄了!讥讽时政,臧否人物,挟嫌妄议,渎乱宸听!骂奴才也就罢了,就连李中堂这样的国之柱石也要臧否一二……老佛爷,这不是奴才危言耸听,头些日子强学会初立,李中堂好心送了三千两银子,却被那康有为骂了出来。李中堂,是有这回事儿吧?”荣禄之所以毫无缘由地在老佛爷面前搬弄是非,完全就是他灵敏的鼻子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变法的事儿,他们这些后党掺和不上,说到底还得是帝党来。可帝后二党党争已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断然没有共处的道理。倘若他日帝党掌权,他们这些后党还有好日子过?往好了说,也就是李鸿章的下场——赋闲! 慈禧、荣禄齐齐将头转向李鸿章,可李鸿章似乎正一门心思品味着奶油琪子,似乎没有听见荣禄的话。 见此,慈禧便补一句:“又这么回事儿么?李中堂!” 李鸿章慌忙抬起头来,“噢,这洋人的奶油琪子的确不错,有机会的话,我真想亲自向他们学学!” 慈禧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了,“老中堂呀老中堂……好,我今儿个就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去西洋几个国家考察,学些好玩意儿回来,如何?” 李鸿章赶忙叩下头去,由衷谢道:“知老臣者,太后也!” 老李这番作为,插科打诨状似置身事外,实则完全就是默认了此事,让慈禧瞧着办。康有为与李鸿章之间的龌龊,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了。京城这地方就这么邪性,别说此等公开之事,就算些许秘闻也藏不住。当日康有为之举,早就一字不落地进了慈禧的耳朵。此番叫李、荣二人前来,一是询问这变法之事,二来也有为李鸿章做主的意图。 又吃了一会儿茶,李鸿章便以年老力衰为托词,告辞而去。乐寿堂内,只余下了慈禧、荣禄二人。 “老佛爷,那康有为……” 慈禧一摆手:“哀家心里有数,李鸿章为朝廷卖命这么多年,可以说我们娘俩能有今天,全靠着他支撑着门面。”眉毛一立:“这主,哀家给李鸿章做定了。” 荣禄闻言顿时喜形于色。不料,慈禧接下来的话又把方才的喜悦一冲而散。 “这法肯定是要变的,皇上估摸着也得重用康有为……都说这康有为有大才,就是狂妄了一些。敲打敲打总是好的,玉不琢不成器,仲华你说可对?”没等荣禄回话,慈禧继续道:“杨崇伊昨个儿不是上了弹劾强学会的折子么?就依着他的意思好了。” (破屋又逢连夜雨啊~胃口没好,居然又感冒了……兄弟猜测或者是热伤风,或者就是冷气开的太大着凉了。诶,二更送到,大家伙儿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二五六 风潮(十二) 颐和园长廊,慈禧悠闲地走在前面,荣禄跟在她身旁,再后面,是李莲英和几名太监宫女。 慈禧边走边对荣禄说道:“你问我为什么突然答应让李鸿章出国?不是突然答应,是我早有这个心思,今儿个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再说,以李鸿章现在的境况,他不想掺和也不好掺和到一些是是非非里边来,那又何必为难他呢?” 荣禄躬身道:“太后对李鸿章的体恤,实在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深感温暖。” 慈禧:“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仲华呀,现在你的责任非轻,很多事情都要向李鸿章学着点。朝廷的法度也是该变一变了,那康有为现如今汇聚了不少士子的人望。你这个时候跟他不对付,外人看来,还当是我在后面撺掇你!只要他的主张好,你让他狂妄点也不要紧嘛!他如果狂妄过了头,真有什么非法乱制的地方,到时候该怎么办也不迟。该上心的不上心,他一个小小四品户部堂官儿,你和他较什么劲?” 荣禄一边喏喏应着,一边转着眼珠琢磨慈禧话里的意思,一时没有接言。瞧这意思,这祖宗成法不变是不成了。皇上见天张罗着,老佛爷默许了,天下人都翘首以盼,这个时候自个儿再多嘴也没用。他这会儿已经开始琢磨,究竟是留在这朝廷呢,还是跑到天津躲是非。来日这变法,肯定是皇上主持,用的又是皇上的班底,自个儿这么大一个反派角色,肯定是头一个被打击的目标。与其如此留在这儿找不痛快,莫不如…… 朝前走了一段,默默无语。慈禧瞟他一眼,不经意地问道:“翁同龢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块儿到园子里来?” 荣禄眉梢一动。有了前次的宫变,这翁同龢以及帝党,可一直是老佛爷心头的一根刺。帝后二党,现如今表面碍着局势,一片和睦,内里早就势同水火了。想当初翁同龢都能撺掇皇上玩儿宫变,对着老佛爷喊打喊杀,明晃晃的刀子都亮了出来,慈禧怎么又会让翁同龢这个帝党领袖重新掌握大权?那不是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吗?没了翁同龢这颗大树庇护,那些维新党徒还能翻天?略一琢磨,心里立马就豁亮了起来,回答道:“禀太后,翁同龢从来不和臣等在一起,一天到晚在皇上那儿待着。” 慈禧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脸色微怒:“一天到晚待着,那得琢磨多少事情呀?” 荣禄赶忙添油加醋道:“所以朝臣们对此多有议论,认为一切只有翁同龢能承皇上意旨,于社稷恐非幸事!” 慈禧半转了身子:“你认为皇上很信任翁同龢吗?” 荣禄头压得更低了:“这举朝皆知,所以臣以为有些事太后得提醒皇上!” 慈禧淡淡一笑说:“不用我提醒,让皇上自个儿慢慢明白不更好?” 荣禄不解,“太后?” 一个太监顺着长廊跑过来,在李莲英面前小声说了几句。 李莲英趋前道:“禀老佛爷,皇上带着翁同龢给老佛爷请安来了!” 慈禧不屑地笑道:“知道了,叫他们在寄澜亭那儿候着。” 她转对荣禄,“你先跪安吧,不要什么事都一惊一咋的,让我也好好过几天悠闲日子。” 荣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懵懂懂地去了。立在长廊的慈禧心里头却透亮得很。康有为的那套说辞,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慈禧案头就摆着康有为的几本著作。跟何绍明不一样,这康有为不是全盘的西化,而是认为国朝之所以沉沦,完全就是后人会意错了祖宗的圣贤之说。《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两本著作愣是将孔孟之学改了个一塌糊涂。翁同龢是什么人?当今的士林领袖,儒学大家!翁同龢能眼瞅着学了一辈子的圣人之学就这么被康有为篡改?恐怕,二人间的矛盾早就不可调和了! 慈禧不懂怎么治国,可这玩儿人的权谋手段,遍观满朝上下,无出其右者!否则,这满朝人精能眼瞅着一个女人骑在脑袋上几十年?若不是北方的何绍明始终虎视眈眈,慈禧怕骤然动手引起聚变,这会儿老翁要么就回常熟致仕,要么,恐怕再有几个月就满周年祭了。 北京,孙园,“强学会”的匾额被绳索套住,几个士兵齐齐发声喊,一起用力,“扑通”一声,匾额被拽落在地,扑起一阵灰尘! 这时的孙园已经被闹得鸡飞狗上屋,拿刀执枪,气势汹汹的步兵统领衙门士兵闯进各个房间搜查,柜子、抽屉被翻了个底朝天,报纸文件散落满地…… 一名参将把封禁强学会的告示贴在大门口,立即引来一大群人的围观。 “强学会讥讽时政……”一名围观者大声念道,“臧否人物,挟嫌妄议,渎乱宸听。特命步兵统领衙门查抄该会,着即严禁。” 瞧了告示,下头人七嘴八舌的就议论开了。 “前儿个封了报馆,今儿连强学会都给办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还能怎么着?康圣人得罪人了!” “得罪谁了?” “还能有谁?李二先生呗!” “听说上弹劾折子的,可是李二先生的儿女亲家,刚刚升了御史的杨崇伊。好家伙,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就烧到康圣人脑袋上了。” “三老四少,这强学会不是康圣人办的么?头几个月好些个大臣都捐了银子,听说就是皇上对此也颇为赞许,怎么说办就给办了?” 旁边一人嗤的一声就笑了,而后捏着嗓子道:“皇上赞许有用?说到底,万事还不是得听西边那位的?瞧着吧,这以后一准儿还有乐子呢。” 这几日里京师风潮涌动,一派欣欣的强学会,转瞬之间便树倒猢狲散。报纸停刊,园子也给封了,前一刻还声势滔天的维新党,这会儿到成了过街老鼠。康有为等人四处找门路,托关系,可当初捐了银子的主儿,这会儿一个个都当了缩头乌龟,更有甚者掉过头来大骂维新党大逆不道。其实这些个腐朽,大多连京城都没怎么出过,见了洋鬼子都绕道的主儿,知道什么是变法?大多是瞧着风色,朝廷怎么个心思,大家伙儿就怎么做事儿。说白了,这些人都是骑墙派! 局势急转直下,前一刻还如火如荼,这会儿却备受打压。康党上下已经急得团团转,不少立场不怎么坚定的,都悄悄改换了门庭,走了奕劻等人的门子,跟康党干脆来了个划清界限。 南海会馆,康有为又气又急,“这是怎么说的?前日封了《时务报》,今日又来查封强学会!到底谁在后面捣鬼?” 老成一些的杨锐道:“在下听闻,先是御史杨崇伊上了弹劾,而后步兵统领衙门的人奉军机处之命……” 康有为脸色黑里透着红,怒道:“军机处不是有翁同龢吗?他不是我们强学会长文廷式的恩师吗?还有文廷式,这个时候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杨锐沉吟道:“翁同龢虽然是文廷式的恩师,但对我们却是提防的,要不为什么广夏几次去拜访他,他都拒而不见呢?而且,我还怀疑,广夏几次上书未能直达天听,是不是和他的阻挠有关?” 康有为不禁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前一次相见,翁同龢抓着我写的书籍,横挑鼻子竖挑眼,怕是早就心存不满了。依我看来,他翁同龢就是一介腐朽!我若得志,他的位置就不稳了,这一点,我心里明白,他心里恐怕更明白!唉,我本以为尽管他心存芥蒂,可有文廷式缓冲,起码也会照拂咱们一二,谁成想……” 一袭白衣的谭嗣同同样是满脸的忧虑:“如果是这样,那就危险了!” 康有为沉思一下,双目闭合,良久,待情绪平复,这才道:“也不尽然,关键是皇上的态度。既然之前皇上漏了口风,那我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些许腐朽,他日康某掌权,必定一扫举国沉疴腐朽!事到如今,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晚我再倾尽肺腑,把我们变法的主张,上书给皇上。这次我们要设法绕过翁同龢,通过别的途径,兴许能够到达御前。” 眼瞅着康圣人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杨锐忍不住问道:“如果此举不能奏效呢?” 康有为长叹一声,“那我就只有回广东老家教书去了。” 碰的一声,门突然被撞开了。年纪最轻的林旭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整个人的脸色说不出的兴奋:“列位,可看了今儿的报纸?《时文报》!” 引来得是一片白眼,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看活曹操办的报纸? 瞧着大家伙儿都不搭理他,他急忙收了耍宝的心思,正色道:“何绍明通电天下,关外率先实行新政!要修铁路,要开学堂,还要扩军……” 没等他说完,杨锐已经是满脸的不耐:“活曹操搞变法,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不料,身后的康有为已经是额手相庆:“天助我也!” 众人纳闷儿,琢磨着这康有为莫非得了癔症?可略一思索,当即就琢磨过味儿来了。朝廷最忌惮的是谁?何绍明!人家何绍明都率先变法了,朝廷要想继续留着点儿人望,也得跟着变!不但如此,还得变得比人家好!既然变法已经近在咫尺,那他们这些康党的好日子还会远么? 不大一会儿功夫,屋里头的众人已经是弹冠相庆,一个个喜形于色。心里头展望着抱负:也许,明儿个就会…… (三更了~列位且看着,兄弟睡去也~)(未完待续) 二五七 风潮(十三) “……去岁甲午一战,惶惶天朝,不敌弹丸之日本,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实乃国耻也!何某北牧关东,旗下西式精兵数万,流血舍命,全军伤亡者十之二三,可谓拼尽全力,却不抵一纸和约……地不及我广,民众不及我多,赋税收入不及我厚,兵甲不及我利,然则因何而惨败之?痛定思痛,乃制度之过也!祖宗成法,历二百五十年而不得变,比之西洋列强远远落后也!巍巍华夏,若不受外侮,唯富国强兵一途……因此,何某借北牧关东不毛之地之机,试行新政,开铁路、办教育、兴厂矿、废厘金、广募贤能、昌盛经济……一岁之后,若新政略有瑕疵,则可以此为鉴;若关东新政可为,则大可颁行天下。国富民强之期不远矣!……”《时文报》 “……远东地区正在发生一场新的变局……何绍明将军上任伊始,便颁布了从经济、内政到军政等方方面面的改革措施。并为之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我们有理由相信,来自北方的压力,会进一步挤压北京政府的生存空间。帝国驻清国公使,对此持谨慎态度,表示在事态没有威胁到大英帝国在远东的利益之前,对此不发表新的见解。同时,公使先生表示,英国乐于看到一支新兴力量阻挡住北极熊继续南下的步伐……”英国《泰晤士报》。 “……机遇!亲美的何绍明将军,正在中国东北进行一场资本主义革命!我们可以乐观地预测到,这意味着有朝一日美国资本可以大股地登陆远东,这对困境中的美国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纽约时报》。 “……帝国的头号死敌、支那反政府武装头目何绍明,正在进行一场政治变革!这是对大日本帝国最最严重的威胁,前日,少壮派军官乃木希典少将,会同百余名少壮派军官,于伊势宫门前恳请天皇陛下重新考虑帝国武装的重心……” 何绍明的一通组合拳,已经把这沉闷的局势搅了个风起云涌!京师里头还在天天吵吵要不要变法,又该如何变法的时候,何绍明如同惊雷一般,突然就抛出了一个天大的改革计划。工业、农业、商业、吏治、税收、练兵等等等等,这份计划书无所不包,光是前期投入就近两亿白银! 大家伙儿瞧着都咋舌,这何绍明从哪儿变出这么些个银子的?莫非是变戏法的?咋舌之余,紧接着这危机感就来了。朝廷跟何绍明来了个南北对峙,就是因为这会儿朝廷还有点儿人望,起码士林里头都认可皇上,而不认那个活曹操。也就是因为这点,双方还维持着表面臣属的关系。可一旦皇上这点儿再让大家伙儿失望,甚至绝望,那何绍明南下定鼎中原就不远了! 恐惧,开始迅速蔓延开去!一时间京城里头人人自危,不少的骑墙派,这会儿又倒戈了,跟着那帮子士子奔走呼喊着:“大清再不变法就要亡国啦!” 而那些后党以及守旧派的大臣,这会儿来了个集体失声。宫里头传来消息了,看完《时文报》,老佛爷毫无缘由地打死了两个宫女。并且连夜探视了光绪皇帝,娘俩在东暖阁商联了半晚上,直到丑时老佛爷这才志得意满地回了宫。据说,出门的一刻,母子二人互相握着手,眼含泪光,老佛爷亲口许诺:“该变一变了,皇帝放手施为,哀家绝不干涉。” 这京城里的风潮,随着这个小道消息,立刻就席卷而起!康党上下雀跃异常,谁都知道眼瞅着就得变法了,也许明天,或者后天…… 勤政殿。 光绪合上手中的《时文报》,脸色铁青着,咬着牙攥紧了拳头,也不知要发什么疯。略略闭目沉思一下,突然问身边的翕同龢:“翁师傅,你觉得康有为这个人怎么样?” 翁同龢一怔,答道:“臣与康有为素不往来。” 光绪奇道:“为什么?” 翁同龢琢磨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说了自个儿的感觉:“康有为这个人,居心叵测。” 前文中已经说到了,本来这康有为应该也算作帝党之人,翁同龢身为帝党领袖,本来二人之间并无芥蒂的。而且翁同龢本人,绝对是赞同变法的。可坏事儿就坏在,这康圣人要搞变法,不是从西方成功案例中学习理论依据,反倒是从国朝经书里头下手,认为惶惶天朝之所以如此颓丧,完全是因为后人会意错了先贤的经书。好家伙,结果就写了两本在翁同龢看来谬论充斥的‘考’。翁同龢身为一代大儒,怎会眼瞅着学了一辈子的圣人之学,让一个后生如此糟蹋?是以,这二人的芥蒂就此种下。 康有为几次登门,老翁都避而不见,甚至康有为呈给皇帝的‘上皇帝书’,几次都被翁同龢给扣了下来。 光绪这会儿正是暴躁的时候,是以说话也就没了好气:“不对吧,我记得翁师傅以前说过,他的才能,是你十倍。” “老臣以前是说过这个话,但最近我才看到他写的《孔子改制考》,所以才知道他的为人。”翁同龢垂着头回道。 光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里头倒琢磨着昨儿个慈禧跟自个儿说的话:“哀家都给了你权了,皇帝怎么还不变法?无人可用?笑话,那康有为名声在这儿摆着,不是现成的?莫非……有人拦着皇帝?” 这慈禧也是真厉害,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将本是亲密无间的君臣师徒二人给离间了。楞是说得光绪当即就是一愣,打昨儿起一直到现在,这心里头一直犯着嘀咕。自打公车上书之后,这康有为再自个儿跟前就销声匿迹了,倒是折腾了个强学会……按道理,康有为满腔报君的热情,不可能不继续上书啊!这么看来,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扣下了折子。谁扣下的?老翁就在军机里当值,就算不是他扣下的,知会一声儿总可以吧? 光绪越想越烦躁,索性摆了摆手,挥退了翁同龢。 翁同龢前脚刚走,当值太监后脚就迈进殿来,“禀奏万岁爷,军机处让奴才将这个折子呈送皇上。” 光绪接过奏折,发现里边还醒目地夹着一封《上当今皇帝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躬身回礼道:“军机处说,这都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呈上来的。” 光绪便不再问,拿起那封《上当今皇帝书》。 “康有为!”光绪诧异地说了一声,随即全神贯注地看起来。 大殿里静静的,只听得见纸页翻动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儿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 “宣翁同龢!”光绪突然合上纸页,大声叫道,“快把翁同龢喊回来!” 小太监慌忙前去追赶翁同龢,索性老翁还没走远,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回了勤政殿。 还没等翁同龢开口询问皇上为什么又叫住自个儿,只见皇帝将面前的奏折往前一推,开口道:“翁师傅,你看看!你看看康有为的这封折子!你看看他关于变法的主张,实在是精辟透彻之至!你再看这段……” 小太监将折子递给了翁同龢,不待翁同龢细细品读,上头光绪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训斥道:“朕可记得,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我恐怕自经历了甲午惨败之后,皇上与臣子们,就是打算活一天算一天,歌舞湖山也办不到了;而且恐怕皇上与臣子们,想当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也办不到了!’你说,不是忠肝义胆不顾生死的人,他敢这样直言不讳地对朕说话吗?这样的人才,你翁师傅不但不向朕推荐,反而说他是‘居心叵测’,朕实在弄不清翁师傅是什么意思?” 自侍奉帝侧起,光绪从未这样疾言厉色对待过翁同龢。而且一日之内,数次遭到严谴,汗水从翁同龢的额头上流下来,他跪倒地上,竭力镇静地说:“请圣上恕臣失察之罪。” 光绪满脸的恼怒:“失察也就罢了,朕只是不希望因此而贤路堵塞!” 只此一句话,便看着翁同龢身体颤抖,面色也变得煞白了。 光绪有些不忍了,语气也缓和许多,“翁师傅且起来,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但偌大国家,悠悠万事,朕总不能只靠你一人吧?” 虽然语气委婉了,翁同龢还是知道光绪的意思,忍不住委屈道:“臣自问不是那种擅权之人!” 光绪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改口道:“算了,这些以后再说。你现在马上将康有为找来,朕急切想见他!” 翁同龢一愣,回答道:“皇上,骤然接见于理不合……皇上想问什么,不如还是先让臣等代为询问吧。” 光绪看着翁同龢,翁同龢的神情端正恭谨,光绪只好又恼怒又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就令荣禄、你、军机大臣刚毅、世铎、徐用仪……哦,对了,还有礼部尚书怀塔布。你们去总理衙门传康有为问话,就有关变法事宜向他进行询问!” “臣领旨!” 翁同龢走出勤政殿,已经是一身的冷汗。秋风这么一吹,不禁连连打着冷颤。这一刻翁同龢不仅仅是身上冷,恐怕这心里更冷…… (今儿且一更了,感冒第三天,鼻涕不止,还开始咳嗽了。头始终比较昏沉,再写下去就是骗大伙儿银子了。)(未完待续) 二五八 风潮(十四) 位于中南海西花厅里的这个总理事务衙门,今日气氛格外威严肃穆。大厅上首正中的案头上,供着黄绫束着的圣旨。大厅西向一溜排开的五把太师椅上,坐着荣禄、翁同龢等五位大臣。他们个个面色严肃,正襟危坐。 大厅东向的椅子上,只坐着康有为一人。看得出,今天这个阵势让他很激动,这都是当今朝廷最有权势的人物啊!他兴奋中又有点儿紧张,眼神里却充满迎接挑战的意味。 一名内待从挂着厚厚门帘的里间走出来,高声道:“上喻:着兵部尚书、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荣禄,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军机大臣刚毅,礼部尚书怀塔布,大学士徐桐等,就变法事宜对户部主事康有为进行询问。” 大厅里的人都跪拜下去,“遵旨。” 上喻宣毕,众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五个大臣中,除翁同龢是与康有为有交往在先的,其余都是头一次见到他。他们各自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将京师扰得风生云起的人物。康有为坦然地毫不畏惧地面对着他们。 “祖宗之法不能变!”还没等康有为开口陈词,荣禄突然大声说道。 所有的人都一惊,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谈话会这样开场,因为荣禄这不像是“询问”,而像当头棒喝! 康圣人眉梢那么轻轻跳动一下,便从容道:“祖宗之法,是用来治理祖宗之地的,今日祖宗之地已经不能守住了,还谈什么祖宗之法呢?比如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中南海西花厅,现在成了办外交的总理衙门,这不是祖宗之法所没有的吗?这都是因时制宜,时势逼迫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啊!” 用总理衙门的设立来堵塞荣禄的祖宗成法,康有为一过招就把荣禄弄得无言以对。 礼部尚书怀塔布乜斜着眼说:“你也不要做出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变法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像办商务、开矿什么的,朝廷早已实行多少年了!” 康有为一句话回了过去:“那叫‘变事’,而不是‘变法’!” “那你说,改变成法应当从何入手?”翁同龢问得实在,态度也温和得多。 “首先应该改变法制和典律,这其中又应该以改变官制为先。”对这个问题,康有为显然成竹在胸。 你说要改变官制,难道能够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尽行撤销,所有的规章制度都不要了吗?”世铎气势汹汹**来说。 “六部撤不撤?规章制度要不要?那要看它是否适应今日形势?今日是世界各国并立于世的时候,不像当初,我们只知有中国的一统天下,所以法律官制,都是一统之法,弱亡中国,也是这一统之法给害的!要想革旧图新,匡救危局,官制非变不可!”因为涉及到最敏感、最要害的人事问题,康有为语气异常坚决。 说到这点,翁同龢却颇有同感,当下又问道:“你可有什么具体措施吗?” 这一问正中下怀,康有为开始侃侃而谈,“设立制度局。制度局内,精选天下通才十数人为修撰,再推举一人为总裁,皇上亲临,共同讨论,商量哪些制度要改,哪些新政要推行。另外于制度局下面,再开办法律、学报、农商、工务、矿政、铁路、邮政、造币、武备、社会、游历等十二个新政分局……” 还没等康圣人说完,世铎已经蛮横地打断他道:“你不但要废掉六部,连军机内阁都想废掉,绝对办不到!”好家伙,去了内阁,再去了六部,那后党这些满洲贵胄不就真成了闲散?这大权落到这帮子维新派手里头,回头他们这些贵胄还不得任人搓圆捏扁?门儿都没有! 怀塔布气得胡子直翘,跟着道:“你说制度局要精选天下通才十数人为修撰,何谓通才?是不是指你们‘康党’,又说推举一人为总裁,这总裁是否就是你?” 康有为毫不躲闪,“所谓通才,就是中西学都为精通,尤其是西学。非是康某自夸,具有这全面才能的,在‘康党’,也就是我的学生中,的确大有人在;至于总裁人选,谁能在刚才康某所说的法律、学报、农商、工务、矿政、铁路、邮政、造币、武备、社会、游历等诸方面都有研究者,谁就有资格担任!” 怀塔布连连拍着桌子:“大言不惭!你敢说这些方面你都有研究?” 康有为傲然答道:“这个自然!” 荣禄不禁冷笑道:“撤了兵部,你来指挥打仗?” 康有为微微一笑:“不是我来指挥,是参谋部来指挥。我们早就应该仿效日本,设立参谋部,由皇上亲自掌握。说到参谋部如何组成,荣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就不用我来罗嗦了。” 这不就是公开宣布要夺他荣禄的兵权吗?荣禄恨得牙痒痒的,可这是奉旨问话,一时又奈何康有为不得。 对康有为总裁人选的一段话,翁同龢心里也不舒服,碍着皇上的嘱咐,是以接上来小心问道:“请问康先生,如果推行新政,钱从那里来?” 这话问得厉害,如果于财政没有真正研究,那是绝对敷衍不过去的。翁同龢就是户部尚书,大清国的财政部长,如今国库空成什么德行再清楚不过了。这会儿索性将自个儿解决不了的难题抛了出来。 五个大臣都等着康有为的回答……。谁也没注意到,此时西花厅里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人的目光正关注地望着康有为,那人正是光绪皇帝。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从他脸上关注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场对话是深深吸引了他。 康有为依然是那样从容,说道:“这有太多的经验可以借鉴,日本实行过银行纸币,法国实行过印花税,印度实行过田税……不过日本的维新仿效西法,法制非常的完备,和我国的情况相似,最易仿摹,这在拙著《日本变政考》和《俄彼得变政记》中都有论述,诸公可以采鉴……” “快别提你那几本妖言惑众的书了!”大学士徐桐终于找到了一个开口的好机会,“你那《孔子改制考》和《新学伪经考》诚如翁师傅所说,是窜乱六经,居心叵测的经家一野狐禅,你这两本日本什么‘考’,彼得什么‘记’,用心肯定更险恶!” “你才是用心险恶!”翁同龢心里恨道,“你骂他,却叫我脱不了干系,这还不险恶么?” 徐桐无理,康有为却不动气,只是冷冷问道:“徐师傅说我用心险恶,请问你看过这两本书吗?” 徐桐被他问得一愣,随即说:“老夫不屑看!” “徐大人看也未看,怎么知道我用心险恶?” 徐桐神色傲然道:“听其言,观其行,便可知也!我问你,你是不是说过要什么舆论自由?” “说过。” “你是不是说过要什么平等?” “说过。” “你是不是说过要什么民权?” “说过。” 三问三答过后,徐桐脸猛地一沉道:“你的用心还不险恶么?舆论自由是什么?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鸡一喙、鸭一嘴都来妄议朝政?更让那心怀叵测者乘机攻击诋毁朝廷?那不天下大乱了吗?提倡平等?那还要不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申张民权?那就是无视君上!” “说得好!”怀塔布几个不禁为之叫好。 康有为也没料到徐桐居然老而不昏,言锋犀利。不过这反而激起了他那种天生好斗,不后于人的本性,更意识到这是捍卫自己变法主张的时候。当下他朗声说道:“世界潮流发展到了今天,可叹徐师傅还蒙在又破又旧的老屋子里浑然不知!居然把舆论自由理解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鸡一喙、鸭一嘴都来妄议朝政,这真是可笑之至!可悲也!” 康有为说得激动起来,索性站起,挥动着手臂,“舆论自由是什么?是广开言路,提倡官民上书言事,自由开设报馆、学会。这样,人人都为国家的富强献计献策,激活了一潭死水,打破了万马齐喑的局面,让我九州大地充满勃勃生机……” 西花厅里间的光绪被这番话打动了,也站了起来,脸上充满激动的神情。 颐和园寄澜亭,光绪显然很兴奋,迫不及待地对慈禧说:“这个康有为呀,真是个硕学通才!他于法律、学校、农商、工矿、铁路、邮政、会社、海军、陆军等各项新政之法,无所不通!他所论说的改革事项,条条都有下手的地方。哦,这里还有他写的两本书,《日本变政考》和《俄彼得变政记》,儿臣看了,大有收获。特呈给亲爸爸慈览……”说着,将两本书呈给慈禧。 慈禧接过来,只是泛泛地翻了翻,而后瞧着一脸激动的光绪,温言道:“瞧这意思,皇帝是觉着这康有为能行?” 光绪这会儿竟然前所未有地建议起来:“亲爸爸,儿臣担保,只要康有为主持变法,他日必定中兴大清!” 慈禧幽幽一叹,而后道:“既然皇帝都说变法可行,那咱就变吧!可有一样,凡事脚踏实地,戒骄戒躁!” 闻言,光绪眼里除了欣喜,竟然有一股子自信的意味:“亲爸爸且安心,只待中兴大清,而后儿臣必定扫平天下,还大清一个盛世!” 历史再一次发生了偏折,在何绍明的压迫下,清廷不得不在甲午战败后便寻求另一条出路。维新变法,即将拉开帷幕! (身体持续低迷中,这个月旁的没干,从前一年不见得去一次的医院,这个月跑了若干回~大家伙儿见谅,话说这文章得看质量啊~)(未完待续) 二五九 风潮(十五) 珍妃寝宫,纱幔低垂,灯光朦胧。 纱幔之后,衣带半解的美艳少妇脸色潮红,靠在年轻的皇帝胸口,嘟着嘴道:“皇上今儿兴致好像不是很高啊?” 头靠在枕头上,光绪始终皱着眉头,闻言低语道:“翁同龢……可恶啊!” 那少妇讶然道:“好好的,皇上怎么扯到翁师傅身上去了?” 光绪冷哼一声:“早就有人说翁同龢怙势弄权,朕起初还不相信,可事到如今,明摆着的事儿就发生在眼前,由不得朕不信!” 那少妇犹豫了一下,小意道:“臣妾觉得翁师傅不是那种人……这些年来若不是翁师傅护着皇上,恐怕……” 这妇人不是旁人,却是光绪最宠爱的妃子,他他拉氏珍妃。珍妃的老师就是翁同龢的头号弟子文廷式,这里头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络。这大清国,无论是朝野抑或是在后宫,可都是老佛爷一家独大。就连光绪的皇后,老佛爷都安排了自个儿的亲侄女。珍妃这么些年熬过来,也多亏了翁同龢等人的照拂。于情于理,这会儿都得帮着翁同龢说话。 不想,珍妃话没说完,光绪已经粗暴地打断了:“怎么不是?开始有人说他怙势弄权,朕也是将信将疑,后来试了他好几次,可不就是怙势弄权!” “可他对皇上的确是忠心耿耿的。”珍妃还算是有点儿小聪明,一下子抓到了点子上。见光绪面色一滞,连忙劝慰道:“皇上万不可中了小人的离间之计啊!”说话间,玉葱一般的手抚着光绪的胸口,来回摩挲着,企图让光绪就此消了气。 光绪闭着眼,这几天翁同龢拦着自个儿变法的一幕幕如同电影一般从脑子里过了一遍,骤然坐起了身子,粗暴地甩开了珍妃的手臂,脸色涨红道:“那要看怎么个忠法?如果只为自己获得专宠而贻误天下,这个忠朕不稀罕!” “皇上?” “康有为的事就是依据!朕准备重用康有为,而他,就是横亘在朕和康有为之间的一块巨石……”说话间光绪已经批衣而起:“大清朝如今在朕手里,正是危难之际!内有国贼觊觎,外有强敌窥视,他翁同龢怙势弄权,就是要坏了这个天下,就是大清的奸臣!” 面对着年轻皇帝的怒火,珍妃一时无语。慈禧的权谋手段,在这时候论起来还真是一时无两!老太太最最厉害的,就是知道人心。光绪要变法,帝党也要变法,全天下都嚷嚷着要变法,眼瞅着局势就要失去自个儿的控制,慈禧干脆来了手祸水东引!楞是抓住维新派跟帝党清流之间关于经书子集见解的矛盾,即顺应时势准了光绪变法的念头,又不费吹灰之力让光绪自断其臂。这权谋,这手段,若不是慈禧不过是个普通的满族老太太,实在与西洋科技人文没什么见识,没准儿她就是另一个武则天也未尝可知! 珍妃这会儿还在琢磨着,究竟是因为什么,好好的师徒、君臣二人,头两个月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说变就变了。思绪万千,就是没个头绪。好半天,才幽幽地开口道:“皇上这样说,就不怕上人家的当,毁了自己的臂膀?” “他自己不自重,怨不得朕……他他拉氏,朕知道你与翁同龢素有往来,可这国破家亡之际,讲不得平日的情面。朕要的是变法图强,要的是中兴大清朝!”光绪挥舞着已经攥的充血的拳头,一脸的激动。转过头来,却瞧见珍妃如同受伤的小鸟一般,抱着被子,望向自个儿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爱妃,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臣妾只是觉得皇上变了,变得刻薄而不近人情了。” 光绪一皱眉头,兴致大坏,囫囵地穿了衣服,起身就走。只留下了一声不满的冷哼:“妇人之见!” 夜色深沉,养心殿西暖阁,光绪还在看折子,只是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旁边世铎还捧着厚厚一摞奏折。 世铎瞧着光绪的神色,低声小意道:“皇上,这是御史王鹏运上的折子,弹劾翁同龢‘纳贿不轨’;这是安徽藩司于荫霖上的折子,弹劾他‘误国无状’;这是高燮的折子,这是李盛铎的折子……” 京城这地方就这么邪性,什么隐私秘闻都藏不住。就算是某位王爷头天晚上跪了搓衣板,第二天一准儿就有小道消息满天飞。可这会儿也太过邪门了,谁不知道翁同龢是皇上的臂膀?帝党领袖,后党对其可是恨之入骨。邪门的是,这回还没等后党有什么动作,先是‘翁同龢失宠’的留言满天飞,接下来弹劾的折子铺天盖地就席卷而来。整件事让人眼花缭乱,到现在谁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而且,瞧着光绪这几天瞧折子的神情,简直就是与当日那个事事依靠翁同龢的皇帝判若两人。世铎实在搞不清楚,这师徒二人怎么说掰就掰了? 一如往日,今儿光绪依旧没有说上一句维护的话,只是捏了捏发酸的鼻梁道:“都留在这儿,你跪安吧。” “喳!” 世铎刚从西暖阁出来,早已守候在外的怀塔布便迎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怀塔布跳着脚追问着,脸上全是兴奋之色。帝后二党积怨颇深,怀塔布可没少遭了翁同龢等人的参劾。眼下眼瞅着有了报复的机会,老头子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五十岁,如同个孩子一般雀跃。 世铎摘了顶戴,摸着脑门子纳闷道:“我都没弄明白,怎么一下冒出那么多折子对着翁同龢? 怀塔布冷哼一声:“哼,平日只见他的亲信弟子,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今日也让他尝尝被弹劾的滋味……这叫什么?这就叫报应!” 世铎性子沉稳一些,犹疑道:“可别忘了他是两朝帝师!纵使此时与皇上略有龌龊,怕是过不了几日又……” 怀塔布拉着世铎走到了墙根,四下瞧了瞧,见没人,这才小声道:“嗨,世老三!你也不想想,现如今是什么情势!比不得从前,现在可有个正得宠的康有为。那话怎么说来的?喜新厌旧!翁同龢这么大岁数了,始终跟在皇上身边,又不懂得变法,皇上能不腻歪?世老三,这天下大势,万民呼应,都吵吵要变法,翁同龢这会儿跟皇上唱反调,能不讨人厌?嘿,我估摸着,翁同龢这回肯定过不去了。这个老家伙一走,咱们就好办了!” 世铎思量了一下,先是会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猛地一拨楞脑袋:“可别!老的去了,新的来了!你没见康有为那个张狂劲?” 怀塔布鼻子都拱上了天,不屑道:“他?嘿,别看他张狂,捏死他不就像捏死个小跳蚤!” (欢迎大伙儿来医大二院探病~:(,倒霉催的,感冒居然能影响本来就被摧残得不成样的胃口,而且还引起持续发烧的并发症。我日!)(未完待续) 二六零 风潮(十六) 户部尚书翁同龢宅邸外,大门口,张灯结彩。门前坪上,停满了车马轿子。翁同龢的几个儿子与管家立在门口,满脸堆着笑,对着穿梭往来的宾客不住地请安问好。宅子里头支起了戏台子,重金请来的昆曲班子,从早到晚依依呀呀唱个不休。 要说今儿可是大日子,户部尚书、大学士翁同龢今儿正好是七十大寿。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是以,这寿辰也破了翁家成例,大操大办起来。 宅子里头,大厅内,香烟缭绕。正中央,一个喜气洋洋的“寿”字高悬。大厅上首正中,摆放着寿桃、寿面的案上,供奉着慈禧太后赐给翁同龢的那把纱葛折扇。大厅两旁的祝寿的字画和对联已经满得挂不下了,几个仆人还在往上添挂。 “别人家过生日收礼都是收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我家老爷收这些不值钱的字儿画儿!”一名仆人满脸幽怨地道。 另一名仆人马上反驳道:“你知道什么?我们老爷一辈子廉洁清明,莫不是老了你还想让他做个贪官……” 他们的小声对话淹没在满厅前来祝寿的清流朝士,气锐新进的一派高谈阔论、笑语喧哗之中。 “几位,听说了么?这几天风气不对啊,老翁想来是弹劾别人的主儿,就指着弹劾人过活呢,这几天怎么反过来,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参劾?” “还能怎样,无外乎失了圣心……” “这话怎么说的?皇上不是最为倚重老翁么?瞧瞧,就连寿辰,太后都送了折扇祝寿……” 有个聪明点儿的马上拉住几人低声道:“几位,这都快入冬了,老佛爷送个折扇嘛意思?” “恩?” 那位满脸鄙夷,卖了好半天关子才道:“就是让翁同龢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啊!” “哦……” 众人恍然,而后不少人就开始琢磨起来怎么撇清关系了。这官场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痛打落水狗。这个时候跟翁同龢沾了关系,这不是自个儿找不痛快么? 没一会儿的功夫,这流言越传越邪乎,已经有好些个胆儿小的悄悄告退了。 书房,与大厅热闹喜气的气氛对比,这里过于沉重压抑。翁同龢还是坐在书桌后他的太师椅上,六七个亲信弟子,或坐或站。 文廷式皱着眉头道:“突然间冒出这么多矛头对准恩师的折子,绝非偶然!” “你的意思是背后有人指使?”说话的甲午年新晋状元张謇。 “指使倒不一定,而是他们都嗅出了某种风向……” “什么风向?”弟子中有人插言。 “就是恩师已失去皇上信任。”文廷式断然道,瞥一眼翁同龢,又放小了声音,“说是老师打压维新派……阻碍圣听。” “在康有为的事情上,皇上对老师有些看法,这个不假。但因此便说皇上不相信老师了,似乎不足为凭。” 翁同龢一直没吭声,听到这里,禁不住胡须颤抖,喃喃道:“二十余年君臣相知,二十余年呢……”这会儿,翁同龢除了心寒还是心寒。二十年君臣,若是没他翁同龢保着,说不定瞧皇上不顺眼的老佛爷,早就立了大阿哥。甲午预谋宫变,事败后更是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个儿身上,目的就是为了保全圣主。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头来他翁同龢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弟子们见他这样,不禁黯然神伤,有的鼻子一酸眼泪都掉下来了。帝党这么些年全靠着一个翁同龢有点儿份量,此番一去,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文廷式见此,大声道:“事情还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怎么一个个在这里做起小儿女情状来了?” 张謇也道:“对,如今最要紧的是想办法,驳斥那些加在老师头上的污蔑不实之词!” “他们能上折子,咱们难道不会上折子?若论打笔墨官司,还没见咱们怕了谁去?” 书房里头,一众弟子你一嘴我一句,叽叽喳喳说将起来。翁同龢冰凉的心里头,总算有了点儿热乎气儿,嘴唇翕动,正欲说什么,忽听得外面大厅一声高呼:“圣旨到!” 众人一怔,文廷式喜道:“老师寿诞,皇上降旨,定有恩赏!” 翁同龢也兴奋地连声道:“快,快拿顶戴来!快拿顶戴来……”自个儿寿辰,皇上还能下旨恩赏,这就说明皇上多少还念着点儿情分。 一众人等呼啦啦赶到了大厅。以翁同龢为首,与前来祝寿的弟子门生黑压压地跪了满地。 一名太监打开圣旨,高声宣读:“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来办事多未允协,以致众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词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忍遽加严谴。翁同龢著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 恰似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这道圣旨将所有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大厅里头一片死寂,前头吹拉弹唱的昆曲,也渐渐停息了下来。 缓缓抬起头,泪水顺着翁同龢脸颊上的皱纹淌下来,他突然站起,叫道:“皇上危险了!我要去提醒他!皇上危险了……” 与此同时,南海会馆。 “大江东去浪千叠,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春社……这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唱着唱着,满脸兴奋的康有为左手撩起长袍,右手举着折扇,一个亮相,顿时引得满堂喝彩声。 康圣人这回总算上达天听,一场舌战下来,无论如何皇上总会知道有他康有为这么一号人。关东何绍明脚步越来越快,已经逼着整个京师,变法的呼喊如潮。这是什么?这就是大势。有此大势,顺势而为,且已经上达天听,他康圣人之报复来日可期!能不兴奋? 一曲昆曲《单刀赴会》唱罢,下头已经是恭维声一片。 “老师舌战五大臣,比起关云长单刀赴会,同样是千古佳话!” “广夏兄胸怀万里,他日指点江山,成就岂是关云长可比?” …… 这会儿康有为也是豪情万丈:“舌战五大臣不过是维新变法的序幕,要看我师生上演的波澜壮阔的大戏,还在后头!”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一嗓子:“圣旨到!” 康有为等一惊,没待他们回过神来,一名内侍在前,后面两个小太监跟着,已经走进屋来。 “皇上有旨,宣康有为明日早朝觐见。” 康有为等喜从天降,重重叩头谢恩,“臣领旨!” 上海码头,李鸿章由玉敏搀扶着,登上一艘海轮。他身后是一大批随从和一面纛旗:“中国奉旨出使五国钦差大臣李”。 码头上,洋乐队演奏着。俄、法、德、英、美五国公使挥着手,满面笑容欢送他。 对着欢送的人群面带微笑,摆了摆手,转过身子已经是面带苦涩。 小丫头玉敏不解道:“大人怎么又不高兴了?去洋鬼子地盘瞧瞧,不是您一直想要的么?” 瞧着小丫头眨着一双大眼睛,满脸迷惑,李鸿章幽幽一叹:“不是不高兴,是惋惜……我这条道走绝了,好歹我李某效忠皇室几十年,为朝廷缝缝补补这么些年,总还有人记好。我那老冤家,恐怕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说完,再次转身,面对着北方,神色里似有惋惜,又有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他太清楚那位老佛爷的手腕了,北洋垮了,对内没了震慑力,老李又倒了台,慈禧绝对不会眼瞅着帝党坐大,肯定会尽快送翁同龢回乡归养。 “大人,您这话我又不明白了……莫非是您年轻时候的风流债?” 老李闻言哈哈一笑,伤感之情一扫而光,只是摸了摸玉敏的脑袋,遂踱步进了船舱。 盛京,东三省总督衙门。 签押房,不,也许该叫做办公室内,一名军官恭敬地将一封电文递了上去。 何绍明展开,细细地品读了起来。 阅读完毕,竟然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总督东三省伊始,何绍明始终有一种惶恐之心。甲午打成了另一番模样,这内里完全就是他这只蝴蝶捣的鬼。慰藉之余,他开始有些害怕了。他害怕如今这已经彻底偏离了轨道的历史,会走上另一条莫名的道路。身为穿越者,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对历史脉络的把握能力。他实在不清楚,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有的时候他甚至在想:甲午已经不一样了,还会不会发生变法?万一不发生会如何?万一这个腐朽的朝廷完成了变法又如何?各种各样的问题,让何绍明很是困扰。他实在不知道,万一这个朝廷真的变法图强了,自个儿如何自处。 从本心来讲,他穿越以来最大的目标,就是要改变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百年衰微的气运!而这种脱离了自己掌控的自强,他能容忍么?他竟有些害怕,生怕自个儿的小团体成了另一个北洋,更怕为了自个儿的权利欲而挥师南下,把本就不堪的国朝杀个血流成河,支离破碎。 而今,这种烦恼总算是没了。光绪传见康有为,翁同龢罢免!之前掀起的风潮,总算将这死气沉沉的国朝搅动了个天翻地覆,变法势不可挡,却又如历史上一般,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急躁的味道。自己,总算可以按照预定轨迹进行下一步布局了! 挥退了那情报官,何绍明长出一口气,表面平静,内里却是激动万分,喃喃道:“百日维新啊……不知道这回能撑多久?” (跟公司请假到下周三……诶,身体真是革命的本钱啊。)(未完待续) 二六一 虎啸(一) 已是光绪二十六年二月。 刚刚过了年,关外这地界尚且没有半点儿春天的意思,入目的就是一片莽莽雪域,阳光反射着,刺得人视野里头一片光晕。 梁启超裹着棉袄,缩在驮车里头,挑了帘子一脚,愣愣地朝外张望着。漫山遍野的一片白雪,初始看了却是让人心胸激荡,一股豪情油然而生。可这时间一长,难免就有些乏味。倒是官道不远处已经停工的铁路,多少让人瞧着有些意思。 几个大鼻子老外在前头走着,后头跟着一群穿着杂七杂八的中国人。时而就停下来,对着某处路段指指点点,而后穿着洋装的中国人就会与之攀谈起来,后头那些留着大辫子穿着棉猴的账房先生模样的老夫子,手里操弄着怎么看怎么别扭的铅笔,拿着一个小本子凝神地记录着。道路两旁,还有一些民夫打扮的人,挥舞着扫帚貌似在除雪…… 从山海关一路行来,总能瞧到这样的场景。而最让梁启超好奇的是,何绍明规划的铁路,竟然不是一点儿一点儿的修,而是分割成了不少的路段,从多个点同时开始修。纵然梁启超不知道铁路是怎么回事儿,也觉着这么干似乎有些急进的味道。每每想到这儿,梁启超就有些担忧。失志于京师,曾经的恩师康有为入主军机似乎成了定局,整个京师都弥漫着一股子焦躁的味道。这股焦躁,如今似乎已经蔓延到了东北。这让梁启超有些不安,开阔了眼界的他深知,变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此急进,未尝是好事啊。 可以预见的是,恩师所谓的变法,必然一头撞在南墙上头破血流。朝廷经此一役,必然数年内不敢再度变法。惶惶国朝,从而失了最后崛起的契机。梁启超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梁启超了,此刻的他视野更加开阔,从本心来讲他的变法主张已经从保皇变成了保国。既然朝廷那里走不通,也唯有来北地——所谓的大清活曹操这里试试。这回梁启超担忧,生怕何绍明如同朝廷一般急进。倘若如此,那这天下可真就要崩坏了。 驼铃轻响,车把式口中呼喝,鞭子转了圈儿而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啪声:“这位爷,前头就是奉天了,奉天资政衙门立的规矩,外来车马一律不得入城。对不住您了,您得走一段,前头就有内城行走的车马候着。” “到奉天了?”梁启超一收神,朝前一瞧,果然,高大黝黑的奉天城已经跃然入目。离着城门楼子还有二里开外的官道上,立了一个路障,旁边是几名穿着黑色制服挎着洋枪的‘士兵’。所有的车马到了这儿,都停将下来接受检查。而最让梁启超好奇的是,整个过程里头,那些士兵半点儿也没有嚣张跋扈的架子,只是冷着脸仔细地盘问一番,合规矩的就放行,不合规矩的一律不准入城。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梁启超下了马车,深吸一口气顿时一个激灵,精神了不老少。瞧着眼前一派井然之相,眯着眼低吟道:“盛京……总算是到了。” 而让他惊奇的是,这句低吟竟成了合音。同样的一声感叹从后头隐隐传来。梁启超惊诧莫名,扭了身子朝后瞧去,就见一名白衣士子立定在不远处,同样惊奇地打量着他。 一愣神的功夫,那白衣士子已经拔足抵近,站定在身前抱拳一礼:“不才湘潭杨度,敢问年兄……” 梁启超同样一拱手:“广东梁启超……” 奉天城内,东三省总督衙门。 猫冬猫冬,本来就是甩手掌柜的何绍明,这会儿愈发清闲起来。坐在暖和的签押房里,敞开了衣领,斜靠着椅子,腿搭在桌子上,配合着吱吱哇哇叫唤的收音机,正无聊地唱着小曲:“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 如今的关外新政,已经走上了正轨。虽然明面上还维持着清朝所谓的官制,可谁都知道,那就是一个摆设,真正掌权的却是无所不在的资政衙门。这一过渡性的机构,管理着从移民到税收各个方面的政策制定与执行。领头之人正是何绍明手下头号文官唐绍仪。除了军队建设与商业建设不归资政衙门管,其他都不在话下,可以说是有实无名的内阁系统。 于内政管理上,何绍明最大的工作,就是甄选出各种比较靠谱的意见,而后大笔一挥签上自个儿的名字。他穿越之前就是一小白领,从没参与过国家政策的决策之类的工作。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有大包大揽的心思。何绍明就这点儿好,自个儿不懂,就把工作甩给明白人,干脆做了甩手掌柜。 唐绍仪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而何绍明却闲的有些无聊。内政建设如此,与军队、商业上更是如此。魏国涛、唐琼昌二人也是跟唐绍仪一个命,忙得不见人影。对此,何绍明不但没有一点儿悔改的心思,反倒是没事儿就津津乐道地对着手下人畅谈自个儿的所谓‘将将’之道。其厚颜程度可见一斑。 大中午的,何绍明一边儿听着小曲,一边儿眼睛盯着时钟,熬着饭点儿。 正当此时,门声轻响,秘书官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走了进来。何绍明这位秘书官,正经的北美华侨子弟,耶鲁大学机构与管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名叫蒋文涛。年前抱着一腔热诚死活要当何绍明的秘书,这才两个月,挺上进开朗的一个年轻人,硬是成了魏国涛一般见天挂着一张死人脸。也难怪,按照他的理解,何大帅这么大一个人物的秘书,那工作得多长见识?断断没有想到,何绍明的衙门居然清闲到了就差无人问津的程度。 “大人,这是资政部送过来请您审批的文件……” “知道了。” “这是詹大人的铁道部送过来,请求二期拨款的文件……” “照准了。” “这是秦俊生将军发来关于此次访美、访英的报告书……” “知道……恩?”昏昏沉沉的何绍明一下子精神了不老少。话说派了秦俊生出去大半年,这小子除了每个月一封固定的保平安一般的电报,而后就是老生常谈说是正在物色列国战舰。除此之外,竟然没有一点声息,何绍明甚至有些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挂着公办的名头,拿着自个儿的银子领着老婆度蜜‘年’了。 提了精神,抽出来仔细一瞧,当即心里头就乐开了花。随即神色骤然就狰狞了起来,看得一旁的蒋文涛连连冷颤不止:“无畏舰……潜艇……” “大帅,您这是怎么了?” 何绍明陡然起身,“海军有望了!文涛,去请唐琼昌来一趟!” 颐和园内,康有为由一名太监引领着,身穿四品官服,昂然而来。隔着一道宫墙,文廷式搀扶着翁同龢跌跌撞撞奔向丹墀…… 实际上他们是擦肩而过。丹墀下,翁同龢站住了。不远处,刚下轿子的光绪,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向这边走来。光绪显然兴致很高,谈笑风生,神色间竟然浮现出久违了的自信满满。一群人越来越近了。翁同龢脸色悲切,身子一软就跪了下来。慈禧谋划的什么,这会儿翁同龢总算是明悟了过来。社稷崩坏如此,变法已经势不可挡。而李鸿章垮台,加上维新派水涨船高,光绪手里握着的力量竟然第一次有超过慈禧的势头!前有宫变的成例,慈禧能不想就此束手就擒。一面提拔了荣禄接替李鸿章的北洋,一面又把刀子对准了帝党领袖翁同龢。这一手釜底抽薪,绝对是打蛇七寸!没了他翁同龢,帝党就少了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少了最有力的一张嘴!倘若如此,他日就算是变法了,皇上掌握着一群没权没势更没威望的书生,一旦有变,能斗得过老佛爷? 一个太监眼尖,瞧见了翁同龢,提醒光绪道:“翁师傅在那儿跪着哩!” 光绪只是冷哼一声,好像没听见一般,就这样从翁同龢面前走了过去。 满怀期待的翁同龢,顿时心里一片冰凉,悲苦得叫一声“皇上……”便已满面泪水。 光绪的肩膀似乎颤了一下,但他没有停步,依然谈笑着,走远了。 君臣相知二十年,翁同龢自认一直忠心耿耿,他万万没有想到,临了自己侍奉了二十年的主子竟然来了个陌路不相识! 悲从心生,翁同龢大哭道:“皇上啊……”喊过这一声,他一头撞在丹墀的石柱上,顿时满面流血。 朝房外,康有为走到朝房门口,正好与刚从朝房出来的荣禄不期而遇。 荣禄轻蔑地看了看康有为,问道:“以你国家柱石般的才干,有什么补救时局的办法呢?”这话只是一句试探,这会儿户部尚书、帝党领袖翁同龢归乡荣养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荣禄就想瞧瞧康有为对此的反应。 不料康有为如同愣头青一般,仿佛根本就没听说过这般事儿一样,斩钉截铁地道:“没别的,就是变法!” 荣禄进一步逼问:“我当然知道要变法,但一二百年的成法,能够一下子就变了吗?” 荣禄脸色一变,正欲说话,忽听得勤政殿传来太监的高呼:“皇上有旨,宣康有为觐见啦!” 康有为看也不看荣禄,整了整袍服,大步往前走去。荣禄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待其走远了才冷哼一声:“变法?就凭你康有为?呸!”。 宫殿飞檐下的铁马摆动着,“叮叮”撞击有声。起风了……(未完待续) 二六二 虎啸(二) 天津小站。小镇坐落在大片大片的麦田当中,如今尚且是晚冬,四处盖着零星的白雪,懒洋洋挂在南天的太阳照耀下,整个镇子显得就如同如今的大清国一般,有些颓败的架势。 镇子里头,充实着开店铺的、打零工的、卖小菜的各色人群,总算使得这个小镇有些生气,而和别处不同的是,镇上的石板街道上三五成群,到处游逛着歪帽敞衣,流里流气的淮军士兵。这些淮军,有的是打辽南退下来的,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从平壤一路走到此地的。如今尚且留着一条小命,多少也算得上是福分了。而更多的淮军士兵,是从山东威海撤下来的。 甲午一战,北洋水师尽没,陆军也不太好过。除了进京的二十个营头,其余北洋淮军大多已经支离破碎。有的散了架子,更有的只剩下几十号士兵,当官儿的早就没了。这些退下来的士兵,都遵了朝廷的号令聚集在小站,等着朝廷新的旨意。早有传言,说是朝廷打算要在淮军基础上,组建新式陆军。可这都一年多过去了,这几千号淮军除了每日可怜的那么点儿维持生计的粮食,朝廷竟然如同忘了一般,不曾发过一分银子的兵饷,更没个当官儿的来过一次。 刚开始大家伙儿还都安分些,朝廷奉养淮军这么多年,号称大清国第一精锐,可甲午一战这个所谓的精锐实在输得太过丢人,大家伙心里头多少都有些过意不去。可时间一长,多年积蓄的兵痞习气就展露无疑。这个小小的镇子里头,烟馆、青楼、赌场、半掩门子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了出来,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心思的淮军士兵开始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等等,顿时,整个小镇乌烟瘴气起来。 所有人都抱着一个心思,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北洋已经垮了,李中堂这条道已经走绝了,这个时候还有谁能顾得了他们?闹腾吧,也许闹腾大发了,朝廷能记起大家伙儿来不是? 大晌午的,一个士兵从卖小吃的摊上端了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招呼也不打一下,就这么边走边吃。 摊主跟在他身后,苦苦哀求:“总爷,您好歹给几个子儿吧!好歹给几个吧!” 那士兵烦了,横眉立眼骂道:“朝廷把老子们扔在这个地方,天不管,地不收,他不给老子饷,老子拿什么给你?”说着,他扬手便要打人。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士兵扬起的手腕。 那士兵顿时痛得呲牙咧嘴:“你他妈……” 一看捏住他手的是一个身材中等,脸上刻着一条长疤,一身墨绿色西式军装的军官——这身衣服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这可是关东军啊!见此,士兵一连串脏话咽了回去。不料那些闲逛的淮军一见这里出了情况,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片,有兵也有官。 一个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相貌凶狠的军官逼上来,汹汹地问:“你他妈是哪里来的杂种?跑到这儿耍威风来了!” 青年关东军身后跟着一票荷枪实弹的关东军,当先的马弁一步蹿上前,大声呵斥道:“这是朝廷派来的新任直隶按察史、禁卫军练兵使凯泰大人,你们休得无礼!” “凯泰?”那个军官乜斜着眼看着凯泰,挑衅地说:“老子还当是哪个家伙裤裆没系好,蹦出这么个玩意哩!” 围观的淮军官兵爆发出一阵大笑,有的人更是吹口哨,起哄。 凯泰并不动气,只是冷冷地盯着那军官,问:“你是哪部分的?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满不在乎地说:“怎么?想修理大爷?大爷不怕!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传’字营游击吴四平是也!” 凯泰瞟了一眼那游击:“‘传’字营?这么说你还是淮军的老人罗?” 吴四平哈哈大笑:“淮军的老人?告诉你吧,大爷当年打甲申年就入了行伍,你说算不算老人?” 凯泰眉毛一立,呵斥道:“既然是老兵了,那当兵的规矩你该门儿清啊,遵守军纪将令,也算替李中堂争光了,却怎么在这儿干这些欺压良善的扰民勾当?” 吴四平嘴都撇上了天:“争光?你当我们不知道?李中堂被朝廷罢了官,如今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家大爷了!” 一些士兵也纷纷起哄:“是哇,凭你小子嘴上几根毛,就想管老子们,也太嫩了点……” 凯泰再不说话,铁青着脸,转身便走。凯泰前脚引着一众士兵刚走,后头一群淮军围着吴四平就议论开了。 “老四,那凯泰什么来头?” “老子上哪儿知道去?” “凯泰……这名字耳熟……”一名士兵突然一拍大腿:“诶呀,这小子不是给何绍明那个活曹操当马弁的郑亲王贝子么?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老四,关东军的人可不好惹,你就不怕……” “怕个球!”吴四平咧开胸襟,不屑地道:“他再能也是关东军的人,老子是淮军,他管不着!” 小站兵营,几排破败的土坯房,屋外蒿草丛生。 凯泰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眉头紧皱。去年碍着自个儿那个屡屡照顾自己的姑姑的情面,凯泰不得不奉旨入京。旨意上说的清楚,调凯泰回来就是一个目的,练兵!可自打凯泰入了京城,就如同进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一般,整日除了应对各种各样的摆放,就是无所事事。练兵的衔头一早就落实了,可练兵所需的银两器械全无,凯泰整日往兵部衙门、户部衙门跑,忙活了大半年,直到今天才奉旨来小站练兵。 几年关东军的生活,凯泰早就不是当日那个京城里的混混了。跟着何绍明,整日耳濡目染,加上甲午战场上好一番厮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铁血男儿之气。京师里头这些沉闷到令人窒息的空气,他一早就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出了京师,本以为会松口气,没有想到的是,他走到哪儿居然都感觉到如同京师一般的窒息感。他实在琢磨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怎么了。 “怀念啊……真想丢了差事回关东,跟着大帅,哪怕当个小兵,疆场上快意厮杀一番……” 正感叹的光景,一个传令的马弁回来禀报:“长官,各营的将领有的找不到人,有的推诿不肯前来,有的更是公开抗拒将令……” 凯泰背转了身子,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思索着。自个儿算是个外来户,受到排挤再正常不过……这事儿,若是换了何帅会如何作为呢?苦思良久,凯泰猛地睁开了双眼:“一帮子混蛋!甲午打成那样还有脸了?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内所有营官来此报道!迟到与不到者……杀!” 凯泰不讲理的命令这么一出,一众小站的淮军军官,尽管拖拖拉拉,可总算是赶在时辰前聚集齐了。说到底,大家伙儿多少心里头对关东军有些发憷。关东军,那可是从朝鲜一路杀到辽南,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万军皆败,关东军独胜!活曹操何绍明更是出了名的不讲理,当初在鸭绿江边儿愣是砍了四颗朝廷大员的脑袋。谁也说不好,这位新来的练兵使沾没沾活曹操的习气。万一真是个不讲理的主儿,丢了脑袋找谁诉苦去? 兵营里头,一群各营的营官围着凯泰,点了卯之后,不约而同地吵吵嚷嚷要兵饷。这内里下马威的意味十足。打从甲午停战至今,大家伙儿已经一年没见过银子了。当兵吃饷天经地义,你凯泰不是来练兵么?那总得发银子吧? “我手下的弟兄们饿得嗷嗷叫,你凭什么还不给老子们发饷?” “做工挣钱,当兵吃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给老子发饷,老子就不给你卖命!” “岂止是不卖命?我手下的弟兄早就吵嚷着要打家劫舍,当土匪去……” 凯泰冷着一张脸一直端坐椅上,听得这样说,不禁冷笑道:“我倒想看看,哪个吃了豹子胆,敢置法度于不顾,去干那些勾当!”说话间,手已经握在了腰间的手枪上,来回摩挲着,眼神阴冷的能杀人!场面顿时就凝滞了下来。 眼见如此,一个花白胡子的将领也帮着呵斥那营官,打圆场道:“好歹凯大人也是朝廷派来的命官,怎么在他面前说出如此没有规矩的话来!”他转脸又对凯泰道:“凯大人也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带兵难哪……只是卑职一直不明白,朝廷既然委派大人来领军,怎么就不拨兵饷下来呢?” 凯泰脸上依然挂着冷笑说:“实不相瞒,兵饷朝廷已经拨下,但这是准备拨给新建的陆军,而不是给你们这批乌合之众用的!” 营官们一听,个个气得勃然变色,吴四平更是跳到一把椅子上,指着凯泰破口大骂:“凯泰,老子们拿你当人看,你偏要做鬼吓人!踩着鼻梁你他妈就想上脸是不是?你再说一声老子们是乌合之众试试?看老子不揍扁你个小舅子养的……” 正骂得起劲,他身下的椅子“啪哒”被人踹倒,吴四平结结实实摔了个仰八叉! 吴四平哪里吃过这种亏,他从地上爬起来,拔刀就向踹他椅子的人冲去。 待到面前,他愣住了,“三,三哥……怎,怎么是你?你怎么当了关东军了?” 来者一身紧身的薄呢子军装,沉着一张黑脸,等着眼睛瞧得吴四平直发毛。此人名叫李良三,本是李鸿章的本家子侄,原本是淮军中一名副将。当日随着叶志超去了朝鲜。一败再败,最后被打散之后,在义州被关东军收了编,如今剪了辫子,肩头也挂了上尉的军衔。他与吴四平都是一个马勺里嚼食的弟兄,熟络得不能再熟络。 李良三张口就骂:“一年不见,你他妈怎么一点也不见长进?你他妈眼睛瞎了还有个洞是不是?凯大人是什么来历?关东军出身!甲午咱们输得差点丢了裤衩,要不是关东军的爷们儿,这国家早亡了!再者说了,凯泰大人可是李中堂与恭亲王亲自保荐,太后老佛爷金口玉牙点将来管你们这批混账王八蛋的!图的是什么?练兵强国!你们如此作为,难道还想当第二个叶志超?还嫌淮军丢的人不够么?” 几句话骂得各营营官一齐垂头道:“我等不敢……” “谅你们也不敢!”李良三一眼瞥见那个花白胡子老将,继续道:“吴四平混账我是知道的,姜正贵你呢?姜正贵是个规矩老成的呀!还有‘传’字营,‘盛’字营的老兵,你们干什么去了呀?”李良三在淮军里头声望颇高,又是李鸿章的本家子侄,说话占着一个理字,直接把各营营官,包括姜正贵、吴四平,都被数落得老脸通红。北洋淮军如今在天下人眼里,早就成了笑柄,若是再出个叶志超之流…… 想到这儿,大家伙儿一齐向凯泰请罪道:“请大人恕罪!” 凯泰脸色波澜不惊道:“诸位将军快快请起!凯泰新来,年纪尚且轻,大家伙不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营官们站起,凯泰眼中却放出炯炯光芒,清朗洪亮地说道:“朝廷这次派凯泰来小站,是想以驻扎在此的淮军旧部为底子,经淘汰整治,操练出一支新式陆军来。这是我大清自立国以来从来未有过的举措,也是各位将军一个施展身手的好机会。望各位将军和我同心同德,精诚合作,莫负朝廷期许,也不要让自个儿面子上过不去!我知道,因朝廷无暇顾及,你们在此受了许多冷落和委屈,而最大的委屈莫过于兵饷的拖欠。因此,赴任之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龙门也跳,狗洞也钻,拿到了足额的兵饷……” 一听这话,营官们不禁喜形于色。 “但是,”没让他们高兴太早,凯泰一瓢冷水泼下来,“我已说过,这兵饷是给新建陆军用的,不能就这样发给你们!”看着营官们一脸的高兴化为乌有,木呆呆站在那里,凯泰肃然厉声道:“从明天开始,全军恢复操练,我的手下会进行甄别,从中选取新军!选上了,不但饷银足额,包括从前拖欠的银子,老子都给你补上!要是选不上,别等老子动手,自个儿拾掇了铺盖趁早滚蛋!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凯泰猛然用更大的声音喊道:“物竞天择,实则生存!”(未完待续) 二六三 虎啸(三) 广州,大涌口,一艘轮船停靠在码头,正在接受清兵检查。七八桶胶泥摆在甲板上。一名清兵统领晃悠着身子,拿脚踢了踢木桶,撇着嘴问道:“这是谁的货?” 经常跑码头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儿是来要‘规矩’来了。往日里,统领这话一出,保准儿跳出个掌柜的,打躬作揖,殷切地赔着笑脸,而后塞上几块光洋。可今儿邪门了,船上几十号人居然没人应声。 “这他妈的究竟谁的货?”又询问了一嗓子,还是没人应声。统领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一挥手招呼道:“拿斧子来!没人应声,里头肯定有鬼!”七八个清兵拎着斧头就上来了,胶泥一桶桶被劈开了,里边是几百支蓝光闪闪的短枪! 统领的脑子嗡的一声就懵了。偷运的不是鸦片,而是枪械!这什么意思?这是要造反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头‘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船上不少人都开始跳水逃跑了。 那统领总算反应了过来,一把抽出腰刀叫喊着:“开枪!开枪!别让反贼跑啦!” “砰!”清兵开枪了。 只小半个时辰,跳水逃跑的几乎都被打死,一船人大多都被抓住了。那清兵统领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了起来,抓了这么多反贼,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当下差人拿了烟泡,就立在船头连吸了两泡,而后精神抖擞地开始询问起来。几十号人里头,总有一些软骨头,这连吓唬带询问的,总算问出了个七七八八。得了准信儿,统领已经脸色苍白,造反的不止眼前这些人,广州城里还有更多的反贼! “快!快去两广总督衙门!”统领失声喊道。 与此同时,广州城内街道上,一支拿着香烛祭品,白幡上写着“回乡扫墓”的队伍缓缓而来。和往常回乡扫墓的人们不同,这些人脸上大多流露着焦急兴奋的神情。有的人还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带子,偷偷系在臂上,又取了下来。 队伍快到街道拐弯处,突然,前面涌出大批清兵,刀枪刺目,有的还平端着洋枪,做出射击的姿式。人们慌神了,有的人转身欲跑。身后街道上也前面涌出大批清兵,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人群一下炸了窝! “砰!”清兵开枪了! 光绪二十六年三月初三,孙文发动广州起义。比之历史上,足足晚了三个月。这也是何绍明穿越改变历史而导致的蝴蝶效应。少了美国华侨的支持,孙文只联络了一些香港志士,笼络了黑帮三合会。而且足足多用了三个月来准备。 只是孙医生实在是个造反的门外汉,这起义组织的实在不够严谨,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一纸诉状放在了两广总督的案头,指明点姓地说他孙文要造反。也该着,两广总督谭仲麟根本没把这诉状当回事儿,琢磨着孙文只不过是一届狂生罢了,不可能造反。 可就是如此,孙医生组织的起义,还是没等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里头了。起义武装力量全数被剿灭,陆皓东牺牲,孙文远遁日本。 盛京,东三省总督官署。 何绍明手指轻弹着桌面,皱着眉头看着刚刚送来的最新情报。关东军的情报体系,完全借用了洪门的力量。洪门立派二百多年,旗下子弟百万,遍布大江南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不一而足,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衙门里头的人。再加上配备了无线电通讯系统,可以说,此时的关东军情报体系,绝对是速度最快的消息系统。 广州起义前脚刚刚平灭,不出一个时辰,完整的电报就放到了何绍明的案头。看罢了电报,何绍明不禁苦笑连连。这位孙医生还真如历史上一般不成器啊。没错,孙医生的确是国朝最先觉醒,也是最先觉察出改良主义在中国不适用的人。对于其数十年如一日的革命思想,何绍明绝对是打心眼儿里头佩服。可问题是,孙医生实在是太…… 满清朝廷历经甲午、庚子,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真就是风一吹就能倒!可打这次广州起义开始,孙医生前前后后策划了十六年,发动了多次起义,依旧没有撼动这幢破房子。直到光绪、慈禧都两腿一蹬翘了辫子的三年后,四川爆发了大规模的保路运动。武昌的清兵大多调去了四川镇压,这才发生了几百人擦枪走火的武昌义气。而后在天下大势,又有北洋那位矮胖子袁世凯的推动之下,这巍巍大清总算了垮塌了。 如今何绍明坐在东三省总督的位置上,手握雄兵十万,虎视山海关,真要发狠,不出半个月就能打进北京城。现如今何绍明的眼界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白领,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来看,这位孙医生只能算是‘其志可嘉’,手艺实在潮了点儿。 随手放下了电文,何绍明已经撇了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这逆天改命的事儿还是兄弟我来继续吧……兄弟实在没心情等上十几年,瞧着满清自个儿轰然倒塌而后沾沾自喜什么革命成功……” 心中默念完,就听门声轻响,而后秘书官推门而进。 “大人,秦将军来了。” “哦?”何绍明一下子精神了不老少,惊喜之后丘八之气大发:“滚进来!他妈的,拿着老子的薪水,一走就是大半年,还真领着媳妇度蜜年了?” 话音刚落,蹬蹬蹬一阵脚步声,一脸贱笑的秦俊生已经走了进来。 迎着何绍明瞪得溜圆的眼睛,秦俊生半分也没有害臊的架势,吊儿郎当往椅子上一坐,而后摘了帽子,扯了衣领叫屈道:“大帅,这差事以后可不能再交给我了……我一陆军参谋长,凭什么管八竿子打不着的海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晕船,这一路可遭老罪了。您瞧瞧,我这都瘦了……” “王八蛋!”何绍明怒吼一声,抄起一打文件就扔了过去。 挨了打,秦俊生不但没收敛,反倒是愈发开心了起来:“这一路,又是美国又是英国,连法国、德国都去了,头天还在晕船,第二天就得强打精神跟洋鬼子打交道。您不知道,这帮洋鬼子有多精,稍不留神就能坑死你……大帅,我这一趟可是身心俱疲,您瞧着是不是给补上十天半个月假?别发火,别发火……先说正事儿。”眼瞅着何绍明到了暴怒的边缘,秦俊生已经收了一脸的纨绔,转而正色道:“根据您的指示,洋鬼子那几家造船厂职部都跑了一趟,我就是个外行,也瞧不出什么门道。可依着您的意思,咱们要买战舰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一道,走到那儿保准后头都跟着一帮洋鬼子,那待遇怕是亲忘级的……另外您让我物色的几个人物,找到倒是找到了,谈来谈去就谈妥了一个。” 前文已经说了,秦俊生此番周游列国一般的度蜜月,其内里的意思更多的是为将来的海军物色舰艇。海军将领眼下实在没谱,北洋水师覆灭,国朝海军人才凋零的厉害。就算有存下的,何绍明也不敢用。都说十年的空军,百年的海军。这话虽说有些夸张,可道理再明显不过。海军,除了舰艇的强大,更多的是要求船员的素质。 而素质,则是传统铸就的。可以想见,就北洋水师那种烂到根子上的海军传统,能带出什么样舰队。是以,何绍明反复思量,觉着与其如此,倒不如推倒重建来得实在。 除了海军将领,另外就是造舰的人才了。何绍明如今总督关东,手里头总算有了良港。从北洋挖过来的旅大,绝对是东亚首屈一指的良港。可惜的是,穷北洋十年之力,靡费银两数千万,只是铸了不老少的炮台。而船坞最多只能修修补补,抑或造个小火轮之类的,大型船只的建造能力等于零。 如今关外几乎就是何绍明的天下,方方面面都需要银子,可就算如此,何绍明依旧拿出了近三千万美元的预算用于港口以及海军建设。作为前世的愤青,何绍明不止一次地暗叹国朝海军。那支小小的舰队,更多的时候只能称其为近海舰队。如今有了能力,何绍明怎么回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让国朝舰队纵横四海。有朝一日开着舰队堵在对方门口,而后冲冠而吼:“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眼睛一阵迷离,何绍明收了脸色,转而微笑道:“约翰。霍兰随船来了?可安置好了?” 前世对于潜艇有着偏爱的何绍明,对于约翰霍兰这位潜艇大师再清楚不过了。一八四一年生于爱尔兰,一八七三年去了美国。从一八七八年开始,霍兰设计建造了六艘潜艇。霍兰一1到霍兰一6,其中霍兰一6号堪称现代潜艇的鼻祖! 一八九七年,时年五十六岁的霍兰终于成功地制造出了一艘长约15米,装有33千瓦汽油发动机和以蓄电池为动力的电动机的传奇式潜艇。该潜艇采用双推进系统,在水面航行时,以汽油发动机为动力,航速可达每小时7海里,续航力达到了1000海里,在水下潜航时,则以电动机为动力,航速可达每小时5海里,续航力为50海里。该艇共有5名艇员,武器为一具艇艏鱼雷发射管(有3枚鱼雷)和两门火炮,一门炮口向前,一门炮口向后,火炮的瞄准要靠操纵潜艇自身去对准目标。该艇能在水下发射鱼雷,水上航行平稳,下潜迅速,机动灵活。这就是霍兰设计的第六艘潜艇霍兰一6号,也是他一生中设计建造的最后一艘潜艇。霍兰—6号在潜艇发展史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被公认为现代潜艇的鼻祖。 零星的资料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何绍明相信,多了自个儿这个穿越者的指导,霍兰—6绝对要比历史上成功! “老头儿跟来了,如今就安置在……” 秦俊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何绍明打断:“少说废话!赶紧领我去见见这位大师!”说着,抓了衣服,拉着秦俊生朝外就走。直看得秘书官一阵愕然,实在搞不清楚这位大帅怎么又来了性子,想干什么。 须臾之后,总督衙门大门敞开,一大队关东军士兵簇拥着何绍明、秦俊生,呼啦啦朝外就走。何绍明这会儿眼神里头全是狂热的神色,一心想着潜艇,根本没注意到,就在衙门对面的酒楼上,两名白衣书生正傲然立在二楼窗棂旁,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他……(未完待续) 二六四 虎啸(四) 京师,紫禁城勤政殿。 双手捧朝珠,低头看按钮,康圣人迈着生涩的步子,在小太监引领之下进了大殿。在里边等待得太久,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光绪竟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四目相对,电石火光般的交流!一个一门心思琢磨着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另一个想着重用良臣振兴大清,这两位可谓是目光中都有些殷切。 康有为总算还记得礼节,俯身地上,用带有广东口音的官话,底气充沛道:“臣康有为叩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万万岁!” 光绪长出一口气,总算是见到了康圣人,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伸手虚扶一下,“快起来!” 显然是早有吩咐,一名太监搬过一个绣墩,放在御案侧旁。不过是一名四品户部主事,被皇上召见,居然又赐坐说话,这对康有为来说,是怎样的殊荣!康有为抑制着激动,重重叩了一个头,“谢皇上!”便于绣墩上坐了。 光绪一个眼色,殿内的太监们都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康有为抬了眼角打量着年轻的皇帝,光绪也同样打量着这个号称南海圣人的臣子。短暂的沉默之后,康有为像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般,作揖一礼,没有任何开场白,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噼噼啪啪就讲了起来:“皇上,眼下四夷交迫,内有国贼,列强要分割我国,各地督抚也拥兵自重,整个国家离灭亡没有几天了!大清中枢萎靡,皇上可知为何如此?” 光绪脸上浮起了红晕,脱口而出道:“这都是那帮顽固守旧的人给造成的!”直到今天,光绪始终认为朝廷走到了今天,跟自个儿一点儿责任也没有。完全就是因为西边儿那位不给他放权,倘若他一早名副其实地亲政了,就算开创个康乾盛世也未可知。 “皇上圣明,一眼就洞悉了病源。知道了病源,那么,臣的药方就有了!我们的祸事和失败是守旧者闹的,那么,我们非得把所有的旧法都改变了,都维新了,否则决不能自强。”一听这话,康圣人这心里头的石头立马就落地了。皇上看来是支持变法啊! 光绪毫不犹豫地道:“目下局势实在是非变法不可!否则……不说洋夷,就是那个活曹操……” 提起何绍明,君臣二人脸色都有些尴尬。局势如此,何绍明雄踞北地,手握雄兵十万,只要南下,断然没有朝廷存活的道理。就仿佛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 康圣人咳嗽一嗓子,“圣上务须担心,他日变法有成,朝廷占据着天下大义,再有新军支撑,害怕些许跳梁小丑?”安慰一句,随即转口道:“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变法,但是,少变而不全变,变了一个而不变第二个,连累那个已经变了的也失去了作用。这就好比一间宫殿,材料都坏了,肯定会倾覆,如果只是小小的弥缝补漏,风雨刮来,终要坍塌。必须拆了它,重新建筑……” “拆了它,重新建筑?”光绪神色里有些迷茫。 “对!”多少年了,终于等来了向皇上一吐心声,吁请变法的机会。康有为一字一顿,尽量让自己的广东官话说得更清楚些:“数十年来,所有的大臣都说过变法的事情,但他们所说的,都是仅仅变某一个方面,而没有尝试变及全体。其实,所谓变法,必须从制度法律变起,这才叫变法……” 光绪忽然打断他道:“那天在中南海西花厅,你所说的关于变法的主张,朕都知道了。” “几位大臣当然要禀奏皇上。” 光绪脸上浮现出一丝孩子般的笑意:“是朕自己跑去偷听的!” 康有为不知怎样才好了,“这,臣,臣那天说话……” 瞧着康圣人些许惶恐神色,光绪心里头满足感十足,估摸着又发了圣君名臣的美梦:“你说得很好!将变法的主张论述得非常精辟透彻。只是你那些主张,在大清一定行得通么?” 康有为鼓吹变法数年,自认为举国变法,非他不行。本就是刚愎的主儿,问到他自负的才学,怎会怯懦?故而极其自信地道:“臣为变法的事情,把各国变法的成败经验都辑考了一遍,选择它们中的可以施行于我国的东西,反复斟酌,坏的不要,好的留下,使他们的经验可以在我国施行。如今那些个章程条理,皆以具备,只要皇上采择,一定行得通的!”说着,他激动了,站起来讲着,额头和脖颈上都出了汗。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摆放了一盆清水,盆沿上晾着几条小毛巾,一个小太监侍候在侧。见他讲得出汗,小太监赶快拧了条毛巾递上来。 康有为习惯地接过毛巾,擦一把汗,正要扔回盆里,忽然想起这是在皇帝面前,不觉吓得魂飞魄散,“嗵!”地跪倒,“臣一时忘形,大不敬,请皇上恕罪!” 这会儿光绪已经飘飘然起来,自觉地内王外圣这一套驭下的帝王心术,自个儿的火候已经十足。瞧康有为惶恐的神色就知道了。此刻,光绪心里头除了陶醉还是陶醉。 微微一笑着扶起康有为道:“不碍事,不碍事!朕知道你这个习惯,这才特意做了安排。你不必拘礼,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就如你在万木草堂给学生讲学一样!” 几句话讲得康有为热泪奔涌,重重叩了个头道:“臣蒙圣上如此恩遇,肝脑涂地不能报万一也!”他这才又站起来,继续说道:“西方人讲求三百年而治,日本呢,施行变法三十年而强大。以我中国国土之大,人口之多,变法三年,就可自立。此后蒸蒸日上,富强之势,可以凌驾于万国!以皇上您这样的圣明,要图中国的富强,只在反掌之间!” “三年?”光绪已经有些情不自禁。三年啊,只要三年就能变法成功,而后内除国贼,外攘洋夷,平定藩属,天下大定! “微臣愿以性命担保,不出三年,还圣上一个盛世大清!”也不知康有为从哪儿得到的结论,更不知他这会儿哪儿来的自信,只是死咬着三年不松口。“只是有一点最为要紧!” “你说!” “现今我朝的大臣,都是又老又守旧的,对外国的东西,一点不懂,皇上您要依靠这些人变法,无异于缘木求鱼!” “你说得对,这些个大臣,都不留心办事!” 听着光绪连连赞同自个儿的主张,康有为已经兴奋得涨红了脸:“倒不是大臣们不留心办事。只是他们这些人,是依靠资格一步步爬上来的,等身居大位时,精力已经衰竭,又管着好多事情,没功夫读书,要他们不守旧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过去也奉皇帝的旨意,办学堂、办商务,可他们少年时没学过这些东西,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因此,皇上要想变法,只有擢用年轻的小臣,只要有人推荐,就予以召对,查看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皇上您亲自提拔他们,给他们爵位,给他们赏赐,破格录用!现在的军机处和总理大臣们,都占着自己的位置下不来怎么办?那么您就让他们担任京卿、御史这两种官职好了,有这批人承担起内外的差事,就什么事情都能办了!那些旧大臣呢?先不动他们,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好了。至于那些一定要守旧的人,请皇上您多下诏书,告诉他们您的旨意是什么!今后,凡是变法的事情,都要特别下诏,让他们不敢驳议!” 光绪站起身,脸上现出坚毅的神情,轻轻一拳击在御案上说:“就这样办!” 第一场春雨袭来,乐寿堂外,亭台楼阁被一团雾气所笼罩。 帘内,慈禧观赏着雨景,漫不经心地问道:“康有为真是那样说的?” 荣禄一脸愤恨道:“千真万确。臣问他,‘祖宗一二百年的成法能够遽然改变吗?’他说,‘杀几个一品大员,法就变了!’” “那你还应该问他!”慈禧转过身,款款回到榻几上坐下。 荣禄一脸的愕然,一时没明白老佛爷在说什么。 慈禧端了一碗鹿血,轻品了一口,而后极有深意地瞟了荣禄一眼道:“你呀,比少荃差远了……我问你,他康有为想杀人总得用刀子吧?刀子呢?没刀子怎么杀人?” 荣禄活了一把岁数,宦海沉浮几十年,一点儿小聪明还是有的。慈禧一点,当即就醒悟了过来。康有为杀人要刀子,可现如今老佛爷简拔自个儿做了北洋大臣,操练新军的兵权在手。刀子握在后党手里头,还怕康有为那帮子狂生翻了天?想明白这点,欢喜地道:“太后圣明!” 慈禧微微一笑:“我圣明?你也不糊涂。刀把子在你自个手里捏着,你着什么急呀?这法还得变,不变这天下就得变……赶明日你就到天津上任去吧!凡事尽你知道的去做就行了,不要大事小事,动不动就来找我,找我我也不见!” “臣谨领懿旨。”荣禄伏低了身子,此刻是打心眼儿里头佩服这位老佛爷。到底是权倾天下几十年的西太后,这心计手腕,就算十个康有为也不是个儿!(未完待续) 二六五 虎啸(五) 辽阳,关东军大本营。 关东军新军按步兵、炮兵、工兵、骑兵四个兵种,在操场上列为方队。步兵在前;速射炮、重炮、骑兵、工兵在后。枪刺雪亮如林,近三万人马肃立操场,鸦雀无声,只听得见风吹旌旗,噼啪作响。 阅兵台上,何绍明一身新作的元帅服,戎装佩剑,端坐台中。在他左边,秦俊生一脸戏谑,正对着一帮子身后的参谋品头论足地说着什么;在他右边,则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老头。这位却是老熟人,美国公使田贝。 魏国涛一身戎装,缓缓走至阅兵台下,举剑报告:“关东军新建陆军第六、第七师列队完毕,请东三省总督、关东军元帅何帅检阅!” 听他这样报告,何绍明不禁微笑着向他点点头,旋即肃然站起,将手一挥,“开始吧!” 连成串的哨子声响起来,首先是肩新式洋枪,着新式军服,身量一律七尺以上,脸膛因风吹日晒而呈健康黝黑色步兵营战士,合着哨子,齐声高唱,列队而来。“刷!刷!刷!”标准的军事操典步伐踏得地皮微微发颤;在步兵之后,炮车队“隆隆”开过来;再就是举着马刀,一脸剽悍的骑兵…… 田贝看得赞叹不已,转头低声对何绍明道:“何将军,我必须向您祝贺,在您的领导下,贵国拥有了即使对西方各国而言,也是最精锐的一支军队!”除了关东军本身,再除了甲午被打得满头是包的小日本,美国人无疑是最最清楚关东军战斗力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的国家。早在三年前的美西战争,当美国佬松散陆军还在滩头混乱的时候,关东军已经进逼到了马尼拉城下。美国人对于这支迥然于列强的军队,只有一个评价,恐怖到了极致的火力体系! 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不过瞧着那些闪亮的刺刀,还有一排排的马克沁、迫击炮、火箭筒等等,关东军给人的第一反应的确如此。在这个大家都把士兵当做消耗品,战斗更多依靠刺刀解决的十九世纪末,关东军的确像一个怪物一般。 对此,守旧的英国佬第一反应就是厌恶,不止一次地嘲讽这是一支没有勇气的军队;傲慢的法国人不相信马克沁的火力密度能抵挡住英勇的法国刺刀浪潮;谨慎的德国人还在观察……而美国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种战斗模式简直就是为美国士兵量身定做的!他们坚信,在源源不绝的新式武器支撑下,美国会用铺天盖地的弹丸用以增加美国陆军的勇气,从而征服对手。 本着这个缘由,美国有必要非正式地与关东军这个新兴的势力团体保持合作关系。不止如此,如今何绍明手握着远东地区最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也许某一天这位军阀一时兴起,很有可能一周就会颠覆现有的中国政府。在列强还在保持观望的时候,提前与这位亲美的将军保持良好关系,绝对符合美国的利益! 事实上早在政客们行动之前,白宫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来自各个方面,一些大人物的传话,已经让白宫对远东地区的基调早早地定了下来。世界格局几乎就要固定,所有的殖民地早已瓜分完毕,美国从老牌殖民国西班牙手里抢了菲律宾、古巴,已经引起了列强的注意,根本不可能再发起一场殖民地战争。而美国要发展,需要新的海外市场与倾销地,中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想想吧,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四亿人口的大国,足以满足美国扩张的需要。 从前因为那个保守的腐朽的满清政府,以及列强对势力范围的划分,导致美国无从插手。而现在,一个新兴的团体很有可能取代那个满清政府,很有可能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政变。这就意味着,整个远东地区的形势,可能要重新洗牌。机会,不容错失! 于是乎,美国公使田贝就堂而皇之不顾清廷反复的抗议,来到了辽阳。 何绍明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兴奋,淡淡地说:“公使先生谬奖了,这都是他们的努力,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何绍明画了一张大饼,甚至在此之前抛出了让他肉疼的诱饵,美国佬总算是上钩了。两千万美元的购舰计划,这足以让世界各国疯狂。如今老美已经来了,相信不用多久,那些还保持矜持的各国公使,就得如同苍蝇一般蜂拥而至。 事态发展到了今天,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一般,清廷终于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变法了。身为穿越者,何绍明对这场闹剧一般的改良运动再清楚不过了。久病得用缓药,而朝廷一上来就是猛药,其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把自个儿逼死!到了这个时候,朝廷如何何绍明实在没有心思去想,大势已定。而真正让他头疼的,反倒是外来因素。列强在华的利益不容忽视,而这就是矛盾的所在。什么领事裁判权、关税这些都是矛盾的焦点,何绍明绝对不希望取代了满清之后,还把这些主权放在洋鬼子手里头。而要取回,势必意味着列强利益的损失,洋鬼子可没什么好心眼,能坐视不理?而何绍明绝对不想在羽翼未丰之际,如同北京城那个老太太一般愚蠢地对全世界宣战。 是以,唯今之计,只有出卖另一部分利益从而获得主权。既然要卖,也得找个好买家,或者说是好的监护人。反过来掉过去,英国佬实在太顽固,法国佬连安南都守不住,力量实在不如吹嘘的一般。德国人一直脑残,企图称霸世界……幅员辽阔,远在太平洋对岸,工业第一的美国,也只有美国算是不错的,起码对国朝没有过多的土地要求。 田贝头摇得像泼浪鼓,“不不,我和魏国涛将军交谈过,他说没有您,就没有他和这支军队,您是他们的一切!” 何绍明不由向远远肃立一旁的魏国涛投去一瞥,“他这样说是出于中国人尊敬长官的美德,而并非事实。”说着,他脸上终于绽开了微笑:“公使先生,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相信您绝不只是为了所谓的参观关东军军队建设而来。” “那我是为了什么?” “利益!”何绍明淡淡地笑着:“这个世界由各种事物组成在一起,联系彼此之间就是利益本身……参观了我的军队,相信您对中国的未来走向已经有了确实的想法,相信您会如实汇报给白宫。而在这之前,既然我们都对远东的未来有很大的期许,何不简单交换一下彼此的看法呢?” 田贝双手扣在一起,凝神查看着何绍明的神情,想从中得到些许的暗示。让他失望的是,何绍明脸上只是恬然,根本就没有急切。“将军,我不得不提醒您,您现在只是一个地方性的武装力量团体,说白了就是军阀,白宫凭什么降低自己的身份与您进行一场对话呢?” “利益,再次强调一下,美国需要拓展在远东的利益!” 刚说完这句,何绍明突然眯着眼打量起了天色,语气陡然一转:“我想公使先生与白宫还有些分歧,我们为什么不在您与白宫取得确实的联系之后,再进行这次谈话呢?现在,您更应该注意的是天空……” “天空?”田贝疑惑着抬起头,随即被惊得满脸愕然。只见从西北方,缓缓飘过来几条亮银色的雪茄状的飞行物,而飞行物上头则漆着关东军的军旗。操场上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须臾之后,飞艇途经一处山头,而后下头吊着的舱门打开,先是将成群的小黑点抛落,瞬间将那处山头变成了一片火海。再而后,又抛出了朵朵的白云…… 飞艇!而且是已经投入实战的飞艇!田贝震惊之余已经可以想见,从今而后恐怕军队就要多出一个兵种——空军! 不经意间再次审视地打量着何绍明,只见这位年轻的军阀头子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一身的光环直晃眼。他对于何绍明在美国发家的经过一清二楚,知道这位面前东方人的财力。更加知道其数不清的才智发明。再加上此刻北控关东,手握雄兵,其虎踞远东之势已成! 毓庆宫,夜色浓重,万籁无声。门窗都关闭着,但缝隙中仍透出了灯光。殿内,康熙和乾隆的画像前,香烟缭绕。 光绪身着只逢祭祀大典才穿戴的皇帝顶戴,捧着一炷香,插在画像前案上,然后庄严跪下道:“祖宗,载湉要变法!不是祖宗的成法不好,而是今日之时势变化太大。如果不变,国家会亡,我爱新觉罗氏想回到打猎放牧的日子也不能了!” 墙上,他那光荣的两位祖先严厉地望着他。 “载湉知道,从古至今,变法者鲜有善终。但载湉不怕!”光绪脸上现出倔犟和一种决绝神情,发誓般地道:“今日载湉在这里祭告祖宗,往后不管有什么变故,哪怕是身殉社稷,载湉还是要变法!因为载湉不想当亡国之君,不想**新觉罗的不肖子孙,让祖宗的基业毁在载湉手里!” 说毕,他大步走到御案前,提笔蘸墨,在早已预备好的黄绫上写下:“明定国是诏”(未完待续) 二六六 变法啦!(一) 一八九六年五月十五,京师。 紫禁城丹墀下,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在聆听上喻。光绪身着只逢祭祀大典才穿戴的皇帝顶戴,扫了最后一眼手中的《明定国是诏》,而后用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缓缓说道:“朕以为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流弊所至,徒蹈宋明积习,于门户纷争中更加削弱了国家的力量。因此,朕特别明白宣示,从今往后,朝廷内外大小诸臣,从王公贵族一直到普通的士人和庶民,都应该变法维新,努力向上,发愤为雄……” 随着光绪坚定的声音在紫禁城回响,阴霾了一年多的北京街头,仿佛一瞬间阳光灿烂了起来。 “变法了!维新了!”一群年轻的士子,拿着手抄的“明定国是诏”,奔走相告。 而一个身穿蓝衫,五十余岁的读书人,更是热泪奔涌,举手向天高呼:“皇上英明!我大清有救了!” 士子们情不自禁地一齐欢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甲午一战,谁也没有想到小小日本把诺大的大清国打了个满地找牙。陆军屡战屡败,水师更是全军覆没。倘若不是出了个活曹操何绍明,天知道到底要割多少地,赔多少银子给小日本。试想,连小小日本都能欺负大清成这样,眼瞅着小日本得了便宜,其余列强能不眼红?恐怕立刻就会接踵而来,将这个破败的大清国瓜分个干净。 读书种子们惶恐了,不安了,谁都知道随着大清被人家扯掉最后一块遮羞布,恐怕蜂拥而至的瓜分潮就能让诺大的国朝亡国灭种!局势如此,该怎么办?唯有变法! 甲午战败之后朝廷要变法的风声便传了出来,可整整过了一年,出了编练新军,楞是没什么动静。大家伙儿只当是那位老佛爷又在横加阻挠,只是百折不挠地一遍遍上书恳求。到了今天,总算有了结果。这让读书种子们如何不振奋? 路旁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呼啦”一下子涌上来,抱小孩的妇女,街头的闲皮,过往的行人,挤得个水泄不通!旁边,一个赶着驴车进城的乡下人急得站在驴车上,踮着脚,伸长脖子,拼命想看个究竟。 “三老四少,这帮读书种子又闹腾什么?不会再来一回公车上书吧?” “上什么书?诏书上写得清楚,大清要学洋鬼子搞变法。康有为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愣是授了上书房行走。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更是当了四品的军机章京,这放在早先可就是宰相!” “洋鬼子有什么好的?呸,都是一帮二鬼子!” “付老六,听说这一变法,头一号就是废了旗饷……你趁早找条出路,要不跟着老诚王家那小子当车把式得了。” “姥姥!这祖宗定的规矩,他康有为要是敢擅改,老子就跟他拼了……” 这边儿说的热闹,而那头却总有些懵懵懂懂的人四处打听:“啥是变法?” 明定国是诏一颁布,已经在京师酝酿了年许的风潮,骤然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发泄了出来。“老佛爷不主事,皇上掌权了……”“康党深受皇上宠信……”等等之类的消息漫天飞。随大流的墙头草,这会儿都瞧明白了风色。这回看来皇上是真得权了!在此之后,各式各样的实力团体或个人,大小的官员都行动了起来,要么四处探听确切的消息,要么就是四处拜门。 谁都知道,变法开始,就意味着整个朝廷势力的重新洗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站错队!而更多的小吏,则已经迫不及待地涌向了南海会馆。 这两天南海会馆门口车马罗列,往来宾客不住,宅子里头的闹腾声打早起一直能闹到后半夜去。和头些日子简直天地之别。康党人等,纵使一个个都透着一股子振奋之色,两天折腾下来也都有些吃不消。到后来黑着眼圈的康有为干脆来了个闭门不见。用康圣人的话是:“康某上书奔走之际,他们在干嘛?变法可要不得投机钻营之徒!” 一名小吏瞧着南海会馆大门上贴的告示,气得鼻子差点儿没歪了:“狂妄,狂妄至极!”同来人等,轻浮一些的都开始跳着脚骂人了,而那些老成的,则悄没声地溜进了自个儿马车,临走朝着会馆投去一丝轻蔑:“刚上位就把人得罪光了,老子就瞧着你康有为能折腾多久!” 外头骂声震天,里头康党子弟一个个吹捧着自个儿老师品性如何端正,殊不知这会儿已经将人得罪光了。天知道,得罪了所有人,就他们这几个书生能变什么法! 外头风起云涌,紫禁城里头却是一片忙碌。勤政殿外,虽已深夜,这里仍是灯火辉煌,一派紧张忙碌景象。提着灯笼的太监们一溜小跑着,匆忙往返,传递着各种文件。 殿门口则乱糟糟聚集了一大群各部官员,两名当值太监尖着嗓子对他们不停叫喊: “芦汉铁路的工程报表送到没有?皇上急着要看!” “送到了!”一名官员举起报表。 “快呈上来,皇上急着要看!” “詹事府的人员编制实数统计出来了吗?” “统计出来了……” “统计出来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呀?还不送进去……” 勤政殿内,也挤满了官员,不过没有殿门口那样喧闹。 御案上,各种奏折和文件堆得像座小山,光绪只露出个头部。 官员们手中都拿着拟好的喻旨或奏折,排着队,依次向光绪报批:“禀皇上,命陈宝箴、刘坤一在上海试办机器制造局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喻旨,仔细看一遍,郑重地盖上皇帝之宝,交给身旁同样是排队等候的太监,“立即发出!” “嗻!”太监接过喻旨,飞快去了。 又一个官员:“禀皇上,命刘坤一、张之洞试办商务局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喻旨,仔细看一遍,郑重地盖上皇帝之宝,交给下一个排队等候的太监,“立即发出!” “嗻!” “禀皇上,命各省陆军改练洋操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禀皇上,命各省挑选学生赴日本留学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 “禀皇上,这是遵圣意重拟的裁撤詹事府等六衙门的喻旨,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喻旨,又拿起刚送到的报表道:“朕刚才看了詹事府的人员编制实数,冗员之多,令朕吃惊!其余如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和大理寺也一样,光吃饭不干事,像这些个衙门,还留着它干什么?不但要裁撤,而且要裁撤得干干净净!” “皇上圣明!” “好,下一个!” “禀皇上,这是芦汉铁路的……” 光绪打断他,“朕已经知道了,传旨,叫盛宣怀立即赶赴芦汉铁路督办!还有,粤汉铁路、沪汉铁路都由他去督办,告诉他,越快越好!” “禀皇上,这是康有为上的请创设京师大学堂的折子!” 光绪接过折子,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开设学校的事,康有为上过几次折子了。朕以为,这是个大事,好事!京师大学堂,按洋人的叫法,就是北京大学!北京大学的校长,朕的意思想让严复担任……” 官员们一阵茫然,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光绪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看来,你们许多人不知道严复是谁了?看过《天演论》的站出来!” 一众臣子楞了好半天,总算有那么三四个官员站了出来。 “好,总算有几个人看过。”光绪点头,对其他官员道:“严复就是《天演论》的译著者啊!由他来当北京大学的校长,是最合适不过了!” “谨遵圣意!” “那就这样定了。”光绪又吩咐身边太监,“立即刊印《天演论》一千部,分发在京文武官员!” “嗻!” “禀皇上,命各省督抚禁止妇女缠足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喻旨,看了一下,说道:“妇女缠足,乃是千年陋习,光靠禁止恐怕不行,还得劝阻和诱导。说着,他拿起朱笔,在喻旨上加上“劝诱”二字,又自己念了一遍:“命各省督抚劝诱禁止妇女缠足”,这才放下朱笔,盖上皇帝之宝。 “当!当!……”墙上的自鸣钟敲了五响。 “怎么,快天亮了?”光绪一惊,站了起来。 官员们都以为他要宣布散朝,许多人情不自禁吁了一口气。谁料光绪只是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又坐下,批起折子来。 贴身的太监看不下去了,上前劝慰道:“圣上,朝政固然要紧,但龙体也要紧啊……这都天亮了,您是不是休息休息?” 难得地,光绪这会儿心情舒泰,竟然没有开口训斥。而是微笑了一下,“时不我待啊!”继而皱眉询问道:“《明定国是诏》发出去快一天了,各地督抚可有回音?” 下头一众官员左右询问一番,齐齐摇头。 光绪苦涩一笑,而后略有些失落地又埋头批起折子来。局势如此,朝廷也就有个名份,早就失去了对天下督抚的约束,各地督抚如今都观望着风色,更有不老少人以北地何绍明马首是瞻。光绪这会儿心里头七上八下,生怕何绍明来个通电反对,而后紧跟着反对如潮。这会儿他是又兴奋又害怕,实在没了睡觉的心思。索性将自个儿埋在案头折子里头…… 不管怎么说,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十五日,比历史上整整提前了两年多,清廷颁布《明定国是诏》,维新变法开始啦。从一开始就比历史上还要急躁的变法,天知道,这回到底能不能支撑上一百天。(未完待续) 二六七 变法啦!(二) 东三省总督何绍明通电全国:“……甲午一战,以强清击弱倭,水陆皆大败。实损国威也……惶惶国朝,土地十倍之日本,人口十倍之,财力物力皆非小小日本可比拟,却损失如此惨重,究其缘由,何也?法度守旧!……今闻圣主励志维新,国之幸事,臣之幸事,天下万民之幸也!” 两湖张之洞通电全国:“……变法乃国之大事,宜缓不宜急也。臣请参西法,重众证,改罚锾,广聘西人教工艺,参酌中外法律,制定通商律例。博采各国矿务律、铁路律、商务律、刑律。此四律为兴利之先资,防害之要。……鉴前事之失,破迂谬之说。将采西法以补中法之不足……” 两江刘坤一通电全国:“……育才兴学,整顿变通朝政,兼采西法以扭转当前之局势,实为当务之急也……闻圣主主持变通朝政,两江振奋,刻下已押解厘金一百七十万两以支持变法之举……” 就在光绪发布《明定国是诏》的第二天,先是何绍明通电全国表示支持朝廷变法,紧跟着两江、两湖纷纷上书表示支持变法。清季声望实力最为强大的三个督抚表了态,其他各地也紧跟着上表支持。没有预想中的反对如潮,更难得的是何绍明居然表示支持。光绪松了口气之余,实在闹不明白何绍明在琢磨什么。不过他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思考虑何绍明如何,在他想来,只要朝廷变法成功了,到时候有钱有兵,还有着天下人望,还何惧北面的活曹操? 于是乎,一道道变法圣喻如雪片纷飞,整个大清国都陷入了狂热的风潮与混乱当中。 京师詹事府衙门,一些被裁减的人员有的拎着被窝卷,有的两手空空从大门走出来,他们或垂头丧气,或怒气冲冲。一些人互相散布着谣言。 “撤吧!撤吧!现在把咱们詹事府、通政司撤掉,命刘坤一、张之洞试办商务局司……这些闲散衙门撤掉了,以后六部九卿都要撤掉,还要设立鬼子衙门,用洋鬼子来办事罗!” “这都是康有为他们搞的鬼!他们砸了爷的饭碗,有朝一日爷要砸烂他们的狗头!” “有朝一日?嘿,瞧着吧,眼下咱们爷们儿先忍着吧,别忘了康圣人可正是得宠的时候。” 年纪一大把的老门房这会儿已经哭天抢地了:“皇上不管咱们了……康有为那帮人这么胡闹,老佛爷就不管管?” 旁边儿一人叹息道:“老佛爷一早就躲进了园子,任谁递牌子都不见……看来这回是真不管咱们了……” 一户官绅人家,作娘的正在给**岁的女儿缠足,她将孩子的脚几乎折断了,女儿痛苦地哭喊着,父亲进来道:“听说皇上发了诏令,不许缠足了!” 妇人愕然道:“不缠足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父亲同样愕然,咋了咋嘴,半晌无语,而后只是挥了挥手,便任由自个儿老婆继续给闺女缠足。 两江。 锣鼓鞭炮声中,一块块系着红绸的“机器制品局”、“商务局”、“农工商总局”、“丝茶公司”……纷纷挂牌。 芦汉铁路,盛宣怀在一群工程技术人员的簇拥下,正在察看一段路轨,他身后是一块黑漆金字木牌:“奉旨办路”。 天津兵营,一队士兵在洋教官的率领下,正在操练,洋教官发出口令,旁边的翻译翻给中国教官,中国教官再命令士兵。队伍操练的歪七倒八,洋相百出。 天津码头旁,一群赴日留学的青年,登上了日本的海轮,他们眼中闪耀着希冀的光芒。 京师大学堂,映着阳光,“京师大学堂”的匾额熠熠生辉,校园内,走来一大帮意气风发的莘莘学子…… 南海会馆,康门弟子,济济一堂,笑语飞扬。 康有为坐在大厅的上首,脸上洋溢着喜气。 康当一份子的林旭兴奋地道:“自皇上颁布‘明定国是诏’以来,天下振奋!而维新的成绩,更是硕果累累!照这种情势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富国自强梦就可以实现了!” 康有为也感慨地道:“这都是因为我们遇上了一位好皇上!没见皇上之前,我从传言中,只道皇上真个是懦弱封闭,俯仰由人。待君臣相见并一番深谈后,我才知道皇上不但是天纵英明,而且思虑高远,意志坚强。那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更是令人感动!你们看从变法伊始到现在,每天从大内发出的上喻都达一两件,这可是本朝从来未有过的啊!” 杨锐抖了抖崭新的官袍笑道:“皇上奋发图强,我们更应该竭尽心血。不过新政来源,几乎全部出于我们手中,这确是能让人引以为自豪的!” “对了,我们一定要抓住大好时机,扩大影响,让我们的维新学说成为天下的指导!”说话的时候,康有为眼睛里透着一股子自负的狂热神情。 “可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啊!”林旭眼珠子一转,突然就插了一嘴。 康有为皱起眉头,“你提醒了我,越是顺利,我们越不能掉以轻心!要注意有没有人阻挠新政,搞我们的鬼!” 林旭马上接话道:“怎么没有?礼部尚书许应骙就是一个!” 康有为浑身一机灵,忙问道:“许应骙!他怎么啦?” 林旭撇着嘴,一脸鄙夷道:“皇上已下达了在科举中要开设‘经济特科’的圣旨,可许应骙却公开在礼部大堂上叫嚷‘开设经济特科无益!’,对圣旨心怀不满……” “还有吗?” “学生暂且就知道这一条……” “这一条也就够了!杀鸡吓猴,就拿礼部开刀!”康有为狠狠一拍桌子,站起了身道:“礼部满、汉两个尚书,满人怀塔布,汉人许应骙,都不是好东西!这个许应骙,说起来还是我的同乡,可当年我三番五次拜谒他,他都拒之不见,好像生来就要和我做对头。和我做对头不要紧,和新政做对头我就饶不了他!杨锐!” “在。” “上折子,咱们参倒许应骙!” 盛京,总督府后花园。 ***,天气晴朗,园子里头各色鲜花或是含苞或是绽放。整个园子里头充斥着淡雅的花香。池塘边,几个女眷围坐在一起语笑嫣然,不时地朝池子里投放一些饵料。调皮的小安妮总会朝鱼群最密集处抛去一颗石子,而后瞧着四散而去的鱼群咯咯地笑个不停。 成熟了许多,更加像个妇人模样的凝香手揽着自个儿闺女,逗弄着小丫头咿呀学语。在她身旁,佩顿与乔雨桐则抿着嘴笑着,二女的双手始终揽在隆起的肚子上,整个人脸上都透着母性的光辉。 何绍明再次朝自个儿老婆们投去一个暧昧的眼神,而后得到的是三个白眼。有些丧气地一笑,而后继续着说辞:“这都开关一年多了,才引进不到三十万人的移民,太慢了。找找原因,别跟我说什么故土难离之类的,国朝什么德行你我心里有数,十个老百姓里头有一半能勉强度日的就不错了。直隶、山东不行,就从山陕、河南招!少川,这事儿你得上心。万事以人为本,没了人我就算朝关东砸上一座金山也没用。” 始终陪着何绍明散步,缀后半步的唐绍仪应了一声,而后报告道:“大帅,整个大学城已经建设完毕,预定下月初举行典礼……” 还没等他说完,何绍明便兴奋地打断道:“建设完了?好事儿啊,这事儿不用你说我也得去。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举国暮气沉沉,满眼的沉疴固疾,非新学不能救……”顿了顿,转而皱眉道:“少川,这大学就是老美所说的精英教育,可咱们现在迫切需求的是提高整体素质。大学固然重要,其余小学、中学也不能马虎啊。” 唐绍仪翻了翻白眼:“不劳大帅费心,教育部目前一切正常,如今东三省全境已经遍布小学两百余所,中学一百余所,鉴于刻下东三省之人口,已经足够了。” “呃……建多一些总是好的,有备无患嘛。”何绍明揶揄一笑。正如何绍明的一贯作风一样,他再次当了甩手掌柜,更多的时候是充当人形印章在使用。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盖完了章,而后不是泡在实验室里头,就是蜗居在总督府里头调戏自个儿三个美艳如花的老婆。以至于目前的建设进度,他只知道个大概。“公事差不多就这些了吧?少川若是没事儿,留下来吃晚饭吧。”何绍明转移话题道。 唐绍仪收了手上的文件,深吸一口气,肃容道:“大帅,少川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 “你问吧。” 唐绍仪再次深吸一口气:“大帅,倘若朝廷变法成功了,我等如何自处?”唐绍仪的问题,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恐怕是这会儿所有人的疑问。这些当初撇家舍业追随着何绍明,一路尸山血海走过来的人,当中并非全都是一腔热血的爱国志士,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奔着前程来的。眼瞅着何绍明逐渐崛起,心里头都有着小小的算盘,倘若日后何绍明取代了朝廷,那起码也是个从龙之功。这会儿大家伙都在担心,倘若何绍明学了曾国藩…… 何绍明停足,脸上挂着微笑,半点儿犹豫也没有,回答道:“少川,我从不考虑不可能出现的假设……”(未完待续) 二六八 变法啦!(三) “少川,我从不考虑不可能出现的假设……” 何绍明说完这句话,朝后面的秘书官招了招手,对其耳语几句之后,又信步朝前走开了。只弄得唐绍仪一头的雾水。 想要追问,却发现何绍明脸上只是挂着自信的微笑,根本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盏茶的工夫,秘书官快步走了回来,递上来厚厚一打文件。 何绍明接过来,随即递给了唐绍仪道:“瞧瞧吧,这都是京城最新的情报,昨儿一早刚刚送到的。只是,少川千万别太吃惊。” 唐绍仪狐疑着打开文件一瞧,只是两三眼,整个人顿时就脸色煞白起来:“这……这……” 何绍明停足,冷哼一声:“天才啊!把西藏卖给英国人,新疆卖给俄国人,再把朝鲜卖给日本人,总价计白银十万万两白银,而后用这笔银子推行变法……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 震惊之中,唐绍仪根本没听何绍明在讲什么,只是胡乱翻着文件,只是在尾页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谭嗣同。“如此荒谬的主意,竟然出自谭嗣同之手笔?”他惊愕地反问着。 “人无完人啊……”何绍明叹息一声,而后道:“中国注定经历一场社会大变革,而这变革需要的是踏踏实实的实干家,不是几个狂生随便喊上几句就能实现的。这片土地上,空谈误国的传统绵延了几千年,总是在关键的时刻缺乏必要的实干家……宋朝、明朝所谓的皇室与士大夫共制天下,有那么点儿君主立宪,内阁政治的意思。只是残缺性太过于突出了。究其根本,到底是……”说到这儿,何绍明突然住口。如今刚刚起步,可还不是朝儒学开战的时候。他可不想学康有为那帮子政治白痴。 索性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少川,这都变法将近一个月了,紫禁城里头一天能发出两三件变法的圣旨。今儿要干这个,明儿要干那个……这个国家到底如何,破败成什么样子,你我都心里有数。倘若朝廷集中力量尚且能办成三两件,可如此大规模,分散地改革。内容又无所不包,试想能成功么?” “圣旨是下了,都是限期完成,可必须的银子始终没有到位,更别说熟悉新法的人才了。这样下去,只能是一事无成!” “再者说了,现在尚且没有触及传统顽固派的根本,遇到的阻力不大。一旦触及,嘿嘿……你认为躲在园子里的那位老佛爷能允许一帮子狂生把大清国给整垮了?” 唐绍仪略有所思,小意询问道:“大帅说的是……” “八旗、科举、冗员!”何绍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八旗可是这个朝廷的根本,科举又是维系天下读书人的根本,冗员则是士大夫政治的根本……这三样就是三颗炸雷,就凭着几个狂生,碰上去不粉身碎骨,我何绍明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话音刚落,就听南面‘轰隆’一声炸响。***娃娃脸,说变就变。二人侧身张望,只见从南方远远飘过来一团阴云,闪烁着雷光而来。 “久病用猛药,用不着我何绍明,这个朝廷不把自个儿折腾死,是绝不会罢休的。” 驻足良久,阴云已经飘在上空。院子里零落的下起了雨滴,唐绍仪悄声道:“大帅,回去吧,天要变了……” 勤政殿,气氛紧张。 光绪沉着脸端坐在龙椅上。 文武大臣们一个个提心吊胆注视着眼前的争斗。 此刻,倒霉了的礼部尚书许应骙气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面对着弹劾他的杨锐。 杨锐激烈地指责着他道:“你在礼部大堂公开叫嚷‘经济科无益’,难道你不知道开设经济科是皇上的旨意吗?皇上担心经济方面的人才太少,所以想着怎样培养这方面的人才,而你许应骙却嫌经济方面的人才太多,所以想方设法遏制他们,你这样和皇上作对,究竟是何居心?还有,皇上颁布的各项新政,你都多方阻挠,这又是为了什么?” 许应骙身子颤抖着道:“你,你这是凭空捏造,血口喷人!” 光绪冷冷地说道:“你说他凭空捏造,那你就明白回奏,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许应骙跪下,叩了个头,直起身子,道:“回奏圣上,开设经济特科,是臣与李鸿章等人很早的时候就议定了,再请示皇上批准的。如臣有异议,可以当时就提出,怎么会是臣请求皇上批准的事情,皇上批准以后,臣又来反对呢?此其一。其二,说臣对皇上颁布的各项新政,多方阻挠,可他杨锐忘了,最近下达的所有新政改革明谕,除了经济特科一事,都不属礼部所管,臣就是想阻挠,也够不着哇!” 他此言一出,大臣中有人竟忍俊不禁,吃吃笑出声来,大殿里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康党拿许应骙这个小卒子开刀,多少有些试探的意味。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在朝政糜烂的今天,更多的时候没什么实权,有点儿清水衙门的意味。康有为撺掇着杨锐参劾许应骙,颇有些投石问路的架势。一是瞧瞧风色,看看自个儿在皇上心里头份量到底如何,二是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反对自个儿。 康有为打的好算盘,光绪也不蠢,略一琢磨就觉察出来了。年轻的皇帝也想着通过弹劾许应骙瞧瞧自个儿的斤两。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后党那头跳出来维护,许应骙自个儿说了两条就把自个儿辩驳得哑口无言。不但如此,就是御史杨锐也是没话。说到底,这变法维新还没到礼部,跟人家许应骙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尴尬良久,光绪脸上有些下不来,又不便发作,只得逼问一句:“这么说,你许应骙是一点错处也没有了?” 许应骙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光绪对杨锐他们的偏袒之意,不禁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冲动地道:“臣当然有错处!杨锐的折子是代康有为递的,而臣错就错在当初不该得罪康有为,说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品行不端,鄙夷他的为人!” 光绪极力抑制着自己,语气尽量缓和地道:“你这是批评朕用人失察吗?” 许应骙叩头道:“臣不敢,臣绝无此意!臣只是觉得康有为他们不该将个人意气带到庙堂之上来。臣自问数十年来,讲求西法,物通人才,是坚决主张维新变法的。如果这样还不能见容于人,那么臣只有请求圣上开恩,让臣辞去这礼部尚书之职,回广东老家去!” 杨锐在一旁大声呵斥道:“许应骙,你想要挟皇上么?” 光绪连连冷笑道:“朕不怕他要挟!朕若是怕要挟的,也就不配坐在这里了!”说着,一指许应骙,愤怒地说,“朕就不相信,朕诏定天下,独独诏定不了你?” 大臣们没有想到光绪会如此愤怒,早吓得黑压压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吭。 许应骙:“臣触怒天颜,罪该万死……”他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水。 光绪见他这样子,心却软了,语气也和缓许多,“许应骙,你本来是个勤慎尽职的,却怎么糊涂了,生出这么多枝节来呢?也罢,这件事朕今儿个就不追究你了,但你以后不得再犯糊涂,更不得与新政、与康有为他们过不去,听见了吗?” 许应骙不敢再分辩,叩头道:“听见了,臣叩谢皇上不究之恩!” 一场闹剧似的风暴似乎被化解了…… 散朝了,表情各异的大臣们纷纷从殿内走出来。好些个大臣走在许应骙身边,以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表达对他的同情。同为礼部尚书的满大臣怀塔布,怒视着杨锐几个人从面前经过,狠狠啐了一口!杨锐站住,涨红着脸,就欲理论。只是瞧着那一大帮子腐朽,自个儿旁边偏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何理论? 只得忿忿一摔袖子,上了轿子,直奔南海会馆而去。 刚到会馆,迎面就碰上了康有为。康有为瞧着杨锐惊诧道:“叔峤何以如此气愤?可是朝堂上吃了亏?” 杨锐抄起桌子上的茶壶,满饮了几口,这才将今日朝堂上如何情形表述了个清楚。而后有些恼怒地道:“广夏,杨某失察,竟然让许应骙占了个理字,诶!” 康有为这会儿皱着眉头,乱转着眼珠子在思索着:“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咱们变法还真没他许应骙什么事儿……”骤然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给他找点儿事儿!” “哦?” “礼部主事王照是咱们的人,回头咱们琢磨个变法的折子,让王照递给许应骙。就凭许应骙那个老古董,定然不肯上达天听,这样,咱们不就占了理字儿?” 杨锐琢磨了一下,觉着不妥:“广夏,什么事儿能轮到礼部?而且现如今已经引起许应骙警觉,他能上钩?” 康有为自信一笑:“走着瞧,咱们上书请皇上走访日本,我就不信他许应骙不急!”(未完待续) 二六九 变法啦!(四) 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十二。京师。 整个礼部大堂乱成了一锅粥!礼部主事王照请光绪帝游历考察日本等国,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不肯代送奏折。于是乎,康党总算找了个由头,在刘光第带领下,一大帮子康党子弟呼啸礼部公堂,与怀塔布、许应骙等在礼部大堂上吵了个天翻地覆。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帮人起初还记得点儿读书人的斯文,到了后来,事态已经演变得有些失控。康党纯心找茬,又嘴皮子犀利,万事都将皇上、维新两个字眼儿挂在嘴上,怀塔布、许应骙已经有些招架不过来。 以至于老羞成怒的怀塔布干脆叫了一帮子衙役,呼喊着:“来呀,都给本官叉出去!一群小王八蛋,给本官打,一人二十板子!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病猫!” 突然,在一旁叫骂着,指挥手下将刘光第往外拖的怀塔布眼睛望着门口,呆住了。 人们循着他的目光往门口望去,也呆住了!只见光绪身后跟着两个太监,脸色铁青地走进来。 许应骙首先醒悟,连忙跪下道:“臣等恭迎圣上!”怀塔布等所有的人也慌忙一齐跪下。 光绪板着脸,站在大堂中间,看着跪在他身边的满满一屋子大小官员,气得浑身颤抖问道:“这是礼部大堂呢,还是市井无赖的斗殴场所?” 怀塔布叩头道:“禀皇上,这都因刘光第咆哮堂署,无理取闹而引起!” 肿了一只眼睛的刘光第一脸的委屈喊道:“皇上……” 光绪摆手制止他,“你先不要说,朕早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回过头,他问怀塔布,“你说刘光第因何咆哮堂署?” 怀塔布心虚地道:“他……” 光绪冷笑道:“朕早有明谕,一体官民,皆可上书言事,任何人不得阻挠,可你们礼部堂官,却故意从中作梗!你们是不是以为朕软弱可欺?朕的话你们可以不听?你们是不是以为你们都是一二品大员,朕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如果那样,你们就错了,彻底错了!朕要明白告诉你们,告诉天下人,凡反对变法阻挠新政者,朕决不姑息!” 说着,他抬起头,大声道:“传朕旨意,着即革去怀塔布、许应骙等礼部六堂官职务,交部议处!刘光第忠勇可嘉,赏四品顶戴,为礼部主事。” 身后太监急忙应声:“嗻!” 所有的人都被震慑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消息传到南海会馆,康有为喜形于色,“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他面对着一众弟子兴奋道:“罢黜礼部六堂官,是皇上自亲政以来第一次在重大事情上行使权柄,也是自宣布变法以来以霹雳手段给那些顽固守旧者当头一棒!沉舟侧畔千帆过,我们登入庙堂,号召天下的时候指日可待了!” 个别弟子却有点担心,“不知太后将会如何反应?” 康有为冷笑一声:“她不是说过只要不动祖宗的牌位,一切都由皇上做主吗?自食其言,她得顾忌她在天下人前的面子。而且我觉得皇上此举既是在试探太后,也表明了他不甘受人制约,要做一代有为君主的决心和魄力,这是令我们欢欣鼓舞的呀!” 颐和园东门,大门紧闭。 怀塔布和他的妻子率府内家眷数十人,在门外跪了一片。一个个都可怜兮兮地哭着。 颐和园乐寿堂,慈禧几乎是生气地对着李莲英道:“不见,就是不见!我早说过,不要大事小事,动不动就来找我。你们让我安安心心过几天消停日子好不好?” 大门开了,李莲英走出来。 怀塔布等人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李莲英苦笑着摇摇头:“太后老佛爷懿旨:太后老佛爷说,‘不见,就是不见!我早说过,不要大事小事,动不动就来找我。你们让我安安心心过几天消停日子好不好?’” 怀塔布他们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军机处,铺炕和桌子上,奏折书信堆得像座小山。 光绪一件件翻看着,神情愈来愈激动,猛然,他将一份奏折往桌子上一拍,震怒地问道:“这么多好的奏折条陈,你们身为军机大臣,为什么不及时上奏?” 几位军机大臣讪讪的,谁也不吭声。 光绪更加恼怒,厉声道:“问你们话呢!” 军机大臣刚毅翻着眼白道:“人手少,忙不过来。” 光绪听了不禁冷笑道:“想占军机处这个位置,你们惟恐人多,办起事来,你们又说人手太少,朕倒要看看,你们对推行新政这样一味地搪塞拖延,到底打什么主意?” 世铎咳嗽一声回话道:“皇上这话臣不敢领受,皇上要推行新政,做臣子的只有遵旨照办,否则怀塔布他们就是前车之鉴,哪里还敢打什么主意?” 光绪愤怒了,指着世铎道,“世铎你不要太嚣张!朕知道你们对朕已是切齿的痛恨,但朕要正告你们,时至今日,朕早已不顾利害,誓死以殉社稷!” 当今天子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就是世铎等再怎么有恃无恐,也不禁惶悚跪下,叩头道:“圣上息怒,臣等知罪了!” 光绪余怒未息,继续道:“你们既然不肯办事,那好,朕要肯办事的来!” 殿外,雷声隆隆,那雨下得昏天黑地…… 所谓军机处,是养心殿附近几间不起眼的平房,与旁边巍峨高大的皇宫一对照,显得矮小寒酸。房子虽然矮小,门上挂着的白木牌“误入军机者斩”六字,却将森严毕呈。 已是日上三竿,世铎才摇摇摆摆朝这里走来。像是约好了一样,其他几名军机大臣也都是姗姗来迟。几个人相遇在白木牌下,不觉会心一笑。 世铎故意对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臣道:“王大人,你看太阳升起多高了,你才来值班,是不是对皇上训饬不满哪?” 王军机呵呵一笑:“我哪里敢对皇上不满!实在是老了,手脚有些不便,因此来迟。刚大人你才六十多岁,在我们几个军机大臣间年纪最小,你怎么也来得这样迟嘛?” 另一个满军机从旁打趣道:“你还不知道啊?世大人新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夜夜风流,身子骨被淘空了,早上怎么起得来哟!” 几个人一阵大笑。 世铎得意地道:“还真不是自夸,我这个小妾呀,长得如花似玉且不说,床上更有一个别的女子没有的妙处……” “什么妙处?”几个军机大臣都来了兴趣,齐声问道。 世铎瞥一眼不远处守卫的戈什哈,故作神秘道:“这可是秘不外传的事,在这外面讲,不怕别人听了去?” 王军机笑道:“世大人是说到里边去讲?” 满军机恍然大悟:“对对,里边最机密,任谁也听不去!” 另一个汉军机说道:“这叫做,军机处内说机密,且将房事作军事!” 几个人笑着走进屋里。他们几个进得屋来,一齐呆住了! 屋里的木炕上,方桌旁,已经坐了四名中青年官员,神情严肃而专注,有的在看奏折,有的在批公文。 几个军机大臣走进来时,他们甚至没人抬头看一眼。 世铎最先醒过神来,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军机处?” 四个官员根本不理睬他。 世铎喊道:“来人呀!”门外守卫的戈什哈应声跑进来。“给我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拉出去,斩了!” 戈什哈一听都快哭了,紧忙提醒道:“大人,斩不得,他们是皇上才任命的军机章京。” 原来如此!几个军机大臣一下子觉得心里满不是滋味。 王军机沉下脸,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样子教训道:“你们虽然是皇上委派的章京,但毕竟是来服侍我们,给我们打下手的。怎么见了我们进来竟敢不理不睬?你们也太不懂规矩了吧?还有,军机处这木炕木凳,虽然简陋,却是无比尊贵,除了我们几个军机大臣,任他王公贵族也不敢坐的,你们居然大大咧咧坐在这里……” 任他唠唠叨叨教训,几个章京依然低头办他们的事,偶尔还会小声交换一下意见,就当没人在旁边一样。 世铎火冒三丈,一步跨过去,对桌边一个黧黑面膛,三十七八岁的章京喝道:“起来!” 那章京抬起头,刚毅这才发现他目光炯然,如火灼人。 “叫你起来,你听见没有?” 那章京将桌上的奏折轻轻一推,坐正身体:“我为什么要起来?” “这个位子是你坐的吗?” “不是我坐的,谁坐?” “本大臣坐的!” 那章京讥讽一笑:“坐着不干事,占着位子又有什么用?” 闻听此言,不光是世铎,其他几个军机大臣脸色都陡然变了! “放肆!”不待世铎伸手,刚毅从后头窜过来,咆哮着,伸手就来拽那章京。那章京轻轻抬手一格,刚毅便觉得自己手臂一阵酸麻,垂了下来。刚毅本是极蛮横之人,哪曾吃过这种亏?当下蛮脾气上来,将外面的朝服一脱,袖子一捊,就准备扑上去打架! 几个军机大臣给他助威连连。 “揍他!”“简直反了天了!” 而另三个军机章京见这情势,噌地同时站起,欲上前来。 只见那位章京伸手拦住他们,笑道:“不劳诸位,我谭嗣同一人奉陪刚大人足矣!”说着,推开椅子,站定了一个架势,等着刚毅。 刚毅见状,反而不敢轻举妄动,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这谭嗣同是个练家子。就凭着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能打得过?只指着谭嗣同说:“你就叫谭嗣同?好,我认识你了!”说罢拔腿往外便走。 世铎喊住他:“刚大人哪里去?” 刚毅吼道:“从雍正爷设立军机处算起,到现在也有一百五十年了,哪曾见过四品的军机章京,反骑到了一品军机大臣头上的道理!爷受不了这个气,回家抱孩子去!” “不能走,走了人家正求之不得!” “对,不走,要闹就闹个够!看能把爷们咋办?” 大家伙一通七嘴八舌,总算是拦住了刚毅。吼着、嚷着,而后他们竟恨恨地坐下来。几个章京见这情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四十二岁的杨锐在章京中年纪最大,便走上前去,正色道:“诸位大人放心,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抢大人们的位置的。杨锐奉劝诸位大人,以朝廷为念,以维新变法大计为念,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否则,天颜震怒,会有什么后果,就很难说了!” 世铎气道:“能有什么后果?皇上总不能把咱们全撤了?” 二十四岁的林旭一下顶了回去:“难说!皇上对阻挠推行新政者,是决不会手软的!” 王军机站起来,颤巍巍指着林旭说道:“你休要诬陷于人!我们什么时候阻挠过推行新政了?” “那你们看看这个!”谭嗣同把一份折子摔过来,“这份训饬两广总督谭仲麟的折子,皇上已批示几天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发下去?” 王军机一愣:“这个,这个……军机处的银印锁在这柜子里……”他指着墙边一个大柜,“而开柜的钥匙又由礼亲王掌管,而礼亲王呢,这一晌又病了,折子未盖军机大印,总不能发出吧?” 谭嗣同冷冷地道:“王大人找的好由头!我问你,倘若是发生了战争,你也能够以此推托吗?” “这怎么可以和战争相比?” 一直没说话的刘光第插上来道:“这就是一场战争!” 世铎抓住了话柄,汹汹质问:“你说这是战争,敌人是谁?”他世老三就算脾气再好,泥人可还有三分火气呢,怎能任凭着一帮子乳臭未干的末学后进指着鼻子骂? 不想,对方的回答却在意料之外:“谁顽固守旧,反对新政,谁就是敌人!” 那头,刚毅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说道:“爷就顽固了!守旧了!怎么的?你敢咬下爷一根毛!” 谭嗣同一拍桌子,指着刚毅怒斥道:“刚毅!你自重些!好歹你也是一品军机大臣,怎么竟是这副嘴脸?这种德性?你以为你咆哮暴跳,我们就会怕了你?告诉你,我等上承圣意,下为苍生,你就是一头恶虎,也要敲掉你几根牙!” 激烈地争吵传出门外,吓得那些太监和侍卫一个个战战兢兢、面容失色……(未完待续) 二七零 变法啦!(五)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已是深夜时分,昏黄的灯光下,北洋大臣府前的方砖地坪空旷而寂静。本来这直隶总督府跟北洋大臣府从来都是不分家的,自打设立以来,一直都是大清权臣所独揽。如今破天荒地将其权利一分为二,直隶总督归了北洋派系扶持的傀儡杨士骧,而北洋大臣则属了朝廷委派的荣禄。 杨士骧年纪轻轻的就做到了一方督抚,在此时,真是出了何绍明之外大清国最为年轻的权臣。虽说如此,可杨士骧半点儿兴奋的架势也没有,接了委任折子,头一件事儿就是搬出了总督府衙门,就在后街盘了园子,踏踏实实地当起了他的总督来。是以,如今这宅子是荣禄在住。 深更半夜的,门洞的暗影里,几个带刀的戈什哈如钉子般鹄立。 突然,一辆马车朝这边驶来,车声橐橐在深夜格外惊心。几名戈什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手按紧刀柄。马车驶到总督府大门前才停下。车帘掀开,下来好几个人,径直就往门口闯。 戈什哈执刀拦住,低声喝问:“什么人?” 前面一人道:“京师来的,找你们荣大人。” “荣大人已安歇,有什么事你们明天再来。” 前面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帖,“睡了你们把他叫起来,把这张名帖交给他。他若责怪你们有我担着!” 听他说话的口气,再看他的举止派头,戈什哈不敢怠慢,连忙让一人进去禀报。 后堂的窗子内灯光一下子亮了。 荣禄一边披着衣服匆匆往外走,一边问戈什哈:“他们等了很久吗?” “不久,他们一到奴才就赶快禀报大人来了。” 总督府大门口,荣禄执着怀塔布的手,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到天津来了?” “不光他,还有我呐!”怀塔布身后暗影处,一个人说道。 借着昏黄的灯光,荣禄看清了那人的面貌,更加惊诧:“刚毅大人,你们两个怎么……” 怀塔布凑在他耳边说道:“进去再说……” 荣禄见二人神色慌张,当即也不多言,引着二人往里就走。 后堂,漏夜更残,三人的密谈紧张地进行着。 “你想想,四章京大闹军机处,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骇人听闻的事,我去找老佛爷,她还是不肯见我!实在没法子,朝里一些大臣元老一商量,就推举我们俩找你来了。”刚毅越说越气愤,整个脸如同杀猪一般成了酱紫色。 “我就纳闷,皇上一意孤行,太后老佛爷却不闻不问。莫非她老人家真的想撒手不管,就在园子里颐养天年了?”怀塔布满脸都是无奈。 如今的荣禄可跟几年前刚从西安回来那会儿不一样了。北洋大臣的衔头,朝堂里头还挂着个大学士,正经八百的权臣。上任之前在园子里头听了个多时辰老佛爷的叮嘱,这些事儿如今看的门儿清。见二人牢骚不断,他反倒微笑道:“太后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这么说,那二位可受不了了。 刚毅一拍大腿:“她就不怕皇上把她怎样?”说话间早就将臣子的分寸忘了个干净。 怀塔布丧气道:“这个说实话,我们这位皇上,你就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老佛爷怎么的吧!” 刚毅冷笑道:“你小看皇上了!他今天敢撤掉你礼部六堂官,敢让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夺军机大权,明天康有为一撺掇,你能担保他不向太后老佛爷下手?别忘了,甲午的时候引何绍明南下的可就是皇上!” 荣禄沉吟道:“刚大人说得对,要让太后老佛爷感觉到这个危险!” “这个时候皇上会向她下手?你说出大天来,她老人家也不会相信嘛!” 荣禄抚须而笑:“不用我们说,让康有为他们来做。” 刚毅光听荣禄在那儿卖关子,这会儿已经急的抓耳挠腮:“仲华,你就别兜圈子了,该怎么样?你就直说!就是把我当枪使唤,我刚毅也认了。” “刚大人言重了……”荣禄惬意地呷了口茶,这才缓缓道:“我的意思是要两头做文章,这头,要让太后在园子里的清闲日子过不成,感觉到危险的确一步步在向自己逼近,这样,她老人家才会下决心;那头,要引诱康有为他们一步步篡夺权力,最后,迫不及待地铤而走险。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怀塔布摸了摸脑袋:“仲华,可别闹大发了……这变法咱们也不反对,要不是康有为逼上门绝了咱吃饭的家伙,咱们犯得着跟他置气?这事儿得仔细思量,万不可让活曹操找了由头南下啊……” “南下?”荣禄仿佛听了老大一个笑话般嗤笑不停:“何绍明才几个兵?铆大了劲十万出头,黑龙江、吉林边境就放了五万多提放老毛子,朝鲜还有三万多跟小日本对峙着,能南下的不过两万人!兄弟明说了吧,这一年兄弟给朝廷练了四万新军,一水的德国操练,再加上山海关的练军,这就是十万挂零!十万,咱们五个打一个还怕他何绍明?笑话!” “十万?”闻言,怀塔布已经是满脸的喜色,转而突然皱眉道:“不对吧……我记着凯泰那小子手里头还握着不老少的新军……” 荣禄不屑地一摆手:“他?手里就七千出头的大头兵,吃朝廷的饷,跟活曹操有几个关系?嘿,真有事儿还指不定听谁的呢。” 怀塔布总算放下了心,随即兴奋道:“既然如此……好,那咱们就仔细合计合计怎么对付康有为!” 浏阳会馆,剑挂床头,琴置几上,谭嗣同将自己的住处题为“莽苍苍斋”。 康有为一进屋就兴奋地道:“复生,你们干得好哇!一入军机,就把那些家伙打了个落花流水!” 看清了来人,谭嗣同谦逊一笑:“这都是老师指导得好!” 康有为连连摆手:“我从未教过你,你却口口声声尊我为老师,实在叫我惭愧。” “嗣同虽然没有得到老师亲为授业,却因敬仰老师的道德文章,一直以老师私淑弟子自许的。” 这几句马屁拍得康有为脑袋充血,脸色涨红,差点儿就失了理智。好半天才道:“这更让我惭愧了!唉,你们的老师没有用,虽蒙皇上信任,却于仕途上毫无进步,怎么好带着你们去完成维新大业啊!”说到最后那语气竟有些酸酸的了。 天可怜见,如今他康圣人只是皇上的私人幕僚,而他手下的人物却一个个飞黄腾达,这叫他康圣人心里头如何平衡? 一旁的杨锐插言道:“孔子没有官职,天下都奉行他的学说;老师官职虽低,但仅就四位新军机章京而言,皆是康门弟子,老师难道不因此感到欣慰吗?” 听了此言,康有为总算得到了些许欣慰:“说得也是,复生啊,你们几个奉恩诏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与新政事宜,这就好比是唐朝的参知政事,是四位新宰相呀!” “老师却是举世公认的维新领袖,足可以号召天下的。” 康有为不禁露出笑容,“嗨,不说这些了。”他的目光忽然被案几上那具古琴所吸引。那琴造形古朴,琴身上镌刻着泥金楷书“崩霆”二字。 审视良久,康有为问道:“琴名‘崩霆’,想必有些来历?” 谭嗣同微笑着,目光深沉,一边回忆一边道:“这还是那年在浏阳,雷电将我家院子里一棵约六丈高的梧桐树劈倒了,我用树的残干,做成了这具琴。” 一旁的杨锐也来了兴趣:“复生还应该有所寓意吧?” 谭嗣同抚摸着琴身,凝重地道:“雷电劈倒了它,是要我来成全它!我将它做成这具古琴,让它铿锵之声长留天地,才不枉了它的良质美才!”说着,他伸出手指,在琴弦上轻拨几下,立即,空气都似乎铿锵作响。 康有为不禁叹道:“剑胆琴心,这句话只有复生当得!” 杨锐也道:“今日就请复生兄弹奏一曲,如何?” “嗣同敢不遵命?”说着,他取过琴来,置于膝上,左手轻抚,右手微扬,正要弹奏,林旭一头撞进屋来。“复生!啊,正好老师和卓如也在……” “什么事这样慌张?” 林旭仔细地关了房门,这才低语道:“昨天晚上,刚毅、怀塔布去了天津!” 康有为眉毛一动:“找荣禄?” “对,在这之前他们又去找了太后,可太后还是不见。于是他们就去了天津,据说与荣禄密谋了一夜。可惜内容不得而知。” 杨锐不屑地道:“不管他们密谋些什么,擒贼先擒王,上折子,打掉荣禄再说!” 不料,康有为却道:“不,先打李鸿章!” 几个人都一惊。 李旭奇道:“老师怎么突然扯到李鸿章身上来了?他现在正出洋考察,并未介入当前维新与守旧两派的争斗之中来啊!” 谭嗣同也道:“何况他就剩一个总署大臣的虚职了,撤了也没什么意思呀!” 康有为拈须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没意思!你们想,荣禄现在手握兵权,又是太后面前红得发紫的人物,要打掉他,谈何容易?而李鸿章,名声很不好,谁都怕沾染他,更不用说替他说话了。” “既然这样,我还是那句话,打掉他又有什么意思呢?”谭嗣同坚持自个儿的观点。 “这又变得有意思了!第一,李鸿章虽然是虚职,但他品佚最高,如果他这样高品佚的大员,我们都能通过皇上随意任免,那其他的人更不在话下了!第二,李鸿章一直是太后最信任的人,打他,可以试探太后。太后不管,那说明她是真心归政,或慑于我维新变法的声势不敢管;她若管了这事……”康有为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低沉地道:“那我们就得放下其他计划,集中力量对付她!”一番话说得大家的面色都严峻起来。 (总算熬过验收期了,大病初愈,苦干了一个礼拜,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努力码字,争取十月完本~)(未完待续) 二七一 变法啦!(六) 早晨,一缕阳光照到慈禧脸上,她醒了。屋里的西洋自鸣钟正好打了八响。慵慵的,她躺在床上,等着宫女来侍候她洗漱。但半天都没有动静。 她有些纳闷,撩开纱帐一看,屋子里空荡荡,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情景啊!慈禧慌了,大声喊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喊了好几声,几个宫女才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见她们,慈禧大怒,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小蹄子!真是狗胆包天了!连当值的时候都敢不在,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活!” 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哆嗦,话也讲不全,“老佛爷……饶,饶命,是,是老佛爷自己,说,说……” 慈禧怒火更甚,高声道:“该死的奴婢!居然敢还嘴了……来人呀,小李子!李莲英……” “奴才在,在……”李莲英连衣服都没穿好,扣着长衫扣子从外面跑进来。 慈禧颤抖着手指:“还不给我把这几个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杀!” 李莲英一躬身子,一脸迷惑道:“老佛爷息怒,因何要打杀她们?” 慈禧气不打一处来:“你大总管做的好安排!还有脸问我?告诉你,她们当值时一个也不在!” 李莲英笑了:“她们都是奉了老佛爷旨意,才这样做的啊!” 慈禧讶然道:“奉我什么旨意?” 李莲英表情古怪道:“老佛爷忘了?您昨日晚上还特意吩咐来着,说您想尝尝睡懒觉的滋味,不到用午膳的时间,谁也不许叫您……” 慈禧想想也笑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李莲英便对几个宫女,“还跪在那干吗?快侍候老佛爷起床啊!” 几个宫女从奈何桥上捡了一条命回来,连忙从地上爬起,端脸盆的端脸盆,拿牙线的拿牙线,开始侍候慈禧洗漱。 把手浸泡在温水中,慈禧不觉解嘲地对李莲英说道:“嗨,我天生一个操心劳累命,放着清闲日子,愣不知道怎么过!” 刚刚用完午膳,慈禧便喊:“小李子!” “奴才在。” “平日个这时候,该看折子了。” “该看折子了。” “看完折子再去散步。” “看完三四个折子就去散步。” “有时折子上说的一些朝政什么的,可真烦人!” “可不,是烦人。” “还是如今这样子好。” “这样子是好。” “啪!”慈禧将手中的茶盅猛地摔得粉碎,大发脾气道:“鹦鹉学舌一样,你什么意思嘛?腻味了?不想和我老太婆罗嗦还是怎么的?一班没良心的奴才!” 所有侍候她用膳的太监、宫女吓得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只有李莲英,一边跪在地上,不慌不忙收拾着茶盅的碎片,一边说道:“老佛爷骂得对!平日里老佛爷可从来不无缘无故发脾气的!终归是奴才们不尽心,才惹得老佛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天发几次脾气……” 慈禧听着他话里有话,喝住他:“你给我住嘴!我无缘无故发脾气啦?一天发几次脾气啦?” “其实也不多,打早上起床到现在,您也就发了五六次脾气。” 慈禧一愣,“五六次?我这是怎么啦?”她释然一笑,“我说小李子,恐怕这紫禁城内,也就你一个人敢跟我这样说话!不过呢,也亏你点醒,这一晌,我是闷得慌,心里头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老佛爷要想寻点事儿干还不容易?刚毅、怀塔布他们来求见几次了,每次都被奴才挡了驾。这不今天又来了,现如今就在宫门外等着!” “不见!我不能出尔反尔!他们爱等多久等多久!” “对,就让他们干等着吧!” 沉默一会儿,慈禧说道:“他们这样死气白赖要见我,又有什么事儿啊?” 李莲英沉声道:“也没什么大事,皇上把李鸿章给撤了。” 慈禧一震:“把李鸿章撤了!” 李莲英补充道:“说是康有为上的折子,皇上就允了。” 又是沉默。说心里话,她慈禧不过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太太,能懂得什么天下大势?权倾几十年,不过是内里心计手腕高明罢了。可事情到了今天,她那些心计手腕已经完全没了用处。借着一场甲午,北地何绍明横空出世,现如今享天下之人望,手握十万雄兵,若不是朝廷还没彻底离心离德,恐怕早就有人嚷嚷着让何绍明南下取而代之了。事到如今,也唯有变法才能挽回些许的颓势。慈禧本心里头都算计好了,就算变法成了,一二十年内也不可能动得了何绍明。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也许瞧着朝廷越来越强,何绍明便丢了野心?也许给他个异性王爷就能满足了?也许朝廷强势,能平了藩乱? 这一切的假设,都建立在变法成功的基础之上。可变法这才两月有余,已经完全脱离了慈禧的控制。自个儿清淡得除了几个丢官罢职的老臣子居然无人问津,掌权的皇上让康有为那帮子人撺掇得离自个儿越来越远,慈禧甚至开始恐怕,是否有朝一日当初皇上策动的宫变就成功了…… 好半晌,慈禧悠悠开口了,“皇上的事,我还是不能管。顶多只能想法子劝劝他!” “慈禧不管?哈,二位这话说出来自个儿信么?”通往旅大的官道上,一辆宽大的马车里,传来了何绍明满是讥讽的声音。 马车里头,一面坐着何绍明,另一面坐着两个书生。不用说了,一人自然是京师失意的梁启超,另一人则是初出茅庐的杨度。 “康有为他们推行的变法,其目的自然是革除弊端,二位,这弊端是什么?八旗制度算不算?科举制度也是吧?再搭上一个冗员,不用多了,就这三样,维新派根本就解决不了!”何绍明扫视着二人,自信满满地道:“清朝就是个少数民族王朝,这八旗制度就是其根本,动了统治根本,清朝还怎么统治?科举就是天下士子的根本,也是朝廷用士的本源,废除科举,还有读书种子支持变法?最后一样冗员同样要命,旁的不说,一下子砍掉天下一半当官儿的饭碗,这些人能不反弹?事态发展到最后,很有可能就是变法胎死腹中!为什么?说到底就是一句话,不得人心!你们一直以为慈禧是腐朽,慈禧反对变法,我告诉你们,错了!慈禧只不过是个常年待在紫禁城里头的老太太,她只认准一样,什么威胁她统治,就得消灭!” 一番话说完,车厢里头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梁启超已经是一脸的冷汗,当日二人拦了何绍明的车马,料定了何绍明定然是个礼贤下士的人物。事实也的确如此,通报了姓名,二人立马成了何绍明的座上宾。这一路行来,只要有闲暇,何绍明总会约了二人共乘一辆马车,而后辩论一番。就是在这闲聊当中,愣是将梁启超之前所有的认知打了个支零破碎。他梁启超自认已经是见识不凡了,某些层面已经远超了恩师康有为。他也预见到变法必然失败了,只是没有何绍明分析得如此透彻,且入骨三分!阻挠革新的,不是什么后党,不是什么慈禧,而是十几万朝廷的官吏,上百万读书士子,几百万八旗子弟!比起来,维新派只是几个没什么实权的书生,焉能不败? 旁边儿的杨度,这会儿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天下最年轻却最有权力的军阀。比起梁启超来,杨度要有城府得多,而且其本心的目的并非要搞什么革新。他杨度是谁?他可是帝王氏王心术的传人!此番离家出巡的目的,就是瞧着这江山即将变色,走遍天下,遍访真龙天子!而后辅佐其左右,成不世之基业!何绍明的论调,头三天的确震得杨度有些发晕。可这几天下来,杨度愣是板了过来,仔细观察其何绍明这个人来。 年轻得耀眼,白手起家,几年间成就不世之功。观其言行,察其神色,有上位者的威势,却偏偏面色亲和。这人到底值不值得辅佐…… 正琢磨的光景,就听梁启超开口了:“大人……照您这么说变法就一点儿出路都没有了?”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何绍明缓缓摇了摇头:“卓如本心已经有了认知,何必明知故问?” 杨度插嘴道:“想必大人必定认为,革除弊端,必定要王朝更迭咯?”说话间,眼睛紧紧地盯着何绍明的神色,想用这句重磅炸弹探听些许。 不想,何绍明却仰天长笑。“哈哈……卓如、皙子,我何绍明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凭着四个字:大势所趋。二位以为然否?”见两人都点了头,何绍明肃容道:“正如我所说,朝廷是把自个儿逼死的,跟我何绍明没什么关系……王朝更迭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而是这天下大势所趋,是四万万中国人的决策。我要的不是什么王朝更迭,从一开始我就没把烂到根子上的朝廷当回事儿。二位,睁眼瞧瞧世界吧,时代已经不一样了,老路走不通了……我要的是什么,你们根本不清楚。”凝神,而后叹息道:“我将二位先生送去美国吧,也许他日回来之后,你们就会明白我到底要的是什么了。”(未完待续) 二七二 变法啦!(七) 圆明园,衰草在秋风里抖瑟。 这里,那里,不时听得见蟋蟀鸣叫。 一个领班太监领着几个太监在瓦砾、草丛里寻觅。 一个小太监问道:“赵公公,咱们内务府奉宸苑不是专门养着蛐蛐吗?怎么还让咱们上这破园子来找呀?” 赵公公瞪他一眼说:“你知道个屁!破园子?就这园子里泉水多,地湿,这里产的伏地蛐蛐最善斗了……” 忽然,一阵亮亢的蟋蟀声传来,赵公公脸色蓦然变了,他“嘘”一声,让大家噤声,然后循着那叫声,蹑手蹑脚翻开一块石头,猛地扑了上去…… 还没等大家看清楚,一只蟋蟀已被他放入手上的小盒子里。 看着那蟋蟀,赵公公满脸放光,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们看!极品,这是伏地蛐蛐中的极品呀!你们听,你们听听它的叫声就知道了。” 这位小赵公公可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自打前头小德子在菜市口被砍了脑袋,这位小赵公公就被老佛爷指派在光绪身边儿。今儿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平平常常的一天,可老佛爷发话,说待在园子里头闷了,想逗弄蛐蛐。还邀了好些个满洲权贵,是以,身份地位步步高升的小赵公公这才摸到了圆明园里头来。 过了晌午,颐乐殿内,蟋蟀声已经是叫成了一片。 殿内两侧的长案,摆满了着各种精致、古朴的盆子,蟋蟀声就是从这些盆子里传出的。 长案旁,刚毅手中也捧着一个蟋蟀盆子,对怀塔布说道:“都什么时候了,太后老佛爷还有心思斗蛐蛐玩儿?” 怀塔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说都什么时候了?” “我就纳闷,皇上把李鸿章的总署大臣职务都给罢了,老佛爷还是不管!” 怀塔布不阴不阳地说道:“反正李鸿章只剩下这一个职务了,罢了就罢了呗!就像我,被皇上把什么职务都给罢了,得,反而能一心一意来侍候太后老佛爷!” 刚毅却是又恨又急地说道:“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明摆着,康有为他们也在一步步收拾我们呢!” 怀塔布冷笑道:“谁搞垮谁还不一定哩!” “说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慈禧已站在他们身后。 刚毅和怀塔布惊得连忙请安道:“老佛爷吉祥!” 慈禧阴沉着一张脸道:“刚毅你看你一脸的官司,怎么啦?” 刚毅躬身行礼:“臣与怀塔布正说着朝政上的事儿……” 他刚说这一句,便见慈禧身后李莲英在眨眼,赶快打住。 果然,慈禧的脸拉下来说道:“就是想让大伙儿都散散心,才把你们都叫来斗蛐蛐玩儿!就这样,你还摆出个忧国忧民的样子,烦不烦呀?” 刚毅讨了个没趣,低着头站在那儿,哪里还敢吭声? 慈禧看着他又气又恼地说道:“你丧着个脸和我赌气是不是?” “臣不敢。”刚毅忙挤出一点笑容。 慈禧这才换了口气,指着刚毅手中盆子说道:“你这蛐蛐叫什么名字?” “禀老佛爷,臣的蛐蛐儿叫‘大将军’。” “‘大将军’?”慈禧不禁笑起来,“好,待会儿让你的‘大将军’先上!”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似地,“哦,今日我把皇帝也叫来了。他辛苦了好些个日子,也该让他松散松散!” 盆子里,两只蟋蟀斗得死去活来。 在一边观战的人,除了光绪是一脸漠然外,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慈禧,都十分投入激动。 “上,上呀!” “好,咬住了,又咬住了!” “唉呀!‘大将军’抵不住了,不行了……” 盆子里,刚毅的大将军一瘸一拐的,落荒而逃。 而那只胜了的蟋蟀也不追赶,昂着头,得意地鸣叫起来。 刚毅的脸涨得猪肝似的,十分难看。 慈禧根本懒得理他,却兴致勃勃地问奉宸苑太监:“这只蛐蛐儿个头虽小,却这样蛮勇斗狠,是哪里产的?有名儿吗?” “禀老佛爷,这是南边广东进贡来的,还没有起名儿。” “没有起名儿……”慈禧沉吟着,突然转向光绪,“皇帝赐它个名字吧?” 光绪一愣,半天才醒过神来,“这个……既然是南边来的,就叫它‘南客子’吧!” “‘南客子’……”慈禧摇摇头,“这名儿文绉绉的,不好。你看它多厉害,哪像个做客的样子?哦,有了,它既然是从广东来的,就叫它‘康有为’吧!” 这名字起得蹊跷!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一丝气愤的红晕慢慢浮现在光绪脸上,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下狠劲咬住。 只有慈禧,没事儿似的,悠悠叫道:“小李子!” 李莲英忙应道:“奴才在。” “把咱们的‘护法金刚’拿来,和‘康有为’斗斗。” “嗻!” 小赵公公早将一个蟋蟀盆子呈上来。 大家看那蟋蟀,个头不大,却是背宽、腿长、浑身呈青色。 这些人大都是斗蟋蟀的行家,一见之下,都“啧啧”称赞起来。 乘着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护法金刚”的当口,李莲英向奉宸苑那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会意,将袖口掩住装着“康有为”的盆子,伸进手去动了一下。 这边慈禧兴致勃勃地说道:“走,咱们换个宽敞地儿,到屋子外面瞧热闹去!” 殿外,两只蟋蟀被放进一个盆子里。 那“护法金刚”一见对手,立即撑起身体,随时准备扑上去。 而“康有为”却一反前面骁勇好斗的形状,畏畏缩缩,好像十分惧怕对手。 大家都诧异起来: “怪,这‘康有为’怎么变得缩头畏脑的了?它前面那股子狠劲呢?” “难道这草虫儿也知道,它的对手是太后老佛爷的‘护法金刚’?” 有人发现了异常,“咦,这‘康有为’的腿好像折断了一只?” “是被‘护法金刚’咬的吧?” “它们还没有开斗呢……” 话未落音,这里“护法金刚”已经猛地扑上去,咬住了对手。 人们立即亢奋了,其中刚毅更是兴奋得大着嗓门直嚷,完全忘记了身边有些什么人! “好哇!咬,咬死它!” “‘康有为’,你厉害呀?怎么不厉害了?” “行了!”光绪实在忍不住了,满脸通红,吼了一声。 叫嚷着的人噤声了,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只有慈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乜斜着眼问:“怎么啦?” 光绪竭力调匀呼吸,欠着身子道:“不管怎样,康有为也是我大清的臣子。儿臣以为,像这样让草虫冠以其名,然后用以发泄私愤的做法,是对做臣子的轻贱,也是对大清朝廷的轻贱。” 谁都没想到,光绪竟有胆量说出这样几句话来。当下好几个人便偷偷用目光在慈禧脸上逡巡,以为她会勃然大怒。 慈禧没有发怒,岂止是没有发怒,那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对光绪点点头,道:“皇帝说得很好,对臣子的轻贱,就是对大清朝廷的轻贱。那么我要问皇帝,同样作为臣子,康有为不可轻贱,李鸿章他们就可以轻贱么?” 这话是她常用的柔柔的口吻说的,而在刚毅、怀塔布等人听来,却如鹰犬听见主人的唿哨,神经顿时亢奋起来。 光绪的脸白了,他竭力让自己镇静,说道:“儿臣不知道亲爸爸这是何所指?” 慈禧肃容道:“好好的,怎么把李鸿章给撤了?” “李鸿章甲午败绩,丧师辱国,至今难平民愤。而且年迈昏聩,长期占着总署大臣职务,却无所事事……” 慈禧打断他道:“甲午的事,李鸿章给撤得只剩这一个挂名的职务了,你还要怎样?正因为他老了,才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闲差使,你却容他不得!是不是想挪出地儿给康有为他们?” 光绪嗵地跪下,挺直身躯争辩:“亲爸爸说过,只要不剪辫子,不穿日本人的衣服,初一、十五照常祭拜祖宗,其他国事皆由儿臣做主。罢免李鸿章,儿臣自问并没有违背亲爸爸的旨意!” 前所未有,真是前所未有!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看着光绪苍白而倔强的脸,不知道他今天是哪来的勇气? 慈禧也有些意外,她深深地望着光绪,道:“我今天是想好好劝你。你是皇帝,听不听我的劝不要紧。但是,九列重臣,没有大的错误,不可以抛弃他们。今天你以外人疏远亲人,新人疏远旧人,以康有为一人的主张而乱家法,祖宗将怎么说我们?” 一句“祖宗将怎么说我们”,让光绪的眼圈红了,他嗵嗵给慈禧叩了两个响头,哽咽道:“如果在今天,祖宗的法度也必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儿臣宁肯破坏祖宗的法度,也不忍抛弃祖宗的臣民,丢失祖宗的土地,留下千古恨事!一片肺腑,请亲爸爸谅鉴……”说到这里,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盆子里的蟋蟀突然叫起来。 慈禧看着光绪,那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良久,她说话了,那声音冷得像块冰,“既然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跪安吧。” 光绪又叩了个头,这才站起来,一个人默默离去。 一直看着他单瘦的背影远了,慈禧才回过头来,没事儿一样,“还有谁的蛐蛐儿厉害,拿出来斗啊……” 怀塔布贼着一双眼睛,谄媚道:“老佛爷,臣特意从北面弄了一支‘异种’,也不知敌不敌得过您老的护法金刚……” 同样是话里有话,怀塔布把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支又小又丑的蛐蛐,颇有些不足月的样子。慈禧当即就笑了:“好,就让哀家的护法金刚跟北面的异种斗上一斗!” 园子里头充满了兴奋的嘶吼声,大家伙表面上一个个忘乎所以,可内里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帝后不合,皇上跟老佛爷的恩怨,也该是时候有个了断了!(未完待续) 二七三 变法啦!(八) 浏阳会馆。夜。 “老太婆并非容不得我,她这是容不得新政啊!”康有为因愤怒而面色苍白,又因为是在两个最信任的弟子面前,他也用不着什么忌讳,咬牙说道:“她把我比做蛐蛐,她自己也就是蛐蛐,一只可恶的大蛐蛐!” 杨锐也是忧心忡忡地说道:“由此看来,太后确是我们推行新政的最大障碍。” 谭嗣同倏忽站起说道:“是障碍就除掉她!” 康有为反转了身子,脸色凝重道:“其实我早有此意!但老太婆虽然早已归政于皇上,但仍然牢牢把握着大权,党羽遍布朝内外,亲信荣禄重兵在握,要除掉她,谈何容易?” 谭嗣同性子耿直,当即道:“我们也可以抓兵权嘛!” 康有为焦虑地在房间走动着。“唉,这一直是我一块心病啊!说到底,兵权是要害!我呢,也早考虑过这件事,也给皇上上过折子,请仿效日本设立参谋部,由皇上亲自掌握,但还是迟了……” 他苦涩地笑着,“康门弟子,名满天下,却连一个掌兵权的都没有!” 杨锐却迸出一个字:“有!” 康有为:“谁?” “凯泰!此人虽不是康门弟子,却赞同维新,虽说是关东军出身,可说到底还是贝勒身份,跟皇上亲着呢……” 康有为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了下来。“不妥吧……想当日……”他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当日何必为了一时激愤得罪人呢?现如今京畿周边,山海关铁大不动驻扎着练万练军,为的就是防住何绍明南下。除此之外,荣禄手里头控制着几部武卫军,那是后党的势力,剩下就是凯泰手里头的七千禁卫军了。这也是维新派唯一有可能拉动的力量,可偏偏当日康有为自个儿将人家骂了个狗血喷头,如今后悔,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锐无奈一叹:“凯泰手里头的禁卫军,说到底还归属荣禄,再说凯泰不是何绍明的亲信么?他不开关造反就不错了!” 康有为沉思半晌,深吸一口气,一咬牙道:“亲信归亲信,但我想像凯泰这种人,理应大节不亏,忠君爱国肝胆是有的。这样吧,复生,你今日就往小站走一趟,去找凯泰,试探他的态度。如果这个人确实能够为我所用,我们便马上向皇上举荐!” “好。”谭嗣同正欲离开,康有为又喊住他,嘱咐道:“去的时候要秘密,千万别给荣禄鹰犬发现!” 谭嗣同自信一笑:“老师放心!” 小站兵营,沙盘前,凯泰正在和一帮将领研究炮火的配置。 当面的年轻人,一身笔挺禁卫军黑色军服,身姿挺拔,脸似刀削。这人却名叫段祺瑞,倘若何绍明得知如此人才在手下,肯定当个宝捧起来。可凯泰不知道,只是淡淡地看着,满脑子都是兵力配属。 段祺瑞手执教鞭,在沙盘上指点,“我将重炮队布置在这条线上,然后再将速射炮队向前推行至此……” 一名亲兵进来,在凯泰耳边说道:“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凯泰仍注视着沙盘,头也不回地问道:“谁?” “他不肯说,只说是大帅故人。” 凯泰讶然:“噢?”故人,他凯泰的故人除了一帮子京城纨绔,也就是关东军中的人物。倘若是那帮子纨绔,一准儿报了名号。隐瞒姓名,如此开来只能是关东军中的故人了。朝廷跟关东军不对付,彼此交恶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这一年多凯泰与何绍明电文往来,身旁都得经过京城来得督察御史。就更别说什么故人拜访了。想到这儿,凯泰竟有些许兴奋,迈开大步朝外就走。 会客厅外,凯泰带着亲兵匆匆走来。 临到门边,他突然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凑上前,趴着门缝往里望去。 “是他?”凯泰几乎叫出声来。 回过头,他悄声对亲兵说:“好生款待他,就说我正在处理紧急军务,让他稍等一会儿。” “是。” 谭嗣同可是出了名的傲气,从来就没有折节下交这么一说。自个儿可是人家嘴里头的乱臣贼子,如今京城里头迷雾重重,这个时节来访,内里什么意图再明确不过了。 说完,凯泰赶忙转到了后宅,一推开门便嚷嚷开了:“裴先生,谭嗣同来了!” 后堂屋子里头,端坐着一师爷模样的中年人,一双讨人厌的三角眼,却是原本何绍明的狗头军师裴纬。这位主儿一直混迹京城,替何绍明打探风声,四处拜访。如今何绍明气候已成,裴纬身上的活计也清闲了不少,正赶上外出天津访友,于是便住在了凯泰这里。 月余工夫住下来,平日里没事儿总是拉着凯泰高谈阔论,二人倒也熟稔起来。裴纬此行内里却存着收拢人心的心思。何绍明当日把凯泰放了出去,就没多想什么。天下大势在这儿摆着,就算多了个凯泰也不可扭转。何绍明可以这么想,可作为从龙而起的裴纬可不能这么想。他裴纬虽说才情智计颇为平常,可多少还算是屠龙术的传人。眼瞅着何绍明身旁围了一帮子新学人才,他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在大帅前头。倘若他日何绍明南下,若是收拢了凯泰,这绝对是绝大的助力!天大的功劳摆在眼前,裴纬能放过? 裴纬三角眼一瞪:“谭嗣同?他来干什么?” 凯泰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大咧咧往其身边一坐:“我这不问你来了吗?” 裴纬想想,却不回答,反而望着凯泰问:“你以为呢?” 凯泰皱着眉头道:“想拉我?” 裴纬赞叹道:“贝子就是贝子!一个拉字,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凯泰这会儿可半点儿兴致,满脸愁容道:“可京师局势那样复杂,想躲还来不及呢,我可不想去趟那浑水!” “贝子爷,可人家找上门来了,来的又是皇上最为信任的维新派主将,你可得罪不起!” “那我就和他打马虎眼!来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是没有真玩意儿给他!” 裴纬猥亵一笑:“嗯,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康梁的能力不可估量,万一他有什么真玩意儿给贝子,也不能坐失良机啊!” 凯泰这会儿倒是笑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裴先生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笑起来。凯泰拿定了主意,起身朝外就走。 安坐在后头的裴纬,骤然脸色一变,蚊子一般的声音道:“只是不知,他日贝子与大帅如何自处啊……” 迈出去一半身子的凯泰猛地顿住了,“裴先生,我只一句话,忘恩负义的事儿我凯泰做不来!”扔下一句话,凯泰匆匆而去。 会客厅,凯泰疾步走进来,一把拉着谭嗣同的手,假装惊喜地嚷起来:“复生,是你呀!亏你想得起来看我!怎么样,一切可还安好?” 如此热情,着实让梁启超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随即满心欢喜答道:“好,好!我此次就是来看看你。” “那怎么当得起?”凯泰将谭嗣同让至上首坐下,恳切地说:“想当日京城匆匆一瞥,复生如今担负着匡扶社稷的重任,千万不要因寻常朋友交往而分心才是。” 谭嗣同满面红晕道:“贝子爷这话错了!复生从来没有只当你是一个寻常朋友,而是同志向、共肝胆的莫逆之交。至于你刚才说到的匡扶社稷,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哦?愿闻其详。”凯泰坐直身子,脸色严肃起来。 谭嗣同兴奋之余,始终用审视的神色打量着凯泰:“我先问你一件事,我和康先生、宋伯鲁他们屡次上书给皇上推荐你,但皇上每次都说,荣禄说过,凯泰这个人专横跋扈,不可大用。我不明白你怎么会与荣禄结怨的?” 凯泰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说:“啊,你问这事呀!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次,翁同龢想给我增加一些人马,而荣禄说我是关东军出身,不能任握大兵权。” 谭嗣同眼里掠过一丝欣喜,马上又问:“当日京城之事,康先生可是误会贝子爷了……如果康先生亲自举荐贝子,而贝子因此得到皇上进一步的重用,你怎么办?” “这还用问?”凯泰倏忽站起,慷慨地说道:“我凯泰深受国恩,早存了个以身许国的心思。若蒙圣上不弃,再委重任,凯泰只有肝脑涂地,以报圣主了!”一年多下来,虽然远在天津小站,可官场里头方方面面的打压,也让凯泰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一番磨砺,凯泰已经不再是那个驰骋疆场的纯粹军人,官场上的油滑学了个通透。 “好!”谭嗣同也站起来,兴奋地说:“早就知道贝子爷是个忠君报国的热血男儿!回去以后,我就向康先生禀报,贝子爷,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朔风之中,凯泰等人望着谭嗣同远去的身影,突然有人问道:“大人,您是打算投了维新党了?” 凯泰呲牙一笑:“投靠?扯虎皮做大旗罢了!咱们如今在人家眼里就是一锅粥里头的老鼠屎,不借个名头,那些兵饷谁给咱们?”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只是谁也没瞧见凯泰却骤然收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愁……(未完待续) 二七四 变法啦!(九) 夜。从街口一直到恭亲王府邸门前,密密麻麻排满了盔甲鲜明的御林军。王府大门敞开,从门口一直到内院一溜挑着灯笼,下人奴婢一个个形色匆匆,王府管事拉长了一张脸,四下忙乎着。 “高丽老参熬好么?赶紧给王爷送去!” “章御医……快传章御医……” “大格格人呢?还没通知到?赶紧去个人叫一声,王爷快不行了……” 整个恭亲王府邸里头透着一股子肃然的悲凉,清季一位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洋务运动的主导者,恭亲王奕䜣已经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了。 内宅里头,恭亲王面色蜡黄,气息衰弱地斜躺在床上。 床头榻几上一碗中药已经凉了。 屋里其他人已经被屏退,就慈禧和光绪坐在病榻前。 慈禧红着眼圈说道:“六爷你就好好养病,朝中的事不必挂念,有我们娘儿俩好歹对付着……皇帝还有什么话要对你六叔说吗?”这叔嫂二人,斗了大半辈子,内里那么点儿事儿谁都明白。私下的矛盾已经是不可调和,可如今眼睁睁看着鬼子六就要撒手离去,慈禧也不由得哀由心生。 光绪也是打心眼里头佩服自个儿这位六叔,眼瞅着鬼子六英雄迟暮,心下悲凉。咂咂嘴问道:“朕还想问六叔一句话,现在朝中的这些文武大臣们,谁最堪大用呢?” 恭亲王声音微弱但是清晰地说道:“李鸿章、张之洞。” “噢?” 鬼子六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打起了精神道:“甲午战败,李鸿章虽然要负主要责任,但他是经世致用之才,久经磨炼,不是那种就会耍嘴皮子的人所能相比的。而且同治、光绪两朝的几乎所有大事,李鸿章都是恭身入局之人,有教训可鉴,有经验可期,足可就任艰危……而张之洞,是多年的封疆大臣,立足地方,开眼世界,既有维新之志,且有维新之才。而且,他的学问极好,中学西学,融会贯通,在此变革时期,有此二人主持朝政,我大清的国势,当可有大的起色……” 光绪十分惊讶,他顾不得恭亲王说了这一大番话,已经是气喘吁吁,急切地问道:“六叔这样说,把康有为等人往哪儿摆?刻下变法可是他们在主持……” 恭亲王忽然老泪纵横,挣扎着撑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皇上你重用康有为,这是铸九州之铁,造成的一个天大错误呀!” 光绪脸色遽然一变。 慈禧也有些意外。 鬼子六当初可是极其赞同维新变法,也是屡次推荐了康有为,这会儿怎么唱起了反调? 恭亲王继续道:“臣对他是八个字的评价,‘书生意气,怙势弄权’!” 这时慈禧开口了,“老六怎么会这样看康有为?” 恭亲王:“臣知道这样评价他,会导致皇上不快。但臣是要死的人,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对不起我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改组六部,撤销詹事府等冗员,此为良策,然撤职官吏之生计如何维持?康有为可有定策?几百万旗人,每年吃的饷银就顶了税赋的半数,理应裁撤,可大家伙吃了二百多年铁杆庄稼,什么生计都不会,难道让旗人都去喝西北风?皇上啊,旗人可是咱们大清的根本,没了根本这还是大清么?再说废除科举,这不是断了天下士子的出路么?凡此种种,康有为不过空有抱负,一身书生意气罢了,无大能也!而且此人怙势弄权,屡屡打压老臣……李鸿章替皇上背了甲午的罪过,这些咱们都清楚,康有为往老李脑袋上扣屎盆子,这不是怙势弄权是什么?咳咳……” “老六,你少说两句,朝廷里的事儿别在操心了。”慈禧已经摸起了眼泪,看着鬼子六这幅光景实在不落忍。 而旁边的光绪,从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光绪的内心受到了极大地震撼,他身体微微前倾,仔细地一字一句地倾听着恭亲王微弱的声音。光绪已经迷茫了,变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不变法没出路,怎么变法了还是没出路?这大清国的路到底在何方啊?他实在琢磨不明白。 鬼子六剧烈喘息了一会儿,苦笑道:“就快撒手了,这会儿不操心,以后都没机会操心了……” 正当此时,门猛地推开,衣冠不整的固伦公主荣寿如同泪人一般推门而入,随即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阿玛……” 鬼子六侧了脑袋,眸子里头总算透出了点儿喜悦之色:“皇上、太后,我时辰差不多了,想跟自个儿闺女多说几句话儿。” 光绪与慈禧起身,二人都想说点儿什么,只是瞧着这幅光景,嘴唇嚅动了半晌,只是留下了一声叹息,而后轻声离去。 荣寿早就扑在了榻上,眼睛红肿,脸上挂满了泪水。 鬼子六努力抬了抬手,拍着自个儿闺女的背,轻声道:“阿玛是人,是人就得有生老病死,谁都一样……收了眼泪,阿玛可不想闺女哭伤了眼睛。” “阿玛……” “坐起来!”鬼子六虚弱的声音里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意味:“闺女,阿玛快不行了,两腿一蹬,以后嘛事儿都不关我事儿了。可有一样,我就是放心不下你。爵位什么的,按理儿都得给你弟弟。你额驸去的早,丢下你也够可怜的……我给你准备了点儿银子,都存在上海了。之前跟英国朋友打了招呼,等过了三七你就远走英国。大清不行了,别侯在这儿了……” 荣寿哭哑了嗓子叫道:“女儿不走,就陪在阿玛身边儿,天天候着您。” “糊涂啊……朝廷一早就摇摇欲坠,多你个旗人姑奶奶顶什么事儿?到现在我才瞧明白,何绍明从一开始就给咱们布了个死局啊。隔着长城,何绍明打赢了甲午,朝廷却输了。天下人望几乎就是对半分,可论实力朝廷可是远远不如啊。朝廷要想维持着,就得变法,而且还得三五年就得有成效……诶,变法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到头来急功近利,如今已经走到了死胡同。瞧今儿我那老嫂子恨不得吃了皇上的眼神儿,不用多久,估计就得再来一次宫变。一旦宫变,何绍明那支狼闻了腥味能不南下?大清国,完了!闺女,这池子水已经混了,深浅不知,你趁早走吧,别赖在这京城了。” 一番话,让荣寿暂时忘记了即将丧父的悲痛,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阿玛,这好好的,您怎么说起这个了?” 鬼子六咳嗽一声:“好好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不是……凯泰不是练了新军么?几万大军,加上山海关的各地练军……” 鬼子六缓缓地摇着脑袋:“挡不住……挡不住了,民心所向,朝廷已经彻底失德了。我再多嘴一句,你跟凯泰那小子彻底绝了往来,否则就是引火烧身啊。” 说完了这句,鬼子六闭上了眼睛,只是剧烈地喘息着,不再多言。 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初八,满清最后一位奇才,恭亲王奕䜣,薨。 乾清门,天色微明,但由于紫禁城的城墙相当高,宫内到处是黑影幢幢。 乾清门内掌着灯,烛光从门中透出,照在阶前一对雄踞在石台的铜狮上,白天显得威猛狰狞的铜狮,好像在黑暗中睡着了。 军机章京值房,灯光也从乾清门内这间小房子透出来,在愈来愈浓重的黑暗中,那灯光实在微弱。 房间内,光绪坐在一把简陋的木椅上,对军机四章京道:“徐致靖上的‘密保统兵大员’折子朕已经看了,凯泰这个人真有他折子里说得那么好?他可是何绍明的兵弁……”打从恭亲王府邸回来,光绪心里头就存着一丝犹疑,重用康有为到底是对是错?整整一天他都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杨锐和谭嗣同几个对视一眼,说道:“微臣曾经听说过,凯泰的军队在练洋操的时候,精选将士,严定饷额,赏罚至公,号令严肃,一举足则万足齐发,一举枪则万枪同声,动起来就好像奔涌的波涛,站立着就好像栽种的树木……” 光绪皱起眉头,“杨锐你在做文章呢?” 杨锐脸红了,“微臣急于想向皇上推荐人才,那些称赞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谭嗣同说道:“不过凯泰这个人,的确智勇兼备,血性过人,他的器识学问,皇上您也早就知道。但他现在官职还不够,当务之急是提拔他,增加他的权力和兵力。这样皇上您就有了一员统兵的大将,推行新政也有了保障。” 光绪扫视几个军机章京一眼问:“你们几个都是这样看吗?” 四个军机章京同声道:“这是微臣的共识。” 光绪皱着眉头犹疑了好半天,前一次刚刚起了兴头就被掐死的宫变,让他有了些许教训。手中握着一支军队,总是好的。此刻,瞧着四个章京担忧的神色,光绪心里头总算暖和了点儿,也许……恭亲王过于担心了? 于是,光绪点头道:“好,这样朕也就少了许多担心。你们要知道,朕将你们从小臣擢升到现在的位置,不光是看中了你们的学问,本朝学问做得好的官员有的是!也不光是看中了你们的人品,尽忠行孝也不是难事。朕主要是看中了你们都是久经历练,有着实际办事的能力。像谭嗣同,少年时就壮游万里,阅人做事,应当不尽是书生意气。朕今天同你们说这些,是因为变法已到关键时刻,启用凯泰,更是非常之举,稍有不慎,局势就不是我们君臣所能料想的了!” 说是减少了许多担心,而几个军机章京从皇上脸上看到的又岂止是担心?杨锐禁不住问道:“皇上想秘密召见袁世凯?” 光绪还没吱声,谭嗣同就着急地说道:“那怎么行,荣禄那一关就很难绕过去,还是用明发上谕,反显光明正大!” 光绪点头道:“好,那你们就拟旨,发往天津吧!”(未完待续) 二七五 变法啦!(十)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怀塔布接过荣禄亲手递过来的茶,说道:“上次斗蟋蟀,太后敲了皇上一竿子,可这以后,她老人家又过她的悠闲日子去了!一班大臣想着心里不踏实,还是让我来天津,找你讨个主意!” 荣禄皱了眉头,挥退了下人,凑近脑袋低声道:“主意我倒有一个……你知道么?伊藤博文到了天津!” “这关他什么事?”怀塔布一时不知小日本的首相跟康有为能扯上什么关系。 荣禄得意一笑:“你说老佛爷最忌讳什么人?” “活曹操何绍明啊!” “还有呢?” 怀塔布琢磨了一下道:“洋人,日本人……哦,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荣禄一脸的阴沉道:“咱们在这个伊藤博文身上,可以大做文章……” 一名书办拿着一纸电文进来,“大人,军机处发来的上喻!” 荣禄站起身道:“念。” 书办朗朗读了起来:“上喻:电寄荣禄,著传知凯泰,即行来京陛见。” 平地一声雷! 荣禄脸色灰白,跌坐在椅子上。 怀塔布慌忙抢过身来:“中堂怎么啦?” 这些许的工夫,荣禄已经是一脑门子的冷汗,倒吸着冷气道:“他们这一着好毒!” “我看未必,你不是要诱使康有为他们铤而走险吗?我看这正是他们走出的第一步!” 荣禄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说:“怀塔布你是不知道,他们选中别人也就罢了,可他们选中凯泰,这太危险了!” 怀塔布不屑道:“凯泰不过是大人手下而已,怎么会那么可怕?” “凯泰本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操练的禁卫军!我不说你也知道,确是虎贲之师啊!如今他在我手里头,兵饷器械一切由我摆布尚可操控,倘若康有为他们许诺给他大好处,自成一体,可就危险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荣禄深吸了口气,断然道:“立即进京,求见太后老佛爷!” 怀塔布狐疑道:“太后谁也不见!” “不见也得见!” 颐和园东宫门,荣禄和怀塔布在门口被拦住了。 怀塔布对守门的护军千总气汹汹吼道:“荣中堂是特意从天津赶来的,你不让进,小心以后掉脑袋!” “可我若是让进了,马上就得掉脑袋!”护军千总说着,又转过来对荣禄赔笑说道,“荣中堂,实在是太后严旨,卑职不敢违抗,请荣中堂多担待。” 荣禄满脸的急切道:“我不怪你。你只尽快禀报太后,说荣禄求见!” “卑职已差了两个人进去禀报了,可还是不让进呢……” 正说着,李莲英摇摇摆摆从园子内走来。 护军千总喜道:“好了,好了!李大总管来,想必是让进了!” 李莲英走过来,笑嘻嘻给荣禄扎个千儿:“给荣中堂请安!” 荣禄忙道:“不敢,不敢!李公公快领我进去。” 不想李莲英却道:“还请中堂见谅,太后让你回去。说不管出了什么事,天塌不下来。” “可天就要塌下来了!”荣禄急了,说着就要往里闯。 李莲英将身拦住:“荣禄你敢闯宫?” “闯宫就闯宫!你一个奴才,也配拦我!”荣禄血冲脑门,一掌把李莲英推翻在地,回头冲怀塔布叫一声,“走!”便大步径直往园内而去。 怀塔布急忙跟上。 剩下个坐在地上的李莲英,还有目瞪口呆的护军千总。 乐寿堂,慈禧冲伏在地上的荣禄说道:“好你个荣禄!竟敢跑到我这儿来闯宫,你吃了豹子胆了?” 荣禄心中有数,面沉如水道:“禀太后,奴才没吃豹子胆,奴才只有对太后的忠心赤胆!” 慈禧一笑,“也只有你敢这么做,起来吧。” “谢太后。”荣禄站了起来。 怀塔布也站起来。 慈禧斜着眼睛瞥了二人一眼,道:“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弄得你这样猫跳狗跳的!” “皇上……”荣禄看一眼身边的太监、宫女,不吭声了。 慈禧站起身,“咱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说……” 随后,他们来到了颐和园长廊上。 慈禧边走边说道:“……凯泰这事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小李子!” 远远跟在后面的李莲英几步上前:“奴才在。” “替我写两个折子。” 李莲英一躬身:“请老佛爷明示。” “一、以后凡是任命二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我这儿来谢恩,外官也是一样;二、我打算和皇帝秋间到天津阅兵,命荣禄准备一切。” “嗻!” 慈禧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个折子,赶明日你交给皇上,让他以上喻明发。记着,一定要明发!” “嗻!” 荣禄马上悟到了这两个折子的玄机,喜道:“老佛爷圣明!” “你以后不用禀报,什么时候来见我都行。” “谢老佛爷恩典!”荣禄说着,给怀塔布使了个眼色。 怀塔布会意,趋前道:“还有一事禀告老佛爷。” “说吧。” 怀塔布小意:“伊藤博文到了天津。” 慈禧猛然停住了脚步问:“他来干什么?” 怀塔布转着三角眼道:“伊藤博文已从日本国首相位置退休,明治天皇让他到世界各国去看看。” “到世界各国看看,怎么跑到我中国来了?” “禀太后,他是康有为勾引来的。听说皇上还听了康有为的主意,准备聘请伊藤入军机处,做顾问官。” 慈禧惊讶地道:“皇上怎么会这样?他难道不知伊藤博文是我大清的死对头吗?” 怀塔布那头蚊子一般地添油加醋道:“是大清的死对头,但不见得是皇上的死对头!” 慈禧脸一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怀塔布“扑通!”跪倒,痛哭失声道:“老佛爷菩萨心肠,不知道鬼魅伎俩!康有为他们不但勾引来了伊藤博文,还让皇上派太监到各个使馆游说,想去掉太后您老人家呢!” 慈禧震惊了!她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着,末了,叹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这安生日子过不成了。” 南海会馆,康有为病了。 他额头上扎着毛巾,闭着眼,恹恹地躺在床上,一张脸蜡黄瘦削。 谭嗣同坐在床沿边,伸出两根手指轻搭在他的手腕,为他探着脉象。 房间角落的银炭小火炉上,一只药罐正嘟嘟冒着热气。一个学生将药罐从火炉上端下来,把药汁倒进碗里,端到床边。 谭嗣同站起身,接过药碗,用嘴轻轻向碗里吹气,把药吹凉一些,这才端到康有为面前,轻声道:“老师,喝药吧!” 康有为只无力地摇摇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林旭一掀门帘进来,惶急地问:“老师病了?” 谭嗣同忙拉他在一旁,低声道:“这些天太累,又加上心里急忧,就病倒了……” 这时康有为挣扎着欲坐起来,说道:“无妨,你们坐到这边来……” 谭嗣同连忙过去,俯身扶他斜靠在枕头上,劝道:“老师,您别多说话……” 康有为虚弱地笑一下,“不碍……复生,你把凯泰道谢的信给暾谷看看。” 那封信其实就放在康有为枕边,谭嗣同拿过来,递给林旭。 “你看凯泰在信中说,今后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看来我们在这个人身上下功夫下对了!” “他这只是寻常应酬的一句客气话吧?”谭嗣同不大以为然。“自从他到太后处谢恩后,再没有和我们联系过,而且太后和他说了些什么不要说我们,连皇上也一点都不知道,这实在让人忐忑。”谭嗣同本来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也是我的心病啊!”康有为喘息着说,“变法进行了这么些日子,皇上颁发了一百多道诏书,推行了许多的新政措施,我原来还沾沾自喜,以为大功即将告成,可仔细一想,新政措施,又有几项落到了实处?我们打出去的一记记重拳,好像打在棉花堆上,不,好像打在虚空,不要说反响,连感觉都没有……而我们的对手呢,我却感觉他们在暗处,窥伺着我们,算计着我们,危险一步步在向我们逼近!特别是老太婆那两道明发折子,又把兵权和用人权牢牢控制在手中……那天深夜,念及至此,我突然警醒,惊出一身冷汗,跟着就头痛发热,起不来了……” 谭嗣同这才明白,康有为患的其实是心病。他略一沉吟,问道:“伊藤博文到了北京,老师知道吗?” 康有为一惊:“伊藤博文到北京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到了好几天了,现在住在日本公使馆。”说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下,“满北京都道老师是卖国贼,伊藤博文就是您勾结来的,可他到了北京您却还不知道……” 林旭却一拍脑袋道:“原来满北京的谣言只说我们要撤掉六部九卿,设立鬼子衙门,现在倒好,具体到伊藤身上来了!” 康有为却问:“他们还有什么说法?” “他们还说您撺掇皇上,要让伊藤做朝廷的顾问官,以此对抗太后,并将日本明治维新的那一套全部搬到我国来!” 康有为听到这里,霍然而起,一把扯掉头上的毛巾,叫道:“走,到日本公使馆去!” 谭嗣同惊诧地问:“老师真要去找伊藤博文?” 康有为这会儿来了精神头,兴奋地道:“为什么不?这些谣言倒提醒了我,让伊藤博文来做顾问,对抗太后,推行新政,这真是绝妙好计呀!如果这样,我们外有日本人相助,内有凯泰掌兵,大事成矣!”(未完待续) 二七六 命运的抉择(一) 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十一,盛京。 南郊,一处钢筋混凝土二层结构新落成的,土黄色的火车站之外,这会儿已经是人山人海。铁栅栏里头,人头怂动,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整个观礼台上,长袍马褂留着大辫子的国人,还有大家伙已经见怪不怪的二鬼子,以及如今还看着稀奇的洋鬼子,大家伙儿济济一堂。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偏偏这会儿舞起了狮子,还有好些个秧歌队踩着锣鼓点儿,花枝招展地扭了起来。 锣鼓声响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现场已经是人满为患,外头闻风而来的根本就挤不进来。不少的半大小子、闲散汉子已经爬了树,不住地朝里头张望着。大多数的人都是被这股热闹劲头吸引过来的,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有识字儿地翘着脚往观礼台上扫了一眼,便瞧见上头挂着巨大的横幅,上面用汉字写着“沈大铁路落成即通车典礼”。四下这么一传,大伙儿这才知道,原来是修了两年多的铁路,终于要通车了。 “修成了?好家伙,两年多,这才修了一段,要修成不得个十来年?都比得上修皇宫了。” “我可听说,这洋鬼子的火车邪性着呢,就沿着两条铁轨一天能跑出去好几百里……这还不算,那火车头吃煤吃水,一动弹动静震天,这么一路走下去,两旁的庄稼全得死绝了……” “呸!没见识!老子从关内来的,唐胥铁路咱也不是没见过,没那么邪性……无非就是动静大了点儿罢了。再说了,何帅紫微星转世,有何帅在,什么牛鬼蛇神降不了?” “别吵吵,看热闹……诶哟,两位唐大人都来了。” 下头议论纷纷,猜疑种种,可这些论调全都淹没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半点儿也没有传到观礼台上众人的耳朵里。关东政务第一把手唐绍仪,这会儿协同未来的司法部长唐琼昌,二人往来于一众洋鬼子中间,谈笑风生。俩人都是喝过洋墨水的,英语说起来倍儿地道,根本用不着翻译。 自打甲午战后,北中国地区的政治中心,明显地逐渐向北偏移着。手握重兵,汇聚天下人望,更加令人佩服的是对局势的绝对把握,何绍明已经用自己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向西方列强宣布,自己才是未来中国的掌权者。 两年的时间,关东军政府足足砸下去将近两亿美子,硬生生砸出了一片繁荣景象。如今的西方各国,出了英国佬依靠着庞大移民地输血,逐渐摆脱了经济危机,其余各国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两亿美金的财政预算,足以让所有闻到腥味的奸商蜂拥而至。 洋鬼子商人在这儿软磨硬泡,而后各国不是派出了常驻领事,就是挂着各种名头的特使。美国人派了个全权公使,美国人这会儿才吞下西班牙的殖民地不久,实在没有胃口再次发起一次殖民地战争。况且,如今的局势也不允许美国再次扩张。所以最识趣,还是到处敛取经济利益。从老美那张乐开了花儿的笑脸就能看出来,亲美的何绍明没让美国失望,这两年从关东赚取的剩余价值,绝对能让这位公使数钱数到手抽筋。 法国佬也来了,骄傲的高卢公鸡更多的时候像个陪衬,陪着英国盟友满地球乱转。 俄国人有些不咸不淡地罗列其中,西伯利亚大铁路已经成了俄罗斯帝国的寄生虫,每年足足消耗掉一亿四千万卢布,俄国人实在没有经历参加其余的铁路建设。再说俄国国内该死的工业水平,也委实竞争不过任何一家列强。 德国人也来了,只是这位特使怎么瞧怎么像个标准的容克将军,从皱着眉头的表情能瞧出来,这位军人似乎在琢磨着如何与关东军进行进一步的军事合作。 至于英国人,则特地从伦敦派出了一位外交经验无比丰富的外交官。两年两亿美元的财政预算,超过六千万美元的采买预算,谁都能瞧出来,何绍明此举是要拍洋鬼子的马匹,用大笔的银子换取列强的承认。别看何绍明如今兵精粮足,可说到底在洋鬼子眼里不过是个北中国的土著军阀,好听一点儿就是个乐于接受西方先进文明的土著将军。根本就没有成为同席游戏者的资格。甚至在甲午之前,大家伙儿只知道何绍明这人是个科学家,搞了点儿小发明。即便财富惊人,在列强眼里也不过是个暴发户。 甲午之后,东亚形势巨变。被列强一致看好的小日本,得到的胜利居然比战败还要可耻,海军还说得过去,陆军几乎就要全部沦陷。眼瞅着指望日本人挡住整齐压路机已经成了空谈。而展露头角的何绍明,则逐渐走入了政治家的视野。如今欧洲局势火药味十足,德意志的小儿麻痹症皇帝,越来越不满足于现有的政治格局,多次发出了对英国的挑衅。而大英帝国的殖民地也不安稳,帝国掌上明珠印度起义规模一次比一次激烈,南非的布尔人也闹着要独立。英国绅士们实在抽不出经历,让该死的俄国佬转向欧洲,从而抑制德国。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扶持一个代理人逼迫北极熊掉头。历次战斗压倒性战胜了日本的关东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伦敦偏偏有反对的声音,认为扶持一个逐渐强大的中国,势必会损失掉帝国在远东的利益。内阁会议里更是争吵不休,到如今也没吵出个名堂,到底要如何对待异军突起的何绍明。 有鉴于此,何绍明抛出这笔财政预算,单单是采购就接近六千万美元,引得英国佬不得不过来商谈。这一招放在后世绝对是金元政策的破冰之举。 在一群大鼻子中间,日本领事那矮小的身材显得着实有些可笑。领事先生这会儿除了虚伪地与旁边的列强使者寒暄几句,脸上更多的是尴尬的笑容。日本如今这幅惨样,完全就是该死的关东军一手造成的。若不是怕引起恶劣的国际反响,这位领事甚至想偷偷带进来一把手枪,而后拼了性命也要击毙一手缔造关东军的何绍明。 两位唐大人与一群列强使者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谈笑风生。与此同时,旁边围绕着这条铁路的总工程师,关东工业部长詹天佑,也是一个小圈子。参与建设铁路的各招商局,各个国家派驻在此的高级工程师,以及工业部核心的几员干将,大家伙儿将詹天佑围了个严实。 在一片祝贺与奉承之中,詹天佑这会儿已经红了眼圈,目光迷离。铁路啊,梦寐以求的铁路就这么修成了!这还只是一条,其余的铁路正在修建当中,他可以预见到几年之后,关东遍布着铁路网。这些铁路就如同一条条环绕的大动脉,将工业与经济的血液远远不绝地循环交替远送,如此一来,工业强国之梦不远了! 他在这儿犯着迷糊,那头被拉了壮丁忙活着的秦俊生已经是一脸的不乐意。臭着一张脸,呲牙道:“这铁路通车挑什么时候不好,非得挑礼拜天,真他妈的……再说了,老子是军部的人,正经八百的参谋长,凭什么凑这热闹?” “弟妹快生了吧?”正发牢骚的光景,就听魏国涛悄悄递了一嘴,立马让秦俊生从絮叨之中摆脱了出来。 “恩?”秦俊生一愣,而后立马就兴奋了起来:“快了快了,老子昨儿找了老道给算了一卦,下月初八,到时候都来喝喜酒啊。” 正说话的光景,就见一名穿着制服的铁路员工,小跑着钻了过来,贴着秦俊生耳朵嘟囔了几句。 秦俊生精神一振,“你确定?”见那人大点其头,连忙奔上了观礼台,一把拉住唐绍仪,附耳低语道:“大帅快到了,是时候了。” 唐绍仪点头会意,与一种列强领事致歉了几句,匆忙离开前去布置。 不一会儿的工夫,震天的锣鼓声停息了下来,观礼的人潮也在一群关东军士兵的喝令声中,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观礼台上。 一身西装的司仪走到前台麦克风前,整了整神色,朗声道:“感谢前来观礼的列国绅士以及盛京城中的百姓!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由关东总督府独立设计,各商社集资建造,关东第一条铁路——沈大铁路,即将于今日通车!” 慷慨激昂的声音过后,引来一片声潮。 “……现在,有请关东总督府总理、奉天巡抚唐绍仪,关东工业部部长唐绍仪,司法部长唐琼昌,关东军第一方面军军长魏国涛将军,总参谋长秦俊生将军,剪彩!” 点了姓名的,都是关东军的军政大佬,大家伙一个个挂着幸福的笑脸,款款走下。铁路旁,早有人备好了彩花,几个人各执一端,而后对视一眼,同时剪下。再而后,在一帮子人的谦逊当中,詹天佑拗不过,扛了锤头,将一颗道钉猛力地砸进了铁路。 清脆的声响过后,是震天的呼喊声,漫天的锣鼓鞭炮声。就在这一派热闹之中,就听从南面传来了更加刺耳的汽笛声。所有人都举目望去,就见一列冒着蒸汽的火车,正由远及近而来。 有眼神好的已经瞧见,那火车也是披红挂彩,正前方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子:“关东军一号”。 秦俊生抽了抽嘴角嘟囔道:“大帅起名还真没特色,第一艘飞艇命名为空军一号,这个叫关东军一号,那来日战列舰完工,是不是就叫海军一号?”(未完待续) 二七七 命运的抉择(二) “呜……呜……” 伴着轰鸣的汽笛声,一列拖着四节车厢的火车缓缓进站。观礼台上无论是关东军军政要员,还是抱着各种目的的洋鬼子,大家伙儿或者脱了帽子招手,或者起哄一样地拍着巴掌。而周遭围观的老百姓就不一样了,眼瞅着一列钢铁怪物急速开过来,离得老远就见这怪物又是叫唤又是喷白烟的,大家伙儿集体稀溜溜倒吸一口冷气,胆儿小的已经哭爹喊娘,呼啦啦往后就退。若不是还有关东军士兵维持秩序,估摸着一早就炸了营了。 火车开进站台,就听嗤的一声,火车头冒出更大的蒸汽,而后接触铁轨的铁轮吱嘎嘎戛然而止,整列火车彻底的停了下来。后头的四节车厢门依次打开,呼啦啦涌下来一群头戴白色钢盔的宪兵。宪兵们都冷着一张脸,钉子一般站立周遭,几个宪兵走向最中间的车厢,铺上了二尺来宽老长的地毯。而后一名军官喊道:“东三省总督,关东军元帅何帅到!” 随着这一声刺破苍穹的喊声,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的军乐团已经演奏起了关东军军歌。而后就见那车厢门缓缓打开,入目的先是一支挥舞着的白手套,而后是一身军装,满脸微笑的何绍明。 轰的一声,整个现场彻底沸腾了。人们喊什么的都有,而后声音逐渐变得统一,化作整齐的‘何帅万岁’! 踩着车厢门的何绍明依旧保持着微笑,如同作秀一般足足摆了半分钟造型,这才心满意足地缓缓走下。陪在何绍明身边的,左边儿是抱着婴儿的佩顿,右边则是已经亭亭玉立的小安妮。身后跟着新任安全局局长张佩纶以及一群机要秘书。 那头,关东军军政要员以及一票洋鬼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少川,两个月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别是偷懒了吧?” “琼昌,你昨儿发过来的民法刚要我瞧了,还是那句话,脱离实际……中国国情跟老美可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啊……” 待来到秦俊生面前,何绍明瞬间冷了脸色:“你小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秦俊生故作不知,嬉皮笑脸道:“大帅,我又怎么着您了?我一堂堂的参谋长,大礼拜天的还得忙这种政治作秀,还不给工钱,临了还落一身埋怨,我招谁惹谁了?” 何绍明眉毛一立:“放屁!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把人家来找闺女的科尔沁王爷给扔到大牢里头,足足关了一个月,我问你,有这事儿没?” “哦,您说这个啊。”秦俊生恍然,随即委屈道:“这能怨我么?老家伙非得让全军第一狙击手好日黛退役,而后跑外蒙古去完婚……这事儿我事先还征求了好日黛的意见,丫头如今跟第五师师长刘鹏飞就差完婚了,老头儿这么一手不是破坏军婚么?您别动气,我就是把老头儿扔到禁闭室里头反省了一个月,如今那王爷已经洗心革面,还给了咱不少好处。” “什么好处?” 秦俊生戏谑一笑:“您觉着您不在这俩月,那两个骑兵师是怎么多出来的?” 何绍明强自憋着不笑,心里琢磨着秦俊生这小子,想当初可是地地道道的小白脸,一脸正气,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活候模样?忿忿瞪了一眼,继续朝前走。一眼便瞧见落在后头一脸激动的詹天佑。几步抢过去,抓住詹天佑几乎颤抖的双手,瞧着他红了的眼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到底,今儿的通车典礼更像是单独给詹天佑召开的庆功会。此前国朝也就是有一条短短的唐胥铁路,这还是李鸿章瞒着朝廷,将铁路说成是公路的结果。惶惶天朝,处在十九世纪,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末期,居然只有一条短短的铁路,真可谓莫大的悲哀。而如今不同了,国人自己集资,自己设计,自己建造的上千里铁路近在眼前,这一切的功绩明面上都落在了詹天佑头上。在一片祝贺声中,詹天佑这位立志在中国建造万里铁路的工程师,仿佛已经看到了实现抱负的未来。 何绍明继续前行,军政要员之后,便是一众洋鬼子。抛出诺大一块蛋糕,手握重兵,直接影响着东亚的局势走向,如今的一切情势,已经让一众洋鬼子不得不折节下交。恭维的笑容里头,虽然有些不甘,但更多的是讨好的意味。反观何绍明,谦逊的笑容里头则带着傲然。 俄国人想暂时稳住何绍明。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修成之前,俄国佬无力在远东维持大量的兵员,而现如今朝鲜局势形成了中日俄三国势力鼎力,如何处理好微妙的平衡,而不阻碍大俄国沙文主义的进行,成了俄国人当务之急。 “啊廖莎,两个月不见似乎盛京没好的秋季让您更加滋润了,瞧,您似乎又胖了一圈儿……听说敝国大使李鸿章受到了贵国沙皇陛下的亲切接见,请代我转达对沙皇陛下的谢意……” 德国人更实在,两年前那场空前的胜利,让德国人看到了一种新的战术体系。德意志帝国在经济、政治方面远远不如的情况下,唯一有可能超过英国表亲的便是他们一直引以为自豪的陆军。 “将军,你知道么,这次滨海之行让我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不,不不,现有的运输后勤体系完全无法承担大批量装备自动武器部队的后勤……是的,后勤改革。我有一种新的设想,有望在未来十年内变成现实。一种更加轻便、快捷、机动、灵活的运输车。不……采用的是柴油机……我旗下有现成的实验室,不瞒您说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测试,我希望在该项目上与贵国的科学家有更深入的合作。” 法国人依旧是一个无聊的看客,陪着他的英国盟友。 “约瑟夫,嗨,听说了么,让比埃尔将军抢了您在巴黎的情妇!如果我是您一定回国跟那老家伙决斗!” 而对于高傲的,却有求于自己的英国佬,何绍明只是寒暄了几句,便掉头跟美国特使打成一片。 “……恭喜你约翰,你即将得到国会的嘉奖。什么?你还不知道?哦,那是因为我即将告诉你一个惊人的消息……我准备,在旅顺以北的大连,划出一块开发区。不,不是租界,是开发区,一个允许各国资本进入并运行的口岸。当然,必须遵循我国法律。我只告诉你了,千万别声张,这事儿可能要一个月后才定型。另外请转告贵党罗斯福先生,我看好他参加下一次总统竞选。” 正跟老美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身边蹿过来一个矮子。何绍明侧目一瞧,原来是日本领事。说心里话,前世恨透了小日本的何绍明心眼里根本就是瞧不上东洋矮子,可这一世和了稀泥的甲午,已经变了个样。除了北京城里的那一对孤儿寡母,恐怕就属何绍明最讨厌日本人了。 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那日本领事却抢在了前头开口道:“何将军,敝国前任首相伊藤博文已经登录天津,即将前往贵国京师陛见大清国皇帝陛下。在此之后,将北上盛京,希图与将军阁下会面。此番伊藤阁下来访,完全是为了清日两国友谊而来。” 语气说得诚恳,何绍明却忍不住好笑。四千万的赔款对于支离破碎的日本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天知道日本人是什么打算,这笔赔款除了少部分用来刺激国内民生,竟然又将大半投入到了军费当中。也许,日本人在谋划着更大的一次赌博?而伊藤博文此番前来就是图的合纵连横?现下还不得而知,他只抱定了一个打算,地缘决定了中日不可能成为盟友。对于日本人,只能提防再提防! “本人十分欢迎伊藤先生到访,我希望那是一次愉快的会面。” 说完了这句话,何绍明瞧向四周,自己已经被一众洋鬼子包裹其中。列强希图什么,何绍明心中有数,他前番一副如沐春风的做派,仿佛于列强当中游刃有余,就是给英国佬看的。从而试图在未来的必然的谈判当中,取得一定的心理优势。可何绍明知道,自己在列强眼里头只是个土著军阀,尚且不能让人平视。这就意味着将来的谈判,必定是一场利益交换的会谈,预先取之必先与之,而后相互妥协。 环视一周,而后朗朗道:“先生们,十分感谢各位莅临,我知道各位老朋友恐怕有很多话要说,请不要着急,总督府将于晚上举行酒会,请各位带着夫人或者女伴前来,我相信今晚一定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一众洋鬼子纷纷满意点头。正这个光景,就瞧见张佩纶身边突然蹿过来一名机要秘书,附耳说了几句。张佩纶神色不动,而后悄悄走到何绍明身边低语道:“京城最新消息,禁卫军凯泰入京陛见,帝后矛盾似乎已经不可调和,看样子皇上是打算发动政变……” 何绍明神色一振,而后保持着原本的微笑,只是低语回道:“半小时后召开军政扩大会议,南下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未完待续) 二七八 命运的抉择(三) 盛京,东三省总督府。 会议室旁的休息室内,何绍明半闭着眼睛仰在椅子上,闭着眼思索着,整个人随着思绪慢慢飘远。现如今的火车速度慢的可以,恐怕连后世的慢车都远远不如,再加上车厢几乎没什么减震系统,这一路行来整个人都感觉到疲乏。 何绍明跑旅大一蹲俩月,明面上是督促海军建设,时机上携带着妻女未尝没有度假的意味。甲午结束,整个东亚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动,何绍明所引导的关东军势力,异军突起雄踞关外,已经是让全世界瞩目的一股新兴势力。左右着未来几十年东亚政治版图的变动。 现在俄国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还只修了个头,无力南下,日本人被打残了。德国佬也只能在欧洲叫嚣叫嚣,在东亚根本没有其殖民地版图。英国人更是陷入了殖民地频繁起义的窘境。美国佬是彻头彻尾的拜金主义,纵观天下,只要关东军平稳发展,任凭谁也无法阻挡其南下取代清朝的势头。 内政建设有唐绍仪,绝对未来内阁总理的好人选,事无巨细,只要交代下去就能处理得妥妥当当。法政有美国归来的唐琼昌,这法律口何绍明生分的很,就是想伸手也无处着手。工业有詹天佑把关,商业有自个儿天才老婆乔雨桐,军事上更加不用何绍明操心,哼哈二将已经把整个关东军体系彻底厘清了一遍。 唯一让何绍明羁绊的,就是那支日后也让人心痛的海军。何绍明跑到旅顺一待就是两个月,中间会晤了列国代表,总算敲定了两千万购舰资金的去向,同时也确定了未来海军的模式。三艘万吨级战列舰,六艘战列巡洋舰,以及各型驱逐舰辅助舰艇,未来的北海舰队,从规模来看只不过是一支内海舰队。可放在东亚,绝对足以震慑任何对手。而且,何绍明还有一张王牌在手。 网络过来的潜艇人才没有让何绍明失望,在自个儿指导下,霍兰-6型潜艇将有水面十几节的航行速度,水下速度接近七节,配备三具鱼雷发射筒,柴电发动机,续航能力近一千海里。这么点儿续航能力在后世,哪怕是二战时期都有点儿可怜,可如今是十九世纪末,一千海里足以进行一场近海伏击战了。 砸了大笔资金的旅大几个船坞,如今日夜不停地开始建造,预计未来一年,每个月至少有一艘划归北海舰队。而一年之后,委托英美两国分别建造的战列舰、巡洋舰也将划归建制,何绍明可以毫不夸张地想象到,一年之后如果再来一遭甲午,小日本很可能就不止是陆军大损了。 军政不需要自己插手,未来海军有望,心情大好之下,何绍明便叫来了三个老婆,整日吹吹海风,晒晒太阳,厚着脸皮求英国佬从青岛运了一船沙子,自个儿弄了个阳光沙滩浴场。这俩月日子,过的真是滋润。 掐算着日子,根据各种情报汇聚,得出不出一个月京城必有大变的结论之后,何绍明便坐了刚刚开通的火车,一路从旅大回了盛京。赶的还真巧,刚刚到了盛京,便得了两条惊天的消息。 光绪要接见凯泰!年轻的皇帝这会儿拉拢手握重兵的臣子,希图什么?北洋被慈禧收在手中,头一号走狗荣禄成了北洋大臣,如今北洋三万多德式新军都归其统带。就是凯泰的禁卫军,也明面上听其号令。这个时节拉拢凯泰,明显就是夺兵权,要跟老太太叫板了。 再有,慈禧打心眼里头痛恨小日本,始终认为若不是因为小日本,大清朝怎么能蹦出来个活曹操何绍明。而光绪要接见伊藤博文不说,还有风声传出来,说是要聘用伊藤做大清的变法顾问。一则是讨了慈禧的厌,二则分明就是有拉拢日本,支持自己的意图。 慈禧聪明如斯,怎么会预见不到?恐怕将慈禧逼迫到了一定程度,等着维新派的就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报复! 想到这儿,何绍明摇头苦叹,这康有为还真是如历史上一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各种前后矛盾,不切实际的政令频繁而出也就罢了,把全天下人得罪光了也不说,之前先是把凯泰这位握着实权的将领骂了个狗血淋头,到了这会儿才意识到兵权的重要性而觍颜拉拢,当全天下人都是傻子么?其无耻程度可见一斑。 这场闹剧一般的变法,就如同一剂加速清朝灭亡的猛药,硬是将遥遥欲坠的大清朝彻底推到了悬崖边儿上。慈禧绝不会允许几个书生就把整个天下搞个支离破碎,更不会在光绪串联政变的时候坐以待毙。可以预见的是,如历史上一般的血腥政变。清季之末,朝廷的政局不止是慈禧在把握着,西方列强的政治军事压力也是影响走向的关键因素。此时的列强都支持光绪,而反对慈禧,政变一旦发生,自己就有了南下勤王的幌子。而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处理好与列强之间的纠结。 枕戈待旦两年,自己的关东军不但恢复了元气,再加上大批扩军以及大量人才的涌入,已经有了问鼎天下的能力。如今这最好的时机,怎能放过?眼前这场内部会议,不过是统一口径,统合资源的通气会。晚上的酒会,与列强之间的博弈才是关键。谈判就意味着彼此妥协,自己到底要出让多大的利益,才能有限度地获得列强的支持? 休息室的门轻轻打开,机要秘书朝里头望了一眼,而后悄声道:“大帅,人到齐了。” 何绍明拨楞了下有些昏聩的脑袋,一下子站起身,迈着虎步朝会议室就走。会议室里,军政要员济济一堂,围着长条桌分列两侧。何绍明刚刚走进来,就听呼啦啦一阵响动,所有人已经集体站起了身。 “都坐下吧。”何绍明站定在首位,而后昂首朗声道:“今天就一个议题,南下!” 铿锵有力的南下二字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瞬间精神一振,瞳孔猛地收缩。紧接着,以肉眼能瞧见的速度,脸上浮现出一抹振奋之色。励精图治数年,总算到了收获的时节!(未完待续) 二七九 命运的抉择(四) 盛京,总督府里的秘密会议已经进行了一半。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唐绍仪对现如今关东后勤物资体系的评述。 “……截止上个月十号为止,关东总共引进移民一百七十九万余,购置器具、耕牛等,总计投入七千九百万白银。根据民政部最新统计,关东加上固有居民,总人数已经达到两百四十余万。粮食产出等,尚且可以自给自足。而历年从国外采购的粮食物资,足够维持两百四十万人两年所需。”唐绍仪深吸一口气,自信满满地道:“眼下是秋收末尾,倘若大帅提兵南下,民政部可征发超过三十万民夫听从调遣!” 两年的时间,何绍明砸下去接近两亿美子,硬生生将关外砸出了一片繁荣景象。暴增的移民潮,在辽河平原、松嫩平原等地开拓了大批的耕田。由于开垦时间尚短,耕地还没有变成熟地,眼下产量只够自给自足的。可随着时间推移,荒地变良田,种植各种高产作物,何绍明坚信这片土地会成为后世的北大仓。 农业方面不用说了,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工业方面,各类工业工厂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蹿了出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了一套全新的工业体系。整个工业体系,围绕着以鞍钢、抚顺煤矿为主的基础重工业,再有就是何绍明苦心打造的微星无线电产业集团。一方面依靠领先几十年的技术赚取大笔的外汇,而后用这笔外汇来扶持基础产业。眼下是十九世纪末,无线电产业还没有后世那么兴旺,是以尚且有些入不敷出。可何绍明相信这条路走的绝对没错。 唐绍仪刚刚坐下,魏国涛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两年安逸的生活,他似乎早就厌倦了,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急切劲头:“关东军常备七个步兵师,两个骑兵师。其中,朝鲜方面军配属两个步兵师,吉林、黑龙江边境配属两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科尔沁左翼中旗配属一个骑兵师。根据现有情况,我军南下主战兵团,在不影响边境的情况下,可以抽出三到四个步兵师,再加上一个骑兵师的兵力。另外,空军直属一零一特勤团,也可以参加南下作战。倘若战况不利,或者边境出现摩擦,还可以从民兵体系中组建两个步兵师进行增援……经过两年的储备,我军已经有了进行一场大规模持久战的物资储备……所以,我回答方才大帅提出的问题,关东军南下京师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很好。”何绍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取巧与甲午之战崛起,之后独立经营一片诺大的土地。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而只有何绍明自己知道,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而对手则是这整个天下大势。满清朝廷进行的那场如同儿戏的变法,即便光绪手里有兵有权,恐怕到头来也得以闹剧而收场。就如同给一位病病怏怏沉疴弥留的病人一剂猛药一般,纵然是药物再好,再对症,到头来也只会起反作用。而这个时候何绍明所需要做的,就是与时间赛跑,赶在这一场闹剧收场之前,将一切准备好。而后顺势南下,一举定鼎,取清廷而代之。 时机实在太过紧要了,就说这天下大势,英国人殖民地烽烟四起,刚扑灭一起暴动,那头也发生土著起义,国内的军队四处抽调,颇有些无力维持的架势,就更别说将更多的精力投向远东了。法国人、德国人就不用说了,如今这两者只是远东政局的看客。俄国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离竣工还早着呢,纵然彼得堡有心将政治重心投向远东,面对西伯利亚广阔的荒芜地带,也是有心无力。而日本人只是面子上赢了一场甲午战争,不但没树立些许强国自信心,反倒是陷入了更大的经济危机当中。 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到了此时恰似暴风雨前的宁静,列强们彼此相互盯着。这反倒是成就了何绍明,他硬生生从一个土著军阀变作了各方势力拉拢的大人物。这个时候,何绍明要接着国内这股风潮南下,只需要与某些列强达成一些协定,做出一些妥协,得到的绝对是大力扶持。话说回来,何绍明已经有了左右东亚政局的能力,而此时列强无暇他顾,纵然想要阻挠一二,恐怕到头来也只会与其交恶,而后眼巴巴看着何绍明堂而皇之地南下。 何绍明心里头清楚,这绝对是个不容错失的天赐良机。错过了,天知道过两年发了疯的慈禧会不会向天下宣战,搞出个庚子之变。凭借何绍明现有的实力,来个坐山观虎斗绝对是个最好的选择。看着八国联军攻入北京,等于替自己把一切的障碍都清扫了个干净。可话又说回来,何绍明从崛起到现在,在襁褓之时没有被一帮子满清腐朽给捏死,就靠的是汇聚一身的人望。而这人望,又是靠他一点一滴维护对于四万万国民尚且陌生的国家、民族、尊严等字眼。倘若真来了次八国联军,何绍明来个左手旁观,即便入主了紫禁城,那和后世的军阀有什么区别?而从本心来讲,他何绍明也绝无可能眼瞅着一帮子洋鬼子将国朝屠戮一番,而后满载而去。 很有可能事情到后来,就是何绍明拼了老本,元气大伤。而后错失良机,又需要等上若干年。而那个满清朝廷恐怕又要苟延残喘上几年,又要贻误国朝几年……以此类推,错过了这次,恐怕真得在一战前期,欧洲阴云密布之时,才有将国朝鼎革一新之良机了。 而今,一切准备充分,何绍明自己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总算不负穿越一遭,没有辜负数年苦功,更没有对不起放在后世堪比一个中等国家数年财政收入的大笔资金投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本心放松,神色却依旧肃然道:“我之前让参谋部做的作战计划,可有了草案?” 秦俊生笑着站起了身,“不瞒大帅,南下方案两年前就有了,参谋部每个月都会对其进行重新评估,而后进行修改。”说着,对着门口一招手。不一会儿的工夫,便瞧见两名参谋官,抬着一块挂着作战地图的黑板走了进来。 黑板放在最前方,秦俊生拿捏着指挥棒,在上头指指点点分析道:“这是月初针对敌我双方兵力配置而做的最新部署。满清现如今主要兵力,主要有屯聚山海关的六万各地练军,隶属北洋的三万余武毅军,还有驻扎小站的禁卫军。其中,练军还是老式操典练就,没什么新意,武器配备也比较杂乱,据说还有不少营头配备的是单打一。其战力水平,估摸着也就是我军的三成左右。” “荣禄的新军倒是请了德国人进行操练,步兵、马队、炮队齐全,可据我所知,德国人所操练的,还是德国参谋部甲午之前所指定的战术手册,与战壕没什么概念。高估一点儿,也就是我军五成不到的战力。剩下的禁卫军,没什么可说的,从咱们关东军分出去的,操练、器械几乎就跟咱们差不多,单纯论步兵水平,跟我军相差无几……” “……有鉴于此,我军拟定三个步兵师正面强攻山海关,南下骑兵师走绥远而入大同,同时征调海军,抢滩登陆天津,运送一整个师,彻底切断京师与南方之间的联系……” 秦俊生一脸戏谑,有些懒散地将早就烂熟于心的那一套作战计划侃侃道来。甲午之时,秦俊生绝对是于本心对战争有一种期待。而如今不但是内战不说,对手也着实太过于弱小,甚至有些不堪一击,年轻的参谋长这会儿实在提不起劲头来。收了指挥棒,秦俊生结束了整个发言:“从战争发起,到完成转型,抽调各个主战部队汇聚,而后发起攻击,大概需要一周到十天左右的时间。发起战事之后,预计一周之内突破长城防线,两周内攻陷京师。唯一有难点的,就是走海路登陆天津,负责阻断朝廷难逃的那个师团,必须要在没有补给,没有支援的情况下独立支撑十天左右的时间。这在我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何绍明抽抽嘴角,瞪了其一眼道:“你小子再吊儿郎当信不信我踹你?”秦俊生呲牙一笑,神色里充满了无所谓。这场战事,对于自诩天才的他来说,实在太过于小儿科了。正如何绍明所想,如今关东实力雄厚,兵力甲于天下,唯一要做好的事情就是要跟洋鬼子打交道。大兵团南下,究竟能有多大抵抗,现如今还不得而知。收了怒气,何绍明起身,朗声道:“发起战事需要至少一周时间的准备……我命令,立刻开始备战!” ‘刷’的一声,屋子里的军政要员齐齐站起身,目送着何绍明离去。 正要出门之时,却猛然听见魏国涛出言道:“大帅,我对于禁卫军的态度,还是能争取就争取。凯泰……毕竟是从关东军出去的人!” 何绍明停足转身,思索了一下,而后摇头道:“时局如此,不是一个凯泰能左右得了的。咱们要干什么,凯泰恐怕早就一清二楚了,如何自处,且看凯泰自己如何抉择吧。”(未完待续) 二八零 命运的抉择(五) 京师,紫禁城。 从光线暗淡的勤政殿里头走出来,迎着外头秋日正午有些刺眼的阳光,凯泰有些目眩神迷精神恍惚。一直到走出紫禁城,他还在发懵。 他此番陛见,打的就是占便宜的主意。禁卫军成军不久,粮草补给、军械弹药乃至于士兵的军饷,全都在荣禄手里攥着,时常就给你拖上十来天,着实让人讨厌。当日凯泰因着固伦公主荣寿的情谊,抹不开脸面而离开关东军高调入京,明面上光鲜异常,可内里却处处受制。从朝鲜一路杀到辽东,凯泰早就不是当日那个混迹四九城的八旗子弟了。尸山血海里走一遭,骨子里早就是一个标准的军人,对那些阴谋算计、阳奉阴违厌恶到了极点。 此番之所以跟谭嗣同虚与委蛇,打就是抱粗腿的主意。只盼着有个靠山,能替刚刚草创的禁卫军遮风挡雨,给自己少一些麻烦。至于变法如何,帝后之间又如何,他实在懒得考虑。大清朝的事儿就是这德行,办不好,换谁都是和稀泥。 可凯泰断然没有想到,甫一入京城,扑面而来的竟然有一些腥风血雨的气息。帝后之间的矛盾,维新派与顽固派之间的矛盾,随着满清最为开明的鬼子六的去世,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刚刚就在勤政殿里头,凯泰从光绪那儿不但得到了原本就希图的独立后勤,光绪更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从今以后你与荣禄各办个的”。这话还用琢磨么?摆明了就是说他凯泰从今而后与荣禄互不统属!而是直接听命于皇上。 刚才在大殿里头凯泰还有些庆幸,早就瞧荣禄不顺眼了,可偏偏受其统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摆脱了辖制,真可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心眼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可出了紫禁城,冷风迎面这么一吹,这会儿凯泰感觉到的是由里到外的恐惧!光绪拉拢自个儿,图的就是自己手里的七千禁卫军。光绪挑明的一句话,让凯泰已经闻到了政变前期的血腥味。要知道,荣禄手里头不但控制着三万新军,必要的时候,随时可以从山海关抽调六万练军。倘若真要投了皇上这头,那就意味着自己小小的禁卫军他日要面对近十万各路大军。这不等于是把自己放在火堆上烤么? 琢磨清楚了这点,方才的喜悦兴奋一扫而光,只觉着光绪的种种许诺是那么的空洞而泛泛。一句句江山社稷、祖宗基业的背后,是一触即发的权力斗争。 关东军里头混迹几年,凯泰此时更像是个外来客一般,如今夹杂在两排中间,只感觉彷徨失措,举步维艰。行错一步,很可能就丢了身家性命! “他妈的,老子当初就该留在关东!” 刚出紫禁城,还没等凯泰钻进自个的马车,就见迎面走过来几名太监。当先一名立定当场,喊道:“圣旨到,上谕:著凯泰即刻到太后处谢恩,钦此!” 京城这地方就这么邪性,即能把一个人捧上天,而后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去就是好几年而无人问津,也能在一夜之间因为某件事儿而让人再次受到极度的关注。 乐寿堂。 慈禧端坐上方,左边儿垂立着大太监李莲英,右边儿一身孝装,目不转睛盯着凯泰看的,却是当日引凯泰入京的固伦公主荣寿。荣寿这会儿的神色有些纠结,明显地替凯泰捏了一把汗。可偏偏碍着场面无法言喻,一时情急,那种有心无力的表情全都写在脸上了。 慈禧打量着跪在面前显得有些别扭的凯泰,本来英俊却因为脸颊上的刀疤而显得煞气十足,一身洋鬼子式样的军装,脑袋后头明显垂着假辫子。慈禧阅人多矣,一时无法对这个人作出什么判断,但想到他是光绪特意拔擢的统兵大员,看他就有些不顺眼,语气也就阴冷阴冷的了。 “起来吧,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这练兵一去两年,天津也不远,怎么两年间逢年过节也不见你回来?你阿玛上次还跟我抱怨来着,说是给你的差事太磨人。”慈禧强制克制着自己的厌恶,说完了这番话,而后话锋一转道:“今儿皇帝召见你时都说了些什么?” 凯泰挺立在一旁回话道:“皇上问了微臣练兵的情形,让微臣为朝廷好好练兵。” “就这些?”慈禧才不信呢。从小站连夜招凯泰进了京城,在勤政殿里头足足合计了个多时辰,光是练兵的事儿能说这么些时候? “就这些……”凯泰稍稍迟疑了一下。 慈禧的口气峻厉了,“当真就这些?” 从慈禧的语气里头,凯泰已经预感到,今儿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就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自己那七千禁卫军明显在数量上,没让慈禧等人放在眼里。此番进京,除了一群贴身的警卫,再无外援。要是真惹怒了慈禧,杀了自己,而后对外就报个暴毙抑或是意图不轨,即便大家伙儿有猜疑也没地方说理去。 死,凯泰从来就不怕。当初在战场上,枪林弹雨的,只要有一颗子弹没长眼,他凯泰早就去见列祖列宗了。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作为两派斗争的牺牲品而莫名其妙地死掉,他实在有些不甘心。 冷汗顺着鬓角缓缓滚动,凯泰琢磨了一番,故意颤声道:“回禀太后,皇上还与臣说了一些话,但主旨确实都和练兵有关……” “嗯,”反复打量了凯泰半天,慈禧这才放缓了语气,“练兵的事是该好好去办。不过,我看皇帝这一段时间做事,是越来越急躁,而且好像还有一点别的意思在里头。这样吧,你且跪安。以后皇上再召见你,你再来知会我一声。” 什么叫‘好像还有一点别的意思再里头’?很明显,光绪拉拢自个儿而做的种种布局,全都一字不漏地进了老佛爷的耳朵!老太太驾驭大清国几十年,权谋手段无出其右者,这种自以为是的布局,早就让人家察觉了!如此想来,最好的结果就是帝后两派变作明刀明枪的实力比拼,而慈禧统治大清这么多年,就是到如今光绪明面上掌权,其势力依旧是根深蒂固,根本就不是一个光绪以及一帮子书生可以撼动的,可以想见,此番政权斗争,光绪与维新派必败! 而自己刚刚站错了队,那他日…… “是!”凯泰应了一声。见慈禧挥手让自己告退,颇有些像无头苍蝇一般连忙蹿了出去。京城短短一日,已经让凯泰一日三惊!他这会儿全没了主意,只想着离开,尽快的离开,躲到小站去。躲在自己的军营里头,好好睡上一觉,他日再行考虑。 懵头蒙脑地走着,突然从后头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凯泰。 凯泰一惊,回头观望,却瞧见荣寿那一张憔悴得有些惨白,脸色上写满了担心的容颜。 勉力一笑,荣寿道:“大侄子,好些时候不见了,姑姑送你一程。” 凯泰点了点头,二人就并着肩头缓缓朝外走着。这一路之上,荣寿始终咬着嘴唇,几次张口欲言,可偏偏碍着左右前后到处都是耳朵,而不得不作罢。 而凯泰一早就从荣寿的神色里头瞧出了不对劲。荣寿是谁?当朝的固伦公主,慈禧面前的红人!朝廷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荣寿肯定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个大概。当初自己高调入京练兵,就是这位固伦公主一手造成的。多年的情谊摆在那儿,又是引着她的关系凯泰才落到了这步田地,提个醒也是应该的。 一路到了外头,荣寿只在临别之前说了一句话:“这才九月,天儿怎么就这么反常……记得多添几件衣服,大侄子……你走吧!”走吧!京城已经是一滩浑水,谁进来就别想干干净净地出去!荣寿一句话说完,甩了帕子,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颇有深意的一句话,更是让凯泰亡魂大冒!这,再次印证了自个儿的想法,一场宫变的氤氲已经酝酿成型,所差的,就是第一道惊雷划破天际! 在门口楞了半晌,凯泰随即快步走向自个儿的马车。到了近前,也不多言语,一挥手接过一名亲卫递过来的缰绳,根本就不做马车,上了战马死命地抽了几鞭,随即在一声嘶鸣中风驰电掣而去。 后头的一众亲卫不敢怠慢,急忙策马跟上。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回家!回小站,这京城老子一刻也不想待了!” 亲卫犹豫了一下道:“晌午就接了内阁谭大人的帖子,说了陛见完了请大人过府一叙,不打声招呼就走不合适吧?” 凯泰勒马,回手一鞭子就甩了出去。一声惨叫,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亲卫脸上,落下了一道红红的檩子。凯泰那股子丘八劲头上来了,怒道:“老子说回就回!他谭嗣同管不着,你博尔剂更管不着!这他妈的什么朝廷,了不起老子回关东找大帅去!” 说罢,继续策马而去。只是那挨了打的亲卫,脸上却露出了一股子阴狠之色。(未完待续) 二八一 命运的抉择(六) 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十三,养心殿东暖阁。 屋子里一具西洋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年轻的光绪皇帝扯着一身西式礼服的衣角,对着镜子左右摇动身体,眼神里头充满了好奇与兴奋。他这身礼服,是年前德国亲王来访,人家亲王送上的礼物。平时也没有个穿的时候,只是放在珍妃寝宫里头做了摆设。可巧,今儿召见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光绪一时兴奋,突发奇想穿了这身礼服。 “好!皇上穿上这身礼服,当真是精神抖擞,乃一代革新雄主之态也!”旁边儿陪着的杨锐猛力地叫了一声好。一身衣服而已,穿与不穿也不能让人多根脑筋,可光绪穿上这身召见伊藤博文,这内里所蕴含的坚决之维新思想不言而喻。这就等于给了天下人一个信号,皇上绝对是力挺维新派! 杨锐这头叫好,那头伺候光绪穿着的小赵公公可就不乐意了,皱着眉头提醒道:“皇上,这衣服好是好,可您要是穿了,是不是有些不合体统啊?” 一句话让光绪愣在当场,他当日可是跟慈禧许下了诺言,再怎么折腾,不改祖制,不穿洋装,不减辫子的。真要是穿这身出去,回头传到慈禧耳朵里,他肯定讨不了好。琢磨了一下,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行啊,朕穿着还是有些不自在。算了,拿朝服来。” 好半天功夫,光绪在一众太监宫女伺候下,穿戴好了朝服,出来便问道:“伊藤博文什么时候到?” 杨锐一躬身:“总理衙门派出的武弁早已出发,这个时候想必已接引伊藤博文出了东华门吧?” 光绪显然有些兴奋难耐,又问:“你们说伊藤博文真会实心实意帮助朕吗?” 杨锐朝谭嗣同打了个眼色,后者接话道:“前日他亲口对康有为说,他愿意以他明治维新的经验来帮助我国的变法,愿将对日本国的忠心转移到对咱们大清朝来……” 光绪听了这话,反倒有些不安心,疑惑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呢?甲午刚过去没多久,那时候咱们大清可是日本的死敌啊。” 谭嗣同回答道:“康有为也这样问过他,伊藤博文说,只有变法维新才能使中国强大,而只有中国和日本都强大了,黄种人的亚洲才能强大,才能和白种人的欧美抗衡……更重要的是,伊藤博文的死敌,不是咱们大清,而是北面的……西方人有句话,叫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伊藤此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谁都知道,甲午一战,日本打了个惨胜,完全就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关东军。从朝鲜到辽南,何绍明硬是用了不足日本半数的兵力,歼灭两个师团,打残一个师团,还逼得第四师团投降。日本维新二十年,加上皇室直属的禁卫师团,总共才七个师团,这么一下子就让何绍明的关东军吞了四个,如果不尽早议和,而且朝廷实在太过于忌惮兵力雄厚志向远大的何绍明,甲午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要说伊藤博文恨何绍明,整个日本痛恨何绍明,说得过去! 光绪恍然,继而有些兴奋道:“伊藤博文是明治维新的主将,眼光不凡。等会儿接见他时,朕便当面封他为我大清朝的顾问!” “皇上这个意思给太后说过没有?”这事儿光绪从没提起,杨锐有些奇怪道。 还没等光绪说话,谭嗣同已经抢着道:“不能说!太后本来就对伊藤博文心存顾忌,皇上给她一说,她必然反对,那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还是如皇上所言,待会儿朝堂之上,文武大员面前,钦封他为顾问官,太后纵使知道,也已经迟了!” 启用伊藤博文,除了要用其丰富的维新经验,更重要的是要间接获得日本的支持。如今日本再不济,海面上还有一支亚洲第一的舰队,两年时间,厉兵秣马又扩充了几个陆军师团。这股力量在亚洲来说,绝对举足轻重。有了日本人的支持,就凭荣禄手里头控制的那些草创新军,慈禧必不敢冒然对光绪与维新派动手。 光绪点头道:“复生说得对……”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外头飘来一嗓子尖锐的声音:“什么事儿说得对呀?” 光绪不由得浑身一哆嗦,抬头望去,只见慈禧左手搭在李莲英平抬着的小手臂上,右手拿着块明黄手绢,身后跟着刚毅、怀塔布和几个宫女,款款走进殿来。 康有为自作聪明夜访日本使馆,殊不知一早就被有心人盯上了梢。刚毅、怀塔布又是京师又是天津卫的来回折腾,从荣禄那儿讨了主意,一天到晚什么事儿不干,就等着康有为他们跟日本人沾上关系。前天夜里康有为前脚进了日本领事馆,后脚兴奋的刚毅与怀塔布便连夜进了园子,将此事添油加醋这么一说,慈禧当时就炸了。随即这天一亮,便直奔紫禁城而来。 瞧着慈禧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光绪心中有鬼,惊得连忙跪倒,颤声说道:“儿臣给亲爸爸请安……亲爸爸怎么从颐和园进城来了?” 慈禧径直走到上首椅子上坐下,悠悠说道:“来给皇帝道喜哇!” 光绪懵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慈禧所指,恐怕背着慈禧跟日本人拉上关系这事儿,一早就传到了慈禧耳朵里。心脏狂跳不停,但他仍然故作不知道:“儿臣不明白亲爸爸的意思。” “今日个皇帝准备接见伊藤博文,不是喜事吗?” “儿臣这是请了懿旨的。”光绪连忙解释。 不想,慈禧却冷哼一声:“我也没说你没有请懿旨,但这背后有没有什么猫腻就难说了!” 光绪站起来,嘴唇哆嗦着说道:“亲爸爸这样说,就让儿臣难办事了!亲爸爸如果不放心……” “我就是不放心!”慈禧打断光绪的话,脸一变,咬牙道:“伊藤博文是什么东西?他是我大清的死对头!他来游历,你要接见他,我就一百个不乐意!但想着你是皇帝,什么事儿你做了主也就算了!没承想他还人模狗样的想当起我大清朝的家来了!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这个东洋鬼子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玩出什么花活来?小李子!” “奴才在!” “给我在皇帝座位后面放一把椅子,咱们也见见那个伊藤博文!”吩咐完毕,慈禧转头问向光绪:“皇帝你看这样行吗?” 到这个份上,光绪还能说什么?只得垂手道:“一切但凭亲爸爸安排!” 从慈禧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拿正眼瞧过谭嗣同和杨锐,甚至没感觉到他俩的存在;而谭嗣同呢?如果说从慈禧进来那一刻他还有点敬畏的话,那么看到慈禧在光绪面前那种跋扈态度后,他的眼神就变得悲愤而仇恨了! 勤政殿正殿,光绪穿着朝服端坐在须弥座上,脸上挂着一丝似乎凝固了的笑容。充当英语翻译的杨锐侍立光绪身旁。刚毅、谭嗣同等一班臣子肃立大殿左侧。光绪座位后面,也就七八尺的距离吧,摆着一排黄纱屏风。屏风后,慈禧就坐在一把垫着黄缎的椅子上,李莲英侍立在侧。透过屏风望去,大殿内情形尽收眼底。 正殿,门外一声唱呼:“大日本国伊藤博文侯爵觐见中国皇帝!” 屏风后,慈禧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往前倾了倾,透过屏风,盯着大殿门口。正殿,由负责总理衙门事务的庆亲王奕匡和两名官员陪同,伊藤博文步入勤政殿。 一进殿,伊藤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当他抬头看见一动不动端坐的光绪皇帝,皇帝座位后那一排屏风,屏风后隐约的人影时,凭着他对清朝宫廷情形的了解,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中掠过一丝警觉。 他走上前来,对着光绪深深鞠躬,用英语朗声道:“外臣博文,参见大皇帝!” 杨锐朗声翻译过来。光绪点了点头:“外闻贵爵大名,今得延见,深感满意。贵爵请坐。” 伊藤博文又是深深一鞠躬,这才在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锦凳上坐下,说:“外臣博文,此次前来贵国,原系自行游历,今日召见,得见龙颜咫尺,蒙褒辞,荣幸之至。” “贵爵于何日由日本启程?” “于八月前上路,曾在朝鲜勾留十余日,再来贵国。” “一路平安否?” “托大皇帝洪福,一路平安。” “贵国大皇帝想必玉体康健。” “此次漫游,陛辞前,敝国皇帝甚为康健。” 尽管只是同伊藤博文寒暄,光绪仍感觉到背后那双盯着他的眼睛。这使得他如芒刺在背,却又无可奈何。而一旁的谭嗣同看他们说了半天,全是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眼里急得冒出火来,他不禁朝须弥座上望去,正好遇见光绪无奈的目光,谭嗣同不禁在心里呼喊:“皇上,千万不能因惧怕太后而错过眼下的时机啊!” 屏风后,慈禧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就是要让你们什么也谈不成! 光绪这时对伊藤博文说道:“贵国的维新,成绩斐然!而种种的计划措施,皆出于您的手中,丰功伟绩,让朕时时感佩于心。”表面听着还在寒暄,实际上将谈话切入了正题。(未完待续) 二八二 命运的抉择(七) “过分褒奖,实在领受不起。敝国的政务,都是由朝廷擘画,而我仅仅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伊藤博文谦卑地躬身说道。而后直了直已经驼了的背,等着光绪将本次谈话引入正题。 两年的时间,伊藤博文从甲午之前的神坛一直跌落到如今的‘日本耻辱’,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伊藤博文励精图治十数年,硬生生将一个蕞尔小国,发展到陆海军亚洲称雄,这份雄心抱负与一身锦绣才华,客观的说,着实让人拜服。 可以这么说,倘若没有何绍明的出现,历史上正是伊藤博文领导的日本政府,远见卓识地看到了世界格局的变法,牢牢掌握了东亚大势,而后顺势而起,通过一场甲午战争,从一个小小岛国骤然就跻身到了列强的行列。而后一边儿跟英国主子后面和稀泥,拿着英国的大笔赞助,冒着国内经济崩溃的危险悍然发起了日俄战争,小小的日本愣是将蒸汽压路机给打得心服口服。 如此人物,当之无愧的人杰!这些明治老臣之后,日本再无远见的战略家。而明治一群臣子当中,犹以伊藤博文最为贤才。也就是这位本该叱诧风云,醉卧美人膝,醉掌天下权的人物,偏偏输给了一个后世的中层小白领。而且恰恰输在了对历史脉络的把握上面。 甲午之后,马关条约刚刚签订,全日本一时间伊藤博文骂声震天,强硬派为代表的军人政治家趁势而起,伊藤政府随即倒台。虽然赋闲了两年,可伊藤博文并没有就此灰心。撑着已经病病怏怏的身子骨,就坐在岛国港口,遥看这东亚风云。 到了今日,他总算瞧见了日本另一次的机会。如今列强在远东的势力极其薄弱,英国陷入殖民地起义的危机当中,法国人在越南也不好过,德国人被英法困在欧洲大陆动弹不得,美国人忙着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日本用清廷的赔款,除了偿还了一部分贷款,大笔的资金全部充入了军费当中。两年的时间,日本除了维系了亚洲第一的舰队,更是在陆军方面组建了十个师团。而此时俄国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离竣工尚早,这个时候日本用膨胀到了极致的兵力,狠狠咬上俄国人一口,不但能重新获得国际地位,更能获得英国主子的青睐。 这一切的一切并非不可能,只有一个前提,就是务必要清廷牵制住北面的何绍明,只要何绍明不插手发生在南部朝鲜的战争,日本必胜!伊藤博文可以预见到,只要日本赢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傲视亚洲也未尝不可能! 而此时,北方何绍明与清廷之间的矛盾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通过他伊藤博文纵横家一般的手段,未尝不能提前引发二者明道明枪的战争!至于战事谁输谁赢已经不重要的,只要延续到日本打垮俄国人之后,只要伤了何绍明一些元气,那个时候重新获得英国人扶持的日本,绝对有可能重新来一场取得巨大胜利的甲午! 思索的工夫,伊藤罕见地眼神里头再次放出了野心家一般的光芒。只是这一切坐在龙椅上的光绪并没有注意,年轻的皇帝一面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头,一面则始终纠着一颗心,提防着帘子后头的慈禧。思索了片刻,光绪试探道:“贵国与我国同处亚洲,相距又近。我国现在正在进行维新变法,您曾经手创大业,必然知道其中的利弊,希望您将改革的要害之处详细告诉朕,朕准备……” 忽然,屏风后有人咳了一声。所有的人都清楚地听见了这声咳嗽!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是慈禧发出的警告!光绪的脸“刷”地白了,要说的话被截在喉咙里。 伊藤博文眉梢微微一动,但他不愧为大政治家,立即不动声色地将话接了过来,说:“贵国大政,哪里有我插嘴的地方。但他日如有机会,我愿意以我国维新三十年的经验和教训,略为贡献一二。” 伊藤这话是表明今天没有法子谈实质性问题,光绪也知道只能以后再寻找机会了,于是问道:“您拟在中国盘桓几时?” “原来打算逗留两个礼拜,如果需要,也可以多留七八日。” “那您现在准备再游历何处?” “先准备到关东看一看,再往朝鲜游历。” 光绪这会儿已经彻底灰心,根本没听出来伊藤话里有去关东的意思,只是微微一抬手:“那好,朕愿贵爵一路平安。” 伊藤博文明白接见到此结束,站了起来,鞠躬道:“敬谢大皇帝厚恩!” 庆亲王奕匡也站起来,陪着伊藤退出大殿。 光绪眼瞅着伊藤博文出了大殿,而此番接见的目的根本就没达成,光绪实在有些不甘心,看杨锐还站在自己身边,便对他说道:“你代朕送伊藤侯爵到西苑门吧!” 光绪的声音太小,杨锐一时没听清楚,便俯身将耳朵凑近光绪,悄悄问道:“皇上刚才说什么?微臣没有听清……” “朕让你代朕送伊藤侯爵到西苑门!” 屏风后,慈禧看着光绪和杨锐耳语,猛地站起来,伸长耳朵去听。李莲英也伸长了耳朵。只可惜声音太小,什么也没听见。 慈禧又看见杨锐匆匆追到大殿门口,和伊藤博文说着什么。而伊藤笑了,亲热地挽住杨锐的手臂。慈禧的脸一下变得铁青。 回乐寿堂的路上,慈禧走在前面,走得很慢很慢。她身后刚毅和怀塔布一左一右跟着,再后面才是李莲英和太监、宫女。 “防着防着,还是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搞了鬼去!”刚毅偷觑着慈禧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 怀塔布心领神会,也忧心忡忡说道:“他们既然和伊藤博文勾结上了,那么发难只是迟早的事!” 慈禧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然慢慢走着。 刚毅又道:“这个康有为不足惧,但伊藤博文那就难说了,万一……” 慈禧停住了脚步,不耐烦地说道:“得了得了,你们不要老拿那个日本人来烦我了……”她话题一转,问道:“荣禄呢?他在忙什么?” 怀塔布和刚毅交换一下眼神,答道:“回老佛爷话,荣中堂正在忙着操练人马,准备迎接皇上和太后去天津阅兵!” 荣禄接手北洋,请了德国教席操练,两年的时间以原本的淮军为老底子,练就了三万北洋新军。而凯泰是完全照搬了关东军的条例,练了七千禁卫军。年前荣禄就上了请光绪、慈禧莅临天津,检阅新军的折子。只是不是朝局有事儿,就是这二位主繁忙,一直拖到了今天才定了检阅的日子。 “阅兵不阅兵的我倒不在乎,最要紧的是我从来没有坐过火车,到时候去天津,我就可以坐上火车了!”说着,慈禧脸上竟然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坐火车一定很有趣,是吧?”这笑容里头,恐怕更多的是给光绪捣乱之后的愉悦。 只是,旁边儿的刚毅眼珠一转,一句话就扫了她的兴,“皇上恐怕不愿去天津!” 慈禧脸上笑容消失了,冷冷地问:“为什么?” “康有为他们肯定说这是个阴谋……” 东交民巷,日本领事馆。 门口的卫兵异常好奇,怎么前任首相阁下今儿一早兴冲冲地去紫禁城见清国皇帝,回来的时候确是一脸的愁容? 冷着一张脸的伊藤博文,丝毫没理会好奇的卫兵,只是闷着头自顾自地朝里走着。 迎面,领事村上已经迎了过来,察言观色道:“阁下,此番与清国皇帝的见面,可有不妥?” 伊藤博文脱了帽子,沉沉地坐在椅子上,闭目思索一番,这才悠悠开口道:“跟我预料的相差太远……一个月?两个月?实在太短了……” “阁下?” 伊藤博文猛地睁开了眼睛,肃容道:“村上君,帝国之战略计划,你应该知道一些吧?”见村上疑惑着点了点头,继而道:“那么我问你,一个月后便向俄国开战,帝国胜算几分?” 村上已经彻底懵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思索了半晌,才囫囵地回答道:“日本在远东无论兵力还是补给,都超过俄国……仓促开战虽然对日本不利……可总归会有六成的胜算吧。只要击败了俄国人的舰队,帝国必胜!” “很好!”伊藤博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思一番,如同梦呓一般道:“我们的对手不是腐朽的清国,而是诺大的俄罗斯帝国,有六成胜算,已经足够了!……只要战事展开,英国人绝对会站在日本的一面,到时候……”他猛地一拍手,而后厉声道:“立刻给国内发电报,清国两个月内必有足以牵制关东军的变故,个人意见,此时正是帝国发起对俄国战争之时。” “阁下……” “不用再说了,村上君!请你务必相信我的眼光……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清国皇帝与太后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而且有随时爆发的可能。无论清国京师这场权力斗争最后的胜利者是谁,那个击败了我们一次的何绍明,绝对不会放弃本次机会的。这是他的机会,同样,也是帝国崛起的机会!”(未完待续) 二八三 命运的抉择(八) 乐寿堂。 光绪躬着身子,小心地回话道:“儿臣以为,这一来以儿臣、亲爸爸之身份,冒险去坐火车,不但有违祖制,而且大非帝王尊贵之道;而来,儿臣与亲爸爸都去了天津,朝中无人主持,恐生事端,是以,儿臣还是……不去了吧……” 仿佛为了印证昨儿刚毅的话一般,慈禧方一出言询问,光绪便断然拒绝。天津阅兵是一早就定下了的,如今光绪突然就说不去了,这里头什么意思? 老太太的火儿腾的一下就起来了。“你那也叫理由?”慈禧冷冷地对着光绪,“我就不信,坐一坐火车,怎么着就失了皇帝、太后的身份?怎么着就有违了祖制?祖宗定规矩的时候,这世界上有火车吗?” 光绪被问得满面通红,惶急地说道:“儿臣也是为亲爸爸的安危着想……” “为我的安危着想?恐怕是为你自己的安危着想吧?” “儿臣不明白亲爸爸这话的意思?” “不明白就呆一边想明白去!”慈禧闭上眼睛,兀自喘息着。她断然没有想到,有了前车之鉴,之后又碍着形势刻意与皇帝交好,换来的是不成器的光绪的猜疑。事到如今,名义上的母子二人已经势同水火,不可共存。 正这个光景,李莲英悄然走了进来,附耳在慈禧耳边低语了几句。仿佛干柴遇到烈火一般,老太太的脾气一下子就来了:“皇帝出息了!恐怕早就忘了祖宗了吧!” 正好告退的光绪,被慈禧莫名其妙劈头盖脸的话语震得楞了半晌,而后纳闷道:“亲爸爸这话儿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我问你,昨儿见小日本的时候,你是不是穿了洋鬼子的衣服?” 光绪心中一凛,琢磨着怕是自己身边到处都是慈禧的眼线。连忙解释道:“儿臣也就是一时玩乐,过后就脱了……” 慈禧冷笑着说道:“堂堂大清皇帝,居然穿上了洋鬼子的衣服,这是玩儿?你自己说,变法伊始,我是怎么给你说的?” “儿臣,儿臣……”光绪被慈禧积年的气势所慑,一时吞吞吐吐不知说什么好。 “说呀!” 一嗓子尖利的叫声,吓得光绪身子一震,磕磕巴巴道:“亲爸爸说,只要不动祖宗的牌位,不剪辫子,不穿洋人的衣服,怎么样变法都由着儿臣……” 慈禧眼里寒光直逼光绪:“那你说,你带头穿上洋人的衣服是何用意?” 在慈禧的逼视下,光绪觉得一股冷气飕飕地直钻到骨髓里边,使得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儿,儿臣实在没有别的意思……” 慈禧将手里的帕子狠狠往地上一扔,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自作孽,不可活!” 这一句话,已经让下头的光绪亡魂大冒,惊得不由自主跪下了身子。 光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园子的。回紫禁城的路上,杏黄小轿内,光绪始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临别前慈禧那句“自作孽,不可活”,以及说话时眼睛里的放出的寒光,不停地在他面前晃动着。年轻的皇帝这会儿已经彻底没了主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慈禧要杀自己…… 紫禁城,夜。珍妃寝宫,灯光暗淡。 梳洗打扮一番的珍妃,刚迎出来,便瞧见光绪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惊骇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光绪无力地摇了摇脑袋,丧气道:“没什么,朕只是感到浑身无力,好像虚脱一般。” 说话的光景,珍妃已经抢步过来,抚了下光绪的额头:“哎呀,看您怎么一身汗,冷浸浸的。来,躺下,我给您擦擦……” 衣带窸窣,珍妃服侍着光绪换了衣裳。从始至终,光绪的叹息声就没有绝过,到最后,叹息变成了抑制不住的低声啜泣。 瞧着光绪如此,珍妃已经彻底慌乱了,只是不停地询问着:“皇上,出了什么事吗?到底怎么了?” 擦了把眼泪,光绪呜咽了良久才道:“太后已经容不得朕了……” 帝后之间矛盾重重,这早就不是什么隐秘了。由此更发展成为了帝后二党之间的斗争,甲午之后,翁同龢所引导的帝党彻底输给了后党。可维新派趁势而起,取帝党而代之,总得来说朝中光绪的势力虽然不济,可总算还勉强与慈禧那头维持着平衡。听了这话,珍妃也没当回事儿,只是宽慰道:“她不是一直容不得您吗?从前翁师傅在的时候,她还嚷嚷过要废了皇上呢,好些日子过去了,这不也没事儿么?老佛爷要动皇上,得先问问天下人答不答应。” 打气一般的话语,并没有让光绪好过:“今日不同,从她的神情来看,她要对朕下手了!” “废掉您的帝位?” 光绪缓缓点了点头,而后抽泣道:“朕死尚不足惜,还怕他废掉朕这个皇帝?只可惜变法大业中途夭折,我大清再无复兴之日了……”说着,他又啜泣起来。 珍妃却沉默良久,突然问道:“皇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把您废掉?”他塔拉氏十几岁进宫,这么多年下来娇容未改,可这心却再也不是那个懵懂未知世事,养在深闺的少女了。起起伏伏,大风大浪,众多的权力斗争瞧在眼里,多少有些权谋与手段。 光绪止住啜泣讶然道:“她是朕的亲爸爸,又是太后,于忠于孝,朕又能怎样?” 珍妃一张粉脸满是激愤:“母慈子才孝。她这个做娘的这样狠心,你又有何孝道可尽?她以后宫身份独揽朝政,把您这个做皇帝的压根儿没放在眼里,要说不忠,她这才是对江山社稷,列祖列宗最大的不忠!” 光绪不作声了,半天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唉,朝中有实力的大臣都是她的人,朕奈何她不得啊……” “康有为呢?您亲手擢升的军机四章京呢?还有那么多维新志士,他们绝不会坐视皇上被废的……皇上,这时候您千万不能乱了方寸!软弱了心气儿啊……”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惊醒了一直沉睡在梦魇之中的光绪,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爱妃说得对!朕这就拟诏,让康有为他们想法子……” 珍妃忙扶住他说道:“皇上您躺着,皇上口述,臣妾拟旨,行不?” “行……”光绪停顿片刻,说道,“朕惟时局艰维……”刚说得这一句,他的声音又哽咽了。 夜色深沉,灯火阑珊,会馆里传出唱曲的声音。 康有为又在唱他的拿手好戏,昆曲《单刀赴会》:“大江东去浪千叠,驾着这小舟一叶……” 但不知为什么,他今日唱来却没有几个月前的万丈豪情,反而平添了几分悲凉。听曲的林旭、谭嗣同和几个康门弟子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喝彩叫好,只是一边听,一边喝着闷酒。 康有为唱了几句,自己也觉得意兴索然,便不唱了,走到桌旁坐下,摇头说道:“唱不好了,唱不好了!中气接不上来……” 一名弟子倒了一杯酒递给他。康有为接过酒杯却没喝,转脸问谭嗣同:“你们几个军机章京今日是谁当值?” “杨锐当值。” “他今日能见到皇上吗?” 谭嗣同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不好说。从昨儿伊藤博文觐见直到现在,我们几个也一直没有见过皇上了,所有奏章,都是通过总署转呈,而以前私下为我们传递密折的两个太监,也突然失踪,据说是已被李莲英杖杀……” 康有为听着,脸色当即就变了:“我们和皇上失去了联络,宫中情况又一点也不知道,看来祸事不远了……” 刚说得这一句,突然一个人低着头匆匆走了进来。暗影处大家还没有看清这人是谁,他却先把门紧紧闩上,这才回过身来。灯烛映出杨锐那满目泪光的脸! 谭嗣同惊讶地站起来,“杨大人……” 杨锐已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上谕,压低声音道:“圣上密诏,康有为、杨锐等接旨!”他声音虽低,却如九天霹雳在头顶炸响!震得所有的人都一齐跪倒,睁着惶悚的眼睛望着杨锐。因为杨锐本身也是接旨的人,所以他也“嗵”地跪倒,将密诏展开: “朕惟时局维艰,非变法不能救中国。非去守旧衰谬之大臣,而用通达之士,不能变法……而皇太后不以为然。朕屡次几谏,太后更怒。今朕位几不保……” 听到这里,所有跪听诏书的人都痛哭失声! “汝康有为、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可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胜企望之至。特谕。” 康有为听完密诏,重重叩了几个头,连声唤着“皇上!皇上……”竟哭得瘫在地上。其余的人也一个个泣不成声。 谭嗣同却噌地站起,猛喝道:“事情已经这样危急!你们不去想办法,却在这儿像娘儿们哭泣有什么用?” 众人被他一声断喝止住了哭泣,康有为也从地上站起来,将泪水一抹,说:“复生说得对,光哭没有用,得快想办法相救皇上!”深吸一口气,康有为环视一周,而后决绝地道:“办法只有一个,起兵勤王!” “可咱们手里没有一兵一卒……” 杨锐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谭嗣同打断:“不!还有一个人……凯泰!”激愤的谭嗣同这会儿已经热血沸腾,“谭某这就连夜再去一趟小站,必定请出凯泰带兵入京勤王!”(未完待续) 二八四 命运的抉择(九) 呼啦啦一阵枪栓拉动声,军营门口的几名士兵同时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外:“站住!兵营重地,闲人免进!” 而在他们对面,则是一袭白衣孤身一人而来的谭嗣同。昨儿密谋半晌,一帮子书生生怕凯泰不听调遣,特意伪造了一份光绪专门给凯泰的诏书,而后谭嗣同连夜坐了火车,天才亮便到了天津小站。 谭嗣同也顾不得理解,定住身子便急道:“告诉你家大人,军机章京谭嗣同来传圣旨!” 算上这回,谭嗣同可是第二次来了小站,领头的小军官定睛一看,果然是谭嗣同。当即招呼士兵放松了警戒,而后赔笑道:“原来是谭大人,兄弟们没认出您来,您别介意……” 谭嗣同急得火烧眉毛一般,哪儿有工夫听那军官辩解,只是囫囵地挥了挥手:“废话少说,带我去见你家大人!” 那军官尴尬一笑:“谭大人,对不住了,我家大人不在。” “不在?”谭嗣同一脸的诧异,凯泰可是两天之前就离了京师,算算时日,就算是走陆路不坐火车,应该也到了。莫非出了什么变故?连忙追问道:“可是被……被荣禄叫去了?” 军官回答道:“这个在下不知,只知道大人去了京师,如今尚未回返。” 听军官这么一说,谭嗣同略微安心了点儿。心里琢磨着,兴许是凯泰途中一时来了兴致,停留在哪儿游玩了一番也未尝可知。只要不被荣禄那条慈禧的走狗闻了风声,一切,尚有可为。点了点头,皱眉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在营中等你家大人回返。算算时日,应该也快到了。” “诶,得,谭大人您里头请。”来的是京师里头数得上号的权臣,又跟凯泰是故交,小军官不敢怠慢,连忙往里就让。 坐在帅帐里头,又有人沏了一壶好茶。谭嗣同略略定了定神,便安心在此等候。可左等不见人影,右等没人光顾,他心里头如同长了草一般,一片纷扰与焦躁。帝后之间矛盾彻底爆发,荣禄在天津组织的那场阅兵仪式,里头保不齐就藏在什么猫腻。皇上虽然听了自己的劝谏,躲得了一时,可躲不了一世啊。而此刻,正是变法的关键时刻,各种各处弊端的新发早就颁布了下去,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将维新切实贯彻下去。若是还没见成果便眼瞅着皇上遭了毒手,那这大清国可真没指望了! 正焦躁的光景,就听门外脚步声响动,动静不小,人数不少。谭嗣同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凯泰回来了,也顾不得拿捏自己的身份,抢过去推开门便道:“凯泰,你总算……” 话说到一半,谭嗣同愣住了。迎面而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凯泰,而是一群戈什哈簇拥着的荣禄。谭嗣同心里头顿时就咯噔一下,心道莫非事败,被荣禄抢先得知了? 他还真猜准了。光绪连夜将诏书给了康有为等人,而康有为等人只商谈了个多时辰,谭嗣同便火急火燎地来了天津小站,这一切他们都认为极其隐秘。殊不知,光绪的诏书刚交给杨锐,便被有心人瞧在了眼里。而后更是对康有为所在的浏阳会馆加倍留意起来。谭嗣同前脚刚刚踏上天津的火车,一封电报码子就摆在了荣禄的案头。 电报写的很简单,‘谭嗣同连夜赴天津’,可如今这个风声鹤唳的关键口上,谭嗣同放着军机处的事儿不忙活,反倒跑去天津,这不是明摆着来找凯泰么? 荣禄揉了揉脸,眯着一双小眼睛故作惊讶道:“谭大人!你不在京师军机处里头当值,怎么跑到小站来了?” 谭嗣同正是惊骇的当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紧了紧袖口——袖子里头可藏着康有为等人拟写的伪诏。若是这会儿被荣禄搜了去,不说变法如何,恐怕皇上能不能保住都两说。深吸一口气,谭嗣同故作镇定道:“荣大人,您不在北洋衙门里当值,怎么也跑到这小站来了?” 荣禄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径直往里就走。身后一众荷枪实弹的戈什哈鱼贯而入。进了帅帐,荣禄自顾自地找了椅子,而后翘着二郎腿这么一坐,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缓缓道:“我来这儿干嘛?谭大人这话问的蹊跷,这禁卫军不管怎么说也是划归北洋衙门统属,荣某来此也算说得过去……倒是谭大人你啊,一个京官,放着衙门里的事儿不管,连夜坐了火车跑到这小站兵营来,莫非有什么不轨图谋?” 谭嗣同冷哼一声:“在下与凯泰是故交,此番只是访友。” “访友?”闻听此言,荣禄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不可遏道:“访友……昨儿军机处当值的是杨锐,我可听说珍妃连夜召见了杨锐,而后杨锐又跑到了浏阳会馆,再然后你谭嗣同就跑进了小站兵营……这一连串的访友,可不平常啊……” 谭嗣同面色一变,已经知道事情败露,抢在荣禄发难之前,从袖口里头抽出诏书,直奔着桌子上的马灯而去。 荣禄当即撕破脸皮叫道:“拿下!” 呼啦啦一众戈什哈如狼似虎地围了上去。谭嗣同虽说年少的时候没少练过功夫,可俗话说的好,双拳难敌四手,交战半晌,伤了几人,便被几名戈什哈压在了地上。 荣禄笑嘻嘻走了过去,一把抢过还没来得及焚毁的诏书,打眼这么一瞧。满是横肉的脸上先是以颤,而后便放声长笑起来:“一帮子狂妄书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就琢磨着造反?押走!” “荣禄狗贼!谭某就是做了鬼也……呜……呜……”谭嗣同还要逞强,却被一众戈什哈七手八脚捆绑了起来,没等他开口怎么骂人,一颗麻团塞在了嘴里。 瞧着几名戈什哈押着谭嗣同出了帅帐,荣禄脸色一变,随即招过来一名随从:“你去,叫董祥福立刻带兵入京……还有,封了天津各处入口,倘若发现凯泰,不论死活立刻给我拿了!” 随从一惊:“不论死活?” 荣禄这会儿兴奋之中,眼神里透着凶光,猛力地点了点头:“不论死活!”(未完待续) 二八五 命运的抉择(十) 快到破晓时分,月亮不见了,天际的东北角泛着一小片青白色。 脸若冰霜的慈禧坐在轿内,李莲英等太监、宫女相随,人马前后护卫着,匆匆往紫禁城而来。话说荣禄抓了谭嗣同个现行,瞧了那份‘大逆不道’的诏书之后不敢怠慢,当即一封电报码子就发进了京城。得了消息的额勒和布也不顾自个儿七老八十的身子骨,拼了老命闯了慈禧的园子,天还没怎么亮愣是将老佛爷从被窝里头拽了出来。 慈禧看了电文当时脸都白了,直叫着‘逆子’‘大逆不道’,而后起架直奔紫禁城而来。 而此时,养心殿西间,光绪还在批阅着如山的奏折。 当值太监是新近才换的,他看了看摆在屋角的沙漏,对还在烛光下看奏折的光绪说道:“皇上,现在已是寅时,您也该歇息了。” 光绪“唔”了一声,继续看奏折。 太监张了张嘴,正欲再催促,光绪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叫你们用西洋时间,总是不记性,还在这里子丑寅卯的给朕报时间,墙上挂着自鸣钟哩,就不知道看?” “禀皇上,自鸣钟停了。” “停了?”光绪抬头往墙上望去,才发现自鸣钟真的停摆了。 光绪站起来,走到墙边,伸手将钟取下来,回到御案前坐下,将一大堆奏折公文拨到一旁,腾出地方将钟放好,然后从抽屉内拿出小螺丝刀等工具,将钟拆开,修理起来。 “皇上,您知道毛病在哪儿?” “发条松了,待朕把它上紧。”光绪拿过钥柄,一圈一圈开始拧紧发条。 太监看得稀罕,忍不住问道:“这洋人的玩意也会坏么?” 光绪正欲回答,门外一声高呼:“太后老佛爷回宫喏!” 光绪一颤,“嘣”一声,发条拧断了! 外面传来李莲英尖锐的声音:“所有的人,都给我呆在原地。哪个走动一步,乱棍打死!” 随着他的话音,门“砰”地被推开,满面怒气的慈禧出现在门口! 这个时候慈禧突然回宫,光绪预感到大祸将至!抖瑟着跪倒说:“儿臣恭请……亲爸爸圣安!” 慈禧几步跨到光绪面前,右手尖尖三寸长的金护指几乎戳到光绪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有脸给我请安?你巴不得我死!” 光绪惊颤地道:“亲爸爸这话从何说起?” 慈禧掏出那份电文,往地上一扔,“你自己看去!” 光绪战战兢兢捡起来,还没看,慈禧这里又骂道:“我辛辛苦苦抚养你二十多年,你竟然听信小人的挑拨,要派兵围颐和园,还要杀掉我,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啊!” 说着,她眼圈一红,泪水就掉了下来。 她身后,李莲英等人的眼圈也都红了。 光绪只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儿臣,绝,绝无此意……” 慈禧恨恨地说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待会儿给满朝王公大臣说去……小李子!” “奴才在。” “传谕,叫大起儿!” “嗻!”李莲英转身欲走。 “回来!” “奴才在。” “传谕等不及了,敲钟!” 李莲英一怔:“敲钟?祖宗规矩,只有皇上……驾崩,或有外患才敲钟的么?” “叫你敲你就敲!他这样不孝不义,不比死了更可怕?” 李莲英眼皮耷拉下来,应一声“嗻”转身欲走。 慈禧又叫:“回来!” “奴才在。” “敲钟后,再传谕,我要临朝训政!” “嗻!” 一阵阵钟声在紫禁城上空轰鸣。 钟声响得这样让人心慌,听到钟声的太监、宫女都不知所措仰望着天空。 怀塔布宅邸,隐隐约约钟声传来,怀塔布从床上一骨碌坐起,对身边夫人说道:“不好,这是叫大起儿!” 夫人一脸的惶恐道:“可别出什么坏事儿了?” 怀塔布一撇嘴:“有老佛爷在,能出什么坏事儿!” 刚毅宅邸,对着前来传谕的内侍,刚毅哈哈大笑道:“刚听得叫大起儿的钟声,我还慌了一下,却原来是太后老佛爷要临朝训政,这是大喜事呀……” 他对身后的侍妾喊道,“给我把花衣拿来!” 侍妾愣一下:“花衣?” “就是老爷我的蟒袍!太后复出训政,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应花衣上朝,以示庆贺呀!” 乾清宫,慈禧铁青着脸,端坐铺着黄缎的龙椅上。 她的右边前几排,跪着礼亲王、庆王、军机大臣、御前大臣等宗室王公和二品以上的大员,稍后,三品和四品的官员则一直跪到了大殿的门槛边。 她的左边,孤零零跪着一个光绪皇帝。 慈禧的座位前,触目惊心摆放着两根长约八尺的沉重竹杖,这是“家法”。 所以,纵然是为庆贺慈禧复出训政,满朝文武,穿得花衣锦簇,却非但看不出什么喜庆气氛,反而有一种沉重压抑的感觉。 慈禧开口了,一开口,便是疾声厉色,直指光绪:“这个天下,是祖宗的天下,你怎么敢任意妄为!这些大臣都是我多年挑选留下来辅助你的,你怎么敢随意不用!你竟敢听信叛逆蛊惑,康有为是什么东西,能胜过我选用的人吗?康有为之法,能胜于祖宗所立之法吗?你这个祖宗的不肖子孙!” 光绪低着头,嘴唇咬得紧紧的,任她责骂。 整个大殿被慈禧天威震慑,鸦雀无声。, 偏偏跪在右边的王公大臣不知谁嗓子眼发痒,忍不住咳嗽一声。 慈禧马上把脸转过来,将满腔的怒气倾泄到他们头上,“皇帝无知,你们怎么不力谏,以为我真不管,听他亡国败家?现在,幸亏我还康健,要是我有个山高水低的,看你们怎么得了?他是我拥立的,他若亡国,其罪在我,我能不问吗?你们不力诤,你们也有罪!” 大臣们被骂得一个个趴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吭声。 慈禧又转过脸质问光绪:“变乱祖法,如果是臣下犯的,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我问你,是你的祖宗重要呢?还是康有为重要?” 光绪抬起头来,眼里闪动着泪花,辩解道:“洋人逼迫太急,儿臣只不过想保存国脉,才利用一些西方治国的方法,并不是完全听康有为的……” 见光绪竟敢辩解,慈禧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着,发出一连串尖锐的逼问:“难道祖法不如西法,鬼子反重于祖宗么?康有为叛逆,图谋于我,你不知道吗?还敢回护他吗!” 光绪被她几近疯狂的表情吓住了,颤抖着不知如何应对。 慈禧声色俱厉地不停追问:“你说呀!你怎么不说了呢……?”突然,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就不懂,你怎么会这样子恨我?我是你的母后,你的亲爸爸呀……你四岁抱进宫,身子不好,是我一手抚养。偶尔嫫嫫带着,晚上还是要跟着我睡。你经常尿床,一夜我要起来折腾好几回……你胆子小,怕打雷,一听雷声就会吓得哇哇大哭,非要我亲自抱着哄半天,才会安静下来……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亲政了,你要变法,我又没有阻止你,再说我打心眼里也是赞同变法的,我好好在园子里待着,到底碍着你什么呢,你这样子对我……” 说到这里,慈禧已是泣不成声。满殿王公大臣早被她这番哭诉感动得呜咽不止。光绪不吭声,只是流泪。 李莲英红着眼圈递给慈禧一方手帕,慈禧将泪水一揩,声音又变得冷硬起来,“你这样子对我,放在寻常百姓家,亲友邻居都可出首告官,告你个忤逆不孝,治你的重罪!如今你是皇帝,没有人管得了你,可我管得了你!国法不行,我这里还有家法!” 她指着那两根粗大的竹杖,厉声道:“今儿个我就是当庭打死你,也没人敢说我做得不对!” 光绪的身体不由颤栗起来。 慈禧收了眼泪,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从四月以来,这几个月,乱糟糟一片,是国家的大不幸,我不能再任你胡闹下去,除非我咽了气!我再问你一句,康有为谋反,你到底知不知道?” 光绪哆嗦着回话道:“知,知道……” “知道怎么办?” “拿,拿杀……”始终哆嗦着的光绪,万分痛苦地挤出了两个字眼。 公元一八九六年九月十七,随着慈禧一声令下,从变法伊始便汇聚在京师上空的氤氲,终于在百多日之后酝酿成为一场巨大的,席卷国朝的政治风暴。 掌握着军政大权的顽固派,在京师里头大肆搜捕维新党。前一刻还风头正劲的康有为等人,转瞬之间便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天的搜捕下来,除了康有为躲进了日本领事馆,慈禧等人一时无可奈何。其余变法骨干,谭嗣同、康广仁、杨锐、林旭、杨深秀、刘光第等相继被逮捕。 维新派给病病怏怏的国朝下了一剂猛药,光绪跟几个半吊子书生主持的这场变法,非但没有将陷入泥潭深矣的大清国拉得抬头,反倒是令其越陷越深。倘若没有何绍明的出现,再假如慈禧真的罢手不管,国朝很可能就此分崩离析。如果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加上慈禧本身如同前文说的,并非真的反对变法,可以说,慈禧发动的这场政变反倒是挽救了国朝。 而如今,随着何绍明的强势出现,一切都不同了。享天下人望,坐拥十万雄兵在手,那个朝廷最后挣扎之下所作出的做大努力已经化作了泡影……也就是说,何绍明南下已成定局!(未完待续) 二八六 命运的抉择(十一) 天津近郊。 初秋时节,天儿稍微有些凉。大清早的,微黄的草地树林里头,都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一行人马,几十号穿着西洋式呢子军衣的人等,就在这一边晨光中缓缓在林子里往外踱着。时不时的,林子里会传出一声枪响,而后惊起一片飞鸟走兽。 ‘碰’的一声,随着枪响,一只兔子应声倒地。硝烟未散的枪口之后,是凯泰那张纠结着的刀疤脸。 “大人好枪法!” “老二,你又输了,咱们大人是从朝鲜一路杀回来的。这枪法能差得了?” “认赔认赔!得,老子就一壶烧刀子了,都给大家伙了!” 看着一名手下垂头丧气,凯泰不由得会心一笑,而后复又皱起眉头来。打离开京师,凯泰一行人等便走走停停,一路上游山玩水。将京畿附近有名的景点逛了个齐全,如今这都是三天之后的,还没到小站军营。京城里头风起云涌,后党对维新派所发动的致命一击,压根儿就没传到众人耳朵里。 某种程度上来说,凯泰此举未尝没有刻意躲避的意思。后党与维新派之间的实力差距,让他清楚地看到了结局到底如何。他凯泰手里头的七千禁卫军就算是再能打,处在荣禄三万新军包围之中,能有什么作为?就更别说出京师前,陕甘练军入京的流言已经漫天飞了。以七千而敌十万,别说他一个凯泰,粮草军械都在人家手里头把握着,就算何绍明亲来也未必能讨好。 若不是实在放心不下一手带起来的七千弟兄,他凯泰真想就此一走了之。往北走,只要到了关东地界,从关东军一路走出来的凯泰还能差口饭吃?而且,他已经意识到,朝廷此举,必然引得何绍明有所动作。一头是待自己有厚恩的大帅,一头是养育自个儿的满清朝廷,处在夹缝里头,面对着不可预知的未来,凯泰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何帅应该会南下吧……”凯泰呢喃着说了一句,而后神色一正,大声道:“出来三天了,咱们也该回返军营了……就是不知道荣禄有没有所动作,孙二彪!” “在!” “你带几个兄弟先行去探查一二!” “是!” 方才那名打赌输了的禁卫军军官,一改丧气模样,上了战马招呼几个士兵冲出树林,直奔管道而去。 瀛台。 光绪低着头,默默从板桥踏上这个叫瀛台的湖心小岛,走了几步,才发现没有人跟着。 他回头一看,李莲英正指挥太监按动桥上机关,桥断了。 光绪又惊又怕,喊道:“你把桥弄断了,朕怎么回去?” 李莲英也喊道:“老佛爷旨意,皇上以后就待在瀛台,哪儿也不用去了……” 站在三面环水,一面断桥的孤零零小岛上,光绪闭上眼,任苦涩的泪水流下来。 西苑内,李莲英问宫女:“老佛爷呢?” 宫女指着一树绿荫说:“她老人家说要清静,一个人躲在那边哩!” 李莲英向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朝树阴那边走去。 透过浓荫缝隙悄悄望去,李莲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树阴掩映间,草地上,太后老佛爷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个人正在跳舞哩!而且,嘴里还哼着小曲! 李莲英背过声来,在心底叹息一声,“可怜的皇上……” 监狱,虽然是白天,但狱内却真正是暗无天日,通道两边墙上点着的灯油,像点点鬼火,愈发将这里衬托得阴森可怖。 谭嗣同坐在阴暗潮湿的号子内,双目炯然如电,倔强嶙峋,峙如山岳。 他抚着崩霆琴,脑海里突然响起自己说过的话,“雷电劈倒了它,是要我来成全它!我要用这残干做一具古琴,让它铿锵之声长留天地……” 通道尽头传来沉重的开铁门声、杂沓的脚步声,跟着响起狱吏的喝叫: “带人犯杨深秀一名……” “带人犯杨锐一名……” “带人犯林旭一名……” “带人犯刘光第一名……” “带人犯康广仁一名……” 听着铁镣啷当和狱吏的喝叫愈来愈近,谭嗣同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他盘腿坐好,将崩霆琴置于膝上,敛神收气,手指起落,琴声伴着一曲悲歌响起:“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带人犯谭嗣同一名!”狱吏和一群刽子手出现在号子门口。 那歌声却更加高亢:“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实在对不住大家伙,近来换了新公司,今儿跟领导一通聊天,一直到一小时前方才回来。没说的,字儿少了,也不好意思问大家伙要银子,发一章免费的好了。)(未完待续) 二八七 命运的抉择(十二) 一**六年九月二十一日,宣武门外菜市口法场。 说起这菜市口,那可是赫赫有名。有清一代,每逢秋后朝审,在京处决犯人众多之时,由东向西排列,刽子手执刀由东向西顺序斩决。所用鬼头刀五柄、凌迟分尸刀十柄,现存于历史博物馆。旧时,犯人被押出宣武门(顺承门),过断头(魂)桥,经迷市,送往菜市口法场,就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了。犯人被杀后,尸体被人运走,血迹即被黄土垫盖上,尔后便有人在此卖菜,菜市生意兴隆,故菜市口由此而得名。 慈禧太后发动宫廷政变夺得政权,实行首次垂帘听政时,受咸丰皇帝遗诏的八位赞襄政务大臣中的肃顺,就是在此被杀头的。而今,继肃顺之后,菜市口又迎来了一批大有来头的‘客人’。 刚过午时,菜市口已经是人山人海,大家伙儿都眼巴巴地等着。今儿斩杀的可是‘反贼’,得了消息的老百姓呼啦啦来了上万号人,不少的人已经揣好了银子与馒头,等着鬼头刀下去,就给刽子手上银子换血馒头。这反贼能耐大,听说连皇上都给蒙蔽了,那要是吃了反贼的血,一准儿包治百病,没病也能强身健体。 一会儿的工夫,只听净鞭开道,铜锣不断,打宣武门过来一票押着囚车的官差。一溜六辆囚车,里头关着穿了囚靠锁链的‘反贼’。杨锐人等只是唉声叹气,想他杨锐一心推动变法,不想慈禧不但对自己下了毒手,还连皇上都给囚禁了,这可是明明白白的政变!有此妖后持政,大清国无望矣!年龄小的林旭等人,这会儿已经哭了鼻子,他琢磨不明白,怎么听皇上的话反倒成了反贼。唯独一个谭嗣同,一路喊着唱着‘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反贼来了!来了!” 眼见着囚车到了,人群哄的一声炸开了。什么烂白菜叶子,土坷垃石头子儿全都招呼了过去。不少人已经骂翻了天。这会儿的老百姓,正如大文豪鲁迅笔下的国人一般麻木不仁,更没有什么大是非的观念。只抱着一个心思,既然朝廷说这帮人是反贼,那就是反贼。 一会儿的工夫,囚犯依次带下,脖子上插了牌子,强按着跪了下来。对面的监斩台上,刚毅眯缝着眼睛,一阵的得意。眼睛盯着谭嗣同,鼻子就差朝天了: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谭嗣同啊谭嗣同,你小子也有今天! 刚毅可是正经的满洲权贵,按理也轮不到他来干这差事。可刚毅一狠心,特意跑老佛爷跟前讨了这差事,就是为了出口气!当初在军机处里头受的屈辱,他可一直记挂着呢。 阴狠一笑,刚毅身子前倾,低语道:“谭嗣同,你可想到也有今天!放心,你刚毅爷爷不是记仇的主儿,待会儿一准给你个痛快的。” 谭嗣同傲然抬头,与之对视,那愤怒的眸子盯得刚毅直发毛:“乱臣贼子,罔顾圣恩!刚毅,今日情势如此,我谭嗣同就在下边儿等着,等着来日你刚毅被天下人撕成碎片!” “还天下人?”刚毅指着周遭道:“谁是乱臣贼子?你谭嗣同瞧瞧周围,上到读书士子,下到贩夫走卒,哪一个不是恨你们入骨?你们不但得罪了全天下人,还将这大清江山搅和了个天翻地覆!老佛爷慈悲,应天下所请出来重整河山,赐你们一死,而不是凌迟处死已经够可以了。” 谭嗣同眉头一蹙,瞧着周围吵嚷激愤的人群,心里头可谓是哀莫大于心死。心中激愤,随即开口道:“百姓不过受了你等迷惑!刚毅,你别得意,你杀了我们囚禁了皇上,就不怕何绍明顺势南下?到时候你才是毁了大清两百年江山的罪人!” 刚毅得意一笑道:“何绍明?说起来爷还真不怕!荣中堂一早来了消息,你们的同党凯泰已缉拿归案,禁卫军剔除了一干军官,如今情势稳定。山海关一线算上新军、练军,足有十万之数。另外,朝廷可是跟日本人商量好了……”被谭嗣同这么一激,刚毅差点就把头些日子清日密谈说漏嘴。还好,他还有点儿理智,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不但没有,反倒悠哉悠哉地住了下来。等到政变一结束,慈禧犯难了。这维新派铲除个差不多,唯独走了个康有为,估摸着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足为惧。可暂时性地把光绪囚禁起来,只是一时之策,时间一久,天下督抚得了消息必然反弹,最最怕的就是何绍明以此为借口南下。是以,围绕着如何处置光绪的问题,朝廷里头争论不休。 就这个光景,伊藤博文突然递了国书,说是要与大清缔结盟友。慈禧不明所以,派了荣禄前去商谈一番,却带回了个好消息。伊藤博文直言不讳,说北方的叛军何绍明,不但是清国的敌人,还是日本的死敌。这盟约,就是为了辖制何绍明而定。 而根据盟约,倘若何绍明有异动,日本将派遣陆军直接从朝鲜发动军事行动,用以牵制何绍明的关东军。慈禧等人正是没招没落的时候,听闻有此好事儿,怎能放过?何况根据密约,朝廷付出的只不过是不在自己手里头的北朝鲜。 商谈不过两天,密约就定了。刚毅可是后党中坚,自然知道此事。 话说了一半,刚毅有些不爽。正这个光景,旁边的小吏递嘴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刚毅抬头瞧了瞧天色,随即笑容满面道:“时辰已到,斩!” 脖子后的牌子被摘了下去,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突然间,像从浮云里划破了一条长空,而谭嗣同的喊声震动了天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刀光一闪,喊声戛然而止。 瀛台,房间里,形形**的自鸣钟、八音盒一齐响了! 光绪帝从一大堆钟表和修理工具中抬起头来,这才几天的的幽闭生活,就使得他的脸如同他的手一样,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但他那双看起来充满忧郁的眼睛,却偶尔会闪着异样的光。 他将一架修好的自鸣钟摆在桌上,上好发条,然后将耳朵凑上去,几乎是痴迷地倾听着“嘀嗒嘀嗒”的钟摆声。门槛外一个太监冷漠地注视着他。听着听着,光绪脸上竟露出了微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微笑着喃喃自语。 那个太监看到了他的表情,听清了他的喃喃自语,一脸的迷惑不解。 乐寿堂,那个太监跪在慈禧面前。 “他是听着钟表走动说这话的?” “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笑了?” “是。” “行了,你去吧。” 那个太监叩个头,爬起,退了出去。慈禧的脸阴沉得可怕。 “小李子,你都听见了吧?”她转过脸问李莲英。 “听见了。” “你说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李莲英迟疑一下,“奴才猜不出来……” 慈禧冷笑道:“凭你那脑瓜子,还会猜不出来?你是猜出来不敢说或者是不想说……皇帝这是和我拼年龄哩!他是想着他还年轻,而我却老了,不管怎么着也熬不过他!”她眼中陡然闪着寒光,咬牙恨道:“他和乱党勾结在一起,竟然想兵围颐和园,弑母篡政!我没废掉他,只让他在瀛台反省,这么些日子了,总以为他会良心发现,哪晓得他的心思愈发的歹毒了!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儿子,我还留着他干什么!” “老佛爷息怒……” “息怒息怒,哀家可不是好脾气的人!”慈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而后来回踱着步子。若不是怕天下督抚反弹,怕何绍明趁机南下,更怕一众洋鬼子反对,慈禧早就把光绪给废了。说也奇怪,光绪这窝囊废德行,也不知怎么就好人缘,不但引得天下督抚瞩目,还让洋鬼子留意上了。 之前荣禄早就探了风声,英国佬带头,一众洋鬼子都支持光绪执政。如今九门还封着,消息传递不便。可慈禧知道,用不了几天,京城风云就得在天下传得沸沸扬扬。而这个时候,一向让慈禧不怎么待见的小日本,反倒顺眼了起来。有了日本人在朝鲜的牵制,何绍明又要防俄国人、日本人,南下能出几个大头兵?能有半数就不错了,凭着山海关直隶一线的十万新军、练军,又是防守,慈禧就不信挡不住何绍明。只要挡得了一时,回头再抬出光绪来,有了天下人的声援,何绍明就成了乱臣贼子,不怕他不玩儿完! 慈禧收了怒气,低声问道:“荣禄这几天忙活的怎么样了?小日本可答应了?” 李莲英垂头道:“回老佛爷,日本人说康有为已经逃出了使馆,如今不知所踪……” 慈禧大怒:“跑了?小日本还真可恨!”她真想派兵围了日本使馆,将康有为捉拿,可也知道如今不是时候。毕竟,防着何绍明南下,还得指望指望日本人。旋即道:“刚毅也是废物,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跑了康有为?”(未完待续) 二八八 命运的抉择(十三) 天津火车站。 站台之上,一身劲装手持步枪,标杆一般立着一圈儿留着大辫子的新军。 ‘呜……呜……’几声汽笛长鸣,一列火车缓缓进站。伴随着火车的轰鸣声,在一片白雾当中,领头的军官已经连连呼喝起来:“火车进站啦,都给老子精神点儿!后头乐队的,赶紧奏乐……” 管弦之声齐鸣,场面一时间热闹之极。如今这天津可是荣禄的地盘,此番荣禄戡乱立了大功不说,这一路还陪同着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而来,在有心人吩咐之下,这迎接的仪式规格定的很高。不但有军队维持治安,就是天津的军政大员也来了一大票。 直隶总督杨士骧就在迎接的人群里头。只是这会儿的杨士骧已经判若两人。待在直隶总督的位置之上,本就是朝廷安抚老北洋的幌子,手中的权利早就被荣禄架空了,加上性情大变,致使脸上始终都挂着一幅淡然的表情。 火车缓缓停下,中间的车厢打开,早有新军士兵抢上前,铺了一溜红地毯。待见着荣禄露头,等候的一众官员叫一声‘荣帅到了’,而后呼啦啦就抢上前去。一时间恭维声、马屁声不绝于耳。荣禄始终淡淡地笑着,神色之中一直透着一股子得意之情。 洞悉阴谋,拨乱反正,一手将一帮子康党人物抓的抓,杀的杀,有点儿名号的也就跑了个康有为。最重要的,是提前就将七千禁卫军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彻底断绝了动乱之源。而后与日本定下密谋,只用一块不在自己手里的海外飞地,换取了日本人的支持……这一遭,他荣禄的功绩可大发了!慈禧也没亏待他,其他赏赐不算,单单是文华殿大学士的名头,就让他荣禄直追自己的前任李鸿章。他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宰相,一时间权倾朝野!凡此种种,他荣禄能不得意? 荣禄没看见,就在他身后,伊藤博文也在笑,而且笑得比他还开心,笑得比他还要阴冷。清国想利用日本牵制住何绍明,他伊藤博文何尝不想利用清国动乱无暇东顾之机,挑动这东亚大势!密约里头规定,倘若何绍明南下,日本必动用不少于两个师团的兵力投入朝鲜南部,以军事动作进行牵制……这句话里头文章可大了去了,动用两个师团没问题,可这两个师团到了朝鲜南部之后打谁?那就是日本人自己的问题了。究竟是打何绍明的关东军,还是打俄国只有两个团兵力的釜山,那是日本人自己说了算! 甲午一战,何绍明逆天改命,硬生生遏制住了日本飞黄腾达一跃成为列强国家的势头。不但陆军大损,还只获得了勉强够还债的赔款。朝鲜、台湾、澎湖列岛等既定目标一个也没达成。他伊藤博文作为帝国首相,自认为一代人杰,纵使因此而下台,可怎会罢休?足足密谋了两年,四千万的银子不但没有用来刺激国内经济,反倒是大笔大笔地投入到军费当中。海军在扩张,陆军也在扩张!日本人开始反思了,清国积弱是没错,可纵深太大了,幅员辽阔的土地致使只要有何绍明这样一个死硬的不投降份子存在,日本就不可能击败清国! 而当初英国人之所以支持日本,无外乎就是为了遏制俄国人的南下势头。如今俄国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还在修建当中,远东的兵力薄弱的很,日本趁此发动攻击,不但能取得既定的胜利,抢夺一部分东亚权益,更能获得英国人的支持。如此一举两得之举,两年间不断在伊藤脑子里头完善,到了如今,总算得以实现。而这一契机,完全得益于清国的内乱。 伊藤博文不敢再小瞧何绍明这个对手,他可从何绍明身上足足吃了个大亏,甚至何绍明洞悉天下大势,从来都是顺势而为。而此番京师政变,给了何绍明一个南下的借口,伊藤坚信,何绍明绝不会放弃如此大好机会。而日本在朝鲜向俄国人动手,何绍明也绝对会知道其背后的意图。俄国人若是败了,日本的崛起绝对无人可挡!可何绍明若是参与朝鲜的纷争,更不能放着南下大好的时机,这么等下去,天知道下一次机遇是在什么时候。若是等到列强平息了纷争,加强了远东的实力,何绍明再想占这个便宜就没那么容易了。面对这个两难的问题,何去何从,伊藤赌的就是何绍明南下! 一一介绍完毕,一通虚假的恭维。荣禄则才想起身后的伊藤博文,微笑着道:“伊藤老兄,此番清日达成合约,真可谓东亚之福啊……兄弟今晚就在总督府设宴,伊藤老兄无论如何赏个面子!” 伊藤微微一笑:“荣大人,鄙人身负和谈重任,如今合约即已达成,还是早早回返日本禀报天皇的好。” “老兄这么急?” “不瞒荣大人,鄙人已经订好了船票,下午就走。” 荣禄也不以为意,朗声笑道:“既然如此,他日老兄再到天津,兄弟必定设宴款待!” 好半天的工夫,荣禄带着伊藤等人走出车站,上了马车。前头有新军开道,两辆马车缓缓而行。这天津卫是荣禄的老窝,三万多新军层层布防,所有人都以为是安全至极。可谁也没有想到,危险正慢慢朝第二辆马车里头的伊藤博文慢慢靠近着。 观望的人群里头,一个中等身材,年轻的身影神色紧张地四下查看着,右手探在怀里,在摸着什么物件。尽管他总是挤在人多的地方,可他那一头短发依旧十分扎眼。所到之处,老百姓一旦发觉都躲得远远的。不为别的,如今留短发的不是二鬼子,就是东洋小鼻子,无论是那路货色都是招人烦。 老百姓不知道的是,这人不是二鬼子,更不是东洋人,而是一个朝鲜人。此人名叫安重根,朝鲜海州人,是朝鲜义兵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自打日清分南北朝鲜而治,北面的朝鲜还好说,何绍明财大气粗,也懒得压榨本就没有多少油水的朝鲜人。可南部朝鲜在日军的铁蹄下就倒霉了。日本人本就豺狼成性,加上赢了一场等于是输了的战争,国内经济窘迫,得了半个朝鲜那还不加倍压榨?两年多,南朝鲜在日本人手里头破败凋零,义兵四起。朝鲜人家破人亡算是普通,更有甚者,没成年的小孩成了日本兵手里取乐、分食的对象!作为义兵的发起者之一,安重根早就恨日本人入骨,尤其恨前任日本首相伊藤博文。 而此番前来刺杀伊藤,除了报仇,更多的是打的在清国土地上刺杀,挑起清日再次大战的目的。在他看来,若是清国赢了,朝鲜还能回到以前,起码好过点儿。纵然是日本赢了,也极大限度地消耗了日本的实力,到时候朝鲜烽烟四起,未必没有独立的可能! 车马缓行,眼瞅着第一辆马车开了过去,安重根眉头一紧,拨开前头的人群,三两步就闯了出去。而后身子一纵,横在第二辆马车前,跳上马车,掏出怀里的手枪,挑开车帘子,对着惊愕的伊藤博文‘碰碰碰……’连续开了三枪,而后又对其身边的副官连开三枪! 震惊!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无论是车马队伍,还是道路两旁的人群,全都愣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天津的大街上,居然有人跳出来拿着枪拦路截杀! 后头的新军军官总算反应了过来:“拿下!护卫荣帅!”呼啦啦上来十几个大兵,一把扯下安重根,七手八脚给按在了地上。 到了这个时候,道路两旁的老百姓总算反应了过来。 “杀人啦!” “荣大人被刺杀啦!” …… 嗡的一声,人群炸开了。一时间到处乱窜,喊什么的都有。 荣禄铁青着一张脸,躲在护卫当中,头上珠子大的冷汗哗啦啦往下淌着。就在自己的地盘上,伊藤博文就被刺了,这是谁干的?是不是又一次误中副车?难不成是康党余孽动的手?抑或是,北面的何绍明想要动手杀自己?一瞬间的工夫,荣禄头大如斗。就算不是冲着他荣禄,日本前首相死在天津,这也不好交代! 荣禄已经急了,一脚踹在挡在自己身前的士兵身上:“他妈的,都护着老子干嘛?赶紧去瞧瞧伊藤死没死!” 出事到现在足足过了十分钟,这才有人想起去瞧瞧伊藤博文死没死。 探查的士兵跳上马车扫了几眼,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帅,老鬼子中了三枪,眼瞅着就不行了……小鬼子脑袋被轰没了一半,死翘翘……”这当兵的参加过甲午,说话的时候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劲头。 荣禄也没工夫计较,连忙吩咐道:“快,赶紧把伊藤送去医治!”说话的光景,荣禄已经拨开众人,亲自上了第二辆马车。往里头一瞧,那场面绝对让荣禄心惊肉跳。只见不大的车厢里头,红的白的喷了整车厢,左边的副官整个脑袋去了一半,右边的伊藤博文胸口、腹部中了三枪,那伤口都有小半个拳头大小,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 “大人,这……也忒狠了!那小子用的是爆裂弹(达姆弹)!”(未完待续) 二** 命运的抉择(十四) 天津,北洋大臣府邸。 白天所发生的刺杀事件,顿时让整个天津卫紧张起来。城里头忽然涌进了七八千号大头兵,一排排一队队挨家挨户四下锁拿嫌犯。索性当场抓住了此刻安重根,这小子也对刺杀之事供认不讳。旅居天津的鲜族人可算倒霉了,只要会那么两句棒子话,一准儿被请了去盘问。 而此刻北洋大臣的府邸,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中医西医呼啦啦来了一大票。管家、下人这会儿也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可就算是如此慌乱,整个府邸愣是静悄悄一片,大家伙都低着头紧着嘴巴忙着,生怕惹了荣禄不高兴。 这位荣老爷可不是一般人物,平时脾气就有些暴躁,如今又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听说荣禄连自己最宠爱的丫头都裹了两巴掌,还嘱咐管家卖了给人牙子。这还不算,因着伊藤博文医治效果不良,荣禄已经摔了两个定窑的瓷瓶。这会儿的工夫,谁也不敢触了荣禄的眉头! 大厅里头,荣禄急的来回徘徊着,中秋时节脑门子上硬是出了豆大的汗珠子。伊藤博文是谁?那可是日本的前首相!在天津地界遇刺,人家日本人一施压力,以现如今这个朝廷,到时候他荣禄就得倒霉!况且,刚刚跟伊藤博文商定了密约,大清朝可全指望着小日本出兵朝鲜牵制北边儿的活曹操了,万一因此而毁约,无所羁绊的何绍明大兵一到,他荣禄一样倒霉! 这会儿他连死的心思都有了。心里头恨不得现在就把安重根扒皮抽筋。你说你跟小日本有仇,你要刺杀伊藤博文,伊藤在朝鲜的时候你干嘛了?非得跑到大清朝地界儿,尤其是跑到自己的天津卫来刺杀,你这不是非得给老子找不痛快么? 正没辙的光景,就听门声响动,穿着白大褂一名洋鬼子走了出来。荣禄急忙抢上前,询问道:“图尔兹大夫,情况如何?” 那名叫图尔兹的小老头摇晃着脑袋:“荣大人,我非常遗憾的告诉阁下,因为击中的是要害,而且子弹不是常规子弹,所以……”那可是关东出产的爆裂弹,就那么一小颗子弹打在人身上,硬是能变成碗口大小的伤口! 荣禄可是亲眼看到过伊藤什么德行,本就不报什么希望,闻言叹息一声,认命似的一跺脚,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天知道这回老佛爷能不能保住他。 管家突然跑了进来:“老爷,日本的小村公使来了!” “哦?快快有请!” 北京到天津,距离实在近。出事儿之后,荣禄不敢瞒着,一封电文去往京城,接了消息的日本公使小村赶了火车,急吼吼就来了。 迎着一脸阴霾的小村,荣禄赔着笑脸,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小村打断:“荣大人,此事责任到底由谁负责,还是等鄙人见过伊藤阁下再说。” 到嘴边儿的话被生生噎了回去,荣禄也不着恼。如今形势不如人,也只能装孙子。引着小村一路往里头走,不一会儿便进了病房。 病房里头,挂着吊瓶,几名医生护士忙忙碌碌。伊藤博文平躺在台子上,脸色苍白已经陷入了昏迷,胸口腹部那三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 小村见此眼睛当即就红了,“伊藤阁下……”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一直强自支撑着的伊藤博文,闻声突然睁开了眼睛。“小村……” 小村急忙抢步过去,一把握住伊藤颤抖的手。悲伤过后,小村已经出离了愤怒:“阁下请安心养伤,鄙人必定将此事如实反馈帝国军部,必定要给阁下报仇!” 伊藤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活不成了,一直支撑着,就是有事要交代……”喘息半晌,继续道:“此时是帝国崛起的最好良机,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这次,绝对不能再错过……我已经听说了,刺杀我的是个朝鲜人……不要过度责怪清国,帝国可以以此事为借口,发动朝鲜的攻势……” “阁下……” “听我说完!务必要准时发动战争,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告诉头山君……这是我的遗愿!” “嗨!” 见小村答应了,伊藤博文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右手缓缓抬起,眼睛盯着天花板:“如此……我就放心了……大岛、川上他们来接我了……”一句话没说完,右手已经无力地垂下。 “伊藤阁下!” 一八九六年九月二十二日,一代枭雄、明治维新重臣、历史上引导日本走向辉煌的伊藤博文,于天津遇刺身亡。 奉天省,盛京城。 自打关东上下统一了口径,何绍明便一头扎在了各种酒会上面。每天都是各式各样的宴请,每天都会与各国的代表进行秘密磋商。美、法、德三国在中国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利益点,是以,谈判的对象更多的是英国、俄国。而这里,又以英国为重中之重。 十九世纪末英国,的的确确称得起是日不多帝国。在美洲有加拿大,占据了整个澳洲,非洲有南非等殖民地,西亚整个就是英国的保护地,南亚更是其传统殖民地……要资源有资源,要人口有人口,本身就是独立的经济体系,不列颠王国,自此进入了全盛时期。 可约翰牛也有自己的烦恼,占着这么多殖民地,已经让不列颠王国的军队四散在世界各地,在远东地区,实在抽调不出人手了。而南非布尔人整天闹着独立,欧洲本土更是受到那个小儿麻痹症皇帝威廉二世的直接威胁,英国绅士的日子最近可不怎么好过。 是以,让蒸汽压路机掉头,重新将战略重心放在欧洲,就成了英国绅士迫切的需求。甲午的时候英国支持日本,可没想到日本这么不争气,跟腐朽的清国硬是打成了个惨胜。而且陆军损失大半,这让英国人彻底对日本失望了。遍观东亚,如今能有效遏制俄国佬南下的,也唯有与俄国人大面积接壤的关东军。 可在英国人看来,何绍明只不过是一个土著军阀,让自个儿放下绅士身份与之平等商谈,这是绝无可能的!是以,会谈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何绍明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英国人支持自己南下,同时规定年限要收回海关关税。而骄傲的英国人,即想维持现有腐朽便于控制的清廷,又想维持自己在长江流域的利益。一连商谈了一周时间,到最后何绍明拍着桌子叫道:“要么同意老子的要求,要么老子干脆让了北朝鲜给俄国佬,自个儿南下!你们英国不是能耐么?自己派军队跟老毛子干吧!” 一语即出,整个谈判代表团大哗!俄国佬已经在朝鲜南部抢了日本的釜山不冻港,若是再让出北部朝鲜,凭借着俄国人的实力,小日本连关东军都没打过,还能打得过俄国人?朝鲜早晚得落入人家手里头。到那个时候,再想让俄国佬掉头,那是难上加难! 谈判的英国老头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告诉何绍明,此事他做不了主,得禀告英国国会。会谈暂停,这一停就是十天。直到昨天,那老头才阴着一张脸表示,英国愿意见到一个开明的新中国政府出现…… 办公室里头,何绍明如释重负地舒展着身子。用他的话说,这几天谈判熬得人能老上十岁,可比打一场战争更加累人。搞定了英国佬,其他仰英国鼻息的国家,绝对没什么意见。至于反对声最强烈的俄国人……那可是国朝死敌,何绍明从不考虑敌人的感受。 门轻轻拉开,沉着一张扑克脸的秘书官走了进来。“大帅,候鸟回报,谭嗣同等变法骨干,已于昨日在菜市口被枭首……康有为被日本人秘密送往日本了。” “恩……”何绍明点点头。康有为那帮子书生所主持的变法失败,那是必然的。几个书生,不考虑国情,从一开始就将所有反对派都得罪了,手里头更是没什么实力,能不失败?慈禧也想变法,可这变法的基础是维持他们满人的统治。若真依着康有为等人的办法,那这大清国就得分崩离析。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此次变法绝对是加速了清朝走向灭亡。对于几个人的下场,何绍明没有任何意外。甚至说狠一点儿,他还有些盼望,变法不失败,维新派不流血,那他何绍明什么时候能南下? 秘书官脸色一沉,继续道:“另外,伊藤博文回返日本途中,在天津遭到刺杀,候鸟证实,伊藤本人已经死亡!” “你说什么?”一直放松的何绍明一下子站了起来。历史拐了个大弯,谁也没想到伊藤博文会死在天津。甭管伊藤再日本国内如何,再怎么说那老家伙也是前首相。而根据各种情报反馈的结果,日本这两年穷兵黩武,军力比之两年前更有甚之。若是小日本以此为借口,再来一次甲午,那自己该如何自处? 依着小日本的性格,在自己手里吃了亏,定然不敢轻易招惹。可若是对国朝发动战争,自己岂能坐视不理?一场仗打下来,关东军实力必然大损,天知道几时可以定鼎中原! 何绍明心随电转,一瞬间脑子里头计算良多。 “给袁世凯去电,暂停第七师西归……加紧大同江一线的防守,一定要小心日本人发动突袭!”(未完待续) 二九零 命运的抉择(十五)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慈禧玩儿了一手宫变,不但擒杀了大批的维新派骨干,更是囚禁了光绪皇帝。虽然出事以来一直紧闭四门,封锁着消息,可到底还是泄露了出去。 天下哗然!读书种子们虽说前一段时间在维新党那儿吃了不少的亏,差点儿就让康有为给断了安身立命的科举考试——说起来康有为也可恨,这小子就是靠科举起来了,他中了进士,回头撤了梯子不让旁人走这条路,什么人呢——可说到底,心里头还是向着皇上多一些,只当是光绪受了康有为的蒙蔽。消息传来,六君子菜市口枭首,不老少的人都额手相庆,琢磨着少了奸邪小人,圣主这次总会拨乱反正、奋发图强了吧?不少人还暗地里为老佛爷这一手叫好。可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老佛爷囚禁了皇上,这还了得? 天下士林,御史清流一个个纷纷上表,客气一点儿的来个‘恭问圣安’,脾气差的就差指着鼻子问慈禧,何以胆敢囚禁圣主了。 这些读书人手里没有什么权利,可别忘了,正是这帮子人代表了国朝的舆论风向。加之京城里头传来了确切的消息,自打宫变之后,光绪一连十几日抱病,根本就未曾露过面。而此时慈禧再度垂帘,有心人一琢磨就明白了。看来这回老佛爷是真打算废了皇上。 得了这个结论,各地督抚有的就不干了!两江刘坤一、湖光张之洞相继上表,询问宫变一事始末,并言明‘密谋宫变者系康党所为’,与‘圣主何干’?甚至连访美刚刚归来的李鸿章都明言圣主不可废置! 慈禧本想着探听了各地督抚、朝中重臣的消息,借着光绪连续大逆不道的种种,彻底将其废了,而后立自己垂青已久的‘大阿哥’。没成想,情理之中该反对的的确反对了,可那些本来算是自己人的居然也反对! 甭管慈禧多大不情愿,也只得借口光绪染病的幌子,只说‘暂代朝政’。而远东平静了两年的局势,也仿佛因着此次事件,如同一汪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再加上伊藤博文在天津卫遇刺,瞬间平地起了波澜。 首先是英国公使会晤奕劻,表示大英帝国对于清国政坛的局势堪忧,并说明英国人乐于见到的是光绪所领导的清政府。 紧接着,日本的谴责声明就过来了。朝廷里头顿时焦头烂额了起来。老佛爷慈禧是出了名的对内内行,对外外行,她的那些权谋手段放在强势的洋鬼子身上根本就没效果。再瞧瞧后党中人,渐渐淡出的世铎、老迈不堪的额勒和布、没什么脑子的刚毅,数过来数过去,也就是荣禄能堪一用。 荣禄北京、天津来回跑了几遭,也不知许了多少利益,总算安抚住了日本人。朝廷松了口气,可整个东亚局势却愈发紧张了起来。 会谈刚刚结束,日本人便按照约定增兵朝鲜两个师团。日本人的理由很明确:因帝国前首相遇刺,帝国有必要整饬朝鲜治安。两个师团三万多日本兵前脚刚上陆,还没等汇集在东亚的政治家们琢磨明白,日本此行到底是何目的。究竟是要对清国发动第二次甲午,还是只是对何绍明的关东军进行牵制。第二日,一八九六年十月一日拂晓,日本公使三浦梧楼率领日本士兵、浪人,挟持兴宣大院君冲入景福宫。他们杀死了三名怀疑是明成皇后的宫中女子。在确认其中之一是明成皇后后,他们将她的尸体焚烧,并将骨灰销毁。明成皇后死时年纪为四十三岁。明成皇后被杀死后,日本紧跟着就清除了宫中的亲俄派势力,组成了以金弘集为首的新政府。 前后十几天不到二十天的功夫,东亚三国相继发生或参与了两次宫变,局势顿时就紧张了起来!日本人的过激反应,不但刺激得何绍明不敢轻易南下,生怕两边开战。更是刺激得俄国人又往釜山增加了一个步兵团的驻军。 现在,谁也搞不清楚,日本人究竟意欲何为!毕竟这可是牵扯着俄国、清国、日本三个国家,危及着刚刚平复不久的远东局势,三方十几万大兵驻扎在朝鲜,一个擦枪走火就可能引发一场比之甲午更要惨烈的战争!与之相比,清政府中枢的局势就显得次要了许多。 就这五六天的工夫,列强各国的公使、专员如同后世的跨国公司职业经理人一般,坐着轮船日本、朝鲜、大清三地来回奔走,不惜工本地将蛛丝马迹用电报码子发回欧洲、美洲。所有人都在迷惑,日本人到底想干嘛!日本的实力虽说这两年略有扩充,可侵占幅员辽阔的清国,只要何绍明那小子不投降,就算打上几十年,日本也别想赢。挑战俄国?那就更不用提了,俄国再不济也是欧洲强国,英法等强国都得顾忌三分,小小日本也敢触北极熊的虎须?笑话! 正当世界摸不着头脑日本人要干什么的时候,一八九六年十月六日,日本突然派遣舰队偷袭釜山港,并在仁川击沉了一艘俄国军舰。事后日本发表声明,此举是为了报复俄国人秘密组织朝鲜人,用以危及日本在朝鲜的统治,并刺杀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 在声明的背后,日本列举了大量的证据,指明杀手安重根曾于一八九四年六月潜入俄罗斯远东滨海州,在俄国人的支持下投身朝鲜的义兵运动,官至上尉。次年,率百余人返回朝鲜对日作战,失败后再次出逃。 日俄矛盾由来已久,一个要将东亚变成自个儿的势力范围,一个始终琢磨着远东不冻港以及自己的黄俄罗斯,两方面小动作颇多,彼此都心知肚明,从不挑破。而此刻日本人突然撕破了脸皮,将这些丑事爆料了出来,一时间让彼得堡有些手忙脚乱。 就在俄国人还在试图搞明白日本人究竟是否要开战的时候,另一条消息砸得彼得堡的政客一个趔趄,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根据可靠情报,日本于十月八日与英国达成了《反俄同盟》。这意味着什么?小日本明显是蓄谋已久要开战啊! 十月九日,日俄同时宣战! 盛京,东三省总督府。 中秋的天儿,后宅花园里头已经是凋零一片。何绍明披着衣服,皱着眉头走在前头,后头跟着唐绍仪、魏国涛、张佩纶三人。后花园里头早就清了场,除了远远吊在后头的几名卫兵,其余丫鬟下人一个不见。 何绍明就始终这么紧锁着眉头在前头走着,三人只是跟着他的步子,不敢扰乱了其的思索。任谁都看得出来,何帅这会儿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差。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之何绍明的刻意培养,这三人如今的大局观早就今非昔比。 赶在全军正要南下,鼎革中原之际,小日本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就跟俄国佬掐了起来。关东所处的位置是在不好,加上连着的北朝鲜与蒙古,与日本、俄国竟然有上万里接壤。这么漫长的边境线,只是放置了五个师的兵力,这都已经勉强了。而为了强势南下,说不得还要抽调部分兵力,到时候,边防就意味着处处是漏洞。 而此番南下,关东军上下人等,根本就没把朝廷那十来万大烟兵放在眼里,可以肯定的是,只需要付出很少的代价,关东军便可推进到黄河沿岸。可俗话说的好,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如今虽说朝廷已经彻底失了人望,可就这么一锅端了,难保没有一些死忠的满清遗孽提兵北上,更加难保那些个督抚有没有自立为王的心思。凭借关东军的军力,顶多推进到长江沿线就不错了。每打下一处,就要分兵留守,而且还要在南方最前沿布置大部兵力用于防守。 而等何绍明处理好这些,扩充了兵力,那时候日俄之间估计早就分出胜负了。若是俄国人胜了,必然侵吞原有日本在朝鲜的地盘,这就意味着他何绍明处于了俄国人的包围之中。到那个时候,俄国佬新胜,眼瞅着东北、朝鲜兵力空虚,不趁势而入才怪呢!要知道俄国人的贪婪,可是刻在骨子里的。 日本人胜了,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地缘上就决定了,国朝与日本之间,天生就是死敌!此刻日本海军的军力,已经够让何绍明头疼的了,若是再战胜了俄国,可以肯定的是得了英国人大笔赞助的日本人,必定不会眼瞅着何绍明坐大。保不齐就再来一次甲午之战!就算何绍明狗运过人,再次赢了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可也必定实力大损! 到时候也许都不用有心人挑拨,看着何绍明无力维持现有局面的各地督抚就得纷纷揭竿而起。很有可能提前几十年就来一场军阀大战! 头疼啊!如此难题任谁不头疼? 前行良久,何绍明突然顿足,转过身来,已经是一脸的苦笑:“老大一个难题啊……要是咱们静观其变而后浑水摸鱼,这南下说不定就得推迟上多久……” 正这个光景,突然飞奔进来一名士兵,附在何绍明耳边低语了几句。何绍明听着,脸色愈发戏谑起来。 待那人走远,张佩纶询问道:“大帅,有要紧事?” 何绍明嗤的一声笑了:“英国佬又来了……我打赌,英国人这回肯定支持老子南下!”(未完待续) 二九一 北风狂(一) 贤良寺,初春温煦的阳光照进书房。想当日李鸿章卸了差事,就赋闲在此地。而后接了旨意,巡游欧洲列国,俄、英、法、美、德一大圈儿走下来,头些日子又坐轮船回了京师,转了一圈又住在了贤良寺。 婢女玉敏一边利索地收拾着书稿文牍,一边对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的李鸿章道:“大人,咱们住在这儿好好的,干吗又要搬呀?”李鸿章刚刚入京,慈禧便明发了旨意,著李鸿章领两广总督之职。慈禧这老太太还算有良心,按说甲午那么一遭,李鸿章就是完全替她们娘儿俩顶了罪过。而后甭管旁人怎么弹劾李鸿章,老佛爷就是不允,待李鸿章周游列国回来,立马就委任了两广重则。内里的恩宠可见一斑。换个方面想想,慈禧此举未尝没有让李鸿章震慑两广的意思。两广之地,地贫民多,又靠着沿海,民众多有经商者,风气也是最为开化。这些年洋鬼子的那些思潮没少往两广传,去年孙医生就搞了一出失败的起义。 不待李鸿章答话,她又问:“大人,广州那地方好吗?” 李鸿章闭着眼,悠然地道:“在那里住久了的人,换个神仙给他当也不干……”直隶为京畿要地,而如今满清税赋重头则全在江南,这其中两广可是占了不少的份额。四季如春,油水丰厚,两广却是个养老的好地界。 “真的?”玉敏有点不相信,“难道它比我们去过的俄罗斯、德意志、法兰西、英吉利、美利坚这些地方还好吗?” 李鸿章睁开眼,笑道:“玉敏长大了,懂事不少,说起洋名来,一串一串的……唉,那些地方再好,也是别人的国家,怎能和自己的家园相提并论?” 玉敏紧了紧鼻子,不满道:“大人又取笑婢子……我陪大人访问那些国家的时候,就经常想,咱们什么时候也变得像他们一样就好了!” 李鸿章叹一口气道:“我是看不到这一天了,看你们这一代,看后人吧!哎,可惜你是个女流之辈,否则的话,是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 玉敏满脸的不服气:“女流之辈怎么了,太后老佛爷不就是女的吗……” 李鸿章猛地坐起来,喝一声“掌嘴……”,然后,他担心地朝门外看看,这才说,“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说话还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人家说的是实话嘛!”待在李鸿章身边时间长了,玉敏熟知老爷的脾性,也不生气,反倒得意洋洋。 正说着,一个仆人走进来禀报:“老爷,荣中堂来访。” 李鸿章忙道:“快请到客厅相见。” 客厅,李鸿章和荣禄分宾主坐定。 荣禄望着自个儿的前任,心中腹诽不已。从前只当这北洋大臣风光,却未尝想到如此累人!家事国事天下事,朝廷里的,各地督抚的,洋鬼子的,纷纷扰扰,两年下来本来富态的荣禄愣是瘦了一圈儿。心中思绪良多,开口却是道贺:“老中堂荣任两广总督,荣禄特地前来祝贺!” 李鸿章苦涩一笑,脸色多少有些无奈:“仲华忒客气了,如今你是领军机大臣,真正的宰相首辅,我外任粤督,理应到你那儿去辞行才是,怎么还敢劳动你前来庆贺。” “老中堂知道太后为什么要放你两广总督吗?” “还不是要让我这把老骨头多榨点油。” 荣禄不信,追问道:“老中堂真的不知。” 李鸿章正色道:“在仲华你的面前,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听老李如此做派不似作伪,荣禄这才叹道:“唉,这都是太后欲行废立之事,怕老中堂多嘴,弄得两不痛快,这才将您远调广东。” 李鸿章刚才回来没多少日子,朝中风云只是略知一二,知道维新派得罪了太多人,更是撺掇圣上宫变。惹怒了老佛爷,这才被一竿子打尽。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光绪已经被囚禁了好些个日子了。 李鸿章不解地问道:“什么废立之事,我可是头一次听见。” 荣禄一拍大腿,满脸苦色道:“您这个世外神仙做得悠闲!如今,太后准备废黜皇上,另立新君,满朝大臣就是您我没有表态,如今您远调广东,脱离了是非圈,上上下下的眼睛就盯在我一个人身上了,老中堂,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拜访您,一为庆贺,再就是讨主意来了。” 李鸿章倏地站起,严肃道:“非常之变,恐在眼前!仲华,这件事你一定要把握好!废立这件事,如果真的实行了,各国公使会首先抗议,牵扯出种种外交上的麻烦,甚至导致外衅重开!而各地的督抚、封疆大吏们,仗义声讨的也必定会大有人在。尤其是北面……一个不好就会顺势南下啊!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国家,又会弄得四面起火,八方冒烟!于国于民的危害,那是所有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皇太后圣明烛照,她老人家也一定不会轻率地去做这件事情。现在既然是朝廷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你这时说话就是一言九鼎!你一定要向太后痛陈利害,劝谏她老人家,慎重,慎重!” “不止如此啊,老中堂!”荣禄抄起茶壶咕咚咚灌了半壶,皱着眉头叹道:“伊藤博文头些日子在天津遇刺之事,老中堂已经知道了,如今已经安抚了下去……可您不知道的,之前朝廷跟日本人谈好了条件,说是只要日本人增兵朝鲜,牵制住活曹操,到时候朝廷缓过来,两家合并一处,剿了何绍明,而后划朝鲜给日本……” “竟有此事?”李鸿章一脸震怒!当初费劲心力,顶着重重压力,丢了几万人命才保下来半个朝鲜,如今竟然让朝廷拱手让人,他李鸿章纵使甲午之后心性淡薄了,依旧因此愤怒不已! “老中堂,且听荣禄把话说完。”荣禄尴尬之色一闪即逝,随即道:“您不在朝中,有些事儿您不知道……康有为那帮子书生逼上门了,老佛爷这才无奈动的手。难道真像外头说的那样,老佛爷见不得这大清江山好?加上前一次宫变,皇上这都两次了,也无怪老佛爷震怒。前脚收拾了康党份子,后脚老佛爷就怕上了,生怕活曹操找了由头南下。虽说山海关一线尚且有大军十万,可关东军能打仗是出了名的,为了稳妥,这才……” “糊涂啊,糊涂!老夫跟日本人打了二十年交道,深知其言不可信,当日也曾嘱托过仲华,你怎会犯如此错误?”说话间,李鸿章已经是一脸的痛心疾首。 荣禄懊恼道:“我……我也是一时糊涂。那日本人是出兵朝鲜,可谁曾想放着关东军生死大敌不打,偏偏去惹俄国人!中堂,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大家伙都没了主意,生怕何绍明南下。您老久经风雨,还请拿个主意!” 李鸿章绕着桌子转了半晌,只是不住地叹息:“难,难,难啊!”骤然停足,肃容道:“那何绍明励精图治数年,在海外老头子就听闻何绍明经略有方,关东苦寒之地如今一派欣欣向荣。如今厉兵秣马两年,只怕再要阻拦……唯今之计,也只有奉劝老佛爷暂停废立的心思,抬了皇上出来,一面安抚洋人,一面安抚各地督抚。” 荣禄心知肚明,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站起来,朝李鸿章一揖,“多亏老中堂点拨,荣禄心里有主意了!不过太后问起此事,还望老中堂将刚才所陈利害,一并说与太后听。” 李鸿章一口答应:“这个自然。” 颐和园,看着前来陛辞的李鸿章,慈禧不禁感慨系之,“李中堂,也就一段日子不见,你的须发又白了许多。唉,偌大年纪,还要让你去两广总督任上辛苦,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怨言吧?” 李鸿章忙道:“太后不嫌微臣老迈昏聩,将这么重大的责任交给微臣,恩宠之重,期许之深,微臣感激涕零,怎么会有怨言?” 慈禧挑了眉眼,低语道:“咱们君臣几十年,我是知道你的。朝廷几个疆臣领袖,直隶这块子有荣禄,湖广张之洞,两江刘坤一,如今两广有了你,外面的事,我都可以放心了。只是这朝廷内的事,倒让我烦心……”话说到这儿,她却停了下来,等待李鸿章问她什么事烦心。烦心什么?一个是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光绪,另一个,就是虎视眈眈的何绍明。 慈禧等着老李追问,谁知李鸿章却低眉顺眼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慈禧知道他在装聋作哑,便索性挑明了问道:“皇上病体羸弱,不宜久据大宝。又有忤逆不孝行为,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废黜他,李中堂怎么看?” 李鸿章还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李莲英在旁急了,“李中堂,老佛爷问你话哩?” 李鸿章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慈禧火了,大声喝问:“李鸿章你耳朵聋了?” 李鸿章这才叩头谢罪道:“臣的耳朵是聋了,因为这是太后和皇上的家事,做臣子的不愿与闻,所以臣的耳朵这时候是聋的,如果太后还要问,臣的耳朵也还会聋!” 慈禧冷笑道:“说是不愿与闻,只怕心里头还向着你的皇上吧?” “微臣心里是向着皇上,还是向着太后,这一点太后心里清楚。” 慈禧赌气地道:“我不清楚!我今儿就问你一句话,废立之事,你李中堂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老李沉思良久,这才说了一句话:“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北有苍狼,外有洋夷,太后说该当如何?” 一句话噎得慈禧说不出话来。当初思量得妥善,以为傍了跟何绍明有死仇的日本人,总会牵制一二。再加上直隶就布了十万大军,就算有事儿,一嗓子勤王喊出来,总会凑上二十万大军,不指望打败何绍明,暂时挡住总可以吧?可谁曾想,小日本背信弃义,拿大清当枪使,背地里却跟老毛子掐在一起去了。若非如此,一早就废了光绪,如今何尝还有此苦恼? 盯着李鸿章半天,慈禧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你这样说,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了,你跪安吧!”李鸿章叩个头,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走了。瞧着远去的身影,慈禧满心的无奈。同样是当兵吃粮,饷银不差多少,军火器械也不逞多让,怎么大清的兵就怕关东军怕成那样?到底差哪儿了?(未完待续) 二九二 北风狂(二) 东亚大势纷纷扰扰,日俄在远东突然就发起了一场决死之战。而处在冷眼旁观位置上的大清国也不好过,九月中旬发动的那场政变,一方面缓解了清廷岌岌可危的局势,另一方面,慈禧不顾朝中诸臣反对,一意孤行要废了光绪,引得举国抨击如潮而来。 这些日子,多是京城秘发了公文,职位不成就爵位,再不就抛出天大的富贵,就希图拉拢各地督抚。可这个光景,任谁都看出来了,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先不说清流出身的张之洞,也不说如同茅坑里头的石头一般的刘坤一,就是慈禧的铁杆李鸿章都反对,可见此举多不得人心。再者说了,眼下稳定是为一切重中之重,大家伙都怕朝廷与各地争执的光景,何绍明厉兵秣马突然挥师南下,那时候大清国可真就完了! 各地督抚,美美上奏章,言辞里头必定提上何绍明一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大多数人都守着这大清国半辈子了,且不说气节,起码如今的日子自己过着舒坦,若是突然换了主子,天知道还有没有好日子过!这两年关东那边儿零星的消息传来,那可真是清水衙门,但凡沾了不该沾的,司法部的法警,抑或是内务部的稽查,一准儿找上门请你喝茶。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虽说在何绍明手下当差,这养廉的薪水确实还算不错,可大家伙儿都习惯伸手捞银子的,谁能保证到时候不犯错? 有些远见卓识,抑或是打着拍马屁混个从龙之功的,这会儿都在观望风色。何绍明若是想南下,先过山海关,而后还得问问两江、两湖让不让。就凭着刘坤一、张之洞的气节,若何绍明真是不讲理南下,这二位肯定提兵北上。一场中原大战下来,几十万大兵搅和在一起,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十月十一,慈禧的旨意下来了,言纵然皇上不孝,但念其只是受了蛊惑,且君臣名份已定,是以暂罢废立之议论。这道旨意,明显就是为了安抚张、刘两位总督,生怕朝廷有难俩人不管不顾。也无怪慈禧妥协,天下总督,除了陕甘,大半都持了反对意见。就连近臣李鸿章、荣禄都不赞成,她慈禧就是再跋扈也不敢跟天下人对着干。 此时北面关东军还没什么反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琢磨着这事儿估摸着就过去了。可慈禧第二道旨意一下来,所有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立端王大阿哥为太子!皇上身体羸弱,经此变故,抱病不起。慈禧暂代监国之责! 大家伙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太后此举,明面上是保住了光绪的皇位,可圈禁起来,又立了个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官场上的人精,一琢磨就剔透!好一手暗度陈仓!若是果真如此,怕是要十年八年光绪出不了头了。 第二道旨意一下,本已平复的风潮再起!有些御史清流已经哭喊着此举是断送了大清二百五十年江山! 盛京,总督府书房。 雪白的墙壁,上头没有挂置任何东西,一张红木书桌,一把椅子,加之前头放置的长条沙发,布置得异常简单。 一双粗糙的毛手握着茶杯,右手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房间里头陷入一片静谧当中。伦敦来的特使索尔斯约克皱着眉头打量着对面毛头小子一般年轻的何绍明,纵然已经是第三次会面了,眼神里依旧充斥着好奇。 二十郎当岁,换成自己,这个年岁似乎刚刚读完书,而后靠着家族的关系谋了个市长秘书的职位。兢兢业业奋斗了二十年,如今也不过是大人物手下跑腿的。而面前这位年轻人,不到二十岁就远赴美国,愣是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几年间便富可敌国。 从牛津出来的索尔斯知道,如今正处在变革的年代,多年的科技积累,变成了如今的科技大爆炸,各式各样的发明发现层出不穷,一个聪明人凭借着一个了不起的发明而成为富豪,索尔斯对此丝毫不惊奇。毕竟贝尔、爱迪生等人的前例在那儿摆着呢。 让他想不通的是,何绍明硬是放着美国大好的富豪生活不过,跑回远东,折腾了几年,练就了一支强军。而后又凭着一场甲午,一跃成为远东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到了如今,已经变成国际上公认取代大清国的第一人选。这一路走下来,心计、手腕、权谋、认知,乃至于对天下大势的把握,美美精确到了极致。这样的人,只能用天才来形容,可谓百年难求一个。让他疑惑的是,怎么这样的人偏偏就会出生在一个野蛮人的国度?难道真应了拿破仑那矮子的话,中国是一只沉睡的雄狮? 三天谈下来,对面的年轻人不急不躁,温文尔雅,可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凛然的傲气,全然没有同时代中国人对洋人的自卑感。而且,每次都掐在大英帝国的脉门上,透过自己的转述,那人的话语如同毒刺一般一次次刺激着伦敦的心境。 到如今索尔斯才琢磨过来,从一开始这场自以为占尽优势的谈判,便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到了如今,谈到这个份儿上,已然落入了下风! 就在他愣神的光景,对面的何绍明已经再次开口了:“索尔斯先生,我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日俄一战,已经让稳定了两年的东亚,再度陷入危局当中。我身为关东军的统帅,又是吉林又是朝鲜的,跟俄国人日本人斗战过。平心而论,两国士兵水准相差不多。可日本……”说着,摇了摇头:“实在太过狭小,两年间仓促组建的那几个师团,训练水准有限。纵然日本的海军占着优势,可决胜负最后还得靠陆军。俄国人输在道路不通,日本人输在国力不强。二者相争,恐怕到了最后只是两败俱伤之局。可别忘了,若是彼得堡真玩儿命,不惜工本将西伯利亚铁路通车,不用许久,俄国人还得卷土重来!到时候,实力大损的日本人能顶住?恐怕除了我的关东军,东亚再无撼动俄国的力量!” 索尔斯纠结着,没有回答。何绍明这番话,的确有其狂妄的资本!号称北极熊的俄国人,虽说其国内经济并不富裕,但地处苦寒之地,士兵多是农奴出身,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国内的学者曾经算过一笔账,英国人与俄国人出动同样的军队参与一场战争,英国人的费用是俄国人的三到五倍!这还不算,更可怕的是沙皇根本不用在乎那些农奴的生死,纵然死的人再多,只要赢得了胜利,俄国国内绝对不会有一点不满。这事儿换到英国就不成了,只要死了点儿人,那些国会的混蛋就能吵吵翻天! 真如其所说,倘若他日沙俄卷土重来,不愿意直接面对俄国人的英国,只能依仗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索尔斯摇了摇头:“将军阁下,我只是小小的特使,没有太多的权利……这件事到最后还是要伦敦去决定。” 何绍明自信一笑:“索尔斯先生,同样的话你已经说了许多次了,我想知道伦敦到底什么时候给与答复?” 索尔斯同样笑了笑,正要托词一二,却听得门口传来敲门声,而后自己随行秘书的声音传来:“阁下,伦敦急电!” 闻言,何绍明身子一紧,差点儿就站起了身子。宣判的时刻总算到了。(未完待续) 二九三 北风狂(三) 天津。 秋风瑟瑟,后花园里头一片破败之景。一头短发,一身禁卫军黑色军服,凯泰慢慢在园子里头散步着,身边不紧不慢跟着两个留着大辫子的新军。不仅如此,门口、墙角,每隔上十来步,总会有一名荣禄的新军站岗放哨。 自打那日被荣禄围了个严实,凯泰从此便做了阶下囚。可一方面凯泰贝勒的爵位在那儿摆着,又姓爱新觉罗,正白旗的荣禄说到底也只是个皇家的奴才,不敢怠慢;另一方面,谁都知道这凯泰是何绍明的马弁出身,日本人背信弃义跟老毛子掐在了一起,关东军没了掣肘,这个时候,更加不敢碰一碰凯泰了,生怕何绍明多了一条南下的借口。荣禄对着凯泰犯难,不好处置,一封折子打上去请示,慈禧这会儿也没了主意,只说让荣禄瞧着办。荣禄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来了个折中,将凯泰就安置在近郊此处的园子里。布置了不少的亲兵守卫,对着凯泰每天都是好吃好喝,只要不出园子,随便活动。来了个圈禁! 在园子里头转了半晌,凯泰始终是一副落寞的神情。有些为自个儿鸣不平,话说光绪跟慈禧怎么对着干,关自个儿什么事儿?自己又是多暂跟康有为那帮子书生拉上关系的?就为了求个后勤独立,走了一趟京城,没成想就遭了池鱼之灾。当初荣寿公主走的门路,生生将自己从关东拉了回来。本想着踏实练兵,他日有所成,也算为国尽力,对得起当初荣寿对自己的恩情了。而后差事一卸,天南海北走一走,了此残生。京城里头的龌龊,他是半点儿也不愿意掺和。 早知如此,就该早些回小站。只要自己呆在军营里头,手里头七千大兵在手,就是荣禄也不奈何他。何至于如今圈禁在园子里? 怔怔对着满是枯枝烂叶的池塘半天,后头管事儿的瞧了瞧天色,紧了紧衣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贝勒爷,再有半个钟头,日头就得下山了……咱是不是该回屋了?”商量的口吻中,暗含着命令一般的不容置疑。 凯泰回神,点了点头。行尸走肉一般往回就走。圈禁十来天,终日无所事事,这人一赋闲下来就好琢磨。当初在关东军里头他含糊着听的那些课本,如今反倒是清晰地印在脑子里。何绍明的强势崛起,在他曾经看来只是另外一次的轮回。自周之后,王朝更迭不断。短的十几年,百十年,长的也不过三百来年。何况大清本是关外少数民族,有着蒙元百来年的前车之鉴,如今坐拥江山二百多年,也算是够本了。他一直以为大清朝不过是盛极而衰,历史的宿命而已。 倘若没出何帅这般的人物,他日必定是群雄逐鹿,而后某一家再次定鼎中原。可何绍明却让他瞧见了另外一番天地。无论是光绪还是慈禧,二者相争不过是为了手中的权利,就算口口声声说着保家卫国,保的也是爱新觉罗家,卫的是大清国。 何绍明却给凯泰指明了另一条道路。八旗入关二百五十年,如今早就是满汉不分,各族混居之下,如今如同一家。他何绍明要保的不是大清国,而是中国,由四万万中华儿女,五十六个民族组成的中国! 从北京到辽阳再到北京,一大圈儿走下来,当初处在京城他还没觉得如何,可见了辽阳一派欣欣向荣之后,再回到北京,感受到的确是一派沉疴腐朽。大清国已经把自个儿祸害的奄奄一息,各地民众如同丢了魂儿一般,腐朽麻木。面对着列强环绕,也唯有何绍明这般人物,能用雷霆手段鼎革中原,提了民气,开启民智,将中华大地所有人丢了的魂儿找回来。(未完待续) 二九四 北风狂(四) 凯泰边走边琢磨着,懵懵懂懂之中推开了房门,一只脚刚迈进去,抬眼一瞧却是楞住了。只见屋子里头俏生生立着一名少女,不施粉黛,一身翠绿,在这萧瑟的秋日里显得生机勃勃。 后头管事儿的瞧出了凯泰的疑问,解惑道:“翠娥姑娘是打王府里来的……老王爷说大人练兵数年,身边儿始终没个屋里人,说了几门婚事大人又不同意,这才给您送来个通房丫头。”言辞说得恭敬,可这小子眼睛里头满是嫉妒与贪婪。那翠娥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材高挑,脸蛋俊俏,就算是给个青楼里的头牌也不让。如今凯泰可是犯官,天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怎么就便宜这小子了? 管事儿的介绍完毕,翠娥已经福了身子,略显羞涩道:“奴婢翠娥见过贝勒爷。” 凯泰眉头一皱,正想说上几句,却见管事儿的已经淫笑着关了房门,退了出去。屋子里头只剩一男一女。凯泰略显尴尬,自顾自去了外衣,而后直挺挺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装困乏。 他如今自己心里有数,自个儿就是握在朝廷手里的一张牌,关键口上朝廷肯定拿出自己相要挟,倘若何帅不管不顾的南下,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了。以这么多年下来对何帅的了解,凯泰心里头清楚,何绍明不是那种徇私罔顾大局的人,只怕自个儿喘气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正叹息的光景,一双小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两侧,轻轻地拿捏着。轻柔的声音扑面,只让凯泰觉得吐气如兰:“贝勒爷,奴婢是大格格派过来的。”大格格?能称呼这个,且跟凯泰有交集的也唯有恭王府的固伦公主荣寿。 本有些想破罐子破摔的凯泰闻言一激灵,猛地睁开眼。却见翠娥对着他比划了下,示意隔墙有耳。凯泰会意,点了点头,便往床里头进了进,一把拉过翠娥,二人便痴缠在一起。 少一会儿,屋子里便传来男女初衷的喘息之声。只让听墙角的几个好一通羡慕。管事儿听了半天,邪笑道:“这小子恐怕是憋坏了,这般叫法,寻常女子怕是能死上两回了。”顿了顿,听了一出活春宫心痒难耐,便撤了人手,自个儿找乐子去了。 且说屋子里头,这会儿一对男女却有些假戏真做的意思,凯泰而是郎当岁的大小伙子,正是火力旺的时候。自小王府里头长大,也没少调戏过婢女。出京几年,反倒是一心扑在兵事上,过得如同苦行僧,如今怀里摆着一个秀色女子,他已有些把持不住的架势。 正要假戏真做,猛听得翠娥低语道:“人走了!”一句话,总算叫回了凯泰一丝清明。二人贴着身子,都有些脸红。 过了片刻,翠娥附耳道:“格格说了,京城里头风云涌动,老佛爷如今犯了拧,油盐不进。怎么处置贝勒爷还没有定论,可想来也不会好过……格格让奴婢帮着贝勒爷走脱。走的越远越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凯泰听了这番话语,只是怔怔地发愣。方才一番激情,让他还有些心猿意马。 翠娥却会意错了,以为他不信自己所言,便解释道:“奴婢是光绪二十年进的府,本是清苦人家,家里过活不下去,只得卖了奴婢。格格收容奴婢,几年下来颇为宽厚,又给了银钱安置父母兄弟,于奴婢实在有大恩。”说着,许是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红了眼圈。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军营生活几年,愣是让凯泰这个纨绔成了苦行僧,早没了昔日逗弄婢女的手段。眼见玉人垂泪,他竟有些慌了手脚。想要伸手,却又怕人家姑娘误会,僵持在那里颇有些尴尬。 翠娥眼见一个贝勒爷,又是领兵的大将军如此滑稽,嗤的一声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贝勒爷的出处都安排好了,裴先生就在镇子外头,衣装、马匹、通关文书都备齐,就等着贝勒爷出去。至于是南下还是北上,到时候您自个儿决定……”说话间,翠娥已经脱起了衣服。 眼瞅着入目一片粉嫩,晃得凯泰有些眼晕。忙拉住,不解道:“你这是干什么?” 翠娥调皮一笑:“自然是帮贝勒爷脱身……算了算去,格格身边就属奴婢身量高,要不然还真不好寻个跟贝勒爷身量差不多的人呢……且安心,陪奴婢来的几个丫鬟嬷嬷,都是格格贴心的,断然不会生事……” 翠娥继续说着什么,凯泰已经没有继续听。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是要他男扮女装走脱啊。不由得一阵苦笑,他凯泰大老爷们一个,装扮起来能似女子?再说脸上这道疤在这呢,那些守卫可不是吃干饭的。 没等他说些什么,翠娥已经扑过来七手八脚给他换了衣裳,而后又拿出一个女儿家的脂粉盒子,摆正了凯泰身子,就开始忙碌起来…… 奉天,盛京东三省总督府。 日俄之间已经打了七八天了。日本仗着地利,距离战场釜山实在是近,一番调兵遣将,如今已经将釜山彻底围了起来。两年经营,俄国人本就想谋一个不冻港,如今得逞,自然经营起来极为用心。不说港口建设,就是釜山各处山头上连绵不绝的炮台,也足以让人生畏。日本陆军没有进展,海军却将俄国人几条老船组成的舰队围在了港里,几天交战,拼了十数艘鱼雷艇,击沉、重伤了俄国人几艘巡洋舰。 与此同时,日本另一分舰队已经北上海参崴,将俄国人的舰队堵在了码头里。俄国人在釜山如今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落败恐怕是迟早的问题。 这让签押房里头一众人等很是紧张。关东军跟日本可是有着刻骨的仇恨,倘若日本人胜了,二者势必要再在朝鲜打上一遭。而此刻正是南下的当口,定鼎中原大好的机会就放在眼前,可偏偏碍着英国佬的牵制,始终没动。拖上十天半个月还好说,倘若一直拖到日俄分出胜负,到时候哪儿还有南下的机会?纵然关东如今生机蓬勃,也不过二百来万人口,比关内一个像样的府都不如。就是如此,才勉强维持了十来万大军。又要防备俄国,又要防备日本,若是朝鲜有事儿,这点儿兵根本就是捉襟见肘,就不用说什么南下了。 身为未来中国的内阁总理,唐绍仪这几天出了调备资源,一得空就候在衙门里头,就等着大帅与英国人谈判出个结果。一连数天,纵使这几年经营了整个关东,已经颇有些城府的他也不禁皱了眉头。心里头不时地埋怨着英国人拖沓。 他是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这英国佬也是的,尼德兰、印度、南非都不消停,还巴巴把手伸这么远,还管到咱们大帅头上了。还真是应了大帅那句话,当自个儿是世界警察了。”仿佛迫于屋子里过于沉重的气氛,始终一脸戏谑的秦俊生开口道。参谋长大人头些日子添了个闺女,又赶上正要南下,本是心情大好。偏偏日本人来了这么一手,他秦大参谋长一连好几天,跟着一帮子参谋分析局势军情,推论战争走向。现在又如同等着宣判一般等在签押房,心里头对英国人的埋怨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唐绍仪接口道:“形势不如人啊。英国崛起两百年,海外殖民地无数,称得上是日不落帝国。世界第一的海军,加上经年积累的财富,就算咱们关东军再能战,也经不起这么消耗。”说了两句,觉着有些丧气,又转口道:“想来日就好了,英国人现如今四处灭火,已经走了下坡路。总有一天咱们就不用看其脸色了。” 秦俊生不置可否。其他人则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不住地往门口瞧着,或者侧着耳朵听着动静。魏国涛则还是一张扑克脸,只是眼神火热。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用说也知道,这位骨子里的军人这会儿肯定在琢磨着来日怎么教育英国人。 签押房里头,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零碎的言语丝毫不能缓解屋子里的压抑。宣判之前的等待,最是磨人,尤其是这种命运掌握在他人之手的感觉,分外让人难受。老成些的还好,那些年轻的将领,南洋出来的文吏,不少人已经急得抓耳挠腮。不停地灌着茶水,没一会儿就跑一趟茅房,借机总会朝何绍明的院子里瞧上几眼,跟门口的卫兵询问两句。 正这个光景,先是听得一阵英语的谈笑声。而后就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众人彼此对望一眼,心道这定是出了结果。顿时,屋子里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紧张地站起了身。 唐绍仪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堂门缓缓推开,率先进来几名卫兵分列左右,而后就见一身军装的何绍明,伙同一身绅士礼服的英国佬,谈笑着走了进来。 往里走了光景,何绍明似瞧见了一脸关切的唐绍仪,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右手在身侧比了个V。 唐绍仪见如此,长出了一口气,喃喃低语道:“总算谈妥了……定鼎中原啊,大清国走到头了!”(未完待续) 二九五 北风狂(五) 夜色深沉。这年头夜生活没什么节目,又是深秋时节,收了工的老百姓此时一般都熄了灯火早早就寝了。可西郊这处宅院里头却是四下灯火通明,不但各处角落站着不老少的辫子兵,各处回廊还时而走过一支打着灯火的巡逻兵丁。 当兵吃粮,虽说这站岗的兵丁苦不堪言,可念着吃着荣大帅的俸禄,却也不敢怠慢,只是私下里抱怨之声四起。府邸外头,门口站着两个兵丁,门房里头却聚集了一群辫子兵在那儿发着牢骚: “不就是个人么?扔大狱里头,牢门一锁插翅难飞,拘到园子里算哪门子事儿?” “你知道什么?凯泰可是宗室贝子,正经的黄带子!就是问罪也得宗人府说了算。人家可是打关东回来的,关东军出身,又练了禁卫军,瞧那帮子整天嗷嗷叫的禁卫军就知道了,一个处理不好,七千多号人就得哗变。” 先头说话那人嗤之以鼻道:“姥姥!才七千多人顶什么事儿?咱们荣大帅手下可是三万多号,一样的枪一样的人,还怕了他禁卫军不成?” 北洋新军与禁卫军,虽然同属北洋大臣荣禄管辖,可打一开始就貌合神离,这矛盾从主帅身上也逐渐拓展,到后来天津街头只要两拨人遇到一起,总要生些事端。当兵的闹事儿,天津官府不敢插手,生怕这群傻大兵抄了家伙生事儿,这睁一眼闭一眼的变相纵容之下,两拨人是愈演愈烈。双方彼此好感皆无,如今凯泰形同圈禁,说不得新军里头有多少人兴高采烈呢。不说旁的,单单是那七千人的统属花落谁家,就够让人忙活一通的了。 回话的那老兵,貌似经过甲午一遭,只是苦笑着说道:“咱们新军是从淮军老底子变过来的,淮军那点儿毛病咱们学了个十成。就说这练兵,三九不练、三伏不练、下雨不练、下雪不练,烈日不练、狂风不练。可你去瞧瞧人家禁卫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见天在操场上摸爬滚打,真要起了营啸,嘿,就咱这三万多人还真不好说,保不齐还得从山海关调兵。到时候,诶哟……” 他这话没说完,便被一名军官踹了一脚。那军官腰里缠着红带子,一边儿挑着牙花子,一边翻着白眼道:“你小子活拧了?朝廷的事儿岂是你能议论的?” 老兵忙低眉顺眼打千儿不止:“头儿,我这不是揪心么?这才好了两年,要是动了凯泰,这营啸倒也不怕,咱就怕何……”语气一滞,似乎有些忌讳地道:“万一北边那位找由子南下,朝廷那帮人可以往南跑,咱们到时候还不得顶在前头?那关东军可是连日本人都怕的,咱们就这么几万号人,大哥不说二哥,平时能咋呼咋呼,真打仗不说一触即溃也差不多了。” “滚蛋!”军官一脸不耐之色,四下瞧瞧,转而低声道:“你说的那些谁都知道,不说旁的,就是咱们军中也有不少人得了人家关东军的好。要没人家关东军,甲午那一遭一准儿还得死上几万号人。真要像你说的……肯定有不少人临阵倒戈。”说话间,军官装了烟袋锅子,踌躇道:“我琢磨着,瞧瞧形势,要是打不过,咱们干脆也……” “大人英明!”一众人等都是老兵油子,哪儿还不明白军官话里的意思。 军官嘿嘿一笑,继而嘱咐道:“这事儿别乱传,头些日子大帅砍了好些个传瞎话的。”见众人脸上都是一副戚戚然的神色,这才自顾自地点了烟袋锅子。 正这个光景,打府里头转出来一票人。领头的面白无须,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此人是个太监。此人身后除了跟着两个家丁,还有几个丫鬟扶着一名掩面的女子。瞧那架势,女子似乎走路颇为吃力。 哗啦啦枪栓响动,门口的众人已经起了身子,一名士兵拦住道:“站住,干什么的?” 那太监骇了一跳,转而大怒,露胳膊挽袖子上来就是一个耳光:“猴儿崽子,大晚上的吓唬谁呢?” 士兵茫然,那军官却是认识此人,忙起身拱手道:“哟呵,吴公公,这大晚上的您这是嘛去啊?这小子头午不在,您别见怪。” 吴公公又忿忿了几句,转而无奈道:“差事累人啊,大格格交代了,明儿一早就得回返。这回天津还得个多时辰,不这个点儿走怎么交差啊?” 军官一脸淫笑,根本就没听,只是打量着后头搀扶着的女子,秽语道:“这是开了脸了?啧啧,瞧那几步路走的……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 吴公公懒得说这些,只是敦促道:“甭说这个了,我还赶着交差呢,赶紧放行吧?” 军官收了**的目光,一拱手笑道:“对不住了,吴公公,大帅有令,只要入了夜,这府邸许进不许出。要不您明儿一早再……” 吴公公已经跳了脚:“他荣禄还能管得着大格格的人了?”说了一通牢骚,见军官始终不松口,转而放缓语气拉过军官道:“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早晨就是你当差,还能差的了?拿着!”说话间已经拍过去一块银锭。 “这……”军官掂量了掂量,估摸最少得有十两银子,心里犹豫。他们这些宗室子弟,如今满大街给人家赶马车的有的是,八旗子弟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他这个新军军官的官职,也是走了好多门子,散尽那么点家底才谋来的。有道是千里做官只为财,平日间竟是一些洋鬼子教官在操练,钱粮兵饷都不经手,根本没什么油水,此刻见了银子大为心动。犹豫了半晌,军官笑道:“吴公公,要不我让弟兄们搜一搜?只要没旁的物件儿,我肯定放行。” 吴公公脸色一紧,指着军官的鼻子想要发怒,半天没说出话来。继而又砸了一块银锭过去:“我算倒霉了我,一趟差事下来没赚丁点银子,还搭出去二十两。这回总行了吧?” 军官接了银子,却是一脸苦色:“吴公公,不是我不给您面子,这可是荣大帅吩咐下来的。要是日后出事儿,你我可都得掉脑袋。” 吴公公见说不通,只得无奈一挥手:“搜吧搜吧,给杂家快着点儿。” 军官连连拱手,随后一挥手,十几号辫子兵呼啦啦围了上来,挨个搜查着。 (泪奔,所托非人啊。可怜我十万存稿,居然……明儿起至少两更,今儿这半章仓促所写,刚从老家回来,实在困顿。对不住大伙儿了。)(未完待续) 二九六 北风狂(六) 天津西郊。 一众辫子兵领了命令,呼啦啦就围了上来。这北洋新军都是从淮军的老底子演变而来,个中的脾性学了个十足。此刻上来搜查,几个家丁还好说,顶多顺去了些许财物,几个婢女就倒霉了,这些辫子兵一个个如狼似虎,一边儿淫笑一边儿毛手毛脚,顷刻间莺莺燕燕惊呼声连绵不绝。 吴公公眼见如此,已经换了脸色,微怒道:“都干嘛呢?仔细着点儿,这些姑娘可都是大格格身边人,谁要乱来小心来日大格格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军官本在一旁看着笑话,眼见有些闹大发了,也呵斥了几句。一众辫子兵这才怏怏罢手。 这会儿的工夫,方才那老兵正好搜查到蒙了脸面的‘翠娥’身边。老兵当了十五六年兵,吃兵粮的年月比一般人岁数都大,内里油滑的紧。晓得对方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物,搜查起来都加着小心。展开蓝布包袱皮,大略看了一眼,见都是女子用的寻常物什,便要结束搜查。可他一抬头,正巧瞧见‘翠娥’露出一只毛手,心下一惊,再一抬眼,只瞧见眼前这女子半遮了脸面,可露出的一半却怎么瞧怎么觉着别扭。 那头,军官瞧着老兵盯着人家姑娘不放,嗤笑一声已经骂了起来:“你小子瞧人家大姑娘干嘛?乐意瞧,回头攒了银子回家娶个媳妇,见天瞧也没人管!”见老兵依旧怔怔发愣,似乎没听见一般,军官心下一沉:“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一问,不但吴公公惊得一哆嗦,就连那老兵也是浑身一颤。‘翠娥’已经将手背了过去,摸向腰间藏着的一把匕首。 老兵惊了一下,来回看了半晌,而后竟嘿嘿笑了起来:“头儿,瞧这姑娘有点儿像小的妹子,一时失神,一时失神。”说话间已经退了回来。时逢末世,每个人心里头都有一杆秤,一头是日益江河日下腐朽的清廷,一头是犹如朝阳初升的何绍明,如何抉择大家伙儿都心里有数。这会儿找了人家麻烦,难保他日就遭了报应!左右旁人也没瞧出来,索性睁一眼闭一眼,糊涂一次又何妨?反正这大清国就是这么回事儿。 他这一松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吴公公更是如释重负,若不是眼前还在险境当中,只怕这会儿已经瘫坐在地上了。“几位爷,搜也搜了,该放杂家走了吧?” 军官赔着笑脸,连连道:“吴公公,对不住了,兄弟也是差事所累。他日公公再来天津,兄弟一定尽地主之谊。” 吴公公连连摆手,领着一帮子人等匆匆出了园子。门口早就等了三辆马车,十来号人鱼贯而入,车把式一声响鞭,马车沿着街道急行而去。 吴公公就坐在头一辆马车,车把式的旁边儿,这一路只是催促快些走,直到走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后头有追兵,这才放下心来。转过了一个街角,见前头已经停放了一辆马车,马车依次停下,吴公公一掀帘子,进了车厢,一拱手道:“贝勒爷,老奴这差事算了了。诶哟我的妈呀,可吓死老奴了。” 依旧女装在身,浓妆艳抹的凯泰心下感激:“吴公公,大恩不言谢!他日凯泰必有厚报!” 吴公公只是摇头:“贝勒爷言重了。老奴不过是听主子吩咐罢了。大格格说了,让贝勒爷进京是大格格错了,这才连累了贝勒爷。此番也算是补救。老佛爷这几日神神叨叨的,几次要鸩杀皇上,大格格说了,这大清朝怕是没几天日子可过了。这些年来大格格待贝勒如同子侄,此番救了贝勒爷,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贝勒爷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回关东也好,南下也罢,京城这潭浑水还是甭掺和了。” 凯泰闻言凛然。他打小没了娘,阿玛又不待见他,如同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一般混迹京城。若不是荣寿照拂,怕是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两说。多年的情谊在这儿,如今荣寿救了自个儿出去,肯定得摊上官司,心下惴惴皱眉道:“吴公公,姑姑……” “诶哟我的贝勒爷,主子一个旗人姑奶奶,又是得了老佛爷的宠。就算事发又能如何?了不起就是一个圈禁。主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圈不圈的有什么区别?甭管旁人了,赶快走吧,裴先生可一直在前头等着呢。” 心里头千言万语,凯泰却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光景。只是郑重地对吴公公拱了拱手,不再犹豫,下了马车直奔前方而去。脚步越走越快,心头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般愈发地沉重起来。吴公公说的简单,凯泰心知慈禧的阴狠,只怕事发之后荣寿要担干系。他凯泰的祖上可是肃顺一脉,正经的黄带子,想当初就是被慈禧押到了菜市口枭首。荣寿虽然与慈禧贴心,可这贴心人的背叛,只怕更让慈禧愤怒,到头来惩戒得更狠! 这几天下来,凯泰整个人都陷入郁结当中。头年李鸿章跟俄国人定了密约,头些日子朝廷又与日本人缔结了密约,这内里无非就是防着何帅。因为什么?就是因为朝廷生怕自己不得人心,回头让何帅南下坐了江山。如今何帅身处关东,正是满清发源地,一旦南下,那朝廷恐怕连退保的地界都没有。这一连串的病急乱投医,朝廷反倒是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练兵没练怎么样,北洋新军与淮军一般换汤不换药,变法如火如荼折腾了一百来天更是夭折。慈禧更像是在垂死挣扎,一面哪怕是卖了祖宗也要保住江山,一面却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一般四处宣扬朝廷苦衷,以博取人望。凡此种种,拙劣的演技只让人感到反感。谁都看出来了,如今这大清国只怕是走到头了。 前行不过十几步,停在路旁的马车已经掀开了帘子,走下一人,正是裴纬。二人对视一眼,默默无语,只是彼此点了点头。而后裴纬身子一让,凯泰已经钻进了马车。 马车前行,车厢里,凯泰已经换好了衣服。略有些忧心道:“此番凯泰落难,劳烦先生四处奔走,多谢了。” 裴纬只是笑笑,却不言语。 凯泰瞧了瞧外头,疑惑道:“先生,咱们这是北上?山海关可不好过啊。莫不如南下,而后在上海坐了洋鬼子的轮船再回关东。” 裴纬长叹一声:“大人,这眼瞅着再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只要天一亮,一准事发。凭着咱们的脚力,就算都配上快马能走多远?各处关隘都装了电报机,只怕一声令下,大人是插翅难飞啊。” “这……那如今咱们要去哪儿?” 裴纬阴冷一笑:“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小站了。” “小站?”凯泰念叨了一嘴,而后整个人一震,惊恐道:“先生莫非让凯泰造反?” (先把昨儿那一章补齐咯,凌晨再更另一章,沉寂许久,身体恢复差不多,也该爆发爆发了^^)(未完待续) 二九七 北风狂(七) 天津,小站兵营。 深秋时节,营盘里头难掩一片萧瑟景象。仿佛时节影响了心境一般,营盘里头无论是站岗抑或是放哨的禁卫军,多少有些显得没精打采。 凯泰主持禁卫军事宜,完全是萧随曹规照搬了关东军那一套,军营一切事物都有法度可循,换做头些日子若是被凯泰的亲卫营瞧见,少不得这帮子人都得扔进禁闭室。可如今凯泰行踪不明,荣禄又一连串的动作打发自个儿的戈什哈接手营务,平素与凯泰亲近的人等或是削职或是押走,军营几天的工夫就变了样。也就是凯泰平时治军颇严,否则甭说懒散了,一不小心就可能逃出去一大半。 此刻,营盘后身的一间营房,门口站着两名神色警惕的士兵,十来个青年军官聚集营房里头,正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 一个黑脸的汉子,满嘴天津话说道:“大帅被荣禄囚禁,弟兄们前路未知,今儿叫大家伙来,就是要拿个主意,往后咱们禁卫军到底何去何从。”他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可他那破锣嗓子动静依旧不小,只听得大家伙连连皱眉。此人名叫曹锟,天津人士,天津武备学堂毕业后在毅军做了一名哨官。甲午之后,流落天津小站被凯泰收编。 他这话说完,屋子里反倒是愈发安静下来。荣禄雷厉风行来了这么一手,一番清洗下来,凯泰从关东带过来的人手七七八八都被囚禁了起来。许是怕动作过大激起兵变,如同曹锟这般后来加入的,与关东军没什么的关系的反倒是留了下来。 良久,曹锟有些愤怒道:“都他妈哑巴了?大帅平日怎么待咱们的,你们可是收了荣禄狗贼的好处就忘了大帅?” 对面一面白男子皱眉道:“曹锟,你嚷嚷什么?大帅被囚,大家伙都着急。要不然能聚在一起?可要救出大帅,不是喊两嗓子就能成事儿的,你还不容人思量思量?” 听了那人的话,曹锟赌气不言语了。他曹锟旁人谁都不服,天生倔脾气,也只有两个人能收拾得他服服帖帖。头一个自然是一手编练禁卫军的凯泰,另一个就是对面,比他小三岁,同是武备学堂毕业的段祺瑞。段祺瑞这人颇有能力,尤其善于统领炮队,这些中下级军官里头,也属他官职最高,如今已经是炮兵团的团长。 思量了一会儿,许是受了段祺瑞的影响,众人打开了话匣子。 “这破朝廷是真不想好了,大帅兢兢业业编练禁卫军,方有所成,连个罪名都没下就给拿了。要我说,干脆咱们联名上折子,要是朝廷处理不好,咱们干脆撂挑子走人。” “处理?怎么处理?大帅从来就跟维新派康有为那帮子人不和,老佛爷能不知道?咱们禁卫军可是皇上统属,不过是借了由子打压罢了。” “要我说,皇上也好太后也罢,不过拿咱们当了刀子。能用得着就拿捏两下,用不着就一脚踢开,我算是瞧明白了,这大清朝算是到头了。” 牢骚话语越来越多,躲在后头的一名军官听不下去了,出声斥责道:“胡闹!皇上岂是你们能编排的?圣主本来正是励精图治大展拳脚之时,不过被朝廷奸佞所误。” 段祺瑞闻言笑了,傲然不屑道:“张勋,照你的说法,太后是奸佞了?”段祺瑞本来就是天生傲骨,最讨厌张勋这种成天将皇上挂在嘴边,一副奴才相的嘴脸。这一句话噎得张勋张大了嘴,半天没言语。他张勋自诩忠君爱国,可眼下,太后宫变囚禁了皇上,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有些迷茫,搞不清楚到底该何去何从。 让张勋这么一搅和,屋子里的气氛再次压抑起来。这些人都不是关东军出身,又有不少人都是从淮军而来,遇到此等事件,想的多是如何走门子,通过朝堂解救凯泰。压根儿就没有造反的心理。 与其他人的沉寂不同,段祺瑞则在皱眉打量着众人。他段祺瑞视野比众人开阔了不知多少,西洋墨水喝多了,加之甲午这一遭的见闻,早就生了变革的思想。尤其是有个何绍明在朝廷旁边儿比着,他段祺瑞早就有了投靠关东军的想法。只是甲午之后,朝廷似乎决心变革,又从关东军那头调来了凯泰组建禁卫军这样的西式军队,有了点儿盼头,这才耽搁下来。如今变法失败,就是连光绪都被囚禁了,他如今已经对这个朝廷彻底没了念头。 所以这才有之前裴纬偷偷与之商谈了一番,定下兵变之计。曹锟虽说是此次聚会的发起者,可真正主导这一切的却是他段祺瑞。他这会儿也在犯愁,这兵变哪儿是那么好搞的?军中军官一番大换血,知根知底的没剩多少,这些人又态度不明,想要鼓动只能循序渐进。即便商定了,也要防着有人偷偷出卖了大家伙儿,别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正这个光景,就听门外喧哗声一片。 “闪开闪开,老子要检查营务!” 一声大喊,顿时让众人变了脸色。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荣禄吩咐下来暂代禁卫军军务的托和齐。 门口的卫兵想要阻拦,却转瞬被托和齐带着的戈什哈下了步枪。碰的一声门被踹开,托和齐眯缝着眼睛往里一瞧,乐了:“哟呵,都在这儿窝着呢?这大晚上的不睡觉,也不找婊子,都聚在这儿是琢磨着造反呢?” 曹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当即起身怒道:“托和齐!老子就是要造反,怎么了?有种就毙了老子!” “曹锟,慎言!”段祺瑞急忙阻止,一把将其拉过。他这会儿已经是满脸寒霜,借着灯光一照,外头起码三四十号人,个个荷枪实弹,此刻起了冲突实在不明智。 那头,托和齐笑容更盛:“哈!这可就算是招供了,来呀,给老子都抓起来!” “且慢!”段祺瑞上前一步,尽量平静道:“托大人,曹锟不过是口不择言,咱们大家伙聚在一起,不过是想凑了份子往京城走走门路,看看能不能搭救凯泰……” (头疼,提笔,明明要写很多,思绪却有些乱,可能是假期后遗症。慢慢加快速度,估摸着有几天缓冲就好了,明儿起码5k以上,争取8k。)(未完待续) 二九八 北风狂(八) “口不择言?嘿嘿!”托和齐冷笑连连:“大半夜的凑到一起,只怕是早有图谋吧?” 屋内众人本就对半路杀出来统领禁卫军的托和齐不满,眼见此人满脸讥讽之色,更是愤恨,不少人都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择而噬之。 段祺瑞虽说在众人当中年岁与资历具差,可心性沉稳,这会儿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头却已经是游移不定。此番秘密聚会所知的人有限,又大多聚集在屋内,怎会走漏了风声将托和齐引来?莫非这隐秘之事早有叛徒出卖?琢磨间四下打量众人神情,却瞧不出半点端倪。 这个光景,张勋已经打起了圆场:“托大人,您这话说的言重了。这军规军令哪条也没说不让人晚上商量事儿吧?再说大帅一手练就禁卫军,历时不过一年,军容齐整连洋鬼子都自叹不如。平素中规中矩从没行差就错过什么,就是此番,朝廷不也没下公文定大帅的罪么?咱们商量走门子犯什么错了?” 托和齐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讶然不已:“没错?那你意思是说老佛爷错了?还是说荣大人错了?荣大人可是奉了老佛爷的旨意圈了凯泰。嘿,朝廷没下旨意?跟维新派搅和在一起,你说凯泰是什么罪过?跟他爷爷一个德行,谋反!我告诉你,那是老佛爷念着凯泰好歹还是个黄带子,要换了旁人,早就菜市口砍头了。你们密谋串通,跟反贼无疑。来呀,都给老子带走!” 一声招呼,呼啦啦上来一票戈什哈,上要七手八脚就要拿人。 “我看谁敢!”曹锟已经一脚踢翻了桌子,顺手掏出了腰间的手枪。“托和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大帅蒙冤,你就颠颠跑过来想要抢军权,除掉我们这些大帅提携的营官。哦告诉你,没门!” 早在曹锟掏枪的一刹那,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门口的十几名戈什哈已经亮出了黑洞洞的枪口。托和齐也一早闪身躲出了门口。 段祺瑞心道不好,知道此刻已经撕破了脸皮,再难拖延,一俯身操起桌子虎吼一声朝门口投掷而去。桌子尚在半空中,就听托和齐阴阴的冷笑声传来:“曹锟等十一人,聚众谋反,荣大人有令,格杀勿论!” “砰砰砰”枪声连成片的响起。房间内一时间弹子横飞。 也亏得段祺瑞醒悟的早,第一时间掷出一张桌子,加之门口狭窄,屋内的军官又早有戒备,这才堪堪躲过一轮枪子。饶是如此,弹片横飞当中,依旧闷哼声不断,显然是已经有人受了枪伤。 张勋距离门口最近,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他已经与众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且瞧托和齐的意思,根本就不容分辩,绝对是想要置众人于死地,保命要紧。一闪身闪过窗口,一脚踢下去,合上了门,而后拾起桌子卡住房门。 回过身已经是脸色煞白:“怎么办?托和齐明显是有备而来!” 段祺瑞已经顾不得探查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掏出手枪隔着窗子连连还击。闻言迅速冷静下来道:“托和齐入驻不久,不得人心。一众士兵闻听枪声,必定赶来。都是老部下,咱们一声呼喊,必定景从!” 张勋低头躲过一连串的子弹,愕然道:“段祺瑞,你这是要造反?” 曹锟捂着左耳的擦伤,怒道:“他妈的,托和齐逼着咱们造反,不反有活路么?大伙儿坚持住,等弟兄们一到,就杀了狗贼托和齐,大军开赴天津救出大帅!” 一众人等哄然叫好。段祺瑞却默然,心道托和齐有备而来,又岂会不在各营头准备人手弹压哗变?此一遭只怕凶多吉少了。 情况一如段祺瑞所料,枪声一响,各个营头的士兵大多不明所以,嚷嚷着要出来查看。却被托和齐安排的临时军官弹压,又没了领头之人,一时间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营房里不得而出。 倘若一切按照托和齐预想的进行,不要说起事了,就是凯泰从前一手提携的军官也要被一网打尽。就在托和齐得意洋洋,加紧手下进攻之时,意外发生了。 小站军营,西北侧营房。 “啪”的一声鞭子响,一尖嘴猴腮的军官嗔目道:“托大人的军令,今夜缉拿凯泰余党,严令各营头严守营盘不得外出。”眉毛一挑:“怎么着?这里头也有凯泰余党?” 一名年轻的下级军官一皱眉,上前道:“大人,不知您所说的凯泰余党是……诶哟。”没等他说完,一鞭子已经结结实实招呼过来,狠狠抽在了脸上。军官先是愕然,而后是愤怒。凯泰组建禁卫军完全是照搬了关东军那一套,军营里头军纪森严却从无鞭打士兵的恶习。这军官名叫吴佩孚,今年中了秀才,而后闻听小站招募新军,心下立志投笔从戎,因习得文化,甫一到来就成了一名排长。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被眼前一名只知克扣军饷半路出家的红带子抽了鞭子,岂能不发火? 还没等他发话,对面已经嘿嘿地笑开了:“不打早不打晚,专打不开眼!爷还明告诉你,这以后禁卫军就是托大人掌管,爷可是托大人的把兄弟,你们要是老实听话也就罢了,如若不然。”三角眼一瞪:“爷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吴佩孚怒不可遏,一众士兵也是人人激愤。可碍着此人官阶在那儿,一时间不好发作。旁边老成一些的军士已经上来劝和,拉着吴佩孚往后就走。 可那人却不甘休,眉毛一立:“爷让他走了么?回来!按照托大人的军规,质疑上官起码是二十鞭子。这才一下,还有十九下呢!” 众人愕然。吴佩孚怒从心生,面上冷笑道:“大人是打算拿在下立威了?” “没错,谁让你不开眼!”说着,挥舞着鞭子再次抽来。 不料,吴佩孚一闪身,却是单手抓住了鞭梢,继而冷笑道:“大人无故苛责,就不怕激起兵变么?”(未完待续) 二九九 北风狂(九) “大人无故苛责,就不怕激起兵变么?” 吴佩孚话语一出,加之一脸的冰冷,唬得军官楞了愣神。他本就是个旗人破落户,这差事还是靠了媳妇的关系,走了荣禄管家的门子,这才得了个缺。如今除了身后的俩亲兵,在这军营之内人生地不熟,要是真起了事端,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人赶得及来救他。可转念一想,如今凯泰被圈,从关东来的那批老人都给收拾了个干净,留在营内的都是些小虾米,还能反了天不成? 转瞬没二两肉的脸上布满阴云,一用力抢回鞭子,复又抽打过去道:“兵变?就你个小虾米还想兵变?老子抽死你……” ‘啪’的一声,鞭子重重抽在吴佩孚脸上,留下一道殷红的印记。饶是吴佩孚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脾气再好,此刻也受不了了。怒从心生,闪过再次抽来的鞭子,一记窝心脚就踹了过去。 “诶哟”一声,军官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赶巧,这一年多兵练下来,执行内务条例被大伙儿当成了定律。地上前一刻刚撒了水,如今水渍颇多,军官再起身后半个屁股已经全湿透了。他一个旗人破落户,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望着一众愤怒的官兵,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已经有了惧意。可站起身,瞧着后头俩亲兵一副憋笑的神情,顿时火儿就来了。 “他妈的,这是要造反了。瞧什么热闹呢,给老子拉出去毙了!” 后头俩亲兵收了笑,骂骂咧咧上来就要擒住吴佩孚。吴佩孚一腔热血在胸口激荡,心知今儿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束手就擒只能是等死,与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鼓动兵变,就算日后追究下来也是法不责众。一瞬间下了决断,趁着俩亲兵没防备,一把抄起板凳,对着二人兜头盖脸就砸。一边儿砸一边儿喊道:“弟兄们,朝廷不公,迫害大帅,现在还来清洗咱们禁卫军。打死这个狗腿子,为大帅报仇啊!” 营房里头的一众士兵,早就在火头上了,听了这番鼓动,当真是蘸火即着!纷纷嘶吼一声,抄起家伙什厮打起来。 那军官眼见如此变故,已经骇得两色苍白,裤管一湿尿了裤子。手脚并用爬出营房,扯着嗓子就喊开了:“不好了,禁卫军造反啦!……” 这家伙也是个二百万,刚来没几天,手底下人都没认全,根本不知道带头造反的年轻人叫吴佩孚。又有先入为主的心理,觉着这禁卫军乌鸦一般黑,开口就将整个禁卫军带上了。他这一喊不要紧,其他临近的营房顿时紧张起来,那些荣禄委派过来的下级军官,一个个如临大敌,拔枪瞪眼,只要士兵稍有不对立刻开枪弹压。更有不少没胆子,听了这话丢下营房撒丫子就跑,生怕乱军冲过来丢了小命。 此刻,在众人拳脚相加之下,那俩卫兵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吴佩孚等人出了营房一瞧,心下骇然,没想到闹大发了。只见各处营房动火通明,人影灼灼,隐约传来打斗开枪之声。不远处一队荣禄派驻的北洋兵已经列队开了过来,但凡见到不在营房的士兵,当即开枪击毙。混乱打从西北脚开始,一直朝四下蔓延着。 瞧着不听解释,开枪杀人的北洋兵,一众人等都没了主意。吴佩孚是排长,闹事儿又是他挑头的,这会儿大伙儿都问他拿主意。吴佩孚略一沉思,心下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吧。如此荒谬的朝廷,还守着它干嘛? 当即凝神大喊道:“北洋兵要咱们的命,弟兄们,取枪跟王八蛋拼了!”哄然应诺之下,几十号人直奔武备库而去。这一路上,但凡见到还在受弹压的营房,吴佩孚等人便怒冲进去,夺了枪支,而后招呼一众士兵跟随。汇聚在吴佩孚等人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等到了武备库之前,起码有三百来号人了。 小站兵营除了北区的后勤仓库,各处还有存放平日士兵操练枪械的武备库。这西北处的武备库本是重兵把守,但因营乱起的突然,分出去不少的北洋兵去弹压,这会儿库门口不过十几号人留守。 守备的小军官眼瞅着呼啦啦一下子压过来三百来号人,早就慌了手脚,只仓促放了两枪,掉头就跑。三百多人取了枪支弹药,在吴佩孚一声呼声声中,掉过头来两轮排枪打过去,将追过来的北洋兵打得连连后退。 平日里北洋、禁卫二军素有龌龊,没少在天津街头动拳脚,那时候算是互有输赢。可真到了性命相搏的时候,这两者的军事素质一下子就对比出来了。二者都是用了淮军老底子,可北洋新军顶着新军的名头,请了几个洋鬼子教官,换了一套军装,骨子里还是淮军那一套。不少的营头甚者还保留着双枪兵的本色。而禁卫军师从关东军,从训练到律令全都一样,士兵都是枪子喂出来了,纵然是黑夜射击也是极其准确。 北洋兵刚开始还是边打边退,尚且能稳住阵脚等待援兵,可等禁卫军的重武器马克沁搬出来,‘坑坑坑坑’一连串的铜音响起,立刻亡魂大冒,也顾不得弹压了,主官带头丢了枪械扭头就跑。 出战胜利,军心大振。 一阵欢呼之后,待众人冷静下来,却不知往后该如何自处。这些日子,北洋兵跳在大家伙儿脑袋上作威作福,所有人都是一肚子的火儿,打起来可是真不留手。可打完了,大伙儿又迷茫了,这造反可是掉脑袋的差事,凭这几百号人,等荣禄派了大军一到,只怕都得掉脑袋。 吴佩孚方才发号施令,又是身先士卒,在众人当中隐隐成了头领。见大伙儿都将目光转向他,他只略一琢磨,便下了决心。自古兵变,若是事儿小了,那朝廷肯定斩杀造反的士兵。可要是事儿大了,法不责众,一般都是安抚。既然已经动手了,那就得继续闹下去,不但要闹,还得闹大! 当下站在子弹箱子上高呼道:“托和齐密谋杀害曹锟曹大人等禁卫军营官,我等岂能坐视?救出曹大人,把北洋兵打出去!” “救出曹大人,把北洋兵打出去!”山呼海啸,随着吴佩孚手臂一挥,三百多人朝着中军大营冲杀而去。(未完待续) 三零零 北风狂(十) 星月黯淡,大营里头却是火光冲天。‘砰砰砰’的枪声连绵不绝,时而还会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 托和齐离着营房几十米开外,躲在一棵大树之后,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屋里头的众人一个个都是禁卫军枭楚,初时因着人数关系伤了几人,可转瞬之间,便依托着营房挽回了颓势。这小半个时辰的光景,托和齐不但没有存进,反倒是伤了几个亲兵。 “大人!不好啦。”一名戈什哈猫着腰快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那帮子大头兵造反,夺了武备库,如今正往这边冲来……大人,快走吧……” 闻听打听消息的亲兵说完,托和齐脸上犹豫稍闪即逝。俗话说蛇无头不行,禁卫军大部分军官都给荣禄换了个遍,现如今残存的几个可都在营房里头负隅顽抗。这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约莫着对方也该没弹药了。此时若去指挥平定叛乱,岂不是功亏一篑?只要把里头几个领头的杀光了,凭着几个大头兵能成什么事儿? 拿定了主意,托和齐脸上满是刚愎之色:“几个兵痞能成什么事儿?告诉刘彪给老子挡住,只要杀了里头几个领头的,乱兵必平!” 戈什哈一脸揶揄,想要劝几句,却实在怕这位托大人的怒火,只得领命一声前去传令。心里却道,人家禁卫军眼瞅着都要打到这儿了,要是能挡住老子还至于来报急? 托和齐的想法若是安在一般的清军身上,这套路肯定没错。可禁卫军照搬了关东军那一套,组织结构跟旁的清军全然不同,中下级军官是为骨干,作战单位都是连排班级别的,即便失了统帅依旧不乱。托和齐这招放在禁卫军身上,却是成了昏招。 托和齐让戈什哈前去传令,一边指挥着三十来亲兵加紧攻打。他此番来的匆忙,北洋兵照搬了德国人几年前那一套,根本就没配备手榴弹这样的攻坚武器。营房外头又是场地开阔,除了孤零零几棵大树,别无躲藏。急切之间只换来两名亲兵中枪倒地。余者心下惶惶,谁的命都是爹生妈养的,任凭托和齐催促的急切,一时间也是拿段祺瑞等人毫无办法。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眼见着营房里头还枪愈发稀少,托和齐大喜,只当是段祺瑞等人没了弹药,正要带头冲锋,却猛听得枪声呼喊声越来越近。 愕然间转头看去,之间打西北面先是跑过来五六十号丢盔弃甲的北洋兵,后面是杀声震天枪炮声不绝于耳的禁卫军。托和齐大惊失色,这会儿也顾不得剿杀凯泰余党了,保命要紧。嗷一嗓子丢了手里的鞭子,扭头就跑。其余戈什哈眼见主帅都跑了,只是一愣神,掉头跟着托和齐就跑。 再说营房里头,段祺瑞等人也不好过。屋里头众人这会儿已经大多中枪,段祺瑞左臂中弹,扯了衣角吊着膀子;曹锟肩头大腿中了两枪;张勋浑身是血,也不知究竟是哪儿中了子弹。两名尉官倒毙,横在屋子中央,还有两人靠在墙角,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张勋明显打出了火气,这会儿也豁出去了,连开数枪闪身躲回,大吼道:“狗日的托和齐要攻进来了,还有没有弹夹,再给老子一个!” 曹锟摸索了半天,从一具尸体口袋里摸出一个弹夹,刚刚递过去,神色犹豫一下又缩了回来。 张勋怒道:“怎么着老曹,论射击老子可是比你强得多。这会儿了你还跟老子置鸟气?” 见大家伙都望向自己,曹锟幽幽道:“士兵守则最后一条,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我数了下,加上我自己留的跟这个弹夹,正好……” 一言既出,众人默然。凯泰曾经跟他们讲过,战斗中最后一颗子弹是留给自己的。作为一名士兵,最后关头有权力选择一种体面的死法。他们不怕死,事情到了现在,已近不是怕死不怕死的问题了。作为一名士兵,战场上可以毫无畏惧地赴死,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做俘虏。被敌俘虏,就意味着很可能受尽酷刑,最后屈辱而死。这不是一个士兵应该的死法。 沉默当中,段祺瑞移身过去,接过弹夹,只是默默地取下了一颗子弹,而后就将弹夹放在了地上。眼见如此,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纷纷取了一颗子弹。所有人都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颌,就等着托和齐破门的一刹那。 可等了一会儿,不见托和齐冲进来,反倒听到越来越密集的枪声、喊杀声。张勋离窗子最近,正要探头查看。 ‘碰’的一声,营房的门被一脚踢开。 曹锟心道一声来了,正要自尽,却猛然听到来人喊道:“曹营长,卑职来救你们啦!” 曹锟手一哆嗦,揉了揉眼睛。屋子里的灯火早在开战之时就被他一脚踢灭,如今黑灯瞎火的,根本瞧不清楚来人是谁。借着外头的火光,总算瞧清楚来人一身禁卫军的装束,心下大定。继而听到来人道:“禁卫军七营三连一排排长吴佩孚,向曹营长报道!” “吴佩孚?”曹锟讶然。 吴佩孚带头反抗,正是忐忑的光景,闻言挺了挺身子:“是,卑职吴佩孚……” 还没等他说完,曹锟顾不得身上的枪伤,一下子蹿了起来,一个熊抱揽住吴佩孚,连连道:“好!好!老子记你一功!”绝处逢生,一众人等喜不自胜。 吊着膀子的段祺瑞这会儿要冷静得多,瞧着吴佩孚欲言又止的样子,思索一下沉声道:“朝廷容不得咱们,逼得咱们造反,现如今咱们不得不反!曹锟、张勋,诸位弟兄,大家伙儿各自统带属下,一鼓作气把北洋兵打出去!” “好!” “好!” 一片赞同声中,能动的都去指挥部队,余下负伤过重的自然有人医治。就连之前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张勋都没有反对。张勋以及众人心里头都明白,甭管初衷如何,已经反了,既然如此也唯有沿着这条道走到黑了。再想首鼠两端,门儿都没有! 这一夜,小站军营里头枪炮声喊杀声震天。就在何绍明即将南下,朝廷病急乱投医的关口上,禁卫军兵变!仿佛一个序幕一般,国朝这片死寂的湖水,平地起波澜。而且是一股横扫六和的狂潮!其势所向,锐不可当。(未完待续) 三零一 山之上 国有殇(一) 天色微明,小站兵营里头响了一夜的枪声此时已经逐渐稀落下来。军营门口,早早垒起了沙袋,上百名士兵躲在沙墙之后,端着步枪严阵以待。间或中间垒起了机枪堡垒,射击孔中露出马克沁乌黑的枪管。不仅如此,营垒墙壁之上,更多的禁卫军士兵荷枪实弹,端详着远方,神色里头除了紧张,更多的是兴奋。 吴佩孚穿着满是硝烟的少尉军官军服,举着望远镜左右移动着。他吴佩孚之前只是个少尉,只是连番的清洗,加上昨夜的激战,此刻的禁卫军中下级军官严重匮乏。虽说现在还穿着少尉军服,可他一个小时之前已经被火线提升为了上尉。 军营门口之后,绕过一片营房,便是一片校场。场地极其宽阔,本为出征检阅之用。这会儿校场上已经人满为患,一个个黑色的方阵充斥其间。阅兵台前方一片空地之上,左右两侧白布蒙着一片的尸体。中间跪着一溜五花大绑的北洋兵。首当其冲一人,正是荣禄委任的禁卫军提督托和齐。这会儿托和齐早没了先前的趾高气扬,耷拉着脑袋一脸的丧气。禁卫军提督,统领七千多新军,怎么说这也是肥差啊,可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兵乱之下成了阶下囚?早知如此,留着那卖了宅子才凑的两万银子做个富家翁多好?何必找不自在?这会儿他已经肠子都悔青了。此刻他只能盼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信的亲兵如今已经将消息通知了荣大帅,而后只要荣禄提兵前来平叛,自个儿还有生机。 ‘踏踏踏’,一脸凝重,浑身上下透着硝烟的段祺瑞大步走了过来。就立定在托和齐身前,也不言语,只是轻轻磕着手中的鞭子。眸子里那一丝笑意,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得意。 良久,后头又是一阵脚步声响,没等段祺瑞发话,一声低沉的嗓音已经传来:“狗日的托和齐,你要我曹锟的命,老子命大没死!还活的好好的,现如今轮到你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何话好说?” 有气无力地抬了抬头,瞟了裹得如同木乃伊一般的曹锟,托和齐冷哼一声道:“老子无话可说!你别得意,昨儿晚上老子早派人给荣大帅报信了,你们就等着荣大帅提兵过来剿灭你们吧!” “狗日的,老子毙了你!”曹锟怒吼一声,挣脱搀扶自己的士兵,就要掏枪。却被身旁的张勋等人拦住,只是劝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些人虽说打禁卫军组建便投奔了凯泰,可毕竟不是关东军出身,无论是思想还是意识都还大多停留在从前。在他们潜意识里,这兵变谋反可是大罪,朝廷再不济还有,天津还有荣禄三万北洋兵,山海关还有六万多各地练军,就算禁卫军在能耐能打得过十倍的敌人?不可能。昨夜的兵变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可如今,大家伙没了主心骨一时之间都不知何去何从。 这些人里头,也只有段祺瑞胸有成竹,只是他年纪小资历浅,出出主意还成,真要让他领头,估摸着没几个服的。这会儿他已经将目光从托和齐身上转移到了营门口,隐含着期待凝视着。 身后的禁卫军一众军官,挨着个地对托和齐破口大骂,还有不少人使了黑手,一时间托和齐如同不倒翁一般被踢过来踹过去。 骂了半天,见托和齐闭口不言,众人也没了兴致,这才琢磨起现如今到底何去何从。就算是真要造反,也得推举出个领头的不是?起码在解救出凯泰之前,必须要有一个人统领整个禁卫军。而现如今禁卫军自身的问题也不少,几番清洗先是军官奇缺,荣禄接手后直接断了禁卫军军粮,营内只余三天的口粮,其他军马武器弹药林林总总没有一样没问题的。这些不解决,不等荣禄发兵,这禁卫军就得散了。 几个人商量了半天,一时间没什么头绪。曹锟摸着大光头一脸愁苦,转而瞧见-段祺瑞正悠闲地望着营门口,不满道:“段祺瑞,大家伙都为以后谋划,咱们这些人里头数你脑袋瓜最是活络,你也出出主意啊?……嘿,你到底瞧什么呢?那大门口还能长出花儿来不成?” 段祺瑞抿嘴一笑:“等人。” “等人?你等谁呢?” 段祺瑞眸子里猛然精光一闪,继而脸上的笑容更盛:“等咱们大帅……凯泰!” 曹锟气结,“你……”刚说了一半,就听营门口山呼海啸地传来:“大帅回来啦!大帅回来啦!” 曹锟愕然转头,只见涌路上转过来一辆马车,马车前头车把式旁边站着一人,一身黑色将校呢,正挥手与两旁的士兵致意。得了回应的一众士兵,喊声更高,渐渐汇聚成两个简单的字眼:“大帅!大帅!……” 一众营官先惊后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马车沿着满是黑色军服的士兵组成的墙壁缓缓而行,片刻后停在校场前方。凯泰不待车停稳当,一纵身已经跳下了马车。而后车厢门帘一挑,一身长袍马褂的裴纬,笑嘻嘻走了下来。也不上前,只是静静在车旁看着。 “大帅,你怎么……出来的?” “朝廷放人了?” “放屁,我看一准儿是大帅逃出来的。” “大帅几日不见身子可发福了……” 七嘴八舌的一阵问候,早没了昔日的肃穆,却是透着一股子欣喜。凯泰不以为意,只是走上前,挨着个的拥抱。短暂、有力,每次都会用力地拍拍营官的后背。待拥抱完毕,凯泰已经眼圈泛红。心道,大浪淘沙,我凯泰练兵两年,总算还有人记得自己的好,朝廷坑了自己,天下受了蒙蔽的老百姓冤枉自己……总算还有无数的弟兄记挂自己。 努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滚落。这个光景,段祺瑞已经上前一步报告道:“报告大帅,朝廷不仁,北洋不义,我等昨夜发动兵变,击杀北洋兵三百一十七名,自伪提督托和齐以下俘虏六十三名。我禁卫军阵亡四百二十六人……请大帅示下!” “知道了。”凯泰深吸一口气,转身望着身旁的托和齐,脸色已经变得阴沉至极。凝视良久,那双能杀人的眸子骇得托和齐脚蹬地连连后退:“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凯泰,爷可是朝廷委任的提督,你这是……” 话没说完,只听‘沧啷’一声,凯泰从身旁军官腰间抽出指挥刀,一个横扫。只听惨叫一声,一颗大好的头颅飞出去老远。 整个校场一片死寂。 凯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就在尸体上擦了擦刀身,而后对着围拢过来的禁卫军士兵高喊道:“朝廷怎么对我凯泰,那是我个人的事儿,跟大家伙儿无关!”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紧接着,凯泰眉毛一立:“可我昨天才知道,这个朝廷为了对付关东军何帅,竟然跟咱们的死敌小日本签了密约,要一起出兵攻打何帅!” 嗡的一声,四下议论纷纷。小站地处偏僻,之前荣禄又封了军营,一切消息与之隔绝,是以这个消息大家伙儿还是头一次听到。 “日本人是什么东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何帅甲午一战,打得小日本哭爹喊娘,彻底绝了称霸亚洲,奴役咱们的念头。咱们这些经过甲午的,哪个没受过何帅的好处?”右手一指:“你,我记得你,张长顺,毅军老兵,当初若非何帅支援朝鲜,只怕你小子早就葬身他乡了。” 那士兵凛然,回答道:“回大帅,小的记得何帅的好!老百姓眼睛没瞎,何帅就是咱们的岳武穆!免了咱们遭受小鬼子的屠戮!” 凯泰又一点:“还有你,庆军的,当初若不是关东军辽南,你能活到今天?” 那人身子一正,高声道:“小的一辈子感激何帅恩德,一营弟兄,就活了小的一个。谁他妈要是想害何帅,老子就跟他玩儿命!” “说得好!”凯泰几步蹿上阅兵台,沉声道:“何帅国之柱石,卫国保家,数次险死还生。老子当初就是何帅手下的马弁,跟着何帅这一路从朝鲜走到辽南,硬是把小日本打服了!可以说,大清国如今还维持着完整,没让小日本剜上一刀,全是何帅之功!” 语气一转,更加慷慨激昂:“可这个朝廷,不思如何保住国之柱石,反要自毁长城,跟死敌日本合谋算计何帅,这个朝廷还有救么?哪怕我凯泰是一个宗室贝子,也看不下去了,弟兄们你们能看下去么?” “看不下去!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怎么办?” “反他娘的!” 满校场的禁卫军士兵,如同一股黑色的波涛,起起伏伏,高举着手中的武器。一张大的喉咙里,嘶吼出声声不满。禁卫军从诞生伊始,就如同后娘养的一般,器械粮饷处处遭到刁难,士兵心里头早就压了一股子邪火,今天在凯泰激发之下,终于如同泄洪一般迸发了出来。 凯泰在如潮的呼喊声中,心里头反倒沉寂下来。眼前恍惚,耳边一片寂静,他又想起了马车里裴纬说的那一番话: “大人,不是我逼迫你造反,我只是要引着你做最正确的事儿。” “何为正确?帮着何帅夺了自个家的江山?” “非也,目下最正确的事儿无外乎四个字:天下为公。大人,何帅从前就说过,这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乃是四万万中华人民之天下……” 凯泰回过神,右手高举,场面逐渐安静下来。“朝廷失德,只有何帅才能挽救江山社稷,咱们禁卫军……反了!”(未完待续) 三零二 山之上 国有殇(二) 禁卫军反了! 禁卫军,顾名思义,那可是皇帝的亲军,对朝廷自然异常忠诚。论荣耀,皇帝老子亲自领军;论实力,无论是枪械还是弹药供给,相比各地营头绝对是头一份;再说这伙食,人家逢年过节才有顿肉,可禁卫军的肉食就没断过,就更别说每月六两银子的高额兵饷了。统兵的将领,大多宗室出身,按道理来讲就算天下全反了,这禁卫军也得忠心耿耿守卫朝廷不是?可偏偏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北面的何绍明还没什么动作,这禁卫军倒是反了! 荣禄之前就扣押了禁卫军提督凯泰,又指派了亲信在禁卫军里头来了一场大清洗,对禁卫军也就放松了警惕。话说他荣中堂最近不好过,谁都知道老佛爷拘禁了皇上镇压了维新,早晚得给了何绍明借口。那何绍明是谁?大清朝的活曹操,能放着这大好的机会不用?一准儿扯虎皮做大旗,大军南下。荣禄病急乱投医,跟小日本密谋一场,不想日本人放着死敌何绍明不管,反倒是跟俄国人厮杀在了一块儿。如今局势每况愈下,朝廷没了外援,更加令人恼怒的是,不知哪个王八蛋走漏了消息,如今他荣禄与伊藤密谋一事搞得天下皆知。 他荣禄落得里外不是人也就罢了,想来老佛爷也不会亏待他,他最怕的就是彻底触怒了北面的活曹操,人家大兵压境,到时候自个儿拿什么抵挡?万一挡不住,改朝换代,他们这些老佛爷的死忠,保不齐就得落个抄家灭族。 连日来,荣禄脚不沾地,奔走于各国领事馆。求爷爷告奶奶,也不知许了多少好处,就差将半个大清国割让出去,目的就一个,请洋人牵制何绍明。可事到如今,日本俄国俩强盗掐在一起,根本无力顾及。美国那是何绍明的盟友,想都不用想。德国、意大利在远东实在没实力,而英法串通一气,多次商谈语焉不详。闹得荣禄奔走无门,急火攻心之下,一下子病了。如今正在北京调养。 也正是因此,禁卫军兵变,尽管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北洋衙门,可群龙无首,愣是慢了半拍。等到被大伙儿赶鸭子上架杨士骧派出平叛兵马,禁卫军已经一夜之间统合完毕,凯泰更是脱身回营。前来平叛的六营北洋兵刚出天津,便被禁卫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丢盔卸甲就跑回了天津。 北洋兵虽说三万多人,可驻地偏远,近一点儿的在保定,远的在山东,一时间天津兵力空虚,只得紧守城门。连连将告急文书发往北京。 ‘啪’的一声脆响,一具上好的定窑花瓶摔了个粉碎。玉兰堂内,慈禧的脸色又青又白,“反了!都反了!世铎,荣禄呢?他手下那些北洋新军呢?不是连洋人都说是虎贲呢?三万多人连几千号人都打不过?” 领班军机世铎面对着慈禧的怒火,只是小心地道:“回老佛爷,荣中堂头里受了风寒,如今正在养兵……得了消息,不顾身子,已经带病往天津赶了。北洋兵虽是精锐,可并不都是驻扎在天津啊。事起之前,天津卫拢共才驻了一万多号人,头些日子又说山海关吃紧,又拨了不少人马过去,如今天津兵力空虚啊。”荣禄异军突起,世铎这个领班军机,更多的时候就是个摆设,就是慈禧的应声虫。他世三爷知道自个儿能耐有多少,也不贪权,只是整天跟在老佛爷跟前,老佛爷说什么他就办什么。 慈禧深吸了几口气,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事到如今也不能怪谁了,本来旗人人才就凋零,满朝堂上都是迂腐之辈。李鸿章七老八十已经不堪重负,数来数去也就一个荣禄能成事儿。她慈禧位居高位几十年,知道这个关键口上不能自断臂膀。 叹息一声,慈禧缓缓道:“荣禄也算尽心了,这事儿突然,也怪不得他。”转而询问道:“荣禄走之前可是跟你通气儿了?这兵乱到底何时能定?” 世铎脸上一苦,琢磨了半晌才道:“荣中堂走的匆忙,未曾……这个,依奴才估摸着,禁卫军拢共七千来人,只要调了保定、山东的北洋兵回来,不出半月乱事必平。”他世铎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说瞎话了,若真是那么容易平定,荣禄何至于自个儿拖着病往天津跑?旁的不说,别看禁卫军才七千来人,可武器配备那可是大清国头一份,完全照着关东军的标准来的。单是一个炮队就有大小火炮百余门,这一打起来指不定猴年马月能结束得了的。 慈禧皱眉,良久才道:“世铎,你说的是真的?不用把山海关的伊克唐啊调过来?” “回老佛爷,这只是奴才臆测……至于抽调山海关之兵,万万不可。如今何绍明虎视眈眈,存心不轨,万一趁着山海关兵力空虚……” 慈禧不在言语了。甲午之前,李鸿章执政北洋,说大清国是个破房子,他李鸿章就是个裱糊匠。甭管怎么说,那时候大清国还维持个表面光鲜。可到了今天,最后一层遮羞布一去,这朝廷上下到处都是窟窿,遮也遮不住了。慈禧估摸半晌,觉着七千来人顶多就是折腾时间长一点儿,与朝廷无大碍。真正的敌手,还是北面的何绍明。索性挥了挥手,让世铎退下。 世铎躬身一礼,还没等退下,就听外头传来一声哭喊。 “老佛爷……奴才来晚啦……” 愕然回头,只见七老八十的额勒和布,歪着帽子扭着朝服,踉跄着身子跑了进来。也没了仪态,到了堂内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哭着道:“老佛爷,不好啦!外头都嚷嚷着关东军过了山海关,快打到北京城了。几个铁帽子王领着家眷赶着马车要往南跑,百姓不知所以,也跟着往南跑。如今都挤在永定门……” 大清国风雨飘摇,连带着北京城也是波涛汹涌。不少明白人都知道,如今这朝廷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又是宫变镇压维新,又是跟死敌日本密谋,怎么瞧何绍明这一遭南下已成定局。有家有产,又没什么官职的,早早贱卖了产业跑到南方避难去了。京城里的闲散官员,也不等着朝廷出缺,干脆偷摸回乡去了。更有不少的六部官吏,或是托病,或是报了丁忧,早早的躲了开去。这事儿本不为奇,可到了如今,就连旗人王爷都往南跑了,这叫慈禧情何以堪? 慈禧当即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连连道:“好……好啊!”一口气没顺过来,昏厥过去。 “老佛爷……快叫太医。” 一阵慌乱,太医检查一番,掐了人中,慈禧悠悠转醒。脸色苍白,虚弱却阴狠地道:“世铎!哀家为了这大清的江山操劳半生,图的什么?还不是为了百万八旗子弟?可没想到啊,他们不成事儿也就罢了,出了事儿头一个就来拖朝廷的后腿!哀家恨啊,当初康有为那帮子维新党要铲除他们,哀家怎么就心软应了……”暮然语气一转:“传哀家旨意,关闭九门!这大清国完了,哀家跑不了,谁也别想跑!”(未完待续) 三零三 山之上 国有殇(三) 公元一八九六年十月二十三日,盛京。 小站兵变!凯泰誓师讨伐北洋!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整个大清国如一锅沸水一般,升腾不休。直隶、天津一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彪悍的禁卫军趁着北洋兵四处分散,集中兵力如今已经突入了天津市区。京城更乱,无论旗汉,已经预见到乱局的人们争先恐后携家带口难逃。慈禧一怒之下关闭九门,砍了百十颗头颅挂在永定门墙头,这才暂时稳定住京城民心。与此同时,各地往来电文不断,除了个别小鱼虾或是声援或是口诛笔伐,李鸿章、张之洞等人对此只字不提,只是卯足了劲头跟慈禧叫板,反复询问着圣上安否。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朝廷离心离德,又失去了震慑力,各地督抚一面是试探,一面也有发泄不满的意图。天下纷纷攘攘,可偏偏让大家伙一直忧心的盛京,这三天里却是波澜不惊。各个新式衙门里头,西装革履留着短发的文吏依旧是朝九晚五按时上下班,黑色制服巡街的警察还是那么些人,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各处市场,南北往来的商客云集荟萃,讨价还价不休,热闹非常。起码从明面上来瞧,竟然是一片祥和。 按道理来讲,何帅南下之心早已有之,没理由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南下啊。不但外界猜测纷纷,就是盛京的老百姓也是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一处茶馆里头,几个旗装汉子聚集在一起,也不避讳,亮着嗓门就嚷嚷开了。 “我说几位,咱这何大帅到底怎么个打算?禁卫军公然反了朝廷,嚷嚷着让咱们大帅入关定鼎,这都好几天了,大帅这头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啊?邪门儿了!” 旁边一马脸汉子呷了一口茶,猜测道:“要我说啊,这事儿只有两条可能。这一嘛,就是何帅对大清那是忠心耿耿,根本不是外头琢磨的什么大清活曹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啊。” 周遭几人对视一眼,齐声道了一声:“姥姥!” 头先说话那圆脸汉子不屑道:“老四,你这纯属放屁!甭说何帅了,自从朝廷停了咱们奉天旗人的铁杆庄稼,还有多少人认这个朝廷?今儿老子跟你叫一声板,就这大街上,你喊一嗓子老佛爷万岁,不被白菜帮子给埋了我跟你姓。” 马脸汉子讪笑一声,笑道:“那就是二一种可能了。”左右瞧了一圈儿,表情神秘,引得几人凑近了脑袋,这才低声道:“那只能是何帅的小手段。凯泰是谁?那可是咱何帅的马弁,跟在大帅身边五六年,要不是固伦荣寿公主早年里对凯泰的情份忒大,凯泰那小子能颠颠跑回北京城受气?我琢磨着这一遭凯泰起兵,一准儿是大帅的主意。现如今不动声色,那是观望天下各地督抚的反应。瞧着吧,就这两天,要真没什么大鱼蹦出来,大帅就得提兵南下!” 旁边儿疑惑问道:“四哥,那要是各地督抚群起攻讦……” 马脸汉子嘿嘿一笑:“那更好办了,谁他娘的吵吵的最凶,等大帅平定天下,给他来个抄家灭族。” “四哥高见!” 正说话的光景,就听外头吵嚷声震天,间或夹杂着“德胜门”“何帅”“南下”之类的字眼。几个人的位置在二楼靠里,一时间也听不甚详细。但见临窗的茶客瞧了瞧下头,而后兴奋地一拍桌子,扔下几个大子儿起身往楼下就跑。不但如此,就是几个跑堂的活计、茶博士也是丢了家伙什跟着人潮汇聚而去。 众人诧异,马脸老四眼尖,一把拉住一个伙计,询问道:“小二,楼下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有人临街动了手?”询问的时候,老四一脸的兴奋。自从何绍明入主盛京,搞出了个什么警察厅。从此以后满大街都是一身黑皮挎着手枪黑着一张脸的警察,吓得一些泼皮干脆就逃离了盛京。打哪儿以后盛京治安日渐良好,平时别说打架了,就是起了争执都不敢高声叫骂,生怕落在那帮活阎王手里。 伙计满脸急色,眼见着挣脱不开老四的手,只得老老实实道:“几位爷,出大事儿了……何帅在德胜门城门楼上大阅兵,听人说辽阳、朝阳各地几万关东军都来了,估摸着何帅一声令下就得南下……我先去瞧热闹了,几位爷接着用茶吧。”伙计挣脱开来,一溜烟地跑了。 几个人听了消息震惊异常,哪儿还有心思喝茶?也甭管结没结账,一撩马褂晃着身子紧跟着就跑了出去。 盛京德胜门。 秋风瑟瑟,乌云遮天。眼瞅着第一场雪之期不远,几天的回暖之后,天色陡然大变,居然下起了一场秋雨。天气阴冷异常,可却抵不住德胜门周遭的热潮。 城门楼子两侧城墙上站着数不清头戴白色钢盔的宪兵,大门已经封闭了,得了消息的百姓一股脑的从小南门拥挤出来,而后逐渐汇聚在德胜门两侧。肩并着肩,人挤着人,黑压压的一片人潮嘈杂纷纷。人潮之前,早有列队的宪兵战成一排维持秩序。而就在德胜门正前方,是一片墨绿色的海洋。一个个关东军的方阵整齐罗列,每个方阵之前不是放着马克沁重机枪、迫击炮,就是摆放着各型的火炮。带队的军官冷着一张脸,手握军刀,神情激动地仰望着城楼。后头的士兵神情肃穆,标杆一般站立,整个队伍鸦雀无声。 仿佛掐算好了时间,十点整,随着一队卫兵快步从城门楼子闪身出来分列两侧,关东军的军政要员一股脑地走了出来。正中间一人,一身定制的元帅服,胸前挂着一排勋章,缓缓走到麦克风之前。这人正是何绍明! “何大帅……是何大帅……” “何帅万岁!” 哄的一声,人群顿时吵嚷纷纷。何绍明入主关东两年,就是这不到两年的光景,大刀阔斧一通改革,硬是将这片不毛之地变成了塞外江南。关东百姓,无论旗汉,不分原住民与移民,大家伙日子越来越好过,内心里头对何绍明的东三省总督府执政班子那是发自内心的拥护。 何绍明立在麦克风前,听着山呼海啸的欢呼声,瞧着底下连绵不绝的方阵,神情不能自已。穿越至今已经近八年,本来稚嫩的脸孔如今已经长出了淡淡的胡须,身份也从之前的一个不问世事的白领变成了今天掌握着千万人生死,引导着东亚大势的权力者。这一路走来,身份在变化,心境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穿越伊始便坚定的信念!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以至于后世逐渐崛起之后,整个民族的心态都在矛盾之中纠结。年轻人迷失方向,一边儿喊着屠日灭美,一边儿暗暗羡慕着两个强国优越的生活方式。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面对越来越多的诱惑,要么从善如流迷失本心,要么执着地如同道学先生一般挖掘本民族的文化用以抵御文化入侵。就其所以然,甲午之后的百多年光景,苦难中的这片热土上的人们,已经丢了大国的气魄。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在夹缝中求存。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如今所处的时代!何绍明坚信,在这个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中,国朝始终充满着机遇,阻碍这个民族崛起的唯一障碍,便是整个民族浑浑噩噩的心态。而如今,自己步步为营,终于要把这个遮盖在千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黑幕,亲手葬送了。兴奋,激动,多想冲着天际喊上一嗓子:“老子终于要把即将丢失的大国之魂找回来啦!” “大帅,该您讲话了……”机要秘书小声提醒道。 何绍明略一回神,转身看着身旁的文武要员,目光从一个个或是坚毅,或是饱经风霜的面庞滑过。唐绍仪、詹天佑、唐琼昌……秦俊生,魏国涛……每个人神色或是不同,但这一刻,无不透着一股子期盼之情! 对着众人略略点头,何绍明正身,朗声道:“士兵们!全国各族人民,港澳同胞以及海外华侨们!” 声音从城楼两侧林立的喇叭中发散,而后回荡在天地之间。本是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何绍明身后城楼里,十几台发报机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关东军的电报员通过无线电将何绍明的话语时时传递向世界各个角落。 “中国人民之困苦至今日而极:以言农人,则血汗所获,尽供兵匪之掠夺,预征特捐,有加无已,终年辛苦,不得一饱,鬻田卖牛,寝成失业,此犹侥幸者也。至如直鲁豫京兆等省区之农人,则水患所过,村里为墟,老弱死于沟壑,壮年多卖身为奴,男为牛马,女被奸淫,其或能逃出虎口,幸保余生,亦不过皇皇如丧家之狗,不操下贱之业,即作他乡之鬼而已。以言工人,则终日劳作所获,仅能苟延性命,既无余资,又鲜保障,平时日日有失工之虑,灾患一至,不免沦为流氓之列;此时欲商无资,欲耕无地,不降为苦力,以逐渐消耗其性命,则直成饿殍而已矣。以言商民,则外被洋商售卖洋货、贩运土货之压迫,内受朝廷盘剥、苛捐重税及明抢暗索之剥削,鲜能获什一之利,而频蒙亏本之灾;驯至小资生意不堪损失,倾家荡产,比比皆是。以言知识界,则教者恒以薪金久欠,徒忧哺啜,而不能传其智能;加以百业凋敝,虽属聪明才智之士,难免彷徨失业之忧;至于经营工业企业家,在从前固为社会上之富裕者,然至今日,则销场不佳,利益全无,工厂停闭,成本呆滞,即或勉强开工营业,而困于苛税勒捐,无法支持,即不投降于军阀,即乞灵于洋商,不但事业已非我有,资本则丧失大半矣。” “总而言之,居今日之中国,除少数官僚、买办、财阀之外,全国人民入则有老弱待哺之忧,出则无立业谋生之地,行则逢掳身丧命之变,居则罹举家冻馁之祸,灾害深于水火,困苦甚于倒悬,凡此皆帝国主义之侵略及清廷腐败无能之所致也。帝国主义经济上之侵略,其剥削之巨,岁辄万万,数十年来未尝或息也。迄中国之人民膏血已尽,仅存皮骨,彼为债主,我为债户;彼不劳而坐获,我终日充牛马;彼为经济的主人,而操命令指挥之全权;我为经济的奴隶,而居被驱使之地位。帝国主义在经济上剥削中国之不足,更在政治上利用万恶之清廷,造成笔难尽述之罪恶。帝国主义者既使清廷盘剥乡野,又使清廷盗卖国家;人民困苦无穷,如此则无怪乎中国农民不能安于乡,工人不能安于市,商民不能安于行旅,知识界不能安于校舍,经营工业之企业家亦惴惴不能一日安其生也。” “帝国主义侵略之程度日益加深,清廷之暴虐日益加重,则中国全国人民之困苦,自然日益加重。近者甲午一战混乱经年,北京政府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以求维系统治。我中国人民,不但无好政府,而且亦无恶政府;不但无从减少既有之痛苦,亦且无法减轻新痛苦增加之速度。继此以往,指顾之间,不难使数千里土地变为荒墟,数万万人民化为虫沙,岂但政治的及经济的奴隶而已。关东上下于此时机,熟察前因后果,深知中国人民困苦之根本原因,在帝国主义及其工具卖国朝廷;深知目前中国之唯一需要,在建设新政府。新政府成立,则外足以抵抗帝国主义之恫吓压迫,内足以杜绝贪官污吏之祸国殃民。 新政府不成立,则外祸益烈,内乱益甚,中国人民之困苦,亦将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中国人民将无噍类矣。 何某及关东军上下,本系普通之民众。感悟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苦练新军。甲午一战,抛头颅洒热血,斗汉城,战新义,横扫辽南,维护四万万民众之共同家园。而遍观朝廷官军,贪污腐败,临战退缩不一而足。清廷更是恐惧关东军取天下,百般刁难,更与日人签署辱国之条约。何某感念将士久征,死伤颇多,无奈之下暂且妥协。并多次上书恳请清廷思变。清廷迫于形势,不得不求变。闻听维新变法,何某及关东父老无不振奋。只待国朝上下一心,卧薪尝胆,今日振奋他日图强,何惧洋夷?孰料太后慈禧,顽固守旧,罔顾天下之民心,悍然反动政变,屠杀开明之士,此为自毁长城矣! 何某以为,此朝廷非国家之朝廷,非四万万民众之朝廷,此江山亦非一家一姓之江山!若结束国家之苦难,民族之苦难,非成立新政府而不可也! 感念与此,关东军上下为实现中国人民之唯一的需要,新政府之建设,为巩固民生民权,不能不出师以剿除卖国清廷之势力。关东军为民请命,为国除奸,成败利钝,在所不顾,任何牺牲,在所不惜。愿全国民众平日同情于关东之主义及政纲者,更移其平日同情之心,进而同情于关东军出师,赞助关东军之出师,参加关东军之作战;则卖国朝廷之推倒,将愈加迅速,新政府之建立,将愈有保障,而国民改革振兴之成功,亦愈将不远矣。” 说到这里,何绍明略略停顿,猛然提声高喊道:“新政府之成立——万岁!民族振兴——万岁!中国人民自由解放——万岁!关——东——军——万岁!”(未完待续) 三零四 山之上 国有殇(四) “新政府之成立——万岁!民族振兴——万岁!中国人民自由解放——万岁!关——东——军——万岁!” 何绍明双目涨红,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出这段饱含激情的话语。多少年了,穿越之前,作为一个软件公司的中层白领,他骨子里的那颗愤青激昂的心,无数次对国朝之今日哀叹,更对那段沉沦的历史而揪心。他只能无数次地叹息,又无数次地感到无奈。而今,穿越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八年来风风雨雨,多少次险死还生,与邪教搏杀,与宿敌日本拼命,依靠着熟知历史,小心走在夹缝当中,胆战心惊走到了今天。如今,他终于有机会将国朝百年颓唐一扫而空。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挥一挥手,而后注视着自己的铁杆手下,率领着数万雄兵挥师南下,将那个丧权辱国、腐朽不堪的中国最后一个王朝,将奴役在四万万中国人身上的枷锁,将几千年来套在这片土地上王朝更迭的怪圈,将压在所有人心头的大山,彻底推倒,埋葬! 寂静,短暂的寂静之后,城楼下接受检阅的数万名关东军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复述着何绍明方才的嘶吼。 “新政府之成立——万岁!民族振兴——万岁!中国人民自由解放——万岁!关——东——军——万岁!” 这是一支年轻的军队,从诞生到今天,不过六年的光景。六年的时间虽然短暂,可就是这支部队,经历了镇压邪教,经历了跨海作战,经历了生死一役甲午战争,到如今已经逐渐走向成熟。他们用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告诉所有人,举国沦丧之际,还有年轻的灵魂在奋勇厮杀;他们用手中的武器告诉敌人,泱泱中华不可侮;他们用日寇的妥协退缩告诉世界,拿破仑口中那只沉睡百年的雄狮,终于要苏醒了。 继军队之后,民众也沸腾了。无非男女老幼,或者穿着长袍马褂留着辫子,或者西装革履留着中分头,人们挥舞着拳头,同样声嘶力竭地喊着:“新政府之成立——万岁!民族振兴——万岁!中国人民自由解放——万岁!关——东——军——万岁!”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初始还有些参差不齐,而后逐渐归于统一。中国的老百姓最为勤劳、善良,历朝历代,但凡他们能生存下去,还有一口吃的,绝对会老老实实守着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土里刨食。几千年的愚民政策下来,加上满清叩关南下为了维系自身统治而进行的两百多年奴役政策,勤劳善良的背后竟是无知与懦弱,甚至面对强势的封建官僚与列强入侵之际,所表现出来的竟然是逆来顺受与退缩。 清廷将自个儿的江山笼罩了一层黑幕,黑幕里的人民眼不见天,时间长了只当本该如此。而何绍明横空出世,将这蔓延无边的黑幕撕开了个口子,于是百姓们终于知道,原来还有另一种活法。两相对比,谁让百姓能过得好,百姓自然会拥护谁。这一刻,百姓们嘶吼着,振奋着,发自内心地拥护着从没让大伙儿失望的何帅。他们知道,如今的国朝,也唯有何帅取了天下,大家伙才能过上好日子。 呼声震天,响彻盛京城。回声激荡,仿佛这会儿是整个盛京城在呐喊一般。城楼之上,何绍明内心激荡不已,多年夙愿,一朝得偿!身后左右,军政要员无不振奋。魏国涛虽是一副铁血军人的模样,可这会儿喉头哽咽,面上的肌肉更是颤抖着;秦俊生早没了平时的戏谑,难得地换上了一副肃穆的表情;唐绍仪、詹天佑二人这会儿已经红了眼圈,不停地用袖口擦拭着眼睛;而作为后来归附的张佩纶,这会儿则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唏嘘,如此情景从未得见,万众一心,军民一体,如此何愁中华不振奋?何惧洋夷之欺凌?中堂啊中堂,如今看来,您当初那条道,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保着天下万民都想推翻的朝廷,能有出路么? 何绍明突然高高举起了右手,欢呼声逐渐安息下来。城楼上百多名军政要员,城楼下数万关东军士兵,十数万名百姓,所有人都凝神看着他。何绍明神情说不出的肃穆,而后一字一顿地喊道:“关东军——前进!”说话的时候,右手已经狠狠挥舞向前。停在胸前,直直地指向南方。 “前进!前进!前进!”数万士兵连呼三声,而后齐齐转身,踏着整齐的步伐沿着官道开赴南方。 渤海海域,庙岛列岛最南端。 平静的海面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笔直的朝南行驶而来。当先是四艘庞大的舰艇,流畅的舰身漆成蓝色,三个高耸的烟囱冒出浓浓的白烟。舰首挂着的,赫然关东军军旗。这四艘大舰,是关东军从英国人那儿定制的战列巡洋舰,接近九千吨的排水量,一线布局的八门十二英寸火炮,当初将设计图纸放在英国佬面前的时候,英国人无不摇头,楞说这是战列舰,根本就不是巡洋舰。 每艘战列巡洋舰周遭,卫护着三艘两千吨的驱逐舰。舰首一门102mm火炮,周遭配备三门47mm火炮,另外还有三门450mm的鱼雷发射管。这些驱逐舰,完全是关东军聘请了各国的造船师进行设计,而后在大连开工建造完成的。最为恐怖的是,这些驱逐舰都有着超过三十节的航速。 前方庞大的舰队之后,是各型辅助舰艇,再往后,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运输火轮。 舰队中央,一艘处在众舰护卫的战列巡洋舰升着指挥旗,这是关东军海军的旗舰,舰侧赫然写着‘定远’二字。关东军海军的命名规则,刨去尚且没有完工的三艘战列舰,其余各型战舰都以海卫、海防命名,潜艇则用海狼命名。而偏偏有两艘战列巡洋舰,用了从前北洋水师的两艘舰名,一个是定远,另一个就是镇远! 舰桥之上,一名清癯的中年将领一身白色的海军中将服,手里拿着望远镜,目光迷离。在他左边,一个陆军少将军衔的矮胖子,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海景。右边一人,则要年轻了许多,一身陆军军官服,领章挂着大校军衔,始终没睡醒一般,双手撑着栏杆,像是在打瞌睡。舰桥后头一个喇叭,正播放着盛京阅兵的实况。 一名水兵快步跑来,立定后报告道:“将军,已经驶进登州海域。” 中年将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水兵就立在身后,等待新的命令。 矮胖子打了个喷嚏,而后笑道:“老萨,说起来我袁某人可真是羡慕你啊。我袁世凯跟着何帅出生入死,好机会差点儿搭了一条老命,到今天才混了个少将。嘿,可你萨镇冰当初就带着一艘小火轮投靠了何帅,不到两年愣是从原来的一个管带变成了将军,还是高我一级的中将,这可真是……”说话的矮胖子,正是关东军陆军朝鲜方面军司令袁世凯,而那名海军中将,则是当日刘公岛海战以后,投靠了何绍明的萨镇冰。而隔着萨镇冰的那名大校,却是关东军第七师大校师长,活阎王刘鹏飞。 “慰亭说笑了,你是陆军我是海军,要不是大帅手里头实在没人撑着,何至于矬子里头拔大个,抬举我萨某人做了海军司令?”萨镇冰随口敷衍了几句,却整个人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刘公岛。漫天的硝烟,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北洋水师在两年前彻底地沦陷。只有萨镇冰等人,驾着火轮康济,带着丁汝昌、刘步蟾等人的遗体,满是悔恨地离开了港口。在烟台放下了遇难将领的尸体,对这个朝廷绝望至极的萨镇冰带着百多名水兵,开着康济去投了何绍明。 他还记得当初何绍明在旅大造船厂见他的情景,何绍明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一场战败不可怕,只要你们这些学过水师的人才在,舰队没了老子重新给你们造,定远、镇远没了,老子还你个比原来的更好的定远、镇远!你只需要给老子训练好水兵,早晚有一天,咱们会把今日的屈辱彻底撒在小日本脑袋上!” 何绍明没说大话,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几千万的美金洒出去,果真重新建了一支舰队,果然还了他萨镇冰比原来更好的定、镇二远。 “新政府之成立——万岁!民族振兴——万岁!中国人民自由解放——万岁!关——东——军——万岁!” 骤然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喇叭里传来的呼喊,迅速感染了舰队的每个人,转瞬之间呼喊声从各个舰艇上传来,而后汇聚,形成一股子震撼心灵,撕破苍穹的疾呼。 活阎王已经收了瞌睡的模样,前方,登州海岸已经历历在目。袁世凯扶着围栏目光闪烁,何绍明南下已成定局,自从跟英国人达成了谅解条约,这江山已经改姓了!他袁世凯自从投了何绍明,一直被扔在朝鲜,统领着三个师的关东军。明面上看是重中之重,可内里什么情形只有他自己知道。甭说关东军三个师,就是他一手组织的朝鲜军,都是以关东军为底子扩建的。从士官到军官清一色的关东军出身,他这个所谓的司令也就能指挥指挥自己一个营的卫队,但凡有点儿私心,其余几个师长,就是同样北洋出身的聂世成都不会答应。这两年下来,袁世凯在朝鲜待得是难受异常。眼瞅着海岸线越来越近,袁世凯心里头愈发热切起来:从龙之功是有了,可平定江山也是大功一件。只要他袁世凯多立上几功,还愁来日新政府里头没自己的位置? 萨镇冰心里所想不同,这会儿更多的是缅怀甲午战死的同僚,觊觎着来日平定天下,大帅真如他所愿,与日本开战,让他一雪前耻。 而活阎王这会儿脸上更多的是无奈,身子站直了,可双眼依旧惺忪,嘴唇上下碰着,离近了就能听到他在呢喃着:“同室操戈啊……” 船队已经停靠,后面的火轮船放下一艘艘登陆艇,数不清的关东军士兵扒着网格,慢慢跳入小艇当中。此刻,岸上的清兵早就发现了海面上这支庞大的舰队。几个老式的岸防火炮别扭地转动着炮口,好半天也没个动静。海滩上的射击墙,这会儿连个人影都没有。远处山坡上,一大票清兵在一个名骑马营官带头下,掉头往登州方向跑去。 山呼海啸的喇叭,突然安静了下来,而后突然迸出何绍明厉声的大喊:“关东军——前进!” 萨镇冰眉毛一挑,随口道:“攻击——开始!” “是!攻击开始!” 几十艘舰艇将炮口齐齐对准沿岸的炮台,而后突然往后一震,无数巨型炮弹拖拽着白色的轨迹,直奔海岸线。与此同时,尖锐的哨子声响起,上百艘登陆艇也开始缓缓进发…… 山西大同,得胜堡。 得胜堡是明长城大同镇重要关隘。位于山西省大同市北约45公里。自古为联结晋北与内蒙古的主要通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处明长城的关口,早先是抵御游牧民族的重要隘口,可自打满清入关,此处反倒是更像是一处集市。平日里,隘口东倒西歪站着一队官兵,检查着来往的客商行人,碰到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时而吹上两个口哨,在口花花几句。 张头是这一小队清兵的头儿,临近中午,他抬头瞧了瞧天色,琢磨着一会儿去德顺楼吃上一顿,今儿一上午虽说抽了厘金少了不少,算算也将够吃喝一顿的。 “张头,今儿邪门了。怎么光见从城里往外走的,不见往里进的?” 张头也是纳闷。如今秋高气爽,按照以前,牲畜牛马正是肥嫩的季节,蒙古人那头肯定攒了不老少的皮货,现在绝对是往来客商不绝的时候,今儿邪门了,半晌了不过小猫三两只。 正纳闷的光景,只见远处烟尘滚动,心下一喜,琢磨着应该是个大商团。当即喜道:“大买卖来了,都给老子精神点儿……” 话没说完,他说不下去了。整个人的神情也变得目瞪口呆。方才说话的那兵丁奇怪,询问道:“怎么了头儿?大白天的见鬼了?” 张头也不说话,呆呆地抬起右臂,朝前指着。那兵丁回头一看,当即亡魂大冒! 只见草原上烟尘滚动,脚下地面嗡嗡震动,数不清骑着黑色骏马,一身墨绿色军服挎着长枪的关东军士兵,穿过烟尘,急速飞驰而来。 “关……关……东军,头儿,快报警啊!” 张头一脸苦色,摇了摇头:“报警有用?这地界拢共才几个兵丁?”清廷鼓吹满蒙一家,各处长城留守的兵丁实在有限,各处长城隘口,除了山海关防备着何绍明南下,也就陕西留有两万多绿营兵。可如今瞧对面的意思,起码一万多号人,甭说得胜堡没几个人,就是把陕西的绿营兵拉过来也不是个儿! “那怎么办啊?”一众隘口兵丁腿肚子转筋,差点儿就趴下了。 张头眼睛一转,心里琢磨着朝廷也该差不多了,瞧这意思这以后的天下非关东何帅莫属。与其无畏抵抗,莫不如早早投诚!琢磨明白,随即吩咐道:“还能怎么着?都给老子精神点,打开关防,迎关东军入关!” 大队骑兵渐近,领头一人三十岁左右年纪,折了帽子,露出一颗大光头。面相粗狂,身后骑兵持着一杆大旗,上书:“关东军骑兵第二师”。此人却是关东军中传奇女狙击手好日黛的兄长,乌德勒。 自从何绍明入主关东,势力逐渐向草原蔓延,在自个儿老爹王爷手底下不得志的乌德勒,随即投军。两年过去,靠着出神入化的马术,加上何绍明的刻意栽培,已经成长为骑兵师的师长。 瞧着得胜堡非但没有闭关,反倒将大门敞开,乌德勒疾驰不停,侧身询问道:“参谋长,瞧这意思不用打了?” 旁边一名白面军官点头道:“大势所趋……清廷也算走到头了。师长,军部命令,我部应迅速入关,占领大同,而后等待骑兵第一师增援,向东挺进。” 乌德勒得意一笑,抽出马刀,高声喊道:“骑兵师,前进!” “敖呜……”身后一众蒙古族骑兵狼啸一声,催马叩关而入。 山海关。 府邸里,长顺哼唱着小曲,一盅酒,一筷子菜,自得其乐地吃喝着。自打留在山海关的那天起,长顺便异常低调起来,除非有事儿,要不然见天就闷在府邸里头,也不见出门。他还挂着吉林将军的衔头,那可是大清朝的将军,而自己女婿何绍明则成了大清国头一号隐患。长顺夹在里头,里外不是人,索性兵权交给伊克唐啊,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蹬蹬蹬脚步声急促,一身披挂的苏色猛地闯了进来,急声道:“大人,令婿……何……”苏色一时情急,好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该称呼什么。 长顺抬头,低声询问道:“绍明反了?” 苏色忙点头:“大人,南门守备是卑职兄弟,趁着眼下城内混乱,您快走吧。” 苏色的意思很简单,女婿反了,朝廷能让老丈人长顺好过? 长顺呷了一口酒,不急不忙地摇头道:“走?朝哪儿走?北门锁了,往南是直隶,凯泰跟荣禄打得热火朝天,到处都是北洋兵,我往哪儿走?” 苏色愕然,愣了半晌才道:“那大人您……” 长顺花白的胡子上沾了不少的酒水,轻轻一抚,竟开心地笑了:“宝贝闺女嫁了开国之祖,家眷都留在吉林,后顾之忧都没了,我老哥一个还怕什么?”话语中,长顺已经断定,何绍明来日必定取清廷而代之。 苏色急道:“大人,要不然咱们也反了吧。弟兄们都是大人从吉林带出来的,您一句话大家伙都听!” 长顺还是摇头。“苏色,甭忙活了。你难道还不清楚,自打咱们进了山海关,我老头子兵权一交不问世事,如今这吉林练军的营官,还有多少认识我长顺的?算了吧,听天由命。活了一甲子了,也够性了……” 苏色听罢,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轰轰轰……’ 外边炮声隆隆,先是零星的,而后骤然密集起来。 长顺提杯踱步窗前,看着满是烟火的山海关,满是惆怅道:“到头了,总算是到头了……” (身心具恢复,^^懒得拆,懒得凑字,两章一起发好了~)(未完待续) 三零五 山之上 国有殇(五) 公元一八九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北京。 借着北风,密布的阴云从蒙古草原一路北移,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两天,非得没有本该的缠绵悱恻,反倒有些像夏日里的暴雨一般,来的猛下得大!整个北京城被笼罩在一片雨幕当中,远远望过去,一片白茫茫,隔着几十米就看不见对面的景物。时而一两道霹雳撕破苍穹,仿佛为大清国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王朝鸣响着丧钟。 乐寿堂内,下头黑压压跪着一片军机大臣、各部尚书、满洲贵胄。慈禧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眼神飘忽不定,又似愣愣出神。一双苍白的手紧紧地扣着扶手,指甲仿佛已经陷入了紫檀木当中。尽管两侧摆着炭火盘,可慈禧这会儿依旧觉着手足冰凉。她再清楚不过了,这大清国怕是要完了。 大清国风风雨雨二百多年,远的不说,就说当初的曾国藩权倾一时,大半个大清国都在人家手里,可慈禧也没放在眼里。为什么?因为曾国藩过不了天下人忠君那一关!毕竟他趁着洪杨之乱崛起太快,根基太浅。可如今的何绍明跟曾国藩不一样,这小子仿佛天生就长了反骨,一生出来就是为了跟大清国作对的一般。借着一场甲午趁势而起,搅动天下风云,一边儿凡事站着天下大义的名份汇聚人望,另一边却两相对比将朝廷本身的人望一点点地盘剥干净。到了如今,除了个别几个忠心臣子,还有那些跟自己捆在大清这条破船上的满洲贵胄之外,这天下,还有几人心里头想着朝廷? 之前何绍明硬生生止步在山海关前,一方面是因为她老佛爷重新搬出了光绪,甭管如何还占着君臣的名义,另一方面,关东军连番作战,朝廷尚且维持着完整,何绍明这一支孤军突入北京,就算抓了她们孤儿寡母,天下人也未必会服!这里头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体制问题。何绍明所作所为,跟大清朝官场那套完全不是一回事。呼声再高,摇旗呐喊的不过是一些泥腿子市井百姓,了不起就是一些落地秀才。真正混迹在官场里的中流砥柱都在观望。数千年王朝更迭,大家伙都是这么过来的,谁都不想事态未明之前就放着大好的前程,从一种舒适的体制下转投另一种前途未卜的体制。 昨儿就得了消息,何绍明挥师南下。还没等慈禧等人商量出个对策,今儿一早一前一后,从一东一西两地传来的电文,彻底让众人如坠冰窟。整个乐寿堂足足两盏茶的光景,死一般的寂静! 先是登州府传来的电文,二十三日午时,关东军动用大批兵轮,只一轮火力覆盖之后,无数的登陆艇便抢滩登陆。而不到一天的时间里,集结上岸的两个团关东军,便已经攻克登州府。而后山西传来消息,关东军出动骑兵,从镶红旗察哈尔一路奔袭,突破长城,兵临城下,大同府不战而降!而此刻,山海关、天津一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好不容易汇聚了北洋大军的荣禄,堪堪与凯泰的禁卫军战了个奇虎相当。而山海关在关东军主力部队的轮番攻打下,已经是风雨飘零,盛京将军、山海关行营总管伊克唐啊一日三电,声称如朝廷再不发援兵,山海关被破不远矣! 慈禧早就知道这两年何绍明一直在休养生息,时刻在卧榻之侧觊觎着大清江山,一旦发动,势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可断然没有想到,真到了这一天,真正大兵压境,三路进击,东西北三面包夹,竟然是如此的雷霆手段!这是要彻底绝了大清朝的根啊! 慈禧收了收神,有些悲凉地询问道:“都说上两句吧,莫非都想跟着哀家等死?” 刚毅头一个站起了身:“老佛爷,想来山海关有伊克唐啊这等宿将,又有六万百战练军坐镇,一时半会儿还守得住。天津有荣中堂的北洋兵,如今虽说尚且与反贼战况胶着,可凯泰内无补给外无援兵,想来已经后继无力。等山东的关东军山过来,荣中堂只怕早早收拾了凯泰,倒出手来也能挡住。如今西北最为焦急,奴才以为应当发兵救援……” 刚毅吭哧半天说完话,自个儿都脸红。发兵?兵从哪儿来?要是朝廷有兵,何至于陷入如此被动局势?他这话只不过是当抛砖引玉了。 说完,刚毅有垂下了脑袋。满屋子的大臣没一个赞同的,好半天徐用仪站了出来:“老佛爷,何贼来势汹汹,朝廷兵力空虚,只怕不可当,不如请老佛爷移步……”徐用仪的意思,那就是逃跑了。 慈禧坐在椅子上一脸苦笑,摇头否决。逃跑?旗人一直留着的关东盛京,如今就是何绍明的老巢,向北就不用想了。东西两边都有敌兵,要跑只能往南跑。可江南虽说一直是大清赋税重地,却也是最为不稳定的地区。想当初八旗入关,什么扬州三日、嘉定三屠的,虽说过了二百多年,可就算到了今天这些地方依旧民心不稳,不少的人都对大清抱着敌视的念头。况且,慈禧也知道,只要她带头一跑,只怕整个山海关沿线的守军就会士气大落,只当她不要整个京畿了。到时候溃败是必然的。仔细思量,到了如今,就是想逃也没地方跑了。 徐用仪还想要继续劝说,却被突然站起来的世铎打断。世三爷猛然站起身,厉声道:“老佛爷,事到如今,也唯有召集各地练军勤王,收缴各地厘金为兵饷,拼尽全力,与何贼殊死一搏了!”大堂里头的众人被世铎突然的激愤之声吓了一跳。世老三是什么人大家伙心里有数,不过是没落的黄带子,老佛爷瞧着听话,这才简拔了起来。平日里世铎从来在老佛爷面前都是个应声虫的模样,今儿怎么张扬起来了? (今儿回来的晚了,且先更这么多吧。明儿如下班早,多发点儿)(未完待续) 三零六 山之上 国有殇(六) “老佛爷,事到如今,也唯有召集各地练军勤王,收缴各地厘金为兵饷,拼尽全力,与何贼殊死一搏了!”世铎一反常态张扬起来,大家伙正愕然的光景,他赤红着眼睛再次语出惊人道:“奴才……恳请太后,让皇上亲政……”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世铎已经头触地,长跪不起。 光绪跟慈禧之间已经势同水火,权利之间的矛盾,两次宫变,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已经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若不是还需要光绪这个名义上的傀儡,要顾及各地督抚的反应,慈禧早就废了光绪了。而光绪只是被圈禁起来,正是引得刘坤一、李鸿章等人强烈不满的根源。刘、李二人当了一辈子的大清臣子,临了之前不想换个主子,更不想让慈禧换了皇帝。 世铎这番话,就是要慈禧放低姿态做出妥协,重新拉拢那些已经跟朝廷背心离德的督抚重臣,而后携手度过难关。这主意不新鲜,却是眼下最为可行的一条。可这满堂臣工,偏偏在之前没有一个人说出来,或者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为什么?慈禧的脾气在那儿摆着呢,想当日老佛爷做寿辰就说了一句‘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谁一世不痛快’。睚眦必报,尤其是如今朝局垂危,慈禧的脾气更像是淋了雨的野猫一般让人捉摸不定,这个时候,谁敢触她的霉头? 想要让慈禧跟天下人认错,难! 世铎说完一番话,就听整个乐寿堂内一片吸气声,大家伙心道这回世铎八成是要倒霉了。有心思活泛的,早挑了眉眼,就瞧着上头坐着的慈禧脸色变幻不定,显然是动了怒气。 “世铎!你是让哀家服软么?一个弑母的忤逆子,还有理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果然,沉寂半晌,慈禧高了八调的责问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 世铎略微抬头,目光坚定,不急不缓道:“老佛爷,奴才……奴才恳请老佛爷顾全大局,忍一时之辱,保大清二百年江山!纵然身死,奴才也……” “老佛爷!”世铎话没说完,又有一人抬头喊道:“到了今日,何绍明才是大清的心腹大患,刘坤一李鸿章要的不过是个脸面,可他何绍明要的是大清的祖宗基业啊!老佛爷如再不有所作为,奴才怕……怕来日这乐寿堂就是奴才等的葬身之地啊!”说话的却是庆亲王奕劻。虽说这些个宗室如同大清的毒瘤,一直翘着大清的墙角,可他们说到底还是依靠着清朝,在其羽翼之下这才过得滋润。这会儿奕劻也不管什么帝党、后党了,更忘了自己是老佛爷的人,只是想着要保住这大清江山。纵然老佛爷倒了,他们的日子再不好过也能勉强维持,可要是大清国都没了,他们这些人还有好? “奴才附议……” “臣恳请老佛爷……” 有了两人带头,其余人等群起响应,一会儿的工夫大堂里半数以上的大臣都赞同了世铎的建议。眼瞅着发展下去,就变成逼宫了。 慈禧脸上阴晴不定,好半天,长处一口气,无力地道:“既然如此,明发诏书,选黄道吉日,哀家……归政……其余的事儿,世铎、奕劻你们俩看着办吧。” 群臣大喜,齐声道:“奴才遵旨!” 而跪伏在地的世铎,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他心里头清楚,何绍明羽翼已丰,早就不是可以任意拿捏的了,纵使集天下之力,也未尝能挡住。更何况各地督抚早就有不少的人跟何绍明眉来眼去,此番亲王,又有几个能来?叹息一声,只道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两广,总督府衙门后花园里。 李鸿章一身常服,戴着老花眼镜,悠然自得地靠在太师椅上,细细地品读着手中的书籍。读到精彩处,或是深思,或是拍案叫绝。在他旁边一把椅子上,霍然放着朝廷的加急电文。 每每翻到扉页,瞧着作者的名号,赞叹不已。“这复国公倒是见底颇深,一本《五十年剧变》将这天下大事,五十年来的林林种种,看似零散的事件,一一串联起来。此人大才!” 《五十年剧变》详细讲述了一八四零年鸦片战争以来,远东以及整个世界的格局变化,并大胆地预测了未来世界的格局走向。书中大笔墨地写了民族、民权,一度被朝廷列位禁书。李鸿章不知道的是,这本书的作者不是旁人,却是刻下提兵南下势如破竹的何绍明。 婢女玉敏没好气地道:“大人,北地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您还有心思看书?” 李鸿章和蔼一笑:“丫头,你倒管起老爷来了?” 玉敏拾起电文,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急促道:“大人,日俄二虎相争,在朝鲜打得舍生忘死,何绍明趁此时机挥兵南下,三路齐出。加之禁卫军凯泰叛乱,整个大清国风雨飘摇,说不准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朝廷就抗不住了。您堂堂大清的两广总督,得了信儿无所作为,还有心思看闲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 “以为我李鸿章要改换门庭?”李鸿章合上书本,苦涩一笑:“我老头子到这两广总督的位置上到今天才几天?两广商贸之地,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我想要有所作为,也得得空不是?况且,就算我老头子拼了性命,协兵、协饷,能挡得住何绍明的虎狼之师么?挡不住了……已经晚了。” “晚了?”玉敏苦思半晌,疑惑道:“关东一隅之地,何以赢得了朝廷?各地练军、绿营,加起来百多万,就算拿人填也填出来了。” “哪儿那么简单。日俄争锋,何绍明蓄势已久,这算天时;汇聚天下人望,这算人和,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何绍明占了两条。况且羽翼丰满,想要挡是挡不住了。唯今之计,也只有退守东南了。” 正说话的光景,一名下人奔了进来,到得近前躬身低语道:“大人,盛杏荪求见。” 李鸿章讶然,盛宣怀!他来干什么?(未完待续) 三零七 山之上 国有殇(七) “玉敏,给杏荪上茶。昨儿刚送来的大红袍,杏荪有福了。”两广总督府后花园里,李鸿章笑吟吟地请盛宣怀入座。李、盛二人面上都是笑吟吟,仿佛老友重逢一般,没有半点芥蒂。而婢女玉敏则嘟囔着个小嘴,翻着白眼,记不情愿地给盛宣怀斟了一杯茶。 说起来,盛宣怀的父亲盛康是李鸿章的同僚,也因着这点儿关系盛宣怀进了李鸿章的幕僚府。盛宣怀颇有头脑,从而受到了李鸿章的赏识,翌年就从白身升了知府。从此盛宣怀开始了传奇的一生。先是在幕期间提议了个中国第一个集资商办的《轮船招商章程》,几年之后又创建了中国第一个电报局——天津电报局。而后在山东创建小火轮公司,开厂矿办纺织,收购组建汉冶萍煤铁公司,修铁路,办学堂,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可以说盛宣怀有今天的成就,跟李鸿章是分不开的。可偏偏,甲午战后,李鸿章倒台,按说盛宣怀这个李鸿章的嫡系应当雪中送炭,奔走一二。可谁也没有想到,盛宣怀躲得远远的,而后待价而沽,跟康有为等维新派眉来眼去打得火热,早就忘了老东家李鸿章。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也难怪玉敏气愤不已。按玉敏所想,既然已经撕破了面皮,就没有再上门求见的道理。可这盛宣怀不但来了,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让小姑娘愈发地气愤起来。 玉敏斟完茶,故意瞟了一眼,而后才冷哼一声退下。而盛宣怀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一般,呷了口茶,便闲谈起来。饶了半晌,总算谈到了正题。 “老中堂,北地烽火,朝廷岌岌可危。何绍明虎狼之师,就凭直隶十来万练军、新军,根本就挡不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中堂可是有了章程?” 李鸿章不动声色,只是连连叹气:“杏荪,我老头子有多大能耐你比谁都清楚。两广之地,各地商团、洋商利益纠结,下头官吏派系分明,我一个初来乍到的糟老头子就算有心,也是无能为力啊。” 李鸿章的话说得半真半假。虽说甲午一战之后,李鸿章声望大跌,更落了个天下人人骂之。可总督北洋二十五年,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李门生故吏遍天下,官场上明白人都知道他老李是替朝廷背了黑锅。是以他李鸿章真要喊一嗓子,还是有不老少的人跳出来摇旗助威的。 “中堂说笑了。”盛宣怀没有追问,沉思一下,陡然话锋一转道:“老中堂,依您看来,这北地……” 李鸿章摘了老花镜,笑着反问道:“杏荪既然有了腹案,又何必考校我老头子呢?” 盛宣怀自失地一笑,爽快地道:“好,既然如此,在中堂面前杏荪就不藏拙了。……在我看来,何绍明羽翼丰满,作用十万虎狼之师,此番南下,凭着朝廷的兵马断难阻挡。昨儿临来的路上,我得到消息,说是老佛爷以皇上的名义下了罪己诏,想要拉拢各地督抚进京勤王。可这也就是一厢情愿罢了。且不说路途遥远,时间来得及来不及,各地督抚兵除了刘坤一那么点儿湘军老底子,还有几个能战的?此番前去,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而且各地督抚之中,不老少的人都是静观其变,生怕来日何绍明坐了江山翻旧账。是以,杏荪以为,此番何绍明南下,尽收北地当无意外!” 盛宣怀如今尚且挂着大清国的官职,如此毫无保留地说大清国灭亡已成定局,一般人绝对会惊讶半晌,一些愚夫子还保不齐骂上两句势力小人。可李鸿章只是平静地听着,脸上半点儿波澜都没有,反而追问道:“那杏荪以为,这天下非何绍明莫属了?” 盛宣怀自信一笑,道:“中堂,杏荪只是说北地已成定局,可没说这天下啊。依我来看,此事大有转机!” “哦?这话儿怎么说的?”李鸿章有些好奇了。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历史上各个王朝兴起,从来都是由北而南,从而定鼎天下。从南向北的不是没有,可惜没有一次能够成功的。一方面江南之地兴旺发达,民风偏弱;另一方面,这膏腴之地容易滋生偏安。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李鸿章琢磨不明白盛宣怀有什么方法阻止何绍明南下。 “中堂,如今日俄争锋,这才有了何绍明南下之机。可这仗总有打完的一天,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俄国人,可都对朝鲜、辽东之地垂涎三尺。何绍明就是南下,也不得不留出足够的兵力防御朝鲜。而关东军一共才十几万兵马,每攻一地就得分兵把守……就是有打遍天下的实力,也断难跨过长江。此其一!” 没错,关东军一直走的是精兵政策,关外人口稀少,就是这十几万的关东军也是魏国涛费尽心力招募而成。就算关东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没有损耗,可推进到长江一线,单单是陡然增加的占领区面积,也足以将关东军十几万人撒出去,集合不成一把锋利的刀子了。 “第二!何绍明虽然汇聚天下人望,可毕竟崛起时间太短,于士林毫无声望。据我说知,关东一地的治理,全靠了当初何绍明从北洋挖过去的一些老人才勉强维持。虽然另辟蹊径,搞了新学,可短时间内很难有收获。关东军南下,获取长江以北,没个三五年的时间,难以稳定。” “第三。何绍明治理关东那一套跟咱们压根就不一样,别看现下不少人跟何绍明眉来眼去,可何绍明南下不出一年,这些人就得群起攻之。” 盛宣怀所说三条,归结起来无外乎一个词汇可以形容,根基浅薄!十几万关东军,又要驻防朝鲜,又要巡逻边境,真正南下的有一半就不错了。打下来大片疆土,又要驻防又要治理,何绍明这些年积累的那么点儿人才铺出去,根本就不够用。 而且,与历史上的王朝更迭不同,何绍明掀起的绝对是一场革命性质的南征。这内里文化、经济、政策等等无一不与现有的体制背离。这种新兴的势力取代旧有势力的过程,每一步都充满了斗争。旧有的不像失去固有利益,新生的急切想要取而代之。南征伊始,还可以说成是顺应天下大势,可真正取了江山,治理起来,这些纷纷攘攘的矛盾必然一股脑的袭来。毕竟,何绍明在关东所培养的新生民族资本力量,在惶惶几千年的封建体制下,显得还是那么弱小。想要取而代之,绝对是个缓慢而充满危机的过程。 这还只是内忧,外患恐怕比内忧还要让人头疼。日俄二虎相争,早晚有分出胜负的一天。说白了,俄国人与日本人打的这一仗,其终极目的就是要图谋亚洲的霸权。俄国人赢了,不用说,趁势南下,依照北极熊一贯的贪婪劲头,不吞下大半个中国绝对不会满足。日本人若是赢了,只怕会得到英国人加倍的赞助,仇恨加上利益驱使,日本人一准儿趁着何绍明立足未稳发起战争。无论怎么看,日俄战后,胜者必定与何绍明一决雌雄。俄国人、日本人,乃至于所有的列强,都不希望中国出现一个强势的统一的,有望振兴的新政府。一旦有人在何绍明与日俄之间胜者进行殊死搏斗之时,挑动南方,突然在何绍明背后插上一刀……后果不堪设想! 何绍明现如今表面风光,其实内里就如同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不但之前种种化为灰烬,很可能还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盛宣怀只是浅浅一点即止,以李鸿章的聪明,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少见的,李鸿章双眼精光一闪,一动不动地盯着盛宣怀询问道:“杏荪,你此番究竟是替谁做的说客?”到了这会儿,李鸿章已经开始怀疑,盛宣怀很可能是被洋鬼子买通来做说客的。背后的主子可能是英国人,俄国人,更大的可能是日本人! 盛宣怀面不改色,只是叹道:“中堂?莫非您当杏荪是被洋鬼子买通了?嘿,我盛宣怀不才,尽管瞧不上何绍明,可也不屑做汉奸!” 说着,从袖口抽出一封折子,递到李鸿章面前。 李鸿章眯着眼一瞧,愕然道:“东南自保?” “没错!”盛宣怀继续道:“老中堂,杏荪只不过是图谋自保罢了。何绍明三路大军齐出,大清国覆灭在即。此前杏荪已经联络张骞等人,游说湖广张之洞、两江刘坤一,只要中堂您点头,同意这东南自保,以您三位的名义,南方督抚必然群起响应。到时候收山海关、北洋之溃兵,横亘长江,与何绍明形成对峙之局不成问题!” “东南自保!好一个东南自保啊!”李鸿章重复着。他何尝不知道盛宣怀的小算盘?说到底,这些年盛宣怀依托着各种关系,买卖兴隆,绝对是个纯粹的官僚资本。何绍明南下,一旦改天换日,他们这些占了便宜的官僚资本者肯定没好日子过。自己加上刘坤一、张之洞,声望、财力、物力,除了兵力不如何绍明之外,其他各个方面犹有过之。他算定了何绍明不敢轻易南下,又有内忧外困,这个时候东南各省督抚联起手来,未尝没有与之分庭抗礼的力量。就算他日何绍明彻底平定北方,也解决了外忧,南方之地抱成一团,也有与何绍明讨价还价的资本!这一旦谈判,作为东南自保的发起者,他盛宣怀绝对有机会参与讨价还价,从而为自己谋取身后之路。不管怎么说,盛宣怀这一手稳赚不赔!精明啊! 盛宣怀见李鸿章陷入沉思,觉着今儿也差不多了,索性起身拱手告辞。也不急着等李鸿章当即就答复。 望着盛宣怀的背影,玉敏老大的不高兴道:“大人,这种势力小人您理他作甚?我看他这回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眼。” 李鸿章回过神,叹道:“盛宣怀此人,虽有官身,行事却偏向于商贾逐利之法,什么事儿都算计在明处,可谓真小人也!”(未完待续) 三零八 山之上 国有殇(八) 乌云布满苍穹,这一场从北而来的秋雨一下就是两天。到如今依旧淅淅沥沥绵延不绝。地处滨海,山海关之前是一片无垠的平原。从天空中俯视下去,不难发现此前清军为了防御关东军南下,特意在这片开阔地上布置了整整五道防线。而今整个山海关之前一片狼藉,笼罩在硝烟当中。铁丝网早就被纷飞的炮火炸得支零破碎,木头桩子上挂着火苗子,雨水浇在上头,升起一阵阵白雾。 铁丝网之后的缓冲区,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弹坑,里头积了漫漫的雨水。后头的沙包东倒西歪,战壕更是被扬起的泥土几乎给填平了。留着长辫子包着头巾的清兵尸体,七扭八歪四散,不老少已经被炮火炸得缺胳膊少腿。 一片静谧当中,时而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以及盘旋在战场上的乌鸦叫声。 炮火早就停歇了,一队队墨绿色军装的关东军士兵从对面的战壕涌出,排着零散的队形,举着手中的步枪,晃动着枪口缓缓压了上来。局外人看来这些士兵实在过于小心了,旁的不说,几百门火炮连续两天的弹幕足以密集到每平方米至少落下两颗炮弹。在这种情况下,基本没什么有生力量可以挺的过去。可这些士兵依旧谨慎地排着搜索队形,每次遇到清兵的尸体,都会仔细探查一番。这一波进击山海关的士兵,都来自关东军第一、第二、第三师,部队里头士官起码占了三成还多,大多都是经历过甲午的老兵。知道战场非比寻常,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吃了枪子。所以即便是眼前大局已定的景象,依旧按着士兵手册的章程,有条不紊地搜索着战场。 一支小队缓缓前行,领头的尖兵突然握紧了拳头,打出手势,瞬间,小队停了下来。几名士兵持枪警戒,另外几名士兵猫着身子举枪前行,一直抵近到已经不足半人深的战壕前才停住。枪口朝下,对着一处地堡的入口,领头的尖兵喊道:“出来!扔掉武器,双手抱头!” 没有回应。 尖兵挑了挑眉毛,继续喊道:“甭装了,老子耳朵可尖着呢,离老远就听到你小子咳嗽声了。” 依旧没有回应。 领头的士官火了。“他妈的,我让你装……小三,丢个铁西瓜给他们吃……” “别扔手雷,我们投降,出来了,出来了……” 此言一出,就听里头一阵鸡飞狗跳,两名叫花子一般的清兵惶恐地爬了出来。 中士又好气又好笑地打量着叫花子一般的二人,故意板着脸呵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躲这儿就找不着了?我还就纳闷了,我们关东军又不是洪水猛兽,这两天你们临阵倒戈的也不老少,现如今都好吃好喝在后头待着呢。怎么你俩兔崽子怕老子怕成这样?” 进攻山海关的三师关东军,都隶属于魏国涛的集团军。开战之前秦俊生特意聚集了各部军官,有气无力地下了条命令,说是此战是内战,没必要如同跟小日本拼命一般,但凡有投降的,放下武器一准儿好吃好喝招待着。 正所谓攻心为上,关东军开赴山海关,头一轮炮火砸下来,前线的清兵立马跑过来不老少。这些清兵都是各地练军,大多数都在辽南待过,见识过关东军打日本兵的那股子疯狂劲头。心里头琢磨着当初十几万练军打不过几万小日本,而堪堪与日本兵力相当的关东军一鼓作气,愣是一路将日本人赶下了海。这必输之仗,实在没有什么劲头。 况且,辽南何帅问鼎中原,那是大势所趋。自个儿一个大头兵能挡得住?不但是士兵,甚至不少的营官队官都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就造成了关东军炮火一停,肯定有清兵三五成群拎着步枪,高举双手跑到对面投降;关东军步兵一个试探性进攻,结果大批的清兵就地投降,试探变成了占领。 两天下来,又是震慑,又是攻心,清兵连跑带投降得走了一多半,剩下的死硬份子扭头就跑进了山海关。伊克唐啊费尽心力布置的五道放心,不过是短短两天时间,便被关东军一举攻破。到了如今,已经兵临城下,中士实在琢磨不明白这俩小子到底琢磨什么。面对着自个儿不想着投降,反倒想藏匿起来。 瞧着俩人不说话,中士也懒得继续追问,只是一挥手让两名士兵上去收缴了武器,押着二人就要往回走。 这回俩人倒爽快,耷拉着脑袋跟着就走。没走出几步,尖兵突然停住,说道:“头儿,不对,这俩小子耍诈!” 两名清兵俘虏瞬间脸色苍白。尖兵继续说道:“我方才听到里头有人咳嗽,一准儿是受了伤……可这俩小子除了脏的跟泥猴差不多,汗毛都没少一根。里头肯定还有人,说不定是条大鱼!” 中士一挑眉头,一挥手,其余几人呼啦啦围了上来。还没等中士打手势要冲锋,就听里头喊道:“不用费事儿了,老子自己出来。”说话间从里头走出一名壮实的汉子,一身武官服,头上一丝不苟地戴着顶戴,走路一瘸一拐,左腿裹了布条,显然是受了伤。 中士一瞧顶戴,好家伙,起码是四品的营官,这下子发达了。 那营官立在战壕里头,不卑不亢,一副慨然赴死的样子,厉声道:“老子是庆军统领,正白旗出身,落在你们手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甭费事,我看这地方就不错,动手吧!” “哟呵,头一回碰到嘴硬的……” 中士正要调笑几句,就听后头传来一声‘怎么回事儿’。回头一看,就见一支队伍慢慢走了过来。待停在近前,大家伙这才瞧清楚,这支小队伍里,除了贴身的几名卫兵,其余人等最小都挂着少校的军衔,上校、中校好几个,当中一人,更是肩头挂着中将的军衔。 中士脑袋嗡的一声,心道我的妈呀,来的可是将军,而且一来就是好几个。 (纠结啊,且这么多吧,明儿努力多写点儿)(未完待续) 三零九 山之上 国有殇(九) 秋雨霏霏,空气阴冷。山海关城墙之上,一排排的清兵靠着女墙,披着蓑衣,依旧冷得直哆嗦。张口说话,眼瞅着白气从嘴而出。大队大队的清兵神情懦懦,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无助。 开战伊始,这才两天的光景,山海关之外精心布置的五道防线,在关东军密集得如同冰雹一般的炮火下,顷刻间灰飞烟灭。每次炮火之后,关东军只是一次试探性接触进攻,防线上的守军当即土崩瓦解,或是就地投降,或是丢了枪械抱头鼠窜逃回关内。即便是侥幸逃回来的,没受伤,耳朵嘴角大多挂着血迹。关东军的炮火实在太恐怖了,一个单兵坑最少能落上两发炮弹。单单是连成片的冲击波,足以让人长时间内失聪。 这些屯聚在山海关的各路守军,抛家舍业两年,对面进攻的又是打得不可一世的日本兵鬼哭狼嚎就地投降的关东军,本来士气就低。瞧着回来的同僚这般惨样,士气愈发低落。 想当初何绍明第一次叩关,大家伙就都琢磨着打不过,索性做做样子,人家压上来大不了投降了事。不老少的军官都私底下挤眉弄眼。若是某人认识关东军里头的军官,一旦让人得知了,非但没上折子参上一本,反倒会围上来一票人,请客吃饭送礼拉关系,图的就是日后有条后路。 没成想当日何绍明硬生生止步山海关,拿了旨意掉头跟小鬼子拼命去了。大家伙松了一口气,就这么得过且过过了两年。之前的笼络,也渐渐淡了下来。这回关东军来势汹汹,所有人都没了侥幸心理,立刻又一窝蜂找上了门,一个个恨不得三刀六孔赌咒发誓的表忠心,一门心思投了关东军留条后路。知道关东军军制跟各个营头都不同,即便官身没了,起码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大帅。” “大帅……” 一行戈什哈簇拥着一名一品武官缓缓行来,靠在女墙之后的清兵一个个站起,而后有气无力地招呼着。那武官只是对着大伙儿苦涩点头,也不言语,只是缓缓走向城楼。 进了城楼里头,接过戈什哈递过来的望远镜,对着北面观摩一番,心里头愈发冰凉。七八百米外,一条出发阵地已经落成,战壕里晃动着数不清的大檐帽,一挺挺马克沁,一门门火炮狰狞着炮口,已经锁定了城墙,后头数不清的骡马运送着物资补给,只怕下一刻,关东军就会在一声令下发起总攻。 山海关地势平坦,丢了前头的五道防线,火器时代的城墙,根本就挡不住人家密集的炮火。连日来军心士气已经降到了谷底,只怕关东军一次进攻就会攻进关内。 “大帅,敌人的火炮只怕已经直瞄城楼,您还是请先下城墙吧。”一名军官关切地劝说道。 武官却毫不在意,只是苦笑一声道:“怕我这把老骨头丢在这儿?我倒是想,一颗炮弹打过来,而后一了百了。”这武官却是盛京将军,山海关行营总管伊克唐啊。仿佛琢磨起自个儿还挂着盛京将军的衔头,自从何绍明雄踞东北,他这个盛京将军只得让出了老巢,在这山海关一待就是两年,嘴角不自觉地自嘲一般笑了笑。 伊克唐啊不像一般的旗人将领靠着蒙祖荫步步高升,他伊克唐啊可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军功,一路杀到了这个位置的。能力有目共睹,可论资历,远远不如庆军的宋庆。这行营总管之所以落在他头上,完全是因为慈禧实在怕了,生怕汉臣权利过重,再出来个何绍明之流。即便何绍明这样匪夷所思的人三千年才出一个,可万一宋庆与之私下图谋现出山海关,大清国失了最后一道屏蔽,那可真就得亡国了。 伊克唐啊自从当了这行营总管,日子可就不好过了。那些个各个营头的兵痞,尤其是宋庆老营的人,对他分外不服。兵马粮饷武备,军心士气,没有一样不让他操心的。可纵然做了最大的努力,关东军一个压上,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作泡影,全做了无用功。而他伊克唐啊作为大清的忠臣,得了死命令要守住山海关。内忧外困,守,守不住,退,退不了。一时间进退两难,这几天下来,白头发也不知多了多少根。 要说伊克唐啊对何绍明,那是打心眼里的佩服。甲午一遭,转战南北,杀得小日本血流成河。国家危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就冲着人家抗击日本这一条,英雄二字当之无愧。要换个立场,即便不拿头就拜,起码也是尊崇至极。可何绍明图谋的是这大清的江山,他伊克唐啊又是个旗人将领,立场不同,这场山海关前的血战,就如同宿命一般已经注定了。若非如此,他伊克唐啊没准也学了那些个将领,带兵投诚了事。 “大帅,关东军已经推到关前了,就凭着那炮火,只怕这城墙是挡不住了。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正思虑间,身边一名武官已经提了建议。 “是啊,大帅,山海关前无险可守,仅靠城墙怕是挡不住。不如退往唐山,构筑阵地,起码可以挡一挡。” “退?”伊克唐啊缓缓摇了摇头,“退是退不下去了。且不说朝廷下了死令。就说后方,天津一代北洋军此刻正是围剿禁卫军的紧要关头,咱们一退,首先就动摇了士气。而关东军一旦入关,万一分兵进击,一路奔京师,一路奔天津,到时候咱们跟北洋都是首鼠两端。只怕到时候不但挡不住,救不了京城,就连此刻北洋新军对禁卫军的优势,都会彻底丢掉。而后关东军、禁卫军两厢一会和,直隶只怕是再也守不住了。到时候这大清……” 伊克唐啊说的明白,这会儿就如同死局一般,他们守在山海关进退不得。早退一步,大清就会早灭亡一天。即便太后、皇上移架南巡,保住了清室,关东军大兵涌进,最起码整个长江以北也得落入何绍明手里。都不用时间太长,只要人家稳定上两年,大举扩军,早晚得一统南北。天下为棋,一头是惶惶大清,另一头只是个乱臣贼子,两年前大清要想捏死何绍明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没成想两年后不但分庭抗礼,而且何绍明一步步竟然将朝廷逼入了一盘死棋。感叹之余,伊克唐啊只能苦笑。守在这,死在这儿,起码做了大清的臣子,又是八旗子弟,死在这儿也算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祖宗了。 这时候,伊克唐啊身后的将领,已经对着朝廷开始骂娘了。 “他妈的,老子在山海关拼了命在这儿守着,朝廷平时不给足额饷银也就罢了,还他娘的总拖后腿,折算怎么事儿啊?” “就是!好好的禁卫军,康有为祸乱朝局,关凯泰什么事儿?非得拘了凯泰,结果怎么样?把禁卫军给逼反了吧?如今两头夹击,后头的军械物资都运不上来,弟兄们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这都眼瞅着十一月了,就穿着单衣,怎么打仗?” “朝廷那帮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捞银子一个顶俩,办事儿躲得远远的。要我说,也难怪人家造反,活该!大帅,既然挡不住了,咱干脆投降得了,还守着这破朝廷干嘛?我认识……” 那军官还要再说,却被伊克唐啊凌厉的眼神吓到,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军官心里忐忑,暗怪自己一时最快,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只怕这回要倒霉了。大帅治军严厉,这回能不能活命都两说。 没成想,伊克唐啊只是叹息一声,并没有责怪,反倒宽慰众人道:“食君俸禄,就得给朝廷卖命。我这辈子早就把命卖了给大清,你们要想投降,我不拦着,谁要走也不用打招呼,留下武器,拿了行李走人。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临阵投降,我伊克唐啊认识你,可手里的刀子不认识你。要投降,等我战死了,没人管你们了,随便你们抱何绍明的粗腿。” 一众军官垂首无语。 伊克唐啊又开始举起望远镜,查看关东军的出发阵地。 正这个时候,一名戈什哈快步跑上城楼,手里捏着已经淋湿了的电报稿子道:“大帅,朝廷的旨意。” 伊克唐啊专心致志查看着阵地,根本就没回头。 一名将官会意,接过电报稿子,仔细看了一下,瞬间便皱了眉头。“大帅,朝廷旨意,吉林将军长顺,与反贼何绍明勾结联络,图谋谋反,著,即刻革职,押回京师。” 将官读完,城楼上众人相顾愕然。何绍明是长顺的女婿,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可当日何绍明第一次叩关,长顺不但没有投降过去,反倒老老实实留在山海关,兵权一交,从此深居简出。这般忠心,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可朝廷竟然下了如此的旨意,只怕这回朝廷收押了长顺。一旦何绍明兵临城下,就要拿开刀了。 伊克唐啊依旧没回头,只是眺望着远方。 “大帅……”将官追问了一句。 伊克唐啊缓缓转身,只是说道:“知道了……甭管这旨意,就当没听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与无奈。 这个朝廷,已经彻底没救了。 (是不是以为我要断更了?嘿嘿,偏偏不让你如意。)(未完待续) 三一零 山之上 国有殇(十) “怎么回事儿?” 一行将校军官已经定在自个儿眼前了,中士依旧有些发懵。中将身后左右那些个将校,大多都是第一师的军官,平日里总能见到。一个个绷着脸,一副以中将马首是瞻的架势。瞧瞧那中将略带戏谑的神情,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拍脑袋,心道,我的妈呀,这不是关东军总参谋长秦将军么。当即一个立正敬礼,报告道:“报告长官,抓了个当官儿的,这小子嘴硬,一心求死……” 话没说完,中将已经变了脸色,一巴掌拍落中士敬礼的右手,玩味道:“你小子是想害我还是怎么着?不知道战地条例第一条,战场上禁止向长官敬礼么?也打着对面没有狙击手,要是有个好日黛,估摸这会儿我都见了阎王爷了……哟呵,四品顶戴,哪个营头的?”说着,秦俊生已经转向了绷着脸,打算慨然赴死的武官。 那武官讶然打量了一下秦俊生,只见来人二十六七岁年纪,略显瘦弱,一双眸子里头满是审视与戏谑之情。何绍明甲午一战成名,声望水涨船高,手底下这些个统兵的大将,一个个自然名声在外。这秦俊生与魏国涛,一个善于谋划,一个善于统兵,号称关东军双壁,此前只是从传闻中猜测一二,从没见过真人,只听说是年轻。这真人来了,一瞧,何止是年轻,简直年轻的晃眼。 他还没说话,秦俊生已经将眼睛瞟向了旁边儿两名俘虏。俩清兵骇了一跳,这可是关东军第三号实权人物!不是自个儿能惹得起的,当即哆嗦着说道:“回大人……咱们是庆军左营的。” 秦俊生一撇嘴:“宋庆的手下?甲午的时候跟小鬼子鏖兵辽南,庆军算是不多的敢战营头,就是手艺潮了点儿,就没打赢过。” 武官瞠目,“你……”说了一个字儿,后头却是没词儿了。甭管人家语气如何,起码说的可是事实,不容反驳。憋了半天,武官干脆就辱骂起来:“乱臣贼子,今儿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要是朝廷无能,当日好好的打上一场甲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秦俊生笑了:“你也知道朝廷无能?要是没我们关东军,当日甲午过后,保不齐列强一窝蜂呼上来,就得瓜分了半个中国。老太太不说感恩戴德,反倒扬言宁与外邦不与家奴。既然无能,那就干脆自个儿退下去得了,最讨厌这号占着茅坑不拉屎的。” 武官大怒,一个激动扯动伤口,一通剧烈的咳嗽,捂着伤口,涨红着脸不说话了。 可秦俊生没放过他,反倒蹲下来,凑过去拉家常一般说了起来:“四品管带,一个营头起码四百来号人,怎么搞的,就剩你们仨了?……哦,不是投降就是跑了……那你怎么不跑?打算给朝廷尽忠?……又要求死了?这年头真邪门,有人没活过,琢磨着怎么长寿,到你这儿反过来了,嫌命长。嘿,甭装了,要不是你受了伤,估摸着早跑了……” 一番话说得那武官老脸通红,秦俊生已然笑着站起了身,“押走吧。” 见秦俊生要走,武官急问一句:“敢问如何处置我等?要是杀头,也不用费事了,给老子一把刀,老子自行了断。” “还能怎么处置?送战俘营,查查老底,没什么欺男霸女的劣迹,劳改几个月,发路费滚蛋。” “就这么简单?老子可是旗人!”武官愕然。 秦俊生转头,点了点一名军官,道:“你出来,告诉他你的名字。” 军官迅速一个立正,报告道:“卑职第一师后勤部参谋,富察哈尔灿!” 姓富察,地地道道的旗人姓名。 武官还在琢磨对方一个旗人,怎么就跑到关东军里头当了个什么参谋。这时候,秦俊生的话已经飘到了他耳朵里:“大帅举兵,打得是这个腐朽无能朝廷,破的是这个不合时宜的体制,除了日后没铁杆庄稼了,跟你是不是旗人有什么关系?” 声音远去,秦俊生与一干将校有说有笑,继续巡查。后头一马飞奔而至,不待停下,马上骑士已经轻飘飘落了下来,叫了声长官,已经将包里的公文递了上去。 秦俊生展开,草草看了一遍,随即笑了起来。瞧着大家伙好奇的眼神,秦俊生解释道:“没说什么,就是朝鲜方面军第七师攻克登州好,已经全部上岸,刻下正往直隶方向挺进。骑兵第一师已经增援了大同,约莫着已经朝京师挺进了。都是好消息,就有一条,凯泰那小子撑不住,开始嚷嚷着求援了。” “禁卫军撑不下去了?” “荣禄始终卡着禁卫军的物资补给,弹药都是有数的。就算凯泰拿下了弹药库,也架不住北洋兵四面围攻。得了,不巡查了,回指挥部。大帅有令,今夜对山海关发起最后的突击。” 山海关内城。 老将军宋庆的府邸。宋庆自从领着三十营进驻了山海关,如同长顺一般,这兵权一交,赋闲起来。平日里都是门可罗雀。可最近几日,原先的老部下,庆军、毅军,还有好些个淮军的将领,往来不绝,打着各种各样的名义探望宋庆,一时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要说这些人图的是什么?无外乎谋个前程! 甲午之后,朝廷声望大损,又来了场闹剧一般的变法维新,大家伙愈发对这个朝廷没了指望。何绍明提兵南下,定鼎中原之势已成。这会儿在山海关驻防,等于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要说这个时候想要做贰臣,巴结长顺那是最后的选择。何绍明再怎么能耐,也是长顺的女婿。老丈人发话,多少得思量思量。 可偏偏长顺如今自身难保,府邸里外守着的都是伊克唐啊的亲信。就是两个管事儿的负责进进出出买米买菜,其余人等没有伊克唐啊的手令,别想寸进。大家伙儿一琢磨,既然没了与何绍明关系匪浅的,那就干脆拉个声望高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将来投过去了,多少能落些好处。 一名武官骑着高头大马刚刚到了府邸门口,就见远处来了一辆绿呢马车,停在旁边儿,几声咳嗽之后,帘子一挑,一脸苍白的徐邦道走了下来。 “见农?(徐邦道字)” 徐邦道一抬头,也是愕然:“仲明兄?” 被徐邦道唤做‘仲明兄’的,却是当日一起守旅顺的淮军将领,张光前。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都知道对方奔着什么来的。而后略略一拱手,说笑着直奔府邸里而去。(未完待续) 三一一 七日定中原(一) “张大人,徐大人,大帅刻下正在后堂,二位里边儿请。”标兵恭敬扎了个千儿,前头领路,引着二人往里就走。 这一路上,徐邦道咳嗽不断,张光前斜眼一打量,只见其咳嗽之余,掩嘴的帕子上隐隐见了血迹,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是十岁一般,脸色发出不自然的苍白之色。 “见农,身子不爽利?” 徐邦道苦涩地笑了笑,只是道:“偶感了风寒,不碍事。”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实际上,这会儿的徐邦道已然是病入膏肓。肺痨,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绝症,若不是重金从关东购得了一些西洋药品,徐邦道能不能拖到今日还是两说。按说他徐邦道时日无多,犯不着抱何绍明的大腿,左右一死,索性战死,还能博个名号。这般急吼吼做了贰臣,实在是因为放不下身后那一大家子。趁着生前,给子孙后代留条路,就是死后也算瞑目了。 还没到后堂,就听里头一阵摔杯之声,而后传来一嗓子:“滚!都给老头子滚出去!我宋庆还要脸皮,不做贰臣!” 徐、张二人对视一眼,不明白里头究竟怎么了。推门而入,抬眼一瞧,好家伙,这叫一个热闹!吉林练军的苏色,淮军的程允和,毅军的姜桂题,山海关有头有脸的总兵,全在这儿候着呢。老将军宋庆负手而立,忿忿地瞧着众人,脸色因愤怒而潮红,下头站立的各个将领,一个个面红耳赤,偏偏没有走的架势。瞧这情景,再琢磨一下方才那一嗓子,这帮人的目的呼之欲出。 扫了一眼方才进来的二人,宋庆冷哼一声,索性背过身子,不理会众人。 二人皱着眉头,思量着既然已经有人提前挑了话头,也不用费口舌了,先听听人家怎么说吧。 下头几人一阵挤眉弄眼,到最后姜桂题禁不住撺掇,终是开口道:“老帅,不能打了。这两天外头什么光景您老知道,就说咱毅军桂字营,拉出去四个营头,一千多人就跑回来不到二百号。那关东军大炮太邪乎了,恨不得把阵地犁个遍,咱当兵的也是爹生娘养的,都是血肉之躯,架不住炮弹横飞啊。” 有人开了头,立马就有帮腔的。 “是啊,老帅,光听关东军连成片的炮响,这大炮起码好几百门,甭说这山海关没什么险要可守,就是当日的旅顺要塞也挡不住啊。” “……外有强敌,内有禁卫军作乱。标下可听说了,关东军三路进击,咱们在这儿守住了有什么用?山西、山东早让关东军打成了筛子……” “……何帅入主中原,乃大势所趋!想当日八旗入关,残明臣子殊死抵抗,到头来如何?后人不是老老实实做了贰臣?” 这帮子将领,都不是伊克唐啊的嫡系。自打驻守山海关伊始,伊克唐啊对这些人一边儿架空,一边儿监视,这帮人眼瞅着没了权势。既然朝廷不要大家伙卖命,索性投了关东军,也是一条出路。清末时节就是如此,各地统兵的将领大多没什么国家民族之类的概念,朝廷统治有力,那大家伙都踏踏实实给朝廷卖命,有朝廷做靠山,捞银子,谎报军功,有多少好处就诈出多少好处。朝廷不行了,那谁大腿粗就抱谁的大腿。北洋厉害就依附北洋,洋鬼子能耐大,那就投了洋鬼子,左右好处是自己的,国家民族跟自个儿一毛关系都没有。 历史上,甲午之后,北洋战败,袁世凯小站练兵,起起伏伏今儿取而代之。袁大头命短,他一死随即北洋分裂,奉系、直隶系、皖系等等,大家伙谁都不服谁,结果到后来闹了个中原大战。孙医生吵吵嚷嚷好多年,到最后还是蒋光头依靠着黄埔,合纵连横,这才勉强名义上统一了中国。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而此刻的宋庆活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任凭众人怎么劝说,就是不答话。何绍明大势已成,早在甲午的时候,宋庆就已经预感到了。此刻也不是什么故作矜持,他宋庆多年军旅,骨子里全是犟脾气,拉着不走打着倒退。说白了,就是觉着自己活这么大岁数了,临了做了贰臣不说,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让他情何以堪? 正这个光景,就听外头一众标兵吵嚷不休。而后门猛地被撞开,一名戈什哈慌乱着闯了进来,脸上全是一副见了鬼的神色吵嚷道:“老帅,不好啦!关东军请了天兵天将,这会儿都到咱们脑袋顶上了!” 天兵天将?这话儿怎么说的?大家伙都是疆场上厮杀过的将领,什么战法没瞧见过?想当初英法联军进北京,僧王阻击,五千多骑兵连番冲击,愣是到不了洋鬼子跟前。都说洋鬼子火气犀利,怕是有古怪,不老少的骑兵冲过去除了挥刀,更是投掷了不少的狗血。事实证明,屁用没有。宋庆的戈什哈都是上过战场的,怎么还能如此胡言乱语? 几个将领心中纳闷,三两步蹿出去,抬头一瞧,当即石化,嘴巴张开能放下一颗鸡蛋。张光前不信邪,离着门口也进,一抬头,只见昏暗的天空上,缓缓飘过来几朵雪茄状的物什,那东西一边飘,一边儿还撒着各种纸片。纸片顺风而飘,呼呼啦啦,好不凌乱。没一会儿的工夫,几章纸片落在院子里,好奇的戈什哈拾了起来,一瞧,却是劝降文书。 先是痛陈朝廷无德,再痛斥百姓疾苦,而后便是劝降,许诺放下刀枪既往不咎。戈什哈念了几句,觉着不对,一抬头,发现老帅宋庆就立在门口。宋庆瞧着眼前的景象发呆。毫无疑问,这天上飞的,一准儿是关东军的新式武器。旁的作用不说,就是仰仗着高空优势,山海关里头部署情况人家肯定看个仔细。 “直娘贼,肯定是关东军的玩意儿,拿枪来,给老子打下来……”那戈什哈瞬间转了口风,还没等说完,就听城里响了一阵排枪,估摸着也是有人先行一步。而后,就见其中一条飞艇,陡然转了方向,停在空中,‘通通通’连闪火光,两条街外的一处军营,瞬间就爆起一团团火光。戈什哈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心道还好有人先行一步,否则贸然开枪,那玩意儿那么老高,打得着打不着不说,就看人家飘在空中,一览无余,还装备了小口径的火炮,这打起来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宋庆愕然半晌,他原本还打算着好歹打上一场,意思意思,实在打不过,拖上一些时日,给朝廷难逃留出时间。而后就算投降了,也算对得起朝廷。可这会儿生生被关东军的飞艇给震撼住了。就看周遭人等的反应,就知道此刻已经是未战先怯。打仗打的就是军心士气,这会儿武器不如人,没了士气,还怎么打? 想罢,叹道:“罢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语气说不出的无奈与颓丧。(未完待续) 三一二 七日定中原(二) 就在山海关前,大战即将爆发之际,关东何绍明明电天下,向尚且在北京的清廷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天色刚黑,紫禁城里的钟声又响了,好像千百万只不安的鸟儿,惊慌地扑打着翅膀,飞向四面八方…… 养心殿正殿,宗室王公、大学士、六部九卿跪满了大殿,虽然每一个人都低着头,但每一个人也都注意到了坐在龙椅上慈禧的脸色,那张脸阴沉得像布满乌云的天空,预示着暴风雨马上会来临! 更让大臣们诧异的是,自变法宫变之后几乎没有露面的皇上也来了,他坐在太后身边,一副木然神态。 慈禧一抬手。李莲英跨前一步,喊道:“起!” 大臣们都站起来。 慈禧扫视一眼群臣,问道:“世铎怎么没来?” 刚毅马上回道:“禀太后,荣禄病了。” 慈禧“哦”一声,神色有些茫然,说道:“今儿个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件大事商量。朝廷收到了反贼的四条要求……小李子,你念给他们听听!” “嗻!”李莲英拿起“照会”,念道,“一、指明一地,令清室居住;二、各省钱粮,均交由关东军代理;三、代掌天下兵权;四……” 慈禧突然打断他,“就这四条要求,你们听清楚了吗?” 明明只念了三条,却说成是四条,还要问大家听清楚没有?这可真是滑稽!但这时候谁还敢问什么?而更多的人是被何绍明要求的粗暴无礼所激怒,不顾其它了。何绍明选在这个时节明电天下,限令一个时辰内给与答复,就是不给清廷半点儿喘息的机会。也是通过这封电文,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这江山,从今以后姓何了! 众臣齐声道:“听清楚了!” 慈禧道:“既然听清楚了,该怎么办?你们都说说自己的主意。事关重大,所以我把皇上也叫来了,也就是说有什么担子大家担着!” 她的话音刚落,刚毅便大声嚷起来:“这还用商量吗?就是一个字,打!想当初吴三桂厉害不厉害?还不是让康熙爷给平了?何绍明一隅之地,如何跟大清抗衡?” 他这没脑子的话说完,没人敢接茬。当初的吴三桂跟如今的何绍明能一样么?现如今的何绍明且不说兵强马壮,就是这人望在老百姓心里头都远超朝廷。朝廷自从甲午,一路折腾下来,那么点儿人气折腾了个干净,各地督抚拥兵自重,个顶个的都是人精,两厢开战,都不动声色来了个爬桥望水流!朝廷的旨意一下达,不是叫苦叫穷,就是百般推脱阳奉阴违,算起来如今朝廷的旨意也只能在直隶一带畅通无阻。 片刻冷场之后,徐桐颤巍巍说道:“何贼无礼而且无耻!朝廷一让再让,他得寸进尺。如今竟然想完全骑在我大清朝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除了开战,没有别的路可走!” 许多大臣此时都义愤填膺,纷纷喊“打!”殿内人声鼎沸,都听不清谁说些什么了!这里头喊打的,大多都是些满洲贵胄,要不就是一些老学究,明白人都心里头清楚,这仗根本就没法儿打。日俄相争,根本没工夫搭理当初签订密约的清廷,英国人如今就差跟何绍明穿一条裤子了,连领事馆都搬到了盛京,明摆着不看好朝廷。德国人倒是热心,可德国人在远东半点儿力量都没有,说的那一套完全是空口白话。就凭着朝廷那么点儿兵,怎么挡得住关东军三路突击?更何况直隶一早就乱了,禁卫军硬是靠着七千号人马,跟北洋三万多人斗了个奇虎相当。就算北洋短时间解决了禁卫军,且能挡住从山东横插过来的关东军,可别忘了,关东军的骑兵已经从山西一路突进,拿下了大同,如今正驰往京城。该派的兵都派了个干净,这一路说什么也没法儿挡了。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压倒了殿内的嘈杂:“都是你们这班做大臣的无用,才将局面弄得今日这样糟糕!你们还有脸在这里乱嚷!” 谁也没想到,说话的居然是光绪皇帝!只见他指着一班主战的大臣,气愤地说:“甲午年间,我们连日本那样一个小国都打不过,如今你们居然怂恿朝廷留守京师,向打得小日本差点儿输了的关东军开战,这不是存心让大清灭亡么?” 主战派一时鸦雀无声。 慈禧仍然阴沉着脸,但不吭气。 另一些一直没有发言的大臣神情却活跃了。 刚毅瞥一眼慈禧,一步跨上前,公然直对着光绪说道:“皇上的话,奴才不以为然!难道因为怕打不过,就甘心受他欺侮吗?” 徐桐立刻跟上说道:“刚毅说得对!何况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我们没有打赢日本是当初的事,今日跟反贼开战是今日的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难不成因为怕了,朝廷就得难逃?当初北宋难逃,而后不过维持了百五十年光景。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京畿重地不可失!” “南逃起码还能维持一些时候,留在这儿,没准明天就让关东军给围了!” 听见这话,大家又吃一惊。扭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总理衙门大臣、兼工部左侍郎许景澄。 许景澄显然是极其焦虑,指着刚毅和徐桐说道:“禁卫军战力颇强,就算要夺凯泰的职,也应当先行温和手段,派稳妥将领接手。可你们当初派了个托和齐去,闹得禁卫军反叛。内忧外困,现在大势已去,你们还要皇上困守京师,这不是拿江山社稷、万方生灵当儿戏吗?” 太常寺卿袁昶这时也站出班来,说道:“如今我们无兵又无饷,臣真不知道靠什么去打仗?就算来得及发动各地团练,进京勤王,可他们人数虽众,却从未经过军事训练,手中拿的只是刀剑,火器奇缺,让他们去和关东军打仗,只能白白送死!” 刚毅被他们说得语塞,竟在御案前暴跳如雷,反问道:“你们长何贼志气,灭大清威风,是何居心?” 徐桐也骂道:“许景澄是奸佞!” 许景澄也不示弱,愤怒地说道:“你们昧于形势,只知跳脚骂街!更是可耻……” 光绪听着他们争吵,越听越难受,好好的大清国怎么就要完了?忽然流下眼泪,走下御座,拉着许景澄的手说道:“你在总理衙门多年,熟悉洋务,明白天下形势,眼下指望各地勤王是没戏了,能否与各国借兵?国家存亡,百姓安危,都在此一举,你一定要将真实情形告知于朕……” 许景澄见皇上这样,不胜悲愤,含着眼泪说道:“皇上,日俄相争,无暇他顾,英法两国,暗自默许关东军之行动。美国人更是在盛京建了大使馆……” 慈禧勃然大怒,指着他们,厉声道:“许景澄!你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要不要君臣大礼?” 许景澄立刻争辩回奏:“禀太后,是皇上要拉着我臣子的手,不是我作臣子的去拉皇上的手,我怎么不要了君臣大礼?” 竟敢公然顶撞!慈禧脸都气白了。 一名官员神色惊慌出现在殿门口。 奕劻一见,马上迎上去。 官员凑在奕劻耳旁说道:“庆亲王,两江刘坤一急电,刻下正整兵,不日即将北上!” 那官员也没避讳,刻意大声说了出来,声音传遍整个大殿。当即,主战的刚毅等人眉飞色舞,心下暗喜。慈禧从一开始就竖着耳朵听着,当听明白了那人所说,仿佛一颗巨石落地,总算有了着落。转瞬又有些不敢相信。勒令各地勤王的诏书,发了都快三天了,可天下督抚,就算当初自个儿最信得过的李鸿章,都是一般失语,只是口头上诉苦不停,半点也没提北上之事!就连声讨何绍明的话语都没有!慈禧心里头纠结不已,半宿半夜的失眠,只是呆滞地琢磨着,这大清莫不成真完了? 在慈禧期待的目光中,奕劻‘蹬蹬蹬’快走几步,一下扑在地上,大喜道:“启禀老佛爷,两江刘坤一来电,刻下整兵备战,不日即将北上!” 这会所有人都听清了。 顿时,方才主战之人一个个扬眉吐气,高声叫嚣。 “危难之际见忠良,刘大人忠心为国,提兵北上,何绍明跳梁小丑,不日可破!” “奴才以为,山海关有伊克唐啊坐镇,直隶有荣禄镇守,唯独西北无兵把守,老佛爷当去电两江,令刘坤一直接开赴京畿以挡西北之关东军。” “臣保举刘坤一为文华殿大学士,以表其忠心……” 慈禧心里有了点底,正好允诺。就见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影。也不理奕劻的阻拦,几步抢进来,扑到在地,语不成声道:“老佛爷,大事不好……关东军……关东军一日间数败甘军董祥福,刻下已经攻陷张家口……” 声音虽小,所有人都惊呆了!张家口丢了?这么说关东军已经突入直隶,离京师不远了!而此刻刘坤一的北上大军,尚且还在两江,远水救不了近火,京师危矣! 话音刚落,许景澄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哭号道:“太后、皇上,咱们跑吧,这京师是待不住啦!”(未完待续) 三一三 七日定中原(三)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三日,两江总督刘坤一不顾部众反对,毅然起兵北援。就在何绍明定鼎中原大势已成,各地督抚自保观望之际,刘坤一武备不整的两万湘军老底子,如同一股逆流一般,沿着大运河,溯河而上,直插兖州府。牵制威胁关东军第七师在山东半岛的推进。 得闻此消息,北京朝廷如同得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狠命地嘉奖了刘坤一,御赐黄马褂,紫禁城骑马,一等忠勇伯,外加了一个文华殿大学士。这会儿的工夫,哪怕是裂土封王,只要能保住大清国江山,慈禧等人也是在所不惜。 相对于朝廷的热络,各地督抚对此依旧沉默,不发一言。所有人都在观望。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千里当官,要么为财,要么就是为了前程。想何绍明十万虎贲,朝廷在山海关吞并六万,直隶更有三万余强悍的北洋兵,这都挡不住,眼瞅着大局已定,多了刘坤一两万久疏战阵器械不整的湘军顶什么事儿? 而何绍明更是沉默以对。是夜,山海关外,清扫了外围阵地之后,关东军第一、第二、第三师在集团军司令长官魏国涛的一声令下,发起了最凶猛的进攻!关东军养精蓄锐两年,上下一心,等的就是这一刻。 山海关外,一处遮盖着枯草的半地下掩体,魏国涛中将擎着望远镜,细细地打量着远处黝黑死寂的山海关。身后,肃然站立着一干军官。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秒针每动一下,众将的心里便愈发兴奋一分。魏国涛依旧举着望远镜,根本没有看时钟,仿佛掐算好了时间一般,六点一到,淡淡地吐出了一个词眼:“攻击!” “是,炮兵混成旅发起攻击!” “飞艇大队发起攻击!” 众将哄然应诺,接线员忙个不停,将攻击的命令通过电话,准确地传达给各支部队。漆黑的夜空中,陡然升起三颗橘红色的信号弹。须臾之后,关东军炮兵阵地上,顿时炮火连天。75mm野战炮,105mm加农炮,150mm榴弹炮,80mm中型迫击炮,三百余门火炮,瞬间将膛内的炮弹,按照事先预定好的射击诸元射向夜空。顿时,但见夜空中无数的流星,拖拽着轨迹,撞向山海关城墙,而后爆出无数的火光。热兵器时代,城墙早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在重型火炮的打击下,逐渐支离破碎。扫清城墙之后,炮火一轮覆盖射击,便在空中飞艇的指示下,开始向清兵城内的火炮聚集地进行压制射击。 可怜清军火炮早在一开始便暴露在高高漂浮在天空的飞艇机关炮之下,草草开了几炮,不是引来更多的炮火而被冲击波淹没,就是在飞艇的精准点击下亡魂大冒,丢了大炮四下而逃。 地面步兵部队,也在第一时间缓缓推进到城墙不远处,架起马克沁重机枪,‘坑坑坑坑’地开始扫射。与此同时,从关东军阵地之后,飘起四十余艘飞艇。这些飞艇,气囊外包着铝制的外壳,通体银白,吊装的舰体,除了装备了几门30mm机关炮,内里还加载了几十名伞兵。飘过山海关上空之后,直接在其身后丢出朵朵白云。 ‘轰轰轰……’,城内已经是爆炸不断,火光冲天,冲击波卷着木屑碎石,残肢断臂横飞。守军瞬间便在关东军的第一轮打击下,彻底慌乱了起来。兵不理将,将不统兵,大家伙撒丫子扭头就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要么就干脆被此起彼伏的冲击波给震晕了,找了处还算隐蔽的地窖,猫在里头就不出来了,只等着战事一了,丢了枪械出去投降。 按说山海关内屯聚的各地练军,都是见过阵仗的,想当初甲午的时候也在辽南跟小鬼子拼过命。关东军打得小日本狼狈不堪,大家伙心里头也对其战力有了一定的了解。可谁也没有想到,时隔两年之后,关东军的炮火竟然这么猛烈,几乎整个山海关完全笼罩在了人家的炮火之下;更没有想到,关东军的冲击竟然这么猛烈。炮火刚刚绕过城墙,开始延伸覆盖射击,步兵已经第一时间冲上了断壁残垣,架起机枪,瞬间稳固了一个个的突破口。 守军本来就士气低落,加之城墙丢的实在太快,只盼着能熬过此战,哪儿还有心思发起反击?溃败,刚开始还是城墙一线,转瞬仿佛传染一般,整个山海关的清兵都呼喊着‘败了’,丢了器械,人挤人,呼啦啦往城南就挤!崩溃,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大帅……弟兄们顶不住了……”一名营官吊着膀子,脑袋上缠着绷带,跌跌撞撞闯进了房内,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只是大口地喘气,说不出话来。 还没等堂上垂坐的伊克唐啊发话,紧跟着后头又进来一名军官,浑身烟尘之色,索性没有受伤,进来二话不说一把揪住营官的前襟,厉声道:“狗日的吴承前,你守前街的四个营头呢?他妈的老子怎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那名叫吴承前营官喘过了气儿,哭诉道:“大帅,军心士气大落,城墙一失,几个兵痞一叫唤,标下手里的人呼啦一下跑了大半,标下砍了几个,没成想不但没威慑到,反倒涌上来几个兵油子……您瞧瞧,标下这伤都是那帮混蛋留下的。” “废物,留你何用!”军官‘苍郎’一声抽出腰刀,就要砍下去。 吴承前挣扎着辩解:“那日松,你凭什么砍老子?城墙上那帮混蛋,没等人家打过来,丢了枪炮就跑,老子一直顶到现在,还有错了?” 这时,一直闭着眼的伊克唐啊总算发话了:“那日松,住手。放他走吧。” “大帅?” 伊克唐啊的脸色说不出的苍凉,面上带着讥讽的微笑,道:“能守到此时还没跑的,也算对得起我了,吴承前,你……逃命去吧……”说着,冲着吴承前摆了摆手。 吴承前愣了愣神,也不知从哪儿来了劲头,一把撇开抓在自个儿胸前的手,扑到在地,哭着道:“大帅高义,标下尚且有老母幼子在京……标下来世再报大帅厚恩!”说着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扭头便走。 屋里只剩下伊克唐啊与那日松二人,那日松一跺脚,道:“老叔,兵都跑没了,咱们还怎么打?我去南街口拦着,能拉回来多少算多少。” 脚还没踏出门口,已经被伊克唐啊叫住了:“那日松,你跟着我快十年了吧?” 那日松一愣,随即回道:“十一年头了,老叔,要不然咱们也撤吧。败局已定,在此抵抗无疑是以卵击石,不如退往唐山,会同北洋新军,再做打算。” 伊克唐啊仿佛没听到后头的话,只是念念道:“十一年了,时间还真快啊……” 瞧着伊克唐啊精神恍惚,那日松急得直跳脚:“老叔,走吧,再不走就晚啦!这山海关别看屯兵六万,可现在真卖命的就是咱们一万出头的奉天练军,毅军、庆军那帮子人自打开战就没了踪影,我连派了三波人去催兵,楞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老叔,我看那帮子混蛋是存心要投敌!” 伊克唐啊苦笑摇头:“随他们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清国都完了,个人顾个人吧。那日松,你赶紧走吧,往北往南你随便,就一条,告诉你父亲,从此隐姓埋名,别再抛头露面。我这儿存了点儿银子,不算多,给家里置办点儿产业也好。” “老叔?你什么意思?” “我伊克唐啊当了一辈子大清臣子,朝廷恩宠有加,愣是从一个蓝翎侍卫一路走到今天,位居一品将军。这辈子够了,我给朝廷卖命,也算还了情分。可要还恩情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儿,跟一大家子没什么关系。你走吧,趁着关东军还没进城。” “老叔……” “走!”伊克唐啊猛然间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六轮手枪,枪口对准那日松,厉声道:“走的越远越好!就是我死了,家里也别摆牌位,逢年过节给老叔我在十字路口烧点儿纸钱,老叔我在九泉之下念你的好了。走!”见那日松还在坚持,伊克唐啊突然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那日松红了眼睛,踌躇半晌,忿忿一跺脚,骂了一声:“这他妈的什么世道,这他妈的什么朝廷!”一转头,哭喊着而去。 诺大的房间内,只余下了伊克唐啊一个人。大门敞开着,细碎的雨点板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涌入房内。房门被吹得来回摇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伊克唐啊挪动着步子,到了当院,穷目北望,眼睛里见到的是火光冲天,耳朵里听到的是喊杀声一片。关东军已经突入城内!伊克唐啊心下悲凉,缓缓举起手枪,冲着苍穹喊道:“皇上……老佛爷,我伊克唐啊对得起你们了……”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夜,关东军发起进攻不到三个小时,六万清军把守的山海关即宣告失守。山海关行营总管,伊克唐啊自尽。副总管宋庆,张光前、程允和、徐邦道等举兵投降。满清费尽心力打造的山海关防线,灰飞烟灭。关东军主力三师,业已踏入直隶地界! 消息传出,关东军士气大振,京师惶惶,各地督抚默然以对。关东军前军还在追击,后续部队已经陆续开进山海关,队伍旁边,秦俊生一脚踩在一块刻有天下第一关字样的石碑上,豪言道:“这天下,是我们的了!”(未完待续) 三一四 七日定中原(四) “这天下,是我们的了!” 天色微明,硝烟未散,何绍明一脚踏进山海关,如出一辙地复述了昨夜秦俊生所说的话。关东军三路夹击,一举突破了满清最后一个重兵布防的重镇——山海关。前面就是直隶平原,无险可守,更是无兵可用!一片坦途呈现在面前,何绍明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挡自个儿入主中原! 骑着高大的阿拉伯纯血马,一身元帅服,两侧是荷枪实弹,抱枪平胸执礼的士兵,身后是自个儿一手提拔起来的将校,何绍明意气风发向前行。前方不远,宋庆、徐邦道等一干降将一字排开,个个抱拳躬身,等着自己到来。何绍明此刻颇有些昔日霍去病北击匈奴三千里的志得意满。 高头大马不紧不慢地前行,一直行到宋庆等人身前,何绍明始终不发一言,只是凝视着下方神色恍惚的几员降将。何绍明这是示威,要的,就是这帮子人向自己低头。 老将军宋庆想着自个儿做了贰臣,脸色愈发尴尬起来,最后咬了咬牙,终于缓缓地跪伏了下去:“罪人宋庆,恭迎何帅……” 有了宋庆带头,后头一帮子人等,呼啦啦一下都跪了下去。 何绍明等的就是这一刻,微微一笑,翻身下马,几步抢上去逐个搀扶起来:“诶呀,这话儿怎么说的?兄弟就是个粗人,要不是朝廷实在无能,兄弟也不能起兵不是?来来来,都起来,想当初都是辽南战场上打拼过的,咱们可有交情……男儿大丈夫,上跪天下跪地,犯不着跪我,这不是折兄弟寿么?来,都起来……”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可下头众人半分不敢怠慢,都老老实实跪着,直到何绍明走到近前搀扶,这才站起身。大家伙都心里有数,这会儿人家何绍明定鼎中原大势已成,就算举天下之兵,也不见得是人家的对手。凭着甲午一战的威望,再到关东新政的影响,这天下大半的人望人家已经收入囊中,别看何绍明嘴上说的好听,什么组建新政府,废除帝制,可谁都明白,这皇帝不过就是个名号罢了。想不想称帝,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何绍明一阵嘘寒问暖,跟众人打着哈哈,转了一圈儿,最后又回到宋庆身前。这会儿宋庆已经从身后军官手里头拿过来一叠名册,定定地看着何绍明,良久才道:“何帅,这是山海关八十三个营头的名册,请您查收……”这献出名册,就代表着交出兵权。宋庆枯干的手伸了一半,骤然停住了,转而突兀地问道:“敢问何帅,我庆军、毅军等八十三个营头,该当如何安排?” 眼瞅着宋庆快要交出名册了,谁也没想到恒生事端!按照当初大家伙琢磨的,只要是交出名册,就算是投降了。关东军是能打,可大清国那么老大,十几万关东军一撒出去连个影儿都瞧不见。山海关的练军战力虽然不成,打前锋用不着大家伙,那牧守地方总成吧?回头大家伙都去了朝廷的官职,换了身份,跟着何绍明入关内,再不济也是从龙之功啊,往后还怕没着落? 可偏偏没想到,宋庆这老货居然当着面质询何绍明今后的安排,这不是找不自在么?宋庆老哥儿一个倒霉也就罢了,万一受了牵连,找谁说理去? 何绍明伸出一半的手僵住了,脸色一滞,一众降将几乎同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却没想到,何绍明却灿烂地笑开了,找了一处磨盘,站在顶上,冲着宋庆身后的降兵嚷嚷开了:“弟兄们,老子就是关东军何绍明!不少人都认识我吧?” 下头嗡嗡声一片,还有不老少的人高声附和着。 “看来是不少人都认识我了。告诉大家伙一个事儿,从今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何绍明了!” “说实话,你们这些练军说实话,我还真看不上眼,要训练没训练,要装备没装备,欺负欺负老百姓还成,打国战,差远了。我的意思很简单,愿意继续当兵的,士兵全部打乱,从新训练,不合要求的一律劝退。军官全部回炉,去辽阳培训,什么时候合格了,老子什么时候让他出来领兵。以后也就没什么练军,更没什么庆军,毅军了,改组之后,都是国防军。装备器械统一标准。跟着老子不但有足额粮饷,有新式武器装备,更重要的是,还能打赢国战!这么安排还满意么?不满意也就这么地了,自觉地没能耐的,老子给他发路费,让他滚蛋!”何绍明久居上位,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子威严劲头。可自个儿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当着一大堆人的面,这么跟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将军说话,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但他又不能不如此,如今身份不同了,他何绍明说话行事不能由着自个儿,必须得拿捏得当。就像现在,要是温言抚慰,这帮子丘八没准心里头还犯别扭,生怕自己日后算账。对付丘八,就得拿出丘八的劲头。 果然,何绍明这话一出,大家伙心里都有底了。一个个或是点头,或是思索,总之对日后的安排还算满意。 宋庆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保住自己的营头,只是盼着能给跟随自己多年的子弟兵找个出路。双手往前一推,“既然如此,这些子弟从今以后就拜托何帅了。” 何绍明接过名册,点了点头,也不翻看,拍了拍宋庆的肩膀,当先一步朝城内就走。 秦俊生没一会儿就蹿了上来,嬉皮笑脸道:“大帅作秀的工夫愈发炉火纯青了。如此一来,必能收各部军心,到时候就算那些当官儿的鼓动,估计也没多少人敢触大帅霉头。” “……”何绍明没好气儿地瞟了他一个白眼。有时候他对秦俊生的聪敏劲头,是又爱又恨。什么涨脸面的事儿,到秦俊生嘴里总能说出背后一二三来。心里自嘲,也搭着自个儿有气量,要换了朱元璋,定鼎之后头一件事儿一准儿是砍了秦俊生。这么想着,松了口气,转而问道:“进攻部队收拢的怎么样了?凯泰那小子打了两封电报求援了,死鸭子嘴硬,虽然没明说,估计已经撑不下去了。咱们三个师的兵力,即要救援凯泰,还要尽快突入京城,把清廷一网打尽,这事儿你是全权谋划,出了差错可别怪我不念旧。” 何绍明说的语气森冷,秦俊生却好像全不在意,只是戏谑道:“又不是国战,对方是清兵,实在没有挑战性。此次咱们动员了六个师,别说尽收长江以北,若不是要分兵留守,就是横扫中国也没问题。大帅放心,张成良的第一师已经开赴天津救援禁卫军去了,101空降团乘坐飞艇,先行开赴京城,黄镛的第三师紧随其后。另外骑兵第一师已经突入京畿,西边儿那位老太太就算是逃,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出了差错,我辞职。” “辞职?想得美!要是出了差错,你小子就给我滚到旅顺搬砖头建港口去。”何绍明气消了,琢磨着也确实,换做自己是清廷,这会儿也是无计可施。继而嘴上挂了笑容,低语道:“我琢磨着,老太太该逃跑了吧?” 京师,乐寿堂。 慈禧阴着一张脸,晨起正对着镜子,瞧着自己连日操劳,多了许多的皱纹。 一个内侍跑进来,颤声道:“山海关惨败……关东军已经入关啦,军机们请老佛爷快走!” 啪啦一声,侍女手一哆嗦,将慈禧最爱的簪子摔落地面。慈禧却没工夫怪罪,一下跳起来,惶恐道:“走!这就走!”忽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形象,又坐下来,对李莲英说道:“你给我梳一个汉人老太太的头吧!” “嗻!”李莲英应着,手却有些颤抖。 慈禧已镇静下来,说道:“你慌什么呀?” “有老佛爷,奴才不慌。”李莲英说完,那手真不颤了。 慈禧一边梳头,一边对帘子外太监吩咐:“去,叫后宫的妃嫔们都上宁寿宫集合!” “嗻!” “想法子雇几辆骡马大车来。” “嗻!” 慈禧对大太监吩咐:“你去把皇帝叫来,跟我一起走!” “嗻!” 瀛台,光绪站在岛上,听着满城的慌乱声,突然转身,返回屋里。他穿上大典才穿戴的朝服,点燃一炷香,跪倒在康熙和乾隆的画像前,喃喃祷告。 大太监跑进来说道:“皇上,洋兵破城了,老佛爷请皇上赶紧和她一块儿离开!” 光绪站起来:“朕不走!” 大太监急得一脑门子汗水,连连催促道:“太后严旨,不走也得走!”说话间一挥手,七八个小太监上来,架起光绪往外就走。 慈禧寝宫,光绪进来,看见一个乡下老太太坐在慈禧的位子上,不觉一愣。 换上汉人装束的慈禧,从镜子里望着自己的形象,也悲凉感叹:“唉,谁料到会落到这个地步!” 光绪低头不语。 慈禧看他还是朝服顶戴,忙说:“你瞧,这样服色,哪里好走出去!……快将刚才找来的乡下人衣服,拿一件给皇帝换了。” 几名太监应声上来,扒的扒,脱的脱,将那些朝珠呀、缨帽呀,一起儿胡乱抛弃,给他换上了一件半旧的长袍。光绪立即变成了一个乡下汉子。 一名太监进来禀报:“禀老佛爷,后宫嫔妃都集合了!” 又一名太监也禀报道:“禀老佛爷,雇到了三辆骡车。” 慈禧站起身,恋恋不舍地打量了下自己的寝宫,道:“这么说,咱娘儿俩也该走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一掀帘子,这才发现,手上戴着三寸长的金护指还没摘下来! 她复坐下,吩咐道:“拿把剪刀来!” 李莲英上前道:“老佛爷,您这指甲……?” 慈禧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叹口气:“是啊,蓄了好长的时间,怪可惜的!”她摘下金护指,往地上一扔,伸着手指,对李莲英,“剪了吧……” 宁寿宫外,离宫门不远处,停着三辆骡车。 嫔妃们被集中在宫外地坪上,她们一个个都低着头,鸦雀无声。容颜憔悴,被长期幽禁的珍妃也在其中。她没有低头,而是转着眼睛,在寻找光绪。光绪也在寻找她。朦胧中,他们发现了对方。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仅凭感觉,他们也觉出对方火辣辣的眼神。 李莲英几乎是凑到每个嫔妃脸上,逐一看了一遍,这才走到慈禧跟前,说道:“老佛爷,都到齐了。” 慈禧点点头道:“好吧,我也没什么多说的,何贼打来了,我和皇帝先到两江去避一阵子。皇后跟着我们走,其余的谁也不许随行!”慈禧打算得清楚,若是拖家带口的,速度缓慢不说,追兵一眼就能瞧出来。就带着皇帝以及贴身的李莲英,目标小。此去两江,老太太也不想着什么权了,只盼着能了此残生也就罢了。这天下,已经姓何了! 嫔妃们一阵骚动,有的无声地哭了,但谁也不敢说话。 突然,一个声音喊道:“皇帝不能走,应该留在京城!” 所有的人都被这喊声惊呆了。慈禧铁青着脸,慢慢朝发出喊声的地方走去,站住。咬牙道:“果然是你!” 珍妃毫不畏惧地面对着她,重复道:“皇帝应该留在京城!” 慈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猛地转身,吩咐:“把她扔到井里去!” 两个太监应声上前,一把将珍妃举起来。光绪猛地跪下,哭喊道:“亲爸爸,饶了她吧!” 慈禧冷冷地说道:“皇帝,上你的车去吧。把帘子放下来,免得有人认识。” “扑通!”一声,珍妃被扔进井里。连李莲英都浑身一颤。 慈禧却什么事儿也没有似的,走到车夫面前,嘱咐:“你们要尽力赶路。要有追兵拦阻,都不要说话,由我来说。就说咱们是乡下苦人,逃回老家去。” 高大、沉重的城门“嘎嘎”响着被打开了,几辆平平常常的骡车,里边坐着乡下人装束的慈禧和光绪皇帝,悄然地离开了北京城,仓皇南行……(未完待续) 三一五 七日定中原(五) 天津卫,小王庄。 枪声阵阵,炮声不绝。北洋新军与禁卫军之间的战事,进入了最惨烈的关头。双方阵地之间的旷野里,子弹嗖嗖飞梭而过,只在空气中留下尖锐的呼啸声。各型火炮,仿佛不要钱一般,将炮弹成堆成堆地打出去。每次大规模覆盖射击间歇,总会在一声号子声中,涌出无数蓝色军服留着大辫子的北洋兵,冲击一波,不过前进百十米,便被禁卫军密集的火力击退。 可冲击的北洋兵仿佛无穷尽一般,一波刚刚退下,另一波已经发起了冲击。激战数日,禁卫军的弹药已经不多了,有限的几个马克沁重机枪,根本就不能将战场全部覆盖。以至于到后来,涌上来的北洋兵越来越多,甚至已经超过了火力的密度,禁卫军阵地上不得已,一连串急促的哨子声过后,与之拼起了刺刀。 此前,天津卫卫戍的北洋兵不过万余人,以有备而击无备,七千禁卫军凭着一股子血勇,夺了城南的弹药库,一鼓作气一度攻入塘沽。可随着大股的北洋军回援,战事急转直下,到了如今,禁卫军不得已,硬生生被迫后撤了四十里这才稳住阵脚。 退到了小王庄,禁卫军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退了。再往南,退出天津地界,缺乏弹药的禁卫军很可能就被人家打成一场追击战。到最后能与关东军第七师汇合的,估摸着剩不下多少人。反之守在这里,只要顶住了,待关东军主力突破了山海关,最多两天,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支援部队开过来。上下统一了意见,索性就在这小王庄摆起了铁桶阵,布置战壕铁丝网,任凭北洋兵将自个儿围了起来。 “杀!”凯泰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横拨一下,拨开对面北洋兵的枪管,而后顺势一送,刺刀直直扎入对手的胸膛,而后左右一搅,一脚踹过去拔出了刺刀。禁卫军遭遇了大清洗,此前被逮捕的从关东军跟随过来的军官,业已全部被荣禄处决。一时间禁卫军到了无将可用的地步。是以在最危险的当口,总有营官以上的军官,下到各个连队,组织人手进行防御。以至于后来,连凯泰这个全军统帅都站到了第一线。 刚刚解决了一个对手,迎面冲过来两名红了眼睛的北洋兵,凯泰横着把枪抛了出去,趁着二人闪躲的当口,掏出腰间的手枪,啪啪啪连续几枪,将二人击毙。眼见主帅如此勇武,阵地上的禁卫军士兵个个士气大振,须臾之后硬生生击退了北洋军势在必得的一次进攻。 来不及欢呼,凯泰已经招呼道:“退入战壕!退入战壕!炮击来了!”上百条人影呼啦啦一下子跳入了战壕,没等躲入藏兵洞,拖着尖锐哨子声的炮弹已经落了下来。 ‘轰轰轰……’片刻的炮击,让人觉着仿佛过了一年,士兵大多捂着耳朵紧闭着嘴,可就是如此,依旧有不少人被冲击波震得口鼻出血,一时间神志不清。 炮击一结束,凯泰一把推开扑在自个儿身上的戈什哈,扑打着军帽上掉落的尘土,愤怒道:“狗日的荣禄,欺负老子没弹药。葛小壮,去告诉段祺瑞一声,再不打掉狗日的北洋炮火,老子这阵地就守不住了……葛小壮?” 说了半天,没人答应,凯泰回头一瞧,只见自个儿的戈什哈葛小壮懒散地爬在地上。推了推,却瞧见后脑勺被碎石击了碗口大的伤口,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流了一地。 凯泰深吸了一口气,战场上生生死死见多了,强压下心中的悲伤,随即嚷嚷开了:“有喘气儿的没?给老子跑一趟炮队,告诉段祺瑞,不打掉对面的炮队,老子砍了他!” “好嘞,大帅,您瞧好吧!”声音从左边儿传出,而后就见一条人影蹿了出去,左冲右突,或是翻滚,或是急行,转瞬间进了庄子。 “这小子身手不错!”没等凯泰赞叹完,震耳欲聋的炮声从庄内响起,无数的炮弹拖拽着白色的轨迹,一头撞向对面北洋兵的炮兵阵地。爆炸此起彼伏,看着北洋兵狼狈的四处逃窜,战壕里的禁卫军士兵一个个欢呼雷动,大声叫好。突然间一团剧烈的白光一闪,转瞬变成一朵绚丽的蘑菇云,好半晌才传来‘轰隆’一声炸响。辐射过来的冲击波,卷着土石,吹得人脸生疼。 大家伙都愕然着,直到有人喊了一嗓子:“他娘的,段祺瑞这小子打中北洋弹药库啦!”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高声叫嚣。一边儿嘲笑,一边儿连荣禄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 “告诉段祺瑞,老子给他记一功!”凯泰面上畅快,琢磨着短时间内北洋兵攻不过来了,索性往地上一坐,靠着战壕闭目养神。周遭的士兵热闹地嚷嚷着,可凯泰心里头却半点儿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刚才那一通炮击,已经将所剩无几的炮弹打了个干净。 若不是情况实在危急,眼下的阵地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凯泰绝对不会轻易将最有威慑力的大炮变成没有弹药的摆设。打从昨儿开始,缺乏弹药的禁卫军,每时每刻都在跟敌人展开白刃战,这才一天的光景,就有上千名士兵战死,比之前几日的总和还要多。凯泰知道,这么打下去,禁卫军很可能真就要弹尽粮绝全军覆灭。此刻,可谓是命悬一线,唯一的指望,就是关东军能尽快突破山海关,并迅速救援。否则大家伙真就得抹脖子了事。 扑棱一声,一个人影滚入了战壕,毫不在意地站起了身,定在凯泰身前道:“大帅,幸不辱命。” 凯泰回神,赞叹道:“好身手,以前是干嘛的?” 那人尴尬一笑:“回大帅,标下以前是盗墓的,嘿嘿……” “英雄不问出处,好汉子就得疆场上厮杀,此战过后,老子提你做排长!” 那人楞了一下,随即高兴了:“多谢大帅,多谢大帅,没成想我也成军官啦。” 那人表现夸张,引得四周一片嘲弄声。凯泰望着一张张鲜活的布满了硝烟的面孔,心里哀叹,此战过后,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人。关东军……何帅……再无援兵,禁卫军可真就要完了! (为配合新书,不得不拖着……这个,敢问三老四少,列位想看兄弟继续写历史,抑或是其他类型的书?其实兄弟很擅长写科幻地……)(未完待续) 三一六 七日定中原(六) 北京,城内城外,到处是火光,喧嚣厮打声一片。京城这地方就这么邪性,但凡有点儿蛛丝马迹,那一准儿就得传出去。慈禧一行前脚刚刚出了北京城,这城内就乱套了。京师不比其他地方,这可是天子脚下,舆论风气都是向朝廷靠拢,但凡谁说了不是,顺天府的衙役后脚就得过来拘人,轻的是站夹笼,重得抄家灭族,说是谋反都不为过。是以,一直以来关东军在大部分京师老百姓心里头,都是个个凶悍,杀人不眨眼的货色,这等大军一进京师,搜刮都是轻的,最怕的就是来个屠城。 汉族的百姓尚且不以为意,可京城里百万旗人这会儿可真炸锅了。生怕何绍明真来个京城三日之类的。于是乎,在一帮泼皮的鼓动下,不知所以然的百姓对着各处商铺打砸抢,抢了东西远远躲出京城。逃难的仕宦商民、男女老幼拥挤着奔向城门。一队兵痞追杀而来。他们冲进手无寸铁的人群中,刀劈枪击,马蹄践踏,一霎间,血肉飞溅,惨叫,哭喊声震天…… 只是一日之间,这京城竟然成了如此模样,甚至连紫禁城都不能幸免。而此刻紫禁城的主人,光绪与慈禧,正沿着乡间道路,顾不得黄尘弥漫,一行车马仓惶南行。 慈禧坐在第一辆骡车里,闭着眼,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摇晃;第二辆车是光绪,他身穿半旧的元色细行湖绉绵袍,蓬首垢面,憔悴已极,一双眼睛散了光似的,望着虚空;第三辆车挤着皇后和格格们,骡车每颠簸一下,她们就极痛苦地呻吟起来。 行到一条叉路口,慈禧掀开轿帘,说道:“歇一阵吧。” 车夫“噫”一声,将骡车停住。李莲英上前,搀扶着慈禧下了车。后面,光绪、皇后也都下了车。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看着四周荒凉的情景,慈禧问:“这都到哪儿啦?” 车夫答应道:“快到沧州了。” 慈禧点了点头,转而道:“小李子,已经两天了,又饥又寒的,能弄点吃的来吗?” 李莲英面呈难色:“老佛爷,这荒村野店的……” “没有吃的,有口水喝也好……” 李莲英实在不忍心了,说道:“奴才这就去找……”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莲英拿着两根秫秸杆回来。将秫秸杆递上,歉然道:“老佛爷,方圆数里之内无井。” 慈禧和光绪顾不得许多,一人拿一根嚼着,略有浆汁,用以解渴。 这时,在前面探路的一名内侍踅回来:“禀老佛爷,沧州知府胡有道在前面接驾!” 慈禧眉毛一挑:“嗬!咱们一路逃来,沿途的官员散的散,跑的跑,难得这个胡有道还不失地方官礼数……” “他还准备了三锅绿豆小米粥!” “真的?”慈禧将秫秸杆一扔,大声道:“忠臣!这个胡有道真是大大的忠臣!快叫他将粥呈上来……” 话刚落音,就听前面传来呵斥声、吵骂声、还夹杂着刀枪撞击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一会儿,只见几个头破血流的衙役,护着一口锅,慌张往这边跑来。 李莲英壮起胆子喝问:“前面怎么回事?” 一个衙役跪倒说:“我们知府大老爷,千辛万苦,方准备了三锅粥接驾,不料刚才来了一伙溃败的兵丁,竟抢走了两锅……” “你们知府呢?” “他让小的们先护着这锅粥,献给太后和皇上,他自已追那两锅粥去了……” 慈禧上前说:“胡有道很好,你们都很好!” 几个衙役不知这乡下老太太是什么人,傻乎乎看着她。 李莲英喝道:“太后老佛爷和你们说话哩!” 几个衙役慌得一顿乱磕头。 慈禧连忙一摆手:“我和皇帝都饿了,快喝粥吧!” 光绪、皇后和格格们一拥而上。 忙乱中,谁叫道:“没有筷子……” 一个衙役从路边捡了根枯枝,折成两截,递过去。 慈禧接过,在衣服上擦拭一下,便用来喝粥。其他人纷纷仿效,一时间,只听得争饮豆粥,喋喋有声…… 慈禧大哭起来。众人一时都停止了喝粥。慈禧哭着:“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用了些稀粥,车马继续南行。人和车都是风尘仆仆,疲惫已极。一个太监无意回头,惊呼起来:“关,关东军!……” 人们回头望去,只见尘头起处,一彪人马疾驰而来。 这些人本来是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一个个顿时吓得腿也软了。 慈禧不知出了什么事,掀开轿帘,喝问:“怎么停下来了?” 李莲英指着后边,哆嗦道:“关东军追上来了……!” 慈禧抬头一看,脸色也变了,喊道:“快跑哇!” 这些人才如梦初醒,车夫狠狠连抽几鞭,那骡马没命地狂奔起来。苦了那些步行的宗室、太监和宫女,也跌跌撞撞跟在骡车后狂奔。但这些个老弱病残,又怎么跑得过后面的轻骑?不一会儿,那队人马就追上了他们。但这些个老弱病残,又怎么跑得过后面的轻骑?不一会儿,那队人马就追上了他们。 慈禧躲在马车里哆嗦着身子,好半天,听到外头惊呼声渐止,反倒有些人喜极而泣。慈禧心中纳闷,挑开帘子,迎面便瞧见一员将官驰马而来。 只见那员带头的将官,疾冲到慈禧骡车前面,猛地将马勒住,翻身下马,跪倒车前,声如洪钟道:“臣,甘肃布政使岑春煊,叩见皇上皇太后!” 慈禧一颤,睁开了眼睛。只听见李莲英欣喜的声音:“小三子,是你呀?” 岑春煊笑道:“老叔,是我。” “你远在甘肃,怎么赶来的?” 岑春煊神色一僵,心说,自个儿总不能说是被关东军给撵出来的吧。随即回道:“闻听皇上太后有难,肝胆俱裂。即率所部人马,勤王护驾!” 慈禧听到这里,一掀轿帘,哽咽道:“岑春煊,你是个忠臣!” 岑春煊一见慈禧,又嗵地跪倒,一连叩了几个响头:“君辱臣死,太后和皇上蒙此大难,做臣子的早就该死一千次了,怎么还敢邀一个‘忠’字?”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周围的人都唏嘘起来。(未完待续) 三一七 七日定中原(七) 天津,小王庄。 枪声阵阵,炮声不绝。禁卫军的防御范围越来越小,如今的阵线,已经靠到了庄子外围。距离曾经的最后一道防线,足足有百多米的距离。可就是这道连夜新修的阵地,也已经残破不堪。铁丝网早就用没了,现如今的每次战斗,都是零落的几声枪响之后,士兵就在军官带领下发起白刃战。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对面的北洋兵每一次认为可以拿下了,也许只需要一次进攻就可以突破防线,可每一次都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荣禄已经急红了眼睛,如果再不围歼禁卫军,等关东军一到,那全军覆灭的就得是北洋。晨起,日头刚刚出来,荣禄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阵地之后,扬言,谁再在进攻中撤退,只要过了防线,就砍了带队的脑袋。荣禄这回可真发了狠了,一个时辰不到,足足看了两个管带的脑袋。其中一人还是满洲红带子,谁说情也没有用!用荣禄的原话讲,“老子不管你是红带子还是黄带子,只要后退,老子就砍了!”可见荣禄这回是真发狠了。 一轮炮火过后,又一波散兵线出发,北洋兵知道禁卫军子弹不多了,肆无忌惮地挺着身子往前冲。一边前行,一边散乱地射击着。须臾之后,已经抵近禁卫军阵地前沿。耳轮中就听几声急促的哨子,而后喊杀声暴起,无数的黑色军服禁卫军跃出阵地,挺着刺刀,与蓝色军服的北洋新军战在一起。一瞬间,枪声奚落,喊杀声,哀号声以及刺刀入骨的噗嗤声不绝于耳。似两股洪流碰撞在一起一般,不到一刻,已经倒下了无数的士兵。 前头砍了两个管带,北洋兵知道退无可退,奋起一股狠劲,死命浪战,半点儿也没有懈怠的意思;而身后的阵线已经是最后的防线了,为了活命,禁卫军更是不可能后退。双方都杀红了眼睛,没了子弹的机枪手,或是抡着子弹链,或是挥舞着机枪通条,还有的站在后头投掷石头;不到一百米纵深的战场上,有人两两拼刺刀搏杀,还有的抱在一起在地上扭打。刺刀折断就用枪托,步枪没了就用拳头,拳头用不上就用牙咬。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在十九世纪末,两支近代化的军队,在战场上,用生命诠释着东方式的战斗。肉搏战,交换比从来都是一比一,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意志。浪战半晌,终于有北洋兵受不了,开始朝后撤。这个举动无疑影响了其他人的意志,士气一落,慢慢的,蓝色的海洋开始缓缓后退,而后终于不可抑制地朝后溃退。 “噢~” “赢啦……” “北洋废物,滚回天津~” 只追击了几十米,禁卫军便在军官的约束下停止,而后跃回战壕,举着步枪高声欢呼。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次胜利,都是一种劫后余生,士兵们疯狂着,生怕下一次战斗倒下的就是自己。 蓝色的浪潮一窝蜂地退了下来,待退到出发阵地之前,便不得不止步,他们面对的,是无数指着自个儿的枪口。 移步过来的荣禄阴沉着一张脸,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毙了!” 哗啦啦一阵枪栓响动。 “等等!”突然,一名把总越众而出道。 荣禄眉毛一挑,“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后退者死。红带子都砍了!你有何话可说?” “老子不服!”把总梗梗个脖子,满脸的不忿道:“老子在前头跟弟兄们搏杀,陈世亮挨了一枪托,怕死,掉头就跑。弟兄们士气大落,这才败了。要砍也是砍陈世亮,凭什么枪毙咱们?大帅你过过眼,回来的弟兄们哪一个不带伤口。”把总随手一指。 出去两个营头,七八百号人,回来的不过三百挂零。有的伤了胳膊大腿,更有的被开了膛,捂着肚子,生怕肠子流出来。蓝色的军衣,大多挂着血色。 荣禄心里一震,挥挥手,让士兵放下了枪口。转而厉声道:“陈世亮呢?给老子滚出来!” “在这儿呢!” “给老子滚出去!” 士兵听荣禄如此说,心里松了口气。随即有人拎着陈世亮的领子,一脚给踹了出来。 噗通一声,陈世亮扑在了地上,抢了一脸的泥土。他也顾不得脸上的泥土,只是磕头如捣蒜,不住地哀求道:“大帅,不是标下不尽力,实在是对面的禁卫军太勇悍。求大帅再给标下一次机会,再给我两营……不,一营,只要一个营头,标下肯定能拿下对面的阵地。” “你还有脸跟老子再要一个营头?” 荣禄不怒反笑,慢慢地走过去,围着陈世亮打转。 陈世亮跪着身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荣禄这笑里头的含义。只得老老实实跪着。脑门子上汗珠汇聚,流水一般滚落。 荣禄突然停步,苍郎一声抽出宝剑,猛地从陈世亮地后心刺入。 ‘啊!’的一声惨叫过后,荣禄咬牙切齿地对着陈世亮说道:“下辈子吧,下辈子再跟本帅要一个营头!” 抽出宝剑,在尸体上擦拭了血迹,还剑入鞘。抬头看了看日头,而后对着一众北洋士兵说道:“午时之前,必须拿下阵地!第一个冲上去的,赏二百银元!杀了凯泰的,老子给他一万银元,再连升三级!这次就算了,老子话讲在前头,再有后退者,营官退了砍营官,士兵退了砍士兵!到时候真犯在本帅手里,本帅认识你,可别怪本帅的宝剑不认识你!” 一众士兵哄然应诺,都吵吵着‘大帅英明’。 荣禄这手即收买了人心,又激励了士气,心下满意,随即吩咐人手组织再次进攻。这个时候,一名管带悄悄走到身旁,低语道:“大人,山海关失守都两天了,天津以北地方官跑的跑,逃的逃,如今没有半点儿消息。这都两天了,万一关东军……京师传来消息,说是老佛爷带着皇上直奔江南了。要不,咱们也退?”说话的人名叫吕本元,淮军宿将,自打李鸿章倒头便投了荣禄,一直深受荣禄信任,引为亲信。 荣禄何尝不想退?可庄子里的禁卫军就如同鸡肋一般,每次都眼瞅着能打下来,可每次被打退的偏偏是北洋兵。真是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吊足了荣禄的胃口。对手算是关东军的徒弟,以众击寡,若此战不胜,来日面对关东军,那可真就再无胜利的可能。 思索了下,荣禄皱着眉头道:“再打打看,若是到了午时再拿不下来,咱们就撤……” 话还没说完,就听对面阵地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荣禄诧异,不明所以。这时候,突然一骑飞马飞奔而至,马上骑士也顾不得行礼,焦急道:“大帅,不……不好了!关……关东军杀到天津卫了!” 荣禄心里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天津距此地不过三十里。强行军,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光景,这仗还要继续打么?(未完待续) 三一八 七日定中原(八) 大雨如注,道路泥泞。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冷风吹来,寒彻骨髓。岑春煊骑马前导,发现路旁荒野有一座破庙。他一挥手,身后的队伍便跟着他奔破庙而去。 待进了庙内安置下来,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岑春煊的兵士燃起火把。只见庙堂内神龛供奉的菩萨,泥金剥落,面目残缺,已分不清是哪路神仙。殿顶漏雨,地面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有一坑积水。 慈禧皱起眉头:“这怎么睡得下去?” 李莲英弄来一条板凳,说道:“只有委屈老佛爷和皇上,坐一夜了。” 光绪已是又累又乏,一屁股坐下来。慈禧也不再言语,便与光绪贴背坐着,闭上眼睛。岑春煊不忍再看,一扭头,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庙的墙壁上有一个破洞,冷风从洞里灌进来,吹得慈禧和光绪直哆嗦。忽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外面把破洞堵上了。慈禧和光绪顿感温暖许多,两人就那样坐在一条板凳上,忘了之前的种种龌龊,贴着背,迷迷糊糊睡着了…… 而此刻,在庙外,岑春煊光着上身,仗刀守卫在庙门。寒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冷噤,却一挺胸膛,更加挺拔伫立。 荒野远处传来狼嗥。睡梦中的慈禧忽然惊叫:“反贼!……追过黄河……杀我来了……”光绪也醒了,母子俩惊悸战抖成一团。 这时,听得门外洪钟般声音响起:“太后休要惊慌,臣春煊在此护驾!” 月亮从云层钻出来,从庙里往外望去,只见岑春煊仗刀挺立,月光将他全身镀成银色,若不是因着他被人家关东军打出了甘肃,真的是威风凛凛如一尊天神。一股暖流涌上慈禧心头,她站起身,从破洞里掏出那团东西──那是岑春煊的衣服,走出庙门。 慈禧迈步出门,而后一件衣服披在了岑春煊身上。 岑春煊一回头,见是慈禧,慌得就要叩头。慈禧一把将他扶住,说道:“嗨,这是什么时候?君臣大礼就免了吧!”又说,“你把自已的衣服脱下来给我们堵破洞,冻坏了身子骨可怎么得了?” 只此一句话,岑春煊也不知是真是假,已是泪光萤萤。慈禧没觉察一样,竟在破庙门槛上坐了下来,然后拍着身边:“来,你也坐下。” 春煊更是大惊:“臣怎么敢……?” 慈禧不高兴了:“说的现在不论君臣之礼,你又来了!” 岑春煊不敢再说,竟挨着慈禧在门槛上坐了。 慈禧开口如同拉家常一般道:“我听你叫李莲英‘老叔’,这是怎么回事?” 岑春煊恭敬回答道:“臣先父在日,和李总管相交甚好,臣小时候就这样叫他,叫惯了。” “哦,难怪他也叫你‘小三子’了,你在家排行第三,是吗?” “是。” 慈禧感叹道:“‘老叔’,‘小三子’,普通老百姓一样,听着就亲……我以后也叫你‘小三子’吧?” 岑春煊慌得又要站起来:“臣……” 慈禧一把按住他:“当个普通老百姓好啊!‘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月光照着坐在门槛上的慈禧,她此时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荒野里又传来狼嗥。 岑春煊一惊:“恐有意外,请太后入内休息。” “不碍事,洋鬼子、反贼,我都见识了,还会怕这几只狼么?”慈禧说着又叹口气,“唉,洋人更是养不熟的狼,恨不得把咱们大清骨头渣子砸碎了卖掉,忒可恨!” 岑春煊忍不住问:“臣在外省,详情不得而知,怎么会弄成这么一个局面呢?” 慈禧恨道:“这都是康有为他们弄的!”又缓和了语气,“依我想起来,还算是有主意的,甭管如何康有为本已是好的。我本来是执定不同意变法革新的;中间一段时期,赶上甲午,被日本人欺负得太狠,也不免有些动气。这就松了口儿,但虽是没阻拦他们,始终总没叫他们十分尽意的胡闹。火气一过,我也就回转头来,处处都留着余地。我若是真正由着他们尽意地闹,这大清怕早就不是咱们打大清国了。眼下被迫南逃,江南地界也不知容不容得下咱们。我准备以皇上的名义,再下一个‘罪已诏’……” 岑春煊不禁动容:“太后如此自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真是无地自容了!” 慈禧只是摇头:“臣民有罪,罪在朕躬。何况这事不怪你们,世铎他们一直反对变法维新来着……诶,用那些靠不住的人,总是出事端。” 二人又聊了半晌,直到天色微明,便急急地赶着上路。行了半日,后头的皇后格格,已经是叫苦连天,就连慈禧也抵不住倦意,只得找了处地方安歇半晌, 临到晚间的时候,一路陆续追赶“銮驾”的大臣们,总算是追到了地方。这大概是一个向下土财主的住宅,厚厚的砖墙,雕花门窗,虽然透着几分土气,但比一路逃来所见的破败景象相比,这算得一个整洁的地方了。 外头,岑春煊士兵持枪佩刀,严密守卫着。屋内,一张八仙桌,慈禧和光绪各坐一旁。慈禧又抽上了水烟袋。屋子的一侧,站着奕劻、刚毅等大臣们。 奕劻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沾满泥土的青布棉袍,花白胡子脏兮兮的,那模样要多邋遢有多邋遢。他正在讲述自己的经历:“……听到关东军破关而入,臣即赶往宫中,不料两宫銮驾已经南行,臣只得一路上餐风宿露,日夜躜行,今日终得再睹天颜……”说着,已是唏嘘不已。 满屋黯然。 慈禧突然道:“你出京时可曾遇见危险?” “怎么没遇见?那时京郊几个乡的地痞流氓,逮住臣说是庆王,要杀臣的头,亏得臣瞒过去了……” “他们如何认识你?又如何要杀你?” 奕劻痛哭流涕道:“还能为什么,就是要拿臣的脑袋跟关东军换功劳……” 忽然,从不吭声的光绪指着他,大骂道:“若不是你们阻挠变法,何至于有如此田地》都是你,把大家害成这样,你还有脸在这里叫苦?!什么叫乱臣贼子?你就是乱臣贼子……!” 众人皆惊,都把眼睛望着慈禧。慈禧没听见似的,低着头,只顾“巴嗒巴嗒”抽她的水烟袋。奕劻蜡黄的脸上又添了一层灰暗。(未完待续) 三一九 七日定中原(九) 天津,小王庄。 “大帅,不……不好了!关……关东军杀到天津卫了!” 斥候完全慌了手脚,嚷嚷起来嗓门奇大,完全没有避讳,以至于周遭人等全都听到了。关东军来了!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这些北洋兵,本来久攻不下就有些士气低落,听闻了这一消息,方才荣禄鼓动才起来的一点儿士气又彻底回去了。 荣禄这会儿也没心思理会斥候怎么不懂事儿了,他也被这一嗓子震得发晕。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晃,差点儿就要跌倒。幸好有身旁的戈什哈搀扶了下,这才稳住身形。 定了定神,荣禄脸上已经是满脸的苦色。关东军这一来不要紧,小王庄禁卫军之围必定解开,这就意味着自个儿苦心花了大清国最后家底儿的北洋新军,完全是白练了。四倍兵力,弹药充足,连人家学生都打不过,还想跟师傅动动手脚?那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 而此时,唯一的出路也只有撤退。沿着官道,从天津一路奔往两江,这个时候也就刘坤一能收留他们这帮人了。这一撤退,也就意味着长江以北易手,但只要留着实力,在江南站住了脚,也未尝不能保得半壁江山。保住一时是一时,至于能维持几年,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到这儿,咱们再说说荣禄这个人。《清史稿 荣禄传》有记载:荣禄,字仲华,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人。祖喀什噶尔帮办大臣塔斯哈,父总兵长寿,均见忠义传。一八七四年,同治帝死,荣禄参与确定载继承帝位,抱了恭亲王的大腿,间接成了慈禧一党,为慈禧太后所倚重。因得罪醇亲王奕譞与军机大臣宝鋆、沈桂芬而被迫在次年告病免职。一八七九年,因忤慈禧太后,又被劾纳贿,降二级,去职十余年。这十余年,荣禄总算学会的韬光养晦,散尽了家财,又走了恭亲王的门子,直到一八九一年底,才起任西安将军。一八九四年,允准入京拜贺慈禧太后六十寿辰,适逢中日战事紧急,留京再授步军统领,会办军务。战后,授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督练北洋新建陆军。 一八九八年六月,百日维新期间,授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为慈禧太后发动政变的得力人物。旋即内调中枢,授军机大臣,晋文渊阁大学士,管理兵部事务,节制北洋海陆各军,统近畿武卫五军。策划立端王载漪子溥为大阿哥(皇储),谋废黜光绪帝。一九零零年义和团运动中,主张保护各国驻京使馆,镇压义和团。一九零二年一月,随慈禧太后返京后,转文华殿大学士,管理户部事务。 荣禄此人刚愎自用,庸人之姿,不过是因为清季始终防着汉臣,宗室里又是在无人可用,这才能平步青云。李鸿章在位北洋的时候,凭着一番苦心,楞是成就了督抚之首的位置。有北洋在,天下督抚莫不敢从。而甲午之后,荣禄平白摘了果子,却不知如何发扬光大,这八年的光景,北洋也不过是维持了个空架子罢了。从而天下督抚开始对朝廷阳奉阴违。 其死后谥号文忠,以表其忠义。实际上,荣禄这人,满清官场上的坏毛病一个不差,吃大烟,玩儿相公,行贿受贿,吃喝嫖赌抽样样齐全。满清之所以走到头儿,外因是一方面,更大的缘由是自己把自己搞垮的。琢磨下就明白了,一个四万万人口的东方大国,每年税赋不过几千万,而就连李鸿章这样的名臣退下来,都有两千万的身家,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就是这么些蛀虫,活活将大清这颗大树蛀倒了。荣禄之所以死死抱着大清这颗大树,就是要维护自个儿的权益罢了,忠心什么的实在谈不上。 咱们再回来。荣禄一瞬间心思百转,顷刻间琢磨明白了当前的形势。 想通了此节,荣禄也没那么灰心了,站稳了身形,咳嗽一声道:“关东军距离此地不过个把时辰的路程,诸位有何见解?”他是全军主帅,当然不能这个时候主动提出撤退。未战先怯,虽然对手过于可怕,可怎么也是好说不好听。黑锅还是旁人来背比较好。 果然,话音未落,众将已经抢着说了起来。 “大帅,敌兵来势汹汹,我等当暂避锋芒。” “没法儿打了……这三天,死伤四千多弟兄,再这么下去,咱们北洋就得伤筋动骨,到时候还怎么抵挡关东军?” “不用想了,大帅,此刻退保江南实乃上上之策。” …… “放肆!”荣禄陡然变了脸色,大怒道:“尔等食君之禄,敌兵压境,不思杀敌报国,临战心怯,成何体统?赵尓丰,数你咋呼的最凶。胆敢乱我军心,不杀不足以平本帅之怒……来呀,拉下去砍了!” “喳!”两名戈什哈雄赳赳上去,一人拿住一条胳膊,脚朝着膝盖一踹,赵尓丰瞬间跪倒在地。 陈世亮是荣禄的亲信,哪里不知道荣禄这是在做戏,当即越众而出道:“大帅,刀下留人!赵都统不过是一时心急,并非想乱军心……况且,此刻敌军势大,我军久战不克,已成疲师。粮草还好,军械武器已经不足,如何临敌?暂避锋芒,一时退却方为上策啊!” 有人领了头,其他人等纷纷求情。不一会儿,荣禄面前呼啦啦跪了一帮子将官。荣禄故做愤恨,不甘道:“赵尓丰,念在你是初犯,前日疆场厮杀,也算勇猛,本帅就饶你一次。如有再犯,定斩不饶!” 两名戈什哈松了手臂,赵尓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道:“卑职不敢,多谢大帅不杀之恩。” 荣禄三角眼四下一扫,眼瞅着一帮子人等都是一脸急切之色,故意思索了半晌这才叹道:“也罢,先退往两江,待来日兵马齐整,再与何贼一决雌雄!” “大帅英明!” 一声异常齐整的欢呼,可能在众人心里头,荣禄这次的决定,绝对是以往以来最为正确的一次。欢呼过后,呼啦啦散开,各自约束兵马,着急忙慌地开始撤军。(未完待续) 三二零 七日定中原(十) 正午的太阳,有些低垂地挂在天上。一丝丝的微风,吹不散凝聚在战场上空的硝烟。整个战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完整或是碎裂的尸体,一面军旗,被火苗子燎着,眼看就要烧尽。偶尔还有一些重伤员,横亘在战场中央而无人问津,只是低垂地发出一声声呻吟。一片狼藉。 战壕里,禁卫军官兵一个个抱枪而坐,神色木讷地望着天空。他们,在享受着战前片刻的宁静与安逸。从小站起兵,一直到退守小王庄,一连好几天,这些士兵都在战场上厮杀着,没有片刻的歇息。疲乏早就刻在的骨子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相对于那些因为缺医少药痛苦致死的士兵,还活着的人要幸运得多。刻下,从庄子里搜刮的粮食还有些,可是弹药却半点也无。所有人从早晨开始就在拼命,用刺刀与鲜血打退北洋兵一次次进攻,不知道多少弟兄倒下了,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更不知道下一次进攻能不能挡住,所有人都沉浸一片迷茫当中。 作为全军主帅的凯泰,同样在迷茫着。虽说当日先是朝廷不仁,而后被裴纬设计,他是被逼上梁山,可他并不后悔。这么些年朝廷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又有何绍明在那儿比着,凯泰脑子里想的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军人如何保家卫国,而不是作为八旗子弟,维护已经腐败不堪的朝廷,蛀虫一样吸食这个国家的血液。 这会儿,他正蹲在战壕里,一边儿晒着日头,一边儿反复擦拭着手中的手枪。这把枪,还是他做何绍明的戈什哈的时候,何绍明亲手发给他的。他宝贝的不得了,一直带在身边。同样,他也记得当时何绍明授枪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而眼下,枪膛里不多不少,只剩下了一颗子弹。 “或者,下一秒钟这颗子弹就要射入自个儿脑袋里了吧?”凯泰胡思乱想着。 “大帅!”一声招呼,段祺瑞远远从战壕另一端走来。待到了近前,凯泰只是苦涩一笑,而后继续擦拭着手枪。 段祺瑞见此,皱了下眉头,随即道:“大帅,粮食不多了。庄子里的存粮,只够弟兄们吃一天的。这样下去……” 凯泰不置可否道:“炮弹没了,子弹也快光了,早晚得完蛋,还要粮食干嘛?让弟兄们吃顿饱的吧。”沉吟了下,“回头给那几个老百姓多留点儿银钱,咱们快死的人了,留着也没用,别便宜了北洋那帮混蛋。” “好。”段祺瑞应道。两日前,北洋的炮火便轰坏了禁卫军的电台,如今彻底与援军失去了联络。也不知援兵到底能不能来,弹尽粮绝,要么死,要么就是降。 依着荣禄的性子,恨不得把他们这些人抽筋扒皮,即便是投降了,士兵可能还没什么事儿,他们这些军官,一个个都跑不了个死字。 气氛有些阴郁,段祺瑞转口道:“这枪不错。” 凯泰嘿嘿一笑,丢掉抹布,熟练地组装起来,快速上膛,而后枪口对准段祺瑞。扣动扳机,枪膛里没有子弹,发出一声清脆的‘卡塔’。 “93改,限量版,拢共才一千支,国内根本就不卖,这还是当初何帅送给我的。喜欢?” 段祺瑞点了点头。 凯泰犹豫了下,往前一送:“送你了,要是你小子侥幸没死,当个念想吧。” “这怎么使得?”段祺瑞慌忙摆手拒绝。 凯泰神色苦闷,嗤笑一声道:“拿着吧,里头还有一颗子弹……你个炮兵团长,手枪都配发给其他步兵了,没了炮弹,大炮又不能上刺刀……待会北洋兵冲上来,自己解决吧。我好说,这儿还一把军刀呢。”说着,从旁边抽出了一把战刀:“这刀有来历,甲午那会,老子宰了个大佐缴获的。听说那家伙在日本还是个贵族。”凯泰语气里充满了讽刺意味。 段祺瑞也是爽快人,见推脱不掉,自己也确实喜欢,索性就接了下来。拿到手里,婆娑了一会儿,郑重其事道:“大帅,我觉着这颗子弹给荣禄正好……大不了我也用刀子解决。” 凯泰大笑。 正这个时候,观察哨突然嚷嚷道:“不好,那头要有动作,弟兄们准备!” 一声招呼之后,战壕里本来神色呆滞的禁卫军士兵,突然精神了过来,而后纷纷爬上设计位,举着也许没有子弹的步枪,瞄准着前方。 不止是南面如此,此刻,小王庄四面八方围着的北洋兵,都在动着。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恐怕是要发动全面进攻了。 其他人等,大多视死如归。而凯泰身旁的盗墓贼王二柱,却变了脸色,不停地发抖。 “怎么,怕死了?”凯泰询问道。 王二柱摇了摇头:“回大帅,小的不怕死……可是怕疼。我怕待会儿不敢自杀,落在北洋兵手里头……能不能求您个事儿,万一我要是落在北洋手里,找机会给小的一个痛快的。” 那头,段祺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成,这事儿归我了。正好还有一颗子弹,留给你了。” 阵地上严阵以待,可过了许久,对面却始终没有发起进攻的意思。大家伙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对面到底要干嘛。望远镜里,凯泰瞧见,阵地上的火炮套了骡马,机枪收了架子,战壕里的北洋兵纷纷跳出来,在军官约束下逐渐开始列队,…… 这是要撤退?凯泰心中狂跳,这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不敢相信绝境当中还有此等好事儿。要知道,刻下只需要一次进攻,己方的阵地绝对会被彻底突破,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对方却突然放弃了。除非…… 凯泰陡然转身,望远镜面向北方。黑漆漆的地平线上,一片死寂,连个人影都没有。正当他望眼欲穿的时候,突然,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一抹鲜红的旗帜,迎风招展,上头绣着金黄色的五角星。而后逐渐露出旗杆,身穿墨绿色军服的骑兵……无数的骑兵! 援军,终于到了!凯泰激动不能自已的时候,先是北洋一方一阵呼啸,一阵慌乱,紧接着,己方阵地上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援军!关东军何帅来救咱们了!”(未完待续) 三二一 七日定中原(十一) 上海。 一块小小的绿草坪上,有一座李鸿章的塑像。 清廷上海大小官员、各国驻沪领事、海军舰长、上海士绅都聚集在这里,隆重地欢迎李鸿章。老李此番,是受了之前朝廷一封接一封的催电,推脱不掉,这才赶来上海与各国公使碰头,商讨下当前远东的局势。日俄战争是一方面,而北迅速崛起,并且已经势如破竹南下,大有定鼎中原之势的何绍明,更是重中之重。说实话,老李若不是不想临了换个主子,他实在懒得蹚这滩浑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放眼整个大清,恭亲王鬼子六一去,也就数他老李最懂洋务。 日到中天,盛宣怀走上台子,致欢迎词道: “今日,我等聚集在此,欢迎中国钦命全权代表、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中堂李鸿章大人途经上海,北上议和。在我的身后,有一座李鸿章大人的塑像,众所周知,这是上海的士绅们,为感谢他当年保卫上海,免遭发匪蹂躏而建立的。而今天,中堂大人又肩负举国之安危,衔王命而北上。我等深信,如同当年在上海一样,大人必将挽狂澜于既倒,解民倒悬,保我大清……”上海可是李鸿章崛起之地,想当初正是靠着十三营叫花子一般的淮军,李鸿章顺江而下,进了上海,与官绅洋人展开谈判,谋得了军资武器,从而咸鱼翻身,这才成就了淮军的名头。 玉敏搀扶着李鸿章出现在众人面前。 热烈的掌声中,李鸿章说道:“老夫今日重回上海,实在高兴!刚才杏荪,哦,盛宣怀盛大人,提及老夫在上海的往事,不禁让人平添几许豪情……!”说到这里,他不要玉敏搀扶,走到草坪上,抚摸着自已的塑像,提高声音:“那时候呀,老子就是塑像这个模样,这个年纪,带着最初的十三营淮军,来上海打天下……上海人怎么说?他们大叫:‘叫化子兵来了!’贼娘!真是‘叫化子兵’!” 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懂中国话的洋人,一齐笑起来。 笑声中,有人小声嘀咕:“李中堂怎么讲起粗话来了?今日有洋人在场哪!” 他不知道,李鸿章见过多少世面?又怎么会把几个洋人在场当回事? 李鸿章兴之所至,大讲特讲:“初到上海的时候,淮军官兵穿得破破烂烂,邋里邋遢,头上肮脏的包头布,腿上肮脏的绑腿布,当官的穿麻鞋,当兵的连草鞋都穿不上,身上倒是有件写着‘勇’字的短褂,但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一出太阳,那褂子就给脱下来,大兵们一边光着膀子,一边晒太阳‘捉老白虱子’,每抓到一只老白虱都喜形于色,赶快把它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映照之下,上海的官兵有袍有褂,号衣色彩鲜艳,贼娘!比唱戏的打扮得还要漂亮!” 大家又笑起来。 “我知道上海人看不起我们,心想,老子们还看不起你哩!便对部下说,贼娘好好的搞,打出威风来给他们看看!后来,虹桥大捷,我淮军以三千人破‘长毛’十余万之众,这下子,不光上海人服了,连外国的洋枪队都自叹弗如!”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又都鼓起掌来。 “老夫今日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表功,是提气!给自个儿提气啊!要不然的话,以我老迈之身,怎堪保我大清,解民倒悬?” 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 “怎么都不吱声了?对了,你们唱歌,唱歌欢迎,又欢送老夫吧!”他指着人群中一些年纪大的人,“你,你,还有你,会唱老夫当年在上海作的‘爱民歌’吗?” 众人齐道:“会唱。” “好,那你们就为老夫唱将起来,以壮行色!” 歌声响起来: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第一扎营不要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歌声中,玉敏搀扶着李鸿章,颤颤巍巍朝浦江码头走去。 身后,歌声在继续: 如今百姓更穷困,愿我军士听教训。 与此同时,英租界的领事馆里,各国公使吵成一团。 德国公使克林德站起来道:“先生们,你们许多人大谈特谈,把瓜分当作是最得策的解决办法,有如我们在非洲做的一样。好,你们瓜分了中国,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中国不论哪一部分领土被割去,都必须用武力来统治,对吧?像这样被割去的领土越大,统治起来所需要的兵力就越多,而骚动和叛乱的发生,就越是确定无疑!而且,你们千万不要忘了,不同于欧美,也不同于非洲,中国人的观念中,永远只有一个中国!中国如被瓜分,中国人就将协同一致,起来反对参与瓜分的那几个外国统治者,这就像太阳明天将会出来一样肯定!” 公使和将军们争执声停止了,都静听着他的发言。 克林德:“瓜分既然不可能,那么‘改朝换代’,树立一个傀儡,是否可行?绝对不行!:一、我们找不到一个能为全体中国人接受而又有名望的人,即使下功夫勉强找到,也会使中国出现多年的无政府状态”,那将不利于我们的利益;二、由我们扶持的新王朝,就必须用我们的刺刀予以支持,这将是我们所有国家联合起来,也承受不了的巨大负担……” 公使们又争论起来。 克林德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安静!先生们……瓜分既不可能,树立一个傀儡也不明智。而关东军何绍明这个人物,桀骜不驯,又拥有巨大的资力军力,一旦让他统一了中国,那么,我们各国在华的利益,势必荡然无存!所以,我认为,只有补缀满洲人的统治,使现在的清政府变得更驯服,并竭力利用它作为我们的代理人,才真正符合我们各个国家在华的最大利益……各位,请不要犹豫了,我此前已经得到威廉二世皇帝的允诺,将派出一个步兵师,从山东半岛登陆,用以牵制关东军!” 欢迎会结束了。李鸿章与盛宣怀坐着轿子,慢悠悠地往落榻之处走着。 李鸿章气恨地对盛宣怀说:“你看荒不荒唐?整个上海地面都成了‘外国辖境’,就我住的这一块儿,算是‘中国地方’,可大门口还要两个洋兵守卫!” 盛宣怀苦笑:“唉,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鸿章急了:“杏荪这话差了!这怎么叫在人矮檐下?这是在我们自个国家啊!” 盛宣怀:“我难道连这都不知道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中堂,你就忍着点吧!” 李鸿章:“忍,忍!我这心里头都忍出一坨血块来了!我来上海快两天了,贼娘的克林德,连照面都没跟我打过!” 盛宣怀却笑着说:“肝火伤身哪!” 李鸿章一怔,苦笑道:“唉,也是,老了老了,肝火却越来越旺了……”突然咯出一口鲜血! 盛宣怀大惊:“你这是怎么哪……?” 李鸿章摆手道:“不碍事……”又咯出两口血来。 听见动静,玉敏早从房间跑出来,见李鸿章这个样子,急得眼泪汪汪说:“爷,叫你休息不休息,这可怎么好?” 盛宣怀急问:“煎药没有?” 玉敏红了眼圈,道:“煎着哩,我这就去端来!”忙往里间跑。 咯得几口血,李鸿章已是伏在那里,喘息不已。 盛宣怀眼圈一红:“中堂,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倒下啊……!” 一个洋员未经通报,大步走了进来。 “你?” 洋员傲慢道:“我来通知二位,英、德、法、意、奥五国政府,同意和你们的朝廷谈判。公共租界,随我来吧!” 李鸿章倏地站起:“走!” 他拿着根手杖,往门外走去。玉敏端着药碗出来,只望见他的背影……(未完待续) 三二二 七日定中原(十二) 北风呼啸,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夹着风势,肆虐地在北直隶上空咆哮着。破败的枝叶吹落一地。昏暗的天空,灰白的土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两种颜色。 直隶,德州东八里。大队大队的蓝衣士兵穿着单衣,冻得手脚通红,嘶嘶呵呵,背对着风雪,没命地赶着路。前队还能踩在土路上,后队等不及的,从乡间田埂上,撒丫子就跑。当官儿的有马,早就跑得没了影儿,一群大头兵,随走随散。三万多的北洋新军,到了如今能上下半数就不错了。而道路两侧,一直延伸向北,到处都是丢弃的辎重车马,以及各型火炮。 与禁卫军一战,四倍于人家的兵力,苦战几天,如同碰上了石头一般,自个儿头破血流,硬是没打下来。北洋上下军心士气早就到了谷底,关东军一到,虽然只是一批先头部队,却如同在大家伙心里天平上压了一颗重重的砝码一般,直接导致了北洋新军的大溃退。北洋溃退,关东军追击。追击的部队也不多,每次都是远远地吊在后头,看到后头阻击的部队单薄,就展开进攻,若是阻击部队人多势众,则围着其兜圈子。就如同一块牛皮糖一般,吞不下嚼不烂,死死地粘上了身。跑的几千人里头,有绝大多数都是干脆坐在地上,武器一扔,就等着关东军过来好投降。在如此蚕食之下,北洋新军整个来了个大缩水,如今铆大了劲儿能剩下个一万两三千人就不错了。 一队衣着还算齐整的骑兵,行在队伍之中。中间竖着一面帅旗,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荣字。荣禄等人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中央。他们这一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过州府而不入,连夜赶路,生怕被关东军追上来给围了。折腾得所有人都形同枯槁,就连这会儿的荣禄,也再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眼神呆滞地坐在马上,胡子上挂了一层雪也不知道清理。 脑子里只是不住地琢磨着,大清朝要完了,自个儿到底何去何从?投何绍明?自个儿满洲贵胄出身,又是人家手下败将,去了也不见得有好果子吃。要么,到了上海走走洋鬼子的门路跑路?洋鬼子的地盘,自然是洋鬼子横行,大清国就那么几个洋鬼子就把自己欺负个够呛,到了人家地盘,还指不定吃多大亏呢。诶,如今想来,也唯有继续南行,等到了两江,会同刘坤一等人,能保住半壁江山,就保住半壁江山吧。撑个十年八年的再说,当初南明不也是撑了好些个年头么? 荣禄正在胡思乱想呢,前头忽然传来几声呼喊,而后吵嚷声一片。定睛一看,许是嫌前头步兵挡道,带头的几名骑兵甩开鞭子,骂骂咧咧不停。直惹得早已不满的北洋兵,差点儿就要调转枪口朝自己人开火。 一努嘴,亲信程山林会意,眉毛一抖,催马上前,呵斥道:“嚷嚷什么?没看荣大人的旗帜到了么?赶紧让道!” 一名高大的士兵怒道:“荣大人怎么了?荣大人就是人,弟兄们就不是人了?道路两边儿又是雪又是泥的,老子没长马腿,冻坏了脚,怎么走路?” “少废话,赶紧让开,别耽误大人赶路。” “赶路?我看是逃跑吧!当官儿的窝囊,没一个好东西。弟兄们落到这步田地,就是你们的责任。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臭架子?” “你们有马,还怕泥地?要不把马给老子,老子乐意趟泥地!” 聚拢过来的士兵,一阵吵嚷,直气得程山林脸色青白。 “哟呵,还真碰上一个不怕死的哈!当爷鞭子吃素的?”没等程山林再次说话,领头的戈什哈已经忍不住,甩开鞭子就要抽人。 “且慢!” 高高举起的鞭子,定在半空。回过了神的荣禄,已经策马上来。瞧了瞧一众满脸愤恨之色的士兵,荣禄狠狠地瞪了戈什哈一眼,而后温言道:“当兵的也不容易,人家在理,咱们有马,从边儿上过吧。” “大帅?”戈什哈不解。 荣禄怒道:“混账东西,再废话,小心老子砍了你!” 这下戈什哈不说话了,一拨马,从路边的泥水中趟了过去。大队骑兵缓缓而过,路中央的士兵,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着。 马队里,程山林不解道:“大帅,不过是一兵痞,几鞭子就老实了,您什么身份?凭什么给他们让路?” 荣禄摇头苦叹:“今日不同往日啊,我等新败,军心大落,士气低迷,部众早有不满。你没看方才那几个兵痞的眼神,哪儿是什么置气?分明就是想拼命!若是因为一时意气,激起兵变,我等还有活路?” 程山林心腹道:“大帅英明!” 荣禄无奈笑笑:“我英明什么?不过是带了几十年兵,那么点儿经验罢了。若真英明,咱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天地了。大清国……诶,且去江南再说吧。” 言尽于此,荣禄不在说话了。所有人都闷着头赶路。陡然,身后传来一声:“关东军追上来了,快跑啊!” 哄的一声,队伍炸开了。人推人,脚踩脚,整个前进的队伍,顿时如同一窝蜂一般乱开了。荣禄愕然回头观望,果然,只见,天地之间,一抹绿色,如同潮水一般袭而来。来势凶猛!不大会儿的片刻,已经与队后的北洋军展开了战斗,就仿佛快刀切豆腐一般,一举将厚重的队尾冲击开。趋势不停,只是向着前方,前进着。 “诶呀!这可如何是好?”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了,玩儿了一天猫抓老鼠,将北洋军戏弄了个身体匮乏,士气低迷之后,关东军终于发起了真正的进攻。队伍里不老少的将领都经历过甲午,想当初日本人凶不凶?打得北洋淮军满地爪牙,从朝鲜一路溃退。可碰到了关东军,就如同踢到了一块铁板一样,反倒是让人家给歼灭了一半的陆军。关东军可是真正的百战之师,这支北洋新军连学生禁卫军都打不过,比不上日本兵,就更别说与关东军对战了。这会儿的工夫,所有人都慌了手脚。本份一些的,只是拿眼睛盯着荣禄,等着荣禄拿主意。激灵点儿的趁着没人注意,调转马头,挑了一条小道扭头就跑。 “大帅,怎么办?” “打打不过,跑,跑不掉。我看,只能叫人殿后,拖住关东军,咱们才能逃出去。” “你说的容易,你乐意殿后?” …… 荣禄双眼一片茫然,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程山林。 “大帅……” “世亮,本帅平日待你不薄,你要救我啊。” 程山林一咬牙,发了狠,道:“大帅安心赶路,世亮去拖住关东军!若是不幸战死,还敢请大帅逢年过节多多照顾下标下家人。”说罢,一抱拳,领着一队亲兵掉头迎了上去。 荣禄双眼通红,对着程山林远去的背影道:“世亮放心,你家小本帅负责了。若是你侥幸活着回来,本帅必还你场天大的富贵!” (呃,发的是存稿,忘记校验了- -!打字的时候,程山林跟陈世亮,我都是模糊输入。。。抱歉抱歉)(未完待续) 三二三 七日定中原(十三) 程山林瞧瞧左右,不过几十人,这么点儿人上去,连给关东军塞牙缝都不够。眼珠一转,来了主意,扯开嗓子就喊开了: “跟老子走!荣帅发话了,只要顶住一个时辰,一人二百大洋。现钱!死了外加二百抚恤,没死的到了江南,连升三级!” 程山林吩咐几名戈什哈,从队伍里的辎重车上,卸下一个箱子。箱子打开,里头露出明晃晃的银元,既有墨西哥鹰洋,又有关东军新铸的中华元。他站在那儿吆喝着,旁边儿几名戈什哈,仿佛不要钱一般,将箱子里的银元,大把大把的往路过的士兵手里头塞着。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年头当兵吃饷的,大多没什么国家民族概念,都是谁给的银子多就给谁卖命。不一会儿的工夫,程山林纠结了小二百号人,逆着人流,摆开辎重车,就地组织了一个草草的防线。 这个时候,后队的北洋军已经彻底炸了营,士兵有的丢了枪,抱着脑袋等着投降;更多人慌不择路,没头苍蝇一般乱跑。而追击的关东军也不理会,只是不停地向前推进着。步兵稳扎稳打,骑兵左冲右突,每次都将队尾的一拨北洋兵拦腰切断,而后一通猛攻,蓝色的士兵便被绿色的潮水所吞没。 旷野上,枪声炮声不绝于耳,便携的迫击炮,不但提高了关东军的行军速度,更是为其火力增添了许多凶猛。进攻的势头,真如快刀切豆腐一般。 程山林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关东军的强悍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程山林经历过甲午,知道关东军厉害,心里已经有了赴死的准备。可真事到临头,才感觉到对面的关东军,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甭说自个儿这二百来人,就是再多十倍,估摸着也无济于事。 他咽了口口水,左右观望,发觉其余人等都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胆儿小的干脆扔了银子,扭头就跑! “混蛋,拿了老子的银子,哪儿有跑的道理?”程山林击毙了一名逃兵,厉声道。 几个逃兵苦着一张脸,道:“将军,你也不看看,瞧对面的火力,甭说咱这二百人了,就是全军都留下阻击,也未必能挡住人家一个时辰!” “人家枪准,还是关东产的五子快。又是机枪又是大炮的,咱们手里的德国造,顶不住啊。” “你程山林活够了,老子还没活够呢!” 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了逃兵的行列。程山林急得脑门子上全是汗,他一咬牙,一脚踢翻放着银元的箱子,怒道:“五百!五百银元!这是定钱,等打完了,瞧见这箱子没,能拿多少拿多少!这个价满意了吧?” 逃兵彼此对视,有一人道:“将军,银元虽好,可也得有命花不是?小的上有老下有下,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那人拱了拱手,丢了枪,扭头就走。根本不管指着自个儿背后的枪口。一人带头,其他人有样学样,哗啦啦走了百多号人。 程山林的戈什哈头子气得睚眦欲裂,举起步枪就要射击,却被程山林制止了。 “姐夫?大敌当前,不杀逃兵不足以震慑宵小!” 程山林摇头苦笑:“算了,都是一个马勺里头搅食的,有份情谊在那儿呢。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都如此,何况他们?咱们眼看就要下黄泉了,少造点儿孽吧。……二子,你也走吧。” “姐夫!” “跟你姐姐说,我是回不去了。让他赶紧收拾行李,往南跑,从此隐姓埋名……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她跟着我,这辈子亏了。告诉她,我程山林在泉下记得她的好,来世结草衔环,必定报答。”程山林已经红了眼睛,眼泪就在眼眶里头打转。 “我不走!”戈什哈脖子一梗,执拗道:“去他妈的荣禄,去他妈的朝廷……整出一堆破事儿,逼反了禁卫军,大难临头却要咱们顶着,凭什么?我不走,要走姐夫咱们一起走!” “滚!”程山林勃然色变,举起手枪对着自个儿的小舅子。见其神色坚毅,砰砰砰连续扣动扳机,几颗弹子打在小舅子脚底下。“滚啊!你要是真有良心,就好好照顾好你外甥他们娘儿俩,也算对得起我了。” “我……”戈什哈呜咽半天,狠狠一跺脚,翻身上马,朝着西边疾驰而去。 程山林又转头看着一众弟兄,低低言语道:“家中独子的,有家小的,趁着关东军没来,赶紧走吧。我不怪你们。” 这帮人却一个个大大咧咧道:“大人,咱们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睡的婊子比皇上还多,这辈子知足了。” “这会儿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恶贯满盈,与其来日被凌迟,还不如就此战死!” “老子光棍一个,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早他娘的活够了。” …… 程山林心里纠结,即悲哀,又有些感动。心道,我程山林治军十余年,总算交下了一帮子弟兄。关东军的马队越来越近,程山林收摄心神,爽朗道:“好!都是好汉子!没说的,我程山林陪着大家伙一块上路!”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打银票,找了块石头,就压在脚下:“这是两万两银子,谁若是侥幸没死,烦劳收了银票,代为照顾下弟兄们家小!” 嗖嗖嗖,一串子弹打在程山林面前的马车上,激起一片木屑。“关东军来了,弟兄们拼了!” “拼了!” 一瞬间,这帮子全然忘了自身性命的汉子,不顾迎面的枪林弹雨,只是机械地拉动枪栓,不停地开火还击。许是这一路追击太过于顺利了,追击的马队显然没有料到会遭到如此有规模有组织的抵抗,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了几名骑士,领头的调转马头,暂缓后退。 看着关东军受阻,这帮亡命之徒士气大振,正要叫嚣:关东军不过如此。突然,空气中传来不绝于耳尖锐哨子声,有经验的抬脑袋一瞧,之间天上无数黑色的炮弹,拖拽着白色的轨迹,正朝着他们砸了过来。“娘啊,炮火来袭!趴下!趴下!” 轰轰轰…… 短短的五分钟时间内,这一道用车马罗列的防线,便被急袭的炮火所淹没。没等劫后余生的北洋兵缓过劲来,犹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程山林抬起头,一道银色光芒刺入眼帘,明晃晃的马刀已经问颈而来……(未完待续) 三二四 七日定中原(十四) 天津。 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靠近海边,异常阴冷。可天津城内九曲十八弯的街道上,却是一排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的景象。街道两侧,有的挂着龙旗,有个挂着关东军军旗,更有的干脆就挂出了写有‘何帅万岁’四个大字的招牌。人流从四面八方涌来,而后汇聚在一起,一起往直隶总督府涌去。 不老少的人都是去瞧热闹,还有些不明就里,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会儿在总督府正举行受降仪式。关东军方面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全军主帅何绍明!眼瞅着中原定鼎之势已成,如今何绍明虽然没说什么以后政权形式,可认老理的人一致认为,这何绍明放在以往那可就是皇上!这会儿能一睹龙颜,也能粘粘福气不是? 总督府外,街道两侧更是人满为患。若非有持枪的关东军士兵拦着,连条马车能过的窄路都没有。底下嗡嗡声一片,大家伙都翘着脚朝北观望着,都等着见识见识这位何大帅,到底是不是跟说书里头说的一样,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话说这历朝改朝换代,最苦的就是百姓。有道是兵过如梳,贼过如洗。可人家关东军是昨儿夜里进的天津卫,不但秋毫无犯,反倒是一手接起了整治治安的责任,狠狠严惩了一些趁火打劫的宵小。这改朝换代的事儿大家伙儿承平日久,虽然没经历过,可也听老辈人讲起过一二,关东军如此军纪,主帅何绍明又是一副新式做派,全没了往日官僚那种高高在上的德行,倒是让大家伙对未来有了些展望。 自打鸦片战争,国门洞开,各行各业,无论是升斗小民,抑或是买卖商人,尤其是拳拳报国的那些读书种子,大家伙没少受了洋鬼子的气。洋布洋火往国内这么一倾销,不但商人破产,就是那些靠养殖桑蚕织布为业的农户,也是苦不堪言。若是朝廷强势,不让洋鬼子的物件儿进来,何至于如此? 满清早就腐败到根子上了,有道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更何况,就是那些当官儿的见了洋鬼子,也一个个跟见了亲爹一样作揖打拱,赔笑不停。有这样的朝廷在,大家伙还能有好日子?人家关东军何帅可不一样。这些年来,厉兵秣马,甲午一役,举国皆败,大家伙都谈日本色变的当口,关东军愣是打得穷凶极恶小日本哭爹喊娘。而之后的关东新政,那些个有在关东闯荡的亲朋好友的,都知道那叫一个好。不但税务低,而且衙门办事儿方便,当官儿的一脸和气,只认理不认银子。 拥挤的人潮中,奔走着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手里都攥着一大把的关东军旗帜,一边儿走一边儿发。口里还不停地吆喝着:“新朝新气象,福祥记布行祝大家伙阖家欢乐……不要银子,我们李老板发话了,连夜赶制的两千面旗帜,免费发放。” “……为什么?就冲着何帅进了咱们天津卫!三老四少,日后一准儿有好日子过。这些年大家伙被洋鬼子二鬼子欺负得够呛,这回可好了,何帅来了!何帅可是个强硬的主儿,当初小日本都得低头。没听说么,英国公使如今朝廷怎么请都请不动,却自个儿颠颠儿跑关东去了。嘿,这位爷做了天下,还怕没好日子?” 布行这头发放旗帜,还有不少商家发放布票之类的东西。而那些卖烟花爆竹的,更是一股脑地将仓库里的存货搬了出来,整齐地码在路旁,就等着何绍明路过,一起燃放。人头耸动当中,大家伙脸上都挂着一抹喜气,还有一丝好奇。时不时,还会有镁光灯闪动,碰的一声,将当前的景象记录下来。这些照片漂越大洋彼岸,以至于何绍明控股的ABC广播日后忠实地评论道:“甲午之后,阴霾了两年的中国人,终于露出的笑颜……我们可以负责任地认为,何绍明的军事行动,的确是一场顺应民意的行动。未来的中国,必定要换成这位年轻的舵手……” 跟一众百姓不同,总督府门口的一杆官员,自杨士骧以降,虽然这会儿还没见人家何绍明的影子,还是一个个低眉顺眼,垂着手臂,做恭敬状面对着北方。他们这些降臣,一来没有从龙之功,二来也不见得入人家的法眼,日后如何,这还两说。是以,此刻多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而领头站着的杨士骧,却是挺直了身子,负手而立,一副桀骜的神情。 底下几个当官儿的互相对着眼色,心说你杨士骧这德行,不是给大家伙上眼药么?回头再受了牵连,那可真没地方说理去了。 一名幕僚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大人,人在屋檐下啊……您?” 杨士骧却嗤的一声笑了:“怎么?怕受了我连累,日后被人家拿捏?” “这个……”幕僚被说中心事,老脸一红。 杨士骧却毫不在意,只是笃定道:“你放心,我越是如此做派,他何绍明越不敢对你们如何。” “大人,此话何解?” “嘿。你是没看透何绍明这个人啊,此子年纪轻轻,有胆有识,靠着这天下大势才异军突起。走到今天,无非四个字,顺势而为。眼下关东军势如破竹,眼瞅着北地鼎定。可关东军一共才多少人马?又要驻守朝鲜,又要驻防边疆,我料定现如今关东军已经后继乏力,最多止步于长江。如此一来,天下二分。他何绍明要想继续南下,想要兵不血刃拿下江南富庶之地,就得继续博取人望。江南那头可都看着他的所作所为,不管是图虚名还是假情假意,他何绍明都得善待投降之人。” “原来如此……大人高见!”幕僚心悦诚服道。 杨士骧苦笑:“高见?我杨士骧要是有高见,何至于走到今天?”随即摇了摇头。 正这个时候,前方传来一嗓子尖叫:“何帅!何帅进城啦!” 嗡的一声,人群炸开了。数不清的鞭炮被点燃,大红的包衣纸碎片满天飞,在这雪花与纸片的雨幕中,一队骑兵款款而来。马上骑士都是一身紧身绿呢子军装,大檐帽,长筒马靴,腰上扎着细细的武装带。腰间挎着手枪盒子,背后背着长枪,马匹右侧,都挂着马刀。前方百余名士兵开道,正中间一人鹤立鸡群,骑着大白马,一身元帅服,一边对热情的人群频频招手,一边缓缓而行。不过二十余年纪,自有一股天然的威势,让人不敢直视。此人,正是关东军主帅,何绍明! (弱弱地问一句,我写到一战,大家伙儿反对不?可能看我书的朋友都知道,我的书,主角一开始还算鲜明,后期逐渐淡化。我一直在体现一个时代的完整全貌。虽然笔力有限,写的不够清楚。如果写到一战的话,必然的,主角可能有所变动,或者说只是个决策者,而不是个笔墨厚重的主角。可能要塑造一位新的主人公。当然,现在说还早。就是征求下大家伙儿意见,若是没什么反对的,那从明儿起二更。兄弟暂时不用为新书发愁了- -!)(未完待续) 三二五 七日定中原(十五) 骑在高大的阿拉伯白马上,何绍明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不停地向周遭挥舞着右手。队伍缓缓而行,从入城到现在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以至于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持。穿越至今近八年,他已经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也就是偶尔午夜梦醒时分,才会依稀记起前世的种种。可就算如此,二十一世纪资讯爆炸时代的灵魂深处对政治的理解,也远高于这个时候的国人。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懂得审时度势的欺诈与妥协外加上维护形象的作秀! 而此刻他所作的,就是作秀。没人比他更清楚作秀的重要性了。平头老百姓,大多是从传闻当中知道他何绍明这个人物的,至于是善是恶,有何喜好,大多都是凭空猜测罢了。此前何绍明一直在蛰伏着,如今趁势而起,一跃从在野党变作执政党,要想获得更多的支持,作秀无疑是其中重中之重。 这会儿的何绍明精神却有些恍惚。算上这一次,他已经四入津门。第一次是去往美国,从美国回返之后去往京师,又过津门。第三次则是使了大笔的银子,谋了差事出士。此前三次,他虽然胸中自有锦绣万千,第二次之后更是富甲一方,可却如同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一般,根本没人知道他何绍明是谁。这回不一样了,打了场甲午,有着朝廷做比较,他何绍明与关东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立刻水涨船高。不老少的人都盛传,说何绍明是武曲星转世,家里头都偷偷供了长生牌位。 “大帅,咱们到了。”张佩纶在一旁提醒道。 何绍明回神,定睛一瞧,可不是么。眼前正是直隶总督府衙,正门口呼啦啦站着一票大小官吏。当先一人,没穿官服,只是一袭白衣,天儿冷也没带帽子,负手而立,桀骜地看着自个儿。此人不用说,自然是直隶总督杨士骧。 飞身下马,何绍明爽朗地笑着,迈开大步迎面就走。“哈哈……,莲府先生,你我二人可是神交已久啊。今日得见,真是何某三声荣幸啊!” “恭迎何帅!”也不知谁带的头,后头一众官吏呼啦啦跪倒一片。在他们眼里,除了没称帝,眼前的何绍明跟皇帝没什么区别。就是从前,光绪的旨意顶多也就在直隶境内管用,出了直隶,根本就没人搭理。而何绍明此时,坐拥北地,不出旬月,整个长江以北尽归其手。再有个三年五载,一统天下也未尝没有可能。 “诶哟,这话儿怎么说的?何某一不是皇帝,二不是各位长辈,这跪的什么道理?赶紧起来,莫要折兄弟的寿。”嘴上说着,何绍明却明显慢了半拍,等到大家伙都跪实成,这才不紧不慢上前,一一扶起。这到不是他虚荣心作祟,对待这些投降的满清臣子,他早就分析了个透彻。这一礼若是不接,这帮人肯定内心忐忑,搞不清楚自个儿的打算,担心日后秋后算账。这一跪实成了,这帮人心里也就踏实了。如今关东军挥师南下,占领的地方越来越大,相应的,管理的人手越来越少。自个儿就算再瞧不上这些满清遗臣,该用的时候也得用,此刻安了他们的心,也算给自己行了个方便。 所有人都跪了,唯独杨士骧依旧桀骜地立在那儿。等所有人都起来了,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不少人心里都琢磨着,你杨士骧装什么纯臣,倒显得老子被主求荣。走着瞧吧,何绍明可不是善茬儿,日后有你的小鞋穿! “老哥,快快请起……以后这跪礼就罢了吧。男儿在世,上跪天下跪地……关东没这个说法,见了面点点头,握握手就好……”何绍明仿佛根本就没察觉到一般,脸色自然地与众人寒暄着,许久之后,才重新回到杨士骧面前。“怎么,莲府先生面色僵硬,似乎对何某大为不满啊。” 杨士骧笑了,开口道:“的确大为不满!” “嘶……”周遭离得近的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这杨士骧是嫌命长了!何绍明一路走到今天,那可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光小鬼子的脑袋就砍了几万,不差你杨士骧一个!更何况,你杨士骧前头还算计过人家,两下加一起还能有好? “哦?”何绍明脸上笑着,心里却颇为不爽。心道你老子还没找你杨士骧算账呢,你如今倒给老子上眼药了……得,且听听你什么说辞吧。“不知莲府何事不满啊?” 杨士骧冷笑着道:“在下不满有三,其一,何帅此前身为朝廷命官,朝廷待你不薄,你不但不思回报,反倒起兵谋反,这是不是不忠?其二,令岳长顺驻守山海关,关东军逼近,令岳下城劝说,你何绍明不顾岳父死活,亦然叩关,这是不是不孝?其三,大兵压境,尸横遍野,甲午国战之后,举国哀鸿!时隔两年,你何绍明再次挑起战事,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受了牵连,这算不算不仁不义?” “莲府,够了!”瞧着情形不对,张佩纶已经越众而出大声喝止。 杨士骧却怡然不惧道:“张幼樵,做了贰臣的人没资格与杨某说话!” “你……” 张佩纶复要再言,却被何绍明摆手制止。他倒是被气乐了,背着手,围着杨士骧打转。场面一时间僵持下来,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生怕这个时候触了霉头。空气中,只传来风雪之声以及远处隐隐的鞭炮锣鼓声。 足足转了三圈,何绍明在立定,转而询问道:“莲府,我问你,你此次举城不战而降,算不算不忠?” “城中无士兵,如何能战?为百万百姓计,杨某此为权宜之计。” “哦,权宜之计。那我再问你,当初你书信撺掇淮军背后给本帅捅刀子,这算不算不仁义?” “哼!各为其主罢了。当日杨某就瞧出你脑后有反骨,只恨中堂一心扑在战事上,这才容得你这乱臣贼子坐大!” 何绍明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哦,各为其主。”突然,他变了脸色,厉声道:“我现在很严肃地回答你的问题。第一,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不是爱新觉罗家一家一姓的天下!我何绍明举兵,那是因为满清已经腐败到根子上了,除了盘剥百姓,再无半点儿作为!放眼神州,河南水患,甘肃大旱,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国际之上,处处与洋夷低头,一条条的不平等条约,差点儿就把整个中国给卖了。如此朝廷,内不能安民,外不能平夷,忠之何用?为天下百姓计,为百年国运计,何某起兵,无愧于心!你杨士骧知道,这个时候,也只有我何绍明才能把中国这栋破房子推倒重建。慈禧不行!光绪不行!就是你们李中堂,更不行!因此,家岳情谊虽重,却比不过苍生社稷,何某舍小取大,何错之有?至于说擅起战端,导致哀鸿遍野……呵呵,莲府先生,何某坚信,此次战事所牺牲者,绝对比不过满清统治下一年内所饿死者人多!” “我再来说说你杨士骧的所作所为!外侮当前,你杨士骧却为了北洋蝇头小利,不顾大局,算计友军。此为鼠目寸光,不仁不义!甲午之后,位居直隶总督,不思民生国计,懒散浪荡而为,此为罔顾民生,是为不慈!满清腐败透顶,你却愚忠之,忘记了正是这些八旗子弟,三百年前断了华夏数千年礼仪传承,此为认贼作父,不忠不孝!如此种种,你杨士骧还好意思指责本帅么!” “你……”何绍明的话,字字落在杨士骧心头。噎得他哑口无言,只是捂住胸口,不住地倒退,一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再抬起头,已经面无人色。“好……好啊,没成想名震关东的何绍明不止是赳赳武夫,却有一番好思谋。罢了,杨某如今落在你手里,就没想过善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求何帅念在百姓不容易,放过城中百姓……” 何绍明缓缓踱步过来,贴近他的耳朵,低语道:“放屁!你想来个杀身成仁,更想让天津卫百姓记得你的好,还想让天下观望风色的官员绝了投靠本帅的念头?嘿,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杨莲府智谋过人,确实名不虚传啊,若非本帅知道你杨士骧是个人物,说不准还真能着了道。那口血也是假的吧……多好的脑袋瓜子,可惜用错了地方!你若是有一半儿的心思放在振兴祖国上,国之大幸,天下之大幸!” 何绍明一番低语,已经说得杨士骧怔怔出神。何绍明这会儿已经幡然离去,越过他,直奔总督府衙门而去。远远的,飘过来最后的话语:“之前本帅已经说过了,除了谋财害命,罪恶滔天的,过往的罪过既往不咎。你杨士骧罪过是大,可最多算未遂……你不是说要眼瞅着我何绍明能走到什么地步么?好,我留着你,你睁眼看着,看看李鸿章已经走绝了的路,落到我何绍明手里,会不会有一番新天地!” (呃,赞成的居多,第一更到。第二更不知何时,大家伙儿明早之前一准儿能见到就是了。现在正在改稿子,之前写的出了不小的漏洞,也是前段身体,外加上换了新工作,有些脚不沾地的缘故导致的。见谅见谅!)(未完待续) 三二六 七日定中原(十六) 关东军何帅进城了!以后天津卫百姓有好日子过了! 这两条消息,如同长了腿一般,飞速度传遍天津的大街小巷。今儿一早,不少的天津卫老少爷们,都瞧见那位传说中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何绍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气度自然不用多少,神貌俊朗,就是年轻的直晃眼。 所谓八卦恒久远,绯闻永流传,街头巷尾的老百姓,茶余饭后没别的心思,就好这一口名人隐私。何绍明甫一进城,很是刮起了一股风潮。而何绍明趁热打铁,借着这股风潮,大行其事。中午刚过,大队大队头戴白色钢盔的宪兵,一队队地开赴街头巷尾,到处撒贴着传单。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呼啦啦就围上来一票人。 有认识字儿的已经念了出来:“告天津百姓书:起兵谋反,情非得已。盖因朝廷无能,又百般刁难。遍观洋夷叩关五十年,民生凋敝,满清朝廷,上不能安抚百姓,下不能震慑洋夷。苟且偷安,卖国求存。此国之大不幸也!又,八旗子弟,不事生产,如国之蛀虫……因此,关东军为天下苍生计,毅然起兵!即日起,天津至关东等占领区,废除厘金,改户籍,停发旗饷,改组新政府,执行商法……政府草创,必然漏洞百出,望有识之士多提建议。如建议确实,则关东军政府将视情由发放赏金以及官职……此令,一八九六年十月二十七日,关东军政府,关东军主帅何绍明。” 落地秀才刚刚念完,人群里头一个大胖子已经跳起脚来了。“二子,赶紧的,再给爷催一千面旗来。爷高兴,今儿免费大奉送!” 他这儿咋咋呼呼的,已经有人不满道:“刘老板,你那大染坊,让洋鬼子的洋布顶得一年多没盈利,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就不怕折了本钱?” 刘老板梗梗着脖子,满面红光道:“你懂嘛?没了厘金,爷跑口外,最少多三成利!三成!有这三成,爷还怕介几个小钱儿?介何帅仁义啊,说到做到!” 不单单是他高兴,一众百姓也是高兴非常。上头说的清楚,各项税收,酌情调减。满清时期,税赋重的厉害,老百姓一年忙到尾,不过混个温饱罢了。税赋减少,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自古老百姓最实在,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拥护谁。这种看到明处的好处,无疑绝对能收买人心。 要说众人里头唯一可能不高兴的,就属那些旗人了。可这会儿也没人搭理他们,不老少的人都受过旗人欺负,若是问起,一准儿说上一嘴:“活该!死去!欺负老子的时候,咋没想到有今儿?” 整个天津卫,如同陷入了一片欢乐的狂潮一般。整日敲锣打鼓,烟花爆竹释放的硝烟,笼罩在上空久久不散。还有不少的名流士绅,推举出知名的老者,送了牌匾到总督府。只是总督府这会儿戒备森严,站岗的卫兵笑呵呵接了牌匾,然后告诉大家伙,这会儿何帅正跟洋鬼子打交道,大家伙若是要见,咱们来日方长。得了实惠,心里头高兴,也没人责怪这会儿何绍明拿大。只是有些不甘的人们,聚集在总督府左近,跷着脚,就等着看其一面。 却说总督府里头,何绍明这会儿的确忙的不可开交。国际上知名的几大媒体,不约而同汇聚在天津,就等着采访他这位当前远东地区最有权势的人物。这八年,何绍明久居上位,有些东西早就融会贯通。面对问题,或是坚持主见,或是避重就轻,时不时开上两句玩笑,倒是异常迎合西方人的胃口。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大局已定,十几万关东军,莫说是长江以北,若不顾及日俄,就算拿下整个神州,也未尝不可。慈禧与光绪,在何绍明看来,不过是丧家之犬,捉到了,算是对这个时代一个了结。就算逃跑了,恐怕也必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而当前最最重要的问题,有两点,一个就是稳定,这片土地如何从封建主义变成共和制度,如何从小农经济变成工业体系,这一切的一切如何平稳过渡,绝对要比打一场国战还要累人。最重要的是,他何绍明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中国的国情摆在这儿,官僚士绅,宗族制度,还有封建礼教的至酷,这么老多的问题,却要靠有限的人手去解决,绝对不是一时半刻的问题;二一条,那就是如何处理与西方各国的关系。十九世纪末,绝对是世界融合的时代。随着通讯与运输工具的提升,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如何说服西方接受一个新兴的东方大国,如何摆脱那些恼人的不平等条约,这些问题一点儿也不必前者轻巧。 而此刻,迎合西方人的习惯接受采访,时而来一些幽默,更多的时候装苦情,就是要骗取西方民众的同情心。他不知道这招到底有没有用,更不知道在利益与同情面前,列强会趋向于哪个。他只能两手准备,一手布防,一手建交,将新兴的政府,如同襁褓中的婴儿一般握在手心里,生怕遭到夭折。未来十年,乃至于二十年,只要平稳过渡了,中国,必定会摆脱百年的国殇! “……何将军,一天前,流亡日本的改良派首领康有为先生,公开在日本主流媒体报纸上指责您是乱臣贼子,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 “呃,请帮我问问康有为先生,他作为满清的仲良,为何现在流亡在日本?” “何绍明先生,请问您对发生在朝鲜的日俄战争有何看法?关东军会在局势突变的情况下,采取极端手段么?” “事情总是在变化的……当然,眼下关东军的责任,就是保卫国家。” “也就是说,关东军会在特殊情况下出兵了?” “这可是你说的,杰克,我可没说。” 下头哄笑。唐琼昌这个时候已经抢在众人提问之前挡驾道:“好了各位,将军已经很疲劳,相信大家不愿意见到这么好的新闻人物就此病倒吧?我们改日再进行采访,各位请回吧。” 记者们倒也知趣,三三两两携手而去。 等人走光了,魏国涛走过来道:“大帅,京城已经乱了三日,昨天已经发生了流血事件,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兵?” 何绍明捏着额头,冷哼一声道:“乱吧,越乱越好。不乱起来,怎么连根拔起?……通知101空降团,明日日出起行,日落之前,彻底稳定京城局势。” “是。另外,据可靠消息,慈禧光绪已经化妆潜逃……我们是不是进行抓捕?” “抓!能抓就抓!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俩人可是大清的旗帜,他们倒了,这些人也就少得搅风搞雨了。……张成良那头情况如何?” “还在进行追击,估计两日内必有结果。另外,山东登陆的第七师已经一分为二,一部已经快速北上,预计很快就会与荣禄遭遇。” “好!”何绍明总算有了些精神头,大叫道:“只要灭了北洋军,这中原,就算底定了!” “大帅……”张佩纶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有些欲言又止。 “幼樵,何事?” 张佩纶忧心道:“大帅,据报,李鸿章盛宣怀抵沪,串联江南几省自保独立。还跟洋鬼子搅和在了一起,据说,洋鬼子有出兵助战的打算。” “哦?谁这么不开眼啊?”也无怪何绍明如此惊讶。眼下对远东希图最大的日俄两家,正掐得你死我活,一个釜山港口,双方堆积了十几万士兵,激战连日,此刻城下倒下的尸体,估摸着都上万了。英法中心在印度以及印度支那,美国人都是图财的主儿,这算来算去,还有谁叫嚣着要动一动击败了日本的关东军?难道…… 何绍明刚刚想到,张佩纶那头已经张开了口道:“大帅,是德国人。德国公使克林德叫嚣着,要派出一个步兵师登陆中国北方……” 果然!德国佬,果然是德国佬!历史之上,甲午之后,眼瞅着诺大的清国被小小日本打得体无完肤,一直苦苦谋求海外殖民地的德国,仿佛突然找到了软柿子。小儿麻痹皇帝威廉二世,秘密下令,派出一支舰队突袭了胶东湾。何绍明一直以为,甲午还算体面的收场,能打消那个脑残皇帝的野心,没成想,他这支大号蝴蝶,煽起的飓风丝毫没有影响到脑残皇帝的判断。 眼下局势未定,变数突生。若是突然陷入另一场国战,对于襁褓中的关东军来说,实在是祸非福。而且要考虑到二者之间的国力差距,若是把德国打疼了,扇了威廉二世一耳光,万一这脑残皇帝一怒,大举远征。搞不好新政府就得夭折。就算关东军实力再强悍,打赢了德国,那也得看英国佬的脸色。 列强之间更像是一场游戏的玩家,而各个殖民国更像是猎物。猎手之间相互竞争,他们会乐于见到猎物让竞争猎手吃瘪,但绝对不会愿意见到猎物杀掉猎手!真把德国打残了,到时候说不定面临的很可能就是一次八国联军! 难啊! 何绍明深吸一口气:“……这他妈叫什么事儿?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囤,打上门来了,咱们不接也得接!” 话音刚落,何绍明分明瞧见,面前的两位手下,魏国涛与秦俊生,眼神里立刻射出狂热的目光。对于他们来说,跟满清的战事,实在提不起劲头。另一场国战,对手更是号称欧洲无敌的德国,无疑让他们起了浓厚的兴趣! (改稿子,竟然比写的时间还长……呃,两更送到,睡觉睡觉……)(未完待续) 三二七 七日定中原(十七) 慈禧与光绪化妆出走,京城各部衙门,当官儿的走了个干净,就是有点儿家资的旗人,都举家南迁。如今留下来的,除了产业在京师,就剩下一些破落户以及普通民众。旗饷早就停了,四九城的旗人老爷们过不下去的,又没有活命的营生,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砸了武备库,抢了衙门,而后回头又开始吃大户。 这一天早晨起来,整个北京城一片死寂,不见半点炊烟,大街小巷胡同口,到处都汇聚着闹事儿的混混。德四爷正二八景的黄带子,世袭云骑尉。因为孔武有力,平时为人豪爽,狠得一帮子混混的拥戴,京城一乱,他到成了不大不小的头头。 出了家门,直奔大栅栏,一路上三三两两聚拢了手下。这帮人,有的拿着衙役的烧火棍,有的拿着戒刀,德四爷运气不错,从武备库里翻出了也不知哪年出的火铜,外带一把上锈的宝剑。大冷天也不戴帽子,鞭子往脖子上一绕,腰里扎着红带子,吆五喝六,雄赳赳就奔大栅栏而去。 “四爷,昨儿连军机处都翻了个遍,连个毛都没有。我看今儿咱们还是直奔王府,鬼子六那府邸可是龙脉,下头指不定埋了多少银子呢。” 德四一瞪眼:“鬼子六也是你叫的?恭王爷在的时候,还没断了咱们的铁杆庄稼,处处护着咱们,做人,得知恩图报。他那府邸咱们动不了,要真惹急了,其他几路兄弟,非得联手灭了咱不可。” “四爷高见,那今儿咱们奔哪儿?” 德四嘿嘿一笑:“还能是哪儿?大栅栏啊,那可是消金窝,就算没银子,八大胡同的姐儿那可是一个比一个俊!” 一名手下咽了口口水,当时就来了精神,双眼放光道:“那咱还等什么,赶紧的吧?” 另一人却不赞同道:“四爷,其他各路兄弟早就把八大胡同翻了个遍,如今还能剩下啥?” 德四故作高深道:“你懂什么?明面上的窑子是没油水了,可那些半开门的不是还没人动么?咱们人少,抢不到肉,喝口汤总可以吧?” “四爷英明!”一众手下心悦诚服。 德四摇头晃脑,对手下的表现满意非常。心里头琢磨着,如今这皇太后跟皇上都跑了,约莫着山海关也快失守了,再折腾个三五日,趁着关东军没来,卷了铺盖走人。这几天下来,起码也搜刮了万把两银子,就算躲在乡下,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了。正愣神的,猛然被手下推醒。 “四爷,您瞧,那是什么玩意儿?” 冬日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眯着眼睛,顺着手下的胳膊抬头一瞧,之间东方飘过来朵朵银白色的云彩。一个个两头窄,当间宽,下头还挂着长方形的盒子…… “稀罕物什儿!云彩还能都长得一样?” “该不是城外那些个大师兄作法,请的天兵天将吧?现在看不到人,估摸着天兵天将都藏在云彩里头了。” 听着一众手下在那儿胡说八道,德四心里头隐隐觉着不对,却又不知究竟哪儿不对。 银白色的云彩越来越近,巨大的影子投射下来,将德四等人完全笼罩。而后就见下头的盒子开了个口,然后突然抛出了朵朵白云。 德四眯着眼,盯着这些个奇怪的白云,隐约瞧见白云下方吊着个人影。当即叫道:“不好!邪门玩意儿,快走,别着了道!” 一帮子混混撒腿就跑,而此时,天空已经被无数朵白云遮盖住了。没一会儿的工夫,上千名关东军散兵已经从天而降,收拾了降落伞,而后一个班一个班地聚集在一起,对着还在街头乱窜的混混先是鸣枪警告,放下武器的,上去二话不说搂头盖脑就给捆了个严实。对于那些不听话的,击中火力就是一通攒射。 德四看着胸口被打了碗口大的血洞,他按着伤口,临死前想到,那白云果然古怪……只是,为什么下头的人是关东军?莫非这关东军是天兵天将? 一八九六年十月二十八日晨,关东军101空降团突袭京师,迅速控制了京师混乱的局面。两个小时后,关东军第三师从天津出发,坐着火车抵达京城。 轰隆隆,喷着白气的火车头,拖着长长的闷罐子车厢驶入站台。车厢门依次打开,成队成队的墨绿色军服关东军跳下来,在军官指挥下迅速排列好对象。第三师师长黄镛一早就下了火车,在一帮子参谋军官簇拥下,找了个箱子,站在上头。冷着一张脸,高声喊道:“大帅让咱们第三师率先入京城,就给了咱们一条命令……不惜一切,一日之内稳定京城局势!到我这里,也是一条!杀!奸淫掳掠者,杀!蛊惑人心者,杀!不服管教,负隅顽抗者,杀!” “杀!杀!杀!”三军齐声呐喊之后,黄镛大手一挥,眼前的方块阵瞬间分裂,变作一条条长龙,各奔东西。 头天夜里,何绍明交代的清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刻下满清难逃,京城骤然形成一个势力真空时期后,必然会有各路牛鬼蛇神出来捣乱。而恰恰是这些人,正是日后祸乱的根源。治理天下虽说要仁字当先,可也得建立在威慑的基础之上。没有威慑力,根本震慑不到宵小。再说了,打天下哪儿有不死上几个人的?和平过渡,例如英国人的光荣革命,在中国此时根本就不适用。 何绍明虽然发了话,要杀人立威。可他身为领袖人物,自然不能背这个黑锅,算来算去,就落到了黄镛的头上。而黄镛心里头也明镜儿一般,根本不以为意!他是从美国就跟着何绍明的,一步步走到今天,深知行路艰难,为了国朝百年国运,必要时刻牺牲小我,又算得了什么? “师长,您不进城?” 黄镛迷离着双眼,盯着南方发呆。闻言,只是低低呢喃道:“北洋……也该做个了断了吧?”趁着身边参谋还迷糊,他已经转身往城内走去。 (先来一章,晚上再更2-3章,补上昨儿的。对电信很无语,风大,会有线路问题;下雨,设备会进水;一切ok,上的人多了,你会被挤掉;最可气的,是有sb没事儿老拔线……昨儿的理由很离谱,13号楼楼道停电,据说是检查防盗门。兄弟在24号楼,电信说,这是小区物业的问题,小区说,谁让你电信把路由放在楼道的,活该……)(未完待续) 三二八 七日定中原(十八) 跑!拼命的跑!跑死了,总比落在关东军手里头要好! 这是此刻荣禄脑子里的唯一念头,这会儿,荣禄半点儿也没有作为大清国最有权势的北洋大臣的模样。破烂的官袍,依稀还能辨认出仙鹤补子,头上的帽子早就跑丢了,靴子也开了口,脸上黑一块红一块的,也分不清哪个是血哪个是泥。每跑上一段时间,便扶着路边的小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身边儿更是可怜,只剩下不过百来人。 平日里那些吆五喝六称兄道弟的亲信,这会儿跑了个干净,剩下的,除了贴身的戈什哈,就是一些慌不择路的北洋兵。 “本帅……本帅……实在跑不动了,歇一会儿,喘口气再说。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四周光秃秃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岭里,除了一片荒芜,没有半点儿参照物。 “回大帅,小的……小的也不大清楚,咱们头晌过了临清,一直朝南跑,这肯定是山东境内。” 荣禄浑浑噩噩地道:“过临清了?”待得到肯定的回答,瞬间又来了精神头,嚷嚷道:“走,只要过了东昌,说不定就能碰上刘坤一的人马。咱爷们儿也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说起这一路,荣禄忍不住的唏嘘。单单就是一个关东军第一师,追击的人马不过与自个儿相当,愣是一路追着打,根本不给自个儿喘息的机会。北洋大队人马,越打越散,到最后分崩离析,除了投降了事的,估摸着没多少能跑出去的。 他荣禄坐镇西安十来年,也屡次镇压过的回民闹事儿,大阵仗没见过,却也算得上知兵,否则也不会被鬼子六奕䜣举荐。可到了今天,面对着铺天盖地,极其有层次的炮火,密集的步枪、马克沁攒射,往往是一营几百号人在几分钟内便尸骨无存,这样的阵仗直让荣禄目瞪口呆。战争,已经再不是他荣禄眼里的战争了。面对着这种恐怖的火力,就算是想拼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刚刚站起身,远远的又传来一阵阵枪炮声。百来人都是一哆嗦,几乎同时惊叹道:“不好!关东军追来了!” 荣禄还算有点儿脑子,没有盲目乱窜,而是找了处高岗,爬在上头,仔细打量一番。之间东北方向,一票人马,落荒而逃,后头追着一小队墨绿色军服的关东军士兵。约莫着,起码还有两三里的距离。心下稍定,瞧瞧四周一片空旷,琢磨着这样是跑不了了,随即眼睛在身边戈什哈身上乱转。 “大帅……?” “你!就是你,别动,把你那衣服给本帅脱下来!”荣禄的眼神,最终定在一名身材跟自己相近的戈什哈身上。 那戈什哈哭的心都有了,心道你荣大帅要来个金蝉脱壳,老子当替死鬼,招谁惹谁了? “快点儿!”荣禄已经急了,掏出六轮手枪,指着戈什哈的脑袋,威逼道。 戈什哈无奈,只得嘶嘶呵呵脱了衣服,荣禄三下五除二换了衣服。拉了几个亲信在身边,对着百来人吩咐道:“各位弟兄,大家伙一起跑是跑不掉了。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分头行动。本帅先奔南,你们爱走哪儿走哪儿,只一条,不能跟在本帅后头……”一番恐吓,带着十来人起身就跑。 瞧着荣禄等人绝尘而去,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一声炸响,各奔东西,做鸟兽散。 且不说其余人等境遇如何,单说荣禄这头。从日到中天,一直跑到日落西山,旷野不见了,荣禄等人却是一头扎到了大山里。这会儿,十来个人又累又饿,四下寻觅,总算找了家山里的猎户,淘弄了一些吃食。有给了猎户不少银钱做过夜之资,这才安定下来。 北洋,垮得太快了!这才几天的光景,请洋鬼子给练的北洋新军,就土崩瓦解了。大清,也跨得太快了!随着太后出走,这北地仿佛一夜之间变了颜色!每每想到这些,荣禄都觉着不对。难道是关东军太过于强悍?不对啊,当初日本人厉害不厉害,大清国起码还维持了一年这才落败。日本兵虽然比不上关东军,但也相差不太远吧?怎么会败的如此之快?难道真如市井坊间所说的,大清国气候尽了?何绍明在奉天挖了大清龙脉? 荣禄胡思乱想着,始终理不清楚。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直抱着的大清这颗大树,正是被如同他一样形形**的贪官污吏,活生生给蛀空了,这才显得如此脆弱。 “这位爷,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食,这是昨儿才套的兔子,不是啥稀罕物什。没什么盐味儿,您多担待。”猎户从木架子上取下烤的喷香的野兔,递到荣禄面前,一脸恭谦道。 荣禄等人齐齐咽了口口水,齐声道谢,分而食之。荣禄还算有些体面,其余人等,如同恶鬼转世一般,一眨眼的光景,将一只肥腻的野兔吃了个一干二净。 一边儿回味着美味,荣禄一边问道:“小哥,此处是何地啊?到东昌府还有多远?” 猎户回道:“这位爷,这地界就是东昌府了,这山,名叫荣祖山,离东昌不过六十里山路。明早赶路,擦黑准到。” 荣禄心下大定,又问:“小哥可知荣昌府近来可有官兵进驻?” 猎户摇了摇脑袋,“山里讨吃食的人,哪儿知道那么多?”瞧了眼篝火,又道:“柴火不多了,我去外头拾点儿来。别看白日里挺暖和,这山里一到晚上,能冻掉脚趾头。”说着,慢悠悠退了出去。 “大帅?”一名亲信慢慢拔出了匕首,抛了个询问的眼神给荣禄。那意思是,不能留活口。万一走漏的消息,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荣禄缓缓摇了摇头:“山里人,能知道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旋即,荣禄又琢磨起方才猎户所说的地名来。“荣祖山……荣祖……荣……卒!嘶!”荣禄倒吸了一口冷气:“此地不可久留,左右不过六十里山路,咱们再熬一熬,到了东昌,一人一千两银子!” 刚站起身,就听外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荣大人!慰亭在此可是等得大人好苦啊!” 荣禄一惊,问道:“谁?” 啪的一声,房门推开,借着火光,映出一个矮胖子的人影,那人一脸温和地笑道:“荣大人,可还记得袁世凯?” (改来改去,结果重新写了一章……睡了睡了,明日继续补。)(未完待续) 三二九 七日定中原(十九) “荣大人,一向安好?慰亭可是在此等候荣大人多时了。”袁世凯满脸堆笑,活脱一个弥勒佛一般,挪动着矮胖的身子,理都不理十几条对着自个儿的枪口,移步进来,也不挑剔,捡了几块木头垫在底下,靠着火堆就坐了下来。那神情,仿佛真是约见昔日故人一般。只是身后来不及掩上的门缝里,影影灼灼,闪现出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 荣禄先是惊讶,而后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他一路逃亡,北洋就被这一路的追击给拖垮了,剩了他孤家寡人一个,即便到了两江,也再难有今日的权势。先前一番询问,得知此地地名,本就觉着不吉利,没成想还真应上了!他荣禄好歹也是宦海沉浮几十年,大清国数得上号的人物,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免得丢了体面。 他长出口气,叹道:“没想到啊,最后送荣某人一程的,却是你这个叛徒袁世凯!” 袁世凯一拱手,嬉笑道:“荣大人过奖,良禽择木而息。大丈夫世上走一遭,图的就是建功立业,身前死后名。跟着何帅,总比跟着日薄西山的朝廷要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荣禄冷哼一声,不予置评。慢慢放下了枪口,扭头对挤在屋子里的十几人道:“你们……都走吧。袁世凯是奔着我荣禄来的,跟你们不相关……出了门,这身虎皮一扒,枪一交,我相信袁大人也不会为难大家伙。慰亭,没意见吧?” 袁世凯却做惶恐状连忙摇头:“荣大人,你这可是害在下啊。关东军军规森严,我袁世凯虽然挂着全军主帅的名头,却也只是个虚名罢了。真犯了事儿,军法处那帮子宪兵可不管我袁世凯是谁,一样关小黑屋。不过荣大人还请放心,这几位兄弟若是往日没什么大恶,也就是改造改造,就放了。绝对能保证性命。” 荣禄盯着袁世凯良久,见其神色不变,再次深吸一口气,道:“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留条性命在,总比跟着荣老子死在这儿要强。你们……照办吧!” 这十几个人,都是跟着荣禄好些个年头,荣辱与共的主儿。听了这话,当时就急了。 “大帅,袁世凯龌龊小人!他的话怎能做数?” “老子早活够了!留了条贱命有什么用?倒不如今儿拼杀个痛快!” “大人,袁世凯虚张声势,外头也没脚步声,咱们大不了劫持了这小子,还怕跑不了?” …… “够了!”荣禄骤然厉声道:“你们要认我荣禄,就听话,赶紧走!”荣禄心里头明镜一般,他虽然政见不行,办事能力不见得高明,但如同其他满清官员一般,琢磨人的工夫那是炉火纯青,否则也不会在李鸿章之后接手北洋!既然袁世凯在这儿,那就说明,外头一定有埋伏。袁世凯身为朝鲜方面军主帅,却处处受手下辖制,不见得有多大权力。究其缘由,也是跟袁世凯半路出家,始终得不到信任有关。之所以留在朝鲜,明面上还委以重任,就是因为袁世凯在朝鲜经略十几年,人脉与威望不是别人可以比拟的。这一手,颇有些扯虎皮做大旗的意思。 而此番袁世凯孤身敢进来,完全就是因为想要立功。他自个儿清楚自己在关东军中的位置,也只有建新功,才能不断往上爬。这更像是一种赌博心理,只要侥幸不死,卷头放在何绍明案子上,他袁世凯就得落一身好!这是用命来博功啊!荣禄甚至都能猜到,一旦面前的袁世凯有不测,外头无数的虎狼就得冲杀进来,根本不管他袁世凯的安危!这矮胖子,更像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面对这种人,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不赔上本钱想要全身而退,根本就是不可能。 “走!都走吧!”荣禄连连挥手。一众戈什哈扭捏着,极不情愿地抱着枪,慢慢踱步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袁世凯与荣禄二人。 “荣大人这几日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啊……兄弟这里可还有点儿好东西。”说着,袁世凯往怀里一掏,慢慢拿出一个铁水壶来,拧开盖子,酒香扑鼻。 荣禄鼻子耸动,“二锅头?” “嘘……”袁世凯示意噤声,而后低声道:“军中禁酒,就这么一壶,还是世凯从朝鲜偷偷藏着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儿倒是孝敬荣大人了。” “荣某却之不恭了。”荣禄接过酒壶,咕咚咚往嘴里就倒。 二人你来我往,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喝着。越喝,先前尴尬的气氛越淡,到最后荣禄话匣子打开,天南海北说起来没完没了。 “……这人啊,得知足!想当初荣老子在西安多自在?手底下几千号人,布政使、巡抚都得瞧荣老子的脸色。逢年过节不送上个万把两银子,他来年就别想自在!天高皇帝远的,在西安那地界,荣老子说一不二!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他妈非觉得官儿小,走了恭亲王的门子,从新回了京城。当初满心欢喜接了李鸿章的差事,北洋,那可是北洋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旗下陆海军,外加各项洋务,这得多大家业?我是高高兴兴就去了,谁想到,他娘的,北洋就是个空架子!除了李鸿章临走前留下的两千万银子,其他地方到处都是窟窿。朝廷这头还得打点,手下还有一帮子人张口要吃的,这一年下来,荣老子没进项,反倒是搭出去不少家底。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别人都瞧着我荣禄风光,可谁知道我心理的苦楚?慰亭,不瞒你说,头些日子,一杆子事儿都压在老子头上,荣老子差点儿就想挂印儿去。去他娘的朝廷,去他娘的北洋,老子那么多产业,躲到乡下当个土财主享清福好不好?又没朝廷压制,又没洋鬼子烦人,更没手下跟你玩儿心眼。累啊,真累!” “看着你袁世凯,就想起了当初的自个儿。慰亭,听我一句劝,高处不胜寒啊!何绍明一路杀伐决断,趟着血水走出来的,比当初的朱元璋还厉害,连洋鬼子都不放在眼里,玩弄于股间!跟着这样的人物,早晚,要么来个杯酒释兵权,要么,嘿……” 袁世凯喝了点儿酒,脸色红润,只是微笑着反驳道:“大人说高处不胜寒,世凯受教……只是,这人那,要是连高处都没爬上去过,岂非是终身遗憾?” “哦?哈哈……”荣禄笑得很开心,眼泪都流了出来。抄起面前的酒壶,又往嘴里倒。倒了半天,壶口只留出几滴清澈的酒水。 “没酒了?” “酒没了……” 二人一问一答。随即安静下来,方才的热络瞬间消失不见,房间里只闻噼啪的木柴燃烧声。荣禄凝视着手中的酒壶,良久,脸上总算挤出了一抹微笑:“酒没了……荣老子也该上路了……” “大人一路好走!”袁世凯还是那副笑嘻嘻的德行,说出话来混不在意。 荣禄把手中的酒壶一掷,点了点头,转而拿起放在身边的六轮手枪来。须臾,疑惑道:“慰亭此番得了何绍明的密令?非要我荣禄的脑袋?”武人驰骋沙场,笑看生死,可真要自个儿了断的时候,一时间很少有人能下得去手。更何况,荣禄早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武人。他这一辈子锦衣玉食,基本没遭过什么罪,这会儿恋生也是难免。 袁世凯笑道:“不曾!大帅仁义,对待降将,无分对方是谁,一律善待。” “不曾?那可是受了他人指使?” “也不曾。世凯位居高位,又是投降之人,瞒着大帅暗地里与他人联络,岂非遭猜忌?” 荣禄猛然瞪大了双眼:“这么说,此番是你袁世凯自作主张咯?” 袁世凯笑而不语,默认了。 “你……” “荣大人,世凯这可是为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来要我荣禄的人头,还说为我着想,你袁世凯可真是口蜜腹剑,心黑的很啊!” “荣大人,你琢磨琢磨。你这会儿不死,将来就能活了?不说旁的,单说百日维新,死在你手上的人有多少?荣大人又是太后的心腹,直接听其命行事。这事儿甭管如何,你荣大人是脱不了干系的。就算没这件事儿,荣大人侥幸活了,可往日呼风唤雨锦衣玉食的,往后粗茶淡饭,门可罗雀……荣大人能受得了?这样老死床上,身后还留一辈子贰臣的骂名,荣大人能甘心?嘿,与其如此,莫不如此时杀身成仁,成全了忠义。” 荣禄显然意动。“你袁世凯会如此好心?你如此作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荣大人,您太瞧得起自己了。北洋已经垮在您手里了,对于何大帅来说,要不要你的脑袋已经无关紧要。世凯此番作为,这一来是给何帅去了麻烦,免得日后落个杀降将的骂名,这二来……荣大人的脑袋再不值钱,起码也算个功劳不是?” 话已经说白了,面前的袁世凯就是条疯狗。关东军中,何绍明身边之人,大多忠义耿直,怀着同样的信念。可成大事者,往往需要有些黑色的手段。而他袁世凯为了爬上高位宁远去当这个小人,背这个黑锅!去做关东军中一条疯狗! 荣禄仰天长啸。“罢了……袁世凯,你比荣老子还心黑,如此为人为官,不升到高位,可真对不起你那小人之心!你出去吧,我荣禄自个儿了断!” 袁世凯起身,对着荣禄一拱手,也没什么说辞,掉头走了出去。袁世凯没走出多远,就听后头传来“啪”的一声枪响。而他只是长出了口气,对着一片黑暗嚷嚷道:“荣禄畏罪自杀,去两个人,把尸体收拾了!” 公元一八九六年十月二十九日夜,大清最后一任北洋大臣,荣禄饮弹自尽! (先来一章,凌晨再发另一章)(未完待续) 三三零七日定中原(二十) 车马粼粼,在一片挥舞着的细碎雪花的阴霾中,沿着一条几乎分辨不出的官道,直奔东南。外头的景致可真是银装素裹,好一派北国冰封的美景,可车里头的人压根儿就没心思观望,只是一门心思的赶路。有了岑春煊这一标人马保驾护航,不用顾忌身份,一路专门捡大路走,挑州府歇脚,慈禧等人少挨了不少的罪。可即便如此,慈禧跟光绪依旧瘦了一大圈。十月末的天气,酷冷非常。晚上歇脚还好说,热乎乎的炭火盆在旁边儿烤着,也不觉着冷。可白天赶路就不一样了,刀子一般的北风卷着雪花,直往脖颈子里钻,足下深一脚浅一脚,走上一天脚趾头都没了知觉。 最令人难耐的是心里头惶惶不安,谁也不知道后头的追兵什么时候能追上来,更不知道未知的前路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慈禧心里头也清楚,大清早就不是当初的大清了,即便是她老佛爷的旨意,出了直隶,也不见得好用。如今客居江南,再难有往日的风光。再者说了,江南之地,历来是大清税赋与防范的重地。当初八旗入关,嘉定十屠扬州三日,这里民心本就不安稳。而刘坤一又跟李鸿章荣禄等不一样,跟她老佛爷并非一心,如今逼不得已到了两江,天知道面对的将是什么。能保住一条性命就不错了。 -马车里的慈禧,东一头西一头地胡思乱想着。对面的光绪却是染了风寒,止不住地咳嗽着。即便有炭火盆烤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又是一连串的咳嗽,慈禧心中一软,正要温言询问病情,却听外头传来岑春煊的声音:“启禀太后、皇上,前方就是归德府,是否歇息一下?另外,咱们是继续往南还是往东?” 这一路急行,昨儿过了大名府,如今已经到了河南境内。往东就是奔往山东,不过一日路程,刘坤一正领着万把号湘军在兖州跟关东军对峙着。到兖州,就有了大军护佑,但也容易成众矢之的,谁知道刘坤一的湘军顶不顶事儿;而继续往南,则贵过安徽直奔江宁。这一路也不太平,安徽连续三年水患民不聊生,盗匪横行。听说最大的一股人马,聚集了上万流民,慈禧一行虽然有千多标兵护佑,却也不保险。 慈禧拧着眉头琢磨了半晌才道:“日头还早,不歇了吧,继续往南。传我的话,到了江宁,随行人等一律重赏。”明显,慈禧心里头更加畏惧关东军。在她看来,盗匪不过求财,打不过了不起折了财物,起码保住性命。可关东军那是实实在在的造反,谋的就是大清的江山。 “遵旨!”岑春煊领命,招呼士兵继续赶路,过归德府而不入。而这个时候的慈禧,却发着白日梦。只盼着早日到了江宁,内有北面撤下来的荣禄,外有李鸿章这样的肱骨,就算刘坤一骨头再硬也得低头。如今看来,这法度还是得变上一变,这回不一样,这回让李鸿章主持。厉兵秣马几年,这祖宗基业,也未尝不能收复! 慈禧不知道,她如今所指望的两大支柱,荣禄已经自尽身亡,而李鸿章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 上海。 宾馆里,满屋子充斥着刺鼻的药味。小炉子上还热着一壶药汁,侍女玉敏端着小碗,一汤匙一汤匙地给躺在榻子上,已经形同枯槁的李鸿章喂着药。只是李鸿章始终半闭着眼睛,喝进去的药汁,大多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玉敏在一旁急得眼睛都红了。 “大人,您多少喝两口,不喝,这病怎么能好呢?” 李鸿章却只是一张一合着嘴呼吸着,仿佛已经神志不清。榻子前陪着的盛宣怀默默落泪。这一辈子,李鸿章对他提携颇多,可以这么讲,没有李鸿章就没有他盛宣怀今天。他撺掇着李鸿章签署东南自保,又强拉着人家来上海,跟洋鬼子谈判以保全江南之地,可做梦也没想到,会生生将李鸿章给累倒了!瞧这架势,老李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没了李鸿章,哪还有有分量的人跟洋人谈判?没了洋鬼子保护,又谈何割据半壁江山?一时间盛宣怀又是惋惜,又是悲伤,在那儿默默垂泪。 “玉敏,中堂大人累了,过一会儿再喂药吧。” 玉敏点了点头,端了药碗,正要起身。门外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这人,却是德国公使克林德。盛宣怀一时怒急,上前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德国公使克林德拿出一份文件:“李鸿章答应过我国政府,一俟谈判成功,我国政府派出军队以维持当前局面,他就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什么文件?” “关于转让胶东半岛利益给我国政府的文件!” “中堂大人病势严重,不能签字。” “他在装病!”克林德急不可耐。说着,竟推开伍廷芳,径直走到李鸿章病榻前,大声说道:“中堂大人,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病入膏肓的李鸿章缓缓睁开眼睛。克林顿用更大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李鸿章仿佛恢复了神志,以极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不签……” 克林德暴跳起来:“为什么不签?” “因为,我,从来没……没有答应过你们……” 德国公使暴跳如雷:“你!你敢……?!” 李鸿章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我就要……死了,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再也不能,逼我……在任何条约上……签字了……”一句话说完,李鸿章已经气若游丝。 克林德复要再言,却被盛宣怀一把拉住。“公使先生,李中堂已经病危,难道德国绅士要谋杀这位可怜的老人么?阁下就不怕盛某将阁下今日所作所为,公布天下?”盛宣怀已经红了眼睛。一副择人而噬架势。 克林德瞧着李鸿章真是一幅要病死的样子,知道今儿是无果了,愤怒地扔下一些狠话,摔门而去。 而这个时候,李鸿章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盛宣怀,还能动的右手指了指盛宣怀,又指了指玉敏,如此反复。 “中堂……”盛宣怀明白了大概意思,握住其手,大力点头道:“中堂宽心,玉敏姑娘必不受委屈,盛某以身家性命起誓!” 李鸿章长出了口气,脸上纠结的表情逐渐温和起来,慢慢闭上双眼,到最后,居然挂上了一抹笑容。而握在盛宣怀手里的右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 “中堂……” “大人!” 公元一八九六年十月三十日,李鸿章于上海病逝。而就在同日,何绍明坐着火车,在一个师官兵的护佑下,从容地进了京城。 (告罪告罪!从昨日,一直到今日晚8点,10号楼停电。具体原因说是施工挖断了电线。兄弟在24号楼,本不相关,可2级服务器在13号楼,1级在10号楼……经过兄弟反复投诉,电信答应单独拉一根线,接到24号楼。不多说了,继续整理,凌晨再发!)(未完待续) 三三一 七日定中原(二十一) 翻着雪泥的官道上,一标人马护卫着十几辆马车,急匆匆地赶着路。官道旁边站着仨人,中间一人一身鸳鸯补服,身后跟着俩家丁打扮的下人。 当官儿的不停地拦住过往的兵丁,想要探听消息:“小哥,在下归德府知府,敢问这可是太后皇上的御驾?……刚出锅的大饼,几位吃一口?皇上太后可在队中?……太后,老佛爷,臣归德府知府林左有要事禀报啊!太后……” 过往的兵丁根本就不搭理他,当官儿的见状急了,扯开嗓子就喊开了。他这一喊,却是有效果,一名骑士催马过来不耐烦道:“嚷嚷什么?再多嘴小心老子砍了你!” 这知府也不恼怒,估摸也是捐官出身,不住地作揖道:“这位爷,烦请禀报一下,归德府知府林左有要事禀报……重要军情!” 那骑士上下瞧了三人几眼,思索了下,对着左右道:“过来几个人,给我搜一搜……你们等着,我去告诉我家大人!” 骑士拨马回转。没一会儿的工夫,岑春煊催马赶到。这会儿的岑春煊,一身武官打扮,盔甲在身,看不出官职。知府连连鞠躬:“这位大人,在下归德府……”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打断。“你说有重要军情?甭废话,痛快点儿说。” 知府揶揄一笑,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个,头晌接的消息……北洋……大败!荣中堂……自尽殉国了!” “什么?”岑春煊大吃一惊。北洋败了,这一点儿都不出奇,出奇的是,败的这么彻底,就连北洋大臣荣禄都身死。北洋新军加起来三四万号人,就这么没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林左还以为他不信,信誓旦旦道:“大人,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电报码子刚刚翻过来的……” “嘘!噤声!”岑春煊连忙阻止。这个时候,这一标人马劳顿异常,士气本就不高,最怕噩耗连连。万一消息走漏,军心不稳,那岂不是没等到地方就要散架子? 岑春煊反应的算及时了,可这林左嗓门奇大,周遭不少的人都听到了。不但如此,恰巧慈禧的马车路过,声音竟然已经传到了慈禧的马车里。 慈禧听了如此噩耗,再也坐不住了。不顾寒风,掀开帘子,讶然询问道:“荣禄死了?这……这可是真的?” 林左又要再言,却被岑春煊一个狠辣的眼神阻止。怏怏的,垂着脑袋不应声。慈禧玩弄了一辈子手腕,眼见如此,怎么不知道详情。可这会儿老太太也没心情计较了,只是喃喃着:“荣禄死了……完了,全完了……”前文已经说的很透彻了,北洋在李鸿章时期,就是慈禧的依仗。靠着北洋,慈禧这才震慑天下,登上了权利的最高峰。如今李鸿章下台,荣禄上头,慈禧少了一分防范,更多了一分依仗。如今这最大的臂助没了,即便到了江宁,她老佛爷还能有好日子? 慈禧精神恍惚,根本就没搭理献殷勤的林左。岑春煊对这位知府心生厌烦,只是挥挥手,让队伍继续前行。 林左可急了,跟屁虫一般小跑着跟在岑春煊后头,唠叨道:“大人,下官备了一些大饼鸡蛋,归德府连年灾荒,府库里没什么好东西,这还是下官自备的……” 岑春煊不耐烦道:“晓得了,日后本官自会上报老佛爷。别挡道!”一抽鞭子,快马急行,扬长而去。 大队人马呼呼啦啦过去了,官道上只剩下主仆三人。一名家丁红着鼻头,抽抽着嘴角道:“大人,您这马屁怕是拍在马蹄子上了。想升官儿是没戏了!” 林左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个屁!”随即捡起路边的篮子,扭头就走。“老佛爷不识货,大不了本官投了关东军去!这朝廷……活该亡了!” 已经到了晌午,一行人等选了处小村寨落脚。从刚才得了消息到现在,慈禧一直精神恍惚着。李莲英在一旁伺候着,小心地察言观色,劝慰道:“老佛爷,荣中堂自杀殉国,是大清的忠臣!这个时候还有死节,难得啊!” “难得,难得啊……”慈禧唏嘘着,而后突然哭了起来。 李莲英慌了:“老佛爷,节哀顺变,可不能伤了身子骨啊。” 慈禧哭道:“小李子啊,我这哪儿是为了荣禄?哀家是因为日后没着落才哭啊……荣禄一死,还有谁给哀家撑着这大清?刘坤一可是皇上的人,到了江宁,咱们还不得让人家拿捏?” 李莲英哀叹一声,道:“老佛爷,荣禄虽然去了,可咱不是还有李中堂在么?” “李中堂?李鸿章?”慈禧忽然来了精神,兴奋道:“对!还有李鸿章,只有李鸿章在,他们就不敢把哀家怎样!” 这头正说这话,外头忽然一阵慌乱。慈禧随即惊慌起来,忙道:“小李子,快去瞅瞅,是不是追兵追上来了?” “喳!” 李莲英去的快,回来的也快。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李莲英回来了,不过他身边又多了几个人。一个是庆亲王奕劻,一个是岑春煊,还有一人,已经是满头银发,却是湘军宿将,现任的两江总督刘坤一! 慈禧纠结的心,见到刘坤一的一刹那,瞬间如六月的雪一般,消融了。心里彻底落下了一块石头,碰上了刘坤一,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微臣两江总督刘坤一,见过皇太后!”刘坤一唱诺一声,就要跪倒。 慈禧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灵巧劲头,一下子蹿了下来,几步抢过去,在其还没跪倒前,已经搀扶了起来。“爱卿一路辛苦了!”随即疑惑道:“爱卿不是在兖州么?怎么会……” “微臣让皇上、太后一路受苦,心里实在不安……说来惭愧,关东军只派了两团人马,挡在兖州,微臣数次组织营头冲锋,却只落得个无功而返……昨日听闻北洋新军……连荣大人也……微臣无奈,一边派人紧守防线,自个儿带着人手前来寻访皇上、太后。不想巧了!刚入归德府,就碰上了。” “可真是巧劲……”提起荣禄,慈禧又是一阵伤心:“可惜荣禄就这么去了……我大清又去一肱骨啊!” “微臣该死!没能及时救援荣大人!”说着,刘坤一又要跪倒。 慈禧只是拉着其手不放。“关爱卿何事?关东军,虎狼之师!日本人都挡不住,更何况爱卿?”慈禧一叹,“诶,何贼厉害,转瞬便吞了我大清半壁江山。荣禄又去了……索性朝廷还有爱卿与李爱卿,将来振作朝廷,就全指望着你们了。到时候李鸿章主持洋务,爱卿主持朝局,内外放手施为,未尝不能重整旗鼓!” 老太太这话明面上是褒扬,实际上是点出,你刘坤一别拿大,你上头可还有个李鸿章牵制着呢。可对面的刘坤一根本没有慈禧预料中的反应,反倒是越听脸色越尴尬。到最后,总算囫囵着说道:“老佛爷……李中堂今儿头晌……过世了!” 慈禧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你说什么?” 刘坤一缓缓地,从袖口抽出一封折子,递上去道:“午间从上海发来的电报码子,是李中堂的遗折。” 慈禧颤抖着手接了过去,展开:“伏念臣受知最早,荣恩最深,每念时局艰危,不敢自称衰痛。如今銮驾未归,根本至计,处处可虞。窃念多难兴邦,殷忧启圣。臣敢请太后皇上举行新政,再图自强。直隶即失,两江乃诸疆之本,洋务不可停息,臣荐张之洞正式接管洋务事宜,臣在九泉,庶无遗憾。” 慈禧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身子晃了晃,差点儿仰倒!多亏李莲英手疾眼快,将其搀扶住。两大臂助,荣禄已经自尽,如今李鸿章又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大清国,难不成彻底完了? 见慈禧精神恍惚,周遭的人劝慰不停。刘坤一性子耿直,更是开口道:“李中堂病故,还请老佛爷节哀。微臣不变打搅老佛爷休息,这便退下……不知,皇上如今身在何处?” 见慈禧仿佛没听到一样,李莲英开口预说:“在……” 可他没没等说出来,慈禧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抢过话头道:“皇上一路染了风寒,正在后头歇息呢。这会儿怕是睡了,爱卿不如明日再见?” 刘坤一犹疑一下,随即应道:“既如此,微臣告退。” 刘坤一一走,其余人等呼啦啦也都退下了。屋子内只剩下了慈禧与李莲英。瞅着李莲英,慈禧已经双眼垂泪:“小李子,你瞧瞧,这刘坤一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太后!这日后若是到了江宁,还有咱的好日子么?” “老佛爷……”李莲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小李子,我待你如何?”慈禧突然开口询问。 李莲英一愣,随即赌咒发誓道:“老佛爷待奴才如再生父母!但有吩咐,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好!”慈禧连道了三声好,而后左右瞧瞧,见没人,这才从袖口里抽出一只锦囊。打开,从里头掏出一个纸包。 “这是……?” 慈禧贼着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道:“趁待会儿皇上用药,把这个掺在药里……小李子,咱们能不能活命,可就全靠你了!” “奴才……”李莲英吓得直哆嗦。不用问了,这纸包里是毒药无疑!慈禧这是打算要毒死光绪,而后即便另立新君,她老佛爷也总比现如今的日子好过。“奴才……”犹疑了半晌,李莲英总算下定了决心,一把拿过纸包:“奴才遵旨!” (定时发布了。今儿两更了~今晚继续努力。存稿是有,可大多是半月前写的,现在看,连自个儿都觉着不满意。如果就这么几章,就把中国最后一个王朝画上休止符,而后留下无穷的烦恼给主角,这实在有些太过于想当然了。所以,从这章开始,几乎都是重新写的。大家以为呢?没有一个稳妥的过度,直接就掌管一个问题多多的国家,然后整个文章陷入单线发展,更多的时候像是议论文,这是在没什么趣味。兄弟琢磨着还是多线发展的好。这大清是应该完,可暂时还没到时候。不多说了,睡去睡去。晚上继续努力!)(未完待续) 三三二 定鼎 公元一八九六年十月三十一日,北京城。 初冬时节,瑞雪纷纷。清早起来,整个京城都透着一股子静谧,除了点点炊烟,不见半点儿人气。大街小巷,街头巷尾,或是站立或是巡逻着一个个墨绿色或黑色的身影。墨绿色不用说了,自然是入城的关东军士兵,而黑色制服的,则是千里迢迢从关东调集过来的上千名警察。 经历了几日暴乱,关东军入城之后,又实施了戒严令。京城如今的所有买卖行当全都停了下来。就在原来的顺天府,何绍明设立了申诉衙门,专门处理这些日子饱受欺凌的百姓的投诉。乱世用重典,何绍明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心慈手软的穿越客了,为了一个强国的目标,即便是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而何绍明这一手铁血,貌似很得了京城百姓的胃口。连日来,瞧着昔日作威作福,骑在自个儿脑袋上的显贵混混一个个或是砍头或是锒铛入狱,大家伙说不出的出了口恶气,心里舒泰! 即便是有抓错了,顶多挨了一顿拷打,过后给你赔不是赔银子,这样的衙门上哪儿找去?而且,新政的文书贴满了墙头,税赋减少,厘金取消,京城百姓无非商贾,大家伙都是心中充满了一个盼头。这位何大帅可真是没的说,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而且说到做到。这套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前世老美玩腻了的手段,偏偏在这个时候就是得人心。以至于多次劝诫不成,心怀郁闷的唐绍仪也不得不感叹,大帅此等手段,非旁人可效仿! 何绍明低调进京,全没了当日在天津的那一场风光。一方面是何绍明前世就反感这种铺张浪费,京城初定,也不是该作秀的时候。另一方面,美国人传来的消息,德国人已经派出了一支混编舰队,搭载着一个师的步兵,预定就在北中国登陆。话说关东军师从德国陆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有了自个儿独特的体系。可这场师徒之间的战事,毕竟牵扯着整个中国的未来。德国人劳师远征,赢了人家不难,难的是怎么打消那位脑残皇帝的念头,赢得一段相对平稳的发展期。朝鲜也不消停,俄国人跟日本人在釜山杀得红了眼睛,几乎每一寸土地都饱饮了过多的鲜血。而现在,围攻十来日之后,总算要到见分晓的时候了。日俄之间的战争,流的是俩国的血,本不关他何绍明的事儿。可坐在如今的位置上,必须得关注。日俄相争,争夺的就是在亚洲的霸权!二者之间的胜利者,必然将是未来中国的死敌!这一连串纠结的问题萦绕心头,何绍明实在没心思再作秀,就连紫禁城,也只是匆匆看了一圈,而后转头就住进了恭王府。这份低调,反倒为他赢得了不少的人望。都说何帅简朴持国,实心办事儿。 直到日头升起了老高,何绍明这才起床。懒洋洋抻了个懒腰,骤然感觉鼻子一热,伸手一捂,发现流了鼻血。心道,自个儿还真不是享福的命。这地龙烧的热热乎乎,偏偏一晚上就睡出了毛病。胡乱塞了纸团,洗漱完毕,穿了一身便装,正打算出门就餐。一名卫兵奔来,说是唐绍仪到了。 何绍明眉头一挑,瞧了瞧手表,这才不到八点。心道这位内定的总理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太勤快了。一天往自个儿这儿跑上四五趟都是少的。也不知这次又是什么事儿。 穿戴整齐,往前厅赶。刚刚进门,椅子上如坐针毡的唐绍仪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大帅,这来年的民政预算,您可是当初答应了的,怎么说截留就截留了?如今方才定鼎,正是民心所向,做大事的时候。您这一拖,就保不齐拖出什么事端来。这天下人可都瞧着呢,万一……” 这一股脑的话语,砸得刚刚起床的何绍明有些头晕,连忙摆手道:“少川先生,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儿咱们慢慢说。” 唐绍仪怒不可遏,又是痛心疾首的模样,碰到何绍明这样没心没肺笑呵呵的主儿,反倒是没了脾气。叹气一声,一屁股坐下。呷了口热茶,而后质询道:“大帅,按道理,只要咱们入了京城,关东制备的那八千万银子后脚也就到了。可昨儿我特意给夫人打了电报询问,却得知,这银子被您给扣了下来,有这事儿没有?” 何绍明恍然:“哦……是有这么回事儿。”他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这下彻底惹恼了唐绍仪。“大帅,老话儿说的好,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头些日子您还说,人无信不立,可今儿……” “且慢!少川,你这话说的没错,问鼎容易定鼎难啊。如今关东、蒙古、山陕、甘肃、山东河南、新疆、宁夏、河南以及安徽大部,都为我所有。想守住这么大的地盘,难啊。” “大帅,治国屏的就是民心,如此失信于百姓,岂不自毁长城?” “少川,你可知本帅因为什么才截留的那笔银子?”没等唐绍仪问,何绍明已经自问自答道:“为了近期的战事!” “这……大帅,此前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么?刻下并非统一全国之时啊。”唐绍仪以为,走脱了清室,何绍明恼火之余,打算大举南下,彻底统一全国。 “少川,不是南下……对手更不是江南残余的满清……头些日子得到的消息,德国人已经派出一支精锐部队,打算由北中国登陆。” “什么?”何绍明说的平静,可听闻此消息,唐绍仪却惊愕当场。德国,那可是德国!不是什么日本、俄国,而是现如今敢跟列强老大叫板的新锐德国。 何绍明苦笑一下,继续道:“不仅如此,估摸着解决了德国人,日俄之间也该分出胜负了。无论胜利者是谁,绝对是未来中国的死敌。估计最少一年时间内,关东军要经历两次大战!无可避免,必须得打!而且得打赢!输了,之前咱们的种种努力,全都得化作泡影!为将来计,我不得不提前准备军费物资啊。” “那满清残余?” “满清?苟延残喘罢了!”何绍明蔑视道:“只要打赢了这两场仗,满清根本就没有跟咱们唱对台戏的资格。到时候都不用大兵压境,就是全天下的呼声,就能让咱们一统中国!”顿了顿,何绍明语气缓了缓道:“少川,今儿说的,你知我知就可以了。银子,是我下令挪用的。只是挪用。就算要实施新政,不也得过度一段时间?我已经去信美国,变卖所有产业了。估计到开春,怎么也能凑出足够的银子。” “大帅……那可是您自个儿的产业……” 何绍明哈哈大笑:“要你这么说,现如今关东军吃的用的,包括你唐绍仪的薪酬,可都是花得老子的银子。……不能那么算,有些事儿,就算散尽家财也是值得的……”何绍明感叹了一下,随即一扫伤怀,拍了拍唐绍仪的肩头道:“得了,有事儿回头咱们再说。天大地大,肚子最大!我这儿可还饿着呢。早先就想吃着京城的豆腐脑了,今儿可得好好解解馋!”说着,不理唐绍仪,带着两名换了便服的卫兵,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冻死人了!外头零下五度,居然还不给暖气!烧锅炉的这帮家伙,实在太教条了,一定要15号才给暖气!)(未完待续) 三三二 弑君 江宁行宫,众臣朝大殿趋步而行,这行宫还是当初乾隆年间修葺的,过了几百年,虽经草草修缮,仍可看出荒芜败落的迹象。 众臣趋入大殿北楹,排列两班。慈禧、光绪升上御座,共一御案,慈禧坐东,光绪坐西,皆北面。慈禧已经换上了光鲜的衣服,但光绪仍是逃亡途中的那身穿着。不但如此,这几日未见,光绪小小的风寒之症,到如今咳嗽不断,脸色愈发蜡黄起来。偶尔从捂住嘴的帕子,能瞧见一抹血丝来。 下头无论是江宁的,抑或是南逃过来的官员,无不目露惊讶之色。大清国已经失了半壁,要是这皇上再完了,闹上一场风波,那这大清还有救么? 李莲英唱诺一声,众臣皆跪,高呼:“皇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慈禧说完忽然,已经哭了起来。 刚要起身的众臣只得再跪下,齐声道:“太后受惊,臣(奴才)罪该万死!” 慈禧收住哭泣,“你们起来,我不是怪罪你们。” 众臣起立,两旁候立。 慈禧侧首对着光绪说道:“这十多天啊,咱娘儿俩九死一生,多亏了几位功臣,如见总算是逃出升天了。” 光绪沉默着,点点头。 慈禧对群臣道:“可你们也看到了,咱这大清成了什么样子!荣禄去了,这会儿不在了……可当初我就跟他说了,家败了,没什么,咱再把它建起来。怕就怕不长记性,挨了打,毁了家,可还是个败家子儿!谁承想,荣禄竟……”说着,慈禧又是一阵垂泪。 叹息一声,慈禧的语气转得温柔起来,“不过嘛,我和皇上这次南巡,还算得体面。这里头啊,你们都有功劳,刘坤一爱卿很卖力气,差事办得最好。我呢,就爱个脸面,谁要是给我长脸呢,我就喜欢谁;谁要是让我没脸,我就让谁没命!刘爱卿,你过来。” 刘坤一赶紧跪在御前,“臣在!” 慈禧忽然瞅一眼光绪,光绪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慈禧于是面向瞿鸿禨,“瞿鸿禨,你这就拟一道旨意,让刘坤一正式接了军机首辅的班吧!” 瞿鸿禨:“臣领旨!” 刘坤一一把年纪了,受了赏赐,却面色不改,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叩头谢恩,而后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慈禧又问:“岑春煊来了吗?” 岑春煊出列跪奏:“臣在!” “你起来,起来!”慈禧指着岑春煊对众大臣说,“你们还不认识他吧!” 忽然慈禧又哭出声来,群臣又要跪。慈禧一边抽泣着,一边摆着手,群臣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面面相觑在那里。随着慈禧停住悲声,群臣慢慢归位。 慈禧回忆道:“我是想起了刚出京那会儿的事儿,给关东军追着,我和皇上只能睡在破庙里,天天做噩梦!梦见关东军正追杀我们娘儿俩,一宿给吓得惊醒好几回。那一回我是又给惊醒了。那都是深夜了,我就听到庙门外有一个声音说,‘太后毋惊,微臣在此护驾’!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慈禧忽然露出笑脸,指着岑春煊道:“就是他——岑春煊啊!你那时,还是陕西布政史吧?” 岑春煊道:“是!” 慈禧对群臣说:“你们听到了吧?他一个管钱粮的官儿,远在大西北!可他奔波了几千里,找到我跟皇上,又是几千里地儿,一路护持我们娘儿俩到行在!我不是说你们不忠心,可岑春煊这份护主的心,你们谁都比不过!今儿个,我也不怕你们说我有私心——岑春煊!” “臣在。” “你想要个什么差事,自个儿说。” “臣什么都不要!” 这番不卑不亢的态度,很对慈禧的胃口。老太太温言道:“岑春煊,这机会嘛,我可是给了你!” “臣知道。今日我大清,百废待兴,急需整顿,整顿政务,整顿实业,尤其要整顿吏治。臣没别的本事,只想为太后当一条把门的恶狗!” “好一条恶狗!”慈禧心中异常满意,内里已经定了岑春煊的差事,她忽然面向光绪,“我看皇上累了!” “是,亲爸爸。”光绪咳嗽了两声,应道。 慈禧对李莲英,“小李子,送皇上……”她又对着光绪道:“皇上就别回后院了吧?前头还有些体面,后头实在破败的不成样子。” 光绪不领情,“儿臣这几日在后宅住惯了……” 慈禧又亲切地道:“那也吃了再去吧……” 光绪仍不领情,“谢亲爸爸,儿臣不饿。” 光绪起身,李莲英也从慈禧身后绕过来,要送光绪。就这么个交错的光景,慈禧陡然目露凶光,对着李莲英狠狠地怒了努嘴。李莲英心中一颤,差点儿将手中的拂尘摔落。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光绪在前走着,李莲英在一侧稍靠后跟着。走过后花园,满目荒草展现眼前,光绪不禁停住脚步。 李莲英上前道:“皇上,奴才过会儿再找人来,把院子收拾一下。” 光绪摇头道:“朕看不必收拾!别的地方,朕管不了。这儿,朕还能做点主。就留下这残败之迹,为我上下警惕之资。” “是。不过皇上身上这件小褂,还是让奴才孝敬一件新的吧。” 光绪又朝前走着,拨拉着已经半人高的荒草,“朕从京城一路走来,这件小褂,好十几天没换洗过,它跟朕相依相伴,还是留个念性吧。” 这时,已走到了院门前。光绪忽然转身,面向李莲英,“凡是跟朕患难与共的,朕就忘不了他!”李莲英垂着头,不答腔,不看光绪,但轻轻地推开院门,又立刻闪在一边。 后院内的御案上、墙上,到处都是西洋钟,而且已经擦得干干净净。钟声交响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光绪呆住了。他闭上眼睛,倾听了一忽儿,忽然睁眼,转向李莲英。“李俺答……” 李莲英微微倾身,指了指桌子上热气腾腾的药碗道:“皇上吃了药就歇着吧。” 光绪心中感动,端起药碗,方才送到嘴边。猛听得李莲英叫道:“皇上!” “何事?” 李莲英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道:“皇上,我瞧着这后院实在过于破败,虽说不必京城,可皇上您……” 光绪咳嗽了几声,却一副傲然之色道:“李俺答,你很好,朕忘不了你的好……太后想继续当朕是个摆设,可这儿不是京城,这里是江宁!今儿瞧刘坤一的神色,估摸着已经瞧出端倪了。过不了多久,只要朕掌权……哼!”光绪没头没尾的话,透着一股子恨意。他仿佛觉着自己说多了,不再言语,举起药碗,又送到嘴边。 “皇上!” “又怎么了?”光绪有些不高兴了。 “没什么……这药刚刚煮好,有些烫,您小心些。”话锋一转,试探道:“皇上,若是您再次掌权了,当如何?” 光绪又放下碗,踌躇满志道:“还能如何?好好的大清在……在她手里破败的不成样子。刻下也唯有革除弊端,重整旗鼓。重新启用康有为,再行变法之举,方能强国!若非如此,等到何贼羽翼丰满,那可真就无力回天了。” “那老佛爷呢?” “她?”光绪恨意上涌,端着碗的右手不停地颤抖着。良久,才道:“不提也罢!”说完,举起药碗送到嘴边。这次,李莲英再也没有叫住他…… 前头大殿里,上好的御膳摆了满满当当,慈禧正挨个与群臣热络地聊着。“你们不是陪着哀家南行的,就是北上接驾的。既是到了地儿,一家人这顿团圆饭,总是要吃的。吃吧,吃吧!” “谢太后赐膳!”众臣纷纷拿起了筷子。 慈禧又开了口道:“要说呢,这是我赐膳给你们。”众臣纷纷放下了筷子,聆听懿训。“其实呢,这御膳,都是你们千里迢迢送来的东西做的。”她微微侧首问:“小梁子,我没说错吧?” 小梁子肯定道:“确是他们孝敬太后的。” 慈禧指指碗里的米饭,“这口粮是谁送来的?” 远远坐着的一个小官起立,“禀太后,是臣背来的。” “背来的?怎么不雇个车呀?” “禀太后,整个县城的车,都让逃难的百姓抢走了。微臣只好背。” “有多少里地呀?” “一千一百里。” 静场。慈禧也有些震惊,转而吩咐道:“小梁子,回头把来时我坐的那马车送给他!” “喳!” 闲话了一会儿,大家伙甩开腮帮子,开始大嚼起来。这个时候,大殿的门开了一条缝,李莲英如同鬼魅一般蹿了进来。慈禧心思本就不在酒席上,她一直在等着李莲英的消息。目光始终留意着门口。瞧见李莲英,投去一个质询的眼神。 李莲英咽了口口水,神色慌张,对着慈禧猛力地点了点头。 御座上的慈禧长出了一口气。心道,皇帝啊皇帝,咱们娘儿俩天生相克,落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你到了泉下可不能怪我这当娘的狠心!随即,慈禧愈发开心起来,居然主动起身为几位功臣倒了酒。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大殿的门猛然被撞开,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太后……不好啦!皇上……皇上……皇上他……驾崩了!” 热闹的酒宴,瞬间冷场!包括亲自导演了这一切的慈禧,都是一副惊骇的模样!公元一八九六年十一月三日,年轻、叛逆、郁郁不得志的满清实际意义上的末代皇帝光绪,驾崩! (定时,早9点更新。这是二更了~~)(未完待续) 兄弟回来晚了,晚点儿更新~ 一哥们儿诞辰,喝得昏天暗地的,兄弟现在还有些头晕。幸好有存稿,抓紧改改,争取1点前发出去。二更只能积累到明天了,索性明儿是周末,争取发三章!致歉致歉,大家伙若是不愿意等,明儿一起看也成。(未完待续) 三三三 釜山绞肉机 就在何绍明问鼎中原,满清南逃之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列强所公认,举国士大夫所推崇的光绪皇帝,在位不过二十六年,甫一到南京,骤然驾崩了!一时间,江宁小朝廷不得不停下一切,开始操办光绪的丧事。而这个期间,日俄之间在朝鲜的战争,也陷入了白热化。 釜山地处朝鲜南端,地理位置优越,是绝好的天然港口。自从俄国人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失败,彼得堡不得不放弃西进计划,转而开始大规模东进。与之相应的是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开通,以及受命远东各部,逐渐蚕食满洲,寻觅一处不冻港。可何绍明的骤然崛起,让俄国人在无数次的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边境摩擦中,吃了大亏。彼得堡一番估量,几乎所有的专家大臣都认为,凭着此时俄国在远东的军力,在西伯利亚大铁路开通之前,绝难有进一步的发展。而恰在此时,中日之间的甲午战争,偏离了历史的轨迹。俄国趁着南朝鲜兵力空虚,诱惑朝鲜王室,得到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租借法案,从而突然占领的釜山。 俄国国内评价此次行动,无论是外交上抑或是军事上,都是巨大的胜利!俄国,终于有一处不冻港来存放、发展海军战略了!沙皇更是大放厥词,扬言釜山就如同他头上王冠的一颗最大的宝石。 釜山的重要性于俄国来说就不同说了,也因此,在釜山战役进行到第二十天,俄军有些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彼得堡来了一份异常强硬的命令。 电文里强调:只要釜山继续掌握在俄国手中,它的舰队就随时可威胁在南朝鲜登陆的日军的海上交通线。不占领釜山,日军无法在朝鲜进行大规模的地面作战。因此,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日方积极准备对釜山的第二次进攻,专门编组了执行这项任务的第三军,任命乃木希典为军长。此人甲午战争时担任旅长,曾一举攻克旅顺。第三军所配备的火炮大部分是攻城炮。 与此同时,尼古拉二世也指示远东俄国陆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发动攻势,责成他对釜山的命运负责。彼得堡警告库罗帕特金说:如丢掉釜山,将是新的最沉重的打击,不仅有损于俄国在远东的政治军事威望,而且有损于在近东、中亚和欧洲的政治军事威望。无疑,俄国的敌人将利用这一点尽可能使我们为难,而朋友则将把俄国视为软弱的同盟者而加以抛弃。 在沙皇政府的压力下,库罗帕特金勉强派出一个军从海参崴南下支援釜山。十一月十四、十五日,该军从元山登陆,在阳口地区与日第二军遭遇,俄军一败涂地,狼狈退却。从此釜山与海参崴俄军主力的联系被完全切断。 日军为进攻釜山,必须确保第三军后方的安全,使它不致遭到集结于江原道以南地区俄军的打击。因此,十一月下半月,第1、第2、第43个军开始向江原道方向移动,企图牵制俄军于该地。 十一月二十六日起,日军恢复了南朝鲜半岛上的军事行动。但占领了鹰峰山等制高点以后,又转入防御,等待增援。几日后,日第三军恢复对釜山的攻势。 此时,防守釜山外围各隘口的俄军第四十四、第七两个师,兵力约一点六万人,火炮七十门,另有战舰支援。但在斯捷塞尔指挥下,节节败退。十一月月三十日,俄军放弃釜山外围最后一道天然屏障——洛东江,福克师在该处一共只坚守了半天。当日,俄军开始撤进釜山要塞。甚至连日本人也没有估计到俄军退却如此之快。 从战争爆发到十一月月底近四十天中,釜山要塞的防御有所加强。守军增到四万人,炮六百四十六门,机枪七十二挺。海军有战舰三十八艘。但物资储备不足以应付长期围困。例如炮弹,平均每门炮只有四百发。防御工事不坚固,伪装不严密。特别是指挥无能。负责釜山防务的斯捷塞尔是个常败将军,他从洛东江失守开始,就主张放弃釜山外围一切要地,退入要塞,等待增援。甚至库罗帕特金也感到此人不宜继续担任指挥,曾命令他将指挥权交给斯米尔诺夫将军。但斯捷塞尔对斯米尔诺夫隐瞒了电报,以致后者直到战争结束以后才知道对自己的“任命”。舰队司令威特赫夫特也强调敌强己弱,拒绝出海,始终龟缩在港内。 包围釜山的日军兵力达六万人,火炮四百门(其中攻城炮一百九十八门),机枪一百三十三挺。同时,日方以舰队(五十二艘战舰)封锁了港口。 十二月七日,日军发动进攻。首次攻占要塞外围前沿制高点。日军以十二个个营对俄军三个营。双方为争夺这个战术要点激战了四天。最后高地落入日军之手。十二月月十日,俄国舰队奉阿列克塞耶夫之命,试图突破封锁,开往海参崴。但由于威特赫夫特准备不周,指挥失当,与日舰队遭遇,当场战死,其余舰只被迫缩回基地;部分舰只逃到中立国港口,被解除武装。十二月月十二日日,俄海参崴分舰队在釜山海战中被日军上村彦之丞的第二舰队摧毁,十二月十九日,日军对要塞发动首次强攻,第三军军长乃木希典,天才一般地发明了猪突战术,让士兵背着引燃了的炸药包,冲击釜山要塞。不分昼夜突击,双方激战到二十四日。尽管日军夺占了一些前沿工事,但伤亡约两万人,士气低落,自伤者大有其人。俄军也伤亡三千余人。至此,日军放弃了迅速攻占釜山的打算,改取长围久困之计。 却如当初何绍明请的德国参谋老头所说的一般,何绍明所创立的一系列战法,战壕、铁丝网、机枪等等,让战争彻底改了模样。交战双方,躲在坚固的战壕或者要塞里,彼此射着冷枪。比拼的,就是士兵的生命。釜山,已经彻底变成了绞肉机,不分昼夜,每一分钟都吞噬着若干的生命。 (过渡性章节,两千字交代完这段时间日俄之间的战事。跟德国人打完,还有这么一章。否则大家伙看得没头没尾的,兄弟还得穿插着交代,肯定影响阅读。)(未完待续) 三三四 独木难支(一) 光绪,四岁登基,在位二十六年,于一八九六年十一月三日因病去世。庙号德宗,谥号为“同天崇运大中至正经文纬武仁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在位期间曾发动百日维新。这只是笼统的说法,而在这段由于何绍明的出现而偏离了原有轨道的历史上,光绪可以称为一个年轻发奋的君主,光绪皇帝以社稷为重,有危机感,虽然这只是为了他的一家天下,但推行变法,不轻易退缩妥协,以求自保;反而在关键时刻,为了变法信念,置生死安危于度外。这已经超出了一位傀儡帝王的行为价值选择,即使从人格上看也是值得称道的。也许,身为帝王,百年来他受尽冷落和责难,甚至有人指责他“懦弱无能”,但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资产阶级改良运动的先驱者,他的人格是显示出一定亮色的,是不必讳言的。 变法的最终结果是失败了,但对当时社会发展起了积极作用。也正是因为光绪主持的变法,开启了打破了封建专制主义的思想禁锢潮流,开了中国思想解放的先河;在经济上,光绪接受了维新派发展民族资本主义的主张,为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扫清道路;在文化教育方面,开办学堂,改革科举制度,派人出国留学、游历等,这就使知识分子扩大了眼界,给长久封闭的国家带来了一些西方的先进思想、理论和技术。甭管是被迫的,抑或是非自愿的,光绪皇帝都不愧为近代中国第一个效仿西方来变革中国的开明皇帝。 如今,光绪皇帝的灵柩已经停在行宫整整四十九天了,因着南逃,没了祖宗陵寝,一时间无法安葬,只得继续停着,直到陵寝修好。按道理来讲,皇帝驾崩,这头等的大事儿,当然是选立新君。可光绪体弱多病,根本就没留下子嗣。这段时间,江宁城内乱作一团,本来被何绍明逼迫得抱团在一起的满清臣子,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慈禧太后,拥立端亲王之子溥隽,另一派,只是单纯的反对。反对的人,自然是结成东南自保的那一拨人,在他们看来,选立新君,这就意味着权利重组!一旦让慈禧得逞,立了溥隽为帝,那慈禧依旧还得稳稳当当躲在帘子后头,操控政权。 如今随着李鸿章、荣禄等人相继逝世,虽然慈禧的权利早就不如从前,可毕竟名义上,还是这半壁江山的主宰。老太太继续当政,别的能耐没有,这玩弄手腕合纵连横的工夫,当世无有敌手。很有可能东南到最后,在其挑拨离间之下,又重新归拢在了一起,那大家伙之前的那番忙活不但白费了心机,日后很可能还没什么好果子吃!谁也不乐意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更不愿意日后落在老太太手里头。是以,虽然没有明确的主张,但反驳的势头却异常强硬! 朝内乱作一团,洋鬼子也不让人消停!从李鸿章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的克林德,憋了一肚子的火儿没地儿发泄。老李一闭眼,再找人家坟头算账也没用了。这些,也只能算在江南满清朝廷上。克林德气势汹汹从上海奔到了江宁,打探了一天才知道,原来的外交部门总理衙门,早就分崩离析,各级官员跑的跑逃的逃,到了江宁的,也只有总理大臣奕劻了。而就是奕劻,因着教唆慈禧跟关东军开战,如今正是讨人厌的时候,慈禧根本就没给他什么差事,刻下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 克林德可管不了那么许多,奔到了奕劻府上,指着鼻子一番数落。拿出一份满是德文的合约,逼着奕劻签署。不但如此,还扬言,这条约早先就是李鸿章答应了的,已经报备了德国皇帝。满清最后尽快落实,否则,必定承受来自德意志帝国的怒火! 奕劻云里雾里听了半晌,好不容易找了个通习德文的通译,将这条约一读,差点儿没昏过去。好家伙!整个山东半岛都让了德国人,这也就罢了,按照目前这个态势,朝廷一日不如一日,想要反攻北伐是没指望了,左右山东不在自个儿手里头,卖了也就卖了。可后头紧跟着追加的军费,整整一万万白银,这个天文数字砸得奕劻喘不过气来。 奕劻有些生气。大清国都快亡国了,这些洋鬼子还不放过!别说一万万两,眼下就是一万两银子,江宁府库里也没有!头些日子筹备光绪的葬礼,慈禧发话了,办!不但得办,还得风光大办!说是刻下再怎么落寞,也不能让天下人瞧了笑话,光绪,那可是皇帝!皇帝死了,岂能儿戏待之? 当时人人都心里发苦,都觉着这老太太爱面子有些过头了,有些不分时候。可下头的亲信,如奕劻等人心里却明镜一般,知道慈禧的意图!这哪儿是要什么脸面?分明就是老太太怕回头自个儿有那么一天,唯恐底下人草率待之。她是接着光绪的由子,做个前例啊! 慈禧发话了,甭管如何占着大义的名份。光绪甭管如何窝囊,那也是大清国的皇帝!底下人只得四处奔波,筹集银两。整整一个月,这才勉强凑了四十万白银。这些费用,已经包括了葬礼以及陵寝的全部费用。就算如此,比起前几位清帝,光绪这都算节俭的了。为此,老太太还发了好一通的牢骚。 奕劻想想前些日子费用不够,连自个儿从北京带过来的那些珍玩都被收缴了,再琢磨琢磨眼前的条约,心道,若是签了,不用别人,这朝堂上的吐沫星子就得把自个儿淹死! 大冬天出了一身冷汗,随即暗自庆幸。还好啊,还好!还好如今自个儿无官一身轻,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随即眼珠乱转起来。刘坤一不是军机首辅么?按说现在没了总理衙门,这事儿得他拿主意啊? 想罢,他居然笑了起来。全没了方才的头疼。 克林德看着恼火,大怒道:“阁下难道是在嘲讽我,嘲讽整个德意志帝国么?” 奕劻谄媚解释道:“诶哟,克大人,我可不敢嘲笑您。我这是琢磨了半天才琢磨明白,这事儿您该找谁。” “恩?” 奕劻提气,正色道:“克大人,兄弟现在早没了差事,管不着,也不敢管。这事儿,您就得找当朝军机首辅,两江总督刘坤一刘大人……只要他点了头,这事儿就算成了!” (这是头一更,还有两更……呃,得零点以后了。那个啥,这回不赖帐。从零点,一直到明儿零点,中间至少三更,而后明儿零点之后,至少一更。没算错吧?四更我肯定补齐了。之前因为宽带问题少了几更?呃,那就少算点儿,算三更好了。这个月内补齐。专门对冰火文章兄台唠叨几句。仁兄,兄弟有家有业的人,干的又是费时费力的差事,寻常七点回家算早的,有点儿事儿耽误就得九点靠后。每天写字儿的时间本来就有限,实在没时间关注其他的。是以,换了新工作之后,基本没怎么上qq。方才看了你的书评,这个这个……哀怨破深啊!我给仁兄算一笔账。就算每天七点回家,得吃饭吧,俩人还得作一些家务吧?刨去1小时。兄弟打字速度不慢,思路畅通一小时2k没问题。可写字这东西,靠的就是思路。不信我把后台更新时间列表发给你,更一章,一般都将近12点了。2更,有的时候到3点。我第二天还得九点上班。你琢磨琢磨……兄弟已经水深火热了。不是抱怨,写字就是一爱好。既然写了,就得努力写好。新公司不允许qq,回到家没时间qq。连编辑找我都得通过电话。若是仁兄实在有事儿,可以发我信箱里,qq那个就成,每周我都会抽时间看一看。争取给与答复。另庆祝一下,小区终于tmd给暖气了,虽然室内温度只有可怜的15度,但起码不怎么冻手了。)(未完待续) 三三五 独木难支(二) 江宁,两江总督府。 这些天来,总督府的门槛北南来北往的各路人马给踩得整整矮了半截。南逃过来的臣子,都来寻访刘坤一这位实权人物。李鸿章一去,南方督抚自然以刘坤一为大。人家又是任着大学士、内阁军机首辅大臣,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满清头一号人物真论起来,就是慈禧一时间也比不过刘坤一的权势。大家伙都是从北面跑过来的,一路匆忙,离得近的还好说,多少有些家资,而从北京城跑过来的那些人,甭说家资了,眼下度日都无以为继。这个时节走走刘坤一的门路,混个脸熟,甭管是为了日后的差事还是眼下的俸禄,都是要紧的事儿。 北面归来的人这么一动,本土以及南方督抚都坐不住了。光绪驾崩,新君未立,这就意味着存在着一段时间内的权力真空,而这一时期内,刘坤一绝对是当仁不让的大清第一人。刘坤一没掺和东南自保,到底打的生命主意?光绪丧期停灵的时间都过了,新君还没立,刘坤一还没表态,到底是拥护谁?北方何绍明如狼似虎,南方督抚,仅凭个人之力,根本就挡不住其南下之势!这个时节,也唯有大家伙抱成一团才能成事。对此,刘坤一又是怎么个章程?凡此种种,前来打探消息、拉拢关系的各地官员一窝蜂一般呼啦啦聚在了两江总督府上。 大清官场上,从来都是落井下石、锦上添花。刻下刘坤一红得发紫,无论是软实力——多年积累的名望,以及刻下得到慈禧的封赏,抑或是手里头攥着的两万湘军子弟,都是各地督抚之首!真论起来,也唯有湖广张之洞跟其不相上下。可这会儿张之洞自身难保,关东军已经入了湖北,保不齐不出年关,张之洞就得仓惶而逃。 日头这才刚刚爬出来,总督府外头的签押房里头,就等候了一大帮子人。或是表面热络聊着,彼此却猜忌着对方意图;或是沉默不语,低头喝着茶水,却眼珠乱转,心思电转;更有的犯了烟瘾,忍不住,干脆就在这签押房里头抽上一个烟泡…… 一个幕僚打扮的中年人行色匆匆从外头归来,穿过签押房,直奔内府而去。引得大家伙停了热络,纷纷猜测。莫非,又有什么大事儿? 内府里,两江总督刘坤一清早刚刚起床,正端着一碗参汤慢慢品着。老大人一八三零年生人,到了这会儿,虚岁已经六十七了。连日操劳下来,精神头看着还好些,可整个人还是难掩一股子疲乏劲儿。 ‘碰’,门被撞开,一股冷风吹得刘坤一一个激灵,抬头,却瞧见自个儿的亲信神色慌张跑了进来。 “景涛,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行事还如此不稳妥?……可是有什么要事?”来人草字景涛,跟在刘坤一身边十几年,一直引为臂助。此人行事向来沉稳,如此失态,倒是引得刘坤一开颜一笑。 “老大人,您还有心思调笑属下?大事不好了!” “又是大事?景涛,坐!不着急,这些天老夫见得大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上一两件。润润口,慢慢说。”刘坤一倒是不紧不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沉稳。自从十月份开始,先是北上勤王,而后迎了朝廷到了两江,再之后光绪驾崩,这一连串的大事儿让这位老人有些麻木。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自个儿如今位居高位,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一面要跟那位老太太斗法,一面还要防着底下人出阴招使绊子。劳心劳力,偏偏没落得好。刘坤一甚至能感觉到,自个儿这几十年的声望,很可能就毁在这几十天里头了。底下人他倒不在乎,都是一些跳梁小丑,瞅着自个儿的位置眼红,没什么真本事。可慈禧,实在令他刘坤一头疼。大清国到了今天,半壁江山已经没了,按照他的设想,迎了太后、皇上到江南,保得一世平安再图长远,有圣主在位,振奋图强,不求反攻,起码能维持划江而治也是好的。没成想,刚刚到江宁两日,光绪居然暴毙!光绪死了之后,只是找了个南逃过来的太医检查了一番,说是寒热之症,便再也不让人靠近光绪的灵柩。这些都引得刘坤一生疑,隐隐之中,他觉着这里头绝对有蹊跷! 怀疑的对象,直指慈禧!要是有可能,刘坤一真想当众翻脸,让自个儿的人手检视一番遗体,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换做十几年前,他刘坤一还真敢这么干。可是这会儿,他不能,也不敢如此作为。大清国风雨飘摇,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经不起折腾了。内忧外患,重重重压之下,一个不小心,就得散了架子!彻查此事,绝对会引起一场政治风暴。他能想到,这场风暴之下,朝廷绝对完了;南方各地本来就在瞧望声色的督抚,也绝对会离心离德。如此丑闻之下,天下人残存的对朝廷的那点儿指望,也会消散个一干二净。群龙无首,督抚离心,这江南半壁都不用何绍明来打,自个儿就得垮了!如此,他刘坤一还敢彻查么?也唯有忍在心里,装作糊涂。 幕僚咕咚咚灌了半碗茶水,一抹嘴,急道:“老大人,属下可听到信儿了。德国公使克林德,这会儿正奔了总督府而来!” “德国公使?他来干什么?”刘坤一皱紧了眉头。大清国坏事儿就坏在这帮洋鬼子身上了,若没这些洋鬼子掺和,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属下买通了通译,据他所说,是李中堂之前答应了德国人一份条约……可李中堂不幸去了,这条约还没签订……” “哼!”刘坤一冷哼一声。他是湘军出身,从来都是军人做派,最瞧不惯李鸿章那副做派。“这洋鬼子怕是把我刘坤一当成第二个李鸿章了!我倒要会会他,也让洋鬼子知道知道,我大清的臣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幕僚神色犹豫,知道老大人性子刚愎,听不得劝。只得又提醒道:“大人,那克林德之前到过庆亲王那儿……” 刘坤一消了怒气,神色一苦:“景涛,有些人,不捣乱真的会死啊!……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咱们见招拆招吧!” 正说着,外头的门子飞一般跑进来,慌张道:“中堂!德……德国公使到访,点了名儿要见中堂!” 刘坤一心中一紧,暗道,来的好快啊! (第一更,到明早之前还差3更,没错吧?兄弟想着呢,这章本来该定时在中午发布的,早晨起来晚了,一时间没来得及。这不,刚回来就发了。)(未完待续) 三三六 独木难支(三) 江宁,两江总督府。 会客厅里,气氛紧张,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克林德已经被逼急了!德国崛起的实在太晚了,晚到等忙活完国内的一切,放眼瞧世界的时候,这才发现,每一寸有点儿价值的土地,都被早早的插上了各式各样的旗帜。德国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要想进一步,唯有开拓海外殖民地。 德国上到皇帝威廉二世,下到各式各样的专家大臣,聚集在一起研究了许久。眼光逐渐才停留在远东。在这里,还有一个尚未倒塌的腐朽王朝,这个王朝好欺负,就连西班牙、葡萄牙这样不入流的国家都能分上一杯羹。而且,俄国人受限于西伯利亚的旷野,英国人止步于愈发稀薄的兵力,这块土地就如同上天特意为德国留着一般,等着德国去占领,去征服! 克林德从一到中国开始,便着手于为德意志帝国谋求一块丰腴的殖民地。此前因为英国的掣肘,一直不得志。而何绍明的异军突起,长江以北风云雷动,几乎一夜之间变了颜色。日俄在朝鲜打得舍生忘死,英国人还在犹豫不决,这一切的一切都给了德国一个天大的机遇!趁此机会出兵,占领早就谋划好的胶东半岛!而这一行动,必须要一块遮羞布!只要逼迫苟延残喘的清政府,签了转让协议,德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占领胶东半岛! 之前,克林德将这一切看得甚是美好。上海召开的各国领事会议,也唯有德国在对清政府示好。清政府眼下已经在实际意义上失去了那块土地的统治,没理由不签订这份看似对其有利的条约。可谁也没有想到,负责谈判的大臣,有着东方俾斯麦之称的李鸿章,说死就死了!临死之前,还拒绝签订这份条约。加之来自国内越来越紧迫的压力,恼火之余的克林德,硬生生又在条约后头加了出兵费用一条,而后气势汹汹找上了江宁的清政府。 在他看来,最懂得洋务的李鸿章死了,剩下的这帮子满清官员,一个个都是软柿子,还不由着自己拿捏?之前奕劻的反应也印证了他所想。可克林德没有想到,他会在刘坤一这里碰了老大一个钉子!这中国老头儿,从一开始就否认条约的存在,更加否认李鸿章有签订条约的权利,更质疑李鸿章生前是否真的答应了这份条约。双方你争我吵,僵持了两个多小时,到了现在,没有寸进,反倒有撕破脸皮的趋势! 克林德深吸了口气,使命驱使他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中国老头儿。同时,语气也放缓,重复之前所说道:“刘中堂大人,我不得不提醒您,您在冒着得罪德意志帝国的风险!只要签订了这份条约,就意味着获得德意志帝国的友谊。我再次提醒您,胶东半岛实际意义上已经不属于清政府了。您付出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不但赢得了德意志帝国的友谊,更加打击了叛军。这是一举数得的妙招,我实在想不通您到底在坚持什么?关于军费部分,我可以代表德意志帝国,重新予以考虑……我想,只要签订了这份条约,贵国的皇太后必定会嘉奖阁下的。” 刘坤一端坐在椅子上,脸色桀骜而阴冷,拱了拱手,淡淡地道:“克大人,胶东半岛是我大清土地,刻下不过是被叛军占去罢了,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总有收复的一日。可克大人这条约一出,硬生生就是把胶东半岛从我大清国里划了出去!克大人之前所说的好处,老夫都知道。可老夫不是李鸿章,担不起卖国贼这个骂名!”说到后来,刘坤一已经声色俱厉。听了通译翻译之后,克林德也变了脸色!他知道,这一回,恐怕又要失望而归了。 说起来,克林德从一开始就采取了强硬姿态,实在是大错特错。他根本就不了解对面的中国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刘坤一,湘军宿将,字岘庄,湖南新宁人。廪生出身,一八五五年参加湘军楚勇与太平军作战。累擢直隶州知州,赏戴花翎。一八六二年,升广西布政使。一八六四年升江西巡抚。一八七四年,调署两江总督。一八七五年,授两广总督,次年兼南洋通商大臣。一八九一年受命\"帮办海军事务\",并任两江总督。 这老头军旅出身,行事作风,比之李鸿章更像是个军人!甲午之时,中日两国正式宣战。刘坤一兼署江宁将军。他在《续办江海防务折》中报告了镇江、江宁一带昼夜戒备的筹防情形,为防日军\"窜入南洋,以图分忧\",特\"将一应战守事宜妥为布置\"。之后,日军在辽东、辽南攻陷许多城池,清廷为挽救危局,谕刘坤一为钦差大臣,\"关内外防剿各军均归节制\"。并派湖南巡抚吴大瀓、四川提督宋庆为帮办。刘坤一接受命令,表示\"惟有殚竭血诚,于一切防剿机宜,仰秉睿?,悉心筹划……亟图补救,迅扫狂氛\"。 刘坤一开始加强军队调度,派吴大瀓统率湘楚各军二十多营万余人陆续出关,委新疆藩司魏光焘为前敌营务处。刘坤一注重军工生产,积极备战。原来沿江炮台都是老式的后膛炮,他令上海制造局制造新式后膛炮,创建吴淞口附近的狮子林炮台,并在多处炮台增设新式大炮。 甲午战败,马关条约一出,刘坤一不停地上折子反对。坚决反对割让辽东半岛和台湾。他说:\"既经赔款,又须割地,且割完富未扰之地,无此办法。辽、台并失,南北皆危,并恐各国从此生心,后患不堪设想。如畏倭攻京城,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则关、津、畿辅均宿重兵,讵不可一战?\"刘坤一再寄督办军务处,认为\"宜战不宜和\"。他分析了\"倭奴远道来寇,主客之形,彼劳我逸\"的形势,指出\"在我止须坚忍苦战,否则高垒深沟,严为守御,倭寇悬师远斗,何能久留,力尽势穷,彼将自为转?之计。……持久二字,实为现在制倭要著\"。表示\"坤一职在兵戎,宗社所关,惟有殚竭血诚,力任战事,此外非所敢知\"。 甲午之后,憋了一肚子气的刘坤一继续任两江总督,后虽屡奏请开缺,皆不准。 这么一位有军事眼光的宿将,军人作风的大臣,强硬派的首脑人物,怎么会惧怕他克林德的威胁? 克林德脸青一阵白一阵,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德意志帝国公使的自尊心,实在令他再也坐不住了:“刘中堂,你以为你不签这份条约,在江宁我就找不到能签这份条约的人么?即便江宁没人签,没了这份契约,我国就不会自取胶东半岛么?” 刘坤一也火了:“不请自来是为贼!来人,给我插出去!” “喳!” 门口两名戈什哈应了一声,三两步蹿过来,叉起克林德,拖着就走。一路上,传来克林德越来越远的声音:“刘坤一……你记住,德意志帝国不会善罢甘休的……刘坤一……” 会客厅内,景涛瞧着老大人头上跳着的青筋,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大人,这个时节多事之秋啊……得罪了洋鬼子,是不是……” 刘坤一一跺脚,站了起来:“景涛,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叫我学李二当汉奸,白日做梦!我刘坤一就算身死,也不想死后留个遗臭万年的骂名!” (二更,定在九点发布了。三更零点,四更没准,约莫明早起来准能看到^^)(未完待续) 三三七 独木难支(四) 北京城,恭王府。 门房里,两名关东军的将领对坐着,品着茶。一人中等身材,相貌俊朗,只可惜横在脸上的一条伤疤,破坏了美感。不过配上一身笔挺的军装,倒是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另一人,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身子矮胖。没错,这两位,一个是凯泰,另一个,自然就是袁世凯。 当日何绍明进天津卫,见了凯泰一面。谈话一番,最后留下了一个疑问。“你可知这满清究竟是怎么倒的?”凯泰不知如何回答,只说不清楚。结果,何绍明勒令其回家反省,直到弄明白为止。凯泰倒是听话,在家里一待就是四十天,到了今儿,才被何绍明重新召唤过来。 这会儿,前贝子爷凯泰的脸上挂着淡薄,倒是有些无欲无求的感觉。而坐在他对面的袁世凯,则是心中忐忑。有些兴奋,更有些不安。兴奋的是,他袁世凯此番又立了大功,这回进京,少不得被提拔一番;忐忑的是,何帅这人,袁世凯始终闹不清楚到底如何。似乎对自个儿颇有些成见,就怕到时候来个明升暗降。 二人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聊着。等了两盏茶的光景,外头脚步声连响,二人都抻着脖子观望,等来的不是何绍明的机要秘书,却是何绍明的小舅子额鲁。 额鲁见着凯泰就笑了:“凯泰!有日子没见了,怎么着?这一个多月在家玩儿修身养性呢?走吧,大帅在后花园里头等着你呢。”也不客气,上来一把就拍在了凯泰肩膀头上。疼得凯泰一呲牙。随即又对袁世凯道:“袁长官,您多等会儿,大帅说过会儿就见您。” “好说,好说。”袁世凯连连赔着笑。瞧着二人的热络劲头,心里头却不是个滋味。正所谓亲疏有别,凯泰尽管是个满洲贝子,可人家打从一开始就跟着何绍明,关键口上也是上了战场拼了刺刀的主儿,自个儿这半路出家的比不得人家! 且不说袁世凯心里如何作想。额鲁引着凯泰,穿过庭院,边走边聊。眼瞅进了后花园,额鲁贴着耳朵对凯泰说道:“大帅正陪着宝贝闺女、儿子玩儿呢,心情不错……”说话间,停在花园外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凯泰感激地点点头,顿了顿,昂首走了进去。 园子里,腊梅盛开,枝头落了厚厚的雪花,正应了那句诗词: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耳边传来小孩子欢快的笑声,抬头前望,一处楼台旁,几名女子依柱歇息,笑吟吟地看着几个孩子抛掷着雪团。场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蒙着眼睛,正抱头鼠窜着。 凯泰已经走近。管家楞格里瞧见凯泰,点了点头,示意噤声,而后小心地靠近,附耳低语。何绍明一把扯了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冲着凯泰呲牙一笑,而后佯怒道:“好了,一帮小混蛋,折腾起老子来个顶个的狠。今儿就玩儿到这儿了,都给老子滚回去做功课!安妮,管着弟弟妹妹,我可记得方才打我最狠的就是你这丫头。”何绍明笑骂着,不停地抖落身上的雪泥。 小安妮吐了吐舌头,学着山寨大王撮嘴呼哨一声,几个满身泥雪的孩子,笑嘻嘻撒腿就跑。路过凯泰身边儿的时候,小安妮眨了眨可爱的大眼睛,惊讶道:“咦?这不是凯泰爷爷来了么?” 时隔多年,小丫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洋娃娃了,如今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多了分顽皮,少了分稚嫩。此番调笑,说起当年那一遭,倒是羞得凯泰脸红了好一阵。可怜凯泰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辞,支支吾吾楞在那儿,很是尴尬。 小安妮达到了目的,咯咯笑着,领着一帮子弟妹远去了。何绍明对着三个夫人一番嘱咐,便披了衣服,走了过来。 “想明白了?”没有寒暄,劈头就问。但正是这种直接的态度,反倒让凯泰心生熟悉之感。何绍明把他打发回家,然后彻底改组禁卫军,这事儿他一早就知道。自古帝王,要么杯酒释兵权,要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于手下带兵将领的忌惮,绝对不会有半分松懈。凯泰生怕何绍明从此跟自个儿疏远了。现在当头一问,却是一股热流涌上心田,旬月间的踯躅反复,担心等等,刹那间烟消云散。 凯泰挺了挺身板,底气十足道:“报告大帅,想明白了!” 何绍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就热络地揽着他的肩膀头,沿着小路边走边聊:“历史就是婊子,谁都能篡改。每个人心里头的想法都不同,你既然想清楚了,自个儿知道就成了,不用跟我说。” “是。” “禁卫军改组已经完了,现在换了名头,关东军第十师,首都卫戍师。该回炉的都回炉了,不合适的全部撤销了……”何绍明骤然停住了脚步,正色道:“我不怕告诉你,一统南北之后,我最忌惮的就是军队个人化。那根军阀有什么区别?关东军改组之后,就是未来的国防军。那是中国的武力,民族的武力,不是你凯泰,更不是我何绍明一个人说了算的,这点你明白?” “是。”凯泰面色平静。 “你明白就好。今儿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还愿意不愿意回老部队,当这个首都卫戍师的师长?抑或是另谋高就?我再给你一个选择,别说我不近人情。大西北如今也算咱们的地盘儿,现在只是进驻了一个团的兵力……太过薄弱了。西北地区,民族问题,边境问题,方方面面复杂的很,去那儿,很是蘑人。我劝你还是留在北京,首都卫戍,这活儿就是个谨慎的活计,小心出不了大错。” 凯泰低头思索了半晌,而后抬头,毅然道:“大帅,我想去西北。” “哦?说说想法。” “我是一个军人,军人自然以保家卫国为使命!西北好啊,天山、天池,美丽的维族姑娘。还少不了上战场建功立业的机会。留在京城,当个卫戍部队的头头,这不是浪费人才么?”凯泰没了方才的拘谨,到最后居然开起了玩笑。 何绍明乐了:“你小子野马性子,是怕留在京城受掣肘吧?”点了点凯泰的脑袋,爽快应道:“成!从第一师抽调两个团,再从第二骑兵师抽调一个旅,我给你一个师的编制。你去西北吧。军官、补给、武器我都给你预备齐了,人手到时候自己招。只有一条,半年之后,你要给老子带出一支敢战、能战、善战之师!” “是!卑职一定不负大帅期望!”豪情壮志,瞬间回归。这一刻,凯泰又是那个甲午战场上,拼命搏杀,不计生死的凯泰了!(未完待续) 三三八 独木难支(五) 江宁行宫。花园里,慈禧又如往常一般,晚饭后沿着涌路,围着小小的人工湖开始遛弯。只是身旁的人,不但有李莲英,更有庆亲王奕劻。 慈禧当先走着,右手搭载李莲英的手臂上。奕劻弓着身子缀后一步。江南风景秀丽,就是这数九寒天,下的雪也是柔柔绵绵,沾衣即化。院子里寒梅傲雪,斗艳争芳,别有韵味。 慈禧目光迷离着,似是沉醉在一方美景当中,更似冥思着那个被自己一手毒死的儿子光绪。打从四岁抱进宫里,光绪身子骨就不太好,夜夜啼哭发汗。慈禧紧张这个亲侄子,特意将其安置在自个儿宫内,悉心照料。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先前的母子亲近不见了,倒是反目成仇到了兵戈相见的地步。有道是养恩大于生恩,这几十年的感情,岂是那么容易割舍的。现下天各一方,人鬼殊途,倒是引得慈禧不胜唏嘘。她突然有些害怕,怕将来自个儿也有那么一天。要知道她也是过了花甲之年,就算身子骨再好,还能维持几年? 缀后的奕劻,始终斜着眼睛,查看着慈禧的声色。奕劻这人胆小而贪财,先头摆了刘坤一一道,回头想想,自个儿倒是先害怕了。这个时候,江宁城里刘坤一绝对是说一不二,就算是慈禧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一个南逃过来的王爷,手里没什么实权,真要得罪了刘坤一,能有好果子吃?琢磨了半宿,清早起来又派人打探了一番,索性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老佛爷,您瞧!那是德国公使特意从奥地利运过来的白天鹅。”奕劻总算找机会插了一句嘴。 顺着奕劻的手指,便见湖心之处,两只白天鹅在翩翩起舞。万籁俱寂的天地间,陡然就平添了一分灵气。慈禧瞧着高兴,点了点头:“这天鹅倒是真好看……也难为克林德,大老远的,这份心意难得。小李子啊,回头从我那箱子里找个物件,算是还礼。” “喳。”李莲英低声应了。 奕劻挑起了话头,又见慈禧心情舒泰了一些,立马旁敲侧击地说了起来:“老佛爷,这说起来,各国洋鬼子,也就数德国有点儿人情味。” “哦?” “自打朝廷蒙尘南迁,李中堂在上海多方斡旋,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了个遍,愣是没人搭理。平时最跟咱们交好的英国人,压根儿就不见李中堂。说起来,也就是德国公使克林德,分外热心。不但帮着张罗,还率先表态要帮咱们大清。” 慈禧依旧笑着,只是眼里多了一些阴冷之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帮洋鬼子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克林德这么热络,怕是有什么要求把?” 奕劻神色一僵,随即笑道:“要求是有那么点儿,可比较起来,这可是对大清好处大大的!前天克林德找了奴才,奴才仔细看了看条约。克林德公使说了,只要割让了胶东半岛给德国,德国就帮咱们大清剿灭反贼。后一条军费什么的都好商量,绝对不能让大清伤了根本。老佛爷您想想,那胶东半岛,早就落在何绍明手里了,咱们拿一块飞地换大清国的太平,这买卖做得划算啊!” “是挺划算的。”慈禧肯定道。 奕劻一听高兴了。“奴才可是打探清楚了,说是一个月前德国人就派了舰队兵船,搭载着上万号德国兵开往胶东。估摸着再有月余时间就到了。说起来,那条件也是当初李中堂应承下来的。可李中堂不幸早亡,克林德找不到人签字,这不,前日才从上海赶到江宁,找到了奴才府上。”奕劻说得兴高采烈,说到这儿,陡然黯淡下来:“可惜啊,奴才也叫不准这事儿,当时就把克林德让到了刘中堂府上。谁知道……人家克林德一番好意,刘中堂不但不领情,反倒奚落一番,把人家给撵走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竟有此事?”慈禧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远处的湖心,愣愣出神。 奕劻继续添油加醋道:“老佛爷,不是奴才多嘴。刘中堂北上勤王,这份忠义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可自打任了军机首辅,凡事大包大揽。朝廷上要有什么变动,都得私底下走刘中堂的后门。圣主去的早,新君未立,如今市井坊间都传着一句话……说……说刘坤一是二皇上啊!” “大胆!” “没错,这刘坤一的确太过胆大妄为了,依着奴才……” 奕劻说不下去了,他骤然发现,慈禧盯着他的眼神,冰冷冰冷的。“老……老佛爷……” 慈禧恨声道:“奕劻,你就不怕哀家治你个毁谤朝廷重臣之罪?坊间传言,本就不可信。你一个堂堂王爷,不思如何为大清效死,见天琢磨着这些,哼!我看你日子是过得太舒服了!” “老佛爷,这……这……,不关奴才的事儿,都是外头流传的啊!”奕劻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 慈禧深吸一口气,冷言道:“滚出宫去,回家反省一月。降一级,罚俸半年!滚!” “奴才谢老佛爷……奴才谢老佛爷……”奕劻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一路上,脑门子上满是汗水,他琢磨不明白,今儿老佛爷到底撞了什么邪性。 奕劻已经不见了人影,慈禧逐渐平静下来,对李莲英道:“小李子,哀家这般处置可还得体?” “奴才不敢妄议朝政。” “滑头!”慈禧笑骂了一句,而后眼睛里满是无奈道:“咱们如今寄人篱下,得处处小心。奕劻这人,贪财怕死,但知权利,不思进取。唯一一点,倒是有份忠心。要不是冲着这点,哀家方才也不会这么保着他了。”她停住脚步,侧身询问道:“小李子,你倒是说说看,这奕劻与刘坤一,到底谁对谁错啊?” 李莲英小心答道:“回老佛爷,既然老佛爷处置了庆亲王,那自然是庆亲王的错了。” 慈禧缓缓摇了摇头,继续前行。“都有错,都不对。奕劻贪恋权势、搬弄是非;刘坤一包揽朝政,即便是出于好心,可终究遭人忌惮。小李子,这大清自从八旗入关,从来都是满人治天下。再难的时候,也没有让汉臣坐大的道理。旗人是咱们的根本,断了根子,咱们就是无根之浮萍。长久不了啊……洪杨之后,朝廷渐渐重用汉臣,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到如今,大清南迁江宁,就更得重用汉臣了……可这重用了,就得提心吊胆,生怕汉臣坐大,亡了爱新觉罗;不用,亡的就是大清。难,难啊……事到如今,哀家也只能和稀泥,勉力维持罢了。” (这章算昨儿的,兄弟继续改着。争取零点再发。)(未完待续) 三三九 镇山东(一) 山东,德州。 年关将近,蓬莱客栈里头没了往日的繁华,上下两层的酒楼,不过三两桌十来个汉子在吃酒。一名账房打扮的中年人,领着一名小厮,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自斟自饮着。这人却是晋商太古号的总账,姓戴名膺。 他一边细细品着杯中之物,一边儿在沉思着。今次四年合账,业绩出人意料地好。戴膺已得到太谷老号的嘉许:可以从济南分号提前歇假,回家过年,东家要特别招待。 戴膺当然很想回去过年,接受东家的嘉奖。他离家也快三年了,要到夏天才能下班回晋歇假。老号准许提前下班,那当然叫他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太谷过年了。但年前听到的许多消息,令人对时局忧虑不堪,他哪敢轻易离开济南?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才动身。 在许多令人生忧的消息中,山东的义和拳已成燎原之势,最叫人不安。 鲁省巡抚李秉恒,几年来对拳民软硬兼施,又剿又抚,结果还是局面大坏。义和团非但没有遏制住,反倒野火般壮大,连许多州县也落到拳团手中了。各地洋人教堂被烧无数,教士信徒死伤多多。加上关东军入关,朝廷难逃,这义和拳更是没人管得了。现如今整个山东,四邻八乡,到处都是扎着红腰带,缠着辫子,坦胸露乳的义和拳大师兄。这些人纠结在一起,刚开始还只是跟洋鬼子教堂过不去。慢慢的,人多势众,逐渐开始吃起了大户。关东军从山东登陆,鲁地官吏正想奔逃。到了现在,这帮子人占了衙门,当起了大老爷。瞧谁不顺眼,轻易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过往客商,都得掏腰包上孝敬,要是少了,得罪了大师兄,保不齐就来个人财两空! 戴膺一帮子从山西过来走商的,起初对义和拳还有几分好感的。义和拳在山东起事,仇教杀洋,专和洋教洋人过不去,那也是因为值钱朝廷太一味纵容洋人了。听说西洋的天主教、基督教,几乎遍及鲁省城乡。乡间的土民,哪有几个能晓得天主和基督是什么神仙,洋教教义又有什么高妙?一窝风跟了入洋教,还不是看着人家的教堂教士,官家不敢惹吗?所以入了洋教的教民,就觉有了不得了的靠山,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夺人田产,什么坏事都敢做。一般乡民,本来过日子就艰难,忽然又多了这样一种祸害,官府也不给做主,那民怨日积月累,能不出事?一般乡民气急了,谁管你列强不列强?朝廷不能反,西洋鬼子还不能反? 乡民受洋人洋教欺负,揭竿啸聚,出口恶气,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可。谁叫朝廷不能给子民做主呢!就说那些西洋银行吧,步步紧逼,欺负晋商,朝廷哪里管过? 只是,拳民敬奉的那一套左道邪术,实在愚之又愚。他们扬言天神附体,刀枪不能入。可信奉的天神,大都采自稗官小说中的人物,穿凿附会,荒诞不经得很。戴膺多次请教过武界镖局的高人,凡深谙武功的人,对义和拳都不屑得很。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叫人觉得十分可怕:愚民而自视为神兵,必是无法无天,什么都不顾忌! 教民依仗洋教,横行乡里,逼出一个义和拳;拳民更倚仗了神功,无法无天。一边是横行乡里,一边是无法无天,两相作对,还不天下大乱啊? 当年的太平天国,就是越剿越大,以至丢失了半壁江山。正逢改朝换代,这山东一时间成了三不管地带,义和拳愈发壮大。之前的满清官吏,一番剿杀,这义和拳不但没消亡,反倒冲出山东,涌入了直隶京畿。当年洪杨的太平军,就是从广西给剿杀出来,一路移师,一路壮大,一直攻占了江宁,定都立国。义和团看来比太平军要简捷,逃出山东,就直逼京畿了。 他们这些走商的以天下为生意场,最怕乱起天下了。看今日义和团情形,还没有洪、杨那样的领袖人物。但这次生乱,将西洋列强拖了进来,实在也是大麻烦。 要说关东军何帅问鼎中原,那真是众望所归。起码对他们这些生意人来说,却是如此。不说别的谣传,单单说眼下一条废除厘金,这一年下来就得为商号省下不少的银子。只是如今何帅刚刚入主京城,怕是无暇顾及这山东的局面。这义和拳,一时半会儿估摸着还得闹腾着。诶,流年不利啊……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底下跑堂的喊道:“老客七位,楼上请了您呐!”伴着拖长的音节,蹬蹬蹬脚步声连响,一群汉子呼啦啦涌了上来。领头的是一个矮胖子,身后六人个顶个的彪悍。羊皮袄向外翻番着,头戴着狗皮帽子。一看这副打扮,有点儿经验的都知道,这是关外来走商的。只是这年关将近,东北的老客大多猫了冬,这几个人又怎么跑到这山东地界来?戴膺心里头纳闷儿,抬头仔细端详了一番。衣着打扮没问题,可脚底下,这帮人却是同一的小牛皮靴子。戴膺倒吸了口冷气,这小牛皮靴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这可是关东军的特例。这么看来,这帮人怕是军中之人了。 领头的矮胖子眼珠乱转,上楼先扫了一圈,随即找了张桌子随意坐下。“伙计,两壶老白干,热乎菜给弟兄们都上着,少不了你的赏钱。”说着,从怀里一掏,啪的一声,将一打银元按在了桌子上。 伙计眉开眼笑,接了银钱,颠颠儿跑去忙活。 矮胖子品茶水的工夫,眼珠依旧乱扫着,最终停在了戴膺身上。发现戴膺也在打量自个儿,矮胖子嘿嘿一笑,提了茶壶走了过来。 “老兄,这冰天雪地的,相逢就是个缘分,咱们人多热闹,老兄凑一凑?”不待戴膺反驳,已经一把抓住了其胳膊,拖着就走。 (这算零点之前的,零点之后的拖一拖,肯定还- -)(未完待续) 三四零 镇山东(二) “这如何使得?这……这如何……”任凭戴膺如何颓唐,攥着自个儿胳膊的那双大手,如同铁箍一般紧,根本就由不得他多说什么。戴膺从商二十几年,最忌讳的就是跟官家打交道。从前大清的时候,山西太古号总号,每年都会来这么几波打秋风的官家。新官上任、任满离任、钦差巡查,这些都得送上程仪。时不时的,朝廷还开捐。这一年到头下来,商号的运营成本,到有三成多落入了这帮子当官儿的手里。戴膺人精一般的人物,早就从靴子里瞧出了端倪,这帮人,绝对是关东军的人物。因此,根本就不像与其扯上关系。 矮胖子笑呵呵的,可做起事儿来根本就不容他人质疑。将戴膺按在座位上,就坐在其身旁,为其斟茶。貌似随意地闲聊起来:“仁兄相貌儒雅,眸子里透着一股精明劲头,怕是走商的吧?”见戴膺唯唯诺诺,矮胖子拍着胸脯道:“不瞒仁兄,咱们哥儿几个是关外走商的。赶上关外雪灾,冻死了不少的牛羊。咱们就收了一批皮货,打算运往济南。兄弟初来乍到,不知这山东情形……” 矮胖子说话说三分,话里话外在探听消息。戴膺心思电转,这矮胖子一口咬定自个儿是个商人,这程仪是免不了了。与其不明不白,倒不如把话挑明了。想罢,戴膺反倒是笑了:“这年关将近,鄙人可从没见过大老远从口外跑来走商的……大人,咱们还是挑明了吧?” 矮胖子还是神色如常,可同桌的几个伙计无不浑身一震,齐刷刷将手探向怀里。戴膺留心一看,这几人胸口都是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揣着家伙!顿时吓得出了一头的冷汗。 矮胖子一摆手,一众伙计这才停了掏枪的动作。随即笑呵呵解释道:“口外走生意的,总得防备一二。”说着,做了个手枪的手势:“没了这玩意,别说买卖,就是性命都不保准啊。”盯着戴膺不放,见其虽然惊骇,却认定了自己的身份,矮胖子踌躇一下,随即低声询问道:“仁兄怎会认为咱们是官家?” 戴膺朗朗道:“却如大人所言,鄙人却是商人无疑。俗话说,蛇有蛇道,既然做了这一行,自然识得同行中人。这数九寒天的,关外商户早就猫了冬,哪儿还有千里迢迢跑济南的?我观大人与诸位弟兄,器宇轩昂,一身官气,这才认定……最最重要的一条,大人足下穿的可是小牛皮的靴子,这,可只有关东军中人才穿得。” 随着戴膺的话,矮胖子陡然缩了缩脚,神色一僵,随即释然:“老兄真是眼力非凡啊,哈哈……”矮胖子倒也磊落,索性认了下来:“不错,在下关东军袁世凯!” 此人正是袁世凯无疑。这话还得从几日前说起。何绍明见了凯泰,随即又见了袁世凯。与对凯泰的态度不同,何绍明没有给袁世凯任何选择的余地,直接就告诉袁世凯,朝鲜他不用回去了,直接接任山东。刻下新政府没有成立,袁世凯的官职也不是什么省长,而是山东督导专员,军政大权一手抓。这换在前清,可就是巡抚总督的衔头! 接下来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山东。何绍明干脆就挑明了告诉袁世凯,来日山东必有一战,对手可是新兴的强国德意志。这仗不好打,既要胜,又不能打疼了德国佬。何绍明手下众人,要么就是过于耿直,要么就是纯军人做派,如袁世凯这般长袖善舞的人物奇缺。而山东的问题,非得袁世凯这样的人物不可! 袁世凯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心里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关东军的权利中心。这是一次挑战,更是一次机遇!办好了这桩差事,不愁日后飞黄腾达!在京城只待了两天,袁世凯便带着护卫马不停蹄直奔山东。可刚出直隶,关东军的信使就追了上来。两寸宽的纸条,上面赫然是大帅何绍明的硬笔书法:小心民变! 这四个字砸得袁世凯有些摸不着头脑。山东多灾多难,当年何绍明开关,闯关东的大多都是山东的难民。这里朝廷的统治基础极其薄弱,按理来讲,实在没什么残情余孽可以兴风作浪的余地。可何绍明这四个字,重若千钧。既然特意送来了警醒,那就必然有其道理。 客栈里头琢磨了一宿,第二天袁世凯反倒是不急着走了。找了商铺,给自己与护卫都换了衣裳,索性来了个暗访。他要亲自查看一番,这民变,到底来自何方! “原来是袁大人,失敬,失敬!”戴膺抱拳行礼。袁世凯当初在甲午的时候,投靠何绍明,恨得北洋牙痒痒。可却比不得光绪、慈禧、李鸿章这样的人物人尽皆知。戴膺又是疏离官府中人,不知道袁世凯也是正常。 客套了一番,袁世凯又将话头兜了回来:“戴老兄,方才的话头你可还没说呢。” 戴膺吸了口气,道:“袁大人此番,是为了义和拳而来吧?” 袁世凯笑而不语。 戴膺坐实了先入为主的念头,继续道:“自打甲午到现在,这义和拳也闹腾了快两年了。说起来也是先前的朝廷无能,不敢得罪洋鬼子。乡民受洋人洋教欺负,揭竿啸聚,出口恶气,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可。谁叫朝廷不能给子民做主呢!起先还是乡村之间,有扎着红腰带,缠着辫子,坦胸露乳的义和拳大师兄立了坛口。到现在整个山东到处都是义和拳。这些人纠结在一起,刚开始还只是跟洋鬼子教堂过不去。慢慢的,人多势众,逐渐开始吃起了大户。李秉恒在的时候,屡次剿灭不得其法。不但没有遏制住,这义和拳反倒进了直隶。后来何大帅入关,义和拳这些大师兄有点儿怕了,呼啦啦又回了山东。袁大人,您不妨出了德州四处走访一圈儿,一准儿能瞧见四下立的坛口。” 袁世凯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琢磨,莫非何帅所说的民变,说的就是这义和拳?冥思了半晌,突然发现冷落了戴膺,随即转换话题道:“义和拳作乱,老兄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吧?” 戴膺摇了摇脑袋:“难做啊,各地商户,有钱人家疯了一般涌入票号,恨不得把家底儿都存在鄙号。往常一年也存不到多少银子,可这两年,整整是过去的好几倍!” 袁世凯纳闷了:“既然如此,这应该是好做才对啊,老兄为何为难?” 戴膺苦笑道:“不瞒大人,这票号做的是汇兑业务。只有存取,没有放贷,长久下去这不是在亏本么?” 袁世凯恍然。这时候的票号,存银子有利息。放贷也有利息。只是放贷的利息要高一些。让义和拳这么一闹腾,到处都是存银子的,没人借贷,这票号绝对是亏本运营。 见袁世凯还在思索,戴膺又道:“大人,鄙人也曾经见过义和拳。现在山东各地,不分城乡,满眼都是头包红巾,腰系红带的,进进出出。” “满眼都是?” “可不是?谁要是不练,那些大师兄找个由子就说你是二毛子,如此,别人还能不跟着练?义和拳呢,也不大讲究尊卑贵贱,像官绅、百姓、商户,也都准许跟着练。满眼看去,可不满山东,红红一片!远的不说,鄙号前任掌柜,也着了魔,照着义和拳的来,短衣窄袖,腰间系了红巾。精气神也跟平时不一样了,仿佛底气足了,人也凶了。我还亲眼见过一回,掌柜的大呼来天神附体,两眼发直,一脸凶煞,一边呼叫,一边蹦跳,就像疯了醉了似的,真吓人呢。” “不但如此,练义和拳的说自个儿都是义民,又忠勇,又守规矩,法术神功又了不得。天神附体后,刀刃不能入,枪炮不能伤,那都是千真万确的。为么就呼拉一片,出了这么多神功无比的义民?那是上苍见洋人忒放肆了,派来保咱的。山东人心,都一伙儿向着拳民。前些日子逮不到洋鬼子,山东各地义和拳又一窝蜂抓起了二毛子。负责查验的大师兄,念几句咒语,再朝你脑门上狠拍一巴掌,要是二毛子,脑门立时就有十字纹显现出来。说是如何如何灵验,邪乎着呢,谁心里能不发毛?” 听着戴膺的诉说,袁世凯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已经确信,这民乱,必定来自义和团!自古历朝历代都有邪教作祟,从东汉末年的黄巾贼,一直到头些年的白莲教,邪教屡禁不止。的确是祸乱的根由!如今刚刚定鼎,一切都是草创之际。山东可是京畿近郊,若是乱起来,难保不波及京城。如若不及时扼杀,万一出了个洪杨之乱,那这天下,可就真的乱了! 想到这儿,袁世凯正色,恭恭敬敬对着戴膺一礼:“多谢老兄提点,兄弟不才,关东军钦命的山东督导专员,此番前来,定然处置义和团,还山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戴膺连连摆手,口称不敢。 这时酒菜已经上来了,他们这头吃着酒。袁世凯却打发人取来了笔墨,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定了定心神,重重地落下了笔墨…… (先来一更!)(未完待续) 三四一 镇山东(三) 中南海,怀仁堂。 如今过渡性临时政府的办公地点,就设在这中南海。起先占了京城,大家伙都觉着大帅何绍明理应住进紫禁城。战甲午、推翻满清,这一切都是大帅一手导演的,功绩无人比拟。如今虽说没了皇上,可大帅的威名,不见得比皇帝差!住进紫禁城又算得了什么? 可何绍明呲牙咧嘴了半天,最后下了决断:“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已经被咱们推倒了,难不成你们没当够奴才,还想再立个主子?老子要的是新政府,那紫禁城,回头拾掇拾掇,改成故宫,门口收门票,多少钱合适你们定,一来增加政府收入,而来也让天下老百姓瞧瞧从前的皇帝过的什么日子。办公地点,我看就放在中南海得了。” 何绍明一方面委实不想住进那个高墙大院,满是透着腐朽气息的紫禁城;另一方面,却出于前世的恶趣味,将办公地点放在了中南海。 如今的怀仁堂,整个改成了大型的会议室。扇形梯次布置,中央放置讲坛。底下人头耸动,唐绍仪在讲坛上侃侃而谈,提出一个又一个建议,下头人或举手赞同,或沉默反对。甭管怎么看都有些像议会的雏形。当然了,现在的权利构成,还是以关东的班子为班底。天下未定,政府草创,尤其国人心里头的民主政治思想才刚刚发芽,根本就不可能在此时实行彻底的民主。权利,依旧集中在那么些人手里。 何绍明坐在最前排,精神有些恍惚。中南海怀仁堂让他改成了大型会议室,紫禁城改成了故宫,算一算,这些年来,他这支大号蝴蝶几乎煽起了一股龙卷风,将国朝的命运彻底改写了。只是出奇的,历史仿佛有惯性一般,无论你怎么努力改变,该出现的总会出现。德国人的进攻就是一例。这么算来,那前世那场义和拳,席卷中国北方的浩劫,会不会再次发生呢?稚嫩的关东军,即使战力再强,装备再好,也挡不住另一次的八国联军。 专属机要秘书悄悄走到何绍明身边,低语道:“大帅,山东袁世凯来的特快电文。” “恩”何绍明回神,一把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瞬间,平静的脸色有些动容。他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何绍明又是心惊,又是有了些底儿。惊的是,这才一八九七年,比历史上早了三年,义和拳就如同燎原之火,不但充斥了整个山东,更蔓延到了京畿!又让他心安的是,还好,还好及时发现了。只要提前做了准备,哪怕花再多的代价镇压下去,也不至于让新政府夭折! “老爷,怎么了?”坐在何绍明身旁的乔雨桐查看着丈夫的神色,关切地问道。乔雨桐这些年主抓银行,能力在那儿摆着呢,对货币的理解,早非昔日,她已经是内定的未来中国银行的行长。 何绍明吐出了一口恶气,转而对身旁的魏国涛道:“国涛,多亏我当日没听你的。瞧瞧,这是袁世凯发来的电文。”将电文递过去,趁着魏国涛看的时候,感叹道:“袁世凯此人,干才!用的得当,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法宝。看看,这才三天多的光景,他还没到济南,就把这山东情形了解的这么透彻了。” 魏国涛看罢,沉吟了一下:“大帅,袁世凯此人始终在德行上有所欠缺,眼下还好,若是日后羽翼丰满……” 何绍明不耐烦道:“咱们是量才而用,学满清那一套什么德才兼备,到最后怎么样?那些个道学先生别的能耐没有,勾心斗角贪墨银子比谁都能耐。德行欠缺,那不是有法律在那儿么?谁犯了法,司法部门自去处置。也不知你瞎操心个什么。” “大帅说的是。”魏国涛在说辞上,比何绍明实在差太多了。 见自个儿手下头号大将点了头,何绍明心情愉悦。魏国涛这般人物,当初如同璞玉,经过几年雕琢,如今已经发出璀璨的光芒。也就是自个儿,不但能发掘出来,还镇得住!得意了一会儿,何绍明继续道:“袁世凯给了咱们两条消息,这第一,义和拳乱势已成,必须从快、从严镇压;这第二嘛,咱们的国库能充实一下了。雨桐,山东、京津地区,各处票号存银无处放贷,你打发可靠人手走一遭,他们有多少银子,咱们就贷多少。” “爷,这票号借贷出来的银子,利息可高着呢。”乔雨桐担心道。 “无妨!刻下战乱初平,民生凋敝。咱们免了农业税,全靠商业税支撑。有钱人家都把银子存了起来,这金钱不流通,商业不振,咱们就得喝西北风。借贷出来,全部用于基础建设,只要拉动了内需,这商业税只有节节攀升,还怕还不上那么些许银子?” 乔雨桐抿嘴偷笑:“爷,您怎么把救治经济危机那一套搬出来了?” “都一样,一个国家,内需是根本,单单靠对外贸易,一旦出了岔子,整个国家的经济就得倒退。” 乔雨桐点头应了。 这时,台上的唐绍仪读完了一条决议,进行了表决。全票通过,怀仁堂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何绍明一边鼓掌,一边侧头对着魏国涛道:“国涛,电令天津张成良,即日起,清查京畿地区一切义和拳等邪教组织。加大打击力度,务必维护京畿稳定!” “是!”魏国涛沉声应了,招手招来了卫兵,附耳对其嘱咐几句,而后卫兵快速离开。 津门是北方第一大通商口岸,洋行洋教比其他地方就多,紫竹林一带又早成了洋人买下的夷场,也即后来所说的租界。津门百姓受洋人欺负也就更甚,义和团一说仇教灭洋,响应者自然是风起云涌了。静海、独流、杨柳青,都出了领袖似的大师兄,传说神功非凡,仿佛真能呼风唤雨。 天津还独有一种专收妇女的拳会,叫红灯照。入会妇女统统穿了红衣红裤,右手提红灯,左手持红折扇,年长的头梳高髻,年轻的绾成双丫髻。红灯照的大师姐被称做\"黄连圣母\",传说功法也了不得。入了红灯照的妇女,跟着这位大师姐在静室习拳,用不了几天,就能得道术成。一旦术成,持了红折扇徐徐扇动,自身就能升高登天,在空中自由飞翔。这时右手的红灯投掷到哪,哪就是一片烈焰火海,其威力宛如未来的轰炸机了。 一八九七年一月十六日清早,津门的老百姓早晨刚刚起来,惊讶地发现,满大街都是墨绿色的关东军士兵。不老少的坛口,还没开门,便被关东军破门而入。没一会儿工夫,昔日神功无敌的大师兄就蔫头耷脑地被押走了。戴着臂章,白色钢盔的宪兵,走街蹿箱四处张贴着告示。 ‘铛……铛……’铜锣声此起彼伏。大街上,时不时回荡着地保的喊声:“何帅令!义和拳、红灯照系邪教组织,妖言惑众,即日起取缔。凡带头闹事者,一律收监……只抓首犯,余者既往不咎。有提供线索者,有赏啦……” (且一更了,拢共欠了大家伙五章,对吧?兄弟明日出差,周末回来。这几天都一更了。周末能补多少补多少。还是那句话,存稿有,但很不满意。发出来之前都要大改一遍。不止是文字,情节也在改。本来依着兄弟的意思,是没有义和拳这么一回事儿的。可若是真没有,根本反应不出来当时国朝上下的动荡与迷茫。于是,只能改了。欠债滋味不好受,列位就当兄弟分期付款了。月末之前,总会全部补上吧……希望如此)(未完待续) 三四二 镇山东(四) 戴膺半路接了伙计的急报,说是济南府恐怕要生变。急急忙忙往回赶,十五晚上才赶回来。就在十六这天凌晨,戴膺和鲁号的其他伙友,几乎同时被一声巨响惊醒:那是什么被撞裂了的一声惨烈的异响。紧接着,又是连续的撞击,更惨烈的断裂声......晨梦被这样击碎,真能把人吓傻了。 老练的戴膺给惊醒后,也愣了,还以为仍在噩梦中。定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不测,急忙滚下地来,将自己房中几本字号的底账翻出,抱到外间一个佛龛前。这佛龛内,有一个隐秘的暗门,打开,里面是一个藏在夹墙内的密窑。戴膺拉了一把椅子,跳上去,移去佛像,打开暗门,飞速将那几本底账扔进了密窑。随即关了暗门,又将香炉里的香灰倒了些,撒在佛龛内,掩去暗门痕迹,再放回佛像。 戴膺在做这一切时,尽管迅疾异常,但外面已是混乱一片,砸击声、喝骂声如暴风骤雨般传来。他刚冲到院里,就见一个伙友满脸是血,一边跑,一边说:\"总账,他们撞毁门面护板,破窗进来了!\" 戴膺刚要说什么,一伙红巾蒙脸,手提大刀的人,已经涌进来。 前头的一个喝道:\"爷爷们是义和团天兵天将,来抓二毛子!大师兄说了,你们字号的掌柜,就是通洋的二毛子!哪位是掌柜?还不出来跪下!\" 别的蒙脸人跟着一齐喝叫:\"出来,出来!\" 戴膺听说是义和拳的,知道已无可奈何了,正要站出来跟他们交涉,忽然发现:这伙人怎么用红巾蒙脸,只露了两只眼,就像强人打扮?街面上的义和拳也见得多了,都是红巾蒙头,趾高气扬,一脸的神气,没见过这样用红巾蒙了脸的呀? 正这样想,柜上掌柜的孔祥林已经站出来,拱手对那伙人说:\"各位师傅,在下就是敝号的掌柜。各位可能听了讹传,敝号一向也受尽洋行洋商的欺负,对洋人愤恨得很,决不会通洋的......\" 领头的那人立刻就喝道:\"你找抽啊?大师兄火眼金睛,能冤枉了你孙子?\" 说时,已举手向孔祥林狠扇去。孔祥林比戴膺还要年长些,被这一巴掌扇下去,早应声倒地了。 \"去看看,是不是二毛子!\" 领头的一吼,有两人就过去扭住孔祥林的脸,草草一看。 \"不是他,不是他!\" 戴膺见这情形,就过去扶孔祥林,一边说:\"各位不要难为他,他只是本号的二掌柜,敝人是领庄掌柜。我们票号对洋商洋行,的确是有深仇大恨,早叫他们欺负得快做不成生意了!各位高举义旗,仇教灭洋,也是救了我们。能看出各位都有神功,敝人是不是通洋的二毛子,愿请师傅们使出神功来查验。\" 领头的那人瞪了戴膺一眼,就又一巴掌扇过来:\"嘛东西,想替你们掌柜死?滚一边呆着!\" 戴膺只觉半边脸火辣辣一片,两眼直冒金花,但他挺住了,没给扇倒下。 \"搜,快去搜!他就是钻进地缝,也得把他搜出来!\" 领头这样一喊,跟他的那伙人就散去了几个。 很快,全号的伙友都押来了,他们还在翻天覆地地搜寻。他们在找谁? 领头的还在不停地喝叫:\"说,你们的二毛子掌柜,到底藏哪了?\" 大家已不再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都只会遭到打骂**。 戴膺也希望,众伙友不要再冒失行事。这是祸从天降,也只能认了。别处的账簿,不知是否来得及隐藏?还有银窖!西帮票号的银窖,虽然比较隐秘,但这样天翻地覆地找,也不愁找到。只愿他们真是搜查人,而不是打劫银钱。 不久,就见匆匆跑来一个蒙脸同伙,低声对领头的说了句什么。领头的一听,精神一振。他过去一脚踢开了戴膺住的那处内账房,吆喝同伙,挥舞起手里的大刀片,把津号所有的人都赶了进去。跟着,将门从外反锁了。 \"你们听着,爷爷要烧香请神了,都在屋里安分呆着,谁敢惹麻烦,小心爷爷一把火烧了你们字号!\" 领头的吼完,外间真有火把点起来了。天刚灰灰亮,火光忽忽闪闪映在窗户上,恐怖之极。 门被反锁,真要焚烧起来,哪还有生路! 外面,砸击摔打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忽然显得安静了许多。他们真要请神了。请了天神来,到底要抓拿谁? 渐渐地,听到外面有杂沓匆促的脚步,但听不见说话声。他们在举行降神仪式吗? 杂沓的脚步声,很响了一阵。后来,这脚步声也消失了。外面是死一般沉静,但火把的光亮仍在窗纸上闪动。 又停了一阵,见外面依旧死寂一片,有个伙友就使劲咳嗽了一声。 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有人就走到门口,使劲摇晃了摇晃反锁着的房门。 依然没有动静。 戴膺忽然明白了,慌忙喊道:\"赶紧卸门,赶紧卸门!\" 几个年轻的伙友挤过去,七手八脚,就卸下一扇门来。那时代的民居门板,虽然厚重结实,但都是按在一个浅浅的轴槽里,在屋里稍稍抬起,便能卸下来。 门被卸下,大家奔出来,见火把只是插在院中的一个花盆里,似乎一直就没人在看守! 戴膺又慌忙喊道:\"快去看银窖!\" 奔到银窖,果然已被发现,洗劫一空! 太古票号做全国性的金融汇兑生意,银钱的进出量非常巨大。因此,银钱的收藏保管成为大事。票庄一般都是高墙深院,有的还张设了带铃铛的天网。在早先,西帮还有一种特殊的保管银锭的办法:将字号内一时用不着的银锭,叫炉房暂铸成千两重的大银砣子。那时代法定流通的银锭,最重的仅五十两。所以这千两银砣子,并不能流通,只是为存放在银窖内安全:如此重的银砣子,盗贼携带也不方便。纵然是能飞檐走壁的强人,负了如此重的银砣子,怕也飞不起来了。所以这银砣子有一个俗名,叫\"莫奈何\"。不过到后来,太古票号也不常铸这种千两银锭了:事业走上峰巅,经营出神入化,款项讲究快进快出,巨资一般都不在号内久作停留。 当然了,再怎么进出快捷,票庄也得有存放银钱的银窖,也即现在所说的金库。票号的银窖,各家有各家的巧妙,各家有各家的秘密。外人不易发现,号内自家人存取时又甚方便。 济南分号的银窖,处置得不算是太巧妙:只是将设银窖的库房,布置成为一处普通伙友的住房:盘了一条大炕,炕前盘了地炉子,火炉前照例有一个深砌在地下的炉灰池,池上嵌盖了木板。看外表,没有一点特别。而京城的银窖,就暗藏在地下的炉灰池一侧,寻常的炉灰池其实正是银窖的入口处。当然,地面上嵌盖的木板,暗设了机关,外人不易打开。 这伙蒙脸的劫匪,居然把隐藏在此的银窖寻出来,打开了。他们没耐心破你的机关,砸毁盖板就是了。存在里面的四万两银锭,自然全给抢走了。 他们哪里是来抓二毛子?不过是来抢钱! 戴膺忙赶到临街的门面房,那里更是一片狼藉,但劫匪早无影无踪。从被撞毁的那个窗户中,已有晨光射进来。 开门出来,见门外撂着一根碗口粗的旧檩条。显然,劫匪们是举着这根檩条,撞毁了临街的窗户。 门外,还有牲口粪和分明的车轮痕迹。劫匪是赶着车来打劫? 看了这一切,戴膺更断定,这伙人不是义和拳民,而是专事打家劫舍的一帮惯匪! 戴膺正琢磨着,到底得罪了什么仇家,但听外头又是一阵喧哗,一个伙计小跑着慌张闪进来:“总账,官兵来了!” 戴膺心里咯噔一下。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刚刚遭了贼,这又来了官兵,恐怕账面上那点儿银子一分也别想剩了! 恍惚间,外头大门敞开,呼啦啦涌入一票墨绿色的大兵。分列两侧,几步一哨,而后逐渐让出两个带头的军官。带头的有两人,一个结实的汉子,眉目有些不和谐的秀气;另一人却是熟悉的面孔,正是三日前在德州萍水相逢的袁世凯! 还没等戴膺打招呼,矮胖的袁世凯已经踱步过来亲热地拉住了他的手:“老兄,兄弟坐镇济南府,这前脚还没坐稳,今儿一早南城就着了火了……没成想,却是又碰到老兄了。” 戴膺看着笑面虎一般的袁世凯,内心笃定,此人的确如其所言,是什么山东督导专员。关东军不比满清那会儿,什么官儿都是实打实的。这督导专员权责极大,换了以往就是一方督抚。戴膺不敢怠慢,急忙见礼。 寒暄了几句,戴膺便把今儿一早的遭遇说了出来。 听完了讲述,袁世凯似笑非笑地转过身,对着另一军官道:“活阎王,你瞧瞧,这义和拳都敢在济南府闹腾了,还是百姓无知?你别琢磨别的,有人敢打着义和拳的名号抢劫,可见这义和拳已经猖獗到了什么地步了!刘鹏飞,我就一句话,剿!从快从严!你要是不想手上沾了国人的血,趁早去登州等着德国佬。这义和拳,我袁世凯平定了!” 袁世凯身旁的军官,正是活阎王刘鹏飞。此前,为了义和拳该剿该抚一事,二人很是争执了一番。事到如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噎得刘鹏飞再无他言,只是叹息道:“罢了,兵权我交了,只盼着长官念及同室操戈,有伤天和,还是少造一些杀孽的好。” 他服软了,袁世凯却不领情:“袁某只知道大帅的军令,谁挡在袁某前头,甭管是刀山火海,袁某都得趟过去。刘师长,兄弟对不住了。日后事了了,定然陪酒谢罪!”说罢,对着远处的亲卫一招手,大声吩咐道:“收拢部队,就从这济南府开始,给我一城一地,逐个剿灭义和拳乱民!”(未完待续) 三四三 镇山东(五) 济南府西郊。这是一处三进的套院。这些年山东一直不太平。先是甲午一遭,小鬼子从威海登陆,闹得沸沸扬扬。朝廷赔了大把的银子,这才议和了事。当时,山东的富户就跑了一批。甲午之后,没小日本什么事儿了,结果义和拳又闹了起来。刚开始还只针对洋鬼子,后来洋鬼子没几个了,又开始闹着抓二毛子,地主富户没一个跑的掉的。眼瞅着局势不好,有钱人家纷纷存了票号,典当家产举家逃离。这西郊的一片小庄子,本是富户的庄园,平时倒也有些人气,可如今却落得个门可罗雀。整个庄子,唯独这一出套院有那么几个下人看守。 院子最里面,一出厢房里。十几个汉子吆五喝六地推着牌九。门口站着一个放哨的。这些人等个个彪悍,一看就是常年跑江湖的汉子。 “天字派!哈哈,老子又赢了!拿银子,拿银子!”一个汉子满面通红,上去一划拉,将满桌的碎银子收入囊中。 其余几个汉子无不抱怨手气,有输红了眼的,还叫嚣着再来。红脸汉子眼珠地溜乱转,这时候却是双手一推,叹息道:“这他妈的从晌午玩儿到现在,眼瞅着都擦黑了,老子累了,等休息会儿再说。老二,你来打两局。” 旁边人有人不干了,道:“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赢了银子就走的?这么着哥儿几个可不干!” “对!要想走,把赢的银子留下。老子这回把内裤反着穿,邪死你们!” 红脸汉子脸色一正,道:“三爷不是说擦黑就过来么?我瞧时辰也差不多了,正事儿要紧,咱们回头再继续。”红脸汉子这么一说,其他人无可奈何,拉了旁观的一人,嚷嚷着又开始了牌局。 红脸汉子推门而出,正巧赶上门口放哨的过来回报:“大哥,马三爷在前院候着您呢。”红脸汉子点头,脸色有点儿兴奋,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直奔前院。进了客厅,却见一五短身材的汉子正悠哉悠哉地品着茶。在他对面坐的,则一身短打,腰里缠着红布的汉子。 红脸汉子愣了一下神,随即抱拳道:“马三爷,咱们弟兄可是等候您多时了。您要再不过来,兄弟只好打发人去请您了……这位是?” 五短身材的马三爷笑着起身,道:“这济南府谁不知道我马三最讲信用?就算天上下刀子,我马三答应了的事儿,也得说到做到。”说着,一闪身,介绍道:“徐老弟,这位就是咱们济南府的头号大师兄,哥哥拜把子的兄弟,刘福生刘大师兄!……刘老弟,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太行山上的兄弟,徐元礼徐老弟。” 二人互相抱拳,道声久仰。 这会儿,徐元礼可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是纵横江湖的江洋大盗,也算江湖中人,对这些蛊惑民心的义和拳最是瞧不起。而马三爷从前可是这济南府的捕快头儿,以前有些交情,这次受他邀请,跑到这济南做了一票买卖。原本就打算分了银子走人,他闹不明白马三突然带了个义和拳大师兄来做什么。 “马三爷,您看我的事儿……咱们是不是借一步说话?”寒暄了一会儿,徐元礼终于还是忍不住吐露心计。 马三屁股却如同黏在椅子上一般,只是笑呵呵道:“徐老弟,刘大师兄不是外人,我看这事儿也甭瞒着。就算我不说,刘大师兄这般手眼通天的人物,就咱们私底下做的那点儿事儿,还能瞒得住?” “这……也罢,三爷,兄弟们可在这庄子里猫了一天了,货您也到手了,您看什么时候给弟兄们辛苦费?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寨子里还有几百口老少等着银子过年呢。”之前劫了太古号,那些银锭都是千两一个的银冬瓜。寻常人搬着都费劲,要想花出去,还得先融了。按照之前定的规矩,徐元礼带着人手劫了银子,马三则负责把脏银换成银锭,俩人三七分成。 “徐老弟,那银冬瓜要出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喏,这点儿银子,先给弟兄们吃酒,剩下的等货出手了再给你们。”说着,马三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都是百两一张的。徐元礼点了点,诧异道:“五千两?三爷,这也差太多了吧?” 马三赔着笑,道:“徐老弟,你别着急。咱们又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我马三还能私底下密下弟兄们的辛苦钱不成?实话告诉老弟,那银冬瓜现在正往那边儿运着呢,过个十天半个月,一准把剩下的银子结清!” 听马三这么说,徐元礼的脸色好看了点儿。这马三从前是济南府的捕快,二人联手,马三提供富户的情报,徐元礼半夜带人上门打劫。之后马三再给徐元礼打掩护。这么一来二去,俩人还算有些交情在里面。也确实如马三所说,从前那么多次,马三都是按着规矩分成,从没有收下黑心钱。 心里放心了一些,转而思量起方才马三所说的话。“往南边儿……十天半个月……” “嘶……”徐元礼倒吸一口冷气,诧异道:“三爷,你是说这银子是……” “你说呢?哈哈……”马三笑了好半天,又道:“也不瞒兄弟,哥哥我现在还是给朝廷效力。瞧见没?”说话间,又如同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块令牌。“这可是庆亲王的手令!” “三爷,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嘿,哥哥我的意思是说,老弟,咱俩这合伙的买卖还得做下去!徐老弟,你带着几百口子老弱病残躲在太行山上,饥一顿饱一顿的,那叫什么日子?我今儿把话放在这儿,只要你把哥哥交代的事儿办好了,要银子有银子,不但如此,只要上头一高兴,兴许就赏你个官身!副将、总兵随便挑!我今儿就把话挑明了。朝廷已经下了公文,招兵买马,不计出身!像徐老弟这样给朝廷立了大功的,赏!又如刘大师兄这般想从军的,拉出来多少人,朝廷就给什么官职。饷银、器械,朝廷都管!总之一句话,只要给朝廷出了力,一场富贵是跑不了了!” “这……”徐元礼是江湖汉子,最忌讳的就是跟官府打交道。闻言有些犹豫。 那头一直闷头听着的刘大师兄,听了这话却是两眼放光。“马三,你这话可不是诓人吧?本尊坛口十来个,烧香的信众上万号,要这么论,朝廷现在就得给个提督当当!” 马三笑了:“我诓谁也不敢诓大师兄啊,回头您一做法,请来各路神仙,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您过过眼,老佛爷的手令,上头可盖着皇上的大印。从一品的济南提督!” 刘大师兄高兴了,一把抢过来反复地查看。可惜这位通天晓地的大师兄,偏偏大字不识一箩筐。正着看,倒着看,看了半天,也闹明白里头写的是什么。只是一股热血上脑,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嘿,真他妈的,老子也是官儿了。从前砸矿山的时候,谁他妈能想到有今天?” (明儿下午到家,开始还债。)(未完待续) 三四四 镇山东(六) 马三爷跟刘大师兄前后脚走了。徐元礼听了马三的一番话,心里头拿不定主意。转过头来,便把马三的话复述给了几个弟兄,让大家伙拿主意。 他这一说完,哥儿几个都沉默不语。朝廷?去他妈的什么朝廷,当初要不是这朝廷让大家伙过不上日子,至于跑到太行山里头当土匪?再说朝廷现在都朝不保夕了,那些许诺,指不定哪天就打了水漂!房间里,一时间群情激奋。 “大哥,要我说,咱们该收手就收手,跟朝廷扯上关系,日后准没好!” “就是!听说皇上都跑到江宁死了,这大清国如今算完了。随便街头碰个老百姓问问,谁还信什么朝廷?” “银子虽好,可也得有命花不是?明刀子咱不怕,就怕来阴的。这些年那些投了朝廷的,哪个落了好?” 徐元礼沉默不语,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寨子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张嘴等着吃食,这银子才拿到了小半,根本熬不过多久。眼瞅要过年了,这年货还没着落,徐元礼是既舍不得银子,又不想跟朝廷牵扯上什么关系。 听着大家伙嚷嚷半天,全是牢骚。他突然对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开口道:“小诸葛,这事儿你怎么看?” 不用说了,小诸葛当然就是山寨的狗头军师。相比于其他悍匪,此人倒是有些儒雅气息。闻言笑道:“当家的,您不是早就有定论了么?银子照拿,更不认南边的朝廷!银子到了手,咱们躲到太行山里头去,谁还能管得着咱们?” “好!就这么办!”小诸葛的话,让徐元礼心里头的想法确凿了起来。他粗略算了算,像太古号这样的票号不用多,再劫上两家,分到的银子足够山上几百人两年用度了。 打定了主意,徐元礼心里头宽松了不少,但隐约间还是有些不安。如今这天下都是关东军的,不再是早先大清那会儿的。旁的不说,就说这济南府满街可见的身穿墨绿色呢子军装,挎着长短枪,浑身散发着威武之气的大兵就不好惹。大清朝那会儿碰到差官衙役,他们这帮子江湖汉子大可以刀口舔血,搏杀一场。可要碰到了关东军,那枪子儿可比刀子要快,根本就拼不了。他们这般在关东军眼皮底下滋事,要是有个万一…… 正琢磨着,大门忽然被推开。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影。骇了徐元礼一跳,定睛一瞧,却是去而复返的马三爷。徐元礼见其脸色不好看,心里头咯噔一下,急忙问道:“三爷,出事儿了?” 马三抄起桌子上的半碗凉茶咕咚咚灌了进去,一抹嘴巴,急促道:“出事儿了!济南府现在严查义和拳,刘大师兄刚进城门就被大头兵给逮了。这小子从前就是一街头混混,我怕他嘴风不严,把咱们给供出来。事不宜迟,地方都是现成的,赶紧跟我走!”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徐元礼心里纠结,当即就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拿了银子走人。四万两银子,这可是掉脑袋的活计!再来这么一遭,他们这些人都得落得个死无全尸。 马三察言观色的人精,当即就瞧出了徐元礼的思量。劝慰道:“徐老弟,你且放心。姓刘那小子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什么来路。就算招出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咱们。哥哥我也不强求,这么着,再来这么一票,咱们立刻拿了银子走人,你看如何?” 江湖汉子,最重脸面。这会儿要是翻了脸,日后肯定被人数落胆小怕事。徐元礼一咬牙,猛地点头:“就依着三爷的!” 不说这帮人如何转移地方,且说济南府城内。这会儿,济南城内已经是混乱一片。天色刚刚擦黑,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逮人的关东军士兵。昔日一个个不可一世的大师兄、大师姐,被押着回了府衙,直接投到了牢房里。这帮人都吵吵着神通广大,请得各路神仙,可面对着关东军雪亮的刺刀,却如同霜打了茄子一般,蔫头耷脑。更有不老少没到府衙,已经吓得尿了裤子,跪地磕头,将种种行骗手段全都招了出来。 中午的时候,袁世凯早就发了宵禁令。但凡入夜后无故外出,且形迹可疑者,一律逮捕!这股风潮,就如同酝酿已久的积雨云一般,突然爆发,犹如雷霆之势!袁世凯这一记直拳,砸得各个坛口支另破碎,到现在还有些发懵。 府衙内,袁世凯如坐针毡。山东半岛,总共才驻军一个师,这次行动,他袁世凯愣是调动了三个团的兵力。这已经是能力范围内的极限了。可诺大的济南,三个团扔进去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又要封锁城门,又要逐家排查,更要保护重要设施。只要一个纰漏,这济南就得出乱子。 袁世凯坐在府衙大堂之上,各路消息如流水一般汇聚。 “报告督导!四门严密封锁,尚未出现乱局……” “……粮仓已经增加护卫人手,暂且无事……” “……城北孙猴子,城东千手观音都抓捕归案……” 一个个消息接踵而至,无疑是利好。开始行动到现在都过了两个时辰了,济南没乱。袁世凯松了口气。 “督导,济南最大坛口的刘大赖子抓着了!” “哦?去瞧瞧!”袁世凯瞬间来了精神头。自打他调查义和拳开始,刘大赖子的名号就无数次出现在他耳边。这两年义和拳惹是生非,跟洋鬼子较劲,刘大赖子这帮人是闹得最凶的。不但对洋鬼子手黑,不放过官绅富户,更是经常跑到其他坛口踢场子。济南一地几十条人命都与其有关,就更不用说更多的失踪案,有多少与其相关了。这可是条大鱼啊! 义和拳愚弄民众,袁世凯现在最迫切的,除了抓捕头脑,就是要拆穿起谎言。杀鸡儆猴,拿刘大赖子立威,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带着随从疾奔后头的牢房,还没进得里头,就听一个破落嗓子嚷嚷道:“老子可是请得太上老君,光济南就信徒上万。我告诉你们,今儿痛快放了爷也就罢了,如若不然,老子就做法绝了关东军的气运!” 袁世凯听着好笑,这事儿可够新鲜的。他可从没想到,这帮子靠哄骗百姓起家的大师兄,事到临头还有硬骨头。当即冷笑道:“来,你做法,缺什么家伙什儿本督导都给你预备着。正好,本督导正要瞧瞧义和拳是怎们神通广大!” (食言而肥了!兄弟尚且滞留上海~还感冒了!上海的天气真受不了,明明是零上,可感觉比大连零下还冷!头一天住宾馆还好,有空调,有加湿器。这两天搬到同事租的房,冷的要命。开空调吧,第二天口干舌燥一准流鼻血。不开吧,浑身潮乎乎的,阴冷异常。那个啥,这月欠了9章。周二回大连,拼命了!)(未完待续) 三四五 镇山东(七) 满清统治是“畸形的殖民统治”,但也算一个蛮成功的统治。其统治要点就在于“用你的文化殖你的民”,在于“权术御下,道统治民”,解决了中华帝制宪政——明代体制——陷入的皇权vs政权,变通vs例法,正义目的vs形式正义的僵持状态,所以显得周转便宜。但这种体制和少数民族统治本身,就对皇帝本人要求很高,他绝不能学明朝皇帝那样当木匠闹罢工,必须勾心弄权(术)勤勉治国,唯恐一个没按住,就酿成燎原之火! 有人常夸康乾盛世,举出人口、国民生产总值等若干庞大数字,但人均呢?显然不过是计入非洲和美洲后的世界平均水平,已经落后给了欧洲,相比前朝显得庞大的人口,很大原因则是玉米和番薯种植技术的成熟和推广。 当气候过渡期来临,作为盛世证据的人口成了巨大的祸害,老天保佑时不过半饥半饱,老天瞎眼时……而且过度的开垦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就让饥荒成为数年的不可逆常态。如果只是个把刁民闹事,尚可定性为刑事案件;县级作乱,也可称为一小撮坏分子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少数地区的农民暴动,调兵尚可扑灭;当大多数民众成了灾民乱民,军饷又到哪里去筹?而这时,就会发现,官兵们先是养寇自重,然后夺权篡位~~ 之所以说满清的统治“畸形”,关键在于它撕裂了民族和国家的纽带。满清是汉人第一次被彻底殖民了,用你的文化殖你的民,明代时不惜屁股被打烂也要和皇帝叫板的儒教沦为犬儒当道,而满清一番文字狱,杀了几十万号人,这就摘走了民族信仰的核心。民族信仰和体制信仰是国家信仰的两大支柱,而此时,他们发生了难以化解的矛盾。 精神状态就被严重扭曲。胡萝卜加大棒,前有扬州嘉定,后又启用明代的科举制,汉人们就会觉得:这是自己的祖国(血脉),这是自己的国(政权),殖民几十年,到最后汉人精英们甚至忘记了所奋斗的捍卫的却是异族的政权! 什么是汉族精英,当然就是那些久读史书满腹经纶的儒家子弟。这些人或者为了功名利禄,或者为了一个名声,甘愿做了异族的奴仆。这其中的宵楚之辈,当然首推曾国藩、李鸿章二人。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俩人如果当时要造反,这满清还真不一定能维持下去。 那这二人为什么没造反?理由有几个。这头一条,他们是儒教精英,春秋史记了然于胸,知道即便造反,也不过是另一个轮回罢了,走不出这个圈子。这也是当时国人思想眼光的局限性所致。他们更多的报复,是觊觎于辅佐一个王朝的振兴。二一条,这俩人在百姓眼里头,更像是昔日的吴三桂。是汉奸!这俩人要造反,相信百姓宁可联合满清灭了他们,也不愿推举他们这样的汉族头领。 这俩人都是儒教精英,他们看到了这点,其他儒教子弟自然也看到了。这也就造成了,再中原大地水深火热的时候,儒教精英却无所事事。精英层的麻木不仁,最终导致了下层百姓的迷茫。活不下去,没有希望,只能造反!于是乎前有太平天国,后有义和拳。 这二者又有所不同。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政教合一,用了基督教的十戒,却有用了道教的名号。人家基督教是忏悔,太平天国却是祈福。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同样是民众运动,义和拳更离谱,满天神佛请了个遍,甚至连小说里头的孙悟空猪八戒都请了来。 本来,义和团的口号是“扫清灭洋”,但受局势所迫,为了争取统一战线,和官府达成妥协,改为“扶清灭洋”。官方的态度也动摇不定,先剿后抚,再变抚为驱。 现实的说,义和团战斗力力根本不足以和人数众多、武装先进的清军相比,当时清军主力部队的装备甚至不亚于八国联军,仅看袁世凯到山东后,几个月镇压就把义和团全“赶”到直隶境内就知道了。 缺乏有魄力的领袖人物和坚定的核心组织,也是其未能及早举起反清大旗的主要原因之一。南方蛮正规的太平天国运动失败了,西北匪气十足的捻军也失败了,高层的儒教人士挂着汉奸的招牌没法反清,华北民众里没有一个能自信坐上龙位的。义和团运动本身具有很大的促发性,没有真正建立起坚强的核心组织,这就让其始终处于乌合之众状态,这些都是其无法承担反清重任的主要原因。 但“扶清灭洋”这个口号本身,也就说明当时满汉还远未能真正融合,汉人始终把满清当作异族外人,否则,何必要“扶”,何不说“保”? 历史课本上对太平天国、义和拳运动的评价,都是什么反帝反封建之流,正面的居多。可实际上,该反的确是反了,只有一个单纯的目标却无实际意义上的指导思想,一味的破坏。这种依靠宗教手段笼络起来的团体,破坏力是惊人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即便这二者成功了,到后来也只是社会、生产力的倒退而已。 历史到了这里,已经发生了不小的转折。这才是一八九七年,义和拳就开始闹腾了。也正是此时,何绍明所引导的关东政权,已经定鼎中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袁世凯这个颇具争议的人物,同样出现在了山东,同样对义和拳举起了手中的大棒! 闲话扯远,且说说刻下。 就在济南府大肆搜捕义和拳的第二天,袁世凯这位新晋的山东督导又贴了满大街的公文。上头写的清楚,五时三刻,他袁世凯要与义和拳大师兄刘大赖子斗法,就在衙门门口! 本就人心惶惶的济南百姓,这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莫非,这位市民督导的也练过功法?刚过午时,知府衙门门口人山人海。好事者有的登了墙头,有的爬了树梢,就等着瞧热闹。 衙门门口已经摆起了台子,各种法器摆了个全乎,甚至连黑狗血都有。正在下头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身镣铐的刘大赖子被几个大头兵推了出来。在其身后,一队护卫簇拥着矮胖的袁世凯也跟了出来。 不少的地保已经拎了铜锣,边走边敲:“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山东督导袁世凯袁大人与义和拳大师兄刘大赖子斗法,生死状已签,各安天命、全凭功夫!生死与他人无关呐……” 吵吵了好半晌。只见袁世凯慵懒地瞧了瞧日头,而后对着副官一点头。一个手势之下,刘大赖子已经被去了镣铐。 一名少尉冷笑道:“大师兄,这法器都在这儿呢,赶紧的吧。袁长官说了,过了午时三刻若是你还没做法,就拉出去枪毙!” 刘大赖子脸色苍白,早没了往日的劲头。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功力什么法事,这些不都是蒙人的?他刘大赖子多年前不过跟过一个游方道士学了几手戏法,拿来哄人还成,真还斗法,不用别的,就是人家枪口一闪,自己这条老命就得交代! 他哆嗦道:“敢问……袁大人用什么?” 军官笑了:“袁大人不会别的,就这个。”说着,指了指腰间的手枪。 这么短的家伙什刘大赖子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以为就跟火铜差不多,心下稍安。一咬牙,琢磨着死活都看这一遭了。心下放开,蹬蹬蹬踏上台子,拿了宝剑,点了香炉就开始做法。 他在上头念念有词,不过一刻钟,骤然开始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剧烈地抽搐起来。下头的百姓已经有不少人惊骇道:“上身了!上身了!” “厉害了!刘大师兄请的可是地藏王菩萨!那是金身,刀枪不入的。” 果然,再次睁开眼睛,刘大赖子目光迷离,说话也怪腔怪气起来。“本尊地藏王菩萨,哪个是袁世凯啊?” 胖乎乎的袁世凯笑呵呵凑了过去,围着他打转。左三圈右三圈,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 “啧啧,这就请来了?你这神仙也忒不值钱了点,屁大点小事就得下凡。你说要是全天下人都这请他老人家,他不得忙死啊?” “大胆!无知凡夫俗子,见了本尊不知敬畏,今日定要尔好看!”刘大赖子怒目而视。转身走到香案上,拎了一把火铜过来。“让你们开开眼,瞧瞧本尊的金身!”一手拎着火铜,对着远处的树干,碰的就是一声枪响。细碎的枪沙,顿时将树干打了个满脸花。 嗡的一声,下头炸开了。有人叫道:“这可是真家伙,打到人身上,一准皮开肉绽活不成!” 刘大赖子得意地瞧了众人一眼,而后不慌不忙又给火铜装了弹子,这次却是对准了自己的肚皮。碰!又是一声枪响,刘大赖子却是嘛事儿没有,好好的站在那儿。他掀开衣服,露出的确是雪白的肚皮。上头,连个红点都没有。 这下人群彻底炸开了,纷纷攘攘着:“神功啊,神功!”维持秩序的关东军士兵,废了好大的力气,这才稳定住局势。 袁世凯这头也走上了台子。场面又安静下来。大家伙都想瞧瞧,这位袁大人又有什么道行!袁世凯围着台子打转,骤然立定,朗声道:“我袁世凯别的本事没有,学的就是杀人的功夫!”陡然掏出手枪,对准了刘大赖子,扣动扳机,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再看刘大赖子,胸口开了个弹孔,鲜血汩汩。他尚且不敢相信地捂着胸口,看了看手上的鲜血,哽咽半天也没说明白什么,一头扎倒在台上。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人们都没想到,这样一位呼风唤雨的大师兄,就这么被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这时候,袁世凯已经面向了人群。“父老乡亲都瞧明白了?义和拳假借神明,妖言惑众!本督导奉何帅令,即日起查处义和拳邪教,还望三老四少与其撇清干系!”(未完待续) 三四六 德国人,终于来了! 一八九七年一月,袁世凯赴任山东。对山东义和拳进行清剿,仅仅旬月光景,齐鲁大地那股酝酿中的风潮,便被雷霆手腕打消得一干二净!跟何绍明预计的相反,老奸巨猾的袁世凯根本就没用什么铁血手腕,简简单单一场斗法,就将风暴消弭于无形当中。行事不果敢、缜密,怎会有如此效果? 接了电文的何绍明欣慰不已。无论是满清残余抑或是义和拳,这都算内部矛盾,没必要留太多的血。况且大多数百姓都是被蒙蔽的。紧接着,何绍明大笔一挥,拨了山东赈灾的专款。一个营的士兵押运着,急行军不过五六日便送到了山东。 随即,袁世凯在济南府开始,逐地开始开仓放粮。义和拳的兴起跟其他邪教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天灾人祸,而此刻,洋鬼子教堂的入侵,倒是把仇恨彻底转嫁到人身上了。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袁世凯这手玩儿的漂亮,山东一地,他袁慰亭的声望反倒是比之何绍明还要高。 济南知府衙门,签押房里头袁世凯神采奕奕地处理着事物。从分派赈灾物资到安置流民,再到军队屯集,处理起来得心应手,这都日头西沉忙活一天了,他却半点儿疲劳的感觉都没有。因为随着赈灾物资来的,还有对他的嘉奖令。他这个有实无名的山东总督总算是转了正。而且,专门从关东军序列中划出一个营的兵力,专门作为他的护卫队。要知道就算是何绍明,也才不过是一个团的护卫。这般优厚的待遇,可真算得上是看中了。算上东三省,他袁世凯算是第四位省长。这还只是过渡性的,政府草创,来日他袁世凯还得平步青云。 “报告!”一名通讯兵立在门口,一个立正敬礼,喊一声报告,待袁世凯点头,他才进来。而后恭敬地递上电报,再次敬礼,转身离去。当兵的最实在,从前在朝鲜的时候,他袁世凯顶了个土皇上的名头,底下的关东军官兵对他都是嗤之以鼻,不服气的很。而自打他袁世凯展露了手腕能力,明显就感觉到下头人等变了态度。说话态度、语气,都透着一股子恭敬。 接过电文,袁世凯草草看了一遍,瞬间,兴奋的神色转为凝重。他转身对着身旁的一名幕僚模样的人道:“大哥,手头的事儿放一放,咱们立刻就得去登州!” 被袁世凯称为大哥的人,名叫徐世昌,字涛斋。十年前,二人结义为弟兄。徐世昌得了袁世凯资助,上京赶考,先中举人后中进士。后来后授了翰林编修。满清南逃,这位翰林书生觉着这满清完了,实在是没前途。索性挂印归乡务农。又被袁世凯劝服,跑到这山东来给袁世凯当幕僚。现在可没什么幕僚的说法了,说白了,徐世昌在这儿就是帮忙的。开销归袁世凯,没什么官身。不过袁世凯也许诺了,待合适的时候,必定上报何绍明,给他一个交代。徐世昌倒也看得开,反正是改朝换代,从龙之功是没了,临时抱抱佛脚也算出路。 徐世昌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指了指桌子上的公文,道:“慰亭,这眼瞅就要处理完了,你这般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袁世凯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低声道:“上头来的电文,说德国人的舰队已经过了菲律宾……继续北上,看样子是真奔着登州来的!” 袁世凯唏嘘不已。徐世昌作为袁世凯多年的老友,知道袁世凯的担心。总督山东一地,军政大权一手抓,这既说明上头的信任,又要担着更大的责任。些许义和拳民乱倒还是小事儿,可对手是德国人。想当初打小日本都那么费劲,诺大的国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搭着关东军异军突起,这才留了些许脸面在。若对手换成比日本强大的多的德国人,那还能赢? 袁世凯心里头担心,可何绍明跟他说起的时候,似乎半点也没挂在心上,只是告诉他,即要打疼了德国,又不能彻底开罪了人家。说得轻描淡写,可做事儿的是他袁世凯。袁世凯从离开北京的时候就开始思索,这仗,到底怎么个章程。也无怪他为难,实在是无前例可寻! “来了?来的好快啊!”徐世昌感叹一声,关切道:“慰亭可想出了什么对策?” 袁世凯苦笑摇头道:“还能有什么对策?兵来将挡水来土囤,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立刻动身,到登州,立即召开军事会议,集思广益,总会有些点子。” “也好!” 徐世昌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答应一声,一推面前的公文,二人并肩拔脚就走。 台湾海峡。 海天交接之处,升起几股白色的烟柱。而后逐渐浮现出几个黑点,待黑点及近,却是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舰艇上,无不挂着德意志的三色旗。这,就是德国人的东亚巡洋舰分舰队。 这支舰队的司令长官,是帝国海军参谋总长,东亚巡洋舰分舰队司令,冯。蒂尔皮茨。说起这位蒂尔皮茨,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他可是未来的德国海军元帅,海军大臣。一八六五年加入普鲁士海军。参加过普法战争。一八七七年起负责鱼雷研制工作。一八八九年任战列舰舰长。翌年任德国波罗的海舰队参谋长。一八九二年任海军总参谋长。一八九六年任东亚巡洋舰分舰队司令,原本的历史上,他会率舰队侵入中国胶州湾,占领青岛并建立海军基地。一八九七到一九一六年任帝国海军大臣,积极推行殖民扩张政策,主张建立一支强大的远洋舰队,与英国争夺海洋霸权。一八九八年提出第一舰队法案,一九零零年提出第二舰队法案。一九一一年晋海军元帅。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力主实施无限制潜艇战,与宰相发生分歧,于一九一六被迫辞职。一九二四到一九二八年任国会议员。 著名的德国战列舰俾斯麦号,就是蒂尔皮茨级的战列舰。由此可见,这位,可是地地道道的大人物! (回复冰火:河蟹很强大。历史问题,分怎么看了。民族独立不是错,民族抱团也没错。这得看各族百姓是否平等。就现阶段而言,少数民族同胞比咱们待遇好多了- -!这还要闹独立,除非是脑残。西北就有一些脑残,非得说自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突厥人。说起来还是英国佬的错,丫篡改历史的功夫比国朝强大多了。)(未完待续) 三四七 德国人,终于来了!(二) 蒂尔皮茨傲立舰首,他所在的旗舰是德皇号。在其身后左右,分别是,鸬鹚号、威廉王妃号、阿高娜号、依伦纳号。这五艘铁甲舰,秉承了德国一关的造船工艺。身板都异常厚实,航速不快,火力凶猛。蒂尔皮茨相信,即便是北洋舰队没有覆灭,碰到自己这支舰队也得颤抖! 十九世纪末的现在,是英国人的天下。为什么?就因为英国人舰队吨位数超过全世界各国的总和!所以,英国才是日不落帝国。德国要想振兴,要想开拓海外殖民地,必须得振奋海军。虽然现在德国海军还很弱小,但蒂尔皮茨相信,用不了多久,凭借着德国先进的工业能力,必定能迎头赶上。也许就是从这次行动开始,就是德国海军起步的伊始。 德国是一个后起的资本主义国家,在其统一之前,普鲁士—北德同盟即已跃跃欲试地向东方扩张势力,图谋在中国获得一个根据地。德国著名地理学家李希霍芬七次旅行中国,就是为这一目的服务的。一八六九年他第三次来华旅行,通过考察认为,“胶州湾乃中国最重要之门户”;“欲图远东势力之发达,非占胶州湾不可”。 一八七零年,北德同盟首相俾斯麦亦曾给驻华公使李福斯下达了“关于获得一个海军根据地的命令”。甲午战争期间,德国企图攫取中国领土的政策更为公开化。一八九四年,驻华德使绅珂建议德国政府,“假使中日冲突,引起各国要在中国取得领土”,德国“亦可利用机会为它的重要商业利益取得一个基地”。一八九五年,德国由绅珂首次向总理衙门提出割让一个军港的要求。此后两三年间,德国又屡次利用各种机会,通过各种途径向清政府提出同样要求,先后遭到婉言拒绝。于是,德国积极准备采取军事行动,深信:“一二年后,教案问题可以给予德国进行之借口。” 德国认为,胶州湾“最宜于建筑海军基地”。一八九六年,德国远东舰队司令蒂尔皮茨奉命详细调查了胶州湾沿岸及山东半岛的经济状况和军事形势,认为胶州湾有种种优点,安全的停泊处,易设防,省费用,附近有煤矿地层,气候凉爽。曾任天津领事的德璀琳与海军司令克诺尔谈话时亦指出,胶州湾港口优越,足以控制山东以至整个华北的进出口货物;有利于船坞与码头的设置;腹地资源丰富并有消纳力量,煤、铁等矿产足资开采;易于筑路,胶州堪为一条抵京铁路的良好终点;体质与智力方面,当地居民是中国最优秀的;气候完全适宜于欧洲人居住;港内宜于挖泥,无需顾虑新泥沙的淤积。蒂尔皮茨的报告和德璀琳的建议,引起了德国政府的重视。随即,德国召开御前会议,正式决定占领胶州湾。占领计划亦送到德皇手中。其间,驻华德使克林德又奉命向清政府明确提出租借胶州湾五十年的要求,仍被拒绝。德国便加紧了侵略活动。关东军南下,满清大举南逃,海军大臣何尔门正式通知外交大臣马沙尔,德皇已决定占领胶洲湾,“俾一俟时期到来,计划可立即执行”。为保证计划的实施,德国又派海军部著名河海专家、水利工程师福兰西斯“来东详密调查,于胶澳之形势、面积、气候、潮流、水土性质、人民风俗、工、商、渔、牧、农林、路矿、经济状况以及日后开商埠、通铁路、筑码头、设船坞各项计划甚详”。其结论是:“山东半岛南部的胶洲湾在军事上与经济上乃最适宜的地点”。 鉴于中俄密约规定,俄日战争时期,满清必须租借此地给俄国太平洋舰队,德国便积极设法取得俄国的谅解与支持。克林德赴京就任驻华德使后,首先拜访了驻华俄使喀西尼,表示在中国问题上,“德国的利益没有任何一点与俄国的利益相冲突”,同时透露了德国欲占胶州湾的意图。德皇还亲自出马,就胶州湾问题访问了沙皇。沙皇则透露了俄国欲在南朝鲜另觅海港之意,表示如果德国支持俄国的要求,俄国就不反对德国占领胶州湾。 五艘铁甲舰之后,是各型辅助舰艇。再后头,就是十来艘运兵的火轮船。里头赫然装载着一个师上万号德国兵。而他们的统帅,同样赫赫有名。这位老头,全名阿尔弗雷德·海因里希·卡尔·路德维希·冯·瓦德西。 听这名字大家伙绝对陌生。可换了名字,瓦德西,这回相信大家不少人都熟悉。这位,可就是日后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统帅! 他的家庭是德意志一个小邦的亲王,父亲和外公都是将军。瓦德西本人当然也秉承家庭传统从军,不过他加入普鲁士总参谋部的时间却比较晚,三十五岁才成为总参军官。瓦德西在普法战争之前被派驻巴黎当大使馆武官,在这个职务上搜集了非常详尽的法国军事、政治情报,正是因此而引起总参谋长毛奇的注意和欣赏。不过普法战争期间,瓦德西回到德国却没有上战场,而是担任国王的副官,虽然没有战功,但是给国王和宫廷留下很深的印象。 现任德国总参谋长.晋升陆军元帅。 瓦德西的政治观点最象人们想象的好战的军国主义者。但是瓦德西生不逢时,始终没有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来证明自己的军事能力。瓦德西没有毛奇和施利芬那样出众的智力,但是他的强项在于个人魅力。也因此他在德国军事史上的地位主要在于他通过权力运作,大大提高了军部在政治外交这些国家事务中的发言权。但是一次又一次权力斗争的胜利,终于把他自己摆到和德皇之间冲突的地位,并因此去职。 这二人,一个蒂尔皮茨,一个瓦德西,放在德国都是震三震的人物。此番派往远东,登陆胶东。可见德国对关东军的忌惮。 舰队穿过台湾海峡,随即一连串的情报飞往北京。从舰队明细,到兵力、带队军官。无一不呈现在了何绍明的案头。蝴蝶效应之下,如今的关东政府的盟友是美国,南洋几乎就是何绍明的后花园,有什么风吹草动,根本就瞒不过遍布的眼线。 中南海。徜徉在午后的何绍明,一头的思绪。“蒂尔皮茨……瓦德西,这事儿麻烦了!”击败这支登陆的孤军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让桀骜的德国人低头吃了这个哑巴亏。虽然启用了袁世凯,可何绍明依旧不太放心。冥思一阵,他骤然停足,对身后道:“去,请伍廷芳过来一叙。” 军事行动,是政治的延伸。而政治反过来,却是军事的支撑!唯今之计,也唯有合纵连横,拉拢分化了!(未完待续) 三四八 巨野教案?送上门的借口! 山东曹州,巨野县。 这是一处破败的关帝庙。十几个汉子七扭八歪地躺在铺盖上,远处就亮着一盏油灯。灯光摇曳之下,衬得徐元礼的脸忽明忽暗。在他对面,正是满面堆笑的马三爷。 而徐元礼,这会儿却有点儿生气。“三爷,咱们都躲在这破庙里头好几天了。你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要么,结了银子咱们一拍两散,要么,咱们赶紧再做上一票。这年关将近,寨子里头可还有老少妇孺等着咱们呢。”袁世凯在济宁大肆查封义和拳堂口,一时间闹得风声鹤唳。马三生怕刘大赖子嘴巴不严实,一把不小心把自己交代出去。火急火燎地叫上徐元礼这帮人逃离了济宁,一出去贰佰多里,到了这偏僻的巨野。五六天过去了,外头也没什么风声,依旧在闹义和拳,这马三心里头倒有些底儿了。今儿个,又来找徐元礼等人,商议事情。 马三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拍在徐元礼肩膀头上,大笑道:“这些日子是苦了兄弟们了,没说的,等事儿了了,三爷我在翠春楼给大家伙赔罪。”话锋一转,又道:“徐老弟,这银子可还在路上呢,一时半会你叫哥哥我从哪儿找银子给你?不过,这活计倒是有……” “什么活儿?”徐元礼想着,若是再来一票,干脆卷了银子走人,之前的那一份就不要了。这马三在关东军的地盘上搅和,跟他混在一起准没好,还是趁早走人的好。 马三收了笑容,故作为难道:“这差事……可能跟兄弟平时的不大一样。”为难了好半天,这才缓缓道:“这回的点子,不是山西那帮老抠,是洋毛子。而且,上头要咱们下手利落点儿……”说着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杀人?”徐元礼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是江洋大盗。所谓盗亦有道,向来都是劫财不要命。除非不得已,绝不沾血腥。马三骤然提出这个要求,着实出乎意料。 徐元礼神色犹豫间,马三劝说道:“哥哥我也是没办法,这上头指派到我头上了。近来山东风声吃紧,哥哥那帮兄弟都跑到河南避风头了。实在找不到人手,否则也不会求到兄弟头上。兄弟,这回可是两万银子,现钞!呐!”从怀里一掏,将一打银票拍在了徐元礼面前:“兄弟不是最恨洋毛子么?只要宰了这几个,这银子立马兑现!” “这个……”徐元礼在迟疑。山东一地民生凋敝,天灾是一方面,人祸,也占了相当大的比重。洋鬼子的教堂在山东横行,知府老爷见了面都得叫一声洋大人。徐元礼本是小富之家,若非那些二毛子闹腾,也不会举家搬到太行山。 徐元礼还在琢磨,那头,见了银子已经红了眼的几个汉子,嚷嚷道:“大哥,这眼瞅要过年了,寨子可就等着这银子买年货呢。依我看,咱们干了!” “杀人越货的事儿,咱们也不是没干过。点子是洋鬼子,正好解气!” “他妈的,老子早就看洋鬼子不顺眼了。二毛子也不是好东西,杀了,死不足惜……” 七嘴八舌一番帮腔,徐元礼拗不过,一咬牙,应道:“好,这活儿咱们接了。可话得说在前头,这银子……” 马三向前一推:“兄弟先收着,哥哥我信得过你。” 马三这么爽快,倒是让徐元礼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说点儿场面话,却被马三摆手制止:“今日不同往日,兄弟是有家小的人,小心一些也是应该……另外,今儿晚上可能还会有帮手。” “帮手?” “恩。哥哥我给那帮子人吹了点儿风,他们早就蠢蠢欲动了,今儿晚上,应该会动手。” 徐元礼更纳闷了,问道:“哪帮人?” 马三深吸一口气,道:“还有谁?大刀会啊!” 说起这大刀会,得深说一下。大刀会是清代民间武术团体。又称金钟罩。主要活动于鲁西南地区,以其成员练武时携带大刀,练武时在场内横置大刀一口而得名。主要习练排刀、排枪、排砖石等“金钟罩”硬气功。到了这会儿,不知是不是受了义和拳影响,也跟着吞符念咒,宣称可以神灵护卫,刀枪不入。 大刀会最初的口号是反清复明,但在长期演变过程中逐渐变成了民间自卫性质的秘密组织,其基本口号是自卫身家。此时,大刀会成为抗捐御匪的民间自卫组织。成员多数是富庶之家,也有一部分是自耕农,而贫苦农民参加者甚少。 是夜,阴云密布,下着小雪。徐元礼等十多个手拿匕首,短刀的人,悄悄闯进磨盘张庄教堂。他们才到,后脚紧跟着闯进来二三十号人。大家伙相顾一楞,互道名号,都知道对方。目的有一样,索性搭了把手,一起进了教堂,杀死了德国神甫能方济和韩理迦略。说起来这俩人也够倒霉的,他们分别在阳谷和曹州郓城一带传教的德国天主教神父能方济和韩·理加略,来到巨野张家庄,参加天主教纪念诸圣的例会诸圣瞻礼。张庄神甫薛田资因能方济和韩·理加略是来客,就把自己的寝室让给两人住,自己住于门房里。 这大晚上的,内堂早就熄了灯。两伙人见堂内已经熄灯,就砸开西边窗户,杀死能、韩两人。而躲在门房里的薛田资则侥幸逃命。 薛田资听到动静后发现情况不妙,躲在堂内直到天明,这才仓惶逃往济宁,电告德国驻华大使并转德国政府。 事情发生不过一天,就传到了何绍明耳朵里。气得他七窍生烟。义和拳闹腾,德国鬼子已经过了福建,这回不但闹出了个大刀会,又给了德国人借口。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大半夜的起身就穿起了衣服。凝香迷蒙着眼睛奇道:“老爷,您这是干吗?” 何绍明气闷道:“山东我实在不放心,又是民乱,又是教案,洋鬼子眼瞅就要打上门了。袁世凯是够圆滑,关键时刻也狠辣。我就怕他狠辣过头,彻底得罪了德国人。你先睡吧,我这就出发!”(未完待续) 三四九 布置 “大帅,这是总参根据最新情报作出的作战计划,请您过目。”一名参谋官将一打文件恭敬地递给何绍明。他接过来,仔细地审阅着。 时间已经推移到了一八九七年一月二十八日。巨野教案,果然让德国人抓住了把柄。将其无限夸大,责令关东政府近日给出说法。何绍明的指示还没到,得了消息的袁世凯便从去往登州的路上掉头去了曹州。亲自坐镇巨野,将整个县城抄了个底儿朝天。没来得及逃跑的大刀会等十三人,都被逮捕。如今就关在济宁,等着司法部门介入。 要说这大刀会,何绍明是又气又怜。怜的是,这些人都是受了欺负这才起来反抗,也算是自救;气的是,其行事手段极端,做事没大脑。生生给自己惹出了一堆的麻烦事。况且,这大刀会跟义和拳藕断丝连,多少有些联系,靠蒙人的手段诱骗百姓。有些迷信色彩。迷信这种东西,一旦处理不尽早,就得引发民乱。 何绍明将处置大刀会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唐琼昌去处理。他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德国人已经过了吴淞口,不日即将抵达登州。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这一次,德国人比历史上多了十倍的陆军。还有一支分舰队护航,这对关东军是一个挑战,对新生的关东军海军,更是一个挑战! 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遍,放下报告书,何绍明松了口气道:“考虑的不错,外有迷魂阵,内里藏雄兵。德国人的舰队,素质可能不如英国,可那战舰秉承了德国人一贯的作风,身板厚实。领军的可是蒂尔皮茨,这家伙还挂着海军参谋长的职务,说起来也是有两下子的,不可小觑。海军方面,这一年多就没停止过演习,去年还搞了次抢滩登陆作战。可再怎么说,没经过大战也是菜鸟一只。我就一句话,多去了解对方战舰的性能,据此制定战略战术……陆军方面,我已经电令天津卫张成良,正带兵南下登州,不日即将抵达。海军方面我没什么要求,只要你们尽可能的做好就成。而陆军,就两个字,全歼!听好了,我要的是全歼,不许放走一个德国佬!” “大帅,您说的全歼?” “尽可能的俘虏敌兵,这可是日后停战的谈判资本!”何绍明解释道。 秦俊生一脸苦笑道:“大帅,这真要是打起来,也太困束手捆脚了。” 何绍明点点头,瞧着墙壁上的巨型地图道:“之所以如此,盖因目前一切都是草创,咱们根基太浅啊。西方列强国家用坚船利炮敲开了我中华国门之后,全天下的华人这才从天朝上国的大梦中醒来。之所以让你们捆住手脚和自己的老师对抗,这也是无奈之举,国人对之畏惧,察历年华洋冲突,华人合理自卫者必然是撤职流放的结局,长久以来已成定例,是以甲午战争中从李鸿章到下面的丁汝昌,各级军官士兵对日本可谓是隐忍不发,究其原因无非是开枪便是挑衅,挑衅的结局便是丢掉乌纱…” “现在好多了,大家伙齐心协力,把满清赶到了长江以南。这片基业,在座的各位都有一份功劳。说实话,不容易啊。正是因为不容易,这里头参杂了太多人的心血与鲜血,寄托着无数人的希望,咱们这才如履薄冰,凡事都小心谨慎。万万不能因为得罪一个一个如日中天的德国而把国力消耗一空。咱们,还有更多的事儿要做,不只是跟德国佬拼命。” 一众军官听了此言,无不信誓旦旦道:“属下谨遵大帅训示。不惜此命必保胶州湾!” 事实上关东海军已经在威海卫待命,只要德国人前脚离开吴淞口。后脚关东海军便可以抢先进入胶州湾范围内参与海上防护。海陆联合参谋部也制订了相应的计划,关东海军战舰编队会在胶州湾北部海面隐藏起来,通过无线电电报机来接收何绍明地指令——如果地面战争结束的非常顺利,那关东海军就会执行最后的任务。将德国远东舰队堵在胶州湾港口内,配合炮台巨炮来迫使德国人投降。当然如果地面战争所捕获的人质不够多。那什么也别提。等待海军的,将是一场生死大战。时间,就在匆忙的布置中悄悄流逝。 二月四日黎明时分,近千名德国士兵,趁着未散的晨雾,一举占领了后海营房和不远处火药库。在得到得手的消息后,蒂尔皮茨命令舰队实施登陆。就在一个团德军士兵在栈桥西侧登陆的同时,也是何绍明安排地驻防清军关东军。面对登陆而来的德军。一个连的士兵除了向来往的德军士兵用德语打招呼之外,便开始有计划的分流。最终只有一少部分进入兵营。 带队的长官山东督导袁世凯,则被变相软禁了起来。德国军官向他发出照会,限其于下午三点前全部撤退至女姑口和崂山以外,只能携带步枪。以四十八小时为限,过此即当敌军处理。 袁世凯早就预料到此,遇事儿也不惊慌,反倒对于德国人的蛮横大加指责。 “蒂尔皮茨将军阁下,中德两国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地事件。事实上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不断,贵国还曾经多次与我关东军进行合作……就是现在胶州湾炮台群中有五座海防炮都是从贵国地克虏伯兵工厂购买,我国兵备出于德国的更是不在少数,不少军官都曾留学德国学习贵国的陆军,为何今日贵国无理谋取胶州湾?这实在是有伤两国关系之举!” 蒂尔皮茨的陈词滥调,始终在拿巨野教案说事儿。“多说无益,对于胶州湾我国皇帝陛下决心已定,此作为巨野教案于我国的补偿,不可更改……我非常佩服阁下的军人素质,但是身为军人我亦必须完成自己所肩负的使命,对此只能表示非常遗憾……贵方必须在四个小时,也就是说今天下午三时以前必须撤离胶州湾,这里的防务将会交给我来接管。” 袁世凯的脸上,愤怒逐渐没了,反倒笑得很开心。“这么说,贵国不请自来是为贼咯?也好,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关门打狗!将军阁下千万小心了,我们的关东军同样不是吃素的!” “我很遗憾。希望贵国能做出明智的抉择。德意志帝国,可不是日本可以比拟的。” 袁世凯叹息一声,道:“得,我这也算尽职尽责了。这么着,将军阁下是否允许我将贵国的态度转告各地驻军呢?” 蒂尔皮茨还没说话,瓦德西已经桀骜道:“你随意。一群猴子,即便拿了再先进的武器,依旧是猴子!德意志的陆军,会给你们好好上一课的!” 得了允许,袁世凯也不着恼。打发一名随从,匆匆西去。片刻后,只见远处陡然升起若干信号弹,此起彼伏,照亮天空。(未完待续) 三五零 师徒之争 陡然间无数颗橘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大白天的也是晃眼异常。这让陆军元帅瓦德西心里头咯噔一下,有些担心。此前他通过种种渠道了解了对手的实力。关东军,这支兴起不过七八年的军队,军官体系军队建设乃至于大多数军官的培养,都源于德国。可整个战术体系,武器装备和作战思想,却跟德国完全迥异。马克沁、铁丝网、战壕,活生生将战争形势变了模样,让交战的双方从此变成了消耗战。 而榴弹发射器、迫击炮等等新式武器,则似乎是专为破解对方的战壕而设计的。德国从战争中崛起,击败了号称陆军世界第一的法国,可那毕竟是很久远的事儿了。对面的关东军,这些年大战小站就没断过,战争经验丰富,真打起来,优于己方兵力的关东军,绝对是难缠的硬骨头。而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身旁这几艘战舰。十二英寸口径的巨炮,十多里的攻击距离,绝对是破防的利器。 这几年,中德军事交流频繁,中国人的新式武器,如今已经装备在了德国陆军当中。可德军毕竟生疏。这一场战争的胜负……瓦德西越想越皱眉头。如果说此前中国人是个懵懂的小学生,整日派人来德国学习军事。那现如今的关东军就根本是青出于蓝,不但萃取了德军的现进参谋体系,更有自己完备的战术体系。从某些层面来讲,二者的师徒关系已经掉了个!就说战壕与机枪的运用,德国完全就是照搬了人家那一套!这会儿深处异国他乡,一旦陷入战壕消耗战,别说一个师的德国陆军,就算再运来十个师,没几个月根本别想分出胜负。到时候,漫长的补给线绝对会拖垮德国。 信号弹缓缓坠落,身旁的蒂尔皮茨同样在担心着。海军参谋部实在过于乐观了,且不说中国人那四艘奇怪的战列巡洋舰,虽然火力凶猛,但防护能力却远远不能跟德国战舰相提并论。那些叫驱逐舰的炮艇更不是德国舰队的对手。真正让他担心的,是那些传说中的海狼级战舰。这种战舰,刻下全世界都只知道编号,不知道其到底是什么样子,性能如何,又装备了什么武器。十年陆军,百年海军。德国起步早也是相对的,比不得英国海盗,中德海上之争,比拼的还是战舰性能。一旦这种海狼级性能优越…… 两人的军人荣誉,迫使他们在临战的一刻将种种不安放在的心里。只是对视一眼,默然点头。片刻之后,在密集的舰炮配合下,大批的德国陆军乘坐着消停开始登陆栈桥。 大口径的舰炮铺天盖地而来,首先遭了殃的便是军营与分散海岸的岸防炮台。炮击不过几分钟,军营已经被炮火烟尘所淹没。十二英寸的炮弹,落地爆炸的那一刻真可谓是天崩地裂。就算是钢筋缓凝土,隐藏在后山反斜面的炮台,只需中上一颗,其爆炸的冲击波也足以震晕所有的守军。 后山反斜面的地下掩体里。炮声隆隆,每一次爆炸,都震得棚顶的瓦斯灯剧烈地摇晃。脚下的地面仿佛地震一般,里头的一干人等根本就站不稳。大家伙都得扶着墙壁。棚顶还时不时落下细碎的土沫子,落得人人脑袋上一层灰尘。一干军官,不是捂着耳朵,就是长大了嘴巴。强烈的冲击波让大家伙根本说不出话,更听不见旁的声音。 何绍明这会儿已经是脸色苍白地扶着墙壁。强自撑着不让自个儿摔倒,任凭身后两名卫兵如何拉拽。跟十二英寸炮弹爆炸升起的烟柱相比,人类更像是蚂蚁一般,被冲击波吹得在空中飞舞,显得那么脆弱不堪。 何绍明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跟俄国人、日本人没少交过手。可如此猛烈的炮击,他还是头一次遭遇到。甚至有那么一会儿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能挺过首轮的炮击。家务之后,何绍明平步青云,身居高位。像这等犯险的事儿少之又少。这会儿,他心里头真有一点儿后悔……历史已经改写了,甲午不一样了,就连满清也提早垮台了,就连光绪都出了七,这会儿若是死在这胶州湾,真他妈的不值! 可是有什么办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有些事儿,即便是你躲着,它也能拐着弯找上你的头。胶州湾这场跟德国人的战事在所难免。何绍明这支大号蝴蝶,根本就无法左右那位脑残德皇的想法。 在国内,先有甲午,到如今一举南下定鼎。国人心中,他何绍明早就是这天下说一不二的主宰。至于那个难逃的满清朝廷,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若不是何绍明兵力有限,驻守各地人手不足,一统长江以南,不过是一蹴而就的事。可在国际上,在列强眼中,何绍明不过是个稍微强势点儿的土著军阀罢了。在他们看来,猴子即便拿了武器,依旧是一群猴子。 何绍明靠着对这天下大势的把握,依靠前世所知,愣是通过一番言论争取了英国沉默与美国扶持。这不过是偷了便宜罢了,根本无法左右其内心想法。一旦何绍明失去了对列强的利用价值,满清又不能承担先前许诺列强的好处,那人家就得找上门来。而那个时候,关东军面对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德国了,就是一次八国联军也未尝不可能。 新生的政府一切草创,尚且处于襁褓当中,经不得过多的风雨。要想避免这一切,必须得提前布置。这也是何绍明为什么在占据长江以北后止步的根本原因。一方面,日俄相争,二者之间的胜者,绝对会在休整之后拿中国开刀;第二,这突然袭来的德国佬就如同一块试金石,来检验关东军的态度与能力。列强都在睁眼瞧着,瞧着师徒之间到底打成什么样。瞧瞧突然崛起的关东军,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日俄战争中,日本兵的疯狂劲头,就算有着欧洲蛮夷之称的俄国人都不敢正面撼动其锋芒,已经让国际上吃惊不已了。这么想来,当初打败日本陆军的关东军,想来战斗力更要强上几分。大家伙都盼着这一刻,等待着关东军揭去神秘的面纱一睹真容。 是龙,咱们从长计议,是虫,甭客气,先前满清答应的条款还得算在何绍明脑袋上。 近十分钟的炮火急袭终于结束了。何绍明脸色发白,胃口翻江倒海。稳稳身子,抖落一身的尘土。耳膜嗡嗡直响,好半天才挺清楚向自己敬礼的张成良在请示什么。 “大帅,我军是否开始反击?” 何绍明定定神,厉声道:“反击!反击!通知前沿部队,不用刻意隐藏实力。他妈的,德国人来势汹汹,咱们再有所保留,吃亏的就是自己!”(未完待续) 三五一 胶州湾的炮火 反击! 何绍明一声令下,整个前指迅速行动起来。无线电报机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手摇电话嗡嗡作响。迅速将何绍明的命令传达出去。 “尖刀尖刀!我是母巢,总参命令,立即开始反击,立即开始反击!” “尖刀明白!” 跨的一声,阴沉着一张脸的张成良摔下了电话。几乎用怒吼的声音喊道:“都他妈愣着干嘛?下部队,反击!”十分钟的炮火急袭,让整个前沿一片疮痍。不比躲在地下掩体里的何绍明,张成良在战壕里几乎是直面炮火冲击。从炮击开始的那一刻,这位大校就趴在地上,异常狼狈。 从军以来,张成良从来都是天老大他老二的主儿,几时吃过这种亏?历次胜利累计的军人荣誉感,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从他那张不知是烟尘熏黑还是气黑的脸就能瞧出端倪来。 反击的命令一经发出,隐蔽在各处掩体里的关东军士兵迅速涌出。煞那间,马山遍野都是迅速进入战壕的灰白色身影。关东军本来的墨绿色军服,春夏的时候还好说,在草地林间绝对能起到隐藏的效果,可在这冬天里异常醒目,已经有不少的军官对此提出了意见。总参对此也是非常重视,直接反映给了何绍明。何绍明脑筋一转,拿着铅笔将后世的迷彩服勾勒了出来。而后,几经反复修改测试,加起来小一年的光景,刚刚定型,便赶上了这次与德国人的战事。一线的部队,这会儿已经完全装备了冬季灰白相间的迷彩服。 被设置成防线的山脊反斜面上,无数的火炮去掉了伪装,士兵们推着火炮,慢慢从山脊上探出黑洞洞的炮口。后方榴弹炮阵地上,憋足了劲头的炮兵,在一声声口令当中摇动炮口,调整着射击诸元。山体正面的五个固定炮台都配置了210mm的火炮,基座都是钢筋混凝土的结构。即便如此,还是在德国人的首轮攻击中毁掉了两座炮台。这会儿,同样探出了炮口。 几十秒之后,三座固定炮台率先开火。巨大的声响,迅速弥补了炮击过后的寂静。而后紧跟着,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前沿的加农炮,后方的榴弹炮,一股脑地炮口猛烈后沉,吞吐出一团浓密的火光烟雾,无数颗肉眼能看得见的炮弹拖拽着白色的轨迹,纷纷撞向各自的目标。 刚开始的舰炮急袭让何绍明吃了一惊,而这会儿近两百门各型火炮的华丽反击,差点儿让德国分舰队司令长官迪尔皮茨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从漫天炮弹的弹道不难看出,这些关东军的火炮绝对都是射程在五千米以上。迪尔皮茨可还记得当初来自参谋部的分析,关东军虽然重视炮火,但大多装备的是小口径迫击炮,火炮都是75mm的德国造野战炮。什么时候,关东军装备了如此之多的超过105mm口径的大炮? “规避!规避!”他惶恐地下着命令。指挥着五艘德舰在胶州湾里迂回着,躲避铺天盖地而来的炮火。相对于德国战舰厚重的装甲来说,更多的105mm口径火炮,不过是如同蚊子挠痒痒一般,根本就击穿不了其装甲。就算150mm的炮弹,挨上几十发也不成问题。真正要命的,还是那三门大口径的岸防炮。在无数雨点一般的炮弹中,夹杂着岸防炮的射击。剩余的三座炮台都藏在反斜面之后,一时间迪尔皮茨根本就无法确实判断对方的所在。胶州湾本就狭窄,铺天盖地的炮火袭来,更多的砸在海面上,激起无数升腾起数十米的水柱。偶尔便会有些许零星的炮弹正中目标,或是砸在甲板上,或是击中舰体侧面。 迪尔皮茨忙得一头大汗,他身旁的陆军元帅瓦德西同样忧心忡忡。一个团的德国陆军刚刚上岸,后续的登录部队还没投入,转瞬就从炮战的主动变作被动。如此情形,舰队都处于下风了,刚刚上岸的那一个团,更是被交叉火力压在滩头,根本就不能动弹。这个时候,关东军就是半渡而击,打得德国人毫无脾气。瓦德西已经红了眼睛,上岸的那个团不停地将求救电文送到他手里,而这个时候他只能干瞪眼,根本就无处着力。继续投入,瞧对方炮火的架势,这等于以卵击石,还没到陆地,就得有一半的登录部队葬身海底。不增援,等于拱手将一个团的兵力送到了对方胃口里。 “迪尔皮茨,你必须要压制对方的炮火。我的士兵正在被对方的炮火谋杀!” “瓦德西将军,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被炮火谋杀的不只是你的士兵,我的舰队也在遭到谋杀!” 瓦德西年纪比迪尔皮茨大了不少,两人级别差不多,此次出征只是协同作战,不分统属。这会儿瓦德西已经顾不了许多,干脆就扯着嗓子嘶吼道:“将军,你必须停下舰队的移动,对岸基炮火进行有效反击!这样我的士兵才能从该死的运输船上出发登录,进而分散敌人的火力!否则,只是一味的被动挨打,一旦中国人的舰队抵达,我们大家就得全完蛋!德意志的陆军,可没有一枪不发就投降的道理!” 瓦德西的嘶吼,让迪尔皮茨心里头咯噔一下。是啊,中国人的舰队还没出现,只凭着岸基炮火就将德国舰队压制得只有规避没有有效反击。他相信,这会儿中国人的舰队就如同躲藏在阴影里的一条饿狼一般,等待着猎物最虚弱的时机,突然出现,将之置之死地!中国人的舰队虽然没有战列舰,可那几艘巡洋舰配合上岸基火炮,绝对能将德国分舰队困死在胶州湾内。此去德国万里之遥,求援根本就不可能,若是再不想出办法,等待自己的只能是全军覆没。现在,要么撤退,要么,就得放手一搏! 思索了十几秒钟,迪尔皮茨已经拿定了主意。刚刚接触就要撤退,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就算有瓦德西作证关东军如何凶猛,军部的那些大佬,乃至皇帝陛下也绝不会原谅自己这个打了败仗的将军。回到德国,等待自己的很可能就是军事法庭,而后是名誉扫地,从此淡出军政界,凄凉一生! 深吸一口气,迪尔皮茨坚定道:“阁下,一个小时。这是海军能为登录部队争取的最大时间限度。如果陆军在此期间没有在陆地上取得实质性进展,海军只能撤退,承认这场失败。”(未完待续) 三五二 潜艇出击! 黄海,小公岛左近。 一支舰队在海面上缓缓地游弋着。队列前头开道的是几艘驱逐舰,两千吨左右的吨位,一门102mm的主炮,三门47mm的副炮,外加上三门450mm的鱼雷发射器。尤其恐怖的是,有着近三十节的航速。从这些驱逐舰上,依稀可以看出后世驱逐舰的雏形。 在驱逐舰之后,是四艘庞大的身影。九千多吨的庞大身躯,一体式布局的八门12英寸火炮,英国人管此舰叫做战列舰,而何绍明则称其为战列巡洋舰。每艘战巡之后,都拖拽着三两艘半淹在海水内,黑不留丢,圆滚滚的小船。再往后,就是几艘辅助舰艇了。 这,赫然就是关东军海军! 定远舰上,萨镇冰静静地扶在舰桥之上。神色从容,看不出喜怒。往西不过十几海里就是胶州湾。隔着老远,依稀能听见隆隆的炮声,仔细凝望,还可以辨认出海平线上升腾的黑烟。可惜啊,胶州湾的战事已经进入了最重要的关头。 陆海联合参谋部反复推敲制定出的作战计划,就是用陆军以及岸防火炮为主力,牵制并打击德军,在其最虚弱的时候海军再突入胶州湾给予其最后一击。新生的海军,还是过于弱小,如此布置也是无可厚非。可最让萨镇冰心里头别扭的,就算是海军只负责收尾,参战的主力也不是他的定远镇远,更不是那些驱逐舰,而是战巡身后拖拽着的潜艇!师从英国海军的萨镇冰,对于海战的理解就是巨舰大炮的对决,双方更像是在棋盘上摆明车马,而后依靠着战略战术赢得胜利。潜艇的威力毋庸置疑,两年前刚刚造出来的时候萨镇冰就见识过。潜到几十米深的水域,从海面上根本就瞧不出端倪。而后偷偷潜近,上升,趁着对方还没有反映过来之前发射鱼雷,一举击沉对手。这更像是一个卑鄙的刺客,而非光明正大的骑士! 只是萨镇冰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何绍明对他说过的话:“甭管是海战还是陆战,最终的目的都是赢得胜利。既然潜艇可以在低损伤甚至零损伤的情况下严重打击对手,如此的利器为何不用?” 何绍明的话让人信服。可萨镇冰心里头还是有一些觊觎,觊觎着有一天中国的海军能傲视东亚乃至整个世界。用巨舰大炮,堂堂正正地赢上另一场甲午! “将军,总参电文,命令我们立刻按照计划参加战斗!”副官邱宝仁快速走过来,低声道。 萨镇冰回神,点了点头:“命令,潜水艇出击!” “是!” 一声令下,整个舰队忙碌起来。战巡之上,水兵忙活着解开勾住潜艇的绳缆。潜艇上,水兵也在做最后的检查。马达已经开启,十数条潜艇脱离了掣肘,缓缓编做一队,开赴西方。潜艇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在身后留出一道道长长的水纹。同时,黑色的身影也逐渐下潜,水纹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消失在海面之上。望远镜里,仔细查看,只能看到那升起的潜望镜。 胶州湾内。 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德国舰队停止了频繁的规避动作,转而专心进行炮火反击。其重点打击目标,便是位于后山的三座炮台。这三座炮台都配备了210mm的巨炮,对舰队的威胁过大。同时,后方运输艇上的陆军,也开始乘坐着小艇分批次登录海滩。 二百多艘小艇往复运送,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也不过往返三个批次,运送了两个团的步兵上岸。至于火炮等重武器,根本就来不及运送。毋庸置疑,德国的士兵确实训练有素,刚刚登陆,便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展开了一系列的进攻。只是对面的关东军防线构筑在山地上,又有着半地下掩体的保护,优势是在过于明显。德国陆军几次进攻无果,反倒在滩头上丢下了大批的尸体。 关东军守军仿佛刻意隐藏了实力一般,随着德国人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关东军的火力也越来越密集。在那一道阻击用的,已经被舰炮炸得支离破碎的铁丝网之前,马克沁疯狂地倾泻着子弹。德国人的尸体铺满了这一线,几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每个尸体都被马克沁威力巨大的子弹打得浑身弹孔。不止如此,进入了迫击炮攻击范围,德国人遭遇的是比滩头更加密集的炮火轰击。呼啸的弹片与冲击波,根本就让士兵站不起身来。 滩头的德军已经无计可施,只是不停地用无线电呼叫支援。要援军,要舰炮支援,要重火力补充,总之什么都要! 徳皇号上,陆军上将瓦德西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已经投入了近一半的步兵,滩头不但没有寸进,反倒陷入了一片修罗场。与此同时,舰队也为这一小时的火力压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徳皇号起码遭到了五次以上岸防炮的炮弹袭击,其余各型炮弹中了无数。前甲板的主炮已经被炸飞,副炮起码一半以上都哑火了。剩余几艘舰艇情况都差不多,最惨的就是阿高娜号,防护装甲比不得主力舰徳皇号,这会儿整个上层甲板被炮火犁了个遍,烟囱炮塔都被炸飞了锅炉爆裂,如今只能凄惨地搁浅在小鲍岛,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失败了?难道击败了法国,敢于与列强老大英国人叫板的德国居然在中国人这里失败了?瓦德西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将军,我们必须承认,此次行动已经彻底失败。在中国人的舰队没封锁胶州湾之前,我们必须撤退!”迪尔皮茨相对来说要冷静的多,第一时间提出了撤退。 “懦夫!德意志的军人没有撤退的传统!两个,不!只要一个小时!只要海军为陆军争取两次运送时间,我的步兵跟炮兵一旦上了岸,迪尔皮茨,这种不利局面一定会扭转!”瓦德西疯狂地嘶吼着。 迪尔皮茨叹了口气:“将军,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的舰队已经遭到了巨大的损失,已经无力与关东军的炮火抗衡!再这么下去,舰队迟早全军覆没,难道阁下认为,少了海军,单凭陆军就能赢得这场胜利?” 迪尔皮茨的话让瓦德西冷静了一些。外线作战,远离本土。没了舰队,陆军就等于没了机动力,更没了后勤补给。就算德军是老虎,对面的关东军是绵羊,一场僵持战打下来,得不到后勤补给的德军也得迟早完蛋。 “好吧,撤……” 撤退一词还没说出口,耳轮中就听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传来。巨大的冲击波吹得舰只摆动不停。二人愕然回头望去,只见依伦娜号舰体中央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光。整个舰身从中折断,正缓缓地沉没入海中。 迪尔皮茨心中惊讶。依伦娜号可是负责外围守护的,已经超出了岸防炮的攻击范围,怎会……他定睛仔细观察,只见在即将沉没的依伦娜号附近,海面下几个黑漆漆的身影正缓缓下潜。 “潜艇!”迪尔皮茨惊叹一声。这种法国人研制的玩具,居然出现在中国人手中,而且还可以投入实战!迪尔皮茨心里头咯噔一声,转身,一脸凄苦道:“将军阁下,恐怕我们要成为第一批向中国人投降的德国军队了。”(未完待续) 特殊情况,请假一天~ 朋友夫妇跑到家里来打扑克,现在尚且没走。估摸着今儿是没时间写了。特此请假。(未完待续) 三五三 受降之后 毫无悬念的,在威廉王妃号被击中第四颗鱼雷,巨大的舰身在充斥着浓烟与火焰的爆炸当中沉没的时候,德国人终于选择了投降。跟东方人不死不休的传统不一样,欧洲本就不大,一块大陆分裂上数十个国家,每个国家人力都极其有限。从古至今,欧洲大陆战火就没有停息过,连年的征战,也逐渐演变成体面投降这一传统。 只是,无论是陆军上将瓦德西,亦或是海军的迪尔皮茨,二人都是颜面无光。激战半日,陆军付出了一个团的折损,仅仅龟缩在滩头不得寸进,海军更是付出了两沉三伤的代价。而他们的对手,也许只是付出了几个固定炮台,损失的士兵也许都没有过三位数。这样巨大的战损比,让两位德国将军自战胜法国以来的德意志人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是以,投降的时候自己干脆躲在了德皇号上。派了名叫阿登的上尉,全权代表二人投降。对此,何绍明也没怎么计较。不对称的战争,自然产生不对称的效果。这场胜利,早就在意料之中。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善后。瓦德西跟迪尔皮茨露脸不露脸都不重要了,人家自己已经觉着没脸了,总不能无耻地把人家拎过来继续抽上几个耳光吧?果真如此,中德之间一准不能善了了。别忘了,这二位在德国国内可是有着广泛的人脉,巨大的社会地位。折辱这两人,就等于彻底得罪了德国人。以那位脑残皇帝的个性,非得耗空国力,大举向远东派兵不可。 ‘彭’,镁光灯爆出刺眼的光芒,忠实记录下了这一画面:垂头丧气的阿登上尉,双手捧着佩刀,恭敬地交到对面一脸和煦的秦俊生手中。后面是谈判桌,关东军的军旗明显要比交叉的德国国旗高出半头。周遭,将星闪耀,张成良、袁世凯等等,大家伙都面露笑容地拍着巴掌。 仪式搞得简单而有效。何绍明实在没心思借此炒作什么,他实在是担心篡改历史之后,会引发许多不受控制的变化。而为了防止这一切,刻下最为紧要的事儿就是展开一切外交手段,打消德国人恼羞成怒大举入侵的念头! 为了打消德国在胶州湾事件的后续军事行动的可能,唯一的办法便是给德国施加更大的政治压力。关东军临时政府现在要做的便是要用德国人的突然入侵以及相关政局来彻底搞臭德国的国际形象,以此来搏得世界的同情。指望列强对中国人有好感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为了达到远东的政治平衡,各国列强尤其是英美更愿意从利益出发来向德国施压。 受降仪式草草落幕。在场的军官无不额手相庆。关东军面对着打败了世界第一陆军法国人的德国,居然在半天多的时间里就取胜了!而且,只是动用了先期兵力,后续计划发起冲锋的后援部队根本就没有动用!在场的军官,无论是旅德的,还是其他派系的,进了关东军,看过各种战术演示之后,多少都认为关东军很强大。可真要跟德国人对比,心里还是有点儿没底。而今的这场胜利,却让大家伙从心里产生了无比的信念,关东军是不可战胜的! 所有人都面带笑容,矮胖子袁世凯更是缩成一团,挨个圈子转悠。跟这个攀谈上几句,拍拍那个肩膀,脸上都能笑出一朵花来。他袁世凯这回又出尽了风头!从布置胶州湾的防御,到孤身犯险滞留敌营,功劳都是看的着的。如今局势未稳,他日组建政府,他袁世凯必定平步青云直入中枢。 正攀谈的光景,一名上尉军官悄悄走过来低语道:“袁督导,大帅有请。” 袁世凯愣了下,随即慌忙应道:“好,还请前头带路。” 下了定远,坐了小艇上岸,直奔胶州。胶州府衙,护卫重重,袁世凯跟着军官左转右转,最后停在了一处楼阁之前。军官推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退下。袁世凯大步踏入,上了二楼,便见一身戎装的何绍明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墙壁上的地图。 墙壁上挂的不是胶州地图,不是中国地图,而是朝鲜半岛地图。自从关东军海军潜艇发起突击,击沉了威廉王妃号之后,何绍明便知道大局已定。随即如释重负又性质寥寥,将一干子事儿都推到了秦俊生身上,自个儿悄悄返回了胶州。 面对着如日中天的德国人,关东军赢了!这场胜利,按说绝对会鼓舞士气,乃至唤醒鼓舞整个民族的自尊心。可何绍明知道,这片热土真正的敌人,不是德国人。真正的敌人,此刻正在南朝鲜捉对厮杀,图谋着整个远东的霸权。过往的历史历历在目,北极熊从东北西北挖去了大片的土地,乃至于后期将整个外蒙古都分割了出去。东洋鬼子更可恶,将苦难强加在中华民族身上整整半个世纪。 何绍明需要胜利,他需要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至战胜这两个国朝之生死大敌! “大帅,慰亭来了。”袁世凯语气轻柔,自然地带着一股子尊崇的劲头。 被他这么一叫,何绍明如梦方醒,这才转过了身子。对着袁世凯呲牙一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便率先坐下。 “德国人没出什么幺蛾子吧?我怎么听说瓦德西跟迪尔皮茨学了缩头乌龟,躲了起来?” 袁世凯笑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俩德国佬都爱面子,躲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二人说笑几声,寒暄过后陷入了短暂的僵持。何绍明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盯着袁世凯,似乎在思索着。袁世凯则只是鼻观口,口观心。 良久,何绍明终于开口道:“慰亭,直说了吧,山东算是安定下来了。你这差事我打算给你换换。” “是,一切但凭大帅吩咐。”袁世凯恭敬地说道,脸上不见半点迟疑。 何绍明乐了:“你倒是爽快,就不怕老子给降职?不怕给你来个明升暗降?” 袁世凯朗声道:“卑职只做大帅吩咐之事就好……以大帅的公正,岂会亏待卑职?” 被袁世凯反将了一手,何绍明倒显得开心了。“直说了吧,慰亭,你这人有能力,更有野心!”袁世凯被这野心二字惊骇了一跳,刚要说点什么,却被何绍明摆手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在我眼里,有野心是好事儿,只要用对地方,未尝不能做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事……山东的差事,过上俩月你就交了吧。新政府军政分离,没有让你一个山东督导一把抓的道理。回头回北京主抓情报安全工作吧。” “大帅,这情报……不是幼樵先生……” “不一样。张佩纶负责的是外事,你负责的是内部安全。改组之后,幼樵的依旧是情报局,你的换换名头,就叫国家安全局……详细的职责,等你到了北京再说。现在就是给你通通气,提前做好交接工作。另外,对各种邪教组织的打击,务必继续加强,不能手软。我可不想你袁世凯前脚一走,后脚山东九乱了套。” “是!”袁世凯心花怒放。国家安全局啊,换到从前,这可就是锦衣卫啊!直接听命大帅,熬上十来年,再进一步登堂拜相也未尝不可!(未完待续) 三五四 合纵连横(一) 上海,公共租界,东方饭店。 二楼的宴会厅里,一片热闹。二楼大厅的正门口,两侧把守着两名头包着红布的阿三,当中站着一名英国管家,正亲切而不失典雅地跟陆续前来的宾客打着招呼。往里走,隐隐约约能听到西洋乐器的交响。过了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舞台后身十几个有东方面孔也有西洋面孔的乐师正摇头晃脑地拉着西洋乐器。有小提琴,中提琴,还有拨弦的大提琴伴奏。 左侧是两条长长的蒙着碎花白布的餐桌。上头摆放着格式西洋餐饮。几名头戴高帽的大厨挥舞着马勺,正殷勤地为宾客分食。大厅里头如今人头耸动,到处都是西式礼服的绅士,或者是穿着晚礼服的洋婆子。大家伙端着酒杯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一边谈论着什么,时不时爆出阵阵笑声。更是有不老少的人,如同花蝴蝶一般在人群当中穿梭,很是有些交际强人的派头。 单看场面,更像是一场普通的交际酒会。可今儿不同,与会众人,大多都是驻华的各国领事。宴会的实际发起人,正是何绍明钦点的临时政府外交部部长伍廷芳。这会儿,伍廷芳正跟老美的一名领事谈得热络,说说笑笑妙语连珠。一名侍从急匆匆走近,附耳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伍廷芳神色一震。确认一般地问道:“消息可靠?” 侍从点头,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电文,递给了伍廷芳。伍廷芳急匆匆扫了几眼,待放下电文,脸上说不出的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之余,又是换上了成竹在胸的神情。用中文兴奋道:“弱国无外交……如今军队给咱们争取了这么好的局面,今儿这场盛宴,咱们可不能辜负了!” 弱国无外交,这是千古的至理名言!他伍廷芳在没加入关东军,还在大清当外交领事的时候,没少因为国朝底蕴不足而吃了洋鬼子的亏。甚至曾经有一次,出使英国期间, 他发表了一篇精妙绝伦的演說.一位在场的英国贵妇人听得心花怒放, 便在演说结束后跑过來与他握手, 并说: "伍廷芳先生, 对於您的演說我真是十分佩服.为此, 决定把我的爱犬改名为“伍廷芳”, 以示纪念." 伍廷芳听了這番极端有损自己人格的话语以后, 心中很是气恼, 但他并没有把愤怒表现出來, 而是用机智应答,换了一种平和的口气"恭维"对方说: "很好, 很好.那么, 您以后就可以天天抱着“伍廷芳”接吻了." 一番尴尬虽然被他的机智所化解,可内里的那种弱国外交官的辛酸与无奈,却埋植在了他的心底。远的不说,就说现在。事实上,他伍廷芳抵达上海已经六七天了。天下大势在这儿摆着呢,远东,尤其是中国一直被英国人列入其势力范围之内。围绕着长江流域,这些年一直在南北扩充着势力范围。包括日俄相争,这里头都有英国人的怂恿在内。在此情形下,英国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头号大敌德国人在远东踏足。 他满以为自己只要找上英国人,英国人势必会热心接待。可这六七天的时间里,别说英国公使的人影了,就是英国领事馆的大门都没进去过。也好在中美如今处在蜜月期,伍廷芳通过美国人的努力,多方筹措,这才借着今儿这场酒会,邀请到了英国公使窦纳乐。琢磨着怎么也得见上一面。 可如今得了胶州湾的消息,伍廷芳彻底定下了心来。有了这场巨大的胜利,他相信与英国人这场故作矜持的比赛上,胜利者绝对是自己。以约翰牛的脾气,纵然再看不惯临时政府,在利益面前,尤其是有机会让对头出丑,约翰牛可是绝不会放弃的。 伍廷芳快步走上舞台,对着后头的乐队点了点头。音乐随即安静了下来。下头熙攘的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开始打量着台上这位东方人。 伍廷芳扫了一眼台下,芸芸众生历历在目。英国人显然还没有来,看来,窦纳乐还没有得到胶州湾的战报。 法国人倒是来凑趣,只是高卢雄鸡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更多的是败絮。法国自从输了普法战争,现如今在国际上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美国人在笑着。也许是因为刚刚达成的中美贸易协定? 在熙攘的人群中,伍廷芳又看到了德俄两国公使正勾搭在一起…… 德国突然出兵占领胶州湾虽然在事前曾经和俄国有过相关的外交活动,德皇威廉二世甚至还趁着俄国沙皇加勉典礼的机会亲自去俄国和沙皇商谈此事,并且通过支持俄国占领南朝鲜作为交易换取俄国支持德国在胶州湾的行动。 俄国不愧为最为现在最为狡猾的列强国家,在远东外交问题上也是最为出类拔萃的——全世界都知道此前清王朝派李鸿章前往俄国参加沙皇加勉典礼,中国和俄国之间已经达成了密约,不过至于密约的具体内容却很少有人知道。外界盛传中国将胶州湾租借给了俄国,德皇威廉二世就是为此前往俄国商谈此事,希望能够换取俄国的支持。 可是俄国人和李鸿章达成的中俄密约中,对于胶州湾的相关款项并不是外界所判断的那样,俄国只是在1895到1896年拥有胶州湾的部分使用权,以便它的远东舰队可以从冬季封港的海参崴到胶州湾来过冬。德国人过于听信外界传言,所以才会被俄国人空手套白狼不用顶一点风险的便获得了德国对其支持南朝鲜的行动。 当然这个恶人俄国人是不愿意先做的,德国对胶州湾采取军事行动在俄国看来是迟早的事情,等德国人出手之后,俄国可以借助中俄密约的内容有借口使用旅顺口,从而再依葫芦画瓢占据旅顺口。德皇威廉二世在访问俄国之后才知道胶州湾目前还是一个“无主”的军港,虽然在外交上稍微吃亏,但在他看来经过甲午战争失败的中国是无法抗拒德国地远东舰队的。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认为胶州湾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 谁也没有想到身为列强后起之秀的德国居然在胶州湾地军事行动上栽了一个这么大的跟头。连人带船被中国人全收入囊中。德国远东舰队司令官迪尔皮茨,陆军上将瓦德西更是作为几十年来中外冲突中被中国所俘虏地最高军衔军人,关东军手中光是掌握的德国海陆军俘虏就超过了八千! 清了清嗓子,伍廷芳不无激动地道:“女士们、先生们。在这场酒会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代表临时政府发表一项最新战报。”说着,他的眼睛瞟向德国公使克林德。“就在今日上午,德国远东分舰队突然对我国胶州湾发起了无耻的偷袭!……经过我关东军海陆两军精诚配合,激战一日,重挫登录之德国陆军。击沉德舰两艘,重创两艘,激战一日,刻下,德国远东舰队及其所运送之陆军,已经无条件向我关东军投降!”(未完待续) 三五五 你还不够资格谈! 掷地有声!伍廷芳的话在一帮洋鬼子中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不论英国人如何贬低,也不论法国人如何瞧不起,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时代,德国的确是个新兴的强大的唯一可以跟英国人叫板的强国!就是这么一个强国,派遣了一支舰队外加搭载了一个师的陆军,仅仅一天,居然被一帮子土著击败了!德国陆军的战斗力在那儿摆着呢,整整一个师的兵力,放在非洲,横扫整个大陆都未尝不可。可在远东竟然败的这么惨!就连一向喜欢瞧德国人笑话的英国人都在琢磨着,中国人什么时候强大到这种地步了? 如果放任中国人继续发展下去,会不会演变成另一场黄祸?这个念头仅仅在窦纳乐脑子里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被铺天盖地的喜悦所充斥。众所周知,德国人在全世界范围内跟大英帝国作对。在欧洲,德国人时刻挑战着英国的权威。在非洲,德国人公开支持布尔人,威胁大英帝国在南非的统治。如今又转到了远东……可算是碰了一鼻子灰,无论何时,看德国人吃瘪总会让大英帝国的绅士们偷着笑。 “远东的局势,因为这个变故而趋向稳定。毫无以为,新兴的关东军政府,有一定的军事能力。大英帝国可以趁机拉拢以抵御俄国人的南下,这么看来,有必要建议白金汉宫将中国人的战列舰交付了……”笑过之后,一眨眼的功夫,老辣的窦纳乐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是以此为契机拉拢关东军,打击德国人的同时,也打击俄国人。如果那个军阀头子何绍明够争气,保不齐就会迫使俄国人断了伸向东方的触手,从而转向欧洲。这么一来,英国不但少了个对手,还给德国人增加了个敌人! 相比于英国人的愉快,德国公使克林德这会儿脸色灰白,连哭的心思都有了。整整一个分舰队,还有一整个师的德国陆军,就这么一天的光景就成了中国土著的俘虏。这让他怎么跟徳皇交代?德国对胶东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甲午之后便一直在谋划。之前的情报整理、分析,都是他克林德一手操作的。在他看来,关东军尽管有着甲午对日本人出色的表现,也不过是一帮会战斗的土著而已。根本比不上骁勇的德国陆军。一个师的兵力,还是出于慎重这才派出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关东军南下,地盘扩大了数倍,到处都需要驻防,居然在如此情况之下在胶东专门布置了重兵,仿佛有预知能力一般等着德国人一头扎进设计好的埋伏圈。台上伍廷芳神采飞扬地在说着什么,克林德这会儿完全听不见了。他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整个人只在琢磨两个问题。中国人有预知能力?不可能!那就是情报泄露了!该死的,追查,一定要追查到底!追查是后话,现在实际的问题放在眼前,那就是如何处理这八千名被俘虏的德国士兵。战败已成事实,德国已经丢了脸面,消息传回国内,必定哗然。若是处理不好战俘问题,他克林德也算到头了。 克林德想到这儿,脑门子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子。一边用帕子擦拭着,一边用眼睛直勾勾盯着伍廷芳,就等着其赶紧讲完,自个儿好上去提前磋商一番。起码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之前,摸清楚对方的底线。他是对自己的国家知根知底。德国始终被英国牵着鼻子走,日子并不好过。德国崛起的太晚了,等到处理完国内那一摊子,睁眼看世界这才发现这世界上除了实在没法儿住人的南极大陆,各个大洲早就被列强插满了旗帜。没了资源产出与商品轻笑地,德国步履维艰。而与此同时,又要面对英国一轮又一轮的打压。德国的实际情形已经不容乐观,抽出这么一支混合舰队,已经是花费了不少的气力。如今战败,再想劳师远征,除非徳皇想把德国脆弱的经济拉入地狱! “上帝保佑,幸好对手是中国人……”头上冷汗越来越多的克林德骤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幸好对手是中国人……这话可以这么理解。若换了欧洲其他国家,碰上这么档子事儿,手里捏着近万德国俘虏。那一准就是进行谈判,讨价还价之后,德国肯定为此付出不菲的代价。可中国……克林德记得清楚,想当初中法战争,明明是法国人战败了,可在谈判桌上商谈一番,到头来法国人反而得到了之前想要的一切。 论国际地位,德国比法国只强不弱。论盟友,除了桀骜的约翰牛,克林德还真想不出谁会不卖德国面子。这么想来,这里头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克林德越想越兴奋,他甚至已经开始做白日梦,梦想着徳皇亲手为他颁发勋章了。正这个时候,伍廷芳结束了控诉一般的演说。管弦乐刚刚响起,始终盯着伍廷芳身影的克林德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冲了上去。 他甚至连基本的外交礼仪都忘了,一脸的愤怒,开门见山斥责道:“外交大臣阁下,关于胶东发生的一切,请你务必给我,给整个德国一个说法!并且,必须给战死、被俘的无辜德国军人以赔偿!我必须提醒你,关东政府正在对第二帝国发出危险的挑衅!” “挑衅?”伍廷芳笑了。有了一场巨大的胜利做底蕴,加之方才演说,与各国公使眼神交错之际粗略得到的信息,伍廷芳已经心里有数。他已经预先下了一个严谨的判断,德国人要想劳师远征,基本是不可能的!“公使先生,我认为您的用词很不恰当……一支全副武装的舰队,开赴我国领土,在没有任何说辞的前提下,骤然发起进攻。我国被迫发起的一场自卫反击,在您嘴里怎么就变成挑衅了?” 克林德脸色涨红,一时语塞。顿了顿,随即辩驳道:“我国的远东分舰队,是在徳皇陛下授意下,开赴胶东,针对教案讨要说法的。难道发生在贵国的这起不幸事件,德国没有权利讨要说法?” “说法?公使先生,请别忘记,这只是一场民事案件,不涉及两国之间的问题。因此就派出一个舰队发起侵略战,贵国未免有些得势不饶人了吧?关于教案,我国必定给贵国一个答复。这只是时间问题……只是,在涉案的贵国神父,我们发现贵国的几位神父又牵扯了其他几件刑事要案,目前还在调查。公使请放心,待一切水落石出,必定给贵国一个说法。” “你这是托词!”克林德如同一只愤怒的雄狮,嘶吼道:“三天,三天之内贵国必须给予答复,并立刻释放在押的德国军人。否则,德意志帝国保留发起战争的打算!” 闻言,伍廷芳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淡淡地道:“你要战我便战!公使先生,如果德国真有能力劳师远征,我国将奉陪到底!只是,不知贵国能派出多少陆军?一个师?十个师?哈……如果贵国真有诚意就八千名俘虏问题进行谈判,还是请拿出诚意的好。虚张声势在我们这儿用处不大!您还是尽快给国内发电报请求指示吧,请转告贵国政府,德军俘虏目前都关押在战俘营,营养、饮食、健康状况都还良好。我国等着贵国派出谈判代表团为磋商。” “谈判代表团?痴心妄想!我,德国公使克林德,难道不能代表德国?” “你?”伍廷芳上下审视一番,摇了摇头:“恕我直言,阁下恐怕还不够资格。” 伍廷芳最后的陈词,更像是在揶揄。瞬间,克林德的脸色变成了猪肝,颤抖着立定在那里,指着伍廷芳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三五六 自信 伍廷芳一句‘你还不够资格’一经流传出去,举世哗然。正如何绍明所了解的一般,在西方人看来,德国不管怎么说也是文明国家中的一员,而中国……只能归到土著一流。一个土著国家的外交官如此大方厥词,多少让人觉着有些诧异。 翌日,全世界的各大报纸都头版报道了这一消息。并援引了克林德恼羞成怒的说辞:“这是对我本人的侮辱,更是对整个德意志帝国的挑衅!中国人,正在挑起一场战争!” 相比于德国的主流报纸,世界各大报纸都对此持谨慎态度。想想吧,舰队全军覆没,还有八千名远征军在中国人手里,如此情况下,即便中国人态度强硬些,德国还能再次发动一场战争?而且是输赢不可预料!漫长的补给线,加之无比辽阔的纵深,关东军就是拖也能把德国人拖垮。更不要说在一旁看笑话的英国人暗地里使绊子了。 克林德的叫嚣,顶多也就是发发脾气,挑动下国内情绪罢了。若说还能骗过谁,也就是躲在江宁行宫里头那位老太太了。 庆亲王奕匡不知从哪儿倒腾了一份洋鬼子的报纸,翻译过来,乐颠颠的就跑进来行宫。献宝一般给了慈禧。慈禧一瞧,高兴了。何绍明得罪了德国人,这日子怕是到头了!日本人的厉害,老太太是知道的。慈禧琢磨着,德国人再怎么比不过英国人,比日本人还是绰绰有余吧? 这一高兴,不但封赏了奕匡,连带着自个儿也爽利了许多,连日来每餐都多吃上半碗饭。随即,奕匡也不消停,指派了人手在各处造谣。说何绍明得罪的德国人,人家肯定要报复,这回老百姓又要遭兵灾了。北方各地,上了点儿岁数的都记得几十年前先后两次的洋鬼子上岸。一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这要是再来这么一回,还指不定死伤多少人呢。胆子小的,不老少都收拾了细软往南避难。 外头一片沸沸扬扬,北京的临时政府却自从伍廷芳一番声明之后,彻底没了消息。只是按部就班地维护占领区,分派官员,组建各级机构。该修的铁路还在修,该招募的公务员还在招募,更专门成立了民事委员会,专门安抚各地百姓的惶恐情绪。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模样。倒让外界有些摸不着头脑,很是有些人在猜测,难不成临时政府真是死鸭子嘴硬,打算硬抗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暗地里,伍廷芳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一个照会接着一个照会,跟各国公使商措不停。美国人奔着钱,何绍明需要发展经济,既是合作对象又是竞争对手,以这次胶州湾事件为契机,二者讨价还价不休,谈判的内容早就不只是针对此次事件了。英国人则想拿何绍明当枪使,何绍明也想借用英国人的影响力,取得其支持。既然都是一个念头,那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就成了谈判的焦点。 一次次的商谈,一次次的会晤。仿佛故意让一八九七年充满了意外一般,先是临时政府与美国人公开发表了《中美联合公报》,公开谴责了德国于胶州湾事件中的侵略行为。紧接着,英国人又在报纸上讽刺德国‘在远东实施了一场卑鄙、拙劣、低能而失败的侵略战争’。而早在事件曝光第二天,一向嫉恨德国人的法国人,同样的讽刺挖苦早就满天飞了。如此,列强几个主要国家先后发表声明谴责德国,瞬间让德国处于国际舆论的被动不利局面。一如何绍明所想,临时政府如今处在了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只是这个受害者貌似没什么损伤,反倒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 继英美公开声明之后,此次事件的主角,德国人终于有了动作。徳皇威廉二世,在一次公开演说中强调,胶州湾事件只是一次误会,他将派出亨利亲王访问北中国,就胶州湾事件以及俘虏一事进行磋商。 消传回,举国震惊!多少年了,凡事沾了洋鬼子的边就没有不吃亏的道理。按说这次何绍明下狠手,狠狠揍了一通德国人,德国人理应恼羞成怒挥以老拳啊。怎么着就软了,还专门派了个亲王低三下四过来商谈?南满小朝廷上一片目瞪口呆,老太太慈禧大发雷霆,指着奕匡的鼻子问德国人怎么就成软柿子了。 奕匡心里也是发苦,心里头不住地咒骂着德国佬,什么他妈的的世界第一陆军,什么他妈的世界第二海军,小打一场就怕了……窝囊废! 倒霉的奕匡献宝不成,反倒被盛怒的慈禧降半级罚俸半年,外加闭门思过一个月。相比于失望的南满小朝廷,各地百姓可谓是民心大振! 北京城,天安门前,刚刚铺就而成的长安街上挤满了兴高采烈的百姓。正赶上正月十五,这才日头西陲,各式花灯就从街头摆到了街尾。三三两两拥挤着的人们,一个个笑逐颜开。甭管认识不认识,见了面难免都说一嘴:“嘿,听说没?何帅把洋鬼子打服了!” 愉悦的气息上升,将京城里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那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老少爷们不懂什么国家、国际大事儿,就知道何帅那是个爷们,连洋鬼子碰见了都得服软!让洋鬼子专门派了个什么亲王来谈判,这等盛事自打康乾之后就没有过!此刻人们心里头,就是一个扬眉吐气! 月到中天,天安门大开,钟鼓楼上的钟声响个不停。何绍明携着一干临时政府军政要员出现在了天安门城楼之上,又秀了一把与民同乐。 下头的老百姓一经发现,立即呼声震天。一开始还乱糟糟的,到后来统一成一个口径:“何帅万岁,关东军万岁!” 何绍明笑着朝下方挥舞着右手,左手揽着小安妮的肩膀。小姑娘仿佛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了,笑得眼睛如同月牙一般道:“爸爸,他们为什么喊你的名字?” 何绍明笑而不语,妻子佩顿摸了摸小安妮的脑袋,道:“因为你爸爸赢得了一场军事上、政治上的胜利,给了所有人信心,所以大家爱戴他,欢呼他的名字。” “信心?”小安妮似懂非懂。 何绍明在一旁却已经魂游天外……是的,信心!我已经建立了一支铁军,给了这个民族勇气。又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给了这个民族自信。我还要继续走下去,一步步,将这个民族丢掉的魂魄,彻底找回来! ‘砰砰砰’,无数朵礼花在夜空中绽放,夺目的光彩照亮了每个人的容颜。这一刻,所有人目光中都透露着一丝沉醉……(未完待续) 三五七 无题 山东,济南府。 府衙后宅,袁世凯悠闲地躺在躺椅上,任由身旁的小妾轻柔地拿捏着。冬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棂,室内的光线有些模糊,收音机里头放着京剧《苏三起解》,引得袁世凯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哼。 德国人被打了一脑袋包,英国人在一旁又落井下石,最后不得不妥协。亨利亲王还在路上,这头,一个代表团已经提前到了胶州进行谈判。谈判的事儿都是归外交部伍廷芳负责,没他袁世凯什么事儿。听说德国人横得很,没事儿就拍桌子瞪眼,还总骤然退席。气氛紧张的不得了。今儿你以为怕是谈不成了,两国很可能交恶,可第二天,德国佬还是耷拉着一张驴脸磨蹭着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南宁那头倒是一片沉寂,慈禧得知德国人服软,一口气没顺过来大病了一场。关东军在胶州湾的这场胜利,其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起码现在江南各省督抚明显对着南满朝廷就换了个态度。尤其是四川、江西,偷偷摸摸派了人上北京,跟何帅开始眉来眼去了。这南满也就是苟延残喘罢了,说不定那一天大帅动了心思,十万大军挥师南下,旬月间定然一举平定。 相比于南宁的如丧考妣一片哀鸿,北京则如同初生的旭日,一派蓬勃。经过三个月的整合,临时政府逐渐完成了结构重组,各个部门都开始行使其职能。从立法、执法到商业、治安等等,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外界老百姓可能还感觉不出什么,可袁世凯从北京一份份签发的政令可以瞧出,何绍明正尝试引导着整个中国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什么道路?法制的道路!可真要做到,那是难上加难。 什么法律、什么法治百姓是不管的,这也难怪,五千年来中国从来没有法治这个概念,而是要以仁治国。虽然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可这毕竟只是挂在口头上的,实际操作起来,谁又会当真呢? 当真得不是没有,秦始皇靠法家治国,二世而亡。李林甫以法治政,却落了个口蜜腹剑的名声,死后还被抄家亲属流放。接近法家的张居正在历史上名声稍微好一些,可他的结局也摆脱不了死后抄家、亲属流放的命运。 既然有这些前车之鉴,谁还要真的相信依法治国可以天下大同,那也太幼稚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同样,既然大家都不拿法律当回事,你现在突然说要依法治国,对这些百姓而言,跟看到天外来客也没多大区别。 就说关东如今修了大半的铁路网。一方面老百姓对火车的高速赞叹不已,另外一方面这些老百姓又不把火车要撞死人当一回事——他们以为开火车的只要看到铁道线上有人走,可以马上将火车速度降为零,或者放慢速度,以跟他们步行一样的速度边开边跟下面百姓聊天呢!真出了问题,往往民情激愤,跑到政府门前去闹事。 政府一方面要维护法律尊严,另外一方面又要为民做主,要以百姓利益当成自己切身利益,要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谁的地界要是搞的民情沸腾,那谁的官也算是当到头了。 可这世界上又怎么可能世事都如此简单?有了铁道线,沿途百姓经济可以发展,有了铁道线,又要因百姓不守法而死人,最后只能是矛盾,让你对铁路既爱之又恨之。 政府虽然喊着要遵守铁路法,违者生死自负,但真死伤了人,到最后不得不还是掏银子平息纠纷:你总不能因为这事闹到最后让百姓起来造造反者的反吧?说出去都笑掉别人大牙! 听说察哈尔那边最后为了避免死伤更多人,干脆在铁路线两侧用军队用的铁丝网搞起了无人区,让所有人都无法穿越铁路线。 那些铁丝网都是有倒刺的,翻越铁丝网死不了人,可那疼痛劲却让你不想再翻越前面的铁丝网,最后只能放弃过铁路线的想法。 想过可以,每隔一段距离在铁路线下专门挖出来供人行走的立交地道,你要过也只能走那里。 刚开始,百姓很想将妨碍他们的铁丝网撕个稀巴烂,只是这铁丝网有些出乎他们理解范围,不管是用锄头还是用镰刀,或者用木棍,任你怎么打,它也还是横在你面前的拦路虎。 可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有的老农就因为多走了几步路,干脆跑到铁匠铺专门打造了大剪刀。将铁丝网活生生凿出个口子来通行。就单单是铁路一项,从老百姓身上就能看出端倪。而要全面实行法制,谈何容易? 袁世凯曾经抱着脑袋苦思了数日,最后也唯有感叹,难,难,难!袁世凯没去过美国,只是从何绍明等人的描述中大略知道了这个国家的社会形态。可袁世凯愣是从窥其一斑中断定,若要实现法制社会,除了在政策上进行必要的倾斜,没有十几二十年的教育,根本不可能!而这种教育,跟现在关东军的所谓精英教育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全民式的普及教育,也唯有如此,整个社会的综合素质提高了,才能实现法制。 袁世凯也知道何绍明的难处,不说别的,和袁世凯相比,何绍明需要面对的问题更多,体会的压力也就更大,以前控制区比较小的时候,需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少,难度也不是很大,现在不成了,半个中国已经成为关东军的领土,各种各样的问题也层出不穷,相对的何绍明肩膀上负担越来越大。许多问题,他已经不可能做到事必躬亲。只能权利下放,交给差不多的人去负责。 “老爷,您琢磨什么呢?” 小妾轻柔的一口吴语将其从沉思中唤醒。袁世凯捏了一把能滴出水的脸蛋,邪笑道:“老爷我啊,当然是琢磨国家大事呢。” 说话间上下其手,将小妾弄得娇喘不休。小妾脸色涨红,翻着白眼嗔道:“老爷……您就是这么琢磨国家大事的?” 望着小妾勾人的眼神,袁世凯差点儿就将其就地正法了。可随即又想起,昨儿在北京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来。会议上,司法部长唐琼昌居然提议实行一夫一妻无妾制。大意是从一八九九年起,禁止士绅等纳妾,说是要追赶文明国家,与国际接轨。姥姥的!大老爷们在外头打拼图的是什么?一个是娇妻美妾,另一个就是给妻子儿女留下份家业。你唐琼昌个假洋鬼子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好嘛,这得得罪多少人?此令一出,怕是全天下的士绅都得反对。这等于是把这帮人推到政府的对立面。 再者说了,就是大帅何绍明不也三老婆么? 袁世凯正胡思乱想着,外头脚步声细碎。管家在门口叫道:“老爷,太谷号的掌柜派人来递了帖子求见。” “太古号?戴庸?他来干什么……”戴庸这人为人老练,虽说无意间跟袁世凯这位山东说一不二的人物攀上了交情,可一直低调,逢年过节也只是送了关东军政府规定数额以下的礼品,对他袁世凯一向敬而远之。此番到访,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琢磨了一下,袁世凯道:“请到偏厅,我这就过去。” 袁世凯拾掇了衣着,快步到了偏厅。一抬眼,正见着戴庸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一见袁世凯,戴庸腾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子,“诶哟我的袁督导,可算见到您了!” “哈……戴老板贵人事多,此番不知……” 没等袁世凯客套完,戴庸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急促道:“袁督导,上次劫票号那帮强人,有着落了!……今儿头晌,票号里的伙计逛南市,好巧不巧去了赌坊……”(未完待续) 三五八 落网 济南府,万紫巷。 这万紫巷本是一处菜市,三教九流汇聚。除了日常的买卖商铺,开赌场的,窑子的,做半掩门生意的比比皆是。平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场面混乱不堪。大清那会儿的时候,就算街头巷尾站着衙役寻街,打架斗殴也是家常便饭。如今虽然关东军的大兵荷枪实弹在一旁站着岗,菜市场治安好了许多,可要想在这万紫巷找个大活人也是难上加难。 也正因为如此,徐元礼在曹州犯了案子,生怕留下蛛丝马迹让关东军牵扯到山寨,大过年的,杀了个回马枪,跑到济南一头扎在这万紫巷,就等着外头风声松了再回寨子。 他们落脚的地方叫客常来客栈。说是客栈,也就是给穷苦人家歇息的地方。没什么上房,清一色的大通铺。徐元礼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即便有钱也不能外露。索性就藏在此地来了个大隐隐于市。 中午刚过,十几个人又聚到了一起,大家伙一起说说笑笑,打发着时间。 徐元礼抬头瞧了瞧日头,皱眉道:“这都俩时辰了,老四他们俩怎么还没回来?” 旁边一汉子笑道:“大哥,老四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辰去不了婊子的窑子,一准去了后街的赌场。” 跟着徐元礼的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抛家舍业,刀口舔血,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倘若总是闷着,早晚得闷出事儿来。弟兄们逛窑子进赌场,徐元礼也理解,只是略微约束并不阻止。可现如今这世道不一样了,现在可是关东军的天下!太古号那一票也许还够不上人家关东军的眼,可曹州那一桩,绝对捅了大篓子! 引得德国佬开着大兵船气势汹汹来找茬,但凭这一点,这案子一准得排上前几号。让徐元礼胆战心惊的不止如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气势汹汹的德国佬到了胶州湾,屁股没等坐热就成了人家关东军的俘虏。这话儿怎么说的? 要是往常,他徐元礼绝对一挑大拇指,说一声关东军都是好汉子。可现在他一天到晚都在琢磨着,关东军万一查出来是他们做的案子,会不会提兵开进太行山,屠了他的寨子!关东军可不比清兵那些窝囊废,就那洋枪,来个百十号人绝对能荡平太行山! 那汉子见徐元礼眉宇间始终有些忧虑,宽慰道:“大哥,这事儿都半个多月了,大刀会那帮家伙都已经枪毙了。也没什么风声……再者说了,老四那人平时混,可这会儿也就是散散心。谨慎着呢,估摸一会儿就回来了。” 徐元礼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老刘,你去外头盯着点儿,今儿起来眼皮就跳,怕是要坏事。” 正说这话,外头一阵喧哗,接近着一个粗壮的嗓门就嚷嚷开了:“哥儿几个,李记熏肉,赶紧的趁热乎吃了!” 一个精瘦汉子推门而入,喜眉笑眼地将手中的纸包丢在案头,眼神里头说不出的得意。 后头跟着的一个年轻后生也道:“嘿,大家伙,今儿四哥邪门了,俩时辰,开了十来把豹子。庄家输得都快红眼了。” 一众汉子纷纷起哄,追问赢了多少银子。徐元礼却皱眉训斥道:“老四,现在不比寻常,凡事都得小心谨慎,怎么耽搁了这么许久?” 老四嬉皮笑脸道:“大哥勿恼!兄弟今儿手气好,赢了银子那帮烂赌鬼不放咱走。这才多玩儿了几把。不过大哥放心,兄弟就是睡着了也睁着只眼,回来的路上也转了两圈,没什么盯梢的。” 徐元礼瞅着老四闷了十来天,难得出去乐呵一趟,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好……再等上三五天,若是外头没什么风声,那咱们就起程,回寨子!” 群盗哄然叫好。出门在外,又是提心吊胆过日子,一众人等早就存了回返的心思。此番听到徐元礼下了定论,哪有不叫好的道理。 屋里头正热闹着,外头突然传来梆梆的敲门声。顿时,屋里安静了下来。徐元礼对众人使了个颜色,灵醒的暗暗操了家伙,就躲在门边。 “谁?” “店里的伙计,客官可要热水?” 徐元礼稍稍松了口气。“不要!” 外头伙计安静了一阵,又道:“客官,掌柜的托小的问您几位一嘴,这是打算住到哪天啊?您老留在柜上的银子,今儿可就到期了。您要是不住了,劳烦告诉一声,咱也好倒地方给其他老客。要是续住,劳烦先把银子交了。嘿,店小利薄,得罪了您呐……” 伙计一口气说下来,半点犹豫也没有。倒是让徐元礼心里头没了怀疑。只当是最近休息不好,这才导致眼皮直跳。闻言对着门口埋伏的俩人一使眼色,二人收了刀子,打开房门,让那伙计进了屋里。 徐元礼还不放心,仔细打量了那伙计半天。一身短褂,头戴棉帽,隐隐露出刚刮的青色头皮。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端着蒸腾着热气的水壶。倒是没有一丝不对。 伙计进了屋里,对着众人频频点头,而后麻利地换了热水。这才躬身等在徐元礼面前:“这位爷,您这是打算再住几天?” 徐元礼从袖子里摸索出一小块碎银子,掂量下约莫有四钱,丢了过去。“再住个三天,甭找了,多了的算赏你的。” 伙计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那伙计倒退着退出屋子,还没等合上房门。心里依旧不托底的徐元礼猛然问了一嘴:“今儿怎么不是二猴子给咱们送热水了?” 伙计笑道:“二猴子摔了掌柜的翡翠烟袋锅子,正在前头挨骂呢。估计您一时半会是见不着了。” 徐元礼摆了摆手,示意伙计可以退下了。待房门合上,徐元礼陡然色变,急促道:“弟兄们,收拾东西,赶紧走人!” 老四诧异道:“大哥,怎么了?” 徐元礼一脸凝重:“这客栈里头从来就没有叫二猴子的伙计……方才那人是官府假扮的!” 群盗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开始收拾东西就要走人。老四灵醒,先是捅破窗户纸,仔细朝院子里扫了一圈,见没什么人。这才推开房门,引着众盗急急涌出。 可他们刚一出来就傻眼了。小小的四合院里头,两处厢房,大门口,房顶上,到处都是黑洞洞的枪口。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一个矮胖子越众而出,笑嘻嘻道:“胆子可够大的,犯了事儿就藏在这万紫巷……别说,要不是老子有线人,还真拿你们没辙!学过兵法吧?”自然,此人正是即将离任的山东督导专员,袁世凯。(未完待续) 三五九 击掌为誓 矮胖子袁世凯笑得一脸和善,可四周黑洞洞的枪口,却让整个场面显得有些紧张。十几个大盗早都亮出了家伙什,后头一人更是手持一把不知从哪儿淘弄来的火筒。 十几个汉子一个个脸色凝重,都瞧着徐元礼的神色,只要一个不对,就会抽刀搏杀。他们这些江洋大盗,手上的案子无数,即便名声再好,手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人命。一旦落在官家手里,左右都逃不脱一死。与其如此,莫不如拼命一搏。 徐元礼沉着脸不说话,袁世凯已经越众而出,将将立定在场中间,瞧着这帮子盗贼发笑。“有话说得好啊,山东响马河南贼。只是不知道在场的各位好汉,是蓬莱的东海蛟还是太行的插天飞?”袁世凯这人难得的干才,为人处事虽然功力,却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甫一到山东,就将山东一地方方面面了解了个大概。山东自古出响马,而此时最有名的,就数蓬莱的东海蛟以及太行的插天飞。二者一个是水上蛟龙,一个是陆地猛虎。不但手段厉害,为人更是豪气,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没有不知道的。 而那句山东响马河南贼,则是清季乃至一直到前明,国人对于山东、河南一带民风的概括。山东古为齐鲁之地,人们忠厚直爽,外粗内秀,讲义气,重教育,既出过孔子、孟子这样的彬彬君子,也出过黄巢、李逵这样的揭竿起义、抱打不平的英雄人物。古时,一提起山东,就让人想到响马,山东响马的赫赫威名,让朝廷官员大老爷们闻风丧胆。最有名的,恐怕就是水泊梁山一百单八位好汉了。施耐庵笔下,这些好汉差点把大宋给折腾没了。 山东的响马如此有名气,那往往就会沦为一些武侠小说里面主人公的配角。就好比是少林寺的和尚,要描述谁的武功厉害了,那就要说他曾经如何如何与少林寺为敌,杀了多少个和尚、方丈之类的,以显示这人是如何的桀骜不驯和威强霸气。山东响马有时候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摆在案头上的山东响马赫赫有名,而实际上,山东响马历来是清明时期的大患。一遇到天灾人祸,这帮子人一准有人带头揭竿而起。而且声势浩大,如同滚雪球一般席卷整个齐鲁大地。百姓活不下去是一方面,而更多的则是受了别有用心者的利用。 见对方不答话,只是看着领头的汉子,袁世凯不耐烦了。“怎么着,天大的案子都敢犯,事到临头又不敢认了?” 徐元礼尚且在思索,老四已经拧着眉头不耐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错,老子就是太行插天飞,今儿落在衙门手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听了这话,袁世凯笑得更开心了。“哟呵,脾气够硬的。你是不是还少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啊’?” 一句揶揄,引得老四勃然大怒。抽刀子就要冲上去,却被徐元礼一把拉住。 “大哥?今儿左右逃不了一死,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只要杀了这狗贼,咱们也算够本了!” 徐元礼缓缓摇了摇脑袋,平日里的威势在那儿摆着,压得老四怏怏地退了下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徐元礼心随电转,思量良多。周遭都是荷枪实弹的大兵,那洋枪打着人就是一个大血窟窿。想跑是不可能了。对方有备而来,面前这个胖子笑里藏刀,说不出的阴险。看来,此前的案子是东窗事发了。可问题是,究竟是哪一桩?琢磨到这里,他试探道:“敢问这位大人上下?” 袁世凯掏着耳朵,随口道:“山东督导,袁世凯。不过干不长了,再有俩月调令一下来,老子还得回返北京。” 他就是袁世凯?最近一年,袁世凯的大号陡然传遍大江南北。名声如同坐火箭一般蹿升。无论是杀荣禄,抑或是灭义和拳,以及头些日子孤身入虎穴,都充满了传奇色彩。以至于茶馆里头的说书先生都将其编成了段子,广为传颂。 “原来是袁督导,失敬了。在下太行徐元礼有礼了。”听了对方是袁世凯,徐元礼可不敢怠慢了。人家做的哪一桩大事,都是让他这个山寨头子艳羡不已却无能为力的。对着袁世凯,他徐元礼只有挑大拇指的份儿。 抱拳一礼,徐元礼陡然转口道:“袁督导,咱们弟兄打家劫舍,手里头的命案不少。按说落在您手里只能自认倒霉,自缚双手而降。可寨子里还有百多口老弱等着咱们奉养,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徐元礼提议,自然是要做交易了。对方不要银子没关系,他不信他招出马三等人的事儿,袁世凯不动心。左右给满清鞑子效命,马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了这话,袁世凯来了兴趣。“哦?怎么个方便啊?” 徐元礼欲言又止,皱着眉头道:“不知袁督导可否借一步说话?”说着,他已经前行了几步。 袁世凯怔了怔,随即毫不在意地迎面走了过去。 徐元礼见对方如此豪气,心中佩服。组织了下语句,道:“大人怕是已经知道了咱们手里的案子……那在下也就不瞒着了。不错,太古号那一票,还有曹州杀洋鬼子,咱们都参合了。” “恩……”袁世凯面色平静,心里却陡然一跳。没成想,曹州教案,除了大刀会那帮人,另一帮人却是太行山的大盗。 见袁世凯波澜不惊,徐元礼只当对方全都知晓了。于是道:“大人,案子是咱们做下的。可这背后却收了人家的银子,受了指示……不知我把这幕后的黑手给说出来,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居然还有隐情?袁世凯心头又是一跳。曹州教案牵扯巨大。甚至引发了一场跟德国人的战争。虽说是赢了,而且目前谈判也占了优势。可上头已经下了指示,不惜一切,要将此事彻查。头些日子袁世凯狠狠收拾了大刀会那帮人,各种酷刑用了个遍。再硬的骨头,到他袁世凯手里也得软。结果只得出曹州教案是有人撺掇,而且行事的时候有另一帮人。至于这二者是谁,却无人知晓。到最后实在问不出结果,只能枪决了大刀会几个要犯。 袁世凯以为此事怕是只能如此,如此从山东离任,隐隐有些担心这个污点会落入何绍明眼里。没成想,今儿却来了个无心插柳。 袁世凯思索了半晌,正色道:“你的意思是,你告诉我背后谁出的阴招,我就得放你走?……行!不过我这儿也有条件。从今以后,你那什么破寨子赶紧拆了。寨子里的人,身家清白的,我给你划出耕地。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你们这些手里头有案子的,要么去朝鲜,要么去大西北。给老子拿枪守边疆去。五年之期,就当是发配了……你要是同意,咱们立马击掌为誓。” 袁世凯痛快,徐元礼更痛快。不就是五年么?总比丢了性命要好。当即道:“一言为定!” ‘啪啪啪’,二人分别举起右掌,连击三下。(未完待续) 三六零 亨利到访 山东,胶州湾。 “列队!” 一名上尉军官,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关东军军服,上头配着勋章,还有金黄色的穗子。当胸竖着雪亮军刀,高声喝道。在他后面,是一支军乐队。各种管弦乐,加上大小鼓。身侧,则是同样穿着打扮的仪仗队,手持的88改都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外形更加漂亮。 “奏乐!” 雄壮的刺刀进行曲激荡而起。这支曲子,是何绍明专门请了无数精通西洋乐曲的南洋青年,经过反复雕琢而出。在刚刚进行到一半的政治协商会议上,一直通过暂定为临时政府的国歌。 码头上,一条游轮停泊在此。布满红地毯的梯子搭在高高的艇身上。随着乐曲奏响,几个穿着礼服的洋鬼子缓缓走下来。 穿着新式西装的伍廷芳也带着陪同人员迎了上去。不言而喻,这些个洋鬼子,自然就是德国派来专门就胶州事件谈判的亨利亲王等人。 “尊敬的亨利亲王殿下,欢迎您第二次来到中国。”伍廷芳自信而礼貌地打着招呼。亨利亲王早在一八九六年,光绪发动变法之前,就到中国访问过一次。此番,确实是他第二次到访。 相比于前一次的趾高气扬,亨利这次则显得有些沮丧。他一个世界上仅次于英国的德国亲王,居然跑到远东来为一场失利的战争而屈尊谈判,这怎么琢磨怎么觉着别扭。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到场的其他列强的记者或是使馆人员,眼光中不无嘲讽的意味。最让他不舒服的,就是远远地海面上停泊的几艘舰艇。九千多吨的排水量,十二英寸的大炮。水面下指不定还有多少潜艇在游弋。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不舒服,什么时候,德国人得看土著的脸色了? 天津的中德谈判异常辛苦,主要围绕在战俘遣返、战争赔偿和战舰归属三个问题上。之前的德国谈判代表团显然是想要凭借德国的强大实力来压迫临时政府签署协定,甚至在开始的时候还要用战争来威胁以讹诈胶州湾。而何绍明显然不买账,谈来谈去,德国国内显然有了更多其他的声音。因此威廉二世不得不催促亨利尽快到达远东,结束这场闹剧。 “哦,是的,第二次……”亨利亲王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到,可是他地眼睛却不断的观察整个胶州湾地情况,通过预先的功课,他似乎也明白眼前这些战舰估计就是战前中国舰队所有的主力战舰了。海军生涯和海军利益与维多利亚皇室生活紧密交织,在十年前威廉二世刚刚成为德国皇帝之前。亨利亲王经常随威廉二世经常到英国旅居数日,与威廉二世一样。亨利亲王在这段时间也沉浸在海军事务当中,应该说这位德国亲王对海军的眼光还是相当毒辣的。 在亨利眼里,远处的战列巡洋舰无论多么孔武有力,都让他提不起半点儿兴趣。他只是仔细的搜寻着水面的波纹,想瞧瞧,击败了德国人的潜艇,到底是个什么样。迪尔皮茨被俘,何绍明允许其给德国国内发了一封电文。这封电文在德国海军参谋部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支潜艇编队击败了整个德国舰队!想想吧,潜到水面之下,从水面上根本就瞧不见踪影。而后潜行到对方停泊之处,骤然发起攻击。如此利器一出,海战的局面立刻大改!对于德国海军来说,一支远东舰队的损失不算什么。只要得到潜艇的制造工艺,德国就有可能在对英国的海军实力对比中,提升老大一块!不止如此,潜艇这东西,目前根本就没有天敌。看不到其踪影,想用大炮将其击沉,根本就不可能。如果德国有了这样的潜艇,数量足够的话,甚至可以封锁英伦三岛! 对此,威廉二世显然来了兴头。在亨利出发之前,再三嘱咐,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得到潜艇!甚至,可以在条约上作出大幅度让步。 伍廷芳向前走了两步,双手热情地握住亨利的手道:“再次欢迎您,亲王殿下……敝国元首曾经说过,在地缘上,德国于我国都属于大陆型国家。这点上贵国和我国有着很相似地地方。也许也是上帝开了一个玩笑,与贵国之于英国。我们国家的海对面也有一个野心勃勃地岛国,当然它的地位无法和英国相比,而我国的实力也无法和贵国相比……” “我必须得承认,您说得很对。”亨利依旧心不在焉。 伍廷芳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就说眼前这片海,一个国家将海洋看作是一条通途还是一条屏障,是便利亦或是阻碍,这和地理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与一个民族气质紧密相关。海洋之于民族并不是仅有实力的差距,而是在于民族的意志,尽管当年康华利筋疲力尽,但还是严守岗位对布雷斯特进行监视;而纳尔逊则在土伦港外严阵以待,这些都是以最完美的形态体现了一个国家的海上力量——尽管当时的英国在海上还远不能称之为强大……对于现在拥有极强实力的英国皇家海军而言,所谓掌控海洋也仅能出于特殊的目的在有限的地区建立一种武力上优势,当然它也可以选择以武力来摧毁敌人的海上能力……今日之世界,海军第一,论吨位,论战术意识,非英国莫属……” “哦……” “但是……”伍廷芳陡然话头一转。而仿佛要迎合他的话一般,海面上陡然缓缓浮现出一个雪茄型的舰体——潜艇。“一种新武器的诞生,往往可以导致海战局面的彻底转变。” 随着潜艇浮出水面,亨利的瞳孔陡然收缩,而后紧紧盯着其不放。只是无意识地呢喃道:“潜艇……” 伍廷芳在一旁自豪道:“没错,潜艇!柴电动力,水面航速十四节,水下六节。装配六枚450mm鱼雷。续航能力将近一千海里……如此利器,足以引导未来海战之体系。”他每说一句,通译翻译过去,亨利的脸色便凝重一分。到后来,目光中已经充满了贪婪。 伍廷芳却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打住,笑着道:“啊,跑题了。亲王殿下,还请移步稍事休息,等到了北京,敝国元首何绍明将亲自接见殿下。” 亨利咽了口口水,转头直接用英语询问道:“伍大臣,贵国的潜艇卖么?如果可以出售给我国,我国将在谈判桌上作出适当让步。” 伍廷芳脸色一僵。“这个……”随即为难道:“亲王殿下,此事还得我们何帅做主,等到了北京,殿下可以就此问题亲自与何帅进行磋商。”伍廷芳面色为难,可心里头却笑出了花。无疑,此前何绍明通过电文的面授机宜,的确让德国佬上了套。(未完待续) 三六一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而后就听一嗓子雄厚的“报告!”,将沉浸在案头的袁世凯唤醒。他抬起头,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门口立着一名军官。衣着笔挺,整个人如同标杆一般站在那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军官犹如刀削一般的面孔。说不出的俊朗。 袁世凯回了回神,迷茫的神情陡然喜悦起来。“诶呀,可算把你这尊大神请到了。”说话间已经站起了身子,离着老远便笑呵呵伸出双手迎接。到了近前,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笑得愈发开心了。“徐少校的大名,慰亭可是久闻了。只可惜咱们平素没什么交集,慰亭一直引为憾事。如今攻势一场,真是大慰平生啊。” 徐少校一张石头脸努力挤出了点儿笑容,半开玩笑道:“徐某这工作,怕是袁局长也不愿意跟徐某打交道吧?”这位徐少校不是旁人,正是关东军内务部调查科少校徐立仁。在宪兵跟内务部没分家之前,都归其统辖。就算关东军的元老魏国涛、秦俊生二人都管不着,只对何绍明负责。专司稽查之事,这位主您平素绝对看不着他的踪影,一旦被他请到内务部喝茶,得了,那您一准得脱层皮。关东军内部都流传一句顺口溜,‘马王爷三只眼不及徐少校一眼’,由此可见,这家伙的确是恶名远扬。 袁世凯放声大笑,脸上分明灿烂地绽放出朵花儿来。为了太古号一场官司,没想到牵扯出曹州教案乃至整个山东乱局的背后黑手。袁世凯心里头兴奋,知道这关系着临时政府的生计。如今南满小朝廷虽然日落西山,眼瞅着不济了。关东军的江山几乎就坐定了。可南满垂死挣扎,临时政府草创,军事虽然基础雄厚,可治理天下靠得可不光是枪杆子。人家背后总这么给你捅刀子,早晚有一天会出大问题。 自古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曹州一档子事儿,间接引发了中德胶州战争。虽说德国佬很不地道,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可毕竟还是给临时政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这个祸害根源,必须在造成更大的恶果之前彻底铲除。 袁世凯当日思量过罢,直接密电何绍明,将事情的原原本本,外加自个儿的意见说了个全乎。第二天,他便收到了回执电文。何大帅很生气,后果?后果就是袁世凯提前上任,成了首任国家安全局的局长。另外,何绍明怕其工作一时没有头绪,直接就将关东军内务部的徐立仁指派了过去。以袁世凯的阴狠,加上徐立仁的办事能力,这只幕后黑手难逃恢恢天网! “徐少校说笑了……”袁世凯亲热地拉着徐立仁,一起坐在了沙发上,一边为其斟茶,一边询问道:“慰亭痴长几岁,托个大叫你一声老弟……徐老弟,不知此番离京,大帅可有交代?” 徐立仁又恢复了其刻板的样子,“大帅只是说,到了济南,凡事听从袁局长吩咐。遇到为难的事儿,但有袁局长做主。” “哦……大帅抬举慰亭了。慰亭此前从未接触过情报工作,乍一投入其中,却是手忙脚乱毫无头绪。从今往后还要多多仰仗徐老弟啊,哈哈……”袁世凯的确很开心。他是从北洋叛投到何绍明麾下的,一直都游离在核心之外。比不得魏国涛、秦俊生,更比不得唐绍仪、詹天佑。跟何绍明之间始终隔了一层关系。这让他一直以来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好,从此就被束之高阁。在朝鲜做了两年光杆司令,关东军南下人手紧缺,他袁世凯抓住了机会,办了几件漂亮事儿。总算渐进关东军核心。如今何绍明更是亲口对其手下说,凡事他做主,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袁世凯已经得到了何绍明的信任。只要有这俩字在,无论当得什么职位,身处何地,早晚有进京的一天。 袁世凯还想寒暄几句,身旁的徐立仁却不耐烦了,开口道:“袁局长,我从北京赶到济南,路上耽搁了至少四天。所谓事不宜迟,应该尽早布置行动。万一走漏了风声,南满余孽得了消息,那咱们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徐立仁完全的军人做派,尽管方才说话已经尽可能的显得客气了,可在袁世凯这种经历过满清官场的人看来,还是多少有些不礼貌。袁世凯心里头虽然有些别扭,可脸上笑容不变。他袁世凯是什么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主。当即也正色道:“徐老弟一心公职,可谓我辈表率啊。老弟还请放心,头些日子正好出了起命案,老哥我正好拿了借口,如今这济南四门都是许进不许出。就是卖菜的贩子,都得到衙门口登记造册才可放行。插天飞那帮人如今就在南城军营里头蹲着,他们之前落脚的地儿也埋伏了人手,马三的画像也找画匠录了几份,若是马三真露面,一准跑不了。”呷了口茶,袁世凯又补充道:“老弟放心,一切都是暗中行事,没大张旗鼓。老哥虽然不懂这行,可从前衙门那一套还是知道的。” 袁世凯一番话,不由得让徐立仁另眼相看。这人说话虽然油滑,可办起事儿来的确是滴水不漏。也难怪当初何绍明对其评价说,是难得的干才! 即封锁了城门,又不露声色。拿了命案的借口顶在前头,真真正正的外松内紧。根本就没有门外汉那种甫一接管,便大张其事,搞得鸡飞狗跳。情报安全工作,最重要的要素,便是隐秘。有了袁世凯之前打的底子在这儿,这以后办起事儿来,可就有把握多了。 徐立仁点了点头,道:“袁局长果然干练!我这次从北京带了一些人手,都是老手,这就布置下去。相信用不了多久,只要马三露面,一定将其抓捕。” 袁世凯摇了摇头:“老弟啊,马三说到底只是个掮客,说白了就是拉皮条的。你动了他,那背后那条大鱼不得吓跑了?” “袁局长的意思是?” 袁世凯嘿嘿一笑:“还能怎么着,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未完待续) 三六二 中德北京条约 一八九七年四月三日,经过长达两个月的马拉松式斡旋,在亨利亲王抵达北京与何绍明在中南海私密会面之后。仅仅两天之后的四月三日,这场艰苦的谈判终于结束了。中德北京条约,顺利达成。 条约只要阐述了如下几条: 一,\t胶州湾事件完全是因为中德之间语言不通,而导致的意外。 二,\t对于已经发生的不幸事件,双方均负有一定责任。 三,\t自一八九七年四月十五日起,中方将分批次遣返羁押在山东的德国战俘。其中包括远东舰队指挥官迪尔皮茨以及陆军将军瓦德西。德国将为此支付六十万马克,作为羁押期间德国战俘的食宿费。 四,\t德国支付中方七十万马克,用于补偿中方在此次事件中的战损以及战死士兵的抚恤金。中方支付五十万中华元给德国,用作抚恤德方战死士兵。 五,\t胶州湾事件中战损以及被俘的德国五艘战舰,其中徳皇号、威廉王妃号将在旅顺造船厂进行大修而返回德国,中方支付其完全费用。其余阿高纳、依伦娜与鸬鹚号三艘战舰将会为中国所有。 六,\t中德本着相互谅解的态度,妥善解决此前的教案纠纷。中方承诺将在六十天内严惩肇事凶徒。同时,中德双方将彼此列为贸易最惠国。 七,\t中方将于本年之内,出资九十万美元购买一艘德国新型巡洋舰。并且在五年内,从德国采购总价值两千万中华元的军火。德方将在五年内,从中国采购总价值一千六百万马克的军火。 八,\t自条约达成之日起,双方将彼此外交级别提升为大使级。 很显然,一场纷争,甚至有可能引发新的战争的威胁,逐渐转变成了一场军火交易。德国要发展,必须要开拓海外殖民地。可这殖民地不一定要在远东。只要获得了潜艇的技术,以德国人的造船工艺,不出数年,绝对能在海洋上跟英国佬一争高下。 条约里头说得体面,这也就是变相的给德国佬找台阶下。十几条款上,临时政府不但多了一笔不菲的外汇,而且还多了一项长期的军火采购。海军也多了三艘性能还算优良的战舰。胶州湾的事儿能解决成这样,无疑让何绍明彻底松了口气。 他心里头清楚着呢。这个时候的中国,在洋鬼子眼里就是一群还算开化得土著。就好比列强是猎人,而中国顶多算一只比较有威胁的猛兽而已。让其中一个猎手吃了亏,一个处理不好,引得一帮子洋鬼子蜂拥而至,那绝对是天大的灾难。就算关东军再善战,也顶不住恼羞成怒的多国联军吧? 何绍明存了见好就收的心思,心里头老大的满足。身为一名穿越者他可知道,甲午之后列强瓜分中国的高潮,正是德国佬开的头。之后俄国强占旅顺和大连湾,英国占威海卫,法国……如今把带头的打了满头是包,估摸着其余洋鬼子再想动心思,得再三琢磨琢磨了。 临时政府内部风平浪静,甚至大家伙都觉着欣慰的时候。外头的报纸却吵吵成了一锅粥。 临时政府第一次政治协商会议之后,通过了一条新闻管理条例。这一条条例,自然就是鼓励言论自由。准许私人在不违反刑法、民法的情况下,开办报纸广播。此条例一出,早就瞧着关东军各种报纸不顺眼的几位道学先生,二话不说自掏腰包就办了个报纸。赶在中德条约达成之前,挂了牌匾,就在京城吆喝开了。 中德条约一达成,当即将某头对准了主持谈判的伍廷芳。既然是对准了伍廷芳,何绍明也知道那些道学先生嘴里会吐出什么话来。 作为时时与外国人打教导的伍廷芳,现在在国内声誉不是很好。许多大儒、小生纷纷通骂伍廷芳是“有二心于洋人”、“以中洋毒,不知是何肝肺”。 三月,中德天津和谈一开始,各地的大儒就开始痛责外交部——矛头当然对准了外交部部长,有些话还直指唐绍仪这位内定的总理。 对和谈,报纸采纳了大部分儒学分子的意见:卖国。按照报纸所言,想当初甲午,前清因处于战败位置,不得不签,现在中国在战争中击败了德国,还与他们签约,这就是连清朝也不如了。 对上位者,报纸继承了传统观点:不责上。但对具体负责人,他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负责谈判的伍廷芳在报纸上成了汉奸、卖国贼的代名词,属于国人皆曰可杀之士。 有家报纸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查出伍廷芳来历,首先就说伍廷芳出身不好,十来岁就跑到香港给洋鬼子卖命,可以说是从小就心怀叵测,隐蓄异志。更可恶的是,取了个老婆还是信洋教的。他跟洋鬼子打交道,咱中国能不吃亏? 出身不好可以不用追究,就算娶了洋婆子也没什么,何帅不也娶了个洋婆子么?但伍廷芳不光没个好出身,他还在十三岁时到了外洋,去英国人治下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汉奸。 后来在洋鬼子眼皮底下混不下去了,伍廷芳回到国内,混入关东军,在某人(这个不用明说大家也知道是谁)包庇下,当了一名官员,从此开始他里通外国,出卖国家的罪恶勾当。 报纸最后以洋洋万字言来收尾,无外乎说什么中国以名教为治,伍廷芳一流“不敬祖宗神祗,整日开口上帝,闭口神甫,真乃无父无君,悖理败伦,忘本而无忌惮”。而且伍廷芳一流“信奉婚嫁悉由自愿,不经媒妁,不拜天地”,是“廉耻道丧,人伦澌灭”。 这样的报纸何绍明看了虽然觉得论调离奇古怪,但还可以一笑置之。只是老先生伍廷芳看了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说动了总理唐绍仪,唐绍仪也真的利用他的总理职务,展开了反击。 唐绍仪在各类报纸上上连篇累牍刊登反驳文章——自然没有只对伍廷芳一事反驳,而是釜底抽薪,直指报纸所言“名教”——按照他所言,名教所言理应该是“势相激而理随之易”,“顺必然之事者,理也”,“天下之事,极则必变”、“周王道之穷也,其势必变而为秦”。至于“腐儒不达时变,动称三代”更是让他嘲讽的一塌糊涂。 本来一些报纸矛头对准的是对外和谈,可到最后却变成了东西学之间的论战。 中南海。办公室里的何绍明翻着一打报纸,看着版面上吵吵得热火朝天。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这条道可真难走。不但要跟洋鬼子上演全武行,还得跟这些个老古董斗嘴。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诶,教育,教育啊!他真想一夜之间将各类新式学校开遍大江南北,将满清之后的沉沦腐朽之气,一扫而光。(未完待续) 三六三 钱!钱!钱! 中南海。 办公室里,何绍明摆弄着手中的钢笔发呆。皱紧的眉头,恰恰说明了此刻他的心思。发愁啊!让他为难的不只是一个教育问题。南下问鼎中原,止步于长江以北,地盘从过去的的关东变成了大半个中国。治下的人口也从二百万出头陡然增加了七八十倍。这方方面面的问题,也一股脑的接踵而至。 民以食为天,就先说说这吃饭问题。去年年景不好,山东、陕西大旱,河南洪水肆虐,几乎就是颗粒无收。何绍明既定的方针本就是过渡期间,不向各地百姓征收农业税,待过渡完成,少量征收,等到整个国家的经济结构彻底转变之后,甚至彻底免除农业税。这也就意味着山东、陕西、河南这三个灾害之地,今年不但可能收不到半分银子,还得投入不少的救济资金。 刚刚定鼎中原,新朝自然就得有个新气象。不能学着满清不但见死不救,反而照常征收税款,逼得老百姓没了活路。万一发生一起民乱,无疑就等于给自个儿脸上抹黑。可临时政府的国库也并不富裕。关东还在建设当中,需要持续性投资。从各地府库里头收缴的银钱实在有限,有时候为了维持当地的政府结构,还不得不追加一笔款项。临时政府大笔的资金来源,除了东北商业银行的汇兑以及货币发放,就是靠着何绍明从美国挖墙脚弄来的大笔银钱。这一年多下来,何绍明在北美的产业卖的卖,拆的拆,如今掌握在手里头的不过是核心的无线电厂而已。包括后期投资的墨西哥湾石油,都一股脑的出售给了美孚。他何绍明堂堂一个世界数得上号的超级富豪,混到现在早晨偷摸跑出去喝豆汁都得贴身警卫付帐。平时家里开销全靠老婆乔雨桐贴补,混的的确有点儿惨。换句话说,临时政府的财政问题已经不容乐观。 钱只是一个方面。如何赈济受灾百姓,如何安抚民众情绪,如何组织百姓春耕生产,这才是大问题。刚刚改朝换代这才半年不到的光景,偏僻一点儿的地方甚至有人都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大清朝了。一方面是受这个时代的信息滞后所制约,另一方面,也是临时政府面对骤然暴增的土地人口,有些措手不及。尽管之前尽可能的储备了不少的人才,可半个中国这么大地方,个把人扔下去,真如沙滩上撒了一把盐一般,根本就瞧不出个踪影来。 半年多忙忙活活,从南洋北美调集,压缩在校学生的学期,就算如此,如今的组织结构也仅仅到了县一级罢了。更低一级别的政府,根本就没有影儿。现在要求辖地政令亨通,根本就不现实。很多时候,不但得借重原来满清的那些刀笔吏,更得照搬满清那一套乡村保甲制度。所以在各地普通百姓看来,如今这天下,除了变了个名头,县城里头多了百十号天天吆喝着出操的大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跟前清那会儿没什么区别。唯一让大家伙高兴地就是改朝换代,朝廷告示天下,免除钱粮三年。 上头两条不过是迫在眉睫才显得紧要罢了。而何绍明面对的最最困难的问题,无疑,就是困扰了中国几千年的老大难,土地问题! 解决土地问题方式方法多多。要么就开疆拓土,要么就经济转型。前者不用琢磨了,何绍明现在琢磨最多的就是如何自保,让他去打别人?心有余而力不足。而经济转型,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中国这么老大的地方,你要开办工厂,而且要安置四亿的农民。就算把何绍明的骨头碾成渣滓,也凑不出这一笔天文数字来。而且,老百姓认字的都少,指望他们突然就成了工人,根本就不可能。 经济转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可偏偏现在是一八九七年,正处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历朝历代末年,无不是土地兼并严重,大多数土地都掌握在少数地主豪强手中。民众大多吃不上饭。临时政府解决不好这个问题,面临的绝对就是毁灭性打击。不但要解决,而且要尽快解决。你拖上一天,矛盾就积累一天,问题就严重一天。爆发的时候就会尝到更大的恶果。 何绍明也不是没想过搞个土地改革。干脆来个大换血,将整个封建精英阶层一网打尽,收缴他们手里头的土地,分发给劳苦大众。这么一来土地问题是解决了,到时候何绍明面对的可能就是烽烟四起的半个中国乐。整天也不用干别的,就调集大军平叛吧。 虽然由于何绍明的到来,这片土地的启蒙运动早了许多,力量也比历史上大了不少,可相比于传统的封建势力,现在的国朝,整个社会结构依旧还是封建结构。在这个国人一百个人里头超过九十个是文盲的年代里,这帮子封建精英,就代表了所谓的民意。你要真下狠心搞土改,就等于跟整个民意作对。封建社会里头,往往是一个宗族领头的一嗓子,下头附属的百姓就嗷嗷叫着起来造反。就更不用说那些素有名望的士绅贵人了。现在何绍明所扶植的工商力量实在过于弱小,也过于没有骨气,更没有参与权利的欲望。指望他们站起来跟这帮子人唱对台戏,不现实! 若想解决土地问题,只能用温和手段。政府出台条例,用金钱从地主手中赎买土地是个不错的主意。现在问题又回来了,国库空虚…… 何绍明琢磨了这么一大圈儿,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钱啊钱,军队建设要钱,政府运作要钱,国计民生要钱,什么都得要钱才能办得到。可问题是,他从哪儿去弄这么一大笔钱呢? 何绍明越琢磨,心里头越郁闷。正在此时,突然发现眼前有双白嫩的小手在晃动。抬头一瞧,确实自个儿的老婆乔雨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爷?您这么发什么楞呢?我这儿戳着好半天了” 何绍明长叹一声,“还能琢磨什么?还不是被银子给愁得?”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询问道:“你不老老实实在央行呆着,跑这儿来干嘛?有事儿?” 乔雨桐抿嘴一笑,随即将手中一打厚厚的文件仍在了何绍明面前,道:“好事儿!给爷送银子来了。”(未完待续) 三六四 债券 “银子?”何绍明先是诧异,而后陡然双目绽放出别样的光彩。迎着何绍明如此恨不得择人而噬的眼光,乔雨桐甚至觉着自个儿就是一只小白羊,而对面的丈夫绝对是一条大灰狼。想到这些,她不由得有了一些别样的联想,顿时颜面有些发烧。 不过也是一刹那的功夫,她主意到这会儿还是在中南海办公厅,不是在自个儿家里头,就算对面的何绍明再怎么起了心思,也不可能胡来。情啐了一口,乔雨桐面色恢复了平静,戏谑道:“爷,您这是什么眼神儿啊?瞧得人渗得慌。” 何绍明二话不说,起身一把揽过自个儿老婆的腰肢,直接让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沏茶倒水,好一通忙活。而后这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道:“雨桐啊,快给为夫说说,这银子……” 乔雨桐根本就不吃这一套,故意叹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算了,我还是回央行老老实实呆着去吧。” 明显,这位姐儿是冲着刚才何绍明的态度发脾气呢。 成婚七年,也搭着何绍明忙了点儿,跟几位娇妻相处的时间始终不多。也正是如此,那感觉始终一如当初,尚且没什么七年之痒。换句话说,也就自然没有什么审美疲劳。可何绍明对自个儿仨老婆的小性子,却掌握了全乎。否则就依着这三位的闹腾劲头,一个满族千金小姐,一位全国数得上号的富家小姐,加上一个老爸是美国参议员的洋婆子,谁也不服谁,早就后院起火了。何绍明这些年来,旁的本事不见涨,这甜言蜜语的功夫绝对是炉火纯青了。 “诶呀,雨桐。”说着话,何绍明拉了把椅子就坐在乔雨桐旁边,拉过妻子娇嫩的双手,一边婆娑着,一边说道:“你不知道啊,这临时政府刚刚草创,大家伙以前要么都是当兵打仗的,要么就是半路出家的,说到底就好比一个山大王。哪儿管理一个国家啊?法律我要过问,军队建设要过问,灾区、民政、外交、行政建设没有一样不要过问的。我这不是心烦么?这可不是针对你啊。” 对面的姐儿虽然已为人母,不但岁月没在脸上留下半点痕迹,那双手也亦如七年前一般敏感。何绍明一双糙手几番婆娑,乔雨桐瞬间便软了下来。没好气地嗔怒道:“就知道拿话哄人。” 何绍明傻笑不止。追问道:“雨桐,赶快说说,这银子……” 乔雨桐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头些日子行政院扩大会议,咱们央行不也参加了么?知道政府现在处处缺钱,为了维持货币价值,又不能增发纸币,我回去就下了条命令,让所有公务员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今儿把意见都收了上来,没成想,还真发现一条有用的。” “是什么?” 乔雨桐卖了好大一个关子,直到何绍明打算用非常规手段整治她的时候,这才道:“咱们没钱,可这不代表半个中国没钱……现在关键问题是,怎么把那些有钱人手里头的资金收上来。” “吃大户?摊派?不行,这不是走老路么?”没等乔雨桐说完,何绍明便迫不及待地反对起来。 乔雨桐愈发没好气地看着他,直到他闭嘴。“明抢自然不行,可咱们可以发行债券啊。” “债券?” “没错。西方各国,大多有发行国债之举。他们可以,咱们为什么就不可以?爷,我都琢磨好了,找几个大商人带头认购。只要有了先例,还怕那帮有钱人不认?” 何绍明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真是个猪脑子。回到清末几年,前世的那些东西越来越远,与此同时自个儿也越来越融入这个时代。包括一些思想的掣肘,也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人。债券,自个儿怎么就没想起来这条呢? 懊恼过后,何绍明陡然起身冲着门口大喊道:“小李,立刻去把商业部王部长叫来,要快!” 商业部部长王红图最近很不爽。不是身子不爽,而是心情极端不爽。有人跟他抢生意。他王鸿图是什么人?即便没了商业部长的头衔,就凭天顺祥少东家的身份,他跺一脚这天下也得抖三抖。他父亲,可是天下前三的大商人王炽。 王炽,1836年(道光十六年)出生于云南省弥勒县,幼年丧父,因家境贫寒被迫辍学,依靠母亲纺织为生。成年刚至时因不满乡霸欺人,失手打死恶人出走,用母亲卖掉陪嫁玉镯的十两银子做本钱经商,从赶马帮贩运开始,经历艰险,苦钻商道,以过人的胆识与诚信打破当地商贾设置的重重阻碍和官府的地方保护,开除并发展了著名的“天顺祥”商号,促进了川、黔、滇三地的商务往来和商品流通。其时资本主义在西方巳兴起,生活在一个闭关自守的封建王朝的王炽并不比洋人笨拙,他抓住全国商品经济萌动的态势,投巨资于刚兴起的银行票据汇兑行业,以昆明“同庆丰”钱庄为龙头,在当时全国二十二个行省中的十五个行省及香港、越南、马来西亚设立分行……被誉为“执全国商界牛耳”之云南金融业的开山鼻祖。 当时三大商人,晋商乔致庸、滇商王炽以及官商盛宣怀。真论起来,这三位财力不相上下。而盛宣怀发家多少有些靠了北洋,乔致庸则靠了祖业,比不得这位王炽王老爷子。 第一届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召开,作为工商业执牛耳者的王炽自然在头一批临时政府邀请者之列。只是老爷子远在云南,也上了岁数,不好折腾,也就派了自个儿的儿子王炽来参加。政协会议结束之后,王鸿图便被赶鸭子上架,架到了商业部长的位置上。 王鸿图起初上任商业部长时曾以为自己做了半个“户部尚书”――央行和东北商业银行除外,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商业部的职务范围仅相当于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国有资产管理局+工商管理局+招商局。不止如此,还有个该死的国家经济发展委员会存在,严重分了他的权利。兴致大减的他遂把精力大半放在政府控股企业方面,借管理政府控股企业之余,通过对这些垄断性行业的参股以赚取利润――职位的因素,使他比美国的洛克菲勒更早地体会到垄断性经营的好处。 东三省政府控股的企业发展很快,但由于资金有限,不可能再有闲钱去投资,那些头头脑脑们早就叫嚷着要压缩政府投资,以增加民政投入。政务院总理唐绍仪不但不肯继续拨给资金,反多次企图从控股企业的利润中提出一部分补贴政府预算。 王鸿图多次与总理商谈未果,干脆找何绍明理论。可是,他听到的都是军队需要打仗,需要大批的武器、弹药、医药、各种补给品、抚恤金、伤残补助,而地方上需要兴办学校、需要救济贫困、需要办医院。。。他似乎更希望能从王鸿图老爸的钱庄借点钱出来,吓得王鸿图不敢再深谈下去了。 也不能全怪政府不支持,上次政府要招商发展电信业,王鸿图就没看准。邮电通讯业当初是被定为政府控股行业的,但由于初期试验方面的投资甚大,且最早主要用于军事方面,看起来没多大油水。王鸿图当时正在疯狂扩大家族产业的生产规模,所以以种种理由坚决进行抵制。他的精力没放在投资巨大,且暂时看不到回报的电信业上。 他没认购,可山西那帮子老抠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乔家带头,一帮子老抠愣是掏出六百万现银认购股份。到如今,无线电报,有线电话开始面向公众开放,老抠们手里头的股份起码翻了一番。他王鸿图如今肠子都毁青了。 更可恶的是,头几天的政协扩大会议上,通过了一项决议:政府公务员禁止参与各项产业招标。这也就意味着他王鸿图以后崩想要以权谋私了。 他王家以后要想再入股,可以,只是不能是他王鸿图出面了,而且更不能泄露消息。司法部长唐琼昌吹胡子瞪眼的狠样,至今仍让王鸿图记忆犹新。 而眼下,他王鸿图正在主持一项招标工作,这看在眼里吃不得也碰不得的感觉,实在是别扭。 王鸿图不参加入股,对私人企业主来说是喜忧参半的事。喜的是由于王鸿图以往的事不关己就放任自流的作风,使这项行业的经营会自由得多,忧的是这轮招标投资的回收期较长,初期一年还没有红利,不知能否收回投资。由于都是新型行业,起码对他们来说是如此,市场上海充斥着洋鬼子的东西,因此初期时的招标会并不被人所看好。 此前三天过去了,没有一家商人原意出资。唐绍仪总理也坐不住了,政府需要钱哪,救灾委员会长把状都告到最高长官那里去了! 现在是第四天,事情有了转机。唐绍仪总理亲临招标会场,而且还带来一些根据地有头有脸的“财主”。 王鸿图高兴地向前与来访者亲热地打招呼。 “啊,杨老板,多日不见您是招财进宝――红光满面呀!” “呦,卫老板,什么香风把您从南洋吹到这儿来啦?” “徐老板,我都答应不再与你抢进出口生意了,您怎么还来找我?”――他还紧忙活! “哈哈哈,政府有困难,我们来捧捧场。。。有钱大家赚嘛!怎么王部长,您的天顺祥没有余钱了?这么好的生意都不想做?要不要到我的小号支一点?我给您这个利息。。。”源丰润票号的老板严义彬一面伸出比划着手势的袖子,他讲话一向带着刺儿。 由于政协会议立法禁止向百姓派捐,个人不会担心政府会“吃大户”,使得众票号的老板都有了如山西帮那样的“臭”毛病,就是无论何时,都不会从他们嘴里说出自己缺钱。自然嘛,你越有钱,越是有大商号愿意放心地把银子存在你的账上,那你就越有钱――良性的政治环境,造就了良性的经商心理。现在在根据地,大商家之间比阔气是绝对必要的,因为你的资本运行良好,是政府决定是否让你参股那些油水大大的新兴产业的必需前提。这不,前来参加招标的商人全部一身珠光宝器,出们前呼后拥,好不气派。 那时的招标会可不比现在,有西式冷餐会,有幻灯片可看,每位投资者还有自己的电子版的详细财务资料。。。因为那时的大厅还是嫌小,规定大家都是各带一名随从,基本上都是带各自的内掌柜,因为他们掌管本地分号或总号的资金,可以为自己的本主儿随时提供最实际的投资建议。 但何绍明早就别出心裁的实施了一些“土办法”:每次竞标前,先将大家带到试验工厂,进行产品加工及使用方面的现场演示。不能现场演示的,就请画师将工程内容绘成一幅幅超大图画,届时悬挂在大厅供投资者研究,并有人随时进行讲解,使众人能有充分的认识。没有哪个投资者愿意现演“隔山买老牛”的小品,因为所有前来的商人都是私人业主,他们的资金百分之一百都是自己兜里的钱――废话,哪里会有国营企业?如果不是何绍明指出政府必须控制一些命脉型产业,唐绍仪甚至还想把现有的政府控股企业的股份都卖掉以填补不断出现的财政亏空呢! 一轮政府方面的投资介绍过后,作为主人的王鸿图请众人在大厅喝茶,一面回答众人的题问。真正的竞标要到十日之后,才正式开始。 正这个光景,就瞧见何绍明的秘书火急火燎一头闯了进来。左顾右盼,好半天目光锁定自个儿,随即焦急地嚷嚷道:“王部长,赶快,大帅有请。急事儿!” 王鸿图心里头咯噔一下,琢磨着,千万千万,千万别是那位不是皇帝的皇帝的何大帅被银子逼急了,想要拿自个儿开刀吧? (懒得拆,一起发了。在下一次战争之前,逐渐加多民政、法政以及政府建设戏码。虽然我一直竭力在回避,可琢磨了许久,回避不是办法。许多事儿不清不白的,大家伙看着糊涂,我写起来也糊涂。索性,咱们一起明白明白吧。)(未完待续) 三六五 羽翼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而要将治下变得繁荣昌盛更是难上加难!当初只负责军队的时候,何绍明凭借着美国淘金带回来的财力,一早就大手大脚惯了。基本上什么武器好要什么,什么超前要什么。士兵都是足额的高薪,食物配给更是举国头一份。那时候,他何绍明从来没为银子发愁过。 可到了现在,当了这半个中国的家,不但从最年轻的亿万富豪神坛跌落,而且大事小情都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就算如此,临时政府依旧差了老大的财政缺口。乔雨桐偶然提起的国债,顿时让何绍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当下找来负责的人手,各个部门的长官,财政方面的专家,好一通商议。大家伙最后一琢磨,这事儿可行。 老婆乔雨桐也是给面子,国难当头,当即认购了二百万中华元的国债。而我们的商业部长王鸿图,也不知是出于讨好的心思,亦或是觉着自个儿与家族已经绑在了临时政府这辆车上,一项抠门堪比老抠的他居然当场表示认购四百万中华元的国债。 不过王鸿图此举的确令面前的‘今上’龙颜大悦,站起身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叫了三声好。就凭这,王鸿图就觉着值了。有了这位主儿的肯定,今后王家肯定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至于那四百万中华元能不能收回来,就算一分钱都没有,他也认了。王鸿图是个商人,也是半个读书人。前朝大商人的下场如今历历在目,所谓富不过三代,这里头有败家子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官府始终把商人当做圈养的肥鱼。不够肥的时候就养着,等你够肥了,这举在脑袋上的刀子可就落下来了。血一般的事实摆在前头,在中国,单纯的商人走不通,官商勾结也走不通,要想家业兴旺,就得融入官府里。 甭管他怎么认为,国债决议刚刚敲定,还没有正式经过政协会议协商讨论,未经发放便有六百万的收入,何绍明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商业部长王鸿图将在下午向政务院提交此项决议。经过政务院讨论其合理性可行性之后,将由政务院总理唐绍仪在政治协商会议上正式提出。不出意外,三天之内该决议就会通过。 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临时政府的组成。按照何绍明的构想,加之现下的实际国情。临时政府设立政务院为其中枢机构,下设国防、民政、商业、工业、农业等等各大部门。政务院总理,为政务院首脑。政务院的主要职责,无外乎协调各个部门,传达中央指令。换句话说,政务院只是负责行政。而在政务院平行的位置上,还有司法部以及政治协商局。司法部负责司法,而政协更多的时候则负责立法。说白了就是所谓的三权分立。 按照何绍明的设想,立法本该由立法委员会负责,可这会儿的国情在这儿。民众素质低下,而且临时政府草创,所以这个政治协商局就暂时替代了立法委的位置。不但如此,政协还联络各方人士,起着后世统一战线的作用。所以现如今的政协,大有凌驾于其他两个平行机构的意味。再往上,自然就是何绍明这位统帅了。可现如今政协争执不休,海归派认为应该实行总统制,而士绅们则抱定了君主制,改良派在中间和稀泥,认为应该实行君主立宪制,实现不行内阁总理制也不错。 三方面,士绅们实力强大,拥护者最多。海归派紧随其后,当仁不让。改良派则成了搅屎棍。现如今政协每天都会花费起码一半的时间为到底实行什么制度而吵吵得乌烟瘴气。让所有人都琢磨不明白的是,作为临时政府,乃至于未来新政府的缔造者,何绍明居然对此乐观其成,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权利受到掣肘。而唐琼昌等一大批从北美归来的高层,居然对何绍明的态度波澜不惊,甚至觉着何绍明本该如此! 按照常理,他何绍明只需要嘟囔一嘴‘没钱了,咱发行国债吧’,底下人还不得屁颠屁颠的去办?可现在闹得,转了一大圈,今上的决议还得一帮子在中南海仁寿堂里头就会拍桌子骂人的狗屁政协委员同意,才能执行。这叫什么事儿?王鸿图等人实在琢磨不明白这位今上脑袋里到底琢磨的是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还硬生生把到手的权利给分了出去,这不是……当然,他也只能暗自腹诽。若真说点儿什么不是,保不齐隔墙有耳,今上再怎么被分了大权,收拾他个小小的商业部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决议定下来了。因为政务院总理唐绍仪的到访,这事儿提前敲定了。唐总理最近被银子愁得,四十来岁的人,活生生老了十岁,快成小老头了。有旁人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他感激还来不及呢。于是何绍明的办公室里头一片其乐融融,大家伙仿佛都看到了债券的美妙前景。仿佛看到了滚滚而来的大笔现金投入各项领域,而后灾民被安置,工业大跃进,军队扩大…… 心情愉悦的何绍明甚至邀请在座人等共进晚餐。他态度是诚恳的,只是貌似大家伙都将其当成了客套,纷纷推说公事尚多,笑着告辞了。于是何绍明不得不感叹,建国之初,大家伙是多么的勤恳啊……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众人鱼贯而出的时候,纷纷呲牙咧嘴。跟今上共进晚餐?听着是好大的荣耀,头一回也算新鲜,可琢磨琢磨那四菜一汤都是青菜豆腐,连点儿油水都没有,大家伙立刻就倒了胃口。甚至有人开始猜测,何绍明的饮食习惯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味道,莫非今上有功成身退一心礼佛的心思?有可能啊,要不怎么解释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还把到手的大权分给了那个什么政协呢? 实际上,何绍明的工作餐确实是简单了点。青菜豆腐多了一些,这也是有几分作秀的意思。毕竟如今政府财政紧张,他这个实际的首脑必须得作出样子。虽说不能吃糠咽菜那么作假,能省则省以身作则还是得做到。况且,他何绍明回家之后的伙食还能差得了? 且不提一帮官员对何绍明的无端猜疑,一待大家伙走远,何绍明愉悦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阴霾。发行国债?中国有钱人是不少,山西老抠,徽商都有大笔的银钱在手。可能不能汇集起来,这是个老大的难题。人的劣根性在这儿呢,甭指望这些有钱人会认购国债,特别是在拿出国家大义的情况下。别忘了现在可是十九世纪末,不比将来。这个时候的国民连国家民族的确切定义都不知道,怎能指望他们爱国?就算诱之以利,恐怕从者也是寥寥。 何绍明从一开始,就没把国债的大头,指望在国内的民众身上。他真正的指望,是外国政府的认购。确切的说,是美国人大笔资金的注入! 中国需要资本,而美国需要资本输出,从表面上来看二者一拍即合,没什么猫腻。可这内里,问题多了去了。国债,贷款,美国佬可不是什么慈善家,没有利益在里头,人家凭什么买你的?想要老美认账,就意味着一场艰苦的谈判,以及必然的在某些层面的让步。 “大帅?”瞧见何绍明神色不对,依旧留在这里打算进行自己报告的唐绍仪试探性地问了一嘴。“您好像有些不高兴?” 何绍明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要跟美国佬扯皮,心里头有点儿不痛快。” “跟美国佬扯皮?”唐绍仪诧异了一下。政务院总理不笨,瞬间想明白了问题的所在。“您是说债券在国内的认购很可能不理想?” “不是可能,是一定!”何绍明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中原战乱刚平,政府草创,无论是人望还是信用,都不足以让民众信服。这种情况下,你能指望他们掏出藏在地底下的银子认购债券?笑话!也只有让美国佬占一些便宜了。” 何绍明在担心什么,唐绍仪很清楚。这个问题之前也讨论过。如今随着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地球正在变小。指望中国抛开一切外在因素,缓缓地独立地强大起来,根本就不可能。事实上,一旦有机会,西方列强会用尽一切手段来阻止一个强大中国的崛起。他们可不想丢失一个产品倾销地,同时还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说白了,世界依旧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中国若想强大,必须要在一群魔鬼中间选择一个对自己侵害最小的,进行依附。而后小心翼翼地成长,直到某一天彻底脱离这个羽翼。可羽翼本身绝对不会愿意脱离,它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身下的小弟脱离自己。不但如此,依附于某一列强,迟早会引发新一轮的民族矛盾。激发民众的不满情绪,乃至于会诞生新的一批革命者,推翻现有的政府……这是一个可怕的死结,迄今为止,唐绍仪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出路所在。 此前,何绍明一直在列强之间走钢丝,包括跟美国之间,一直都是若即若离,并没有过分依赖。而到了今天,严峻的国内形势迫使何绍明,不得不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唐绍仪甚至能想象到,不久的将来,要么是与美国决裂,二者成为仇敌。甚至引发一场大战。要么,等待何绍明与他的,就是身败名裂。他们会从共和国的缔造者,瞬间变成卖国贼,民族的罪人。 只要想想,唐绍仪就会生出一身冷汗。与之相比,唐绍仪手里拿着的难题,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将这个麻烦压下来,一切等到国债顺利发行之后再说。 何绍明似乎想开了,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还是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咱们跟老美现在是合则两利,各有所需。至于以后……管他妈的以后,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是夜。何绍明与美国大使康格与私宅进行了两个小时的秘密磋商。到底谈了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只是翌日,美国大使康格公开发表声明,为了加深中美之间的友谊以及经济边贸发展,他已经请示华盛顿并已经得到批准,美国将于近日派出一支商贸谈判代表团赶赴北京,与北京临时政府进行中美经贸与合作双边谈判。 (送600,不凑字了。这章该写的都写了。兄弟写的这只是在自己的认知范畴内的政府架构,以及当时的难题。咱们可以探讨。今天受到一位老学究的教育:开国-强国,可不只是打仗,然后来个训政,搞上几年大跃进就完事的。苏联赶上世界经济危机,占了不少便宜,搞了一套缺陷很大的体系。这也造就了日后其自食恶果。孙医生也训政了,还要修十万英里铁路……可现在国朝的铁路也没达到这个数字。写到开国,写到发展,兄弟不敢草率了。在潜意识里,可以yy平了日本,屠了俄罗斯。事实上,如果技战术,武器确实够先进,这的确有可能。就好比英国佬用近代化的军队打赢了一场鸦片战争,而面对的对手是有着四亿人口却停留在中世纪的满清一样。战争,先进的武器的确可以占很大的便宜。可内政建设来不得半点虚假。兄弟只能诚惶诚恐地写着,咱们共同讨论着继续吧。)(未完待续) 三六六 军权vs民权 中南海,总理办公厅。 临时政府总理唐绍仪拿着案卷,时而打量一下他对面坐着的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心里涌出一阵阵的厌烦。倒不是对年轻人厌烦,此人不过而立,仪表堂堂,谈吐温文尔雅,更是前朝的翰林。此后留学日本,专修法律、文学、历史等等,对于极度人才匮乏的临时政府来说,绝对是急缺的人才。也正因为如此,不到而立之年就位居监察院副院长的高位。 可坏事儿就坏在这监察院身上了。顾名思义,监察院最为重要的职责,就是监察公职人员犯罪并对其提起诉讼。这个机构,也是在今上极力坚持下设立的。按照唐绍仪的理解,就是监察那些从满清转投临时政府的官僚。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监察院提交的第一起诉讼,竟然是针对关东军一位中级军官的。 杨荣光,男,现年二十八岁。一**零年参加关东军,并经历历次大战,积功升为上尉。定鼎中原后,受命率领一个排的士兵驻扎安徽凤阳。参谋部的命令如此,更多的是考虑杨荣光就是安徽凤阳人。对凤阳地界知根知底,有他坐镇,自然事半功倍。 可谁知这小子到了地方,立刻就换了一副德行。先是半强迫娶了前任知县的女儿。那位前县太爷敢怒不敢言,琢磨着一朝天子一朝臣,杨荣光如今都是上尉了,前途不可限量,也就这么忍气吞声了。要是杨荣光就此打住,就算这事儿捅到中央,也顶多斥责他一番了事。毕竟民不举官不告的,没必要再起是非。可这小子也不知哪根神经错乱了,听说中央下条文,要限制娶妾,居然一口气霸占了三个美貌女子。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徽商里头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正赶上新晋监察部副院长新官上任,好巧不巧告状的折子落在他手里,监察副院长顿时来了精神头,也不顾顶头上司的反对,一天跑三趟总理办公厅,就是要找唐绍仪讨一个说法。 不止如此,学过律法的监察副院长,坚持此为民事诉讼,禁止军方参与,并怀疑军方参与之后存在包庇等现象。于是乎,现在的情形是,陆军军事法庭迫切要审理此案;而我们的监察副院长坚持要由最高法院进行审理。双方僵持不下,各执一词。让唐绍仪这个总理左右为难。也正因为如此,唐总理特意去询问今上对此的看法,偏偏赶上今上正为临时政府糟糕的财政问题发愁。是以,没了指示,到现在唐总理也没拿定主意,到底该何去何从。 俩人正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呢,张佩纶出现在门口,招呼唐绍仪一起共进午餐。唐绍仪抬头瞧了瞧挂在墙上的自鸣钟,可不是,这都快十二点了。他皱了皱眉头,道:“幼樵兄,今日恕小弟不能奉陪了,有一桩涉及军政、民政及礼了教化的大案子,小弟要参与解决。” 张佩纶一听,嗤的一声乐了:“总理啊,那是法院的事,总理大人要过问么?” “这不是一桩简单的案子。”唐绍仪一脸的愁容,“今天我会请陆军上将魏国涛、军法处主官刘肆闻、司法部长唐琼昌等,一起开个碰头会,专门讨论此事。”顿了顿,唐绍仪似乎觉着有必要听听情报局长的意见,于是道:“幼樵若是无事,不妨一起听听。” 显然,张佩纶被他的一番言论提起了兴趣。 烟云缭绕之中,使人仿佛置身庙宇。 与窗外明媚的阳光,熙熙攘攘相对比,宽敞的堂屋内的气氛可谓。。。肃杀?没错,从大家伙瞪得溜圆的双目,涨红了脸颊,以及皱紧的眉头,门口的卫兵分明能感受到疆场的肃杀。 这是特制的圆桌会议,因此依座次无法分辨出其中人物的身份高低贵贱。正中央,无疑是政务院总理唐绍仪的位置。左侧,依次是如今关东军乃至于未来国防军军衔最高的人物,今上手下头号大将,刚刚晋升为上将的魏国涛。挨着他的,是军法处上校刘肆闻,还有一杆文案人员。右侧,则是司法部长唐琼昌,还有监察部副院长等人。 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我们的监察部副院长。此人姓章名学乘,可能大家伙对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但如果称呼此人的号,相信大家一定有印象。其姓氏加上号,连起来是章太炎。 众人皆已就座,并寒暄已毕,单等唐绍仪来便开始正题,倒也省却唐绍仪寒暄费事。但唐绍仪落座后,顿觉在座萧杀气氛。 事由军法处最高长官当先开题:“吾意以为,杨某以军事长官之位,执一部之重权,当知法度。执法者犯法,置总参与大帅之信任于不顾,并民愤极大,于百姓所恶,大挫关东军军威。为平民愤,扬我军威,肃我纲纪,实应斩之!” “某不以为然也。”章太炎正色道。“万民皆为生命,临时政府所立宪法以人为本。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今律条明载其罪,至多为判监禁三年,岂可以平民愤为由加重耶?”章太炎每每出言必言宪法,将对面一杆将官噎得直皱眉头。 “魏长官所意实为解百姓之愤怒,洗诸女受辱之冤屈,况逢乱世行严肃之法度,某以为甚可。章公出言每每反对长官,是为何故?”军法处最高长官当仁不让,与其辩驳起来。 “某以为章太炎所言有些道理。”唐琼昌眼瞅着双方又要僵持起来,插嘴道。只是,他向以西学为本,对美国之刑法颇为习熟,因此于在座最为理解章太炎之言。“现刑法已立,当以现行法律为根本。军方严肃纪律之心可钦可敬,但恐其家不服。况若报纸广为传播,其议论虽支持军方,但并不以为必需杀之而快。 谈论终于从热烈到归于沉默。大家渐渐注意到,会议的召集者,政务院总理唐绍仪至今还一言未发。高谈阔论之余,大家发觉总理仍坐在一旁皱眉倾听,但均不置可否,不知接下来会是什么。 而此刻的唐绍仪心里头却是感慨万千。他甚至开始反省,当初是否应该促成今上决议立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现在立宪还是过早了。就像现在,双方所争执的并非事件本身,更多的是为了权力归属。 马列主义者,究竟有多少通读过卡尔的《资本论》? 民权人士又能有几个曾精研亚当.斯密的《国富论》? 强调“奉献”的智者,其自己的利益牺牲了多少? 号称“冷血”的英雄们如何看待“历史真正的进步往往始于妥协”这句话? 鼓吹“独立”的人们想没想过以后拜祭祖宗的时候究竟该念叨些什么? 。。。。。。 在所有现存的社会中,政治都不仅是沉重,更是肮赃的。 在理想化的小说中,自由、平等的政治可以写得并不肮赃,但无法让权力争夺者在一起谈论风花雪月。大家在表面上是讨论一件事如何处理,实际上是各权力分支在争夺权利,在推搪责任。 与会众人均发表了一番议论,但都感觉不得要领。唐绍仪甚至怀疑召开这次会议是不是画蛇添足。回想当初今上在军队中所召开的会议虽也有议论,但众人无一例外地按着大帅的意图进行深入探讨,而不会怀疑大帅。而目前在座明显有攻击与反攻击之意。终于,想快点结束今天讨论的念头升了上来。唐绍仪决定拿出他总理的派头来。 在僵持不下之机,他开口了。“本总理认为,此事实为军部内部事务,本与诸位无关。今天请诸位前来时,可能因传讯之人未将事情说清,是本总理的过错。”他停顿了一下,审视着与会的众人。“。。。我的本意是,军队方面因常年处于战事,各方面的建设未能跟上。比如审理案件的军事法庭就还有些欠缺。军队里大多是武夫——稍微对政事精通一些的人才都归到民政方面了,这方面的人才军队里颇为缺乏。因此请诸位讨论一下,从各方面给予支援。军事条令方面早已俱备,只是军事审判方面与民事审判有无区别?是否还需要陪审团?政协能否通过拨款?呵呵,事先未说清楚,请见谅。”很明显,从情感上来讲,唐绍仪更偏向于军方。 尽管唐绍仪话中言辞恳切,众人都已体味出个中涵义。大家这才慌忙各自反省自己,回忆刚才的议论是否太过唐突,有没有把柄,以及对景儿起来该如何圆通,总之是自责刚才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人家根本没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商讨之意,今天实际上是又一桩摊派会,只是摊派的不仅仅是财物,而还要各方面正在互相争夺而同样缺乏的——人才。如果说何帅就是今上,那就任总理高位的唐绍仪无疑就是内阁首辅。他们这些手底下的,尤其大部分是从满清投过来的,质疑顶头上司的决议,无疑是不明智的。 章太炎尽管不甘心,可他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沉寂了一下,询问道:“总理,监察院是否如以前那样,军地两方面都管?”章太炎这话问的有问题。监察院的职责是政协讨论决定的,而现在却要唐绍仪这个总理拿捏。这背后隐隐在询问,政协是否算回事儿?宪法到底要不要遵循? 唐绍仪显然被难住了,于是他刻意回避道:“这个以后再由政协讨论,目前还是沿袭以前。” 话音未落,司法部长唐琼昌已经腾地一下起了身。肯特法律学院出身,数年律师生涯,大半辈子都生活在北美,加之身旁一群的海归。唐琼昌不能容忍有人对宪法指手画脚。若依着总理一言而决,那以后民众就会问,最高法院是干什么的? “对不起,我有些不解,想向唐总理请教。”唐琼昌明显加重了语气道:“凤阳方面管理机构的组成我不太清楚,平时也便不过问行政方面的事,因此有一事不明:杨某当时职务,按审讯笔录所云,为凤阳军政长官。当时凤阳民事方面由何人为首?” 临时政府草创,可已经由里到外透着三权分立的影子。司法部长唐琼昌的位置,丝毫不下于政务院总理。因此唐绍仪当即礼貌地点点头,解释道:“当时凤阳刚刚占领不久,因清廷余孽尚需清除干净,地面并不太平。因此,每占据一处地方,均有一段时间的军事管制,即由当地最高军事长官兼管民政。我以为杨某当时应是身兼军事防务与该地最高民事长官两职。” “既然杨某兼管民政,则当受政府民事方面诸法管束。总理所云此事实为军事而排除最高法院的管理权限,我以为……不妥。”一字一句地缓慢地从唐琼昌口中吐出,带有金石之音。结尾的“不妥”更是拉长了音,亦加重了音。 这些话表面上是在驳斥总理唐绍仪,但更多的是给对面的军方头子魏国涛说的。不要以为自己是今上手下头号大将,就可以为所欲为。一切,都有宪法约束着。 面对咄咄逼人的态势,上将魏国涛显然不想继续沉默下去,当即道:“宪法规定:军队与民政彻底分开。唐部长这样讲话,不知何意?我们开会是要解决问题,唐部长这样岂非将水越搅越浑?” “此言差矣!”唐琼昌可是律师出身,论口才岂是魏国涛可以比拟的?二者之间的差距就好比是两榜进士与小秀才。“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揣磨如何为皇帝拟制圣旨,而是商讨如何做才于民有利,如何使政府在正确的道上走,如何保证百姓的利益,如何主持公正。” “杨某是军人,当然要执行军法!”军法处最高长官强调道。 有了顶头大boss支持,章太炎有了底气,立刻反驳道:“但这件事的实际情况是,杨某是以民政长官的身份,欺压百姓,奸**女,他所触犯的是临时政府的刑法。所以,理应交由最高法院进行审理。” “我记得大帅曾讲: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动则以国家利益以及紧急状态为名,去侵犯个人的宪法权利。杨某虽作奸犯科,但生命是他自己的,不能予小罪之人以过于严厉的惩罚。法律自有其运行规则,正如同法院从不会干涉军法处的运作一样。。。” “巧言辞令……”军法处最高长官肺都快炸了。 恰在此时,被邀请列席的张佩纶觉着他该说点什么了。否则,军政双方的矛盾就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这对于政府来说不是什么好现象。“诸位,请听我一言!既然杨某身犯军法兼地方法律,而二者不能同时审判,又不能审两次。在这样一个民政、军政未能分开的特殊情况下,应该商议一个解决的办法。” “张局长所言有道理,”唐绍仪觉得今天可以收场了,他不能把过多时间精力放在与学究们打嘴仗上。而张佩纶的一番话,恰巧给了他台阶,也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民政、军政未能分开是特殊情况,但在战乱之时,这种情况不能立即消除,因为残敌未肃清之前,军队对维持地方治安是有效的。此时民政官员未能及时到位,对平民犯法方面,可使地方法院尽快参与——这方面请司法部、监察院鼎力配合。但此时对自己的军人还是应执行军法,以肃纪律。从严约束自己的队伍,在百姓中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这对争取新加入的有志之士有利。不然,人家看我们对自己的军队这么宽纵,还以为是封建军阀的部队,还不都跑啦?” 不待唐琼昌反驳,唐绍仪已经下了定论:“好啦,今天就讨论到这里,我会尽快让民政人员到位,请司法部长支援一些得力人员,并尽快将地方法院建立起来。监察院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要加大监察力度。” 争论结束了,办事的时候开始了。 杨荣光死了,在无数的声讨声中,作为负面典型,被传檄各地。可司法部长唐琼昌回到自己的办公厅之后,却愤怒地嚷嚷道:“对最高法院来说,今天是个黑暗的日子!” 也许许多人不以为然,但是静下心来一想:最高法院的权威是什么?宪法又将决定这划分的权力给了哪一方?可以预见的是,今后此类事件绝对不会少。 (继续送900,随性而写,写多少发多少。)(未完待续) 三六七 无独有偶(上) 唐绍仪有意的偏袒,并未得到起码他认为理想的效果。就在枪决杨荣光之后的第三天,另一起在籍军人的案子摆在了他的案头。而这一次,从司法部长唐琼昌坚毅的神色中,唐绍仪知道,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了。 不同于杨荣光,伍斌本是北洋淮军的小军官。甲午那会儿,随着叶志超一路逃亡,最终被关东军收编。之后,进了辽阳军事学院深造,到如今已经是一名少校副营长。而他的故事,却也是跌宕起伏。 天下初定,在籍军人紧绷了数年,也该是松松弦的时候了。于是在总参的授意下,在籍军人开始分批次放假,准许其回乡探亲。而伍斌已经三十出头的年纪,几年前就成了家。当然是归乡心切。 他的家在安徽的一个小山村里,全镇几乎一半姓伍,但因是山区,彼此居住很分散,也只是在赶集时和同族开大会时,能见上一面。回家心切的他才没功夫去见什么族叔族兄,只想搂着自己老婆美美睡上一觉。 他的美梦一下子被自己家床上那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打碎了。 三年的军事生涯,过硬的搏斗能力,加上怒不可遏的气势,使他没费多大气力,就将妻子和忘恩负义的族弟打得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他当然没有就此罢休,但也不会打死他们,他将二人用绳子缚起,押到宗族祠堂,请族长给个公道。 族长立即召开了全族人大会,声讨这对破坏军婚的男女。按照当地族规,他们很快被判“浸猪笼”。四百来号族人众目睽睽之下,二人被丢到了江里,没有人出来为他们求情。 流完了眼泪的伍斌将全部份内的土地捐给族里,作为祠堂的供奉用,自己默默回到部队,发誓再也不回故乡了。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他的生活都很平静,只是他身后的家乡却掀起来一场波澜。 在安徽的监察院分部得知“浸猪笼”案件后,立即报告了北京的总部。一班士子秀才以及海归组成的监察部一听这还了得?!着即派得力干将组成调查组,奔赴湖南查办此案。 案情很简单,也很清楚,当地的涉案人员理直气壮地承认了此事。接下来就是监察院的大搜捕,将一干人犯拘捕,听后审理。因为此案规定由当定法院审理,伍斌被迫会到令他伤心的故乡,而且是要陈述极难启齿的由妻子不忠引起的案子。由于宪法的权利法案第六条规定:“犯罪嫌疑人应由犯罪行为发生地之公正陪审团予以迅速和公开之审判。。。”审判中的陪审团由当地人组成,十二名陪审员中有六名姓伍。 其实这件案子的审理过程很简单,只是判决结果令震惊了首府——在犯罪嫌疑人全部招认的情况下,陪审团竟一致判决六名犯罪嫌疑人罪名不成立! 判决结果传到京城,立即引起了各界的震怒。每天都有人到法院鸣冤,监察院也用最短的时间提交议案,要求最高法院重新审理此案。 为缩短审判程序,监察院将案件直接上诉到最高法院。一时间许多人排队挤到最高法院旁听几位法官的讨论,政务院、政协甚至最高军事当局都派了观察员坐在台下,好象要看一出包公怒铡陈世美的好戏。 最高法院的旁听席设计得的确象个戏园子,只布置稍有一些不同罢了。 最高法院中间的大堂是审案所用,中间有一个两丈见方的一样的用雕花围栏围了两层的高台,使下面二百个座位上的观众只能仰视上面的人。像戏台一样的高台上设有十二把椅子,中间是九把太师椅,列在长办公桌两侧,供法官使用。正对首席法官的空地上有一张四临不靠的小凳子,供证人使用。在围栏边上的不显眼处有两个低台,是书记员的速记台。 据说当初这样布置是为向世人全面展示最高法院的审理过程,以示所有案件的审理是完全公开的,这也是公正的重要一环。 这几天的天气真的不错,可是最高法院却笼罩在愁云之中。台上的几位法官如坐针毡,全没有了平日的安稳。 法官们明知此案若不重审将面临司法危机,但宪法中的权利法案第五条明文规定:“......被陪审团一致判决罪名不成立即为终审判决。” 今上乃至于一帮子美国归来的海归,都希望建立起一种美国式的三权分立,民主共和制。包括现在通过的宪法、刑法,很明显都有着鲜明的美国痕迹。可问题是,美国有现成的案例。可是,我们是中国人。。。 虽然法官们明白这件案子最终是躲不掉的,但几位法官仍希望争取一些时间,因为刑事诉讼法规定了每个司法环节的审结期限。超期是要给当事人赔偿的,那对最高法院来说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法官的面子就是他们的威望,连脸面都没有的法官怎么能在哪个位子上呆着?台下的唾沫太多啦! 最高法院将案件驳回,说明按司法程序,应先由在安徽省的联邦上诉法院受理上诉。 上诉案的审理大家可能知道一些,即如果没有新的证据及要求,就不会开庭审理,只将第一审的诉讼程序及所适用法律评审一遍,看是否有违法之处。这样一审,最高法院真的可能妥清静了。 最高法院的动摇,并没有让监察院退缩。监察院认为调查组未能办好案子,遂另外组成了新的专案组进行上诉。 调查组下去了,没多久,他们向上诉法院所提出的第一条上诉理由,就是当时的陪审团成员中有明显的宗族背景,是涉案的当事人的利害关系人,因此不是合格的陪审员。 对此,上诉法院对案件发生地区进行了调查,发现该地区的伍姓民众实在太多。因为那个镇较为偏僻,居民的血缘关系盘根错节,几乎所有的永久居住居民之间都有些许亲戚关系,根本无法区分哪些是有利害关系,哪些没有。在那里,族长的话甚至比镇长的话还要顶用。 按照诉讼法,陪审员的名字是不能记录在案的,案子一经宣判,陪审员就应全部退出,各自回家,而且再无关系,因此宣盛们调查陪审员的背景很困难。 更头疼的是,山野多刁民。当调查组向居民进行调查时,遭到了当地居民的围攻,几乎酿成血案。年轻人组成的调查组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动用了当地用来维持治安的一个营的关东军来弹压闹事的居民。抓了二百多人后,形势平静了些,调查也就只好作罢。 弄不到陪审员的确切资料,监察院就以居民闹事为理由,向法院提出当地的居民根本没有法治意识,没有资格当陪审员,据此要求将案件转移到其他地方重新开庭审理。这一举动立即召致当地居民的规模达到数千人的示威游行。此时调查组仍要求关东军驻军进行弹压,却遭到了该部驻军的拒绝,据说是军部来了公文:在没有总参调令的情况下,禁止连级以上规模的军队调动。 宪法规定是不能随便抓人的。迫于压力,调查组对那些示威者进行了起诉,但很快被法院以示威自由为理由宣判其无罪释放,监察院面临被起诉侵犯宪法权利的境地。 初审的地方法院也强硬起来,拒绝提供陪审员的背景资料,并伸明当时遴选陪审员是完全按照法律程序所办。调查组调阅了陪审员遴选过程卷宗后,也没有找出其中的纰漏。 因为没有确切证据表明陪审员与当事人之间的利害关系,上诉法院驳回了宣盛们的第一条理由。 调查组并不灰心,他们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早在上诉时,他们就一口气向上诉法院呈交了三条上诉理由! 意欲扳倒初审判决的第二条理由是:陪审团未按照刑法进行判决。 临时政府建立不久,其各种法律都在建立之中,难免有法律未及订立的情况。好在临时政府实行的判例法,即以以前的判例作为以后的判决依据。中国的悠久司法历史在那里,虽然众多的案例中也包含许多封建时期旧的东西,但杀人者获罪是历朝历代之共识。本案的犯罪嫌疑人虽始终不认罪,但都承认了将死者抛入江中的事实。既然是杀了人,怎能不判其有罪?“天理难容!” 被告的辩护者是一位旧时的状师。老状师拿出多年以前的一些案例,说明当地早有此例,他们是按自己的族规处理,且清朝时期对族规的效力也持默认的态度,因此该族规曾多次执行,并未受到当时官府的反对。 调查组大叫“清朝时的案例怎能用在全新的政府?!”但老讼师反驳道:“我朝应用的同前朝一样的判例与法典并重的法律原则,现在没有现成的本朝判例,如何不能援引前朝判例?宪法没有规定前朝的案例不能引用。而且前朝的判例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难道本朝就不尊重啦?!”说到此处,老讼师竟当庭嚎呼起来,大叫“官府不尊重百姓风俗习惯!”消息传到街上,一时间许多人围在法院四周,局势再次紧张起来。 上诉法官考虑了许久之后,认为根据宪法之权利法案第八条,即对联邦机构的限制权之规定:“本宪法未授予大中华共和国临时政府也未禁止各地区行使的权力,分别由各地区或由个人保留。” 据此,法官认为:既然临时政府刑法未有成文刑法,且未对案例援引作任何限制,在没有本朝案例的前提下,引用前朝的成熟案例未尝不可,但上诉法官也同时认为该条应妥加商阙。谨慎的上诉法官没有自己创造新的司法案例,他认为既然监察院没有确实的法典或案例作为依据,该理由也不予支持。 调查组依旧不气馁,他们好象早已知道老讼师会有这一手,他们的最后一支利剑就是针对那些案例而来——第三条理由:本案的陪审员有封建礼教的杀人倾向! 监察院认为:陪审员判决所援用的“奸夫**人人共诛之”的当地宗族的族规,是对宪法中权利法案第五条中“未经正当法律程序,不得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自由和财产”条款的违背。根据“违背宪法的任何规定均无效”的宪法原则,该族规应明令予以废除。那么,根据该族规所作出的判决是无效的。 没有多久,上诉法院判决:本案的陪审员有封建礼教的杀人倾向,其判决依据与宪法相违背,因此宣布初审判决无效,判决发回原审法院,重新组织新的陪审团进行审理。 伍氏宗族不服上诉法院的判决,将案件上诉到最高法院。 因为涉案双方再没有提出新的证据及诉讼理由,最高法院决定不再询问当事人,即不开庭审理,只作合宪性审查。 因为有许多旁听者,且其中不乏新闻记者,会对讨论结果大肆宣传,法官们对自己的发言都很谨慎。连续数天,大家都在一些微末细节上发表评论。各大报刊都评论说法官们十分无能,连这样一个小案子都无法决定,纷纷向往若是包青天出来审理会怎样怎样。 到如今沸沸扬扬好多天,法院依旧没有作出终审判决。沸腾的民怨已经如流水一般涌了过来,甚至已经开始冲击整个临时政府。唐绍仪这个政务院总理,不得不为其从前认为八竿子打不着的司法部想辄了。他甚至在昨天晚上拜会了今上,想从其口中讨教一些办法。 最要命的是,今上居然优哉游哉地道:“这是法院的事儿,凡事不是有宪法么?要是万事都是我做主,那我还不如当皇帝呢。” 而今,头疼政府形象的唐绍仪,不得不再次请来了张佩伦,向其讨教,今上的一番言论,到底是何意。 张佩伦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已经笑开了。“总理啊,大帅不是已经指明了道路了么?” 唐绍仪纳闷了。“幼樵,此话怎讲?” 张佩伦凑过去,低声道:“第一,这是法院的事儿;第二,法院办案子当然得依着宪法了……” 唐绍仪略一思索,已经领会其意,当即击节兴奋道:“不错!法院办案当然得依着宪法!”(未完待续) 三六八 无独有偶(下) 京师,最高法院门外。 “老儿快滚下来,没本事审案就不要坐在上面!”一位忍受不了最高法院几名法官拖沓的听众,终于忍不住要往台上扔香蕉皮了。维持秩序的法警立即冲上去,将其强行架出大门之外。 而就在法院里面,一个小型会议室里,愁云正笼罩着年轻的司法工作者们。 “诸位,”唐琼昌无疑希望打破这种局面,“这件案子还是要审结的,而审结此案的不是包公,不是大帅,更不是其他的什么人。我们是宪法的捍卫者,我们是终审法官,百姓让我们做在这里,宪法给予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我们解决问题的。” “可是部长,您意以为该怎么审?宪法规定陪审团的无罪判决是终审判决,可目下各方面都要我们判他们有罪。”年轻些的法官针唇反驳。 “我们是包青天,只不过我们不是一个人。” 没有人肯说出肯定的观点,因为所有的发言都要记录在案。也没有人要求司法部长替他们决定,因为那就意味着自己的无能。无能的法官是会受人鄙视的,这关乎自己一生的名誉。 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最高法院决定暂时休庭。 好象是要凑热闹,眼瞅着乱子越来越大的今上处发来了钧令。 “目前监察院所负责的工作过于复杂,本长官认为实有将其分成数个部分,以分管治安、对政府的监察以及反贪污腐败等事务的必要,因此着请最司法部长、政务院总理、政协大会等集会商议。” 唐琼昌仔细看完邀请函,将信交给最近的法官供大家传阅。看过信函的法官彼此应眼神交换着意见。 有总理在,事情很可能对司法部不利。前车之鉴,今天是断不能由唐琼昌一个人去的。 最后一位法官阅毕,唐琼昌笑着说:“看来这件事,我们不需要讨论了。” “杨助理,看看你的手笔如何?”吴俊法官转身向一旁的首席助手杨思怡笑着问道。 杨思怡作为少数海归的知识女性,自打进入临时政府,虽以其聪明灵秀而深得各位法官的宠爱,可是,独立给今上复信,可是异数。“我...这恐怕不合审议程序。” “只是一封信嘛!从这可以看出两点问题,第一是你对何帅的信的理解还不透彻,第二是老吴想收你当干闺女了!”“哈哈!”大家报以轻松的笑声。 另一位助手李景对书记员说:“这几句不要记录。” 杨思怡竟蹙了一下眉头。几位上司这样拿她打趣,虽表面上是呵护倍至,却也是在告诉她:在最高法院,她还是一个小娃娃,远未到参与决策的火候。“这帮家伙!”杨思怡一边腹诽着,一边笔走龙蛇,刷刷数笔就完成了回复信。 “各位法官,我拟的复信是这样的:最高法院全体法官致何帅阁下,本法院的所有决策须由全体法官共同决定,因此司法部长个人不能单独接受这项邀请。请长官考虑。”杨思怡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念出她的稿子,法官们气定神闲的姿态就够她学一阵儿的,她想。 “年轻人,你是要把我们都般到大帅处去,那不是要当面同大帅打擂台?”也有对杨思怡平时的表现并不满意的,发言的大法官就是一个。这位可是正统的前朝举人出身,曾放过一任县令,在任上也未有贪墨之事,只是遇到丁忧,才在家为母亲守孝。三年期满后,他发现原来的县已归新的政权所有。自古读书人都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不在乎今上是谁,这也是他进入临时政府的缘由。可这并不代笔,传统意识强烈的举人,会忍受自己的同僚里头居然有个女人。 唐琼昌觉得举人的话讥笑杨思怡的成份居多,于解决事情并没有提出明确的意见。他觉得还是统一一下院里的意见才好,于是干咳了一声,“咳!恩——在座诸君尽可发言,王崇,你是从英国留过学的,有什么见识?” 唐琼昌与其他法官的一点不同之处,是唐琼昌实实在在在北美见识过大阵势,打了不少的官司。特别是废除排华法案的胜利,让他几乎没什么不赶说的。因此,他的心态最平静,绝不会因为要征询年轻助手的意见而自以为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有些法官就放不下这个架子,特别是举人,总是看海归年轻人不顺眼。 向王崇发问,其实是在提醒几乎陷入昏睡中的陈平法官一下,因为王崇是陈平的助手。临时政府在推选法官时是以其声望为主,但也考虑到法官都年事已高,可能不能胜任如此繁重的工作,因此特为每位法官设立至少一位多少受过西洋法学熏陶的年轻助手,一方面时常提醒他们,另一方面也有培养新一代之意。 果然,陈平立即从昏昏然中醒来,饶有兴致地等着听助手的发言。 王崇生得腼腆,平时更少言语,在会上主要干些维持秩序,掌管书记等杂务。没成想今天不宁唯是点了将,不免有些心谎。但他的观点倒令在座诸位吃了一惊。 “学生以为,本法院是判案之所,实不应被政府其他机构些许分立之小事所搅扰。因此,学生以为所有法官都不应前去。” “小子出言太孟浪了。”吴俊平素不喜欢陈平,因此对他的助手也看不上眼。“大帅的邀请断不能以公务繁忙相推托,大帅日理万机,东征西讨的不言辛苦,我们在这里安安稳稳坐江山倒说事大事小,大大不妥。” “王崇之意并非以公务繁忙相推,”陈平要出来维护助手的面子,其实更是维护自己的面子。“如今军政分家,监察院方才建立四月。如今大帅要细分监察院职能,未免有些……众位兄台皆知,本院目前仅有十二名用于维持秩序的卫兵,说是法警,其实维持会议本身的秩序就已捉襟见肘,许多判决还需要助手们去送。弟以为,趁此机会收纳一些能人才也是好的。” “此事万万不可!”举人总觉得陈平是真的睡着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人手不够应向政协要求增派,怎能如小儿女般去争抢?” ...... 唐琼昌觉得越说越跑题,这帮家伙整天到底在干什么?“弟有一言提醒诸位,我们今天能在这里,高居政府四座之首,实为宪法之功。因此弟以为,凡事每必应以宪法为首末。宪法赋予我们的权力就一定要抓在手中,其他的竟可不去理会,方显吾辈之清节。” 到底是正宗的律师出身,一出口竟让四座无言。众人方才如梦之醒,各自沉思。 有时中庸的发言也不尽是和稀泥,角落里的前朝翰林一点总结式的发言就有点意思:“其实大家的发言都有些道理。监察院分立之事实非本法院管辖之范围;人手不足也是目前当务之急;以宪法为本更是吾辈每日之功课。弟以为,今日此请诸位早已有共识,即绝不可参与。不是我们忙不过来,也不是我们对权力没兴趣。我们在哪里?我们在最高法院,我们手中的宪法比其他的分支的份量都重,何不举之?” 此言一出,众人再无异议。再议细节之后,遂拟信回复,复曰:“尊敬的统帅何绍明阁下,本法院所有法官均已拜读长官之请柬,并对长官对本法院的信任不胜感激。但闻宪法未有规定使本法院有过问军事力量及行政分支的组成之权力,据此本法院认为,何帅之请实为给予最高法院超越宪法之权力,因此实难接受。长官之美意本不可推脱,但法律之下,顿感惶惶,不胜举其步也,希长官见谅。落款:最高法院全体法官敬上。” 书记员忙着用正楷誊写公文之时,王崇忽然站了起来。 “诸位法官,晚生聆听翰林之言,受教菲浅,因对日前沉江杀人之案有感,不知可否发言?” 众人皆感大为有意,都坐好想听他的下文。 “翰林之言,精髓在于宪法。对于最高法院,民法、刑法、商法等均非我所长,只有宪法是我们的倚仗。因此,坚持宪法所云即能保证最高法院的判决的份量,每以宪法相衡量才会逢事迎刃而解。宪法是我们的利器,是我们独立于政务院和议会两院的根本。坚持宪法,在座区区九位法官即能面南背北于政府各座之上。”王崇一反以往的谨慎态度,侃侃而谈,显是受刚才众人发言之、影响。 “大哉斯言。后生可畏呀!”陈平不禁要为自己的助手擂鼓助威了。“记得何帅讲述宪法精神时有云:陪审团之设立本为公理。何为公理?现当地百姓所成陪审团即为公理。陪审团人员选择时诉讼双方既无异议,主审法官也认为众陪审员并无私情偏袒,所判之决即合宪法,是有效的。当然,弟并不以为二人该杀,但陪审团不是主审法官的弟子,他们有宪法的权力,有权自己决定判决结果。既已形成判决,依宪法即成定局。” “那么,宗族的杀人倾向。。。” “诸位,我们不是道学先生,我们并不负责礼乐教化,我们只维护宪法。有此法在,诸位尽可高坐,一旦宪法被损,吾辈再无容身之所矣!”陈平觉得自己今天赢得了真正的彩头,不觉站了起来。 最高法院的判决当然不会令人满意,但法官所举宪法是神圣的,如果法律还承认有神圣存在的话。即便是何绍明也不敢同挥舞着宪法的法官们过不去,只是得知判决之后,私底下暗下决心,有生之年必定大力致力于发展教育,以期彻底革除百姓心中的“失节则亡”的意识。 从最高法院方向看,他们一下子解决了两脑门子官司。当然,他们这辈子可能有数不清的官司,可死死抱住宪法,遂成了法官的最基本的原则,最凌利的武器,而且百试不爽。只是作为他们的顶头上司,唐琼昌不止一次地对共和国的法制之路发出了如两千年前屈原一般的慨叹: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两个案子讲述完了。也许大家不难看出兄弟要表达的意思。仔细琢磨琢磨,确实,即便是回到100年前,指望着强权来建立民主共和,实行法制,肯定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一个是民众的知识水平、封建思想,另一个,强权与民主本来就是矛盾。作为共和国的缔造者,何绍明本身就是民主的最大敌人。美国第一任总统之所以是华盛顿,就是因为他是个摆设。总统先生就职的几年里,最擅长的就是安慰独立战争中伤残的老兵,以及不停地安抚因为议会决定削减开支,裁军而导致不停叛乱的联邦士兵。共和之路,民主之路,法制之路,到底在何方?我们一起讨论。)(未完待续) 三六九 百年树人(上) 五月的京城,早就春暖花开。而已经接受头顶上换了天的百姓们,逐渐开始适应比之前朝更为宽松的环境。黄昏,茶馆酒肆里,三五成群的爷们聚集在一起,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头些日子等于是给今上脸上摸黑的两件案子。无疑,两名在籍军人一个枪决一个无罪释放,更能引起大家伙的热络。相比之下,去年闹腾得京城不消停,甚至引起京城发生流血政变的梁启超的归来,却被人们忽视了。 且不说梁启超故地重游是怎样的心思。何绍明在接见梁启超后,不到两天的时间,政务院就下发了一条任命状。出国两年的梁启超,甫一归来,便成了临时政府的教育部副部长。而跟他一同归来的杨度,则只是进了政务院,成了总理办公厅的一名幕僚。二者地位的差距显而易见。人们不禁感叹,这位梁启超,到底是靠什么得到了大帅的重视? 而今上何绍明却坚持此项任命。他太了解梁启超了,正如两年前一般,若梁启超去了日本,回来后他会告诉你,日本式的君主立宪很符合中国;而从美国归来的梁启超,这会儿已经是坚定不移的三权分立拥趸者。政见上,梁启超几乎没有太多自己的见解,完全是不切合实际的拿来主义。而且丝毫没有执政经验。若把他放在要职上,坏事的可能性更大。同样不可否认的是,相对于现在的国情,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去了一趟西洋,梁启超起码也算学贯中西。而一番长谈之后,何绍明认为,梁启超对于中美教育体制的认识,足以让他任职教育部。而且,出身传统中国式科举教育的梁启超,更能针对时弊有所作为。 事实上,何绍明这一次错了。梁启超刚刚二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上任伊始,立刻大刀阔斧开始改革,或者用建立这个词更恰当,对教育事业进行了一场大变革。他不顾顶头上司劝阻,跑到政协拍着桌子叫嚣,必须在今后二十年内,政府的基本政策无条件向教育倾斜。甚至他提交的教育预算,直接让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政协委员直接昏厥了过去。在如此情形之下,上任没几天,我们的教育部副部长的背后便充满了如此的词句:‘狂妄’‘白痴’。而在实际的政府运作中,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所有相关的职能部门都在跟梁启超作对。财政部说没钱,地方上说不可能一年之内普及基础教育,甚至国家土地规划局也来打招呼,指责其大肆圈地,有图私利之嫌疑。在如此情形下,梁启超在上任后的第三十二天,愤然地向政务院、政协大会提交了辞呈。 新晋教育部副部长上任刚刚一个月就要闹辞职,按说此事定然掀起轩然大波。可偏偏这会儿京城的老百姓又被到访的美国商业代表团所吸引,也只有在职的公务员才对此议论纷纷。 而在监察院副院长章太炎的家里,梁启超的辞职,显然引起了强烈的关注。尽管章太炎对于曾经同是改良派,甚至一起闹过维新的梁启超这会儿实在也有些看不下去。 在小妾王氏的询问下,他还是说了起来。 “老爷,最近衙门里有什么大事吗?”王氏乖巧地给章太炎拿捏着肩膀,好奇地问道。 “哦。。。”章太炎在想。大事情实在太多。 中国暂时结束了内战,进入一个小升平了,举国上下像是都松了一口气,想着该是安居乐业的时候了。军人们没仗打,在那里整天忧国忧民,到处找茬想挑事。可老百姓再也不想打仗了,他们过怕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农民们只想着家里的地、牛和老婆孩子,而商人们则想着还有什么钱能更快地赚到手。地主们倒是清闲,现在是不敢轻易夺佃了,佃户们也安生了许多,地主们只是想着那些闲钱是投到买卖上去,还是同以前那样找个瓦罐先埋起来再说。 政协里的人们在每天商议那些法律、那些各部的要钱的法案,改革钱币制度的法案,最近改组国防军军部还要挑事……很头痛的。有什么算是小妾喜欢听的所谓大事呢? “……有一个人不爽,他昨天到政协去递了辞呈,要落挑子不干了。”章太炎毫不在意地说道。 “不干就不干呗,当谁还求他!……那是谁呀?” “哦。。。是梁启超。” 啊!梁启超?”王氏的惊叫声险些使章太炎犯了心脏病。 “怎么啦?这么大的反应。” 王氏几乎是要站起来说话了,“梁启超可是改良派名家,在士子当中很有威望,怎能逼人家辞职?” 章太炎倒十分平静, “可他最近总是对政协不满,大家看他也不顺眼。” “那肯定是政协不对,人家兢兢业业地为这个国家做事情,这些都是头些日子你给我讲的。拼了命的发展教育……” “就是发展教育这件事,”章太炎一反手,将小妾按在椅子上。“梁启超要将大部分教育经费放在留学生上面,他不重视百姓的基本教育。因为这个原因,他跟政协吵吵得不可开交。” “哦……那怎么办?”小妾王氏的脑子明显跟不上了。 “政协已经立法,今后对教育的拨款,必须与年度财政预算挂钩。” “这……好象也是的。”这些新名词,显然不是王氏能明白的 “这国家不是他梁启超一个人说了算的,单单是教育一项也不行,他简直不把政协看在眼里。” “好象。。。没那么严重吧?”王氏充满了疑惑。 章太炎笑了, “所以说你们女人看问题太简单。现在政协里都是些什么人?政务院里的那些公务员每天想的就是要钱,然后尽他们自己的想法去花掉。政协不管?他们现在就要上天了!” 王氏的兴趣好象没刚才那么大了, “好啦,我不懂政治,凭你们爷们去折腾吧!” 真正让梁启超走向辞职的,是他自认为必须的教育政策。在庞大的基础教育建设计划之外,更加庞大的是疯狂的留学计划。他似乎认为,只有将另一个新的文明全部移植到中华文明之中,以彻底的新鲜血液充实改造这个老大的文明,才能达到中兴的目的。这实际上就是凤凰涅磐的理论。 而实际上,这种更像是短期投资的计划,有着潜在的危害。甚至可以预见到,即便是在二十年后,中国的文化普及率恐怕也很难提升一个百分点。而且社会两极分化严重,一边是高端人才,另一头却是只能卖苦力的文盲。 章太炎摇头苦笑,他甚至在想,自己也许该放弃监察院副部长的职责,转而取代梁启超,他认为自己更适合搞教育,而不是眼下的这份工作。当然,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无论如何,随着梁启超的辞职,教育部副部长的职位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他章太炎可不想被人架在火堆上烤。而且,中国的教育,要面对太多太多的难题了。首先一点,传承了几千年的儒教,就是新式教育的大敌。在如此强大的敌手面前,即便是章太炎也认为短时间内无力扭转颓势。 是以,此刻他只能长叹,中国的教育之路,人才之路,乃至于振兴之路,到底在何方? (兄弟今日归家,与妻四目相对,总觉着有个比较重要的事儿被忽略了。苦思良久,哑然!今天居然是兄弟迈步而立之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都10点多了,没蛋糕,没面条,晚餐吃的快餐……实在太悲凉了!于是我俩决定出去疯玩,大不了明天请假。草草写了半章,有些不满意,大家伙见谅吧。)(未完待续) 三七零 百年树人(下) 中南海,仁寿堂。政协会议现场。 环形阶梯大厅里一片喧闹,如往常一样,所有的政协委员悉数到场。这些人,或者是富甲一方且声望显赫的士绅,或者是出了名的学问家,再不济也是前清有名的清流。而参杂在其中的,则是许多操着粤语、闽南语,从北美或者南洋归来的华侨。每一次踏入政协会议现场,所有人都透着一股子豪情。参与建国大业,亘古未有!即便今上的权威无人敢质疑,可为了将来自己一方的利益,就有必要在这里或是赞成或是拍桌子反对种种提议。 今天上午的第一个议题是听取政务院总理唐绍仪做的教育方面的国情咨文。 唐绍仪明显比刚加入关东军时苍老了许多,年仅三十五岁的他,已经被政府里纷乱的事情搞得精疲力竭,显得背都有些驼了。他肩负了实在太多。今上的、百姓的、无数仁人志士的……而现在他不得不在这里继续努力,他要向政协阐述自己的观点,博取政协的合作态度。 好象是前些天梁启超的辞职对政协有了些触动,今天的政协委员们都摊开纸和笔,准备认真记录总理的发言,尽管总理的发言稿事后是有存档以供政协委员们查阅的。 “各位尊敬的政协委员,”唐绍仪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平静而有力,他的自信和责任感促使他拿出最大的精气神,来面对这些手握财政大权,足以决定他所热爱的教育事业之命运的家伙们。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暂时结束了战争,统一了中国大部分地区,我们获得了一个相对安定的生活。蜗居南方的残清,实质上已经不是我们的威胁!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不再是生存问题,而是要发展。” “从我们还是一个小小辽阳的时候,我们就深切地认识到,中国需要教育事业。我们有世界历史上最值得自豪的教育传统,我们有像孔子那样伟大的教育家。” 下面的那些政协委员们还没有开始记录,因为这些话明显是些套话,他们在等唐绍仪的正文。 正文来了:“可是,我们真的值得自豪吗?” 唐绍仪翻开他的讲稿,“在过去的数年里,在何帅的倡议下,关东三省实施了西式教育制度改革。建成了一所综合性大学,一所军事学院,以及八十六所中学、一百二十八所小学。成绩有目共睹,可我们更应该看到,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更多的地方,依旧沿习了以前封建时代的旧的教育制度,而我们却不得不对其投入大笔的资金扶持。也就是说,我们把经费和精力都放在了八股文章上面。大家都明白,八股文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当然,现在的科举考试没了,不用八股了。可是,单靠一篇策论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我们的考生有吹牛的本事。” 下面的政协委员真的有人在点头。 “我今天在这里,不是要同大家讨论科举考试究竟要考什么,而是,我们要彻底改革这个考试制度。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政府是要发展经济,健全法律制度,我们是要以法律治理国家,以经济使他强大。那么,我们从哪里去找那么多法律的和经济的人才?还有国家需要的其他方面的人才?” “我们的法律制度跟以往中国的任何制度都不同,这是以西方的共和制度为基础的,这就需要大量的,真正懂得西方法律精髓的人才。我们的经济将运行的体制是以商业为龙头,以工业为发展动力的,而不是以前的以农业为主要经济支柱的经济格局了。工业是我们所欠缺的东西,缺少人才,我们的工厂就不能开工,我们的矿石就无法冶炼成有用的钢铁,我们的造船厂、机器厂就无法造出合格的机器和船舶。中国要中兴,我们最缺乏的就是人才。而且,我们最最需要的,是那些能够为我们的新型国家服务的,具有最先进西方文化知识的人才。” “……这好象以前说过。”有位政协委员在底下小声嘟哝。 唐绍仪看到了下面的窃窃私语,但他不在乎,他今天就是要说,他要把心中的话全说出来,他要充分利用在政协的一个小时的发言机会。 “是的,我们的政协是非常重视教育的,在过去的半年里,我们拨出大量的经费用于教育。但是,这些经费都去做什么了呢?我们的大量经费都用在背诵古诗,诵读儒家思想了。” “这有什么不对的?”一位政协委员说出了声。其他政协委员看了他一眼,但没有什么表示。大家都努力遵守议会的会议纪律,那失言的政协委员红了脸,低下头去。不用说,这位老夫子,一准是个道学先生。 “我不否认中国古代的文化是十分宝贵的,是必须继承的。但是,我们需要发展,我们已经继承了几千年,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搞什么复古主义,而是要开拓未来。我们的中华文明,更需要新鲜的血液来补充。” “很久以前国内有一些奇怪的论点,说什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唐某以为,这是典型的陈词滥调。我们接受新的文明,不应该总是抱着旧的陈腐的东西,用陈旧的眼光去审视。我们是要真正的放下天朝大国的架子,真正虚下心来,向人家先进的文明去学习。” 这时候,唐绍仪得到了他今天发言的第一批掌声。这不是礼貌性的掌声,是赞同的意思。这使得唐绍仪对今天的发言有了一些信心,虽然下面拍桌子的人更多(表示反对)。 “既然旗开得胜,那就该再接再厉。”不过,仅仅半年的时间过去,唐绍仪太了解这班政协委员们了。许多持反对意见的政协委员根本就未作表示,在那里干看着唐绍仪的表演,等他走后,他们就会跳上讲台,在唐绍仪不在场时将自己的观点讲出来。到那时候,唐绍仪恐怕是要最后才知道自己的提案是怎么“死的”。没办法,总理不是政协委员,在政协委员讨论议案时,唐绍仪最多只能以私人身份坐在两边的看台上,在那里眼看着自己的提案被人家捏来揉去。而且,在大多数时候,政协讨论相关提案时,唐绍仪是根本没有时间去旁听的,他的政务院里要办的事情太多了。 “放慢一下节奏,自己用一秒钟休整一下,用这一秒钟回顾一下,现在怎么才能解决?就用一秒钟好吧?”唐绍仪这样想。 记得政协刚刚建立的时候,唐绍仪就建议成立教育部,并向政协申请多达一百万两的经费派送幼童出国留学。可那些政协里的老头子们对唐绍仪派幼童的计划十分不理解。他们认为:既然是要师夷以长,那就专门去学机器制造、军队指挥、船舶建造等等专业就可以了,用不着非要从娃娃学起。 而且,对于儿童的教育方面,中国与美国十分相似,大都是由有钱的父母自己掏钱请私塾先生教授知识。间或有兴办义学者,也是凤毛鳞角,大多数人并不认为对于百姓进行普遍式的教育有什么意义。绝大多数秀才仍是靠自己去读书,政协委员所谓的基本教育并不是现在的所谓全民教育、从娃娃抓起,而是指儒家理论的教育。 因此,新建立的政协虽然也赞同唐绍仪的所谓派留学生出洋以及基本教育等的主张,但真到拨付经费时就十分严苛了,仅仅给了唐绍仪财政预算的百分之三不到用于教育。唐绍仪知道那些钱还不能全部用于派留学生,因为这里面还有建设学校、建立衙门、安排科举和其他科目的考试等等费用。算一算下来,好象已经没有什么钱去派留学生了。 但是,唐绍仪并不气馁,他知道事情总要一步步来的。唐绍仪一方面尽力压缩开支,一方面说服何绍明从军费中筹措一笔经费解决军人留学的费用。他终于可以拿出一笔钱供他派出留学生之用了。 此后的日子里,唐绍仪一次次向政协、向今上何绍明要求亲自赴美国办理少年留学事宜,但都被大家以政务繁忙,无人可替代为由否决了。 就在前天,唐绍仪再次为他的留学计划,大半夜找上了今上的恭王府。抛开了政务一心抓军队的何绍明十分欢迎唐绍仪的到访,热情地接待了他。 “大帅,属下今天来访,是有重大的事情要与您商议的。” “哦?”何绍明愣了下,随即摆出宽厚的姿态:“只要不是辞职,什么事都好说。”明显,何绍明对于梁启超的辞职始终耿耿于怀。 “大帅,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随着军队的扩张,税收远远跟不上军队对军火物资的需求,若不是靠大帅在北美的私产扶持,早就不敷其用了。” 何绍明也在为此烦恼。国债发行了,可老美的谈判代表还在路上。就算他何绍明想有限度的卖国,时间上也来不及。是以,他正色道:“总理显然对此已经知晓,我正在研究此事,总理来得正是时候。” 唐绍仪轻轻笑着,“大帅可有良策?” 何绍明笑得尴尬,“我也不是全能的,美国人的代表团还在路上,加上谈判的时间一直到落实,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起码要半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这半年,咱们得自己撑着。所以……此事要全赖容总理谋一良策了。” 唐绍仪没听出何绍明话里的真正涵义,但他以为这不是绕圈子的时候,应该直舒胸臆,“唐某今晚前来,是想问一句:大帅真的是想建立民主、自由的理想国度,还是准备晚些时候?” 何绍明听完唐绍仪的话后,不禁楞住了,“总理何出此言,我堂堂的共和国缔造者,根本就不过问政府之事,只是点出大略方向,而后一心抓军队建设……此等表示,仍不能总理之疑惑?” “非也。属下相信大帅绝不会称帝,然仍有官办商业之嫌疑。” 唐绍仪显然有备而来。不说别的,当初在关东,整整两年的时间里,整个政策几乎完全是向军队倾斜的。甚至为了保障军队供给以及军费开支,何绍明甚至直接将政府旗下的一些产业划归到了军队名下。 “我什么时候……”何绍明突然想到了什么,“总理是指军队在关东几个厂矿的股份吧?” 何绍明释然,随即笑着道:“总理误会了,那是军队的资产。” 但是唐绍仪没有发笑,“那军队是谁家的?” 何绍明的笑容僵住了,“总理此话怎讲?军队当然不是我的私产,军队是属于国家的,是民族的武力。怎么总理会有此问?” “那么,属下请问:在政府财政如此紧张,就要断炊的时候,军队竟然还拥有大量的商业股份,作何解释?” 看着唐绍仪书生气十足的诘问,何绍明倒笑了,“总理,军队的股份既然是国家所有,当然是政府进行管理。如今总理……啊,总理可是想到要发卖军队的股份以换取政府的运作资金?!” 何绍明的眉头随即皱紧,围着桌子转了三圈,最后道:“不能动!无论如何不能动!少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怕告诉你,军队不但有这些产业,而且,我私底下还预留了一大笔资金用作军费。现在还没到外界允许我们和平建设国家的时候,在朝鲜,两个视我们如膏腴的强盗正在进行一场谁来独自享用我们的战争!一旦分出胜负,无论如何,我们都将与之一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这些预留的军费,不能动!” 何绍明的决绝,以及充足的理由,让唐绍仪无话可说。只是,最后他还是在何绍明那里得到了一丝提示:那些关东的国有产业,随便挑出来一个,绝对是让商人们趋之若鹜的。只要保持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掌握了实际的控制权,其他的股份何必抓在手里呢? 次日早上唐绍仪召集商业部的人员,下令草拟一份报告,立即向政协提案。这一提案很快就得到通过。当然了,政府关东的那些股份早就是商人们眼中最肥的肉,此刻拿出来卖,众人还不趋之若骛?! 其实政府虽穷,商人和地主却是富有的,只是政府不肯抽那么高的税而已。如此政府控股企业发卖股份一事很快就形成一股抢购狂潮,而唐绍仪适时机地采取了公开拍卖的方式,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益。 大量的资金收到政府的账上,一时间联邦政府陡然而富,许多由于资金而停滞的工程得以继续,兵工厂开足马力生产,商人们也拿出更大的热情去经营,整个北中国的潜能被带动起来。于是唐绍仪都就又想着拿出一笔钱多派些留学生出去了。 唐绍仪继续思索着,究竟如何让政协通过自己的计划。 政协对于兴办学校还是支持的,但要拿出大笔经费就不同意了,他们认为只用很少的钱,比如数万两银子也就足够了,毕竟许多富贵人家是靠私塾先生教育子女的,并不需要公立学校。由富人为主的政协认为让穷人解决温饱才是关键,他们温饱尚未解决,你让他们去上学是天方夜谭。 但是,政协还是批准建立了几所高等的学府,就如同清廷的国子监一样,是培养高级公务人员的。至于派人留学,政协也是支持的,只是不支持派那样幼小儿童出洋,只同意派二十岁以上的青年出国做短期的培训,以便从速回国参加建设。 “这好象是个分歧,要讲的,”唐绍仪想到这里,抬起头去看了看台下用奇怪的眼神在看着他的政协政协委员们,难道这回忆用了好多个一秒钟? 定了定神,唐绍仪继续说道:“是的,在政协的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大力支持下,我们拿出经费,送出了一批留学生,去向西方列强学习先进的技术和文化。可是,技术是学一年半年就可以学得的吗?文化是一年两年能学到的吗?我要告诉大家——不能。” “想当初,我们在盛唐时期,那文明是何等的先进?那国家是何等的强盛?可是,我们没有自大。玄奘法师用一匹白马,从遥远的天竺给我们带来的仅仅是一些经文?他带给我们的,是一整个印度文明!” “要战胜一个文明需要多少时间?——也许一年就可以,如果你足够强大。” “要毁灭一个文明需要多少时间?——也许一年就可以,如果你足够强大,而且足够狠毒。” “要征服一个文明需要多少时间?——文明是永远不可能被征服的。” “那么,要对付一个文明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你把它吃了不就结了!” “那么,要吃掉一个文明需要多少时间?——我只知道唐朝的时候,我们以最虔诚的心态去吃那印度文明,用了五百年。” “我们要复兴,就要完完全全地吃掉现在领先于我们的西方文明!怎么吃?——当然最有营养的就是生着吃。也就是,我们多多地派去人,把那个叫做工业文明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学了来,然后发动全中国的人去消化,去学习。” 讲台下面的政协委员们好象有些震动,一些政协委员震惊得忘记了鼓掌,但也有理智些的政协委员在拍桌子。但是,这一次没有政协委员在讲话,大家都是绅士。不过,唐绍仪的话实在是太超前了,尽管他用了大量的比喻,尽管他用了强盛的唐朝作为自己的论据。但是唐绍仪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中国浪费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仅仅派出那么几个儿童,简直是杯水车薪,连美国的万分之一都看不全,还有欧洲没动呢! “可是,我们那时候没有这么做,大批的学生是成年人。他们早就有了东方人的陈旧思想。我不是说中华民族的文明不好,可他已经不能适应现在的国家建设需要,我们急需的是新型人才。” 唐绍仪他认为要学就应该从幼童学起,将西方的文明彻彻底底地搬来,然后通过这些人的传输,举国上下将那已证明是先进的文明细嚼慢咽,就像当初唐朝接受印度文明那样,将其他的文明全部收纳到中华文明之中。这才是历史性的工程,这才是中华文明最伟大之处。 可是事与愿违,奉行言论自由的政策,也有让人着急的地方,那就是要使别人同意你的观点何其难也。早从临时政府建立之时,因为需要人才充实各级政府以及新兴的事业,政府便有计划的吸收前清的官吏。甚至专门为此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考试。虽然八股文被取消了,改以比较实用的政府文书和法律文书、政府机构运行程序等等,并且还广为那些自然科学人才,但是,从外表看起来仍是旧的科举。 唐绍仪对这种变相的重开科举十分地不满,认为这简直是倒退,认为改革要像是这样换汤不换药,那还不如让洋人来管。不过唐绍仪是实干家,他没有与陈腐的势力正面抗争,在何绍明的劝慰下,他采取了渐进的方法,一方面正视国情,一方面申请专门的资金向国外输送留学生。在何绍明的大力支持下,他弄到的资金远远超过了政协政协委员的想象,以至于政协不堪忍受庞大的开支而通过了一项法案,要在国内建立若干“洋学院”,请了洋人来中国办那“不出国的留学院”,众人均以为这简直是天才的构思。但唐绍仪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应该拿出政府预算的十分之一用来办教育,其中大部分用来派留学生,绝不应该如此投机取巧的。可是政协的权力是不容置疑的,他们手握权柄口含天宪,言必提及“民意使然”,根本不听唐绍仪的苦口婆心。政协十分“明智”地将省下来的预算投入到他们可以想象的任何地方去,考古、兴修水利、铁路、邮电、船舶、探矿。。。百业俱兴哪! 最可气的是,唐绍仪亲自挑选的教育部长也同意政协的作法,将送出去的留学生大多改为短期生,以最快速度投送回国参加建设。在壮志未酬很投唐绍仪胃口的梁启超辞职之后,唐绍仪终于暴走了,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他再也不能看着中国的教育事业,乃至于整个中国的未来,毁在那些目光短浅之人手中。 看着台下那些政协政协委员们迷惑以及不屑一顾的表情,唐绍仪真的是绝望了,他的精神真的要崩溃了,于是草草做了结束。 当天晚上,何绍明发出邀请,将唐绍仪请到自己家协商。 “呵呵,少川忧国忧民,实在令人钦佩呀!”何绍明小酒一杯之后,坐在那里打开了话匣子。 唐绍仪知道这话是恭维,是赞赏,决不是虚伪,因为长期以来,何绍明对于选派留学生去学习的策略一直是赞成的,没有政协之前,拿出自己的不少资金给唐绍仪予以支援。可现在何绍明就是个穷光蛋,早晨上街喝豆汁都得警卫员付账,现在就算是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今天是在何绍明家里吃晚饭,还好这位今上有个有钱的老婆乔雨桐,不用为一大家子的生活费发愁。因此比较丰盛。 “少川对中国的大功无人能蔑灭的,”何绍明呷了一口酒,正色道:“其实少川以往与政协相交甚欢,我也知道中庸之道,因何在这功到垂成之后,突然发难呢?” 唐绍仪在何绍明面前还是很随便的,他不但当其真正的知己,更多的时候是当作一个引路人。“以前建立政府时,由于时局艰难,大家都知道共御外侮,应同舟共济,往往能够容忍一些小节上的事情。我当时也是存着这么个道理。可现在不同,仗暂时打完了,我们不用再担惊受怕,整天里怕人家把我们给灭掉,而是,我们有了一个和平的地方,能够想着怎么使中国兴旺发达的时候了。” “这没问题呀?相信你的见解政协也会同意的。”何绍明赞同道。 “不然,,我们中华民族因为长期的战乱,已经落后于西方那个文明许多了,要再这样慢腾腾地再入以前的封建轮回中去,我们要到哪一代才能追上人家?我们连续四千年文明领跑的位置何时才能夺回来呢?” 唐绍仪将杯中的酒端起来,“中华民族最可贵的品质不是自大,而是学习。” 何绍明提起筷子去翻动那吃了一半的鱼,“其实事情也许并不如少川想得那么糟。今天政协的听证我也去听了,少川可谓苦口婆心,下面的政协委员虽然也有反对之声,但毕竟支持的掌声也不少啊!” 何绍明其实并不爱喝酒,只是好吃而已,不过最近好象迷恋上西洋的啤酒,新任德国大使送给他整整一大木桶的慕尼黑啤酒呢。作为共和国的缔造者,以及现在的实际最高领导人,接受外国友人的赠与本没有什么。而且何绍明有个有钱的老婆,根本就不差这么点儿钱。可依旧让监察院的章太炎给盯上了。若不是其询问了很多人,得知国外早有此例,恐怕就要对何绍明提出起诉了。哪怕对方就是何绍明! 唐绍仪一摆手:“大帅不知这里面的玄机。政协现在酒开始限制政务院的权力了,特别是限制我这个总理的权力,比如上个月的那个《政府行政机构首席官员任免法案》,就使我失去了对下面的各部长的独立任免权,现在我都有些指挥不动他们了。如果我的政治主张不能在各部里得到执行,那还要我这个总理干什么。现在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给那些部长们跑腿的,各部想由总理上报政协的文件就要我派人去送,想自己直接面对政协的就只给我一份复件罢了。我现在许多政务都不能直接插手。梁启超被大帅委以重任,却……诶!想想,我还不如去当教育部长,总比武训要强吧?” (武训,清末平民教育家,广为兴办义学。本应在1896年去世,在本文,会出现一些变更。并且因其巨大的声望,又因为新旧、东西知识体系的碰撞,而被推上了教育部部长的职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一下此人的事迹。) 何绍明心里说这个制度就是要限制总理的特权,你现在不好受总比百姓以后不好受强,我支持政协的这个法案!但只是心里的话,没露出来。一时间,二人又沉默了。 (二合一大章,庆生,不拆了,都发出来。) (事实上,兄弟只是把问题写出来,到底怎么解决,兄弟不敢想当然。大家伙可以一起探讨。剖析完一切之后,兄弟也许会出于自己的理解,对本文中的国朝进行一个理想化的架构。呃,多方沟通之后,兄弟决定第二本,延续这本。也就是说套用这本的历史背景,可究竟是在大架空的前提下,写一战还是二战,现在还没想好。列位不妨出出主意。)(未完待续) 三七一 遇刺 实现了小统一之后,何绍明一直在忙于国防军的基本建设,相对轻松了许多。虽然政协时不时地召他去问询些或者说是请示一些事情,但总地说来是没他什么事了。没有了当初主导社会发展的那种沉重负担,以布道者自居的何绍明似乎还有一丝失落。可他也知道,现在只不过是暂时的。朝鲜战场终于发生了大变化。终于忍受不了乃目希典的儿玉源太郎大将亲自率军增援,仅仅用了两天,一举踏平釜山。此战,俄军伤亡五万三千余,日军伤亡六万八千余。为俩死敌损失惨重而高兴的何绍明在家里待不住,他一高兴上了八达岭长城。 群山环抱,自然是幽静非常,最适合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何绍明很喜欢这地方,整日在国防部里头绞尽脑汁,要不就是宅在恭王府里,他甚至有些觉着自个儿都快发霉了。不过,何绍明在政协里的发言常常令人耳目一新,似乎他的头脑中有想不尽的新鲜思想。 商人们也喜欢与何绍明聊天,因为何绍明经常想出一些新奇的赚钱办法。前不久,何绍明还找过商业部长王鸿图,说是想在运输商会里注册一个商号,自己办个什么“快速运输商行”,并主动要求同王鸿图合股,这让王鸿图着实高兴了一阵。不过何绍明说要先研制一种“能在天上飞的东西”。虽然何绍明的头脑让大家十分钦佩,可老王鸿图还是不解:除了鸟以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在天上飞?难道何绍明要组织一个用大雁编成的送信商行?那倒是比陆地上送信要快,可这在中国已经有了,用的是鸽子,不是什么大买卖。 何绍明找王鸿图做买卖不可能是小事的,王鸿图这样认为。他有理由这样理解,因为王家的买卖在中国真的算是大的,且不说那像是巨无霸似的商号,王鸿图利用自己政府中的影响力,当初融巨资买下了原政府办的天津造船厂。在王家的努力下,中国的第一个民用造船厂现在已经可以制造自己的火轮船,虽然只是千吨级的,但这在内河及沿海的航运方面也差不多了。 只有何绍明自己知道他找王鸿图要干什么——当然是造飞机!现在这个年代,运输工具实在太慢了。想想吧,作为共和国的缔造者,他何绍明早晚有一天得世界各地访问,而现在到欧洲,单单访问在路途上就要花两个月,这使何绍明想起了飞机。是啊,如果有了飞机,那就可以大大缩短两地的距离,而远距离运输方面,飞机的出现能使运输业实现大的飞跃。现在国内倒是有人在提议搞飞艇运输,但中国人还没有研究出氦气飞艇,而那氢气充填的飞艇实在太危险,何绍明自己上去乘座的时候都是口中时时念颂佛号,祈求着必然会出现的空难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独自走在寂静的长城甬道上,何绍明的头脑清醒了些,觉得现在研制飞机也许不是时候。王鸿图已经找他多次,探听他的意思,他只回答说还没有想好。 这些天一些有来头的,甚至日后政协变成国会,如果真变成参、众两议院,很可能成为参议员的政协委员频繁拜访。因为何绍明内定的总理唐绍仪,最近与政协的关系僵持到了极点。甚至政协里形成了一种风潮,但凡是唐绍仪的提案,一律不通过。而这些人前来探听,就是想从自己这儿得到口风:万一唐绍仪落马,谁来接任总理? 想到这里,何绍明无奈地摇着头:“权力,真的是值得人们追求的好东西呀!” 快走到山顶了,何绍明的步子慢了下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但到山顶之后又是什么呢?难道就要走下坡路了?这么多人争一个大宰相的位子,搞不好要出事的。难道真的要学历史上的国朝,要训政一段时间才行?——哼!我就不训政。大宰相的职位那么炽手可热,用什么办法降降温好呢?” 现在唐绍仪还没有要同政协妥协的意思,他告诉何绍明说要坚持自己的教育兴国的理想。当何绍明告诉他如果不干大宰相,政协也不会妥协,将教育事业一把交给唐绍仪去折腾的。唐绍仪说他也知道这个,因此也在想其他的办法。何绍明对唐绍仪的留学兴国策略私下里是持赞成态度的,不过他不像唐绍仪那样激进,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政协的。为此唐绍仪曾经指责何绍明袒护政协,是在歪曲三权分立制度,是要弄一个“众人各执一词的政协”出来,大家不欢而散。何绍明心想要不是我在政协里大力保荐你,给你说尽好话,政协早就把你弹劾了! 想到这里,何绍明气哼哼地对自己说:“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把这大宰相连同政务院拆成两半。大家也不用争了,谁都有份!” 除了他的亲密下属以及老婆孩子,没有人见过何绍明发脾气。 这会子何绍明有点小脾气要发了,就为清帝陵的事。清廷没来得及跑的一帮子破落户死死守着京城附近的两个陵墓,说是他们的祖陵。但当地的汉族人不干,说满清是侵略者,这是最高法院的特别法庭判定了案的,侵略者的墓地怎么能建在被侵略者的地盘上?于是更多的人要求拆除那两大群陵墓,强行将它们迁到关外去。这本来是法院该管的事情,可那些无聊的报社记者们追着要何绍明发表看法,实在让人头疼。 甚至一帮子破落户,见天往关东军中满族军官家门口蹲着,拉关系套近乎。大有拉拢过来,另起炉灶的意思。如果没有大军镇着,没准这帮人还真能喊出复国来。 碰到这事儿该怎么办?打他们?不行,现在是和平第一,自己不想看中国人打中国人,让洋鬼子看笑话的,自己也对不起子孙。何绍明倒是宁愿这帮子人跑到江宁,去折腾那老妖婆去。起码自己耳根子清净了。 摇头叹气,何绍明最后决定还是将这事儿交给政协去讨论。这个时候,也该民主民主了。否则自己还要政协干嘛? 何绍明沉思的时候,最忌讳身旁有响动。知道大帅脾气的几名警卫员,这会儿都远远的吊在后头。这一段长城,早就让情报局的特工清理了一遍,前头还有几名同僚排查疏散着登山的百姓,是以他们也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可偏偏这意外还是发生了! 两个蒙面人伏在墙墩子后头,死死地盯着何绍明的一举一动。何绍明等人越来越近,其中一个人以为何绍明已经发现了他们,意欲冲出去,但立即就被另一个更高大也更粗壮些的蒙面人一把按住了,并向他摇摇头,指指后面的四个卫兵。那四人仍在一旁闲聊天,根本没注意这里的情形。两人又安静下来。 何绍明走得离那两人藏身的城墙更近了,那人情绪一下了又激动起来,胸脯起伏加剧,呼吸声也大了起来。更远处的另一个人用眼睛瞪着他,但是没用,那家伙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何绍明没有发现他们。他仍旧在暇想之中,仿佛没有注意面前突然出现的危险。指着那矮小一些的蒙面人旁边的一段长城,何绍明的嘴里还是不停地念叨着些什么。 那矮小一些的蒙面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步跨出来,跳到墓道上,用手中的剑尖点指着何绍明:“逆贼,纳命来!”说着劈头向何绍明刺去。 另一个蒙面人没想到他的同伴没等自己的信号就擅自冲出,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赶紧跟着冲出来。何绍明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杀!”两柄长剑一前一后刺向何绍明。 “啊!”根本没有练过什么武术的何绍明顿时愣住了。不过,蒙面人的第一击仍然刺空了。几年军营生活不是白混的,就在剑尖逼近胸口的瞬间,何绍明本能地一个后仰,堪堪躲了过去。 “有刺客!”后面传来那些随从的惊叫声,两名刺客急忙奋力向何绍明刺出了第二剑,何绍明没有第二个反应,眼看着两把剑向自己刺来。矮小些的刺客情急之下,将剑从何绍明的右肋刺进去,长剑一下子洞穿了何绍明的身体。不过,他的动作过猛,反到把同伴挡住了,另一个人砍中了何绍明的右肩。由于用力过猛,两人的剑一时间拔不出来。 矮一些的刺客好象舍不得丢弃手中的长剑,犹豫了一下。那个高大的刺客一把将同伴推在一旁,大叫一声:“快走!”,然后自己向何绍明身上踹去,意欲借力这一脚之力将长剑拔出。 来不及了,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四个训练有素的卫兵就是再废物,那延迟已久的枪声也早就该响起了。一阵枪声传到,那粗壮的刺客踹向何绍明的脚突然随着身体摊软了。 “哥——”那矮小的刺客本来被推出了一步,见此情景惊叫着,然后自己身体猛地一震,也慢慢倒在了一旁。 北京的国防军总医院。 四个卫兵将正要进入手术室的张陵团团围住。他们没有说什么,可是那祈求的眼神已经说出了一切。法国留学归来的院长张陵没有说什么,向他们点点头,戴好口罩,匆匆进了手术室。两层手术室大门全部关闭了,走廊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四个卫兵擦去眼泪,共同对了一下眼神,然后就各自开始了行动。其中两个人站在手术室门两旁,面向外面,双手握紧了腰间的双枪。那另外两人之一跑到楼梯口,但没有离开同伴的视线,一面注视着继续向外面走的同伴,第四个卫兵则站到医院的大门口,初步的警戒线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此时,医院大门口突然出现一阵骚动,然后就是一大群军官忽拉拉直闯过来。人群中为首的一位校官一边走着,一边向通道的两旁指点。随着他的指点,不断有士兵步出队列,站到指定的位置上。队列里还有一些妇孺,其中就有何绍明的三位妻子。何绍明的卫兵一眼就辨认出那些士兵,他们与四个卫兵同属一个部队,这是何绍明的警卫团来了。整整一个营的五百名官兵,将这所医院紧紧包围起来。领头之人,恰是何绍明的小舅子额鲁。 大约三个小时以后,手术室的门开了,一脸疲惫的张陵走了出来。 一大群人围住了刚刚从抢救室里出来的院长张陵。但是,没有人问什么,大家都在用期待地眼神望着这位国防军总医院的院长,这位被称为目前中国最棒的西洋外科医生。 疲惫的张陵望着大家那殷切的眼神,不得不打起精神:“大帅的伤口很深,目前已经止住了出血,但他失血过多,目前仍未脱离危险。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们医院一定会尽全力抢救大帅的。”随后,张陵指派着身边的医生们继续取血,调第二抢救组,开始第二阶段的抢救。 医院大门又是一阵骚动,一大群将官急匆匆奔了进来。而在军官之后,是无数的政府要员。陆军总司令魏国涛、总参谋长秦俊生、总理唐绍仪、工业部长詹天佑、情报局局长张佩伦…… 所有人都绷紧了脸。大帅遇刺,而且还生死不知!虽说何绍明现在大权下放,隐居在政协之后。可这帮人都知道,何绍明才是这个国家的灵魂人物。没有大帅,根本就没有今天。不但如此,没了大帅,明天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魏国涛黑着一张脸,已经出离了愤怒,安慰了三个女人几句,半转了身子,对着身后的黄庸点了点头。黄庸立刻一个立正,转身就要走。如今黄庸可是首都卫戍司令,这一举动,谁到知道是什么意思。 还有些理智的唐绍仪上去就拦住了,询问道:“魏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国涛冷哼一声:“什么意思?戒严!就算挖地三尺,也得将所有凶手抓捕归案!” “不行!大帅生死不知,此刻大举戒严,这京城不就乱了么?”唐绍仪厉声道:“我以临时政府总理的身份勒令,禁止一切没有通过的军事行动!” 话音刚落,秦俊生已经站了出来,冷笑道:“总理,好像政务院还管不到咱们军队吧?” “你……” “诸位!”正则个时候,面沉似水的张佩伦开口了。“无论是抓捕残余凶手还是排查阴谋,好像都是兄弟的情报局的职责吧?”顿了顿,对着一干人等拱了拱手:“总理、魏司令,还请放心,兄弟的情报局一定在天黑之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未完待续) 三七二 嫁祸 京城这地方就这么邪性!但凡是打架后感兴趣的事儿,不出一天,一准如同长了腿一般满天飞。遇刺仅仅两个小时之后,政府官员之间,大多都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再过两个小时,市井坊间也同样都是小道消息满天飞。见了面甭管认识不认识,张嘴就说:“听说没?今上遇刺了!”开篇千篇一律,可过程却跌宕起伏。有说是南边老太太坐不住了,不能眼瞅着江山落在今上手里,花了大价钱买通刺客行刺;也有说是山东的大师兄,对今上恨之入骨,守着恭王府外就等着今上出来。可算逮到了一次机会;更有的说是小日本没好心眼。头些年甲午的时候,今上在东北宰了太多日本矮子,人家能不记仇?一片众说纷纭,相同的是,所有人都盼着今上好。毕竟过了半年好日子的京城百姓,谁也不想再让那帮旗人大爷再骑在脑袋上作威作福。傍晚的时候,自由报刊登了政府声明:何绍明遇刺,经过抢救已经脱离威胁。主治医生乐观估计,不出两周必可痊愈。 这则消息无疑安定了京城百姓的心思。汉人松了口气,暗地里念叨一声阿弥陀佛;而不少的旗人则恼怒异常,这何贼命怎么就这么大?那俩刺客手艺太潮了! 一个小时之后,京报再次刊登政府声明:参与行刺的两名刺客,一名被当场击毙。另一名重伤,目前正在医院进行抢救。中情局局长张佩伦立誓,天明之前定然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而不少的大人物则叫嚣着,严惩幕后黑手。 于是,一天之内,京城的众说纷纭,从行刺的是谁变成政府到底要向谁开战了。而大多数的人坚信,稳定了北方之后,今上已经坐不住,开始打算一统天下了…… 北京,国防军总医院。 为了让何绍明得到充分的休息,院长张陵告诉警卫营不得再让其他人等进病房探望。但他想错了,小小的警卫营长是抵不住那些高官们的。闻讯赶来探望何绍明的大人物还有许多,军官之后是要员,而后来的是炙手可热的政协委员……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炽手可热,谁又不是权倾朝野的。不过警卫营仍然挡住了那些高官们的随从,仅仅将“大人们”放行,这也很有效果。 夜已经深了,探望的人早已走尽。 凝香疲倦地打着哈趄站起身来给丈夫掖一下被子。尽管医院一再保证,何绍明只是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昏迷,绝无生命危险。但关心则乱的凝香依旧执着地留了下来,并且少有的拿出了大妇的派头,将两个‘小妾’赶回了家。 她惊喜地发现,丈夫竟然醒了,而且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不过凝香没说话,她在床边坐了下来,用手轻抚着丈夫因为伤痛而被弄得杂乱的头发。何绍明平素对于自己的仪态很是讲究的,无论何时,无论接见外人还是在家里,都有适合那场合的衣着。头发更是会疏得齐整整的。可是,现在的何绍明却是另一副样子了,生病的样子绝对好看不了。 红肿着眼睛的凝香早就知道,丈夫的安危也许就是自己和女儿全部的幸福,不过她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切身感受。昏暗的灯光下,凝香仔细地观察着丈夫的脸色,好象红润了许多。 “不用看了,”何绍明轻轻地说道,“我早就醒了,只不过他们太吵了,我不想理睬他们。” 凝香松心地笑了,用手指刮了一下何绍明的鼻子,“我就知道你会醒的,张院长说你今晚会醒的。你就会捉弄人。” “她们呢?”何绍明指的是另两位老婆,乔雨桐与佩顿索伊尔。 “她们争不过我,回去看孩子了。”夫妻两人都笑了。笑,本来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不简单的。笑,更是传递信息的方式,特别是在如此熟悉的夫妻之间,年轻的一对璧人之间。 听完妻子简要介绍了一天来探望的人们,又轻声询问了其中一些人的表现,何绍明将目光望向天蓬:“唉,看来大家还是不能缺个主心骨啊。” 凝香颇感到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要建国不用你插手,让中国人自己寻找幸福的理想国度么?难道咱中国人连什么是幸福都不懂?” 凝香何绍明已经七年多了,原先的小女儿样的羞怯早就淡了。而且,何绍明平时的悉心教导下,至少她跟自己家人不会再存着那些“三纲五常”的陈旧思想了。这就是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当然,前面最重要的是“吾日三省吾身”。 何绍明看妻子对政治也发生了兴趣,竟然很高兴,“要是我何绍明的老婆都不关心政治,那还怎么施行妇女解放运动?” 看着丈夫这会儿心情极佳,凝香索性把平时学的东西都搬出来,跟丈夫多对些话,好尽快驱尽丈夫心中的阴影:“呦!你还说是——以前你不是说男女平等么?那为什么女儿要随夫姓,跟我姓不可以么?” 何绍明真的一下子被问住了,想了想,脸上的表情渐渐冷峻起来,凝香却分明看出,那是在装蒜,于是她向丈夫挥舞了一下拳头:“你再绷着脸给我看,信不信我修理你?!” 何绍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竟然连“修理”这词都学会了。现在咱家里,闺女的“女权”是第一,你的“妻权”是第二,为夫的“夫权”倒成了最末。看来这革命真的是革自己命呵!”夫妻二人松泛地唠着家常,何绍明的精神似乎也在逐渐恢复中。 “诶?你说我在这儿装昏迷,会不会有人看出来?”何绍明突然问道。 “流了那么老些血,谁还敢这个时候劳烦你?”凝香只当丈夫想偷懒,是以不解地问。 何绍明侧过脸,望了一下窗外的夜色,好象是对着那黑夜说道:“谁敢劳烦我?要说胆大……还就数秦俊生了。” “他?他敢!”凝香横眉冷目,那架势颇有些第一夫人的味道。 何绍明看着妻子忿忿不平的表情,觉得自己的妻子一点也没变老。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脸颊,随即皱眉道:“他已经来了。” “在哪里?”凝香站了起来,向病房门口张望着。 那门“吱呀”一声开了,秦俊生真的出现在两人面前。 秦俊生好象没有走近病床的意思,只在门口站着。看到何绍明的好精神,秦俊生也如释重负,而后戏谑一笑道:“我刚刚问了张陵,他说大帅死不了。大帅知道为什么那两个高手没有杀死你么?” 对着这对夫妻问询的目光,秦俊生用一种神秘地表情解释着:“张陵说大帅最近胖了,肚子里全是脂肪,滑不溜手的,那剑滑到一边去了。”“扑哧”一声,夫妻俩都笑出了声,然后就是何绍明被那笑弄痛了伤口的呻吟。 就像往常一样,凝香走出了病房,在走廊里的椅子上专心给女儿纳起了鞋底。病房外面,两个卫兵依然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不过,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最困难的时刻终于过去了。 秦俊生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审视着何绍明,不过神情仍是那么漫不经心地,“大帅,这次你伤得可不轻。” 何绍明板起脸:“我都这样了,你难道不应该像他们一样“亲切地慰问一下?”何绍明有些恼怒,作为手下,秦俊生无疑是合格的。这么些年来,除了没过去女色那一关,什么事儿落在秦俊生手里都处理的妥妥当当。没什么纰漏。可就是这个手下实在太聪明了点儿,甚至何绍明一个眼神,秦俊生就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 秦俊生笑着说:“大帅又没死,凭什么要赚我的眼泪?” 两个人都轻轻地笑起来。也许他们更像是一对亲密的老同学,而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不过,谁也不知道这能持续多久,毕竟,政治实在是太肮脏了,就要触及到他们自己了。 闲话了几句,何绍明突然问道:“改组国防军的事情怎么样了?” 军队改组,说容易也容易。毕竟在外人来看,关东军之前的机制就很健全,改组国防军,无外乎换个名号,扩充一下军队罢了。可实际情形并非如此。军队扩充、驻防、区域划分等等,这些都不是小事儿,而且都得一点点的来。头些日子两起给军队摸黑的案子,又让负责改组的主官魏国涛与秦俊生感觉到,小统一之后,军队的精神面貌以及思想,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这是可怕的!鲜活的例子就在眼前,早年淮军打太平天国的时候,绝对是一支劲旅。甚至称冠全国,一晃不三十年,甲午的时候却成了天大的笑话。如果这种情形不及时遏制,现在的关东军,未来的国防军很可能就走上淮军的老路。 有些时候何绍明不禁感叹,国人这种偏安的思想,实在太强大了。这是一种大陆民族的心态,而且已经形成了数千年,没有民族的觉醒,根本就扭转不过来。甚至在文化程度最高的军队里,居然也存在这样的事儿。而根据军情局的粗略统计(内务部改组之后剥离出军情局),官兵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存在这种心理。于是,一场发生在军队当中的整风运动理所应当地展开了。这也是制约军队改组的一大缘由。 “万事顺利,大帅的二十师计划,下月初就可成型。海军那头也有好消息,美国人的战列舰下月中旬到位。英国人要晚一些,最迟月底也能在大连交付。至于空军……”说到这儿,秦俊生嘴角上挑,眼神仔细地盯着何绍明。好半天才道:“好像对大帅只扩充编制,不给新的飞艇很有意见。”秦俊生之所以如此,一是他搞不明白,何绍明怎么这么执着地发展空军。对其关注程度甚至超过了海军。更让人纳闷的是,何绍明关注的只是空军的基础建设,根本就没有增加空战飞艇的意思。以至于关东的飞艇工厂,生产出飞艇之后大批量地积压在了仓库。而何绍明竟然想要将飞艇出售给民间,要组织个什么运输公司。 何绍明装作没瞧见秦俊生的眼神。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你未来掌握了制空权就掌握了主动把?尤其是现在连飞机还是没影儿的事儿呢。法国人搞了几次秘密实验,估计结果也不怎么理想。而美国的莱特兄弟现在还在卖自行车呢。至于飞艇……何绍明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飞艇横空出世参与战争,并取得一定成果之后,必定如造舰的风潮一般,引起一股世界范围内的飞艇风潮。这么一来,既可以将其出售换取大笔的资金,同是也可以将竞争对手们引入歧途,而忽略了飞机……一举两得啊。 从思绪里回转,何绍明瞪了一眼一脸古怪的秦俊生,咳嗽一声,转而问道:“我这一遇刺,外头有不少人都不老实吧?” 秦俊生自然知道,那些不老实的人,自然指的是政协里的那些老头子。权利如美酒,一旦沉浸其中,很难自拔。这帮子当初几乎是被强拉来的政协委员,经历了起初的战战兢兢,到如今一个个腰板挺得笔直,在中南海器宇轩昂,甚至红着脸拍桌子跟总理唐绍仪作对。这是一个试探、熟悉的过程。很明显,适应角色之后,政协委员们开始为自己或者说为自己的群体谋取更大的利益,并且一步步蚕食着政务院的权利。而这帮人现在也只敢挑战唐绍仪,对于幕后的何绍明根本就不敢惹。大多数人视之为今上。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何绍明一个授意,梁启超就立即当选了教育部副部长的原因。秦俊生知道何绍明的担心:有何绍明在一天,这帮政协委员都不敢太出格,一般只在资金以及枝节问题上跟唐绍仪纠缠。一旦没了何绍明镇着,天知道这帮人会不会翻天。毕竟,临时政府的民主进程刚刚开始,从官员到民众,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真正了解权利与责任之间的关系。 秦俊生好像想起了好笑的事儿,憋不住笑了。“大帅,您不知道,一知道您没事儿。那帮子前几天还口口声声说要和平要稳定的老头子,今儿就如同打了鸡血,在政协里头上蹿下跳叫嚣着要战争,要夷平南满。不止如此,还有政协委员弹劾军情处、安全局、情报局三个部门空耗国库,连近在咫尺的阴谋都没有获悉……” “连安全局都弹劾了?” 秦俊生点头:“说来袁世凯也够倒霉,刚刚结束山东的差事,乐呵呵到了京城,头一天就赶上这么档子事儿。” 何绍明沉着脸在思索着,根本就没关心秦俊生在说什么。并且在其说到一般的时候,突然自语道:“俊生,我们具备打一场大规模战争的能力了么?” 秦俊生被其弄得一愣,思索了一下,道:“陆军扩编,起码有一半的部队现在没有战斗力……海军在磨合,空军……总的来说,即使不扩编,打南满足够了。” 何绍明皱眉,“还是不成啊,还得再等等……不过,有些事儿可以提前动手了。”说着,何绍明对秦俊生招了招手,附耳低语了一番。 秦俊生再起身,一脸复杂地看着何绍明。良久才道:“大帅,这事儿也太……缺德了吧?”而后趁着何绍明恼羞成怒之前,正色道:“大帅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安排妥当。” 没人知道这俩人精又商量了什么坏主意。只是凝香却看到出了病房的秦俊生一脸的坏笑,以及眼神里按耐不住的激动。 (虽然兄弟以为,中国的圣诞节更像是情人节,而跟耶稣没有太多关系。不过甭管怎么说,祝大家伙圣诞快乐!)(未完待续) 三七三 神秘电话 自认倒霉的袁世凯真的去看过何绍明,不过他没进病房,只向张陵了解了病情,知道何绍明已无恙,随即就被从病房里出来的秦俊生拉走了。山东的事情并不顺利。唯一的线头马三,足足在一个多月之后才浮出水面。而就在袁世凯煞费苦心安排卧底,想要玩儿一手无间道的时候,这个关键人物马三却意外的被毒死了。 线索就此断了,而仿佛闻到了阴谋气息的满清余孽,也都蛰伏了下来,袁世凯继续在山东查了一个月,依旧徒劳无功。直到中央来的调职公文放到他的案头,他这才心有不甘的离开了济南,赶赴京城走马上任。 他正心中忐忑,琢磨着怎么跟何绍明交代呢。一进京城,便被传得满天飞的何绍明遇刺案给吓到了。今上遇刺!这责任头一个落在首都公安厅身上,第二个就得落在他袁世凯头上。甚至袁世凯都能想象到政协里对他的职责,国家安全局,连今上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还有存在的必要?他袁世凯此刻在山东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回来,等于是飞蛾扑火。 果然,不出所料。总理唐绍仪随即发了一条命令,中情局、军情局、国家安全局以及首都公安厅联合组成调查组,限令一日内找到幕后黑手。 郁闷的袁世凯被秦俊生以‘大帅需要休息’为名,赶出了病房。随即又被张佩伦拉着进了另一间病房。 那两个刺客原来是一男一女。男的在前面被击中六弹,当场就死亡。那女的因为被男刺客推了一下,又被男刺客挡在前面,因此只被击中两弹,一发打中右肩,一发擦着脖子飞过去了。 卫兵们发现那女的还没死,就将她也带到总医院。如果不是张佩伦表示必须将刺客救活以便审问,那些卫兵是不会让张陵派人象求救何绍明那样花大力气治疗女刺客的。她虽然伤得并不重,但失血很多。好在她的血型是B型,医院里的血浆很富裕,也就让女刺客保住了性命。 其实女刺客当天晚上也苏醒了,她躺在病床上,房间里是从未减少过的严密设防的警卫。 对着这样一个女刺客,询问,人家不说话;用刑逼问?这会儿谁都指望着这位祖奶奶别自尽,哪儿还敢动粗啊。所有人都有些一筹莫展。 “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军情局局长吴威介绍道,“从抢救时从她身上脱下来的衣物判断,她是满族人,而且很可能曾经是贵族。” 吴威将那两把用来刺杀何绍明的宝剑拿给众人看,“这两柄宝剑不是平民百姓之物,我们请专家查验过了。大家请看剑身的篆字,薄一点的一把叫《承影》,厚一点的叫《含光》,这都是春秋战国时期最有名的大铸剑师欧冶子的得意之作,是上古奇兵,说是倾国倾城之无双国宝一点也不过分的。” “我看过了,那女刺客也是倾国倾城,”一名政协派过来监督的政协委员在一旁说道。 “这我就不懂了,”张佩伦拿起那柄《含光》,“我把它拿在手里就感觉到一种杀气,而且我也在书上看到过,这《含光》宝剑削铁如泥,可以洞穿任何东西,怎么大帅的伤那么轻?” “伤得轻?!”吴威奇怪地望着张佩伦,“差一点就没命了。如果不是黄院长调动咱们中国最好的医疗设备和足够的血浆,如果不是黄院长亲自在手术台上奋斗了五个小时,我看文君的情况不妙的。” 吴威拿起那《承影》,抚摸着剑身上斑驳的铜锈,“上古神兵又怎样?还不是锈成这样!” 张佩伦仔细地观察着剑身上的饰纹,“也许就是这些铜锈救了大帅一命。我记得书中有载:《承影》是有影无光,《含光》是只见光不见影的。可现在这剑既有光又有影子,我看不是假的就是被铜锈遮挡了。” 政协委员显然对张佩伦的说法挺感兴趣:“说说看,书上是怎么描写这两把剑的?” 张佩伦说道:“《承影》有影无光是说你只能看到它在地上投射出的影子而看不到剑本身,而《含光》的见光不见影是说你只能看到剑发出来的光芒而看不到剑本身。” “你的意思,这两柄剑原来是隐身的,人是看不到的?” 吴威阴沉着脸:“二位,现在我们在讨论案情,不是讨论你们的所谓上古神兵!” 那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就归于沉默了,继续聆听吴威的介绍。 “那两个刺客的外衣是粗布的,但内衣都是质地名贵的缎子,据分析原本是皇室之物。” 袁世凯接过话茬:“你的意思,他们本是满清的皇族?” “很有可能,”吴威说道,“不过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纸张,而且内衣显然是旧的,鞋子底儿也快磨破了,虽然洗得都很干净。他们身上也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案情简单明了。而现在大家伙要做的,就是尽快将初步结果递交政协、新闻媒体,一方面是给个说法,另一方面也是将自己的责任降到最低。而作为后来者的袁世凯,一是初到京城,比不得在座的人有资历,出于谦逊而闭口不言。二是,他袁世凯也不想给自己找事。既然案情定性,他没必要再插嘴。 可就在呈交政协的书面报告作成前,军情局局长吴威在接到一个神秘电话之后,态度陡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 “各位,我认为现在定性为满清余孽行刺,单凭眼下的证据,有些过于草率。我知道大家都怕担责任,可别忘记了,躺在病床上的是何帅,是这个国家的缔造者!我不能眼瞅着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如果大家反对,军情局将撤离专案组,独立调查此事。”吴威骤然发难,一时间让所有人都闹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琢磨什么。也不等大家询问,吴威已经转身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专案组其他成员。 而袁世凯则摸着大光头,玩味地看着离去的身影,心里头不住琢磨着,到底是谁给吴威打得电话。 吴威刚出医院大门,迎面一群手下就围了上来。他环视一圈,低沉地问道:“任务都清楚了?” 一众手下耸身立正,一个个低声回答道:“目标已经确定,钱市胡同已经布置了人手。” “物证也准备好了,只等实施抓捕……” “局长,其余七处目标据点,同样布置了人手。附近是咱们的人,外围有武警配合,万无一失。” …… 吴威点了点头,边走边道:“我只有一条要求,隐秘!谁要是将消息泄露出去,自己脱了这身军装,去军事法庭报道!” “是!” (对不住各位,牙疼的厉害。没心思写,明儿好点儿争取补上。今儿就先这么些吧。)(未完待续) 三七四 小插曲 京城,大栅栏。 已是华灯初上,而此时偏偏是大栅栏最热闹的时候。一处小吃摊子,帆布搭的棚子,里头摆着几张桌子。十来个食客围着桌子边吃喝边高谈阔论。 正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阵铃铛响。一名消瘦的汉子拉着黄包车缓缓而来,待到了店铺门口,轻轻放了车把,操起脖子上围着的白毛巾,囫囵地擦了一把脸,而后笑呵呵进了店铺。 “老板娘,一碗油渣半斤饼子,再来二两二锅头!二锅头可别掺水。” “一碗油渣半斤饼子,上好二锅头二两啊……”守摊子的老板娘抬头,见是熟人,瞥了其一眼,笑道:“二徳子,你小子见天在这儿吃,老娘什么时候短了你的酒?哪次不是多给上二钱?” 二徳子憨厚笑笑,也不辩驳,找了张空桌坐下。而后从褡裢里头取出报纸包着的一个小包。小包刚放在桌子上,顿时传来一阵鱼腥味儿。 老板娘端着油渣大饼走过来,依次放下,闻着鱼腥味皱了皱眉头,说道:“我说二徳子,你小子一个出苦大力的,上顿豆汁大饼下顿油渣泡饼子,哪儿来的银子见天吃鱼?” 二徳子笑而不语。老板娘却不就此放过,凑过去,拿胳膊肘顶了顶二徳子,戏谑道:“这鱼别是给哪家的寡妇买的吧?呸……那帮骚货哪儿稀罕鱼啊?平时都干半掩门的声音,你直接给银子,兴许也比这省呢。”话锋一转,又道:“二徳子,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别老见天往寡妇那儿跑,存点儿银子娶个媳妇是正经。没准运气好,讨个宫里出来的,那感情多好?” 二徳子只是傻笑,也不说话,同时手脚麻利地撕开饼子,泡在热乎的油渣里,西里呼噜吃将起来。老板娘讨了个没趣,扭搭扭搭走了。 而二徳子则一边吃着油渣,一边用余光看着已经满是污渍的报纸。如果有人注意,肯定会非常诧异,一个拉洋车的怎么会看报纸? 二徳子姓林,一嘴的天津口音。不用问,认识的都以为这位自然是天津人。有相熟的询问,他只说自己姓林,排行在二。天津被何帅攻破之前,一家老小往北京逃,结果走散了。如今他混迹京城,一边给车行拉车,一边寻找亲人。 二徳子生性木讷,偏偏长了一副好皮囊,平时一起喝大碗茶总是自觉掏银子。是以,人缘颇好。就连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店铺老板娘,都有意无意拿眼神勾搭他。时间一长,二徳子到底什么来历也就无人探寻。 可实际上,林二徳不姓林,他姓小林,名义清。没错,他是一名间谍,或者说是一名玄洋社派往中国的探子更为恰当。从一八八五年到现在,小林义清已经在中国待了十二年。这十二年时间里,他一面为日本搜集情报,一面学习汉语,到了现在,若不仔细观察,绝对不会有人认出这个木讷的拉洋车的会是个日本人! 小林义清慢慢吞咽着,留神看着报纸上的消息。报纸是今天傍晚才发放的,上头有两条很重要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就是何绍明遇刺,如今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其实在报纸之前,何绍明遇刺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天飞了。据说是何绍明游长城,意外遭遇刺客。身中数剑,直接进了医院。而行刺者则一死一重伤。作为一名日本人,小林义清无疑十分关心何绍明的死活。想当初甲午的时候,就是这个石头里冒出来的家伙,将一场帝国崛起于亚洲的战争给搅和了,整整歼灭了日本半数陆军不说,打到后来只给日本留了个脸面。 小林义清多次从头山满叹息的话语中了解到,若没有何绍明,若没有该死的关东军,日清战争最后的结果肯定不会如此。赔款绝对不止是四千万,而且帝国还会获得朝鲜、台湾、澎湖列岛,甚至整个辽东。帝国的天才首相伊藤博文阁下也不会正值壮年就会早早去见了天照大神。如果没有这一切,得到大笔资金与殖民地的大日本帝国,绝对会就此称霸亚洲,与西方列强平起平坐。是以,小林义清对何绍明绝对是恨之入骨。哪怕就是为了那几万逝去的英魂,小林义清也恨不得何绍明早早去见阎王。 今儿得知何绍明遇刺,小林义清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找个寺庙去祈祷,祈祷这个日本帝国的祸害赶紧死翘吧。而这会儿得知何绍明已经脱险,他只能愤懑地握了握拳头,低声嘟囔了一句:“清国奴都是废物……若行刺的是帝国勇士,哪怕一个人,也一定会成功!” 咒骂了几句不成器的刺客,小林义清又开始看第二条消息:“”……孙诚岩政协委员呼吁政协,尽快立法实施武器管治。……今日下午的政协常务会议上,孙诚岩政协委员发言表示,由于前清到临时政府过渡时期,以及战乱的影响,有大批的武器流入民间。如若不实施管治,很可能酿成大祸。何大帅的遇刺,就是一例……该提议得到了大多数政协委员的同意。而少部分委员则认为,政府应该只对热武器实施管治,而不是全面管治。民间历来有尚武的传统,更有许多的武术门派与世家。练武强身早已深入民心。如若对冷兵器也施行管治,很可能会打击国民的尚武精神…… 看到这里,小林义清瞥了瞥嘴。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帝国的死敌何绍明,怎么会施行美国的民主制度,而不是仿效大日本帝国,施行集权。这个时候的亚洲各国,远远落后与西方列强。只有施行集权才能集中精力富国强兵。而美国式的民主,只会浪费无谓的时间、金钱、精力。在日本,只要首相提议,天皇同意,无论是什么政策绝对会从上到下彻底地执行。而民主……就如同眼前的政协一样,只会争吵。 “愚蠢!”小林义清轻蔑地评价道。不过,对手的愚蠢,只会让自己高兴。想到这儿,小林义清的嘴角缓缓地上撇,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小的日本列岛,实在太贫瘠了。帝国的明天,只能觊觎在这片土地上。”小林义清及其认同头山满说过的这句话,随即又有些不平。上天实在太不公平了,勤劳、勇敢、智慧的日本人只能缩在小小的岛屿之上,而卑劣、愚蠢的支那人却已经霸占这片富饶的大陆几千年,太不公平了!“早晚有一天,这一切会在我们的努力下改写!” 小林义清暗暗发誓,正这个时候,钟鼓楼传来了钟声。按西洋钟点,正好晚上七点。小林想起钱市胡同还有自己一份包车的活儿,囫囵地吞了剩下的油渣,起身抹了抹嘴,丢下几个大钱,重新将鱼放入褡裢,出门拉起洋车直奔钱市胡同而去。 身后,只留下老板娘的叫骂声:“没良心的玩意,老娘照顾你半年也不说送条鱼。就你那小身板,小心寡妇半夜给你踹下去……” 钱市胡同在大栅栏相邻的珠宝市街西侧,是北京最窄的胡同。街内南北共有九组建筑。尽端是一庭院,上有罩棚,旁有铺房,是前清官办的银、钱交易的“钱市”遗存,是早期金融市场的雏形。 “钱市”的形成与“炉行”有关,炉行即官家批准熔铸银锭的作坊。珠宝市街是清代炉行最集中的地段,形成了钱市,关东军入关之后改造炉行,钱市无市,后来改建成银号铺房,形成一条窄胡同。 从头到尾基本都是三合院,三合院结构均采用传统的木结构形式,砖门楼,抬粱式屋架,仰合瓦顶,屋顶现尚存气窗,原本炉行冶炼银锭的作坊,北面楼房是中、西两种式样,栓、窗套、檐口线脚及铁花护栏等装饰。门上有石匾,“大通银号” “万丰银号”“大德通”,乃至于还是新落成的“东北商业银行”。 小林义清的雇主,是一名在东北商业银行上班的会计。每天一早一晚包车上下班。胡同太窄了,进不得车子,是以到了胡同口,小林义清停下黄包车,靠在车背上休息,等着那会计出来。 五月的天,一早一晚凉得很。刚刚喝了热乎油渣,又一路拉车过来的小林浑身是汗。小风一吹,引得阵阵发凉,就仿佛周遭有无数阴毒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一般。又一阵微风吹过,小林打了个激灵,多年的间谍生涯让他本能地打量周遭。胡同口站着两名抽烟的警察,身后是擦鞋的摊子,一名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接着路灯看着报纸,任凭伙计擦着脚下的皮鞋。左边是哟喝着卖大碗茶的摊子。几名醉汉正围着摊子喝茶侃大山。一切都那么正常,而且没有人朝自己这边看。小林自嘲笑笑,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正这个时候,从左边摊子方向走过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女人,走路一步三摇,一脸的脂粉,穿得是旗人女子的服饰,脸上铺着厚厚的脂粉。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香风扑面。 “很熟悉的味道。”小林仔细打量过去。瞧见走过来的,正是自己的接头人,代号黑寡妇的美智子。小林有些诧异,按照规矩都是三天一接头,如果有突发事件,美智子会在胡同口的墙壁上留下接头暗号。今儿既不是接头的日子,之前也没留下暗号,美智子怎么会来? 诧异的光景,美智子已经走近。提着灯笼目视前方,仿佛根本没瞧见小林一样。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小林听到一声低沉的日语:“毛楼修次西塔,阿布内,困大一那赛!(已经暴露了,情况危险,撤退!)” 美智子用低沉而极快的速度说完了整句话,而后又若无其事一步三摇地朝对面的街市走了过去。小林惊愕了一下,随即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美智子身后远远的吊着两个黑衣人。不用说,肯定是中国的情报部门。 “暴露了?”小林已经惊吓出一身冷汗,间谍没有人权,一旦落在对方手里,那绝对是生不如死。他还记得当初派往辽阳的那十几名同僚的下场,无一例外的人间蒸发。只是在他们失踪一个月后,玄洋社在天津的分部,某一天早晨突然收到了一个包裹。而里面是血肉模糊的一堆耳朵……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地重新观察周遭。除了吊在美智子身后的两名黑衣人,身后的擦鞋摊子很可疑,那伙计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自己。判断了形式,小林随即在极短的时间内制定了策略。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而后拉着洋车,直奔茶摊而去。离得老远就叫道:“老板,两碗茶,晚上吃咸了……”到了茶摊近前,丢了洋车抓起茶碗就喝。 他算计的很好,先是装模作样喝茶,而后佯装喝坏了肚子,直奔茶摊后头的茅房。只要进了茅房,他就可以翻墙溜进大栅栏。大栅栏这个时候人还没散,只要他混进去,这么多人,凭着他的能耐,一准能甩掉身后的尾巴。 他喝完一碗,刚要做戏。茶摊里头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明显喝多了,另一人搀扶着,晃晃悠悠往外走。路过小林身边的时候,醉汉突然嘴巴一歪,哇的一声就吐了小林一身。 “诶哟,对不住对不住,老四喝多了。”搀扶醉汉那人,一脸歉意,慌忙从袖口里抽出一只帕子。“来来来,赶紧擦擦。” “不用……”不容小林反驳,那帕子已经凑近,小林只闻到一股香甜,随即仰面而倒。 那人上前一把扶住,嚷嚷道:“诶哟?这是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引来的胡同口的警察。 “怎么回事儿啊?” “总爷,这可不关我事儿啊……我兄弟喝多了吐在这人衣服上了,我好心给他擦擦,谁知这人突然就倒了。” 茶摊的老板也作证道:“总爷,小老儿亲眼所见,这位客官的确什么都没干。我瞧八成是犯了病了。” 一旁还有人起哄道:“要我说,一准是被吐得那臭味给熏倒了……” 警察走过来,探了探小林的脖子,随即道:“没死,看来是犯病了。你,说你呢,你想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就跟咱们回警察局报备。” “那私了呢?” 警察不耐地看着一脸局促的汉子道:“私了?算你倒霉,既然是你撞到了,这事儿就归你了。赶紧的送医院吧!” 汉子一脸哀怨,“诶……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呢?得,认栽了。老四,醒醒,赶紧给人送医院去。别装蒜,这银子得你出……” 一阵闹闹哄哄中,汉子索性拉起了小林的黄包车,一边装着小林,一边装着醉汉,唉声叹气朝远方行去。而随着他们的离去,周遭的人群也就散了,所有人只当这是一起意外,根本没留心。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醉汉的右手始终探在胸口;更没看到,几乎黄包车离去的同时,两名警察、擦鞋摊子以及茶摊附近转悠的几个闲汉一同遁去了……(未完待续) 三七五 民意(上) 一八九七年五月十一日,《国民日报》刊登了一条重要的消息,军情局局长吴威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经过军情局的努力,昨日发生的何帅遇刺一案,已经取得实质性进展。行刺的两名刺客一死一重伤,而重伤者经过抢救情况已经稳定,但拒绝回答一切问题。军情局通过搜身发现,两名刺客所穿内衣均为前清大内所出……而经过军情局探员的努力,在一处当铺找到了其来源。而继续追查之后,更发现前清大内的服饰是一名化名为婉儿的烟花女子买走。军情局特工昨夜连夜突击,将其抓捕归案,并同时逮捕了其他几名涉案嫌疑人。……案情复杂,不排除是境外势力所为的可能性……” 京城舆论顿时就炸了锅了。好家伙,本以为是南满不甘灭亡,派了刺客行刺。没成想这里头还另有隐情!境外势力?不用说了,大家伙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日本。也只有日本人才跟何大帅有这么大的仇! 自打何绍明进了京城,这半年多京城的报纸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地冒了出来。国内的国外的、政府的民间的、商机趣闻,报纸上是应有尽有。以至于不少的茶馆专门请了说书先生,每天晚上固定时间读报纸。京城的老少爷们也是通过这种途径知道了当初甲午到底怎么回事儿。除了知道满清腐朽是甲午失利的首要原因,更是知道了日本人并非是为了银子才挑起的战争。日本人的目的,是要谋取整个中国,将其彻底变为自己的殖民地,而后逐渐同化,作为其原料产地与产品倾销地,为日本本岛输血。初次听闻日本人图谋的国人,无不为之咋舌。小小日本竟然要图谋整个国朝?怀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可无一例外地,大家伙静下心来仔细一琢磨,就当初满清的那副无能德行,日本人的图谋没准还真能实现!国朝若不是出了个何绍明,出了他带领的那支关东军,甲午一战即便日本不能彻底实现其图谋,国朝不死也得脱层皮!银子要赔,土地要割让,但绝对不是最终仅仅赔款四千万银子那么简单了。而报纸上还说,四千万银子的赔款,仅仅够此次日本的战争开支。 何帅率领着关东军从朝鲜一路杀到辽东,数万日本兵横尸,日本也因此丧失了谋取远东霸权的一次机会。要说是日本人指使杀手行刺何帅,绝对有可能! “小日本没好心眼,见天竟琢磨怎么害人!” “都说何帅是咱们中国的救星,日本人想把咱们的救星杀了,趁着群龙无首占领咱们中国!呸!痴心妄想!日本要是再来打咱们,老子就参加国防军,杀得狗日的血流成河……” “何帅福大命大,武曲星转世,些许日本跳梁小丑,怎会奈何何帅……” 一群茶馆里的京城爷们群情激奋,纷纷声讨日本如何卑劣。那态度,简直恨不得剥其骨吃其肉。值得一说的是,清末时间,整个国朝的心态十分有趣。甲午一场之后,日本人将国朝的天朝上国之梦彻底击得粉碎。在国家民族意识彻底觉醒之前,整个民众心态都是在一片迷茫当中。而最为奇特的是,打得国人丧胆的日本,不但没遭到痛恨,相反,大多数的国人反倒对日本极其推崇。这部分人认为同是黄种人的日本的崛起,绝对是国朝可以复制的模式,因此不少的革命者、思想家、知识青年开始大批远赴东洋,以求富国强兵之策。 历史因为何绍明的出现发生了一些转折,许多事儿变了,可这种大方向例如民众的心态,却依旧如同历史一般。甲午一场,日本赔了夫人又折兵,只留了个脸面。以至于不得不甘愿做英国人的打手,提前八年向庞大的俄罗斯帝国发起了战争。有识之士乃至政治家军事家都能看到这一点,可懵懂的国人只知道甲午是日本人赢了。因此,南满朝廷在稳定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组织大批的青年才俊留学日本。民间也有不少的青年远赴东洋。值得一提的是,已经不可能成为国父的孙医生,这会儿正在日本谋求日本政府的援助…… 茶馆里群情激奋,无疑,何绍明的遇刺与日本牵扯上关系,很大程度上扭转了部分国人对日本的印象。 “要我说,不能就这么算了。想当初何帅在辽东打得日本人抱头鼠窜,还死了好些个将军。干脆,让何帅提兵教训教训日本,看以后还敢不敢!”一名汉子拍案道出了要严惩日本的宣言。按照他的理解,这会儿大家都对日本恨之入骨,说出这些话,绝对能得到大家伙一致的认同。 出奇的,他的话根本没人应声,一众人等只是沉默了一阵,便又数落着日本人的不是。从日本货到日本婊子不一而足。汉子愣神了半天,他琢磨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医院,病房里。 何绍明靠着枕头闭目养神,凝香拉了椅子坐在一边,为其读着报纸。茶馆里愣神的汉子在思索的问题,何绍明也在思索着。他也想不明白,怎么所有人都在骂日本,偏偏有人提出要征伐日本之后,舆论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甚至有些报纸竟然说,遇刺一案案情负责,尚且不能简单做定论。当多方取证。还有报纸在肯定是日本人为之的情况下,竟然呼吁政府当将此事公之于众,请求英法美等西方国家审理此案,追究日本之责任。 天大的一个笑话!一个主权国家,国家头号领导人遇刺了,国民想的头一个竟然不是发起战争,而是要么当缩头乌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要么就觊觎列强对日本实施惩罚!哭笑不得的何绍明,甚至开始怀念那些激进的爱国主义者了,虽然这些人有些不切实际,可起码他们知道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而身处清末这个时代,面对着国朝形形色色的芸芸众生,何绍明甚至有些羡慕那些充斥着狭隘的岛国思想日本。起码面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此时,何绍明只有深深的失望…… 深深吸了口气,何绍明睁开眼睛,呢喃道:“任重而道远啊……” (上不去17k,趁着编辑还在,请编辑帮忙更新了。这是半章,另外一半写完后发编辑邮箱,请其代为更新)(未完待续) 三七六 民意(下) 让何绍明觉着任重道远的还不止是代表着舆论的报纸。现时的报纸,大多都有一些政府人物的影子。除了何绍明控制的几家大报纸,其余如同雨后春笋冒出来的,要么是看不惯新政府的道学先生募集资金成立的,要么是觉着有利可图的商人合资而成,但无一例外的是,其背后都有着大人物的背景。这些大人物通过自己的影响力、权利,给予一定扶持,而后通过报纸来宣扬自己的政见。 当大多数报纸都是这种一边痛骂,一边呼吁不要战争的时候,可以想见,政协里头到底是怎么个光景。民意如此,,徒呼奈何! 甲午一场战争,而后关东军顺势南下,这一切仿佛都跟老百姓没关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如历史上一般的改朝换代。谁当皇帝跟自己没关系,反正交一样的税,整天还得土里刨食,一样还得算计着柴米油盐。甲午当中关东军的奋勇,只让民众认识了何绍明,都知道这位武曲星能耐大,能保护老百姓不让小日本欺负。而随着何绍明定鼎中原,民众的期望值提升了一点,开始琢磨着改朝换代是不是能免几年钱粮……而至于所谓的民心民气,半点也无变化! 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一如既往的……“小农!”何绍明有些愤恨地吐出这个字眼。几千年来,国朝整个社会的代名词,就是小农思想!老百姓为了满足个人温饱,在一小块地上自耕自作,无约束、无协作、无交换,甚至有的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个儿的出生地。这样长期形成的一种思想观念和行为习惯,是极其可笑而可怕的! 这样的小农意识,追求相对较低,只要超过了旱涝保收,吃饱喝足略有结余的目标,就会产生富有安逸的感觉。只要天下太平,没有天灾人祸,老百姓也就没有了从前那种吃苦耐劳,不干活就要饿肚子的危机感。有了结余就开始琢磨着享受。心态更是飘然自得,不可一世。琢磨着“没有我哪来的小富”,连骂几句老婆,踹两脚自家的狗都以为比总理大臣的能耐还大。 而由于小农生产方式是典型的个体行为,自家的地、自家的犁、想下地就下地,想种啥就种啥。所以,没有规章,也不懂得什么是制度,不需要约束,哪来的自律。有小农意识的人一般很随心所欲,公私不分、上下不分、内外不分、轻重不分,不用说作为一个主官应肩负的责任,就连作为一个人与社会相处的标准分寸都谈不上。这也就造成了两种病态,一个是‘官本位’,另一个更可怕,叫‘千里做官只为财’。 还不止如此,整个社会形态,风调雨顺的时候养尊处优,一旦出现了自然灾害和突发事件,叫天不应,求助无门。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宗派亲族,只相信同姓同血缘的本家人。从而就出现了‘结党营私’‘任人唯亲’。有些时候何绍明甚至觉着已经故去还背着骂名的李鸿章有些可怜,一场国战,参战的是北洋,而同时作为清朝一大军事力量的南洋却高挂免战牌,并且处处掣肘。如此,甲午怎能不败? 归结起来,小富即安、缺乏自律、宗派亲族,何绍明头一次觉着,这小农思想是如此的恐怖!他甚至开始认为,即便没有满清布起了滔天的黑幕,民众也会自甘堕落跳出另一个黑屋子,宁肯暗无天日,也不愿抬眼瞧世界。这样而产生的所谓民意,是多么的可笑、可怕,甚至在后世那个举国烽火八年,牺牲了几千万人的国战中,委员长让人家从南京打到了重庆,已经到了亡国灭种的最后关头,而这个时候委员长想的不是如何抗争,想的是怎么骗老美的援助,怎么削弱自己的死敌。而普通民众,只要战火没有烧到自己家门口,就仿佛战争跟自己没关系一般。偏安吧,安逸吧,如果日本人没有愚蠢的偷袭珍珠港,抗战到底如何结果,尚且不得而知。 五十年后尚且如此,而何绍明此时要面对的这种小农思想,则更加强大。何绍明开始反思,这样的民意还要顺从么?眼前摆的两条路很清楚,一是顺从民意,百年之后被老百姓恭恭敬敬称一声国父。而后眼瞅着国朝这艘失去舵手的小船在滔天巨浪里头迷航。运气好,撑到风平浪静之后飘到了陆地;运气不好,要么触礁要么被风浪打翻。二一个,自然就是逆天而为了。何绍明可以想象得到,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他能否凭着一手之力强行将这艘大船引导入正确的航道,他在国人心里头的那点民气,绝对会荡然无存。这等于是在跟民意作对,是在跟民主作对。 而要彻底改变这种小农思想,除了要普及现代教育,更加主要的是要彻底击溃小农经济体系。而无论是教育还是工业化进程,没有十几二十年根本就看不到效果,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何绍明所身处的时代,偏偏是个列强崛起,国朝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期。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更是一个投机的绝佳机会。依靠着对历史脉络的把握,何绍明只要把握住多次机遇当中的一次,便可以一改百年沦丧!时间太紧迫了,容不得何绍明喘息,更容不得他耐心等上二十年,而后顺应民意一展拳脚。 只是一瞬间,何绍明已经拿定了主意。机遇稍纵即逝,不容有失!“来到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本身就是逆天而行,自个儿一直以来都是在逆天而为,无论是改写甲午还是终结满清,都是如此。穿越以来乃至于后世,自己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么?等着依靠自己的努力,一雪百年国耻,重塑国魂的机会!而现在机会触手可及,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去他妈的骂名,去他妈的形象,老子只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无愧于心了!” 回神,睁开眼的瞬间,已经丢失了半年的锐气仿佛骤然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只是当瞧着在一旁柔声读着报纸的妻子的时候,何绍明莫名地心头一堵。自己已经抉择了方向,国父的光环很可能没了,还有可能留下类似于‘独裁者’‘民主之敌’的骂名。自己无所谓,可家人……对于家人,也唯有道一声‘谢谢’‘抱歉’了。 家国天下,有得必有失,难两全。(未完待续) 三七七 造势(上) 一八九七年五月二十八日,持续三天的春雨过后,北京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天。在家里头闷了好些日子的京城爷们,开始三五成群从胡同里头钻出来,聚集在茶馆里,要一壶茶水,两碟子干果,一边听着说书先生滔滔不绝讲着耳熟能详的戏文,一边跟三五好友高谈阔论着。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头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何帅遇刺事件,随着何绍明平安出院,已经逐渐平息了下来。虽然政府里头的头头脑脑还在为到底幕后黑手是谁而争执,可这并不妨碍京城百姓的生活。而让老少爷们奇怪的是,受害者何大帅好像突然没了脾气,不但没有插手各部门的调查,反而玩儿了个大撒把,躲在恭王府里头一待十几天不出来了。预料当中的雷霆之怒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按照大家伙的预想,甭管是日本人还是南满主使的刺杀,他何绍明即便现在不开战,也得痛斥一番,或者采取一些手段才是。怎么也不能如同现在,仿佛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躲在家里不出来。这,可不是何帅的作风啊。有好事者四处打听,而后将道听途说的各种小道消息传了个满天飞,有说国防军已经重兵布防安徽、湖南一带的;有说旅顺驻扎的舰队没了影,已经开到上海的;还有说朝鲜方面军已经开始南下推进,要帮着朝鲜国王收复汉城……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消息繁多,没有一条被证实,到最后传瞎话的也没了兴致,所有人都当何绍明这回是吃了哑巴亏,而后这事儿也就被人们逐渐淡忘。报纸上依旧是零碎的趣闻,以及政协里头那帮官老爷拍桌子打架的消息,没什么新鲜的。于是众人便该做工的做工,该侃大山的侃大山,日复一日。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风和日丽之下,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着,而且越来越近…… 西直门北大街,火车站。 ‘呜……呜……’一阵汽笛轰鸣,伴随着拉风箱一般的响声,一辆喷着蒸汽的火车缓缓开进站台。一身蓝呢子铁路制服的公务员一边吹着笛子,一边摇动着手中的红旗,指挥着火车停靠。在他身后,一大群手拿着铁锨洋镐或是扛着扁担的汉子呼啦啦围了上来,准备装卸货物。 话说这火车早在前清那会就有了,只是官办的而且只能官用。老百姓不能坐。而此时,随着何绍明入主京城,这铁路的性质变了,变成了政府与民间合资控股的铁路公司。只要掏银子,甭说大活人了,就是拉一车猴子铁路公司也没有异议。这列火车是打奉天开过来的,前头几节车厢运载旅客,后头的闷罐子装载的全是货物。铁道部部长詹天佑不但是个梦想家,更是个实干家。甫一入京,在关东大铁路还没完全竣工的前提下,毅然在何绍明面前拍桌子,一定要将奉天与京城用铁路连接起来。 用他的话说叫好处多多。关东如今是整个政府的工业中心、商业中心甚至在未来可能成为一大粮仓。如果北京是政治中心,就好比一个国家的心脏,那关东绝对是一块现在最大的造血之地。铁路是什么?铁路就是一个国家的血管。也只有用铁路将两者连接起来,才能保证供给。而关东三省毗邻朝鲜、俄国,随时存在战争的可能。将其与京城用铁路连接起来,也方便军队、物资运送。 詹天佑显然是下了功夫,他甚至专门找了经济专家给何绍明讲铁路通车后美好的经济前景。到最后,磨不过书呆子詹天佑的何绍明,只好从牙缝里头挤出点银子,批准其修筑京奉铁路。这一晃就是八个月,到上个月月底,京奉铁路全线通车。随着大批的关东产品涌入,京城同是也来了一大批闻风而动的商人,市面上的确繁荣了不少。新落成的火车站以及通车后带来的经济效益,还解决了不少的就业问题…… 话扯远了,且说现在。 ‘吱……’的一声长音,而后是‘嗤’的一声气门排气声,列车彻底停了下来。这一帮临时的装卸工吆喝着,说笑着围上了后头的货仓,领头的工头刚打开闷罐子车门,随即就愣住了。 黑漆漆的车厢里没有预想中的关东皮货,而是五十来号大活人。这帮人都是一身的立领学生装,有的还戴着学生帽,无一例外的胸口别着反射着铜色光芒的校徽。 “这……这怎么话说的?” 跟他的第一反应如出一辙,其他人等打开车厢头一个念头都是发懵。二十几节车厢里头,挤满了席地而坐的学生。 铁路公司的职员与那些装卸工脑袋还在当机,被突然刺进来的阳光弄得很不舒适的这帮人已经动了起来。二十几节车厢的人纷纷站起来,一边眯缝着眼睛适应着光线,一边伸胳膊抻腿活动着腿脚。随即呼啦啦下了车厢,而后自觉地排起了方阵,随即零散的报数声已经响了起来。整个站台瞬间被挤满了,当中是一千多号排着队伍的学生,四周是莫名其妙窃窃私语的人丛。 “好家伙,瞧瞧!二十多节车厢全是学生,这得一千多号人啊!我说,这都是哪儿的洋学生啊?” “没瞧见么?胸口都别着徽章呢,东北大学、国防军事大学(辽阳军事学院)、中国医科大学、关东商业学院……诶哟,关东的洋学生进京了。” “今儿什么日子?洋学生不好好念书跑京城来干嘛?” “管他娘的,只要不带枪造反,爷才懒得搭理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要不是这帮人没有带着洋枪,胆子小的估计都得咋呼着喊洋学生要造反啦。 外围众人正七嘴八舌猜测着,就见一帮子学生排好了队伍,领头的一招手,无数的横幅标语高高举了起来。走在前头的一名瘦弱学生,从包里拎出来一个铜皮喇叭,一边高举拳头,一边喊道:“内惩国贼,扬我国威!” “内惩国贼,扬我国威!……” “严惩幕后黑手,解散无能政协!” “严惩幕后黑手,解散无能政协!……” 在围观者目瞪口呆的神色当中,一千多号人一边喊着口号,高举着横幅标语,一边浩浩荡荡走出了火车站。 有好事者不禁叹道:“诶哟我的妈呀,洋学生也要公车上书啦!” (天儿冷啊,不开空调室内温度居然只有12度。先来这么点,其他的争取凌晨发出来……)(未完待续) 三七八 造势(下) 颐和园路五号,北京大学。 “同学们,同胞们!”一名青年学子踩在一处箱子上,挥舞着手中的标语旗帜高声宣讲着。周遭,已经聚集了无数同是立领装的学子。 “一年前,就在这里,我们见证了腐败清王朝变法的失败!我们当中有部分人,包括我,都亲身经历过维新变法的失败!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禁要问一句,变法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行不通?光绪权利太小,慈禧权势滔天?没错,这算一个理由。维新党过于急躁?这也是一个理由。可这些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改良主义,根本救不了中国!能救中国的,也只有,唯有进行一场革命式的大变革!” “没错!就是要革命!” “要进行一场法国大革命式的革命!” “革命万岁!” 下头群起响应。青年高举旗帜,待安静下来,继续说道:“维新失败了。同学们,同胞们。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我们彷徨无措,难道历史已经注定我们中国要沦为列强的殖民地?难道我们还要被腐朽的清朝奴役压迫?难道我们的国人还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活在一片混沌当中?不!我们不要做奴隶,更不要做亡国奴!只要一位英雄带领我们,如同法国的圣女贞德,美国的华盛顿,我们就可以战胜一切黑暗势力!上天可怜中国,九个月前,带领着关东军数次击败日本侵略者的何帅毅然起兵推翻清王朝以救中国。何帅没有让我们失望,他做到了!如今腐朽的南满只能龟缩在长江以南,苟延残喘,朝不保夕,一待何帅征兵结束,便会一举踏平江南。从此以后,再没有异族统治者的压迫,更没有暗无天日的生活!” “何帅万岁!” “国防军万岁!” “共和政府万岁!” 青年因激动而潮红的脸逐渐凝固,沉默了良久,直到欢呼声彻底结束。他垂头片刻,再抬起,已经是一脸的愤懑。 “江山代有才人出,每逢家国危难,这片土地必然会出现一位带领我们抗击的英雄。汉有霍去病,宋有岳飞!无疑,何帅就是现时中国的英雄!可是,同胞们,同学们!这位英雄,就在两周前,遭到了我们敌人的刺杀!索性何帅无恙,可有些事却让我们不能忍受,让我今天在这里不吐不快。这些事儿我相信大家已经听说了,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周,可已经被前清腐败官僚所侵略的政府,却没有对此作出半点反应。事实早已清楚,不论幕后黑手是南满、日本亦或是其他列强,政府都应该采取强硬手段,捍卫我国的权益,捍卫我们的尊严。而不是整天躲在中南海里头,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政协的无作为,就仿佛前清的官僚一般。常此以往,我们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民心将荡然无存!组建新政府的努力将付诸流水!甚至,放任这帮腐败官僚渗透、控制政府,中国将会再次走上前清的老路。政协的无作为,堪比秦桧,不但会害了我们的英雄何帅,更会将整个华夏大地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到那个时候,其他列强,或许就是那个贼心不死的日本,又会卷土重来,占领我们的土地,压迫我们的人民。同胞们,同学们,我们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儿发生么?” “不能!不能!” “能眼睁睁看着又一个秦桧,害死我们的何帅么?” “不能!不能!” “既然不能坐视不理,那我们就应该用自己的声音,用我们团结起来的力量,打倒!打倒腐败官僚!打倒帝国主义!” 无论是周遭的学生,还是抱着看热闹心理聚集过来的民众,都被青年的话语煽动得热血沸腾。口号声此起彼伏,无数的标语高高举起,成千上万只拳头整齐地挥舞着。人们自发地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在青年带领下,一边喊着,一边走上街头…… 两条长龙,一条从西直门,一条从颐和园路,逐渐朝着中南海汇聚。一路上卷了无数的民众协同,待到得中南海之前,已经聚集了上万人的规模。 首都警察厅接到报告,当即就慌了神。这种示威游行,这在历史上是破天荒头一遭,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一脑门子汗的警察厅长一遍遍打电话往总理办公厅请示,是否应该镇压。到最后只得到了总理唐绍仪严厉的警告:“这是民主性质的示威游行,不是暴乱。警察厅负责维持治安,出了乱子为你是问!” 警察厅长一个头两个大,好家伙,学生闹事儿警察还得去给人家维持秩序。这话怎么说的?让警察厅长头疼的不止如此。他本以为一帮学生聚集起来,无非就是喊喊口号,喊累了,到了晚上也就该散了。可没成想,聚集在中南海之前的上万人,到了晚上,就席地而坐,就是不散。不但如此,那帮子学生还有精神头继续喊口号。声音之大,吵得周遭百姓根本无法安睡。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这帮学生明显是对政协不满。这一天到头,政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政协之前有武警拦着,人群还保持着理智也没有发起冲击。可一旦某人从政协里出来,被人群认出来,肯定有人喊一嗓子:“那家伙是政协委员!”而后,雨点一般的石头瓦砾就招呼过去了。到现在,形成了一个死局。外头进不来,里头也出不去。政协里的大人物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里面。 到了第二天,情况又恶化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几万号农民从四面八方涌入北京城,居然也聚集在了政协之前,口口声声要讨个说法。 警察厅长亲自去问了个明白事理的老农,这才闹明白。临时政府草创之初,就确立了土地法案。确定国家进行经济转型,同是进行土地改革。具体措施是由国家出资,从地主手里赎买土地,转而发放给农民。由于资金不足,又出台了第二条法案,即,尚未实行赎买的地区,限制其地租最高为三成,不得超过。而政协一部分明显是地主阶级代言人的委员前段时间对此法案大加指责,并对第二条提出抗议。闹腾了好些天,最后依靠着人数优势,强行通过了废除第二条法案的决议。这也就是这么多直隶地区这么多农民涌入北京城的原因。 可让人闹不明白的是,一帮子农民什么时候也懂得关心国家大事了?更奇特的是,居然也敢玩公车上书了?(未完待续) 三七九 民主之敌?(上) “唐总理,何帅过来了吗?这要再不来,政协可是要散架了!”满嘴水疱的一名政协委员站在跌坐在座位上,垂头丧气的唐绍仪焦急地说道。 另一面政协委员在旁边,也是很焦虑地道:“是啊,这事情若再不解决,真要死了人,恐怕到时候局面难以控制……唉,已经没法控制,政府各部门都瘫痪了!” “二位,你们以为我不着急吗?赵构让岳飞退兵也不过下了十二道金牌,我这里十万火急的电报都已经连着打了二十通电话了!可何帅的身体……” 愁眉苦脸的唐绍仪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乱转着。 “总理,你看看下面……”政协委员黄义达说着,一把将窗帘拉开。 唐绍仪用不着探头出去,他也能想象出下面走廊上那些政协委员们现在是如何抓狂了。 下面的那些政协委员正眼巴巴看着上面,见上面窗帘拉开,总理出现在玻璃窗前,政协委员们爆发出巨大的吼叫,至于喊些什么,实在太嘈杂了,唐绍仪一句也没听明白。 黄义达脖子上青筋直跳,指着下面激动地说道:“都三天了,这些人是选上来的代表,可他们现在却只能困在这里,整天以大饼充饥,连喝水都受到限制!这跟囚犯又有什么不同?!如果再不改变这种无法无天局面,整个政协只有告老还乡。” “黄兄不要太激动,冷静点,冷静点嘛!……这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而且是一定可以顺利解决的,现在不过暂时出现困难,相信大家只要齐心协力,没有渡不过去的难关嘛!” 唐绍仪自己都要崩溃了,可在黄义达面前,他还必须耐心劝导。 “我知道大家要吃没吃的,要睡也没个地方休息,只是现在外面局势那么乱,大家又怎么可以贸然闯出去?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想两位也不愿意看到。这里条件虽然艰苦了一点,可只要待在这里,政协委员们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这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黄义达苦笑道:“总理,现在这样子参议会根本无法召开会议,政府各部门也完全瘫痪,就是安全有保障,这又有什么意义?还是应该将这些学生、贫民劝说回去才是。” 唐绍仪摇了摇头,很是沮丧道:“我自然知道这些贫民聚集在这里影响多不好。大家谁能说服那些贫民离开这里回到各自家里去?是你,还是你?我是不成的,面对那些面黄肌瘦百姓,暴怒的学生面前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不能马上分到田地。更不能向学生们解释政府怎么会无视刺杀事件。” 政协委员们对视一眼,黯然低下头来。 唐绍仪不成,他们也没什么辙。这三天来,黄义达等人跑到外面去,嘴皮子都磨出了水疱,半点用都没有。甚至还挨了不少的石头瓦砾。 贫农们聚集在参议会大会堂外面,除了吃饭,就是冲着里面狂呼口号,要是有机会,他们还会冲进大会堂,强烈要求那些政协委员们能真正做到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要重新制订土改方针,没收地主老财田地。不然?不然不管你是威逼还是利诱,反正他们就是不肯走。 学生们更能耐,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政协。口号喊得震天响,就差直接说政协祸国殃民了。瞧着意思,不解散政协,这帮学生根本就不会散。 共和政府这帽子很大,既然是共和政府,那么就不能对百姓动枪动炮,可磨嘴皮子却又说服不了这些认死理的人,黄义达们真是无能为力了。 “总理,本来不是好好的嘛,怎么城里突然出来如此众多民众?还有那些学生,有的居然是大老远从奉天来的,这分明是有人在暗地里组织,鼓动他们与我为敌!依老朽看,是否让军队威吓一下?” 黄义达给这些游行民众搞的神魂颠倒,人都要炸了,理所当然的,他想起了军队。 “让军队把枪口对准老百姓?……不行!绝对不行!这些人代表了民意,民意是决不可违的!”唐绍仪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况且我们是老百姓自己的军队,又怎么可以将枪口对准自己人?何况那些贫民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我们暂时有困难,无法顺利解决,只要能说清楚,想必他们还是能理解的。” 唐绍仪刚才还说无法解释,现在一听黄义达建议动用军队,语气马上转变了。 “这些人分明是受人蛊惑,与我为敌,既然是敌人,又何必客气?” “蛊惑?谁有那么大能耐蛊惑这么多人过来?” “若是没人蛊惑,这些人又如何同时出现在政协门口?” 唐绍仪给黄义达一顶,噎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真要没人在暗中鼓动,就是有贫民过来闹事,声势也不会如此之大。 可是你要说有人鼓动百姓过来闹事,那么又是谁在鼓动?清廷?虽然清廷巴不得临时政府发生内乱,可清廷却没办法渗透到北京搞什么“民运”,清廷官僚都是地主出身,他们又如何了解并且相信民众的力量? 看来看去,唐绍仪总觉得在这些闹事民众身后,有何帅的影子在晃悠着。照唐绍仪想法,也只有何绍明才懂得,并且善于搞这种民众运动。问题是政协是何绍明和唐绍仪一手拉扯起来的,难道何绍明会将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搭起框架的政协再一手推倒吗?这不是自己打倒自己嘛!唐绍仪觉得何绍明还没发疯到这种程度。 转念一想,唐绍仪又觉着此事大有可能。何绍明从美国拉过来的班底,军事自然首推魏国涛、秦俊生,而内政方面唐琼昌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定鼎中原之后,法律出身的唐琼昌理所应当地担任了司法部长。而受了美国政治影响的他,在政府建立过程中,无疑是民主政治的推行者。也正是如此,才会有现在的三权分立框架。这无形当中严重削弱了何绍明的权利,要说何绍明此时为谋取权利而发动民众运动……“嘶”唐绍仪到吸一口冷气,此事大有可能啊!(未完待续) 三八零 妥协 甬道铺满飘落的槐花,微风一吹,无数粉嫩的花瓣打着旋飞舞起来,朝下面飘去。 几个端着步枪的战士在树林中缓缓走动,此刻已经是春末夏初,午后阳光投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山林中,使得人身上觉得一丝暖洋洋。 竹亭中,坐在石凳上的何绍明手拈着一个棋子,皱着眉头半天也没将棋子投下去,在他对面,国防军总参谋长秦俊生仿佛老僧打坐,垂着眼睑,闭目不语。一改往日活猴的德行。山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竹亭中却宁静的仿佛没有人,从远处望去,场面极是怪异。 何绍明重重将棋子扣在棋盘上,一把将满盘棋子捣个混乱,黑着脸没好气道:“不下了!这局算你赢好了。” 秦俊生抬起眼睑,微微一笑,声音不是很大说道:“怎么?大帅又认输了吗?” “真他娘的奇怪,我已经拜了明师指点一二,可不管怎么努力,偏偏下不过你,这棋不下了!” 何绍明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何绍明以前只会玩扑克,斗地主、拖拉机、争上游,这些他是会的,若是玩梭哈,虽然输多赢少,可总也有赢的时候。下棋?若是飞行棋或者跳棋他还可以下下,至于中国象棋,他也就知道马走日,象走田而已。至于国际象棋与围棋,他连规则都不明白。 作为一个正常人,消遣活动还是要有的,只是现在这社会,大家只会下象棋、围棋,没人陪他玩斗地主或者是梭哈,何绍明虽然教过几个手下,只是这些人学的慢,又不肯赢他,玩起来少了胜负厉害,自然没什么滋味。象棋和围棋?这自然有意思多了,可何绍明是臭棋娄子,别人要跟他下,想要不显山不露水输给他,比大国手之间争夺胜利还要困难——除非跟他下的也是不会下这些棋的人,可何绍明周围那些人谁又不会下棋? 别人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输给何绍明,何绍明还以为自己水平有多厉害,很是洋洋得意。可惜却有人不买他的帐,一个唐琼昌,一个秦俊生,何绍明曾经不知深浅找这俩人下棋,结果先后给俩人杀的面红耳赤,羞愧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秦俊生从来都是活猴一般,在何绍明面前嬉皮笑脸,表面上没大没小。至于唐琼昌,书呆子气息太浓了,美国气息也太浓了,根本就没有礼让的念头。 连着输给这俩人,何绍明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是当今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伟大统帅;是上知五千年下晓一百五十年的先知;真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怎么可能在下棋方面败给自己手下? 抹不下脸子,何绍明只能请高人提高自己棋艺。只是不知他请的高手水平有限,还是见到何绍明这个当代“伟人”灵魂出窍了,反正看来高人教导实在有限,何绍明好不容易从高人那边取得真经(与高人杀个难解难分,最后以最小优势取得胜利),可今日面对秦俊生,何绍明还是落得个连输三局的可悲下场。 总是失败让何绍明极为窝火,摘下军帽,用力挠了挠后面头发,看着坐在对面的秦俊生很是不爽。“明明知道我很看重你,却连一盘都不肯相让一下,这不是让我下不了台?”何绍明心里暗骂道。 见何绍明心烦意乱,秦俊生默默将棋子放进盒里,嬉皮笑脸地说道:“‘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布子有如任人,量敌有如驭众,得地有如守国’。大帅,下棋跟打仗没什么区别,围棋讲究虚势与实地,先手与后手,战争同样如此,先取边角,再逐鹿中原,中原定,则天下平。然正因为中原如此重要,乃兵家必争之地,欲夺中原就不得不慎重。大帅围棋之所以败于我,正因为边角未固,直取中原,虽看起来气势很大,实际却不易生根、发展,最后失败也属必然。” 何绍明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客气。“我自然明白边角重要,所以才稳固朝鲜、关东,逐渐谋取内蒙,这才南下的嘛。如今中原一定,表明来看是二分天下,可南满什么气候连老百姓都瞧出来了。暂时放过南满,不过让他们多苟延残喘几天罢了。现在更重要的,是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彻底除掉百年的心头大患!” 何绍明暗地里授意了一切,此刻在香山约见秦俊生,秦俊生并没见到何绍明有精神跳动,相反,却拉着他到城外山上来下棋,这让秦俊生很是不理解。不过当何绍明下棋输了后,火气显得比以往更大,秦俊生方明白,原来大帅一直压抑着自己,没表露出来,他对胆小怕事小农思想严重的民意,心里有一肚子火呢! 虽然明白,可秦俊生对此也无可奈何。甚至心里头有点看笑话的念头,毕竟这个眼下最大的对头,是他何绍明自己一手树立起来的。 秦俊生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平静说道:“国情如此,想要让那帮子目光短浅胆小怕事的政协委员明白什么国际大事,没个十年八年的,根本就不可能。不过话说回来的,大帅您不是另有安排了么?” 何绍明眉毛一挑:“恩?什么意思?” 秦俊生只是笑而不语。自打出院,何绍明便一头扎在了恭王府里不出来。表面上来了个所谓的安心静养,可熟悉何绍明的秦俊生根本就不信这位好闹腾的大帅能闲下来。只要略一打听便知道,这几天袁世凯、杨度以及从教育部卸职的梁启超三天两头往恭王府跑。随后杨度与梁启超更是绝迹于京城。而没过一周,京城就爆发了民众运动。要说这里头没有何绍明影子,秦俊生打死也不信。 秦俊生戏谑的目光让何绍明感觉很不舒服,他此刻甚至开始抱怨,自己个儿的手下怎么都这么聪明,再这样下去,怕是他这位大帅在众人面前就快成童话里的那位穿着新装的皇帝了。咳嗽一声,何绍明转而道:“军人少参与政治!……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话,国防军改组,二十师扩编计划到底进行的如何了?武器装备、兵员给养都落实了没?部队的战斗力如何?一旦发生大规模边境冲突,在牵制南满的前提下,到底能抽调多少作战部队?”何绍明开头还比较克制,说到最后,少有的激动了起来。他激动,是因为终于有机会解决一个中国的生死大敌。不但有机会将一匹恶狼打成一条哈巴狗,更有可能在未来五十年内为国朝赢得一个难得的和平发展期。于情于理,此战不能不打! 说起正事,秦俊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改组扩编还算顺利,关东军体制比较健全,国防军无外乎套用而已。对于基层官兵来说,也就是换个名头番号,扩编了十个师而已。军备也算充足,最晚组建的第十七步兵师已经结束的新兵训练。可要投入实战,估摸着够呛。”这些东西,作为国防军参谋长的秦俊生早已烂熟于心,张口就来。“初步预计,新增的师基本只能留守国内,或者作为战略预备队。能投入的还是先前的十个师。而且,现在控制的地区太大,边境线太长,又要将骑兵三个师以及一个步兵师布置在新疆、蒙古、黑龙江一线。所以……只能投入六个师。” 六个师?何绍明有些头痛了。日俄战争他多少还有一些了解的。一年多的战事,日本人动员了一百多万人,实际投入的兵力高达三十七万。虽说此时的日俄战争提前了近十年,日本人的准备并不充足。可有了英国人大笔援助的情况下,日本投入的兵力不会比历史上有太大的出入。自个儿这么六个师顶多十万人,面对日本优势兵力,能否赢得胜利,这还是个未知数。他只能希望同样不是东西的俄国佬狠狠打击打击日本人了。 虽说何绍明自信手里的军队绝对勇冠甚至傲视这个时代的所有国家陆军,而且日本在釜山战损了不下六万人。可俗话说的好,蚁多要死象。就算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而手里赖以生存的军队打没了,同样不是个好事。旁的不说,早就觊觎东北的俄国佬绝对放过这么好的机遇。与此同时,英国人还有南满,也绝对会趁势发难。所以,同时他还得期盼着,如同历史上一般,日俄相争最后结果是两败俱伤。即便在他发起对日决战,俄国人也只能干瞪眼…… 何绍明的打算很好,就是要趁着日本击败俄国之机,突然向日本发难,从而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可现在问题多多,头一个让他闹心的就是历史已经偏离了轨道,提前发动战争的小日本能否最后取胜,很难确定。虽然现在日本人取得了釜山会战的胜利。可在决定性的对马海战没有结果之前,这一切都是变数。而日本人象俄国人开战,绝对是得到了英国主子的扶持。何绍明象日本开战,如何平衡好与英国佬的关系,这也是个大问题。说好听点,何绍明是在走钢丝,不好听就是在赌博。赢了,一劳永逸,输了,就此一蹶不振!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遇刺之后,懦弱的民意以及政协里天天喊着的和平建国,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的摘桃子计划。 纷纷攘攘的问题袭来,他也只能耐心的一点点解决。对于战争的结局,何绍明现在无能为力,只能做观其变。而对于令他已经有些反感的政协,他已经着手处理了。外头的民众运动,绝对会让他达成这一目的。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如何处理好跟英国佬的关系了。一想到英国人,他就一阵头疼。傲慢的英国佬,绝对不是好想与的。他思索着,是否要将外交部长伍廷芳叫过来…… 出神的光景,一名警卫快步跑过来,敬礼之后,垂立在一旁等待。何绍明回神,“说吧,什么事儿?” “报告大帅,司*部长唐琼昌请见!” “唐琼昌?” 何绍明不由得一愣,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构思当中。对面,秦俊生已经撇嘴笑开了。“大帅,唐部长此来恐怕是兴师问罪啊,职部拙嘴笨舌,说不过大律师,先行告退了。”也不能何绍明有所反应,秦俊生一个敬礼甩开步子就跑了。而且,为了避开唐琼昌,还特意走得后山小道。 何绍明大骂秦俊生没义气的同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请唐琼昌进来。也许是理亏,面对气势汹汹的唐琼昌,何绍明显得有些心虚。 “诶呀,穷昌怎么想着来见本帅了?半月没见着,好像瘦了。平时得注意身体啊。”何绍明一番假惺惺的关心并非无的放矢。三权分立、军政分离,这一体系一确立,唐琼昌就忙着司*这一块。而何绍明一心抓军队建设,二人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少。加之那次刺杀,算起来二人真是半个多月没见到了。 气呼呼的唐琼昌一屁股坐下来,根本就不领情,当头发难道:“大帅,我就问您一句话。外头围攻政协的百姓与学生,是不是您暗地里的动作?” 何绍明脸色如常,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没错,是我默许的。” 他的坦然,倒是让唐琼昌一愣。随即,引来了司*部长更加滔天的怒火:“大帅难道想一手把辛辛苦苦建立的民主搞垮?您到底是要搞独裁,还是要建立共和国?当初既然确立了共和体制,现如今玩儿这手,莫非舍不得权利?早知如此,您莫不如当初称帝算了!” 面对如此指责,何绍明只是一脸的平静,亲自为唐琼昌斟茶,而后淡淡的道:“琼昌,还记得你们当初追随我,并且为之奋斗的理想么?” 唐琼昌思索了一下,他搞不清楚何绍明突然提起这个干嘛。“记得,推翻腐朽满清,外御国侮,富国强兵!” “不错,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何绍明微笑着呷了一口茶,再放下时,已经一脸的凝重。“既然如此,你当知道,民主不过是国家富强的重要组成部分。相比于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赢得生存空间,民主根本就如同儿戏!而现在,一个天大的机遇就摆在我们面前。向前一步,除掉心腹大患,赢得的是后世百年的昌盛;相反,若这个时候执拗于一些边角,未来再要除掉对手,恐怕付出的就不止是几年的民主建设期了。”八年抗战,半数国土沦丧,三千万军民横死,后世那些久远的画面一幕幕袭上心头。何绍明的神色甚至开始有些愤懑…… “大帅……”何绍明前所未有凝重的话语,让唐琼昌有些发懵。 何绍明回神,郑重道:“琼昌,我何绍明在此立誓。只要赢得此战,日后马放南山,绝对不会再次干预政协以及未来的国会……” 面对着何绍明几乎狂热的眼神,唐琼昌茫然了。大帅到底要干什么? 而毫无疑问的,唐琼昌知道,在何绍明头一次用恳求语气说话的时候,自个儿也只能妥协了…… (这一章很不满意,无奈时间紧迫。老友催命一般在一小时内打了二十七个电话。所以收尾有些潦草,大家见谅。最后,祝大家伙新年快乐。)(未完待续) 元旦请假一天~明日更新 如题。在k歌呢,索性ktv点播系统可以上网,特此请假,明日更新。如时间宽裕,补上今日拖欠~(未完待续) 三八一 党、国、领袖! 一**七年五月下旬至六月初爆发的以学生、直隶农民为主要组成的民众运动,后世称其为‘五二八运动’。甚至教科书上认为其是中国民主革命的开端,新文化运动的开始。 后世如何评价暂且不说,这场发生在北京的政治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北中国,临时政府占领区。其直接的后果就是一大批前清的官僚落马,卷铺盖回家。而以何绍明为首的振兴党则理所应当地控制了国会前身政协的绝大多数席位。 为了平息民怨,政协短短三天内通过了若干条款,包括限制占领区地租,以及十年内收回土地为国有等等。最重要的一条,是此前一心抓军队的何绍明终于被推到了前台,确定为中华民主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这么连番的变动,学生满意了,农民也满意了,甚至在政协里尚且是弱势群体的资产阶级也满意。可谓皆大欢喜。至于那些个落马的道学先生、前清官僚,已经成了反面典型,整个舆论都是对其的口诛笔伐。他们也未有打落牙齿和着吐沫往肚子里咽。 没被牵扯进去的那些议员,一个个也是心惊胆战。私底下谈论起来无不咋舌。 “好家伙,上百号政协委员,头一天还在政协里头拍桌子叫板,今儿就灰溜溜收拾铺盖走人了,何帅这雷霆手段非比寻常!” “要我说也是活该,何帅那是什么人?老话讲那就是当今圣上,虽说没称帝。可二十几万国防军在手,关键时刻还不是何帅说了算?那班人也是忘了根本,半年前还战战兢兢,小半年过去,眼瞅着何帅不管,唐总理又折腾不过他们人多,整天在政协里拍桌子叫板,不管明白不明白,一律反对。这样的主儿活该回家种地!” “说什么都晚了。现在何帅当了总统,甚至有了解散政协的权利。政协里头又都是振兴党的人,咱们人微言轻的,不过是个摆设。我算看开了,混一天算一天。咱们这些贰臣,人家给安排在这个位置上,表面是重视,说白了就是给咱们养老的。人纳,得知足。” 就在一帮子政协委员为前途未卜而忧心忡忡的时候,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又将整个北中国的政治氛围搅了个天翻地覆。 一**七年六月十九日,司*部部长、振兴党主要负责人唐琼昌,骤然宣布退出振兴党,并于当日联络不下上百名政府官员,组成中华民主自由党。这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所有人都在琢磨唐琼昌这是怎么了?一直是何绍明左膀右臂的主儿,这回怎么拆起了何绍明的台? 市井坊间的老百姓顶多说上几句,这唐琼昌恐怕是活够了,跟何帅唱对台戏,就凭那么小猫三两只,这不是找死么?政界那些前清过渡而来的老油条,更是一边提心吊胆,一边抱着膀子在一旁看好戏。有不老成的已经大呼,这不是闹党争么?甚至有几个举人秀才洋洋洒洒写了万言书,递交给政务院,要求严惩唐琼昌。看不清政治风向的一些人,也纷纷在非正式场合数落起了唐琼昌的不是。在大多数国人看来,这党争绝对是一大祸患,想当初大明不就是坏在这党争二字之上的么?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刚刚掀起一场政治风暴的何绍明,怎么处理在背后捅了自己刀子的唐琼昌。 然而何绍明的表现注定要让所有人失望了。在六月二十一日的军政联席会议上,何绍明甚至公开对此事表态道:“新政府新气象,我们要建立的是共和国,不是改朝换代另起个一家一姓的王朝。一党专政本来就不是长久之计,琼昌与振兴党在有些问题上政见不同,转而另起炉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我在此表示欢迎。欢迎民主自由党与振兴党携手,并参与日后的共和国建设。” 何绍明的话等于将此事盖棺定论,组建政党参与建国,不但没错,人家还表示欢迎!这下那些个政协委员顿时就懵了,他们不明白何绍明到底是怎么个打算。你说不想当皇帝,那头些日子搞的那场政治风**嘛?还不是为了名正言顺走上前头?可既然要当换了名头的皇帝,那为什么还允许政府里头存在一帮子跟自己拆台的?想不明白啊…… 头脑灵活的还在观望,还在琢磨个中缘由。没那么多想*的,一早就纷纷拜门子,求见唐琼昌了。这帮人琢磨的更明白,何帅既然乐观其成,那还琢磨那么多干嘛?如今政协里头一边是庞大的振兴党,一边是刚刚兴起的民主自由党,何帅既然表了态,那从此以后民主自由党肯定会壮大。而党分庭抗礼已成事实,今后要想在政协里头待住,就得赶紧找个靠山。没有大树遮阴,政协里头哪儿还有自己的位置?而何帅的振兴党实在太庞大了,他们这帮人去了,人家还不一定要。反之,唐部长的民主自由党刚刚起步,去了等于是雪中送炭。这么一算,不趁早拜门子还等什么? 唐琼昌仿佛早就预见到了如此门庭若市,干脆打发了一群自己的机要秘书,挨个招待。而后将什么党纲、党纪乱七八糟一大堆资料分发了下去。而后扔下一句话:“民主自由党需要的是人才,不是混吃等死的窝囊废。” 一番拜访下来,只有少数几个大人物进了民主自由党的圈子。余下人等干脆被拒之门外。吃了闭门羹的一帮子委员实在不甘心,干脆找上了一位入主民主自由党的同僚。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这位总算解了萦绕众人心头的疑问。 “何帅想当皇帝?呸!老百姓说说闲话也就罢了,咱们要是有人这么认为,那就是白痴!要当皇帝,何帅还搞什么共和国?……之前那场民运?没错,这绝对是何帅的手笔。可大家伙别忘了,什么叫民众运动?要是落马的那些个政协委员得人心,那帮学生农民能堵在政协门口三天不让大家伙出来?几位,仔细琢磨琢磨何帅行事手段就知道了,从甲午一直到今天,何帅哪次得罪过老百姓?时候不一样了,现在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这帮人这才恍然!政协可不是此前的朝廷。朝廷里,朋党多,加上得圣宠,怎么折腾都行。这会儿,即便朋党再多,上头再有人,只要下头人反对你,就得下台。原来,所谓的民主是这么回事儿啊! 等这帮人明白过来,经过一番洗牌,政协里头振兴党占了63%的席位,草创的民主自由党一个月间席卷了政协22%的席位。终日里,政协讨论议案,选择行政区官员,两党之间争来争去,剩下那些无党派的委员只能干瞪眼。看着一个个要职被两党瓜分,只有眼馋的份儿。 剩下这15%的人,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大事小情在政协里根本就没*插手。时间不用长,等政协过度完毕,改组国会,他们这些人都得卷铺盖走人。 郁闷的一帮人聚集在一起,合计了半天,有胆儿大一拍桌子叫道:“在这么下去都得回家种地,既然何帅都点头了,干脆咱们也组个党吧!”(未完待续) 三八二 南满新政 北中国刮起的一场政治风暴,纵然到了江宁只剩下余波,可就是这余波也把行宫里头的老太太震得够呛。当初听说何绍明遇刺,老太太第一个反应就是兴奋。何绍明何如人也?对于南满来说就是国贼!若没有何绍明,慈禧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老太太对何绍明可是恨之入骨,巴不得一早死了呢。可随后传来消息说,人家只是受了伤,没什么大事儿。老太太对此只能失望之余,暗自琢磨着是否真应该让奕匡花点儿银子请了杀手北上。 可紧跟着,北京城那‘踏平南满’的震天呼喊,吓得老太太直缩脖子。不止是她,逃难过来的那些个满洲权贵,一个个都大惊失色。当初关东军的战力在那儿呢,七日定中原。那还是有北洋新军顶着。换在现在,江南根本没什么防御能力,人家又是大举扩军完毕,那还不是势如破竹?胆子小的一早收拾了细软,打算听了风声赶紧往东跑,就算躲在租界里头当寓公也好过掉脑袋。其余人等更是骂骂咧咧,有的骂刺客手艺不精,怎么不宰了何绍明?有的骂奕匡,好好的你招惹那个煞星干嘛?还嫌大清气候长?甚至有的干脆跳着脚大骂何绍明,楞说这刺杀就是何绍明的障眼*,目的就是为南下找个借口。 乱哄哄一个来月,等到北面传来切实的消息,说人家还没搞清楚刺客是谁派来的,可报纸上都说是小日本背后指示的。大家伙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该遛鸟的遛鸟,该捞银子的捞银子。谁都明白现在的大清也就是苟延残喘,究竟能过几年完全得看人家何绍明的心情。以前那帮洋鬼子都是侯在总理衙门门口,张口闭口要东西。可现在总理衙门几个头头舔着脸跑到租界,就差把半个中国许给人家,可人家洋鬼子楞是不搭理。如今这大清实际情形可想而知。 消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慈禧长出了一口气。这半个多月,她过得更是度日如年。说得好听是半壁江山,可李鸿章临死前搞的那一手东南互保,愣是让几个省的督抚玩儿起了公然的自立。朝廷的政令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也就是说朝廷现在实际控制在手的,也就是两江与两广。两广的岑春暄是外来客,一时半会根本镇不住手下那些大员。练兵练不起来,筹饷也就是个过得去。真正得靠的,还是刘坤一,靠的是刘坤一手下的两万湘军。 可连躲在宫里头的慈禧都知道,刘坤一那两万不齐整的湘军也就是个摆设,何绍明真打过来,根本就不顶事!想当初荣禄的北洋兵精锐不精锐?德国的军官团甚至说,堪比日本陆军了。可就算如此,还不是被关东军摧枯拉朽几天的功夫就给全灭了?自己手里的指望不上,洋鬼子更指望不上……难道这大清国二百五十年江山真要就此断送? 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何绍明既然能白手起家,自个儿起码还坐拥半壁江山呢,想要东山再起何尝不可?兵必须得练,这饷也得筹措……可究竟怎么办呢? 难啊,真难!唯今之计也只有…… 老太太思索了几日,终于拿定了主意。随后几日间接连召见大臣、权贵,小小的行宫一时间热闹非常。甚至南逃过来的一些破落户,也拾掇了干净衣裳,就等着老佛爷的召见旨意了。就在北京风起云涌之际,几千里外的江宁,也陡然起风。 一**七年六月三十日,就在何绍明就职中华共和国临时总统的当日,江宁的清廷发布了令人震惊的诏书: “世有万古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治*。穷变通久,见于大易。损益可知,著于论语。盖不易者三纲五常,昭然如日星之照世。而可变者令甲令乙,不妨如琴瑟之改弦。……总之,*令不更,锢习不破;欲求振作,当议更张。著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各省督抚,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中西要政,举凡朝章国政,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当革,当省当并,或取诸人,或求诸己,如何而国势始兴,如何而人才始出,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备始修,各举所知,各举所见,通限两个月,详悉条议以闻。再由朕上禀慈谟,斟酌尽善,切实施行。……” 此后,朝臣疆吏纷纷条陈变*意见。岑春暄最先提出十条措施,主要是整顿吏治,重视实学实科,改革财政,开通民智,整修武备,遣派留学生等项。稍后,刘坤一、张之洞三次联合会奏。“三折”影响甚大,慈禧也认为“事多可行”,清廷下诏“变通政治,力图自强”,成立督办政务处,著奕劻等6人为督办政务大臣,刘坤一、张之洞遥为参预。随后,慈禧强令“励行新政”,一系列“令甲令乙”的新政诏书次第颁发。 慈禧新政内容庞杂,大致可分以下数端。 其一,外交上,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务部。过去的总理衙门所派诸王大臣多系兼差,在办理外交事务方面“恐未能殚心职守”,故改为外务部,“班列六部之前”,以便与列强“讲信修睦”。 其二,政治上,进行了多方面的整顿变通。调整机构,整顿吏治。改革刑律,废除酷刑。举办警政,设巡警部。改革旧习,弥合民族偏见。八旗供养制历时数百年,旗人骄纵腐化。慈禧新政时,令旗人“自食其力”,“劝谕旗兵妇女学习蚕桑,以裨生机”。又准令满汉通婚、为“堕民”恢复自由、兴办女学,等等。 其三,军事上,改革军制,练兵筹饷。 其四,经济上,清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奖励工商、振兴实业的措施。清政府命载振参订商律。七月,商部成立,统管商务、工矿、铁路等项。此后商都奏定颁发了一系列奖励工商、振兴实业的章程,如商部章程、商会简明章程、奖励公司章程、铁路简明章程、矿务暂行章程、公司注册试办章程、商标注册试办章程、华商办理农工商业赏爵章程、试办银行章程等。 其五,文化教育上,废除科举,兴办学堂,选派留学生。 恐怕连何绍明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一次意外的遇刺,居然引得大惊失色的慈禧,居然在镇压变*不到一年之后,自己又玩儿起了变*。 (天儿太冷了,家里空调在卧室。老婆大人占用,兄弟在书房穿着羽绒服打键盘,每隔几分钟就都暖暖手。等这股冷空气过去,兄弟能恢复下速度。) (郁闷,兄弟的确抄的,抄的历史书。抄的是1902年前后,清廷变法的具体内容。昨儿居然检查漏了,对不住大家伙。今儿晚上承诺发一章免费的,以补偿大家。感谢书友哈哈提醒~啥也不说了,泪奔ing~ps:内政暂时告一段落,也有不少兄弟看腻了吧?以后不会出现连续十几章内政了。穿插着军工、战争,间或有点内政问题。兄弟尽量写的好看一点。另,新书起草了一个大纲,时间段为1904——1918.欢迎大家踊跃提议,希望在新书里看到什么。兄弟年前会在本书中另开一卷,发几章新书内容,供大家品评。)(未完待续) 三八三 万里孤臣 江宁,两江总督衙门。 签押房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里头还有好些个幕僚或是劈里啪啦打着算盘,或是埋头文书。正座上,两江总督刘坤一捧着半碗参茶,半闭着眼睛状似养神。好像自个儿与这一番忙碌没有半分关系一般。 一名幕僚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抬头扫了一圈儿,瞧见刘坤一,张嘴就要招呼,可嘴巴张到一半又生生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一名亲兵一拽他袖子,拉到一旁小声道:“中堂昨儿才从北面视察完防线回来,昨儿晚上又被几个闹事儿的王爷折腾了半晚上。清早就上朝,到现在一眼没合,若是事情不紧要,且容中堂睡上一会儿吧。” “又没睡?这帮混蛋王爷,就知道折腾中堂。革新是老佛爷的旨意,他们怎么不去宫里头闹去?”幕僚气急败坏,瞧了瞧一脸恳切的卫兵,又瞧了瞧满是疲惫的刘坤一,一跺脚:“诶,罢了!我去前头磨蹭磨蹭,怎么也得给中堂个把时辰的好觉!” 正这个光景,刘坤一的幕僚王燮也奔了进来。抬头一瞧这情形,当即明悟是怎么回事儿。凑过来低声道:“中堂睡了?” 先前的幕僚一拱手道:“王大人……中堂刚睡。您这是?” 王燮一摇头,叹气道:“还能有什么事儿?各地请旨练兵的折子。要兵,要饷,要洋枪。出了不要咱们的命,他们什么都要。就连鸟不拉屎的广西也要练两个协!他妈的,这么一算,朝廷不但收不上来一分银子,还得倒找出去七八百万,这叫什么事儿啊?富山,你这是?” 先前的幕僚名唤邹富山,叹息声比之王燮还重。“王大人,您那算不错了。我这儿可是十万火急。岑春暄那愣头青,把整个两广搅和得民怨沸腾。这不,头些日子缴了商团的私货。两广那水有多深,连先前的李鸿章李中堂都不敢碰,好家伙,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两广上到巡抚下到知县,上下六十来号人联名参合岑春暄……你说这事儿急不急?” 卫兵一见邹富山又有要打扰刘坤一的意思,当即堆了笑脸,扎了个千儿道:“二位大人,事有轻重缓急。中堂这都好些日子没休息好了,再这么下去,你们的差事没等办好,中堂的身子骨就得垮了。二位,容中堂小睡一会儿吧。小的代中堂谢谢二位了……”说着,不住的作揖。 亲兵也是情急,说话的嗓门难免大了点儿。就是这么点儿动静,已经惊动了半梦半醒的刘坤一。“富山、王燮,可是有要事?” 听到背后传来威严而老态龙钟的声音,亲兵扇了自个儿一个嘴巴,嘟囔道:“嘿,这张破嘴,回头给缝了。” 邹、王二人对视一眼,只得乖乖上前将各地的折子递了上去。趁着刘坤一一边批阅,一边打量着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自打朝廷南迁,刘坤一就理所应当地挑起了大梁。朝廷上朝廷下,练兵筹饷,布防等等,事无巨细,全都一手操办。本就苍老,这会儿更是瘦得不成样子。只是一双眸子时不时还能透出点儿精光,整个人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跑一般。 就算如此,也不得好。跟着朝廷跑过来的那帮破落户,一个比一个混蛋。三天两头在江宁城里头闹事儿不说,还竟在朝廷上跟中堂作对。但凡是中堂坚持的,这帮人肯定抱着团反对。也就是后来老佛爷看不下去了,放了狠话,除非她死了,否则谁也别想动刘坤一一根汗毛!打那儿之后,那帮混蛋虽然还暗地里使绊子,可明面上总算老实了下来。以庆亲王为首的一帮破落户,转而整天胡搞,还跑到老佛爷那儿邀功。说到底,这帮人还不是为了权利跟银子? 有时候王燮真替刘坤一不值。这么累死累活的,就算把整个江南折腾个个儿,能挡住北面那位手底下的二十万大军?不过是螳臂当车!这也就罢了,作为一个汉臣,刘坤一位极人臣,这就成了众人的靶子。比当初李鸿章还有威权。可李鸿章落了个什么下场?不但替朝廷背了黑锅,还活生生累死在了上海。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有道是爬得高摔得狠。他日若是刘坤一落难,没准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况且,大势在这儿摆着。何绍明定鼎之势已成,江南一隅之地再怎么折腾,不过是苟延残喘。现在朝廷所谓的政令,也就在两江能通行。各地督抚有的阳奉阴违,有的干脆就置之不理。这帮人都是骑在墙头上看热闹,就等着朝廷实在维系不下去了,肯定一窝蜂的转投何绍明。以两江而抗整个中国,这不是开玩笑么? 琢磨到这儿,王燮再也忍不住了,张口道:“中堂,您累不累啊?”王燮后头的话没说出来,在签押房里头也不好说。与其累死累活,做无用功还不得好,莫不如墙头换了旗帜。将行宫里头的老太太跟小皇帝交上去,落得清闲不说,就冲这一点,何绍明肯定高官厚禄巴结着。做贰臣怎么了?忠臣不侍二主,后头可还跟着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呢。’正在凝神批阅折子的刘坤一,听了这话明显一愣。抬头瞧了瞧王燮担忧的神色,旋即笑了。“累不累?呵呵……整个大清国的担子都挑在老头子肩膀上,你说累不累?” 刘坤一知道属下话里有话,索性放下了折子,抚着花白的胡须,叹息道:“我一生仕还算顺利,前两年就位极人臣,不但总领两江富庶之地,还兼任着南洋大臣。这么些年下来,没少吃朝廷的俸禄。这人不能忘本,如今朝廷都躲到咱们两江了,全天下人在这儿瞅着,难道让我置身事外?不可能……老头子昧不下良心。有道是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老头子今年都六十八了,趁着还能活动,累就累点儿吧。总好过混吃等死吧?” 又是一声长叹。声音里包含了无数的苦涩、无奈。适逢末世,万里孤臣,担着整个大清国的担子,谈何容易啊? (兑现承诺,一章免费的。)(未完待续) 三八四 旅途 刘坤一在为虚无缥缈的前路而迷茫,老爷子将近七十岁的人了,每天人参鹿茸不停的进步全靠着名贵的药材以及一股不甘心的精气神撑着这才没有倒下。而在几千里外的北京,他的死对头何绍明却乘坐着飞艇,优哉游哉地透过玻璃窗指点着江山。亭亭玉立的小安妮也是第一次乘坐飞艇,刚开始起飞的时候还小脸煞白,等飞艇一平稳,小丫头立刻就活蹦乱跳起来,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般,问东问西。反观佩顿,这会儿依旧抱着呕吐袋,每一次不经意地往下瞧一眼,脸上的表情便痛苦一分。 就在老婆孩子一个在抱怨速度快,一个兴奋于飞得高的时候,何绍明却在头疼。十九世纪末,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没有电视,这也就罢了,最头疼的是所有的运输工具速度实在太慢了。从京城到北面划出来的第二军军事基地,不过三百公里的路程,换了马车一天都走不下来。此刻乘坐飞艇五十公里的速度,已经是同时代决快的了。就算如此,这一来一回也得一整天。此刻何绍明心里头不住地埋怨着,要是有架飞机该多好啊……没飞机哪怕汽车也成啊。 可如今莱特兄弟还在卖自行车,似乎暂时没有对飞机产生兴趣。福特自己捣鼓着汽车,或者用汽油动力马车形容更恰当,不但速度跟马车差不多,就连形状……作为一名穿越者,无论是出于个人目的,亦或是为了心中的抱负,何绍明当然不会放过汽车与飞机。只是现在一切都停留在理论研究之上,距离实际应用,实在太遥远了……算来算去,未来二十年之内,这飞艇绝对是最快的交通工具了。何绍明有时候甚至在后悔,早知道喝多了也能穿越,当初学机械多好。要不成化工也不错啊…… “何,为什么见我父亲,一定要选择在军事基地?在北京不是挺好么?”脸色苍白的佩顿不解地问道。 突然的发问,将何绍明从混乱的思绪当中拉了出来。拉过纤弱的手,温和道:“这只能怪你有位个性鲜明的父亲,最主要的是你父亲是位参议院……美国谈判代表团本来没有你父亲,可你父亲能量太大,折腾了半个月,愣是晚了小半个月出发。而且,你父亲用的是军方的名义。” “军方?” 何绍明苦笑着点点头:“跟你父亲一起来的,还有一名上校,两名少校。据说,美国军方对我们的新式武器很感兴趣……”美国的陆军,这会儿简直就是无能的代名词。当初在古巴跟西班牙打,那么大的优势兵力,结果愣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菲律宾还是关东军以雇佣兵的名义出战,这才没让老美流更多的血。可随着关东军回撤,美国陆军入驻菲律宾,菲律宾各地的抵抗武装逐渐开始抬头。今天打上几枪,明天炸你一下,算来算去,每年最少有三千美国大兵被横着运回美国。老美吃够了猴子们游击战的苦头,国会里甚至吵吵着花费重金聘请关东军再次远赴菲律宾,替老美剿灭土著造反。可关东军如今都变成了中国国防军了,让他国军队进入菲律宾,这怎么都不是回事儿。于是乎,老美又退而求其次,转而盯上了国防军层出不穷的新式武器。只要能少死几个大兵,平抑美国国内日益高涨的退兵呼声,老美不差那么几个银子。 而何绍明的岳父索伊尔参议员,凭借着军方的拥护,理所应当地成了此次军事采购的主要负责人。其实暗地里何绍明在琢磨,这位美国岳父是不是公私不分,借着谈判的由子跨过半个地球来看自个儿闺女?可随即,又想起这位老丈人可不是好脾气的主儿,甚至当初的婚礼都拒绝参加,还前后好几次让美国领事转达他的愤怒。可想而知,这一遭的翁婿碰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啊…… 何绍明略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宽慰道:“佩顿,别管那么多了,按照行程,你父亲提前一天从天津坐着飞艇出发的,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高兴一点,要知道你已经很久没见过你父亲了。” 宽慰很有用,脸色苍白的佩顿随即挂上了一丝笑容,只是笑容里明显存在着意思躁动与不安。显然,佩顿也在为自己那位父亲而头疼。当初在旧金山,佩顿就是为了躲开自己的父亲,这才阴差阳错与何绍明有了一段姻缘…… 这时候,小安妮丝毫不顾有些颠簸的艇身,蹦蹦跳跳挨了过来。引得佩顿又是一阵惊呼。何绍明索性张开双臂,揽过老婆闺女,一时间飞艇里只余下佩顿的教训,小安妮咯咯的笑声,还有就是滴滴答答的电台声。 机要秘书收了一封电文,缓缓走过来道:“总统,美国军方代表已经抵达第二军基地。十几名代表出了有些疲劳,一切正常。” “恩。”何绍明点头,随口问道:“到目的地还有多久?” 机要秘书回答,不到两个小时之后,何绍明便没了谈话的兴致。可奇怪的是,秘书不但没有走,反而立在那,状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说什么!大老爷们吞吞吐吐的,成什么了!” 秘书扭捏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大帅,如今南北割据,我国防军方二十师的兵力,又要驻防,又要堤防满清反扑。本就捉襟见肘,而您又要与……那可是国战啊!您就不怕南满跟……合伙打咱们?尤其是头些日子,南满推行革新,慈禧亲口准的,这回是下狠心了。大帅,当务之急是趁势南下啊!” 何绍明笑了:“你这话是自己问的,还是替别人问的?” 秘书支支唔唔才道:“卑职也不明白,这才问的。” 何绍明深吸一口气,反问道:“我来问你,当初咱们小小的关东一隅之地,手里头不过十万军队,而满清占着整个天下,怎么咱们一南下,不过七天就把满清朝廷打到江宁去了?”不待秘书琢磨,何绍明已经作答道:“满清是自个儿活生生把自己逼死的!实话告诉你,我何绍明从没把满清,更没把慈禧那老太太当作对手。满清二百五十年,早就烂到根子里头了。革新,就得重用汉臣,就得亡爱新觉罗;不革新,等咱们南下,就得亡国。你要是慈禧,你怎么办?” “那此番革新……” “不过是为了拉拢人心,安抚江南罢了。咱们就等着看吧,指不定有多少笑话呢。没准,都不用咱们南下,老太太自个儿就把自个儿折腾死了!”(未完待续) 三八五 演习代号:重装出击(上) 马图河,阿拉超尔营,国防军第二军驻地。距离北京超过三百公里的阿拉超尔营,依山傍河,本是一处牧场,今年由国防军征用用作第二军的军事基地。小半年的建设,此刻整个营地内到处是营房,数不清的练习场,旷野里激荡着时而响起的枪炮声,空气中始终存在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飞艇缓缓停靠,硕大的艇身遮住了阳光,投下的阴影足足遮盖了半个操场。下头一名军官反复摇晃着手中的令旗,指挥着飞艇降落。几十名士兵已经抓住飞艇投下来的绳索,将其固定。须臾的功夫,飞艇终于降落了。 前脚刚一落地,停靠场上列队迎接的军官士兵,便在第二军长官黄庸的带领下上前迎接。在其身后,穿着笔挺军礼服的军乐团已经演奏起了高昂的军歌。退着梯子靠了过去,飞艇门随即打开。先是几名随行护卫荷枪实弹的士兵,率先走下,负责警戒,而后穿着元帅服的何绍明出现在了飞艇门前。 略微适应了一下正午刺眼的阳光,待看清了眼前的大场面,何绍明从胸中涌出一股子自豪感。虽说又是仪仗队又是军乐团的,有些形式大于内容,可话说回来,人谁还没有点儿虚荣心?这只军队是他何绍明一手建立起来的,经历风风雨雨,如今变成了国防军,变成了国家的武力,民族的武力!每每看到雄壮的军姿,那种内心的充实感便油然而生。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末世求存,全靠着手中这支大军。 抱着小安妮,携着佩顿的手,何绍明缓缓走下。迎面,一干第二军的军官已经列队齐整。黄庸上前一步,大声道:“第二军全体官兵,欢迎总司令阁下莅临视察!” 放下小安妮,何绍明故意板着脸走过去,道:“搞这么大阵仗干嘛?形式主义,都是虚的!” 黄庸憨厚一笑:“大帅,这可怨不得我。这可是第二军全体官兵一致的决定。咱们第二军刚刚扩军完毕,不少士兵都没见过您。找个机会,见见大帅也说得过去。再着说了……”黄庸朝西面努了努嘴道:“您岳父还有老美几个军官,估计这会儿都拿着望远镜往这儿瞧呢。您都是总统了,这规格总不能比昨儿迎接老美的规格低吧?”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绍明本来就是故意做做,听了这一番说辞,也就没了追究的心思。 何绍明顺着黄庸的目光,朝西边望去。那里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山坡,上头草草构建了一个台子,估计是用来观察战场用的。影影绰绰瞧见,上头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何绍明随即低声询问道:“那位看上去怎么样?” “那位?”黄庸随即明白过来,憋着笑道:“索伊尔参议员似乎没乘坐过飞艇,自打昨儿见了,老爷子就脸色苍白,下了飞艇晚饭都没吃,直接睡了。今儿晌午才起来,起来后带着一帮子老美军官扎在阅兵台上,参观咱们的新式武器。不过这都一晚上了,老爷子脸色似乎还是……” 何绍明点点头。早从佩顿口里就知道,这位美国岳父的脾气可不怎么样,用中国话说叫又臭又硬。看来此番相见,估摸着没自己好果子吃啊。想到这儿,何绍明又皱起了眉头,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何绍明还在愣神,黄庸已经小心地问道:“大帅,要不……咱们先吃饭?” 正这个时候,后头的佩顿已经催促道:“何,我父亲到了么?” 回头瞧瞧佩顿即紧张又兴奋的神色,何绍明心道,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自个儿这女婿七八年没见过老丈人什么样,也够可以了。僵硬地笑道:“已经到了,咱们这就去见……” 何绍明在琢磨怎么跟老丈人打招呼的时候,索伊尔参议员也在琢磨着何绍明。所不同的是,索伊尔参议员很生气,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就等着何绍明现身,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方花花公子!不但花言巧语拐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更可怕的是,居然娶了三个妻子!作为一名清教徒,索伊尔对此绝不会容忍。不止如此,这个家伙居然害自己与女儿整整七年没见过面,只能通过该死的电报联系!更该死的是,在来中国的路上,他居然安排自己乘坐飞艇! 上帝作证,索伊尔参议员患有很严重的恐高症。从天津一路飞过来,若不是索伊尔参议员矜持着自己的尊严,恐怕早就大喊大叫并且呕吐不止了。直到现在,索伊尔参议员依旧面无血色,他发誓,有生之年绝对不会再乘坐该死的飞艇。并且参议员认为,安排自己乘坐飞艇,绝对是何绍明对自己的挑衅! “东方花花公子,我不会放过你的!”索伊尔再一次嘟囔了这句话。 索伊尔参议员的郁闷与生气,似乎影响了整个美国军事观察团。军衔最高的马维尔上校也在郁闷着。不同的是,马维尔的郁闷是自从到了第二军基地之后才开始的,而且他也并不恐高,并且对飞艇这种新型的可以用于军事侦查以及战场观察的利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他们乘坐的飞艇完全是民用兴致的,但马维尔天才般地预见到,一旦飞艇装载了机枪、炸弹,无线电台,绝对会成为绝好的装备。他纠缠着飞艇上的士兵关于飞艇的一切,并且下定决心要提交给国会一份组建美国飞艇部队的报告书。那时候,马维尔上校的心情还是很轻松的,因为他觉着,此行单单是一个飞艇就已经大有斩获了。 可到了第二军基地,一下飞艇,望着前来迎接的一票将官,马维尔上校就郁闷了。他只是一名上校,而对面的中国人里头,包括一名中将,四名少将,还有无数的准将(美国人认为大校的军衔,与之对应的是准将)!于是,恪守军人准则的上校只能一遍遍对着比自己军衔高的中国人敬礼。他恨中国人故意派出了一群将军给自己难堪,更恨该死的国会,对待美国军队就如同对待英国佬一样。早知如此,他就该拒绝这次远东之行,或者威胁军部,起码给自己一个临时准将的军衔才行。 正在此时,始终陪同着老美一干人等的陈明奇上校开口了:“参议员先生、上校先生,共和国总统先生马上就要到来,请各位随我来。” (遭遇不可抗力:昨日因积雪融化从而破坏电信设备,导致小区全面断网……先发一章,算昨日的,一会儿再发一章算今日的。)(未完待续) 三八六 演习代号:重装出击(中) 索伊尔参议员的愤怒,在女儿佩顿的一个热情拥抱之下顿时消融。在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他堂堂一位美利坚合众国的参议员,居然要屈尊下山迎接姗姗来迟的女婿。(很显然,他忘记了自个儿女婿的身份。即使知道,固执的索伊尔也会故意回避这个问题。) “父亲,您一向还好么?您知道我有多想您么?要不是您两个调皮的外孙女羁绊着,我恨不得立刻就返回美国看您……”见到父亲的佩顿显得很激动,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一边还不住地抚着索伊尔斑白的鬓角。 参议员似乎被感染了,之前一切责备的话语都忘光光了,只是狠命地拥抱了女儿,而后用力地拍了拍自个儿闺女的后背。几年不见,始终心态平和甚至愉悦的佩顿,不但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丰腴了一些,反倒显得更加艳丽。瞧见女儿如此幸福,索伊尔心里对何绍明的埋怨倒是少了不少。 而小安妮一声声乖巧的‘外公好’,甚至让不苟言笑的参议员露出的些许笑容。短暂的父女谈话之后,翁婿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或许用打交道更为恰当,终于开始了。 “很高兴见到您,参议员先生。” “也很高兴见到你……总统先生!”对于自己女婿的称谓,索伊尔显然很不适应。 两只有力的手握在了一起,何绍明始终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而参议员则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二人彼此打量着,何绍明头疼着接下来该如何深入谈话,这种夹杂了国家与家庭的谈话方式,他也是头一回;而索伊尔则惊叹对方的年轻,不仅仅是年轻,更有着一往无前的雄心。 松开手,何绍明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还是边走边谈吧,我相信参议员先生此番一定不止是看望我的妻子。” “那也是我的女儿!”索伊尔更正道。随即二人并肩而行。何绍明还在琢磨着从何谈起的时候,索伊尔已经如同连珠炮一般说了起来。 “直说了吧。关于此次借款,美国的金融家们都跃跃欲试。只是毕竟数额太大了,大部分人都抱着谨慎的态度。六亿美元,就算是低额的利息,金融家们也不认为中国有还款的能力。总统先生,请问你有什么可以作为担保的么?”索伊尔单刀直入,直接就将实际问题抛了出来。六亿美元,按照现下的物价比,折合到后世可就是接近五百亿美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何绍明笑了:“参议员先生,您知道我们中国有多少人口么?” “什么?”何绍明不答反问,让索伊尔一是没转过弯来。 “四亿五千万!参议员先生可以想一下,即便中国再穷,每人掏出一美元,再加上我在北美的一些产业,足够六亿了!对于一个拥有巨大人力资源优势的国家,美国不应该怀疑其还款能力。” 何绍明的回答似乎有些道理,可仔细琢磨,似乎又有一些不对。至于究竟哪儿不对,索伊尔不是金融专家,一时间也琢磨不明白。于是他放弃了这个问题,继而道:“可是总统先生不要忘了,这么一笔数额巨大的贷款,仅仅靠利息,并不能给金融家带来多少好处。” “好处?参议员先生,大幅度面向美国开放中国的市场,这不就是最大的好处么?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可美国并没有从金融危机里摆脱出来。美国的问题是生产过剩,所以美国迫切需要一个市场。我相信,美国的金融家们绝对不会拒绝这个诱惑的。” 何绍明成竹在胸的态度,让索伊尔很不爽。于是他决定不再绕弯子,终于抛出了底牌。“总统先生,如果仅仅是贸易上的好处,不可知的前景,这并不能打动华盛顿。你必须要有更切实让步。” 直到听到这句话,何绍明终于笃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放缓了脚步,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其实,我本人也希望中美之间的合作,不单单是经济上的。我更希望中美联手,建立一种泛太平洋的联盟。政治、经济、军事……等等,这些都包括在内。” “太平洋联盟?”何绍明的话让索伊尔有些惊讶。 “没错!中美之间可以形成一个互相依赖的经济共同体。美国的优势资产与中国的人力优势组合起来,有着非常广阔的前景。而中美两国的同盟关系,无疑可以提高二者的国际地位以及在东亚的影响力。必要的时刻,联合军事行动,中国可以在顾全国土安全的情况下,派出数量不少的军队。”何绍明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馅饼。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说白了,就是老美掏钱,中国当一个打手小弟罢了。适逢末世,列强环绕,若想不受列强影响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况下,只能挑选一个不是那么凶残的,对自己威胁最下的列强依附。傲慢的英国人不会放弃他们的殖民政策,俄国北极熊对中国有着太多的土地欲望,法国人被德国人压得抬不起头,环顾世界,也唯有一心想着资本输出的美国是最好的对象。何绍明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出去,若干年后肯定会有人骂自己卖国。可这一步又不得不走。而今一番政治许诺终于出了口,他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虚弱无力。 而索伊尔根本无暇顾及何绍明的感受,他正在兴奋着。资本输出,占领巨大的中国市场,影响甚至控制中国政府,这三条华盛顿的政策,竟然毫不费力地在何绍明这里得到了实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谨慎地问道:“总统先生,您的既定方针很对华盛顿的胃口。只是,这些许诺对华盛顿来说太遥远,毕竟那是六亿没有的低息……” “不,我要求最少有两亿美元的无息贷款,最少五千万美元的援助。”何绍明打断道:“我的许诺并不是虚无的。参议员先生应该记得,一**三年的美西战争,中国的军队就是以其他的方式参与并帮助美国顺利占领了菲律宾。现在的中国国防军,只会比四年前更加强大。毫不夸张的说,在未来的同盟里,中国将在军事上承担更大的责任。我认为值这个价码。” 索伊尔皱了皱眉头:“这一要求,我会向华盛顿转达的。可是……” 何绍明自信道:“参议员先生,为什么不在看完我为诸位特别准备的军事演习之后,再考虑华盛顿的事儿呢?我相信,有了直观的认识,会对中美达成共识有着很大的助力。” 此时,众人已经登上了观察台。前方,巨大的演兵场已经呈现在眼前。(未完待续) 三八七 演习代号:重装出击(下) 从观察台上俯视下去,下面的演兵场沟渠交错,一队队士兵开进战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工作。何绍明转过身,对着黄庸点了点头,后者直接一挥手,紧接着无数急促的哨子声响起,演习开始了。 陈明奇上校缓缓走到众人前方,用英语介绍道:“为了让各位对我军的战力有个更加直观的认识,在此之前先给各位展示一下我军的装备。”说着,他将一支望远镜递给了马维尔上校,道:“上校先生,请您注意观察,左侧的930坡地,告诉大家您看到了什么?” 马维尔上校接过望远镜,瞧了半天,摇头道:“上帝作证,那只是一处坡地,只有青草与灌木,也许还有一只兔子什么的……我不明白,你让我看的是什么?” 陈明奇笑容满面道:“我可以负责地告诉您,上校先生,那里潜伏着一个连的我军士兵。” 马维尔再次举起望远镜,好半天才放下,揉了揉发瑟的眼睛道:“除非他们都躲在地下,也许是战壕里……我看到的只是一堆青草。” “是么?您再看看!”陈明奇招呼过来一名军官,低语几句,随着信号旗反复摇动,马维尔惊奇的发现,原本他认为的草丛与灌木,居然活动了起来,逐渐演化成一个个荷枪实弹的士兵。 “上帝啊!”马维尔连连发出惊叹。 此时,陈明奇已经叫过一名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士兵,介绍道:“这是我军最新装备的93式夏季野外作战服。也称迷彩服。装备了此种作战服,能更方便的在野外隐藏自身,打击敌军。” 一众老美的军官围着那名士兵打转,连连啧啧称奇。作为一名穿越者,何绍明当然不会放过迷彩服这种隐藏自身的利器,迷彩服早在关东军时期就开始研制,只是这个时代一没有电脑,更没有更好的高科技手段,反复研制直到93年才被最终定型,而大规模装备是直到最近才开始的。 “下面请各位看看我军最新的制式装备,首先来看看步枪。”随着陈明奇的话语,标杆一般站在众人面前的士兵已经托起了步枪,摆出各种造型。“此前我军一直采用88改后旋步枪,这种步枪如今已经全面装备了美军。具有精度高,威力大的特点。只是射速略显不足。为此,军工单位经过反复研制,最终定型了这种94式半自动步枪。” “诸位请看,94半自动步枪为自动装填子弹的半自动步枪,具有重量轻、射击精度好、机构动作可靠等优点,并装有折叠式刺刀,可以进行白刃战。自动方式采用导气式,闭锁方式为枪机偏移式,实施单发射击,用10发固定弹仓供弹。全长1025mm,重量仅为3.7千克,发射7.62mm步枪弹。”陈明奇接过步枪,上堂,随即对准远处早就立好的靶子,连续扣动扳机。‘砰……砰……砰……’仅仅十几秒的时间,一个弹夹已经打光。随即重新上好弹夹,递给一众美国军官查看。 早有士兵将靶纸拿了过来,着弹点大多围绕在靶心。而陈明奇则撇撇嘴,仿佛对88环的成绩很不满意。 一直闭口不言的索伊尔参议员这时似乎有了自己的见解,皱眉道:“射速这么快,太浪费子弹了。如果装备了这种步枪,就意味着国会必须加大对军队后勤的费用……” 何绍明笑了。他想起这个时代的一个特性,一直到一战之后,各国还在一方面研制高射速的步枪,用以压制敌人的火力;一方面则给士兵发放射击阻隔器以防止过分消耗弹药。甚至有的将军拍着桌子怒吼道:“子弹是懦夫,刺刀是好汉!”如此矛盾,是受此时的条件制约。在合成氨没有工业化之前,各国只能采用天然的硝石,或者干脆从茅坑里头刮硝结晶。没有硝,就意味着没有弹药,如此只能限制士兵的弹药消耗。 暗自笑了笑,何绍明反驳道:“参议员先生,一只军队的战斗力是与其火力配备成正比的。战斗力提升了好处可是很多啊,可以少死人,甚至一个连强大到火力比对方一个营还要强的时候,国会完全可以撤销一部分没有必要的军队……” 何绍明低声说完这些话,索伊尔参议员已经顿悟。没错!在美国,国会与军队一直仿佛是死敌一般。削减军队规模与开支,几乎三天两头就有人跳出来这么提议。装备了火力强劲的武器,也许一个连的士兵需要后勤补给更多了,可反过来看,一个连可以打过一个营,国会完全可以撤销一部分没有必要的军队。如此看来,也许还会节省一部分开支……想到这里,索伊尔已经不住地点头。 索伊尔参议员对着众人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意见了。陈明奇继续道:“针对该步枪,我军还专门研制了一种枪榴弹。诸位请看!”步枪回到士兵手上,士兵麻利地从身前的弹药包里取出一个椭圆形的东西,而后套在枪口上。远处升起了一片靶子,略微瞄准,士兵扣动扳机。沉闷的一声过后,枪榴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划着弧线向远处坠去。而后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枪榴弹在靶群当中炸开,冲击波吹得左近的靶子直接折断,远一点的上头则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弹片。 “我军最新研制的枪榴弹,重量215克,最大射程450米,爆炸半径接近10米!可有效杀伤躲在工事、战壕里的敌军!” 马维尔放下望远镜,一瞬间已经想到枪榴弹的用途。比迫击炮射程小,比手雷范围大,显然是为了弥补步枪射程内的火力而设计的。 展示还在继续,这名士兵抱着94式半自动步枪下去了,又上来一名抱着带着支架的奇怪枪械的士兵。陈明奇介绍道:“94式班用轻机枪,使用7.62mm子弹,弹链或者弹鼓供弹,理论射速1200-1500发每分钟。由于我军之前列装的马克沁重机枪在实战中,士兵反应其过于沉重,不便携带。因此,军工部门特意开发了此种轻机枪,作为班排火力的支撑。” 说话间,那名士兵已经放下支架,从容地上了弹链,略微瞄准,随即扣动扳机。‘塔塔塔塔……’刚开始还是长点射,到后来的连发,声音已经听不出个数,所有人只能听到一阵嗡嗡声。再看远处的靶子,在密集的子弹打击下,已经肢零破碎! 200发的弹链,不过须臾之间便射空了。马维尔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询问道:“射程呢?射程是多少?” 陈明奇自信道:“800米!只比马克沁少了200米。最重要的是,轻机枪重量轻,一名士兵就可以携带,不但可以在防守时给予极大的火力支援,甚至在冲锋的时候,也可以冲在第一线!”顿了顿,继续道:“我国防军如今班一级,配备8名半自动步枪士兵,一挺轻机枪,外加一名狙击手。如此火力,在防守前提下,如果弹药充分,绝对可以阻挡目前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的连规模进攻!” 陈明奇的豪言,引得一阵议论纷纷。但所有的美国军官都确认,陈明奇的话绝对是有的放矢!放眼世界,重机枪不过刚刚露头,而中国人居然已经在班一级的队伍中装备机枪了。加上射速高、容量大的半自动步枪的装备,中国人一个战斗班的火力,绝对不会比列强一个连的火力差!战争演变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火力的比拼。在如此火力面前,刺刀已经成了无用的摆设! 赞赏地拍了拍操作机枪士兵的肩膀,陈明奇转过身道:“单兵装备就是这些了,其他的相信大家已经看过了。下面展示的,是我军最新装备的山地步兵炮。” 侧过身,陈明奇的右手指向了下方。三名士兵正快速地推着一架小巧的火炮进入众人的视野。百多米的距离,不会一分钟便被三人推到了指定位置上。 “95式山地步兵炮,75mm口径,全长2.7米,算上护盾全高65mm。高低射角-10度到80度,范围射击界左右四十五度。最重要的是,它的全重只有两百公斤!”陈明奇越说越兴奋:“别看它这么小巧,可它发射的炮弹确是3.8公斤的高爆弹!抛射前提下,最小射程100米,最远可达2600米!两名士兵便可以拖拽着行进,还可以拆卸运送,毫不夸张的说,95山地步兵炮,适应一切路况!” 相比于一众中国军官的兴奋,老美军官则显然兴趣寥寥。比比划划半天,也唯有马维尔说了句公道话:“很平衡的性能,也许更适合亚洲的山地丛林……我想,可以考虑给菲律宾的部队装备一部分,看看反响如何。” 老美的反应让一众人等很是诧异。可随即就琢磨明白了。在亚洲,多山地,道路建设又不完善。这种轻便的火炮肯定会受到青睐。可欧美多平原,路况好,大口径的火炮拉着飞奔如同玩儿一样。所以人家自然就对这种小炮兴趣缺缺了。 待明白过来,何绍明随即心里头偷笑。仿造前世中国的56式半自动、轻机枪备受青睐,而小日本的92步兵炮却受了冷落,如此也好,起码证明国货更抢手。深吸一口气,望着跃跃欲试的陈明奇,何绍明点了点头。示意其可以将秘密武器展示出来了。 这留在后头的,可绝对是个大杀器!何绍明坚信,绝对会给自己带来不菲的订单。 (失误了,居然没写完这个段落……只好再续一章了。)(未完待续) 三八八 演习代号:重装出击(续) “我军最新列装的武器就介绍到这里。”陈明奇看了看手表:“那么,就请各位实际查看一下我军的此次演习吧。演习方案:假象敌一个团级战斗单位固守在223高地。山脚布置了步兵防线,山上构筑机枪、火炮等碉堡,其间用坑道连接。反斜面之后,布置有敌一个营级的炮兵,配属105mm火炮12门,75mm火炮24门,80mm迫击炮12门。……”说话间,几名参谋已经将桌面清空,把一张布满桌面的地图平铺了上去。500:1的精细地图,上面详细列出了守军的火力点。 整个山体接近五十度的坡度,甚至有些地方完全就是悬崖峭壁,根本不可能攀爬。留给进攻一方的只有两条山路。就在这两条山路上,布置了数不清的永备工事,而且这些火力点之间还用坑道相连。就算直瞄火炮将其中一个碉堡内的守军清理干净,守军完全可以调集援军进行抢修。一旦进攻一方继续前进,这些火力点就会死而复生,给予进攻方极大的杀伤。这还不算什么,反斜面之后配属的炮兵营,更是极大的威胁。因为地理条件决定的,守军的炮兵几乎是放在一处山谷内。这就决定了进攻方的炮火根本就压制不了守军的炮火,虽然同样守军的炮火打击不到进攻方的炮兵,可这些炮火完全可以通过高角度来打击抵近山体的步兵。 马维尔一边看着平面图,一边不住地用望远镜打量着不远处的223高地,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此坚固的防御,恐怕至少要投入一个旅,不!最少一个师才有可能拿下。进攻这样的整个山如同一体的堡垒,只能用无数士兵的尸体堆积,拿人命填!充分消耗守军的弹药与士兵,才有可能找到突破点。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而陈明奇接下来的话却让马维尔大吃一惊! “进攻方是一个加强团。配属三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一个工兵营,一个火力支援连,以及一个飞艇支援大队。设定,如在战斗发起6小时之内进攻方不能压过棱线或者士兵伤亡超过30%,则为失败;反之,6小时内压过棱线,或者守军士兵伤亡超过50%则为胜利。诸位,如果没有异议,我们可以开始这场演习了。对了,演习代号:重装出击。” 陈明奇向何绍明以及黄庸投去了询问的眼神,待得到肯定后,转过身,高声宣布道:“我宣布,代号重装出击……演习开始!” ‘砰砰砰’三颗红色信号弹抛射入天空,缓缓坠落。距离山脚近两千米的进攻方出发阵地顿时忙碌起来。他们要面对的,首先是山脚下的一道道战壕与铁丝网。十几分钟之后,两个营的步兵进入出发阵地。阵地之后的炮兵也调整好了射击诸元。 急促的哨子声响了起来,炮兵开始试射。散发红色定位弹准确地落在了出发阵地之前。仅仅一分钟之后,近五十门火炮齐鸣,阵地之前腾起了浓浓的烟雾。 陈明奇已经向不甚明了的老美军官介绍道:“这是烟雾弹,用于掩护步兵进攻。” “烟雾弹?”马维尔略一思索,就明白烟雾弹的作用了。他心里偷偷嘟囔了一句:聪明的中国人。 炮击在一分钟之内便结束了,没有哨子声,两个营的步兵已经跃出战壕,猫着腰,提着步枪,迈着小碎步缓缓进入烟幕之中。而仿佛计算好了一般,同样的烟雾弹又开始落在步兵前方。就是如此,缓缓推进。待推进到距离守军阵地不足一千米,两个营的步兵同时卧倒。 这种奇怪的战术,已经让参加过南北战争的索伊尔参议员兴趣大增,他不住地低声向一干美国军官询问着:“这是什么战术?中国人打算要干嘛?” 马维尔看着横亘的几道战壕,以及数不清的铁丝网,耸了耸肩:“上帝才知道中国人在打什么主意……也许他们的步兵在等进攻信号?或者等待炮火支援?” 仿佛为了印证马维尔的言语,几颗冒着红色烟雾的校正弹落在了铁丝网中间。而后铺天盖地的炮火席卷而来,无数的炮弹划出优美的弧线,拖拽着白色的轨迹,砸在了守军阵地前沿。随着无数的火光闪烁,顿时腾起了朵朵烟柱。整个炮击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五分钟之后,阵地前沿的铁丝网早就肢零破碎,再也不会成为阻挡步兵前进的障碍。 看到这儿,马维尔瞥了撇嘴。嘟囔道:“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炮兵进攻,步兵占领那套把戏……”在他看来,清除了铁丝网之后,接下来就是炮火反复轰击守军阵地,而后步兵发起冲击罢了。只是,战壕的作用早就被验证过了,即便是有高角度的迫击炮参与进攻,也很难给予守军太大的杀伤。如此,就变成了拉锯战。而拉锯战绝对是进攻者不利的。进攻一方的兵力并没有太大优势,他想不出用这样老套的进攻方法,如何能避免失败。也许,刚刚拿下山脚阵地,进攻一方就会损失20%的兵力,那接下来再去进攻那座已经被挖成一个整体堡垒的高地?上帝作证,要拿下这个怪物,也许要两个师! 果然如他所料,犁清了阵地前沿的铁丝网,炮火开始延伸到整个山脚阵地,整整十分钟的炮火轰击。在马维尔看来,更像是一场华丽的焰火表演。 炮击结束之后,大约两个连的步兵列着散兵线,开始发起了冲击。刚刚抵近五百米,便被守军密集的火力压制在了原地。看到这里,马维尔已经撇嘴笑了。白种人的优越感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我想不出来,中国人恐怕也想不出方法!” 与此同时,隆隆的炮声又响了起来,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是在定点拔出火力点。 陈明奇解释道:“我军连级规模的建制,大多配属无线电,必要时刻,可以由连级指挥官呼叫炮火准确打击敌方。” “腐败!”马维尔恨得牙痒痒的。上帝作证,美军也想大规模装备无线电报话机,可每台接近三万美元的报价,实在太昂贵了。仿佛游说国会,到如今才配属到营一级,而该死的中国人居然腐败到将这么昂贵的通讯设备配属到连!他妈的,既然中国人这么有钱,怎么还向美国贷款?不过旋即他就琢磨明白了。身旁的中国最高领导人,可是无线电的发明者!人家购买报话机,肯定比三万美元要少得多!不管怎么样,上校已经下定决心,回国之后一定继续游说国会,说辞都想好了:“连中国人都大规模配备了,难道美军还要比中国人滞后么?” 正在马维尔暗自腹诽的时候,大约二十分钟炮火结束了。守军阵地上一片狼藉。陈明奇已经接过了参谋的报告,道:“演习指挥部判定,两轮炮火打击下,守军一个营伤亡25%。50%的机枪损失。进攻方两个连的试探性进攻,遭遇优势火力打击,损失一半,各位有异议么?” 老美军官认为这个结果很公平,纷纷点头。于是,进攻防守双方纷纷撤出损失部分的士兵,演习继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而进攻一方似乎丝毫没有急切的意思。又进行了几次试探进攻,找出对方火力点,再设法定点清除。守军几次增援,却被炮火消灭了不少的步兵,随即明白了对方要在阵地前沿消耗自己士兵的企图。随即开始后撤阵线,足足让出了三百米的纵深。虽然防守一方纵深更加狭窄,可若再次进攻,则会遭到己方布置在反斜面的炮火打击。 进攻方随即停止进攻,开始就地布置出发阵地。到此,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将军阁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进攻方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超过六个小时则为失败,对么?”马维尔的话,更像是在提醒。 黄庸认同地笑了笑:“不要着急,上校,不是还有四个小时么?我相信这会是一场精彩的演习。” 演习场上,将阵线前移之后,进攻方一次性将三个步兵团放入了出发阵地。看样子是要通过一波攻击从而拿下山脚。 又是烟雾弹掩护,步兵缓缓跟进。看起来似乎没有新意。只是,这种情况在距离守军山脚最后一道阵线八百米外,发生了变化。先是红色的校正弹落在步兵之前,紧随而来的不是烟雾弹,而是货真价实的炮弹。最让人惊奇的是,三个营的步兵居然不躲避,就猫着身子缓缓跟在弹幕之后。 徐进弹幕缓缓前移,而步兵则如同一个整体一般跟在弹幕之后。片刻之后,已经推进到了守军阵地前沿。看到这里,马维尔已经大吃一惊,讶然道:“这是……” “步炮协同!”黄庸傲然道。黝黑的脸上,已经充满了自豪。为了这个所谓的步炮协同,国防军几大主力部队狠狠操练,打了多少炮弹不说,单单是伤亡在自己人炮弹下的士兵,就够让人心疼的。天可怜见,从关东军改组过来的国防军,那股不服输的血性一点儿没有没落,几经练习,这才有了如今的效果。 在一众人等惊讶的目光下,三个营的步兵已经随着弹幕冲上了守军阵地。短暂的交火过后,演习指挥部宣布,守军溃败。进攻一方,已经扫清了山体之前的所有障碍。就在此时,守军的炮火开始发威。而早就预见的进攻方,则在炮火来临之前果断后撤。几番拉锯战之后,占据地形优势的防守一方,居然损失比进攻一方要多上许多! 炮火过后,进攻方呼叫了飞艇支援。二十分钟之后,从阵地之后飞来一个大队十二艘飞艇,如同十二朵银色的云彩一般布满了天空。飞艇朝山体飘去,而后就定在高地上空。一个个飞艇开始打开投弹仓,将一枚枚五十公斤的炸弹投了下去。 “果然如此!”马维尔激动了握了握拳头。早在乘坐飞艇来的路上,他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将飞艇从一种奢侈的交通工具变成军队利器。隐约当中,他已经猜测到了飞艇的用途。只是他没有想到,中国人不但实际应用了,并且已经完善了飞艇的武器。 无数的炸弹拖拽着尖锐的哨声,扑向高地反斜面。马维尔知道,如此一来,守军费心布置的火炮,彻底完蛋了。 果然,飞艇投弹完毕之后,演习指挥部便判定,守军火炮营,伤亡10%,损失所有火炮。这会儿,几乎所有的美军军官都在盯着天空中的银色雪茄,无一例外,眸子里都透出一股子贪婪。 最让人意外的是,投弹完毕的飞艇并没有离去,而是从仓底探出一节炮管,居然开始对暴露在外的堡垒进行垂直打击! “这是我军的军用飞艇,除了可以装载一定数量的50公斤炸弹之外,还配属了一门40mm速射炮,可以在低空有效为步兵提供支援。” 众人还在凝神听着陈明奇的介绍,贪婪地看着天空中的飞艇。与此同时,进攻方已经从两个方向发起了对高地的进攻。一时间枪声阵阵,炮声隆隆。可密集的枪炮声,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后便戛然而止。同时,指挥部宣布,由于守军暗堡的火力杀伤,参与进攻的一个营步兵,伤亡50%,不得不后退休整。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无不咋舌。如此看来,即便丢失了前沿阵地,损失了炮火支援,可整个高地依旧是一只牙齿锋利的老虎!如今进攻一方伤亡已经接近18%,很难想象,如何在限定范围时间内拿下高地。 众人陷入沉思的时候,一名放下电话的参谋走过来,在陈明奇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陈明奇上校精神一振,有些兴奋地道:“进攻方动用了火力支援!” 火力支援?什么意思? 一帮人还在琢磨的时候,就瞧见进攻方最开始的出发阵地之后,一干士兵推着蒙着幕布的机械,在军官指挥下到达指定地点。幕布掀开,露出无数管子罗列起来的奇怪武器。而这种奇怪的武器,好像如同火炮一般,在士兵操作下,缓缓抬起了头。 就在大家猜测这怪物到底有什么功能的时候,只见那怪物猛然向后喷发出浓烈的火光、烟雾,而后就见一颗颗圆锥状的物体喷着火焰,拖拽着白色的烟雾,高高飞了起来。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只是短短的一分钟,每个怪物最少放出了二十枚圆锥状武器。午后晴朗的天空,顿时被这些喷着火光的武器布满,又是甚至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在空中碰撞。几乎在十秒之后,223高地已经腾起了无数的火光。浓烈的爆炸此起彼伏,整个山体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爆炸声地动山摇,络绎不绝的闪光当中,甚至依稀可以瞧见方才坚固的堡垒,整个被掀到了半空。 即使远在两千米外,马维尔依旧被爆炸声震得耳鸣不止。迎面吹过来的带着浓重硝烟味的冲击波余波,甚至都带着焦热!一分钟后,整个轰击戛然而止。再看223高地,已经一片狼藉,原本的青绿色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黑!而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223高地似乎应该重新明明了。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整个山体被削掉了一层! 索伊尔参议员、马维尔上校,所有的美国军官已经一个个长大了嘴巴合不拢嘴巴。有的人甚至在胸口不停地划着十字,一口一个上帝地惊呼着。 看着美国军事观察团如此的表现,何绍明知道,这一笔巨额订单到手了。陈明奇兴奋的声音响起:“97式107mm火箭炮!我军最新武器装备。采用火箭发动机自行推动弹体,无后坐力。发射架可为4、8、12、18等,火箭弹净重19公斤,攻击距离7.4公里……” 陈明奇在说什么,索伊尔已经不想听了,演习结果如何,他也不想看了。他只是咽了咽口水,侧过身,甚至有些慈祥地看着自己始终讨厌的女婿,微笑道:“毋庸置疑,中美之间的合作,事在必行,而且有着及其广阔的前景……”(未完待续) 三** 看起来很美 北地何绍明正与老美进行着最后条款的磋商。一旦条约缔结,未来 美国将向中国提供三亿美元的无息贷款,以及另外三亿美元的低息贷款,还有数不清的援助等等。中美相互列为贸易最惠国,并切实可行的履行泛太平洋盟约之规定。说白了就是老美掏钱当老大,共和国一穷二白,只能靠着军力给人家当打手。 与此同时,南满朝廷也是热闹非凡。 老太后逃出北京后,天下大乱,人心汹涌,几乎国将不国。这大清国也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不过,再难慈禧太后也得继续当下去,她也不想这大清的宗庙社稷最后败落在自己手里,日后无脸去见列祖列宗。于是乎,慈禧太后发布谕旨,出人意料的打出一张“新政”牌。 这道变法的上谕是以小皇帝的名义发布的,谕旨中大谈变法经,什么“世有万古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治法。穷变通久,见于大易。损益可知,著于论语”;又是“不易者三纲五常,昭然如日星之照世;可变者令甲令乙,不妨如琴瑟之改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法令不更,锢习不破;欲求振作,当议更张”。 随后,谕旨又批评了洋务运动,“近之学西法者,语言文字,制造器械而已,此西艺之皮毛,而非西政之本源”,“舍本源而不学,学其皮毛又不精,天下安得富强耶?”谕旨中明确表态,说要“取外国之长乃可补中国之短,惩前事之失,乃可作后事之师”。 最后,朝廷下发任务,“著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各省督抚,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中西要政,举凡朝章国政,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当革,当省当并,或取诸人,或求诸己,如何而国势始兴,如何而人才始出,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备始修,各举所知,各举所见”,并要求以两个月为期限,“详悉条议以闻”。 众所周知的是,慈禧在年前还亲手扼杀了光绪皇帝和康有为等人发起的维新变法,这时为何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变得如此开通了呢?慈禧太后想到这一点也颇为尴尬,虽然她事实上是接过了维新派的变法旗帜,但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她便借小皇帝的口在谕旨中与康梁等人撇开关系:“康逆(有为)之谈新法,乃乱法也,非变法也。……皇太后何尝不想更新,何尝概行除旧?……今者恭承慈命,一意振兴,严禁新旧之名,浑融中外之迹。”如此一来,慈禧太后一下就把她在年前干的那些破事给推了个一干二净,还倒打维新派一耙,“变法自变法,康有为谋逆自谋逆,”这次新政没他们什么事。 慈禧太后也很清楚,杀了几个维新派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还是关东军南下的事影响得太大了,闹得几乎让大清帝国彻底玩完,如今只能划江而治苟延残喘。要不是她老人家还有点威信,这大清哪还不早东南互保、西北独立,支离破碎了?如今此一时彼一时,老太后仓皇出奔到江宁,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若再用老一套的手腕的话是吃不开了。 好在慈禧太后是个聪明人,虽然她当年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了,但当时脑筋还过得去。为了挽回民心,慈禧太后带领她的南满政府不断的下罪己诏、保荐人才诏,最后干脆在内外压力下宣布变法,以示开明。 可惜的是,慈禧太后毕竟是妇道人家,文化水平也不高(据说她常写错别字),正如后世评论家所言,“她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具有远见卓识和雄才大略的最高领导者。”好在当时做统治者未必就要什么“远见卓识和雄才大略“,慈禧太后有驾驭群臣、稳固统治的权术就够了,而这又几乎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慈禧太后执掌大权近半个世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老佛爷可不是白叫的。 老佛爷的缺点当然也很多,嗜权如命、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生活奢侈,等等。这些还都是小问题,最关键的是她“但知权利,绝无政见”,看问题只看到“利害切身”,既缺乏远见和魄力,也不具备近代意识。倘若慈禧太后执政的嘉庆道光时期,做个守成之君倒也问题不大。但慈禧太后的运气也不好,正好赶上中国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这个历史的转弯处,即使她努力掌舵,也只能不让大清帝国这艘破船免于沉没,你要让她领导清廷走出困境,使国家走向复兴和强大,这未免有点苛求了。 但话说回来,你要说慈禧太后一味守旧顽固,一味的和时代对抗,倒也不尽然。就说变法这事,你说慈禧太后完全反对,也不是历史事实。从各种情况来看,她最恼恨的似乎是“康梁新党”和不听话的光绪皇帝,对于变法维新倒也不是一概的排斥。 在两度被赶出紫禁城后,此时的慈禧太后恐怕是真心真意的想要“雪耻自强”,而且是“其心甚切”。用老太太自己的话讲,叫:“现在闹到如此,总是我的错头,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百姓,满腔心事,更向何处述说呢?” 慈禧太后的确没处述说,因为她在民间的信誉糟透了。人们怎么会相信,一个镇压变法运动的刽子手,怎么没过一年自己也来搞变法?在老百姓的眼里,慈禧太后此举似乎更像是一种政治秀,他们有理由感到怀疑,甚至感到滑稽和别扭了。 对于慈禧太后提出的“新政”,国人大都持观望态度。毕竟,年前政变的阴影并未消散,这时慈禧太后提出的到底是真变法还是假维新,地方官员们不得不仔细揣测其用意了,不然,万一马屁拍到马脚上,头上乌纱帽不保,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一片猜疑的气氛中,地方督抚大员们在上谕规定的两个月内居然无一字回奏。这个结果,让慈禧太后颇为的始料未及——她本以为自己的华丽转身会赢得满堂的喝彩呢。无奈之下,清廷再次发出通知,催促那些地方督抚大员们赶紧“条议具奏,勿再延逾观望”。 为了表明朝廷的决心和诚意,在发出第二个通知之后,清廷便成立了督办政务处,其职能便是未来新政的领导机构,倒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改革与发展委员会。被委为政务处督办大臣的包括庆亲王奕劻、王文韶、鹿传霖、瞿鸿玑等中央最高级别的官员,而地方实力派督抚大员包括刘坤一、张之洞、也被命遥为参预,这可以算得上是当时最豪华的阵容了。 在朝廷的督促下,各省督抚也只得勉强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李鸿章死后,名望最大的地方督抚当数两江总督刘坤一和湖广总督张之洞,而且这次他们两人又被朝廷双双挑中,“参预督办政务处”,这种其它督抚大员所没有的殊荣,也体现了朝廷对两人的重视。 由此,张之洞便和刘坤一商量是不是一起搞个折子,两人联名上奏,也好显示咱俩是参预大臣,与众不同。刘坤一听后大表同意,两人商议各自先拟个初稿,然后再合并修订上奏。当然,奏折的初稿不会是刘坤一和张之洞亲自去写,而是他们手下的幕僚去做这个事情。刘坤一手下有张骞和汤寿潜等幕僚,张之洞则有长期跟随他的军师郑孝胥、梁鼎芬和黄绍萁等人帮他拟初稿。在最后合并修订的时候,则是由张之洞来主稿。对此,资格更老的刘坤一并无意见,因为他本是行伍出身,笔头和见识远不如进士出身的张之洞,既然张之洞愿意出力,他当然乐得逍遥。而且刘坤一还有更重要的差事,如今他手里的湘军几乎就是南满唯一的抵抗力量。其余各地练军根本就不顶事。就是这两万湘军,比之何逆的大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差远了。为此,他不得不费尽心力开始编练新军。 此时的张之洞经过多年的官场历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朝廷里激扬文字的“清流”了。在其它督抚大员已经交稿、朝廷一再催促之下,张之洞仍旧不慌不忙,他在揣度朝廷用意的同时,也不断派人打听各地的动静,以保持与其它督抚大致接近的论调,避免自己走得太远,伤了大家的和气。 慢工出细活。张之洞的谨慎和精明对这个奏折的出炉还是颇有帮助的。为了把这个奏折写好,张之洞还特意将刘坤一的幕僚张骞等人请到武汉,一起商议细节问题。据参预拟稿的人说,当时张之洞“荟萃众说,断以己意,日撰一条,月余始成”。这个联名奏折,就是后来著名的《江楚会奏变法三折》。 刘坤一和张之洞会衔上奏的《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以“育才兴学”、“整顿中法”、“吸收西法”为中心,提出了一整套的改革方案,实际上相当于整个清末新政的路线图。那这变法三折具体讲的什么东西呢? 先看“育才兴学”折。这一折,讲的是科举制度和教育体制的改革,其中就明确提出,搞“刀弓石”考试的武举对现代军事毫无用处,应当立刻停止,今后的军事人才必须由军事学校来负责培养;至于文举,则通过改变考试内容和减少录用名额的办法来逐步废止;与此同时,为了解决因废除科举而带来的人才培养和选拔问题,全国应当仿照西方国家(其实是仿照日本),建立近代学校教育体制,设立小学校、高等小学校、中学校、高等学校和大学校的完整教育体系,并给予毕业生相应的功名,如高等学校毕业生为举人、大学校毕业生为进士等,以逐步代替科举中选拔人才的机制;在教学内容上,采用大量的西学内容,改变以往科举考试中经书为主的历史。最后,折子中还提到要奖励留学,特别是自费留学,对于那些有真才实学的海归,要给予相应的举人和进士同等出身。 第二折是“整顿中法”,讲的是内政改革。除了提出要整顿吏治、选拔优秀人才等一般性建议外,折子有这么几个亮点:一是提出要建立警察制度,取代差役;二是要仿照西方,改良司法,改善狱政;三是裁撤一些有名无实或者无用的机构和部门,如屯卫和绿营;四是允许旗人自谋生计,实际上是废除沿用了两百多年的八旗军事驻防制度。 第三折是关于军事改革和经济改革的。也许是在历年的对外战争中输得太惨了,这一次要下定决心在军事上“全盘西化”。折子中提出,要完全采用西式方法练兵,从采用西式军械到建立军校乃至训练和管理,都要切实向西方学习靠拢。另外,他们也认识到,武器的制造不能完全依赖外人,从长远来看,这还是要靠自己。但是,军事工业需要很好的经济基础,由此,折子提出了一整套的经济改革方案,包括改良农业、发展近代工业,制定经济法规保护工商实业等。 《江楚会奏变法三折》并非是一般的泛泛而谈,而是通观全局后提出的系统变革方案,难能可贵的是,其中包含了大量的可行性建议。折子上去后,慈禧太后也很满意,认为“事多可行”,随后朝廷下诏各省督抚大员,将刘坤一和张之洞会奏折子中的内容,“其中可行者,即著按照所练,随时设法,择要举办。各省疆吏,亦应一律通筹,切实举行。” 这三折要是真实行起来,没准南满还会振作振作。只是,单瞧瞧主事的人,顶梁柱刘坤一行伍出身,新政根本就是眼前一抹黑;张之洞远在地方,只能遥控;至于奕匡等人……这帮人不添乱就不错了。而且,不论是何绍明还是列强,能眼睁睁瞧着南满自个儿消停十来年而不插手? 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新政更像是镜花水月……看起来很美! (重感冒,挂吊瓶了都……本卷即将结束,老不打仗,不少读者都有意见了。得,那兄弟就顺应民意吧……)(未完待续) 三九二 北纬三十八度(三) “朝鲜人不需要皇帝!”壮硕汉子的一声嘶吼,划破了午夜的宁静。声音极具震撼力,闪烁的油灯下,汉子面前的戴着斗笠几个朝鲜人明显被震得目瞪口呆。不但如此,把门的两个汉子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是一处小山村,距离诚恶山不过三十里。处于日军防线之后。静谧的村庄里一片漆黑,只有此处亮着油灯。周遭,更有数不清的朝鲜人荷枪实弹巡弋着。巡逻的朝鲜人明显分做了两派,一帮人手里头的武器五花八门,既有冷兵器的大刀长矛,又有毛瑟枪、村田步枪;而另一方,则几乎是清一色的88改。而且似乎两拨人都有着戒心,往往是同一位置的哨岗,既有拿着冷兵器的朝鲜人又有训练有素的朝鲜人。看起来,似乎彼此间还有着深深的忌惮。只是,所有人都会时不时的瞧着亮着油灯的屋子,他们一致认为,朝鲜的未来策略即将诞生在那个破落的小院里。 语出惊人!短暂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声问道:“朴昌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汉子背对着众人,朗声道:“能救朝鲜的只能是朝鲜人自己,而不是什么李家王朝!我不认为朝鲜此刻还处在水深火热当中的时候,为谁才是正统朝王争执有意义!”骤然转身,冷笑连连:“诸位都是开化党要员,岂会不知天下大势?早些年民乱不止,这里头有日人挑唆之嫌,然若非李朝腐败透顶,何以至此?甲午之时,你们引日人入朝,想要驱虎吞狼,可结果如何?弱清是被打击得不轻,可日本人比清国更过分。占我国土,欺我民众,霸我田园,辱我妻女!三千里河山,尽丧倭寇之手!郑大人,你们纯粹就是引狼入室!” 汉子激愤地说着,面前的几个人已经满脸羞愧。郑大人更是脸色尴尬,抽空找了个机会打断道:“朴昌明,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等也是想朝鲜富强,没看出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朴昌明冷笑一声,猛地转过身子,厉声道:“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可你们眼瞅着日本人占着朝鲜不走了,天朝靠不上了,又变着法跟俄国人眉来眼去。如今两匹恶狼在我国土上征伐,无论胜负,死的都是我朝鲜百姓。郑大人,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岂不知你们又来了一次引狼入室?” 郑大人已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场面一时间尴尬之极,还是郑大人身旁的一名官员打了圆场:“朴少校言过其实了……当初我等只是受了日本人的蒙蔽,没看出其虎狼之心。俄国人则不同,他们只需一处过冬军港……” “笑话!”朴昌明毫无顾忌地反驳道:“日本人、俄国人没什么两样!今天谋得一处军港,明天就会霸占整个朝鲜!李大人难道不知道俄国人贪得无厌么?”朴昌明疾走几步,到得门口,右手指着南方道:“况且釜山之战已经分出胜负,俄国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虽然提前竣工,可单靠这条不完善的铁路,根本无法为这场战争继续输血了!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们,你们所依仗的俄国人,失败已经是定局!一旦日本人取胜了,等着整个朝鲜的,便是因为你们的愚蠢而导致的日本人的疯狂报复!我朝鲜人民,从此将深陷奴役之命运!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郑大人、李大人,你们所有人都跑不了,一个个都是朝鲜的罪人!” 咆哮之后,昏暗的房间内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良久,郑大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承认此前开化党处事……是有些草率,欠妥。” “大人?” 郑大人一摆手,制止了手下插嘴,皱眉道:“引日本入朝,一方面为了改革朝鲜之弊端,另一方面也存了私心,想借日人之手除掉大院君……昌明,事实已经证明,我们错了!”说着,郑大人双手齐眉,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大人!”他身旁的两人急忙拉拽,可文弱的郑大人此刻却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纹丝不动,长叩不起。眼见如此,其余人等虽然心里不服,却也只得跟着叩拜了下去。 良久,起身,郑大人满脸凄苦,探寻道:“如今局势糜烂至斯,朴君何以教我?”朴昌明一通咆哮,震慑心神,早就让一干开化党人忘记了方才对朝王的不敬。 见此,朴昌明也是见好就收。绕着不大的屋子走了起来,边走边道:“鄙人早就说过,要救朝鲜,只能火中取栗!” “诸位放眼!在南方,日俄二虎相争,虽然俄国节节败退,但日人也是疲态尽显!俄国这只北极熊,即便在远东实力不济,也不是小小日本可以轻易撼动的!可以预见的是,无论如何,经此一战,日人国力必然降到谷底,这就是我们的最佳时机!就在眼前,日本人号称牢不可破的诚恶山防线,已经漏洞百出!只要我们找到恰当的导火索,激发中日之间的仇恨,借中国人之手,必然可以将日人尽数赶下大海!” 一人沉吟了一下,打断道:“如今中国南北对峙,政府国防军大多布置在长江一线,即便此刻已经枕戈待旦,与日人之仇恨亦深不可解,但第一个目标恐怕是南满吧?此等判定是否……有些武断?” “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极具威力的导火索,让中国人不得不将重心重新转向朝鲜!诸位,如今北中国虽然实行了议会制,可大家别忘记了,真正的主事人依旧是何绍明!中日之间是私仇,早晚有决战的一天,我相信,以何绍明的眼光,绝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这一切,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借口!” 郑大人显然被说得意动了。北朝鲜的情形,郑大人显然有所耳闻,相比于日占区的朝鲜南部,那里简直就是天堂!到了此刻,他甚至有了政敌大院君一般的判定,天朝需要朝鲜这个最后的属国来维护自己最后的脸面!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朴昌明笑了,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郑大人,您是真心想救朝鲜么?” 郑大人显然恼了:“朴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朴昌明却依依不饶地问道:“如果在救朝鲜与救李家王朝之间选择,郑大人,你会选择哪个?” 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将郑大人难住了。他紧闭着眼睛思索了半晌,这才道:“民为重……” 朴昌明邪邪一笑:“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就像我方才说的一般,朝鲜……不需要皇帝!必要的时候,自然可以牺牲一位皇帝!”(未完待续) 四六九 万里江山万里红(二) 也无怪岑春煊气愤至此,一个冒牌的捐官,保不齐也就是个秀才,如此身份的人到了自己跟前,吆五喝六,完全是一副做主的架势。尤其是在这个心烦的当口,恐怕就算换了个脾气好的也得如此。 激怒之下,岑春煊恨不得当下提了腰刀就要砍了眼前的狂生。可出其的是,没等他反应过来,明堂里的一众闽浙官员,听了狂生的话,竟然真的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算身份如许应骙,也只是笑着拱手告退。转瞬之间,明堂里空荡荡一片,只余下岑春煊与杨永泰二人。 岑春煊喘着粗气,想喝口茶顺顺气,一伸手,发现方才已经把茶杯给摔碎了。心头怒气更盛,指着杨永泰的鼻子道:“好!人都走光了,你要说道就赶快,说完了本官正好拿你的脖子试刀!” 杨永泰依旧神色从容,只是微笑着伸手拎起茶壶,自顾自地满了一杯,呷了一口,陶醉道:“上好的雨前龙井啊……好茶!”转而盯着岑春煊又道:“大人又何必色厉内荏?如今大局已定,北有何绍明,南有孙医生,都是铁了心要亡这大清……湖广、四川只地皆望风而降,大人不降,难道想凭借闽浙之地,以及手中逃兵颇多的新军顽抗?”他大笑一声:“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智者所不为也!以大人之谋虑,岂会不明白这个中道理?之所以还在彷徨犹豫,怕是待价而沽吧?” “你……”岑春煊指着杨永泰的手都在颤抖,脸色更是涨红,也不知道是愤怒而至,亦或是被说中了心事。大清早就该亡了,若非两年前何绍明实力不济,还对英国人的传统势力范围有些顾忌,那时候就亡了!他岑春煊千里救援,不过是个笑话,知情的人都知道,他岑春煊是被何绍明的大军给吓跑的。两万多人,他只带了一千多清兵,恐怕就是慈禧也知道其中有猫腻。没办法,当初何绍明大军南下席卷之势太过凶猛,而且根本就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他向南逃,多半是存了看风色的意思。如今什么都瞧明白了,大清败亡在即,他又不是李鸿章,何苦抱着这艘破船一起沉底?清末之际,还是儒家的家天下思想统治整个国朝。个人荣辱是下,家族存亡是大。至于所谓的朝廷……还真没听说过那个家伙抱着整个家族为这个大清殉节的。 ‘你’了半天,岑春煊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对面的杨永泰笑容更盛,开口道:“大人,不如由在下给大人分析一番如何?呵呵……眼下之局,于大人来讲,千难万难,降,则不但做了贰臣,而且不见得有实际好处……何绍明连败日本,兵力、财力乃至于民气,都已经无以复加。说句不好听的,大清叛逃过去的已经不少,人家也是在不需要再立个表率。可不降,大人恐怕就要跟着老佛爷和小皇帝一块儿沉江。大人左右徘徊,也难怪……只是,大人还有另一番选择,却刻意忽略了,不如在下提醒一下如何?” 岑春煊讶然道:“笑话,道儿就摆在面前,哪还有别的选择?自立门户?就算闽浙上下赞同,他何绍明也不会赞同!” “不错,确实没法儿自立……大人还是得降。”瞧见岑春煊瞪眼珠子,杨永泰忙道:“大人别急,这降是必须的,可降谁——这里面就有学问了。” 岑春煊略一琢磨,更加惊讶道:“投降广东的革命党?” “没错!大人与何绍明可谓鸡肋,即便丢了人家也不会皱眉。可广州革命党刚刚起势,正式需要扩充力量的时机。这个时候大人投效,好比雪中送炭。只要大人下狠心,割了辫子,通电全国拥护革命。广州那帮革命党人,还不得倒屐相迎?最重要的是,何绍明于北地可谓民气无可附加。可在这江南,何绍明不过是名望高一点儿,说到民心,革命党经营数年,其势怕是不会弱于何绍明。何绍明此人,一向讲究顺势而为,所组政府,又高调宣传民选。由此可见,以后何绍明此人对待革命党,必然投鼠忌器,不会加以征伐……大人投效了革命党,自然就是革命党人。起码也算是反正,脱了大清这层关系,于革命党中人也算是元老。如此种种,将来大人不但存其身,就是前程也是一片光明啊。” 岑春煊听罢,脸上先是呆滞,紧接着连连拍着脑门子,喃喃着道:“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再瞧杨永泰,已经是一脸的喜色。赶忙起身将其让到座位上,又亲自为其斟茶,殷勤小意之情溢于言表。“听先生一席话,真是茅塞顿开啊。”再开口,先前的狂生愣是变成了先生。一字之差,态度迥然。岑春煊心里头明白着呢,眼前此人不可小觑,纵使年龄尚幼,但胸中韬略,堪比古之孔明!自个儿今后不但要借重,恐怕还要指望其联络革命党人。 岑春煊恭维之后,脸色骤然凄苦起来,道:“只是本官为大清要员数十年,几十年俸禄吃下来,总是于心不忍……还请先生教我,这老佛爷那边……” 杨永泰只是轻蔑地笑,那笑容仿佛能穿透人心一般。良久才道:“大人既然早有决断,又何必问我?有道是无毒不丈夫啊……” “啊?这……这不好吧?” 杨永泰瞥了其一眼,似是自语道:“这老佛爷任谁都保不住了……天下清流恨之,北方何绍明恨之,就是革命党也恨之入骨。落在大人手里,起码还有个全尸,要是落在旁人手中……” 岑春煊一咬牙,一跺脚,狠话就要说出口。正这个光景,就听外头有人喧哗:“大人,李总管传话,说是老佛爷请您立刻入宫。” 没等岑春煊答话,杨永泰那头又道:“说起来这大清也就数康熙是一代雄主,未及弱冠,便手刃鳌拜……” 岑春煊瞬间一脑门子冷汗,嘴角紧咬着,仿佛能滴出血。苍啷一声抽出腰刀,怒视杨永泰一眼,骤然出身…… 一条长辫子顺着其后背滑落,岑春煊冷笑道:“先生且放心,岑某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说罢,提刀走出明堂,就听远远的传来声音:“集合队伍,本官要训话!” 天知道方才那个死忠大清,任闽浙一众官员如何暗示也不理会的大清最后一个忠臣哪儿去了。 (杨永泰这人很能耐,曾经是委员长的幕僚长。就是因为他的点子,逼得太祖不得不万里长征,北上抗日。可怜三十万红军到最后十不存一。有兴趣的可以去查查其资料,若非其过早遇刺而死。这国朝……) (对于昨天请假事件的具体解释:感谢书友对于红爵笔记本的关心。兄弟就是做这行的,硬件不算太通,软件还是可以的。要真是软件问题,兄弟自己就解决了。今儿一早去了华硕售后服务中心,第一遍检测,说是系统问题。让我找销售商安装原厂系统……找到销售商,人家说要安装原厂的需要加银子,还不少!于是兄弟自己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盗版系统《汗颜,等上班了,去公司装正版的去。》蓝屏依旧,提示也是一模一样。又去找售后服务中心,这回给检测了,说是内存没问题。给装了个测试系统,当时用还行,没死机。回家,装上驱动,连上网线,崩溃!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打车又去售后服务中心。总算碰到了明白人,一检测,硬盘全是坏道。也搭着兄弟命好,恰好剩下一块500g备用硬盘。要知道现在是清明假期,运输商已经歇业了。言而总之,给换了个硬盘。等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又自己做系统,上驱动,装工具软件,折腾到九点多。疯了!我抱怨道:“不是说华硕品质,坚如磐石么?”最可气的就是售后那厮,居然说:“水滴石穿啊。”以上七百字是免费的。)(未完待续) 三九零 北纬三十八度(一) 朝鲜,诚恶山。 一小队日本兵扛着膏药旗,百无聊赖地沿着山道巡逻着。夕阳西下,日头依旧有些毒辣,领头的军曹挺着肚腩,摘了军帽来回煽着风,油光锃亮的脑门子上满是汗珠子。腰间挂着制式的武士刀显得有些破旧,在这诚恶山,驻军手里头的武士刀除了砍砍不听话的棒子,更多的时候是用来在山林里开道。后头跟着的日本兵一个个也是无精打采,一个个哇啦哇啦嚷嚷着什么。此刻精锐的日本陆军都开赴南面跟俄国佬拼命去了,驻守在诚恶山一线的,不过是日本的二线师团,在国内还叫警备队。士兵都是从乡野间拉过来训练了没几个月的农民,军官也是一帮子仗着有点儿关系走后门才来的窝囊废,真正有能耐的都开赴战场了。 起初驻扎在此的还是精锐的日本陆军,司令部就设在开城。甲午一场,关东军的凶悍打得日本兵肝胆俱裂。单单在朝鲜就折损了一个半师团!第一军残部只能就地防守,根本无力进击。紧接着辽南战场上,关东军更是势如破竹,聂士成、袁世凯二人更是频频佯动,吓得第一师团连退了上百里,一直退过了诚恶山,这才止步,开始就地修筑防御工事。 条约缔结,朝鲜的日军也不敢松口气,围绕着诚恶山天险疯狂修筑,更是从国内源源不绝将援军派将过来,一副与之对峙的架势。虽然国内几经变动,伊藤博文死后,已经是少壮派当权,一直叫嚣着朝鲜是日本的朝鲜,整天喊着要打过诚恶山,将关东军赶出朝鲜。可实际情形在那儿摆着呢,军队大挫,士气低迷,物资更是匮乏到了极限。要不是就地征粮,前线的日本兵就得哗变,哪儿还有心思打过诚恶山?甚至参加过甲午的老兵都在心里头祈祷,祈祷对面的关东军千万别杀过来。也有从国内刚来的菜鸟不知天高地厚,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三五名下级军官瞒着上司,领着几个小队的士兵悄悄摸过诚恶山去找关东军的晦气。可无一例外的,好一点儿的是损兵折将、灰头土脸,倒霉的根本就是全军覆没。不止如此,对面的关东军每次还都实施报复打击,也趁野摸过来,端掉几个据点或是往军营里头扔几颗迫击炮弹。总之不把日本兵搞得鸡飞狗跳绝不罢休。后来守军司令部干脆明令,禁止一切挑衅行为,违者军法处置!久而久之,变成了今日的军事对峙。中国人懒得过来,日军不敢过去,甚至中间形成了一道近三十里宽的停火区。 就这么着,一对峙就是两年多。直到去年,情形发生了变化。随着关东军南下发起对清战争,对面的关东军抽调了一个师参加南下作战。直到这时候,驻守开城一线的日军才松了口气。而后日俄战事进入胶着,对面的关东军始终没有增兵,理所应当的,大本营将此地的日本精锐南调,参与对俄作战。取而代之的是草草组建的二线警备师团。 军曹走着走着,猛地感觉脖子后头发凉,就仿佛无数道杀气锁定了自个儿一般。这种感觉是第二次出现!第一次还是甲午的时候,在旅顺跟关东军作战……这军曹参加过甲午,早先隶属于第四师团,也就是如今成了笑话的大阪师团。他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正是凭着这股子敏锐劲头,当初他才从旅顺安然而退。心思电转间,吓得他一哆嗦,赶紧躲到了一颗大树之后,抬着眼睛四下观察着。 他这一举动,引起了连锁反应。其余日本兵也慌慌张张四下掩蔽,举着步枪胡乱的瞄准。可等了好半天,四周到处是参天的巨木以及及膝的灌木丛,根本就没个人影。有不耐烦的日本兵开始询问军曹,而这会儿,军曹那股危险的感觉又悄然而逝,军曹只能打哈哈,说自个儿多心了。一众日本兵骂骂咧咧从灌木丛里头钻出来,言语上丝毫没有顾及,更有人直接骂军曹是大阪的胆小鬼商贩。 军曹只是不言语,心中冷笑,一群新兵蛋子,等你们跟对面的关东军打过一次,能活下来再跟老子啰嗦吧。 小队重新排好了队形,仿佛刚才紧张的心态影响了所有人,行进间速度加快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他们前脚刚走,灌木丛里便站起一个个戴着斗笠披着草木的人影,无一例外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长短不一的武器。当中一名汉子对着远去的日本兵狠狠吐了一口口水,用朝鲜话咒骂道:“呸!倭寇,早晚老子送你们去见天照大神!” 一名拎着柴刀的中年人悄悄靠了过来,附和道:“阁下,今日倭寇加之朝鲜之暴行,他日我等必十倍之报答!如今我们势弱,暂时隐忍吧。” 汉子摇了摇头,脸上愤恨的神情逐渐变做无限的自信:“看着吧,金君!那一天不远了!” 中年人错愕了一下,茫然道:“阁下,如今日本虽然与俄国人杀得难解难分,实力大损,可依旧占据着半个朝鲜。天朝又内战,无力东顾,就凭咱们这些人……在下实在不知道,阁下所说的那一天究竟会是什么时候!” 汉子大笑:“金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朝内战已成定局,早在半年多以前,何大总统阁下便已经平定了整个中原。之所以没有南下,考虑更多的是贪多嚼不烂!否则就凭关东军精锐,只需一旅虎贲,南满孱弱之军何以抗之?如今北中国已经彻底安定,军政都上了正轨,倘若不出意外,何大总统阁下一统中国为时不远!” 汉子突然转过头,炯炯地盯着中年人道:“精锐的国防军蓄势待发,金君,这是我们的机会,更是结束整个朝鲜苦难的机会!只要我们把握住,小小日本疲师,何足挂齿?” 中年人瞳孔猛的一缩,讶然道:“阁下,你是说……” “没错!祸水东引!只要引起中日再战,一切难题 迎刃而解。” 中年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思索起可能性来。论战力,中国国防军的前身是关东军,早在甲午就打得小日本哭爹喊娘,毋庸置疑;论关系,几千年来朝鲜一直就是中国的属国。虽说名分低了一等,还得每年进贡,可好面子的中国人哪一次的回礼不比进贡要丰厚?最重要的是,中国对朝鲜没什么土地欲望。就算战后中国赢了,也顶多要求朝鲜纳贡称臣罢了。只是……如何引发中日之战? 中年人皱紧了眉头道:“阁下,此事倒是可行,只是如何操作……” 汉子身子一挺,傲然道:“金君,若无几分把握,我等何苦冒险穿越群山与你们会面?暂且赶路,待见到你们大人之后,详细计划鄙人必定和盘托出!”(未完待续) 三九一 北纬三十八度(二) 平壤,中国国防军第六师师部。 周遭一众参谋军官有条不紊地忙碌进出,滴滴答答的电台声更是响做不停。这里便是第六师师部,可随着袁世凯调遣归国,老将军聂士成担当了朝鲜的大局,这里此时更是名副其实的朝鲜方面军司令部。老将军聂士成负手而立,眼睛紧紧盯着墙壁上那副500:1的地图,目光时而迷离时而坚定,右手更是会时不时地从背后抽出来在地图上划动,而后定在某个点,他便陷入了一种沉思当中。也许是在思考着如何突破日军严密的防线…… 甲午一役,淮军丢盔弃甲,聂士成深以为耻。自从投靠了何绍明,心无旁羁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如何雪耻。上位者何绍明仿佛猜透了这位老将的心思一般,至始至终将其放在朝鲜前线,以至于南下对清作战也未曾征调。 说句心里话,聂士成对自个儿这位年轻的顶头上司,更多的是感激。感激在危难之际拉了自己一把,更感激将自己留在朝鲜,而不是征调归国向自己昔日的同僚挥刀。是以,聂士成每日无不以军务为第一,终日泡在军营,不是操练士兵,便是对着地图苦苦思索。诚恶山一线,几乎一草一木都已然了然于胸。他始终在等着大帅一声号令,好领着手下儿郎一雪前耻,将三年前的血仇如数报答给对面的小日本!尽管不知是何期,可他知道,自个儿早晚有一天会等到。因为大帅说过,中日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师长……”一名中年军官小心地定在其身后,轻声道。他知道聂士成思索的时候,最忌讳他人打扰。叫了一嗓子,见聂士成没有反应,军官提高了音量:“将军!” 聂士成回神,看着跟着自个儿大半辈子的下属,皱眉道:“何事?” 军官小心道:“将军,国家安全局方面派了一组人,说是要求咱们配合。” “安全局?”聂士成思索了下。国安如今是袁世凯手下的衙门,头三个月前才刚刚组建,如今还没走上正轨,跑这儿了搅和什么?聂士成对袁世凯没有好感,连带着对其手下的部门也戴了有色眼镜。想到这里,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道:“走,去看看!” 出了指挥部,刚进会客厅,便瞧见一眉目猥亵的汉子讨好一般站起身迎了过来,“诶哟,聂将军,小的是国安局特勤科汪名义,给您请安了。”汉子手足无措,又是鞠躬又是打千儿,局促不安,神色间透着一股子小市民的味道。 聂士成见此更是不悦,自顾自地走到座位上坐下,不耐的问道:“汪科长,既然是上头要求我第六师配合,聂某人自然责无旁贷。都是为国尽力,不必如何客气。”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汪名义连连重复着,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而后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又起来,向聂士成投去一个询问的神色,见其默许了,这才挨着边儿小心地坐下。 甫一坐下,这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聂将军,政府的密文您也瞧见了。不知……” “汪科长放心,我第六师一定配合就是了。具体什么要求,汪科长尽可提出。” “诶,诶!好!其实就两件事儿,这头一个就是,小的这次带了不少设备,必须得安置在平壤城内,劳烦将军给安排个宽阔的地儿。那玩意个儿太大,小了放不下。二一个就是请将军尽可能抽调一个到两个团的兵力配合咱们行事。将军放心,也就是个把月的事儿。”说话间,汪名义居然翘起了二郎腿。 聂士成更是不喜,只是重重地‘恩’了一声,便低头翻看着桌面的公文,不再答话。 足足过了能有半分钟,汪名义这才发现自个儿好像出格了,随即紧忙收起了二郎腿,神色间说不出的尴尬。探寻者问道:“那……聂将军……小的就先告退了?……得,您忙着,您忙着……”说着,站起身一溜烟地退了出去。 待其刚刚退出去,跟随聂士成而来的中年军官便重重地‘呸’了一口,骂道:“什么玩意?狗仗人势的东西!连点儿规矩都不懂,国安局怎么用了这么个混账玩意?”转过身,神色间满是鄙夷,道:“将军,都说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袁世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招上来的手下一个个也不是玩意!” 聂士成合上手中的公文,瞥了军官一眼,道:“废话真多!我虽不喜此人,却佩服袁世凯的手段,居然启用了如此人才!” “人才?” “是啊,连你我都不将其当做政府中人,更逞论那些个日本奸细了!这个袁世凯,虽然权谋欲过重,手底下倒是实打实的有两把刷子。庭路,与之合作切需极力配合,万不可疏忽大意。另外,近期增加训练量,我看那帮兔崽子都快忘了这是前线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咱们复仇之期近在眼前了!” 军官讶然道:“将军何以见得?” 聂士成随手将摆在桌面上的密文丢了过去,“看看吧。” 军官展开细细研读:“……特:派遣国安部汪名义等携带设备赴你部防区清查日奸,望你部予以全力配合。——国防部、陆军总司令部……” “清查日奸?老帅,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军官一时不解,脱口就叫了以前的称谓。 换作平时,一准换来一通训斥。前朝投靠之人,最忌讳拉帮结派。尤其是带队的军官,总靠着关系纠结在一起,就算没什么图谋上头也会忌惮。可今儿聂士成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一般,只是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咱们跟小日本在此对峙了两年,这所谓的清查日奸,哪一天不在做?中情局就在平壤有一个分部,何须又让国安局插上一手?姓汪的此来,一张嘴就要两个团配合他,哼!胃口不小!这儿哪是什么清查日奸啊?分明就是要扰乱迷惑小日本,好为接下来的行动打掩护!大帅这一手,怕是要给小日本来个狠的啊!” “将军,这会儿政府可不比从前。大帅虽然风光无两,可还得受政协牵制。且国内反战呼声颇高,若是南下打南满也就罢了,打日本?政协能同意么?” “政协?”聂士成笑了,“政协那帮子扯皮的家伙还不是靠着老百姓的呼声上去的?说白了就是顺应民意,可庭路你别忘了,咱们大帅可是造势的祖宗!政协对上大帅,只有服软的份儿!” 军官琢磨了一下,半天不得其解,索性抛开心思,爽朗地一拍巴掌:“嘿!管他娘的怎么着呢,只要能打日本,比什么都强!” “庭路,李坧(北朝鲜王,历史上为朝鲜纯宗,第五卷有描写)最近在忙活什么?” 军官不屑道:“还能忙活什么?出了大修宫殿,就是整日发**要踏平汉城。听说近几日还要视察国民军(关东军改组为国防军,与此同时,袁世凯所属中朝联军改编为朝鲜国民军)。”说到这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冷道:“将军,你说咱们水里火里的,不是成全那小子了么?为他人做嫁衣裳,真他妈的……” 聂士成笑了笑,随即用细小的声音嘟囔道:“做嫁衣?……未必……他日荡平日寇,还需要劳什子朝鲜王?”(未完待续) 三九三 北纬三十八度(四) 朝鲜,平壤。 “闪开闪开!给天朝关东军让路!” 南门一名小吏一边儿甩着鞭子,一边儿奋力地吆喝着。几十名穷凶极恶的朝鲜兵,立刻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片刻间便硬生生挤出了一条通道。城门口进进出出的朝鲜民众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一听此言呼啦啦左右一闪,让出丈许宽的大道。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听由远及近传来整齐脚步声,须臾之后便见一大队墨绿色军服的士兵,扛着步枪,架着各式武器,排着整齐的队伍缓缓开来。队伍中,间或跟着骡马,或是驮着辎重,或是拖拽着火炮。从士兵到军官一个个沉默不语,只余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伴着那股子肃杀之气,便仿佛磅礴的浪潮一般席卷而来。 下头的朝鲜百姓或是指指点点,或是议论纷纷。从关东军转变成国防军,天朝大军驻军朝鲜两年多,不说秋毫无犯,起码也是买卖公平。偶尔有作奸犯科的,一旦被带着白帽子的宪兵逮到,准没好!是以,天朝仁义之师的名头,逐渐在市井坊间便流传开了。反倒是朝王李坧手下那些本土的兵丁,对着老百姓吃拿卡要,好不嚣张。两相对比,高下立判。老百姓虽然敢怒不敢言,可私底下无不抱怨连连。有的喝高了几两烧酒,甚至别别扭扭地嘟囔上几句:“莫不如让天朝并了去呢……起码不挨欺负!” 当官儿的自然知道这种风气不能助长,可却有苦说不出。是,驻军两年多天朝大军是不怎么骚扰老百姓,可摊派的饷银一年比一年多,花样一次比一次莫名其妙。你说大军开销要朝鲜负责也就罢了,可天朝洪灾关朝鲜什么事儿?但这些人也知道,有些话只能心里头抱怨,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别忘了没有人家天朝大军震慑着,朝鲜没准早就亡国灭种了。 抽取的税赋太高,小朝廷本无积蓄,李坧又是个骄奢的主儿,根本存不下银子。转来转去,这些银子只能算在老百姓头上。好家伙,这么一来小朝廷成了恶人,而始作俑者的天朝大军,反倒备受老百姓青睐,这叫什么事儿?实力不如人,也唯有打落牙齿和着血吞落肚中。 “又是一个营头的大兵,这都连续三天了……算起来起码开过去上万号,天朝这是要南征啊!”一名闲汉掰着手指头道。 “可不是?大军见天开过去,我看八成天朝大军是要过诚恶山了。” “那感情好!想当初甲午,小日本进汉城,全家连夜逃走,可就我老哥一个逃出来了,一大家子都堵在汉城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朝鲜民众逐渐振奋起来,还有不老少的人对着路过的国防军唱起了赞歌。就连方才对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的兵丁,这会儿也变成了哈巴狗,耸立两旁不住地点头哈腰。用半生不熟的汉语打着招呼:“军爷您辛苦了……军爷您走好……” 一片熙熙攘攘中,一名头戴斗笠的汉子却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待大军通过,这才故意压低了斗笠,匆匆挤进了城门。甫一进城,汉子便一头扎进了小巷。七扭八歪一通乱转,还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会儿。待确定身后无人跟随,这才钻进一处院落。 轻轻敲了敲房门,停顿片刻,再重重敲了三下。只听里头传来一声:“请进”这才推开门进去。汉子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屋内昏暗的光线,便瞧见一名三十出头的青年正伏在书案上写着什么。 “平田,我刚从外面回来……支那又调集了一个营的兵力开往诚恶山。你说,会不会是支那人要动手了?” 面对汉子的急促发问,书案上的青年只是抬眼瞧了瞧他,也不说话,便继续书写着什么,仿佛漠不关心一般。 汉子急了,甚至用上了日语:“平田君,如此重要之情报,我们应当立刻发回国内!” 平田有些不耐地瞪了他一眼,还是停下了手中的笔。深吸一口气,道:“毛利君!请你记住,我才是帝国的情报官,而你只是玄洋社派过来协助我的!请注意你的语气!” 毛利重重地哼了一声,平静了一会儿,不甘心的道:“我这是为帝国负责!玄洋社同样是帝国不可缺失的情报来源。” 平田笑了笑,心里也不知诅咒了对方多少代祖宗,随即道:“毛利君,你一天到晚要向帝国发出示警。那我来问你,开赴诚恶山一线的支那军队一共有多少?部队番号分别是什么?随行武器配备呢?” “这个……”毛利一愣,答不上来。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这些东西他上哪儿知道去? 平田看着对方的局促,笑容更盛:“还有一个更主要的问题,明明有那么多条道路通往诚恶山,为什么支那军队偏偏在平壤城内招摇过市?”深吸一口气,教训道:“毛利君,情报工作,可不是简单的搜集,更不能被表面现象蒙蔽。只要确实的,经过分析的情报,才能上报。”看着毛利不服气的神色,平田将方才书写的文件扔了过去:“看看吧。” “这是……?” “很有趣的东西,我的情报员发现,前天中午与昨天傍晚通过平壤的军队,居然是同一只部队……”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 “我们不能只看到白天有多少军队开赴诚恶山,还要算算有多少军队晚上悄悄离开诚恶山……”平田信步走向后屋,临进门,顿住身子,转身道:“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这五千年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论谋略,恐怕所有国家都望尘莫及……如果我没记错,中国人的兵法上有一计叫‘无中生有’,还有一计叫‘瞒天过海’。”随即挠了挠脑门子,低声嘟囔道:“这个时候玩儿这手,到底是哪一个呢……” 于此同时,隔着半个平壤城的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一台硕大的设备之前,几名技术军官挂着耳机,调试着机器,仔细地倾听着。而他们的顶头上司汪名义这会儿则懒散地靠着椅子,细细地品着香茗,一副怡然自得的架势。 旁边的从员见此,不由得提醒道:“科长,咱们这线儿已经撒完了,大鱼小鱼差不多都露头了。就连第七师帮忙的两个团都有怨言了。再说袁局长给咱们的期限就十天,您看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汪名义呷了一口香茗,一脸猥亵地笑了:“不着急……反正折腾的是第七师,又不是咱们。不乐意找陆军司令部说理去!哦……你们要是闲着没事儿,看看能不能把小日本的密码给破解了。虽说一旦抓鱼,人家肯定得改……诶,就当练手了吧!” 从员一听鼻子没气歪了。什么叫练手啊? 复要再言,却被汪名义制止。与此同时,汪名义居然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严肃的神色:“你没听明白咱们局长的话啊……局长说十天收网,那咱们就得满打满算折腾完十天!”(未完待续) 三九四 北纬三十八度(五) 朝鲜南端,釜山。 激战数月,日俄各自死伤十万余士兵,釜山民众更是十室九空,入了夜,除了军营还有些许灯火,整个城市一片死寂,就仿佛一座死城一般。 码头上,到处是荷枪实弹警戒的日本兵,数不清的朝鲜苦力光着膀子,有气无力地搬运着物资。发生在朝鲜的战事,与日本本土隔着一条海峡,粮食还可以就地争取,其余弹药、医药等物资全靠着货船运输到釜山,然后再周转各地。此前因为釜山尚且在俄国人手里头,这种补给只能送到仁川。再加上俄国人的舰队频频骚扰,十条船能有七条平安往返就不错了。日军严重缺乏补给,釜山战役激烈的时候,不老少的日本兵都是端着没有子弹的步枪在冲锋。除了俄国人将釜山经营的象一个堡垒,糟糕的补给也是日军伤亡惨重的重要原因。 在一片忙碌之下,一条不起眼的小火轮停靠在了码头。下了锚,搭好了舢板,几个人影刚露头,迎面便呼啦啦围过来一票日本兵。 领头的少佐待看清来人,一个立正,而后就是九十度的鞠躬:“头山阁下,鄙人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来人相貌清癯,一身传统的黑色日本浴袍,足下蹬着木屐,下巴留着淡淡的胡须,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却正是玄洋社乃至于后来黑龙会的创始人,头山满。眼见一名少佐对自己个平民恭敬有加,头山满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费心了。”便跟着少佐一头扎进了准备好的马车内,随即几十名日本兵分列左右,将马车拱卫在中央,朝城内疾驰而去。 坐在马车里的头山满闭目养神,脑袋里却思绪万千。甲午一场,何绍明的关东军异军突起,从朝鲜到辽南,数次折损日军,打到后来,不少的日军已经是闻名色变!日本二十年维新,数代人的谋划,仅仅得到了四千万的赔款。这么点儿银子,刨去还款,根本剩不下什么!整场甲午,日本顶多得了点儿面子罢了。若不是弱清朝鲜怕关东军做大而誓死抵抗,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两说。 军队折损也就罢了,关键是数不清的人才折损的厉害!大山岩、桂太郎乃至于参谋次长川上操六都客死异乡,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一代鬼才,日本帝国的灵魂伊藤博文,居然被朝鲜棒子给刺杀了!凡此种种,日本一时人才凋敝,现任首相松方正义也是赶鸭子上架这才坐到了首相的位置上。与其说是矬子里头拔大个,倒不如说是各方妥协的结果。松方正义,更多的时候就是个傀儡。如今日本军人当政,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日本政府就是个军政府。而且是少壮派当家的军政府! 这帮人冲动,狂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将整个日本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头山满所担心的事儿,此刻正在发生。小小日本,受了英国许诺,居然敢对庞大的俄国开战!虽然现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国内一片欢腾,可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次日本,即便赢了恐怕也是元气大伤!单单一个釜山就损兵十万,整个战事终结,日本还有可用之兵?万一他国骤然发难,日本绝无还手之力! 从关东军出世开始,头山满便知道,日本真正的敌手以及日本所觊觎的未来,只有也唯有在对面那片大陆之上!与俄国人的争端,虽然同样不可避免,却不是现在应该干的!头山满又想起了伊藤博文,不禁有些感叹:“伊藤阁下,若是您尚且在人世,日本何至于此啊!” 希律律一声战马嘶鸣,马车骤然停下,头山满遂将一脑子的愁思暂且抛开。车门打开,先前的少佐躬身比划了个请的手势:“阁下,儿玉源太郎参谋总长正在官衙等候您的到来,请!” 穿过厅堂,少佐引着头山满来到了一间办公室之外,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定定地站在一旁。头山满迈步走进,一眼便瞧见了已经起身相迎的儿玉源太郎。 1852年(出生于日本周防国德山藩(今山口县)。武士儿玉半九郎长子,幼名百合若,后称健。9岁的时候父亲为藩内守旧派暗杀,姐夫继承了家业,后来他在革新派的支持下才继承家名,初次上阵是参加1868年(明治元年)戊辰战争的东征,后任兵部省御雇。大阪兵学寮(陆士前身)毕业。1871年初任陆军准少尉,历任第2大队副官,步兵第19番大队副官,佐贺之乱时他作为大阪镇台大尉副官从军,在战场上负伤,神风连之乱时,他是熊本镇台的副参谋长,以手腕高超著称。1877年的西南战争,西乡隆盛带了三万五千人包围了熊本城,当时镇守熊本城的就是儿玉源太郎。眼看着就守不住城了,守军中有人想起来当年从法国买了两门炮来过,只不过从来没有用过。这时候死马当作活马医,架起炮来照着说明书讲的就开了一炮。炮弹当然不知道打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刚刚还在牛轰轰地攻城的敌兵们正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的比耗子还快,不管指挥官怎么命令,再也不肯近城一步。怎么啦?被刚刚的咣当一声巨响给吓坏了。儿玉高兴的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哈哈,八格牙鹿地跑了,统统地跑了跑了”。这次儿玉源太郎一战成名,后历任近卫参谋副长,步兵第2联队长兼佐仓营所司令官,参谋本部管东局长。曾陪同陆军大臣大山岩到欧洲进行军事视察。回国后,日本陆军的学习对象由法国改为德国,被任命为陆军次官,参谋本部第一局长兼陆军大学校干事,监军部参谋长兼陆军大学校校长,协助德国教官梅克尔少校训练军队,1889年8月24日晋升陆军少将,任监军部参谋长。改任陆军次官兼军务局长兼陆军省法官部长,甲午战争开始后,任大本营留守参谋长兼临时检疫部长,积极策划侵华战争,被称为“日清战争的萧何”。甲午之前儿玉源太郎便与川上操六、桂太郎并称陆军三杰。甲午之后,因为二者相继阵亡,儿玉源太郎水涨船高,屡次晋升,日俄开战之后,更是被委任为朝鲜军参谋总长。 釜山战役,若不是儿玉源太郎果断亲自上阵,换下了榆木脑袋的乃目希典,恐怕直到此刻釜山还牢牢的掌握在俄国人手里头呢。 有着这份傲人的履历,对着头山满的儿玉源太郎却没有半点桀骜之色,疾走几步抢过来,竟然鞠躬道:“头山君一路辛苦了。”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苦涩:“头山君,日本已经到了危机的边缘,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天皇,请您这次一定要倾尽全力!” 头山满愣了:“阁下,您这是……”(未完待续) 三九五 北纬三十八度(六) 朝鲜,诚恶山北壁桂洞里。 桂洞里位于诚恶山之北,距离平壤不过一日路程。昔日甲午,日军一路溃退到诚恶山一线构筑防线,关东军追击至此也无力进击,便也构筑防线。诚恶山横亘东西,绵延数百里,中间能穿行的山道有限,这桂洞里便是其中之一。于是乎,小小的桂洞里便成了一处屯兵重镇。此刻,这里驻扎着朝鲜国民军第一师106步兵团。 朝鲜国民军本就是袁世凯练就,师从关东军。中下级军官、参谋除了直接来自国防军,便是朝鲜的军官也大多在辽阳军事学院进修过。从作战到训练,完全沿袭了关东军那一套。不但训练有素,论能力,更是比国防军新组建的不少部队要精锐的多。深夜十分整个桂洞里前沿亮着火把、马灯,除了固定的观察哨、巡防的军官,更是有不少的暗哨潜伏着。端地密不透风。 一队哨兵排着队列,满满游弋,带队的军官睁大了眼睛四下扫视着。前线虽说无大战,可小规模的冲突不断。不是今儿你摸了我一处哨岗,就是我端了你一处炮楼,有来有往,就没间断过。听说昨儿天朝国防军刚刚偷袭了小日本一处军火库,惹得小日本守备司令官大为恼火,保不齐今儿就来偷袭。是以,军官今儿额外打起了精神头。 正走着,猛然听得左侧传来脚步声。军官瞳孔一缩,当即厉声喝问道:“谁?”他这一出声,一队哨兵哗啦啦拉动枪栓,齐刷刷指向了黑暗处。 “我,朴昌明!”黑暗处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紧接着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待到了马灯之下,军官这才瞧清楚,来人正是团部参谋长官朴昌明。 虽然诧异大半夜的朴昌明怎么跑到了前沿,少尉还是当即收了手枪,一个立正,敬礼道:“报告长官,六连少尉里正允正在带队巡查,请指示!” “稍息!”朴昌明还礼,定在一众士兵之前。扫视了一圈儿,瞅着哨兵个个精神头十足,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很好!今夜布置了几个巡逻队?” 少尉恭敬回答道:“报告长官,和往常一样,四个!” “四个?”朴昌明复述一声,旋即皱眉凝思了半晌,这才开口道:“前沿尚且稳定,如今对面的日本人不过是个二线的守备师团。谅他们也不敢摸过来!……王上已经抵达师部,也不知什么时候到咱们这儿来视察。马虎不得啊……这样,我看留下一个巡逻队就可以了,还有那么多哨岗,出不了事儿。其余三个调到后方,巡查四方,一定要保证王上的安全。” 官大N级,少尉哪儿敢质疑?随即唯唯诺诺应了。 朴昌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挥手道:“去吧,我还得视察一番。” 背着手巡视了几处,安抚了一众士兵,趁着无人注意,七扭八拐,竟然脱离了前线,投入一片山林当中。绕着林子走了半天,待确定无人跟踪,朴昌明这才到了一处草丛前,扒开杂草,竟是一处岩洞口。摸黑走了半晌,前方逐渐露出一丝光亮。 甫一露头,迎面便顶上来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待瞧清楚来人是朴昌明,对面的两人这才收了枪支。 三人显然早就熟识,彼此点点头,便算是见礼。朴昌明捡了一块石头坐下,开口便询问道:“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一切妥当!”说着,一个黑脸汉子抖开身后的油布,露出乌黑的枪支。这是一支日本陆军列装的村田步枪,只是略微细节之处有些许不同,尤为明显的便是一支瞄准镜。“小鬼子精的很,为了干掉他,咱们死了七个人。” 朴昌明只是点点头,面色不变。狙击手都是军队中的精锐,为了这支日本造的狙击枪,死上七个也是正常。况且,比之近在咫尺的大事儿,比之整个朝鲜的未来,就算再多死上几个,他也不在乎。 “昌明,我们万事俱备,你那边如何了?” 朴昌明道:“巡逻队让我调到后头一多半,暗哨的布置位置图早就给你们了,近期没什么变化。李坧今天已经抵达师部……如果不出意外,明日一早,李坧就会巡视106团。按照他的脾气,一准儿来前沿视察。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两位一旦找准机会,请务必把握!” 黑脸汉子傲然地笑了:“昌明,为了这个机会咱们折损了多少人手?不说别的,我好好的上尉军官,故意走火打伤了同僚被迫退伍。之前还在辽阳苦学了一年多的狙击技术……你放心,只要李坧露面,我保准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釜山,办公室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刚刚抵达的头山满,抱着一堆儿玉源太郎给他的资料,越看神色越纠结。而他对面的儿玉源太郎则丝毫不掩饰自个儿的愁绪,一脸的苦涩溢于言表。 “这是从中国传来的情报。支那第二军于驻地全线戒严,说是要演戏,可实际情形如何不得而知。谍报人员屡次接近,除了折损人手一无所获。起兵第一师、第三师调防外蒙、新疆。新组建的十个师也是调动频繁。最让人惊恐的是,支那六个主力师踪迹全无。” “这是平壤传回来的情报……进来平壤频频路过支那军队,全部都是开赴前线。可根据前线的侦查,支那前沿的兵力部署根本就没有变化!帝国情报部推断,这是支那人的疑兵之计,只是让我们加紧侦查。可我怕这是支那人故布疑阵,只待我们疏忽,便会纠集大军大举来袭!” “如今与俄人之战事正是紧要关头,听闻俄皇动员一百三十万大军。帝国亦发起总动员。俄人之舰队近期即将抵达,倘若海战胜了倒还好说。即便俄国人动员再多军队,糟糕的西伯利亚铁路运输状况在那儿摆着,帝国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万一海战输了,我等陆军之压力陡增,俄人士气大振,必然加倍增兵。到时胜负不可知……支那前番之污蔑帝国行刺其元首,加之此番调集军队,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头山君,日本之境遇已经糟糕之极,万一支那加入战团……实在不可想想。帝国已经到了最危机的关头!” 头山满放下一摞文件,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询问道:“阁下,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儿玉源太郎紧紧盯着对方的眸子,沉声道:“头山君,我要你动用玄洋社一切之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制造支那南北边境之矛盾!不管支那几个主力师在哪儿,我希望近期得到确切情报,其一定在与清国的前线之上!” “阁下是说……祸水东引?”头山满呓语一句,随即怔怔出神,似乎在思索着其可能性。(未完待续) 三九六 北纬三十八度(七) 古木参天,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林子里只是影影绰绰露出光斑。一颗两人抱的大树上,一团翠绿色的身影蹲在树杈上,一身墨绿色军服,上头绑着刚刚折下来的树枝,头顶上也覆着草圈子,脸上更是涂满了油彩,手中的狙击枪也是伪装过,离远了瞧,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根本就瞧不出端倪。而且整个人如同木桩子一般一动不动,唯一有生气的,便是那一双灵动的眸子。 这是一处暗哨。 整个诚恶山一线,到处布满了这样的暗哨,除了可以示警,还可以有限度地猎杀敌方士兵。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响动。引得本就紧张的士兵,一颗心怦怦乱跳。同时举起狙击枪,透过瞄准镜仔细搜索着目标。骤然,一只獐子跃入目镜当中。仿佛警觉到有危险一般,獐子猛地转身,一头又扎入了树丛当中。 士兵松了口气,暗骂一声不懂事儿的畜生,随即缓缓放下狙击枪。正当士兵放松的一刹那,一具绳套陡然套住了他的脖子,随即收紧。失去平衡的士兵失足摔落,随即整个人被挂了起来。挣扎了一会儿,慢慢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绳子慢慢放长,尸体落地。随即树后慢慢挪腾出两个身影,同样浑身插满了伪装。其中一人走到近前,踢了踢尸体,随即矮下身子在尸体的衣装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子,打开来瞧了几眼,随即嗤笑一声道:“九六年入伍,一等兵……嗤,菜鸟一个!” 他在这儿嘲讽着,身旁的汉子却面露不忍之色。蠕动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郑敏则,都是朝鲜人,你俩又都是一起当兵的……何必下杀手?” 郑敏则瞪着牛眼瞧了他一眼,眸子里的杀气硬生生吓得那人连连后退。“说的轻巧!谋划了这么久,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牵连了朴长官他们,指不定要死多少人!”觉着自个儿说多了,他又瞪了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差点儿忘了,你是南面来的……” 李恩准瞬间脸色涨红:“那又如何?别忘了,刺杀结束,甭管成功与否,我都得装日本人,故意让他们抓住!” 郑敏则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咱们都得死,黄泉路上有老子陪着你,怕什么?”略一沉吟:“这是最后一处暗哨,往前就是第一狙击点,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二人不再废话,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前行。不过三百米,转到了一处山崖,视野豁然开朗。正前方,恰是国民军106团的侧翼阵地。碉堡、沟渠交错,三三两两的士兵忙碌着什么。阵地之后,一列列士兵排成了方块阵,数不清的旗帜迎风招展,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检阅。郑敏则匍匐至悬崖边,深吸一口气,架起狙击枪,眼睛凑到目镜上,仔细地搜索起来。慢慢的,一个身穿元帅服,浑身挂满了勋章的年轻人,跃入了他的视野…… 二十三岁的李坧很不高兴,在一大帮臣子护卫的簇拥下,年轻的朝鲜王一直阴沉着脸,哪怕是迎面无数列阵等待检阅的士兵,也没让他转了兴致。 自打甲午年李坧受父母之命,跟着何绍明北遁。之后李坧辗转北京而后又到了平壤,拿着当初父皇给的诏书,成了朝鲜第二十七代国王,纯宗。有了诏书,加之关东军给他坐镇,时间不长便又一大批从汉城北逃的臣子归附,朝鲜北方各道官吏、士绅豪强也纷纷投靠。而且何绍明还在辽阳答应帮其练军。一时间李坧踌躇满志,只等着雄兵练就,而后席卷南北,驱逐日人,救出父母,一统朝鲜! 可没过多久,李坧就发现现实与想象的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何绍明派了袁世凯督练新军,士兵虽说大多是朝鲜人,可中上层军官几乎被人家关东军给包圆了,他李坧省吃俭用供给的新军,根本就不买他的面子!要想调动,还得通过人家袁世凯! 不止如此,朝鲜政务改革,各部都派属了中国的顾问,这帮子人名义上是顾问,可实际上就是朝鲜的太上皇。甭管什么决议,都得通过顾问。说行就行,说不行就不行。李坧质问了多次,可袁世凯只一句:“新政初立,朝鲜人大多不熟悉,唯有顾问多加指导方可少走弯路。”就给他噎了回去。慢慢的李坧便发现,他这个纯宗的政令甭说北朝鲜了,就是在平壤都不好用。军政大权,完全操控在了那帮太上皇手里头。自个儿简直就成了签字盖章的傀儡。 他闹腾了好些日子,终于,去年何绍明提兵南下,袁世凯等人抽调归国。何绍明这才放话说是逐步将权利交还朝鲜人自己。顾问慢慢销声匿迹躲在幕后,大批从辽阳毕业的朝鲜人充实到了政府、新军里头。李坧总算长出了口气,觉着这回他能像模像样当个皇帝了吧? 嘿!邪门儿了!没了那帮顾问,新上来的那帮子大臣一样不买他这个皇帝的账。不止如此,昨日巡视国民军第一师师部,李坧刚指手画脚一番,那个又臭又硬的师长,当即就沉了脸给顶了回来。张嘴闭嘴天朝如何如何,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离开汉城前,母亲闵妃语重心长的一席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弱国寡民,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从前天朝倒还宽厚,可如今何绍明此人骤然冒出,他日若是此人掌权……总之,不管是天朝还是日本,与朝鲜都无益。” 愣神的光景,一行人等已经进了106团的团部。李坧身旁一名老臣子,瞧着李坧还在愣神,颤颤巍巍走将过来提醒道:“陛下,军士已然列队齐整,等候检阅,您是不是……” 李坧回神,一阵恼怒:“检阅什么检阅?我这个皇帝说得话他们听么?” 老臣子连忙惶恐下跪,随即劝慰道:“陛下,您毕竟是朝鲜的王。纵然有奸佞操控军政,但底下的军士却是向您效忠。稍加安抚,说不定……” 李坧怒色稍敛。他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即使再恼怒也得借坡下驴强自平静下来。更何况,此时他心里头还打着别样的心思?挥了挥手:“随便吧,你看着安排。” 老臣子向带队的军官说了几句什么,军官随即抽出指挥刀,高高举起,叫道:“恭请陛下检阅大军!” 下头随即传来上千名士兵整齐的呐喊:“陛下万岁!万岁……” 在一片欢呼声浪中,李坧总算找到了点儿当皇帝的感觉。随即有些茫然地看着南方……生母闵妃已经故去一年,父亲尚且在日本人手里忍气吞声。如今整个朝鲜李氏皇族,单单就自个儿逃了出来。想到这儿,李坧攥紧了拳头,心里头默念道:“当傀儡算什么?只要能借天朝之手打过汉城,为母亲报仇,就算再窝火又能如何?” 他正在这儿暗暗发狠,冷不丁地瞧见对面山头有一缕亮光。正诧异呢,猛然觉着胸口一凉,身子猛地倒飞了出去。半空中,李坧这才瞧见,自己的胸口骤然开了一个血洞。 直到落地,他才听到一声绵长的枪声:“砰……” “陛下!” “抓刺客!” ……(未完待续) 三九七 北纬三十八度(八) 北京,王府井总统府。 新鲜出炉的中华共和国总统何绍明,此刻正是踌躇满志预备大展拳脚之时。甫一上任,便大刀阔斧改组现有政府结构。从前是总理组内阁,现如今则变成了总理只负责行政工作,内阁任免完全操控在总统之手。政协正式变成国会,分做国民议院与参政议院两部。同时宪法明确规定了总统的职责:任免总理、政府成员和其他重要官员;主持内阁会议,签署会议的决定和法令;签署和颁布法律;担任军队的最高统帅,并主持最高国防会议和国防委员会;有权决定动用军事力量;担任最高司法委员会主席;决定外交政策;委派驻外使节并接受外国使节;批准国际条约;行使赦免权;在同总理和两院议长磋商后,有权解散国民议会,重新选举;根据政府或议会两院议,将某些重要法律草案提交公民投票表决;在形势需要时,与总理、两院议长和宪法委员会磋商后采取必要的紧急措施。总统出缺时,由参议院议长代理。 这一系列的改组,让何绍明从幕后转到了前台,开始名正言顺地成为共和国第一任领导人。一系列的部署得到落实,何绍明不但没有安心,反倒整日提心吊胆。他提兵南下伊始,便是逆天改命。可这历史的脉络想要修正,谈何容易?稍有不慎,很可能不但之前所作所为付诸流水,国朝这艘破船反倒有可能更糟! 有清室在的时候,甭管政令行得通行不通,起码天下还有个名义上的共主。共和国全靠着昔日关东军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况且所行政令都是在士族眼里大逆不道的新政。此刻清室偏安两江,朝不保夕,一旦北地共和国生乱,整个天下就得彻底乱套了!这可不是瞎担心,前世那场旷日持久的军阀大战,也不知死了多少国人,耗了多少国力。 从前还是白领的时候,何绍明酒醉之余难免腹诽一些政府的政令,抱怨其官僚主义。直到此刻自个儿坐到了这个位置,这才明白凡事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心理。尤其是身处的这个时代,列强环绕,国朝积弱已久,一个错误就可能导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伏在办公桌上,何绍明两眼发直,反复沉思着。眼下政令亨通,看似没有阻碍,实则那帮子老腐朽完全慑于共和国新政府的强大武装罢了。他都能琢磨得到,一旦有机会,这些不知道国家民族为何物的家伙,只需要野心者一挑拨,一准儿跳出来造反!先前征战甲午所积累的人望,在一条条政令颁布之后,正在迅速消失。而此刻参与发生在朝鲜的一场日俄战争,究竟是对是错? 若是稳妥起见,刻下绝对不是发起战争的最好时期。新政权草创,整个框架刚刚搭建起来。管理范围明面上是整个北中国,可实际上指派的公务员能就任到县一级就不错了。乡间田园、偏僻之地,几乎还是老一套,无不是地主豪强、宗族族长说了算。甚至有些地方根本就不知道如今这天下已经改天换日了。按照大多数人的意见,家里头的事儿都没摆平,跑朝鲜那么老远折腾什么?包括总理唐绍仪都不止一次的暗示,稳固政权起码要个三五年,而且南面还有满清残余没有剿灭,此时远征朝鲜,实为不智。 可何绍明知道,日俄战事之后,日本元气大伤,这会儿发起战争,绝对是损失最小的!若再给小日本个三五年缓过来,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呢!中日两国从地缘上就决定了,天生就是死对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头最是虚弱,这么好的时机不把握,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虽说对日作战的计划并未公开,可政府里头数得上的人物大多知道,毫无疑问,主战派与保守派暗地里终日争执不休。见天跑到何绍明的办公室里头拍桌子瞪眼睛,就算何绍明久居上位习惯了一言而决,刻下也是头老大。半夜睡不着辗转反侧,犹豫不决。到底是战还是不战?整个国家百年国运就操在手上,也无怪他犹豫。就是换了更厉害的人物,只要不是德国的那位脑残皇帝,都会思量再三。 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了何绍明的沉思。 “进来!” 门轻轻推开,一闪身,进来一位二十出头,穿着褂子的青年。来人不是旁人,却是北美归来的杨度杨。这位主儿本就是恃才傲物,北美归来,大大长了一番见识。此前在唐绍仪的内阁任职,处理食物很是有些能耐。刻下被抽调到总统府,何绍明一高兴,干脆就让他就任了幕僚长。都说才子多有怪癖,杨度也不例外。这满总统府里头要么就是穿着中华立领,要么就是西装革履,象他这般穿着大褂的,绝对是蝎子粑粑独一份。面对着共和国的缔造者,杨度显得谦逊万分,礼貌地低头致意而后从容道:“总统阁下,总理唐绍仪、外交部长伍廷芳、陆军总参谋长秦俊生请见……另外,国安局袁世凯也来了。此刻正在三号会议室等候,您看?” 何绍明一听,眉头迅速纠结起来了。不用说,这帮子算是元老的家伙,既有主站派又有保守派。二者联袂而至,少不得又是一番争吵。前头三人也就罢了,怎么一向明哲保身的袁世凯也过来凑热闹了? 气恼之余,又不得不见。叹息着撑起了身子,无奈地摆了摆手:“走吧,这群家伙越来越闹腾了!” 前行不过片刻,二人停在一间中型会议室外,贴身侍卫一推开门儿,何绍明往里头一瞧,豁!好家伙,方才才四个人,这一会儿里头满满当当全是人头,最起码五六十号! “请起立!共和国总统到!” 嘈杂的会议室迅速安静下来,哗啦啦一阵响动,所有人都站起身,欢迎何绍明的到来。何绍明皱着眉头也不多话,径直走向主位,待坐下才道:“都请坐吧。我想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从而让这么些政府大员放着手头的工作不干,一窝蜂扎到我的总统府了?” 何绍明迅速扫视一圈儿,一番严肃的话说出去,再瞧下方。兴奋者有之,叹息者也不少,更多的是皱着眉头在那儿凝思。 尤其是总理唐绍仪,脸色阴晴不定。好半天才起身说道:“总统阁下,朝鲜……朝鲜发生事变!朝王李坧遇刺,身中一弹不治身亡!” 方才还一脸不高兴的何绍明,闻言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大,连带着面前的茶具一股脑的摔落在地。按在桌面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清白,脸色涨红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随口问了一句,随即将视线锁定在袁世凯身上。他亲自授权袁世凯在平壤故布疑阵,为的就是迷惑日本人的视线,从而将大军调集到朝鲜。甭管是战是和,到时候都可以迅速下令。可突然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甭管结论如何,对面的日本人必定加紧屯兵固防,这岂不是将自己的部署全盘打乱了? 袁世凯的脸色更不好看,他已经下令清查此事,刻下早就得到粗略的结论,应该跟自己的国安局没关系。是以迎着何绍明的眼神,苦笑着摇了摇头。 几年下来,何绍明也知道袁世凯的脾气了。有野心是不假,可关键时刻不但有能耐,还有担当。既然摇头了,就说明肯定与其没关系。这下轮到何绍明纳闷了,到底是谁干的?难不成与俄国人打得胶着不堪的小日本,会愚蠢的送给自个儿一个开战的借口? 没有人回答何绍明的疑问,正当此时,外头一名幕僚匆匆进来,附在何绍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你说……俄国的远征舰队已经驶入日本海?”这一消息同样震撼,既然进入了日本海,那距离对马海战还远么? 朝鲜,釜山。 头山满再次站在了码头上。背后还是送自个儿前来的小火轮。只不过迎接的人群换成了送别的,而且从原来的少佐变成了朝鲜军参谋长儿玉源太郎。 二人显然密谋了一整个晚上,眼睛都布满了血丝。头山满一副决绝的神色,而儿玉源太郎则显得惶惶不安。 破例再次鞠了一躬,儿玉源太郎开口了:“头山君,万事拜托了!帝国之未来,数十万天皇勇士之生死,全系于阁下之手!” 头山满坦然接受了这一礼,闭目,再睁开却是信心满满:“阁下请放心,支那与弱清之防线甚广,有帝国情报部配合,玄洋社必定会顺利渗透……此番鄙人亲赴支那主持大局,必定将支那大军拖于彼,不得东顾!” 语气决绝,仿佛早就将生死看淡一般。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头山满说完此番话,一只脚刚刚踏上舢板,就见后头奔来一名军官。脸色苍白,疾走而至,待附耳在儿玉源太郎耳边低语了几句。儿玉源太郎瞬间色变! “儿玉阁下?”头山满有些疑惑。 此刻儿玉源太郎已经脸色铁青:“头山君,刚刚得到的确切情报。伪朝鲜王李坧遇刺!现场抓获两名刺客,据说是我帝国军人!” 头山满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不等于是将开战借口拱手让与支那么?(未完待续) 三九八 北纬三十八度(九) 朝鲜,诚恶山前沿,桂洞里。 “为陛下报仇!” “打过诚恶山!” “将倭寇赶下海!” …… 两千来号士兵放弃了自个儿的阵地,聚集在校场之上,排列好队形,在一名青年军官带领下,狂热地喊着口号。前排的挥舞着拳头,后头更多的人则高举着步枪。在他们面前,团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戴着白色钢盔的宪兵紧张地警戒着,若没有他们阻拦,加之有军官约束,激愤到了极点的士兵一准儿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刚刚过完四十岁生日的国民军第一师师长张仁泰,站在窗口,望着汹涌的人潮,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脑门子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子。要说张仁泰能当上这个师长,完全就是因为实在没人,而他又是少有的从汉城逃出来的军官。正所谓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他这个师长,更多的时候就是个摆设,既不会指挥战斗,又没什么威望。平日里无所事事,真有事儿了也轮不到他做主。自然会有参谋部制定各种计划。 原本,张仁泰正打算过了今年叫走动走动调职到朝鲜国防部。尽管怎么看都是明升暗降,可总比当个傀儡要强得多。可谁知道生日刚过完就赶上这么一档子事儿? 好家伙,朝王遇刺身亡,军民群情激奋!这些日子,整个平壤乱成一锅粥。别看李坧只是个傀儡,即便少了他政府也能照常运行。可李坧怎么说也是朝鲜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就这么被人刺杀了,而且证据直接指向死敌日本,这叫大家伙情何以堪?要是以往,朝鲜人也就是嚷嚷几嗓子,没那个能耐,也打不过日本人,只得认倒霉。可现在,有了中国人的支援,光是中式步兵师一下子就组建了三个。武器配备都是按照中国国防军的标准,军官大多来自辽阳军事学院。加上有中国驻军扶持,所有人都觉着与日本人有了一战的实力!这么当口李坧遇刺,就如同一个导火索一般,彻底将朝鲜人以往的屈辱以及觉醒的民族热情引燃!整个北朝鲜就如同一个沾了火星的大火药桶,随时有可能爆炸! 话说要打过诚恶山,张仁泰是半点儿意见也没有。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不是朝鲜人自个儿能决定的事儿,关键还得看天朝的态度。天朝若是不准,单靠朝鲜的三个师,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是以,李坧遇刺事件一发生,张仁泰便第一时间接到了上头的明令:在中国态度明朗之前,尽力约束军队,以防发生过激事件。 连着两天,张仁泰都在各个部队中穿行。好言相劝、极力安抚到最后就差跪下磕头了。打官腔不好使,低声下气也没用。直把他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到了这会儿,他只能存了尽人力听天命的心思。 大不了丢官罢职,躲到乡下做个富家翁。军队都是一帮二十郎当岁小伙子,正是身强力壮好冲动的时候,万一自个儿逼得紧了,搞不好就得发生兵变!位高权重虽然好,可总得有命享受不是? 打着当缩头乌龟的主意,再看向面前的士兵请愿代表,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口吻也亲和了不少:“朴昌明,咱们明白人不说暗话。朝鲜国民军满打满算一共就三个师,两个还是今年刚刚组建的,都是新兵,器械装备不甚齐全。要说战斗力,恐怕至少得打个七折。就凭这三个师,甭说踏平三千里河山了,面前的诚恶山就过不去!说到底,打还是不打这得看天朝的意思。你说你们鼓动一帮子士兵闹腾我有什么意思?要我说,既然咱们的意见已经递交给了北京,莫不如安下心了征兵备战,到时候也好有个准备是不是?” 堂堂一个少将师长,用商量的口吻跟一个参谋少校这么说话,换作平时根本就不可想象。可朴昌明丝毫没领情,阴沉着一张脸努力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指了指窗外道:“师长,您也看到了士兵们是怎么个反应。说句不好听的,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要是这会儿拦路,指不定就得被愤怒的士兵撕成碎片。死了也得背着国贼的骂名!师长,您说的道理咱们都明白。可我朴昌明没那个能耐拦住士兵,要不您再试试?” 再试试?拉倒吧!刚才来的时候就被一帮子大头兵围了起来,石头子没少挨,若不是有宪兵维持着,张仁泰真怀疑会不会有黑枪打过来。 好声好气甚至低三下四也没得好,张仁泰也有些怒了,一拍桌子瞪眼道:“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朴昌明邪邪一笑:“要什么?咱们要的是内阁授权严惩肇事者,要的是授权一线官兵可依据情势进行报复行动,要的是授权国民军即日起可以向诚恶山一线发起反攻!” “你……”张仁泰这个气啊,合着方才那一番话他白说了。若是内阁真有这个胆量,干嘛还让他极力约束军队?话说也邪门,李坧这个朝鲜王本来就不伦不类,出了一帮老臣子,平常谁都不当回事儿。这一死倒成了香饽饽。愣是让平壤几十万民众加上前线上万官兵嗷嗷叫着报仇!这话儿怎么说的? 张仁泰脑子还在迷糊着,更让他震惊的话已经从对方嘴里出来了:“师长,我也不怕告诉你。作战计划已经拟定好了,就这两天的事儿。甭管内阁授权与否,我106师都会在七月十一号凌晨,对倭寇发起进攻!” 好嘛!铁了心要打啊!张仁泰虽说对于新军那一套不甚了了,可他脑子并不笨。一瞬间便琢磨明白朴昌明的小算盘了。这般以卵击石铁了心的要打,怕是要造成既成事实,逼得天朝增兵朝鲜,从而发起对日战争!这是要借着天朝之手,打击日本的驱虎吞狼之计啊! 正当二人陷入僵局的时候,就听门声响动,紧接着一片杂乱的靴子声,而后就见屋里头涌进来七八号士兵。后头几名士兵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长体壮,穿着花花绿绿的军装,抱着步枪。领头的是一名矮个子少校军官。 站定,扫了二人一眼,从上衣文件夹里头抽出公文,少校立正,朗声道:“中朝联军司令部令!即日起,国民军第一师106团改驻五峰山。原阵地由中国国防军第七师接手。限令一日内完成交接,并且106团于三日内赶到五峰山……中朝联军司令部,一**七年七月九日!”读完军令,少校嘿嘿笑了:“鄙人第七师少校张作霖,二位,赶紧接令吧?咱们第七师的兄弟眼瞅着就要到了!” 此刻,无论是张仁泰还是朴昌明,都是一脸的震惊。抽调到五峰山也就罢了,可这第七师不是在中国国内么?什么时候到朝鲜的,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莫非……二人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天朝要有大动作? 一瞬间,张仁泰如释重负,朴昌明振奋异常!可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的北京,同样纷纷攘攘,除了有限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第七师此刻已经秘密开赴朝鲜……(未完待续) 三九九 北纬三十八度(十) 北京。 前朝鲜世子,现任朝鲜国王李坧遇刺身死,重重证据直接指向宿敌日本。这一条消息一经报纸宣布,平静了没几天的京师顿时沸腾起来。紧接着,政府的专属报纸整日围绕此事进行报道。今儿说行刺者只会说日语,明儿说使用的武器源于日本。附带的,什么美国大使公开表示,对此事持续关注;英国政府发来照会,对李坧遇刺表示遗憾,并呼吁组成列国调查团彻查此事;日本政府经英国转达声明;肇事者绝非日本人,这是别有用心者蓄意的诬陷……等等等等。报纸在这个年头,从来都是舆论的风向标。连篇累牍的报道,引得市井房间一片沸腾。 要说这新政府新气象,其他的暂时看不出来怎么样,可单单就这言论自由一条,让平素喜好谈天阔地的京城老百姓受益颇多。茶馆、酒肆里那贴在柱子上鲜明的‘莫谈国事’,一早撕扯了个干净。三老四少沏一壶茶,品二两酒,天南海北随便吹。骂某大员迂腐,指责政府效率差,没人管;对一条条新政品头论足,抑或是干脆说某大人物风流成性,没关系。随便说,只要别说出大逆不道分裂国家的言论,就算站在警察对面指责何绍明都没事儿。 舆论自由,加之国防军强大军力以及连番胜利带来的自信,这民气蹭蹭的往上涨。政府草创,各国列强轮番先后在东交民巷建立大使馆。从前的租界法案被彻底摒弃,洋鬼子所谓的特权,也只能维持在使馆区之内。只要出了大门,一切都得按中国的规矩办事儿。 刚开始大家伙还不适应,见到洋鬼子一个劲儿的躲,生怕惹祸上身。可一段时间之后,大家伙发现这些洋鬼子无不规规矩矩,也就泰然处之了。加之前一段时间几个英国使馆的阿三言语冒犯了过路的百姓,结果直接被驱逐出了中国,而英国佬不但屁没放一个,回过头来还一个劲儿地道歉,声称日后绝对杜绝此类事件。直接的结果就是,国人的自尊心大大地涨了一截。京城老百姓,首当其冲地成了民族自尊心最先崛起的一拨。 大总统何绍明遇刺方才落幕,至今还没给出官面文章,吃饱喝足的老百姓早就一肚子不满了。而今李坧这么一死,而且证据确凿,无可指摘,老百姓当即就炸了!一时间报纸上,市井房间,到处充斥着不满声。 “小日本,没好心眼,想当初甲午的时候就欺负咱们来着!” “姥姥的,以前咱们打不过,忍了也就忍了。现如今雄兵数十万,还怕小日本?打他个小舅子的!” “何总统怎么官儿越大越小心?这都接二连三欺负到咱们头上了,怎么还能忍?想当初搅得朝鲜赤地千里的那股劲头哪儿去了?” “关何总统什么事儿?没听说么,这总统都得议会选出来,如今做主的可是议会!嘿,真邪门了,城西卖二锅头的老赵家他妈的也能成议员。瞧瞧他平时那胆小怕事儿的德行,有他这样的在,能打起来才怪呢!” 当然,也有些经历过英法联军进北京的老人,语重心长劝说着:“平安是福!西洋鬼子东洋鬼子都不是软柿子。太平两年,又赶上好年景不容易,都消停消停吧……” 可微弱的声音,根本扑灭不了血气方刚小伙子们的热情。没了宵禁,不少年轻汉子半夜喝点儿酒,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沿街叫喊着:“打过诚恶山,灭了小日本!”还有更干脆的,直接跑到驻军营地门口,一个劲儿地问门卫现如今要不要人。要是打日本,咱爷们儿不要军饷! 下层百姓乃至于整个舆论众口一词,有着不败的国防军撑腰,还能让小小倭寇骑在脑袋上?而国会里头却是另一种情形。尽管之前何绍明与最大的反对派唐琼昌打过了招呼,可站起来反对的人依旧不老少。在他们眼里,朝鲜不过是块不毛之地,用的着政府费心费力,糜费军饷、物资乃至牺牲士兵的声明就为了一个公道?有那功夫,莫不如掉头先灭掉苟延残喘的满清呢。 就是这么一部分人,整日在国会里头拍桌子瞪眼,甚至有位前清进士干脆站起身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几万言,口口声声‘国之虽大,好战必亡’。你方唱罢我登场,激进派还没站起来反驳,一帮子商人代表立刻群起攻之。玩儿了一年多的政治,他们这些人说话也是冠冕堂皇。一口一个国家尊严、国家利益,居然与一帮腐儒斗了个奇虎相当。仔细一琢磨便清楚了,一旦开战,军队巨大的订单,绝对会让这些人数钱数到手抽筋。也许商人们隐约有了民族、国家的概念,可此时提出开战,更多的是出于利益使然。 国会里拍桌子瞪眼,一片纷纷攘攘。可共和国的大总统何绍明,仿佛突然从公众视线里头失踪了一般,数日不见人影。更没有振兴党党徒提出开战议案。大家伙吵闹之余不禁觉着纳闷,这位军人出身的大总统,近来怎会如此消停? 王府井,总统府。 确如旁人所猜测的一般,何绍明这些日子的确没怎么消停。夸张点儿说,简直就是脚不沾地!尽管不相信小日本会这么愚蠢,在此时刺杀了李坧,可面对着送到手的借口,何绍明仅存的一点儿犹豫烟消云散,紧接着就是忍不住的亢奋! 既然已经打消了顾虑,那外头的纷纷攘攘跟自个儿便没了关系。索性由着国会去吵吵,外交事务也完全授权给了伍廷芳五斡旋。而他则干脆将整个国防军参谋部搬到了自己家的后宅,反复推敲着出兵的策略。有了英国主子的扶持,这几年日本国力不见得如何变化,这军力可谓大增。根据最新的情报,日本此时已经出兵三十多万,发布动员令之后,一个月内可以扩充近百万士兵。甭管战斗力如何,单单这百万人数,就够何绍明头疼的。他此番的目的不是为了一个朝鲜,而是要将日本彻底废掉!如要面对百万大军,自己即便赢了也是伤筋动骨。如此,只有出其不意才可达成战略目的。(未完待续) 四零零 北纬三十八度(十一) 王府井总统府,四号会议室。 本来将会议室内塞得满满当当的桌椅一股脑的腾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硕大的沙盘。整个沙盘幅员辽阔,将辽东、朝鲜乃至于对马海峡完全囊括其中。此刻,一众军政要员陪着何绍明围在沙盘旁边指指点点,听着总参谋长秦俊生的解说。 周遭人等,无不将星闪耀,既有一身墨绿军服的陆军,也有一身白的海军,更有蓝呢子军装的空军。政府草创,作为缔造者的何绍明,自然不会完全放权出去,这军权一直抓在手里头。此刻,更是完全绕过国会组建了海陆空三军联合参谋部。海军初建,尚无什么光荣传统骄人战绩;空军如今虽然独立出来了,可更多的时候更像是陆军的辅助侦查兵种。在此情况下,陆军一家独大,秦俊生出任总参谋长自然水到渠成,没人指摘。 即便秦俊生自诩惊才艳艳,可面对着朝鲜半岛复杂的人文、地理、三方军队胶着乃至于要兼顾海陆两军的情形,也是吃不消。这些日子,干脆丢下老婆孩子,卷了一席铺盖干脆住进了办公室。日以继夜根据前方传来的各种情报,反复制定、修改着作战计划。精神肉体匮乏到了极点,此刻顶着两个黑眼圈,手拿着指挥棒指点在沙盘上,声音有些倦怠: “诚恶山实为天险,横亘朝鲜东西数百里。日本人经过两年的经营,差不多将整个山体掏空了。根据前方侦查,明碉暗堡无数,通过坑道连接,日本人完全可以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完成兵力调整。许多火力点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我军105mm的重炮打上去,根本无法穿透。原先参谋部的预想,是趁着守军薄弱之时发起突然性进攻,一举拿下。可由于突发事件,日本果断将第三军从釜山调集到了诚恶山。即便是野战,我们要面对的日军起码也有五个师团……想要拿下此山,势必要损失巨大。” “第三军?”张成良一听就乐了:“好家伙,老熟人啊!”第三军军长正是老对手乃木希典。话说此君在甲午的时候就是个榆木脑袋,三年后的今天,不但没长进,反倒愈发愚蠢。釜山激战的始末早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众人耳朵里。日俄开战打到今天,日军损失近十万士兵,可乃木希典单单在一个釜山就扔下了六万具尸体。占了伤亡总数的六成。此君的愚蠢可见一斑!“既然是乃木希典,咱们干脆来个引蛇出洞不就完了?这家伙下克上是出了名的,难保不露头。” 会议室内一阵愉悦,众人无不爽朗大笑。只有秦俊生脸上依旧是苦笑:“张成良,你就别做梦了。乃木希典在釜山那一遭,让儿玉源太郎骂了个狗血淋头。此番驻防诚恶山,儿玉源太郎不放心,特意将具体指挥权下放给了第一军参谋长……据说此獠生性阴沉谨慎,这败兵之计,怕是用不上咯!” 黄庸早就内定为出战朝鲜的战将之一,是以尤为关注诚恶山。闻言皱眉良久,询问道:“既然失去了突然性,引不出来,又是硬骨头,可不可以绕过去?” 秦俊生无奈摇头,指了指沙盘道:“绕道?西面是海,东面是马息岭山脉……顾名思义,山势陡峭,根本走不了马匹,就别提车了。就算绕过去了,后勤补给跟不上,那还怎么打?况且,诚恶山的小日本就是个钉子,不拔掉,我军为了防御,必定部署一定兵力进行牵制。如此一来……得不偿失。而且,越过山脉之后,便是中部平原,小日本的三个军正与俄国佬四个集团军在横川对峙。咱们冒冒然穿插过去,搞不好人家会合伙来打咱们!如果我军有足够的运输船,我个人建议实施登陆作战。绕过整个防线,突袭仁川。”说到这儿,秦俊生看向了海军司令萨镇冰:“这有个前提——海军必须突破仁川港。” 萨镇冰思索良久,摇头道:“仁川虽只有日本太平洋舰队一个分舰队把守,可岸防炮群众多,想要一举占领……非一朝一夕之功啊。” 此言一出,无不沉默以对。强攻损失太大,绕道又行不通。这朝鲜之战还没开始,就陷入了死胡同还怎么打?尽管军队是叫嚷着开战最凶的,可真实情况摆在眼前,却让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国防军扣去各地驻防,能开赴朝鲜的不过十个师,加上根本就没指望能出彩的朝鲜国民军,兵力不过日本人的一半。国防军的武器是先进,火力够强劲,毫不夸张的说,野战情况下,国防军完全可以正面击溃日军二倍兵力。可现在的问题是,小日本如同老鼠打洞一般躲在地下,有着地形优势,国防军作为进攻一方,这种武器的优势荡然无存。 前世的时候,小日本在太平洋上到处挖洞,老美用了跳岛战术,飞机坦克铺天盖地,一样死了不少人。刻下的国防军,火力比不上日后的老美,面对这种乌龟阵,还真是无从下口。 不满地咳嗽一声,张成良拧着眉毛打破了沉寂:“想当初小日本同样数倍兵力于我,咱们还不是跟着大帅从朝鲜打到辽南,直接把小日本赶下了海?怎么,一个个都觉着自个儿功成名就开始惜命了?懦夫!不就是一个诚恶山么?我第一师愿意承担主攻。三天拿不下来,老子就……” “闭嘴!”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的何绍明终于开口了。狠狠瞪了张成良一眼。当初那场甲午,完全是侥天之幸。既出乎日本人意料,又有满清几十万人在前头挡着。关东军所作所为,就好比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支点,而后将整个战局撬动乃至颠覆。而且关东军从上到下都是存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劲头。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这可是堂堂正正的国战,来不得半点马虎。稍有不慎,可不会有另一只关东军出来顶在前头。 何绍明皱着眉头,迈步沿着沙盘转圈。良久,停下身子,手指狠狠地戳在沙盘上。骤然发问:“从大连到此,潜艇能不能持续作战?”(未完待续) 四零一 喋血对马(一) 时间已经是1897年七月二十七日夜。 一双粗糙的仿佛风干的手,来回摆弄着掌心的怀表。时而打开,时而合上,接着弦月的光亮,依稀可以瞧出表盘的另一侧是一张女子的照片。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最终合上了怀表,而后将之小心地揣在胸前的口袋里。而后放眼四周,嘟囔了一句:“天知道该死的官僚是从哪儿来的信心!” 他此刻正峭立在舰首,四周漆黑的洋面上,仔细辨认之下,不难看出隐隐约约且一望无际的舰队身影。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司令长官中将罗兹德斯文斯基。 无论是谁,身处在一支庞大的舰队之中,又是最为这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或是踌躇满志或是志得意满,断然没有不耐烦的道理。可现在,中将阁下的脸上却写满了烦躁。没错,就是烦躁。事实上这种情绪自从他上任伊始便始终伴随其左右。 19世纪时俄国曾因英国的压力而在伦敦条约中允诺: 俄国黑海舰队不得通过达达尼尔海峡与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地中海。也就是说,俄国黑海舰队完全是一支防卫舰队,除了巡弋内陆深处的黑海之外, 丝毫没有其他作用 , 所以俄国唯一可用的海军部队, 只有波罗的海舰队。沙皇决定派遣欧俄舰队援之后, 将原太平洋舰队改称为第一太平洋舰队, 而赋予东援舰队为第二太平洋舰队, 并命罗兹德文斯基中将为第二太平洋舰队的司令官。 摆在罗兹德斯文斯基中将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 沙皇政府官僚习气严重, 申请补给品要经过许多道程序, 令人不胜其扰, 更令人忧心的是, 第二太平洋舰队的主力舰艇波罗地诺级 战舰还有3艘尚未完工, 眼看著远东的俄国舰队困守釜山, 军情急如星火, 可是帝俄官僚仍不改期一贯态度, 时间一天一天的拖下去。另外由于俄国海军精练的官兵大多都在远东, 于是罗兹德斯文斯基不得不征召退伍军人与从未见过大海的农民充当水手, 重新训练, 这对于整体战力有很大的影响。 全部共计四艘博罗季诺级战列舰的最后两艘----肯尼亚苏瓦洛夫号及奥瑞尔号相继完工服役,时间已经过了四个月。 经过了四个多月的准备, 罗兹德文斯基终于编组了一支像样的舰队。 1896年12月,第二太平洋舰队由里堡基地出发, 舰队的第一战队司令由罗兹德文斯基兼任, 下辖战舰肯尼亚苏瓦洛夫号、亚力山大三世号、波罗地诺号 及奥瑞尔号 等新式波罗地诺级战舰, 其中尼亚苏瓦洛夫号与奥瑞尔号于 11月10日才正式服役, 可见得俄军的仓促。第二战队由福克山少将 少将所率领, 包括战舰奥斯里比号、纳瓦林号、装甲巡洋舰纳希莫夫将军号。第三战队由安克威斯特少将率领, 辖有巡洋舰奥尔济号、奥罗拉号等八艘 。其馀还有多艘的武装商船与补给舰等后勤舰艇。共计有四十二艘舰艇的第二太平洋舰队就这样出发了。 出发之后, 俄国舰队中就谣传日本军舰将在沿途偷袭, 弄得人心惶惶。 而途中某日凌晨经过英国的多格尔海岸时, 俄国舰队在黑夜中误认当地捕鱼的英国渔船为日本鱼雷艇, 于是开炮攻击, 而后并排航行的第一及第三战队更变成了相互射击, 经过了十五分钟后才分清敌我。在炮击中有一艘渔船沉没、多艘渔船中伤, 第三战队的奥罗拉号巡洋舰亦有受伤。 此事件之后引起了英国严重的抗议, 甚至有援引应日同盟中之规定向俄国开战的意思, 令俄国大为恐慌。此事件后来经过德、法两国的调解, 交由国际法庭处理, 最后却不了了之。英国只好以自己的力量解决, 但又怕英俄开战, 使德法等其它强国会趁虚而入, 所以只沿途监视俄国舰队, 以保护英国渔船及商船的安全, 一直到北非才罢休。多格海岸误击事件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冷嘲热讽, 认为俄国舰队根本就是一群惊弓之鸟。可是不容否认的是, 日本海军有一大部分的舰艇是在英国制造的, 而且英国又是日本的盟国, 如果刚刚驶出英国船坞的日本军舰立即对俄军发动攻击, 也不无可能。但依照事后俄国牵强的解释看来, 俄国舰队确实难辞误击之实。然而,这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仅仅是第二太平洋舰队倒霉的开始而已。 由欧俄波罗的海基地到釜山几乎横渡半个地球的距离,俄国的主力战舰其吨位都在10000 ~ 15000吨之间, 无法取道苏伊世运河以所短航程, 唯有延非洲海岸南下, 绕过好望角, 进入印度洋。沿途受限于中立法规的影响, 加上俄国又没有海外基地提供补给, 一切都要依靠舰队本身的补给舰支援。漫漫长途,世界各国一开始就不相信俄国海军能平安到达釜山。刻下军舰仍以煤炭作为燃料, 煤的体积庞大, 储存不像汽油或柴油那样方便, 为了解决长途航行所需大量的煤炭, 俄国向德国的汉堡-美洲航运公司租借高达70艘煤船,沿途补给。英国人使绊子早在意料之中,可俄国舰队就漂泊在大洋上,士兵水手一连几个月不上陆地,这军心士气能好的了?还好德国与法国更是暗中给予俄国舰队帮助, 允许俄舰停靠各海外殖民地港口, 当然,这不免引起一阵抗议。 罗兹德文斯基与福克山舰队在法属马达加斯加岛北端的诺希北会合, 更坏的消息亦同时传来, 釜山已经被日军攻占。 此时, 罗兹德文斯基想立刻启程赶往远东, 趁日本舰队尚未自旅顺封锁战后恢复元气之前, 尽快进行决战, 好彻底歼灭。但是福克山少将的舰艇经地中海时, 舰艇有所损伤, 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修理才能继续远航, 而俄政府亦传令罗兹德文斯基, 要他停留在诺希北等待新近成立的第三太平洋舰队一同增援远东。 两日后,第三太平洋舰队在诺伯加拖夫少将领导下,率领战舰尼古拉一世号、海防舰阿普拉克辛号、谢尼亚文号、乌沙科夫号、及巡洋舰瓦第米莫诺马克号及一些补给舰由波罗的海基地启航。 等候大半个月的罗兹德文斯基决定不再等待诺伯加拖夫, 在诺希北加满补给品后, 自行率领第二太平洋舰队航向远东。印度洋上气候炎热, 而且德法在印度洋没有殖民地可供补给, 一切只能靠 舰队中的补给舰维持整个舰队的运作。 当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抵达法属越南的金兰湾, 在此地又接到等待第三太平洋舰队的命令。诺伯加拖夫少将的第三太平洋舰队是一些老式舰艇, 非但不能增加整体战力, 反而成为整个增援舰队的累赘。罗兹德文斯基一再向沙皇政府力争, 要求不等待第三太平洋舰队, 迳自航向海参崴, 但俄国政府却不同意,坚持前令。 一等又是大半个月,俄国第三太平洋舰队终于与罗兹德文斯基的第二太平洋舰队会合。 休整五天之后,第二与第三太平洋舰队离开金兰湾, 驶向海参崴。罗兹德文斯基命令各舰队进行最后一次的加煤作业, 接著传令所有的非做战舰艇, 除了4艘补给舰及2艘医护舰外, 一律驶离战列。可谁知道祸不单行,当天, 福克山少将病死, 罗兹德文斯基不得已,封锁消息以免影响军心, 连第二顺位指挥官诺伯加拖夫少将都不知情。 腐败官僚拖沓行程,延误战机;数月漂泊士气低迷;再加上福克山的死,包括罗兹德斯文斯基自己都不相信此番出战能取得胜利。所以,他现在一心扑向海参崴,而不是迎击摩拳擦掌休整半年了日本舰队。 只是,要抵达海参崴必须要穿越对马海峡。那可是在日本人的掌握之中,能否顺利通行根本不得而知。搞不好就是一场伏击。是以,本就烦躁的罗兹德斯文斯基中将几近神经质。 他抬起右手,自己的副官立刻走了过来。 “传令,舰队实行灯火管制!告诉那些该死的舰长,到了海参崴随便他们胡闹。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安全通过日本海域!” 副官立正,领命而去。须臾之后,整个舰队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罗兹德斯文斯基很满意自己的明令得到了贯彻,左顾右盼,旋即变了脸色。招过来副官,指着后方责问道:“弗拉基米尔,为什么那艘该死的船灯火通明?” “将军阁下,那是……那是医务船。亚历山大少将感染了破伤风,医生正在紧急抢救。” 罗兹德斯文斯基愣了愣神,旋即嘟囔了一声:“该死!”亚历山大少将可是正经的贵族。舰队覆灭自己肯定完蛋,但亚历山大要是死了,自己同样会完蛋。因此,他咒骂的同时只能祈祷着,一艘医务船不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可罗兹德斯文斯基不知道中国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舰队右前方,一艘同样漆黑的小船上,准确地辨认出了俄国的舰队。7. 27. 23:45,武装商船信浓丸向日本太平洋舰队发报:俄国舰队在 203地点向东北航行…… 与此同时,就在俄国舰队身旁,一处不起眼的礁石左近。一支潜望镜瞧瞧落了下来,随即无线电将消息传回了大连:发现俄国舰队,预计与日本遭遇时间为十四小时后……(未完待续) 四零二 喋血对马(二) 西朝鲜海域,大黑山群岛左近。夜幕之下,一支庞大的舰队静静地停泊在群岛之间。后方是几艘补给、医疗船,紧接着就是三十余艘驱逐舰散布期间,间或着八艘体积庞大的战列巡洋舰。而左右两艘硕大的战列舰,反倒衬得之前国人引以为豪的战列巡洋舰是那么的苗条与矮小。再瞧正前方排着阵列浮出水面的几十艘潜艇,则更像是鲨鱼身旁的小虾米。 可舰队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支舰队真正的主力,不是两艘钢铁怪物一般的战列舰,更不是机动快速火力强劲的战巡,也不是那些脆弱的驱逐舰,恰恰是这些看似象小虾米,实则更像是躲在水底的刺客的潜艇。没错,这支舰队便是共和国海军北海舰队。 经过胶州湾那一场海战,潜艇出色的作战能力征服了无数的海军官兵。之前抱怨潜艇向闷罐子的水兵更是个个挺胸扬眉。别看北海舰队已经拥有了两艘战列舰外加八艘战巡,在东亚算得上数得上号的了,可跟日本海军一比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兵员素质、战斗经验就不用说了。甲午一场,日本大胜,距离甲午不过三年的时间,那些有经验的老兵尚且在服役。而北洋舰队在刘公岛全军覆没,北海舰队虽然保全了一些海军的种子,可舰队绝大多数官兵都是新丁。打了一场胶州湾海战,结果还是潜艇发威,海面舰队临到最后这才出场收拾残局。这经验也就比没有强上一点儿。 而何绍明在甲午异军突起,煽动蝴蝶翅膀,大大刺激了日本。日本得了甲午四千万赔款,竟然不顾国内经济窘境,一股脑的投入到军队建设,尤其是海军建设当中。加上从英国主子那儿得到的贷款援助,这才1897年,小日本竟然提前六年完成了六六舰队计划。六艘战列舰,六艘装甲巡洋舰,联合舰队总吨位更是创纪录地达到了十三万吨。比之北海舰队整整多出一半!也就是有潜艇这个秘密武器在这儿,否则任凭何绍明再怎么拥有先知大能,也不敢此刻与日本开战。 同俄国舰队一样,身处朝鲜南端毗邻釜山,躲在大黑山群岛的北海舰队,此刻也在实行灯火管制。只是借着月光能瞧见依稀的舰影。从远处看,黑漆漆一片,谁也想不到就在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潜伏着。 骤然,警报声响起,打破了静谧。所有的舰艇,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火。无数的水兵从甲板下涌出来,奔向各自的岗位。不过一刻钟,所有人员各就各位,警报声也悄然而止。与此同时,各舰的喇叭当中,传来了舰队司令官、中国海军司令、海军上将萨镇冰雄浑的嗓音。 “中国海军全体将士们!”萨镇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哽咽:“作为甲午之后组建起来的中国海军,你们当中即有留洋归来的,也有从陆军转到海军来的,更有不少经历过甲午,北洋舰队覆灭后投奔而来的。北洋完了,是因为满清朝廷腐败无能,宁肯给慈禧修园子也不给海军经费;是因为北洋上下早就沾染了腐败的官场气息,吃喝嫖赌抽,士兵疏于操练,军官醉生梦死;是因为恶邻日本处心积虑,以北洋为假想敌全力追赶。北洋垮了,三年后的今天也许北洋老兵会唏嘘不已。更多的人,只是指摘于其失败的种种缘由,似乎北洋已经是历史,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也许你们认为,北海舰队是新组建的,一切都从零开始。既没有骄人的战绩,也没有可耻的失败。可我要告诉你们,作为中国海军,你们从一开始就背负了一个包袱,一个耻辱!三年前那场甲午海战,北洋舰队作为中国海军而全军覆没,是我们所有海军的耻辱!” “三年来,我们海军上下厉兵秣马,勤于操练。无论天寒地冻还是刮风下雪,从不休息。作为这支舰队的司令官,更是有不少人叫我萨黑脸!我告诉你们,从北洋覆灭的那一刻开始,我萨镇冰这张脸除了黑,就没别的颜色!除非一雪前耻,否则我永远都是萨黑脸!” 顿了顿,“激励的话我就不说了,平时说得太多了。千言万语一句话,今天,我们要将三年前的耻辱,加倍送给小日本!代号复仇,作战开始!” 镇海湾。日本联合舰队停泊地。 由东乡平八郎领导的日本联合舰队, 经过半年的整训, 早已摩拳擦掌, 等待东来的俄军并给予痛击。 二十五日,悬挂俄国旗帜的补给舰驶入上海, 日本海军判定俄国舰队必然就在附近的海域, 于是加紧备战。 俄国东来的舰队, 因为旅顺港已经落入日军的手中, 所以只能驶向海参崴 , 而到海参崴的航道有二: 不是通过对马海峡进入日本海, 便是取道宗谷或轻津海峡, 由北海道附近使入日本海。东乡平八郎判断罗兹德文斯基一定会取道对马海峡, 所以将联合舰队集中在对马岛屿与朝鲜的镇海湾, 等待战争的到来。东乡并派出 4艘武装商船及 2艘旧式巡洋舰在东海上侦察。 旗舰上,日本海军上将东乡平八郎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始终凝视着桌面上的海图。如今已经是二十八日凌晨了,按道理来讲,俄国舰队也该出现了。莫非,俄国人选的是轻津海峡? 正当此时,副官匆匆闯进来,满是仰慕地激动道:“东乡阁下,信浓丸发来电报,203区域发现俄国舰队!” 东乡眉毛一挑,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神色如常道:“生火,起锚!传令其余战队,立刻包抄!” 半个小时后,联合舰队主力从镇海湾驶出。同时,日本联合舰队的第 3、4、5、6 战队, 分别在出羽重远中将、瓜生外吉中将、片冈七郎中将及东乡正路少将的领导下, 向俄国舰队方向集中。停泊在镇海湾中的日本三笠号战列舰上, 凌晨四点,日本第六战队的和泉号巡洋舰与俄舰接触, 并报告位置在宇久岛西北方48 公里处向东北航行。当天海面上起著浓雾, 全部漆成灰蓝色的日本军舰不太容易辨认, 反倒是俄舰黑色的舰身上鲜黄色涂漆的烟囱, 成为明显的目标。日本巡洋舰队一直遥远地监视俄舰的动向丝毫不放松。 对马海战,一触即发。(未完待续) 四零三 喋血对马(三) 1897年7月28日中午11:00。 俄舰奥瑞尔号战舰向跟踪的日本巡洋舰首开战火, 而后又在罗兹德文斯基的命令下停火继续航行。 12:00日军联合舰队的主力抵达冲岛海面。 13:40 罗兹德文斯基判断日军主力舰应是由西北方前来,于是下令其第 1、2 战队顺序转向左舷 8 点 (90度), 如此一来, 他的新式战舰恰好可以横过日本舰队的先头旗舰, 得以集中各舰火力猛击日舰的旗舰。但是此一命令却未完全贯彻, 只有第一战队的四艘战舰完成了转向, 第二战队却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俄国舰队分成了两列前后并行的队伍, 第一战队大约在第二战队又前方约 6公里处。 此时日俄海军的战斗序列如下: 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司令.罗兹德文斯基中将 第一战队: 肯尼亚苏瓦洛夫少将率领。旗下携战舰亚丽山大三世、波罗地诺 、 奥瑞尔。 第二战队: 司令.福克山少将(已病逝)。 战舰奥斯里比、 希索维立基 、 纳瓦林、 纳希莫夫将军 。 第三战队: 司令.诺伯加拖夫少将 战舰尼古拉一世阿普拉克辛 (Apraxin) 谢尼亚文 (Seniavin) 乌沙科夫、 瓦第米莫诺马克。 巡洋舰分舰队: 司令.恩克维斯特少将 。 第一分舰队 奥列格(巡洋舰分舰队司令旗舰) 阿芙乐尔 莫诺马赫 德米特里?顿斯科伊 第二分舰队 金刚石 珍珠 绿宝石 斯维特拉娜 驱逐舰10艘 辅助船8艘;拖船4艘 日本联合舰队:指挥官.东乡平八郎大将 第一舰队: 司令.三须宗太郎少将 第一战队: 三笠(日本联合舰队指挥官旗舰)、日进(第一舰队司令旗舰)、朝日、敷岛、富士、春日 第二战队: 出云(第二舰队及第二战队司令旗舰)、磐手、浅间、常磐、八云、吾妻 第三战队: 司令.出羽重远中将 笠置(第三战队司令旗舰)、千岁、新高、音羽 驱逐队: 第一驱逐队(驱逐舰5艘)、第二驱逐队(驱逐舰4艘)、第三驱逐队(驱逐舰4艘)、第十四鱼雷艇队(鱼雷艇4艘) 第二舰队: 司令.上村彦之丞中将 第四战队: 司令.瓜生外吉中将 浪速(第四战队司令旗舰)、高千穗、明石、对马 驱逐队: 第四驱逐队(驱逐舰4艘)、第五驱逐队(驱逐舰4艘)、第九鱼雷艇队(鱼雷艇4艘)、第十鱼雷艇队(鱼雷艇3艘) 第三舰队: 司令.片冈七郎中将 第五战队: 严岛(第三舰队及第五战队司令旗舰)、镇远号、松岛、桥立 第六战队: 司令.东乡正路少将 秋津洲(第六战队司令旗舰)、须磨、千代田、和泉 第七战队: 扶桑(第七战队旗舰)、高雄、筑紫、摩耶、岛海、宇治 第 1、10、11、15、16、17、18、20 鱼雷艇队(鱼雷艇共30艘)。 13:45 双方都可以目视到敌舰, 可是日舰却出乎罗兹德文斯基意料地出现在俄舰的东北方, 于是罗兹德文斯基又下令俄舰队成一纵队前进。俄国舰队由于队形变换不良, 造成一阵混乱, 第二战队旗舰奥斯里比号甚至被迫停止前进, 以免与其他舰只相撞。 13:55 东乡平八郎在旗舰日本三笠号战列舰上升起了Z字旗, 下达了“皇国兴废在此一战, 各员一层奋励努力”的昭示。此时, 在俄国炮火的射程之外, 东乡先率领舰队横过俄舰的正前方, 等到横过之后转向南方航行。此时的俄军则严密监控日舰的动向。 14:00 东乡下令各舰依次转向左舷16点(180度U型拐弯)。此举令日本军官与俄国舰队都大吃一惊, 因为如此一来, 转向后的舰只会妨碍未转向军舰的射击, 而且那一个转向点, 使正在转向的日舰成为俄舰的靶子。 14:08 俄舰首先开火, 日舰仍依次转向而受到俄舰的攻击, 浅间号装甲巡洋舰舰尾中弹3发, 舵机转动失灵, 被迫退出了战斗行列, 其它日舰亦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14:10 日本舰队大部分已转向完成, 并开始用猛烈的炮火予以回击, 日舰前四艘集中攻击俄军第一战队旗舰肯尼亚苏洛瓦夫号, 后六艘攻击俄国第二战队旗舰奥斯里比号。此时的俄军舰队由于旗舰遭到攻击, 使得其他战队阵脚大乱, 奥斯里比号失去动力全舰笼罩在大火之中。而肯尼亚苏瓦洛夫号舵机失灵, 向左舷倾斜8度。罗兹德文斯基中将本身亦受伤, 头部、背部与脚都有受伤, 众人将他移到指挥塔, 此时的罗兹德文斯基已陷入昏迷状态。日军利用改良的下濑火药,杀伤力大增,加上准确的命中率, 俄舰损失惨重。 15:10 奥斯里比号战舰就在俄国官兵的眼前沉没。此后的一段时间, 日本舰队一度失去俄舰的踪影,但时而重新捕捉到俄舰主力。至于早先担任斥候任务的日军第3、4、5、6 战队, 则集中全力攻击俄国的巡洋舰、驱逐舰及补给舰。 16:45 日本铃木贯太郎的驱逐舰队攻击受伤的肯尼亚苏瓦洛夫号战舰, 使其倾斜增为10度。之后东乡的舰队又失去俄舰踪影。 17:30 日军发现俄舰往东北加速逃逸, 于是向北追击。此时的罗兹德文斯基早已换乘驱逐舰毕尼号, 而后又换乘驱逐舰毕耳多夫号。 18:00日军再度捕捉到俄舰的踪影, 并对亚历山大三世号战舰展开攻击。 18:30 亚历山大三世号战舰多处中弹, 最后终被击沉。 19:00 日本富士号战列舰命中俄军波罗地诺号战舰,只见轰然一声, 波罗地诺号的锅炉发生爆炸,顷刻翻沉。 19:20 俄军旗舰肯尼亚苏瓦洛夫号因多处的损伤, 航速减慢, 且舰上只剩一门75公厘的尾炮尚在还击, 最后在日军鱼雷快艇队的包围及攻击之下, 终于沉没。 19:30 由于黑夜已经降临, 东乡将受伤残存的俄舰委托由鱼雷艇继续追击并加以击沉, 其余日舰全部撤离战区, 传令各舰次日于郁陵岛集合。 而此时的俄军,由诺伯加托夫少将继续率领俄舰尼古拉一世号、奥瑞尔号、阿普拉克辛号、谢尼亚文号、希索维立基号、纳瓦林号、纳希莫夫将军号、及巡洋舰绿宝石号向海参崴方向逃逸, 但日本鱼雷艇却毫不放松。当天的天气并不是很好, 而日军的鱼雷艇在波涛汹涌中奋力驶近俄舰攻击, 纳瓦林号被鱼雷击中而沉没, 纳希莫夫将军号及希索维立基号亦被鱼雷击中,受重伤却不愿投降,驶到对马岛搁浅自沉。此时的俄军第二与第三太平洋舰队早已溃不成军,而安克威斯特少将在入夜前早已脱离战场,率领奥尔济号巡洋舰、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和珍珠号航向南方。(未完待续) 四零四 喋血对马(四) 江宁行宫,内殿隐约传出老人的呜咽之声,如泣如诉。只见珠帘微动,影影绰绰,映出两个老人,一个满头白发,一个满头黑发,隔着珠帘,似乎正在边说边垂泪的样子。 瞿鸿禨捧着高高一叠折子,急急地走过来。刚要掀开珠帘,李莲英闪出来,“嘘”了一声便站了开去。瞿鸿禨赶紧退到李莲英那边。 瞿鸿禨小声问:“是张之洞大人?” 李莲英点点头,“正哭着呢。” 瞿鸿禨喃喃自语:“自钦点探花,已是多年没见了。” 他朝前踱了几步,背对着李莲英,脱口成诗:“湖园召见上帘钩,年少探花已白头。各有伤心无一语,君臣相对涕横流。” 就在对马海战进行的如火如荼之际,南满因废除科举,从而引发了江南上万士子举人叩阙上书之事。打从两天前的早晨,无数的秀才、举人乃至童生便聚集在行宫门前,长跪不起。甚至更是联名上书给湖广张之洞,称朝有奸佞,千年法度焉可轻变?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奕匡、刘坤一等人。张之洞士子出身,门生故吏遍天下,李鸿章死后,更是以张之洞在士林当中名声最为响亮。尽管他本人不反对废除科举,可这会儿也得做个姿态,急急从湖广来到江宁,叩见慈禧转达士子之声。这只是表面而已,实际上,张之洞是想打着为士子求功名的幌子,暗地里带着一众留学生,想推荐给朝廷。眼下北中国厉兵秣马,这江南稍有不慎便是指令破碎,实在到了不可不变的时候了。 君臣二人此刻见面,追忆往昔,再彼此瞧见对方的老态,实则唏嘘不已,乃至到后来相顾垂泪不止。 内殿里。 慈禧拭了一下眼泪,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张之洞。张之洞哪里敢用,捧着帕子,一种十分激动的样子,白胡子颤抖着。 慈禧:“好啦好啦。我这刚好了,你却又来了。” 张之洞哽咽着:“臣见太后安康如昨,心中高兴……” 慈禧:“我是硬挺着。我呀,这话也就跟你说:真想把这一摊子烂事儿呀,都交出去。像那乡下的老人,糊里糊涂的,快快乐乐的。可我哪敢呀?” 张之洞:“可是不能。许多事情,倘无太后乾纲独断,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慈禧:“有些个事情呀,好断。比如那年点你的探花——那年你多大?” 张之洞:“臣当年二十六岁。” 慈禧:“就是嘛,当年有人说,你年纪过轻,一下子进了一甲,怕是有人不服。我说呀,年轻怕什么,又不是选寿星佬儿!这就把案子断了,这个好断。” 张之洞:“太后宏恩,臣感铭终身。” 慈禧:“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呀,有些个事情,我也有些糊涂了。以往呀,人们背地里说我跋扈,我听着高兴。虽说‘跋扈’不是个好词儿,可连着血性,说明我呀,还不老!可今儿呢,就是李莲英都常说,‘老佛爷的脾气好着哩’,这可真是个‘好’么?” 张之洞偷换概念,“只要太后好,就是我大清的福气。” 慈禧:“这次你来,又是个难断的案子。要说呢,这科举呀,并非只关我大清的事儿,往远里说,有一千多年啦。你呢,也说过‘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体’呀,‘用’呀的,这些个日子,老是在我这脑子里边翻饼烙饼,还真是没个决断啦。” 张之洞:“臣虽然也在想这件事儿,却是没有太后想得深。臣只是觉得,是到了考察一下新学的时候啦。” 慈禧:“这个我也想到了。所以叫奕劻选些新学种子,也来试吧试吧。” 说着,她竟沉吟起来,“只是,有一件事,我到今儿个,还是下不了狠心。” 外殿, 金邦平、唐宝锷、曹汝霖、陆宗舆等十四名留学生,在太监的引导下,分两路趋步而入。看到一太监捧旨在前,立刻跪听。 太监宣旨:“太后懿旨,殿试两场:第一场,就所习学科命题;第二场,试中国文、外国文。” 留学生们起立,太监引导至保和殿里已经一字排好十四张桌椅落座。只见每张桌案上文房四宝、角尺圆规等俱全。 忽然天昏地暗,保和殿内顿时黑起来。 李莲英从珠帘后急急跑到殿门口,朝外瞅了一眼,喊道:“掌灯!” 保和殿门关闭,灯亮了,好像菩萨现身,慈禧的影子从珠帘后映出。 留学生们立刻离坐跪倒,“给太后请安!” 慈禧的声音:“你们都要好好考,别辜负我的一片心。” 国子监门前,风雨如磐。 除了已经见过的举子们,三百多人在门前庄严地长跪着。风刮着他们的儒冠,飘带飞扬着;雨打着他们的身体,好像打在雕像身上。 旁边有一临时搭起的席棚,一口偌大的黑铁锅下,柴火熊熊燃烧着。锅灶旁有一方台,上面是大碗的粥和各种小点心。 长跪的举子们面前,学部尚书朝着他们在风雨中喊着:“此次殿试,俱乃新学命题,法学啦,医学啦,农学啦,工学啦,你们没学过,怎么试呀?试不得嘛!这是皇太后的懿旨,也是她老人家对你们的关怀,非是我学部为难你们!” 雨盖护着盘子里的大碗粥和小点心,端了过来。学部尚书端起一碗粥,送到一老举子面前:“我说您老,您就吃点喝点吧!绝食总不是办法!” 老举子一动不动,但声嘶力竭地喊:“我等并非反对新学,可我大清不能废了旧学啊!” 学部尚书:“没人说要废旧学嘛!” 但那老举子不再理他。 学部尚书又把粥端到另一举子脸前:“我说您老,您就带头吃点好不好?” 那举子也是一动不动。 学部尚书端着碗跑到队伍前面:“我说你们何其倔强乃尔?我,我学部向你们保证,皇太后不会就这么扔下你们不管!新学殿试之后,科举制艺之学试也不试,一定还有后旨!” 他朝前举起那个大碗,“你们就吃一口吧!我求求你们啦!” 但他的面前,好像不再是活人,而是有千年历史的科举墓碑。 外殿内,入夜,灯光下,留学生们仍在考试。 殿门开了一条缝,浑身精湿的瞿鸿禨轻轻闪进来。 李莲英从珠帘内出来,溜着边,急急过来。瞿鸿禨同他附耳说了点什么。 李莲英再溜着边,急急入珠帘后,在慈禧近前说了句什么。 只见慈禧忽地站立起来。 她似乎也说了句什么。 李莲英有答应的样子。(未完待续) 四零五 喋血对马(五) 郁陵岛海域左近。黎明时分,太阳尚且躲在地平线之下,天空中挂着明亮的启明星。微起波澜的海面略显漆黑,起伏的海水形成一个个漩涡,就如同一张张怪兽的血盆大口一般,等待着吞噬海面上的一切。如果东方海底里头有龙王之类的或者干脆就归波塞冬管的话,今儿无疑是高兴的日子。日俄对马海战到现在,除去隔牙的铁家伙,还有几千条人命。这么丰盛的祭品,足以让这帮海神高兴了。而且,刻下很有可能还有一批祭品要送到嘴边。 海面上,二十余艘日舰围成一个半圆,将七八艘俄舰包围起来,逼想郁陵岛。日本人的军舰虽然偶有损伤,但无一例外航速不损,火力也没打半分折扣。而拼命逃跑的俄国佬却狼狈万分,无一例外地拖着老长的黑烟,不少舰艇上头火光隐约可见。虽然俄国舰队庞大,但舰艇大多老旧,即便新建的几艘战列舰,也是依照老式思想建造,航速比日本人的主力舰慢了一大截。火力上,日本人大多是新式速射炮,而俄国佬的老式舰炮射速太慢,往往是人家招呼了几下,才慢吞吞地回击一下。并且,日本人炮弹里头的火药用的是苦味酸研制成的下濑火药,灵敏度高,碰到即炸,炸起来不但有冲击波、弹片杀伤,更厉害的是炮弹中心高温灼热,可以轻易击穿俄国舰艇的装甲。俄国人却依旧用的老式火药,打在日舰身上顶多冒个白烟。如此,火力、航速这两项海战要素都不占优势,而且俄国人劳师远征对阵日本人的以逸待劳,有这个结果虽然出乎预料,却是必然的。 大局已定,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大将东乡平八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刻下昂然站立在舰首,始终拧着的眉头舒展开,嘴角向上撇着,自然而然挂出了一抹笑意。明治维新三十年,到甲午的时候地小国贫的日本,勒紧裤腰带这才积攒了海陆两军。毕其功于一役,向弱清开战,虽然海军全盘大胜,一举全歼了始终如鲠在喉的北洋水师,可关东军半道杀将出来,六部陆军去其三。打到后来,获得的赔款不过是与支出将将持平。 海军两军截然的战果摆在案头,始终被压制的海军总算压过了陆军一头。海军将领往往喝了点儿清酒,就跑到陆军部指着鼻子骂陆军的不是。更有甚者四处宣讲,日本不需要陆军,日本的未来全靠海军。至于陆军,海军陆战队完全可以取代其职能。虽然这种论调最终没得以实现,可从此后海军的确获得了大笔的拨款。 “东乡阁下,俄国人无路可逃了!” 身旁三须宗太郎少将放下望远镜说道。 东乡平八郎回神,深吸一口气,朝远方打量。只见俄国残余舰队的七艘战舰已经背靠郁陵岛,联合舰队的扇形攻击队形已经将其牢牢包围。琢磨了一下,开口道:“三须君,派出鱼雷艇发起攻击!” “嗨!” 攻击旗语升起,三笠舰周遭的鱼雷艇立刻一窝蜂地扑向俄舰。此刻俄国舰队局促在狭小的海域,大多伤痕累累,苦战一夜之后更是士气低迷。瞅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鱼雷艇,当真是亡魂大冒!这么狭小的区域,各舰艇挤在一起,一不小心就得跟自己人撞在一起,根本无法实施有效的躲避。此刻俄国舰队就等于是活靶子,只要日本的鱼雷艇别太离谱,几颗鱼雷总有一颗可以集中目标。 果然。尽管危急时刻俄军官兵上下发挥了超越平时的水平,还是有三颗鱼雷击中了纳瓦林号。纳瓦林号舰尾连中三弹,随即开始倾斜,高高翘起舰首,开始缓慢沉没。 “纳瓦林号完蛋了!”尽管已经亲眼不止一次地瞧见俄舰沉没,可三须宗太郎依旧很兴奋。声音激昂有力,脸色更是涨红。 东乡平八郎闻言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他心里头恐怕比三须更加兴奋。大本营从作出对俄开战的决定伊始,日本全国上下乃至于军部都充满了反对之声。一场处心积虑的甲午,对手是积弱的清国,日本都没讨好,落得个灰头土脸。这回换了老盘强国俄国,日本如何胜之?与其如此莫不如积攒实力,与现在的支那拼死一战。 这种论调深究起来并非毫无道理,可日本政府却不顾上下反对之声,毅然决定开战。原因无他,俄国人的东扩势头实在太过凶猛,如今已经将触手伸到了南部朝鲜。仅仅与日本一海之隔。倘若放任之,一待西伯利亚铁路竣工,凭借国力上的优势,俄国人就可以将源源不绝的大军输送到远东。到那个时候日本就更加没有赢得战争的可能了。与其如此,莫不如趁着俄国远东薄弱,拼力一战! 再者,英国人根本不在乎日本是否对中国垂涎三尺。英国人扶持日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抗击俄国。使俄国在远东受挫,从而将战略重心重新转移到欧洲。当初的甲午,英国人就颇有微词。如再不作出阻击俄国的事态,英国人很可能转而扶持支那。毕竟从地缘上来说,扶持支那是更好的选择。 还有个理由。日本在甲午闹得灰头土脸,实在大丢脸面。本就在列强眼里头地位低下的日本,更是受了不少的嘲讽。日本上下都憋了一口气,发誓要扭转这种尴尬的局面。如何扭转?只能通过对外战争。也只有战争列强当中的一员,从而才能让西方列强接受日本。 这个时期的日本军人,大多都是军人政治家。东乡作为联合舰队的最高长官自然也不例外。他同样看到了这些。是以才力主开战。 望着沉没的纳瓦林号,东乡傲然正色道:“三须君,大局已定!我们不但赢得了这场海战,更赢得了这场战争!从此,西人再无敢小觑日本者。联合舰队,更是跃居世界前列!” 三须恭敬地一个立正,微微鞠躬道:“这一切都是阁下之功,从此帝国海军仅仅位居英美之后。远东更是无有敌手!”(未完待续) 四零六 喋血对马(六) “司令官阁下,镇海湾田中少佐急电!”一名传令兵恭敬地将电文递上。 东乡接过电文,扫了几眼,旋即脸色低沉下来。 “阁下?”三须宗太郎疑惑询问,不待问将出来,那份电文已经递了过来。他这边看着,东乡在一旁沉吟道:“田中报告说,昨夜近海巡逻的两艘快艇,至今未归。另外尽早抵达镇海湾的信浓丸号发现西南海域有舰艇活动……据说规模不小……” 三须几眼扫完,面色骤变:“阁下,这莫非是?” “没错!肯定是支那舰队。之前就收到情报,早在三天前支那舰队就离开旅顺不知所踪。联合参谋部还担心支那舰队突袭釜山断我军重要补给,从而发起地面作战。如今看来,支那人胃口不小,打的居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说到这里,东乡面色有些古怪。迫于李坧遇刺事件,综合前一段的何绍明遇刺引起的中国国内群情激奋。大本营联合参谋部预测,支那很可能密谋在朝鲜趁着日俄相争发起战争。而这个战争目标,几乎所有人都毫无疑问地确认,绝对是日本。甲午一遭,二者的仇恨积怨颇深,而支那国防军的前身就是关东军。严格来说三年前那场甲午尚且没有分出胜负,若不是满清软弱,迁都不降,马关条约就得彻底改写!根据方方面面的情报总结,支那国防军民族情绪高昂,不少的军官士兵都视甲午为耻辱。眼下支那国内吵吵开战最凶的,就是这帮人。 日本与俄国佬开战,貌似是遵从英国主子的明令。实则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俄国远东扩张太过于迅速,如今与日本的利益已经发生了冲突,更有釜山事件做引子。为了远东的霸权,日本绝对会与其开战。而战后,日本也绝对会将目标重现转向中国。以日本死敌何绍明的政治军事眼光,这一点绝对会预见得到。所以支那密谋对日开战,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只是所有人都认为,支那会趁着日俄开战,先行南下灭满,统合全国之力,才会与日本开战。万万没有想到,何绍明居然放着南满不理,直接掉头来了朝鲜寻日本的晦气。而且毫无疑问的是,何绍明把握的时机实在太好了。 这个时节,日本与俄国在朝鲜各自陈兵几十万,正是发起最后决战之时。日本所有主力军团都在与日本人对峙,北面的诚恶山防线空虚至极。一旦支那突然参战,那虚架子侧翼防线一准儿被冲击得破碎不堪。为此,日本不得不将刚刚在釜山补充完毕的乃木希典军团紧急调往诚恶山一线布防。 可根据间谍传过来的情报,支那此番最少可以调集8-12个正规师参战。仅凭乃木希典草草补充完毕的军团,能抵挡多久,谁也没有底。毕竟,早在三年前关东军恐怖的战力如今还让经历过与之对战的日本官兵心有余悸。如今过了三年,听过支那人期间再一次换装。而日本此刻的火力,仅仅比三年前强了一点儿,两相比较,实在让人心怀忐忑。 是以,大本营连番催促东乡平八郎出击,彻底消灭俄国舰队。从而尽快结束对俄作战。稍微有点儿见识的人都知道,只要海军取胜,就会取得绝对的优势。无论日本还是俄国,在朝鲜作战,大多依靠海陆补给。俄国虽然与朝鲜接壤,可北部连绵的山脉实在不利于运输,兵员器械还得靠海路运输。一旦日本取得海战胜利,就可以切断其补给线,逼迫俄国作出妥协。而后,几十万日军转向北,层层布防。依靠着工事,就算支那国防军再能耐,也是无济于事。 说到底,日本是个海岛国家,只要海军胜利了,那就起码保证了本土安全,而且可以确保战争起码不会输。刻下覆灭俄国舰队在即,联合舰队几乎没什么损伤,除了官兵上下有点儿疲劳,整个舰队还有一些扩大。凭着支那那么点儿海军,东乡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只要防止其偷袭,集结起来的联合舰队,绝对可以笑傲东亚。 想到这儿,东乡笑道:“支那人还真是不长记性啊。三年前那么庞大的北洋水师完败与我们手中,三年后,支那想用两艘战列舰编队偷袭联合舰队?可笑!”笑了几声,东乡厉声道:“三须君,对俄国舰队打出旗语劝降!我们没时间跟俄国佬纠缠了。告诉他们,再不投降,联合舰队将发起最终攻击!” “嗨!” “将军,日本人打出旗语,要求……要求我们投降……”满脸血污的副官颤抖着声线,说出了这番话。随即用不安的眼神瞟着身旁的长官。 “我看到了,阿廖莎,我看到了……”罗兹德文斯基中将的情形比自己的副官强不了多少。满是污渍的军服,没了军帽,乱蓬蓬的头发混杂着络腮胡子,加上一双绝望的灰绿色眸子。说不出的颓丧。或许,此刻他还有一丝愤怒。 他愤怒的对象不是对面趾高气扬的日本人,而是该死的俄国官僚!老旧的船只不是问题,落后的火炮也没什么,凭借优势的舰队数量,加上充分的指挥艺术,罗兹德文斯基完全有信心与日本联合舰队一搏!若不是官僚拖沓,延误了战机;若不是沙皇乱命,将两支不搭调的舰队混编在一起:若不是糟糕的补给体系……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庞大的第二、第三舰队,仅仅一夜之间灰飞湮灭,出去南逃的那几艘,就剩下眼下的八艘战舰了。而身后就是浅谈,前方却是日本联合舰队优势合围。俄国舰队已经陷入了死地! 就在罗兹德文斯基愤怒不已,陷入沉思的时候。沉寂的战场再次喧嚣起来。 阿廖莎惊叫道:“将军,乌沙克夫号升起战旗,它开火了!上帝啊!” 左前方,处在交战第一线的乌沙克夫号拖着残破的舰身,毅然向日舰开火。随即遭到日本联合舰队优势火力的打击。几轮炮火之后,一颗炮弹准确击中乌沙克夫号弹药仓,随即引起殉爆,巨大的舰体猛地掀起,而后从中间折断! 而从始至终,其余俄舰都老老实实停靠在后方,一点儿插手的意思也没有。 罗兹德文斯基知道,所有人都已经绝望,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战斗意志了。他嚅动着喉结,颤抖了半天,终于说道:“传令,全军……投降!”说完这几个字,随即面向正在沉没的乌沙克夫号,庄严地敬礼,而后冲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未完待续) 四零七 喋血对马(七) “野寺里原也暮气沉,你令到灰暗变缤纷……”若有若无的声音,用粤语细细地哼唱着。 “长官,距离1400,进入最佳攻击范围。” “我眼睛不瞎……变缤纷呀变缤纷,漫吐芬芳花自能迷人……填装鱼雷!” “鱼雷填装完毕!” “燥暴狂态象野人,你令众小子变拘谨……没事儿了?没事儿去检查设备,老子可不想这铁棺材变真棺材!” 狭窄的艇仓内,一时间陷入静谧无声。只传来时有时无的粤语民歌。昏暗的电灯下,一名军官把持着潜望镜,不停地左右移动观察着。四周的潜艇兵,一个个神情紧张,加之艇仓闷热,空气不流通,一个个汗流浃背。不少人都精赤了上身,吞咽着口水,焦急地等待着。而军官那怪腔怪调的歌声,不但没有消除大家伙的紧张,反倒有些加剧的意思。 一名上尉副官皱着眉头,颇为不悦地瞧着把持着潜望镜的长官,好半天才说道:“头儿,您这唱了半天唱的是什么啊?条例上不是说……” 长官回头神秘一笑,却不回答,反而道:“条例上说开进交战区域,潜艇之内必须保持沉默?姥姥!海军部的什么玩意声……声……” “声纳。”上尉提醒道。 军官一拍脑袋:“就是那个声纳。那东西就是个摆设,上次演习,潜艇没抓着,鲸鱼倒是没少抓。嘿嘿,再说了,那个声……” “声纳!”对于顶头上司的不学无术,上尉有些愤怒了。 军官大笑:“对,声纳!他奶奶的,真拗口!声纳那东西满世界就咱们蝎子粑粑独一份,连英国那个什么皇家科学院都不知道,小日本就更没有了。这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王啊,你这正规舰艇学院毕业的,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潜艇的实际作战能力,早在胶州湾海战的时候,就得到了彻底的证明。随之而来的,便是大笔资金投入研发与装备。与此同时,何绍明授意,本着研发一种利器必然开发出与之抗衡的武器的战略思想,海军武器研究所与中科院联手成立反潜研究部门。听说大总统何绍明更是将大把的时间投入其间,直到两个月之前,这才捣鼓出个声纳系统。为此,海军还专门改装了一艘驱逐舰,安置了声纳系统,还装配了深水炸弹。 只不过,象所有新生事物一般,这个声纳系统只能用于测试与实验。在东海进行一场反潜演习,潜艇没找到,投入的深水炸弹倒是活活炸死了两条鲸鱼。一时间沦为海军的笑谈。 上尉脸色愈发黑了起来。他实在搞不明白,自个儿这个顶头上司究竟是怎么混到艇长之职的。说话办事完全是一副大老粗的架势,加之不学无术,最奇怪的是海军部还对其进行过多次嘉奖。 上尉腹诽不学无术的家伙,名叫黄琛。祖籍广东,后随父迁居南洋爪哇。辗转又到了菲律宾。在菲律宾参加了关东军陆军,经历过甲午,积功从一名少尉变成了少校。因为要建海军,一时间实在找不到人手,军部只好将主意打到沿海地区的官兵身上,黄琛世居海边,便被拉了壮丁。好好的陆军,突然变成了海军,颇有些拉郎配的意思。这两年随着大连舰艇学院建立,加之从英国留学的海军人才大批归来。不少半路出家的海军长官,纷纷又重新回到了陆军旗下。可唯独这黄琛是个例外,吊儿郎当往潜艇上一待,天天都是笑呵呵的。谁也搞不清楚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王上尉忍住火气,默默地拿出海图,听着无线电里头报出日舰的坐标,准确地标准在海图上面。无线电滴滴答答的声音,忽然急促了起来。电报员一把扯掉耳机,大声道:“司令官命令,一级战斗准备!” 上尉猛地站起身,急匆匆蹿到武器系统之前。十几名官兵一瞬间各就各位。再看黄琛,喜笑怒骂的惫懒模样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时而从牙缝里头还吐出几个莫名的字眼。估摸着是粤语脏话。 “左转十五度,前进!”黄琛的话让上下官兵为之一愣。 王上尉瞠目道:“头儿,咱们已经到了预定攻击位置,你要干嘛?” 黄琛放下潜望镜,混不在意道:“叫你干嘛就干嘛,哪儿那么多废话?出了事儿老子负责!” 积威在那儿,黄琛素来就是一副不讲理的丘八德行,官兵上下只得执行命令。王上尉诧异之余,几步抢过去,透过潜望镜瞭望。这一看不打紧,当即就炸了。 “三笠?”目镜里头,正前方那巨大的舰艇,赫然是日本联合舰队的旗舰,三笠号! 这会儿黄琛却是得意洋洋,反拿了军帽当作扇子,一脸振奋道:“嘿,刚才那艘吾妻老子看了,太小了,不够劲。再说名字一听就是娘们,打娘们有什么意思?咱们要打,就打小日本的旗舰!” 王上尉彻底怒了:“黄琛!你这是不遵守作战纪律!你这么干是要上军事法庭的!”随即转向一众官兵:“倒车倒车!返回预定位置!”声嘶力竭喊了两句,却见其余人等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黄琛突然大笑:“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你小子乱起什么哄?”欣慰地扫了一圈儿,道:“目标三笠,抵近射击!” 王上尉脸色已经是一片苍白。正当此时,电报员猛地站起身,厉声道:“攻击开始!攻击开始!” 黄琛几步抢过去,推开上尉,把持住潜望镜。片刻之后,“距离1100,鱼雷两发,扇形攻击,发射!” “发射!” 三笠号上。 三须宗太郎擎着望远镜,眼瞅着对面俄国舰队的战斗旗降下。满意地笑了起来:“东乡阁下,看来俄国人是要投降了。” 东乡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 突然,身后的水兵哇啦哇啦恐慌了起来。三须脸色一变,正要训斥几句,却见一名参谋跌跌撞撞跑过来,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半天没说出话,只是指着船舷左侧。 三须莫名其妙地转头,猛地瞳孔收缩。 “规避规避!左舷九十度,发现鱼雷!紧急规避!” 只见左舷正前方,两条白色的轨迹,拖着浪花,正急速靠近着。(未完待续) 四零八 喋血对马(八) 罗兹德文斯基中将脸色铁青着,注视着缓缓降下的俄国国旗。心里头可谓是百味杂陈。俄国的官僚腐朽以及沙皇的乱命,是导致这场海战失利的决定性因素。换句话来说他自己也是这种落后体制下的受害者。可那又能怎么样?作为舰队的司令官,这失败的责任一准儿落在他头上。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投降之后,即使自己能回到莫斯科,等待他的恐怕是严酷的军事法庭。他,罗兹德文斯基中将,会成为整个俄罗斯的罪人! 琢磨到这儿,罗兹德文斯基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活着真是了无生趣。瞧着负责接受投降的日本小艇越来越近,遂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一闭眼,就要扣下扳机。 ‘轰!轰!’两声巨大的爆炸,打破了战场的宁静。罗兹德文斯基下意识的睁眼一瞧,只见对面日本人的旗舰三笠号侧舷冒出浓烈的火光与黑烟,舰体已经开始倾斜,不老少慌乱的日本水兵,如同下饺子一般掉落海水之中。 “发生了什么?”副官诧异的声音,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垂头丧气列队站在甲板上的俄国水兵,无不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少人都在猜测,有说弹药库发生意外的,也有说很可能是哑弹突然发生爆炸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无一例外,语气里头都透着幸灾乐祸。 副官惊愕了一下,随即瞧见举枪要自杀的罗兹德文斯基,脸色大变,随即抢上前一把夺下手枪。而此刻的罗兹德文斯基还在惊骇着三笠号的爆炸。瞪着眼睛仔细地思索着什么。 好半天,他突然开口:“阿廖莎,升起战斗旗!” “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升起战斗旗!阿廖莎,这不是一个意外!中国人,中国人参战了!”罗兹德文斯基扭曲着面孔,一把拽住副官的领口,大声明令着。 话音未落,耳轮中就听见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再看海面上,几艘战舰先后遭到了攻击而发生爆炸。大一点的战列舰还在勉力支撑着,小一点的巡洋舰已经顷刻间沉没海底。联合舰队更是陷入恐慌当中,严密的战斗队形瞬间变得杂乱不堪。旗舰三笠号眼瞅着就要下沉,失去了统一指挥的联合舰队,有的舰艇想要往外逃,有的左冲右突想要脱离编队,更多的则懵懵懂懂想要寻找袭击者。也无怪联合舰队陷入混乱,从攻击伊始,日本水兵瞪大了双眼左顾右盼愣是没瞧见到底是什么玩意对舰队发起的攻击。看不见的敌人!如何还手?更有甚者少数日本兵已经一边吵吵着天罚,一边陷入了崩溃当中。 罗兹德文斯基反应很快。他隐约想起昔日摆在案头,一份来自远东的报告。报告是针对胶州湾海战的,军事观察员隐约提到一嘴,说是中国人的新式舰艇,可以躲在水下对水面舰艇发起攻击。当日罗兹德文斯基还对此嗤之以鼻,可刻下,一瞬间便判定这是中国人的潜艇所发起的攻击。 中日两国的龌龊,包括近来发生的两起刺杀事件,罗兹德文斯基多少有所耳闻。鉴于此,更是坚定了他的判断。 罗兹德文斯基用力摇晃着副官,咆哮道:“挂起战斗旗!起锚,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阿廖莎瞬间回神,望着几近崩溃的日本舰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指着已经靠在船舷上的日本小艇道:“将军,我们不投降了?那这些日本人怎么办?” “去他们的投降,去他妈的日本猴子!把他们送入海底,快点儿阿廖莎,趁着中国人没腾出手,我们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遵命将军!”阿廖莎总算彻底回神,一边跑一边叫嚷,还时不时踢几脚俄国水兵的屁股。随即有水兵操着步枪对靠近的日本小艇射击,片刻后更是调集速射炮轰沉了小艇。 战斗旗升起,其余俄舰如梦方醒,一边慌不择路四下乱窜,时不时还抽冷子给日本人几下子。 “轰!”又一颗鱼雷击中三笠号船尾。瞬间,方才还挣扎的三笠失去了动力。仿佛认命了一般,静静漂浮在海面上。 “阁下,弃船吧!”三须宗太郎焦急地催促道。而从方才攻击开始,东乡大将便陷入了呆滞当中。大将阁下在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在攻击联合舰队?俄国人?不可能!要是俄国人有这么厉害的武器,早就用了。何苦等着舰队快覆灭的时候,这才使出来? 中国人?也不对啊,不是说中国人的舰队刚刚还在大黑山游弋么?怎么这么快?莫非是…… “快看,那是什么?”一名水兵惊愕地指着侧翼海面,惊恐地叫道。 东乡平八郎愕然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一个黑漆漆圆滚滚的钢铁怪物破水而出,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潜艇,是支那的潜艇!”茫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东乡一下子心若死灰。所谓的支那舰队在大黑山群岛出没,乃至于支那增兵朝鲜频繁制造磨蹭之类的,不过是个烟雾弹。真正的杀手锏却是依靠潜艇,趁着日俄海战,从而火中取栗! 此前东乡将各种可能性想了个遍,万万没有想到,潜艇这种新式的舰艇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就如同甲午的时候,关东军的机枪马克沁外加战壕铁丝网一样,面对新的战争方式,哪怕自己机关算尽,事到临头也是无济于事! 这个时候,三笠号上的日本兵在少数军曹的指挥下,不顾倾斜的舰体,已经嗷嗷叫着要反击了。可战舰设计之初就是用于海面战斗的,根本就没有用于打击水面之下敌人的角度。任凭几门速射炮如何倾泻怒火,也根本伤不到中国潜艇一根汗毛。 看着海面上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冒着火光与浓烟的日舰,再瞧瞧倾斜快三十度的甲板,东乡苦笑一声:“支那人好算计啊……海军为帝国之本,海军在一日,帝国便无失败之可能……诶!”东乡长叹一声,吩咐道:“三须君,打旗语,明令舰队……各自突围!咱们……弃舰!”(未完待续) 四零九 震撼(上) 红日初升,朝霞满天。黎明前黑漆漆的海面,现如今碧蓝一片。一支舰队从东北方破浪而来。高耸的白色烟柱,直冲云霄。 当中一舰首,一名中年将领一身白色海军服,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面色深沉,扶着围栏的右手中指轻轻地敲击着。 身后,一众青年军官交头接耳,年轻浮躁一些的面色焦急,时而嘟囔几句,老成一些的也不时看着腕表。 一名军官架不住同僚撺掇,仗着有些脸面,觍颜凑上前道:“司令,要不要发电报质询一二?” 将军瞥了他一眼,不满道:“伯年,快而立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怎么,怕行动失败?放心,潜艇编队的战斗力早就被证明了。埋伏加偷袭,即便日本人有所警觉也不会出太大问题的。” 伯年讪讪一笑:“司令是北海舰队的定海神针,自然胸有成竹,我等自然是比不了。难免……这个有些热切。” 司令自然是北海舰队司令上将萨镇冰,而眼前这孙伯年是他一手简拔上来的。能力非凡,为人本就傲气一些,加之萨镇冰的宠信,是以敢在平素总是黑着脸的萨镇冰跟前说笑一两句。瞧着爱将果然是一脸的热切与忧心,萨镇冰微微一笑,旋即不语,继续眺望远方。 “潜艇编队来电!”一名军官快步跑来,舰首一群军官呼啦啦散开一条通道。军官定在萨镇冰跟前,恭敬地递将上去。孙伯年接过,向依旧没转过身子的萨镇冰问道:“司令,您看……” 萨镇冰一摆手,惜字如金:“念!” “是。”孙伯年心中忐忑,甚至双手有些颤抖,好半天这才展开电文。缓缓念道:“致北海舰队司令长官萨镇冰大将阁下:我潜艇编队于郁凌岛设伏,凌晨4:30分,俄、日舰队先后进入伏击圈。4:49分,潜艇编队发起攻击……激战两小时,日旗舰三笠击沉!日进击沉!朝日重创搁浅!敷岛重创失去动力!富士轻伤逃逸!春日逃逸……出云击沉……吾妻重创投降……”孙伯年的声音愈发高昂,初始的忐忑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因激动而颤抖的声线。 下头一众军官方才还面色凝重,这会儿无不雀跃,有的相互握手拥抱,有的脱了帽子高高抛起。到后来,每当孙伯年读一条,众人便情不自禁喊一声万岁!三年,整整三年!北洋舰队的覆灭,使得日本联合舰队在北海舰队官兵心中就如同一根钉子。全体官兵三年来励精图治,没日没夜的操练。无论官兵一心扑在舰队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共和国军队,规定每年有两周的探亲假,可北海上下愣是没有一个人用过。大家伙抛家舍业,若不是何绍明得知后,在年初强制放假,恐怕不少已经成婚的军官至今还没见过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呕心沥血所图为何?不外乎为一口气!一口强军之气,强国之气!到了今天总算有了回报,压抑已久的官兵不老少已经喜极而泣。 而司令长官萨镇冰,依旧扶手站立,始终背对着众人。耳朵听着一条条激动人心的战报,听着众人的欢呼,似乎不为所动。 “……此役,我编队战损如下:海狼103,轮机故障搁浅;078触礁沉没;065与日鱼雷艇碰撞,沉没。另有七艘潜艇发生机械故障……北海舰队、潜艇编队司令官曾庆明。1897年6月28日6:30分。” 战报诵读完毕,孙伯年压抑着兴奋,转头望向自己的司令官。只见萨镇冰仿佛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出了口气。而后转过身,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伙。 此时,战报经过无线电已经传遍舰队,整个海面上欢腾一边。到处充斥着:“共和国万岁”“北海舰队万岁”的呼喊声。 察觉了萨镇冰的不苟言笑,一众军官总算安静了下来,复又挺胸昂首排列在前。只是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振奋的笑容。 萨镇冰冷哼一声:“得意忘形!”多年的积威在那儿,不大的声音立刻如同当头一棒,让众人无不严肃起来。 “日本六六舰队,尚有半数战力。正面作战,与我们还是五五之数,最后鹿死谁手尚且不可知,尔等……”说了一般,萨镇冰不说了。只是用冰冷的眸子扫过去,众军官无不噤若寒蝉。萨镇冰深吸一口气:“给国内发详细战报,舰队转向,向佐世保追击!” “是!”众军官轰然应诺。 训斥完毕,萨镇冰一如往常,慢条斯理地走向休息室。 一众军官心悦诚服,萨黑子不愧是萨黑子,当真是万年寒冰,宠辱不惊。当初海军在军部如何受嘲讽,他就始终这幅德行,而如今打了这么天大的胜仗,依旧如此。所谓名将之风,不过如此!萨镇冰一走,一众军官又热闹开了。 “赢了,赢了!” “他娘的小日本,害得老子三年没碰过媳妇。不打它个全军覆没,老子誓不罢休!” “想当初他们怎么打北洋的,如今咱们怎么打回来。姥姥的,要我说舰队干脆横扫日本海,但凡小日本的船,都他妈的击沉!” …… 却说萨镇冰走到自己的船舱门口,略略停步,吩咐跟随的两名士兵道:“我累了,没重要的事儿不要打扰我!”随即一头扎进船舱。 进了船舱,萨镇冰解开风纪扣,面色复杂。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撕开,道出半包香烟,做了个筒子形状。而后点燃三支,就放置在烟盒上。就如同香炉一般。对着缭绕的淡青色烟雾,发呆了半晌。旋即又摸索出一支,给自己点上。 深吸了一口,突出淡蓝色的烟雾。 也不知是烟呛了眼睛,还是心中悲切,萨镇冰红了眼圈。只听他念念道:“丁提督,登公、林公、刘公,老子把联合舰队给灭了。我萨镇冰对得起你们啦……”说罢,已经是泣不成声。(未完待续) 四一零 震撼(下) 北京,香山。 树林郁郁葱葱,朝日照射下来,只落得星星点点。林中甬路蜿蜒,每隔十来米,总会有一名警戒的士兵,直至深处一小亭。不大的八角亭内,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二人对桌而做,似在对弈。自有侍女红袖添香,小翼地擎着紫砂壶为对弈二人添茶。 左侧一人,手执棋子,迟迟不落子,拧着眉头,显得犹豫万分,却正是何绍明。说来也奇怪,前世的时候,倘若置身于如此与世隔绝之地,没有现代化的娱乐,不出一个星期他一准儿就得崩溃。可到了此时,旧居上位,威严日盛的同时,这性子也越来越沉。自打进了北京,手执数十万刀兵,权控中原之地,何绍明反倒没了当日的洒脱劲头。平日里品品茶,听听曲,偶尔拉个人下上两盘棋,倒也自得其乐。对此,何绍明自嘲是越来越融入社会,或者是因为屁股决定脑袋,另一种程度的回归。 ‘啪!’落子有声。眉头舒展了一些,显然何绍明对自己方才的一手很是得意。 “大总统,您这一手高明啊!围魏救赵,嘿,大总统习棋不过一年,恐怕就是比之国手也不差分毫啊!”旁边围观一人挂着谄媚的神色,阿谀奉承之词滔滔不绝。说话间,撩起袍子伸出脚轻轻踢着与何绍明对弈者,眼睛连眨,显是叫其放水。 那人收了收脚,显然不满,冷哼一声,手执白子重重落下。顷刻间,何绍明的一条大龙被拦腰斩断。“臭棋篓子!” 何绍明当即就傻眼了,瞧了半天也没瞧出破解之道。随即就有些愁眉苦脸。 围观之人眼见如此,当即就拉了拉那口出狂语者的袖子,斥责道:“莲府,怎地这般不知轻重?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李某断然不会引你进来!”说话之人名叫李京卿,前朝进士出身,何绍明入关而降。如今是农业部的副部长。为官虽然还是当初那一套,可在新体制之下,到也算人尽其用。 而跟何绍明对弈之人,却是年许不见的杨士镶。一袭灰布大褂倒也干净,只是脸色苍白,胡须头发都有些花白。他如今年不过四十,三年的功夫,不但没了昔日浊世佳公子的架势,反倒愈发颓丧。 对面的何绍明倒也干脆,情知自个儿的臭棋水平,干脆一推棋盘笑道:“不成了不成了,这对弈之道,我不过是略知皮毛,与莲府对弈只输了三目,说起来倒是留了脸面。” 虽显颓唐,可杨士镶往日犀利不减,当即自嘲道:“升斗小民,不过棋盘对弈。输赢不过博一笑而已。比不得大总统,以天下为棋,谈笑间翻云覆雨,倒是让人倾慕啊。” 杨士镶的话明面上是在称赞何绍明,可听了其语气,倒有些嘲讽的意味。何绍明瞧了其两眼,“莲府,看起来你对我这个大总统不满颇多啊。” 李京卿在一旁急得脑门子都是汗,偏偏不敢出声。生怕杨士镶惹恼了何绍明,牵连到自个儿。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早知如此,逞什么能,非得大老远跑到天津去请这位瘟神?真是猪油蒙了心! “不敢!大总统纵横披靡,剑锋所指,无不臣服。某不过前朝腐儒,何德何能敢指摘大总统的不是?” 何绍明瞥了其一眼,见其口不对心,呷了一口茶,激道:“都说杨莲府敢作敢当,率性而为,怎么如今也成了谨小慎微的点头虫?” 杨士镶眉头一皱,沉吟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总统借两次刺杀,广造舆论。敢问可是打算陈兵朝鲜,打算与日本一战?” 何绍明笑而不语。 杨士镶随即激昂道:“大总统兵起塞外,于宇内根基尚浅。立足未稳之际,与列强擅起刀兵,实为不智!” “哦?莲府的意思也是此刻该当南下一举席卷宇内?”顿了顿,旋即讶然:“不对啊,莲府,听你这话的意思,仿佛是为我在着想啊。” 杨士镶冷哼一声:“杨某在乎的是万千黎民百姓,何时管你的死活了?” 李京卿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差点儿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当即哆哆嗦嗦解释道:“大总统,杨士镶疯疯癫癫,卑职早先去津门拜访之时就有耳闻。当初只当是坊间流言当不得真,都是卑职的错。还请大总统……” 何绍明一摆手,臭着脸道:“少打马虎眼,杨莲府是不是疯子我心里头有数。”瞪了一眼,令其闭嘴。转而对杨士镶道:“怨气颇多啊,只是,莲府怎么不说我是乱臣贼子,不为满清摇旗呐喊了?” 杨士镶翻着白眼,沉默不语。 驳斥其一嘴,何绍明心情大好,端着茶杯连连劝慰:“有进步啊,有进步。喝茶,喝茶!” 杨士镶铁青着脸色,端起茶杯,又重重放下。“淡而无味!不饮也罢!”自从当日何绍明进了津门,杨士镶挂印而去,这一年多,杨士镶一直避居天津郊区。深居简出,倒也消停。起初心里头还满是愤懑,存着看何绍明笑话的心思。可一年多过去了,新政府威势日涨,乡民当中呼声颇高。甚至前一段爆发了反思与新文化运动,全面驳斥清朝存在的合法性,指责其存在是历史的倒退。随即满大街都是声讨,老少爷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找了剃头摊子将脖子后那条鞭子干脆给剪掉了,都没有政府发动。这股运动风潮,席卷北地,连杨士镶都不能幸免,不得不剪掉鞭子。否则一出门就得让人戳着脊梁骨骂。 “没滋味?好办,去,上酒!”何绍明吩咐一声,自有人去置办。随即放下杯子,对杨士镶道:“打仗么,哪儿有不死人的?说到底,战争就是政治的延伸。这仗得看打得值不值。” “那敢问大总统,此番与日人开战所为何?怕是想着击败日人,一雪甲午前耻,聚拢民气,来证明你何大总统的新政府比清朝要强吧?不过哗众取宠,劳民伤财!”(未完待续) 四一一 风起(一) 公元1897年7月28日,对马海战结束。原本历史上俄国远征舰队因船旧炮弱,最终大败几乎全军覆没于日本之手。而刻下,却变了个面目全非。首先是日俄双方海上决战,变成了三方大战。前期如同历史上一般,以逸待劳的日本联合舰队一举击溃来犯之俄国舰队,而就在进行对俄最后之围歼之时,北海舰队潜艇编队骤然发难,依仗着神兵利器,愣是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将联合舰队打了个溃不成军。 北中国的各地报纸,如同未知先觉一般预知到今儿一准儿有大事发生。纷纷延后了发刊之时,随即将各种渠道取得的消息,堪布出来。一大清早,就在老少爷们枯坐在茶馆里,听着说书先生不自然地读着昨儿晚报,正纳闷今儿的早报怎么还没出炉的时候。延后了一个时辰,满街穿着红马甲的报童一窝蜂地涌上街头。 半大小子,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嗓门儿响亮:“号外号外,北海舰队于对马海域遭遇日本联合舰队,遭到日本突然袭击,奋而发起反击!” “新华日报,新华日报!对马海战,北海逞威!且看今日之远东,谁是海上霸主!” “一雪甲午前耻,今日之中国海军,扬威域外!” 这些日子京城里头的气氛有些怪异,虽说依旧国泰民安,国会里头依旧争吵不休,可大家伙都觉着有一股子风雨欲来的感觉。为什么?太过安静了!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头些日子报纸上还一窝蜂地叫嚣着踏平朝鲜,饮马富士山。可这才不过几日,那股浓浓的战意突然就消失了?这不是反常是什么? 天子脚下,京城的老百姓政治嗅觉不是一般的灵敏,有心人仔细一琢磨就会觉察出这里头的不对。可惶惶然等了小半个月,愣是天下太平。正当大家伙猜测纷纷的时候,这一条消息一出,所有人才恍然,感情应在这儿了! 读书认字的骤然成了香饽饽,甫一出门,便遇到一众乡邻捧着各式报纸请教其上内容。茶馆里更是座无虚席,听着说书先生朗朗而读。 三笠击沉!日进击沉!朝日重创搁浅!敷岛重创失去动力!富士轻伤逃逸!春日逃逸……出云击沉……吾妻重创投降……一条条消息听在耳朵里,老百姓当即了炸窝了! 何绍明南下定鼎中原,北地风气为之一变。报纸上连篇累牍普及国家民族意识,两年下来,大家伙也多少有了这个意识。在媒体的引导下,毫无例外地,所有人都对小日本没好感。尽管如此,可不老少的人还有着一种中央帝国的优越感。为什么?别看甲午败了,可关东军不是吃素的,当初在甲午没少让小日本吃苦头。一半的陆军,好几名大将活生生折在关东军手里。如今的国防军前身就是关东军,有着这么一支兵强马壮的大军护佑着,还怕什么小日本? 当然,这种优越感也仅仅是针对陆军而言的。若说海军,大家伙多少还是有些没底。一来甲午北洋的惨败,让大家伙伤透了心。十年苦功,数千万银子的投入,临了就换了一个全军覆没。对着如此局面,就算再乐观的人都有些灰心丧气。二来,都说十年陆军,百年的海军。北海舰队草创不过三四年,就算买再多再好的战舰,一帮子菜鸟操作,又有何战力可言?加之陆军光芒太甚,甚至完全遮盖了海军,是以,就算在此风云涌动之际,也没多少人关注着旅顺的那一支北海舰队。 可莫名的战争,居然是从海面上开打的,而且还打赢了!不但如此,还是大胜!这叫人情何以堪?一时间老百姓们呼朋唤友,将之广而告之。不过半天光景,海战大胜的消息便传遍北地。 各地百姓自发庆祝,甚至在京城,大学里头的读书种子,纷纷打着标语,走上街头进行了一场胜利游行。自发参与的百姓不计其数,整个四九城一片欢腾,鞭炮锣鼓响个不听,便是比过年还要热闹上几分。 与之相对的,官方的报道只是略略几句。既没有自夸的意味,也没有说对日作战后续如何。模棱两可,让人很是莫名。可国会里头又是另一个情形,前一天还在为此争吵,分成两大派别倾轧不休。今儿气氛为之一正,整个国会无一例外地叫嚣着要教训教训狂妄的日本人,一雪甲午前耻。七八十岁的腐儒,压根就忘了昨儿他还在吵吵着‘国之虽大,好战必亡’,愣是跳着脚数落着日本人的不是,甚至写了一封血书,嚷嚷着政府若不开战,他老人家就一头撞死在国会门口。 这个时代,军队无疑是消息传递最为灵便的群体。海战战报甫一出炉,便在各地军中广为传递。官兵上下无一例外地雀跃不已。 长江一线,内河巡逻艇编队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开着炮艇大咧咧在满清炮击范围内游弋,甚至后来还将油印的传单用炮弹打向对岸。就是碰到了友军,也是挺胸抬头,鼻孔朝天。 “神气什么?内河舰队归陆军管!”陆军多少还有些吃味,按说国防军怎么也算国之柱石,向来是老大哥。海军更像是身后不起眼的小弟。什么时候小弟已经翅膀硬了,敢抢在老大哥前头拔得头筹了?可甭管怎么说,这也是好事儿不是?再说小日本在朝鲜还蜗聚着几十万陆军呢,你海军再能耐也不能上岸不是?琢磨明白这点,陆军上下随即加入庆祝当中。 消息长了翅膀,这头炮艇刚刚庆祝完毕,不过一个时辰,长江以南满清控制区各地便传开了。江南地区,尤其是两广、长江沿线,历来是洋鬼子租界之地。也是受此影响,产生了淡薄的民族意识。不少有前瞻思想的开明人士,都知道昔日那场不死不活的甲午只是个开端,中日日后必有一场死战。争夺的是两个民族的生存空间,搏杀为的是两个国家的气运。尽管这场海战的到来有些意外,尽管不少人还心向满清,骨子里认为何绍明的共和国政府是乱臣贼子,可这丝毫不影响大家伙的好心情。 江宁,行宫。劈里啪啦的鞭炮声远远传来,不少的太监宫女都头头探出脑袋,隔着高高的宫墙,朝外张望着。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着。 “今儿是什么日子,不年不节的,唱的是哪一出啊?” “你不知道?北面活曹操的北海水师,在什么对马狠狠打了小日本,听说上万吨的大兵船就打沉了好几艘呢!” 询问者咬咬牙:“他娘的,小日本没好心眼!当初要不是小日本闹腾,咱们能躲到这儿来?活该!”旋即问道:“诶?头些日子不是还说活曹操要南下么?怎么一竿子又去打日本了?” “可不是?管他呢,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活曹操跟小日死磕,咱们不也能多喘口气?” “这么说来,老佛爷该高兴了!” “要是老佛爷恼了,外头那些放鞭炮的都得抓起来扔大牢里。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也没见停,你说老佛爷是个什么心思?” 私声窃语当中,大太监李莲英匆匆而来,周遭一众小太监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朝着宫门行进。不一刻到得宫门近前,抬眼一瞧,宫门口,奕匡正满脸着急地在那儿打转。 李莲英挤出了一点儿笑容,戏谑道:“庆亲王,大早晨的都要开宫门了,你这着急忙慌的,演的是哪一出啊?” 奕匡三两步蹿过来,一把拉住李莲英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众人,这才附耳低语了几句。李莲英不听则已,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 满脸惊骇道:“此话当真?” 奕匡跺脚道:“这事儿我敢胡说么?英国公使亲口告诉我的。”说话间从袖口抽出一打银票,塞过去道:“李公公,事事从权,烦请您老赶紧帮本王递折子请见!” 李莲英忙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杂家还差那么几个银子?王爷稍候,杂家这就给您递折子去!”说罢扭头往回就走。 奕匡在这儿急吼吼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李莲英又折了回来,离得老远就嚷嚷道:“王爷,老佛爷有请,赶紧的吧!” 见李莲英脚步不停,直奔宫门外而去,奕匡不禁问道:“公公,您这是?” “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老佛爷自己不托底,这不,杂家还得去请刘中堂。” 想起往日与刘坤一之间的龌龊,奕匡狠狠一甩袖子,催促着引路的小太监急急往里便走。心里头认定了主意,一定要在刘坤一来之前,说动老佛爷,将这事儿定下来。 历史走到1897年的夏天,大不列颠帝国一边为布尔人在南非的不安分而大动肝火,为威廉二世的挑衅而头疼,稍许安慰的是,小弟日本人正努力按着自己的预想与俄国人开战,并且进展不错。可在七月的最后两天,情势陡然发生变化,中国北海舰队骤然加入战团,瞬间将本已扑朔迷离的远东变得更加纷乱。世界,再次将目光聚集在远东……(未完待续) 四一二 风起(二) 北京,前门街头。 杨士骧脚步踉跄,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耳边充斥着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与敲锣打鼓的欢闹声,身边庆祝的人群一波又一波涌了过去,直奔天安门而去。他刚从天安门那儿过来,那里广场上恐怕已经聚集了不下十万人。整个北京沸腾了,而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显得极其不真实,抑或是他与这片蒸腾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时隔一年多,再次漫步北京街头,杨士骧愕然发现,这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北京了。虽然大部分的地方,还跟一年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充满了刺鼻的异味,肮脏不堪。墙壁残破,放眼望去一片青灰色。可他竟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细细品味,京城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昂首阔步,脸上大多都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往日的浑浑噩噩,奴颜屈膝,乃至整个城市的迷茫竟然一扫而空! 街市仿佛汇聚满了人气,进到里头都是人挨人、人挤人,买卖声络绎不绝。就算拉黄包车的苦力,赶上饭时也能在肉铺割上二两肥肉回家佐酒。五十年国耻,三千年大变局当中,整个京城居然迸发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杨士骧甚至一度以为,所谓康乾盛世不过如此的感觉。 如此景象,让人为之慨叹,何绍明所领导的共和政府在民气一项上真是下足了苦功。废除了厘金,减免了农业赋税,单单靠着工商业的繁荣,竟然支撑起了整个国家的税收,这绝对是前人不可想象的。 “怎么?莲府,莫不是被北京的繁华迷离了双眼?”陪在身旁的李京卿笑呵呵地问道,随即深吸一口气,挺挺身板,似用一种骄傲的口吻道:“不瞒你说,每次我走上街头,都会有一种未曾相识的感觉。这一切……都是拜大总统所赐啊!” 杨士骧懵懂着点点头。即便苛刻如他杨士骧,也不能否认一点,自打这天下出了个何绍明,仿佛就不是原来的天下了。崛起于关东,征战朝鲜,横扫辽东,而后挥戈南下,定鼎中原……何绍明的每一步,仿佛都是逆天而为,将不可能变成可能。挽狂澜于即倒,振国势于颓唐!每一步都是凶险万分!却偏偏总是顺应民意,汇聚人望,看起来又是理所应当。 直到现在,杨士骧也没琢磨明白,他何绍明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面对面的一次长谈,这才发现何绍明远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任何一种人。自己说‘民可使知之,不是使由之’,他说‘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自己说‘内王外圣’,他偏偏叫嚣着‘外王内圣’! 就像现如今的局面一般,在杨士骧自己看来,定鼎一年多,稳定了北方局面,积累了足够的力量,此刻不南下更待何时?可跟正常人脑子不一样的何绍明却将积攒的国力全部投入到了朝鲜,誓要跟小日本一较长短。 从总统府出来之前,看过那份战报,气得杨士骧拍桌子跺脚,几乎指着何绍明鼻子破口大骂其‘祸国殃民’。而何绍明只是笑着不停地道:“有些事儿,你不懂,不懂……” 直到此刻走在街头,这才感觉到,就是这个离经叛道的人,却成了整个国朝的英雄!甚至可以说当之无愧的领导者。难道是自己错了? 骤然停步,杨士骧迷茫着问道:“京卿,你说,莫非是我错了?” 突然的问题,让李京卿愕然,旋即笑着摇头:“大总统常说一句话,功过对错谁能说得清楚?只留与后人去评判吧。行事问心,但求无愧而已。”见杨士骧依旧紧锁着眉头,李京卿拍了拍其肩膀:“大总统行事,每每出人意表。走到今日却是一步一个脚印,莲府,你可知那帮腐儒已经上表,歌功颂德,恳请大总统登基?嘿,按说也没错,纵论其功,怕是即使比不上三皇五帝,比之昔日康乾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顿了顿:“莲府至今仍放不下戒心,可能不是为了满清守节……” “哦?” 李京卿定在杨士骧身前,紧紧盯着其双眸,语重心长道:“怕是放不下北洋之恨吧!” 一句话说完,杨士骧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没错,他之所以如此排斥何绍明,一来是看不懂其行事方式,这二来,怕是更多的因为北洋……北洋,昔日庞大的北洋,可不正是因为何绍明的出现而消亡? “兄弟部里头还有要事,就不陪了,莲府且慢慢琢磨,咱们改日再详谈。” 李京卿什么时候走的,杨士骧根本就不知道。待他从梦魇中惊醒,已经是华灯初上。这才发现,自个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漫步街头,已经足足两个时辰了。望着夜幕中依旧繁华的街头,他苦笑着怅然长叹:“原来如此,我终究不是圣人,原来是放不下啊……” 中南海23号,外交部大楼。 整个外交部大楼是两个月前落成的,大楼里头还透着一股子没有消散干净的油漆味。从原来的总理衙门,搬迁到新落成的办公楼,外交部无疑是鸟枪换炮了。窗明几净,宽敞舒适,无论是刚刚毕业进入政府的公务员,还是原来从满清投靠过来的刀笔吏,上下都心里敞亮,透着舒心。 可自打昨儿战报一经公布,整个外交部的气氛为之一变。再也没有往日的从容,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紧迫感。文员忙得脚不沾地,楼上楼下抱着厚厚的文案吭哧吭哧奔走着。熟人见了面也没工夫打招呼,更有不老少因为忙叨而撞在一起大发肝火的。 电报机响个不停,电报员翻着厚厚的电报码子,将一封封电报翻译过来,铅笔折了一根又一根,写到手软。一边还焦头烂额地应付着文员的催促:“等会,等会儿!马上就好。” 副部长们就守在电话机前,刚刚挂下电话,就得马上接起来。 “喂?哦,没有,没宣战……王议员,我老赵说的话什么时候放过炮?……你放心,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喂……德国大使馆?……哦,大使要过来?不行啊,今儿太忙叨了……对,要不晚上我请大使先生吃个饭?……六点,皇宾楼,就这么定了。” “喂,您哪位?……小王?……电报机坏了你不会自己找人修?这点儿事儿办不好你下岗得了!……还有,以后再给老子打内线电话,老子跟你没完!” 这头挂下电话,回头又得蹬蹬蹬跑上六楼的部长办公室,将汇总的问题一一报告请示。部长办公室内,外交部长伍廷芳干脆就拔了电话线,任谁打都不接。 “部长,英国佬发了三封电报,打了五次电话,大使更是就等在楼门口,您看……” “知道了。” “部长,德国威廉二世陛下发来贺电,赞扬北海舰队对马一战,是大陆国家向海洋国家发起的反攻。充分证明了世界的未来是……” “贺电……” “……俄国大使馆垂询,我国是否已经决议参与朝鲜的争端?并且大使阁下请您赴晚宴,就两国边界问题进行紧急磋商……” “哦,先放放……” “部长,葡萄牙……” 始终彬彬有礼的伍廷芳终于炸了:“葡萄牙?关葡萄牙什么事儿?什么时候咱们沦落到让三流国家指手画脚了?” 刚才说话的副部长一脸委屈,道:“葡萄牙通过美国转达,愿意与我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意愿……要不,我先回绝了?” “别!好事儿啊,你去谈吧。好好谈!” 这一天下来,外交部长伍廷芳可谓是晕头转向。对马海战因为共和国的强势加入,使得战局立刻为之一变。日本人打得俄国人差点儿全军覆没,自己也没讨好,六六舰队如今只剩下四艘主力战舰。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共和国摘了桃子。 北海舰队摘桃子的举动,无疑牵动了整个东亚的局势。失去了海军优势的日本,即便面对没有潜艇编队的北海舰队,也是无力还手。众所周之,日本是个海岛国家,虽然与朝鲜离得实在近,只隔着一个对马海峡。可一旦遭到优势舰队的封锁,这个国家就得面临着彻底的封锁。 物资援助进不来,援兵出不去。别忘了,这会儿在南朝鲜小日本还陈兵三十万与俄国佬对峙着呢。一旦断了补给,就等于给三十万日军断了生路。整个日俄战争将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整个远东乃至于世界的格局与走向,几乎就在共和国的一念之间。进一步,陈兵朝鲜半岛,与日俄一较长短,干脆彻底消弭日本原先在世界的位置,成为东亚名副其实的霸主;退一步,坐视日本兵败,眼瞅着俄国疯狂霸占原先属于日本的利益,进一步扩大其在远东的影响。甚至,会将俄国的目光彻底从欧洲转向远东。哪一种变化,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偏偏是这个紧要关头,统帅何绍明却三缄其口,以至于到现在也只是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个所谓的交战声明。而进一步的声明干脆没有,于是乎几乎所有的压力都铺天盖地向伍廷芳席卷而来。由不得他不头疼!(未完待续) 四一三 风起(三) 对马海战出人意料的结果,彻底震撼了整个世界! 作为参与者以及受害者的日本来说,当真是晴天霹雳。日本是个岛国,没了舰队的护卫,日本就等于门户大开,失去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基本力量!任凭日本的陆军怎么鼓吹自己的强大,即便有吹嘘的那么能耐,面对着四处漏风的防线,也只能徒呼奈何。无论共和国是否参与发生在南朝鲜的战争,日本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没了补给线支持,前线必定一溃千里。海军几乎覆灭,陆军面临灭顶之灾,战败已经不远了!南朝鲜的利益彻底丢失,梦中的亚洲霸权没了念想,还要支付巨额的战争赔款。几乎可以肯定,日本从此彻底沦为二流甚至三流国家。地小民寡,本来就资源匮乏,组织起这么一支海陆大军,完全是抽干了日本维新二十年的国力。战争失败,没了外来血液的补充,日本除了崩溃别无选择! 不,也许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妥协,跟原来眼中不共戴天的支那妥协,跟共和国妥协。唯有如此,哪怕是彻底不要脸皮了,哪怕在共和国的威势下苟延残喘,也总比一蹶不振要强得多。 日本的政客不是没脑子的白痴,此前有人甚至设想过与俄国妥协。可事实摆在那儿呢,俄国舰队几乎覆灭,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运输能力实在有限,远东的军事力量,无疑是共和国最大。日俄联手说得好听,只要北海舰队彻底封锁了对马海峡,就等于完全让日本与世隔绝。联手的结果就是俄国人独立面对共和国。 俄国人不是傻子,是以,日本唯一的选择就是与共和国妥协。严重的事实摆在眼前,尽管大多数日本人被联合舰队几乎覆灭的消息打击得现在还头晕,可还是在明白人的领导下积极行动起来。与美国磋商,觊觎其成为联络共和国的桥梁;一次次拜访英国使馆,希望英国主子看在往日情面上对共和国施加压力,从而暂缓甚至消弭战争爆发的可能。与俄国人的战争,几乎抽干了日本的血液,实在承受不起共和国的加入了。 而作为这场海战的另一方,俄国人心里头却是意味难明。太平洋第二第三分舰队的崩溃,让克里姆林宫怒火滔天。某种程度上来说,日本人倒大霉,一度还让莫斯科的政客们窃笑不已。可随即,政客们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中国的强势加入,对俄国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直到这个时候,俄国人终于记起了三年前的甲午战争。甲午的时候,共和国国防军的前身关东军,每次都打得日本猴子狼狈不堪,时间只过去了三年不到,按道理来讲中国国防军的战力应该始终维持在那个水平。而在南朝鲜,几十万俄军吃透了日本猴子的苦头。不要命的冲锋,一波又一波的人浪,乃至于抱着炸药包的肉弹战术。据说前线的不少军官士兵都得了恐日症。一听到日本人的冲锋叫喊,不论平时多么沉稳的人,都会歇斯底里地疯狂射击,而后在日本人推进到两百米前,扭头就跑。 俄国人吃了苦头,而恰恰是这么一支疯狂的日本陆军,在三年前几乎有一半折损在了关东军手里。直到这个时候,俄国人才第一次正视与自个儿接壤的邻居。 强大的陆军,神秘的海军,以及广袤的边境线。这一切都让人不得不谨慎考虑与中国的外交政策。克里姆林宫里头,那些官僚们依旧叫嚣着,中国人不过是一群学会了战争的黄皮猴子。只要俄罗斯帝国有决心,沙皇一声令下,三百万大军足以将其碾平! 可清醒的人听了无不嗤笑不已。三百万陆军,听着挺吓人。不说别的,以现如今俄罗斯的国力,这三百万陆军起码得有一半装备不起武器。而且远东战场实在太过遥远了,中间隔着广袤的西伯利亚。即便可以组织起这么一支大军,那庞大的后勤压力,足以压垮俄国脆弱的经济体系! 索性沙皇不像威廉二世陛下那么脑残,谨慎思考之后,便授意自己的外交大臣,恰当地与中国接触,并探听其战争目的。尽量避免与其发生战争的可能。 俄国现如今的政策,偏向于远东。可说到底俄国还是个欧洲国家,欧洲才是其根本。为了一个出海口而维持一场消耗不起的战争,实在是不划算。 除了日俄两国,一直躲在幕后的英国人更加难受。北海舰队突如其来的加入,让英国人仿佛突然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大英帝国在远东的利益始终在印度洋。维持远东的稳定,乃至于迫使俄国人重新将目光放在欧洲,从而减轻自身的压力是其迫切的需求。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小小日本才在英国人的扶持下,借助一笔笔援助,发展起畸形的工业体系,买了步枪,买了大炮,买了战舰。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打击俄国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日本人干的还不错。在南朝鲜,日俄大打出手,臃肿的俄国佬被小小日本揍了个鼻青脸肿,甚至乐观的英国绅士已经可以预见得到,只要取得海战的胜利,那么,也就到了这场战争谢幕的时候了。 为此,英国人处处刁难俄国佬,沿途不但不开放港口,还向德法两国施加压力,禁止向俄国舰队开放停泊港湾。当英国的观察船将海战最初胜利的结果传回白金汉宫的时候,政客们一片欢腾。数年的努力,持续对日本小弟的投入,总算有了回报。 一旦俄国人转头,英国只需要平息南非布尔人的骚乱,那世界就会重新和平。再次回到英国人熟悉的那个世界体系当中。脑残的威廉二世陛下,面对重重压力,恐怕也只能胡咧咧几句,而后愤怒地挥舞一下拳头。 偏偏在这个时候,该死的中国,该死的民族主义者、复仇主义者,趁乱参与了海战。将英国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无耻地抢走!这叫人情何以堪? 最要命的,英国人郁闷地发现自个儿居然无力发起反击!部署在远东的军队实在有限,而在印度的殖民地军队,也就顶多能维持维持秩序,镇压一下土著。想要与中国人开战,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不行。该死的中国人在海战里,使用了成熟的潜艇技术,迄今为止,面对这种新式武器,英国人根本就是无可奈何。即便抽调分布在各地的皇家海军,大张旗鼓地杀向远东,也不足以保证胜利。 为什么?海军部长尴尬地说,面对潜艇,在没有成熟的反潜武器之前,战列舰与小渔船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是万吨以上,造价昂贵的战列舰,也很有可能在一轮潜艇鱼雷打几下,葬身海底。这还只是海战,要教训该死的中国政府,让其彻底臣服,必须要动用陆军。陆军大臣保守估计了一下,要远征中国,英国政府起码要抽调二十万的陆军,还必须有四十万的预备队。别看中国如今只有二十个正规师,可中国广袤的土地,巨大的人口基数,乃至于自给自足的军工体系,本土作战的情况下,战争潜力甚至不亚于日不落帝国。参谋部所拟定的远征计划,其最终目标只是拿下北京。若想征服整个中国,恐怕得需要十倍乃至于二十倍的兵力。 事到如今,英国的绅士们这才愕然发现,曾经懦弱不堪的中国,居然在几年间,默默成长为一个英国根本就操纵不了的庞然大物。其势力虽然根本撼动不了英国,但完全可以改编整个远东的政治局面,这令英国不得不重视。从根本上来讲,一个强大的日本再强大,那也是日本,大英帝国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让日本万劫不复。可一个强大的中国……事到如今,既然不能消灭,那就只能拉拢。 白金汉宫一声令下,外交官们行动起来,一边探听虚实,一边纷纷拜访北中国举足轻重的政客们。英国正努力影响着共和国的政策,觊觎于往日的影响力,许下的诺言,可以让共和国站在英国绅士的一边。 英、日、俄三国乱成一团,这个时候与共和国关系最为密切的美国,无疑成了理所当然的皮条客。美国人一边享受着超然的国际地位,一边暗自偷笑。无论结果如何,美国都不会损失什么。中国参战并且取得胜利,取得了整个朝鲜,对美国来说自然是好事儿。那意味着美国资本家又多了一处资本输出地。哪怕维持现状,这种超然的国际地位,也够白宫里头的政治家们享受得了。 而德国人则纯粹的搅屎棍子,唯恐天下不乱!英国人的战略目的,德国佬即便再脑残也会知道一二,威廉二世巴不得远东乱成一锅粥,充分地牵扯英国人的注意力。闷声大发财的感觉,想想就舒心。 至于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做主了?二流国家就要有二流国家的觉悟! 对马海战意外的结局,无形当中让列强将新生的共和国,摆在了同等的位置上。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在北京,等待着共和国进一步的声明。在距离海战结束七十二小时之后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距离这个声明,不远了! (恩,手欠,更新了。冲这点,大家伙是不是多多给花?不要废银子的。)(未完待续) 四一四 风起(四) 江宁,行宫。 ‘啪’。上好的景德镇盖碗摔了个粉碎,紧接着慈禧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稍安勿躁?都这个时候了还叫哀家怎么稍安勿躁?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安的什么心思!你们不就是觉着大清让人家从北京撵到了江宁,没几天好日子了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趁着来得及赶紧捞银子,等着何绍明他日一到,立马投奔新主子。你们说,哀家有没有说错?”帘子后头的慈禧勃然大怒,手指伸出帘子,一个个点着下头战列两班的大臣。手指所向,一个个大臣惶恐不安,纷纷拜倒在地:“臣等惶恐!” “惶恐?不见得吧!克扣、贪墨、私设关卡,扪心自问你们谁没干过?最可气的就是有人竟然打起了新军的主意!上个月武备库里头足足少了两千杆洋枪,哀家下令严查,可查了半天除了查办了几个小虾米,和了半天稀泥就不了了之了。哀家还琢磨呢,莫不是洋枪长翅膀飞了?嘿,可昨儿岑春暄来了折子,哀家这才明白。感情不是洋枪会飞,而是有人把枪械卖给了革命党,中饱私囊了!” “臣等万死!”下头一众大臣个个噤若寒蝉。还有少数几个人一脑门子冷汗,浑身打颤不止。 “万死?没错,你们是该死!”慈禧腾的一下站起来,挑开帘子,干脆走了出来。老太太这会儿的脸色铁青,看起来是动了真火了。也无怪她生气,被人从北京撵走,狼狈南迁。换谁谁不窝火?自打住进这江宁行宫,老太太就没有一天舒心的时候。崩看老太太跟自己那倒霉儿子光绪不对付,可对这大清江山实在紧张的很。皇家死社稷,江山都没了,那她这皇太后还能苟活于世?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对得起祖宗,慈禧是下足了功夫振奋图强。 老太太主意拿定了,可下头办事儿的人却是别样心思。大清国二百五十来年,混到现在,从根子里腐烂透顶。江南富庶之地,几经盘剥,挤出那么点儿银子,整个官僚体系这么层层过滤之后,到了下头竟然连点儿影子都没有。 真还不算什么,最可气的是历代大清皇帝引以为豪的满汉平衡政策,说白了也就是和稀泥内耗政策,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一切中枢决定的绊脚石。满清的红带子、黄带子们,一个个捞银子是把好手,到办正事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窝囊废。官场上尔虞我诈,相互倾轧,斗起心眼来那叫一个能耐!大多数的官吏自己个儿没正事儿,偏偏对着会办事儿的主儿横挑鼻子竖挑眼。三天两头上折子参上一本。 你不不搭理,就是寒了忠臣的心;可你要搭理了,这帮没正事儿的家伙立马蹬鼻子上脸,要求查办政治对手。 任凭谁都看得出来,大清的整个政治体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完全适应不了现在的格局。 南迁到了江宁,慈禧痛定思痛,顾不得亡爱新觉罗还是亡大清这个难题,力主变法。老太太琢磨的明白,变法真要图强了,这摇摇欲坠的大清国还能维持上几年,总好过立马消亡吧? 慈禧想的挺好,没了光绪皇帝胡闹,这变法就是自个儿主持,用的都是自己一系的人马,这总不会再出两年前的那场笑话了吧?可实行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她到底还是忘记了,变法变法,就是重新进行利益分配。而附庸在其身边的那些大臣,哪一个不是现在的既得利益者?这变法,不是头一个就变在他们脑袋上?这实行起来的阻力就可想而知了。 更何况,却是如其所言的。大清国混到现在,上到中枢大员,下到州府衙门的小吏,任谁都没看到丝毫的希望。说白了,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明眼人都瞧出来大清实在无力危机了,崩塌不过就这两年的光景。于是乎上下一心,加倍的盘剥克扣。 有了这两种心思,这满清的二次新政还能有好?且别说下头的地方督抚大员,心里头还存着别样的心思了。 这些日子慈禧本来就一直窝火着,直到今儿个得知,那帮子乱臣贼子居然突然出兵对马,就凭那支刚刚组建的舰队,差点儿把日本联合舰队生吞活剥了! 打鸦片战争开始,满清算是认识到了海防的重要性。经历过甲午,慈禧更加知道一支犀利、优势的海军,对一个拥有漫长海岸线的国家意味着什么。没了日本联合舰队的牵制,北海舰队完全可以在南中国漫长的海岸线实施无限制骚扰、登陆作战。江宁的地理位置在那儿呢,人家完全可以靠着优势的海军一鼓作气,绕过天堑,直捣黄龙。 虽然刚刚得知前一段时间摩拳擦掌的何贼,将手中的屠刀最终举向了日本,老太太一开始还长出了一口气,安了不少心。起码短时间内,何逆不会南下,这大清还有一段时间的缓冲。可紧接着老太太琢磨明白,当即就出离了愤怒。 说白了,何绍明此举,完全已经不把大清放在眼里了。也唯有如此,才会在统一北中国之后,放着富庶的江南不管,奋而发起对日之战。 “狂妄!”又想起这一茬,老太太心里咒骂一句,随即有些气馁:“莫非这大清,连今年都过不去了?” 停步,看着下头卑躬屈膝的满汉大臣,愈发愤怒起来:“你说说你们,一个个除了磕头,还有什么用?当初康逆变法,你们说其居心叵测,哀家准了。结果怎么着?天下震动,直接引得何绍明南下。好好的大清愣是少了一半!现如今你们又说,不变法不成了。哀家又准了!哀家琢磨着,这会儿国家危难,也该上下一心发愤图强了吧?可你们倒好,吃拿卡要,好好的新政让你们搞了个乌烟瘴气!” “福建百姓被你们逼得三天两头造反一个个局子光见着起了衙门,不见办真章。批下来的银子扔在里头,跟打水漂有什么区别?也亏着还有几个老成的把关,这才拉扯起来四万新军。可哀家没想到,居然有人捞银子捞到新军头上了!走门子撺掇哀家给管制,行不通就琢磨起了军械库。好啊,我大清的臣子一个个都有通天入地之能啊!什么叫无孔不入?哀家算见识了!你们也不想想,没了新军护佑,这大清还能维持得住?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得被何逆押到菜市口,枭首示众!” 正这个时候,外头奔进来一个小太监,附耳在李莲英身旁说了几句。李莲英随即跟在慈禧身旁,低声道:“老佛爷,刘坤一请见。” 慈禧闻言,收了怒气,道:“让他进来吧。” 李莲英一抖拂尘,高声叫道:“宣,刘坤一进殿见架!” “老佛爷有旨:宣,刘坤一进殿见架!” …… 一连串的喊声过后,只见大殿外昂首阔步走进来一白发老臣。到得中央,三拜九叩:“臣,刘坤一参见皇太后,恭祝太后老佛爷福寿安康。” “起来吧。”慈禧总算有了点儿好脸色,甭管是真心欢喜也好,刻意拉拢也罢,慈禧姿态十足道:“苦了你了,小李子,赐座!” 刘坤一谢过,挨着锦墩子坐下。 瞧着刘坤一两鬓皆白,慈禧心里头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她也知道,若不是有刘坤一手底下几万湘军支撑着,这大清国一早就玩完了。一面是倚重,一面因为寄人篱下,多少有些忌惮。眼见刘坤一这才半个月不见,仿佛又老了许多,慈禧忍不住好一通嘘寒问暖。 问罢家事,问国事,君臣二人就仿佛闲聊一般,愣是将大殿里头跪了一地的大臣忘了个干净。奕匡就领班跪伏在前头,这会儿庆亲王一肚子火气,瞧着刘坤一的眼神能喷出火来。心里头暗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好半天,慈禧这才想起跪下的众人。一挥手,道:“成了,都起来吧。这正事儿还得议。” 叩首谢恩,一众大臣扭捏着战列两班。一个个都是鼻观口,口观心。生怕一个不是惹怒了老佛爷。 慈禧转头,对着刘坤一温和道:“岘庄啊,今儿个叫你来是有一桩大事儿,前头大家伙都议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你给把把脉?”又对着奕匡道:“奕匡,这事儿还是你再说说吧!” “喳。”抖了抖马蹄袖,奕匡老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刘中堂,这说起来却是一桩好事儿。昨儿个夜里,小村公使连夜来访,递了口风,说是打算清日结盟,以抗何逆。” “结盟?”刘坤一愕然。 “没错!小村公使说了,如今清日两国是合则两利。何逆大举陈兵朝鲜,据说起码抽调了半数以上的精锐。各地进驻的不过是一些守备军,战力颇差。日本在朝鲜牵制何逆大军,何逆腹地兵力空虚,正是我大清进兵收复失地之时啊!小村公使说了,只要咱们大清肯出兵,日本愿意资助大清……” 话还没说完,就见刘坤一勃然而起:“此事绝无可能!” (呃,我的错,昨儿忙中出错,更重复了- -!忘记凌晨已经更新了。马上将其改为免费的。月内发一章免费,弥补订阅读者的损失。道歉!)(未完待续) 四一五 风起(五) 刘坤一是谁?虽说是廪生出身,可少时便参加了湘军,到现在足足过了四十个年头。这么些年下来,虽然历有升迁,文职武职都干过,可说到底,骨子里这位主儿还是个军人。以军人的角度看待问题,纵然没有什么民族大义,起码也知道国仇家恨。 甲午过去这才不到三年,居然有人在朝堂上嚷嚷着要跟日本人结盟,这不是胡闹么?于公,受了舆论的影响,老百姓对小日本可谓恨之入骨。跟这么个令人咬牙切齿的对象结盟,那朝廷那么点儿本就不多的民气,不得全没了?于私,这一结盟,舆论铺天盖地袭来,作为军机首辅,他刘坤一头一个就得背上国贼的骂名。现如今的情形,北面的共和国与南满对峙,边境冲突不断,报纸上相互打嘴仗不休。可受到舆论刻意引导,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兄弟兄弟阋墙,这日本人一加进来,味道立马就变了! 南满名以上还占据着整个江南,实际情形,除了两江、两广,其余各地早就形同藩镇割据。如此不得人心的举措一出来,人望此消彼长,加上实力本就不如北面的逆贼,这不是活生生将那些墙头草往对方怀抱里头推么? 刘坤一这么些年官儿当下来,国际形势尚且迷茫,可这政治眼光还是有的。听了奕匡的话,二话没说站起来就反对。 打断了奕匡的话,面沉如水,起身对着慈禧拱手道:“启禀太后,现如今南北对峙,何逆虽有优势,可顷刻间也无力南下,何也?一则兵力不足,无以为继;二则南方士林,势力雄厚,大多心向朝廷。何逆仓促进兵,纵然可占据之,但必遭有力抗击。如此,我大清这才得以喘息。如依此策,与日结盟,无异于自毁长城!倭人,狼子野心!我大清与倭寇即有血海深仇,又有国仇家恨。市井房间,提及倭人,无不咬牙切齿。如若与日结盟,则大清民心尽失,大军士气尽失,无此二者,何以抵御何逆?” 老中堂的话语铿锵有力,字字在理,连连反问,问得奕匡愣是无言反驳。下头一众大臣嗡嗡声一片,赞成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上头端坐着的慈禧,也是拧着眉头沉思刘坤一的话。 “老臣以为,与日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为了些许好处,无望之许诺,而损尽民心士气,实在不值!还请太后三思。” “这……”慈禧也犹豫了。正如同此前的分析种种,老太太实在不是个有政见的人,就更不要提什么知晓国际事务了。慈禧能走到今天,靠得全是心机手腕。此前听了对马海战的战报,心中惶恐不安,加上奕匡几句小话这么一递,觉着实在是不能坐以待毙了。否则等着何绍明掉头,就凭那几万新军,根本就挡不住洪流。在老太太心里头,与谁结盟不要紧,结盟不结盟也不要紧,重要的是怎么维系这个大清国。听了刘坤一这么一番分析,老太太一琢磨,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张口就要否决奕匡的提议,可打眼一瞧下头奕匡急得抓耳挠腮,满脸赤红的模样,心里一软,话锋就转了口:“恩,说得在理儿啊,这事儿是得慎重。可哀家觉着也没那么邪乎,报纸上不还是说什么‘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么’?牵扯到国家大事儿,也不能意气用事。这么着,奕匡且先跟日本人谈着,然后咱们再议?” 和稀泥的话一说出来,甭管心里头是什么心思,无论是奕匡还是刘坤一都只能道一声‘太后英明’。 重头戏一过,接下来就有些索然无味。慈禧照例问了几句朝政,关心了下刘坤一的身体,赏了不少补品,便放了一干大臣与刘坤一回去,单单留下了庆亲王奕匡。 仲夏,园子里草木茂盛。慈禧右手搭在李莲英左臂上,慢悠悠前头走着。后头隔着几步,坠着庆亲王奕匡。 这会儿的奕匡,却是一脸的委屈。“老佛爷,奴才可没旁的心思。就是琢磨着为老佛爷分忧。奴才就闹不明白了,怎么合则两利的事儿,到了刘坤一最里头,就成祸国殃民了?” 慈禧脚步不停,回头瞟了他一眼。 “哀家知道你忠心。刘坤一老成持国,反对此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况且,人家也没说错。你这事儿却是欠思量。自打咱们搬到这江宁,底下那些个督抚,哪一个不是阳奉阴违?我看呀,这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怕是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投了过去。” 奕匡急了,他可是收了小村二十万银子,拍着胸脯打保票,此事一定能促成。银子已经到手,那容出差池?当即就道:“老佛爷,这会儿何逆陈兵朝鲜,无力南顾,正是咱们收复失地之时。倘若错失良机,他日再行起兵,可就难上加难了。” 慈禧没放声,径自行到一处亭台前,这才转过身盯着奕匡。良久,直到奕匡浑身不自在,这才扑哧一笑:“狗奴才,真是笨得可以。刘坤一说此事大白天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然此事与我大清颇有助益,又不得不行。你就不会折中而行?” 奕匡一脸迷惑:“老佛爷,您的意思是?” 慈禧心里头哀叹一声,这奕匡比之荣禄、李鸿章,这是差太远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没明白过来。话说回来,自打没了荣禄、李鸿章,慈禧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若是奕匡有一半李鸿章的能耐,何至于至今还寄人篱下。蜗居江宁,硬生生将军政大权交给刘坤一? 瞧着慈禧面色转冷,阴晴不定,李莲英终于开口了:“庆亲王,老佛爷的意思是说。既然不能明着来,那咱们就……反正咱们大清与何逆有社稷之仇,此时就算出兵,也在情理之中。” 奕匡望向慈禧,见其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当即兴高采烈,连连叩首。 (本来打算多更点儿的,赶上年前有点儿忙活。家里公司都不消停,今儿就少更点儿吧。过年期间应该能多写点儿~)(未完待续) 四一六 平地惊雷(一) 时间进入1897年8月,世界因为远东上演的一场三国演义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这一场日俄战争,本来就是一场主子放狗咬人的好戏码。小小日本,资源匮乏,不过弹丸之地,又赢了一场几乎没什么收益的甲午,全靠着英国人源源不断的输血,无数的低息无息贷款,加之暗地里伦敦暗地里收购日本的债券,这个小小岛国,这才在三年间重新焕发出活力,并且敢于朝老大的帝国俄罗斯发起战争。 英国人到底援助了多少,恐怕也只有英国人自己与援助对象日本人知道了。可是毫无疑问的是,听话的日本人将大笔的资金转化成了战舰、大炮,转化成了几十万的陆军,这样疯狂穷兵黩武,完全不顾国内经济体系的极端劲头,可以说是完全贯彻了英国人的意图。 英国人这样作为,等于是暗地里消化了日本人甲午,乃至于二十年畸形发展的苦果。英国人也没办法,作为这个时代的世界霸主,英国人的殖民地遍布全球。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队,比之所有国家海军的总和还要多。明面上看日不落帝国风采一如往昔,可所有的战略家不难看出,英国人已经无力为继! 这么老多的舰队,平摊在广袤的占领地,顿时就显得薄弱了许多。一旦某地发生争端,必然导致英国从各地抽调大军参与平叛。可在这个关头,还得顾及欧洲本土的安全,还要防范帝国明珠印度的稳定,一层层顾虑因素剥离下去,真正能抽调的兵力又能有多少? 刻下正是如此光景,布尔人在南非风生水起,德意志在欧洲频频叫嚣,老大的帝国一脑门子官司。几番派遣大军,却仿佛陷入了泥潭。英国人在感叹,流年不利,大英帝国的权威正受到强有力的威胁。也正是因为如此,英国人迫切需要自己的盟友俄国人,重新将目光以及战略中心放在欧洲,帮着自个儿减轻独立面对德意志的压力。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有了这么一场已经变了味道的日俄战争。 可当这场战争进行到紧要关头,何绍明的突然加入,顿时让本已偷笑的英国人,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新兴的共和国,完全没了之前老大帝国的暮气沉沉,国力蒸蒸日上,处事不卑不亢。对英国那一套拉拢分化仿佛早就看得剔透,一边虚与委蛇,另一头却扑向了美国佬的怀抱。《中美泛太平洋联盟》的签订,起初也就是让英国人吃味一二罢了。一个北美工业大国,与一个拥有四万万人口的亚洲国家的组合,顶多算是资源整合。众所周知,美国佬求财,国内孤立主义尚且是主流。这么一个联盟,更多的是为了商业往来,根本威胁不到英国人在远东的利益。 可突然的参战,猛然让英国人惊醒,新兴的共和国不但是个人口大国,更是个军事强国!有着强力的军事体系,有着无限的纵深,有着让所有列强羡慕的兵员、人力优势,再加上背后美国佬恐怖的财富支撑,这种组合,已经不止是威胁了! 几天前对马海战的结果,狠狠扇了英国人一记耳光!此前对中美不屑一顾,甚至暗地里嘲笑纷纷的政客、战略家顿时如同火烧眉毛一般忙碌起来。忙乱的白金汉宫,将一份份质询电报发出,又派出观察员、外交官,奔赴亚洲、美洲。白宫需要弄清楚,中国人参战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有没有缓和的余地?可不可以投入英国人的怀抱,转而形成中日联军联手对付俄国佬?美国人呢?究竟有没有美国人的影子在里头?白宫此举,是不是彻底摒弃了长久以来的孤立主义,打算争夺世界范围内的利益?又会不会这一切的背后,都有德国人在作祟? 事涉外交无小事!习惯了阴谋诡计的英国人,绝对不会相信什么偶然因素。欧洲的每一场战争,背后没有阴谋诡计?就是当初所谓的反法联盟,还不是靠着英国人的津贴,一次次被打散,又一次次组建起来? 四天了,足足四天,反馈回来的消息足以让白金汉宫的政客们抓狂!该死的共和国只在海战结束之后,发表了一份战报,至今没有任何声明!而美国人在玩儿太极拳,一招推手,态度模棱两可,谁也琢磨不清楚白宫背后的意图。最可恨的是德国人,这个节骨眼儿上,威廉二世居然叫嚣着要组建“中日德轴心”体系。尽管威廉二世的话大多数时候可以当作放屁,可这么危险的言论一出,还是让英国人出了一身的冷汗。真要形成了这么个组合,英国人的霸权绝对荡然无存。论国力,单单是美国就能跟自己持衡,论军力,三国组合绝对要超越英国。纵然在海洋上,英国人还拥有传统的优势,可这只是暂时的。且不说三国加起来恐怖的工业能力,就单单是潜艇这种危险的玩意儿,就能让英国人疲于应付。 这个时候,也不知是哪位情报官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事儿,突然翻了卷宗,愕然指出当初德国人在胶东吃瘪之后,貌似有情报说是德国人花费巨资引进了潜艇技术……这么说来,怕是德国佬已经掌握并且拥有了潜艇?他妈的,德国不是中国,一旦威廉二世真看好潜艇,估计用不了多久,英吉利海峡到处都得是德国潜艇的影子。 伦敦一番恐慌之后,惊愕的发现,昨天还自认为是一个壮汉的不列颠帝国,一觉过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是个虚弱入骨、疾病缠身的垂垂老朽。日不落帝国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帝国百年霸主地位,正受到强有力的挑战! 唐宁街10号,首相官邸。 在任首相索尔兹伯里侯爵皱眉不展。说起来索尔兹伯里侯爵能坐在首相的宝座上,与他的前任有着直接关系。前任首相罗斯贝利也够倒霉的,1894年甫一上任,便赶上了甲午战争。正是因为其在远东事务的立场问题,随着日本的惨淡收场,罗斯贝利也唯有在担任首相一年之后便下课。索尔兹伯里侯爵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继任的。 毫无意外的,作为继任者,索尔兹伯里延续了前任的倒霉。先是布尔人在南非不消停,紧接着预想中的日俄争端,因为中国人突然插手而变得失去了控制。现在索尔兹伯里想的不是明年大选的时候能不能继任的问题了,他在考虑距离自己下课究竟还有多久。 局势几乎完全失控,摆在面前的问题严重到了极致。世界的格局,就仿佛一张无形当中,由利益交织而成的蜘蛛网,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前还算明朗的远东,这会儿变得扑朔迷离,各类事务专家吵吵了好几天也没个头绪。 泛太平洋联盟体系,已经不由得他不正视。新来的危机尚且分析不明白,德国人在一旁又瞎起哄,直搞得索尔兹伯里侯爵焦头烂额,至今也没个头绪。而另一头,日本人几乎一个小时一封措辞悲切的电报发过来。就差明说,英国主子再不拿出对策,日本可要真完蛋了。 可在这多事之秋,局势没有明朗之前,谁敢胡乱下决策?南非的战争如火如荼,已经牵扯了英国绝大的精力。万一因为远东,而导致一场万劫不复的世界大战,他索尔兹伯里侯爵就是整个英国乃至世界的罪人。 “也许,该作出一个姿态?”索尔兹伯里游移着,终于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1897年8月3日,对马海战五天之后,英国突然宣布,介于远东战局陷入混乱,为了维护远东的稳定,防止他国无视中立国立场,英国远东舰队将进驻对马海峡。 消息一出,世界震怖! 维护稳定?开什么玩笑,英国人从来都是这个世界动乱的根源。恪守中立国条约?无稽之谈!英国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世界警察了。好嘛,感情英国人自己定的规则,对自己不适用,完全是给别人定的。远东舰队开赴交战海域,这明显就是干涉战争走向,说严重了跟参战也差不多了。 没谁是傻子,大家伙都知道日本人的背后是英国佬。暗地里头扶持也就罢了,这会儿旗帜鲜明地跳出来,到底是什么意图? 由于信息滞后,年轻的共和国尚未知晓,那头参战国之一的俄国人已经不干了。 英国人此举,无疑刺激了沙皇脆弱的神经。沙皇通过外交途径表达了对英国人的强烈不满,威胁‘将重新考虑对英政策’。 什么叫重新考虑对英政策?说白了,俄国佬对英国盟友摆明车马捅刀子的举动极其不满!要是英国人不作出妥协,北极熊干脆投向德国怀抱也不是不可能! 而就在沙皇措辞激烈的声明发表之后,一支规模庞大的英国谈判使团已经从伦敦出发,直奔莫斯科而去。与此同时,英国的远东舰队连夜起锚,跨过南中国海,直奔日本海而去。英国驻扎在远东的外交官,也纷纷行动起来。东京、江宁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十九世纪末最后的几年,已经完全脱离了历史的轨迹。世界纷纷攘攘,局势扑朔迷离,远东甚至被评论家断定为一个火药桶。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发世界大战! (猜猜晚上还有没有?另,月末或月初发一章免费以弥补重复订阅的损失。)(未完待续) 四一七 平地惊雷(二) 英国谈判团抵达莫斯科,貌似达成了一些妥协,沙皇的愤怒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周,便仿佛根本就没发生什么一般。此前这个呼吁那个声讨的俄国,渐渐安静了下来! 南朝鲜传来情报,日俄两国军队的对峙正在解除。俄国人的军队正在缓缓后退,而从日本国内传来的情报显示,日本的秘密使团在跟在英国人身后,这会儿也到了莫斯科! 北海舰队发回情报,在日本海域发现英国远东舰队编队身影。计有战列舰一艘,巡洋舰四艘,补给船两艘…… 南满新军蠢蠢欲动,几日来多次频繁调动,南岸炮阵三番两次对我军阵地进行轰击……根据可靠情报显示,南满新军领导权发生变动,刘坤一迫于压力,将新军军权分出一半,交给了庆亲王……据悉,庆亲王屡次赶赴英租界与英国公使进行磋商,英租界内的英国军火商人,以极低价格出售给南满一批武器弹药…… 英国陆军在藏南地区活动频繁…… 俄国降低西伯利亚大铁路运输量,并在伊犁方向大举增兵…… 一个又一个噩耗袭来,仿佛一个又一个平地惊雷一般,挤压着共和国早就绷紧了的神经。八月的北京城,天气闷热干燥。市井坊间的老百姓依旧高呼开战,种种不利的消息与他们来说只是笑谈。即便是洋学生们已经觉察出了风头不对,可这些民族主义最为高涨、最为热血的愤青们,只会通过一次次的集会,高举着宣传标语,声讨英国的劣行,用更大的声音呼吁政府对日开战。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历经五十年列强压迫,更是经历了二百五十年残酷的奴役,刚刚摆脱了身体上、心灵上的枷锁,觉醒过来的民众意识,如井喷一般磅礴而发。这是一种心态的过渡期,从悲观绝望到奋而崛起,从无知无畏到知而无畏。狭隘的天朝上国心态正在转变,睁开眼看世界的共和国,迫切需要一场战争的胜利,来展现自己在世界的话语权! 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时期,整个国家敏感而脆弱。一个处理不好,要么战败辱国,彷徨迷失几十年,再也找不回那种大国心态;即便取胜了,也要防止民众过热,从而推动共和国走上一条军国主义道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何绍明所领导的共和国政府,就仿佛在悬崖上头走钢丝,既不能左倾,更不能右倾! 而此刻纷纷攘攘的不利消息传来,已经让这个国家的上层建筑,感觉到了恐惧!放眼四周,列强环绕,英国、日本、俄国,三个列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打算联手对付共和国。而最强大的盟友美国,远隔一个太平洋,虽然有着世界第一的工业能力,可除了正常贸易,根本不能给共和国旁的援手。不列颠帝国称霸世界百年,刻下虽然江河日落、垂垂老矣,可发起疯来绝对不是中美加在一起能承受的。而且这些日子来,白宫频繁对北京发出照会,话里话外已经说明了,除非英国人撕破脸直接参战,否则美国没法儿给予共和国更多的帮助。 孤立无援,内有外困,年轻的共和国正在遭遇建国以来的最大一次危机! 王府井,总统府。 仲夏深夜,会议室里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穿着立领叼着烟斗的政客愁眉不展,一身戎装挂满了勋章的军人慷慨激昂,穿插其中端茶倒水的公务员一个个低眉顺眼,多加了不老少的小心。在座的这些位,最差都是副部级的高官,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军政两届要员分列其中,或是丧气或是不满的话语不经大脑思考便扔了出来。 “他妈的,英国佬缺德,见不得咱们过好日子。咱们打小日本,关他英国人嘛事儿?” “老毛子也是没种!前头被小日本打得哭爹喊娘,死了十几万人,老大一个舰队,要不是赶上咱们出手,早就全军覆没了。这么大仇都能放下,反过来还对咱们以怨报德,什么玩意儿!” “狗日的,要老子说,就是一个字儿,打!谁不服咱打谁!当初甲午的时候,那么困难咱们都挺过来了,这会儿日子好过了,这么老些军队,还怕洋鬼子……” 话没说完,便被一白胡子老头打断。 “放屁!打打打,你就知道打!自打英国人的舰队开过来,各国的商船,除了美国人的,还有几艘敢开过来的?实话告诉你,财政部已经估计出来了,这个月的对外贸易,绝对会下滑一半!打仗打的是什么?大总统说的好,打的是综合国力!什么是综合国力?说白了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没银子你小子吃什么,穿什么?又哪儿来的武器装备?” 另一人也附和道:“孔老说的对啊,国防军满打满算,算上二线新成立的师,这才不到三十万人。又要南北设防,又要出兵朝鲜……在朝鲜光是日本人的陆军就有三十万,这还不算老毛子,万一合起伙来欺负咱们,这兵力实在是……我看,不可轻起战端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名军人已经拍案而起:“你这话的意思就是退让咯?嘿,老子不同意!列强都是他妈的的恶狼,你要怂了,闻着腥味儿的狼就得一窝蜂跑过来要死咱们!想当初满清让了,结果怎么样?割让出去多少土地不说,还两次让洋鬼子杀到了京城!列位,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不可不防啊!”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大家伙分属军政阵营,可说到底都是共和国的要员。所想所说,都在为共和国思量着。这会儿,无论是好战者还是怯战者,没有一个不在迷茫着,这共和国眼前的岔路口,到底走哪一条才对? 喝水声一片,会议室内烟气愈发弥漫,浓重的气氛压得所有人都是愁眉不展。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似是抱怨道:“大帅怎么还没来?大晚上的把咱们晾在这儿,别是在内宅陪老婆孩子呢吧?” 众人愕然望去,却发现说话的,却是第一军军长,张成良。话说张成良也是正儿八经华侨出身,也是在美国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可自打从了军,这丘八的脾气,一天甚过一天。一晃八年多过去,居然敢编排起何绍明了。 一直沉默着的魏国涛皱着眉头,刚要开口斥责,就听外头脚步声一片,会议室大门随即被推开。一众幕僚、护卫当中,身姿挺拔,神色略显疲惫的何绍明赫然其中。 瞧着一众要员愕然的表情,何绍明撇了撇嘴角,开口道:“都这么瞧着我干嘛?哦,莫不是有人背后编排我什么了?” 下头有人忍不住偷笑,张成良神色尴尬,慢慢将脑袋往后头躲。 何绍明一眼便瞧见,“张成良!你小子是不是又编排老子了?” 张成良神色揶揄着,直挠脑袋:“大总统,没……没编排……” 何绍明笑了,摆手让众人落座,自己个儿不慌不忙拉开椅子入座,将手中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扔,坏笑着瞧着张成良道:“没编排?我瞧是没少编排吧?我猜猜,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估计又拿老子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说事儿了吧?琼昌,毁谤是什么罪过来着?” 唐琼昌憋着笑,朗朗道:“<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张成良急了:“大总统,您这也太上纲上线了吧?卑职不过戏谑一句,不至于吧?” “你那张嘴越来越没把门的,我这是让你吃一堑长一智,省得日后落下更大的不是。这也算好人好事儿了吧?” 轰的一声,会议室里头笑开了。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嘴的,开始数落起张成良的不是来,还有好事者嚷嚷着张成良三年前许诺请酒,至今未曾兑现,已经构成了欺诈。 会议室里头乱成一团,直到何绍明摆手制止,这才重新安静下来。冷眼旁观的杨度在一旁暗暗咋舌不已,先前漫步的氤氲一扫而空,无论军政要员,大家伙都是笑吟吟地看着何绍明,仿佛一切的问题,随着何绍明的出现便迎刃而解了一般。这,恐怕就是领袖的魅力了吧! 何绍明渐渐收了笑容:“闲话先放在一边儿,咱们这帮公务员,还得办正经事儿。这段时间可谓内有外困,大家伙都不好过啊……小日本撑不住,背后的英国主子总算是蹦出来了。可凡事有弊便有利,这也说明咱们的共和国总算让日不落帝国感到危机了。只要撑过这一关,日后海阔天空,再也没有外来力量敢对咱们指手画脚!我先定个基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备战这么久,国会上下都通过了的决议,退让是不可能了。朝鲜得拿在手里,日本得打垮!”环视一圈儿,目光所及,无论军政,众人无不挺直了身板,涣散颓丧的眸子,重新聚集了振奋之色。“但这有个前提,不能刺激得英国佬直接跟咱们开战。咱们的斤两自个儿清楚,跟英国人开战,没那个底气!开战的目的也不在此……” (鲜花有点儿少,都写到紧要关头了,大家伙是不是意思意思?)(未完待续) 四一八 平地惊雷(三) “英国人出兵?好长的手脚!就怕他管不过来啊,布尔人已经够让英国佬焦头烂额的了。”何绍明嗤笑一声,随即仔细回忆起前世那段已经快遗忘的历史。历史上的英国,的确从印度出兵藏南。但那是1905年前后的事儿了。这会儿英国佬正被南非的布尔人闹得手足无措,远东兵力极其空虚,更不可能从国内再抽调军队进行侵略。陈兵藏南,恐怕更多的是为了做一个姿态。包括派遣一支看起来极其可笑的舰队游弋对马海峡也是一样,其本意,绝对不是与远隔两大洋的共和国开战。 英国人打不起,也没那个魄力!不过是作出一种姿态,让共和国畏首畏尾,从而保全住自个儿扶持的看门狗日本!历史已经偏离了原有的方向,自个儿的出现改变了这片热土,乃至改变了整个远东形势。可英国人这种尾大不掉还想保全自个儿世界老大的思想,骨子里的保守谨慎,绝对不会改变分毫! 琢磨明白这点,何绍明心里头底气更足了。“英国人的海军世界第一,总吨位好几个强国加起来也赶不上。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它的陆军呢?攻城略地,总不能用舰队吧?再瞧瞧咱们自个儿,虽然海军尚且不足,可强大的陆军加上辽阔的战略纵深,英国人要是真敢与咱们开战,最多就是封锁海岸线。想要再来一次火烧圆明园,组织大军远征,且不说能不能打过咱们的国防军,单单是漫长的补给线就能将其拖垮。话说回来了,英国人宝贝得不得了,号称皇冠明珠的印度可是跟西藏接壤,英国佬要真敢开战,老子就出兵印度。到时候看看谁更疼!” 哄!会议室里头的一众人等,无不大笑起来。 待稍稍安静下来,何绍明深吸一口气,断定道:“是以,我料定英国人此举不过是虚张声势。只要不与英国直接发生冲突,无论是陈兵藏南,还是游弋对马,都可以不当回事儿。” 呷了一口茶,继续道:“最大的祸患去了,其余的就简单了。再说说俄国。这头北极熊前头已经被日本人揍得够惨了。死了十几万人,海军差点儿全军覆没。若是咱们不是突然出兵,俄国人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一准儿会败在小日本手里。就是眼下对峙的局面,它也撑不了多久。西伯利亚大铁路草草竣工,一共就那么点儿运输量,要维持整个远东俄军的消耗,根本就不可能。这场战争对俄国来说,如今的局面更像是在放血。每支撑一段时间,俄国就会虚弱一分。是以,即便没有英国人的掺和,过不了多久日俄也会停战。” “至于说俄国人出兵伊犁,更是笑谈!老毛子经济差点儿崩溃,国内造反不断,跟日本都打不下去,还敢来惹咱们?恐怕是拿了英国人的银子,不得不虚张声势罢了。俄国人,不足为惧!” 掷地有声的一段话说完,众人心头无不一震。那感觉就仿佛六月天喝了冰镇西瓜汁一般,浑身上下透着舒泰。此前种种,萦绕心头,一时间感觉出处掣肘,身处困局,根本就没有破解的招数。可人家大总统一番分析下来,有理有据,硬生生将表象的背后,所暗藏的种种勾连一股脑的掏在了明面上。列座诸人,无不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心里头敞亮了起来。 眉头舒展了,厌倦一根接一根地吸着,有好事者露胳膊挽袖子,就差拍桌子叫人上酒了!张成良更是展颜放声道:“大总统说的不错,如此一分析,当面之敌不过日本与残清而已。且不说咱们跟残清隔着一条天堑长江,就说残清那更成军的几万愣头青,不用多,老子一个师就能拖死他们!” 张成良话音刚落,下头众人嗡的一声就炸开了。果如何绍明分析一般的话,残清不过是一旁打酱油起哄的主儿,真正的敌手,依旧是三年前的死敌日本! 面对日本,关东出来的众人,都是底气十足。甲午虽然败了,可关东军面对日军,从来都是胜仗连连。之前的战绩在那儿摆着,这就有了心理优势。两军交战,一比兵力、武器;二比战略、战术;这第三比的就是心理素质了。 兵力上虽然日本人有优势,可大伙儿都相信,就凭再次上了一个台阶的国防军武器装备,完全可以将劣势搬回来。战略战术上,国防军将星闪耀,而日本甲午一场,大批有经验的将佐魂断异乡,说起来还是国防军占了优势。这么看来,再加上巨大的心理优势,结局仿佛已经注定了是赢。这还有什么可愁的? 会议室里,你一言我一嘴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先前的愁云惨淡,一扫而空。何绍明身后的杨度不禁讶然。如果他也是穿越的,一准儿大吼一声‘王霸之气’果然霸道,可现在只能心里暗暗佩服,所谓领袖风采不过如是啊。何绍明自打进了屋子,这才不到半个小时,啪啪啪一番话讲出来,大家伙除了心悦诚服,竟然还斗志昂扬。要知道现在的共和国可是危机四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到处都是蠢蠢欲动的对头。这种扭转乾坤的手段,委实厉害! 琢磨到这儿,杨度不由得想起何绍明所说的话:“老子从来用的都是阳谋!”没错,不用阴谋诡计,没有鬼魅伎俩,就凭着堂堂正正,搅动这天下大势,硬生生另立新朝,这种眼光手段,可是一个了得? 这个光景,依旧沉着脸的魏国涛询问道:“大总统,那么,是否按照战略预想,在准备充足的条件下,在陆地上发起对日作战?” 何绍明轻蔑一笑:“着什么急?且拖着吧!日本人在南朝鲜三十多万大军,诚恶山更是让日本矮子挖空了山心,这硬骨头能不啃还是不啃。”手指轻弹桌面,脸色愈发轻松起来。“小日本刚跟俄国人血拼完,估计国内也没多少物资了。拖一天,几十万大军就得消耗不少的物资补给……开战与否该是日本人着急的事儿,咱们老老实实候着就是了。” 魏国涛思量一下,随即点头应了。 何绍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瞧瞧墙角立着的楠木钟,惫懒道:“我说列为,这都快两点了,怎么着?还要吃夜宵?散了吧,都散了!” 说完,起身就走。后头哗啦啦一阵桌椅响动,众人纷纷起身相送。晚安的话一连串,何绍明头也不回,只是懒懒地挥了挥手。 江宁,庆亲王府。 这江宁的庆亲王府邸,原本是一处盐商的大宅子。两淮的盐商无不是富得流油的主儿,修其宅子来不惜工本。就说这宅子,占地极广,大院落套着小院落,后花园柳木成荫,芳草萋萋,亭台楼榭无一不全。最可贵的,就是院子里头硬生生挖了一个人工湖,引了活水,夏天一到,湖面上碧波荡漾,荷叶连连,竟一点也不比奕匡在北京的王府差。 这会儿,奕匡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双脚泡在撒了花瓣的木盆里,一双柔嫩的小手如同挠痒痒一般轻轻地揉搓着。舒服得奕匡直哼哼。睁眼,透过窗棂外头就是大宅院,奕匡心里头说不出的满足。 “爷,水温还好?” 女子开口绵绵软软的吴语,奕匡眯缝着眼睛,瞧着女子娇媚的神态,心里痒痒,抬起脚戳在女子的酥胸上,慢慢揉搓。猥亵笑道:“小蹄子,又想二爷了吧?别着急,爷一会儿就满足你。” 奕匡怪笑连连,想当初那盐商还拿姿作态,愣是没瞧得起自个儿这个王爷。如今怎么着?不但乖乖送上宅子,就连小老婆也送了过来。所以说,这年头不但要有银子,还得大权在握!等下午两万新军到手,他奕匡还有何惧? 说起来,还真托了英国人的福。前一遭收了人家银子没办成事儿,正是心慌慌的时候,那个什么秘书布鲁斯,干脆就自个儿递折子发照会,逼得老佛爷不得不点头,默许出兵。 无论是洋人老佛爷,都知道刘坤一铁定不赞成出兵。这么一来二去,自己这个王爷倒是占了便宜,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脑袋上,白白得了两万新军! 这回洋鬼子是动了真章了,英国鬼子、俄国鬼子、日本鬼子,干脆合起伙要帮大清讨逆。他何绍明再能耐,还能抵得过三家列强逼迫?说起来这还是大清命不该绝啊! 只要过了这一遭,灭了逆贼,大清还是原来那个大清。 奕匡心里头已经琢磨好了,这回铁定得用心办事儿了。擎等着捡便宜的事儿,可不能让洋鬼子看了笑话。军饷不能克扣,不但不能克扣,自己就算再搭进去几十万银子,只要笼络住新军,值了!他日北上,自己可全指望这两万新军拿功劳呢。 只要跟在洋鬼子后头复了京城,这就是天大的功劳!什么李鸿章、曾国藩,不过如是,自己可是地道的亲王,论功行赏一个铁帽子王算是跑不了了。老佛爷岁数大了,大阿哥那皇帝就是个傀儡,撑个三五年,保不齐还能更进一步! 奕匡越想越美,刚才那么点儿色心全无,满胸膛的雄心壮志,到最后草草擦了脚丫子,登上靴子,高叫一声:“到时辰了吧?来呀,跟着爷去北大营!”(未完待续) 四一九 平地惊雷(四) 江宁,北大营。 这北大营,原本就用的是江宁绿营兵的营盘。刘坤一组建新军,将这个营盘又扩建了不老少,如今南北十来里,三丈来高的城墙,加上隔上百来米便高高耸立一个的瞭望台,以及墙垛子周遭竖起的炮口,俨然就是一座小城。南满苟延残喘三年,积累了无数钱粮,最后的军事精华全都在这儿呢。 刘坤一练兵的本事还不如荣禄,老头儿七十来岁了,根本就理解不了现代战争。为了练就这么一支新军,费心网络北洋南逃过来的军官,挑取有本事的,直接就给个营官。手下原本的湘军子弟,一视同仁,层层选拔军官,只要不合格,根本就不管是谁的面子,一掳到底,要么当大头兵,要么趁早走人。加之两年来旅日的洋学生也有不老少充斥其中。面对着强势的国防军,可以说,这么一支新军,就是南满最后的力量! 日上三竿,营盘里头操练声不绝于耳。硕大的营盘里,操场上有迈步走队列的,有训练军姿的,有反复练习步枪瞄准的,炮兵的操场上,几十门克虏伯洋炮周遭到处都是光着膀子忙乱的身影。这派军营景象,可谓热火朝天。列队行走的宪兵,绷着脸四处寻走。站岗放哨的士兵,更是一丝不苟。往来人等,只要没有证件,一准儿抓住盘查,直到弄清楚这才放行。 纵观整个新军,单看表面,倒是有了那么几分近代军队的样子。只是细心观察,却发现这帮尚且留着辫子的士兵,忙碌起来倒还好。在军官呼哧之下,决不懈怠。可一旦散了操,一个个却眼神涣散,神色迷茫,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聊天打屁,或者聚众赌博。抽大烟的是没有,可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什么都不少。跟对岸的国防军相比,只能说是只学其形罢了。可就算是如此,这支新军在整个江南大地,也算破天荒头一遭了。绝对是有心人心里头的香饽饽,一等一强军。时逢末世,比得就是谁的银子多,谁的枪杆子硬!什么高官厚爵,都是虚名!保命才是紧要的! 南辕门,门口哨兵标杆儿一般扎在那儿,目不斜视,一脸的肃容。带队的哨官就躲在辕门阴凉处,大马金刀一坐,单手擎起大碗茶吱溜吱溜一边儿喝着,一边儿拿眼睛瞟着门里门外,生怕让人逮到了不是。 八月的江宁,好比火炉一般,临近水边,空气里头都透着一股子闷热。哨官心里头不断骂娘,盘算着还有多久换岗。正这个时候,就瞧见从南面官道上不急不缓来了一票人马。 前头是响鞭开道,两排打着旗号的骑兵紧随其后,起兵后头是一顶宽大马车,再后头还跟着百十号八旗兵。哨官就扫了一眼,噗得一口将井水吐了个干净。一下子蹦起来嚷嚷道:“都给老子精神点儿,来的一准儿是位爷!甭说咱们,就是赵管带也惹不起!”说这话,手脚并用一通慌乱,总算穿戴齐整,而后昂首挺胸,倍儿精神地往那儿一戳,哪还有方才的懈怠? 一行人马不紧不慢,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到了近前。哨官啪的一个抚胸礼,上前几步,谄笑道:“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 端坐在马上的八旗兵一个个鼻孔朝天。这帮驻守在江宁的八旗兵丁,心里头早就看新军不顺眼了。尤其是刘坤一主持新政,干脆断了旗饷,这帮人差点儿没了活路,此时恨屋及乌,哪儿还有好脾气?一个个脖子扬得老高,没个好脸色,哨官问了半天也没人搭理。 哨官正是尴尬的光景,后头奔过来一个小太监,上来皮笑肉不笑道:“你就是守门的哨官?” “正是。小的姓……” 太监不耐烦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行了……瞧见没有?”手一指旗号:“咱们庆亲王来校阅新军,还不赶快放行?” “庆……庆亲王?”哨官虽然不识字,可自己一琢磨,可不是!眼下大清江河日下,丢了北京。能逃到江宁还有这么大谱的,除了眼下老佛爷眼里的红人庆亲王,还能是谁?当下哆嗦着不迭地应着。往回跑的时候,一个拌蒜差点儿来了个狗吃屎。 小太监心里得意,主子得势,他这身边伺候的太监自然水涨船高。训起人来有模有样,颇有些威风。正得意呢,就瞧着那哨官跑了回去,正要吩咐放行,一众士兵都已经抬开栏杆了。突然出来一名军官,询问之后就是一通训斥,那哨官转而又扭捏着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 “公公,这个……中堂令,非有手谕不得放行,您……您有手谕么?” “恩?”小太监一听就怒了:“手谕?什么手谕?瞧清楚了,这可是庆亲王行架!你敢拦着?” 哨官回头瞧了瞧身后营门口的军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吞了口口水:“公公,不是小的不讲情理。只是这军法如山,小的不敢……” “诶呀?狗奴才!还真是蹬鼻子上脸,杂家今儿说不得得教训教训你,来呀!给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后头马车里叫道:“狗奴才,又他妈的仗势欺人,爷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不快滚回来?”那小太监一听,脸色就变了,当即低眉顺眼,扭头往回就走。 说话间,帘子一挑,走下来一浑身铠甲的男子。浑身铆钉,脑袋上还戴着避雷针一般的头盔,走起来哗啦哗啦直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心来摘桃子的庆亲王奕匡。 为了接管两万新军,奕匡昨儿一晚上没怎么睡,天不亮就起来折腾。临出门觉着一身蟒袍对不起自个儿大将军的称号,干脆从库府里头把老祖宗那一套铆钉的铠甲穿上了,这才志得意满,催促着一种人等早早上路。 他心里头盘算的明白,早朝不上了!刘坤一得了分兵的消息,肯定会在今儿早朝上闹腾。自己抽冷子赶紧去北大营,把这军权揽到手。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甭管再起什么幺蛾子,他奕匡就是死死把住两万新军不松口,看谁能把他怎么样! 经过太监身边的时候,奕匡一抬手,‘啪!’就给了小太监一个耳光! 随即愤恨道:“狗奴才!再他妈的仗势欺人,败坏爷的名号,爷就要了你的狗命!”小太监一脸的委屈,不明白今儿主子爷怎么转性了。平时自己来这么一出,不是还有赏赐的么? 奕匡也懒得搭理那暗自琢磨的太监,径直走到哨官跟前,努力撇了撇嘴角,挂上一副自认为还算和蔼的笑容:“军纪严明啊,不错不错……来,接着……”说着,往后头一招手,自有人捧了一个盒子过来。奕匡伸手往里一抓,往哨官眼前一递。“接着,赏给你的!” 哨官方才本来吓得都哆嗦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王爷身旁的太监,只怕品级还得高一点儿。得罪人的话一说,只怕这回不好过了。没成想,王爷自己个儿到了眼前,不但没责怪,还有赏赐!今儿日头莫非打西头出来的? 哨官楞了一下,随即满是欣喜,也不去琢磨缘故了。双手一阵慌乱,刚要去接,又缩回来,草草扎了一个千儿。“谢王爷赏赐……谢王爷赏!”再起身,也顾不得军容了,干脆摘了帽子下来,躬着身子,将帽子递了过去。 奕匡心里满是鄙夷,手一松,银元哗啦啦落在帽子里,有不老少弹起老高又落在地面。那哨官不迭地打千儿,弯腰拾银元,眉眼都笑开了花。起码十来个光洋,顶三个月饷了。 奕匡甚是满意自个儿的表现,琢磨着自古驭下,便是恩威并施。如今威还没利,这施恩的姿态得做足了。飘飘然,一摆手:“免了,本王带着圣旨来办差,你知会一声儿,叫里头的官佐校场列队。去吧,去吧……” 哨官一溜烟跑回来,满脸的喜色。瞧见冷着一张脸的顶头上司,顿时神色一僵,随即讪笑道:“赵管带……是,是庆亲王,人家有圣旨,来办差来了。卑职这就通知各营官长,您看是不是把这路障先撤了?” 赵管带一张黑脸拉得老长,负手而立,冷哼一声,吓得哨官直哆嗦。真真是不怒自威!这赵管带,名叫赵四洲,淮安人士,本就是新学出身,东渡日本又求学三年,年初方才学成归来。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来不到半年,愣是靠着真本事坐到了管带的位置!为人一丝不苟不说,更难得的是严于律己。说话办事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就没有过例外。 这么一位冷面阎王,甭说面前的哨官了,就是顶头上司碰到赵四洲也是头疼不已! 这头僵持不下,那头庆亲王已经躲不过来。离得十来步,就传来那营官硬邦邦的话语:“圣旨?军营之内,只认军令,不认圣旨!” 奕匡一听,心里头就不是滋味,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肃容询问道:“这位是……” “这是咱们管带,赵四洲……”哨官连忙抢着介绍道。 “哦,赵管带……”说话间,奕匡已经定在赵四洲身前,两眼紧紧盯着其眼睛,肃然道:“这新军也是朝廷的新军嘛。”对着南面拱了拱手:“有皇上的旨意,就算你们刘中堂也得俯首听命,岂有进不去营门的道理?” 赵四洲毫不退让,“庆亲王既然如此说,不妨拿了圣旨先找咱们刘中堂换了军令再来!我就一句话,没有军令,谁也甭想进大营!”(未完待续) 四二零 平地惊雷(五) “我就一句话,没有军令,谁也甭想进大营!” 这话一出来,任凭奕匡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刷的一下脸色就变了,一抬手哗啦一下掀掉闷着脑袋的头盔,扔出去老远,右手一搂辫子哨,用力一甩盘在脖子上。脸红脖子粗,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住火气。脸上肌肉颤颤着道:“行,今儿算是长见识了。一个小小的管带,愣是说圣旨在这儿不好使……我说你是不是跟本王叫板啊?嘿,今儿我要非进不可呢?” 说话间一挥手,后头还在看热闹的八旗兵丁呼啦啦围了上来,有拉动步枪上堂的,有抽腰刀的,更有不老少挽起袖口打算直接用拳头招呼的,不一而足。 赵四洲冷笑一声,也不言语。退后两步,抽出指挥刀,就在这地上划了一条直线。紧接着,又退后了几步,再次画了一条直线。随即收刀。 “你这是什么意思?”奕匡纳闷儿了。 赵四洲冷声说道:“前头两条线,第一条警戒线,擅闯者,鸣枪警告;第二条警戒线,对于鸣枪警告不听者,闯过此条线,便……” “便用枪子儿招呼?”奕匡抢白一句,见其默然,心头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好家伙,他奕匡打出生到现在,谁敢用枪子儿威胁他?就算是南逃的时候,遇到溃逃的北洋兵。他庆亲王招牌一打出来,一群丘八也就腹诽几句转而战战兢兢四散而逃。除了老佛爷慈禧,他奕匡碰到人就没低过头。 刚要发飙,一琢磨自个儿一个王爷,跟一小小管带置气,实在掉价。哼哼一声,扭头就走,待经过自个儿亲信身旁的时候,使个眼色,猛的一点头。 既然是亲信,那都是察言观色的主儿。当即骂骂咧咧,招呼人就上来了。“怎么着?抗旨不尊,还敢跟王爷动枪?我瞧你小子是不想活了!” “还什么警戒线?你在地上随便画道道,就能吓唬人?嘿,老子还真不信这一套!”说着,大大咧咧往前就走。临到第一条线之前,停住了脚步。抬起左脚在那条土线上画圈儿,还冲着赵四洲戏谑地笑着。左脚在半空乱晃了半天,这才落在线内。抬眼瞧去,赵四洲只是冷眼旁观,似乎没有动武的架势。 这小子心里头更得意了,认定了赵四洲只是虚张声势。本来嘛,堂堂一个王爷,又有圣旨开路,这大清国,除了北面逆贼占着的地方不好用,哪儿不都得毕恭毕敬的? 打定主意,右脚利索地也踏了进来。刚刚落地,正要再嘲讽上两句,就听‘碰’的一声巨响。只见迎面,赵四洲右手持枪,高举向天,那枪口还冒着青烟。 枪声一响,这小子心里头咯噔一下。待瞧见赵四洲只是对着天鸣枪警告,这才将一颗心放下。可对着赵四洲那张冷脸,瞧着其眸子里的杀意,不由得心里忐忑。脸色变了半天,强自冷静下来。场面话又说开了:“哟,还真放枪啊……你以为打只鸟下来,就能吓唬住爷们儿?” 说着,蹭蹭蹭向前急蹿几步,最里头兀自不停:“吓唬爷们儿?爷们儿什么没见过?四九城风雨,兵荒马乱一路护着王爷南行,爷们儿什么没见过?……” 他话越说越快,可临到第二条线之前,这脚步反倒愈发慎重起来。没法儿不慎重,他顶多算个奕匡面前有些脸面的护卫头子,对面的军官一看就是狠角色,万一玩儿邪的,这一百多斤就得交代在这儿。临了,后头的主子指不定能不能给自己做主呢。这人性就是如此,越琢磨越怕,是越怕越琢磨。这几步路走过来,左顾右盼,瞧见主子奕匡一脸看好戏的神色,鼓足了勇气,总算走到的第二道线前。 迈起左脚,半空中停滞了好半晌,总算是种种落下。口里兀自喋喋不休:“怎么样,小子。爷们儿迈进来一步,你有种,倒是开枪啊?” 赵四洲这会儿垂着胳膊,握着左轮手枪,食指在扳机上连连轻点着。嘴角上撇,分明一副瞧不起人的架势。 护卫一狠心,又将第二道线外头的脚抬了起来。与此同时,赵四洲已经刷的一下抬起的臂膀,枪口直指护卫的脑门子。 护卫当时就僵在那儿,抬起的右脚晃在半空中不敢落下,脑门子上冒出点点汗珠子,就连喘气都急促了起来。旁边儿一众同僚还在那儿起哄:“落脚啊!他要是敢开枪,弟兄们活刮了丫的!” 护卫心中惴惴,心道:落脚?被人家用枪口指着脑门的可不是你们,是老子!风凉话没这么说的。 身后起哄声越发热闹起来,护卫冷眼一瞧,只见奕匡已经是满脸的不耐烦。他知道,今儿要不是迈出这一步,就算活着回去,落了主子面子,自己这条小命估摸着也保不住。一咬牙,一狠心,又念叨了半晌耶稣、佛祖太上老君,右脚终于重重落下。 甫一着地,就听‘碰’的一声枪响,护卫心里头咯噔一声,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晃晃悠悠朝后仰倒。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盯着赵四洲依旧冒着青烟的手枪,都陷入了呆滞之中。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 “真……真开枪了……” “杀人了……新军杀人了,弟兄们给头儿报仇……” 一众八旗兵丁嗷嗷嚷嚷着,纷纷抄起家伙比比划划。 再说赵四洲,枪口依旧指着众人,左右在口袋里头一陶,拿出一支哨子放在嘴边,紧接着急促的哨子声便响彻营盘。 ‘哔哔哔……’ 哨子声刚落,就见墙头、哨岗呼啦啦一阵响动,冒出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两人一组抬着马克沁,三下五除二上了子弹链,更有甚者,愣是将一门速射炮推了出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起码几百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奕匡等人。 奕匡这会儿脸色铁青,指着赵四洲浑身哆嗦:“好啊,抗旨不尊,当众杀人,我看你小子活腻了。本王要灭你三族……”嘴上说得挺狠,可奕匡心里头却是没底。为什么?单单看眼前的架势,这姓赵的管带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个不好,没准儿这百多号人估摸着全得交代在这儿! 奕匡正想辄找退路呢,就听后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庆亲王,这大早晨的,怎么跑咱的营盘来耍了?” “你他妈……”奕匡不经思索就要骂人,回头一瞧,却是刘坤一骑着高头大马款款而来。刚才闹腾的厉害,谁也没注意这位是什么时候来的。 奕匡瞧见刘坤一,先是脸色讪讪,随即脖子一梗,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刘中堂,你可算来了。本王拿了旨意来北大营办差,门口姓赵的管带不但抗旨不尊,还杀了本王一个包衣……你说这事儿怎么着吧?” 刘坤一翻身下马,毕竟上了年纪,行动有些迟缓。况且,从江宁一路起码赶回来,要不是硬撑着,身子骨早就完了。在俩亲兵扶持下,刘坤一走到场中。瞧了瞧情形,但见先前那护卫死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还在翻白眼。当即就笑了:“庆亲王,你说赵四洲杀了人?” 奕匡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嚷嚷道:“没错,是我说的。在场的大家伙都瞧得清楚,谁也赖不掉!” 刘坤一指了指躺着的护卫:“王爷,这都没伤没血的,你那奴才是怎么死的?” “恩?”奕匡一愣,方才光害怕,盯着赵四洲的枪口了,其他什么情况根本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瞧,就见自己那护卫躺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翻着白眼,口里嘟嘟囔囔不停。“开枪了……我死了……开枪了……我死了……” 感情这位是吓倒的! 奕匡脸青一阵白一阵,怒上心头,偏偏没处发泄。直将满腔怒火发泄在那护卫身上,上去一脚就踹了过去:“狗奴才,装什么死狗?嫌丢人还不够么?” 直到这会儿,护卫才醒过味儿来,踉跄着起身。双手兀自浑身乱摸,摸了半天,随即满脸的喜色:“没打着?老子没死,哈,老子没死……” 奕匡一甩手,啪!一个巴掌将其甩出去老远。心里头这恨劲就别提了。一恨对面的小管带不识抬举,二恨自己的奴才都是窝囊废。大好的机遇,两万新军唾手可得,让这么一搅和,硬是要泡汤!这刘坤一一出现,事儿肯定麻烦了。甭说夺权了,就是处置眼前这个可恨的管带都难!刘坤一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奕匡教训奴才的光景,刘坤一已经将前因后果听了个明白。他今天一早上朝,朝廷里为新军归属吵个不休。慈禧又抬出英国人许诺种种,那意思怕是要铁了心北伐。刘坤一一琢磨,这事儿估摸还是奕匡捣的鬼。再一瞧朝堂上,根本就没奕匡的影子。老头儿风风雨雨经历多了,一琢磨,奕匡就是跑来夺权来了。下了朝,刘坤一也不坐轿子了,快七十岁的人了,飞身上马,一口气赶了三十里路,这才有了及时雨一般的出现。 转过身来,刘坤一脸色如常,一拱手:“王爷,这军令是老头子我下的。要怪也怪我当初没交代清楚。底下人粗鄙,得罪了王爷还请别见怪。”不待奕匡插嘴,又道:“圣旨的事儿,老头子也知道了。只有一样,眼下新军给养未全,王爷且等上十天半个月,时间一到,士兵换了秋衣,没二话,两万新军一准儿交在王爷手里。如何?” “恩?”邪门儿啊,刘坤一怎么说放权就放权啊?事儿有反常即为妖,莫非这老头有什么算计在里头?可要不应声,那到手的鸭子可就飞了。奕匡琢磨半晌,觉着还是先应下来为妙。“恩!好!” 刘坤一指了指营门:“正事儿办完了,王爷难得来一趟,走吧,跟老头子逛逛营盘?” “不用,不用了。”奕匡连连摆手。既然刘坤一已经答应了,依这老头的脾气,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会儿进营盘,纯属没事儿找事儿。瞧瞧对面一帮择人而噬的大头兵,万一来个狠茬,把自个儿刺死在这儿,那可不值当。再说,刘坤一万一要玩儿点什么猫腻,在这营盘里头,还不是人家说了算?好汉可不吃眼前亏。 许是觉着说得生硬了,随即补充道:“刘中堂,本王要来这北大营,那也是为了差事。否则大清早的,跑上几十里路,累一身臭汗,还莫不如躲在宅子里纳凉呢。这……还不都是老佛爷催促的紧?” “说心里话,本王最佩服的就是刘中堂您了。若不是您支撑着,这少了半边的大清,就得塌了!本王奉旨前来,接受两万新军,这也是上头的意思。您可别多想,本王绝对不是来跟您争军权的。” 刘坤一只是板着脸不言语。 奕匡神色讪讪,随即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得,差事办完了。天儿也不早了,本王这就回了,刘中堂留步。”说着,随意一拱手,扭头带着一众人等便走。临走,还不忘记捡起地上的避雷针帽子,仔细用袖口擦了擦,满脸得意,钻进马车扬长而去。 待其远去,刘坤一身旁的幕僚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小人!自己没本事,就会摘桃子!”随即问道:“中堂,您怎么答应他了?” 刘坤一无奈叹息:“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咱们是汉臣,说破大天去,跟老佛爷也差了一层关系。老佛爷的旨意明摆着不会改,我要是不允,难不成造反么?” 幕僚嘟囔一嘴:“逼得急了,造反又如何?当初何绍明不也是……” 刘坤一一瞪眼,幕僚当即闭嘴。摆摆手,率着众人往里慢慢踱步。分军权,带了一辈子兵的刘坤一心里能舒服才怪了。这四万新军就是他的心头肉。交给奕匡,跟卖儿卖女有什么区别?朝廷受了英国人怂恿,冒冒然要北伐。何绍明是那么好打的?隔着天险不说,单单是对面的国防军,就算半壁江山的清军汇集过来,没个把月也别想打过去。况且,此时此刻北面正要跟小鬼子火拼,这个时节要北伐,刘坤一心里头总觉着不对味。颇有些同室操戈的揪心,小日本那是仇敌,北面怎么说也算同宗同族。眼下跟小鬼子结盟,又要对北面开战,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 蔚然长叹,独木难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大清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自个儿……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三老四少,列为衣食父母,红爵在这儿给大家伙拜年了。祝愿大家伙虎年交好运,虎虎生风、虎跃龙腾、虎视眈眈、龙精虎猛 、龙威虎震……总之浑身都是虎,就是脑子不虎。)(未完待续) 四二一 对峙(一) 朝鲜,汉城。日本朝鲜方面军司令部。 司令部所在的这一条大街,满是列队持枪警戒的日本兵。街道两侧的店铺早就闭户,门口站着的日本兵,一个个神色肃穆,身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房顶上同样站着日本兵,都是拿着步枪来回巡视,右手食指紧紧地扣着扳机,稍有风吹草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瞄准射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司令部大门前,更是人头攒动。自儿玉源太郎以降,除了尚且在诚恶山布置防线的乃木希典,所有官佐跃然当中。所有人都如同日本兵一般,站起了军姿。就算是时而与周遭人等闲聊几句,也是低声细语。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前排几名将官还将脖子抻得老长,点着脚尖,望向左侧的街角。那架势,就差是望眼欲穿了。儿玉源太郎低垂着脑袋,闭着眼睛,脸上满是困苦之色。朝鲜危局,已经压得他不堪负重。虽然与俄国人暂时达成了妥协,可当面支那国防军日益增兵,他这个参谋总长肩头的担子一点儿没有减轻。 “来了,来了!”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嘴,大家伙齐齐转头望向街角。 儿玉源太郎猛然睁开双眼,如同其余将官一般,眼神略带着期盼望向街角。这些天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希望这次能有个好消息吧。 淡淡的晨雾当中,街角影影绰绰闪出一行人影,传来一阵阵整齐踏步的声响。先是一队跑步前进的日本兵,紧接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跃晨雾而出。 一行人等速度极快,转眼间便来到了司令部门口。拉车的骏马一声嘶鸣,戛然止步,马车遂挺了下来。一名大佐忙不迭地几步赶上去,拉开车厢门,而后恭敬地退到一边。 门口的众官佐不约而同脚跟轻磕,身子一耸,齐齐道:“朝鲜军全体,欢迎亲王阁下莅临指导!” 先是一柄元帅权杖轻轻触地,紧接着就是马靴,再然后一个身穿着元帅服,肩头披着勋带,帽子顶上插着羽毛的人从车厢里走了出来。这人不过四十多岁年纪,却是新晋日本陆军元帅,帝国亲王小松宫彰仁!地位如此尊崇,也难怪朝鲜方面军上上下下将官大清早的齐聚司令部来迎接了。 想当初甲午的时候,小松就是近卫师团的师团长官。后来又率领第三军登陆山东半岛,一路高歌猛进。若不是后勤补给跟不上,兵力也过于单薄,真有杀进直隶平原的架势。那个时候何绍明领着关东军异军突起,从朝鲜杀到辽南,兵锋所向,无有敌手!桂太郎、川上操六等等一个个帝国名将在其面前折戟沉沙。第一军、第二军折损大半。两厢比较,小松亲王原本不算太大的功绩就显得弥足珍贵了。战后,日本陆军人才凋敝,小松亲王凭着此战绩水涨船高,一路晋升,至对俄开战之前已经成为了大将!迁升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前些日子山县有朋染病,高烧不退根本无法进行日常工作。小松亲王临危授命,愣是被任命为朝鲜方面军元帅。朝鲜局势刻不容缓,一日不可无主帅,大本营干脆命令小松亲王连夜渡海,赶赴汉城。 小松亲王甫一下了马车,先是打了个冷颤。汉城就在汉江之畔,虽然八月天正是炎热的时候,可清晨起的雾气,生生遮蔽了阳光,空气倒显得有些湿冷。抬头瞧了瞧面前列队迎接自己的一众将官,深吸了一口气,待瞧见正在凝望自己的儿玉源太郎,凝重的面色舒展开来,化作和煦的微笑。 迈开大步朝前就走,直奔儿玉源太郎而去。人未到,早已伸出右手笑道:“有劳儿玉军费心了。鄙人受命仓促,不得不连夜赶来赴任。”亲王语气温和,甚至透着一股子拉拢劲儿,丝毫没有架子。这也难怪,儿玉源太郎可是当初的日本三杰,军部里头响当当,天皇心里头挂了号的人物!又位居朝鲜军参谋总长,前任朝鲜军元帅山县有朋充其量就是个门面,真正主事的可是儿玉源太郎。作为地头蛇,人家能量颇大,小松出来乍到,要想处理好事务还真离不开儿玉源太郎。 小松刻意拉拢,愁眉不展的儿玉源太郎只是淡淡的应着,显得心事重重。小松见此也不以为意,嘘寒问暖与之客套了半晌,这才转头向着周遭将官点头颔首。 “亲王殿下,您连夜赶路,想必已经劳顿。我们为殿下置办了欢迎宴会,还请阁下移步。” 小松摆了摆手:“欢迎宴就算了,朝鲜局势危急,待我等战胜当面之敌,鄙人亲自为各位摆庆功宴。现在,还是处理正事要紧。请大家记住,大本营派本人来,为的是主持朝鲜军务,不是为了享受。另外,只要鄙人没有脱下军装之前,请各位暂时忘记鄙人的身份。穿上这身军装,鄙人只是一名帝国军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头一暖,不少人都露出的赞许的神色。一番作为能否收拢诸将官的心,小松根本没有功夫去关心这些,如今的朝鲜就好比一个火药桶。自个儿就任朝鲜方面军长官,等于是坐在了火药桶之上!刻下帝国虽然暂时与俄国达成停战协议,可谁也说不准俄国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对面的支那国防军兵强马壮,还一个劲儿的增兵,就连泰山崩于顶都不眨眼的乃木希典都不停地叫吃不消,求援的报告递上去没反应,干脆就跨过朝鲜军司令部直接递到了军部;朝鲜民间也不消停,反对日本的棒子组织蠢蠢欲动,三天两头闹事儿。加上严峻到了极点的补给问题……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没有人不感觉头疼的! 一名大佐在前头引路,小松闷着头在后头走着,身旁则是儿玉源太郎。前后左右一帮子将官都刻意与之拉开了距离。大家伙都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无几,走在一起,肯定要私下交涉一番。 “山县阁下的身体可有好转?”小松先开口了。 儿玉源太郎默默点头,脸色有些古怪,道:“山县阁下昨天已经退烧了,不过医生建议,不能过分操劳,还是静养的好。”山县有朋的病就是一个笑话!老头子今年都七十多了,依旧活蹦乱跳,天天嚷着要上战场。帝国看重其资历,这才委任其为朝鲜军长官,指望的就是凭借其威望慑服这帮骄兵悍将。可山县根本就没买大本营的账,在朝鲜数次胡乱指挥,直接导致日军数次失利。大本营忍无可忍,干脆明令其‘生病’。这会儿,山县有朋正上蹿下跳,嚷嚷着要回去算账呢。 “是啊……”小松应了一声。 两人就是如此并肩而行,时而低语上几句。可无论是小松还是儿玉源太郎,心思都不在谈话上头。 与俄一战,本来局面大好。陆地上频频告捷,海面上也是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皇国上下无不振奋。自甲午年后有些衰败的民气,蹭蹭地往上蹿。国内每天都有游行、集会的队伍,民众更是对军队爆发出了无限的热情,不但军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各个招兵点儿上更是每天都排成了老长的队伍。小小日本,不过弹丸之地,与俄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交战,居然还能占尽优势,这如何不让人振奋? 对俄作战,日本不过为了重拾甲午年间的军心士气,更是为了能扶持日本发展的贷款,更是为了将积弊多年的国内矛盾转嫁,这才在英国人唆使下仓促开战。战争开始,低迷了整整三年的国内经济,猛然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战前门可罗雀的商铺又热闹起来,船只寥寥的码头挤满了从世界各地运送物资的商船,军事工厂以及相关厂子更是订单一个接一个,不得不加班加点开足了马力生产军备物品。 如此景象,表面上风光,可内里的那种危险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来。日本所谓的战争经济,一个、、靠着的是政府大规模的订单支撑,而政府订单又靠着从英国人那里拿到的贷款以及战争债券。如同三年前一般,日本是在透支消费,透支的就是未来的战争红利!一旦赢得了战争还好说,日本可以将获得的红利用于偿还债务,可一旦这中间出现问题,不但日本政府会出现巨大的财政危机,国内如同垒积木一般的经济繁荣,就会一股脑的坍塌! 如此危险,政府要员大多知晓,可谁也不想去深究!即便有人偶然提出异议,也是无人理会。岛国劣民喜好赌博的天性使得所有人在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只要赢得了战争不就没问题了?就是如此,明知危险就在眼皮子底下,上到天皇,下到政府要员,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着。 而这个所有人都刻意回避,始终担心的问题,终于在这会儿爆发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物极必反这句话一般,就在陆军积极筹措,准备发起陆上最终决战,海军集结了所有的战舰,准备一举消灭俄国海军,敲定胜利之际,骤然发生的7.28事变,顿时将皇国一下子从巅峰打到了谷底! 海军几乎覆灭!支那人的潜艇隔绝了对马海峡,断了补给的朝鲜方面军上上下下惶恐不安。方方面面的问题一股脑地抛过来,仿佛一重重大山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日本政府上下,报纸书刊,一时间集体失语!国内气氛如丧考妣! 即便是甲午年间,陆军损失一半,日本国内也未曾有如此惶恐的情景。岛国民众,受了报纸熏陶都认准了一个道理。陆军没了,日本最多就是取得不了胜利罢了,可海军没了,就仿佛彻底掐段了日本对外伸出的臂膀。这个臂膀不但支撑着陆军与敌国进行着的战争,维系着海陆畅通,保证物资补给源源不绝输送给前方交战的陆军,更是护佑日本本土安全的屏藩!没了海军,这就意味着尊荣的大日本帝国如同变成了厕所一般,谁他妈的想上就能上! 转了好大的圈子,小松终于忍不住了。戚戚然道:“儿玉君,国内的形势已经异常紧迫了。” 儿玉源太郎眉头一皱。不用想也知道国内情形到底如何。这一届的日本政府,更像是军人政府。首相是各方妥协的结果,根本不由得他发表自己的见解。这种形式的军人政府,本来就危如积卵。军事上顺利也就罢了,一旦失败,反对派绝对会强势反击。 如今国内民生凋敝,军事上又惨遭失败,政府情形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帝国海军大败,已经失去了远洋作战的能力。如今只能借重于英国人,勉强维持着对马海路的畅通……而英国人并不可靠,帝国的命运也绝对不能交在旁人的手上。”小松亲王骤然停住身子,定定地瞧着儿玉源太郎:“儿玉君,陆奥阁下已经面陈天皇陛下,并已经得到允许。举日本二十年国力,与支那进行决死一战。物资补给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只想知道,朝鲜方面军实际情形到底如何?到底有没有战胜支那国防军的可能?……这,也是大本营想知道的。” 儿玉源太郎沉思了一下:“朝鲜方面军计有十三个师团,共计二十九万余兵力……支那赴朝,目前已经达到了八个正规师。加上附庸的朝鲜军队,兵力也就十五万出头。考虑到支那武器的先进性,我个人认为,彼我双方支持持平而已。支那若要强攻诚恶山,则必然兵力大损,我军可趁机反攻。就是一举拿下整个北朝鲜也不无可能……” 儿玉源太郎说得委婉,小松亲王一琢磨就明白其内里的意思。日军已经是疲兵,进取不足,守成有余。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虽然早就想到这点,可这番话从儿玉源太郎嘴里说出来,听得入耳,心里还是一阵阵的不舒服。 小松亲王深吸一口气,对着儿玉源太郎用力地摇了摇头。道:“儿玉君,假如我方进攻,拟定好详细的作战计划,会有几分胜算?” “胜算?不足三成吧。”儿玉源太郎随口回道。这些日子身为参谋总长的他整天都在琢磨战场上的种种可能,早就将一切可能研究了个通透。 话甫一出口,儿玉源太郎神色就是一怔,随即紧张道:“小松阁下,您这话的意思是……” “没错……”小松亲王满脸的无奈。“帝国已经支撑不起这场战争了。儿玉君,要挽救帝国,只有尽快发起并结束这场战争!否则……” 小松话没说完,便叹息着继续前行。否则?否则战败的日本,下场绝对不会好得了!战争赔款,加上之前的借款,足以让日本经济崩溃!失去了利用价值,英国主子绝对不会再护着日本。到那时候,日本岂不是要沦落为他国的殖民地? (大年初一头一天,给大家伙拜年咯!另:自个儿琢磨了个蒜苗、鸡蛋、豆腐皮馅儿饺子……事实证明,乱搞是不行地。诶,还是老老实实走寻常路吧。)(未完待续) 四二二 对峙(二) 朝鲜,桂洞里前沿。 桂洞里就位于诚恶山脚下,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小小的村落扼守着南下的要道,自打甲午之后,不但进驻了军队。几万军马人吃马嚼,自然引来不老少胆子大的商贩,于是乎短短三年的时间,桂洞里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落逐渐演变成如今的一片繁荣景象,竟有了一点儿城镇的规模。 小镇往北不出十里地就是日占区白川里,中间这短短的十多里地的群山,就是日军自称为铁臂的诚恶山防线。也不知是天意弄人,抑或是何绍明恶趣味使然,如果这会儿拿着标有经纬线的地图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这诚恶山正好处在北纬三十八度线上。三八线位置没变,对峙的双方不是志愿军与美国鬼子,更不是南北棒子。此刻的三八线,已经变成了中日两国最终国运的博弈场!更是新生的共和国向旧有秩序发出的最有力的挑战! 历史上,日本小小岛国,弹丸之地,一方面靠着上到天皇下到百姓,勒紧裤腰带;另一方面靠着英国主子的扶持,这才在二十年间,建立了一定的军工、轻工业体系,积攒了六个师团的陆军以及规模还算可以的海军。随即磨刀霍霍,向着老大的帝国发起了挑战。 赢得了甲午,不但得了将近三亿白银的赔款,更是得了朝鲜、台湾以及澎湖列岛等为本土输送血液的殖民地。正是靠着这些,靠着从老大帝国身上咬下的血肉,日本这才走上富强之路。明面上看中日之争是大陆国家与海洋国家天然不可调和的矛盾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地缘政治所决定的。实则这背后有着旧有秩序暗中操作。这幕后的黑手自然就是英国人。日不落帝国在十九世纪末已经过了巅峰期,开始将和日落。庞大的殖民地为英伦三岛不停的输送血液,这也就造成了殖民地民众的日益不满。长期积累下来,矛盾终于爆发。南非布尔人两次大起义,印度暴乱,小规模的更是不胜枚举。英国不得不派出大批的军队用以维持殖民地平稳。这样一来,殖民地一方面在为英国本土输血,另一方面频频的事端却在为英国放血。英国人陷入了内耗当中,还要面对新兴德意志对自己的挑战,是以已经无力在远东投入过多的力量。如此,扶持一个代理人是理所应当的。 纵观东亚,唯中日可堪扶持。可中国实在太大了,广袤的土地,巨大的人口基数,这一切都让英国人不得不慎重考虑。扶持中国,会不会为自己在未来扶持了一个对头?因此,英国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认为可以控制的日本。而对中国,则继续执行着打压的政策。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大帝国,历经甲午之后,已经逐渐觉醒的民族意识,彷徨了几十年,经历了戊戌、庚子、护路……甚至辛亥之后,华夏大地几十年依旧是军阀林立的混乱局面。直到1949年才结束了半个世纪的苦难。如此种种,正是因为列强在背后里捅刀子甚至干脆自己跳出来的无耻行径! 顾盼有恶邻虎视眈眈,环视有列强处处掣肘。就仿佛扼在新生共和国脖子上的两只大手一般,时刻都能要了性命。是以,何绍明这才甘冒天大之险,未定天下之际,不顾内外的反对,毅然居然的出兵朝鲜。 何绍明自己心里头明明白白,却苦于根本没法儿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估计也没几个人能相信,五十年后就是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弹丸小国,占领了大半中国八年之久。国朝上下糜资无数,填了三千万人命,又靠着美国人的原子弹,这才将其赶走。 身旁之人不理解,进驻朝鲜的国防军士兵的情绪就可想而知了。背井离乡,跑到万里之外他国之土跟小日本拼命,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 正午光景,集市上热闹异常,间或就能瞧见三五个走在一起东张西望的国防军士兵。棒子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拼命地推销着:“新作的年糕,一角银子一大包。买二赠一……” 中国人开的酒楼茶馆里,到处都是操着南腔北调汉语围坐一桌酒席的国防军士兵。两拨当兵的碰在一起,没说的,端起海碗就是拼酒。七八轮下来,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斗胜的一方趾高气扬,输了的也不服气,眼睛始终瞄着酒楼门口,但凡瞧见进门的士兵胸口标着自己部队的番号,也甭管认识不认识,上去三两句拉拉客套,直接就拽过来给自己一方助酒。 桂洞里明面上没什么青楼妓院,国防军对此忌讳得很,之前倒是开了几家。某一天一队宪兵从一家青楼逮出了两名军官,第二天就给贴了封条。明面上没有了,半掩门的却不少。有放了假的国防军士兵,找处偏僻的巷子,借套棒子衣服,换下军服戴上斗笠,熟门熟户就寻了去。瞧见门口挂了牌子,这是里头已经有客了,或是咒骂几句寻一家新的,有恋旧的干脆就蹲在门口等着。 等门儿一开,没准还能碰到熟人!互道一句:“怎么又是你?”怒目而视一番,自不用多说。早有宿怨的,指不定直接就挥拳相向! 宪兵之前也是狠抓了一通,禁闭房塞了个满当。实在装不下了,不得不给犯事儿的大兵先记账,先回部队,等禁闭房空了再回来蹲禁闭。有好事者对此评论道:“国会里还在为缓刑争执不休,人家桂洞里的宪兵部已经开始实行了……到底是军队啊,雷厉风行!” 宪兵部屡抓不尽,后来各个部队的长官也跑到宪兵部拍桌子。说是宪兵部此举,已经影响了部队正常训练。一个连头天还是满员的,第二天早晨一点名,好家伙,竟然少了一个排! 事情闹腾的厉害,最后干脆将报告打到了上头。上头给宪兵部长官的回信很简单:自己看着办! 宪兵部长官顿时头老大,上峰的意思很清楚,自己看着办,但要办不好,上峰就换人。掉了一晚上头发之后,宪兵部长官琢磨着这帮大兵顶多是打架斗殴、逛窑子外加酗酒。这也难怪,身处异域他乡,又是军中清苦,也许明天竖着上了战场就得横着回来,赶上放假的日子不好好放松一下,长期压抑下去这军队没准儿真得出事儿。没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儿,索性就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大兵们的放浪行为。 现如今的情形是,两拨国防军大兵碰在一起,彼此瞧不顺眼,文斗不能解决,直接就当街武斗。只要双方一架上秧子,立刻有好事的棒子高喊一声:“天朝大兵又要武斗啦!” 一嗓子下去,呼啦啦就能围过来上百号人。里三层外三层,不少的棒子还做赌,分析着哪头拳头硬。更有不老少拎着篮子的朝鲜老农,低眉顺眼在一旁叫卖:“上好的金疮药,止血化淤……” ‘嘀~嘀~嘀!’一阵汽笛声传来,根本没听过这种声音的朝鲜百姓无不愕然。待瞧见一只长着轮子的铁怪物正朝自己开来,上头还坐着几个国防军士兵,其中一人还嚷嚷着‘让开’的时候,当即妈呀一声叫唤,干脆躲在了两旁的铺子里。随即好奇的打量着,心里头琢磨了半天认定,这洋玩意估计跟平壤的火车差不过。只不过一个在铁轨上跑,一个在土路上跑,还小了不老少。 铁怪物上头坐着四个国防军,除了前头把着转盘模样的是个当兵的,剩余的都是官儿。后头还跟着一帮胆子大的朝鲜小孩,铁怪物走一路,后头的小孩跟一路。 “让开让开!撞死了老子可不负责!”北极熊气急败坏地叫嚷着,声音显得略有些沙哑。一边儿嚷嚷,一边儿还用手不停地按着汽喇叭,可前头的人根本就没有给车子让路的意识。甚至有不老少只是傻愣地站在当场,直到车子不得不停下来,这才嗷的一嗓子,扭头就跑。 总算穿过了集市,北极熊声嘶力竭,一屁股坐下来,掏出水壶鼓咚咚就是一阵牛饮。而后回头酸着脸道:“师座,你说你整这破汽车有啥用啊?上不了山,没有路就走不了,速度还没马快。过个村儿,老百姓都瞧怪物一般瞧咱们。这个费劲啊……” 后座上,活阎王刘鹏飞懒散地靠着,双手抱着头,两只脚叠在一起探出车外,眼神里满是惫懒。闻言,打着哈欠道:“你懂什么?汽车可是以后的代步工具的发展趋势,就这车,长春汽车厂头一批产品。一共就不到三十辆,要不是聂司令实在坐不习惯,老子还得不着这便宜呢!” 话刚说完,活阎王旁边的张作霖似乎想起了什么,扑哧一声就笑了。“说起来,咱们聂司令当初得了大总统的赠送,宝贝得不得了。特意拉着一帮子军官去平壤城外兜风。这一圈儿下来不要紧,老爷子下车就开始吐,最后差点儿吐出胆汁儿来。直呼:‘邪门儿!’回去的时候干脆抢了手下的马,说:‘老子提得了刀上得了马,用不着坐这玩意遭罪。’” “哈哈哈……” 几人一阵哄笑。北极熊戏谑地问司机道:“小张,这事儿真假?” 司机赧颜挠挠脑袋:“差不多吧,要不是师座给司令要了这车,我这会儿还在军械库守大门呢。” 北极熊正要放声大笑,冷眼就瞧见一个黑影朝着自己脑袋招呼过来。条件反射一般地缩了缩脖子,黑影掠过,耳轮中就听碰的一声。一看,却是一只酒坛子。顺着招呼过来的方向瞧去,只见一间酒楼的二楼上,一群光着膀子的正在挥拳混战。盘子、碗四处翻飞,咒骂声来来往往。 “什么第八师?顶多算守备部队,老子在山东登陆的时候,你们还指不定躲在哪个婊子窝里呢……” “狗屁!七师算个毛?老子再不济跟小鬼子在老林子里斗了三年,你们七师窝在山东享清福,别给脸不要脸……” 北极熊脸都黑了,拎着家伙就要冲上去教训教训这帮凶手。却被活阎王一个眼神制止。活阎王只是戏谑地盯着楼上,意味深长道:“这帮小子精力挺充沛啊……” 听了这话,那司机尚且没什么反应。张作霖、北极熊二人当即就是一个激灵。熟悉活阎王的人都知道,这位师座估计又要冒坏水了。(未完待续) 四二三 对峙(三) 桂洞里,第七师师部。 擦得锃亮的马靴有力地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踏踏’声。活阎王抱着肩膀,就这么来回踱步,脸上始终是笑吟吟的。在他面前,站着一排鼻青脸肿、衣衫凌乱的大头兵。当中有的人低眉顺眼,面对着活阎王邪邪的目光,大气儿都不敢喘,可有几个却梗梗着脖子,丝毫没把活阎王这位师座放在眼里。 几个人时而还辩驳几句。 “师长,这可不能怪咱们。第八师仗着自己是坐地户,平日里没少欺负咱们。上头发下物资,哪一次不是第八师挑剩下再给咱们?不教训教训那帮子丘八,咱第七师岂不是堕了名头?” “咱们七师的兄弟休假去集市,落了单,碰上他们,一准被逼到墙角里,身上值钱的给掏个干净。这么欺负人,还不许咱们还手了?” “师长您放心,宪兵那头咱门儿清,保准不会给您惹麻烦……” 几个大头兵你一嘴我一句,身旁几个人悄悄捅咕,这几个小子还在纳闷,怎么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同僚,这会儿变成家猫了? 这也难怪,关东军改组国防军,军队扩编了一倍。新组建的师,都是从关东军原来几个师抽调人手搭的架子。七师也不例外,一改组,老兵起码去了三分之一。老兵大多知道面前这位师座外交叫做活阎王,这帮子明显不知道的大头兵都是新兵营刚刚补充上来的,根本就不知道活阎王的恐怖。 老兵见拦不住,干脆也不捅咕了。这个时候可不能讲什么战友情,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活阎王的手段,实在是阴毒的紧! 张作霖、北极熊二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盯着几个刺头满脸堆笑。他俩是在琢磨这几个刺头落在活阎王手里该怎么倒霉,可这笑容落在几个愣头青眼里,却变成了鼓励。当即你一句我一嘴,一边儿抗辩一边儿数落着友军的不是。 正这个光景,外头传来一口浓重的四川音:“格老子地,龟儿子又给老子惹事,老子这哈不把几个瓜娃子揍成乔脑壳,老子就不姓商!” 话音刚落,门口就闪进来一个彪形大汉,却正是和尚商青陀。进了屋子一眼便瞧见几个刺头,二话不说上去一人一脚,都给踹倒在地。随即拳打脚踢,嘴上骂骂咧咧不休。一边儿打,还一边儿朝几个刺头眨眼睛。刺头们就是再傻,这会儿也明白上司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当即哼哼声叫成一片。 打了半天也没人叫停手,商青陀有些郁闷了。下手愈发软绵绵,心里头不停地念叨着:“喊停啊,老疙瘩、北极熊,活阎王不喊你俩喊一句也成啊。” 商青陀一举一动全落在活阎王眼里,自打商青陀进了屋子,活阎王干脆就找了椅子坐下,端着水杯美滋滋地看戏。直到瞧着商青陀快演不下去了,这才嗤的一声笑了:“行啊和尚,这都会跟我玩儿苦肉计了。看来这辽阳军官培训班没白上啊。” 商青陀收手转身,猛然瞪大了双眼,仿佛刚看见活阎王一般,讶然道:“师座,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大爷的!”活阎王气得抄起桌上一本内刊就砸了过去。“老子这么大活人刚才就站在那儿,你楞是装没瞧见,这也太假了吧?” 商青陀尴尬笑着,直挠脑袋:“嘿,师座。真没瞧见您这尊大神,一听这帮小子又惹事了,我火急火燎的从团部赶了十多里,颠得头晕眼花的,漏神了,嘿嘿,漏神了。” 说完,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半包香烟来。“师座息怒。年前从参谋部打秋风得来的,正宗中华,抽一支?” 活阎王笑了:“不错,有进步啊。溜须拍马,在长官面前演戏,你小子进步不小啊。” 商青陀一脸惶恐,连连摆手:“哪儿敢啊?”小意递上去一支烟,嗤啦一声划了火柴,毕恭毕敬点上。商青陀连忙转了话锋:“师座,这次去司令部划拉到啥好玩意了?” 活阎王一瞪眼:“关你什么事儿?怎么着,打秋风打到我头上了?”活阎王这个师长当的,不但下头官兵头疼,就连上官也是头疼不已。但凡新式装备列装有了风声,这小子一准天天蹲在司令部。死缠烂打,舔着一张笑脸,任凭你打骂,这家伙不得了大头决不回去。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活阎王见天去司令部打秋风,手底下这帮子军官有事没事就跑师部来打秋风。为了谁先得到新式装备,大打出手都是常事。“少转移话题,说说吧,这几个刺头怎么处理?” 商青陀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师座放心,就是您言语卑职也得严肃处理。太不像话了!喝酒闹事,与友军大打出手,关他们一个星期都是轻的!” 活阎王戏谑笑了:“关一个星期?”一双眼睛盯得商青陀直发毛。 商青陀心里没底,试探着道:“要不……再加三天,凑十天?师座,别看这几个小子平时挺刺头,可都是士官学校毕业的,少了他们,我们团没法儿正常训练了都。您看?” 活阎王冷哼一声:“算了吧,老子可没打算动你的心头肉。怎么处理是你的事儿,老子管不着。可有一个,见天打架闹事儿也不是个事儿,我看这帮小子是不是太清闲了?这样吧,从明儿开始,全师整训。进入一级戒备。你不是说这几个刺头能耐大么?我看干脆扔到侦查部队里吧。与其祸害友军,不如祸害小日本去。” 商青陀连连应是,点头如捣蒜,眼睛却翻翻着,瞥着活阎王神情。见其好像没有深究的打算,当即道:“师座放心,这事儿卑职一定办得妥当。”说罢转身,脸色一变,手指着一干鼻青脸肿的大头兵恨声道:“回去再跟你们算账!都戳在这儿干嘛?还等着师座管饭?滚,都给老子滚回去。”迈开大步,领着一众大头兵往门外就走。一边还回头道:“师座留步,卑职回去教育教育他们……” “回来!”活阎王这个气啊,心道谁能想得到,当初的愣头青现在居然变成了活猴儿。商青陀脸色一僵,讪讪地定在那儿,背后还悄悄朝一帮子大头兵打手势,叫他们快走。 活阎王气道:“瞧你那德行!”深吸一口气,语气一转:“明儿你带人手,去司令部接手新式步兵炮。数量不多,都给你们团了。” 还有这好事儿?商青陀有些不敢相信。按他的理解,犯在活阎王手里从来都是不死脱层皮,今儿怎么转了性子?还没扇巴掌呢就给了个大甜枣?事有反常即为妖…… 果然,就听活阎王继续道:“这段时间部队有些松懈,是时候紧一紧了……大战在即,可不能掉以轻心。我看这样吧,侦查部队往诚恶山那头多摸摸,探探虚实。新式步兵炮领回来也别闲着,炮弹不用担心,都给老子往诚恶山小日本防线上扔。权当是训练了。” 商青陀愣了,活阎王这命令,是打算开打啊!“师座,国内还没宣战,咱们这头搞这么大动静,是不是……” “宣战?”活阎王不屑一笑:“甲午的时候,跟小日本和谈的是满清,咱们什么时候答应过停战?” 商青陀先是一怔,接近着就是面露喜色。“师座,您就瞧好吧!”随即大步流星领着一帮刺头兵就走了。远远的还传来其浓重的川音:“输了赢了?……哦,还好是赢了。一群混蛋,要是输了老子非得整治死你们不可……” 活阎王整饬令一下达,整个第七师立刻动了起来。参谋一个个都被分派出去,再一次考察战地,做计划,构筑阵地。实弹射击、战术训练也加倍。作战物资也开始分发,除了储备,野战的弹药基数也增发。与此同时,更是派出一个营的士兵,用以强制疏散桂洞里的民众。 炮兵部队就位,炮口一致对准了诚恶山,每隔上三两个小时,就是一阵火力急袭。派出去的侦查部队也翻了番,三八线上一片深山老林里,一时间第七师的侦查小部队到处穿插。时而就会遭遇日军,爆发一场小规模的冲突。远在桂洞里都能听到,林子里头的枪声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第七师此举,不但吓得诚恶山守军以为这是开战前的最后试探,紧张得不得了。更是引得周遭的友军纷纷探询,第七师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得了上峰的指示?需不需要己方协同? 一直跟第七师较劲的第八师,更是组织了一个团的兵力,向诚恶山侧峰发起了冲锋。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甚至震动了北京。聂士成将军不得不召来活阎王垂询。得知活阎王此举只是练兵,气得哭笑不得。只得将事情本末原原本本转述给北京。 出奇的是,北京方面只是问了一下便没有了下文。朝鲜各军一琢磨,这分明就是默许啊。于是乎整个诚恶山防线便热闹开了。炮击不停,穿插小部队多了几倍,小规模的冲锋不断。整个三八线枪声不断,炮火连天……任谁都知道,中日之间不死不活的对峙局面,就要被打破了!(未完待续) 四二四 逆袭(一) 两艘挂着英国国旗护卫舰逐渐闪现在远处海平线上,后头还跟着一溜的烟柱,毫无疑问,那是日本的运输商轮编队。 从丰岛海域到仁川,开足了马力不过一个小时的光景。周围海域平静,半点儿也没有中国舰队的身影,不管怎么说,这次最为紧要的护航任务总算是圆满完成了。 坪井航三少将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望远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天皇陛下庇佑,总算没出什么意外。” 7.28对马一役,联合舰队实力大损!六艘战列舰几乎全部战损,六艘装甲巡洋舰去了一半,侥幸逃回佐世保的,也是伤痕累累,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作战。紧接着中国北海舰队频频出击,完全隔绝了对马海峡。残存的日本联合舰队只能龟缩在佐世保,坐看北海舰队四处逞威风。若不是帝国通过外交手段请了英国人的远东舰队护航,估计现在整个朝鲜的日军就得补给全无。饿死不大可能,帝国陆军本来就有就地征粮的传统。可没了弹药补给,步枪不见得比烧火棍好用。彻底的战败,也就不远了! 坪井航三每每想及此,总是即忧心又庆幸。联合舰队大损,遭了灭顶之灾。单单是对海军的打击也就罢了,更恐怖的是丢失了制海权,就等于断了在朝三十万日本陆军的后勤。而且日本列岛门户大开,维新二十年来本土第一次遭到了实质性的威胁!如此危局,就算是国内右翼思想最为严重的政客,这会儿也没了声音。所有人都在考虑一个问题,日本……距离一场亡国之败还有多远? 当初坪井航三被东乡分配到仁川,负责守护港口。他还老大的不愿意,没事儿总是腹诽几句。日俄海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留在仁川,岂不是绝了军功前程?7.28之后,坪井航三无比庆幸自己留在了仁川。否则,估计自己此刻已经葬身大海了! 副官釜谷中道大佐附和着应了一声,恭维道:“阁下被天皇陛下称之为副将,有您出马,事情总会顺利的。” 坪井航三脸色一僵,听出了副官话里头的嘲讽意味。却也不以为意,反而忧心道:“有了这批物资,陆军方面总会多一些把握吧?” 海军大败,不但国内举国震惊,连带着陆军上下也是人心浮动。全靠海路,却时刻可能被中国人掐段的补给线。对手又是甲午宿敌,陆军上下称之为克星的中国国防军。这战还没打,已经先怯了五分。这十多天,在朝日军士气低迷,打电报请求撤军的报告不计其数,逃兵更是抓了不老少。前线的士兵一个个仿佛沾了火星的爆竹,随时可能就炸了营。这也难怪,本来跟俄国人打得就够苦得了,眼瞅着胜利在望了,可如今又要面对克星中国国防军,而且还是在海军大败的情况下,全军上下什么境遇可想而知。 司令部不得不实行严厉的弹压,撤了一批已经丧胆的军官,枪毙了几十名逃跑、闹事儿的士兵,这才逐渐安定下来。 “但愿吧……”釜谷中道不好接上司的话头,只是举起望远镜四处打量。刻下已经不是海陆之争的时候,整个皇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当中。正如陆奥宗光在大本营拍桌子怒吼的一般:“支那已经将帝国逼入了死胡同!只有赢得战争,帝国才能保全!” 只是,陆军现如今的情形,实在不让人放心。莫非,帝国注定只是个二流国家?统治了东亚几千年的那个大陆国家,注定是这东亚的主宰?不甘心啊…… 坪井航三这个时候已经招来了传令兵:“传令,转舵,停车!气压打足了,等商轮编队一到就立刻返航。” 他的话音犹自未落,釜谷中道却在一边颤抖着开口了:“长……官,看!西南海面,有战舰拖出的烟带!最少一个战队!” 坪井航三心头咯噔一声,急忙举起望远镜朝西南海域望去。就见西南海域,海天之间,七八条淡淡的烟柱向上高高飘起。如果不是天气晴朗,几乎不可见。的确是战舰无疑,也只有战舰才会烧优质的无烟煤!这个时候仁川之外出现一支战舰编队,来历已经呼之欲出! 果然,只是很短的时间,望远镜里已经浮现出舰影。舰首桅杆之上,高高飘扬着的正是北海舰队军旗! 釜谷中道黑着一张脸,愤恨地道:“阁下,支那人来者不善。我们备战吧!”转头,却见坪井航三已经呆若木鸡。 风水轮流转,三年前坪井航三带着分舰队就是在这丰岛海域打响了甲午海战,一举击沉广乙,重创济远。此时此刻,面对着中国人的强大舰队,莫非这一幕要重演,只是挨打的一方却换成了自己? 几海里之外,萨镇冰举着望远镜,冷哼一声道:“英国主子还真来给小日本做主了……瞧瞧我看到了什么……吉野,浪速!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哼!就差了秋津州……三年了,这恩怨也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回答他的,是北海舰队副司令长官叶祖圭。两人都是北洋水师出身,三年前水师覆灭,提督丁汝昌自杀,日人尽收战舰,只允康济载着北洋军官扶棺而行的仇,至今历历在目。此刻仇人见面,当真是分外眼红。 身后一名年轻的参谋提醒道:“两位长官,北京并没有授权开战,是不是……” 萨镇冰瞪了一眼,道:“你懂什么?没开战,那对马海战的捷报是哪儿来的?大总统只说现阶段不宜过分刺激英国而已……至于日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对马海战之后,北海舰队以大同江口的镇南浦为基地,四处出击,一个任务是封锁对马海峡,另一个,就是搜寻、摧毁残余的日本联合舰队。从7.28之后,中日两国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境地。只要取得了优势的制海权,就等于赢得了战争。 至于什么国际法,都是狗屁!用大总统的话来讲,那玩意是强者给弱者制定的游戏规则。而共和国要想崛起,头一条就得破坏规则。而后打赢了战争,才能参与制定规则。 而根据北京的明确指示,北海舰队所制定的策略,就是对英国人护航的日本运输编队放行,一旦发现日本战舰,必须予以摧毁!这就等于是给小日本在放血!一方面让日本陆军得到一定给养,让其看到希望;另一方面,摧毁其海军体系,完全将制海权掌握在手中,这就等于已经扼住了日本人的补给线,随时都可以完全将其封锁。 如此一来,朝鲜对于日本来说更像是个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而以日本人豪赌的天性,必然会为朝鲜流更多的血! 叶祖圭向萨镇冰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而后深吸一口气,激动道:“准备战斗!全舰队成纵队前进,一旦进入有效射程,全炮射击,消灭日本海军!” 这场三年前甲午战争的延续,不仅仅是两国气运的此消彼长,更是整个东亚乃至世界政治版图变动的滥觞!这么复杂的事情,即便不能全明白,作为参与者的萨镇冰、叶祖圭二人也多少能感觉到一点苗头。 每天随着补给船过来的报纸,上头满是各国的呼吁与斡旋。语气诚恳者有之,色厉内荏者有之,着急上火甚至打出底牌的更是不少。这些列强的发言人,无一例外的是把新生的共和国摆在了同等的位置之上。也许只当共和国是个潜在的对手。即便如此也就足够了。大清国打开国门五十年,卑躬屈膝换来的却是洋鬼子的不屑。新生共和国不过是一场对外战争,就赢得了起码的尊重。 什么国际地位、国力对比之类的他们不懂,但只知道一样。起码,中国人面对着洋鬼子可以挺起腰板了! 参谋提醒已经进入射程,萨镇冰与叶祖圭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对视一眼,齐道:“开始吧!” 公元1897年8月16日,丰岛海域的一声炮响,仿佛预示着中日两国长达三年之久的对峙即将结束。吉野沉没!浪速沉没!护航的英舰红雀、射手干脆抛下了商轮编队,打了白旗,炮声一响就脱离了交战海域。年轻共和国对日战争意志的坚决,已经毋庸置疑地呈现在世界面前。即便是当今的世界老大——英国,也不能阻止共和国的脚步! 消息传来,举国沸腾,国际舆论哗然一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关心日本人的死活,所有国家都在考虑一件事,共和国是否已经决议与英国发生冲突?一时间各种照会、探寻,乃至于私人访问接踵而至,目标直指北京王府井总统府。 而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何绍明却携妻带子游览起了八达岭长城。前方妻子儿女欢声笑语,频频顾盼。何绍明却只是凝望着这一片锦绣河山、壮丽山河发证。 这一条逆天而行的道路走下来,至今还满是荆棘无比艰辛。每一步都是心机算计,逼得自己把全部的智慧本事全都拿出来。回首往事,自己前世不过是一个办公室白领。想的不过是每月还完房贷还能剩多少工资,又需要贷款多少才能买上一辆车,又或者怎么跟老婆找机会浪漫一把…… 如今走到这步,着实不易!若非这条路太有诱惑力,何至于自己搭上身家性命,赌上一国气运,去博这一场? 正所谓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未完待续) 四二五 逆袭(二) 1897年八月下旬,仿佛受了丰岛海战的刺激。17日,先是英国公使向南满小朝廷发出照会,英国公使与庆亲王奕匡密谋了整整一个下午,而后沉寂已久的南满仿佛一下子打了鸡血一般,蠢蠢欲动起来。 朝廷一份份电谕发出来,两江、两广、湖广、四川乃至于云贵各地纷纷收到了驻军北调的圣谕。每一份电报都是惶惶大清,小小何逆,天兵所到,必然不堪一击。邸报传抄满是这样乐观的文字,朝野清流更是如痴如狂。 大清传国二百五十余年,历经三藩、洪逆之乱,虽说风雨飘摇,却也支撑了过来。想当初洪逆卷了大半江山又如何?还不是被大清剿灭?今日之情形与往日何其相似!何逆不过捡了大清甲午之后国力微弱的便宜,如今大清重整旗鼓,励精图治,恰逢何逆擅启边衅于日俄,正是大清大举北伐,横扫中原,重夺京师之际! 适逢末世,大清有识之士都在苦闷中寻找出路。这种思潮,便有如溃堤之势一般不可阻挡。在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当中,士族愕然发现,流传了千年的微言大义,在整个西方近代化的体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自强和洋务运动经营几十年,惨淡收场。这世道也是该变一变了!可康有为的维新变法下场却比洋务运动还要凄惨。零零碎碎不过维持了百多日。士族们彷徨失措,对前路充满了迷茫。甚至一度认为,也许何绍明走的是一条出路?正这个光景,朝廷二度维新了!于是乎曾经观望甚至属意于何逆的民心,似乎一下子又回来了!甭管何绍明文治武功如何,说到底脱离不了一个反贼的名号。 名不正则言不顺!这大清,才是浩然正统! 当初大家伙对清室失望,还不是因为圣主蒙尘,雌鸡司晨?如今圣主虽然去了,老佛爷慈禧寄居江宁,往日滔天权势不复!新皇年幼,尚且不曾操权。损失了半壁江山之后,慈禧不得不放出权利,组成满汉共存之内阁。刘坤一、张之洞等汉臣更是位列阁臣之首。这在大清二百五十年来,可谓是破天荒了。几时汉臣有如此境遇? 加之新政实行,练新军、办厂矿、修铁路、广通商,凡此种种,利国利民之策施行之下,大清国已有复苏之相!刻下正值何逆虚弱之时,大清上下戳力同心,何愁何逆不除? 在这股士族迸发出的热潮当中,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一些绝望的人,认为只有缔造近代化国家,才能参与世界竞争。可这种大逆不道的论调,也只能在地下浮动!占主流的,还是重振大清!日本、普鲁士之路走不通,咱这回走的是英国君主立宪之路!人家英国是现今世界当之无愧的老大,走人家走过的路,总不会错吧? 南中国大地熙熙攘攘,一片蒸腾。士族们歇斯底里,要重振千年来独占朝纲的雄风。市井百姓,农商工者,却只是翘着脚在观望,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说到底,这股由士族爆发出来的热潮,与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甚至是有害无利!最起码街头巷尾贴着的讣告上写的明白,今年的税赋提高两层。这么算下来,比之过去处处设卡交厘金,也差不多了。 士族们摇旗呐喊,是因为感受到了火烧眉毛的危机!北面何逆所行之国会议政制度,彻底打破了千年来士族对官员阶层的垄断。国会之内,落座者也有正经读书人,可身旁贩夫走卒、市井黎民形形**的人物都有。与这么一帮子人共议国政,成何体统? 赶上倒霉,碰上从前的卑劣商户成了自己的上司,这叫人情何以堪? 危机危机,有危险就有机遇!大清虽然几度让大家伙失望,可毕竟还是拿出了振作的姿态。恰逢何逆罪于列强,正是腹背受敌,最为虚弱之际。此刻不北伐,更待何时?只要平定北地,士族齐心协力,这锦绣江山依旧是盛世! 一片口诛笔伐,振臂高呼声音当中,朝廷授庆亲王奕匡定北大将军,领新军两协,选了黄道吉日,出江宁,过镇江、淮安,挥师北伐! 八达岭长城,公元1897年8月19日。 朝鲜已经是烽火连天。俄国人撤兵的速度奇快,这才二十多天的光景,几十万大军,除了一万出头的老毛子还龟缩在元山这个桥头堡,尽撤了个干净。没了当面威胁的日本人,总算挥师转向,扑向了三八线。国防军八个正规师,加上三个朝鲜国民师,与日本三十万大军碰撞在一起,顿时火星四溅。 除了较为平静的诚恶山,因为小日本挖空了山体,实在没法儿进攻,国防军谨慎些,只是不停地派出小股部队渗透。从诚恶山往东延伸一直到元山,双方几十万士兵搅和在一起。国防军仗着火力强劲,日军仗着人数众多,双方倒是你来我往斗了个奇虎相当。一时间谁也吃不下谁,逐渐形成了战壕拉锯战。 大队大队的士兵蹲在战壕里,饿了就啃素食粮食,困了抱枪往战壕一靠,任凭枪炮声震天,眨眼间便能睡着。无数的骡马驮着组成了运输队,将各种物资、武器弹药运送上去。那些弹药几乎没有入库,便被送上前线,转瞬便射向了对方的阵地。 前线每一刻都在流血!而眼前已经变成旅游景致的八达岭长城,似乎还出于夏日的安静当中。导游举着喇叭,字正腔圆地介绍着各处景致。明显是外地来的一群游客则东张西望,这摸摸那看看,更有不少人聚集在黑匣子照相机前头,如木偶一般被不耐烦的摄影师摆弄着。对于普通国民来说,战争,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们只是零星从报纸上知道,朝鲜进行着一场怎样惨烈的战争。阵亡的士兵化成一个个数字呈现案头,与日本人的数据一比较,国人无不雀跃,转瞬便再也没有人关心己方的数据…… 何绍明和唐绍仪就躲在一处城楼里纳凉,摆一副棋,旁边放上茶具,一边下棋一边品茶。这些日子他用脑过度,实在紧张的太过分了。物资调配、统筹安排、战略战术等等不一而足。这是倾国之战,就是比之当初甲午还要微妙,由不得他不紧张。 等到真正开战了,一切都有条不紊,就算他再操心也没处使力,便在唐绍仪的奉劝之下,每日除了处理政事,便是寄情于山水。 一阵威风袭来,卷走了些许夏日的烦闷,让何绍明胸怀一畅。 一个统治了东亚千年的古帝国,适逢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毫不容易转变了政体。可转瞬就得参与为了生存的全世界竞争,不得不如同悬崖走钢丝一般,倾国与对面的弹丸小国一战。而正是对面这个弹丸小国,在历史上两场战争将这个古帝国打得遍体鳞伤,甚至国人在步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依旧低人一头。这是何等的悲哀? 听着何绍明重重一声叹息,唐绍仪缓缓落子,询问道:“大总统,又怎么了?还是放不下?” 何绍明摇头苦笑:“毕其功于一役,倾国一战,不成功则成仁,凡此种种,如何放下?” 唐绍仪仿佛头一次见这位年轻的顶头上司如此迷茫,揶揄着笑道:“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大总统身在此山,不识庐山自然是有情可原。如今海军大胜,日本蕞尔岛国,没了战舰护佑,陆上逞强不过是苟延残喘。这场战争输赢如何,早已有了定数。” 何绍明还是摇头:“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日本。小小岛国,匍匐在天朝脚下数千年,天朝势强之时,只有卑躬屈节以求全的份儿……比之日本,英国人、俄国人更叫人不放心啊。” “英国人在远东,合纵连横。日俄本是死敌,可对马海战之后,愣是在英国人的居中调停之下休战了。英国人一方面视俄国为可拉拢的盟友,希图于俄国转向欧洲,与德国碰撞,从而减轻自己的压力。另一方面却扶持日本,企图折断俄国在远东的触手……这些此前都跟你说过,也就不再提了。现如今的情形变了,共和国骤然加入战局,打乱了英国人的整个部署。无论内心抑或是通过外交途径,英国人怕是早就认定共和国不受其控制。而英国又扶持了日本好些年,对这条看门狗还算满意……这种情况下,英国人插手其中也是必然。远东兵力紧缺,出兵是不可能了,可给咱们找麻烦,给偏袒日本这是必然的。别看海军大胜,可要定局,还要陆地决战啊。” “再说俄国人,虽然在英国强势介入下,不得不暂时休兵。可依着老毛子贪婪本性,指望他们完全放弃远东的利益,那是不可能的。恐怕这会儿是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一旦俄国人瞅准了实际,给咱们致命一刀,咱们要是抵挡不住、处理不好,恐怕真就万劫不复了……不同于日本,共和国与俄国毗邻,国境线太长了,俄国人甚至不用西伯利亚大铁路,就能从伊犁进军。没了后勤巨大的压力,从容动员,这战争比的就是综合国力!咱们有多少家底,你这个总理心里清楚。虽说沙俄现在情况挺糟糕,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勉强打了平手,恐怕这些年积攒的家底也得典当个干净。” 唐绍仪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这会儿已经惊愕的张大了嘴巴,腾的一下站起身怒道:“大总统,你这番话当初怎么不说?若是……若是……” “若是知道了,你这个总理就会头一个挑出来反对对日开战么?”何绍明一脸的苦涩,摆摆手让其落座:“地缘上决定了,中日必有一战。日本为了半个朝鲜大打出手,难道就只为了半个朝鲜?恐怕是要以南朝鲜为跳板,进军大陆啊。真要是等到尘埃落定,日本兵强马壮挑起边衅,咱们再应战,恐怕损失的更大。与其如此,莫不如将这场已经注定的战争,掌握在自己手中。趁着日本最虚弱之时,果断出击,用最小的损失,一下子打得日本万劫不复!” 唐绍仪听着,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再次站起身,激动道:“大总统,莫非别无它途?非要行险一搏?” “它途?满清开关五十年来,一条条路都走绝了,哪儿还有它途?少川,现在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唯有放手一搏,方能绝处逢生啊。” “绝处逢生……绝处逢生……”唐绍仪反复念叨着,颓然坐下。如此险境,果真能绝处逢生?难啊,难! 两人对坐,都没了谈话的心思,烽火台下只隐隐传来远处的欢声笑语…… 几个人影奔来,当先一人却是总统府幕僚长杨度,远远的就招呼道:“大总统……国防部急件!”声音中透着一丝焦急。 正是这略有些不安的声音,让二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须臾之后,文件拿在了手上,草草扫了一眼,怒气顿生!深吸一口气,脸上没了怒气,就只剩下了冷笑。他手一抖,那文件就被徐徐的微风吹落山间,只是在空中翻腾着,并不下落。 “……满清总算出动了……同是国人,北地军民血洒朝鲜,图的是为这个几千年的古国在这乱世争一个生存空间,谋一个发展空间。可南面上到朝廷大员下到士族子弟,一个个嚷嚷着扶清讨逆……为了自己的那么点儿利益,真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他们也不想想,图谋要真是得逞了,列强还不得把这个古国给瓜分了?瞧瞧,这他妈的大清老子能不反?这帮他妈的士族,老子能不革他们的命?” 何绍明许久没动肝火,发其脾气来震得一众人等大气都不敢出。发泄了好久,何绍明这才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拟令,淮河沿线第十四、十六、十九师组成第四军,张成良调任第四军军长……电令第十九师师长……” “段祺瑞。”杨度在一旁提醒道。 “电令段祺瑞,不惜代价,歼灭来犯之敌!”(未完待续) 四二六 逆袭(三) 天际乌云滚动,电闪雷鸣,可出奇的是,天地之间只是蒙蒙细雨。细如牛毛,反倒是象一场浓密的雾气,隔着百十米只见接天的水雾,再也瞧不清景物。 大队大队的新军沿着官道两侧逶迤前行,中间空出,留给了骡马、驮车组成的辎重队伍。士兵扛着步枪打着背包,一步一挪地前行。军官骑在马上,也是有气无力地催促着快行。所有人等衣衫行李无不被水雾浸透了,江风一吹,里外透着凉意。有体质怕冷的,这会儿都打了哆嗦。平日里严明的军纪完全没了约束,队形散乱不堪,抱怨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仗打的,白天往北三十里,晚上后撤二十里。光是行军,连个鬼影子都没碰到。合着咱们过江是来拉练来了?” “当官儿的没本事,又胆小怕死……眼瞅着国防军尾巴,愣是等了一天才敢追。差了一天光景,上哪儿追去?” “说好了开拔就给俩月赏钱,这都小半个月了,连个银角子都见不到。蒙人!” “不说了,不说了,指望前头有个落脚地,也好有口热汤喝……这鬼天气,再没口热乎得一准坏了身子骨……” 新军一分为二,几十个营头生生剥离出来,交在了奕匡手里。拖延了十来天,奕匡甫一接手,便是清点人数、武器装备,折腾了两天一点儿毛病也没有,这才心满意足,领着大军直奔淮安北行。但奕匡不知道的是,这几十个营头的新军,虽然同样是洋人操典练就的,可不但士兵大多是刚刚入伍不足半年的新兵,就连军官也大多是刚刚简拔起来的。如此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队伍,军心士气乃至于实际战斗能力就可想而知了。 抱怨声刺耳,骑马的军官们只当作没听见,眼神碰在一起,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了无奈。更多的军官则是抽冷子瞧着后头奕匡的马车叹气。 如同冰火两重天,刻下躲在马车里头的奕匡却是心情不错。两万新军在手,在这世道就等于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甭管北风压倒南风抑或是南风压倒北风,手里攥着这两万新军,天大大可以去得!就连前一阵子还跟自个儿吹胡子瞪眼的英国朋友,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起话来和颜悦色。不仅如此,这些日子庆王府几乎被投帖子拜门子的踏破了门槛。拉关系、表中心,前倨后恭者不胜枚举。前后不过十天光景,他奕匡竟从一个闲散王爷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这一切,都是托了两万新军的福! 有道是一顺百顺。领着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淮安,稍事休息,发现游弋淮河的几艘炮艇居然不见了踪影。犹疑了三天,得知确切消息,说是逆贼的炮艇都抽调到朝鲜,跟日本人拼命去了,这才心下大定。而后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试探着渡江小打了一场。结果居然是大胜!淮河北岸布防的国防军如同草鸡土狗,远远的放上几枪几炮,瞧着一个营头新军压上来,几百号国防军掉头就跑! 出师大捷发了利是,奕匡信心大增!顺势便将试探转为了实质进攻。因着南逃留下的心理阴影,奕匡唯恐深陷囫囵,行军打仗加着十二分的小心。每日前行三十里,稍有不对便后撤二十里。击溃守军也不追击,直到瞧明白了事态这才步步进逼。如此种种,几天的光景,领着两万新军北进百余里,大小十余战,无一不是胜绩! 收复失地百余里,下大小城镇七座。此等功业,比之历代先祖略有不足,可也算南逃以来之首功了! 原来,朝廷畏之如虎的何逆不过如此!原来,自个儿居然还有军事才能!话说早怎么就没发现呢?要是早琢磨出这个理儿,什么李鸿章,什么刘坤一,都得靠边站!指不定自己在其位,还没有南逃这么一出呢。 ……领兵征战的感觉,真是比他妈的当个闲散王爷要爽多了! 品着热茶,透过帘子缝隙瞧着在泥水里翻滚的大军,一时间奕匡豪气冲天,成就感十足! 挑开帘子,不等吩咐,一个雄壮的汉子立马小跑着过来,小意道:“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奕匡一皱眉头,不悦道:“什么王爷不王爷的?行军在外,本王就是个将军。” 那汉子立刻谄笑着扎了个千儿:“喳!军门,有何吩咐?” 奕匡甚是满意自个儿这个包衣奴才的表现,脸上挂了赞许,问道:“这是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新坝?” “回军门,刚过了吴家集,瞧时辰今儿是到不了了。休整一晚,明儿中午准到。” 奕匡虽然被一连串的胜利冲击得有点儿晕,可脑子里始终还保留着一点儿清明。北地驻防淮河的军队不过四个师,这四个师又要分布河南、安徽、江苏,这么老长的岸防,处处都是登陆点,兵力再多,均摊下去也剩不下什么。这也是新军之所以高歌猛进的缘由。可一旦人家收缩防御,以数倍兵力围攻自己,怕是就招架不住了。 况且,奕匡心里头还打着小九九。自己已经按照英国朋友的意思,作出了进攻姿态。不但如此,还超额完成,进击北地百里,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怎么说也是对得起英国朋友,更对得起朝廷了。再往北走一走,拿下海州,而后赶在逆贼没合围之前再全身而退,就算大功告成。至于横扫北地,他也就是梦里头想想,如此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英国朋友去完成吧。自个儿带着大军,只要跟在后头收复失地就好。 思量的光景,雨星子溅入马车,打湿了一片衣襟。小跑跟着马车的奴才以为奕匡不满,当下劝慰道:“道路泥泞,大军难行,难免有些拖沓……军门,熬一下吧!再有一个时辰光景,离新坝也就不远了。” 奕匡点点头,随即道:“加速行军,告诉底下人,到了新坝本王自掏腰包,全军加菜!” 汉子一脸震惊,阿谀道:“王爷当真赏罚分明,果然有名将之风!” “哈哈……你这奴才……” 兴高采烈的奕匡并不知道,就在官道以东,不足两三里开外,一支沉默的军队正在雨中等候。 山坳当中,满满的都是步兵。每个人都披着带头套的雨衣,沉默地连成方阵坐在雨水里。每个人都抱着瓦蓝的半自动步枪,间或还有人抱着装了瞄准镜的八八改。一言不发,只是等着军官的命令。不时有通讯兵奔来,穿破雨雾溅起泥水,传过来一个个口令。 “轻装,下背包!” “检查枪械,检查弹药!除了武器弹药,其他装具一律交给后勤……” “各队军官出列,准备接受命令!” “炮兵进入阵地,调整射击诸元……” 在一声声的口令当中,士兵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而军官们的目光都望向透顶的山头。雨雾当中,只隐隐约约看见几个人影,在那儿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什么。 “……有尖兵开路,还有侧翼掩护,倒也像模像样……啧啧,队形太密集,死心眼!洋鬼子那套早过时了!”说话的便是十九师师长段祺瑞。当日他随着凯泰转战伊犁,就位居炮兵旅最高长官。扩军大潮一来,凭着出色的履历,水涨船高,成了第十九师的师长。就驻防在徐州。“一群菜鸟,全是花架子,打起来准乱套!就这两万人,老子要是不包圆了,那可真是对不起这天大的功劳了!” 段祺瑞转瞬便下了定语。语气一如既往,狂妄之极!出身禁卫军,又在辽阳受训一年多,段祺瑞的眼界不是一般的开阔。此时的国防军,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术、训练水平,绝对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平素掌握着这么一支强军,回头再瞧满清弄的新军,自然是怎么看怎么是破绽。 况且,段祺瑞心里头正憋着一股火。打日本,怎么也轮不着自己的新组建部队。退而求其次,巡弋塞外边界,人家需要的是具有高机动力的起兵。自己这步兵师再次落选。最可气的是,也不知满清那根弦搭错了,不老老实实守着,居然异想天开地打了过来!这叫一向眼高于顶的段祺瑞,情何以堪? 还没接到上头的命令,他便早早下了决心,于公于私,此番决计要全歼了这股清军! 雨越下越大,听了段祺瑞的一番话,十九师参谋长,老关东军出来的孙和,看了一眼段祺瑞,只见其标杆一般站得笔直,脸上神色丝毫不动,只是任凭雨水流淌,嘴角总是轻蔑地弯着,想说什么,又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国防军里有两个最为狂妄,且最受重视的将领。头一个不用说了,自然是不但瞧不起外军,还瞧不起友军,同僚称其混蛋的第一军军长张成良。这第二个,就是眼前的段祺瑞了。以这般年纪,又是降将出身,不过短短时间就位居一师之长官,其才情以及受重视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要知道他原先的顶头上司凯泰,这会儿还只是挂着个师长的名头。 段祺瑞头也没回,便仿佛瞧见了孙和的欲言又止,当下笑道:“想说就说吧,制定作战计划本来就是你们参谋部的职责。我这人虽然不好说话,可也不会搞一言堂。” “师长,这股清军劳师远征,实力并不强劲。就凭咱们十九师,即便不设伏击,堂堂正正将其全歼也并非不可能……一个团包夹,三个团投入进攻足够了!干嘛还大费周章,放他们进来百多里?” 段祺瑞回身,邪邪一笑:“你懂什么?不把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捧上天,怎么能摔得疼满清朝廷?”顿了顿,突然道:“我改主意了,不全歼……咱们追着这股清兵屁股打,一路打过淮河,不吓唬吓唬江宁,老子不痛快!参谋长,重新拟定作战计划!” ‘轰~轰~轰!’密集得听不出个数的爆炸声响起,爆炸腾起的烟柱连成片,如同犁地一把,骤然的、大规模的炮击从新军的队首一直延伸到队尾。紧接着如同爆豆一般的枪声响起。在雨水中逶迤前行的新军,顿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爆炸中心尸骨无存,冲击波卷着泥水吹得四周的士兵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密集的弹雨下,连成片的士兵倒伏在地。一个军官冲在前头,正想指挥慌乱的部下,却被弹雨打得连人带马都摔倒,手中的鞭子甩出去老远。 菜鸟与老兵的差距就体现在这里,没经历阵仗的新军上下先是一怔,然后嗡的一声就乱了营。猝然打击之下,所有人,不分官兵,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身体只在本能的驱使下,胡乱地跑着,想着只要跑开就能脱离这片炼狱! 士气本就不高,又几乎没了指挥体系,这支新军已经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当先的人头都不敢抬的掉头就跑,后面的人还在朝前涌,官道上顿时便挤成了一窝蜂。 子弹哗啦啦地倾斜下来,在他们周遭嗖嗖地飞过。时而就有人身子一挺,而后仰面摔倒。大堆大堆的人,拥挤成一团,被子弹从容地收割着生命。 一辆马车翻了过来,白花花的银子洒了一地。可这会儿根本没有人去瞧上一眼这些平日里自己为之痴狂的黄白之物,只是四散而逃,惶恐着喊着:“是国防军!国防军来了!” “军门?军门?王爷,王爷!”方才那壮硕的奴才努力掀起马车,地下露出直哼哼的奕匡。几名护卫上去,七手八脚将其拉出车底。 奕匡满身泥血地爬起,苍白的脸上一片茫然,只是无神地追问着:“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王爷,是逆贼的国防军!咱们中埋伏了!”壮硕汉子上前用力摇晃之下,奕匡总算清醒了过来。随即脸色一苦,一屁股坐在雨水里:“天亡我奕匡……天亡我大清啊!”奕匡终于明白了,什么狗屁军事才能,这是人家设的圈套啊!(未完待续) 四二七 潜变(一) 暴雨如织,天际乌云涌动,电闪雷鸣。遮天蔽日的水幕之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灰白色。而就在这灰白当中,一条土黄色的长蛇正从北向南快速地涌动着。在其身后,是一波又一波交替上前的墨绿色浪潮,每一次侵袭,都会卷去长蛇最尾端的一部分。而长蛇只是顾首不顾尾地亡命奔逃着,已然丧失了最后抵抗的勇气。 大队大队的新军拥挤在一起,随着人流涌动着。道路两旁到处都是丢弃的车马物资。士兵一个个脸色惶恐,一边奔逃一边丢弃着一切可以减轻负重的背包、行囊,甚至是武器。不少的人只是空着手,没命地朝前跑着。一辆大车翻倒,箱子散开,白花花的银元就堆在泥水当中。过路的新军只当瞧不见…… 两万新军甫一正式交战,如今剩下来的不过十之六七。那一场堪比暴雨更加密集的火力攒射,不但让新军上下明白了什么叫现代战争,更是让其本就不高的军心士气低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又几乎丧失了整个指挥体系,刻下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支军队了。 这支大军名以上的统帅,庆亲王奕匡这会儿也裹在队伍里。骑着不知是从那辆驮车上拉过来的挽马,吊了膀子,双目无神地呆看着前方。他已经彻底丧失了对这支军队的约束力,能力所及的,不过周遭聚集在身边了不到二百人的亲兵队。 仗着鞭子开道,这一支小队伍倒是速度颇快,屡屡超过前方的的队伍。只是路过时,那些士兵投来不善的眼神,却叫人亡魂大冒!配合着追兵远远传来‘活捉奕匡,赏银元一万,既往不咎’的口号,奕匡丝毫不怀疑这帮子泥腿子会有人突然冒起发难! 前方骤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炮声,奕匡身子就是一震。紧接着眼见骚动从前方逐渐蔓延过来。无数人丢盔弃甲四下奔逃,有的干脆丢了枪支往地上一跪,擎等着国防军接手投降。 奕匡颤抖着嘴唇与自个儿的亲兵头子对望了一眼,分明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恐惧。向前方看去,白茫茫一片,只听见涧桥方向密集的枪声分不出个数。国防军已经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亲兵头子就是先前那粗壮的汉子,王府护院出身,为人倒是有一股子狠劲。当下铁青着脸色说道:“王爷,咱们要夺路过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奕匡哪里还能不明白?只是刻下军队这般惨状,能不能有效指挥都是个问题,怎么冲过去?除非是解散队伍,大家伙个人顾个人四下奔逃。只是此刻身处逆贼占区,离着淮河最少一日的路程,少了大军护佑仅凭个人,这一路怎么走?就算到了淮河边上,也没法儿渡河!奕匡脑子一片茫然,什么丧师辱国乃至于之后的前程什么的根本就不想了,只是一心想着,活着回去就好。 求救的电报一打一打地发回了江宁,按理来说,老佛爷总不会见死不救吧?可也不托准,自己正跟刘坤一闹着龌龊,也难保其来个见死不救…… 奕匡越想心越乱,只是满口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眸子升起一层雾气,也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了。 亲兵头子一咬牙:“王爷,我纠集死士,再冲一把!” 奕匡顿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抖手抱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厄尔泰,只要能冲过去,本王保你个锦绣前程。多了不敢说,总兵是跑不了了……本王方寸已乱,全靠你了!” 厄尔泰匆匆一抱拳,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招呼一声,当下就带着百十人的马队直朝前冲。一路马鞭乱打,溃兵也没心思跟他们计较,只是抱着头四下奔逃。 “选死士,只要跟着老子冲下了涧桥,每人一千大洋,现的!死了的再加一千,王府给你送家去!” 身边的王府护卫一个个手拢成喇叭,跟着大喊。溃兵多半理也不理,只是闷着头就跑。也有些脱力的,站在雨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厄尔泰望过去,只是用一双绝望的眸子默默相对,没有一个人应声。 队伍逆流而上,刚刚接触到关东军的火力圈,弹雨便如泼而至,面前已经是死人死马一堆。弹坑里还冒着青烟,风雨卷着扑面而来,刺到鼻子里满是硝烟与血腥味。 前方已经没有活人了,厄尔泰一咬牙:“咱们是亲兵,即便现在跑了,日后也没好果子。要是王爷折在这儿,不但咱们难逃一死,就是家里也得受牵连!” 身旁一瘦弱汉子二话不说,哗啦啦拉动枪栓:“跟着王爷吃香的喝辣的,江宁的婊子睡了个遍,这辈子值了!弟兄们,也该是咱们玩儿命的时候了!” 亲兵们哄然下马,纷纷拉动枪栓,也不成队列,冒着风雨便朝涧桥冲了过去。闷着闭眼朝前冲,子弹上膛也不瞄准,只是天上一枪地上一枪地放着。厄尔泰更是在后头玩命地嘶吼着,挥舞着腰刀犹如疯子。国防军的火力瞬间转了过来,密集的弹雨之下,一众亲兵顿时如割麦子一般倒了下去。厄尔泰兀自在嘶吼,敦促冲锋,一阵迫击炮攒射下来。方才他所站的位置顿时硝烟滚滚,当真是尸骨无存。 远远在后方的奕匡,也不知从哪儿淘弄了一支望远镜,只是哆嗦着举着,将最后一丝希望都倾注了进去。眼瞅着百十号人影瞬间卷在硝烟当中,手一哆嗦,望远镜摔落。再瞧奕匡整个人已经脸色如土,双手高举过头顶,任凭雨水冲刷,憋了半天喊了一声:“天亡我奕匡啊!” 轰隆隆~天际惊雷滚滚。半空中俯视下去,只见墨绿色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分割、压缩着土黄色的长蛇。那长蛇逐渐的收缩着,被消化着,到最后已经逐渐缩成了一团…… 江宁行宫。 净鞭三响,烟气缭绕。低沉的钟声响彻全城。 惶惶大清,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举行这样的大朝会了。 按照清中叶之后的定制,这样的朝会除了军机之外,六部九卿都应该按日上值。不会一次聚集全的,可偏偏今儿,天色未明之际,行宫之外的轿子一串一串涌来,灯笼火把星星点点,穿戴整齐的军机大臣六部九卿已经全部齐聚,就等着上值朝会。 南迁以来,别说这样的朝会,就算人不齐的大朝会也基本就没有了。历经宫变、政变,能存下的中枢大臣少之又少,能顺利抵达江宁的更是凤毛麟角。往日里处理政务,都是交给刘坤一组建的内阁,批阅之后,拿不准主意的这才呈报给慈禧批奏。 各地督抚自重的局面谁都清楚,就算发下去公文,地方上照不照办也只有天知道。大家伙聚集在这江宁,若不是为了那几斗乱世当中活命的米,早就躲开远远的了。 前些日子捷报频传,受了一个接一个好消息的刺激。不但这帮子值守江宁的官儿热络起来,连带着失散了一年多的同年也一窝蜂地涌来了江宁。一个个哭得期期艾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述说着一路南行,只奔着大清是多么不容易。只是连上座泪眼婆娑的老佛爷都纳闷,南逃再不容易,也用不了一年多将近两年的光景吧?只是这个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光景,也没人去深究这些个问题。 大家伙觉着从前大清萎顿不振,不过是没找对路子。如今立宪开阁,变法维新,这振奋的景象不就呈现了?只要撑过去,剿了何逆,这大清国依旧是盛世!正是一片升腾之际,奕匡北伐大军遇伏大损,一路溃逃,声泪俱下求援的消息,仿佛一盆冷水一般,兜头而下,将大家伙心里那点儿火苗子浇灭了个干净! 还没等中枢拿出决议,坏消息一个个接踵而至。北伐军一溃再溃,整个淮河沿岸的国防军蠢蠢欲动,从洪泽湖里杀出来的巡江炮艇硬生生切断了淮河南北……江宁除了震动还是震动!此前一力主战的大臣、庆亲王奕匡的附庸,人人噤若寒蝉,有的人甚至干脆卷了铺盖,无声无息便没了踪影。如此窘境,谁也拿不出一个办法。甚至已经有风言传出,老佛爷正收拾东西,打算再次南迁……两广岑春暄已经北上接驾。 朝廷诸公一个个闻何色变,反倒是此前对开战的最大反对者,内阁首辅刘坤一,这个时候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更弦易辙,口口声声高呼着进兵!调兵、筹饷,一次次请见,慈禧只是三缄其口,每次都是‘再议’!任谁都看得出来,老佛爷这回是彻底胆落了! 上面的事儿抛开且不说,单单说这战事。这么个大清,先是败在了小小日本之手,紧接着何逆愣是以关东不毛之地为根基,厉兵秣马年许,甲午的硝烟还没消散干净,便大举南下,而且还定鼎中原了!怎么就沦落到这步田地?中法一战,当年勇悍的湘军垮了,北洋顶上;甲午一战,不可一世的北洋又垮了。朝廷南迁,又是筹饷,又是募兵,七拼八凑了一支新军。可现如今新军也不顶用了,还有那支军队能顶用? 大家伙此前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天下,是不是老佛爷弄不成的?圣君掌权,总会有些指望吧?圣君跳出来,大清没变好,反倒丢了半壁江山。大家伙又觉着,是不是路子错了?满族沦落,汉人掌权总错不了吧?可维新了,内阁汉臣占了一大半,这气象却半点起色也没有。现在是谁也指望不上,就算最昏聩的官儿都心里明镜,这大清怕是要塌了。 在太监的引领下进入大殿的这些官儿们,一个个愁思满腹。互相眼神一交,都是摇头长叹。难道这世道真的变了?一大群饱读诗书的精英,竟然比不上商贾、泥腿子操权的何逆?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随着太监的公鸭嗓,这些站在大清权利最高层的六部九卿一个个推金山倒玉柱,山呼万岁而拜。 一阵脚步声响动,就听慈禧嘶哑着嗓子道:“都平身吧。” 大家伙爬起来,偷眼朝上瞧。就见还是半大小子的小皇帝威襟正坐,目不斜视。其身后不远,也没了帘子,慈禧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儿。苍白的脸上满是愁容。 就听慈禧病病怏怏地说道:“今儿叫大起,就是要商量出个章程。奕匡已经败了,这今后到底该怎么着?大清风雨飘摇,朝廷即便是再难也没亏待了大家伙。眼瞅着何逆就要打过来了,你们也该出出力了。哀家这次也不包容什么了,不出力,有天理国法等着!” 她话音刚落,就见刘坤一迈步出班,熬红了一双眼睛满是血丝。“老臣还是一句话,北伐大军不得不救!救下来,咱们还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就可以靠着天险支撑着。没了大军,咱们还拿什么守?这么老长的防线,各地练军也不顶用,处处都是漏洞。再练兵、筹防,实在来不及了。说一句诛心的话,战败已是定局,倘若再折了大军,当真是国将不国了!” “救?说得好听,刘中堂,我且问你,你拿什么救?江南不过剩下两万新军,还算有战力。若是救不出,反倒搭进去,又该当如何?” “老臣斗胆,庆亲王北伐之军如今存没不知,此时发兵实为不智!” “臣附议!刻下江北逆军云集,江宁兵凶战危,臣恳请老佛爷移架南巡……” 不出意外地,朝堂上再次混乱一片。慈禧也没了主意,只是瞪着双眼,茫然一片。刘坤一人单势孤,几番抗辩不成,陷入围攻当中。 正这个光景,就听外头叫嚷道:“老佛爷!不好了!”一名小太监惶恐着抢倒在地:“镇江战报……北伐大军……全军覆没,庆亲王……奕匡战死!” 刘坤一心里咯噔一下,满脸都是颓然。这大清,完了! 公元1897年8月20日,残清自南迁以来唯一一次逆袭,以两万新军被全歼,庆亲王奕匡自毙而惨淡收场! 不止如此,整个淮河沿线的国防军都在行动,在集结,逐渐汇聚在各个渡口,那姿态分明是要渡江进击!消失了几日的炮艇、护卫舰也一股脑的从洪泽湖涌出来,压得前一阵子还傲视江河的南洋水师,顿时收缩在各个码头,连个照面都不敢打。 前一阵还因为北伐大军高歌猛进,振奋不已的南满朝廷,一夜之间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江宁官场已经隐隐有风声传来,慈禧打算要再来一次南逃,这回是打算去两广……(未完待续) 四二八 潜变(二) 七八千服色杂乱的新军士兵聚集在营地当中,或是围坐火堆,或是躺在帐篷里,说话交谈都低沉着声音,连头都不敢抬。周遭远远的散着一些荷枪实弹的国防军士兵,时而就会投来一丝不屑的目光。也许说是营地并不恰当,此刻这些新军的士兵早就缴了械,一大多半都是当初掉在队尾,绝望之下自觉投降的,这里更像是看押俘虏的集中营。 索性国防军士兵对待自己的同胞并不如对待当初日本人那样苛刻,营地周遭没拉铁丝网,没有牵着狼狗的士兵巡逻,哨塔上更没有架起上了子弹链的机关枪。当然,什么毒气室、焚化炉之类的就更没有了。 即便是如此,新军上下也是从国防军士兵那不善的眼神当中,依旧感受到了不安。全军覆没,主帅奕匡的脑袋刻下就挑在淮河边上,他们这些投降之人前程如何不得而知。得益于南满一直将国防军宣传成洪水猛兽,一阵阵宣传攻势里,国防军上下都是杀人如麻、择人而噬的妖魔鬼怪。恐慌逐渐在俘虏当中滋生,窃窃私语当中,有说国防军要押解他们去关东做苦窑的,有说落狱多少年的,绝望一点儿的也有说要全部处死的。 新军大败,投降之人生死全操了人手,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让人很是不好受。 现在正是开饭的时候,锅灶都垒了起来。新军一路奔逃,锅碗全部丢了个干净,就是随身携带的饭盒也早就没了踪影。现在用的都是国防军提供的大锅,和锃亮的铝质金属饭盒。听到开饭的招呼声,这些忐忑不安的新军士兵忙不迭地起身赶了过来,在哨兵监督下排队打饭。 粮食都是关东或者是朝鲜来的白花花大米,里头一点儿杂粮也没有。各种铁罐子打开,香气四溢的午餐肉,还有新鲜的杂蘑、蔬菜下到锅里,顿时整个营地飘满了浓郁的香气。每个人饭盒都打满了香喷喷的米饭,一勺汤汁一勺菜浇上去,一众俘虏纷纷端着饭盒就近找地蹲下来吧唧起来。 一边儿吃着,各式各样的话语也飘了起来。 “这国防军,吃的也太他妈的好了!” “这伙食……一个月没五个大洋下不来!咱们当兵一个月才四两二,全部扣在伙食里也就这样了。都说北面人富,老子这下算信了!” “瞧瞧人家当兵的,又整齐又肃静,手上拿得家伙比洋鬼子的还好。人手一把短马枪,撸一下枪栓连打十个弹子儿……机关枪一个人抬着就走!跟人家打,输了,不冤枉!” “他妈的,换身虎皮,到哪儿不是当兵吃粮?老子也是三挑五选进的新军,身板在这儿搁着,等国防军一招兵老子就上门,还就不信进不去了!” “扯淡!世道变了,人家当兵的都读书认字,最差的小兵都能给家里写信。你身手再好,不识字,一样不要!” 话越说越远,可每个士兵望向周遭国防军士兵的眼神里,无不充满着艳羡!不亲眼瞧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支军队。每个国防军士兵,都是武装到了牙齿。手中端着步枪,右腿外侧别着手枪,胸前鼓鼓囊囊的口袋前,还挂着四颗甜瓜手雷。静静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就仿佛一只时刻跃起择人而噬的豹子一般。整齐、肃静、敏捷、规范!这些勇悍的士兵面对军令,出奇的没有一丝骄悍,他们全都是无条件地服从军官的命令。而那些发布命令的军官,说起来真是年轻的过分。 那些军官装备精良,剪裁合体一丝不苟的西洋式军装,锃亮的皮鞋,图囊、手枪,全套下来衬得人英武之气顿生。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充满了朝气,即便面对上级长官也没有一丝畏惧。这种胆大不是那种无知无畏的粗豪,很明显每个军官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举手投足,良好的基础教育、军事教育不经意间展现出来。新军军官有不少都是留过东洋的,自认上得了台面。可跟人家一比,顿时成了乡下的土包子! 所有人都在奇怪,何……大总统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帮军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下子找了一批!有如此朝气蓬勃、信心满满,对未来跃跃欲试的军官团,这支已经武装到了牙齿的军队,凭空便给人一种威压!就仿佛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能谈笑间如履平地地碾过一般! 俘虏们暗暗思量着,忽然听到营地门口一阵响动。两队国防军士兵飞快跑到门口,迅速地拉开鹿柴,半刻之后,一票人马骤然就冒了出来。 战马都是西洋的高头大马,矫健如龙。马上骑士人人背着马枪,右侧还悬挂着骑兵刀,个个神情肃穆。两列纵队急速而行,队伍不乱分毫,连马蹄都踩着一般的鼓点!甫一露面,就显出逼人的气势! 有耳朵尖的,从国防军守军敬礼招呼的声音中已经听出,来者却是国防军中将军长,也是国防军元老之一的张成良! “好威风!” “人家跟着何大总统,平过察哈尔民乱,下过南洋,朝鲜杀到辽东,实打实的功绩!……话说这位怎么来了?” “还用说?朝廷不自量力,惹怒了何……大总统,这位一准是准备反击的。瞧着吧,朝廷这回算是完了!” “也不知刘中堂能不能抵挡得住,且看吧,且看吧……” 一大队警卫护佑身旁,张成良颇敢不耐,一纵马蹿到了最前方。两侧警卫想要再次挡在其身前,却被其瞪眼制止:“一堆就差没卵子的降兵,能耐我何?” 说着,便当先纵马绕着俘虏营转起了圈子。一边走马观花,一边跟声旁的军官说着话。“芝泉,不错!算算,这一仗下来俘虏就七八千,连奕匡都葬送在你手了。将来述功,再升一级是跑不了了。” 表字芝泉之人,却是十九师师长段祺瑞。闻言只是笑笑,便坦然接受了上官的夸赞。这俩人都是傲气之人,国防军中是出了名的。之前还有人担心,这二位碰在一起会不会擦出绚丽的火花。可事实证明这种想法错了,俩人明显是王八看绿豆,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一向鼻孔看人的张成良,面对着段祺瑞夸赞起来毫不吝惜。那架势分明就是把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的师长,当了自己的接班人一般。虽然外人怎么瞧怎么觉着别扭,可当事人段祺瑞居然还接受了这种关系。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张成良一抬马鞭,画圈一指:“芝泉,你瞧这些降兵如何?” 段祺瑞嘴角上撇:“勉勉强强,一张白纸没有灵魂!操练操练,也许能顶事儿。” 张成良赞赏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骤然话锋一转:“你的那份后续计划我看了,就一个评价——”侧头定定地瞧着段祺瑞:“——胆子太小!” 评语一出,段祺瑞猛然收缩瞳孔,来了精神头! “残清新丧,镇江、徐州又有多少防御力量?残清唯一的主力就是这些新军,没了新军撑着,十万练军,不过土鸡瓦狗!其余新军尚且龟缩在江宁,整个淮河、长江之间,残清兵力已经空虚到了极致!加之士气低落,如此种种便是天大的机遇!要是不取,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上峰既然派我张成良来主持南线,自然就是由着我折腾。在老子字典里头,就没有防御二字!进攻!只要打过去,能打多远打多远。对付残清,根本不需要后备兵力。” 段祺瑞已经两眼放光,一腔热血激荡不已:“长官的意思是,收编这帮子俘虏,用以镇守后方?而后集中兵力,全力南下?” “不收编,留着一帮饭桶吃咱们喝咱们,还不出力,简直成一帮子老爷了,全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张成良的副官忍不住了:“军长,北京没有给咱们随意收编的权利。” “那又怎么样?”张成良得意一笑:“放心,原则上的错误老子不会犯。不就是没有编制么?也不用编成正规军,直接挂在武警部队下头。怕是当地行政长官还了不得呢,根本用不着操心。”深吸一口气,信心满满道:“行了,都摸清楚了……芝泉,你会同参谋部拟定作战方案,老子来跟军部打叫道。只要批准下来,咱们就大干一场!” 湖广总督府。 签押房里一片静谧,巡抚陈宝箴,学政徐仁铸低头品茶,不时眼神碰撞在一起旋即分开,而后就是一声或有或无的叹息。 湖广总督张之洞坐在首座,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桌子上还摆着厚厚一摞。今年正好六十,步入花甲之年的张之洞始终深沉着一张脸。三两眼看完一份,顺手一撇,旋即再读另一份。不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那一摞报纸见少,而张之洞捏着报纸的手逐渐颤抖起来,连带着整个脸色浮现出震怒的潮红之色。 压抑再三,再也忍不住了。张之洞猛地起身,双手一推,将面前的报纸公文一股脑地推落,怒从心生:“昏聩!昏聩至极!” 老中堂多少年没发过这么大火气了,这一嗓子可谓石破天惊。本来忙着手中活计的笔贴士、幕僚,一个个都停住,怔怔地张望过来。谁也不知道,老中堂到底为了什么发火。只是一个个噤若寒蝉地将目光聚集在刚刚来的二人身上。 陈宝箴、徐仁铸对视一眼,这张之洞的火气怎么说也有他二人的关联,这个光景自然不好坐视不理。 两人拱手上前,还没等劝慰,张之洞发泄的话语劈头盖脸便砸了过来。 “北面与日人开战,那是国战!所谓者何也?四万万黎民百姓,泱泱华夏之出路!人家何绍明顺大势,凭天命,走得是堂堂正正!刻下与之起衅,不智也!胜负且不说,单单落在百姓眼里,朝廷便是勾结洋人,卖国求全!难怪人家骂朝廷宁与友邦不与家奴,说得好啊,说得好!” “值此时节,北地与倭浪战,正是朝廷刷新气象,清除弊端,收拢民气重振中枢威权之时。北面不能惹,也惹不得。打了不见得赢,赢了反倒丢了民心。朝廷当道诸公莫非都是尸位素餐之辈,怎地如此浅显之理都瞧不清?他刘坤一难道也昏了头?” “老大人,刘中堂也是独木难支。又要治军,又要理政,身边又没有帮的上话的人……奕匡撺掇一帮老臣,说动了老佛爷,内外交加,刘中堂即便不同意,也是无能为力。” 陈宝箴开了口,徐仁铸也叹息道:“刘中堂难啊……分兵权,不但损兵折将,更是丢了大义名分。可要是不分兵权,一帮人群起攻之,一个擅权、拥兵自重的罪过,刘中堂就吃不消。” 二人你一言我一嘴,说得在情在理。张之洞闭着眼也知道刘坤一处境如何尴尬。深吸了几口气,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便是恼火又有何用?两万新军尽损,两江防线岌岌可危。国内舆论,又是一股脑的咒骂……当初摇旗呐喊的都没了声息,就剩下一个烂摊子!大清国,这一关难过啊!” 陈宝箴苦笑道:“何止难过?国防军蠢蠢欲动,老佛爷一日三惊。听说已经动了意向,要去两广……” 张之洞刚刚压下的火气,腾的一下又起来了:“荒谬!北京丢了,往南跑;江宁丢了再往南;等到两广也丢了,又该如何?” “谁说不是……只是我等做不得主。” “有心振作,无力回天啊……” 劝说了一番,陈宝箴见火候差不多了,猛冲着徐仁铸努嘴眨眼。徐仁铸思量半晌,终于犹豫着说道:“香帅……朝廷既然已经……我湖广,还应当早做打算啊。” 张之洞正打算呷茶,听了这话,端着茶碗的手顿时僵持在半空。怔怔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仁铸脸色尴尬,陈宝箴咳嗽一声,在一旁帮腔道:“香帅……并非我等就铁了心想做贰臣。只是这时局……朝廷无力回天。说句诛心的话,当初李鸿章救不了,现在刘坤一也救不了。破房子四处是窟窿,风一吹就能倒。眼下勉强维持,还不是北面与倭鏖战暂时无力南下?老大人,绑在大清这艘注定要沉的破船上,不值啊!” “是啊,老大人!卑职等知道老大人忠心为国……可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咱们忙活十来年,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着想;为几千万湖广百姓着想啊!您……” 再要说下去,张之洞却只是摆手制止。无力地道:“甭说了……此事,再议吧,再议!” 二人眼见如此,也只得暂且退下。只是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从前试探着说起此事,张之洞只是没口子地决然不准,可听今天的话锋,明显是有些意动!(未完待续) 四二九 潜变(三) 时间进行到1897年,对于尚且偏安江宁的慈禧来说,是那么难熬过去的一个年份。一场有如闹剧的北伐,将大清仅存的那么一点儿颜面扒落个干净!军事上的大败尚且不要紧,战场之外,朝堂之上的种种桩桩,一切所作所为,硬生生将慈禧、这个朝廷‘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嘴脸毫无遮盖地暴露在世人面前! 毫无保留地在英国人唆使之下,与死敌日本结成了同盟,而后出兵北伐……已经有消息隐隐指出,此前庆亲王奕匡与英日签订了一揽子卖国条约,名义上已经确定朝鲜归日本国所有……一旦发生在朝鲜的战争,日本人取得最终胜利。按照条约,日本又义务帮助大清消灭盘踞在北方的逆贼。大清则会考虑将台湾、澎湖列岛授权日本进行托管…… 声势浩大的北伐,这才没几天便消停了。整个朝廷里前倨后恭,起先跳着脚摇旗呐喊,而今噤若寒蝉,乃至于胆子小的干脆挂印而去的比比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到了这个时候,这大清能不能撑过去今年都是两说。 这场由江南士家大族背后推动的风潮,戛然而止之后,一切的罪过都算在了朝廷上。罪魁祸首奕匡已然身死,刘坤一又是当初反对最为激烈的,满朝再也没有一个有分量的能站出来顶缸,这黑锅慈禧只能硬着头皮甭管乐意不乐意都得背负起来! 气数一说,是民间最为相信的。其实不只是民间,哪个读书人在读史的时候儿,不时常发出一代兴亡观气数的浩叹?大清已经眼瞧着无可奈何花落去,而财政,兵制,行政,无一不破烂不堪。重臣凋零,而新进说的本事远远超过做实事儿的本事。人才、钱财、大头兵,无一不缺,这种烂摊子,神仙也得束手! 造反到了何绍明这个地步,全天下人都在看着。只是他有如彗星一般的迅速崛起,让所有人都看不懂!一待定鼎中原,大清丢了半壁江山,老佛爷领着一帮子满汉避居江宁,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天下是何绍明的了!可就在这个光景,休养生息一年多,大家伙满心以为何绍明该是南下一统江山了吧?偏偏人家出兵朝鲜,与宿敌日本大打出手,一时间让北地风雨飘摇,凭空让这天下归属多了许多变数。 也正是因为此,有心人这才在背后推波助澜,搅动风雨。奕匡兵败身死,犹如晴天霹雳,一巴掌将发了白日梦的有心人打醒。原来,北地已经强盛如斯。也许在人家看来,这天下归属已经是定局,满清在人家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这才局势稍稳,便迫不及待与日争夺朝鲜……原来,鼎革已成,一切阻挡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他们所熟悉的那一套微言大义、圣人学说,已经完全不适应这个时代了。思变之潮汹涌,风口浪尖之上,要么是适应,要么就会被一个浪头打翻! 于是乎江南士族几乎在同一时间转了口风,封疆大吏再也顾不得脸面,放下身段与之前口中的逆贼眉来眼去,更有甚者干脆就表忠心了。他们思量的清楚,从龙之功怕是已经晚了,开疆拓土他们也没这本事,也唯有仗着大兵还没到家门口,把这督抚之地当作了谈判的资本,尽可能地为自己谋身后。 相比之下,地方上对江宁的态度简直冷淡到了极点。此前诏谕什么的还会托辞一二,到了现在干脆明摆着置之不理了。朝廷的诏书,出了两江就等同于废纸! 此前还觉着大清每况愈下的慈禧,到了现在已经警觉到了灭顶之灾近在眼前! 江宁,行宫。 大清太皇太后慈禧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头烦躁地踱步着,屁股刚刚沾了椅子,又仿佛扎了钉子一般弹起来。老太太已经六十多岁了,腰板已经略显佝偻,发髻中间花白之色愈发明显,厚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脸上的皱纹。一双眸子还有些神采,只是也如同这治下的大清国一般暮气深沉。 下首端坐着刘坤一,也没什么讲究,半新不旧的绣墩子,一屁股坐了个实成。老刘的岁数也不小了,一年前还上得骏马拉得硬弓,一年多劳心劳力,刘坤一老态愈发明显,平时走路都要人搀扶,单薄的身子骨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一般。 慈禧召他而来,见面却没有说几句话,君臣二人,差不多是凄恻对视。接下来半个时辰,慈禧就是在这房间当中拖着脚步,一圈圈的弓腰踱步,这气氛就在一片沉默当中,让人越来越觉得窒息,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到了最后,慈禧终于绷不住了:“刘坤一,哀家今儿就问你一句套心窝子的话,这大清……还有救么?” 刘坤一叹息着张张口,正要说辞,却被慈禧打断:“别学那帮子腐朽说什么只是小挫,朝廷刷新改良,重整旗鼓,不过是弹指之间……说得好听!朝廷到了这般田地,没饷、没兵,还拿什么刷新?拿什么去挡逆贼?大清现在这么个烂摊子,都知根知底,……” 老太太话到最后,已经是带了哭音。 刘坤一强撑着身子跪倒,颤抖着嘴唇,话到嘴边一句‘无力回天’硬生生说不出来。 大清如今的境遇,他这个首辅比谁都清楚!如今不过是虚浮个架子,骨子里早就烂了个干净。也许都不用外力,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轰然倒塌。这些他都知道,可面对着已经惊慌失措到了极致的慈禧,他怎么好说出口? 应付的话更不能说。很显然,慈禧已经把仅有的一点希望,完全寄托在了他刘坤一身上。 他这边不说话,那头慈禧已经踱步过来,生生跪倒在自己面前,几乎泣不成声:“岘庄,大清什么样子,我也知道……可但凡有一分希望,你可要撑着啊。有什么困难,哀家尽力给你解决……总之全都拜托你了,保不住大清,能保着我们孤儿寡母的也行……” “老佛爷……这……您快起身,老臣受不起。”任凭刘坤一怎么拉拽,慈禧就是跪在那儿哭。到最后刘坤一眼睛也红了,一跺脚:“老佛爷放心,老头子就是拼了一身刮,也保了这大清江山!” 说罢也不多言,毕恭毕敬叩首,起身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了。只留下慈禧依旧跪坐在那儿,抽泣不止。 李莲英这会儿也红了眼圈,上前搀扶其慈禧,劝慰道:“老佛爷,地上凉,莫坏了身子骨……朝堂上刘中堂撑着,万事错不了。您要是病倒,臣子们不就是没了主心骨?就是刘中堂还指望着您在背后撑腰呢。” 慈禧搭着李莲英胳膊,缓缓起身,擦了把眼泪。满心绝望道:“事到如今,除了刘坤一、岑春暄他们还有谁把哀家放在眼里?当初口口声声说的好听,事到临头,还不是一个个当了缩头乌龟?……哀家也琢磨清楚了,只要能保着我们娘俩,保着这爱新觉罗家不毁了,什么权不权的哀家也不在乎了。” 许是哭久了,身子有些乏力,没走几步,慈禧一个踉跄,顺势找了张椅子坐下。拧着眉头叹息道:“这几天晚上,哀家总是做梦。一会儿是李鸿章,一会儿是荣禄,还有……”慈禧瞬间脸色惨白。不但是她,就连对面的李莲英也是惨白了一张脸。还有?还有就是被二人毒杀的光绪! 慈禧好半天才平复了脸色,缓缓道:“这是跟哀家来讨债来了……哀家对不起他们啊。” “老佛爷静心,这梦都是反的……等撑过这一段,奴才请鸡鸣寺的和尚做场法式……”李莲英说得有些心不在焉。亏心事做了,这心里头难免忐忑。这边劝慰着慈禧,他心里却念叨着:“光绪圣主,可不是奴才非得要害你……都是老佛爷的主意,凡事冤有头债有主,千万别找奴才……” 行宫门前,一顶绿呢软轿就停在偏巷。八名轿夫躲在一旁碎嘴,一个管事儿一名中年文士则翘着脚望着宫门。 已是深夜,按规矩这个点宫门早就关了。不到第二天一早,相进进不去,想出出不来。可这宫禁的规矩到了这个年月,也有了不小的松动。赶上要紧事儿,宣召大臣漏夜见架,宫门大开也是常有的事儿。 文士与那管事儿的正说着闲话,就瞧见宫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刘坤一单薄的身影便挪了出来。二人不敢怠慢,紧忙上前招呼着。 刘坤一沉着脸,只是负手向前走着。文士本有要事,可察言观色之下,便是有天大的要事也只得暂时忍下。那管事儿的更是加了倍的陪着小心。 刘坤一走到轿子之前,突然站定,问了一嘴:“梅林,你跟着我有二十年了吧?” “中堂,再有两个月就二十二年了。”那文士不知刘坤一葫芦里卖的什么,只是恭敬着回答了。 “二十二年……二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啊。”刘坤一出神地感叹了一会儿,骤然正色道:“你明日去一趟上海,老头子最后托付你一件事。” 文士名叫王燮,一直都是刘坤一的重要幕僚。闻言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应道:“中堂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启程去……”王燮骤然色变:“上海?中堂,你是要……” 刘坤一转过身,苦涩一笑:“办好这件事,然后你就走吧。我刘坤一土埋脖子,就算吊死在大清这棵树上了,你还年轻,犯不着跟着我一起给这大清陪葬。” “中堂!” “不用劝了。我若是去了,指不定后人还要指望你来照拂一二。”说罢,与之对视,各自只是仰头无奈长叹。(未完待续) 四三零 潜变(四) 乌云滚滚,天际时而划过惊雷。呼啸而过的台风,卷着浪花一头砸在沙滩上。前浪未曾退下,后浪以比之更为凶猛的姿态接踵而至。 此情此境,仿佛正应了日军大本营众人的心思。广岛帝国银行分店的西洋式会议室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忧心,透着无奈。眼神碰撞在一起,到最后往往不是摇头就是长吁短叹。时而从窗外传来一嗓子‘天诛国贼’,更是令众人锁紧了眉头。 一场无果的日俄战争,已经让日本国内的经济处在了崩溃的边缘。而接踵而至的中日之战,更是让日本国内的民众已经不堪负重。繁重的劳务、税收压得每个日本人都如同绷紧了的弹簧,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了。 生活如同水深火热,全力支持的战争又丝毫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积蓄在民众心中的怒火,随着海军的大败彻底爆发了! 广岛、东京、神户……乃至于北海道,相继都爆发了大规模的混乱。伊势宫前更是聚集了上万向天皇请愿的人群。内焦外困,重重重压之下,替罪羊——现任日本首相松方正义已经公开谢罪,松方内阁更是集体辞职。前一刻还是日本军神,对马之后瞬间变成日本罪人的东乡平八郎切腹…… 与此同时,一向只能配用警棍的日本警察,突然配发了大批的枪械武器,而后开始驱逐闹事的人群…… 凡此种种,一条条措施下去,日本国内算是暂时安静下来。可谁都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暂时的,下一次的喷发,可不是首相辞职内阁解散外加扔出几个罪人就能解决的,很可能是席卷整个日本的雪崩!说到底,日本现在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取胜,以及取得战争红利。只有如此才能缓解国内日益激化的矛盾危机! 所有人都明白问题所在,也都在用心去办事。这些日子以来,大本营的成员们哪一天不是没日没夜的谋划、考量?可纸面上那些堪称天才的策略落实到军队当中,直面支那国防军简直是变态的火力,最后只能沦落为废纸篓里的一团废纸! 愁白了无数华发,境遇丝毫没有变好,大本营内的不少人甚至已经露出了绝望。也正因为如此,大本营的命令,更多的时候,都是几名大人物商议出结果,便盖上大本营的印章,分发各处执行。向今日这般大本营成员齐聚的会议,已经是不多见。 与会诸人,无不是日本军政大佬。这些人全没了往日傲然的神态,只是忧心忡忡地,向从朝鲜赶回来专门参加此次会议的朝鲜方面军参谋总长,儿玉源太郎不停地质询、探讨…… “儿玉君,国内的情形你已经看到了。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战争已经进行二十六天了,我必须替节衣缩食的日本民众问一句:朝鲜的帝国军人到底在干些什么?” “三十万帝国军人,对面只有不到一半的敌军。刨去仆从军,支那防线上只有八个师,十万人出头。三倍的兵力啊,鏖战月余,居然没有寸进!” “陆军指挥官难道都是一些胆小鬼?只会带着一群土拨鼠不停地挖洞?” “……海军本就受到重创,为了维系朝鲜帝国陆军的给养,没了海军保护的商船只能冒险横渡对马海峡。几乎每一天都有商船沉没……儿玉君,帝国军人的勇气难道比不过那些没受过训练的海员么?” “耻辱!罪人!……” 狂轰乱炸之下,儿玉源太郎只是铁青着一张脸,沉默着,有时会站起身鞠躬,一遍遍说着道歉的话。若不是大本营众人还保有一丝理智,他丝毫不怀疑,出离了愤怒的大本营官佐会将自己撕烂!二十年苦功,节衣缩食举国借贷所藏下的家底,三十万帝国精锐陆军云集,面对着比自己兵力少之又少的支那国防军,鏖战了近一个月不但无果,前线反倒频频传出下级军官带头闹事的事端。这叫人情何以堪? 可那又能如何?就是这样一个结果,还是他儿玉源太郎苦心维持,亲临前线勉力支撑的结果!支那国防军的前身——关东军,早在甲午的时候就打出了威风。日本兵对着人家,丝毫没有心理上的优势。过去所谓的胜利不值一提,留在士兵心里的更多的是对关东军的畏惧!三年后两军再次交手,对面支那的国防军仿佛又上了一个台阶! 空中飞艇云集,俯视下去,本方的阵地一目了然。而后支那集群的炮火打击接踵而至。倘若没有战壕以及半地下的掩体保护,儿玉源太郎丝毫不怀疑己方的士兵甚至在没有展开肉搏,与国防军短兵相接之前就会在滔天的炮火之下彻底崩溃! 飞艇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日本也有!可让人抓狂的是,日本的飞艇慢慢悠悠刚刚升起,还没来得及进行炮火指示。支那的飞艇已经迎面扑了过来。本来以为大家都飞在天上,了不起就是挥舞挥舞拳头,或者放上无关痛痒的几枪,而后就会各行其是。没想到支那的飞艇上装配重机枪!日本人只能错愕地看着自己的飞艇在空中变成火鸡坠落。这还不算完,大摇大摆的支那飞艇临了还在日军阵地上扔了几颗炸弹。虽说这种高空轰炸几乎没有什么效果,可给日军带来的心里阴影是可想而知的!从此以后,但凡支那出动飞艇,战壕内的日本兵总会嚎叫着藏在坑洞里,死活不敢出来。 天空已经属于支那人,甚至整个白天,日军只有龟缩的份儿!儿玉亲自莅临前线,狠狠处置几名已经丧胆的官佐,而后开始谋划着,是不是展开一场夜袭?黑夜掩护之下,支那的火力优势大幅度削弱,只要冲上阵地就是一场肉搏战,到时候比拼的就是士兵的意志!儿玉坚信,始终依靠着变态火力的支那国防军,白刃战绝对不是大日本帝国陆军、天皇勇士的对手! 于是,一场有预谋良久、组织精密的夜袭瞧瞧展开了。可出击的一个联队刚刚出发没多久,距离支那防线起码还有上千米的距离,接二连三的爆炸便响个不停。炸昏了头的日本人这才发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支那人居然在战场上布满了地雷,那种密度简直就是寸步难行。夜袭已经不可能了,儿玉当时一脸的无奈,正要发布撤退的命令,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彻底目瞪口呆! 只见支那阵地后方突然升腾起无数的亮点,就仿佛星辰一般闪烁着光芒,且以极快的速度向战场中央扑来,隐约间还传来尖锐的呼啸声。须臾之后,战场中央爆出无数闪光,紧接着密集得听不出个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整整十分钟之后,战场上一片狼藉,目镜之下,再无一个能站起来的日本兵! 天亮之后统计,出击的整个联队,除了拖后的一个大队撤下来百多人,竟然全军覆没! 这场战争,已经完全脱离了儿玉源太郎的认知!这位仅存的日本三杰,抓破了头皮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火力强劲到变态、空地一体、步炮协同……哪怕只是前沿一个连排遭到日军攻击,也会引来漫天倾泻的炮火。儿玉源太郎怀疑,支那国防军炮火的指挥权是不是已经下放到了连一级……任凭儿玉胸中几多韬略,面对着这场超脱了他认知,谋略、士兵勇武已经全无用处的战争,也是无计可施! 维持眼下不死不活的局面,也不知累死了他多少脑细胞。就是如此,儿玉源太郎甚至还怀疑支那并没有尽全力。 如今面对一群待在大本营的官僚的质询,他也只能无言以对。去给这些官僚、宿老解释这场他看不懂的战争?去辩白取胜的关键已经不在于拥有多少士兵?就算解释明白了又如何,依旧破不开这个死局。反倒容易让绝望蔓延…… 整个日本都在这个时刻歇斯底里,仿佛要摆脱暮气沉沉的绝望掣肘……只是战败的阴影已经笼罩,再难摆脱。儿玉源太郎不禁扪心自问,日本还能坚持下去么?自己又能支撑多久? 一切都不得而知……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大本营不远千里把自己从前线招回来,必定有新的决议,关乎皇国生死! 脚步声突然响起,侍从五官笔直起立,大声唱名道:“天皇陛下大本营钦命长官、内阁代首相陆奥宗光阁下驾到!” 所有人刷地起立,僵硬的四十五度鞠躬,资历如山县有朋之流也不例外。陆奥宗光一身礼服鱼贯而入,身形矍铄,闪动的目光满是坚毅。这位几乎被伊藤博文内定的接班人,在皇国危难、内阁解散之际毅然接过了重任,没有他的坚持,也许这场战场早就进行不下去了! 陆奥宗光僵硬地一笑,双手虚按请大家坐下。一双眸子四下打量,待与儿玉源太郎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只是饱含鼓励地点点头。那目光里的信息不止是鼓励,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儿玉源太郎一时间闹不清楚。 陆奥宗光并不坐下,双手撑着桌面,目光炯炯四下一扫:“各位,通报大家一个好消息。与清国的磋商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日清同盟条约》在我方作出巨大让步之后,得以顺利签订!”顿了顿,瞧见下头众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继续道:“……清国许诺将开放长江,允许帝国运送兵员并开辟朝鲜之外的第二战场。在给予我方后勤补给方便的同时,会出动精锐之陆军,进行协同作战!” 嗡的一下,会议室炸开了。人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儿玉源太郎甚至激动的已经握紧了拳头,涨红了脸。这份条约的价值,仅仅从军事角度上来看,就不可限量!帝国陆军与支那陆军对峙朝鲜,一方面是迫于支那强大的火力,另一方面却受限于朝鲜的地形!战场横亘东西,平地没几块,满眼看过去除了山峰就是山峰。日本引以为豪的战略迂回、包抄、穿插等等战术根本就施展不开。 一旦战场换到支那满是平原的长江流域去进行,广阔的空间就给了日本陆军更多的机会!也唯有在这样的战场上,日本陆军人数上的优势才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便已经初步拟定出一条完整的策略……朝鲜虚张声势,拖延支那国防军主力。派遣不少于两个军的侧袭部队突入支那长江,而后向北进攻!……玄洋社的情报已经显示的很清楚了,布置在朝鲜的八个师已经是支那最后的机动力量。加上伊犁、外蒙的宿边部队,支那国内也就是五个守备师而已!新兵居多、武器只有少量的更新,战斗能力不会比三年前的关东军强。如此对手,日本两个军绝对有战而胜之的把握! 不止是儿玉源太郎,在场的大员都在思索、分析、消化着这条惊人的消息,而面带微笑的陆奥宗光又开口了:“不止如此!我们的英国盟友许诺,一旦我国陆军开辟第二战场,他们会就近给予充分的武器弹药补充。” 屋子里沉默少顷,儿玉源太郎已经兴奋的站了起来:“大日本帝国万岁!天皇陛下万岁!”会议室里已经没有一个人还能保持着理智,老成一些的满脸涨红挥舞着拳头,年轻一些的干脆跳在了桌子上。 困扰日本的危局,居然突然出现了转机!讽刺的是,这个转机完全是拜了与支那同宗同源的清国所赐! 陆奥宗光短暂的激动过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他看向儿玉源太郎:“儿玉君,抽调朝鲜的陆军,组建第二战斗集团的事宜,包括作战计划的拟定,需要多久?” 儿玉源太郎啪的一下起立:“作战计划大概要三天……抽调朝鲜陆军麻烦一些,如此大的规模,没有半个月不可能的。” 陆奥宗光满意点头:“足够了,从组建第二战斗集团到实施突击,我给你一个月的准备期。” “请阁下放心!”儿玉紧接着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恳请阁下将此重任交予鄙人!” 陆奥宗光只是默认了一般地笑笑,颔首之后,儿玉源太郎已经满脸都是惊喜。又交代了几句:“第二战斗集团,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支那长江流域,迅速北上,直逼北京!” 局势再次掌握手中,这种绝处逢生的感觉,真好!(未完待续) 四三一 鏖兵(一) 朝鲜平壤,国防军朝鲜作战集群参谋本部。 ‘啪’的一声轻响,半截红蓝铅笔丢在平铺桌面的巨幅地图上。秦俊生长长地抻了个懒腰,惫懒道:“三十万雄兵不能寸进,没有侧翼展开……海军又是大损,维持个补给线都得靠英国人护航……战争每进行一天,日本便多留一天血。如此境遇,就算是执掌对面日军的是孙武恐怕也无力回天了吧?易地而处,老子是琢磨不出办法了。” 参谋本部作为指挥中枢,直接指导着前线十万国防军。几乎在建立之初,滴滴答答的电报声,进进出出的传令兵就没断绝过。他们将前方的种种情报、战果反馈给参谋部,而后经过分析、消化之后,一条条命令又分赴前沿。秦俊生这个时候就仿佛当初初出茅庐一般,跟着一帮参谋彻夜不眠不休,制定、猜测着各种方案。甚至根据已知的敌军兵力部署,亲自假扮日军,进行战旗推演。原本的小白脸愈发惨白,头发乱糟糟,一双眼睛通红,咬着嘴唇再顶上两只长耳朵活象一只大白兔。 尽管平日里依旧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谁都知道面对这场倾国之战,秦俊生这个国防军参谋长已经倾尽了心力! 也由不得他不紧张,临行之前大总统何绍明亲自为其送行,赠言道:“用心去打,别有顾忌……赢了就是百年昌盛,共和国再无掣肘!” 当时秦俊生嘴贱,问了一嘴:“要是输了呢?” 何绍明只是笑:“天安门前预备了一块地,打算立一个人民英雄纪念碑……跟唐太宗那个凌烟阁差不多,给你预留地方了。” 这番威胁的背后,隐含的意思溢于言表。一场战争,决定着中日未来五十年乃至于百年的国运。赢了,喝酒吃肉;输了,虽然不见得家破人亡,可也只剩下喝粥的份儿。再想参与世界竞争,难上加难!东亚大势,民族气运一朝掌握在手,单单是这股兴奋劲头,就足以让秦俊生一改往日的惫懒。 参谋部里除了忙忙碌碌的参谋,魏国涛、黄庸、老将军聂士成齐聚……加上秦俊生,一名军事主官,两个集团军长官,外加作战参谋……整个朝鲜作战集群的大脑都在这儿了。 黄庸还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别看已经是一军之长,手握数万雄兵,可依旧是说得少做的多。他留学德国归来,军事素质没的说,可比之张成良等人明显就少了一些灵性。 聂士成只是垂着头老神在在地呷着茶,若不仔细瞧,绝对会认为这老头儿已经瞌睡过去了。老将军比之黄庸更自觉,这样的军事碰头会,自己一个降将还是少说为妙。另一个,三年后的这场战争,已经让他彻底眼花缭乱,看不懂了! 秦俊生一声牢骚过后,屋子里安静了半晌,接近着几十年如一日沉着脸的魏国涛开口了:“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 “行了,别来这一套。”秦俊生一脸的不耐烦:“话谁都会说……可我们参谋部只相信翔实可靠的数据,一切用数据来说话。你说小日本肯定在图谋什么,这点我不反对——小日本要真老老实实的那才奇怪!可问题是武器的优势已经太明显了,这种差距不是靠士兵数量可以解决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瞧着魏国涛还要说话,秦俊生淡淡一笑:“若不是依着大总统的方案——给日本放血。海军封了对马海峡,陆军只要一个月就可以完全肃清朝鲜,结束这场战争!” 魏国涛拧着眉头,对老友的轻忽实在有些不满意,又一时没有辩驳的可靠依据,沉没半晌才淡淡地道:“……海军传来情报,日本运输船队一个月来增加了输送力度……奇怪的是,根据潜艇近距离观察,大部分运输船返航时的吃水线要比之前深。” “什么时候的事儿?” “刚刚……”说着,魏国涛将手中刚刚看完的情报递了过去。 秦俊生随即埋头仔细地看着,时而闭目思索着什么。那边黄庸已经分析起了可能:“会不会是日本人撑不住,打算撤兵了?这又不太可能,兵力未曾收缩就开始撤军,日本人除非昏了头……要么就是日本感觉此战必败,朝鲜丢失是早晚的事儿,趁着失败之前加紧掠夺物资?” 老将军聂士成也是一番思索,肯定道:“估摸着也就是后一条了……这又怎样?便如参谋长所言,大局已定,日本人就是佛祖手心的孙猴子——翻不上天。多思无益,若求稳妥,莫不如请示大总统,干脆发起攻势。早打早结束,也就安心了。” 聂士成的一番话,倒是对了魏国涛的心思。关乎东亚两国气运,中日在三八线陈兵数十万,战略上的防守可能比进攻还令日本难受,可这种将战争主动权交由他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魏国涛是个纯粹的铁血军人,即便身居高位也没有变成政治家的打算,考虑问题也是完全按照军人的思维方式。可无论怎么看,这场赌上了一切,变数又太多的战争,只有牢牢掌握主动权才能让人放心。 “还有一种可能!”结束了思索的秦俊生猛然开口,眸子里竟然发出振奋的光彩:“我们不妨做个疯狂的假设……日本人确实在撤兵,这并不是说他们已经认命了,恰恰相反,撤退的士兵是为了组织开辟第二战场?” “第二战场?”黄庸愕然用手指了指标注满了军队番号的地图:“朝鲜就这么大地方,几十万大军在这儿陈兵,已经挤不开了,还能上哪儿开辟?别忘了这可不是甲午年,小日本的海军连存在舰队都称不上。除非……”黄庸骤然顿住,满脸不可思议,手指从朝鲜慢慢划向中国:“除非小日本要开辟的第二战场,不在朝鲜!” 这个猜想实在太过惊人,本身的战略欺骗谈不上什么高明不高明的,一如日本人往日的赌徒心理,押上最后一个铜板血拼到底。可这背后的英、日、清三方勾结已经呼之欲出。 国内兵力空虚,日本人抽冷子这一刀肯定很疼。南满朝廷却是可恶,卖起国来已经不要脸面了。而比这更恐怖的是,这种针对共和国的联盟肯定是英国人合纵连横之下建立的,英国人已经极其忌讳共和国。这一刻,所有人都在考虑一个可能性,抵挡住日本最后反击之后,英国人会不会干脆跳到前台,直接出兵? 参谋部里一众人等咝咝地吸着冷气,魏国涛神色郑重了许多,秦俊生却是满脸的兴奋:“危机啊!大总统那话怎么说来着,危机危机,危险伴随着机遇。我瞧这事儿大有可为啊!” (今儿回来晚了,先发半章好了。)(未完待续) 四三二 鏖兵(二) 枪声在山谷回荡,子弹咻咻而过。连成片的橘红色炮弹,拖拽着白色轨迹在空中交织,划出一阵阵呼啸的声音。 这一处不具名的小山谷,已经是徐州的外围。张成良背靠着一棵大树,举着望远镜死死地看着对面的攻守状况。 标高为510的小山,正面扼住官道的山地,已经构筑了土木工事。各部清军在刘坤一的新军指导下,挖了战壕,设了障碍,山体上还有不少的土木掩体。这种掩体虽然不如国防军钢筋混凝土的坚固,在国防军重武器尚没渡江的情况下,却是阻挡国防军的最大障碍。 张成良的指挥风格一如既往,整个前沿部队几乎就是轻装突袭。火炮仅仅是配属的迫击炮,弹药也只是随身携带的基数,新兵又占据了大多数,攻击起来,多少有些吃力。 这个时候,从各部抽调过来的士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一个个前哨阵地,往往是拔出了周遭火力点,士兵却被坚固的碉堡压制得抬不起头。这个时候,总会有百战余生的士官,抱着爆破筒,或是急奔或是卧倒,闪展腾挪,一个倒下去,立刻就会有人捡起爆破筒继续,直到接近之后将其爆破。 到了后来,清兵已经亡魂大冒。每每国防军士兵攻上去,只要接近工事,那些刚刚在阵地上还可以坚持射击的清兵,多半纷纷退避下去,撤向后面一座工事。 在张成良所在山坡的反斜面,大队大队的国防军士兵正在休整,准备接替攻击。这月余,淮河沿线的国防军全部调动起来。没有纵深,没有预备队,全线投入进攻。一时间淮河沿岸所有渡口烽火连天,满清守军要么频频求援,要么就干脆一退上百里。满清朝廷对于这种处处告急的局势搓手顿足,偏偏无可奈何。刘坤一的两万新军更是老老实实待在江宁,不敢擅动。只能坐看一个个渡口被突破,大队大队的国防军跨过淮河,四下进击。 连日的行军、战斗,虽然强度并不高,可国防军上下都有些疲惫。山坡之上,士兵们有的抱着枪假寐,有的慢慢地吸着烟,有个干脆就写起了家书。张成良的攻击方案,就是以点破面,突击、突击、再突击!前军突破,而后根本对溃退的清军置之不理,只是向前奔着下一个预定目标发起奔袭。后队的国防军紧紧跟进,分出数个部分横向出击……整个淮河沿线的国防军在张成良指挥下,仿佛无孔不入的洪流一般,大批大批的清军只是掀起一朵浪花便消散不见。 嗖,一颗子弹掠过,打在他靠着的大树上面,飞行了这么远的距离,子弹早已力竭,落在树干上只是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溅落几点树皮。 张成良动也不动,身后几个军官已经扑了上来,想要按着他趴下来。 张成良一瞪眼,甩开他们:“这是干什么?” “司令,危险!” 身后的参谋军官已经满脸菜色了。张成良这个中将军长,那可是放眼国防军都是数三(头两个不用说了吧?)数四的人物,却偏偏跟着前导部队亲临第一线指挥战斗,倘若真出了问题,大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好交代。刻下朝鲜打得热火朝天,可这都一个半月过去了,国防军阵亡的最高军官不过是一个少校营长。要是在这淮河阵亡了个中将,那可真出了笑话了。 张成良笑道:“有什么可怕的?残清的军队也就只有射击的勇气了。而且瞧瞧这射击纪律,天上一枪地上一枪的……要是真有子弹能打到老子,那也是命中注定老子活该倒霉。……要说清兵里头的新军还算有些胆气,摸上山了还敢白热战……满天下都看出来残清残喘不了几天了,都是中国人,何必这么拼命?” 听到张成良赞扬新军,这些个参谋多少有些不忿。白刃战?国防军武器连番升级,跳了几个台阶,如今机枪都可以端着冲锋陷阵了,赴朝的军队早就换装了新式步枪,淮河沿线的国防军虽然还在拉大栓,可随身都配备着一支手枪……这样的火力配备衍生出来的战术体系下,士兵白刃战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听说军部里要求取消拼刺刀的呼声越来越高,这种情况下再看新军的拼刺刀,大家心里也只有鄙夷。 对面山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紧接着就见一面黄星红旗慢慢树立起来。一天攻击下来,整个徐州外围已经被肃清了一半,照这个速度下来,最迟明日傍晚,整个兵锋就会进抵徐州城下。 张成良笑眯眯地点点头,嘴上却道:“八个小时,才拿下一半的阵地,新兵蛋子就是新兵蛋子,换了老子的第一师,这会儿已经进徐州了……”只是从他那赞许的神色来看,这哪儿是埋怨啊? 瞥见司令官的一脸满意,参谋们的马匹如潮而至:“有司令这尊大神镇着,全军上下奋勇,激战月余,稚气渐脱,来日当不下于第一师虎贲!” “朝鲜烂泥一团,咱们这第二战场却势如破竹。要我说,再有一个月,司令凭着三个师就是席卷江南也未尝可知……到时候说不得还得增援朝鲜呢。” “一个月席卷江南有些夸张了,打下江宁绰绰有余!” 张成良得意之色更浓,嘴上却嗤笑道:“少拍马屁……走,去山头上瞧瞧咱们的虎贲,那几个立起大旗的都记二等功。”见众人脸色一变,张成良肃容道:“别说丧气话,能打着老子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 说话间拔脚就走。 正这个光景,就瞧见从山坡的指挥部里奔来一名参谋官,离得扬着电文老远叫住张成良。 “司令……总参谋部急电!” 张成良诧异着接过一看,脸色数变。那神情说不出是愤恨还是激动。收了电文,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满是斗志。 一名参谋不禁问道:“大帅,总参什么命令?” 张成良蔑视地笑笑:“没什么……就是刘坤一坚持不住了,干脆卖了脸皮给小日本。说不定过了徐州,前面等着咱们的就是日清联军!……命令,各部暂停攻势,集结收缩!” (对不起对不起,忙中出错。前两日工作太忙,大多9点以后才回家。急急忙忙码出来,结果发的时候出错。此章免费,补偿大家伙~郁闷啊)(未完待续) 四三三 鏖兵(三) ‘夸~夸~夸~夸……’整齐的步伐踏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的声响震慑心神。清一色土黄色的军装,士兵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挥臂摆动间,雪亮的刺刀反射着阳光,直刺人眼。军官走在队列侧翼,一手握着武士刀的刀柄,昂着头一脸傲然,喊着听不懂的口号。步兵队列一队接一队,间或走过一队起兵,或是骡马拖拽着的山炮。偶尔经过帽子上插着羽毛的将官,大多两两并排而行,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窃窃私语,时而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无一例外的是,这支军队上下都透着趾高气扬的傲然,对着街道两侧的围观百姓满是不屑一顾。 道路两侧,满是瞧热闹的百姓。刚开始还拍手叫好,好事者操着市井俚语询问当兵的打哪儿来。可回答的,永远是冷漠的眼神。新军的士兵全都面朝着围观百姓,拉开手臂,形成一道人墙。江宁府的衙役,挎着撸子,有的拎着烧火棍,一圈一圈来回巡视着。 人群里突然伸出一支手臂,指着远处喊道:“看,是小日本的膏药旗!” 齐刷刷的目光甩过去。远处缓缓移动过来的,白布上头画了红膏药,活像女人用过的月经带,可不正是小鬼子的膏药旗! 刚才还欢呼雀跃的人群,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三年前的那场甲午,打得热火朝天,也就是在辽东、山东闹腾来着。江宁城的老百姓于战火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可要说这小日本,大家伙也不是没有见过。离得不远就是上海,租界里满大街都是日本矮子,穿着浴袍挎着腰刀,比猴子高不了多少,到处装大尾巴狼,碰上个印度阿三立马就点头哈腰,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刚开始朝廷老是吃败仗,租界里头的东洋矮子跟打了鸡血一样,脑袋箍着白布条,又唱又跳一宿一宿的。后来何大帅连续打了好几个打胜仗,灭了一半小鬼子,又杀了几员大将,他们立刻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就签订了条约。要说小日本厉害?老大的帝国就不如小小日本,这事儿放在谁心里谁都不服气。三老四少聚在一起,提起这事儿一准抱怨朝廷无能。否则怎么会让东洋矮子欺负到头上?人家何绍明白手起家不过几年,兵不过数万,愣是灭了一半小鬼子,杀了好几个大将。怎么朝廷练兵几十年,碰到小日本就丢盔卸甲呢? 报纸上也一天到晚拿小日本说事儿,说是小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一直想要称霸大陆……呸!也不怕撑死。泱泱大国,几万万百姓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小小日本淹了!要么就是夜郎自大,要么全日本上下就都是疯子!物议了一阵,战事平息,也就逐渐消停下来。 今儿猛然见打着膏药旗的日本兵进了江宁,大家伙这个错愕劲头就甭提了。 “没错,是膏药旗!真他妈难看,跟女人用过的月经带似的。” “小日本不老老实实在岛上待着,怎么跑咱这地界来了?” “何……不是正跟小日本在朝鲜打得热火朝天么?租界里的东洋矮子这些日子跟死了亲娘一样,蔫头耷脑,一脸的丧气……” 说了半天,谁也不清楚日本兵怎么就进了江宁。有好事者问拉人墙的新军士兵:“总爷,这小日本都进江宁了,您们怎么不打,反倒给人家跑腿?” 被询问的那士兵脸色涨红,支支唔唔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人一拍脑袋:“甭猜了,准是朝廷打不过何帅,引了小鬼子来助拳……他妈的,真不要脸!” 此言一出,人群哄的一下就炸开了。 老成点儿的直念叨:“这……这……这合适么?朝廷怎么竟干这事儿?” 读过书的气得直跺脚:“小鬼子没好心眼,打完了能老老实实走?兵书上都有借道灭虢……朝廷里都是猪脑子……” 激愤一点儿的干脆就朝着日本兵扔起了石头子:“小日本,滚出去!小日本,滚……” 眼瞅着人群就要炸锅,几十号衙役立马就扑了过来,抡起烧火棍就是一通砸。领头的呲着龅牙申斥道:“都吵吵什么?再吵吵老子都锁了!最起码站一个月夹号!……日本朋友是老佛爷跟中堂请过来平灭逆贼的,逆贼打过来,谁也得不了好……诶哟!” 他话还没说完,一团白呼呼的物什就砸了过来。伸手一挡,软绵绵的一点儿力道也无,领头的正庆幸呢,就感觉胳膊上滚烫刺骨。大叫一声,这才看清,砸过来的是大汤包。大怒,正要发飙,就瞧见面前一团团的物什接踵而至。 “给小日本卖命,生儿子没**……” “砸死狗日的卖国贼!” “小日本滚出去!” 领头的衙役屁滚尿流,手脚并用爬出去老远,一直躲到一名新军军官之后,这才惶恐着尖叫:“反了!反了!今儿一个也别想走,都给老子站枷号!赵管带,你都瞧见了,这帮刁民造反了……” 赵四洲负手而立,不屑地瞥了其一眼,冷哼一声:“咎由自取!”半点儿也没有为这帮衙役做主的意思,反倒拧眉头看着一众沸腾的百姓,满是忧心忡忡。 群情激奋的老百信,已经不满足将石头瓦砾掷向为虎作伥的衙役,胆儿打干脆就砸向了正在行军的日本兵。一名日本军官被石头砸了个正着,满眼金星,喊了一声‘巴嘎’,抽出武士刀领着一小队日本兵就要砍人。瞧着明晃晃的刀片子越来越近,手无寸铁的众百姓轰的一声往后就退。 日本军官正是火冒三丈的时候,怎么会就此罢休,高高举起武士刀就要追击。突然,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挡在了面前,眸子里射出冰冷的目光刺人一激灵。那铁塔正是赵四洲,紧随其后,一票新军士兵围拢过来,个个怒目相向,两拨人立马就对峙了起来。日本军官哇啦哇啦讲了半天日本话,无奈鸡同鸭讲,谁也不明白。双方剑拔弩张,拉枪栓的声响不断,枪口都瞄准了对方,眼瞧着就要坏菜,从队尾奔过来一人,边跑边喊:“有话好商量,别动手!……偶哪里桑亚美得哭大萨伊~” 那人一身长袍马褂,却是留了短发,头戴着日本军帽。到了近前,一边喘息一边道:“这怎么话儿说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位军爷,怎么了这是?” 赵四洲根本不搭理面前哇啦哇啦的小日本,只是冷冷的道:“你告诉小日本,这里是中国,不是日本!百姓闹事儿自然有我们新军弹压,轮不到他们出头!” 翻译唯唯诺诺,一通翻译过去。小日本眯着眼盯着赵四洲,又哇啦哇啦一通。翻译‘哈伊’了几句,转头对赵四洲道:“这位军爷,小野长官说了,这次就算了,希望你管教好老百姓,再有下次,大日本帝国陆军会替你履行职责。” 赵四洲哼了一声,目送着小日本列如队伍。转身对着一众已经安静了下来的老百姓道:“三老四少,大家伙厌恶小日本,更厌恶小日本踏上咱中国的土地,老子也一样!可手无寸铁的,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听兄弟一句劝,留的有用之身,且待来日吧!” 人群寂静无声,好半天抛出一个声响:“咱们手无寸铁,你们当兵的拿着枪呢!”一句话噎得赵四洲再无话语辩驳。 安静半晌,叹息声如潮,一众人等纷纷感叹:“散了散了……当兵的听朝廷的,朝廷引来的小日本……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 “没种,窝囊废!这破朝廷活该亡了!” “老子就坐家等着,等何大帅的兵马打过来给咱们做主!” 人群逐渐散去,赵四洲等新军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名小军官脸色涨红,凑到赵四洲跟前,再也忍不住:“管带,这朝廷……老子忍不了了,反了吧!” “反了反了!”几十个新军群起响应。 赵四洲一瞪眼:“胡闹!都给老子站岗去!”积威之下,士兵们嘟嘟囔囔,犹自说着牢骚话,各归其位。赵四洲这才长出一口气:“也该是时候了吧……” 儿玉源太郎骑在高大的白马上,只是闷着头走着,瞧见方才的混乱丝毫没当回事儿。一群绵羊向一群狼发起进攻,绝对是可笑而无知的。倒是那个中国军官,儿玉盯着看了半天。 旁边的黑木为桢已经是满脸的笑容,指着前方高大的城门楼子感叹道:“三年了……三年前征清大军磨刀霍霍,一心要拿下清国首都止步于直隶大门之外。想不到今天我们却以另一种方式进入清国首都……只是,北京变成了江宁。” 儿玉轻轻一笑:“时过境迁……不过,,北京,我们会打进去的。” 今天已经是九月二十三,而儿玉与黑木为桢所率领的日本第一军,直到两天前才在上海登陆完毕。开辟第二战场,尤其是在朝鲜形成对峙进退不得的情况下,一边要撤军,一边还要进行火力欺骗。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行军。 更逞论,两个军的日本兵近十万人,都堆在釜山。为了躲避中国人的潜艇,只能夜晚登船返航日本。回到国内还要补充兵力,军械,物资。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胜枚举。 而最为困难的一步,就是每次往上海兵力运输,为了躲避北海舰队,都要先南下琉球,短暂停留之后才会同清国的南洋舰队北上,折了个大大的弯儿才抵达上海。 这种高难度的战略迂回,还要进行战术欺骗,就算是海上第一强国英国,没四十天也完不成!而这一切,日本人仅仅用了三十一天!这不得不说是个不小的奇迹。 黑木为桢闻言皱了皱眉头:“恐怕不会那么顺利。”瞥了一眼两旁的新军士兵:“清国人并不可靠,我们必须做好独立面对支那国防军的打算。迎面的长江、淮河流域,最少有三个支那师。兵力上我们并不占据优势。所以还是要保持战术的突然性……这样大张旗鼓的进城仪式,似乎很没有意义。” 儿玉源太郎轻松道:“第二军再有五天就会全部登陆。到时候我们拥有的最少是两倍的兵力优势……江南地区都是平原,有利于大兵团展开,方便我军战略迂回。这会放大我们的优势。……至于保密性,相信支那已经察觉出帝国陆军在朝鲜兵力空虚了。如今在支那的土地上,我们的举动迟早会暴露。”说到这儿,儿玉源太郎自负地一笑:“知道了又如何?从朝鲜抽兵已经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突破当面之敌,拿下北京。到了那个时候,帝国就算胜利了?” 国防军如今不过二十个师,光是朝鲜就耗去了八个主力师,西北、蒙古、东北边境又有六个师,再刨去各地驻防的,如今日军当面不过三个新兵师,再有,就是首都驻防的卫戍部队了。 只要击破当面之敌,不惜一切代价突破突破再突破,一举攻下北京。即便日军强弩之末,但那时的情形绝对会反转!支那国内蛰伏的反对势力、保皇党人绝对会见风使舵,立刻跳出来第一时间反抗。而以俄国人贪婪的性情,见了便宜绝对会凑过来,再加上英国朋友的帮忙,支那必亡! 这十万士兵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相比于帝国的气运,根本就是无足轻重。而只要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哪怕战争红利少的可怜,去了支那这个强敌,帝国也算保留了称霸东亚的种子。再有英国人的扶持,用不了几年,日本绝对会完好如初。此后兵戈所向,当者披靡! 儿玉源太郎越想越心潮澎湃,索性手臂前指:“所以,为了帝国的未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突破,突破,再突破!”(未完待续) 四三四 鏖兵(四) 江宁,两江总督府。 “前有吴三桂,后有刘坤一!” “吴三桂还有个陈圆圆呢,他刘坤一更彻底,为了主子干脆就不要脸了!” “刘大先生是汉奸!” “刘岘庄出来,还我等一个公道!” …… 一阵阵声浪越过高高的院墙传到后宅,上到总督府管事儿的,下到丫鬟婆子、仆役下人,一个个无不色变。一众人等惶恐着脸色,踯躅着往来不休,将一件件物什摆放上停在后门的马车。 管家来福擦着脑门子上不存在的汗珠子,只是没命地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都加着点儿小心,午时搬不完扣你们一个月工钱。” 一名少妇拉扯着五六岁的孩子,一步三回头,慢慢往后门挪腾着。手中的孩子兀自哭闹不休:“娘,我不走,我要爷爷……” 少妇只是用帕子擦拭着眼角,劝慰着:“宝儿乖,爷爷要办国家大事,咱们在身边容易让爷爷分心。” “那宝儿什么时候回来?” 一句话问得少妇哑口无言,只是接连叹息着。来福见状,急忙蹿过去笑着打圆场:“孙少爷别着急,老爷是朝廷大官儿,要主持朝政,还要带兵平逆,眼下是紧要关头……等过去这段,奴才就去上海接孙少爷。” 小孩子脸上挂着泪珠子问道:“你说真的?你要骗我,我就告诉爷爷打你板子。” 来福陪笑道:“奴才一把年纪,可怕挨板子……孙少爷放心,奴才不敢骗人。” 小孩子收了眼泪,猛然发现了新奇物什一般,侧着耳朵倾听。好半天才仰着头问道:“娘,‘刘大先生是汉奸’是什么意思?” 少妇猛地色变,抡起巴掌使劲儿地抽打着小孩子的屁股:“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时间来福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僵持在那儿脸上玩儿其了川剧变脸一般,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猛吸一口气,来福已经怒极,招手叫过来几名健壮的仆役:“你,你,还有你,你们提了棍子给爷出去赶人……总督府门前,哪容得他们放肆。给我打,打出事儿爷给你顶着!” 几个仆役一脸的尴尬:“管家,外头大几千人,咱几个过去……也不顶事儿啊。”瞧见来福更怒,忙支招道:“管家您别生气,外头不是有新军维持着么?要不您知会一声那刘管带?” 来福一个‘好’字还没出口,就听后头传来一名中年人的声音:“算了……父亲说了,且由得他们去闹,功过是非,留与后人评述吧。” “大少爷!” “大少爷!”来福以降,瞧见了来人,无不见礼。 中年人一身月白褂子,脸色苍白,眉宇间满是忧虑。他走将过来,摸了摸小孩子的头,无奈地看了一眼少妇,这才转向来福道:“管家,父亲发话,我们这就得走了……父亲身体不好,要是……” 来福赶忙道:“大少爷且安心,来福在一天,必定护着老爷。” 中年人点点头,长叹一声,一手拉着少妇,一手牵着孩子,缓缓朝后门走去,再也没回头。 下人们一番忙碌,所有的物什搬送完毕,一声响鞭之后骡马一声长鸣,马车缓缓开动。来福瞧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只见车窗挑开一角,露出的正是小孩子混杂着鼻涕眼泪的小脸。来福顿时心中一酸,气得直跺脚:“好好的家,怎么就,怎么就……” 正要回身进府,就听有人喊自己:“刘管家先别关门,且让我进去……” 侧头一瞧,远远跑来的却是总督府的幕僚王燮。王燮不惑,本就是个文士,跑到近前已经是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 来福奇道:“王大人,你这是……” 王燮一摆手:“别提了……闹事儿的百姓堵了前门,别说是我,就是宫里头传旨的公公也进不来。”说着,猛然醒悟来福一干人等的架势,询问道:“刘管家,你们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两人边说边走,刚进了院子,就听后门吱呀呀声响,缓缓关闭。 来福心中苦涩,不愿多言:“别提了……王大人请进,老爷就在后堂,您自个儿就能寻着……我这头有点儿事儿,就不引您进去了。”说着,做了个前请的手势。 王燮那么机灵一个人,略一琢磨就猜出了大概。也不再做询问,拱了拱手,急促地朝后堂走去。 他前脚刚走,来福便召来一名小厮。 “管家,您有什么吩咐?” 来福沉声道:“去,把前后院的丫鬟婆子、杂役人等,都给我叫到这院子来。”小厮领命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呼啦啦一票人等,已经将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来福找了个板凳,站将上去,扯开嗓子喊道:“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这些日子府里头有些变故。” 来福刚起了个头,下头七嘴八舌便议论开了。 “刘管家甭说了,咱们王家的打从老太爷那辈儿就跟着刘家,一晃百来年,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眼前这点变故,算不得什么。但凡有要出力的,管家之语一声,咱决不含糊。” “老爷这是替朝廷背了罪过,外头人不辨是非,要闹也是该去找朝廷,堵在咱们门口算什么本事?” “就欺负老爷心善,换了旁人,早大片刀砍过去了……” 来福瞧着一众老家人群情激奋,眼圈儿微红,对着众人就是一个罗圈拱手:“我来福代老爷谢谢大家伙儿了!” 众人都道应该的。 好半晌,来福这才正色道:“新宁刘家承大家伙的情了……可老爷的意思是,大家伙还是散了吧。眼下什么局势大家都清楚,江北战火连天,朝廷里又是钩心斗角。小日本这一进城,所有的罪过都算在老爷头上了。这些事儿咱们都伸不上手,更使不上力。留在这儿徒增烦恼……与其如此,莫不如回了老宅。老爷没了后顾之忧,也好实心办差,这个槛儿没准过个三五个月就过去了。” 底下人一听就不干了,纷纷嚷嚷着不走。 来福一瞪眼:“老爷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大少爷那么倔一个人,还不是老老实实去了上海?知道你们忠心,都别吵吵了!一会儿去账房领了银子赶紧走,别留这儿添乱。过了这阵想回来了,月例一律加二两!” 加之以威,晓之以理。下头一众下人这才没了声音,纷纷散去。来福瞧着空荡荡的院子,满心酸涩,一屁股坐下来连连拍着大腿叫道:“家败了,败了……老爷那么灵醒个人,怎么就担了这么个糊涂事儿啊!” 后堂。 两江总督、大学士刘坤一枯坐堂上,身上就批了一件单衣。门窗大肆敞开,已显萧瑟的秋风顺着门窗鱼贯而入,吹得刘坤一须发抖动。右手边小几上摆着一碗没了热乎气的汤药,刘坤一右手握着茶碗,两眼呆看着外头阴沉的天空。时而,就会捂着嘴咳嗽两声。 “中堂,中堂……”王燮一边喊着,一边奔了进来。瞧见刘坤一孤零零枯坐在那儿,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转而道:“中堂,您怎么坐这儿了?下人呢?来人,来……” 刘坤一瞧见来人,呆滞的眸子总算有了些生气,连连摆手:“别喊了,我吩咐下去的,都遣散了。” “那怎么行?中堂这还病着,怎么能少了人伺候?” 刘坤一苦笑:“一把岁数了,担了罪过,死了就死了。没必要再连累旁人……梅川,日本兵进城了吧?你这着急忙慌的,可是要要紧事?” 王燮掂量着手中的折子,半天才道:“日本人进城了,老百姓炸了锅,要不是有新军弹压,怕是要造反。老佛爷差了人来问中堂,这日本人什么时候开过去。还有,还有就是……”他捏着一打折子不说话了。 刘坤一瞧了一眼,“还有就是各地弹劾我的奏折吧?说说吧,我瞧瞧都有谁。” 王燮应了一声,翻开折子,又瞧了刘坤一几眼,叹息一声这才道:“四川总督刘秉璋上折子,说大清与倭寇乃生死之敌,此番引倭制何,实为引狼入室……” “云贵总督王文韶上折子,弹劾中堂私引外寇,荼毒乡梓……” “闽浙总督许应骙上书质询,朝廷借日兵以压何逆,是否欠妥……” 王燮一条条读着,一边小心打量着刘坤一的神色。刘坤一却只是神色如常,闭着眼听着。好半天,见王燮停了下来,这才睁开眼道:“四川、云贵、闽浙……啧啧,差不多一多半的人都在骂我老头子啊……不用搭理他们,要他们出力,一个个叫苦连天。有人要是出来担这担子,都跳出来指鼻子戳脊梁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是朝廷大员,要是心往一起使,何至于落到向日本求助的田地?”咒骂了几句,引得刘坤一一阵咳嗽,良久,平息下来,瞧见王燮手中还有折子,便道:“还有?小鱼小虾什么的就别念叨了,听了心烦。” 王燮支支唔唔道:“中堂……还有……还有就是湖广张之洞给您的私信。” “张之洞?念吧,不妨事,我老头子还能撑着。” 王燮展开信笺,扫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呆了半晌才念道:“香帅所书就一句:‘公可愿为秦桧第二否?’” 话音刚落,王燮偷眼瞧去,就见刘坤一一哆嗦,脸上满是凄苦之色。 王燮张口刚要奉劝几句,就见刘坤一脸色涨红,劈头盖脸的埋怨就说了出来:“秦桧?秦桧!……好,好,好!我刘坤一二十五岁参军,到今天四十二年整,给朝廷卖了一辈子命,临了就落了这么个名声!他张之洞没资格说我!” “……朝廷南迁,我刘坤一提兵过江,接了太后、皇上,那时候他张之洞在干嘛?结了什么‘东南互保’,擎等着这大清败亡!” “皇室落拓江宁,隔着几百里外就是逆贼的大军,江宁兵力空虚,缺兵缺饷,什么都缺。可他张之洞是发过来一个兵丁还是一分银子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算瞧明白了,他们一个个都存心瞧热闹,就等着大清亡了好投新主子。……何逆在报纸上骂我是卖国贼,我认了;老百姓说我是吴三桂,我也认了。他们都说得,可他张之洞没资格说老子……咳咳……” 刘坤一怒极,一个喘息不顺,剧烈咳嗽起来。王燮赶忙上前拍其后背,又递送茶水。刘坤一拿了帕子捂着嘴,好半天才停息下来。拿开帕子,上头的血迹殷红可见。 “中堂……” 刘坤一瞧着血迹,反倒笑了起来:“病入膏肓,折腾不了几天了。” 王燮已经急红了眼,也管不得上下尊卑,斥声道:“中堂你这又是何苦?大清衰微,败亡不可避免,也就是一早一晚的事儿。就算您引了日本人来,这大清能维持几天?地方离心,百姓失望,如此朝廷值得您背了一身骂名去维持么?当初李中堂那么大的能耐结果如何?要我说,中堂莫不如……莫不如……” “莫不如做了贰臣?”刘坤一苦笑着连连摇头:“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有些事儿你不懂,不懂啊。这么老大个帝国,这才几年?亡就亡了,可总得有几个直臣陪着……” “中堂!” “你不用劝了,我主意打定了。老头子一把年纪,晚上脱了鞋第二天还不知能不能穿上,这辈子位极人臣,跟这社稷一起葬了,也算归宿。后路我都留好了,下人给了银子遣散,家小去了上海洋鬼子的租界,等轮船到了就去国外……还有你们,跟着老头子半辈子,这会儿什么前程的算是绝了。别说多余的,我老头子不能亏待你们,趁早拿了银子散了。跟着我一块走绝路,不值!” “中堂……”王燮已经是垂泪连连。 刘坤一不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让其离去,便再次闭了眼。王燮泣不成声,连磕了三个响头,擦了把眼泪,这才转身离去。 秋风萧瑟,吹得门窗吱呀作响,空空的大堂里,只余刘坤一萧索的身影……(未完待续) 四三五 鏖兵(五) 四三五 鏖兵(五) 公元1897年,九月二十三日。 冷冷的晨风从沐阳城头掠过,不过三米出头的城头上面,并没有一兵一卒的踪影,只有一面国防军黄星军旗在迎风猎猎舞动。 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小城,城墙低矮,年久失修颇显颓败。这个小城地位本来就不如何重要,不过是江苏海州府所隶属的一个小小县城。沐阳既不靠近沿海,又离江宁、徐州有点距离,更不挨着大运河,本来就有点无足轻重。 国防军入江苏以来,满清的地方官、地主大户早就走避一空。紧接着国防军发出了坚壁清野的命令,老百姓拖家带口不过两天光景走了个干净。此前也不过是物资的中转站。但是现在,随着国防军收缩集结,沐阳却成了中日两国首战之地! 沐阳控制着身后两条可以过河的大桥。这两条桥梁所在的通道,北指山东,却是日军突击进入直隶平原的捷径!若要绕河而走,过叶家集再北上,起码要多出两天的路程。对于视时间为胜负关键的日军来说,这,绝对是不可忍受的! 张成良领着国防军三个新兵师,沿着淮河大肆出击,没有重点,没有偏颇,只是将兵力平铺过去,仗着优势的火力,多点突破,渗透,而后穿插迂回。这种战术在战役开始阶段便取得了不小的成果。淮河沿线清军的江防屡屡被突破,大批大批的清军草草抵抗便大踏步地后退。许多县城闻风而降。国防军兵锋直指徐州、镇江两座清军重镇。 可随着日军的介入,这种一周前还显得行之有效的策略,却变成了灾难!没有预备队,兵力分散,这就意味着国防军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集结。情报部门估测进犯的日军总数不会少于七个师团,上十万日本兵,可如今江苏境内的国防军不过两万出头。算上起码要有个十天才能靠拢过来的,驻扎在安徽境内的步兵十四师,兵力不过三万出头。最要命的是这三万兵力眼下四下分散,想要完全集结,必须还要一周的时间。 而因为共和国的朝鲜倾斜政策,张成良所发动的渡江战役,几乎消耗了三个师一半以上的库存弹药。兵力空虚、分散、弹药补给……一个个问题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眼下沐阳城内仅仅有一个步兵团。而他们要面对的是迎面一个军的日军。 过去几天里,淮河沿线、北京、朝鲜,三地电文往来不绝。质询、商磋、拟定方案,共和国第一次靠着电报网络组建了联合参谋部,一封封电文收发,为的就是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清廷会丧心病狂到引狼入室的程度! 措手不及之下,可行性或者说紧急救援方案一个个拿出来,一个个被否决。从西北调兵就不用想了,没有铁路运输,全靠着行军,没个把月连北京都到不了;东北、蒙古本来就兵力空虚,再抽调兵力,谁也难保贪婪的俄国人会不会趁火打劫;从朝鲜调兵更是难上加难,头一条就是兵力已经展开,物资已经调配完毕。想要撤兵,那空缺出来的阵地怎么填补又由那支部队填补,这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更何况,总参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按照这个计划,朝鲜不能抽调一兵一卒。商讨、商讨再商讨,北京来的电文最后只化作一个强硬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阻击进犯日军! 电令交在张成良手里不过半晌,转瞬发到了沐阳73步兵团团长张定鉴手里:不惜一切,阻击日军以待全军集结完毕! 正因为如此,过去一周,73团上下忙碌起来。疏散民众,构建阻击阵地,调集弹药物资……沐阳地处平原,百里难见一个山头,张定鉴思来想去,干脆就将整个阵地布置在沐阳城。城外战壕如同蜘蛛网,城内木制的房屋全数拆除,坚固的建筑物凿个射击孔就是碉堡,连带着临街的房屋都被打穿了墙壁,整个沐阳城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军事堡垒! 沐阳如果丢失,后果是灾难性的。从全局来说,张成良就彻底丧失了集结反击的余地,只有不停地后退,或是添油战术一般将一支又一支部队派上去送死。日军只要速度快,跨过山东,面对的就是直隶平原,北京城等于彻底敞开了门户。而卫戍北京的首都卫戍师,不过万余人的兵力,到时候再也阻挡不了日寇的脚步。 张定鉴是辽阳二期的高材生,军事理论水平颇高。战局以后的演变,自然一目了然。即便他清楚的知道,张成良给他的命令跟送死没什么两样,可也只能咬牙坚持。 军事理论的原理就是争取战场地主动,什么伤亡消耗,都不是根本性的东西,说到底,士兵可以招募训练,军官可以培养,武器可以生产购买,冷酷一点,都是数字而已。可是战场的主动权,却是一旦错过,就会发生逆转性的变化! 获得主动权的军队,数量虽少也可以胜利。失去主动权的军队,数量再大也只能被动应付,等着挨打。战场迷雾层层笼罩,双方迅速因应变化,又互相错进错出,都在力争着主动权。刻下的局势,某种程度上来讲双方就是在跟时间赛跑。73团多阻挡一刻,一待张成良集结了所有部队,凭借着国防军的火力,完全可以阻挡住日军的兵锋;反之,一旦过早失守,灾难性的后果就是国防军只能一次次的后退,一次次集结,而后被追击的日军击溃,如此反复…… “阁下,钱家集已经在我近卫第一师团手中!” 钱家集这处三岔的要点,已经满布了欢呼雀跃的日军官兵,道路两侧,满满地都是耀武扬威的日军官兵。四个师团的日军丢弃了不多的辎重于淮安,留一个大队驻守,饱餐一顿,紧接着就一边依靠清军的岸防火炮压缩国防军炮艇,一边架设浮桥。从上到下。都拿出了吃奶的气力,不要命地赶时间。 从川上操六到桂太郎。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到了肃川里,却迎头碰上徐一凡的主力!要是能用自己余生数十年换取比徐一凡早到一步的话,川上操六估计自己毫不犹豫的就换了! 淮河一线,国防军的炮艇在江内无有敌手,可面对大口径的岸防炮也只能避其锋芒。两艘潜艇不要命地两次冲撞浮桥,换来的自身沉没以及整整延误了日军两天时间的结果。 国防军潜艇的自杀战术,让儿玉源太郎等人目瞪口呆。但也印证了一点,对岸国防军兵力已经空虚到了极致!是以,刚刚架设好浮桥,仅仅过了一个师团,儿玉便迫不及待地急行军,直扑沐阳而来。作为这场战役乃至整个中日战争的策划者、实施者,他无比清楚现在最为宝贵的,就是时间。 黑木为桢微笑着向儿玉源太郎行礼报告。而儿玉一边回礼,一边竟然看着远处的沐阳城。种种说不清的情绪在他心头翻涌。简直要将胸膛涨破也似。 前进的道路已经敞开,而沐阳,只有一个团的守备力量。面对占了极大优势的日军,怎么阻挡?又拿什么阻挡? 过了沐阳,不过百里就是山东,击破兖州、曹州,直隶的大门就会朝日军敞开,北京近在眼前! 他强忍着自己地情绪,郑重地向黑木为桢回了一个军礼。两人对望一眼,又同时用力握手。 “黑木,期望你旗开得胜,顺利夺取沐阳!” “阁下请放心,如此巨大的优势,只需一个波次的冲锋就会拿下沐阳!” 儿玉源太郎一笑,用手一比四周。日军近卫师团的官兵建制完整,更因为挺进顺利而士气高涨,现在都在忙忙碌碌的构筑出发阵地,步枪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检查了又检查,一队队的官兵等待着进入阵地。在他们后方,平整了土地,炮兵的阵地已经就绪。大炮高高扬起炮口,对准了沐阳。 “五万帝国陆军,大炮百门,沐阳就是铜墙铁壁顷刻间也会灰飞湮灭。黑木君,我只一个要求,快,再快!只要突破支那国防军的防线,面前再无阻碍。丢失了首都的支那,空有大军,只能承认失败!” 黑木为桢笑道:“就请阁下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即使蚁附爬城,鄙人也一定将沐阳尽快拿下!支那一个团不到两千人,面对帝国雄军,真还不知道沐阳守军有没有抵抗的勇气?” 儿玉笑着再行一礼退后一步,又深深的鞠了一躬,黑木为桢这才看到这位正当盛壮之年的中将,鬓边竟然有了星星白发! 两国多少英雄豪杰之士,在为了未来东亚大势,为了未来国家民族的百年国运赌上了一切,殚精竭虑而不惜此身啊………… 成败都是气数啊! 这时候,在黑木为桢胸中翻腾的,竟然是这样的思绪。他默然再度还礼,掉头不顾而去。 湖广总督府。 签押房里,刚毅翘着二郎腿,一脸喜色地坐在那儿品茶。见了过往的幕僚、笔贴士,总会点头微笑。他此番领了圣旨练兵筹饷,正是一等一的美差。更令他高兴的是,前些日子闹腾的欢的何逆,面对着日本朋友的大军,直接变成了地洞里的老鼠,根本就不敢露头。 社稷有望,他刚毅的靠山就不倒!外头嚷嚷什么卖国不卖国的,刚毅从来都是嗤之以鼻。这江山就是当初祖宗从汉人手里抢过来的,卖也是卖汉人的,只要保全了社稷,卖多少都无所谓。 刚毅想的正美,就听一笔贴士躬身道:“刚大人,我家大人后堂有请。” 刚毅一听就不高兴了,他这回可是带着圣旨,按道理张之洞怎么也得摆香案跪迎,哪儿有后堂请见的道理?转瞬一琢磨,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多几步路的事儿。 随即起身,让笔贴士带路。 天色将暗,进了后堂刚毅好半天才瞧见,迎面站了个人正在打量自己。这人正是湖广总督张之洞。 可这一见面,就让刚毅吃惊不已。上个月在江宁俩人还在朝堂上拌过嘴,那时候的张之洞,腰板笔直,气度俨然,举手投足都是重臣气象。短短一个月不见,腰背已经佝偻,官帽地下露出的鞭子又白又稀,脸上的皱纹一层又一层,整个人的面相竟仿佛比自己大了二十岁。要知道张之洞今年才六十,比自己不过大了四岁! 瞧着张之洞的老态,刚毅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张之洞先开口了:“子良,你又来了?” 刚毅呆站在那里,好半天才道:“香涛,你怎么老成这样?” 张之洞苦笑道:“保这大清保了一辈子,费劲了心血,临了才发现这大清内瓤早就空了,就算没人推它自己也要倒,你扶也扶不住……琢磨着好歹留个忠臣的名声,回头一瞧,再保着大清就得落个卖国贼的名声!竹篮打水,梦醒了,精气神也没了,这身子骨还能怎样?” 刚毅一咂摸嘴,立马觉察出张之洞口风不对。在人家地头也不好挑错,只是辩解道:“香涛言重了……大清不过是一时艰难。想当初洪杨逆贼闹得凶不凶?不过几年,还不是平下去了?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大清照旧是盛世。” 张之洞笑了:“盛世?什么盛世?放小日本进来祸国殃民这叫盛世?还是‘宁赠友邦,毋与家奴’叫盛世?” 刚毅终于憋不住火了,怒道:“宁赠友邦,毋与家奴这话怎么了?西洋人、东洋人来咱们大清,求的不过是俩钱儿,咱大清又不缺那俩钱儿,给他们就是了……何逆不一样,那可是要了江山社稷!只要平了何逆,你看百年后史书上怎么写!” 张之洞站在那里,老脸神色动也不动:“怎么写?那我告诉你怎么写……卖国求荣,引外寇荼毒乡梓,霍乱中国!就算刘坤一引日寇进两江这手成功了,何逆剿灭,你以为这江山就还姓爱新觉罗?还是这个我们卖命一辈子的大清?……天下人不服,督抚离心,只有四分五裂。这么乱下来,日本人没准借机就占了这万里江山!” 张之洞声调越来越高:“你来为的什么,我早知道了。我这儿就一句话,除非我死了,否则,湖广决不予倭寇一粒粮草,一分银钱!” 刚毅瞬间脸色苍白,哆嗦着手指,指着张之洞:“你……你,你莫非要反了?” 张之洞笑容凄苦,淡淡的道:“给大清卖了一辈子命了,本打算就这么了此残生的,可大清非要扣个卖国贼的帽子过来……”慢慢摘了官帽,婆娑了几下,随即丢在一旁。“既然如此,那这帽子不戴也罢!”(未完待续) 四三六 烽火连天(一) 天色将暗,黑木为桢盯着手中的怀表,待时针与分针重合,随即回神肯定地对参谋官点了点头。后者会意,令旗高高举起,停顿半晌之后狠狠落下。 “开炮!” 随着炮兵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叫喊,几十门山炮依次开火。橙红色的炮弹急速出膛,化作天空中的流星,纷纷扎向夜幕中的沐阳城。只在须臾之后,沐阳外围阵地乃至整个沐阳便笼罩在弹幕当中。剧烈的火光闪烁,一团团烟柱腾起。借着火光,依稀可以看到爆炸的冲击波将鹿柴、泥土碎石以及人体高高抛起。 炮兵阵地上,一个个日本兵纷纷脱掉了上身军装,有的还穿着衬衫,有的干脆就光了膀子,只是喊着号子机械地将一枚枚亮黄色的炮弹塞入炮膛,而后再将其发射出去,周而复始。 前沿出发阵地里,数不清的日本兵蹲在战壕里。有的啃着沾了醋的米饭团子,有的在闭目养神,有些新兵则好奇地扒着战壕,朝沐阳方向张望着。军官们只是默默地巡视着,或是反复擦着武士刀。 整整二十分钟的炮袭,用狂轰滥炸来形容丝毫不过分。近两万发炮弹砸过去,视野里,沐阳的外围阵地几乎被犁了个遍,阻截用的鹿柴、铁丝网只是零星地存在着。不过三米出头的沐阳城墙,干脆开了一个近二十米长的口子。整个战场上,再无一名国防军士兵的身影。 ‘哔~哔~’短促的哨子响起,日军从出发阵地鱼贯而出,排着松散的散兵线,缓缓向沐阳压了过去。 战争无疑是检验军队的最佳舞台,同样也是最好的学习场。海岛民族有着这样那样的劣根性,但无可否认的是,日本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甲午一战,关东军的机枪、战壕、铁丝网给日军上了狠狠的一课。三年过去,日本陆军不但完全掌握了这种战术体系,甚至以此发展出了一套攻坚战术。 日军成松散的散兵线缓缓逼近,稀疏的弹雨之下,没有一个人射击,军官站在队列之侧,控制着部队前进地速度。不时有人中弹倒下,但是他们的队列却并不混乱,只是以稳定的速度前进。夜间作战,虽然有火光照明,命中率比白天就差得远了,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神枪手,在这种距离上,在难以形成足够的火力密度情况下,很难给予日军过多的杀伤。 日军一直在稳定的推进,只付出了极小的代价便推进到了第一线阵地前沿五百米处! 战壕里的国防军士兵手指抠着扳机,等着长官的命令。他们只是死死的看着眼前一切,看着火光勾勒出的日军人浪的轮廓,看着他们在己方神枪手的弹雨下一直稳步的前进,不时有人倒下,但是这浪头缓慢稳健涌动的速度始终不减! 大多数人都是毫无表情,可背心里面的汗已经流成了一道又一道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一个月前还是新兵,直到渡江战役开始,才对战争有了直观的认识。可此前的战争与眼前相比,更像是儿戏!这,才是他们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参战。 并不长的时间内,日军已经推进到了环绕沐阳匆匆掘成的壕沟外。 “机枪开火!”一声令下,布置在前沿的火力点开始喷吐火舌,拽光弹下,日军冲击的浪头很明显的一个停滞,而后一排排的日本兵便倒了下去。 日军的反应极为迅速,随着日军军官的口令,日本兵开始卧倒。扛着马克沁的机枪兵支起架子,上了子弹链,开始进行还击。与此同时,聚集在第一排的士兵半跪在地,将手中的筒子状武器斜着指向国防军阵地,接着就是齐射。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依稀可见一团团物什抛向半空,须臾之后落在国防军阵地之上,形成一团团爆炸的火光。 “掷弹筒!神枪手,打掉他们!迫击炮还击!” 布置在外线阵地的不过一个营,日军齐射的火力就远远超过,一阵弹雨过来,压制得国防军抬不起头。子弹在战壕周围四处乱跳,打出一阵阵青烟。 一名上尉军官操着机枪狠命地射击着,几个卫兵想拉其下去,却被他猛的打开。只是是冷着脸回顾,大声喝道:“团长交代了,咱们必须顶住小鬼子三个小时。战斗刚刚开始,哪儿有后退的道理?” 接着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弟兄们!小鬼子没什么可怕的,就是仗着人多。大家伙手头准点儿,看看是他小鬼子人多还是咱们子弹多!” 枪声中,军官的吼声却一时压过了枪声!一众士兵只是轰然应诺,纷纷加快了射击速度。 不得不说组成国防军的中坚——士官与军官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上行下效之下,一堆新兵看着军官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倒下的抬走,空出的地方,后头待命地人二话不说就爬过来。举起枪就开始射击,军官也不再发出别的口令,鬼子就在眼皮子底下。接着火光狰狞的面孔一清二楚,就拼命打吧,杀一个保本,杀俩赚一个! 相隔五百米,双方对射的火流潮水一般往来涌动,烟雾缭绕弥漫。枪声越来越紧。直到听不出个儿来。日军没有重火力,第一军的任务就是快速突破,携带重型武器无疑会严重限制其进军速度;而沐阳的国防军同样没有重火力——73团本就是一个步兵团,即便战前已经得到了加强,也不过拥有一个炮兵营,三十六门步兵炮而已。双方就是拼步兵火力,国防军射击准确而密集,而日军胜在有源源不断补充火线地人力,更有打不完的子弹,一阵对射,双方谁也窒息不了对方!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日军伤亡也是大增,不断有人翻进壕沟,但是他们二线也跟上来了。一架架临时扎起地就便竹梯架在壕沟上面,才一架好,就是一队队的人冲上去,不断有人摇摇晃晃的栽倒,却有更多的人冲过去。,在壕沟外侧提供火力支援地日军更发疯一般地齐射。战壕里的国防军军官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着转移火力,集中射击已经逼近的日军。机枪刚开始还是短促的点射,慢慢变成长点射,到了后来机枪手已经扣紧了扳机不松手,只是努力压低了枪口进行连射。双方火力都在拼命对射,尸体都是一具具的增多,而日军却前进势头不减,转瞬已经进抵百米开外,这个距离上,接着火光互相的脸都看得清楚,一个个都紧张而扭曲,互相叫喊着,射击着! “守军战斗意志很坚强啊?”远处的黑木为桢举着望远镜喃喃自语。身后没有一个参谋回答,每个人都捏紧了手中的望远镜。 不大的沐阳城,日军第一波就是一个联队的战斗兵,换作对手是俄国人,完全可以环攻。而此刻,为了谨慎,近两千人只是朝着一面冲击,如此激烈的对射,守军没有崩溃倒也罢了,让人惊讶的是,火力反倒是越来越强。 这不得不说两军的作战思想存在一定的差别。国防军整编之后,一直给士兵灌输‘步兵战斗是从四百米开始’。而日本人一直延续着只要在步枪射击范围之内便是战斗开始的这种思想。是以,日军的火力从始至终没有变化,而国防军的火力则越来越强。 “第一波次…………大概会突破吧?”一个参谋又在自语。 现在的沐阳城,日军仿佛象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外围----这个城实在是小。日军有着优势的兵力,只要突进去,就是全胜!守军连后撤节节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黑木为桢放下望远镜看了看怀表。已经是七点二十分,日军近卫师团奔袭而至,仅仅准备两个钟点就发起冲击,也许在八点之前,就能一举拿下吧?过了沐阳,前方不远就是山东。江苏与山东交界处,三个师的支那的国防军还没有完成集结,日军大举压过去,就会将其击溃。而后,这场战役乃至于整个战争的主动权,就会重新易手!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完成,亲眼见证的!想起来就心潮澎湃。 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从怀表上抬起,就听到轰隆的爆炸声响起,先是一声,接着就是一连串。抬头一看,就见国防军防线外围,一片爆炸的闪光,城内还不断升起一团团橘红色的流星。 一个参谋惨叫一声:“他们的炮兵开始反击了!” 一直布置在城内的炮兵营,终于开火了。张定鉴打算的很清楚,面对着优势的日军,整体火力上73团根本无力进行炮火压制。唯有将火炮藏进城内,在关键时刻对冲击的日军步兵予以杀伤才划算。日军的火炮就算再有优势,归根结底还需要步兵推进才能取得胜利。 刚才枪战激烈,现在日军密集冲上来,冒死上冲,双方子弹对子弹,都打红了眼睛。日军毕竟是久战精兵,枪打得准,人冲得猛,都已经攻到了阵地前,根本就没想到后退。眼看就要发生白刃战,张定鉴这才指引炮火进行轰击。 密集的弹幕之下,端着刺刀冲锋的日军顷刻间被炮火淹没。瞧着近在咫尺的胜利化为乌有,后面的日军上下无不捶胸顿足,叹息不止。 “阁下,是不是命令撤退,整理一下?”一个参谋大声发问。 黑木为桢摆手,脸色铁青的咬牙道:“第二波次上吧。” “阁下?”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桂太郎指着火光四起的沐阳:“我们不能在小小的沐阳浪费太多的时间,第二波次发起攻击!十点之前,必须拿下沐阳!”(未完待续) 四三七 烽火连天(二) 天津武清,大运河码头。 还算宽阔的运河之上舟船云集,这些船只有的是前清留下来的上了年头的漕船,有的是走近海的四桅帆船,有的是稍大一点儿的渔船,还有呜呜作响冒着浓烟的小火轮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数不清的船只,将整个运河塞了个满满当当。码头上的船舶刚刚开走,后头紧跟着的船只就靠了岸。 精赤着上身喊着号子的船工刚刚抛出缆绳,无数的国防军士兵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过来。指挥的军官只是沙哑着嗓子没命地催促着,“快点儿,再快点儿!中午之前全师必须全部登船!” 士兵一个个冷着脸,只是听着军官的命令,在码头上排队等候,而后沉默着登船。旁边更是有不少会水性的士兵,干脆将步枪横着绑在背包之上,扑腾扑腾下饺子一般跳入冰凉的河水之内。而后奋力游向远处刚刚及近的渡轮。 这边码头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国防军的士兵。另一边同样繁忙异常。成箱成箱的物资堆积在码头上,士兵、劳工混杂在一起,密集的如同蚂蚁一般扛着箱子来回运送。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每个人,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负责点算的公务员看了心疼,只是挨个地劝着:“歇会儿吧,歇会儿吧,还来得及……” 可质朴的汉子们只是停下喘口气,接过大腕的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了饱,擦一擦满是汗珠子的额头,嘿然一笑:“国家有难,也帮不上什么……多出出力,心里舒坦!”说罢一纵身又扛起箱包,混入搬运的人流当中。 运河之上,装满了国防军士兵或者是物资的船只,费力地在满是舟船的运河上挤出一条通道,一边走一边编成队形。待到了出口,几艘各式花样的船只已经彼此用锁链首尾链接在了一起,这个时候迎面就会靠过来一艘小火轮。抛过来锁链,绑定完毕,一声汽笛之后,小火轮冒着浓密的黑烟,拖拽着几艘木船,如同水面小火车一般渐行渐远。 千帆林立,万舟竞渡!身临其境,不由得让人热血沸腾! 何绍明就在码头上,几千艘渡船同时汇聚,那种逼人的气势,让他几乎忘记了前一段时间的种种忧心忡忡,这个时候,他心中有的只是怒火。 好吧,只我一个人在孤心苦诣的筹措军费,编练新军,殚精竭虑的想为这个民族谋求一个广阔的生存空间。 好吧,虽然在开战之初就知道这场战争必然会面对着种种的麻烦,可我没有料到残存的满清朝廷会彻底不要脸喊出‘宁赠友邦,毋与家奴’,而后将这个国家卖了个干净! 好吧,我承认自己实在太过心切,刚刚站稳脚跟就想搅动这天下大势。过于乐观地估计了英国人的态度…… 可是为什么两次对战,比小日本足足大了几十倍,在过去二千年一直将这个边陲小岛吃得死死的中央帝国,一次次地面临到了如此境地?在他那个时空,再过几十年。民族地气运几乎触及到了谷底? 是我何绍明错了,还是这个所谓的煌煌大清错了?我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走错!这条道路走到了此处,已经让他不可能有丝毫地退缩! 没错,这场战争就是一场豪赌。赌注就是未来百年国家的气运,四万万以至于更多的民众的生计!老子再也不愿看到百年国史上,用鲜血书写的仅仅是耻辱! 唐绍仪、张佩伦、袁世凯等等一干军政要员猬集在何绍明的身旁,一个个忧心忡忡,唐绍仪苦着一张脸还在做最后的劝慰。 “大总统,你已经是一国领袖,不再只是一名将军。统筹大局、调集资源、作出战略决定,这才是你应该干的事儿。……术业有专攻,这个光景离开北京,领着部队去前线,你这不是添乱么?” “再者说了,打仗的事儿自然有国防军的将军去处理,张成良可是宿将,前线有他坐镇出不了大乱子。” 旁边的张佩伦也劝说道:“大总统,我个人不认为您亲自带兵去前线会对眼前的局势有什么帮助……调集首都卫戍师南下也并非明智之选……倭人大军压境,大家伙都着急。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急不来。冒然行事只会适得其反。……前线吃紧,不过是因为日人钻了空子,只待张成良将军集结完大军,局势就会扭转。如今国内风雨飘摇,人心惶惶,正是要您坐镇中枢统筹大局的时候。这会儿领兵出征,北京没了卫戍部队,容易出乱子啊……” 何绍明绷着脸总算开口了:“你们说的我都清楚……可有些事儿你们不清楚。这场宿命之战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只能赢不能输。朝鲜打得再热火朝天,局势再恶劣,有之前海战大胜打底,起码也是个保平的局面。老百姓各安其职,就算有些遗孽想搞风搞雨也成不了气候……可战火绵延到家门口就不一样了,中枢有卫戍军队护卫还好说,边远地区难免会有人跳出来造反。到时候四下烽火,除非将朝鲜的大军全都收缩回来,否则咱们就是永无宁日了。真要到了那个局面,北京就算有再多军队又有何用?” 深吸一口气:“眼下仅仅是日本人的第一军,甫一杀入腹地就引起了这么大的动荡……第二军已经登陆完毕,这个节骨眼上不果断增兵,万一日本两军汇合,形成强有力的挺进攻势,到时候再想做什么都晚了!如此窘境,只能逆流而上,将最后一个铜板押上,御敌于国门之外。彻底将日本人赶过长江,国内才能安稳。总理,大家伙都不用劝了。所有的布置已经就位,政府里各司其职,我这个大总统留在北京顶多就是个摆设。去了前线,起码能激励军心士气吧?” 一众军政要员,听了这一番话都不说话了。局势远比此前预料的要窘迫。日本第一军跨过淮河急速进军,所引发的效果绝对不止是军事上的失利。消息一传来,恐慌的情绪一瞬间便波及了整个北中国。作为共和国首都,北京还好说一些,没出什么大乱子。可无论上到国会议员下到市井百姓,谈及此事都充满了担心。 国防军一共二十个师,其中新组建的就占了一半。除了首都卫戍的第二师,老字号的王牌师都或是派驻边境或是陈兵朝鲜。老大的国家,腹地之内的兵力已经空虚到了极致! 激进的学生、进步人士聚集在各个街头巷口,振臂高呼‘救国’。刚刚过了两年好日子的百姓,一边盼着国防军的捷报,一边装好了行装,盘算着一个不好立刻就躲去乡下。初尝权利美酒,刚刚懂得什么是民主什么是责任的国会议员,有些不坚定的干脆就大放厥词,嚷嚷着议和。 堂堂首都都是这番光景,地方上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满清的遗老遗少们,堂而皇之纠集了市井流氓,就在大街上吵吵着:“大清要复国了,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言而总之一句话,随着日本人突如其来的兵临城下,整个共和国正在动荡! 瞧着一众人等唉声叹气满脸的愁容,何绍明反倒笑了:“局面是挺紧迫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困难只是暂时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呃……”猛然警醒,貌似这话是老毛子电影里头说的,顿时住嘴。 正这个光景,一名公务员小跑着过来,伏在张佩伦耳边低语了几句。原本愁容满面的张佩伦眉毛一挑,挥退了手下,挤出一丝笑容道:“是个好消息。” 也不等旁人问询,他兀自说道:“刚刚得到消息,满清漕运总督、大学士刚毅带着圣旨去了武昌,不到一天就被张之洞给赶了出来。……情报上说,刚毅是传旨勒令张之洞筹饷出兵。可张之洞不但拒绝了,还放言不许日兵踏入湖广一步……” 何绍明眼睛一亮,脱口道:“还真是个好消息!张之洞这老头儿还算有民族气节……能不能拉拢过来?” 张佩伦笑容更盛,眼睛里充斥了自信的光芒:“结合之前湖南巡抚、学政联袂密会张之洞,劝其异旗的消息,属下敢说湖广上下均有意投靠……属下愿意走一趟武昌当个说客。” “有把握么?” “六七分总还是有的……最不济,可保湖广一线太平。” “好!”连日来的坏消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此好消息,堪比久旱之甘露!张之洞即便还抱着大清的小细腿,只要湖广一线太平无事,国防军便可放心抽调兵力,全力应对入侵之敌,不用考虑侧翼的安危。出征之前得了这个消息,顿时让何绍明平添了几分信心。 又嘱咐了许久,瞧着时间差不多,何绍明踩着舢板上了小火轮。站定舰桥,与众人挥手告别:“各位,后方安危就全交给大家伙了!” 众人无不拱手行礼:“大总统请放心!”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一切尽在不言中。汽笛一声长鸣,小火轮缓缓开动,渐行渐远。千帆林立,万舟竞渡!1897年9月25日,何绍明亲率国防军第二师乘坐舟船,沿大运河南下增兵。(未完待续) 四三八 烽火连天(三) 沐阳。1897年9月26日9时。 沐阳城下这场被日军上下寄予厚望的小规模的、第一场战斗,惨烈程度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从前期的侦查,种种回馈来看,守护沐阳的不过是国防军一个团的兵力。可战之兵,就是算上马夫、杂役,也不过两千人。唯一对日军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临时配属的炮兵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日军第一波聚集了一个联队规模的冲锋,眼看就要冲上73团外围阵地,正是这三十六门铺天盖地的弹雨砸下来,这才终结了日军第一波的攻势。被弹幕笼罩的日军一瞬间被砸懵了,还能保持理智的只是抱着脑袋趴在地上,任凭呼啸而过的弹片、碎石洗礼。更多的日军如同浪潮中的浮木一般被冲击波吹得上下蹿飞。 短短五分钟的炮击结束之后,战场上再无站立之日军。就是躲在弹坑里的日本兵,耳朵鼻子无不鲜血直流。硝烟漫天,横尸遍野!第一波声势浩大的进攻戛然而止。不但如此,进攻的小野联队,包括联队长小野存义在内的八百余日本兵阵亡,超过七百名日军不同程度的受伤。一个联队一千七百余人,尚存完好的不过待在后方的两百余非战斗人员。如果把这些人刨除,小野联队的战斗损员竟然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眼前的惨景,巨大的心里落差刺激了每一个人。直到这个时候,此前信心满满的日本兵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与之交手的即便是二线部队,但还是那支国防军;原来日本人针对甲午时国防军战术体系研究了三年多的破袭战术,实战的时候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时代在发展,日军在进步,同样,国防军也在进步;原来,中国人面临死战,居然可以疯狂到将炮火覆盖到己方阵地之上…… 日军当中,人人各自思量。黑木为桢大将一边心中苦楚,一边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发起第二波进攻的命令。同样是一个联队的日军,同样是气势如虹的进攻,而结局几乎复制了前一次的进攻! 也许相对结果要好一点儿,毛利联队冒着弹雨最终冲上了国防军的阵地,紧接着不到五分钟,下了子弹端着刺刀的日本兵便被手持半自动手枪、战壕散弹枪、工兵铲的国防军赶鸭子一般赶了回来。全联队损兵近三分之一。 黑木为桢大将大怒,一度抽出武士刀要砍了负责进攻的毛利龟一。还是一帮子参谋、军官求情,加上儿玉源太郎说了几句好话,这才作罢。事实上谁都知道黑木为桢这是借坡下驴。与在朝鲜的国防军相比,沐阳的73团火力上并不弱多少。士兵都是88改,轻重机枪配属到步兵班,一个步兵班一分钟内持续射击,国防军的火力堪比日军冲锋时的一个中队!(小日本配属马克沁,不多,冲锋的时候也抬不上去。) 如此密集的火力,只是顶着弹雨冲锋,挺直了身子喊着‘天皇万岁’,不伤亡这么大才怪了!在密集的弹雨面前,武士道精神不但一无是处,反倒成了造成日军伤亡过大的罪魁祸首。 有鉴于此,加之天色实在太晚,日军连日急行军,上下都疲劳到了极致。黑木为桢不得不暂停攻击,留待翌日。 26日清晨,第一军后续部队抵达。日军的攻势继续展开。 在这里不得不交代一下沐阳所处的关键位置。江南水网密集,沐阳身后就是两条河流:盐河与分水沙河。要想过河,要么就是组织舟船横渡,要么,就是过沐阳,走东西相距不过十里的两座大桥。还有一条道路,就是翻过西面的山梁,沿着两条河的走向绕出去近两百里,再继续向北。 日军四个师团兵力过五万,单靠着舟船横渡,没几天的功夫根本就不可能。绕道更不显示,两百里,就是轻装急行军也要两天! 是以,走沐阳成了必然之选。就算国防军炸了两座桥梁也不怕,那两处桥梁所在的位置,水流平缓,河面相对狭窄,就是架设浮桥也不过几个钟头的光景。 饱餐了战饭的日军纷纷投入出发阵地,炮火轰击之后,一声令下,一个大队的日军,猫着身子,迈着散步,拉着更为松散的散兵线,慢慢地向国防军一线阵地发起了冲击。抵近五百米处,所有的日军就地趴下。步兵开始挖掘战壕,马克沁架设了起来,掷弹筒斜指向天空,纷纷开始射击,进行火力压制。 这种相持战,机枪在这个距离上只能进行压制,子弹翻飞,两军士兵相互对射,比拼的就是士兵的射击技术,也许还参杂一些运气的成分。子弹脱离枪膛,奔着目标大致的方向飞过去,大多打在阵地上,尘土碎石乱飞,只是偶尔几颗会击中目标。 国防军伤亡开始增多,日军也不再一片一片如同割麦子一般被放倒。相持的战壕战,本就是消耗士兵的一种战术。一直为崇尚进攻的日军所不屑。但是此刻这种战术却是最为行之有效的。日军第一军上下五万多人,一比一哪怕一比二的消耗士兵,日军不怕!只要能迅速突破,形成破竹之势,一切都是值得的! 黑木为桢搬了椅子,就坐在一处远离炮火的小山包之上。双手拄着武士刀,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战事。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三个小时了,三十七联队连尸体带伤兵就抬下去不下三百……对面的国防军也该支持不住了吧?是不是再发起一次冲锋呢?” 正沉思着,就听一名举着望远镜的参谋高声叫道:“支那人撤退了!我们赢了!” 半眯着的眼睛猛然瞪大,一把抢过望远镜,细细观察。望远镜里,国防军的士兵抬着伤员,扛着武器,一边进行火力压制,一边正沿着坑道快速的后撤。最前方的国防军士兵,甚至已经抬着担架进了沐阳城……在国防军身后,审时度势的日军已经发起了冲锋。再没有机枪扫射,也没有炮火拦截,整个冲锋过程只是十几名日本兵引发了地雷,三十七联队顺利冲上了敌人的阵地。而后,一面满是硝烟的日章旗缓缓升起,赢了! 黑木为桢狠狠一攥望远镜,心中高呼一声:“赢了!”虽然折损的兵力是对方的几倍,虽然一场占尽优势的战斗演变成了相持苦战,可到底还是赢了!自打甲午之后,整整三年了,帝国陆军终于击破了逢国防军(关东军)不胜的怪圈! 周遭的参谋军官已经开始握手拥抱,更有的双膝跪地,高举着双手开始高呼:“天皇万岁!帝国陆军万岁!” 五万日军猬集的区域,嗡的一声炸响,而后连成片的呼喊声就响了起来。 “天皇万岁!” “大日本帝国陆军万岁!” …… 如潮的声浪中,黑木为桢拿着望远镜的手已经有些颤抖,放下来,眼圈已经通红一片。他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儿玉源太郎长长的出了口气。赌上最后一个铜板的倾国之战,如同垒卵的窘迫形势,连成串的噩耗,一切的一切压得所有人的肩头都是沉甸甸的。唯恐一个不好,帝国从此沦落为列强膏腴之地。这个关键口上,哪怕一场小小的胜利,也会舒缓所有人的压力。 黑木为桢侧身,攥紧了拳头,激动道:“阁下,我们已经扫清了外围,沐阳再无凭靠,瞬息可下!” 儿玉源太郎已经满面的微笑,毫不在乎地道:“黑木君,这只是一场小胜利,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会击破沐阳,击溃宿敌张成良,长驱直入……”手臂直指北方:“打开支那京畿门户,突入直隶平原,完成三年前你我没有完成的任务……攻占支那首都!” 两人目光再次碰撞在一起,甚至有了一丝火花,无论是黑木还是儿玉源太郎,都只是彼此钦佩地点头。再抬头,都已经恢复了理性。 黑木为桢旋即招来仍然激动不已的参谋,肃容吩咐道:“命令三十七联队原地巩固阵地,炮兵对沐阳进行覆盖射击,小岛联队在炮火准备之后发起试探进攻……” 命令一条条下达,受方才胜利的影响,士气高涨的日军效率似乎也提高到了极限。集结完毕的小岛联队刚刚出发,那边铺天盖地的炮火已经将沐阳彻底笼罩其中。 硝烟弥漫,整个沐阳如同身处迷雾当中。远远的看过去,依稀能分辨出低矮的城墙,然后就是不停闪烁的爆炸闪光。 小岛联队排着队形,踏着整齐的步子,高喊着:“天皇万岁”进入了前沿阵地。在他们看来,胜利已经是唾手可得。这个时期的攻城战,一旦外围的制高点、要塞、阵地失守,龟缩在城内的守军再无胜利之望。勉强抵抗,不过是苟延残喘,拖延时间罢了。 联队长小岛秀木就站在一处半掩体之上,丝毫不顾冲击波卷上天又远远砸过来的碎石。眼中全是傲然与蔑视,那姿态就仿佛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炮击结束,低矮单薄的沐阳城墙被削去了一半,不少区域都坍塌了干净。小岛愈发激动,抽出武士刀前指:“诸君,皇国成败在此一举,消灭支那国防军!” 无数的日本兵挺着刺刀跃出战壕,越过小岛,密集的如同蚂蚁一般扑向沐阳! (对某些无聊人士的奉劝:你既然已经认定我抄袭了,简单,甭看不就完了。红爵什么时候哭着喊着求您这位大爷看了?没有吧?再说您一看盗版的,说得不好听叫文贼!偷了人家东西还死皮赖脸来骂街,你这不是找骂么?之前好几位这样的,抱着种种目的而来。对付你们,简单,删帖禁言。兄弟一不指望你们吃饭,二一个也不是为了堆砌文字养家糊口。犯不着跟你在这儿扯淡! 再说说你那证据,你把那句去掉,纵观整篇看看,你敢说是抄袭?你抄一个我看看! 对老读者的交代:我此前说过,奥斯卡是兄弟偶像,是学习对象。对他老人家的大作,兄弟从来都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在拜读。以前群里的老读者都知道。多出那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琢磨了一下午,觉着好像是发章节的时候拖动页面,将看的文章中的一句给拖过来了。。。。。。实在想不出,大概也就这个可能了。另,本书月底完结。新书在攒稿子,冰火老兄近期上线不?我最近晚上一直在,有空咱一起参谋参谋?)(未完待续) 四三九 烽火连天(四) “猪突!猪突!” “天皇万岁!” “死兹美……” …… 一个波次上千号日本兵嘶吼着各式口号,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穿过浓浓的硝烟,涌入沐阳城。原本如同波浪一般的散兵线,开始分成若干条洪流,沿着街道、巷子疯狂地向前挺进。地形变得狭窄,士兵之间的间距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根本就是肩并着肩闷头向前冲击。 当先的日本兵挺着刺刀,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无畏,抑或是被身后战友推得不得不向前冲,只是声嘶力竭地嚎叫着,仿佛已经做好了挨子弹的准备。 接着轻微的西北风,沐阳城内的硝烟逐渐散去。沐阳城内残破的景致逐渐清晰,一众日本兵这会儿反倒安静下来,脚步也逐渐放慢。 街道两旁转石结构的房屋,不老少在炮击之下崩塌了半边。砖头瓦砾扬起又落下,街道上满是碎片,还盖了一层厚厚的泥灰。木制结构的房梁劈劈啪啪窜着火星,火苗子好几米高直冲天际。升腾而起的硝烟、泥灰遮天蔽日,此刻身处城内抬眼根本瞧不见蓝天,就是太阳也只是依稀的一个光点。 脚下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视力所及到处都是一片残破,口鼻之中除了浓重的硝烟味儿就是刺鼻的土腥味。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所在,最大的问题是当头的日本兵已经挺进了半条街,可到现在为止,不但没见到半个守军的身影,就连枪声也响起过! 诡异啊,实在诡异!难道支那人已经撤退了?说不准啊,外围阵地全线失守,没了制高点,更没有可以凭借的险要,连城墙都给炸平了,一座孤城劣势的守军,面对优势的帝国陆军,应该会撤退吧? 进入城内的日本兵大多都是第一军的老兵,此前在朝鲜战场跟国防军打过叫道。一场小小的胜利,并不能彻底扭转心理上的劣势。尽管大多数人都猜测着守军可能撤退了,可手里一点儿不敢怠慢。只是端着步枪来回上下左右瞄准着,稍有风吹草动,就是一排子弹招呼过去。大街眼瞅着就要到了劲头,面前百米之外就是城内最高的建筑物——一座三层的小洋楼,上面塑着几个大字:东北商业银行沐阳分行。直到这会儿依旧没有遭到应有的抵抗,领头的少佐终于松了口气,因紧张而扭曲的脸逐渐舒展,化作一缕兴奋,嚷嚷道:“诸君,支那人……” ‘砰’的一声枪响,一众日本兵眼瞅着子弹在少佐的额头开了个窟窿又从后脑勺穿过去,而后钉在一名日本兵胸口。少佐一声没吭,手臂还在挥舞着,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容就这么一头栽倒。 “敌……敌袭!” 报警之声只说了一半,马克沁‘坑坑坑坑’的铜音夹杂着国防军轻机枪如同撕布一般的声音便响做一团,密集的弹雨一瞬间将拥挤在街道上的日本兵放倒了一大片。直到这个时候后续的日军这才惊醒,一个个瓦拉瓦拉叫唤着,一边寻找掩体,一边天上一枪地上一枪地乱放着。 清代的城郭,街道本就狭窄,沐阳又是小城,最宽的这条大街,也不过能让十个人并排走而已。劈头盖脸的弹雨砸下来,日军乱躲避的地方都没有。机灵一点儿的干脆趴在地上,用同伴的尸体做掩护。慌乱一些不过瞬息之间便被密集的弹雨打成筛子。 一时间城内除了密集的枪声,便是日军濒死前哭爹喊娘的嚎叫。然而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更恐怖的还在后头! 当一名日本兵急红了眼睛,一脚踢开身旁的房门,想要进去躲藏。正猫着腰往里爬呢,就感觉脑袋上顶了个冰凉的铁疙瘩。抬头一瞧不禁亡魂大冒,迎面的哪儿是什么铁疙瘩啊,分明是黑洞洞的枪口! ‘砰’的一声,连句遗言都没留下,脑袋就开了瓢! 与此同时,三颗橘红色的信号弹从银行方向腾空而起,高高挂在天空中的黑雾当中。紧接着连成片的哨子声响彻不休,每一栋房屋,每一个窗口,房顶上,树冠上,纷纷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打!” 一声令下,步枪、机枪、散弹枪纷纷喷吐出火舌,密集的交叉火力网之下,突入城内的日本兵只是没命地乱窜着,还没搞清楚子弹从哪儿打来,便身子一挺挺尸在地。 前一刻瞧着时刻就会倒塌的残垣断壁,下一刻变成了四下扫射的碉堡。子弹横飞,就算趴在地上也躲不过去。天空中除了乌沉沉的浓烟,更有无数的黑点翻飞。这些黑点滚落下来,每一颗都会引发弹片翻飞的爆炸。 国防军73团没有撤退!正相反,73团将整个沐阳城变成了一处阵地,一处碉堡,一处扎好了口袋的陷阱! 小岛秀木站在一处房顶上,瞧着眼前的景象双目赤红,睚眦欲裂!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战术,面对着正面、侧翼、身后,前后左右饱和火力的攒击,日本兵就如同狂潮当中的小舟,一个浪头过来就会卷走一大批。从枪声响起到小岛爬上屋顶,前后不过五分钟的光景。而就是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小岛粗略估计了一下,冲入城内的联队近一千五百名士兵,眼下能站立的不过十之二三。算上躲藏在掩体之后的,小岛联队能剩下半数就不错了! 小岛颤抖着身体,只是哆嗦着嘴唇反复念叨着:“屠杀……地域……”直到身旁的军官狠命地摇晃他的身体,这才回过神来。 “联队长,我们被伏击了,怎么办?怎么办?要撤退么?” 小岛依旧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撤退?对,撤退,下令撤退!” 军官瞧见小岛的模样,一跺脚,抽出武士刀,向身后招呼道:“大家跟着我,救被围的帝国士兵!” 身后几十名日军哄然应诺,跟着军官一头扑了过去。这会儿的沐阳,就是一个大号的陷阱,里面还套着小陷阱。包围圈一个套一个,里外三层,想要在如此密集的交叉火力下撤退出来,谈何容易? 想要撤退,最为可行的就是里外夹攻,打通一条安全通道。否则距离小岛联队的覆灭,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求援已经来不及了,军官只想着将50米外距离自己最近的火力点拿下,能把街尾堆积的几百号日军救出来就不错了。 五十米的距离不过瞬息之间。三十多名日本兵翻过院墙,已经摸到了后门。军官一使眼色,一阵排枪打过去,木头门到处都是弹孔。枪声刚落,一名军曹上去一脚踹开,还没等进去,就听轰隆一声炸响,迎面而来的冲击波裹着弹片将他推向半空,直飞出去五六米,这才落地。 再看门口,起码两名日本兵没吭声就死了过去,还有三四个抱着伤口满地打滚。军官黑着脸,也无暇理会伤兵,只是头一个就冲了进去。后头一众日本兵鱼贯而入。 甫一冲进来,也甭管瞧没瞧见人,就是一通攒射。直到枪膛里头的子弹打了个干净,这才停下来。外头浓烟遮天蔽日,屋子里头黑漆漆一片,军官好半天才适应过来,开始打量。 这是一处小茶楼,柜台上头破了个窟窿,落下的砖头将其埋没。散乱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上头覆着一层尘土。楼梯早就没了……屋子里头除了日本兵没有一个人影。 军官纳闷了,方才打得热火朝天的守军,跑哪儿去了? “口累挖……南打?” 军官顺着一名日本兵的胳膊瞧过去,只见柜台上方龛笼里头供奉着关二爷,这会儿关二爷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关二爷手臂上摆着一块木牌,上书‘东洋猴子葬身于此’。 军官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顿时大怒:“巴嘎!”举刀就劈了过去。哗啦啦,关二爷连同木牌一分为二,与此同时军官发现身侧不起眼的角落开始咝咝的冒出青烟。 “原来又是陷阱!” 轰隆一声炸响,二十多名日本兵瞬间被尘土埋没…… 黑木为桢已经移步到了沐阳外围,就踩在方才小岛踩着的半掩体,举着望远镜往城内打量着。 小岛联队冲进去已经二十分钟了,枪声愈发稀少,看样子,再过一会儿就会得到胜利的消息吧?支那守军虽然勇悍,没了优势地形,先前又战损了一部分士兵,作战意志已经到了极限吧?内城交战,空间狭小,大多是白刃战……即便是一比一的交换比率,这场仗也赢定了! “看,有人!” 黑木点头,心中笃定,二十分钟才分出胜负,支那守军的作战意志还真顽强。定睛瞧过去,顿时脸色发黑。只见百来名日军攀爬着残垣断壁,没命地往回跑。一个个浑身满是硝烟,不少人身上都挂着血迹。领头的军官,如同木偶一般在两名士兵的夹持下,往己方奔来。 黑木再没了方才的闲情逸致,什么他妈的大将之风都丢在了脑后,几步蹿过去,只是揪着小岛的领子,厉声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小岛只是木讷着一双眼睛,好半天才呢喃道:“完了……我的联队……全完了!” (回两位手机号书友:这本书快完结了,最迟就是月底,可能还更快。写书这体力加脑力的活动,前期可能很快,越到后期,就越得慎重。摊子比较大,东南两面战场,北面也不消停,内忧外患,方方面面都得写。否则就是烂尾。言而总之一句话,兄弟想快,可惜快不起来。还好年后工作轻松了不少,否则连新书大纲都没时间搭理。透露一下,下本书写明清之交,延续这本实事求是、适当篡改历史的风格。大家伙可以收藏一下,等发出来,您要说不好看,没二话,您砸我。)(未完待续) 四四零 烽火连天(五) 沐阳城内惨烈搏杀,一场完全超乎日军预计的巷战,不足两千的守军硬是生生拖住了几十倍的日军!小岛联队几近覆灭,侥幸逃出来的不过百十人。愤怒的黑木为桢大将,抽出武士刀直接将语无伦次的小岛给砍了脑袋。 随即大手一挥,两个联队近四千日本兵蜂拥而入。黑木为桢甚至就将指挥部移到了残破的城门楼子上,借着地势的高度,不停地发出一条又一条的命令,指挥炮火打击目标,指示日军攻占要点。而最让黑木为桢大将抓狂的是,除非是彻底将一处火力点炸平了,否则就算日军占领了,日军刚过去没过多久,这个该死的火力点居然又复活了!就在日军身后倾泻着火力,将无数的日本兵撂倒…… “原来有坑道连接啊……”黑木为桢突然警醒。随即就是满心的惊讶。要说坑道工事,日军在朝鲜也干过。海拔八百多米的诚恶山几年下来活生生给掏空了。如果支那守军也这么干,用地下坑道连接各个火力点……咝,这沐阳城实在不好打!对付这种战法,只能步步为营,缓缓推进,一点点地突破、彻底毁掉火力点。黑木为桢也不是没有想过通过一两个突破点突入地下坑道,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下头到底是什么情形,冒然下去,恐怕也只有挨打的份儿。万一人家在坑道里头埋设了炸药,后果实在不敢想想。 醒悟的黑木大将,瞬间调整了日军大举押上的攻势。开始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地压缩守军的空间。小小的沐阳城内,顿时战火纷飞。 成千上万的中日双方士兵,围绕着各个火力支撑点殊死搏杀。往往是日军不要命的冲上来,刚刚占领据点还来不及破坏,国防军反击的哨子便急促响起,而后依仗着优势火力将日军赶下据点。巷战无可避免地进入白热化,每一寸土地,每一条街道,甚至每一处残破的墙壁都会引发双方反复的争夺拼杀!伤亡的数字在持续增加,国防军的阵地也在拉锯战中逐渐缩小。 可看着战况逐渐变得有利的黑木为桢脸上却半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一个军刨去杂役尚且有五万可战之兵,其中起码有三分之二是经历过朝鲜战场的老兵。突入支那腹地,对付一支不足两千人的二线守军,不但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而且到现在为止足足拖延了二十四小时! 谁都知道,时间是关乎这场战役乃至于整场战争胜负的关键!没了时间上的优势,一旦支那国防军调集完毕,等在第一军面前的就只能是铜墙铁壁!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对方只是集结了两个师,也足够挡住第一军的前进势头。一旦三个师全部就位,情况还很可能发生逆转,支那国防军反击之下,第一军有很大的可能会抵挡不住! 真到了那个时候,什么他妈的战略目标,什么他妈的皇国兴亡都成了一场空!等着整个日本列岛的,只能是战败的屈辱! 黑木为桢心底里已经急得坐卧不宁,偷眼去瞧儿玉源太郎,这位战略的制定者,此刻反倒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只是双目平静地看着城内的战况,时而会跟身旁的参谋官交换一些意见。 难道,儿玉源太郎已经放弃了么?就这么放任着瞧着帝国缓缓沉沦? 不,不可能!以自己对儿玉源太郎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因为战况暂时的不利,就轻易放弃了整个大局……那么,难道他另有后手? 黑木为桢怔怔地盯着儿玉源太郎,后者察觉,回视一眼,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果然,帝国三杰仅存的儿玉源太郎,留了一招连自己都瞒着的后手! 黄沙漫道,鸟兽绝踪。 这才不到阳历十月,关外本来郁郁葱葱的大草原,仿佛一夜北风之后便枯黄一片。苦干的草根再也抓不住泥土,风一吹过便激起漫天的黄雾。 日头西陲,红彤彤一片。官道上马蹄声轰鸣,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黄龙正快速行进着。这支队伍,人人都骑着高大的河套骏马,后背斜背着步枪,一身黄白相间的迷彩服,脸上无一例外地罩着一层薄纱。每名骑士的身旁,都跟着一匹备用的马匹,没有马鞍,马背上帮着行李包。更有的骑士身旁,跟着不下三匹骏马。大军蜿蜒而行,远远看过去万马奔腾,根本就估算不出人数。而且行进当中,人人身手矫健。除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便是夹杂在期间的呼喝之声。 任当世杰出之军事家看了,都会不禁赞一声:“好一支威武的骑军!” 一名军官一拨马头脱离队伍,停在队伍侧面,扯掉头盔,解开面纱先是呸呸地吐了几口,然后对着经过的士兵指名道姓地骂了起来:“快点儿,快点儿!他妈的买买提,你娃再不管好自己的连队,老子打报告撤了你……王寿元,风纪扣给老子扣好!日他娘,你瞧瞧你娃哪儿还像个当兵的?……” 军官数落了半天,突然回头传来一嗓子:“曹团长,累着了?” 军官却是当初投了凯泰的曹锟,闻言回头一瞧,见来人是自个儿顶头上司李良三,当即笑道:“哪儿能呢?这几年戈壁、雪山四处行走,吃的都是牛羊肉,身子骨打熬出来了。莫说是七天八百里,就是一千里咱老曹也不会蹙一下眉头!” 李良三淡淡地笑着,放缓战马,并排跟曹锟站在了一起。瞧着身旁经过的威武之师,不禁一阵阵的目眩神迷。“老曹,咱们放马天山快两年了吧?” 曹锟嘿然一笑:“过了今天,正好两年。” 李良三默然,虽然嘟囔着:“两年……两年了。想当初跟着司令远赴伊犁,不过五千士卒。还全是步兵。出来乍到的,分散各地的部族、巴依哪个将咱们放在眼里了?三天两头惹是生非……咱们一头驻防防着老毛子南下,一头还得跟这帮旧贵族打交道。大帅……大总统又下了严令,宽待少数民族。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得,真他娘的难!” 曹锟不住颔首,目光迷离,似乎追忆起了当初激情澎湃的日子。 李良三叹息一声,手执马鞭一指面前奔腾而过的大军:“再瞧瞧咱们现在,两个起兵师一个步兵师,加起来小五万人。干脆就屯兵巴尔喀什湖,三天两头过去寻老毛子的晦气。嘿,也就是军令压着,否则卡拉干达的老毛子哥萨克,根本就不够看!” 曹锟附和一声:“不让打拉倒……左右咱们这回回军,也算是衣锦还乡了。等到了地界,也好让小日本和满清瞧瞧咱们的手段!”李良三神色一动,曹锟旋即觉察出自己说错的话,懦懦道:“参谋长,我老曹不是那个意思……” 李良三大度的摆了摆手:“算了,都过去了。说实话我也不怎么在乎了。”李良三原本是李鸿章的本家子侄,甲午之后凯泰组建禁卫军,老淮军的丘八不买凯泰的账,他便被李鸿章派过去压场面。再然后荣禄逼得禁卫军造反,关东军何绍明南下之后,收拢禁卫军改组为国防军第九师。李良三在辽阳培训了一段,随即被派往了伊犁。 两年时间弹指间,李良三凭借能力升职为伊犁军区司令部参谋长。叔父李鸿章却替满清背负了卖国贼的骂名,郁郁而终。 “老子早就想开了,叔父那条道走不通,康有为之徒更走不明白,这天下,还得大总统来救治。老曹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一下司令。” “担心我什么啊?”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二人背后已经传来了伊犁军区司令长官,共和国国防军中将凯泰的声音。 二人侧头,就瞧见一帮子起兵簇拥着一名青年将领缓缓而来。军装笔挺,墨绿色的大氅迎风飘扬,脸上威严日重,双目如电,那条长长的刀疤更是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眼瞅着司令长官驾到,曹李二人赶忙敬礼,讪笑道:“卑职还能担心司令什么?不就是怕司令火急火燎的,下令再来个急行军嘛?这他娘的口外,白天日头晒得人直迷糊,晚上能冻死个人。” 李良三也转移话题道:“司令,总参绕过大总统,调咱们入关,是不是不妥啊?即便日寇兵临城下,调集援军也该就近从外蒙要不就是朝鲜调集。咱们驻防伊犁,就算急行军,赶到地界也是一个月了。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凯泰先是笑骂了一声曹锟:“都当了团长了,还是一副丘八样。”随即才正色回答道:“你不懂,外蒙虽然比咱们近,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抽调……朝廷……满清纠结了日寇侵入中原腹地,蒙古各王公能不起别样心思?怕是老毛子一煽动,许点什么好处,拉起马队就能造反。伊犁各部,本就跟满清离心,咱们这几年又相处不错,就算只留下一个团,伊犁也乱不起来。之所以留下骑四师,防的那是老毛子。” 曹锟瞪着牛眼问道:“那朝鲜呢?小日本的兵都是从朝鲜撤出来的,咱咋不能撤回来?” 凯泰嘴角上挑,露出了一抹笑容:“这就值得玩味了……这仗是大总统要打的,可制定谋划的是总参。咱们的秦总参谋长,从来都是阴死人不偿命的角色。这回让小日本玩儿了手瞒天过海,钻了空子,怕是心里憋闷的很。不从朝鲜撤兵,我估摸着秦总参谋长要玩儿一手狠的了。” 众人正在回味凯泰话语里的意思,就见前方一骑奔来,定在身前报告道:“报告司令,部队前锋已经抵达玉门关下!” 凯泰抬头,视线越过传令兵,遥望远方,一座绵延的要塞浮现在地平线上。“春风不度玉门关……中原大地,老子又回来了!”凯泰呢喃几句,目光愈发坚毅起来,甚至有一股子决绝的味道。满清的贝勒、共和国的将军,两种矛盾的身份,家国之间的抉择,仿佛在这一刻作出了分晓…… (思绪有点儿乱,很明显,这一章想写的没写出来。下一章努力吧……另,很感谢大家伙对兄弟新书的热忱。有兴趣的话,不妨加入冰火文章的群,咱们一起探讨。另,新书开写了,老书完结之前估计能上传。)(未完待续) 四四一 烽火连天(六) 桂洞里北三公里,国防军空军101特勤旅驻地。 一片平整的开阔地上,到处都是忙乱的身影。绵延几公里的开阔地上,到处都是飞艇硕大的身影。与之相比,身旁忙碌的人影,就仿佛蚂蚁一般。 地勤人员推着小车,将整箱堆放齐整、用网格固定住的物资,运上飞艇。而后又推着空车快速地奔回仓库。 一队队士兵小跑着,立定在某一艘飞艇之前。立定转身,军官一声令下开始报数。讲了几句,军官一挥手,几十名士兵排着队伍,依次登上飞艇。而后飞艇前身的地勤人员,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摇晃着手中的红绿两色小旗,四周固定的缆绳松开,飞艇略一摇晃,便缓缓升空。 一艘接一艘,不断地有飞艇升上天空,不片刻,黄昏的天空已经彻底被这些亮银色的飞艇占据。 编号K-29的飞艇之前,站着一群特殊的军人。他们的军装,不是101特勤旅的黄白相间,而是陆军制式的绿色迷彩服。头盔也是漆成墨绿色的制式钢盔。臂章上,清楚地写明:国防军第七师xxx团。 更特殊的是,这不到三十个人,除了几名一等兵,其余大多都是军官。最小的级别是上尉,最高的级别,竟然有一名中校。而就在他们队列的正面,更是将星闪耀。 国防军上将魏国涛,国防军总参谋长秦俊生,第七师师长少将刘鹏飞,朝鲜方面军司令长官中将聂士成……国防军在平壤左近的军中大佬无一例外全部在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混杂着希翼与迷茫。 总参谋长秦俊生的脸上一脸沉寂,心中却各种思绪却不住地翻腾。 三天,不到七十二小时,从拟定计划到进行突击训练,一共只有三天的时间。就是这三天里,眼前这三十名优秀的军人有的不但要学习跳伞,掌握一名普通伞兵需要大概三年才能掌握的技巧。更要训练目前只在理论中的空投物资训练。难度堪比登天,整个计划实施起来更像是在赌运气。而因为空降的偶然性,他们中的一部分注定无法顺利登陆目标峰顶,或是落入日军的火力网,或是飘向更远的山川……总而言之,此一去,九死一生! 而面前的三十个军人,却无不精神饱满,没有半分犹豫。甚至脸上还挂着溢于言表的喜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那个疯狂的计划! 为了这个计划,这几天来,不但这三十个人在摸爬滚打。整个诚恶山前沿,重炮集群几乎不停歇地将上万吨的炮弹倾泻而出。飞艇部队上百架次地出动,实施战略轰炸。这一切,就是为了配合半小时后实施的‘登顶作战’以及后续的‘镰刀计划’。一旦功成,整个朝鲜,再无日军立足之地! 一名参谋看了看手表,轻声提醒道:“参谋长,时间差不多了。” 秦俊生回神,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想说些什么,嘴唇嚅动半晌,只是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活着回来。” 活阎王刘鹏飞一脸严肃地走过去,瞧瞧这个,拍拍那个,最后定在北极熊身前。皱眉,低语道:“别硬撑,要是怂了,现在撤下来还来得及……有我在,没人笑话你。” 北极熊嘿然一笑:“师长,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从天上往地上摔,脚都肿得跟桃子一样,现在撤,不甘心啊。” 一旁的和尚凑趣道:“老子还想着拿个一级共和国卫士勋章呢……不去?师长给我补上?” 张作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也道:“勘探地形、制定计划,都是咱们七师出的力气,没理由这军功章平白让兄弟部队得了去。” 活阎王眼圈微红,再无言语,只是道:“早去早回……回来了,老子在师部给你们摆酒庆功。”说罢,反身退回原来的位置。面向这群勇士,毕恭毕敬的敬了一个军礼。 唰!将星闪耀的将军们,纷纷举起右臂敬礼。目光中饱含着殷殷的期盼,期盼他们达成任务,更期盼他们平安归来…… 哔!哔!急促的哨子声想起。 北极熊一挥手:“登艇!”三十名勇士排着队形,纷纷登艇。 片刻之后,缆绳松开,K-29缓缓升上天空,飞向已经乌蒙蒙一片的群山…… 张作霖面部表情地靠坐在艇仓之内,身侧、对面,其余二十九人都是一脸的严肃。日军挖空了诚恶山,将之彻底变成了一座要塞。第七师也曾发起过小规模的进攻,可结果让人咋舌不已。重炮集团接近饱和的轰炸之下,日军的各个火力点似乎根本就没有受到影响。即便是偶然有炮弹直接打入了坑道,没过多久,这个火力点便会死灰复燃,重新喷吐火舌。根据参谋部的粗略,想要拿下诚恶山,国防军绝对会付出近万人阵亡的代价。 是以,他们此番的行动,不但关乎军人的荣誉,更寄托着全军的希望,能否用最小的代价一战而下,全靠他们了! 一名伞兵军官走过来,逐个询问着众人是否不适。待到张作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实在不行就说一声,咱们还有预备队。” 张作霖翻着白眼道:“得了,送完我们,你们特勤旅还有任务……那活儿也是九死一生。” 军官爽朗笑道:“那不一样,咱们是伞兵,天生就是被包围的!” 这时,飞艇喇叭里响起艇长的声音: “已经抵达目标上空,发射指示弹!” 艇长一声令下,飞艇下方的几名士兵,立刻操弄起40mm速射炮,透过瞄准镜仔细地瞄准着。没多久,吭、吭、吭,三声连响,三颗指示弹已经飞向诚恶山顶峰。 军官拍拍张作霖的肩膀,反身走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准备跳伞!” 哗啦啦一阵响动,一众伞兵已经起身排成了两排。 艇长已经停在艇仓门口,用力拉开,湍急的气流随即涌入。艇长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开始倒数:三、二、一!排在第一位的张作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漆黑一片的群山间,三颗成品字形散发出红色光雾的指示弹分外耀眼。那儿,就是此番空降的目标点——诚恶山峰顶。 即便此前已经做了数次的突击训练,飞艇也极力维持着悬浮状态,可伞降一开始,几名伞兵还是被湍急的气流吹出去老远,逐渐偏离目标点。 张作霖紧紧地扣住伞环,努力调整着着陆点。他亲眼瞧见,那几名偏离的战友落在山坡之上。有的还挂在了树上,没等解开降落伞,便被呼啸而来的子弹打成了筛子,鲜血染得绸质的降落伞一片殷红。、 张作霖暗咬牙关,只是瞪大了双眼盯着越来越近的山顶。除了武器,他身上还背着通讯电台。甫一着地,巨大的惯性就带着他猛地朝前扑去。而被山风鼓起的降落伞,还不住地拖着他向悬崖移动着。张作霖一边双脚乱蹬,减缓去势,一边掏出伞兵刀,割断绳索。待彻底摆脱降落伞,他已经身处悬崖边上。 长出一口气,回头再看,只见伞花一片,最少将近二十名同伴降落在了峰顶。 “构筑阵地,构筑阵地!” “老疙瘩!联络指挥部,空降‘礼物’!” “和尚,立刻找出小日本的通风口……” 北极熊那特有的嗓门不住地发出各种命令,二十一名伞兵各司其职。和尚领着两个人迅速确定了主峰通风口的位置。 张作霖开始操起话筒,不停地开始进行联络。 “黑鹰黑鹰!我是山猫,我已登陆完毕,请求进行空投!重复,请求进行空投……” 其余的伞兵纷纷抡起工兵铲,开始挖掘单兵坑。这些单兵坑慢慢串联起来,就变成一条简易的战壕。与此同时,三个机枪阵地已经相继构筑。机枪手已经将此前分解的机枪组装完毕,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日军可能进攻的方向。 第一波的空投从天而降,三朵伞花托着大号的箱子准确落在三角区域之内。立刻就有几个人冲上去,用刀子割开防护网,而后将一个个墨绿色,上头画着骷髅的钢瓶连扛带抱,往通风口处搬运着。 “你说什么?”首位诚恶山主峰的联队长大城右一郎神情大变。这两天支那国防军持续的炮击已经让他意识到,支那国防军这回怕是要玩儿真的了。他不止一次地将这一情报递交上去,而军部回发的公文,只是让他稍安勿躁。说支那大肆炮击的举动,只是虚张声势。再不就是声东击西,吸引日军注意,而后从东线骤然发起突袭。可大城右一郎从心底里,就是感觉不对。直到手下回报,突然发现支那人兜着白布从天而降。 伞兵!这个目前世界上仅仅存在于支那的特殊兵种,一直都是以神秘姿态示人。如今突然从天而降,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已经让大城右一郎有了空前的危机感。 几乎毫不犹豫地,他下达了命令:“派出两个小队,搜索、歼灭支那伞兵,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未完待续) 四四二 烽火连天(七) 服部宣行少佐一马当先,两个小队一百多日军接着夜色,手持步枪小心翼翼地从诚恶山主峰南蓖向上攀爬。一切进行的都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响动。 服部宣行眼中,山顶支那伞兵构筑的机枪阵地已经跃然在目。在其背后,影影绰绰晃动着人影,也不知支那伞兵到底在干什么。服部宣行咬咬牙,对着身边的日本兵做了几个手势。片刻之后,一百多日本兵分散成一条散兵线,缓缓地压了上来。 峰顶,和尚从身前的口袋中取出一块胶状物,分成几份,引上导线,黏在通风口铁栅栏上。而后迅速退后几米,伏在地上,对着身旁的伞兵用力一点头。后者会意,一低头的同时按下起爆器。 通风口发出一连串的闪光,‘砰砰!’一阵连响,烟尘过后,铁栅栏已经不见踪影。和尚又取出长条形的照明弹,用力撕扯,待其发出红色亮光之后,轻轻丢下通风口。 随着照明弹的下坠,通风口的情景一一呈现眼前。 “倾斜角度预计超过七十度,深度八十米……跟预计的差不多……给‘礼物’上发条,一个别留,全送给小日本!” 身后七八名士兵默然应诺,纷纷忙活起来。拆开包裹的网格,将所有带着表针的定时炸弹设定时间,而后附着在钢瓶上。再然后,就将钢瓶顺着通风口滚落下去。 这头有条不紊地忙着,突然,悬停在峰顶上空的K-29飞艇机炮响了起来。 ‘通~通~通!’连续发出几颗照明指示弹,打在山坡之上。亮光升起,黑暗中上百日本兵的身影顿时浮现出来。 “敌袭!” 北极熊一声大吼之后,三个机枪阵地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制式通用机枪特有的撕裂声中,尚且来不及隐蔽的日本兵,顿时身子一挺,而后翻滚着跌落山坡。 飞艇的机炮也开始发威,只是不停地将40mm炮弹倾泻在日军进攻队形当中。爆炸声连绵不绝,垂直打击之下,日军无所遁形。只能在卷杂着弹片碎石的冲击波中,四下横飞。 趴在简易战壕里的伞兵,举着半自动步枪,只是将日本兵的身影不停地套入准星,连续地扣动着扳机。狙击步枪更是如同暗夜的此刻一般,将一颗颗子弹准确地送入敌人的脑袋。 张作霖更是观测好了日军的位置,抱着报话机,不停地上报着数据:“山猫呼叫母巢,山猫呼叫母巢……目标3720,请求炮火支援!重复,目标3720,请求炮火支援!” “母巢收到!目标3720,确认,开火!” 报话机里丝丝拉拉的声音刚落,就见远处漆黑一片的国防军阵地上,骤然升起无数橙红色的亮点。不过几秒的光景,已经破空而至,擦着峰顶,准确地落在日军进军的区域之内。霎那间,无数团火光腾起,接着爆炸的闪光,依稀可以看见肢体、血肉在半空中翻滚,密集的爆炸声震得所有人耳朵里只是蜂鸣不停。 交叉火力、垂直打击再加上150mm重炮集团的远程支援,三重打击之下,日本兵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伏。前后不过十分钟的光景,待炮击结束,视线之内哪儿还有日军的身影?百多名日本兵几乎全部倒毙在了山坡上,只是偶然传来濒死、痛苦的嚎叫声,才让人知道居然还有日本兵幸存。 北极熊终于松开了扳机,熟练地戴上手套,给机枪换了一个枪管,而后对着后头叫道:“和尚抓紧点儿,小日本吃了亏,肯定会发起第二波攻势!” 和尚闷着头不言语,只是将一个个固定了定时炸弹的钢瓶投入通风口。上百个钢瓶已经投放进去,而在通风口旁边,还堆积着更多的钢瓶。 阵地上,所有的伞兵都在调整武器弹药。手榴弹成排地码在身前,弹夹就放在触手可及的身旁。 日军的第二波攻击还未曾开始,就见山坡反斜面上突然升起几道火舌,连成串的拽光弹直扑K-29飞艇。 国防军的飞艇虽然有骨架,外表更覆盖了一层铝质的外壳。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马克沁重机枪的子弹完全可以穿透。 就见悬浮在半空的飞艇猛然打起了转,而后报话机里便传来了飞行员焦急的呼叫声:“我们中弹了,中弹了!左翼发动机损毁,气囊破裂……呼救呼救!我们正在坠毁,我们正在坠毁!” 呼叫声中,K-29在空中不规则地翻滚着,一头扎向山坡。甫一落地,便轰隆一声炸响,气囊里的氢气连同发动机油箱里的燃料,混合了氧气之后,引发了惊天的爆炸。剧烈的闪光,而后一团蘑菇云急速升起! 山顶上的伞兵无一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半晌,才有人道:“K-29完了……” “以前光听说咱们飞艇怎么厉害,把小日本飞艇打成火鸡……闹了半天,咱们的飞艇也能变火鸡啊……” “他妈的……艇长老王说好回去请俺喝酒的,说话不算数!” 终于有人说了一嘴:“K-29完了,咱们怎么回去啊?”而后,一众伞兵都沉默了下来。 总参到底做了什么计划,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整个飞艇部队、101特勤旅都参与了另一项秘密任务。就在丘山飞艇基地,他们目送着101特勤旅乘坐着全部飞艇,远远向南飞去。而配属给他们这个秘密小队的,只有一架飞艇K-29。 原本的计划,就是投放完所有钢瓶之后,飞艇下降,放下缆绳,将他们所有人接走。而此刻K-29已经化作了蘑菇云,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没了后路! 气氛异常静谧,北极熊突然嚷嚷道:“都他妈愣着干啥?赶紧干活,一会儿小日本上来了!死不死的再说,就算死,咱们也得拖着整个主峰的小日本一起死!” 声音砸在所有人心头,大家伙又纷纷忙碌起来。 北极熊说得没错,打掉飞艇之后,日军立刻组织了一波中队级的冲锋。方才侥幸逃脱的服部宣行已经火冒三丈!亲手砍下了方才当了逃兵的三名日本兵。 请示了联队长之后,立刻带领一个中队近三百名日军扑了上来。在服部宣行的指挥下,三百余日军分成左右两翼,排着散兵阵线,一边开火射击,一边慢慢向上推进。 双方都没有重武器,只是对射的情况下,尽管北极熊等人人数少,但强大的火力,足以将日军阻击在山坡之下。可随着日军掷弹筒的加入,情势立刻发生了转变。这种日军特有的武器,在伞兵们缺乏迫击炮压制的情况下如鱼得水,发射一弹便换一个地方。 一声闷响,左翼的机枪阵地被掷弹筒正中。两名伞兵从掩体中炸飞了出去!少了一个重要的火力点支撑,日军右翼的压力顿时大为减少。 从峰顶往下看,借着火光,密密麻麻到处日本兵的身影。而且分的很散,根本找不出其主攻方向。 张作霖只是抱着步话机,不停地指引着炮火。可是日军已经突破了火炮射击的临界点,再开火,炮弹只会砸在峰顶上。 又是一声闷响在张作霖身旁响起,冲击波推得他横飞出去两三米。跌跌撞撞爬起来,再看步话机,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弹孔。尝试了几下,步话机里头连电流的声音也没有。 张作霖将话筒一掷,操其步枪大叫一声:“小日本,老子跟你拼了!”几步跳入战壕,便加入了战斗。 北极熊嗷嗷叫着,几乎将扳机死死扣住,不停地转移着枪口,疯狂地扫射着。两百发的子弹链,转瞬便打了个干净。枪口喷吐的火舌,生生将枯黄的杂草引燃。枪管已经微微发红,三根枪管来回换着用,也根本不能使其降温。 弹药手急红了眼,也顾不得损坏枪管,先是用水浇在上头,水没了,干脆就用尿液降温。每次射击间歇,北极熊只是不住地回头询问:“和尚,好没好?快挡不住了,你抓紧!” 通风口上,和尚将最后一批钢瓶投入,然后又拿出更多的塑胶炸弹固定在通风口。计划上虽然说,特种气体质量比较沉,不容易形成上升气流。但一旦空气中特种气体的含量达到了千分之一,就会杀伤人体。对此,除了要佩戴刚刚制作出来的防毒面具,更要彻底封闭通风口。 导线连好,和尚躲出去更远,按下起爆器。轰隆一声,通风口尘土飞扬,已经被彻底封闭。 确认了结果,和尚与其他伞兵操起步枪,瞬间便投入了战斗。 “十点钟方向,手雷!”一名伞兵跃起身,没等投掷,便被子弹打倒。和尚手疾眼快,抢过去拾起冒着白烟的手雷,猛地投了出去。 一团闪光之后,十点钟方向一块岩石后头,飞出几名日本兵的尸体。 北极熊瞧见了和尚,大声问道:“和尚,你定的是什么时侯?” 和尚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表,猛然色变,大叫道:“全体……卧倒!” 话音刚落,就感觉脚下地面猛然震动起来,闷沉的爆炸一声接一声。抖动的地面,更是让所有人都站立不稳。而后就听见一声更为响亮的爆炸,已经被土石深埋的通风口,猛然腾起一道绿色的烟柱。 峰顶所有人等无不色变。“咳咳……防毒面具,快!”和尚嚷了一声,随即戴上了防毒面具。所有人等不敢怠慢,纷纷有样学样。 绿色的烟柱腾空而起,而后缓缓落下,沿着山体,四散开来。已经冲到近前的日本兵,猛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扔了步枪,死命地抓着嗓子,而后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搐。绿色雾气笼罩之下,两百多名日本兵哀号声、咳嗽声响成一片,整个山坡,仿佛变成了阿鼻地狱…… (猜猜国防军用了什么东西?肯定是有毒气体,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毒气。本章中有详细提示了,相信大家伙肯定能猜出来。呃,挂个彩头,猜对了,可送两章新书内容给获奖者。话说,兄弟新书可还没上传呢……截止时间,到下一章发布。)(未完待续) 四四三 烽火连天(八) 桂洞里,前沿指挥所。 “母巢呼叫山猫,母巢呼叫山猫,听到请回话……” “母巢呼叫山猫……” 地下掩体之内,几名通讯兵各自抱着步话机,口干舌燥地一遍遍重复着呼叫的话语。可喇叭里除了回音,就是咝咝的电流声。 第七师师长活阎王刘鹏飞至始至终趴在瞭望镜前,只是望眼欲穿地看向诚恶山主峰。 总参谋长秦俊生也没了平时的从容,纠结着眉头,攥紧的手心里头全是汗水。距离突击队最后一次呼叫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分钟,根据反馈回来的信息,小日本反扑的一个中队已经突破了炮火临界点。布置在桂洞里的重炮集群再也无法提供火力支援,根据弹道计算,按照突击队给出的坐标再开火,恐怕大半的炮弹都得打在峰顶。 提供支援并且协助突击队撤退的飞艇坠毁,突击队通讯中断,耳听着远方传来的枪声愈发稀落,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突击队打退了日本人的反扑亦或是突击队已经覆灭。更重要的是,任务呢?任务完成没有? 如果任务失败,秦俊生就要立刻召回飞艇集群,实施备用方案,在诚恶山背后实施大规模伞降,而后两面夹攻,即便是付出重大的伤亡也要尽快拿下主峰。 可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大家伙就在最前沿,偏偏对于几千米外发生的战斗一无所知。缺少信息,一切都要依靠主帅的个人判断。镰刀计划已经按部就班的开始,总参的作战命令已经下达,各个部队已经完全展开。整个三八线一线国防军,起码抽调了半数的部队,已经提前三天开始成批次地向诚恶山附近集结兵力。原地留守的部队,大幅度地后撤,巩固原有的防线。如果在地图上标注出国防军各个部队的位置,就会发现国防军从东到西,一直到信川,形状就仿佛一把镰刀。而与这镰刀的刀刃接触的第一点,就是诚恶山主峰。一旦突破主峰,镰刀迅速旋转,后续部队跟进。只要攻占了海州、开城,东线集结的近十万日军就会被彻底切断补给,限制在息马岭山脉,要么被国防军活生生逼死,要么只能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翻山越岭去当野人。 这个时候关键口诚恶山主峰出了问题,国防军损失的可不止是时间!稍有不慎,甚至会丢失前期积累起来的战场主动权!重重压力压在秦俊生的肩头,哪怕睿智如秦俊生,这会儿都深深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作出正确的决断。内心里只是挣扎着,两个声音不停地交战,召回101特勤旅……相信突击队…… 铃铃铃…… 电话响起,一名参谋接起,低语了几句,而后一手捂住话筒,转头问道:“参谋长,第二军黄军长询问诚恶山战况如何,是否如期发起攻势?” 秦俊生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表,良久才道:“再等等……二十分钟之后如果还没有消息,就实施第二套方案。” 二十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在众人一片焦急与煎熬当中转瞬即过。 秒针与分针重合,秦俊生长出了一口气,似叹息又似无奈:“通知各部,实施第二……” 话说到一半,从观察口猛然刺过来一道绿光,绿光一闪而过,却让秦俊生已经绝望的心怦然而动! “是主峰,就在通风口的位置,炸了!”活阎王激动的话音刚落,一众军官哗啦啦已经涌上了观察口,争先恐后地朝主峰方向看去。 十来秒过后,就听一声闷雷一般的炸响滚滚而来。与此同时,电话铃声更是响个不停。 “喂……知道了……参谋长,三号观察哨发来消息,主峰通风口发生爆炸,绿色烟雾升起十余米高……” “九号观察哨发来消息,主峰日军各个火力点均涌出大量绿色气体……” “……小日本从各个掩体里跑出来了,咳嗽声一直不断,有的已经抓烂了自个儿的脸……” 成功了,突击队完成使命了!兴奋,喜悦的笑容充斥在所有人的脸上,军官们相互点头、握手,年轻的通讯兵相互狠狠拥抱,一边喊着一边跳着。 “陈工,特种气体什么时候消散?我什么时候能上主峰接回我的兵?”活阎王阴沉着脸拉住一名中尉问道。 一嗓子低沉的声音冒出来,整个指挥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中尉是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虽然军装在身,可举手投足间依旧能瞧出他并不是一名军人。 “啊?这个……”陈维一周之前还是沈阳化工厂的技术员,因为此次战役的需要,根据战时法案,被征召入伍并授予临时中尉的军衔。他迅速从欢愉中沉静下来,缓缓分析道:“特种气体其实就是我们厂子生产的工业用氯气,它的质量比空气重,按照现在的风速计算……起码要半天的时间……不过如果佩戴防护面具,再过两个小时……” 活阎王根本不听他说完,就对外头喊道:“小唐山!立刻组织一个排的搜救队,去师部领取防毒面具,两个……一个半小时之后,跟老子上山接弟兄们!” 外头传来清脆的一声:“是!” 寂静当中,隐隐传来濒死的哀号声,尤为刺耳。 K-29坠毁,突击队根本就没有了后路。就算能挡住日军的反扑,又能在满是氯气的峰顶坚持多久?一升空气中只要含有超过0.001毫克的氯气(呃,数学没学好,上一章千分之一比率算错,纠结。),就会引发人体中毒。就算有防护面具,爆炸之后氯气发生化学反应所形成的盐酸雾,也绝对会要了人命!说句不好听的,这哀号声恐怕就有突击队的一份…… 秦俊生走过来,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被活阎王摆手打断:“参谋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用,别劝我。就算他们已经阵亡了,我也要在第一时间找回他们的遗体。” 此刻,秦俊生心里满是愧疚……战争对于士兵来说,并不只是数字的叠加,更不是数据的对比……牺牲三十人,挽救一万人,孰轻孰重? 沐阳。 已经是二十六日深夜,沐阳阻击战也进行到了最后关头。 在巷战当中吃了大亏的黑木为桢,终于冷静了下来,而后亲自莅临第一线进行指挥。心里认定儿玉源太郎别有所图的黑木,将此前的焦躁彻底抛弃掉,指挥着日军稳扎稳打。 山炮被搬上了城头,俯视之下,对准了国防军的火力点猛烈轰击。每次轰击之后,一队日本兵就会一拥而上,依靠着人数优势消灭堡垒当中的国防军守军。而后一不做二不休,就在建筑物里头安放炸药,将之彻底炸成粉碎。 两个联队的日军步步为营,一寸一寸地挤压着守军的生存空间。日军封死了坑道出口,炸毁了建筑物,没了出路的73团不得不与之展开寸土必争的惨烈搏杀。一座建筑物,日本兵山呼海啸地冲上来,还没等站稳脚跟,守军的援军便在炮火掩护之下反扑了上来。双方你来我往,往往是最后这幢建筑彻底被双方移成平地,国防军这才后退,在下一个建筑前构筑阵地,阻击日军。 如此的拉锯战当中,日军的伤亡虽然不小,可守军的伤亡更大。炮兵营六个基数的弹药彻底打了个干净,营长一声号子,四百多炮兵分赴前沿,捡起死难战友的步枪,愤怒地朝日本兵开火射击。绕是如此,依旧不能避免阵线的收缩。 日军三面夹攻之下,守军逐步后退。前街丢了,后街也丢了,衙门丢了,就连银行大楼也丢了!如今不足一个营的守军,已经被迫猬集在北城门左近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区域。依托着城墙,进行着誓死抵抗。但任谁都知道,面对着蜂拥的日军,沐阳的陷落,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黑木为桢已经将自己的位置前移,此刻就站在破败的银行大楼房顶上,举着望远镜不停地查看着战况。日本第一军可战之兵近五万人,一座小小的沐阳,不到两千人的守军,居然整整阻挡了第一军近四十八个小时!哪怕知道了儿玉源太郎有后手,黑木为桢大将也是怒火滔天。现在,沐阳与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战略不战略的问题的,更为要紧的是他要消灭守军来维护帝国陆军的荣誉! 每次看着一波散兵线突击过去,黑木为桢心里总会念叨着:“这次该突破了吧?激战了四十八小时,就连最优秀的帝国士兵都疲劳异常,而且支那人的弹药已经不足了,作战意志已经濒临崩溃了吧?” 可每一次,守军都会发起疯狂的反扑。步枪没了子弹,就上刺刀肉搏!机枪没了子弹,机枪手抡起通条也冲了上来。更恐怖的是,偶尔还会有支那军人浑身缠着炸药,一边疯狂地喊着一边冲入日军当中。一声轰鸣过后,支那军人成了碎沫,却有十几名日军为之陪葬。 眼瞅着又一次攻击无果,发起攻击的日本兵甚至在见到守军冲出来的第一时间掉头就跑。黑木为桢知道两个联队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谷底,随即叹息着招来副官。“撤下来吧……命令冈崎联队替换他们,投入进攻。” (这么难猜么?貌似只有书友 没头脑 猜中……)(未完待续) 四四四 烽火连天(九) 硝烟未散,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街道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日军的、国防军的,有的浑身浴血还显得完整,有的则已经散碎各处。 一队日本兵沿着街道缓缓地前进着,脚上的鞋子已经染成了暗红色。排头的日本兵只是端着步枪不紧不慢地前进。身后跟进的,则将刺刀装在了枪口,遇到穿着迷彩服的尸体,便猛扎下去。前进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尸体,每个日本兵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面上满是半凝固的血液,踩上去,发出噗嗤噗嗤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有把持不住的日本兵,已经伏在一旁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两侧房屋木制的房梁蹿着火苗子,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除此之外,整个战场上,再无别的声响。 联队长冈崎真二神情凝重,就走在队伍中间。地上支那国防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可是无一例外都保持着向前的姿势。有的与帝国士兵同归于尽,彼此将刺刀刺入对方的胸膛;有的干脆就跟帝国士兵抱在了一起,仿佛野兽一般,死死咬住脖子不松口,脸上居然还挂着满足的笑容……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器械精良,作战意志近似疯狂……一个小小的守备团就让帝国损兵几千,要知道在其身后可是还有三个师,如果都是如此……面对如此决绝的对手,帝国还会有胜利的希望么? 冈崎真二脑子里一团浆糊,不自觉间悲观的情绪油然而生。不只是他,几乎所有的日本兵这会儿心里头都充斥着悲观。他们当中部分人几个月前还是农民、工人,还有不老少是复员后又被招募的老兵。登陆支那的那股子振奋,在一场惨烈的巷战之后荡然无存。恐惧、畏战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此刻大部分日本兵心里头,都在想着,快结束吧,不管输赢,总好过在支那做孤魂野鬼。 穿过一层厚重的硝烟,长街已经到了尽头。眼前不过三十米外,就是这座小城的边缘。视野里,城墙已经彻底塌陷,残垣断壁起伏,依稀能瞧出原本的轮廓。城门楼子之下,一处用尸体与沙包叠加而成的射击掩体,就是支那守军的最后防线。 所有的日本兵已经提高了警惕,平端着步枪,迈着小碎步缓缓推进。不过十来米宽的掩体,堆满了尸体,如此近距离之下,根本瞧不见一个活人。 一名上尉靠在掩体上,没了帽子,头上缠着绷带,右胸、大腿中了数弹,鲜血汩汩而出。沾在衣服上,已经凝结成红黑之色。双目呆滞地看着天空,一动不动,就跟死人没两样。 日军已经推进到十米范围之内,那上尉突然动了!右臂缓缓举起,连续地扣动着扳机……‘咔哒~咔哒~’ 已经神经质的日本兵呼啦啦拉动枪栓,举枪就要射击。 冈崎真二一摆手,高叫道:“亚美路!”制止了士兵开枪。随即一边朝前走,一边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投降吧,支……中国军人!” 那上尉终于发现手枪似乎没了子弹,懊丧地丢在一旁,又从死去的战友手中捡起另一把手枪,上膛,扣动扳机,依旧是‘咔哒~咔哒~’ 冈崎真二愤怒了,涨红着脸喊道:“你已经证明自己是个军人了……战斗已经结束了,你们团已经覆灭,投降吧!” 那上尉苦涩一笑,将这把手枪丢得更远,只是断断续续地道:“谁……谁说结束的?老子还活着,就……就没结束……军部命令,阻击七十二小时……还……还差二十小时……”他挪动着身体,费力地拾起一把步枪,不太大的动作却牵扯到了伤口,上尉咬着牙,烟熏火燎的脸上已经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愚蠢!混蛋!”冈崎真二声嘶力竭地叫嚣着,却又阻止身旁日本兵开火,仿佛要面对面将压抑在心里的怒火全部倾泻干净。 上尉良久才拉动了枪栓,端着步枪的手已经颤抖不休,枪口更是抖动不停。 ‘咔哒……’上尉脸上的失望还没显露,猛然就见日军队列当中猛然炸起一团火光。 ‘轰隆!’后排几名日本兵立刻被冲击波吹得横飞起来。错愕的日军还没反应过来,更多的爆炸雨点一般腾起。不过须臾之间,整个沐阳便笼罩在了滔天的炮火当中。 城内方才还在打扫战场的日本兵,只是惶恐地奔逃,而后被延伸的炮火追上,淹没…… 上尉耳朵只是充满了轰鸣,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眼前的景象,更像是没声音的电影……冈崎真二慌张地爬起来,目光停留在自己身后,猛然色变,然后张大了嘴对着周遭的日本兵招呼着什么。几十名日本兵纷纷跪地射击,一颗橘红色的光点扎过来,日本兵身子一挺就栽倒在地。 更多的橘红色光点飞来,日本兵崩溃了,有的撤退当中偶尔还能还击,更多的日本兵干脆丢了武器,没命地往回跑着。那名日本军官,冈崎真二中可一颗子弹,跪倒在地,而后似乎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只是茫然地朝自己看着……而后更多的子弹砸在他身上…… 身旁地面在抖动,一群花花绿绿的身影从自己身后冲了过去,当先,是一面血色的黄星红旗…… 朝鲜,开城上空,二十七日凌晨两点十分。 一等兵李纹章靠坐在飞艇一侧,身旁、对面都是一个排的战友。飞艇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让即便是相邻的两人,彼此说话也得长大了嘴巴吼出来,连带着比划才能表达清楚。战友们这会儿有的在比比划划交谈着,大声说笑着,也有的歪着脖子在打盹,烟瘾大的则嘴里叼着根烟,也不点燃,只是过着干瘾。 李纹章是一名性格内向的通讯兵,几乎没有不良嗜好,这会儿,他只是一遍一遍检查着随身装备。一支半自动步枪、一支半自动手枪还有一把匕首,以及身后背囊里的通讯器材。尽管已经不止一次地进行过跳伞,事实上三年来几乎每个士兵都至少进行过二十次以上的跳伞训练,但李纹章依旧紧张得不得了。在参军之前,乃至于第一次登上飞艇之前,驭空而飞、从天而降这种事儿,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艇仓内的灯光骤然亮起,舱门处更是亮起了绿灯。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歇,紧接着驾驶员的声音响彻艇仓:“已经进入目标领空,准备伞降!重复,已经进入目标领空,准备伞降!” 四十多名伞兵立刻站起身,整理好背囊,将降落伞的挂钩挂在头顶的铁管上。排长挨个地检查着,一遍遍重复着‘仔细整理’的话语。检查完毕之后,就定在舱门口,高声道:“重复之前的命令,伞降之后迅速集合,我们B连的任务是抢占133高地,迅速建立通讯电台……都明白了么?” 四十余名士兵轰然应诺。 排长不再说什么,猛地扭开舱门,湍急的气流瞬间鱼贯而入。飞艇里充斥着气流呼啸的声音,排长不再说话,举起右手,伸出三个手指开始倒数。 三,二,一! 一名名士兵纷纷跃出。李纹章刚刚跃出,便被迎面强烈的气流吹得睁不开眼,呼吸也近乎窒息。为了给后续的战友留出跳伞空间,他倒数了五个数,这才打开降落伞。 降落伞打开,身子猛地一沉,下降的速度逐渐平稳下来。李纹章这才借着月光打量起来,只见脚下、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一朵朵的伞花。 一阵猛烈的北风吹过来,李纹章也随之向南推移,他不得不奋力控制着降落伞,使之朝着预定目标前进。 半晌的光景,漆黑的地面已经近在眼前。屈膝、前扑,顺利着落。李纹章解开降落伞,将之塞进背囊,随即开始打量周遭景致。 方才一阵北风将他从预定目标上空推移了至少千米左右,这里是树林边缘的开阔地,不远处依稀有灯火,似乎是一座朝鲜小村落。 李纹章借着星光判定了方向,随即朝正北方向缓缓前进。 前行不过百米,便听到日本兵哼唱,伴随着撒尿的声音。李纹章仔细查看,就瞧见前方二十米左右,一名日本兵正背对着自己朝一棵大树放水。 李纹章咬着牙,收起步枪,一边潜行一边掏出伞兵刀。二十米的距离转瞬既至,那日本兵提起裤子,刚刚转身,李纹章已经暴起,一手捂住对方的嘴,刀子狠狠扎入对方的心脏。 那日本兵逐渐没了声息,李纹章抽出刀子,在其衣服上擦拭了血渍,刚要起身,就听得前方树林里一阵响动。 一声低低的呼喊传来:“萤火……” 李纹章松了口气,回道:“闪光!” 然后就见树林里脚步沙沙,走出了几名特勤旅的士兵。 为首的一名上尉军官走过来,询问道:“你是哪个部分的?” “报告长官,特勤旅三团二营B连一等兵李纹章。” 军官点了点头,“哦,我是一团三营A连……根据战场规则,你现在听从我指挥。” 李纹章犹豫道:“报告长官……我,我有自己的任务啊?”说着,他指了指背后背着的通讯器材。 那军官眼睛一亮:“有通讯电台?很好,你被A连征用了。别废话了,我们的任务比较重要,抢夺汉江口!”(未完待续) 四四五 烽火连天(十) “萤火……” “闪光!” 又是几名士兵归拢到队伍当中,一路朝东南而行的李纹章等人,现在足足汇聚了四个排一百六十余人。由于夜间进行空投,地面缺乏有效的参照物,以至于不少的飞艇都偏移了不少就将伞兵空降了下来。他们这八十多人,有A连的,有B连的……番号所属五花八门,最高长官从一名上尉,变成了现在的两名少校。 通过悬浮在半空中的飞艇电台做中继,特勤旅已经初步建立了指挥体系。而旅部反馈回来的信息并不乐观,兄弟部队的情况比他们还要糟糕。建制完全乱了套,空投的补给物资,不少都落在了树林、汉江里,还有一个排的伞兵直接被北风吹落到了汉江……兵力不足、组成混乱、严重缺乏重武器补给,整个特勤旅上下四千余空降兵一直在围绕着开城到江华之间的狭窄区域打转。 只有少之又少的部队,在预定时间对预定目标发起了攻击,其余人等都在汇聚、集结…… 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李长明少校半蹲着身子,咬着手电筒,展开高比例的军用地图反复打量着。身旁,三名上尉凑在一起,围着地图指指点点。 “你看这里……沿着汉江,前方是火浦,左方是江华城,咱们现在所处应该是这儿!” “麻近里?咝……他妈的,最少偏离了三公里!” “根据情报,江华城里最少驻扎着一个中队的日本兵,火浦岸防要塞里,还驻扎着一个大队。咱们这么点儿人,依我看不如先攻下江华城。” “不行!按照总参的作战方案,必须在战役发起的第一时间拿下岸防要塞,为后续的海军登陆开辟滩头……现在情况这么乱,预定打火浦的一营现在还没有联系,八成是指望不上了。这种时候,按照战场规则,咱们必须顶上!” “怎么顶?一个大队的鬼子,咱们这么点儿人,一共就两门迫击炮,炮弹勉强够一个基数,冲上去也得让鬼子打下来!” 三名上尉争执不休,李长明少校收起了地图,站起身道:“别争了,我决定了……打火浦!现在作战序列混乱,只有边打边集结。开城左近已经发起了攻击,咱们隔着一条汉江,江华岛上肯定有不少失散的兄弟。只要打起来,聚拢过来的弟兄只会越来越多。我还是那句话,边打边瞧,再拖延下去,整个战役都得泡汤。” 轰~轰~轰~ 隔着一条汉江,对岸的天际红光满天。橘红色的光点升起又落下,闪光过后,隔了好半天才传来闷雷一般的声响。李长明定定地瞧了一眼对岸,随即大声招呼道:“不能等了,现在是三点十七分,我们必须在四十三分钟之内发起攻击!” 最高长官做出了决断,一百八十多名伞兵随即收拾好行囊,沿着汉江朝预定目标缓缓进发。 二十七日的凌晨,注定了不会平静! 开城日军司令部里,小松亲王披衣而起,也顾不得仪态,只是穿着木屐焦急地在参谋部里来回踱步。外头炮声隆隆,枪声阵阵,突然发生的战斗让日军上下包括小松亲王在内都感觉莫名其妙!即便到现在枪炮声已经响了超过一个小时了,他们依旧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朝鲜棒子又发起叛乱了?这个可能性极高!自从日军‘进入’南部朝鲜之后,这种零星的袭击、抵抗就没有停歇过。拜诚恶山一线该死的支那国防军所赐,朝鲜暗地里的抵抗组织总会有办法穿过一片不毛之地,从支那人那里取得武器弹药。没开战之前,日本进驻朝鲜的所有兵力,除了用来牵制三八线北面的支那国防军,几乎全部用来清剿、整肃!而每当日军大张旗鼓地进行整肃,这些抵抗者总会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之后,反扑的程度比之之前更加猛烈。日军上下坚信,抵抗组织一定有支那军人进行训练,或者干脆就有国防军士兵参与。 可听着外头一阵紧过一阵的枪炮声,参谋们不禁开始怀疑,抵抗组织有这么大力量么?光听声音就知道,进攻者轻重武器不少,而且人数众多。这,绝对不像是棒子们所为! 难道是支那国防军?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所有人都闹不明白,支那国防军是怎么绕过三八线的? 要说三八线此前有一些漏洞也未尝可知,可如今双方陈兵几十万,整条战线连只蚂蚁都过不去,就逞论一下子过来这么老些支那士兵了。 登陆作战?更加不可思议。汉江口的岸防部队至今没有发来遭到进攻的消息,军部还特意去电垂询,对方只是说一切正常,江面上根本没有支那舰队的身影。 抓狂的日军军部,因为信息实在匮乏,只能一次次将通讯兵派出去。话说特勤旅此次的空降几乎彻底打乱了建制,兵找不到军官,军官找不到士兵,只能临时拼凑成一些小队,再慢慢汇集。日军派出的通讯兵,无疑给了这些星散的小队以下手的机会。以至于整整一个小时,小松也没等到一名通讯兵回来报告,各处到底遭遇了谁的、什么样的进攻! 屋子里电台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一名军官抄写了电报码子,核对了一遍,猛然色变!起身噌的一下就蹿到了小松身旁:“阁下!诚恶山紧急电文,主峰失守,第二军数次发起反冲锋均遭失败。支那大军前锋已经跨过主峰一侧的狭窄通道,整个诚恶山防线腹背受敌岌岌可危!” “什么?”小松一把抓过电文,略略扫了几眼,脸色已经一片涨红!“混账!你告诉乃木希典,开城正遭到数量不明之敌的疯狂进攻,要增援没有!我就一句话,丢了诚恶山,第二军自乃木希典以降,全部自裁以谢天皇吧!” “嗨!” “阁下,阁下!川口少佐回来了!” 小松回头,就见自己的情报官浑身满是烟尘,拖着一条满是鲜血的腿,在两名军官搀扶下进了屋子。 “川口君,这是怎么了?”小松脑子嗡的一声,有些乱。川口是他的亲信,二十分钟前刚刚派出去,出发的时候一个小队几十号日本兵,川口怎么会如此情形?难道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川口满眼都是泪水:“完了,全完了……卑职领命刚刚出城,便遭到支那优势火力的攒射……要不是今川小队长拼死掩护,就连卑职也……” 小松根本不听他啰嗦,只是急促地问道:“遭到袭击了?敌人人数怎么样?火力配置如何?你怎么肯定是支那人?” “至少是连级规模,清一色的新式半自动步枪,五挺机枪……”川口从斜跨着的肩包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绸缎:“这是卑职拼死抢下来的,看样子,来的是支那的伞兵。” “支那伞兵?”小松亲王已经目瞪口呆。支那人早在几年前就组建了一支世界上第一支空降部队。关东军南下的时候,这支伞兵空降山海关内,阻击清军,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一战彻底打出了威名,而更加吸引列国军事家的,是其先进的作战理念。 几年间,列国不断向支那派出谍报人员,专门刺探这支神秘的部队。日本自然也不甘落后,官方的、民间的情报渠道能用的全都动用了,可几年下来只是依稀知道这支部队的番号。连其驻地、组成、武器构成等等,全都不得而知。 前年这支部队就是一个团的规模,按道理来讲,现在只能规模更大! 如今开城还有一个大队的兵力驻防,再从各地紧急召回一些,应该够用吧? 一瞬间理清了思路,小松立刻下令道:“命令各地驻军,立刻回防开城!”开城位置实在太重要了!不但是日军现在的指挥中枢,更是整个日军的物资运转中枢!丢了开城,物资要想运到前线,就得走朝鲜西面的高原,而且还得多绕出去近千里。一旦开城有失,没了物资补给的前线就得崩溃! 一名军官领命,正要发送命令,却被小松叫住:“等等……江华岛的部队不要动,要严防支那人登陆作战。命令汉城驻防的佐藤联队,迅速向开城增援!” 军官领命而去,小松的脸色轻松了一些。支那伞兵规模不详……但也不会太大,依靠现有的部队,应该会守住吧?与之相比,更要提防狡猾的支那人进行抢滩登陆。诚恶山告急……这又该如何进行支援?还是按照儿玉源太郎的计划,提前进行收缩防御? 小松正在闭目沉思,就听得枪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一颗炮弹拖着尾音落在指挥部院落内,爆炸而起的冲击波,瞬间将所有的玻璃震碎。 两名军官在第一时间死死地扑住小松,而小松这会儿只是不管不顾,大声地叫嚷着:“怎么回事儿?快去看看……” 脚步声急促,一名军官从三楼跑下来,脸色惶恐道:“阁下,敌人攻进城内了!” 小松瞬间脸色煞白,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在萦绕……支那人,到底是怎么打进来的? (恩,家里来人了。导致现在才更新~)(未完待续) 四四六 镰刀(一) 时间回溯到一小时之前。 开城外围,某一处不具名的小村落里。上百名伞兵仔细地打扫着战场,在树林一侧,更多的同伴席地而坐,围坐在一起吃着口粮。在他们不远处,一个中队的俘虏抱着头,紧张的打量着这群从天而降的杀神。 方才的战斗中,这一支押送着补给从汉城赶过来的运输部队,遭到了团级规模的袭击。一个中国二百三十多名日本兵阵亡,同样规模的伪军(也可以叫皇协军……)几乎在第一时刻就丢了手中的步枪,趴在地上等着投降。尽管如此,密集的火力攒射,还是杀伤了三十多名伪军,还重伤了六十余名。尸体就仍在道路一旁无人理会,伤兵则被聚集在一起,由于缺少医药,只能草草裹了伤口,低低地哀号着。 训练有素的伞兵们根本不理会这群毫无作战意志的俘虏,他们只是抓紧着时间休息、进食、补充体力,空降作战刚刚开始,也许下一刻他们就要立刻投入战斗。 空降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这么长的时间里伞兵们大多用来寻找自己的战友。至于大家伙整天吵吵的‘伞兵天生就是用来被包围的’这句话,几乎所有人在现在都有了不同的理解。甚至有人开始质疑。也无怪如此,迄今为止的小规模战斗更像是儿戏,至于被蜂拥而至的日军包围,更是无稽之谈。相比于特勤旅,完全懵了的日本人比他们更加混乱。由于日军的指挥电台只配属到了大队一级,直接的后果就是散布在各个村落、路口的日军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的在观望,有的急吼吼的要回援开城,没头苍蝇一般在黑夜里乱窜。 “如果接下来的战斗象刚才一样容易,用不了多久,我们伞兵就可以回家过中秋了吧?”一名参谋军官兴奋地说道。 “别高兴的太早了,开城还没有占领,日本兵的战斗力也没有那么低下……投降的那些人都是朝鲜人,就是我们所说的伪军。地上的尸体都是日本兵,不过是二线的守备部队,遭到突然袭击,至死不降还能发起一次反击……咱们刚才占了突然袭击的便宜,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周胜文中校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周胜文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却在这支军官极度年轻化的军队中属于‘老人’级别的。国防军军官团体大致分为海归派与辽阳派。周胜文属于海归派,却是留美归来,而不是跟其他人一样留德归来。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指挥风格天马行空,颇有创造力。 空降之后,周胜文不过聚拢了一个排的士兵,便对身后的小村落发起了作战方案上根本就没有的攻击。也正是因为这次攻击,他在半小时之内迅速聚拢了近千名士兵。而后又打掉了从汉城赶过来的运输队,现在,他手上不但兵力十足,还缴获了三门山炮。 “因此,时间就是我们的优势。只有趁着日军还没有结束混乱,不断发起新的攻击,才能扩大优势。下面我们来谈谈新的作战计划……直接攻击开城!”周胜文方才花费了整整二十分钟的时间,用来与那些朝鲜俘虏交谈。天可怜见,总算碰到几个会说中文的。他甚至都没用威胁拉拢等等手段,那几个朝鲜人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说了个干净。 根据他们的描述,目前开城驻守的军队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大队,而不是参谋部之前预想的一个联队。这些经常往返于汉城、开城之间的朝鲜伪军,甚至还将外围的一些防御布置草草地画了出来。换句话说,相比于周胜文所率领的不满员团,开城更像是一个虚弱的少女,现在正是占领它的最佳时机。 而这种机遇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外围的日军正不要命地往开城逃窜,也许不用一个小时之后,开城驻防之日军总兵力就会超过一个加强联队。 “攻占开城?可是我们只有大半个团,不到一千人!” “还没有重型炮火!” “总参的方案,是配合海军抢占岸防要塞,我们得到重火力补充之后再发起开城作战!” 周胜文身上美国化的痕迹很重,直到所有军官发表了意见之后,才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可以组建一支突击部队,穿上日本人、朝鲜人的衣服,伪装成遭到攻击的运输队。其余士兵,则负责演一场逼真的追击战。” “可是长官,我们不会说日语,更不会朝鲜话。”一名军官质疑道。 周胜文回答道:“没关系,我们当中有人会说日语。我会让他们教给突击队每人几句日语……更多的时候,其他人只要负责哀号就可以了。” 又有军官质疑道:“长官,如果我们被识破了怎么办?” 周胜文嘿然笑道:“那就要看情况了……如果日本人识破的时候突击队已经骗开了城门,你们要做的就是冲上去,占领城门。如果没开,你们就要跟日本人的子弹进行一场赛跑,那时候你们会抱怨自己为什么会比子弹跑得慢!” 周胜文的计划就是一个简单的反间计。道具都是现成的,缴获了十几车物资,除了三门山炮之外,其他车子里装的满满的全是日军的冬季军装。只要开头的战术欺骗取得了成功,那收益的也许就是一座几乎不设防的开城。失败了也没什么,偷袭变成强攻,只是参加突击队的倒霉蛋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权衡了一番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通过了这一计划。 于是经过简单化妆之后,一个中队日、伪混编队伍,后头跟着两个营的伞兵,朝着开城出发了。 开城东门。 一阵阵零星的枪炮声由远及近。 “警戒!有人接近城门!”一个小队几十名日本兵立刻各就其位。 军曹山本立刻就作出了判断:“支那人的伞兵!”就在十分钟之前,山本眼睁睁瞧着川口少佐浑身浴血,单骑逃了回来。嘴里兀自念叨着:“支那人来了,支那人来了……”整个人仿佛着了魔一般。就连伞兵这个新鲜的词语,也是山本从川口少佐嘴里学到的。只是山本到现在为止还闹不清楚,什么是伞兵,难道打着雨伞就可以从天而降?天可怜见,他国小的时候就曾经这么干过,从二楼跳下来的结果就是到现在为止,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了整整三公分。他现在没心思去考虑如何从天而降这个问题,只是遵照着少佐的命令,紧闭城门,一有情况立刻示警。“发警报,准备战斗!小村,去打开探照灯!” 身后一名日本兵抱怨道:“支那人早就切断了电线,全城都没有电力……” 山本一口一个‘巴嘎’,随即吩咐一众士兵注意瞄准。几十名日本兵睁大了双眼,努力在黑暗中搜寻敌人的身影。警报声已经发出,内城里一个中队的日本兵已经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山本的视野里,已经呈现出敌人的身影——至少一个中队!山本紧张地扣着扳机,准星随着黑影缓缓移动。“瞄准,听我口令,射……” “等等,好像是我们自己人!”那名叫小村的一等兵叫住了山本。 山本愣了一下,随即仔细打量起来。土黄色的军服……看起来确实是日军军服,穿着一身黑的怕是朝鲜士兵?没错,就是这样!当这支队伍穿过百米外的一处火堆的时候,山本终于看清楚了,的确是自己人。 山本长出了一口气:“解除警报,放他们进来。” 离得老远,他已经听到‘自己人’的呼喊声:“开门,快开门!”“混蛋,放我们进去,支那人就在后面!” 这时候,已经有日本兵探出脑袋大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片哀号声中,就听有人颤抖着回答道:“伏击!我们……遭到了支那人的伏击!支那人太多了……” 这个时候,一名眼尖的日本兵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附耳在山本耳边说道:“看样子是汉城过来的运输部队……那个家伙我认识,是朝鲜军的小队长。” 远处劈劈啪啪的枪声越来越近,已经有不少子弹落在了城头。山本急忙矮身躲过,随即大声嚷嚷道:“开门,快放他们进来!……去向联队长阁下报告,支那人攻击东门了。” 城门缓缓大开,先头的‘自己人’毫不犹豫地,迈着矫健的步伐一头冲了进去。奇怪的是,后头的自己人似乎伤势很重,又或者已经极度虚弱,只是挪动着步子,一点一点往城里移动。 视线中已经浮现出一条黑压压的散兵线,山本急红了眼,大声叫道:“快点儿,快点儿!支那人追上来了,你,你,还有你们,去帮他们一把……”山本话说到一半儿,突然看见,一名‘自己人’的身上,背着的不是村田步枪,而是支那人的半自动!他脸上的焦急瞬间凝固,转而化作恐惧,而那名‘自己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状,正迅速地端起步枪,瞄准了他的胸口。 “他们是……” ‘砰!’ 城头上的日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听爆豆一般的枪声响起。子弹从那些‘自己人’的枪**出,猛地扎入自己的胸膛。 一等兵小村临死之前,只听到一句自己根本不懂的语言:“占领城头,掩护后续部队进程!特勤旅必胜!”(未完待续) 四四七 镰刀(二) 弹雨如泼!在黑夜中交织成一道道密集的火力网,匆匆赶过来的那个日军中队,在第一时间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日军中队长抽出战刀,刚刚喊了一嗓子‘为天皇尽忠’,便被扑面而来的弹雨打成了筛子了。没了指挥官,残存的百多名日本兵只能不住地后撤,希图拉开距离之后再原地固守待援。 这个一相情愿的想法,在特勤旅涌入的一刹那,便宣告破产。残存的日军不是被密集的子弹淹没,便是没命地往后后撤着。城东的激烈战事,终于引来了分散各处的援军,只是这些以小队为单位的日军,更多的时候是如同添油一般,增援、溃败,再增援,数百名日军一直退到开城日军军部这才停下来,草草构建了防御阵地,暂时阻挡住了特勤旅的攻势。 开城本就地处要冲,又因为朝鲜反抗者四处破袭,整个日军军部建造得如同碉堡一般。四层高的小楼,迥异与城中其他朝鲜的木制建筑,完全就是钢筋混凝土的结构。突入城中的特勤旅官兵没有重武器支援,只能止步于日军军部之前。 周胜文这会儿已经抵达了第一线,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只是一双眸子借着时而闪烁的火光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他就立在一处二层酒楼的楼顶,一边打量着日军的防线,另一边连绵不绝的命令已经下达。 “C连干什么吃的?立刻集中机枪,进行火力压制!E连呢?立刻构筑进攻阵地,半个小时之内,必须拿下敌军指挥部。” “是!” 一名军官跑过来,报告道:“长官,我们没有重武器,小日本的指挥部造得跟王八壳子一样,手雷炸过去就是掉点儿碎土。” “没有……等那三门山炮运过来,起码是一个小时之后了。不是有单兵火箭筒么?靠近了,抵近射击!” “是!” 一声领命过后,下一刻,几名手持单兵火箭筒的士兵不顾对面射过来的弹雨,闪出战壕,半跪着瞄准日军的防御工事。除了一名使命准确命中,其余士兵大多在开火之前便被击中,火箭弹天上地下乱飞。 周胜文一把拽下帽子,狠狠摔在地上,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绅士风度。“他妈的,老子叫你抵近射击,不是让士兵去送死!……对两侧房屋采取爆破,打出通道靠近小日本的碉堡!” 命令下达,下一刻,一个连的士兵一分为二,纷纷钻入两侧的仿佛。紧接着就听到沉闷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一座座房屋鳞次栉比地冒出阵阵烟尘。 就在特勤旅进行爆破作战,接近日军指挥部的时候。环绕日军指挥部的围墙,全部已经被凿开了大大小小的缺口,黑洞洞的枪口探出来,下一刻就会喷吐出一道火舌。 伞兵天生就是用来被包围的!这句话半点也没有说错。也正是因为其兵种的特殊性,直接导致其单兵火力强大,整体却缺乏有效的重武器。即便是周胜文此前陆续找到了不少的空投补给,也只是补充了一部分单兵火箭筒,还有五门60mm迫击炮。日军龟缩一隅,凭借着碉堡式的防御,用密集的弹雨、掷弹筒将特勤旅压制得根本不能寸进。 这个时代的战争,因为何绍明的突然出现,直接导致机枪广泛的应用。也正是因此,在机枪的瓢泼弹雨之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人的数量压过对方火力的情况。 顶在最前方的B连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两次试图发起冲锋,出击的士兵没出去十米,便被日本人的火力吞没。更加令人难受的是,他们所配属的机枪都是轻机枪,而日军仿制的马克沁,虽然射击速度慢了许多,但其子弹穿透力度丝毫不弱。躲在掩体之后的B连士兵,往往没有露头,便被这种穿透性子弹击毙。 B连连长实在无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周胜文求助。 眼瞅着前方士兵不断倒下,周胜文咬着嘴唇,几乎滴出血来。“集合全团所有狙击手、神枪手,给老子打掉小日本的机枪、掷弹筒!” 扔下这句话,他回头又对通讯官说道:“联系飞艇部队,看看能不能进行空中火力支援。” 通讯官脸色凄苦:“长官,飞艇航程有限,又一次运载了太多士兵,这会儿早就返航了。咱们的几部电台呼叫了几个小时,除了电流声,根本没动静。” 周胜文眉毛一立:“让你联系就联系,哪儿那么多废话?就算联系不上飞艇,联系上兄弟部队也成!” 轰~ “咳咳……”三名士兵捂着口鼻,不停地咳嗽着,一边还用另一只手挥散着烟尘。三名伞兵身上,都披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脸上更是如同灶王爷一般色彩。 “班长,火箭弹剩不多了,下次还是用炸药爆破吧!”一名士兵说道。 班长打量了一下下一间房间,摇了摇脑袋:“棒子的房子都是木头的,用炸药一个控制不好,整个房子就塌了。火箭弹打过去就是一个窟窿,不能换。” 另一名士兵这会已经上了二楼,扒着窗户叫道:“娘嘞!咱们到小日本侧面了。” 另两人急忙上去一瞧,可不是!隔着一条大街,对面就是小日本龟缩的指挥部。 班长立刻来了精神头,扛起火箭筒,叫道:“装弹,给小日本一个狠的。” 七手八脚上了弹药,班长略略瞄准,扣动扳机。哧的一声,火箭弹出膛化作流星,顷刻间扎入日军三楼,轰隆一声炸响,方才喷吐火舌的机枪已经没了声息。只是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日本人立刻调转枪口,子弹如同雨点一般砸了过来。 班长皱着眉头,小心闪出半边脑袋打量着战果,缩回脑袋,一脸郁闷道:“还真是王八壳子,没咋地。要想炸平,没几百发火箭弹不行。”火箭弹作为单兵武器,穿透性极强,一向用来攻坚,相对来讲其爆炸威力就要小了许多。 班长向自己两名手下投去商量的目光,却见一名新兵正皱着眉头琢磨着什么。 “刘小四,琢磨什么呢?” “啊?哦……班长,我琢磨着,丢个二十公斤的炸药包过去,能不能顶事儿?” “废话,十公斤就能砸个大窟窿出来。问题是怎么丢过去,就算你不要命了,冲出去不到十米就得被子弹撂倒。” 刘小四却兴奋得不得了,“顶事儿就行,班长,俺参军之前一直在家帮工,俺家可是浏阳老字号做爆竹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 刘小四急忙将自个儿的主意说了一遭,听得二人却是一脑门子冷汗。用二十公斤的炸药包做成二踢脚?咝……能行么? 沉思了半晌,班长一拍大腿,就这么干了!现在前沿吃紧,每一分都有战友倒下,再迟迟打不开局面,说不定日军增援过来,形势就会发生变化。左右也是尝试,成功了固然欣喜,便是失败了,只要躲得够远,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 三人定计,随即招呼过来其余士兵,一番忙碌,在后院里挖了一个大坑。实在找不到汽油桶之类的,干脆就用水缸替代。刘小四亲自操刀,定好了发射药包的剂量,引好了长长的导线,点火之后,一声招呼,一个班的士兵立刻没命地往回跑。 跑出去五十多米,就听身后咕咚一声闷响。刘小四立刻脸露喜色,一拍巴掌赞道:“成了!”十名士兵随即停足,找了隐蔽的位置往后瞧去。 约莫十来秒之后,就见日军指挥部小楼一侧猛然闪出耀眼的光芒,而后肉眼可见的速度便瞧见一朵蘑菇云急速升起。 两秒之后,‘咕咚’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冲击波卷着烟尘横飞。即便离得很远,众人依旧被猛烈的冲击波吹得脸上如同刀割。再看日军指挥部,整整塌陷了半边! 这惊天动地,神来一笔的爆炸,不但让日军懵了,就连前沿的伞兵们也懵了。整个战场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日本人是因为被冲击波吹得东倒西歪,有的干脆就被落下的转头砸得不得不四下躲藏。而伞兵们则干脆没了目标,目力所及,一片残垣断壁,哪儿还有日军的身影? 团长周胜文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是刘小四等人的杰作。“发起冲锋,小日本的火药库炸了!” 尖锐的哨子声响彻夜空,喊杀声连成一片。前沿躲在掩体后的伞兵,立刻跳出来,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开始冲锋。 晕头胀脑的日本兵刚刚回过神,还没等捡起步枪,迎面亮闪闪的刺刀已经扎了过来,两个营的伞兵如同一股洪流,瞬间涌入! 指挥部内一片狼藉,不少的日军军官干脆就被落下的转头石块给活埋了。几名日本兵七手八脚将小松亲王从瓦砾堆里拖拽了出来,侥幸没被砸到的川口扑过来,用力地摇着神智不清醒的小松:“阁下,支那伞兵杀进来了,我们顶不住了,撤退,快撤退吧!” 小松刚刚缓过神,就见川口以及周遭的日本兵身子一挺,转着圈便倒在一旁。一眨眼的光景,面前满是凶神恶煞的伞兵…… 公元1897年9月27日凌晨5点12分。特勤旅集结之后,突袭开城,击毙日军六百余,俘虏日本朝鲜方面军元帅小松亲王等三百余人!(未完待续) 四四八 镰刀(三) 朝鲜,诚恶山沿线。已是二十七日午后。 炮声阵阵,一颗颗橘红色的炮弹扑过去,转瞬将对面的日军阵地打得烟尘翻腾!二十余门连夜肩抗人抬安置在主峰的重型加农炮一字排开,不停地喷吐着火舌。地上的炮弹壳子罗列的如同小山,炮手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填装、发射的动作,因为主峰的地理高度优势,炮兵们根本不用考虑近在咫尺敌人的反击。 国防军的官兵,早已连夜构筑了一道还算坚固的防御工事,步枪、机枪点射声不休,将日军一次次的反扑粉碎。 二十六日黄昏发起的特种作战,直接在日军诚恶山主峰防线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几乎就在有毒氯气散去的第一时间,以国防军第七师为前导的突击部队便开始绕过主峰,进行快速迂回。朝鲜地势,北高南低,连绵起伏的诚恶山北坡险峻异常,这也是日军引为天堑修筑防线的主因。而其南坡却是另一番光景,平均仰角不超过五十度,山脚下甚至更为平缓,而且日军根本就没有在自己后门修筑什么有效的工事。国防军从背后发起攻击,难度无异于降低了很多。 可按照总参的计划,绕过主峰的部队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其中一部分原地修筑防线,大部分的部队脚步不停,直奔东南方向的海州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日本第二军司令长官乃木希典脑袋再蠢,也从地形图上看出,国防军所组成的一把大号镰刀,正以点代面突破日军防线,而且意图断绝己方补给线,将二十万日军压缩在进入一个狭小的区域。 没有补给,两面临敌,西面是大海,南面是崇山峻岭……一旦国防军达成战术动作,那日军势必进入死地!真正的绝境!国防军甚至只要严防死守就能拖死二十万日军,而后只需要派出一个旅,或许一个团就可以彻底占领朝鲜。 求援的电报不要钱一般往军部,往大本营发。可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就是一句话,没兵!不但如此,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凌晨接到军部电文,说是遭到优势支那伞兵的突袭,两个小时之后,干脆就没了军部的消息。乃木希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城丢了,不但补给基地没了,而且在朝日军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有鉴于此,他不得不谨慎地分配作战物资,而且一遍遍督促自己的手下,向山脚的国防军发起反冲锋。可是没了地理上的优势,冲下山的日军先是遭到炮火拦截,紧接着便被瓢泼的弹雨洗礼。一个大队八百多士兵,往往回来的十不存一。 这种连绵不绝、几乎没有意义的冲锋,不但极大消耗了兵力、物资,而且更是让整个第二军士气低迷。军官、士兵当中甚至已经在私底下讨论,皇国距离战败到底还有多久?一个月?一周? 愤怒的乃木希典亲手砍了两名造谣生事的日本兵,将作战室内一切可以摔的东西摔了个干净,嘴里不停地喊着‘巴嘎’。尽情发泄之后,随即颓丧地堆在地上。日军如此窘境,哪怕疯狂如乃木希典,这会儿也绝了胜利的念想。 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总参的各项作战命令如期而至。整个三八线沿线,十多万国防军、朝鲜军士兵全线发起攻击。西线大军汇聚成一把锋利的镰刀,一举突破诚恶山,随即袭向海州,整个镰刀开始旋转。而整个东线的各部,纷纷在清晨便开始发起牵制作战。 枪炮声震天,国防军以营为单位也对一些日军的外线阵地展开了突击。总而言之,整个三八线,打了个热火朝天。面对国防军全线出击,日军各部纷纷感觉到压力倍增,只是一边咬牙顶着,一边将请求作战指导的电文发回大本营。 开城彻底被国防军占领,初尝斩首战苦果的日军,顿时失去了整体的指挥系统,上上下下陷入一片混乱。师团长级别以上的日军将领,一个个都是骄兵悍将,一方面给大本营打电报,另一面却给友军送去电文,希图以本部为中心重新建立指挥体系。只是没了小松亲王,谁也不服谁的日军将领,哪里会接受同僚的指挥? 正是因为这种混乱的局面,以至于东线日军根本无法作出协同作战,东线国防军甚至请示总参,是否发起实质性攻击…… 诚恶山南坡,临时总参谋部。 “参谋长在么?”一夜未睡,却整个人振奋不已的魏国涛问道。 一处帐篷门口,两名卫兵抱枪抚胸:“报告司令,参谋长刚刚睡下。” 魏国涛点了点头,随即一掀帐篷走了进来。帐篷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小书桌,便是那张行军床了。魏国涛信步走过去,拉过马扎,就坐在秦俊生身旁,轻轻推了推。 秦俊生惺忪着睡眼,慢慢睁开。这幅模样,哪儿还有全军总参谋长的架势?分明便是富家纨绔子弟的德行。 形势大好,魏国涛不禁露出了些许笑容:“海州作战已经发起,海州弹丸之地,估计用不了多久日军就会崩溃……开城方面有些麻烦,北海舰队如期而至,可特勤旅却还没有拿下岸防要塞……目前特勤旅正在集结,从背后攻克江华岛要塞,也只是时间问题。” 秦俊生点了点头,而后不急不缓从耳朵里掏出两团棉花,歉意地笑笑:“事实证明,老子还真不会读唇语,也不知A大队那群混蛋是怎么练的……你再说一遍吧。” 魏国涛难得的一张笑脸,瞬间冷了下来。眼神当中,分明有‘羞于与之为伍’的意味。 “干嘛?打仗是你的事儿,总参制定好了作战方案,按部就班错不了……老子这几天就没怎么睡,还不许人休息了?”秦俊生这会儿已经是一脸的义愤。 魏国涛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也不言语。 对视良久,秦俊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赖皮道:“服了你了,朝鲜已经定局,目前咱们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收取胜利果实。二十万可战之兵尽覆,小小岛国,哪儿还有兵员?日军两个军突入国内腹地,是凶险了点儿,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就算有变故,咱们只要乘坐火轮,三两天的功夫就可驰援天津。再说张成良那小子虽然狂傲,打仗却还是有两下子的,总不至于三个师数日间一溃千里吧?” 在秦俊生看来,起码在军事层面上,战争已经结束了。二十万日军覆灭在即,日本历经对俄作战,之后又与国防军酣战,那么点儿家底早就耗尽。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除非其背后的英国主子直接跳出来,否则根本就是回天无力。而且就算是英国人劳师远征来了,战况也不见得能有多大变化。北京一方面通过加强与美国的联盟,对英国施加压力,另一方面跟德国眉来眼去,一旦逼急了,第二天就是一揽子的对德军事协定。也许没等英国人打过来,其后花园已经失火了。 魏国涛沉默良久,依旧看不惯秦俊生这幅态势,叹息一声,深深看了一眼秦俊生,道一句:“既然如此,你继续睡吧。”随即起身走了。 秦俊生望着其背影一通牢骚:“顶头上司只会压榨,同僚又是没人情味,他妈的连睡觉都不安稳,等这仗打完了老子要不要退役呢?” 日本,广岛。 自从昨夜接连失败的消息袭来,陆奥宗光便把自己锁在作战室内,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巨幅地图。目光一会儿聚焦在朝鲜,一会儿停留在支那…… 朝鲜的危局,已经彻底震动了日本上下。大本营内投降的声音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财政大臣、外务省甚至老资格的军人,纷纷跳出来喊着,投降吧,还来得及!海军已经玉碎,如果再没了陆军,那日本将彻底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乃至于天皇陛下都亲自来电垂询,日本究竟能不能继续下去了?英国朋友能不能直接派兵参战…… 这种时候,本就是临危授命的陆奥宗光,只能相信自己的决断。他一边打量着地图,一边思量着刻下的局势。 “朝鲜的战败,绝对要保密!不但是对国内民众,对登陆支那腹地的日军同样要保密。第一军与支那三个师对峙沐阳,那么第二军当面再无阻挡之敌,只要快速突破,拿下支那首都,或许战局会逆转?最不济,日本也会体面地退出战争吧?” “朝鲜已经不保,如今只能命令朝鲜方面军拖延住支那陆军,不给对方驰援国内的机会。可是断绝补给,二十万天皇勇士,又能支持多久呢?” “或许应该在清国人身上下下功夫?虽然清国陆军不堪一击,可当面没有支那国防军拦截,又有收复失地的诱惑,应该会大举进兵吧?” “太冒险了,实在太冒险了!将战争的胜利押在愚蠢的清国人身上……这群家伙在甲午的时候就证明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是,皇国如履薄冰,此刻也只有冒险了吧?帝国三次战争,又有哪一次不是豪赌?” “……总之,一切都靠你了,儿玉君!局势并没有完全脱离掌控,此前的定计一定会成功吧!” 陆奥宗光反身移步到窗口,目光透过玻璃窗,越过沙滩,穿过广阔的海洋,直视西方……(未完待续) 四四九 镰刀(四) 公元1897年九月的最后几天,北起朝鲜开城,南到安徽凤阳,局势发生着疾风暴雨一般的激变!二十六日,国防军朝鲜方面军发起特种作战,一举突破诚恶山主峰。二十七日凌晨,特勤旅发起空降开城作战,酣战至晨,一举攻占日军重要补给点、战略中心开城。同时,张成良部完成战术集结,以轻兵为前导驰援沐阳。随即与日第一军围绕着已经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沐阳反复争夺,战况陷入胶着。 二十七日中午,一直潜行的日第二军在大将奥保巩的带领下,突然占据凤阳,草草休整几个小时,傍晚便整军出发,北上直扑徐州。 二十八日,日第二军抵近徐州外围,并与守军发生零星交战。 同日,已经改组为自强军的满清新军,全线出击,突然出现在河南陈州外围,并发起突然之袭击。 淮河沿线,国防军守备之力量已然抽调一空。仓促组织起来的警察部队、乡丁,面对着清日疯狂的进逼,只能节节后退。河南省长邓宁公接连去电北京请求援军,言,再无援军则河南一省之地不出旬月必落贼手! 一时间举国上下,尽皆震动! 北地国民,无不色变。国防军的强大有目共睹,朝鲜胜利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乐观点儿的报纸更是扬言,不出一月,朝鲜二十万日军必死无葬身之地。头两天接到捷报,不少的人家张灯结彩,烟花爆竹不要钱一般没少燃放。校园里的莘莘学子更是集会街头,高举何绍明大总统之画像,口称‘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可局势骤然的转变,让大家伙一下子措手不及起来。无论是百姓抑或是读书种子心里都有这么一个念头,朝鲜打了胜仗再好,那也是为属国打的!赔了银子,折了兵将,完全是挣面子的举动。可本土不一样!大家伙世世代代就居住在这片热土,本土有失,即便朝鲜打了再大的胜仗,歼灭了再多的小日本也得不偿失。 也是因为何绍明前期将日本妖魔化的过于夸张,日本兵吃人肉喝人血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如今大兵压境,国内又兵力空虚,百姓们无不惶恐不安。学子们奔走疾呼,嚷嚷着投身军旅以抗日寇。政府上下也是人心浮动,共和国的官员们,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将自身的利益绑在了整个国家的战车上。即便没有人嚷嚷停战,可不少人这个时候都会质疑一句,国防军的基准战略究竟是怎么搞的?朝鲜胜负无所谓,怎么会放小日本进入腹地? 首都北京都人心不稳,地方上更是犹有过之!不少的前朝遗老遗少,以及建国之后被罚没了家产的乡绅,又跳出来作威作福,口口声声大清又打回来的。以前拿了老子的给我还回来,吃了老子的给我吐出来。不少胆大妄为的,干脆纠集了地痞流氓,挖开自家宅子,取出藏匿的步枪,呼啸一声就差占地为王了。 天下熙熙攘攘,已经有不少人高声疾呼: “总参误国,大总统当革除误国者!” “传令九边,调精锐边军抗敌!” “朝鲜战局固然重要,却不比国内腹地。朝鲜之国防军当迅速定局,全军回援腹心之地!” 在这种时候,保守的在野党更是跳出来,对执政党提出不信任议案…… “大总统,日本第二军前锋进逼徐州,先头一个联队的日军已经尝试发起对徐州的攻击!” “大总统,徐州守备部队来电……徐州上下兵力不过一个团,且缺乏重武器,请求退江而守。” “……张成良将军回电,刻下正是与第一军搏杀的重要关头,胜负未分,难以抽调援军……” 旗舰不大的会议室内,军情官们将一份份最新情报传递过来。何绍明抱着肩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放大了的地图。从二十五日到现在,两线军情如火。朝鲜有国防军主力兵团坐镇,顺风顺水,最近一次情报显示,特勤旅配合海军陆战队已经顺利夺取了江华岛。朝鲜二十万日军立刻补给断绝,且被压制在一片狭小的山区之内。汉城的大门彻底向国防军敞开,朝鲜以南,再无日军可战之兵。秦俊生谋划旬月的镰刀作战,一瞬间就将这场战场定上了基调。共和国已经稳赢了! 可突入腹地的日军,却给了自己天大的麻烦!日本两个军,加上满清的两个新师,兵力突破十三万。淮河以南,就算加上自己这支驰援的部队,兵力也是紧张到了极致,足足比日清联军少了两倍!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如果战局始终围绕在淮河流域还好说。国防军完全可以凭借着犀利的武器,据险而守。可一旦战场推到了河南、山东,广阔的平原足够让日军兵力展开,到那个时候,阻击部队只能将兵力分散出去,而后由着敌人一点点蚕食。哪怕战争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可突入腹地所带来的破坏,足以让年轻的共和国伤筋动骨。不但如此,如今天下督抚拥兵自重,各自观望。一旦起了这种变化,谁也说不准这些以家族、个人为利益中心的家伙会不会来个墙倒众人推! 会议室内的军官一个个表情冷峻,大家伙只有一个感觉,这股日军来的实在太过突然!日军人甚至为了掩护其突然性,居然如同壁虎断尾一般将王牌第一军丢在国防军面前。封锁情报工作也做到了极致,直到日军兵锋抵达凤阳,才有消息传回第二军的动向!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有日本与满清直接合作,背后更是有英国人强大的黑手!上海而来的情报辗转,终于到了何绍明手里。上面说的清楚,日本第二军登陆之初,乘坐的几乎都是英国人的火轮,并且直接就有英国远东舰队护航。 日军甚至只带了行囊,什么步枪、火炮、弹药通通没有!只是在上海休整了两日,再出来已经是枪刺如林、火炮连绵!英国人为了遏制共和国,维护所谓的远东局势,真是不惜血本啊! 大家都是沉默无语。第二师乘坐舟船沿运河南下,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阻击日本第二军。可现在的问题严峻了,第二军已经进逼到了徐州城下,刘坤一的自强军干脆就突入了河南!第二师上下一万两千多人,即便装备先进、训练有素,同僚更是称之为‘万岁’师。可毕竟只是一个师的兵力,阻击第二军已经是勉勉强强,更如何面对突然多出来的自强军?而且,谁也说不准其余清军会不会蠢蠢欲动。这些清军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可其破坏性是巨大的。一旦蜂拥而至,绝对会给整个共和国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 何绍明这会儿只是望着地图发呆,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 穿越当救世主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十年苦心,殚精竭虑,稍有差池一切就会化为乌有。应对已经提前崛起二十年的日本也就罢了,凭借着雄厚的资本以及前知前觉,总会有些胜算。可一方面不但要应对垂垂老朽这个老大帝国保守势力的反扑,更要面对现今世界第一强国的黑手。到现在哪怕朝鲜定局,一旦不能有效遏制突入腹地的日军,这一场倾国豪赌就会血本无归! 如果真要机会让自己选择,自己一准宁愿太太平平当个白领。吃饱了撑得没事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抨击一下时弊,每天穷极无聊混着日子,娇妻洋房一样是一辈子。救世主这活儿爱谁干谁干,总之别找老子! 牢骚的情绪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烦躁。面对这种危机的局势,难道非要让日本人突入直隶平原,再择机决战? “大总统,总参秦总参谋长急电!” 无计可施的何绍明,猛然转身,一把抓过电报。草草看了一遍,抓着电报的双手已经青白一片,神色激动,就仿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今天是二十七号……二十七……最少要一周的缓冲……立刻召开团级军官会议,制定确实方案,必须在淮河一线阻击日本第二军!” 说话间,他已经将手中的电文传阅众人。大家伙看了,无不先是喜悦,而后又是愁眉不展。凯泰的大军已经提前回援?两个师的骑兵,这会儿还在陕西境内,就算昼夜行军,赶过来也是十天之后了。到了那个时候,即便第二师打残了,凯泰的大军也得在直隶平原迎战日军了。 “大总统,太冒险了……如果求稳,不如徐徐后退,待援军抵达再顺势发起反击。” “刘坤一的自强军怎么办?两万多人,就由着他们在腹地内横冲直撞?” “地方上守备的力量全靠着警察部队,步枪都没几支,怎么配合?” …… 会议室里吵吵嚷嚷,何绍明只是一摆手,旋即安静了下来。他冷着脸道:“阻击第二军至少一周之内不能度过淮河……这是命令,不是跟你们商量。别忘了,我这个大总统还挂着三军总司令的职衔。你们要商量的是怎么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军官们一阵交头接耳,一名上校起身质疑道:“大总统,无论如何布置。用一个师去面对日、清近八万联军,总归过于冒险。一旦兵力分摊过于薄弱,我师被彻底击溃又该如何?” 何绍明突然笑了:“败了?败了就重整旗鼓,接着再战,就算打光了也不能让小日本突入直隶平原!”(未完待续) 四五零 镰刀(五) 这是一幢小楼。院子里栽满了紫荆树和木棉树,其冠如伞盖,几乎把青砖青瓦的小楼全部都遮盖起来了。 二十余名或长衫、或西服、或渔民模样、或会党装束、甚至还有穿清兵新军号服的人聚集在楼上的房间里。 房间上首站着孙医生,他慷慨激昂地演说着:“只有彻底推翻满清王朝,我中华才有复兴之希望!而要推翻满清,就必须采取武力手段!刻下两广总督岑春暄提兵北上迎接慈禧,广州兵力空虚,正是我等起事之最好时机!” 房间里的众人无不振奋,独一微胖青年将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此人年不过二十五,却是与孙医生并称的兴中会首领,湖南人黄兴。他开口质询道:“逸仙,时机恐怕不对头……日本人背信弃义,刻下正与满清朝廷打得火热。前一阵还允诺给予援助,可现在却掉头在日本各地大肆搜捕我等同志。现在起事,没有那么多军火……” 他刚刚说完,其他人纷纷赞同道:“是啊,前一次起义未果就是前车之鉴,此番必要仔细筹措,免得革命党人的鲜血白流。” 孙医生皱了皱眉头,一挥手,道:“此一时彼一时!日本人背信弃义,那咱们就自己来!驻防广州的新军,咱们兴中会起码渗透了半数,里应外合,没理由不成功!” 他举起右手,“诸位难道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房间里的人一起举起了右手。 孙医生庄严地领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倘有二心,神明鉴察!” 众人齐声应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倘有二心,神明鉴察!” 会议基调已经定,众人遂无反对之言。一番吩咐之后,十几名外围人员纷纷离去。桌子上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会议仍在紧张进行着。 桌边只剩下了七八个人都是“兴中会”骨干。作为兴中会的首脑,孙医生不停地给众人打气着: “……太平天国的起义为什么不成功?那是因为洪秀全、杨秀清他们的思想不好!” 孙医生的眼睛都熬红了,但说话仍然充满激情,“洪、杨还是帝王思想,还是想着推翻了满清王朝自已来当皇帝。我们‘兴中会’不同,我们是要创立一个民有、民治、民享的‘合众政府’,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共和国!不是哪一个人来当皇帝,也不是家天下……” “逸仙,我们起义的宗旨你已经阐述多次,大家都很清楚了。我想现在应当抓紧时间,来讨论具体的细节!”黄兴有些不耐烦了,打断孙医生说。 “我反对!”英俊的陈少白站起来说,“我们起义的宗旨就是要多讲,否则很难去掉中国人头脑里根深蒂固的帝王思想!比如有的同志……” “少白!”孙医生摆手制止了他,“黄兴的话也有道理,我正打算说具体的安排哩……” 没等他说完,黄兴已经起身质询:“逸仙,如今日本人侵入我国,与满清合谋,兵锋向北。我只问你一句,倘若咱们起事成功,兴中会与北中国如何自处?并入共和国?抑或是拥兵自立?” 黄兴的问题仿佛一把利剑,切中关键!与会人等无不或是低头沉思,或是目光锁定孙医生。兴中会反抗满清的宗旨早就确定,可一旦满清倒台,面对何绍明建立起的共和国,又怎么处理其关系?拥兵自立显然不现实,只要这么办了,那其建立合众政府的誓言就成了笑话!不但如此,甚至有可能被共和国骂成分裂份子!可要是整体归附共和国,大家伙真刀实枪,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就算心胸再大度者也难免腹诽。 见众人都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孙医生便解释道,“当前首要的问题是推翻满清,不是考虑太多的时候。教仁已经北上,秘密探寻北地政府之组成……倘若真如所鼓吹一般平等、自由,而不是打着自由平等招牌的独裁政府,兴中会可以考虑与之组建共和政府。”孙医生心里一阵别扭。朝鲜战局翻天覆地,二十万断绝补给的日军被围,任谁都看得出来战争胜负。突入腹地的日军即便再凶狠,哪怕拿下了北京又如何?一旦国防军回师,其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兴中会如果再不抓住这个机会起事,只怕国防军南下横扫中国之后,再无机会!他苦心十余年,谋划推翻满清,眼睁睁看着江山落入他人之手,这心里……诶,时不我待啊! 听他一番分析,大多都点头同意。 孙医生停顿了一下,转而道:“我已经决定了,下月一号于广州起义。” 黄兴满脸讶然:“经费筹措恐怕来不及吧?”孙医生显然是刚刚下的决断。 孙医生望着他,“很困难吗?” 黄兴皱眉细数:“我算了一下账,我们这次起义,至少需要三十万港币,而目前所筹到的,尚不到一半。” 孙医生:“啊,我这里还有一笔款子,是家兄孙眉刚托人送来的。他将他在檀香山农场的一千头牛卖了。” 说着,孙医生从皮包里掏出一张银票交给黄兴。 黄兴接过银票,看了一眼说:“折合港币约一万三千块吧,可这还是远远不够啊!” 孙医生果断地说:“不够再想办法,但起义的日期不能再推了!再推,就会错过大好时机!” 看黄兴没有吭声,孙医生转对一个矮胖的中年人,问道:“肥佬,你们三合会到底有多少人能参加起义?我得根据人数发给你们费用。” 那个被喊作“肥佬”的三合会首领眨巴着眼睛说:“我们的人多得很,要不孙先生明天早上派人到城里的各个茶楼去查看,凡是手腕上系着个小木牌,在那儿吃早茶的,都是准备参加起义的会员。” 孙医生兴奋道:“好,士良,你明天带几个人去办这事。” 专门负责和会党打交道的郑士良点点头。 孙医生又对另一人道:“再就是起草《讨满檄文》与《对外宣言》的事情。《檄文》我想让朱淇兄执笔,怎么样?” 陈少白:“赞成!朱淇兄文采最好,这篇檄文一定写得比骆宾王讨武则天檄文还精彩!” 戴着厚厚镜片的朱淇兴奋地说:“我一定不辱使命!” 孙医生:“英文的《对外宣言》我已和《德臣西报》的主编黎德谈了,由他来执笔。他是英国人,通过他我们可以取得更广泛的国际间的支持,要求他们承认起义军为民主国家的交战团体……” 陈少白突然起身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说明。” 孙医生转头询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陈少白挥舞着拳头道:“你既然被选举为兴中会的President,那么,未来合众政府的President便也顺理成章由你担任了!” 肥佬不高兴地说:“我是个粗人,你们几个不要讲洋文好不好?” 孙医生笑着对他说:“民主国家的中枢是合众政府,合众政府的领袖,照美国的规制,称为President,这是西洋的一种政治制度。” 肥佬:“哦,我知道了,那不就是总统吗?” 孙医生:“就是总统吧。” 肥佬:“那还说明什么?除了你孙先生,谁还有资格来当这个总统啊!” 黄兴在一旁冷冷道:“那可难说!” 陈少白也冷冷地说:“怎么,你想当吗?” 黄兴:“诸位,值此国难之际,我等推翻满清是理所当然的。可未曾起事,便讨论利益划分,是否太过了?就算起义成功,占据广州那又怎么样?相比于北方共和国,我们不过是螳臂当车,夜郎自大!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迅速北上取得与共和国之联系,争取援助。待成事后,兴中会并入共和国体系,参与执政党竞选!” 郑士良拍案而起不平地说:“你这是将革命果实拱手让人!何绍明……不过是个独裁军阀!” “我的要求迫不得已,你们考虑吧!”黄兴说完,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拂袖而去。 “岂有此理!”郑士良脸色铁青,“他居然有此之想,我非亲手除掉他不可!” 孙医生急了:“士良,千万不要这样!大事未举,先闹内讧,怎么可以?” 郑士良:“他欺人太甚!” 孙医生:“但我们却应该委曲求全!士良,只要能达到救国救民的目的,我们可以舍弃一切。只要革命成功,就是答应黄兴的要求又如何。” 所有的人都被深深触动,同时叫道:“逸仙!” 茶楼,十几张茶桌坐满了喝早茶的茶客,一片嘈杂。 两个伙计一边挨个的给茶客们的手腕上系上一个画有“Δ”的小木牌,一边说:“给您系上这个,下次您来喝茶,可就不收钱罗。” 一个望风的伙计匆匆跑上楼来,对老板耳语了几句。 老板做了个手势,两个系木牌的伙计赶紧缩进里间。 郑士良带几个人登上茶楼。 一看满茶楼的茶客都差不多系着小木牌,他露出惊喜的神色。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人凑近他耳旁说:“我们跑了几个茶楼,怎么在座的茶客全都是三合会的?你看那些老头能参加武装起义吗?” 郑士良:“你去点数吧。孙先生说,不要无端怀疑自己的同志,肥佬是三合会首领,也是我们兴中会的会员,我想他不会骗我们的。” 他身边的人开始暗暗地清点系有小木牌茶客的人数。 广东风云际会,与此同时,湖广张之洞的总督府外,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未完待续) 四五一 革命(一) 湖广总督府。 签押房里,张之洞拧着眉头,细细看着。朝廷与日本人勾结在一起,简直就是蛇鼠一窝。整个淮河沿线,处处烽火。民间声讨之声不绝于耳,衙门后墙大白天还干干净净,过了一夜,准会多出几张乱党贴出的告示。相比于民间的激愤,整个南中国的官场上却是一片静谧。 督抚早在数年之前就跟朝廷离心离德,旨意下来大多是阳奉阴违。到了北洋彻底垮台,各地督抚无不拥兵自重,已经隐隐有了藩镇的架势。大家伙都是一个心思,骑在墙头仔细观望,朝廷还能维持那就当一天忠臣,朝廷不行了,凭借着手中本钱,怎么也能卖个好身价。 一个月之前,不少人已经料定了朝廷靠不住,纷纷或明或暗派遣人手往来北京。可朝廷骤然引日军入境,形势突然的逆转,又让大家伙观望了起来。 大家伙都有一个感觉,这老大的朝廷,竟然在濒死的一刻有了回光返照的意思。一时间清日联军势如破竹,不少并不知晓大势的官吏,已经纷纷跳出来高呼复国! 这些人想当然的嚷嚷,曲高和寡已经是必然。张之洞心里头明镜一般,垂死挣扎过后,迎来的便是这个帝国猝然间的倒塌! 恰如报纸文摘上所说,南北之争,乃是兄弟阋于墙。何绍明所领导的共和国,也没把争端上升到民族仇恨的高度,而是放在了两种主义的分歧之上。也正是因此,江南士族、官绅依旧抱着大清的粗腿不放手。好歹朝廷还有点儿人望,可朝廷引日军入腹地,这么一招败笔,不但让天下人望丢了个干净,更是将卖国的嘴脸招摇于世! 北地的报纸,干脆将大清与日本的秘密条约完全公布:割让朝鲜、辽东、台湾、澎湖列岛……如此嘴脸,当真是将自个儿推到了峰口浪尖。举国哗然一片,稍微有良心的中国人无不声讨。各地督抚,朝中清流,哪怕再忠心,这会儿也只能缄默。微末小吏,更是高呼朝廷失德,当迎大总统南下! 纷纷扰扰袭来,张之洞十几天的光景,头发花白一片,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了,声音干涩,竟突然老了十岁一般!他这会儿竟开始艳羡起对头李鸿章来:“少荃,你撒手而去倒是一干二净,背了骂名好歹还有人帮你正名……这破落的摊子留与老夫,却让人好不为难啊!” 直到这会儿,张之洞渐渐明白了朝廷非国家,国家也并非就是指朝廷……可紧接着他就在朝廷与国家的两难抉择中愁绪满胸。 他这头精神恍惚,下首几名幕僚却轮流劝慰不休。 “香帅,不能迟疑了!如今宇内人心浮动,湖南一地会党闹事不休。已经有传言,会党党魁秘密潜回,择日就要生事。您要是保大清,咱就赶紧弹压;您要是……咱们跟着您十几年了,也没二话!再不出手,湖广早晚得变天!” “是啊……湖广哥老会不下十万之众,听说跟会党走得密切。要真成事,想要弹压是难上加难!” 张之洞的亲信辜鸿铭更是大声催促:“香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就一句话,您是要保国还是要祸国?您出去瞧瞧,日本兵横行乡野,江苏、河南流民百万。属下敢请香帅,朝廷勾结日本祸害国人,为百姓计,为香帅百年清名计,反了吧!” ‘啪’的一声,茶碗摔落地面,碎成七八块。“汤生,你给我住口!”张之洞大怒过后,紧接着就是不住地咳嗽。“引日军入腹地,乃刘坤一小人之举,与朝廷何关?老夫日前已经上折子参合刘坤一,只要老佛爷点头……” 辜鸿铭再没了上下尊卑,不等其说完,已经急切插嘴道:“香帅,您怎么还老佛爷?实话告诉您吧,老佛爷生怕国防军反扑,早早就令两广岑春暄北上……算算日子,这会儿怕是已经过了浙江了。” 张之洞顿时愣住,愕然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辜鸿铭道:“下头人担心香帅身子骨扛不住,一直瞒着不报,就怕……” “就怕我这把老骨头提前死了,不能领着你们卖个好价钱?”张之洞苦涩一笑,随即如同魔障了一般反复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正这个光景,外头进来一名幕僚,径直走上前拱手道:“香帅,衙门口有一人,自称是香帅本家故人。想请香帅拨冗一见。” “本家故人?”张之洞正是闹心的光景,只当是老家的穷亲戚,不耐烦地摆手道:“哪儿来的本家故人?给了银子打发了!” 幕僚沉吟一下,身子不动,又拱手道:“香帅,那人说他小字丰润。” “丰润?张丰润……张佩伦?”张之洞沉吟一下,猛然瞪大了双眼,起身,蹭蹭几步蹿出去。过了二门,就见一中年文士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拱手。 张之洞顿足,脸色复杂,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激动得,右手指着对面之人发抖,好半天才道:“果然是你,张佩伦……你不好好伺候新主子,来我的总督衙门干什么?” 劈头盖脸的咆哮过来,张佩伦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拱手道:“香涛,我不来不行啊……为天下百姓计,为国家民族计,就算你这儿是龙潭虎穴,鄙人也得来!” 广州城,丰顺楼。 “诶哟,几位军爷来了,里头请!”小儿肩膀上搭着白毛巾,弓着身子引着一帮新军往里走。 正赶上饭时,丰顺楼里头人满为患。小二寻了半天才寻到一张桌子,可这群新军二十来号人,根本安置不下,当即犯难道:“军爷,实在没位置了,要不劳驾您几位拼一桌?” 领头一名年轻军官一张娃娃脸,打进了门就用眼睛四下扫着,这会儿目光猛然停在一名洋装青年身上,嘴角上撇,笑道:“军中厮混,没那么多讲究……吃了饭,下午还有训练,小二不用管了,弟兄们自会安置。” 小二满脸陪笑,连忙张罗上菜。 军官却满满移步,到了那洋装青年桌前。 “劳驾,拼个桌可好?” 青年抬头瞧瞧,笑道:“出门在外相遇就是缘分,军爷不必客气。” 军官谢过,拉过凳子坐下。随即低声道:“日子定下了?” 青年点头,兀自吃着酒菜,良久才道:“十月初一。” 这军官可是有来头,姓倪名映典。本是武备堂毕业,当日广州起事参与其中,事败后逃亡。几个月后改名倪端参加新军,从小兵做起,如今已经是一名排长。对面的青年来头更不简单,姓胡名汉民,乃是兴中会南方支部长,全盘统筹南中国起义之事。 又呷了口酒,胡汉民低声道:“日子定了,三合会各处好手已经就绪。就等着十月初一一到,共襄盛举。起事的时候左臂绑上毛巾者,皆是我等同志,切记。” 倪映典低低应了一声,旋即专心吃酒菜,不再多言。没一会儿,胡汉民酒足饭饱,起身打了一声招呼便走了。 吃喝完毕,眼瞅着过了午时,倪映典一声招呼,二十几名新军起身,排着队伍朝外就走。这部新军,乃是自自强军分裂而出,军官大多都是自强军的老人。倪映典隶属驻广州第三十一混成旅,全旅上下除了炮队、马队,还有五千多步兵。岑春暄北上迎慈禧,抽调了部分人手,如今广州城内全算上,新军不过五千余人。 倪映典等人正往军营走,刚走出一条街,就瞧见前方人山人海,隐隐还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走,过去瞧瞧!”一众新军仗着身子骨结实,七手八脚挤过去,却见场中一个老汉满脸鲜血躺在当场,一名少女扑在其身上哭喊不休。旁边,几名广州的衙役兀自淫笑不止。 “小姑娘,既然交不起税,不如跟咱们马爷走吧。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围观百姓敢怒不敢言,只是低声议论着。 “作孽啊,收什么劳什子‘迎驾’税,卖唱的没钱,狗仗人势的衙役就要抢人家姑娘走,这不是明摆着坑人么?” “迎驾税?听都没听过,摆明了找茬!” “噤声,马王爷不好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说话的光景,那衙役头子马王爷已经怪笑着走过去,蹲下身子:“小姑娘,这交税可是天经地义!这老头不识趣,没银子还向抗税……真要算起来,袭击公差可是不小的罪过。啧啧,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从了马爷的意,一切都好说……”说着,安禄山之爪已经抓了过去,骇的小姑娘连连后退。 倪映典看到这儿再也看不下去了,往前一挤,闪出身子叫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敢行不苟之事!” 突然这么一嗓子,吓了马王爷一跳,当即暴怒起身:“哪个混蛋说的?给老子站出来!” 倪映典毫不畏惧,几大步过去,已经定在了其身前。 马王爷一看对方是新军军官,心里就直嘀咕,今儿这事儿怕是不好办。可定睛一瞧来人,骤然色变,指着倪映典的手直哆嗦。 倪映典仔细一可能对方,顿时咯噔一下。此人不是旁人,却是当初广州起事,抓捕过自己的捕头,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更新完了,刚刚得到噩耗,家里有白事。最近可能要回一次老家,托了人每日更新,可能时间不太稳定。列位见谅……)(未完待续) 四五二 革命(二) 马三脸色大变,指着倪映典就要大喊起来:“你……” 倪映典多玲珑一个人,一瞬间猜出对方已经认出了自个儿,心思百转,上前一把大力抓住对方的手,用力之下马三吃疼,后续的话没说出来,生生变成了嚎叫。 倪映典嘿然而笑,做戏道:“马三,可还记得你倪爷爷?当日你指天画地发誓不再做恶事,爷爷这才饶过你一条小命……今儿又落在爷爷手里,可还有话说?”嘴上说着,手上不停,一把拉过马三,右手一扭将其臂膀扭成了麻花,左手一探已经勒在其脖颈之间,略微加力,马三呼吸不畅,根本说不出话来。 只能瞪着白眼,对一众狗腿子连连打着眼色。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原本还打算看好戏的一众狗腿子,这会儿已经觉察出不对来。七八个衙役呼啦啦就围了上来,这个提着烧火棍,那个端着老式单发枪,吆五喝六好不威风。 倪映典哈哈大笑,大声道:“马三你这混球,以为人手多就能从爷爷这儿得了便宜?嘿,爷爷今儿可不是单身一人……弟兄们,教训教训这群混账,只要打不死,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身后轰然应诺,一众新军士兵,二十几号棒小伙子蹭蹭蹭蹿了出来。跟着倪映典的这二十几号人,除了两名手下算是心腹,也入了兴中会,其余人等都是地道的新军士兵。他们这会儿根本就没多想什么,马三横行在前,大家伙只当是排长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大家伙当兵之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平素没少吃这些狗腿子的亏。这会儿有了机会,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先一名黑大汉,上去二话不说抓住一名差役的步枪,立眉怒吼道:“你敢开枪?” 那差役这会儿也懵了,顶头上司落在对方手里,对方二十几号人一看服色全是新军。他也没多想,只当是马三果真得罪了人家,心中暗骂不休,却不敢扣动扳机。他们这些广州的衙役,本来手里只配属了烧火棍。前次乱党起事,朝廷又立新法变革,打算将差役改组为警察。广州是岑春暄治下,岑春暄圣眷颇浓,第一时间就给差役配发了军队淘汰下来的步枪。只是这警察衙门暂时还没有成立。 那差役混了十来年衙门,心里头门儿清的很。平素再怎么作威作福都无所谓,就算开枪打死了老百姓,推说一句乱党,不但没有罪过反倒可能得了嘉奖。可对方是新军,这性质就不一样了。这些大头兵惹是生非是经常事儿,只要不出人命,衙役们从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算报到总督那里,结果也是一样。这会儿己方要真动了枪,不消说,以这群大兵抱团的性情,没准就能拉出一队荷枪实弹的大兵,将衙门给堵了。事情闹到上头,谁先动枪,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差役犯寻思的光景,那黑脸大汉手上加力,往怀里一带。差役顺势前倒,迎面钵盆大的拳头已经近在咫尺。 “诶哟……” 黑脸大汉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口中兀自说个不休:“狗东西,老子今儿替你爹教训教训你……叫你吃人饭不拉人屎,叫你说人话不办人事儿……” 他们这厢一动手,其余二十来号新军士兵一个个露胳膊挽袖子,有样学样,瞬间围拢过去,将七八名差役放倒在地,拳打脚踢不休。外头围观百姓,一个个幸灾乐祸,纷纷大声叫好。 倪映典死死勒住马三的脖子,脸色铁青,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心里头暗自琢磨。 怎么办?怎么办? 起义在近,自个儿却已经被发现了,一旦声张出去,鞑子肯定要清洗新军。到时候不知要有多少同志要跟着倒霉,难道如此盛举就要毁于一旦? 不行!此人留不得!杀了他一了百了!大不了罪过自个儿一肩扛了! 拿定心思,手上更加用力。勒得马三脸上铁青一片,口吐白沫,眼睛直往上翻翻。两脚还在地上不停地刨着。 赵声乃是兴中会的会员,是倪映典的手下。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早就瞧出倪映典神色不对,待看到其下了杀手,心里咯噔一声。狠狠踹了地上差役一脚,抽身过来,低声询问道:“出了差错?” 倪映典阴沉着脸点头:“这小子上次抓过我……已经暴露了。” 赵声性子沉稳,闻言只是点头。随即就挡在马三身前,让旁人瞧不出端倪。片刻的功夫,差役们已经鬼哭狼嚎一片,纷纷指天画地发誓再也不敢了。而这头,马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渐渐没了声息。 赵声突然大声道:“排长,马三罪大恶极,不能便宜了他……我瞧着,干脆拉回军营让管带好好耍耍!” 周遭百姓大声叫好。不少人都吵吵着宰了马三。 这个光景,马三已经死透了,屎尿失禁而出。倪映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赵声反应却快,上去一拳砸过来,狠狠打在马三后脑勺上。“狗东西,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排长,打昏了!” 倪映典会意,一声呼哨,叫过一众新军士兵,说道:“弟兄们,时辰不早了!这狗东西碍得咱们回营迟了,为免管带责怪,咱们押了这混球回去,也好解释。” 大家伙齐声应好。赵声不声不响贴过来,与倪映典架起死去的马三,拖着就走。一边走一边咒骂不休。围观百姓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江宁,两江巡警大学堂。 这两江巡警学堂,占地十数亩,本是南满新政的产物。数月之前刘坤一、张之洞上表恳请革新变法,里头就有一条变革衙门。于是乎,这两江巡警学堂也就应运而生。 已是九月末,天气渐凉,树木略显凋零。整个巡警学堂却是张灯结彩,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今儿不是什么年节,却是第一期巡警毕业典礼。 连日来江宁人心躁动,自强军又北上讨伐逆贼,依旧攀附满清粗腿的各地官员纷纷上言,恐江宁兵力空虚为贼人所窃。刘坤一的幕僚王燮思量许久,左右瞧了个遍,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巡警学堂上。巡警学堂本就是短期教学,教习学子操典,根本就没打算拿这帮人当士兵使用。学制一年,如今已经过了一多半,提前结业也说得过去。 王燮这主意一出,立刻得到上上下下的赞许。刘坤一大笔一挥,言,宜早不宜迟,索性就将结业日期定在了今日。 辕门之外车水马龙,往来车马不绝。学监从四品的微末小吏,堆着一张笑脸立在门口,不停地作揖行礼。 “恩大人来了?您老里头请……” “诶哟徐大人,钱大人早来了,刚才还找您呢。” “王大人,王大人!中堂什么时候到?您放心,万事俱备,就等着中堂莅临了。” 门口热火朝天,学监招呼不停,每来一位官员,自有小吏陪着往里走。一路逶迤而行,直奔校场。校场观礼台之上,花团锦簇彩旗招展。椅子齐整地码了一排,不少的官员已经落座。下方,百余名学警肃然而立。 学堂堂长徐锡麟一边虚与委蛇地与一众官员招呼着,一边焦急地朝外头张望。他这一抬头,正巧瞧见马宗汉神色焦急,躲在观礼台一旁朝他招手。 徐锡麟告了个罪,悄没声地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宗汉,准备的如何了?伯平呢?” 马宗汉恨恨地一跺脚,没好气地道:“别提了,出了点儿问题……伯平与秋瑾配制炸药,谁知从小日本手里搞来的配方是假的!伯平的院子炸没了半边,索性出事儿的时候伯平离得远,这才留了条性命。” 徐锡麟慌了神,忙问:“伯平没事儿吧?” 马宗汉叹息道:“捡了条命,秋瑾带着人躲起来了……锡麟,没了炸弹,成不了事儿,我看今天不如缓一缓?” 徐锡麟沉思半晌,缓缓摇头:“宗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刘坤一勾结日本,荼毒我百姓,国贼也!此獠平素不是躲在军中就是窝在府内,错过这一回,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那你说怎么办?” 徐锡麟一咬牙道:“宗汉,可带了短枪?” 马宗汉瞧瞧左右无人,从后腰抽出一把左轮有枪,递到一半,随即愕然:“你要当面刺杀?不要命了?” 徐锡麟昂然道:“为挽救中华,我辈舍身,与老贼同归于尽又如何?” 马宗汉愣了愣,一跺脚:“锡麟,我服了你了……旁的不多说,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了弟兄们起事!我盘算了,外头护兵不过三百来人,只要打掉一群老贼,护兵必然惊慌失措。到时候只要咱们抢了军械所,把枪发给同志们,趁着江宁兵力空虚呼啸而起,何愁大事不成?” “可行么?” 马宗汉肯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学警中,大多数弟兄对这个朝廷早就有怨言。只要咱们挑头,景从者必众!” 徐锡麟还在思考,外头唱诺声已经传来:“两江总督、军机首辅、文华殿大学士……刘坤一刘中堂到!” 这会儿已经不能犹豫了,徐锡麟略一盘算,觉着成算颇大,索性搏命一拼!当即点头应允。(未完待续) 四五三 革命(三) “两江总督、军机首辅、文华殿大学士……刘坤一刘中堂到!” 唱诺声刚落,就见打辕门呼啦啦进来一票人。周遭枪刺闪亮,顶戴云集,正中间簇拥的老者,正是两江总督内阁首辅刘坤一。 这些日子刘坤一身体每况愈下,脸色蜡黄,病态十足。下了马车,始终由贴身的卫士搀扶着。进了辕门,瞧见一群朝廷同僚,加之下放肃立着的百多名学警,仿佛为了作出姿态,收了双手,踉跄了几步,这才缓缓独立行走过来。 他没走出几步,面前已经呼啦啦围拢过来一票官吏。个个作揖鞠躬,谄笑奉承不止。 “下官瞧刘大人虎步威严,想来是身体好转,不出几日,必定康泰如初。” “有刘大人操持政局,指挥兵马北上讨逆,加之日本朋友襄助,何逆跳梁小丑,不出三月,灰飞湮灭!” “下官不敢苟同……昨日得报,日本朋友五万大军已经袭占徐州,渡江北上,当面再无何逆叛军。自强军只需轻装跟进,不出二十天,一准儿光复京师。” 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刘坤一听了,只是淡淡地拱手还礼,不发一言。眼前这帮子腐朽,只会清谈,哪儿知道情势到底如何?朝鲜战局已经巨变,十万国防军随时可以增援直隶,就算抢占了北京,只要何绍明迁都而战,清日两国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个失败。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刘坤一自打下决心放日本人入腹地,就已经孤注一掷了。他都可以想见,百十年后历史如何评价自个儿——国贼!都不用以后,就是现如今,天下悠悠之口便已经这么叫自己了。直到这会儿,他才开始琢磨,为这大清国卖了一辈子命,临了摊上这么个名声,辱及家人,到底值不值? 他这头思绪万千,显然是精神恍惚。幕僚王燮已经抢在前头,与众人拱手道:“诸位,中堂近来谋划战局,颇为疲乏。此番为观礼而来,咱们还是进入正题吧?” 大家伙应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刘坤一,在观礼台落座。 与此同时,马宗汉悄没声地游走在学警之间,几番细语,已经将起事的消息告诉三十几名同志。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听则已,听罢先是不信,而后已经激动得浑身颤抖。须臾的光景,马宗汉已经悄然布置完毕,停在队列之间,偷偷朝观礼台上的徐锡麟打了手势。 徐锡麟定下心,不动声色向学监询问道:“大人,诸位大人已经就座,时辰也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该开始了?” 学监不敢擅专,颠颠跑上去询问了一番,这才回话:“典礼开始!” 徐锡麟挥动令旗,百多名学警排着方阵,缓缓走入。齐步走、跑步走,立定转身,操练起来倒也似模似样。表演完毕,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观礼台上,刘坤一看罢满心欢喜。随即招手令徐锡麟上前。 看着徐锡麟身材欣长,面相斯文,更是戴了一副眼镜。再瞧瞧身边一众阿谀奉承之辈,刘坤一心中暗道,谁言大清无人可用?分明是取士出了问题。 当下和颜悦色道:“操演的不错……”猛然瞧见徐锡麟神色紧张,身体都略微颤抖,转而道:“本官又不吃人,何故惶恐至此啊?” 徐锡麟强笑了下,手已经探到了后腰:“回大帅,今天有革命党起事!” 话音刚落,手枪已经掏了出来,对着目瞪口呆的刘坤一,‘砰砰砰……’连开数枪。 近在咫尺的枪声,仿佛惊雷一般,震得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刘坤一贴身的两名护卫最先反应过来,一人卸下背上的长枪,已经拉动枪栓。另一人不管不顾地扑在了刘坤一身上。 徐锡麟的六轮手枪转瞬已经打光了子弹,瞧见情势危急,当下将手枪狠狠砸过去,将那举枪的卫兵砸得满脸鲜血,随即扭头就跑。 直到这个时候,一众观礼的满清大员,这才反应过来。一名神宽体胖的三品官儿扯着嗓子,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杀人啦……抓刺客……” 其余官僚,有的已经骇得瘫坐一团,裆下屎尿直流;有的抱着脑袋,一窝蜂一般没头没尾地疯跑起来;更有的,干脆就缩在了桌椅之下,露出大半个屁股当起了鸵鸟。 整个校场,已经混乱一片! 马宗汉这会儿已经跳在一处土丘之上,振臂高呼:“满清勾结日寇,祸害中华,弟兄们,诛杀国贼啊!”喊完一嗓子,马宗汉抄出另一把手枪,对着几名清兵连续开火,掩护徐锡麟后撤。 徐锡麟已经跌跌撞撞跑了回来,马宗汉连忙询问:“得手了吗?” “打了老贼六枪,都中了胸口,应该活不成了……别管了,赶紧带弟兄们抢占军械库!” 马宗汉应了一声好,两人连忙引着百多名学警后撤。 说来也是巧合,陈伯平私制炸弹,不小心将租来的小屋炸了个粉碎。当日赶来的清兵一番搜索,虽然没抓到半个人影,却也将此事上报给了江宁衙门。负责此事的王燮不敢大意,生怕江宁生乱,这几天将清兵四散出去,满大街都是。 枪声一响,城门的清兵二话不说先关闭了城门,另一部分清兵端着步枪已经赶过来围杀。徐、马二人见势不妙,加紧后撤。翻过一处院墙,乱枪打死了军械库的守卫。 众人当即打开库房,分发枪械。 百多名学警一番忙碌,突然有人叫骂道:“他妈的,这枪用不了!” 众人细细查看,这才发现库房里头的枪械,根本就没有装子弹的机铁!没这玩意,步枪根本用不了,就跟烧火棍差不多。 大家伙将整个库房搜罗一空,这才凑了十几杆能用的长短枪。 外头已经传来清兵的叫喊声:“王大人有令,打死一名乱党,赏大洋一百,抓住乱党,赏两百!活捉头目,官升三级,另赏大洋一千!” 徐锡麟听罢,已经色变,陡然说道:“弟兄们,狗贼刘坤一已经中弹身亡,咱们左右算是为民除害了。落在鞑子手里生不如死,莫不如拼了这条性命,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众学警轰然应诺。甭管有枪没枪,跟着徐锡麟就守在了门口,各自找了掩体,频频向扑过来的清军射击。 激烈的枪战从中午十二点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学警占据了枪械库,清军投鼠忌器,生怕引发弹药库爆炸,不敢动用火炮,只是用步枪攒射。学警这边只有十来条枪能用,火力远不如清军。往往是一名学警中弹倒下,旁边便有人捡起步枪继续战斗。酣战良久,清军死伤不少,学警同样伤亡惨重。 王燮将赏格不停的提高,重赏之下,清兵个个悍勇。到了下午四点,形势已经是万分危急。 马宗汉躲在大铁门旁,闪身连续开火,刚要回身,两颗子弹已经击中大腿。顿时打出两个血窟窿,鲜血汩汩而流。他咬紧牙关,愣是不哼一声,撕开衣角,草草裹了伤口。抬头再看,却见百多名学警,这会儿不过剩下七八个还在战斗,其余人等不是战死便是重伤。 “锡麟,不行,顶不住了!干脆一把火烧了库房,咱们跟清兵同归于尽!” 徐锡麟胳膊上也挂了彩,失血过多,导致脸色苍白一片。闻言思索了半晌,当即否决道:“不行!弹药库周遭就是民宅,一旦爆炸,必定殃及居民。咱们死就死了,左右拉了刘坤一还有这么多清兵垫背,犯不着殃及百姓!” 马宗汉长叹一声,给手枪上了子弹,待要再战,对面清军已经如潮水一般扑了过来…… 两名清兵驾着徐锡麟走到当院中,碰的一声将其扔在地上。徐锡麟艰难起身,却发现身前是一名军官。 那军官二十许,一身自强军军装,一脸的桀骜。 “跪下!”两名清兵用刺刀猛扎徐锡麟的大腿,徐锡麟吃痛之下跪下来。 抬头瞧见一脸得意的军官,徐锡麟冷冷说道:“你还在洋洋得意,若慢走一步,即被余毙!”继而问道:“刘坤一如何?” 那军官脸色一沉,却笑道:“托福,刘大人洪福齐天,你开枪也没准头。刘大人只是受了些许微伤,将养些时日必定完好如初。……行刺朝廷大臣,视同谋逆!说不得要将你剖心挖肝,诛你九族!” 徐锡麟听了前一半还有些怀疑。当时情况紧急,他连开六枪,只记得打中了,根本来不及看刘坤一究竟死没死。心中正有些泄气,待听了后一半,忽然领悟过来,大笑道:“然则刘坤一死矣!刘坤一死,我志偿!我志既偿,即碎我身为千万片,亦所不惜。区区心肝,何屑顾及!”说罢,他抬起手一指后头的王燮,道:“尔幸不死!” 王燮一个读书人,平素只是刘坤一的幕僚,曾几何时见过这番阵仗?当即震惊得几乎倒地。 王燮好半天才站稳,哆嗦着问道:“中堂与你何仇?” “无冤无仇……我杀刘坤一,别无他故,所为者汉人江山!” 公元1897年9月28日,徐锡麟刺刘坤一。刘坤一身中六弹,当即身死! (此为代更,今日估计已经返回老家,处理亲戚丧事。)(未完待续) 四五四 革命(四) 湖广总督府,后院厢房。 张之洞与张佩伦遥对而坐。房间里略显阴沉,沉香焚烧,烟雾缭绕,将张之洞整个人包裹起来,就仿佛一片阴霾一般。偏偏日头西陲,阳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张佩伦身上,二人一明一暗两相对比,就好似这满汉之争一样。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三百年必有王者兴!张之洞饱读诗书,这些道理心里头清楚。三年前何绍明挥师南下,以其兵锋之强盛,就是一举席卷南北也未尝不可。可何绍明偏偏止步于长江之北,士族只道是又一个目光短浅的洪杨之辈!倘若当日出一偏师,直捣黄龙,一举端了满清皇室,天下群龙无首,必尊何绍明为主。丢了这个机会,还白白放清室下了江南,图生多少事端? 当日张之洞也未尝没有这般想法,想不通何绍明怎会放过大好机会,就此止步于长江。三年来北地一举一动落入张之洞眼里,他这才明白何绍明此举的深意。世道变了,以往种种都成了过往云烟!方今天下,宇内矛盾纠结,外有列强环绕,已经不是三百年前只需兵戈便可定鼎天下的时代了!北地一条条政令出来,均地权,限制土地兼并,兴工商,创造财富,改官制,彻底整顿吏治……人家何绍明不但要的是整个天下,而且还要将这个天下彻底改天换日。 之所以止步长江,为的就是集中精力、财力,改造一方;放清室,那是怕没了清室,整个江南彻底乱了套。原来,从一开始人家就没把大清国当成对手。何绍明要改天换日,不止是换个皇帝,而是要将整个天下彻底掉个个! 别看如今清日兵锋强劲,可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朝鲜底定在即,不消多久,待国防军大军回援助,十几万清日联军就得灰飞湮灭! 何绍明以一己之力,搅动这天下大势,每每趁势而起,无往不利!偏偏何绍明的举动,在效果显露之前,几乎没有人能看得出……张之洞想不通,国朝怎么就出了个如此离经叛道的人物! 两人遥遥对坐,只是偶尔品上一口香茗才会发出响动,除此之外再无声响。目光触碰,随即转开。坦然承认来做说客的只顾着喝茶,小一个时辰没发一言;嚷嚷着报效朝廷的,也没了那股愤恨劲头。这种诡异的沉默,与方才辕门外的剑拔弩张迥然。个中意味,恐怕只有二人才会明了。 说起来二张都是清流出身,此前所走的道路几乎相同。只是甲午之后,一个循规蹈矩,另一个却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刻下同在一屋檐下,张之洞老太毕显,张佩伦却愈发富态,满面红光,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几岁。这种鲜明的对比,不由得让二人纷纷猜测,对方到底是如何经历这三年的。 一壶上好的香茗已经彻底凉了,张之洞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张幼樵来做说客,有何凭借?” 张佩伦笑而不语。 张之洞拧眉,又道:“不外乎高官厚禄吧?且回去吧,老头子一辈子给大清卖命,已经位极人臣,他何绍明开的价码收买不了我张之洞。” 张佩伦只是喝茶,笑嘻嘻瞧着张之洞,还是不说话。 “没错,别看清日大军兵锋甚利,可泱泱大势之下,不过是昙花一现。老头子也瞧明白了,这大清国是保不住了。既然如此,就让老头子守着这破房子一起埋了也就是了,何苦多此一举邀买人心?底下人心浮动,凭借你张幼樵的三寸不烂之舌,三言两语自然有人转投,在我这儿费心思,不值当。” 张佩伦轻轻放下茶碗,笑道:“香帅,您心里头比谁都明白。这天下大势,无数人望汇聚在哪儿,可还有第二家?大总统兵戈之强,就算称雄宇内也不为过吧?二十师国防军,别说这大清跟日本绑在一块儿,就算是独立面对英国,输赢也是难料!”见张之洞默然承认,张佩伦继续道:“既然如此,香帅可曾想过为何有如此强军,大总统却固守长江以北,坐视大清重整旗鼓?可曾想过为何不趁日俄相争,大军南下席卷江南?可曾想过为何外强中干的日本,死活要我们血拼到底,甚至不惜让国内民生倒退二十年?”连番的发问,问得张之洞哑口无言。停顿了良久,张佩伦这才叹息一声道:“大总统所图者,非一家一姓之江山,也非汉家天下,乃是为整个中华民族于列强博弈当中谋求一处生存空间啊!英国人背后黑手频频,就是生怕共和国强盛起来,彻底断了其远东的利益!” “香帅,世道变了!死抱着从前种种,已经行不通了。以李中堂之才,苦心几十年,落得个什么下场?吐血而亡,死了还背着卖国贼的恶名。香帅难道想百年之后,也让后人如此评价?” 张之洞咂咂嘴,忽然生出一股愤怒,拍案道:“说得好听,难道贰臣的名声就好听?我张之洞不是你张佩伦,脸皮没那么厚!” 张佩伦也不生气,眼睛直盯着张之洞,一字一句道:“倘若如此,你张之洞就是为了个人喜好,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的罪人!” 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张之洞心旌摇晃,脑子里反复重复着‘罪人’两个字。他只是心惊胆战地掂量着,如此恶名,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 张佩伦瞧着张之洞色变,语气一松,道:“香帅,个中种种,您比谁都明白,怎么就跨不过这个坎儿?张某来之前,大总统托张某告诉香帅,只要湖广改旗异帜,大总统就送您个民族英雄的牌位!” “民族英雄……”张之洞还在失神地犹豫着,门猛地被撞开。湖广一众官员,总督府的幕僚已经鱼贯而入。领头的辜鸿铭已经长揖在地:“香帅,请为天下苍生计,改旗异帜!” 几十号人齐声作揖道:“请为天下苍生计,改旗异帜!” 广州,燕塘炮一营。 倪映典与赵声将尸体重重摔在地上,随即就坐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名士兵擦着额头的汗水,边走过来边说道:“排长,再有二里地就到大营了,咱们歇一会儿,趁早回去。这家伙扔路边也罢,莫耽搁了……要是迟了,齐管带又要责罚,犯不上。咦?”士兵猛然发现马三的尸体已经翻了白眼,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鼻息,猛然缩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死了?死了!” 他这一咋呼,其余人等呼啦啦就围了上来。这个看一眼,那个说一嘴,每个人脸上都惊现出恐惧。当兵的打架闹事儿那是家常便饭,但得有个度。只要不闹出人命,怎么都好说。就算苦主找上门,当官儿的丘八脾气一耍,苦主也没辙。可这闹出人命就坏菜了,这事儿往上一捅,当官儿的就算再护短也顶不住顶头上司给的压力。到时候一番责难,军法条例一摆出来,主事儿的南逃一死,胁从的也绝对不好过。 眼看着大家伙已经失了分寸,倪映典霍然起身,道:“弟兄们,此事跟你们没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扛了!你们先回去,管带问起,就说我失手杀人已经跑了。” 赵声一听就不干了,大叫道:“凭什么?这狗东西当街行凶,还不许咱们仗义出手了?上头责罚下来,咱们弟兄给你作证,我就不信当官儿的都是瞎了眼的!” 他这一吵吵,同是革命党的薛哲也赞同道:“有道是法不责众,咱们抱成团,上头又能如何?话说回来,咱们失手伤人,就算严查下来,顶多大家伙挨一顿板子。躺上十天半个月,又待怎么样?” 他们俩这一吵吵,加上倪映典平素人缘颇好,其余人等纷纷附和。商议一番,大家伙拿定了主意,便往大营回返,打算主动认罪。 二里的路程转瞬即至。甫一进营门,便瞧见管带齐汝汉手里掂量着鞭子,似笑非笑在营门口候着。离得老远,便怪笑道:“嘿,真他妈出息了……半天的假愣是当全天过,这是躲在哪个婊子窝儿了?” 一众新军士兵齐齐扎千儿行礼,起身之后默然以对。 齐汝汉一甩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一名士兵的脸上,色厉内荏道:“爷问你话呢?死到哪儿去了?今儿爷把话放在这儿,说不出个三五六来,爷非得给你们一个个上点儿颜色不可!” 倪映典沉吟一下,出列道:“回管带,我们弟兄本来按时回返,不想路遇不平,赶上广州衙役欺负百姓……”他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对面管带齐汝汉已经勃然大怒。 “什么?打架了?还打死了人?嘿,行啊,倪映典,你小子真是出息了!爷今儿不抽死你,就跟你姓!”说罢,挥舞着鞭子猛力抽向倪映典。 倪映典还穿着单衣,鞭子抽在身上,没几下就已经皮开肉绽。倪映典心头火起,一伸手主抓鞭梢,道:“齐管带,我犯了法自有衙门处置,轮不到你管吧?” 齐汝汉怒极:“爷管不了你?今儿就让你瞧瞧,爷是怎么抽死你的。”用力夺过鞭子,继续抽打。 赵声看不过去,急忙上去抱住齐汝汉,劝解道:“大人手下留情……” 齐汝汉却如同疯魔一般,一把推开,撸起袖子,那架势仿佛真打算要了倪映典的命。 倪映典也是二十郎当岁,正是火气十足的年纪,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左右难逃一死,不如拼了。火气一上来,整个人不退反进,一头撞在齐汝汉怀里,推着齐汝汉连连后退。 噗嗤一声,撞上了鹿柴,倪映典抬头一看,却见齐汝汉整个人已经挂在鹿柴上,脖子透出锋利的矛头,鲜血兀自喷洒着。 赵声看得清楚,心思百转。倪映典犯事儿,必然遭到弹压,到时候上头肯定派人清洗。眼瞅着不两日便要起事,这个时候出事儿不是要命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反了吧! 想罢,赵声高声喊道:“弟兄们,当官儿的不让咱们活了,不如反了吧!”声音高昂,军营里的革命党人立刻群起响应。 公元1897年9月28日,继刘坤一遇刺之后,广州新军起义,随后湖广总督张之洞通电全国,改旗异帜!并派出一旅新军北上徐州,协助抗日!(未完待续) 四五五 革命(五) 九月二十八日入夜,河南商丘外围。 小小的商丘之外,营盘连着营盘,营盘里头四处点着火把,远远望过去星星点点,好不壮观。营门口一杆大旗迎风招展,接着火光依稀可以辨认出上头苍劲的字体:‘自强军第一镇’。 刘坤一的自强军会同日本第二师,仗着地形熟络,国防军大举收缩,一路顺风顺水直插河南陈州。陈州守备的兵力不过一个连,而且都是地方性质的二线部队,当中不老少都是警察。可就是如此,硬是足足挡住了自强军两万人马大半天。最后死伤殆尽,这才不得不后撤。 甫一攻下陈州,自强军总兵黄忠浩便迫不及待地派遣第一镇北上攻归德。如此,与日第一、第二军形成三个箭头,齐头并进,相互呼应。十几万大军铺开,欺负的就是国防军兵力不足。而清日联军发出的命令就是,假如国防军分散兵力,分别阻击,那就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假如国防军收缩集结以期歼灭其中一路,则其他两路兵马完全不用考虑救援,只是尽可能地快速突破,只要攻下北京,整个战役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 黄忠浩是刘坤一手下爱将,虽然其人最多算是庸才,可对刘坤一的命令绝对惟命是从。如果此时从战略地图上标出清日联军与国防军的攻防态势,就会发现国防军三个师握成拳头,与日本第一军纠结厮杀在一起。日本第二军刚刚攻下徐州,就在徐州北方,国防军第二师正在构筑防御阵地。而自强军的当面,竟然根本没有营级建制以上的敌手! 这就意味着,只要速度够快,抢在国防军抽调兵力防御之前突破归德,自强军就可以一举突入直隶平原。到时候无论是轻装袭占北京,抑或是侧翼迂回包抄国防军第二师,都是游刃有余。相比于朝鲜战场,国防军在腹地淮北一线,竟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自强军第一镇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抵达商丘城下的。一日之间行军百里,这在清军当中绝对是绝无仅有的。到了地方,无论士兵军官,只觉得浑身散了架子,草草放了几炮算是侦查火力,便结寨扎营。天色渐黑,正赶上饭时。营盘里头树起一口口大锅,锅里汤水沸腾,伙夫操着大号的铁铲,不停地搅和着,散发出一阵阵香气,引得周遭士兵不停地吞着口水。 须臾的光景,伙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拎起马勺敲着锅边嚷嚷道:“开饭了开饭了!赶早的喝粥赶晚了喝汤啊!” 他话音未落,周遭士兵嗡的一声就围了过来。一个个伸出端着饭盆的手,纷纷嚷嚷着: “老赵,多打点儿,累了一天就啃了口干粮。” “一天上百里,腿肚子瘦了两圈儿,再不多吃点儿,早晚累死!” “再给一勺,再给一勺……” 伙夫老赵马勺翻飞,忙得不亦乐呼。领了饭食的士兵又从一旁领了一块咸菜,一转身就近蹲在地上西里呼噜便吃将起来。 一名士兵刚领完饭,往盆子里瞧了瞧,随即用筷子好一通挑,半天才夹起一粒米,当即脸色就酸了:“他妈的,这是喂鸡呢?一勺子全是汤水,米粒按个数得过来……我说老赵,弟兄们辛苦一大天了,怎么就给这个吃食?” 他这一吵吵,旁边的士兵也附和起来。 “就是!一大天就啃了口干粮,早饿得前心贴后背,这一锅米汤老子一个人都吃不饱!” “他妈的老赵肯定又偷偷截咱们口粮了,不打他个小舅子的,这老家伙不老实!” 群情激奋之下,老赵已经满脑门子的汗水,抡起马勺敲着锅沿,当即就不乐意了:“都他妈吵吵什么?咱们轻装前进,根本没带粮草,就这么点儿粮食还是从周遭村子里划拉的。押运粮草的还在后头……天地良心,我老赵要是贪污一颗粮食就不得好死!” 老赵一嗓子喊完,大家伙先是静了一下,随即更大的声讨如潮而至。 “放屁!运粮的车队早一天出发的,老子刚才就瞧见好几十辆大车进营。车辙里头都是碎米。” “闻闻,当官儿的那头烤全羊,咱们喝米汤……不喝兵血,老子能喝米汤?” 眼看一帮子当兵的你一拳我一脚,恨不得将老赵煮了,外头忽然传来一嗓子:“管带大人到!”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伙都回头张望。矮胖的老赵已经鼻青脸肿,瞧见来人,眼睛一亮,连滚带爬扑过去,抱着来人的大腿就嚎开了:“赵大人,您可得给小的做主……没粮食,就算把小的煮了也不够给弟兄们分啊。” 来人却是自强军管带赵四洲。他阴沉着一张脸,眸子扫过去,一众士兵无不在其积威之下低下脑袋。他根本不理还在哭嚎的老赵,径直走到锅边,搅动马勺,随即拧了眉头,转身大声道:“胡点甲!” “卑职在!”一名小军官慌忙跑过来。 “运粮的大车早就进营了,营里为什么没领到粮食?” 管后勤的小军官一脸苦色:“大人,郭大人说天色已晚,分发粮草容易出差错,叫卑职明日再去领。” 赵四洲眉头愈发紧皱。郭人漳素来与自己有隙,恐怕是这位顶头上司给自己小鞋穿呢。深吸了口气,对一众士兵大声道:“我这就去找郭大人要粮食,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谁再挑头闹事儿,小心自个儿的屁股!”说罢,领着勤务兵朝营外就走。 他这句一说完,当兵的一个个低眉顺眼,可心里却乐开了。他们这位管带,平素带军极严,可从不克扣军饷。当兵的真有事儿,只要占住理,管带肯定护犊子给大家伙出头。是以在当兵的心里,赵四洲威望颇高。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心里都有了底,也不闹了,捧着饭盆稀溜溜喝起米汤,权当是开胃了。 却说赵四洲刚出营门,迎面便见一人离得老远跟自个儿招手。黑咕隆咚瞧不清楚,待到近前才发现是第三营的管带康自明。 康自明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跟赵四洲一样留学日本归来,而且几乎同时加入了兴中会。他一把拉过赵四洲,到一旁偏僻之处,低声道:“四洲,出事儿了,而且是大事儿!”远处的火把映在康自明眼睛里,一双眸子亮闪闪的,整个人都在兴奋着。 不待诧异着的赵四洲追问,他已经自问自答道:“我刚从通讯营回来……刘坤一遇刺身亡,兴中会广州发动起义!” “什么?” “……刘坤一出息学警毕业典礼,有同志趁机发起刺杀,连续六枪打在胸口,刘坤一当时就死了。就是可惜,咱们同志刺杀完,抵抗了没多久,就弹尽被俘虏……不过广州起义成了!孙、黄二位秘密主持,倪映典率先发动起义。一千多人先是攻占了炮营,紧接着又击退了江防营,现在已经开始围攻广州,成功只在旦夕之间!” “现在整个江南彻底乱了套,江宁一锅粥,广州群龙无首……我刚刚路过帅帐,郭人漳那家伙转着圈念叨着如何是好,早没了方寸……四洲,我就一句话,咱们机会来了!趁着这个机会发动起义,错过了就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 绕是赵四洲性子再冷漠一个人,听了这无比振奋的消息,整个人也楞在那里,大脑一时间运转不过来。好半天,赵四洲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一拍巴掌叫了一声:“好!” 康自明明显会错了意,拍了拍赵四洲肩膀头:“好,你既然同意了,我赶紧去联络蓝天蔚,咱们三个营头率先起事,其余各营的同志相机行事,只要先打掉郭人漳,这第一镇就是咱们的了!”说这话,他已经扭身迈开大步就要走。 赵四洲一把拉住,“自明,事起仓促,不如咱们碰个头,拿个章程出来……” 不等他说完,康自明已经跳脚道:“四洲,火烧眉毛了……刘坤一、广州的事儿如今还瞒着,一旦露出风头,郭人漳肯定把整个大营戒严了,到时候什么都晚了!咱们仓促,他郭人漳也没防备,以有心击无心,一击得手,你还在犹豫什么?” 赵四洲紧了紧眉头,旋即附耳对其低语了几句。康自明大力点头,“好,就这么办,咱们举火为号,同时起事!不说了,我这就去找蓝天蔚!”话音刚落,他已经蹿出去老远,连跑带颠地远去了。 赵四洲又招过来贴身的勤务兵,低语道:“石头,我赵四洲平素对你如何?” 石头听了,身子前倾就要下跪。被赵四洲扶住之后,笃誓道:“管带,要是没有您,当初石头就饿死街头了……您一句话,石头水里来火里去,皱皱眉头不是爹生娘养的!” 赵四洲长出一口气,狠狠拍了石头的肩膀:“好!有你这句话,我赵四洲这条命就交在你手里了!” 夜色苍茫,第一镇整个大营弥漫着一股子躁动的情绪。这种躁动,仿佛凝结成一阵风潮一般,四散开来。尚且在帅帐里踌躇徘徊的郭人漳仿佛嗅到了这种味道,掀开帐门,北风迎面,吹得他一阵冷颤,喃喃着说了一句:“起风了……” 迎面,督运粮草的瑞澄急步走过来,低声道:“大人,不能再犹豫了!当务之急首要是封锁消息,严查各个营盘的乱党,否则大军危矣!” (下午到的家,疲劳异常。求鲜花,最近没推荐,订阅不降,但其余各项指标下降的厉害,厚颜求大家伙多多投鲜花,怎么着也在频道内露露面吧!另:医院很强大,一个好好的腰间盘突出,楞是能治成综合症,导致心肺衰竭死亡,而且还振振有辞……真他妈的服了……医疗事故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还不承认。以上为治丧归来感悟,碎嘴子了……)(未完待续) 四五六 革命(六) “……湖广总督张之洞通电全国:华夏上下五千年,乱臣贼子祸国殃民者不胜枚举。宋有秦桧之风波亭,明有吴三桂冲关一怒,所图者唯一己之利,罔顾家国!每每读之,余恨不能十其肉,啖其血也!然比之今之刘坤一,此二者不过尔尔! 倭者,蕞尔小邦,却妄图灭我中华之贼寇也!刘坤一与倭人合议,引倭寇乱我中华,中原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国朝上下无不瞠目!皆叹,此举非保国朝,实欲灭我中华。此令若出自刘坤一,则刘坤一实属汉奸贼子!当诛之以慰罹难军民;若此令乃朝廷授意,则此朝要之何用? 惊闻此变,三湘大地,无不愤怒声讨。市井百姓,更是人心惶惶。余虽为大清臣子,更是华夏百姓。感念亡国灭种之祸近在眼前,当此之时,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弱,有力出力,同舟共济,当逐贼子而出! 有鉴于此,湖广之地,改旗易帜,暂遵北京之号令。誓将力战,力挽狂澜。即日发湘军两万,北上驰援,并协饷二十万,以资杀敌报国之勇士。自余以将,三湘官吏、士绅,誓与倭寇不共戴天。此点血诚,人神共鉴!兵士死,将官填之,将官死,余一人填之!尽全功,神州大地再无倭寇一人,南北万里,战火犁平,则余自弃官遁居,即登贰臣榜,余毅无悔矣! 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湖广张香涛!” 徐州之北,二郎山。国防军第二师作战室,各色将官满座,自何绍明以降,都听着通讯官宣读着那抑扬顿挫的改旗易帜通电。 惊喜之色,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彼此对视,都是不住地点头。门外警卫的士兵,趁着无人顾及,已经彼此握紧了拳头,用胸膛相互撞在了一起。 通讯官意犹未尽地读完,从厚厚的文件夹里又抽出一封电文继续读道: “……四川总督刘秉璋通电全国:闻湖广电文,巴蜀上下,尽皆振奋!我华夏子民,莫不与军同仇!香帅矢志抗倭,巴蜀必景从其后。余为大清臣子,前闻惊天之变,却左右彷徨不定。保大清抑或保家国,如此难题,前所未闻。余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则感朝廷之恩,一则念天下之苦。闻香帅肺腑之言,余惭愧不已。 鱼与熊掌之故,古已有之!当此朝廷卖国之际,余身为华夏子民,当舍清而取大义也!……巴蜀虽有练军,却未曾经历战阵,不可用也。然大义当前,我巴蜀上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既力有不殆,当捐助粮饷以资大军。余通电之时,已缴饷五十万,粮十万石,不日运抵前线。值此家国危难之际,巴蜀之地,唯北京何大总统马首是瞻,同心协力,尽逐倭寇!” “……云贵总督王文韶通电全国:朝廷失德,奸臣祸国!湖广、四川相继通电,则我云贵不敢落其后。值此危难,亦出兵出饷,协力抗敌!自通电之时,则云贵之地,暂时独立!待尽灭敌寇,再与诸君共谋中华之气运……” 通讯官一口气读完两封通电,脸色已经完全涨红,除了振奋,竟有些洋洋得意之色。他还要一封封地宣读,身旁之人已经等不及,一把夺过文件夹,你一封我一份嚷嚷着念了起来。 “……两江革命党,鉴湖女侠秋瑾告天下书:我革命同志,矢志报国,余近日发起刺杀,诛国贼刘坤一与学警大学堂……” “……广州光复……兴中会引三千新军并无数志士余二十八日起义,一举攻占广州,击毙广州巡抚等……领袖孙文、黄兴等已进驻广州……” “……自强军第一镇反正!蓝天蔚、赵四洲等诛杀郭人漳,刻下尽起其兵,南下攻陈州,以解河南之危局……” 每一个人,都是声嘶力竭地,嘶吼一般读着电文。振奋之情,溢于言表! 就算垂坐上首的何绍明再如何处变不惊,当面之敌也丝毫没有减弱多少,但闻听如此喜讯,也是一展愁眉!嘴角自然而然地向上挑着,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 十年苦心经营,殚精极虑,步履维艰。直到今天,他一手煽动的风潮,终于将这垂垂老朽大厦,将这栋破烂不堪的房屋,彻底掀翻,改天换日! 甚至他此时,竟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历史,真得就如此容易的走向了另一条岔道? 想想也就释然。自一八四零年西夷叩关,历经洪杨之乱,又有甲午之屈辱,中枢早就不堪,地方督抚权重早就是市井皆知的既成事实。自己逆天而行,提兵南下,更是将满清朝廷那微末的中枢机能打消了个干净。满清南迁所依仗者,唯两江之刘坤一! 甲午之后,北洋溃灭,江南半壁,首推刘坤一之淮军为盛!也正是因为何绍明的强势南下,引得江南官僚无不人人自危,这才勉强抱成一团,维持了大清割据江南之局。 而今朝鲜局势已经底定,腹地之内,十万日军其势虽凶,可以有识之士观之,不过是强弩之末。这个时节,督抚们不得不重新思量自身的位置。究竟是从龙而起,顺势而为,还是抱着大清这颗即将倒塌的大树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明显的抉择,只要是神经正常的人,不难做出。加之刘坤一身死,督抚头上再无压迫,纷纷投效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儿。 真正让何绍明意外的,还是孙医生的兴中会崛起居然如此之迅速。这才1897年,各地会党就已经蜂拥而起,老牌的兴中会更是渗透到方方面面。广州起义,驻防的六千新军,居然有半数控制在革命党人之手。光复广州,无惊无险,竟然再无历史上的跌宕起伏。 其实深究起来,兴中会还是沾了何绍明掀起风潮的光!甲午、维新又有南北对峙之乱。清末变局当中的有识之士,正是通过何绍明这个异类,看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崛起之路。各地起事,不过是照葫芦画瓢。首抓军权,而后趁势而起。 再加上各地眼界日开,民智渐渐开化,不老少的人在心中已经隐约有了国家民族的概念,对于甲午灌加屈辱在大伙儿头顶的日本,愈发愤恨。是以清日联合,从一开始几乎就注定了不得人心的结局!如此浪潮叠加,硬生生造成了方今天下四处起义、独立之声不绝的大好局面! 绕是何绍明经历风雨,如此情景,整个人也不禁心旌摇动,一股子热血之气激荡于胸。老子这逆天而行,改天换日的冒险,总算有了回报! 想想也是,附会的电文里头,竟然有不老少的满人大员,可见这天下归心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自立也好,起义也罢,总归是将家国,把抗击日寇颠覆腐朽大清放在了首位。只要度过眼前的难关,那剩下的就是人民内部矛盾了。有精锐的国防军震慑着,即便是商谈,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况且,数年经营,何绍明手底下培养的军政人才无数,就算随便拎出个刚毕业的学生,与政治一途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比之各地督抚与刚刚兴起的革命党,实在有着太大的优势。这种优势之下,何绍明可以肯定,未来十年乃是二十年,中国这艘修葺一新,重新走上正途的轮船,在自个儿掌舵之下,必然走上一条与百年屈辱截然不同的路途! 越是做想,神情愈发有些飘飘然。反复提醒自己多次,何绍明这才静下心来。用手敲击着桌面,面带笑容朗声道:“小日本就在徐州,整整一个军,眼瞅着就要压过来,大家伙是不是有些高兴得太早了?” 这番话虽然有些泼冷水,拿姿做态的嫌疑,可会议室之内还是迅速安静了下来。尽管军官们绷着脸,可依旧掩饰不住眼角的笑意。 大家伙落座,豪言壮语紧接着就喊了出来。 “大总统且安心,第二师老关东军出身,甲午那会儿就跟小日本拼了个你死我活。军中士官居多,器械精良。全师上下一万两千余人,面对日本第二军,进攻不敢夸口。死死钉在这二郎山,挫其锐气再容易也不过。” “西北军万里驰援,如今已经过了商城。全军都是骑兵,速度快一些,不惜马力,五日可到!无非就是钉在二郎山五天而已,第二师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 众说纷纭之际,杨度突然起身道:“大总统,第二师虽然精锐,可日军来势实在凶恶,胜在兵力雄厚。某估量,倘若日军闻听大总统亲临前线,必然不惜一切围拢过来……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还请大总统尽早返还北京,主持大局!” 恩……这意思是让自己跑路? 何绍明目光转向他,神色有些奇怪,嘴角挂着笑意,谁也猜不出他那丝笑意背后,到底蕴含着什么意味。 “老子这辈子似乎还没当过逃兵吧……来之前,我就已经打定了被小日本包围准备。你也不用劝了,我就问你,倘若没了我何绍明这个诱饵,日本人不会分兵绕过二郎山,继续奔袭北京?老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用五天的危险,博取整个家国的气运,这买卖做得值!” 他慷慨而言,落在众人耳中,震耳发馈!一众军官已经纷纷起身:“大总统且安心,我等即便身死,也要保全……” 何绍明轻笑着一摆手:“扯淡……打仗就是打仗,一个个围着老子转,不是擎等着输么?都别侯在这儿了,有这时间,都给老子滚下去布置阵地!” “是!”(未完待续) 四五七 磁石(一) 沐阳。 炮声阵阵,顺着呼啸的北风飘了过来,呼吸之间,鼻腔里充斥着刺鼻的硝烟味。整个沐阳,如今已经在中日两国的炮火之下,彻底成了一片废墟。就算是城里最为结实,同时也是最高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银行大楼,在反复争夺之下如今也变成了一片瓦砾堆。 儿玉源太郎大将一身戎装,站在一处高岗上,一动不动地举着望远镜望那个方向看着。战事自从四天前便发生极具的变化,整合集结之后扑过来的国防军张成良所部,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一次次地发起对日军的冲击。这几天,几乎每隔两个小时前沿就会因为抵挡不住国防军疯狂而愤怒的攻击,被迫后撤一条战壕。 求援的报告一份份递交上来,又一份份被扣下,根本没有回复。不少的前线军官干脆亲自向大将阁下质询,眼看阵线不保,因何不发援军?日本第一军与当面国防军张成良部,兵力上相差不多,日军还占着一定的便宜。火力上虽然吃了点儿亏,可只要夜间发起突袭,完全可以弥补白天的失利。 这个时候,第一军上下,早就存了不成功则成仁的心思。朝鲜战局彻底糜烂,他们已经是皇国兴亡最后的指望!如此境遇,唯有与国防军张成良部彻底血拼,流尽最后一滴血,方才是帝国军人的归宿!只要死死咬住当面之敌,就给了第二军极大的机会。听说那个可恶的支那人何绍明亲自带着一个师的兵力已经在徐州之北布置防御,只要第一军拖住,第二军便有机会吃掉帝国的宿敌。到了那个时候,帝国的命运就会好过一些吧? 日本菊与刀的民族,信奉轰轰烈烈,要么胜利,要么如樱花一般瞬间绽放凋零。不仅仅是年轻的军官有如此想法,就连几个师团长在参谋部会议上的发言,都是笃定如此。 可一直被全日本尊称为陆军三杰之一的儿玉源太郎阁下,这几天却浑浑噩噩,根本就对大家伙的意见不置一词!连带着第一军军长黑木为桢大将,仿佛也成了应声虫,只是盲目地遵照着儿玉源太郎的命令,凭借着有限的兵力,节节后退,阻击国防军凶狠的反扑。 “儿玉阁下已经神智不清了吗?” “黑木大将到底在想什么?” “第一军完了……帝国也完了!” 类似种种的话语,随时可以在第一军士兵军官当中听到。不可避免地,第一军上下的士气也迅速低迷下来。底层士兵的作战意志迅速消沉,日军的前线一次次地向后推移。如今站在高岗上还能看得见沐阳城,恐怕再有两天,第一军就会被推到淮河北岸! 第一军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朝鲜、国内的局势,已经不允许第一军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如果不能迅速决出胜负,一旦朝鲜战局彻底底定,那日本第一军、第二军,整个侵入支那腹地的日本军队,就会被彻底拖死!以英国朋友的务实精神,一旦日本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果断抛弃——一条没了牙的恶犬,主人允许其自生自灭这个结果都是好的,没准什么时候就成了主子桌子上的盘中餐! 高岗之后便是第一军刚刚建立好的参谋部。各个帐篷之间,来来往往都是军官,传来的都是硝烟刺鼻的战场讯息。每个人,或者萎顿不振、有气无力,或者就是扯开了喉咙,仿佛要将积蓄胸口的怨气发泄出去。而儿玉源太郎参谋总长却对此恍若不知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沐阳方向,时而会用细小到不能再细小的声音嘟囔几声,就算身旁陪同的军官,立起耳朵都听不到参谋总长到底在说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问了一嘴:“前方战况如何了?” 这一句问出来,好半天才有参谋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个立正,大声报告道:“阁下,支那军队已经彻底突破沐阳城,其三个师的兵力依次展开,正前方主线战场尚且与我军在对峙。支那分出几只快速部队,不停绕过我军侧翼……藏本师团长已经数次求援,如果再没有援军,我军侧翼必然崩溃,乃至整个阵线……” 儿玉源太郎又举起了望远镜,谁也不知道,参谋总长阁下是不是进入了下一次的呆滞当中。 那参谋又向前一大步,几乎站在了儿玉源太郎的鼻子前面,语调恳切:“阁下!请将山地联队增援上去吧!第四师团战斗意志已经接近崩溃,只能后撤!高桥师团长可以增援上去,挡住支那侧翼袭击,卑职认为正面支那军队已经薄弱,挡住侧翼,中线突破,必定扭转战局!” 他一声方落,周围参谋们也纷纷附和。光挨打的受气仗谁也受不了!说句丧气话,与其窝窝囊囊的死,不如轰轰烈烈的亡!战局都他妈的这个模样了,不如拼光了拉倒! 众人的声音整齐无比,儿玉源太郎这才抬起头:“不准!命令第四师团,就算拼光了也不准后撤一步。派军法队督战,后退一步就地格杀。” 一众参谋军官,眼珠子里头几乎冒出火星,火气大的,已经按紧了刀柄,恨不得就地斩杀这位神志不清的参谋总长阁下。 当先的参谋已经愤怒道:“阁下!你就眼睁睁看着第一军沦丧,看着整个帝国沉沦么?” 这个时候,儿玉突然转身,神色一片清明。先是讶然地看了一眼当先的参谋官,而后才缓缓转过身子,淡淡一笑:“战争胜负已定……二十万人都改变不了战争走向,更何况咱们这区区一个军?实话告诉你们吧,支那两日内政治格局发生骤变……我们的盟友,已经从内部开始崩溃。诸君,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不但得不到清军应有的帮助,甚至还有可能遭到其攻击!今天的物资补给恐怕也是最后一批了,英国人……”苦笑一声:“总之,战争走向已经不在我们手里了……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为帝国维护最后一丝的体面。兴许,战争之后帝国还能保持独立吧……” “阁下!”如此悲观的论调,窘怕到令人震撼的形势,已经让一众军官无所适从。不少人只是长大了嘴巴,瞠目结舌。没有友军,反倒有可能迎来支那的援军……粮食物资补给断绝,这么说来整个侵入支那腹地的日军,已经完全被孤立起来!第二军还好说,可以尽快摆脱薄弱的对手,如此境遇,等待第一军的只能是覆灭! 儿玉源太郎笑容更盛:“怎么了?害怕了?局势如此,谁也改变不了什么。各位,凭理智来讲,帝国已经输了。而我们现在更加不能放弃。只有为帝国尽力争取筹码,才能避免日本列岛之沦丧。地图!” 他一声招呼,好半天才有参谋从套筒里抽出地图,按在地上,压了石头。儿玉源太郎蹲下来,身旁已经围拢了一大群军官。 “这里是沐阳,这里是……”随着他清淡的话语,每个人脸上的凝重,渐渐转做一种振奋…… “诸君!我们必须做好接受战败,签订合议的准备!”临时帝国首相陆奥宗光用力敲击着桌面,声音干涩,总显得有气无力地说着。 在他面前,长条桌两侧,几名帝国陆军在大本营的幕僚代表,正襟危坐在大本营会议室的座位上。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愤怒。 朝鲜完败,支那军急速转动镰刀,已经将二十万日军彻底逼入了狭长的死角!开城被占,汉城被占!朝鲜南部处处烽火,曾经被帝国打压得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朝鲜人,举着大刀长矛甚至已经扬言要打到日本,火烧江户! 清国骤变!这个不靠谱的盟友非得没有给予日本一丁点的帮助,反倒有可能拖着帝国一起倒塌! 远东的政治格局,也在凡此种种的巨变当中整合着。西方列强驻东京的公使,都是代表着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势力在日本的观察员。如果说战前和战中,他们因为日不落帝国的因素而倾向性基本是偏向日本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的态度却变得完全不同起来。就连英国人也已经正式或者非正式的发表意见。表示中日之间的战争是悲剧性地,他们乐于见到双方在公正的立场上迅速取得和平。奉行孤立主义的美国人,破天荒地站了出来,竟然将此前与中国人签订的泛太平洋盟约搬出前台,严正声明,假如中日之间的局部战争牵扯进其他国家,美国保留履行盟约,出兵维护亚太稳定的权利。发出声明之日,美国太平洋第二舰队已经从夏威夷出发,开往菲律宾。并且,东海岸的舰队也在整合,随时可能跨过美洲大陆,增援远东。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十万远征军将战争逆转,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陆奥宗光赤红着眼睛,语气异常悲愤道:“远征军会发起最后一击,以期赢得足够的谈判筹码。只要赔款不多,还能维持着帝国的独立性,认输吧!也是时候结束了,趁着帝国还没有彻底沦丧……诸君,拜托了!”(未完待续) 四五八 磁石(二) 公元1897年9月30日,二郎山。 咻——轰!” 空中尖厉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让人听着牙关发酸,耳朵直痒,接下来就是一个落地闷雷,大地颤抖,耳里嗡嗡声响成一片。 远方融入灰色世界的山脚边窜起一团黑红色火球,青色的硝烟,黑的泥仿佛雨点般四下飞散,黑灰的烟柱朝天空升去,与空中的低矮的云层融为一体,天地间仿佛更暗了。 又是两声撕裂锦帛的声音,两道红光瞬息划过天际,红光划过之处,留下一抹淡淡的烟迹,在空中画了两道很高的抛物线,没多少时间,城墙那边红光一闪,接着又是两个落地雷。 “师长……师长!” 趴在掩体里的高明听到身后有人叫着自己,放下望远镜,一个转身回头望向后面。 “什么事情?” “报告师长!大总统请您到指挥部去趟!” 通信员话音刚落,距离高明不远的地方突然落下一发炮弹,轰地一声,掀起的泥土铺天盖地打将下来,炽热的气流滚滚而过。 “知道了!告诉大总统,我马上回指挥部!”高明也扯着嗓子回道。说完,高明捅了捅趴在身边的参谋长。“老刘,你在这里看着,我到指挥部去趟!” 眯缝着眼的刘海头也没回,回应道:“滚你的罢,这里我会照料的!” 日军来的实在太过迅速!日本第二军,四个师团全员近五万人,接着夜色掩护,甫一到来便修筑了工事。破晓便发起了第一轮的冲击。密密麻麻的日本兵,再也不按照军学操典的规章进攻。孤军深入,前途未卜,加之失败的情绪笼罩心头,发起的冲锋,几乎就是歇斯底里,不要命一般。不少的下级日本军官,穿着白衬衫,头上箍着白布条,上头的文字呼之欲出。“成仁!”“殉国!” 从破晓到现在,整整七个小时,国防军第二师足足抵挡了日军七次大规模的进攻。每一次日军冲锋之前,大规模的火炮,都会将整个二郎山犁上一遍。根本就不理会第二师配属重炮团的炮火压制!正是在这种疯狂之下,第二师伤亡逐步上升,这才第一天,前沿一个团死伤超过百分之三十,全师加起来死伤上千!哪怕象第二师这样的老牌子部队,也渐渐有些抵挡不住。 高明将风衣用力朝里裹了裹,斜着眼瞪了眼刘海,嘴里骂骂咧咧道:“小日本真是他妈的疯了,就这半天,起码打光了三个联队。狗娘养的,有种拉出一个师团跟老子第二师单挑!你小子别吹牛,吃不住就退后。老子就这么多部队,早他妈没预备队增援了。” 刘海和高明之间吵骂属于家常便饭,两句话里面要是不吐出一个脏字来,这俩人就觉得浑身不得劲。这样的师长参谋长搭对,在国防军中也算少有了。很奇怪,吵归吵,哪怕吵得面红耳赤,你让他们俩分开,双方还都觉得不舒服。 高明说完带着警卫员转身朝设在二郎山汉墓群的指挥部匆匆赶去。身后刘海在听了他的脏话后,正毫不客气扯着嗓子回骂他,可这时候二师炮兵部队和山脚下日军的炮队正展开炮战,隆隆炮声将刘海的声音完全压制住,高明一点也没听到他说什么。 第二师抵达二郎山已经两天,说实话整个二郎山防线实在没有什么地形优势。主峰最高海拔才205,在平原之上更像是一个大土丘。日本人的炮火完全可以越过山峰棱线,打击二师构筑的炮兵阵地。这一战,完全是出于战略目的,全局目的。中日双方在平原上遭遇,国防军第二师完全处于劣势。东面七八里外的牛庄已经失守,恐怕日军很快就会派出部队进行迂回。也许要不了多久,整个第二师就会出于重重包围当中! 有鉴于此,第二师节节抵抗,缓缓收缩。紧紧守护后方补给线。大批大批的物资从运河上岸,骡马运输不过十里地,便到了前沿。有了源源不断运送上来弹药补给,第二师大可发挥自己火力强大优势,趁着日军立足未稳之际,加紧构筑防线。 大总统的命令是第二师,就算全打光了,也要守住防线五天!五天的时间,一百二十小时,这才过了七小时,整个前沿已经告急声一片。天知道到底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时间进入1897年,穷兵黩武的日本,国内的经济体系,民生,等等等等,已经被拖得奄奄一息。朝鲜战局发生历史性转变,日本败亡已经近在眼前。北京已经有消息传来,英国人秘密发出照会,已经派出特使就中日冲突以及东亚稳定与共和国进行秘密协商。谁都看得出来,无力掌控东亚局势的英国,已经不得不低下头谋求与共和国的合作。这种情况下,看门狗日本人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弃子!外交部一番交涉之后,英国人想都不想,一口答应遵守中立国法案。这就意味着十万日军彻底地被孤立了起来,没有援军,没有后方,更没有补给! 只要撑过一段时间,突入淮北的日军,其结局除了投降,就只能覆灭! 从二郎山北坡外到汉墓群,沿途一辆又一辆骡子、驴拉的粮草车缓慢地朝国防军阵地挪移。连续几天的秋雨,坑洼的道路上到处都是积水。虽然赶车的人用尽力气一再吆喝,鞭子挥舞得发出清脆的响声,可速度还是快不起来。 这些车子上拉着前线需要的粮食和弹药,要是没有这些物资,二郎山一线根本就守不住。二师号称万岁师,全师上下火力强劲,这就意味着消耗也大。三年前的关东军,一场战役打下来,士兵平均消耗不过两百发子弹,每门炮不过用了五个基数的弹药。可如今,短短的七个小时,超过百万发子弹,两万发炮弹,已经流水一般砸向了日军。若非如此,恐怕整个阵地已经被潮水一般的日军吞没了。 走在积水的大地上,飞扬雨星子打在脸上,扑面一股寒意。呼出的热气成了有形的精灵,在面前不远处轻快地跳舞,只是很快就被周围空气所同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寸步难行的道路上,一路给辎重车让道,再加上每拐过一个弯头,总是有尽职尽责的哨兵突然出现在眼前,问你要口令,高明这路赶的自然不会很快。 终于,小路尽头出现一株落光了树叶的槐树,那槐树十分高大,形态有些奇特,有如卧虎苍龙盘在前面,用不着数年轮,看看几人无法合抱,也知道这树很有些年头了。 槐树下站着几个人,不停地跺着脚,见到高明辉一行人出现在路口,远远迎了上来,还没到面前,前面打头的先扬声问道:“高师长吗?” 走的有些热起来的高明辉搓了搓发红的双手,应道:“正是……杨秘书长,这大冷天的,你还有心思在外面看雨,还真有雅兴啊。” 杨度苦笑一声道:“小弟哪有什么雅兴看雪景?师长从前线赶回来,小弟要是不出来迎接,岂不是怠慢了?走吧,外面冷,还是到屋里再说罢。” 高明一边拉着秘书长的手,一边笑道:“迎接我们这些丘八?怕是担心阵地守不住,专程出来询问的吧?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高师长说笑了……杨度一命死不足惜,可大总统不能出事……一旦……天知道整个中华大地会乱成什么样!”杨度这话说起来,颇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倘若换在三年前,杨度必然坏揣帝王术,琢磨着三百年必有王者兴,以极其功力的态度看待这场争端。而今,看了美国工业化的强盛,世界各地走了一圈儿,再加上关东不毛之地几年间翻天覆地的变化,杨度已经认定,救中华者,非何绍明莫属! 话题有些沉重,高明拧眉沉吟了一下,低声道:“秘书长请放心,刻下前线尚且能守住。倘若真力有不怠,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到时候就算是绑着大总统,也要尽快撤离。”转而又道:“今儿是第一天,日军来势汹汹,难免攻得凶狠一些。咱们伤亡不少,可山下小日本的尸体丢了七八千。这么血拼下去,要不了两日,日本人就得收手。按照我的估计,守上五天,应该差不多。” 杨度骤然停足,深吸了一口气道:“高师长,第二师抵挡一个军五天没问题,我问你,倘若再加上两个师团呢?” “开玩笑?再加上两个师团,第二师就是铁打的也挡不住……”高明说话说一般猛然怔住:“什么意思?莫非情况有变化?” 杨度一字一顿道:“沐阳前线发来消息,日本第一军节节后退,按照张军长的估计,恐怕日本人玩儿了个瞒天过海。这都两天了,估计要不了到明天,又有两个师团加入二郎山。高师长,到时候第二师要面对的可就是七倍的敌人啊!” 他们停下的位置,就在指挥部外头。里头何绍明的咆哮已经破空而至:“……电告张成良,老子不管他有什么困难,必须尽快击破第一军。迅速回援!……给凯泰去电报,老子没有五天了,三天,就三天。他要不来,就给老子收尸!”(未完待续) 四五九 磁石(三) 公元1897年10月1日夜,二郎山。 此刻的二郎山已经到处都是硝烟,到处都是弹坑!焦臭的尸体冒着清烟! 整个国防军第二师已经彻底被日本第二军包围,一惯‘节省’就连吃饭都用小碟子的日本人忽然转性大方了起来,二百多门75毫米以上口径的大炮在日夜不停的炮击守军阵地! 至十九时,国防军两线侧翼已经被穿插过来的日军包抄,守军在兵员损失严重的情况下,被迫收缩。此刻整个第二师已经被限制在不足十平方公里的狭小区域。第二师损员超过百分之四十,即便是在近代化战场上,这个恐怖的战损率也足以让任何一支王牌部队彻底崩溃。而此时,第二师依旧执拗地固守着阵地,甚至毫不退让地发起小规模的反击。 右翼131高地,日军的突袭部队踩响了夜间刚刚埋设的地雷,随即守军呼叫了师直属加强重炮团的火力支援,在横飞的弹片中,排着密集攻击队形的日军被一片片的撂倒。 由于各个方面都需要炮火支援的关系,炮击只持续了五分钟,这使得突袭不成的日军在丢下了几百具尸体后,仓皇的退回了攻击出发阵地! 浓雾散去后,重整旗鼓的日军使用了空前猛烈的炮火,并且由炮兵观察人员用彩色发烟弹针对性地导引精确轰击。 日军短短三十分钟的火力准备,就已经将131高地表面上的一切工事植被,连同附近的建筑物一同夷为了平地,但是日军的炮火却没能摧毁国防军埋藏在地下的坑道式掩蔽部,仓促构筑的坑道经受了考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当日军如同蚂蚁般的黄色身影冲上来的时候,立即被已经从掩蔽部中冲出,迅速投入战斗的守军杀得人仰马翻。 各式轻重机枪喷射出的火链不断的将日军抽倒在地。很快,机枪遭到了日军步兵炮的压制,一颗失弹在重机枪附近爆炸!弹药手顿时被掀倒一旁, 距离重机枪不远的一处掩体中,二挺轻机枪连同射手残破的身躯飞上了天空! 守军立刻调转了枪口,密集的子弹叮叮当当的打在了日军步兵炮的护盾上,不时有子弹穿透护盾扬起一团血雾。 在重机枪转移火力的空挡,几十名日军端着上有刺刀的步枪突入战壕,一场白刃战无可避免地发生。战壕最前方的士兵,几乎毫不犹豫地抱着集束手雷就扑了上去,轰鸣过后,战壕之内再无日军身影。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只要有一小撮日军扑上来,守军发起白刃战,就会造成火力缺口,而后更多的日军就会从这个缺口突破上来。白刃战当中,占着绝对人数优势的日军,即便用违背常理的的高比例伤亡,也会疯狂地将守军赶下去。 面对着仿佛濒死前最后挣扎的日军,第二师官兵上下几乎比之对手更加疯狂。谁都知道,现在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身后不过二三里,就是大总统的指挥部所在。自己,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那个给大家伙分了土地,领着大家伙过上好日子,免了税款,还引导着大家一次次走向胜利的大总统就在身后,哪怕就是死在这儿,也不能后退一步!于是,这种国防军向来嗤之以鼻的同归于尽战术,几乎在几线战场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枪声已经密集的听不出个数。炮弹如流星一般升起,落下,引起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旷野回荡!四面八方的天际,已经红彤彤一片。指挥部所在的半地下掩体之内,悬挂着的马灯不停地摇曳着,参谋们急进急出。 手摇电话的嗡嗡声,参谋们的叫喊声,滴滴答答的电报机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是烦躁到了极点,哪怕近在咫尺,说话也是用尽全力地在吼着。 “增援?一小时之前刚刚派过去一个连……没有!别他妈指望了,老子就一句话,要么你战死,要么就挡住小日本!” “左翼阵地彻底崩溃?王德贵呢?他妈的老子毙了……死了?那谁是最高长官?……很好,上尉,你受命暂代营长之职,立刻组织人手反攻!……没有增援了,我会让火箭炮配合你们发起反攻……” “142高地,142高地失守……” …… 何绍明就端坐在一处角落,他这位共和国的大总统,此刻铁青着脸,只是闭着眼睛,仿佛对眼前的一切不闻不问一般。在他旁边,尚且不够沉稳的杨度捏着一份刚刚签署的文件,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 咂咂已经发干的嘴唇,杨度尝试着劝说道:“大总统,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北京已经紧急派出了飞艇,最多十八小时,您就可以……” 何绍明缓缓睁开眼,苦笑一声,用右手画了一圈道:“你听听这外头的枪炮声,日本人会留给我们十八个小时么?发报,即便我们真发生了意外,也要保证整个政府结构的稳定。按照第一顺位,总理唐绍仪暂行总统所有职权。” “大总统……”杨度实在不明白,这位比自己年纪不过大了几岁的大总统,脑子里到底考虑的是什么。第二军已经合围过来,根据可靠消息,第一军在张成良面前玩儿了个瞒天过海,最少有两个师团的日军早在两天前就轻装绕行北上。尽管回馈的消息少的可怜,可依旧可以判断出来,这部日军军队是要包抄第二师后方,彻底将第二师堵在运河之南。如此险境,就算西北兵团及时赶到,也改变不了第二师被歼灭的命运。他实在搞不清楚,何绍明坚持与第二师共存亡,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激励士气?这种亲临前线,类似于御驾亲征的举动,已经做得据够了!时至今日,国防军上下无不奋勇争先,哪怕远在朝鲜的军官,都是斗志昂然,每个人心里头都憋着一股火。第二师上下更是悍不畏死,师长高明亲临第一线指挥。足够了!这个时候撤退,趁着后退的道路没有被堵死,谁也不会说什么。比之第二师,何绍明更加重要,他一身牵扯着整个共和国的政治走向。 他诚挚的劝说,却被何绍明打断,“不用劝了,我主意已定。”说罢,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杨度喃喃半天,实在无法,只得狠狠地跺了脚,转身去发报。 何绍明长长出了口气。 也只有他才明白,此时的退让,并不只是军事上的退让。日本人明知兵败在即,依旧奋力一搏,打的就是赢得谈判桌上更多筹码的主意。北京已经传来消息,日本政府通过英国、美国相继转达了和谈的请求。在这个当口上,一旦让日军突入直隶平原,很可能就为奄奄一息的日本赢得一丝生机。 历史上,就是这个弹丸小国,托庇帝国羽翼之下数千年,从文化到文字乃至于方方面面都是从老大的帝国身上照抄而来,进入近代,猛然翻脸,不但狠狠咬了一口,还险些将老大的帝国鲸吞下去。五十年悲剧,半数国土沦丧,直接见解牺牲的军民以千万计!日本与中国,几乎从地缘上就决定了,从一开始就是死敌。尤其在近代化的今天,如果不能有效抑制日本,就等于在家门口埋了一颗定时炸弹。穿越一遭,他已经尽可能地引导着这个国家走向另一条道路。可从步履维艰当中,他已经体会到,历史的潮流是多么强大。即便他已经是这个国家说一不二的最高领袖,也很难引导整个国民的意志。一旦某一天自己撒手人寰,谁也不能保证缓过来的日本会不会再上演一处下克上! 而且,英国主子纵然抛弃了自己的看门狗,但也决不允许共和国骤然的膨胀。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日本此番战败,有自己的努力,短时间内再无振奋的可能。甚至,就是保持独立也是奢望。利益均沾的潮流之下,列强一准儿会蜂拥而至。 如果不能干净彻底地赢得此战,保持一定的强势,绝对会在将来的日本托管行动中,处于劣势。毕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新兴的共和国比之老牌的列强,除了军力上,都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往近了说,日本人突进腹地,已经至少造成了超过三百万的流民。如果不能有效控制,谁也说不准还会造成多大的乱子。这种发生在自己国家内部的战争,最为令人头疼。如果发生在朝鲜,怎么打都随便,反正死的是棒子,关自己什么事儿?也用不着操心,只是单纯考虑结果就好。可在内部,从战时救济到战后治理,每多破坏一分,就会加大一分恢复的难度。 况且,如今各地风起云涌,独立起义之潮汹涌澎湃。其中不乏单纯的革命者,可更多的恐怕是待价而沽的投机者。倘若拖延了脚步,一旦有强有力的外来势力进行引导,幼稚的革命者很可能就会立刻转变为唯利益论者。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另一次的南北对峙,天才知道这个国家距离统一还要有多远。如今之计,只有尽快,迅速地结束战争,并将战争的影响控制在有限的范围之内。 现在说旁的都没必要,只有咬紧牙关硬撑着。真要撑不住,赶在后路没被断绝,撤出去也就是了……西北援军近在眼前,也许明天就会抵达,张成良也在抽调兵力回援……再顶一顶吧,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未完待续) 四六零 磁石(四) 暗无边际的黑暗,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前世的今生的人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转来转去,忽然,那一张张的面孔都变得飘忽不定,猛地朝自己扑过来。 “啊!”何绍明猛的惊醒,但随着浑身的巨痛他又倒回了床上。 一直守护在何绍明身旁的杨度见何绍明醒来,急忙大声喊道:“医生!大总统醒了!快来人啊!” 随着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一名随军医生闯了进来,而何绍明也挣扎着坐了起来,发觉外面的天竟然都亮了?一看腕上的手表才发现,已经是早晨十点。 惊叹之余,何绍明摸了摸酸疼的脖子,尝试着活动了下身体,发觉除了脑袋有些昏沉外一切正常,一抬头正好看见了脑袋包得和粽子一样的高明进门。 何绍明没等高明说话,一把拉住了他询问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外头怎么样了?” 旁边医生赶过来双手托着何绍明的身体道:“大总统你别急,连日操劳,精力透支,情绪不能过于激动。” 高明舔了舔嘴唇道:“主峰防线还在手中,左翼阵地还有18团能联系到,其余的……眼下局势很不乐观,所有的预备队已经填了上去,全师上下尚有六千余能作战的士兵。” 不用说,瞧瞧高明浴血的军衣何绍明也知道,堂堂少将师长都拼成如此,可见此刻军情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了!也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阵地几次易手,又顶住了多少次疯狂的攻击。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二郎山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两路日军蜂拥而至,就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现在已经十月二日早晨,就在昨天夜里,迂回包抄的日本第一军两个师团如期而至,立刻就发起了对第二师右翼阵地的凶狠攻击。于此同时,还分出一部继续北上,希图彻底截断第二师的退路。 一场酣战,整个右翼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指挥部七拼八凑,甚至将何绍明的卫队都调集了上去,可至今仍然没有回音。只是听着远远传来的枪炮声,大家伙知道,右翼还没有完全沦陷。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右翼阵地本就地势平坦,如今被分割成一块块,没了补给,已经到了弹尽粮绝地地步了。满脸硝烟浑身鲜血地不到百名守军也即将走到生命地尽头。日军不要命的攻击下,他们已经被日军切断了后路。 在焚烧了主地堡内地文件军令后,不到百名士兵齐聚一起,分发了最后的弹药,有的干脆就抱了炸药包。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打算投降。从参军的第一天,他们就被告知,军人就是要为国家流血牺牲!而他们并不知道,正是他们在国家、民族危难关头。用血肉之躯撑起了中华民族地钢铁脊梁。这是一种任何强敌都无法战胜地意志。 日军步兵冲击地呐喊越来越近了。一名少尉带领着最后地几十名官兵对日军实施反突击。十几名伤员则留在地堡中。用仅存地弹药向日军射击。 在共和国万岁的呐喊中,几十名弹尽粮绝、疲惫不堪的中国士兵,迎着初升的太阳跌跌撞撞的迎向了日军的攻击队形。 他们就仿佛投入水面的石子一样,瞬间便被淹没。 望着密密麻麻争先恐后涌上来的日军,一个伤员拉着了一根导火索,笑眯眯的望着越来越近的日本兵。 一声惊天巨响!爆炸腾起巨大的蘑菇云,远在几里之外依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爆炸是从右翼阵地方向传来的,望着冲天而起的烟柱,何绍明知道右翼已经彻底完了!他心里只是不住地念叨着,援军,援军……到底他妈的能不能及时赶到? 此刻,日本第一军长官黑木为桢不顾参谋警卫人员的劝戒,跨过层层叠叠的尸体走上了硝烟弥漫的阵地。 黑木为桢放眼望去,在废墟之中,到处都是毙亡的中日两军将士,在一处中国士兵的防御阵地前,他停住了脚步!所谓的防御阵地不过是在废墟中临时用门板沙包和尸体加固的掩体而已。 到处都破碎的武器零件,每一具中国士兵的尸体上都伤痕累累,其中一具中国士兵的残尸周围竟然倒下了十几名帝国士兵! 黑木为桢望着作为工事一部分的中国士兵的遗体发呆,用自己战友的尸体当做工事?他完全不能够理解中国士兵看似疯狂的行为,中国士兵顽强坚韧的战斗意识超乎了他的想象。 尤其爆炸前中国士兵的反击,这种情况下中国人竟然还能反击? 而他的部下,大日本帝国的优秀士兵们,已经神情麻木,精神萎靡,只要一声枪响,就会立即趴倒在地瑟瑟发抖?而如此境遇下的中国人竟然还能打? 七个师团,近八万日军,围攻一个师的国防军,竟然打了这么个结果……黑木为桢第一次感觉到对这场战争的恐惧和无力,拥有这样军人的民族可能被战胜吗?难道这东亚的气运始终就在中国人一边?帝国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是个配角? 不甘心啊,不甘心! 黑木为桢不敢在想下去了,士兵的尸体已经让他麻木了,离开这个该死的修罗场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过去几十年支撑帝国走到现在的,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黑木为桢喃喃自语着,目光中满是懊丧。 一名军官跑过来,报告道:“阁下,已经完全占领支那军阵地,是否继续推进?” 黑木为桢回神,正色道:“继续攻击……”拼死最后一搏,只要拿住了何绍明,也许帝国就会多了一个翻本的筹码。那军官敬礼之后就要离去,却被黑木为桢叫住:“等等……小仓君,请你以后尊重我们的对手,中国军人很了不起。” 小仓愣了愣,随即肃容道:“我明白了……命令近卫第二师团,继续发起对中国军队的攻击。” 与此同时,头脑依旧昏沉的何绍明,根本不顾杨度、高明等人的劝说,下令将所有可以战斗的人员汇聚起来。 自己贴身的卫兵,作战室的参谋,参军之后就没打过几发子弹的后勤兵……仓促汇集起来,在他面前排列了松散的队形。这几乎就是最后的力量!右翼枪声彻底沉了下来,已经肯定陷落。而他要用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去发起反冲击…… 对于部队展开情况最为了解的他,说的兵力情况都是再现实不过。大军是按照原来战役想定所部署的,日军如果真是已经突破了右翼,而在正面战场根本无法抽调兵力的情况下,以区区几百人的兵力,迎击上万日军,其九死一生,可见一斑。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便等到了援军,他们也不见得能将鬼子挡住! 到了此时此刻,支撑着何绍明依旧不后撤的只剩下一个信念:难道自己真的没法给这场战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先前多少努力到了最后还就得功亏一篑?就眼瞅着一场好端端的借此可以赢得百年国运的战事,因为一场局部的失利,而让这个世界幕后的黑手大做文章,将自己到手的果实让出去? 真是只手补天,谈何容易……原来这天裂得却如此之大!想想后世垂近百年,无数仁人志士以身而为五色石填进去,这才勉勉强强拜托了掣肘。 可自己是穿越来的啊!那个什么主角定律呢?无敌的运气呢?怎么他妈的什么都没有?逼得自己一步步跋涉,用了这么多生命来献祭,甚至不惜将自己也填进去,难道到头来换来的不过是一纸狗屁的和议?天命,天命……老子偏偏就不信这个邪了! 他蠕蠕着喉结,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只是用目光扫过去,一张张年轻而激愤的脸孔映入眼帘。每一次颔首点头,都会换来众人愈发挺直的身姿。 朝鲜转战三千里,辽东杀了个血流成河,那么难的甲午都让老子给改写了,如今兵锋这么盛,有这么信任自己的士兵,有整个北中国人民的支持,老子只要挺过这一关,就是小日本的末日! 何绍明怔怔良久,神色变得凛然,用力一挥手:“出发!”说罢,已经提起一把步枪当先而行。 拼凑起来不到半个营的士兵一言不发,快速跑动当中,排着参差的队形,脚步或许有些凌乱,可那股一往无前的悲壮气势,足以震撼人心! 越过一个土丘,远处的日军已经跃然在目,作战室的参谋们已经充当起了下级军官,高声喊着:“构筑阵地,构筑阵地……”三百多号人各自找着掩体,操弄着各式枪械,准星对准了日军,每个人脸上都是坦然……平静的脸上仿佛昭示着,他们是民族的武力,国家的武力,就是这个国家民族的血肉长城! 冲击过来的日军越来越近,猛然,激烈的枪声从其后方传来,正在发起攻击的日军似乎有些发懵,一时间停住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一名参谋不顾危险,攀上一处高坡,放下望远镜已经是满脸的振奋:“援军,援军来了!”(未完待续) 四六一 席卷(一) 1897年10月2日,发生在中国淮北平原的这场关系着中日两国命运,乃至于东亚整个格局走向的战争,终于进行到了最后的关头。 早在前一周,这种趋势便愈发明显起来。先是朝鲜战场,国防军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突破了日军主要正面防线诚恶山,快速空降袭占开城,而后陆海两军快速组成一把镰刀,旋转,挤压二十万日军生存空间。并一举断绝其后路补给线。 二十万日军不过三两日间,便被驱赶、限制在三八线右翼狭长的区域之内。三面被围拢,背后就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没有后方没有补给,几乎就进了一条死胡同!整个汉江以南,再无成建制可抵抗的日军。乃至于攻占汉城,只是遭到了大队规模的抵抗。不但如此,日本国内的兵力几乎也抽调一空。除了拿着老式步枪做样子维持秩序的几个三流师团,再无可用之兵。有鉴于此,朝鲜的二十万日军,他们的命运几乎就注定了!要么投降,要么就只能跨过连绵的山脉,去当野人。 而这个时候,日本破釜沉舟,死命地派出两个军从上海突入中国腹地,快速袭进,未尝没有围魏救赵的心思。 两个在日本补充完毕的军,上下十余万人,又在上海补充了英国佬的武器装备,气势汹汹而来,不足对方三分之一的张成良部,只能阻其一部。 另一部则与被迫南下,何绍明率领的第二师撞在一起。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伸。败象已现的日本,为了挽救朝鲜二十万日军的命运,甚至整个帝国的命运,行险一搏,图的就是为将来的和谈增加筹码。在临时首相陆奥宗光看来,胜负既定的情况下,如何最大限度地保存帝国的实力是最为紧要的问题。儿玉源太郎策划的逆袭,与战争胜负本身已经毫无关系了。其效果就是,假若国防军停止攻势,回援国内,则日军大踏步后退还可以保持不败的势头;若国防军不管不顾,则日本第一、第二军干脆一路突袭北上,即便其势不能撼动局势,也要搞得北中国赤地千里。最大限度地消耗何绍明的战争潜力。这,完全就是两败俱伤的狠招! 而那个该死的对手何绍明,仿佛天生就是日本的克星一般,提兵南下,愣是作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这种不惜自身性命的做法,愣是阻挡住了第二军的脚步。更可怕的是,随着何绍明的南下,整个共和国的权利组成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始终如同大管家一般的总理唐绍仪,破天荒的站在了前台,主持政府一切事务,其职权甚至堪比日本首相!与此同时,议会的权利也在放大着。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下去,其最后结果就是即便何绍明本人不在了,他所遗留的政府依旧会按照他此前的意志,将战争进行到底! 战败,彻底战败的阴影已经席卷整个日本。日本政府也彻底丧失了对两支日军的掌控。第一、第二军官兵上下,仿佛已经足够认识到自身的命运。这个时候,只是如同疯了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小小的二郎山。什么皇国命运、陆军荣耀,都去他妈的吧,仇恨之下,日军上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锋,冲锋,再冲锋!死了一了百了,只要不死,就一定要冲过去杀掉那个该死的日本克星! 在这种不要命的疯狂攻击之下,第二师损员超过百分之六十,右翼防线更是随着日本第一军的瞒天过海而彻底崩溃!局势岌岌可危之际,援军终于到了! 段祺瑞率领着国防军十九师,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最后一刻追上了日军的尾巴。没有炮火铺垫,没有火力攒射,十九师几乎在抵达战场的第一时间,就投入了对日军的冲锋当中!九千余官兵,组成一波又一波墨绿色的浪潮,一遍遍冲击着日军。 猬集在二郎山右翼,足有两万人上下日本第一军主力,顷刻间便被十九师的乱拳打得有些手忙脚乱。前方的日军还在发起冲击,后方拥挤着的日军根本没有预警,便陷入了十九师一波波的攻击浪潮当中。顷刻间,半数的日军进退失据,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而第二师配属的重炮团,适时地发起覆盖式轰击,更是让日军凌乱不堪。 前方日军还在发起冲击,后方的日军乱哄哄地挤着,有的还在抵抗着,更多的干脆往前挤去。中段的日军还算有组织,加紧构筑着从国防军手中夺取的阵地,可面前满山遍野的友军,一瞬间便冲乱了他们的阵脚。 骤然的打击之下,不少的中下级军官已经乱了手脚,胡乱的命令之下士兵已经濒临崩溃!黑木为桢亲自组织督战队,枪毙了上百名慌乱的日军,这才将情况稳定下来。 战至下午两点,第一军总算稳住了局势。十九师汹涌的扑击,在延续了四个小时,付出了极大伤亡之后,总算停息下来。黑木为桢一面连忙巩固阵地,一面开始组织兵力向内圈突击。同时开始联络第二军,准备发起协同作战。 而就在这个光景,二郎山正面阵地之上,骤然爆发出了冲天的欢呼声。即便远在五里开外,黑木为桢依旧可以隐约听出他们在喊些什么。铁青着脸的黑木为桢几分钟之后便收到了来自第二军长官奥保巩的电报:第二军侧翼遭到优势中国骑兵袭击……中国人的援军,来了! 事实上十月二日凌晨的光景,凯泰所率领的两个师西北军,便停在了微山湖湖畔,已经抵近了交战范围。凯泰并没有直接发起攻击,而是传令就地休息,并发报给第二师,说援军还需一天时间才能抵达。这也是出于无奈,十来天急速奔波,人不下马马不离鞍,纵使西北军一人双马,沿途粮草补给足额,到了这会儿也是疲惫到了极点。这一路,单单是损失的军马,就足够让人心疼了。刻下就参与战役,油尽灯枯之下很难有所作为。 休息了足足十个小时,用过了午饭,西北军整顿兵马,两个师的骑兵在一声令下,立刻直扑日本第二军的后方茶城。茶城说是城,最多算是个集市罢了。所谓的城墙不过是低矮的土墙,许多地方干脆用的就是篱笆。两个师的骑兵如同龙卷风一般席卷而来,仓促的日军根本来不及准备,只在瞬间便被骑兵所淹没。 为了保持骑兵的机动性,凯泰根本就不与躲在城区负隅顽抗的日军纠缠,只是催促着兵锋前进,迂回,前进! 以有备而击无备,配属在茶城的日军根本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下午十三点左右,西北军前锋已经甩开茶城败兵的纠缠,迫近二郎山下日军重炮群。这里配属了将近百门超过75mm以上的火炮,除此之外,还有医院的第二军直属后勤部队,面对着骑兵突击,毫无抵抗的能力。 由于实在太过突然,只来得及转移人员,地上留下的是大堆大堆的物资,以及好几列的火炮。十四点左近,后续部队陆续跟进。西北军干脆调转了炮口,就用着日本人留下的火炮,对猬集在山下的日本第二军开始狂轰滥炸起来。 日军也曾勉强组织起几支部队,反复攻击固守的西北军所部。但是组织不良的攻势,几次都被粉碎。到了下午快入夜的时候,西北军发起攻势。日军最后残存的一点组织终于完全崩溃,官不管兵,兵不找官。面对着西北军的压迫,日军只能一步步地退缩,退缩,再退缩! 前有顽敌阻击,后有大军逼近,整场战争失败的结局已经注定,如此情况之下,崩溃是无可避免的! 西北军依仗着出色的机动力,不停地穿插迂回,在广阔的平原战场上,时而出现在日军的后方,时而出现在侧翼,只是撵着日军不停地转移,乃至于发展到混乱的局面。日本人总体来说是天生相当优秀的步兵,吃苦耐劳,朴实敢战。但是军队从来都是一个有组织地暴力团体,失去了组织,军队就等同于丧失了战斗力。 甲午战败,此番再败!面对国防军本就心里发憷的日本兵,绝望之下,大批大批地开始投降。满是硝烟的战场上,往往西北军的骑兵刚刚压过来,行进中的日军便哄的一声乱了。有的四散而逃,更多的人干脆丢了步枪跪地投降。 到了晚上二十点,西北军强势攻击之下,总算沿着微山湖打通了一条与二郎山的通道。凯泰二话不说,领着一个团的骑兵先行,直奔二郎山汉墓增援而去。 两千余骑兵潮水一般涌来,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是满是硝烟与尸体的战场。后方的伤兵相互搀扶着,高声欢呼着。前线刚下来的士兵,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看到援军到来,如释重负一般叹息一声,随即仰头便昏厥过去。 凯泰急匆匆下马,只是挨着个地询问,“大总统在哪儿,大总统在哪儿……” 一番寻觅,总算在一处高岗上瞧见了何绍明。只见其蓬乱着头发,身上脸上满是尘土与烟尘,看见凯泰,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又蹦又跳,口中兀自喊着:“贼老天,老子赢了,老子赢了!哈哈哈哈……”(未完待续) 四六二 席卷(二) 发生在二郎山的战事,往小了说关系着自己一系人等的命运走向。往大了说,牵连着中日两国碰撞的最终结果,直接影响着两国的百年气运。更有甚者,年轻的共和国能不能拜托幕后黑手布下的层层迷雾,参与到世界竞争的舞台,全看此番战事的结果! 五个小时之前,面对着日军疯狂的扑击,仓促组建起来的几百号人,布置在最后一道防线之上。枪林弹雨,几番肉搏,最危险的时刻甚至于自己都认为挺不过去了。连文职的杨度都操着步枪,玩儿命地与日寇搏杀。贴身卫兵阵亡一多半,聚拢在身边的不过百十号人,那一刻,何绍明自己都以为就到这里了。浑身的疲乏,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走到尽头了吧……逆天而行,鼎革气运的活儿不是自己一个小白领能干的。撤退吧,撤退吧,起码还能抱住胜利果实,起码还赢了甲午……这暮气沉沉的大清也让自己搅和的差不多了。让母国崛起的活儿,留待后人吧。 可就当自己动摇不定,几乎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刻,援军就仿佛三流警匪片里头的警察一般,如潮涌来,而后摧枯拉朽,一举将日寇击溃……赢了?赢了!大起大落之下,何绍明只是癫狂地吼叫着,一张大花脸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伊藤博文的梦想未免有些太过诗情画意。可恰恰是此刻何绍明内心里最真实的写照。赢了此战,不单单是一个战役的转折,更是将整个东亚大势搅动得翻天覆地。可以肯定的是,海陆两军近乎全军覆灭的日本,再无翻本的可能。沦落到后殖民地时代,就算保有独立的政权都是奢望。共和国在亚洲范围之内,除了北面的俄国人,再无堪比的对手!而共和国兵锋之盛,绝对会让整个世界侧目。英国人在远东的势力实在过于弱小,加之其战略中心在欧洲,绝对不会与共和国在远东做过多的纠缠。一直奉行孤立主义的盟友美国人,受共和国大胜的刺激,必然将其战略中心转移。泛太平洋联盟将会更加紧密结合起来,有了中国丰富的人力资源,加之美国庞大的工业体系,军事、经济实力的强盛,必然催生一个可以与世界霸主英国分庭抗礼的政治结合体!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几十年之内,共和国将会进入平稳的过渡期、发展期,等到下一次站在世界舞台之上,必然会是拿破仑形容下的醒狮! 大江东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穿越这十九世纪末期,国朝沉沦,列强博弈之时。手提三尺青峰,搅动这滔滔之势,逆天改命,一手独掌乾坤,硬是挽狂澜于即倒!大丈夫生当如是,夫复何求! 脑子里千篇锦绣一晃而过,紧接着无数熟悉陌生的面孔交替而来。何绍明疯狂地对着苍穹高呼着:“老子赢了!伊藤博文、陆奥宗光……还有儿玉源太郎,你们不行,赢得是老子!”如癫似狂,记忆的最后一刻,他只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正呼喊着向自己奔来,领头的似乎是凯泰,然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再睁开眼,已经是天色微明。 悬在头上的马灯有些刺眼,左上方挂着吊瓶,输液管斜斜地垂下来,一直连在自个儿的左臂。甫一动弹,浑身的酸疼。 轻微的响动,立刻惊醒了陪护在一旁的小护士。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惺忪的睡眼满是雾气,甫一定神,立刻腾的一下站起身,几步蹿出去,细柔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大总统醒了,大总统醒了。” 半晌的光景,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群或是军装或是白大褂的人蜂拥而至。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杨度打头,一下扑在床边,一脸的关切道:“大总统,可有不适?医生,医生,快来瞧瞧。” 几名医生如同摆弄木偶一般,这个听心脏,那个切脉,还有的翻动眼皮。好半晌,医生们齐齐道:“已经无碍了,只是劳心劳力过度,需要静养。” 医生确凿的诊断一下,杨度立马绷着脸面向众人道:“列位,大总统需要静养,有什么事儿且放在之后再计较。前线还需大家伙操劳,杨度在这里谢谢大家伙儿了。” 一阵嗡嗡声之后,房间内重归安静。 何绍明舒缓了半晌,撑着胳膊想要起身,杨度急忙过来搀扶。 “没事儿,已经无碍了……前线如何了?”何绍明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也难怪,厮杀半日,临了又如同疯魔一般嘶吼,嗓子不坏才怪了。猛然响起貌似这仗好像赢了,旋即立刻紧张地问道:“咱们赢了吧?凯泰那小子是不是率援军过来了?”急切之间,左手抓住杨度的胳膊,用力之下鲜血顺着输液管逆流而上。他生怕之前种种,就是一场梦。 杨度扶着何绍明,低声地回答着:“大局已定,十九师已经突破日本第一军的封锁,与第二师合拢……凯泰将军率领西北军从侧翼打开了缺口,如今已经将日本第二军逼退二十里。日军已经彻底崩溃,张成良已经绕过沐阳,侧翼进逼日本第二军……日军上下,士气低迷,又丢了物资补给,就算孙武复生,也无济于事了。” 听了杨度诉说了信息,何绍明一颗心总算安放到了肚子里。他是真怕啊!甲午那会儿,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切都刚刚开始,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凭借的,就是一腔热血。可事到如今,家大业大,一个不好,就会将此前积累的种种优势消散个干净。前世有句话,叫屁股决定脑袋。直到现在何绍明才真正理解,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之上,才会明白事事小心,如履薄冰的心情。 长出一口气,何绍明整个人已经兴奋起来:“他妈的,总算是赢了!” 杨度微笑着在一旁附和道:“大总统亲冒矢石,运筹千里,此番得胜也在情理之中。” 何绍明根本不听这些马屁,兴致昂然地道:“运气啊,全是运气……凯泰呢?他妈的,两年没见着,一来就立下了这般功绩,怎么也不来见老子?” “这个……”杨度脸色骤变,好半天才解释道:“前线战事紧张,凯泰将军生怕出错,已经亲赴前线指挥战事。” 何绍明点头:“也对,这个时候,来不得半点儿马虎。凯泰这小子能分出轻重缓急,不错!有长进!”何绍明兀自称赞着,眼角一瞥,却见杨度脸色有异。 琢磨了半晌,终于寻思过味儿来!凯泰这小子可是满清的贝子!虽说跟在自己身前好些年,可以说是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可身份放在那儿,任谁都会在心里有些猜忌。当日自己将其委以重任,放在西北。一方面是担心凯泰这小子对满清下不去手,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流放的意思。时隔两年多,率军强势归来,甫一到来便立下了滔天的功绩。刻下二郎山周遭,日寇已经不足为虑,除了高明的第二师,以及段祺瑞来援的十九师,就是西北军了。真论起来,西北军恐怕比酣战良久损兵折将的第二、十九师加起来兵锋还要犀利。 杨度吞吞吐吐,怕是暗地里刻意将凯泰放置在前线,生怕其有了别样心思。话说回来,真要如此,任谁都没有反抗之力。 何绍明沉吟一下,前因后果已经思量个透彻,当即就冷了脸色道:“杨度,凯泰怕是让你支到前线的吧?糊涂!凯泰要真有别样心思,何苦奔波几千里,最危急的时刻将咱们救出来?如此作为,不怕寒了人家的心?再说了……”何绍明猛地做起来,一字一顿道:“凯泰是老子带出来的兵,老子相信他!” “大总统……” “别说了!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老子要立刻见到凯泰!” 杨度叹息着起身离去,不到二十分钟,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雄浑的喊声从门外传来:“报告!” “进来!” 吱呀一声,一身硝烟的凯泰推门而入。绷着脸,几大步走过来,一个立正敬礼,道:“西北方面军司令,凯泰,见过大总统!” 说话行事一板一眼,眼神里还有些忐忑。何绍明心中一酸,紧接着起身一脚踹过去:“他妈的,老子这边儿跟小日本玩儿命,就差光荣就义了。你个丘八来晚了不说,还他妈躲着老子……亏心了?那也躲不过老子这一脚!” 凯泰一个趔趄,呲着牙,却已经笑开了:“大帅,弟兄们赶了三千多里,光战马就垮了过万,就晚了几个小时,不容易了。” 何绍明作势还要踹,却一个站立不稳,凯泰紧忙过来搀扶。何绍明无力跌坐床头,一把拉过凯泰,并排坐了下来。再开口,却已经语重心长:“昨儿兴奋过头,眼睛一黑人事不知了……底下人办事儿没方寸,你别往心里去。” 凯泰混不在意道:“没事儿,在前方跟小鬼子拼命,总好过守在病床边儿操心。” 何绍明盯着其神色,见其并无异样,又道:“小日本撑不住了,接下来咱们就要跨过长江,席卷宇内……你要是心里别扭,等打完了小日本,就整兵回西北……估计朝鲜战局也快有个分晓了,海上运兵,耽搁不了多久。” 凯泰却苦笑着摇头:“大帅还以为我凯泰是从前那个贝子?大帅也是汉军旗,说起来也是满人,怎么您就心里没别扭?”嘿然一笑:“这大清卖了祖宗卖天下,倒行逆施的,能撑到现在也算到头了。我一个姓爱新觉罗的,这个光景总要为大清赎点儿罪。亲手葬了,算是对天下有个交代。只是……希望大帅将来清算的时候,给满人留条后路。” 何绍明重重拍了拍其肩膀:“凡事以北地为准吧……抄没家产总是必要的,再轻没法儿交代。况且,老子的对手从一开始,就不是姓爱新觉罗的。”(未完待续) 四六三 席卷(三) 秋雨绵绵,徐州城内一片萧瑟。 这座苏北第一城早在十多天前日本第二军进犯的时候,便遭到了一场空前的浩劫!守卫这里的不过是国防军一个团,随着日军的逼近,因为兵力实在过于悬殊,只得被迫撤退。徐州城内百万民众,也紧跟着十成里头去了七成。而后第二军如同恶狼一般进了苏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本打算闭门躲兵灾的老百姓遭了殃,死伤无数,趁着日军刚刚进城,又跑出去几万号人。整个苏北地区几百万难民当中,徐州百姓起码占了两成。依旧留在徐州的,不过七八万人。 第二军在徐州休整了一日,紧跟着就北上扑向二郎山,只是留下了一个联队守卫徐州这个重要的枢纽。 十月三日震天的炮声,就算远在徐州也能听个隐隐约约。站在城头,遥望北方,天际身处时而火光闪耀,整个天际都被染得通红。紧跟着运送补给的车马队狼狈不堪逃了回来,去的时候一个中队二百多号日本兵,回来的不过二三十人,而且个个浑身硝烟。甫一进了徐州,只是靠着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呆滞仰望天空,任联队长怎么问都不说话。还有不少日本兵,缓过来之后干脆抱着问话的人,嚎啕大哭,只是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要回日本。 究竟前方战事如何,下层的日本兵根本无从知晓。只是从联队长问过话之后那阴沉的脸上,士兵们可以猜出一二。 天明之后,军部的命令便下达了。徐州守军就地焚烧物资,所有带不走的一律焚毁!只留下够第二军主力五日的干粮。所有日军,收拾行装,准备撤退!二十七联队以清河为目标,全速开进,架设浮桥。接应第一、第二军主力转进淮安。 这个消息传来,二十七联队上下更是丧胆。一下子转进几百里,而不是退守徐州,可见前方战事到底败成什么样了。命令下达,二十七联队上下开动。只是日本兵虽然手上不停,心里头却是惶恐万分。这就败了?第一、第二军汇集了全日本最精锐的士兵,更是有十万之众,前几天还高歌猛进,怎么恍惚之间,一下子就败的这么彻底? 有参加过甲午的老兵,私底下更是丧气话满天。“何绍明地,日本地克星地干活!立见、大岛、川上,通通地败了……剩下地更不行!” 尽管第二军上下已经完全封锁了朝鲜方面的消息,可鼻子灵敏的日本兵,还是从氤氲弥漫当中嗅到了战败的气味。日本民族特性,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倘若是失败了,即便是在国内,也很难在受到政府操控的报纸上看到详实的信息。可一旦胜利,也许两个小时之后铺天盖地的报捷就能将整个日本炸得沸腾起来。日本兵们当然熟悉军部乃至大本营的手段,有鉴于此可以推知,朝鲜没有消息,这就意味着全是坏消息。 在他们看来,这场战争的结局,恐怕又要复制三年前的那场战争。只要有何绍明一天,关东军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哪怕织田信长复生,也是如此。 十月四日一早,陆陆续续的溃兵进了徐州。如同此前的辎重兵一般,一个联队本来两千来号人,进城一数不过一千出头。好些个大队干脆就没了踪影。日本兵一个个跟泥猴儿一般,浑身的烟尘。随眼可见缠着纱布的伤员,这些伤员大多是上半身受了轻伤。而重伤员以及腿部受伤的,根本就瞧不见踪影。有守军问起前线战事,只是摇头不语。 到了十月五日,哩哩啦啦已经撤下来两万多号人。二十七联队收到了新的命令,驻防任务转交近卫第三师团,二十七联队即可启程。十月五日午后,阴霾的天空又飘起了雨星子,气温急速下降。雨后泥泞的道路更是不堪。二十七联队行不过三十里,便遭遇日本第一军败部。看着这些皇国勇士败后的惨状,真是铁人都要掉眼泪。身上军服破烂不堪,牛蹄子胶鞋前后敞口,浑身上下都是泥泞,走一步都要挣扎半天。好点儿的手里还有杆步枪,也成了拐棍。更多的是赤手空拳,只是麻木挣扎前行。国防军本土作战,又是坚壁清野,又是疯狂呃追击战,野战溃退的日军根本就得不到有效的补给。秋雨绵绵,道路泥泞,肚子里面又没食。挣扎着撤回来,一路上尸首相望,一直铺向远方! 本就是凭着最后一丝血勇,做最后一搏。艰苦的战事已经将那点儿血勇消耗了个干净,国防军大举反击之下,彻底绝望的日军崩溃之后,上上下下胸腔里的那点儿心气儿被抽了个干净,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呆滞。 黑木为桢与奥保巩是在入夜时分才退进了徐州。为了止住颓势,两部分日军合兵一块,军长官亲临第一线组织残兵进行一轮又一轮的阻击战。草草设立的防御阵地,往往只能抵挡住西北军几次冲击,不过一个小时便宣告崩溃。就是如此,两人一路打一路退,总算掩护着三万多溃兵退进了徐州城。 奥保巩还好些,只是浑身的烟尘,烟熏火燎的活像灶王爷。黑木为桢那头已经浑身裹满了绷带,就在两个小时前的最后一次阻击战中,一颗迫击炮弹就在他身旁炸开,若非护兵及时将其扑倒,恐怕黑木为桢早就成神了。 看到眼前惨状,两位大将相视无语,只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进了守军安排地住所。才安置下来,零散的参谋部人员就慢慢会合过来。 “阁下,目前徐州城内有我军可战兵力三万余。粮草充足,弹药节省一下,完全可以支撑一场战役!” “徐州城墙完整,且城内有至少七万支那人,进行防御战,支那国防军必然投鼠忌器。” “给上海发电报,只要小村阁下能组织运送过来弹药,我们就可以守住徐州。” 十九世纪末的日军,并不象二三十年之后的日本军队那般。这个时期的日军,皇国思想以及武士道精神也只是萌芽阶段。受乃木希典攻取釜山的影响,这一精神也只是在下层军官当中流行。日军高层,依旧保持着理智。 黑木为桢浑身伤口,医生正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只是在一旁哼哼着。奥保巩则始终闭着眼睛,根本不答话。 一名少壮派军官见状,前踏一步,大声道:“阁下,再不决断,我们迟早都会入地狱!” “混蛋!我们已经在地狱当中了!整个第二军,整个陆军,整个日本都已经陷入地狱了。海军覆灭,海军部只剩下一个架子,难道你想陆军也如此?想要将帝国最后一点力量消耗干净?”奥保巩突然的暴喝之下,屋子里的那些日本军官顿时就蔫了下去。 整个日本的近代史,几乎就是日本的官僚体系与财阀混乱的争权夺利。一个封建国家猛然跃入近代社会,没有近代国家那种稳定的政治结构,派系之间相互倾轧严重。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海陆之争。甲午之后,陆军大损,海军大胜。相形之下,海军携大胜之威,四处联络,企图组建完备的海军陆战队,用以完全取代不成器的陆军。若非陆军几个大佬还在,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发生。 作为军部高层,屋子里的人对刻下的情况了解的很透彻。战争进行到现在,不但耗干了日本最后一滴血,甚至一个不好就会将所有的力量消耗一空。毫不夸张的说,这一仗一下子能把日本打得倒退到明治维新之前。 奥保巩瞧了瞧黑木为桢,后者只是摇头叹息,神色恍惚,似乎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奥保巩沉吟一下,低声道:“发电,联系儿玉源太郎长官,请示我军下一步行动……在收到指示之前,所有入城军队,做好撤退准备。” “目标呢?撤向哪儿?” “上海……有小村阁下周旋,英国人总会记得一些情分。况且,英国人也不想过分削弱日本,只要我们回到日本,日本就会保留一丝抵抗的力量……” 话没说完,一名参谋已经暴起:“英国人会那么好心?别忘了,他们已经单方面撕毁了条约,断绝了我们的补给。与之斡旋,必然付出极大的代价。你这是在卖国!” 奥保巩轻描淡写地道:“卖国又怎么样?日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以卖的?你们知道日本是什么?日本从来都是一个小国,地寡民贫,完全依仗着大国的鼻息苟存于世……几千年都是如此!千年前蒙古征伐日本,我们的先祖受到神风庇佑,才避免了亡国之祸。可现在,还会有第二次神风么?没有!我可以告诉你们,朝鲜战局已经彻底糜烂,十几万支那国防军,随时有可能乘坐着铁甲舰登陆日本!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这种情况下,卖国又怎么样?只要能保证日本的独立性,就算割让九州岛也无妨!……英国人退缩咱们就找德国人,德国人不行就找俄国人,只要能保障日本独立,一代,两代,乃至于十代之后,我们总会还有机会!” 奥保巩说话间,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虎目扫视之下,一众日本军官无不低头。就算最为强硬的份子,这会儿也没了言语,只是攥紧了拳头,浑身战栗着。所有人都在想一个问题,日本丢掉了最好的一次机会,下一次,还要等上多少年?十年?百年?难道日本终究要蜷缩在这个老大帝国的阴影之下,仰人鼻息,苟延残喘? 屋外雷声滚滚,秋雨潇潇而下……(未完待续) 四六四 席卷(四) 中南海,国会大楼,议政厅。 “各位尊敬的国会议员,我现在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唐绍仪面带笑容,清清喉咙提高八度道:“刚刚接到大总统电报,我骁勇之国防军,于二郎山成功阻击日寇四天。而后会同西北方面军,发起强有力之反击,一举击溃日本第二军。刻下大举徐徐逼近,日寇业已撤出徐州……北海舰队第三分舰队巡洋舰分队已经开进长江,预计五天之内,完全歼灭来犯之日寇!” “万岁!” 下面坐着的国会议员们听到国防军再次取得重大胜利,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万岁,接着万岁声如山呼海啸般在大礼堂内响起。 上千国会议员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面朝唐绍仪拼命鼓掌。 共和国奉行的土改,虽然让在乡下有地产的一些人损失惨重,可同样的,政府在工商业上鼓励与引导,让他们在城市里大发其财。工商业几乎把持了半数的国会,相应的,整个新生利益阶层将自己牢牢地绑在了共和国的战车上。此番决定性的胜利,不但消除了众人最后的一点顾忌,更是将他们的利益范围扩展到了长江以南! 在何绍明的运筹帷幄下,起先的关东军从默默无闻的一支小部队,发展到拥兵二十万,连败日清,打下了大半个中国。 地盘越打越大,人口越来越多,他们的产业也蒸蒸日上! 彻底击败日本人之后,国防军在整个烽烟四起、起义如潮的南中国再无堪战的对手!一统江山的日子,近在眼前!这不仅仅是利益了,作为开国元勋的荣誉感,让每个人都心潮澎湃,脸色涨红。于是,掌声与口号声更是热烈! 站在台上的唐绍仪将电报高高举起,让下面那些国会议员都能看到带来喜讯的这份电报。虽然距离有些远,绝大多数国会议员是看不到上面那些字的。 唐绍仪声音颤抖地说道:“用不着我多说,大家都一定知道,只要消灭了这股日军,战争的胜利就算属于我们了!不但如此,刘坤一遇刺身亡,湖广易帜,四川易帜,两广起义……满清残余,如今只能龟缩在闽浙。兵不过两万,且民气不再!是时候统一全国了!” 大礼堂内再次响起狂热的掌声,“大总统万岁!”、“国防军万岁!”的口号响起。 看到下面那些国会议员的反应,极为满意的唐绍仪伸出手,朝下压了压,掌声和口号声渐渐低落下来,大家静静等待唐绍仪继续朝下说。 唐绍仪将电报放在眼前,眼睛扫了圈下面站起来的那些国会议员,继续说道:“我在这里向大家宣读另一份电报……是朝鲜方面军司令长官魏国涛发来的电文……”唐绍仪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高昂地念道:“我军经三昼夜激战,实施空降作战,特种作战,已肃清诚恶山之残敌,击毙日本大将乃木希典,开城、汉城等地相继占领,缴获武器弹药无数,现正清查中……并已收拢包围圈,初步估计,将二十余万日军围困在马息岭山脉一线,诸位议员先生们,是二十万日军!” 唐绍仪将电报放在面前台面上,伸出两只手翻来翻去,嘴里念叨着,脸色已经涨红一片:“这是我国防军建立以来取得最大胜利,二十余万,不是小数字啊。” 下面那些国会议员没有一点中国人特有的含蓄,跺着脚拍着掌狂吼乱叫。 “国会应该向魏国涛司令发电祝贺!” “应该通令嘉奖参加战役各部将士!” 下面那些国会议员以他们的方式表达对胜利的喜悦。 “是的,应该向参加战役各部发电祝贺!”唐绍仪面带笑容高兴地说道:“为此,我提案,恳请国会通过总数为三千七百万元的拨款,用于嘉奖参战之国防军将士!” “通过!通过!”下面响起杂乱的赞同声,热烈的掌声。相比于未来可期的收益,这笔拨款实在少的可怜。 打仗需要钱,知道如何兜圈子,如何集中国力建设工业体系的唐绍仪对如何搞钱却是外行。吹嘘自己是经济专家这自然不难,可如何将乱坠的天花在短时间内变成现实,这就不是他能力所能办到的了。 可能够政府带来足够钱财的财政部、参议院,唐绍仪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尤其是参议院,更是让他牢骚满腹。 在他眼里,参议院里的这些国会议员哪里是什么民主?他们根本不代表广大人民群众,而是地主、资本家的代言人! 说起来这些国会议员都是地方选出来的,可唐绍仪明白所谓普选不过是走个过场。乡下谁最有威望?不是穷人,而是极少数地主、乡绅。这些人如参加普选,他们很容易用一些小恩小惠收买穷人,让大家投他们的票,至于土地,当然是除了口粮田都“卖”给了政府。只要选上议员,他们就在共和国再次有了社会地位。而没钱施恩的穷人如何能跟这些财主老爷比?到最后,地方选上来的国会议员绝大多数都是地主,只有极少数穷人成了特例。而这些穷人出身的国会议员,到了参议院很快就让地主老财给同化了,到最后,用来点缀的这些人,有,等于没有。 北京中枢也一样,在参议院尝到甜头后,城市里的那些商人对参加商会和参议院兴趣极大,只要进了商会,他们可以决定商品价格是多高——说到底就是搞垄断。如果进入参议院,他们就能决定是否就某项商品进行加税或者减税。实际上对这些商人、工厂主而言,只要当了国会议员,他们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国家在经济上动态,而这些都可以在他们生意上体现出来。时间就是金钱,这并非二十一世纪中国人才明白的道理。 参议院充斥着这样的“人才”,阻挠着一切妨碍他们利益的政令,唐绍仪要是看他们顺眼才奇怪了。 想到这里,他只能苦笑。天才晓得他那位主公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一方面紧紧把握着军权不放,另一方面却拼了命要把其余各项权利分散下去。如此怪异的举动,不说外界了,就算他这个嫡系,也只能揣测良久之后摇头,看不懂啊,看不懂! 这个时候,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那位共和国大总统——何绍明,正缩在宽敞的马车里,身上盖着裘皮,一边儿还靠着火盆。渡淮河之后,进了徐州,因着徐州的凄惨,他这位大总统露了一面,很是鼓舞了一番士气。而后踪迹绝无,一直就躲在暖和的马车里。按他的话讲,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轮也该轮到老子享受享受了! 外头秋雨绵绵,阴湿的气息扑面,不消一会儿就能让人从骨头里冷到外。国防军士兵全部披着黑色雨衣,分成几列,满山遍野地行进着。身处车厢之内,美酒在杯,雄兵在眼,不免有些飘飘然……大丈夫一生如此,别无所求! 他率领着第二师、十九师大部缓缓而行,就跟在西北军之后。倒不是两支部队久战兵疲。如此大胜之时,从士兵到军官,国防军上下无不振奋,就憋着劲要痛打落水狗。只要何绍明一声令下,日军败部恐怕连长江都摸不到就得全军覆没。可他这会儿已经有了十足的底气,知道北海舰队已经进了长江,索性也不差那么两天。给各部下的命令也是:“徐徐而行,保持仪容!”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眼前的局势都是已经底定!英国人眼瞅着兵锋抵近传统势力范围长江流域,已经急得如同锅上的蚂蚁,只是一个劲儿地发出照会,要求与共和国进行新一轮的磋商。伍廷芳那头已经传来消息,英国特使隐约露出底线,只要保留住香港,上海、关税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商量。 北海舰队开进长江,驻防的英国炮艇更是装作没看见,灰溜溜地躲在港口,再不露头。生怕就是一个误伤! 大势之下,列强更是加入了痛打落水狗的行列。尤以盟友美国人为甚!老美这回发了狠,坚定地站在共和国一边,声称三年内发动两次战争的日本,是一切罪孽的源泉,是东亚乃至世界动乱的罪魁祸首。不但要严惩,而且要与共和国组成联盟,监督战后日本政府的重建,严格限制其陆海军规模…… 俄国人将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干脆就不承认刚刚签订没几个月的日俄合约。声称除非日本割让北海道,否则保留出兵占领的可能。 脑残的威廉二世更是脱口而出,打算要加入泛太平洋联盟……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甚至列强这会儿完全忘记了中国依旧是个分裂的国度,大家伙干脆就将残存的满清给忽略不计了。大势所趋之下,除非日本与满清真能撒豆成兵,招来百万天兵天将,否则,败亡已经在所难免。 这个时候国防军南下,与其说是发起攻势,倒不如说是夸功、彰显军力!一座座城市,除了少数控制在满清或者革命党人手中的,都面向国防军敞开,根本就不设防。国防军上下将来做的更多的,恐怕是穿着整齐的军装,排着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威仪四方。 马车略微停顿之后,再次启程。杨度抖落一身湿气,已经进了车厢。因阴冷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振奋的晕红:“大总统,湖广底定,张之洞上请,询问大总统何时何地拨冗一见?” 何绍明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笑着道:“最后时刻总算记得点儿祖宗,还算有些良心……自强军那头兵变,战和不明,张之洞也抽不出功夫……你告诉他,老子不日就将攻占江宁,让他到江宁吧。” 连番的胜利之下,狂傲如杨度者,再没了自作主张的做法,剩下的只是心悦诚服。古人云:三百年必有王者兴,诚不欺我!(未完待续) 四六五 席卷(五) 秋雨如织,儿玉源太郎双目无神地坐在马上,身子随着起伏而踉跄。周遭是一些杂乱的军官士兵,前方、后方一眼望不到边,到处都是日本兵。行进的队伍彻底杂乱,有的地方干脆就脱了节。士兵大堆大堆地挤在一起,伤兵的哀号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这个时候,下级的军官只是耷拉着脑袋,根本就不理会。更多的军官士兵,只是如同行尸走肉地机械向南移动着。 队伍的最后,偶尔会有一些彻底疯魔了的日本军官,提着武士刀高喊着‘天皇万岁’,聚拢上几十上百号同样疯狂的士兵,端着可能早就没了弹药的武器,嗷嗷叫着冲向身后不远不近就坠在不远处的国防军。一阵并不猛烈的交火之后,重归于平静。周而复始。 张成良所部已经彻底杀红了眼睛。前一阵子被日军优势兵力压着打,最高长官张成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如今形势逆转,立刻收拢了同样损失不小的国防军,一路跟踪追击,始终坠在日军身后穷追猛打,时而就会有团级的部队迂回到日军前方,发起一场阻击战。如此反复,几百里下来,日军所部不过剩下一万出头。 刚开始的时候,日军上下还有一些心气儿,总会有人跳出来组织反击。少量几只勉强组织起来的牵制部队,转瞬之间便被大队的国防军所淹没。到了后来,这种有组织的牵制掩护越来越少,日军再无抵抗的勇气,只是一窝蜂地向南夺路而逃。 对于日军来说,情况已经恶劣到了极点。第二军彻底失败的消息被军官们封锁着,整个行进的队伍勉强维持着军队的结构。日军上下只有一个念头,向南,向南,尽快渡过长江。隔着一条长江天险,起码能抵挡一二,最不济也可以原路撤回上海。 儿玉源太郎混在队伍中间,近乎痴呆,只是时而询问参谋一句,是否收到了第二军的电文。环顾四周,朝着镇江方向撤退的日军起码还有近万人,粮食有些紧张,弹药还算充足,按理说完全可以组织一场阻击战。甚至,可以选择一个险要的位置布下埋伏,给予追击之敌迎头痛击。可瞧着一张张垂头丧气的脸孔,儿玉源太郎的心里已经冰冷到了极点。士气已失,全无抵抗之心,如今只是仗着人多还能勉强聚拢在一起。天知道下一次支那国防军发起一波新的迂回,这支队伍会不会彻底崩溃! 摇头叹息之后,儿玉源太郎的眼里只剩下了迷茫。回想起整场战事,就仿佛一场噩梦!甲午一战,帝国陆军几乎被钉在了耻辱柱之上。战争之后,针对何绍明与关东军的情报搜集、分析乃至对日清战争的总结得出结论,陆军之所以战败一则是因为先前的胜利导致上下过于轻敌,二则是对自己的对手完全不清楚底细。措手不及之下,这才导致了陆军的失败。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种种的侥幸成分铸就了何绍明这个日本克星的名号! 三年之后,帝国陆军再次面对那支军队,再没了侥幸,完全是真刀真枪的比拼。双方五十万大军铺下来,将整个战场充满,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没了用处,一切都是靠实力说话。开战之际,陆军上下一方面有些忐忑,另一方面却是振奋不已。对于焕然一新的帝国陆军来说,复仇的时机到了。可对面的国防军在三年间却又跨上了一个台阶,无论是战术还是火力配备,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畴!堂堂正正地推进,一步步的挤压,三十万日本陆军,硬是被不足自己一半的国防军生生逼进了死胡同! 任谁也没有想到,激烈的碰撞之后,换来的不是胜利,却是整个日本的玉碎。难道说这就是两个民族的宿命?帝国从一开始就错了?哪怕帝国率先觉醒三十年,而只要脚下这片土地还有一个人醒着,帝国就永远也征服不了?几千年了,日本上下的大陆梦,难道只是镜花水月……越琢磨,儿玉愈发觉得了无生趣,麻木地抬眼看着秋雨如织的苍穹,哀叹着宿命天定。 手下近万的日军,他已经懒得理会了。在他看来,向南逃窜不过是苟延残喘。换作是自己占了如此的优势,又是国运之战,绝对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机会。前方,恐怕到不了长江,等待日军的就是天罗地网。帝国陆军,完了!日本,也完了! 广岛,日本大本营。 第一军、第二军所组成的远征军所部战败的消息一传来,前一刻还在四处煽风点火,希图扭转局面的官僚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此前天天吵吵着‘天诛国贼’的少壮派军官,这会儿也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只留下一具空空的躯壳,遥望远方的眸子,无不透着呆滞。 败了?彻底败了!什么制霸亚洲,什么东亚共荣都去见了鬼,所有的奢望到了这会儿全成了黄粱一梦。上到首相陆奥宗光,甚至天皇,下到每一名日本人,无不惶恐茫然。谁也不知道日本的命运到底会如何!这种情绪之下,就别谈什么政府机能、工作效率了,连最能扯谎的政治家都整日闭门不出,乃至于整个日本,一时间彻底失语。 朝鲜方面军大败,深入支那腹地的远征军同样大败,帝国海军已经覆灭。根据前线传来的情报,支那已经肃清仁川港,北海舰队已经集结,随时有登陆日本本土的可能。而皇国上下,为接连的战事已经流光了最后一点气力,指望着国内几十万未经训练,武器装备极度匮乏,也许连清军都不如的民兵,根本就挡不住支那国防军的反戈一击。 直到这个时候,岛国上下才真正的惶恐起来。战争,也许下一刻就会延伸到日本本土! 相比于震惊过后呆滞愕然的日本上下,首相陆奥宗光这个时候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短短几天,他先是带着外相等亲英派离开广岛,旋风一般的和各国公使会谈。并且亲自前往伊势宫安抚天皇,而后断然宣布,他正在谋求东亚地区的和平。私底下更是向英国允诺,可以在九州附近开辟一块良港以作为英国斡旋成功之后的报酬。就连战前驱逐出境的俄国公使,他也亲自到港口迎接,与之磋商、斡旋。讽刺的是,战败条约刚刚签订没几个月的俄国人,这回不但拿足了架势,还色厉内荏地威胁表示:关于日俄停战协定,存在极其不合理的地方,以至于令俄国上下无法接受。倘若日本不能作出令人满意的答复,在远东,有十万把刺刀时刻可以投入登陆日本的战事…… 国际上的事务也就罢了,令人头疼的是国内凋敝的民生。受战事影响,日本半年来财政只出不进,发行的国债受战败影响无人问津,财政赤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各大财阀,更是将每个铜板都投入到了战争当中,此刻的血本无归,不少人已经自备了手枪打算自杀。普通民众已经对爆发的粮食危机忍无可忍,全日本上下时刻都会爆发各种规模的抢劫暴动…… 种种桩桩袭来,几乎可以用肉眼看见的速度,陆奥宗光短时间之内便垮了下来。双手摊在桌子上,不住地颤抖,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首相阁下此刻的空虚与无力。陆奥宗光强撑着身子,嚅动嘴唇好半晌才道:“各位,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甫一开口,便带了哭音。这位日本最杰出政治家伊藤博文指定的接班人,不但没有实现导师的梦想,反倒亲眼见证了整个日本的沉沦。 “事实已经证明,日本有能力击垮那么老大的俄国,可面对已经觉醒的中国,结局只能战败……拿破仑曾经说过,中国是一只睡狮……现在它醒了。以帝国维新三十年的家底来应对苏醒的中国,还是太过冒险了。继续苦熬下去,只是白费力气,日本会败得更惨。如今,我们要考虑的已经不是战争的胜负,而是要考虑日本如何维护其独立性了。” “……我们取得战争胜利的全部基础,一是英国人的扶持,二就是支那人的软弱。如今二者再不复存在,帝国已经没有后备兵力,国库也空了,民生已经凋敝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我们是小国,要想战胜大国,完全就要指望时势与气运,这些没有了,再坚持下去只能败的更惨。” 说话间,陆奥宗光缓缓地站起了身,整理了下衣装,面色凄苦,深深地鞠躬:“一切战败的罪责,鄙人已经在天皇面前总揽,为了帝国……恳请大家放弃不必要的执拗,给帝国留一条生路吧。” “败了……” “真像是一场梦啊……” 会议室内不胜唏嘘,窗外闷雷滚滚,时而闪过的电光,将每个人地脸都映成了死灰色…… 公元1897年10月8日,陆奥宗光政府向共和国外交部发出求和电文。同日,日本政府向英、美、法、德、俄等国发出照会,恳请列强就结束远东战争一事与共和国政府进行斡旋。(未完待续) 四六七 渡江 入秋后的第一场秋雨,竟纷纷攘攘下了三四天,到了今天这才停歇。 阴霾的天空下,自西而来的滚滚长江在瓜洲猛然收缩,四公里宽的江面在这里只有不到一公里宽了。江水汹涌而去,拍打着巨石垒成的江堤,发出巨大的声响。北岸上灌木丛生,一人高的枯草随着江风起伏不定。再往后,便瞧见国防军红旗招展。笨拙的重炮仰起头来,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长江南岸。 “军长,炮兵已经准备完毕,请指示!” 凯泰看了眼紧握在手的怀表,现在是早上八点三十七分,距离渡江开始还有八分钟。 “八分钟后准时开火。” 凯泰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平和,可却掩饰不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兴奋?是渴望?还是别扭紧张?自个儿一个前清的贝子,如今却领着大军横渡长江,发起埋葬清王朝攻势作战的序幕,一想起这些,凯泰的心里就百味杂陈。 一名年轻的参谋官瞥了眼江面上来回游弋的铁甲船,坚定地说道:“放心吧军长,对岸只有两千清兵,如何是我军的对手?清军必败,我军必胜!” 瓜洲古渡,无数的登陆艇已经就位,国防军士兵在船上分列两旁安静地坐着。在出发赶到江边前,士兵们已经检查过武器了,可即将到来的战斗让有些士兵习惯性地最后一次擦拭手中步枪,静静地等待着战斗的到来。 “参谋长,我这心怎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是和日本鬼子面对面对峙着也没今天这么紧张啊!”曹锟凑到李良三身边小声问道。 “有什么好紧张的?无非是过一条河流而已。我军对面敌人兵不过两千,如何能抵挡我西北大军?曹锟,你们昨天抓的那几名奸细审问没有?”李良三放下望向南岸的望远镜,回过头眼睛盯着曹锟。 曹锟一听李良三突然提起了奸细的事情,不以为然道:“这个……那些人都是南岸跑过来的逃兵,他们并未携带武器回去,按照规定,只要关几天,发了路费就可以遣散。参谋长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李良三冷哼一声,面若严霜看着曹锟:“大军就要过江南下,此时出了奸细,极有可能泄露我军机密。人先关着,等大军渡江之后再做处理吧。” 见李良三说的正经,曹锟急忙肃容道:“是……我立刻将事情交代下去。” “曹锟,参谋长的话你别不爱听,凡事谨小慎微,细节末端处理好了,才能算是合格的将领……像你这样粗心大意,早晚吃亏……时间差不多了,给后面发信号。”凯泰看了下时间,顾不得再教训曹锟,朝身边的参谋挥了下手命令道。 八点四十五分,瓜洲古渡,万炮齐鸣,成串的炮弹向南岸飞了出去,长江南岸一团团火球裹挟着滚滚浓烟此起彼伏,江边芦苇杂木被烟团所吞噬,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云霄。趁着重炮进行火力覆盖,江面上的铁甲舰也依次抵近,频繁开火射击。 “起航!” 一声令下,无数的登陆艇从渡口驶了出来,奋力朝南岸前进。宽广的江面上千帆竞渡,百舸争流。庞大的船队顺着北风而行,行驶在船队后面的是为了横渡长江从天津等地征集来的火轮船,在火轮后拖着长长一溜小船。一门门轻型火炮被士兵们拉上了轮船,架在船头。有的船上还架起了陆军的轻、重机枪,机枪射手半蹲在机枪边上,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南岸,随时准备将岸上出现的不怕死敌人送入地狱去。 冒着黑烟的火轮靠近了江南,后方支援炮火渐渐停止了轰击,炮声稀落下来。江南岸上不多的一些清军在军官驱赶下心惊胆战拿着自己武器打算守卫江堤。清军的武器是无法与扑上来的国防军相比较,人数上又远远处于劣势,加之刚才一通炮火让清兵魂飞魄散,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对军官所言只要站在岸边就可以将敌人杀的片甲不留的鬼话,那些清兵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越驶越近的轮船上响起了机枪怒吼,子弹泼水般朝北岸零落的清军扫了过去。机枪声中,在岸边的清兵一个接一个惨叫着载倒下来。空中传出几声尖啸,设在船上的六零迫击炮发言了,炮弹拖着长长的白色烟迹划过天际落入岸上。也许颠簸的轮船让炮手失去了准确性,几发迫击炮弹并没有落入清军人群中,而是在他们前后爆炸了,身后尘土飞扬,滚滚烟尘朝周围扩散开,岸边江水被爆炸掀起了冲天浊浪。 本来就没什么信心的清军士兵见敌人火力如此凶猛,顾不得军官怒喝阻止,掉转屁股哭爹喊娘四处乱窜,几名军官见无法让士兵卖命,加之也胆怯于对手威名,在一番拦阻士兵无效后,也悄悄开溜了。 行驶在最前面的轮船停在岸边,后面拖着的小船解开缆绳,争先恐后朝岸边靠拢,很快船只靠上了南岸,船上的士兵没等船只停稳,跳入还有些刺骨的江水高呼着口号冲上了北岸,朝四处溃逃的敌人追杀而去。 曹锟从跳板上走上北岸,他的战士从他身后先后超越过去,将岸边清军架设的用于阻截登陆的那些障碍一一清除,沿着两边扩大滩头阵地。 曹锟回头冲跟在自己身边的通信参谋道:“通知军长,我们四十九团于十月十二日上午……九点二十分顺利登上南岸,敌人已经溃逃,后续部队可以渡江。” 浙江杭州府。 府衙周遭,到处都是提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穿着灰蓝军装,脖子后垂着长辫子的两广新军士兵。天空乌云滚滚,整个杭州城内更是人心涌动。 这群两广的新军,入伍受训到成军拢共加起来不过一年的光景。士兵都是从两广征召,军官却大多来自刘坤一的自强军。淮地出身的军官与两广士兵二者言语之间本就不通,讲起话来形同鸡同鸭讲。平素只是操练问题倒也不多,底下士兵熟悉了那几句命令,动作起来也勉强可以整齐。只是如今客居杭州,广州的老家革命风起云涌,出身广东的士兵难免有了别样心思。加之刘坤一遇刺,自强军哗变,军官一个个如丧考妣,早就失去了对下属的约束力。就是这几日,光逃兵就有几百号。有的更是成建制地逃跑。余下的士兵,什么开小差之类更加不胜枚举。 府衙门口,几名士兵一边放哨一边闲聊着。李莲英打里头跑出来,对着一名大头兵就吩咐开了:“你,就是你,赶紧去通知你们岑大人,就说老佛爷急召。让他赶紧过来……” 换作从前,李莲英李大总统亲自吩咐下来,当兵的只有打千陪笑跑腿的份儿,可今日不同往日。两广革命,湖广易帜,何绍明的大军彻底把小日本打得投了降。大家伙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今天没明日,保不齐什么时候人家打上门,大家伙就得一拍两散。什么大内总管,老佛爷都保不住脑袋,走狗就更不用提了。是以,那士兵一听就不乐意了,拧着眉头不冷不热地道:“对不起了,上头交代兄弟的任务,就是看好衙门口。其余的事儿兄弟可不伺候。” “你……”李莲英还没等发作,那士兵已经劈头盖脸地数落过来:“大总管,你还别生气。兄弟不过实话实说……也就是兄弟们仗义,吃了朝廷一年兵饷,怎么着也不能事到临头就跑了。还在这儿给你们把门,你去军营里头瞧瞧,打报告请假的,装病的,干脆丢下家伙什就跑了,大营里头还剩几个?说句不好听的,那叫大势所趋。这朝廷已经眼瞅着完了,这个时节谁他妈还乐意跟着你们一块沉?” 他刚说完,周遭附和声一片。 “老老实实待着得了,躲一天算一天,什么时候人家大军来了,大家伙一拍两散……换一身皮,到哪儿不是混?” “月饷三两三,他妈的到手能有二两就不错了……还是杂色的!养家糊口都不够,指望老子还给朝廷卖命?” “老佛爷又怎么了?老佛爷也不能差饿兵……” 李莲英脸色数变,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好半晌不但没发作,反倒堆起了笑脸。浑身摸索一番……发现出来的急,没带东西,索性一咬牙,讲个上好的玉扳指退了下来,递将过去:“列位,行行好,老佛爷着急。真出了事儿,回头岑大人来了,大家伙都不好交代。” 那士兵接过扳指,瞧了半天,脸色好看了点儿:“约莫能换几个大洋……成,你等着吧,老子再给朝廷效回力。” 李莲英脸色僵硬,那扳指是几年前从内库踅摸出来的,明朝留下来的,少说也得五千两银子,就这么给了几个泥腿子……诶,实势不如人,处处得低头。 自个儿一辈子跟着大清,难道说这大清真得就没救了?这日本人也是,前头不是挺凶的吗,怎么说投降就投降了?蜗居浙江,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敌手……何逆、革命党,最可气的就是那些做了贰臣的督抚,一个个表忠心,没命地催促军队杀向杭州,恨不得立刻就亡了大清……老佛爷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看样子,也是时候找后路了。(未完待续) 四六六 受降! 公元1897年10月8日,陆奥宗光政府向共和国外交部发出求和电文。同日,共和国外交部回执电文:若日方有意和谈,则交战之日军必须放下武器,无条件向共和国国防军投降。国防军保证投降日军之生命安全,但有权利对日军侵入中国、朝鲜期间犯下罪行的个别日军,进行公开审判。 十月九日,日本政府同意共和国的议和条件,宣布交战区域之内的所有日军,无条件放下武器,向国防军投降。同日,以陆奥宗光为首的日本代表团,乘坐英国游轮玫瑰号开向天津。在天津,英美法德俄等国将派出代表,就停战以及和谈一事进行公证……日本人实在等不起了,对于他们来说,既然结局已经注定无可挽回,再纠缠过程只会更加令人痛苦。 就在日本人发出照会的前一天,整个日本国内的民生已经凋敝到了无可附加的地步。而曾经寄予厚望的战场,在朝鲜,二十万日军丢盔卸甲,根本顶不住国防军潮水一般的攻势!没有补给,陷入死地,日军上下早就心气全无。 国防军一步步逼近,二十万日军只能不停地后退,被压缩、挤压在狭小的空间内。每逢接战,还没有短兵相接,往往是一阵炮火攒射,日本兵便已经顶不住。大多数人依旧在后退,聪明点儿的干脆扔了武器,抱着脑袋跪地投降;被严重洗脑的,干脆丢了武器扭头就扎进了马息岭群山,当起了野人。几万号人,枪膛里不见得能有子弹,又要面对原始森林,又要面对愤怒的朝鲜民众,最后能走出个零头就不错了。 江北的日本更加不堪,被国防军如同赶鸭子一般没头没尾地向南疯跑。这一路上追击的国防军没打死几个日本兵,往往是前锋追到,阻击的小日本放上几枪,待国防军一上来便跪地投降。十万日军,撤到扬州的不过三万出头。而且此刻,北有如潮涌来的追兵,长江上还横着一直昼夜巡视不停的舰队。三万日军生生被堵在了扬州,进退不得,如同复制朝鲜日本一般,陷入死敌,败亡难逃! 这个时节,来自大本营投降的消息一传出来,除了几个神经不太正常的小鬼子咒骂不休,不停擦拭武士刀,也不知是打算自杀还是要杀人;大多数的日本兵,无不松了口气。那种摆脱苦难,如释重负的心境,恐怕就跟敦刻尔克大撤退时候的英国兵一样。紧接着,死气沉沉了十几天的军营里头,骤然就松快了起来。好些个日本兵居然还有了笑模样……尤以第四师团为甚,这帮大阪的商贩,从来就不当天皇是根儿葱,于他们来讲,保住小命比什么都重要。抱着这种心理,不少的第四师团士兵,趁着日军上下松懈,大白天偷偷溜出去,绕着扬州城专门找富裕的人家,神秘兮兮地敲开门,将手中的布包展开,而后贼笑着,用半生不熟地汉语说道:“中国地大大地厉害,日本地打不过……我们地要回去啦,土特产要不要?” (第四师团之所以如此,这是大阪的独特文化造成的。在古代日本各地,基本的社会结构是农民依附于拥有土地的大名,而大名服从于天皇。这种长期不变的社会结构导致日本形成了上下级关系严格,富有服从精神的文化特点,也是二战中日本军队普遍狂热“效忠天皇”的心理基础。 然而大阪却有些不同,这个地方是著名的商业城市,居民多与商业有关,对大名的尊重十分有限。反之,围绕着苛捐杂税等问题,大阪人几百年如一日,不断和大名斗智斗勇、讨价还价,所谓忠诚,那就更谈不上了。于是,天皇在大阪人心目中的地位也与其他地方不大一样。虽然在二战中,出身于大阪的士兵也受到了军国主义的蛊惑,然而大阪人却不会急着去“为天皇而死,为大日本帝国而死”,能不死还是不死。看待上级命令,出身于大阪的官兵也习惯“讨价还价”、“斤斤计较”,不会像其他部队那样闭着眼睛执行到底。甚至第四师团内部还制订了所谓“无益的牺牲不要付出”、“不合理的战斗不要参加”、“穷途的敌军不要追”的“三不要”原则。) 一夜北风,吹散了积聚长江上空许久的乌云。日头出来没多久,本就被吹尽湿气的地表,逐渐干涸变得坚硬起来。 扬州城外,数万国防军将士整齐而列,排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从军官到士兵,所有人都穿着笔挺的墨绿色军礼服。枪刺闪亮如林,指挥刀反射着日光直刺眼睛。最前方,一名高大的棋手执旗,身后并排站着张成良与段祺瑞。这俩人便是今天的主角。本来象受降这种长脸的事儿,何绍明是巴不得去抢。可他仔细一琢磨,对方投降的不过是个将军,自己好歹也是个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身份怎么看怎么不对等。要是由着性子去了,这不是丢自己脸么?索性就把这长脸的事儿交给了张成良。自个儿偷偷躲在马车里,举着望远镜,好歹能看个过程。 扬州城门已经打开,儿玉源太郎有些呆滞地看着四野布满了的步兵方阵。就在昨天夜里,两位大将黑木为桢与奥保巩,相继饮弹自尽。日本已经接受了中国的条件,这就意味着作为军事长官,他们这些高级军官绝对会成为战犯。落在人家手里,生死难料。就算侥幸逃过一劫,作为战败者,他们甚至已经被国内的民众定义成了罪魁祸首,可以想见,即便回国了,他们的日子恐怕也是生不如死。刻下自尽,还可以留个美名,起码旁人不会太过为难自己的家人。 儿玉源太郎曾经也有如此的想法,从战败伊始,他便已经觉得了无生趣。只是他还有些不甘心!时隔三年,帝国遇到了史上最好的两次机遇。外有强援,对手弱小。一旦胜了,帝国就会迎来五十年的发展期。等到其他列强转过头来关注日本的时候,说不定日本早就有了可以匹敌的能力!偏偏这两次,都被同一个对手终结了!那个何绍明,仿佛从一开始便清楚未来的走向一般,一步步算计着日本。瞅准机会,就是狠狠一口下来……而帝国就因为这两口,而濒临灭亡!国运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暗叹也是枉然。他儿玉源太郎这会儿支撑着身体,立在城门口,忍受屈辱的投降,为的就是瞧一瞧这何绍明,到底是何许人也。莫非真如传言中的一般,天生就是日本的克星? 恍惚当中,张成良等人已经举着旗帜,迎面走到近前。 儿玉源太郎行尸走肉一般,一个僵直的四十五度鞠躬,便自报家门道:“鄙人,大日本帝国陆军参谋总长,儿玉源太郎……恳请贵军接受三万日本军人的投降,并保障我们的生命安全。” 张成良撇撇嘴:“普通士兵自然是没事儿……可战犯就不好说了。实话告诉你,我们大总统已经发出照会,请求各国组建国际法庭。只要定下来,不日就会公开审理战犯……你这位参谋总长恐怕是跑不了一个策划侵略战争的罪名了。” 儿玉源太郎神色不同,已经哀莫大于心死。在他看来,心死了,空留下躯壳,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拧眉道:“张成良将军?……不是何绍明……”呢喃了几句,连忙追问道:“贵国大总统不是随军而来了么?” 张成良瞧着他,嗤的一声笑了:“怎么着,输的这么惨,还想见咱们大总统?赶紧投降了事,老子还一大堆事儿等着呢。” 儿玉源太郎神色茫然,只是向张成良身后望去,希图在数万国防军当中,找出何绍明的身影。良久,目光骤然停留在一辆马车上。那西洋式样的马车,透明的玻璃窗子之后,一个人影正举着望远镜朝这边看过来。只是一瞬间,他便断定,马车里的人定然是何绍明无疑。长出一口气,解下佩刀,双手奉上。 ‘碰’的一声,照相机忠实地将这一刻记录了下来。照片当中的儿玉源太郎低着头,瞧不见什么表情,而张成良则高高地仰着脖子,神色间全是不屑一顾。 就在指挥刀交割完毕的那一刻,扬州城头的日章旗迅速落下,一面鲜红的黄星红旗缓缓树立起来。 万岁!”第一声欢呼已经不知道是在哪个方阵深处爆发。接着就是一声接着一声,最后汇聚成一处:“万岁!万岁!万岁!”巨大的呼啸声音,响彻四野!而那面黄星红旗业已完全展开,顺着强劲的北风,旗角飘动,猎猎如有金石之声。 看着眼前的一切,何绍明已经不能自己……终于,老子终于将这未来五十年的血火噩梦,亲手终结在自己手中。也许是华夏先祖的神灵,在阅读他曾经经历的历史中,发出了苍凉的叹息,才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这个责任不管如何沉重,未来的道路到底如何艰难,无论将付出怎样地牺牲,不管是别人地,还是自己的,他都已经再也无从停顿,无处逃避。 未来最大的外患已绝,笼罩在这片土地上地层层黑暗,也被自己亲手撕开。历史,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从今而后,这片土地将会迎来勃勃生机,在世界上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公元1897年10月10日,日本宣布战败,朝鲜、扬州近二十万日军同时投降!与此同时,国防军凯泰所部,已经开赴瓜洲渡,发起渡江作战! (真晕,昨儿发错章节了。抱歉抱歉。另,本打算这个月结束的,可写着写着,没收住。接下来也没几章了。给满清送葬,然后各个方面交代交代,也就收尾。新书努力写着呢,一方面是攒稿,一方面是反复修改。第一本尚且有游戏的心态,写过之后,遗憾颇多。所以,新书打算写精细一些。)(未完待续) 四六八 万里江山万里红 杭州府,广州新军驻地。 明堂里人头攒动,满屋子都是顶戴。各道道台,各府巡抚,上到闽浙总督许应骙,下到七品的知县,闽浙一带的官儿济济一堂。房间里除了唉声叹气,就是一溜的呷茶声。岑春暄就坐在上首,同样的愁眉苦脸。 按道理来讲,许应骙与岑春暄同是总督一级,而且许应骙还有‘仍在紫禁城骑马’在身,又是正统的翰林出身,身份比之岑春暄要高了一级。可他这会儿只是坐在了下首。倒不是出于什么谦逊,完全就是因为岑春暄手里这两万出头的新军。 天下已经如此,大清已经名存实亡。什么时候人家国防军南下,或者广州的革命党北上,也就该修清史了。这个时候,谁手里头有兵,谁就有说话的权利。甭管是以此为投诚的资本,抑或是另起炉灶,都不成问题。是以,一向傲气的许应骙也未曾跟岑春暄谦虚一些什么,自打来了就老老实实坐在下头,而且还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 这会儿的功夫,下头的窃窃私语渐歇,大家伙都是直勾勾地盯着岑春暄。心里头就是一个意思,既然你岑春暄是老佛爷的红人,手里头又有兵,那自然是以你为主。你说战,好,那咱就战!库房里头老鼠都快饿死了,要银子要粮食没有,可咱有精神!能维持一天就算一天,要是维持不住,大家伙干脆挂了大印,卷了铺盖回乡去当土财主;你岑春暄要是要投降,那咱们就紧随其后。这年头忠臣如李鸿章那样的,都不得好死,没准死了都得挂个骂名。改朝换代而已,大家伙大多都是读书人出身,最讲究的就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贰臣名号不好又怎么了?人家张之洞不照样过的好好的? 几十道目光注视过来,任岑春暄城府再深,也受不了。只觉得浑身痒痒如同蚂蚁在爬一般,气愤之下开口道:“一个个都瞧着我干嘛?大家伙的事儿,凭什么就得我拿主意?” 许应骙拱手道:“大人位极人臣,又是朝廷里的红人,自然是凡事以大人为主。” 许应骙一开口,附和声一片。 这个说:“岑大人学富五车,又有孔明之智,我等愚钝,遇事不明,当请大人做主。”那个道:“咱们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听大人的话,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岑春暄气得一拍桌子,瞠目道:“胡说八道!许大人官职比我一般,还有紫禁城骑马的身份,你们怎么不听许大人的?哦,合着兄弟手里头有兵,你们就听我的……这不是把我往火堆里头推么?” 下头一阵‘不敢。’之声。可所有人心下都暗道:“你岑春暄要不是手里头有兵,咱们大家伙干嘛贴你的冷屁股?有这功夫,早就投降了……等着吧,大势已成,表忠心的信已经早就递出去了,等人家国防军一到,老子就投诚。到时候你岑春暄就擎等着掉脑袋吧!” 众人的嘴脸一一看在眼中,岑春暄只觉得胸口憋着郁气集结,有口难言,说不出的烦躁。他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明白,这才两天,老大的大清,怎么说倒就倒了?莫非真如师爷的所说,何绍明帝气已呈,天下归一在所难免? 烦躁之下,岑春暄举起茶杯就要往下摔。正这个光景,就听门外唱诺,“浙江候补道杨永泰到!” 岑春暄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涨红,用力地将杯子摔落。啪的一声,茶杯摔得粉碎。岑春暄一怒而起:“不见!……他娘的,当老子这大营是什么地方,什么狗屁官儿都能进?一个候补道员……让他滚!” 他这儿大为火光,破口大骂,骇得那唱诺的一溜烟往外就跑。下头一众闽浙的官员,心里头的别扭劲儿就甭提了。这话说的,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就连涵养极好的许应骙,这会儿也刷的一下变了脸色。喉头嚅动,最后只得举起茶杯强压下去一股火。 声嘶力竭之后,岑春暄这股火消得也差不多了。醒悟过来方才说错了话,正要解释上几句,那唱诺的又回来了。苦着脸道:“大人,那候补道不走,让卑职跟您说,他这是来跟您指点迷津来了。您这会儿要赶他走,听了他的指点,没准……没准下一刻就得奉为上宾。” 岑春暄被这一番说辞弄得大笑起来:“指点我?哈……好大的口气。好,你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指点。说得好也就罢了,说得不好,小心吃了枪子儿……你原话转告他!” 唱诺的应了,擦着脑门子上的冷汗,又往外跑。没过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量不高,一身月白长衫,倒也儒雅。停在厅中,根本不理在场众人,只是对上首的岑春暄拱手一礼:“学生杨永泰,见过大人。” 岑春暄一听就眉头纠结了,疑惑道:“杨永泰……你先等会儿,你不是什么候补道员么?怎么又自称是学生了?” 杨永泰微微一笑:“不如此说辞,怕是说怕大天,也难见大人的面。” 厅中一阵杂乱,众人无不心道,这家伙好大的胆子!看这年岁,不过十八、九,铆大劲是个举人,说不定还是个秀才,这就敢冒充从三品的官……也就是现在朝廷败落了,换在前两年就得杀头! 没等岑春暄拍桌子,杨永泰已经自信地道:“大人,学生此番前来,是为大人指点迷津的……有什么罪过,不如听了学生一言再决断如何?” “指点迷津……”岑春暄一拍桌子,恍然道:“你是来做说客的?是何逆派你来的,还是乱党?” 杨永泰轻轻摇头:“是,也不是。学生为大人指点迷津,自然是说客。但却不是旁人指派。” 岑春暄听了这话本就一团浆糊的脑袋,愈发混乱。只是没好气地道:“罢了,你且说吧。本官没工夫跟你嚼舌头……还是那句话,说得好也就罢了,说得不好,小心吃了枪子儿!” “不劳大人动手,倘若说得不好,在下自己了断!”杨永泰瞧了瞧四周,又道:“此事机密,不可传于外人耳……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岑春暄一听,差点儿没气疯了。 (二月份欠大家伙一章免费的对吧?补上了,嘿嘿。)(未完待续) 四七零 万里江山万里红(三) 知府衙门门口,李莲英焦急地在原地打着转。一边儿搓着手,一边儿朝外头的大街张望着。口中还兀自说着:“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突然,远处的军营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惊得李莲英游移不定。只是朝身旁的新军士兵不停询问着:“今儿是什么日子?岑大人点将?” 那士兵回了他一个白眼:“李大总管,兄弟我打天亮就一直在这门口守着……您老都不知道,咱们上哪儿知道去?” 李莲英支起耳朵又听了半天,只听到呼喊之声,却没有枪炮声。这才将心放在肚子里,心中暗道,只要不是营啸就好。他们主仆二人,可全指望这两万新军护身。 “李总管……李总管……”二门里奔出来一名小太监,一边儿跑一边儿哭喊着。待奔到近前,李莲英这才瞧清楚,那小太监的脸上被抓得全是血檩子。泪水汩汩而下,混着血水,简直就是血肉模糊了。 李莲英讶然:“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哭道:“李总管,您赶快去后头吧,老佛爷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就不认人了。看见谁都说是鬼,奴才离得近,被抓了个正着……” 李莲英听罢,拔脚飞奔。转了几转,刚进后宅,就听到里头传来慈禧的嘶吼声:“……滚!都给我滚!你活着的时候哀家就不怕你,你以为做了鬼哀家就怕了?这大清要没哀家扶持着,早就没了!知道哀家为什么要杀你么?那是因为你败家……” 李莲英几步走进去,房间里已经一片狼藉。几名太监宫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枕头、花瓶摔落一地。床上,慈禧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对着虚空张牙舞爪地抓挠着。喊出的声音,已经嘶哑。 “这……这是怎么了?”李莲英赶忙上前:“老佛爷,老……诶哟!”李莲英甫一上前,便被慈禧踹了个瓷实,整个人仰面而倒。 两名太监赶忙过来搀起,其中一人道:“李总管,瞧老佛爷的样子,好像是睡魔障了。” 另一人捂着肿了一边的腮帮子也道:“李总管,赶紧请和尚喇嘛老道来做法,要是晚了这人就……” 话没说完,李莲英一甩手,啪的一个耳光就扇过去。小太监诶哟一声,跌坐在地,另一边的腮帮子也肿了。 “胡说八道!都给我滚出去,今儿的事儿谁也不许对外说!”厉声说罢,李莲英一骨碌起身,上前一把抓住慈禧乱抓的双手,没命地摇晃着,喊道:“老佛爷,老佛爷!您醒醒,我是小李子啊!” 慈禧双手长长的指甲已经扣进李莲英胳膊里,李莲英强忍着疼痛,又是用力摇晃半晌。好半天,慈禧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整个人渐渐安静下来。仔细瞧了面前的李莲英,哇的一声就哭了:“小李子,是你,是你啊……呜呜,刚才皇上来了,找哀家来索命……” 李莲英听得头皮发麻,当初毒杀光绪,指使的是慈禧,可下手的是他李莲英。晴天白日的,慈禧这么一说,李莲英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脸色瞬间铁青,晃着脑袋左顾右盼半晌,确定背后没‘人’,他这才渐渐安心下来。勉强劝慰道:“老佛爷,哪儿来的鬼……是您睡觉睡魔障了。” 慈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只是抓着李莲英的胳膊不放:“小李子,你刚才去哪儿了?他们都来找哀家索命,都欺负我……你去哪儿了?” “老佛爷,您方才吩咐奴才去找岑春煊问话来着,您忘了?” 如同哄小孩一般,说了足足半个钟头的话,慈禧这才神智清醒起来。自打二次南逃以来,慈禧几乎见天梦魇,晚上睡不下,白天没精神头,而且还经常说一些没头没尾的话……这位掌控中国近半个世纪的老太太,外交内困之下似乎已经走火入魔。 清醒之后,慈禧瞧着李莲英被自己抓破的胳膊,有些歉然地道:“小李子,哀家方才着魔了,你找御医上点儿药?”满是悲伤地叹息了一声,又道:“家道中落,哀家总算是明白怎么个光景了。这大清肯定要完了,哀家也想好了。哀家从前看报纸,上头不是讲过什么政治避难么?小李子,等岑春煊来了,就让他护着咱们奔上海租界去。然后咱们坐轮船,去国外。天大地大的,哀家还有些浮财,总会好好过上一辈子。这天下,随他们怎么折腾吧。” 正说着话,外头一声唱诺,紧跟着岑春煊迈着大步就闯了进来。见了慈禧的面,只是略微鞠躬,道一声‘老佛爷’。 这个时候,眼瞅着大清就要亡国了,慈禧也没了那么多讲究。见到曾经救过自己一次的岑春煊,眼睛发亮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云阶,你来了!正好,哀家有些事儿要托付给你……” 听着慈禧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话,岑春煊只是铁青着脸,低着头一语不发。 说了半天,慈禧腾地一下起身,那利落的身手根本就不像一个老太太。“云阶,事不宜迟,趁着何逆刚过长江,咱们赶快奔上海……” 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对面的岑春煊已经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云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什么礼节?再说这大清都要亡了,这个时候谁还认我这个太后?” 岑春煊‘碰碰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脑门子已经淤红一片。动情道:“老佛爷,奴才……对不住您啊!” 听了这话,慈禧心里头咯噔一声,脸色煞白。勉强着道:“没头没尾的……你这话从何说起?” 却见岑春煊一把掀掉顶戴,露出齐脖的短发……脖颈后的辫子,已经没了踪影。 慈禧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晃了两晃,跌坐在床上。好半晌才道:“你也背我而去了?” 岑春煊赧然道:“老佛爷,奴才不怕死……可奴才家里还有二百多口人。一旦奴才死了,他们的遭遇不言而喻。况且,南下北上的路已经被锁死。就是英国人,也跟何绍明达成了协议,严守中立条款。国防军一部已经进驻上海的租界……老佛爷,已经无路可走了啊!大势所趋,奴才个人人单势孤,势难挽回。与其如此……奴才就想着,老佛爷若是落在那帮人手中,必然……还不如……还不如……” “还不如落在你手里,还能得个全尸?”慈禧不怒反笑:“这么说,哀家还得感谢你了?” (郁闷,那么多资料,新书稿子,还有这本的稿子。丢了一多半,硬盘怎么就会出现坏道呢?)(未完待续) 四七一 万里江山万里红(四) 公元1897年10月12日,前清两广总督岑春煊携闽浙两省四百八十七名大小官员并一万七千余新军士兵,于教场绞辫明志,通电全国拥护广州革命!就在同日,岑春煊面见慈禧之后,慈禧与她一手扶持的大阿哥,还有最为亲近的大太监李莲英,一并吞金而亡。 老大的大清帝国,犹如雪崩一般,一瞬间轰然倒塌。消息一经传出,举国沸腾!北地民众,早就接受了共和国政府。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新政所带来的好处越来越大,民众便愈发地拥护政府。国防军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不但彻底将大清埋葬,更是打赢了一场国战!自打打开国门到现在,国朝不过赢了一场中法战争,却又输在了谈判桌上。而眼下的中日之战,则是彻底的,酣畅淋漓的大胜!从朝鲜到镇江,二十多万小日本打着白旗投降,日本海之上,竟无日本寸板敢下海!日本求和的特使,不得不坐了英国人的火轮船,急吼吼地赶到北京,整天没皮没脸地蹲在外交部门口。 就连看门的老头都可以数落几句,而那家伙只是一个劲儿地鞠躬赔笑。手下稍微有一点儿惹中国人不高兴的鞠躬,劈头盖脸就骂,大耳刮子扇得噼啪乱响。凡此种种,叫人好不痛快!如今,那个早就该亡了的大清总算亡了。这事儿北地百姓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从日本投降那一刻起,事实上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大家伙纷纷打赌,有的说一个月,有的说海陆并进,两周足矣……就是谁也没有想到,慈禧等人居然会被那个最为忠心的岑春煊给逼死了,老大的大清帝国居然就这么快灭亡。 可不管怎么说,这总是好事儿。小老百姓彻底断绝了对大清的念想,商人们眉开眼笑,整天往国会参议员家里走动,今儿送老太太一个钗子,明儿送宪太太一对猫眼……敞开来的南中国市场,正等着他们进入。这个时候正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求的就是一个快准狠!晚上一点儿,那么大块的蛋糕没准就分完了。共和国上下的公务员,弹冠相庆之余,忙碌起来愈发有干劲。一统天下之期不远了,半个中国,那么老多的职位空缺等着自个儿,这个时候不表现,那就是傻子!连带着曾经混迹国会的那帮腐儒,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今儿个说要修清史,明儿就说要进行清算,剿灭满清残余。那个劲头看得曾经的激进者目瞪口呆,怎么也琢磨不明白这些家伙怎么就转变的这么快! 相对而言,南中国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混乱当中。下层的百姓不知所谓,只看着一帮割了辫子的革命军呼啦啦开进城来,又呼啦啦开出去,而后昨儿的县太爷,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拥护革命的进步人士,割了辫子,脱了朝服,也不知从哪儿套弄了一套洋装,穿在身上不伦不类。张口闭口都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连带着班房里的衙役,换了身行头也成了警察。 现在又成了县长,捕头成了警察局长,貌似除了穿着,一切都没有变。哦,还有一条,就是衙门口贴着的告示,限期割了辫子。这事儿闹腾了一阵,几个老先生被衙役强行割了辫子,哭的死去活来,还有人上了吊。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常,该干嘛依旧干嘛。 江南各地的腐儒们,则从失望走向了绝望。颇有家资的,纷纷变卖城里的产业,举家往乡下走避。平素声望颇高的名宿,一个个闭门掩户,深居简出。朱漆的大门故意糊上泥巴,生怕泥腿子看上自个儿家的门第。 时局的变迁,有如白驹过隙。岑春煊的这一手反正,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更让人意外的是,岑春煊居然倒向了革命党,而不是已经根深蒂固,基业已成的共和国!这一刻,大家伙更是翘首以盼,等着广州革命党人做出的回应。 而这个时候的广州,革命党人却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大清帝国的骤然崩塌,不但一瞬间让两广、福建一带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更是让整个革命党人猝然丢失了目标! 所谓的革命党人,不过是个泛泛的统称。这里头以孙医生的同盟会为主,更有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等等,多如牛毛的派别。 此前老大的朝廷挡在前面,大家伙自然心往一个地方使。可大清猝然而亡之后,面对突然的权力真空,乃至于将来的利益划分,革命党内部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争权夺利! 北伐的大军刚出韶州,便止步不前。军官们意见不一,有的振臂高呼继续北伐,有的要就地驻防,更有不老少江西的军官,嚷嚷着要带兵回家乡闹革命。下头闹得沸沸扬扬,上头更是不可开交。广州革命临时政府正在筹建,大都督自然非孙医生莫属。可底下的参政人员,各个部门,尤其是军队的归属,却是个大问题。各个派别的革命党人,吵吵得热火朝天,一连数天,全天都在开会。可每次都会有人拍桌子离席,闹的不欢而散。至今,这临时政府的构成也没决议下来。 孙医生等人正头疼不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岑春煊的通电,如同往广州的沸油里头倒了一瓢冷水,广州瞬间就炸开了!底下的人只道岑春煊倒向革命,这是好事儿。可上头的人却看得明白:岑春煊投向革命,倘若接受了。好处是革命势力无疑壮大了,可极有可能引起北方共和政府的不快! 论实力,基业已成,拥雄兵几十万的共和政府,绝对不是刚刚起步的革命党人能匹敌的。就算大家伙绑在一块儿也不是对手。万一接受岑春煊,北京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引发战争?有没有商谈的可能?种种桩桩的疑问一股脑的涌来。革命党内部分裂成两派,一派支持接受岑春煊,说既然共和国实行的是共和民主政治,就断然不会有封建王朝的恶习。凡事儿都会摆出来谈,只要谈,一切就有挽回的可能。如此情况下,先扩充实力引为谈判资本,最为主要;另一派决然地反对,称就算岑春煊倒向革命党,其人其军远在杭州,根本不受革命政府控制,未尝没有拥兵自重,投靠自保的想法。此时接手,好比得了一个看得见吃不着的烫手山芋。因此平白无故得罪共和国,实为不智!(未完待续) 四七二 万里江山万里红(五) 慈禧死了?连同那个大清王朝,一起埋没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而这一切的执行者,居然是昔日的不二忠臣岑春煊? 听闻这个消息,何绍明第一反应就是迷茫。也不知是哪位哲人说的,现实往往比小说还要离奇。谁能想到老大帝国的最终归宿,竟是这般?而后心中竟自然而然地松了口气。这一口气,既有结束使命感的如释重负,又有避免直面慈禧的因素。 推翻满清,这是何绍明从穿越一开始就既定的目标。这个老大的帝国,已经从根子里腐败透顶,完全靠着外力与惯性支撑着,而后逐渐演变成列强控制中国欺压中国的得手工具。如此王朝,即便重来一遭,何绍明依旧会如此抉择! 而令人纠结的问题是,灭亡满清之后,如何处理满清遗老遗少?大阿哥不过是个没成年的孩子,这个皇帝当得有名无实。自个儿理直气壮地逆而夺取,最终面对着一帮子孤儿寡母,心里如何且先不说。如何妥善处理呢?轻了,难平众怒,重了,没准就背上骂名。正是两难之下,岑春煊这一手,倒是帮了自个儿一个大忙! 慈禧死了,大阿哥也死了,整个满清官僚体系已经崩塌,覆巢之下无完卵,爱新觉罗家的遗老遗少现在还能剩下多少都不大乐观。自己一手创建的共和国,无论实力与威望,天下已无抗手。只是,取而代之之后,面对的依旧是个烂摊子!积弱百年不用说,北方还好些,三年的时间,连番的清洗,政治格局已经稳定。而在整个南方,各地督抚只表明归心,可真正要将他们消化到共和国政治体系当中,还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说不定还要流血。还有正在崛起的革命党……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是一群即可爱又可怕的人!一无所有之时,他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为革命献身;可真到功成名就之时,他们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迅速腐化!速度之快,就算前清的官僚都自叹不如!这是一群萌芽、幼稚、有些偏执的革命者,如何妥善处理,更是重中之重。 几大问题纠结在一起,这个国朝可真是个烂摊子!不但要消耗大量的时间、精力,一个不好,还有可能引发流血…… 不但如此,环顾宇内,西方列强们正在日新月异……国势不进则退,打赢了日本,清除了满清,何绍明身上的担子不但没有减轻,反倒愈发沉重起来。可不论如何,日本完蛋了,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再掌控这个国家十几年,就断然没有‘九一八’,更没有举国哀鸿。满清完了,提前了整整十五年,老大的帝国多了起步的十五年。整个军事体系走在了世界的前头……没了日本鬼子,更不会有其它鬼子了吧? “咳咳……大总统,张香涛老先生已经在等您了。”杨度咳嗽两声,轻声提醒道。这位大总统什么都好,就是总会不经意的走神。 “恩……”何绍明结束了沉思,起身往客厅就走。 何绍明随着大军进了江宁刚刚十几个小时,比他远上两百多里的张之洞,已经轻车从简赶到。如此匆忙,一为表忠心……张之洞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更是牵扯着整个湖广前清官僚体系,乃至于数个封建大家族的荣辱。如今新朝已定,如何对待大家伙,一切都是未知。此时能攀上关系,自然最好。与这个无名有实的皇帝走得近了,将来大家伙的日子总会好过一些。 甫一进大堂,何绍明便见一青衫矍铄老者,正规规矩矩站定当场,满头华发,脖颈后头依旧留着稀疏的辫子,正摇摇向自个儿拱手。何绍明连忙几步上前,握住其双手道:“香涛先生果然信人……我军昨夜进的江宁,不想天明便见到了先生。久闻先生湖广举措,可谓中国民族工业尤其是重工业的先行者。当真幸甚!” “惭愧……”许是张之洞已经得知了杭州事变,千言万语只汇做一声惭愧。 二人的手彼此握着,一双手强健有力,一双手枯瘦布满了褶皱,就仿佛是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交接一般。 如同家常的闲聊,二人落座之后,彼此都带着恭敬,左一句右一句地聊着。从过往到现在,再到搌布未来…… 茶换了几轮,张之洞突然开口道:“大总统,如今广东革命党势大,不知岑春煊一事……” 何绍明大笑:“香涛公……我跟你说了这么许多,还不明白?这共和国虽然是我一手缔造的,可她并不是一个死物,更不受我何绍明控制……我们苦苦奋斗,给了她生命力,她自己自然就会生出思想。一个国家的意志已定,不需要我这个领头人再做什么,只要超出她的规则,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何绍明的话,仅仅是在两天之后便被证实了: 公元1897年10月13日,北京日报头版头条发表评论员文章《欲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文章中指出,满清帝国虽然已经随着慈禧西去而轰然倒塌,但其余孽仍存,共和国现阶段的战争已经结束。但另一条战线上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共和政府不但不可松懈,反而应该加大在国家安全方面的投入,以防止满清余孽反攻倒算…… 同日,参议员张庭知发表重要广播讲话《警惕封建势力渗透共和国政权》。张庭知说,目下统一战争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政府必须要警惕。不能为了一个名义上的统一,而将南方各地的政权全盘收拢。这不但会给政府的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更会导致政权割据,乃至于出现军阀。 10月15日,国会两院通过《军政分离法案》,严禁军人参与政坛。再次明示,军队是属于国家的。不能控制在政党或者个人手中。 同日下午,修改《国土防卫法案》,修改之后,共和国从下一个财政季度起将持续增加对国家安全局的预算投入。 16日,政务院总理唐绍仪提出的《关于抽调朝鲜之国防军进驻江南各地》的提案,获得一致通过。朝鲜八个师国防军,将在一个月内至少撤出五个师,进驻江南各地。 17日,政务院发出声明:欢迎南方各地革命者参与共和国政局建设…… 连番的重拳出击,尤其是各个法案的确立,直接将江南各地督抚以及广东的革命党逼到了死胡同。确如何绍明所说,这个国家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她会自主地排斥一切挡在自己面前的绊脚石! 18日,广东临时革命政府发表声明:愿意参与共和国建设!两广革命者,在交出军队之后,联合组建政党,参与新一届的共和国竞选……(未完待续) 终章 开国大典 何绍明木偶一般定在试衣镜前,抻开了双臂,任凭楞格里给自个儿整理着行头。镜子当中,眉宇间愈发英气的面庞下,鬓角之间竟然有些许的华发。还不到三十岁,便已经有白发了吗? “穿越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心里头腹诽着,可外头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却又让他如此的享受。 “共和中国万岁!” “大总统万岁!” “宪法万岁!” “国防军万岁!” …… 有那么一瞬间,一股子激情涌起,浑身汗毛颤栗,热血好似从脚底板涌向了脑袋,直冲击得头脑有些晕沉……就是这种感觉,所谓权利的快感么?还真是让人迷醉啊!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靠着百多年的见识,混迹在这昏昏沉沉的老大帝国里,又要跟小鬼子拼硬实力,又要提防身后随时递过来的软刀子。天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幸运的是,自个儿成功了!这才1897年,提前了十五年,这浑浑噩噩的大清,玩儿完了! 不论是志大才疏懦弱成性的光绪,还是‘宁与外贼,不与家奴’的慈禧,还有那个替那两位至尊担了大部分罪责,整整被骂了一个世纪之久李鸿章,尘归尘土归土,无不作古化作了历史的尘埃。老大的国家终于有了抬头的意识,四万万国民,总算暴露在了阳光底下,远离了那个昏暗幽闭的小黑屋! 半个世纪的阴霾一扫而空!之后的百年,老大的中国必将走向另一条岔道!而这一切都是自个儿一手缔造。百年之后,自个儿必然在教科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何绍明,共和中国的缔造者! 敲门声响起。 “进来!” 几个人影推门而入。一般无二的将帅服,斜披着功勋带,左胸口挂满了勋章。打头的依旧冷着一张脸,只是在眸子当中透出一股子兴奋劲头。中间的嘻皮笑脸,虽然刻意板正了身形,可浑身依旧散发着纨绔子的散漫。最后那人虽然带着笑脸,只是眉宇间的彷徨失措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三位正是魏国涛、秦俊生与凯泰。 “不错,有那么点开国元勋的劲头。”屋子里头没外人,都是当初的老部下,何绍明开口半点顾忌也没有。正过身子,抖了抖身形,又道:“我这身怎么样?像不像大总统?” 秦俊生嗤的一声笑了:“像不像的您已经是大总统,国会总不能因为您长得不像大总统就发起弹劾吧?” 魏国涛瞪了其一眼。今时今日,彼此的身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是掌握一个国家的领袖。如此没深浅的说辞,就算人家不计较,也大为不妥。 “你别瞪我,大总统不是爱计较的人。否则天知道哪辈子轮到咱们有出头之日。”秦俊生随意地找了张椅子,翘着二郎腿就坐了下来。抓起只剩下半碗的茶水,仰脖便灌了下去。咂咂嘴,道:“娘的,老子怎么就喝不出这大红袍究竟贵在哪儿?” 楞格里被这话噎得直翻白眼。“秦将军,那是碧螺春。您要是真喝出大红袍的味儿那才活见了鬼呢!” 秦俊生摆摆手:“老楞,你能不能别那么斤斤计较?没准儿哪一天我人就归隐乡野,寄情山水。指不定写个回忆录之类的,别到时候把您老写成刻薄、吝啬。万一流传出去,大家伙脸面上谁都不好看。您说是吧?” 秦俊生玩笑意味的话语说完,在场的人心头都是一颤。任谁都能听出,他那股子急流勇退的意味。 何绍明皱了皱眉,吩咐道:“楞格里,你们先出去吧。我们几个老相识说说体己话。” “是,大总统。庆典开始我再过来叫您。”一挥手引着几个侍女匆匆离去。 门又合上了。除了外头呼喊的声浪,屋子里略显沉默。 何绍明解开了束缚自个儿脖子的衣扣,对着秦俊生说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急流勇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宋太祖不也搞了个杯酒释兵权么?” “放屁!”何绍明生气了。“别把我跟那些封建帝王相提并论!没错,这个国家几乎是我一手缔造的,我何绍明说话分量十足。可我不是皇帝!要是老子办了蠢事,你一样可以在国会里头弹劾老子!这是共和中国,不是我姓何的一家一姓的天下!” “大帅!”秦俊生不急不躁,只是又叫起了从前的称谓。“您是不想当皇帝,您言行如一大家伙都心里有数。可问题是,如果全中国的老百姓,都哭喊着哀求您当皇帝,您怎么办?不说旁的,据我所知,国会里最近就有风头,一帮子闲人打算搞个联名,提出要修改宪法。将大总统的连任延长至终身……您是不叫皇帝,可除了名头还有那身外衣,您跟皇帝有什么区别?” “没错!这个国家没有我秦俊生,没有魏国涛、凯泰,自然有人顶上。咱们哥儿仨也就是中上之姿,也就是赶巧了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比咱强的不说有的是,也算挑得出。可没了您,恐怕从前的大清国还要苟延残喘个几十年。您每一步盘算,每一次算计,每一次决策,林林种种总是抓住要害!事后大家伙无不拍案叫绝。仔细一琢磨,那种境遇下,哪怕稍稍走错一步都是满盘皆输。而您却每次都对了!说句实在话,不论是小东洋还是那个作古了的大清,有一号算一号,任谁碰着您都会生出一种无力感。私下里不少人都说您有堪比诸葛之智。有时候我真怀疑您是不是真的能掐会算,早早就知道了结果!否则怎会有如此逆天改命的气运?” “您这点实在太可怕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退下去的想法,就怕有朝一日,国民绑架了您将您推上皇帝的宝座。而后就如同您所说的,中华大地再次陷入三百年一个轮回的怪圈!” 何绍明自家知自家事,他一曾经的小白领,若不是掌握了百年的走势,哪里会有今天?是以,听着秦俊生的话,他慢慢冷静了下来。“国民绑架我?怎么绑架?” “怎么绑架?哈!”秦俊生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自从您当了大总统,每日里埋头案牍,恐怕再也没有从前游走市井的机会了吧?您恐怕不知道市井之间,说书的艺人已经把您说成了紫微星转世吧?不知道不少老百姓家里头已经供了您的长生牌位,您好好一大活人就已经在老百姓心里头羽化成仙了吧?不知道您一手缔造的复兴党,如今已经被掺了沙子,不少人私下里跟那帮腐儒见天盘算着如何奉劝您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吧?您也不知道您的两方妻族,平日里飞扬跋扈,打着您的名号,狠劲儿地盘剥民脂民膏。地方公务员碍着您的名头敢怒不敢言,各级行政长官走马上任头一遭事儿便是提着不菲的礼金拜访。赶上节日生辰,一省高官几乎齐聚一堂吧?您更不知道您的内宅已经变了味,几位公子已经被看做了太子,身边满是投机之徒吧?” 连续的反问下来,何绍明愣了。“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怎么从来都……” “不曾耳闻?有道是屁股决定脑袋,您是大总统啊,处理的是国家大事。小民偶有怨言,在您这儿也是不值一提啊。这才多长时间,下层建筑就开始朝着前清靠拢。我又是个瞧不惯便出言的主儿,您说我为了自个儿的小命,还敢继续留在这个职位上么?” 何绍明长叹了一声,几分钟前涌起的激情消散无踪,转而浑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秦俊生这人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看着有些不靠谱,可从不曾说过假话。身处这个位置,看着一片欣欣向荣,可谁知道腐败的气息已经暗自生根?逆天改命,真的就那么难?历史的还原性,真的就不可阻挡?所有所有的一切,几十年后真的要付诸东流? 心中有个声音不停滴说着:罢了,罢了!你已经做的够多了。退下来,把这个国家交给继任者,让他们去考虑,去实践吧。 另一个声音却反复地强调着:你熟知百年走势,没有任何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交给旁人?你放心么?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曾经的苦难一一变成现实?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随即传来了楞格里的声音:“大总统,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正面的大门缓缓推开,一缕阳光直射何绍明的双眼。在他眼中,四周变得暗淡,只是在前路有一道耀眼的光路。耳边,充斥着数万人整齐的呼喊声:“共和中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机械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装,一步步走向前去。临到门前,虚抓了一把……而后从容地转过身,笑着道:“前路漫漫啊,尽管困难重重……可总要有人去闯啊!” 那一刻,在三人眼中光华满身不可直视的何绍明,仿佛倒退了七八年,又变成了横刀立马英气十足,却涉世不深的青年。(全书终) 共和中国电影史 《东线无战事》——北京电影厂摄制。 本片始拍于1922年,1923年全球公映。当年垄断了‘华表奖’等一系列奖项。主要讴歌了于国门之外与日寇奋勇拼杀的国防军。曾经于1943年,1988年,2007年前后三次翻拍。而影片本身的主视角,也从领袖、将军渐渐变成了普通一兵。四位导演用不同的视角诠释了百年前的那场战争。 《建国大业》——上海电影厂摄制。 本片1982年上映,连续三周蝉联票房冠军。影片讲述了从1888年至1897年十年间,华夏大地上巨变。该影片最大的亮点便是采用了全明星阵容,其中领袖何绍明更是由当红小生秦汉扮演。虽然该片在评论界引起了广泛的批评,但其在中国电影史上无疑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建党大业》——上海电影厂摄制。 本片1983年上映,制作班底完全采用了《建国大业》的原班人马。不论外界怎么批评其跟风、明星炒作,超过前作《建党大业》的票房说明了一切。 《以革命的名义》——东北电影厂摄制。 本片1966年上映,虽然业界叫好声一片,并且其连续两年占据了录像制品销售榜前列,但惨淡的票房只够其勉强收回制作成本。该片描述了1919年共和中国所爆发的那场二次革命。并且以主人公北京某学生的视角,回顾了那场针对封建残余的大清洗。并且首次理性地揭露了二次革命的阴暗面。 影片简介:杨迪是一名北大的学生,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1919年,共和中国爆发了第一次经济危机。大量企业破产,工人失业,复兴党第一次在选举中失败。而在野党上台之后,便陷入了决策上的内讧当中。持续的经济危机冲击了整个共和中国,民众——尤其是热血学生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终于在1919年5月1日劳动节,以学生游行为前导,爆发了席卷整个中国的二次革命。 杨迪作为一名爱国青年,积极参与了整个二次革命。当他发现革命已经被幕后黑手操控,发生变质的时候,内心痛苦,毅然返回了生长的家乡。然而家乡也并非净土,刚刚到家的第二天,激进的革命派便冲进了家门。杨父因曾经的满清文吏身份含冤入狱,杨母卧床不起。青梅竹马的恋人更是遭到革命派的强暴。 愤怒绝望的杨迪,含恨刺杀了幕后元凶,并因此被判处了死刑。半年后,革命风潮被重出政界的前总统何绍明强势平息。各类冤假错案得以昭雪。杨迪则被改判为终身监禁。期间,曾经的恋人剩下了仇敌的孩子,并且为杨迪奔走疾呼。终于,两年后杨迪等到了何绍明亲自签发的特赦令。出狱后,面对恋人与牙牙学语的仇敌之子,杨迪只剩下了满身的苍凉与疲惫。 编者按:此片获得了1966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共和中国华表奖等无数荣誉。原作小说更是开启了伤痕文学的先河。 《黑鹰坠落》——北影厂摄制。 影片主要描述了1988年,共和中国为打击愈发猖獗的民族分裂主义分子,深入阿富汗作战的故事。并以国防军骑兵第一师某连连长张立中上尉为主视角,讲述了此次赢得了胜利的战争中,国防军唯一一次失利的战役。 《士兵突击》——重庆电影厂摄制。 创新之做!导演第一次将电影以连续剧的方式播放。长达14小时的电影,被分成18集。先后在电影院以及电视台播放,并掀起了新一波的参军热潮。值得注意的是,影片首次披露了国防军特种兵的武器装备以及作战方法,外国媒体广泛关注。 《国父——何绍明传》——北影厂摄制。 影片描述了一代伟人,国父何绍明的一生。从1888年,一直到1955年。国父三次在国家危难之际,重新上台,引导国家走出了一个个危机…… (所托非人,不解释了。恩,并不算完美的画上了句号。事实上大家也能看出来,确实就剩下最后一章了。原来版的丢失了,写的比较理想主义。但回过头来看,总觉着这样结尾是一种儿戏。开辟新纪元的大业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我本身也在思索中,事实上所有人都在思索路在何方。所以,在一年之后,我换了另一种开放式结局。后续的情况大家见仁见智。总之,完本了。嘘……长出一口气。好吧我承认,事实上至少半年前我就知道最后一章的缺失,直到今天才补上,有些过分。但……补上了,完本了。我完成对几位忠实读者的承诺了,完成对编辑的承诺了。 最后,感谢几位编辑的大力扶持。尤其是在我患上传说中的文字厌恶症并且身体悲催的时候,一直如同以往一般的关切与鼓励。感谢骁骑校大大不厌其烦的教导。感谢有17k这个平台,让我有了一个抒发胸中激扬文字的场所。感谢一直鼓励、提醒、包容的读者。 若他日俺重出江湖,必定与诸君再次携手奋战。 此致 敬礼 文字爱好者、三流写手、偶尔犯错的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