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后很闲》
1、掌嘴,掌嘴
1.掌嘴,掌嘴
赵嫣容其实醒了很久。
身上的被子很轻,半点热乎气也没有。她的手脚冻得冰凉,像是长时间在雪地里泡过,麻木中带着令人头皮发紧的刺痛感。
大概是哪处的窗子没关严实,外头的风将它吹得“哐啷哐啷”直响,不知有多少雨点被风裹挟着溜了进来。
所以才会这么冷。
她躺在一张雕着龙上凤下,满是祥云的大床上,床顶挂着厚实的明黄绫缎床帐,暗银丝绣着表里山河。隔着好几层厚厚薄薄的帐子,她听见女子带着湿气,低低的哀求声。
“求公公,快些宣个太医来,娘娘已经昏迷了三天,再这样,我怕她撑不下去了啊!”
“咱家能有什么法子?”尖细的嗓子不男不女,带着某种居高临下,捏着架着的腔调,听起来特别别扭,“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出入昭阳殿,木兰姑姑还是好好儿伺候着娘娘,就别三不五时地要这个提那个的,这样难为咱们有什么意思?”
声音有些儿陌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太监,敢对昭阳殿掌宫女官用这样轻屑的语气,真是胆子够肥。
会让木兰低声下气地求告,这家伙应该是皇帝的人,再不然也是受皇帝的指派,在昭阳殿监守的管事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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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就算她现在还被困在昭阳殿里,名份上她也是大齐朝的皇后,后宫女人们的直属领导,旁人没这样的胆子。
赵嫣容努力忽视帐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闭着眼睛整理这两天乱成一锅粥的大脑。
其实承认自己穿越了是个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任务,她也是花了整整两天才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是回不去的了。飞机半空解体,从三万英尺高空坠落还能存活,这比穿越到古代的概率还要低。
好在接收这副原主不要的身体时,她的记忆还没随着灵魂一起消散,融合了七八成的记忆后,她决定醒过来。
再躺下去,就真的要玩儿完了。
正想开口喊人的时候,突然外头一片寂静。
只有隐隐的环佩声音传过来。
“见过容妃娘娘。”木兰和那太监的声音同时响起。
赵嫣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个容妃是个什么角色。
跟她一道于年前进的宫,父亲虽然是三品工部侍郎,不过祖父可是官至同平章事的凤台阁柳阁老,宫里像她这样高出身的女人并不多,人长得娇艳妩媚,嘴巴又甜,所以目前是后宫中的第一宠妃。
且代替她这个病中的皇后,暂时掌管着凤印。
其实皇帝说不定是真的想把凤印从她手里拿走,不过未必就是想交到容妃的手上。
外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见容妃略带烦躁的声音:“死不死活不活的,也不说给个痛快。”
瞧瞧,这就是只有当红的宠妃才敢说出口的话。
她一定是恨不得赵嫣容快点挂了,自己好直接上位坐实了后宫一把手的宝座吧。
这话也不知道在她肚子里说了多少回了,早盼着死的人总吊着那么一口气地活着,她一时没藏好了话也是情有可原。
赵嫣容睁着眼睛,缓缓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谁在外头?”
帐子里头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听在殿中数人的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帐子一掀,木兰红肿着眼睛冲了进来,跪在她的床边,哽咽不能出声。
“娘娘,娘娘,您醒来了,可算是醒来了。”
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目红肿,看着约二十一、二岁的模样,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被她一力提拔,当了昭阳殿掌宫女官的木兰。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跟着自己一道进宫受罪的木兰,是她现在在宫中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赵嫣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木兰的头发:“去将帐子勾好,再帮我拿些水来。”
出奇的沉静,除了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皇后的神情还是如以往那样镇定淡然。
“是。”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在实地,木兰擦了把眼泪就去将遮人视线的床帐挂起来。
透过还未及挂上金钩的帐幔缝隙,赵嫣容看见容妃那张带着惊讶和怨愤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很快便堆满了柔顺又恭敬的表情。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容妃蹲身行礼,那礼行得有些刻意的慢,脸上挂着恭顺的表情,可是微微上挑的一双眼睛却又盯着皇后看,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娘娘凤体微恙,妾身实在是挂念着,每日都要过来探望。总算是上天垂怜,让娘娘好起来了。”
容妃的声音甜美,语气十分真诚。
若不是刚刚听到她与木兰说的话,说不定真会被她这恭顺的模样给骗了。
赵嫣容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就着木兰的手喝了半杯茶,并没拿眼去看容妃。
这女人,心里巴不得她早点死掉,眼下又气又急还要做出惊喜的样子,也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等木兰拿帕子帮她摁掉嘴角的水,赵嫣容眉头微微一皱说:“这是什么声音?吵死人了。”
容妃以为皇后说的是她,面色不觉微变。
“是,妾身扰着娘娘歇息,那妾身告退。”
赵嫣容将手微抬,示意她等等,然后皱着双眉问木兰:“殿里是不是哪里的窗子没关好?”
木兰赶紧摇头:“奴婢都是亲手关上的,这又是风又是雨的……”
正好一阵风吹过,寂静的殿里传来“哐”一声响。
木兰的面色变了,站起身就转到床后去。
过了一会,那声音便听不见了。
木兰回来时,脸色显得很不好看。
窗子是她亲手关上的,却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半扇。昭阳殿的寝宫后墙没有建隔廊,而是直接对着后院里的两丛小竹林。外头现在是凄风苦雨,没有隔廊,风雨就会从窗子里灌进来。
难怪她会觉得室内有些寒冷。
皇后娘娘卧病在床,身子本就虚弱得很,再被这样冻一冻,是很容易出事的。
木兰暗暗握紧了拳头,眼底似有火苗跳跃。
赵嫣容看着她阴沉的面色和郁怒的表情,心里已有了底。
皇帝将皇后软禁于昭阳殿里,已经一个多月没来。
但再受冷落,皇后依然是皇后,除了正常的病故,在宫里,想给皇后来点意外,冒的风险,承担的后果实在太大。
如今昭阳殿内外只怕被容妃换了不少自己人,当然,这里头也有许多是皇帝派来盯着的人。
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将她这个皇后悄无声息地干掉,那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让人不大容易觉察的布局的。
比方说,这扇看起来没关好的窗子。
不过就是会漏点风进来,谁也不会想到,半扇窗子会害了皇后的性命。
赵嫣容靠在引枕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一双眸子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殿内当值的是谁?”
木兰跪下来,伏在地上说:“回娘娘,是奴婢,还有雪莺、雪雁两个。”
“雪莺、雪雁?”赵嫣容眉头微蹙,“本宫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她们?木槿和绿苹去了哪里?还有顾嬷嬷和甘嬷嬷呢?”
“回娘娘,木槿、绿苹、丹枫、白露四个,在娘娘病了之后,被太后娘娘要去一个,庄贵妃娘娘要去一个,还有两个被容妃娘娘带走了。换了这个雪莺、雪雁,不过也是前几日刚过来伺候的。顾嬷嬷和甘嬷嬷是被皇上身边的人带走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木兰说的前四个人,是赵嫣容身边最得用的贴身宫婢。后两个嬷嬷,则是宫里分派给皇后的掌事嬷嬷。在她生病糊涂的时候,将她身边的亲信全都调走,这里头若没有容妃的撺掇,她怎么也不能信。
若不是因为木兰是昭阳宫的掌宫姑姑,只怕她是最先一个被容妃拔掉的钉子。
容妃就看见皇后披发单衣,靠坐在床上,神情木然地听木兰说话,虽然她连个眼神也没递过来,但容妃还是额上微微见汗。
皇后身边服侍的人数有定制,就算太后要走了木槿,也只是说借去使使,不能直接将人划到长乐宫名下。庄贵妃是皇上还在做康王时的两位侧妃之一,与皇上是多年的情份,位份仅在皇后之下,她借去绿苹皇后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她不过是正二品的妃位,如何能与太后及贵妃相比,她居然抽走两个人,这确实很不像话。
“皇后娘娘,妾身是怕这里人太多扰了清静,您一直那样睡着,身边也不用这么些人……”
“闭嘴!”赵嫣容打断容妃的解释,淡淡说了两个字。
皇后还没说什么,容妃就擅自开口想解释,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圣宠,还敢这样蹬鼻子上脸了?
赵嫣容冷笑了一声。
敢逾矩越过太后和贵妃多抽走一个人已是该打,再加上个顶撞皇后,强辞夺理的罪名,容妃还真是不被打不舒服斯基。
她都这样把脸伸过来了,赵嫣容觉得,不满足她讨打的愿望还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满足她的愿望之前……赵嫣容面色微沉。
“殿里伺候的那两个人,雪莺和雪雁是吗?拖出去,殿前杖毙。”
容妃身子微颤了颤。这两个人是她安插进来的心腹,她刚想说什么,抬头便见到了皇后冷冰冰的眸子和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笑容。
“留着这样的黑心奴才就是个祸害,容妃你说是不是?”皇后说得不甚了了,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雪莺雪雁两个黑心背主,想祸害皇后的性命。皇后都这样说了,还怎么可能留下小命?
皇后知道了,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知道她想用的手段。
殿外传来凄厉的哭叫声,但很快就消失了,只有棒子打在血肉上的扑扑钝响。半开着的殿门外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跪在地上的冯德昌浑身发抖。
那两个宫女就因为偷偷开了窗子就被活活杖杀,那他这样刻意拦着太医不让给皇后诊病的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就不禁拿眼去看跪在一旁的容妃。
他会那样做,也是出于容妃的明示暗示,容妃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皇后大约是那样靠着觉得不舒服,叫来木兰将引枕重新摆放了,换了个舒服姿势,口中呼出一口浊气。
她看着下头跪着的胖大太监,这人面皮白净,正是适才木兰苦苦哀求之人。又瞧他不时拿眼悄悄去瞄容妃,赵嫣容眉峰微挑,很好,下一个就是他了。
“你是谁,本宫以前见过?”再三确认记忆中确实没有这个太监的影子,赵嫣容将眼眯了起来。
“回娘娘,老奴原是殿中省一名掌固,近日得皇上提拔,在昭阳殿伺候。”那太监虽将头低下,提到皇上这两个字时,语气里还是不知不觉带上了浓浓的自得。
怪不得自己对他没印象,这种连心情想法都掩饰不好的蠢材说不定是得罪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所以才会将他从殿中省调到昭阳殿当差。这家伙居然还为此洋洋自得。
赵嫣容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冷冷地说:“掌嘴!”
赵嫣容看了一眼木兰,双唇微启:“二十。”
木兰自然明白赵嫣容的意思。
自从皇后生病,昭阳殿里的人渐渐被换走,她就整日沉浸在忐忑、忧惧、伤心和愤怒之中。皇后身边只剩下她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因为怕她出事,木兰已经好几天没阖过眼。她将进宫这三个月里攒的所有的私房钱都拿出来贿赂冯德昌,只想他能传个太医来为皇后诊病,谁知道这个狗奴才钱财照收,就是不办人事。
她也明白,冯德昌应该是受人指使,存心想拦着人诊治,让皇后被一场风寒病生生拖死。
他也不想想,皇后若是真的出了事,他这个被皇帝指派来昭阳殿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只要皇上传来太医的脉案记录,就知道皇后的病是被人延误的。
就算皇上再怎么冷落皇后,他也不会愿意让自己大婚三个月后再次成为鳏夫,那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真有那天,怕是整个昭阳殿的人都会为皇后殉葬,没人能逃得了。
所以这巴掌下去格外地狠。
只是正反抽了四下,冯德昌白胖的脸就肿了起来。
“木兰你好大的胆子,咱家可是皇上派过来的,你居然敢动手打我!”
冯德昌嗷嗷直叫,木兰面色一寒,又是四巴掌。
“你是皇上派过来的,派来是当奴才的,可别把自己当了主子。”
“是啊,奴大欺主啊。”皇后轻轻叹了一声,“这年头,主子连奴才也不能教训了?木兰,再加十巴掌。”
冯德昌的嘴角已经被打出了血,被扇得头晕脸疼,心惊胆寒。
奴大欺主,这可是不得了的罪过。
可是当着皇后和容妃的面,就算他再气,也不敢反抗。
共三十巴掌,他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又青又紫,肿成了猪头。
冯德昌哭声嘶哑,伏在地上呻|吟。
木兰自去铜盆边净了手,拿干手巾擦了,又走到那太监身前。
“皇后娘娘问你来历,你只说是皇上调过来的,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讲,可不是拿乔做势地藐视主子?难不成你对皇后不敬,皇后还教训不得了?一个奴才也敢这样嚣张,就算是立时杖毙也是有的。皇后娘娘仁慈,不过才赏了你三十个嘴巴子。还不快去谢恩?”
一口气说完,胸中郁结了多日的气才算消了些,木兰冷笑了一声,回到赵嫣容身旁。
“一个不长眼的奴才,连点规矩也没有,费什么口舌。”赵嫣容淡淡地说。
木兰连忙跪下去:“是,娘娘教训的是。”
冯德昌寻思了寻思,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刚,的确是对皇后不敬。若是告到上头,他非但得不着好,怕是身上得再揭层皮下去。
“奴才冯德昌谢皇后娘娘恩典。”他强忍着疼痛,跪在地上一边给皇后磕头,一边心里怨毒着,这女人怎么还不去死?
“冯德昌,你是不是很想本宫早些死啊?”
冯德昌重重磕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不敢?本宫瞧你敢得很。不是拦着不让请太医吗?不是盼着本宫早些儿病死了你好换个主子伺候吗?”赵嫣容笑了起来,“本宫觉得你伺候得倒也不错,可舍不得放你走。这样,你先到阎王殿前候着,等过七八十年本宫下去了,你也好接着伺候。”
“来人,把冯德昌拖下去,也杖毙了吧。”
闻声而来的两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不似前番将两个宫女拖出去时那般利落。
“怎么,你们也想学这冯德昌,想着这昭阳殿要换个主子?”赵嫣容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如刀看了过去。
那两个太监哪里敢应半个“是”,连忙七手八脚要将冯德昌架出去。
“娘娘,老奴是皇上派过来的,皇上派过来的啊,您不能草菅人命,您不能冤枉老奴啊!”冯德昌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外头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腥气一阵阵往他鼻子里钻,他知道,皇后这不是在吓他,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拖回来。”赵嫣容让人将全身都软了的冯德昌又拖了回来。
“你说你冤枉?哪里冤枉?拦着不让请太医的,不是你,难道是旁人?”
冯德昌浑身筛糠一样,伏在地上只剩了哆嗦的份儿。
拦人的是他没错,皇后要杀他也没错。能救他的,现在也只有容妃娘娘了。
冯德昌转头去看容妃,却见她只是苍白着脸,跪在那里半个字也不说,不由得心凉了大半截。
“你倒说说,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想谋害本宫?”赵嫣容身子向前微探,盯着冯德昌的眼睛,“说出来,说不定本宫还留你一条性命。若是说不出,那就是你要蓄意谋害主子,死路一条。”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神有意无意地向容妃那里瞄了一眼。
冯德昌福至心灵,立刻叫了出来:“是容妃娘娘,是容妃娘娘逼老奴这样干的,娘娘明鉴,没有容妃娘娘指使逼迫,老奴有万颗胆子也不敢拦着木兰姑姑请太医啊!”
容妃脸都青了,尖声骂道:“你这阉奴,怎么敢信口雌黄攀诬本宫?来人,快将这老阉奴拖出去打杀了!”
冯德昌高声叫道:“娘娘您别不认啊,都是您说的,要是皇后娘娘死了,您保老奴当殿中监的啊!”
容妃遮着脸,高声叫人,可是还真没人来伺候。
赵嫣容觉得也差不多了,慢悠悠地说:“冯德昌,你这老奴才,容妃伺候陛下尽心尽力,在本宫面前也一向温顺恭敬,怎么可能买通你要蓄意害了本宫的性命?你这是想挑唆后妃不合吗?真是其心可诛。来人,把这老奴才拖下去,杖责三十……别打死了,留□□气儿。”
两个太监忙将人拖出去,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冯德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打了,却留着命,皇后就是信了冯德昌的话。
容妃听着外头传来的阵阵惨叫,觉得肝胆俱裂,又瞧着皇后笑吟吟地看着她,更觉得头皮发麻。
她跪在地上,就算隔着厚实的地垫也能觉得地里的寒气一丝丝往她膝盖缝里头钻。
“皇后娘娘,那老奴是胡乱攀咬,您千万别信他的。妾身对您绝对没有丝毫大不敬的念头。”容妃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被吓得没有半分血色。
“妹妹说的是什么话?”赵嫣容笑着让木兰给容妃看座,“咱们都是伺候陛下的,陛下也宠着你。本宫怎么可能仅凭一个不敬主子的奴才便给妹妹随意定罪?”
容妃的腿早跪麻了,哪里起得来,还是身边的两个宫女将她硬架起来,才算落了座。
三十板子打完了,行刑的太监将冯德昌拖入殿中覆命。
冯德昌的身上全是血,人也捱不住痛早昏了过去。
容妃忙遮了眼睛,赵嫣容看了一眼,就挥了挥手让人将他拖了出去。
人虽拖走了,但满殿的血腥味儿还在,皇后看着倒没什么,反而是容妃脸色惨白,拿着帕子不住干呕。
赵嫣容也不急,等她恶心完了,才说:“容妃妹妹受惊了,平白无故的,被个奴才攀咬。”
容妃白着一张小脸儿,忙起身行礼:“多谢娘娘明查秋毫,还妾一个清白。”
“这事儿咱们也不用再说了,”赵嫣容挑眉看着她,“只是容妃随意抽调昭阳殿的女官是怎么回事?太后和庄贵妃不过借一个走,你居然直接调走两个。”
赵嫣容冷笑了一声:“是看着本宫快死了,行事便失了规矩吧。”
容妃这才起来没一会工夫,又“扑咚”一声跪了下去:“妾身万万不敢。”
“掌嘴。”
什么?
容妃愣住了。
“自己掌嘴十下。”皇后抬眼看向了她,“还是要本宫让人来掌?”
容妃长这么大,也没被掌过嘴。
自她进宫,皇上就十分喜欢她,虽然不能说独宠椒房,但一个月里,皇上宿在她的华光殿里足有半个月,宫里无人能出其右。
“皇后娘娘,妾身不明白……”她可是深受圣宠的妃子,皇后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教训她。抽了两个奴才走而已,若是她不愿意,大不了她再将人送回,刚刚冯德昌那样攀扯她,皇后看着皇上的面子不也不追究她了吗?怎么这会子又为了两个奴才要这样要打她的脸面?
赵嫣容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如果容妃觉得这样不够,那就掌二十。”
赵嫣容看着跪在地上的容妃,不再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容妃觉得过得如半辈子那样长。
皇后乌黑的眼睛看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感情。
皇帝当时要在三家女儿中挑选皇后,不论容貌、家世,柳娉婷都觉得自己才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却没料到皇帝最后选了赵逢春的女儿。
赵逢春只是个户部尚书,虽然进了政事堂,但跟她祖父柳阁老相比,资历人望不知差了多少。
赵嫣容能倚仗的,不过就是她的外祖家。
冠军侯裴家。
冠军侯裴度是大齐朝的传奇,当年还是个边军校尉的他只带着一千骑兵,冲进狄戎万人大军里,飞箭射杀了狄戎三王子,将被围困的武德帝救出来,立下了救驾的不世之功。
自此青云直上,后以军功封了冠军侯,又尚了武德帝的妹妹平阳公主。
赵嫣容的亲娘,就是已故的平阳公主的长女。
赵嫣容,是平阳公主长女的长女。
只是平阳公主已经死了,泰安县主也死了,自从冠军侯裴度过世,冠军侯世子裴宜体弱多病,根本接不了裴度的枪,冠军侯府没了军中声威,已渐渐日薄西山,赵嫣容要怎么借这个不中用的舅舅的势?
可是再怎么样,最后胜利的是赵嫣容不是她柳娉婷。
皇上再怎么冷落她,赵嫣容也是这宫里唯一的皇后,是她的主子之一。
容妃默默抬起手,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里回响。
木兰在一旁轻轻地数数,数到“十”,容妃停了手。
娇美白皙的脸肿了起来,精致的妆容也花了,泪水涟涟的眼睛里藏着刻骨的仇恨。
赵嫣容对她的识时务和下手狠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赞许,终于说了一句:“行了。”
容妃啜泣着伏下身子:“谢皇后娘娘慈悲。”
赵嫣容靠在引枕上,目光好像看着她又好像没看,等容妃跪得腿脚发麻了,她才幽幽开了口:“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容妃浑身一颤。
“妾身不该不告自取。”
“嗯,还有?”
“妾身不应不敬皇后。”
“还有……”
“……”容妃咬了咬牙,她知道皇后想让她说什么,可是这句盘在嘴里,她就是说不出来。
“没想清楚?再来十巴掌就清楚了吧。”清冷平稳毫无感情的声音就这样在她头顶响起,容妃哭了起来。
“娘娘,妾身知错了,妾身不该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也没什么,不过凡事都有规矩。容妃,记着自己的本份,记着自己该守的规矩。”
容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昭阳殿,两条腿又酸又麻又疼,都不像是自己的,站也站不稳,得靠宫女们托着才能一点点挪到殿外坐到软轿上。
“娘娘……”跟着容妃的宫女看着主子脸上的伤痕不觉哭出声来。
“哭什么哭。”容妃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
她回过身,望着身后被灰蒙蒙的雨幕笼罩着的巍峨殿宇,几乎将下唇咬破。
“赵嫣容,总有一天,本宫会将今日的屈辱加倍偿还。”还有,这座宫室,她一定会夺过来,一定会!
2、谢你妹!
2 谢你妹!
让木兰弄了个汤婆子来在怀里捂着,她才感受到一点暖和气儿。
“饿了,弄点吃的来。”
听到主子吩咐,木兰开心得几乎哭出来。皇后已经好些天没进食了,人不吃饭可怎么得了?
当下开开心心地去小厨房吩咐熬稠稠的粥来。
饿了这么久,沾不得半点油腥,只能用粥来调理虚弱的肠胃。
等粥熬好,木兰端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赵嫣容又睡着了。
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在睡梦里却都不得安宁。
看着赵嫣容苍白的面色和微蹙的双眉,木兰轻叹了一声,将手上的粥碗放在床前的矮几上,靠在床边打起了盹。
这两天也着实累了,等她惊醒过来,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
一抬头,正看见赵嫣容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没有皇后娘娘传召,宫人们不敢进到内殿,而原本值守内殿的两个女官已经杖毙,木兰姑姑又睡过去了,殿里自然也就没人点灯。
幽黑的殿内,皇后安安静静地坐着,木兰能看清楚的,只有她那双隐隐带着幽光的眼眸。
她急忙想起身跪好,没想到趴坐了许久,腿早就麻了,人还没站起来,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娘娘恕罪。”
“过来,我给你揉揉。”
黑暗里传来的声音轻柔和软,与她白日里给人的木然冷淡全然不同。
自从进了宫,木兰就没有听赵嫣容用这样和软的语气说过话,一时怔住,鼻子又开始发酸。
“奴婢不敢。”
“过来!”
明明就只有两个字,却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硬,木兰爬到了她面前。
“奴婢的腿已经不麻了。”到底还是不敢让皇后娘娘给自己揉腿,木兰在小腿肚子上掐了好几下,小心翼翼地回道。
“真的?”
“是,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木兰……”
“奴婢在。”
“你去门外看看,丹枫和白露回来没有。”黑暗里,皇后的声音显然格外清冷。
白天刚教训过容妃,她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第一时间将人给送回来。
隔了这么久也没见人回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再也回不来了,二是需要做些手脚。
不过皇后人还没死,容妃应该还不会脑缺到现在就弄死皇后身边的女官,所以十之八|九,丹枫和白露就是受了点皮肉苦。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木兰就将二人带到了赵嫣容面前。
“先将灯点上。”木兰轻声对二人说。
室里渐次明亮,赵嫣容看见了跪在她面前的两个少女。
眉目清丽端正,与记忆中的无差。
衣裳是簇新的青色交领窄袖衫,下头系着渐染的碧色长裙,腰间束着绿色的束腰。虽然脸上涂了点粉,但还是可以看出来精神不好。
跪伏于地的丹枫和白露看着神态倒也安宁,脸上带着一丝忧喜参半的笑意,只是眼角还微红着,显然是之前已经哭过一场。
她们二人被容妃带走之后,没过一日便被寻了个由头扔去了浣衣局。浣衣局那地方活计粗重辛苦,丹枫和白露是赵嫣容从赵家带出来的大丫鬟,哪里做过这样脏累的活?加上一帮子捧高踩低的奴婢得了上头的暗示,没少折腾她俩。所以这几日很是受了罪。
本来以为再没见天日的机会了,没想到皇后娘娘突然醒了过来,又让人要她们回去。丹枫和白露两人抱头哭了一场,这才被容妃的人带出浣衣局,净身换衣,又在伤处抹了药膏子。
她们是赵家的家生子,一家子父母老小都在赵家。赵嫣容若是出了事,她们全家都别想有活命,所以容妃不会将心思打到她们身上。
当然了,原本皇后娘娘看着都快咽气了,谁还会费这力气劳那心神?
看着她们卷起的袖子底下,又青又紫还有几处伤口的胳膊,赵嫣容过了很久也没有出声。
两个人怯怯地看着她。
皇后在生气,她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娘娘,咱们早就不痛了,您好好养着身子,这些小事您就别操心了。”皇后什么都好,就是一副鲁直的性子,从不知婉转妥协,所以才不能让皇上喜欢。如今她被禁足在昭阳殿,可千万不能再为了她们俩给外人落下话柄。
丹枫性子沉稳,白露机敏慧黠,如果不是可靠得用的,赵家也不会让她们俩跟着赵嫣容进宫。
“娘娘,容妃这是挑唆您跟浣衣局的奴才们置气呢。”白露说,“您是什么身份?跟那帮子人置气可不是落了下乘?若再出几条人命,外头朝臣们指不定又要罗嗦废话一番。皇上让您在昭阳殿静养,您就养着。只要您在,旁人就动不得奴婢们。”
“是啊,您安安心心将身子养好,您越安泰,她们就越烦躁。”丹枫也劝道,“急死她们!”
“你们放心,本宫是那样不知分寸的人吗?”赵嫣容笑了起来。
得了这话,丹枫和白露都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皇后娘娘睡着了,木兰将丹枫、白露两人带到偏殿,跟她们细细说了白天娘娘教训冯德昌和容妃的事。
憋了心里好久的怨气终于得到释放,木兰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说到冯德昌指认容妃,被板子拍晕的时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了。
“你们是没看着,娘娘那威风气势。”木兰笑得双眼弯成了月牙儿,“容妃娘娘以前多拔扈的人啊,没少气过咱们娘娘,原本瞧着娘娘处处忍让着,不理会她,咱们还在私底下着急来着,没想到她全是攒在今儿,一口气地发作呢。”
“娘娘以前不管事儿,所以这些狗奴才会以为娘娘可以欺负。”白露恨恨地说,“浣衣局那帮捧高踩低的粗使婆子也没少糟践我们姐妹两个,总有一天,咱们也要出这口怨气。”
“痛快!娘娘做得好,那容妃不过仗着自己得了几天宠,就想爬到娘娘头上去,我呸!”丹枫啐了一口。“娘娘性子好才容了她,还这样心黑。要我说,也该像那个什么冯德昌一样打烂了屁股才好。”
木兰笑着打了一下她的头:“容妃可是皇上的心头好,她又不是冯德昌那样的奴才,娘娘怎么能动手打她板子?她是落了错处在娘娘手里,才可以这样罚她。”
“若是娘娘肯早些这样,那帮贱秧子就不敢用什么布偶来害娘娘了吧。”白露叹了一口气,“娘娘这威武气势也不知能挺多久。”
木兰和丹枫对视了一眼一起点头:“希望能就这么一直威武下去吧,娘娘。”
白天睡得多了,夜里便睡不踏实。
无数或是模糊或是清晰的记忆片段在她脑海里飞来绕去的,赵嫣容知道,这些是她还没完全吸收的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抓住它们越是抓不到,明明梦里看得见,到了白天,眼睛一睁,它们就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感触。
微微有点酸,带着一点涩味的甜蜜,有着说不出来的忧伤。
或许这是原来的那个赵嫣容不想留给她的部分吧。
赵嫣容并不着急,对她来说,只要留给她可以保证这个身份安全的记忆部分也就够了。
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会好好地珍惜。
只是自古以来,皇后大多都是炮灰的命,她好不容易在这个身体里活下去,想要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这个身份,不让她有被炮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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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身体对皇帝的记忆不多,甚至连面目都不甚清晰,这也可以理解。
赵嫣容进宫为后不过才三个月,除了头一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会来昭阳殿留宿,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别的妃嫔那里过夜。
她知道皇帝不喜欢她,但原主似乎也不喜欢皇帝。
也是,坐拥这么大一座后宫的男人,什么类型的女人没有见过,什么风格的美女没有尝过?
像赵嫣容这样生性古板,一丝不苟的女人,男人就算想宠,也没地方下嘴。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指望一匹种马有爱情,还不如指望一头母猪能上树。
只要这男人不是脑抽了,真的为了什么狗屁爱情要扶别的女人上位,那她暂时就是安全的。
赵嫣容心里盘算着,还是要找机会跟那个男人和解才行。
就像去做商业谈判,双方都要有相当的筹码,谈判才能进行下去。
如果筹码全在一头,那就不叫谈判,直接就拍板碾压了,还谈个毛线?
她不能急,要慢慢将这些杂乱的信息梳通理顺。
如果赵家没有筹码,皇帝就不会顶着太后的压力,非要立她为后。
所以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将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挖出来。
思来想去的,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黑沉的天气也渐渐泛灰,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由始至终,她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软禁在昭阳殿里,皇帝为什么一个多月也不肯进来一次。
木兰倒是向她隐晦地提起过,皇帝会不会有废后的念头,赵嫣容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会有危险。虽然连她自己也记不大清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可是她明确地知道,皇帝不会废后,最起码,在最近的一年半载里,她的后位稳如泰山。
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那样理直气壮收拾冯德宝并容妃的原因之一。
等到再次醒过来,日头已快过午。赵嫣容躺了多日,身上还没有多少力气。叫了白露扶她去更衣,收拾停当才出来吃了一碗在火头上煨了一夜,炖得烂熟的鸡丝香蕈粥。
肚里有食,心里不慌。
赵嫣容觉得今天比昨日的精神好了太多,便让丹枫和白露两个陪她到昭阳殿前的小花园子里走走。
大约是因为昨天冯德昌才被皇后教训过,守着殿门的两个太监只是行了礼,并不敢阻拦。
若换了前些日子,少不得要拦一拦,可是想想一向趾高气昂的冯公公那脸肿得跟个猪头一样,屁股也打烂了,昨儿晚上哼哼唧唧了一夜,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他们就心里发颤。皇后入宫三个月,虽然脸上从来不露笑模样,但也没有罚过下人,听说在娘家时,也是个和软良善的性子。
可是看着冯公公那惨样儿,皇后娘娘下手可是半点没容情。
要说冯公公还是皇上那儿拨来的呢,错了规矩皇后娘娘就算打死了也没地儿找理去。只要娘娘没出昭阳殿的院墙子,咱们管她在哪里溜弯儿不是?
天一放晴,日头就变暖了。
现下已快进三月,院子里种着的桃树、梨树上都已能见小小的碧色花苞,虽然被风雨打落了一些,但看上去还是那样生意盎然。
等到花开的时节,这里一定会变得很美。
赵嫣容拿手在株桃花树上拍了拍,回头问白露:“你说这树能结桃子不?”
白露没想到娘娘会问她这个,她是赵嫣容的陪嫁丫鬟,在宫里也只过了三个月,哪里知道这树能不能结果?于是拿眼望了望说:“能开花就能结果,这树看着这般粗壮,想来是能结出桃子来的吧。”
赵嫣容笑了笑。
不是所有的花开都能结出果实。
就算能结果,那果子也有苦涩酸硬和香甜可口之分,端的要看种树的人能否尽心照看。
也要看上天给不给面子,能不能有好雨水和好日头。
在外头将快发霉的身体用日光烘烤了一个多时辰,赵嫣容正要回去,却见殿门外匆匆走了一队太监来。
坐在假山旁的赵嫣容对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立刻迎了出去,过不一会便慌急慌忙地跑了回来。
“娘娘,是宣旨太监,皇上有旨意来了!”
丹枫连忙将赵嫣容扶回宫里,三人忙着给她梳头换装,又涂粉点脂,狠狠忙乎了一阵,赵嫣容这才出来接旨。
是好事是坏事,其实都不用念,只要看来宣旨的人态度如何就可以知道一二了。
来宣旨的是皇帝御书房的秉笔太监德全公公。一听着屏风后头环佩叮当的声音,德全公公就堆着满脸的笑迎了上来。
“皇后娘娘大安,奴才给您磕头。”
赵嫣容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笑来。
“公公辛苦,外头日头正盛着,还要劳你跑过来一趟。”
“这是奴才的本份,也是奴才的荣光。”德全公公年近三十,眉清目秀的,长相跟这脸上的谄笑十分不搭,“还请娘娘先接旨,然后奴才再给娘娘道喜吧。”
赵嫣容就听见她身后那三个贴身的宫女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气。
德全展开黄绫绢的圣旨,赵嫣容跪着听,之乎者也的听着脑仁子发疼,绕来绕去,引经据典,堆砌了无数华丽的辞藻,中心大意也不过就一句话。
“皇后娘娘受委屈了,皇后娘娘没事了。”
赵嫣容垂头听着,一边听一边撇嘴。
当皇帝的就是好,自己搞错冤枉了老婆,害老婆差点一命呜呼(其实已经呜呼了),末了只要写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说声弄错了,就可以揭过去。
差点丢了性命的老婆还得感激涕淋地磕头谢恩。
谢你妹!
3、咱们要的是威风
3 咱们要的是威风
“你说什么?”绣着红梅映雪的帕子随着主人的倏然起身飘落到了地上。
脸上糊着墨绿色药膏的女人此时也看不出绝色姿容,顶着那一脸绿油油的膏药,将身边一只老梅盛春的紫砂茶壶扫到了地上。
“娘娘息怒!”
来报信的宫女吓得立刻跪伏于地,就算是膝盖被一地的碎陶片刺出了血,却也一动不敢动。
“……”高耸的胸脯急剧起伏,涂着丹蔻的手指死死抓着清漆花梨木的桌面,像是要将桌子生生抓碎了一般。
“娘娘,小心膏药落了。”此时此刻,大概也只有容妃华光殿的掌宫女官敢跟她说话了。“您别忘了,今儿皇上可翻的是您的牌子。”
只轻轻的一句话,就将容妃暴走的神智拉了回来。
“都滚出去,这两天一个个给本宫老实点,听着没有?”
“是!”
除了华光殿的掌宫肖沉墨,其他宫人都被容妃赶了出去。
“那贱婢,居然这样好命,连这么大的罪名都能躲过去。”容妃躺回贵妃榻上,不甘心地捶着榻沿,“本宫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在昭阳殿起出来厌胜之物,为什么皇上还不肯废了她,杀了她?”
“虽然是在昭阳殿起出来的厌胜,但人偶上的宫缎是去年中秋发的紫罗绫,皇后那时候还没进宫,没得着这东西,所以皇上才说事有蹊跷一直不肯定皇后的罪,只将她禁足在昭阳殿里。”沉墨姑姑坐在榻后,轻轻帮容妃捏着肩膀,“娘娘您也不想想,皇后虽然姓赵,她外家可是裴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算起来她还是皇上的表妹。如果真坐实了厌胜之事,那就不止一个皇后的位子,皇后娘家的赵家,舅舅冠军侯家全都要受牵连。一个是朝中清流,一个曾为军中司马,若是一锅端了,可不是要大乱起来?”
容妃还要说什么,听见沉墨竖起了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下:“娘娘,这是宫里,凡事都要谨慎,不能出了差错。皇上现在还用得着赵家,就算他再宠您,暂时也不会动皇后,您也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花足了心思在皇上身上吧。只有圣宠不衰,您在宫里才能过得舒坦,活得畅快。”
“唉……”容妃叹了一口气,有赵嫣容那贱婢压在头上,她怎么可能过得畅快,“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偏她又醒过来!”言下颇为忿忿。
“娘娘您心里就算这么想,也别说出来。”沉墨沉声说道,“宫里势力繁杂,就算是奴婢,您也不能全然信任的,谁知道谁是谁的眼线耳报?皇后重掌凤印了,您更是一切要小心,千万别仗着皇上的宠爱就不按规矩来事。怕是经此一事,皇后对您一定盯得更严实了。”
“沉墨,本宫知道你是个忠心不二的,这些话也就只在你跟前说说。”容妃抓住了沉墨的手,“本宫相信你,因为从进宫到现在,你每句话都在为本宫考虑。你只忠于本宫。”
沉墨摇了摇头,回了一句:“还有皇上。”
“是了是了,还有皇上。”容妃笑了起来,声音里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这张脸也不知道消肿了没有,等皇上来了,我定要狠狠告她一状。”
“奴婢劝娘娘还是别说的好。”沉墨犹豫了片刻出声提醒,“皇上不大喜欢后宫里头这些事儿。”
“知道了,你去问问太医院,那玉芙润肌露配好了没有,怎么还不送过来?”
听着容妃带着几分敷衍的口吻,沉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蹲身行了礼:“奴婢这就去叫人问。”
然后退出殿外,回手带上了房门。
外头艳阳高照,碧空如洗,院子里有些花已经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气息,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这是肖沉墨在宫里的第十二个年头,上一位主子的事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一位主子虽得宠,可是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再过一年她就满二十五,可以外放出宫。
如果容妃能牢牢抓住圣心,她就算晚几年出宫也未尝不可。
如果不行,她就还是早些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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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容将昭阳殿上上下下的宫人全都叫到殿前,这里头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她有印象,另有三分之二的人,或是以前没见过,或是她出事之后才被换了进来。
厌胜巫蛊之术一向是宫中大忌,前朝就有过先例,因太子用厌胜之术想咒死皇帝,被查出来之后,不止太子被赐死,连太子的皇后亲娘也被一根白绫了断了。宫里头,朝堂内,为此死了无数的人。不过讽刺的是,等一切尘埃落定,突然又查出来这事是某位皇子设的圈套。虽然这个有野心没能力的皇子给太子偿了命,但毕竟儿子老婆都被皇帝弄死了,心里郁闷之下,没过几个月,他就追到了地府里头。
笑到最后的反而是个并不得宠的皇子。
这种没头的公案真相到底是个什么也没人会清楚,但现在的大齐成宗皇帝就拿了这件事为例,驳了太后和朝臣废后的要求,只是将新皇后赵嫣容软禁在了昭阳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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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个皇帝还是有点脑子的。
赵嫣容又没生出儿子来,她要咒死皇帝做什么?就这么急着当寡妇?
她现在是皇后,除了宫里有个太后能压着她,天下的女人都以她为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算是要用厌胜咒死人,咒咒太后还能让人理解一点,咒皇帝早死除非她有间歇性自作死蛇精病。
四五十号人跪在院子里头,被叫到名字的才能把头抬起来,让皇后娘娘看一看面相。
皇后娘娘此番可算是死而复生,苦尽甘来。昭阳殿里的宫人一半人欢喜一半人忧心。
就因为在昭阳殿后院的竹林子底下挖出来个写了陛下生辰八字的布偶,昭阳殿上上下下伺候的宫人里被拉走了三分之二的人,其中大部分都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所以殿中省又拨了新人补进来。
这里头或有心怀它意的眼线,但人数并不多。也是,厌胜之术一向是宫中顶顶忌讳的事,何况这位皇后本也不是皇帝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大家都没想过,她居然能逃过此劫。
那补进来的大多数人,就是平素在宫里不大受人待见的了。
或是得罪过人,或是没钱孝敬,或是性情孤僻古怪。
皇后娘娘翻身没事,昭阳殿里的宫人自然身价要涨,但是皇后娘娘刚醒就杖毙了两个殿内宫女,这让人心里也很是忐忑。
赵嫣容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她也没打算要将这些人赶出去。
皇后宫里要是没几个眼线那才不叫正常。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这里头藏着谁的人?谁知道她今天赶走一个,明天会不会多出一双?
人嘛,就是这么回事,谁没几个弱点?无非就是钱、权二字。
“你们这些日子在昭阳殿也算辛苦,既然是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不能亏待了。”赵嫣容看着她们,脸上却是绷着的,没有露出半丝笑容来,“本宫向来护短,但本宫也素来记仇。除了原来的老人,这里跪着的大多是打别的地方来的新人。你们不识得本宫,本宫也不认得你们。今日之前,不管你们心里向着谁,过了今日,心里便只能存着本宫这个主子。”
“是!”众人应声。
“别急着应下。”赵嫣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阳光从巍峨殿宇的琉璃镇顶上斜照下来,映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面颊。像新瓷一般,光洁细腻,却又那么不真实。
“本宫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愿留就留,想走就走,本宫绝不干涉,也不会事后找你们麻烦。”赵嫣容的声音顿了顿,接过木兰送上的茶润了润嗓子。
木兰点了点头,转身对下头的人说:“你们都想清楚了,留下来的,就别生二心。生了二心的,也捂紧了有本事别让人发现。留下来的人,只要自己的事儿做好了,想偷个懒,馋个嘴什么,不会有人罚你。但若是背叛主子,昨儿的事你们也都听过了,昭阳殿绝对不容有背主之人。”
昨天才被杖毙的宫女想来就是背了主,至于是怎么背主的旁人自然不会清楚。
赵嫣容也不想多话,只点了跪在最前头的两个太监让他们跟着进殿,其他的人就都各自散了。
话是这样放出去的,但不可能会有人提出来要走。
要么身上带着任务,要么根本无处可去。昭阳殿如今住着正宫皇后,只要他们忠心本份,在哪里都不会有在昭阳殿里的体面。
能在宫里混的各个都是人精,有些话也用不着说在明处。
皇后娘娘这番训话,不过就是给各宫派来的眼线们传达一个讯息――娘娘不发威,你们也别当她是hello kitty。
4、体查上意
4 体查上意
进来的两个太监,一个四十多岁,是原来就在昭阳殿里当差的,一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十分伶俐。
原本昭阳殿里的总管和副总管都已不知去向,想来不是在慎刑司里关着就是被皇帝派了别的差事。能在正宫里当主事的太监,在宫里的资历人脉都是深厚的。皇帝登基不过半年,他们也不能算得上是皇帝的心腹,陛下就算趁着工夫换个把自己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原来的人是别指望回来了,换过来的,总管太监是刚刚被她掌过嘴打过板子的冯德昌,副总管就是这个四十来岁,看起来有几分木讷的张德忠,还有一个从康王府带来的内侍小江。
不过以皇帝的个性,安排这两个人,也未必就是为了监控这个他自己也不十分关心的皇后。
康王府出来的人,安全性其实要比后宫里别的地方来的人要高出许多。
就算他们有二心,二的也是皇帝,不是别的女人。
她住的地方,当然还是用自己人比较安心。
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张德忠说着殿里各处司值的安排,小江不时补充着被张德忠点名的人的背景来历,赵嫣容只听他们说了一半,便开口拦了。
“你们知道得这样清楚,也就用不着事事向本宫详说。”
“张德忠安排的得不错,赏。”随着皇后娘娘一句赏,木兰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
“小江子也不错,也赏一个。”那小太监没想到说几句就得了赏,心里高兴,眼睛都弯了起来。
“冯德昌目无主子,出言顶撞本宫,本宫已经罚了。”赵嫣容垂头看着自己刚刚修剪过的指甲,“本宫不想在昭阳殿再看见他,张德忠你有什么法子?”
张德忠的喉头上下滚了滚,伏地说:“娘娘是昭阳殿的主子,您想用谁便用谁,不想用谁便不用。只是,冯公公是总管太监,要换只怕也要跟皇上支会一声。”
“本宫知道了。”赵嫣容点点头,“一会就送折子过去。以后这昭阳殿就交给你。小江子提了当副总管吧。”
大小两个太监连忙磕头谢恩,就连老实木讷的张德忠,脸上都浮起惊喜的神色。
“娘娘,陛下能答应这样换人?”等那两个将要被提拔的太监深一脚浅一脚迈着如梦似幻的步子飘飘然走出殿门外,木兰凑到赵嫣容的身边小声地问。
“陛下为什么不答应?”赵嫣容眉梢一抬,脸上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他巴不得换了呢。”
皇帝登基不过半年,宫里上下左右都是老人儿,有多少是忠于他的,又有多少是夹着别的心思的?
前些年皇子们争得头破血流,宫里上下就没个手脚干净的,皇帝想要安心,势必要将自己的人换上去。
自己人从哪里来?除了那些年在宫里的经营,就只有以前他当康王时从康王府跟过来的人。
冯德昌算什么?殿中省的掌固太监,又是个蠢材,不通眼色,不知轻重的,这样的能当总管太监才是个笑话。
之所以会换冯德昌来,不过就是这人是宫里经年的老人,又容易犯错,借着机会踢了人再换上自己的就不会那样惹人注目。
皇上的肚肠弯弯绕着,可不是个老实人。
可怜了冯德昌,就这样被人拿来当了趟雷的木头。
身为皇帝的妻子,既然猜到了他的心意,这时候又怎么能不好好配合?别说冯德昌犯蠢犯在她手里,就算他老老实实的,日后她也得找个由头将人给赶了。
善于体察上意的下属才不容易被新人挤了位子啊。
这也算是投桃报李吧。皇帝这么快摘清了她的嫌疑,那她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果然,折子晚上递过去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过来,带了一张皇帝手写的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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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潇洒苍劲的四个大字:“朕心甚慰。”
赵嫣容抿着嘴笑了笑,让木兰将这传情答意的字条给收起来。
在赵嫣容的眼里,冯德昌这个人就算是没了。
冯德昌走的时候脸还是肿着的,青青紫紫的很是吓人。因为是慎刑司直接拿人,所以也没有给他去哭告的机会,直接拿布头堵了嘴,从昭阳殿的后角门拖了出去。
木兰回来对赵嫣容说起这事时,满脸的舒心解气。
赵嫣容正歪在榻上吃果子,见她这样也不觉笑起来:“你还是昭阳殿的掌宫姑姑呢,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一点也撑不住。”
“奴婢对着娘娘,还要什么藏着掖着?”木兰笑着跪在榻前,搬了她的一条腿架在身上,轻轻给她捶着,“奴婢心里想什么都不会瞒着您,想瞒也瞒不住啊。”捶着捶着,这手就慢了下来。
赵嫣容还在享受着,突然腿上就没了力道,睁开眼睛一看,木兰正怔怔地看着她的腿,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
“又怎么了?”赵嫣容从床头扯了块干净帕子递到木兰的眼前。
“啊!”木兰回过神,连忙接着帕子按按眼角,强笑着说,“奴婢又失态了。”
“要是没哭够,就出去哭够了再进来。”赵嫣容懒懒地说,“不用憋着,免得憋出毛病。”
“奴婢没事,就是觉得有些不大真切。”木兰跪直了身体,再次给她捶起了腿,“前些日子,就像天塌下来似的。娘娘虽然总说没事,但奴婢们就眼见着您憔悴伤心下去,一点法子也没有。原本不过是个小风寒,可是冯德昌那狗奴才硬是拖着不让请太医,才将小病拖成了大病。”
“娘娘,你现在这样,真好!”
这固然是因冯德昌要巴结容妃,但将小病折腾成大病,大病折腾成不治,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存心求死。
赵嫣容也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非要把自己折腾死。
或许是为了将来皇帝会因悔疚而对赵家有所补偿,也或许是为了狠狠推皇帝一把,让他有更充足的理由对抗朝中暗伏的势力……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现在这身体已换人接手,她绝对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她要好好享受人生,爽爽快快地过这一辈子。
谁也别想让她不好过,让她不痛快的人,就得做好自己不痛快的准备。
没错,赵嫣容就是这么一个吃不得亏,受不得气,眼睛揉不进砂子的主。
过了晌午,殿中省少监来给皇后请安,问及:“皇上新旨,要请容妃娘娘将暂代的凤印交还娘娘,还请娘娘示下,容微臣做好安排。”
赵嫣容半靠在软榻上,脸色还有些发白,对他摆了摆手说:“少监大人请起。蒙陛下恩典,要将这凤印交还本宫。不过你也看到了,本宫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无法为陛下分忧。当然,总让容妃管着也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她上头还有贵妃,端妃几位。本宫思来想去,这凤印还是交由太后管着比较好。”
太后是先帝的贵妃,并不是皇帝的亲娘。
皇帝李睿是要被立太子之时才被先帝记到贵妃名下的,那时候他都十八岁了,对这便宜娘自然不会有感情。不过大齐向以孝道为先,身为太子,自然要为众人楷模,所以这母子二人表现得也算是母慈子孝。等李睿一登基,就尊这位贵妃妈做了太后。
原先的太子妃已经去世了两年多,新帝登基后,没有从侧妃里头搞提拔转正,反而是在朝臣勋贵的适龄贵女里挑挑捡捡,最后定了赵尚书的嫡长女为后。
赵嫣容嫁入宫中两个月,就出了厌胜的事,凤印从她手里又转到了容妃那儿。
想要在宫里过得舒坦,赵嫣容面前最大的障碍不是那些得宠的宫妃们,而是这位章太后。
当初皇储争夺得极为激烈,康王李睿并不是个热门人选。这跟他的身世有很大的关系。
5、不作不死
5 不作不死
当年武德帝推翻大周建立了大齐,周朝王室被屠戮殆尽,只有少数远支和一位公主被留了下来。这位公主后来被武德帝的拜把子兄弟程国公抢走当了妾室。这位倒霉的亡国公主后来为程国公生了个女儿,又被先帝显宗皇帝看上,要进宫当了一名宫妃。
因为身上有前朝皇室血脉,在家里又算是庶出女儿,这位程嫔也说不上是身份贵重还是低微。虽然程嫔容貌绝美,性情温婉,但是因着身份特殊,所以位份永远升不上去,先帝也不敢太宠着。后来终于郁郁而终,只留下个年仅五岁的皇子,康王李睿。
李睿从小就木讷讷的,不爱说话也不跟别的兄弟玩,性情很有些孤僻。自从程嫔死了之后,与程嫔关系不错的魏嫔就求皇帝将他领到了自己的宫中养着。
魏嫔出身不高,父亲是个偏远地方的县丞,人长得又不是很出挑,所以在宫里很低调。她膝下只有一个公主,便将李睿当亲儿子一样养。
养母子之间的感情很深厚。
到了后来,各位皇子之间争斗得厉害,因为李睿背后没有得势的母家,身上又有前朝皇室血统,所以人人都觉得他不可能被选为储君。一来二去,争得越凶的死得越早,像他这样不争不抢的,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
赵嫣容知道,李睿的上台,后面有不少她舅舅冠军侯裴宜的助力。否则以赵逢春那样的滑头作风,皇帝也不会选他的女儿当皇后。
谁叫裴宜没女儿呢,只好退而求其次,娶了他姐姐的女儿。
裴宜心疼外甥女,在她出嫁之前耳提面命,让她找合适的机会提出来给魏太妃上个尊位,以报答她对皇上多年养育关照之恩。
其实这就是舅舅在点拨她,将皇上藏在心里的心事透露给她,让她找到合适的机会卖老公一个好,这样皇上必会感谢她,进而对她更敬爱一点。
多好多贴心的舅舅啊,只可惜原本那个赵嫣容并不想讨好皇帝,也根本不想费心找个什么合适的机会。
于是在新婚之夜,皇帝刚刚掀了盖头之时,就这样板着脸不避不忌地说了出来。
气得皇帝拂袖而去,如果不是怕帝后不和的名声传出去不好,新婚之夜皇帝铁定要换个宫室去睡。
魏太妃是养过李睿没错,但李睿被先帝记在了章太后名下,所以李睿的养母加嫡母就只能有章太后一人。
这时候来说皇上您其实不是太后养的,是魏太妃养的,这不止是打皇帝的脸,更是打太后的脸。
皇帝虽然很想孝敬魏太妃,但皇后这一出是将他和魏太妃推到风口浪尖之上,非但不是帮他,反而是害他。他怎么能不气?
至于太后,更不必说。儿媳妇刚进门就对儿子说,她才不是你妈,你妈是别人……
章太后能喜欢这个儿媳妇那才叫脑子变成了渣。
所以说,原来那个赵嫣容,根本不是来当皇后的,就是给皇帝和太后添堵,求速死的。
想死吧,又不想拖累娘家和舅舅家,死得都这么憋屈。
有多大事啊,非要自己找死。
其实想过好日子也很简单,把太后忽悠住了,等皇帝坐稳了天下,一个当明君,一个做贤后,各管各的一摊子事儿,谁也不烦谁,互相架着,彼此撑着,你爱宠那个美人儿都行,只要让我能过得舒心快活。
可惜前主儿行事太偏激,既得罪了皇帝,又开罪了太后,宫里两个能当靠山的都被她作没了,还要她一点点收拾烂摊子……
no zuodie whyyou try?!
真是想偷点闲空儿也不行啊!
赵嫣容摇了摇头,对木兰说:“本宫身子好些了,过几天就带着宫妃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木兰应了说:“奴婢这就让人去各宫通传。”
少监又问:“那这凤印?”
“你将本宫的话说与皇上听吧,他会明白的。”赵嫣容嫣然一笑,原本苍白木然的脸上顿时添了几许灵动。
“今天是初七了吧。”看赵嫣容在打哈欠,木兰便去帮她将发髻散开,卸下簪环首饰,扶她躺下。
“是,今儿是初七。”
“嗯。”赵嫣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宫妃是什么时候要来请安的?本宫又是要什么时辰去给太后请安的?我怎么记不大清了呢?”
就听见木兰的声音渐行渐远:“娘娘,各宫娘娘们是逢双日的辰正来给您请安,每个月的初一、十、十五、二十,您要带着各宫主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巳时初刻能到长乐宫就行了。”
只听清了这些,赵嫣容已沉沉睡去。
*******
赵嫣容是被哭声吵醒的。
那哭声也不是很大,断断续续的抽泣就像三更半夜还在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声那样令人心烦。
所以尽管她还很想继续这样睡下去,但也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隔着重重纱帐,她看见离自己床头不远处,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垂头拭泪。
大脑有一刹那当机,不过很快又照常运转起来。
抬起手,将床帐边上的金丝流翠细绳拉了拉,殿内立时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娘娘醒了!”在屋里伺候的丹枫立刻将云烟罗鱼鳞绡纱帐掀开,以凤头金钩挂好。从门外头鱼贯而入四个宫婢,端热水的,捧手巾的,拿着漱口青盐的。
这阵仗她也是过了好几天才适应。万恶的封建社会特权阶层,真是太奢侈太浪费太奢靡……太特么舒爽了。
姿态优雅地起了身,伸开双臂让宫女帮她换了宽松的外袍,赵嫣容扶着那原本哭泣的妇人的手背,坐在了宽大的酸枝花梨大妆台前。
“又怎么了?”
那妇人年约二十五六,眉眼与赵嫣容颇有几分相似,听她问起,低低的声音说:“是臣妇不好,来得太早,吵着娘娘了。”
赵嫣容看着她,目光柔软下来:“您能来宫里头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裴氏是她生母的亲妹妹,性情温和柔软。堂堂冠军侯府嫡小姐,赵尚书的正妻,偏偏家里有个手段了得的得宠妾室膈应着,又没有本事压制。
要说赵逢春不过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也就是有两笔文采,长得道貌岸然,若不是被冠军侯相中招了东床,他哪有这样的好命可以青云直上,三十几岁就掌管了户部还进了政事堂?
赵嫣容撇了撇嘴。
侯府大小姐病逝之后,赵大人又求娶了妻妹,只可惜,这个继室跟他亡妻一样的软面性子,被一个贤名压着,明明丈夫事事宠着妾室,管着内宅被处处掣肘,还一点不敢对娘家说。以至于裴宜一直觉着这个妹夫人还不错,一力地帮衬着他。
屁!
“前些时候听说娘娘凤体违和,臣妇一直想进宫,老爷都不许。求了你舅舅,你舅舅也不肯见我。”说到这儿,裴氏又抹起了眼泪,“好不容易听说您没事了,臣妇在家里哪坐得住?”
“不是因为段氏又找您麻烦?”赵嫣容由着丹枫给她挽发,半是调笑半是正经地问她。
她被关在昭阳殿里,裴氏不知道缘由,父亲和舅舅一定是知道的。
那时候她连性命都不能自保,父亲和舅舅一定也是如履薄冰一般。如果皇后咒杀皇帝的罪名成立,不止皇后要死,皇后的娘家、舅家一样逃不出生天。
父亲和舅舅当然也没心情会去搭理裴氏。只是父亲也一样没心情去理段氏。
如果段氏够聪明,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再撩什么事端。
所以看着裴氏直摇头,她就笑了起来。
“娘娘,今儿挽个飞仙髻吧,看起来华贵又大气。”丹枫小小的声儿对她说。
赵嫣容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脸,笑着点了点头:“你的眼光好,你觉得什么合适就梳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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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若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赵嫣容看着镜中自己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脸,指尖摸着细滑的皮肤,突然有点理解白雪公主那位恶毒的继母为何总喜欢对着魔镜自言自语了。
这样好的相貌,换作是她,也想每天照它十次二十次镜子,顾影自怜一下。
“娘娘,今日是各宫娘娘来请安的日子,您今儿要不要大妆?”负责给她上妆的宫女捧着粉匣子问道。
大妆就意味着要扑上厚厚一层□□。再美的容貌,再细的皮肤,被那样糊墙一样厚厚抹上一层还能看得出什么美来?
赵嫣容摇了摇头,自己挑了只黛笔,对镜描起眉来。
“母亲先宽坐,本宫收拾好了再与您说话。”
“娘娘大安臣妇也就安心了。原本也没别的事,娘娘忙着,臣妇这就离宫归家吧。”
“急什么?”赵嫣容一只手在白露递过来的铺着玄缎面的妆匣里点了一支凤簪,丹枫忙拈在手中,插到刚刚梳起来的髻上。“跟母亲也一个多月没见着,心里正念得紧,不如今儿就别回去了,在昭阳殿住一晚,就当陪陪本宫。”
“这怎么能行?臣妇是外命妇,怎么好在宫中留宿?”裴氏连连摇手。
“宫里有外命妇不能留宿的规矩吗?”赵嫣容侧头去问侍立在身侧的木兰。
木兰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说:“奴婢没听说过。”
“瞧,连木兰也没听说过,那就是没有了。”赵嫣容放下了黛笔,将手按在裴氏冰凉的手背上,“本宫是昭阳殿的主人,本宫说您能留下来,您就能留下来。”
“叫个人去宫门前说,母亲今儿留在宫里不回去了,让父亲别再等着。”
守在外头的一个太监立刻领了命小跑着出去。
裴氏看着她,觉得女儿生了一场病后,这精神气韵好像都变了不少。
眉目举止,还是那个赵嫣容,可是神情态度,总觉得像换了个人。
“母亲在想什么?”赵嫣容仿佛看不出裴氏脸上的迷惘困惑一样,笑着转身看她,“您看看女儿,今儿打扮得如何?”
“娘娘姿容绝世,雍容端庄,自然是好的。”裴氏觉得女儿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神采,跟刚入宫那会子意志消沉,形销骨立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这样才对。
想想丫头那时候生不如死的模样,裴氏就觉得心里难受。姐姐将女儿交给了她,她却没有将嫣容教好带好养好,她觉得对姐姐实在是有亏欠。
如今这样多好,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头亮堂,连她都觉得有了精神气儿。
“别啊,夸就夸了,难道夸一句您还舍不得了,受了委屈呢。”赵嫣容笑着,让木兰拿干净帕子递给裴氏。
“您是身上有诰命的二品夫人,又是父亲的正妻,别总是自己咽着委屈。”赵嫣容转过身,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一个妾室,登不得台面,就算是生了两个儿子又怎么样?您犯不着被她压着。”
裴氏有点糊涂,怎么好端端地又说到她身上去了?
“您是冠军侯裴家的嫡女,若是被个妾室欺负到头上去,丢的可不只是赵家主母的声望,还有裴家的,母亲您可知道?”
赵嫣容说话的态度明明很温和,裴氏却觉得骨子里头发寒。
这是继女头一回跟她谈起她在赵家的生活,谈起老爷宠爱的妾室。
以前不管她怎样爱护这个女儿,嫣容都不大爱跟她说话,见面也是淡淡的,并不与她亲近。反而跟段氏更要好些。
话虽严厉,却是为她着想,替她考虑的,裴氏惊诧之时又觉得分外暖心。
女人果然出嫁了才能体会女人难处。
裴氏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弯了起来:“谢娘娘提点,臣妇记下了。”
光记下做不到又有何用?赵嫣容只是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
6、不要脸就别给脸
6 不要脸就别给脸
今儿早饭还不错。蟹壳黄的咸酥饼子,葱花细盐末加茴香的卷子,加两碟雪白甜香的米糕还有一色十二样的小菜。赵嫣容起太早了,胃口有些不大好。只吃了个饼子,喝了小半碗碧梗御米熬的稠粥就撂了筷子。
用茶濑了口,她挑了件正红色绣金凤朝阳的广袖长裙穿了,又亲自选了支明晃晃金灿灿的九尾垂珠大凤钗让裴氏帮自己簪到发髻上。
“前头人都来齐了吗?”借着宫婢们帮自己整理束腰,戴压裙的工夫,赵嫣容问白露。
“回娘娘,贞妃娘娘、惠妃娘娘还有几位昭仪、昭容、美人到了,但也有几位娘娘没到。”白露恭敬地回答,弯下腰,替赵嫣容穿上黄绫缎绣满地江山缀明珠的凤鞋。
“容妃呢?”赵嫣容这么随口问了一声,果然看见白露的身体略僵了僵。
“说是腰疼病犯了,不过来了。”白露以主仆两个能听到的细微声音呈报。
赵嫣容眉峰一挑:“昨儿皇上在她那儿宿的?”
白露点了点头。
就看见自家主子脸上露出一抹满含兴味的笑意。
“这下有好戏瞧了,咱们走。”
扶着裴氏的手,赵嫣容长长的凤裙拖过纤尘不染的木制长廊,绕过高大厚重的围屏,出现在早已在殿前等候的宫妃们面前。
正殿中央那张鎏金镶八宝的双凤大椅是她的座位,她将裙摆向后一拂,便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原本坐着聊天的宫妃们立刻排成两排,给她行跪拜礼。
“坐。”
随着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宫妃们站起身,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当然,最靠近皇后的四个位子还是空的,皇后也当没看见一样,笑着对她们说:“算着也有许久没见你们,现在看着各位姐妹的脸,竟然都有些模糊,若是一会儿本宫叫错了人喊错了名字,你们可别怨我。”
众人连忙又起声,连说不敢。
皇后进宫后就跟皇上闹别扭,心情一直不好,从进宫到被禁足在昭阳殿里,见她们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一只手便可以数得过来。
能将人都记全乎了容易,但将每个人都跟脸对上号却是难的。
虽然帝后并不大和睦,但这次出了厌胜这么大的事,皇后都能翻过身来,也足以说明皇帝对这位正妻的重视。
所以大家也都不敢再有轻视之心,一个个规矩得很,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
这位主子可是还没翻身就一口气杖毙了两个贴身宫婢的,听说还把原来昭阳殿的总管太监给打得半死。
各宫的总管太监都是宫里的老人儿,能做到一宫的主管,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点势力。
就算犯了什么差错,也不是人人都有皇后这样的胆色,自己身上还担着未定的罪名,就敢往死里头揍人。
而且眼前这位皇后,似乎跟她们记忆中的那位有那么一点不同了。
从她进宫,就一直板着一张脸,凡事都讲规矩礼制,除了跟皇上大婚那天穿的喜服,她们就没哪天见皇后娘娘穿过艳色的衣服。
鲜艳的正红,是只是皇后才能穿着的颜色,红得像一团火,让人眼睛又酸又辣。
而且皇后今天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抹上厚重的□□,而是素肌盈面,黛眉轻扫,衬出那一身莹雪的肌肤,人也显得娇俏年轻了许多。
见这些女人落座之后都垂着头不说话,赵嫣容笑了起来。
安安份份的,这就对了。
赵嫣容扫了两眼坐在下首的皇帝的女人们,环肥燕瘦,各有风韵,天天被这么多美人儿围着,皇帝的审美怕是早就疲劳过度了。
“李昭仪看着精神不好,可是昨儿晚上没睡好?”
被皇后点名的李昭仪原本只是个东宫的捧灯宫女,后来被封了美人,不久就生了位小公主,玉雪可爱十分得皇帝欢喜,母凭女贵,这才封了五品昭仪。站在她身后的佟美人虽同样是笔墨宫女出身,但没昭仪这样的好命,可以一枪中靶,所以到现在也只是个七品美人。
“回皇后娘娘,是宝珠公主昨儿夜里睡得不大好,嫔妾看了一宿,所以有些精神不济。”李昭仪论容貌,在这群女人里只能算得上中上,不过为人低调又谦恭,赵嫣容对她印象也不坏。
“既然是照顾公主累着了,你一会就先回去。养足了精神才能好好看着公主。”赵嫣容拿着碗盖轻轻撇着浮沫,刚进宫时,小公主还没满月,她也就没看过,“等公主好些了,可以带她来昭阳殿,让本宫看一看。”
只是随意说的,李昭仪却是心里一惊,脸色也白了,额角也见了汗,惶惶然不知应对。
赵嫣容瞥了她一眼,猜着了她的心思。
“只是看一眼,又不是要接过来养,你怕什么?”
李昭仪立刻离座跪下来,连连磕头:“公主若能得皇后娘娘抚养,那是她的福泽,嫔妾感激。”
这话说得可就口不应心,没瞧见都哭出来了吗?
好像她这皇后就是要让人拆散人骨肉的老巫婆一样。
“李昭仪你慎言。”赵嫣容将茶碗向案几上一顿,蹙眉说,“本宫何时说要替你养孩子了?难不成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全要赖着让本宫来养不成?”
李昭仪闻言身子也不抖了,血色也回来了,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和感激倒是分外真诚。
“去吧,瞧着你这模样就烦人。回去好好带孩子。”赵嫣容回身对木兰吩咐了几句,“天也渐渐暖了,小孩子穿棉的才好,本宫让人拿半匹棉布和素绸布,你给她裁几件小衣裳。”
棉布和素绸是不值钱,却是皇后的一番心意,这比赏什么都体贴。
李昭仪是感激的,如果今儿皇后赏了金银器物,她少不了要被人惦记,可是只有两块不大值钱的布料,是她得用的,又不会引人注目。赏了料子还捱两声骂,旁人说不得还要笑话她,李昭仪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忙告罪退了出去,果然外头有宫女捧了料子给她看过,才又放在盒子里,让她的宫女捧着离开了。
皇后骂了这么两声,刚刚严肃僵硬直比开追悼会一样的气氛就像被人用锤子砸在薄冰上,哗啦一声就散开了。
宫妃们脸上慢慢也有了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了。
无非是大肆拍皇后马屁,顺便拍一下自家男人,不对,是大家共用的男人的马屁。
马屁拍完一轮,便又是衣裳首饰各家小道八卦。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殿里除了宫女嬷嬷们,能有位子,可以开口说话的主子也有七□□十位,聊着聊着,气氛自然就热闹起来。
“虽说凤印交给容妃管了,可这宫里的事务大多还在庄贵妃手里,贵妃娘娘事杂人忙,一时不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是有的。”一句话给两位娘娘上了眼药的这位,是在座诸位妃嫔中位份最高的贞妃。
“是啊,端妃姐姐要在太后跟前儿伺侯来不了,柔妃妹妹身子骨一向不好,药罐子人儿一个,她们两位不能过来请安也就算了,怎么也不见容妃妹妹身影啊?”惠妃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赵嫣容等了半天,可不就等着她这句话吗?
既然有人体贴地送了梯子来,她自然要承情爬一爬。
赵嫣容笑着对惠妃说:“还是惠妃心细,本宫还就不大清楚哪些人该来没来呢。”说着递了个眼色。
白露立刻走上前,对她行了礼说:“娘娘,方才华光殿掌事嬷嬷来回,说是容妃娘娘犯了腰疼病,这会子还下不了床,等稍好一些就过来给娘娘请安陪罪。”
腰疼病啊!
赵嫣容眉梢微微一扬,先是凝神细思片刻,后又扫了眼在座的贞妃和惠妃,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来。
“容妃妹妹辛苦了,让她好好歇着,也不用到本宫这儿来请安了。去叫个太医到华光殿给容妃妹妹瞧瞧,腰上有病可耽误不得!”
贞妃和惠妃两个自然明白皇后这笑容背后藏着的意思。
不过就是昨儿夜里皇上是在容妃那里宿的,所以容妃才推说腰疼不来给皇后请安了。
谁都知道皇后自打进宫里来,皇帝在她这儿睡的日子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用腰疼这借口不来请安,可不就是跟皇后示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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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冷笑了一声,自以为受了点宠,就这样不知高低不知轻重起来。
贞妃则是嘴角微弯,十分淡定地垂头喝茶。
贞妃和惠妃两个是李睿还是康王时就进府伺候他的,自然不比那些新进宫的妃子那样没有见识。
一屋子女人里,端坐的端坐,喝茶的喝茶,就好像刚刚皇后娘娘的话再自然正常不过,除了跟容妃一道进宫,也得过几回恩宠的梅贵嫔,大都脸上平淡从容。
梅贵嫔今年十六,容颜俏丽,性情清冷,跟她的封号“梅”倒有几分相似。
三个月前进宫的这批宫妃里头,她们自然不敢跟正宫皇后去比,其中就以容妃和梅贵嫔容貌最好。
但是容妃有个任同平章事的祖父,人家三朝阁老,位同丞相,在朝中极有声望和权势。梅贵嫔那个只有正五品的爹自然拍马也没法跟人比。
所以容妃进宫就得了二品妃位,而她,只是个正四品的贵嫔。
人家可以借着腰疼说不来给皇后请安就敢不来,她就算真的腰疼,抬也要人将她抬来了。
这是规矩,是礼制。
宫妃品级再高,也不过是皇上的妾,谁能大得过正妻去?
到底年纪小,这样沉不住气。
赵嫣容的目光在梅贵嫔脸上打了个转,突然觉得皇帝挺渣,这位一脸的稚气,明显未成年啊!
未成年的梅贵嫔果然开了口:“娘娘,嫔妾记得上回畅春园赏雪,佟美人在冰上滑了一跤也扭着腰了,可人家第二天还是来昭阳殿给娘娘请安的。娘娘还夸她知礼呢。”
佟美人不擅言辞,听到梅贵嫔突然把她扯进来,心里有点急,却又不好表示出来。
赵嫣容依稀倒还记得,那是她入宫刚半个月的时候,那时候皇帝还生着她的气,她心情也不大好。佟美人那跤跌得不轻,还是让人搀着来给她请安,而容妃好像也是推说腰疼什么的没来。
“是吗?”皇后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本宫也记不大清了,不过若梅贵嫔说的是,佟美人倒当真是个识礼的。”
梅贵嫔连忙起身福了福道:“嫔妾不敢胡言欺瞒娘娘。”
“行了,知道你是个实诚人。”赵嫣容对白露说,“佟美人皮肤白,本宫那儿有对血玛瑙镯子挺衬她,一会你让人拿来赏给她。”
佟美人连忙上前跪下:“嫔妾无功无德的,不敢领这么重的赏。”
“本宫要赏就赏,怎么,嫌不好?”赵嫣容挑着眉毛,拿着派势,居高临下的小模样拿捏得极到位。
佟美人一看皇后要生气了,又赶紧磕头谢恩。
赏是拿着手了,却又被皇后数落一顿,佟美人脸上有些讪讪的,原本心里还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宫妃们看着她脸上青青红红的样子,又觉得她可笑可怜起来。
皇后倒是大方,不过这脾气也真不大好。
怪不得白长这么一副好容貌,还得不着皇帝的喜欢。
过了一会儿,去华光殿给容妃诊病的太医跟着小江子进来回话。
赵嫣容看着跪在下头须发花白的太医很是温和地开了口:“容妃怎么样,腰疼能治好吗?”
7、有病得治!
7 有病得治!
太医将容妃的脉案呈上,赵嫣容不大通医理,这上头的字拆开来懂,合在一起就不大明白。不过一眼这么扫过去,就看见了“旧疾”俩字儿。
“容妃娘娘是进宫前就有的旧疾,”太医额头上微微渗着汗,眼神有些躲闪,“倒也没什么大碍,静养两天就能好些。”
“好些?”赵嫣容眉头一挑,“你是说这病治不好?”
“也不是,就是不得劳累。”太医悄悄擦了擦额上的汗。
其实容妃哪有什么旧疾,不过就是想偷个懒儿不想来昭阳殿。谁都知道容妃娘娘是后宫里最得宠的主子,他一个小小的太医不敢得罪,只能顺着容妃的意思来回话。
“容妃是皇上得意的人儿,哪能这样草草一句没什么大碍就能了事的?”谁知道皇后却不打算这样轻轻放下,端着身子,脸上露出一丝焦虑来,“本宫听说太医院有一贴‘扶正消痛膏’,治这种陈年顽疾最是有效。来人,给华光殿送一个月份的膏药,让容妃日日贴着。”
不理会在场所有人的惊愕神情,赵嫣容幽幽叹了一口气说:“唉,腰上有旧疾也不知道能不能全好了。先让她贴一个月,希望可以根治了吧。”
扶正消痛膏的确是太医院所出,治疗肌肉损伤很有效。
但自从这膏药问世,就鲜少有人愿意用它。
为什么?
因为它臭!
这膏药里的用药都是最好的,每一味都不大臭,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配出来的膏药会有股子马厩里的怪味道,一沾身那味道就更浓冽,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飘出半里地去。
日日贴着这样的膏药,别说侍寝,连皇上的人影子容妃也再别想看见半分。
惠妃端着茶杯的手都有点抖。
这位实在狠,身上贴了这样的膏药,尚寝局是必须要记录在案的,免得妃嫔体带异味冒犯了圣颜。
皇后这是要拿容妃开刀了。
几个女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皇后这招真够狠的,偏偏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你说腰疼,人家就给你叫了太医。
你说是旧疾,人家就要给你根治。
“去跟容妃说,领了赏就不用来我这儿谢恩了。各宫主子们都在,免得熏到了她们。”
白露应了一声,就要领着太医退下去。
“等等!”赵嫣容抬起手,看着白露笑了笑,“容妃的病耽误不得,你亲自去华光殿一趟,让她现在就贴上,别耽误了治病。”
主子的意思,白露心领神会,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还在懋德殿里批阅奏折的皇帝在折子上以朱砂圈了个圈儿,扔到一旁。
又打开一封折子扫了两眼,皇帝的脸上露出一抹嘲意,“柳阁老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这就沉不住气了。”
皇帝说的柳阁老是容妃的祖父,好儿子当然就是容妃的亲爹。
阅过了折子,皇帝这才想起来听到的消息。
“皇后真的这么做了?”
“是,娘娘赏了华光殿三十贴膏药,让容妃娘娘有病就赶紧根治呢。”皇帝的近身太监德宝躬着身子在一旁磨着朱砂墨,偷眼瞧着皇帝长长的剑眉一挑,在手里的折子上划了个叉。
“一帮子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被划了叉的折子“啪叽”一声扔到地上,德宝连忙小跑着去捡起来,放到另一堆已阅好的折子里。
“罢了,起来松动一下筋骨吧。”皇帝扔了朱笔,站起身来。
“陛下?”德宝亦步亦趋地跟上。
“皇后大病初愈,朕得去瞧瞧她!”
赵嫣容可不知道皇帝一时兴起,要来昭阳殿“看望”她。
膏药这也赐下去了,托了这个病那个病没来请安的妃嫔们吓得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不过都是些踩着容妃步子走的宫妃,没得了容妃那样的宠,便敢有样学样不给皇后尊重。
赵嫣容也不说破了,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就是个常情,只要不过份,她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人不是不能犯错,只要知错就能立刻改,那就还有救。
只不过殿里再大,也塞不下那么多女人。
跟前两位皇帝比,李睿还算节制,宫里有品级的妃子没超过二十,但每个宫妃身旁都要带两个嬷嬷四个宫女,也就是说,一个宫妃进殿,就要再额外空出六个人的位子。
再养眼也架不住人多,赵嫣容开始觉得有点眼晕。
脂艳粉光,各种香气混在一起闻着也不是味儿,还不如到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外头春光正好,不如出去走走吧。”皇后一声令下,便带着宫妃们浩浩荡荡在昭阳殿的小花园子里溜起弯来。
若是人少,有皇后的威仪压着,或许她们还不敢多话。
但是人一多起来,又都是年轻寂寞的女人,便一个个管不住自己的嘴。
从吃食到衣裳,从衣裳到首饰,最后自然就是从首饰到八卦,一拨一拨,一撮一撮,宫妃们也有自己的圈子。或是互相吹捧,或是互打机锋,笑语晏晏的有,唇枪舌剑的也有。
赵嫣容觉得,嗯,这才像是个生活。
于是皇帝还没进到昭阳殿里,就听见宫墙里头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他的脚步一顿。
抬手止住了门外要通传的宫人,他带着德宝迈进了昭阳殿的大门。
昭阳殿与别的宫殿不同,小花园设在前院,虽然不大,但因为是昭阳正宫的所在,所以装点得格外精美别致。
也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昭阳殿里,奇石假山,四季花木尽有,甚至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汪小小的池塘,里头种了几株荷花,养了几尾锦鲤。
他看见了贞妃、惠妃、梅贵嫔、丽嫔、静嫔,还有好几位美人簇拥着中间的一位身量高挑的红衣女子,一个个脸上如三月春花,又是说又是笑的。
连皇帝都震惊了!
昭阳殿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和谐轻松的气氛……还有,中间那个婷婷袅袅的美人儿是谁?
艳色的金凤红裙长长曳地,纤腰盈盈,乌发如云,虽看不清相貌,但举手投足间,那红色广袖滑落之际,一弯雪臂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身姿轻盈,一步一步走得很端庄,却偏又有一种要凌风而起的错觉。似三月的柳絮迎风乱钻,一阵一阵挠得他有点痒痒。
“那是谁?”皇帝指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问。
德宝太监踮了脚尖细细看了一会,才回道:“瞧着这衣裳穿戴,仿佛是皇后娘娘带着贞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她们。”
“看来皇后的病果真是大好了。”皇帝眉毛挑了挑,嘴角牵出一抹嘲讽笑意。
“说是大安了,不过身子还有些虚,要静养……”可是瞧这位皇后娘娘生龙活虎的样子,静养什么的,似乎也不大需要呢。
皇帝冷笑了一声:“她倒是健壮得很。”
德宝没敢接话。
这位皇后令皇帝失望,却因是自己挑出来的只能自己认了。为了这,太后也没少在人前人后说风凉话。
原本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就不是赵家嫡长女,是皇帝顶了极大的压力,付出了挺大的代价才将赵嫣容扶上的后位。
没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女人,在新婚当晚就给他头上来了狠狠一击。
费尽心力想找个贤内助,结果抬进房的是个猪队友,皇帝捶胸顿足,呕血三升……
所以帝后并不亲近,大婚三个月里,也只有开头那一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才十分勉强地到昭阳殿里过上一夜。
可是……
皇帝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看着和谐又热闹的场面,便想起了皇后接旨当天给自己上的那封折子。
说是冯德昌攀诬容妃,阴谋害主,要换了张德忠当昭阳殿总管太监。
还以为这女人就是个楞头青,没想到见机也挺快,字里行间让他很是受用。
又提出要让太后暂管凤印……
再想了想皇后给容妃赐下恶臭的膏药……
皇帝的脸上渐渐有笑意漾起,他远远地瞧着,那美人儿并不十分清晰的眉眼让他觉得好像自己的皇后从里到外给换了一位。
突然就觉得这皇后有几分顺眼了。
走得近了,自然会被人看见。
于是一帮子说说笑笑的女子全都跪了下来,低头垂首敛了声息。
只有站在最中间的那位,他的皇后,先是对他笑了笑,然后才慢慢蹲下身行了个规矩却又看起来不大那么规矩的礼。
“妾身恭迎皇上。”那声音儿清晰柔软,音尾微微向上翘起,全然不是以前那种冷冰冰硬梆梆的口吻,就像三月的春风,温暖和煦,还有些懒懒的勾人。
皇帝走上前,单手将皇后扶起,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皇后病体初愈,怎么还在外头这样吹风?还要好好将养才是。”
“是,妾身谢皇上关怀。”皇后站起身,盈盈笑着,“只是躺久了,有些想念各位姐妹。如今春光正好,便带着她们出来晒晒太阳,也不负这大好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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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这么久,皇帝这还是头一回仔细地看自己妻子的长相。
少了厚重铅粉的隔阻,白皙幼嫩的皮肤在阳光下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光润柔滑,吹弹得破,让人见了就想摸上一把。
眉若远黛,杏眼含春,不得不说,赵逢春这个女儿长得十分美丽。宫中不乏各色美人,但像她这样端丽中隐隐带着股自然妩媚的风流之意的,他还真的没怎么见过。
怎么生了一场病,也会把人病漂亮了些?
皇帝在看皇后,皇后也在端详皇帝。
皇家的人血统真好,原主对皇帝的记忆颇为模糊,她原本还担心皇帝长得对不住观众,现在看来,不止对得住,还给了她一份意外的惊喜。
身材修长健硕,五官深刻俊朗,他这样的长相和身份,简直就是女人的大杀器。
赵嫣容心里也有点痒了。
原来还想着,身为皇后,若是皇帝想要跟她来一发怎么办?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似乎不成为问题。
虽然他身边的女人无数,但是好在条顺盘靓。空虚寂寞冷的时候,皇帝要来跟她例行个公事,帮她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听起来也还不错。
于是夫妻两个当着众多宫妃的面就这样“含情脉脉”对视了半晌,彼此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那么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满意。
8、药不能停!
8 药不能停!
皇帝没说平身,这院子里头除了被他搀起来的皇后就都矮着半截身子跪在地上。
虽是入春,青石地面跪久了还是很冷的。
好在帝后对视的时间并不久,皇帝大手一挥,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
“陛下请。”赵嫣容微微一笑,对他福了福身,与他错开半步,跟着他走进了昭阳正殿。
那一笑看在皇帝李睿的心里,突然就觉得,皇后这名字不错。
嫣容,嫣容,果然是嫣然一笑,容华绝代。
进了正殿,赵嫣容将主位让出来给皇帝坐,让人将凤椅向旁边挪了挪坐在李睿的身侧。
一路走过来也有些口渴,李睿端了宫婢送上来的茶水才喝了两口,就听外头有人来报,华光殿的容妃娘娘亲自来谢恩了。
来得倒挺快的,是怕皇上离开昭阳殿便没有面圣的机会了吧。
赵嫣容唇角带笑说:“快请她进来。”
然后转头对皇帝笑着说:“容妃妹妹腰疼的老毛病犯了,妾身让她好好在华光殿里歇着。妹妹年纪还轻,腰上有病若不趁早治了,将来也不能好好伺候陛下。没想到她这样快就过来谢恩,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李睿没答腔。
就在这里,容妃带着华光殿的掌宫女官走了进来。
身为宠冠后宫的第一宠妃,穿衣打扮必然是满分,何况是知道有皇帝在场的情况下?
从她得知皇帝从懋德殿出来往昭阳殿走开始,她就精心打扮上了。
鹅黄色的束腰宽袖绫纱罗裙,遍绣嫩绿色的连理枝藤萝,配上高高的飞仙髻和碧玺黄玉镶嵌的三尾对凤钗,显得既灵秀飘逸又娇俏活泼。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蛾眉低扫,点着口脂,涂了薄粉,一双眼水光迷离,娇媚如丝。看起来真像是我见犹怜,娇滴滴的一朵小黄花。
这就是成为宠妃的本钱啊!
赵嫣容欣赏着眼前的美色,努力让自己忽略空气中飘来的怪异气味。
“容妃妹妹腰上不好,还是应该好好去歇着,本宫不是派人跟你说了不用你亲自来谢恩的吗?怎么还过来了?”
那膏药一定是容妃临进昭阳殿才让人给贴上的,膏药遇热变软,那味道才能完全散发出来。不过虽然现在还不到火候,但那味道已经是让人忍不住想掩住鼻子了。
容妃秋水盈盈,瞥了一眼坐在上头剑眉微蹙的皇帝,委委屈屈地给皇后跪下行礼。
“妾身不知皇上也在,御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声音倒是娇柔软糯,配上那水汪汪的小眼神,连赵嫣容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
李睿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当着老婆们的面将鼻子捂上。
真的是,太臭了!
他斜瞥了眼始作俑者,却见人家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半点闻不着那味儿,神态从容和悦,跟下头那些宫妃微微扭曲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难为她,这样能忍。
正在腹诽着,突然觉得手上多了样东西,却是皇后悄悄塞给他的一块小手帕子。
李睿顺手就在鼻子上捂了捂,好像是在拿帕子擦汗。
清清凉凉带着点辛辣的味道,提神醒脑。李睿忍不住深吸了两口。再看过去,却是皇后似笑非笑看着他,眼中带着抹小小的得意。
李睿双眉展开,将那手帕子顺手就揣在了怀里。
帝后二人这边眉目传情,下头的人却都是因为那一阵阵飘过来的味道蹙眉,一个个地拼命将身子向后缩,想离着容妃远一些。
可这表现又不能太明显,一来在皇上面前失了分寸,二来也会得罪心眼不算太大的容妃。
这个水深火热啊……
见皇帝就这么坐着也不出声儿,皇后拿着帕子在面前晃了晃,笑着说:“好了,皇上怎么会怪罪你呢?你腰还疼着呢,快回去养着。养好了身子才能好好侍奉皇上。是不是啊,皇上?”
容妃听了声儿,赶紧向前爬了一步说:“妾身谢皇后体恤。这点子小伤本也无甚大碍,如今用上娘娘赏的膏药,妾觉得身上已经好了,腰也不疼了呢。”
“好了?”皇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惊讶,“这么快?”
说着,她看了一眼眉头能夹死个蚊子的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早上还说疼得下不来床,这么一会工夫就能健步如飞,容妃这是没脑子呢,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吧!
真是仗着有圣宠,肥了胆子敢来戏弄皇后。
皇后玩着手上绣着百鸟朝凤的锦帕,懒洋洋地说,“本宫都不知晓太医院的膏药能这么好使。”
“不过药不能停啊,万一去不了根儿,下回子又说腰疼了来不了昭阳殿可怎么办?来不了昭阳殿也没什么,只是一直去不了长乐宫,会让太后她老人家还要惦记着。”赵嫣容说,“总不能每回皇上去了华光殿你就犯腰疼病。外头人不知晓你有旧疾,还当……”后头话她可不能再说了,皇帝就坐在旁边,总不能当人面打人脸,说他纵欲无度吧。
“不错。”皇帝冷着脸说,“既然她有腰疼病,还得根治了。对太医院说,再赏她两个月的膏药,不到时间,药不能停!”
容妃当时就惊呆了。
她本是想着趁皇帝在,让皇帝对皇后说说,免了她贴膏药之苦。
没想到皇后还没说什么,皇帝又在一个月的膏药上加了两个月。
这跟直接将她打入冷宫有什么不同?
“皇上……”她颤着声音看着昨夜还夸她腰软声甜的皇帝,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只可惜她再没有问明白的机会,皇帝只是一个眼神,立刻便有两名太监将她请出了昭阳殿外。
“皇后今日精神可还好?”人是被拖出去了,可这满屋子臭气一时半会散不干净,李睿就有点坐不大住,总算他记得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脸上也露出点笑容来。
皇帝这一笑可不得了,就好像屋外头的炽阳进了昭阳殿,闪得一众宫妃们都捂着心口窝,吸着还带着臭味的凉气,手都有点发抖。
就连赵嫣容这样见多识广的,对着帅哥这样温润明艳的笑容都有些招架不住,白瓷一样的面颊上飞起两抹红云来。
“谢陛下关爱,妾身觉得好多了。”这样少见的美男子,如果在现世,不知要收获多少脑残粉,什么星也扛不住这样的美貌啊。
皇后这强作镇定却明显带着几分羞涩欢愉的神情取悦了李睿,他摸了摸怀里那方浸过薄荷膏的手帕子,将脸凑近了些,俯在她耳边低声说:“快些养好,朕这两日就过来看你。”
微微低哑的声音钻到她耳朵里,带着些许意义不明的暧昧,赵嫣容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皇帝这句话的潜台词。
她眉毛微抬,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李睿心情大好,站起身来:“皇后身子不好,你们也别太缠着她。一会自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说着,他看了看站起来面生红晕的小妻子,声音顿了顿,“朕去对太后说一声,你这身子还弱,等下个月再去与太后请安吧。”
赵嫣容秋目盈盈看了他一眼,便拜了下去:“妾身恭送陛下。”
安也请过了,戏也看过了,皇上都走了,她们这些宫妃还留着做什么?
昭阳殿里很快又恢复了清静,赵嫣容也觉得端着架子端了一个上午有些累得慌,招过白露便起身回内殿去。
一直在围屏后头坐着的裴氏忙起身迎上前,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娘娘大喜。”
“喜什么喜?”赵嫣容看了她一眼,让她先闭了嘴,便搭上了姨妈继母的手背,慢悠悠向后走。
裴氏走着走着“噗哧”笑出声来。
赵嫣容看她那么高兴,再想一想方才容妃的狼狈,也不禁菀尔。
左右也没别的人,她就将身子向裴氏方向倾了倾,笑着说:“母亲,您笑什么?”
“臣妇也没笑什么,就是……就是觉得终于能喘上来气儿了,刚刚那会,那个臭啊。”她低低地说着,身后的白露和丹枫也笑出了声儿。
“幸亏娘娘让咱们备了浸了薄荷膏子的手帕子,不然奴婢们可撑不了那么久。”
“是啊,您没看刚刚惠妃娘娘那张脸,都扭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梅贵嫔,都呕起了来。”
“皇上怕是再也不会去华光殿了,没得将人熏出个好歹来。”白露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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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咱们只管在昭阳殿里安生过日子。”赵嫣容眉目舒展,懒洋洋地说,“也别打听,就算本宫是皇后,也不能担上窥伺帝踪的嫌疑。”
白露连忙应了。
“也不是奴婢们去打听,这尚寝局的册子每日要送来给娘娘过目用印的……”
“还辩呢。”赵嫣容白了她一眼,“少拿这由头来搪塞,如今凤印又不在这儿,就算以前凤印在,尚寝局的册子也未必就能送来让你瞧见。”
白露伸了伸舌头,低头认错。
尚寝局会将每日皇帝就寝的宫室和前日侍寝的妃嫔记录在案,然后由皇后用印,这是掌管后宫的皇后应有的职责。不过她这个皇后入宫时间短,又不受皇上待见,这册子也就是她刚进宫那一个月的时间里送来过,之后就再没见过影子。
这册子上的印也不是一定要用凤印,而是后宫实际掌权者的私印。就是不知道现在这册子到底是由庄贵妃管着,还是容妃管着了。
“不管是谁管着,今天起,就该送来昭阳殿了吧。”赵嫣容自言自语着,嘴角微微撇了撇。
当皇后可真麻烦,连皇帝在哪个小老婆那儿睡觉都要戳个“已阅”章。
膈应!
9、找麻烦【捉虫】
9 找麻烦
果然,这才刚过了晌午,尚寝局的起居注册子就到了。
赵嫣容原本还想睡个午觉,不过想了想,就让人将尚寝局来送册子的太监引了进来。
送册子来的是尚寝局新任的少监,姓秦,皮肤白净,容貌端秀,看着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秦少监好像也不大爱说话,只是将册子呈上来,便站在一旁,垂着头一言不发。
老成持重是好的,只是像他这样沉默寡言的一身老气,赵嫣容看着就觉得可惜。
随手翻了翻最近的登录,果然看着每一页上盖着一枚小小的私章,上头用小篆刻着一个“庄”字,右下角则是一个小小的“涟”。这是庄贵妃的私印没错了。总算皇帝还有脑子,没把册子交给小肚鸡肠又没个深沉的容妃管。
想来把凤印交给容妃暂管,也不过就是图个表面风光。无关紧要的杂事扔给了容妃,关键紧要的,还是牢牢抓在了跟随他多年的自己人手里。
这样想想,一枚小小的凤印在谁手里有个屁用。
“秦少监辛苦。”赵嫣容将名册扔回了朱漆描金云纹盘里,抬眼看着面前神色恭谨,却并不显得有多少谦卑谄媚的青年。虽然不能算是个全人,但像他这样的风姿态度将来应该会有更好的前程。
赵嫣容喜欢看美人,秦少监就是个让人看了能心情舒畅的美人,所以她对他的态度就多了几分温和。
“本宫病体初愈,也没功夫管这些,还是让庄贵妃管着好了。”
秦少监腰弯了弯,行了一礼道:“娘娘,管这册子是不是会费神也全在娘娘一念之间。皇上的意思是,庄贵妃娘娘那里琐事宫务十分繁杂,顾念着娘娘身子弱,只将一些轻省的事先交过来,日后等娘娘精神足了,再慢慢儿都移过来归娘娘管。”
一念之间?这人倒是会说话。赵嫣容拿手指尖摸了摸下巴尖儿,看着秦少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
“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是,奴婢不敢假传圣意,的确是皇上亲口说的。”
赵嫣容挥了挥手,让木兰给秦少监看座。
秦少监也不矫情推辞,谢了座之后便大大方方坐在了皇后面前,只是头还是微垂着,并不正脸看人。
“秦少监进宫多久了?本宫怎么记得以前送起居注来的不是你?”
“回娘娘,奴婢原本在康王府当差,进宫不过一年。奴婢是一个月前刚调入尚寝局的,以前身份低微,是以未曾见过娘娘。”秦少监说话的声音不是很清亮,有几分低沉,却也很好听。从康王府进的宫,也就是说,这位秦少监是皇帝的人。低调了这么久,总算是被起用了。
赵嫣容拿手指尖在桌上轻轻叩了叩,才笑着点了点头说:“那就这么办吧。以后也不用每日拿过来,就……每月逢单的日子拿过来用印。”说完便端起了茶盏。
秦少监立刻起身应诺,然后拿了起居注规规矩矩地退出了昭阳殿。
木兰将人送出去不久,便回了殿里,要服侍赵嫣容午睡。
赵嫣容摆了摆手说:“算了,也不那么困,咱们到院子里坐会好了。”
刚走到外头,就听见从暖融融的微风中送来几个宫婢的低声调笑。
“刚刚那位公公长得真好看。”
“是啊,都没见过长成那样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公公呢。”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食。”
“没有也轮不着你这丫头片子啊……”
宫女的笑声隐隐约约透过叶隙花间飘过来,木兰脸上变了颜色,当即便要过去,却被赵嫣容拦了下来。
“说说嘴而已,不用搭理。”赵嫣容长裙曳地,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怎么好这样背后议论,太没规矩了。”木兰愤愤地说。
“她们也没说什么。”赵嫣容绕过垂花廊,就看见几个穿着浅绿色宫装的宫女惊慌失措,想躲又不及躲,双股战战,扑咚咚跪下去的样子。木兰扶着赵嫣容就这样慢慢经过她们的身边,一个字儿也没说。
那几个年轻的宫女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将头压在胸前,生怕皇后会停在她们面前。
直到走得远了,她们才悄悄抬起头,不约而同喘了一口气,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成了面条,半分力气也找不回来了。
走在她们后头的白露回头看了一眼,而后低声说:“木兰姐姐您用不着说了,她们都吓哭了呢。”
木兰一回头,正见着几个人互相扶着,腿软腰软地站起来,见木兰回头看她们,身子一僵,手一松,又跪在了原处。
“真是……”木兰摇了摇头,也没了要去训斥的心思。
“吓哭了,这回真哭了。”白露拿手肘碰了碰木兰的腰,对她笑了起来。
“就这点鼠胆。”木兰白了她一眼,“你去看看都是哪里伺候的,就没个管事嬷嬷看着?一个个青天白日下就凑一堆说嘴儿。”
“不说说嘴儿,你让她们都当剧了嘴的葫芦窝院子里发霉?”赵嫣容在扫得干干净净的石凳子上坐下,白露忙叫起来。
“娘娘,这凳儿太凉了,奴婢带了小垫子的……”
“不用,凉凉好,凉凉能让脑子清醒些。”赵嫣容将白露手上的锦绣万福连枝纹小垫子推了回去。
“您身子刚好,怎么能受寒气?”木兰将垫子接过去,硬是给垫上了才又扶着她坐下去,“这身子骨是您的,吃苦遭罪都是您。求您不为了奴婢们也要想着自己个儿。夫人可还在殿里,您愿意让她担惊受怕的?”
虽然裴氏担惊受怕她也并不是十分在意,但一想到裴氏那娇娇怯怯总爱落泪的毛病,赵嫣容就有些头疼。
她最见不得女人没事干就掉金豆子,还是为了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原来的那个赵嫣容一心向着亲爹说话,打从心底看不起她这个姨母兼继母,跟她疏远,与她冷淡。可她不是那个心思单纯容易被人忽悠的女子,只要细细地去想她在赵家时,那些人对她的态度,对她的言辞,对她行事的指点,去想她的出身,想她身上牵着的利害关系,就能明白,这些人里,到底哪个对她是真情,哪个对她是假意。
说到底,她只是借了这个身子的外人。
旁观者清。
裴氏嫁入赵家八年,就是为了能好好照顾姐姐的遗孤,这种高尚的情怀,赵嫣容归结一个字:傻。
可不是傻吗?
堂堂侯府千金,本来可以有更好更相配的婚姻,却为了姐姐的孩子,嫁给人当了续弦。原来的姐夫当了老公,被个妾骑在头上,还不敢回娘家告状,白瞎了她那样的青春美貌。
赵嫣容卷了卷袖子,对木兰说:“去,请夫人过来。”
裴氏拿了只绣棚过来,身旁的木兰捧着一只盛了五色丝线和绣针的笸箩。
见过了礼,裴氏就坐在了赵嫣容的身边,一边做着针绣,一边与她闲谈。
赵嫣容让人端了茶来,靠在石桌子上,看着裴氏做绣活。
槐枝上新生出小儿巴掌大的青绿嫩叶,将温暖的阳光割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像一片片水晶洒在人身上,脸上。早已洗去面上铅粉的裴氏低着头,一针一线绣得专注。
她的容貌与赵嫣容的生母有四五分相似,美丽,但不够气势,就像温润的美玉,不外露,不凌厉,只有握在掌心细细地品味,才能体会出里头的温度。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依旧细嫩的肌肤,将她刻意打扮的老气挥散了许多。
说起来,裴氏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要是搁在现代,正是青春年少,活力飞扬的时候。裴氏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家世,若在现世,应该是被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在这里,却已是出嫁八年的妇人。
还要拼命藏起自己的青春美丽,让自己变得老气颓靡,二十五岁的姑娘,身上却已暮气沉沉。
裴氏头上梳的是简单的圆髻,拿了两只金虫草头簪子别上,只压了两朵海棠花赤金包银压鬓,十分简单。她早上入宫时是按品大妆的,那套头面沉重繁复,从前殿回来之后就换了妆。只是没想到她带的首饰会这样简单,怕是她那时也没想到自己会留她在宫中住下吧。
赵嫣容眨了眨眼,对裴氏说:“母亲,我记得以前见你有一只特别漂亮的簪子,用碧玺石围成的花儿,旁边还有一只白玉薄雕的蝴蝶,那翅膀还会动呢。那簪子怎么不见你戴了?”
裴氏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抹难堪和伤心。
“我记得前两年母亲时常戴的,好像是外祖母陪送的嫁妆?”
“那个啊……”裴氏嘴角略弯了弯,勉强挤出点笑纹,“前些时候你妹妹生辰,便送了她当贺礼。”
那是外祖母的添妆,那么贵重的簪子,价值不知几何,若说裴氏要留着给自己女儿当嫁妆她信,若说她会将这簪子送给段氏生的女儿当生日礼物,她赵嫣容一百个不信。
想必又是段氏使了什么坏招,硬是从裴氏那里将簪子或骗或抢地弄了去。
赵嫣容眼睛微眯了眯说:“那可是外祖母留给您的,我怎么记得您当年说,这簪子要留给婉容妹妹当嫁妆?”
裴氏垂着头,轻声说:“婉容才七岁,哪里用得着备嫁妆?”
“那也是外祖母的东西,怎么能送给段氏的女儿?”赵嫣容刚刚还笑着的脸陡然就抹下来,阴沉沉的。
“清容也是娘娘的妹妹,给谁不是一样?”裴氏这话就越说越低,“是你父亲开的口,指明了要那根簪子给清容,我,我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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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她对这事也是极为不满的。
那簪子贵不贵重的不是紧要的事,那是她的嫁妆,是她母亲为她备下的,丈夫却一句话,便逼着她要将这样宝贵的东西送给妾室的庶女,裴氏就算性情再温柔和软,也会觉得十分不快。
“那是母亲的嫁妆,要怎么处置只有母亲能决定。父亲那样说,你就给了?”赵嫣容眉峰微挑,“外祖母若在世,一定会伤心难过。”
裴氏抬起头,眼圈都红了:“不给又能怎样?你父亲直接拔了簪子拿出去……我……”
赵嫣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看得裴氏又羞又愧地垂下头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母亲,明儿我让人去将婉容接进宫,你们两个在昭阳殿多住些日子吧。”
“这怎么使得?”裴氏连忙起身连连摇手,“臣妇今日留在宫里已是不妥,再将婉容一起接进来住着,只怕外头人要说闲话。”
“本宫都不怕,母亲您怕什么?”赵嫣容笑着说,“有闲话,要烦恼的也是父亲和皇上,跟咱们没关系。”
10、包子和渣子
10 包子和渣子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去接赵婉容的宫人回报,说是赵大人跟着车子一道过来了,要求面见皇后。
都这时辰了,外臣求见总归不妥,所以赵嫣容理所应当回绝了父亲的请求,只将妹妹接进来,与裴氏见面。
赵婉容虽然只有七岁,但身高腿长,五官秀丽中带着英气,长相半点不随赵逢春,却是七八分像裴家人。她到底是个孩子,初入宫时的紧张和不安,在见到亲娘的时候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拉着裴氏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她自小与赵嫣容不大亲近,而且现在这位长姐又成了一国之母,身份高贵,她更加不敢近前。倒是赵嫣容挺喜欢她,觉得这孩子又知礼又活泼,身上没有半点熊孩子气,很是招人喜欢。
“娘娘,母亲今天真要住在这儿不回家吗?”大概是觉得这位皇后姐姐挺温柔和气,赵婉容也不再像刚刚那样拘谨,紧绷着的小脸上也露出明快的笑容来。
“是啊,不止母亲,姐姐还想留你在这儿多住几日,婉容可愿意?”赵嫣容笑眯眯地递了个酥果子给她,“姐姐带你在宫里好好玩玩。”
婉容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但还是看了看裴氏摇了摇头:“多谢娘娘美意,婉容虽然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但也知道内外有别,不敢多留。”她想了想,看着赵嫣容的脸色,突然又说:“其实,我有些想舅舅了,不知道出宫后能不能跟母亲去舅舅家里住上几日。”
裴氏面上一紧,忙低声喝道:“胡说什么呢,咱们出宫自然是要回家里去。”
赵嫣容眉头一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还好还好,裴氏虽然软弱,但她养的这个女儿倒没随了她的性子。
到了夜里,赵嫣容打发了裴氏自去睡,便拉了婉容同榻而眠。
姐妹两个闲话说了大半夜,木兰催了几回才睡下。
婉容固然觉得这个皇后长姐变了很多,且原来一颗冷心总算知道贴回母亲身上了。而赵嫣容,也将她离开赵府后这三个多月时间里,府里发生过的一些重要的事摸了个透清。
原本裴氏在家里就被架空了,赵嫣容打小是被祖母赵老夫人带大的,本来就跟她不亲,就算进宫当了娘娘,裴氏在家里的处境也没什么大变化。要风光,都是赵家的风光。可是因赵嫣容在大婚之夜的神来一笔,得罪了太后,惹恼了皇帝,赵家出了皇后的喜悦就变成了一家子沉重的负担。
于是裴氏又被婆婆天天骂着,说赵嫣容会犯糊涂那都是被裴家人带坏了的。
最后一点管家的权,到底也由婆婆作主,落到了段姨娘手里。
因宫里出了厌胜而被软禁在昭阳殿后,赵老夫人更是直接逼着裴氏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说是要交给赵逢春在外走动,好寻最好的大夫给娘娘治病。
“如今我们被挤到个小院子里,连伺候的人也减了一半,母亲给我的不少好东西,都被那几个人抢走分了。”一提起这事,赵婉容就气不打一处来,“那都是母亲的陪嫁,姓裴不姓赵,她们几个有什么资格来抢来夺?母亲偏又软弱,但凡我出头跟她们争几句,也总敌不过她自己主动将身段放软,最后还是让人得逞。”
陪嫁是娘家给出嫁的女儿傍身之物,并不归夫家。
若是被人知道赵家打劫媳妇的嫁妆,可是会变成京城里的头等笑谈的。
“也就是母亲爱脸面,但凡这种事肯对舅舅家说上一二,舅舅也就不可能看着咱们娘儿俩这样被人欺负。”所以婉容才想着要去舅舅家里住,所以裴氏才会慌忙拦着,她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这几个月受的欺负也着实太多,她怕赵婉容去跟裴宜哭诉,将她多年精心维持的好脸面给撕开。
赵嫣容想了想,便笑了起来:“这点子小事何用劳动舅舅,母亲立不起来,不是还有你吗?我进了宫里,你就是赵家最贵重的女儿,只要你自己立得起来,便用不着怕那几个女人。便是在祖母面前,你只要依着规矩,她便也拿你没办法。”
婉容想了想,眼睛亮了起来。
“什么是规矩?母亲是正妻,她是妾室,你是嫡女,她们是庶出,主仆之份放着,嫡庶之别在那儿,她们但凡想越了本份,逾了规矩,你就不用留脸面,狠狠地收拾。”赵嫣容眉目舒展着,很是惬意,“只牢牢记着你身后站着我,站着舅舅,站着冠军侯裴家。就连父亲,他也不敢得罪裴家!”
赵婉容在心里默默念了数遍,心里已拿定了主意。
“不过舅舅家还是要去,话也无需说太白,舅舅是个聪明人,你们在赵府里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也不可能听不到半点动静。不过母亲是裴氏的出嫁女,有些事,若母亲不提,他便不好越过去为你们做主。总还是要过日子的,就算要出头,舅舅也得有能出头的由头才能发作。”赵嫣容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祖母年纪大了,以为这样是向着段姨娘,却不知道她这样偏心,只会让段氏死得更早。你瞧着吧,只要你们去了冠军侯府,父亲定然坐不住的,还是要求着你们回去。只要他来求,条件便都掌在你的手里。只是这度还是要掌着些,父亲好面子,适当留些脸面,留些余地,将来他也就不至于为了个姨娘跟你们母女拼命。”
赵婉容想像了一下父亲亲自带人来接她们娘儿俩回家的样子,不觉兴奋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没个消停。
赵嫣容抬手摸了摸妹妹茸茸的发心,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赵逢春还没来得及进宫,皇帝却是早早儿来了。
彼时,赵嫣容正与裴氏和婉容一起吃饭,皇帝也没让人通传,就带着德宝走进内殿,就看见皇后素衣单髻坐在八仙案几后头,不知在说什么,眉眼弯弯,笑得正开心。
虽非锦衣华服,亦无脂光粉艳,却是有让人有如三伏天吃了冰碗一样的熨贴顺畅感。
大大小小的三个女人,就这样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气氛极为和谐温暖,让李睿的心情也不由放松了许多。
“在说什么?这样高兴。”德宝将他的披风取下来,李睿大步走了过去。
还在说笑的母女三人俱是一惊,连忙起身行跪拜礼。
李睿虚扶了扶,让她们都起来说话。
皇帝这一来,她们早饭自然也不能再吃下去。嫣容让人将桌子收拾干净,又给李睿送了杯新茶,才笑着说:“皇上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是啊,您怎么会有空闲功夫跑到这儿来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哪个妃子床上歪着呢吗?
裴氏在赵家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赵嫣容为了陪继母吃饭,所以也特地起早了些。还好起早了,若不然,这时候就要被皇帝堵在床上了。
赵嫣容也搞不清楚皇帝这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来跟她一起吃个早饭联络一下感情?
“皇上用过膳了吗?”将李睿手里的茶盏接过去,赵嫣容问站在皇帝身后的德宝公公。
“回娘娘,皇上已经用过膳了。”德宝太监是跟着李睿一起长大的,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十分的干练稳重,也是最了解皇帝心思的。虽只跟着皇帝来了昭阳殿两回,但皇帝看皇后的那种眼神,已经让他感觉到了跟以前大大的不同。此时皇后再问话,他自然是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又加了十二分的恭敬。
“今日没有早朝,朕醒得早,也就是随处走走。”年轻的皇帝端着架子,微扬着下巴,一副装逼帝派头,“正好走到昭阳殿附近,所以过来瞧瞧皇后,今天身子觉得如何?可好些了没有?”
皇帝穿着一身天青色暗绣金云纹常服,头上只用两根玉簪绾了髻,很是闲适的模样。瞧他这打扮,昨天应该没有找妃嫔侍寝。
从皇帝的寝宫到昭阳殿也不近,他要起多早才能随意地逛到昭阳殿附近来啊。
赵嫣容笑着,脸上带着几分腼腆:“昨儿妾身的母亲进宫来,妾想着也有多日未见她与妹妹,所以让她们在昭阳殿存了一宿,倒是妾失礼,忘了跟皇上说一声。”
裴氏是裴宜的嫡亲姐姐,便是看在裴宜的面子上,李睿对裴氏也要礼遇三分。裴宜是李睿的亲密战友,所以他才会选了赵嫣容当皇后。
本来想着,到底是裴宜的外甥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的,没想到娶进门来才知道这位赵大小姐是个棒槌,令他失望后悔了许久。不过皇后病了这一场,性情倒是开朗顺达了许多,行事间也有些裴侯爷的影子了,这令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李睿血槽再次充满,心情也变得大好。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些虚礼。若是赵夫人有闲,便在宫里多住些日子也是好的。冠军侯前日还对朕说起平阳公主当年驻守娘子关,以五千军马力敌三万狄戎军的往事。姑祖母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过世得太早。父皇在世时,每每提及姑祖母,都是由衷感佩。”
平阳公主嫁给裴度之后,一共生了两女一男。因为平阳公主当年随父起事,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与别的公主大不一样。所以长女一生下来就被封了泰安县主。但自此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怀孕。平阳公主也想给裴度抬两房妾室好生几个儿子出来,可是裴度死活不答应。在泰安县主十岁时,夫妻俩本来已经心灰意冷,都打算着要从裴家旁支里过继个儿子了,却没想到平阳公主又有了身孕。
头一年生了次女裴锦,第二年生了长子裴宜。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生了两个孩子将身子拖累,还是因为年岁大了,平阳公主自儿子生下来之后就一直体弱多病。
好不容易撑到长女嫁了赵逢春,她也就撒手人寰,留下了一双年幼的儿女。
听到皇帝提到了早逝的母亲,裴氏眼眶微红,垂下了头去。
当年她也是七八岁上没了母亲的,所以看着姐姐留下的女儿特别不忍心。赵逢春求娶时,裴度已经不大理事,家里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了裴宜在管。弟弟再三劝阻她,觉得二姐去当续弦并不合适,可是裴锦下定了决心,想替姐姐照顾年幼女儿,也觉得姐夫人才风流,重情重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没想到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都是真相。
只有嫁过去了,才真正体会到当年姐姐在赵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是那时候老父病重,弟弟年少,她不想让他们伤心难过,于是也学着姐姐,将一切都藏在心底,强做欢颜装出幸福美满的样子来。
如果母亲还在世,知道这女婿表里这样不一,说不定会提枪杀到赵府里,先痛揍女婿一顿,再逼着赵家写和离文书吧。
裴氏看了看赵婉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边皇帝跟皇后还没说上两句话,外头突然有太监来报。
“宫外户部尚书赵大人求见娘娘。”
裴氏心中正酸楚着,突然听见丈夫的名字,不觉就是一惊,手中的茶水也溅出一些来。
“赵大人还带着一位夫人和一位小姐,说是要一同进宫给娘娘请安。”那太监也是个人精,觑着皇后娘娘的脸色,“她们没娘娘准的牌子,所以都在宫外头候着,见是不见还请娘娘示下。”
“夫人?小姐?”赵嫣容一脸的诧异看着坐在下首的裴氏和赵婉容,“赵夫人和小姐都在这儿坐着,哪里又来个夫人和小姐?母亲,您知道她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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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凤凰男
11 凤凰男
裴氏脸上涨得红紫,后槽牙都要咬裂了。
宫里是什么地方从来只有外命妇才得入内。段氏不过一个姨娘,一个妾氏,居然也敢带着女儿想进宫来。
她以为赵逢春入宫来见皇后是为了接妻子和女儿,却没想到他会这样不顾脸面带着小妾和庶女来。皇上还在这儿坐着,赵逢春这一巴掌打得可谓清脆厉害,裴氏咬着下唇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赵婉容见母亲又羞又气的样子,早就坐不住了,心里想着晚上皇后姐姐对她说的那番话,心里便翻涌起无法压制的怒火。
“回皇后娘娘,母亲昨晚上是住在宫里的,父亲会带谁入宫她也不知道。”赵婉容一脸纯真,“不过听说能进宫看娘娘的都是有诰命的,或是娘娘的直系血亲。不如让人去问一问,看那位夫人是几品的诰命,也或许是裴家或赵家的哪位姑奶奶呢?”
赵嫣容微挑着眉毛含笑看了眼这位妹妹,心里默默为她点了一个赞。
段氏自然是没有诰命的,更不可能是裴家或赵家的姑奶奶。让太监去宫门外头这样一问,段氏几辈子的脸都没了。
不过在宫门外头丢个丑也太轻简了些。以段氏的脸皮,未必就会真地放到心里去。
何况赵逢春来接老婆孩子的时候居然还会带着小妾和庶女来,事出反常必为妖,她就不信这里头没有什么猫腻儿。
赵嫣容一摆手,对着婉容笑了笑说:“左右闲着也是闲着,父亲难得进宫一趟,让他们进来也就是了。”说完了,突然想起来皇帝还在一边坐着,于是赶紧回头又问了一声:“陛下,能让他们进来不?”
李睿的目光在母女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已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若是旁人他或许不会理会,可裴锦是裴宜的姐姐,是他正经的亲表姑,赵逢春到底是没将皇家放在眼里啊。李睿用一根手指轻轻抵着下巴,看着皇后说:“这儿是昭阳殿,皇后说了算。”
“是,多谢陛下。”赵嫣容起身行礼,嘴里低低地说道:“父亲一定没想到陛下在妾身这里,一会见了圣颜,也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李睿虽然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像皇后这样,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心神勾了去的。
李睿便笑了起来。
“朕一会要去给太后请安,你们先聊着吧。”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赵嫣容忙伸手拉了他一下,见李睿回身看她,脸上不觉浮起一丝红晕。
“父亲不过是来接母亲和妹妹,想来也不会坐多久。听她们说,妾身这后殿的竹林里已经有笋子可以采,陛下要不要去看看?”皇后眨了眨眼睛,将身体向前倾了半身,压低了声音说:“过一会妾去后殿找您,一块儿去给母后请安吧。”
皇后对他的态度倒是很亲昵,但一点也不刻意,李睿今日心情本就不错,听她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去长乐宫,心中十分诧异。
太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颇是难为过她几回。皇后偏偏又是个执拗性子,凡事死扛不知变通,所以她进宫这三个月里,两边势如水火一般。厌胜一出,太后当时就要他废后,处置了赵嫣容。虽然他最终还了皇后清白,但若是以后婆媳俩还是那样针尖对麦芒地相处,他也是会很头疼的。
所以当时听到皇后要让太后代掌凤印时,他才会松了一口气,觉得皇后经了事之后,总算也知道什么叫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他曾经想娶个温柔贤惠的皇后,与他同心同德,帮他料理照顾后宫。
大婚那夜,他的梦想如夏日清晨的露珠,倏尔消失不留片痕。
之后午夜梦回,他虽然觉得当初的选后决定太过草率,不过到底是念着与裴家的关系,只想着,不求皇后能与他同心同德,只求她日后别总是拖他后腿。
或许,他的梦想并没走远,只是在刚开始时,离家出走了一些时日?
李睿弯着眉眼,对着他的小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恭送皇帝离开后,赵嫣容叫人来给她梳妆换衣。从宫门外到内廷的距离不近,赵逢春要过一道道关卡,从得了消息到进入昭阳殿,怎么着也要花个把时辰。赵嫣容便让宫女们将裴氏和婉容母女俩也好好地装扮了一番。
等三人都收拾停当,赵逢春也到了殿外。
他今年三十六岁,正当壮年。赵逢春长得好,白面微须,眉目清秀端正,风姿雅逸,所以当年冠军侯才会一眼相中他。
不是勋贵出身,也非世家子弟,以赵逢春这样的年纪,若非其背后有裴家的支持,即便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机缘成为一部主事。当然,他也是真有才干,不然换成一团烂泥,裴家就是想帮扶也是扶不上去的。
可以说,赵逢春在外头的表现极佳,无论上司、下属、同僚,没人会说他个不字。
要说在职场上,赵尚书的智商和情商都相当足够,与他在内宅时的表现完全不同。
赵逢春在内宅里,头一个听赵老太太的话,第二个就是听爱妾段氏的话。前者你可以说他是出于孝顺,后者则是他自以为的才子佳人,情深义重。好像非这样,显不出他身为一个有名的才子应有的风流情怀。
他觉得自己的仕途顺遂,青云直上,完全是他拥有相应的才干和勤勉刻苦、小心谨慎的结果。他最恨别人说他是靠着岳家发达,可事实偏又如此,这让他觉得委屈,觉得不忿,因此上更加不喜爱裴家嫁来的妻子。
可是为了仕途,他又不得不紧紧攀附着裴家,从第一位妻子泰安县主,到现在的妻子裴锦。
他将裴氏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前后两个妻子都丝毫不敢违抗他。他在赵家的地位稳如泰山,无人可以撼动分毫。
他认为自己喜欢的女人,裴氏也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接纳并善待,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世家女所应有的胸怀和素质。
他却从来不问,对自己的正妻,他应该有怎样的义务和责任。
更何况自己这个贵为皇后的长女打小就唯父命是从,在赵逢春的印象中,赵嫣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所以他走进昭阳殿时脚步沉稳,心情平静,对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有着十二分的自信,赵嫣容不会不听。
进了殿,他只略瞥了眼坐在上位的皇后女儿,便依着规矩要行跪拜礼。
他知道女儿对受他跪拜礼是多么的忐忑,一个头磕下去她大概三天要睡不安稳。不过礼不能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能不将礼行足。
本以为只要磕一个头,女儿就会立刻亲自来将他扶起,并怀着不安惶恐地对他言听计从。可没想到这一个头磕下去,上首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赵逢春心中便有些不快。
虽然上头坐着的是皇后,可那也是他的女儿,怎么能看着自己的亲父磕足三个头?
他抬起头,皱着双眉,眼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怨怒看了看端坐于上的皇后。
赵嫣容腰背挺得笔直,脸上端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分外清亮。
父女二人的视线于空中相触,若有实质,只怕已要闪出火花来。
赵逢春心中一惊。这是他以往从来没有在女儿脸上见过的神情,端贵、倨傲,甚至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
侍立一旁的小江咳了一声,出言提醒:“赵大人,您还没行完礼呢。”
同样没有行完礼的,还有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两个女子。
段姨娘和她所出的二小姐,赵清容。
她们倒没有赵逢春那样的胆子,会指望着在皇后娘娘面前能不施全礼。只不过因为她们是跟着赵逢春进宫来的,一行一止全跟着他来。
所以才会跟着没磕下那第二个头。
“赵大人?”见赵逢春没反应,小江不觉将声音又拔了拔。
赵逢春打了个激灵,连忙接着磕头。
直到磕足了三个,赵嫣容才微微点头说:“父亲请起,来人,看座。”
宫侍们抬了一只锦凳放在下首,赵逢春谢了座,左右一看,见爱妾和女儿还站在他身后,并没得一个位子坐,便开口说:“娘娘,也赏你段姨娘和妹妹个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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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容眉毛微抬了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便盯上了站在那里的两个女人。
12、世家妻
12 世家妻
见皇后的视线投向自己,段姨娘抿唇笑了笑,脸上带着十分自如的亲昵与熟络。她已年过三旬,保养得却如双十年华的少女一样,细白的皮肤上连道细微的皱痕也没有。若论容貌,段氏其实比不上裴氏,年纪也要比裴氏大不少,可有时候,人的感情并不是简单的凭外貌或是年纪可以较出长短来的。
段氏论起来是赵逢春的表妹,也是赵老太太中意的儿媳妇人选。
如果当年不是冠军侯府招婿,只怕段氏现在就是正经的赵夫人,而不是一个姨娘了。
赵老太太自然偏心这个外甥女,看裴家的女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爽。在她心里,儿子那是千样百样好,赵逢春能出头人地都是因为他有本事,跟裴家有个屁关系。偏偏裴家嫁了两个女儿来,害她亲外甥女只能委委屈屈当了妾。
这么多年来,段氏在家里的地位稳如泰山,一方面有老太太偏护的原因在,另一方面只怕也是赵逢春心虚气短,感情里加了一份亏欠在。
可亏欠她的是赵逢春,跟裴家没有半毛钱关系,跟她赵嫣容更没有半毛钱关系。
凭什么裴家的女人就要让段氏压到头上来作威作福?
赵嫣容看了看神情僵硬着的裴氏,将眼帘半垂下,低头喝了一口茶。
就像完全没听到她爹说的那句话。
段姨娘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觉得有些不安,拿眼去看脸色已十分不豫的老爷。
在家的时候,大小姐对她还算是亲近,这固然有老夫人从小的灌输影响,但也跟她的努力分不开。老太太可是打小就这么教育大小姐,说段氏是实实在在的亲戚,对老赵家全心全意的,裴氏虽然是姨妈也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继母,是后妈。并用无数血淋淋的例子和故事告诉赵大小姐,后妈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然后段氏就会出面,对大小姐嘘寒问暖,面上做得比亲妈还要亲。她对赵嫣容是很上心思的。因为这位不是嫡子,将来不会与自己的儿子争位争财,借着与她的关系,将来她的儿子们还可以借着冠军侯家的势力谋得好出身。而且裴氏软弱可欺,赵嫣容身上的花费再多,用的也是裴家的嫁妆银子,并不用赵家贴补什么。
所以结合以往大小姐的表现,段氏觉得,比起裴氏,皇后娘娘应该与她更加亲近。
可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冷淡,甚至连她父亲的话也不顺从?
莫非是知道了她今日前来的目的,心里对她有不满和怨气?
段氏一想到今天进宫的目的,没来由就是一顿心虚。
“娘娘,你段姨娘和妹妹适才已站了许久。”赵逢春尽量软和了声音,如今不比在家里,他可以直接指挥命令。嫣容现今已是皇后,是君,是天,他首先是臣子,之后才能是父亲。想想女儿在宫中被软禁了那么久,也许是还在埋怨着自己不肯出力,又不进宫来看望,所以从他一进门就冷着脸子,赵逢春又释然了。
她年轻还小,当然不明白这里头的奥妙危险。不过就是小孩子脾气,再怎么着,她也是赵家的女儿,赵家才是她在宫外最有力的助力和依靠,女儿怎么能不向着他?
“前些日子,我们是想进宫来探望,不过宫禁森严,不是爹不想进来,实在是进不来。”赵逢春微眯着双眼,脸上的慈爱之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你段姨娘在家哭了好几回,清容也去了庙里为你祈福。皇上圣明,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娘娘大安了,咱们一家子也就能放心了。”
赵嫣容微微一笑:“有劳父亲费心。”
只说赵逢春,还是提也不提段氏和赵清容。
赵逢春面上僵了僵,觉得女儿今天颇有些油盐不进,也不知是不是裴氏在她面前说了什么,竟然会跟段氏母女生分了这许多。他看向裴氏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凌厉。
裴氏只低着头,并不看他。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搅着帕子,将指头勒红了也浑然不知。
“那赐个座……”
赵嫣容眼皮子也没抬,只将手上的茶盏轻轻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对侍立一旁的小江招了招手。
“宫里头赐座有没有什么规矩?”她不轻不重的声音问道。
小江子头脑灵活,特别有眼力界儿,一听皇后娘娘这样问话,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笑着回道:“回娘娘,宫里赐座儿是按着命妇品级高低赏的位子,各品级赐的座儿各有讲究,不好乱安排座位。”
赵嫣容十分欣赏这位新提拔的副总管太监,对他笑了笑,心想着一会儿封个大点的银包赏这小子。
“那没品级的,能有座儿吗?”
小江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来:“这能进宫见主子回话的,全都是有品级的内外命妇,没品级又不是宫里奴婢们的……还真没遇上过。不过宫里的规矩,奴婢们来回主子话的,都是站着或是跪着回。若主子体恤劳累,赏个小墩子坐一坐也是有的。”
给下人坐的小墩子就在墙角摆着,只比蒲团子高出有限,小小圆圆的一只,连个满屁股也盛不下。人坐上去,膝盖高过屁股,跟跪坐着也没太大差别,解乏是能解乏,但想着好看体面,那是不能够的。
段氏和赵清容看着了小江指着的那几只小圆墩子,脸都绿了。
裴氏一脸的尴尬,眼底却有了一丝笑意,而婉容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思不大能绷得住,虽然拿着手捂着半边脸,但看那眉眼弯弯身子发颤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笑。
“这如何使得?”赵逢春第一个不答应了,段氏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赵婉容是他的心头肉,怎么能像个奴才一样抱膝去坐小圆墩?这要传出去,她们母女在人前还怎么抬头?
“那是给奴才们坐的,怎么能让她们坐?”
“可是父亲您不是说她们站太久都累了吗?”赵嫣容的目光向她们脚下扫了扫,“既然累了,还是歇歇脚,不然累坏了身子,父亲要心疼了。”
赵逢春看自己的大老婆和小女儿还在高背松木八仙椅上老神在在地坐着,也不说帮忙递个话,便死盯着裴氏,想让她出声说一说。就算不能坐她那样的椅子,也不能让段氏母女去坐了那不成体统的小圆墩儿。可是不管怎么看,妻子始终低着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嗯哼!”赵逢春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到底是被丈夫压制了八|九年的,原本想置身事外的裴氏听着丈夫不满的警示声就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
赵逢春摸着颌下短髯,正等着妻子开口让座,却没想到一向软弱听话的妻子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赐了座,怎么还不快些谢恩坐下?这样杵着不成体统。”
赵逢春的手一僵,微眯起的双目陡然睁大,讶然地看着妻子。
裴氏却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如老僧入定一般,就这么一句,再也没了下句。
赵逢春差点把胡须给揪下来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一向听话的女儿变得冷淡,一向顺从的妻子无视他的要求,这让他于恼怒之中隐约感受到了一丝慌乱。
裴氏有这样的胆子,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为她撑腰。他宠爱段氏,身为正妻的裴氏不可能对段氏没有怨恨。可她从来不敢表现出来,何况是当着他的面?
是谁给了她这样的胆子要落井下石?
是皇后?还是,冠军侯裴宜?
他宁愿相信是前者。
赵嫣容跟他亲厚,对他言听计从,他不用使任何的手段就能让女儿为他肝脑涂地。
可裴宜不同。
虽然外头都说裴宜体弱多病,无法子承父业,维持裴家在军中的声威。可赵逢春身为裴侯的两任姐夫,对这个小舅子有着比别人更深一些的了解。
裴宜虽然不能提枪跃马,但他的狠辣,他的智计,他的狡狯远远超越了他的父母。
外人看见的只是裴家渐渐释出了军权,但他知道,这军权根本就是裴宜故意放开的。如今的安平盛世下,军威过盛,军权过大的世家会比别人都要危险。
他放开了军权,但选准了大腿。那时候赵逢春还如别的大臣们一样,在头疼要靠向太子还是投奔三皇子,抑或是六皇子的时候,裴宜却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没人看好的九皇子身后。
康王最后得继大统,裴家功不可没。
只要皇上在位一天,裴家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存在。
冷汗涔涔而下,赵逢春开始反思自己这段日子的行为举止,计算裴氏回娘家告状的可能性。
“姨娘和姐姐怎么还不坐?”赵逢春还在沉思,耳边传来小女儿清脆的笑声。
他抬起头,正看见容貌像极了裴家人的婉容颇有几分张扬的笑。
他怎么忘了,裴氏虽然被贤名压着,日子过得缩头缩尾,但这个小女儿却并不像她娘亲那样柔顺。若是这丫头去了裴家,难保不会乱说话。以往是他忽略了这个女儿,等将她们接回府,他却是要分几分精神出来,好好教导告诫,让她知道该如何当个知礼孝顺的世家千金。
“谢娘娘赐座,不过我和清容都还不累,我们就这样站着跟娘娘说说话好了。”段氏可不想去坐那寒碜人的小圆墩子,比起像个粗陋下人抱着腿的坐姿,她宁愿站在老爷身后,直着腰杆与人说话。
“放肆!”她话音未落,小江手中的拂尘一摆,腆着肚子叫起来,“外命妇在娘娘面前得自称臣妇,一般人便要称奴婢,你怎么可以在娘娘面前我啊我的,这成何体统!”
人才啊!小江子的表现真是令人意外。看着段氏忽青忽白的脸,赵嫣容险些笑出来。段氏这是在家里自在惯了,别说现在是在宫里头,就算在赵家,她在主母和小姐少爷们面前还要自称婢妾呢,这样我啊我啊的说话,可不就是没规矩!
“小江是昭阳殿掌管着礼仪规矩的副总管太监,别看着他年轻,却是最重视规矩最谨守本份的,皇上也很器重他,这才将他赏到昭阳殿当差。”赵嫣容“呵呵”一声,“他是个鲁人,说话一向这么直白,父亲瞧着他是皇上派来掌规矩的,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赵逢春本来也没在意站在一旁的这个少年,方才听他那样顶呛段氏,心里正窝着火,可是一听他是皇帝指过来的,还是副总管太监,这窝着的火就“咻”一声消散了。
“无妨无妨,公公也是在尽着本份。”赵逢春看着小江子的表情直比三月春风,像是要将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没见过世面的蠢妇自是不明白宫里的规矩,有劳公公教导。”说毕对段氏使个眼色。段氏跟了他十来年,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忙对小江子施礼:“小妇人不懂规矩,多谢公公提点呐。”
小江也没回礼,只叫人去将那小圆墩子搬了两个过来,一左一右放在段氏母女身前。
“婢妾谢娘娘赐座。”这声婢妾都多少年没喊过了,此时再说出来,段氏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苦发涩。两个字而已,让她突然省过味儿,原来这十几年觉得快活惬意的日子,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裴氏,一瞬间胸中涌起无数的酸涩怨毒,这女人,不过是因为有个公主亲娘才能坐得这里,她身下的位子,明明应该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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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段氏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可是赵清容不肯坐。
她指着赵婉容说:“三妹妹能坐那儿,为什么我不行?”
13、娇骄女
13 娇骄女
是啊,为什么不行?同样是赵家的小姐,她凭什么要像个低下的奴婢一样,屈辱地坐在下头?
赵家二小姐赵清容年已十七,只比赵嫣容小一岁。从小到大,赵嫣容有的她必然会有,赵嫣容没有的她也会有。吃穿用度上,她与嫡长女并无多大差别,而在女红诗文上,赵逢春在她身上下的功夫甚至多于长女。赵家没出皇后之前,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可是有相当多的人以为赵清容才是嫡女,赵嫣容是庶女的。
于是自赵嫣容入宫为后,赵清容便不大肯出门,因为不管到哪里,那些表面上还是笑语晏然的贵女们看着她的眼神背后就都存着会让她如坐针毡,羞愤难平的意思了。
就像她原本是只五彩斑斓的孔雀,有一天突然被人扒了外皮,发现原来那些光鲜亮丽的羽毛下不过是只灰溜溜的小家雀儿。原本跟你姐妹相称的小姐们,一个个看你的眼神还不如看一个丫鬟侍女,充满了鄙夷和嘲讽,这让心高气傲的赵清容如何能忍得?
她之所以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议亲,不过就是因为她是嫡女的心思庶女的命,但凡赵家相中的高门都会嫌弃她是个庶女,而但凡不在意她的出身的,她又嫌弃人家门第不显,家世不贵。
拖到现在,估计原来她看不上的家族也未必肯要她了。
看着坐在上首锦衣华服,光华耀目的长姐,赵清容的心像被油煎着一样。
如果她不是姨娘生的,如果段氏不是姨娘而是正妻,那么现在坐在上位,尽享荣华富贵,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个,会不会就是她而非赵嫣容?
赵清容眼眶发涩,甩开段氏拉她衣袖的手,将视线投向赵婉容。
赵嫣容就算了,人家毕竟是皇后,可婉容这小妮子凭什么与她不同?
她的母亲是个继室,也未见能比她高贵多少。
赵清容心里暗恨着,对着赵嫣容却是半点也没显示出来,只是跺了跺脚撒娇似地说:“娘娘,您不能这样偏心啊。以前您对妹妹们可不会这样厚此薄彼的。妹妹也想跟您一处坐着,咱们以前不都是这样亲香的吗?”
“也是。”赵嫣容从善如流,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对她招手说,“你是赵家的小姐,自然不用坐那样的墩子,过来坐本宫身边吧。”
赵逢春听她这样说,顿觉宽慰。嫣容还是顾着家人情谊的,对自己的妹妹到底是关照体贴。
赵清容也是喜笑颜开地过去坐下,皇后娘娘与她这样亲近,她自觉有了脸面。有了脸面了,谁还顾得上坐在墩子上不尴不尬的姨娘?
段氏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对着皇后的脸上依旧带着近乎讨好的笑容。
宫里的规矩大,皇后之所以让她坐墩子,也是因为规矩束着。若此时不是在宫里,若此时四周没有旁人,她必不会这样给她没脸。段氏和赵逢春有共鸣一般同时这样宽慰自己。
只要一会将旁人都撵了出去,一家人自然就能好好儿说话,也不用这样憋屈着了。
正这样想着的赵尚书迎面就被一道雷给劈了。
“父亲来得正好,刚刚本宫还与母亲说,这几年她持家辛苦,平素也没得机会与娘家走动。听说舅舅前些日子身上不爽,家里又没个主母可以帮着主持中馈,家里如今也不知道乱糟成什么样子。本宫想着,母亲现如今是舅舅最亲近的家人,管家理事又是做惯了的,不如便趁着空子让母亲带着婉容到舅舅家住几日,帮他理理侯府的事。”
若是搁在以往,裴氏若是要提出回娘家一趟什么的,赵逢春是不会拦着的。他知道裴氏好脸面,回了娘家必不会说夫家的坏话,一定是粉饰太平往好了里说。可是今天,他觉得妻子女儿都不大对劲。
裴氏或许不会说什么,但婉容这丫头如今大了,心也杂了,平素就好跟段氏所出的几个孩子争个长短,万一她在裴宜面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那他这十几年花的心血功夫不就全白搭了?
赵逢春便想着,皇后若问“父亲您觉得如何”时,他一定要找个由头拦住了。便是让裴氏自己个儿回冠军侯府,也不能让婉容这丫头跟着去坏事儿。
心里是这样打定了主意,赵逢春便等着皇后开口征询意见。
谁知道皇后半点要问意见的意思也没有,接着说道:“婉容也许久未见舅舅了,正好代本宫去探望一二,舅舅这么多年照顾咱们家,也该咱们做晚辈的多孝敬着些。”
赵婉容忙起身应诺。
赵嫣容又说:“小江你现在就去与李总管说一声,让他亲自去侯府一趟,就说明儿个,本宫便派人将母亲和妹妹送过去。”
“是!”小江拂尘一摆行了礼,躬身退出殿外。
“慢着!”眼瞅着小江太监就要出去,赵逢春急得站起来出声阻止。
“怎么?”皇后一脸的诧异,“父亲也想去吗?还是算了,您是赵家的家主,总不好住在外头。若有心,过去略坐坐也就是了,舅舅又不会怪罪。”
“何必急在这一时。”赵逢春白净的面皮有些发紫,想了想说,“让你母亲在宫里多住几日吧。”
赵嫣容淡淡一笑说:“本宫也想多留母亲妹妹住些日子,然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母亲是外命妇,总不好住得久,不然本宫可就要跟父亲抢人了。”说着就笑了起来,婉容见她笑了,也跟着笑。裴氏也听不出皇后这话里带着几分真意,不过听着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见婉容笑得开怀,原本紧绷着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来。
赵嫣容接着又说:“如今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在了,母亲娘家便只剩得一位舅舅,合该多亲近走动。以往本宫未出嫁,妹妹又年幼,母亲要料理一大家子的事,便跟舅舅家少了亲近。现在女儿入了宫,成了皇家媳妇,妹妹也眼见着长大懂事。家里又有祖母和段姨娘管着,母亲现在可是清闲了不少,也正是该为外祖家出出力的时候了。”
赵逢春对这话当然是不以为然的。出嫁的女儿便是人家的人,娘家有什么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裴家不过就只一个裴宜能入得皇上的龙目,其他旁支外房都是些不大长进的货色。赵逢春虽要倚靠着冠军侯府,但也不乐意裴氏与娘家走得太近。
可是皇后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未必不是皇帝的意思。
大约是看着裴宜年纪这么大也没成个家,皇帝有些心疼了,想让娘家的姐姐多照顾着些他吧。
只是裴氏去冠军侯府之前,他必须是要好好敲打一番,以免她们母女回娘家胡说八道伤了裴赵两家和气的。
“娘娘说的是,不如今日让为父接了她们先回府里,向你祖母说一声,家里也好备些常礼送过去,免得被外人说失了礼数。”赵逢春说。
“何必费那麻烦,左右不是外人,舅舅还会挑理不成?”赵嫣容转着手上的羊脂玉镯子,“祖母那边,本宫自会派人去请安,将这事说说。不过是让母亲妹妹回去住两天,祖母那样和善慈爱的,知道母亲记挂着娘家,不因父亲不在而对唯一的兄弟不管不顾,一定会对母亲大加赞赏的。母亲贤德,父亲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一句话,便将赵逢春堵得死死的。若他再要坚持,不免让人觉得他是故意要与皇后娘娘对着干。赵逢春嘴里像含了黄莲,满口发苦。
赵清容听皇后说要让裴氏和赵婉容去冠军侯府,心里动了动。
冠军侯裴度当年是开国大功臣,又尚了武德帝最信任最亲近的同胞妹妹平阳公主,冠军侯府便是照着长公主府的规制所建,精致奢华堪比各亲王府。裴家人丁疏落,平阳公主所生的二女一子里,长女亡故,次女出嫁,偌大的侯府里只剩下裴宜这么一位主子。
只是以前赵裴两家走动得少,赵清容又是庶出女,只有幼时随着嫡母去过一次,模模糊糊的印象里,那座府第大得吓人,到处都是金壁辉煌的十分贵气。
虽然她看不起裴氏,但是对冠军侯府十分的向往。
“父亲,不如让女儿陪着母亲一道儿过去?”赵清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
裴氏软弱可欺,赵婉容年纪幼小,她虽是庶出,可也要叫裴氏母亲的。跟着去侯府,那也是大小姐,谁敢拦着她锦衣玉食,仆从如云?裴氏的嫁妆又多又好,可见裴家多有钱。她要是跟过去,裴侯给她的见面礼想也不会少。
赵婉容听她这么一说,肺都要气炸了。
二姐是有多厚的脸皮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裴宜是她的舅舅,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样死皮赖脸的,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赵婉容看着母亲,见裴氏也是一脸的诧异,显然二小姐提出来的要求让她大感意外。
“正是呢!”段氏坐在下头突然一拍巴掌,将众人吓了一跳,就听她喜滋滋地说:“二小姐也许久没见她舅舅了,便跟着夫人和三小姐过去。二小姐是晚辈,正该去舅舅跟前尽番孝心。”
赵婉容发了急:“我舅舅用不着二姐姐去尽孝心。有我和母亲去足足够了的。”
赵逢春沉吟了片刻,觉得女儿这主意却是出得不错。婉容到底是庶出的,未免底气不足。若是能去侯府住些日子,最好从侯府送嫁,当是冠军侯府出嫁的女儿,那她的身份无疑便能抬高一层,世人也不能小瞧了她。即便不能从侯府出嫁,与裴家混熟些,得了裴侯的喜欢,将来也可多个倚仗。
“这却也使得。”虽然说得很平和,但赵逢春的眼睛噌噌往外冒光,越想越觉得婉容这丫头实在是机灵聪明,这主意出得实在是好。
“那是我舅舅,又不是她舅舅!”赵婉容气得跳起来叫道,“不行,二姐不能跟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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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舅舅自然也是她的舅舅。”赵逢春见小女儿跟二女儿这样生分,非要拦着婉容的上进之路,气不打一处来,“你二姐姐也是为父的亲生女儿,怎么着在你心里,要当她是外人?裴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最后这话说得声色俱厉,让裴氏身子一抖,眼泪都快被骂出来了。
小江之前得了皇后的眼色,早早退出去传话了,此时殿中只剩赵家几口人,还有皇后身后侍立的木兰、白露、丹枫和几个捧茶宫女。
赵嫣容对木兰使了个眼色,让她遣了不相干的人出去,这才对赵逢春说:“父亲您这是做什么?母亲又没做错什么事,您就不能好好地说话?”
赵婉容又气又急的已经哭出声来,裴氏见女儿受了委屈心里也十分难过,听皇后这么说,连忙将眼角按了按,细声说:“娘娘,老爷不过脾气急些,不碍事的。”
赵婉容也擦了擦眼睛,却是恨恨地说:“父亲您就偏心吧。不过实话实话,舅舅对段姨娘和二姐姐是个什么态度您又不是不明白的。若她真厚着脸皮跟我们去见舅舅,会发生什么事咱们可不能保证。到时候姐姐若是哭着回了家,您可不能浑赖到我跟我娘身上,那都是姐姐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裴宜不喜欢段氏和段氏生的儿女,赵逢春怎么会不明白?但他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裴宜能理解他的感情,为了裴氏在赵家过得好,也要善待段氏和她的儿女们。他觉得同样身为男人,裴宜应该理解男人三妻四妾是多么平常的事。
可惜,这么多年了,裴侯半分不理解。赵逢春便想,这小舅子二十四了还不肯成亲,只怕是那方面有问题,当不成个真正的男人便心理扭曲,将气撒在他无辜的爱妾和爱女身上了。
“婉容,你坐下来。”赵嫣容温和地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父亲什么都知道的,你又何必心急?”她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父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现在殿内只剩下咱们几个,父亲今天带姨娘和二妹进宫里来,有什么话,就现在说了吧。”
赵逢春四下瞧了瞧,见果然没了外人,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摸着短短的胡须,以一种极为沉痛的目光看着皇后:“嫣容,为父知道你在宫里过得不如意。这些日子,也实在是苦了你。”
赵嫣容淡淡一笑:“有什么苦不苦的?”
“我想过了,你在宫里人单势孤的,出了事也没人可以帮衬。宫里有那么多宫妃美人,你又不得太后喜欢,我和你姨娘都十分挂心,若是想在宫里站稳了脚跟,你还是需要将皇上的心牢牢拢在手里。”
“所以?”赵嫣容眉头一挑,目光如刀扫向坐着的赵逢春和段氏二人。
赵逢春心里颤了颤,莫名觉得有些发紧,他咳了两声,才将真正的意图说出来:“为父想让清容入宫,助你一臂之力。”
14、好算计【捉虫】
14 好算计
要让赵清容入宫?
裴氏猛地抬起头来,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还嫌嫣容在宫里过得太舒心吗?
赵清容一向自视极高,在外头都端着嫡女的架子和气派,挑挑捡捡高不成低不就的,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她是觉得世家子弟都看不上眼,一心想飞上枝头当金凤吧!
说什么助力?她敢肯定,赵清容若进了宫,只怕要将她姐姐嚼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一根。若是真得了宠,那嫣容还有什么活路?
“老爷!”就算是之前被赵逢春指责,就算是清容非要跟她去冠军侯府,裴氏也没敢说半个不字。可这回她是真的怒了。
“嫣容进宫为后不过三个月,您要再将清容送到宫里,外头会怎么说?”裴氏气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老爷偏宠段氏和段氏生的孩子,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偏心到不顾嫣容的死活,“您既然知道嫣容在宫里过得艰难,便不应起这样的念头。清容入宫能做什么?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行差踏错就有性命之虞。她小小的年纪,根本不知道宫里的复杂艰难,她但凡出了点差子那就是皇后的责任。不管将来她得宠还是失宠,嫣容都不会好过。”
赵清容原本还带着一分娇羞之色,一听裴氏这样说话,当下便不干了,梗着脖子说:“母亲这说的什么话?父亲要送我进宫怎么会让姐姐难过?姐姐在宫里不能得圣心,那才叫艰险,只有将来我进宫得了圣宠,她这皇后之位才能稳固。我们都是赵家女儿,同心协心伺候皇上,效仿古时的娥皇女英还是一桩美谈呢,外人能说什么?母亲这样拦着,莫不是怕我得了宠,将来让我姨娘也有了诰封,与你平起平坐了你心里会不好受?还是说,你想等着婉容长大了一些好送进宫里去占了皇上的宠?”
裴氏指着赵清容气得说出话来:“你你你……”
赵清容这是在家里跟嫡母没上没下说话说惯了的,段氏和赵逢春对这情形是司空见惯,只觉得自己女儿说的对,并没觉得她这样对嫡母说话有什么不妥,赵嫣容在一旁冷眼看着,已是冷笑出声。
这几位还当自己是在赵家呢,当着她这位皇后的面就如此欺负裴氏。
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她看了眼还坐在墩子上的段氏,突然笑了一声,这笑声显得突兀,让正在说话的在坐几位都是一怔。
“本宫真是开了眼界,原来家里的女儿对母亲是可以这样说话的。”赵嫣容的语速不快,声调也不高,只是这样慢慢地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有莫大的压力,“祖母、父亲自小便教我要凡事敬着长辈,百善以孝为先。大齐开国至今,从圣祖武德帝到皇上,都是倡导以孝义为先。妹妹对嫡母这般不敬,可见是平日里姨娘没有好好教导。段氏,若不是你在妹妹面前说想要诰封,存了要与正妻平起平坐的念头,她会说出这种张狂的话来?居然还这么大胆地揣度到三小姐身上。她今年不过才七岁,便当着她的面说什么进宫争宠这样没脸没皮的话,段氏你教得可真是好。”
赵嫣容没有说赵清容的错,一字一句全是在指责段氏存了私念,背地里挑唆小姐,抹黑主子,这样的指责可不算小。
段氏头上的汗唰地就流了下来,哪里还能坐得住,当时便跪在她面前,指天划地,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要越过主母的念头,更不敢背后碎嘴说三小姐。
赵嫣容哪里会理会她,只看着赵逢春说:“父亲,今天就凭着二妹妹这番话,就能定了她忤逆不孝的罪。咱们家的女儿能说出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来,别说进宫侍驾,就连普通人家的少爷也不可能娶回家去。知道的,这是府里的姨娘没有教好,不知道的,便直接说是赵家门风不正了。”
赵逢春本就不是世家出身,他的父亲不过是乡间一个小乡绅,家里有百亩田,一座两进的院子,府里有两个粗使丫头。说白了,就是个小小的地主。赵逢春能进京入仕,官至尚书,那就是从土窠子里飞出了的一只金凤凰,同乡是稀罕着当宝贝,可是京城贵人圈子里却是不大能看得上他的。
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这样的出身门第,若不是有冠军侯当靠山,谁愿意与他结亲?
赵家若想跻身世家勋贵的圈子里,只能紧靠着裴家改换门庭,这也是为什么赵逢春苦心诣旨,明明不喜欢裴氏却非要把小姨子娶回家里当续弦的原因。
心有所属却偏偏要娶不爱的女子为妻,赵逢春对裴氏天生就带着嫌弃心结,能夫妻恩爱和谐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在赵逢春的心里,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赵家的前程重要的。虽然他偏向着段氏,但他也明白,皇族世家最重视的就是礼仪规矩,在赵家,段氏可以为所欲为,但出了赵家这个门,段氏就必须要守着自己为妾的本份。
赵清容刚刚对嫡母那样的态度,或是在赵家家宅里,他连管也不会管,可现在是在宫里,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赵清容的话就显得那样不合时宜又愚不可及。他是指望着赵清容入宫可以获得圣宠。有皇后姐姐当靠山,她只要能善用美色越过别的宫妃得到皇上喜爱,那赵家的地位便牢不可破。
长女为皇后,有了权。次女为宠妃,有了圣心,他便可以平步青云,将来入阁为相也指日可待。
可是次女一开口便失了规矩。长女再与他亲厚,身体里也流着裴家的血,次女这样给她的亲姨母没脸,甚至稍带上年纪还小的妹妹,显得是这样粗鄙骄蛮不知进退,皇后怎么能高兴?
他可舍不得教训心肝儿一样的赵清容,只能转身打了段氏一耳光,口中骂道:“你这蠢妇,都是我平素太惯着你,你便这样没法没天起来。好好的小姐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幸亏这里都是家里人,若传了出去,清容的名声便全让你毁了。”
这一巴掌打得响亮,段氏细白的脸上立时肿出几道指印来。
段氏没想到老爷会打她,眼中一热,泪就落了下来。
看着自己的爱妾怔愣着,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赵逢春心疼了。这么多年了,段氏何曾受过他半句重话?如今为了女儿的前程,他却不得不亲手打她。
赵逢春狠了狠心肠,不去看她,只回身对赵嫣容说:“清容年少,难免单纯直接了些,回头为父亲自教她,断不会让她再出差错。”
赵清容却是看着段氏有些心疼。不过她也知道方才自己出格说错了话,姨娘这是代她受过。她不敢怨恨皇后,只在心里恨上裴氏和赵婉容。
赵嫣容却不准备轻轻放过,沉声对赵逢春说:“段氏挑唆小姐忤逆嫡母,这样的奴婢怎么好留?若是在别家,这样的就是杖毙也是应当的。”
段氏魂也吓没了,皇后这是怎么了?她可是她的亲表姑,自小跟她这样的亲厚,就算不拿她当母亲一样敬重,也断不能当个奴婢还张口闭口就说出杖毙这样绝情可怖的话的啊!
可是想想前日在宫外听到的传闻,这位她自小看大的小姐甫一清醒,就杖毙了宫里两名女官,这在以前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赵嫣容在宫里过得那样憋屈,又险些没了性命,只怕是连番刺激之下性情大变了。
这样想着,她若真的发疯要将自己杖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段氏魂飞九天,嘤嘤嘤哭了出来。
她向前跪爬了几步,连连磕头,哭着说:“婢妾有罪,婢妾有罪。只求皇后娘娘看着多年的情份,看着婢妾帮着老夫人照看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娘娘手下留情,饶了婢妾性命。”
赵逢春心下也是大骇,他看着皇后的神情可半点不像玩笑话,那意思真的是要打算重重处置段氏。
开玩笑啊,他为了这个段氏,连公主的长女也敢冷暴力,若是为了女儿无心的一句话就被长女活活杖毙了,那他这辈子不是白活了?
这里没有外人在,赵逢春自然而然便使出在家时的威风气势来。
“段氏算起来也是你庶母,清容是有错,回去之后多多教导也就是了,女儿家最重要的是仁孝知礼,谁教了你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赵逢春站在长女面前,端正清秀的面孔板得严肃,目光中带着不满和失望,“如此暴戾,怎么能母仪天下?”
“真是很久没听到父亲的教训了。”赵嫣容笑了起来,眼含戏谑看着赵逢春,“父亲是不是还想女儿跪下听训?”
赵逢春是有这想法,但也仅限于想法。
他又不是傻子!
就算现在这里没外人在,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让皇后娘娘在他面前跪下。
只要传出去半点,赵家便要顶上蔑视皇家,轻辱皇后之罪,不要说头上乌纱,连项上人头都怕要保不住。
“娘娘,为父只是为你担心啊!”赵尚书面上神情一变,从原先的义愤变成了十分的忧虑,“为父知道您如今在宫里四面树敌,步履唯坚,您在宫外只有赵家能倚仗,让你妹妹入宫,也是为父能想到的可以帮到您的最好办法。”
“宫外还有舅舅。”赵嫣容好心提醒他,说真的,赵家她还真的半点指望不上。这渣爹不给她拖后腿都要谢天谢地了,只怕他心里恨不得赵清容一进宫,她就能死翘翘了把皇后的窝给妹妹挪出来呢。相比这渣爹,舅舅可靠谱多了,若不是前主刻意作死,有裴宜的明示暗示,赵嫣容说不定真的能跟皇帝鸾凤和鸣,坐稳后宫的后位。
赵逢春面上又是一僵,这女儿今天是中了什么邪了?接二连三给他没脸。
“你舅舅总归是外家,别忘了你姓赵。”
“姓什么也不重要。”赵嫣容悠然地说,“本宫知道舅舅是真心疼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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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逢春老脸微红,女儿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实在是埋怨他不为她着想。
“咳咳!”赵逢春咳了两声,厚着脸皮说,“为父自然也是真心疼你的……”
“这里也没别人,咱们就说实话吧……”赵嫣容盯着自己的便宜渣爹叹了一声,“爹啊,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说我是不是你从路边上捡回来的?怎么你就这么上赶着非要把我亲妹妹塞给我丈夫呢?您跟我有仇是吧!”
15、自取其辱
15 自取其辱
赵逢春再怎么也没想过身为尊贵的皇后,赵嫣容能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
如果这是在以前,他能因为这句话把赵嫣容打个半死,可现在,他只能摸着鼻子将这口气慢慢咽回去。
“得,您是父亲,我是女儿,您既然非要把妹妹塞进宫里来,我这个当女儿的也不能强拦着不是?”赵嫣容冷笑了一声,看了看坐在一旁面色变幻的庶妹。
赵清容的长相也算上乘,结合了赵逢春和段氏的优点,修眉凤目,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放在外头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但若放在美色如云的后宫,她的容貌也不过是中上,连她赵嫣容也比不上。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有那么大的信心,好像赵清容进来就能立刻把皇帝弄得五迷三道,让她成为后宫第一宠妃。
只能说,父母的爱真是盲目,对自己的心肝宝贝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其实像赵清容这样容貌并不是艳绝天下的,性情又被父母宠溺张扬,不知藏拙的,就算进了宫也绝对入不了阅尽天下美色的皇帝的眼。更别说她这样张扬狂傲,自视甚高的女子,只怕进宫用不了几天,就能将所有人得罪个遍。
到时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难怪裴氏会气成那样,因为她就觉得,将来赵清容入宫,绝对是来拖她这个皇后姐姐后腿的,招灾惹祸的本事,赵清容若是自称第二,怕就没人敢叫第一。
裴氏是真心疼她的,虽然不是她亲娘,但裴氏事事向着她,凡事为她着想,她感念裴氏对她的情。
赵嫣容看赵逢春和段氏脸上浮起的狂喜,看着赵清容自信满满,踌躇满志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想进宫那就进呗,以后有的是他们哭的时候。
她决定现在就预演一下,让这一家三口先有个直观感受,免得将来到她眼前哭。
赵嫣容一抬手,从坐在旁边的赵清容发髻上拔下一支簪子来。
珍珠攒出的七瓣儿花,围嵌五色碧玺石,花蕊上停着一只白玉蝴蝶,雕刻精美,雕工细腻生动,那蝶翅薄如蝉翼,拿在掌中微微颤振如活了的一般。簪身是赤金,阴刻了一只飞凤,凤尾在簪尾分为三股,看起来十分华贵漂亮。
“这簪子倒是眼熟得紧。”
赵清容没料想自己的皇后姐姐会突然抬手从她脑袋上拔首饰,一惊之下,下意识要伸手去抢:“这是我的……”
“你的?”赵嫣容眉梢一抬,将簪尾冲着赵逢春,“父亲你应当知道这簪子是打哪里来的吧。”
赵逢春脸上一红,又狠狠瞪了裴氏一眼,笑着说:“这不是前儿你妹妹生辰,你母亲便将这簪子赏了她当贺礼。”
赵嫣容冷笑一声:“母亲可真是大方,连外祖母从宫里带出来的陪嫁也能这样随手送人。”
这只簪子是平阳公主在裴氏还小的时候就为她备的嫁妆,也是当年她下嫁裴度时,从宫里带出来的陪嫁。
公主的陪嫁是由内务府造册登记的,每一样都有来源去处。公主将宫内之物留给女儿当陪嫁,也是要列了清单递到宫里备档的。
“按宫制,三尾凤钗只有三品以上命妇可佩,二品以上最多佩饰五尾,一品七尾,皇后及太后为九尾。本宫倒不知道,妹妹何时有了三品的封身,也配得戴这三尾凤钗了!”
裴氏垂着头,胸中掠过一丝快意。
这些年段氏母女没少从她手里抢过东西,这里头大多是跟她们身份不相衬的。可是婆婆护着,夫婿偏帮,她除了忍气吞声别无他法。今天看着继女发作出来,她才知道,原来反抗也不是她相像中的那样困难。若她聪明些,胆大一些,再能放开一点,强硬一点,只凭着穿戴违制一项,她就能将段氏整治得死去活来多少回了。
段氏母女只知道裴氏的首饰有多贵重漂亮,却没想过这里头有没有越制的问题。
左右她们在家里宅着,偶尔出去一趟也不敢太过张扬,并没人太在意她们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有没有逾制。所以赵清容并不知道这支由父亲直接从嫡母头上抢来的簪子有什么讲究,而赵逢春,只想着要让女儿高兴,根本也没在意过这些细节。
如今被皇后掀出来,他们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糟了!
“母亲,这簪子真的是你给二妹妹的?”赵嫣容拈着簪子递到裴氏的面前。
这簪子是平阳公主留给她不多的念想之一,平素她都不大舍得戴出来,被丈夫抢走时,她心疼得几夜睡不着觉,如今再次摆到她面前,裴氏忍不住掉了眼泪。
“真的是你母亲给的,怕是她当时也没想到会逾矩。”赵逢春忙着开口,要将赵清容给摘出去。逾制佩饰是个可大可小的罪,若皇后真追究起来,赵清容肯定得不了好。但若是长者失误,错手送了她的,赵清容的过错就轻了,顶多训斥她几句便可以完事。
裴氏猛地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为了个妾生女,动手抢她陪嫁首饰已经让人不齿,没想到他会为了给女儿脱罪,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
裴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失望。只是失望,不再有以前的难过。
这么多年熬耗,她对赵逢春的感情再深也要耗光了。这男人空有一副好皮囊,不过是个没担当又薄情冷血的家伙。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会觉得他年轻有为,情深义重。
裴氏叹了一口气,移开了视线,她现在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无比丑恶,她连再看他一眼的欲望也不再有。
“母亲?”
裴氏冷笑了一声:“他若坚持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如请娘娘派人去家里翻一翻,瞧瞧臣妇有多大胆子,将宫制的首饰衣料赏给了段氏和二小姐。等她们将违制的东西都还回来,娘娘也好数罪并罚,治臣妇的罪。”
赵逢春脸都青了。段氏更是吓得伏于地上瑟瑟发抖。
裴氏带来的嫁妆早被她们刮得七七八八,连裴氏母女也被她寻了由头迁到偏仄小院。皇后只要派人去搜,段氏母女哪里还能命在?
就算皇后不追究,只要让裴宜得知一二,那位护短的侯爷能将赵家翻个底朝天。
“娘娘不用那样麻烦,微臣这就回去整治内院,必定不会再让违反规制的东西出现在没有资格佩戴的人身上。”赵逢春此刻只深深后悔将段氏母女一并带进宫里来,被皇后和裴氏轻易地捏着了把柄。
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他只能捏着鼻子将以前吞的东西全吐出来,只要皇后不再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
赵嫣容没有说话,只是拉了拉手边的拉铃。
殿门外金铃一响,木兰带着宫女和嬷嬷就快步走了进来。
赵嫣容看了一眼也已跪在地上的赵清容,就手将簪子给裴氏簪在发上,然后对木兰说:“找个嬷嬷来,掌嘴十下。”
“皇后娘娘!”赵逢春上前两步,跪了下来,“小女已经知错了,还请娘娘看着微臣的薄面,饶了她吧。”
“将来她若进得这座深宫,犯了同样的错误,父亲以为是只有十巴掌便能解决了的?”赵嫣容冷笑一声,“越了规制,最轻的也是拖在外头打十板子。妹妹这么娇弱的身子,十板子便能去了她半条命。今儿本宫就是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别太任性了。别以为这宫里就能过得清闲惬意。别说一支簪子,便是一块衣料,一朵簪花,指甲上染的颜色不当,她都会被罚。今儿去了半条命,明儿再去半条,父亲只想着,她这性子能在宫里挺多久?”
赵清容被吓得哭了出来,回头看着段氏又看了看赵逢春。
“不会的,有皇后娘娘教着护着,有皇上姐夫疼爱,怎么会有人敢要我的命?”
“您听听,”赵嫣容抿唇一笑,“到现在妹妹还执迷不悟呢,她以为她是谁?她皇上姐夫宫里有封号的妃子有十七个,没封号的女人数也数不清。他凭什么单疼着你一个?便连我这个当皇后的,也不敢跟他说一声让他单疼我一个呢!心里若存着这样的念头,我看她也不必进宫了,省得将来大家后悔。”
“还愣着做什么?”赵嫣容看着已经站在赵清容身前的嬷嬷,厉声喝道,“掌嘴!”
“啪!”赵清容半边脸肿了起来,这一巴掌,将她的哭声也打断了。
掌嘴的嬷嬷手脚宽大,因是皇后亲自发令,她也不敢手下留情,十巴掌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赵清容娇嫩脸蛋上的。清清秀秀的小脸蛋儿肿得像猪头,赵清容被两个宫女按着,生生受了这十巴掌,哭得声儿都哑了。
等掌完了刑,段氏扑上前搂着被打傻了的赵清容就是一通号哭。
“肉啊肝啊”的一通乱叫,她生的这个女儿,从小身娇肉贵地娇养大,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这十巴掌打在赵清容的脸上,就像在段氏心口窝上戳了十刀子,她的心都被戳碎了,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放肆!”赵嫣容皱着双眉,看着段氏冷笑,“一个婢妾,也敢搂着小姐这样没规没矩地乱叫,可见平素是怎么张狂的样子。父亲也别总想着政事,也该空出点精力好好整治一下内宅。如此娇宠妾室,传了出去赵家还有什么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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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逢春心里像被热油泼过,针扎一样地疼,却偏偏说不出半点不是来。
他赵逢春的妾室和女儿短教育,皇后代他教训了,他非但不能说不是,还要谢恩。
赵逢春再一次后悔,后悔自己没抵得住段氏的哀求,将本来没资格进宫的母女二人带进宫里来。
自取其辱!
16、改造包子
16 改造包子
“着人送本宫父亲出宫吧。”赵嫣容伸出细长的食指在头上按了按,“皇上还在后殿,本宫要与他一道儿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不敢让陛下等候太久。本宫就不亲自送父亲出昭阳殿了。”
赵逢春一听原来皇上就在这昭阳殿里,顿时汗出如浆。是谁说皇上不待见皇后,从来不往昭阳殿走动的?
皇上能在殿后耐心等着皇后先处理家事再一起去给太后请安,说明帝后感情甚笃。想想刚刚他提出来要让赵清容入宫固宠的理由,赵逢春的双腿有些发软。
怪不得皇后会那样直接问,问她是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人家明明夫妻和顺,他却要再给皇上献美,皇后这是记恨上了啊!
事情超出他原先的预想太多,赵逢春一时之间也不知要怎样应对。赵嫣容眼看着与裴氏越来越亲近,对他也有不满,将清容送进宫来的事只怕不会那么顺当了吧。
他倒不怕赵嫣容会不认他这个父亲,但从感情上来讲,他始终觉得与段氏母女更亲。清容如今的婚事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她又一心想入宫伴驾。赵逢春是想着,如果赵清容进了宫,他这个国丈的地位更加稳固,受裴家的牵制也会更小一些。
今日不得遂的事,只能等过些日子再慢慢去劝她。那时候裴氏不在她身边,嫣容的想法便不会受裴家影响太多,多半还是会允下来的。
赵逢春打定了主意,这便要带着猪头脸的女儿和哭花妆的爱妾出宫。
木兰拿了两顶浅露过来递到他手上,行礼说道:“段姨娘和二小姐妆容不整,若这样直接走到外头会有碍观瞻,还请戴上此物遮一遮,也免得让宫里人见了惹出闲话。”
段氏忙将浅露接过来,与赵清容一人一只戴上了,口中自然是连连道谢。
此时她还存着要让赵清容进宫的念头,若这时候让旁人见了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将来女儿进宫了也会落人笑柄。
等赵逢春一行三人出了宫,赵嫣容笑着问赵婉容:“怎么样,解不解气?”
赵婉容乐得见牙不见眼,哪还有半点淑女的风范,笑着说:“解气!太解气了!还是姐姐厉害,能看到她们这副狼狈样,让我三天不吃饭都行!”
裴氏笑着戳她额头:“死妮子,哪里能不吃饭了?休得胡说八道。”
“娘啊,难道你不高兴?二姐姐往常惯会欺负咱们,好像她才是赵家正经的嫡小姐一样,没少在咱们脸上落脚。你看她今天,当着咱们面被打成那逼嘴脸,还得哭着谢恩,日后还怎么嚣张拔扈!”
裴氏有些担心地看着赵嫣容道:“你今儿这样不给你父亲留脸面,真的不要紧?段氏和清容可是他的心头肉儿,回去之后指不定要怎么说你。”
赵嫣容冷笑一声说:“就算不满,他也只能在心里说,便是对外头,也要看他有没有那样的胆子!”
赵婉容叹了一口气说:“姐姐就威风了,您现在贵为皇后,父亲就算有火也不敢对着您发。可是在宅子里头,我跟我娘要是想处置她们,父亲能将我们的皮都给扒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赵嫣容微微一笑,“段氏是父亲动的手,我可没让人碰她。至于清容,那是她逾制在先,我让人掌她嘴已经算是轻的,若换了别人,怕是只能抬着回家了。纵然我不是皇后,父亲也寻不出我半点不是出来,反而要谢我手下留情。你们也是一样。”
裴氏抬起头来,看着她。
“段氏被祖母和父亲宠坏了,只要你们留点心思,她全身上下就都是破绽。祖母再怎么给她撑腰,她也只是个姨娘。父亲再怎么宠她,只要他还在意官声仕途,就不能越过母亲传出宠妾灭妻的风声。抓着这个,您想怎么整治她,只要不出人命,他们都拿您没法子。”赵嫣容眸光闪了闪,“当然,母亲您若还对父亲有情,还顾着父亲的想法,便下不去这手。但凡您能想开了,只想过得畅快舒心,便不需有什么顾虑。”
“您才是赵家正正经经的主母,您身上有二品诰命,又是公主的亲生女儿,身份何其尊贵!祖母不过是三品的诰命,论出身,论品级,她都不能拿您怎么样。您就该拿出公主亲女的派头来,挺起胸直起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只要您行事在理,祖母不过最多拿孝道来压您。她能怎么压?不过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您就当她说话是阵风,刮过去也就算了,可别糊涂了听着糊涂人的话做糊涂人的事。再不济,最后您还有舅舅可以撑腰,怕什么啊!”
裴氏已经听呆了。
皇后这每句话,都是在撺掇她掌权。放下与赵逢春的感情,别理会赵老太太的唠叨,就是要让她拿出自己公主女儿的身份和娘家冠军侯府的声威,在赵家仗势欺人啊!
这是要让她别去理会贤名,别去管孝道,由着自己的想法去活啊!
裴氏二十多年来,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给她灌输这样大胆的,与她所受名门淑女教养完全不同的想法。
说这样大胆话的,还是天下女子的楷模,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若不是坐在面前的那张脸她已看了近十年,毫无虚假,裴氏差点怀疑这位皇后不是赵嫣容了。
裴氏又惊又疑,半天说不出话来,赵婉容却是连连点头:“娘娘说得太对了,母亲正该如此。”
“婉容,休得胡闹。”裴氏心情复杂无比,见赵婉容还在那儿煽风点火,忍不住说她,“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赵婉容小脸涨得通红,“父亲心里只有那个段氏,哪里有母亲一星半点的?您还顾着这想着那的做什么?不管娘怎么做,怎么退让忍耐,他都不会回头看您一眼。有这样的夫君还真不如没有!”
裴氏想要训斥女儿,却无从训起。婉容年纪虽小,可这话没有说错。赵逢春心里不止没她,连过世的姐姐他怕也没有喜欢过。这么多年了,她当初火热的一颗心早就被冻成了冰。想赵逢春将她放在心头,像爱护段氏那样爱护她,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见母亲无话可说,赵婉容就更来劲了。
“再说祖母好了。赵家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母亲的娘家?他们不感恩也就算了,也不能这样欺负咱们。”赵婉容说得激动,直接站起来,用力挥着小手,“祖母对您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天有过好脸色?家里什么事都交给段姨娘管,对二姐姐就是又亲又抱心肝肉儿的叫着,见到我就是没规矩死丫头片子。到外头出席,多半也是带着段氏母女,只有裴家会去人的场合才会带上咱们母女,但跟旁人家说笑夸赞的也永远只是二姐姐没有我的份。娘啊,你说我还是不是赵家的女儿?姐姐说的对,爹就是拿咱们当捡来的孩子养着呢!”
裴氏听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受些委屈没什么,可是女儿从小到大,跟着她也没享过什么福。老太太和老爷偏心赵清容,这心都偏到身子外头去了。
现如今在赵家,那些仆役下人一个个都去捧着段氏母女的脚,哪个会当她是正经主母?
“娘对不起你。”裴氏搂过赵婉容,失声痛哭起来。
“既然母亲对父亲已不报希望,那您就将希望放在妹妹身上,让她过得好,过得安稳舒心。”赵嫣容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适时插了一句,“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妹妹,母亲您也要拿出些威势,快点立起来。”
裴氏抹了抹眼泪,对赵嫣容说:“娘娘您说的是,以后臣妇再不会让婉容受她们欺负了。”
赵嫣容点点头,让人扶着这对母女回房里休息。
看人都走远了,她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悠悠地走到厚重的立屏后头,探头笑道:“皇上,您看戏看得可还满意?”
李睿背着手站在那儿,见赵嫣容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身来,一对桃花眼弯弯着,朱红的双唇微微上翘,不觉脸上微微一红。他咳了两声说:“竹笋不多,也不能总在院子里转,朕就回来了。”想想到底又画蛇添足加了一句,“在这儿也没等多久。”
那意思就是也没听到多少?
赵嫣容会信他才叫见鬼。
她也不戳破,只是对他笑,却还是没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
李睿被她看得有些羞恼,一伸手,将人直接拽过来。柔软温暖的身体被他抱了个满怀,鼻翼间传来淡淡的香气,李睿看着怀中的妻子,心中一荡。
这丫头真是好看,身子也软。
一时间,居然有些心猿意马。
赵嫣容轻轻推了推他:“陛下,容妾身去换装,咱们不是要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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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睿省过神来,唇角一勾,在赵嫣容脸上啄了一口,“快去吧,别再让朕再等这么久了。”
17、您最帅
17 您最帅
因为不是正规的请安日子,赵嫣容挑了一身看起来庄重却又不会太死板的衣服。墨绿色的宽袖长裙以银线绣出山河为底的百鸟朝凤图,随着她一行一步,暗银织就的纹路便在阳光下闪动变幻的光芒来。
实在不习惯在脸上涂上厚重的□□,赵嫣容只是淡淡涂了些口脂,将原本就修长秀美的双眉用黛笔浅浅描了描,就戴上九凤衔珠紫金凤冠走了出来。
李睿还是头一回见到皇后这样的装扮。除了像征皇后身份的凤冠,赵嫣容身上并没有多余的珠宝饰物,显得清丽端庄。只是以前总板着的一张脸多了许多灵动活泼,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银盘里滚着的黑水银,让人见了就心里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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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李睿一脸猫儿见鱼的馋样,赵嫣容眉毛微挑了挑,浅笑着走到他的近前。
想拼演技啊,谁怕谁?
李睿就见皇后细如白瓷的面颊上浮起一抹浅红,明澈的双眸上似是笼上了层淡淡的薄雾,本是端丽的五官渐渐染上了一丝媚色,离自己越近,那带着几分羞怯的媚意越浓。
“有劳陛下久候,妾之罪。”
这声儿并不大,带着几分含混,却又能听得清楚明白。语调微微上扬,就像有人拿着一柄小勾子,顺着声儿捅到他心底,将他心底里沉淀已久的积物一点点向外勾。
李睿眉梢微动,将自己色眯眯的视线收了回来,果然,皇后脸上仿佛鬼上身一样让人觉得违和的媚惑感立刻就消失了,重新变成了那个端庄正经,一丝不苟的正宫娘娘。
两个人的交锋只在瞬时,又极隐秘,除了心知肚明的两个当事人,旁人一概没有察觉。
帝后二人手挽着手走到昭阳殿外,龙辇早已备好候在一旁。
“皇后与朕同辇而行吧。”李睿看了她一眼。
赵嫣容立刻蹲身应诺:“妾身遵旨。”
帝后同辇而行本就是后宫详和,帝后同心的日常必“秀”课之一。虽然之前赵嫣容被圈在昭阳殿里不得外出,但在圈禁之前,她也跟皇帝同辇过那么三四回。
龙辇里十分宽大,装饰简单但很舒适。
赵嫣容上了车之后,熟练地从侧厢壁的隔板里取出茶壶茶杯茶皿。被固定在车厢侧壁隔档之内的小泥金炉上正温着一壶热水,赵嫣容先用竹夹子取了几颗茶团扔在茶壶里,然后拎起水壶将热水注满茶壶。
李睿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
这活计以前她是做过的,但没现在看起来这样赏心悦目,那时候的她只是板着一张脸,总带着几分别扭和强人所难。
“你怎么不先将壶浇一浇,烫一烫?朕瞧她们都是这样做的。”
赵嫣容撇了撇嘴,拿手巾垫了壶把,将杯子注了七分满,递给了李睿。
“不过是用来解渴的,非要那么多麻烦做什么?难道那样做了,茶味儿就能有多少不同?不过就是觉得多添几道步骤,这茶水就添了尊贵,上了档次,其实入口也就那样。”
李睿看着杯中黄中带碧的茶水,小心地吸了一口。
“差别的确不是特别大,只是……档次是什么?”
赵嫣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那也不是什么,顺嘴儿说的,就是说,为了显示这茶出身贵重,与平常茶叶不同,就弄出那么多条条道道。茶是不是好,端的要看茶叶和水质。”
李睿也没深问,不过点了点头,将身子靠在软垫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也许久未见太后了,可有准备?”
这掐头去尾,含含糊糊的问话让赵嫣容很是头疼。
见太后要有什么准备?准备什么?防备何事?
太后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太后,两两相望生厌的人,能不见面当然最好不要见面。可是两人的身份地位放在这儿,不见面?呵呵,那真是不可能的。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后见了她会是什么反应。下马威,冷暴力,立规矩?
肯定是怎么麻烦怎么来。
当然,为了太后的慈爱名气,她当然不能无缘无故地发作她,一定是要找到合适的由头再狠狠发落的。
不管怎么样,那位是太后,占着长辈的名份,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拿她当回事儿。
她醒了这么多天,一直拖着不去长乐宫请安,就是想着,反正太后也不喜欢她,往跟前死命凑也讨不得好,还不如把距离拉开,彼此双方都留点空间。当然,这些天她也没闲着。
要想在这后宫里过上逍遥悠闲的事情,太后就是压在她逍遥后宫生活路上的一座大山。
是能压死人的大山,而非有力的靠山。
以裴宜对她说过的那些信息,就算太后想当她的靠山,她也没这个胆子。
因为在皇帝的心里,这世上只有两个女人才是他的母亲。
一个是已逝的生母程嫔,还有一个是多年来精心照顾他的魏嫔,如今的魏太妃。
章太后的儿子在争储大战中失败,换了康王当太子,要说章太后会对这个抢了自己儿子皇位的人会没有半点怨恨?这得多单蠢的人才会犯这个傻啊。李睿那样精明的人,就算表面上对这位便宜妈再敬重孝顺,也不会那样脑残,真把她当妈一样无怨无悔地伺候的。
所以如今的后宫,皇帝和太后各据一派。
她要做的,就是牢牢抱住其中一人的大腿,并努力将另一方踹到历史的洪流中去。
这就根本不是一项可以供她自己挑选的选择题。
她的舅舅是站在皇帝身后的男人,她若不是有个姓裴的亲妈,根本就不可能被抬进宫中坐上这个皇后的宝座。
她天生就是跟李睿绑在一起的,跟着李睿,她或许有好日子过。
但投向章太后,那就跟自作死差不多。
赵嫣容涂着丹寇的指甲在自己的下巴上挠了挠,一抬眼,正看见李睿一脸的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对他笑了笑,突然掀起车帘的一角,对着外头说:“去,到各宫,请庄贵妃、端妃、柔妃……容妃就算了,还有贞妃、惠妃几位一同来长乐宫给太后请安。”
李睿把茶杯放回桌上,看着她笑:“在想什么坏招?”
赵嫣容飞了个眼,小声说:“妾身哪有什么坏招儿?不过是想着反正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让大家一道儿过去,一处说说话什么的多热闹啊。”
李睿便想起他站在屏风后头,听着他的皇后那样慢悠悠地料理自家老爹时的样子来。
“哎,真没想到,赵尚书也会如此儿女情长。”年轻的皇帝摸着下巴,轻声地叹息。
赵嫣容却觉得自己分明看到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嘲讽。
其实您比我那渣爹也好不了多少吧。
正在这样想着,突然就听皇帝问了一声:“皇后,你是不是觉得朕跟你爹挺像的?”
赵嫣容闻言一抖,身上的汗毛都要炸飞起来了。
“……”她斜挑着眉毛,一脸认真地看着李睿,然后摇摇头说,“我爹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皇上您龙章凤姿,气度高华,比他帅……美多了,何况,您也没他那样老啊!”
李睿微微一怔,笑了起来:“皇后明知道朕想说的是什么。”
赵嫣容高深莫测地一笑:“妾身不敢妄揣圣心。”
“夫妻嘛,偶尔揣一下也未尝不可。”
赵嫣容眨了眨眼,眉目一弯:“妾身只想能成为皇上的贤内助,在这宫里悠然过一世,至于旁的,还真没想过。皇上,妾身不才,只要能安稳着,一定会让皇上过得舒心惬意。”你捧着我,我敬着你,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想过得好其实真不是件难事。
李睿呵呵笑了一声,二人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车马离长乐宫已近,赵嫣容想着,那些个妃子接到信儿,还要梳洗打扮,再一路赶过来,想来是没这么快的速度。便拉着皇帝下了龙辇,打算一路慢悠悠走到长乐宫去。
多走动对身体好,这满园子花鸟水石,负氧离子浓度也高,就当游山玩水好了。
李睿也不问她,只随着她高兴。
也就陪着她,在园子里随兴逛起来。
逛啊逛啊,就碰到了第一个小伙伴!
18、端妃
18 端妃
离着还很远,依稀可以看见分花拂柳的美人儿有把纤细娇美的小蛮腰。
浅碧色的缎裙在阳光下流动着明艳的光泽,深碧色的披帛垂在裙边,随着美人行动于裙间划出飘逸的弧线。
离得远,还看不清相貌,可是这一举一动间的风姿已经流露出浓浓的美人范儿。
绿色的衣服是很挑人的。肤色深的,不匀的,穿绿色的衣服都会显出乡土气来。虽然这衣服料子看起来很华贵很上档次,但如果穿着者容貌气质搭配不上,反而会变成大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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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挑这种裙子穿的,对自己的外在一定有相当的自信。
李睿停下了脚步,而后,突然将手向侧后方伸了伸。
赵嫣容也停了步子,看着皇帝突然向她伸过来的手,眉梢抖了抖。
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打算要小手拉小手?
眼见着对面的来人越来越近,赵嫣容已经能看见人家白莹莹的脸了,她才伸手过去,和自己的夫婿拉起了小手。
李睿的手很热。
干爽,宽大,感觉很有力气。赵嫣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肌肤磨蹭间,她可以感觉得到李睿指间和手掌中粗砺的硬茧,那是长年握笔和练剑留下的痕迹。赵嫣容被他拉到身边,两人靠得很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李睿身上的热气。
她抬起头,看见李睿那张过份好看的侧脸。
长而密的睫毛下,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底闪动着几点寒光。
赵嫣容自认跟李睿不熟,这位看起来又像是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家伙,否则也不会在那么混乱的形势上夺取了最后的胜利。
可是在这一瞬,赵嫣容却又觉得李睿是个很容易理解的人。
就像现在,虽然他的脸上带着高高在上,云淡风清的浅笑,但他将她手握得有些发疼,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带着那么一二分的不怀好意。赵嫣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有杀气!
于是在心里为那位款款而行,迎风摆柳,婀娜生姿,脸上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惊喜之色的美人儿――点了一根蜡。
美人儿柳眉星目,肤白貌美,果然是个大尤物。
她对这位依稀有点印象,一向缩在长乐宫伺候着太后娘娘的人,居然能在这里迎面遇到,还真是“奇迹”!
呵呵!
赵嫣容还在心里用“呵呵”二字怀着最大恶意地表达着此刻内心闪过的深隽涵义,奇迹姑娘已经对着她,哦,不对,是她身边的他跪了下来。
“陛下万岁!”
“娘娘千岁!”
这一拜的风情真是我见犹怜。
谁说这宫里柔妃是最会让人心生怜爱的美人?眼前这位才是。
柔妃会让人觉得怜爱,是因为她压根起不来床,是个如纸片般薄弱脆的生物,这种生物让人怜惜,而不带一丝威胁危险。
而这位,娇弱中带着一股风流,端庄中藏着一点诱惑,每次回眸,每个微笑,都有着计算好的完美时机和弧度,真是令赵嫣容羡慕不已。
“爱妃平身。”李睿的声音如三月春风一般煦暖,脸上也带着温和明丽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杀气只是赵嫣容的错觉。
“端妃妹妹请起。”赵嫣容也笑着,甩了一把刀子出去。
赵嫣容今年刚满十八,端妃年已二十,比她大了两岁,却要被赵嫣容喊“妹妹”!
论年纪,她该是姐姐才对!
端妃微微抬起头,目光正落在帝后二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她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了一样,飞快移开视线,面容有一丝丝的僵硬。
“谢皇上,谢皇后。”她带着浅浅的,略带羞涩的笑容,盈盈起身,“妾身刚从永福宫过来,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皇上皇后,真是妾之幸。”
“妹妹不是在长乐宫伺候太后吗?怎么这会子会从永福宫过来?”赵嫣容觉得李睿的手热乎乎的,握着挺舒服,看着皇帝没有要撒手的意思,她也就乐得顺其自然。当然,皇帝明显对这位端妃娘娘很感冒,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赵嫣容也不介意多甩几刀。
端妃神态自若地回答道:“妾身本就居于永福宫,不过每日早晚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一二。昨日略受了些风寒,太后她老人家便让妾回宫歇着。如今好了一些,想着太后娘娘跟前也没个得用体贴的人在,所以便打算再过去。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皇上和皇后娘娘。”
“嗯,爱妃果然至孝。”李睿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端妃看着他,脸上飞过一抹红云,那眼光中带着浓浓的眷恋和情思,这位不仅美,还很大胆。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先前李睿流露出来的一点杀气,赵嫣容看如今这两人之前的互动,还真有可能会以为端妃是李睿的真爱了。
模糊记得,端妃是李睿获封太子之前进的府,进府就是康王两位侧妃之一。论资历,她还没有贞妃和惠妃进府的时间久,但她后台硬。
她父亲是章太后的亲弟弟,她是章家的嫡次女。太子妃死了两年,李睿就是硬顶着太后的压力,死活不肯扶立章氏为正妃。直至登基,中宫之位虚悬之事终于被群臣摆到了台面上。
就算太后再怎么跟他闹,李睿还是坚持自己选了皇后。
自皇后入宫,端妃就常驻在长乐宫,鲜少于人前露脸了。
她跟着李睿和赵嫣容一道前行,缀在他们身后三步之遥,不敢太近,也不会太远。赵嫣容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样精心的装扮,这样刻意地相遇,端妃终于不再低调地缩在长乐宫和永福宫里,这是打算,要重出江湖了?
身边这个男人注定是被这后宫里无数女人追逐争抢的对象,赵嫣容本人是觉得无所谓。皇帝阅美无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两个真爱在身边,对他的心理健康也有一定的好处。当然,前提是这男人不会被真爱迷昏了头把枪头对准了自己。
端妃到底是怎么想的?赵嫣容觉得李睿其实已经表明了立场态度了。
他不可能立章家女儿为后,端妃这辈子大概也只能止步于妃位了。
大齐后宫,皇后为尊,其下有皇贵妃一名,端、淑、贤、柔一品妃四名,再来就是二品妃、贵嫔、嫔、美人等,这些人数都是有定制的。
之前被赵嫣容狠狠打了脸的容妃,就是二品妃里的首位。
如今她为正宫皇后,皇贵妃是庄贵妃,一品妃里,只有端妃和柔妃两人,二品妃里如今也只有容妃、贞妃和惠妃,剩下的都是些贵嫔、嫔和美人。与前朝的皇帝比,李睿算是挺有节制,相当洁身自好的了。
端妃要想再升品级,要么就是将庄贵妃拖下马,要么就是将皇后踹下去,除此之外,便无可能。
以李睿对章家的戒备,只怕端妃想以后当太后也难。要不她嫁给李睿四年,怎么会到现在连颗蛋也没收到。
赵嫣容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最后索性不想了。
管她想干嘛,如今当皇后的是自己,端妃的靠山如果够硬,那么这会儿就根本没她什么事了。
太后再尊贵,也没本事把端妃立为皇后,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明白之后,赵嫣容的脚步也显得轻松起来。
“嫣容在笑什么?”
突然听到身边男人低沉的声音,赵嫣容吓了一跳,伸出手拍拍胸口,不自觉地就将本性露了出来:“叫什么叫,叫魂呐!”
一出口,身周万籁俱寂。
李睿微张着嘴,几乎要石化,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端妃则是煞白着一张脸,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赵嫣容心里喊了声糟,还想着要怎么补救,突然李睿伸出了手,在她下巴上一捞,笑着说:“是啊,叫你的魂呢,想什么这么入神?朕若再不把你魂叫回来,就直接走到水里去了!”
省过神来的皇后双颊飞红,目带水光,含嗔带羞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头一偏,轻轻哼了一声。
仿佛刚刚对皇帝的怒斥和不敬完全不存在一样……天知道赵嫣容此刻心里有多紧张。
好在李睿似乎并不打算追究,这样就轻松混了过去。
端妃在她身后,轻轻蹙起了双眉。
走了大半天,总算走到了长乐宫外。
端妃就在她身后站着,柔妃告罪,身子不适不能过来。庄贵妃已经被太后召入宫中说话,在门外候着的,便只有先前儿来请过安的贞妃和惠妃两个。等见过礼,李睿便带着妻妾四人,踏入了长乐宫宫门。
章太后半倚在宽大的坐榻上,庄贵妃正跪在她面前低头不语。
赵嫣容前脚刚踏进正殿,就听得殿中传来中气十足的喝骂声:“将这不孝不义的奴婢叉出去,就在二门外打二十板子!”
哟,她才来就要打人!
要打谁?
庄贵妃?
不是吧,还要架在二门让宫里的奴婢们都看着,打二十板子!
这哪里是打庄贵妃,这就是要当面打她赵嫣容呢!
19、太后不吉祥
19 太后不吉祥
章太后看起来还很年轻,头发乌油油的,垫了假发梳了高高的宫髻。明明已是年逾四旬的妇人,看起来却还像三十刚刚出头。画着精致的妆容,只有眼尾微微的细纹透露出她已逝的青春年华。
她年轻时必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所以先帝才会那样宠爱她。她的亲生儿子因罪被废了太子位之后,先帝又将康王记到她的名下,送了她个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来当。
只是这位老美人此时眼角下挂,目露凶光,涂得鲜红的唇抿得紧紧的,好似旁人欠了她万儿八千一样,那目光就跟刀子一样,在赵嫣容的身上来回剐。
皇帝此时就站在皇后的身边,他眉头紧皱着,让长乐宫里想过来拉庄贵妃的宫人都不敢动弹。
太后虽说要打庄贵妃板子,但皇帝陛下本人就站在这里,他老人家不发话,有谁敢对宫中排位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娘娘动手啊?想死也不是这么凑上去找死的。
太后描画得细长的眉毛此时一挑,抬手便指向了赵嫣容:“皇后你来得正好,庄芹这贱人,居然敢顶撞哀家。不过一个小小的贵妃,便想爬在老婆子头上作威作福了吗?哀家还活着呢,皇后还活着呢,哪里容得她那样的贱婢这般放肆嚣张?贵妃又怎么地?不管你是谁,这身皮都是皇家赏的,拿你当人你就是个人,不当人你就是个玩意儿。不管你爹有多大官儿那也是大齐的奴才,叫他生就生,让他死就得麻溜儿去死。这宫里有哀家当家,有皇后当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的?给你脸你不要脸!不识抬举的东西!皇后,还愣着做什么,叫人把这贱婢拖出去,拖到门外前打!”
庄贵妃跪在下头一声不吭,只是身子微微发抖。
赵嫣容听了直砸嘴,这就是大齐尊贵的太后啊,怎么跟菜市场跟人吵架的大妈也差不多啊?瞧这指桑骂槐的泼辣劲儿。
先帝可真够重口的,可能以前也就光图着漂亮了,先帝你小老婆这么彪悍您知道吗?
太后还在那儿不住声,换着花样地骂小|逼|养的,贱货啥的,赵嫣容随便听了两句便对太后娘娘的素质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她揪着手帕儿,看着身边脸色铁青,眼看要发作的皇帝,幽幽叹了一声。
“皇上,母后看着心火太胜,这脸色不大对啊,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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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终于不骂了,阴恻恻地看着她:“皇后,哀家身子很好,没事你叫太医来,可是想咒哀家得病?”
“这哪能呢?”赵嫣容笑了起来,拖着李睿给太后行了礼,说,“儿媳前些日子身子不好,还是多亏了太医院医术高明的太医们给救回来的。今儿觉得身子妥当了,便厚着脸皮跟着皇上过来给您请安。虽然不知道庄姐姐是哪里惹了您生气发火,但庄姐姐好歹也是跟着皇上多年的老人儿,先帝在的时候也常夸她温婉端淑,德才兼备的。她有什么错儿,您只管好好教着,您要觉得麻烦,就告诉咱们,怎么着不还有皇上可以为您分忧吗?您这么大岁数儿了,还是要宁神静气,安安稳稳享受着。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将来咱们这些当子女媳妇的,在下头见了先帝,见了各位祖宗也没脸面不是?”
说着,赵嫣容回身看着李睿,眨了眨眼睛:“您说是吧,皇上?”
先帝那样夸的儿媳妇,到您嘴里就成了小|逼|养的贱货,太后这巴掌不止呼了庄贵妃,也咻一声呼到了先帝的腮帮子上。
李睿松开手,看了一眼跪着的庄贵妃说:“庄贵妃是当年父皇亲自为儿臣挑的人,多年来也算勤谨,并没犯过什么过失。不知道她是哪里做得不妥当,让母后生这样大的气。母后不妨说说,如果真是她的不是,不用母后发落,儿臣也不会饶了她!”
每个字每句话都站在太后一边说,可是前题是个“真”字。
这不是到底是不是不是,全凭皇帝自己的判断。
太后您要是说只是看她不顺眼,看她憋气啥的,皇帝自然不会接受。
太后不过是借着庄贵妃打压皇后,这事太后心里明白,皇帝心里明白,赵嫣容心里明白,但旁人未必都能明白。太后对庄贵妃说的那些个话,字字句句其实都是指着皇后在骂,不过是要让她认清本份,知道这宫里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就算是皇后,也得在她面前伏地做小,夹紧了尾巴。
可庄贵妃才不会体谅太后的真心!
庄贵妃父亲早逝,家里连个可以撑起门户的兄弟也没有留下半个,太后还说什么不管当爹的有多大官儿都是皇家奴才的话。不管前头太后说出多少难听的话她都能不往心里头去,但这句,是真地杵到了庄贵妃的肺管子上。
她跪在那里,泪越流越多,最后泣不成声。
不等太后发话,庄贵妃突然扑倒在地上,整个人贴在地面上哭着说:“妾身令太后不豫,妾身有罪,太后既然不喜妾身,就请赐妾身一死,也好让妾去地下与父兄亲人团聚。活着不能尽孝,就让妾到地底下去全了孝道吧。”
庄贵妃的父亲年少入伍,跟着武德帝征战立功。先帝在时,南诏十六郡叛乱,庄贵妃的父兄随军出征,父亲战死,兄长当时任先帝的近卫,在乱军中以身为盾,替先帝挡箭,掩护先帝撤退,最后身中十三箭而亡。先帝得胜回朝之后,便追封了庄家父子,优抚庄氏遗孤。庄芹便是庄家这房里剩下的唯一孩子。
给康王李睿指婚时,先帝将庄芹指成了康王侧妃。那时候庄母也死了,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先帝便让她从自己的妹妹华昌公主府出嫁,也算是抬了她的身份。
有这样的来历,庄芹自进了康王府,便与旁的女人不一样。
要说她门第显贵,她的父亲被追封了忠勇伯,兄长被追封了一品忠烈大将军,这出身并不比康王正妃低。
但偏她又是个孤女。父母兄长全都死了,在这世上孤零零一个人,连个依仗也没有。
可若说没有依仗,她身后却还有先帝。
她的哥哥是为了先帝死的,有救驾之功,所以先帝在世时,对这位康王侧妃格外眷顾,不止一次当着众人面夸她,还再三叮嘱康王要好好对她。
到了李睿登基,大封后宫之时,便将庄氏封为了皇贵妃,中宫悬虚,庄氏便成了后宫中的第一人。
像庄贵妃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被太后拿来当指桑骂槐的桑。
太后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心焦性燥,想着要将一把火烧到皇后身上去,这才挑了一个最不该被挑着的人发作起来。
看庄贵妃闹着要死,太后也有些后悔。
庄氏的父兄是为先帝而死的,她方才是骂得难听了些,传出去太后的名声也不会好听。外头人会议论她轻辱功臣之后,刻薄后宫妃嫔。
章太后皱着双眉看着庄氏,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她也没想过一向与世无争,性情恬淡的庄氏,居然也有这样的胆子在她面前闹腾。
再怎么闹腾,她也是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大齐朝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之一。
“你闹什么闹,就不觉得丑?”太后喝骂道,“拖她起来,仗着先帝喜欢,皇上偏袒,就敢捏了架子拿死来勒逼哀家。知道你们一个个看我碍眼,也不用你们来逼,哀家这就一头撞死了,到先帝跟前儿去谢罪。”
说着要去撞死,太后的屁股牢牢地粘在椅子上,半点要动弹的意思也没有。
但庄贵妃却不好再说什么求死的话,只能任着宫人将她扶起,踉跄着到皇帝和皇后面前行礼。
赵嫣容这才看清了庄贵妃的长相。
以前从来没注意过,不过依着前主的性子,这整个后宫里就没有值得她注意的对象。可她不是前头一心作死的那位,她是想在宫里好好过一辈子的,自己身边到底是猪队友还是神对手,这可关系到以后能否过上悠闲逍遥的日子,所以赵嫣容观察得格外仔细。
庄贵妃看着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跟她继母裴氏差不多的年纪。也对,庄氏指给康王的时候已近十九岁,比李睿大了整三岁。她面容惨淡,一张圆圆的团脸,五官平平,虽然端正,但放在后宫这种美人扎堆的地方,她这相貌连中等也算不上。
庄氏容貌不美,但性情极好,李睿一直很尊敬她。
李睿亲手将她搀起,庄贵妃抬眼看看他,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赵嫣容冷眼看过去,李睿脸上瞬间闪过的心疼和愤怒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这位庄贵妃是皇帝十分在意的人。于是她果断从怀里抽出自己的手帕子,亲手去帮庄氏抹泪。
然后用低低的,只有三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一声:“姐姐受苦了。”
庄贵妃略怔了怔,看了她一眼,而后苦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福了福身,然后退到了皇帝和皇后的身后。
赵嫣容垂着眼,正看见李睿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显然是在压抑心头的怒气。这种时候,让皇帝去跟太后起冲突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李睿登基这才半年的工夫,朝堂并不如外表那般安稳。
太后在后宫其实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毕竟后宫妇人不得干政是前朝就传下来的规矩。只不过谁也不想在外头累死累活工作半天了,回到家里迎面就被人糊上一脸翔还不能把那人往死里揍一顿再扔出家门。
李睿之所以要娶裴家出产的女儿,未必不是抱着转移战火的打算,也或许是高估了赵嫣容的战斗力,妄想着身上有一半裴家基因的女人可以将章太后一拳干翻,让他永远清静。
当然,这斗争最好是秘密的,悄悄的,不引人注目,不遭人诟病的。
如果李睿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其实他也没娶错人。
前一位赵嫣容的确成功拉走了仇恨值,打了一个ot把太后的注意力全集中到自己身上,然后挂了。【注1】
而后一位赵嫣容本性就是个女汉子,前世身为一位身经百战的特警女战士,从不知妥协与认输为何物的她已经卷起了袖子,斗志昂扬地开拔到了战场!
20、交锋
20 交锋
“母后,看您今天气色也不大好,真不用请个太医来看看脉?”赵嫣容上前一步,面如春风,声音里透着虚假的亲切和……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自来熟。
“不用!”章太后本就不喜欢这个皇后,本来圈在昭阳殿都快病死了,谁知道居然能醒过来,还越养越红润!章太后就觉得赵嫣容今天格外的刺眼,还不如以前那冷冰冰的一副死人脸看着让人欢喜。
当然,让她欢喜是不可能的,但两相比较,还是以前的那个皇后看着不那么让人堵心堵肺的。
皇帝冷落他自己选的皇后,她当然喜闻乐见。千挑万选,选出来这么个不知进退不懂眼色的蠢货,章太后心里得意之余更是气愤不甘。李睿跟她不亲她心知肚明,前朝她没有办法,可后宫是她的天下,她绝不能容忍不是自己的人掌握大局。
不肯接受她提出来的人选,那就干脆别再有皇后。
如果这回赵嫣容死了,这宫里最少有三年不会再有皇后。可偏偏这女人命大,容妃那个没用的货那样折腾都没把她折腾死。
章太后瞧着李睿跟这贱丫头进来时那般亲密的样子,那股子邪火就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如果她的眼睛能放火,赵嫣容这丫头早就成了焦炭。
“那就算了。”赵嫣容也不坚持,对大家挥了挥手说,“那就都散了吧,让母后好好休息。”
说完拎着裙子作势就要走。
太后冷笑了一声说:“既然皇后说哀家身子不好,怎么也不说留下来伺候?”
赵嫣容一个转身,面露惊讶:“咦,母后您身子不好吗?身子不好怎么能不请太医?快,去传个太医来。”
太后哪里肯跟她胡搅,便说:“哀家没事,不过是太久没见着皇后了,心里有些想念。不如让皇帝带着她们都先回,皇后你留下来陪我说会话吧。”
呵呵,赵嫣容才不会信她只想留自己说话。这种时候她要是留下来,指不定这位太后要怎么折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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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您不舒服,妾身还是晚些时候再过来陪您好了。您也知道,妾身前些时候也病着,连床都起不来。虽然也想来尽孝心,但是万一累着了,无论是您病了还是我倒了,传出去都不会好听。妾身年纪小,毛手毛脚也不大会伺候人,别一时失了手,做错了事惹母后生气。”赵嫣容笑着在身后站着的一众宫妃身上扫了一圈儿。
“端妃妹妹是您最得意的人儿,不如让她留下来陪母后说话解闷儿好了。她在长乐宫也是熟手了的,行事有分有寸,必比本宫做得好。”
端妃听她点了自己的名字,连忙站出来说:“皇后娘娘谬赞,妾身粗手笨脚的,哪能及得上皇后娘娘?”
“哀家叫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太后阴沉着脸,“怎么,难道说你嫌弃我这老太婆,不愿意在我跟前儿尽孝道?”
“这哪能呢?”赵嫣容听她这么说,干脆地应了下来,“母后不嫌弃我毛手毛脚做不好事,那妾身就留下来陪母后解闷好了。”说着眼珠儿一转,笑着说,“本宫也没在长乐宫怎么待过,端妃妹妹也留下来,做个照应指点好了。”
李睿知道太后没安好心,长乐宫里外都是太后的人,想也知道皇后留下来必不得什么好,她还把端妃也留下,是想做什么?
赵嫣容是他选的皇后,虽然以前不怎么样,但这两天的表现也算可圈可点。何况他选定的老婆要欺负也轮不到让这老太婆去欺负。李睿将赵嫣容袖子一拉,站到她面前,对太后说:“皇后病体初愈,太医也说要静养。也是她孝顺,非要今儿就过来给母后请安。照着朕的意思,合该再歇两日。不如就让端妃在母后这里侍奉着,她也是做惯了的。”
听皇帝这意思,分明就是不许皇后留下来。章太后怒了,拍着扶手就骂:“你是皇帝了,厉害了不是?不过是让皇后伺候一下你就舍不得了?怕哀家会吃了她还是怎么的?”说着,拍着腿就号啕起来。
“先帝哟,您走的时候怎么就不带着我啊!您这一拍手走了,留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哟。人家儿子一个个孝顺听话,您给我留的就都盼着我早点去死。天呐,这不能活啊!”
一边拍腿,一边哭出了高低婉转,抑扬顿挫。
赵嫣容差点笑出声来。
任你是再怎么样英明神武的皇帝,碰上这样蛮不讲理,混赖撒拨的中年妇女,都不会有招儿。
谁让你得叫她一声妈呢?
先帝这招可真是坑死儿子了。
“母后您就别哭了,皇上又不是那个意思。”赵嫣容对李睿使了个眼色,抬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皇帝长这么大也没被人给拧过,当下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觉得胳膊上生疼,可是掐他的人正在跟他挤眉弄眼打着哑谜,当着太后的面,他当然也不能发作。看着皇后的样子,是要他同意留人。
李睿犹豫了一下,总让太后哭号肯定不是个事,虽然皇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但他到底心里没底,于是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凡事小心,朕留两个内卫在你身边。”
内卫是宫里的女廷卫,人数不多,但都是好手。
其实李睿留内卫给她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太后又不可能明目张胆找人来刺杀她,下别的绊子,以内卫的身份也帮不上忙。
不过好歹这是李睿对她表示的关心和好意,赵嫣容对皇帝释放出来的善意自然是欣然接纳。
眼瞅着皇帝带着嫔妃们离开长乐宫,章太后冷笑一声,叫皇后和端妃将她扶入内殿休息。
赵嫣容乖乖地扶住太后一边,端妃去扶她另一边。
走了没几步,赵嫣容胳膊上皮一紧,太后在隔着袖子拧她的肉。
“哎哟!”她尖叫一声,那声音差点刺穿太后的耳膜。
太后怒骂:“你发什么疯!死了老娘了吗?”
可不是死了老娘了!太后这骂的,真的是净往人心窝里扎。
“媳妇老娘早就过世了,如今只剩一位继母和母后您。岁数上能称得上老娘只有母后您。母后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可不能自己咒自己啊!”赵嫣容苦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劝着太后。
“你……你这个……”太后差点又要爆粗口,但话还没说出来,就觉得胳膊上被什么刺了一下,她“嗷”地一嗓子尖叫起来。
完全没防备的端妃被太后这嗓子震得差点失聪,身子一抖,好悬没摔倒。
“母后您干嘛呢?”赵嫣容一脸无辜地问。
“你胆敢扎我!”太后一把推开她,卷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
胳膊上雪白一片,哪里有伤?
“谁敢扎您?”皇后一脸怒气,“好大的胆子,这宫里可是有刺客?怪不得刚刚媳妇也觉得有人扎我呢。”说着也卷起袖子。
在皇后雪玉一般的肌肤上,赫然两块乌青,正是被太后掐出来的痕迹。
“来人,去叫宫里今日当值的禁卫统领,居然有人敢伤太后,简直没有王法,让他彻查长乐宫,掘地三尺也要将刺客给抓出来!”皇后声色俱厉,却是完全没有提及自身的伤。
太后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皇后的伤痕,又扫了一眼完全没痕迹的自己的胳膊,默默放下袖子。
“穷咧咧什么!青天白日底下,哪来的刺客!”
“母后您不是说有人扎您?”皇后诧异地问,“兹事体大,还是要叫人来查一下吧。”
“闭嘴!”太后铁青着脸狠狠瞪着她,却也不肯让她再近身,就着端妃的手,加快脚步回了内殿。
也不知道这贱婢使了什么手段,居然暗算她。
章太后到底不甘心,坐下之后又将手臂露出来,眼贴在上头找,终于被她找着一个小小的针眼。
可是没流血没发青,她总不能让每个人都贴近她的手臂来看这个不像伤口的伤口吧。
太后恨恨地握拳。
深吸了一口气,对赵嫣容说:“哀家口渴,倒杯茶来喝。”
“好啊!”赵嫣容答得干脆,不过这茶还是长乐宫的宫人沏来,她不过倒个手递过去。
太后只抿了一口,就将茶杯向她脸上掷过去:“这么凉的茶,想让哀家肚子疼吗?”
赵嫣容身子微微一闪,那杯子带着茶水划出道弧线落在地上,立时碎了一地。
太后连口不断地大骂,左右就是皇后不孝顺,连杯茶也泡不好。
赵嫣容半点不气,笑眯眯地让人将地上收拾了,亲自卷了袖子去泡茶。
等她端了热腾腾的茶水上来,太后还在骂着,越骂越精神。
赵嫣容感慨着我中华语言的博大精深,太后想来年少时四处拜过师,骂人也能骂出这许多花样。
见她端茶上来,章太后目光一闪,已经打算开始新的一轮骂战,却没料人家手腕子一转,将茶盘塞到了端妃手上。
“太后还在生本宫的气,这茶还是妹妹送过去吧。”
端妃可不是太后,皇后令她送她哪里敢推辞,只得端了茶盘走过去。
章太后高声叫着:“哀家是让她侍候,你往上凑什么凑,让她自己来……啊!”
端妃才走两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膝盖一软,连人带茶向着太后撞了过去。
那茶水是刚刚烧滚的热水泡的,这一跤没人想得到,更没人拦得了,一杯滚茶就这么全都浇到了太后的怀里。
太后“嗷”地一嗓子,连烫带吓,倒在了床上。
赵嫣容那一脚伸得又快又隐秘,完全没人注意到。
趁着一团混乱,她慢悠悠地一回身:“来人啊,宣太医!”
21、辣手摧老花
21 辣手摧老花
太医虽是到了,却也没办法立刻诊治。
因为太后伤到的是胸腹皮肤,太医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也不敢亲眼去瞧太后娘娘的万金娇躯。
于是又叫了宫内的女医来。
太后哼哼唧唧地在帐子后头掀开了贴身小衣。
时已盛春,冬天厚重的衣服早换了轻薄的衫子,所以虽然隔着好几层衣服,那滚烫的茶水还是将太后从胸口到肚脐的一大片肌肤烫得通红。好在没有起泡,不算十分严重,但饶是这样,太后也疼得眼泪抹花。
刚离开长乐宫不久的皇帝听说太后受了伤,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刚进内殿,就看见端妃跪在门口,正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见皇帝来了,忙膝行几步,一把抱着皇帝的腿就哭:“妾有罪,妾不是故意的。”
李睿心里正焦着,哪里肯理她,腿一抖,将人抖到一边去,急急走了进去,张口就问:“皇后呢?”
赵嫣容就站在太医的身旁看着一脸焦急,实则气定神闲地看他开方子,见皇帝冲进来,一众人等连忙都跪下行礼。
李睿让人全起来,见赵嫣容神情自若的很,知道她没事,心已放下一半。
就听见帐幕后头传来太后隐约的呻|吟声,双眉微皱问了一句:“怎么回事?方才不还好好儿的?”
赵嫣容对帐子里努了个嘴儿,小声说:“端妃妹妹奉茶的时候跌了一跤,也不知怎么这样巧就跌到母后怀里,一杯子热茶可不就全浇上去了。”
怪不得端妃会跪在那里哭得泣不成声儿的。
不过端妃不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人啊。在长乐宫待了这么久也没出过一点差错,怎么跟皇后在一起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把太后给弄伤了?
李睿去看赵嫣容。
看我干嘛?赵嫣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太医开好了方子,又拿出治烫伤的药膏来,让女医去给太后上药。
太后在帐帘后头骂道:“皇后,皇后在哪里?不给哀家上药又死去哪儿了?”
宫里的众人一缩脑袋。
早年太后她老人家不是这样的。
先帝还在的时候,身为后宫的第一宠妃,章德妃那叫一个温婉娴柔,未语见笑,轻声细语,全然不像是个屠户家里出来的姑娘。可是打从先太子被废,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脾气变得暴躁易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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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将康王记到她名下时,肯定没想过,自己疼爱的绝代美人儿当了太后之后会变得如此市井。
可再怎么市井她也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她一定是觉得自己的位置稳如泰山,才会不再有顾忌,将自己的本性全释放出来的吧。
大齐以孝为先,身为大齐的皇帝,当然必须也是大齐的第一孝子。
而身为大齐的皇后,不孝顺怎么能行?
所以赵嫣容一掀帐子,挤到了太后的床边,无比温柔和顺地说:“母后,媳妇去拿药了,这不就来了吗?”
然后手指在瓷罐子里挖出一大坨绿莹莹清凉的药膏,“啪”地一声糊到了太后的肚子上。
“嗷嗷!”太后的惨叫声差点把长乐宫的屋顶掀翻。
赵嫣容却是不动如山,就手将药膏在太后的身上涂开。
“贱婢,下这样重的手,你想害死哀家!”太后惨叫着,一把抓住赵嫣容的手腕,“快来人,快来人!”
“母后啊,良药总是苦口的,您身上带了伤,怕疼不上药可不行。您这样漂亮的人,身上若落了疤多可惜啊。”帐内传来赵嫣容显得特别有耐心的声音,“乖啊,母后,一会就好,就跟被蚊子叮一下似的,很快就能好,您别怕啊。”
众人听来,就是太后嫌上药疼,皇后耐心劝着。
太后气苦,她要怎么跟人说皇后这哪里是在上药,那是照死里往下按她拍她打她呢。
赵嫣容手腕一翻,从太后的手里挣脱出来,见她要起身,便让一旁的两个医女将她上身按住。
“母后您别发小孩子脾气,略忍忍也就过去了,让媳妇把药力揉进去,您能好得更快些。”说着,“啪啪”两声脆响,站在帐子外的李睿眉头跟着动了几动。
一旁的太医犹豫了一下,像是想开口,一眼瞥见皇帝对他警告的眼色,那话在嘴里滚了几滚又被咽了回去。
被烫伤的皮肤哪里能大力揉啊,那样又不容易好又很痛啊!
听着从帐子里传来的太后的惨叫声,太医缩了缩脖子,额上浮起一层冷汗。
跟上刑一样的上药总算结束了,太后号得嗓子都哑了,出了一身透汗,人已几近虚脱。
“皇上,太医院的药是很好的,妾身估摸着,说不定到晚上就能不痛了。要不今儿晚上,让妾身留在长乐宫侍疾吧。”
“不用了!”太后心有余悸地,颤巍巍地说,“让端妃来,有端妃就足够了。”
“这怎么行?”赵嫣容说,“母后受了伤,自然是要儿媳来伺候的。皇上还要顾着前朝的事,政务繁忙脱不开身,不然他也是愿意留下来侍奉母后的。”
“让端妃来,端妃人呢?”太后声音虚弱地呼唤着端妃。
“她害母后受伤,现正在外头跪着,看母后要怎么处置。”
这番折腾,端妃已经在外头跪了两个多时辰,自己根本没办法起身,还是由长乐宫两个粗壮的嬷嬷将人架着进来的。
端妃此时妆早花了,头发也散乱着,发间的钗钿也不知掉了几只,两眼浮肿着,刚到床前就又哭了出来。
“哭什么哭,母后又没大碍。”赵嫣容蹙着眉说了一声,“如此粗枝大叶,怎么在母后跟前伺候?”
太后怒道:“关她什么事?哀家都没罚她,你居然罚她跪了那么久?”
“母后啊,怎么不关她事?”赵嫣容委屈地说,“她可是把滚茶都泼到您身上去的呢,要不是她,您能遭这罪?”
太后声音一噎,又骂道:“还不是你用那样滚的水来泡茶?你存心想烫死哀家啊。”
赵嫣容叹了一声说:“母后啊,先前那一杯您说凉,这杯本宫自然要弄热点。再说了,就算茶是我泡的,这茶总不是我泼您身上去的吧。”
端妃哭着磕头说:“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拿稳。”
她以为是她踩着了自己的裙子才会摔倒,完全没想到会是皇后在后头使绊子。皇帝不肯跟她亲近,太后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了,如果太后再对她有意见,那她在宫中哪还有什么活路。
端妃又急又怕又悔,早知道会这样,死也不该接过皇后塞过来的茶盘子。
可是后悔也是无济无事,太后被烫伤了,若照着太后的性子,普通的宫女出了这样的错,只怕早被拖出去杖毙了。
“跟你没关系。”太后咬着牙再次强调。
太医和医女们将头低得不能更低。他们只管看诊治病,宫里这些纷杂的关系他们理不清也不敢理。只求不要波及自身。
皇帝在一旁听着,已将事情的始末弄了个大概出来。
他自然不知道赵嫣容绊倒端妃之事,只以为那是个意外。不过太后对皇后和端妃这样截然不同的态度他是看了个通透明白。
“伤了太后的凤体,端妃你可知罪?”李睿沉着脸说。
“妾身知罪,求太后和皇上宽恕。”端妃伏于地面,身子抖成了筛糠。
“那就……”
没等皇帝说出处置的意见,就听见帐子里头传来章太后的咆哮声:“哀家还没死呢!”
李睿眉头一挑,看着端妃冷笑了一声:“既然母后不怪罪,那朕也就不管了。皇后,朕送你回昭阳殿。”
赵嫣容看了看端妃,又瞧了瞧帐帘,想像了一下太后在帐子后头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觉得今日也算圆满,正想就势回去,没想到太后突然又发了话。
“皇后留下!”
还要留?这是又缓过气来了?赵嫣容眨了眨眼睛,对李睿说:“看,母后也舍不得妾身走呢。那就,留一晚吧。”
22、你折腾,我折腾
22 你折腾,我折腾
不知为什么,李睿看着赵嫣容的笑,总觉得太后要糟糕。
当天晚上,太后如愿将皇后留在了长乐宫里,皇后也玩得相当高兴。
太后本意是想折腾折腾皇后的,没想到皇后虽是大病初愈,这精神头却比一般人还足。
皇后就睡在太后寝殿的外间,章太后一会咳嗽一会口渴一会又要起来更衣。
赵嫣容也不怕麻烦,和衣而卧,只要里头一声唤,她立刻就爬起来飞奔进去。
咳嗽了就去拍背,当然,差点把太后拍没气儿了。
口渴就去倒茶,要么冷的要么滚热,太后无奈只能让人兑好了茶水再让皇后伺候她喝。赵嫣容也不客气,拿了茶盅儿按着太后的脑袋就往下灌。不是灌了她一脖领子水,就是把她呛得从鼻子里往外喷茶叶末子。
折腾两回,太后也被她弄怕了,不敢再找这样的借口。毕竟皇后有言在先,她就是粗手笨脚,是太后自己说了不会怪罪,所以才让她留下来的。不能因为她手笨而骂她,问题是,不管怎么骂,皇后就是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样子,越骂她,下手越重。
太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滚刀肉,再这样下去,只怕皇后还没怎么样,自己就要先被她折腾死。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越想越窝火,非要教训到她才肯甘心。于是太后又开始叫唤着要更衣。
更衣就是起夜。
太后不肯用夜壶,非要到后头的净房里去方便。净房那儿今天伺候的宫女是跟了太后多年的老人,对主子的心思摸得很准。见皇后扶着太后过来,连忙在净房门口摆上了两双木屐。
木屐是进出净房时要换的,以免弄脏了在寝殿里穿着的软缎暖鞋,弄湿了内殿里价值不斐的金线短毛厚毡。
赵嫣容脚一踏进去就觉察到了不妥。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脚趾,鞋底在地上微微蹭了两下。
一只木屐的齿少了一根。
少了一根齿的木屐是不稳的,人穿着走路很容易摔倒,特别是在净房这种摆了不少水的地方。只要有心人在路上泼一瓢水,妥妥地就是要让人伤筋动骨的节奏。
赵嫣容冷笑了一声,就这小伎俩,也想对付你赵姑奶奶?
她不动声色地换了木屐,低头间,头上发钗“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哎!”皇后轻轻叫了一声,蹲下身来在地上摸了摸,过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扶换好鞋的太后。
二人慢慢走了两步,赵嫣容果然就觉得脚下有些打滑,正在此时,突然就觉得身边一重,太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来。
赵嫣容脚下一用力,之前用发簪别住的木屐屐齿终于受不住力,“咔吧”一声折了。两侧的屐齿都没了,自然就不会打晃,赵嫣容将裙子单手向上一提,弓步立稳,一手抓着太后推过来的手,下边脚一横,正踢在太后的木屐上。
这力道拿捏得十分到位,太后原本推到她身上的力道全都回到自己身上,就算下头木屐是好的,在这种湿滑的地面上也没办法再保持稳定。
太后这一下摔得结实,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了。
听到动静的宫人们涌进来,七手八脚将人抬出去,赵嫣容正好甩了木屐,将之前别在下头的短簪□□。那簪子已经受力变了形,赵嫣容伸指在上头弹了弹,笑着将它插回了发间。
长乐宫里灯火通明,整个太医院都快被拉来了。
太后这跤其实摔得不算重,并没有伤到骨头。可是她跌倒时的姿势太寸了,正好扭着了腰。
这下可惨了。身子僵着,连动也不能动弹一下。太后她老人家从未吃过这种苦头,胸腹上的烫伤还没好,老腰又遭重创,外头痛完里头痛,太后像跟木棍子一样直楞楞地躺在床上,一时间生不如死。
腰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太医院的院正亲自下针,过了半个时辰,太后才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回过味儿来。
事出突然,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摔倒的了。
净房那里值守的宫人是她的人,办事素来妥贴周到的。她当时是想将皇后推倒,让她吃吃苦头,打打她的嚣张气焰。可是不知怎么搞的,皇后的身体滑得像条泥鳅,她明明已经推上去了,却找不到着力的地方,一时间失了平衡,莫名其妙就摔倒了。
章太后只能在心里暗骂赵嫣容这女人运气实在是好,这样万无一失的设计居然也能让她逃掉。
可是这苦她不能白吃,这跤原本也是因为赵嫣容才跌的,没道理让皇后置身事外,逍遥自在。
下过一轮针,太后觉得自己腰上松快了许多,便趴在床上,正要叫人去请皇上过来,却没想到皇后怒气冲冲举着一只木屐冲了过来。
“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那只木屐下头明显断了一齿,黑乎乎地也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
皇后气势汹汹站在太后的床前,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脸的义愤:“这宫里的奴才也太不像话了。能到长乐宫里服侍的,都是宫里的老人儿,是给你们天大的恩典!”
皇后背对着太后,指着下头跪了一溜的长乐宫宫人,教训道:“一个个不知惜福,不知好好尽心伺候,就知道奸懒馋滑,留你们这些废物还有什么用?”
太后有点懵了,她刚刚还想着要将自己摔倒一事全推到皇后身上,反正净房里全是她的人,只要自己咬定皇后推她,皇后身上便是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怎么这么一会,皇后就越俎代庖,教训起她的人来?
“皇后,你做什么?”太后喝问道。
“母后,您不知道,这些奴才太过份了。”说着,赵嫣容将一只木屐差点杵到她脸上去,“瞧瞧,这木屐断了齿儿,那净房里居然泼了油,所以才害母后您滑倒啊!您想想,齿断了或能说是奴才们粗心大意没有细心检点,但净房里怎么可能会有油?这分明是这些奴才们蓄意要害您!”
太后脑袋“嗡”地一声,暗骂底下的宫人们办事马虎。
明明让她们在地上泼些水就行,没事弄什么油来!
“皇后谨言,净房里怎么会洒了油?想是你看错了,不过就是些水气。”
“您瞧着鞋底子啊,油都浸到木头里了,如果沾的是水,这么久的时间早就干透了。”赵嫣容面色沉痛地看着太后,“母后您放心,本宫一定要将这胆敢谋害您的恶奴揪出来,严惩不怠。”
“休得胡说,明明就是你……”太后正要扯到赵嫣容身上,赵嫣容却又立刻举起另一只木屐。
“是啊,您瞧,本宫的木屐断了两根齿呢!”赵嫣容转回头,阴恻恻地扫了一圈底下跪着的人,“这恶奴,想害本宫摔跤也就算了,居然把歪点子打到了母后身上,真是万死难赎其罪。多亏太后倒下前拉了我一把,不然此刻躺在床上的就要再多一个本宫了。”
净房当值的宫女脸色惨白,盯着皇后手上那两只被做过手脚的木屐惊疑不定。她明明只动了一只木屐,怎么会冒出来两只?刚刚乱起来的时候,她也明明将木屐收起来了,地面也清理干净的,皇后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木屐?
正狐疑着,就见皇后将脸转过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地正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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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女就觉得头皮一麻,眼前一花,“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昭阳殿伺候皇后的两个宫女在,皇帝拨给皇后的两个内卫在,她的寝殿外间还站满了太医院的人,院正、院使、普通太医,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十几个外人。太后此时再想把事情推到皇后身上已明显不可为。
太后气得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她怎么能让皇后开口夺了先机?她根本就该一开始便咬死了是皇后将她推倒,逼着皇帝判她个不孝不忠之罪啊!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那两只断了齿的木屐就在她眼前晃着,屐齿上沾着的油污黑乎乎地糊成一团,让她觉得一阵阵恶心。
太后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生硬地将此事定义成一桩意外,制止了皇后对彻查真相的强烈要求。
净房当值的宫女,因疏忽大意被拖出去杖责二十板子,发到慎刑司调|教,也不知还有没有出头之日。
但这样也比直接杖毙了强。
这样折腾了大半宿,赵嫣容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得空眯了一小会。
觉得自己刚刚才闭上眼睛似的,就觉得有人在推她。
“娘娘,娘娘!”
好像是木兰的声音。
赵嫣容睡得浅,打了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什么事?”
“木槿过来了,要见娘娘。”木兰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
木槿?
她恍惚想起来,这原是她宫里的大宫女,在她病重后被太后“借”到长乐宫去了。
早不见,晚不见,这会子来见旧主?
她想干嘛啊!
赵嫣容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让她进来说话。”
23、栽赃
23 栽赃
木槿垂头跪在赵嫣容的床前,一双手揪着帕子透出些许的紧张来。
她跟木兰不同,不是从赵家跟过来的,而是原来伺候康王妃谢氏的丫鬟。确切点来说,按出身,她算是皇帝那边的人。
外间都说李睿与故去的前妻谢氏感情至深,不过赵嫣容从裴家舅舅那里得来的消息却是感情平平,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谢家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出过无数大儒。都说这近三百年来的帝师之中,十之七八出自谢家,这一点也不夸张。
前朝到了末代哀帝时,骄奢淫逸,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处处生出乱相。
当时哀帝的太傅就是谢家长房的老爷。他满身着孝,于殿上哭大周先祖皇帝,愿以死谏君。被他骂得恼羞成怒的周哀帝立刻成全了他的心愿,将自己的老师丢进大鼎烹死,又下旨诛其全族。
幸亏谢氏门人遍及朝野天下,总算拼死拼活地从刀口下抢出来几个年幼子弟。谢家被屠千余口,累累世家一日凋零,令人唏嘘不已。
谢家几百年的根基被周哀帝一把火烧了,幸存余枝愤而转投义军,成为掀翻周室的极大助力。
可以说,谢家手上虽无实权,却有人心。李睿这岳家找的十分好。
只可惜谢氏红颜薄命,没能等到成为皇后的那天就香销玉陨,白白将这成果送给了赵嫣容这个半路子穿过来的女人。
在赵嫣容的记忆里,木槿是个不爱多话的人,终日沉默寡言,不过做事很利落,处事也很周到。
康王妃的人与康王的人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赵嫣容的心里还是差别很大的。
不管这个木槿是谁的人,赵嫣容很肯定的一点就是,她不是自己的人。
“你不在太后跟前伺候,过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要事?”赵嫣容披着发,靠在迎枕上,仔细地打量着木槿。
木槿今年已经快二十岁了,面容清秀,大概是因为以前是伺候谢氏的缘故,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看着还挺舒服。
外头天光渐明,殿里不用掌灯也已经能看清跪在身前的这女子的眉眼。
木槿双眉微蹙,呼吸急促,眉目间隐隐带着些挣扎和焦躁的神情。
赵嫣容并不着急,她静静地等着木槿说话。
“娘娘,奴婢、奴婢想回昭阳殿。”木槿跪在那里,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化为最普通的一句话。
“你本就是昭阳殿的人,太后不过是借你过来用几日。”赵嫣容拽了一缕头发,柔软细黑的发丝在她白皙的指间缠绕着,黑白相映,格外刺目。“怎么,太后对你不好?”
“不是。”木槿细声细气地回答。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天亮了,太后那边你用不着去伺候吗?”赵嫣容的目光扫向木槿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是不会骗人的,过得好是不好,看看手上的皮肤就能知道。
木槿的手形很漂亮,手指纤长细嫩。这些大宫女,平常只负责主子的吃穿住行,粗活都是有下面的宫人去做,一个个养尊处优的,一点不比外头大小姐们过得差。像丹枫和白露,不过去浣衣局走了一圈,手上的皮肤就变得晦黯粗糙,手指头也泡粗了。
木槿的手看起来还很白皙柔嫩,看来太后并没有因为她是昭阳殿里的人就怎么折磨她。她在长乐宫过得居然还不错!
木槿被皇后的目光看得头皮直发炸,额上冷汗也渗了出来。
“奴奴婢有事禀奏。”她看了看四周。
“木兰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就直说。”皇后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笑意,只是在木槿的眼中,这笑容在微弱的曦光下显得是那样诡异难度。
皇后醒过来之后,真的变了很多啊!
木槿后背的冷汗将她帖身的小衣打湿了,又冷又粘地贴在身上。
木槿微微扭了扭身子,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放在地上。
“太后命奴婢悄悄儿将这物塞到娘娘随侍宫女的身上,若是奴婢做不好,太后娘娘就要打杀奴婢。”
木兰将小包拾起来,一层层打开,见里头是一只凤衔灵芝的玉佩。那金凤凰雕得极为灵动,团身抱着一只鸽卵大的羊脂玉灵芝。通体洁白,润如羊乳一般。凤尾七数,为极贵之物。赵嫣容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意思。
这种看起来就很逆天的玩意儿一定是先帝赏给章太后的,价值连城,意思非凡。
太后命木槿将此物混到她随行人员身上,这就是红果果的栽赃啊!
虽然是被用滥的老梗,陈旧到不行的烂招,但这种招数的成功率和破坏性还是极大的。
赵嫣容把玉佩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真漂亮!”皇后双目炯炯,一脸的贪婪之色,居然就手就给揣进了怀里。
木兰:“……”
木槿:“……”
“好了,你任务完成了,回去吧。”赵嫣容挥了挥手,示意木槿出去。
木槿怔怔地又跪了会,才颤巍巍地说:“娘娘,您……您就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赵嫣容眨巴两下眼睛,“太后不是让你给本宫送礼吗?本宫笑纳了,你回去就说,将东西已经放在木兰身上了。”
木槿还要说什么,赵嫣容对木兰使了个眼色:“将她送出去。”
人离开之后,赵嫣容从怀里将凤佩拿出来放在掌心,定定地出了会神。
不一会儿,木兰急冲冲回来,跪坐在她面前,颇有些心神不宁:“娘娘,您怎么将这东西收下来了?太后娘娘若是让人来翻查可怎么办?”
赵嫣容悠然地说:“你怕什么?今日咱们要回昭阳殿了,她一定会赶本宫走。然后在走之前才会发作闹唤起来,让人搜你们的身。”
这凤佩是太后贴身珍藏的宝贝,能碰得到的只有她的近侍和昨夜侍疾的皇后。太后要顾着皇家体面不会直接指皇后偷她的东西,不过东西从皇后侍女身上搜出来,那也就跟扯她为贼没什么差别了。
这老妖婆,真是没完没了,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嫣容拿手指头在灵芝上细细地摸了摸,细腻滑润的触感令她爱不释手。
女人嘛,总是对漂亮又昂贵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
就算她是女战士也一样!
“去把丹枫叫来,还有皇上派的两名内卫,把你们明儿要带走的东西全都拿来,咱们一一过目。”
木兰闻言心中一震:“娘娘,您是说?”
赵嫣容展眉一笑:“木槿提醒了本宫,小心些总没有错。”
木兰点头应了,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身,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木槿不是已经将玉佩给了娘娘?娘娘为何还要奴婢们再细查?”
“木槿拿来的是明面儿上的,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人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赵嫣容将滑到腰下的被子向上拉了拉,乌黑的双目在晨曦中闪闪发光,“小心使得万年船,何况咱们此时是在长乐宫。你们把行李全都搬过来,离开之前,避免与外人接触,但凡有人撞到,碰到你们,都立刻告诉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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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胸口发紧发疼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她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四个女人跪坐在皇后面前,把随身衣物和箱笼一样样打开,互相查看着。
不一会,一名内卫便从丹枫的一条裙子里头拈出一支金簪子。
“娘娘,您瞧?”那内卫将金簪双手捧到皇后面前。
“哟,五尾的。”赵嫣容看了看,笑着对丹枫说,“瞧,你这是想当宫妃呢,私藏违制之物,非偷既盗,丹枫你没命儿了。”
丹枫吓得小脸煞白,眼泪差点掉出来。
“奴婢不知道这东西是打哪儿来的啊!”
“当然不能让你知道,你都知道了她们还能做什么?”赵嫣容将簪子放到一边,对她们说,“继续!”
“还会有?”木兰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来。本以为太后塞一块玉佩就是天大的事了,没想到还能在丹枫的衣服里找到夹塞之物。
“反正一件是偷,两件也是偷,”赵嫣容将落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总要将事情落实在了,万无一失才行啊。”
而后,果然又在两个内卫的行李里查到了宫制的首饰,上头都有长乐宫的印鉴。
赵嫣容直砸嘴,这老妖婆真是疯魔了,连皇帝也不打算放过。
把东西塞到她的宫女行李里,是栽赃她这个皇后手脚不干净。
可塞到皇帝派来的内卫行李里又算是个什么事?
难道是要说皇帝手脚不干净?
卧那个大槽,这天下都是李睿的了,他还能贪您那俩不价钱的首饰?
赵嫣容不住摇头,母后啊,您双商急需充值啊亲!
24、失物
24 失物
等到天光大亮,太后果然派人来叫皇后过去。
于是两名内卫扛着箱笼,两名女官背着包袱,皇后娘娘一马当先,主仆五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一路上,两位内卫粉面含霜,脸上杀气腾腾地让周围的宫人们看了就双腿发软,倒也没人敢跟她们贴上。
不一会进了内殿,太后还倒在床上哼唧,端妃容颜惨淡,面色憔悴地在一旁伺候着,见皇后进来,连忙进身行礼。
赵嫣容一脸的神清气爽,看着心情极好的样子。
先给太后见礼,又体贴了问了两句腰上可好些了?太后气得哼哼声更大了些。
见太后生气了,赵嫣容心满意足地来扶端妃。
“端妃妹妹太辛苦了,昨晚上也是一宿没睡在这儿伺候着吧。”赵嫣容亲手将端妃扶起来,还在她身上轻轻掸了掸灰,又将她的外衫拉了拉,一脸的歉然,“原本该由本宫一直伺候的,也是这身子不行,熬不了通宵,才这样劳烦妹妹。”
端妃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摇头道:“这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娘娘的孝心,太后也是知道的。”
章太后闻言冷笑了一声,端妃便没了下文。
皇后好像没听到一样,笑嘻嘻地转过身来对太后行了一礼说:“儿媳原该服侍您直到身子痊愈,可是您瞧,您现在身子不能动弹,宫务那样繁杂琐碎的,庄姐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别再把她也累病了。儿媳想来想去,总是辛劳您实在是儿媳的不孝。如今我这身子也勉强能起,便是再躲懒也不能不顾您的身子。要么这凤印还是交给儿媳暂管着,等您身子大好了,儿媳再忝着脸来麻烦您。”
皇后一张嘴,就是要来□□的!
太后一口老血憋在心里,吐吐不得,咽咽不下,只是圆睁凤目,口中发出阵阵粗喘。
“母后,您不用这样感动,本宫真的没什么,不嫌累的!”赵嫣容脸上带着几分羞涩,无比诚恳地看着她,“您身子都这样了,还是好好歇着吧。”
以前这宫里没有皇后,凤印由太后掌管没什么不对。
可是现在宫里有正经的皇后在,皇后又欢蹦乱跳着要求掌权,太后若再把持着凤印就没道理可讲了。
先前赵嫣容让人把凤印送到她手里,她还高兴着,以为这小贱婢总算怕了她,知道好歹了。
没想到这凤印在她手心里还没捂热又被她给要回去。
这让人一喜一怒的,捧上云端又拖她下来,皇后敢情是在逗着她玩儿呢!
可她现在身子有伤是事实,皇后口口声声要回凤印是出于孝心。执掌后宫本就是皇后的职责,她若霸着不给自然不合祖宗规矩。
章太后捏了捏自己藏在被子下的拳头。
好啊,你想要权?想要回凤印?没问题,哀家给你!就怕你拿都拿不住!
“皇后孝顺,哀家自然欣慰。”章太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声,便让身边的贴身宫女去将凤印取来交给皇后。
正在这时,二十四孝的皇帝掐着点儿进了长乐宫。
“您来得正好,妾身刚刚回了母后,不敢让母亲太辛劳,这凤印妾身先收回来了。”赵嫣容笑盈盈地向皇帝长官进行汇报。
“你做得对。”皇帝对皇后的细心和孝心表示了极大的满意并给予积极肯定。
“宫务繁杂,妾身也不是很懂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还是要麻烦母后指点一二的。”赵嫣容的眼睛下面有淡淡的一圈乌痕,皇帝看着颇有点儿心疼。不过看着太后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又觉得很舒畅,看着皇后的目光更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皇后也累了一夜,朕将你送回昭阳殿,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再来管理宫务,不急的。”皇帝微弯着眉眼,伸手在皇后的鬓边一拂,像是要帮皇后理一理那根本不存在的乱发一样,态度自然而亲昵。
外头阳光明媚,不及室内男人温然一笑。
就这眉这眼,这鼻这唇,还有这副身板儿,实在是太养眼了。
太后看着阳光下的小俩口,居然相视一笑,笑得如此淫|贱,如此荡|漾,太后娘娘的心都要炸开来似的那么难受着。
一个是她恨到骨头里的名义上的儿子,一个是她恨到心口窝里的碍眼的媳妇儿。
章太后银牙咬碎,只想上天劈道雷下来,直接把这俩劈成焦炭。
可是不成!
皇后能死,皇帝不能!
她的宝贝儿子还在穷山恶水之地受苦,这世上,只有李睿能救他回来。
章太后此时心里又恨上了先帝。
如果不是先帝心狠,何至于让她母子分离,还要受李睿和赵嫣容的窝囊气!
看着李睿拉着赵嫣容的手,打算这就要走,太后对身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
那女官立刻后退了半步,做出惊慌的模样来。
“太后,您的玲珑凤佩怎么不见了?”
太后死气沉沉地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哀家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可是先帝御赐之物,全天下只此一块,怎么会不见了?”说着,便在身上上下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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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了!真的不见了!”太后凄声叫起来,“怎么可能?那是先帝留给哀家的宝物啊!啊啊啊啊!”
太后的魔音穿耳让在场众人全都跪下来了。
李睿浓眉一蹙,掏着耳朵问:“又怎么了?”
赵嫣容柔柔一笑,对他说:“好像是母后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什么玲珑佩的,陛下您听说过吗?”
李睿脸上突然掠过一道黑气,赵嫣容靠他近,清楚看见他瞳孔缩了缩。这反应,不是大惊就是大怒啊!这什么凤佩果然不同凡响!
长乐宫里一片混乱,太后捶着桌骂,近身服侍的宫女们一个个都跪在地上,指天划地,赌咒发誓,没人有这胆子敢碰太后的宝贝。
这么一闹腾,皇帝和皇后显然一时半会走不开了。
太后红着眼睛哭着说:“这可要了哀家的命喽!这是先帝亲赐哀家之物,哀家每每见着它,就像见到了先帝一样,如今就这么没了,让哀家还有什么脸面将来去见先帝啊!不能活了!”
哭得震天儿响,如丧考妣一般。
帝后站在那儿,看着宫里众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翻着,直看了小半个时辰,略觉得有点腿酸。
这长乐宫的宫人们也太没眼力见了,皇帝和皇后都在,居然没一个说上前给搬张椅子的。
皇后于是对已经相当不耐烦的皇帝说:“陛下,不如咱们先走吧,让母后这边好好找找,咱们留在这儿也碍事。”
也不知道李睿是怎么想的,对太后宫里失物一事居然半点不关心,反而身上带着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息。听皇后这么一说,觉得字字都说到心里去了,点了点头,就要带着皇后走。
“站住!”还在号啕的太后突然云收雨霁,冷冰冰地看着赵嫣容,“皇上能走,皇后不能走!”
赵嫣容回过身,一脸诧异:“母后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儿媳做的吗?”
“昨夜里近了哀家身的就几个人,皇后还是等等再走吧。”太后的声音阴恻恻的,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湿意味。
李睿的双眼眯了起来,盯着太后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隐而不觉的狠戾。
“母后是什么意思?您是在怀疑大齐的皇后?”
“哀家自然不会怀疑皇家的儿媳妇。”太后倒也不慌,让人扶着坐起来,靠着迎枕就这么迎上皇帝的视线,“到底是你父皇所赐之物,万万不能遗失。皇后若要走自然可以走,不过要像哀家宫里的人一样,将箱笼都打开来检视一番,以免误将哀家的凤佩当了自己的东西带出宫去。”
“母后,皇后绝对不可能动您的凤佩。”李睿上前一步,挡在了赵嫣容的身前,“她贵为皇后,这后宫的一切都是她的,何需不问自取?”
“若心中无鬼,因何不让哀家查?”太后冷笑了一声,“皇帝若真心疼皇后,便让她自证清白,也免得日后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伤我大齐皇家的颜面。”
李睿冷冷地看着她:“母后,她是朕的皇后!”
“也是哀家的媳妇!怎么,婆婆连帮儿媳妇证实清白都不行了吗?”
眼见着两边要吵起来,话题中心的主角却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干嘛呢干嘛呢?”赵嫣容从李睿身后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太后说,“母后心疼儿媳妇,本宫知道的!”
“喂!”李睿皱着眉头凶她的样子倒挺可爱的。赵嫣容笑着安抚似地在他手背上摸了摸。
李睿头顶黑线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
太后这样的架势,很明显,那凤佩是让她给塞到皇后身上了。
这老虔婆真够丧心病狂的,看来是好日子过够了,居然让她能想这么下作的主意出来。
赵嫣容脸上露出一分带着讨好的笑,乌黑的眼珠子蒙着一层盈盈的水汽。
“查一下也好,省得说不清楚。”她对他微微地笑着,柔软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来回地摩娑。李睿心里头的怒火居然被她摸得渐渐平静下来。
这个女人这几天给他带来许多的意外,只是这次是太后蓄意发难,她能扛得住不?
25、嫁祸
25 嫁祸---【没错,我家凉凉就是这么豪放】
赵嫣容转过头,对带来的四个人说:“你们把箱子和包袱全打开,一件件抖出来给大家看,别让旁人动手。”
“是!”这四人此时万分感佩主子的英明睿智,将箱子打开,衣物一件件抖落开来的时候,那身手气势就带着一股子气冲斗牛,睥z天下的味道。
丹枫将手里的衣服全抖完了,往地上一扔,对着上前察看的长乐宫女官冷笑:“姐姐看仔细了,这里有没有违禁之物,可别漏了什么不好交差。”
四个女官蹲在四堆衣服鞋子器具前,一件件恨不得看出花儿来,却偏偏想找的东西就是没找着。
太后也坐不住了。
她明明派人在这四人衣物箱笼里都放了点东西的,怎么可能一件也找不出来?
那些东西呢?首饰呢?她的私藏小家当呢?
她本来是想先找出违禁之物,将皇后身边这四个丫头全杖毙了解气。她知道凤佩在皇后身上,皇后一定以为以她这样的身份,她未必会让人搜检她的身。她可是全都盘算好了的,在侍女身上先放些禁物,再好找由头下皇后的面子。
可是这第一步就失败了,这要让她怎么进行第二步,第三步?
太后的脸都绿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做什么。
赵嫣容慢悠悠地说:“呐,你们几个丫头,把外衣也脱了,让人看看有没有夹带私货。”
“是!”四位姑娘就真地开始解起了外衣。
反正这宫里都是女人,除了皇帝一个完整的男人,就是一些不能称为男人的男人。
这四位丫头还真不在意,主子让脱就脱。
李睿反倒有点尴尬起来,将视线移了移,去看长乐宫的朱漆雕凤大柱了。
赵嫣容看看他,觉得这位皇帝倒也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虽然渣了点,还算可以挽救,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不要也搜搜本宫?”赵嫣容十分有诚意地提出建议,并且不等太后点头就快手快脚把自己的香囊,荷包全都扔给了长乐宫的女官,又解开了外衫。
“不用了!”太后就这么个愣神的工夫,大齐的皇后已经坦荡荡地把外衣脱了个干净!
真是非常的豪放!
李睿的目光从死物柱子上溜到皇后那玲珑有致,纤得度,非常有曲线的身子上时,就再也拔不开了。
“您看,本宫身上也没有!”全然没注意到皇帝能吃人的目光,赵嫣容甚至轻快地原地转了个圈以便大家观赏她的正直。
还是皇帝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宫人们手中的衣服把他的媳妇儿给裹了起来。
“皇后,风仪!风仪!”皇帝有些痛心疾首。皇后就算想展示优美的身材,也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展示。
咱们应该找个时间,找个地点,悄悄地,私下地,想怎么展示就怎么展示。
皇后眼睛亮晶晶地,一时忽视了皇帝拿衣服裹她时,那双不怎么老实地向下滑的双手。
“妾身自己来就好。”她三两下将外衫穿上,笑眯眯地对太后说,“母后啊,本宫方才想到,这宫里,除了您的宫人和本宫昨夜近身伺候您的之外,还有一位也近身过。端妃妹妹,你过来!”
突然被皇后点到名,还处于被皇后豪放作风击打成石化状态的端妃省过神来,只一瞬间,便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这是要让她也学着皇后豪放一回?
这比打她脸还要令人难堪啊!
“不不,妾身……”
“为了证己身清白,让母后放心,本宫都让人搜了,妹妹还有什么放不开的?”赵嫣容一挑眉毛,“这里又没外人,难不成你将皇上当外人了?”
“妾身不敢!”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端妃当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后。
可太后又能说什么?
是她要让人搜检皇后的侍女,皇后又主动解衣让人察了。
皇后都能大大方方地主动受查,端妃为什么就不行?
皇帝就在这儿,若只查皇后,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凡事针对皇后……
太后咬了咬牙,对端妃说:“你也脱了外衣,让人查!”
端妃又羞又气,周围的奴婢们虽然都低着头,但她觉得好像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可是太后发了话,她不能不从。
慢吞吞才将外衣卸去一半,袖子一垂,就听“噗”一声闷响,一道亮光在众人眼前闪过,坠落在地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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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妃脱身的动作僵在了那里,好像被人隔空点了穴,连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满满一屋子人屏息凝神,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李睿向前走了两步,弯腰将地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拾了起来,握在掌中轻轻地摩娑着,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母后在找的,是这个吧。”
他也不将手里的凤佩递给太后,只是拿在手中冲着太后扬了扬。
金灿灿的金凤凰团着七根尾羽,盘绕着中间莹润无瑕的羊脂白玉灵芝,凤眼的血红宝石闪动着熠熠的美丽光辉。
“扑通”!
端妃面如土色跪在了地上,一张脸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绝望:“这这这东西……妾身并不知……不知……”她结结巴巴的,脑中一团浆糊。
她没有碰过这凤佩,更不可能将它揣到袖子里!脑中电光一闪,想起之前皇后亲切将她扶起的一幕。
“皇后娘娘,是你陷害我!”一瞬间,她全明白了。
赵嫣容看看她,又看看李睿:“端妃你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蹙着她浓黑细长的眉毛,眼中带着十分明显的失望和鄙夷,“妹妹也真是的,就算母后这块凤佩很好看,你想要就说一声啊。母后那么大方的一个人,你又是她亲侄女儿,你开了口她还能不给?不问自取是为贼啊妹妹!”
说着她看起来十分痛心地摇了摇头:“唉,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呢?都没脸帮你求情了。”
端妃气急败坏,指着皇后说:“这分明就是你刚刚塞进我袖子里的……”
“本宫塞的?”赵嫣容挑起眉毛,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长乐宫里这么多人,哪只眼睛看见本宫往你袖子里塞东西了?本宫只是扶了你一把,就那一下下时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往你衣服里藏这么大块玉佩了,你当本宫是神仙啊!”
端妃被她说得一愣。
的确,皇后刚刚只是扶了她一下,如果是她把东西塞进她的袖筒里,这么大块玉佩她不应该没有察觉。除非皇后是那妙手空空儿,专门的练家子。
“再说了,就算本宫有那本事,我陷害你干嘛?”皇后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她头的金凤钗随着她说话的声音微微颤动,流光溢彩地彰显着与众不同的高贵,“是皇上偏宠你了让本宫心生了嫉妒,还是说皇上要抬你的位份让本宫生了惶恐?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好吗!”
“噗!”
“噗!”
就像两把利刃一前一后刺入端妃的心房,满腔子血都被皇后的小刀子扎出来了。
是啊,皇帝又不宠她,又没打算要将她立为皇后,她除了有个太后姑母当靠山,她对赵嫣容还真的没有半点威胁性。
端妃心里有些怨太后,她是知道太后的打算和安排的,她也满怀期望地等着太后啪啪啪地打皇后的脸。
可是姑妈您老人家靠点谱行不行?这么大把岁数了,居然连栽赃这种小事也能栽错对象!
端妃气苦又惊惶。
昨天太后已经保了她一次,可这回算是当着皇帝的面人赃并获,太后还怎么保她?
偷盗先帝御赐之物啊!这是多大的罪名!就算她贵为端妃,也保不了命,说不定还会祸延母族。
端妃转过身,膝行着爬向太后,哭着说:“太后,太后,冤枉啊,妾身没拿,是有人陷害!太后,要为妾身作主啊!”她没有办法,这满宫室里的人里,唯一能救她的就只有太后。
端妃磕头如捣蒜,哭得肝肠寸断的。
昨天哭肿的眼睛,今儿还没消肿,又肿上加肿。
原本的善睐明眸蒙上一层红丝,只能露出两条缝儿,看着格外凄凉悲惨。
太后早就懵了。
她明明是让人将长乐宫宫制首饰塞在几个宫女的行李里的,因为怕错漏,甚至每个人都夹塞了东西。
木槿回来的时候,也明明说,亲眼看见皇后将那凤佩塞到自己怀里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这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端妃的身上?
端妃在服侍她用早膳时才换的新衣,凤佩只可能是在那之后被人塞进去的。
是谁塞的,怎么塞的?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连端妃自己都没发现?
若不是塞块玉佩,而是在她饭食衣物上下毒,是不是也不会有人发现?
太后被自己无法控制的如脱缰野马一样的联想吓到了,看着皇帝和皇后的眼神就有那么点像受到惊吓的鹌鹑。
皇帝手里握着凤佩,看着太后毫无血色死灰一样的脸,看着她微微张开的不住颤抖的唇,胸中突然涌起阵阵快意。
他缓缓地,缓缓地向太后走去。
26、神也不能救你
26 神也不能救你
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赵嫣容看着他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个年轻皇帝像带着十万伏高压的皮卡丘,浑身冒着兹兹的电火花向敌人冲去了。
皮卡丘耶!
赵嫣如被脑子里突然出现的画面雷得笑了一下,随后又陷入一种莫名的悲伤中。
时间是一条奔逝的河流,无数细小的支流交汇进来,继而流向永恒。
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不,她的以前,或许是另一条支流的未来。
看着瘫软在地上哀哀而泣的端妃,坐在床上面如死灰的太后,还有微弯着身,对着太后不知说些什么的皇帝,赵嫣容突然感到一丝心灰意冷。
刚刚还兴致勃勃参与演出的女汉子,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在这个时间、地点、人物全然陌生的地方,到底有什么是可以让她追求的东西呢?
女人就是这样,时不时会突然变成多愁善感的诗人,伤春悲秋一下生命中偶尔出现的不平。
女汉子如赵嫣容,她也不能免俗。
赵嫣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这种软弱的情绪以前基本与她无缘,怎么会突然就这样高调嚣张地涌出来了呢?难道是前主的灵魂碎片还没清干净?不科学!
这种疑惑并没持续太久,她很快便知道了原因。
“母后说的是真的?”那边厢,李睿眯着双眼将凤佩在太后面前轻轻晃了晃,却在太后伸手过来时轻松让开,“这凤佩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端妃私取……母后,这偷盗先帝御赐之物的罪……”
这件事,是可大可小的。章太后看着李睿那双乌沉沉没什么表情的眸子只觉得骨子里头往外冒寒气儿。
皇帝想收拾她,一直都在找机会。
当年皇后无子,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之后太子被废,章家受了波及,在军中的势力被削了大半。章家是前太子最有力的支持者,成王败寇史之皆然。她的儿子被人陷害失了太子的位子,流放到偏远的南郡,但好歹是保住了命。不管将来形势如何变化,章家都是她和儿子最后的,唯一可靠的力量。
章太后心中一颤。
皇上难道是想把事情闹大了,借着端妃的事要除去章家?
“皇帝!”章太后眼下青黑了一片,被皇后白天黑夜地这样折腾,她原本就精力不济了,头脑也有些不大灵光。她现在什么也不能想,她要保住自己的侄女,更要保住她身后的章家。
“哀家老了,记性不好了,刚刚才想起来,哀家昨晚上是将这凤佩赏给了端妃。她这些日子伺候得也算尽心,所以……”章太后脸上难得露出哀求之色,这让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显出一丝老态,“皇上,这事儿算了吧,是哀家糊涂,一时记岔了。”
“母后一个糊涂,却让皇后失了颜面。”李睿的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忧伤,“前番的厌胜案已证实是有人陷害皇后,险些让她含冤而死。这事刚刚过去未几,母后又疑她偷盗先帝御赐之物,如此,皇后在宫中要如何立足,何以立威?”
章太后脸上肌肉抽搐,她怎么会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可是多年强横惯了的,让她给个小辈,还是自己百般看不上的小辈低头,章太后如何心甘情愿?
赵嫣容站在那儿,突然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手脚没了力气。
奇怪了,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太后真的丧病没法治,给她下了毒?赵嫣容迷迷糊糊地想。
不能吧,她进了内殿之后又没吃又没喝的……
“娘娘,娘娘?”站在她身边的木兰见她身子打晃,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娘娘,您哪儿不舒服吗?”
“嗯……”皇后的小脸煞白,双眉微蹙,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头晕……腹下有些难受……疼……”说着,额上就见汗了。
木兰怔了怔,突然低头掐指头算日子。
“怎么这么快?”
皇帝还在与太后僵持着,听着了动静回过头来,正看见皇后摇摇欲坠的身子和可怜兮兮的小脸,自然是被吓了一大跳。
“皇后怎么了?”
木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要说未说之际,突然觉得手上一沉,皇后竟然晕了过去。
“啊啊!”木兰失措之下叫出声来。
突然就觉得面前一阵劲风吹过,手上一轻,皇后已被皇帝打横抱在了怀里。
“太医呢?太医!快去宣太医!”
章太后看着皇帝就这么抱着皇后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长乐宫,不觉长出了一口气。
皇后虽然可恶可恨,但关键时候的这么一晕,倒解了她的水火。
扫了一眼还愣愣跪在地上的端妃,她恨铁不成钢地低骂了一声,对她说:“还不嫌丢人现眼,去后头把脸洗洗,回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妃愣愣地被人搀起来,到后头去净面。
太后这时候突然想起来――
不对啊,哀家的凤佩呢?先帝送的宝贝啊!皇帝你怎么可以不还给哀家自己揣走了?!
皇帝抱着皇后跑出去其实也是脑子一抽风,双腿没经脑子作主就自己动起来了。
他看着赵嫣容惨白惨白的小脸上挂着的冷汗就觉得心里发慌。莫不是太后做了什么手脚要害了她?
不过想想又不大可能,太后敢栽赃,却是不会直接下毒的,这招也太蠢了。
可是他不放心让皇后在长乐宫里,想带她离开,走得远远的,离那老太婆越远越安全。
等人一出了殿门,被外头的风一吹,皇帝那颗发热的脑袋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这是在干嘛?
要不是怀里还抱着皇后,他真恨不得给自己一耳括子。
活了二十二年,他有几回这么失态过?
这女人……一低头,看着她紧蹙的双眉,心肠又软了下来。
“宣太医来,就到……到朕的德懋殿吧。”那是他平日起居批阅折子的地方,再宠的妃子也没让留宿过。他在心里辩解着,德懋殿离长乐宫最近,他之所以把人带去那里只是为了方便及时诊治,并无它意。
德宝看着皇帝的眼神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连忙叫人去抬辇。
这边李睿抱着皇后,站在春日艳阳之下,玉树芝兰的人迎风挺立,看着怀中女子的表情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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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指尖上觉得有隐隐的湿意,鼻翼间也嗅到了一丝铁锈腥味。
这是怎么了?李睿将手向上探了探,还在上头压了压,的确有点湿。
正巧德宝带了宫人赶来,四个宫女将皇后抬上了辇,李睿这才将手抽出来放在眼前。
这一眼,他脸都绿了。
鲜红的血色。
皇后流血了!!
皇帝就像被天降神雷劈了个正着,眼前金星乱冒。
“太太太太医在哪里?皇后皇后……”
木兰丹枫俩个抱着硕大的包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皇帝举着沾了一点腥红的手,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木兰表情尴尬惊恐,摸出手帕对着站在一旁瑟瑟的宫女们吼:“快去打水来。”
直到她拿了沾湿了手帕去擦皇帝的手,皇帝还怔怔如梦游一样。他这边不发话,躺着皇后的辇轿也不敢先行。一帮子人就这么僵僵地立在日头底下。
“皇后她……”他是想问,皇后是不是没救了,可是那个死字在嘴里绕了半晌,楞是吐不出来。
木兰看着皇帝的眼圈居然有点发红,急忙摇头说:“娘娘只是小日子来了,这这,怕是前些日子病的,这体内的寒气太重,所以这次来早了……”
那些什么伤感啊,莫名的愧疚感啊之类的小情绪随着昭阳殿掌宫女官的话被无情地抽到了九霄云外。
李睿僵硬地看着自己手。
小日子……
小日子……
去你娘的小日子……
躺在辇上悠悠醒过来的赵嫣容正巧听到了木兰的话。
她睁开眼睛,看着万丈金光中站成一尊九天仙佛的年轻俊美的皇帝,看着他僵硬举着的手掌,看着木兰用手帕子将他长长中指上沾着的那一点嫣红抹去。
赵嫣容呻|吟了一声,将盖在身上的薄毯蒙过了头顶。
刚刚她居然是因为痛经晕过去的!
尼玛痛经就痛吧,虽然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凄惨的经历……
可是,让皇帝摸了一手大姨妈什么的……
老天爷,还有比这更丧失的事情吗?
赵嫣容把脸蒙在毯子里,心中一万头神兽奔腾呼啸而过,将她踏成了一只千创百孔的筛子。
第27章
27【神说,要有光】暧昧不明的梦+赃物
在长乐宫闹得人仰马翻的皇后娘娘终于回昭阳殿了。
蔫蔫的,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殿内谁也不肯见。
木兰和丹枫自然明白娘娘这是遭受了怎样的打击,可是宫里的人并不知道啊,或喜或忧或疑的,一下午不知多少人在殿门前打转,只想探得一丝半点的消息出来。
没跟着去长乐宫的白露缠着丹枫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两个大宫女面对面坐着陷入了沉思。
这种事……呃……真的是很超出她们的认知。
原本瞧着皇上对皇后的态度已有了极大的改变,她们甚至想着,经过太后的胡搅蛮缠,指不定这冷战多日的夫妻能有破冰的时候。
可是这么难得的春风化雨的好机会,生生就被……一场来得突然又“汹涌”的月事给破坏了。
丹枫垂头丧气地跪坐着,对白露说:“你不知道,皇上对咱们娘娘那样上心。娘娘突然晕过去了之后,皇上一把就将娘娘抱起来了……我觉得就算是容妃晕过去他也不可能会亲自抱人的。”
白露一撇嘴:“容妃娘娘那么臭,皇上连见都不见怎么可能伸手去抱!”
丹枫怔了怔,想到自家主子给容妃赏的臭不可闻的膏药就想笑:“三个月呐,也不知道容妃娘娘要怎么熬。”
笑着笑着,丹枫的脸又垮了下来,长叹了一声:“娘娘运气不好啊,怎么偏就是来了月事,又被皇上碰到……那样的不洁之物,皇上一定生气了吧。”
“是啊……”白露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若不然,皇上这两天就该来昭阳殿宿着了吧。”
两个大宫女天塌了似的表情在那儿为赵嫣容担忧着,受了沉重打击的皇后娘娘此时却在埋头大喝赤糖梗米粥。
热乎乎的粥喝下肚,下腹那种酸涨疼痛的感觉好了许多。木兰将灌好的汤婆子给她塞到被子里,又逼着她喝了太医开的散寒暖宫的汤药,扶着她躺了下来。
“呃……”皇后两只手抓着被子头,只露出来一对大眼睛,亮晶晶如小鹿一般显得有几分可怜,“本宫以前也会疼晕过去吗?”
“很久没有过了。”木兰看着皇后现在这副样子,原本还有点心酸、忐忑加懊丧的,被她这么一眨巴眼睛,居然给眨巴没了,“怕是前些日子风寒入骨,伤了身子吧。太医也说了您是宫寒血淤之症,调理调理就能好转,娘娘别太担心。”
担心当然是不怎么担心,就是月月来这个会这么疼实在是要人老命。
赵嫣容幽幽地叹了口气。
木兰以为她还在烦恼“玷污”了皇上一事,便开口劝慰道:“娘娘您也别想太多了,那事……那事只是个意外。而且皇上也没说什么……”就只是一转脸,蹭蹭蹭就自己个儿跑了,将皇后和一大帮子太监宫女扔在了长乐宫,最后还是皇后发话,让人将她先抬到东暖阁,让太医诊脉开医之后,再回的昭阳殿。
“皇上只是被惊到了,他不会……不会……”木兰这话就说不大下去。
赵嫣容听她这么说,忍着疼笑了起来:“你说他不会什么?不会生气?还是不会因此废了我的后位?”
“娘娘!”木兰跺了跺脚。
“哎呀你怕什么,这本来就是小事儿,他又不是没有过女人,哪个女人一个月里没那么几天?”赵嫣容揉了一把脸,原地满血复活,“又不是十三四的小毛孩子,还矫情。”
话虽这么说,可是眼瞅着帝后感情升温,这时候不趁热打铁,万一这好不容易捂出来的热乎劲又凉了怎么办?
木兰咬着手指苦思冥想,想着要怎么能让皇帝克服心理障碍,继续对皇后热乎起来。
可是,娘娘身上这才来月事,也不能侍寝伴驾的,这要怎么联络感情?
还在烦恼着,就听床上传来细细的声音:“木兰啊,你刚刚说的,皇上抱着本宫跑出来,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可是真的?”
木兰正自苦恼,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应声:“嗯哪。”
“嘿嘿……”就听见自己家娘娘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呢。”
木兰无语。皇上都二十二了,比您还大了四岁,您俩到底谁像没长大的孩子呢!
昨夜也没怎么睡,吃了粥,喝了药,赵嫣容身上暖烘烘的,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先是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接着她就恍惚听见有人低低说了一嗓子:“要有光!”
于是头顶上泄出一线光明,越来越亮,将黑暗尽数驱散,映花了她的眼。
那刺目的光亮渐渐转淡,变成柔和的暖色,她就看见了远远的一阙宫阶。
高大挺拔的男人头戴金冠,单手背在身后,一只手高高举着,似乎在迎着阳光端详着什么。
他的面容一点一点明晰清楚,像是染上了片片碎金,俊美,高贵,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王霸之气。
赵嫣容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真是见鬼了!
从梦中惊醒的皇后拿手按着自己起伏不安的胸口,那里传来一丝暧昧不明的悸动。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从混沌不明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并且再三对自己说,美人红颜皆枯骨,你千万别被李睿的美色迷昏了头。
如此在心中说了三回,觉得心跳得没那么快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坐起来,张口呼唤守在外间的木兰。
直唤了两回,木兰才匆匆进来,脸上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气。
“你怎么了?”赵嫣容没太在意,只随口问了声就急急地说,“快扶我起来,我要去净房……”
木兰嘴张了张,还是先去扶皇后。
从床上一下来,赵嫣容就觉得一股热流“哗啦”……奔涌而出。
她快哭出来了,这悲摧的,没有姨妈巾的世界,简直没法儿过了!
都说来大姨妈的女人感情脆弱又敏感,可换到赵嫣容这儿,她只觉得心情暴躁,很想揪个人来几个过肩摔发泄一下胸中的郁闷。
好不容易清理完了换了身衣裳,赵嫣容觉得血槽都流空了一半,在木兰的搀扶下,她气息奄奄地爬上了床,这才发现,外头天光已暗。
“我睡了很久吗?”
“娘娘太累了,正该好好歇着。”木兰帮她掖了掖被角,“您要不要用点什么?”
赵嫣容拍拍她的手背:“你也去歇着吧,昨儿晚上你也没怎么睡,换白露过来伺候就行了。”
木兰跪坐在她床前,一点也看不出疲态:“娘娘,奴婢正要说呢,德宝公公来了,要见您,现在还在外头候着呢。”
德宝公公,那是谁?赵嫣容怔了怔,方想起来德宝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太监。
“他来做什么?”赵嫣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想想,自己这不病着呢嘛,似乎也不用这么注意仪表,气色太好说不定皇帝还不会高兴……
“请他进来。”反正不会是什么坏事,不然木兰也不能笑成那副模样,不睡觉都那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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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宝微弯着身,怀里抱着一只金丝楠木盒子,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国玺,脸上紧紧绷着。
“公公请坐。”赵嫣容对他笑着点了点头,“本宫身上不适,你也不算外人,就不理那些虚套路了。木兰,给公公上盏好茶来。”
德宝抱着那盒子躬身行了礼,说:“娘娘您歇着,奴婢就是来帮皇上传个话儿。”说着,他将手上的盒子递给木兰,“小心着些,这是皇上让奴婢给皇后送来的。”
这么郑重其事的,能是什么?
赵嫣容接过来,打开式样古朴的盒盖子:“……”
金灿灿的凤凰,白润润的灵芝……
这不是太后用来栽赃的玲珑凤佩吗?怎么会给她送来了?
“呵呵。”这凤佩一脱手,德宝脸上的线条也软和了,腰板也直起来一点儿了,好像身上被移了三座大山一样,“陛下让奴婢转告娘娘一声,这凤佩是太后赐给端妃的。”
就知道太后要这么兜事儿,赵嫣容一撇嘴。
“皇上说了,这是七尾凤佩,只有贵妃品级的才能佩带。如今端妃娘娘品级还没到,若戴了这个就是僭越了。皇上的意思,这后宫诸妃都是由皇后管着的,这凤佩若是在端妃那儿存着就不合规矩,太后送出来的东西又不好放回她那儿,就只是麻烦皇后多操份心,这凤佩搁您这儿皇上才放心。”德宝喘了口气,接着说,“您收着,日后端妃若升了品级,您再交给她吧。”
赵嫣容忍不住想“呵呵”。
宫里贵妃的位子庄氏占着呢,就照皇上现在的态度,端妃要能升到贵妃位上得等到天上下红雨。
于是,这凤佩就是皇上从太后那儿霸了来,转手送给她了?
皇上,您真是神队友!
太后这回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然后……
“皇上说,掌灯之后过来看您。”
还没等皇后笑完,宫里第一红太监德宝公公淡淡地将这么个大消息砸到了她脑袋上。
皇帝要来看她?
在被糊了一手那啥啥之后?
难道是恼羞成怒要来杀人灭口了?
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送上。
感谢以下聪明可爱美丽善良的小天使们送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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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神说,多加糖】你摸我+我摸你+原来你是这么甜
皇帝来得比皇后想像得要早要快。
说是掌灯后才过来,可是等德宝太监前脚刚离开,后脚李睿就摸着鼻子晃荡着蹩了进来。
赵嫣容要爬起来行礼,被李睿挥着手阻止了。
他眼神略有些游移,耳尖上也带着一丝可疑的红色,背着手站在她床前三步远之处,清咳了两声才说:“朕只是过来看看皇后,不知道皇后身上感觉可好了些没有。”
赵嫣容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脸上也浮起些红晕,不过表情态度比李睿看起来可自然多了。
“妾身喝了药,此时好了许多,多谢陛下关爱。”
李睿“嗯”了一声,手背在身后,拇指搓着另一只手上戴着的玉扳指,一时之间竟没什么话好说。
赵嫣容看了眼跪在一旁正偷眼观察皇帝脸色的木兰和丹枫,轻声说:“都发什么愣?快去给皇上倒茶,再取些点心送过来。”
这个时辰还没到饭点,李睿一定是空着肚子过来的。
“哎!”两个平素挺稳重的女官赶紧起身去给来看望皇后的皇帝张罗点心茶水,内室里,便只剩下李睿和赵嫣容两个。
“你……”
“你……”
沉默片刻,二人一同开口,又一起闭嘴。
过了一会儿,赵嫣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皇上您想跟妾身聊天的话,不如坐下来靠近些聊,您这样威武雄壮的一站,妾身仰望着心中便只剩敬畏了,哪里还能好好说话?”
李睿从善如流地拖了张椅子到皇后的床头坐下,回了一句:“朕倒是没看出来你此时的敬畏,皇后的胆子何时小过?”
“小啊,以前妾身的胆子很小的。”经过了长乐宫的闹腾,这对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人的夫妻之间似乎多了那么一点默契和亲近,赵嫣容笑嘻嘻地说道,“死过一回,这胆子就大了起来。”
在皇帝面前说“死”其实是很犯忌讳的事,赵嫣容却并没有在意。
经历了残酷的皇位争夺战,能最后站在顶峰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脆弱到不能听到这么一个字?
可事实证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皇后娘娘也会偶尔犯个小错,李睿还真就听不得这个字。
特别是从赵嫣容口中说出来的,有关她自身生死的死字。
“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朕?”顿了很久,她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某种莫名的忧郁和那么一点淡淡的压抑。
“怨恨?为什么要怨?”赵嫣容脸上露出略惊讶的表情来,特别自然特别纯真,“皇上您不喜欢妾身胆子大些吗?”
“可是若胆子太小,在这宫里怕就过不下去了吧。”赵嫣容半垂下头,眼神幽怨,“妾身知道,您不喜欢我。”
不喜欢?
李睿沉默了下来。
不喜欢吗?
他揭开盖头时,见到火红的盖头下那张毫无娇羞只有悲壮绝然的脸时,听到她木然说出要迎魏太妃为太后时,原本存于心中的好感和期待就灰飞烟灭了。经历了那样近乎找死的背叛之后,他怎么可能会对皇后产生喜爱之情?
若不是因为她是裴宜的亲外甥女,他真恨不得能亲手掐死她。
李睿点了点头:“朕不想骗你,开始,是不喜欢。”
“开始不喜欢,现在呢?”他的皇后眨着水盈盈的无辜的眼睛,乌溜溜的瞳孔中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现在呢?李睿有些迷惑。
现在,应该是有些喜欢吧。像她这样勾人的女人这样聪明的女人原是他以前最不喜欢的类型。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性情搭配放在此时的赵嫣容身上,却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那么让人食指大动。
现在的她,跟大婚之日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吧。
李睿恍惚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才是裴家的骨血,才是他真心实意求来的妻子。而以前的那位,只是一个长着相似的皮相专为了拆台而潜入宫中的冒名顶替者。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在妻子滑嫩嫩的小脸上掐了一把。
如琼脂,似豆腐,又弹又滑,手感真好。
“那皇后呢?皇后又怎样看朕?”
滑头!
赵嫣容暗自翻了个白眼。这种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滑头的男人真是可恨。
可是她又不能直舒胸臆地跟这男人说,对不起,我挺喜欢你的长相的,但喜欢你这个人,还真谈不上。
这是大齐至高无上的皇帝,是她下半辈子快活度日的依靠。
不管她此时心里是怎么样的,赵嫣容都要狗腿地对直属上级领导谄媚到底。
“妾身此生此世都是皇上您的,皇上您是妾身的天。”年轻的皇后看着皇帝的眼睛,态度无比真诚严肃,就像当年自己在少年先锋队队旗下宣誓要当xx主义接班人那么纯洁正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再英明睿智的人也不会对这样的表白心生不满。
皇帝胸口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漫溢出来,看着他的小皇后越看越欢喜。在他的面前这样乖顺温柔,对着外人又那样聪慧强硬,不肯受半点委屈,外柔内刚什么的,行事果决什么的,怎么看怎么是个贤内助的样子。
事实证明,朕并没有娶错对象,原来那个跟他犯冲,给他添堵的女人,要么是别人假冒,要么就是皇后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故意为之。
皇帝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对自己的英明睿智赞服不已。
裴宜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把一个不靠谱的外甥女推进宫里来祸害他?
李睿看着皇后的眼睛温柔得快滴出水来,握住皇后放在被子上有些微凉的小手,柔声说道:“朕会好好待你的,你放心。”
赵嫣容看着他这含情脉脉的小模样,藏在中衣下头的身子生生被雷出一溜小鸡皮疙瘩。
自古帝王多情圣,从来皇后是炮灰。
赵嫣容心底撇着嘴,面上跟他情深深雨濛濛。
“妾身有什么不放心的?皇上是天,是君,更是妾身的夫君,这一生一世,妾身的倚仗就只有您了。”含羞带着怯,皇后脸上晕着两朵可爱的小粉红,两只眼睛湿漉漉地抛着小勾子,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了皇帝的身上。
去他奶奶的皇后的威严,什么皇家的体统。
就算你贵为皇后,要是一天到晚板着张死人脸,皇帝见了鬼才会把你当女人疼。
赵嫣容拿着手指头在皇帝心口窝划着圈,拿腔捏调地说:“君当为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声声如诉,字字如歌,听得皇帝心都快醉了。
也不是没有女人这样靠在他怀里说过情话,可不是哪个女人都有这么大的胆子,一边说着情话,一边把手往他怀里摸的。
李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自家皇后猥|亵,反而有一种我的女人怎么这么可爱,这么纯情,这样爱我的得意和满足。
皇后的头发披散着,乌黑发亮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她的小脸白皙细腻,像是扑了胭脂一样的透着红润。皇帝那颗阅尽美人的坚不可摧的男人心就这么被皇后生生摸出一条小细口子,越裂越大,将里头柔软的内瓤儿不小心露了出来。
于是就这么鬼使神差地低了头,在她白皙晶莹的小脸上“啾”了一口。
真亲下去了,才发觉这口感居然是出人意料得好,好得让人完全没办法停下来,皇帝自然不懂客气这俩字怎么写,眸光微沉了沉,便用手指挑着皇后小巧漂亮的下巴,对着那双红润柔软的唇亲了下去。
原来皇后的唇是这么甜的。
没有宫中女人们惯用的香脂味道,淡雅清新的气味令皇帝心醉不已。舌尖轻轻挑开那双柔软甜蜜的唇瓣,皇帝正想将这个吻深入下去,却被皇后轻轻推开。
“怎么?”李睿低头看着她,目光迷离,气息微乱的皇后对他绽开一抹羞涩的笑,而后垂下头去,拿手指头轻轻搅着皇帝腰间龙佩下的明黄缨络。
“嗯……嗯,不方便……”皇后只露出个白嫩的后脖颈给皇帝看,声音中带着点别扭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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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差点被雷劈的那一幕。
他坐正了身子,摸了摸鼻子。
殿门外,丹枫踮着脚抻着脖子想越过木兰的身子向里头看,被木兰在额头上打了一巴掌。
“咱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啊……”丹枫端着乌漆木的大盘子,龇牙咧嘴道,“手脖子都酸了。”
“手酸了就把东西先放地上去。”木兰压低了声音训斥她,“这么大声儿做什么,乖乖到后头等着。”
“木兰姐,里头到底什么情况啊!你到是说说……急死人了。”丹枫果然压低了嗓子,鬼鬼祟祟地跟在木兰后头,“他们……那啥了?”
“去你的,多大岁数了脑子里成天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木兰横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了脸上的欢喜不表露出来,“再说了,娘娘身上这刚来……”
“呐呐,皇上没生娘娘的气?”丹枫眼睛亮闪闪,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心里又起了那么一股子去听壁角的冲动。
“正经夫妻,这种事又不是娘娘的错,皇上英明神武,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就怨恨娘娘。”木兰喜兹兹地将手里捧着的茶盘放到殿门外的石阶上,自己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空地,“咱们在这儿守着,别让没眼力劲儿的人莽莽撞撞闯进去。陛下和娘娘难得有空能这样说说体己话儿。”
“哎!”丹枫眉开眼笑地将点心盘子搁在一旁,拿了条手巾在地上随意掸了掸,就挨着木兰坐下了。
“木兰姐,咱们这算要熬出头来了吧。”丹枫拿肩膀碰了碰木兰,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是啊,应该是熬出头了吧。木兰没说话,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像浸在温水中那么舒服放松。娘娘终于想开了,不在纠结着以往,打算踏踏实实地跟皇上好好过日子了。阿弥陀佛,她为此悬了这么久的心也算可以放下来。
木兰托着下巴,看着这满园春|色,心情似那郁郁丛生的花木,在阳光下舒展开来,铺出满园生气。进宫百日,总算是见到了一线曙光。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29章
29神说,都别慌
皇帝看着还在害着羞的小妻子,笑着将手指插|入她浓密的黑发,柔软的发丝如流瀑一样顺滑地滑过指缝,俊秀的男人在发上轻轻一吻,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嗯,不急,咱们还有得是时间。”
这意味深远的话像是某种关于情感与光阴的承诺,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在皇后的身上打了个浅浅的烙印。
赵嫣容眉头微松,她知道,这个年轻俊美又狡滑的男人对自己已经有了兴趣,好像还不小。
有了兴趣,才会深入地了解,才会有认同、有信任。
当上皇后或许并不如旁人相像中的那样难,只要有优秀的出身,说得过去的仪容,有皇上想要得到的背后的支持就可以。
但是能成为一个被皇帝认同且完全信任的妻子,却是件相当艰难的任务。
皇帝登基不过半年,前朝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稳固安宁,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样着急甚至固执地要娶裴宜的外甥女为后,事实证明,他这决断太仓促,很失败。不过对赵嫣容来说,却是再好没有的了。
身边的猪队友突然华丽变身为神队友,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皇帝要是还不能动心那才是不可思议呢!
赵嫣容垂头靠在李睿的身上,藏在他怀里的眼珠子一通乱转。
她算是看出来了,皇帝对章太后并不是两看相厌这么简单,也不是仅仅将魏太妃尊为太后就能满足的。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她想了想,坐起身来,从枕头底下把德宝送来的匣子取出来,当着皇帝的面儿打开。
“陛下,这东西是先帝所赐,太贵重了,妾身想,放在这儿怕是不大妥当。”将凤佩放到李睿的眼前,赵嫣容觑着他的面色,“若不然,还是还给母后?”
果然,李睿的脸色有点发黑,双目在看到这凤佩之时也微微收缩了一下。
“你是皇后,此物自然是你来保存最为妥当。”李睿抬手就把盒盖盖上,“此事以后莫再提了。”
“可是,这是太后之物啊……”赵嫣容小声地说。
李睿冷笑了一声:“未必……”
啊?什么叫未必?难道不是太后她老人家的?
“你莫管,她不是说她给了端妃吗?那就等什么时候端妃升了贵妃,你再给她好了。”
皇帝您用不着说,光看您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道了,端妃这小可怜的,这辈子也别想当贵妃了吧。
赵嫣容在心里为端妃默默点了根蜡。
“若是过些日子,太后让妾身拿出来交还给她保管,那妾身交还是不交?”
李睿微微一笑,他这个小妻子够机灵的,这是想刨根问底求安心吗?
“她不会知道这东西在你这儿的。”李睿的脸上闪着几分快意,“今日拿走凤佩的是朕,她想要也是来找朕要。”
可是皇后不满足啊。
“这么好看的东西,只能放起来落尘了多可惜啊……想美一美都不敢呢。”
李睿挑了挑眉毛,在她鼻子上轻轻弹了一记:“等以后的……”
以后什么?皇帝不说,皇后也明白。
他这意思,等什么时候太后在这宫里没什么发言机会的时候吧。
帝后二人心有灵犀一般,相视一笑,眼神交会时互相窥见了对方的小黑肚皮儿。
两个人相依相偎着,腻腻歪歪又说了好一会话,谁也没提那俩出去拿点心茶水就拿得无影无踪的女官。四下里静寂无人,此时又是美人在怀,皇帝和皇后都十分享受这一时的舒心闲适,一直腻歪到外头掌灯了,皇帝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皇上要走了吗?”赵嫣容伸手将头发拢了拢,拿了根长簪随手挽了个松松的髻,就想穿鞋下床。
“你躺着吧,这几日你哪也不用去。母后那儿你也去探望伺候过,你们就各自歇着,等母后好了,你也舒坦了,再去长乐宫请安。”李睿将人压下来,看着她,终是没忍住,又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些日子朕让庄妃管着宫里的杂事,你只管养着身子,快些调理好。”
皇后挑起一边眉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妾身让人将凤印先送去庄姐姐那里好了。”
李睿莫名觉得有些不安起来,犹豫了片刻,他对皇后说:“庄妃,跟朕自小便相熟,朕也拿她当亲姐姐一样看待……皇后你……呃,你……”
亲姐姐?皇上您真逗,哪有娶亲姐姐当小老婆的道理撒!对皇帝才起了一丝好感的赵嫣容因为皇帝这画蛇添足的一句表白,瞬间好感度归零。不过又一想,李睿是个古人,又是皇帝,说实话,当王爷那会要娶谁,能娶谁,娶几个还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赵嫣容又隐隐觉得他有点可怜。
这孩子,怕是连恋爱的滋味都没尝过,就直接从男孩变成了男人。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敏感的皇帝果断抓住了皇后脸上一闪而过的不信和薄怒,居然有点心虚起来。
“你日后自然会明白。”皇帝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手指碰到殿门之时,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转过头对赵嫣容说:“皇后,朕今日就宿在德懋殿了。”
你宿在哪里关我什么事啊!觉得膝盖很痛的皇后娘娘睁圆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惊讶地看着脸上突然涌起一片诡异红色的皇帝。
可是皇帝一秒钟也没耽搁,更别提会给她半毛钱解释,就这么把门一开,迈腿就走了。
走得那个急惶,好像身后有恶犬在追他。
李睿出了殿门,正看见门前石阶上,那两个女官靠在一起在打盹儿,身边放着早就凉透了的茶和点心。
他停下了脚步,莫名觉得心中一阵悲凉。
老子爱睡哪睡哪儿,爱睡哪个老婆睡哪个老婆,为什么要多嘴跟赵嫣容说那句话?
就算今儿晚上他无需召人侍寝,也用不着这么巴巴儿地向她报备啊……
好像,好像他要是睡了哪个美人,就对不起了她一样!
这都什么事啊!
觉得自己头脑一热就说错话的皇帝蔫头耷脑地走过那两个女官的身旁,反思着自己之前的言行。
德宝守在不远处,见皇上出来,连忙一溜小跑过去,将手里的薄披风给皇帝搭上。看着皇帝双眉紧皱,一脸沉重的样子,德宝心里颤了颤,难道皇后娘娘又说了什么话得罪了皇上?
若不然怎么皇上来的时候心情挺好的啊,在皇后娘娘屋里待了一个时辰,出来就这模样了?
德宝小心地觑着皇帝的脸色,见他始终蹙着眉尖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敢去打扰,只能屏着呼吸地跟在他身后,就这样匆匆离开了昭阳殿。
守在殿外这里或那里的各宫眼线们都亲眼见着皇帝兴冲冲来到昭阳殿又怒冲冲离开的样子。
各种猜测和传言便以飞一般的速度飞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
肖沉默拿手巾捂着脸,憋着气推开内殿大门,而后将殿门死死关上,这才放下帕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容妃手里拈着一枝粉樱,容光黯淡,正靠在榻上一把一把揪着花瓣。
粉白的花瓣落得满腿满地的,挺漂亮一枝花,被容妃摧残得不成形状。见肖沉墨进来,她目光一亮将被她揪秃了的花枝抛到一旁。
“沉墨,怎么样,皇上今夜是要歇在昭阳殿吗?”
“不是,皇上回德懋殿了。”肖沉墨摇了摇头,走到她面前,弯腰将残败的花枝拾起,扔到了门边的角落,“听说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像是生了气。”
容妃双眉舒展,笑了起来:“那个赵嫣容,木头木脑的,从来不问皇上的心情,有什么说什么。皇上被她气着也不是一两回了。”说着,她眼瞅着精神好了不少,“皇上这几天也没找别的妃子侍寝,你看,他是不是还念着本宫?”
肖沉墨冷眼瞥了瞥她,这几日容妃没那心情保养皮肤,显得面色有些晦暗,又因为夜里总是睡不好而眼底发青,眼皮浮肿。容妃这张脸七分靠天然,三分凭妆扮,这天然受了损,又失了三分的妆扮,看起来也就不那样出色了。
何况这华清宫里到处弥漫的那味儿,皇上能想得起来容妃你才叫怪呢。
“娘娘您别急,好歹熬过了这三个月。”肖沉墨安慰她,“过了三个月,皇上也就来了。”
“都是赵嫣容那贱婢!”容妃恨恨地揪着帕子,“三个月,三个月啊!”每日守着孤枕寒衾的,她都快要疯了。
若不是皇后,她何至于到这步田地?
早知道,当初就该再果断些,彻底了结了她,也就不会让她一朝醒来,将自己压到泥地里去。
三个月,皇上到时候还能不能想起她来?
容妃心里荒芜一片,泪都流不出来了。
当初她被封为容妃时,心里的得意欢喜难以用言语表达。
皇后名为嫣容,她以容为封号。她以为这是皇帝暗示了,在他心中,她和皇后一样重要。
否则依着规矩,“容”字是犯了皇后的避忌的。
她设想过美好的未来,等赵嫣容病死了,这宫里的女人里,便只有她最合适为后。
庄贵妃位份虽尊,但她是孤家寡人,克父妨母,皇上不可能立她为后。端妃虽然有太后当靠山,但皇上跟太后私下里不对付,这后位怎么也不可能落到章氏女头上。柔妃是有今朝没明日的人,皇帝想必不想再当一次鳏夫。剩下的贞妃、惠妃,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想得是好好儿的,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呢?
容妃心里恨极,只是眼下这情形,她也实在无能为力。
皇后赏了她一个月的膏药,皇上又加了两个月。这么臭烘烘的东西,别说三个月,让她贴三天她都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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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人耳目,她也只能让人将膏药放在门外头,让人闻着味儿,自己蜷缩在内殿里,哪里也不敢去。
她是真恨不得将皇后撕碎了,再跺上两脚。
“本宫母亲有信来没有?她什么时候能进宫看我?”容妃想着,这种时候,还是要靠母家的力量。母亲总能帮她想想办法。真要让她等三个月,她实在是等不起。
“还没有消息……”肖沉墨犹豫片刻方说,“夫人倒是递了牌子,不过庄贵妃她……说您腰上新伤,不宜劳动。还是等您好些了再让人进宫来。”
容妃大怒:“庄氏她又不是皇后,凭什么阻我母亲进宫?”
“如今皇后体弱,凤印是庄贵妃暂管的。夫人要进宫,必须要有庄贵妃用印啊。”肖沉墨叹了一口气。这位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宠妃的,除了长得还算得上美,人又懂得撒娇,这张扬拔扈的性子和睚眦必报的脾气,进宫短短三个月已经四处竖敌而不自知。
庄贵妃性子柔和温婉,对谁都是见面先带三分笑。她年纪长,是最早跟着皇上的人,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与别的妃嫔都不一样。这样的人容妃不去好好争取巴结着,反而处处瞧不上,到处挑刺儿乱显摆。
这会子你跌在泥里,就算是好性子的庄贵妃,此时不踩你几脚都算对不起你以往的霸道。
“那老贱妇。”
容妃还在那里愤愤地骂,肖沉墨在心底叹了一声,行了一礼后默默退了出去。
华清宫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只是今后的路在何方?肖女官陷入了久久的思考中。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艾玛终于完成任务了,擦汗~~~
第30章
30【黄桑行不行?】来人,上大补汤!
赵嫣容半点没去关心宫里头云诡波谲的那些个破事儿,反正她的初步目标已经完美达成,她只管躺在床上把这两天缺的觉补回来就完事儿了。
昭阳殿上上下下都带着几分喜气儿。
皇上那日气冲冲走了的模样并没落到女官们的眼里,因此她们此刻的心情就像雷雨过后的晴空,好着呢。
娘娘身子见好了,跟皇上也不再是那样剑拔弩张着,眼见着前方就是一条康庄大道,每个人都神完气足着,将皇后近侍的体面拔得足足的,走路带风,说话也各种狂霸拽起来,真是欠抽的底气十足。
隔了一日,秦少监果然又来交起居注册子。
赵嫣容随手翻了翻,见这几日皇帝还真就是宿在德懋殿里哪个妃子也没临幸,不觉微弯了眼睛。
用过了她的私印,赵嫣容将册子还给秦少监,见他脸上一直淡定得要命,知道这是个有身沉知进退的。想想反正自己已经在皇帝面前表明了立场,也用不着这样着急去拢络皇帝的心腹,赏他吃过了茶,便要打发他走。
倒是秦少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仿佛有什么流程没走完的样子。
赵嫣容端着茶,看了看他,没说话。
秦少监镇定得很,还是那样一副刻板寡淡的样子,对着皇后躬身一礼说:“陛下这些日子不临幸宫妃,皇后要不要去问一问?”
卧槽,他睡不睡女人关我什么事?
赵嫣容瞬间觉得自己身上那点汗毛全都竖起来了,眉毛一挑,容色不善地说:“哦?皇上不召人侍寝还需要本宫去问?”
秦少监面无表情地说:“照例是要问一声的。”
赵嫣容笑了起来:“这么说庄贵妃以前也过问过?”
秦少监板着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说:“是。”
“那问过之后呢?”赵嫣容捏了捏手指头,“难不成庄贵妃亲自帮他安排妃嫔?或是煮碗补汤给皇上喝?”
这问题问得太过犀利,就连秦少监这样泰山崩于前也能面色不变的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过皇后既然问起,就算秦少监再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必须要有个说法出来。
“回娘娘,奴婢不知。只不过庄贵妃娘娘偶尔会帮皇上安排……侍寝之人。”
这不结了?怪不得李睿那小子说庄贵妃像他姐呢。
可不是亲姐姐怎么的,都凡事亲为地帮他挑暖床的女人了。
皇后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本宫对宫里的姐妹们也不大熟悉,这安排嘛,怕是不得皇上心意。照本宫瞧着,皇上这几日怕是累了想清净清净。不过秦少监你说的也对,身为皇后,总要仔细着皇上的身体。木兰!”她招了招手,木兰凑了过来。
“娘娘有何吩咐?”
“去太医院问问,可有什么壮阳益精气的补方子要一个上好的过来。本宫亲手给皇上熬点汤喝。你再去库房走一趟,瞧瞧有什么龙鞭虎鞭鹿鞭的,都给本宫弄几条过来。”
木兰的嘴猛一哆嗦。
“娘娘,这这这事也用不着上太医院问吧,宫里就有现成的方子……”
“宫里的方子要是管用,皇上能这么些天不近女色?”赵嫣容板着一张脸说,“一定是宫里的方子不顶事了,还是要太医院重新开方子……啊,最好能请院正来给皇上请请脉,然后再开方子,这样稳妥。”
这样是稳妥了,可是传出去会成什么样子?
皇上这是力有不逮,年纪轻轻,那方面就不行了吗?
秦少监简直哭笑不得。
他不过是例行公事提醒一下皇后,要关心关心皇帝的夜间生活。怎么到皇后这儿,就非要搞出事端来,让人以为是皇帝“不行”了呢?
她要真这么干了,皇帝第一个就得削死他。
秦少监的冰山脸也实在撑不下去,脸上露出种种困惑、为难、尴尬又有几分懊恼的神情,看得赵嫣容暗自直乐。
“皇后您说的是,怕是皇上这几日国事劳心,只想清净清净,奴婢看,也用不着麻烦院正大人过来了。皇上清净过几天,心情开阔了也就好了。”秦少监躬身一礼,“既无事,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了,他足下生风般逃离了昭阳殿。
皇后娘娘太可怕了!秦少监的心中,悲伤逆流成河。
木兰这时才察觉出来什么方子什么鞭都是赵嫣容拿来吓唬秦少监的,心里又气又觉得好笑。
“娘娘,秦少监不过是依例行事,您没事拿他开什么心啊。”木兰嘴上虽这么说,但一想到秦少监那张漂亮的脸上五味杂陈,像开了染料铺子一样变幻莫测的脸色,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样镇定沉稳一个人,生生被您给吓跑了。”
赵嫣容哈哈大笑。
“宫里生活这么无聊,总要找点乐子的嘛。”
说到乐子,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对了,容妃那里现在怎么样?她可还天天贴着膏药?”
*****
肖沉墨匆匆走在御花园之中,她还有一年就能放出宫去,只是容妃现在这状况,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一年去,她得好好为将来打算打算,最好能寻个什么由头调去别的宫里混日子。
她此时要去的地方,正是太后的长乐宫。
她认了太后宫中的封嬷嬷当干娘,这些年她一直小心谨慎地偷偷给孝敬,这时候也该用得着了。
肖沉墨心里暗暗盘算着,这宫里头,虽然皇帝与太后不睦,但太后的身份地位放在那儿,只要自己小心些,避免搅进漩涡里,再捱一年应当不成问题。庄贵妃那里虽然轻松,但她是华清宫的掌宫,庄贵妃对她不可能没有顾忌,更不可能将她放到自己身边去。
只有太后了。
好歹容妃之前对太后还是恭敬的,也肯听话,太后对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敌意。
若是能通过封嬷嬷去向太后进言,将她调到端妃的永福宫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心里装着事儿,肖沉墨便忽略了周遭的情况。
一个低着头急走,另一个低着头想心事,这两人就这么“砰”——撞在了一处。
肖沉墨身材娇小纤细,对方虽然清瘦,却也是个高大的男人,这样一撞,对方只是个趔趄,她却是被撞出去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啊,对不住!”
清洌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分沙哑,两分不安,还有她听惯了的略为细柔的腔调。
是哪个宫的太监吧。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正望过来的,那张漂亮到晴空都失了色的脸。
秦少监方才是从昭阳殿跑出来的,他一路想着,总觉得皇后是故意拿他开玩笑,却又体会不到皇后玩笑中的恶意。
大约是她太无聊了,拿他寻开心吧。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觉得自己在皇后面前失了方寸的样子实在难看,他走路的时候就分了神,撞到了别的宫人。
跌坐在地上的女子穿着宫中五品女官的服饰,脸色有些苍白。
她的相貌放在宫中只能算得上清秀耐看,并不十分突出。
秦少监看着她,觉得颇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或许是哪个宫里的掌宫女官?他也只是这样想了想。
“这位姐姐,没撞疼你吧。要不要我扶你起来?”说着,他伸出手来,掌心对着她。
尚寝局少监是从四品,他入宫时间不长,也就是皇后被禁之时才慢慢接手尚寝局的事务。他行事低调认真,对各宫的人员资料都做过功课,不过还真没见过华清宫的掌宫。
“不,不用了。”肖沉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默然对他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向着长乐宫走去。
秦少监并没太在意,转身就走了。
他不知道,肖沉墨刚转过身,眼泪就“哗”地落了下来。
那个人的食指指根处,长着一粒鲜红的朱砂痣,是他没错,就是他。
肖沉墨一边哭一边快步往长乐宫走。
她等了十二年,想了十二年,却没想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跟她住在同一堵宫墙内。虽然是太监,但人活着,活着就好。
感谢上苍,感谢神佛,让她还有活着见到他的一天。
肖沉墨擦了擦眼泪,开心地笑了起来。
既然他在宫里,看着身上的衣服还混得不错,那她也就不用急着出宫了。
她得再好好想想,要怎么样在宫里继续混下去。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守在他身边,平平安安的,稳稳当当的,好好地过下去。
从长乐宫回华清宫的路上,肖沉墨心事重重。
在干娘那里听到了皇后娘娘在长乐宫两日一夜的最完整最真实的表现之后,她犹豫了。
以前总想着要出宫去,要多攒些银钱,所以她才会挑了得宠的容妃当主子。可如今皇后的性情与刚进宫那会有很大的不同,容妃这棵树已经摇摇欲坠,而端妃那边看来也不会有多安稳。
这里头,不是说皇后的性情是否强硬,是否会不容人,而是看皇上的态度。
皇上能由着皇后让容妃贴那么臭的膏药,还将刑期由一个月直接延至三个月,已足见容妃已经失了圣心。
只是原先挑好的下家端妃娘娘那儿却也不是好去处了。
从干娘那儿听来的消息让她敏锐地意识到,皇帝和皇后现在已经联了手。皇后是皇帝自己挑的,之前再怎么没用,板上钉钉的厌胜案也能让皇帝帮她翻了案,轻松脱罪。更别说现在性情变得如此强势却又滑不溜手,连太后都能连连吃了她的暗亏却抓不到丝毫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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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这三个月扮猪吃虎实在厉害,几乎瞒过了宫里所有的人。
说不定这里头只有皇上知道实情,才会抓着了机会让太后和端妃吃了这哑巴亏。
肖沉墨的拇指无意识地摩娑着自己的食指关节,这是她每次紧张时会做的下意识的动作。
她要在宫里长久地住下去,不找一个长久的稳固的靠山可不行。
在这宫里,最大的靠山是太后和皇后,最大的对头也是她们。
她要慎重、慎重更慎重一点,以免抱错了大腿后悔终生。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谢谢各位小伙伴的支持,樱桃捧着心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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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基调是欢快的,不会有什么虐心虐身苦情戏的机会,肖女官和秦少监只是衬托咱家皇后凉凉的翠生生的绿叶,所以就算是哭也是高兴快乐的哭!!!小伙伴们千万不要被迷惑哟~~~~~yooooo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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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莫莫、流金岁月送的地雷,谢谢!
第31章
`p`*wxc`p``p`*wxc`p`31【二进宫】裴侯危险+渣爹算计
“这么说,容妃现在是老实了,关在华清宫里不出来了?”赵嫣容一边掐着自己的小细胳膊,一边皱眉问道。
“她想出来也不行啊。”木兰掩口而笑,“您也知道,那膏药味儿离着二里地去都能闻着,谁能受得了她?才听说她娘家的母亲递了牌子想进宫里,但是让贵妃娘娘给撅了。”
“撅了?”赵嫣容停了手,面露微讶之色。庄贵妃那样温婉低调的人,从来不与人冲突,怎么会这样不给容妃留面子?就算她与容妃有隙,也总要看着前朝柳阁老的……等等,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是啊,说是容妃娘娘刚有了腰伤,不宜劳动,让柳家等着消息,让进宫才能进宫呢。”木兰无知无觉地拿着只细嘴小壶给窗前的花草淋水,“容妃娘娘怕是要伤心了。以前她代管着凤印时,三不五时就要让娘家人进宫来陪她说话的,现在可好,连亲娘也进不来了。”
赵嫣容摸着嘴角,眯着眼睛,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我说怎么这皇帝对那第一宠妃突然就变了心呢,敢情是这么回事。
柳阁老是三朝元老,也是当年武德帝起事时跟着一起打天下的,颇得武德帝器重。先帝也十分尊敬他,当初还特地为了几个皇子的事寻他商量过。柳阁老年纪虽大,但并不糊涂,在皇储之争中严守中立,谁也没偏过去,因此前些年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柳家非但没受波及,反而蒸蒸日上起来。
赵嫣容是听说过柳家的事的。李睿没有母家的势力,虽然得了帝位,但根基到底单薄。他尊章太后为母,但章家从来没放半点心在这个先帝硬塞过来的儿子身上,所以在前朝处理政事的时候,便时时为难,处处掣肘。
要知道前头几个皇子虽是落败了,但朝中的势力已经被他们分的分,割的割,乱糟糟的不成个样子。柳阁老居中制衡,这关系十分重大。
柳家在朝堂上有雄厚实力盘踞依附,霸了这几十年,仗着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便日渐拔扈嚣张,不再将皇帝放在眼中。李睿要稳定前朝,让柳老头帮他卖命,让柳家放松心防,露出全部的脚爪,就要将他的嫡孙女儿接进宫里,捧得高高的——最终的目的,只怕是要将柳家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悄无声息地断了根,一口气放倒吧!
李睿既然现在能将容妃从云端上拉下来,看来柳家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这么一算,她清醒过来,又整治容妃的时间还真是掐得神准,她这一动,正动在李睿的心口窝上了。
赵嫣容摇头叹息着。
容妃那蠢货不值得她婉惜同情,她若不是自己天天这么作,也不至于宫里谁都不待见她。否则就算皇帝要收拾柳家,不再宠她了,旁人,特别是像庄贵妃这种女人,也未必就会在此时狠踩她一脚。
不过这样看起来,庄贵妃在皇帝心中果然还是与众大不同的。
否则前朝的事怎么能让庄贵妃知道?
赵嫣容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她既然已知道皇帝的心意,那么容妃就再无半点威胁了。在宫里,她如今要应对的最大危险还是来自于别处——那个买通了她宫里的人,将厌胜用的布偶埋在殿后竹林里陷害的那个人。
如此处心积虑地想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其心可谓险恶阴毒。
只是不知道此人只是为了单单为了对付她还是为了赵逢春,不,赵逢春没有那么大的魅力,一个户部尚书而已,拖下马又能给人家带来什么天大的好处敢冒这样的大不韪?
赵嫣容心里一动。
她身后的势力是谁?那个废材便宜爹肯定不是人家的目标,那么剩下来的,就是她的母舅家,冠军侯裴家了!
裴家如今虽不似老侯爷在世时对军中的影响那样大,但就算裴宜是根提不起筷子的面条,他身上也打着冠军侯的标签。裴家在军中是精神的标杆,裴家要是倒了,军中的势力就要面临一场大清洗。
赵嫣容越想越心惊,不觉捏紧了拳头。不管是谁,不将人揪出来,她就别想有安稳日子过。
正在打算着要不要去找皇帝商量商量,突然就见白露从外头匆匆而入。
“娘娘,夫人递了牌子,想进宫见您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赵嫣容精神一振。
这几日裴氏去了冠军侯府,正好跟她打听打听裴宜那边的情况。
过了一个多时辰,裴氏带着赵婉容进了昭阳殿。
赵嫣容一看见她,被吓了一跳。
裴氏两眼通红,神情萎靡,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而赵婉容精神也不太好,小丫头蔫蔫站着,以往挺得笔直的腰杆都有点松垮了。
“这是怎么了?”赵嫣容连忙让宫女们给这母女俩看座上茶上点心。
裴氏和赵婉容给她行过了礼,苦笑着说:“娘娘别费心了,臣妇此时也没什么胃口。不过婉容昨儿也没睡好,娘娘看能不能找个地儿,让她先去好好睡一觉?”
赵嫣容知道裴氏是想单独跟她说话,便叫了白露来,让她陪着婉容小姐到后殿去歇息。
赵婉容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母亲:“娘啊,您可别憋着,一定要跟皇后姐姐说清楚,让她帮咱们撑腰!要是这回您再忍着,我我就去舅舅家,再也不回来了!”
赵嫣容眉头一挑,好嘛,看来又是赵家出了什么幺蛾子事,裴氏受了委屈了。
“怎么回事?”
裴氏叹了一声,却不是说自己的事:“你舅舅病了。”
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
裴氏摇摇头说:“我和婉容在侯府住了几日,前儿才随了你父亲回的赵家,然后……昨天晚上侯府派人来说,你舅舅病倒了。”犹豫了一会,她说,“突然发了急病,听说很严重。皇上连夜遣了太医去诊治,今天一大早,将你舅舅接到宫里来了。”
这么大的事,她身为皇后怎么会一无所知?赵嫣容坐在那里,脸上神情变幻莫定。
“我担心你舅舅的病情,带着婉容进宫来想要问一下情形。”看着赵嫣容的面色沉凝,裴氏连忙又宽慰她,“娘娘别着急,臣妇在来昭阳殿的路上,碰见皇上身边的近侍了,听他说你舅舅已经醒了,应该不会有大碍。”
裴宜这病生的也太是时候了!劳动太医院又抬到宫里头来治,想必是很严重的事。
赵嫣容有点生气,李睿这事做得不地道啊。裴宜是她舅舅,舅舅有事,为什么没人通知她?这宫里怎么说也有她一半的所有权吧。冠军侯被抬进宫里,身为半个主人的皇后居然毫不知情。
她振衣起身:“本宫去找皇上问一问。”
“娘娘。”裴氏有些惶恐地站起身来,看着皇后娘娘的架式,与其说是要去问她舅舅的病,不如说是要去找皇帝兴师问罪。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个直愣愣的脾性啊,皇上这才将心思转到她身上,万一又惹恼了他可怎么是好。
“娘娘!”裴氏略慌张地抓住了皇后拖垂下来的赤金缀红茧绸的广袖袖边,“你舅舅没事,真的没事了。”
赵嫣容转过身,默默将自己的袖子从裴氏手里拽回来。
既然皇帝让人跟裴氏说了,裴宜应当是没事的。只是这事因何要瞒着她?难道裴宜不是她亲人?难道对李睿来说,她是那么的不可信任?
还真的是……赵嫣容想了想,就冲她以前的那种性子,李睿只怕不能信她。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多么脆弱啊。
明明前天还偎在一起,你侬我侬腻歪过,一到面临重大事件时,李睿还是将她排除在外了。
裴宜是她最大的靠山和力量来源,靠山不能倒。若倒了,她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在后宫里也就没法尽情蹦跶了。
皇帝现在是对她感兴趣,可这兴趣能撑多久?以色事君是最不靠谱的事儿。
赵嫣容并没想过李睿会对她死心塌地,从一而终。
一个统掌万里山河的君王,掌握万万人的生死。她赵嫣容没那么脑残白痴,把未来的一切都系到一个种马男身上。
她需要时间,需要支撑,让她可以在后宫中扎稳根基。
“好吧,既然母亲这么说,那本宫过会子再去看舅舅。”赵嫣容定了定神,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来,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舅舅既然没有大碍,那母亲是不是也该说说婉容要说的事了?”赵嫣容看着裴氏。
年轻的姨母形容憔悴,但双目有神,跟之前见到的期期艾艾的样子有些微的不同。自己之前的劝说也不知道在这位超级包子身上能起多大作用。最起码,希望她能不再这么窝囊地过下去,简直有损平阳公主当年的威名。
也不知道那样威风八面,不让须眉的公主怎么就会养出这俩包子闺女的。
一个比一个包子。
若是她的公主外祖母还活着,只怕要被这俩包子女儿给气死过去了。
好在裴氏还算争气。
也不知道是上回子赵嫣容的话打动了她,还是回去之后被赵婉容洗了脑子,这次她居然没有再加掩饰,直接跟皇后女儿告了状。
“你祖母今早上跟我提了,说我嫁进赵家九年没能生出儿子来,要将段姨娘的儿子记到我名下,让他做嫡子。”裴氏语调很平缓,不过听起来反而有令人心惊的狠劲。
“我去你舅舅家时,婉容把我们在赵家受的罪都说了出来,你舅舅很是气愤,让人拿了你外祖母的金令去赵家训斥了你父亲。还拿了内务府登录的嫁妆册子去清点嫁妆了。”
赵嫣容在心里为舅舅默默点了三十二个赞。
估计这训斥是当着赵老太太的面儿训的。
拿着长公主的金令,赵逢春和赵老太太都得跪着挨骂。依着舅舅的脾性,他才会不亲自出马,连管事都不用出面,必是找了一个府里的下人,捧着公主金令将赵家母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再让人捧着内务府的册子,在赵家搜检原属于裴家的财物,这一路鸡飞狗跳的,也不知道段姨娘暗地里要吃多大亏!
想想就爽爆了。
“没想到你舅舅突发急病,早间传来的消息,以为要不好了。”裴氏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祖母便立时将我叫了去,要开祠堂把鹏飞记到我名下去,还要我将被你舅舅搜走的钱物取出来,说是既然是赵家人,没有让裴家人握着钱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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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赵老太太的作风。
乡间出来的老太太就算在京城里过了二十年,骨子里头还是脱不了那针尖儿大的心眼子,一肚子鸡毛蒜皮。
瞅着碍眼媳妇的靠山快咽气了,就踅摸着要翻身作主,扬眉吐气了不是?
“祖母怕是不止这点要求吧。”如果只是这样,裴氏还能红着眼圈带着女儿进宫来直接找她?
“她、她……”裴氏咬了半天牙,“她说段氏伺候你父亲多年,又生了两个儿子,是赵家功臣,又是赵家的近亲,与人当妾说出去也没脸面。既然要将鹏飞记为嫡子,就没让生母为奴当妾的道理。要让你父亲给个交待,想抬了段氏当平妻呢!”
卧槽!赵老太太真是敢想敢做啊!赵嫣容张着嘴都闭不上了。
平妻是什么玩意儿?那是商门小户里拿来糊弄女人的东西。正经的世家大户里,哪来的平妻?这是乱妻妾位的浑事,只要有人告举,赵逢春就吃不了兜着走。传出去都要被人笑成傻|逼。
“父亲一定会不同意的,这太离谱了!”赵嫣容觉得赵逢春这男人虽然渣,但是个有脑子的,最起码在宅门外头的表现很理智,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入了政事堂。他要能同意赵老太太出的这个昏招,那他也就离老年痴呆症不远矣。
“你父亲知道轻重,自然是不能应的。”裴氏将话说出来,心情也平复了些,说话里便不自觉带上了尖刺,“他又不是傻子,以妾为妻,他还没那样的胆子。”
“他是跟我说,段氏这么多年不易,要我进宫与你说,将清容送进宫中,好歹给个妃位,将来能为段氏讨个诰封,日后我好好地当赵家的正室主母,段氏也依旧为姨娘,就当是周全了她的心愿。”
呵呵,渣爹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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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回眸同学投喂地雷!
你们猜凉凉要怎么办?哦呵呵呵呵~~~~
第32章
32【多大点事儿】本宫分分钟捏死她
“就这事儿?”赵嫣容眉头松散开。
“嗯。”裴氏红着眼圈点了点头,“本是担心你舅舅的病,万一他要是……我得进宫跟娘娘说好,万万不能听你父亲的。清容那孩子什么性情我最是明白,她若进了宫,绝不可能与你一心一意。她那样心高气傲的早叫你父亲祖母养得娇偏。倒不是怕她进宫会分你的宠,就她那样的脾性,就算貌若天仙也没那个心机手段能拉住皇上的心。怕只怕她进宫来会闹得宫里不安宁,平白给你添许多麻烦仇怨。”
赵嫣容轻轻拍了拍裴氏的手:“您也想太多了。”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裴氏叹了口气,“唯一的念想不过就是你和婉容两个。他们不肯为你们着想,一心只偏着段氏,以为你舅舅倒下了便可以为所欲为。你前儿说的话我都记着,你舅舅也再三说了,我以前不对,自己没立起来。经这事我算是明白了,我退一尺,他进一丈,若是你舅舅不在,他们母子就要生生逼死我们娘儿俩个。”裴氏拿着帕子在眼角按了按,哑着声儿说,“这回没得好说,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其实裴氏想到的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赵嫣容明白,赵逢春这是着急了。
赵家能从白丁举仕挤进京中的贵人圈子,靠的就是裴家。如今老侯爷和长公主相继过世,裴宜又体弱多病,将军权都交了出去,他就想着要寻别的的靠山。虽然长女成了皇后,但帝后不和已是众所皆知之事,加上又闹出来个厌胜案,裴家和赵家更是岌岌可危,险些大厦倾覆。
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地扛过去了,但赵逢春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他身上打着裴家的标签,这辈子到下辈子也撕脱不开。
想再找靠山,他的根基还不深,资历还不够。户部尚书听着清贵,但像他这样没有世家背景的年轻官员,还真不一定能被勋贵们纳入核心层去。
何况,再大的靠山也大不过皇帝。
赵逢春想上个双保险,把自己得意的二女儿送到宫里去,混个宠妃当当,他这个国丈的地位便更加稳固了。
可他也不想想,当宠妃你也得有这资本。
论容貌,赵清容比不过容妃,论背景,赵清容比不过端妃,论心机,哦呵呵呵,她身上有这玩意儿在吗?
“她想进宫就进来吧。”赵嫣容拨了拨腕上戴着的羊脂白玉镯子,对裴氏轻松一笑,“她若有那本事,不如就来宫里试上一试。”
“啊?”裴氏傻眼了,皇后这是怎么了?被气糊涂了?居然能答应这么荒唐的要求!
“反正放她在赵家也是没事找事给你们添堵。让她进宫来好了,这里有的是人可以教育她。”赵嫣容笑着将落到耳边的鬓发拢到耳后去,“别担心她进宫给我添什么麻烦,找什么事端。她进宫来,由本宫看着。若是她敢生了什么歪心使什么花样,本宫分分钟捏死她。”
裴氏自然不明白什么叫“分分钟”,但是“捏死她”这三个字还是很容易理解的。
她感受到了赵嫣容笑容下面藏着的不屑和怒气,她也明白了,赵清容若是真进了宫,只怕赵嫣容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
只是……
“娘娘您也别逞一时之气。”裴氏斟酌着用词,“她若进宫,总归是个麻烦事,皇上那儿也未必能肯。”
那是当然的,皇后进宫那是看在老裴家的面子上,赵清容是段姨娘生的,段姨娘又成天跟裴氏较劲儿,皇上哪只眼睛也不能瞧上她啊。裴氏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也是多事。就算赵逢春存了那样的念头,皇上也未必能接受赵清容入宫。
姨娘生的庶女,进宫就想封个妃位,想什么呢!
没想到赵嫣容眨巴着眼睛,却跟她说:“这事由本宫来想法子,总要让祖母和父亲得遂所愿才是。”
安顿好了裴氏,赵嫣容想了想,便差人去找皇帝,问一问裴宜现在的情形如何,可否前去探望。
去德懋殿问信儿的小江子没一会就跑了回来,对赵嫣容说:“娘娘,奴婢见了德宝公公,他说,裴侯爷人已经清醒了,院正大人正在为他行针,之后还要药浴,还得折腾好一会工夫,怕是不能立即就见人。皇上传了话,说是今夜要在侯爷身边看着,等到明儿早上,他会亲自来接娘娘一道儿去见裴侯。”
这安排倒也不错。
赵嫣容听说李睿明早要亲自来接她,心里的不平之气下去不少。
不过听这信儿,这回裴宜的状况的确凶险。
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因为旁的。
赵嫣容挥挥胳膊扭扭腰,见外头阳光正好,于是带着木兰和丹枫到院子里去晒太阳了。
“娘娘,”赵嫣容拿了只鸡毛毽子踢得正欢,木兰端了碗百合银耳羹招呼她休息,“您歇会子,额上都见汗了。”
丹枫拿帕子将石凳子上的灰掸净,又拿了小锦垫儿铺上,这才扶皇后来坐。
这身子是太弱了,不过动弹一会,脸上就冒汗,心口窝儿也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赵嫣容拿帕子擦了擦脸,并不坐下,只是围着桌子慢慢走了好几圈儿,这才接了木兰手里的碗,将银耳羹给喝了。
“你们不懂,人就是要多晒太阳,不然浑身骨头都没力气。”说着,她点着自己的心腹们说,“你们也要多动动,一个个的身娇体弱,现在不动,以后想动都动不了。”
丹枫只嘿嘿地笑着并不答话,木兰嘴里应着,可看着表情也并没当回事。
本来嘛,她们是宫里的女官,粗活累活有下头的宫人做,她们只要伺候好皇后就行,动胳膊动腿的,又劳累又不好看,若是将手脚都磨得粗大了,将来还要怎么嫁人?
“娘娘,适才木槿又托人来求了,想回咱们昭阳殿,您瞧……”
赵嫣容瞥了一眼丹枫:“你帮着她传什么话儿?”
“就是,那种人,你还理她作甚!”木兰对丹枫翻了个白眼儿,“人家攀着太后那根高枝儿,怎么舍得过来咱们这儿?”
丹枫呐呐了一声:“这不是就传个话儿吗?她说什么身不由己的说得可怜……”
“若你们身不由己的时候可会卖了本宫?”赵嫣容继续围着桌子转圈,“从她对太后说了那凤佩就藏在本宫身上之时,她就跟昭阳殿没了半点关系。威胁也好,受迫也罢,她去回太后问话的时候可是有很多种回法的。”说着,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着木兰和丹枫,“没人想死,也没人该死。既然投了一头,就别再摇摆不定想着另一头。这样的话,两头不得好,反而死得更快。”
“娘娘,您的意思是,木槿想回来,并不是太后的授意?”
“她?”赵嫣容笑了一声,“太后此时还想不到这些。何况木槿是被她用过的,她没那么傻,用过一次要再用二次。本宫若猜得不错,想来是太后怪木槿办事不力,责罚过她了。她如今又想着咱们昭阳殿的好处,后悔了,想要回来呢。”
昭阳殿以前是没好处,跟着她这样不得圣心的皇后,跟打在冷宫里头也没多大差别。
可是现在不同了,皇帝和皇后在长乐宫的表现让她们突然明白一件事儿,皇后翻身了。
太后尊贵,但她没有皇后的狠厉,只泼不辣,更没有皇帝的支持。
“背叛是种习惯,”赵嫣容的脸上带着湿气,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近乎透明,“你们记着,本宫可以原谅犯错,但绝不会原谅背叛。”
木兰和丹枫浑身一震,只觉得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一样,身上起了一层寒栗。
皇后娘娘这句话,绝无半点玩笑之意。她是在表明自己对木槿的态度,更是告诫她们,背叛的后果。
二人收敛起脸上玩笑的神情,一起跪下来:“奴婢明白。”
“这话,你回去跟白露也说一说。”赵嫣容终于坐了下来,对着丹枫说,“你们是跟着本宫进宫的,也别分你们是宫里人还是赵家人,跟着本宫,就只能是本宫的人。”
丹枫微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了然。
“你和白露都很聪明,应该会明白本宫的意思。”赵嫣容伸出食指,轻轻抬起丹枫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相信我,只忠于本宫,别把本宫和赵家的人混淆在一起,做得到吗?”
丹枫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是赵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的身契都在赵家主母手里捏着。
这个主母,可不是在后殿里歇着的裴氏,而是被赵家老太太和赵老爷捧在心尖儿上宠的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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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与裴氏之前的谈话她们都在场,听得明明白白。
裴氏跟段氏不和,也不得老夫人和老爷的心。以往皇后跟段氏亲近,这也就没什么,但是看现在的样子,皇后是决然地站在了亲姨妈裴氏的身后,要跟赵家老夫人和老爷对着干了。
皇后是怕她和白露因为家人的缘故要投向段氏,听命赵家的安排。
丹枫的心脏“砰砰”乱跳,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她和白露的老子娘和兄弟姐妹都还在赵家手里捏着,如果没有皇后今日这样挑明了的话,若将来老爷和段氏拿她们家人的性命要胁,逼她们去做危害娘娘的事,她也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去做。
她看着赵嫣容的脸。
明艳端丽,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圆润的弧度,目光潋滟生波,却带着一丝冷意。
她服侍赵嫣容已有三年了,但她觉得这个主人的心意越来越难以摸透。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让她有安心的感觉。以前被段氏忽悠得团团转的小姐不见了,换成了现在手段狠辣又思虑周全的皇后。对她们来说,跟着这样的主子,将来才能更有保障。
丹枫定了定神,回道:“娘娘,奴婢明白您的意思。奴婢自从跟了您,心里就只有您一个主子,只有您好了,奴婢们才有奔头。只有一样,您也知道,奴婢和白露都是赵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老小的命都在老爷手里捏着。若真有什么事,奴婢也不能不顾老子娘的死活。”说着,她哽咽起来,“木兰姐姐是老侯爷在侯府挑出来送到赵家的,她跟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家里人又都在侯府,自然是心无旁骛,心里只用装着娘娘您一个。可是咱们就难免要束手束脚……”
赵嫣容听她这样说,满意地点点头。
丹枫和白露都是聪明姑娘,一点就透。若是她什么也不说,就直接表忠心,她才不会相信。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能弃之不顾,还能指望她有什么忠肝义胆?那是鬼扯的胡话。
“好丫头,记着你今儿的话就行。”赵嫣容挥手让她们起来,“你放心,本宫自有法子。等舅舅好些,本宫就派人将你和白露的家人从赵家接出来,先送去侯府里当差。将来你们年纪到了要出宫配人的时候,本宫给你们置办多多的嫁妆,再去了你们家里的奴籍,好好地谋个营生。”
这样的承诺让丹枫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了恩,就急急忙忙去跟白露说这好消息了。
木兰眉头松了松,突又想到:“娘娘,若哪天绿苹也说要回来,您让是不让啊?”
赵嫣容飞了她一眼:“怎么,她也托人带了信?”
“这倒还没有。”木兰摇摇头,“绿苹原来就是贵妃宫里头的,这儿出事了之后,贵妃想着主仆旧情将她要过去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到底是昭阳殿的人,眼瞅着这儿也没事了,贵妃娘娘总不能一直将绿苹放在她那儿吧。”
赵嫣容沉吟片刻对她点点头说:“晚点你让张德忠跑一趟,去对庄贵妃说,咱们宫里现在使的人尽够用的,绿苹原来就是她的人,现在就还给她,不用再回来伺候了。”
木兰应下。
“本宫没往别的宫里头散眼线是懒得烦那些子破烂事,你帮我盯着些,咱们宫里头不能再出什么问题。若是有那不安份的家伙,发现一个就打出去一个,也甭管他身后是谁,用不着留脸。”赵嫣容懒洋洋地抻直了双臂,然后站起身来,“本宫不给她们找不自在,她们也休想让本宫不自在!当然,若确认是皇上那边的人,你就当作没看见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渣作者会努力让凉凉过得舒心的,分分钟捏死什么的,凉凉表示完全没压力,大家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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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第三个美人】舅舅真绝色+谁敢要本宫的命
知道皇后姐姐打算把让人看了牙根发痒的庶姐弄进宫里,赵婉容十万个不乐意,问了十万次为什么。
才七岁的孩子,她可没办法理解后宫是多能吃人的地方。只知道若是二姐进了宫,那孔雀尾巴必是要翘到天上去的,段氏有了倚仗,那她和她娘在赵家哪还能有立锥之地?
“说不定哪天我们就被那女人害死了,反正祖母看我们娘儿俩一百个生厌,我们都没了,正好扶正了她的亲外甥女儿,也免得叫她们受了委屈。”赵婉容急得面红耳赤,哭得快喘不上气来。
“说什么呢,有本宫在一日,那女人就别想当正室发威风。”赵嫣容抱着妹妹安抚着,“傻孩子,你那二姐姐放在家里只会祸害旁人,父亲和祖母不顺心的时候又要拿你们出气,白白受屈。不如把她弄进来,就在我手底下管束着。”赵嫣容双目微眯,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投鼠忌器,他们日后只能对你们好,半点委屈也不能叫你们受的。否则……”说着便是几声意义不明的低笑。
宫里并非善地,多少双眼睛盯着瞅着,赵清容自己上赶着要往坑里头跳,父亲又拿裴氏和婉容来要胁,她若不顺了他们的意把人拉到坑里又怎么能好意思?
不过这宫里从来都是站着进,躺着出的。想进来容易,以后若是后悔了再想出去,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赵嫣容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看渣爹和段氏痛哭的脸了。
赵婉容是搞不清楚为什么顺了父亲的意他们为什么还会后悔。不过看皇后姐姐那样笃定地坏笑,又觉得似乎可以安心一下。
“反正,若是她们再欺负我,我就拉着娘回舅舅家去。”赵婉容小下巴一扬,“就算以后被人说成没爹的野孩子,也比窝家里当受气包强。”
“没错,就是这个理!”赵嫣容十分欣赏小妹的要强性子,心里又是一动。
裴氏才二十五岁,正当年华,出身高贵,人又漂亮,没道理要在赵逢春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一辈子啊。
不过古时离婚跟她那个时代的情况又不同。夫妻俩没感情了,财产分割分割到民政局再扯个证就能一拍两散。
古人的脸面大如天,对女人的要求更是苛刻。裴氏受封建思想毒害那么深重,要劝她踹了赵渣渣可不是件易事,赵逢春为了赵家的脸面和自身的仕途也必不会答应。
但要设计便宜爹把裴氏休了更不可行。
一来太便宜他,二来裴氏又没做错事,被夫家休弃的话,没脸又没钱,以后要怎么再找好男人过日子?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在赵嫣容心里一闪而过,她现在还没空去管继母的未来幸福。
当务之急,是与皇帝结成牢固的同盟,揪出宫里的黑手,打好稳固而扎实的基础。
赵婉容抽抽噎噎地睡着了,赵嫣容又去找裴氏说了会话,这才回房里睡觉。
半夜惊醒,依稀听见风吹窗页,雨打竹林的声音,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木兰听到动静便撩了帐子进来,原以为皇后是夜半口渴或是想要去更衣,没想到皇后只是坐在昏暗的床头,双眸闪亮,一言不发,倒是吓了她一跳。
“你说,会是谁呢?”
她只听见皇后犹如自语一般的低喃。
“娘娘……”她拿了手巾凑过去,帮她拭去额角的冷汗,尽量压低了声音:“娘娘这是做梦了?”
“也没有。”赵嫣容蹙着眉尖,带着几分纠结,“就是突然醒过来,不想睡了。”
木兰舒了一口气说:“想是白天睡得多了。奴婢给您倒杯热茶来,夜里还是凉的。”
赵嫣容看看她,点了点头:“嗯。”
“木兰,你觉得埋布偶的人会是谁?”赵嫣容问木兰,却又不等木兰回答便自言自语起来,“不会是你,也不是丹枫和白露。如果厌胜案定案,赵家,裴家,一个都逃不掉。你们就算自己不畏死,也要顾着家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这个人一定是宫里的。”
木兰静静地听着。
“内殿里能随意进出的人不多,除了洒扫的,便只有你们几个。不会是洒扫的宫人做的,我注意过了,他们进来干活都会有人在一旁监看着。何况竹林子说小也不小,他们怎么就能一锨下去就正好将那布偶给铲出来?”赵嫣容冷笑,“是有人指好了方位的。”
木兰走到床上,跪坐了下来。
“那天来搜查的太监是太后和皇帝共同指派的,将布偶铲出来之后,那动铁锨的太监在送证物的路上摔了一跌,撞到了脑袋,当时就没气了。”
赵嫣容点了点头:“他是自杀也好,他杀也罢,总之人已经死了,线索就断了。”
木兰紧抿着双唇,想到那天突来的灾厄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那太监是皇上的人,从康王府进的宫。奴婢那时以为……那时以为……”
“以为这事是他做的?”赵嫣容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没事了,都过去了。”
“可是,奴婢瞧着后来皇上的样子,又觉得不是。”木兰想了想说,“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不肯给您定罪,又为您翻了案,还了您清白。”
赵嫣容只有“呵呵”两声。
皇帝当然知道她是冤枉的,说不定拿到那布偶就知道是有人栽赃要害她了。
不过一直拖了一个多月才给她翻案,只怕是想借着这玩意儿搞什么阴谋诡计。
皇帝不会想要她的命的,被自己老婆厌死了传出去得多难听?他又是死过一任老婆的,这铁打的克妻命,以后还要怎么过日子?留着她,好歹还能膈应膈应太后,若真为这个屈死了皇后,他也没脸去见老裴家人。
把他最忠实的盟友送上断台头什么的,皇帝没那么呆蠢。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皇后这么身娇体弱能折腾,还真顺水推舟地就把自己折腾没了。
连赵嫣容都忍不住想,李睿这小子怎么这么好命?以前的赵嫣容换成了姑奶奶,你想有克妻命,姑奶奶都不能答应啊。
皇后揉了揉脸,虽已是盛春时节,夜里还是凉的,只是坐了一会,脸上触指已经冰凉了。
“先不想了,睡觉睡觉。”赵嫣容把身子往被子里头一缩,将没什么热气的汤婆子从被子里推出来,“木兰,帮我换个热的来。”
“哎。”木兰手脚快,很快便将热乎乎的扁铜壶给她换上,又帮她掖了掖被子,“您先别想这些,赶紧睡吧,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皇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过来。”
“嗯。”赵嫣容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皇后身上来月事,本来是不宜四处走动的,不过因为她要看的对象的她的母舅,又有重要的事要与皇帝说,是以裴氏也不能拦着。只是催着木兰在皇后的腹上绑了条暖宫的腹带,身上又多挂了几只香包以掩盖血气。
“您急什么?”赵嫣容对裴氏忧心忡忡的样子颇为无奈,“不过就去瞧一眼,说几句话。并不会待太久的时间,您放心吧,冲撞不了皇上的。”
过不多时,李睿果然来接人了。
他是知道裴氏母女昨日进宫的,见她们站在皇后身后也不觉得讶异,态度倒是十分亲近。
“裴侯醒来后心里也十分惦记夫人,”他看了一眼赵嫣容,“不若将赵夫人和婉姑娘也一起带去,见了也能安心。”
赵嫣容也有此意,见皇帝这么识趣地先提出来,哪有不肯之理。
裴氏更是感激,母女二人谢过皇恩之后,便跟着他们的轿辇一起去了德懋殿。
赵嫣容的记忆里,对于这个舅舅的形容记得有些模糊。小时候,母亲就不大爱与娘家走动,到了姨母嫁过来,每年能回去侯府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且就算回去,也不过是略坐一坐,吃杯茶就走。到了她长大一些,裴宜袭了冠军侯的爵位,因为身体孱弱,平素也不大在人前露脸,她能见到这个舅舅的机会就更少了。
加上祖母时常在她面前说侯府的怪话,段氏又总表露出自己的委屈伤心,她心里渐渐对这个舅舅便没多少好感。在祖母、姨娘,甚至是父亲有意无意的描绘中,她这舅舅就是一个骄横霸道却又身无半分本事的纨绔。而继母兼姨母的裴氏,更成了觊觎自己姐夫,非要嫁过来想取代自己母亲在赵家地位的无耻女人。
因为有了这印象,所以不管裴氏以前如何待她,她对裴氏都没办法亲近起来。
直到皇家选中了她为皇后,宫里派下嬷嬷教导她宫中礼仪规矩,从宫里来的嬷嬷零枝碎解的言语中,她才慢慢对自己的姨母和舅舅有了了解。
姨母会嫁到赵家,根本是父亲死乞白咧求爷爷告奶奶给求着娶进门的,而绝非祖母口中说的,一心想着亲姐姐死了好鸠占鹊巢的荡|妇。当年上冠军侯家求娶二小姐的勋贵世家如过江之鲫,这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是宗室子弟。可姨母一句放心不下姐姐遗下的幼女,就嫁给了比自己年长十余岁,家世零丁的赵逢春。
姨母在赵家吃苦受罪了这些年,居然就是为了一个跟她半点不亲的外甥女!
至于舅舅,更加不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虽然军权都交了出去,但冠军侯裴家在朝中和军方的势力根深蒂固,裴宜又是新皇上位的第一功臣,而赵家的富贵荣华,全都来自于在祖母口中样样不堪的裴家。
那几个月里,赵嫣容的世界观都快崩塌了。
很多事情,不过是被一层窗户纸糊着,一但破了一个口子,被蒙蔽多年的真相就这样无遮无挡地展露在面前,就算自己不想去看,不自觉的猜测、推演带来的结果也会枉顾本心地一一在她眼前蹦出来。
母亲终年的郁郁寡欢,继母终日的沉沉暮气,家里对主母与姨娘截然不同的态度,都让向来自欺欺人的她陡然明白,谁才是真正想让亲娘去死,谁才是想鸠占鹊巢的那个,谁又是薄情寡幸忘恩负义之辈。这种被亲人背叛、欺骗、愚弄的痛苦和愤怒并没有因为她的灵魂消失而消失,那些日益积聚的情绪全都由后来者继承了。
赵嫣容会觉得裴氏和赵婉容格外亲近,不止是因为这具身体与她们的血缘亲疏,而是因为深藏在心底无法言语的愧疚。
不由自主地想补偿她们,想让她们过得好。
所以当她看见躺上床上的那个人时,尽管她本人并没什么感觉,但泪腺就像被什么戳了一下,条件反射一般涌出了*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虽然赵嫣容对这泪水不说就来的状况十分惊讶,但这丝毫也不会影响她神一般的快速反应和完美的临场发挥。
“舅舅!”皇后的愣怔只在须臾之间,没等旁人看出端倪,她便抬袖掩唇,拎着裙子快步冲到了床边,“舅舅,您觉得如何了?”
冠军侯裴宜长得非常像他娘平阳公主,双眉修长,发色和眉色都偏浅淡。他的眼睛长得非常好看,眼角微微上挑着,眸光清正明亮,但在他看着你的时候,又会觉得这双丹凤眼似乎带了几分兵家特有的凌利,让人见而肃然。赵嫣容在这宫里看过两个美人儿。李睿是阳刚俊朗型的,而秦少监是忧郁贵公子型的,虽然他只是个太监。本以为她所见的这两人便是人间绝色独二无三的,没想到今天又见了一位。
裴宜这长相,实在是有点祸国殃民,赵嫣容不大厚道地想。这样的容貌,只怕上阵也得学兰陵王戴个鬼面才行。怪不得舅舅会那么爽利就把手上的兵权交还皇家了。就这模样,还怎么带兵啊!
好在裴宜长相虽偏中性,但也不过是身板看着单薄些,脸色看着苍白些,却还不会让人有性别错乱之感。而且他看人的时候,双目微微那么一眯,褐色的双眸好像能看穿人心地样,直直地刺到心口窝里,不由自主就让人端正起来,脑子里不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赵嫣容明白为什么赵逢春会怕他了,就连女汉子如她,面对裴侯爷那双能拷问人心的视线时,都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
裴宜看着冲进来的年轻女子眼中一亮。她挽着端庄的宫髻,只簪着像征皇后身份的九尾凤钗,耳上挂着白玉海棠明珠铛,穿着海蓝青底绣连枝银海棠的宫装,腰间挂着双凤朝阳玉压裙。
这女子的眉眼清丽端秀,与他记忆中长姐的容貌渐渐交混在一块儿,只不过,长姐总是郁郁的神色,而这位,虽然在哭,但眉梢眼角总有掩不住的勃勃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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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因为自己生病而哭成这样,可见血缘是种奇妙的东西。就算以前并不亲近,但她身体里流着裴家的血,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看着与过世长姐极为相似的容貌,裴宜钢铁一样冷硬的心里涌起一丝愧歉,他的亲外甥女,因为他的原因被送入宫中,险些被人害得丧了性命,身为长辈,他难辞其咎。
“嫣……皇后娘娘,微臣已经无妨了。”裴宜虽是长辈,但他一直没有成亲,府里母亲和长姐早逝,二姐是个软面性子,出嫁之后也跟娘家没多少来往,堂堂裴侯与旁人相比,对付女人的经验就实在是乏善可陈。
看着外甥女哭得梨花带泪,站在她身后的二姐和婉容也是哭个不休,裴侯爷就觉得脑仁一阵阵发疼,头壳都要裂了。
一个女人哭,他会感动,三个女人一起哭,他只想掀了房顶。
在对付女人这方面,拥有超高经验值的皇帝显然比他高了不知多少段数。皇帝十分自然地将手伸到皇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子帮皇后擦了擦眼泪,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也不知道轻声细语说了些什么,皇后果然就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
“裴侯身子还虚,太医们都说,需要静养。”皇帝在“静”字上咬了咬牙齿,发出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重音。
赵嫣容回了身,对裴氏使了个眼色。裴氏总算回了神,拉住赵婉容安静了下来。
裴宜苦笑了一声对裴氏说:“劳姐姐挂心,还特意进宫来探望,我没事了。”
裴氏眼圈通红,勉强笑了一声:“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病了?我和婉容得到信儿,这心急火燎的,能来看你一眼,我们也就安心了。”
赵嫣容就看到裴宜抬眼去看皇帝,而皇帝揽着她小蛮腰的手似乎突然紧了那么一紧。
皇后揉了一把脸,挣开皇帝的手,走到裴氏身边来:“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好在舅舅没事了,母亲您也能安下心来。皇上刚刚也说了,舅舅需要静养,您带着妹妹先回昭阳殿去,安心在我那儿住两日,等舅舅再好些,一家子聚在一块再好好说话不是更好?”
裴氏听她说得有理,虽说有些舍不得,但也还是带着婉容先退了出去。
见那娘俩离开,皇帝又将殿内服侍的宫人都遣开,赵嫣容挑着眉毛看着一站一卧的两个男人:“说吧,是谁下的毒?”
皇帝摸了摸鼻子,裴宜则是带着几分震惊地看着她。
“用不着这样看着我。”这里也没旁人,赵嫣容不再自称本宫。跟男人们说话用不着跟像跟女人说话那样转弯抹角。有时候直来直往才是最有效的解决问题之道。
“前一日还能派人到赵家骂人抄家,晚上就病得昏迷不醒,还惊动皇上将您连夜接到宫里来。若只是生病,皇上又何需如此,只将太医留在侯府不就行了?”赵嫣容又看了一眼李睿,“皇上是怕舅舅您继续留在侯府会有性命之忧。”
裴宜叹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事,皇上您不觉得应该跟妾身说一声?”赵嫣容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愤慨,“你我既是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何况受害的还是妾身的亲舅舅。”
李睿轻咳了一声:“事出突然,一时……”
“您别用一时不及或是一时忘了来搪塞。”赵嫣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眼圈儿也泛了红,“在皇上心里,妾身就是那么不可靠的人吗?”
裴宜开口说:“皇后别错怪了皇上,是微臣让他瞒着您的。”
“舅舅!”
“你听我说。”裴宜摆了摆手,沉声道:“娘娘可还记得厌胜一案?”
害了她命的事怎么可能会忘!
“皇上知道您不可能会以厌胜咒他,当初那布偶所用的布料是皇后进宫前分赐宫妃的,但是也不能就肯定皇后一定得不到。”裴宜咳了两声,喘了口气又说,“真正让人生疑的,是布偶上所写的皇上的生辰。”
赵嫣容转头看着李睿,李睿点了点头。
“那生辰是假的。”他说。
生辰八字还会有假?
“你也知晓朕的生母身份。”李睿淡淡地说,“本被视为不详之人,又在不详之时生下孩子。朕的生辰是四柱全阴,主大凶。朕的生母买通了当时助产的嬷嬷和宫人,将朕的生辰推后两个时辰,将大凶改为了中吉。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连太后也一直以为朕是戌时生的。”
“这又如何?”赵嫣容心念一动。
“不如何。”李睿抬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沉痛和伤感,“知道朕真正生辰却还活在这世上的,只剩下魏太妃、裴侯,还有你了。”
果然……
“看到那假八字,朕就知道你是被屈的。”李睿自嘲地笑了两声,“那时候朕是恼了你,你也怨着朕,但不至于因此要咒杀了朕的命。便是要咒,也不会拿个假的八字来做法。朕亲手将那布偶拆开,果然,在它身体里找到了另一个八字。是你的!”
“这人要的不是朕的命,他要的,是你的命。”
这布偶原来不只是栽赃,更是实实在在地诅咒。咒杀她的命,也拖死裴家吗?
“朕烧了那咒你的布条,但是皇后你还是病了。朕要太医去诊看,太医回复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所以朕想,先这样圈着你也好,将你身边可疑的人先摘出来,也免得再有人对你下手。等到朕能抓到了暗地里下手的人,再还皇后一个清白。”
赵嫣容恨不得上去把他脑壳敲开来,她差点就被容妃给弄死了,皇上,你这也能叫保护?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很肥的一章呢,五月的第一天,大家要去哪里玩?
不管去哪里玩,记得帮樱桃点个赞哟,么么哒!!=3=
好困,终于可以安心睡了~~
谢谢小伙伴们投喂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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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皇帝最苦逼】要干掉你的女人+逼你收下的女人
“看到你要处置冯德昌的折子,朕才知道,底下的奴才有这样大胆。”说这话的时候,李睿颇有点心虚,他当初会将冯德昌指到昭阳殿里,的确是存了要将自己人顶换进去的念头,但没想到冯德昌这老阉奴居然胆大包天到了这样的地步,若不是皇后命大清醒过来,当时就整治了,他此刻只怕又得当个命硬的鳏夫。
“朕心甚慰”那张字条不单指的是皇后聪明识机地知道提拔他的人当昭阳殿的总管,更是带了几分后知后觉的暗自庆幸。
如果赵嫣容真的孤零零在昭阳殿中凄清地死了,裴宜这家伙说不定会来跟他拼命。
他这小表叔虽然面上极为清冷,骨子里头却是个再护短不过的人。
裴家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他的命。
“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也罢。”赵嫣容故作大度,“妾身总归是托了皇上的福,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她这样说,李睿更是觉得歉疚。容妃私底下做些小动作他以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别太过份。却没想到这次她胆子这般大,居然收拢起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若不是皇后及时醒了及时处置,后果还真是不好收拾。
裴宜听李睿说过昭阳殿的事,只是并不十分清楚这里头的凶险。听这夫妻二人的对话,裴侯爷眸光微闪,看着皇帝的眼色就有那么一点不大温和。
赵嫣容没注意到裴宜脸上细微变幻的神情,只是说道:“皇上既然下旨澄清了厌胜案与妾身无关,是不是您已经知道幕后之手是谁了?”
李睿正要说话,却见斜倚在床头的裴宜对他打了个手势。
然后裴侯爷看着皇后,轻声说:“皇后不妨猜猜,这人可能是谁?”
赵嫣容想了半天,老老实实地摇头说:“我猜不出。”
裴宜笑了。他的眉眼弯下来的时候,生而俱存的那种杀伐决断的凌厉之气便减弱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柔弱中带了几分温煦,看得赵嫣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对舅舅发花痴。
李睿看着自己的小皇后直勾勾地盯着裴侯,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心里很是不服气。
裴宜美则美矣,但身娇体弱的,哪敌他高大威猛,阳刚英武!
这女人!
“哼,就知道你这么蠢的女人猜不出来。”年轻高傲的皇帝双手抱在胸前,微撇着嘴,嘲笑着女人的智商。
被嘲笑的女人则是双眉一挑,半点不知避讳地回敬道:“是啊,妾身愚笨,这一时间想不出来,不像皇上英明,只花了一个多月就将人揪出来了。”
李睿抱在胸前的双手放了下来,一张俊脸微微泛红。
“娘娘就没有任何怀疑的人?”裴宜看着外甥女对待皇帝的态度,觉得心头掠过一丝快意。李睿被个小女子弄得吃瘪的样子可不是时时能见的。
“宫里头蹦来跳去的不过就那几瓣蒜,大头蒜嘛就是太后,她看着我不顺眼,一心要把我扯下来换上自己的外甥女……”赵嫣容坐在椅子上歪头想了想说,“不过若那布偶上写的是皇上的八字,却又不大像是她会做的事了。”
“哦?为何?”
“因为她又不知道那八字是假的。”赵嫣容给两位男士分析,“太后智计有限,像她这年纪的女人,大多对巫蛊阴咒之术是极信的。她若是想咒我死,也算情理之中,但拉上皇上,显然不是她心之所愿。她是皇上的记名母亲,是大齐的太后。如今皇上的几位皇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太后的亲儿子也被圈禁在千里之遥的琼州。若是皇上出了事,她这太后之位要怎么保证?太后是吃不得半分苦的人。若不然,也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流放还能安然留在宫里享福。”
若当年太后真能为儿子豁出来去跟先帝哭闹,那么先太子估计也能圈禁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
当然,章德妃也就得跟着儿子去过清苦不自由的日子,再不能在宫里重认个儿子当太后享福了。
所以章太后从根本上说,还是个凡事以自己为第一优先的女人。
赵嫣容能说出这番话来,让裴宜颇为吃惊。
想不到自己的外甥女思路如此清晰,头脑也十分冷静,跟皇上以前跟他所述的那个愣头愣脑,直来直往,不知轻重的皇后完全对不上号。
“我思来想去,在宫里能使动皇后正宫里的近侍栽赃,又能收买皇上的内侍,还有能力让人在适当的时候永远闭上嘴的,除了太后之外,便就只有几位宫妃。可一般来说,哪有女人愿意咒自己男人死的?”赵嫣容飞了李睿一眼,“若有,妾身想来,要么就是不受宠的,一片芳心付于虚芜以致因爱生了恨,要么就是在宫外有勾连的势力,皇上和妾身不管哪个没了,对她或是她的家族都有百般好处……不知道妾身想的对是不对。”
裴宜抬起手,“啪啪啪啪!”轻轻拍了几巴掌。
“若早些请皇后娘娘一同商议,说不定她也用不着被圈在昭阳殿里这么久了。”裴侯轻声叹息,“早知道嫣容这么机灵,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将她送进宫里来,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皇帝头上的金冠都要被竖起来的头发顶掉了。
您这一脸遗憾懊悔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皇后有点小聪明怎么了?难道朕还配不上她了?
您这是打算要把赵嫣容配到哪里去?
李睿黑着脸,看着裴宜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喉头上下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住了想上前将他揍一顿的冲动,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呵呵。”赵嫣容听舅舅跟皇帝这么说话,心里更安心了几分。
这哪里像是君臣之间的关系,这样随意轻松没敬意的态度,只有在好哥儿们,真兄弟之间才有可能。就冲着这两位的交情,李睿也不大可能日后再找机会废了她的后位。赵嫣容觉得裴宜这根大腿真是既粗且壮,非常值得狠狠抱上一抱。
“表叔啊……”李睿拉长了声音,咬着牙从嗓底叫了他一声。
虽然裴宜论辈份比李睿长了一辈,但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自小就比别人熟稔亲密,说是叔侄,更像兄弟。否则裴宜也不会倾尽全力,甚至是拼了性命去扶李睿上位。
所以在李睿提出要与裴家结亲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将长姐的女儿推荐给他。
因为这两个都是他的亲人,他觉得亲上加亲,李睿对赵嫣容一定不会亏待,而赵嫣容得了至贵的身份,离开他瞧不上的赵家,在李睿的保护下,才可以活过更好。
所以当赵嫣容那样作死,帝后不谐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裴宜后悔得辗转反侧,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觉得很相配的两人却偏偏看不对眼。
现在可好了,瞧着他们虽是唇枪舌剑的,但又十分默契,裴宜甚至在这两人的言行举动抓到了他自以为是的暧昧亲昵,对他来说,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做厌胜要害你的那人,是柔妃。”裴宜看着赵嫣容的眼神中带着常人无缘得见的慈爱,“皇上这两日便会动手,以后她再也害不到你了。”
柔妃?赵嫣容觉得有些意外。柔妃的父亲官位不显,不过是泾州道守备,一个五品的武官。她进康王府的时间很早,虽是武将之女,但精通琴棋书画,颇得李睿的欢心。虽然后来身体不好,缠绵于病榻之上,李睿还是十分照顾她,甚至登基之后,就封了她一品妃位。
她还有什么怨言?
“我这些日子查出来,她的父亲投靠了汝南王。”
汝南王是武德帝的侄子,李睿的所余不多的几位堂叔之一。
“汝南王近来举动殊异,我怀疑他已生反心。”
当皇帝真是个糟心的职业,时不时得担心有人要把自己从龙椅上掀下来。
这些打他歪主意的,还都是血脉近亲。
赵嫣容看了看默然坐在一旁的李睿,发现想害他的人是跟了他多年的女人,这种心情想来不会好受。
可她偏偏半点同情不来。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睿这么大的人了,后院里还能弄这么乱糟,真是失败的典范。
你说别的皇帝三宫六院的,顶多是女人们互相掐架争宠,他后宫里有位份的女人比起前辈来少了不少,居然还有直接想要他命的。
赵嫣容想想,反正要害她的人已经抓出来了,那应该是能睡一段日子安稳觉的。
柔妃那人,她连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要怎样便怎样好了。
她对裴宜笑了笑说:“前朝的事,一切都有皇上作主呢,妾身只要管好后宫就行。对了,舅舅,您大概还不知道,您这一病,家里出了多少变故。母亲这回子进宫,可是哭着进来的呢。”
裴宜眉头微动,温和了没多久的脸重新紧绷起来。
“赵家,又怎么了?”
赵嫣容便将裴氏对她说的那些话一一说了,也不避着皇帝,让李睿深刻地感受了一下赵氏母子的奇葩之处。
听完了皇后的话,裴宜久久没有出声,倒是李睿,没心没肺地感慨着:“赵尚书平时看着也还好,虽说油滑一点,但办事规矩利落,是名干臣,没想到啊……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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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宜也没理他,只看着赵嫣容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赵嫣容微微一笑说:“舅舅,父亲不过就是想让我把清容弄进宫里头……”她双眼微眯着飞了一眼李睿,看得他心神一晃荡,“皇上身边伺候的女人也不多,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妾身那位金娇玉贵的庶妹妹?”
皇后的声音比平日还要多几分和软,隐隐还带着些许的娇憨,可是李睿看着她微眯着眼睛的样子,竟然一时间觉得她跟坐在床边面色阴沉的表叔很是相像,这后背就不觉渗出汗来。
那个什么庶妹的,他是没见过,不过瞧着皇后谈及的态度和神情,便知道皇后不喜欢她。
一个不招皇后喜欢的妹子若是弄进宫里头,他随便沾了身,皇后指不定要出什么坏招。
皇帝不由得想起至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太后……
皇后下手真的狠啊!
李睿将身板挺得如竹如松,面上带着云淡风轻似的笑容,无比正直地想要拒绝皇后的美意,突然就听裴宜阴测测地说道:“你父亲既然这么渴求,娘娘何不遂他所愿,让你妹妹进宫?”
赵嫣容拍手笑道:“本宫正有此意呢!皇上,就等着您点头了!”
李睿瞬间觉得自己很苦逼。
作者有话要说:在外头玩了一天,好不容易写完一章,渣作者觉得,皇帝才不苦逼,最苦逼的其实是我才对_(:3∠)_
晚上会加更一章,妹妹进宫之前,先要扇扇赵家人的脸,不然凉凉她说太不爽。o(≧v≦)o
祝小伙伴们节日愉快。
谢谢亲爱的们投喂地雷,这让我在劳动节里,森森体会到了辛勤劳动的快乐,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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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谁比谁苦逼】痛并快乐着+祖母来告状
裴宜到底也没告诉赵嫣容他是怎么生的病,究竟是被人投了毒还是真的身娇体弱。赵嫣容自然也就没强求。
他们告诉她柔妃的事,不过是因为柔妃要害的人中有她的大名,性命攸关的事,不能不给苦主一个交待。
而裴宜的事属于前朝,那是男人们需要去应对解决的事。就算告诉她,她身处深宫,也不能帮他们解决问题。
裴宜是外臣,总不能一直在宫里养病,过了两日,李睿对赵嫣容说,裴宜外症已愈,只需安心调养身体,便要将他移居回冠军侯府。什么外症已愈?赵嫣容听在心里,便直接将这话转换成“余毒已尽”这四个字。能让裴宜回去,说明冠军侯府里已经清理干净,应当没什么危险了。
赵嫣容总算放了大半颗心。
紧接着,便传来竹韵阁柔妃病故的消息。
原本宫妃故去,皇后要主持丧仪,可皇帝一纸诏书,说柔妃所患的是急症,不能耽搁怕有疫症,柔妃就草草下葬了。
葬仪用的是从四品的嫔位,与她一品妃位相去简直云泥。
宫里人大多感慨帝王薄幸,柔妃虽然体弱多病不能伴驾,但好歹也跟了皇上多年,如今人这一去,便人走茶凉,着实让人寒心。
赵嫣容却知道柔妃身故的真正原因。说实话,李睿能捏着鼻子让她以嫔位下葬都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了。谋害帝后,这罪名够她死十回的,还要株连九族。李睿之所以忍下来,将真相遮盖,只怕是为了不惊动汝南王,好争取时间部署。
宫里的女人们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死生真相,她们只知道,一品妃位又空出来一个。
按着宫制,宫里皇后和皇贵妃各一,一品妃当有四位,端、德、贤、柔。端妃天天侍奉在太后跟前,很少出面,德、贤妃位本就空着,柔妃又没了。皇上怎么着也该将身边的一品妃位给填上,也不至于他身边显得这般寂寥冷清。
话说,咱们进宫也这么久了,皇上是不是也该给大家伙儿升一升位份了?
各宫的主子们心思都差不多,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那空出来的三个位子,一个个跃跃欲试起来。
赵嫣容最近十分忙碌,这些平时都绕着路走的妃嫔们像闻着了蜜糖味儿的蚂蚁,成群结队往昭阳殿里头跑。送礼的,套近乎的,纷纷使出十八般武艺,挖空心思要讨皇后喜欢。
因为她们都发现了,皇后现在很得皇上的意。
说皇后身子虚弱,都不让她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了。皇上三天两头要到昭阳殿找皇后娘娘说话,三不五时就有大把大把的赏赐送到昭阳殿里。她们隔着三里远都能感受到皇上对皇后的那股子热乎劲儿。
更叫人在意的是,皇上这些日子居然都不叫人侍寝了!
可是他又不在昭阳殿里过夜。留得最晚的时候,也不过是跟皇后一起用晚膳,掌灯之后就回他的德懋殿里一个人抱着被子睡觉。
皇上这是怎么了?
各宫的女人们都在猜测。这是要专宠椒房?也不像啊!专宠怎么会都不留下来过夜?
于是有一种更靠谱的猜测,便以诡异的途径和速度在宫里各处悄悄地流传开。
皇上,是那方面不行了……
被传有那方面问题的皇帝本人,并不知道这种绝对有损男性尊严的传言,依旧每天只要有空,就兴高采烈跑去昭阳殿找皇后说话。有时候碰上皇后午睡,他也不让人叫醒她,就在殿门外头望一眼,或是在她床边坐一坐,看着她安睡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十分舒畅快乐。
可怜的皇帝从未体味过恋爱的快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一眼皇后就会觉得心里这样满足。从他知人事起,睡过的女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在他心里,女人的作用无非是拉拢、稳固和睡一睡。美丽的女子他见得多了,皇后的容貌虽美,但也不会是最美的那个。
只是他看着皇后,怎么看怎么喜欢,喜欢到,舍不得碰一碰。
皇帝很想跟皇后睡一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了她,看见她笑,看见她撒娇,看见她生气,他都觉得这样鲜活充满朝气的小女人是那么招人稀罕,隐隐又有些担心,若是睡了,会不会变得像别的女人那般无趣?
抱一抱,亲一亲,皇帝会对皇后做种种亲昵的事,但只要皇后露出一点不悦或是紧张的表情,他立刻就会收手。
可怜的孩子,他并不知道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是什么,只在心里渴望一点,要是哪天皇后主动留他过夜就好了。
赵嫣容不提,他也就只能这么扛着,忍着,期待着。
痛并快乐着。
终于忍不下去的皇帝去找小表叔倾吐心声时,被裴侯鄙视到死。
“这种事你跟我说有什么用?直接去找她啊!”裴侯捧着本书看得正得趣,被表侄子兼外甥女甥兼顶头上司的抱怨深厌其烦,“她是你的正妻,这种夫妻间该说的话不对你妻子说,却来跟我讲……皇上,您还没长大吗?”
皇帝捧着脸,想着他那可爱又霸气的小妻子正笑得一脸荡漾,被裴宜泼了一盆冰水后才反应过来,裴侯年已二十四,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冷雨凄风地好不可怜。自己虽然是来抱怨,但其中未免也有些炫耀的成份。
皇帝顿觉有些心虚。
“表叔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说成个家呢?”
裴宜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放心吧皇上,微臣一个人过得很好,用不着多那些负累牵赘。我父亲当年只是街头一个小乞儿,跟着武德帝才拼来这一身富贵荣华。我老爹在我小时候就对我说过,人这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过得潇洒自在,舒心顺意最好,千万别为了外物和没影儿的名声苦了自己。所以微臣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若找不到真心喜欢的人,就孤独终老好了。”
皇帝想想自己睡过的几十个女人,想想裴侯二十年如一日的孤独寂寞冷,不知不觉中得到了治愈,心满意足地走了。
裴宜却是越想越气,书也无心再看,便叫来下人,阴沉着脸说:“去叫门房上的胡二,拿上长公主的金令去赵家一趟。”
皇帝来气他,他这满肚子的气只好转到旁人头上。
再没有比他那个倒霉二任姐夫赵逢春更合适发泄的对象了!
反正裴锦和赵婉容上回从宫里出来就直接搬到了冠军侯府上,赵家来接几回都被他挡了回去。
在把赵清容弄进宫之前,他怎么着也要让那对母子吃吃苦头。
他老裴家人,没那样好欺负!
过了几日,赵嫣容在宫里得了信儿,赵家老太太想进宫求见皇后。
小江子一脸诡笑,凑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听得皇后喜笑颜开的,让木兰赏了块大银子。
舅舅果然是不会放过赵家的,这才几日啊,已经派了三拨人去赵家骂了。
老太太这是被骂得受不了了,进宫来告状了吧。赵嫣容大笑三声,吩咐宫女给她点妆换衣裳。
赵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赵逢春的相貌随了她七分。赵老太爷是个小乡绅,家里有百来亩地,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个漂亮老婆是他花了大力气求来的,自然当神仙一样供着。
赵老太太很厉害,家里家外一手握着,赵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别说纳妾,就连家里干活的粗使丫头都个顶个长得跟丈八大汉一样,看着脸都吃不下去饭。
赵老太太生了两个女儿,赵逢春是她快三十岁上才得的老儿子,真的是当心肝一样疼,当眼睛子一样宠。
儿子争气考中了进士,想着终于可以当官老爷的老子娘,老夫妻俩就将乡下的家当全卖了,租了马车上京去投奔儿子。
刚到了京里,就听说儿子走了狗屎运,被冠军侯看中了要招女婿。
老太爷高兴得几欲发狂,可老太太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侯爷女婿能有多好,心里便有几分不满。她可是一心想着要让自己妹妹的女儿给自己当儿媳妇的,她临进京的时候都跟妹子说好了。
侯府千金的娘听说是公主,架子一定很大。如果娶进门,到底是媳妇伺候她还是要她伺候媳妇?
但是当她知道如果儿子娶了侯爷女儿就能留在京里,又看到送来的让她差点心跳停止的嫁妆单子,她果断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赵老太太还是很得意的,虽然儿子娶的是公主的女儿,但前后两个媳妇都被她死死地压着不敢放半个屁。而她中意的外甥女到底也还是进了赵家门给她当了媳妇,还帮她生了俩孙子一孙女。
只是没想到临老临老了,她孙女都当上皇后了,她这皇后的祖母还要受别人的窝囊气。
赵老太太刚踏进昭阳殿的门,嘴一张,就号上了。
“我的那个乖乖亲孙女哎,你祖母被人家上门欺负了哎,老太婆活不下去了喂!”老太太虽然年已六十大几,头发都白了大半,但乡间锻炼出来的体格还是相当不错的。拎着裙子就往赵嫣容的位子前冲。
赵嫣容一身遍地山河日月大红宫裙,头顶着九尾金凤翟冠,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放肆!”在老太太就快冲到皇后跟前,枯瘦的手要碰到皇后的头冠时,站在皇后身边的大总管太监张德忠猛然开口吼了那么一嗓子。
赵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浑身一颤,便跌坐在地上。
好在地上铺了毡子,也不会伤着她老人家的尾椎骨,老太太怔愣片刻,就势盘腿坐着又开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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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这回出声的是副总管太监小江,他将眉毛一立,挡在赵老太太面前,嗓音尖细,“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放肆!来人,将这敢惊扰凤驾的婆子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再拖进来回话。”
赵老太太前半辈子在乡下蹲着,后半辈子在赵家内宅里作威作福,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式?
她是头一回进皇宫,在轿子里也没得空宫里的景致,进得门来就一心想叫屈,也没在太意这皇后的正宫是什么个模样。
被两个太监呵斥过,她才抽眼扫了一下四周。
乖乖,这屋子大的,到处都是雕龙画凤,金璧辉煌,直接闪瞎老太太的狗眼。
她那个大孙女穿着的大红宫装金光闪闪,上头绣着的鸟像是凤凰。头上带的金灿灿的发冠看得她眼花缭乱,就算她被前任县主媳妇的豪华嫁妆熏陶过,也被这屋里四处散放的贵气给震住了。
“行了,她是本宫的祖母,留点脸面吧。”端坐着的皇后大孙女果然不会让人打她,老太太顿时来了精神。
“你们是什么东西?没卵蛋的小子,也想打皇后的亲祖母?”老太太底气一上来,嘴巴就不干净了。她坐在地上,居然就想把鞋脱了去抽小江子的脸。
“祖母,这是宫里。”赵嫣容声音柔软,但带着几分凛然,“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您若这样,本宫以后也没办法见您了。”
听皇后这样说,老太太只能气咻咻地罢了手。
“嫣丫头,你可得给祖母作主,你舅舅也太欺负人了!”
赵嫣容抬手拿起茶盅,掀起茶盖在杯沿抹了抹。
“请老夫人见给皇后见礼。”小江子拖着声儿对赵老太太说,“跪……”
跪啥?皇后是她孙女,难道还要她这当祖母的给孙女儿下跪磕头?
“老夫人,跪……”小江子又说了一声。
“我是娘娘的亲祖母!”赵老太太愤然出声,然后看着自己的皇后孙女,“嫣丫头,你也要祖母给你下跪?”
赵嫣容看着她:“祖母,这是君臣大道,本宫为君,祖母为臣。自古都是先论君臣后及孝礼。便是父亲来了,他也要见给本宫磕头的。”皇后不疾不徐地说,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可是赵老太太却是浑身打了个激灵,这孙女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没卵蛋的小子小江总管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跪……”
赵老太太不由自主地腿一软,跪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刷赵家,头一个上场的是小肚鸡肠的赵老太太,大家鼓掌欢迎。
明天咱们再继续么么哒_(:3∠)_
舅舅,您看您辣么美,怎么还不成个亲呢?当心性格扭曲啊亲~
另外:25字以上留言都有送分的啊,小伙伴们可以查查积分有没有收到,没有的告诉我,我给你们补~_(:3∠)_
第36章
36【杀头的罪啊】闯大祸了+封闭培训
这一跪,赵老太太心理上的强势全给跪没了。
她可是理直气壮地进宫来求撑腰的,可是这一跪一磕头,支撑着她的那股气就“咻”地一声跑得无影无踪。
皇后一顶君臣大义的帽子扣下来,赵老太太的脖子都快被压折了。她颤巍巍随着太监的指挥磕足了头,看上位的皇后的目光就有些敬畏,皇后赐了座她也不敢再大咧咧坐个满屁股了。
这一刻,她仿佛才有了真正的感受,那个在赵家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大孙女儿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跟她隔着十万丈的距离,再也不是她可以随意呵斥打骂的。就连她身后身旁站着的那几个奴婢,她也不能碰一下。
赵老太太的反应在赵嫣容的算计之中,见她不再撒泼卖老,而是老老实实地坐着,赵嫣容这才松开紧绷着的一脸张,笑着说:“也许久未见祖母了,不知道祖母这样急着要进宫里头来是为着何事?可是想本宫了?”
赵老太太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听皇后问话,便直觉地说了心里的实话:“不是,老身是找您来告状的。”
站在她身后的小江子露出一脸不忍的表情。
皇后都给您台阶下了,您老居然不接着,而是选择直接往下蹦……
赵嫣容眼角抽了抽,她也没想到这老太太会这么真爽,直到让人不忍直视。
话一出口,赵老太太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不是,那什么,老身一直想着皇后娘娘呢,想得这夜里都睡不踏实。”说着,老太太蹙起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硬是从无数细白褶子里挤出一副谄媚的笑模样来。
赵嫣容笑了笑,对宫人说:“你去给老太太泡壶今春新进的云山毛峰,老太太喜欢这口。”
其实老太太这张嘴还真品不出毛峰、瓜片或是乌龙的味道有什么差别,不过是爱摆谱扮个风雅,平日都是挑那最贵的茶来喝。听着皇后娘娘赏茶,想着必是宫里头顶好的精贵茶叶,忙对宫女说:“泡浓点,这人老了,什么味儿都觉得淡。”
那宫女笑了笑,蹲身行了一礼就出去了。
赵老太太觑了眼皇后的脸色,想起自己今儿进宫的目的,便拿着方帕子使劲将眼睛揉了揉,也不敢大声哭,只是抽泣了两声说:“皇后娘娘,您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祖母可是最疼你的。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是可着您先挑先捡的。您凭良心说说,祖母待您可好?”
母亲过世之后,赵老太太就将她接过去养着,不让后头嫁过来的媳妇碰一手指头。天天在她耳边上念叨着她那继母如何如何恶毒下|贱,她老赵家对她如何如何掏心挖肺,让她别丧了良心跟裴家亲近。
老太太在这点上看管得极严,天天盯着,对她的确很上心。
不过至于什么最好的最差的,赵嫣容其实也明白,祖母和父亲的心里,只有段氏生的那三个孩子才是最亲近喜欢的。
但人说话要凭良心,老太太虽然不喜欢裴氏,但对她这个长孙女还真的是不错的。
赵嫣容点了点头:“祖母养我这些年,本宫一直记得。”
赵老太太听她这么一说,哭声便大了些:“你那丧良心的舅舅,比我还低着一辈儿,天天叫个呲牙豁嘴的奴才到家里辱骂我,我这老皮老脸都要被他削干净了。他这哪里削我和你父亲的脸啊,就是直接打皇后娘娘和皇上的脸呐!他要再这么着,你祖母也只有一根腰带自己个勒死了清静。”
赵嫣容静静地坐着听老太太抱怨,等她说完了,才问:“祖母想本宫做什么?”
老太太来了精神:“求娘娘给道明旨,让老身也去侯府骂骂。让裴家那小子再也不敢到赵家来撒野。”
赵嫣容面露为难之色:“祖母,裴家那小子是本宫的亲舅舅,您让本宫下旨给您去骂本宫的亲舅舅?这可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了!”赵老太太老眼一翻,“他能让人上门来骂我,我凭啥不能去骂回来?我不派下人去,老太婆我亲自去骂,论起来我比他高着一辈儿呢,骂他也当得起的。”
赵嫣容眉毛一抬:“祖母,您可别忘了,他是世袭冠军侯,皇上姑祖母的儿子,您身上才三品的诰封,这样去骂他,皇上能治你一个辱骂皇亲,损毁宗室之名。”
赵老太太愣了半天,才说:“所以才要娘娘您的旨意。”
“祖母您差了。冠军侯是本宫的母舅,本宫要是下旨让您去骂他,可不成了不孝之人,如何给本朝百姓做那忠孝表率?再说了,冠军侯可是前朝重臣,本宫也只能管管后宫这些零碎事。后宫不得干政,本宫自然下不得这旨。”
赵老太太并不懂这些,听着皇后这样一本正经地解说,似乎很有道理,却又似乎哪里不对。
她口中嚅嚅半天,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就这么算了,还是再跟皇后缠磨,非要得个公道不行。
赵嫣容看着她,双眼微弯,这时,那泡茶的宫女端了茶上来。
给赵老太太泡了酽的一壶,绝对浓到极致。
老太太心中正纠结着,端了杯子就往嘴里头倒,这一口下去,又苦又涩,她一口就给喷了出来。
“这泡的什么茶,想苦死我啊!”老太太心里正烦躁着,抬手就是一扔,茶杯正扔在那宫女的额角,好巧不巧砸在坚硬的梨花木桌沿,“啪嗒”一声裂成了几块。
那宫女一惊,赶紧跪了下来:“奴婢死罪。”
老太太正气着,见那宫女跪下来,便跳将起来在她头上打了一巴掌:“可不是死罪,你把娘娘宫里的好茶换成了什么陈旧叶子,想毒死我吧!”
那宫女就像没听着她的话,嘤嘤地跪着哭:“是奴婢不好,没接住杯子。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天青五花薄胎骨瓷,全宫里就这么一套。如今碎了一个就再凑不成一套了。”
老太太这第二巴掌就僵在了那里。
小江子过去将碎瓷片拾了起来,跺脚哀叹:“这可是先帝爷赐给皇上,皇上又赏给娘娘的稀世奇珍啊。打碎御赐之物,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啊!皇上一定会生气的!”
老太太身子晃了晃,两条腿像面条一样立不起来了。
“你怎么把这套茶具拿出来啊!”小江子像是没瞧着她,走到那宫女面前,“我说你不知道这有多贵重?出了差错可是你担待得了的?”
那宫女哭着说:“因为是娘娘家里的人,所以特地挑了这套以示尊敬,谁知道……”
谁知道这么贵的东西就被娘家的老太太一扬手给打没了?
小江子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快晕过去的老太太,眼中满是同情之色,幽幽地摇了摇头,咂了咂嘴,便老老实实地站到一边垂头装死了。
张德忠凑到皇后身前,小声说:“娘娘,这事怎么办?可是要杖毙……”
赵老太太听得清清儿的一声“杖毙”,这腿再也撑不住身子,扑通瘫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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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这小玩意儿有这么贵……”老太太被吓傻了,话都说不利索,“我在家里也见天儿扔杯子碗,怎么这儿一个杯子就是条人命啊!”
赵嫣容双眉紧锁,一脸的纠结和为难:“这可怎么办,皇上那儿也不好遮掩。”
老太太终于哭出声儿来:“乖孙女啊,祖母真是无心的,要知道这玩意儿这么贵重,祖母说什么也不能扔了它,孙女儿帮祖母跟皇上求求情吧,我回头让你爹去找个一模一样的来赔上啊!”
小江子小声嘟囔:“天下无双的东西,你上哪儿去找一模一样的。”
老太太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等她哭够了,那宫女早就叫人带出殿外了,皇后这才叫人去扶老太太起来。
老太太身子早软了,瘫在那儿死沉沉的,两个宫女费了老半天劲才将她架到椅子上去。
“谁让您是本宫的亲祖母呢?”皇后唉声叹气地说,“天下大定不过短短三十几年,各处都要休养生息。皇上最恨的便是奢华靡费……少不得本宫在他面前跪几个时辰,总得替祖母脱了罪才好。”
老太太抓着桌子边儿,像抓着救命稻草,只盼着皇后真能像近日传言那样得皇帝的心,能把这页给揭过去。
至于被裴家骂……她脸皮厚着,骂也骂不脱层皮。
“祖母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膳?”赵嫣容回头看了看殿角的巨大铜漏,“本宫让膳房做些清淡易克化的东西给祖母吃吧。”
赵老太太刚要答应,就听皇后身边站着的掌宫女官说:“娘娘忘了?这几日皇上都要过来跟您一道用膳的。”
“啊,真是的呢。”赵嫣容一脸恍然,然后又是一脸歉疚,“祖母,本该留您一起用膳,不过皇上……”
赵老太太已经被皇后吓破了胆,若再来个皇上,她今儿大概也就只能躺着回去了。赵老太太于是果断决然地摇头:“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临行前,她犹豫了片刻,回过头来对赵嫣容说:“娘娘,你爹上回来有没有跟您提过让清容进宫的事儿?”
赵嫣容呵呵一笑:“嗯,提过。”
赵老太太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揣着小心问道:“那您看,什么时候能让她进来当娘娘?”
赵嫣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急什么。”
“不是急……”赵老太太干笑一声,“这不是,想让她早点进宫帮衬你吗?”
“本宫在宫里头好好儿的,用得着人帮衬?”赵嫣容冷笑了一声,看着赵老太太,“您别是想着让清容进宫来,以后让本宫将这后位也送给她吧。”
“这哪能呢哪能呢!”赵老太太听她这样说话,吓得连连摇手,“你们都是我的亲孙女,再怎么清容也不敢起这种念头。她真的是进宫来帮你的。”
赵嫣容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也不是不能让她进来,不过嘛……”
“不过什么?”没想到皇后居然这样痛快就答应下来。早知道这样,当初她就应该直接进宫来找嫣容,而不是让那个打一棒子都闷不出一个屁来的媳妇传话。那女人如今带着婉容躲去冠军侯府了,还撺掇着裴侯见天派人上门折辱她。若不是因着她的身份不同,她早就让儿子将这贱|妇给休了。赵老太太愤愤地想。
“宫里不是寻常人想进就进的地方。”赵嫣容没去看老太太倏尔明亮的眼睛,只是用长长的指甲拨着茶碗里泡开的茶叶,低着头说,“清容的生母只是个姨娘,是妾室。父亲不是勋贵又不是世家,不经过正经的选秀入宫,以清容这样的出身是没办法立刻给位份的。”
赵老太太将皇后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明白皇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赵清容入宫可以,但入宫为妃是不行的。
“为什么?”
赵老太太对皇后这话觉得颇为费解。她这大孙女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亲妹子入宫难道还不能封个妃?
“嫡庶有别,贵贱有分。”皇后娘娘轻启朱唇,“祖母,这是规矩。”
得了皇后准信儿的赵老太太一回到赵家,便将赵逢春和段氏招到屋里连夜商议。
“娘娘这是故意贬咱们家清容呢!”段氏一听老太太从宫里得来的话就跳了起来,“什么规矩?她是皇后娘娘,自己个儿亲妹妹要是入宫不能为妃那能当什么?当个伺候人的宫女?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吗?老爷,您得再进宫一趟,跟娘娘说清楚了。清容并不是外人,而是她的亲妹妹。哪有姐姐当皇后让妹妹当下人这个理?再说了,咱们清容进宫是帮衬自家姐妹的,又不是要对她怎么样,她不挺着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让人难堪的决定?”
赵逢春不是他那没见过世面的老娘,也不是眼中只有后宅权力只有正妻位子的段氏。他在朝中摸爬滚打了多年,沾着世家勋贵的骄气儿已久,最是明白这等级规矩的厉害。
赵清容是妾室所出的庶女,这是事实。
未经选秀入宫,这也将会是事实。
皇上若是在勋贵家里抬妃子进去,当然没话说,可是他家不是勋贵,裴氏也没将赵清容记到自己名下去,这嫡庶的差别就成了横亘在赵清容富贵荣华之路上的一道大沟。
赵清容可以入宫,但进宫便只能是当宫女。
好一点的,不过是当个有品级的宫中女官。
进,还是不进?
这是现在摆在赵家人面前的一个难题。
段氏舍不得女儿入宫去做伺候人的活儿,赵老太太虽舍不得,但她另有想头。
“嫣丫头现下是皇后,在宫里头除了太后娘娘就是这个。”赵老太太将拇指竖起来比着,“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不得敬着她,怕着她。咱们清丫头进去了虽说刚开始只是个宫女,但有她姐姐这身份摆着,凭谁也不敢难为咱们。那些没卵蛋的小子还敢指使咱们家清容做活不成?等人进去了,皇后给安排着让皇上见一面,皇上必定喜欢。说不定立刻就能承了圣宠,不拘是美人还是嫔,先给个位份当上主子,再过些日子,清容生下个龙子凤女的,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当娘娘了。”
“娘啊,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我瞧着皇后娘娘跟以前大不相同了,您说她真能照看着她妹妹,让她妹妹有机会跟皇上亲近?”段氏想起上回在宫里的遭遇,这脸就隐隐作疼。她活这么大,也是头一回被人掌嘴,那种疼痛和屈辱能跟着她一辈子。
赵清容是她唯一的女儿,疼得跟命根子似的。若是皇后娘娘不念着姐妹情份,不但不帮反而刁难迫害,那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熬?
“那哪能啊!”赵老太太满是褶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来。她在昭阳殿打碎了御赐宝贝茶杯的事还没敢跟儿子媳妇说,“嫣丫头是个重情义的,她是咱们赵家的女儿,哪有不帮自己家的妹子反去帮外人的道理?”赵老太太觉得自己犯了杀头的罪皇后都能想办法帮她遮掩去向皇帝求情,不管皇后对别人如何,对她还是一个头的(全心全意)。
“就是清丫头要委屈些,得放□段先进宫熬着。”
赵逢春心里百转千回着,他不是那个没见过大场面的老太太,别人说什么就能信什么。以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近二十年的经验,他早就觉察出女儿对赵家态度上的变化。
上次进宫,就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到现在他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皇后的每句话都依着规矩,每一分处置都循着规矩。这样的女儿没人能挑得出毛病,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很多规矩在某些时候其实也是可以不受约束的。
只要她想,她愿意,那些违了的规矩就都不是事。
但她没有!
她抠死了规矩,就是要打段氏和清容的脸,就是要让他下不来面子。
赵嫣容这是对他有怨,对段氏母女有恨啊!
这是赵逢春想了很久之后得出的肯定结论。也不知道上次裴氏进宫都跟她说了什么,让她与自己这样生分,连亲父的颜面也不给分毫。
想到裴氏,赵逢春就一阵烦躁。
她带着婉容离开家里已近十日,其间他亲自去过冠军侯府好几趟,都被侯府门上的家将给拦了。那些家将个个膀阔腰圆,都是军伍中的老兵,一瞪眼,身上就散发出杀过人才会有的让人生畏的戾气来。
裴氏不肯回来,裴宜又见天叫人来府里训话,赵逢春已经快被怒气冲炸了。
就裴宜那副短命鬼相,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冠军侯连个子嗣都没有,哪天裴宜不在了,冠军侯府也就散了。他还有个屁靠山!
赵清容是他眼下最佳的筹码。只要她能进宫,得了圣宠,那他的官职地位便无人能撼。就算裴家倒了,他赵逢春照样可以凭着国丈的身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
要不要拼一把?赵逢春面目有些狰狞,手指头绞得咯咯响。
到底要不要把女儿送进宫里冒这个险?
他正纠结着,就听门外头响起一个清脆骄傲的声音:“你们别商量了,我愿意进宫。”
门帘儿一挑,赵清容婷婷袅袅走了进来。
“我的肉儿啊。”段氏一见是宝贝女儿,连忙拉到怀里,“你可想清楚了,你现下进宫可当不成娘娘。”
“怕什么?”赵清容不屑地笑了一声,“姨娘觉得以我的容貌才智,在宫里还会落入下风?”
段氏捂着胸口说:“可是姨娘又怎么舍得你进去受那份苦哟。”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赵清容自信满满,“我也用不着姐姐多照拂,她将我引进宫中,见到皇上就行,其他的事交与上天来定。若她那样的才貌都能得皇上喜欢,我还发什么愁?”赵清容以袖掩唇笑了起来,“姨娘只管宽心在家里侍奉祖母,照顾父亲。我定会帮您挣个诰命回来,也免得日日受别人的欺压。”
赵逢春皱了皱眉头。
“正是!”赵老太太被孙女的自信感染,猛地一拍床沿,“等你得了宠,给你姨娘要来诰封,她就不是那低人一等的奴婢,也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赵清容含笑点头,心中却是另有打算。
等到了那一天,自己必要将姐姐拖下来!她样样不如自己,不过占了个嫡出的名头,有个县主封号的生母,便凡事压过她一头。等她得了机会,她定要施展手段,将皇帝的心全都收到自己这儿,将姐姐狠狠踩下去。再让父亲休了裴氏,扶自己的生母为正室。
赵清容被自己深远的打算和远大的目标感动了,她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和勇气,仿佛只要自己一伸手,这满天的星斗全都尽在掌握。
就在她沉浸于美好的幻想并对未来进行积极打算之际,皇后娘娘从宫里派了人过来。
“娘娘说了,二小姐进宫代表着赵家的体面,也是皇后娘娘的体面。到五月初五浴兰节,宫里正好要进一批人,二小姐就在那时候进宫。”昭阳殿里出来的嬷嬷身上带着天然的冷傲,虽然说话客气,但眼睛都不带看人的,说话的内容亲切但态度疏离。
“宫里一行一步,一言一笑都有规矩,二小姐不是宗室或勋贵世家的小姐,平素习的礼仪只怕不足……”
赵逢春忙陪着笑插话道:“这孩子自小就学着规矩呢,娘娘勿需担心。”
那嬷嬷瞪了他一眼,他说的话仿佛空气,人家嬷嬷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宫里的规矩和你们日常起居的规矩差别之大根本不是像您府上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所能体会的。离着浴兰节只剩一个月,虽说时间太紧,但老身受娘娘关照,再三叮嘱务必要让二小姐能在入宫之前学好规矩,上头既然有命,咱们拼死也得办成了。”
嬷嬷说完了一拍手,从她身后转出四个膀大腰圆的宫女来,另有两名身着软甲的内卫俏然出列。
“劳赵大人在内宅里单辟一个院子,娘娘有令,要在赵府对二小姐进行……进行……那个……”老嬷嬷想了半天,才把那个词给想起来,“封闭培训!内宅封门,除了宫里教规矩的嬷嬷和女官们,这院子一律不许人进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血槽已空,滚去睡觉…………
求爱的摸摸~~~给留个爪印儿吧~~~_(:3∠)_
第37章
37【美妙的一天】没羞没臊的黄桑+惊喜交加的容妃
“皇上,容妃娘娘遣人求见。”
李睿正坐在案后埋头批阅奏折,德宝觑着他的脸色,凑近了小声对他说。
“朕正忙着,谁也不见。”李睿抬手将笔沾饱朱砂,快速地在折子上写了几个字,随后扔在一旁。
德宝忙捧起来,轻轻吹干上头的朱砂墨,而后整齐地归置到一旁。
李睿翻开下一本,看着上奏人的名字不觉笑了起来。他伸指在上头弹了弹说:“柳老头这边刚上折子,他孙女儿那边就要见朕,这两下凑得可巧。”说着他抬起头来,目光深邃明亮,“朕记得容妃这些日子只在华清宫并未外出吧。”
“是。”德宝小心地回道,“皇上您让她在华清宫里养病,未得您或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她轻易是出不来的。”
李睿摸了摸鼻子,看了他一眼道:“出不来?那可曾有外头人进去?”
德宝公公嘴角抽了抽,忍着笑说:“谁敢去啊,您不知道,那味儿哦。”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李睿清了清嗓子:“味儿虽大,却是好效用的药,你让人盯着,按时给那边送药进去。容妃这既然是老伤病,治就治个彻底,药不能停。”
“是。”德宝想了想说,“前儿贵妃娘娘倒是遣人来跟奴婢提过,说是柳家递了牌子想见容妃娘娘,贵妃娘娘给拒了,对他们说容妃要养病,等她好了再见外头人。”
“哦?”李睿放下笔,“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日。贵妃娘娘说了,皇上要操心前朝的大事,后宫里头这些小事情您勿需费心思,所以也不让奴婢回,只让觑着您空的时候说一声就行。”
德宝跟着李睿十好几年的,最会抓的就是对主子而言合适的机会。
比如说现在。
李睿摸着奏折的硬面,嘴角浮起一丝冷意:“她出不去,外头人也进不来,这两下的消息怎么就能串起来?”略想了想,对德宝说,“你去华清宫跑一趟,让容妃把身上的药味儿洗干净了,朕在东暖阁外的陶然居见她。”
德宝躬身退了出去,还没迈过门槛,突然被皇帝叫住。
他回过身看见皇帝年轻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犹豫挣扎之色,过了许久,他才长出一口气说:“你让人去请皇后过来,就说……陶然居的海棠开得不错,朕请皇后来此喝茶赏花吧。”
德宝太监面上连丝毫表情变动都没有,只是微微弯了腰,应了声“是”,就转身出去了。
李睿翻开奏折,却没心思看进去,眼前不时闪过皇后那双总带着深长意味的乌亮眸子。
想着想着,皇帝就觉得浑身发热,坐立难安,在殿里来回踱了两圈,到底还是待不住,叫了随侍的小太监,背着手往陶然居走去。
盛春时节,宫墙内繁花胜锦。新生的叶片泛着鲜嫩的翠色,在和暖的微风中摇摆,沙沙的声响如同那些在阳光下舒展枝苗的树木在低声歌唱。
李睿在宫里生活了十三年,记忆中的皇宫对他而言便只有小小的院子,高高的围墙。幼时对生母的记忆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但他还记得每天夜里,他的亲娘都会将他抱在怀里唱歌给他听。
亲娘的歌声低柔婉转,是他听过最美的声音。在她怀抱里的那些日子,也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最幸福温暖的时光。
他一直记得那个小院子,陈设简单而实用,朴素却漂亮,院子里总是飘散着淡淡的药味。
他的亲娘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父皇偶尔会来看看她,但每次离开时都神色不佳。
那天他看见自己的亲娘程嫔,在父皇走后坐靠在床上,手里头拿着一块漂亮华贵之极的玉佩发呆。如牛乳般洁白细腻的白玉灵芝,被一只七尾金凤围着,凤眼是一块毫无杂色的,如火焰一样的血红宝石。
才五岁的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东西,他想要得到这件宝贝。在程嫔的面前,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求。
可是程嫔没有给他,只是抱着他说:“这不是你能拿的,现在不行。”
“可是父皇给了您,这不就是您的?为什么不能给我拿?”大概在年幼的孩子心里,都会觉得母亲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
程嫔脸上露出掺杂着郁郁的笑来,那叹息声至今他还记得清楚。
“虽然是你父皇赐的,可是它逾了本份,我现在还不能戴,也不能让别人瞧见。”
多年之后,他在太后给皇后栽下的赃物里发现了这块让他从小就惦记上的凤佩,才知道,原来程嫔过世之后就不见的宝贝,已经落到了那个女人手中。
父皇在他母亲死后将承诺收回,送给了得宠的章德妃。
可是德妃也没有资格佩戴它,直到她从德妃升级到了太后。
李睿觉得胸里闷气,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想那些糟心的往事?他坐在树下,让阳光透过叶隙洒了他一身碎金。
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升出暖意,就像他小时候被亲娘抱着时的温度。小时候那些母亲哄他入睡时哼唱的歌谣早已记不大清楚,连那些柔软舒缓的曲调也支离破碎得没了形状。
魏嫔虽然对他一直很好,视如己出一般疼爱关怀,但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另一个人。他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忽视,在这座宫墙里,他感觉不到能将心捂暖的热度。
也或许,他现在也变成了多年以前,那个多情却又薄幸的父皇。
皇帝靠在树干上,紧紧闭着眼睛。跟着他来的那些内侍噤若寒蝉般守在四周,不知道他们的顶头上司此时在发什么疯。
树叶的阴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痕迹,这些痕迹在皇帝的身上描绘出清风移动的轨迹,映着他深邃的眉眼,生生将这幕定格成一幅阳光自由派的油画。
赵嫣容远远地就看见在阳光下略显颓废却又比平常美貌度高出二三成的皇帝,制止了四周想要喊叫的内侍,挥手让他们再向后退了五六步,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到正在树下疑似参禅悟道中的皇帝面前。
她伸出手,用手背轻触皇帝的额头,蜻蜓点水一样只是这么一触,正要收手,却被皇帝一把擒住手腕。
“皇后,是你吗?”握着的手腕滑腻温暖,她身上带着花草的清洌香气,与他平素闻惯的脂粉香气截然不同。
“皇上,怎么不睁眼看看?”赵嫣容笑着说。
“朕的皇后是九天仙女,万一朕睁了眼睛,仙女飞走了怎么办?”李睿依旧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勾勒出皇后的面容和身影,嘴角边不由露出一丝浅笑。
“既然皇上不看妾身,那妾身就真的飞走了哦。”赵嫣容笑着,手腕突然向前一伸又一拧,借着巧劲儿已经滑脱出来,翻手擒住了皇帝骨节宽大的有力手腕。
李睿睁开眼,正见到在阳光下笑得一脸粲然的赵嫣容。
眉目清丽,玉肌红唇,浅紫色的轻纱柔和了她的曲线,也柔和了她的表情。
李睿就觉得胸口一热,那句话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破口而出:“嫣容,别离开朕。”
赵嫣容微微一怔。今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皇上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她就算想走,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可以去?何况这里好吃好喝好穿好住的,她才舍不得走。
皇后妍丽的眉眼一弯,纤纤玉指拂上皇帝微蹙着的眉心处,温柔地抚平:“皇上在哪儿,妾身就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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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随着皇后柔和婉转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李睿伸出另一只手,捞着皇后纤细的腰身,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喂,光天化日的,有人呢!”赵嫣容竖起一根食指,抵在皇帝凑过来的唇前,白玉似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当他们都是树就好了。”一贯没羞没臊的皇帝不以为意。
“不行,这多别扭啊!”皇后在他怀里挪了挪身子。
“咝……”多日过着孤灯寒衾苦行僧般日子的皇帝就像是被油泼了的干柴,一点点火星就能燎起大火来,怀里这被他惦记了多日的小妻子,就是那一块火石,只要再往他身上撞一撞,扑头盖脸的火星子就要爆发了。
“皇后……”皇帝低声吼了一嗓子,无奈地对着外头喊,“都背过身去!”
鹌鹑一般缩在外围,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稀薄的宫侍们立刻转过身去,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帝和皇后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御花园的花丛高树之中,立时吻得难解难分。
皇帝含着皇后的小嘴,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去,只觉得,皇后为什么会这么甜、这么甜、这么甜!
而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皇后,一边承受男人的洗礼,一边在心里暗骂,玛蛋的这个种马君,也不知道是在多少女人身上刷出来的经验值!虽然被亲得很舒服,但姑奶奶就是不爽啊不爽!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皇后固然面带桃花,皇帝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双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地看着怀中的女人,李睿拿鼻子蹭着赵嫣容的鼻尖,轻声问她:“皇后,行不行?”
赵嫣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还在回味着这个吻的滋味,蓦然听着皇帝问她行不行这种疑似炫耀讨夸赞的问题,便没好气地回答道:“怎么不行?太行了啊您!”这老练的功夫,高超的技巧,若是您还不行,这宫里还有谁能行?
皇后的想法跟皇帝的问题显然走成了两条平行线,两人心里想的事就完全不在一个维度空间。
李睿以为皇后是同意了进一步的亲热,而赵嫣容则以为自己是顺应皇帝的虚荣心,为他的技术点了一个赞。
于是当李睿把她拦腰抱起来,猴急猴急往陶然居跑的时候,皇后娘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等等等等,皇帝,本宫还没做好准备啊!
皇帝把陶然居的大门一脚踹开,喘着气把皇后抱入内堂,扔在了描金画凤的硕大拔步床上。
天底下最有眼色的一帮太监立刻快手快脚关上了陶然居内外的门窗,放下层层厚重的帏帐,隔绝了外头的光线。陶然居里立时变得像晚上一样昏暗。
青铜鎏金兽吞口香炉被点燃,表情凝重的小太监用小银夹子夹了块香料扔进去。
青白色的薄烟从香炉里袅袅升起,不一会儿,整个殿里就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香味。香甜、粘腻,却又让人头皮发麻般地激动起来。
“嫣容,嫣容……”皇帝把她压在床上,吮着她的嘴唇,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吻下去。在他手忙脚乱地解开她的腰带时,赵嫣容头脑冷静,身体糜软。在这一瞬间,她脑子里生出一百种可以脱身的方法,每一种都能把皇帝反压在床上胖揍一顿。
可是皇帝在树下带着一脸忧郁表情的样子让她有点心软。
她想起第一眼见到李睿时自己玩笑一般的念头:这么俊美的男人,空虚寂寞冷的时候,跟他来一发似乎也不错。
只是真正到了要来一发的时候,她却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她在李睿的眼中看到了过多的依恋,这熊孩子感情表达方面显然还没有成熟起来。她不知道那时候皇帝的哀伤来自于何处,源自于何人,只是知道皇帝现在心情不大好,她的心情也不大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做些让心情能好起来的事吧!
“李睿。”她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正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微微一颤,紧绷着的肌肉随着她的指尖渐渐放松下来。
赵嫣容捧起男人的脸,手指慢慢划过男人那过于俊美的五官。
“李睿,你想要我?”她放缓了声音,看着他,目光清亮,口齿清晰。
“想。”男人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我是个心眼很小的女人,”她仰脸看着他,身下是宽大柔软的床铺,“但心也很大。”她说着彼此矛盾的话,突然笑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她像是想开了什么事一样咯咯地笑着,眼角带上了一抹鲜艳的绯色,“你说说看,我是你的什么人?”
李睿看着她,明明她什么也没说破,他却神奇地知道这小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我的女人。”他将手指插|入赵嫣容浓密乌黑的发中,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顺滑触感,“我的女人,也是我的妻子。”
看着赵嫣容的脸,他只略犹豫了片刻,便又加了一句:“唯一的妻子。”
********
容妃得了皇上要见她的消息,快活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因为怕皇上临时改了主意,她这澡洗得比平日快了一倍。
反正那臭不可闻的膏药是贴在外头的,她身上并没沾染多少,容妃裹着身子,衣裳宫裙扔了一床,最后还是肖沉墨替她挑了件看起来活泼鲜亮的嫩鹅黄八幅湘云纹宫裙。抹粉、簪花,忙乎了好一阵子。
容妃从牙筒里挑出口脂抹在唇上,对着妆花大镜检视了好一番,才洋洋得意地对肖沉墨说:“你瞧着,皇上果然还是放不下本宫。赵嫣容那女人有什么?论美貌,论身段,论才艺,她哪样比得过本宫?”
肖沉墨只是淡淡地笑。
她完全不认同容妃的看法。
如果皇上还念着她,心里还有她,能将她扔在华清宫里晾那么久?
能用那样臭不可闻的膏药惩治她?
柜子里的十贴膏药还是今儿一大早太医院里新送来的。若是皇上念了旧情,就该第一时间停了她的膏药。
肖沉墨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皇上这时候肯见容妃,看来是要有所决断,下了狠心了。
不过这样也好。
容妃若还在,她投奔到哪里都会召人怀疑忌惮,只有这个前主子完全彻底地从这宫里消失,她才有重新选择,重头来过的机会。
肖沉墨拿了一块双鱼玉坠给容妃系到裙上说:“这玉坠还是娘娘初承圣宠那天皇上赏的吧。”
容妃拈起那块成色上好的玉坠,脸上露出一抹娇羞和得意之色。
“跟皇上多念念往日的情份。”肖沉墨叮嘱她,“别上一来就提前朝的事,男人们都不喜欢女人过问太多。”
容妃嘻嘻笑着,抱了一下肖沉墨:“本宫知道分寸,你也太琐碎了。等到跟皇上见了面,谁还有那闲心管前朝男人们的事!”
容妃脚下发飘地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她:“你真的不随本宫去吗?”
肖沉墨笑了笑说:“皇上要见娘娘,您带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奴婢就在宫里守着,先祝娘娘心想事成。”
容妃挥了挥衣袖,带着一身香风如踏云踩雾一般跟着来传话的宫人去了。
肖沉墨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容妃身影消失之后,她才快步走回自己的住处,将多年积蓄的银钱金珠首饰全都理出来,分别包好。
华清宫里因容妃被帝后御赐膏药的事弄得到处都是怪味道。除了非要出来做事的,大家都紧闭着门窗,轻易不会出来。肖沉墨熟稔地走到宫院后头,避开平日巡查做活的那些人,摸到了后院墙的一角。
那里堆着一些杂物,因为平常很少有人过来,显得很是凌乱。
肖沉墨钻到杂物堆里,溜到墙根,将一块松动的墙砖费力抽出来,那里便露出一个大洞。
把东西都藏好了,她拍拍手将一切恢复原状,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回去。
若她料的不差,华清宫就快换新人进来,或是就此尘封。肖沉墨开始期盼着那天的早日到来。
与此同时,宫墙外的赵府正沉浸在一片莫名沉寂和压抑的氛围中。
赵逢春在后苑挑了处幽静的院子,足足挑了二十个丫鬟婆子送过去。结果人家挑来捡去,只肯留下四个年纪幼小的丫鬟,其余的全给退了回去。
这次宫里来的嬷嬷有两位,一位复姓公孙,一位姓洪,都是正五品的宫内女官。赵逢春不知道的是,这两位年近六旬的嬷嬷都是曾经伺候过平阳公主的老人,在宫里过了大半辈子,对公主和裴驸马都十分熟悉。这两位本已出宫颐养天年,也不知道裴宜是从哪里把这两位挖出来的,又送到了宫里。
公孙大娘和洪嬷嬷便成了昭阳殿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受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专程来调|教准备进宫的赵二小姐。
段氏一整天都心慌气喘,眼皮子直跳,那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院门口又有宫里的内卫看守,一个个跨刀挽剑,凶神恶煞一样的。明明都是娇娇俏俏的姑娘,生生站成了两尊修罗。
她想进去看一眼女儿都不行。
坐卧不宁的段氏只能去找赵老太太求安慰。
“娘啊,您说,清容在里头不会吃苦吧。”段氏心神恍惚着,绣花针戳了几下都戳不对地方,“我这眼皮子直跳,她们会不会在里头折腾清容?”
赵老太太十分镇定地抱着紫金砂泥小陶壶,一口口喝着茶,发出响亮的“滋溜”声。
“她们敢?咱们清容可是将来要当娘娘的人,皇后是她亲姐。宫里头规矩大,我这回子进宫总算是见识到了。”老太太想到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太监张口就是“杖毙”,不觉浑身打了个寒战,“要我说,到底还是咱们皇后娘娘有心向着娘家,派了这么多宫里的人来教清丫头。那里头,万一犯个错就是巴掌板子,闹不好连命都没了。我这回进去可就亲眼瞧见过,一个丫头打碎了杯子就被拖出去杖毙了,可吓人啊!”
那杯子是老太太砸坏的,她直接就推到了那宫女头上,之后她也没见着人,便直接想着那丫头怕是被打死了,替她顶罪的。
此时说出来,就像她亲眼见着那板子是怎么打人身上一样,张口就把段氏吓懵了。
“我的亲娘喂,一个杯子就要了一条命?”
赵老太太沉着老脸,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要么怎么说那是宫里,是贵人住的地儿呢?可不是咱们凡人能待的地方。”
段氏脸色发青,颤着俩手揪着老太太的袖子:“清容,二小姐能不能不进宫去?”
她脸上一阵阵抽疼,仿佛那天被掌嘴的疼痛感还未消除:“这种要人命的地方,清容万一有个好歹,我也活不了了。”
赵老太太抽了她一巴掌:“呸呸呸,说什么浑话!皇后不都叫人来教规矩了吗?你穷咧咧个啥?别说清丫头那么聪明伶俐不会犯错,就算她犯了错,这上头不还有皇后娘娘替她兜着?值当你操那份闲心!”
段氏只觉得心头扑腾乱跳,怎么也不能踏实下来。
“娘啊,咱跟老爷说说,清容进宫这事……”
“这事已经定了,宫里头都来了人了,皇上说不定都知道清容要进宫的事了,你让他说什么?啊?”老太太将手里的茶壶狠狠墩在桌上,“我们清丫头是进宫享大福的,将来她当了娘娘,全家都跟着享受,鹏飞鹏举将来靠着他们姐姐也能有大出息。这可是老赵家露脸面的大事情,就你这头发长的短见识娘们,知道什么好歹?吃点苦怎么了,谁想富贵能不吃苦的?宫里的嬷嬷可都说了,就一个月时间,紧着呢,你别没事就往那院子里跨拐,要是耽误了我孙女学规矩,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才会写到调|教妹妹,小伙伴们要让你们失望了真对不起。
把黄桑和凉凉拉出来蹓蹓让你们解个火吧~~=3=
感谢三位小伙伴的支持和鼓励,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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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痛苦的一天】被折磨了身体的妹妹+被虐待了心灵的容妃
赵清容贴着墙根儿站着,腿、腰、脖子,站成了一根直线。
这是她被关到院子里来之后上的第一堂课。
仪态。
她站的地方正迎着斜照的太阳。阳光炽烈,刺得她眼睛又疼又痒,就算是闭上了眼睛,那光线都能穿透薄薄的眼皮,在她眼底留下清晰而耀目的斑痕。
从小娇生惯养的赵二小姐从来没有笔直地站这么久过。她觉得身子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眼前金星乱冒,虽说是靠着,但她不能借着墙壁的半点力道。
那墙上新涂了青色的石粉,她只要沾到一点,这课就过不了关,得重头再来。
她觉得时间走得如停滞了一般,她头晕眼花地看着摆放在不远的砂漏,细细的砂线在光晕中拉出一条几不可见的银线,眼睛略错一错,就看不见了。
赵清容的脑子里一会儿如同开锅了的粥,咕嘟嘟冒着泡翻腾着糊糊,一会儿又如同一间只刷了白墙的屋子,里头空荡荡不存一物。
她觉得自己已站到了天荒地老,可砂漏却无比残忍地告诉她,她站了一刻钟还不到。
温和的阳光在她眼中变成了金黄色的利刃,一刀刀切割着她的眼睛和脑袋。眼眶刺痛着,眼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滚。
“啪!”就在她开始目光涣散之际,公孙大娘的藤条打在了她的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才多一会儿!”公孙大娘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她身材高挑,面目冷峻,不苟言笑的脸上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便是嘴角处两弯深深的法令纹。有这样面相的人最是严苛。严与律己,也严与待他人。
“伺候主子最要紧的就是恭顺、服贴,主子没让你动,你就不能动弹。在宫里头,一站一两个时辰更是常事,你若连一刻都撑不了,上头要你还有什么用?”公孙大娘双眉紧蹙,一张脸更显得威严,“上头只给咱们一个月时间,二小姐你若自己不争气,咱们也就只能对上头说差事办不妥。固然我们回去要被上头责罚,但你也休想再踏进宫门半步。”
赵清容这时候脑子都是空的,公孙大娘说的这些话就如过堂风一样,从左耳吹进来,立刻就从右耳飞出去。
洪嬷嬷长着一张团脸,不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脸笑,与公孙大娘看起来是完全两个类型的人。她见赵清容面色煞白,两条腿弹着琵琶,一脸茫然的样子,知道公孙说的话她没听进去,于是插嘴道:“正是呢。皇上那儿伺候的宫婢谁不是一站站半天的,你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别说去伺候皇上,就是伺候一般的美人也没有人会要。”
这一声“皇上”,犹如一记响雷在赵清容耳边炸开。她昏聩的神思瞬间被拽了回来,人也精神一振。
“皇上……”苍白的脸上浮上两朵红云,赵二小姐腿也不抖了,腰也不弯了,脑袋也不痛了,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能行,我能行!”
洪嬷嬷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去站着吧,站够一个时辰。”她拉了拉还皱着眉头的公孙大娘,示意她到一旁坐着去,又对赵清容说,“二小姐,你可别怪咱们严苛。要知道,宫里上等宫女的调|教是要花三年工夫的,如今咱们只得一个月,实在是太紧了。如果你吃不得这个苦,以后进宫也是遭罪。皇后娘娘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你上进,你可别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
赵清容双目含泪,咬着牙说:“多谢两位嬷嬷教导,我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洪嬷嬷笑了笑,拉着公孙大娘到一旁的树荫底下坐着了。
“瞧她身歪影斜的,你怎么不让我再抽她两鞭子?”离得远远的,公孙大娘喝了一口热茶,嗔怪地问洪嬷嬷,“咱们这回来是替公主出气的,你忘了?”
洪嬷嬷弯着眉眼,只是看着赵清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冷厉。
“忘不了。可是也别逼太紧。”她悠悠地说,“要是现在她就打了退堂鼓,那咱们来的还有什么意思?”
公孙大娘“哼”了一声。
“让她就这么站着吧,你还真想教好她规矩?”洪嬷嬷斜着眼睛看着她,“磨去她一身娇皮,削掉她一把傲气骨头,这才是侯爷要咱们做的正事。”
“呸,什么小姐,妾室出的丫头还真把自己当瓣蒜,也想跟皇后娘娘分宠?”公孙大娘冷笑着,“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平阳公主为人豪爽侠义,对底下人一向宽厚,公孙和洪嬷嬷跟着她的时候都才不到十岁的年纪,都是战乱时失了父母的孤儿。公主年纪比她们长,处处关照着,待她们没有二话。出嫁之后,对留在宫里的旧人也时常惦记照顾。是以从前服侍过公主的宫里老人们都记得公主的好,念着旧主的恩情。
公孙大娘是个眼睛里揉不进砂子的主儿,打从裴侯那里听到裴家姐妹在赵家受的苦,她就没一天能睡得踏实。
“偏你能笑脸对着他们这一屋子王八蛋。”见周遭也没什么人,公孙大娘对洪嬷嬷抱怨起来,“公主那样好强争胜的人,驸马又是勇冠三军的将军,你说他们怎么就能相中赵逢春这种忘恩负义的小白脸?大小姐没了又许了二小姐,赵家也不知道哪辈子烧了高香的福气,却又偏偏不知惜福,往死里头作。”
洪嬷嬷四下看看,叹了口气。
“公主和驸马爷都是军中打出来的,没读过多少书。他们觉得天底下就读书人最是厉害,守规矩,懂礼仪。你没听小侯爷说吗?驸马以为拉拔了赵家,他日后对裴家感恩戴德的,必不能亏待了咱们小姐……谁知道赵逢春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二人对视一眼,又深深叹了口气。
小丫鬟将赵清容扶下来的时候,她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两条腿僵硬着都不会打弯,靠着两个丫鬟撑着才勉强挪到了椅子上。
赵清容的鬓发湿着,粘在她的额前鬓角,条条缕缕的。汗水在早上扑的粉上溜下数道痕迹,胭脂变成了红泥,与苍白的脸色形成突兀的对比。
“水、水!”听着二小姐哑着声儿的喊声,小丫鬟连忙将不冷不热的茶水奉上。只是赵清容的手不大听使唤,杯盖和杯子在她手中摇摇晃晃,碰撞出“叮叮当当”欢快的声响。
小丫鬟何曾见过家里天天打扮得跟仙女似的二小姐这么狼狈的样子,两个人都哭了。
“小姐,要不跟老爷说说,下午歇一会子吧。”一个小丫鬟瞅瞅身边没有宫里的人,小声地提议,“这也太糟践人了,小姐您这么高贵的人,哪用得着吃这个苦啊。”
“是啊,要不奴婢偷溜出去,跟老夫人和姨太太说说?练规矩也没这样的练法,万一把小姐累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另一个丫鬟说。
“别别别去!”赵清容灌了一杯茶,总算缓过点劲来。
“这点苦算什么?”她咬着牙说,“只要能进宫,这些苦累就都值得。等我成了娘娘,我自会收拾这些老婆子。以为自己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就能教训人了?哼,不过也是一帮老奴才而已。”
老奴才们坐在树荫底下,远远地看着她,交头接耳着。
不一会功夫,一个女官走过来对正在由丫鬟捏腿的赵清容说:“二小姐,这一个时辰你是站过去了。嬷嬷们说,二小姐的表现不错。照这样子,说不定真能按时调|教好。”
赵清容眉眼一松,面上露出一丝得意来。她笑着对那女官说:“谢谢嬷嬷们夸奖,这点子小事不算什么。”
女官微微一笑道:“所以过一会要加些负累,用过午膳咱们再来,这次,请您站够两个时辰!”
什么?!
赵清容双眼蓦地睁大,手中的茶杯落到了正在给她捶腿的小丫鬟怀里。
好在杯子里已经没有多少水,那水也已微凉。
到了下午,赵清容才知道早上站的那一个时辰,其实有多轻松。
公孙大娘要丫鬟们卸了赵清容一头的簪环首饰,将她的头发只松松辫了条大辫,然后拿了一本《汇文堂千字贴》顶在她头上。那本书足有四指厚,像块石头一样沉,公孙大娘让她顶好了不许掉下来。掉下来一次就要被她手上的藤条抽一下。
等赵清容好不容易掌握好平衡将那本大典稳住了,她腿上已经捱了十好几下,火辣辣地疼。
才以为能松一口气,洪嬷嬷又拿了把戒尺出现了。让她顶着大典站在日头顶下背《女诫》,翻来覆去地背,不许停下。错一个字就在掌心打一尺。
赵清容的双腿又痛又麻,头上顶着砖头一样厚重的书,脖子都动弹不得。
再要她一字不差将那《女诫》一遍遍地背,她哪有不出错的本事?
结结巴巴的背书声中时不时夹入戒尺落在皮肉上的脆响和少女的痛呼。那一声声渐渐变了调子,成了哭声。
站了一个时辰,两个嬷嬷看着也教训得差不多了,这才发了慈悲让赵清容去休息一会。
赵清容的嗓子早哑了,被那两个丫鬟拖到椅子上只剩下了一个哭。
方才的那些雄心壮志被这一个时辰磨得烟消云散。大腿红肿了大片,手掌心也肿了起来,嗓子眼是火烧火燎的疼。
“小姐……”小丫鬟看着二小姐脸上露出来的慌乱和恐惧,再次提出了先前的建议,“要不要奴婢去找老夫人和姨太太说说?”
此时赵清容哪里还能想着要当娘娘,她只觉得那俩宫里来的嬷嬷如凶神恶煞一样,这不是调|教,简直是要吃了她。
全身都好疼啊!
赵清容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用快发不出音儿的嗓子低声催促:“快……去……”
一个机灵的小丫鬟立刻觑着没人,拎着裙子就跑了。
过不多时,就见一个内卫拎着那丫头的后脖领子,像拎只小鸡仔一样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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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那丫头被内卫扔在了地上,看着穿着软甲,一脸杀气的内卫姑娘吓得瑟瑟发抖。
“两位嬷嬷,这丫头想逃出去,您看要怎么处置?”
“我我我没想逃,就是……就是……就是想起来有事要去跟我娘说一声。”那丫头连忙辩解,“是真的,奴婢真的只是想出去见我娘一面。”
公孙大娘冷笑了一声道:“咱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来赵家的,娘娘要二小姐学规矩,二小姐多苦多累都得学着。我一来就跟你们老爷说清楚了的,这院子从今儿起就封着,不许人进不许人出,你们老爷也是全应了。怎么着,你这小丫头才进来没一天工夫就后悔了,想要溜?”
公孙大娘板起脸来的样子实在有威势,那小丫头打小就在内宅门里,连大门也没出过,何曾见识过这样有贵气又有威风的嬷嬷?被她一番话说的,胆早吓没了。
“咱们奉的是娘娘的懿旨,按娘娘的旨意办差事。若是有人不听话,那就是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罪。”洪嬷嬷站在公孙大娘身边补充道,“看你这孩子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会这么傻?不过就是关起来一个月的事,这就熬不住想去找老子娘了?”
小丫头听到“抗旨”两个字就扛不住了,再听到“杀头”这俩字直接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要去送个信儿啊,别杀我的头,娘啊娘啊!”
洪嬷嬷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赵清容,微微笑了笑:“二小姐,你们府上的丫头也实在是不堪用啊。”
赵清容面皮子僵着,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样吧,见你年纪小不懂事,这二小姐也不用你伺候着了。”洪嬷嬷眉目和善地对那小丫鬟说,“你从现在起就到后院子待着,这一个月你就负责打扫院子,清洗衣服被褥。”
小丫头听说不用砍头,觉得自己捡了一条命,哪里还顾得上去拍二小姐的马屁,感激涕淋地给两个嬷嬷磕头。
“谢谢嬷嬷,谢谢嬷嬷,奴婢一定好好干活,再也不乱跑了。”
站在赵清容身后的另一个小丫鬟吓得浑身发抖,看着同伴被宫女拉走,背后的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
她们被挑中留下来的时候,心里还得意高兴着。想着自己到底比别人强,能被宫里的人挑中。
她们能进到院子里将二小姐好好伺侯着,等将来二小姐进宫当了娘娘,说不定还是带着她们走。这可不是平白跃了高枝儿了吗?
没想到,这进来第一天,就差点掉脑袋。
哎哟我的亲娘哟,我不想进宫了,我想回家啊!
小丫鬟流下了痛悔的泪水。
赵清容也后悔,谁知道这所谓的“封闭培训”是这么没人性的训法?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用,如果后悔了,她就要放弃唯一的进宫机会。
皇上三个月前才选的秀,按规矩,下一次选秀要等两年。
她已经十七岁了,再等两年就超过了秀女十五到十八的年龄限制。
难道要此时放弃?
不,她赵清容绝对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赵二小姐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她想进宫,想富贵,想摆脱身上庶女的印痕。她才不要嫁个穷酸书生或是粗鄙的商户。虽然她生在鸡窝里,可她相信自己是只金凤凰,只要给她机会,她便能一飞冲天,成为大齐朝最最尊贵的女人。
只要能进宫,只要能进宫。
赵清容已经被这个目标魔怔住了,她一心一意只想着能进宫。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进了宫里,让皇上见了她,便一定可以平步青云,成为后宫里的独占一枝的存在。
父亲姨娘都说她好,容貌好,才学好,女红好,除了她是个姨娘生的,她哪点不比赵嫣容这个嫡女强百倍?她能当上皇后,自己也一定可以。
赵清容红着眼圈,狠狠地咬着牙。
“我看二小姐也累坏了,不如今儿就先到这里吧。”洪嬷嬷给公孙大娘使了个眼色,没想到二小姐突然沙哑着嗓子喊出了声。
“我还可以,咱们继续!”
连公孙大娘也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倒是坚韧,都被整成这样了还能坚持。
公孙大娘严肃的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笑容。
“这样才对!没白费了咱们的心血。”
先不提赵府里怎样继续惨无人道的培训课程,单说容妃娘娘。
一路上不时拿了手把镜儿照一照,看自己的妆容有什么不妥之处。怀着忐忑兴奋的心情,容妃的轿子终于落了地。
“娘娘,皇上就在里头,您请吧。”引路的太监躬身施了个礼,带着扛轿子的内侍退了出去。
容妃整整衣襟,看着陶然居里盛放的满园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洒扫的宫女也看不见一个。容妃抿着唇笑了笑,心中虽然急切,但还是略为矜持地放缓了脚步。
一会见了皇上,自己要说什么?要哭还是要笑?是先磕头还是先奔入皇上的怀抱?
容妃思来想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陶然居的门却已到了面前。
容妃按着怦怦乱跳的胸口,紧咬着下唇,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
推开门,里头十分昏暗,陶然居的窗户都紧闭着,帏幕重重。容妃闻到了一丝熟悉的甜香味道,她提鼻嗅了嗅,正是皇上每次去华清宫都爱点的合欢香。
容妃的脸红了,身上热流涌动,想着皇上英俊的面容,想着皇上伟岸的身体……不知不觉间下头有点湿意泛了出来。
“皇上?皇上?”她小声地呼唤着,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动到什么。她一边拨开挡在面前的帏帐,一边暗暗期待着皇帝会突然从哪里钻出来,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然后随便按在哪里行云布雨。
容妃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脸上也越来越热,连呼吸都乱了。
可是直到她走到深处,期待想像中的扑倒也没有出现。
难道他在床上等着本宫?容妃摸了摸滚烫的面颊,解开了身上的衣带。
外袍无声地落在地上,衣带松散开的衣衫里露出桃红色的抹胸,衬得她一痕雪脯,半弯沟壑益发明艳妩媚。
皇上既然不来扑她,那她就去扑皇上好了。
偶尔改一下口味,说不定也是惊喜。
容妃做好了准备,正要去掀最后一层帏帐,突然那帐子一动,一只手伸了出来。
容妃眼前一亮,那只手宽大修长,指节明显,正是皇上。她正要娇呼出声,却见李睿掀开帐子走了出来,见到她时并无动情之色,反而带了几分惊讶。
“你怎么来了?”
容妃正打算顺势倒在只穿着中衣的皇帝怀里去,听他这么一说,身子僵住了。
“皇上?”
李睿皱眉看着她近乎半裸的上身,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把衣裳穿上,像什么样子!”
容妃就像被人从云端突然拉到地上,摔懵了。这与她想像中的不一样啊!皇上这是怎么了?
都脱了衣裳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兽性大发地将她按到床上狠狠爱一番吗?
容妃身上的热气瞬间退去,心口冰凉。
就在此时,她听见帐子后头传来懒洋洋透着无尽娇媚的女人声音:“谁啊?”
那声儿带着几分慵懒,带着几分舒意,如一弯春水,又像带着倒钩的清风,“哗”一声,春水浇了她个透心凉,又“嗖”一声,清风钩破了她的小心房。
容妃的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
门窗紧闭着,点着合欢香,脱了衣裳的皇上不是为了等她,而是因为这帐子后头的另一个女人!
容妃此时心里的愤怒远远超过了失望和伤心。她甚至都没去细想这个能让皇帝白日宣淫的女人究竟是谁,就以一股正室捉奸在床的大无畏精神推开了正温柔回望着里面打算开口说话的皇帝,且挽起了袖口,伸出尖而长的指甲,打算在这个敢跟她抢皇帝的贱婢脸上挠出一脸的花。
“我把你个贱|人……”
她的尖叫声在掀开帏帐将指甲递到那女人脸前之时嘎然而止。
因为一只莹玉般的手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
明明那只手看起来比她还要纤细柔弱,可从上头传来的力道却让她再也不能将爪子向前探出分毫。
容妃冲到头顶的怒气在看清面前之人的脸之后,就变成了满腔的惊恐。
一头乌黑的发散在床上,光裸着上半身的女人拥着被子侧身躺着,一双玉臂露在外头,雪白的脖颈和前胸还残留着浅樱色的痕迹。
“皇皇皇后……”容妃颤着声儿叫出来,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赵嫣容扔开她的手腕,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浓密的黑发随着她的行动滑落在被子和她光裸在外的肌肤上,她的面颊如沾了新雨的桃花,可眼神却像在冰里封冻的剑,就这样……越过了她,刺向跟着走进来的皇帝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容妃怎么会到这里来?”皇后的声音变得凌厉,方才那慵懒妩媚的腔调不剩丝毫。
李睿看着衣衫凌乱的容妃和面色不善的皇后,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本想着是请皇后来一起训问容妃的,怎么就会变成这么一副场面?
看着皇后微眯起的双目中带着的质问和怒气,因一时冲动而将容妃给忘到九霄云外的皇帝顿时悲伤逆流成河。
作者有话要说:樱桃要花,要春雨,要清风,你们不要大意地淹没我吧!~~(*^w^*)~~
咩,蠢樱桃又来卖萌求评求花了,你们看我这么努力地份上,就按个爪印子嘛~~乃们看我这几天章章都这么肥美~~~~我都把自己给感动了!_(:3∠)_
谢谢唫銫姩蕐投喂的地雷,鞠躬。
第39章
39【绝望的一天】被坑了的容妃+吃了还想吃的昏君
李睿觉得自己很冤,可是当着容妃的面跟皇后解释什么又显得非常……没有帝王威严之气。
皇后愤怒失望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便移到了别的地方,不再看他。
李睿宁愿皇后再恶狠狠地瞪着他,这样他也能觉得心里头踏实点,可皇后偏偏不。
她在生气,生很大的气。意识到这一点的皇帝就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着,又闷又痛,不由将全部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容妃身上。
“来人,来人啊!”皇帝挥开厚重的帏帐,满含着愤怒的咆哮在昏暗的殿中回响着。
躲在殿外的宫人们立刻奔跑过来,战战兢兢地跪在了暴怒的皇帝面前。
“一个个都是死人吗?为什么这里会有人闯进来?朕与皇后在此,你们怎么敢再放旁人进来?!”皇帝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心神不定地来回踏着步。
宫婢们吓得浑身打战。
皇帝抱着皇后进来之后,她们就都躲在外间,并不敢入内打搅帝后的兴致。至于容妃,那可是德宝公公亲自送来的,也说了是受命于皇上在此召见,怎么就不能放进来了?
虽然被赐了膏药在华清宫里养伤,容妃娘娘好歹也曾是宫里的头号宠妃,还代管过一个多月的凤印呐。
有胆子小的宫女已经被吓得哭了起来。
德宝是被李睿派出去宣召容妃见驾的,他并没有见到皇帝把皇后抱到陶然居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他这主子居然也学了把昏君作风,在大白天就跟老婆窝在一处胡天胡帝了。他原以为皇上和皇后两个就是要一起见容妃问话的,只是眼见此时皇帝只穿着件中衣,头发披散着一脸的震怒,他就知道,要糟!
虽然帝后和谐是宫里奴婢们喜闻乐见之事,但显见得容妃进来的不是时候,而皇上只怕是将此事忘了,才捣出这么个乌龙事出来。
被人堵在床上,撞破奸|情什么的,不应该是正室们才该做的事吗?
德宝心里大喊着倒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该先进来通禀。”德宝跪在地上,“求皇上责罚。”
就算是你,我也不想见到啊。
李睿恨恨地一甩袖子,强忍了忍:“一会自己去领十板子!”
德宝松了一口气。到底是伺候多年的,皇上还是顾念着情份没下狠手。德宝连忙磕头谢恩,爬起来便要指挥人去把里头的容妃弄出来。
“领什么板子,这事又不是他的错。”清洌的女声响起,德宝闻声微微抬头,正见到皇后披散着发,赤着脚,披着一件外袍走出来。
“你出来做什么?”皇帝见皇后赤着脚散着发走出来,连忙一侧身,拦在她面前,挡住众人的视线,低声说,“地上凉,再进去多穿件衣裳。”
赵嫣容斜睨他一眼,半眯着凤眼说:“容妃光着身子坐在地上这么半天都不觉得凉,妾身自然也不会觉得冷。”
听她这一句话,李睿的脸都黑了,扭头对德宝骂道:“没听见皇后说的吗?还愣着作什么,去把容妃给朕拖起来!”
德宝连连应声,带着两个太监冲进去将失魂落魄的容妃架了起来。
又有宫女捡起了她落在外头的衣裙,七手八脚地将衣服给她套上。
刚被皇帝骂过,还差点捱了板子,惊魂未定的宫女们这手脚上便有些失分寸。容妃的细皮嫩肉被她们的粗手笨脚撞了掐了好几下,她忍不住动手反抗起来。
不过皇上就站在帐子外头,她也不敢挣扎得太厉害弄出声响,到底还是把衣裳都穿上了。
只是鬓发在推推搡搡中弄乱了,头上的飞凤钗、合意簪歪歪斜斜地坠着,全身上下只剩了狼狈。
她心里又惊又怕又羞又怒,本以为皇帝叫她来是要重拾旧情,没想到是让自己来受羞辱的。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大白天的跟皇后滚在一处,还要她来观赏?
皇后这荡|妇,全然不知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这是往她心口窝里戳刀子,戳完了又抹上一层厚盐。容妃娇美的五官扭曲着,只觉得脸皮子发紧,就像当日自己跪在昭阳殿里自己掌嘴一样,那种疼痛植入了骨髓,让她恨得发疯。
“皇上!”她看着站在那里,曾给她带来无穷绮念的俊美男人,眼泪止也止不住。那些温柔的情话,缠绵的亲昵和夜晚恣意轻狂的纠缠在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容妃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皇上明明是喜欢她的,在意她的,不然也不会给她封号为“容”,也不会那样爱宠,甚至将凤印也交给她暂管。
如果说,以前那些只是镜花水月,是她自己的错觉,那么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皇帝因何要急于将这层虚假的外皮撕开,如此绝情地把她从云端打到泥坑里去呢?
“皇上,皇上……”她挣开架着她的太监,跪爬着扑向李睿,想去抱他的大腿,只是没爬了几步,就被人按住了,“皇上,妾身是奉了您的宣召才来的啊,妾身并非有意冒犯皇上和娘娘……”
“是啊,刚刚还想抓本宫的脸,若非这床上躺着的是本宫,你是不是还想把人掐死啊?”赵嫣容起来得急,身上衣带也是胡乱系的,眼见人都来了,容妃也被压制着,她便招手叫了两个宫女来帮她重新整理。
“娘娘,妾身不知道那是您。妾身是万万不敢冒犯娘娘的,求娘娘明鉴!”容妃连忙将脸转向皇后,连声地哀求。
“怎么,因为不知道是本宫所以就能下手?”赵嫣容双眉一挑,口气冷洌,“若这里躺着的是庄贵妃,是贞妃,是惠妃,是梅贵嫔,你会怎么样?”她推开围在身边的宫女,走到容妃的面前,自上而下看着她。
“这是宫里,咱们都是皇上的女人。宫妃最忌讳的就是拈酸吃醋,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二品妃,居然就敢当着皇上的面去攻击皇上的女人,你行啊,胆子真够大的。”赵嫣红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看了看抿着双唇脸色阴暗的皇帝,“容妃柳氏,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打本宫的主意?又是哪里来的资格敢管皇上的私事?”
容妃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胸口急遽起伏着。
若方才在床上的女人只是普通的宫妃,她这样的吃醋打闹,或许会令皇上生厌,但也不过是就罚罚了事的。可是那是皇后,是皇帝的正妻,是整座后宫的主人。她那样的举动便是逆上。她就算全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道不明。
容妃知道皇后不喜欢她,女人的感应是极敏感的。从皇后醒过来,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就带着嘲讽、不屑,还有隐藏得极深的厌恶与憎恨。她是想取而代之,但是从不敢宣诸于世。因为那是犯上大罪!
她在昭阳殿里安插心腹,收买管事太监,都是私底下悄悄地进行的。她想皇后死,死得悄无声息,无迹可循。
却不意味着要将这心思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因为那是找死!
“皇上、皇上!”容妃知道自己去求皇后没用。在她醒过来的第一个时辰,她就已经很好地向容妃展示了自己的心狠心辣。
容妃的希望和救星便只可能是皇帝。
她哭,她喊,只求能让那个心肠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男人能回忆起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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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刚刚只是一时犯浑,并非故意啊皇上!”容妃哭着嘶喊,“妾身对皇上的心思可昭日月,妾身是嫉妒,是心量狭小,可那也是因为心里只放着皇上,见不得您喜欢旁人。妾身错了,皇上您念着往日的情份,饶了妾身吧。皇上、皇上!”她的手指触到的裙子上冰冷坚硬的东西,突然想起那是掌宫亲手给她戴上的玉坠,连忙双手将那玉坠子捧起来,送上前说:“皇上您看,这是妾身初进宫时您赐的坠子,妾身一直随身带着,片刻不舍离身。皇上,妾、妾是真心的……”
李睿看着她手上的双鱼坠子,眉毛微皱了皱:“朕何时给过你这种东西?”
“皇上?”容妃捧着玉坠的手僵住了,“这……这不是您那天离开后放在妾身枕头上,与妾身定下情盟的信物吗?”
赵嫣容在一旁看着,听到容妃说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听听,还情盟呢?敢情容妃将皇帝当情圣了。
李睿的脸本就黑着,这时更成了锅底,一把将站在身前的德宝扯过来:“这是你干的?”
德宝的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一样:“奴婢哪有那胆子敢假传圣命?您这玉坠儿少了好些日子的,陛下你上个月还随口问过,奴婢特特找过,一直没能找着,谁知道会在容妃娘娘那儿?”
“皇……皇……”容妃哪里经得起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意识地将手中玉坠儿攥紧了,好像那就是她现下的命根子一样。
“私拿陛下贴身之物,容妃你该当何罪啊?”赵嫣容也不知道皇帝这是故意要撇清关系,还是容妃真的这么胆大,自己拿了皇帝的坠子当信物。在她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反正不管怎么样,皇帝把容妃弄到这儿来,总不会是想要跟她昔日重来,不然也不会那样招惹她了。
皇帝看了一眼容妃手心里紧攥着的那物,冷笑了一声说:“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也不当什么。一会扔了便是。”
当天午后,宫里传了一道圣旨。
容妃柳氏因怀执怨忿,私藏圣物,数违教令被贬为美人,即日自华清宫迁出,移居清凉殿。着令独居三月,静思己过,而后方可复出。
清凉殿在宫室西北侧,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只有不受宠的宫妃才会住到那里。
清凉殿里也没有主位,以前只有一位佟美人住,现在又塞进一位柳美人。
她算是彻底打入冷宫了。
发落过容妃,李睿将宫人们挥退,站在赵嫣容身前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赵嫣容也不说话,只坐在床前拿梳子梳头。
“朕,是将她给忘了。”过了半晌,李睿总算开了口。
赵嫣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嗯。”
“你不想问点什么?”
“陛下胸有乾坤,手掌天下,所言所行自有深意,妾身只不过是刚刚被吓到了,一时失态。”赵嫣容手里编着辫子,笑着看他,“皇上,您不会因此生了妾身的气吧。”
李睿听着她的话,提了半天的心放松下来,可是再细细咂摸,又觉得心里不是个味儿。
皇后大方地告诉他,根本就没拿这事当回事儿,那他为什么还会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觉得有那么点不开心呢?
赵嫣容编好辫子要起来,腰上传来一阵酸痛。她轻呼了一声,身体摇了两摇,李睿急忙将人抱住。
“你还好吗?”
皇后双颊飞红,眼蕴春水般斜了他一眼,小声地嘟囔:“还不都怪你……没完没了的……”
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听着她的声音,抱着她柔软温暖的身体,李睿心神一荡,方才那些不满和憋屈仿佛随着怀里美人儿的一颦一笑都散开了去。他只觉得心头痒痒的,回想着刚刚美妙无比的气息,想着那滑腻的,沾着微汗的皮肤,想着那难以言喻的*滋味,皇帝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凑在皇后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皇后面上红云更盛,却只是瞪了他一眼,哼哼着将双臂挂在了他脖子上。
“人家很累……”
“皇后只需躺着,朕一个人累着就行。”
“讨厌!”
刚刚挂起的帏帐又被放下来,这回没人敢再摸鱼偷懒,一个个站在自己该站的位子上,屏息凝神,全力忽视从帏帐深处传来的被翻红浪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被基友拽着耳朵念,窝都双更了你怎么还敢日一更?!速度的,加更!!!
樱桃耳朵好疼,被抽打着哭泣着又码出来一章。所以,今天双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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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不死不会休】越俎代庖的裴侯+双倍犯之的皇后
肖沉墨等到过午也没等来容妃,知道这次应该是差不多了。果然到了掌灯时分,圣旨就传遍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华清宫被宫中侍卫围了起来,不许人进出。肖沉墨却是在被重重包围的这夜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到了第二日晨光微露,宫里侍卫们便将华清宫所有人等全都集中到了偏殿,开始里外搜查起来。
那臭不可闻的膏药肖沉墨昨天就命人拿下来扔掉了,所以华清宫里虽然还弥漫着淡淡的味道,却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的。
肖沉墨同宫里的女婢太监们一起,跪坐在偏殿打扫得十分干净的院子中,看着外头人头攒动,鲜明的铠甲和刀剑刃锋中偶尔掠过的一抹寒光,一时之间神思有些恍惚。这样的情形,在十几年前也有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她心中满是惊惧绝望,而此时,则充满了希望和欢喜。
“让人将华清宫掌宫叫出来。”院门外传来一声低沉清洌的男音。肖沉墨振奋精神,理了理衣襟,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华清宫掌宫肖沉墨,见过大人。”她低着头,跟着侍卫走到院门外,停在一人的身前,蹲身行礼。
“抬起头来。”
肖沉墨抬起头,见到了一张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脸。
削瘦的面颊上有一双顾盼有神的眼睛,双眉斜飞入鬓,让他过于端丽的容貌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他白色苍白,唇色偏浅,面容沉峻,身上穿着玄金色双蟒翻江对襟长衫,腰围玉带,头戴碧玉双花冠。身材高挑,看起来有些瘦弱。
瘦归瘦,却渊停岳峙,极有气势。
肖沉墨倒吸了一口气。这人你用不着认识他,任何人,仅从他的服饰、形容和气势上,便能猜出此人的身份。
冠军侯裴宜!
他是外臣,怎么会入宫负责搜检华清宫?肖沉墨一时怔住,脑中涌起无数的念头。在外人眼中,却是这位掌宫女官被裴侯异于常人的美貌给震慑了,以致于一时忘了分寸。
裴宜双眉微蹙,哪个男人被人这样没礼貌地盯着看都不会是件高兴的事。
何况这女人眼中并非惊艳或是害怕的样子,而是一脸见了鬼的神情,这让他分外不爽。
他轻轻咳了一声,这个相貌平凡的女官才清醒过来,忙着低头给他行礼。
“本侯奉皇上圣谕,来此检视有无违禁之物。请肖女官带路,本侯要亲自去查柳美人所居的内殿。”
肖沉墨低低应了声是,一言也不发,便在前头领路。
只是那步伐迈得凌乱,背景也有些僵硬。
其实这哪里是皇帝让裴宜来搜华清宫的?不过就是皇帝得遂心愿,一时兴趣又跑去找小表叔得瑟,害得裴侯爷心中不爽,借着机会找地儿来发泄罢了。
裴宜脚步轻松地跟在肖沉墨身后,见她态度这样奇怪,不觉也有些上心。
只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官的记忆。
难道是容妃宫里真的有什么猫腻,让这女官心虚了?
裴侯爷不觉微眯起双眼,脸上露出了那么一丝慎重。
说是亲自抄检,当然也不用裴侯亲手去翻的。宫中禁卫们在抄家这方面个个都是专家,他们将容妃的寝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地翻了一遍,连根耗子毛也没放过。但凡觉得有点不对头的,都捧过来让裴侯过目。
容妃承了三个月的圣宠,宫里名贵的东西自然比别处要多。就算有那么一两件违了制,逾了矩的,其实眼闭闭也就能过去了。
不过裴宜并不打算闭眼,不管是什么,只要有一点违规模糊之处,他都让人登记在案,把东西归置到一处。
柳家为了一己私欲拦着朝廷变更新税法,又在济州、涿州等地大肆圈地,与民夺利,还因为圈地害了不少人的性命,裴宜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他与李睿设计了大半年,才将柳家的根基枝叶削了大半,如今就差最后那么一下子,他很乐意再在柳氏身上狠踩一脚。
宠妃?宠你娘的宠。敢跟皇后叫板,还趁着皇后被软禁的时候买通太医宫女要皇后的命?
自己找死,神佛都救不了你!
裴侯阴阴地笑,本侯不把你慢慢碾死就把这裴字倒过来写。
等彻底搜完了,裴宜让人捧着那些“证物”打算去找皇帝交差。
那个一直在一旁低头不吭声的女官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
裴宜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见那女官不知在哪里撞了一下,跌倒在了地上,正揉着脚踝小声地呻|吟。
裴宜本不想管她,不过视线在她脚边上一扫,却发现了不妥之处。
殿中是铺了薄毡的,那女官好像是踢到了薄毡的一角,将那块毡子踢卷了起来,露出下头铺着的青石大砖。
那砖头的一角比别处看着高了一点,正是这一点,将肖女官给绊到的。
宫里内殿的青砖都是严丝合缝地砌好,就算年久被重物压过砸过,也都是向下凹陷,像这样翘起来的还真少见。
裴宜向外迈的脚在空中顿了顿,拐了个弯落在了肖女官摔倒的地方。
他半跪下来,没理会还在揉脚的女官,眯着眼细细盯着那块翘起来的砖头看了看,一招手道:“来人,把这里撬开!”
这青砖砌得并不牢,一个侍卫一只手就将它扒了开来。
“侯爷,这里头有东西。”那人探头看一眼,用手将青砖下垫着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个油纸包裹,里头鼓鼓囊囊的包了不知什么东西。
裴宜接过纸包,眼睛瞥了还跌坐在地上的肖女官两眼,将东西递给她:“你认识这个吗?”
肖女官看了看,摇头说:“奴婢不识得。”
“打开它。”裴宜将手向前递了递,肖女官倒也不犹豫,抬手就将纸包接了,手脚十分利落,片刻就打了开来。
里头包着几封书信,还有一些契纸飞钱。
裴宜见其中并无异状,这才从肖沉墨手里把小包拿过来,扔给侍卫捧着,抽出一封信来看。
看着看着,他眉头挑了起来,脸上浮起冰冷的笑意。
又抽了几张契纸一一翻过,“哈”了一声,便让人原样包好,然后揣到了自己怀里。
“你……”走了两步,他转回头,看着那个面目平庸的女人,目光闪了闪,“你的脚怎么样?”
肖沉墨低下头,恭顺地说:“奴婢无妨,多谢侯爷关照。”
裴宜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来人,把这位肖女官扶到侧殿休息,让太医院派个医女来帮她瞧瞧脚。”
肖沉墨心头一阵乱跳,忙说:“不敢有劳大人,奴婢只是崴了一下,过一会就好了。还是让奴婢回偏殿去,跟华清宫的宫人们在一处。”
裴宜说:“你立了功,等着赏吧。”
肖沉墨抬起头,一脸茫然,微张着嘴看着他:“啊?”
裴宜笑了笑,这女人,倒真是会装。
一甩袖子,裴侯带着人和大堆的证物,很快离开。
留下的侍卫依旧要守着华清宫,尘埃未定前,谁也不得擅自离开。
肖沉墨的脚伤很轻,她只是坐了一小会,便可以站起来走了。
裴宜留下的人叫来了医女,拿了药油帮她揉了揉。撞破的脚趾也包扎好了之后,在肖沉墨的坚持下,侍卫们将一瘸一拐的她送回了偏殿。
隔了两日,前朝的消息也传到了后宫。
柳阁老纵容子侄圈地行凶,贪污国帑,着令三司彻查。工部侍郎柳彦己私授宫妃钱财,数额巨大,来历不明,着令提入宫内有司另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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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宫里揪出两个宫女,原是柳美人带入宫中的柳家婢女,自被圈在华清宫养病后,柳美人不得见柳家人,便是经这两个人收买宫中侍卫,暗与娘家交互消息的。受了柳美人的牵累,华清宫的宫女太监们或多或少都吃了些苦,原有品级的宫人俱降了一二级不等。倒是肖沉墨因无意间踢开柳美人暗藏书信、飞钱、契书的暗格,算是将功抵罪,依旧保留了五品的掌宫女官之位。
又过了数日,柳家被定了罪,而柳美人也被从清凉殿移到了真正的冷宫——待罪嫔妃暂居的肃正堂。
时已四月,阳光已由和煦变得炽烈,天地间充塞着耀目的光辉,草木繁盛,甚至已能偶尔听见夏虫唧唧之声。
肃正堂外浓荫蔽日,四周干净整洁,与别的宫室相比,除了宫墙高了一丈,其他别无二致。
只是一走进去,就有股子透骨的寒气兜头盖脑地笼过来,让人忍不住要打个寒战。
赵嫣容将跟着自己的宫人们都留在院子外头,只带着木兰一人走进去。堂内负责看守的宫人们默默给她们平素难得一见的皇后娘娘开门行礼,然后又默默地退到外头。
空旷的内室里有一尊观音像,容妃布衣木钗跪坐在蒲团上,身旁有两个粗壮的宫妇看着。
“你们下去吧。”赵嫣容摆了摆手,“本宫有话要与柳美人说说。”
那俩宫妇有些迟疑,一般进了肃正堂的宫妃基本就是定了罪的,再无翻身的可能。所以很多人进来就离疯傻不远了。这种从骨子里头带着绝望怨怒的女人,经不得一点刺激,许多人都会做出危险的举动。
若是皇后有个好歹的,她们哪里还能有命在?
“娘娘,请恕奴婢们不能离开。万一柳氏发了疯……”两个宫妇跪下来求皇后收回成命,“奴婢们就近守着,也好护着娘娘玉体安全。”
“她伤不了我,你们下去!”
因着皇后坚持,两个宫妇只得万般不愿提心吊担地离开,却也不敢离开太远,都扒着大门往里头看,若是里头有事也好及时冲进去。
柳美人跪坐着,明明听见皇后来了,却连头也不肯抬。
赵嫣容围着她转了两圈,让木兰去搬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柳氏,这两天你过得怎么样?”
听着皇后的声音,她终于抬起了头。
不过数日的工夫,她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娇艳的鲜花变成枯萎的败叶真是件极易的事。她的皮肤晦黯发黄,没有一点光泽,眼圈深陷,目光迟滞,脸上带着到了此时也不能抛开的傲气和怨怒之色。
“托皇后娘娘的福,妾身过得还算好。”
“嗯。”赵嫣容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她,“能活着就是好事。想来你也知道你的父亲和叔伯兄弟再过几日就要问斩了吧。”
柳美人的喉中发出一声悲苦的哀鸣。
“皇上是个仁君,你放心吧,祸不及妇孺幼儿,柳家的女人和孩子总归保了命下来。”
柳美人的五官扭曲着,痛苦又狰狞。
“赵嫣容,你用不着这样得意地来看我的笑话。你以为赵家能撑着你多久?你以为裴家能挺你多久?别以为皇上现在宠着你,你就可以得意一世!”柳美人尖声说道,“他不过是借着你笼络裴家,你还当你真有什么本事能耐让皇上看重?”
赵嫣容笑着看她,点头说:“哟,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怎么着?不过看来你也不是个蠢到骨头里的人,这两日你已经想明白了,知道为什么皇上之前会那么宠你。”
柳氏干涸的眼窝里涌出湿意:“他是喜欢我的,我只是被父兄牵累。若我不是柳家人,若不是……我不甘心,不甘心……”
“原来还是傻了巴叽的,亏我还当你开了窍。”赵嫣容冷笑一声,“喜欢你?拉倒吧。天下的女人都随他挑,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你指望一个皇帝能对女人有心,跟指望头猪自己能爬上树差不多。不过这也是你自找。好好宫妃不当,非要掺和着跟家里人搂钱,还想想着法儿把我弄死好自己上位。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柳氏看着皇后,听着她恣意地用市井的调调说话,一时之间有些愣怔。
就见皇后微微俯□,精致的眉眼弯着,慢条斯理地说:“死不死活不活的,也不说给个痛快。”
柳氏瞳仁一缩。
“这是你当初在我的昭阳殿里说的话,今天我就在这儿还给你。”皇后脸上浮起嘲讽似的笑意,“本宫瞧你不爽已经很久了。跟你想我去死的时间也差不太多。不过本宫比你福大,比你命好,笑着活到最后的,是本宫,不是你。”
她站起身,让木兰过来扶着,略回头笑着说:“原本让你活着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一想着你处心积虑要让我去死,我这心里就觉得不自在。你大概不知道吧,本宫是个心眼子很小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以双倍犯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容妃领了饭盒,接着凉凉要去玩别人了~~~(≧▽≦)/~
关于裴宜跑去抄查后宫宫室的问题,大家不用太深究,其实就是舅舅心里不爽,加上容妃娘家犯事,所以他找由头去发泄不痛快。为什么让他去查呢?因为这是剧情需要~~~至于合理性~~~咳咳,看着美貌的舅舅出场,你们就用不着考虑这么高深的问题了吧~~_(:3∠)_
来来来,还没有收藏作者专栏的同学,请你们拨冗戳一下,谢谢啦!
第41章
41【夏虫欲语冰】一心作死的赵家人+畅快淋漓的嬷嬷们
自赵嫣容从肃正堂出来,这世上便再无容妃,再无柳美人。仿佛那三个月极尽奢糜的恩宠如午夜烟花般,只璀璨了一瞬,便于暗夜中失去光华,连一丝痕迹也找寻不到。
宫里对赵嫣容敌意最深,“威胁”最大的宠妃这么快就魂断香消,也颇令人唏嘘,可这是哪儿?皇宫!
皇宫里像容妃这样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帝王恩宠不过一时,自古以来,恃宠而骄的女人就没有过好下场。
当然,有一位除外。
先帝在世时的最爱,章太后。
太后这些日子倒是颇为安份,也不知是被皇后惊吓到了对她生了惧意,还是因为她如今天天在床上养她的腰,不方便动弹。
一般来说,最能折腾人的就是给长辈在夜里侍疾。可是经过了那一夜,太后的胆已经快破了,她知道要对付赵嫣容这种胆大手快心又黑的媳妇,光是从身体上去折磨是完全行不通的。因为那很有可能被皇后反折腾回来。
皇帝让皇后歇着,她真是求之不得。
皇后来给她请安,那就绝属上门给她添堵。
于是长乐宫宫门一关,太后当真就在里头安心养起病来了。
赵嫣容自然乐得逍遥。太后关上门,这宫里就她一家独大,也不用请安立规矩,规矩里头就她最大。除了食髓知味的李睿天天跟狗熊见了蜜似地粘着她,赵嫣容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可滋润了。
这天,在赵家实施培训大计的洪嬷嬷回家进行阶段性成果汇报,赵嫣容请她在内殿坐了。因为这位是外祖母当年用过的老人,所以赵嫣容对洪嬷嬷也十分客气,倒让洪嬷嬷有些受宠若惊。
“娘娘您请放心,您和侯爷交待的事,奴婢们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你们去赵家也有半个月了吧,”赵嫣容翘着小指拿食指尖在桌上轻叩着,笑道,“本宫那妹妹打小儿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教起来一定颇费功夫,要嬷嬷们辛苦了。”
洪嬷嬷摇了摇头说:“娘娘您不知道,奴婢们这回是大开了眼界。您家那位二小姐着实是个人物。”
哟,赵清容居然被人夸了!赵嫣容直起身来。
“奴婢们就是打着要让二小姐吃苦的目的去的,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可她除了头一天想逃之外,后头全都咬牙忍了。手脚也磨破了,人都瘦脱相了,可哭过一场又接着来。”洪嬷嬷迟疑了一下说,“娘娘,奴婢瞧着,这位二小姐是个有大心思的主儿,累得极了,嘴里还会小声儿念着皇上皇上的。就她那死赖相,奴婢们都觉得若她日后进宫,定然会对娘娘不利。是以奴婢今日进宫来就想着问一下娘娘,咱这……还要接着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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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她可真有出息。”赵嫣容笑了起来,“她若没大心思,头天就得打退堂鼓,还能忍到现今?你和公孙大娘接着熬炼她,再大的心思,到了本宫手底下,也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这两天你们悠着点儿,也别对她太狠,别等人还没进宫呢,先给熬病了。”
“娘娘!”洪嬷嬷满脸忧色,还想劝两句,赵嫣容摆了摆手说:“知道你们担心本宫,不过你们也想想,她要以宫女的身份进宫来,能使多少花样?宫里头可不比赵府,有她老子娘,有她祖母宠着护着。在这儿,行差踏错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本宫坐在这个位子上,有多少人想拉本宫下马的?”她扬眉笑着说,“偏那没见识的要来趟这浑水。你瞧着吧,用不着本宫动手,这里头能捏死她的多了去的。”
“而且,她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赵嫣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只在唇角留下一抹嘲讽的弧度。
“她们非上赶着要进宫送死,本宫是她姐姐,自然不能拦着她,否则赵家以为本宫是多么不通情理,多么心狭好妒,连自己妹妹也容不下呢。”
“娘娘。”
洪嬷嬷走后,赵嫣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看见白露大老远地挥着手帕子跑了过来。
“娘娘,夫人那边又派人来递信,说是要进宫看您呢。”
赵嫣容睨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还是侯府派过来的下人传的信?”
“是。”白露点了点头。
裴氏自从带着赵婉容去了冠军侯府就没再加过赵家。期间赵逢春三次亲自上门,想接妻子女儿回家都被裴宜派人挡了回去。
时间久了,裴氏心里便有些不太安心。
到底她是出嫁的女儿,没理由在娘家一住大半月的道理。这要让外人知道,还不定怎么戳她脊梁骨,骂裴家傲慢不讲理。于是她向弟弟提出要带婉容回去。
裴宜哪里肯这样善罢甘休的!
他一早就看这个姐夫不顺眼,这些年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忍了。虽然知道赵家对姐姐说不上好,可是他也没料到赵家母子能下作到这个地步。
赵逢春这势利小人,既然心有所属,当初就不该应了婚事,更硬赖着把二姐姐也娶了回去。既然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知爱惜,不知尊重,一味的宠妾灭妻。既想得真爱又想得权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等着他?
裴宜早打定了主意,既然赵逢春想鱼与熊掌兼而得之,那么他就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了。
一方面,他拦着姐姐,不许她回去,另一方面,他私底下安排人,去找了赵逢春在户部的几个得力下属,安排了一番。
于是不几日,赵逢春在与同僚把酒言欢之时,便被下属们带去了*蚀骨的春风得意楼。
赵逢春这些日子心情正是跌宕的时候。他知道,只要裴氏一天不回来,裴家就一天不会撑着他。如今他在朝堂上刚刚站稳,与别的盘根错节的世家勋贵不同,他身后除了裴家并无再大的靠山。
长女嫣容虽为皇后,但大家都说她在宫里处处受了冷落,并帮不上他什么。宫里派人来调|教二女儿,只是他一心想着要送入宫里当妃子的爱女只能以宫女的身份进宫,这让他心里十分憋屈忐忑。
赵老太太在家里天天说着清容入宫了之后要怎么怎么的,把她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出路都打算好了。而段氏则是一天到晚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说是见不着女儿心里发慌,不是担心清容生病了,就是怕她被宫里头的人给害了。
赵逢春这个烦躁啊。
他都不想回家去面对那两个女人了。
美人乡为英雄冢,他以前严于自律,又自诩痴情清正,离这些青楼楚馆是有多远离多远。
结果与下属去了一回,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短浅,多蠢笨……个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述,自此便乐不思蜀起来。
赵尚书这厢偷偷摸摸地寻香抱玉,段氏那里是度日如年。
那个小院子围得跟个铁桶一般,连只蚂蚁也进不去,她想知道女儿如今的情形势比登天。患得患失,胡思乱想。这一个月将段氏折磨得瘦脱了形,原本还是个鲜嫩的妇人,熬这一熬,皮也皱了,脸也黄了,人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好不容易这一个月熬过,院门打开,段氏甩开扶着她手的丫鬟,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赵清容看起来瘦了一些,不过精神倒显充足。
公孙大娘和洪嬷嬷两个得了皇后的意思,这后半个月宽容了不少,让赵清容得了喘气的工夫。虽说课程依旧严苛而且十分打击她的自尊和自信心,但是较那修罗地狱一般的上半月,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人间。
站姿不过是头一课,后头是跪礼、蹲礼、奉茶、进水、洒扫……以及一系列如何伺候宫妃的做法。
二小姐经过一个月的突击加强训练,如今倒真是被两个嬷嬷调|教出了上等丫鬟的十八般必备技能,若给这些课程打分,基本能打个“中上”。
“二小姐!”段氏一嗓子向女儿扑了过去,赵清容看着了姨娘,不过经过这一个月的魔鬼特训,她早养成了习惯,不管面前是谁,都要站得规规矩矩,就算是心里头再激动,面上也是沉静似水,板成了一尊泥塑。
段氏被吓着了,怎么女儿在小院子里不过待了一个月,这人都给待成了傻子?她再去拉女儿的手,才发现原本一双娇嫩的小手满是粗皮老茧,甚至还有细小的裂口。她倒抽了一口气,将女儿的袖子往上卷,就看见青青紫紫的淤痕遍布,一截原本嫩生生的藕段儿变成了一块染得乱七八糟的麻布。
段氏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你们这两个杀千刀的,怎么把我女儿虐待成了这样!我的心肝宝贝儿哟!”气急攻心,段氏转身拿指戳着那两位嬷嬷,简直恨不得上前将人给撕碎了,“我好端端的女儿被你们这俩老虔婆给祸害成了这样,我跟你们拼了我!快来人,快来人,把这两个害人的婆子拿下,乱棍打死!”
旁人听了倒没怎样,赵清容一听段氏这样说话,脸都吓绿了。
“姨娘闭嘴!”她叫了一声,然后对着两位嬷嬷蹲身行礼道,“我家姨娘一时失心疯了,胡言乱语顶撞嬷嬷们,请嬷嬷们海量,饶了她吧。”
段氏正是又气又心疼的时候,一时间这脑子居然没转过弯,还想向前冲,脖子上寒气一掠,一把秋水寒光的利剑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
“大胆,居然敢对宫中女官无礼!”出剑的这位是跟在赵清容身旁的内卫之一。
段氏长这么大也没被刀剑指过,这寒气一逼,她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了过来。
赵老太太由人扶着,看着自己心爱的外甥女儿兼儿媳妇被人拿剑指着,“嗷”一嗓子就要冲上来拼命,公孙大娘冷眼看着一旁脸色青白的赵逢春冷笑了一声:“赵大人好大的威风,府上一个姨娘就敢对宫中女官动手。老身记得这赵家主母应该是姓裴的,赵氏子孙的母亲何时成了姓段的?赵大人的家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全京城的官宅里只怕您这儿也是头一份。咱们回去就对皇上说说,赵家一个姨娘小妾,可张扬拔扈到都骑到二品诰命夫人的头上了。”
“不敢不敢,嬷嬷,这女人只是得了失心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妇人,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赵逢春面色僵硬,连声高呼,“人呢?快来人!都死了吗,还不快把姨太太扶到后头去!”
段氏此时已经明白过味儿来。她对女儿太过牵肠挂肚,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对方的身份。
正五品的宫内女官啊,虽然品级并不算多高,但对方代表的是皇后娘娘,是皇家体面。她辱骂殴打宫里的嬷嬷可不是在打皇后的脸,打宫里的脸?在府里她可以叫赵清容为女儿,但在外头,当着外人面是断断不行的。
她不过是个妾室,即便是良妾,也是主家半个奴仆,哪有奴婢叫主子女儿的道理?
她这样,就是没将主母放在眼中。虽然她也的确没放到眼里,但偏偏叫宫里的嬷嬷捏了短处。
段氏只觉得目晕头重,多日悬着的心被人用重锤又敲又砸,几乎遥遥欲坠。
“姨娘,到后头去歇着。”两个侍女见机得快,抢上前将段氏扶住,要把她搀到后头去,公孙大娘哪里肯罢休,对着身后的宫女和内卫说:“这女人辱骂宫廷内官,意欲行凶伤人,把她拿下,带回宫里询问。”
段氏闻言,身子一软差点晕过去。赵清容也急了。
她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眼瞅着离登天只差一步,怎么能让这个无知蠢陋的女人坏了自己的前程?
若是段氏被拿到宫里,就照她的罪,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更重要的是,她或许就会因为段氏将身上的庶女烙印打得更深,宫里的人对她生不起尊敬之心来,她日后还怎么向上攀爬?
她忙对父亲使眼色,又厉声道:“段姨娘,你冲撞了宫里的嬷嬷,还不快些认罪?”
赵逢春也回过味儿来,连忙到段氏近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将段氏半边脸都扇肿了。
“贱|人还不跪下磕头?都是我平素由着你,才让你这般无法无天起来。来人,将这女人拖到二门去,打二十大板。”
“春儿,你敢打她?”赵老太太是头回见儿子打段氏,之前在宫里,赵逢春虽是打了,但并不在她眼前,她也没现在这样的感触。她觉得这两个老太婆虽说是宫里的女官,但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儿,她身上还有三品诰封呢,怎么儿子就能怕成这样,要靠打老婆避祸?
老太太拐杖挥起来,没头没脑就去打儿子。
“你个不孝的孽障,你媳妇做了什么你就要往死里头打?她给你生了儿子闺女,让老赵家不至断后,你不供着她居然还这样作践她,你是打量我要死了,所以可劲儿折磨起人了吗?她就是随嘴骂骂,又没打着人,罚她个屁!你要想打她,就先打死我!”说着,她看着站在一旁像在看笑话一样的宫人们。
“老娘我是三品,你们是五品,刚刚我媳妇骂你们的话就是老娘我骂的,怎么着,你们要不要来抓我进宫?狗仗人势的奴才秧子们,一个个就拿老实人欺负,瞧你们日后不得好死!”
洪嬷嬷笑了起来,对公孙大娘说:“怪道这家没规矩,能拿个姨娘当主母,原来根子就是烂的。”
公孙大娘冷笑一声说:“公主真是瞎了眼了,居然能把好好的女儿送到这家里来让人糟践,以前我还不信,今儿才算长了眼。只可惜当年公主和驸马在定亲之前没见着亲家翁婆。”
洪嬷嬷道:“见着又能如何?那时候还不知道人家是怎么跪着舔|脚的呢,肯定不能像现在对你我这样!”
赵老太太听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被这两位宫里女官你一言我一语将往年的老疤给揭了,又羞又恼,扬手就要过去拼命。
赵逢春一把抱住老母亲,在她耳边说:“娘啊娘啊,您别疯了,您是要毁了咱们赵家吗?”
“你个缩卵的怂蛋玩意儿,怕他个球啊!老娘我是三品,比她们官大多了,怎么就打不得。”
公孙大娘继续跟洪嬷嬷说:“赵家能出皇后娘娘那样有风仪的,还是得多亏咱们县主娘娘,龙生龙,凤生凤,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洪嬷嬷点头道:“可不是。眼瞅着这几位,只怕二小姐的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公孙大娘说:“算了,只当咱们这个月的辛苦白费,回去回了皇上和皇后,赵家的姑娘还是别进宫的好。”
赵清容“扑嗵”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说:“二位嬷嬷,二位嬷嬷,是清容的姨娘和祖母不好,她们一个失心疯,一个老糊涂,平常并不这样的。嬷嬷们通容,还请放过她们。我们赵家一定不会亏待两位的!”
赵逢春连忙让人将老太太架住,上前来又是作揖又是求饶,又命人拿了各二百两的飞钱子塞进两位嬷嬷的手里,另取了五十两散给宫里的各位宫女内卫。
公孙大娘和洪嬷嬷捏着架子端了大半天,看最后连老太太也服了软,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抽自己嘴巴,觉得这心里十分快意了,才故作勉强地应了下来。
回到宫里,两位嬷嬷在皇后面前细细说了情形,将两张飞钱拿出来交给皇后。
两位嬷嬷都是说话爽利清楚的,赵嫣容听她们说的津津有味,连呼过瘾。将飞钱还给她们,又让木兰拿了两对鎏金喜鹊登梅枝的大银镯子赏了两位嬷嬷。
“你们辛苦了,这差事办得极好。回头本宫跟舅舅说说,他那儿还会有你们的赏。”
两位嬷嬷喜笑颜开地收了赏。
银钱倒是小事,这回子教训了赵家人,她们自觉是为公主出了一小口恶气,觉得浑身那么通泰舒坦。
“娘娘您请放心吧。您那庶妹妹三日后就要进宫,奴婢们会在宫里安排好,不让她有机会恶心着您的。”
赵嫣容点点头:“嬷嬷们都是经老事的,交给你们,本宫放心得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今天晚了半小时~~~
这章赶得有点急,欢迎大家捉虫,如果哪里有错的请告诉我,我好及时去改。
爱你们~~=3=
第42章
42【宫里好凶残】没进宫就遭抢的妹妹为你点根蜡
再过三日,便是五月初五浴兰节。照着往年的规矩,这天会有一批到了年纪的宫女放出宫,也会添一批新的宫女进来。
新进的宫女里,有犯事的官员家眷,被充为官奴的。这种一般进宫后就是直接做粗役,只管洗衣烧火打水刷马桶。大多数人一辈子就窝在粗使宫人的圈子里,熬到了年纪或是出宫找亲人投奔,或是老死在宫内。
还有的是官阶低微的官家女儿或是宫妃家里送来的供使唤的家生奴婢。这些一般都会被分到各个宫室去伺候那些贵人们。这其中大部分也会慢慢熬着资历,在宫里走女官晋升的路子。少部分既有美貌又有心机还特别能抓机会的,说不定就能跃上枝头,被皇帝看中,成为贵人们中的一员。
当然,从宫女升级为宫妃,位份不可能太高。
比如以前太子东宫的掌灯宫女张氏,在生了一个公主后,也不过是封了个昭仪。而一般的,美人、贵人就差不到到顶了。
饶是如此,每年也有大批大批自命不凡,雄心壮志要进宫刷皇帝副本的女孩子通过各种关系想要涌进来。
哪怕是从宫女干起,也全无怨言。
比如说这位赵清容赵二小姐,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削瘦的面容上满是神采,若是身后有尾羽,只怕这会功夫也要悉数张开来得瑟了。
赵家全家出动,将赵清容送到宫墙外头的朝天门。那里是待入宫宫女的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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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大亮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各色的轿子凌乱放着,不时转来呜呜地哭声。
那是姑娘们在与父母告别。
赵逢春本不想来。他一个当朝一品大员,居然要送女儿来当宫女,这传出去名声怎么可能好听?
在这儿送女儿的多的是六七品的官员,小吏,其中有不少是认得他的。
赵逢春丢不起这个脸。
可是不来又放心不下。赵清容毕竟是他捧在心口窝上十七年,悉心养大的明珠,他还指望着这个女儿有出息,将来可以光宗耀祖。
所以赵大人遮遮掩掩地还是跟了过来。
看着赵清容抱着赵老太太在哭,他也觉得眼眶发酸,心里发涩。
段氏被他打了一下,被内卫拿剑吓了一回,当天就病倒了,但也让人硬是架着,要来送女儿这趟。
只是她这病歪歪的模样让人觉得实在晦气,又怕她哭得大声惊动了旁人,赵逢春便让人看着,不许她从轿子里出来,只许隔着轿帘看。
赵清容收了赵老太太塞给她的几张飞钱和一袋碎银,虽然脸上有泪,心里却是激昂喜悦得快飞起来。
“乖孩子,进去之后莫要想咱们,好好尽自己的本份。”赵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对她说,“该使钱的地方就使,别让人觉得咱们小家子气。祖母知道这宫里处处要花用,咱们虽没几个钱,但你母亲那儿还有好多嫁妆银子,可尽够使的。”
赵清容摇头说:“祖母算了,母亲的银子都让裴家把着,就算能动动,她也不能拿出来给我使唤啊。”
“傻子,就说是我要用,她还能不拿出来孝敬婆婆?”赵老太太老眼一翻,露出几分狠戾,“只要你能出息了,入了皇上的眼,当了娘娘,咱家还用得着看老裴家脸色?但凡她胆敢说半个不字,我就豁了这张老脸,上侯府门前去闹,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裴家女人有多不孝顺,多吃里扒外。你瞅着吧,等你当了娘娘,得了圣宠,我怎么着都要给你娘一个正经名份,让她当你父亲的正室。这样往后也没人敢再小瞧你,说你是个庶女啥的。”
赵清容被祖母最后一句话给感动了,眼泪又落了下来。
“孙女儿不求别的,只求祖母能长命百岁,往后我不能在您老跟前伺候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老太太又搂着叫了一声心肝儿,抽着鼻子说:“等你不是庶女了,别说娘娘,就是皇后也能当得。咱们老赵家往后可都指着你了,拿出点出息来,别让你姐落面子。”
“必不能的。”赵清容含着眼泪笑起来。
怎么能让姐姐落面子?她以后还要取而代之呢!
宫里钟声响起,宫门随之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队侍卫和太监,管事的举着牌子让宫女们全都排着队等着查验正身。所有送行的家属亲戚全都给赶到了另一头,只许远远看着。
“走吧。”赵逢春用条厚围巾抱着半边脸,低声对老太太说,“已经列队了,咱们也不能上去说话,是时候离开了。”
段氏在轿子里哽咽着说:“好歹让我瞧着她走进宫门。”
“瞧着又能怎么着?”赵逢春心里烦躁,眼见着家眷们被推赶到一处,那蝇蝇人群中恍惚有那么几个看着眼熟的,当即就站不住了。
“我的肉啊,娘以后想见你都难了!”轿子里头压抑了半天的段氏终于哭出声来。
她这一哭仿佛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簇拥着聚在一起的女眷们都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赵逢春想着低调,没想到段氏这一嗓子让他们在人群中显眼起来,又急又气地骂道:“姑娘是进宫上进的,你不为她高兴就在这儿哭丧,快些家去,少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段氏胸闷了,老爷不许她出来送女儿也就算了,现在连哭两声都要被他数落。
他以前的柔情蜜意都去了哪儿?怎么一转眼对自己就这样不耐烦起来?段氏收了声,心中阵阵犯疑,不过到底这里大厅广众的,她也得顾着身份,只得忍气吞声地忍了。
“哎,那不是赵尚书吗?”
远远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将赵逢春吓了一跳。
“对,瞅着像他,不过不能吧。赵家千金可是当今皇后,赵大人怎么能舍得让自己别的女儿进宫当宫女?你一定是看错了。”
“呵呵,这倒也是……不过听说赵家好像有个庶女,今年已经十七了……”
赵逢春就觉得自己老脸发烫,恨不得捂紧了耳朵奔回家去。他催着轿夫,急冲冲地离开。
今年进宫的宫女待选有差不多一百人,叫到号的要进去检验户纸,验看身体,每个人所需的时间都不短。
赵清容来得虽早,但按着排位的秩序却在顶后头。
因为宫女进宫要进行为期一年至三年不等的时间,由老宫女或嬷嬷们传帮带,所以待选宫女一般都是十二三岁,大一点也不会超过十五岁。像赵清容这么大岁数的还真是特别招眼。
更别说旁人因为站得累了或交头接耳,或塌肩缩背的,只有她,站了一个多时辰还是腰背挺直,面容沉静,也不与人说话,就像枝孤高傲世的寒梅,在墙角独放,却又低眉顺眼的,显得十分低调。渐渐的,四周的宫女们都注意到了这个面子上很孤傲,但骨子里又透着几分卑微的人来。
只是她不搭话,不接茬,始终一个表情对着人。
“端什么臭架子,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啐了一口,不再撩拨她。
赵清容微微一笑,看着这些还没长开的半大丫头们,心头升起一股优越感。
我会记着你们的,小丫头们,等我成了娘娘,就让你们一个个跪着舔我的脚指头,看你们还敢不敢张狂。
好不容易熬到了她,她回身轻蔑地看了身后的姑娘们一眼,款款走进了屋里。
屋子里头只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太监守在门口,问她要来户纸,一一验看无误,这才收到一旁的匣子里等着送进宫里有司收档。赵清容绕过桌子,那里有三个嬷嬷是专门验身的。
赵清容一看,里头没她认识的。不过想想,公孙和洪嬷嬷都是伺候皇后的,也不可能会到这里来验看宫女。
赵清容深吸一口气,想着嬷嬷教她的礼仪,盈盈下蹲,口中说:“小女赵氏清容见过几位嬷嬷,家父是户部尚书赵……”
当中的一位老嬷嬷拿竹鞭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谁管你爹是谁?进了宫,就是宫里的人,只管着伺候主子。你爹妈把你送到这里头来,到二十五岁能出宫之前,他们就不再是你的爹妈,你们打从此刻起就只能记着一样,你们的主子!”
赵清容被她的话噎得一滞,强笑道:“嬷嬷教训的是。”
“脱衣裳!”
赵清容知道这是宫里必过的一关,要将衣裳除尽了,让人验看身上有没有斑痕、异味,以免将来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
只是让她这样当着别人的面宽衣,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慢了慢,那竹鞭就敲到了她的手背上,一时间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封闭的小院子,被两位嬷嬷教训得七死八活的时光。
赵清容二话不说,开始解衣带。
哆哆嗦嗦地让三个老女人摸了,捏了还掐了,当中那老嬷嬷才许她将衣服穿上。
只是衣服虽穿了,怀里装着飞钱和银子的荷包却被没收了。
“嬷嬷,那是家里给的。”赵清容赔着笑脸说,“知道您几位今日辛苦,这里头一点碎银子就给几位嬷嬷打酒喝,只是那里还有些私房钱……”
“宫里不许宫人藏私房钱,这是规矩。”那老嬷嬷一张脸皱得跟朵菊花似的,不客气地说,“规矩是什么,你不懂吗?这里头的东西全要交给总管大人,你们进了宫,人都是宫里的,还需要这钱做什么?”
说着,那荷包在老嬷嬷手里掂了两掂,就被塞进了她的怀里。
“叫下一个进来!”
赵清容急了,那里头可有足足一千两银子,一千两啊!足够一家五口的农户吃穿不愁地过四十年了,这老太婆就这么一抹达,居然就给黑了。
“你好大的胆子,我姐姐可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也会有想进宫当宫女的妹妹?”那老嬷嬷冷笑一声,“看清楚了,你只是个待选的宫女,咱们按宫规办事,就算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娘娘也不能说我半个不是。说不定还要赏咱们公私分明呢。拖出去,下一个!”
赵清容挣扎不过,被门外守着的宫妇一把给拽了出去。
“还给我!还给我!”
“再吵吵就滚回你自己家去,咱们宫里不缺你这样没教养的宫人。”
第43章
43魏太妃回宫
听说赵清容被安排在清凉殿,赵嫣容表示十分满意。
那里僻静,只有个佟美人住着。佟美人原来是笔墨宫女出身,不知怎么的就把当时还是太子的李睿勾搭上了床。跟她同期的还有一位李美人。不过人家肚皮争气,一夜就怀了孩子,被封了个昭仪,她却没有所出,所以只是个七品美人。
佟美人长相不错,比李昭仪娇艳多了。不过人家李昭仪是被皇帝拉上床的,她是自己扑上去的,这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再加上一个有娃一个没娃,待遇就给拉开来了。
李昭仪为人老实,娘家清贫,没有半点靠头,也知道自己没才没貌的,皇帝那也是一时兴起,并不是多喜欢她。李氏就这点好,特别看得清形势,摆得正位置。所以一门心思就带着小公主,什么风头也不抢,什么好事也不沾。虽然过得窝囊一点,但也未尝不是这宫里头最逍遥自在的。
佟美人就没那么老实了。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她也想努力跟皇帝多多那啥一下。就算不能占宠,能像李昭仪那样得个皇子晋个位份也是她毕生的追求啊!
所以赵清容一进清凉殿,佟美人就盯上她了。
她是皇后的庶妹,却要来当宫女。自己就是从宫女上位的佟美人当然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不觉暗暗冷笑。
以为自己是皇后的妹妹就有机会?
若皇后真的想拉拔她,能让她进宫当个低下的宫女,还是从没品没级的干起?
但凡女人,没哪个是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的。不过是因为皇帝身份特殊,她们不敢想罢了。
佟美人肤白貌美心机深,这心机深就体现在她最爱琢磨,这么一琢磨,就琢磨出个味儿来。想着这位妹妹怕是不受皇后娘娘待见,可是又不想被人说不拉拔家中姐妹,所以将人打发到这清冷的地方来让她吃吃苦头。
佟美人已经有很久没有承过圣宠,觉得皇帝怕是要将她给忘了,心情正是不爽的时候。
旁的咱不会,让人吃苦头的本事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当年她开始混宫女的时候,老宫人折磨她们这些新人的手段是层出不穷的,她只要挑几个不着人眼的,不落下伤的,让人有苦说不出来的做做就行。
指不定她做得好了,合了皇后的心意,皇后能看在她这样尽心听话的份上,托她一程。
佟美人打定了主意要对赵清容“特别关照”,咱们暂时按下不说。
就在赵嫣容得到妹妹被安置在清凉殿的时候,皇帝过来了。
皇帝现在有空就往昭阳殿钻,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帝后有多恩爱似的,连出去逛个花园,都要手着手,片刻不肯跟她分开。
虽然被大号牛皮糖粘着的感觉不怎么舒服,不过赵嫣容还是很享受的。
享受李睿用看着三世情人的恶心目光凝视着她,享受身周无数或嫉妒或羡慕的视线,享受目前这种一呼百诺,想啥有啥的剥削阶层腐朽堕落的奢糜生活。
李睿对她,就好像还在蜜月期里,就像是孩子乍见了一样新奇稀罕的玩具,天天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只等着有一天,有新的玩具吸引了他的注意,或是觉得这玩具旧了没新鲜感了,便会将它丢到一旁不再这么粘乎。
赵嫣容并不在乎自己以后会不会被丢到一旁,只要这后宫还归着她管,这些人还归着她使唤,皇帝的起居注还得送给她用印,她就觉得人生圆满。
她所追求的,不过是在一片天地里称王称霸,活得快活自在。
男人这种东西,有固然好,没有似乎也没太大遗憾。
当然,像李睿这样年轻力壮又技术高超的伙伴,如果没有了,她还是会有那么一丢丢的遗憾的。
不过按规矩,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都要在皇后的寝宫过夜。
赵嫣容想,到了不能天天腻着的时候,就在那几天把男人榨干得了。吃一回抵两周,也挺不错。
不过这次皇帝不是来找她腻歪的,而是要通知她,魏太妃回宫了。
魏太妃是将李睿养大的人。先帝还在的时候,她是魏嫔,与李睿的生母程嫔交好。李睿一直拿她当母亲一样尊敬孝顺着。皇后初进宫时,因为着魏太妃的事得罪了皇帝和太后,魏太妃无辜中枪之余,便去了离京城不到三十里的九宫山,对外说是为先帝祈福,其实只是为了散心和避开太后与皇后互掐的锋芒。
听说皇帝和皇后两个和好,章太后又伤了腰伤在长乐宫闭宫养病,魏太妃便挑了浴兰节起驾回宫。
对李睿来说,这可是件大事。
他已经三个月没见着“亲妈”了,当然十分高兴,便想着要来拉妻子一同去接太妃。
这头事情显然是第一重要的大事,赵嫣容便将妹妹的事放下,盛妆出迎。
因为太后还在宫里头养病,没人在一旁叽叽歪歪的,皇帝来迎接魏太妃时就显得神清气爽,顾忌也没那样多了。
太妃车驾停下,李睿亲手去扶从里头出来的魏太妃。
皇帝都表态了,皇后必须立马跟上。
所以赵嫣容上前一步,要去扶太妃的胳膊。
没想到魏太妃轻轻一让,对着车子里头喊:“澜儿,你出来吧。”
皇后描画精致的眉峰微微一扬,看了皇帝一眼。
魏太妃不想让她搀,而想让那车子里头的什么澜儿来扶她。这是一回宫就不给她好脸看啊。
李睿眉峰微皱,对魏太妃说:“太妃,让嫣容扶您一程,也是她的孝心。”
魏太妃呵呵一笑说:“我虽是这把年纪,耳不聋,眼不花,腿脚也便当,不用人扶。”说着又看着皇后说,“皇后一向孝顺,本宫是知道的。只是本宫这老了老了,就有点儿不服老的性子。若是让你扶了,可不是说我老了不中了,连走路也要人扶了?皇后你可别往心里头去啊。”
赵嫣容嫣然一笑道:“太妃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都是您的后辈,扶一扶只是想尽个孝心。若是太妃坚持自己一个人能走……那本宫自然也不能拂了太妃您的意。”说着,瞄了一眼李睿,笑着说:“说您哪,皇上。太妃娘娘都说咱们扶她是显着她老相,您还一边搀着,快些放开手,免得太妃不好意思说您,只能在心里头生闷气。”
魏太妃脸色微僵,但看着皇后笑语晏然,面如春风一般的笑,又觉不出这是故意堵她的话。
皇帝是有点为难了。
自古婆媳是冤家。以前的皇后各种不靠谱,害得太妃要避出宫去,他自然是站在太妃一旁。可是现在的赵嫣容简直就是神队友,不止废了太后的腰,又拔了容妃这颗钉子,自己跟她示恩爱还示不够,怎么能帮着太妃让老婆下不来台?
李睿只是略迟疑,便松开了手,笑着对魏太妃说:“正是呢,太妃正当盛年,您哪里老了?这要是咱们一家子出门去,旁人许还以为您是嫣容的姐姐呢。”
魏太妃心头掠过一丝失落,不过还是被他逗笑起来:“您是皇上,怎么能说这么没正经的话?”
就在母子笑谈之时,前头太妃所唤的那个澜儿从车里钻了出来。
上身穿着一件樱红色暗花并蒂莲平素绡春衫,下头穿着一条梅花纹竹叶月华裙,披了条沙金杂赭红的披帛。乌黑浓密的浓发,绾成少女惯常的三花髻,只在髻上簪了几只珍珠钗子,显得清雅大方。巴掌大的细白小脸上,眉若远黛,目似春水,清丽中带着一丝娇媚,竟然是个绝色的美人儿。
赵嫣容眨了眨眼睛,从上到下看着这澜儿半天,不觉赞叹道:“真是个美人儿,连本宫看着都心动不已呢。”
魏太妃听了她的夸,只是微微一笑,将还在害羞着的少女拉到身边来,对李睿和赵嫣容说:“本宫以前曾跟皇上提过,我娘家哥哥有个女儿,自小聪明伶俐的,便是她了。安澜,快来给皇上磕头。”
叫安澜的这位美人果然羞羞怯怯地跪下去行礼,一张粉面皮儿羞得跟块红布似的,让人又爱又怜。
赵嫣容眼皮子直抽抽。得,她算是把魏太妃得罪狠了,这次回来,人家也不吼也不闹,直接悄无声息地带个美人儿回来给你添堵。
李睿眼睛一瞥,正看见皇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冷笑,顿时打了个激灵。
人家一个黄花闺女,他也不能去扶,只的略一抬手,说:“算是朕的妹妹,起来吧。”
魏太妃心头掠过一丝失望。她的目的与赵嫣容差不多,但也不只是为了让皇后添堵。皇后堵不堵她根本就不在意。她是想着,以侄女这么好的条件,嫁给旁人太可惜了。若是能进宫,有她的情份在,有安澜自己的才貌,皇帝应该会喜欢她,且尊重她,让她过得很好。
只是皇帝一声“妹妹”,就向太妃表了态度。
只是当妹妹而已。
魏太妃倒也没将失望之意表露出来,她伸出手,让安澜扶着,随着帝后二人回她的寿康宫去。
“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她母亲去得早,哥哥还在用功备着乡试,家里继母有三个孩子,也照顾不过来她。她父亲新近升了职,要去沧州,放心不下,这才让澜儿来投奔本宫。皇帝,我想让她留在宫中陪我,你看……”
皇帝微微一笑:“太妃家的表妹,自是该照应的。寿康宫里许久没有添人,想来您也冷清得很。有安澜姑娘在寿康宫陪伴,朕也能放心一些。”
赵嫣容在一旁也不作声,只抿着唇微微地笑。
太妃的又一次试探落了空,不觉有些灰心。
“太妃刚回来,一路旅程辛苦。让太妃娘娘好好歇一歇,到晚上咱们摆个家宴,为太妃接风洗尘吧。”到了寿康宫,太妃还想着要拉皇帝说两句,就听皇后故作天真地跟皇帝说话。
魏太妃有些气闷,但她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辈。想着魏安澜今年才十六岁,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容她与皇帝好好说说,若皇帝实在不喜欢,她也要在朝中挑个年轻才俊,容貌身世配得上侄女儿的男子,这才不枉兄长托付过来的孩子。
送太妃和魏安澜进了寿康宫,帝后二人坐着辇车直接回了昭阳殿。
赵嫣容卸簪换衣的工夫,皇帝也换了常服坐在桌边等她。
头上簪环卸净,皇后换了轻便的春衫湘裙,叫人拿了水来净面。
这儿的粉太过滞重,虽然她已经尽量少用,但还是觉得像在脸上糊了一层面粉那么难过。
真不知道那些妃嫔成天将粉擦得那么厚,脸上怎么也不长痘痘。
李睿就喜欢看着赵嫣容素面朝天的模样。顶着盛妆,她是稳重端庄的皇后,总觉得跟她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等她洗净铅华,她又变成那个嘻笑怒骂皆自然的有点任性又十分可爱的小妻子。让他恍惚有种他与她只是民间普通夫妻的错觉。
李睿已经越来越习惯妻子有几分跳脱的个性。她聪明,慧黠,只要她想,还会在床上变得特别妖媚勾人。她机灵,果断,该进就进,当退即退,没有女人的拖拉和含糊。
只是,她就像个梦里的妖精,每回好像抓着了,又会从指间逃开。滑溜得像条泥鳅。
皇帝偶尔会对自己的男性魅力产生怀疑,想着是不是皇后心里喜欢他喜欢得不够多?
得到越多就越贪心。他现在居然特别在意起皇后的表情变化和她深藏不露的心思。
好像,跟以前反过来了。
比如说现在,皇后只自顾自地换衣裳,连句话都不跟他说。李睿觉得,皇后在生气。
这气生得……皇帝舔了舔嘴角,心里充满了得意和喜悦。
皇后会吃醋,这是哪个帝王都不愿看到的现象,因为这会意味着后宫无休无止的事端和当帝王者的无数麻烦。
可是李睿却有一种甘之如饴的味道。
皇后也会为他而吃醋了,说明她想完整地拥有他。
赵嫣容看着皇帝手托着下巴,脸上是一种与他的身份和美貌完全不符的白痴笑容,绷着的脸也不由得松下来,让服侍的宫人们都退下去,自己走到皇帝身后,双臂自他的背后伸过去,压在他的双肩上。
“皇上笑得如此开心,是为了太妃归来呢,还是为了您那位美若天仙的表妹?”
皇帝拉住皇后柔滑的小手,将她从背后拉过来,拽进自己的怀里:“朕是在欣赏皇后的美貌欣赏得不能自己。”
赵嫣容翻了个白眼:“拉倒吧,就妾身这容貌,也不过就是个中上之姿,哪里比得上您的安澜姑娘?人家那才是真正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就不信,皇上不会心动。”
“朕的心在哪里,皇后会不知道?”李睿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朕这颗心都被你这妖精给吃了。”
“吃了?”赵嫣容眉峰微抬,眼角盈出一抹雾气,眼尾泛着微红,红唇一翘,“妾身怎么不觉得饱?”
李睿呼吸沉重,低低笑了起来:“皇后可是想朕以后只陪着你一人?”
赵嫣容的手指头从他衣襟里探进去,在他的胸口慢悠悠地撩着火,勾着眼尾说:“我才没那心思。您是皇上,爱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
李睿在她诱人的红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说:“当真?怎么朕觉得这昭阳殿里一股子酸气?不会是哪位把醋缸砸了吧。”
赵嫣容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抬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皇上您想妾身吃醋就直说,妾身一定让您觉得我现在就跟泡在醋瓮里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看着这溜滑的女人,李睿只觉得手痒心痒,狠不得把她拆吃入腹了才能消停。
“皇后在吃醋,朕怎么着也得让你满意才行。”李睿将身子微微一顶,已经坚硬如铁的某个部位意有所指地抵着她。
皇后的身子软得如汪春水,潋滟的眼波勾着他,轻咬着他的双唇,嘴里发出一声叽噜:“白日宣淫,皇上您也不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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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就手放了床帏。
密闭的空间将二人包围起来,却也解放了人心自小所加的桎梏。李睿扯开皇后的轻衫,将手伸到胸围子里,轻拢慢捻着,看着身下的皇后发出声声娇喘。
“皇后,想不想要?”
赵嫣容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笑了起来:“明明是皇上想要,却偏偏要推到妾身头上。”
“是吗?”李睿俯□,着迷地亲吻挑逗着女人,大手顺着她的腰线伸到了下头。
“明明都准备好了,还说不想?”
赵嫣容突然发力,将皇帝推倒,纤腰一拧已经压在了他上头。
“是啊,妾身是想,想得要命。妾身就是那祸国的妖后,专门就是来勾引皇帝的。”她在李睿脸上吹了一口气,“皇上有没有被我的妖术迷住?”
赵嫣容得意洋洋地去扒皇帝的裤子:“乖,美人儿,速速从了爷,爷保你吃香喝辣,有享不尽的乐子。”
帝后二人大白天的就在昭阳殿里玩起了脐橙游戏,一番酣战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魏太妃在寿康宫却是有些愁眉不展。
“澜儿,姑母瞧着,你的事怕还有些波折。”
魏安澜捧了茶给她,坐在了她的身边。
“太妃娘娘勿需为孩儿的事操心。”魏安澜细声细气地说,“澜儿能进宫服侍您,已是我的三生之幸。别的事,随缘就是。”
魏太妃看着她的脸,轻轻摇了摇头:“本宫只是觉得可惜。以澜儿如此的才貌,才是能陪在皇上身边最合适的人选。”
魏安澜垂下头去,低声说:“娘娘您别这样说。安澜父亲不过是五品官……”
“他如今已是从四品了。”
“但,娘娘,您也知道,咱们魏家并非世家,家世门第不显,咱们是不该有那样的心思的。”
魏太妃点点头说:“这个本宫知道,本宫也没指望着你能做了皇后,只是觉得……罢了,你倒说说,你觉得皇帝如何?”
魏安澜的脸又红了。
成帝李睿相貌英伟俊朗,一身的王者之气,哪个少女会不喜欢?
魏安澜当时也没敢细看,但那惊鸿一瞥,也够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了。
自己所能想像到的如意郎君,最好也好不过是这样的男人了。
只是……
“娘娘,我瞧皇上很喜欢皇后……”魏安澜有些不安地说。
“皇后……”魏太妃冷笑了一声,“你不知道,这皇后是个什么性子。大婚当日便将皇帝气得险些拂袖而去。平素里总板着一张脸,像是谁都欠着她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顶撞。这宫里头,她头一个得罪的便是章太后,第二个就是皇帝。你觉得就她这样的性子,太后能容得下她多久?”
“不像啊……”魏安澜困惑地抬起头,“皇后看着人挺和善的,也一直带着笑,并不像那种生冷难处的人。”
“怕是因为她得罪了太后,想着来奔靠着本宫,帮她去挡祸呢。”魏太妃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侄女的手背,“本宫才不会理她们之间的事,随她们闹腾去。皇后虽不好相处,却也是个直性子的,只怕对上太后是九成的要输。咱们就在宫里等着,看着,总归能有你的机会。”
魏安澜想说什么,但一想到皇帝的那张脸,就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到了掌灯时分,皇帝神清气爽地带着皇后出现在了寿康宫。
与皇帝的精神气不同,皇后歪歪倒倒,睡眼迷离,总是一副睁着眼就能睡着的样子。
魏太妃看见了觉得心中不快。可是皇帝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极尽体贴地拉着皇后坐着,后来甚至直接让皇后靠在了他的肩上打盹。
这一顿饭吃得各人心中各有滋味。
魏太妃是宫里的老人了,见着皇帝对皇后关护的样子,再看看皇后一脸的萎靡,只略想想,就知道这俩货干了什么事。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皇帝年纪轻轻的,也行起荒唐事来了。
魏太妃一口气堵在胸口,看着皇后直往皇帝怀里钻的样子,真狠不得上去将她一巴掌抽醒。
真是太不要脸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俩货太不要脸了!我都不好意思写下去了!!
不要问我什么叫脐橙~~~~我这么单纯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玩意儿是啥!_(:3∠)_
第44章
44【如意不如意】一颗粽子引发的惨案
因是浴兰节,各宫都要熏艾,食雄黄酒。赵嫣容觉得奇怪,这里的浴兰节和端午的日子一样,习俗也相近,但是并没有粽子。她当年也是一个吃货,甜咸不忌,最爱的是豆沙粽和大肉粽。
多亏她提前就问过厨房,知道没人会做,大吃货一旦惦记上什么吃食那就是抓心挠肝地真惦记。好在京郊有河道河滩,芦苇长得遍地都是。她让人去挑那宽大新鲜的苇叶洗净了,又让人泡了江米,备了豆沙五花肉,花了大半天时间,拉着昭阳殿内殿的女官们一起包了四大盆粽子出来。
女官们都是心灵手巧的,觉得包粽子这项活动十分新鲜有趣,学了皇后教的手法后,又玩闹着包了好些四不像的东西出来。
大大小小的粽子用五色丝线串起来,看着翠生饱满,十分可爱。
当然,煮出来更香。
赵嫣容十分得意地给粽子起了个新名字,叫“如意子”。又分送到了各宫,得到了上下一致好评。
魏太妃刚回来,还没机会尝着这赵氏如意子,为了表心意,赵嫣容特地带了十只过来。四只豆沙馅,四只大肉馅,还有两只白粽。
魏太妃没吃过这东西,粽叶清香,米糯馅甜,非常对她胃口。
看着皇后直打盹她在生气,这一气,就不由得吃多了。
而且这粽子也的确香,魏太妃吃了两个又想伸手去拿第三个。
赵嫣容没精打采地回了神,见太妃还要拿粽子就说:“太妃,这东西不能多食,不克化,留着明儿再吃吧。”
十个粽子全都煮了,皇帝皇后各两个,魏安澜碟子前放了两个,剩下四个都放在太妃面前。魏太妃正看着皇后没好气,见她自己撞上来,当即冷笑了一声说:“知道这是皇后亲手包的,是精贵东西。只是人老了,嘴巴就比年轻人要馋些。皇后那儿不知还剩几个?也多送些来,让本宫这里的宫人们都跟着尝个新鲜。”
开玩笑,寿康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没有八十也有六十,她就包了那么点粽子,要是什么人都送,这东西还有什么稀罕之处?
赵嫣容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对魏太妃说:“太妃,您不知道,这东西也就是吃个新鲜有趣。您别看它小小一只,里头可压得紧实,这米性黏滞,难于克化,不宜一次食用过多。我记得我小时候年节时要吃江米糕,那也是味美的,我母亲就不许我多吃,说是会伤脾胃。我是不通医理,不过知道江米这东西少食有益,多食易伤。太妃若是喜欢吃这个,待我教了膳房怎么做,隔三差五做几个也就是了,这样吃得长久,也不会伤身。”
皇后说得有理,也是在为她考虑,魏太妃没说话,倒是魏安澜忙将她面前的如意子拿下去,让人先收起来。
“太妃娘娘,皇后娘娘说的是,江米不易克化,这个还是留到明天吃吧。”魏安澜将解腻消食的茶递给魏太妃。
魏太妃笑着接过来:“还是澜儿体贴人。”
赵嫣容只能在一旁翻白眼儿。
敢情老太太都是好偏心的。
赵老太太心里全是赵清容,章太后就一意撑着端妃。
好嘛,现在来了个魏太妃,又满眼睛只装着好侄女儿魏安澜了。
只有她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没有个老太太给撑腰当靠山。
皇帝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住了皇后的手。
赵嫣容偏头看去,见皇帝脸上带着几分歉意的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说,有他疼着,让她忍忍就算了呢。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忍的,赵嫣容想。
魏太妃与赵老太太和章太后究竟不一样。
那俩老太太自私阴狠,为达到目标无所不用其极,存的是害人命的心思。
魏太妃不过是觉得她配不上皇帝,想给皇帝找个红颜知己。是想着皇帝,为了他着想……
忍?赵嫣容轻轻叹了口气!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忍”字要怎么写。
从寿康宫出来,赵嫣容看着魏安澜手足僵硬地在魏太妃的催促下帮皇帝披披风,那张脸红得快烧起来了。
“本宫来吧。”赵嫣容实在看不下去魏姑娘那副别扭羞涩僵得跟木乃伊似的动作,直接把披风抢过来,往皇帝后背一披。
魏太妃在后头看着就不乐意了。她让魏安澜送皇帝也是存了要让他们俩亲近亲近的意思。能走近了看看,说不定皇帝能注意到安澜的美貌。没想到这皇后一点事不懂,搅人好事。
皇帝倒是没觉着有什么,挽着皇后的手婉言谢绝魏安澜要送一程的好意,二人带着贴身的宫女太监,坐了辇车走了。
走在路上,皇帝突然想起来。
“听说你往长乐宫送了一大盆如意子?可你刚刚不是跟太妃说那东西不能多吃?”
赵嫣容呵呵笑了一声。
李睿眼珠儿一转,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老年人不能多食江米,更别说过甜的豆沙和肥腻的大肉。皇后故意送那么多如意子过去,是想坑太后的吧。
太后她老人家已经闭关一个月了,皇后还不忘坑她一把,这女人记恨的本事可够大的。
李睿捧着下巴笑,反正皇后什么也没说,他也当什么也没听到好了。
过了一日,长乐宫那边果然闹腾起来,太后又把太医院给搬了过去,非要太医们验毒。
太后旧疾未愈,又添新患,皇帝和皇后自然第一时间就要赶过去。正听见太后捧着肚子在哎哟。
“哀家就知道皇后没安好心。非说浴兰节要给我送吃食。哎哟,哎哟,好疼啊!定是那吃食里头下了害人的毒药,想要哀家的命啊!”
赵嫣容就着太后的呻|吟声轻快地迈步进了门:“母后,您怎么样了?”
“本宫刚刚听见母后叫得苦楚,你们可都查出来病因了?”赵嫣容一脸的忧虑,越过跪下行礼的宫人和太医们,来到太后的床前。
“你这毒妇,必是在那什么如意子里头下了毒,想毒死哀家。”太后胃里胀得难受,心里头像烧着一团火,见皇后进来,虽是当着太医们的面要保持形象,但也忍不住骂了起来,“什么缺德玩意儿,定要遭天打五雷劈!”
“母后这是怎么了?”皇后倒吸口凉气,震惊地回头看跪了一地的太医们,“不是说她老人家腹涨难受?怎么这脑子也有病,见谁咬谁?不会是被什么魇住了吧。”
替太后诊脉的老太医摇头说:“太后只是食多了不克化之物,积食了。”
太后骂将起来,哪里肯信太医的话,只当太医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子不敢说实情。
皇帝对着长乐宫的宫人说:“去将太后吃剩的如意子拿来。”
那宫人连忙捧出一小盘了。
皇后掩口惊叹:“本宫前儿可送来一大盆,怎么只有这几只了?”
宫人们低头不答。
太后原本是不想吃皇后送来的东西的,所以将这盆如意子赏给几个大宫女,晌午她们煮了一些分食了,太后闻着那香味儿就有些受不了,看她们一个个吃得喜笑颜开,连呼好吃,这肚里的馋虫就给勾出来了。到了晚上,见吃过如意子的宫女们都没事,就让端妃给她煮了些,姑侄二人一起分食了。
太后从来没吃过粽子,这一试之下,便有些收不住口。挑着那肉粽吃了好些。最后还是端妃劝了半天才留下这几个粽子。
江米是至粘之物,粽子压得又紧,到了胃里不易消化,涨了肚,加上那些半肥半瘦的大肉,油腻之物更是雪上加霜。到了夜里,太后就撑不住了,捂着胃都叫疼。
皇后嗔怪地看着她们:“太后这把年纪了,你们一个个也不说劝着,怎么能让她一口气吃那么多?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胡吃海塞的啊。”
“母后既然怀疑这如意子里有毒,不如就请太医们来验看,瞧瞧这里是否有毒吧。”皇帝淡淡地说。
太后明显就是积食之症,吃多了油腻粘滞之物,哪是什么中毒?太医们心知肚明的,可是既然皇帝这样说了,他们也只有认认真真地来验毒。验毒之时自然不能开方,也不能煎药,只能让太后娘娘在床上硬挺着。
过了一个时辰,太后在床上的呻|吟声越来越大,面色青白,冷汗直冒,显是痛得受不了了。
“怎么还没查完!”端妃看着太后这样痛苦,也是于心不忍,便出声质问。
太医回道:“端妃娘娘稍安勿躁,这毒药有许多种,性状和查验方法各不相同。既是太后娘娘和皇上一起吩咐的验毒,咱们自当要验得透彻完全,不敢放过一点可能,所以这时间必然会拉长。”
“本宫不管你们怎么查,总得先有人帮太后止痛才是。”
“可是,太后坚称是中毒,这毒要查不出来,轻率用药或是行针都会给太后带来危险,这……”太医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皇帝。
太后在床上辗转着,身子弯也不是,伸直也不是,难过得只剩了哼哼,砂漏一点点向下流,时间过得如此缓慢,以至于她以为时间已经停滞了。被胃疼折磨着,太后的意识已经无法跟上理智。终于吼出了声。
“不是中毒,不是中毒,就是哀家吃撑了撑出来的毛病,快点煎药,快点用针,哎哟哟,疼死哀家了!”
“还不快去?”皇帝终于发了话,太医们立即分了几拨,一拨在外头辩方,一拨去准备煎药的药材器具,还有一拨要帮太后行针止痛。
赵嫣容踱到外间,看三个太医正在斟酌方子,她笑了笑,凑上前去。
“这种老人家伤食的病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太后吃了这么多江米和肥肉,想要一时就能治好也不太可能。”
见皇后出来,三位太医连忙行礼,垂耳听询。
“本宫小时候倒是听过一个偏方,不知是否可用。”
太医们对视了一眼,一齐低头:“还请娘娘赐方。”
赵嫣容抿嘴一笑说:“也不是什么多难的,就捡那上好的圆白萝卜,捣出汁来,浓浓地喝它一大碗,说不得就好了。”
“萝卜生汁可治积食腹涨,胃纳欠佳,却是有效用的。”一个太医点点头说,“只是这是乡间野户之法,这汁水太辛辣刺口,只怕太后不肯用啊。”
另一个太医也点头说:“而且只用一味单方,未免显得太过草率敷衍。”
皇后微微一笑道:“本宫是不通什么医理的,不过也就是觉得太后这样子太难受了些,这单方或许能有速效。若是觉得单方不好看,你们可以斟酌个健脾养胃的方子,萝卜汁通气消胀,煎方剂滋补养身,也算是一起周到了。”
皇帝站在太后的床前,听她一声声地叫唤既觉得快意又感到烦躁。宫人们被太后支使得团团转,怎么着都不能如她的意。皇帝负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神情严峻,周身的气势让人完全不敢靠近。
过了一会儿,皇后走了进来,皇帝脸上紧绷的神色才略缓些,低声问她:“你方才去了哪里?”
皇后对他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方才去看太医们开方子了,皇上您放心,太后用过药后很快就能好的。”
皇帝剑眉一挑,看着皇后目光中带着的促狭意味,知道她又想使坏了,唇角微弯,俯身在她耳畔说:“别太过份。太后不能死。”
皇后白了他一眼,也小声道:“您说什么呢,妾身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吗?真的只是去看开方子。”
你还真就是心狠手辣的。皇帝将这话在心里滚了一番,到底还是没敢当着皇后说出来。
又过了时候,帝后二人也站累了,便各自找了位子坐下,两个人交头接耳,喁喁私语着,看着太后一肚子火。
老娘难受成这样,你们两个居然还当着面这样眉来眼去的。
这一气,肚子越发胀疼得厉害。
“去,去叫皇帝过来,哀家就要疼死了,你让他来,让哀家能见着他最后一面。”太后咬着牙对端妃说。
端妃自然知道太后这是气话。太医们都说了她这是积食,虽然难受,想死却也不易。不过是拿话恶心皇帝罢了。
眼神瞥向皇帝和皇后,见他们头靠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这两人虽然没有笑,但满眼都是欢快样子,令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皇帝看着皇后的目光何等温柔,她嫁入康王府到李睿登基为帝,这千来个日子里,她就没见过皇帝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一个女人。
心里又酸又涩,端妃捏着手帕子,心里涌起不甘,却又瞬间化为失意。
当年知道自己要嫁与康王为侧妃,其实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愿的。康王并不得圣宠,因为母妃的身份,一辈子只怕就能当个闲散王爷,怎么比得上她的表兄太子李崎?可是那时候太子处境不妙,皇子们死的死,流的流,圈的圈,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人。姑妈想为太子争取盟友,一直保持中立不参加党争的康王李睿就成了她争取的对象。
章氏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送进的康王府。
康王府里已有康王妃,她这章大将军的嫡次女便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直至太子被废,康王成了太子,她终于死心塌地,想跟着康王好好过下去。
李睿容貌俊美有丰仪,是几个皇子中最俊美的,人又极有主见,对女色并不十分在意。太子妃死了之后,她满心以为以自己的容貌家世,必是将来的皇后。谁知道李睿登基之后,她只封了个端妃,住进了永福宫,便极少能见到皇帝的身影。
她此时才发觉,皇帝与太后之间其实并不是她们以前所想的那样母慈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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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想着对方快死却又不得不让对方活着的对头冤家。
端妃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不是因为她德容言工比旁人差,而是她姓章,这个姓氏便定了她死罪。
若不是因为她是章氏,皇帝是不是能多看她两眼?是不是赵后所得的温柔情意,此刻都应落在她的身上?
端妃心中百味杂陈,看着帝后二人也觉得分外刺目。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听太后的话去将帝后分开,让皇帝坐到太后的床头,太医们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太后,药正煎着,这是剂偏方,可以消积解气,您若腹中实在难过,先饮一碗。”
端妃将药接过,只闻到一股辛辣之气,倒也不太难闻。于是就着碗边小小地啜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从嗓子直冲到鼻腔,她咳了两声,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冲鼻?”
“这是萝卜汁。”太医回道。
萝卜?
端妃没吃过生萝卜,萝卜烧的菜倒是吃过,这味儿有些相似,不过生的可比烧熟的刺激多了。
“太后娘娘,您先喝这个吧。”
太后腹中难受,只听到这是能缓解痛苦的药,也不管这药多辣多难咽,二话没说,接过碗就一口饮尽。
“哎哟!”本以为喝了药就能好,没想到萝卜汁下了肚,这肚子里翻腾起来,像有股气在腹中乱窜,钻心地痛。太后捂着肚子在床上滚,端妃被吓得花容失色,回身对太医说:“你们进的这是什么药?太后怎么非旦没见好,还疼得更加厉害了?”
太医们瑟瑟发抖,汗湿重衣,只是说:“那正是药见效了,太后只要再忍忍,过半刻就能好的。”
端妃看着太后直哭,怕她真有个好歹自己在宫里再无好日子过,可又想着,太后若真的去了,皇帝说不定能抛开对章氏的成见,不用再念着她是章太后侄女的身份,重拾夫妻爱宠。
端妃哭得脚软,跪在太后的床前,脑中一片空白。
“噗!”
“噗!噗!噗!噗!噗!”
像是谁在房中点了爆竹,一连串的响亮声音从太后的床上蹦出来。房中立刻充满了带着萝卜味儿的腐臭气味。
靠得最近的端妃首当其冲,被这一连串的响屁熏个正着。
端妃脸色一白,捂着嘴冲了出去。
跪着的太医们神色一松。
皇后娘娘这方子果然有效用,这么快就通了太后的肠子,解了腹中胀气。
太后的脸憋得通红,可是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
肚子里的气涨得她很疼,好不容易找到渲泻口的气体争先恐后地向外头钻,一个屁比一个屁响,一个屁比一个屁臭。
就算太后是屠户的女儿,也没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放屁。
好在屁放尽之后,腹胀之痛果然好了不少,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太后清醒过来,左右看看,原本在身边服侍的端妃已不见踪影,离着她远远坐着的皇帝和皇后也早不见了人影,只有殿内的宫女一脸菜色地站着,还有尽忠职守的太医们,正一脸喜色的看着她。
“恭喜娘娘,淤气已散,痛苦可减。微臣煎了补气养身的汤药,能助消化,健脾胃,你喝上几剂,再好好调理数日,便无碍了。”
太后木然地看着他们,殿中弥漫着让人无法忍受的臭味。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之时。
章太后一时间觉得,哪怕自己肚子疼死了,也比丢这个脸强。
“老天爷啊,哀家不能活了啊!”
离着老远,李睿都能听见从长乐宫里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哭骂声。
“你是怎么做到的?”李睿看着赵嫣容得意洋洋的脸,哭笑不得地问。
“给了个方子啊。”赵嫣容眨眨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她不是腹胀难受吗?我正好知道有个方子可以让她解除痛苦。”
她顿了顿,接着说:“就是会有点臭。”
李睿哈哈大笑起来。
“我真的是帮她治病啊。”赵嫣容抱着皇帝的胳膊,笑眯眯地抬脸看他,“您瞧,妾身的方子多有效?不过一会工夫,太后就又有力气骂人了呢。皇上要怎么赏我?”
“该赏的,朕一定会好好赏你。你看这样如何?”他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皇后娇俏的小脸红了,她撅着嘴在他胳膊上捶了一记:“不要啦!您怎么成天就想这些事儿?”
二人说笑间,突然见远远的宫墙一角,走过来一个人。
“王叔!”李睿眉峰一扬,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45章
45【皇家穷亲戚】逗比二货的王叔+事儿妈附身的太妃
王叔?
赵嫣容眨了眨眼睛,看向远远挥着手跑过来的男人。
紫色翻江蟠龙纹的王袍,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泽,头上带着一顶玉叶双龙冠,面如冠玉,眉目清俊,颌下留着短髯,修剪得很整齐干净。
就连赵嫣容这种不喜欢男人留胡子的,这时也不得不承认,有的男人就算留了胡须也是相当好看的。
比如说这位。
看着年纪约在三十左右,相貌温雅,这再把胡子一留,便成了美大叔。
看得赵嫣容小心脏怦怦直跳。
“王叔今儿怎么有空进宫来了?”李睿显然跟他很熟,都没让他见礼就亲热地握住了男人的手。
赵嫣容想了会,才想起来京城里的确是有一位年轻的亲王,还是李睿的长辈。
荣王李恪。
要说这位荣王,也算是大齐皇族里的一朵奇葩。
他的父亲是武德帝的小弟弟,武德帝推倒周朝建立大齐之后,大分诸兄弟为王。最小的弟弟跟他是一母同胞,那时候年纪才十岁。年纪小小就是亲王,小荣王爷就成了标准的纨绔。
架鸟蹓狗地长大,小荣王年纪轻轻就混成了京城一霸。
到了十七八岁,该要成家了,他还在外头鬼混。
那时候大齐新建,百废待兴,武德帝的兄弟多,有不少有点野心或是不服气的尽下暗绊子,武德帝忙着整治朝内,成天焦头烂额也顾不上管这个没出息的弟弟。
直到有一天,小荣王架着鹞子带着一帮狗腿子到京郊打猎,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美人儿,这小子手贱嘴欠地上前调戏,被美人儿踹下马,骑在身上一通猛揍,揍得他连姥姥都不认得了才勉强放过他。
这贱|皮子被美人儿揍得趴床上歇了大半个月才缓过劲儿来,却对这凶暴的女人上了心。
多方一打听,才知道这位是西凉国的郡主,跟着她爹来大齐出使的。人家西凉国男女都精通马上功夫,这位郡主更是个中翘楚,打遍西凉无敌手。
小荣王被美女高端霸气的身世加身手收服了,跑去缠着老哥,非要给人家西凉当郡马。
要说这小荣王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王爷,但他好歹也是根正苗红的亲王,长得又人模狗样的特别讨人喜欢。
西凉国正想与大齐结盟,见有这扑上来的好事,自然是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郡主想着要为国家奉献牺牲,又见这荣王长得确实不错,摸摸鼻子就认了。认归认,不过这一天三顿揍还是少不了的。
小荣王被老婆天天揍着,居然就把那一身痞气给揍没了,也知道读书练武求上进了。被收拾得成了大齐最有名的妻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连武德帝要给他送侧妃送美人,他都能哭着跪到宫里头求皇帝收回成命。
武德帝那几年刚收拾了好几个兄弟,眼见着兄弟越来越少,手头也有点软。荣王又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感情比旁人亲厚。虽然他这没出息的弟弟娶了个强国的郡主,又变得上进,他还是由着荣王的时候多。
后来荣王索性拉着皇帝去宗祠立血誓,只要皇帝以后不管他王府里的事,荣王一脉永为直臣,子孙绝不叛国。
誓言什么的向来是只能约束君子管不到小人。
不过荣王说到做到,再也不参与朝事,解散了亲王府的府兵,立志成为大齐的一等闲散宗室。
李恪就是荣王和西凉郡主求了满天神佛才求来的唯一的儿子。
李恪十岁的时候,京中发了一场时疫,原本宅在王府里的贵人们不会有大碍,谁知道荣王这个妻奴非要陪着老婆去打猎,就这么倒霉地在外头感染了疫症,夫妻俩双双没了命,只留下儿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守着王府。
没了父母管教,这位十岁承爵的荣王就踏着先人的脚步往纨绔路上一路狂奔。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霸道亲娘的影响,他玩闹是玩闹,但从来不狎妓,更不会去调戏良家妇人,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到了他十八岁的时候,先帝帮这位不大靠谱的堂弟指了门亲事,指望荣王能像他爹一样,成了亲之后就能收心学好。可惜荣王妃没郡主的驭夫本事,荣王三天两头不着家,成天呼朋引伴地游山玩水,常常一跑就是大半年的不着家。
懒牛不犁地,哪里有收成?
直到荣王妃被丈夫气死了,荣王也没生出一儿半女来继承香烟。
这样不着调的王爷,就算没了老婆,也没人敢再让女儿嫁过去。
而且荣王根本就没打算续弦。
他迷上了金石,四处收罗前朝古时的金石酒爵,把荣王的那点禄米钱粮糟蹋得七七八八,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
赵嫣容嫁到宫里来的时候,荣王正好跑去沧州,因为听说那里抓了一伙盗墓贼,收缴了几件青铜器。
这一晃四五个月下来,荣王总算是回来了。
不过回来也没好事。
温雅美大叔连一眼也没往皇后那儿瞧,见着李睿就开始搓手,透出一股浓浓的猥琐感来。
“皇上,皇上,您不知道,沧州那知府就是块木头,非要把那几件铜器收到国库里头,本王就算要出银子买他也不肯。实在可恨。”
李睿“呵呵”了几声,挽着皇后继续向前走。
荣王搓手跟在他后头:“您看就那两件破铜器,收回国库了也不能换银子不能换米粮,能有什么用处?不如折价兑了现钱,于国有利,又能全了我的念想。”说着眼巴巴地看着皇帝,一脸的渴求。
李睿嘴角抽了抽道:“王叔,您进宫就是为了这事?”
“这事还不是大事?”荣王说,“那可是一千年前的铜爵,一千年前的啊!”荣王激动得浑身都发抖了,“皇帝侄子,你就行行好,让他们把这铜器让给我吧,这是我今生的所求了!”
今生的所求什么的,听起来好有亲切感!
赵嫣容“噗”地一声笑出来。
“就如荣王叔所说,铜器收在库里也不能换钱粮,还要有专人看管养护着,皇上您不如遂了他的心愿吧。”
美大叔闻言虎躯一震,感激地将目光投向这位之前一直无视的宫妇,这才发现她头上居然戴着九尾凤钗。
咦?!
“王叔,这是朕的皇后裴氏,你之前未见过她。嫣容,给王叔见个礼,都是一家人不需太见外。”
能在此人面前直呼闺名,可见李睿是真没拿这位荣王当外人。
想来是关系相当亲密的。
赵嫣容觉得自己求情求得还挺明智,于是笑着对荣王一福身:“侄儿媳妇见过王叔。”
荣王看着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连摇手说:“不敢当不敢当,当是本王给皇后见礼才是。”
“王叔向与表叔交情不错。”李睿笑着对赵嫣容说,“以前王叔总爱领着裴侯闯祸,有一回还带着他偷偷跑出京城,要到南诏去玩。宫里乱成了一锅粥,冠军侯全身披挂来到宫里要人,那时候朕十岁,记得可清楚了。”
荣王干笑一声,低下头去:“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王叔好厉害!”皇后叫了一声,双手交握于颈前,一脸的崇拜,“您那时候能有多大,居然就能把侯爷世子拐跑,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呵呵。”荣王忸捏着,似乎往事让他很不好意思。
“那是,他们可是甩掉了无数追兵,绕过了无数关卡,一直摸到了南诏呢。”
“这不是后来还是被抓回去了嘛。”荣王挠了挠头发无奈地说,“后来裴侯爷都不许本王再上门了……好可惜。”
荣王看着赵嫣容,说了一声好可惜之后,神情突然变得蔫蔫的,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十分颓唐。
李睿拉着赵嫣容对荣王点了点头说:“好吧,既然皇后为王叔说情,朕便看在皇后面上许王叔折银子换那几件入库的铜器,不过朕得提醒你啊王叔,听说荣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哪有那么多银子好换?”
荣王眼睛一亮,连声说:“无妨无妨,只要皇上您点头,银子的事我自去想法子。”
说完了就跟火烧屁股一样,拎着王袍下摆,笑得如三月春花,身形疾如闪电一般快速闪人。
赵嫣容斜了李睿一眼道:“什么瞧着妾身的面子,就算我不说话,您还真能驳了王叔的请求?”
李睿哈哈一笑,将人搂紧了说:“若不是皇后开口,原本朕还要难为难为他的。你也不问问荣王那样穷,他哪里来的银子?”
“是啊,他哪里来的银子?”赵嫣容从善如流,偎在他怀里,冲着皇帝眨了眨眼睛。
“你等着吧,他定是去了你舅舅家里,管你舅舅要钱去了!”
“啥?”赵嫣容傻眼了。
等等这是什么关系?荣王是姓李的对吧,为什么姓李的没钱了要去管姓裴的要?
女汉纸凉凉脑海中显出十分不和谐的画面,然后果断甩甩头将令人喷血的镜头甩飞了。
荣王要想从舅舅手里坑钱,一定会哭着回家的。
因为裴舅舅他就是这么特别残忍特别无情特别狠辣的存在。
可若舅舅真是要拿荣王当兄弟,还没准真能借他钱……皇后皱了皱眉头。
“王叔要是手里没钱,您就让人少收点吧。”也让舅舅少放点血,赵嫣容说,“反正只是铜器,又不能当吃不能当喝的,还不如交给能欣赏它们体现它们存在价值的真爱。这样咱们连库存的花费都能省了。”
皇帝的手搂着皇后的小蛮腰还在感慨皇后的腰怎么这么细,手感怎么这么好,对皇后想为娘家省钱的建议压根没注意。只想着要快点找个地方好好地打“赏”,嘴里含混应着,觑着最近的宫室就将皇后往那里带。
荣王李恪兴高采烈地出了宫,连王府也没回,快马加鞭就去了冠军侯府。
裴宜听见大半年不见的老友突然出现,觉得十分诧异,换了身衣服就来见人。
李恪见裴宜出来,上前就是一个熊抱,裴侯被他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等他松了手,毫不迟疑地一记窝心脚飞了过去。荣王哈哈一笑闪身让开,就像进了自家一样熟络自在,伸手拿了桌上的茶壶对嘴就灌。
“急急忙忙进了宫,连口热水也没喝到,真渴死本王了。”
“你府里头什么茶没有,还要跑我这儿来诓茶水喝?”裴宜不屑地瞥他一眼,坐到椅子上,腿一跷,晃着脚说,“行了,你这次回来是为什么?打算待多久?又想从我这儿讹多少银子?”
荣王讪讪一笑,腆着脸凑过来。
“江湖救急,江湖救急。我这次真的找着了宝贝,你暂借我一些,回头保证还你。”
“拉倒吧,你自己算算,这些年你从我这儿拿了多少银子走?可有还过一次?”裴宜斜着眼睛冷笑一声,“连本带利,你先还我十万两!”
“咱们这么好的兄弟,借钱还用算利钱这么见外?”荣王哀嚎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裴宜身前,“真的就一次,最后一次。裴宜你就借我吧,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玩了,只要你让我得了手,我以后就收心,再也不往外头跑。往后荣王府的收益全都拿来还欠你的饥荒。”
裴宜冷哼了一声,歪头不理他。
“我李恪对天发誓,若是以后再犯,就天打五雷劈,日后不得好死!”荣王千岁索性单膝跪地,举手发起誓来,“好兄弟,咱们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你能忍心见我终日辗转反侧,思之不得?求求你,老哥哥若不能得遂心愿,解了这相思之苦,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当真只要这一回了?”裴宜总算肯拿正脸对着荣王。
荣王点头如捣蒜般干脆:“就这一回,再无下次。”
裴宜叹了一声,无奈地说:“好吧,瞧你这般可怜,这回就从了你……”
“啪哒!”一声脆响,一坐一跪的二人循声看去,就见门外头站着一位佳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手里抱着一个托盘,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洒了一地汤汁。
三人面面相觑了半天,直到佳人哭出声来,荣王才后知后觉从地上跳起来。
“这这这这……这不是你想的那样……”荣王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一直拖着不肯成亲。”裴锦掩面而泣,“裴宜,你也不想想父母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你你……裴家只你这根独苗,你却……你让我以后到了地下要如何去说!”
裴氏放声大哭起来。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荣王见到裴氏落泪,几乎把头抓成了鸡窝,“小锦,你别误会!”
“李恪!”面上依旧无比镇定的裴宜一脚将荣王踢到一边去,“我姐姐的闺名也是你叫得的?”
“那有什么,咱们那样的交情……”荣王揉揉肚子上的鞋印,小媳妇般战战兢兢地看着裴锦,“那什么,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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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滚吧,咱们能有什么交情!”裴宜老实不客气地又踹了一脚,“该哪儿哪儿去,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要多少银子派人来拿就是,算老子怕了你。就这么一回啊,我裴宜说到做到,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是是是,是是是。”荣王连连点头,贴着墙根溜出了门,临走时还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跟裴氏说话:“咱们多年没见了,小锦,你过得还好吗?”
“快滚!”裴宜一茶杯砸过去,荣王抱头鼠窜,仓惶而走。
裴宜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姐姐,无奈地叹息,吩咐下人进来将地上清扫干净,这才拉着裴氏坐下。
“你瞎想什么,那是荣王殿下,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裴氏郁郁抽泣:“谁记得那是什么王,你对姐姐说实话,你这么多年不肯成亲,到底是不是为了这人?”
裴宜气乐了:“姐你尽瞎想,我又不好男风,跟他有什么掰扯?不过是多年相交的好友。他玩金石古玩,把家里败光了就来我这儿打饥荒。我不过是弄点银子打发了他。”
裴氏将信将疑,擦了擦泪再三确认:“是真的?真不是跟他有什么?”
裴宜正色道:“要我拿咱们爹娘来起誓不?”
裴氏听他这样说,心就安了,不过还是苦口劝他:“你已经二十四了,当年与你一般大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早早成家立业的?现如今他们的孩子只怕都开蒙入学了,就你一个人这么倔的还形影相吊,让人看着就心酸。男人家总是一个人过可怎么行?还是要找个知疼识热的女人过日子。”
裴宜听她念叨只觉得头大如斗,耐着性子听完她唠叨,总算将她送出门去。
正松了一口气,突然姐姐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犹疑问道:“你刚刚说,那个是荣王?是不是十二年前将你拐出京,一直带到南诏的那个荣王?”
裴宜抚额长叹。
裴氏咬牙切齿对他说:“那厮就不是个好东西。父亲在世的时候就不许你跟他厮混,怎么你又会与他来往?裴宜,不要再跟他走动,否则姐姐不饶你!”
裴宜立即对四周的下人说:“二姑奶奶的话你们都听着了,下回再有自称荣王殿下的人来,立刻与本侯将他乱棍打走,不许他摸着咱家内宅的门边,听着没有?”
过了几日,太后那里总算大安了,不过因为她老人家情绪不稳,太医建议要特别静养。皇帝立刻通谕全宫上下,暂时关闭长乐宫,停了所有内外命妇的请安牌子,所有宫里需要太后决定的事宜全部交由皇后暂管,直到太后娘娘精神好起来的那天。
能不用去太后宫中请安,赵嫣容觉得很高兴。
虽然她不怕章太后,但也没有哪个人愿意有事没事就要去看人脸色,与人斗法。
魏太妃那里没有请安的定数,想起来就过去问问安,聊聊天就行。
魏太妃是个性和善之人,处世也比章太后要圆润许多,虽然她不大喜欢皇后,但规矩礼法都遵循着,面子上总是亲亲热热地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一心想着要将魏安澜从侄女提拔成儿媳妇之一,但试探了数次,发现皇帝真的一点也不动心,魏太妃失望之余,想让魏安澜进宫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要说魏太妃对这个侄女儿是真上心的,在皇帝那儿碰壁之后,她果断将目标放到了前朝,话里话外要李睿帮她物色侄女婿。朝中的有富贵权势的人多,但年轻俊美的人少。要挑只能从宗室勋贵里选。
可是李睿推荐了几个人都被她否了,不是嫌官职低微,就是嫌年长貌丑,要么就是说家中父母规矩大。
赵嫣容每回坐在一旁摇扇儿听着,都觉得魏太妃真是个事儿妈。
就算魏安澜有倾国倾城之貌,那也得看着家世背景不是?这到底还是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就拿她赵嫣容来说,若不是因为有个公主外婆县主亲娘,就凭赵逢春那点根基,想让女儿当皇后?那是门儿没窗子也没。
魏家门第本就不显,最有出息的也就是魏安澜的生父,还是李睿看着太妃的情份,硬将他从五品的官提拔到四品。
魏安澜家里没钱又没权的,世家高门怎么能要她当嫡长媳妇,掌门宗妇?
而且世家勋贵之间盘根错节,但凡出众的才俊都是早早就订了亲事的,什么时候能轮到安澜小姐?
皇帝给不了让她满意的人选,魏太妃就觉得皇帝这是没尽力,闷闷不乐起来。魏太妃不开心,皇帝也就觉得郁闷。可是太妃的要求实在是高,也不是说满朝之中真找不到能令她满意的,但能令她满意的,要不就是已有婚约,要不就是门第太高不会乐意。
照魏太妃的意思,自然是希望皇帝去说合,但明显门不当户不对的,他若去说,便不是说亲,而是指婚了。
魏太妃自小照顾李睿,他与她亲近,对她孝顺都是应该的。可魏安澜跟他又没关系,一个小小的四品外官之女,要皇帝指婚,也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等到太妃娘娘将朝中的各位大咖家里适龄的子弟一一排除过后,有一个人,就这么突然跳入了太妃的备选名单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又二又逗比还是个穷人,但小王叔可萌了,你们不觉得吗?
第46章
46【您老真敢想】你挖一个坑+我挖一个坑,比比谁的坑才深?
太妃将这个人选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觉得无论是从人品、家世、家里的关系等等都再合适不过了,越想越觉得满意,若是魏安澜能嫁到那家去,简直比在宫里给皇帝当妃子强上十倍。
只是人选虽挑好了,太妃却没有自信能让人家同意,这事就还是得麻烦皇帝出面。
太妃打定了主意,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玉山龙井来,让人去请了皇帝和皇后来寿康宫饮茶。
赵嫣容接了信儿,对李睿说:“得,又来了。”
李睿苦笑一声说:“当父母的心情便是这样,为着子女不遗余力。”
赵嫣容叹息了一声道:“人人都有好父母,偏我就没人疼没人管的。”
李睿揽着她的肩头说:“往后都有朕疼你。”
皇后眉毛一挑,笑着应了,不过那模样可也不像是全然放到心里去的。
李睿顿了顿,说道:“其实朕跟你也差不多,父皇以前就不怎么理朕,母妃又体弱多病,便是想管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没有魏太妃,朕在这宫里头只怕早就没了性命……”
“好啦好啦,”赵嫣容安慰地拍拍他后背,这可怜的孩子,比她命还惨,不对,也不能叫惨,人家好歹成了皇帝,人生大赢家啊!赵嫣容说,“妾身知道皇上对太妃的感情,您想多尽孝,那就尽吧,妾身还能拦着您不成?只是她提的那些条件也实在是……”
李睿摇了摇头:“魏氏一门出自贫寒,太妃想帮扶娘家也是情理之中。”
赵嫣容小嘴一撇:“要帮扶的话,去拉拔族里聪明有志向的孩子不是更好?非要靠女人联姻,这算什么本事?”
李睿笑了起来,手指在她鼻子上弹了一下:“休说旁人,你父亲不也是想走外戚之路?你瞧他,自己女儿都当了皇后,还要巴巴儿再送个女儿进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能是怎么想,不过心里一直当她是裴家人,没把她当赵家人看呗。
再加上之前帝后不和的风声传遍宫室,赵逢春只盼着她不给赵家惹祸,能指望上她?
“好端端的,提我父亲做什么?”赵嫣容面色不豫,皱了皱鼻尖,“可别怪妾身不提前说,我那妹子,就是个骄蛮任性,唯我独尊的性子,觉得这世上就数她最好,天下人都对不起她。虽然有点小姿色,但也不是多令人惊艳,还比不上您那魏表妹五六分呢!”
“哦?”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兴味来,“皇后这意思是……”
“没别的意思,您要是想宠哪个美人,妾身一点不拦着,您爱睡谁睡谁去,只一样,我那妹妹您别碰,想也别想,否则后果自负啊。”
李睿听她说那句爱睡谁睡谁就有点不乐意了。
他是皇帝,自然是想睡谁就睡谁,不过现在是皇后专宠着,他每日都这么辛勤耕耘,将皇后这块生地耕成了熟地,如此劳苦功高的,她不说拼命挽留,还大有不在意他去耕别人地的意思……
一定是他努力得还不够!皇帝咬着后槽牙,在皇后身上掐了一把。
“您干什么?这都快到寿康宫了,别闹。”皇后会错了意,在车上扭了扭腰,面带嗔怨地看着他,“昨儿您还没疯够啊,今天咱们先说好,你歇歇,我也歇歇,您要是不愿意到别人那儿睡,咱们就盖被子纯聊天。”
皇帝侧了头,在皇后耳珠上咬了一口说:“怨起朕来了,昨儿是哪个死命抱着朕一直叫着还要的?”
赵嫣容飞了他一眼,脸上却也有点红了。
“皇后,快来本宫这里坐。”对赵嫣容一向淡淡的魏太妃今儿特别热情,不但起身相接,还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赵嫣容抻头看了看窗外,今天太阳也没打西头出来啊,太妃这是怎么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皇后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魏太妃态度变化这么大,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只怕这刺激还跟她有关。
李睿见太妃对皇后的态度变得热络,心里也高兴,脸上笑意更盛。
魏安澜带着宫女们上了茶,之后便退到太妃身后站着。
以前帝后过来时,太妃还会让她坐在一旁陪着说话,自从知道皇帝不可能将她收入后宫,魏姑娘就有点受打击,再也不肯陪坐了。说自己身份低微,只肯侍立在太妃身旁。
太妃珍藏的茶叶味儿是不错,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是给皇帝的,皇帝又总是把最好里头的最好挑出来送给皇后,所以他们两个什么茶没吃过,太妃这好茶也就普通了。
太妃有一搭没一搭地只找赵嫣容说话,从她父母问到兄弟姐妹。
赵嫣容挑那不紧要的答,不想答的也就一笑混过去。
魏太妃便提起来说:“本宫日前恍惚听人说,你家里头有一个模样举止都好的庶妹,听说前些日子送进宫里来了,可有此事?”
赵嫣容心里暗骂,不知道哪个多嘴多舌的,居然把这话说到太妃面前去了。
“嗯,是有一个,这妹妹是姨娘生的,家里娇惯不怎么懂规矩。我父亲想着宫里是最出规矩的地方,便将她送进来当宫女,也好让她长进。”
魏太妃惊讶地说:“居然是真的!本宫之前听说时还不大相信。虽说是庶出的,但到底也是你父亲的女儿。哪有姐姐当着正宫皇后,妹妹还做宫女服侍旁人的道理?你父亲想让她学规矩,家里请了好的教养嬷嬷就是,何必要送进宫里?以后想一面都难。”
事儿妈就是事儿妈,这事跟您老人家没半毛钱关系,您操的哪份心?
赵嫣容心里默默吐槽,摇着扇子浅笑不语。
看来赵清容进宫这两天也没闲着,这是散了消息想给她压力呢。
魏太妃见皇后脸上的淡漠神情,心里猜了个八|九,想来这妹妹进宫不是皇后乐意看到的,说不定是赵家想再送个女儿进来固宠。这短视的赵大人,明明放着一个皇后女儿不倚仗,却偏偏想靠一个庶出的女儿,真是蠢得可笑。
太妃笑着说:“学个规矩而已,让她在宫里待个一年半载的就放回家去吧。也好挑个女婿,总比在宫里蹉跎着强。”
赵嫣容甜甜一笑说:“行啊,本宫听太妃的。”
“你那娘家也真是的。”太妃喝了一口茶,笑着摇了摇头。
聪明人之间话无需说白,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太妃又扯了点别的无关紧要的话,三人谈得颇为融洽。到了午时,太妃留饭,帝后二人就陪着她用了膳。原本用过午膳就到了太妃午憩的时间,可不知为什么太妃今天精神特别好,拉着他们两个非要继续聊天。
“你的外祖母平阳公主可不是个常人,那是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巾帼奇女子。”不知道怎么的,太妃的话题就扯到了赵嫣容外祖家去了,“当年本宫只是个嫔,位份低,没什么机会见到她,只是在春宴上远远地瞧过几眼。皇后的容貌与平阳公主十分相像,本宫瞧着,你哪里像是赵家人,分明就是裴家出来的姑娘呢。”
赵嫣容呵呵笑着,没有接话。
“她可是个英雄,这世上,没几个男人能越过她去。”魏太妃记起往昔,那叫个峥嵘岁月稠。
“你外祖父裴老侯爷,也是不世英杰。”话儿又是一转,从平阳公主转到了裴度的身上,“想当年,他白马银枪,带着不及千人,跃入万马军中,冒着箭矢如雨在乱军里将圣祖皇帝救出来,到现在,民间还将他当战神一样拜呢。”
赵嫣容眉开眼笑地听太妃说着外祖和外祖母以前的事。
这两位先人除了养闺女比较失败外,样样牛逼,在赵嫣容这种崇尚暴力美学的女斗士心中,这两位的事迹已够成为她在这时代的偶像了。
何况虽然他们两个女儿都养成了包子比较失败,但腹黑儿子还是教养得挺成功的……
等等,赵嫣容突然感到后背嗖地蹿出一股凉气,让她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太妃今天突然对她这么亲切,又对裴家极尽夸赞抬高之能事,不会是……赵嫣容溜了眼站在太妃身后的魏姑娘,见她还是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低头站着也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对太妃提到的事似乎也不大感兴趣。
看来魏安澜不知道什么?
赵嫣容又去看李睿,见李睿脸上虽带着笑,但那笑容已经有些勉强,这男人诡计多端的,她能看出不妥,他一定也是心里有数了。
见魏太妃还在殷殷地夸着裴家,并不断将话题往现任冠军侯,她赵嫣容的舅舅身上引,皇后眉峰一挑,将本来有些松垮的身子坐直了,由闲磕牙聊天模式迅速转换为战斗模式。
“裴侯年纪轻轻,是朝中难得的才俊,只是这二十多岁还孤身一人,着实让人看着心焦。皇上你与他虽是甥舅,却是情同兄弟,从小就玩在一处的,你也去问问看,到底他想要个什么样的,也好替他张罗,让九泉之下的公主和驸马早些安心。”
没等皇帝开口,皇后已经笑了起来。
“还是太妃细心,本宫先替舅舅谢过您了。”说着转脸看着李睿说,“皇上您也真是,虽说舅舅跟您年纪相差不大,但到底您也要叫他一声表叔的,也不说多关心关心。”
李睿眨了下眼睛,立刻领悟到老婆的精神,忙说:“朕哪里是不关心,只是你别看表叔身体单薄,弱不经风似的,他这人可倔得够呛。不是自己相中的,绝不会答应。表叔那时与朕说过,说是当年老侯爷在世时,是应了他让他自己找媳妇的,谁也不能管着。”
太妃听了,忙接话说:“裴侯眼界高,不过也未必能有机会见到那么多姑娘自己挑选,还是要大家伙多帮着看。皇上与他感情深厚,您说出的他必然是能看中的。”
李睿笑了起来说道:“话也不是这样说。记得五年前吧,那时候朕还是康王。那时候潞国公相中了裴侯,要将女儿配给他,他便死活不肯。那潞国公的女儿朕也曾见过,清秀端庄,仪容婉约,实在是没得挑。而且她母亲是襄阳县主,论起来还是他的表姨,身份家世也是尽能配得的。可就算是父皇亲自出面说合,裴侯说不娶就真是不娶呢。”
魏太妃听他这么一说,心已经凉了半截。
没错,她是相中裴宜了。
裴宜是大齐朝有名的美男子,年纪轻轻就有一品侯爵,除了爵禄还有平阳公主留下的无数丰厚嫁妆,一般人根本比不上。他与皇帝又特别亲密,更重要的是,裴宜父母皆亡,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还不用受婆婆调|教。家里姐妹只有一个,还是个特别婉约贤淑的,也不可能受姑子欺负。
她也知道以魏安澜的家世,想要当一品侯夫人实在勉强,只是她想着,自己与皇帝的情份在,大家又算是亲戚,裴侯看着皇后和皇帝的面子上,再看到了魏安澜出众的容貌,说不定这事能成。
可是人家连县主女儿,国公嫡女都瞧不上,凭什么能看上一个四品官的女儿?
只看容貌吗?美貌并不能跟随一生。若什么都没有,只剩了容貌,过得几年,便拴不住男人的心了。
魏太妃心里纠结得要命,知道这事太艰难,但又实在舍不得裴宜这块上好的大肥肉,坐在那儿闷不作声打起了盘算。
赵嫣容看她似乎有所松动的模样,想想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照太妃对魏安澜这样的关怀爱护,万一她贼心不死,做局要诓了舅舅,逼着他娶魏安澜,那可就坏了。
到时候别说亲戚做不成,直接就成了仇人。
虽然舅舅不是肯吃亏的人,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若真弄点什么事出来,她和李睿都没脸去见他。
赵嫣容眼珠子转了转,对魏安澜招招手说:“安澜妹妹你过来。”
魏安澜见皇后突然叫她,觉得有几分惊讶,不由自主看了眼魏太妃。太妃也不知道皇后要叫她去何事,不过见皇后脸上笑容可掬,想也不是什么坏事,便笑着对她说:“皇后娘娘叫你呢,看着本宫作什么,还不快点去?”
魏安澜脸上红了红,走到了赵嫣容的面前。
赵嫣容握着她的一只手,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对太妃说:“您说这一样米怎么能养出百样人来?安澜妹妹这容貌真是万里挑一,跟天上的仙女一样,也不知将来谁有这个福气能娶到她。”
太妃听得眉开眼笑,看着自己这个漂亮极了的侄女连连点头。
“她可不止漂亮,性情是极温柔的,女红做得也好,特别会照顾人。”魏太妃眯着眼笑着说。
裴宜身体不好,舞不得刀枪,才将裴家在军中的权力都交给了皇帝。他那样的身子骨比着别的将门虽是柔弱了些,但又不是真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跟一般的读书人差不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而已。堂堂一个侯爷,只要在宅子里享福就成,也用不着他去做那些粗活。
太妃心里还在想着,就听皇后说:“妹妹也不能总在宫里窝着,哪天本宫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对了,本宫母亲现在住在娘家,她也是个极温婉的性子,一手好女红,我想你们一定有话儿好说。”
太妃一听就乐了,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没想到皇后今天如此上道,自己不过夸了夸裴家,她便要领着安澜去冠军侯府走走。若是能让裴侯见了安澜,说不定两人就能看对了眼。
皇帝双唇微张,不解地看着皇后,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就不信,赵嫣容这么鬼精鬼灵的人,会看不出太妃的意思。她难道还真的想为舅舅做回冰人?
要真这么干了,她舅舅没准能先让她冻成冰。
皇后瞄了一眼在坐几位的神色,这才笑眯眯地说:“本宫生母早逝,现在的母亲是亲姨母,待我是极好的。虽年轻尚轻,但也是本宫实实在在的长辈,妹妹按辈份论是我表妹,我母亲也就是你的姨母。对了,刚刚太后提到的裴侯是本宫的亲舅舅,也是皇上的亲表叔,这要怎么称呼才好?”她转脸去看皇帝,“是跟着妾身叫舅舅还是随着皇上叫叔?”
看着皇后一脸犯难在那里纠结是叫舅舅还是叫叔叔的问题,李睿差点没绷住脸笑出声儿来。
这皇后,真是一肚子坏水,挖坑让人跳呢。
太妃的脸色果然变了。她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皇后会在这儿堵着她?
魏安澜是不知道她这姑妈在打的主意的。只以为皇后是真的好意要带她串个门儿,于是略为害羞地说:“算了吧,我还是在宫中伺候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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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行呢?太妃这么疼你的,也不希望你年纪轻轻就在宫里消磨日子吧。舅舅在朝中识得的人也多,交往的公子少爷不少,让他也帮你打听打听,若有合适的,咱们就参详一二。”
魏安澜听着皇后突然又说起她的亲事来,羞得满面通红,抽回了手,捂着脸跑回太妃的身后站着了。
“您瞧瞧,她害羞了呢。”这边,皇后没心没肺地和皇帝笑了起来。
魏太妃气得牙根痒痒,只得说:“别这样论了,她只是外官之女,若真按皇上和皇后来论辈份,一来也轮不着她,二来也落人笑话。”
赵嫣容心里冷笑,总算您还没糊涂,知道自己不是皇帝的正经亲妈。既然魏姑娘跟他们没亲戚关系,不用排辈份,那他们自然也就没道理去牵线搭桥。
李睿心里想的跟赵嫣容一样。
裴宜跟他年岁相近,又是一条战线上的盟友,李睿对裴宜的了解可比赵嫣容还多。
别看裴宜外表瘦弱,不怎么爱言语,其实是个特别狂暴的人。
心高气傲,谁也不放在眼里。睚眦必报,谁也别想算计他。
裴宜就是块万年寒冰,冰壳里头包着烈火。他看不上的人,你要硬凑上去不是被冰冻死就是被火燎死。
跟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当敌人。
裴宜的内心太强大,就这位娇娇弱弱,打三棍子说不出一两话来的魏小姐,裴宜哪只眼睛也看不上她啊。
他一直没有成亲,就是因为找不到内心足够强大,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吧。
想到这里,李睿看看皇后,不自觉将胸脯拔了拔。
裴宜指不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可他不同。
他有了赵嫣容这个妖精,简直是上天所赐,与他一个安内,一个攘外,真是上天入地第一绝配。
非常值得让他再去裴侯面前炫耀一番!
魏太妃对裴侯的肖想计划胎死腹中,也没了心情品茶。几个人没滋没味地又坐了会,太妃蔫蔫地说累了,帝后二人这才离开寿康宫。
路上,赵嫣容对李睿说:“您可想仔细了,魏安澜这姑娘虽然没什么大毛病,但我那舅舅绝对看不上她。您可别为了全太妃的情义,就去撮合他们。”
李睿撇了撇嘴:“朕又不是傻的,裴侯那人咱们还不清楚?用不着你说朕也知道魏安澜不是裴侯良配。你放心吧,朕不会让太妃动那心思的。”
赵嫣容想了想说:“不过妾身还是觉得不安,瞧太妃应该还没完全死心。就怕她一时迷住了,非要把人塞给舅舅。不若您派人去冠军侯府说说,让舅舅这段时间别进宫来了。”
李睿戳了戳她额头说:“别总把人想得这样坏,太妃不是那种人。”
赵嫣容白了他一眼:“凡事总要将最坏的可能性考虑到,您现在也别将话说死。有时候人一时犯糊涂去做糊涂事也是有的。等到真的出了事,想补都没法子补。”
李睿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说:“你考虑的也不无道理,朕亲自去侯府一趟,将这事先对裴侯说。他自当知道如何去做。”
“对!”赵嫣容十分赞赏地踮起脚尖,在皇帝脸上印了个响亮的吻。
跟在他们身后的宫人齐齐低下了头。
奴婢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凉凉您真是太豪放了!
帝后二人在回春殿前分了手,一个去处理朝政事务,一个回昭阳殿补美容觉。
等皇后进了昭阳殿,却见到了一个她没有想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几位投的霸王票,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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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7【借刀能杀人】坑死了算+被骂哭了的荣王+套上麻袋揍
赵嫣容见到他的时候吃了一惊。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荣王今天打扮得特别干净爽利,连头发都抹了头油显得乌黑锃亮那么年轻精神。他笑呵呵地对皇后行了礼说:“小王前些时候去了沧州,颇是捣腾了些东西回来。虽然比不得宫里的精致贵重,拿来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说着,他将身让让,让皇后看他堆了一地的杂物。
小到风车泥偶,大到摇画片的大箱子,把昭阳殿生生变成了个杂货铺子。
赵嫣容笑了起来:“王叔您真是太客气了,居然送这么些来,这叫人怎么敢当?”
“当得当得。你入宫之时,小王正在外头,没来得及送上赏礼,今儿便是来补礼的。”荣王不搓手时还是十分优雅的,含笑看人的模样带着几分贵气。他的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英俊中带着一丝异域的风情,加上年近三十,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被他这样情意深切地盯着看,就算是赵嫣容也略有点承受不来。
这美大叔总不会是对自己有什么不轨之心吧!
赵嫣容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对自己的魅力真的是越来越有自信了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李睿这小子给惯出来的。
皇后咳了两声,端起一张温良贤良的圣母脸,对荣王说:“其实论起来,王叔要叫我外祖母一声姑姑,您也算是本宫的表舅呢。”
荣王连连点头,指着殿里堆着的礼物笑着说:“可不是吗。那这些东西……”
“长者赐,焉敢辞。嫣容这里谢过王叔。”
荣王笑了起来,看似松了一口气。
“论起来,我跟你舅舅是表兄弟。你生母在世的时候,荣王府与冠军侯府也时常走动的。表姐,也就是你母亲,在没出嫁的时候还常带我玩耍,本王记得她,是个极温婉和气的美人。”
嗯嗯,看来果然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赵嫣容放心之余,看着荣王这张熟女杀手的帅脸,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忧伤。
“呃……”荣王犹豫了一下,又说,“后来表妹又嫁到赵家,做了你的继母……”
想打听裴氏?赵嫣容不明白荣王的用意,只能笑着点头。
“是,姨妈虽是继母,但待本宫一如亲生女儿,本宫十分感念她的恩德。”
“你父亲大了她十余岁。”说到这儿,荣王脸上略有些不自在,“不过以表妹那样的姿容品性,赵尚书想来对她应该体贴爱宠得很。”
王叔,您是有病吗?!让女儿说当爹的是不是很爱宠当娘的?
赵嫣容眉毛一挑,眼睛上下扫了扫荣王。
“呵呵。”
最后,她只是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笑声。
“我也没别的意思。”荣王看皇后的眼神有点不对,连忙解释道,“我跟她还有你舅舅是一块儿长大的,原本熟得很。只是自她嫁人,我也大多在京外,便有多年未曾见过。前些日子我到你舅舅那儿,正巧遇见了,便想着问问她过得如何。过得好,本王也可以稍稍安心些。”
真是越描越黑!
如果说赵嫣容之前还只是“呵呵”,听着就变成了“嘿嘿”,等他这欲盖弥彰的话说完,就直接要“哈哈”了。
裴氏天生丽质难自弃啊,就算她一天到晚暮气沉沉的,也挡不住有人惦记,惦记着她的还是个亲王美大叔。细看荣王,这样的蓝颜祸水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赵嫣容一直觉得裴氏这辈子过得特别憋屈。她特别看不惯裴氏那包子样,希望能让她挺起胸膛好好过活。想着裴氏在赵家窝窝囊囊过的那些日子,赵嫣容又是心疼又气愤。若换了是她,只怕早将那一家子收拾得哭爹喊娘了。
现在这事放在裴氏身上,别说什么净身出户,能不能顺利和离都是未知。要知道赵逢春可是个老滑头,人家摆明了是要死揪着裴家这棵大树的,就算大树抱不上了,也要搂到钱财。所以赵家对裴氏大概是打算要坑一辈子了。
从**上讲,赵嫣容有赵逢春一半的基因骨血,但从精神上论,赵嫣容跟赵家屁点关系没有。
她只管谁对她好,谁对她有益。
像赵家这种打小就坑她,不将她当亲闺女待的人家,她的回报就是坑死了算。
裴氏那样掏心挖腹地待她,赵嫣容就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她挑个好的,让她活得有滋有味。
想让裴氏过得好的,除了她,另有一个,就是裴氏的弟弟裴宜。
赵嫣容相信,以裴宜的性子,知道裴氏这些年受的委屈,只怕现在已经暗地里在安排着收拾赵家了。
虽然裴宜现在把裴锦和赵婉容关在侯府里头,但天长日久的,总不是个事儿。
倒不是怕赵家有胆子做什么,只是裴氏若是自己立不起来,那不管将来是到了哪家,也都只是个受苦包子命。
适当的外力刺激必不可少。
赵嫣容刚整治了太后,又坑了一把太妃,正是心情愉快,兴致高涨的时候。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对这位姨妈继母也委实忽略了。是以荣王这一递竿子,她卷卷袖子顺竿就爬。
“唉……”皇后双眉微蹙,微微垂下头,眼圈儿也有些泛红。
“怎么了?”荣王见她这模样,就是倒抽一口冷气。
“能怎么样,不过就是往前混着日子罢了。”皇后勉强地笑着,其间露出说不尽的凄楚无奈。
“难道说,她在赵家过得不好?”荣王的声音拔高了一度,险些就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皇后看了看左右,木兰立刻机灵地将周围的宫人都撤下。
“木兰留下吧。她是本宫从娘家带来的自己人。”皇后补了一句,“是裴家人。”
也是,就算皇后有什么隐密的事要与荣王聊,也不能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平白让人拿了话柄。赵嫣容让木兰留下,一是避嫌,二也要她帮腔。
皇后拿手帕用力揉了揉眼睛,对木兰做了个眼神。
木兰有些迷糊,不明白皇后想做什么。不过她一向机灵,只默默站着,竖起耳朵听。
“原本这话本宫不能对外人说。不过王叔既是皇上的叔叔,又是本宫的舅舅,这关系自然比不得一般的旁人。”
荣王听了连连点头。
他也不是个拿自己当外人的人,又一向与裴家亲近。皇后的这番言语,显见得是站在裴家立场说的,他也就直接将她归在裴家人之内了。
赵嫣容按了按子虚乌有的眼泪,哽声说:“我母亲是个极好的人,只是性子太软和,又遇上个厉害婆婆,这日子实在是……”
皇后一边摇头,一边将赵家的事加油添醋地对荣王说了一些。
只说婆婆厉害,成天算计裴家的嫁妆。
又说小妾娇纵,将赵宅内外上下悉数把持。
更说赵逢春糊涂,放着年轻貌美,出身高贵的正妻不理,一味偏袒纵宠着姨娘。居然叫个姨娘住在正院,而将正妻嫡女逼挤到小院里,吃穿都不如个奴婢。
“我那母亲一个软面性子,被他母子搓圆捏扁,平素想回趟娘家也推三阻四地不许,不过就是怕她到外头去露了马脚。我那傻母亲,只为着旁人着想,非但不敢反抗,反而要顾着两家的脸面,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苦都不与外人说。”皇后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可怜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尽听他们背后说裴家坏话。直到入了宫,见了外头人,又亲历被祖母父亲逼着要将庶妹接到宫里的恶心事,这才信了原来母亲多年里受了这么多折磨。”
荣王脸色铁青地听着,好几次想拍案而起俱都忍住,只是眼角也慢慢湿了起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由己及人,他们能这样对待母亲,想来我亲娘在世时也没少受欺压。同是软面性子人,亲娘也必是隐忍不发的,否则外祖父也不能被赵家蒙骗又将姨母许了过去当续弦。”皇后哽咽不能成声,“可恨我亲娘姨母都被他们不当人看,如今我虽贵为皇后,也要被他们拿着孝道勒逼着,有时想想,真是恨自己身上怎么会流着赵家人的血了。”
木兰在一旁也嘤嘤地哭起来。
“娘娘,以前在赵家,上下都瞒着您,好些事情不敢说与您听,就是怕您伤心难过。”木兰跪爬在她的膝前,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她们在赵家的生活说得凄风苦雨,无比悲凉,说着说着就抱头哭了起来。
“我是没办法,谁叫他是我父亲,就算心里再恨也得顾着孝义,不但不能有怨气,还得带着他一道富贵。”哭到最后,皇后对荣王说,“这话我连皇上也没敢说过,表舅您看着就亲切,又与是外祖家交好的,嫣容真心拿您当长辈,这话您听过也就算了,别往外头说去。我如今也只能在您跟前倒一倒苦水,让这心里稍稍舒坦些。”
“若依着我,母亲就该离开赵家,与他和离!”
离经叛道的皇后当着荣王的面斩钉截铁、石破天惊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等荣王走了,木兰打来了洗脸水伺候赵嫣容净面的时候,不觉忧心起来:“娘娘,您刚刚那些话说得十在是有点过了。若荣王殿下在外头说起,说您想让夫人和老爷和离,还嫌弃身上赵家血脉,这可……”
赵嫣容把面巾往盆子一丢,笑着说:“怕什么怕,反正本宫只说荣王想听的。刚刚这儿只有咱们三个,他就算出去说又有几人能信?母仪天下的皇后会想着让父母和离?哈,人家听着了也只会当他胡言乱语。”
看着皇后一脸的无赖样,木兰也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皇后娘娘是越来越强势,越来越胆大了。
只是不知道她在荣王面前说这些话出来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对荣王说了,他就能助裴氏离开赵家?
这可是连裴侯都没能办到的事呢。
荣王回到了王府,心里憋着一腔悲愤无从发泄,在书房里乱砸了一通,还差点毁了他刚刚借钱买来的青铜酒爵。好在他反应得快,赶在宝贝落地前一个鱼跃将它保住了。他在房中呆立片刻,走到院子当中。
院中一株粗大梧桐还是二十年前他带着裴锦和裴宜两个亲手栽下的。那时候那对姐弟一个五岁一个四岁,玉雪可爱,成天跟在他身后叫着哥哥。
他是家中独子,荣王只守着郡主老婆一人,王府里没有别家的成群结队的姨娘小妾和庶子庶女。全家当他如珠似宝的,他却觉得十分孤独寂寞。
那时候,他是真心把表妹表弟当自己的亲弟妹来看的。
荣王一拳砸在那棵已有两个人环抱那么粗的桐树树干上,一腔忿懑。
父母血液中的戾气霸道被皇后的哭诉全然激发起来,荣王咬着牙,怒发冲冠,打定了主意定要帮裴锦讨回公道。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荣王单人独骑地到了冠军侯府要见裴宜。门上的人得了侯爷的吩咐,就是不许他进门。荣王气得牙咬得咯咯直响,可他知道裴宜那臭脾气,说不见就定是不肯见的。
荣王不得法,拉着自己的高头大马围着侯府绕圈子。
绕了快一个时辰,见侯府的门户管得死严,得不着空能闯进去,来时的热血渐渐凉下来,荣王李恪一边骂裴宜不念旧情,一边黯然牵马往回走。
走出没几步,突见远远的有数十匹健马开道,一色青衣护卫后头围着一个高大英俊的骑士正向侯府走来,荣王定睛一看,乐了。
这不是皇帝吗!居然只带着这点人来了。荣王眼前一亮,紧走几步上前拦了一名骑士,自报家门要见皇帝。
护卫一见居然是平常很难得见的荣王殿下,不敢怠慢,忙勒马回头去报告李睿。
“怎么,你被裴侯挡在门外头了?”李睿见小王叔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毫无人性地大笑起来。
“不过就是怕我再上门借钱呗!”荣王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道,“本王统共借了多少钱都会还的,难不成我堂堂亲王,还能赖了他不成?这小子如此抠抠搜搜的,难怪到现在也讨不到老婆!”
李睿嘴一撇道:“有本事你当他面再将这话说一遍!”
荣王一噎,立时没了气焰:“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况且他心眼子又小,报复人的手段又毒,算了,这话还真不能当他面说。”
李睿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王叔的肩膀,大发慈悲地让他跟着队伍混进了冠军侯府。
裴宜自然不知道荣王会混在皇帝的队伍里进来,跟皇帝两个躲在书房里,君臣二人絮絮说了几个时辰的话。
荣王见不到裴宜,也不好闯进去把皇帝拎出去来问裴锦在赵家的事。抓耳挠腮地等了会,趁人不备就绕到了后院,想着是不是能有机会远远地瞧一眼裴锦。
自从听皇后说过裴锦在赵家过的“悲惨世界”,荣王脑子里就装满了裴锦。
五岁时的样子,十岁时的样子,十五岁及笄时的样子……以及,出嫁时穿着红衣盖着红盖头踏进轿子时一弯腰的样子。
那时他的身边站着荣王妃,他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略带苦涩的祝福在心里说了一遍又一遍。
今生已无可能,只盼着她能幸福美满,过得富足安宁,子孙满堂。
荣王站在浓郁树荫下,手扶着树干,想着想着,眼中竟然落下泪来。
过了这么多年,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想透了,已经可以洒脱地再次以兄长之姿面对她,却不料她过的日子是那样不堪。早知道这样,他当年不该被裴宜撺掇着离家出走,若非如此,冠军侯也不会将他列为拒绝来往户,他就不会连求亲的资格也没有,也就不会心灰意冷之下接受了先帝的指婚,默默地看她长大,出嫁,为人|妻,为人母。
荣王拿拳头泄愤似地砸着树干,另只手捂着眼睛,默默地流着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衣角。
天!居然是在他现在如此狼狈又脆弱之时!荣王快速拿袖子揉了揉眼睛,回头一看,见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个头刚到他腰,正仰着头看着他。
荣王眼睛花了花,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光,七八岁的裴锦拿着帕子柔柔地对他说:“恪哥哥,不要哭,以后小锦陪着你,不会再让你觉得孤单。”
那容貌像极了年幼时裴锦的孩子手里也拿着方帕子,好奇地看着他说:“叔叔,你为什么要哭?是有谁欺负了你吗?”
荣王的喉头在喉间滚动了两下,单膝跪下来,看着眼前目光清亮如夜空繁星的女孩子,脸上肌肉动了动,牵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叔叔没有哭,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赵婉容嘴角撇了撇,大人什么的真讨厌,最会口是心非。明明在树下哭了那么久,久到让她都于心不忍了,还能这样睁着俩眼说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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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我以前没见过你。是跟着皇上来的侍卫吗?不过你怎么会在咱们家后院子里?是走迷了路?要不要我叫人带你出去?”
荣王摇了摇头说:“我是这家的亲戚,并不是皇上的侍卫,我也不是迷了路,就是图这里清静过来坐坐。”
“亲戚?我怎么不知道我家还有你这样的亲戚?”赵婉容上下打量他,想了半天坚定地摇头道,“不可能,我记性可好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叔叔如果我以前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的。”
荣王被她说的笑了起来,他伸手在她的双髻上摸了一把,从怀里摸出一只小荷包,从里头倒出两颗滚圆的珠子来。
“我也没见过你啊,我都不知道裴家何时添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孩子。”
赵婉容小脸红了红,她口里声声将这儿称为是咱家,但她也知道自己姓赵,舅舅总归只是外家,她将来还是要回去那个让她觉得窒闷的宅子的。
“这个送给你玩。”荣王将那两颗珠子放在赵婉容的手心里,“可以做一对明月铛,一定会很漂亮。”
“叔叔,你还没说你是谁呢!”赵婉容很喜欢这两颗明珠,但陌生人给的东西她可不敢要,虽然这陌生人长得很帅,看人的目光也非常温暖亲和。
“我姓李,是皇帝的叔叔,也是你娘的表哥。”荣王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带着忧伤和怀念的微笑,将明珠推了回去。
没哪个女人会对这样有杀伤力的忧郁的笑容有抵抗力,就算是年纪还小的赵婉容也不行。
简直是“会心一击”。【注1】
“你认识我娘?”赵婉容小脸略红,背着两只手神情忸捏地看着荣王,“嗯,那你也是我舅舅了?”
“你是不是姓赵?”荣王问。
赵婉容点了点头道:“我叫婉容,我姐姐是皇后娘娘哦。”
荣王站起身来对她说:“我见过她,你们长得都像裴家人。”
赵婉容听他这样一说高兴起来:“是啊,我舅舅也说,说我像裴家人,一点也不像赵家人呢。”
荣王眸光闪动,拉着赵婉容在树下的石凳坐下说:“我平素很少在京中,跟赵家就没有往来,一直不知道你们在赵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婉容可不可以说给叔叔听?”
赵婉容才七岁,还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美大叔要听她在赵家的生活,她的小脸立刻就笼上一层阴霾。
“有什么好说的。”她语含怨忿地说,“不过是有块立锥之地,能得温饱罢了,跟别人家没什么差别。”
立锥之地,能得温饱。堂堂平阳公主的外孙女,所求的居然只是这样的日子吗?
荣王心中翻腾着,如被滚油泼着。小孩子说话最做不得假,赵婉容能说出这种话来,足见赵家对其是如何苛待。
赵逢春那厮,真是活腻味了!
荣王还想再从小姑娘口中探听消息,就见远远地一个少妇赶过来,见到他们坐在一起,那女子也不顾仪态,拎着裙角飞奔过来。到了近前,荣王见她面如朝霞,额现细汗,丰满的胸口上下急遽起伏,脸上一阵发烧,赶紧站了起来。
“小锦。”他看着裴锦,喉头滚动着,一时不知要先说什么好。
裴锦却是瞪了他一眼说:“王爷自重,裴锦已然嫁为人妇,还是请您称我为赵夫人!”
荣王嘴里发苦,可一想到赵家对她的所为,赵夫人三个字便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婉容,过来。”裴锦将赵婉容拉到身边,气咻咻地数落她,“一眼瞧不到你你就乱跑,万一被坏人拐走了可怎么办?”
侯府里哪来会拐人的坏人?
赵婉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福至心灵地转向荣王李恪,指着他问:“母亲,您说的坏人难道是指这位漂亮叔叔?可他说他是您的表兄,还是皇帝姐夫的叔叔呢!”
裴锦将赵婉容拉走,荣王站在那里晕晕乎乎地直到看不见那母女二人的背影才回过神来。
在冠军侯府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娘家有了底气,裴锦完全不像在赵府那样谨慎软弱,忍气吞声的,倒是找回了几分当姑娘时的任性气势来。
也不管面前站着的是她的表哥,是大齐所剩无几的亲王之一,将他夹枪带棒好一顿骂。
荣王高兴得差点又哭出来。
能被小锦这样骂……实在是太幸福了!
被骂得浑身舒泰的荣王殿下也不再想着要去找裴宜详问赵家的事了。
他满怀着幸福、遗憾和对赵家的怒火不告而别。
当天夜里,赵逢春赵尚书喝得醉醺醺的,与同僚在春风得意楼外相别。轿子行至得意楼靠后门的偏僻处,突然就听得外头几声惨叫,轿子被扔到地上,他一个没坐稳,从轿子里头滚了出来。
正想爬起来问发生了何事。
突然眼前一黑,一只麻袋兜头兜脑将他罩住。
然后,乱棍如雨,倾盆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注1】会心一击:基本概念游戏术语,一般也称作致命一击、暴击,指可以造成多倍伤害或无视防御伤害的攻击效果。
凉凉太坏了,不过小王爷被人当枪使使得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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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作茧偏自缚】弄巧成拙的赵二姑娘+被敲闷棍的皇帝丈人
赵清容在清凉殿里度日如年。
这里的生活极为枯躁乏味,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洒扫洗衣,挑水生火,做的全都是下人做的活。
她从眼睛睁开来到累个半死爬去睡觉,睁眼闭眼不过就是这么小小的一方天地。
到了清凉殿十来天了,她连这个后头的小院子都没出过。清凉殿里只住着一位佟美人,听说并不怎么受宠,十几天了也没见到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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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容悄悄找那看起来比较蠢笨一点的小宫婢打听过,这清凉殿以前是给先帝一位备受冷落的妃子住的,后来皇帝登基,这里就空着。佟美人迁到这里才四个来月,也没有见到皇帝来过一回。
赵清容一听,心就凉透了。
敢情自己是被分到了冷宫。如果一直窝在这里,她连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何谈前程?
她在赵家受了那么大的苦,被两个嬷嬷熬鹰似地熬了一个月,就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得见天颜,承恩受宠。如果早知道进宫来就是当个粗使的宫婢,她还不如留在家里当个金娇玉贵的小姐啊!
赵清容心急火燎,心里暗暗埋怨赵嫣容。定是这姐姐怕自己美貌,有朝一日得了皇帝的宠会让她受到冷落,所以才这么故意安排的。就是不想让她有机会能见着皇帝!
只是如今她陷在深宫里,身边没有父亲祖母可以倚仗,孤苦伶仃的,想往外传个话也不能够。
既然她已进了宫,嫡长姐贵为皇后,就不能这样任着她明珠蒙尘地埋没在这里。赵清容打定了主意便四处找机会,跟任何自己能碰见的人说话,指望着她们能将自己在宫里的事传个遍。
她是皇后的亲妹妹,皇后贵为国母,却任由自己的妹妹在宫里做粗活,但凡她要点脸面,就不能不将她从这里接出去好好供起来。
还真别说,赵清容的这番努力收到了成效,慢慢地,皇后妹妹在清凉殿做宫女的事便散了出去。
佟美人是在惠妃来访时才知道了这个胆大丫头的举动的。
惠妃性情豪爽,大大咧咧的,听说皇后的庶妹在清凉殿当宫女,便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带着宫女就奔来想要围观一二。
听说宫里惠妃娘娘要见她,赵清容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正想飞奔而去,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她眼珠子转了转,对来传话的宫女说:“姐姐您先过去,要见娘娘,我也要换身干净衣服才行。”
这殿里的宫人们都得过佟美人吩咐的,谁也不跟她往深里交往,见赵清容说要换衣服,那宫女也不等她,应了一声就回去了。
赵清容换了一身旧衣服,拿剪刀在上头开了几个口子,又将鬒发打乱,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狠了狠心,拿了门后用来洗衣的棒槌在自己胳膊和腿上重重打了几下,痛得眼泪汪汪的,这才一瘸一拐地到前头去见人。
佟美人正赔着笑脸伺候着惠妃娘娘说话,就见一个人蓬头垢面跌跌爬爬地走进来,倒吓了一大跳。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快拖下去!”
赵清容也就是在分来清凉殿的当天见过这位佟美人,之后再没得见过。见妖妖娆娆的佟氏坐在下首,上位坐着一位年轻贵妇,梳着朝云望月髻,头上插着一支五尾金凤拜云衔珠钗,身穿着一件茜红色团花月季交织的偏襟华衫,下头系着一条嫩鹅黄梅花纹织锦八幅绫裙。面如银盘,浓眉大眼,手上戴着一串红珊瑚手钏儿,长得特别精神喜气。心知这便是那位惠妃娘娘了。
她立刻跪倒在地,给惠妃磕了一个头,哽咽着说:“奴婢赵清容,给娘娘请安,娘娘千秋万福。”
惠妃没想到皇后的妹妹会混成这么副惨状,可是实实在在被吓着了。
佟美人妖里妖气的她不喜欢,但她也知道佟氏能从一个宫女爬到美人的位子上,应当不乏手段和心机。别说对方是皇后的妹妹,就算是一般的宫女,佟美人要收拾也会把首尾弄干净,绝不对任由人这般凄惨地现于人前。
惠妃拿手帕子捂着嘴,眼睛在地上的赵清容和下首坐着的佟氏脸上扫了几个来回,过了好一会子,才清了清嗓子说:“佟氏,这是怎么回事?”
佟美人也被惊到了,不过也就是一会功夫她便冷静下来,笑着对惠妃说:“这是怎么说的,妾身也觉得很是意外呢。那时候殿中省将人分拨下来时,我瞧着赵宫女父亲贵为一品尚书,又是娘娘的庶妹妹,特地吩咐了下人要好生对待,不可轻慢的。怎么现在会……赵清容,你是不是在外头哪里跌着磕着了?”
赵清容哭着说:“求惠妃娘娘体恤,能回头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求她将奴婢调往别处去吧。这儿这儿,奴婢怕再过些日子便见不到她了。”
惠妃沉下脸来,倒不是气佟氏做事无端。
就算赵清容在清凉殿里吃了苦头,来见她时也该梳洗干净,这是待人应有的礼貌和尊重。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不是故意显给她瞧的吗?
皇后这妹妹还真是有趣。
“佟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是皇后的妹妹,尚书家的千金,你怎么能这样作践!”
佟美人连忙跪了下来:“娘娘,您别听她胡说。我这清凉殿里不缺她吃,不缺她穿的,平素不过让她做些轻巧活计,看着皇后娘娘的金面,这宫里上上下下,哪个有那种胆子敢欺负她?妾身自问从她来了这里,我没一点儿亏待过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赵家小姐,竟然这样攀诬起人来了。”
“那她这模样是怎么回事?”惠妃指着赵清容说,“都这模样告到本宫这儿来了。”
佟美人一听惠妃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不觉暗暗冷笑。
自寻死路的家伙,真是想兜着你也兜不住呢。
“妾身刚刚叫人去喊的她,不如将那宫人寻来问问。”说着,她依旧跪在地上,招手让人去叫传话的宫女来。
“喝!”那宫女走进殿里,正瞧见佟美人跪在地上,而赵清容还跪伏在地上哭。她瞧着赵清容那惨状,已是吓了一跳,不过到底还记着要先给两位主子请安见礼。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佟美人指着赵清容问她。
“奴婢也不知啊,刚刚还好好儿的。”那宫女满腹狐疑地看着赵清容说,“刚刚因她说见惠妃娘娘之前得换身衣裳,让奴婢先走,她换了衣裳自己就会过来见礼的,奴婢手头还有事儿也就走了。谁知道一会会不见如何成了现在这模样……不会是在哪里跌着了?”
赵清容只哭着,不时怯怯地看一眼佟美人,一副不敢言语的样子。只是悄悄拉了拉衣袖,露出手臂上大块的红肿来。
惠妃心里已经清楚明白了,便对佟美人说:“这宫女是你宫里头的,自然帮着你说话,那赵宫女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佟美人回头瞧了眼赵清容露出来的伤痕,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到底是官家没吃过苦头的千金小姐,连点常识都不懂。若是她在宫里受了虐待,被人打了,这身上的伤能是这样新鲜的?
佟美人不屑地瞥了赵清容一眼说:“娘娘,不如咱们请个医女来给赵宫女瞧瞧,她这伤是什么时候被打出来的,是怎样打出来的。妾身记得宫中有位董医女,是最会验伤的。”
惠妃立刻点头,派人去请那董医女来。
赵清容不知道宫里头还有懂验伤的医女,当下心里头有点发慌。只是事已至此,她退无可退,只能咬着牙硬挺。
医女们所居之处离清凉殿不远,不过一会工夫,惠妃的女官便带了个年约四旬的医女来。
那医女见过两位宫妃,便蹲下来仔细验看了赵清容身上的伤痕,眉头渐渐皱起来。
“董医女,这位宫女身上的伤你可看仔细了?”惠妃问道。
“回娘娘,瞧仔细了。”
“那你来说说,这伤是何时受的,大概是被什么伤到的,怎么个伤法。”惠妃说。
“这……”董医女迟疑了片刻方答道,“这伤痕很新,淤痕色鲜形显,所受当不超过一个时辰。”
惠妃点点头,对身边的女官说道:“算一算,那当是咱们过来的时候伤的。”
董医女又说:“瞧这位宫女手臂和腿上的伤痕,像是被什么粗大棍棒打出来的。”
佟美人嘴角一撇,已经有人捧着洗衣的棒槌递过来:“这是从赵宫女房里搜出来的,请医女瞧瞧,是不是这个?”
董医女拿过棒槌在赵清容身上的伤痕上比了比,肯定道:“应该是这个,就算不是这件,也当是跟这棒槌形状相似之物。”
惠妃点点头说:“你继续。”
董医女又看了看赵清容,才说:“娘娘,至于这是怎么伤的,奴婢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惠妃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拈着兰花指朗声道:“有什么当不当说,照实了说。”
“是!”董医女得了惠妃的吩咐,就将那棒槌在手里拎了,往赵清容身上比了比。
“娘娘请看,若是有人拿棒子行凶打人,这伤痕当是向外,里粗外细。您瞧这位姑娘的胳膊和大腿,伤痕全是反过来的。也就是说,这拿棒子的是倒着拿的。只是这棒槌头部粗圆,又是经年使的,磨得极滑,若是倒着拿,拿不拿得住还是一说,更别说持杖打人。只怕一碰着人身这棒子就要飞出去了。”
惠妃懒得听她分析解释,一扬手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就直说。”
董医女敛衣又是一拜道:“回娘娘,奴婢可以肯定,这伤不是外人打的,当是这位赵宫女手执了棒槌,自己个儿给打出来的。”
赵清容听她这样一说,差点昏过去,连声尖叫道:“你胡说,你胡说。谁没事做要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董医女微微一笑道:“没错。人都有护疼的本能。姑娘看起来也是娇养的,应该更怕疼,所以这下手是越来越轻的。您胳膊上中间那道伤痕应该是第一下砸的,那时您还不知道轻重,下手够狠,应该很痛吧。”
赵清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宫里的医女怎么这般厉害,说出来的话就跟亲眼见着的一般。
“之后您下手就没力道了,所以伤只及表皮没到骨头。您这腿上的伤看起来可怖,全是红斑,其实只是因为伤了浅浅的皮肉,那里的血淤于腠理,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都是小伤。”
惠妃摇了摇手,示意董医女不必再说下去,冷着脸道:“医女辛苦了,先下去领着赏。你们将佟氏扶起来。这事本宫会亲自去与皇后说的。”
说完了起身就要走。
赵清容被吓得够呛,自己本是设计要坑这佟美人一把,让惠妃见着她被人虐待,好传话出去让皇后将她挪到别处去。没想到一个医女就揭了她的谎言,诬陷宫妃,这是什么样的罪,要定什么样的罚?就算赵清容只是个刚进宫的宫女也知道这罪名的严重性。
若是这罪名坐实了,她这辈子可就毁了。
赵清容花容失色,连爬了几步:“娘娘,娘娘,那医女定是看错了,奴婢没有说谎,没有说谎。求娘娘开恩,娘娘开恩。”
惠妃冷眼看着她,冷笑了一声道:“是不是说谎,娘娘和皇上自有决断,还轮不着你来喊冤。佟氏,你先找人将她看住了,别再让她弄出伤痕来,也免得到了皇后娘娘跟前说不清。”
佟美人虽然跪得双膝发麻,但脸上笑意盈盈的,对惠妃蹲身行礼道:“娘娘请您放心,妾身定当使人牢牢看着,断不出意外。”
等惠妃走远了,佟美人笑着走到赵清容面前,蹲□来,本想再说几句挖苦话,但想想人家毕竟是皇后的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也别做得太绝,于是只是笑着看了她几眼,便吩咐人过来将她先绑了。
“挑个安静的地方,将人关了。若是她乱喊乱叫的,就堵了她的嘴。一切等皇后娘娘示下吧。”
惠妃坐在自己的轿子里,轻轻摇着扇子闭目养神。
走在轿旁的宫女迟疑了一下方问:“娘娘,这事真要去对皇后娘娘说?那可是她娘家妹妹呢。”
惠妃笑了起来:“妹妹?那是姨娘生的庶妹!不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未必就能真当对方是姐妹。一样米养百样人,今儿可算是瞧见了。你说娘娘那么贵气又玲珑心肝似的人儿,家里头的妹妹怎么那样蠢?怪道娘娘要把她安置到清凉殿那么僻静的地方。这就是不想让妹妹出头露丑啊。”
“您是说,皇后娘娘是故意把她妹妹打发去清凉殿的?”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你以为谁有这胆子敢收皇后的妹妹进宫当宫女?”惠妃冷笑着说,“人倒是有几分姿色,就是太自作聪明,手段又粗浅难看,成不了气候的。本宫这就去给皇后娘娘卖个好,让她能名正言顺地出出气。”
宫女恍然大悟,笑着说:“是啊,娘娘您平日就与皇后走得近,等过些日子该晋位的时候,皇后娘娘也能念着这情份好处帮娘娘安排个好的位份。”
惠妃半掀轿帘,笑着对宫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惠妃来得特别巧,皇上正好就在昭阳殿里。
午后闲来无事,皇上拉着皇后对奕。赵嫣容前生就从来没碰过围棋,穿到这身体里后虽然有前主的大半记忆,但这棋艺却只得了半篓子。可巧皇帝也是个棋艺不精的,不精的还特别上瘾。两个臭棋篓子半斤八两,捉对儿杀得不亦乐乎。
外头来说惠妃求见时,皇帝手里拿着白子正在纠结落子之处,听了信儿不耐烦地挥手说:“这时候来添什么乱子?让她回她自己的翠屏宫,朕和皇后忙着呢。”
“忙什么啊,快请惠妃进来。”皇后一把弄乱了棋盘,“这时候过来,惠妃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这盘咱们下了这么久也没分个胜负出来,还是改日再下吧。”
皇帝觉得自己这把的前途大好,眼见着就能拔营起寨,势如破竹地直捣黄龙,将皇后一气儿全然拿下,却偏偏被皇后拨乱了棋子。就觉得皇后这是借机搅局,把自己明明必输无疑的一局弄成了个和局。
皇帝对皇后这一掩耳盗铃的行径深表不屑,但又一想,自己是个男人,照顾一下女人的胡搅蛮缠也是应当的。所以也就故作大度地挥了挥手,不与皇后计较。
而赵嫣容则是觉得,皇帝已露颓势,自己对着明显能赢的一局棋非要故意输掉实在是有违体育精神。但连赢了人家皇帝两盘了,再接着赢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惠妃来得正是时候,也省得她还要绞尽脑汁去想着要怎么能不露破绽,不动声色地将这局体面还给皇帝。
惠妃进来的时候,就见帝后二人各据一方,一个撑着下巴,一个托着脸,中间摆着张干干净净的棋盘,二人面上的神情看着都差不多。
惠妃又惊又喜,惊的是皇帝怎么会在这儿,喜的是多日未见,皇帝居然在这儿被她碰上了。
惠妃高兴得脸都红了,给二人行了礼,皇后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惠妃高高兴兴地坐了过去。
“原来皇上在这儿下棋呢。”惠妃讨好地对着皇帝说,“皇上棋艺高绝,宫里没人能赢他,不知道皇后娘娘能在皇上手底下走几个回合呢?”
皇上脸一黑,高绝个屁啊,现在才知道,以前这些女人尽哄着他玩儿,没一个肯出真章。
也就皇后实诚,不弄虚头花脑地糊弄他。他跟皇后下棋都连输两局了,好不容易这一局要翻盘了,就被没眼力界的惠妃给搅了……
皇后笑眯眯地说:“这不正下着吗,下来下去都是个和局,没意思,就散了。”
和局?皇后居然不让让皇上?
惠妃对皇后的胆色由衷钦佩,看来帝后二人这些日子果然是如胶似漆着。就连以前容妃那样得宠着,也不敢赢皇上的棋。
李睿伸出食指在棋盘上敲了敲说:“惠妃怎么这时有空来见皇后了?可是有什么事?”
惠妃想起赵清容的事来,可是又不知道皇后的意思,她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万一不趁皇后的心意呢?会不会弄巧成拙?
这样一想,就有些犹豫,反而不大敢说了。
赵嫣容看她吞吞吐吐的,知道怕是一些不想让皇帝听到的话,便笑着对李睿说:“惠妃姐姐这是想跟妾身说点闺房里的私密话呢,您一个大男人在这儿,谁还好意思说啊。您在屋里也窝了这大半天了,不如出去晒会儿太阳?”
李睿冷笑一声说:“得,现在都知道往外头赶朕了。”
赵嫣容笑着推了推他,又让木兰和德宝都过来伺候皇帝换衣服。
“妾身那小池子里头的鲤鱼都养肥了,过会儿我陪您钓鱼玩吧。”
“那丁大点儿的池子里头全是蠢头笨脑的鱼,钓着有什么意思。”皇帝显然十分不屑,“不如去昆明湖钓,朕瞧着明儿是个好天气,带着钓竿去钓几尾大的来做醋鱼。朕记得你爱吃。”
“好好,都依着您。”赵嫣容笑着把他送出门去。
惠妃在一旁已经完全看傻了。
皇后居然开口赶人,皇上还就乖乖的一赶就走!
这两人言谈动作都透着无比的亲昵自然,仿佛就是一对普通夫妻的日常对话,连他们身周的空气都透着一味子淡淡的甜香。
惠妃在一旁偷眼看着,羡慕无比。
不过她也没什么可嫉妒的。皇后就是皇后,那是皇上的正妻,她如今是二品妃位,在这后宫里头,除了贵妃、端妃也没人能压过她了。她知道以自己的容貌和家世,离宠妃的距离颇远,她也没那个野心,就想着能有滋有味地在后宫里痛快过日子。
她这想法在某方面来说,还真跟皇后有些不谋而合,再加上她又是个爽利性子,哪边不靠,哪边不沾的,所以跟贞妃比起来,惠妃与皇后走得还更近一些。
“惠妃,惠妃?”
听着皇后叫她,惠妃才省过神来,忙说:“妾身失态了。”
皇后抿嘴一笑:“皇上俊伟非凡,惠妃姐姐会看傻眼也是正常的。”
惠妃尴尬起来,红着脸说:“娘娘就爱取笑人,怎么就不知道妾身是看娘娘看傻了眼的?”
赵嫣容笑着说:“得了吧,我脸上又没开花,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各型各款,应有尽有,足够你看花了眼。”
再美的美人儿也得不了皇上的心呐。惠妃笑着摇了摇头,将身子向前凑了凑,伏在皇后耳边低低说了起来。
赵嫣容听着听着,眉梢越挑越高,最后讶然地看着惠妃说:“还有这事儿?”
惠妃点点头说:“所以刚刚皇上在的时候,妾身不好说。现下我让佟美人派人将她关起来了,这事您打算怎么处置?是要放在敞亮地儿,还是让大伙儿都糊过去全当没发生过?”
赵嫣容想了想问道:“惠姐姐说,本宫当如何做?”
惠妃眼睛一弯:“娘娘心中已有定数,妾身都听娘娘的吩咐。”
赵嫣容笑了起来:“她不是想让你闹起来,好让本宫接她出来吗?”她玩着手上的羊脂玉环说,“都不惜自残了,那就弄出来好了。”
惠妃眉峰扬了扬,看着皇后。
“她既然进了宫,就按着宫规来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皇后淡淡地说着,像在说一个跟她全然无关的人,“在这宫里头的,全都是皇家的人,哪里来什么赵家的,李家的,王家的?”
“反正她都有本事让太妃知道本宫的妹妹进来当宫女了,那就索性就拉到阳光下晒晒,让全宫的人都知道她吧。”
李睿在皇后的小院子里走了没两步,突然见到德全拎着衣角,匆匆地赶进来,一头一脸的汗。
“怎么了,前头出了什么事儿?”
德全上气不接下气儿地赶过来,到没想到皇上此时就在昭阳殿的院子里头站着,连忙站定了喘了两口气,将气儿喘匀乎了,咽了口唾沫说:“皇上,皇上,昨儿夜里,户部尚书赵逢春赵大人……被人揍了闷棍儿了!”
德宝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
赵逢春,那可是国丈啊!皇后的生父,皇上的老丈人。怎么能被人敲了闷棍?这可不是反了天了!
“德全,你说明白点儿,赵大人怎么会被人揍了闷棍儿?”说着,德宝冲他使了个眼色。
现如今,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他对皇后有多上心。皇后的亲爹被人下暗手,皇上为了老婆也不能善罢甘休,何况这还是朝中堂堂一品大员,在京城里发生这种事故,足够震惊朝野了。
德全自然是打听清楚了才来通禀的,当下便说:“赵大人昨儿一宿没回家,家里人四处去找,惊动了五城兵马司。后来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一个校尉带着几个兵在春风得意楼的后门口儿找着的。身上套了个麻袋,那人被打得哟,没个好地方了。”
李睿困惑地问:“春风得意楼?那是什么地方?”
德全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笑来:“皇上,那是京里有名的妓馆,听说赵大人在那儿有个相好的姑娘。”
老丈人居然会**!
李睿面色不豫地问道:“赵逢春现在如何?可有性命之虞?”
“这倒没有,那下手的人极有分寸,全伤在皮肉脸面,没伤及骨头。只是这样一来,赵大人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了,又被人扔在地上躺了半宿,疼得晕过去好几回呢。”德全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心地问道,“皇上,这事要不要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李睿想了想,点头道:“说吧,那到底是她父亲,不好瞒着。”
“哎。”德全明白,皇上这意思是要他进去说了,“那,这是往好了说还是……照实?”
“照实吧。”李睿长眉一挑,心里话,照实说,她才能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樱桃写得好看不?好看不?觉得好看就夸一夸呗~~~~厚颜无耻讨花花中~~~~~
第49章
49【恶人自有狠人磨】让人感动得简直要哭出来了好吗?
彼时惠妃还没走呢,这边刚把赵清容的事交待清楚,就看见德全一脸忐忑地走了进来。
“你不在前头伺候,怎么来了后宫?”赵嫣容颇有些惊讶。
德全是伺候李睿笔墨的,当初赵嫣容刚醒过来,见到李睿身边的第一人便是他了。这小子油滑油滑的,不像德宝那样稳重踏实,但对李睿忠心耿耿,所以赵嫣容每回见他都要比别人更给些脸面。
“瞧这一头的汗,白露,去端碗酸梅汤来,给德全去去汗,润润嗓子。”
“哎!”白露应了,转身出去。
“不敢劳动姐姐。”德全笑呵呵地虚挡了挡,倒也没真不要。他看了看惠妃,惠妃明白意思了。
德全是皇帝身边的紫红人儿,他能来传话,说不定是皇上要跟皇后私底下说什么,不方便让人听见,于是笑着说:“皇后娘娘放心吧,这事交给妾身去办,必会妥当。您这儿若不方便出面,就……直接让佟美人发落好了。”
赵嫣容摇了摇头说:“让她出面哪行?她不过一个美人,本宫还不用她来顶缸。这事你也不用管了,本宫自会处置,谢谢惠妃姐姐跑这趟。”
惠妃连笑着说不敢,便行礼告辞,回自己的翠屏宫去了。
白露端了酸梅汤来,德全从前头跑到宫里,好长一大段路,委实又累又渴,也不客气,接了碗咕噜咕噜一口喝了,这才抹了抹嘴将他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对皇后说了。
皇后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出声。
德全有些惶恐起来,偷偷拉了拉一旁也目瞪口呆的白露小声问:“娘娘是不是气着了?这半天也不说话的……”
白露回过神,竖起食指让他别说话。
过了许久,皇后眉眼渐弯,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德全后脊梁骨“嗖”地窜上一股子凉气儿来,头发都快炸开了。
“娘娘,娘娘您没事儿吧!您别急啊,赵大人只是受了皮肉苦,没伤着性命。这这这,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都过府去看了,不会有事儿的!”
赵嫣容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儿来,只觉得今儿天格外蓝,水特别清,真是佳讯频频传,好事特别多。
“德全,你说赵逢……本宫父亲是在哪儿被人发现的?”
“春春风……”德全觑了眼皇后的脸色,想着皇帝也不知道的地儿,皇后一个深居后宅的千金必也不会知道,于是大胆儿说,“春风得意楼。”
皇后点了点头:“原来是妓院啊!”
德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皇后您不是大家千金吗?您怎么会知道这种污糟糟的地方!
没等德全省过神来,就听皇后笑着说:“倒是亏着你跑这么远的路给本宫送信来。木兰,挑最好的银锭子,赏他五十两银子,再加两匹青绸给他添新衣裳。”
哎哟,五十两!德全当时就给跪了。
皇后听着自己老爹被人揍成那个惨样,不说又哭又闹的,居然还赏了他五十两银子!这可抵上他半年的薪俸银子了。德全连连谢恩,捧着大银锭子,身歪脚斜地出了宫。
殿门还没关上呢,他就听见里头隐隐传来皇后极为畅快的笑声。
他打了个激灵,完了完了,皇后不是会被气疯了吧。
走到院子里头,见皇帝坐在个大石凳子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子里的风景,手里折了根柳条摇来摆去的。德宝站在他身边垂着头,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在打盹。
见德全出来,皇帝对他招了招手。
“都说了?”
“是。都说了!”
“照实了说的?”
“对,按您吩咐的,一个字儿也没漏,一个字儿也没改。”
“那皇后怎么说?”
“说……说……”德全苦着张脸将抱着的银锭子呈上去给皇帝看,“皇上,娘娘她赏了奴婢好些银子,还说要给两匹绸子让奴婢做新衣呢!奴婢刚刚从那儿出来,似乎听见她在笑,笑得挺开心……您说她是不是……”他嘬着牙花子,那个疯字连个音儿也没敢漏出来。
德宝抬起头,看了眼德全说:“你那两匹绸子记得分我一半儿,正好寻思着要做两身。”
德全立刻把眉毛立起来了:“那可是娘娘赏给我的,你有本事自己个儿要去,不给,一个尺头也不给。”
“嘁,小气八拉,不够你显摆。”
李睿也不管这俩货小声对战,只是摇着柳枝笑了起来。
赵逢春一向标榜清正,洁身自好的,怎么会突然流连起青楼楚馆了?
而且莫名被人堵在那儿胖揍一顿,明显就是去寻仇的。
他虽管着户部,是个肥缺儿,但官场上结仇寻仇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还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满城去找。
想想他上回去冠军侯府跟裴宜说的许多话,听着他话里话外对自己那便宜姐夫的不满,还隐隐透出想要想法子让他姐姐与赵逢春和离的话儿来。
再看看今天皇后听到生父被打之后的反应……
李睿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事跟裴宜和皇后脱不开干系。
赵逢春宠妾灭妻,又逼着皇后接她妹妹进宫来,这两件事已经触了皇后的逆鳞。以他这一个月来对妻子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忍气吞声,善罢甘休。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使的法子居然这样简单直接。
让人狠狠揍他一顿,不伤性命,却痛苦无比。
特别嚣张啊!
李睿摇了摇头,又想起皇后在长乐宫那夜,太后莫名摔倒扭了腰的事儿,想想这简单粗暴还真是皇后一贯的做法了。
皇帝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边跟德宝玩闹一边仔细看着皇帝脸色的德全心里一惊,暗道皇帝怎么跟皇后一个样儿了?手底下的重臣,自己的老丈人被人狠揍了居然笑得这样开心,完全没有半点忧心愤怒的样子……别是被皇后带的,也有点那啥了吧。
德宝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小声说:“关你屁事,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
德全比德宝大了两岁,处事圆滑,但看事情没有德宝细致周全。德宝是最了解皇帝心思喜怒的人,听他的准没错。
德全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悄声说:“我得的那是青绸,你穿不合适,回头我对白露说说,让她给你挑匹绛色的。”
德宝看他一眼,嘴角勾了起来。
赵逢春捱了打,因为是五城兵马司的将官发现的他,所以想遮掩消息是不能够的。只一晚上的工夫就闹得人尽皆知,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流传最广,听起来最靠谱的传闻是说赵大人独占了春风得意楼的花魁娘子小清秋,所以跟人结了梁子,被小清秋的几个追求者给套了麻袋。
赵逢春是一品户部尚书,家里长女又是皇后,在老百姓眼里,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国丈老爷,身份何其尊贵。
而小清秋是春风得意楼有名的花魁,权贵加美女,听起来香艳又刺激,这个说法很快被人接受并广为流传开。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赵国丈被人套了麻袋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的二女儿就拿了大棒槌把自己也揍得遍体花开,结果被人戳穿了谎言,落了个白揍的下场,如今还被关在小黑屋子里头等着判罚。
赵逢春被揍的优先级跟赵清容的比起来还是要高一筹的。
反正赵清容在清凉殿里头关着,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赵嫣容也就暂时先将她放着。
老父被打,皇帝皇后总要有所表示。
于是帝后赐了不少养伤的药材,又严令彻查,务必要将敢殴打当朝一品大员的匪类宵小擒获。
京中兵马衙役全都行动起来,将京城内外来了个大清扫。
这样京里的无赖闲汉们可遭了殃,因为皇帝要抓殴打老丈人的犯人,他们几乎都被官府逮进去盘问教训了一遍。
京中百姓们倒是拍手欢迎,上头这么一突击清扫,能让他们快活几年的。
这样找了好几日,嫌犯没抓到,到是破了好几桩积年陈案,抓了好几个逃犯出来。
京兆尹被上头问责,他自己也无语问苍天。
半夜三更,小楼深巷,找个目击者能上哪儿找去?
那几个轿夫就说涌上一群黑衣人,头脸都蒙着,看不清长相,上来就把他们打晕了捆在一起扔在墙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压根不知道。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发现了老爷才把他们也顺手救了的。
至于赵大人,被揍得连赵老太太都认不出他来了,能醒的时候就在哭疼,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京兆尹心里,其实嫌疑最大的是最先发现赵逢春的那个折冲校尉和十来个兵。虽然赵家人托了人去满京城地找人,但那个地方白天几乎没有人去,又是个僻静小巷。他们怎么会直接冲着那地方过去?
更别说当时赵大人被套在麻袋里扔在路边上,气息奄奄没有动静。
正常人经过也就会认为那只是一个麻袋,谁会把麻袋解开来看里头到底装没装着个人?
可是京兆尹不敢去把人抓来讯问。
五城兵马司里头的将官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勋贵子弟,京兆尹哪边也得罪不得,只能将这事定为坊间争风吃醋,胡乱抓了几个惯在街头收保护费好打群架的泼皮无赖,打了一顿板子。
因为赵大人是在妓馆的后门被人发现的,这事被定了性。上头吩咐京兆尹按律法办事,不得因赵尚书国丈的身份而有偏私。
这句话太高深了,京兆尹大人在后院儿里溜达了整整一宿也没参明白,悟透彻。这上头的意思,到底是要严呢,还是宽呢?是要松呢,还是紧呢?
这么云遮雾罩的一句话,太挑战人类想像的极限了!
幕僚们聚在一起参详了整整一天,吵得都炸开了锅。
严与宽分裂成两个阵营,在京兆尹的办事大堂里由口舌之争上升到全武行,最后还是衙役们见势不妙,才把这些丢了鞋子甩了帽子的先生们给扒拉开。
最后还是师爷靠谱,建议京兆尹去找冠军侯裴侯爷要个信息。
五城兵马司归在裴侯手上管,那些官员兵士都是裴侯的下属。而赵逢春是他姐夫,皇上是他表外甥。裴侯与各方都有关系,又跟皇上走得特别近。找他去探个底才是最可信的。
京兆尹心中豁然开朗。
对啊,听这些纸上谈兵的先生猜测上意,哪有去找跟上头靠最近的裴侯问计来得简单直接还会错?
这种事,上头已经开了口,若是办左了,他这辈子的官也就当到头了。
为了头上乌纱着想,京兆尹大人拎着八样礼盒就上侯府拜访去了。
等进了侯府,远远就看见裴侯正拎着一根棍子抽什么人。京兆尹年纪大了眼睛又花,揉了半天眼睛也没瞧出来那人是谁。
“别打了别打了,我这不是为她出气嘛。”就听那人一边逃命一边叫。
裴侯拎着棍子,气势汹汹地指着他说:“下回再让我发现你敢爬墙进来,我就放狗咬你丫的。”
京兆尹大人这大半辈子也没这福气能瞧见裴侯爷怒发冲冠爆粗口的样子。
等到那人笑嘻嘻地跑到他跟前,老大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然后老泪纵横地想,他这大半辈子也没这福气能瞧见堂堂荣王爷被人揍得满院逃命的盛景啊。
荣王殿下笑咪咪地拍了拍老大人的肩头说:“谢老头儿,你怎么有空来找裴宜了?”说着,他恍然地张大了嘴,“啊”了一嗓子说,“该不会是来问他赵逢春那老小子被揍的事吧。”
谢老头儿双目含泪,扶了扶歪掉的乌纱,颤巍巍道:“老臣见过荣王殿下,殿下千岁。”
“别这么客气,别这么客气。”荣王哈哈一笑道,“哎,有什么好问的。赵逢春就是跟人为了个□□打起来,真是有伤风化,说出来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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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宜远远地吼了一嗓子:“李恪,你怎么还不滚!”
“滚滚滚!本王这就滚了!哈哈哈哈!”荣王千岁被揍得神清气爽,哼着小调雄纠纠气昂昂地滚了出去。
“谢大人,里面请。”裴宜见荣王走了,将手中棍棒一扔,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儒雅,清逸脱尘的冠军侯,对着京兆尹一拱手,将人给让了进去。
京兆尹从侯府出来的时候依旧提着那八样礼盒,晕乎乎地回了府。
幕僚们围上来问结果如何。
京兆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什么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下大家伙儿都明白了。
那几个泼皮无赖算是保住了性命,官府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将他们打顿板子上了大枷在府衙门前示众了十日,然后判了三年劳役也就算完事了。
百姓们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那是打了皇上的老丈人啊,怎么都没一个杀头的?
有那消息灵通的便说,上头发了话,要按律法办。律法是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几个虽然打了尚书大人,但不过都是些皮外伤,没打死了也没打残废了,判个三年劳役都算是重的了。
百姓们齐声称赞皇上英明神武,京兆尹大人公正严明。至于这事跟英明神武和公正严明怎么扯上关系的,百姓们谁会去管?拍拍上头马屁总归不会有坏处。
然后大家的兴趣便从打人者转到了红颜祸水上。
春风得意楼的老板和花魁娘子被京兆尹从大牢里放出来之后,立刻高调重开春风得意楼。
因有尚书大人与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风流韵事出来,这里头的生意变得极为红火。小清秋的身价银子从原先一晚上八十两直接飞涨到了八百两。这是后话了咱们不提。
而在赵家,这回可算是翻了天了!
赵逢春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只有进气没出气,浑身青紫,脸肿得像猪头,也不知道那些巡城的将士是怎么看出来这位就是风流倜傥的赵尚书的。
赵老太太和段氏看到赵逢春这么一副惨样,好悬没都撅过气去。
如今家里只剩她们两个女人,赵鹏飞赵鹏举两个男丁,一个才十二岁,一个仅七岁,都不是能扛起门户来的。偏裴氏带着赵婉容一直住在冠军侯府不回来。于是宅子里就只得这老太太和姨奶奶当家作主。
这两个女人在家里管着仆从下人,跟裴氏呛声作对完全是高手中的高手,但论到与外头沟通应对,就完全不能看了。
一个是乡间小地主婆出身,一个是中等农户家的女儿,根本没有与外头官家打交道的经验。
赵逢春这么一伤,她们就跟抓瞎了一样,像个没头的苍蝇一通儿乱转。
除了请大夫开药熬药喂药抹药,两个女人就只知道守在赵逢春床前哭。
赵逢春这一倒,就跟天塌下来一样,她们全都没了主心骨。
这时候想起裴氏的好来。
如果她在,最起码外头官员带着太太来慰问探望时,能有个拿得出手的人接待寒暄着。
最起码,在宫里来人派下赐的药材钱物时,她们也不会乱了方寸,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连宫里人的赏钱也不知道要封多少。
赵老太太一边嚎着这种时候裴氏都不回来有多狼心狗肺没情没义,一边又有点担心,若哪天家里真没了裴氏,光凭着段氏要怎么撑得起这门户。
她派了好几拨人去冠军侯府要接裴氏回来,都被裴侯挡了,说是裴氏心中忧虑惊惧已经生了病,若是回了赵府,府里人又要顾着赵大人,又要顾着赵夫人,这两头顾着忙不过来,还不如让裴氏在娘家里待着,也免得分了赵家人手。
赵老太太认为这全是裴家的托辞鬼话,裴氏就是躲懒不肯回来伺候丈夫。
一时怒向心头起,穿上自己的三品诰命服,让人抬着到了冠军侯府门前开闹。
“你这个没心没肺没下水的贱|妇,一定是在外头有了野汉子,你男人都伤成这样了还躲在娘家跟野汉子鬼混!”没有儿子在旁拦着挡着,赵老太太是完全本色演出,将乡下老婆子骂人的本事发浑得淋漓尽致,各种京里人都没机会听着的骂人的话从她嘴里喷出来,花样繁多不带重样的。
这么精彩的戏码没人愿意错过。
冠军侯府门前顿时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拿板凳儿,端瓜子的,蹲街角,爬房头的,热闹得跟赶集一样。
赵老太太多久也没见过这许多人围着她,不但不胆怯,反而更得劲儿了。
一边哭号着,一边骂裴氏偷汉子不要脸,在家里如何骄横跋扈不孝顺。
如果她只是说事,这些人估计都能信个几分,谁都想着,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会抛头露面自揭家丑呢?何况身上还带着三品诰命,乖乖不得了还是个老封君!
可是老太太三句话里有两句半都是污言秽语,比街头泼皮还要泼三分,无赖们听了都得跪下称她祖宗。
围观群众只听了几句话,就有了数。
这么彪悍的老太太,还用得着人欺负?骂都能把人骂死了再骂活回来啊!
真是大开眼界。
不少人就听不下去了。
冠军侯裴度在百姓心里就是个神一样的存在。当年万马军中,裴大将军银枪白马是何等的威风!还有武德帝的妹妹平阳长公主,那也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这夫妻俩当年纵横疆场,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何等的威风霸气。
今天居然被一个老太太堵在门前问候祖宗。
这比被人问候他们自己祖宗都让人无法忍受。
有几个年轻的,特别崇拜裴度的汉子就鼓躁起来,让老太太滚回家里去撒泼去。
赵老太太骂得正起劲,见有人来砸场子,当即就燥了毛,卷袖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这下引了众怒了,原本只是来瞧热闹的老百姓不依了,你骂媳妇就骂媳妇,干嘛要污辱人民大众的偶像,完全站在反人类的立场上啊?
赵家的仆人们护着老太太,战战兢兢地看着黑鸦鸦的人群。
不知道谁先吼了一嗓子:“砸死丫满嘴喷粪的老虔婆!”
烂白菜帮子和瓜子壳就漫天飞雨一样洒了过来。
正闹着,突然来了一彪人马,穿盔着甲,手上拿着寒光闪闪的兵刃。
老百姓起哄看热闹是可以的,但见着正规军兵还是要收敛一些的,便闪开了一条道,让这些人过去。
老太太还在骂着,突然见到一队兵士来,顿时喜出望外,指着外头那些百姓说:“来得正好,这些刁民,敢殴打三品命妇,快点将他们拿下,统统关进大牢里去!”
听老太太这么一叫,好些怕事的人撒丫子就跑,也有那胆大的继续留下来看情况。
就见当先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甩镫下来,几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冷着脸问:“刚刚骂冠军侯府裴二小姐的是哪位?”
老太太就见那亮闪闪的头盔下,一双幽幽闪着蓝光的深眸像燃着火苗一样地看向她。
身材高大,高挺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双唇,修剪得极短的胡须。怎么看都跟平常人长得不大一样。
老太太这辈子也没见过异邦人,见这人长得跟旁人不一样就有点心里发怵:“你是谁?怎么还不去把那些刁民抓起来?”
那人冷笑了一声,突然一伸长手将她拎小鸡一样拎到近前,二话不话,正手反手就是七八个嘴巴。
赵家人已经傻眼了,这人是做什么的?居然伸手就打老太太!老太太身上可有三品的诰封啊!
赵老太太早被打懵了,男人的手可不是女人的力气,那一下下没有留半点余力,几下嘴巴子下去,老太太的牙都掉了两颗,吐了一口血出来。
“你放肆!敢打我们家老夫人!”赵家的管事急疯了,上前就来拉。
“唰啦!”他们人还没上前半步,眼前已经明晃晃十几把长剑对着他们的咽喉。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站在你们面前的是谁!”一个年轻将军冷着脸说,“这是咱们大齐的荣王殿下,皇上的亲叔叔。三品命妇算个鸟球,信不信你们再敢上来半步?咱们就治你们冲撞皇亲,意图不轨之罪,立马砍了你们脑袋!”
荣王!荣王!
那是仅次于皇帝的亲王殿下啊!
所有人,不止是赵家的仆从,连围观的人民群众都给跪下了。
今天太值了,不但听了场别开生面的骂人单场,顺手砸东西泄愤,还近距离围观了亲王大人出手教训老太太的华丽场景。
让人感动得简直要哭出来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被大家的鼓励感动了~~你们都是我的小天使~~~么么哒~~~
爱你们爱你们~~~
谢谢几位小伙伴投的霸王票,好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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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王爷千岁,侯爷威武】邪性王爷+腹黑侯爷+是不是男人
赵家老太太自认为儿子的官已经是顶了天的高。一品大员可不就是排在第一位的吗?
所以她到哪儿都十分有底气。虽然她只有三品,但儿子是一品,除了皇帝老子谁都要让着她儿子。
老太太千算万算,就是忘算了这世上还有比官儿更大更嚣张更不讲理的存在:宗室!
刚听说这个长相怪异,扇了自己耳括子的高大男人是皇帝的亲叔叔,是个王爷,老太太本来就被扇晕乎的脑袋就更没法儿转了。
仙人个板板儿哟,王爷啊!
一时之间,赵老太太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反应才对。情急之下,只能拿出万试万灵的一招来。
“嗷!”
她俩眼一翻,晕死过去。
荣王看着她眼皮子底下还不停滚动的眼珠冷笑了一声,随手将她扔到地上。赵家人看自家老太太晕了,居然没一个有胆子上来扶人的,全都低着头,浑身发抖,生怕王爷雷霆之怒伤及他们这些小小蝼蚁。
“哎哎,侯府大门打开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一直紧紧关闭着,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声声响的冠军侯府。
当先出来的是一队身着黑衣黑裤的下人,他们一个个神情冷峻,肃然无声,手里拿着哨棍沿着府门两侧一字排开。
接着出来的是一队穿着白色衣裙的丫鬟,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面容姣好,只是一个个都红着眼眶,手里都提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
这阵势是想干嘛?
围观百姓们小声议论着,男人们觉得这是冠军侯府的下人要出来揍人,而大妈大婶们则在奇怪,这侯府里有多少人吃面啊,怎么能有这么多根擀面杖?
“侯爷出来了!是侯爷出来了!”
不知是谁又叫了一嗓子,远远跪着的百姓们呼啦一声爬起来,纷纷往前涌。
冠军侯在百姓中名声响亮,虽然老侯爷和长公主都过世了,留下的现任冠军侯卸了军职,但那也是偶像的儿子。平素里侯爷极少出门,大家伙想见一面都难得很,难得这次他能露脸,必须要靠近点围观才不虚此行啊!
荣王带来的是宗室营的府兵,见百姓涌上来,怕乱中出事,忙变了阵形当了回人墙,将老百姓都拦在府门前一箭之地外头。
大家伙儿抻长了脖子向门里看,果然见到一名白衣男子背负着双手缓缓出现在门口。
宽袍大袖,头上没有戴冠,乌黑的长发就挽了个松髻,拿只玉簪子别着。面目清俊,神情冷傲,一举一动间,衣摆翻卷,加上他那略嫌清瘦的俊雅容貌,真个就像谪仙一般风流潇洒,脱俗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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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倒不觉得怎么样,那些大妈大婶最受不得这样的长相,一个个捧着心口都快晕过去了。
就冲着裴侯爷这么神仙一样的容貌,裴家人也不可能是那老太婆口中不忠义不孝顺,贪婪跋扈,欺凌弱小的存在。
婆姨们大多是颜控,这一控起来就不怎么肯讲道理。一颗心早偏到腔子外头去了。
裴宜将手抬起来虚压了压,这人瘦归瘦,一身的气场真不是虚的。大几百号人被他这手势一压,一个个都噤了声不敢言语。
他上前走了几步,在侯府石狮子前头停下来,对着还歪在地上装晕的赵老太太说:“我裴宜就在此地,你若有什么话,就当着本侯的面说。前事种种,不过念着你我两家到底是姻亲的关系,本侯能忍便忍得,总想着你们能待我姐姐好些。如今既闹到这样的田地,本侯也就没话好讲,今日街中邻坊俱全,王爷也在,不如你我两家就将话挑开说个明白。你们赵家能抛得开脸面,我们裴家就没有必要再帮你们遮掩。”
裴宜声线偏高,声音清朗,四下里人们都竖着耳朵屏息凝神地听着,这番话一字不落全都听着了。
听到亲家小舅子出面,赵老太太来了精神,她也不装晕了,一轱辘爬起来,坐在地上,指着裴宜就骂:“你们这丧良心的裴家。我儿子如今躺在床上没人伺候照看,媳妇就回家躲懒,连面也不肯照一照。你问问大家,有哪家媳妇可以在娘家一住一个多月的?家里家务活谁干?婆婆她可伺候了?男人她也不管不伺候了?你是侯爷,官比我老婆子大,可你也是我儿媳妇的弟弟,比我矮着一辈儿。今天你必须把我赵家媳妇给交出来,否则,否则……”老太太悄悄瞥了眼威风凛凛站在身边的荣王,一时气短,将狠话给咽了,只说,“否则赵家跟你们不能善罢甘休。”
裴宜哈哈大笑,指着她说:“好啊,你不想善罢甘休,当我裴家也愿善了不成?当初赵逢春是怎么跪在我家门前指天划地发誓会善待我二姐,一心一意绝不相负的?我二姐堂堂长公主之女,侯府里千娇百贵的小姐,在你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让赵逢春自己来说说,说他是怎么宠妾灭妻的,他母亲又是怎么使种种手段折磨儿媳妇的?既然家里有娇宠爱妾,须臾不得离的,还非要求娶裴家女为妻做什么?”说着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不过是图裴家的丰厚陪嫁。将我长姐的陪嫁占到了手,又想占我二姐的。不然尚书大人哪来那样的排场富贵,将家里小妾装扮得比二品命妇还华贵,又能睡得起春风得意楼的当家花魁?”
最后这句话最狠了。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赵逢春赵大人为了个花魁娘子被人打成了猪头,如今在裴侯口中得证,登时有人哄笑起来。
“就是,这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家里又不是没女人,连妾都有还要去青楼**,这位赵大人真够可以的。”
“啐,恶心,下作!”基本说这句的,都是女人。
赵老太太脸上一青一白,脸还肿着,牙齿因被荣王扇掉两颗,说话还有些漏风。
“哪家男人没个三妻四妾的?裴家女儿又怎么了?她没本事给老赵家生个儿子,我儿子没嫌弃她都算不错了,她还有脸拿银子说事儿?我呸,她男人有出息,是一品的大官,不靠她男人,她能得个二品诰命?让她快点识趣着给我回家去,若不然就是心思野了,心里头有了别的男人!今天她要是不跟我回去,我们老赵家就休了她!”
这话说得够狠,休妻可是很严重的事,裴氏生过女儿,并非无所出,若是赵逢春休妻,那就是直接说裴锦有妇德方面的问题了。
荣王拳头攥得咯咯响,手痒痒着就想再给这老婆几个耳光。他眼巴巴地看着裴宜,只等他一点头,他就可以将这老毒妇再狠揍一顿。没想到裴宜居然一挥手说:“去,接你们二姑奶奶来。”
赵老太太一听裴侯松了口,要把裴锦交出来,立时来了精神,得意洋洋地扫了眼围观的人群。这世道,女人名声最是重要。任你出身多高贵显赫,一旦被夫家休弃,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裴锦进了赵家的门,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让她当人还是当鬼还不是看赵家给不给你脸面?论到底,她也是裴氏正经的婆婆,她就算骂死打死她,裴家也只能认了。
正觉得自己牢牢拿捏着媳妇的生死,老太太好不得意的时候,就看见侯府的下人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出来。
上好的金丝楠木,是有高贵品级的命妇才有资格用的。老太太早就想给自己备一副这样的寿材,怎奈要银子八千一万两,她有点舍不得……
人群“轰”一声炸开来了。
明明听得仔细,裴侯是让人将二姑奶奶接出来,怎么会从里面抬出口棺材?
就见裴宜背着手,微仰着头,似是在天,过了很久才开口说:“你方才在外头辱骂我姐姐并我裴家先人,我姐姐气愤伤心不过,又觉得带累先人清誉,一时没想开,在床梁上投缳了。”
他看着赵老太太,脸上慢慢浮现一抹带着浓浓哀伤的笑容来:“亲家老太太,这下你可如愿了。我大姐被你折磨死了,二姐被你骂死了,我倒瞧瞧,你们赵家再上哪儿找个勋贵儿媳妇去。”
赵老太太一下子傻眼了。
她是要恶心裴家没错,但万万没想过要让裴氏去死。
裴氏怎么能死?就算要死也不能是现在去死!
她还要等着裴氏回去把门户暂时撑起来,还要靠着裴家的关系上下走动,等儿子伤好了,能快点儿上衙门去继续当他的一品尚书大人。
只要裴氏没死,老裴家就算再怎么看不上赵家,为了这个女儿也必须要拉拔着赵家。
可是裴氏没了……一切也就都会没的……
“啊!啊!啊啊!这不可能!”赵老太太这辈子也没有想过会有人因为被她骂了两声就去寻死,“我在家里哪天不这样骂她两声,她这么多年都没寻死,偏偏这时候寻死?我不信,定是你们诓人的!快把裴锦交出来!”
裴宜长眉一扬:“哦,这么多年了,你每天都要这样骂她……”
一旁看着的百姓们早就摁捺不住了,这哪里是当人婆婆,简直就是阎罗殿里讨命的修罗。
就这样脾气的恶婆子,冠军侯府的县主小姐说不定就是被她这样骂没的。
老裴家瞎了眼啊,赔进去一个女儿又搭上一个女儿,怎么就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了亲呢?
“表妹!”荣王发出一声哀鸣,紧走几步半跪在棺材前,脱下了头盔,露出略带着异族风格的俊美五官来,“你死得太冤了啊!”说着,竟然抱着棺材哭了起来。
看着殿下跪在棺材前,府兵们连忙放下兵器,也都单膝跪下。
堂堂男子汉,又是亲王殿下,跪在棺材前哭得如此伤心,旁观的百姓也忍不住被感动得哭出声来。
“真是作孽哦。”
“太缺德了!”
赵老太太懵了,她原本就是坐在地上的,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爬起身来要去掀棺材盖板,还没等她走近了,就听荣王一声怒吼,猛然转过身,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她一个干瘦老太太虽没多少斤两,但也不是一个男人单手就好拎起来的。偏偏荣王力气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大,一把揪着她的衣领子,勒得她直翻白眼,差点就被他给勒死了。
“我好好一个表妹,生生被你这老婆子逼死了!”荣王咬着牙,俊美的五官扭曲狰狞,像是要择人而噬的狂暴狮子,“千求万求将我表妹娶回去,却不是为了珍惜而娶去作践。赵逢春那厮也不想想是靠着谁才能在朝中立足,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宠妾,**?他好大的胆子!”
赵老太太双脚乱蹬,好不容易等荣王放开手,将她再次扔到地上去,早憋得面色青紫,下头甚至漏了尿出来。
“本王刚刚都听得明白,你这泼妇不止骂了裴锦,还辱没她的父母祖宗。”荣王阴恻恻地盯着她,从腰间拔出雪亮一把长刀,“她母亲是我亲姑姑,是武德帝的同胞妹妹,是当今皇上的亲姑祖母,你辱骂她,就是骂我李家满门,就是骂了我们大齐的所有皇亲。看我现在就劈了你这个辱没皇室,逼死皇亲的恶婆娘!”
刀光一闪,赵老太太尖叫了一声,双眼一翻,这回是真的被吓晕了过去,身下一片恶臭,屎尿齐发……
那刀尖在老太太面前打了弯儿,唰地一声又落回了鞘,荣王不屑地啐了一口,转身站远了些。
“把这老娘儿们抬回你们赵家去。回头本王就让宗人府的差官上门来拿人,不止你们家这老贱妇,你们家赵老爷也要进去走一圈。”
赵家人都吓瘫了,原以为就是跟着老太太来跑一趟泄个火就得,谁知道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撞到这邪性的王爷,摊上这么大的一桩祸事啊!
赵家的下人们欲哭无泪,上前连拽带拖将老太太弄到轿子里头,又颤巍巍地看着那口棺材。这里头可装着夫人呢,要不要一起给抬回去?
裴宜一挥手,裴府的人将棺材落到了赵家轿子旁边。
裴侯上前几步对他们说:“幸亏救得及时,我二姐暂无性命之忧。”
赵家人:“……”
围观群众:“……”
那您抬出这么副棺材来是几个意思?
“但也总归伤了身,需要静养。”裴宜拍了拍这上好的棺材,眯着眼说,“回去跟赵逢春说,就说是我裴宜发的话。这次是他命大,幸好我姐姐没事,否则我能让他上下满门给我姐陪葬!对他说,本侯绝不会再给他下次机会。让他好好想想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我满意。这棺材……就是我送给他的。若是我不能满意,就让他自己躺进去吧!”
这是赤|裸裸地威胁啊!
赵家人屁也不敢放一个,分了人抬了空棺材,扛着轿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人群里不知何人高喊了一声:“裴侯威武!”
大家一起喊起来:“裴侯威武!”
又有人叫了一嗓子:“荣王千岁!”
大家又跟着一起叫:“荣王千岁!”
裴宜笑着对大家拱了拱手,荣王就显得高冷多了,不过是板着脸四下看了一圈,就带着府兵跟在裴宜身后走进了侯府。
大门一关,人群四下里做鸟兽散。
不过半天工夫,这冠军侯府门前发生的事就传了个满城皆知。
这边大门一关,荣王板着的脸立刻松垮下来,围着裴宜打转转:“小锦没事吧,她真的上吊了?让我去看看她!”
裴宜也不理他,只是哼了一声,带着人往里头去。
下人们的哨棒也没用上,丫鬟们的擀面杖也没使到,大家都觉得有些失落。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可以打群架的机会,侯爷居然没让他们好好发挥发挥。
管事的将人带走,一边走一边安慰他们:“急什么,瞧着吧,很快就有机会了。要么是他们上门让咱们揍一顿,要么就是带咱们直接到赵家去砸一场。”
这话听起来,后一种选择显然更令人激动向往啊。
下人们都散得远了,裴宜才转过身皱着眉看着荣王道:“你来添得什么乱?”
“难道还要看她继续这么欺负下去吗?”荣王一挑眉,大马金刀地坐下。他带的府兵都被管事们安排到前院休息去了,正厅里只留下裴宜和他,还有几个贴身使唤的心腹。
“原本我还想着慢慢儿来,设了个套让赵逢春自己提出和离来。”裴宜瞄了荣王一眼道,“结果你却找人去揍了赵逢春。现在我在春风得意楼里安排的人也用不上了,赵逢春以后肯定不敢再去。”
荣王呲牙一笑:“我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大胆子敢去包花魁了,原来是你搞的鬼。”
“不过赵家来闹这一场也不错。”裴宜自己倒了杯茶,却不喝,只是拿在手里转着玩儿,“实话与你说了,我原先就不同意二姐嫁到赵家去。可是我那二姐,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倔得很。我爹娘没读过什么书,一心想将女儿养成淑女,天天让教养嬷嬷教她们什么女诫女德,跟她们说什么礼义廉耻,三从四德。结果两个姐姐都被教成了傻子。”裴宜恨恨地将茶杯放回桌上,“把那种没脸没皮的贱|人当佛爷供,受了委屈不敢回来说半分,平白活得憋屈窝囊,哪有半点裴家人的影子!”
荣王一拍大腿:“对啊!去他奶奶的三从四德,为人就当活得快活舒爽,谁敢欺负到咱们头上,那就拿棒子去揍,谁能怕了谁?当年我娘天天揍我爹,我爹还不是把她当宝贝一样供着?赵家祖坟上冒青烟才能娶到老裴家女儿,居然还这样糟践,咱们当兄弟的,一定不能让他得意了!”
裴宜斜眼看着他:“兄弟?你当真是拿自己当她兄弟?”
荣王摸了摸鼻子。
“行了。”裴宜看着他,想起他跪在棺材前哭得那样伤心,又有些不忍,“你怎么知道那棺材里头没人的?”
“我这不是用手去拍了吗?听着里头的声音是空的,这才放心了。”荣王吸了一口气,想想刚刚那种心脏都停止的恐惧感就心有余悸,“不过你也真是的,好端端抬口棺材出来,又不说明白,真是险些儿把人的魂都吓没了。”
裴宜伸长了腿踢了他一脚,笑着说:“知道里头是空的,居然还哭成那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可是一想到小锦真有可能躺在里头,我这心就跟裂了口子一样。”荣王把手按在胸口,神色黯然,“是我太不关心她了,若是我这些年没总是在外头晃荡,多关心多打听着些,小锦也不会白受这么多年的罪。一想到这里,我这眼泪就控制不住。为自己妹子流眼泪,就算不男人,我也认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二人抬头一看,见裴锦拉着赵婉容的手站在屏风一侧,也不知听了多久。
裴锦掩着脸哭得伤心,赵婉容则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荣王,对他伸出了拇指。
“表舅舅,你是男人,特别特别男人!”
赵老太太大闹冠军侯府时,宫里正开着会。
所有的宫妃都聚集在昭阳殿里,皇后娘娘升坐主位,底下四个一品妃位里今天终于坐上了一位。是从太后宫中赶来的端妃。
皇后身旁放了一把椅子,寿康宫的魏太妃也过来了。
大家见过皇后娘娘,又给太妃见了礼,这才各自坐下。
皇后说:“今儿将大家一起叫来,是因为太妃刚刚回宫,本宫怕大家岔开来到寿康宫去请安会扰了太妃休息,所以作主就请大家一起在昭阳殿聚一聚了。”
各宫的妃嫔们连忙又给太妃请了一遍安。
太妃笑得十分慈祥,摇着手说:“皇后这是想借着名头找你们聚着说说话儿呢。都是自家人,不用许多客套的,就都捡些热闹喜兴的事儿说说,也让本宫跟着高兴高兴。”
“最大的喜事就是您老人家身体康健,皇上龙体康健,皇后凤体康健。”惠妃一贯的响亮嗓门儿,反应又快,第一个把马屁拍出来。后头妃嫔们一溜声儿地附和着。
昭阳殿外艳阳碧空,殿里笑语莺声,听着格外的热闹。
上第二遍茶的时候,赵嫣容轻轻叩了叩桌子,对下头的女人们说:“今儿请大家来,还有一件事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哟,昨天大家好热情,捧脸~~~每条评论我都有仔细看哟,不过没有一一回复,求大家谅解。
实在是…………怕一不小心就剧透了。
今天这章也依旧很舒爽,请大家继续不要大意地爱抚樱桃吧~~~哈哈哈哈~~~~
谢谢昨天小伙伴们的热情投喂,爱你们哟~~=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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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手辣心也辣】心狠的大小姐+绝望的二小姐+想改姓的小小姐
皇后一严肃起来,所有还在聊天打闲的妃嫔们都正襟危坐,垂头聆训。
赵嫣容笑了笑,说:“在座各位中,大多数是比本宫先陪着皇上的,要说情份,你们跟皇上的时间比本宫久,这情份自然也重些。”
天老爷的,您才是正宫娘娘,是皇帝的正妻,哪个有胆子说比您和皇上之间的情意重的?
妃嫔们立刻起身施礼,脸上惶恐着说不敢。
赵嫣容让她们坐下,笑着说:“本宫就是这么一说,瞧你们一个个给吓的。本宫又不是那会吃人的母老虎,你们至于吗?”
太妃端坐一旁,呵呵笑着。
端妃坐在太妃下首,手里头搅着帕子,手指头直打着颤儿。
皇后瞧着太后不对付都能下手整治,还能在乎她们这些宫妃?
现在谁不知道皇帝专宠着皇后,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独宠椒房呢。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进宫陪着皇上的女人,甭管以前在家里是什么样儿的,在这宫里,咱们都只能有一个身份。”说到这儿,赵嫣容徐徐环望下头坐着的战战兢兢的各色美女下属们,“本宫知道,在座的大多有亲人在朝中为官为吏,本宫也知道,虽然是嫁出去了,但人人都想着娘家好,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朝崇尚孝义,正孝乃百善之者,然则孝亦有分大小,小孝事亲,大孝事君。这话用不着本宫细说,你们也都明白。”
妃嫔们一个个站起身来,排着队躬身听着。
“本宫今日说这些话,不过就是想提醒你们,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大家都是服侍陛下的,君为先,家为次,不可以因一己之私便无视宫规国法,做出失德悖礼之事。”
皇后说得这样严重,难不成是有谁触了皇后娘娘的霉头,娘娘这是要揪出来好好敲打了?
各宫的妃嫔都在心里想着,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惹着娘娘不开心了。
这里头只有惠妃和佟美人知道底细,看着一众妃嫔惴惴不安的样子,二人不觉生出一股子优越感出来,仿佛自己已是皇后心腹,格外亲近。
“今儿便有一桩案子,因为涉及本宫家人,所以也不好私底下处置,权当我这个当皇后的先以身作则,为大家做个表率吧。”
家人?!
表率?!
全体都惊呆了。
有那脑子反应快的,想起近日宫中的传言。
莫非是那个被皇后打发到清凉殿当宫女的……妹妹?
佟美人垂首在最后头站着,听着皇后这句话不觉微微抬起头,见排在前头的好几个妃子都回头在看她,脸上便露出一抹高深的笑容来。
“这事是发生在清凉殿的,让佟氏说与大家听吧。”皇后开了金口,佟美人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赵清容自残身体诬陷她虐待一事说了出来。
惠妃一旁点头又补充了几句。
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以下犯上,黑心使坏地陷害主子的典型案例了。
“这宫女赵氏,是本宫娘家的庶出妹妹。”皇后大大方方承认了,“家里要让她进宫来,本宫便让她进来了。当然,一切都是照着宫里的规矩来,并没有任何循私之处。她对佟氏所做的事是为了什么,本宫无需赘言,相信大家都清楚的很。这宫里头的女人,但凡有点才貌的,哪个不想着可以在皇上身边伺候?我那庶妹,这是想着登高想疯魔了,才会做这种蠢事出来。”
底下的宫妃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敢插话。
皇后的反应实在是令人意外。
赵清容的作为其实也不能称得上是蠢。若她对付的不是本来就有心计,跟她目的相近的佟美人,而来清凉殿里看热闹的又不是看着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精巧的惠妃,她这计策说不得就有效了。
只要她被人虐待的事实传出去,落到实处,皇后必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地将她扔在冷僻的宫室不管。
如此一来,皇后便说不得要接她出来,给她换一个更好的地方,更有可能就放到自己的身边,让她有了可以接触皇帝的机会。
这传言传到别的宫室里或许不会如何,但只要流传到素与皇后不睦的章太后那里,太后一定会借势发作,逼着皇后把赵清容弄到身边恶心她,更有可能直接发话给她一个位份。
可惜,她这小萌芽还没露个芽苗,就被惠妃给掐死了。
而皇后更大方,直接将蒙在她头上的泥土扫开,将她连根揪出来放在了太阳底下晒。
你不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宫里有你这么号人存在吗?
我就让你出来晒晒太阳,连根儿一起晒。
完全不顾赵家的颜面,姐妹的情份了。
“本宫刚刚也说了,大孝事君。咱们既然入了宫,心里就只能有皇上,不能再有什么赵家、李家、王家的念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然赵宫女与本宫是同个父亲,但她犯了事,本宫也不能因她姓赵就能格外开恩。”赵嫣容正色道,“否则谁眼里还能有规矩法度?人人都能为了争上而设计害人,这后宫可不就要大乱了?”
“惠妃姐姐,你来说说,这下人攀诬主子,按着宫规是个什么罪,要怎么罚?”
惠妃只知道皇后要发落她的庶妹,却也没想过皇后能不讲情面到这份上。
那到底是她亲妹子,两个人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这事若是闹大了,皇后娘家必定脸上无光,也会带累皇后的声誉,这样一想,不觉有些犹豫。
“惠妃?”
“娘娘,这是欺主犯上,按着规矩……当……当……”惠妃当了好几回,也没给当出下文来。
一旁站着的端妃一个没忍住,接了话:“当杖毙!”
底下的妃嫔们骚动起来。
难道皇后真能为了佟美人而把自己亲妹妹给杖毙了?
她这是要跟赵家决裂?
再决裂,她也是姓赵的,赵家若被这事牵累到,她这皇后的声誉也不会好听。
赵嫣容看着下头神情各异的女人们,微微一笑道:“那就杖毙吧。”
那就杖毙吧!
这五个字就像在说外头晴好正适宜走走一样轻松写意。
众人莫名生出一阵寒意,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居然说了,就这样定了人生死,那人还是她的亲妹妹!
听说皇后大病初愈醒来的当天,便是张口处决了两名宫人。那时她们也并没有太在意。心想着,不过是两个不长眼色,运气不好的宫婢。哪个宫里没打杀过一二个人?
但今天是要打杀皇后的妹妹,她居然也这样面带着微笑,一句话决断生死。女人们看着皇后那张明艳娇媚的脸,只觉得胆战心寒。
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
她连亲妹妹都能下死手,若她们哪天犯到她手里,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时间,殿中死一般静寂,没了丝毫声息。
只有一直笑得像个菩萨的魏太妃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一副慈爱温和的样子,看着她们就像是看着一群还没长大,并不懂事的孩子。
赵嫣容看着下头噤若寒蝉一般的众人,唇角微勾,对着双唇微张,已经呆掉的佟美人说道:“本宫让你将人带来的,人可在外头?”
佟美人机械地点了点头,又补救似地回了一声:“回娘娘,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赵嫣容和颜悦色地看着下头,温声道:“本宫瞧着各位姐妹们都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让人在殿外行刑,胆子大的可以出去看,若是胆子小见不得血,就在这儿陪着太妃说话。”
贞妃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嗓子眼发涩,声音儿都有些发抖:“那……娘娘您?”
“本宫自当监刑。”赵嫣容笑着说,“怎么,贞妃姐姐也要去看?”
贞妃头摇得如拨郎鼓一般。
她也不是没见过怎么打死人的,但是即将丢命的这位是眼前笑着的皇后,她就觉得心里头阵阵发紧,一想到一会血肉横飞的场景,就觉得胸闷欲呕。
“妾身实在是……实在是……”贞妃苦笑两声说,“妾身还是在这儿陪着太妃说话吧。”
“随你。”
赵嫣容站起身来,对着魏太妃施礼:“太妃宽坐,容本宫去去就回。”
说的跟出去串个门儿一般轻松。
魏太妃原以为她不过是做做样子,一来震慑一下众人,二来也绝了自己妹妹在宫里的前程,没想到皇后说杖毙真的就是要将赵清容杖毙,还要亲自去监刑。
真让皇后把妹妹打死了,这外头该怎么说?
魏太妃脸上的笑容淡去,换上一脸忧色。
“皇后,事涉人命,还请慎重一些。”
赵嫣容点了点头,正色说:“这是宫里的规矩,本宫身为昭阳殿正宫,为后宫妃嫔之首,自己的妹妹出了这样的丑事,虽遗憾痛心,也不能有所偏袒,必要做到勿枉勿纵。”
“皇后,上天有好生之德,且赵宫人自残身体,也未实害到佟氏,本宫替她求个情,这死罪便饶了吧。”魏太妃拿着帕子点了点唇。
赵家的事她并不想管,可是皇后若打杀了赵家的女儿,必会引起外界非议。赵逢春好歹是六部尚书之一,她不想因为皇后的轻率之举而让前朝有什么变化。何况皇后名声毁了,也会带累皇上。
好不容易帝后和谐,皇后看着也比以前要懂事多了,她不想节外生枝。
魏太妃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皇后,性子也太直了。
经太妃这么一提,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若是旁的宫女干出这种事,杖毙也就毙了。可这宫女是皇后的亲妹,虽说现下被她拎出来要杀鸡儆猴,但人家未必是真的想让人死。
劝劝总是应该的,皇后听劝就是她们给搭了台阶,若是不听劝,将来后悔了也不会怪她们视而不见。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着皇后开恩,从轻发落。
“就当是给太后和太妃娘娘积福了。”贞妃劝她说,“老人家见不得这些。赵宫女年纪小,又没人好好教导,许是一时犯糊涂迷了心窍,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后悔。得饶人处且饶人,娘娘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也让宫里头人都知道,娘娘您是个宽大为怀有菩萨心肠的。”
惠妃在一旁听了暗暗撇嘴,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头不定是怎么想的呢。
“佟氏,佟氏!”魏太妃见皇后微蹙着眉头始终没有说话,便将佟美人叫了过来,“那赵宫人攀诬你,让你受了委屈,当罚是该罚。可是要让皇后因此打杀了她妹妹,这也的确过了些。既然她也没伤着害着,你这苦主不若发个话,让皇后法外开恩了吧。”
太妃都这么说了,佟氏也不好硬顶着说不行。
她是恨极了赵清容的,不过皇后要杖毙了赵清容她又觉得有些害怕。借着太妃的话,佟美人便也随着众人一起求情。
直到她开了口,赵嫣容才叹了口气说:“大家对本宫的情意,本宫明白。只是也实在是本宫的妹妹不争气,做出这么下作无赖的事来。便是今日不狠狠处置了她,将来她离宫回家,家法也容不得她。不过既然大家都求了情,本宫也不能不卖大家这个面子。”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赵嫣容说,“就罚她在清凉殿外头跪三天,给佟美人赔不是。之后打发到浣衣局去,也免得再在宫里头搅事非。”
赵清容被绑着双手堵着嘴跪在昭阳殿侧殿的小屋子里,心惊胆战地等着判罚。
自从那天惠妃来过,她被扔进了清凉殿的小黑屋,不见天日,不分昼夜,只觉得这日子难熬得紧,不知今夕是何夕。
被关了不几日,她竟觉得如过了半生一般,惶惶如惊弓之鸟,忙忙似漏网之鱼,但凡听得一丝声响就吓得魂飞魄散,丰润的小脸颊立时陷下去不少。
好不容易从小黑屋子里头出来,见着了久违的阳光,赵清容听说要将她送到昭阳殿里,以为皇后姐姐终于得了消息,要将她救出来,又喜又悲。可是到了昭阳殿,她依旧被捆着被堵着,并没人带她去见皇后。
等了很久,久到她已经快绝望之时,她终于听见外头传来人声。
“议定了吗?”
“定了,赵宫女陷害主子,意图不轨,判定杖毙。”
赵清容听了这话又惊又怕,她万万没想到,皇后会要她的命。
赵清容拼命挣扎着想要哭喊,可是她嘴里堵得死紧,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一时间,在黑暗里滋长的恐惧和绝望将她淹没,赵清容拿头拼命去撞地面,恨不得一头撞死。
过了一会,一直未见人进来,赵清容撞头撞得也有些晕,停下来喘了两口气。
又听得外头有人说:“改了?”
“嗯,是改了,有魏太妃给她求情,如今是判了在清凉殿外跪三日,之后发去浣衣局做粗使宫女。”
“真是好命,若换了一般人,还能等到今天?”
“嘘,你小点儿声。”
绝望的深渊里,亮起了一盏灯,虽然微弱,但也足以让赵清容泣不成声。
原以为必死,没想到上天又给了她一条生路。
她再也不敢存任何幻想,这宫里哪里是升天的阶梯,分明就是黄泉的入口,她傻乎乎一脚踏了进来,就像陷在流沙地里,越是挣扎死得越快。
好歹是把命保住了。
赵清容又哭又笑了半天,头脸衣服全被眼泪鼻涕糊住。
过了一会儿,才有两个粗壮的宫妇进来,将她拎出了昭阳殿。
跪在清凉殿外头,赵清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心舒坦过。
阳光明亮又煦暖,清风带着隐隐的花香,耳中还可以听见流水潺潺,鸟鸣虫音,相比前些日子暗无天日的生活,就算她现在两条腿已经跪得没了知觉,也觉得是无上的幸福。
因为是罚跪,她身边有两个宫妇看着。只许她每过一个时辰起来动动腿,去如个厕免得弄脏了身子地方,也怕把腿弄废了。
这样跪着过了一天,赵清容正被日头晒得昏昏沉沉的,就听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不远处跟人说:“帮她挪个地方,这样直接在日头底下,将人晒坏了可不好。”
赵清容抬起头,掀开沉重的眼帘,见隐隐绰绰是个宫装贵妇坐在肩舆上与看守自己的宫妇说话。
那宫妇跪在地上,一径地点着头,态度恭谨而谦卑。
那贵妃她没见过,不过看身上的衣服和头饰的品级,似乎还在惠妃之上。
赵清容想了想,这宫里头比惠妃位份高的,除了皇后,如今也只有庄贵妃和端妃两个了。
不知道这人是哪一位。
过了一会,贵人离开,看着她的宫妇回来,端了一碗水喂给她喝,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你站起来活动一下,一会你到那边树荫底下跪着去吧。”
赵清容谢了又谢,缩着身子,撑着麻木的双腿一点一点向那边挪了过去。
耳中就听见那两个宫妇小声说话:“到底还是贵妃娘娘心慈,这一天特地过来看热闹的娘娘们少说也有十一、二位,可没有一位能发话让她歇着的。”
“赵家也是够倒霉的,这小的在宫里头被自己人教训,老的在外头被外头人打。”
两个人小声地说起了赵逢春的八卦,也不知怎么的,又说起昨儿赵老太太在侯府外撒泼的事情来。
“还当着荣王爷面儿呢,就在那儿骂起冠军侯家的小姐来,听说连过世的长公主都被她骂了。哎哟喂,这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不是?荣王那是谁啊?他跟裴家姐弟是一道长大的交情,又见裴侯抬了棺材出来,当时就拔了刀子,差点把那老太太给劈喽!”
“还有这事儿?那棺材里头装的是谁啊?总不能是裴家小姐吧。”
“听说是寻死受了伤。裴侯怒了,把这棺材送给赵大人,要他自己爬进去呢。”
“啧啧,这次赵家可算是捅了大篓子。辱骂皇室,冲撞荣王,依着荣王那没天没地的邪性子,可不得往死里头整治?”
赵清容听得真真切切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妈妈,妈妈们,您二位在说什么?是赵家的事吗?”
她强忍着膝盖的刺痛,硬是向前膝行了几步,双手撑地哀告道:“求二位,跟我说说,我家出了什么事?”
那两位宫妇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青黄,头发散乱,双目无神,看着也着实狼狈可怜,对视了一眼说:“这事说与你听也没什么打紧,反正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那位尚书老爹,跟人抢个青楼妓|子,被人敲了闷棍起不来床。你家那老太太跑到人家冠军侯府门前闹事,骂人三代祖宗,把咱们大齐皇室全给骂进去了,被当时在场的荣王殿下给扇了嘴巴子,听说抬回去身子就麻了半边儿,如今话都说不利索了。原本宗人府今儿要去你家拿人的,结果赵大人和老太太全在床上不能动弹,所以暂时派人看着,没当时就拿到宫里刑堂问话……”
赵清容听到这儿,身体晃了两晃,终于支撑不住晕死在地上。
昏倒前唯一一个念头:“赵家完了,完了,完了!”
赵婉容晃着两条腿坐在姐姐的床前吃着香梨:“就这样真算是便宜了她!”
昨天送走了荣王,她就被裴宜派人给送到宫里头来了。
裴家和赵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裴宜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裴氏与赵家一刀两断的。只是如今婉容年纪尚幼,若她在裴氏眼前,只怕裴氏为了这个孩子又有诸多牵挂。裴宜与赵婉容商量了一下,小姑娘当即表示,坚决支持舅舅的明智决定,并且不遗余力地予与全方位配合,还积极主动地跟舅舅把说服皇后这一重大的使命给要了来,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做通自己长姐的思想工作。
结果进来时,正好是皇后处置完她二姐的时候。
赵婉容在赵家时没少受二姐欺负,偏她又是一副直性子,绝不肯示弱服软,虽然年纪小,脾气上来也敢与赵清容对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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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老太太和赵逢春一心偏着段氏和她生养的儿女,但凡有争执,都是先打赵婉容。
为了护着婉容,裴氏没少被段氏和赵清容欺负挤兑。与自己被欺负相比,亲娘被人欺压更让小婉容难以忍受。
好不容易见到以往嚣张跋扈尽欺负她们的赵清容也有这样的下场,赵婉容高兴之余又觉得难过。
别人家嫡女都是如珍似宝地爱护着,谁家也没听说过庶女可以压在嫡母头上作威作福的。女子再温柔贤淑,若遇不上良人,也只有被欺负的命。她亲娘性情软弱,若再遇上个坏男人,可不是井里黄莲苦得深了?
“姐姐,我和娘在赵家吃了这么多苦,难道还要吃下去不成?”她试探着问道。
赵嫣容手里拿着刀子,梨子皮削得又快又薄:“怎么可能?有舅舅在,他们敢?”
“舅舅在他不敢,可若是哪天舅舅不在呢?”
“你想说什么?”赵嫣容放下刀子,手指一拎,一长条果皮被她揭下来扔到桌上。
赵婉容没心思去夸自己姐姐的神乎其技,一脸忧愁地说:“祖母辱骂皇室,这是街上几百号人都听到的,父亲的仕途必要受到影响。难道让我们还要跟着这种人家受罪?姐姐,有没有别的法子,让咱们不用再回去?”
赵嫣容笑了起来:“这事要看母亲,她能不能拿得定主意,下得了决心。其实依着母亲的条件,有裴家在身后,就算没有男人又怎么样?”
赵婉容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也同意母亲和他……”
“我可什么也没说。”赵嫣容伸出食指抵在赵婉容的嘴唇上,对她眨眨眼睛,“记着,不是我说的哟。”
赵婉容点头笑起来。
“我懂了,舅舅这下也可以放心了。”
“早就该这样了。”赵嫣容小声抱怨了一句。
“我也觉得。”赵婉容随手又拿起姐姐新削好的梨,小声说:“哎,你说我以后改姓李怎么样?李婉容,听起来也很好听啊!”
“噗!”皇后娘娘刚吃到嘴里的梨子一口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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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52【大家都很忙】混不吝的荣王+拒绝和离的裴侯+各怀心思的诸位
赵婉容精力超绝,想像力也超绝,赵嫣容被她连番轰炸,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把人按到床上强迫她睡着了,赵嫣容这才回到自己床上,明明累得要命,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才几天啊,荣王居然就把赵婉容给拿下了,真令赵嫣容刮目相看。
小孩子比大人在情感上更为敏感,他们天生就是感情验谎仪。大人们面上再和善,言语再亲切,他们也能凭着直觉感受对方的真实感情。喜欢,还是厌恶。
赵婉容对她说,她只见过荣王两次。
一次是看见他站在树下头哭,另一次,则是听他跟舅舅说话,听到舅舅说他抱着棺材哭。
动不动就哭的男人总会让人觉得软弱不可靠,赵婉容偏偏见他两回都是他在哭或是刚哭过。可这一点也没有影响他在赵婉容心中的高大形象。
“我觉得,表舅舅是个真男人!”赵婉容晃着小脑袋瓜一本正经地跟她说,“不像别人那样虚头八脑,故弄玄虚。高兴就是高兴,伤心就是伤心。他对母亲是真的好,我知道。如果将来母亲再嫁,我只要他当我的父亲。”
小孩子总是凭自己的喜好决定将来,她除了好与坏,美与恶,心里就没有别的考量。
赵嫣容不是小孩子,她要想的事方方面面,比赵婉容要周全许多。
上回荣王来,言谈之间她就觉得这位王叔对姨妈继母存着特别的感情,果然,被她撩了撩,这位王爷就带人将赵逢春给闷揍了。虽说手段粗暴,但下手却又极有分寸,令赵逢春痛入骨髓,却又不伤筋动骨坏了他性命。
敢做敢当,又知进退分寸,赵嫣容已经在心里给荣王划了一个加。
在冠军侯府门外,明知道那棺材是空的,还忍不住抱棺大哭,真情流露,也足见是个真性情的男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荣王在宗室里的地位极高,上无父母,中无兄妹,下无子女,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一个。裴锦若嫁过去,便是真正的二人世界,顶多再夹上赵婉容一只电灯泡。一家三口没那么多扰心事,没有长辈管束,同辈搅和,真的是相当轻松的。
何况荣王年轻力壮,长相又是一等一的俊美。
赵嫣容拥被坐了起来,怎么想,都觉得裴锦赚啊!
赵逢春狎妓斗殴,赵老太太辱骂皇亲,只要裴锦与赵逢春和离,赵家就失去了朝中的靠山,别说前程,能不能留个囫囵还在两说。赵家现今唯一的倚仗就是她这个皇后,可是如果她撑着赵家,她在宫里的地位就永远不会安稳。
皇后没有势力雄厚的娘家支持,就像万丈高楼建在沙地之上,没有扎实的地基,随时可能倾覆。
赵嫣容托着下巴在黑暗中沉思。
她原本就没有打算要靠着赵家,有那么偏心眼的长辈在,靠也靠不住啊!
她快死的时候,赵家要弃了她。没到理她现在得势了,就非要去救他们。
说到底,赵逢春是这个身体的父亲,又不是她赵嫣容的爹。权衡利害,傻子也知道跟着赵家没前途。
如今她有母舅家撑着腰,若是再添一个亲王当后爸,那可就再稳当不过了。
想到这里,赵嫣容忍不住眉开眼笑,若真能促成了荣王与裴锦的好事,那她以后在后宫里别说横着走,就算是倒着走,趴着走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赵嫣容在黑暗中“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此时李睿还在灯下跟如山的奏折较劲。南方传来消息,洛水到泾川一带久未下雨,河床干涸,起了大旱。各地报灾的折子雪片一样地飞过来,偏偏负责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如今还瘫在床上养伤,许多事都只得直接呈到皇帝面前由他拍板定夺。
李睿这两天累得像狗,也没空去后宫骚扰皇后了。
南方是产粮重地,李睿登基头一年就碰上这么个天灾也是运气太差。好在前头几年都是丰年,官仓充足,也不至于一时乱了手脚。只是这灾年缺衣少食的情况下,若是官员不得力,再加上有心人撺弄,难免会有人心浮动,时局不稳的隐患。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谁也没那耐心等着赵尚书养妥了病回来上班,政事堂的几位大佬斟酌了人选,只等李睿点个头,就要把赵逢春的窝给顶了。
李睿对这位老丈人原本也没多上心。他娶赵嫣容回来是看着裴宜的情份,至于这位赵尚书,才干是有的,就是太滑头了一点,到处钻营,朝里上下里外都被他用油刷了一遍,虽然人人说他好,但在皇帝眼中,就不大堪付重用了。
特别是前些年,他还在当康王时,那时节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站在他身后。身为裴家姻亲的赵大人可就是左右摇摆着当了墙头草。摇来摆去的还哪边也没向他倒过。
直到尘埃落定,他成了太子,赵大人这才紧凑上来借着裴家的关系跟他大打亲情牌。
若不是因为赵逢春管着户部的确井井有条,不出岔漏,李睿还真不愿意搭理他。
李睿推开面前的折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德宝连忙上前,拿了一条热手巾伺候他擦脸擦手。
李睿将热手巾盖在脸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说:“皇后那儿歇下了吧。”
“是,都这个时辰,应该是歇下了。”
李睿点了点头,站在殿外。
现在虽已近仲夏,白天燥热难耐,不过夜里却还有些清凉。皇帝背着双手站在德懋殿高高的台阶上,看着黑暗中静寂的庭院久久没有出声。
皇后请了太妃,召集了所有有品级的宫妃,当众处置了赵清容,已经向他摆明了她的立场。
他无需顾念夫妻之情,为了她而对赵家偏私。
皇后如此雷厉风行,果毅决断让他觉得十分安心,又隐隐觉得愧疚。皇后对赵家再怎么不满,她都是赵逢春亲生的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若非为了他,为了朝堂稳固,她其实根本无需这样摆出绝情绝义的一面来。
她要他在前朝无需分心,宁愿撕裂自己与娘家的关系也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一切以大局为重,绝不为小情牵扯。赵嫣容果然才是最适合当皇后的女人。裴宜推荐的人选真是再合他心意不过。
皇帝将皇后的心狠手辣、绝不容情当作了是她对他的体贴和强力支持,当作是皇后为了大局做出的牺牲,可全然没想过这只是他的自作多情。而此时,他那大局为重的皇后正一门心思地想着要如何将他的王叔变成自己的继父!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让带着花草香气的夜风将他的头脑吹得清醒一些。
皇后已经这么努力,他也更要勤谨,不能让她失望,不能让天下臣民失望才行。
李睿揉了把脸,转身回到书案前,将朱砂笔沾饱了墨,对德宝和德全说:“你们去给朕沏壶酽茶,再去拿些冰水来。”
德全应声去办了,德宝上前小声劝着:“皇上龙体为重,这些事,明儿再办吧。”
“你不明白!”李睿叹了一声,打开一个奏折说,“少一刻紧一时,便能多救人性命。耽误不得啊。”
第二天一早,朝上刚宣布了接替赵逢春的新人选,就有御史来发难了。
这位张秉正大人与赵逢春是同榜进士,又是同乡,以前走动得近,一听皇帝要让人顶了户部尚书的职,就知道自己这位老友要糟。
若是在以前,张大人绝不会出班为赵逢春说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皇后如今深得圣宠,帝后情深的话早就飞出宫墙,人尽皆知了。张大人揣测着圣意,想来赵尚书受伤养病令人觑到了空子,打着这肥缺的主意。皇后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高兴,而皇帝想来也是不大情愿的。
于是出班抗议道,赵尚书只是略受轻伤,养几日便能回衙,因何要换了生手,反而容易误了国事。
他义正辞严地说完,只听见耳边一声冷笑,回头看时,正见着裴宜穿着朝服,微闭着眼睛,嘴角正浮着冷冷的嘲意。
张大人立刻怒了。裴家人一向高傲,看人都只用鼻孔。赵家在冠军侯府门前被裴宜和荣王联手狠削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心里觉得这两位皇亲国戚实在是嚣张得很,欺人太甚。
能把赵老夫人吓得失禁,得了风症瘫在床上,这得有多大的威风啊!
张大人想起与赵逢春的同榜同乡之谊,又想着赵皇后如今在宫里的地位,不觉胸脯一拔,张口就弹劾起裴侯来了。
说他仗势欺人,殴打命妇,送人棺材,胁迫咒人,说到激动处,捶胸顿足,涕泗交流,那手指头都快捅到裴宜脸上去了。
裴宜只冷笑着看他发疯,等他疯完了一甩袖子道:“张大人何时改姓了赵?不然我裴家的家务事怎能轮到你来指手划脚?”
极少上朝的荣王李恪偏巧今天也来凑热闹,穿着王袍的荣王脑袋一偏,看着李秉正说:“人是本王揍的,若不是看那老婆娘尿水都出来了,老子还打算一刀劈下去呢。怎么着,要不要把本王也捎带着一起参一本?”
荣王那是什么人啊?从他上一代老荣王开始,就是京中混不吝的一霸,你跟他说情,他就跟你说理,你跟他说理,他就跟你说歪理,你就着他歪理来,他就能把你带沟里,带到沟里还不算,还得踩你一脸鞋印子。
只是这老少两代荣王都鬼精鬼灵的,虽然嚣张拔扈到人憎鬼厌的地步,却从来不动平民老百姓,一双手只往勋贵豪富身上招呼,打得人哭爹喊娘还无处伸冤。荣王尽捡有缝的蛋叮,你跟他认真,你就死定了。
张秉正见着荣王这张一看就有外邦人血统的脸,心里就是一顿抽抽。
人家是板正的亲王,他死去的爹妈一个是圣祖武德帝的亲弟弟,一个是西凉大国的郡主娘娘,身后靠山那可不是一般的硬。裴家交接了兵权,空有一身威名,其实就是个纸糊的老虎。他张秉正敢摸纸老虎屁股,可不代表着他能去捋真老虎脑袋。
“微臣在说裴侯,与王爷无关。”他只能尽力将荣王给摘出去,避免与他正面交锋。
谁知道荣王半点不领情,反而上前半步说:“怎么没关系,那老婆子骂的是本王先祖,若是本王在这儿骂你老祖宗,你会怎么办?”荣王眉毛一立,上下打量着他,“就看你这熊样,骂了估计也就骂了,你顶多在肚子里骂骂本王,绝不敢当面跟本王拼命的。”
有那与张大人平素不睦的朝臣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荣王得意洋洋地说:“你不让本王揍她,难道是想让本王也学你这熊样,任凭祖宗被辱骂?我们李家人什么人都出,就是不出怂卵软蛋!”这话说得很是粗鄙,全然不符合他堂堂亲王的身份。
没错,荣王就是故意的,他看着这道貌岸然的李御史,就跟见着那个皮白脸嫩的赵逢春一样,看着就一肚子火。
张秉正脸都气青了,他明明在弹劾裴宜,这李恪非要凑什么热闹来?
只是这人惹不得,惹不起,他只能绕过荣王,只望着皇帝主持公道。
可是皇帝乌青着两眼,一脸疲惫地坐在龙椅上,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向着皇后的娘家?
还是说,因为有荣王在,所以皇帝有了顾忌,不好开口?
对了,裴宜与皇帝交情颇深,他方才一时脑热弹劾了裴侯,该不会是惹恼了皇帝?张大人一冷静下来,就发觉自己祸从口出,一时糊涂,把裴侯和荣王一起给得罪了。
有那见机快的大臣,觑着荣王和裴侯的态度,又上前弹劾起赵逢春居官不正,狎妓闹事,德行有悖的事来,建议直接把赵逢春给罢了官了。
这位也是够大胆的,要知道赵逢春可是皇后的亲爹。亲爹被罢了官,皇后的颜面可就荡然无存了。
这也是一种投机,非左即右,输赢便是两极,一为天一为地。
朝堂上七八成的人都选择了中立,不敢贸然站队。
本以为皇帝为了皇后会放赵家一马的人,此时却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人的建议首肯了。
裴宜偏在此时又放了一炮:“赵逢春此人亏德少行,宠妾灭妻,其母狂悖,妄议皇室,辱没皇亲,犯了大不敬之罪。按齐律,夫有罪,妻求去,可判义绝。臣为家姐求皇上令旨,发有司判义绝!”
义绝!
而非和离!
裴家这是要跟赵家断得干净彻底,不留余地的节奏啊!
裴宜可真够狠的。
皇帝本来歪着的身子一震,人也坐直了,板着脸问:“裴侯,你可想清楚了,真要义绝?”
裴宜点头:“不和离,定要判义绝!”
皇帝揉着眉心,想了想说:“此事容后再议吧,裴侯,眼下还是南方灾情要紧。”
裴宜倒也不逼着他表态,点了点头,就退回队伍里。
荣王却是有些魂不守舍起来,一会看看皇帝的脸,一会又回头去瞅裴宜的脸色。
裴宜依旧气定神闲,半闭着双目,脸上挂着生人勿近的冰霜。
盘绕在他心头多年的愿望,今天终于宣诸于人前。
若无自信,他定然不会开这口。
莫不是,裴锦已经想通了?
莫不是,宫里的皇后也给了肯定的答复?
荣王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患得患失起来。
退了朝,皇帝坐在辇中揉着酸涩的双眼,本想着回德懋殿休息一下,行至半路,他突然在辇中跺了跺脚,对守在外头的德宝说:“去昭阳殿。”
皇后的父母要义绝,这件事影响太大,他必须要得到皇后明确的说法。
如果皇后不同意,就算提出此事的人是裴宜,他也不能让裴宜满意了。但若皇后支持,他定要遂了裴宜的愿,自然少不得也要花些大力气对可能来的麻烦进行弹压。
李睿坐在辇车上长叹了一声,觉得头疼欲裂。
前朝的消息总有种种渠道传到后宫里去,因为屁声嘹亮而缩在长乐宫不肯见人的章太后听到消息之后,萎靡已久的心情总算迎来的久违的晴日。
她叫来端妃,姑侄两个将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赶出去,太后握着端妃的手兴奋地说:“孩子,你的机会终于到了。”
端妃对皇后实在是怕了,见太后如此这般,知道她还没死心,便惴惴地问道:“太后,什么机会?”
“当然是当皇后的机会!”太后憔悴多日的脸看起来容光焕发,“那贱|婢的舅舅提出了义绝,裴家要与赵家一刀两断,这还不是好机会?若是真判了义绝,便是板上敲钉,赵家是要定了罪的。试问一个罪人之女如何当得起这一国之母的位子?”
太后越想越乐,赵嫣容这贱婢与她为敌,短短数月害了她受伤丢脸了多少回?这一次,她定要完完全全地将这些仇怨给讨回来。
“这次咱们占着义理,看皇上还有什么借口推搪。只要废了赵氏的后位,放眼宫中,还有谁够资格当这个皇后?”太后信心满满,“朝中也有咱们的人在,这回裴家与赵家决裂,便再无帮着赵家女儿的道理。只要没了裴宜那小畜牲在后头撑着,皇帝断不会要那赵家的贱婢的。”
太后说得理所当然,只是端妃并不这么看。
“皇上对皇后感情很深,我觉得他应该不会……”
“深个屁!”太后打断端妃的话,狠狠啐了一口,“这后宫里美人无数,比她强的多得是,皇上怎么会单看上她?不过是这狡妇使了心眼,刚进宫那会子不知抽什么风,端着拿着,样样与皇帝对着干,让皇帝生了厌,现在又突然换了个样子,两下一比着,皇上就对她格外新鲜了。这些都是老娘玩儿剩的东西,她还嫩着呢。”
“可是……”端妃蹙起了双眉。
“你放心吧,皇上就是觉得再新鲜,那也只是新鲜二字。”太后冷笑一声说,“既然是新鲜,这鲜味必有过去的一日。你别看着这两个人如胶似漆着,真到对他没半点助力,甚至动摇他基本的时候,你看着吧,翻脸无情说的便是这些男人。”
端妃单手按着胸口,透过肌肤,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若真的如太后所言,一旦判了义绝,赵家与裴家彻底分开,那皇后这个位置,她说不定真有可能坐上去。
端妃双目生辉,波光潋滟着,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来。
“那咱们该怎么做?”
“传信儿出去,让儿郎们都准备好了。赵氏无德无能,不堪皇后之位。这次咱们就借着裴家这股风,第一个将她给拖下来。”太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拖下来,哀家定要狠狠踩她几脚!”
而在寿康宫,魏太妃则是坐不住了,在殿里走来走去显得十分焦虑不安。
魏安澜上去扶了两回都被魏太妃挥退回去。
见姑妈满面愁容,魏安澜也不敢多问,只是悄悄让人去准备热水和换身衣服。这大热的天,太妃已经走出了一身的汗。
“真是太荒唐,太荒唐了。”太妃憋了半天,终于走累了,坐在椅上便开口骂了出来。
魏安澜想不出来这是谁惹恼了太妃,只能伺候她擦洗换衣。
帮乎了一阵子之后,魏太妃将近侍们都遣出去,单单留下了魏安澜。
魏安澜乖巧听话,知道太妃有体己话要对自己说,可是等了半天,只等来太妃仿佛要将魂魄也一起吐出来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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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皇后怕是有难了。”魏太妃过了良久,以此话做为开头。
魏安澜不明所以,只有沉默着听太妃分析给她听。
“裴家有从龙之功,皇上能有今天,与裴宜的出谋划策,周旋策应分不开。所以当初皇上才会那样执意要迎裴宜的外甥女入宫为后。”魏太妃坐在椅子上,她没有儿子,康王李睿就是她的命,她的运。那些年宫里斗得最凶险时,天知道她每天过得是什么日子。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般,稍有不慎便要赔进去一家老少的性命。
李睿一心想给她太后的尊号,她却觉得能平安地当上这个太妃,尽享荣华富贵,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归宿。
章氏有的,是太后的尊荣,而她有的,是皇帝的心。
她其实已经赢了。
养了李睿这么多年,她自认对李睿的个性十分了解。
他心够狠,眼够毒,能忍人所不能忍,所以他站到了最后,笑到了最后。
但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便是感情。
自小父嫌母弃,魏太妃虽然养着他,但那与亲生父母到底是不同的。
李睿是在缺少关爱的状况下长大的,看似薄情的他对感情的需求其实比常人更要强烈。
虽然她回来没有多少日子,但魏太妃已经看出来,这回皇帝是动了真情了。
若不是因为确定了这点,她也不会彻底死了心,要为安澜另择佳婿。
李睿是个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会一直走到天荒地老的人。
现在裴宜提出裴氏与赵逢春义绝,有心人必会以此大做文章,借以打击皇后。而依着李睿的性子,这时候必会坚守着赵嫣容,不做任何退让的。
他初登大宝,内外交困之下,该当何以自处?
而自己,又能帮上他些什么?
魏太妃陷入了沉思之中。
“义绝吗?”皇后笑着接过皇帝伸过来的手,引着他坐在桌前,亲手为他奉上一杯香茶,“妾身知道啊,舅舅昨儿已经派人来问过妾身的意思了。”
李睿点点头,裴宜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今日他既然敢当殿提出义绝,必是做了多方考量的,这其中,皇后的首肯自然是重中之重。
皇帝微垂着头,细细闻着掀开的茶杯中袅袅升腾出的香气,小小地啜饮了一口。
“朕明白皇后的意思了。”
“妾身还什么都没说呢。”赵嫣容弯着明丽的眉眼,坐在李睿的身前,单手托着下巴,一脸的娇憨。
“你若不点头,他今日不会在殿上提出这个要求来。”李睿放下茶杯,伸出手,摸了摸皇后滑嫩的面颊,“你知不知道,你会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
“我只知道,若是妾身有麻烦,舅舅不会看着不管,皇上您也不会。”赵嫣容抓住了李睿的手掌,将自己的脸放在上头蹭着。“有些事,不是因为怕麻烦就能不去做,家事、国事,事事皆然。”
皇后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傲然之色:“妾身不怕麻烦,我要麻烦怕我!”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小伙伴们,为了本文剧情需要,我对唐律中“义绝”的定义做了一点点细微的调整。反正咱们这大齐跟唐无关,哈哈哈哈,大家就不用太细究了。
总之呢,就是裴舅舅觉得和离太便宜渣男,这事明明全是你赵家的错,老子就要官府判义绝,让你净身出户,嘛也没有~~~~~~由女方提出来成功被判义绝的话,男方是彻底没脸面的。貌美如花的舅舅这是不出手便罢,出手就是死招啊!
至于皇后,大家不要担心,舅舅怎么可能让亲外甥女被人欺负呢?对吧对吧。舅舅其实只要说一句话:掐死!就够了╮(╯_╰)╭
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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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自作当自受】连遭打击的赵尚书+养不熟的白眼狼凉凉
赵逢春的差事就算这么没了。
南方的灾情紧要,也没管上头定下来的是暂管还是取代,总之新的户部尚书人前脚刚进户部衙门,赵大人的书桌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毛儿都不剩了。
这位新来的也是员干将,大刀阔斧地毫不含糊。户部衙门的灯火自那时就通宵达旦地没熄过。
被人占了窝的赵逢春此刻还在床上哭着。
这回倒不是因为身上痛的,而是又惊又怕,心都快被扯碎了。
老娘去冠军侯府绕了一圈,回来就瘫了,半边身子动不了,口歪眼斜,说话也含混不清。家里请来的大夫说这是受了惊吓,以致风邪入体,痰热阻滞,腑气不通,开了熄风定惊汤给灌下去。这边老太太药渣还没倒出去,那边宗人府就派人上门了。
刚醒过来的老太太见凶神恶煞一样的官差站在面前,那个不知什么品级的官儿吊着书袋板着脸一口一个要抓她进大牢,老太太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这下什么熄风定惊的汤药也不管用了,这一晕,嘴歪得更厉害,口涎控制不住往下流,原来她说话还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现在是完全发不出声音来了。
见这一屋子伤病,那官员也算通人情,便派了几个官差守着,以防目标对象逃离,然后回衙门去交差。
段氏哭得肠子都要断了,一边是身上没几两好肉的夫君,一边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婆婆。她哪儿还能有半点主心骨儿?
好在赵逢春养了这些天,身上虽还痛,但人已经清醒了许多。
老母亲变成这样他自然心里又痛又恨,但他更关心的是裴家的反应。他了解裴锦,知道她是个特别能自己吞苦的女人,又跟她亡姐一样极好面子。裴宜能这样狠,必是得了什么消息,难道裴氏真的疯了,想与他和离不成?
一想到一向柔弱没主见的裴氏突然有一天会甩袖转身不要他,赵逢春心里就是一阵恐慌。
是他这些年过得太顺遂太大意,总以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裴氏被他拿捏着永远不会呛他一声,没想到,她说变就变了。
赵逢春觉得裴氏也太绝情了,居然不顾多年夫妻情份,就这样纵容弟弟这样欺负夫家。
又气又痛,心里还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一时间,想起当年与泰安县主裴好成亲之后的事来。
泰安县主身为平阳公主与裴大将军的长女,自小锦衣玉食地娇养,却偏偏性情温柔得很。初时他与她也是琴瑟合鸣的。他刚中进士,仕途刚刚起步便因岳家的原因比旁人高了几个台阶。与他差不多的同期要么外放到偏远的府县,要么蹲在京城苦苦候着缺,只有他,第一时间被调入了翰林院这么个充满了贵气的清水衙门。没有油水,却有远大的前程。
不知何时,种种不堪的流言传到他耳朵里,将他说成攀附权贵,靠着跪舔女人上位的小人,同僚们看着他的目光也多是羡慕与不屑同存。那样的目光让他如芒刺在背,一边越发努力奋进,一边却又将这些憋屈和愤恨转移到了妻子身上。
段氏年少美貌,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虽然没有什么学识,没见过什么世面,却让他能挺起胸膛,享受一个当男人的豪气和硬气。
他的心渐渐偏了,段氏什么都没有,只能靠他,而裴氏什么都有,高高在上的让他喘不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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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次次的试探,他抓住了裴氏的软肋——脸面。
因为她是县主,她的父母是大齐最有名声的英雄,所以裴氏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管丈夫怎么一步步地逼来,不管婆婆怎么一点点地掠夺,为了裴家的颜面,她都要笑着对外表现出她的幸福,表现出赵逢春的才干和体贴。
直到她把自己憋屈死,她也没有对外头人说过他赵逢春半个不字。
他得到了最大的实惠,原来男人就算娶了门第高贵,身份高贵的女人也一样可以活得潇洒快意,赵逢春食髓知味,使尽了心思又将裴氏的妹妹弄到了手里。
因为有了前头妻子的实例,他调|教起这个小妻子来更是得心应手。
他对着她,一向是高高在上,清冷不屑的。
于他而言,裴锦不过是一块蒙在赵家外头,显示身份的补丁,只要外头光鲜,里头破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在意。
裴锦比段氏要年轻,比段氏要貌美,可赵逢春就是压着她,打着她,想让她全身心都被他控制占有。他享受着妻子受过委屈后含着泪的悲伤表情,更享受被他责问时妻子那双受到惊吓后睁圆的眼睛,还有那瑟瑟发抖的娇小身体。
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赵逢春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撕开那么疼痛。
他精心调|教好的女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掉?
院子里停着裴宜送给他的棺材,上好的金丝楠木,价值万金。
他从以前就怕这个平时不言不语,眼神却十分阴沉狠毒的小舅子,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像能看破一切隐藏的秘密。当初他站在康王身后时,赵逢春还嘲笑过他愚蠢幼稚,挑一个最没出息最弱势的皇子扶持。为此他甚至不许妻子回娘家,想让赵家与裴家日渐疏远起来。
可没想到最终得胜的就是最不被人看好的这个康王。等他再回去抱人大腿时,他分明看见那个小舅子眼中的阴冷和嘲讽之意,让他火冒三丈,却又遍体生寒。
他为官多年,并不是个傻子。
裴宜的意思他明白清楚。
这是逼他放手,让他签了放妻文书,让他与裴锦和离!
如果他不肯,等着他的就是一口棺材。
裴宜让他自己选,要么放裴锦回家,要么,就让裴锦直接当寡妇。
他才三十七岁,年轻力壮已是户部首脑,又是政事堂的一员。权势富贵于他,几乎唾手可得。
他舍不得。舍不得这样的富贵,舍不得到手的权势,更舍不得美丽温柔的女人和甘美的醇酒。
如果死了,一切就都成了虚影。
可是让他就这样放手,放了裴锦自由,放开正当盛时裴家的这棵大树,赵逢春是真心地不舍,且不甘。
如今他伤重卧床,母亲又因没有见识而得罪了皇亲国戚,这时候如果答应了与裴氏和离,他几乎可以预见未来仕途的坎坷。
皇上的赏识,下属的阿谀奉承,一半是因为他的才干地位,另一半则是来自于裴家。
这世上,像他一样有才干的男人不少,可是能当上裴家乘龙快婿的,只有他赵逢春一人。
与裴氏和离之后,皇上还会接着重用他吗?那些下属还会像现在这样巴结他吗?
还有他的俸禄,还够一家子花用,够他在外头风花雪月,恣意挥霍吗?
只要一想到这些,赵逢春就怕得要命。
不能离,他绝对不能放裴锦走。
只要裴锦在他身边,裴宜多少还有顾忌,难道他还真能忍心见着姐姐去当寡妇,见着他外甥女去当孤儿?
还有皇后!
他若与裴锦和离,皇后还有什么颜面?
赵逢春心里盘算了半天,觉得与赵家的颜面比起来,裴家的颜面,皇家的颜面更大。
裴宜绝对不敢对他如何。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第二天便有吏部行郎官带来政事堂的任免文书,着令他交出官绶印信。
赵逢春懵了,他不过躺了几日,怎么就要罢了他的官?
这行郎官与赵逢春本是老相识,私底下交情原也不错。于是悄悄儿地将朝堂上的事说与他听,并劝他说:“如此这事怕是不得善了。荣王千岁那人你是知道的,年少时连先帝都觉得头疼,最是难缠的一个人。他与裴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他都多少年难得一见上朝的人,摆明了就是为了裴侯摇旗来了。我说你啊,家中又不是没有娇妻美妾,非要与那般闲汉争什么妓子?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这事,你一个德行有亏是逃不掉的了。快些乘着事情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好好去求得裴侯谅解,平了他的怒气,将夫人接回来吧。”
赵逢春满脑子装的都是“义绝”两个字。
裴宜这是将他往绝路上逼啊!他前头还在想着和离,后头人家就直接将义绝两个字劈到了他头上。
赵逢春浑身的血都冷透了,若真的义绝,那他的仕途就真走到头了。
绝对不能义绝,绝对不能!
想要挽回,他只能去求两个人,一个是裴宜,一个是赵嫣容。
裴锦如今在裴宜手里,他别说见,就是想买通个人进去传个话也不可能。何况裴宜那般强硬冷情,就算他能说服了裴锦,裴锦也未必有那本事能让裴宜改变主意。
只有他去求,亲自去,将所有身段放下,拿出当年去求娶裴锦,不,要比那时候更低更恳切的姿态去求。只盼着裴宜能看在他与裴锦夫妻多年,又有嫣容、婉容两个女儿的份上,放过他一马。
至于皇后,以他目前的状况,只怕连宫门都入不了。
先是自己行为不端招惹了祸事,再又是母亲在侯府门前妄语生非,事涉皇家声誉体面,皇帝能忍着气不治他们的罪已是泼天之幸,更别指望能让他见见皇后。
不过赵逢春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信心的。
就算再怎么样,嫣容还是与他,与祖母更亲近些。
一旦判了义绝,她就是父母不全之人,后位不稳,便是为了她自己,皇后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只要裴宜不再坚持,只要裴锦肯回赵府!
赵逢春打定了主意,便让人将他穿戴起来,抬到轿子上直奔冠军侯府而去。
宗人府还有差人守在赵家,见赵逢春要出去,虽没拦着,却是紧紧跟去了三四人,一副绝不放手的模样。
赵逢春此时哪有心思去管这些。
到了侯府门前,他也管不了自己是不是一品大员,是不是堂堂尚书,叫人扶着将帽子摘了,袒背披发地就跪伏在地。这是前来认罪的传统。
只是赵逢春此时身上还有伤,皮下是大块大块还没化开的淤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黄一块,就像开了染坊,五颜六色十分滑稽。头脸也没消肿,眼角嘴唇肿着,满是淤青,五官都变了形,哪里还能看出是那个风度翩翩,眉清目秀的赵家玉郎?
这样跪了大半个时辰,侯府大门关得死紧,连条缝也没露出来。
赵逢春知道裴宜不可能那么快肯见他,只能忍着身上的疼,咬牙硬挺。
这样一个人跪在侯府门前,身周好几个下人守着,又有四个官差横眉立目地看着,很快便围上了一群人。
他们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尚书大人的,不过有几个眼尖记性好的,发现守着那人的几个下人中,有那么一两个,面目好生眼熟。仔细想想,可不是那日陪着老泼妇骂街的赵家家奴吗?
众人恍然,原来是赵家来给裴家赔罪来了。
该!活该!
无数人的目光像芒刺戳在他的背上,无数人的低语像蚊蝇嗡嗡绕于他的耳旁。赵逢春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从早上等到晌午,从午后跪到黄昏,高大的朱门始终纹丝不动。立在侯府门前那两只巨大的石狮歪着脑袋,微低着头,咧开的大嘴像是也在嘲笑着他。
赵逢春的精神一点一点被汗水带走,同时带走的,还有他所存无几的微弱信心和渺望希望。
“裴锦!裴锦!”他直起早已酸痛不堪的身体,嘶声叫着裴氏的闺名,号啕大哭起来。
将头叩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本就肿胀扭曲的额头上又出现了新的伤痕。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裴锦!念在你我夫妻一场,你何至绝情如斯!”赵逢春哭喊着,哀求着,痛骂着,懊悔着,可是直到他嗓子喊哑了,里头也没有任何回应传出来。
哪怕有人出来骂他两声,哪怕有人出来打他两下,只要有回应,心就不会死。
可是没有!
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任凭他哭喊喧叫,也只是当他是路边一条狗,充耳不闻。
赵逢春最后昏倒在地上,被赵家的下人又抬回了家。
等他在家里幽幽醒来,便见到了床前站着的一人。
绯色的总管太监服,普通的相貌,只略显清秀些,颌下无须,目光澄静,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德宝。
赵逢春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就要起身给他行礼。
德宝挥了挥手,他的声音虽然尖细,却有一种独特的温柔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皇后的生父,所以德宝对他好似格外客气些。
“咱家是奉了皇上和皇后的旨意,特地来贵府看望大人的。”
听着德宝的声音,赵逢春后脊涌起一股寒意。
“公公,您是来传什么话的吗?有什么话,请但讲无妨。”
德宝敛眉垂眉道:“大人或许还不知道,昨儿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事情。”
赵逢春心里“咯噔”一声。
“裴侯已于朝堂之上向皇上请求,要让您与贵夫人,冠军侯家二小姐裴氏义绝。”
赵逢春浑身一颤,忙叫道:“不可,绝对不可!”
德宝嘴角边掠过一抹笑意:“皇上当时未予决断,实在是此事有些棘手。赵大人,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您呢,的确是德行上有了亏,有负您夫人,不过这只是小问题,哪家没个磕磕绊绊的,还能都去闹着和离、义绝不成?主要的,还是您家那位老太太。当街辱骂皇亲,贬损过世的长公主和冠军侯,甚至连祖宗都骂上了。长街几百号人都听得真真儿的,若非如此,荣王殿下能发那么大脾气,差点对您家老太太动了刀子?”
赵逢春身上的冷汗唰地一声淌了下来。
“公公,老母年迈糊涂,她是老糊涂了,并非有意冒犯皇家……”
“得了,这话您别跟咱家解释。”德宝微微一笑,抬起手挥了挥,“没人是聋子,也没人是傻子。您家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些,但是不是糊涂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您说若只是几个百姓听着了,也不过就是一笑的事儿,捅不到天上去,可现在问题是,荣王殿下正巧在呢,您家老太太那些大不敬的话可是一字没落都进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去了。”
“赵大人,这罪名只要落实了,就是掉脑袋抄家的下场。”德宝抬眼看着他,语气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柔和顺,可是听着让人直打寒战,“您想清楚了,皇上念着您是他老丈人,是皇后的生父,所以能帮着您挑一头的事儿。若换了旁人,皇上能搭理,能费这样的心?早吩咐禁军拿人了。”
虽已入夏,赵逢春还是觉得浑身发冷,直打哆嗦,牙关相叩着发出咯咯声响。
“您就选吧,要么,您自己个儿上请罪折子,宗人府按着祖宗规矩办事,砍了您家老夫人的脑袋,您呢,削职为民回乡务农去。要么您就认个错,写个承罪状,等义绝文书下来,就把您府上该还人家裴府的东西都还清爽了。这样的话,宗人府的判罪便能轻些,说不定体谅老太太年老昏聩,不予追究。而您呢,大概会降个几级,先调到京外的府县里任职,过个几年,等事情都落了尘没人记得了,您再回来。”
赵逢春眼前一黑,险险儿又晕了过去。
怔愣了半天,才流着泪对德宝说:“多谢皇上洪恩,微臣感激涕淋。只是我走了之后,皇后娘家无人,难免会觉得孤单寂寞,还求皇上体念夫妻情份,别因微臣之事而对皇后薄了情份。”
德宝眉毛一抬,笑着说:“谁说皇后娘娘娘家无人了?裴侯还在京里头呢,裴夫人,啊不对,是裴小姐也在京中,时常进宫去也就是了。至于皇上那儿,您更不用担心了。若非念着皇后,皇上也不能让咱家特特跑这一趟,您说是不是?”
赵逢春心时一凉,德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裴宜提出来的“义绝”,皇后是同意的!
她居然是同意的!
在她心里,养了她十八年的生父和祖母,竟然抵不过不亲不近的姨母和舅舅!
赵逢春暗暗咬牙。
他白养了这个女儿十八年,却是条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不过是看着裴家势重,她便偏了过去。这个女儿为了权势置父亲祖母于不顾,他倒要看看,没了赵家,赵嫣容能在后宫里稳当多久。
一时又想起送进宫里再无音讯的赵清容来。
赵嫣容对赵家如此绝情,只怕清容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等他贬官离京之后,清容要怎么办?赵逢春想到那个进宫的二女儿,心悬一线,又是痛又是悔。
“求公公回宫后代微臣问一问皇后,可否容臣与她见上一面?还有宫里我还有一个女儿……”
德宝微微一躬身道:“大人的话,咱家必会带与皇上和皇后,至于能否一见,只能由皇上和皇后决定。赵大人好好养伤,咱家先走了。”
寿康宫里,魏安澜将太医恭敬地送出宫门,拿着方子细看了半天,愁眉不展地叹了一口气。
魏太妃这两日睡得极为不安,贪凉吹了风,这几日头痛病犯了,又兼风热咳嗽,连吃了两天药也不见丝毫好转,反而有些加重。今日换了太医来诊,所开的方子与上两剂看着也没什么差别。
魏安澜将方子交给宫女,让她们去取药煎药,自己胸中烦闷着,便到寿康宫后院走走。
寿康宫在皇城西北处,离着皇帝的德懋殿和昭阳殿有一定的距离,到也十分清幽。
因为这里头住着的是太妃,老人家喜欢清静淡雅,所以院子里没有什么气味氛郁的花木,倒是种了不少高大的桐树,一条石径蜿蜒其间,树林半围着一个小小池塘,却也十分有生趣。
魏安澜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沿着石径不知不觉走到了塘边。
清凌凌的池水被微风吹皱,将洒落水面的阳光折散成万千碎金,闪耀光华,池里鱼儿翻游嬉戏,一副无忧无虑的闲适样子。
魏安澜坐在假石岸边,低头看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
水面被风吹着,光映着,她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扭曲影子。魏安澜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皇宫,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有宽广华丽的宫室,却让人心紧缩在一角不得放松。跟着太妃回来之前,她曾对皇宫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可是真正进得宫来,不过这短短数十日的工夫,她就觉得要喘不上气来,只想能肋生双翅早早飞出去。
魏安澜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打算回殿内看看药煎得如何,这一转身,正看着一人走来。
因为突然,两人都吓了一跳,同时拍了拍心口。
她看了看,来人穿着五品掌宫的服饰,是她以前未曾见过的宫内女官,魏安澜开口问道:“你是谁?是哪个宫里来的?”
那人给她行了一礼,面带微笑说道:“奴婢是刚刚分到寿康宫,顶替浴兰节后离宫的舒雅姑姑的掌宫女官,安澜小姐这两日忙着照顾太妃娘娘,许是没太在意。奴婢姓肖,您以后叫我沉墨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又累又困,樱桃这是在用绳命码字啊~~~~抱头~~~~
晕乎乎地滚去睡了,希望今天不会再忘了把存稿箱设上时间。
一想到只能再睡三小时,樱桃就想嘤嘤嘤个没完没了,所以今天就不卖蠢卖萌求花花了【心碎】_(:3∠)_
谢谢miranda送的地雷=3=
第54章
53【无惧亦无怖】不过是一帮子短视的废材,成不了气候。”
德宝回宫时,天已经黑了。
他匆匆往德懋殿赶的路上,正碰见尚寝局的少监秦潇。二人在康王府就是旧识,关系也算不错。两个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却也是难得的意趣相投。只是德宝平日随身伺候着李睿,二人能见面说话的机会不多。
“德宝公公,您这是要去哪里?”秦潇远远见着他,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果然不愧是皇后凉凉心目中排在第二位的美男子,只是这么一笑,仿佛满天星光都沉在了他双目之中。
“嘿,小秦啊。”德宝冲他招招手,二人在园中碰了头,“这不是要回德懋殿去回话吗?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听他这一问,秦少监嘴角抽动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打算要去昭阳殿,给皇后娘娘送起居注。”
“这个点儿?”德宝看看天,颇有点意外,“起居注不都是白天送?而且,怎么是你去送?杜老茂呢?”
德宝口中的杜老茂是尚寝局的监事太监,宫里的老人儿,打从武德帝在的那会儿就在宫里伺候了。
“老杜爷爷说是犯了老寒腿,跑不动道儿,自我入宫,起居注这块儿事就交给我了。”秦潇说。
德宝一撇嘴,大夏天的,哪里来的老寒腿?不过就是那老家伙偷闲躲懒,把这种跑腿又得不了好处的差事儿都推给新来的罢了。
走了一阵,德宝正瞅着德懋殿的一个小太监往外头跑,一把揪住了说:“皇上在不在?”
“宝爷爷,”那小太监年纪不过七八岁,倒是十分伶俐的,忙给德宝磕头,说,“皇上一早儿就去皇后娘娘那儿了,爷爷您要回德懋殿一准儿扑空。”
“得,咱们俩还要走一路。”德宝哈哈笑着,让那小太监走了,掉头又与秦少监走到了一道儿。
“怎么,今日皇上还在皇后那儿歇?”秦少监微微张开了嘴,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困惑。
“这话你问我?”德宝翻手拿手指头指着自己鼻梁笑道,“皇上在哪儿歇,你们尚寝局的会不知道?”
说说笑笑间,二人到了昭阳殿。
德宝是李睿的近身太监,秦潇是每隔一天就要来露一面的熟人。昭阳殿的掌宫女官木兰笑着出来迎了,带着二人进去。
时间还早,皇帝不会那么早就歇,德宝一马当先就往里走,秦潇则又当了闭了嘴的葫芦,低头敛眉,特别的老实。
果不其然,帝后一身常服,松着发髻正歪在八宝仙螺榻上对奕。
烛火明亮,照在两人的脸上,将他们年轻俊秀又镀上一层暖金色。
“不玩了。”李睿一推棋盘,脸上郁郁之色未消,他已经连输了三盘,再没兴趣再与皇后厮杀,当然,若换种方式厮杀一场,他是极乐意的。只是时间不巧,皇后小日子又到了,他想杀也没得杀。
赵嫣容瞧见德宝脸上的轻松神色,便知道他差事办妥当了,不由得展颜而笑,让人给他们赐座。
“本宫还当今儿秦少监你不来了呢。”赵嫣容回回见了秦潇都要逗一逗,不过今天当着李睿的面,她稍稍收敛了点,只谈公事。
秦潇是被这位皇后娘娘逗怕了的,忙起身说不敢,又恭恭敬敬奉上起居注册子,等着她用印。
赵嫣容把册子翻开细细看了一回,这两个月里,李睿不是在昭阳殿里抱着她睡就是在德懋殿里抱着被子睡,每日的记录单调得简直令人发指。赵嫣容“啧啧”两声,随手盖了自己的私印,让木兰把册子转给他。
“本宫瞧着这隔日送的册子也没什么必要,以后一个月拿来给我看一回也就是了。”反正现在李睿稀罕她稀罕得要命,成天腻着也不觉得烦。瞧这加热乎劲头,怕是还得再粘上三五个月才得消停。被个男人这么捧着,赵嫣容也觉得挺舒服开心的。
想着自己这头也渐渐热乎上来了,还挺稀罕这个男人。自己趁这工夫也粘乎着他,他必定更加得意高兴。目前这状况,适当表现自己的独占欲,拈个酸吃个醋什么的,只怕比刻意讨好卖乖的效果要好得多。
一个月才来一回,这差事可算是轻松了,可是秦少监却是犹豫了一下,摇头说:“娘娘,这怕是于礼不合。起居注事关皇上子嗣承继,不可有疏忽遗漏,隔日一审已是轻简,这……”
李睿歪着身子说:“皇后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好了。什么子嗣承继的,皇后还未给朕生出嫡子,朕也没空让旁人去生。”说着,还特地斜着眼睛扫了赵嫣容的肚子一眼。
这话真是大胆直白赤|裸裸的了。
赵嫣容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李睿这意思是,在她怀孕之前是不打算临幸别的妃子?这要让外头知道,不定闹出多大风浪来。
不过李睿能当着德宝和秦潇的面这样说话,德宝是从小就跟他一道儿长大的心腹,这秦潇却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局少监,居然也是皇帝的心腹,倒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只是这心腹却不像德宝一样对李睿的话只知道服从听令,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怕李睿的样子,居然大胆反驳起来。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身负天下社稷之重,自有延绵龙脉之责,皇上您今年已经二十三岁,膝下却只有几位公主,尚无皇子,这会令天下不安,朝堂不稳。皇后年纪还轻,以后一定会生出皇子,就算别的娘娘先有了皇子,也不会影响娘娘在宫中的地位,您又何必担心?”
李睿直起身体,板起了脸:“秦潇,朕要跟谁有儿子还用得着旁人管?朕只要当好这个帝王,管好这个天下便无愧于祖宗,无愧于臣民。”
“您这些日子只在皇后宫里歇息,不召嫔妃侍寝,难免会招人议论。就算皇上您不怕,难道也不担心皇后落个好妒的声名吗?”明明看到皇帝的脸色都变了,秦潇却还是不怕死地继续进言。
李睿面色阴沉,听着他的这句话脸皮抽动了几下,方咬着牙说:“朕的家事也轮的到外头人多嘴?”
赵嫣容并不了解秦少监的个性,不过瞧着他总是一板一眼的,知道他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他今天这番话,也是出于对皇帝的忠心,想来李睿虽然听着觉得刺心,但也不会真的怪罪他。
于是笑着插嘴道:“秦少监若不是宫里人,倒可以放在前朝当个御史大夫了。”
秦潇面色微微黯了一黯,默然对皇后行了一礼。
李睿看着他,声音极低地叹了一口气说:“行了,朕知道了。这册子你还是隔日送来一趟,不过不要再管朕会歇在哪里。若朕连睡觉的地方也不能随心所欲,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秦潇眉头微皱,颇为不满地叫了一声:“陛下!”
赵嫣容也皱着眉头不满地叫了一声:“陛下!”不过眉头虽皱着,嘴角却扬起来,说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看起来还有几分诡异。
“行了行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下去吧。”李睿挥挥手,德宝把秦潇拉了出去。
“你啊!”德宝看着秦潇,这人就是这点不好,总是不知道看着上头脸色说话,若不是知道他一心为着皇帝考虑,他就这样的性子,换个主子都不知道死几回了,“那是皇后,又不是皇上偏宠什么妃子闹得后宫不安了,你管什么?”
“皇上敬爱皇后,自然是后宫之福,可是为了皇后不再招幸别的妃子,这样很容易出乱子。”秦少监一脸忧愁,“我是怕皇上这样做,反而会给皇后娘娘惹祸。”
“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打皇后的主意?”德宝不以为意道,“吞了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你是没瞧见咱这位皇后,手段厉害着呢。”
只要她别动心思去整人就行,旁人要害到她,还真的不大容易。
“但愿如此吧。”秦潇摇头叹息两声,转身回去了。
德宝重新进了屋子里,将他去赵府办的事一一交待分明。
赵嫣容听了笑笑说:“皇上放心吧,我父亲定会老老实实写承罪状的。有了那个,以后我母亲再也不用担心赵家人找上门来。”
李睿点了点头说:“只要他肯退出去,朕便赏他点体面离开。赵逢春确有几分才干,不用也可惜了。而且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生父,若真治了罪,你脸面上不好看,也会被人抓着把柄。”他顿了顿说,“朕自然不怕,只是长乐宫那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赵嫣容明白,他说的是章太后。章太后看她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次三番在她这儿没得了好去,好不容易抓着这么个机会,一定会卯足了劲儿要拖她下马的。
“妾身有皇上护着,有什么好怕?”她笑着坐到李睿身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说,“何况就算没有我父亲的事,她就能放过我了?她是指望着我快些去死的,我都知道。”
李睿看着她,拿指尖点着她的鼻子说:“你都明白什么?说与朕听听。”
“厌胜啊。”赵嫣容满不在乎地说,“没把我那时候就弄死,她一定心里气恨得紧吧。”
李睿眼神一冷:“厌胜?”
“您还想瞒着我?”赵嫣容斜眼看着他,“柔妃缠绵病榻那么久,她哪来的能力收买宫里那么多人为她卖命?是她比我有钱还是比我有势?若她身后没有人撑腰,想用厌胜害我还真没那本事。”
“那时候我还真是傻,居然被您和舅舅两个给唬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这才回过味儿来。”赵嫣容想想就来气。李睿就算了,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事有章太后也能理解,可舅舅为什么也要骗她,她还是不是亲外甥女了?
李睿把她放到身旁,笑盈盈地看着她说:“那你说说,她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想我死啊。”赵嫣容不在乎地将身子向后一倒,靠着榻围子说,“昭阳殿的宫人被人收买了将厌胜布偶埋在竹林,皇上您身边的太监也被人收买,将布偶起出,而后又被另一个人杀了灭口。布偶是柔妃缝的,里头装着妾身的生辰八字。皇后的八字在这宫里头有几人知晓?就算是从宫外得的消息,也要有那个能力去收买、传递再送进宫里来。柔妃家族不在京中,她能有这能力?”赵嫣容摇了摇头说,“不管别人,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死了,这宫里谁人能得好处?”赵嫣容幽幽地数,“旁人会觉得是那些妃嫔。可我死了,她们就能当皇后?庄贵妃父母双亡,没有母家的支持,她就算能登上后位也是无根之木,长久不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在贵妃位上对她来说是最安全最合适不过的。以下便是端妃。端妃是章太后的亲侄女,母家势大,又跟您早,如果没我,她上位的机会倒是宫里头最大的。太后也一直在劝着您立她为后吧。”
李睿笑容微敛点了点头。
“容妃这人一心想当皇后,不过在宫中没有根基,她是有动机没能力,而且人又过于单纯直接,轻浮张狂不成气候。不然皇上您也不会宠她那么久。”说着,赵嫣容笑了起来,“宫里数来数去就这么几头蒜,若还扒拉不出那头坏的,妾身就没脸当这皇后了。”
李睿抱着她,将鼻子埋在她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有时,朕还真不想你这么聪明。”
“是啊,这样皇上想使坏的时候就不怕被妾身抓到了。”赵嫣容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
“对不住,”皇上突然开口道歉倒把皇后吓了一跳,“不能动她,现在还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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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知道。”赵嫣容偎在他怀里说,“您要留着她牵制着老人,而她要留着您保持着太后的尊位。否则那布偶上也不会缝着您的假生辰了……只是妾身一直没弄明白,既然您的真生辰只有魏太妃、我舅舅知道,那她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太妃告诉她的?”
“自然不是。”皇帝笑了起来,“那生辰被动了手脚,将戌时绣成了戍时。一横一点之差,不仔细也看不出来。”
赵嫣容愣了半天,才恨恨地骂出来:“这老狐狸!”
隔了一日,赵逢春手书的承罪状果然就送到了李睿的手中。随着一起呈上的,还有裴氏的嫁妆清单。只是里头有不少缺失的,赵逢春将自己多年的积蓄和家中产业折了现,也补不齐全,但这样也算是让他快倾家荡产了。
赵嫣容细细看过,觉得还算比较满意。
“给他留一点吧,家里头有病人还有孩子,总要留点银钱买药吃饭。”赵嫣容收了承罪状,将嫁妆单子还给李睿,“差人给舅舅送去,他应该会满意。”
“这样就行?”李睿晃了晃手中的纸片。
赵嫣容笑了笑,对他说:“舅舅那样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事事不能做绝,总要给人留线生机,留条活路。否则狗逼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李睿失笑,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到有人把自己亲爹比狗比兔子的。
“既如此,判义绝太丢脸了,不如许他们和离,你看可好?”
赵嫣容想了想说:“实话说,舅舅是想义绝的,他恨赵家人恨入骨髓,我外祖外祖母早亡,他的亲人便只有两个姐姐,偏偏都毁在赵家手里头。若有可能,只怕他想将赵逢春剥皮抽了筋。但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不是皇后,舅舅也能杀了他,否则让婉容让我,以后如何面对母亲?赵家人可恶,却只是小恶,他们若够狠毒,早些下手将母亲弄死,也就不会落到今日的田地。如今祖母已经瘫在了床上,跟个废人一样,父亲的前程也怕要没了,我那妹妹在宫里头过得日子又极是辛苦,也受了不少罪。就当他们受了罚,放手吧。”
裴宜恨着赵逢春,是因为他伤害了他的至亲。
而对赵嫣容来说,赵逢春于她既无恩情也谈不上仇怨,不过是想把赵清容塞进来让她恶心,却也到不了要他性命的地步。
何况她还要考虑到将来。
就像李睿和章太后两个,明明互恨着对方,却偏偏不能让对方去死,因为政治需要。
她也一样,她不喜欢赵逢春,不喜欢赵家人,但赵家真正倒了毁了,对她的未来也会有影响。
最好的,莫过是将赵逢春一家人远远地赶走,让他在某个地方安逸过完下半辈子,不会来找她麻烦,不会来打扰她和裴氏的生活。
她的想法或许裴宜不会理解,但李睿却是感同身受的。
而且他当赵逢春是赵嫣容的生父,比他面对的情况更为特殊。再心狠的女人,也不能见着生父在自己眼前被逼上绝路吧。
“裴侯那里,朕亲自去与他说。”李睿伸手,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粒一粒捡到盒中,“汉中那里,离着京城很远,民风淳朴,也算是富裕。那儿三山一水,却是个休养的好去处。等你父亲伤好,朕便给他个闲差,让他去汉中养老吧。”
只有三十七岁,仕途大好的赵逢春,在送呈放妻文书到冠军侯府之后,被调任汉中府任府丞。
家财悉数还了裴家,赵逢春带着瘫痪老母,娇弱的段姨娘和两个半大的儿子,身边只留下二个丫鬟二个婆子,两辆青帏油篷马车便是全部家当。一家人哭哭啼啼出了京城。
十里长亭处,有宫侍守在路旁,交给赵逢春二百两现银和一箱子衣物,说是皇后娘娘给的,让他留着路上花用并安置费用。又有皇帝派了一队十名官兵沿途护送以保安全。
赵逢春跪下来冲着皇城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大哭了一场,终于带着家小离开了。
赵逢春前脚刚走,朝堂上奏劾皇后的折子就如雪片般飞了来。
有说赵逢春品性不端,其女不得为后的。有说赵嫣容善妒专横,把持后宫欺压宫妃的。还有说她父离母亡,身为不详,不宜母仪天下为女子表率的。
照赵嫣容的话说,那就是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攻击。
那两日,李睿的脸堪比锅底,锅底都比他要白上三分。
赵嫣容却是每日依旧那么悠闲快活,时不时找宫妃过来聊天。
这儿没有麻将打,闲得无聊的皇后就自己画了图,找来宫里巧匠用铺阶的汉玉石料打磨出一套麻将牌来,找了三五个日常跟她走得较近的宫妃,将这一手麻将技艺传给她们,每天打得不亦乐乎。
有时候李睿过来,她都忙着打牌没空搭理她。
被前朝烦扰又被后忽略的皇帝憋了一股邪火没地方发,皇后小日子还没过去,他对着别的女人好像又没“性”致,只能把那一堆奏请废后的折子往她脸上甩。
赵嫣容看了几本就哈哈大笑,笑得直都直不起腰来。
“你这没心没肺的,看这些居然还能笑得那般开心。”皇帝把人捉来,在怀里狠狠揉了一番,又在脸上嘴上啃了半天,才意犹未足地放了手。
“有什么好烦恼的?就这点小伎俩,给人看都不够。”
皇后嫣然一笑,拿了张纸,刷刷刷先将自己的罪名分类列了几条,然后把折子上的人名按着上书的罪责分门别类抄了一遍。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想把皇后拉下马,也得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脏污。”皇后大笔一挥,将花名册折起来,等着秋后算账。
“这事交给舅舅……”皇后歪头想了想,突然笑起来,“不,交给王叔去办吧。他经年在外头瞎混,人脉广,路子多,一定能打听到咱们想不到的八卦来。”
“王叔?”李睿愕然,“这事跟王叔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皇后眯着眼睛一脸坏笑,“您放心,他绝对会把这差事做好。多好的表现机会啊,他求都求不来呢!”
赵嫣容将纸条封好,交给德宝说:“将这信送到荣王府上,务必亲手交给荣王,就说,这是本宫请他办的事儿。”
德宝看了看皇帝,见皇帝点了头,于是收了信,躬身退后,亲自去办这事了。
赵嫣容得意洋洋,指着那堆乱七八糟的折子说:“瞧,这下子,朝中哪些人是太后党的,可尽在此了。”
李睿冷笑一声说:“不过是一帮子短视的废材,成不了气候。”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有点事,更新得晚了,还请大家谅解啊!
基本都是早上十点的更新,如果有不能准时更新的情况,我会在微博里说的。=3=
第55章
55【飞刀再插刀】自己撸的皇上+神插刀的凉凉
皇后交付的差事,荣王简直是以欣喜若狂亦或是称为感激涕淋的态度接受的。那忠心表白得,让德宝都不大好意思学给皇上和皇后听了。
李睿并不知道他这小王叔的心思,只是觉得很奇怪,一向不务正业,从来不肯受人指派的王叔怎么对皇后如此言听计从了?想想在殿上荣王那样向着裴宜说话,进出都坠在人家裴侯的屁股后头,那马屁拍得活像个跟班小子,皇帝一向高瞻远瞩,脑回路比别人多几个弯,这么一琢磨就有点琢磨出问题来了。
趁着夜深人静,他把自家媳妇戳醒了问:“你说王叔跟你舅舅,他们俩……”
皇后睡得迷迷糊糊,正做梦回到现代大口吃着冰淇淋啃着炸鸡腿,被男人惊醒了好梦自然口气不善。
皇帝却以为老婆这是心虚了,王叔跟裴侯真有什么事儿,不觉倒吸了口凉气。
“王叔不会吧……他他他怎么会有那个爱好?”一时之间觉得信息量太大自己有点承受不来的皇帝彻底没了睡意,把皇后掀起来,摇着她的肩膀说,“不成,就算那是朕的亲叔叔,朕也不能让他祸害你舅舅。朕记得裴侯以前有过喜欢的姑娘,一定是王叔死缠着他。咱们得想个法子把王叔远远支开,说不定日子久了,他也就淡了心思。再不成,朕挑几个颜色好的给他送去……”
赵嫣容再困,也被李睿这几句不着调的话给说没了。
“您这脑子里都在想些啥啊!”披着头发的皇后斜目看着忧心忡忡的男人,笑着说,“王叔又不喜欢男子,你送再多的好颜色也没用。”
“那就送几个漂亮的女……什么?不喜欢男人?”皇帝怔了半晌吼了起来,“不喜欢男人那他又粘着裴侯?!”
“整天拍您马屁的臣民们多如牛毛,他们难道人人都对您有那种心思?”赵嫣容坐在那儿,昏暗的帐中只能看清那一对乌潭似的眼睛闪动着珍珠一般的光泽,“还有,您刚刚说什么?要送他漂亮女人?”她不怀好意地瞥了眼男人下头,“该不会是您挑剩下来的转手送人情吧。”
李睿被她的视线盯着那儿,莫名觉得后脊梁窜出一股子寒气来。
“哪有,你休胡说。”不自觉的,两条腿夹了夹,鼻间传来皇后身上淡淡的花香气,耳中听着她半含着威胁意味的声音,眼中看着在黑暗中模糊的五官,禁欲多日的皇帝可耻地……硬、了!
赵嫣容听着黑暗中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将身子贴了过去,翻身骑在李睿腿上,整个人钻到他怀里去,夏衫轻薄,自然立刻就觉察出贴在两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东西来。
“朕有了你,”李睿拿手掌在娇柔身体的后背上来回摩挲,一边用牙去咬妻子的耳珠,一边压抑着自己的冲动,语音模糊地说,“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女人?”
“嗯……”赵嫣容小腰一扭,在他身上磨蹭着,燎够了火却又滚到一旁,用被子将身子裹紧了背对着他。
李睿俯过身去,将她扳过来,与自己面对着面,鼻尖对着鼻尖叹道:“是真的,这天天儿只想着你,真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句话竟被他说得颇有几分荡气回肠的意思。
年少不识情爱滋味,真正识得才知道这东西水浇不灭,火烧不毁,轻不得,重不得,远不得,近不得,又有几分实,几分虚,患得患失,为之辗转间自有那酸甜苦涩的味道萦绕回旋,最是磨磋人的。
赵嫣容裹着被子,只露出张小脸来,满是不屑地说:“哪里磨磋了你?天底下的美人儿可着你挑,宫里的妃嫔美艳的,娇憨的,清纯的,你能去睡她们一晚她们都能高兴得哭出来,明争暗斗抢来抢去的还不都是您这一位?哪有什么轻轻重重,虚虚实实的感慨好发?好似您在这宫里活得多辛苦。”
“弱水三千,怎奈朕只想取一瓢饮。”李睿拿额头蹭了蹭她,“你不是朕,又哪里能知道朕这心里头的滋味。”
看得到,摸得着,偏偏一直要忍着。
可以不忍,却又不得不忍。
若是忍不了去碰了别人,又怕她生气,怕她难过,怕她伤心。
却更会怕她不生气、不难过、不伤心。
天底下,再没有哪个女人会像她这样折磨人的了。
李睿从床上坐起,伸脚去够鞋子。
“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赵嫣容不怕死地又探出头来。
“净房。”皇帝没好气地回答道。
明明后宫有佳丽三千,明明老婆就躺在自己身边,坐拥天下的皇帝却还要半夜三更自己去净房里撸,实在是没有比他过得更悲摧的皇帝了。
袖子一紧,李睿回头看时,见皇后不知道何时伸了一只手出来,正攥着自己的袖管子。
“嗯……”昏暗中,他似乎见到自己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脸皮极厚的妻子脸微微有些发红,“我帮你。”
“你身上不是还没干净吗?”皇帝指了指身上竖起的高高的帐篷,“你愿意用手帮朕?”
皇后半撑起身子,柔软顺溜的布料半敞着,露出下头细滑的皮肤和玲珑有致的曲线。
这几个月来,皇后的胸部似乎又长丰满了些?
皇帝的目光还没从皇后露出来的沟壑里拔|出来,就见皇后对他招招手,神秘地说:“我有好法子,比用手还妙,要不要试试?”
皇帝眼睛一亮,转身扑回了床上。
一大清早,皇帝神清气爽地起身着衣去上早朝,在辇上居然还欢愉地哼起了小曲,把站在外头的德宝给吓了一跳。
皇上心情这么好,他知不知道今儿荣王爷也要来上早朝啊?
赵嫣容也起了个早,因为昨日太后遣人来说,她身上已经大安,要皇后带着妃嫔还是照着旧日子按时去长乐宫给她请安。
这意思就是,今儿是六月二十,皇后该带人去太后那儿点卯了。
赵嫣容心里冷笑。
前头上折子废后的行动正如火如荼着,这后头就捺不住性子要给她好看了。
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宿在昭阳殿,宫里眼睛不瞎的都知道皇后如今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如何。
虽然前头闹着凶欢,废后的呼声也很高,但后宫事到底轮不到前朝的大臣们去管。
赵嫣容清楚得很,只要皇后自己没有涉入到什么祸害龙嗣,残杀宫妃的重大刑事案件里,那么这些人其实动不了她根本。
她又不是庄贵妃那样没有亲眷没有助力的女人,也不是像柔妃那种父兄跟着叛国作乱的。
顶多就是她父亲好色,跟个妓|女不三不四了几回,凭这就能让皇帝废了她?真是笑话!
如果李睿是那种心志不坚,耳根子绵软又拿不定主意的男人,他就根本不可能坐上这个皇帝的龙椅。
现如今,她赵嫣容可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了。
她身后有着皇帝,有着冠军侯裴家,还有宗室显贵,荣王殿下撑腰。
她的后台可硬着呢!
皇后扫了眼一众装扮妥当,正等着随行的下属们,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庄贵妃的脸。
“庄姐姐今儿也有空来了?”
庄贵妃柔柔笑了一声说:“最近宫里也没有太多的事,想想也有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这就来了。”
哦。皇后点了点头,也没打算去问她,为什么给太后请安就有空,上回让你来陪太妃说话就没空了。
这种话,大家摆在肚子里就好,没必要放在明面儿上。
反正她知道,庄贵妃是皇帝的人,没可能去投效章太后,这就够了。
皇后小手一挥:“起驾。”
云香鬓影,锦衣如虹,十几辆轿子向长乐宫慢慢行去。
进了殿门,赵嫣容看见章太后正高坐正位,养了这么些天,倒是养得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的。就连站在她身后的端妃也是精神头十足的。
赵嫣容想了想,却不急着进殿去见礼,而是站在殿外理了理发鬓,整了整衣服。
众妃嫔都莫名地看着皇后,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不过上行下效,一个个也都学着皇后整理仪容起来。
过了一会,见皇后不进来,章太后蓄着势头有些急了。端妃知她心意,忙走到殿外去相迎。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端妃笑盈盈地给皇后行跪拜礼,赵嫣容手虚托了托说,“许久没见太后和妹妹,你给本宫瞧瞧,这衣裳头发没什么不妥的吧。”
端妃急着想让她们进去,却被皇后拉着看衣裳和首饰,哪里还有那心情?
于是笑着连连点头说:“皇后娘娘哪里能出错的,怎么打扮都是咱们大齐朝的第一美人啊。”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立刻交口附合起来。
皇后喜滋滋地拉着端妃的小手,一起走进了殿内。
“媳妇给母后请安了。”皇后笑着给太后行礼,因为一手拉着端妃,所以端妃也逃不开去,跟着众人一起跪倒,对着太后行全三礼。
“嗯。”章太后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迟迟不叫起。
太后不说平身,皇后就只能跪着,皇后都跪着了,众位妃嫔也只能跪着。
其中最无辜的,当是端妃。
原本太后要给皇后下马威,她只要站在一旁看热闹就好。没想到她自己会沉不住气,跑到殿外去相迎,又被皇后揪住了无法脱身。端妃心里暗恨着,可又不能这时候自己个儿站起来。
别太后没找到皇后麻烦,自己反而被皇后抓着了错处。
太后不说话,皇后也不说话,一屋子女人只有太后坐着,几个宫女站着,其他的黑鸦鸦跪了一地。
时近盛夏,地上的薄毡早就被掀了,露出泛青的地面,为了防滑,上头还浮雕着诸如喜上梅梢、五蝠团圆、八仙过海、桃李争春、松鹤遐龄这些喜兴的图画。
地面本就坚硬,再加上这些浮刻的图画,只跪了一小会儿,娇弱的女人们便受不了了。
单跪地面也还能忍一忍,可下头全是凸凸凹凹的东西,这就跟直接跪了电脑主板一样,疼啊!
太后是刻意要打压打压皇后的嚣张气焰的,又想让妃嫔们明白谁才是这后宫的真正女主人,所以才会想到这样一招。既让皇后跪得难受,妃嫔们因为她无辜受累,对皇后也必定会心生怨言。
谁知道皇后会把端妃也一起拖上。
皇后痛,端妃也会痛,她痛多久,端妃也会痛多久。
皇后痛她自然高兴,可端妃痛了,她也会心疼啊!
又不能单叫端妃起来,这样太招人眼,那些个妃嫔们别没恨上皇后,倒先恨上端妃了。
太后眯着眼睛,看着下头跪着的众人一脸的痛苦却要拼命忍着的模样,正想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将端妃给摘出来,却看见皇后直挺挺地跪着,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她膝盖下那块砖是喜上梅梢,跪着的地方正是一簇簇绽放的梅花,最是硌人的,她怎么反倒那样轻松自在像个没事人一样?
章太后不解,又看向被皇后拉着跪在她身边的端妃。
端妃一张俏脸扭曲着,眼见着已经快哭出来了。
章太后又气又是心疼,但是想着难得摆皇后一道,不能因为一点小儿女心肠就放过她,只得闭着眼睛忍住不说话,任由女人们跪着。
又过了一会,就听扑通几声响,应该是有人支撑不住坐倒下来。
章太后心中一喜,眼睛还没睁就发了话:“皇后,这是怎么回事,给哀家请安行礼就这么难?跪一会会工夫都受不了了?”
“是啊,来来来,都跪好了,别坐下啊!”
耳边传来皇后中气十足的声音,章太后睁开眼睛一瞧,皇后跪得可好,正挥着手帕子扭过身体指着身后几个跪不住的女人。
“梅贵嫔,你年纪虽小,也不应该这样柔弱的吧。你往边上挪挪,哎,就那儿,那儿平整,没什么东西硌腿。韦淑仪,说你呢,你跪到梅贵嫔旁边去,她那儿地方够了。还有你,叫叫叫什么来着?”
惠妃低低说了个名字,皇后一脸歉然对她说道:“哎哟,陈嫔,本宫最怕记人名儿了,你要不要也往梅贵嫔那儿挪挪?你身段儿苗条,那里好像还能再塞一位。”
章太后本是想看皇后狼狈惶恐的模样,没想到这位竟在她眼皮子底下调派起人来,照顾年幼的,体弱的,一副慈悲嘴脸。
太后好悬没气背过去。
“成什么体统,成什么体统。皇后你就是这么管着后宫的?这些人不过跪这短短一刻就撑不住,明摆着是瞧不上哀家这个太后!”章太后拍案而怒,“罚,皇后与我好好罚她们。”
那几个跪不住的女子浑身颤抖着,胆子小的已经哭了起来。
皇后看了太后一眼,脸上依旧带着笑说道:“母后,她们不过体弱些,饶了她们吧。”
太后这个气,她是想让宫妃们怨恨皇后,却不是让皇后有机会给她们求情卖好的。
当下硬生生忍着气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后照着宫里的规矩罚。对上不敬是个什么罪过?”
皇后沉吟了片刻,一脸的遗憾,对身边的端妃说:“妹妹你看,太后她老人家气成这样,本宫若不罚你们,显得大家不孝顺。端妃妹妹你对宫规是最熟的,不然你说说看,这要怎么罚?”
端妃魂都吓没了,心里埋怨着太后姑母。
方才倒下去的人里头,她不是第一个,却也不是最后一个。太后闭着眼睛,方才没有看到她也坐到了地上,只不过很快便重新跪了起来。端妃也知道皇后是面善心狠的,太后这样针对她,她不能直接对付太后,自然会拿她来开刀。
看着吧,皇后这样问她要怎么罚,一会头一个罚的就会是她。
而且跟着受罚的妃嫔们,必是恨着她,而不会恨着皇后的。
端妃此刻像含着一斤黄莲,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低下头嘤嘤嘤着低泣,只盼着太后聪明点,能看出她的难处来。
端妃一嘤嘤,太后立刻明白自己又道了皇后的道儿。
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这么能跪,居然跪到现在还能神态自如地跟她回话。
又恨起端妃这不成器的东西,年纪比皇后还长了两岁,居然连一点苦也吃不得,平白让人笑话。
太后深吸了两口气,罚跪这法子显见是没什么效用了,她没这么蠢,明知道这样整不到她还要让端妃和妃嫔们跟着受罪。当下点了点头说:“罢了,日后你们多活动筋骨,一个个地把身子都养好些,别风吹折柳一样不经使唤,这样还怎么好好侍奉皇上,为皇上开枝散叶?”说这话时,又用眼睛狠狠剜了剜皇后。
皇后却还是笑嘻嘻一张脸,丝毫没放到心里去。
太后让大家平身,可是除了皇后是自己起来的,其他人都是被带来的宫女们给扶起来的。
一个个呲牙咧嘴,想着膝盖好疼,也不知是青了肿了,有没有把长乐宫地上的图给印一幅在身上。
太后气闷,赐了座,依旧让端妃坐到她身边,皇后坐在另一边,靠她很近的位子上。
宫女们上了茶,赵嫣容端了茶盏装模作样地拿杯盖撇了撇浮沫,将唇凑近了发出“滋溜”的一声,以表示她喝过了,然后便将茶杯放在手边的桌上。
大家喝了一回茶,先说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太后拿手帕子按了按嘴角,斜着眼睛看着皇后,突然冷冷一笑。
“怎么哀家似乎听见有传言,说是皇后的父亲与母亲和离了?可有此事?”
瞧嘛,来了。
皇后轻轻掸了掸裙角,十分自如地回答道:“是啊,和离了。”
太后冷笑着说:“却不知是因何缘故?”
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皇后的父母和离在前朝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她们虽在后宫,但大多数人都有父兄亲属在前朝任职,所以这些事她们也都知道一些。太后挑这时候提起此事,很明显地就是要找皇后不自在。
太后与皇后斗法,她们这些小池鱼必须躲得远远的以免无辜遭殃,不过心里又有几分雀跃。
太后地位尊贵又是长辈,皇后在这方面要略吃亏。
但皇后是个丝毫不让的女人,看看方才拉着端妃下跪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心眼绝对比太后只多不少。
势均力敌的斗法才好看!
宫妃们一个个低下了头,却又偷偷用眼角余光窥视着上位的婆媳二人。
“没什么,不过是两口子过不到一块儿去,大家好聚好散,各奔前程,是好事。”皇后笑得很开心,仿佛父母和离是件天大的喜事。
章太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表示不屑的声响:“自古以来,就没听见哪位皇后的父母是和离的。皇后心宽得很啊。”
赵嫣容笑着说:“是啊,心宽着呢。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阻不得不是?”
这话一说,已有人忍不住要笑出来,忙用手捂着嘴,强把笑声咽了回去。
“谁的娘都能嫁人,皇后的娘却不行。”章太后冷冷道,“自古女子从一而终,既被夫家休弃,已是失德之身,这样的妇人也只能青灯古佛地过一辈子。她的女儿日后还有谁敢娶?便是已经嫁了人的,也要被夫家赶出去。”
皇后眨了眨眼睛,接着笑:“哟,母后您这是说谁呢?谁的母亲被休了?谁要出家当尼姑?谁的女儿被夫家赶回去了?来来,母后说来听听,我最爱听这些故事了。”
章太后气得倒仰,遇着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女人,你想把话说婉转含蓄些,她都能将你领到别的道儿上去。
章太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便大声说:“还能有谁?你身为皇后,却任由父母和离,家宅不宁的,如何当得起这母仪天下?你母亲失德寡恩,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
听章太后这么大声吼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庄贵妃头一个跪下去:“太后娘娘,您言重,废后这种话还请您慎言。”
她开了头,后头妃嫔们全都跪了下去,求她别提废后。
端妃如坐针毡一般,这是跪还是不跪,着实难以选择。
皇后笑眯眯地看着跪着的众人,对她们说:“你们做什么啊,一个个的,刚刚还没跪够?你们听岔了,方才母后说的话里,可没有‘废后’那两个字的,快起来,都快起来说话。”
太后捏着椅把,阴沉沉地说:“谁说哀家没说?你这样的,根本就不配当这个皇后。”
赵嫣容冷笑一声,将脸转向太后说:“第一,我母亲不是被休的,她是和离,和离您懂不懂,就是两个人觉得个性不和,协商一致了和平分手,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丢脸的?第二,您说什么女子当从一而终,难不成嫁错人的女子就活该抹脖子剃头发?再嫁人就是失德?那您说说看,圣祖是哪儿生出来的?本宫记得圣祖武德皇帝的祖母就是个再嫁的寡妇,照您说的,那样就是失德?所以您的意思是皇上曾曾祖母是个失德的妇人,当不得那慈安德惠太后的名儿?”
章太后的脸绿了。
没错,武德帝的祖母是个寡妇,当年武德帝祖父是个一穷二白的小混混,连娶媳妇的钱也没有,是这寡妇拿出钱来周济他,又疏通关系让他进了军伍,慢慢拼出一番家业来的,所以武德帝得了天下之后,追封先祖,将他这位再嫁的祖母用上了十几个字的尊号。
这段历史,是只有皇家的人才知道的,赵嫣容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定是李睿那小子教她的。
章太后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换个话题。
“你那生父居然会为个妓子与人在街头争斗,真真可笑。”
母亲攻击不得,说说她那个丢脸的爹总行了吧!
“是啊!”皇后倒是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父亲在这事上的确品行不端,所以我母亲才会与他和离啊。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才会这样丢脸,若是换了母后的父亲,也就是咱们外祖父,一把杀猪刀舞将起来,别说几个闲汉,便是来十几二十个也不用怕啊。”
章太后差点气晕过去。
她说她母亲被休,皇后就搬出慈安太后。
她说她父亲丢人,皇后就拿出她父亲说事。
章太后的父亲原先是个街头屠户,以杀猪宰羊为生,论起出身来,实在是拿不出手。
她若说赵嫣容有那样的父亲不堪为后,赵嫣容必会拿她的屠户父亲说事,岂不成了她不配为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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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胸口憋闷得快裂开来了。
这油盐不浸的混不吝的女人,油头滑脑像条泥鳅,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惯于插刀。
章太后深深觉得,赵嫣容才应该是屠户的女儿。
这刀子戳的,太特么又狠又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大家的体谅啊~因为这几天换了个环境,所以暂时有些忙乱,不过我会努力挤时间,保证每天按时按质按量地完成更新的。
你们猜,为什么凉凉这么不怕跪?答案是四个字~~~聪明的小天使们,你们肯定能秒懂的……
昨天忘了感谢annaz同学给我扔的地雷,谢谢你!
每天早上十点~咱们不见不散啊。
么么哒,真是太爱你们了!!=3=
第56章
56【针尖对麦芒】糟心的太后+偷心的凉凉
章太后胸口起伏着,真恨不得把这皇后拎过来狠狠扇上两巴掌,把她的伶牙利齿都给拔了才能解气。
她父亲是屠户出身,这可以算得上是章太后最大的恨事,没有之一。
父亲虽是屠户,但也是跟着武德帝拿命拼出来的功勋爵位,可就是因为老子不是世家,害她就算再受宠爱,也与后位无缘。
先帝的皇后是世家大户之女,有才有德就是没有貌。后来生子难产而亡,留下的儿子也没活过三岁。后位就一直空着,空着,空着!死活都落不到她头上。
皇后拿出身来说事,就是故意拿刀子捅她的心窝。
章太后深吸几口气,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冷笑一声以显示自己的尊荣,怎奈脸上的肌肉不大受自己控制,脸皮子抽动了几下,章太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要好好说话的打算。
“皇后,你父亲的事暂且不问,哀家只问你,皇上是不是已经一个月没有招人侍寝了?”章太后的咬肌紧紧绷着,目光凌利地盯着赵嫣容。
所有妃嫔一起低下头去。
这个月,皇上除了昭阳殿,哪个宫也没去过,这的确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妃嫔们心焦之余,其实也有些安心。不管怎么样,皇上是跟皇后在一起,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特别偏宠某个妃子。
前些时候容妃在宫里气焰嚣张,爪牙尖利,她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现如今谁也没比谁强,她们反倒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但总是见不着皇上的面,她们也会觉得心里悬虚着落不到实地。
就听皇后笑着说:“怎么不提了?我父亲这刚刚才离京,我正想着找人说说呢。”
章太后一拍椅子:“哀家是在问你,皇上是不是已经一个月没有招人侍寝了?”
皇后抬起头,笑容微冷:“谁说的?皇上身体好着呢,没毛没病的,怎么会没人侍寝?”
章太后嘴角一撇:“你倒问问看在座的妃嫔们,她们这一个月可曾见过皇上不曾?”
皇后将头一偏,正好看见惠妃,便问:“惠妃姐姐,您见过皇上没?”
惠妃低着头,小小的声音答道:“妾身前些日子在昭阳殿见过。”
皇后微微一笑,转身对太后说:“您瞧,怎么能说见不着人呢?惠妃姐姐就见过。前两天皇上还去了庄贵妃姐姐那儿坐了坐。本宫还听人说,前几天,贞妃还在园中与皇上巧遇了呢。”
章太后气结,她想说的是,皇帝没近妃嫔的身,怎么到皇后嘴里,就拗成了看没看见?
“哀家是说侍寝,侍寝!皇上这都多久没近女人身了?皇后你到底是怎么管理后宫的?”章太后咆哮起来,“这样生性好妒,如何能当得起世间女子的表率?”
“谁说他没近女人身?本宫就不是女人?”皇后脸上显出委屈来,搅着手帕子看着太后说,“好妒不好妒的,您问问在座这些姐妹们,我进宫之后可有半分为难过她们?皇上之前那样宠容妃,妾身也没说过半个不字。我是跟她们争过还是抢过?母后您这话说得可真让人寒心。”
“皇上想睡哪个女人,这是皇上的事,我虽是皇后,也是皇上的臣子,君有命,臣无违,总不能皇上说在我宫里歪一歪,歇一歇,我能把昭阳殿的宫门一关,让他在外头待着?若真这样做了,您又该说我不温柔体贴了。”
皇后拖着长音叹息一声:“当女人可真难,顺着夫君也不行,逆着夫君也不可。”
“你!”章太后指着皇后手抖了半天,“你小日子里也拖着皇上,就不能帮他安排到别的妃嫔那里去歇着,非要让皇上被血气熏着,招了污秽?!”
皇后双眉一蹙,面色冷了下来:“母后连妾身哪天是小日子都知道,可真谓殚精竭虑。既然母后您这么关心皇上每天晚上在哪儿睡觉,要不以后这起居注册子就让尚寝局送到长乐宫来好了,也省得母后还要跟旁人打听这打听那的,劳心又费力。”
说着,她转头对木兰说:“你现在就去尚寝局跑一趟,就说太后吩咐了,以后这起居注册子不用再送昭阳殿,都呈到长乐宫来,不拘是杜监事,还是秦少监哪一个,日后有事都到长乐宫来请太后示下,别往我那儿跑,跑了也是白跑。”
木兰蹲身行了礼就要转身出去。
“你回来!”太后叫了一声,将木兰喊回来。
“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起居注,是纪录皇帝寝事安置,妃嫔承宠受孕的时间,是皇后最重要的权利和职责之一。
太后只是皇帝的母亲,若是儿子晚上要睡哪个女人还要当娘的亲手安排,这要传出去还像什么话?
太后老脸皮厚也厚不到这份上。她若是李睿亲妈还好些,又不是亲生的,还要管着皇帝睡过的女人,章太后简直不敢去想这事要捅到前朝能激起多大的反应。
往小了说,就是欺压皇后,往大了讲,就是要左右皇嗣。
前者她是无所谓,但后者,麻烦就大了。
朝臣们不说如何,皇帝第一个就能跟她翻脸。
原本她这太后当得就有点不大体面,她亲儿子李崎还在南郡受苦。养子本就没有亲儿亲,又何况这个养子根本也不是她养的。若是皇帝疑心她要插手皇嗣,疑心她要拥立废太子李崎,说不定就能一狠心派人先将他给做了。
她还指望着能有一日与儿子母子团圆,要是李睿这时候被皇后撺掇得失了理智,做出灭杀兄弟的事来,那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她可以指责皇后善妒不慈,但不能真的将皇后的职责给接掌过来。
要接也只能是继后去接,可那也要先将赵嫣容废掉才成。
只有端妃成了皇后,她才能在暗处掌控着后宫的一切,才能左右这个不安的时局。
章太后心里争斗得厉害,这个儿媳妇实在不像个世家闺秀,吵架骂阵绝不输人,还能不带着脏字污句,字字如针似剑地将人戳成个筛子。
情感和理智斗到后头,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章太后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对皇后放软了声调:“你是皇上的正妻,皇上的衣食住行都要你多费心盯着。你们年轻人的事原本不该我出头来管。只是你这样霸着皇帝到底不应该。皇上要雨露均沾,广施恩泽才能让皇嗣绵延繁茂,你看看,现在宫里不过三个公主,连一个皇子也没有,可不是太过冷清了吗?皇上年纪也不小了,你更该为江山社稷着想。年少夫妻还能没有时间在一起?你多劝着皇上,让他各宫都要去,别像个孩子似的成天跟你腻在一起,这可像什么话?”
“嗯,这话您说的对。”章太后话声一软,皇后也变了脸色,笑嘻嘻的一脸娇憨,撒娇似地说:“妾身也常劝着皇上到处去走走,我那昭阳殿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是比较清静罢了。不过您也知道,现如今南方大旱,西北的狄戎不大老实,在边境集结了不少兵马蠢蠢欲动。皇上在前朝的事就够烦心的,回后宫也只想清静地待着。皇上这么辛苦,妾身看着也心疼得很,所以想着,前头事够烦的了,咱们就别再给他添堵,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章太后抿着双唇神色肃穆。
“不过母后既然发了话,少不得还要皇上劳心劳力,让他坚持坚持,就在各宫努力一下,多多造人,本宫这就让人多备些大补的食材,药材,给皇上补补精力,免得耗损了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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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嫔们惊慌起来,一齐站起身连声说着不敢。
皇上为前朝的政事操劳,到了后宫不仅不能放松,还要为了她们操劳,这怎么可以?
太后本意是想指摘皇后好妒,霸着皇上不让他睡别的宫妃,皇后这是松口了,但说出来的话也实在不好听。不管皇上去了哪个妃子的宫里,都成了勉力其难的负担,还要淘空了身体要皇后熬药去补。
再怎么补,对身体都是有害的。
太后拇指和食指抵着额头,从胸口吐出一口浊气。
真是败给她了。
“哀家累了,你们都跪安出去。”
最后的最后,她能说的也就只有这句话而已。
“母后,真不用去对尚寝局说,让他们把起居注交给您管?”皇后临出门前还不忘回身再杵她一句。
太后冷着脸,也不看她,只用手揉着太阳穴:“不用!”
“啧啧,这麻烦差事,真是想推都推不掉啊。”皇后发出欢快的叹息声,“今儿晚上,妾身会试着劝皇上去端妃的永福宫的,端妃姐姐今儿就别宿在长乐宫了,早点儿回去打扮准备着啊。”
端妃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皇上去永福宫,这是她日盼夜盼着的,可是经皇后这么轻快地说出来,她又觉得十分恐惧,不知道皇后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皇上真能去?该不会是她戏耍我的?
端妃满腹疑窦,却也只能笑着谢皇后恩。
皇后笑眯眯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对木兰说:“晚点儿你去殿中省问问,这长乐宫的地面是谁做的?图案挺美的。找人也给咱们宫里的地面换上这样砖,往后咱看谁不顺眼就罚他跪上三五个时辰的。”
皇后的声音渐远,太后手中啪的一声,已将自己蓄了大半年的指甲掰断了。
端妃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低声说:“太后,您说,今儿晚上,皇上真会去永福宫吗?”
太后突然抬手,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骂道:“这种事你来问我?我去问谁?没出息不中用的东西。你比她还大着两岁呢,就眼睁睁瞧着她喊惠妃贞妃庄氏她们叫姐姐,就管你叫妹妹,你丢不丢人,寒不寒碜!”说着,太后气得拿手去捶端妃的肩膀,端妃被她骂得直哭,却也不敢躲,咬着牙捱她的打。
“没用的东西,老章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玩意儿,皇上皇上抓不住,一个丫头片子也能把你玩成这样!”太后越骂越气,拿手在端妃胳膊上狠拧了一把。
端妃哭着说:“妾是没用,太后您打死了我算。只求您先别打脸,万一晚上皇上过来问起,妾身不好答。”
太后停了下,坐在那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生出不少红丝来,看着浑浊又透出几分阴狠。
“这丫头不能留,她就是个祸害!”
端妃战战兢兢地说:“可是现如今皇上看重她,昭阳殿里看管又严,咱们的人已经被赶得差不多了。现在不是她刚进宫那会儿,就算有想法,也很难得手。”
太后狠狠地说:“若非这样,哀家今天能平白受她那么些子气?”
她想赵嫣容去死,可是觑不到动手的好时机。这女人偏偏那样命大,她辛苦设计谋算,拉上柔妃,拖上容妃,结果还让这女人给逃脱了。
柔妃和容妃都死了,她还到哪儿找趁手的替死鬼来帮她出这口恶气?
章太后手指抵着额角,呻|吟着,觉得脑壳里突突跳得厉害,几乎要将脑袋崩裂开来一样疼着。
“你也争气着点儿,你兄弟不成器,章家能靠的不过就是咱们娘儿俩,你也知道皇上心里并不拿我当他母后,若是这后宫咱们把持不住,你又不能得了皇上的欢心,你说说看,这日后咱们还要如何在宫里立足,你的父兄弟弟们还能有什么好前程?”章太后忍着头疼数落着端妃,“你刚进康王府的时候,李睿那小子待你也算不错,你若那时候抓紧着些,能为他生个儿子,何至于到今日还要受那小蹄子的气?若是你有儿子,贵妃也轮不到庄芹那女人做。偏偏你没本事,别说儿子,连个闺女也养不出来!”
端妃气苦,这生儿育女之事又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李睿子嗣本来就少,他娶了这么多女人,成亲了这么些年,也不过只生了三个女儿。那么多女人都荒着,怎么能只怪她一个?
皇上原本待她还算不错,可是一进了宫当了皇上,就跟她疏远起来。她也明白,这是太后与皇上的矛盾让她无辜受累。只是人的出身没得选,就像太后不能让她的父亲不当屠户,而她也不能选择让她的父亲不姓章。
这都是命。
端妃沉默着,流下了眼泪。
章太后发作过后,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端妃一脸的伤悲和颓唐,心中也有些不忍。
她只有一个兄弟,端妃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没有女儿,便拿她当自己女儿一样养着。原本还想着将来李崎登基就让她嫁过来当皇后,没想到李崎出了事,差点连命也没有。
为了儿子,她把侄女送进了康王府当了侧妃。
她一直觉得心有愧疚,想着能补偿一二。
虽然不能当她真正的儿媳妇,但能扶着她当上大齐的皇后,也算是给了章家,给了章氏一个交待。
只是世事弄人,端妃这么好的容貌才学,竟然丝毫打动不了李睿,让她空顶着一品妃的名号,年纪轻轻就独守着空帏。
章太后叹息了一声,拉过端妃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莫急,哀家一定能想到好法子,定要让你当上皇后。”
端妃哽咽着摇了摇头:“妾身也不想那些,只想好好地过这下半辈子了。”
太后无语,抬头看着端妃白玉般的脸上自己打出来的红肿指印,心疼地摸了摸道:“快去洗把脸,把我屋里那盒冰肌玉容膏拿出来抹抹,过两个时辰就应该看不出来了。”
“是。”端妃谢了恩。
“哀家年纪大了,”太后苦笑了一声道,“年纪大了反而沉不住气。这些年再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哀家的地位,便有些目中无人,行事说话太恣意,所以连个小丫头也对付不了。”
“太后您别这么说。”端妃抹了抹眼泪,强笑着说,“您老吃的盐比她吃得饭都多,她不过是仗着有皇上宠着,仗着后头有裴家撑腰,不然她哪儿能这样嚣张。”
太后点头道:“正是这么说的。若不是皇上宠她,她也不能这样得意猖狂。”
想了又想,对端妃说:“本宫这儿藏着几块上好的鹅梨夕熏,还是当年先帝赐的,一直没舍得用。你一会拿一块回去,只需用一小勺,将帐中细细熏了,极是有妙趣,比那合欢香要好用得多。”
端妃听过这鹅梨夕熏的名字,是用大鹅梨与数十种名香浸蒸制成的,用料份量工艺的要求极高,宫里存量极少。
这种香是帐中香,用来增加情趣,能令男女尽欢。
太后送她这个,自是要她使出浑身解数,好好留下皇上一夜的意思。
端妃红着脸谢了赏,跟着太后去取存香。
从长乐宫出来的众嫔妃跟着皇后到了昭阳殿又坐了一会才散去。
以往只是听闻皇后与太后之间是如何争斗的,因是道听途说,又不知传来传去中被添减了多少料,所以妃嫔们对皇后的战斗力还是存有疑虑的。今天亲眼见识过了,才知道这位皇后实在是彪悍,不愧是流着战神血脉的裴家姑娘。
太后那样刁难指责,她都能举重若轻般三两下就挡了,绵里藏针地予以反击,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让她们学,也学不出来。
这一来要胆子够大,二来是脸皮要厚。她们这些世家小姐,官家千金出来的,哪里能像皇后这样大开大阖的全然没有顾忌?
让人羡慕,让人嫉妒,又让人生畏。
往常热闹说笑的,今儿也收敛了,殿中是令人尴尬的沉寂。
不过一会儿,皇后便端茶送客。各位妃嫔松了一口气,行过礼之后便迅速离开。
木兰伺候着赵嫣容洗面卸妆,把头上沉重的簪环卸掉,单挽一个垂髻,皇后坐在榻上,将手伸到长裙底下,一边一个拽出两个棉垫子。
这是头天晚上她让木兰给赶制出来的,往膝盖上一绑,护着腿保着膝,可派上大用场了。
木兰从自己小腿上也卸下来一副,收拾好了才过来帮皇后换衣裳。
“幸亏您想得周到,不然今儿可要吃亏了。”木兰拿来热水帮她擦身上的汗,赵嫣容懒懒地趴在榻上,笑着说:“我早猜到她要来这招,想坑我?没那么容易。”
“只是各位娘娘今儿平白跟着吃了顿苦头。”木兰忍着笑说,“您没瞧着?好几位娘娘走路都瘸着呢。”
“她们皮娇肉贵的,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赵嫣容拍了拍膝盖说,“回头你教了白露她们,一人给做上一副。只要去长乐宫,你们就把这‘跪得容易’给戴上。”
跪得容易!
木兰“噗”地笑出声来。
这名字倒是生动又贴切,可不是跪得容易吗?
赵嫣容在心里对琼瑶奶奶合什答谢,您给小燕子姐姐做的这身装备可真是太实用了。
主仆两个都收拾得爽利了,白露要来换班,木兰将她推了出去说:“我还不累,再陪着娘娘说会子话。你先和丹枫出去好好准备一下,今儿说不准皇上还会过来。”
白露笑着说:“还有什么说准说不准的,皇上哪天不过来的?”
说罢笑着转身出去了。
赵嫣容正懒在榻上,听着木兰这样说,知道她有事要跟自己讲,于是挥挥手让屋里的宫女全都退了出去。
木兰跪坐在她身旁,拿了美人捶轻轻敲着她的腿。
“娘娘,您觉不觉得今儿庄贵妃娘娘有些不大一样?”
赵嫣容懒洋洋地闭着眼睛,闻言嗯了一声儿,没再说旁的。
“奴婢本不该说这话,不过……”木兰犹豫了一下说,“今儿太后发作您,她倒是第一个出来帮您说话,可奴婢总觉得不妥,好像……好像……”
“好像她在推着太后骂我一样,是不是?”赵嫣容闭着眼睛说。
“奴婢不敢这样说,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怪就怪吧。”赵嫣容睁开眼睛,笑着对她说,“我是后头来的,比不得她跟皇上时日久,又有真感情。估摸着这些日子闲得发慌,所以说话做事就有那么一点不过脑子了。”
李睿对她说,他将庄芹当亲姐姐一样待着。
可人家未必就会拿他当亲弟弟一样待!
李睿这样身份尊贵,人又俊美的男人,是多少少女心中的偶像和理想,庄芹是他的贵妃,心思怎么可能不放在他的身上?
估摸着是这些日子李睿跟她太粘乎,让庄贵妃生出了不安的情绪吧。
庄芹不是端妃,不是容妃,更不是与皇帝敌对的太后,皇帝对她有比对别人更深厚的感情。爱情有保鲜期,可亲情没有。赵嫣容微蹙着眉尖,若庄贵妃一意要与她为敌,这却是比跟太后对上更棘手的。
“娘娘,您还是要提防着些。”
“我知道。”赵嫣容轻轻叹了口气说,“真是的,这宫里头,想偷点闲都偷不着。”
“皇后什么都有了,还想偷什么?”
随着话音,李睿春风得意地大步走了进来。
赵嫣容也没起来,就歪在榻上弯起了眉眼说:“妾身正在想着,要怎么将皇上的心给偷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都太聪明了!!
没错就是跪!得!容!易!
您猜对了吗?
第57章
57【霸王连环踢】气死人不偿命+这门亲事很靠谱
李睿闻言扬起双眉,手挥了挥,木兰便躬身退了出去。
赵嫣容头发只松松挽了个攥儿,正趴在榻上着看他笑。
李睿走到她近前,坐在榻沿上,将她微微散乱的头发解开,如瀑布一样的长发就这么乌黑柔亮地垂落到了地上。
“听闻皇后今日又大振雌威,实在是可喜可贺。”李睿捞起她一撮头发在指间玩弄着,“太后被你气得头疼病都犯了。”
赵嫣容把自己头发从皇帝的魔爪中解救出来,笑着转过身,对他说:“后宫这么点动静都逃不过皇上您的法眼。瞧您今儿这么高兴,只怕前朝也大获全胜了吧。”
李睿听她提这个,便喜笑颜开着说:“皇后真是好眼力,荣王叔果真是个人才。”说着对着赵嫣容竖起了大拇指。
赵嫣容一听来了精神,坐起身,将散开的衣襟拢了拢,拉李睿上榻一起歪着:“怎么个人才法?您倒是说给我听听。”
今天早朝之时,果然有那太后一党再次出来发难,列了几条皇后的罪状,非要逼着李睿表态,一要废后,二要废后,三还是要废后。
皇帝还没来得及发话,荣王李恪便迈步站在丹樨之下,从怀里摸出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来,大模大样摊在玉圭板上,在里头找了找,便抬头对着那位发难的官员呲牙一乐道:“你是礼部侍郎金朝铭对不对?”
金侍郎胡子一撅,对荣王行了一礼道:“王爷有何见教?”
“见教是不敢当啊,不过你刚刚说皇后之父德行有亏,是以不足以为后,可是有这一说?”
金侍郎腰板挺得笔直,正色道:“正是如此,其父狎妓斗殴,又纵母辱骂皇室,此等失德无礼之徒,只被贬窜汉中,已是皇恩浩荡。只是家门如此,其父如此,其祖母如此,赵氏女品行能有多好,又怎堪为后?”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他头上一痛,荣王已经一笏板抽到了他头上。
“大胆金朝铭,敢辱骂皇亲,该当何罪!”
金侍郎捂着脑袋大怒:“殿下,微臣说赵氏女儿,与你何干,因何殿前动手打人?”
荣王冷冷一笑道:“赵氏女是赵逢春的女儿没错,但她母亲乃是泰安县主,外祖母是本王亲姑姑平阳长公主,你敢置疑皇后的品行还敢说你不是辱骂皇亲?”
“你说本王这外甥女品行不端,就是说她母亲品行不端,说她外祖母品行不端,你说你该不该打?”
金侍郎气得快吐血了:“在下说赵氏无端,跟其母其外祖又能扯得上什么关系?”
裴宜在一旁淡淡开口道:“那赵逢春一人无端又与其妻女有何关系?她身上有我裴家一半的血脉,有谁敢将她父亲的罪名强加到她身上,便是与我裴氏有怨。”
裴宜这话说得很平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是看着听着就是会让人心头发怵。
荣王呲牙一笑说:“要说你金侍郎,也别人模狗样在这儿说起旁人。只说说你在三条柳胡同里置下的外室吧。听说那小娘子曾是平凉县的名歌伎,令夫人想必还不知道金大人会在外头金屋藏了一娇吧。”
金侍郎脸色一白,他前头还义正辞严地骂赵逢春失德败行,这立马就被人抓出自己置了外室的事。
朝中官员中置养外室的有不少,但他这外室曾是歌伎,属贱籍,良贱不通婚,他首尾不净,这可是个大把柄。
果然,荣王此话一出,朝堂上的大臣们看着金朝铭的目光都变了。
“荣王殿下莫信口胡说,本本本官行正坐端,何来外室娘子一说?”
金朝铭心都颤了,人家不但知道他有外室,外室曾为歌伎,连住在三条柳胡同都知道。
“不是吗?”荣王呵呵一笑,“那是本王搞错了。哎呀不好,本王已让人将那位小娘子送到贵府上,眼下你家正室娘子只怕正在审问。若她不是你的外室,那可不是要产生误会了吗?”
金侍郎心都快碎了,他家中妻室是官家千金,为人极为骄蛮霸道,所以他才将人藏在外头不敢带回家中。荣王将这事捅出来,他那皮娇肉细的小妾到了母老虎手上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心疼得要命,却还要嘴硬着不肯承认,金侍郎到底知道仕途比美人重要得多,只能咬紧了牙关。
却再没胆子跟荣王争辩下去。
这边金侍郎刚退下去,就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跳了出来。
荣王一瞧,认得,此人姓谢,是李睿前头正妻谢氏的娘家叔祖父,现在任弘文馆的博士,是个受人尊敬的宿儒。
一看谢老现身,连李睿也坐直了身体,心里沉了沉。
要知道谢氏是清流砥柱,以清正严苛为著,一向潜心尽力钻研学问,没想到今天也会与太后党人混在一起。
太后可真是下足了本钱,做足了功夫,铁了心要将赵氏废了。李睿心里冷笑,这疯婆子,以为赵嫣容不为后就能轮到章氏?想得未免也太轻巧。
见谢老出来,太后党一众像打了鸡血,一个个激昂起来,以为有老泰山出马,此事必当能成。
“老头子没有外室,这话可是能说的?”谢老博士出班时,还不忘狠狠瞪了那同样德亏行差的金侍郎一眼,而后颤巍巍对李睿行礼。
“且不问现如今的赵后品行如何,如今她父离母丧,已是不全之人,不全之辈怎么能执掌陛下后宫,福泽天下世人?更兼赵逢春此人行为不检,纵然赵氏外祖外祖母有功于社稷,但她也是姓赵而非姓裴姓李。外嫁之女如银盆泼水,已非同宗,何来牵扯?老臣恳请陛下废后,另立德行品貌皆全之女为后,则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听到此处,赵嫣容歪头想了想,说:“我写给王叔的名单里并无谢姓之人。这怕是太后临时拉来的外援。王叔没准备,那老头子又是个德高望重的,只怕他要吃亏啊。”
“你这倒是过虑。”李睿笑了起来,“若今日不是王叔出面,而换了别的宗室贵族,才会吃亏呢。你不知道,王叔他是个最不把礼法放在眼中的人,又在外头混了多年,像谢老这样惯会倚老卖老的,他应对起来全然不会有顾忌。”
“哦?那他是怎么说的?”赵嫣容趴到他胸口上,一个劲地催促他。
“你别急,听朕慢慢说与你听。”
“王叔这人吧,还真是半点脸面也不肯给人。”李睿摇了摇头说,“他就这么个直性子,也不知是像了那个。”于是接着说下去。
荣王听谢老博士说话,已经冷笑了起来:“本王道是谁在这儿跳脚,原来是姓谢的老头子。怎么着,你侄孙女儿早亡没坐上皇后的位子你便心里不甘,见不得旁人好好地当这个皇后了?”
还没等谢老跳脚,荣王便道:“你说皇后姓赵不姓李,所以本王为她辩说不得,那好,这皇后夫家姓李不姓谢,你们姓谢的也当闭上鸟嘴。此事是皇家家事,干你们个鸟事?一个个自己家宅里头都弄不干净,也敢管着皇家的房里事了,羞也不羞,臊也不臊?”
“皇事即国事,吾等为大齐直臣,焉能瞧着国事不净而不发一言?”谢老博士半眼也瞧不上荣王,在他看来,荣王自身就血统不纯。母亲是个蛮邦郡主,都是个没开化的人,养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教养?满口市侩俚语,眼里没有尊卑、礼法、规矩,不过是戴了王冠的猴子,野人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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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猴子挠人也是极疼的,不止疼,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皇后事关国体,不得不慎,请皇上为天下计,废后另立。”老头子跪下来,磕头在地,长跪不起。
身后呼啦啦立刻跪了一地。
李睿笑了起来:“想不到朕的后宫也有这么多人关心。朕的妻子是谁都只能由你们来做主了?”
“臣等不敢,只是担心此女有危社稷江山。”
“你们是说,只要朕不废后,这万里江山就会崩塌?”李睿站起身来,“老祖宗用血肉打下来的江山,就会毁在朕的手里?”
“皇上您别生气。”裴宜站到荣王身边,看了一眼伏跪在地上的大臣们,笑了一声,“不过他们这么一说,臣倒是觉得有些茅塞顿开。既然毁一国如此简单,如今我大齐周界有国十三,与齐敌对的狄戎、罗刹、猄牙、暹罗等国经年不灭,咱们何不挑些女人教好了送过去,须臾间大敌便可倾灭,也不用将兵们浴血搏命,这难道不是上佳之计?”
“裴侯,此事关乎国运,如何说笑!”谢老博士怒道。
“难道你们不是在说笑?”裴宜冷笑,“前周腐糜,帝王昏淫无度,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是圣祖皇帝起义师将前周推翻,换来现在的清明盛世。我父亲母亲都是披甲纵马,为民而战,舍生忘死。他们哪个身上不是伤痕累累,病痛交加的?这天下是无数将士用血换来的,不是你们几个文人拿嘴说出来的。有这闲空多管管政事,想想要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国库仓禀充实,而不是为了皇上家事在此争论胁迫。难道前周灭国是前周皇后的力气?难道皇上与哀帝一样,是个昏君暴君无能之君?”
裴宜一声喝,下头又是一片哭声加喊冤声。
荣王李恪抱着胳膊看着他们,冷笑了一声说:“你们人人先把自己屁股抹干净,自己干净了再来说旁人。皇上圣明,你们这些小把戏都瞧在眼中,不过是小过不计,只要你们还能尽心为国效命,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实话对你们说,本王今天安排了七位外室娘子回本宅与大娘子相聚,安排了十三队武侯到东西两市开验某家私库,还有两位大账房现在正在宝通银号核账……当然,还有十几张民告官的状子压在本王处。”他顿了顿,笑了起来,“至于外室娘子是谁家的,私库又姓了什么,还有正在被核的几家暗账都是哪个的,你们自己心里当有数,本王也给你们留点脸面,不在这儿一一说出来。”说着,他将手里细细薄薄的纸弹了弹,目光扫过那些面如土色的官员的脸,得意洋洋地晃了晃,然后慢条斯理地折了放入怀里。
这是拿了其间大部分人的把柄,当着皇上的面赤|裸裸地进行威胁了。
见好些人缩了,谢博士大怒,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荣王说:“老夫身端影正,既无外室亦无私污,你倒说说看,想拿老夫如何?”
荣王掏了掏耳朵:“不如何,谢老头儿,你们谢家百年的清誉,你大半辈子的清名,可想好了,别弄到最后晚节不保,清名不再,弄得愧对你祖宗。”
老头儿白胡子翘了翘,骂道:“老夫能怕了你这杂种小儿?”
荣王母亲是外族,平生最恨人说他是杂种,谢老头这样捋他虎须,简直就是找死。
他伸手将老头子拎过来,冷着脸磨着牙说:“臭老头,你说什么?够胆子在本王面前再说一次?”
谢老头子骨头很硬,冷笑着说:“再说又如何?你一个杂种有胆子就当殿杀了我,让天下人瞧一瞧,荣王爷有多威风多本事,可以随意当殿杀人,拿捏群臣,无视君上!果然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夫拼着一条命,也可青史留名。”
荣王听他这样说,反而冷静了下来,手一松,将人放开了。
“好啊,你谢家都是不怕死的直臣。不过听说忠臣不事二主,你父亲当年是周朝的帝师,为哀帝灭杀满门,只余了你们几个逃出来,怎么又投了大齐?”
谢老头面色微变。
裴宜却是笑了起来。
“弃父而逃,是为不孝,弃主另奔,是为不忠。你倒说说看,如你这样不忠不孝的人要怎样青史留名?”
谢老头面色青紫说道:“周王不仁……”
“不仁也是你旧主。”
谢老头一口没喘上来,又道:“谢谢氏……无后……”
“你又不是唯一一个男丁。留几个孙子辈的就够了,年轻力壮的就算不能去救人,也该与父兄同日赴死。”
谢老博士一口血喷出来晕了过去。
荣王举起双手,笑嘻嘻地对着众臣说:“你们可都瞧着了,本王一根指头也没动他,是他自己觉得羞愧无脸才会吐这口血出来。”
满殿文武都看傻了,眼睁睁瞧着荣王几句话就把声名卓然的谢老博士给气吐了血。
此时谢老头正悠悠醒过来,听着他这句话忍不住号啕大哭:“老臣无颜再苟活世间!这就去向先父先皇谢罪。”说着,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去撞九龙盘围大殿柱。
众人七手八脚去拦着,那老头子只跺着脚哭号,非要去一头撞死。
丞相王辅扎着手看着荣王,苦笑一声说:“殿下,您就发句话,不然老人家真没办法活了。血溅金阶,这传出去多不好听!”
荣王掏掏耳朵,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谢老也不再挣扎,等着他来赔礼道歉。
没想到荣王过来三两下把周围拦阻的人全给扒拉开,指着那盘龙大柱对谢老头说:“你自己不想死了就去死,死了也是你自己羞愧难当自己寻死,赖不到任何人身上。你若死了,老子只会说句活该。”
谢老头气得浑身发抖,真就拎了袍子,对准了柱子要撞过去。
裴宜在一旁说了一句:“你儿子刚升了长史,才干能力在同跻中十分出众,眼见着一年半载便有望补入六部,将来或还能进政事堂。你若死了,丁忧三年……三年……”
谢老手一抖,那步子就有些迈不出去。
“你孙子今年是乡试还是府试?可惜了,听说也是个才学上佳的,三年不能参考入仕。”裴宜像是自言自语,摇摇头走到了一旁去。
谢老头身子一软,干干脆脆晕了过去。
“这就结了?”赵嫣容睁大了眼睛。
“都乱成这样了还要如何?”李睿笑着说,“太医去谢府看过,老先生只是被气到了,没性命之碍,怕是还能再活二十年,只不过最近这一年半载怕是不能上朝了。也好,耳根子落个清静。”
赵嫣容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表舅真是个人才。”
李睿忍笑说,“让人又恨又怕,偏他又是那样一个身份,拿他也没有办法。”
“荣王一人做不到这样,这里头一定也有舅舅的功劳。”
李睿点头道:“那是……裴侯与王叔这样护着你,朕领他们的情。”
赵嫣容看了他一眼,抬手将他眉间抚平,悄声说:“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荣王肯这样替妾身说话?是不是担心他与舅舅走得太近?这里头是有缘由的。”
李睿是有些担心。荣王一脉一向低调,远离朝堂。这回李恪回来,行事未免高调了一些,会让人觉得他是想重回朝堂。李恪行事不羁,却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宗室里头服他的不在少数。再加上裴宜心思深沉,一步望十步,若这两人走得太近,他也难免会心生警惕。
“王叔是与舅舅一起长大的。”赵嫣容叹了一声,“您就没觉得他在赵家的事上表现得太过热心也太积极了?”
李睿看着她。
“妾身是觉得吧……”赵嫣容鬼鬼地看他一眼,把嘴凑到他耳边上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你说他看上你母亲了?”
“别叫出来了!”赵嫣容忙去捂他嘴,“您小声点儿,让人听了去可怎么了得?”
“这是怎么回事?”李睿八卦神经全调动起来,拉着妻子走到里间去,坐在床上,“快说来听听。”
赵嫣容便将荣王来昭阳殿送礼,被自己挑拨了几句便跑去揍赵逢春的事说了。
李睿听了直吸气:“朕还想着是谁这样大胆敢给户部尚书套麻袋,原当是裴侯做的,没想到会是王叔。”
“我舅舅那么阴险的人,才不会用这么粗暴的手段。他定是在暗处准备好一切,要让我父亲声败名裂,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赵嫣容毫无压力地在背后说自己的长辈,“也算是王叔这么误打误撞地,救了我父亲一命吧。”
“怎么?裴侯难不成还想让你母亲直接当寡妇?”
“当寡妇有什么不好的?”赵嫣容白了他一眼道,“您的曾曾祖母不也是寡妇?舅舅的心可比王叔狠多了。我父亲除了一个段氏就没纳过妾,怎么莫名就迷上了青楼妓子了?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妾身才不会信。照着我的想法,怕是他打算要先将赵家里弄混起来,家宅日夜不宁的,再觑着机会把我祖母、段氏全都弄死了,让他亲人一个个丢了命,最后再使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他的命。这样整个赵家就全落到我母亲手里,她也落得轻松,或是自己过,或是再嫁人,都不会留下后患。”
李睿吸了两口气,仔细想了想说:“倒像是裴侯会做出来的事。”
“是啊,这样一来,我母亲还有我的名声都能保住,也不会有今天妾身被宫里宫外为难的处境。舅舅是真心想着我的,只可惜被王叔的棍子把水给搅浑了。”
李睿看着她,过了半晌才说:“朕怎么觉着你是故意的?”
赵嫣容坦然回答说:“自然是故意的。舅舅的法子虽然保全了我们的脸面,但伤阴德。父亲祖母是不好,但他到底是我和婉容的生父。可恶可恨却不到必死的地步。若被他使计这样弄死,将来我们母女三个要如何面对他?这事我若不知道还好,偏我不是母亲那样好糊弄的。明知他要杀我父亲,我还能眼睁睁瞧着吗?舅舅是我们的亲人,我不想与他断了情谊,也不想舅舅因此事伤了阴德。教训一番,让他吃了苦头,将来老死不相往来,也就得了。”
李睿默然片刻,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
“舅舅应该也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顺水推舟,逼得父亲与母亲和离,将他净身赶出了京城。”赵嫣容靠在李睿的怀里,微觉怅然,“他是个好人。”
说一心想弄死自己亲爹的人是好人,这世上只怕也只有他的皇后了吧。
“他心里有母亲,有我和婉容。”赵嫣容说,“还有王叔,您看他那样粗枝大叶,其实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他心里有数着呢。”
“他若对我母亲是真心实意的,我能成全,就成全了他。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若论用心,论出身,论气度,我父亲比不上荣王的一根脚指头。”赵嫣容抬头看着李睿说,“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李睿抱着她,从里到外的暖着。
“自然要帮。”
荣王在宗室里有声望有人脉有拥趸,他若成了自己的半个丈人,他便握住了宗室里最大的一股力量。
那些纷扰自有宗室人帮他挡着。内有荣王,外有裴侯,他这龙椅便坐稳了八分。
李睿双目发亮,忍不住又啃了啃皇后的小嘴:“你真是朕的一员福将。”
嗯?赵嫣容歪着头看他。
“你放心,朕一定会帮着你,让你母亲成为荣王妃。”李睿拿下巴磨着赵嫣容的脸,笑着说,“谁敢阻拦,朕砍他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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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你好我也好】卖人情的凉凉+被熏着的黄桑
夫妻两个厮磨了半天,一起用了午膳,抱在一起美美地睡了个晌觉。下午李睿还要进政事堂,拿水洗了把脸,穿戴齐整了就要走,赵嫣容拉住了他说:“晚上您直接去永福宫吧,别来这儿了。”
李睿闻言一怔:“这是为何?”
赵嫣容便将她在长乐宫里的事简单说了说。太后如何刁难皇后,李睿是听内侍传来消息的,但还真没听到皇后要让他去永福宫这个茬。
他又不是什么器物,居然被人这样推来推去!他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凭什么他睡哪个女人还要有人来管?
太后管得实在太宽!李睿心头不快,只哼了一声说:“那就让她等着去吧。”说完抬腿又要走。
却被皇后拽着,没走成。
“又怎么了?”
李睿回身,见着妻子撅着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说:“您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的难处?以为我乐意把您推到别的宫里头去?上回秦少监也跟您说过,您这样单宠着我一个只会给我招来祸患。这些日子您哪儿也不去,就在我这昭阳殿里待着,宫里四下早就有言语了。太后不过是把别人的心思说出来,您当只有端妃一个人旱着渴着?这宫院里头有名有份的妃嫔十好几个,哪个不想着你去睡一晚上的?”
李睿皱着眉头颇有些不耐。
“谁想着朕朕就得去睡谁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难不成你让朕把所有女人都排好日子,一个个都睡过去?”
赵嫣容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不是,妾身不是让你一个个都睡过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可是太后已经将我说成是个妒妇,死扒着您不许您去睡别的女人。您没皇子就全成我的错了。谁叫您是皇帝呢?谁让您现在只有三个公主呢?拿子嗣这顶大帽来压人,就算是妾身也扛不住啊。”
“那你就能眼睁睁看朕去睡别的女人?”李睿睁圆双目看着他说,“别说你一点醋劲儿也没有,乐见其成?”
赵嫣容要真说乐见其成,估计李睿疯起来能掐死她。蜜月期里的男女,脑子全被多巴胺[注1]控制着,真的就是**一点就着的。赵嫣容见李睿急头白脸就像只炸了毛的猫,赶紧给喵大爷去顺毛挠下巴。
“那哪能呢?”她眼圈儿一红,将身子半扭过去,只留给李睿一个侧脸,语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妾身恨不得跟您时刻不离,每回一想着您是大齐天子,不能是我一个人的,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难过。这话我谁也不能说去,说出去让人听了就会说我不贤德,不配当您的妻子。可是不说不代表不想啊!”
李睿双眉舒展开,继续听他的小妻子抱怨。
“要说乐意看自己男人去睡别的女人,那就是胡扯。”赵嫣容把眼角揉得通红,这才转过身,又嗔带怨地看着他说,“会说这种话的,那都是心里没自家男人的。反正我就是不贤德,虽然您去别的女人那里我管不着,对外头还要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但要让我给您安排别的女人侍寝,我怎么也做不到!”
李睿冲她招招手:“来,嫣容,过来。”
赵嫣容抿着嘴,忸忸捏捏地凑过去,被他一把抱在怀里头。
“既然这样,还要朕去端妃那里?”他爱怜地点了点皇后小巧的鼻尖。
“去归去,要堵那些人的嘴嘛,就得去。”赵嫣容蹙着眉,凶巴巴地看着他,“但是不许碰她!要让我知道你睡了她,我跟你没完!”
满天阴云立散,转眼又是艳阳晴空。
李睿笑得牙都露了出来,雪白整齐,让人看了心里头就发痒。
“那您答应我不?”皇后眼角带着泪珠,脸上表情凶巴巴的,可是眼中却露出一丝忐忑和哀求,李睿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亲说:“应,朕的皇后所说的,朕全都应。”
“真的?”
“君无戏言!”皇帝很郑重地与她击掌为盟,“朕就去她那里坐坐,也省得宫里老有针对你的传言。等前朝的事情安稳了,朕就放一批宫人出宫去,让你也轻省一些。”
赵嫣容把头埋在李睿的怀里,甜甜说了一声“好”。
皇后直将皇帝送到昭阳殿外,挥着手绢儿直到不见皇上人影了这才回去。
“丹枫,让人打水,本宫泡个澡,这么热的天,动不动就腻出一身汗来。”
宫人们应声去准备洗澡水,木兰则帮着皇后宽衣。
见着四周没人,木兰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娘娘,您怎么能跟皇上那样说话?”
赵嫣容拍了拍微微汗湿的脸,在镜中端详着自己说:“我怎么说话了?”
“您说什么不想皇上去睡别的女人什么的……”木兰顿了顿,脸皮子也有些发臊,她也不是存心要偷听帝后二人说话,只是嬷嬷教导着,凡事都要存个心眼儿。夫妻二人甜腻时说些小话没什么,就怕将来色衰爱弛时,有些话便从当时的蜜糖直接变成了要命的砒霜。皇后陷在里头,旁边就须得有个清醒的时刻提点着。木兰觉得两位嬷嬷说得极是。
到底是在宫里生活了多年的,她们经的事多,看得通透长远。裴侯将公孙大娘和洪嬷嬷送到昭阳殿里,可不就是要她们二老能帮着娘娘,在这宫里扎下深根吗?
皇上现在宠着娘娘,可万一哪天又有了新宠,将今儿娘娘的话翻出来说,可就麻烦了。
她是这样忧心着,可皇后娘娘看起来镇定得很。
“那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的,他现在一心想着我,自然欢喜。就算哪天心里头没我了,这些话他也就会忘了。”皇后上身只穿了个胸围子,扶着木兰的手就往净房走,边走边说,“咱们做人下属的,必须要学会揣摩上意,当下的欢喜最是重要。”她脱了木屐,盛满热水的木澡桶散着发湿润的柚木清香,水面上飘浮着新摘的花瓣儿。花香与木香交织着,渗入空气中浓郁的水滴里,将她浑身都包围了。
“就算到那时候他忘不了,也没什么要紧了。”皇后偏着头,对着木兰微微一笑,随后踏入了澡桶中。
到那时,她已根深叶茂,轻易再动不得了。没了男女之间的欢情,还会有政治上的互扶互助,对男人来说,这样的感情或许比男女之间的爱情要沉稳厚重难舍得多。
“所谓爱情,就像这泡沫一样。”她将身体浸在水中,皂角末在水里搅出细白的泡沫静静地浮在水面。不像化工合成的沐浴液,可以搅出色彩斑斓又大又轻的泡泡。赵嫣容沾了一手,轻轻一吹,正吹了一块落在木兰的鼻尖上。
她浓黑的双目沾着氤氲的湿气,隔着水雾看着木兰:“初见时轻盈欢悦,可时间一久,不管多美的泡泡都会破灭,成为一滩水渍。有些能在心里留块痕迹,有些,就随着阳光消失无踪了。”
木兰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赵嫣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木兰是不明白,不过她见到了皇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皇后虽然年纪不大,却不像那些娇养深闺单纯直接的女子。或者说,现在的皇后,不像以前的赵嫣容那样,行事说话就如一个孩童,纯稚,直接,不懂自保。她现在的行事作风比以前强硬霸道得多,却不会让人觉得鲁莽草率,好像每一步,都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进一分是无理,退一步是软弱。
只怕在宫里磨炼几十年的人,也没有她这样敏锐的直觉和果断的行动力。
既然皇后这么说了,那应该是会没事了吧。
木兰这样对自己说,拿过掺了花油的皂角末来,细细为她洗发。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皇后果然让人约了贞妃、惠妃来,原本还约了庄贵妃,没想到她昨儿吹风得了风寒,现在还躺着起不来,派人过来告了罪,赵嫣容也就算了。数了半天宫里有名份的妃子,最后皇后拍板就叫了张昭仪过来凑人头。
因为皇后的大力推广,现在宫里上下对这麻将的兴趣都很大。
贞妃和惠妃本来就没什么事,是最早跟着皇后学打牌的,倒是张昭仪摸这东西摸得少,因为她虽是昭仪,但到底是宫女出身,旁的宫妃美人心里也不大瞧得起她,多不与她来往。她又是个好静的,天天守着女儿也不觉得无聊。所以这麻将嘛,只听人说过,却不曾摸过。
皇后难得宣召她过去,张昭仪也就抱着女儿宝珠公主一道过来了。
赵嫣容以前就特别喜欢小孩子,队里的前辈们有结婚早的,孩子已经满地跑了,她也不是没有帮着带过。以前她还跟几个要好的姐妹认养过市里孤儿院的孩子,周末基本都跟孩子们在一起。
如今宝珠公主已经半岁多,养得白白胖胖,正是好玩的时候。赵嫣容见着这粉妆玉琢的小丫头,被萌得心都要化了,连忙让她抱过来让自己抱一下。
公主长得并不大像张昭仪,浓眉大眼的看着跟李睿很像。张昭仪全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将这小公主喂得是珠圆玉润,抱在手上特别沉。
原本她还担心皇后娘娘没抱过孩子,没想到人家一上手,抱得比她还顺溜自然。小公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盯着皇后耳朵上的明月珠耳坠子看,总是伸出小胖手想要去抓。
“这可不能给你,要被你这小东西误吞了,那麻烦可就大了。”赵嫣容笑着掐着公主的腋下玩举高高的游戏,把小孩子逗得咯咯直笑,把张昭仪看得心惊胆战,吓得魂都要没了。
玩了一会儿,赵嫣容才有些不舍地把孩子还给乳嬷嬷,随手从腰上解下一块双鱼佩塞到娃娃手里去。
那块双鱼佩有半个巴掌大,是羊脂润玉,水头成色极好。公主拿到手里就往嘴里头塞。
“这可不成,咬坏了!”张昭仪看出这玉价值不斐,赶紧要去从孩子嘴里抢下来。
“咬不坏的,你放心吧。”皇后笑着阻止了她,“本宫也好些日子没看宝珠了,这东西就留给她玩儿。你瞧她长得多好,才六个多月就出四颗牙了,这是张昭仪的功劳。”
张昭仪连忙起身说不敢。
“就是功劳呢!”皇后让她坐下来,白露和丹枫伺候着砌牌,“皇上也没几个孩子,公主都是咱们李家的宝贝儿。一块玉佩算得上什么,留着给她磨牙就是。宫里头孩子少,你们有孩子的,就是功臣。下个月该晋封了,本宫跟皇上商量一下,生过孩子的,这位份都要晋一晋。”
张昭仪听了心中大喜过望。
她不过承宠过一回,这公主算是上天赐给她的,原本想着能封个昭仪已是托天之幸了,没想到皇后的意思是还要再给她向上升一升。
昭仪是正五品,再升一级就是从四品的婕妤或是充容,或许能给分一处小小的宫室自己住着,也不用再跟别的妃嫔共居一处宫室,能少受人挤兑,养着公主她也更能安心。
贞妃听了心里也高兴,她也有一个女儿,名为宝意,今年已经三岁半了。她现在是二品妃位,再升一位,那就是四妃之一了。
惠妃倒是心里头发苦,她虽然是跟贞妃一道进府的,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皇后这样说来,没孩子的她岂不是没有机会再晋位了?
赵嫣容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惠妃姐姐是最早跟着皇上的人,也算是劳苦功高的,皇上是个念旧情的,还能把你单独撂下?不过本宫今儿把话说明白了,惠妃姐姐到时候只怕还是要排在贞妃姐姐下头的,不像现在两个人平头比肩的,那时候可别为了这个伤了姐妹和气,更别在心里头怨皇上哦!”
惠妃一听这话,心中又惊又喜。
本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皇后还能许她一个四妃之位。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没有孩子,家里门第也不算多高,能得一品妃位已是十分难得,就算她比贞妃低点儿,她也心满意足了。
“好了,不过就是先透个信儿出来,好让你们安心。”赵嫣容摸着骰子笑着看了她们三个一眼道,“这话出了昭阳殿就不能说啊,不然让旁人听去惹出什么是非,本宫可是一概不认的,到时候你们别来找我哭就成。”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只是张昭仪打牌实在太臭,怎么教都不成。宝珠公主睡了一会又吵着要娘,皇后就把她踢下牌桌,拉了白露来填空。
白露哪敢跟三个主子一张桌子打牌,手抖眼花,屁股也只敢坐半边,没打上半圈又被皇后踢了下去,最后还是换了木兰,她们才打得惬意高兴起来。
到晚上,皇后留了三个宫妃一道吃饭,吃过饭又在一起打了八圈儿,直到小公主直打哈欠了三人才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宫。
古代晚上除了妖精打架也没什么旁的娱乐活动,眼见得过了亥时初刻,赵嫣容就洗洗要睡了。
庭院里有树有水的,最是好长蚊子,现在是夏天,厚重的幔帐俱都换了轻薄的云烟罗的纱帐,白露拿了手把铜熏在帐子里熏了淡香兼赶了蚊子,丹枫拿了小束的艾叶挂在帐子边上,木兰帮她卸了簪环首饰,脱了外衣,正打算滚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没想到人刚躺下去,外头就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这是怎么了?”赵嫣容腾地坐起来,眉尖微蹙着,“外头怎么乱糟糟的?”
白露侧耳听了听动静,犹疑着说:“怎么好像听着像是皇上身边的青砚?”
丹枫面上一喜:“莫不是皇上来了?”
“不会,皇上今儿说好了要去永福宫的。”赵嫣容下了床,将外衣披上,催着她出去看,“去瞧瞧,是出了什么事?”
丹枫忙着跑了出去,一转眼又回来了。
“娘娘,皇上的辇轿已经到昭阳殿门口了,德宝公公让青砚过来说一声,说您不用出来接驾,皇上直接会进来。”
木兰听了不禁笑起来,皇后把皇上推到永福宫端妃那里,这个时辰了,怕是皇上只略坐了坐就回来了。还真的什么事也没做啊!
赵嫣容却是眉头一蹙,李睿不是做事毛燥轻浅的人,他也不是人事不知的毛头小伙子。既然应了要去永福宫,就没有回来宿的道理。去了端妃那儿,又连夜回昭阳殿,那不是给她惹事儿呢吗?
正想着,李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忙着殿里的宫人一起跪拜相迎。
李睿也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他身后紧跟着的德宝忙打着眼色,带着宫人们快速退了出去。
“您这是怎么了?”
看着李睿面色潮红,神情不大对劲的样子,赵嫣容忙上前接了他的披风,拉他到桌旁坐了,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李睿一口茶喝下肚,额上微微出了些汗,不过神情却是舒缓了不少。
“那个贱|人……”他恨恨地骂了一声。
赵嫣容知道李睿不可能是骂她,想来想去,被他骂成这样的也就只能是端妃了。也不知道这端妃怎么这样倒霉,好不容易自己帮她把皇上推过去了,却让李睿怒气冲冲地出来,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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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再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见李睿一脸期盼地看着她,眼睛都有点红了:“嫣容,你身上好了没?”
什么好了?赵嫣容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脸上一热,抬手就掐了他一把,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头说:“昨儿晚上就干净了。”
李睿长出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裳。
“哎哎,你做什么呢?”
从来还没见过李睿这么猴急猴急的样子,像有人拿鞭子抽着他一样。赵嫣容只来得及叫了两声,就被他一把扛在肩上,压在床上。
“你身上什么味儿?”因为靠得近了,赵嫣容的鼻子贴在他的衣襟上,一股极淡的甜香味就这样直接钻到了她鼻翼中。
清甜清甜的梨子香味,混着**、末香还有种种她根本说不出来的香味,繁杂却又简单,像一点小小的火种顺着鼻子钻到身体里,将血管里的血液点燃。
男人混乱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压了下来,将她的呼吸整个包着,吞咽了下去。
“她用了药?”赵嫣容被李睿吻得迷离的目光陡然清明,男人身上炽热的温度和坚硬如铁的部位告诉她,他这一路忍得有多难受。
“呼……”李睿单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浓眉紧蹙着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前也没闻过,或许是太后给她的催情香。”
李睿喜欢在欢好时点些合欢香助兴,但那香气也只是助兴而已,效用也没有那样大。能让李睿这样的男人情难自抑,这香的确是够厉害。
大约是因为李睿记着对自己的承诺,却因为香气被惹得兴动,所以才会这么恼火,也不顾端妃的挽留,火急火燎跑来找她泄火。
“要是我今儿身上还没干净你可怎么办啊?”赵嫣容自己动手将身上脱尽了,两只手勾着李睿的脖子说,“永福宫离这儿这么远,也亏你能忍。”
李睿舔了舔嘴唇,拿自己的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昨儿你用的那法子不错,若今天你还不方便,咱们可以照着昨天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1:多巴胺是一种脑内分泌物,属于神经递质,可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因为它传递快乐、兴奋情绪的功能,又被称作快乐物质。爱情的感觉其实就是脑里产生大量多巴胺作用的结果。[摘自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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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59【你不好我好】作者对你们说:这章很甜哟!
又不是身上没得法,非要用旁的法子代,不过是皇帝贪着新鲜有趣,要跟她换着花样耍。
赵嫣容被他身上的香气也撩得动了兴致,翻身压在李睿的肚子上,趴在他胸前扭着身子说:“那有什么趣,不如换换?”
李睿瞧她的样子,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觉挑了挑眉,看着她纤细的胳膊腿,笑着说:“你能行吗?别一会儿就说累着了动不了。”
赵嫣容哼了一声:“我天天都练着呢,可别小看我,瘦归瘦,我身上可全是肌肉!”
李睿哪知道什么是肌肉,他也想不明白好好的小妻子身上怎么会长鸡肉,不过看她这么主动积极的,朕心甚慰,也开始期待起来。
虽然是换了个柔弱的身体,赵嫣容可从来没放下过日常的锻炼,每天一个时辰雷打不动的,让周围人清空了,她带着木兰、白露、丹枫三个一起进行日常身体训练。
刚开始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叫苦叫累,时间长了也成了习惯,一天不动动都觉得不舒坦。
这锻炼的结果,现今就给皇帝陛下享受到了。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前,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李睿自下而上看着妻子微微抬起的小巧下巴,看着她晕红着双颊,沉浸在欢情中的娇媚模样,越发情动得不能自抑。抬手攫住了浑圆丰满的玉兔儿,在掌心揉捏玩弄着,李睿满足地享受着妻子的服侍,弄到痒处便会情不自禁地挺起冲刺,二人也不是头一回用这种方式,这些日子的磨合下来,对彼此的身体都有了了解,也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对方尽兴。
默契配合下来,这一场就越发的酣畅淋漓,双方都特别的爽快。
床帐直动了大半个时辰才歇下来。赵嫣容一身的汗倒在李睿身上,目光迷离,呼吸急促,已是累到极致也爽到了极致。
李睿笑着咬了她一口,将人翻到身下,抓着两只细细的脚踝又是一阵猛攻急挞,将憋了半日的精力一股脑儿全交待在老婆身体里,这才抱着人躺到床上去,发出满足的呻|吟声。
“你快点给我生个儿子出来。”看着怀里累得快睡过去的赵嫣容,李睿也不嫌她身上汗湿粘腻,嘴从她的额角一直亲到锁骨。刚刚发泄完的身体都还很敏感,他这么一路点火,赵嫣容有点撑不住,就将他往外头推。
“热死了,你身上全是汗。”
“一会一起去洗洗,再让我抱一会儿。”李睿的头还埋在她胸前,忙着又是吸又是舔地玩她的乳|尖。赵嫣容被他弄得浑身痒痒,忍不住笑起来。
“别弄了,再弄就吸出来了。”
“正饿着,能吸出来最好。”李睿沉声跟她调笑。
两个人在床上滚了半天,这才让人抬了澡桶进来。
赵嫣容跟他玩脐橙,两条腿现在还不得劲,李睿将人打横抱着一起去了净房。
底下的宫人贴心又有眼色,抬起来的是加大号的双人桶。二人赤身裸|体地泡了热水,正是情热的时候,不免又在澡桶里囵墩了一回。
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体里泛着满足的疲惫,赵嫣容枕着李睿的胳膊,李睿的手搭在她光洁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咱们都睡了这么多回了,你怎么还没个动静?”李睿咬着她耳朵问。
“才两个月,你急什么?”赵嫣容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是不能让人怀上的,怎么想要个儿子就这么难?”李睿叹息了一声,拿手去摸赵嫣容的小腹。
赵嫣容把他手挡开:“别摸了,一会再摸出火来,明儿咱们就都不用下床了。”
“能不下床最好。”李睿嘿嘿笑着,“说不定再睡一回咱们就能把儿子睡出来了。”
赵嫣容红着脸拿手在他胸膛上打得“啪啪”响:“你快睡觉!”
李睿也是累极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赵嫣容被他一闹腾却是没了睡意。
李睿年轻力壮的,房事上无论是技术还是体力都是一流。像他这样年纪也颇能自持的男人,房里放着那么多女人,没道理子嗣会这么少啊!
赵嫣容心里暗暗盘算着,他能生出三个女儿,就说明精子活力没问题,是能让人受孕的。
宫里三位公主,大公主叫宝珍,是先太子妃谢氏生的,今年不到四岁。因为母亲早逝,她就一直由庄贵妃养着。不过大公主娘胎里就带着病,身体不好,平素也不出来见人,就是赵嫣容,也不过是在初入宫时见过她一回。
二公主叫宝意,是贞妃所出,今年三岁半,跟宝珍差不多大小。
之后就是一段空白,直到张昭仪生了个宝珠,现在半岁。就再没听说有别的女人有孕了。
在她嫁过来之前,李睿就算不是天天有女人睡,最少隔一天睡一个也是不成问题的,十几二十个女人还能都是不出收成的盐碱地?
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赵嫣容心里装着事,这觉就有些睡不踏实。还想着等明儿一早,太后和端妃那里要来问,自己还要怎么应对,翻来覆去的,直到天明了才眯瞪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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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刚去上了早朝,果然端妃就过来请安来了。
昨儿是六月二十,皇后才带着妃嫔们去给太后请过安。今天又不是双日,端妃过来自然是来问皇上的。
因为就她一个人,也用不着在大殿里接待,皇后就命人将端妃直接请到内室里。
端妃穿着一件沙金色的碧更纱罗裙,头上只簪了几根珍珠簪子,一张素颜显得有几分憔悴几分可怜。
见了皇后,她忙下跪行礼拜见,不等皇后开口,她就落了泪珠子。
“妾身有罪,昨儿惹恼了皇上,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赵嫣容歪坐着,手里玩着一方帕子,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说:“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呢?唉……”
端妃跪在下首,皇后没发话,她也不敢起来,只觉得心里憋屈又窝火,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
昨天她精心打扮好了,就等着皇上过来,那香在内室里点着,她不过闻了一点,就觉得浑身燥热,酸痒难耐。到了皇上终于过来,她原本想着说上两句话就可以与皇上共赴巫山,颠鸾倒凤一回。没想到皇上先前还神色如常地跟她说了两句话,突然脸色就变了。
她看着他面色发红,也是情动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他没有过来抱她,反而恨恨骂了声贱|妇,甩袖子就走了。
端妃那是一腔热火被盆冰水当头浇了个透心凉,偏偏身上的火又被夕熏香气撩起来了,不得纡解,灌了一肚子凉茶,又在床上翻腾大半宿几乎没阖过眼。
她不明白,皇上这是发的哪门子火?
既然都到她宫里来了,自然是要与她囵墩的,前头还好好儿的,大约就是觉得熏香不对这才发了火。
端妃心里忐忑,那香是太后赐的,应该不会有害。不过是与合欢香差不多功用的东西,皇上怎么就能气成那样?后来听宫侍探听出来,皇上离了永福宫便直接去了昭阳殿,她心里就更加的不安起来。
皇后要给她难看,犯不着使这样的招。皇上也不能跑这一趟,就为了配合皇后玩儿她。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来昭阳殿一趟,一来请罪,二来也探听探听皇上的心思。她究竟是哪里惹了圣怒。
“妾身昨儿也是一宿未睡,心里不安着。”端妃抬起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赵嫣容说,“妾身就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就发了怒?求皇后娘娘明示。”
“你会不明白?”赵嫣容看了她一眼,“皇上既然去了你永福宫,就说明皇上是念着旧日情份,要跟你重归于好的。”这话说的赵嫣容心里颇有点虚,不过她总不能对端妃直说了李睿就只打算在她那儿坐一宿什么也不做的吧。皇后清咳了两声,厚着脸皮把责任全推到端妃头上,“你说你好好儿不就行了?非要用什么香!这香是能随便用的吗?催情香,那是伤龙体的,你也有胆子使,若不是皇上念着你是老人,又是一品妃位要给你留脸面,你现在还能好好儿跪在这儿问我怎么回事?”
原来皇上真是因为香的事发脾气的!
端妃恍然大悟又后悔不迭。皇上既然是来临幸她的,她又多什么事要点那香啊!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娘娘,那香是太后赐的,并不是什么禁香。”后悔归后悔,此时首要的还是将自己撇清了。损伤龙体那是多大的罪啊,要是皇上因此怨恨了她,再也不来她的永福宫可怎么好?端妃急忙说道,“那香叫鹅梨夕熏,是先帝爷赏给太后娘娘的,太后又送了妾身一小块。先帝赐的,不过是助兴,就跟皇上平日爱用的合欢香一样儿,不过味道清淡些,不会伤害龙体的。还求娘娘在皇上面前为妾身辩说两句。下回,下回妾身绝不敢乱用香了。”
赵嫣容微微一怔,过了良久,才一抬手说:“外头虽然热,这里头的地还是挺凉的,端妃你起来说话吧。”
皇后肯让她起来,那这事看来还不是特别严重。
端妃大喘了一口气,想起身,却发现腿已经跪得麻了,还是她的随身宫女帮着她,这才狼狈地爬起来。
“你啊,做事也不动动脑子。”见她坐下了,皇后这才训她,“这香是能随意用的吗?即便是太后赐的,你用之前也该对皇上言明了,还要尚寝局敬事太监记到起居注上头去,这是宫里的规矩。你又不是头一天才入宫的,这还用得着本宫教你?皇上万金之躯,身体是多贵重的?香品里头用药用料何其繁杂,万一其中有不妥的,有相克的,可不是会伤人于无形?皇上信你,进你的永福宫前才不会派人验香检铺的,你就是这样答对,可不是让皇上又伤心又寒心的?昨儿进了昭阳殿里,还气得浑身直哆嗦呢。”
端妃被她说得又哭了起来。
“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太后只说这香是先帝赐的,比较稀罕,妾便当这是宫香,谁会知道皇上也没用过……”
“先帝赐的就是宫里头用的香?”皇后板起面孔来,“说不定是哪个外邦贡的催情淫香,先帝也不知道,就手就赏了太后。”
端妃听她这样一说,又惊又怕,连说:“再不敢用了,妾身再不敢用了。”
“好了,这事只此一回,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本宫这次就不罚你。你回去把剩下的香交到昭阳殿里来,本宫使人先验看,先确认对人体无害再说。你回去吧。”
端妃抽抽噎噎地躬身退出殿外。
赵嫣容捧着茶碗,看着茶水出了半天神,突然抬头对木兰说:“你去把公孙嬷嬷和洪嬷嬷请来,就说本宫有事要请教她们俩。”
作者有话要说:看,断网也有好处,手速掉渣的樱桃居然也会有久违的加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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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60【本宫想要娃】皇后是流氓+魏姑娘你好+失去意识的秦少监
两位嬷嬷坐在皇后的下首,面面相觑。过了会,洪嬷嬷才说:“娘娘这是担心后宫里哪位妃嫔先诞下皇子吗?您也不用这样小心,您是正宫娘娘,日后生下的皇子是嫡子,就算前头有庶长子,也不能越过嫡子当太子啊。”
公孙嬷嬷也说:“是啊,娘娘,您放宽了心。皇上这些日子只在您这儿歇着,恩宠无人能及。便有哪个偶一承宠,也不一定就能怀上孩子。”
赵嫣容无奈地笑了起来:“我说两位嬷嬷,敢情本宫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要害人的吗?”
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垂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胎儿也是人,也有人权,谁都不应该剥夺它的生存权力。”赵嫣容摇了摇头,换了种说法,“让人堕胎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有损阴德。我是女人,知道孩子对一个母亲意味着什么。你们放心吧,就算是别的妃嫔怀了皇上的孩子,本宫也不会对孕妇和胎儿做什么的。”
听皇后这么一说,两位嬷嬷暗吐了一口气。
她们是裴侯请来看顾皇后的,自然也想着皇后能得圣心,固圣宠。不过皇帝从来不可能会是一个女人的男人,就算再得宠,皇上也要跟别的妃嫔生儿育女,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她们只怕皇后对皇上用情太深,万一钻了牛角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到时候就怕会难以收场。
伤害皇嗣是重罪中的重罪,一旦被人发觉,被人捏了把柄,就算她舅舅是冠军侯,她外祖母是长公主也救不了她。
虽然不至伤了性命,但后位和恩宠全都保不住了。
只要娘娘清楚厉害,知道尺度分寸,那一切就都好办。
洪嬷嬷笑着问:“那您问这让人无孕或不知不觉滑胎的法子又是为了什么?”
赵嫣容捏着长长的指甲蹙起了眉头:“皇上今年二十三,他大婚五年,身边的女人有封号位份的共计十八人,还有些是近身侍候的宫婢,皇上收用过却没给位份,这七七八八加起来,他这么些年睡过的女人少说也有三十个。”
公孙大娘脸上肌肉抽了抽,听着皇后娘娘一口一个睡,一口一个睡的,心口里像被个大锤轮着,一砸一个坑儿,再砸又一个坑儿。
千金小姐的身子,说话怎么这么直接粗暴的。
“二位嬷嬷就不会觉得奇怪,皇上子嗣怎么会这么艰难?”
这话一出来,心里头的坑儿立刻就不见了。
公孙嬷嬷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说:“这子嗣也看运道缘份,许是……皇上的子孙运还没到?”
所谓子孙运不过是个说法,公孙大娘的意思是皇上许是有什么问题,不易让人受孕。
赵嫣容冷笑了两声道:“说是艰难,却有三位公主。张昭仪不过承宠了一次,一次就受孕了,还能是皇上有问题?”
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来。
“皇上若没问题,就是咱们这些女人有问题了。二三十个人,还能人人都有问题?”赵嫣容冷笑了一声道,“说不定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不想让皇上生下皇子呢。”
“娘娘,这话可不好乱说的。这宫里谁有那么大胆子,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妃嫔无孕的?”洪嬷嬷冷汗都下来了。
宫里太后与皇上不睦,后宫以前又是在太后手中把持,若是太后不想让皇上有后,这事可就闹大发了。
“我算过,皇上刚大婚的那年,先太子妃和贞妃先后有孕各生了个女儿,庄贵妃也曾有过一个儿子,不过生下来就夭折了。这之后,皇上就再没有过孩子。至于张昭仪,本是东宫的捧灯宫女,有回皇上喝醉了,一时兴起就临幸了她,后来生下了宝珠公主。因为东宫里一直没有新添小孩子,皇上一时高兴,便封了她当昭仪,这是破格赏的封号,可见虽然他没说过,但皇上是一直想要孩子的。”
两位嬷嬷站着,垂头听着皇后的话。
“皇上是个很自律的人,他不会乱碰不是自己女人的宫婢。张昭仪是个意外。那天夜里,他临幸了张昭仪和佟美人两个,不过佟美人没张昭仪那样好运,正好怀上了。之后皇上虽然也幸了佟美人好几回,但她却一直无孕。本宫想来想去,若张昭仪被幸只是个意外,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意外而让她有了身孕?而佟氏第一次没有中标,之后就更加没有希望了。”
赵嫣容目光灼灼看着两位经事老到的嬷嬷:“我这么说,相信嬷嬷们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本宫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太子。可如果宫里头有人不想让我怀孕,那我即便有孕了,我和孩子都会有危险。我不想让我和孩子有危险,所以咱们必须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是!奴婢们一定加倍小心!”二位嬷嬷躬身道。
“小心不够,你们先要找出来,到底人家用了什么法子让女子不能受孕,或是……让男人不能致人受孕!找出来,本宫才能怀上皇上的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很重要!
李睿虽然喜欢她,但谁知道这喜欢能持续多久?一个无子的皇后,将来在宫中的话语权就不够。李睿虽然说过,在她无子之前不会与旁人生孩子,但男人情热时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下半身支配脑子的男人,若引诱足够,也难保他不会出轨。
不能叫出轨,他是皇帝,整个后宫都是他的。宫里的女人也是他的所有物。他要真睡了哪个,难道她还能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
凭什么啊!
当年华老去,青春不在,她若没有孩子,就算裴家想撑着她也是撑不起来。
有一个孩子,或是两个,她就可以安心地抚养他们,将他们教养成人,用不着五讲四美三热爱,只要品行端正,能文能武,有勇有谋,可以护着自己护着家人就行。当然,最好是其中一个可以当上太子,当上下一任皇帝。
那她就可以当上太后,继续在宫里作威作福。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她已将未来规划好,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前进路上绊脚的石头都踢开,坑人的陷阱都填平。
只是话好说,事难办。
现在没有线索,连个嫌疑人都没有,要抓住蛛丝马迹的谈何容易?
送走了两位嬷嬷,木兰回来时还看见皇后正拿手指头敲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
“娘娘,您说,这宫里头真有人在使坏?”木兰小心翼翼地探问,“会不会是……太后娘娘?”
赵嫣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摇头说:“这事是他还是康王的时候就有的,那时候太后还是德妃,又不知道将来会是康王当皇帝,她手伸不了那样长的。”
“那……难道是康王府里的人?”
“应该是吧。”赵嫣容叹了一口气,“都是跟了他很久的老人,我也不想这样去想。”
“那为什么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赵嫣容直起腰,用力伸了个懒腰说,“反正就是有人不想让皇上有后。这事儿,非得是有能力有权力够亲近的人才能办得到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出来。”
木兰打了个冷战道:“天啊,想想都觉得害怕。要真的是有人在暗地使坏,皇上一定会气坏了的。还是还是那样亲近的人。”
“当然了,这人让他少了多少次喜当爹的机会啊!”赵嫣容感叹着。
“娘娘,奴婢怎么觉着……”木兰偷眼瞥着皇后。
“你又觉着什么了?”皇后笑盈盈地看着她。
“怎么觉着您像是知道谁做的一样?”
“不过就那么几个人,扒拉来扒拉去总能找着的。”皇后不以为意道。
“那您怎么不对嬷嬷们说?还要让她们自己去查?”木兰张大了嘴巴。
“不能让我的猜测影响她们的判断啊!我猜的又不一定做准。”赵嫣容笑了起来,“她们在昭阳殿里没什么事做,骨头都快生锈了,正好让她们借着这机会好好动换动换。也顺便帮我把这昭阳殿再清理一遍。老人家总要找点事做,生命在于运动的嘛。”
木兰眨了眨眼睛,心里说了一声,娘娘您可太坏心眼儿了。
到了下午,永福宫果然来人把那鹅梨夕熏送了过来。赵嫣容收了就让木兰分了一点交给两个嬷嬷,由她们去找宫里的调香师鉴别去。
端妃拖到这时候才把香送过来,一定是先去长乐宫请示太后了。
太后也许是觉得心虚理亏,这回也没发难,什么动静也没有,就默许了皇后收缴了她分给端妃的香。
瞧她这次识相,皇后也就装聋作哑,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李睿问起时,她只说:“太后的用意不过是想让你迷上端妃,就像当年先帝被她迷上那样。不过她也不想想,用心与否跟块香料有什么关系?女人关了灯都一个样子,先帝宠她,还能就是为了她的颜色和床上功夫?还不是因为对她有感情?哪是一块香料的功劳。要是真这么有效,那谁弄个催情的香料来都能当上宠妃了。”
李睿看着皇后,那是相当无语。
“床上功夫”这四个字由皇后红润的小嘴里吐出来那是毫无压力,可是听在皇帝耳中,可就五味杂陈了。
心里想着,皇后也可怜,年纪小小便没了母亲,自小被个乡下粗鄙婆子养大,说话都这么不讲究。好在这话也只在他跟前说说,若被那些个外臣听到,又不知道要怎么跳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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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皇后话糙理不糙。他十五岁就开了荤,知道了女人的滋味。可是这些女人在他眼里并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拿皇后来说,容貌、身段儿、说话的声音,都不是最出类拔萃的,可是组合到一块儿,哪怕是她一个含嗔带怨的眼神,都能勾得他心脏乱跳,脑袋充血。
每天不见她一面,不跟她说会话,就觉得一天过得都不完整。
他喜欢这个小女人,不管是她撒娇、生气,还是看她霸道、对着太后撒泼,他都觉得新鲜有趣,说不出的可爱。
“朕对着你,什么香料都用不到。”李睿抱着妻子叹息着,“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香料。”
皇帝情话说得好,皇后自然要给奖赏。抱着皇帝的头,咬了他的嘴巴又咬了他的舌头,皇后心满意足地把头埋在他怀里,这日子过得,真是太舒坦了。
外间宫人又要取香来点,皇帝挥了挥手说:“今日不用熏香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皇后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就是,好端端用的什么香?”说完了不怀好意地瞥了眼下头,“您又不是不行。”
李睿哭笑不得地看着皇后得意洋洋的小脸,仗着隔着床帐外头人看不见里头,这女人已经把手都探到衣服里头了。
“那香甜腻腻的,一点也不好闻。哪有你身上的味儿好啊。”皇后七手八脚去拽皇帝的衣服,不过总不得法,那衣带缠在一起半天也没解开来。
皇帝咬着皇后雪白的脖颈子,笑着说:“我身上有味儿?什么味儿?”
皇后总算把烦人的衣带解开,一把将皇帝扑到在床上上下其手。
听他问起,皇后眯着眼,作出一副女流氓像,还舔了舔嘴唇,流里流气地说:“男人味儿!”
男人味儿的皇帝又是一个翻身,将胆大包天骑在真龙身上的女流氓压到身下去,把她柔软的身子托起来,三两下扯干净了,又压住了她不老实的手,微微俯下|身去,看着她的眼睛说:“皇后如今是越发的不老实了。”
不老实的皇后微微抬起腰,扭着身子在他身上蹭了蹭,眉目含春,水波潋滟地说:“那你喜不喜欢?”
“喜欢……”皇帝被她撩得火起,将身一挺已经没了进去,“我会让你更喜欢的!”
魏安澜到昭阳殿的时候,秦潇正等着皇后将起居注还给他。
因为秦少监是尚寝局的太监,所以也无需避忌躲开。只是魏安澜无品无级,不过是太妃带着在宫里暂住的人,所以这礼不好见。秦潇虽是从四品的内官,却也不敢让太妃的侄女给他见礼。最后两人施了平礼,分立在一旁。
“安澜妹妹怎么有空来本宫这儿了,太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皇后面前放了五六本册子,是自李睿登基之后尚寝局做的纪录。
秦少监也不知道皇后怎么突然对她一向不关心的尚寝局事务有了兴趣,不过既然皇后要看旧档,他也就尽责尽力地将册子给带来了。
魏安澜面色微红,对皇后蹲了蹲身说:“太妃娘娘已经大安了,要小女过来多谢娘娘关照呢。”
“这有什么,太妃是长辈,晚辈孝敬着也是应该的。”赵嫣容嘴上这么说,手指还在起居注册子上移动着,显见是看得十分仔细。
魏安澜腼腆地笑了笑。
皇后肯这样说,那是对魏家的抬举。
太妃是先帝的妃子,换在大户人家里,便是妾室。她虽然养过皇帝,但皇帝名义上还是太后的儿子,皇后用不着对她这样客气的。
但皇后姿态放在那里,就是将太妃当长辈来敬重,虽然这里头多半是因着皇上与太妃的情份在,皇后能顾念着给太妃体面,也让人觉得心头温暖。
“皇上前朝事多,本宫这儿也抽不出多少空来去寿康宫。”皇后将目光从册子上移开,温和地看着她说,“你是太妃的亲侄女,便代替我和皇上,好好陪着她老人家,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差人来找我就是。”
“宫里头什么都有,底下人伺候得也周到,劳娘娘费心问着。”魏安澜笑着说,“陪着太妃的时候也没什么事做,小女拙手笨脚的,就做了几个香囊荷包,娘娘若不嫌弃,就收下来玩吧。”
她点了点头,身后便有一位女官捧着一盘香囊和荷包上来。
木兰收了过来,转呈给赵嫣容。
那香囊荷包用的料子都是宫缎,颜色并不鲜亮,却也清爽可爱。魏安澜有一双巧手,针脚细密,颜色配得也好,真令人爱不释手。赵嫣容在里头挑了一个樱桃红的,见上头绣一个胖娃娃抱鲤鱼的图,跟以前的杨柳青年画上头的福娃娃相似,心里喜欢,笑着对魏安澜说:“也亏你有这心思这时间,本宫瞧着,做得比织绣司里的巧手女匠们做得都好呢。”
魏安澜被她夸得小脸通红,却也是按捺不住的高兴。
“娘娘您喜欢就好。下回我再绣几块帕子,让姐姐们给我尺寸,回头给您做两双鞋穿。”
“这可怎么敢当。”赵嫣容笑了起来。魏安澜这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点,这么个内向好害羞的姑娘,也知道来跟她攀交情了。
她是细细打量过魏安澜的,这姑娘家教很好,心思也单纯,就是太腼腆内向,是个有内秀的,所以魏太妃喜欢她,想给她找门好亲事。虽然魏安澜开始对李睿很有好感,但这些天她也明白过来,知道皇帝并不中意她,所以这心思来得疾,去得更快。
能认清形势,不一味地追求太高远的东西,魏安澜也算是个聪明的。
只可惜,她虽然样样都好,可是气场太弱,想当她舅妈还是差得太远了。
赵嫣容抿嘴笑了笑,让她落座,继续看起手里的册子。
木兰看着魏安澜身后的女官,过了一会才问:“魏姑娘身后的姐姐,奴婢瞧着有几分眼熟,原先应该不是在寿康宫里伺候的吧。”
肖沉墨对她行了一礼,笑着说:“木兰姑姑好眼色,我姓肖,原先是在华清宫里做掌宫女官的。”
哦,怪不得看着她眼熟呢。早先容妃常来昭阳殿耀武扬威的,她见过肖沉墨几回。不过这个肖女官与别家的掌官不大一样,不怎么常在主子身旁伺候。而且每回她在的时候,若是容妃有过头的举动,她常常会悄悄儿地劝阻一二。
只是容妃此人给人的印象极差,还差点害了她主子,木兰不觉对这位笑容可掬的肖女官添了几分憎恶。
皇后却抬起了头:“你就是肖沉墨?听说是你帮着裴侯翻出了容妃涉私涉赃的罪证啊。”
肖沉墨忙行礼道:“奴婢不敢居功。那天也是无意中踢到了石砖扭到了脚,是裴侯目光如炬,发现了不妥之处。奴婢实在是误打误撞,惭愧不已。”
赵嫣容上下打量她一回,点了点头,继续去看她的册子了。
秦潇抬头看了看,觉得这女宫有些眼熟,想了一想,这不是前些日子被他撞过的那位女官吗?原来此时去了魏太妃的寿康宫里。
肖沉墨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又微屈了屈身,算是见了礼。
第一回见的时候,自己是从昭阳殿逃出来的,心下正慌着,没看大仔细。今儿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人就在面前站着,那种熟悉感呼之欲出。秦少监看着肖女官有些恍惚,好像有那么一个人若隐若现,呼之欲出,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一点儿,死活也想不起来。
“秦大人面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声音清凌凌的,温暖柔顺,秦潇看着目光关切的肖女官突然觉得头疼欲裂,不觉低声痛呼出来。
“哎呀!”肖女官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回头看着有些慌神的魏安澜,“姑娘身上的嗅盐可否借奴婢一用?”
魏安澜随身带着嗅盐,是因为魏太妃时而会犯头晕症,见肖沉墨问她要,便赶紧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来塞到她手里。
秦潇此刻面如金纸,额上渗出细汗,被肖沉墨架着落到座上。
“秦少监这是怎么了?”赵嫣容合上册子,叫木兰去请太医,“过来好好给他瞧瞧,是不是哪里不妥当。”
肖沉墨手脚利索地捏了一小撮嗅盐抹在他鼻下,又抬手松开他脖子上的扣绊,扶他靠着椅背,拿手给他扇风,“来,吸口气,对,慢慢吐出来。”
秦潇觉得这情景好像自己也曾经经历过,周围乱哄哄的,有一个软软暖暖的声音对他说:“冬官,冬官,快吸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吐出来……”
秦潇闭着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猜不让皇帝有儿子的是太后的小伙伴们,其实你们冤枉太后了哦,不是她干的~~
有同学说过秦少监不是一般的太监,恭喜你,答对了。
他出身挺高的,跟别人不一样。
以后会给大家揭晓答案~~
么么哒,好爱你们~~~昨天的加更收到了很多花花,樱桃好开心!hiahiahiahia~~
第61章
61【美人有人怜】就算哭也是美人的秦少监+开始舍不得让给别人的皇帝
感觉时间很久,不过也就半盏茶的工夫,秦少监便清醒了。
“有头晕症,不常发,惊着娘娘了。”秦少监向皇后告罪。
“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种毛病?”皇后颇觉惊讶地说道,“你先别走,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让他们给你好好瞧瞧。”
“只是偶尔会犯,并不碍事,早几年也都请太医院的大人们给瞧过。”秦少监苦笑一声,对皇后说,“说是奴婢早年可能头上受过伤,留下这毛病,不大容易好。”
头部受过外伤留下的后遗症的确是难好,赵嫣容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坚持着等太医来给他看过脉才放他回去。
“这些册子本宫慢慢儿看着,秦少监就不用在这儿等着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你先回住处去歇着,这几日少动弹操劳的。”
秦潇行了礼,正要走,肖沉墨站出来说:“娘娘,少监大人一个人回去怕是不妥,万一路上又头晕了可怎么办?”说着,她看了一眼魏安澜,笑着说,“不若让奴婢送少监回去吧,一会就回来接魏姑娘。”
赵嫣容以为这是她借故离开,好让魏安澜跟她多说说话,也不疑有它,便点头应了。
倒是魏安澜有些发慌,拉着肖沉墨的手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没关系的。”肖沉墨压低声音叮嘱她,“娘娘是个明白人,你只管照着本心,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用不着刻意迎合,这样反而让人觉得浮夸不实诚。”
“沉墨姐姐……”
“我去去就回,姑娘安心,娘娘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
肖沉墨轻轻一挣,脱开了魏安澜的手,转身去扶秦潇。
虽然是个太监,但秦潇还是相当不喜欢被人碰触,更别说是被个女人碰。
只是肖沉墨的手很稳,力气也很大,他挣一挣居然没挣开。
“去吧去吧,有个人看着,本宫也能放心一些。”皇后在上座挥了挥手。
不知为什么,这个肖沉墨给赵嫣容的感觉有点奇怪。明明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官,站在那儿也是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但她扶着秦潇时,却又给她一种十分……十分难以言说的感觉。
于普通的躯壳处突然生出一股豪壮的气势来。
她在秦潇苍白却依旧十分秀丽的脸上扫了扫,又看了看面上带着微笑,相貌普通的肖沉墨,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该不会是这位肖女官看上了人家美青年,打算凑近佳人,想要告白什么的?
哎哟,太监也会有春天啊!
赵嫣容觉得破坏可能有的姻缘那是作孽,人家肖女官好歹也是正五官的掌宫,配他这个从四品的少监或许、可能、还算般配?
皇后捂着脸,十分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看着肖沉墨扶着别扭的秦潇走出殿外了,赵嫣容放下手中的起居注。
反正尚寝局的少监已经走了,没人会催着她还东西,这册子早看一天晚看一天都没什么关系。
她上下看着魏安澜,目光闪烁,过了一会,开口问坐立不安的魏姑娘:“安澜,你会打麻将吗?”
麻酱?那是什么?是……沾涮肉的那种香香的酱料吗?
魏安澜茫然地看着她。
赵嫣容嘿嘿一乐,对她招招手说:“可好玩儿了,来,本宫教你。”
“木兰你去把桌子摆上,叫丹枫和白露一起过来,你帮着安澜看牌,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打几圈玩儿!”
闲得无聊的皇后搓着手,一脸的兴奋。
木兰都无语了,皇后能做到赵嫣容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
一个正宫娘娘,没病没灾的,就是不肯把庄贵妃手上的活计给接过来,耍滑躲懒。宫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宫务,她只接了最不用动脑子的起居注,只要盖个印,旁的都不管。
宫务啊,那可是大权,是统领整个后宫的大权,皇后娘娘偏把这当烫手的山芋,碰都不肯碰一下。
“去嘛去嘛!”皇后推了推没动窝的掌宫,“教会了安澜,以后安澜也可以跟我们一块儿打麻将了。”
魏安澜虽然不知道麻将是什么东西,不过可以跟皇后宫妃们借着这什么麻将的打成一片,自然是再好没有的。
简直是无心插柳,天遂人愿。
魏安澜在昭阳殿学起打麻将的事,肖沉墨自然不知道。她扶着秦潇刚出了昭阳殿宫门,少监大人就挣脱了她。
“我无妨,自己能走,不敢再劳姑姑。”
秦潇除了在面对帝后之时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旁的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脸上跟罩了一层冰壳相似。虽然因他容貌俊美,在宫中人气很高,但他这种生人勿近的模样极不讨人喜欢,在尚寝局里,无论是上司还是下属,都避他远远儿的。
要不是看着皇上喜欢他,皇后也喜欢他,尚寝局监事太监只怕早就给他小鞋穿到死了。
往常只要他摆出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那些贴上来的宫女们就会知趣地离开。可这位肖女官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非但没走开,反而离他更近了些。
“大人头晕症刚犯,现在脚下还有些发虚。皇后娘娘既许了我送大人回去,沉墨自当将差事办妥当才能回去。”
秦潇皱了皱眉,甩袖自己向前走。肖沉墨就跟在他身后不过三步的距离,亦步亦趋着。
从昭阳殿到尚寝局要穿过惜春园和太液池,太液池旁有一处长廊,是以原木搭起来的花架,上头爬遍紫藤萝。现下正是藤萝花开正艳的时节,满架上垂着肥硕的紫色花串,状如垂钟,在宽厚的墨绿色叶片下随风轻轻摆动。
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气,那是紫藤萝花架外的花园里遍植的洛神月季花散发的香气。
“这里居然也能看到大理的醉红山茶,真是难得。”
走在秦潇身后的肖沉墨轻轻叹息了一声。
秦潇不觉停下了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向那丛丛花簇里看去。
果然,在月季丛中,零星种着几株山茶,碗大的红色茶花,颜色由外及里渐渐淡去,花蕊处变作浅黄。是极为难得的山茶名品,醉红美人。
“种得这样好,这里的花匠一定是大理过来的人。”肖沉墨抬起头,看着秦潇的脸,唇角带笑,眼中却蒙上了细细的水光。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这种花,是不是?冬官!”
秦潇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眼前如黑夜闪耀星空的烟花,璀璨光华一闪而逝,只留划伤眼底的金色痕迹。
“你是谁?你是谁?”
四下里静寂无声,在这偏僻的园子里,只有紫藤花架的两人默默相望。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如相隔天涯。肖沉墨笑着流下泪来。
“冬官,我是……我是……”哽咽了数声,她才平静了下来,“你忘了我吗?我是春芽儿啊。”
春芽儿!
始终模糊的记忆之窗被人用手抹去了上头蒙着的雾气,一点点将窗后的情景展现在他的面前。
“冬官,冬官,你快些走,快些走。”外头火光冲天,染红了半边城。他在仆人的怀里拼命挣扎着,哭喊着。
“跟我一起走,一起走!姐姐,姐姐!”
“冬官乖,逃出去。姐姐是女孩子,他们不会杀我的,你快些逃出去,躲起来,一定要藏得好好的,让他们找不着你。”
“不要,姐姐,我要跟你们在一起啊!爹啊!娘啊!”他哭着喊着,突然后颈一疼,失去了知觉。
“冬官,你,怎么会都忘了呢?”肖沉墨泪如雨下,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我等了十二年,十二年……”
“姐姐……”秦潇一把抱住了她,“姐姐……”
在战火中分离的姐弟两,经过了十二年的分离与思念,终于在深宫之中再次聚首。
只不过,一个成了太监,一个成了宫女。
“对不起,对不起!”秦潇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知道你不会死,你怎么可能会死?”肖沉墨边哭边笑,“我没有心疼过,所以知道你不会死。我们是孪生姐弟,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本想着过了今年,我满了二十五岁就可以放出宫去,我就可以踏遍千山万水去找你。没想到会在宫里遇见你,上天垂怜,我再也不会跟你分开。”
秦潇哭得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对不起。”翻来覆去,他只会说这些话。
当年从大理逃出生天,护着他的家将们一个个为了掩护他而死,最后只剩下了他,却又在躲藏的途中淋了大雨发了高烧,险些把命丢掉。
十二岁前的记忆,就被他深深地埋在记忆的深处,从不碰触,也不敢去碰触。
那些撕心裂肺的回忆他承受不了,只好选择逃避。
就连一起长大的亲姐姐,也被他埋在了那里,将记忆刻意模糊。
“这里不安全,咱们换个地方说话。”最先恢复理智的是肖沉墨,她擦干净眼泪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将还有些失魂落魄的秦潇扶起来,“我扶着你,别人不会有怀疑的。”
秦潇在康王府待了多年,也是在李睿身边历练过的,抹了一把脸也已镇定下来。
“有劳肖女官,在下知道有一处比这里僻静安全,咱们过去说话。”
魏安澜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这聪明在牌桌上一览无余。
麻将的规则多,她不过打了两圈就已经很娴熟。
更要命的是,她居然还会算牌,简直是天赋技能。
木兰开始几圈还能指点指点她,到后头,她眼睛脑子都跟不上了。
魏安澜算牌很快,出牌更快,还不像别的宫妃会暗地里让牌,只为讨皇后的欢心。
她打牌十分认真,绝不放水,这让赵嫣容十分满意。
这才叫棋逢敌手,如果对手太弱,打牌还有什么乐趣?贞妃和惠妃她们不止牌力弱,连轿子抬得都那么显眼,她就算赢了也没底气啊。
这一圈圈牌打下来,两人都上了瘾,谁也没管那肖女官去送秦少监怎么一去不回了。
魏安澜刚学会打麻将,正在新鲜劲上,瘾大得很。
赵嫣容就叫人去寿康宫传了信,留她在昭阳殿里用饭,顺便下午接着玩牌。
午膳之前,肖沉墨赶了回来。
魏安澜在牌桌上抬头看了看她,咦了一声。
“沉墨姐姐气色真好,怎么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漂亮?”
肖沉墨摸了摸脸笑着说:“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赵嫣容搓着麻将,笑嘻嘻地说:“安澜妹子,你不懂,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位沉墨姐姐一定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你看她脸上桃花朵朵开呢。”
魏安澜虽然不大明白皇后的话,不过看肖沉墨一脸喜悦的样子也感同身受一般,对她点了点头说:“是喜事就好。”
肖沉墨脸红了红,退到魏安澜身后去,木兰将位子让给她,自己到外头去安排饭食。
“刚刚送秦少监回去的时候,在路上聊了聊,没想到跟他是同乡,一时高兴忘形,多聊了几句,所以回来晚了。”肖沉墨坐在魏安澜的身边,小声向她解释,“您这儿还好吧。”
“嗯,皇后娘娘教我打这个麻将,很有趣,你坐着看,挺简单的,等你学会了,咱们以后也可以一道玩儿。”魏安澜甜甜地笑了起来。
简单?坐在她上家和下家的丹枫白露苦着一张脸,谁能像您这样厉害?咱们学了好些天才算是学得了的。
肖沉墨坐在一旁,在等饭食的时候看她们打了两圈,居然也瞧出点门道出来。
赵嫣容笑着说:“安澜妹妹这么聪明,身边的人也厉害。这都还没教着,就学得差不离了,要是教会了,吃上家,压下家,咱们都得被她把私房钱全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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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沉墨红了脸说:“娘娘取笑了,不过就看着热闹,离会还差着老远呢。”
丹枫把手里的骰子一扔,叹了口气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是肖姐姐到咱们宫里来,我跟白露都插不进手了。”
肖沉墨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白露瞪了她一眼:“肖姐姐是在太妃跟前伺候的,人家是寿康宫的女官,就算你看着她好,还能让咱们娘娘去跟太妃娘娘抢人不成?”
魏安澜看了看肖沉墨,还真怕皇后看中了她,把她给要到昭阳殿里去。
“不会的。”肖沉墨看出了魏安澜眼底的担心,小声对她说,“我原来是华清宫的,能去寿康宫当差已是非常高兴,不可能再去昭阳殿了。”
魏安澜不知道为什么在华清宫做过就不能去昭阳殿,不过看肖沉墨目光温暖坚定,心里也就落了地。
肖沉墨声音虽小,不过在坐的几位都是耳聪目明的,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赵嫣容笑了笑,扔出一张牌:“三万!”
魏安澜自从跟皇后学会了打麻将,就时不时拉着肖沉墨到昭阳殿里玩。有时候遇上贞妃和惠妃,四个人便凑一桌打牌。
打牌的时候最是能体现个人的性格。
就算平常隐藏再深,到了牌桌上一对上输赢,那深藏着的性情便都表露无疑。
赵嫣容就不必说了,是个寸土不让的。贞妃和惠妃都有点小滑头。贞妃是胜固欣然败亦喜,就喜欢打牌热闹,对输赢的执念不大。惠妃却是个话唠,打个牌就属她话多,喜怒什么的都摆在一张脸上,不高兴了哇哇叫,开心了哈哈笑,是个直肠子。
魏安澜呢,是个特别认真的人,每一局结束都要做个简短的牌局分析,把每个人的妙招和臭招都摆出来说一回,美其名曰“取长补短,共同进步”。还真别说,有魏姑娘一番详尽仔细地说明,这几天下来,各人牌技都见大涨。
魏安澜打牌的风格跟她本身的内向腼腆很是不同,大开大阖,敢进肯退,富有冒险精神却又懂得见好就收,不像赵嫣容,只知道闯,横冲直撞的。
四个人风格大异,倒也十分互补和谐。
当然,这里头赢得最多的,反而是最后一个学打麻将的魏安澜,她们倒也输得心服口服的,这些天被魏安澜收走不少好东西。
不过魏安澜也不是那没眼色的,赢了的东西她收起来很坦然,回去之后,便熬夜给这个做双鞋,给那个绣个小荷包。十几天下来,跟她们已经是姐妹相称,亲密得很了。
每回魏安澜带着肖沉墨来昭阳殿打牌,肖沉墨都只在一旁看几圈便去找秦潇。
因为众人知道他们是同乡,又都觉得肖沉墨怕是对秦少监有意思,故意去凑近乎的,所以也不阻挡,随着她去。
只是这让原本就对秦少监怀着好感的丹枫白露心里吃醋,少不得对肖沉墨又有意见。
闲来时主仆几个闲聊,两个丫头就将不满说出来了。
“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也不说避嫌,天天缠着少监,丢不丢人啊!”
“就是,您看她,长得也不是多出众,而且以前还是华清宫的掌宫,是跟着容妃的人,那心地不一定多黑呢。眼见着前主子倒了,又巴巴儿跑去寿康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哄着太妃娘娘和魏姑娘高兴,把她当贴心的人看。说不定哪天就被她给卖了。”
“你们俩够了啊!”赵嫣容躺在榻上,脸上用丝帕沾泡了花蜜水正在做面膜,那帕子上被她剪出三个洞,露着两只眼睛一张嘴,看着别提有多吓人了。
不过吓人归吓人,皇后这法子很不错,现在昭阳殿上下不少宫人都在用这法子保养皮肤,一个个拉出去都水当当的,让别的宫的人看着都眼热。
“人生四大喜你们知道不知道?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皇后平躺着,嘴里说,“肖沉墨这是他乡遇故知了,心里头高兴。再说了,她就算想追求爱情又怎么了?谁说女人不能主动点儿?你们呐,这是吃人家味儿了,自己喜欢秦少监不敢上,看人家上了又觉得不自在。这样,你们明儿开始也去往尚寝局跑着,本宫绝不拦着你们。就看你们谁能打破秦潇那张冰块儿脸,把人家的心给拿下。你们公平竞争,不管谁赢,本宫都做主让你们结成对食,可好?”
丹枫撇了撇嘴说:“奴婢才不要呢,这多丢人现眼啊。哪有女人去追男人的?”
白露也摇头说:“不成不成,秦少监就是模样再漂亮,但到底也不是真男人。要真结了对食,以后连个孩子都生不了,那多惨啊。”
赵嫣容揭了脸上的丝帕,指着她们说:“瞧你们这点出息。追个男人都没胆子。给你们吧,你们嫌人家不是真男人,别人要了吧,又羡慕嫉妒恨。我说,秦少监活该就得孤家寡人一辈子吗?公公也有权利追求幸福的,欧刻?”
欧……什么刻?
皇后不理她们,又躺了回去,对木兰说:“换一张换一张。”
木兰笑着从白瓷碗里取出浸泡在水里的丝帕给她敷上,冲着那两位一努嘴:“多晚了,还不快去准备?再过一会儿皇上就该来了。”
李睿进了屋里,看见他水当当的妻子正对着镜子在抹口脂。
“今日的皇后看起来特别美。”皇帝走到皇后身后,跟她一起照着镜子,摸了摸自己下巴,“胡子怎么又长出来了,明儿早上得好好刮干净了。”
赵嫣容回过头,捏着他发青的下巴亲了一口说:“男人长胡子有什么不好的?您看王叔,他留胡子就很好看呢。”
“皇后,你男人还在你面前呢,就这样夸起别的男人来了?”李睿故意瞪起了眼。
赵嫣容“噗哧”一声笑了:“自己叔叔也要吃醋啊。王叔就是挺美的啊,跟我姨母多配啊……说到这个,皇上您不是说要帮忙的?到现在也没动静。”
“王叔那儿好办,可是你母亲……你姨母那儿怕是难办啊。”李睿坐到椅子上,伸直了长腿看着皇后说,“朕私底下也跟你舅舅探问过一二,听他说,你那位姨母自从和离之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来。人都瘦了很多。”
“不会吧,能离开赵家是多开心的事儿啊,她还能因此难过?”
皇后想了想,歪着头说:“这可不行,明儿让人去传话,把她接到宫里头住一阵子好了。”
“接进宫?”李睿眉毛一扬,“她现在可不是你母亲了。”
“那又怎的,不是母亲还是亲姨母呢。要是怕人说闲话,就把婉容一道接进来。我亲姨妈和亲妹子来陪我住几天,旁人总不会有闲话了吧。”
“接进来之后呢?”皇帝问。
“呵呵。”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对着皇帝眨眼睛,“你不是一直嫌王叔不务正业吗?给他找点事做做。”
李睿嘴角一翘,点了点头:“好。”
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的意思了,赵嫣容对着自己男人翘起了拇指。
这样的男人多好,看谁有胆子敢跟本宫来抢!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猜小秦公公和肖女官是情人的同学们,你们猜错了哟。
人家是孪生姐弟,不是情人啦,hiahiahiahia,得意地跑开。
第62章
62【各有各的求】庄妃的秘密+皇后的目标+安澜的心愿
好久没有露出面的庄贵妃这日亲临昭阳殿找皇后说话来了。
“庄姐姐可真是稀客。”皇后笑着过来挽住庄贵妃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拉她进了内殿,又让人上了香茶和点心。
“妾身前些日子身子不太舒服,手上的事又杂乱着,没能过来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不要见怪。”庄芹容貌不美,但是声音很好听,听着特别熨贴舒心。
“姐姐说的是哪里话。”皇后笑得甜美,因为年轻,细白的皮肤紧致滑嫩,连个毛孔都不大看得出来。庄芹接了宫女递上来的茶,仔细地看了看皇后的气色,笑着说:“娘娘看着面色红润,气色真不错。”
“可不是吗。”赵嫣容摸了摸自己滑溜的小脸,得意洋洋。从二十六岁女汉子穿成十八|九的嫩芽儿,年轻就是本钱,她这皮肤底子千金不换啊,“亏着姐姐帮我把一大摊子事管起来了,让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跟填小猪儿一样,气色能不好吗?”
庄贵妃笑了起来:“这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小猪儿的?”
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想请皇后娘娘示下。”
“哎哎,都是自家姐妹,姐姐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有话您直说就好。”皇后真是一点不拿庄贵妃当外人,这熟稔的态度,真好似她们就是嫡亲姐妹一般。
庄贵妃抿唇笑了笑,从袖筒里摸了张纸递给她。
“宫里妃嫔就这么几个,看着也着实冷清。皇上膝下空虚,也是时候补些人了。”
皇后修长的眉毛挑了挑,将纸条打开。
庄贵妃其字如人,娴静端正,横是横竖是竖的,整齐干净。
“现如今四妃里只有一位端妃,还总在太后跟前儿伺候,能服侍皇上的时候也少。宫里从康王府过来的姐妹们也有几位,都是经年的老人了,妾身想着,也该给她们晋晋位份,总算也是有个交待。”
皇后在纸条上扫了一眼,然后甜甜地笑道:“还是姐姐思虑周全,本宫怎么就没想到这些?也对,皇上生辰就在这个月,到时候给大家位份都升一升,大家伙儿就当是沾着皇上的喜气,一块儿高兴高兴。”
庄贵妃听她这样说,喜得笑了起来:“娘娘若是觉得没意见,那还麻烦您跟皇上提一提,咱们也可以让殿中省和内务局先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乱了手脚。”
“姐姐想到的,自然是你对皇上说。”皇后笑着将写着宫妃名姓和位份的纸条还给她,“我进宫时间短,说实话吧,这上头的人我还认不齐全,也不知道哪些该升哪些不该升的,姐姐你跟皇上商量着办就好。只要皇上高兴,就是咱们的福份,当办也就照着办。”
“这可怎么使得的?”庄贵妃连忙推辞,“晋位的事是皇上和皇后给的恩德,当是您二位商量着办。妾身不过就是拟个单子,合不合适的,不由妾身来说。”
皇后笑了笑,一双会说话似的眼睛光华流转着:“皇上可是这些日子没去清和宫?”
庄贵妃面上微红,笑着说:“皇上政事繁忙,平素也不怎么去我那儿的。我那儿清汤寡水的,去了也没好茶招待,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这儿的茶香。”
“姐姐又笑话我了。”皇后捂着嘴笑,弯着眼睛说,“皇上时常对我说,庄姐姐就像他亲姐姐一样,你们是打小一道长大的情份,再怎么着也不能冷了你的。等他回来我就好好说说他。前朝的事再忙,也要抽空多去看看姐姐。”
庄贵妃脸上微黯了黯。
皇后说起皇上来,就像家中的主妇在说自己在外辛苦的男人。做完了一天的活儿,自然就要回家。
情份?皇上有了皇后,怕是早将以前的情份给抛了吧。
“对了,我这儿新磨了几副牌,回头让人挑一副好的给你送去。”
庄贵妃连连摇手说:“那牌我也见人打过,太麻烦了,我可学不会。”
“不能啊,你看连太妃那儿的魏姑娘都会了,她可时常来我宫里跟我们打牌,打得可好,我那一点儿私房钱都快被她全捞到寿康宫里去了呢。”皇后哈哈笑着,露着一口的白牙,也不知道拿袖子遮着些。
庄贵妃看着她,眉头微蹙一下,不过很快便舒展开。
“她年轻,脑子好使,我可不行了。每天宫里这么多的事儿,带脑子都不够使唤的。”庄贵妃笑着说,“看不下去只有娘娘躲懒,不如您把这宫务拿一半过去,也好让妾身躲躲懒啊。”
哈哈哈哈,皇后只一味笑,顾左右而言其他,完全没有要接过宫务的意思。
庄贵妃便又谈了要往宫里充人的事儿。皇后摇头说:“离上回选人进宫还没到半年呢,这要再选秀女外头该怎么说皇上?国家新定,总不好传出皇上耽于女色的流言出来。”
庄贵妃原也没想过皇后能同意这事,也不坚持,便就算了。
皇后挺健谈,不过谈的都是些空泛的话捞不着几句实在的,庄贵妃坐了两盏茶的工夫就告退了。
坐在八人抬的肩舆上,她随身的宫女红鹊儿对她说:“皇后娘娘看着也没以前那位容妃美,怎么皇上就那么喜欢她?”
庄贵妃坐在肩舆上正自出神,听见红鹊的话,便接口道:“美不美的不过是个皮囊,看透了也不过是红颜枯骨,在这宫里有谁是只靠着美貌便能称霸长久的?”
“那太后不……”
“闭嘴。”庄贵妃瞪了她一眼,“越来越没规矩了,本宫平素是怎么教你们的?一个个仗着是清和宫的人,都不知长进起来。”
红鹊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清和宫,被宫女扶下肩舆,庄贵妃走进了内殿。
“母妃。”一个娇娇嫩嫩的声音响起,庄贵妃看见大公主宝珍迎在房门口,正眼巴巴地等着她。
宝珍已快四岁了,个头还没有她妹妹宝意高。瘦骨伶仃的,头发枯黄,脸上也没有血色。
庄贵妃看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半蹲下来说:“宝珍乖,来,让母妃抱抱。”
听到庄贵妃这样说,小小的脸上便现出喜色来。她挣脱了奶嬷嬷的手,向庄贵妃飞奔而来。
四岁的小儿,抱起来却如纸片般,几乎感受不到什么份量。
“我们的大公主乖不乖?今儿有没有好好吃饭?”
宝珍点点头,特别认真地回道:“宝珍很乖,饭都吃了!”
“好乖。”庄贵妃伸手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拍了拍,然后将人交到奶嬷嬷手上,“带下去吧。”
“母妃,母妃。”宝珍这才见到庄贵妃,还想跟她亲近亲近说说话儿,可是庄贵妃已经让人将她抱走。
奶嬷嬷抱出去很远了,公主还不时回头看着庄贵妃,脸上的神情楚楚可怜。
“让大公主在这儿玩一会也不打紧的吧。”一旁的红鹊小声求情。
“闭嘴。”庄贵妃甩开她,自己走进了房中。
宝珍长得瘦弱,可是随着年纪渐长,这相貌就越来越像她的生母谢氏。
看着她,就仿佛谢氏又活了回来,活在她身边,让她浑身如长了刺一般,又疼又痒。
内殿的寝房里,有一处小小的佛台,上头摆着一块小小的木牌,那是她生下来就夭折的孩子的牌位。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现在应该跟宝珍一样大,也会撒娇地扑在她怀里,一口一个母妃地叫着她。
会缠着她给讲故事,会抱着她的手咯咯地笑,摔疼了会喊着娘啊娘地哭。
庄贵妃眼睛发涨,鼻子又是一阵酸楚。她挥了挥手,让人都退出去。
“康王妃,你害死我儿子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早早儿去死了,将马上就要到手的皇后宝座让给了旁人?”庄贵妃在佛台上点燃一根线香,看着袅袅而升的白烟冷笑了一声,“你害死我儿子,我却帮你养着女儿,是不是很不甘?”
她小声地说,怨毒又得意:“不甘心你就从坟里爬出来啊,你看我对你多好?帮你把女儿养到这么大了。不过你放心,等我有了儿子,她就没用了。我会把她送到下头与你母女团聚。你等着,就快了!”
送走了庄贵妃,木兰觑着四下无人,便问皇后:“您不是跟皇上都说好了给娘娘们晋位的事了吗?怎么庄贵妃来说的时候,您又说没打算过?”
赵嫣容吃着冰好的蜜瓜,坐在桌子后头口齿不清地说:“她想收买人心啊,瞧她那么辛苦,便把人情给她好了。”
好什么啊?您一早儿就把消息透给贞妃、惠妃和张昭仪了,庄贵妃再对人说起是她的功劳,人家也只会在心里呵呵,将这情份记在皇后的头上。
赵嫣容拿手巾擦了擦指尖,让木兰给她送酸梅汤来。
“这东西太凉了,您少用些。”木兰看她大口喝了一碗又要第二碗,便开口劝她,“现下虽是热了,但您也不可贪凉。奴婢听嬷嬷们说过,女人太贪凉可不容易怀孕。”
“哟,你懂得可真多!”赵嫣容嘻嘻笑着,“咱们的木兰也想要孩子了?”
木兰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您就吃您的喝您的,成天都说什么啊!”
“哎,你别害臊啊,咱俩一道儿长大的,好得跟姐妹似的,有什么话不敢对我说?”赵嫣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面前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想想自己的事儿了,你想要找什么样的?本宫帮你留意着。”
“什么样儿的也不要,奴婢就想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您。”木兰说,“以后您有了太子,奴婢还要伺候太子呢。”
赵嫣容吐了吐舌头。
“那好吧,等晚上皇上过来,我跟他说说,给你个位份,你以后就可以一直在宫里陪着我了。”
木兰连忙跪倒,脸吓得煞白:“娘娘,木兰绝无此意!”
“你怕什么?”赵嫣容托着下巴看着她笑,“我是说正经的。这宫里的女人们哪个不想一步登天的?你在我这昭阳殿里当掌宫,见着皇上的机会比旁人可多多了,你就没一点想法?”
木兰磕头说:“娘娘,木兰有自知之明,就奴婢这品貌,万万不敢肖想皇上。只求能在您身边伺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的?”
“真的,奴婢若有半点口不应心,就叫奴婢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好了啦,逗你玩的,快起来。”赵嫣容笑着对她勾勾手,“帮我捏捏腿,一会咱们好去院子里练练。”
木兰后背都被汗湿了,听皇后这么吩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心惊胆战地去给她松腿。
“你是舅舅给我的,又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自然是想着你好。”木兰手劲儿大,捏腿捏得恰到好处,赵嫣容靠在椅背上,微微闭起双目对她说,“别怪我心狠这样吓你。我实在是见不得身边的人有歪心思。”
“不是说想登高枝儿就是歪心思。”赵嫣容轻声说道,“你若有那本事,能让皇上高看了你,心里得意了你,那是你们的本事。真有那天,我也不会生你们气。到底那是皇上的心思,并不是你们能避得开的。可是若有人动了歪主意,随意轻贱自己祸害旁人,我就万万容不得她。”
木兰心如鼓槌一般,也不敢接话,只一下下捏着腿,嗓子里又涩又痛。
“木兰,你跟我来宫里也有快半年了,人人都向往着到皇宫里来,我那个自视甚高的妹妹也一门心思想往里头钻,可是她得到了什么?”赵嫣容睁开了眼睛,“她现在还在浣衣局里,每日有做不完的活,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累。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宫里数千女人,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如果把命都拴在皇上一个人身上,那几条命也不够糟蹋的。”
皇后顿了半晌,才叹息出声:“这宫里,就是个大坑,深不见底。身子进来了,还有能出去的一天。若是心也掉进来了,就永远没有翻身之日了。我说的,你懂不懂?”
木兰认真点头道:“奴婢都明白。您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这昭阳殿里的人都清楚着,不会有人存着那种妄念的。就拿以前的容妃来说,她长得那样美,家里又有权势。那时候皇上几乎要将她宠到天上去,这宫里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可是后头又能怎样?不过三个月,三个月就从云端跌到泥潭里。家也败了,人也没了,皇上心里只怕早没了她的影儿。有她在前头立着,再有那种心思的人也要打心里掂量自己的份量。”
“你明白就好。”皇后幽幽地说,“也不知道这宫里头什么时候才能安生清静。”
主仆二人都没了话。
这里是皇宫,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这里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隐藏的敌人。
她拉了贞妃、惠妃和张昭仪又怎么样?皇上曾经的女人还有那么老些。
庄贵妃前头那样镇定安然,但在皇上连宠了皇后两个月后,也开始坐不住了。
赵嫣容转着手上的玉兰花戒指,舔了舔嘴唇。
还是得快点生个儿子才好。
有了孩子,她就没必要这么患得患失,她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就算李睿将来心思不在她身上,她也没什么好失落难过的。
养孩子怎么着都比逗男人有成就感啊!
傍晚李睿过来的时候,赵嫣容带着三个宫女刚锻炼完身体,还没来得及沐浴。
李睿看着她大汗淋漓的样子,跟宫人要来大布巾给她擦脸:“在做什么?这么一身汗的。”
“我在教木兰她们打拳。”
“皇后还会打拳?”皇帝的眼睛睁得老大,自己老婆什么时候居然文武全才,还会功夫了?
“不过是些小技巧,女人用来防身的。”赵嫣容笑嘻嘻地说,“怎么说妾身也是将门之后,外祖母那样好的功夫,总也传了一点给后人吧。”
李睿也想像不出来平阳长公主会传什么功夫给女儿,不过想着裴锦那样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也不像是会功夫的。
“要是你姨母当年能拿点功夫出来,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得那么可怜。”
“这跟功夫有什么关系啊。”赵嫣容解开盘起来的发辫,对皇帝说,“那根本就是她性子的问题。一门心思就想当淑女贤妻,说个话都不敢大声,还能指望着她对男人拳脚相向?”
“对了,后天就要接人进宫了,”皇后把乌黑的大辫子甩在背后,用手肘抵了抵皇上,“你那儿准备得如何?”
“你放心吧。”皇帝挑着一边眉毛与皇后一起鬼鬼祟祟笑了起来。
洗了澡,吃了饭,两人照旧熄灯后被翻红浪了一回。
好不容易床帐不晃荡了,李睿喘着气压在赵嫣容身上,享受着余韵,半天不肯下去。
赵嫣容白天练功,晚上陪着李睿伦墩,体力上有点跟不上,把重得要命的男人掀到一边,喘了好久才说:“今儿庄贵妃姐姐来我这儿了。”
李睿微微一怔:“庄芹?她来做什么?”
赵嫣容翻了个身,对着李睿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做什么?我是皇后,她当然是来请安的。”
李睿摸了摸鼻子,笑着说:“不过就是一问,又没说她不该来请安,你气什么。”
“没气!”赵嫣容翻转身体,拿后背对着他,不说话。
“还说没气。”李睿将人强扳回来,“就是气了。来,跟我说说,庄氏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来说,您好些天没上她那儿去了。”赵嫣容懒懒地说,“也是,您见天儿在妾身的昭阳殿里腻着,这么些日子,您都见过谁啊!”
李睿笑了起来:“可能是她有话要对我说吧,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赵嫣容索性坐起来,“她是您的贵妃,多日不见您,想想也是该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您还就能说不是妾身想的那回事?”
李睿也坐了起来,把妻子抱在怀里说:“我上回就对你说过,庄氏于我,就像姐姐一样,我们的感情并不像别的男女。你别吃她的醋了,这些年,她过得也不易。”
“那您跟妾身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不易法,您要是什么话都不说,妾身又怎么能体谅她,怎么能不吃她的醋?”赵嫣容坐在他身上,撒娇地晃了两下,突然身上一僵。
“你怎么了?”
“流流流……”因为没在意,她坐在李睿的腿上,刚刚李睿弄进去的那些东西,热乎乎湿漉漉地流了出来,弄了李睿一腿。
赵嫣容就算大姨妈被皇帝摸了一手也没像现在这么尴尬过,头发都快烧起来了。
“那咱们,先洗洗再说话?”李睿倒是没半点尴尬,看着炸了毛的妻子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擦擦啊,倒是擦擦啊!”
见李睿精赤着身子站起来,大腿上白浊的一滩正缓缓向下流,赵嫣容差点抓狂了,顺手抓了块布就去给他擦,等擦完了才发现那是她自己的胸围子……
李睿哈哈大笑着,把皇后一把抱起来,光着脚就向净房走去。
“安澜,你觉得皇后待你如何?”魏太妃早早就躺在床上了,魏安澜坐在床前的踏板上,就着灯光正在绣一副荷叶鱼戏图,听见太妃问话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
“皇后人很好,待我也好。”魏安澜很认真地回答她,“这些日子我仔细看过,她就是个直性情的人,欢喜不欢喜都摆在脸上。”
魏太妃点头说:“是啊,她还是这样。刚进宫那会儿,她心里不高兴就敢对着太后和皇上都摆脸子,谁的情面也不讲,皇上很是着恼呢。”
魏安澜想了想说:“也不是像您说的这样。皇后娘娘的喜怒也只在咱们面前直接摆出来。有时候咱们一处说着话,若是有那外头来人,或是不大熟的妃嫔过来请安,她就一直端着,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那样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是极有气势的。”
“我觉着,她在皇上面前就是一副真性情,敢说敢想敢做,所以皇上喜欢她。”
魏太妃摇摇头说:“那可不一样。她以前在皇上面前也一样敢说敢做的,皇上可厌烦她到了极点。”
“那时候皇后娘娘一定还没喜欢上皇上吧。”魏安澜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对太妃说,“我在昭阳殿也见过皇上过来,您是没看到,皇后看着皇上的样子,脸上都能放出光来,那种美,特别让人心动。皇上也是,那笑不只在脸上,也在眼里,在每根头发丝里,整个人都像能放光一样。那两个人在一起,满眼都只剩下对方。”
魏太妃沉默了。
“让人觉得,他们俩就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是谁也插不进去的。”魏安澜细细柔柔的声音对着太妃说,“娘娘,一开始的时候,安澜是对皇上有些想法,不过那是很早前的事了。不过是年少无知的孩子对天家的仰慕,并非男女情爱。看着他们,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世间是真的有真挚的感情的。若有一个人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便是为他死了也甘愿。”
魏太妃伸出手,摸着她的头说:“会有的,安澜,一定会有个好男人,喜欢上你,将你捧上手上珍爱的。”
魏安澜低下头,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哪个男人,能让她像皇后看着皇上时那样,从里到外散发出那样耀目的光采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发现,皇帝现在跟皇后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少说“朕”了,两个人你来我去的,越来越像居家两口子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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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3【坑你没商量】夫妻联手,坑人无敌+荣王加油!
皇帝到底也没时间跟皇后说庄贵妃的事儿,因为皇后洗到一半就累得睡着了。
李睿心疼她,一大早起来时也没让人叫醒她,便穿戴好了去上早朝。
等赵嫣容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直至用过早饭了,她才想起来李睿答应的事还没有兑现。心里把失信的男人翻来覆去骂了几回,这才起身去院子里进行日常活动。
一早上,她忙着安排裴锦和赵婉容要住的地方。这回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促成裴锦和荣王的好事。想着裴锦的超级包子性格,此时怕还没转过弯来,对新的婚姻也未必有胆子接受,她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便让人将裴氏和婉容住的地方好好打扫整理,一切按着长住的规格来办。
又要木兰开了昭阳殿的小库房,在里头挑挑拣拣了半天,才选出几匹色彩鲜明的好料子和几副精致的头面。
“夫人又不是没有衣裳首饰,您挑这些出来她也未必肯要的。”木兰说。
“那也不能由着她穿青着墨像个大娘一样。”赵嫣容把东西收好,“这才二十多岁,心里却像五六十的老妪。穿着鲜亮些,人的精神也会变好。我让她进宫来,只想让她散散心,重新找回自信,好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不是由着她自怨自艾地窝在房子里长磨菇的。”
李睿下了朝,直接进了德懋殿,南方的大旱已成定局,好在朝廷有了准备,户部这些天几乎是通宵达旦地调配划拨,京里派出去的特使、监察、督办也已经陆续到位,一些地方或许会有小乱,但难成大患。
饶是如此,言事上达的折子也比平常多了三成,政事堂一动起来,皇帝的压力就要大不少。
荣王在德懋殿里便是看着堆得山一样高的折子东一堆西一堆的放着,皇帝坐在书案后,正在奋笔疾书。
“王叔坐,朕还有几个紧要的要看,一会再陪您说话。”
“您忙您忙。”荣王在书房里转了几个圈,自己挪了块空地方坐下,看着全神贯注中的皇帝不免有些心虚气浮。人家忙着正事儿呢,忙成了这样,自己跑过来打扰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荣王如坐针毡一般,屁股根本坐不住,过了一会儿,见皇上还在埋头办公,便站起身来说:“皇上您忙着吧,臣要不明儿再来。”
李睿也不留他,只略抬了抬头说:“王叔若无紧要的事,换天再说也行。”
荣王点了点头,抬腿就要走。
又听身后皇帝说:“明儿怕也无空。皇后要接她姨母和妹妹进宫小住,朕好歹要陪个半日。”
抬起的腿在空中绕了半个圈儿又转了回来。
荣王回头,却看见皇帝正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王叔还是觉着今日来说比较好?”
被皇上侄儿这样看着,荣王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可是那步子也不由自己,自动自发地走到皇帝身前的椅子前,转身坐了下去。
“想想我在王府里头闲待着也没什么事儿,皇上为国事这样日夜操劳着,让人看着感佩又有些心疼。”荣王呵呵笑着,对李睿说,“皇上您不若瞧瞧,这里头有哪些不紧要的琐事可以让臣代劳的?”
李睿将身子向椅背上一靠,笑着说:“这可难得。王叔一向远离政务,父皇在世的时候,不管怎么拉你,你都躲得远远儿的,今日怎么就肯帮朕分忧了?”
荣王摸了一把下巴,笑着说:“那时候不是年少贪玩儿吗?你也知道,我父王在世时曾对圣祖发过誓愿,荣王一脉永不背弃大齐,臣这手若伸进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睡不着觉。”
“那这会又不怕了?”
“年纪渐长,也知道事理了。替皇上分忧也是忠君尽责的一种方式。以前不过是不懂事,寻着借口想躲懒。”
李睿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听荣王自己这样说出来,他便一拍手,对外头叫道:“德全,你进来!”
德全笑容可掬地微弯着身子,轻飘飘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大摞子折子,放在荣王面前说:“王爷,这是奴婢先理出来的一些折子,内里有些年成银耗什么的要核算,不麻烦,就是有些儿费神熬时辰。皇上这儿积的折子多,这些个有荣王殿下能帮着算算看看,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德宝跟着脚进来,身后跟着俩太监,一个捧香茶点心,一个捧着一把大蒲扇子。
“现在天儿热,王爷请您就在这儿坐,一会奴婢把笔墨纸砚都取来。您先用些茶水,叫人打着扇也好清凉。”
荣王看着这两个一品宫监,瞧着桌子上那厚厚一摞折子,突然有种上了当入了斛的感觉。
他转脸去看皇上,李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又低下头去批折子,不理他了。
荣王也只能静下心来,一点一点地磨算核对。
他多年在外头奔波淘宝,于数字上极为敏感,对起账来更是又快又准,好像那些经年打账的老账房一样。
以前是躲着政事不愿意沾手,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为了自在,当然,为了自在的理由可比前一个要多多了。
不过李恪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纨绔,他有能力也有魄力,否则,他不会以一个闲散王爷又多年在外游荡的身份赢得宗室里大半人的喜欢和尊敬。
有人帮着,政事处理起来快了不少。
遇到烦难的事时,二人还能商量着一二,叔侄两个配合起来,这效率更是提高了不少。
一转眼,已到了掌灯的时候,李睿便要留饭。
荣王本还想推,但听皇上说要带他去昭阳殿与皇后一起用膳,他的心思又活动起来。
这边德宝早遣人去昭阳殿送了信,听说“未来姨父”会过来,赵嫣容一时高兴,卷了卷袖子亲自到小厨房去展现了一下厨艺。
这古代厨房的活不是她能hold得了的,好在她贵为皇后,一应点火,涮锅,摘洗剁的活儿全由厨房里的粗使宫婢做好了,她只需要拿着锅铲动动手。
饶是这样,也把木兰她们给吓得够呛。
厨房里全是火啊油烟啊,皇后若是伤着了可怎么了得?
等皇帝和荣王到了,赵嫣容也只做得了一道菜,放在一只大粉彩缠枝牡丹八仙浅碟里被搁在了桌子当中。
“这是梅子酿排骨,跟咱们以前吃的味口不一样,你们尝一尝。”赵嫣容拿了筷子,亲手布给李睿和李恪。
排骨用的是精肋骨,剁成麻将大小的段子,油亮红润,汁厚汤浓,里头的酸青梅子已经煮化了,留了几颗梅核在里头。
一只咬下去,只觉得外酥里嫩,酸甜咸香,肉香中带着梅子香气,果真十分特别。
“这肉味绝了。”荣王拍案叫好,“本王以前在江南也吃过用梅子做的肉菜,却没这个好吃,那儿做的都太甜了,不比这个,酸甘合宜,开胃!”
被荣王这样夸,赵皇后心情大好,看着这位准姨父越看越觉得可爱亲切。
“王叔喜欢吃那就太好了,本宫也算没白费了功夫。回头我把这做法写下来,王叔可以带回府,让你们家厨子照着做。”
白费了功夫?本来也想跟着夸一夸的皇帝手里端着筷子看着皇后。
皇后见他的目光,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说:“没错,这道酿排骨,可是妾身亲自到厨房里头,亲手做的哦!”
皇帝心里不高兴了,他们夫妻这么久了,也没见皇后给他亲自下厨做过菜,凭什么王叔来了就有此等口福?皇帝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直接把盘子端到自己的面前。
荣王这边开开心心地还想吃呢,一伸筷子,别说排骨,连盘子都没了……
赵嫣容:“……”
荣王:“……”
李睿很淡定地吃着排骨,对一旁伺候的木兰说:“王叔爱吃鱼,你把那条鲤鱼给他端过去。”
荣王咬着筷子头,一脸怨色看着那盘遥不可及的排骨。
本王不爱吃鱼!
本王从小到大就不!吃!鱼!
三人用过饭,昭阳殿的宫人捧上香茶热手巾,伺候主子们都收拾利落了,皇帝和皇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无非是今儿园子里什么什么花开了,池子里两条锦鲤翻了肚皮,黔东道发现了一处前秦时候的石刻洞窟之类的。
不管皇后说的事有多鸡毛蒜皮,皇帝听得都津津有味。
而不管皇帝说起天南海北的什么趣味,皇后都托着腮笑眯眯地一唱一合。
他们分左右坐着,并没有靠得很近,可是言谈神情间的那种亲密感,让孤家寡人多年的荣王看着眼热心跳。
一家人就该是这样的,他小的时候,虽然父母经常打打闹闹,可二人不打架的时候,就这样坐着闲聊天,给人的感觉也跟现在的这一对差不太多。亲昵无间,轻松适意,仿佛对面坐着的,就是自己身体的另一个部分,旁人完全无法插入进来。
那种眼热心热就在他心里聚合着,烧着热热的一团,烧得他口干舌燥,浑身窜火。
他眼巴巴地看着皇帝和皇后,指望他们能跟他说说话,他好自然而然地聊一聊。可那两位聊闲聊得忘我,只顾着在一边打情骂俏,眉目传情,居然没一个理他的,当他是透明的空气,房中的摆设。
荣王坐立不安地捱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听说明日皇后的姨母和小妹会住进宫里,这样也好,让她们在宫里散散心,心情能好些。”
皇后微微笑着,横了皇帝一眼说:“这事怎么还对王叔说了?不过就是妾身的家事。”
皇帝笑着说:“王叔也是自家人,你姨母论起来还是他表妹,如何便说不得了?”
“哟,这倒也是。”皇后甜甜地笑着说,“王叔对我姨母一向照顾,妹妹也喜欢您。上回子进宫来还问我,说她要不要改个姓呢。”
荣王听她这么说,心里又惊又喜又惶恐,更加坐不住了。
一张帅脸变得赤红,完全没了平日洒脱不羁的样子。
皇帝倒知道凑趣,便接了皇后的话茬问道:“哦?你妹妹怎么会想起来要改姓?”
“她觉得脸上无光呗。”皇后毫无心机地说,“父亲那样给她们没脸,小孩子心性嘛,自然觉得姓赵丢人,还问我,李婉容这名儿好不好听呢。”
“砰!”
“啪!”
“哗啦!”
前一声是荣王一手肘捣在桌子上发出的闷响。
第二声是桌上的杯子跳了一下,击在托盏上的脆响。
后一声便是杯子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那热茶泼了一地,将荣王的长袍一角也溅湿了。
帝后吓了一跳,一起看着他。荣王从座上跳起来,面如红布一般,一个劲儿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不小心。”
皇后笑了笑说:“王叔您这样毛手毛脚的,倒像个年轻人似的。”
皇帝不悦地看着她说:“皇后,王叔是长辈,你怎么好这样对王叔说话!”
皇后一捂红唇:“哎哟,王叔对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妾身对着王叔就觉得像对着自家人一样,一时玩笑,都忘了辈份。也不能怪,王叔看着这样年轻,跟皇上您一道站出去,哪里像是叔侄,倒像是兄弟呢。”
一抑一扬,荣王这心里头忽上忽下的,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站在那儿倒觉得有几分尴尬了。
宫人们手脚利落,没一会便将地上收拾干净。荣王不过是衣角溅了些茶水,倒也不用去换衣裳,坐回座位上,心里头那个“李婉容”三个字不断地回味,喜忧参半着,一时间怔怔出了神。
“王叔今年有二十八了吧。”皇后继续跟皇帝说家常。
皇帝点点头说:“王叔属猴的,今年二十九了。”
“哦,我姨母是属龙的。”
皇后莫名其妙接了一句,两人又开始天南地北地乱扯。
荣王一颗心被皇后这一句话忽悠一下拉得老高,却迟迟不给放下去,他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一直不看他,嘴角却微微扬着的皇帝,惶惶不已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终于发现……
老子被这夫妻俩给玩儿了!
这心一定,荣王的风流气势便又慢慢回到了身上。
其实细想想帝后二人今日的言语神情,这里头还是透出不少信息来的。
荣王沉吟了片刻,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迂回婉转。这夫妻两个太精明,只怕早就瞧出了一些端倪。他如今在冠军侯府讨不到好处,裴宜防着他就跟防着黄鼠狼似的,以前偶尔还能翻翻墙,现在墙脚都被他安上了铁蒺藜,裴锦的房前屋后更是不知加派了多少人手日夜看着,他连一点空隙也找不到。
所以听说皇后要将裴锦母女接入内廷,他才会觉得无边黑夜里总算露了一丝微明。
只是内廷不比侯府。
他翻侯府围墙,被裴宜发现了顶多就是被他拿着棍子追打一顿。
若他敢翻皇宫的内墙,只怕人才到地上,就要被剁成了肉馅。
如果皇帝皇后二人乐意促成,那裴宜也不能阻拦他。
荣王想明白这点,不觉又开始搓手,脸上也溢出笑容来。
“皇上,臣已经二十九岁了!”
还在跟皇后热烈讨论到底是和田的羊脂白玉好,还是辽东的岫玉好的皇帝回头看着他,笑着说:“是啊,王叔比朕大六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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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也一脸纯真地看着荣王笑。
荣王咳了两声,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叹了口气说:“看着皇上皇后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皇后笑着说:“王叔你这么帅,想当您王妃的女子一定很多啊,心动不如行动,快些给咱们娶一位婶婶来就好了嘛。”
荣王没听明白皇后说的帅是什么意思,不过总不会是说他“衰”,虽然他年近三十了还无妻无子听起来的确有些衰。
不过那句“心动不如行动”确实很对他胃口。
错过了那么多年,他也不想再度错过。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若不努力争取,他只怕自己将来死了都不能闭眼。
“还忘皇上和皇后成全。”荣王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他们行了一礼。
“王叔说的什么成全?”皇帝装糊涂,“若是有合心意的人,不妨对朕说,以王叔的人品家世,人家定是乐意的。”
荣王直起身,看着他苦笑一声道:“皇上又何苦戏弄臣,臣的心思,您二位早就知道了吧。”
不然皇后也不会将上书弹劾她的名册抄录了交给他处理,而他也不会那样尽心,花了忒大的人力物力去一一揪那些官员的尾巴。
“心思归心思。”皇后终于开了口,“只是那毕竟是本宫的长辈,想着她好,想着王叔您好,便不能使强的。您也知道,强扭的瓜儿不甜。这事成与不成,还在王叔。”
荣王闻言一振,对着皇后一揖到地:“还望皇后指点。”
“指点不敢当,您也是长辈,怎么敢指点您?”皇后站起身,还了半礼,“不过我那姨母虽是个软面性子,但钻了牛角尖怕是一时半会也难出来。心都被伤透了,想再捂暖和了便要花十倍百倍的功夫和耐心。所以我才说,这事成与不成,只在王叔您身上。”
荣王听到此处,不觉咽了口唾沫。
“您的人品和心意,我和皇上都清楚,咱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我这人性子直,有话也不想藏着掖着。我叫了她十年的母亲,便真当她是自己母亲一样地尊敬。她这些年过得辛苦,这里头或多或少也有我的不是。如今算是解脱出来,我自然希望她能过得开心舒意。”
皇后看着荣王,见他眼角微红,不觉笑了笑:“她得有个人将她捧在手心里,爱着疼着,把破的地方补好了,把她的心暖回来。若没有人能做到,我倒宁愿她带着婉容就这样过下去。”
荣王红着眼角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皇后一眼说:“皇后待她的心,天地可昭。”说着,又郑重行了一礼。
“王叔这是做什么,好端端一家人说着话呢,你作个揖过来,她回过礼过去,朕都看得眼晕。”李睿笑呵呵地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若再这样,下回朕可不敢请你在宫里头用膳了。”
荣王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总算又落了座。
皇后拿了桌上一个甜柑,一边剥一边对皇帝说:“对了,上回听说承郡王找您,是宗室里有什么事吗?”
李睿笑着也拿了一个柑子来剥,一旁的德宝要接过去帮着剥,被他抬手止了:“没什么,就是承郡王说他年纪老迈,想跟朕请辞宗人令。”
宗人令是宗室营的首脑,代表着宗室皇亲的声音。都是宗室亲贵,想要压服所有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大齐建国不久,虽说武德帝大封宗亲之后又大清洗过一番,宗室里的强枝儿被剪去了很多,但也是极强大的一股势力。
如今宗室里的老一辈被先帝清理得也差不多了,留下的多是年轻一辈,这些人年轻气盛不服管教,承郡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压服起来也的确十分吃力。
赵嫣容听着李睿这样说,眉梢微微一挑。
宗人令是个十分吃力又不大讨好的差事,但做好了又能握住相当大的权柄,的确,这人选对皇帝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宗室里的人若是全力挺着他,那他在朝堂上的声音便更有底气,历来宗室与朝臣互为制衡,彼此压制,不管哪一头过大都不是好事。当然,如果两头管事的都是自己人,那皇帝这个位子便能稳如泰山。
这时候又不担心荣王会与裴侯联手了?
皇后笑了笑说:“怎么,皇上还没有找着接替的人选?”
“难啊……”皇帝长叹了一声,摇着头端起了茶盏。
荣王再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就是白痴了。
“皇上若是现下没有合适的人选,臣倒是愿意毛遂自荐。”
李睿的双眉舒展开,他将荣王吊到现在,不过就是为了他这一句话。
不过他可不会就这样展露出自己的欢喜来,看了荣王一眼,皇帝摇了摇头说:“宗人令管的事情繁杂,那帮小子又多是刺儿头毛躁的,太难为王叔了。”
荣王苦笑一声:“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万望皇上许臣略尽绵薄。”
李睿沉吟片刻方说:“这事,朕再与承郡主商量商量,王叔的心意,朕领了。”说着,他含笑看着荣王道:“若王叔真做了这宗人令,少不得要请您时常进宫,宗室到底是皇家根本,有什么事,您多来说说,大家商量着办,也好安心。”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荣王,赵嫣容斜目看着李睿,眼波横流,朱唇微张:“滑头。”
第63章 (捉虫)
63【坑你没商量】夫妻联手,坑人无敌+荣王加油!
皇帝到底也没时间跟皇后说庄贵妃的事儿,因为皇后洗到一半就累得睡着了。
李睿心疼她,一大早起来时也没让人叫醒她,便穿戴好了去上早朝。
等赵嫣容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直至用过早饭了,她才想起来李睿答应的事还没有兑现。心里把失信的男人翻来覆去骂了几回,这才起身去院子里进行日常活动。
一早上,她忙着安排裴锦和赵婉容要住的地方。这回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促成裴锦和荣王的好事。想着裴锦的超级包子性格,此时怕还没转过弯来,对新的婚姻也未必有胆子接受,她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便让人将裴氏和婉容住的地方好好打扫整理,一切按着长住的规格来办。
又要木兰开了昭阳殿的小库房,在里头挑挑拣拣了半天,才选出几匹色彩鲜明的好料子和几副精致的头面。
“夫人又不是没有衣裳首饰,您挑这些出来她也未必肯要的。”木兰说。
“那也不能由着她穿青着墨像个大娘一样。”赵嫣容把东西收好,“这才二十多岁,心里却像五六十的老妪。穿着鲜亮些,人的精神也会变好。我让她进宫来,只想让她散散心,重新找回自信,好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不是由着她自怨自艾地窝在房子里长磨菇的。”
李睿下了朝,直接进了德懋殿,南方的大旱已成定局,好在朝廷有了准备,户部这些天几乎是通宵达旦地调配划拨,京里派出去的特使、监察、督办也已经陆续到位,一些地方或许会有小乱,但难成大患。
饶是如此,言事上达的折子也比平常多了三成,政事堂一动起来,皇帝的压力就要大不少。
荣王在德懋殿里便是看着堆得山一样高的折子东一堆西一堆的放着,皇帝坐在书案后,正在奋笔疾书。
“王叔坐,朕还有几个紧要的要看,一会再陪您说话。”
“您忙您忙。”荣王在书房里转了几个圈,自己挪了块空地方坐下,看着全神贯注中的皇帝不免有些心虚气浮。人家忙着正事儿呢,忙成了这样,自己跑过来打扰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荣王如坐针毡一般,屁股根本坐不住,过了一会儿,见皇上还在埋头办公,便站起身来说:“皇上您忙着吧,臣要不明儿再来。”
李睿也不留他,只略抬了抬头说:“王叔若无紧要的事,换天再说也行。”
荣王点了点头,抬腿就要走。
又听身后皇帝说:“明儿怕也无空。皇后要接她姨母和妹妹进宫小住,朕好歹要陪个半日。”
抬起的腿在空中绕了半个圈儿又转了回来。
荣王回头,却看见皇帝正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王叔还是觉着今日来说比较好?”
被皇上侄儿这样看着,荣王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可是那步子也不由自己,自动自发地走到皇帝身前的椅子前,转身坐了下去。
“想想我在王府里头闲待着也没什么事儿,皇上为国事这样日夜操劳着,让人看着感佩又有些心疼。”荣王呵呵笑着,对李睿说,“皇上您不若瞧瞧,这里头有哪些不紧要的琐事可以让臣代劳的?”
李睿将身子向椅背上一靠,笑着说:“这可难得。王叔一向远离政务,父皇在世的时候,不管怎么拉你,你都躲得远远儿的,今日怎么就肯帮朕分忧了?”
荣王摸了一把下巴,笑着说:“那时候不是年少贪玩儿吗?你也知道,我父王在世时曾对圣祖发过誓愿,荣王一脉永不背弃大齐,臣这手若伸进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睡不着觉。”
“那这会又不怕了?”
“年纪渐长,也知道事理了。替皇上分忧也是忠君尽责的一种方式。以前不过是不懂事,寻着借口想躲懒。”
李睿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听荣王自己这样说出来,他便一拍手,对外头叫道:“德全,你进来!”
德全笑容可掬地微弯着身子,轻飘飘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大摞子折子,放在荣王面前说:“王爷,这是奴婢先理出来的一些折子,内里有些年成银耗什么的要核算,不麻烦,就是有些儿费神熬时辰。皇上这儿积的折子多,这些个有荣王殿下能帮着算算看看,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德宝跟着脚进来,身后跟着俩太监,一个捧香茶点心,一个捧着一把大蒲扇子。
“现在天儿热,王爷请您就在这儿坐,一会奴婢把笔墨纸砚都取来。您先用些茶水,叫人打着扇也好清凉。”
荣王看着这两个一品宫监,瞧着桌子上那厚厚一摞折子,突然有种上了当入了斛的感觉。
他转脸去看皇上,李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又低下头去批折子,不理他了。
荣王也只能静下心来,一点一点地磨算核对。
他多年在外头奔波淘宝,于数字上极为敏感,对起账来更是又快又准,好像那些经年打账的老账房一样。
以前是躲着政事不愿意沾手,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为了自在,当然,为了自在的理由可比前一个要多多了。
不过李恪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纨绔,他有能力也有魄力,否则,他不会以一个闲散王爷又多年在外游荡的身份赢得宗室里大半人的喜欢和尊敬。
有人帮着,政事处理起来快了不少。
遇到烦难的事时,二人还能商量着一二,叔侄两个配合起来,这效率更是提高了不少。
一转眼,已到了掌灯的时候,李睿便要留饭。
荣王本还想推,但听皇上说要带他去昭阳殿与皇后一起用膳,他的心思又活动起来。
这边德宝早遣人去昭阳殿送了信,听说“未来姨父”会过来,赵嫣容一时高兴,卷了卷袖子亲自到小厨房去展现了一下厨艺。
这古代厨房的活不是她能hold得了的,好在她贵为皇后,一应点火,涮锅,摘洗剁的活儿全由厨房里的粗使宫婢做好了,她只需要拿着锅铲动动手。
饶是这样,也把木兰她们给吓得够呛。
厨房里全是火啊油烟啊,皇后若是伤着了可怎么了得?
等皇帝和荣王到了,赵嫣容也只做得了一道菜,放在一只大粉彩缠枝牡丹八仙浅碟里被搁在了桌子当中。
“这是梅子酿排骨,跟咱们以前吃的味口不一样,你们尝一尝。”赵嫣容拿了筷子,亲手布给李睿和李恪。
排骨用的是精肋骨,剁成麻将大小的段子,油亮红润,汁厚汤浓,里头的酸青梅子已经煮化了,留了几颗梅核在里头。
一只咬下去,只觉得外酥里嫩,酸甜咸香,肉香中带着梅子香气,果真十分特别。
“这肉味绝了。”荣王拍案叫好,“本王以前在江南也吃过用梅子做的肉菜,却没这个好吃,那儿做的都太甜了,不比这个,酸甘合宜,开胃!”
被荣王这样夸,赵皇后心情大好,看着这位准姨父越看越觉得可爱亲切。
“王叔喜欢吃那就太好了,本宫也算没白费了功夫。回头我把这做法写下来,王叔可以带回府,让你们家厨子照着做。”
白费了功夫?本来也想跟着夸一夸的皇帝手里端着筷子看着皇后。
皇后见他的目光,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说:“没错,这道酿排骨,可是妾身亲自到厨房里头,亲手做的哦!”
皇帝心里不高兴了,他们夫妻这么久了,也没见皇后给他亲自下厨做过菜,凭什么王叔来了就有此等口福?皇帝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直接把盘子端到自己的面前。
荣王这边开开心心地还想吃呢,一伸筷子,别说排骨,连盘子都没了……
赵嫣容:“……”
荣王:“……”
李睿很淡定地吃着排骨,对一旁伺候的木兰说:“王叔爱吃鱼,你把那条鲤鱼给他端过去。”
荣王咬着筷子头,一脸怨色看着那盘遥不可及的排骨。
本王不爱吃鱼!
本王从小到大就不!吃!鱼!
三人用过饭,昭阳殿的宫人捧上香茶热手巾,伺候主子们都收拾利落了,皇帝和皇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无非是今儿园子里什么什么花开了,池子里两条锦鲤翻了肚皮,黔东道发现了一处前秦时候的石刻洞窟之类的。
不管皇后说的事有多鸡毛蒜皮,皇帝听得都津津有味。
而不管皇帝说起天南海北的什么趣味,皇后都托着腮笑眯眯地一唱一合。
他们分左右坐着,并没有靠得很近,可是言谈神情间的那种亲密感,让孤家寡人多年的荣王看着眼热心跳。
一家人就该是这样的,他小的时候,虽然父母经常打打闹闹,可二人不打架的时候,就这样坐着闲聊天,给人的感觉也跟现在的这一对差不太多。亲昵无间,轻松适意,仿佛对面坐着的,就是自己身体的另一个部分,旁人完全无法插入进来。
那种眼热心热就在他心里聚合着,烧着热热的一团,烧得他口干舌燥,浑身窜火。
他眼巴巴地看着皇帝和皇后,指望他们能跟他说说话,他好自然而然地聊一聊。可那两位聊闲聊得忘我,只顾着在一边打情骂俏,眉目传情,居然没一个理他的,当他是透明的空气,房中的摆设。
荣王坐立不安地捱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听说明日皇后的姨母和小妹会住进宫里,这样也好,让她们在宫里散散心,心情能好些。”
皇后微微笑着,横了皇帝一眼说:“这事怎么还对王叔说了?不过就是妾身的家事。”
皇帝笑着说:“王叔也是自家人,你姨母论起来还是他表妹,如何便说不得了?”
“哟,这倒也是。”皇后甜甜地笑着说,“王叔对我姨母一向照顾,妹妹也喜欢您。上回子进宫来还问我,说她要不要改个姓呢。”
荣王听她这么说,心里又惊又喜又惶恐,更加坐不住了。
一张帅脸变得赤红,完全没了平日洒脱不羁的样子。
皇帝倒知道凑趣,便接了皇后的话茬问道:“哦?你妹妹怎么会想起来要改姓?”
“她觉得脸上无光呗。”皇后毫无心机地说,“父亲那样给她们没脸,小孩子心性嘛,自然觉得姓赵丢人,还问我,李婉容这名儿好不好听呢。”
“砰!”
“啪!”
“哗啦!”
前一声是荣王一手肘捣在桌子上发出的闷响。
第二声是桌上的杯子跳了一下,击在托盏上的脆响。
后一声便是杯子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那热茶泼了一地,将荣王的长袍一角也溅湿了。
帝后吓了一跳,一起看着他。荣王从座上跳起来,面如红布一般,一个劲儿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不小心。”
皇后笑了笑说:“王叔您这样毛手毛脚的,倒像个年轻人似的。”
皇帝不悦地看着她说:“皇后,王叔是长辈,你怎么好这样对王叔说话!”
皇后一捂红唇:“哎哟,王叔对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妾身对着王叔就觉得像对着自家人一样,一时玩笑,都忘了辈份。也不能怪,王叔看着这样年轻,跟皇上您一道站出去,哪里像是叔侄,倒像是兄弟呢。”
一抑一扬,荣王这心里头忽上忽下的,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站在那儿倒觉得有几分尴尬了。
宫人们手脚利落,没一会便将地上收拾干净。荣王不过是衣角溅了些茶水,倒也不用去换衣裳,坐回座位上,心里头那个“李婉容”三个字不断地回味,喜忧参半着,一时间怔怔出了神。
“王叔今年有二十八了吧。”皇后继续跟皇帝说家常。
皇帝点点头说:“王叔属龙的,今年二十九了。”
“哦,我姨母是属猴的。”
皇后莫名其妙接了一句,两人又开始天南地北地乱扯。
荣王一颗心被皇后这一句话忽悠一下拉得老高,却迟迟不给放下去,他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一直不看他,嘴角却微微扬着的皇帝,惶惶不已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终于发现……
老子被这夫妻俩给玩儿了!
这心一定,荣王的风流气势便又慢慢回到了身上。
其实细想想帝后二人今日的言语神情,这里头还是透出不少信息来的。
荣王沉吟了片刻,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迂回婉转。这夫妻两个太精明,只怕早就瞧出了一些端倪。他如今在冠军侯府讨不到好处,裴宜防着他就跟防着黄鼠狼似的,以前偶尔还能翻翻墙,现在墙脚都被他安上了铁蒺藜,裴锦的房前屋后更是不知加派了多少人手日夜看着,他连一点空隙也找不到。
所以听说皇后要将裴锦母女接入内廷,他才会觉得无边黑夜里总算露了一丝微明。
只是内廷不比侯府。
他翻侯府围墙,被裴宜发现了顶多就是被他拿着棍子追打一顿。
若他敢翻皇宫的内墙,只怕人才到地上,就要被剁成了肉馅。
如果皇帝皇后二人乐意促成,那裴宜也不能阻拦他。
荣王想明白这点,不觉又开始搓手,脸上也溢出笑容来。
“皇上,臣已经二十九岁了!”
还在跟皇后热烈讨论到底是和田的羊脂白玉好,还是辽东的岫玉好的皇帝回头看着他,笑着说:“是啊,王叔比朕大六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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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也一脸纯真地看着荣王笑。
荣王咳了两声,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叹了口气说:“看着皇上皇后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皇后笑着说:“王叔你这么帅,想当您王妃的女子一定很多啊,心动不如行动,快些给咱们娶一位婶婶来就好了嘛。”
荣王没听明白皇后说的帅是什么意思,不过总不会是说他“衰”,虽然他年近三十了还无妻无子听起来的确有些衰。
不过那句“心动不如行动”确实很对他胃口。
错过了那么多年,他也不想再度错过。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若不努力争取,他只怕自己将来死了都不能闭眼。
“还忘皇上和皇后成全。”荣王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他们行了一礼。
“王叔说的什么成全?”皇帝装糊涂,“若是有合心意的人,不妨对朕说,以王叔的人品家世,人家定是乐意的。”
荣王直起身,看着他苦笑一声道:“皇上又何苦戏弄臣,臣的心思,您二位早就知道了吧。”
不然皇后也不会将上书弹劾她的名册抄录了交给他处理,而他也不会那样尽心,花了忒大的人力物力去一一揪那些官员的尾巴。
“心思归心思。”皇后终于开了口,“只是那毕竟是本宫的长辈,想着她好,想着王叔您好,便不能使强的。您也知道,强扭的瓜儿不甜。这事成与不成,还在王叔。”
荣王闻言一振,对着皇后一揖到地:“还望皇后指点。”
“指点不敢当,您也是长辈,怎么敢指点您?”皇后站起身,还了半礼,“不过我那姨母虽是个软面性子,但钻了牛角尖怕是一时半会也难出来。心都被伤透了,想再捂暖和了便要花十倍百倍的功夫和耐心。所以我才说,这事成与不成,只在王叔您身上。”
荣王听到此处,不觉咽了口唾沫。
“您的人品和心意,我和皇上都清楚,咱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我这人性子直,有话也不想藏着掖着。我叫了她十年的母亲,便真当她是自己母亲一样地尊敬。她这些年过得辛苦,这里头或多或少也有我的不是。如今算是解脱出来,我自然希望她能过得开心舒意。”
皇后看着荣王,见他眼角微红,不觉笑了笑:“她得有个人将她捧在手心里,爱着疼着,把破的地方补好了,把她的心暖回来。若没有人能做到,我倒宁愿她带着婉容就这样过下去。”
荣王红着眼角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皇后一眼说:“皇后待她的心,天地可昭。”说着,又郑重行了一礼。
“王叔这是做什么,好端端一家人说着话呢,你作个揖过来,她回过礼过去,朕都看得眼晕。”李睿笑呵呵地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若再这样,下回朕可不敢请你在宫里头用膳了。”
荣王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总算又落了座。
皇后拿了桌上一个甜柑,一边剥一边对皇帝说:“对了,上回听说承郡王找您,是宗室里有什么事吗?”
李睿笑着也拿了一个柑子来剥,一旁的德宝要接过去帮着剥,被他抬手止了:“没什么,就是承郡王说他年纪老迈,想跟朕请辞宗人令。”
宗人令是宗室营的首脑,代表着宗室皇亲的声音。都是宗室亲贵,想要压服所有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大齐建国不久,虽说武德帝大封宗亲之后又大清洗过一番,宗室里的强枝儿被剪去了很多,但也是极强大的一股势力。
如今宗室里的老一辈被先帝清理得也差不多了,留下的多是年轻一辈,这些人年轻气盛不服管教,承郡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压服起来也的确十分吃力。
赵嫣容听着李睿这样说,眉梢微微一挑。
宗人令是个十分吃力又不大讨好的差事,但做好了又能握住相当大的权柄,的确,这人选对皇帝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宗室里的人若是全力挺着他,那他在朝堂上的声音便更有底气,历来宗室与朝臣互为制衡,彼此压制,不管哪一头过大都不是好事。当然,如果两头管事的都是自己人,那皇帝这个位子便能稳如泰山。
这时候又不担心荣王会与裴侯联手了?
皇后笑了笑说:“怎么,皇上还没有找着接替的人选?”
“难啊……”皇帝长叹了一声,摇着头端起了茶盏。
荣王再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就是白痴了。
“皇上若是现下没有合适的人选,臣倒是愿意毛遂自荐。”
李睿的双眉舒展开,他将荣王吊到现在,不过就是为了他这一句话。
不过他可不会就这样展露出自己的欢喜来,看了荣王一眼,皇帝摇了摇头说:“宗人令管的事情繁杂,那帮小子又多是刺儿头毛躁的,太难为王叔了。”
荣王苦笑一声:“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万望皇上许臣略尽绵薄。”
李睿沉吟片刻方说:“这事,朕再与承郡主商量商量,王叔的心意,朕领了。”说着,他含笑看着荣王道:“若王叔真做了这宗人令,少不得要请您时常进宫,宗室到底是皇家根本,有什么事,您多来说说,大家商量着办,也好安心。”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荣王,赵嫣容斜目看着李睿,眼波横流,朱唇微张:“滑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同学们捉虫,是我算反了,跪。
不过这样一算下来,咱们家李睿就是属狗的了!!
忠犬啊,这属性真不错,哈哈哈哈。
第64章
64【本宫骂醒你】彪悍的皇后不需要解释
裴锦带着婉容进宫的时候,是裴宜陪着来的。
与其说是送进宫里,还不如说是由裴宜押着来的。
赵嫣容见着这昔日的继母,虽说是早有心理准备,但也不免被吓了一跳。
裴锦以前便是穿着很素净的一个人,双十年华便按着年长的妇人装扮,不过那时候她肤质气色都不错,就算照着三十多岁的打扮,还是显得十分年轻。可现在,她索性就素色青衣着里,外头罩一件小团花轩福暗赭罩衫,头上紧紧挽一个圆髻,插着两根素银簪子。这哪里是三四十岁的打扮?人家当了祖母、曾祖母的人看着都比她要鲜亮些。
原本年轻秀丽的一张脸,显得晦黯无光,眼角竟然都有了细纹,眼底也是发乌发青,看着憔悴不堪。
赵嫣容看着裴锦与她行跪礼,一时之间竟都认不出来了。
“皇后姐姐!”赵婉如倒显得沉静了许多,年纪小小,举止行动已是有章有法,“我一直想进宫来看您,可算逮着机会了。”
赵嫣容勉强笑了笑,视线还落在裴锦身上一时拔不回来。
倒是李睿点了点头,对宫人说:“先让夫人下去梳洗一下,一会一家人一起好坐下用饭。”
裴锦谢了恩,跟着宫人们走了,婉容拉着姐姐的手,等母亲出了门,急急地凑在皇后耳边说:“可急死我了,娘这些天跟丢了魂儿似的,整宿整宿的不睡,还总落眼泪,舅舅和我怎么劝都不行。您不知道,您说要接咱们进宫来我有多高兴。就指着皇后姐姐您能劝着,不然她早晚要得病。”
赵嫣容点头,对,裴锦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裴宜是她亲弟弟,婉容是她亲闺女,他们舍不得骂,就由她来骂。
裴锦这就是得的圣母包子病,不狠狠骂一顿就没可能好。
裴宜对着皇帝也依旧是高冷得很,三两句就说到朝政上,肃正着一张脸,跟结了冰碴儿一样。
“南边情形怕是没咱们原先想的那样安稳,玄策和陈昂送了信回来,这一路看过来,倒像是有人在暗地挑动谋划着什么。”
君臣二人坐在那儿越说越是沉重,赵嫣容也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人,也不大关心他们说的那些个政事。反正她的天地只在这片后宫,心思也只在自己的家人。何况即便她开口去问,那俩男人也不大可能跟她细说。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武德帝定下的规矩。
就算没这规矩,赵嫣容对政治这玩意儿也一向没兴趣。
她便拉着婉容,细细地询问她们这些日子在冠军侯府的生活。
不多时,裴锦归位,皇帝便令宫人将宴席摆了起来。
因算是皇后家宴,这席上也就只有帝后加裴家三人,可桌上却放了六副碗筷。裴宜扫了一眼桌上,微微蹙起眉头来。
“陛下,可是太妃要来?”
“不是。”
“那这是……”
“哦,呵呵。”皇帝笑了两声。
裴宜眸光闪了闪,便不再说话。果然过不多时,就见一个人拎着衣角匆匆跑进来。
“来迟了来迟了……”
不是荣王李恪还会是谁?
荣王等着这顿饭等得都快锥心泣血了,本应早早就过来,谁知道被承郡王死死拖着问他昨日应承要接宗人令的事。那老头子可不管荣王是不是受了皇上的邀约,更不顾他老房着火的急切,只拽着他东拉西扯,谈古论今,最后硬是逼着他应了许多条件才心满意足地放人离开。
荣王一颗心早飞出腔子外去了昭阳殿,承老郡王到底拉着他要他应了什么他都记不大清了。
只是这一眼见到裴锦,就觉得心里酸涩发苦,那个在树下对他笑得如春风明月般的少女,竟然会变得这样一副枯槁形容。原本顾盼有神的一双眼睛,现在就像一汪死水,不见半点波澜。
他站在那里,眼中只剩下了几乎称不上美貌的裴锦,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样,一跳一跳地抽疼着。
裴宜坐在那儿,看着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的男人,不觉拧紧了双眉。
李恪对裴锦的那点心思,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
一边气着当年李恪的轻易放手,一边又不想让他瞧见如今落魄模样的裴锦,他才会那样坚决地防着荣王,不给他见到裴锦的机会。可是防一时不能防一世,不让见又能如何?皇后发话,到底他还是要将人交到宫里头去。
倒也好,索性就让李恪亲眼瞧瞧裴锦现在的模样,看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免得自己两头看着来气。
如今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觉得一个七尺男儿,居然也会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实在难看得很。
裴宜心里不屑,却又有一点小高兴,这面上也不做出来,只是冷笑了一声,将头扭过去,不肯再看他。裴锦见荣王进来,显然是要同桌子吃饭的。她如今和离了,算是个孤妇,跟自己女婿,弟弟同席倒还罢了,荣王只是个表亲,若再同席显然是有些不妥。正想要避开,却见婉容一声欢呼从椅子上溜下去,扑到荣王怀里道:“表舅舅,您怎么现在才来?”
赵婉容长得好,七岁的小姑娘个头挺高,都快顶到荣王的胸线下头,荣王一把将她抱起,像抱着小娃娃似的,有几分悲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婉容,有没有想我?”
“想!我可想你了!”婉容一本正经地点头,又红了脸推他说,“我大了,舅舅放我下来,我好自己走路。”
荣王哈哈一笑,将婉容小心放下来,见她耳朵上戴着两朵珠子攒出来的珠花耳钉,米粒大的细珠围着小拇指肚大小光泽完美的圆珠,看着倒像是自己送她的那一对明珠,心里更是高兴。
“表舅舅近日忙了些,没得空去看你。这些日子没见,小婉容好像确又长高了几分。”
赵婉容听他这样说,不自觉地拔高了小小的胸膛,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拉着他就往桌边走。
“太好了,我还当表舅舅忘了我,不想来看我……了呢。”说着又偷偷去看裴锦的脸色,嘴里却装着若无其事般说,“您坐我身边儿吧,一会我给您布菜!”
赵嫣容在桌子底下悄悄竖起拇指。
这小妹妹,实在太给力了。这红娘做得天然去雕饰,极自然又无痕迹,轻轻松松就把荣王拉到自己母亲旁边坐着了。
裴锦连忙起身向荣王行礼,又低声对皇后说什么男女不宜同席,想另支个桌带着婉容到一旁吃去。
赵嫣容一把拉住了说:“瞧您这功夫费的,这桌上总共才几个人还要分桌?再说了,在座的哪个不是自家亲戚,咱们就不必说了,王叔也是跟您和舅舅从小一道儿长大的情份。您不也瞧着婉容这一口一个舅舅叫得多亲?可见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血里带着的亲,还那样见外做什么?”
裴锦还要说什么,赵嫣容忙向李睿使个眼色,皇帝立刻接口道:“正是。王叔是朕的叔叔,又是皇后的表舅,先荣王是平阳长公主的同胞亲弟弟。如今跟朕亲近的宗室也没有几个。既是一家人又何必生分了?”
皇帝这样发话了,裴氏也不好再坚持,只得低头坐着。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再美味的东西进了口也辨不出滋味来。
倒是赵婉容小小的年纪,在席间各种卖萌装傻,一个劲儿地逗裴锦和荣王说话。又亲手去给荣王布菜,让李恪简直受宠若惊。
裴锦只是性情被父母养得柔弱了,却不是傻子。不看皇帝皇后,只瞧着小女儿这番作态,她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
荣王时不时将视线投向她,目光中的情意让她坐立难安,只觉得人像被放在蒸笼上烤着,连口气也喘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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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吃罢了饭,皇帝拉着裴宜要说南方的局势,便要让荣王陪着坐会。荣王却笑着站了起来。
“前番被承老郡王拉住,说了不少宗室营的事,正好臣也有些想法,皇上若有空,不如也听臣说一说。”
竟然是拒绝了李睿给他提供的机会,要先离开。
裴宜目光一冷,哼了一声说:“陪着坐坐便不耐了?你现下还没当上宗人令呢,哪有什么事好谈?即便要谈也不是现在。”
荣王也不知道裴宜心里在恼什么。不许他见裴锦的是他裴宜,如今他主动放弃与裴锦相处的机会,裴宜又要发他的火。这个表弟本来就是个心思难猜的,如今随着年岁渐长,可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赵嫣容瞧着裴宜微怒的神色,又看了看裴锦活死人一样的脸,心里却是有些明白了。
只怕是裴宜会错了荣王的意,以为他嫌弃裴锦美貌不再,淡了追求的心思,所以在恼他呢。
于是便站出来解围,笑着说道:“王叔也是好意。姨母今天刚进宫,还有许多东西要整理安置,过了晌午婉容还要午睡,王叔若留下来,倒不是他陪着咱们,而是姨母要陪着王叔坐了。何况咱们这里全是女眷,您让王叔一个男人独坐着,就算他能自在,咱们也自在不了啊。”
李睿恍然,连忙对荣王说:“王叔跟朕一道去德懋殿吧。”
裴宜脸色却还是难看,不过总算不会对着李恪怒目相向了。
李睿先行,裴宜和李恪二人一左一右跟着后头走了出去。
送三人离开之后,赵嫣容也不多话,直接将裴锦和婉容带到后殿去。离着昭阳正殿不远有处小院子,便是皇后为裴氏母女准备的住处。
“这块匾是新漆的。”皇后站在院门前,指着上头悬着的朱漆额匾给裴锦和赵婉容看,“是本宫请的皇上的御笔,姨母瞧瞧写得如何?”
李睿的字苍劲有力,自有一种如岳如渊的气势,那额匾是乌木底色,用朱漆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春晖堂”。
春日阳光,煦暖人心。
皇后是借春晖赞她慈母爱重,体念她对自己与婉容的付出。裴锦当初愿意嫁到赵家,便是因割舍不下长姐所遗独女,在赵家八年,她对嫣容视如己出,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了她。虽然上有泼辣婆婆,下有刁钻姨娘时时为难她,挑拨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赵逢春对她又一向冷落,但她并未后悔过。眼见着赵嫣容长大,出嫁,在宫中渐渐站稳了脚跟,她觉得也算对过世的长姐有了交待。
多年以来撑着她这口气的,便是嫣容和婉容姐妹俩。
以前嫣容对她冷淡甚至隐隐有些敌视,放着自己嫡亲的姨母不肯亲近,非要与赵老太太和段氏混在一处。不过有她在赵府的时候,婆婆和段氏还有点顾忌着嫣容的憨直性子,就算难为她也多背着人使阴招子。嫣容一进宫,老太太和段氏就益发嚣张起来,段氏甚至直接将她赶到偏院,自己做起了实际的当家主母。
婉容常问她为何要忍,是啊,她为何要忍?
不过是为了一个贤德的名声。
她不想因为家里闹得不堪而带累皇后的名声,宫里处处都是暗流,嫣容身为皇后,最是在风口浪尖上。她不想让她难做,不想让她被人背后议论。她忍着,让着,退着,直到皇后被软禁在昭阳殿里,一家人失了主意。
赵逢春想让赵清容入宫,她明白,那不是固宠,而是分宠。赵逢春这个人,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们裴家姐妹,他未必就只装着那个伴他一道儿长大的亲表妹段氏。他心里只有富贵荣华,权势利益。他可以人前卑躬屈膝,奉承巴结,人后将心中不甘不怨之气都发在家人身上。嘴里说着真爱,一转身却能为个青楼妓子与人动手相殴。
与他在一起八年,裴氏对他的认识也没这短短数月得到的多。
够了,她心灰了,意冷了,她发现自己的隐忍退让并没有让皇后过得安稳,反而让赵家得寸进尺,得陇望蜀,给皇后带来更多的麻烦。
所以当裴宜对她说,要让她与赵家和离的时候,她选择了默许。
彻底与赵家断绝了关系,不管是对她还是婉容,甚至是对皇后,未必不是好事。
只是真的见到了赵逢春亲手写的承罪状和放妻书,她还是觉得难过。
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是为了她过去的最美的那段年华。
就像是她之前努力的一切,为之隐忍、搏命一般周旋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笑话。
她的付出不过是如水东流。放下侯府嫡女的尊荣体面,劳心费力地讨好、退让,拿出父母给她的嫁妆去收买,无论她怎么做,都得不到丈夫和婆婆的喜欢。她如今只有二十五岁,心却如五十二岁的老妇一样成了一汪死水。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那样努力换回来的,也只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丈夫,一个能辱骂她父母祖宗的婆婆,一个从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妾室,一个欺压她女儿,以庶代嫡的庶女。
在冠军侯府里,她每天睁开眼睛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没有消停过。
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极其失败,怀疑着自己存在的价值,哀恸着自己失去的青春和快乐。
直到看到这三个字。
裴锦着那“春晖堂”三个字,哭得泣不成声。
她只顾躲在角落里自怨自艾着,居然忘了自己还是一位母亲。
她的人生失败,但她还有婉容,还有嫣容,还有弟弟,她并不是孤单单的一人。
赵嫣容将宫人们全都遣散开,拉着忐忑不安的婉容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裴锦在匾额下痛哭。
压抑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哭出来了。
裴锦擦了擦眼泪,觉得憋闷的胸口敞亮了不少,她回过身,对赵嫣容一拜:“多谢娘娘安排周到。”
“在这儿,我不是娘娘,我只是你的女儿。”赵嫣容单手托她起来,“姨母若是不哭了,咱们先进去说话。”
裴锦觉得不好意思,将脸上擦净了,深吸了一口气,从皇后手中接过女儿,拉着婉容随着她一起走进去。
依旧是她们三人,那些被挑来侍奉的宫婢和太监都被皇后挡在了门外。
“婉容,去将门关上,咱们三个好好说会话。”
“哎!”赵婉容如今对这位皇后姐姐是相当信服的,听了她的话,立刻挣开母亲的手,跑过去将门关好。
看着裴锦哭过之后红肿的眼睛,赵嫣容眉头一皱,板起了面孔。
“你是我的亲姨母,我母亲的亲妹妹,也是平阳长公主的女儿,裴度大将军的骨肉。裴锦,你怎么能如此没用?”
她这样声色俱厉地一喊,将赵婉容吓了一跳。
“姐姐,您怎么对母亲这样说话?”
裴锦也被她吼得一哆嗦。她在冠军侯住了这些日子,还真的许久没有被人吼过。
“娘娘……”她下意识就要跪,却被赵嫣容挥手制止。
“出了这个门,我是皇后,你是冠军侯的妹妹,我的姨母。但在这屋里,现在没旁人,我就是裴家的女儿。”说着她顿了顿,深深看了裴锦一眼,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真为外祖母和外祖父感到不值。”
听皇后提到自己的父母,裴锦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平阳公主和裴度不只是她的父母,更是大齐百姓心中的英雄,是神话一般的存在。以前在赵家时,赵老太太曾经有一回骂突噜了嘴,带上了裴氏的父母,裴氏那回发了疯一样要跟婆婆拼命,鹌鹑突然变成了斗鸡,倒把老太太吓得够呛。经了那次的事,赵家人对裴氏的底线就清楚了,老太太也就没在当面骂过她祖宗。
皇后却是老实不客气地数落起来。
“外祖母外祖父英雄一世,最最失败之处不在战场,而在儿女。”赵嫣容指着裴锦说,“舅舅就不说了,年纪这么大连个老婆也不肯娶,想着让裴家断子绝孙。两个女儿,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你,看看都被他们教成了什么模样?”
“就是两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身上哪有半点冠军侯的威风?”
裴锦怔怔地看着皇后,被她骂得面红耳赤。
“我母亲已经没了,人死灯灭,现在说她也没什么用,她就是个失败品。就算外祖父外祖母瞎了眼把她错配了,她也该说出来,能抗争便抗争,不能抗争就想法子把夫家收拾了。而不是藏着、掖着、忍着、让着,直到把自己熬死,再把你这个亲妹妹也牵累进泥坑里。”赵嫣容喘了口气,蹙着双眉看她,“你呢?她是那样,你为什么也跟着学?受了委屈回娘家说一声很难吗?难道父母将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送你到别人家任人糟蹋的?”
“不是……”裴锦想为自己辩几句,可话到嗓间哽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是长公主的女儿,身上有二品的诰命,赵家哪个敢对你不敬,你就一巴掌呼过去,一巴掌不够,就再扇一巴掌。赵逢春那算什么?你就能那样怕了他?是怕他休了你还是怕他变了心?他心原本就不在你身上,何谈变心?休?若他敢休你,当初就不会那样死乞白咧磨缠着要娶你过门。关上门,你就算骑在他头,他瞧着头上乌纱的面子也得忍着。结果呢?本应骑在人身上的人却生生被人骑到了身下。”
“为什么外祖父母会挑上赵逢春这么个出身不高的白丁?不过是看他有几分文采,人长得不错,将来仕途应该无忧。不过是看他出身不高,以后不敢欺负你,不敢有外心,你们可以好生生地过日子。结果呢?父母的好意都被你们这俩大包子给毁了!”赵嫣容气咻咻地骂,“什么叫不孝?女儿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回家跟爹娘诉苦求撑腰,这就是最大的不孝!若是外祖父母泉下有知,都能被你们俩气得活回来。”
“将心比心,若将来有一日婉容走了你的老路,你心中会有何种感想?”看着裴氏被自己骂得掩面而泣,赵嫣容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觉得骂得十分过瘾,于是接着说,“你也想将来婉容二十多岁跟你一样从里到外都变成个行将就木的鬼样子?你去照照镜子,瞧瞧你那半死不活的模样。若是真的没骨气没胆子过下去,便早早儿下去寻了爹娘,到他们跟前儿哭去,别留在这里让我们姐妹看着堵心,跟着你一道儿受这份活罪。”
“姐姐……”赵婉容已经完全听傻眼了。皇后娘娘这哪里是在劝母亲看开,分明是在逼着她去死呢。
“你闭嘴,小孩子家,听着就行。今儿我这话不止是对姨母说的,也是对你说的。”赵嫣容瞪了她一眼。
“谁说了女人离了男人便活不了?一个没用的渣男也能让你心灰意冷自己磋磨自己,值当吗?外祖母怀胎十月,辛苦将你生下来,辛苦将你养大,是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幸福安康的,不是任你自己这样折腾自己的。离就离了,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容貌家世放在这里,若要再嫁,好男人随着你挑,带着婉容,再找一个好的,高高兴兴过日子去,不止婉容高兴,我高兴,过世的外祖父母也会高兴。”
裴锦吓得连连摇手:“这怎么可以,我都这般年纪,怎好再动那淫心?”
“呸,再嫁怎么了,你才二十五岁,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怎么就不能再找了?赵家跟你已经无关,君未娶,妾未嫁,找着合适就一起过着,将日子过得红火美满也不枉到世间来走一遭。姨母,不许心死,你这样年轻,本宫绝对不许你现在就心死!”
“是啊,娘,您为什么要心死?婉容有爹当无爹,都没好好被人疼爱过。”赵婉容也是机灵,见裴氏被姐姐说的意有所动的样子,立刻哭着扑过去,拉着袖子晃,“您给我再找个爹,能爱我,疼我,将来我也不会被人说是没爹的孩子。”
裴锦哭着抱住女儿,哽咽道:“只是好女不事二夫,我如今和离了,再嫁只怕会污了裴家的清名。”
“挑个身份贵重的,我让皇上给你们赐婚,看有谁敢说半个不字!”皇后横眉立目一拍桌子,豪气地说,“就这么定了。姨母你带着妹妹好好住着,咱们就好好挑一挑,看哪个合适给婉容当父亲的。”
“这怎么可以!”
皇后压根也没给裴氏反对的机会,脚底一溜风地跑了。
裴氏抱着婉容站在厅中,脑子里混成了一团浆糊。前头皇后还在骂她糊涂无能,说她不孝窝囊,怎么骂着骂着便成了要帮她找再嫁的夫君?
裴锦只觉得头疼欲裂,不一会见春晖堂里伺候的宫人们都涌进来,只得后退了半步,拉着婉容去午睡了。
赵嫣容把白露放在了春晖堂,叮嘱她日常盯着裴氏的举动。白露和丹枫的家人如今都归在冠军侯府,裴锦也算是侯府的半个主人,不用赵嫣容叮咛,白露也会提着十二分小心伺候的。
“今天先这样,骂醒她,然后一点点给她洗脑,让她把那些没用的贤贞观念给扔掉。”赵嫣容拿手帕扇着风,对身边的木兰说:“有些人啊,就是这样。欠骂!”
木兰没作声。
虽然皇后把人都赶在外头,但她身为昭阳殿掌宫,不敢离着皇后太远。皇后中气这么足,就算她不想听也躲不掉。
怪不得皇后连太后都能降得住,就看她今天骂亲姨母这架势,真跟爹娘训女儿一样自然自在啊!
不提裴氏这里要怎么回味。裴宜心里有事,与李睿谈了谈南边的局势后,就将荣王李恪踢进去陪王伴驾了。
德宝引着他出了德懋殿,这里他时常出入,也是常客,便告辞要自行离开。
远远的,他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过来。
见是裴宜,那人紧走几步,端正行了一礼:“奴婢见过裴侯。”
裴宜看着他笑了起来:“方才瞧着像是你,原来真的是你。论起来,咱们也许久没见了。秦潇,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看过重生如意的同学们一定会发现,这里皇后给裴氏准备的院子名字跟荣王太妃的住处名字是一样一样儿的~~~嘿嘿嘿嘿,咱就不说啥啦~~~~
荣王加油啊,皇帝和皇后帮您到这份儿上了,要还是拿不下您就白长这么帅的一把胡子了哟!!!
第65章
65【心大胆也大】秦美人的身世+贵妃的手段
“还记得裴侯将奴婢送到康王府的时候,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其实想想,这一转眼已近十年。”秦潇与裴宜坐在德懋殿外头园子里的花廊之下。不远处,时不时会有宫人经过,看见他们二人坐在廊下说话,便会行个礼默然走开。
“你原先一直在康王府里,现在到了宫里头可都还习惯?”裴宜看着秦潇的脸,不由回想起过往种种。
“在哪儿还不都一样?”秦潇笑了起来,只是目光中有微微地怅然。
“说起来,你当初还不如跟着我,那样现在也会更自在些。”裴宜转了个身,将双肘向后搭在廊下栏杆上,对秦潇说,“那时候觉得你当太监做内臣便可避过危险,又可贴身护卫他,算是一举数得的好事。不过现在他也当了皇帝,章家势力又大不如前,你也用不着有那么多顾虑了。不如我帮你安排安排,将你弄到宫外头去。先在我门下做事,将来也好图个好前程。”
秦潇笑着摇了摇头说:“多谢侯爷美意。奴婢哪还有什么想前程的心啊。能有今天,也是深受您和陛下的隆恩,没您二人,我早就成了一堆枯骨。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进宫,我也不能寻着失散多年的亲人。若说麻烦,倒正是想麻烦侯爷留心,奴婢想让姐姐出宫去,您看给找个合适的地方吧,靠得近些,以后也能时常见面。”
“哟,你姐姐?”裴宜直起身来。
秦潇的身世坎坷,当年遇到他的时候,离死也不远了。
因为容貌太过显眼,秦潇在外流浪时被人牙子绑到南风馆里,年纪小,野性难驯的他自然是还不能接客。馆里主人为了磨他的性子,三天两头打他。而他也是三天两头觑着半点空子也要逃跑。
最后一次跑路是在他快十四岁上,鸨儿正打算让他挂牌接客。
那间南风馆是开在保定府的,馆主人与府君大人是亲戚,在当地势力颇大。秦潇被抓到馆里一年,这主人倒有些舍不得让他挂牌子,想收到自己的内宅里享用。只是这小家伙骨子里头那股狠劲怎么也磨不掉,他又不能打坏了自己的摇钱树。正在此时,人牙子又送来一个绝色的少年,年纪与他相仿,容貌丝毫不逊。
那主人大喜,决定将两个人都收用了。哪个不听话,就让哪个接外客去。
秦潇一直在馆里受罪,看着这新来的少年便有些同病相怜,看着他身子骨又弱不像他这般经打,于是悄悄来救,想拖着他一起再逃出去。
谁知道他被这少年一把抓着,白白错过了他等了好久才等到的时机。
“你能逃到哪儿去?”那少年目光阴狠对着他,“这保定府都是他的人,你就算今晚能逃出去,明早也必定会被抓来。”说着,他揭开秦潇身上的衣服,指着他身上交错新旧的伤痕说,“不过再添几道伤痕,还是要被他们污辱。”
“不逃怎么知道逃不掉?”秦潇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坐以待毙。”
“坐着待他们毙就好了。”那少年诡黠地笑起来,“敢抓我过来,我掀他祖宗八代的坟头!”
果然,天还没亮,这南风馆就被数百精兵包围,馆主人连着馆里的鸨头打手全被抓了起来,那南风馆更是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直到那看起来瘦弱的少年一脚踩在保定府知府大人,这个三品大官的脸上,一直躲在后头的秦潇才知道这少年的真正身份。
平阳长公主与冠军侯的独子,冠军侯世子裴宜。
算起来,他们也算是共过生死的交情。
若是那天裴宜没在保定府闲逛,若是他再来晚几天,秦潇一定不会有命在。
被裴宜救下来的少年们都领了银子散了,只有秦潇,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想活着,想为家人报仇,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这力量他没有,可是裴宜有。他跟着裴宜跟了两年,暗暗观察,细细揣摩,直到他认为可以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
再之后,裴宜就将他送进了康王府,成为康王李睿身边最忠心的护卫。
“如果章士先没有诬大理王谋反,你现在就该是大理世子,你那位姐姐也该是位郡主吧。”裴宜并没有深问秦潇的姐姐是怎么进的宫,只是觉得世事真是难以言说。
章家是以军功起家,章氏又得了先帝的爱宠,只是她的弟弟章士先却是个庸碌之辈,向无建树。
那时候南诏十六郡叛乱,原是他奉旨平叛的,也是他姐夫想送他个功勋。
大理萧氏是周哀帝皇后的娘家,因为哀帝无道,后来逼死了皇后,萧家便反了周。直至后来被武德帝收服封了藩王世代镇守大理。
南诏大乱势头凶猛,章士先节节败退,先帝大怒之下御驾亲征,却因章士先胆小怯懦,误了军机,让先帝陷入敌军重围。庄家父兄拼死救驾,后又有大理萧氏援军千里驰援,这才解了一时之困,将叛乱平息。
章士先此战失了帝心,还差点被盛怒的皇帝砍了脑袋。其后数年,便一门心思想着要得件大功业,好重新爬上去。
萧家便成了他的垫脚石。
找人诬陷大理王意图叛主背国,又收买了前来调查的官员,将叛国罪证落到实处。
章士先便借口大理离京城遥远,局势危急,当以平叛为要,带兵突袭了大理城。
大理王被杀,王妃自尽,王府上下鸡犬不留。
只有十二岁的世子下落不明,章士先派人四处追杀。
当初裴宜许诺他的,只要扶助李睿登上帝位,便找机会帮他除了章家,还萧家一个清白。
“章士先那老贼不死,奴婢便一日无法安心出宫。”秦潇说,“否则我将来无颜去见冤死的父母亲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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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都等了,还在这几天?”裴宜压低了声音,“这些天我瞧着南边要乱,倒是咱们的好机会。章氏在宫中为后,根深叶茂,要拔就必须拔得干净,否则会留下无穷后患。你如今不比以往,既然找到了失散的亲人,心里就有了牵挂。”
秦潇默然片刻点了点头说:“侯爷只管放心,奴婢姐姐是个很沉稳的,在宫里十二年也没露出过破绽,还认了太后宫中的一位嬷嬷当了干娘。”
“能忍这么多年,你姐姐倒是个心性够强的。”裴宜点了点头说:“现在太后还不能动,皇上立足未稳,此时不宜节外生枝。等到南边安定下来,找着了机会掐紧章士先的脖子……”裴宜将手在空中虚抓,紧紧一握,“就是咱们将他连根拔了的时候。”
秦潇目光中闪过一丝疯狂,但很快便压了下来。
“是,奴婢在宫中定会小心谨慎。”
“你跟了皇上十年,越是看着平静的时候就越要心生谨惕。后宫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身边如今也有不少高手护卫,不是原先在康王府的时候了,你如今就将眼睛给我盯牢了宫里。太后多年顺遂,那一点机心虽被磨得差不多了,但也不可忽视。”裴宜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说,“皇上多年无子,我总觉得这里头有问题。让你进尚寝局,也就是希望你仔细帮皇上查查。我的外甥女如今是皇后,我不止要她平安康泰,还盼着她早日生下皇长子。”
“是,奴婢明白。不过,奴婢瞧着皇后娘娘也似乎也起了疑心,日前将尚寝局的档都调过去看,宫里的几个老成嬷嬷和姑姑们似乎也都被派了差事……”
裴宜闻言一笑,点了点头说:“皇后身上流着长公主的血脉,果敢中又带着智慧,我总算没看错,她真是再适合皇上不过的。”提到这位皇后外甥女,裴宜显然是十分骄傲满意。这模样连在李睿面前也没流露过。
他拍了拍秦潇的肩膀:“宫里头靠你了。别人做事没你仔细周到,有你在这儿盯着,我才能放心。等此间事了,宫里宫外都收拾干净了,我会找法子将你弄出来,让你回复萧姓,带着你姐姐回大理,承继你父亲的爵位,好好帮着皇上治理南郡。”
“不过你也要小心啊。”裴宜瞄了他下头一眼,“可别给我漏了馅儿,若让人抓住了,就算皇上能保你上头的脑袋,也保不住你下头的。玩儿大了可就让萧家绝了后。”
秦潇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裴宜却是仰头将冠带一甩,背着手迈着步悠然离开。
直到看不见裴宜的背影,秦潇这才转过身来,面上的笑容敛起,又变成了那位冰霜覆脸,生人勿近的秦少监,脚步沉稳地向德懋殿走去。
夜里,赵嫣容窝在李睿的怀里睡得正香,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门外头隐隐传来细微的哭声和木兰小声地呼唤。
“怎么了?”李睿振衣而起,赵嫣容也随手挽了发,披衣跟着下床来。
“是清和宫的宫女。”木兰听着里头起身的声音,便掀了纱帘进来,跪在榻前回禀。
“庄贵妃使人过来,说是大公主高烧不退,已经昏过去了,要请皇上快些过去看看。”
李睿还在系衣带的手一抖,那带子就从指间落了下来。
他这些年膝下空虚,宝珍是他第一个女儿,谢氏又早早离世了,所以他对这个女儿格外看重。只是宝珍身体羸弱,小小年纪就养成个药罐子,照太医们的话说,今时不知明日,怕是养不大的。
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利落地帮他系好衣带,李睿就听见妻子清亮的声音在指挥宫人给他拿靴子,拿披风,拿漱口的茶碗来。
“妾身跟您一道儿去。”皇后让木兰拿来件桑青色的外衣,头发也来不及梳起来,就叫宫人拿了一条鹅黄色的绸带子,扎起一束垂在脑后。
“快点儿啊!”皇后推着他,李睿清醒过来,忙说,“夜深露重,我自己去,你还是在床上歇着。”
赵嫣容摇头说:“有这事儿我也睡不着啊。庄姐姐这样着急,想来孩子病得不轻,你一个人过去,我也不能安心。便有什么,也能帮着搭把手儿。”
李睿知道妻子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说到了就要做到。她能对不是自己所出的孩子这样关心,让李睿也颇为感动,夫妻二人便手拉着手,上了辇就直奔清和宫赶去。
庄贵妃穿了件淡青色的里衣,头发全放下来,却梳得很顺滑。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不过她容貌本就不显,素面在烛火的映照下倒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外头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夹杂着小宫女的喁喁私语和偶尔的哭泣声。
她对着镜子,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妆容,务求不露一丝破绽。
帘子外头传来奶嬷嬷的哭声和太医低低的叮嘱。
庄贵妃抬起头,问清和宫的掌宫金紫:“皇上到了没有?”
金掌宫摇摇头说:“娘娘,清和宫离昭阳殿不近,这一来一回的还要些时辰,皇上没这么快赶过来。”
庄贵妃将手里的梳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那有什么好哭的?你出去,让她留着眼泪,等皇上来的时候再哭。”
金掌宫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便出去,不一时,外头的哭声果然停了。
庄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梳子拿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等会皇上来了,她第一句要说什么,第二句要说什么,之后怎么能让皇上如她的意?
她在心里过了一回又一回。李睿的性子没人比她更了解。年少失恃,孤单单一人在宫里挣扎着长大,又历经诸王夺嫡之战,将他磨得狠情绝情。
可是越狠绝的人心里往往越是渴望亲情。最绝情的人,有时候也会是最多情的一个。
为了这一天,她调理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适宜怀孕。她必须要生个儿子出来,将来她的儿子可以继承李睿的皇位,只有她的儿子,才配成为大齐之主,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人。
庄贵妃捧着自己发烫的脸,深深吸气。
“冷静些,再冷静些。庄芹,你一定可以做到。”她在心里喃喃低语着,直到金掌宫的身音在帘外响起。
“娘娘,皇上的车驾已经到清和宫宫门了,您要不要出去接?”
“接什么接,没见着大公主都只剩一口气了吗?”庄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本宫就在这儿陪着大公主,你出去接就行。记着,让她们哭,都不许放开声儿地哭,悲伤但不能失态。”
“是。”
李睿和赵嫣容赶到内殿时,正看见庄贵妃散着头发,穿着里衣,正半跪在床前,抓着宝珍公主的小手,一边哭一边小声地叫着公主的名字。他们进门时,她连头也没抬一下。
显然是那样的伤心欲绝。
“宝珍!”李睿叫了一声,甩了外头的披风就大步跑过去。
“皇上!”庄贵妃像被从梦中惊醒一般,满脸的泪痕,抬头看着李睿,“皇上,您可来了!”她站起身,像是跪得久了腿脚发麻一样,身子晃了两晃,便向李睿怀里倒去。
李睿忙伸手接住她:“你怎么了?”
庄贵妃看着他,通红的眼角里噙着泪水道:“白天还是好好儿的,夜里便突然发了高热,都说起胡话来了。”她抽噎着扑进李睿的怀里,“妾身父母兄弟都没了,只有这个孩子是唯一的念想。如果宝珍也离我而去,我可怎么活啊!”
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李睿心里急着要去看女儿,可是庄贵妃这样天塌了一般的样子他又无法放开,只得拿手在她背后笨拙地拍着,一边温言安慰,一边探头向床上看。
公主小小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几两肉。蜡黄的小脸毫无血色,只有高热引发的不正常的红晕。
赵嫣容站在不远的地方,目光在李睿怀里的庄贵妃身上扫一眼,眉尖微蹙了蹙,然后转头去看宝珍公主。
“都发了高烧,怎么还在她身上压这么厚的被子?”皇后大步上前,一把将盖在公主身上棉被掀开。
“那是要给公主发汗用的。”一旁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禀,“出不了汗,公主这热便退不了啊。”
“本来就高烧了,你再给她捂成这样,想热死她啊!”皇后又掀开一层被子,连声呼喊着,“木兰,丹枫,你们过来,帮我把公主的衣裳都解开。你,”皇后一指刚刚大着胆子回话的清和宫宫女,“现在去烧水,给公主擦身子。”
听到皇后的声音,庄贵妃的身子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都过了子时了,皇后还会跟皇帝一起过来。是为了看大公主的病,还是要防着她留下皇上?庄贵妃脑子里像开了锅的沸水,之前想好的种种应对皇上的话都被水气逼到了看不见的角落里。
皇后在,她那些话要怎么对皇帝说?
皇后在,她怎么能让皇帝心生怜惜宿在清和殿里给她一个儿子?
庄贵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直了身体,轻轻推开皇帝揽着她的手,对着赵嫣容蹲身行礼:“皇后娘娘,您怎么也来了?”
“宝珍得了重病,本宫是她母后,当然要来看视。”皇后脸上的表情十分沉重,平常总是笑盈盈的脸上像罩了层寒霜,“幸亏本宫来了,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拖到现在,若再不给她降降温,就算救回来,脑子也要烧坏了。”
嘴里说着,她已经将公主身上的衣裳脱了个干净,这一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小的身体可以说是皮包骨头,上头青一道紫一道也不知是何时弄的伤痕,全藏在衣裳底下,若不是她亲手解开,根本无人能看到。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转过头,眼睛里喷吐着怒火,看着一脸震惊的庄贵妃。
“这,这是怎么回事?”庄贵妃大怒,叫人将负责公主日常起居的四个奶嬷嬷都拖了出来,“本宫信任你们,让你们看顾公主,她身上怎么会有伤?是怎么伤的,何时伤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那四个奶嬷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庄贵妃大怒,让人要将这四个奴婢拖出去杖毙。赵嫣空冷冷看着,一边拿布沾着温水给公主擦身子一边说:“公主还没醒,现在就杖毙她的奶嬷嬷对公主怕是不好,让人先把她们几个拘起来。等公主醒了再审吧。”
皇后发话,庄贵妃自然不能反对,只是浑身发抖,咬着手帕默默流泪。
李睿轻轻拍了拍她说:“朕知道你心里头气愤难过。不过皇后说得对,也是要给宝珍积福,等她醒了,再好好审这几个,若真是她们看顾不周,自会有人好好处罚。你一向是个心善的,别因为孩子乱了手脚。”
庄贵妃点头应了,让人将那四个快吓晕的奶嬷嬷拖了出去。
热水烧好了,宫女们抬了一只浅浅的大木桶来,皇后亲手将公主抱了进去,这边皇后为公主降温,那边几个太医见皇后这法子居然有效,连忙凑在一起改方子。
忙了大半夜工夫,公主身上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呼吸声听着也正常了,赵嫣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年纪小,却是乖巧得很。那么苦的药,将她唤醒了来喂,这点小的孩子居然也不叫苦,手扶着碗边一口一口都喝干净了。
“叶嬷嬷呢,叶嬷嬷……”听着公主细细的声音不断地喊着叶嬷嬷,皇后连忙问道:“叶嬷嬷是谁?在哪里?”
清和宫的宫女们回道:“叶嬷嬷是公主的奶嬷嬷,刚刚被拖出去了。”
赵嫣容想了想,吩咐道:“另外三个先拘着,把这个叶嬷嬷单提过来。”
过了不一会,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被领了进来。
“公主……”那女人眉目端正,看着挺憨厚老实的,见公主醒过来了,喜得哭了出来,“公主,您总算是醒了!”她跪在地上,一路膝行爬过来,握着公主的小手泪如雨下,“您把奴婢们吓死了!”
“叶嬷嬷,我难受。”公主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嬷嬷,表情痛苦,却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公主您乖乖吃了药,很快就能好的。”叶嬷嬷忙安慰她。
“我刚刚已经乖乖吃了药,可是还很难受。”公主微微喘息地,看着叶嬷嬷,“嬷嬷陪着我,你不在,我不敢睡觉。”
叶嬷嬷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不住地点头:“奴婢就在这儿,公主安心休息,奴婢哪儿也不去。”
赵嫣容在一旁看着,微微蹙起眉头来。
过了一会,她转身走出内殿。
“皇上在哪里?”
“娘娘,皇上方才去正殿安慰贵妃娘娘去了。”丹枫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
“咱们过去。”赵嫣容脚下一顿,转身向正殿走去。
“不好吧,万一……”丹枫有几分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皇后冷笑了一声,“我就不信,他女儿刚刚病得快死了,他还会有那个心情跟贵妃滚床单,除非他不是个人。”
她快步走过去,快黎明前的夜色总是那么深浓的黑,宫室长廊里寂静无声,那些浓郁的阴暗中不知藏了多少污秽丑恶,包裹在夜色之中,静静地潜伏着,随时会跳出来将人吞噬。
赵嫣容从醒来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感到了心冷。
那是一种厌恶、愤怒、失望等种种情绪混和在一起的复杂心情,就像一团火,在她胸口熊熊地燃烧。
她的脚步停在庄贵妃的寝宫门前,那里守着的几个宫女正神色慌张地要去通报。
“都给我闭嘴,我看谁敢多事。”皇后大半夜过来,也只是穿着件素色单衣,乌发扎成一束垂在身后,浓丽的眉眼在黑暗中看起来很有几分冷厉,那神色,有如修罗,让人看着腿都发抖。
皇后在她们面前走过,长长的披风在她身后扬起,无风自动。
赵嫣容让丹枫和别的宫人守在外头,她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隐隐正听见庄氏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
“妾身与皇上相识了十几年,知道皇上您是重情义的。如今皇后贤德,与您举案齐眉,妾身心里也着实高兴。”
赵嫣容眉头一挑,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妾身自己的孩子没了,就拿宝珍当亲生的一样,谁知道这孩子福薄,王妃去得早,她这娘胎里带的病又总不好。这些年都拿补药当饭吃,也不见有个起色。皇上,妾身怕啊,怕万一哪天这孩子也离我而去,我该怎么办?”说着又哭了起来。
赵嫣容听见里头李睿低低地安慰声。
“皇上,庄家只剩了我一个人,我想要个孩子,想要个孩子……”
屋里头便听不到旁的声音,只有庄贵妃压抑的哭声。
过了一会,李睿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不易,先放宽心,宝珍一定会好起来的。”
悬着的那颗心不知怎的,随着他这句话落在了实处。
赵嫣容不待里头庄芹再说出什么话来,一掌击在门上,将门推开。
“谁?”庄贵妃尖叫了一声,然后看见了面色冷肃的皇后。
“皇上。”
“皇后,你怎么过来了?”李睿看着她,忙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让你也熬了一宿,气色看着不好,皇后辛苦了。”
“不辛苦,怎么会辛苦。”赵嫣容眉眼微弯,冷肃的面容柔和下来,“太医用了药,公主那儿应该暂无大碍了。”说着,她看了庄贵妃一眼,笑着说,“清和宫太冷清了些,离着德懋殿又远。妾身是宝珍公主的母后,这么久以来,对这孩子也没尽过责。这孩子看着怪叫人心疼的,所以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皇上,让宝珍搬到昭阳殿吧,妾身帮她好好调养身体。婉容也在,她们年纪相近,正可以玩到一处去。”
庄贵妃腾地站起身,看了皇后一眼,又转脸看着皇帝。
“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小伙伴伤心秦美人木有小**好可怜。
看到这章你们是不是放心了?
像作者这种颜控协会的死忠会员,怎么可能让美人木有小**?hiahiahiahia~~~~~~
其实我家秦美人这么漂亮,皇上你就不怕头上戴顶绿油油的帽子吗?
不过,这是裴舅舅安排的,就算是皇上,也不好拒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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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我就会蹲墙角画圈圈,木有花花木动力啊啊啊啊啊~~~
第66章
66【我想杀了你】我是真的想杀了她+左右为难的男人
李睿此时十分犹豫。
宝珍现在这副模样,再继续交给庄贵妃养着,也不可能再好。今天看皇后的举动,不照着常理走,居然能让宝珍公主身上的热度退下来,比起清和宫里那些没用的宫婢嬷嬷们可厉害得多。便连太医,也不敢提出来给公主洗温水浴降温。
皇后的大胆敢为,救了宝珍的一条性命。
或许交给她,她真能将公主的身体调整好些?也不指望她能长命百岁,只求无病无灾,能够长大成人。
可是诚如庄贵妃所言,她的身边如今只剩下了宝珍,若将宝珍交给皇后,可不是跟要她性命一般?
自己视她如亲人,曾对她发过誓,这辈子要善待着她。
“皇上,您不能把宝珍带走。”庄贵妃跪在了李睿的面前,“那是妾身的命!”
“是吗?”皇后慢慢走上前来,由上至下地俯视着她,“庄姐姐,你说宝珍是你的命,若她哪天真没命了,你会如何?”
庄贵妃闻言一怔。
“你顶多哭一场,并不会随她而去的不是吗?”皇后的面容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黯明不定,只有一双乌瞳,幽幽地闪着光,“宝珍没了,您可以跟皇上再要一个孩子。”
“不、不是。”庄贵妃连连摇头,“宝珍若没了,我也活不下去……”
“你能舍得了皇上?”
李睿去拉皇后的手,却被她反握着捏了一把。
庄贵妃不能说舍得了,也不能说不舍得。能舍了皇上,说明她心里没有这个男人。可说不舍得,那她之前所言将宝珍当命的说法也就成了空话。
这丫头,牙尖嘴利倒是会挤兑人。
只是会挤兑,她也不是那种被话一挤便没了应对的人。
庄贵妃抬起脸,苍白的面颊衬得眼角嫣红,跟涂了脂粉一般。
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那一双原本普普通通的眼睛里盈着水光,在烛火下看着竟有几分带着绝望悲恸的艳色。
“皇后没做过母亲,自然不会明白母亲失去儿女的痛苦。”她哽咽了两声,并没有直接回答皇后的话,而是这样直直地看着皇帝,“陛下,您是想将妾身的心也剜出来吗?”
被她这样逼问,李睿的心里一颤,松口的话刚要说出来,就觉得脚上一痛。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在长裙的遮掩下用脚踩在他的龙爪上,狠狠地碾了碾。
李睿痛得打了个激灵,低下头去正见到皇后看着他的满含深意的眼睛。
与皇后相处日久,李睿已摸了她七八分情性。
像这样逼迫一个后妃是皇后从来没有做过的。
不,以前也有,被她逼迫教训的,是容妃。
可那是因为容妃恃宠生事,要害她性命。而那时候他也正要对柳家开刀。一里一外,相得益彰的事。
但这样对庄贵妃又是为了什么?
李睿的脑子转得极快。庄芹没有母家势力,对裴家,对皇室绝对没有影响和危害。那么,能让皇后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在内宫。
不是危害皇后,便是宝珍在清和宫真的会有危险。
只是这念头在脑子里过一过,看着庄芹的脸,李睿就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上他的脑门,让他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冰冻起来。
他与庄芹相识十几年,什么艰难危险都一起走过。
为什么不过是皇后一句话,便会让自己对他视如亲人的庄氏产生怀疑?
李睿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他不应该怀疑庄芹,不应该。她的父兄是为大齐死,为父皇死的,死后哀荣,先帝给了她所能给的最好。
她只是一个孤女,争那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可是皇后的那双眼睛就在他面前晃动,有若实质的视线就这样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不是个蠢货,不然他不能斗败那么多兄弟最后站在这个位子上。
这个位子已经让他失去了太多的人,他不想,再失去一个。
李睿深吸了一口气,对庄贵妃说:“宝珍现在这样,实在也是没有好的法子。与其眼见着她这样慢慢熬耗着,不如……不如交给皇后试一试,许能有一线转机。”
这话不长,但李睿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有如千钧。
将这话说完,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庄芹惊愕失望的眼神他不想去看,也不敢去看,只是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宝珍能好好儿的,能健康起来,朕一定会给你个孩子。”
庄贵妃的心中倏尔狂喜,又倏尔愤怒,又倏尔荒凉一片。
她看向赵嫣容。皇后的脸是那样年轻美丽,她的身段是那样窈窕诱人。
宫里的美人无数,她从来不曾放入眼中。只有这位年轻的皇后,只过了短短数月,就凭着她这称不上是绝色的容貌,把李睿的心全都夺去了。
哪怕她这样哀求,哪怕她拿出去逝的父兄去打动他。
可还是抵不上她一句话。
庄贵妃的指甲深深地掐在自己的掌心,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以冲动,不可以鲁莽,不可以泄情于表。
再鲜美的花儿也会有凋谢枯萎的一天,再有权势的家族也会有衰落零丁的一日。
没有宝珍,李睿就必须要给她一个孩子。
这孩子,不可能从贞妃那里抢,也不会从张昭仪那里夺。
只能是,他亲自给她,给她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看着皇后走出房门的背影,庄芹跪在地上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笑到最后的,都只会是我。
李睿不想再进让人压抑的屋子里。他就在旷阔的庭院中,像头困兽般转来转去。
帝后一声令下,清和宫和昭阳殿的人都动了起来。
天色将明时,宝珍公主已经被挪进了昭阳殿,除了公主一直不肯放手的叶嬷嬷,那三个被拘起来的奶嬷嬷也一并带回了昭阳殿。
晨曦里,皇后披着暗绯色绿枝栀子花打底的流水纹厚缎披风,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皇帝焦躁地在园中绕圈。
就宝珍公主的这件事上,李睿给了她最坚定的支持,但赵嫣容知道,此时李睿心里一定不好受。
越是那样支持了她,他心里越是难过。
有些事,外人并不能帮上旁,心被囚在笼中,便只有自己可以发力将笼子打破。
因为庄芹不是一般的女人,不是后宫里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当宠物一般娇养着的妃嫔。她是跟他一道儿长大的女人,是救了他父亲的人的遗孤。在他的心里,庄芹是他帮父亲背起的债。
回想起当初李睿对自己说起庄芹时的神情,那句当亲姐姐一样的话,怕是出自他的真心。
只是赵嫣容无法相像,娶了自己姐姐的李睿,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庄芹躺在一张床上,并给了她一个孩子的。
尽管那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但那也是两个人跨越了姐弟之情,有了男女之爱的证明。
赵嫣容站起身,看着已经不再乱转,而是静静地站在院中桐树下出神的那个男人,眼中掠过一抹黯然。
李睿的世界,她涉入的不深,也不敢涉入太深。
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是自己一个人的男人。
赵嫣容转身离开,毫不犹豫,绝不拖泥带水。
不是一早就已经知道的吗?不是一开始就已决定好的吗?
为什么心里还会这样难受?
“娘娘,娘娘?”木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眼见着她越走越快,最后甚至是小步跑了起来。宽大的披风像蝴蝶振翅一般飞扬起来,发出猎猎的声响。
等到木兰追上她,果然看见赵嫣容脸上满布湿痕。
好在没有上妆,不然这脸就没办法看了。
“娘娘!”木兰忙着拿出手帕要给她抹眼泪。
“不妨事。”赵嫣容拦住她的手,抽下手帕自己胡乱抹了抹,“有点感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早便决定好的事,心不动便不会有伤。自己明明看得很透,为什么又会这么控制不了情绪呢?
也或许是这一日日的耳鬓厮磨,让她渐渐卸下了心防,一不小心,让他进入的太深,而她,也涉入太过。
赵嫣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再睁开眼睛,双目已恢复清明。
“拿弓箭来,本宫要练箭。”
她的身子已渐渐养好,便让人在昭阳殿的后院布置了一处靶场,平素无事便来射几箭。
平心、静气、凝神!
她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弓道社的主将,还代表过学校参加过不少大赛。现代的弓箭与古时的有很多不同,但御箭之道是相通的。她不过习惯了数日,便能射得有模有样。
女子用的六斗弓她已经可以轻松拉满。两边的宽袖被臂绳捆起,弓弦振振,牛筋绞的弦发出嗡嗡的声响,箭如流星直扑向五十步之外的草靶。
“又中了!”去看靶的宫人欢呼一声,从靶心取下箭来,“娘娘神技,五发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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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额发已然微湿,她看着宫人送回来的箭和扛来的草靶上糊着的画着红心的白纸轻轻摇了摇头。
“心不够静。”
所以箭会偏。
“娘娘歇息一会吧。”木兰端来酸梅汤,晶莹的玉碗盛着棕红色的汤水,里头浮着几只冰鱼儿,还撒着一撮金黄的木樨花干。
皇后摆了摆手:“我不累,继续。”
宫人们又将靶子扛回去竖好,将被箭戳烂的靶纸换了新的,然后远远躲开。
第一箭上弦,拉满,赵嫣容眯起眼,对准了远远的靶心。
“娘娘,庄贵妃来了。”木兰小心地说,“在外头求见,说是想来看看宝珍公主住的地方。”
皇后眼睛一睁,箭已离弦,稳稳地正中靶心。
“让她进来。本宫就在这里见她。”
“不先引她去见皇上吗?”木兰压低了声音问。
“她来这儿又不是为了见皇上。”皇后冷笑了一声,拈起一支箭在手中掂了掂,“她是来跟本宫耀武扬威来了。”
庄贵妃悠悠然穿过昭阳正殿,有人在她耳边说了皇上一直在院子里并没进屋的事,而皇后一大清早就在后院射箭,看着心情也不大好。
她眉目舒展开,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与她有情,皇后如何能心甘?就算把宝珍抢走又能怎样?公主好了,也是记在她名下养的孩子,最后还是得还她。若是不是好……便是皇后的失职,养死了皇帝的长女,与她庄芹毫不相干。
可笑的,愚蠢女人。
以为这样便是给她没脸?
庄芹抬头看着昭阳殿低调又奢华的装饰冷笑了一声。
这院子,不是她不能住进来,而是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当皇后。如果她想,还能轮得到这赵家的丫头?不过是有个好外家,便以为自己可以左右皇上的感情?
“蠢货。”庄贵妃浅淡的没几分血色的薄唇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走到后院,她正看见那个被她视为蠢货的女人穿着一身宽大的月白色衣裙,两边的袖子高高地挽起扎住,一头黑发没有梳髻,只松松编了条粗辫垂在腰际。腰背挺直,唅胸收腹,几乎大半人高的长弓被她举在手中,身体就像那绷紧的弓弦,纤细中带着满满的张力。
那姿势,说不出的有力,带着令人窒息的美感。
“嗡!”
几乎看不清楚飞箭的痕迹,只听见利刃撕破空气的嘶吼,那箭头已深深地扎在远远的靶上。
这女人到底是有裴家的血脉,一个女人,居然能使得这样一手好弓箭。
但那又如何?又不能带兵打仗,在这方寸之间,掌握弓箭哪有掌控人心有用?
庄贵妃冷笑一声,走到皇后的十步之外,盈盈下拜。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又是一箭。
皇后并没理她。
庄贵妃最不缺的便是耐心,她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静静地候着。因为她在进后院之前,便已让人去通报皇上,这时候,皇上应该已经快进后院了吧。
第三箭,上弦,却没射出去。
庄芹低着头,只听见了身边宫人的惊呼。
然后她抬起头,目眦俱裂地看着那寒光闪闪的箭头正对着她的眼睛,三步不到的距离。
皇后双手很稳,弓弦拉满,将箭头对准了她。黝黑的铁箭头上,带着森森的杀气。
再怎么想,她也没想过皇后会将箭对着她,庄贵妃吓得一声尖叫已然坐倒在地上。
“娘娘!”木兰和丹枫一左一右想要上前劝阻,可又怕碰到了皇后,让她不小心松了手。
后院里上上下下十几号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嫣容!”这时候李睿正迈步进来,正见到这场景,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皇后抬起头来看看他,居然笑起来:“哟,这么巧,庄姐姐前脚才进来,后脚皇上您就到了,真是心有灵犀。”
李睿脸色发白,指着她说:“你快将箭放下来。”
“皇上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皇后看他一眼,笑着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妾身这弦都拉开了,怎么能不发?”
不过她将箭抬了起来,缓缓转身,箭头指着李睿:“您说对不对?”
昭阳殿的宫人们一齐跪了下去。
娘娘先前拿箭指着庄贵妃也就罢了,居然失心疯般将箭对准了皇上。
万一她一松手伤到了皇上,昭阳殿上下全都得陪葬!
李睿却是松了一口气,并不因为皇后拿箭指着他而生气恐惧,而是向前走了两步:“嫣容,你先将箭放下。”
“妾身想放,可是拉开了,没办法放啊。”她像是回答皇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一阵微风吹过,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吹起,衣袂飘飘,皇后的目光清亮,带着李睿从未见过的坚持。
箭头又是一转,皇后的长裙旋起半圈,弦振之声像大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噌!”。
“啊,真可惜。脱靶了!”
没了射箭兴致的皇后将手中的长弓往案上一扔,伸手拉开臂绳,走到了李睿的身前。
“皇上想试试吗?不过这是女人家用的六斗弓,您应该用不惯。也不知道您用一石弓还是两石。”皇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皇帝笑着说。
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庄贵妃忍不住叫了起来:“疯子!你这个疯子!竟然拿箭对着皇上!”
庄贵妃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赵嫣容就冲了过去:“你想伤了皇上!你这疯妇!”说着扬手就要打。
“庄氏!”扬起的手未及落下,便被皇帝一把擒住,“你疯了?怎么可以冲撞皇后?”
明明是姓赵的女人疯了,为什么皇帝要说是她疯了?
庄贵妃浑身发抖,目中带着惊魂未定的泪,大口地喘着:“皇上,她对您大不敬,她要伤您的性命!这这儿满院子的人都看见了。皇上,这等疯妇怎么能做您的皇后?她怎么配?”
“啪!”
李睿抓着庄贵妃的手,未曾想过皇后会突然动手。
庄贵妃细白的皮肤上立刻浮起几道红痕。
“皇后?”李睿一脸震惊地看着赵嫣容,“你……”
“庄姐姐说我不配当皇后,那谁配?你吗?”赵嫣容看也没看李睿一眼,只是笑着上下打量着庄芹道:“姐姐代掌后宫这几个月,应该是宫里最明白规矩法礼的。今儿看着皇上的面子,念着你们多年的情份,我只给了你一巴掌。”
“我这人啊,最是心善的,见不得人为我受苦。”皇后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皇帝和庄贵妃的手腕,轻轻将两人分开,“当着皇上的面,骂本宫是疯子。姐姐,本宫疯不疯,有没有资格当这个皇后,决定的人是他,不是你!”
说着,她抬起头看了李睿一眼:“皇上一言九鼎,应还记得当日承诺我的事。”
承诺?他的承诺有很多,皇后说的,是哪句?
“皇上如果忘了那就算了。”皇后看着他,一脸的凄然,“没关系,妾身不敢介意。”不是不介意,只是不敢。
说着,对李睿蹲身行了一礼。
“从昨夜到今晨,我也的确有些累了。皇上与庄姐姐好好说话吧,容妾身告退。”轻轻一甩袖子,皇后低声说,“若要谈很久,还请皇上带着贵妃移驾清和宫。您知道的,妾身没别的小毛病,就只有一点点洁癖。”
说着,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睿看着她萧落的背影,心里百味交陈着。或酸或苦或涩。
这个小女人会笑,会嗔,会哇哇地叫,却从来没有过这样心灰意冷的神情。
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伤感,几分失望,还有几分迷惘,不过一夜的工夫,他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她刚入宫的那会。
像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身子靠得再近,心也远隔天地。
李睿身子一动,他想去将人追回来,想抹去她眉间的那一点哀伤,想让她再次为自己展颜而笑。
庄贵妃一把扯住皇帝的袖子:“睿哥儿!”
那是幼时,庄芹叫李睿的称呼。
李睿的身子顿了一顿,世界像是停滞了一样。过往种种在他眼前一幕幕地掠过,年少时互相依靠着舔着伤口,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刀光剑影下的互相鼓励,还有,她被册为侧妃时,脸上流下来的苦涩的泪水,让李睿的心口像被撕裂一样。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他转过身,看着满面泪痕的庄贵妃。
“……”他张了张嘴,看着一脸期盼的女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皇上!”庄贵妃又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像是将他震惊了一样,李睿对她摇了摇手说:“你且回去吧,朕明日再去清和宫看你。”
“可是……”庄贵妃追出去两步。
“宝珍在这儿你不用担心。等她好些了你再过来看她……不,你暂时还是别来了。”李睿面朝着她,退了几步,便转身追着皇后而去。
庄贵妃怔怔地站在那儿,脸上火辣辣地疼着。
她错了,是她错了。
儿时的情份,男人的承诺,都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李睿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变了,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身后所代表的势力,只是为了这个女人。
她看得分明,在皇后转身而去之后,皇帝脸上瞬间闪过的不忍、惶恐,甚至是六神无主。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失措到这样的地步?
庄贵妃觉得嗓子被什么堵着,呼吸都十分困难。
她了解他,正因为了解,所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一旦动了真心会有多可怕!
“为什么?”她喃喃地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拴着你,明明不该有这样的女人!”
李睿站在门外,心“怦怦”鼓动着像擂鼓一样。
心明明还在胸腔里失序乱跳,可是人却像被什么牵住了,只是站在外头,那手指头却不听使唤,不肯抬起来去叩那扇紧闭的门扉。门里没有一丝声响,可是李睿就是知道,他的皇后此时应该就在门后,默默地流着眼泪,却咬紧了牙关不发出一点哭声。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我。嫣容,你开开门好不好?”
里头依旧寂静无声。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李睿长叹一声,将额头抵在门板上,“那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以前的事。”
“那时候庄芹的父兄尽皆战死,她的母亲自悬殉夫,庄家只剩了她一个孤女。先帝便接了她入宫,交由丽嫔抚养。那时候我母妃刚过世,太妃领了我去,她与丽嫔同住,我与她便是那时候认识的。”
都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深宫里艰难度日,互相扶持着产生感情也属正常。
庄芹比李睿大三岁,自己在宫里过得都如履薄冰一样,还要分神照顾着没有母家倚仗的李睿。
那时候魏嫔的女儿景宜公主生了重病,魏嫔也无暇再分|身顾着李睿。便是庄芹每天陪着他。
忆起往日岁月,李睿的声音中也带着几分哽咽。
“我是真的当她是姐姐,也答应过要照顾她一生。”李睿的声音断在当时。
门被打开,露出赵嫣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说这些有什么用?”赵嫣容看着他,冷冷地说,“那是你欠她的,要怎么还是你的事。为了还以前的情份,连自己的女儿也可以拿来牺牲吗?稚子何辜?你别对我说你没有发觉,没有怀疑。宝珍身上的伤,她这永远也治不好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天知地知,庄贵妃知。”
李睿怔了怔,垂下了头。
“不过是一点点小小的伎俩,连我这样没什么机心的人都能看出不妥。皇上你日理万机,掌控天下,能看不出一点不对?”赵嫣容冷笑了一声,“她不过求了一会,哭了一会,你就想让宝珍留在那里等死?天底下哪有您这样心狠的父亲?”
“不是这样的……”李睿抬头说,“不会是庄妃,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说到后来,在皇后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声音一丝一点地弱下去。
“不是您没发现,只是您不愿意往那里去想。”赵嫣容垂下眼帘,“去吧,把宝珍放在我这儿,我会好好照看她,不让她这么点大的孩子再受不应得之罪。至于庄氏,您既然觉得对她有亏欠,不管是哪里欠着的,您只管去还。她如今最想要的是您给她一个皇子。”
“我不会。”
“宝珍好起来之前,您还是别来了。”赵嫣容伸出手,指尖沿着李睿的轮廓轻轻划了划,落寞地说,“我不想见到您左右为难的样子。但也别让庄芹那女人踏进我的昭阳殿,刚刚我是真的想杀了她。”
晨光里,皇后对着皇帝淡淡一笑,当着他的面,将门关上了。
李睿在门前又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而赵嫣容,则歪在榻上,捡了一本看了许久的杂记,就着窗外明亮的阳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裴锦推门走了进来。
“宝珍怎么样了?”赵嫣容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翻了一页。
裴锦看着素衣素面的皇后,眼眶发酸,点头道:“还在睡着,之前太医又来瞧过,说是一切都好。”
“嗯,劳您费心多盯着,那点大的孩子,不该受那种罪。让她快些好起来,以后还可以陪着婉容一起玩。”
裴锦眼泪流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低声说:“您想开些,皇上,皇上他也很难。”
赵嫣容将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抛,笑着说:“怎么,姨母什么时候也当起皇上的说客来了?”
“女人这一世,总有许多无奈。”裴锦坐在她的对面,细细看皇后的神色。
外头传得那样绘声绘色,将皇后说得心碎神伤的,可在她看来,赵嫣容却是神色如常,面色好得很。
“您嫁过来本就晚,再说了,皇后本就要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您又何必跟庄贵妃对上,让皇上那样为难?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情份,别为了这种事跟皇上生分了。”
赵嫣容懒懒地靠在榻上,看着裴锦笑了起来:“姨母,有时候生分一下,也是必要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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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别骂黄桑啊,他跟庄芹滚床单其实是个意外。这也是他觉得对不起人家的一个因素。
黄桑其实是个挺纯情的男人,情与义之间总是很难选择。其实细想想,他还是挺苦逼的。
第67章
67【好大盆狗血】这好大一盆狗血,爽雷爽雷的感觉哟!
“你说女人怎么就那么多心思呢?”喝得微醺的成帝李睿斜靠在椅子上,没有半点君王端正的样子,面前碧玉壶里的美酒已经下去了一半。“朕真羡慕你们,潇洒自在,用不着理这些凡尘俗务,也无需哄着女人开心。”
“皇上若不想理,也是可以的。”裴宜酒量不行,陪着李睿喝了几杯,脸上便泛了红晕。原本苍白的面色带着酒意,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由浅及深的嫣红,蒙上一层雾气的眼睛便没了往日的冷厉,看上去整个人也柔和了不少。
“裴侯说得轻巧。若老侯爷还在世,看你能逍遥到现在?”李睿哼了一声。
“臣倒是盼着他还在,就算不能逍遥心里也高兴。”裴宜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来。“人要惜福,珍惜眼前是最重要的。”
李睿默默点头。
德宝捧了只大盘上来,切开的翠绿瓜皮衬着鲜红的瓜肉排了一排,底下垫了一层碎冰,煞是好看。
“这是打从西凉运来的沙瓜,荣王辛苦弄了一车送进宫里,你们尝尝。”
“是!”
秦潇从德宝手中将瓜接来,先挑了一片放在李睿面前,又选了一块给裴宜,最后自己拿了块小的。
沙瓜肉质鲜甜多汁,解酒是最好不过。
李睿心里装着事,这瓜吃了一块就不吃了。拿手帕擦了擦手对德宝说:“挑好的,给皇后送一些过去。”
裴宜笑了起来:“用不着送。李恪送瓜进宫里能不往昭阳殿送?您放心吧,他送去的瓜,比这儿只好不差。”
这倒也是,昭阳殿里住着他心心念念,辗转思求的人呢。
“皇后不肯见朕,裴侯可有良方教我?”李睿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智囊,兼皇后的母舅冠军侯裴宜。
被君上寄予厚望的裴侯却只是拿着手帕擦擦手,对秦潇说:“你在宫中数月了,可查出什么来?”
秦潇摇了摇头:“奴婢惭愧,至今尚无所获。”
李睿直起腰,看着秦潇和裴宜道:“你送秦潇进宫来,到底是为了查什么?前番朕问你你便不肯答。”
裴宜扬扬下巴,示意秦潇去答。
秦潇站起身,对着皇帝行了一礼道:“原本您在康王府时,裴侯便有些心疑。自您大婚,除了先王妃和贞妃娘娘各生下一女,府中再无佳讯传来。”
“那时候斗得正厉害,我们也没心思放在后宅。”裴侯接口道,“觉得您又不是不能生的,只怕是心忧气躁的一时不得孩子罢了。”
“在您登基前,张氏突然又有了身孕,我便想起来了。”裴宜看着李睿道,“您身边那么多女子,承恩多年没有所出,一个小小的宫女,一夜竟得龙种,这也太巧了些。可惜啊,张昭仪生的还是个女儿。不然母以子贵,她就该晋位为妃了。”
“侯爷不知,张昭仪出身低微,按祖制,她即便有子,也最多到嫔位了。”秦潇说。
裴宜笑了:“就是出身低微,才适合生子。你看原来康王府里也曾有两个位份高的女子有孕,最后一个流产一个难产,竟都没生下来孩子。”
李睿出了一身的冷汗,那一点醉意已被裴宜的话赶得一丝不剩。
“裴侯,你此话何意?”
裴宜的脸上还带着醉色,但目光极为清明。
李睿看着他的眼睛,这才发觉,赵嫣容与她舅舅极像。像的不在相貌,而是这对眼睛。清明、冷静,仿若洞悉人心。
“皇上当然明白臣的意思,而且您应该早就发觉了,又何必非要臣说出来?”裴宜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皇后定也是有所觉察,所以她才会对您失望。”
李睿坐在那里,面上血色尽失。
“皇后娘娘一个月前便已在后宫究察。”秦潇对着皇帝躬了躬身,“奴婢微有所觉,只是娘娘从未明示过,奴婢也不好插手相帮。”
李睿深吸了一口气道:“朕以前,是不想有人有孕。”
“您说的是容妃吧。”裴宜说,“但您还有别的妃嫔,难道说,皇上就一点不想要孩子?”
“想……”怎么会不想?他的万里山河要人承继,他的抱负理想需要人承继。他想与皇后生个孩子,不,生一堆的孩子,儿子像他,女儿像她。一家人亲亲热热地生活在一起,教他们经天纬地之术,等他老了,可以放心将大齐交到其中一个儿子的手里。
以前他对这事看得极淡,总觉得没有便没有,他还年轻着,不用着急。
可是有了赵嫣容之后,想要个孩子的愿望就急遽强烈。
有一个孩子,身上流着两个人的血,可以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皇后入宫也半年了,一直没什么消息。”裴宜垂下眼帘,手里把玩着酒杯,轻声说道,“长姐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如今能疼她的长辈只有臣与臣姐。臣将她送进宫里,是觉得她能做好皇上的贤内助,也是存着让她离开赵家的念头。臣想她进宫享福,可不想最后因为子嗣伤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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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腾”地站起身来:“朕不会让她有事。”
“不会?”裴宜笑了一声,“刚进宫一个多月便闹出厌胜的事来,皇上您又没有闲空管着后宫。若不是嫣容命大福大,她早就被人害死了,还能等到今日?害她的,固然是容妃,是太后,可是皇上您又不是不进后宫,她在昭阳殿里受苦,就没个人跟您说说?若是您知道她身边的人全被调开,若是您知道她身边的用度尽被克扣,若是您知道她身边的人被换上了容妃的人,您还能那样气定神闲,不闻不问?”
李睿慢慢地坐了下来。
“皇上您说说,那段时日,是谁掌着后宫事务?是谁暂代皇后权宜?”
是庄贵妃。
庄贵妃没有向昭阳殿插人手,反而将原来昭阳殿里她的旧人给招了回去。
说是怕受牵连,可又何尝不是将自己摘净的一种方式?
容妃插了人进去,想暗地里谋算皇后的性命,而庄贵妃没有人在昭阳殿,自然是不会查觉。
可是她掌管着宫中的事务,皇后那边更是要费一倍的功夫去盯着,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不应该得不到丝毫消息。
李睿和裴宜都沉默了下来。
容妃没能成功,皇后最终还是醒了过来,并且强悍地教训了她。
大家便都当此事已去。
皇后与太后对上的时候,他还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觉得自己的小妻子聪明霸气得可爱。
可是如果她没醒过来呢?那他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么聪明可爱又霸气的妻子回来?
皇后若死了,他三年之内不可能再立后。后位悬虚着,实际掌握后宫的人,便是庄贵妃。
至于太后,李睿心里明白,只要前朝政事一稳,她的爪子就要被他尽数拔了。用不了一年的工夫,章太后便只能享着尊位,失去后宫里的一切权柄。
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李睿心里却如汹涌奔流,心口被撞得生疼。
“皇上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到最后,还是裴宜打破了沉寂,“您心里还念着允行,是不是?”
李睿颓然倒在椅子上,以手捂面:“朕对不起他。”
“这事儿臣帮不上忙。”裴宜站起来,走到李睿的身前,在瓜盘里又拿了一块瓜,“允行的事,还是早些对嫣容说吧。不过恕臣直言,就算您欠了顾允行的,这么多年该还的也还了,他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若那些事真的是庄芹做的,您欠他再多也都还完了。如果下回她还敢对皇后动手,臣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她!”
说完了,裴宜啃着瓜,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秦潇看了看裴宜的背影,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皇帝,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也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不知多久,李睿长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德宝,你去昭阳殿跑一趟,就说朕要过去……看看宝珍。”
德宝看了一眼墙角摆放的沙漏:“都这个时辰了,娘娘和公主,怕是早歇下了。”
李睿怔了片刻,点点头说:“你说的是,那就,明儿一早吧。”
“明儿有早朝……”
“就说朕身体不适,改到后日。”
皇帝大手一挥,转身到内殿去安寝。
帝后吵架的事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经过多人口口相传,更兼添油加醋,皇后手执弓箭对着皇帝的事就传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的。
章太后拍着桌子大笑:“该!活该!叫皇帝宠那个泼辣货,这下被自己的女人拿箭指着,哪还有帝王的脸面?”
端妃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绣绷子,将针在头发里擦了擦,接口道:“那又能怎的,她是皇后,皇上还能为了这废她不成?”
休得再提废后了,提起来章太后就一肚子气。
上回子那么好的机会,她连谢老都请出来了,满朝文臣上奏也没动得了赵嫣容那贱婢,还让荣王把谢老气得大病一场,闭门谢客。朝上好几位干臣都被荣王捏住了把柄不敢吭气儿。
事情没过一个月,借故遭贬、削职、下狱的,都是章家一派的门生。
为了这,远在南方的弟弟也写信给她发牢骚埋怨。
这也不能怪她,赵嫣容明明姓赵,裴宜与赵家又结了仇怨,谁知道裴宜那个死人脸还会力挺赵氏?又横空跳出来个荣王,把皇后护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得着谁就是一顿乱咬。
一个裴侯一个荣王,都是在京里跺一跺震三震的人物,跟皇帝关系极为亲密。
有他们做靠山,想扳倒她实在是困难。
“就算不能废后,皇帝也会恼了她,再不像以前那样宠着她了。”章太后平息了平息心头的怒火,对端妃说,“你还是要加把劲才行啊。你看庄芹那贱婢,年纪大又没什么容貌,身后连个靠山也没有,不照样能让皇帝和皇后为了她吵翻了?你说你吧,年轻貌美的,拼不过赵嫣容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庄芹也拼不过?真是没用!”
没用就没用吧。端妃在心里头说。她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心里头压根就没有她。回回贴上去,她都要挨着大嘴巴。这回不管太后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她是决不再往前头凑和了。
没得自己给自己找没趣。
她也有脸皮,一次二次的,脸皮再厚也扛不住啊。
庄贵妃正在对着镜子匀面,听着红鹊儿过来禀报的消息,不觉笑了起来:“怎么,今儿皇后又把皇上关在外头了?”
“皇上特意免了早朝过去看她,嘴上说是去看大公主的,可是皇后娘娘就是不许他进屋。皇上在外头足足站了半个时辰呢,最后还是转身回德懋殿了,听说瞧着皇上从昭阳殿出来时,那脸色十分不好。”
能好才奇怪!
李睿是龙子凤孙,是大齐万万人之上的君主。除了赵嫣容这个杠货,有谁能给他脸色瞧的?
皇上放低姿态去见她,也是因为他还在意着她。
不过那蠢妇一味地拒绝,便是心里再有情意也要被她磨光了,到时候看她还怎么耀武扬威,敢拿弓箭对着旁人。
庄贵妃挥手让红鹊退下去,对着镜中的自己发怔。
那日之后的第二天,皇帝的确来过她的清和宫,也对她明白说了。
“那时候朕对不起你,对不起允行,朕发过誓会好好待你,自然不会有违誓言。等宝珍养好了身体,若她愿意,朕便将她记在你的名下,让你有子可倚。但是,朕不可能再做对不起允行的事情。你是朕的贵妃,一辈子尊享荣华,也算是朕还了允行的情,全了他让朕好好照顾你的遗愿。”
李睿这话说得极为坚持。
那意思就是,他会让她一世尊荣,却不肯给她一个孩子。
永远不会再碰她!
庄贵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李睿是个说一不二,意志坚定的人,她当年能成功一次已是托天之幸。既然他这样说了,自己想要再生一个孩子的愿望便落了空。
宝珍是公主,又是她仇人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依靠她一辈子?
而且皇帝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宝珍虽然记在她的名下,却不会再交到清和宫里来养。
她要的是儿子,是皇子,是将来可以承继天下的人。
庄贵妃坐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金紫。”
清和宫掌宫立刻出现在她的身后。
“把绿苹给本宫叫来,本宫有事要问她。”
李睿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前不时闪过皇后那双清冷绝然的眸子。
她是真的生气了,气到今日也不肯见她。
只觉得床板硬得硌人,怎么睡怎么不舒服。
窗外虫声唧唧,更让室内添了几许闷热。
李睿没了半分睡意,披衣而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一勾新月怔怔出神。
他把手肘搭在窗栏上,轻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们派个人去皇后那里,看看一切可还都安好。”
“是!”窗外的阴影中传来一声极低的声音,一道黑影掠过,转眼消失于沉沉夜色中。
李睿吐了一口气,坐在窗前静静地等待。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在窗下低语:“昭阳殿已闭门落锁,皇后与公主俱已安寝。”
皇后能安寝,却不知道他这个皇帝终日难眠。
李睿摇了摇头,回到床上躺下。
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功夫,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翻动着烤架的人白衣翩翩,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看着有几分像裴宜,又有几分像赵嫣容。
惊出一身冷汗来,李睿蓦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他看见一个女子正坐在他的床沿,月光昏暗,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见到那一对秋水一般盈盈的双目。
李睿猛地坐起身来,刚要张口唤人,话到嘴边卷了卷又咽了回去。
“嫣容。”
赵嫣容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裳,梳着宫女的发髻,素面朝天,只在唇上轻轻点了一点口脂。
不过几日未见,李睿却觉得与她像隔了一世一般,忙伸手去抓她的手。
触手依旧是那样滑腻柔软,只是有些寒意。
“你怎么来了?”
“皇上不想我?”装扮成宫女模样的皇后微歪着头,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想,想死我了。”李睿再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将妻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几日你不肯见我,我简直度日如年。”
赵嫣容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哪有这么严重?
“朝也想,晚也想,嫣容,你可以气我,可以恼我,就是不能不见我。”李睿抱着久违的绵软身体,长长吁了一口气,“你可真狠的心。”
“我哪里狠了?再狠也狠不过皇上您。”赵嫣容拿着手指头在他胸前划着圈,语音带着几分委屈,“您也不想想,宝珍那是您的亲闺女,那么小的年纪,您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是我对不住她。我只是,真没想到她在清和宫会受苦。原以为庄氏无子,会好好待她的……”李睿的声音低沉下来,“是我的疏忽。”
皇帝能这样坦率认错,承认自己的过失,也算是十分难得的。赵嫣容推开他直起身来。
“我前些天在气头上,不想听你说话。现在这儿也没旁人,你总能将以前没对我说过的话说出来了吧。”
“自然要说的。”李睿还想去抱她,却被赵嫣容躲开。
“先说清楚,要是没有合情合理的理由,我还是不想被你碰的。”赵嫣容看着他,“我这人可小气了,眼睛里还不能揉沙子。皇上您是真龙天子,一言九鼎的人,可不能说谎话骗一个小女子。”
李睿立刻单手竖起来,对天发誓。
“我之前对你说过,庄芹比我大了三岁,是由丽嫔养大的。”
赵嫣容点头:“知道,你们俩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
“也不是。”李睿摇了摇头说,“我们就是年少时的玩伴,互相照应着在宫里生活。后来我年纪到了,被封康王出宫建府。”
“那时候您多大?十二还是十三?”
“十三岁。”李睿说,“庄芹年纪也大了,她并不是正经的公主,身份尴尬,及笄后,便出了宫。她父亲追封忠勇伯,父皇下旨建了个忠勇伯府,她便搬了回去。”
说是忠勇伯府,但家里没有男丁,只有这么一位姑娘,建起来也不大可能按着伯爵府建制那样浪费。因为康王与她交情好,便将自己王府的后院辟出一半,与伯爵府的院子打通,算是两家共用。
这样两个青梅竹马便成了前后院的邻居。
“我当她是姐姐一样的尊敬着,她待我也如兄弟一般。一来二去,我府中上下都认得这位庄家小姐。”
李睿的近身侍卫统领姓顾,名允行,是贴身照看康王的人。走动得多了,年少的庄芹与英俊的侍卫统领便产生了感情。
“顾允行也是没有父母亲人的,从小就跟在我的身边,对我忠心耿耿。庄芹是忠勇伯府的嫡长小姐,又自小在宫里长大,以他的身份根本无法相配。”李睿提起以往,唏嘘不已。
“允行是你舅舅的好友,也是我的好友。当时我便想,若有一日我能执掌大权,以允行在我身边的资历作为,定会有大好前程,到时候我便做主,将庄芹指给他,让他们有个最风光的亲事。”
赵嫣容听到此处,眨了眨眼睛。
“可是没有等到那天,父皇就指了婚。”李睿苦笑了一声,“他竟然将庄芹指给我当了侧妃。”
以庄芹的身世,当正妃也是可以的,庄家是先皇的救命恩人,先帝不说给庄芹指个靠谱的勋贵当正妻,却要将她指给自己并不受宠的儿子当妾……先帝这是脑子被驴踢了吧……赵嫣容咂咂嘴。
“不管我怎么去求,先帝都不理。非要将她许我为侧妃,还要我好好待她,就当是替父尽孝。”李睿苦笑了一声,“圣命难违,庄芹大哭了一场,却也认了命。我对允行说,我绝不会碰她,等将来我得了大统,就找机会将她悄悄送出宫,成全了他们。”
“成亲之后,我真的没有碰过她!”李睿面色黯淡下来,以前的种种现在想起来还是追悔莫及。
“那时候我的皇兄们斗得激烈,我不能独善其身,或多或少都要被卷入一些。有一回我吃了暗亏,多喝了几杯。等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在庄芹的床上……”李睿沉默了许久,哑着声音说:“是我的错,我毁了她的清白。她当时要寻死,被我拦了下来。”
赵嫣容眉头紧蹙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允行没有说什么,只让我以后好好待她。之后不久,我遇袭,允行为了保护我,被刺客所杀。他临终前只求了我一件事,让我善待庄芹。”
“她那夜之后就有了身孕,允行的死对她打击甚大,哭伤了身子,也哭坏了孩子。孩子生下来便是……死胎。”李睿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对不起他们。她父母兄长都没有了,允行又为我而死。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能保住,我欠了她的。”
这情节发展,简直跟她以前在123言情看的狗血小说差不多了!
赵嫣容望天。
这好大一盆狗血,爽雷爽雷的感觉哟!
作者有话要说:黄桑被你们骂哭了哟!
渣作者被他掐着脖子骂:老子这么纯情的一个人被你生生写成了个渣,你赔我!!!!!
哈哈哈哈,那什么,儿童节樱桃要去cp14玩三天,要去见好多可爱的大大~~双更是木有指望了,不过每天早上十点的一更是保证的。么么哒各位,记得来刷凉凉和黄桑哟!
谢谢annaz和怕麻烦投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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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惊鸿照影来】人都说眼见为实,可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
赵嫣容抬手拍了拍李睿的后背,然后站起来:“我知道了。”
李睿拉着她的手道:“怎么,你现在就要走?”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还留下来做什么?”赵嫣容微微一笑,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我可是乔装来的,这一路上不少人看着,您这德懋殿里里外外也都瞧着一个宫女进了您的寝殿。明儿说不定就会传出来,皇上耐不住寂寞,召幸了个宫女呢!”
“你是我的皇后,留下来又能怎么样?”李睿拉着她,不想让她走,“好些日子没见你,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再说会话?”
赵嫣容摇摇头说:“宫里现下都说帝后不和,机会难得,咱们就不和给她们瞧瞧。”
李睿惊讶地看着她。
“总要给人机会啊。”皇后笑着,只是那笑意很冷。她轻轻拉开李睿的手,“所谓日久见人心,但若没有合适的机会,日子再久您也见不着人家真心。人都说眼见为实,可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皇上,您心里愧疚了那么久,又怎么知道自己愧疚的冤是不冤呢?”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皇后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便不能乱说。不过我会想办法找出真相的。”
说着,她提着裙子退到帐外。
轻曼纱帐外,李睿只能看见那一抹隐隐约约的身影,与黑暗融在了一处。
“还有,我还没原谅您呢!明儿后儿,您来我还是不会开门的!”
“嫣容!”李睿光着脚跳下床,将纱帐掀开,却只闻一声轻笑,他的皇后身体轻灵,已然退到了门外。
德宝闪身进来,低头对李睿行礼说:“皇上恕罪,是奴婢将皇后娘娘放进来的。皇后娘娘让奴婢悄悄儿的,别惊动您。奴婢想着,皇上您应该也想见着她……”
德宝一脸忐忑,头也不敢抬。他这样的举动的确是大胆之极。眼中只有皇后,居然不顾皇上安危了。
李睿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德宝的肩头:“你是最明白朕的,朕有赏。”
德宝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觉得后背已经湿透了,冰凉凉地粘在皮肉上。
第二日一早,皇帝趁夜召幸了一名宫女的事就悄悄儿地在宫里传开了。可是德懋殿的人一向口风极紧,任人怎么打探贿赂也撬不开嘴,俱是三缄其口。其实也不怪人家闭嘴不说,真正知道那所谓宫女其实是皇后的,满宫里也超不出一只手的数儿。
越是这样,反倒叫人心里痒痒的,更想知道那位能撬了皇后墙角的高手是何方神圣。
庄贵妃借故将秦少监叫到清和宫,旁敲侧击了半日,秦少监就像那钳口的河蚌,一丝缝儿也不肯漏。
要说她与秦潇也算是旧识,原先在康王府时,秦潇便是李睿身边极得用的人,顾允行还曾是秦潇的上司。庄芹对他的个性也算了解。他本来就是个口风很紧的人,半点不讲情面的。庄贵妃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另想了法子,使人买通了尚寝局的老杜,到底是将近日的起居注借到手里来看。
那晚的记录干干净净的,只载着皇帝宿于德懋殿,未召人侍寝。
庄芹将那页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几乎要将纸给看穿了翻烂了。
“你们就没有一个人瞧见了?”
杜老茂是个干瘦的老头儿,尖嘴猴腮着,透着一股猥琐气。见庄贵妃脸上隐隐有些不快,忙堆了笑脸,哈腰说:“是真没瞧见,您想啊,那夜半三更的,皇上早就安寝了,谁还能想着会有人来?再说了,皇上见个把宫女宫婢也是正常,若只是一道儿说个闲话,咱们这儿也不会记上不是?”
“夜半三更,你说皇上会找个宫女来只为了说闲话?”庄贵妃冷笑了一声,将那起居注册子扔到杜老茂的脸上,“就算是说闲话,本宫也要知道谁有这么大本事,能通过重重守卫,直接到皇上跟前儿去!”
老杜将册子拾起来,小心抹平了然后塞回了怀里。
“娘娘,奴婢们只管着皇帝会临幸哪位妃嫔,还真是没法子记着都有谁跟皇上见面。娘娘您也不能难为奴婢们,非让咱们说咱们不知道的事儿啊。”
庄贵妃沉着脸默然半晌,心里翻沸着,百味杂陈。
杜老茂以前对她那样殷勤,如今却也变得这样敷衍。她紧握着手,指尖掐在掌心。
不过没关系,不管那个宫女是谁,都不会个什么重要的人物。
皇帝肯临幸旁人,就说明赵嫣容真的惹恼了他。
只要皇帝不再被赵嫣容霸着,那人人都有机会。
当然,最后的机会只可能是她庄芹的。
过了几日,清和宫里传来消息,庄贵妃病了。
诊病的太医说她是郁结于心,哀思过度所至。并委婉建议皇上是不是将宝珍公主送回清和宫养,以免贵妃娘娘因思念公主成疾。
皇帝自然是当没听见,不过贵妃生了病,他也不能不闻不问,下朝之后便过去探望。
清和宫里暗香浮动,香气夹杂着药香,闻了让人颇有点心旌动摇之感。
李睿在殿外停步,闻着这味道不觉微微皱了眉。庄贵妃的清和宫与别的宫室不同,一向不爱用熏香,就算偶尔用一用,也多是木香之类浅淡的,很少用味道浓郁的香料。
这香气中又夹着药味,更让人心里觉得不安。
“叫人进去,先将宫里燃的香灭了,闻起来怪不舒服的。”皇帝皱着眉对身边的德宝吩咐道。德宝领命,果然指挥两个小太监进去找清和宫的宫人将香灭了。
等到里头味道淡了些,李睿才走进去。
庄贵妃一脸病容地躺在床上,贴身的宫女红鹊正喂她喝着药。见皇帝来了,红鹊忙将药碗放下,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快好好儿服侍你们家贵妃吃药。”
李睿坐在床边,仔细看着庄贵妃的神色道:“气色看着怎么这么差了?”
“宝珍不在这儿,一时不习惯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劳皇上费心了。”庄贵妃言语温柔,脸上带着浓浓的思念,“那孩子胆子小,有些怕生。皇后娘娘到底还年轻没带过孩子,妾身总担心她毛手毛脚哪里做不周到。”庄贵妃轻轻叹了一声道,“宝珍身上的伤,妾身真的不知是怎么回事。皇后因此生了误会恼了妾身也在情理之中。”
“只盼着她能早些解了误会,妾身也不想因为这事让皇上跟皇后平白生分了。”
李睿面上神色变幻,过了许久才说:“这件事姐姐就不用再提了。日后她自然会明白你的心。”
庄贵妃虚弱地喘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妾身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了那天。”
李睿双眉一蹙:“你说什么呢。不过是身子虚一些,想的事多一些。但凡你心思放宽,身体也就能好起来。”
“心思放宽?”庄贵妃笑了笑,“其实允行大哥走了之后,我……”
这还是顾允行死了之后,李睿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庄贵妃道:“皇上请回吧,妾身没什么,别让病气冲撞了您。”
李睿也有些心烦意乱的,见庄芹不留,他也乐得早些离开。嘴上安慰了几句,他才起身离去。
天有几分阴沉,乌云压得极低,远远望去,像是直压到了九重金阙的琉璃瓦,将人的心也压得沉沉的。
清和宫园子里种着成片的桃树。若是在那三四月,那桃花遍开,桃粉艳白,是宫中一处盛景。
如今桃花尽落,树上碧桃小的如同鸽卵,大的有如小儿拳头,坠得枝头微弯,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李睿刚踏出房门,迎面就见着那处桃园,见其中有几位少女正挎着竹篮挑那桃子摘。
几人都穿着碧色的宫裙,梳着宫女的双月髻,可是其中一人却单穿着桃粉色的绫纱宫裙,头发梳的是望月髻,背影纤纤,竟然十分眼熟。
李睿初时一怔,一把抓着了长廊上的栏杆,差点叫出声来。
那身影,那姿态,那抬手摘桃子的动作习惯,分明就是他的皇后赵嫣容。
可皇后怎么会出现在清和宫中?又怎么会跟几个宫女在庄贵妃门外摘桃?
李睿咽了口唾沫,对德宝扬了扬下巴说:“去叫那几个人过来!”
德宝见着那个女人的背影,也是给吓了一跳,不过想想却又有些恍然。当下亲自进了桃林,去找那几个摘桃的宫女。
那几个穿着碧色宫裙的宫女倒是听话地跟着德宝过来了,可是那个形容像皇后的,却只是回过头,远远地望了皇帝一眼,然后突然捂着脸躲进了一边的院子里。
只那惊鸿一瞥,已让李睿看清了她的相貌。
杏眼尖颐,那眉眼中确与赵嫣容有几分相像。而那妆容,又刻意学着皇后的习惯,看着又像了两分。
可是再像,那也不是皇后。
李睿双眼眯起,乌深的双瞳中隐隐升起一股怒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了cp,站了半天脚都僵了!
今天太累了,更得很少,真是对不住大家,可是实在没有时间写了,就樱桃这渣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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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69【弄巧反成拙】早有预谋的精心安排+心生疑窦的迟钝皇帝
那怒气只在李睿的眼中一闪而过,他眼帘微垂了垂,面上已恢复自然。
那几个碧衣宫女战战兢兢来到皇帝的面前跪下行礼,连头也不敢抬一抬。皇帝指着她们手边的竹篮,和颜悦耳地问:“这桃子看着还没有熟,你们怎么现在就来摘了?”
几个宫女悄悄地互视了一眼,才有一个胆子大的回道:“这桃子是摘了腌起来做桃脯的,就要趁着将熟未熟之时,做出来的桃脯才会酸脆爽口。”
“朕也没听说贵妃会做这个。德宝,贵妃以前做过桃脯吗?”皇帝转头问身边的总管太监。
德宝微微躬腰,极恭敬地回道:“回皇上,贵妃娘娘以前在康王府倒是做过酸梅酱,桃脯杏脯什么的到是没做过。”
“哦!”皇帝双眉一抬,嘴角微挑似是在笑,但细看又隐隐带着几分嘲意,“贵妃倒是当真有心思。”
说完将宽袖一振,带着内侍们向殿外走去。
庄贵妃咳了几声,挥手让红鹊去熄了殿内的熏香,皱着眉头问道:“皇上就没说点别的,他没问什么?”
刚刚回皇上问的碧衣宫女摇了摇头:“就问了奴婢们摘没熟的桃子是为了什么,问过就走了。”
“那他面色如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宫女摇了摇头说:“奴婢偷眼看了,皇上好像就笑了一下,再没别的了。”
庄贵妃眉头紧紧蹙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她挥手让那宫女退下了,半靠在榻上闭目了半天,才对红鹊说:“把她叫进来。”
过了一会,一个女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那形容姿态,妆容打扮,甚至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都有几分赵嫣容的神韵,不过因为是刻意模仿,待她到了近前再细看,便又觉得有几分斧琢痕迹。
赵清容的面目与赵嫣容并不十分相像,但她身材与赵嫣容相仿,又是跟她一同生活过十几年的,对赵嫣容身上许多小习惯都相当了解。绿苹曾在昭阳殿当差,贴身服侍,对皇后的私人习性也是了如指掌的。
庄芹将赵清容从浣衣局悄悄调到清和宫已近两个月,也不过让她做些轻省的活,平素并不让她在人前出现。
其实她将赵清容弄到这清和宫里来的时候,心里已或多或少存了念头。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李睿对她的拒绝会这样的坚决彻底。
她和他有着一起长大的友情,她的父兄于他的父亲有以死相护的恩情,而顾允行,又用命护着了李睿。
对一般女子而言,能与皇上有其中一项牵扯已是大幸。她的父兄、情人对李睿有恩,她与李睿又有情份,无论怎么说,皇帝都不可能会拒绝她想要个孩子的念头。
可是赵嫣容进宫之后,一切都变了。
李睿离她越来越远,他的心思,她也越来越难掌握。
这让她感到惊慌、恐惧,觉得无凭无依。
绿苹被庄芹安排着与赵清容住在一处,平日里便教她宫里的礼仪,皇后的行动习惯,说话的神态语气。
赵清容被庄贵妃从浣衣局里捞出来,犹如绝处逢生,自然是感激涕淋,加上在赵家时曾被两位宫里嬷嬷狠狠磨磋过,学习磨练之时自然也十分用心努力。
在宫里这么些日子,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皇宫并不她相像得那样易于征服,而她自己,也不如以前以为的那样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那只是以前她深受父母宠爱,日日被下人朋友们恭维夸赞,便以为自己有绝代风华,是女中翘楚,桐下彩凤,注定将来会飞到最高的那根枝头上。
但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便能将她禁于后院,百般折磨。自以为极聪明的手段,在宫妃的眼里,只不过是个极拙劣的笑话,还因此将自己陷入绝境。
赵清容那时候才绝望地发现,自己不明白的,要学的地方原来还有这么多,宫里那些容貌艳丽的妃嫔们不止有一张美丽的脸,她们还有远比自己以为的要聪明的头脑和善于伪装的表情。
进了浣衣局就意味着远离了内廷,做着粗重的活计,永远不得见天颜的机会。
她再也不能指望一惯娇宠她的父亲给她什么助力,父亲与裴氏和离,这是她曾经盼了多少年的事,可是一旦梦想成为现实,她才发觉原来现实是如此残酷。
裴家与赵家反目,她的父亲便从堂堂户部尚书,一品大员贬调至汉中府任五品地方属官。家财尽散,便是她想跟着父母一道儿走也成了奢望。
可就在她绝望得几乎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时,庄贵妃对着溺水的她伸出了手,将她从泥淖里拔了出来。
赵清容已不像以前那样单纯直接,她也学会了思考和分析。
庄贵妃能将她从浣衣局里悄悄弄出来,又派人特意教她皇后的种种习惯,庄贵妃必有深意。
而那所谓的深意,只怕就是要利用自己打击她的皇后姐姐。
赵清容对赵嫣容没有半分好感,她甚至还坚认,自己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裴氏之所以会与赵逢春和离,令赵逢春遭贬远窜,都与赵嫣容脱不开干系。
皇帝那样喜欢她,喜欢到不肯再召幸别的妃嫔,赵嫣容这是有多笨啊!
赵清容对赵嫣容独霸着皇上的做法十分不以为然。
身为皇后,贤德、大度是最首要的要求。仗着自己是皇后,仗着皇上宠她,便这样死扒着不让后宫有雨露均沾的机会,可不是将后宫所有的嫉恨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她又十分地羡慕。
羡慕自己的姐姐有这样的好命,母家有权有势,皇帝又情有独钟。
那样一个万万人之上的男人,年轻英俊富有天下,却甘愿只守着她这么一个并非绝色的女人。
为什么那个女人不是她赵清容?
为什么那个男人不是她赵清容的?
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贵妃娘娘终于给了她这个机会。
而她,也头一回见到了传说中的帝王,自己的姐夫。
只是那惊鸿一瞥,站在长廊下那个身长玉立,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男人就让她差点忘记了呼吸。那是有如长空晴日般的俊美,只是负手而立,身上便带着万钧的威势。这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只能供人仰视,令人只想跪拜。
赵清容的心脏狂跳不已,若不是受了贵妃的指示,要她掩面躲开,她甚至想跟着那些碧衣宫女们一起过去,离皇上近些再近些,好能看得更加清楚。
心里惴惴地躲在偏殿,又是期待,又有点害怕,等了很久,也没人过来叫她过去面见皇上。
赵清容心里不安,将自己的行动想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并无出错之处啊。
“娘娘,奴婢一切都是照着之前说好的去做的。”赵清容忐忑地说,“会不会是奴婢还是学得不够像?”
庄贵妃摆了摆手说:“不会。殿里燃着媚然香,虽然淡,但会让人心情愉悦,心生绮思。你与皇后的身形相近,又是照着她的样子装扮的,皇上虽不会将你错认成是她,但也会觉得你们有七八成相像,一定会觉得好奇的。”
觉得好奇便会唤人来见,皇后如今不肯搭理皇上,若皇上对皇后还有情,面前有这样上佳的移情对象,温驯又听话,皇上应该会立刻收用才是。
只要赵清容能得了皇上的宠,引得皇上对皇后的心淡一些,那皇后便不足为惧了。
庄贵妃单指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过了好一会才说:“倒也不是全然无用。皇上若非是见了你,又怎么会无故召人过去问话?”
赵清容急道:“可是皇上为什么没问起奴婢?”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庄贵妃冷笑了一声道,“再怎么像,你也是一身宫婢的装束,不可能是他的皇后。皇上是九天真龙,能为了一个女人乱了方寸?左右你是本宫宫里头的人,他若有心,略查查也就知道了。你放心吧,本宫猜,用不着几日,皇上便有可能召你过去……这之前,只怕还会再来宫里一两趟。你就照着绿苹说的做,多多接近他,好好服侍他,让他觉得欢喜,让他觉着你性情温驯可爱。”
赵清容被她几句话说得血脉贲张,一张粉面染了赤霞,羞羞答答地应了。
庄贵妃不耐烦见她这个模样,挥手让她退下去。
清和宫掌宫金紫姑姑俯身道:“娘娘,会不会是皇上没看上她?”
“这样的蠢货,也只有一张脸能看看。”庄贵妃揉着太阳穴,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这样也好,她这样自以为聪明的掌握起来更容易些。将来若她有了孩子,也不会成为本宫的心头大患。”
金紫立刻明白了贵妃的意思。
若是将来这赵清容生了儿子,贵妃便会立刻留子去母,将这孩子当亲生的来养。
“好是好,只是这赵清容说起来是皇后的妹妹,奴婢瞧她也不像是个肯安份的,若将来真得了宠,只怕娘娘握不住她。”
庄贵妃冷笑一声说:“得了宠也翻不了天去。她父亲跟裴家已没了关系,又贬官远窜到汉中,皇后怎么可能拿她当妹妹看待?将来她越是得宠,皇后对她的嫉恨便会越盛。用不着咱们动口动手的,这俩姐妹就能将宫里翻了天。不论输赢,本宫都能坐收渔人之利。”
金掌宫立刻躬身恭维道:“娘娘英明。”
“皇上,皇上!”出了清和宫,李睿也没上龙辇,而是自己在园中快步走着。
德宝跟在他身后,追得颇为辛苦,但也不敢大声叫。
李睿在太液池边连走了两个圈,心情才平静下来。
清和宫里的香气,举行形容极似赵嫣容的女人都让他心中愤愤难平。
他不明白,庄芹为什么要做这些。
不管这个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宫女是庄芹从哪里找来的,他可以肯定的一点都是,庄芹绝对没安好心。
他站在湖边,看着太液池上开得正盛的荷花,突然想起皇后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人都说眼见为实,可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皇上,您心里愧疚了那么久,又怎么知道自己愧疚的冤是不冤呢?”
李睿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庄芹,或者说,他曾以为自己十分了解的女人,一瞬间变得那样陌生,那样满腹心机,那样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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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容曾经对他说过,真正在意一个人,便会想着独占他,一时一郂也不想让别人沾染上。
庄芹会在意他吗?
不,她在意的那个人四年前便死了,之后他再没有听她提过那人半个字。
李睿突然想起,在顾允行去世一年之后,庄芹对自己似乎更加关心体贴,时常寅夜流连。他以为那是她想照顾自己,可有那么几次,他确实在某种情况下对庄芹产生过那方面的冲动。不过每回他都能迅速地压制下来,因为他心里将她当做顾允行的妻,当做自己的姐姐!
所以自己会有冲动,这让他很是气愤也很羞愧。
香气!
每回的意动,身边都会带着淡淡的香气,就像今天在清和宫里闻到的差不多的香气。
再想想,自己开始用上合欢香,似乎也是从庄芹小产之后不久才开始的。
李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皇后说得对,有些事,不是一味逃避便可当它不存在的。
“德宝,朕宫里的合欢香还有多少?”
“皇上,近两个月您几乎不用了,所以德懋殿里还存着四大匣子呢。”德宝擦了擦额上的汗回答道。
“待回去,先拿半匣子给朕。”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好多人好多人~~
累成狗也笑成狗了。
每回面基都会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好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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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70【鱼目怎混珠】
李睿再次踏入清和宫已是五天之后了。
庄贵妃亲自接出来,穿着素静,不过眉梢眼角带着欢喜。
李睿将她扶起,看了看她的气色笑了起来:“贵妃今儿看着气色不错,太医说你好了,朕不放心,过来看看。”
庄贵妃微弯着眉眼,抬手摸了摸面颊,笑着说:“本就没什么大病,有劳皇上惦记着。前朝那么忙,您还要抽空过来看妾,妾身实在是惭愧。”
李睿负手而立,看着他的贵妃,眼睛微微眯着,面上笑容不减,不过已当先向殿中走去。
清和宫里又飘散着那股木香气,李睿这次却只是微蹙了蹙眉,并没有叫人去将熏香熄灭。
他早上就派人去清和宫传话的了,过了晌才进清和宫,这香也不知熏了多久。
他在前头走着,庄贵妃在离他半步的身后紧紧相随。就见他向旁边一伸手,德宝立刻塞了一只宝蓝色的祥云纹香包给他。李睿将这香包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便随手将它塞到了怀里。
淡淡的清草香气,有些微的辛辣,庄芹面色微变了变,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皇上这香包倒是特别,妾身以前仿佛没有见过?”
“南洋新进贡的香料,是挺特别的。”李睿侧头看着庄贵妃,嘴角翘着,“贵妃若喜欢,朕让人送些给你。”
庄贵妃笑着说:“您知道的,妾身不喜欢这些有香气的东西。不过这香的味道是挺特别的,不知道皇上能不能让妾身瞧瞧?”
一旁的德宝太监笑眯眯地插话道:“回娘娘,这香料有个名字,叫聚气返魂香,特别提神醒脑。皇上这些日子忙于国事,夜里熬得若晚了,喝浓茶都不如这香提神呢。”
说完了,又从怀里摸出一模一样的一包来,呈给庄贵妃。
庄贵妃接过了,在鼻下细细闻了闻,却有些色变。
她善于制香,仅凭味道虽然不能全知道这香料的成份,却也能闻出个大概来。
这里头有不少夜息香[注1],混着少量龙涎、山柰和山霍香,正是她殿中所点媚然香的大敌。
李睿贴身戴着这香包,就靠着这点媚然香的味道想造成他的错觉甚至幻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庄贵妃不觉暗暗咬牙,等了这么多天才将皇上盼来,谁知道南洋会挑在这时候进贡什么香料?
庄贵妃将这香包在手中捏了捏,要还给德宝,李睿冷眼瞥见便说:“朕那儿还有不少,这只你就收着吧。”
等皇上落了座,庄贵妃还在说他上回来的时候的事:“不过是之前得了方子,想着这用脆桃腌起来,说不定会好吃,便试了两次。”庄贵妃请皇帝坐下,早有宫女捧了一只白玉六瓣无瑕浅碟上来,里头放着半透明的桃条,上头淋着蜜糖水,看着十分诱人。
“这是清和宫里的宫人自己做的,妾身尝过,味道是极好的,皇上您尝尝?”庄贵妃拿了白银錾梅花双筷挟了一根桃条便要放到皇上的嘴里去。
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庄芹也时常会用筷子挟了好吃的东西直接喂到李睿的嘴里去。
只是现在他们都已长大,一个成了帝王,一个做了贵妃,如此亲密的举动倒是许多年没有过的了。
见那筷子直伸到自己面前,李睿微微一偏身,将那送到嘴边的筷子躲开,但笑不语。
庄贵妃微怔了怔,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来:“是妾身一时忘形,竟然忘了规矩,真是该打。”说着便抬手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记得以前您还非要妾身喂着吃,不喂便不肯吃饭呢。”
“那都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皇帝唇角勾着一个完美的弧度,那样的俊秀风流,便是清和宫里的宫人们一个个看着也都有些心旌动摇起来。
皇上长得实在是太好了。
德宝身后的一个试食太监快步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里头摆着专用的银筷、银勺。他拿着筷子接过庄贵妃挟着的那根桃条儿,道了声“谢娘娘赏!”便将桃条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细细品过后,他便退到后头去。
这还要等一会工夫,若确认了这吃食没有问题,皇上才能动筷子。
李睿便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挺直了身体。
“来人,上好茶来。”庄贵妃特意用桃干儿来引皇上说,可皇上却十分沉得住气,就是不问她那个桃林间粉衣美人的事。
不一会功夫,一个宫女便托着茶盘走了上来,先将茶放在皇帝和贵妃的面前,却不退下去,而是在离他们三四步远的地方站着。蛾眉螓首,虽说身上穿着的还是宫婢的粉色衣裳,但默然站着的时候也别有一股风情。
皇帝也没接茶,只是抬头看了看那妆容精制的美人儿一眼,才对皇后说:“这人瞧着眼生得紧,是新分来清和宫里伺候的人吗?”
庄贵妃闻言一喜,皇上避而不谈的话题,总算是被他自己挑出来了。
“来了才两个月,之前总是粗手笨脚的,便让她在后头做些活计。如今也长大了,还挺懂事贴心的,便将他调来前头做事。”贵妃一边状似无意地解说,一边偷眼去瞧皇帝的脸色,“那腌桃子的方儿,还是她献上来的呢。”
皇帝将茶碗盖儿微掀起半边,洁白的瓷碗里,碧黄色的汤汁清亮,悬针似的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如碧衣美人儿一般在水中沉浮起舞着。
然后将碗盖儿一盖,又将这盏扑鼻香的香茶放了回去。
“怎么都不敢将脸抬起来?”皇帝问道。
“许是被皇上天威惊到了吧。”庄贵妃笑着说,“来,玉桃儿,将你的脸抬起来,让皇上瞧瞧。”
玉桃儿?皇帝看了一眼庄贵妃。取的名字倒是会躲懒讨巧。
“这眉眼倒是有几分熟悉。”皇帝沉吟了片刻,对庄贵妃说。
“妾身也觉着,玉桃儿身上看着有几分皇后的神韵。”
那着粉的宫女眼波流转,微微欠了欠身道:“奴婢不敢与皇后娘娘相比。”
那声音婉转低回,带着欲语还羞的娇气,那话音儿微向上挑的方式,与赵嫣容平素说话的腔调又有几分相似。
本还半含笑意的皇帝突然冷下脸来。
“贵妃,前日宫里清点人数,说是贵妃要了浣衣局的一个粗使婢子过去,可有此事?”
坐着的庄芹与站着的赵清容心里都是突然“咯噔”一声。
庄贵妃将赵清容从浣衣局弄出来时是极隐密的。
不过一个受罚的宫女而已,大多像赵清容这样的被罚到浣衣局里,便是一辈子无法出头的。上头有人肯捞,浣衣局的人自然乐得顺水人情。
出得了头,便是有功,出不了头,也不过是个宫女,翻不了天去。
浣衣局的宫监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好端端的,宫里为何要清点人数?既是宫里清点,她的清和宫因何又没得到丝毫风声?
皇上莫非是知道了赵清容的身份而特地去让人查了?
庄贵妃的脑子里快速转了几个念头。
定是上回来见着她太像皇后,便让人去查了来历。
而下人做事未必能全收拾干净,被人抓着了痕迹报与了皇帝。
所以他才会隔了这些日子再二度上门。
庄贵妃立刻起身,转到皇帝的身前跪下。
她这一跪,殿里的清和宫宫人们全都跪了下去,赵清容就跪在贵妃的脚边,也不像以前那样胆大,只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是妾身的不是。”庄贵妃声音依旧是那样柔顺自然,半点听不出有什么焦虑惶恐来,“这玉桃儿的确是妾身从浣衣局调出来的,不过这里头有些缘故。”
“哦?什么缘故?贵妃不妨说来听听。”皇帝正襟危坐着,一双眼睛只看着庄芹,半点儿也没施舍给赵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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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妾身处理完宫务,听到宫里有些纷争,皇后的亲妹妹得罪了佟美人。皇后公正,法度清明,罚了她妹妹在清凉殿前跪三天,又被罚到浣衣局里做事。当时妾身经过清凉殿,远远儿瞧见了,就是一个娇弱的小人儿,虽然做错了事,但到底也是个单纯的孩子,瞧着有几分可怜见儿的。”庄贵妃抬起头,看着皇帝说,“虽说皇后父母已经和离,但到底是骨血之亲,皇后这样罚着自己的亲妹,想必心里也不好受。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让一个千娇百媚的闺秀以后在浣衣局那种地方磋砣年华也委实可惜了些。妾身便悄悄接了她出来,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宫室里。”
“清容,来,将你的头抬起来,让皇上仔细瞧瞧。”庄贵妃柔声说道,“让皇上瞧瞧,你与皇后娘娘有多像。”
“皇上是个重情之人,皇后必也十分重情。清容已经知道错了,罚也罚了,还请皇上格外开恩,饶了她吧。”
李睿坐在座上,居高临下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们,轻轻摇了摇头。
“皇后执掌后宫,她既然判了罚,自有她的道理。贵妃,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私自接人出来?庄芹,你是觉得皇后的话算不得什么?还是觉得这后宫之事只得由你来判决?”
庄贵妃脸上血色尽失,一头磕到地上:“妾身不敢,妾身行事鲁莽,僭越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夜息香即薄荷。
受不了了,实在是熬不动了,滚去碎觉。
临碎前,跟大家汇报一下,樱桃在cp14见到了男神女神,收获了好多~~幸福地哭了出来~~~~
明天终于可以回家了!!!!!!!!!玛呀………………………………
第71章
71【贵妃的告白】分分钟让你化身咆哮马
李睿看着跪在下首的庄芹,一挥手,令殿中所有宫侍,连着跪伏于地不敢抬头的赵清容一并退出去。清和宫的正殿里,便只剩下了皇帝和贵妃二人。
这期间,皇帝并未开口令贵妃平身,庄芹也就只有跪在那里,低头看着膝下青砖的纹理,细数着砖上雕出的梅花。
殿内一片安宁寂静,短暂的安宁之下,这二人心中究竟翻腾了多大的浪,也只有他们各自明白。
庄芹不过二十五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可眼下,再精细的妆容也难以掩盖她眼角滋长的细纹,当然,不贴近了细看,也无从发觉。
她与裴锦是同样的年纪,也是同样的老成。
可是裴锦是因为多年心情不顺,压抑苦闷而渐显老态。
庄芹又是为了什么?
殚精竭虑,谨小慎微的庄贵妃,如今牢牢地握着后宫的实务。身为皇后的赵嫣容几乎不过问什么,因为她怕麻烦,有人愿意继续做着,她自然乐得不去取。
赵嫣容才是皇后,是这个后宫实际的领袖,但她并不热衷于权势,她只想每天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只要有人敢让她不痛快,她便痛快地回敬,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可是这回她委屈了,为了顾及他的感受。
从来不委屈自己的皇后,将这份不快憋在了心里,默默地选择了旁观。
皇后给了他应有的尊重,给他留了余地,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件事。李睿明白,如果不是顾念着他与庄芹的旧情份,皇后只怕早就动手了。只要是她动手,便是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之前若他还有些犹豫,在踏进清和宫里,闻到那淡淡的媚然香时,那一点犹豫便立刻烟消云散。
在庄芹的心里,他李睿到底算什么?带着催情和制幻效用的香料,刻意照着皇后打扮的宫人,居然还是被皇后罚去浣衣局的庶妹。庄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半分考虑到他的心情?
若说庄芹是急着想要个孩子,想让皇后的庶妹帮她完成这个心愿,那也该是在他明确地表示过拒绝之后,才将赵清容弄出来。
可事实上,这个赵清容在清和宫已待了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庄芹早就在安排着这一切。
弄个形容神态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来诱惑他,然后呢?
李睿简直不敢再往下深想。
这不是口口声声拿他当弟弟看的姐姐应做的事。
她的心里,只当他是皇帝,是块需要与人争抢相殴,明争暗斗才能入嘴的肥肉。
“朕,好生失望。”
是的,好失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可以当亲人一样相知相守的人,竟然会设计他,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让他感到齿冷。
他不是傻子,不是可以任人玩弄的人偶。
他是那样的信任她,不愿意想她身上会有任何的龌鹾心思,所以他对后宅里发生的种种事情,都不去在意,或者说,是刻意不去在意。
直到今天,他终于不得不去面对。
皇后说得对,任何事,不是逃避便能不存在的。逃避,只是用将来会面对的种种麻烦去解决当下的麻烦而已。
如果他能早些发现庄芹的小动作,或许他的后宫能多些清净。
“皇上……”
庄贵妃抬起头来,眼中盈盈似有水光。
“皇上,妾身是僭越了,但那是无心之失。妾身,只是想着能替皇上分忧。皇后这些天的任性……也实在是苦了皇上……”
“贵妃可真是有心,早两个月就知道朕与皇后会有今天。”李睿笑声有些苍凉,他看着眼前这多年相依的女人,半晌无语。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皇上,妾身从未变过。”庄芹咬着下唇,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从未变过啊皇上。妾身的心里只想着皇上,只有皇上!”
听着她的话,李睿一惊。
“你说什么?”
“皇上,您听我说。”庄芹向前膝行几步,拿手够着了李睿的袍角,哽咽了起来,“咱们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皇上或许不记得了,您那时候曾说过,长大会娶我当媳妇儿。我一直等着一直盼着,直到成为您的侧妃。”
“等等!”李睿一摆手,不许她再说下去,“你在说什么,为何朕听不明白?你说你心里装着的人是我,那允行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想着嫁与他为妻的吗?你当年明明对我说,你与顾允行相得,郎情妾意,非他不嫁!”
庄芹面色微僵,顿了半天才说:“那是顾大哥这样想着……我不过是……这样说着,想让您嫉妒吃醋……我并没想过要嫁他,我只想嫁给皇上您的啊!”
嫉妒吃醋?
天知道那时候听说庄姐姐与顾允行相爱他心里有多高兴。他觉得庄芹失怙失恃,正得有个知疼知热的年长些的男人好好呵护她。顾允行英俊勇武,为人仗义忠诚,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就算那时候官微职小,但李睿心里已经许了他远大的前程。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夜袭,如果不是因为顾允行为了救他受了重伤,他登基的那天,就会将顾允行提拔起来。
那样好的一个男人,竟然只是庄芹拿来试探自己的工具!
亏他临终之际还念念不忘着庄芹,要自己发誓一定要对她好,让她幸福安乐。
李睿深吸了一口气,将脸转过去。
这么多年了,她竟然一直伪装着,伪装着对顾允行一往情深,利用着他的愧疚感和誓言,成为他身边最有话语权的女人。
她怎么可以这样?
利用完了顾允行的感情,又来欺骗他的!
“您别这样,别这样。”庄芹看着李睿发黑的面色,哭出了声,“妾身知道,您听了这话一定会生气,可是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不吐不快。皇上,您扪心自问,这么些年来,妾身做得可有不是之处?以前康王妃身子不好,妾身帮管着康王府的后宅,后来皇后先是被圈在昭阳殿,后又要养着身子,后宫里里外外的事哪件不是由妾亲自打理的?夏扇凉,冬添衣,妾身可有哪里没有周到过?您不开心的时候,妾身陪着您熬着通宵不睡,听您叨叨着那些前朝的事。您高兴的时候,妾身比谁都会开心。难道皇上对妾身的心思就一点也看不到吗?”
李睿默然不语。
“皇上,您看着,您全都知道,您只是装聋作哑!”庄贵妃的声音拔高,像绷紧的琴弦拨弹急骤,高亢尖利中带着随时会绷断的紧张感,“您一边享受着妾身的体贴周到,一边无视妾身对您的关怀爱意。是,我没有皇后那样的年轻貌美,可娶妻娶贤,立后更当立贤。我庄芹的出身也不比赵嫣容低,对您的感情跟她比更是只多不少。她能做的事,我也一样能做。为什么您不将眼睛投向清和宫?为什么不肯多看看我?”
“我比她大度,我不会硬扒着您,不许您去别的宫室。我甚至愿意帮您选秀,帮您安排美人侍寝,只要您每个月初一十五这两天留下来陪我。”庄芹越说越激动,“是我错了,我以前只要能待在您身边便能心满意足。可是看着赵嫣容,我实在是觉得她配不上您。她有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祖母,将她教成了个泼辣妇人。女德、女诫她读了多少,做到了多少?戏弄太后,顶撞太妃,在宫里横行霸道,对您没半分尊敬。甚至还鼓动着继母与父亲闹和离,闹得满城风雨。早知道您娶进门的是这样不贤的妻子,当初我就不该退让。”
“退让?”李睿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敢说出口。”
“有什么不敢?”庄匠跪直了身体,“妾身的父亲是忠勇伯,兄长是一品大将军,华昌长公主认了我当干女儿,论出身,妾身可有一搏的机会?”
李睿点了点头说:“虽然你的父兄早亡,但你的出身的确比宫里妃嫔都高出不少。当初父皇将你指与朕当侧妃,实在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庄芹笑得跟哭差不多,“怎么会委屈?能嫁给你,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开心得痛哭不已。”
她说她是开心地哭,可是李睿清楚地记得,当年她哭得肝肠寸断,只说自己命苦,与顾允行有缘无份。
真是可笑,这么多年,亲口说这话的人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言语了,他这个亲耳听过的人,还是这样记忆犹新。
“那时候先帝已经替您定下了谢氏,也遣人去说过,金口玉言是不能改的。”庄芹哭着说,“我去求他,只想与您结缡,哪怕是为妾为妃也在所不惜。先帝怜我一片痴情,将我指给您当侧妃。先帝对庄家的恩情,庄芹感激万分。他说过,让您好好待我,您难道忘记了吗?赵嫣容究竟给您下了什么咒术,让您这样死心塌地地向着他?您跟以前不一样了,您知道吗?不一样了!”
李睿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紧紧捏着身前的桌子沿,几乎要将檀木桌子捏碎了。
因为用力过猛,指节间传来阵阵刺痛,李睿无暇去理,只是在心中咆哮。
怪不得,怪不得父皇会那样一意孤行,非要将庄芹指给他当侧妃。
怪不得,他在父皇的门外跪了那么久,父皇也不改初衷。
因为这是庄芹求的!父皇欠了庄家的命,便将儿子拿去抵了账。
他当年是怎么求的来着?是说庄芹不应与人为妾,当挑个年貌相当的才俊配婚。说他不能委屈了庄家姐姐,庄家姐姐心里也必难过伤心。
父皇听了一定觉得十分可笑吧。
难过?伤心?
这明明就是她自己求来的结果!
可叹自己,白跪了三天。
可笑自己,为此愧疚了五年。
最可悲的还是顾允行,在听到赐婚的消息后,大醉了三日,跪在自己的面前,那样硬朗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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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芹利用顾允行,玩弄了顾允行的感情,在得不到他的回应之后,便自己去求来了婚事。
偏偏这样,还不肯撒手,做出那样痛不欲生的样子,告诉他,告诉顾允行,她心里不愿意,却又不得不从……
她就是一根夺命的绳子,将他和顾允行都绑在了上面。
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嗯,依旧是写到了夜里三点,大家先凑和着看,我缓过劲来就继续码,今天会有双更~~么么哒各位小天使!
装贵妃现在还领不了便当,皇帝会给她教训,但是目前还没到要死的地步。
因为贵妃娘娘还木有作够嘛,而且便当要发也是咱们威武霸气的凉凉发,皇帝同学这点战斗力也只能是友情赞助一下~~嘿嘿~~~
有同学问cp是什么,cp就是在上海开的动漫展啦。樱桃是全职粉,所以去收全职的本本和周边了。去年的cp13收到了蝴蝶女神的签名和合影,结果cp14又有意外惊喜,收到了猫腻大大的签名和合影,嘿嘿嘿,好幸福!!!
第72章
72【先圈起来吧】庄贵妃债见不送+荣王爷英俊逼人
“皇上!”
见李睿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将她揪着袍角的手甩开,抬腿就要向外走,庄贵妃心慌了,跪伏在地上大喊。
“闭嘴。”李睿向外只走了两步,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知道吗?你让朕觉得恶心。”
他已不是那个瑟缩在宫里渴望着父母关爱的弱小孩子,曾经视为珍宝的感情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段精心的谋划,一场旷日持久的谎言。李睿心中的愤怒难以言喻。可是明明怒火中烧着,他的外表却显得相当平静。
是的,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现在是这样的清醒,仿佛心中某个角落里塞着的一块坚硬的巨石突然变成了一堆沙子,不过徒有其形,风一吹,心一动,那沙子就崩落散开,化为乌有。
“皇上,皇上,您听我说。”庄芹惊慌失惶地叫着,“您以前真的说过,说过长大了会娶我为妻的。皇上!”
李睿冷冷地看她一眼,转头离开。
“皇上,您忘了您是怎么答应先帝的吗?您忘了您是怎么答应顾允行的吗?”庄芹在他身后声嘶力竭的喊着。
“记得。”李睿像是在回答她,那声音却又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正因为记得,所以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朕为允行不值,朕也为自己不值。不值!”
走出殿外,阳光毫无遮拦地直刺过来,凌虐着他的双眼,那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他双目发热,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抬起头,忍着刺痛迎着那轮红日。原来知道真相并没有相像中那样痛,反而有种异样的轻松感。早知道这样,他不该等到皇后逼他才肯正视现实。
他的懦弱只能有这一次,他的容忍也只能有一次。
“来人!”
德宝带着内侍们急忙迎上。
“贵妃有恙,即日起将清和宫封起来,不许人随意进出。”
德宝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低头应了一声“是”。
“通传六宫,贵妃要安心养病,宫中事务交由皇后处置。”李睿声音微顿了顿说,“着令贞妃和惠妃二人协理六宫。”
赵嫣容对他说过要给贞妃和惠妃晋位的事,这二人来往昭阳殿的次数最多,与皇后走得近,又是康王府的老人,贞妃细心谨慎,惠妃直率果断,有这两个人帮忙,赵嫣容会轻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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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清和宫的那一瞬,庄芹便从他的生命里剔开了。
赵嫣容听到消息时,正在吃荣王孝敬来的沙瓜。这沙瓜跟她以前吃的西瓜长得差不多,红瓤黑子,肉质微沙,不过个头略小,汁水更甜。
宫人们将沙瓜去了翠衣,瓜肉切成牙牌大小,盛在铺着碎冰的玉盘里,皇后,裴锦和赵婉容一人拿着一只玉签子,一口一块,吃得可欢。
“好端端的,贵妃娘娘怎么病得这么重了?”裴锦在宫中住了这些天,皇后只在头一天大骂过她一回,之后便是带着她四处玩耍不再说教,说也奇怪,皇后这样对她,裴锦反倒变得活泼开朗了许多,与皇后的相处也不似以前那么局促。“前儿还听太医跟娘娘禀说她大安了呢。”
赵嫣容笑了笑,吃着沙瓜并不答话。
“是不是因为想公主想的?”赵婉容指了指正趴在床上看宫女们用手帕子卷出小耗子的宝珍公主。
宝珍是个很乖的孩子,只在醒过来当天问了一声庄贵妃。她很怕生,走到哪里都要拉紧叶嬷嬷的手,见着生人就躲起来不肯露脸,不过从来没见她哭过。赵婉容只比她大了几岁,人又是个特别跳脱活泼的性子,对她也有耐心,所以过了几天,大公主与赵婉容就玩到了一处。
养了十来天,小公主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太医每天过来诊脉都十分惊讶公主的恢复神速。
能不好吗?天知道清和宫领去的补品药材都被贵妃用到了何处,只怕每日里炖的药里也被她加了什么料,公主才会贫血成这样,跟个小难民似的。
她就不信太医们看不出来这里头的蹊跷,不过都是明哲保身,装聋作哑的高手。医术不见得有多高超,中庸之道倒是贯彻到极致。
庄芹这女人,下手可真够狠的。
“姐姐,要不要对公主说说?”赵婉容凑在她身边小声说,“我瞧着公主好像挺想她那个母妃的,上回我还偷听到她在问叶嬷嬷,为什么母妃都不来见她,是不是她不乖,母妃不要她了。听着怪可怜的。”
小小的孩子被拘在那个宫室里,从小没有母亲疼爱。就像是只家养的小狗,只认得给她喂食,对她说话的主人,哪怕是时常被主人虐待。
小小的心灵里,也只会觉得都是自己的过错,是自己不乖,而非主人不好。
赵嫣容抬手摸了摸婉容的头发,笑着说:“皇上说了不许人出入,你告诉她了,她若闹着要去怎么办?去了万一过了病气谁担责任?”
“她以后不是放在我这里养,便会交给惠妃养,就这样,让她慢慢忘了贵妃就好。”
这孩子,需要有个新母亲,全心全意地抚平她的伤口。
惠妃就不错。她没有孩子,看着别人的孩子都会眼馋。她也是个直爽的性子,宝珍跟着她,说不定性子能开阔些。
赵婉容不明白,为什么宝珍公主会交给惠妃,贵妃那儿不好吗?而且她提到贵妃的时候,皇后姐姐脸上的神情很奇怪,似乎带着那么点不屑和嘲讽。赵婉容在宫里听人说起庄贵妃的时候,大家都说她温和宽厚,处事公正,将后宫里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可是看姐姐的神色,似乎对这位贵妃不以为然。
赵婉容到底年纪还小,虽然有好奇心也并不持久,转脸就端着沙瓜去找宝珍玩儿了。
裴锦看着皇后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放下玉签子,拿手巾擦了擦嘴。
“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正在出神的赵嫣容回过神,对着裴锦浅浅一笑,二人便走了出去。
天还大亮着,盛夏酷暑里连一丝风也没有。蝉趴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鸣叫,几个太监手里拿着粘粘杆子正仰着头去粘那些蝉,淡青色的薄衣都湿透了又晒干,晒干又再湿透,后背一圈圈结着发白的盐花。
木兰在她身后撑着一把厚绸伞,白露则替裴锦遮阳。从清凉的殿内一出来,那迎面而来的热浪几乎要将人掀翻出去。
赵嫣容摇着团扇,手指着那几个太监对随侍身后的张德忠说:“这么大热的天儿,让他们几个都歇着吧,那蝉就别管了,省得一会被大太阳晒晕了。让大厨房里厚厚熬些绿豆汤,多加些石蜜,要是还有冰鱼儿也加一点,让他们还有在外头值守的人都喝几碗。”
大齐会种绿豆的人少,出产不多,原也没想到今年天会热成这样,所以备的不足。
瞧张德忠一脸的心疼样子,赵嫣容笑着摇了摇扇子说:“你是一宫总管,别这样小家子气,败你们家主子的声望。咱们这儿,做错有罚,做好有赏,出份力气就得一份赏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一点子绿豆算什么,人才是重要的。回头对厨房里说,晚上大家都吃绿豆粥,里头加点百合,消暑去湿,清心明肺。”
张德忠忙应了,陪着笑脸说:“还是娘娘体恤奴婢们。”
“你去忙吧,留小江子在这儿伺候就成。”赵嫣容看了看张总管的脸色,“这种暑热的天儿,你就别在日头底下来回跑了,回去喝点绿豆汤就躺着。小江子那样年轻的此时不用还要留到什么时候?”
张德忠憨憨地笑着,又对裴锦行了礼这才离开。
小江在一旁装着委屈:“娘娘您只疼着张总管,就不心疼着点奴婢。”
赵嫣容一扇子拍过去:“废话,他都能当你老子了,而且又有心疾,天热了就会喘,总管不在,你这副总管还不能多担代?要你这小子有什么用?”
小江摸了摸头,嘿嘿地笑了:“奴婢这不就是想逗您乐一乐吗,您这也老些日子没出门溜达了,奴婢看着您今儿高兴,就有点得意忘了形,该揍!”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怎么,本宫只有今儿高兴,昨儿,前儿都不高兴了?”赵嫣容慢慢走着,裴锦和宫侍们缓缓地跟着她,走不多远,已经到了昭阳殿前院的小池塘前。
“不是不是,皇后娘娘你啥时候都高兴。”小江连忙改口,“娘娘万福金安,谁敢让您不高兴了。”
“这里头的锦鲤怎么少了这么老些?”皇后伫足水边,看着池塘里被晒蔫了打着卷儿的荷叶还有平静无波的水面问,“不会都被你们这些猴儿捞了偷吃了吧。”
“哪儿能呢。”小江连连叫屈,“这些都是鱼祖宗,小的们伺候都来不及呢。就是这天儿突然的说热就热起来,这些鱼儿熬不住,好些翻了肚皮,就都捞出去了。剩下一些这时候应该还躲在荷叶底下不肯出来。娘娘您等这大太阳落了再来看,就能看着了。”
“是啊,说热就热起来了。”赵嫣容蹙着眉尖一脸忧色。
“怎么了?”裴锦悄悄儿问她。
“南边大旱,偏又赶上这么个暑热天,我怕南边会有变故。”
大旱必成灾,大暑是灾上加灾。也不知道朝廷派发的救济粮能不能都到位。她可是出过警,见过灾区里头百姓闹事儿的。国家的救援都拨足到位,但总有那么几只蛀虫会在其中丧了良心地狠捞一笔。他们捞一笔便有一个村子的人得不到救济。人在绝望的时候再有那煽风点火的就一定会出事,还会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那时候好在还有手机还有网络,许多事有曝光的机会。可是这里,没有先进的通讯手段,也没有高效的交通方式,上头安排得再好,底下只要几个贪心胆大的,就得饿死人。
裴锦摇着扇子劝她:“那些事自然有男人们去管,咱们女人家管不着,就算操心也派不上用场。”
赵嫣容吐了一口浊气道:“都是大齐的百姓,真出了事就是动了国之根本。”
大灾之后必生大疫。只盼着当地的官员都知道轻重,不会将手伸到这些救命的钱粮上。
只要别死人,将这暑天熬过去,还能有个奔头。
站了一会,心烦意乱的,裴锦看着皇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本来想借着出来的机会好好劝劝她,别再跟皇帝别着苗头,却是找不着机会说话了。
正在此时,外头人来报,荣王求见。
裴锦眉头微蹙便要告退,却被皇后一把给拉住了。
“都是自家人,又不是以前没见过面儿的,您避着什么啊。”
裴锦面上一红,轻轻挣脱了:“娘娘,您的好意我知道,只是这种事,这种事如何使得?”
“又不是让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荣王叔是来给本宫请安的,您就在一旁坐着,还会有人说闲话不成?再说了,闲话算个什么东西?爱说就说,又不能去了咱们一丝肉皮儿。”赵嫣容伸手再次拉紧了裴锦的手,将她往正殿里头拽,“人生苦短,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她回头扫了眼木兰和白露,两人立刻带着宫人们退后到十步之遥,远远儿地跟着。
赵嫣容压低的声音问裴锦:“姨母,您就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王叔这样好的男人,您就一点不动心?”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双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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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
第73章
73【殷勤带笑看】荣王加油,胜利就在前方!
裴锦涨红了脸,使劲挣着,怎奈皇后的爪子跟铁铸的一般,就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劲,真如蜉蚍撼树,全做了无用功。
“皇后,嫣容!”裴锦被她拖着,跌跌撞撞往殿里走,离着那殿门越近,心里跳得越凶。“您别胡闹了。”
“您才是胡闹呢。”赵嫣容翻了个白眼儿,“本宫做事,那向来都是大事儿!”
从正殿的殿门里头吹出清凉的风来,皇后拖着她单身的姨母,就这样踏着彪悍的步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娘娘!”荣王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轻衫,一头微卷的发挽成规规矩矩的发髻,拿只紫金玉龙冠束着。身高玉立,玉树临风……
“啊啊啊啊啊!”皇后见他第一眼,就指着他的脸高声尖叫了起来。
荣王被她叫得莫名其妙,怔在那里不知所措,而裴锦则是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也挡不住皇后娘娘的魔音穿脑。
“王叔您的胡子呢?”那带着沧桑与颓靡之美的萌萌的短胡子去了哪里?
面前这个脸上刮得干干净净油光水滑的美青年是谁?
本宫才不要承认这是荣王,这是她未来的姨父!
快把本宫那位萌萌的美大叔还来啊!
皇后娘娘心里泪流成河。
“啊,娘娘您是说本王的胡子?”荣王习惯性去摸下巴,滑不留手的果然很不适应。“天太热了,所以本王就把它刮了,能凉快点。”
真相其实是,荣王觉得胡子显得老相又邋遢,怕心上人嫌弃,巴巴儿叫了人给他剃成了光下巴。
修眉深目,高鼻红唇,配上光溜溜的方正下巴,荣王看起来果然粉嫩了许多。
就连裴锦,也微红了双颊不大敢去正视他。
赵逢春算得上是个帅大叔,但年纪放在那儿,又没有荣王那样强健的体格,拎出来在荣王面前溜溜还真不够看的。
荣王李恪这费洛蒙散发的,简直了。
可是,赵嫣容还是超级怀念他以前的大叔造型。那把胡子,多帅多萌多有男人气啊!
最起码,让她能心甘情愿地叫叔,将来也能更好地接受姨父这个崭新的称呼。
姨妈裴锦只有二十五岁,她穿来之前是二十六,差一岁的长辈,咬咬牙也就认了。
结果准姨父居然把那把代表着沧桑和阅历的胡子剃干净了,二十九岁的人拾掇的跟个十九岁的少年差不多……
好心塞。
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在一起玩耍了?
皇后在心中默默吐槽。
果然恋爱中的男人都没有审美,更没有脑浆。
“小锦!”荣王风度翩翩,深情无限地喊着梦中情人的名字,皇后娘娘一抖,顿觉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一两度下来,真是无比凉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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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低着头福了福身对荣王见了半礼。
她从冠军侯府带来的灰不拉叽的那几套老妇人衣裳都被皇后直接扔了,如今穿着一件新裁的翠烟纱小衫,上绣墨竹数枝,清雅绝丽,下头系一条水波纹绫纱绿草曳地裙,臂上挽着一条宝蓝色的薄烟纱紫金边披帛。头上挽着飞仙髻,以碎银系珍珠和红珊瑚细链缠绕,耳旁垂着一挂碎水晶串成的流苏络子,更显得肤若凝脂,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这样的美人儿,跟他前些日子看到的那形容枯槁的妇人,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荣王看着裴锦,呆了!
明明芝兰玉树一样的风流王爷,此刻微张着唇,直楞楞的张大了眼,就像被雷劈过一样,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裴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好低下头,正露出颈间一段雪白来。
看得荣王“咕噜”一声,口水横流。
这世上没哪个女人会不喜欢被个美男这样看的,那种惊艳中不带猥琐的目光,只有赞叹,只有欣赏,只有喜悦,会让人羞涩也令人自得。
赵嫣容拍了拍手,将一个呆死一个羞死的男女唤醒。
对嘛,本来就该这样。俊男美女,正该在一起。
天生一对。
有荣王这么高水准的男人,又是正正经经的心思,一腔痴情一片真心的,有哪个女人能抵抗得住他的追求?
别的不说,隔三差五的,裴锦都要被荣王惊艳崇敬膜拜的眼神洗刷刷一回,便是再自卑的女人也能拾回自信了。
“都坐着吧,站着干什么呢,怪累人的。”
皇后的招手让两个长辈一左一右地坐着。荣王的眼睛像是粘在裴锦的身上,须臾舍不得离开。而裴锦则是红着脸,左躲右闪始终不肯正视荣王。
赵嫣容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互动,觉得前途真是一片光明。
“王叔,这回又是有什么好玩意儿要带来给本宫……和姨母开眼界的?”皇后笑容满面,对荣王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家里人一样亲昵而随意。荣王笑着一拱手说:“天儿太热了,我让人去调了两车冰,已经送进了昭阳殿的冰窖里。”
“还是王叔心细,知道咱们这儿用度大。”皇后笑着说,“前儿舅舅也给送来一车冰,说是侯府人口少,姨母和小妹在宫里住着,少不得要用冰,叫我别小气,可劲儿给用呢。我还想着,就一车冰,哪够用一夏的,还要可劲儿使。正犯着愁,没成想王叔就给送来了。可不是困觉递枕头,您和舅舅太有灵犀了。”
荣王面色微红,不过见皇后高兴,他心里也有几分得意。只可惜佳人一直低着头,连正脸也不让他看一看。
“京里头实在太热了,京郊五十里地有处行宫,就在翠屏山里,叫玉泉山庄。山上浓荫蔽日又有数道山泉,很凉快的。皇后要不要移驾那里避避暑气?”荣王说着,又看了看裴锦,“小锦,带着婉容也可以一道去!”
“好啊!”后头传来一声欢呼,却是婉容拉着宝珍的手从后殿走出来。
“表舅要带我们出去玩喽!”婉容一脸兴奋,“可不可以带宝珍公主也一道过去?”
宝珍见殿里来了生人,早躲到婉容的身后,只露出来巴掌大一点的小脸,又惊恐又好奇地看着荣王李恪。
这个男人好高大,长得好奇怪,鼻子怎么这么高?眼睛竟然还是蓝的。
是妖怪吗?
宝珍眨了眨眼睛,死命将婉容向后头拽。
“你别怕,这是我表舅舅,还是你叔祖父呢。”
宝珍不明白什么叫叔祖父,见拖不动婉容,便果断松了手,飞奔到裴锦怀里,将脸藏在她胸口里,不肯再出来。
裴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柔柔地说:“公主别怕,他是你父皇的叔叔,是你的亲人。他那儿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回头让他送你一箱子可好?”
裴锦生性温柔又有耐心,对宝珍十分疼爱。小小的孩子十分敏感,除了叶嬷嬷,裴锦是她在这陌生宫殿里最信任的大人。听她这么说,小孩子就慢慢平和了下来,探出头,好奇地打量起荣王来。
“还是姨母厉害,宝珍只肯跟您亲近。”看着宝珍偎在裴锦怀里的样子,赵嫣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这孩子,不管她怎么示好,对她永远都是一副戒备的模样,连个笑容都舍不得给她,更别说这样乖乖地窝在她怀里了。
“您急什么,等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怕您这性子还会嫌小孩子烦人呢。”裴锦笑着说。
“小孩子都是天使,怎么可能会烦?”赵嫣容眼馋地看着她怀里的漂亮小人儿,直吞口水。
天使?荣王闻言微怔。不过很快便又释然。
上天的使臣。以天使来形容单纯可爱,未被俗世污染的小孩子,果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快三十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看着裴锦抱着孩子,整个人都像发了光一样端庄美丽得令人目炫,心里不免在想,等将来他们有了孩子,他一定要带着裴锦和孩子走遍大江南北,看尽山川美景。
又想,裴锦和他的孩子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是像他还是像她呢?
不论男女,他一定都会捧在手心里,如珍似宝地呵护长大。
宝珍身材瘦弱娇小,头发枯黄,只扎了两个小团髻,上头拿粉色的缎带系了两朵小花,原本瘦骨嶙峋的着看不出美丑,这十几天下来,小脸鼓了不少,她的眉眼也就现出原本应有的相貌来。
小公主五官长得十分端正秀丽,跟以前的康王妃谢氏很有几分相像,只是双目有点凝涩,不如谢氏那样顾盼有神。她的皮肤微黄,嘴唇的颜色也很浅,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只有四岁的女孩子,不过精心喂养了十几日,便已初现小美女的模子来。
如果能平安长大,一定也会像她生母那样,是个难得的美人。
不过再美,也美不过将来他与裴锦生的女儿!
荣王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来。
“好不好,表舅?”赵婉容哪里管荣王此时在想什么,如今她与荣王早混得厮熟,心里巴不得早早能改口叫他一声爹,便真心把荣王当亲爹了,偎在他身边摇着他的胳膊,“公主身体弱,这么热的天她也睡不好,不如带着一起去纳凉啊。”
“这我可做不了主,得问你姐姐和你姐夫。”荣王笑着摸了摸婉容的头,“若皇上也肯一道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皇帝出行,前后有禁军守卫,车驾人马都有定制。他带着裴锦和婉容,蹭着皇帝的队伍也威风省事了不少。
不过说实话,他只想带着裴锦和婉容去避暑,皇帝皇后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皇城里最好。
若不然,裴锦天天跟着皇后,他哪里还有与佳人独处的机会?
果然,皇后笑着对婉容说:“别磨缠王叔了,宫里的人哪里是说出去就能出去的?若是你想出去,就让王叔带着你和姨母去玩几天好了。刚刚我这儿才得了信儿,只怕这宫务我是再逃不掉的,明儿就得接起手来,哪还有闲工夫跟你们出去避暑?”
婉容立刻扁了嘴,十分失望。
皇后对婉容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求裴锦。
婉容立刻又去跟宝珍抢娘亲,死磨硬缠,非要她带自己去玉泉山庄避暑。
裴锦哪里能是婉容的对手,被她磨得实在是怕了,这才松了口,不过定要荣王说动了裴宜一道去,她才肯带着婉容跟去。
有弟弟在,她跟着去总不会被人指摘了。
荣王得了佳人的准信儿,眉飞色舞,当即便告辞要去游说裴宜。
“小公主等着,晚点本王给你送一箱子好玩意儿。”荣王半蹲在宝珍的面前,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宝珍在昭阳殿要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锦奶奶的话……”
赵嫣容一口茶喷了出来。
裴锦才二十五岁,这就当了人奶奶?
宝珍好奇地看着他。这个蓝眼珠子的叔祖父,离远了觉得有些吓人,可是这样凑近了,觉得他的眼珠湛蓝清透,像琉璃一般,漂亮得不像话。被他这样温柔地看着,就好像全身都浸在温水里,说不出的舒服快乐。
她伸出自己细细小小的手指,在荣王的脸上轻触了一下。
暖暖的,不是很软,带着韧性。
宝珍公主对着荣王展开笑容,就像初春的桃花,带着清晨的露珠在风中舒展开最娇嫩美丽的颜色。
赵嫣容:“!!!”
这孩子头一天见荣王啊!
不过一句话,怎么就能对他笑得这样好看?!
不公平啊!
赵嫣容百爪挠心一样,眼巴巴地瞅着,盼着宝珍能转过头瞧她一眼,也不吝个如花笑靥给她。
可现实是如此残酷,荣王走了,宝珍缩在裴锦怀里,到底还是没搭理皇后。
赵嫣容垂头丧气地抱怨:“你说她为什么就不肯对我笑呢?”
裴锦歪头想了想说:“可能是娘娘您身上威势太盛,这孩子有些怕吧。”
“王叔身上就没威势?他看着可比我可凶呢。”赵嫣容呲牙。
“小孩子比大人敏感些,荣王虽有威势,但他是真心喜欢这孩子,这孩子必是感受到了。”裴锦摸了摸宝珍的小脸,有些心疼地说,“这孩子,少人疼啊。”
赵嫣容不乐意听了,裴锦这话说的,难道她对这孩子就不是真心喜欢吗?
她眉头皱了皱,突然发现宝珍自裴锦的胳膊那儿露出一只眼睛正偷偷看她,见被发现,又像只受惊的松鼠一样窝进了裴锦的怀里。
孩子是敏感,她能感受到大人对她的善意和恶意。
可孩子又很模糊,她没办法分辨出具体每个人的区别。
她在清和宫里,每天见着的庄贵妃,是不是也是个其实很有威势的女人呢?
那威势,外头看不到,只在这个小小孩子身上展示着。
让她恐惧,让她躲避,却又让她想靠近。
所以宝珍才会那样悄悄地看着她,既想亲近,又怕亲近。
赵嫣容蹙着的眉尖松开,看着宝珍的视线流露出一丝心疼。
让婉容带她出去走走,看看这方天地之外不同的世界,或许能靠自然的力量将她治愈?
这样想着,便见到德懋殿的德全太监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康泰。”
这是让德全给她明确的消息来的吧。
赵嫣容站起身,走到德全的面前。果然,德全将抱在怀里的黄绫卷轴解开,当着她的面展开。
庄贵妃病重,清和宫被封,不得随意出入。
宫务还由皇后掌管,贞妃晋位德妃,惠妃晋位贤妃,着令德妃与贤妃辅助皇后,协理六宫。
贞妃娘家姓蒋,此后便是蒋德妃。惠妃娘家姓甘,以后便是甘贤妃。
赵嫣容跪接了圣旨刚站起来,将圣旨交给木兰收着,德全就顶着一脸谄媚的笑,凑近了问:“娘娘,皇上让奴婢私底下问一声,他今日想来瞧瞧大公主,不知道娘娘能不能点个头?”
这话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来昭阳殿里问。
十个来问,十个都吃了闭门羹。
德全本也没抱多少希望的,不过是照着主子的命令,有事无事要走个过场,没想到今儿皇后娘娘不知怎么转了性,居然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行啊,宝珍这几日气色不错,皇上来看她,她应该会很高兴。不过你回去跟皇上说说,来得别太晚,宝珍戌正就要就寝的。小孩子不好乱了作息。”
“哎哎!奴婢一定将话带到!奴婢一定将话带到!”德全一脸中了五百万彩票的惊喜表情,乐得眼珠子都笑没了。拎着袍子风急火燎地奔出昭阳殿。
怎么可能会晚?皇上听到这信儿,怕是再大的事也要扔到一旁,快马加鞭就得过来。
德全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后头一溜排小太监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这位大太监到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信儿,一群人跑得跟狗一样,呼哧带喘的,惊起了路边无数宫女的裙边。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好激动,几天没看,竟然收到了这么多雷。你们真是小天使!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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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74【哎呀好变态】这发展,真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都跑偏了道儿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出现在了昭阳殿门口。
额头上带着汗,被阳光一照,整张脸都湿乎乎地闪着光。
“皇后!”
气喘吁吁的皇帝将跪迎于宫门前的皇后亲手搀起来,忍不住展颜而笑。说起来,也有好些天没见她了。瞧皇帝这样,倒不像是坐着辇来的,而像是百米冲刺了几个来回。
“皇上您急什么,瞧跑的这一头汗。”皇后的目光含嗔带怨,可皇帝见了就如三伏天饮了冰泉,浑身上下透着那么舒坦。身上噗滋噗滋冒的火星被皇后拿着手帕在脸上额上拭一遍,全都消失不见了。
德宝德全在他身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了,总算是拨云见日,重见晴空。
帝后两个要再这样玩儿下去,他们这些宫人的小命儿都要被玩儿没了。
进了内殿,赵嫣容拿了轻衫帮李睿换了。又叫人捧了一盆热水来,给他擦了擦身。热气褪尽,浑身的毛孔都张开来,李睿系上腰带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你这儿倒是清爽,比外头凉快许多。我那德懋殿里怕都没你这儿清凉呢。”
“王叔刚刚送来的冰,我叫人拿了两盆放在屋子,图个凉快。您那儿就没人帮您打扇子?”
“扇出来都是热风。这天气,怎就突然热成这样了。”李睿叹道。
“皇上,咱们这儿都这么热了,南边儿大旱,怕是更热了几分。”赵嫣容让人将水盆端走,又端了一碗加了冰鱼的酸梅子汤来。
“您看要不要拨些消暑的药材送到那里去?”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不过赵嫣容想着,这关系着万千老百姓的命和时局的安稳,还是得提醒一二,“听到南边可能会有灾情的时候,朝廷就将物资钱粮拨了下去,应对得当,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不过没想到今年又摊着大暑,只怕灾情要比原先预想得厉害。”
“是啊,我也想到了。”李睿喝了冰镇酸梅汤,坐在椅子上摊开他的长腿,眉头蹙了起来,“这些天,与政事堂的几位盘算了多次,只怕先前拨下去的东西还不够。户部还要另外筹粮,但从别处官仓运到南边那几个郡县路程遥远,损耗颇大,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从当地的乡绅富贾那里再想办法。或是让他们捐,或是官帑买,总之先要让百姓能吃饱肚子。”
赵嫣容点了点头,李睿是个勤勉的皇帝,想得也周到。
“这种时候那些商贾若是为利屯积居奇,官家便是出钱去买,人家也未必肯乖乖拿出来。”
“那就要看他们是觉得命重要还是利重要了。”李睿冷笑一声,“我已经下了旨,不许哄抬粮价,不许私屯米粮,一旦发现,严罚不怠。敢有拿人命发财的,哪怕得个暴君的名头,我也要将他们剥皮揎草,抓几个领头的,杀鸡儆猴。”
“乱世用重典。现在虽是清平,不过非常时用非常事,后世只会说您是明君,断不会说您是暴君的。”赵嫣容笑了起来,“不过您还得防着官商勾结。咱们远在京城里头,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是靠折子和您派出去的监察回报。是人便有私欲,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会有,小打小闹小贪的也就罢了,咱们没这么多眼睛盯不过来。只是敢大贪的,抓到一个就得灭他一个。贪着百姓救命粮的,那就是畜生,留不得。”
李睿点头道:“所以现在我有个想法……”
赵嫣容等了半天,也没听他说下去,只是看着他面色疲惫,双眉紧皱的样子,显见是多日辛劳的,便有点心疼了。
“好了,这些话咱们先别说了,您不是要看宝珍吗?我现在就让嬷嬷领她来见您。”
“好。”李睿捏捏眉心站了起来,“还是我去瞧她,她那样弱的身子,少走动些为妙。”
“正是要多动动才好,生命在于运动呢。”虽是这样说,赵嫣容还是站起来,引着李睿向后头走去。
宝珍并不在她屋里,而是去了裴锦和赵婉容的屋子。
荣王刚走不一会儿,荣王府的管家就送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儿进宫给大公主。
宝珍得了宝贝,连箱盖子也没打开就喜滋滋去找赵婉容分享快乐了。
踏进春晖堂,便见地上放着一只大大的栅足矮脚桌儿,两个女孩儿一边坐一个,正在笑着分赃,你一个我一个又说又是笑。裴锦坐在绣架前,展开的粉色天羽罗衣料上,绣着几块古拙的石头,几株墨兰,一只母鸡带着金黄的几只鸡仔儿低头觅食,憨态可掬,极有童趣。
见李睿和赵嫣容进来,裴锦连忙站起身,向他们行礼。
赵婉容拉着宝珍也来给皇帝和皇后见礼。
李睿有十来天没见过这个女儿,这乍一见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皮包骨头一样的病弱孩子不见了,上天换给他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孩子。
李睿鼻子一酸,蹲了下来。
“宝珍,父皇来看你了。”
宝珍养在清和宫里,因为体弱,从来不用去给父皇请安,每回见着,都是李睿去清和宫的时候。
因为她身体孱弱,李睿心疼她却又害怕见到她,虽然见的次数多,但每回只是一照面就让嬷嬷领她下去。而且见她一次,李睿回去心里就会难过好些天。
他以为自己保不住这个女儿,不知道哪一天老天爷就会将他这头一个孩子给收了去。
可是今天一见,这个孩子虽然还没什么血色,看着瘦弱伶仃的,但好歹像个正常的孩子,不是那样命悬一线,让人碰都不敢碰的了。
李睿激动不已,不过还不太敢碰这小小的脆弱的孩子。
宝珍认得他,父女有天性,只是略怔了怔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父皇!”
李睿手脚僵硬地将她抱起来,孩子身体很轻,不过再轻,四岁的孩子也有些份量,沉沉压在小臂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借由她的重量压进了他的心里,将某个缺漏的地方填补了起来。
“父皇。”宝珍很喜欢被人抱着的感觉,高大的父亲手臂很有力,跟嬷嬷们和裴锦的力道都不一样,让她非常有安全感。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个自己要叫父皇的人是很厉害的,所有的人,包括她的母妃都要听他的吩咐。她试探性地圈住了李睿的脖子,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了他的脸上。
李睿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他对不起这个孩子,这么些年来,没有给她应有的关爱。
自己就是从小缺爱长大的,他曾经发过誓,等将来自己有了孩子,绝不让他们再受自己受过的痛苦。
可他没有做到。
“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宝珍,语声有些哽咽,“我对不住她。”
裴锦见状,忙将婉容牵着,先避到别的屋子里去,将这儿留给一家三口。
赵嫣容拍了拍他的后背。
李睿的错,错在他对庄芹的信任太过盲目,错在过早就对孩子的将来下了定论,错在放弃了身为父亲的责任心,没有为她一丝生命的可能性再加把力气。
李睿抱着女儿坐在大圈椅上,赵嫣容坐在他的对面,夫妻二人在分开十几天之后,终于平心静气地聊起了庄妃的话题。
其实不用说更多的解释,只看着十几天来宝珍的变化,李睿就清楚了清和宫里的猫腻。
宝珍根本就没有病,或者说并不像以前所说的病得那样严重。
“那帮庸医,我不会放过他们!”李睿恨恨地骂。
“怪他们有什么用?”赵嫣容拿了方帕子,手里折着小耗子逗宝珍玩,“即便有怀疑,太医们能对谁说?对您说您能信吗?何况又无凭无据的。她身子原本就不好,太医们不敢往那上头想,便只能认为是虚不受补,宝珍是先天不足的。”
“抱去吧。”赵嫣容叫一直守在旁边的叶嬷嬷,让她领着宝珍先下去。
叶嬷嬷给皇帝和皇后磕了个头,便将宝珍抱到后头去了。
“她还小,别在她跟前儿说这些事。”赵嫣容解释,李睿默然点头。
“我让人查了这四个嬷嬷的身份来历和家庭背景,这个姓叶的嬷嬷应当信得过,不过另三个里头,有两个应该是被贵妃收服的人,宝珍身上的伤也多是她们弄出来的。我便自作主张,将那两个欺主的处置了。还有一个,打发去别处伺弄花草,不再叫出来。”
这四个人是她亲审的,现代的侦讯手法加警校里学的犯罪心理学,对应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还真是有点小材大用。
几乎用不着上刑,弄点手段,那几个嬷嬷就全招了。
“你怎么不让人跟我说?”李睿坐直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你心里向着她,我便是将这几个人的供词给你看又能怎样?”赵嫣容冷笑了一声,悠然地说,“是与不是,真与谎言,自己无法看破,外人又如何能点醒?皇上与她有二十年的情份。二十年,又岂是几个奴婢的话能左右的?”
“胆敢以奴犯主,以下欺上,不过就是仗着身后有贵妃的支持。”说着,她看了一眼李睿,“您将清和宫封了,不许人进出,想来应该是想明白了。”
李睿默然半晌,点了点头道:“是。”
“既然您看清楚了,那我说的也就能取信了。”赵嫣容拿着手指轻叩桌面,“听她们的说法,贵妃是不喜宝珍,时不时让人饿她冻她,让她生病。但她自己没有动过手。在宝珍面前,她永远都是救赎的主人,或严肃或慈爱,让她又怕又信任。”不过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庄贵妃这招确实有效,让宝珍对她这个施虐者臣服、依赖、奉为神灵。不管她说什么,宝珍都会无条件服从。并将受虐的原因全都归结在自己的身上。
这四个奶嬷嬷里,只有叶氏还算厚道。因为自己的女儿夭折了,待宝珍便有一分真心。宝珍也粘着她。被她们几个私下里告了几回,庄贵妃原想着过阵子就要将她弄死的,没想到这一闹也算是救叶嬷嬷的命。
叶嬷嬷听到旁人供出来时,吓得差点晕过去。
她不过是看公主可怜,多照顾了一些,多体贴了一些,就差点将命送没了。
皇后将宝珍坚持接到昭阳殿里,不止救了公主一命,也顺带着救了她一命。
赵嫣容将宝珍交给她,不过也嘱咐白露暗中多盯着一些。人是从清和宫里出来的,到底还是要提着些小心。
李睿沉默了很久,终于将庄芹在清和宫里说的话一一学给赵嫣容听。
赵嫣容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发展,真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都跑偏了道儿。
人人都说,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她如今听来,生活的狗血程度还是远远高于艺术的再创造。
庄芹这女人,已经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用人类的语言去描述了。
赵嫣容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特别适合庄芹的词儿。
“变态!”
这么高大上又精准的经典词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虽然李睿不大明白什么叫变态,但他可以肯定,从皇后嘴里说出来的这俩字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那您这么圈着她就算完事儿了?”听过了庄芹的变态事迹,赵嫣容不解地看着李睿,是男人就没有人愿意被人这样玩弄欺骗,何况李睿还是天下之主,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事,绝逼不能忍的啊。
居然只把庄芹圈在清和宫里,对外只说养病,连贵妃位也没给抹了,这不科学,更没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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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肯吃这种闷亏?
“庄家是功臣,不能在明面上处置。”李睿看出了赵嫣容的不以为然,向她解释道,“如今只剩她一个孤女,若是再给她难看,不免要伤了功臣们的心。后宫里的这些事儿,并不是件件都好拿到外头去说。也只能暂时这样圈着,不让她有机会再碰着宝珍吧。”
赵嫣容不觉得庄芹这样的女人被圈着就会悔悟过来。如果不是因为李睿将心思用在皇后身上,让她醋意大发,受了刺激,顾允行的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对李睿坦白。利用他的愧疚之心,还有父兄拿命换来的恩情,庄芹原是打算用这些牢牢捏着大齐的天子的。
赵嫣容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乱了方寸,否则也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来。
现在李睿只是圈着她,等将来得了确切的证据,证明庄芹与李睿多年无子有关。这谋害皇嗣和妃嫔的罪名定下来,她还能有好?
不过若是要顾着庄家的声名和皇家的脸面,李睿也只能暗地下手,让她保持着贵妃的尊荣到先帝那儿去忏悔了。
“我想派人悄悄去南方,”李睿看着皇后,“若有可能,我想亲自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的雷,手残的樱桃忍痛决定,今天努力双更~~求加油求鼓劲~~争取下午就能发出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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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75【本宫也要去】我这样上得了朝堂,下得了厨房,带得了孩子,扛得了钢枪的媳妇你上哪儿找去?
“亲自去?”赵嫣容惊讶地站了起来,而后又慢慢坐了回去,“这太冒险了,我觉得不妥。”
“你刚刚也说过,咱们远在京城里头,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都是靠着外头人回报,难免会有偏颇和疏漏之处,甚至还会被人蒙蔽。”李睿压低了声音说,“我自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出过京城这方寸之地,民生如何,官道如何,风物如何,总要见一见心里才能有个底。”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这样做太鲁莽了。”赵嫣容强烈反对,“您想悄悄儿过去,不惊动当地,这一来一去少说要两三个月,您不在,早朝怎么办?政事怎么办?大臣们问起来怎么办?您一动,车马兵士护卫上千,能瞒得过谁去?”
“京西有处行宫,名叫玉泉山庄,我想以避暑的名义过去,所有政事交由政事堂处置,无法决断的重大的事交到玉泉山庄来。我不在的时候,由裴侯和荣王商量着办,有他二人坐镇,我放心得很。”
您是放心了,留在京里的人就没一个能安生的。
皇帝这么一个大活人,要在上万人眼皮子底下玩消失,真当自己是大卫科波菲尔吗?
现在说的这样轻巧,操作的难度之大简直逆天了!
“我带着你上玉泉山庄,宫里的事交给德妃和贤妃处理。”
赵嫣容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德妃和贤妃是怎么回事。
就是原来的贞妃和惠妃两个嘛。
“就她们两个,怕是对付不了太后。”赵嫣容心里想,别说是自由身的太后了,若被圈着的庄芹使点什么幺蛾子,位份低于她的两人也不能是对手。
“这不难,临走前下道旨给她们,你再教她们几手。”
赵嫣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位爷您想得可真轻巧,这种事靠得是天份!天份您懂吗?又不是女子防身术,教一教什么人都能学几招的。
“还是不行,您这一走,一定是轻车简从,南方万一有乱,您的安全谁能保障?到时候满京城的人,特别是帮您做掩饰的人,我舅舅,王叔,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我身边有龙牙卫和青虎卫在,他们武功高强,可以以一挡百,不会有事的。”
“不行除非我也跟着去!”皇后斩钉截铁道。
“你?”李睿惊叫了一声,又忙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跟着我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可怎么能行?万一有事,我们谁也顾不了你。”
“谁要你们顾了?”皇后冷笑一声道,“若论武功什么的,我或许不如你们那些什么什么卫,但论防身和杀人,你们未必能比得过我。若是不信,你可以叫一个来跟我试试。”
这就是女人在胡闹了!就算裴家和长公主教过县主什么功夫,也多半是马上大开大阖的那种,小巧狠绝的杀人功夫别说让她去学,连见她也没见过吧。
李睿自然不会把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只说:“别胡闹了,你在玉泉山庄还要帮着我打遮掩,对付宫里来往问讯的人。秦潇你知道吗?”
“秦少监?”秦美人!
“他母亲曾是苗疆的巫女,有一手精妙绝伦的易容功夫,他小时候跟着学过一些,据他说他的姐姐比他更厉害,可以只做一点手脚便让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我会将秦潇和他姐姐带去玉泉山庄,找一个身形与我相仿的人,若是实在躲不过去,非要露面的时候,就让他易容成我的样子,离远些不开口,便看不出异样来。”
“秦潇那位姐姐,你也认得的,就是寿康宫的掌宫,姓肖。”
她?!
赵嫣容张大了嘴,居然会是肖沉墨!怪不得她那时候总是变着法儿要去见秦潇,弄得人人以为肖女官对秦少监有意思,想跟他结成对食。为此宫里的女官们有不少都视肖沉墨为眼中钉了!
“是亲姐姐?”
“是,失散多年了,近日才相认。”
皇后眨着眼睛,觉得万般困惑:“不对啊,肖女官长得这样,秦少监又长得那样,这两个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没血缘关系的好吗?差太远了也!”
李睿大笑:“晚些时候我就变个戏法给你看。”
皇后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别想转移话题,还是那句话,你去我也去,不让我去你就别去!”
“嫣容,此行非儿戏,乖,听我的话,在山庄里好好等着我。”
赵嫣容冷笑一声说:“你还是不信我的本事。这样吧,您这一去,身边一定会带女眷做掩护,这女眷嘛,应该都是宫里的内卫。”
李睿点头:“这是当然。”
“内卫的身手您是知道的,必是觉得她们不会拖后腿,还能当护卫。”赵嫣容嫣然一笑,“您就挑两个身手了得的内卫来,跟我比试一下,我若赢了,就带我走。若我赢不了,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山庄里为你打掩护。”
李睿本想着刀剑无眼,就算不用刀剑,拳脚无情,万一伤着她哪里也不好办。
但又一想,赵嫣容这性子倔得跟头驴似的,若不能让她心服口服留下来,那梁子可就结定了。好不容易才得了大赦,有了抱抱美人的机会,若是为了这事闹得夫妻再生龃龉也太得不偿失了。
回头叮嘱一声,让内卫下手留着劲儿,别真伤着她也就是了。
于是皇帝点了点头:“皇后说话可要算话,若比输了,可不能赖了账在我面前哭。”
赵嫣容飞了他一眼道:“这话我还要还给您呢。您可是堂堂天子,一言九鼎的男人,若是我赢了,便要带着我去,不兴反悔的哦!”
“君子一言!”李睿竖起一个巴掌。
“快马一鞭!”赵嫣容捏着拳头对着他的掌心砸过去,正好被他一把抓住了,顺势拖到怀里来。
多日不见,此时纤腰在怀,发香体香撞在鼻间,看着眼中的妻子双目潋滟,他哪里还能再按捺得住,低头就咬住了那双他思之念之良久的红润双唇。
“别在这儿!”赵嫣容好不容易挣扎开,面染红霞,鬓发微乱,“这是姨妈的院子。”
“等不及了。”一边嘴里含糊地说着,男人的手已经从轻薄的衣襟钻了进去,炽烈的掌心在她微汗的肌肤上到处洒着火种。
“嗯哼。”皇后扭着身子哼哼了两声,“回我的屋里去。在这儿也不能尽兴。”
李睿双目一亮。
皇后想尽兴,便是要与他和好了,再也不跟他斗气犯拧了?
“你快点啊!”赵嫣容浑身火烧的一样,看他还傻站着就来气,抬手在他胳膊上狠命一拧,“走了!”
过了许久,门外探了一只小小的脑袋,正是赵婉容。
“咦,姐姐和皇上都不在!”她对身后说,“什么时候走的,怎么都没人来说一声?”
裴锦抬手在她头上拍了一记:“快去洗手,一会就要开饭了。”
“皇上和姐姐不跟我们一道儿吃吗?好久没在一块儿吃饭了。要不我去姐姐屋里叫他们一声吧!”赵婉容兴致勃勃,拎着裙子就要往前殿跑,被裴锦一把拖了回来。
“大人的事你别管了,快些去洗个手,一会晚膳就要摆上来了。你若有空,就去叫公主一起来。”
“可是以前姐姐都跟咱们一起吃的啊,难道皇上来了她就不吃饭了?”
裴锦面红耳赤不知道要怎么糊弄女儿,只能不大有威风地竖起眉毛,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这许多废话!”
赵婉容觉得母亲好奇怪,脸红红的又不是发热,而且目光闪烁总不拿正眼瞧她。
但凡她在饭桌上提到皇后皇帝或是荣王,她都立刻打断自己的话题,不许她再说下去。
那表情,让赵婉容想到一个词儿:恼羞成怒!
小姑娘想了半天,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最靠谱的答案。
定是皇后姐姐和皇帝姐夫向母亲提亲了,要让荣王当她的继父!
所以母亲才会害羞,才会佯怒,才会不许她提任何人!
天呐!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赵婉容心里那个美,拿着筷子数次傻笑出声。
“婉姨姨,你肚肚不饿吗?”宝珍好奇地看着笑得像个白痴一样的小伙伴,一本正经地说,“要好好吃饭,不然不能长高高!”说着爬起来,拿着小勺子挖了一大勺自己最不爱的芝麻菜扣到赵婉容的碗里,“锦妈妈说,吃了这个会变白变漂亮!”
宝珍年纪小,论辈份她该叫裴锦姨婆,叫赵婉容姨妈。不过裴锦才二十五,赵婉容自己也是个小屁孩儿,这称呼上头就有点乱套。
宝珍最后就叫婉容姨姨,叫了裴锦妈妈。
婉容心情正好,连最不爱吃的绿叶菜也一大团一大团往嘴里塞,看得裴锦惊惶起来,以为女儿得了病。
“我没事啦,没事!”赵婉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公主说了,吃这个能变白变漂亮嘛!女儿要做好样子,公主才能乖乖地吃饭。”说着,她也夹了一筷子回敬:“来,来,宝珍,你看你这两天都白了一点,一定是吃菜吃得好的缘故。你想不想变得更白一点啊?”
昭阳殿里有自己的厨房,食材用料都是挑最好的每日由尚膳监供来。御膳房的菜华贵漂亮,但大多重形色而薄味道,想吃美妙又热乎的家常菜自然还是自己烧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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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的,没什么夜间娱乐活动的古人们早早都熄灯睡下了,昭阳殿内殿,皇后的寝房里却点起了八根牛油大蜡。
帝后二人都新洗的澡,身上还带着湿气,只穿着里衣坐在一处。
榻上放了一只矮几,上头放了清凉爽口的四样小菜。
酸辣瓜条,青炒沙瓜翠衣,酿梅子芥菜丝,青红醋渍小萝卜。
两人一个一大碗黄澄澄的小米粥,一只碟子盛着四只荷包蛋,一只碟子放着四只葱油小卷子。
“还是你这儿的饭食吃着舒服。”李睿喝着粥,特别中意那道翠衣。
翠衣其实是沙瓜的瓜皮,连着上头一层白瓤洗净了切成细丝儿,点醋加糖一道炒出来的,然后用冰镇着。酸中带甜,爽脆清凉,李睿一个人一会儿就干掉半盘子。
一旁伺候布菜的木兰笑着说:“这还是娘娘教的方儿呢?若不然,谁会留着瓜皮吃啊,都扔了。”
“浪费是可耻的,你知道不?”皇后散着头发,笑眯眯地看着李睿喝粥,“天热的时候就是要吃点酸的对身子才好呢。这翠衣清热解暑去湿,其实比瓜瓤才有效用。”
“滋味也好。”李睿笑着说,“朕的皇后是七窍玲珑心,样样都能。”
那是,十项全能嘛!赵嫣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皇帝的恭维。
她这是上得了朝堂,下得了厨房,带得了孩子,扛得了钢枪!
“您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像妾身这样能干的媳妇呢。”皇后没脸没皮得意洋洋地自夸起来。
木兰清咳了两声,想提醒一下这个不着调的主子注意点君前仪态,谁知道皇帝却哈哈大笑起来,跟着附和,只把皇后夸得上天难找入地难寻。
这小夫妻俩,你恭维我一句,我拍你一句马屁,甜言蜜语换着花样来。
连木兰神经这样强悍的也有点受不住了,只听得是面红耳赤,恨不得地上立时现出个大洞来好让她钻进去。
皇帝这是被皇后娘娘带坏了啊!
妥妥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双更献上!~~~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皇后娘娘要跟皇帝出门大杀四方去了。
祝她威武霸气,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元木木同学有问定制的问题,我问了一下编辑,因为这本书繁体已经签约了,所以就算能开定制也是在繁体上市之后,这样的话,不是要完结之后好几个月才能开?
那时候还会有人想要吗?想想就心塞~~~(捂心)
等完结的时候,我写点福利章给小伙伴们看好了。喜欢吃肉的就来看,免费的。不爱吃肉的就当没看见樱桃这句话好了。
爱你们,么么哒~~~=3=
第76章
76【幸运小伙伴】宫中大比武+粉丝值↑2&你们的对手,是本宫!
所以说,庄贵妃病重了之后,皇帝和皇后又和好了?还是那样如胶似漆着,完全看不出之前有问题?
这才……多少天啊!
皇后可是曾手执弓箭对着皇上的呢,这样大逆不道的行径若是传到宫外头去,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皇帝居然就这样像无事人一样给揭过去了?
章太后听着信儿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
端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见她形容灰败,知道这是又受了打击了。这种情况下她应该开口劝一劝的,可是几番折腾下来,她对这位姑母太后也实在没有心思巴结奉迎了。
太后总是把事情想得简单,其实也的确简单。
不是她品貌有多差,而是她姓了章。
太后与皇上水火不容的,她又是太后的娘家亲戚,这一辈子,皇帝也不会拿正眼瞧她一下。
哪怕就是现在的皇后赵氏没了,皇帝也不可能立她为后。
不管怎么说,太后又不认这个命,非一门心思要让她当皇后。
这固然是出自长辈的考量,可是她累了,乏了,一颗心已经死了。
她比不过赵嫣容,出身、性情都比不上她。论起狠辣,她也自叹不如。
与其跟着太后稀里糊涂地去跟她斗,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蹲在自己的永福宫里,享着荣华孤单地过这一生。
同心的良人没有,好歹能平安富贵,她也就没什么别的念头了。
这天到了夜里,她陪着太后在外间睡下,依稀听见里头传出些动静。端妃起身进去看时,却是太后翻来覆去正发着梦魇。
“赵氏必须要死,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让她死!”
天正暑热着,可是端妃额上的汗却“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都像浸在了冰窖里。
“用毒也好,刺杀也罢,总之让她去死。不用担心皇上。不过一个女人,就算他知道是哀家做的,他也拿我没有办法!”还发着梦的太后咬牙切齿,语气阴森,“他现在不能让我死,他不敢让我死。赵嫣容死了,他也只能忍着!哈哈哈哈,忍着吧,臭小子,哀家总有一天也会让你去死!”
端妃浑身打了个寒战,慢慢地慢慢地退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太后的心声。
她不是想让赵嫣容死,而是……她根本是想让皇上去死!
端妃喉间干涩生痛,浑身发抖止都止不住。
她想让皇上死,想杀了他。
那她自己怎么办?皇上是她的夫君啊!虽然他不喜欢自己,虽然他另有所爱,但自己跟他是成了亲的,是宗室玉牒上记着的四妃之首。
她是太后的亲侄女,是太后亲手将她送上的花轿,将她送进的康王府。
李睿一旦死了,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他没有皇子,太后也不可能会立李睿的孩子。
李崎!太后一定是想着让她自己的儿子接掌皇位。
先帝的儿子,除了李睿,便只剩下了流放在南郡的李崎了。
端妃躺在床上,看着乌沉沉的顶帐,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就像身处在漩涡里,两下拉扯着几乎要将她拉成碎片。
太后不成功,她便要跟着章家一道死无葬身之地。
而太后若成功,她身为李睿的遗孀,在后宫里只怕仅有立锥之地。什么荣华什么富贵都不能得到保障。
做为跟在太后身边最亲近最久的人,端妃深知深宫中的规则。
若是李崎登基,她们这些前朝的妃嫔很难有好下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皇后这些天迷上了武艺。她的射术很不错,基本能达到内卫的一般水准,这几日更是召了好些内卫进昭阳殿,让她们表演对战给她看。
内卫们以为皇后是小孩子心性,只是好奇,便拣那那些招式花哨的剑舞耍给她看,被皇后好一顿鄙视。
皇后拿了许多赏赐放在院子口,让她们对战,赢了的就发赏。最后夺冠的,不仅能得皇后亲颁大奖,还能吃一道皇后亲手做的菜。
奖品什么的也就算了,这些在宫里长大的女孩子是军制,有自己的俸禄,平日又不能出宫花用,而且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为皇家舍生忘死,只有君王没有自我,一点金银财帛还真的看不入眼。但皇后亲手做的菜那是一般人能享用的吗?
连皇上也没吃过两次!
这才是无上的荣光,值得记一辈子,炫耀一辈子!
内卫们顿时收了玩乐之心,全心全意争起输赢来。
之后甚至将皇帝和廷卫教习也惊动了,一起涌到昭阳殿来观战。
廷卫教习有两人,大教习是禁军教习兼的,副教习则是一位武艺超绝的中年妇人,这些内廷护卫的姑娘们都是她的弟子。
参赛的十二个内卫是她挑出来的,按着皇上的要求,挑的武功不是最拔尖,但人都是伶俐稳重,下手有轻重的。
内卫都是女子,与男子的体格不同,一拳一脚要求出奇制胜,专挑敌人的软肋走。
赵嫣容仔细看着,觉得她们的搏击术与后世的擒拿术和自由搏击有不少相通之处。不过她们一招一式之间还固守着套路,讲究招式之美,不像现世的搏击,只求最快速有效的制服或杀死对手,优美那种东西,见鬼去吧。
十二个姑娘各施绝招,但都是点到即止。
她们是同门姐妹,又是生死相依的同袍,只要上头没让她们搏命,她们自然是不会下死手的。
从清早比到午后,十二进六,六进三。最后剩下三位内卫一决雌雄。
李睿看着内卫们的身手,十分满意,吩咐人看赏。
三个姑娘最后留下来,等午休之后再来较量。
赵嫣容赐她们在昭阳殿用午膳。这三个里头有两个她是眼熟的,正是当日李睿留在长乐宫照顾她的那两人。
这可是一同打过硬仗的情份啊!赵嫣容看着这两位姑娘顿觉亲切。
“本宫记得你们,你叫子余,你叫子兰。”
两名内卫没想到皇后竟然还记得她们的名字,真是惊喜交加,跪下来给皇后磕头。
“都起来,又不是外人。”皇后对她们眨了眨眼睛,“两个都是仔细周到的人,原来功夫也这么厉害,皇上可真是会挑。”
这是既夸了内卫,又拍了皇帝马屁,李睿心里得意,面上却还得端着:“给皇后留用的,自然是要挑最好的。”
“既然是熟人,过几天比试,就让她们俩来好了。”皇后甜甜地说道,皇帝一噎,猛地咳起来。
两个内卫莫名其妙,也不知道皇后这话哪里戳着皇上的肺管子了,咳得这叫撕心裂肺的。
“你还真要比啊。”李睿纠结得眉毛都快打成结了,原以为皇后就是说说,说过也就算了的,没想到过了这几天,她还念念不忘着这茬。
“当然要比,您金口玉言可以应了我的。”皇后贴着他耳朵小声说,“这两个内卫就不错,那时候陪着我在长乐宫里跟太后斗,挺机灵的,怎么着也放心些。到时候将她们一起带走,您也不用担心会泄露了风声不是?”
过了晌午,又是一翻鏖战,最后那名叫子余的拔了头筹。
皇帝便开了金口,将子余和子兰两个拨在昭阳殿值守,人直接归由皇后管着。
内卫一向独立于各宫室,算是皇帝的私人保安队,这还是头一回将内卫的人长期指给皇帝以外的人用。内卫教习娘子跟李睿再三确认过,皇帝是要将这两个最好的送给皇后当礼物了。也就是说,她还得再去挑两个补了子余子兰的缺儿。
内卫不是人人都能当的,首要便是家世清白,无后顾之忧。
因为身系后宫安全,又是皇帝和宫里女眷的近身护卫,所以这些女子不能与外臣有丝毫关系。她们大多来自军伍家庭,父兄或是战死或是病亡,家里再没有什么牵挂的孤儿,挑那骨骼清奇,资质出众的,从小便接进宫里调|教。十五岁之后便可择优进入廷卫军,成为内卫的一员。
进入廷卫之后,又有更严格的训练等着。
而那些被淘汰下来的女子也不会送回原籍,而是多配与皇城禁军的低级军官和兵士。按赵嫣容的说法,她们都是又红又专的标兵,配给禁军也能起到枕头风和监视器的作用,最大程度地保证京中军兵的忠诚度和稳定性。
虽然头名状元是被子余拿的,但因为子兰的编制也划到昭阳殿来了,所以皇后便理所当然地把子兰也给叫上了桌。
想着她们累了一天了,应该好好补充能量,皇后娘娘挽了袖子,亲手做了一道糖醋排骨,一盘大盘鸡,一盆水煮鱼。
皇帝闻香而至,赶也赶不走,当然也没人敢赶他走。
掌灯的时候,皇后让人摆了一张大桌子,让木兰、白露、丹枫陪着子余和子兰两个人一处坐着吃饭。
她和皇帝另开了一桌,也不拿扇屏风挡着,就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把自己烧的菜各拨了一碟子出来放在李睿的面前。
小厨房的厨娘当然不能指望着靠皇后娘娘的三道菜就能供着七个人的饭食。何况里头还有皇帝和皇后两位主子。自然也是马力大开,煎炒烹炸地各使手段,八凉八热三羹一汤地摆满了一桌子。
子余和子兰两个可没想到皇后说话这样算数,本来以为吃一口皇后炒的小青菜就满足了,没成想会这么丰盛,而且皇帝和皇后居然还亲自作陪,虽然不是同桌,但也足以让她们跪着哭了。
糖醋排骨可是吃遍大江南北的荣王也一力赞过的,几个女孩子差点把舌头也给吞进去。
大盘鸡香辣可口,配着宽宽的手擀面,汤汁浓郁,面条劲道,李睿吃了直呼过瘾。
水煮鱼更是辣得人一头大汗,鱼肉细白,汤色红亮,这儿没有朝天椒,赵嫣容用了茱萸来代替,没想到几种香料配合起来,竟然比正宗的水煮鱼还要辛辣有味。
几个姑娘刚开始还规规矩矩,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着,吃到后来,已是被辣得满头大汗,双唇通红。一个个也抛开了矜持,一边被辣得直流热泪,一边大叫过瘾。如火烧刀割一样的辛辣直冲脑门,那香气在唇齿间回绕着久久不能散去。
一顿饭下来,木兰那几个一直跟着赵嫣容的也就算了,子余和子兰两个看着皇后的目光直接从敬畏变成了崇拜。
赵嫣容在心里比了个v,帅,看样子,又收到了两个粉丝!
第二天一早,将李睿送去上了早朝之后,梳洗好的皇后将子余和子兰叫到了房里。
把木兰和伺候的宫人全都赶出去之后,皇后让子余栓了门,将二人招至面前,十分神秘地说:“你们俩略休整一下,明天,本宫要你们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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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内卫将胸一挺,万分郑重地说:“但凭皇后娘娘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皇后高深莫测地看了看她们,缓缓地说:“你们的对手,是本宫!”
“!”
“!”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樱桃今天要出门,所以不会有第二更了,么么哒~~~~
为什么这么不讨喜的消息我会用这么欢快的调调说出来?灭哈哈哈,迈着小内八跑开。
明天要高考了,不知道小伙伴里有没有高三党,考试加油加油加油!!
第77章
77【皇后的本事】令人啼笑皆非的比武+花招百出的凉凉
“什么?”子兰惊叫出声。
“!!!”沉稳一点的子余虽然没叫起来,但一张脸也因为震□□得有些扭曲。
子余和子兰“扑嗵”一声跪在了皇后面前:“奴婢不敢!”
她们是内卫的一员,这世上,除了皇帝是不能动的,只要皇帝下了令,不管是天王老子还是地狱阎罗她们都敢动手。如今她们俩已经划到了昭阳殿,主子便从皇帝变成了皇后。皇后要她们跟她动手,就跟以前皇帝下令要她们揍皇帝一样。
完全无法想像!
更加没办法接受。
“只是切磋一下,又不是下死手,有什么不敢的?”皇后翻了个白眼,将两人搀起来,“本宫幼时曾得异人传授了些功夫,跟你们的不大一样,不过效果也还不错。我一直想试一试,就是找不到好对手。你们两个的功夫在内卫里是出众的,更难得的是收发自如,手下有分寸。找你们两个,本宫和皇上都能放心。”
子余和子兰对视了一眼,这任务可不好办。
她们是皇后的奴婢,怎么能赢了皇后?看皇后身体纤柔娇弱的,从小金娇玉贵地养大,别说舞刀弄枪,那小细胳膊都不一定能举起枪来。那所谓异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弄俩花招就糊弄了赵家。
这么弱的对手,让她们想放水想佯败都没水可以放。
二人一脸的纠结,皇后却只是笑。
“要出全力哦!”皇后悠哉游哉地说道,“这是本宫与皇上打的赌。他赌你们能赢,本宫则赌你们会输。”
子余和子兰二人回到住处之后,相顾无语,唯有泪千行。
皇后赏的这碗饭,可真难吃啊!
果然,过了午,皇帝又遣人叫了她们过去,当面也说了相似的话。
尽全力,要皇后输。只不过,皇帝千叮万嘱让她们手下留情,留力不发。皇后身娇肉贵,若是伤到了她,他便要拿这二人是问。
又要尽全力,又不能伤到人。这本来是很容易办到的事。
可难就难在,早上皇后可刚刚才说过,她要赢!
她赢,她俩就得输。
一个是前主子,一个是现主子。两人一合计,得,这还用合计什么?就算她们现在划到了昭阳殿成了皇后娘娘的人,但她们始终是内卫,连皇后都是皇上的,她们还能为了让皇后开心而违逆皇上不成?
打定了主意,她们也就抛开了顾虑。甚至主动请皇后来看她们日常练功的路数。
让皇后娘娘熟悉一下她们出手的习惯和招式,好歹能多走两个回合,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赵嫣容也不客气,细细地观摩了两天,还问了无数问题。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昭阳殿早早清了场。李睿让护卫将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鸟儿也飞不进来。
后院的演武场里只留下了五个人。
皇帝、皇后、两名内卫,还有……冠军侯裴宜。
“你把舅舅叫来作甚?”皇后已经换了一身劲装,青巾包头,去除了所有的簪环首饰,显得格外飒爽利落。
李睿还是头一回看着妻子做这样的打扮,一时之间竟有些挪不开眼。
“我要去,当然要跟裴侯和荣王商议。”李睿解释,他这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可真正说服了这两人可是费了他极大的力气。裴宜对李睿意图亲身涉险的想法表示了极大的反对和不屑,甚至提出由他代替李睿南下暗访。
现如今南方的局势敏感,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裴宜若是突然不见了,很多人便会想到这上头去。李睿是皇帝,九五之尊,没人会想到他以帝王之尊也敢亲身犯险,反而是最隐秘最妥当的安排。
好不容易说服了裴宜和荣王李恪,大致的安排也有了章程,皇帝嘴巴一凸碌,将皇后也想跟着去的意思说了出来。
荣王倒没怎么样,裴宜当时就爆了。
这趟南下之行,危险不说,那是关于国运之大事,他心目中完美的皇后怎么可以有这么荒唐的念头,这不是给大家伙添乱吗?
于是很是鄙视了一番皇帝。
连个女人也搞不定,还是个男人吗?
李睿也急了,你的外甥女你还不了解?那是一般的女人吗?她若是那样轻松就能改变想法的,何至于会提出来要跟内卫比武?
不答应?不答应一个试试?也就别说什么不让男人上床这种没档次的招儿了,让皇后心里不顺溜,谁知道将她留下来会给你捅什么篓子?
留下来还要应付朝中、后宫的诸多试探、置疑、留难,她要是关键时候掉链子,后果可难以想像。
皇后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皇帝心里一颤,别她真有什么法子,真有什么功夫吧!
于是试探了裴宜两句,裴侯眼睛一翻,从鼻子里哼出声儿来:“什么功夫?我那两个姐姐,金娇玉贵地养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爹娘能舍得让她们去碰刀剑?我幼时倒是学过几招,也都是极粗浅的功夫,后来身子不大好,便再舍不得让我受苦练功了。”
皇帝顿时放下心来。
照裴侯这样说,他的姐姐们就不会功夫,要怎么传给赵嫣容?
“若这样说,皇后的射术倒真是不俗。”李睿放心之余,又忍不住夸一下自己的皇后。没人教都能射得这样好,若是有名师指点,他的皇后那还能得了?
“六礼之一,兴许是赵家请人教过吧。”裴宜实在是看不得皇帝这副妻奴样子,不过也不放心外甥女,便拽着皇帝,一起来观战了。
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凡事不走寻常路的外甥女,能有什么本事,可以连赢宫中两位武艺高强的内卫。
皇后也不难为皇帝,她要跟着去,肯定不能瞒过裴侯和荣王,能趁这机会说服裴宜,荣王那里便不成问题。
于是笑嘻嘻去给舅舅见礼,被裴宜拖到一边去。
“你闹什么闹?”裴宜肺都要气炸了,瞧皇后这打扮,还真不是玩笑,“你哪里会什么功夫?这些内卫你别看娇小玲珑,手上的力道不输男人,挨上一下可是要受伤的。”
“舅舅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了?”皇后一脸无所谓,依旧笑嘻嘻地说,“您就宽坐着,看嫣容取胜吧!”
不理睬裴舅舅的暴跳如雷,皇后紧一紧腰带,走到正中,指着子兰说:“来来来,咱们别浪费时间,子兰你先上。”
李睿紧张地向前探出身子来:“小心啊,一切小心。尔等不得伤了皇后……”
“别留力啊,不然一会伤了你们我就不好意思了。”皇后叫嚣。
子余和子兰面上紧绷着,心里泪流成河。
陪主子玩儿,真是太揪心了。
子兰先对皇帝和皇后行了一礼,然后告罪抽出兵器来。
那是一把木头刻的剑,怕木质坚硬伤到皇后凤体,又特地拿棉布厚厚裹了一层,看起来就是个长长的带柄的棒子,十分滑稽可笑。
皇帝和裴侯却十分满意,相当欣赏,觉得这两个内卫心思细腻,侍主极忠。
李睿决定,一会得好好赏赏。
皇后笑了笑,空着双手站在那儿,单手一招,意思是,来吧。
子兰一声娇叱,长剑……长棒一抖……没挽出剑花来……
子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子兰也是微微一怔,皇后哈哈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悠悠然走了过来。
子兰手臂一振,剑尖疾点,指向皇后上中下三路。那裹着棉布的棒子虽然看起来可笑,但攻势凌利,下手利落干脆,这内卫子兰的确当得起高手。
皇后本来还在慢慢地走,见子兰攻来,突然身子一拧,足下发力,箭一般窜了出去。
子兰收势不稳,人疾向前,剑招一变,改刺为削,腰带臂力,臂带手腕,长棒一挥已是横削出去。
皇后离子兰仅有两步之遥了,这招也是避无可避的。子兰腕上留了力,只待武器碰到了皇后就立刻收力。没想到她这一挥扑了个空。皇后突然一矮身,就地就是个滚翻,两个滚就滚到了她身后。
子兰发怔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皇后已经从地上弹起来,一只手绕过她的后颈,另一只手上寒光微吐,不知道她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锃亮的短匕首,已经稳稳架在了子兰的喉头。
连一招也没过,子兰已经输了。
场中一片默然,谁也说不出话来。
子兰的实力他们都见着的,赵嫣容论力气和招式,都远逊于她。
可是……
谁想到皇后居然会在地上打滚?
还连打两个滚……
“奴婢输了。”被冷冰冰的利刃逼住喉管的子兰第一个反应过来,将手中的棒子扔到了地上。
“呵呵。”她听到皇后轻笑了一声,寒意离开,皇后手掌一翻,那把匕首已不见踪影。
“我赢了一局哟!”子兰看见皇后对着皇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伸出大拇指朝上。
子余经过她身边时,子兰一把抓住她,声音微颤:“你小心着点儿。”
子余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就是一时大意,让皇后讨了巧儿。皇后这局也就是胜在一个出奇不意。
子兰不好对她说,皇后出招的那一刻,她是感觉到杀意的,那一刀,干净利落,出手精准。她们自小受到的训练让她们对杀气十分敏感。压在颈间的匕首沉甸甸地,寒彻骨。没有杀过人的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气势。
子余依旧是一把裹了棉布的木剑,她性子比子兰沉稳,招式老辣,攻防皆备。头三招,皇后就是躲。在子兰面前使过的招数在子余面前使显然没用,不过一时间子余又没有破绽可解,皇后就围着场子跑步,子余提着剑在后头追。
这哪里像是在比武,倒像是在比百米赛跑。
裴宜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皇帝抚着额,觉得皇后形象尽毁。
就连绕圈的子余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正在跑着的皇后忽然一个急停,回身扬手就是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看暗器!”
子余正在笑,有些恍神,听皇后这一声喊,下意识地就用手中长剑将那暗器磕飞,那东西受力立刻炸开来,白花花一团糊到她脸上,让她连眼睛也睁不开。
心道一个:“糟!”
就听一声风响,夹着金属相撞的清音,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人已向前跌了下去。
好在子余身手好,反应迅捷,双手在地上一撑,身子一拧,总算没脸着地摔成杯具。
不过眼前白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双腿又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着,她大拇指一疼,手上的长剑已被人夺去,而后颈上一凉,她就听见皇后得意洋洋的声音:“我又赢了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几分钟,昨天太累了,所以早上现写的,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啊~
又是几天没看霸王票,结果一看,开心地哭了起来。你们对樱桃太好了~~~捧心,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肝儿都颤了!!!!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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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78【妙手换乾坤】下九流的法子+秦美人x2+高冷心中的高岭
子余是莫名其妙输掉的,但观战的李睿、裴宜和子兰看得可是相当清楚。
皇后左手那包白花花的粉末一散出去,她右手就亮了出来。手腕上用皮条绑着一架看起来十分精致的小弩,就在子余被白色粉末迷花了眼时,赵嫣容扣动弩机,一根黑色的细链从弩机上飞了出去,这链子不算长,两头坠了铜球,正对着子余的脚踝飞去。两头牵着重物的铁链在空中划着圈,撞上子余的脚踝正好绕了几圈,把子余给绊倒了。
再然后,赵嫣容进身,夺剑,锁喉,亮刀子,一气呵成。
如果不是看她前头抛白粉,后头使暗绊,光这最后一招的制敌手法,还是很让人想拍掌叫好的。
“叫她别用手去揉眼睛,小心烧坏了。”这堆人里头,也就裴宜见过点世面,对街头闲汉地痞使的坏有点概念。
“放心吧,对付自己人,本宫可舍不得用石灰。”皇后撤了匕首,拿出自己的帕子去给子余擦脸,“就是一点麦粉,不妨事,一会洗洗就好。”
子余觉得十分羞愧,这得亏对手是皇后,若今天是犯在旁人手里,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真是防不住,一双眼睛说不定都得被烧瞎了。
再看看皇后,虽然身上满是滚出来的尘土,脸上也沾了些白花花的麦粉,但眉宇间顾盼生辉,那种喜悦和自豪特别可以感染人。
“虽然输了,你们也别灰心。”皇后得意洋洋地拍着她的肩膀,“你和子兰的功夫好,若是真刀实枪地较量,本宫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是你们输在哪里,自己知道吗?”
子余歪头想了想,点头道:“轻敌。”
子兰补了一句:“无必胜之心,无取胜之道,无胜敌之气。”
赵嫣容点了点头,对她们说:“你们受的是正规教育,发招、出招、对招都有路数。可是你们要遇到的敌人并不一定会管这些规矩路数。遇到像你们这样从小严格训练出来的,规矩刻到了骨头里,自然是技高者赢,可若是你们面前只是一群小泼皮,上来便群殴,洒石灰,敲闷棍,拍板砖儿,使迷烟的全上,你们的应变就不够了。”
她笑眯眯地回望着李睿和裴宜:“皇上,舅舅,您二位说说,是也不是?”
内卫们如果不是遇到特殊的事件或是特别的使命,这辈子也未必能出皇宫,皇后说的那些什么石灰、闷棍、迷烟的下九流手法她们自然不可能遇上。不过他们知道,这两名内卫是会跟着李睿一道南下的。
路途漫长艰难,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清楚,谁也不能肯定。
皇后倒是给他们提了个醒。
既然出了京城,这些事就不得不防,不得不精。
裴宜凝神想了想,对李睿说:“荣王路子广,认得不少奇人异士,回头臣与他商量一下,挑一个门清的江湖人跟着您去。”
李睿当然是求之不得。
“呐,妾身赢了,皇上您应过的事就这么定了哟。”赵嫣容一张脸塞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李睿,“君子一诺千钧,只不过皇上要费心去找个可以代妾身坐镇之人了。”
“……”李睿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赵嫣容不是因为武功有多高能赢了那两个内卫,而是她的花招太多,也亏得她这么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下九门的阴招的。
皇后面对皇帝和舅舅的置疑,只是一捋掉落下来的额发,轻笑一声。
“呵呵!”
小时候本宫可是遇过高人异士的!
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开玩笑,高人异士当然都是独来独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深存在。高人看本宫资质上佳,所以随便传了几手功夫还能嚷嚷得让谁都知道了?
典型的皇后式答法。
云里雾里,辨不清真假,还没办法去辨。
赵家如今都没了,上哪儿去找人问去?
高高兴兴结束了友谊赛,皇后娘娘心情大好,带着两个小伙伴去洗澡换衣裳吃饭。
剩下皇帝颓然坐在那里唉声叹气,悔不当初。
裴侯倒没有再跳脚了,坐在那儿默然寻思了半天,才说:“让皇后跟去,也未必不好。”
一行人全是高手,难免引人注目。李睿带着赵嫣容去,扮成夫妻上路也更容易令人信服。而且赵嫣容古灵精怪,人又聪明眼又毒,说不定比宫里派出的侍卫更管用。
他拿起皇后脱下来的手弩细看了又看,递给了李睿:“这东西倒是精巧厉害,让皇后找那工匠再多做几把,杀敌虽效果不如利刃,但防身和暗袭还是很好用的。”
这手弩是赵嫣容拿了宫里内卫的制式手弩改造过的,尺寸更小,发射的力道更大。
之前用来困住子余的链球是借用手弩的冲击力发射出去的,但那手弩装配的是一掌长的弩箭,也不知皇后是无意还是刻意,在她解下来的手弩旁边又放了一只装着弩箭的小长盒,一盒装四支箭,箭头锋利,闪着蓝光,上头盖着一张小纸条,娟秀的字迹十分清晰:小心,箭头有毒。
李睿看着手中的手弩,又瞧瞧字条,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
假扮李睿的人已经找好了,秦潇身形与李睿十分相似,至于皇后赵嫣容,秦少监听到消息时分分钟也没犹豫,直接把自己姐姐给拉了过来:“您瞧瞧她可合适?”
肖沉墨盈盈下拜,站起身后,突然一笑,双目流转如两丸黑水银一般,嘴角微翘,带着几分天真和嘲讽之意,那神态居然真的跟赵嫣容有几分相似。
肖女官的个头与赵嫣容相差无几,也是个纤细苗条的,身材相近的人好找,但要能将人的神情风格学得相似可就是有相当大的难度了。
赵嫣容好奇地看着肖沉墨的脸,又去看秦潇的,摇了摇头笑着说:“皇上说你们是双生姐弟,本宫还真是看不出来。肖女官,听说你精于易容,那你这张脸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肖沉墨微微一笑,转身走到装了水的铜盆前,拿了一点药粉撒在里头混合均匀了,然后以手指沾湿了轻搓自己的嘴角和耳后。过了一会,她从眼睑上搓下两片细小的无色薄片来,又自鼻梁和腮下各取下两片薄皮。
之后拿铜盆里的水细细清洗了一番。
再转过身来,在场的人眼珠子几乎都快掉出来了。
不过是几小片薄皮,眼前的人几乎就全变了个样貌。
原本微黄的肤色变得白皙红润,大而妩的杏眼,挺窄的鼻梁,尖削的下巴,眉眼与秦潇果然有六七成相似。
赵嫣容捧着心叫了一声。
女版秦少监,真正的秦美人!不对,肖美人?
他们到底是姓秦还是姓肖?
哦哦哦,不管是姓什么,两个美人这样站在一起,太养眼了!
皇后眼中红心直冒,要不是被皇帝拽着,只怕就要冲上前去索要签名了。
赵嫣容在宫里见过形形□□的美女,妖冶的,端庄的,清纯的,娇憨的,什么类型都有,就是没有像眼前的肖沉墨这样沉稳大气,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的。
这么美的女人,在宫里生活了十二年,居然能瞒得滴水不漏,这份谨慎,这份耐心,就不是一个正常女人能做到的!
以她的容貌,若是不做伪装,只怕早就给李睿当便宜后妈之一了。
赵嫣容捧着脸,看看肖沉墨,又瞅瞅李睿,把皇帝看得汗毛直竖。
“你总看着朕做什么?”皇帝不好当着旁人的面炸毛,只能私底下去掐皇后的小蛮腰,当然,不敢用力,说是掐,不如说是去挠。
“这么个美人,您就不动心?”皇后捂着嘴,鬼鬼祟祟地跟皇帝咬耳朵,长长的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刷在李睿的脸上,刷得他百爪挠心一般,只想把这个胆子大不听话的皇后就地正法。
“美什么?看惯了秦潇那张脸,谁还会对一个跟他长得这么像的女人动心?”皇帝翻了个白眼,手伸了伸,变挠为搂,“皇后是不是还有很多事没跟朕说说?一会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一说吧。”
赵嫣容颇为心虚地呵呵了两声,只是老实了没两分钟又开始捅她男人。
“你说你看惯了秦潇的脸哟。”
“嗯?”
“我舅舅不也是常看着?”
“是啊。”
“那为什么我舅舅那双眼睛就总盯着人家肖女官看?”
“呃……”
“会不会是舅舅的春天也到了?”
“别胡说八道。”
“说不定啊,咱们出去一趟,回来我就能有个姨父,再加一个舅妈了。”皇后笑得花枝乱颤,怎么着都觉得自己大赚。
“裴侯心里有人的,你别乱点鸳鸯谱,省得他跟你翻脸,也坏了人家肖女官的名声。”皇帝看着自己这不靠谱的皇后,突然觉得将人带离京城也许不是件坏事。就她这说做就做的脾性,保不准真地弄点什么出来,让荣王和裴侯事后来找他拼命。
“心里有人?我怎么不知道?”皇后的八卦天线“嘀嘀”作响,那样高冷的裴舅舅居然也会跟人家玩暗恋?哎哟娘喂,不知道对方是哪家的倾国倾城的姑娘。不会又是一朵高岭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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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冷对高岭,赵嫣容狠狠打了个寒战,想想就觉得冷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爱的们给投的地雷~~~雷得飞起,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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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79【天高任鸟飞】十万个为什么+夫妻双双把京离+麻烦自己找上门
“快说快说,他喜欢的是哪家姑娘?是京城里的吗?身份很特殊?不然为什么一直不成亲?人家不乐意?还是那姑娘死了,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皇帝一把捂住皇后的嘴,这样叽哩呱啦,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好在现在他们已经回到昭阳殿的内堂,该散的人都散了,室里如他所愿只剩下了他和这个聒噪的女人两个。
若是赵嫣容的话被裴宜听见了,指不定要扑上来掐他脖子,甘冒一个谋害天子之罪。
对付好奇宝宝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就是堵住她的嘴,李睿想到便做到,一低头,很好,世界清净了。
然后,这一折腾就折腾了大半夜。
赵嫣容白天跟两个内卫斗,晚上跟皇帝老公斗,真是身心俱疲。
被翻红浪虽然很爽,但爽过之后就骨软筋酥成了废柴,连动动的力气也都没有了。
好在现在李睿对伺候老婆一事特别热衷,加上运动过后神清气爽,心情又好。于是皇帝大人纡尊降贵地亲手抱着老婆大人去沐浴更衣,里里外外刷得雪白粉嫩,然后心满意足地抱着上床。
赵嫣容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惦记着她舅舅的风流轶事,闭着眼睛掐李睿,不说不让他睡觉。
李睿被她挠了半天又挠得有些火起,但看她疲累成这样,终是心里也舍不得,便搂着她说:“你舅舅那人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不过是有一回喝醉了说走了嘴。似乎是他当年在外头行走时,在一处山林里撞见一个女孩子正在沐浴。不小心见着了,就上了心。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才十一、二岁,却是记了人家十好几年。”
十一、二岁!
赵嫣容窝在李睿怀里扒着手指头数,十一、二岁才上小学六年级吧,古人可真是早熟,毛长齐了没啊?
“那女孩子跟他差不多大,受了惊吓就跑了。之后他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人。”
赵嫣容为早熟又痴情的舅舅默默点了一根蜡。
这种惊鸿一瞥下一见倾心的梗虽然听起来很美,但放在现实生活中其实虐毙了。
不知名姓,不知家底,又没有手机相机可以留个影像,大海捞针啊,这要上哪儿找去?怪道舅舅要单身十几年呢。
这种萌萌的初恋刻骨铭心着呢,又没说过话,全是脑补,就算本来是个普通的小家雀儿,舅舅脑补这么些年只怕也补成一只华光闪闪的大凤凰了。
越是找不着,越是牵念。
这些年暗恋着裴宜的姑娘们输得太冤了,只怕舅舅连人家小姑娘的眉毛鼻子眼都没看清楚,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曼妙身姿了。
等等,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能有身姿吗?
有胸有屁股都发育好了吗?
赵嫣容脑子里混乱地想着,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她这里睡得安稳,裴宜却在冠军侯府里怎么也睡不着。
翻腾到夜半三更,他腾地坐起身来,额角后背全是汗。
夜沉沉,只有黯淡的月光透过纱窗映入室中。
裴宜靠在床上,整个人融入夜色的浓郁中,久久不能自拔。
过了许久,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眼便被黑暗吞噬无踪。
闷热的天气持续了半个多月,宫里传出皇后受暑不适的消息。
爱妻如命的皇帝便决定带着皇后移驾京郊玉泉山庄避暑去。皇后将凤印交由蒋德妃和甘贤妃暂管,考虑宝珍公主身子弱,出宫不方便,便将公主交给甘贤妃养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京城,直奔翠屏山。
山里果然比京城里头凉快了许多,浓荫蔽日,鸟语花香,这样天然的氧吧真叫人精神大振,舒服得完全不想离开。
临行前,皇帝感念平阳长公主和裴度夫妇为大齐开国所立的不世功勋,特地加封裴家二姑奶奶裴锦为魏国夫人,将她从以前的二品诰命直接拉拔到一品国夫人。
因她与夫家和离而对裴锦颇为不屑的京中贵妇们一个个羡慕嫉妒恨,又见魏国夫人跟着帝后一同去玉泉山庄避暑了,正是圣眷正隆,不免有些后悔自己与裴家走动不频,没有事先跟魏国夫人处点感情出来。
至于朝臣们,对这事也没太多反应。只要皇帝不是给裴宜加官进爵就行。
裴家这种属于典弄的功太高易震主,幸亏平阳公主不能生,只给裴家留了一根独苗,这苗苗还不大壮,不大壮了还不肯再生苗。
像裴家这样的开国功勋,军中影响太大,百姓中的声望过高,若是能这样慢慢地消失掉是最安全不过的。
裴侯今年才二十四岁,风华正茂着,若是哪天突然开了窍,妻妾娶上一大群,儿子生出一大堆,老臣们才要愁白了头发,愁掉了牙。
裴家虽交释了兵权,但在军中的号召力还在。皇帝又独宠裴侯外甥女,人家可是皇后,是皇帝的正妻。
老臣们难免要担心会不会有外戚过强的隐忧。
女人封一封,无非就是好听些,食邑多一些,但裴侯,实在是封无可封。
赵嫣容觉得这帮老家伙实在是杞人忧天,绝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这年头,皇权大如天,裴宜已经交了兵权出去,就算裴家在军中声望碉堡了,没兵符你能动个毛线?真当京中十六卫都是吃干饭的?
李睿进了翠屏山,便带了左金吾卫一卫兵马负责安保工作,山下又驻扎了青龙营和虎贲营两营兵马,将山围得铁桶一般。荣王已正试接掌了宗人令,手下自有五千府兵的调配权。此番出宫,他得了皇帝的首肯,也调了一千人马做为辅军,与青龙营比邻而居,算是多了一重保险。
肖沉墨为李睿和赵嫣容稍动了几处手脚,主要是将皇帝的美貌度下调了几分,让他不会太过显眼。赵嫣容又跟着肖沉墨好好学了几招,外出的时候,只要手头有工具,倒也能像模像样地捣腾个八|九不离十。
要说女人在化妆术上还是真有天分的。李睿只是学了一下就没了兴趣,倒是赵嫣容,拽着肖沉墨从调肤色到改变眼睛大小,怎么垫鼻子,怎么瘦下巴,学得特别入迷。
在进山三日之后,李睿带着赵嫣容悄悄离开了玉泉山庄。
只有两驾青帏马车,李睿与赵嫣容做小夫妻打扮,荣王引荐的江湖人老莫扮做一行人的管家,再带着子余、子兰做为贴身侍女,还有十六名侍卫分别扮作书僮、仆役和车夫一行车就这样在荣王的掩护下出了山。
京中的富户少爷带着新婚的妻子自洛水,取道泾川一路南下,前往大理城拜见岳父,这样的配置便十分妥贴且不打眼。
天气燥热难当,一行人避开正午的大毒日头,选在凌晨和傍晚赶路,这样走了十来天,便到了定州界内。
此地离着京中已远,大片大片的旱田令人触目惊心。
地头一片荒芜,路上也见不到多少人。
虽然荒凉了些,但也算安稳。
他们进了定州府城,挑了间大客栈先住下,李睿便和赵嫣容商量着要上街头看看。
官员治下如何,看看街面市口最是直观。
赵嫣容按着肖沉墨教的法子帮李睿稍改了改面容,自己戴了一顶浅露便带着子余、子兰跟着李睿上了街。
彼时已是近傍晚的时候,暑气稍稍降了些,但还是闷热得很。
跟京城比起来,定州府显得冷清了些,人来人往也还挺热闹。
只是街边的许多店铺都关着,远远地看着街道口一处店铺外排着长长的队伍,许多人顶着烈日,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一张张漠然的脸,缓缓地跟着队伍向前移动。
李睿带着赵嫣容便直奔那队伍而去。
靠得近了,发现那是家粮铺,排队的人都是籴米的百姓。
粮铺门前站着十来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执棍棒,横眉立目地盯着前来买米的人,就像饿狼盯着一只只肥嫩白羊。
赵嫣容一看这架式就皱起了眉头来。
“哪家店有这样威风?您看这街上粮行得有四五家,怎么只他一家开着铺子?别家都关门了?是没货卖还是屯着货不卖?”
正小声说着,就见一对刚买到米的母子带往回走。那女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娃娃,愁容满面地捧着一只小袋子。
“娘,要糖人儿。”那孩子指着街边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在叫。
“乖伢儿,娘身上的铜钱都买了米,没余钱买那东西了。”那女人拉着孩子就走。
孩子闹腾起来:“原说出来就给买的,你答应了的!”说着不依不饶地哭闹起来。
“就这么点钱,买米都不够……”那女人声音微弱,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赵嫣容脚下一顿,离开队伍走到那对母子身前,对那小孩子说:“别闹你娘亲了,姐姐请你吃糖。”
那孩子虽然小,却还挺有警惕心的,忙躲到母亲身后,小声说:“我不要糖了,娘,咱们走。”
赵嫣容笑了笑,将浅露的围纱撩起一半,露出她的脸来:“姐姐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啊。”说着对子兰招招手,让她去那糖人摊前买了三串糖人回来。
“姐姐就是看你挺可爱的,送给你吃。”
“这可怎么好意思?”那女子连连推拒。
赵嫣容这张脸没怎么动过,放在李睿的后宫或许不算惊才绝艳,但在定州府,像她这样的女子若是上街不戴遮盖物,是绝对会引起围观的。这女子小门小户出身,哪里见过这样高端贵气上档次的贵妇人,一脸华光,让她双膝发软只想跪拜。
一边感慨着这小娘子实在是太美不能直视。
一边又担忧着这小娘子如此胆大,敢这样上街不怕出事儿?
“让你拿就拿着。”一旁的子兰皱着眉说,“这是我家夫人赏的。”
女子再看这两个随侍的丫鬟,年纪约十七、八岁,眉目端丽清秀,身上穿的也是薄绸衫子,说话的这个浓眉大眼,气势颇足,没说话的那个修眉凤目,神情淡漠。也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连丫鬟也这么大的派头。
也不敢再推辞,千恩万谢地收了糖人塞到了儿子手里。
不过几个糖人,这妇人倒像是收了金饼子,连腿都开始哆嗦了。
赵嫣容指了指她手里的米袋子,笑着说:“这位大嫂,能让我瞧瞧这米吗?”
妇人犹豫了一下,但又想着人家非富即贵的,身上一件行头就能买几担米,还能贪她这点米?于是将米袋口打开,捧到赵嫣容面前。
那米抓在手中有点粘,湿乎乎的,发黄还带着麸皮,看着不像新米。
赵嫣容抓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将米放了回去:“大嫂,这米多少钱一斗?”
听着问米价,那妇人一脸愁苦:“昨儿还八十七文一斗,到今儿便成了一百一十文。也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涨。”
这是陈米,还加了杂质,怎么就要这么贵了?
赵嫣容是不识物价的,但子兰和子余出宫里曾跟人打听过。子兰立刻在赵嫣容耳旁低声说:“京里市价是四十五文一斗,还是新米。这样的陈米很难卖上四十文的。”
京里的好米四十五文,到了定州,这样的陈米却要卖到一百一十文,米商们真是要发死了!
赵嫣容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打里头数出一小锭银子来,约有三四钱重,递给那妇人说:“这袋米你卖给我一些,这银子你可以拿去再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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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便让子兰拿出一只小袋子,在那妇人米袋里抓了几把出来。
这简直是飞来的横财,那妇人哪里不肯,几乎要把整只米袋送给她。
赵嫣容对她笑笑,便让她走了,拿着那几把米送给李睿看。
“相公您瞧,这样的米都卖上百十来文一斗了,咱们若是从家里粜些米出来,可不是要大发一笔?”
李睿也沉得住气,看了这样的米后面色倒也没什么变化,点了点头,带着她们继续前行。
李睿的容貌虽然被赵嫣容往低调了里弄,但那是她男人,下手就不如肖沉墨那样狠,虽然低调了一点,但还是有种鹤立鸡群的孤高气场。他身后带着四名龙牙卫,个个体态沉稳,步履轻盈的,一看就是好手。加上两个美婢和一个戴着浅露的年轻妇人,一行人走在街上就分外惹眼。
赵嫣容将那妇人拦下又抓米买米的样子早被人看在眼中,说来也巧,合该着要出事,看见赵嫣容的人离着他们并不远,又正巧看见赵嫣容掀开面纱后露出来的半张面容。
麻烦你不用去找,它自己就会撞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结束的小伙伴们,你们快乐吧!!!
第80章
80【哎哟好吓人】包了天的胆子+出门就要啃硬骨头+还是舅舅对我好
要不怎么说天来收人呢?好死不死,看见赵嫣容面孔的人就是那家兴隆米铺的少东家,姓干名天赐。
兴隆米铺的老板是个赘婿,原来是米铺的伙计,因为聪明能干,便被东家招赘了。老板娘家里姐妹两个,姐姐招了婿将铺子顶了起来,妹妹年少貌美,后来嫁与了豪门为妾。
干天赐是两口子的独子,从小□□家当心肝儿宝贝一样宠着,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因为姨父在定州极有势力,这小衙内就被家里养成了定州一霸。
家里有娇妻美妾十几个,还天天在外寻花问柳。
如今见了赵嫣容半张脸,那些花花草草就全成了豆腐渣儿,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
只是干天赐虽然是个小霸王,却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见了美人儿不问青红就要往上冲。
赵嫣容主仆装饰华丽,那男子看着也是霸气逼人。虽然干少爷已经是□□焚身,抓耳挠腮了,但没有打听清楚对方的底细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派人暗地掇在他们身后,先查清他们的落脚之地,再问清楚来历身份。
这一行人除了李睿和赵嫣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跟脚的人一动,他们便已查觉。
子余对子兰使了个眼色,装着去边上的商铺买糕点,一转眼便消失不见。坠在他们身后的两人也没对一个丫鬟有多注意,自然不知道他们成了螂螳,人家成了黄雀。
打探好李睿的住处之后,那两人立刻回去向少爷报信儿。
没等那边将李睿的来历打听清楚,这干少爷的名字就进了李睿和赵嫣容的耳中。
“哟,米铺的大少爷啊。”赵嫣容笑了起来,“这多好的机会啊,相公,人家送上门来了,咱们正好问问清楚。”
李睿洗了把脸,不耐地说:“有什么好问的。敢随意哄抬粮价,直视法令如无物,这样胆大的商家,正该严惩,以儆效尤。”
“您惩啥啊。”赵嫣容一撇嘴,“咱们走了小半个定州府,您也瞧见了,除了那家兴隆米铺,还有哪间米铺开张的?商家虽逐利,但也不是人人都黑了良心的。您就瞧兴隆米铺卖的那米吧,那样的陈米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还掺了那许多砂子麸皮,胆子大得可破天了。若背后无官家支持,他能有那大胆子?咱们既然出来了,有一不放二,要揪就连着根揪他!”
李睿心情很差,听着赵嫣容这样说,将手里的布巾往盆里一扔,溅出许多水花来,恨恨道:“不错,有一不放二。朕不杀几个人,便都当朕说的话是放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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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容“噗哧”一声笑出来,李睿说话越来越得她精髓了。
李睿想了想,叫来一个龙牙卫,让他去打听一下负责定州道监察的御史台监察巡按陆嘉现在何处。
入夜之后,那打探消息的龙牙卫回来,一脸的震惊。
“皇上,小的刚刚打从定州府知府衙门回来。”那名龙牙卫咽了口唾沫方说,“陆大人是一个半月前抵达定州的,来了之后便得了疫症,如今被知府接在府衙中休养。”
赵嫣容在一旁插话道:“疫症?这里怎么会有疫症?没有上报朝廷让换个人过来吗?”
“小的闻讯也觉得不妥,便趁夜探了探知府后宅。”那龙牙卫面色沉郁,“这才发现,陆大人不是得了病,而是被定州府知府悄悄关起来了!”
“大胆!他是想造反不成?”李睿一听,肝都要气炸了。
御史负责监察百官,监察巡按奉敕出使,巡察诸道,是皇帝在外的眼耳手脚,虽然秩品不高,但因为是代表朝廷行巡察纠法之职,威权甚重。定州知府私押朝廷巡按史,简直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中,这是地头蛇想压死飞龙的节奏啊!
李睿心塞不已。这才出京多少天啊,头一个进入的灾区大州府居然就能出这么大的事件出来。
定州离京城八百里,快马昼夜三夜可及,陆嘉被定州府关了一个半月,京里半点消息也没得着。什么人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定州知府是官也不想要了,命也不想要了!
一旦事发,这可不止是丢乌纱丢脑袋的事。
祸延九族,他就一点不害怕?
离京城最近的定州是如此境况,那更南边的郡府州县又是怎样的情形?
李睿简直不敢深想。他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似乎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同样觉得不大妙的还有赵嫣容。
在现代,旱涝寒暑都是正常现象,是大气运动异常或是太阳黑子暴发啥啥情况下的产物,请原谅,皇后娘娘只是一名特警,在自然学科方面是个学渣,除了知道只是正常现象之外,让她说个子丑寅卯出来还是挺难为她的。不过自然学科虽然不行,社会人文她可是知道的不少。
古时人们都会将天灾归结到天子不仁或是天道神罚上头,若是有人将天灾弄成了*,江山不稳,政权动荡,真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一方面借灾敛财,一方面煽动百姓不满,将他们逼到绝路上头,可是现世里许多邪|教惯会做的把戏。
能让三品大员铤而走险,光一点财帛好处是不能让他做出这么丧病的事的。
除非有人给他吃了定心丸,让他认为靠山足够硬,硬过皇帝。
或是许以世族簪缨,名留千古。
有人真的想造反!
“裴侯对我说起过,南方政局不稳,似是有人在搅浑水。”李睿喃喃地说,“没想到竟然这样严重。”
赵嫣容点了点头说:“定州已是如此,不知道其他几个州府如何。您要早做应对才行。”
“陆嘉只是被关着,没有伤他性命,定是留着还有用处。”李睿想了想说,“他是监察御史,留着他,应该是为了防着定州道的总兵要见他。”
“也就是说,军队尚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赵嫣容双眼一亮。
“但也难说。”李睿摇头道,“也有可能是为了防止周边的府兵起了疑心。比方说离定州最近的江州,江州知府苏定方和江州道总兵陈致是你舅舅裴宜的人,他们可以信得过。也有可能这边是防着江州那里得着风声,所以留着陆嘉周旋。”
“先不管是为了什么,咱们这刚出来,不能打草惊蛇,最好是能不动声色地既拔了定州的钉子,又拽出幕后的黑手来。”皇后总结陈辞。
“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皇帝双眉紧锁着。
目前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但身边只有十几个人,想用武力将陆嘉弄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硬来是没法子,那就智取呗!”皇后拿扇子扇了扇,“当然,为了保险,还得派人调点兵马来备着。您刚刚说江州道总兵陈致是舅舅的人,那就从他手里借点人出来好了。”说着手里一翻,出现一迭小铁牌,“还是舅舅疼我,临行前将裴家云牌送我了些,让我便意行事。借兵这种事,当然是借着舅舅的名头最为妥当了。”
第二天一早,客栈里来了访客。
李睿看着贴子冷笑一声:“干天赐?什么玩意儿,也想见朕?”
赵嫣容从他手里将贴子抽过来,洒金香花笺,拿香熏过,倒是风雅得很。好几层薄宣纸夹着碎金箔刷浆粘起厚层,鲜花瓣夹在表层阴干,那纸张里便如鲜花盛放一般,花香和熏香混在一处,原是京门大户里贵女们手制的一种雅趣,没想到干少爷拿来当了名贴,贵气是没看不出来,倒是多了几分娘娘腔。
“咱们正愁找不到门路打听,这会有人送上门来,您还不肯见?”赵嫣容拿手指在名贴上弹了弹,“让他进来。”
“皇上您别任性,这可是关乎百姓社稷的大事哦。”赵嫣容在李睿脸上“吧唧”了一口,然后避到了隔间里。
李睿的脸臭着,觉得以他堂堂天子之尊要见一个坏良心的商家富二代是件极为丢身份没面子兼烦人的事。不过就在门被人从外头推开的那一刹那,李睿的臭脸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谦谦若阳又带着几分傲气浮夸的公子模样。
“干……兄……”饶是演技一流的皇帝,见到干少爷的时候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位穿着一件极花哨的蝶穿牡丹轻衫,长相倒还算端正,就是涂脂抹粉的完全不像个男人,鬓边竟然还簪着一朵大丽红花。这么大热的天,干少爷脸上流的汗将粉冲掉了一些,虽然不时有补粉,但那粉色看着也深浅不一,倒让他看起来像是长了一脸的麻子。
李睿是个极爱干净的,见到这位米铺少爷反胃了一下,再见到他那双不安份的,总在房里瞎踅摸的眼珠子,就有点肝火上升。
“黄公子!”干天赐笑嘻嘻地对李睿一揖到地,“昨儿小弟在街上无意间中见到兄台,觉得您是个风采不俗的人,就起了相交的心,还望兄台您别见怪。”
李睿哼哼:“哪里哪里。”
“小弟家里在这定州府开了几间米铺,也算是定州的一方大户,”干天赐看着李睿的表情,试探着问道,“听客栈里的小二说,您是打从京城来的,那可是个大地方,天子脚下啊,小弟真是心羡不已。不知道黄兄家里是做什么的?看您这模样,像是世家子弟。”
“哪里是什么世家子弟。”李睿假笑了两声,“不过是家里有些薄产,经营了几个店铺。我就是个游手好闲之辈。此番带着内子去大理拜见岳丈途经定州,想着盘桓两日再走,路上太热了。”
听李睿说他们不是官家子弟,也是个行商的,干少爷心中大定。
那美貌小娘子娘家远在大理,若是弄了来,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眼珠子转了转,他笑着说:“黄兄想在定州游玩,小弟正好可以做个知客,带您和嫂子好好玩玩。不知嫂子在哪里,让小弟也拜见一下吧。”
李睿勃然大怒。
怪不得他们在定州会被这小子给掇上呢。
怪不得这么一大早就巴巴儿求见呢。
怪不得如此殷勤要称兄道弟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敢情这小子是打歪主意到他老婆身上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盛怒的心里已经把作死的干少爷扔进油锅里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就听一声轻笑,自家被死娘炮觊觎的老婆拿着把团扇掩着面,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从隔间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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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81【小虾叨大鱼】意外得到的惊天消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李睿瞪着赵嫣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出来做什么?你丫不知道这小子对你没安好心?!李睿心头咆哮着,想着要拿身子去挡一挡,没想到赵嫣容身子轻轻一扭,从他身旁绕了过去,对着娘炮干少爷盈盈一礼。
“这是拙荆。”虽然百般不愿,但皇帝还是故作大度地向已经快流口水的干天赐介绍了一下,“梁氏。”
“皇娘”氏赵嫣容横了李睿一眼,手上团扇并未放下来,依旧遮着半张脸,留了对眼睛给干天赐看。
赵嫣容的眼睛本来就又大又亮很好看,她又刻意将眼尾画长了些,向上挑起来,让这对灵动的大眼睛又添了几分惑气。盈盈秋水一扫,干天赐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那一双有些向下耷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赵嫣容身上,真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目光也未免太□□裸了些,李睿沉下脸来,向前一步挡在了赵嫣容身前。
干天赐再傻,也不会查觉不出主人的不满,眼见着这位黄公子黑着脸就要撵他走,他急忙收回目光,转向李睿,笑着说:“既然黄兄家里是做生意的,不知道可否有兴趣跟小弟合伙做点米粮买卖?”
李睿面色松动了些,显得有些犹豫:“这定州离着京中甚远,做生意的话……”
干天赐见他意有所动,忙说:“不过就是入个股,不是小弟吹嘘,这定州府,还真没有我搞不定的关系。不过与兄台一见如故,刚好手上又有笔生意,不如搭个伙一起发点小财?”
黄公子这厢还在犹豫着,他的妻子梁氏在他身后出声:“公公也想相公学着做生意,若是良机,相公不妨一试。”
干天赐可总算听到了佳人的声音,只觉得犹如仙乐纶音,直想让人手舞足蹈一番。
勉力压抑着,干少爷依稀觉得眼前这位黄公子怕是个惧内的,家里多半是小娘子拿主意。
想想也是,家里若放着这么一尊仙女似的妙人儿,必是如珠似玉,当心尖肉眼一样地捧着疼着,必须是说一不二的。
若是自己能说动这姓黄的一起做生意,他们便要在定州多待些时日,自己也有机会与小娘子多聚几回。说不得他能勾弄到手。
到那时,让这姓黄的双腿一蹬,不止美人儿他得了,家财说不定也能一并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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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天赐这是越想越美,兀在出神着,那美人儿又折身回了隔间,再出来时,头上便多了一顶幂离,长长的面纱直垂膝盖,再无那遮遮掩掩的一抹风情。
干少爷不觉失望,但心里却更痒痒。之前方见了美人儿虚掩半面,此刻又大包大裹着出来,更想让人上前将这一切遮蔽之物撕扯个干净。
看着这姓黄的小子面露满意欣然之色,干天赐暗暗咬牙,觉得眼前这高大俊朗的男人实在是碍眼之极,甚至等不得小娘子与他惺惺相惜,直接就想将这男人弄死得了。
赵嫣容冷眼看着这缺心眼的富二代脸上如开了染坊一样颜色变幻,再看一眼自家男人,不得不感叹,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当了皇帝的人天生都是好演员,这演技过硬,心理素质也杠杠的——不愧是她男人。
以李睿的好相貌,加上这周身的气派,过硬的演技,若是放在现代,说不定能捧个小金人回来。
赵嫣容只在心里感叹了一声,便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
“干公子,您方才与外子所说的米粮生意,果真能赚到银钱?需知粮价受着官府辖制,祟籴都有定数例份,卖米粮虽是稳当生意,但若要赚得很多却也是不容易的。”
见是佳人动问,为着显出自己的本事和势力,干天赐少不得要吹嘘一二。
“嫂子有所不知,在别的州府,粮价或要受着官家辖制,在定州,却是由我家说了算的。”
“哦?此话怎讲?”见李睿要说话,赵嫣容忙伸手掐了他一下。对这种情商智商都不大高的人,只要稍加引导便可得到他们想要的消息。她都捂得这样严实了,李睿还能再吃干醋不成?
这话她来问,能问出来个八|九,若是换了李睿去问,只怕人家只肯露个三四,还不知道带了多少水份呢。
就像审问犯人,要挑合适的时候给口水喝,给口烟抽,突然心防卸下之后,往往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果然,干天赐脸上微露犹豫迟疑之色。
“怎么,干公子是信不过我们夫妻?既然连点信任也没有,还谈什么合作?”赵嫣容站起身来,“相公,人家只是浑说说哄咱们玩儿呢。”
李睿立刻配合地站起身来,面露不豫之色。
干天赐一见美人儿恼了,忙摇手说:“怎么会怎么会,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罢了。黄兄与嫂夫人千万莫怪,小弟一定知无不言。”
赵嫣容又款款坐了回去,拉了拉李睿,娇声说:“看着干公子仪表堂堂是个伟丈夫的模样,应该也不会这般无聊来开玩笑。”
被美人一夸,干天赐浑身骨头都没剩下二两了,只觉得轻飘飘如坠云端,一时间真恨不得连心带肺都掏出来给美人儿看。
不自觉地将胸一拔,摆个自以为很伟汉子的模样,干少爷豪情万丈道:“你们可知道淳安侯郭孝通郭大将军?”
李睿心中一惊。
这淳安侯原也是随着武德帝起事的功臣之一,当年这些功臣获爵受封,武德帝许的是爵位三代不减,郭孝通今年四十三岁,正是第二代淳安侯。他年少侠勇,力有千钧,也是员猛将。如今是西南道行军大总管,与东南道章士先两人手底下各有十五、六万精兵管控着西南至东南一线的布防。
“郭大将军便是我小姨父!”干天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以郭家那样高的身份,怎么可能娶个商户女子为侯夫人?这干天赐所说,只怕他的那位小姨,是郭孝通家里的一位宠姬。
“我小姨父与定州知府交情甚好,南方现在大旱,米粮精贵,知府大人便放了话,整个定州府的米粮买卖只由我一家经营。”
“那原先的商家呢?”李睿问道。
“他们啊!”干天赐嗤笑一声道,“有眼力界儿的,将铺子卖给我家,举家搬迁或是换个买卖做。那不肯听话还闹事儿的,已经被知府大人砍了脑袋挂在南门示众了。瞧见没,咱家可是有官家的靠山,在定州府里是独一份的买卖。”怪不得他们见着街上排队买米的百姓都是那样一副麻木灰败的形容。
李睿和赵嫣容都默然片刻。过了一会,赵嫣容才又问道:“既然干家在定州府已是一家独大,干公子你又何需拉着咱们入伙?”
干天赐笑着说:“嫂子您有所不知,定州的生意能有多大?咱家的利钱还要分给知府半分,我姨父六分,最后落回口袋的也没多少了。现如今这买卖还没办法伸进江州、交州、沪州和岐山府里,我姨父也很是焦急。他前些日子派人来说过,不日会对江州动手,等到那头换了当家的人,咱们干家便要派人过去江州做米粮买卖。到底是人手不足,所以小弟想着,再拉几个信得过的兄弟一起发财。您想啊,到了那头,可不是与定州一样?官府里都是自己家的人,咱们也是一家独大,将这生意独揽了。虽是要分些红利出去,但米是现成的,直接从官仓里拿,价是自定的,走多高都成。这种无本买卖可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啊!”
直接从官仓里拿!
干少爷的话真是震聋发聩,一句比一句骇人。
“官仓,那是官粮,是朝廷的屯粮,你们居然……”李睿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终于知道那些陈米是从哪里来的。开了官仓,混入陈米、碎石、麸皮,再高价卖与百姓。
剥皮揎草的刑罚他都觉得轻了。
“公子的姨父居然这么厉害?”赵嫣容发出惊叹,像一般不通世故的小姑娘一样,语气中充满了震惊和崇拜,“江州府的当家,可不是知府大人?他说换那就能换啊!真真了不得!”
干天赐听了赵嫣容的话,更加得意。
“那可不!他老人家在南边可是跺跺脚都会震三震的人物,咱们好好做,供足了姨父银钱,将来便是大功勋。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郭孝通要银子做什么?给他银子便是大功勋?还能封妻荫子?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这果然是条大鱼!
又零碎问了一些,这干家少爷所知也相当有限,除了前头那些话轱辘着说,真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详细的更有价值的信息问出来。
不过一条小虾,若不是因为家里有女人是郭孝通房里的,只怕这些话他也是听不到学不来的。
赵嫣容答应了要好好考虑再与家里人商量一下,便客客气气送了这位少爷离开客栈。
房门一关,李睿的脸色就变了。
“等事毕了,朕要将这小子砍了脑袋,挖了眼珠子。”
赵嫣容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毛:“别说砍脑袋,您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了也没意见,就当是为民除了害。不过这郭孝通是怎么回事?又有爵位又有兵马,怎么会生出反意来?难道是您给发的薪俸不够,所以人家要另择新主了?”
“能有什么新主让他择?”李睿顿了顿道,“无非是废太子李崎。他如今人在南郡,倒是郭孝通可以伸手捞得着的地方。”
他来回走了几步,皱眉道:“李崎此人心胸狭窄,刚愎自用,并非明主。郭孝通是个聪明人,他若是冒险扶助李崎,其实是件得不偿失之事。除非……”
赵嫣容脑子转了转:“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睿点了点头说:“或许他心里另有想法,想着明面上扶立李崎,暗地里坐拥江山。”
他眼睛微眯了眯,对赵嫣容说:“这两头都不是傻子,郭孝通的心思连朕都能猜到,李崎那样猜疑心重的人没有可能不知道。估计是各怀着鬼胎一处共事罢了。”
政治真特么肮脏。
赵嫣容皱了皱双眉。
“那现在要怎么办?听那小子的话里话外,江州怕是要乱。”
“必须要人去江州走一趟,务必要保住苏定方和陈致的命。江州不能乱。”
赵嫣容沉吟片刻道:“不若我去江州走一趟?我有舅舅的令符,那两人当信我。”
“咱们手下又不是无人,怎么可以让你亲身犯险?不妥。”李睿立刻否决,“你一个妇道人家,行路多有不便。”
赵嫣容摇头说:“别人去我们怎么能放得下心来?而且咱们也不知道那里到底何时动手,怎么动手。是找人暗杀还是令人构陷。我是觉得前者可能性大些。若是构陷有罪,还需要上报朝廷,派人查核,再找人选,郭孝通没有那样的好耐性。”
“还有一种可能,”李睿眼睛一亮,击掌道,“我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留着陆嘉!”
监察巡按有代表朝廷行巡察纠法之职,只要有实证,便可先将不法官员羁押收拿,而无需层层上报批准。
“他要留着陆嘉对付苏定方和陈致!可能是因为一直没能收服陆嘉,所以只好先将人托病关押起来。”
“可方才那小子言之凿凿江州不日便要换天,难不成是陆嘉屈服了?”
“不会。若是他屈服了,昨日龙牙卫便不会见到还被严密关押看守的陆大人。且陆嘉此人我清楚,出了名的硬骨头,强项之辈,他不是那贪生怕死,贪慕名利之人。”
赵嫣容想了想,抬起头来:“若不是,那陆大人怕要危险。”
“怎么说?”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赵嫣容慢慢地说,“或许是人家找到了像肖女官那样的易容高手,要找人假扮陆嘉了。反正他的官符印信都在定州知府的手上,只要这人音容与陆嘉相仿,苏定方和陈致便不会心疑有他,一定不会反抗!”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
先救陆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双更,么么哒~~~~今天先让我再多喘一口气~~~_(:3∠)_
第82章 我有金手指
82【我有金手指】金手指一开,好运自然来!
救人是项技术活儿。
陆嘉被定州知府关在后院儿里,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将人救出来了?还要掐准时间,在郭孝通派来的易容高手到来之前下手。
李睿和赵嫣容凑在一处想了半宿也没有想出一个周到万全的法子来。
赵嫣容便将荣王派来的帮手老莫请了过来,他是江湖老道人,各种江湖的门道都清楚,说不定他能给想个法子出来。
果然,老莫听他们一说,只略忖了忖就给了条建议。
“釜底抽薪”+“偷龙转凤”!
既要救人出来,不惊动对方,还要坏了对方的好事,没有什么比将计就计更得用的法子了。
夫妻二人听了之后连连称妙!
三人连夜谋划了一番,便开始行动起来。
当日夜探知府衙门的龙牙卫在京中见过陆嘉,所以识得他的样子。定州知府将人弄在内院里,自然是最放心不过的,当初同陆嘉一道来的人,因身上都有要务不能耽搁,都分到下头各县去巡查办公了。留下的几个与陆嘉亲近的,不好收服的都被他杀了,剩几个胆小怯懦的,那知府便留了下来在院子里伺候陆嘉。
定州知府姓冯,原是个少年神童,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之后却是一连考了十五年才中了进士,性情偏执激进,虽做到了三品,还总有怀才不遇之感。他早年受过郭孝通恩惠,一切唯郭公马首是瞻。原本计划得很好,将陆嘉策反了之后,让他去江州收服苏定方,却没想到陆嘉年纪虽轻,骨头却硬,不管他使尽软功硬功,鞭子美人一起上,那陆嘉也是铁血汉子不肯屈服。
冯知府也怕逼急了,陆嘉一横心自己寻死,便将他拘在后院里另做他计。正巧郭公送信来,要他将陆嘉看好,不日将派人过来照着陆嘉的样貌再造一个陆嘉出来。
这么一听,便知陆嘉也活不了几日了,未免看守得也有些放松。
想也是啊,整个定州都是他管着的,陆嘉又关在定州府的知府衙门后院,围得如铁桶一般的定州府衙,谁有那大胆子那大本事能进到核心的核心里偷人出去?
陆嘉是大兴三年的进士,也是少年成名,二十一岁便中二甲头名传胪,今年刚满三十,为人急公好义,正直端方,在京中名声相当的好。
冯知府有点惜才,想着这人才学虽好,怎耐是只不开窍的棒槌,只认死理,不知变通转寰,活该早死。
想想这风华正茂的就要去见阎王,反正他也要死了,也就没必要在最后几天再让他受苦楚,便让人好吃好喝给照应起来。
正因如此,那龙牙卫才能在知府衙门里找着陆嘉。否则若是真派了太多人手严加看管着,这龙牙卫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见到陆嘉的脸。
老莫是个老江湖了,只在府衙附近转了两天,便打听着不少消息,又勾搭上看守府衙后门的小子,借着他们买通了府衙里头伙房的管事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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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容将子余的面容略做调整,让她变得平凡一些,然后让她混进了府衙里当了个烧火丫头。
冯大人那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男人一般都不大爱管后宅里的事。
就像当年的李睿,后宅乱成那样,也不说回头去想想,理理,清一清。
子余进去得十分顺利,然后老莫又陆陆续续送了几个龙牙卫进去当粗使仆役。
京城里只派出了一拨子巡查使,并没有继续派人来核查过,所以冯知府放心得很,他可没想到自己的后宅会混进皇宫里的护卫。
这几日,干天赐又来找过李睿几回,李睿都是打着哈哈应付着,见他急眼了,就把老婆包得严严实实地放出来溜一圈。
赵嫣容对人的心态把握得很到位,常常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将干天赐哄得眉开眼笑,掏心挖肺的,却连小手也摸不到一下。
干少爷追女人从来没有像追这位黄梁氏这样艰难有趣。
正应了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话。
越是这样,干少爷对赵嫣容越是如痴如醉一般,甚至想着等他把姓黄的小子弄死了,便要将这位小娘子正式娶回家里,将黄脸婆踹了,直接扶她当正室。
只是难为了李睿,每回干天赐来过,他便要磨上半天牙,筷子都不知道被他掰折了多少双。若不是很快得了消息,皇帝同学可真就忍不下去要把干少爷那张花里胡哨的脸踩成大饼了。
第三日上,兴冲冲又过来与美人商议发财大计的干少爷露了句话来,淳安侯府来人了,按着路程,今晚明晨就该能来。
“姨母捎了信来,侯府里花用大,叫我母亲再包些银子过去给她应急。”干天赐没心没肺地说,“听说来的是个苗女,跟我姨母关系不错。嫂子家是大理的,说不定与她相识呢。”
那是,临行前舅舅都交待过了,肖女官可是大理的郡主,她亲娘就是苗疆的巫女……
哟!等等,说不定真是肖女官的熟人!
赵嫣容心念电转。肖沉墨之所以那样帮她们,也是想将来可以手刃仇人。大理王妃曾是苗疆巫女,大巫师的女儿,也算是个公主吧,她被章家的人害死,苗疆人能不记仇?
听说当年章士先为了斩草除根,杀了不少苗人和侗人,这仇怨结得可深,苗女又怎么会为他卖命?
“正是,我的一位干娘还是苗女呢。”赵嫣容呵呵一笑,试探着说,“那位苗女是先去见知府大人还是先去见你母亲?若有机会,妾身倒想见一见,离家快十年了,也不知道干娘近况如何。”
干少爷将胸脯拍得啪啪响:“这事只管包在弟弟身上。定让嫂子见着人。”
要说这位干少爷双商虽略欠,但办事效率还是高的。
家里人一向宠着他,在家里头都是说一不二的,他母亲一听说宝贝儿子要带朋友见见姨妈那边来的苗女,也不问三七二十一,便派人在城外十里坡等着,只要见了人便要先拉到家里头来。
第二天一早,干家便来了车子接人,说是那位苗女已经到了干家,过午便要去知府衙门的,请黄氏夫妇速速过去。
赵嫣容立刻带上子兰、老莫和四个龙牙卫,没许李睿出来,就登车而去。
干家的宅子离着府衙很近,三进的大院子十分气派亮堂。
听说梁家小娘子到了,而她夫君有事没来,干少爷暗叫一声天助我也,便喜兹兹地迎出门来。
干夫人在家里陪着苗女坐,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癖好,向是放任的,见他引着一个妙龄女子进来,也不以为意,丝毫没觉着不妥。倒是那苗女眉头一皱,面上露出几分不满。
她不过是看在淳安侯爱妾的请求上,才先来了干家帮她取银子。
她这趟过来是绝密的行动,干家却这样没有章法,随意引外人来见她。
赵嫣容隔着浅露的面纱看清了座上苗女的样貌。
那女人约三十五六的年纪,面容削瘦,脸上有些细小皱纹,相貌很是一般,只有自眼角至嘴角的一道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精于易容的女人不将这道狰狞的疤痕遮去,反而露在外头这样吓人。
那位干夫人看着四旬上下,白白胖胖的,也在用目光打量着儿子领来的妇人。
赵嫣容笑了一声,十分大方地将浅露摘了下来,露出了一整张脸来。
干夫人看着她的样貌,心下恍然。怪道儿子如此积极,这样容貌的女子,翻遍整个定州也找不出来。就算是她那个曾有定州第一美人之称的妹子,气质上也输了人家一大截。
除了这女子是个已婚妇人,儿子的眼光还真是不差。
那苗女眼中也是一片错愕,微黄的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看着有些震惊有些怀疑。
赵嫣容可是对着镜子画了半天妆的,虽然她技术不过硬,但底子在这儿,把自己画得有三五分肖沉墨美人的样子还是有点自信的。
瞧这苗女的神情,赵嫣容就觉得有戏,当下目光微凝,对着那苗女微微一笑道:“许多年未见家乡的人了,今日鲁莽,还请圣姑原谅。”
那苗女面色微僵,上下打量着她。
“请问夫人是……”
赵嫣容笑着说:“我夫家姓黄,我父亲是汉人,不过母亲跟您一样是个苗人,小时候我的苗家干娘还给我起了个苗家女孩子的名字,依稀记得是叫阿幼朵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苗女双瞳一缩,人突然站了起来。
“阿幼朵!”
干夫人连忙跟着站起来:“圣姑您这是……”
“没事。”那苗女又慢慢坐了下来,看着赵嫣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亲切和热络,“阿幼朵在我们苗家话里的意思就是最小最金贵的女儿,是上天赐予的美丽公主。”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赵嫣容也不客气,自己找了张靠苗女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干娘一定很疼我。”
“那,阿幼朵的母亲是苗家里人?干娘又是哪里的?”苗女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赵嫣容一摊手,“听说苗疆有很多部族,只知道我娘亲是哪个族里的公主吧。”
那苗女的目光激动起来,却又碍着干家母子在场,有些话不好相问,只能忍着。
“啊,我请干公子代为引荐,就是想向圣姑问一些苗家的事呢。说来惭愧,我母亲去世的早,很多事也没说过,我便一直很好奇。”赵嫣容说着,对着苗女使了个眼色。
“有劳夫人,能准备个静室吗?我与这位少夫人一见如故,出来苗疆这些年,的确也颇令人有些怀念。”那苗女站起身来,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话虽然说得客气,但那态度高高在上,十分有气势。
干夫人不敢得罪这位据说是在侯爷面前相当有话语权的巫女,立刻叫人带着她们俩去了后院,找了一处清静的小院。
子兰跟在赵嫣容的身后一起进的屋。
门栓一落,那苗女已经激动起来,口里一连串的急促语音,叽哩呱啦,可惜赵嫣容和子兰一个字也听不懂。
赵嫣容笑着摆了摆手说:“不好意思,我不是苗人,听不懂你们苗话。至于刚刚我的身世,也只是借用了我一个友人的,似乎,你们认识?”
那苗女怔了怔,突然跪了下来,大礼参拜!
卧槽,这金手指开的!
逆天了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一更送上,么么哒!
第83章 皇后大忽悠
83【皇后大忽悠】娘娘是天使+我们想要个女王
那苗女双手放在心口,神情激动,似在颂唱一段古老的咒语。
当然,赵嫣容没认为她是在拜自己,看那模样,像是在拜她们苗人的什么大神。
过了一会,那苗女站起身来,对着赵嫣容鞠了一躬说:“夫人说的阿幼朵,她现在还好吗?安全幸福吗?”
赵嫣容虚指着座位,对她十分客气:“圣姑,咱们坐下说话。我的侍女会看好门户,不让咱们的话让旁人听见的。”
那苗女脸惊喜交加,看着赵嫣容的脸说:“我看到您的这张脸时便已经想到了。这是我们白苗人才会的变脸术,虽然稚嫩,但手法没错。”
赵嫣容摸了摸脸,觉得有些挫败。自己还觉得天衣无缝呢,结果人家一眼就看出来这张脸是动过手脚的。
“我是跟那位阿幼朵学的,时间短,只学了三天。”赵嫣容笑着说,“她现在很安全,也很好,容貌比我这张脸好看十倍。”
那苗女相当自豪地说:“那是当然。阿幼朵公主跟海兰公主长得一样一样的,她的美貌,世上无人能及。”
皇后娘娘心里这么一颤,脑残粉的力量啊!
“圣姑认得阿幼朵的母亲,也认得阿幼朵是吗?”甭管是不是脑残,只要是粉不是黑就好,赵嫣容从踏进干府后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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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真是好到逆天!
“我曾经是海兰公主的贴身女侍。”苗女垂下头,面上流露出浓浓的哀伤,“我的名字叫阿努娜,您见到阿幼朵公主时,请……请代我向她问安。”
“这我就不明白了。”赵嫣容突然沉下脸来,“你既然是阿幼朵母亲的贴身女侍,为什么会帮着郭孝通谋反?你不知道与他联手的东南道行军总管章士先,就是你们公主的大仇人吗?”
听赵嫣容这样说,那苗女再无疑惑,完全相信了赵嫣容是阿幼朵的好友。立刻离席跪在了她的面前。
“为了替公主报仇,为了替白苗十三洞无辜的百姓报仇,我阿努娜在郭孝通那里潜藏了五年。上天赐我这样的好机会,我一定要借着郭孝通的手,让大齐的狗皇帝和章士先这条恶狼付出血的代价。”
很好,真是无差别攻击。
李睿成了狗皇帝!
赵嫣容摸了摸鼻子,决定暂时还是别让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就是大齐的狗皇后比较安全。
这苗女阿努娜原来是肖沉墨母亲,大理王妃海兰的贴身近侍,从小便服侍她,肖沉墨的易容术,大多是跟着阿努娜学的。
秦潇与肖沉墨的真名,一个叫萧笉,一个叫萧墨吟。
当年章士先诬谄大理萧氏一族谋逆,率部攻打大理城,大理王死,王妃殉夫自尽,一双儿女趁乱分别由王府侍卫和苗家侍卫带走。
为了让弟弟能脱逃,小郡主带着苗家的勇士在混乱的王城里与敌周旋了两个时辰,险些落入敌手。后来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侍女换了她的衣裳,冲进乱军之中,被乱刀分尸。她则被苗人背着逃入王城后山的密林之中。
阿努娜一直跟在她身旁,想着要将公主的女儿带回白苗部落保护起来,可是路上连接遇到追兵,最后还是走散了。
兵乱结束之后,残余的大理王部众在另一处山谷找到了当时保护小世子逃走的王府侍卫们的尸体,小世子也不见了。
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小郡主和世子都怕是凶多吉少,逃回十万大山的阿努娜将噩耗带回部族,引发了三十六洞部族的叛乱。
苗族分白苗与乌苗,两边本来没多少往来,彼此之间也不算和谐。但海兰是白苗的巫女,虽然后来嫁给了汉人成了大理王的王妃,但她是白苗大巫的女儿,曾做过苗神的使者。她被人害死无异于苗神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白苗和乌苗顿时同仇敌忾,要向大齐讨要说法。
章士先是知道大理王妃的身份的,也知道他这么一来必会引发苗人的怨怒,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等苗人起兵杀出重山,他带着军队已经血洗了好些个苗人的村落,甚至与苗人混居的侗族人村子也被他无差别血洗了。
苗人托蔽于大山密林,到了平原打仗并不是明铠利刃的大齐正规军的对手。汉人人多,又狡诈奸滑,一番先打后拉,威吓利诱之后,侗人先退了,乌苗也被收买,坚持到最后的白苗折损了大半人口。白苗大巫最后心碎而亡。
阿努娜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她的父母亲人,多半在这一场浩劫中丧生,白苗式微,领地渐渐被乌苗占有,绝望与愤怒之下,她们剩下来的几个白苗中的精英决定舍生出山,找机会替公主,替白苗报仇。
“章士先那老贼防备着我们,他住的地方无时无刻都有三百以上的精兵护卫,我们花了五六年的时候也不能得手,死了好几个兄弟姐妹。最后,我自毁容貌,扮做乌苗人,混进了郭孝通的手下。”阿努娜目光灼灼,“我要他们杀了大齐皇帝之后,再自相残杀。我要让章家鸡犬不留!”
章士先自知与苗人结下血海深仇,所以他的手下不用任何苗人,带着点苗人血统的都不行。
白苗人无法下手,便转向与章士先互成犄角的郭孝通。这种曲线救国的手法也是无可奈何,可是杀伤力却比混进章家宰了章士先的法子大了千万倍。
如果让她得手,那真得杀得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啊。
赵嫣容冷汗都下来了。
“其实当初的事,大齐皇帝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恨上他?”
“不知道?章士先是他的手下,做了这么大的恶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就是暴君,不知道,那就是昏君!”阿努娜的想法真是简单直接。
赵嫣容立刻没节操地把已死的老公公踢了出来:“这些都是先帝在位时的事情,跟现在的皇帝又没关系了。”
阿努娜想也不想,嘴唇一碰吐出四个字来:“父债子偿!”
赵嫣容抽抽鼻子,又想了想说:“其实吧,皇帝也是被章士先给坑了的,他心里可恨他了,一直想着要找机会收拾他。”
阿努娜冷笑了一声说:“你们汉人的皇帝不是生杀大权在握的?若是想收拾他,直接就可以下旨把他脑袋砍了,怎么还会让他当这个什么大总管,手下掌握近二十万精兵?我听说现在的皇帝要喊章士先舅舅,哪有外甥会杀舅舅的?”
这您可真错了,又不是亲舅舅,要不是章士先手里握着十好几万精兵,人又谨小慎微地抓不到把柄,李睿早就把他干掉了,还能等到现在?
赵嫣容想了又想,自己一味替皇帝说话只怕会惹人怀疑,现下正是用得着这个阿努娜之处,还是要稳妥一点,不能功亏一篑。
她眨了眨眼睛,对着阿努娜一笑说:“您瞧,我刚刚光顾着高兴,好像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阿努娜看着她。
“其实吧,不止你的阿幼朵公主没死,你们大理王的世子,阿幼朵的弟弟也还活着哟!”
阿努娜双目一时睁得老大,嘴巴张开,赵嫣容以为她会发出一声惊叫来,没想来她只张着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怔怔了半天,突然泪流满面。
她站起来,向着南边跪下,五体投地,嘴里叽哩咕噜又是一长串的念词。
“十万大山山泽圣神保佑。”阿努娜心情激动,哭得跟什么似的。
得知小公主还活着,她已是喜出望外,没想到那一双姐弟都在,都还活着,这简直就是神迹。
赵嫣容耐心等她心情略平复些,才又说:“他们姐弟现在正在一处,是……冠军侯的好朋友,也是现在的大齐皇帝非常重要的部下。”
阿努娜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齐皇帝登基才一年,需要做许多准备工作。”她顿了一顿说,“他答应过大理王世子,会让他手刃仇人。”
阿努娜闻言惊呼了一声,将手放在了胸口。
“可是如果郭孝通与章士先联手叛乱,大齐皇帝的准备就没用了。他得腾出精力来跟这三四十万精兵战斗。”赵嫣容歪着头,决定把话说得再直白简洁些,“呐,你们世子现在是皇帝跟前非常非常重要的部下,他一定会请命上阵杀敌。战场上刀枪无眼,郭孝通又是员猛将,我可担心你们世子会出什么意外。要是那样,你们的阿幼朵公主也一定活不下去了……”
阿努娜站起身,语音尖锐地说了一串苗语,然后生硬地转成汉语说:“不能让他上战场。我可以让郭孝通死。”
“他死了,他手下的兵将呢?章士先呢?你也说过你们死了很多兄弟姐妹都不能杀了他。你也知道的,现在他们手上还有大齐皇帝的哥哥,以前被废的太子,到时候借他的名义起兵谋乱,一样是民不聊生,烽烟四起。本来大齐皇帝已经要动手抓章士先了,现在不但抓不到,反而有可能……”
“不不不,他们现在还不会起兵。”阿努娜双手直摇,“他们现在还没有必胜的把握。我这次来,就是要帮他们再拿下江州、交州。南边还有些府郡不在他的掌握之下,他也怕走露风声。”
“这样最好。”赵嫣容捧住阿努娜的手,“圣姑,我现在需要你帮忙,我们不能让郭孝通和章士先起兵,我们要把他扎在中原的钉子一个个都起出来。皇帝曾许诺过,等到章士先伏法,南方安定,会还大理王一个清白。那时候,你们世子会回来承继大理王王位,你们的公主会被封为大齐郡主,跟着世子一道回大理。”
阿努娜被赵嫣容说得心情激荡,泪流满面,双唇颤抖着直念着山神的真名。
她甚至觉得,带来这无上好消息的赵嫣容,简直就是山神使者的化身,将笼罩在白苗人心中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
“大巫已经死了,我们白苗如今群龙无首,只盼着阿幼朵公主能回白苗继任大巫,兴盛我族。”她目含饥渴地看着赵嫣容,“您说,她会回来吗?她愿意,愿意回来统领我们吗?”
天!赵嫣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肖女官这是要直接进山当女王的节奏吗?
她身上可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呢。秦潇能舍得?
那山里的生活水平跟平原,跟大理王城里肯定没办法比的……
赵嫣容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睁眼说瞎话:“她是大巫的外孙女,是你们公主的女儿,我觉得吧,她或许应该有这觉悟……”
阿努娜高兴地赞美大神,突然又有些担忧起来:“她已经快二十五岁了,应该早就成亲有了孩子吧,她能把家人都带进山里吗?”
赵嫣容清了清嗓子,拍了拍阿努娜的肩:“这你不用担心,她还没成亲呢。”
阿努娜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放松下来,却又有些难过。
“我们对不起她……”
对得起对不起的,现在也不是能说清楚的时候。赵嫣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等此间事情结束了,她见了肖女官的时候要怎么说呢?
总觉得万分对不起她……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自己又不是肖沉墨,自己只是说应该、可能、也许、大概,至于答不答应,那是肖沉墨的事。这样的话,也不能算是欺骗了单纯真挚的苗人同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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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酒壮怂人胆
84【酒壮怂人胆】色胆包了天+漂亮的过肩摔+下面呢?
梁氏小娘子和苗女从静室里出来时,苗女依旧是一副棺材板一样毫无表情的脸,倒是梁氏眼角微红,不过面上笑嘻嘻地挽着苗女的胳膊,好像十分亲密。
干夫人见了心中颇觉惊讶。
这位苗女她以前见过两次,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因为她在郭孝通面前能说得上话,郭孝通一直拿她当有神通的神婆子一样敬着,连带着她们对她也是相当的尊敬甚至是有些畏惧。
高人嘛,都有些怪癖,不爱与她们这些凡人打交道的。
也不知道这位小娘子有什么本事,就说了短短半个时辰的话,就敢这样亲密地挽着苗女的手出来了。
“多谢夫人啊,我跟圣姑一见如故,刚认了她当干娘。”梁氏小娘子笑容甜甜的,转头对苗女说,“对吧,干娘?”
苗女狰狞的面容挤出一丝笑容,点头说:“是。”
那笑容配着她脸上的疤痕,看着极为骇人,但她看着梁氏的目光是温和友善的,带着浓浓的慈爱。这可是干夫人这些年从来未见过的表情。
干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苗女的身份地位高,儿子看上的这位小娘子攀上了这么棵大树,要是只想弄来玩玩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了。若是得罪了她的干娘,这位圣姑给她家下个咒弄个蛊什么的,老干家可就得灰飞烟灭了。
干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对着这小娘子也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她设宴请客之时,觑着空子把儿子拉到一旁说:“这下不好办了,你带来的小娘子怎么认了圣姑当干娘。听娘的话,别再招惹她,心里有什么想法都给我灭了。别吃不到嘴还惹一身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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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天赐不以为然道:“为什么啊!那样不正好?将来我娶了她,咱们家便跟圣姑结了亲,姨父那般看重这个圣姑的,如果知道咱们两家有亲,对姨母一定也更看重。”
“那你媳妇儿……”干夫人被儿子说得有些心动。
“给点钱,写张放妻文书,让她回娘家去。”干天赐拉着亲娘的袖子来回晃,“娘啊,那小娘子您也见过了,就这样的媳妇儿,打着灯笼上天入地也难找着。将来您带出去也风光,贵气又大方,一看就是个诰命夫人的面相,可不比那黄脸婆强多了?儿子不管,只想要她当老婆,您得给儿子做主,无论如何要把这事给定下了。”
“可就是,这女人是嫁了人的。”干夫人心里觉得有些膈应着,这样的女人要是儿子只想纳来为妾倒没什么,但是做正妻,只怕将来会被人嘲笑。
“嫁过又如何?你儿子我还娶过呢。”干天赐缠着母亲,撒波耍赖,一定要亲娘答应他娶梁氏过门。
干夫人本来就溺爱儿子,又被儿子拿利益说动了心,见他这么上心,也就点了头。
“不过她夫君要怎么办?”干夫人低低的声音问儿子,“能给点钱打发了吗?”
“那可不成,他家是京城里的财主,看不上银子。而且银子又不是打天上掉下来的,凭什么给他?”干天赐眼睛一翻,拿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人死了她才能一心一意地跟着我过。”
干夫人抽了一口凉气,不过想了想,觉得不相干的人死个把的总比让她往外掏银子买人要强,当下点头说:“对,就这么办。反正冯大人是你姨父的人,就算咱们手脚没弄干净他也能帮咱们抹平了。”
娘儿俩定下了杀人夺妻的大计,心头敞亮着,便寻思着要怎么将这梁氏给拿下。
照干夫人的意思,先把小娘子的男人做了,这小娘子没了男人,孤苦伶仃的就只能靠着干家,到时候水到渠成的正好成就好事。
可干少爷干靠了这么些天,早就馋得心急火燎的,哪里还肯等。
“她男人又没跟来,不如早些成就了好事,让她身子都归了我,以免夜长梦多。”干少爷吸溜着口水,想着美人在怀,浑身汗毛都爽得竖了起来。
干夫人想了想,点头说:“也行。这女人啊,跟男人睡了心就跟男人跑了。你得花费些力气,务必将她给梳拢好了,也省得将来闹腾。只是圣姑当面可不好做,将人送走了,娘再帮你想办法困住她。”
这边母子二人正谋算着赵嫣容,赵嫣容可也没闲着,拉着阿努娜说了半晌悄悄话。
过了会儿,子兰悄悄凑过来,在她耳边低低说:“奴婢刚刚在外头转悠了下,耳朵尖,听着隐约……”便附耳将她听到的干家母子的商议结果复述出来。
子兰耳聪目明,又是特地遵照赵嫣容的吩咐盯着那对母子的,所以尽管离得远,还是努力听清了五六分。
这五六分就已足够了。
赵嫣容冷笑不已,而阿努娜面上神情不动,眼中却倏尔闪过一道厉芒。
赵嫣容反而来劝她:“圣姑,这种小蝼蚁用不着理,随便碾碾就完了的货。”
“她都把主意打到您身上了……”
“哎呀,小事小事,咱们的大事要紧,这种人,顺手灭灭就行。”赵嫣容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对阿努娜说,“听说苗人的毒和蛊是最厉害的,不然圣姑一会帮我出出气,让这家人上吐下泻或是浑身痒痒受几天罪?”
阿努娜双眉一展,笑道:“夫人真是宅心仁厚,不过您说的对,跟咱们的大事比起来,这些小蝼蚁不算什么,留着他们的狗命,以后再来取。”
正说着,见干夫人带着干天赐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赵嫣容对阿努娜使个眼色,二人便絮絮起南疆风情来。
赵嫣容以前去过西双版纳,大理,丽江这些地方,对南方的地貌风俗有些粗浅的了解,这一交谈起来,发现古代跟现代的风貌居然相差得不多。这边聊得开心,那边听得也觉得新奇,更信了这梁氏有苗家干娘的说法。
因这边都是女眷,干天赐虽不舍,却也不好与赵嫣容和阿努娜同席,只得恋恋不舍地到了隔壁屋去开桌吃饭。干夫人这厢自是小意逢迎,百般讨好,变着法子要给赵嫣容灌醉了。不过因为一旁有苗女看着,她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自然是你一杯我一杯这么敬着。赵嫣容喝多少,她喝的只多不少。不一会工夫,干夫人便有些抵挡不住。
因为是临时起意的,又加上有神通广大的苗女圣姑看着,她也不敢拿什么假酒来冒充,只能硬着头皮一杯杯真枪实刀地干掉,倒真成了干夫人。
赵嫣容那可是酒精考验出来的精英分子,以前跟学长学姐们没少拼过酒,深知这酒场上的种种猫腻。各种障眼法|轮着来,什么喝一半倒一半,吐一半含一半,这身体虽然不能跟以前的身体比强健灵活,但酒精耐受度上却出人意料的相差无几。
你看她明明桃花上脸,目光迷离着吧,其实赵嫣容半点事没有,头脑清醒得很,反倒是干夫人这番舍命陪君子陪得晕晕乎乎头晕目眩的,已经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直拉着阿努娜叫梁氏了。
干天赐跟他亲娘早商议好了要将赵嫣容灌倒,然后将人弄上手,心里放心不下又焦急,便不时让身边伺候的美婢去打探情况。
听着自己家亲娘已经要喝趴下去了,那姓梁的小娘子还没倒,急得抓耳挠腮,终于忍不住端着酒杯也来凑热闹。
当然,打的是来敬圣姑的招牌,然后顺便再敬个嫂子。
进了屋里,干天赐那对眼睛就再没办法挪窝了。
赵嫣容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白嫩的面颊染上红霞,更衬得一双秋水潋滟,横波入鬓。干天赐只一眼,这魂魄就离了腔子,忽悠悠直朝赵嫣容飞去。
真是酒未入肠人先醉。
这目光也过于赤|裸裸的,阿努娜已是将眉横了,面上疤痕抽动,更显得狰狞骇人。
赵嫣容浑若无觉般地跟干天赐碰了几杯,大大方方把酒喝了。
干天赐回了隔壁屋子里,就觉得这酒有几分上头。酒壮怂人胆,何况干天赐也不是个怂人,而是个色|欲熏心的浑货,一边想着隔壁美人眉若远山,目似秋水的模样,一面浑身似着了火。实在是憋不住了,抓了身边一个美貌侍婢就解了裤带泄火。
他那屋与主屋只隔了薄薄一道墙板,那边动得激烈,这边就隐隐听到些淫声艳语。
那干天赐借着酒劲,只将身下的侍婢当做隔壁的美人,一通乱撞,口中呜呜有声,直呼嫂子美人,心肝儿肉肉。
侍立在赵嫣容身后的子兰倏地变了脸色,一张圆脸沉下来,周身的杀气。
干夫人早已滑到桌子底下,醉得人事不醒,这边干家的侍婢们将夫人拖死狗一样拖出来,耳中听着隐隐的声响,只觉得尴尬得要命。也不敢去看那苗女和梁氏的脸色,扶着夫人就要进去。
那苗女站起身,在夫人头上轻轻一拂说:“你们跟夫人说,事情已经办妥,我也要赶到知府大人那里去,就不多留了。”
那些下人们巴不得这看起来凶神恶煞一样的女人快些离开,不过见赵嫣容也要跟着走,想起夫人和少爷的吩咐,便非说赵嫣容喝多了,要她醒醒酒再走,这样死命挽留。
赵嫣容对阿努娜使个眼色让她先离开。
然后带着子兰跟那些拦着她的下人打着太极,只是脚下没闲着,一边走一边说,那些下人虽然要留她,却也不敢碰她身子,一大帮人跟着推推挤挤已经出了二门。
干天赐刚泄了火,听下人来报梁家小娘子要走,急得一边提裤子一边往外头就追。
正见到那如花似柳的美人面色酡红,靠在自家婢女身上一边说话一边笑。
那笑容如三月初阳,四月桃花,这刚泄了的火“腾”地又窜上头顶心,干天赐大叫了一声“嫂子别走”,老远地蹿将出来,合身向赵嫣容扑去。
赵嫣容不闪不避地,等他手刚触到肩头,正要将人一把搂住之时,突然见面前娇娇弱弱的女子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干天赐大喜,以为梁氏也是与他有意,要投怀送抱。结果就有一股大力顺着手腕肩膀传来,便是身子一轻,天翻地覆,后背一痛,人已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一众仆妇全都傻眼了。
这些在内宅里伺候的女人哪里见过如此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明明一个娇俏小娘子,哪里就来这样大的劲,居然把他们少爷,这么一个结实高大的男人给直接掼到地上去了?
全场静谧三秒,才有人尖叫出声。
干天赐后背剧痛,眼前金星乱冒着,好不容易调整好视线,就见那醉意俏然的小娘子对他一笑,提起裙子抬起脚……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干家府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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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85【可要了老命】断子绝孙+蚀心噬骨+痒杀人也
干天赐的身子蜷得像个虾米,抱着□在地上打滚哀嚎,那叫声凄惨,都叫破了音,听着让人心都跟着颤。
子兰在一边咽了口唾沫,看着皇后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敬畏。
皇后娘娘太狠了,这一脚下去,没留半分力气。偏那干天赐又是急色鬼,那惹事的子孙根还半支楞着,这下子可算是惨绝人寰,老干家被赵嫣容这一脚踩得断子绝孙了。
那干少爷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份罪啊,那痛得,他在地上鬼哭狼嚎了半晌,双眼一翻,直接撅了过去。
这下可不得了了,干府炸开了锅一样。
无数仆妇高声尖叫着:“杀人啦!杀人啦!小娘子把少爷踩死啦!”
二门外的小子下人们一听,纷纷抄了家伙事儿就往内院里冲。
几个管事堵住了大门,又派人去给铺子里的老爷送信,只是不知晓里头情形如何,还不敢直接去惊动官府,只把自家养的打手都调了过来。
外头一团混乱,赵嫣容却是不慌不忙,让子兰给她进去端把椅子来坐。
那些仆妇们是眼见着这小女子是如何一下子将她们家少爷给撂倒的,又是如何一脚将她们家少爷的卵蛋给踩烂的,虽是拿擀面杖的拿门栓的拿锅铲子的什么人都有,却都是你推我搡,没一个敢当这出头鸟被这邪性女人揍。
赵嫣容仪态万方地坐在椅子上,拿着团扇轻轻扇着风,对子兰笑着说:“这天都到这时候了,怎么还那么热?人也闹哄哄的,显着更热。”
子兰一躬身,笑着说:“夫人说的是,这些女人太聒噪了,奴婢去将她们舌头割了,省得搅扰着您。”
“嗯,那还不快去?”
坐着的佳人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眉梢眼角带着嫣红的几分酒意,说说笑笑间竟然就让那看着憨态可掬的婢女去割了人舌头。
这哪里是什么京里来的美人儿,分明是从地下爬上来,披了层人皮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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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那双含笑带醉的眼波一扫,这些仆妇就像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鹅,一个个都发不出来声音了。
太可怕了!
青天白日下的,这比鬼还吓人啊!
那婢女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似乎在看哪个人的舌头够长,好第一个下手。一干仆妇吓得声儿也不敢出一个,只攥紧了手里的武器,你推我挤的缓缓向后退。
就在这时,人群被人从外头一分,从门口涌进来二十几个手执棒棍的汉子。
仆妇们立刻有了主心骨儿,一个个嗷嗷叫着都退到了男人们的身后。
“这恶妇啊,把少爷给踩死了!”
“快抓着她们,她们还说要割了咱们的舌头!”
“一定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迷惑了夫人和少爷,这是来杀人夺财的啊!”
“快快去报知官府,将这两个贼婆娘给锁去大牢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唤着,反而嗡嗡地让人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赵嫣容眉头微皱,抬脚踢了踢干天赐的脑袋:“怎么还没醒?不会是真死了吧。”
子兰扫了一眼,笑着说:“夫人,这还有气儿呢,一时半会的死不了。”
“哦,这吵吵劲儿。相公在客栈说不定等急了,你想法子将他弄醒,交待完了咱们好回去。”
“好勒。”子兰应了一声,就手在院子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兜头盖脑浇在了干天赐头上。
翻着白眼的干天赐“嗷”地叫了一嗓子,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原本那些吵吵着要上来抓人的人见少爷醒了,一个个反而不敢上来,怕惹恼了女煞星又给跺上一脚,真把少爷给跺断了气。
干天赐痛得死去活来,此时再见着赵嫣容也没了那些绮思旖念,心下愤恨,只想将人撕碎了。
“贱人!贱人!你好大的……咝……哦哟……胆子!”
他口中断断续续地骂着,就见那美人儿突然一笑,蹲下|身来,一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他立刻说不出话来,下巴被她一顶一拉,麻溜儿给卸了。
“啊啊啊……”他惊恐地看着凑近的赵嫣容的脸,虽然依旧是那样容光绝世,可是在他眼中,这绝世容颜简直比地狱修罗看着还吓人。
赵嫣容摸了颗黑乎乎的小药丸塞到他嘴里,子兰瓢里还剩了小半瓢水,也直接灌了他一嘴一鼻子。
这女人又是一拉一顶,干天赐的下巴又给合上了,连带着那半瓢凉水一颗药丸,也骨碌碌一起落了肚。
干天赐的魂都吓没了,这女人,到底给他喂了什么?
赵嫣容低声一笑,那笑声阴恻恻地,在他耳边轻声说:“呐,我干娘是圣姑,她方才交给我不少新鲜好玩的东西。干少爷您刚刚吃的那颗好像叫什么蚀心噬骨丸。当然,不是什么毒药,就是只小小的蛊虫。”说着,女人得意又张狂地低笑起来,“每半个月吃回药,不然那小虫子就把你当粮食,一点一点从骨头到内脏地把你啃光了。别怕哟,它只会吃骨头和内脏,最后你的皮和肉还会在的,就是软塌塌地立不起来。让你娘弄点干草什么的塞一塞,填一填就好了。”
干天赐被她吓得纵声尖叫,一只手挖在嘴里,拼命催吐。
“没用的,它早钻到你骨头缝里了。”赵嫣容悠然地说,“吐不出来。”
干天赐“哇”地一声哭出来,一想到自己只剩个皮肉软塌塌瘫在地上的样子,都吓尿了,只趴在地上不住给赵嫣容磕头:“仙姑饶命,仙姑饶命啊!”
“呵呵。”赵嫣容笑了笑,一抬头,正看见干家老爷急吼吼地扒开众人往里头闯的样子。
他在铺子里听说儿子被人打死了,三尸出窍,什么也不顾就冲回家里,没想到进了门,正见着儿子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正“梆梆”给人磕头,额头青肿了一大片。
一个女子坐在椅子上,态度悠然。那眉目如画里出来的一般,面生得很,却是极妖艳又极端庄,只是这样坐着,周身就散发出一股凛凛的气势来。
“你是什么人?”干老爷子冲进来,伸手去拉自己着了魔一样又哭又喊不住磕头的儿子。
“要他命的人。”那女人的声音很清朗,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不屑和嘲讽,“你儿子就快没命了,不信你问他。”
干天赐哇哇哭着拉住了他爹:“爹啊,她给儿子吃了苗蛊,儿子要死了,连骨头都剩不下来了啊!”哭着哭着,被吓得不会呼吸了,一张脸憋得却紫,咕咚一声又晕了过去。
干老爷胡子一翘,指着她对后头喊:“还楞着做什么,快把这妖妇拿下,送到衙门里头去!”
“哟,还真不心疼自己儿子的命啊。”赵嫣容站起身,对着子兰说,“走了,相公该等急了。”
子兰将两根手指放在嘴里嘬了一声哨,在外头守着的四个龙牙卫踢翻堵路的人迎了上来。
干老爷见她们嚣张无礼至此,又不知她如今又有了苗女的后台,以为不过是个一般的美貌妇人,让儿子吃了亏,便也不知好歹地指挥人上前去拿人。
龙牙卫得了皇后的指令,哪里还用得着跟这帮子乌合之众客气。
不过顿茶的工夫,地上已经躺倒了一片,断胳膊折腿的,那惨叫呼痛声直达天际。
干老爷在定州称王称霸的也好几年了,从来都是横着走,没见过这么横的。
这几个人出手稳准狠,那些他花大价钱请来的护院打手在人家面前走不到一合就被撂趴下了,这让干老爷心疼心惊更加心惧。
这些人心狠手辣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外乡人敢这样收拾地头蛇,不是仗着自己有硬功夫,便是身后有硬靠山。
干老爷看着一地哀鸿,先头的气势也没了,瞧他们这样凶暴的,只怕官衙里头那些手软腿懒的衙役也不是对手。干老爷心念电转,心头记挂着儿子,就有心要退缩。
谁知道干天赐憋过去一口气,此时又醒了,见赵嫣容要走,那还不是要了他的命?
哭号着爬过去,又开始磕头:“是小人迷了心窍,对仙姑不恭,求仙姑开恩,饶了小的性命。来世小的做牛做马来报仙姑大恩。”
赵嫣容回头一笑:“你还有半个月好活的,多享受吧。”
“别啊!”干天赐一声哀叫,“仙姑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小的一定从命一定从命。爹、爹啊,您快说一句话,快啊,救救儿子啊!”
此时一旁的下人已将方才的情形对干老爷说了,干老爷一听这位煞星是苗女的干女儿,头就嗡地一声大了。
儿子的恶习他是知道的,可这也太色胆包天了。苗女是侯爷的座上宾,儿子敢觊觎人家的干女儿,就算他将人拿下了,也不敢动人家分毫啊。
小姨子虽是侯爷的爱妾,但侯爷内宅里美人如云,比小姨子年轻貌美等着上位的多得是。
万一为此连小姨子也被侯爷嫌弃,那他干家的荣华富贵就到头了。
他能从一个小伙计混到被主家看中招赘,又将干家米铺弄到这样大的规模,自然是机灵识实务的。当下再不犹豫,立刻跪在儿子旁边,苦苦哀求仙姑饶命。
赵嫣容眨巴两下眼睛,对干老爷说:“怎么办呢?我现在也没法子将那蛊虫弄出来,那东西最喜骨血,入了体就不肯动弹的。”
干天赐脑袋一炸,想着身体里藏着一只虫子在啃他骨头,立时又瘫倒在地上,浑身直抽抽。
“这东西是我干娘送我的,不然你们去求她老人家好了。”
去求苗女,必然要说出干少爷觊觎人家干闺女的事来,那人喜怒无常的,万一生气了又捅到侯爷那里去,可怎么得了。
干老爷自然是不肯的,只一味地求她。
赵嫣容面露犹难,说:“你这儿子虽然混蛋了些,你这当爹的看着倒还讲些理,这样吧,我就费点劲去跟干娘要法子,不过你们也不能闲着,得帮着我做几件事。”
干老爷立刻点头如捣蒜,没口地应了,又千恩万谢地将这女修罗送出门。
等回到家里,细细想了一回,这心肝脾肺肾都凉透了。
见儿子蔫头耷脑地被人抬进来,干老爷没好气地一脚踹过去:“你这惹事闯祸的孽障!”
正骂着,突然见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老爷,夫人病了,病了!”
干老爷没好气地骂道:“病了就去请大夫,叫我做什么?”
“是痒痒病,夫人把脸都挠花了!还去撞墙……可吓人了!”那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答道。
干老爷急忙往后宅去,就见四五个婆子掐住了他老婆的身体,干夫人披头散发的一会哭一会笑,嘶声叫着:“痒杀人了,痒杀人了,救命啊!!”
干老爷顿时一头如两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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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86【来头有点大】总觉得头上高悬利剑,随时都会落下来将他劈成两截。
赵嫣容回了客栈,拉了正望眼欲穿的李睿进屋,将阿努娜的事细细对他说了。
李睿长出了一口气:“真亏了有你,能想着过去见人一面。”
郭孝通此人桀骜,野心是有的,但若无苗人不动声色地暗暗鼓动,就算他有什么想法,也未必会这样着急地进行。
前些时候汝南王一脉被李睿狠狠打击,生了反心的汝南王因为准备未足,被李睿的人连底给掀了,最后绝望自戗。前车之鉴在此,若不是阿努娜给了他必胜的信心,他也不会赶在这时候开始行动。
也多亏当年大理王儿女皆存,又都聚在了他的手下,否则在苗人鼓动下,郭孝通和章士先两个联手做乱,又悄悄将南方诸州府握于掌中,他便陷入被动了。
虽然不惧,但烽烟一起,难免生灵涂炭,令人揪心。
“原本老莫的主意需得冒险,现在这最大的险情变成了助力,咱们拔了定州的钉子便不费力气了。”赵嫣容也十分高兴。
国家有动乱,最倒霉的就是老百姓。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能不动刀兵最好不动刀兵。
老百姓活得不易,好容易结束了周朝的**□□之乱,休养生息了几十年,大家伙儿这才刚喘过气来,若是再因为权势斗争引起血雨腥风,那也太悲剧了。
“他们只想着称王称帝,也不想想战事一起,死的都是哪家的子弟兵。”李睿叹道,“更何况南郡诸部族一直对大齐有诸多不满,北边又有狄戎虎视耽耽。我倒不怕跟郭孝通和章士先两个斗,只怕是内乱一起,外族便要趁虚而入。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家国危难。”
有了苗女当内应,夫妻二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赵嫣容便笑着将她在干府的所遇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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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努娜也不知道给干夫人下了什么药,反正是动了手脚,只是旁人看不出来。”赵嫣容是不知道,她虽然一脚把干天赐踩得不能人道,他亲娘可也不比他好多少。
活着比死了都难受。
“反正不会让她好过就是了。”赵嫣容将子兰听来的话又对李睿说了一通,“你可别气啊,反正我已经泄了愤了。那小子下半辈子算是废了,太监了。”说着笑了起来,“哎,收缴了他的作案工具,以后也就没法子祸害别的姑娘了。不过明儿说不定干家还要来讨饶求情,咱们不如先商量一下,要他们做点什么?”
李睿冷冷一笑:“用不着他们做什么,等此间事一了,全家砍了脑袋便是。这种祸国殃民的黑心商贾,正好拿来以儆效尤。”
“你看看你,一开口就是杀人,满身的戾气,别出来这一趟真成了个暴君了。”赵嫣容没心没肺开他玩笑。
“若能解民之倒悬,朕便当个暴君又如何?”李睿却是心情沉重得很,一想起一路上那些干裂的田地,面有菜色排着长队的百姓,和那一把陈旧的,夹泥带砂散发着湿霉味道的陈米,他就觉得心潮汹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
赵嫣容站起身,绕到他身后,将他轻轻抱住了。
“不管后世如何评说,暴君也好,昏君也罢,朕只需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你是个好皇帝!”赵嫣容搂着她男人,头一回觉得这男人也有这么闪光高大的时候。
“是个好男人!”
好人卡顺顺溜溜就发出去了。
皇帝感动得不行,一时间有种,世间有知己若此,夫复何求之感。
将皇后的小手握于掌心,饱含深情地看着妻子的脸:“嫣容!”
双唇凑近了,正要一亲芳泽,门外响起子兰煞风景的声音:“公子,夫人,外头有干家老爷求见。”
怎么来得这样快?!
被打断了的夫妻二人都有点小遗憾和小怨气。
过了一会,守在外头的子兰才听着皇帝那隐隐带着风雷的低叱:“让他滚进来!”
干老爷一脸愁容,面色灰败地滚了进来,一进来便又跪了下来:“求仙姑救命!”
赵嫣容坐在李睿身旁,反正都照过面了,她也不打算遮着自己的容貌,单手托着腮,懒洋洋地问道:“我不是说了过些天自会找我干娘问驱蛊的法子吗?你这会子就等不及了?”
干老爷连连磕头:“小人求的不是孽子的性命,而是求仙姑高抬贵手,饶了我夫人的命。”
“你夫人?”赵嫣容一脸讶异,“你夫人关我什么事?她自己喝醉了回去睡觉的,我又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干老爷苦笑了一声说:“内子自酒醒就周身痛痒难耐,生不如死。小人已经问清楚了,是内人与犬子无状,意图冒犯仙姑。还求仙姑看在她们一个是内宅无知妇人,一个是少不更事,您大人有大量,抬手饶他们一命吧。但凡仙姑有什么差遣,小人一定遵命照办,便是令小人献出全部家财,小人也绝不敢私留一个铜钱。”
“家财?就你那点家财,咱们还真看不上眼呢。”赵嫣容哼了一声,又笑眯眯去看李睿,“您说是不是啊,相公?”
干老爷这时才注意到这女子身旁还坐着一人。
身材高大,面目俊朗,一双眼睛幽潭也似,黑不见底,却又像隐隐有火焰在烧。
干老爷见过不少大人物,又是个惯于察颜观色的,这么一注意这男人的面色神情,便看出与常人不同之处来。
他的坐姿端方,仪容清爽,身上衣饰不凡,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藏也藏不住的贵气大度。
一般的商贾之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气势?
干老爷倒抽了一口凉气,脑中电转,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真是瞎了狗眼,竟然招惹上这样的大人物,怪不得他这夫人那样嚣张狷狂,目空一切,怪不得守在她身边的几个护卫都是那样高强的身手。
这分明是京中哪个大世家或是勋贵的嫡出少爷!
说不定身上还有官职爵位。
他那惹事精儿子还想杀了人家抢人家老婆,可不是踢着了铁板,自寻死路吗?
干老爷后背的冷汗“唰”地下来了,一阵阵地后怕。
幸亏他儿子老婆还没对这位爷动手,若是动了手,惊动了京城的大人们,他干家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是知府老爷,也未必能保得住他们。
“小子无状,内妇愚蠢,求大人们恕罪。”干老爷一头汗地磕头,心里在想着,若实在不行,他将钱财卷巴卷巴,丢了老婆儿子远远离开定州得了。
那男人却也没难为他,只是从腰间扯下一只小青绸荷包扔到他面前:“你把这里头的东西倒出来看看。”
干老爷是被老婆孩子的惨状吓怕了,不知道这小小的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荷包里装着什么玩意。思想斗争了半天,这才战战兢兢打开,往地上一倒。
“哗”!
倒出来的,全是发黄的陈米和砂子麸皮。
干老爷认得,这正是自家卖的米。
如今全定州府的人都只能吃这样的米,别的米铺都被他挤倒了或是被官家查封了,旁人上哪儿也找不出这样的米来。
米是官仓里经年的陈米,本是倒仓出来贱价处理的,却□□家直接拖来,掺上河砂麸皮高价卖与百姓。
干老爷心里抖了两抖,突然灵光一闪,莫非这位贵公子,是京里出来查办官仓的?
他是知道京中的御史大人到定州来监督朝廷赈灾事务的,更知道那些赈灾的钱粮早就悄悄地运往郭孝通处。他与郭孝通有亲戚关系,这里头的事或多或少都能嗅出味道,自然晓得其间的厉害。
若这人真是京里另一处派来的监察,定州知府麻烦就大了,干家麻烦也大了。
郭孝通虽是他的靠山,但山高路远,定州离着京城到底是近的,事情一旦泄露,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干老爷额头见汗,眼珠子叽哩咕噜地乱转。
赵嫣容见了他这模样,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来。
“我们前些天上街,见到这里的百姓都要吃这样米,未必太可怜了些。想跟您打个商量。”
听着这女人开口,干老爷打了个冷战,忙垂下头。这语气,倒还算客气。
“弄些好米吧,这米味儿大,我相公和我都吃不惯。我说你们家难道没点好米卖?”女人的语气里满是抱怨。
干老爷眉头一松,忙点头道:“有的有的,哪能让贵人们吃这样的米?小人一会就使人送过一担来。”
“我在京里头偶尔还听说好米才四十五文一斗,您这儿卖得也太贵了些。我这人心善,就见不得人吃苦挨穷。我家老夫人一心向佛,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痛快。我相公是孝子,还请干老爷成全他,将定州的米价稍降一些吧。”
干老爷咽了口唾沫,心中虽不舍,却还是点了头。
“贵夫人的病我是没招的,怕还是要请我干娘去看看。这样吧,我们明日去求见知府大人,还请干老爷给个引荐。我得空了跟干娘说一声,请她到府上看看?一来治治您夫人,二来说不定她老人家一抬手就把你儿子肚子里的虫子给唤出来了呢。”
干老爷连连磕头,说了一车子感激讨好的话,这才擦着汗回了家里。
进了内宅,坐在床沿上,干老爷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夫妻二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
他是个生意人,虽然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但他更知道风险的大小。
他入赘干家,小姨子是郭孝通的女人,这关系是没办法分开的。郭孝通若是能成功,他自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可是若不成功,他就得跟着掉脑袋。
眼下清平盛世,虽然南方大旱,但北方依旧是兵精粮足。
郭孝通能否成功,尚在两可之间。
只是他老婆和儿子已经彻底得罪了苗女,他可没认为小姨子的魅力能让侯爷舍弃有大神通的苗女。
苗人一向恩怨分明,讲究以牙还牙,若夫人的病是那苗女下的手,那这仇就算是结定了。
干老爷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
那对夫妻行踪行事都诡异难猜,不像钦差又似钦差,看不出来路,却让人感觉来头大得顶天。
干老爷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觉得浑身发冷,总觉得头上高悬利剑,随时都会落下来将他劈成两截。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他拿了自己的名贴,让人先去知府衙门送信。又让心腹的管家去客栈候着,引李睿夫妇去见知府。
再将米铺的几个掌柜叫来,让他们将米里掺的杂物减少一半,米价先降二成,指望着能先稳住那夫妻二人。
一切交待妥当,干老爷便对外称家里夫人和儿子都得了病,他要去城外观音寺烧香,悄悄将积攒多年的金银细软打包装车,带上自己的两个心爱的侍婢,坐了车悄悄地离开了定州府。
他是想得好,借着机会先躲开。若无事,他可以再回来,就说去所有的寺庙烧香为家人求平安。
若是有事,他便揣着银钱美人,再也不回来受家中悍妇之气,找个山清水秀之处,买上几百亩田地安心做他的逍遥山翁。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干老爷在外头东游西逛了不到月余,就被一伙山贼劫了道儿。所有的钱财和美人都被掳去不说,自己也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些都是外话。
第二天一早,李睿夫妻起来,收拾停当,便要去拜见知府冯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87章
87【神乎啊其技】偷龙转凤的妙招+神乎其技的变脸
干老爷的名贴和李睿的名贴并排放在一处,摆在定州知府冯纶的桌上。冯纶先看了干老爷的贴子,又拿起李睿的里外端详,捋着山羊胡子想了半天。
“老夫也没听说京中有黄姓大族啊?”
一旁的师爷笑着说:“只怕是干老爷也没见过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人家是打京里头来的,便当作是不了得的人家了吧。”
冯纶是看不上暴发户的干家的,不过是攀了点裙带关系,便当自己是个人物,动不动就将郭侯爷放在口中。不过现下用得着他们,冯纶也不想跟他们有太深牵扯,拿了黄公子的名贴让师爷去交给住在后院里的苗女。
“干老爷说黄夫人是圣姑的干女儿,让圣姑看看,是或不是。”
跟干老爷比起来,圣姑的地位可高得多了。这位苗家圣姑虽然面目狰狞表情冷漠令人不喜,但是侯爷重金礼聘的高人,假陆嘉还得靠她的一双妙手,轻易可得罪不起。如果这来访的京中黄氏真与圣姑有关,倒要好好招待一番。
只是在此间事毕前,不能将他们放出定州府去。
冯纶一向心细谨慎,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被郭孝通安插到离京城最近的定州的原因之一。
现在是非常时期,特别是这种来历不明之辈,冯纶是宁肯错关十人也绝不放过一个的。
过了一会,师爷捧着贴子出来了,对他点头说:“是真的,那位黄夫人梁氏是圣姑新收的干女儿,挺得她的意。”
冯纶松了口气,既然是圣姑掌过眼的,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待本官亲自去见他。”
师爷伸手一拦,笑着说:“圣姑说了,不过是在京里头有几间铺子的普通人家,跟大人您的身份差得远了,您就不用亲自去见了,免得失了身份。他们进府是来见干娘的,圣姑同他们说几句话也就得了,连饭也不用留。”
冯纶听着这话觉得心里十分受用,圣姑字里话间对他还颇为尊重,这让他也觉得满面生辉。
圣姑看重他,也就是侯爷看重他。
加上这从龙从功,将来入阁拜相也是指日可待的。
“圣姑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冯纶矜持地坐回座位上,对师爷说,“让人看紧了,看他们住在哪里,这些天,不能放他们出城去。就说……说圣姑在这儿,让他们留在定州多陪她老人家几日。”
师爷心领神会,点头应下,出去找人盯着李睿他们不提。
阿努娜在后院里见着了赵嫣容,李睿因是男人不方便进后院,所以就在二门外头等着。
“干娘!”赵嫣容见着阿努娜,远远叫了一声,笑盈盈地走过去。
“嗯。”阿努娜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冷漠得很。她除了在听到小主人的消息时不能压制自己的情感,旁的时候都跟根木头相似。
赵嫣容也挺佩服她的定力,不过若做不到这点,阿努娜哪能活到今天?
二人走进了屋,阿努娜轻声对她说:“我已经见着你的人,今天将她调到后院来服侍我了。”
赵嫣容知道她说的是子余,满意地点了点头。
子余和几个龙牙卫虽说是混进来了,但他们只被分配做粗活,后院看管陆嘉的地方看守得严密,没办法混进去。有阿努娜带着,要想见到陆嘉,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有劳了。但不知道这边让您几时动手?”
阿努娜沉默了一会方说:“我见了那位大人,果然是条硬汉子,令人佩服。”
赵嫣容面容一黯,能让阿努娜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陆嘉之前受了多少苦楚。
“我听冯纶说了一些他的事,为民不惜剔骨,这样的英雄男儿,便是之前没遇上你,我也不忍心杀了他。”阿努娜对赵嫣容说。
赵嫣容由衷地对她笑了笑说:“多谢你。”
“他们已经找到与他身高体貌相似之人,正教他练习这位大人的声音步态和神情,一时半会还不会下手。”
“夜长梦多,不能拖,逼着他们早动手。”赵嫣容说。
“让他再养一二日。”阿努娜说,“他现在身体太虚弱了,过早进行计划,他身体怕也承受不了。”
“圣姑您看着办吧。”赵嫣容捏了捏她的掌心,“我信你。”
阿努娜面上扭了扭,终于又挤出一抹笑容来。
二人进了屋子,赵嫣容抬眼便见到了子余。子余被她收拾得细目塌鼻,脸上还缀着几点雀斑,样貌普通得很,与旁的仆妇混在一处,丝毫不打眼。
子余默然无声地给她们上了茶,然后捧着茶盘躬身退在廊下,这屋子里其他的婢女是冯纶的人,二人坐在一处,也就说了些家常话,还基本上都是赵嫣容说话。末了她提了一提干家的请求。
“干老爷说他夫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天天叫着痒痒,非要求着我来找干娘您去一趟。您瞧,这前脚您刚出干家门儿,后脚干夫人就病倒了。干老爷这也是怕您多想,不好意思直接上门来求,这才拐转抹角地求到女儿这里。干娘您要不要抽个空过去瞅一眼?”
赵嫣容嘻嘻地笑着,看那态度,对干家来求的事也有些敷衍,不过是受人之托,顺便说一说。
阿努娜点了点头,那意思是她知道了,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二人又闲话了一番,这才分手。
由始至终,李睿和赵嫣容也没跟知府照过面儿。
来得大大方方,走得坦坦荡荡,半点心虚紧张也没有。
冯纶听着下人来报的一言一行,心知这黄氏夫妇不过就是干老爷的说客,来求医问药的,内心的疑惑也放了下来。
去干家打听的人回来报说,干家夫人是真的病了,病得还挺古怪,干少爷也急病了。至于病因,干家人是一问三不知。至于干老爷,听说是天不亮就收拾了行李的,要出城踏遍三山去求菩萨佛祖保佑夫人和儿子快些痊愈。
听这样说,干家母子病得还挺重,不然干老爷也不会病急乱投医,这边央人求苗女治病,那边又忙不迭地去寻漫天仙佛保佑。
只是不过午时,门下又来禀告,说是干老爷临行前让掌柜们下调的米价,说是要为妻儿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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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纶听着很有些不满。
在他心里,这些卖米的银钱大半都是郭侯的,怎么能让干家拿出来做人情买人心?但身为官府,总不好强令米铺涨价。如今民怨已近沸腾,他正是一面安抚一面强压,若是此时因这点事将民怨由米商引到官府,只怕要给郭侯添麻烦。
冯纶摸了摸鼻子勉强忍了。
等姓干的回来再收拾他不迟!
如此过了几日,苗女突然让人来与他说,陆嘉内疾外患,怕是要不行了,要冯纶速速将人叫过去装扮。
冯纶吓了一跳,假冒的人现在只练习了一半,还未做到神形皆备,这样仓促不知道能不能行。
“对方又不是与他相处已久之辈,不过是一同为官见过几面,还能记得那么详细?”苗女说,“再说陆嘉大病初愈,体力不支,到时候只让那人坐着、歪着说话,声音虚弱低沉些,任谁也看不出破绽来的。”
冯纶见情势紧急,也只得应了。
皆因苗女对他说过这种以假乱真之术的精要所在。
需趁着人没断气时,生生将面皮剥下来,再植于备好的假冒之人脸上,再加以修补、填充、涂饰,这样的人皮面具戴上一个月也不会掉落,轻盈透气,不会让戴着面具的人面皮溃烂生疮。
冯纶当时听着就骇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精巧无痕,就要用人活生生的面皮,听着就邪性阴毒,令人遍体生寒。
可这样才能万无一失,大丈夫欲成伟业就不能有那妇人之仁。
冯纶将人送进静室,苗女带着四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当做下手,这些人虽都不认得,却都是苗女从他后宅的下人里挑出来的,而非外头的人,冯纶自然放心。
这变脸术精妙高深,就是耗时极大。
直到夜深人静,苗女才一脸疲色地出来,而陆嘉带着血肉模样的一张脸,身子早就硬了。
“圣姑,可顺利?”冯纶一直在院外守着,见苗女出来,大气也不敢出。
“万幸,差点就来不及了。”苗女脸色阴鹜,看了眼冯纶,颇为不满,“这陆嘉身体也太虚弱了,你是怎么照看的?好好一张面皮,差点不能植活,倒费了我无数珍药。现在那人虽然变了脸,但是血肉受损需要好好静养,不能惊动,以勉植的面皮有坏死。等过了三天,全都长在一起了,他才能开口说话。我这两日再用些药调理他,让他看着虚弱憔悴,这样便更像了。”
“是是是,全赖圣姑仙术妙手。”
“这尸体还要快点处理掉,不能让人发觉,要干干净净的。”苗女说到此处,凝神一想,又露出一丝舍不得的样子,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在那尸体的血口上弹了些粉末出来。那尸体便以常人能见到的速度慢慢萎缩融解,最后化为一滩黄黑的脓血渗入泥土中。
“行了,冲洗干净。”苗女扔下目瞪口呆的冯纶,转身带人回去休息了。
冯纶嘴巴张了半天才能合上,立刻让人过来收拾清理。
果然一丝痕迹皆无。
冯纶捋着胡须摇头感叹:“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送上。
嗯,其实没有什么变脸术,神乎其技的只是那瓶化尸粉【颤】
喵,小伙伴们个个都是猜谜小能手,让你们猜谜什么的一点木有成就感,哼哼!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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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88【索命的阎罗】从地狱里归来的人
养了三日后,苗女终于同意冯纶去看一看新鲜出炉的“陆嘉”大人。
因为要让人皮长好,人不能动,所以这几天假陆嘉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苗女给他下了肌肉僵硬的药,除了眼珠子能动动,旁的地方都动不了。自然,连话也说不出。
冯纶刚踏进到屋子里,就差点没被屋子里浓重的药味、血味和臭味熏一大跟头。
借着昏黄的暮日余晖,冯知府掩着口鼻强忍着恶心细细看了一番,然后逃命般夺门而出。
在门外喘了半天气,才对苗女竖起大拇指。
“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啊!”
那面皮看不出丝毫被动过手脚的痕迹,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跟陆嘉完全一样。这几天在床上躺得,那一身的病弱之气也像了十成十。
冯纶简直要将苗女当成了神仙。
有这样大神通的人在,郭侯的大事何愁不成!
冯纶信心百倍,让人准备假陆嘉出行的一应用具,又将监察御史的官册印信全取了出来,交给了苗女。
“此去江州,一切都有劳圣姑了。”
苗女看也没看盒子里的东西,转手扔给了站在她身后面容平板的侍女。
“都收着,冯大人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又过了数日,监察巡按陆嘉的车仗摆了出来,浩浩荡荡离开定州往江州而去。
同行的自然有郭孝通最为倚仗的圣姑阿努娜,还有一直在定州耽搁的她的干女儿干女婿一行人。
人都走光了,冯纶这时才想起来干家的事。
这么些天了,圣姑好像也没去干家看过吧,那干夫人和干公子的病呢?
没多会,去探问消息的人面色怪异地回来禀报:“干夫人受不了那痒痒劲,趁着半夜跳到院中塘子里溺死了。干少爷自他母亲死了,就疯疯颠颠的,总说自己身子里头有虫子,没一日也吓破了苦胆,死了……死得那个邪性。”
冯纶胡子抖了抖,他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
听下人来报过,圣姑的干女儿长得天姿国色,定是那姓干的小子**熏心,冒犯了人家。什么怪病,什么虫子,只怕是人家圣姑给下的蛊,竟然还有脸来求……
死了就死了吧,倒也干净。
想了想,叫来心腹的师爷说:“挑个信得过的人,做些手脚将干家的铺子暗暗拿过来,咱们自己做。”
“那侯爷那儿要怎么说?还有干老爷在外头……”
“他都出去了,谁知道去了哪儿?说不定也就回不来了。”冯纶眉梢一抬,师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废话,领命而去。
算算脚程,从定州到江州车马缓行也不过三日的路程,有苗女掠阵,想来假陆嘉定能万事顺利,将苏定方手到擒来。冯纶想到江州也可以在他掌握之下,不觉捻须而笑,志得意满。
过了数日,冯纶尚在引颈期盼江州传来佳讯。
他这日白天与几个账房盘了盘账目,想着又可以凑几车钱粮给郭侯发去,口中安排得差不多了,才回到后宅里,打算搂着自己的美妾好好喝两杯。
进了房门,见他的爱妾浑身抖得筛糠一样,战战兢兢缩在墙角,脸色惨白着。
“绿浓,还不快过来给爷宽衣。”冯纶并没在意,对着神态异常的爱妾招招手。那爱妾突然眼睛一翻白,嘤咛一声软倒在地。
冯纶正要过去看,突然就觉得后脖颈子窜上一股磣人的寒气,待到回头,却觉得后脖颈一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冯纶悠悠醒转,入目正是爱妾绿浓的香闺,只是那女人并不在屋里,他的眼中,只瞧见一双男人的靴子,正一上一下轻轻地晃着。
冯纶心中大惊,此时才发觉自己四肢被捆着,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抬头都很艰难。
“你醒了?”
一个清越醇厚的男音此时悠然钻到他耳朵里,就像他在街上偶遇老友,一起问个天气如何那样轻松惬意。
冯纶却是浑身皮一紧,头发都根根竖了起来。
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时正夏末,那男人穿着一双薄底软缎靴子,白底青面,牙口处缀绣七色祥云纹。靴底干净无尘,像是进了屋以后方换上的。沿着靴子向上看,只看得到一袭石青色排穗烟水罗轻衫,上头以银线暗绣着山河日月纹,宽肩窄腰,腰里束着夹金裹银缠羊脂白玉的腰带。
冯纶使劲向上抬起头,沿着看起来华贵非凡的衣服一直看到那张棱角分明,五官俊美,面含浅笑的脸。
只觉得九天神雷轰隆隆自天而降,直将他劈成了一堆碎屑。
面前这人,化成灰他也识得。
大齐朝自开国第三任皇帝,成宗李睿!
他不是应该在京城?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定州?
又为何会坐在绿浓的闺房里?
冯纶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睿双眉微微一挑,冷笑道:“怎么,冯爱卿不认得朕了?”
“皇……皇皇皇皇皇上!”冯纶大喘气地叫出声来,就着躺在地上的姿势磕了个头,“皇上御驾怎么来了定州?微臣竟未得半分消息,这……臣有罪,臣该死!”
“嗯,你是真的有罪,真的该死。”李睿也不理他,径自倒了一杯茶放在手里,也不喝,只是轻轻地在掌心转动着。
“冯纶,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李睿冷眼看着他,轻笑了一声,“一个书生,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力,居然也想学着人家玩儿谋逆,怎么,一个阁臣的位子就这么好,好到可以让你不顾全族老小,你儿子孙子的命了?”
冯纶的冷汗涌如瀑布,直磕头喊冤:“皇上您这是打哪里听来的,绝对是冤枉,冤枉啊!”
“是不是冤枉,你问问他便知。”
皇帝抬起手,指了指冯纶的身后。
冯纶四肢都被牢牢捆着,要看身后的情况,就只能在原地打个滚,将身子翻转过来。
这样的行为在御前显然是十分失态的。
不过他都已经被捆成了这样,失不失态已不是重要的了。
冯纶咬了咬牙,用力翻转过来,看见了一个人的脸。
双眉如剑,双目如电,鼻直口方,三十上下的年纪,留着短髯,腰背直挺,完全不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倒像是金戈铁马一生的兵士。
“陆嘉!”冯纶惊呼出声。
这张脸,前些天还在他梦中出现过,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八辈儿祖宗。
不过他知道,真正的陆嘉早已化为脓血,眼前这人,是经过苗女妙手改造过的,他的人,郭侯的人!
“陆嘉,你快与皇上说说,我是清白的,清白的啊!”冯纶脑子极好使,见着陆嘉的同时,便已推测出个大概。
这陆嘉是去了江州的,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也微服去了江州,这两人想是在那里遇见,而苏定方那小子不知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令他生疑,所以带着陆嘉潜入定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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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是皇帝十分看重的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他的心腹重臣。
只要这个假陆嘉开口作保,任凭苏定方说得天花乱坠,皇帝也会打消怀疑!
冯纶背着李睿,不住给陆嘉使眼色。
眼前的假陆嘉突然笑了起来。
“冯大人,别来无恙否?”
那声音,那腔调,与原来的那个陆嘉真的是一般无二!
连冯纶都有些吃惊了。
“冯大人可还记得上个月初七与下官所说的话?”陆嘉袖着手,双目沉沉,削瘦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真是字字刻心,声声入耳,令人想忘也忘不了啊。”他幽幽地说着,那语气活像从十八层地狱里爬上来的索命厉鬼。
“那时候陆某被打得体无完肤,又被大人您灌了一杯断肠酒,痛得死去活来。哦,对了,那日正是大人生辰,大人是说让下官喝一杯寿酒。这寿酒可真难喝,喝下去之后,下官哀嚎了一日一夜,嗓子都叫哑了。啧啧,呕血三升,终生难忘。”陆嘉一笑,露出一口的白牙,“好酒啊好酒!”
冯纶这是白日里见着了活鬼,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死而复生,从阎罗王那里讨得还阳的人,浑身一抽,眼珠子翻白,又晕了过去。
“有胆子造反,没胆子见鬼吗?”李睿笑了起来,手里一杯凉茶缓缓浇在冯知府的脸上。
“别装死了。”
冯纶脖子一缩,眼睛果然又张开来。
皇帝和陆嘉是怎么混进来的?定州府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此时也无暇想这么多,冯纶突然直着脖子大叫起来:“抓刺客!刺客!”
生死存亡之际他也顾不得什么风流尔雅,那凄厉的叫声直把房顶也要掀开了。
李睿也不拦着他,听任他鬼嚎,叫破了嗓子也没用!
知府衙门的守卫也没多少,还都是些没实在本事的。早前混入府衙后宅的龙牙卫,只用了半包阿努娜给的迷药放在早饭里,这些人就都见了周公去了。
护卫和仆役的饭食不在一个灶上烧,所以护卫倒了,仆婢们没事。就那几个下人婢女,在冯纶进了屋之后,也被龙牙卫们拿着刀子都逼进了一间空着的大屋。就算冯纶叫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冯纶叫了几声,见外头毫无动静,心知大势已去,便收了口,面色失败地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陆嘉一抖衣服,盘膝坐在了他的身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想不到陆某这大好头颅还能保存到今日。只是冯大人机关算尽,与这头颅怕是没几日的缘份了。”
日头打从窗外映入,将陆嘉的影子拖得老长。
冯纶定定地看着他的影子,喃喃道:“死人怎么会有影子?”
陆嘉点头:“是啊,死人怎么会有影子!”
“所以,那日我所见的,就是你。”
“那是自然。”陆嘉摸了摸脖子,呲牙一笑。
“圣姑骗了我,那天的尸体根本不是你!”
可是为什么苗女会背叛侯爷?她不是侯爷的心腹智囊吗?侯爷那样倚重信任她!冯纶一脸的迷惑。
“陆嘉,冯纶朕交给你,要怎么讯问你自己看着办。”李睿双目眯起,目光冰冷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脸死气的冯纶,“之后的事,还有劳陆爱卿受累。”
陆嘉跪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给李睿磕了一个头。
“陛下与娘娘不惜亲身犯险与敌周旋,只为微臣一条薄命,此恩此德如同再造。陆嘉此命是帝后所赐,必当尽心竭力,何惧生死!”
“爱卿是国之栋梁,一切小心。朕会令陈致跟着你,斩妖除孽!”
“臣遵旨。”
皇帝还有皇后亲身犯险?
冯纶脑中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
“你你就是那个黄公子?”他惊叫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是圣姑的干女儿?!”
李睿理也没理他,转身负手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事,不知道能不能赶出第二更。
我尽量吧,如果能来得及,就发,如果没有………………那就没有了…………_(:3∠)_
第89章
89【意外的惊喜】哟哟切克闹+喜呀嘛喜当爹
定州兵不血刃地,悄无声息地换了天。
就像之前郭孝通想让江州变天一样,他的理想成了现实,只不过是换个了地方。
定州的事解决得如此顺利快速,多亏了他们将苗女阿努娜收归麾下,不然,光是她一身的毒和蛊,想要像老莫计划的那样将人换出来也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陆嘉就算能救出来,也一定会打草惊蛇,做不到现在这样春风化雨。
陆嘉得了皇帝的授权,最后给冯纶的判决是一杯毒酒。
酒是他曾经喝过的断肠,不过上次冯纶是为了折磨他,给他喝的是稀释了十倍的断肠。这回他自己灌下去的是原汁原味的断肠酒。
只痛了一刻钟,就蹬腿上了黄泉路。
谋逆是大罪,可诛九族。
冯家十三岁以上的男子都被杀了,只留下一个六岁和一个未满三月的孙子。
六岁的孩子已经记事,老莫的意思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可是陆嘉不同意。
他将这个孩子送到了西北,让人找一家家世清白,作风正派的人家收养。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他则是找了个奶娘将他留在了身边。
“人死如灯灭,一死偿百业。”陆嘉对李睿说,“冯纶虽然该死,但是与无知小儿有何相干?微臣一直没有孩子,便亲自抚养这个娃娃长大,教授他做人的道理,让他不致像其父亲祖父那样不顾纲常,目无法纪,胸无民生。”
陆嘉是个特别刚直强硬的人,冯纶那样折磨他,他居然最后给冯家留了后,还要亲自抚养冯纶的幼孙。赵嫣容听李睿说了之后,只觉得陆嘉陆大人周身的圣父光芒biubiu,光芒万丈,闪瞎人眼。
“嗯,他真是个心善的人。”沉默了半天,皇后娘娘给陆嘉又发了一张好人卡,“只希望真的是人性本善,这个幸运的小家伙将来长大成人了能像陆嘉而不是像他祖父。”
陆嘉前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至今还没有续弦再娶。家中无嫡子,娶个继室夫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陆嘉这个人脾气死倔,又不通人情,在御史的位置上只坐了两年,就得罪了不少人。嫁过来又是当继室的,所以京中官家都没什么人愿意跟他结亲。
如今又带个孩子回京,要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养。
哪个人愿意一嫁过来就当一对儿女的后妈?陆大人这亲事只怕更加艰难。
赵嫣容唏嘘良久,女人的八卦本能又开始发动。
“这次陆嘉也算是立了功的,回去您要不要赏?”
李睿点头:“如此忠臣良将,自然是要赏。”
“其实吧,就陆嘉这样的性情,赏金赏银他都没啥感觉,您不如赏给他一个老婆。”皇后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咱们帮他相个老婆,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最实际呢。”
李睿不觉笑出声来,抬手在妻子脸上掐了一把:“你这是做媒人做上了瘾?给自己找个姨夫还嫌不够,又把主意打到朝中大臣身上了?”
“这不也是帮您排忧解难吗?”赵嫣容嘿嘿一乐,“陆大人后顾无忧了才能更加安心地帮皇上您冲锋陷阵啊。”
李睿想了想,摸着下巴说:“这要年貌相当的,也挺困难。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原本我觉得肖女官就挺合适。”赵嫣容叹了口气说,“可是您也看到了,肖女官本来的容貌竟然是那样的,又是大理王和苗家公主的千金,这身份太高了,陆嘉高攀不上啊。”
何况苗人一心还想着让肖沉墨回山里当女王,陆嘉又不可能跟着一起去钻山林,显然不合适了。
“你觉得魏安澜如何?”李睿突然开口问道。
魏安澜?
赵嫣容眼前浮现出那张楚楚动人略带羞涩的脸。
魏安澜容貌极美,又有七巧玲珑心,眼明心细,头脑清楚,不管谁将她娶回家都是福气。
赵嫣容知道李睿这是被魏太妃给逼急了。太妃一心一意扑在魏安澜的亲事上,把满朝文武大臣和人家祖宗八代都排过一遍,若不是李睿拦着,她都差点要把魏安澜塞进冠军侯府让她给自己当舅妈。
李睿的想法是一石两鸟,一箭双雕,可是……
“您觉得太妃能答应?”赵嫣容斜眼看他,“别说陆嘉是个鳏夫,前头有过妻子还留下过孩子的。就算他一直未娶过妻,您觉得就他这品级,这家世,这容貌,这年纪,魏太妃能看得上他?要是您将安澜指给陆嘉,太妃能跟您拼命您信不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有什么合适人选?
李睿一拍桌:“回京我就给陆嘉连升三级,我就不信了,以他的才干,还能找不到妻子?”
赵嫣容“噗哧”一声笑出来:“人家都是建功立业搏取功名的,哪有为了讨老婆给人升职的?传出去不用等朝臣们叫唤,陆嘉一定头一个辞官挂印了。”
李睿笑了笑说:“这不就你我二人,说着玩玩的吗?”
“不过您这一提,我又有些记挂着京里头,也不知道舅舅和王叔他们撑得如何?秦少监和肖女官能不能将那些人瞒过。”赵嫣容托着下巴,有些想念京里的人。
原来以为那座京城就是个大鸟笼子,在里头的时候时时要提防着,算计着,劳心费力的说不出的烦。
可是等离开了,却又发现自己熟悉的,记挂的,亲近的人都住在那里,那里不知何时起已经变成了她的家。
原来的那点厌恶,其实还带着几许牵挂。
她不过是这世上的一缕孤魂,本来跟这个世界没有半分牵连。
重生在赵嫣容的身上,她有了父母,亲人,丈夫,朋友……还有……
赵嫣容的手放在腹部,轻轻揉了揉。
不久的将来,这里的小东西就会长大,承袭了她的血脉的孩子,将会来到这个世上,哭着,笑着,搂着她叫娘。
李睿见赵嫣容半晌无言,又见她面色有异,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放在腹间,脸上似笑非笑的,双目迷离着,想哭又像想笑。
皇帝伸出手,握住了皇后放在腹上的手,轻声问:“嫣容,你怎的了?”
赵嫣容警醒过来,回头看着他,轻叹了一声,将身子靠在他的怀里。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告诉你。”
“什么事?”李睿的肌肉绷紧了。他的皇后向来有一说一,很少会露出这么犹豫难决的表情,莫非是什么特别棘手的事?
“我的信期过了快一个月了。”赵嫣容抓着他的手按向自己的腹部道,“因为一直没什么反应,我也就没太在意。这些天总爱犯困,便请了阿努娜帮我看看,她说……”
李睿紧张了起来,那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他却觉得那样不真实。
“嗯,应该是有孕了,我要当娘了,你嘛,又!要当爹了。”赵嫣容唇边漾起一丝笑意,在“又”字上狠狠加了重音。
李睿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巨大的幸福感奔涌而来,呼啸着几乎要将他淹没。
“真的?真的?你有孕了?”李睿连问了几声,原本醇厚的嗓音因为激动过份都有些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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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不放心,又悄悄找了大夫来诊过。都说是有了。”赵嫣容点头。
李睿大叫一声,将妻子抱起来在屋里转了俩圈儿。
赵嫣容被他甩得啊啊直叫,拼命拍他肩膀:“快放我下来!”
李睿把人放到地上,高兴地满屋子窜。
“我要当爹了,我有孩子了!”
这兴奋劲儿,若是不知直相的外人看见,还以为这是李睿头一回当爹呢。
“得了得了,您就别演了,女儿都有三个了好吧,这样喜当爹的派头您做给谁看呐。”赵嫣容毫不客气地戳破他,顺带翻了个白眼。
“那如何能一样!”李睿高兴得直喘,小心翼翼地将赵嫣容抱到腿上坐着,“你是我的正妻,这是咱们俩头一个孩子。嫣容,你给我生个儿子,生下来我就让他当太子。”
“别介,万一是个女儿呢?”赵嫣容慌忙打断他,“怀着它我完全没反应,听说这样的生女儿的可能性很大哦!别到时候您又失望了不疼她。”
李睿“啵”地亲了她一口,笑着说:“女儿也是宝,只要是你生的,都是我的心头肉。”
这话还差不多。
赵嫣容美滋滋地点头。
“咱们还年轻,生过这胎再接再励,生上十个八个的,总能生到儿子。”李睿眉飞色舞,想像着以后有十个八个小孩子围在他身边叫他“父皇”,叫赵嫣容“母后”的样子,美得都快飞起来了。
“十个八个?”这下声音变调的轮到了赵嫣容。
“您当我是母猪呢?还生十个八个!”皇后恼羞成怒,唰地一巴掌拍在皇帝的脑门上,“要生你自己生,我才不要生这么多!”
“宫里这么冷清,咱们又不是不能生!”说到这儿,很久没当爹的皇帝用力拔了拔胸脯,“皇后,只要你答应给我生孩子,我以后就只守着你,不去碰别人!”
赵嫣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皇上,君无戏言,这话您可别乱说啊!”
李睿摆出一副正经脸来说:“君无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木想到我居然还能把第二更赶出来,为自己点赞~~
蒸包子了喽~~包子包子新鲜的包子,热腾腾,香喷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第90章
90【风光无限好】事出反常必为妖+何谓本性+你好
定州已经尽在掌握,剩下的肃州、永州和汾水三个已被郭孝通掌握的州府想要像定州这样飞鸟不惊地拿下便不是多容易的事了。
何况除了心生反意的官员,下头还有一大拨嗷嗷待哺的灾民要赈济,要安抚,要安置,光凭陆嘉一人可不能完全做好。
李睿亲笔写了信,飞鸽传书加八百里加急,由龙牙卫出面,调动了红翎特使送往玉泉山庄交到裴宜的手里。
如今京中有裴宜和荣王二人坐镇,可调动的资源和速度比以往要多要快,大齐军政分开,最后归总在皇帝手中。自古文武相轻,州府文臣以知府为长,武将以总兵为首,互相扶助同时也是互相挟制。像定州府这样,文武勾结的不是没有,但机率相对来说是相当低的。
郭孝通能拿捏了知府,不一定能拿捏住总兵。能降得了总兵,也不一定能得了知府的倾心。
不几日,裴宜起草的文书就散到了各州各府。
言及有地方官员贪污赈灾用钱粮,私屯私售激发民怨,皇帝震怒,令各州府兵应募归营,任江州府总兵陈致为都督,巡视各地,令行禁止,一切听从陈都督调令。这还是头一遭以武将为巡检使,带兵到各府稽核赈灾款项的呢!
又调了京中一卫兵马,屯驻定州与永州交界之处。
郭孝通一时有些慌神。他派去定州与冯纶接头的人一去不返,定州那里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怎么一转眼,江州的陈致就成了南巡的都督了?
他派去的假陆嘉呢?怎么没有将陈致和苏定方弄死?
郭孝通犹疑不定,向来倚重的圣姑又失了联系,他心知不妙,连夜派人与章士先商议大计。
章士先只回了他一句:“静观其变。”
郭孝通忐忑了一回,但只见御史们在南边进进出出,却也没有将矛头指向他这边,一时静下心来,急调各路的物资。
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不管定州出了什么事,也不管皇帝知道了多少,他既生反心,又筹划了这么久的时间,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过了一日,他得了消息,圣姑带着陆嘉来寻他了!
自从知道赵嫣容有了身孕,李睿便不肯再往南边走了。
他以前虽不管后宅的事,但好歹有过三个女儿,知道女人坐胎的头三个月是最不安稳的。
南方暑热,路程又多艰险,万一动了胎气他可是要心疼死。
所以强压着赵嫣容在江州住了下来,便住在江州知府苏定方的府里,由苏夫人每日照看着。
赵嫣容觉得自己各方面情况都好得很,身体蹦儿棒,吃嘛嘛儿香,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偏李睿待她跟个瓷娃娃似的,哪也不许她去,可把她憋死了。
“咱们好容易出宫一趟,敢情您就打算将我拘在江州一直拘到孩子出生?”赵嫣容自打怀了孕,体内激素水平变化,本来就不大讲理的人更加不讲理。
看见皇后跟皇帝这么赤眉急眼地说话,苏夫人尴尬已极,连忙寻了个借口悄悄退了出来。
她原就听说京城里的皇帝宠爱皇后,原本想着,敬爱正妻是明君所为,再怎么宠,也不过是给脸面,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没想到等见了面,住在一起了她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相敬如宾的,简直就是一双小儿女,成天为了些幼稚的事情打打闹闹。
情浓得让她看着都眼热。
私底下,她对子兰说:“我跟苏定方成亲二十年了,如今才知道男人疼女人该是什么样的疼法。”
子兰跟她混得熟,还认了苏夫人当干娘,当时就笑了起来:“您这是看着咱们家娘娘被皇上怎么宠得无法无天了。若换是苏大人在这儿,指不定要说皇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呢。”
“我呸,这些男人懂什么。”苏夫人也是个彪悍的人物,苏定方一府大员,家中有这位坐镇,府里别说姨娘,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苏定方惧内的名声就是这么得来的。
不管别的男人怎么想,反正赵嫣容很是欣赏她,觉得苏夫人性情直率,急公好义,将家里管得井井有条,是个特别有正能量的女汉子,所以愿意跟她亲近。
苏夫人捧着双颊一脸向往地说:“真男儿就是要外出打得了豺狼,在家护得了婆娘。若连自己的女人都疼不得,还谈什么胸怀大志,心系黎民?这不扯呢吗!”
子兰点头:“怪不得干爹那样疼干娘,就因为他是个胸怀大志,心系黎民的真男儿啊!”
苏夫人瞪她一眼,随即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说得正得趣,忽听内间里婴儿啼哭声,苏夫人忙站起身来:“小元宝醒了,你快些叫奶娘过来,我替他收拾干净了好叫奶娘喂奶。”
子兰应了一声去叫人来,不一会带着外间候着的奶娘进来,见苏夫人正单手掐着小儿的两个脚踝,手脚利落地给他洗屁股换尿布。
“干娘,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怎么好叫您亲自动手呢?”子兰忙上前帮忙。
三个月大的婴儿还是个屎娃娃,拉撒都不能自主,娃娃虽然可爱好玩,但大凡贵气点的人家,向无主母亲手去清洁这些东西的,都嫌腌臜。苏夫人却是不以为意。
“这点小孩子就吃人乳,哪来的腌臜。我那三个孩子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的,从不假手旁人。”说着苏夫人轻轻拍了拍小孩子娇嫩如豆腐的小嫩屁股,一脸欢喜,“我都好久没伺候过小娃娃了。这孩子又这么乖巧可爱。”
正说着,那娃娃扭扭屁股,小**冲天一翘,一股热流飙得老高,正喷在苏夫人的手臂上。
大约是觉得这样有趣,那娃娃张着没牙的嘴,咯咯笑了起来。
赵嫣容扒着门框看着里头那模样,眼馋手痒,回头对李睿说:“等咱们的孩子生下来,我也要亲手带。”
李睿抱着她的肩膀,也正看得得趣,笑着说:“哪有皇后亲自带孩子的?宫里头一个皇子光奶嬷嬷就有六个,伺候的一等宫女也有四人,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一人轮一个时辰都轮不完,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呸,哪有当妈的不自己带孩子的?不只我要亲手带,我还要亲自哺乳,奶嬷嬷宫女什么的也省一省,南边还遭着灾呢,少这样奢侈浪费!”赵嫣容一脸正直地说。
以前队里有两个学姐,一个怀着娃,一个生过娃,天天在她面前谈育儿经,母乳喂养对母亲和孩子都好,自己又不是没奶,为什么还要把孩子交给陌生人带?
没文化的古人!赵嫣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回了屋,赵嫣容自去睡觉。打从怀孕以来,她吃得好,喝得好,唯一的孕期反应就是嗜睡。
李睿将她送到床上,便抽身到外头,苏定方已经等着他了。
“陈致那里一切可还顺利?”李睿问。
苏定方点点头道:“一切都还顺利,有陛下的龙牙卫相助,已经连着拿下肃州和永州两处。再过些时日,便能抵达汾水了。”
李睿沉吟片刻道:“这些人虽是投靠了郭孝通,但或为利诱或为威迫,并非人人都像冯纶那样死心塌地的,是以不足为惧。朕只担心陆嘉那里,此行凶险,不笑他是否能顺利。”
苏定方捋着胡须笑着说:“陆大人年青刚勇,又经过生死关头。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有苗疆圣姑相助,皇上您还派了不少好手相护,应该能马上功成。”
李睿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苏定方又说:“这几日,臣思之再三,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妥。”
李睿眼角一抬:“哦?”
“照理说,郭孝通与章士先勾连,意欲以废太子之名起事。何以郭孝通这里举动不断,章士先那里却不闻半点动静?”苏定方眼中掠过一丝不安,“章士先此人阴狠狡滑,微臣总觉得他如今这样按兵不动,十分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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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冷笑了一声道:“事出反常必为妖。章士先未必不是借着郭孝通牵制咱们的视线,暗地里弄些什么动静。苏爱卿,多找些人,帮朕盯着南边的动静,有什么异常之处,火速报之。”
苏定方领命离开。
李睿在桌旁坐着想了半天,左右没有什么头绪。
从案头抽了一张纸,李睿沾饱浓墨,提笔给裴宜写了一封信。
此时在玉泉山庄,裴锦正怒气冲冲往前跑,身后跟着一人,锦袍玉带,魁梧英俊,正是荣王李恪。
以他的长手长脚,想追上裴锦是极易的事,可|荣王偏偏不敢放开腿脚去追。
裴锦在前头跑,他就在后头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
“小锦、小锦,你听我说。”
“不听,你快滚开,滚远远的,别让我再见到你!”裴锦猛地停了脚步,怒气冲冲地指着荣王的鼻尖,“像我这样一个不详无福之人,犯不着您这样小心呵护在意着,明儿我就带婉容回京,免得王爷您再为难!”
荣王苦着张脸,塌着肩,缩着腰:“小锦,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远远的半山亭上,裴宜坐在围栏旁,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你追我逐的两人。
扮成李睿的秦潇坐在他一旁,感叹着说:“自打出了宫,魏国夫人的性子看着改了许多啊。”
裴宜笑了起来:“这才是她的本性,原来在家的时候她就是只母大虫,后来嫁了出去就缩成了一只病猫。”
秦潇“啊”了一声,转头看他:“魏国夫人若是这样的脾性,怎么就能在赵家过成那样?”
“这不是上头有个好姐姐当榜样吗?”裴宜眼神微冷,“她读女诫读傻了,越是骄纵的性情越是压抑着自己,总想把自己变成大姐的样子,照着大姐的性子行事,日子久了,她便连自己的本性也给忘了。”
他真该早些动手,不该顾着这顾着那把赵逢春给铲除了。
秦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肖沉墨穿着皇后冠服,静静地在一旁烹茶,幽香飘散于山林间,与山色水光交融,杂着草木的清香,渗入人的心脾之间。
“来喝茶吧。”她笑着招呼弟弟和裴侯。
裴宜抬眼,正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皆是一怔,随即,裴侯那双美丽绝伦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唇角勾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这章写得有点慢,发出来晚了~~
今天继续双更,么么哒!!
第91章
91【宫中有人来】裴侯的承诺+远方的喜讯+讨厌!
茶香沁人,可是三人各怀心事,谁也品不出那难得好茶的味道来。
肖沉墨低着头,她如今扮着皇后的模样,顶着一张假脸,可是总觉得有视线如刀穿透了她的假面,直刺着她的内里。
也不知为什么,她在裴宜面前总觉得不大自在。
明明裴侯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问,甚至目光也只会偶尔才扫到她这边。
可肖沉墨就是有种感觉,仿佛裴宜无时无刻不在审视、观察、试探着她,让她坐立不安。
“前日宫里又来人送信,魏太妃想我回宫一趟。”秦潇觉得头大如斗。在玉泉山庄,四周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也不用时时端着装着,不过是预防万一地顶着李睿的脸,倒也逍遥自在。
可是魏太妃也不知发什么疯,才一个月的功夫,已经来了四拨人,非要他回宫去。这回直接说了,若是皇上不肯回宫,她便要来玉泉山庄。
秦潇自认能瞒过满朝文武,但对方是抚养皇帝长大的太妃,母子之前有许多不为外人知的言语,只要太妃略用心,便能看出他这个假皇帝的不妥来。
实在是头疼。
“不用担心,只要没有皇上的口谕,太妃娘娘轻易出不得宫。”裴宜垂目转动手上的紫金陶泥竹叶杯小盏,轻啜一口,“就说事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让她有事就遣人送信来。后宫的事哪有前朝的事急?左右不过是些女人的琐事,太妃是个聪明人,不会做没脑子的事。”
秦潇皱着双眉,轻叹了一声:“也不知皇上他们现在如何,走到了哪里,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裴宜看他一眼,唇角一勾:“怎么,不急着让他帮你们报仇了?”
秦潇摸了摸鼻子没说话,肖沉墨开了口:“我们不过是想借着皇上的手将章士先的爪牙拔了,报仇这种事,还是让我们亲自动手才能快意。”
她目光沉沉,并没有看秦潇或是裴宜,只是专注地看着炉火,向铜壶里注水。
“肖女官等这天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裴宜将身子向后一靠,慢悠悠地说。
肖沉墨垂着头,并不与他四目相接,只是微微颔首道:“大理子民感念皇帝大恩,感念裴侯仗义,生生世世,必当效忠大齐。”
裴宜唇角一翘:“郡主,皇上和我都不需要你的誓言。”
他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围栏前。
山岚初起,微风舒卷着他的长发和衣角发出细微的猎猎声响。肖沉墨抬起头,只看见他的侧脸和被风扬起的发丝,如仙人之姿,似会随时乘风而去一般。
清瘦中带着凡人无法比拟的飘逸。
“民心向背,并非一句誓言可以左右。”裴宜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围栏上,那话是对着亭外群山所说,也是对着在坐的大理王血脉说,更是对着他自己说,“民重,君轻。如舟行水上,张帆掌舵丝毫松懈不得。清平盛世之下,谁会以死搏命?若是政事糜腐,民不聊生,那谁还会理一纸轻诺,一句誓言?二位请放心,我裴宜自当尽心竭力,辅佐皇上成为一代明君,还盛世一个清平,还天下一场公道。令老有所养,幼有所倚。”
肖沉墨肃容而起,整整衣裙与秦潇一起拜下。
“便凭裴侯这句话,请受我姐弟一拜。”
裴宜也不偏让,坦然受了他们一礼,秦潇站起身来时,眼中已含了泪,哽咽着说:“只可叹我的父母,生不逢时,又没遇到皇上这样的明君。”
“先帝他……”裴宜摇了摇头,身为臣子,他自然不好说先皇什么。
先帝也不是个昏庸无道的,只不过有时候会犯糊涂。比如放任章士先对大理萧氏动手!可是若细想,你又觉得他不是因为一时糊涂。
萧氏一族在大理有数百年的基业,大理百姓向来认萧家不认皇家,大理隐隐有自立为国的架势。
再加上萧氏原为周朝皇室姻亲,虽然投奔了武德帝举兵反周,但先帝难免心存介蒂。
章士先诬陷萧家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荣华,但这背后先帝的手推动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一世帝王,借着大臣的手,拔去了扎在心头的利刺,但他也是心虚的,让大舅子扛了事,不令史书上牵连他一星半点。
不愧是武德帝的亲儿子,又狠又诈。
章士先已将萧家的根基连根掀了,将来秦潇回到大理,也只能做大齐的藩属封地,再不复昔日萧氏的荣光。萧家因此又欠了大齐皇家的一个大人情,此后数代,忠心是不用担心的了。
裴宜又看了肖沉墨一眼,见她始终垂着头不看自己,不觉冷笑一声,将头转过去,继续看他的山水风光。
正在此时,一名青虎卫从亭外走入,单膝跪地,对裴宜呈上一封信。
“侯爷,那边来信了。”
裴宜接了信点了点头,那青虎卫行了一礼后迅疾离开。
裴宜撕开封口,将李睿手书拿在手中看了看,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皇上怎么说?”秦潇问道。
裴宜一脸喜气:“皇后有孕了!”
“啊?”秦潇和肖沉墨对视了一眼,面露微讶。
“皇后有孕了。”裴宜深吸了一口气,“盼着她能为皇上生个皇子。”
李睿一直无子,这对他的皇位稳固十分不利。若是赵嫣容能一举得男,不止李睿在朝堂上无后顾之忧,无皇嗣压力,赵嫣容这皇后的宝座更是稳如泰山,再无人可以撼动分毫。
“将这消息传回京里去。”裴宜当机立断,“皇后初孕,诸多不适,要留在玉泉山庄静养。这是皇后第一胎,皇帝自然无法安心,也要留在玉泉山庄相陪。就这样传话给魏太妃好了,这样的大事,想必她不会再来难为你。”
秦潇笑了起来:“这是天大的好事。皇后离了京城便能有孕,看来还是外头的山水养人。”
肖沉墨也笑了起来:“宫里人杂事多秽气重,自然出宫就能好的。”
裴宜将李睿的手书放在铜壶下头的炉火上点着:“这消息一传回宫,有人便要坐不住了。也好,皇上心慈下不了手,我就帮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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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潇双目一缩,心知裴侯所说的是庄贵妃,不觉有些犹豫。
“她到底是跟皇上一道儿长大的,这,怕是不妥。”
“一道儿长大的又如何?”裴宜冷笑一声,“一道儿长大的也没碍着她下手害了他的子嗣。她害别的女人我也不问,只是她不该将手伸向皇后。那位子也是她能肖想得了的?”
家人是裴宜的逆鳞,谁也动不得。
他知道庄芹向赵嫣容下手的那一刻,心里已动了杀机。
庄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李睿多年不育,这已经让裴宜十分不满。在他的心里,庄芹始终是顾允行的女人,而不是皇帝的妃嫔。皇帝代着顾允行照顾她,给她安享尊荣已是对得起兄弟,可庄芹心太大了,竟然下手害李睿无子。
这女人的心思,又沉又毒。
既对不起顾允行,也对不起李睿。
李睿若是不忍心下手,那他来下。
李睿欠了顾允行,他裴宜没有欠。
谁敢动手伤他的家人,他必十倍百倍还之,绝不手软。
想到此处,他又望了一眼肖沉墨。
十二年了,当年她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他也要讨回来。
十倍不足便百倍,百倍不够,那就让她还一辈子!
裴宜的面上神情变幻着,目光阴郁,看得肖沉墨阵阵心惊。
早在见到裴宜的第一眼,她已认出他来。
可是那时候她还心存侥幸,事过那么多年了,她又换了张脸,裴宜应该认不出她来。
可是没想到他还记得……
看着他消瘦的身体,苍白无血色的面容,肖沉墨心中一悸。
又是害怕,又是……愧疚。
德宝急匆匆地赶来,凑到裴宜耳边说了两句话,裴宜双眉一拧,面露不善之色。
“她怎么来了?谁许她出的宫?”
“是魏太妃,说是多日未见皇上,心里记挂着,便让魏姑娘到玉泉山庄里好陪伴皇后娘娘,顺带着让她给皇上请安。”
裴宜冷笑一声:“太妃娘娘心可真宽,太后都还没有让人这样三催四请呢,她倒显得比太后娘娘还要心疼皇上。”说着,他眼波一转,对着肖沉墨说:“太妃派了魏安澜来,也算是你的熟人,你看着将她打发了吧。”
肖沉墨心里暗暗叫苦。
旁人不清楚魏安澜,她却是知道的。
好歹跟在她身后也有几个月,魏安澜此人看着怯懦柔弱,实则聪颖灵慧,心细如发,一双眼睛毒得很。
不过这是她的职责所在,就算裴宜不推给她,她也不能不见。
肖沉墨默然行了一礼,转过身已是皇后的雍容气度,抬手搭上木兰的手背,像模似样地款款向亭外走去。
裴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闪烁,突然开口道:“别忘了,皇后已怀了两个月身孕。宫里虽还没得着信儿,皇后娘娘也要小心着,将自己当成有了身孕的人。”
肖沉墨身子微微一晃,忍不住回头看了裴宜一眼。
那人桃花眼微挑着,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未明的笑,色若春花一般,让她恍了恍神。又羞又气地转回身,肖沉墨咬着下唇愤愤地想,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恶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给投的地雷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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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92【山中闻惊变】她好想退出去找皇后娘娘打麻将啊,魏安澜在心中哭喊
魏安澜还没见着皇后,就听着喜气洋洋的宫人们正在口耳相传着皇后有孕的事了。
她这趟过来的颇不情愿,若不是魏太妃三逼四催地,她也不能跑到玉泉山庄里当这碍眼的明灯。
不过现在她倒是满心欢喜起来。
皇后有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太妃娘娘知道了,一定会欢喜。
兴许有这喜事一冲,太妃心里也就不那么急,也不会这样上赶着逼皇上了。
“皇后在哪里?我先去给娘娘贺喜。”魏安澜拉着引路的宫女,原是要先去给皇帝磕头带魏太妃的话的,现在也顾不得了。皇后论起来是她的牌友,一张麻将桌上搓出来的交情比不得一般,魏安澜此时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赵嫣容了,一脸的喜气,遮也遮不住。
那宫女见她一脸欢欣雀跃,心里也高兴,便带她拐了个弯儿向半山亭走过去。
“皇上和皇后正在半山亭品茶,奴婢先带您在外头等一等,待回了皇后您才能上去啊。”
“好,有劳姐姐。”魏安澜特别有眼色地塞了块小银锭子给那宫女。
这边肖沉墨往行宫里走,魏安澜往半山亭处奔,两下里错身而过,只隔了条□,竟然就这样错过去了。
魏安澜跟着宫女走到半山亭外头,远远看见两个男子,一个身穿明黄色五龙纹轻袍,头戴九龙紫金冠,一个身穿玄青色长衫外罩半袖乌金罩衫,只在头上簪了只玉叶簪,二人正凭栏说着话。
离得远看不清样貌,不过瞧着冠服,其中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只怕就是那位闻名已久的裴侯。
魏安澜见那宫女入内禀报,一时未及阻止,心下有些后悔了。
皇后并不在,只有皇帝和裴侯两个男人在场,这两个还都是太妃曾经意属过的对象。魏安澜单独见一个也还好,这一下子要同时面对俩,心里别扭尴尬自无需言说。
可是又不能掉头就走!
就见那宫女进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那里头穿着玄衣的男子挥了挥手,皇帝倒是靠着围栏没有什么动作。
过了一会儿,那宫女过来对她行了一礼道:“姑娘,皇后娘娘刚下山去,皇上的意思,是请您过去先说两句话,一会奴婢再带您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魏安澜无奈,只得跟着那宫女,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进了半山亭,规规矩矩地给皇帝下跪见礼。
“你起来吧。”
奇怪的是,让她平身的并非皇帝,而是坐在他身边的男人。
魏安澜这才起身,抬头快速地扫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冠军侯。
玄青色的衣裳更显得他肤色白皙,不过是那种没什么血色的苍白。裴宜的五官极美,却又没有女子的阴柔感,虽然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但眉梢眼角带着男儿特有的英气,棱角分明,再加上眉眼冷厉,身上的气势并不比皇帝弱。
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只是这位美男子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凛然冷意,魏安澜甚至觉得这位带着几分杀气,就算他下一刻就要杀人都不会令人意外。
被那双褐色的眼睛一扫,魏安澜就觉得自骨缝里透出一股寒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而裴宜,不过是打量了魏安澜一眼,一想到魏太妃曾经想把她塞进李睿的后宫,成为他外甥女的敌手就觉得心里膈应罢了。
若是他知晓眼前这位美人儿差点要成为冠军侯夫人,只怕他能暴起杀人,而非现在这样的心平气和。
只一眼,魏安澜就觉得这位形似柔弱的冠军侯绝对善类,心中连连道好险。若不是皇帝和皇后那样明确地拒绝,自己要是真嫁去了冠军侯府,只怕没几天就要被这位侯爷冻成一块冰了。
难怪皇后私底下跟她说,她与裴侯不合适。
这也没办法合适。
裴宜就像一柄未出鞘的剑,虽然外表无害,但内里锐利,稍不注意就会被割破了手指,甚至割断了喉咙。像她这样自小熟读女诫女则的,太过柔弱,根本没办法举起这柄剑。
阿弥陀佛,好在有皇后拦着,这裴侯再俊美,也非她魏安澜良配。
魏姑娘在心里默默擦汗,只觉得身上压力山大,若不是还有魏太妃的话要带,她真想掉头逃走。
“太妃让你给皇上带什么话?”皇帝依旧是坐在那里,垂目不言。裴宜的语调平板冷漠,与她说话就像在朝堂上与朝臣谈论公事。
魏安澜捡魏太妃让她带的话说了一遍。无非是挂念皇帝的身体,让他不要过于操劳之类的……废话。
其实魏太妃逼着魏安澜来翠屏山也是为了让她多在皇帝面前晃一晃,好提醒皇帝,你答应要帮她找婆家的,现在还没个声响,别是忙着陪老婆陪忘了个溜干净了。
秦潇哪里知道李睿答应过魏太妃什么?不过他是知道太妃曾有意将魏安澜弄进宫里当妃嫔的。
所以他也提着十二分小心。
如今李睿满心满眼的只有皇后一人,可别在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惹出什么风流事故来。
到时候不用皇后发飙,皇帝都能先将他给撕碎了。
心不在焉地听魏安澜说了一堆废话,然后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山亭突然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就,这些?”裴宜眨巴了两下眼睛,上下打量魏安澜。
山上凉风阵阵,魏安澜却额上渗出细汗来。
没办法,裴侯的压迫力太大,她这样神经纤细的女孩子,着实有些承受不来。
她好想退出去找皇后娘娘打麻将啊,魏安澜在心中哭喊,面上却还是镇定得很。
搜肠刮肚再想话说,可是宫里头那些琐碎之极的东西又怎么能入了对面这两位的耳?
魏安澜突然想起来一事,面色也郑重起来。
“太妃叮嘱的就是这些,不过民女出京的路上,发现有些事情不大对劲,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宜觉得这女人神烦,絮絮叨叨一堆废话,说完了怎么还不快点滚蛋?便挥了挥手说:“既觉得不当讲那还有什么好讲,退下去吧。”
魏安澜可是鼓足了勇气要说八卦的,被冠军侯这么一杵,话都杵回嗓子眼儿了。
不过裴侯发话让她走,也正合了她心意,正要起身施礼离开,突然听见上首一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为零的皇帝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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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对劲?”
裴宜瞪了秦潇一眼,秦潇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说吧……”
正喜滋滋起身要告退的魏安澜重又无奈地坐下,暗恨自己这张嘴惹事生非。
“就是……就是……”她不敢看裴宜凌厉过度的眼神,只好把自己的目光转向皇帝。
皇帝的脸还是那张,可是……魏安澜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是皇帝那过于柔软的神情,还是太过温和的目光?
魏安澜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她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大胆到敢假冒帝王。
“民女出京城时,见到一些衣衫褴褛的百姓,言及是打从南方过来的灾民,想进京讨生活。”
裴宜“唰”地将身体坐直:“你说什么?”
魏安澜没理他,只自顾自地说:“民女知道南方大旱,可是官家赈灾的钱粮都拨下去了,照理不会有那么多流民出来。而且即便有流民,他们为何不向东边富庶的金陵、淮水一地走,而要千里拔涉到京里来?天子脚下,这么多流民,要怎么讨生活?”
魏安澜本来也没在意这事,不过是当个话题跟这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说一说。
可是随着自己这话说出口,她就越来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害怕,不自觉之间,脸上的神情也染上了忧虑之色。
“细想想,这些流民有些不大妥当。”
秦潇也坐直了身体,听她这样一说,忙问:“有何不妥?”
“衣衫是褴褛,脸上手上也全是脏污,可是……”魏安澜蹙着眉尖说,“可是流民不应该是拖家带口,有老有少的吗?可是我见着,那些流民中,壮丁也未免太多了些。那些老人妇孺倒是一脸菜色,形销骨立,可是那些男人看着精壮有力,并不像是忍饥挨饿的样子……”她突然抬起头,微张着嘴,一脸的惊恐,“皇上,侯爷,若京中涌入大量的流民,九门提督和五城兵马司会不会将此事上报?您二位可有听说?”
裴宜脸色微变,秦潇目光闪了闪,笑着对魏安澜说:“你无需担心,自会有人去安置他们。”
说毕端起茶来,魏安澜见状知道皇帝这是让她退下,忙施了个礼,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半山亭。
见魏安澜的身影消失于山路转脚,秦潇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
“裴侯,这里头怕是有什么事。”
裴宜点头:“五城兵马司是我的属下,可为什么这样的事我没有听到分毫?”
“有大批流民入京,此等大事,九门提督不可能不向中书省提报,事情没有传到玉泉山庄,就说明,要不是中书省觉得此事无关紧事,就是有人将此事给压下了。”
秦潇捏着手指头,目光阴沉。
“听着魏姑娘所言,这些流民的确相当可疑。一个姑娘家都能看出不妥来,守门的门将和负责城防的兵马司怎么可能会视而不见?将他们放进京城?”
“京中有变!”秦潇和裴宜一起站了起来,对视一眼,飞快离开半山亭。
“快,着人请荣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雷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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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93【有山雨欲来】三大巨头的推演+垂头丧气的魏姑娘+真可怜!
玉泉山庄建在翠屏山山腹,占了大半个山腰,靠山临水,风景秀宜,更是易守难攻之处。
楼阁轩宇,飞角垂檐掩在浓荫山影之中,层层叠叠,巍巍而立。
这只是表相。
玉泉山庄里有前朝皇帝挖出来的暗道,可藏兵万余。这条暗道几乎将翠屏山的山腹掏空了,里头屯着许多军器物资,算是皇家私用军械库。
自然,这条暗道是历代帝王亲掌,外人不得其门而入。
裴宜、李恪和秦潇,此时就坐在这条暗道的入口,月岚阁深处的一间暗室之中。
外头天高云阔,内里昏冥无边。
四根牛油大蜡闪动着明亮的烛光,只偶尔听着烛花迸现时的“哔剥”声,三人环坐于桌旁,皆是凝眉肃目,不发一言。
得到了魏安澜的疑惑言语,裴宜速速叫来荣王李恪。三人就钻在这小黑屋子里头商议了半天。
如果魏安澜没有看错,那么就是京城里有了变故。
五城兵马司的职权掌在裴宜的手中,兵马司里的将官多是宗室子弟或是勋贵嫡系,是年轻人的天下,这些小生瓜蛋子从小听着裴战神的事迹长大,对裴宜向是敬慕,他们是京中守卫的中坚力量,若说他们叛变了,裴宜完全不敢想像。
可若这里头,有宗室或是大世家暗中作祟,压制了家中的小辈,投奔了京中某一股势力,故意要将此事瞒下,却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能做到将中书省、兵马司和提督府都掌握在手中的人,到底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和权柄,让这么多人都选择闭口不言,视而不见?
“这时机抓得未免也太巧了些。”裴宜拿手指头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喃喃道,“若这些人真是南方来的灾民,那么以他们的速度,上京的路怕要走上两个多月,甚至更久。这么多人,沿途官府就没有举措,没有消息,如此放任自流?”
荣王抱着双臂,浓眉皱在一处,烛火在他湛蓝的双瞳中跳跃,将他的眼瞳染上一抹血色。
“这一路要经过十余州府,除非这些府官州长全都瞎了眼睛、聋了耳朵。”
裴宜点头道:“皇上来信时说过,南方有数州已被郭孝通收卖或降服,但还有大半的州府是信得过的官员执掌,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秦潇接着说:“那么如此看来,这些人有可能是在接近京城时方改换的装束,此前或是扮做走卒,或是扮做商队。”
裴宜敛眉冷笑:“也说不定是哪里的兵马!”
秦潇闻言一震:“兵马怎么可能宣召入京?”
“不一定是入京,年中有换防,若有人将换防军悄悄换了,直接借着换防走动,再悄悄潜入京畿附近,既快速又隐蔽,不会为人怀疑。”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啊!”秦潇震惊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都想着要造反了,这点事算个什么?”荣王冷笑一声,“只是京中有十六卫,都是忠于皇上的,就这些人混进京中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十六卫如今有三明卫两暗卫在外,皇上微服出京的事,只有龙牙、青虎两暗卫及少数宫中近侍知道。我担心的是,这里头怕是混了奸细,将皇上的行踪泄露了出去。”裴宜垂着双目,面上无甚表情,“皇上悄悄离开京城,此事瞒着后宫,瞒着前朝,对有心人来说,真是绝佳的机会。”
荣王想了想,点头叹了口气:“只要混入皇城,擒住朝中能稳住人心的几位老大人,再借故向玉泉山庄发难,将皇帝不在玉泉山庄之事揭开……”
秦潇接着说:“再派人悄悄将皇上在路上除去,那么暗害皇帝的罪过便可全推在假扮皇上的我,遮掩皇上去处,代行天职的荣王、裴侯您二位身上。他们便是除奸勤王的义师,名正言顺地拥立……当皇帝了。”
三人对视了一刻,裴宜握紧了双手:“皇后有孕,此事已着人报于后宫。那人定能得了消息,再不会拖延时间。皇上和皇后在江州有危险了。”
“我带人去江州。”秦潇沉声道,“一切以皇上和皇后的安危为重!”
“你不能去,”裴宜摆了摆手,“你还要在此安定军心。江州,我们现在赶去,怕也来不及了。”
“难道就任由他们独面危险不成?”秦潇摇头,“江州苏定方虽是干吏,但应对暗杀突袭这种事,他未必在行。”
“江州有驻兵五千,对方派杀手还能派五百?”裴宜一挥手,“飞信示警,一封给皇上,一封给苏大人。飞鸽一路,快马一路,以免途中被截被毁,务必赶在他们之前将警讯送达。咱们对皇上要有点信心,他不是未见过血腥之人,更何况此时身边还有个有身孕的皇后,他比谁都会更加小心。”
荣王点头:“不错,此时大张旗鼓派人驰援江州,只怕会令人狗急跳墙,反而不美。”
“宫里也要注意了,阖宫女眷,还有太妃和三位公主,若是被他们拿来为质也会让咱们被动。”
话说到这份上,三人都明白他们针对的是谁。
先帝之子,七零八落,如今还活着的,只有今上李睿和废太子李崎。
李崎的生母章太后一心一意想让儿子回京,她的亲儿子想的可不会只有回到京城这么简单。
只怕从他被贬至岭南之日,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地龙翻身,杀回京城当皇帝。
偏偏东南道大总管又是他的亲母舅。
“怪不得至今只听着郭孝通的动静,章士先那里一星半点的异状也没有。”裴宜冷冷一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倒是多亏了魏姑娘,无心一句帮了咱们大忙。”
可不是,若是京里一直压着消息,等到事发了他们再知道,那一切可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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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京里,宗人府府兵在我手中,若是事急,便先杀入宫中,将太妃和公主们接出来。”荣王站起身来就要走。
秦潇突然站起来。
“王爷莫急。”他沉声说道,“您回去,会打草惊蛇,不如我去。”
“你?”
“我是宫中内官,回去不会引人注目。现在敌人还未动手,皇上不在,太妃娘娘和各宫娘娘也未必肯信您跟您出宫去。我留在宫中,先打点一二,事急时便宜行事,更加稳妥。”
裴宜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咱们另找个人先扮着,皇后害喜,皇上高兴多喝了几杯,中了暑热,就在后殿静养起来。平素不让人见了。”
三人又商议了半天,想了许多细节,这才各回各处去准备。
魏安澜委委屈屈地坐在外殿,她听着皇后有孕的消息是很高兴。可是一腔热血被皇后不冷不淡的态度打击得不剩丝缕了。
不肯与她说话也就算了,魏安澜想着女人有孕害喜时就是这样懒懒的,她也不是没见过。
可是连眼光都不肯看她一下,脸上那神情要多高冷又多高冷,仿佛跟她多说一句都不屑一样,这让魏姑娘多少有点受伤。
好歹是一张牌桌上百圈麻将打下来的交情,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虽然说您是皇后我是白衣,但姐姐妹妹也叫了好多回的,多少总有点感情的吧。
魏安澜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却不知肖沉墨暗地里抹了几多冷汗。
魏安澜的眼睛很毒,她不敢正脸看她。不是因为易容的手法不够好,而是她怕自己一个表情掌握不好就让善于查颜观色的魏安澜抓到蛛丝马迹。
最不容易出错的就是一张面瘫脸,最不会犯错的,就是不开口不言语。
别看她从头到尾没说两句话,等魏安澜跪安出去,肖沉墨后背都湿透了。
好吧,太妃的话也带到了,皇后娘娘她也看过了,魏安澜只在山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垂头丧气地坐了车回京。
只是上车之前,她突然见到了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车驾旁。
绯色的五品内监官服,面如冠玉,目光沉静,如皓空朗月,气质出尘。
魏安澜一怔,这人长得竟然出此出众。
再望了一眼,却是曾见过面的,尚寝局少监秦潇。
“秦少监。”魏安澜上前福了一礼,秦少监温文还了一礼。
因为秦少监是太监,是不全之人,魏安澜自然也不用太避嫌,见他骑马跟着自己的车驾,便掀了车帘好奇地问他:“秦少监不是跟着皇上在玉泉山庄行走吗?怎么,这是要下山?”
秦潇笑了笑,在马上躬身答道:“在下受皇后所托,护送姑娘回宫。”
啊,是皇后让他送自己的。
本来灰败的心活过来一点点,魏安澜忍不住笑起来。
她的容貌本就极美,在山色晨光中,笑容更显炫然夺目。
秦潇呼吸一窒,忙将视线移开,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马缰。
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半边阴晦半边明亮。高挺的鼻梁下延展开浓郁的阴影,光线包裹着他的身体,勾勒出些许模糊的线条。
魏安澜放下车帘,将身子靠在车厢上,秦少监的身影似乎还映在她的眼底,过了小半天,魏姑娘才将胸中一口浊气吐出来。
“他可真漂亮……”她由衷地赞美着,心中隐隐有些难过。
这么漂亮出众的人,为什么会当太监呢?
真是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儿,大家应该也明白了,一个大高|潮快来了。
这个高|潮写完,本文大概也快结束了。
略有点舍不得呢,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收获了很多的爱心和地雷,幸福!
那先调查一下吧,正文结束会再写点番外,大家想看谁的番外,可以在文下留评,我会尽量满足的!
ps:好盆友七和香的文郑重推荐给大家,非常好看的古言,看着就完全停不下来~~~
第94章
94【暗夜的杀手】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吧。
魏安澜和秦潇踏入宫门之时,正是李睿收到裴宜飞鸽传书之日。
看过了裴宜的信,李睿的心沉了下来。
京中局势扑朔,也不知裴宜和荣王能不能应付得下来。
他一颗心已经飞出了江州,飞到了京城,可是他不能动。
就在他处心积虑要将郭孝通的钉子拔净之时,有人在他的身边安了钉子。
他不能妄动,赵嫣容还在他身边,她腹中还有他们俩的孩子,一切的一切,都不能伤害到她和她的孩子。
李睿攥紧了拳头,走进了他们的内室。
赵嫣容刚睡醒一觉,正坐在桌边吃饭。
孕期头三个月是最难过的,反应重的人喝口水都会吐,也有不少人直接是在床上一躺几个月甚至直接躺到生产。
可赵嫣容不是,她除了常犯困,其他什么症状都没有,饭量大,胃口好,还总想到外头跑一跑。
不过几天的工夫,皇后的小脸鼓了起来,面色红润得像涂了胭脂。
李睿就喜欢看她这样滋润的小模样,有她在,似乎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
皇帝轻手轻脚走到老婆身后,一把将老婆抱起来。
赵嫣容正捧着一根大骨头啃肉,被李睿这样一吓,手一松骨头掉到桌上去了。她转身拿大油手在皇帝脸上糊了一下:“干嘛呢,我还在吃饭!”
“你吃你的,我就来抱抱。”李睿捧着她鼓鼓的小脸就是一口。
赵嫣容眉梢一挑,看着李睿的双目:“侬伐开心?要包包(抱抱)?”
李睿听不懂她的南方话,眨巴了两下眼睛,不耻下问:“嫣容说什么?再说一遍来听听?”
赵嫣容呵呵一笑,从他腿上跳下来,又去盆里捞了一根骨头来啃。
“说吧,有什么事?”
“不过就是想抱抱你,能有什么事?”李睿不想让她担心,便要蒙混过去。
赵嫣容拿着肉骨头棒子指着李睿说:“还说没什么事?眼神都不对,到底什么事?瞧您愁的,说出来听听,就算我帮不上什么,也总比一个人憋着强。”
“真没什么。”李睿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裴侯送了信来。”
“哦!”赵嫣容慢慢放下骨头,“难不成是京里有什么困难,他们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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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吃吧,吃完咱们再说。”李睿想了又想,他老婆并不是一般的女人,强悍着呢。说出来,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李睿坐到她对面,看着她吃饭。
“这还能有什么食欲。”赵嫣容拿着湿帕子擦擦嘴又擦擦手,叫子兰进来将一桌子吃食都撤了出去,“怎么,很急吗?严不严重?要不要我们现在回去?”
“不能回去,路上比这儿要危险。”李睿摇了摇头,站起身将门窗都关上。
“裴侯来信说,京中只怕有变。”
有变?不是南边要叛乱吗?要变也是南边变,关京城什么事?
想了一想,赵嫣容大惊失色:“是京中有变还是宫中有变?”
“都有变。”李睿苦笑了一声,“裴侯早就劝我将废太子除去,是我一时犹豫,错过了大好时机,才让他有机会摸到京城来。”
废太子李崎?
赵嫣容皱起眉头:“所以说,太后是打算扶着亲儿子上位,要把您撵下龙椅了。”
“亏她这样沉得住气,能将京中守卫抓在自己人手里,不知筹划了多久,活动了多久,可真有心。”李睿冷笑。
若是章太后动作稍大一点,他未必就不会知道。偏她用的是和风细雨,慢慢浸润的法子,又作出那样一副跋扈粗鄙的作态,才让他卸了防备,竟然让她在这几年里建成了自己的势力。
内有太后,外有军权,章家姐弟瞒天过海,在他眼皮子底下结出一张网来,可谓高明可谓用心良苦。
“那老婆子,真疯了。”赵嫣容摇头,这得多大的执念才能支撑着太后做这样大的牺牲啊,自黑的同时把先帝都给黑成炭了。
“我就说嘛,她位至德妃,受了几十年的圣宠,能在后宫里屹立不倒,怎么可能是那样愚蠢的人?”赵嫣容笑了起来,“啧啧,一次次凑上来给我打脸,敢情半真半假地就想麻痹咱们呢。”
亲儿子被废了都能保持在后宫的地位,甚至能让先帝将最可能承继大统的儿子记到她名下去,这女人怎么可能简单?
是她太过轻敌了。
“不过也不用担心,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赵嫣容笑着说,“藏着掖着背地里头动手脚才会让人头疼,如今站在日头底下了,只要是人非鬼,还有什么可怕的?京里有舅舅和荣王在,咱们得相信他们。”
不错,那些人自以为神机妙算,滴水不露,又怎会知一个女人的无心之言就能让他们将即将发生之事推演出个大概了呢?
“魏安澜倒是有心,回头要好好赏她。”
“安澜妹子真不错,这次回去,咱们好好理一理,挑个英俊多金又重情义的少年嫁给她。”
李睿被妻子的话逗笑了,看着她笑盈盈的脸,满不在乎的神情,顿时满天的乌云也散了大半。
“不错,只要他们有了防备,便不用太过担心,太后就算收拢了几个人,也就无非靠出奇制胜。禁军和十六卫只要在咱们手上,他们就翻不出天去。只是裴侯提醒我们,那边应该会派杀手来行刺。”
赵嫣容眉头一挑,小指冲天一竖:“来啊,来一个咱灭一个,来一对咱们杀一双。这么大的礼,咱们不好好接着怎么行?”
这之后,李睿找来苏定方,二人在书房里叽叽咕咕,赵嫣容则叫来子兰,画了一大堆草图构件,让她找城中最好的铁匠照着加工。
苏定方听说有刺客要来暗杀皇帝,腿都软了,差点直接跪到地上去。他是个文官,治理属地,判官司断案是把好手,但在兵事上一窍不通。李睿也不指着他能做什么,好在江州有五千驻兵,陈致走时只带了两千,还剩下三千兵士可用。
不是有敌人来攻城,这些军士已经足够了。
李睿派出几个心腹,在军营中绕了一圈,挑了两百健卒守着知府大院,又将千人分成八只小队,轮守江州府四座主城城门。
外松内紧,严阵以待。
李睿知道身边的人里头混了内奸,不过这人应该不是龙牙卫的人,龙牙卫都是忠心耿耿的暗卫,是最忠于皇帝的一支力量。如果真是龙牙卫叛变,对方也用不着派杀手来,只要肯拼了命,李睿和赵嫣容的人头只怕已经落了地。
所以只可能是从宫里跟出来的那五六个内廷侍卫中的某一个,或是两个人。
李睿暗暗冷笑,章太后果然心思深沉,皇帝的贴身近卫里居然也被安插了她的人。若不是魏安澜发现不妥,裴宜又及时示警,他和皇后真有可能睡梦之中就被人割了脑袋去。
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吧。
这几日,苏夫人还是那样大大咧咧,苏定方怕夫人担心,一丝口风也没露出去。知府衙门上上下下行动如常着。
派出去盯着那几个内廷侍卫的龙牙卫已将筛出了两个嫌疑人。
这些天,他们俩轮流外出,总在离知府衙门两条街外的太白楼里流连。
那里离着江州最大的车马驿馆最近,人杂事杂,消息最好交互。
以前敌在暗我在明,自然防不胜防,可现在是敌在明我在暗,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自然翻不出五指山去。
不几日,城中来了个戏班子,杂耍舞技十分精彩新鲜,刚进江州两日,便引得万人空巷。特别是其中两个妙龄女子的彩绸舞,几丈长的彩绸如灵蛇般在空中挥扬出各种形状,加上那两个女子身段妖娆,足上系着金铃,起舞时环佩叮当金铃脆响,挥舞抬腿扭臀间,波涛汹涌,肉影色香,更是令人心醉神迷。
便有人献策,皇后不是害喜,心情不好吗?皇上您一直窝在江州不是觉得憋闷吗?把这个戏班子请进知府衙门来,耍戏法给您二位看啊。
皇帝一听,觉得这法子不错,当下点了头,让苏定方出面,将这戏班子包了,让他们白天进府里来。
戏班班主又说,他们有些戏法杂耍要到晚上点了烛火看才有趣生动,要晚上进府献艺。
苏知府赏了银子,表示只要他们做得好,上头还会有赏。
到了掌灯时分,戏班子里的人都装扮妥当了,在知府后院的大空地上,早早扎好了戏台,便粉墨登场。
苏定方做在当院的主位上,后头隔了两扇纸屏,在灯火辉映下隐约可见两人,一男一女,峨冠宽袍坐在一处。
戏班子开锣,台上彩绸飘扬,台下声声叫好。
戏班班主偷眼看那纸屏后头,借着烛火映出的身影,隐约可见二人不时低首交语,你推我一下,我捣你一拳,似是极为亲密。
那纸屏四周站了足足十来个青衣汉子,个个手执剑柄,神情严肃,就算台上的表演再精彩,也不见他们有丝毫的失神。
可见那纸屏之后的人身份之尊贵,安全之重要。
虽然苏定方坐着的是主位,但那位子微微偏了一些,而苏大人也总不时地回头望他们。
戏班班主目中精光闪动,知道目标必是纸屏后的二人。
暗暗打了个手势。
那彩绸纷飞中,两个袒着大半胸膛,妩媚生姿的女人突然飞身而起,两幅绸带舞得水泼不进,令人眼花缭乱着。
然后两道寒光悄无声息地夹在绸影之中,于暗夜飞向纸屏后的那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起来胃好疼,这更有点晚,抱歉了。
一会爬去睡一觉,大家不用等了,今天只有一更。
_(:3∠)_
么么哒~~
第95章
95【血腥的一晚】皇后发出欢悦的轻叹,“咔巴”一声,扣动了机关。
“噗!噗!”两声轻响混在锣鼓声乐之中几乎微不可闻,随着寒光没入,台上的舞娘突然扔开依旧飘舞的彩绸,接住台旁伙伴掷来的短刀,揉身向纸屏上砍去!
先前那两把短刃,没入纸屏之中,就像泥牛入海,除了破开纸的声音,之后就无半点声响。
纸屏里灯光一摇而灭,那两个身影瞬间隐没在黑暗之中。
一个女刺客抬腿将破了口的纸屏踢翻,被屏风遮挡的空地立刻露在众人面前。
只有两把空荡荡的椅子,面前连个桌子也没有。
人呢?
人呢?
人到哪儿了呢?
蓦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杀手们都是下意识地一怔。
生死存亡往往就存于一线之隙。只是这么一怔的工夫,一抹寒光自她们身后袭来,那两个美娇娘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刀举起,喉咙已被人割断,血如箭自白皙喉口喷出,两人抽搐了几下,倒了下去,地上喷溅的鲜血将散乱的水墨山水纸画屏染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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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身后,站着两个人。宽大的外袍早在灭灯时就已甩了出去,紧衣劲服,男的手中提着一把折春刀,女的手中是两柄秋水寒光的短剑。
正是子兰和龙牙卫统领郑千里。
纸屏风上糊的是普通的纸,但在纸屏风里头又衬了一层极细的鱼网。鱼网拿桐油浸过,网眼细密,柔韧无比,先前两个刺客的短刃刺破屏风上糊的硬纸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刚扎穿了纸就被鱼网兜住。那东西又轻又软无法着力,只一弹一张间就将冲力尽卸了,根本伤不到屏风后头的人半分。
这玩意儿也是赵嫣容和子兰一起捣鼓出来的,原本是想用来防备敌人用弩箭远攻的,没想到效果竟然这样好。
这两人一倒,就像点亮了某种讯号,一时沉寂的场院里,暴发出一声怒吼,知府衙门中的守卫、站在苏定方身后的家丁,甚至是抱着房柱子正如痴如醉偷看表演的扫地小厮都从腰边,柱子后,甚至是大扫帚把里抽出刀剑,寒光凌凌全都刺向戏台上的戏班子成员。
这哪里是待宰的羔羊,分明是设好了圈套,立起了钢刀就等他们往里头钻呢!
戏班班主这一刻,心都凉了。
他们这些死士,原本也没想着替主人完成任务后能活着冲出去,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可是死也有多种死法,只要是能完成任务,杀了目标,哪怕他们被剁成肉泥也是死得其所。
可是现在,他们陷入重围,目标根本就没出现,他们这种送死的行为,死了也不能瞑目。
他大叫一声,一刀砍翻了一个冲上前的士兵,大吼一声:“冲出去,到后院去,拼死也要杀了他们!”
这些死士们轰然一声喊,悍不畏死地冲向了人群。
前头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赵嫣容和李睿两个,坐在后宅内室里正在剥龙眼吃。
“也不知道外头如何了。”李睿在铜盆里净了净手,“我出去瞧瞧。”
“你回来!”赵嫣容拉他,“外头乱着呢,您要是出去,他们是抓敌还是护着您?”
“你也太小看我了,难不成我出去还会拖他们后腿?”李睿不愤道。
“您身手比他们强吗?就算是强也不能出去。”赵嫣容拖着他说,“别说什么身系国运之类的话,咱们就说最现实的,您要是身上少根汗毛,他们全家就要跟着没命。所以就算您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只要往那儿一站,刺客们就都得冲着您涌过来。他们也得分心思在您身上,生怕您出一点意外。这种生死搏命的时候,少一分关注就多一分危险。”
李睿心塞得很:“那你就让我在这儿干坐着?”
“这时候不是您卖血性的时候,得为大家的安危考虑。您这出去,杀了几个刺客是爽利了,若害了一二个忠心的护卫伤了哪儿或是丢了性命,您就能好过?”赵嫣容把桌上龙眼壳扫到盆子里,“哎哎,现在外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您坐着,我出去看看。”
人还没转过身呢,就被李睿一把按住了:“你刚刚不让我出去,这会自己又想去?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想想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赵嫣容呵呵笑着,指着自己的脸说:“我去收拾一下,保证不让人看出来是我,我就扮成个小丫鬟,往外头望一眼就回来。”
李睿要能信了她的鬼话也不能做到今天这位置上,当下只冷笑了两声,斜着眼居高临下,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看着看着,赵嫣容也就软了下来:“好么,不去瞧就不去瞧。那咱们俩都乖乖在这儿坐着,谁也别动出去的心思。”
李睿这才松开手,扶着她在榻上坐好。
“皇上,皇上!”门外传来略显惊慌的声音。
“何人?”
门外有四个护卫守着,再远一些还有十六个苏定方挑出来的苏府护卫看着,能到门上说话,只有可能是自己人。李睿听着这声儿有些熟悉,便让他进来说话。
进门的是跟着一道出宫的内廷侍卫副都监高进忠。是六个内侍中官职最高的,算是内廷侍卫的头儿。
那两个内奸中没有高进忠,且高进忠父亲也是先帝的近卫统领,官至靖海伯,子承父业的高进忠对皇家的忠诚无人怀疑。
他的模样颇有些狼狈,头上的帽子歪了半边,身上沾着不少血渍,一进屋便跪下说:“皇上,娘娘,请随微臣再往后院避避。”
李睿站起身:“怎么?外面形势不对?”
赵嫣容也站起来:“咱们在外头布置了这么多人,怎么会连二十几个人也拦不住?外头子兰怎么样?她有没有受伤?”
高进忠垂着头说:“微臣并不在前院,也不知道前头到底怎么回事。只是似有十来个人突破防线,冲到后院来了。微臣武功低微,只砍翻了两个,便急急过来送信。那些人武功高强,悍不畏死,都是不要命的杀法。微臣只担心他们中或会再挣脱一两个出来,那时候皇上和娘娘便危险了。”
李睿回头看着赵嫣容。
赵嫣容低头想了想,从桌子底下抽出样东西,对李睿点了点头:“高进忠的话也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往后院再走走。”
高进忠松了一口气,忙转身带路。
刚踏出房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赵嫣容突然将李睿向后一拉,抬腿一脚踢在高进忠的后背上。
高进忠没料到皇后会突然发难,背上中的这脚挺狠,他整个人向前扑出撞在门廊的廓柱上,门牙也磕飞了一颗。
面前寒光闪闪,两把刀当空劈下来,若不是赵嫣容拉了李睿一把,这两把刀就要将李睿的脖子给砍断了。
李睿大惊,抽手将腰中佩剑拔出,向上一挥,正好挡住杀手劈下来的一刀。另一人觑着空档,手中长刀横扫向李睿腰上砍来。
本来站在李睿身后的赵嫣容又拉了李睿一把,将他身子向后一带,刀剑摩擦之间发出涩耳的呛呛声,李睿借力后跃,让开了头顶上的一劈,腰间的横扫也落空了。
那人手腕一翻,正待继续出击,却觉得腰间一痛,垂头看时,就见一把不知几许长的匕首扎在自己的身体里,只露出一只缠丝木柄。
而皇后娘娘,此时正从地上爬起来,一翻手,掌中又出现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扔下了他,悄无声息地扑向正与李睿缠斗在一起的杀手。
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那把匕首刺入的位置极刁钻,自腹左侧刺入时,赵嫣容手腕还轻轻抖了抖。腹主动脉已被她割断,便是来了神仙也救不了这个人了,所以她直接松了手,不再去理这个杀手的死活。
高进忠此时刚转过身,还在揉自己跌断了一颗门牙的嘴,就见到一个杀手双目圆睁地倒在地上,腰间插着匕首,身下汩汩全是血,好像把一个人全身的血都要放空一样。
他骇了一大跳,再举目一望,见屋里的杀手正举刀横劈,被李睿手中的长剑架住。
皇后一个滑步,插入二人之间,滑动的同时,一把匕首扎进那人的腋下,另一把匕首准确地割过那人的咽喉。
血从腔子里喷出来,溅得满室都是。
皇后抬脚在那人膝窝里一踹,手上一带,那人已仰天倒下,身子抽动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皇上您认识他们不?”
抬手之间杀了两人,这身手干净利落,下手狠辣无情,高进忠喉头上下滚动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后的外祖家是裴家没错,但裴家人有的是马上功夫,纵马战场取敌人头颅,谁能想像一个娇养长大的闺中千金也能这样悍勇,这样狠决,这样斩杀人命?
看着一地的血,高进忠只觉得头晕眼花,胃中翻涌着,只想抱着廊柱大吐一回。
相比起来,李睿要镇定的多。
听了赵嫣容的话,他果然蹲□来,仔细地看那两个杀手的脸:“嗯,面熟得很。”
“当然面熟,跟着咱们一道儿出来的。”赵嫣容从两人身上将自己的专门打制的匕首拔|出来,在死人身上蹭净了血迹,回头对一脸土色的高进忠笑了笑:“高进忠,这两人是你的属下呢,要不要进来瞧瞧?”
高进忠双股战栗,这女人的眼神,像蛇一样,看得他周身发冷。
没有生气的尸体,满地的血迹,站在血中冷冷看着他的皇帝,蹲在血里笑着望他的皇后……
高进忠尖叫了一声,转头就跑。
皇后抬起手,卷起袖子,露出绑在手上小巧而精致的手弩。弩箭已上了弦,箭尖在月光和烛火的映照下发出幽幽的蓝光。
“可算有它的用武之地了!”皇后发出欢悦的轻叹,“咔巴”一声,扣动了机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的晚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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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96【神秘的来客】喜出望外的裴侯爷+死里逃生的魏姑娘+好险!
裴宜打开江州飞鸽传来的密信,一拍桌子,长身而起。
“好!太好了!”
荣王坐在他对面,被他这样突然的暴起吓了一跳。裴宜打小就是一张面瘫脸,不哭不笑跟神经麻痹了一样,就算是笑,也多是阴森森的高深莫测的让人碜得慌。还真难得见他这样喜气外露,一张冰渣脸瞬间变成阳光灿烂,简直要把人吓出精神病来。
裴宜也不多话,直接把信递到了荣王眼皮子底下。
“杀手全灭了,高进忠也都招了。”裴宜一脸的神清气爽,“高家这回要栽了。”
靖海伯有三个儿子,高进忠是嫡出的老小,论才干,他比两个哥哥都强,但吃亏在一个长幼有序上,靖海伯的爵位跟他没份。
靖海伯年轻时是先帝的近卫统领,与当时的德妃有些交情,之后高进忠被选为内廷侍卫,也多受德妃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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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先帝另立太子,德妃便与高家疏远了关系,但私底下的往来并没有减少。
高进忠是她早早安在宫中的一条眼线,他是内廷侍卫副都监,行动权力颇大,便成了德妃,也就是章太后最看重的一枚棋子。
只要能除了李睿,让李崎回京登基,章太后许高家国公之位,高家嫡长子承爵国公,靖海伯直接给高进忠承继。
“一个爵位而已,三代即除,这些人真是瞎了眼,蒙了心。”荣王拈着薄薄的一张纸,摇头感叹。
“无人漏网,京中暂时也得不到消息。”裴宜喝了一口茶,“他们得不到确切的消息,这两天当会心焦如焚。”
荣王笑了起来,摸着颌下新生的胡茬笑道:“有高进忠这样贪生怕死之辈供出来的名册,太后就算在宫里再如何布置,咱也不需生惧了。”
裴宜将纸条拿来又细看了会,说:“这么多人,章太后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全收拢了?我看未必。小心高进忠这厮攀扯些与他宿日有怨的人进来。谋逆是死罪,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难保不会有拖人下水的念头。对这名单,咱们需以谨慎待之。”
荣王笑了一声道:“这是自然。”
魏安澜在宫中总觉得有些不舒坦。
自她从翠屏山回来,就觉得皇宫之中总有什么东西蛰伏着,于暗处悄悄窥视着她。
魏安澜变得心事重重,疑神疑鬼。
她在宫室里也无法安心,便时常在院子里坐着。
有时候看到几个太监从她身边走过,她会觉得这几人行事鬼祟,形容猥琐。
有时候几个宫婢说笑着从她身帝经过,她也会觉得人家眼神飘忽,神情诡异。
这是病,得治,可是还真治不了。
她与皇帝和裴侯在半山亭的一席话已经将她原先牢牢锁着的某处门打开,整日介从里头窜出形形色|色令人恐惧的东西来。
那些流民,那些异状,那些反常……她对自己说不要去想,可是每回都忍不住。
那些身体强健的流民目光是那样凶悍,而那些面有菜色,瘦骨伶仃的老弱,眼神又是那样绝望麻木。
她觉得京中要出事,还会是很大的事。
可是这想法她没法子对旁人说,对魏太妃也不能说。
虽然她父亲官职不高,又一直是外官,但她进宫这些日子,耳濡目染着也听到不少八卦和旧闻。
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不是好事,魏安澜就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只是一个一窍不通,完全无脑的女人。
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魏安澜叹了一口气。
她好像知道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肖沉墨在她身边就好了,那女子沉稳智慧,总知道最好的做法是什么。有她在,好歹能给自己当个主心骨儿,她也就不会成天这样失魂落魄着。
魏安澜坐在太液池畔的白玉石栏边,身穿着一件豆沙绿缕金蝴蝶穿花的通袖烟纱衣,下头系着一条弹墨折枝牡丹纹云锦荷叶裙,乌发如云,挽着一个双凤髻,脑后一楼长发单编了只长辫,远山轻黛,秋水为魂,这样带着一身轻愁的临花照影,直叫人见而生怜,望而解忧。
皇宫中何曾见过如此美丽清灵的女子,只是远远瞧着大半张侧脸,便叫人意荡神驰,几乎把持不定。
站在太液池旁的花廊架下,贪婪的眼睛盯着临水而坐的美丽少女,直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去。
“爷、爷,咱快些走吧,要被人瞧见了就不好了。”缩头缩脑的小内侍神色不安地左右看着,求着这位要命的大爷快些离开。
“先跟爷说,这女子是谁?瞧着还是个姑娘,不大像是后宫里的妃嫔啊。”
“那是魏太妃的侄女儿,前些时候跟着太妃进了宫,并不是皇上的妃子。”
“这么美的女人,李睿居然能忍着不动?”他摸了摸下巴,啧啧了一声,“真是暴殄天物!”
内侍垂着头,想着这位爷胆子真是大得离谱,以后您想看什么美人不得,非要在这儿停留。眼下又没护卫在身边,若是被人发现端倪,一声喊,您便有十条性命百条性命只怕也得交待在这儿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胆战心惊的小内侍的心中呐喊,那位要命的爷终于挪了尊步,跟着他继续向前走了。
他大松一口气,脸上神情更显恭谨,带着几分谄媚:“爷,娘娘在等着,盼着,望眼欲穿着,可算是盼着您回来了。”
那男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忍不住又回头向魏安澜那里望。魏安澜好巧不巧正回了头,向他这边看过来。
这一望,正是四目相对,虽隔着丛丛花木,彼此面目都看了个真切。
魏安澜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到脑门。
那个男人看着三十许,白面无须,所以穿着太监的衣服并不觉得显眼。
只是他一头华发,如雪欺霜,看着竟如六七十的老翁。
容貌长得很好,只是一双眼睛没有半点温度,看着只叫人透骨生凉。
而且,能叫魏安澜觉得害怕的并非只是这人诡异的发色和冰冷的眼神,而是……他的容貌。
与李睿像了四五分,又比他多了四五分阴柔风流。
她初来乍到时,曾往长乐宫拜见过章太后,那眉梢眼角,竟与太后的容貌像了七八分。
魏安澜脑中迅速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让她瞬间就失了血色。可是她不敢动也不敢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跟着另一个小太监消失于花丛长廊之间。
“魏姑娘,您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身后突然响起女子清脆的声音。
魏安澜全身僵硬地转过身,见两个手挎花篮的宫女正含笑看着她。
这两个宫女她不认识,不是寿康宫里的人。
“是啊,您脸色好难看,是见着什么了吗?”一个宫女笑着看她,手在篮子里摸出一朵花,“姑娘要不要簪朵花?”
魏安澜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羞涩来:“方才在池边坐得太久,腿都麻了,这身子动弹不得可如何是好?”说着伸出手来,“两位姐姐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可否扶我一下?”
另一个宫女忙伸手托了她一把,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跌坐在一块假石上,苦笑着说:“还好有姐姐们帮着,不然一会摔倒了可就出了丑了。”
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先前递花的那个宫女笑着说:“池边风大,姑娘以后还是别在这儿坐太久。”
“您刚刚没见着什么?”
魏安澜一脸茫然:“见着什么?”
“刚刚没见到人过去?”
“有啊,刚刚不是两位公公过去吗?”魏安澜伸手一指,“我刚才瞧见他们,还想着要不要请他们帮忙,不过想着,虽说是太监,终究男女有别……”说着她声儿又小了下去,神情忸怩道,“姐姐们是有事要叫那两位公公?那现在赶赶还来得及,他们刚刚才离开。”
那两个宫女笑着摇了摇头,还要说什么,正巧魏安澜随身的侍女找了过来。
“两位姐姐是哪个宫里的?”魏安澜脸上带着娇娇怯怯的笑,“今天多亏了二位,还请两位姐姐赐下名字,下回好当面道谢。”
那两个宫女连说不敢,只是说自己位卑当不得魏姑娘感谢。
魏安澜也没难为她们,见了礼之后,便扶着丫鬟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她当真没问题?”见她走远了,一个宫女方说。
“若是心里有鬼,方才便不会那样大方地说见着爷了。”另一个宫女松了一口气,将花篮里的花理好,挡住篮底的寒光,“她进宫也没多少时候,根本没见过爷,就算见到,也不会往爷的身上想。”
“可是您没瞧见?方才爷看她的那样子……”宫女恨恨地说,一脸的羡慕嫉妒恨,“真想把她这张脸给划花了。”
“少惹事,她若猜到爷的身份,咱们才能动手。你也知道爷对她上心了,若将来知道咱们轻易动手,爷能将咱们的皮给活剥了。”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她们爷的手段,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明白。
“她不是一般的宫女,杀了麻烦事也多。留着吧。”
两个宫女悄然离开。
逃过一劫的魏安澜扶着小丫鬟的手,几乎是跌跌爬爬地往寿康宫去。
她的后背早已湿透,脚步虚浮,感觉时刻都会摔倒。那小丫鬟还没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样子,扶着她也有些吃力,便说:“姑娘、姑娘,咱们歇歇吧!”
魏安澜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口发疼,后脖颈子一股股地冒着寒气。
恍惚间想起自己在宫门前与秦潇分开时,秦少监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那句压得低低浅浅,无旁人听见的话。
“在宫里头小心些,别相信任何人,任何人!”
魏安澜突然跳起来,将那小丫鬟吓了一大跳。
“姑娘?”
魏安澜定定心神,对她说:“我从山上回来时,皇后娘娘赐了一件珍珠八宝玲珑衫,就放在一只紫香檀镶绿松石匣子里的,你可见着了?”
那丫鬟茫然摇头:“没见过啊。”
“我也没找着。想想那时候是秦少监护送咱们回来的,说不定是东西太多放混了。”魏安澜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咱们先回去,一会你亲往尚寝局跑一趟,帮我问问少监大人,可曾见过我那只匣子?”
“哎!”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这本书快收尾了,樱桃正在想下一本书的主题,之后应该都是每天一更了。
下本写什么还没想好,不过应该不是宫斗了。
古穿正剧,就是没想好是写一般的宅斗还是种田文,好纠结。
第97章
97【气疯的太妃】众目睽睽下的空空妙手+萌动的情怀+太妃要疯了!
接了信,秦潇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便笑着说:“听姑娘这么一说,好像我这儿真的多了一只匣子出来。这样,你先回去回你们姑娘,免得她着急上火,我这儿再理一下,将那匣子找出来便亲自送到寿康宫去。”
小丫鬟听了心下高兴,没想到东西找得这样顺利,又听说少监大人会亲自送过去,不叫她拖着死沉的匣子劳累,自然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
秦潇在房中转了几圈,果然从床底下摸出个魏安澜所说的紫香檀镶绿松石的长匣子出来。当日行李放在前后两驾车上,这匣子放在上头,估计是被魏安澜瞧见了,也亏她眼尖记性好,说得竟能丝毫不差。
珍珠衫夏天贴身穿着凉快又养皮肤,许多高位的妃嫔到了夏天都爱在里衣里搭一件穿,虽是贵重,却也并不那么难得。
秦潇这匣子里,正巧装着一件。
是皇后托他送给照看大公主的贤妃娘娘的。
幸亏还没送出去。
紫香檀沉重,香气沉郁,秦潇单手托着,却丝毫不见吃力。他将这匣子在手中掂了掂,转身走出了尚寝局。
“有劳少监大人跑这一趟。”魏安澜让丫鬟送了茶,请秦潇坐下。
秦潇看了看她,见不过短短数日,魏安澜的下巴尖细了不少,眼底也有些隐隐发乌。
“姑娘这几日是哪里不妥?”
这一见就是睡眠不足,生生令个美人憔悴了这么多,秦潇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不觉有些心疼起来。
这小姑娘好好儿跟着父母在任上多好?魏太妃偏要将她接来京里,要替她谋个高亲。
却将她带到这团浑水里,实在无辜得很。
“宫里头到底没有山上凉爽,”魏安澜轻笑了一声道,“也亏少监您能忍。我在山上过了一夜便受不了京里头这闷热的天了,您可是在山里凉快了好些日子的,怎么,回来也不觉着难受?”
秦少监虽然没笑,但长长的一双眼睛微微弯了起来,目光澄明清和,魏安澜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心跳也有些不受控制。
男人长这么漂亮简直就是冤孽,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魏安澜与秦潇相见,四周站了足有六名宫女,虽都垂着双目,但耳朵全支楞着。
没办法,魏安澜长得太美,魏太妃对她又太上心,秦少监又是这样一个宫中有名的美男子……虽然是个太监。
坐在屋里,想说点私密话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魏安澜放下茶杯,让侍女将秦潇手中的木匣子接过来,笑着说:“多亏少监心细,若是把皇后娘娘赏赐的珍珠衫遗失了,可是大罪过。算是小女欠了少监的。”
秦潇垂头一礼:“应尽之份,在下不敢。”
魏安澜站起身,对秦潇说:“少监您过阵子还要回山里去的,娘娘爱花,我这儿种了几株异种芍药,这几天正半开着,少监知道娘娘喜好,不如帮我看一看,挑两枝好的带去?”
秦少监站起身道:“愿效犬马。”
魏安澜点了点头,轻振衣衫,盈盈款款当先走了出去。
秦潇跟在她身后半步远处,再远一些,便是寿康宫里的宫女们。
上回让魏安澜自己跑了出去,脸色煞白地回来,这些负责照料魏姑娘的宫女们就被魏太妃好一顿数落,这回是再不敢掉以轻心了。
只是见魏安澜和秦少监两个虽说着话,但大半是在说皇后娘娘和皇上在翠屏山的情况,要么就是指点他这后园之中种的花花草草。二人行事有礼,交谈言行也没有逾矩之处,便放了大半心下来。跟是跟着,但也渐渐不那么紧张小心。
魏安澜像是完全不会注意到身后的宫人们一样,与秦少监说了半天废话,偏秦潇也有那个耐心,与她轻言慢语,丝毫不显出不耐烦来。
阳光明媚,映在他二人身上,如山水泼墨,写意轻扬,又如工笔精绘,精致浓彩。
都是可入画的男女,身后映着碧空如洗,绿荫如织,花映芙蓉面,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跟在他们身后的宫女们莫名就觉得,这二人真如天造地设的一般,看着是如此般配。
只可惜了……
真可惜……
秦潇随着魏安澜的指点去摘一朵金边玉簪重瓣大芍药,二人手指交错间,秦潇手中被快速塞了一张纸团。
“此花甚美,皇后娘娘当喜欢。”秦潇翻手将那纸团无声收入袖笼中,手执一只硕大花盘递给魏安澜,“姑娘人比花娇,此花呈与姑娘簪带吧。”
魏安澜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勾,蹲身行了一礼:“多谢少监大人。”
叫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秦潇不便再留,二人对礼之后他便要告辞离开。
不知为什么,看着魏姑娘那一双盈盈秋水,秦潇心里生出一丝不舍来。
同样有些挪不开脚的,还有魏安澜。
两个年青人都从未体验过情爱,也说不清心里这种淡淡失落又隐隐牵挂的感觉为何。只觉得胸口微微有些发闷,酸甜中略带着几分涩意,脚步中便见滞涩。
这种事,自身大半是看不明白的,便是神情上带出一点异样也不能自知。
可是他们身后还站着三四个宫女,一个个眼毒的很,方才还觉得轻松,这一会一见这两人的眼神,便心道不妙。
秦潇的身影离开了很久,魏安澜还在院门前站着,神思已经不知飘向何方。
贴身的侍女直唤了她好几声,才将她的魂魄给唤回来。
到了晚间,魏太妃将魏安澜叫了去,挥退了身边服侍的宫女,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魏安澜不知道魏太妃叫自己过来是有何吩咐,可是总觉得这气氛不大对劲。魏太妃很少会用这么严肃的面孔对着自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魏安澜先心道一声不妙,又莫名其妙地有点犯心虚。
魏太妃盯了她好一会,才慢慢地开口道:“你如今也大了,不能总留在本宫的身边。我原先觉得以你的相貌才情,当个一品侯夫人也是可以的,可惜你没这个命,他也没这个福份……”
魏安澜提心吊胆地等着魏太妃接下去说,谁知过了半晌也没听见太妃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却惊骇地发现太妃正在流泪。
“太妃娘娘!”魏安澜慌乱起来,魏太妃此人温和,性情却也很刚强,她跟着太妃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太妃如此伤心地掉泪。
魏太妃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道:“等皇上回来,我就让他将你指给沈家。沈阁老家门风清正,他的嫡长孙与你年貌相当,虽然还没有功名,但家世清白,沈家又是书香世家,也算配得上你。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就给你父亲写信!”
魏安澜直接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魏太妃将她叫过来竟然是直接要替她定亲事。
那个什么沈家的少爷她依稀听太妃提起过,不过那时候太妃嫌人家十七八岁还没有考上举人,觉得配不起她家娇娇的安澜。
怎么现在这样突然,说定就要定?
魏安澜急起来:“娘娘,姑妈,好端端怎么要说这事?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像被一块巨石给堵着,又是难过又是愤懑,种种纠结在一起,化为一句话冲口而出:“我不要嫁人!”
魏太妃眼神一冷:“你不要嫁人,难道要嫁个太监?”
魏安澜一怔,太妃这是什么话?难道说在太妃的眼里,太监就算不得人?
“你年纪轻轻的懂个什么?”太妃见她神情怔楞,又是气她不争气,又是心疼她年少无知,忍不住骂道,“那秦潇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废人,一个阉物,不过面孔长得漂亮些,也敢来勾引我的安澜?待我明日寻了错处,不杖毙这个死奴婢!”
魏安澜双目圆睁,看着眼前的太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母,”过了良久,她急剧起伏的胸口才渐复平静,她站起身,跪在魏太妃的面前,“安澜不知道您听旁人说了什么,您且消气听我一言。”
魏太妃也是喘了许久,听她这样一说,恨恨咬牙道:“好,倒说说看,你有什么道理了。”
“我今日见秦少监是为了请他帮我拿一件皇后娘娘的赐物。我与他不过就说了几句话,在院子里走了半圈,也都是为了娘娘的事交谈,从头至尾,我与他身边都有不下四个宫女相陪。但不知秦少监是怎么勾引的我,是言语还是举动?请太妃娘娘将密告之人叫出来,与我当面对质。”
魏太妃哑了,这种事,不过就是人家看在眼中,臆测了一下,当然是没有任何凭证的。
“如此胡言乱语,不止只污了我和秦少监的名声,也是诽议宫闱,平白给皇上的后宫扣了一顶秽乱的帽子。皇后若知晓,定不能依。”魏安澜加重了语气。
魏太妃默然片刻,扭过头去说了一声:“你与他既无事,便算了,当我刚刚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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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在纸上的墨,怎么是能收便收的?”魏安澜眼圈发红,眼泪流了下来,“秦少监是康王府旧人,自小服侍皇上,深得皇上信任。无论人品、学识,都是宫中顶尖的人物。除了身体有缺,他哪里比不得旁人?不止皇上器重他,就连冠军侯也视他为友。太妃娘娘您误会侄女也就算了,怎么能那样想秦少监?”
魏太妃脸上掠过一丝怒气,还说与秦潇没有私情,这口口声声的回护,真的一点不顾脸面了。而且魏安澜不提裴宜还好,一提裴宜,魏太妃心头更恨。
“若他不是内臣,必有更好的前程。”魏安澜轻叹一声,“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魏安澜一向温顺听话,这次竟然会为了一个阉人跟她顶杠,魏太妃气得很,伸手一拍桌子,“不过一张脸长得好些,也不定是不是靠了这张脸,与人腌臜换来这点脸面。一个阉奴,还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了?”
“太妃娘娘!”魏安澜也急了,魏太妃以前不是这样尖刻的人,怎么碰着秦潇的事,就能让她这样恶毒地揣测泼污水?
“怎么,心疼了?”魏太妃不等她说话,冷冷地说,“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对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喜欢上一个阉人。你不是说他得皇上赏识,跟裴侯关系好吗?我明儿就办了他,到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为了他跟我翻脸,裴侯会不会因为他来找本宫的麻烦!”
魏太妃这是疯了,谁都知道皇后近来颇得意秦潇,何况秦潇身为正五品内官,岂是能轻易找个罪名就打死的?
魏安澜见着魏太妃狰狞的表情,知道她这位姑母是发了狠的,说不定一时冲动,真能将秦潇打死,急得跳起来去抱魏太妃的大腿:“姑母,不要啊,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您三思三思,别冤杀了秦少监。”
“拖出去,快拖出去!”魏太妃大叫,“人都死了吗?把魏安澜给本宫拖出去,关起来,不许她出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来见她!”
第98章
98长夜未央(上)
秦潇不知道魏安澜因为他而被魏太妃给关了禁闭。魏安澜给他传递的消息实在太过惊心。
照她字条中所述,那个神秘的男人当是废太子李崎无疑。
山高路远,李崎是如何越过重重看守踏上京中土地,又是如何绕过宫中禁卫,混入了皇宫内苑的?宫里有多少内庆,有多少暗桩?
想想都觉得心悸。
现在皇上和皇后还在江州,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李崎潜入后宫意欲何为?
他是要坐镇宫中,第一时间欣赏他和他的母亲发动的宫变吧!
日渐西沉,秦潇将字条扔入香炉焚成飞灰。时间迫在眉睫,一分一毫的犹豫也不能有。
秦潇掩上门,快速消失在余晖之中。
皇城十六卫中,有三卫是从不出现于人前,专责护卫皇帝人身安全的。一名龙牙,一名青虎,一名夜犀。
龙牙卫和青虎卫或还有人见过,可是夜犀卫是传说中的传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夜犀卫的人。
他们是隐藏最深的一拨暗卫,并不像龙牙或是青虎那样站在皇帝的身边,时刻警觉地观察四周。
他们可能只是一名宫中的花匠,也可能只是一名负责洒扫的粗役,或可能是站在殿外抱着拂尘打盹的小太监。
一共三十六名夜犀卫,分散于宫中各处。
他们的统领,便是尚寝局的少监秦潇。
只不过,秦少监离开尚寝局后又变了一张脸。
绝代的风华隐于平凡的皮相下,一双幽深的眸子在夜光中熠熠生辉。
夜犀是绝对隐秘的存在,他们虽遍布于宫中的角落,但只要不是到了关乎皇帝生死的地步,绝对不会现身出来。
宫中最高的摘星楼位于中心偏北的一处,金红色的夕阳在地平线上挣扎了片刻,终于隐没于沧海,将一方天地交付暗夜。
摘星楼上,响起了三声清澈悠远的云磬声。
一刻钟之后,从摘星楼里飞出十数个黑影,转瞬隐没于黑暗之中。
楼顶,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楞着翅膀高高飞起。
这是秦潇在向翠屏山示警,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天早上,接获江州来信的荣王已带着自己的一千府兵,悄悄离开玉泉山庄,在皇城外驻扎下来。
裴宜站在翠屏山的山颠,远眺京城。山风猛烈,吹起他的衣袍和垂落的长发,他瘦弱的身体牢牢地站在地上,虽然风势猛烈,像是要将他卷起飞走一般,可是这男人还是如山间青松一样,看不出丝毫动摇的样子。
“侯爷,京中有信来。”
一个人潜行到裴宜的身后,低声说。
“秦潇的信?”
“是。”
裴宜挑了挑眉:“拿来。”
细竹管上封着火漆,裴宜将竹管捏开,从里头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
侍从将灯笼凑上来,借着灯光,裴宜看着看着眯起了双眼。
“倒还真巧,幸亏我让荣王早早带兵过去。看来今夜就要有变了。”他沉思了片刻,对侍从说,“带马,我要亲自回京掠阵。”
“可是侯爷,皇上和皇后还在这儿。”
裴宜冷笑一声道:“人家知道在这儿的不是正主,又有三卫两营的重兵把守,他们现在还不会来,要来也是等天明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把握了宫中的大权和朝臣支持之后,才会派兵围山,逼我们交人。”
“是。”侍从不敢再说什么,转身下去准备。
裴宜袍袖一甩,疾步下了山。
山口处,肖沉墨正等着他。
裴宜脚步微顿,于夜色中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裴侯。”肖沉墨施了一礼。
“你在此做甚?”裴宜只是略停了停,又继续向前大步走去。
肖沉墨疾步跟上:“可是我弟弟送了信来?”
“是又如何?”
“他寅夜传信,一定是宫中有了变故。”
裴宜脚下不停,肖沉墨的腿没有他长,只能小跑着跟上:“侯爷,让我也去吧。”
裴宜突然停下来,肖沉墨收势不住,险些撞到他身上去。
“肖女官,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你别忘了帝后临行前,自己是怎么应承的。”
肖沉墨默然片刻,躬身一礼道:“是,奴婢不敢忘。”
“奴婢?”裴宜嘴角一牵,“堂堂大理国郡主,一口一个奴婢也不怕让你父母九泉之下伤心失望。”
这是头一回,裴宜这样直接地表达出对她的轻视和敌意。
肖沉墨虽然早有准备,但心头被他这样一扎,还是难免有些难受。
四下无人,裴宜的近卫举着灯笼远远地站在一旁,只等着主人随时发令启程。
看着裴宜那双微微上挑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眼睛,肖沉墨只是移开了视线,嗓中干涩地说:“当年之事,是我行事鲁莽,是我对不起你。等此间事了,我萧家大仇得报,裴侯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
裴宜不再看她,挥手让近卫将马牵过来,扳鞍认镫,飞身上马。
他小臂倚在马鞍上,俯下|身来,对肖沉墨轻轻地说:“什么当年之事,本侯根本就记不起来!”
说着扬手一鞭,那马前蹄腾空,一声嘶鸣,已冲下山去。
疾风劲烈,吹起肖沉墨鬓边一缕碎发,她看着融入夜色中的人和马,过了半晌才幽幽自语道:“怎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傲骄。”
她抬手将那一楼乱发抿入耳后,心神不定地转身离开。
章太后穿着全套太后冠服,神色肃然地坐在长乐宫中,她的膝头放着一把三尺长,镶金嵌玉的宝剑,是当年先帝赐给她的。虽然剑刃未开过锋,只是一把装饰用的东西,但她手抚着剑鞘,还是觉得胸中激荡,充满了豪情。
过了今晚,一切都将不同。
她苦心孤诣,隐忍扮弱了这么多年,为的还不就是今天?
当年太子心急上位,仓促逼宫,事败被俘,照着先帝的性子,不是一条白绫就是一杯毒酒。是她,抛了脸面,舍了骨头,洒泼打滚,寻死觅活,千求万求,才让那个心狠的男人松了口,将他流去岭南。
南边,可是她章家的地界。
从先帝说出要将李崎流去岭南开始,她已经赢了一半。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精明藏着,因为她那位屠户出身的父亲在她出嫁前就千叮万嘱,要她把一切小心思都收起来。
没有男人会喜欢特别蠢笨粗陋的女人。
但也没有哪位帝王会高兴身边的妃嫔过于聪明。
过于聪明的妾室,只会让后宅变得混乱危险。
她一直牢牢地记着,让自己的聪明保持在恰到好处的范围。
在先帝面前,她是聪慧但单纯的宠妃,是溺爱儿子的母亲。在李睿面前,她是粗陋的屠户之女,只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与他对抗,发泄不满。
章太后翘起双唇,得意地笑了起来。
任你们父子二人有多精明,有多少识人之能,照样得喝老娘的洗脚水。
夜色渐深,章太后精神奕奕,都有些坐不大住了。
殿外掌起了红色的灯笼,亲儿子李崎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曾经那样俊美的儿子,在外流落近四年,换得一头白发,这让章太后心如刀割一般。
李睿夺了属于她儿子的一切,今日,她就要帮儿子全夺回来!
“崎儿,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李崎微微一笑说:“母后,这话您问过三回了。”
章太后咽了口唾沫,笑了笑说:“母后等了四年,好不容易等来这天,咱们只许成功,绝不能失败。”
“这是自然。舅父调给儿臣的精卫已经在京中布置好了,宫中就要靠母后您了。”
章太后森然道:“这是自然。”
然后对着站在下首的两个女官说:“去,你们俩,一个去请魏太妃,一个去请德妃和贤妃,让她们把宝珍和宝意两位公主也带来。”
魏太妃是将李睿养大的人,在李睿的心里,跟他亲娘差不多。德妃和贤妃又是跟他从康王府过来的老人,就算没有多少感情,他也不能不关心自己亲生的骨血。至于新晋了嫔位的张昭仪和宝珠,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人,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魏太妃有个侄女儿,记着,别伤到她。”李崎慢悠悠道。
章太后眉头一挑,转又笑了起来:“既然是我儿中意的,母后自然帮你留意着,让你如愿。”
李崎笑了起来。
那两个宫女领命,各带了八个宫婢走了。
月已上了树梢头,被关在屋子里的魏安澜心急如焚。
她倒没有那样大的本事能未卜先知今夜有变,只是一味想着,要怎么样给秦潇送个信去,让他这几日千万别进康寿宫,千万要躲着魏太妃,以免被太妃真害了性命。
她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门从外头上了锁,外头又有几个宫婢守着,她根本没办法出去,这屋子是专用来关人的,窗格都是两指粗的木栅,以她的手劲,压根弄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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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安澜如困兽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无意间撞到放在墙角的铜盆。
那是给人洗手中的盆,搁在墙角的半人高架子上,里头还存着半盆清水。
魏安澜眼神一亮,她突然想起来以前与皇后娘娘打牌时,皇后说的许多脱困法子的其中一种来。
魏安澜将身上披帛扯下来,对折之后浸满了水。
原本轻薄的绸布吸饱水之后变得沉重,她将绸布绕在两根木条上,打了个结。将放在门边的门栓举起来,穿入湿绸,压着门栓两头开始绞。
绸布里的水受着外力的挤压,浠浠啦啦流了一窗台,过了一会,“啪”一声,那两根看着挺粗的木栅竟然被湿绸绞断了。
魏安澜也没想到,皇后说的这法子竟然会这么好,她还没使太多的劲……
简直是神迹。
魏安澜爬出窗户之前,先双手合什,诚心诚意地对着上天感谢了一把皇后娘娘。
她绕过后院,向前院走去。
魏太妃将她关起来,不过是她寝殿里的几个贴身宫女和看守她的嬷嬷们知道,她若想出去,打从前门大大方方地走,远比从角门混出去要安全得多。
只是走了没几步,她突然见到了从正门进来的一群人。
一个掌事宫女,带着八名宫婢。
那宫女的容貌,魏安澜一辈子也忘不了。
正是在太液池旁露出杀意的那俩宫女中的一个!
她是谁?
她来做什么?
魏安澜要跨出院子的脚一弯,跟上了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宫变我不会写太多,也就上下两章,完了皇帝和凉凉就回宫发盒饭蒸包子过他们的小日子了。
这本书不会太长,再给几天耐心,让我把结局写完美一点吧~~~
么么哒我的小天使们!!!!
第99章
99长夜未央(下)
见那几人进去了,魏安澜犹豫了一下,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正殿门口站着两名宫婢,都是与魏安澜相熟的。见了她来正要进去通报,魏安澜忙挥手制止。
“刚进去的那几位姐姐是哪里的?”
“回姑娘,是太后宫中的女官,奉了太后的口谕,要宣太妃娘娘带着您过去长乐宫呢。”
“这个时辰?”魏安澜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戌时初刻。再过半个时辰,都该是太妃就寝的时间了。
“可不是?”回她话的宫女小心嘟囔一句,“太后以前从不找太妃说话的,也不知怎么的,今儿心血来潮了。”
魏安澜脑子里“轰”的一声。
想不到太后动作竟然这样快。如此看来,她今天看到的那人真的就是废太子李崎无误了。
她下意识转身就想跑,可是那里头坐着待她如亲生女儿的亲姑母,这宫里宫外又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太后的人手,她便是逃又能逃到何处去?
魏安澜双手发颤捂在胸口,一时之间脑中粥粥不知要如何是好。
正犯难时,突然见着魏太妃身边最得意的掌宫姑姑出来:“你们到后头将安澜姑娘请出来,伺候她洗把脸,换件衣裳。好好儿对她说,太后一定要见她,别让她在太后娘娘前面失了仪态。”
魏安澜像被人在脑门上狠抽了一巴掌,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能去,太妃也不能去。进了长乐宫,生死便不再由人。
这宫里,太后一定没有力量全然掌控。
否则,李崎用不着扮成一个太监混入内宫。
否则,太后用不着派人过来骗太妃过去。
禁宫有侍卫,有左右金吾卫,左右千牛卫,太后一介妇人,即便能收拢了一两个统领,也无法将所有人都收买过去。
一旦想通了这些,心中再无恐惧。她闪身出来,拦在了掌事姑姑面前。
“安澜姑娘,您怎么在这儿?”那掌事姑姑没想到魏安澜会从小黑屋里跑出来,更没想到她跑出来之后居然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又出现在正门处。
“姑姑,你过来,我有话说。”魏安澜对她笑了笑,招手让掌事姑姑过来。
掌事姑姑见她神清气和,态度悠然,不复在太妃面前哭泣愤怒的样子,便以为她必是在小黑屋里寻思明白了,理解了太妃的一番苦心。她也是知道的,太妃将这个侄女儿疼得跟自己眼珠子一样,必舍不得她吃苦。她当然也要尽力巴结。
魏安澜问了她几句,所得与守门的宫人说的一样。
她眼睛眨了眨,状似无意地问道:“我上回跟着太妃娘娘去长乐宫,并没有见过这位姐姐,姑姑您在宫里时间长,可曾见过这位掌事?”
掌事姑姑摇了摇头,笑着说:“有长乐宫的宫牌,虽然不认得,却也不会有错。”
魏安澜神色微变道:“不对啊,这位姐姐瞧着面善,我今儿还在太液池旁见着她,她当时说自己是德妃娘娘宫里的,怎么这会子又成了太后宫里的,还是掌事姑姑?”
掌事姑姑闻言色变,忙拉了她的手,低声问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您确定是她?”
“对,是她!”魏安澜忙点头,“当时跟她在一块的还有一位,说她是庄贵妃娘娘宫里的,为娘娘出来剪花儿插瓶……”
那掌事姑姑脸上血色尽褪。
“庄贵妃病重,皇上命人封了清和宫,严禁人进出,怎么可能会有清和宫的宫女出来剪花?”
“啊!居然有这事?”魏安澜适时露出一丝茫然,随后又急道,“这事不对啊,姑姑,别是宫里要出什么乱子吧。太妃与皇上感情甚笃,要是有人动了什么心情,想诓太妃娘娘,再拿着太妃娘娘要胁皇上,那可怎么办?”
那掌事姑姑额上已见汗,胸口急剧起伏着:“姑娘,这事性命攸关,事关重大,您可一定要想清楚了,您白天见着的那人真的说她是德妃娘娘宫里的?而不是说是太后宫中的?”
“没错!绝对没错!”魏安澜斩钉截铁地说。
那掌宫姑姑四十多岁,是跟着魏太妃进宫的心腹,跟着魏太妃在宫中起起伏伏,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什么事没听过,什么事没见过?
见魏安澜这样说,她只略忖了忖,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的一辈子都拴在太妃的身上,太妃若出个三长两短,她也没法子活了。
魏安澜她熟悉,她了解,知道她是个性格沉稳,心细如发的人,对太妃感情也深,这种事,魏安澜不会信口胡吣。
当下转头叫人秘密关闭了寿康宫的大门,让年轻力壮的内侍拿上门栓、锄头一应可趁手的武器待命,随后她点了十余粗壮的仆妇,带着她们进了正殿。
魏太妃此时还在气魏安澜不听话,见掌事姑姑去带魏安澜过了这么许久不回来,便以为是魏安澜在使小性,故意要让她在太后面前出丑,已是又气又伤心,十分失望。
见掌事姑姑带了十几个壮妇进来,也没多想,只气咻咻地说:“安澜要是身子不舒服就不用逼她起来,本宫自会在太后面前为她请罪。”
长乐宫的宫女忙说:“奴婢早间还见过魏姑娘,瞧着她气色不错,怎么会一时就不能动了呢?太后喜欢魏姑娘,只想叫她过去陪着说几句话,并不多劳动的。一顶小轿扛过去便是,还是请太妃体谅,让魏姑娘一起跟着去吧。”
竟然是不管不顾,非要魏安澜一起走。
若说掌事姑姑先前还存了一两分疑虑,听着这人这番话,便再无怀疑了。
她果然白天与魏安澜打过照面。
魏安澜入宫这几个月,太后只是勉强见过她一回,也都是不咸不淡地冷嘲热讽,说她是乡下的小草鸡子妄想飞上枝头当金凤,一番话夹枪带棒说得特别难听,让魏安澜回寿康宫之后哭了好几天。
不年不节的,这会又说喜欢她,想让她过去陪说话?
说出来骗鬼,鬼也不能信呐。
掌事姑姑眼一瞪,突然一挥手,大吼了一声:“尽数绑了!”
她带进来的仆妇们一涌而上,将那宫女带来的八个宫婢压在地上就拿腰带给捆了个结实。
这宫女打着太后的招牌来,怎么也没想到寿康宫的宫人会这样大胆,二话不说上来就捆人。眼见着两个壮妇向她扑过来,她也算反应快,旋身一脚踢趴一个,另一个冲过来时,她将身一让,手一拽,又拉趴下一个,然后飞窜至魏太妃身旁叫道:“太妃这是何意?我们都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你好大的胆子!”说着,五指如爪向太妃的脖子就抓了过去。
魏太妃也是一头雾水着,这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刚刚还温雅大方的长乐宫宫人突然变了脸,面目狰狞带着杀意,吓得大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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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女手指已快触及太妃的衣服时,突然就听脑后风响,她下意识一低头,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她后脑勺来的,人家就瞄准了她的后颈。
“噗!”这一声。
魏安澜手里攥着一根铜烛台,本是想把人打晕。
人的后颈脆弱,受到击打后会造成暂时性休克……这是皇后娘娘说的。
但是皇后娘娘对魏姑娘说的时候,显然没想过就她这瘦骨伶仃的小手脖子能有多大力气,所以当时对她说的是:“狠狠地揍!”
娘娘再也没想过,一个人在生死存亡的时候能发挥多大的潜力。
魏安澜看到那宫女要抓太妃的时候,心中的焦急和愤怒早就将原先还存着的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那一蜡烛台横劈过去,势如千钧……
就那一下,竟然生生将人家颈椎给打折了。
那宫女死也没想过,自己空有好身手,却会受不了那看起来捏不死一只小仔鸡的,风一吹就会倒的娇弱少女的奋力一击。
耳中就听着“咔嚓”,刚刚那个横眉立目的女人头扭成了一种怪异的姿势,双目突出,已仆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魏太妃此时才缓过劲来,大叫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这是魏安澜头一回杀人,她手里的烛台早扔到了一边,双手颤抖如秋天的树叶。
“姑娘!”掌事姑姑也被她吓了一大跳。
“我没事。”魏安澜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双手双腿还在拼命地抖,但她心境却是意外地平静,头脑也清醒得很。
“姑姑,派两个腿脚快的,立刻去给德妃、贤妃送信,让她们看好公主,千万千万别出自己的宫,任何人来请也不能去!”
掌事姑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派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拿了寿康宫的宫牌去报信。
然后她又将寿康宫巡查了一遍,把所有能拿来防身的东西全拿了来。
“要不要审审这些人?”掌事姑姑指指下头被堵着嘴的宫婢们。
魏安澜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即便咱们能问出什么此时也帮不上忙。只能紧闭宫门,死守着……听天由命了!”
最后一句话她没敢说出来。
如果真的被太后得逞,那她们也不能活着成为太后用以要胁皇帝的筹码。
魏安澜站在正殿之上,柔软的身体站得笔直,这一刻她身上竟然仿佛充满了力量:“死守着,便是尽忠,便是报国!”
不久之后,宫里火光冲天,哭喊声,刀枪相撞的声音隔着高高的宫墙传了进来。
寿康宫的大门被撞得轰轰响,宫人们一个个面如土灰,身似筛糠,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哭泣。
魏太妃被送回内殿,由掌事姑姑看着。
魏安澜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宫门正对面的地方,膝上放了一把开过刃的匕首,匕首从鞘中拉出来一半。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着。
她在等待,当喊杀声停下,寿康宫宫门被撞破之时,她便用这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她的手指在寒冷的刀身上来回地抚摸着,生命的最后时刻,目光朦胧中,浮现出来的,竟然是秦潇那张没有多少表情,可是目光却很温柔的脸来。
“我不嫌你是太监。”她的喃喃低语无人听见,“我只想和你死在一处。”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皇帝看着皇后时,那炽热眼光中所饱含的情意。
不是因为美貌,不是因为权势,能让他倾心以待的,只不过因为她是那个人而已。
临死之前,自己心中也有了这样一个人。
魏安澜,觉得自己相当幸福,相当满足。
火光渐渐熄灭,杀声渐渐不闻。
袅袅青烟盘卷而上,天,亮了!
第100章
100【尘埃落定】当众表白的魏姑娘,你真是好样的!
魏安澜枯坐了整整一夜,神困体乏,一缕曦光射入院中,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差点一歪头睡过去。
门上突然又“轰轰”响起敲砸的声音,间中传来高声的呼喊。
只是魏安澜这一夜都精神高度紧张,又被晨光映花了眼,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脑涨什么也听不清楚。以她的体力,能撑到此时实属难得。
她只模糊看见院中的宫人们欢呼着乱糟糟地奔跑,许多人正在拼命挪开挡在宫门前的障碍。
她想制止,却又没有力气。
想来外头已经尘埃落定,这些人想认新主想求得一线生机了吧。
魏安澜的神经绷紧了一夜,此时脑子就像钻进了死胡同里,左冲右突也只能在一小块地方打转。
宫门不一会便大敞开来,她看见,在宫门外,站着黑鸦鸦一片,铠甲鲜明,手执刀枪的武士。很多人的铠甲上还沾着隐隐发乌的血渍。
等了一夜,这一刻终于到了。魏安澜拔出匕首,用力向胸口刺去。
“安澜!”
刀刺入皮肤的感觉很痛,可是有什么东西从那伤口处溢出,让她觉得周身轻松。
她正想再向下刺深一些,手腕却被什么东西缠住,动不得分毫。
她眨了眨眼睛,晨曦自她头顶照过来,将面前那人的容貌隐在黑暗中,明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相貌,却有一双她念了一夜的眼睛。
“秦潇。”
秦潇抱着魏安澜颓倒的身体,仿佛天也塌了半边一样,一时间惊惶、痛惜、无措,搅得他心痛欲裂。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捂魏安澜胸口涌出的血,那把匕首插得并不深,或许是因为她腕上无力,也或许是因为他阻止及时,只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
“你这傻子……”秦潇骂了一声,却哽咽着说出不话来。
魏安澜恍惚的神智又回来一些,听着面前的人发出自己熟悉的声音,不觉笑起来:“果然是你。上天可怜,定是听到我的愿望,让我跟你死在一处。”
秦潇的手一顿:“你……”
魏安澜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以为秦潇也死于乱军之中,这时两个人都是魂魄,哪里还有阳间那些礼教的顾忌,一把抓住了秦潇染满了她鲜血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我不嫌你是太监,是太监也没有什么。在我心里,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这辈子你我无缘,等下辈子,你一定要等我,我会来找你……”
秦潇怔怔地看着她,他万万没想到魏安澜对他有这样的情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魏安澜不知道他的身份,一直以为他是个真太监,却在以为自己必死时与他约定来生。
这世上,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女子,可以如此以真心待他。
一时间,心中涌满狂喜,却又酸涩难当。
“够了!少在这里恶心人!”秦潇抱着魏安澜正是又惊又喜又悲的时候,后腰上被人轻轻踹了一脚,“再不叫人给她包扎,你跟她就真要来生再见了!”
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的人,除了裴宜还会有哪个!
秦潇擦了擦眼泪,看着怀中的魏安澜因为心愿得偿已经晕了过去,忙招呼寿康宫的宫人将她抬进内殿,又去叫人找太医和女医,寿康宫顿时又乱成一片。
幸亏魏安澜坐着的地方离宫门不远,否则秦潇也来不及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刺下去。
但也正因如此,魏姑娘对秦少监的表白让宫门前的禁卫军和守在宫门旁的寿康宫宫人们听了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一字不落。
秦潇见太医和医女都进了内殿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后知知觉地知道害臊了。
裴宜捏着他的手腕,看着他一手的血,啧啧摇头叹道:“你的桃花可真是够旺的,扮个太监居然也能让如斯美人为你倾心。”
秦潇难得红了脸,将手抽回来:“侯爷说笑。”
“说笑什么。”裴宜转身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我刚刚问过宫里的宫人了,魏安澜看着无用,关键之时倒还有几分胆色。若不是她砸死了太后宫里的宫女,又让人将来人全绑了,魏太妃就要被太后诓去,你我也不能这么快就将宫里乱党平定。此役,魏安澜当居首功。”
秦潇坐在裴宜的身旁,看着自己满是血的手,目光迷离,一脸心疼。
“放心吧,那匕首只扎进去一点儿,死不了人的。”裴宜拍了拍他,秦潇这万年冰山,居然也有融化的一天,他何时见秦潇为了个女人这样难受过?
“多亏了她传信。我才知道废太子进宫之事,若没她警醒机敏,真让太后一党控制了内宫,可是要坏大事的。”秦潇说。
“好了,我们都知道魏姑娘有功于社稷。你放心,皇上回来定会给她大大的封赏。”裴宜笑了笑,“让她风风光光嫁去大理,当你的大理王妃。”
秦潇的脸顿时像红布一样:“我去看看外头还有什么事。”
说着秦少监弹起身便冲下台阶,却在台阶最后一层踉跄了一下,险些狼狈摔下去。
裴宜哈哈一笑,站起身,背着双手走进寿康宫。
魏太妃正坐在床前,拉着魏安澜的手落泪。
“你这傻孩子,外头明明已经平定了,你怎么还傻着要自尽?你若死了,让姑母以后怎么有脸见你父亲,你让姑母下半辈子要怎么活?”
魏安澜以手掩面,哪里听得进魏太妃的唠叨。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对秦潇说的那几句话。
她以为自己死了,才那样大胆地表白。秦潇定会认为她轻浮,一个女人竟然连点矜持也没有。
今后自己还要拿什么脸面去见秦潇。
啊啊啊啊,让她现在死了吧!
就在魏安澜捂着脸羞愧欲死之时,就听魏太妃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怨姑妈。只是姑妈那样做也是为了你。你还年轻,哪里知道男女之事?那秦潇虽然貌美,但是个太监,你若与他在一起,就跟守个活寡一样,姑妈舍不得你受罪吃苦。”
魏安澜依旧捂着眼睛。
“你……你与秦潇说的话,我听人说了。”魏太妃过了许久,才将这话艰难地说出来,“罢了,当我是前世欠了你的,今生要还业报。这生生死死,死里逃生的,我也想明白了。便不嫁太监,嫁了旁人,若是男人不争气,你过得未必会好。他是太监,是天子近臣,总能看着皇上的面,看着我的面上好好儿待你,除了那事儿,旁的断不能让你受了委屈。只是你嫁太监,这太伤魏氏的脸面,不能明着娶,只能按着宫里对食的规矩办。等皇上回来,我便去求他,让你正式进宫当女官,给你个高高的位儿,让你有脸面……”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魏太妃最好的就是脸面,魏安澜是她放在心尖儿上疼着的侄女儿,她能这样说,已是平生未有的极大让步。
魏安澜惊讶地放下手,看着魏太妃正掩面哭着,心底泛酸。
太妃对她真的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是知道魏安澜对秦潇死心塌地了,怕秦潇死了,魏安澜也不肯活。若不然,依着魏太妃的性子,真能寻个错就将秦潇给杖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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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让了步,太妃这心里也跟剜了一块似的。
她将魏安澜接到宫里头,是想给她个远大光明的前程。即便当不了皇帝的贵妃,能嫁入豪门贵族,当个有千奴万婢,锦衣玉食的世家夫人也是好的。谁成想天意这样弄人,贵妃当不成,侯夫人当不成,魏安澜这死丫头竟然一门心思想嫁个没卵蛋的太监。
这怎能不让魏太妃又气又悲,直想呕血三升呢!
魏安澜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床头给魏太妃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太妃大恩厚德,安澜铭感五内。以后安澜就在宫里永远伺候您,好好孝顺您。”
魏太妃放声大哭。
裴宜站在门口,眉毛挑了挑,笑着转身离开。
守在门前的几个宫女见他背影消失了,才战战兢兢地互相看了看:“这,要进去跟太妃娘娘说吗?”
“说什么说,人都走了!”
该听的不该听的也都听全乎了。
“方才我瞧见侯爷跟少监大人坐在一起,态度很亲密。”其中一人小声地说。
“像是旧识,还是好友。”另一人也小声道。
“所以……”侯爷听了魏太妃的话,应该也许可能不会有什么别的意见吧……
宫内已定,荣王带着府兵一寸寸搜查京内各处,抓捕逃漏的叛党。
又过了十数日,皇帝和皇后在江州知府苏定方的陪同下,终于回到了京城。
此时,玉泉山庄的肖沉墨也不用再辛苦装扮皇后了,在两卫两营的护送下,她带着裴锦、婉容也回了宫。
赵嫣容身上害喜的症状早就没了,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得原本尖削的下巴鼓了起来,小脸也圆了一圈,整个人变得小肉团子一样。
一进宫,赵嫣容就拖着裴宜问这问那,连珠炮一样轰得裴侯爷头疼。
裴宜嫌她聒噪烦人,手一甩就溜了,把这大麻烦留给别人去解决。
于是皇后逮到谁问谁,又总嫌人家嘴笨说不清楚,最后还是皇帝看不下去,叫人把嘴巴最爽利,又最好打听八卦的甘贤妃请过来,让她们俩凑在一处叽叽咕咕,耳根子这才算清静了。
就听见内室里,时不时传来自己的小皇后一惊一乍的声音。
“哦!”
“哎呀!”
“真的?!”
“哈哈!”
李睿捏了捏眉心,走出了昭阳殿。
裴宜背着双手站在昭阳殿外,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绒绒的金光。
听见背后声响,裴宜回头一笑:“你来了。”
李睿点点头,坐在台阶上,看着裴宜消瘦的背影口中发涩。
“其实你用不着亲自到京里,太危险。”
裴宜笑了笑,转过头去。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看着宫墙外高大的绿荫,感受着阳光和煦温暖的温度,过了良久才说:“等你完全安定下来,我就要走了。”
李睿浑身震了震:“裴侯。”
裴宜抬起手:“用不着劝我。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他转过身,看着李睿,“你答应过我,会做个好皇帝,记着你的承诺。”
“天下如此之大,定能找着让你康复之法。”李睿涩声道。
“其实也没什么。”裴宜挥了挥衣袖,“这是天道,岂是人力可以扭转?我活了这么多年,想做的事都做成了,能亲手助你坐稳江山,看着姐姐和嫣容过得很好,已无遗憾。剩下的时日,我也该为自己而活。走遍名山大川,吃遍五湖四海,人生多风流惬意!便是你想跟我换,我都舍不得呢。”
说着裴宜头也不回走出了昭阳殿的宫门。
李睿坐在石阶上,捂住了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晚了,抱歉,明天不会再晚了,明天继续十点准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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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101【第一批饭盒】一个,两个,三个
宫里生乱之前,章太后让人先去将魏太妃和德妃贤妃一道诓来。没想到到寿康宫的人被魏安澜一烛台砸死了,余下的人又都被绑起来不得到外头传信儿。前去召德妃和贤妃的那宫女也是合该倒霉,只因着贤妃的福宁宫近些,便先来请贤妃。
那时贤妃刚刚收到魏安澜的传信。
她与魏安澜是好牌友,对她的脾气秉性极了解,魏安澜派人在这当口送信,绝逼是出了天大的事儿。
她与德妃不一样,德妃是个凡事都死守规矩的人,若是这宫人头一个去请的德妃,即便她收了魏安澜的信儿,也不敢违逆太后的旨意,敢闭宫门不出。
贤妃性情爽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机灵,见着这个时辰太后要她带着宝珍公主一道去长乐宫,心里就犯了嘀咕。
先又是请喝茶又是用点心地拖着,再说公主玩累了还没醒要去叫人,借机会悄悄溜到侧殿,令人将宫门锁了,又将那群宫婢待着的屋子从外头一锁,竟然是直接将人给圈在房子里头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带队的掌事宫女身上有功夫,竟然跳窗子出来叫叫嚷嚷要拿了她办她抗旨之罪。
她这一嚷嚷,贤妃也怒了。她现在是宫中一品妃位,又协理六宫事务,这女官不过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人,居然敢在她面前指手划脚,吆五喝六的,当即就让人去将她拿下。
这一打可了不得了,那女官竟然身怀利器将她的宫女杀了两个,刺伤了多人。好在贤妃离着远,被宫人们拥着跑到院子里,外头的太监们听着主子呼救,一个个拿了家伙就涌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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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官虽然有几下功夫,但到底是个女人,人单势孤陷在人海里,没几下就被擒住了。
看着这样子,贤妃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让人先将她打了个半死,便扔到屋里头跟那几个宫婢一处关着。又派人去德妃宫里头,将德妃和宝意连着德妃宫里有力气的太监和宫妇们一道接了来,将福宁宫所有大门二门全都锁死了。
秦潇手下的暗卫人数不多,只能重点保护着太妃和几位娘娘的宫门。德妃这样一挪动,倒也省了他们的事儿,将两位宫妃和两位公主全给围了起来。
只是其他的宫妃们就没这好运,乱起来的时候,被乱军杀的,拥挤踩踏而死的,还有因为太害怕了直接自己寻死的……就算宫外荣王和裴宜进来的再及时,也不可避免地有不少死伤。
这样清点下来,李睿原来的十八个宫妃里头,竟然没了六个,伤了一个,被吓病了四个,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宫女们,更是失踪了好些。
虽然活命了,但宫里被乱军冲进去过,是不是清白,便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
太后和废太子李崎一个没跑掉,都被秦潇逮着了。
原来他还想等着李睿回来之后再处置,谁知道裴宜上来便拿了他的剑,二话不说,将李崎一剑穿胸。
章太后当时就疯了,张牙舞爪要来与裴宜拼命。
裴宜一脚将她踹开,冷笑了几声说:“李崎是我杀的,以后凭谁也扯不上皇上什么殺兄弑母的事,史官若记,全记在裴某人身上。等太后你将来下了地府,记得对阎罗王说清楚你儿子是如何毙的命。”
章太后被宫人压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拿了她儿子的秦潇和杀了她儿子的裴宜一道走出长乐宫。
儿子死了,她的理想破灭了,可是她还存着一线希望,她并不想死。
她是大齐的太后,是李睿名义上的母亲,虽然李崎被裴宜杀了,但她想着有孝道压身,李睿必不敢动手杀她,只要撑到李睿回宫,虽然不再有太后的尊荣,但在后宫养老还是可以的。
靠着这个念头,她在封闭的长乐宫里吊着一口气,度日如年地捱着。
李睿走进长乐宫的时候,她就躺在榻上,面如死灰一般盯着发乌的床帐。
端妃荆钗布衣,跪伏在床前给李睿磕头。
事已至此,她最害怕的事已然发生,又倏然落定,端妃倒没了先前的惊惶害怕和忐忑绝望,心境反而平静得很。
她虽不想附逆,但发动宫变的人是她的亲姑母,举兵起事意图在南方谋乱的是她的生父,她不像章太后那样抱着希望,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要迎来的命运。
李睿扫了她一眼,只略点点头,并没说什么。
端妃磕了个头,搬来椅子请李睿坐下。
李睿挥了挥手,让她先退出去。
端妃看了一眼章太后,便无声退了出去。
章太后斜眼看了看李睿,半晌才出声:“皇帝来了啊。”
屋中并无旁人,李睿将腿一跷,手肘放在桌上,脸上竟然还带了三分笑意:“母后见到朕回来,可是失望得很?”
章太后目光中掠过一丝怨毒,但转眼即逝。她颤巍巍从榻上爬起来,跪在榻上掩面而泣。
“为人母者,难免会为骨肉之情蒙蔽了大义。这事,是哀家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先帝在世的嘱托,哀家悔之愧之,还请皇上降罪。”说着便垂下头去,将额头抵在床沿处,露出发心斑驳的白发来。
章太后自傲于美貌,对自己的外表极为重视。
原本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现如今也在惊惧不安和愤恨怨毒中白了许多。
她如此示弱,就是想引发李睿的怜悯之心,念她是个老妇人,亲儿子又已经死了,给她留条活路。
忐忑等了许久,也没听见李睿的声音,不管是怒骂还是哭泣,都比现下这默默无声要好得多。
她将头抬起一些,看着坐在她面前跷着脚,一副歪歪懒懒模样的皇帝。这小子以前就藏得极深,现在更加摸不清他的脾性来。
“皇上,”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开口,“你可还记得先帝大行之时,拉着你的手让你承诺的事?”
李睿终于动了动:“记得,他让我发誓,留李崎一条命,好好待你。”
章太后松了一口气。李崎虽然死了,但她还有先帝爷的遗旨可以保命。
“李崎咎由自取,想来父皇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怨朕。”李睿说,“至于母后……”
章太后心惊胆战地等了半天,才听李睿说:“宫中死伤无数,这大多是承母后的恩。”
“不不,那不是哀家动的手……是李崎那孽障,是他……”
“行了母后,您当朕是三岁小儿?这种话您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李睿冷笑了一声,“没有您在京中,他李崎能得到消息,千里迢迢赶到京里来,又声色不动地混入宫里?您置大齐江山社稷于何地?置万千子民于何地?若父皇还在世,您觉得他会怎样处置您?”
章太后听他这样说,心里慌张,连连叫道:“先帝有遗命,且我是你的嫡母,皇上不能杀我,那是大不孝!”
李睿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是啊,大不孝!父皇让朕待你如母,朕若杀你,便是对父皇不孝。可若不杀你,朕又对不住被你害死的亲娘,那也是大不孝。”
章太后闻言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当年你害死我亲娘,的确首尾干净,半点痕迹也不留。”李睿玩着手上的翠玉扳指,微垂双目,“不过证不证据的也无关紧要,那些是给外头人看着堵他们嘴的,做没做过,你心里知道就行。不管你做是没做,朕既然认定了是你,那你就是当年下手之人,凭你怎么说,朕也不会信。”
章太后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为人子女的,总要尽到孝道。朕应了父皇,让你当了整一年的太后,尽享尊荣,朕已对父皇全了孝。接下来,便是要为亲娘尽孝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便走了。
房门在他身后关起,接着便响起“呯呯嘭嘭”的声音,竟然是有人拿着木条将她的房门给钉死了。
章太后滚下床,连爬带跑,拼命敲打着门板:“李睿,李睿你这是要弑母吗?”
外头没有声音。
窗户那儿又响起钉木钉的声儿,数条木板将窗户堵死钉牢,连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
小小的寝居屋子,随着木钉敲打声,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直到房门窗户全给钉死,惊惶失措的章太后才听到李睿的声音:“太后病重,让她静养吧。”
“不!不要!李睿,李睿,放我出去!”
“你要杀了我,你死后如何去见你父皇?李睿,你这个不孝的畜牲!”
章太后撕心裂肺的嚎叫与哭骂声声声不绝于耳。
李睿却像听也没听见一样,含笑离开。
过了五日,长乐宫里终于传来消息,章太后薨了。
外间都知道章太后勾结废太子与其弟章士先谋反,发动宫变,所以她的死也早在人们意料之中。
皇上说:“别让先帝看着她生气。”便用了一口薄皮棺材,将她埋在不知名处,离先帝陵寝极远。
端妃等太后悄悄葬了,便一根白绫悬了梁。
太后被生生饿死,章士先也被拿入京城,不止章士先,章家的男丁,十岁以上的都会没命。身为章家女儿,端妃实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这样自尽,也算是种解脱。
赵嫣容这几日就是在查看宫人死伤的名册,太后的事李睿自去处理,她用不着费心,只是这名册上的伤亡着实让她心里难过。
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将木兰叫了来。
“去请秦少监过来,本宫有事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最后决定写种田文了,第一本宅斗,第二本宫斗,第三本再来挑战一下种田【真是闲得_(:3∠)_】,请大家先收藏一下,开始更新的时候也方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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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跃农门——>记录穿越而来的小鱼姑娘种田吃饭打渣渣的幸福生活!
第102章
102【巡视清和宫】本宫觉得有点怪+少监你怎么看?
秦潇很快来到昭阳殿,他身上已不再是五品内监官服,而是一身亮银软甲,披着四品禁军都统的武将官袍,俊美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刚阳的俊朗之气,引得昭阳殿里里外外的宫女眼珠子都快粘到他身上去了。
赵嫣容虽然知道秦潇是大理王世子,但从来没人告诉过她秦潇是个假太监……
呃,若是个太监,这秦潇身上的费洛蒙散发得也太浓了些,真是个害人精!
关于秦潇和魏安澜的风言风语,贤妃已经不遗余力地,甚至是添油加醋地对她说了。
要说从外表上看,这两个是俊男靓女,说不出的般配。
若从身份上看,秦潇不日就能封大理王,一品亲王爵,在天高皇帝远的大理当土皇帝,魏安澜这是高攀了人家。
但是再漂亮再高贵,也是个没了丁丁的男人,安澜姑娘以后再没机会享受性福生活,身为牌搭子好基友,皇后娘娘还是挺为魏安澜可惜的。
再可惜也不能阻挡人家如火如荼的爱情。
棒打鸳鸯这种事,她赵嫣容才不会做呢。
何况魏太妃都松了口,再多的理由也抵不住人家姑娘愿意。
皇后微微恍了恍神,想到再过段日子,秦少监这样难得的美色就看不着了,魏安澜跟着一走,自己好不容易凑齐整磨顺溜的铁牌搭子也拆伙了,就是好一阵心疼。
一边有的没的胡思乱想,她将手上的名册递给了秦潇。
“帮本宫瞧瞧,内廷各处都有损伤,除了寿康宫和福宁宫没有人有事,怎么这上头也没瞧见清和宫的名字?还是当日你派了人去守着清和宫了?”
清和宫里住着的是庄贵妃庄芹,是与皇帝自小一道长大,如同亲姐姐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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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芹做过的那些腌臜事情,皇帝知道,皇后知道,秦潇及少数几个贴身人知道,太后是不知情的。
依着李睿的性子,太后就算拿了他两个女儿当人质,也不如抓了一个庄芹来当人质有效。
章太后不是傻子,她没道理放过庄贵妃。
秦潇明白皇后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道:“清和宫封着,里头便只有庄贵妃一人。奴婢手上可用的人少,分了大半保护太妃和德妃贤妃,便抽不出人手去看着清和宫了。这些日子清点着,清和宫宫人回报说当时是曾有乱党围宫,但因为宫门结实厚重,乱党并未进去,是以没有人受伤。幸之,奇之。”
皇后拿手指敲着桌子,凝神想了想道:“皇上回来之后去过清和宫没有?”
秦潇摇了摇头道:“没有。”
“一次也没有?”赵嫣容眉头一挑,看来李睿是真的不管庄芹死活了。这女人自己作的,让李睿死灰了心,将幼时那点情谊也给磋磨了个一干二净。
“随本宫去清和宫看看。”赵嫣容长身而起。
“现在?”秦潇有些犹豫。
清和宫被封到现在,皇上不闻不问的,摆明了就是要让庄贵妃自生自灭。怎的皇后娘娘又关心起来了?
他心下微惑着,一旁的木兰看出来,压低声儿对他说:“娘娘有个庶妹在清和宫。”
秦潇恍然。
赵嫣容的庶妹赵清容那时在清凉殿里不安份,诬告佟美人,被皇后当众教训责罚,这宫里大约就没人不知道的。
赵清容当日被庄贵妃从浣衣局悄悄提到清和宫里,原本是想着让她勾引皇帝,以减弱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被皇帝毫不客气地撅了。可赵清容也就一直留在清和宫里当宫婢,并没有发还浣衣局。
皇后这是念着到底是一个父亲,想看看妹妹有没有事吧。
秦潇立刻跟了上去,又让人去给皇帝送了信。
凤辇行走得十分平稳,赵嫣容坐在上头有些昏昏欲睡。
她伸手摸了摸还很平坦的小腹,想着等孩子生出来以后,自己可以带他或她在这么大的园子里恣意玩耍,就觉得心头十分舒畅。
不用在蜗居里憋屈,没有汽车尾气的污染,吃的用的都是全天然的,孩子将来一定会长得很健康强壮。
她如今是这后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目前看来,李睿三五年里也不会对她生厌,她这皇后宝座最少能安稳十年八年的。她有一个或两个孩子陪着,再怎么着,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念及此,赵嫣容眉眼都弯了起来。
想想半年前她在昭阳殿里醒过来的情景,真如梦境一般。不过能走到今天,她并不觉得意外。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特别是那个男人,如今看着,倒跟初见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赵嫣容闭上眼睛,拿手指托着脸颊。
自从有了身孕,她再也不染丹寇了,连脂粉也不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了孕体内激素变化的问题,还是她本身就年纪轻底子好,这样素面朝天的,皮肤反而比那些涂了脂粉的女子更加白皙细腻有光泽。
不多时,凤辇已到了清和宫宫门前。
因为没想到皇后娘娘会亲自过来清和宫,宫女们一时有些慌乱。
赵嫣容目光扫过之处,见跪了一地的人,其中有些宫女目光闪烁着,不觉就是双眉一蹙。
“你们主子呢?怎么不见人?”
“回娘娘,庄、庄贵妃娘娘受了点惊吓,如今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
赵嫣容识得这回话的人,正是清和宫掌宫金紫姑姑,跪在她身后的,依稀也记得,是曾在昭阳殿里服侍的一等宫女绿苹。
赵嫣容双眼微眯了眯,抬脚踏步:“庄贵妃病了怎么也没人来告诉本宫一声?本宫这就亲去见见。”
金紫姑姑的脸色青白,身体微微发抖:“娘娘万金贵体,又怀着龙种,怕病气会过到娘娘身上。”
“怕什么,本宫有金刚护体,有龙气傍身,你们家娘娘想过病气还过不来呢。”赵嫣容抿嘴一笑,“说不定,她一见了本宫,心里这么一欢喜,立刻就能好了。”
金紫脸上忽红忽白的,那紧张的样子,别说跟在皇后身后的秦潇,就连木兰也觉出有异来。
当下她向前踏了半步,微微侧挡在皇后的身前。
赵嫣容看了她一眼,浅浅地笑了起来。
清和宫内殿里飘浮着浓浓的药味,有些腥,有些臭,赵嫣容拿了块浸过薄荷膏的帕子遮了鼻子,皱着眉问:“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冲?”
金紫垂头答道:“庄贵妃娘娘吃的药。”
“吃的药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味儿,又不是抹在外头的。”
金紫身体微颤了颤,默然无语。
秦潇立刻回头对带过来的昭阳殿内侍说:“还楞着做什么,去将窗子打开,着人将这些浊气扇出去,别冲撞了娘娘。”
内侍们呼啦一声冲了进去,金紫想拦却又不敢,只嗫嚅着说:“我们家娘娘见不得风,太医说了,不能开窗。”
“太医?”赵嫣容眉头一挑,“太医院每半月会送进宫的医案给本宫看,本宫前儿可才瞧过,上头并没有太医应召进清和宫的记录。是太医院哪位太医过来瞧病的?为什么没有医案,为什么没来报备?你说个名儿出来,本宫这就着人将他拎过来。”
金紫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见皇后紧盯着自己,便胡乱说了个名字出来。
皇后点了点头,果然有内侍奔出昭阳殿拿人去了。
赵嫣容也不急,叫人搬了锦凳,自己就做在殿外头,等着里面的气味散尽。
清和宫的宫人心里叫苦不迭。
说是来清和宫看贵妃的,皇后却守在门口不肯进去。
她坐着,她们站着,还不敢站直溜了,半弯着身子,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先前外出的内侍领着太医院院正大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那内侍先在秦潇耳边说了几句,才请院正上前回话,自己则退到一旁去。
“老大人来了,辛苦。”赵嫣容见着须发皆白的老院正,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院正给皇后见过礼,又细看了看她的气色,捻须道:“皇后神清气盈,面色红润,看着好得很。”
“是啊,本宫能吃能睡,不知道有多好呢。”皇后笑了起来,指着殿里,“倒是庄贵妃身子不大好,听说请过你们太医院的张叶先生瞧过,也不知道张先生给开的什么药,这味儿也太大了。好人都能给熏出毛病来。”
院正神色一凝,道:“回娘娘,说起这张叶,当日宫乱时,他正在宫中轮值,失了踪迹,至于他何时给贵妃娘娘诊病的,微臣并不知晓,名册上也没有记载,却是件怪事。”
“听着了?”皇后斜眼看了看金紫,“你说的那先生已经不见了,那给贵妃看病的究竟是谁?”
金紫慌忙跪下说:“真的是张先生给瞧的病,正是宫乱的那日来的,瞧完就走了,奴婢不敢扯谎。”
皇后也不理她,只让院正去闻闻:“这是什么药?快些告诉本宫,这味儿这么难闻,以后若是有人给本宫开这味药,本宫得记着让他给换方子。”
院正走进殿内耸鼻嗅了嗅,不觉蹙了眉:“仅凭着气味,微臣不肯妄下定论,还请姑姑赐些药渣来。”
金紫磕了个头:“是,奴婢亲自去拿。”
说着躬身退了出去。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拿药渣的金紫。
清和宫的宫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声都不敢吭。
赵嫣容站起身,对秦潇说:“派个人找找去,总不能跑出清和宫。这味儿也散得差不多了,你随我进去瞧瞧。”
扶着木兰的手,赵嫣容拿着薄荷帕子掩着口鼻,就这样踏了进去。
“娘娘,这味道还不知道是什么药,您……”
“放心吧,若是虎狼药,刚刚院正大人就开口了,而且这么久了,味道也散尽了,光凭这点味道还造不出什么事故来。”赵嫣容笑了笑说,“庄贵妃陪王伴驾多少年了,生了病,本宫总不好不打个照面儿。而且……少监不知道,本宫那个不争气的妹妹并不在外头跪着,本宫有点好奇,不知道那丫头给藏去了哪里。好歹有一半相同的血,总不好不管她死活吧。”
走过长长的花廊,守在门外的宫女跪下行礼,然后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里窗户紧闭着,那药味儿更加浓郁,因为关着窗,放下了帏帐,所以整个房间里昏暗无光。
赵嫣容在门前顿了脚步,立刻有内侍进去,将窗户全打开,帏帐全挂起来,让阳光从窗外直透进来。
房中的浮尘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浮金,静静地飘在半空。
明明人来人往很热闹,可是这房中却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静谧。
床帐后悄无声息,仿佛外头不管怎么吵闹,里头的人都在沉睡着听不见动静一样。
一名内侍上前将三层床帐掀起,挂在销金白玉帐勾上。
这屋里并没有清和宫的宫人伺候,门外的宫人全都跪伏在地上,不管里头怎么闹唤,她们都不敢抬头,更不敢出声阻止。
庄贵妃被皇帝圈在清和宫里不得外出,外头的人都以为是因为贵妃有恙,但她们这些清和宫里的宫人,心里都是清楚明白的。那是贵妃娘娘惹恼了皇后,惹恼的皇帝,她这下半辈子只怕都只能被圈在这里,再无出头之日。
除了忠心于贵妃的那几个人,有谁是愿意在这宫里圈一辈子不见天日的?
赵嫣容远远看着床上躺着的身形消瘦的女人,并没有靠近。
她一直觉得庄芹心理有问题,偏执狂加妄想症,病得厉害。
就冲她对宝珍那孩子做过的事,她就觉得庄芹非常值得被圈起来一辈子。
以她前世与变态打过的数次交道攒下的经验,她并不觉得庄芹能老实安心地在清和宫里养老。
宫乱这么好的机会,她一定会做点什么。
这想法,在看到床上的女人时,变得更加清晰强烈。
“将她翻过来。”赵嫣容指着床上的庄贵妃,“好让院正大人上前诊脉。”
内侍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人翻了过来。
一张灰不拉叽,没半点人气血色的脸跳入赵嫣容的眼帘,赵嫣容一拍桌子,大惊失色:“怎么会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能成功发掉饭盒,表示伐开心。
下章努力,把该发的全部发掉。
这样说不定明天or后天,正文就可以happyending了~~
第103章
103【都该结束了】剩下的饭盒+一蒸蒸了俩(正文部分完结,谢谢大家!)
赵嫣容急行几步走到床边上,那个气息奄奄,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是她的庶妹赵清容。
只是瘦脱了形,若不是她胸口还微微起伏着,简直就是个死人了。
听着赵嫣容的声音,她勉强睁开眼睛,嘴里嚅嚅有声。
“你说什么?”赵嫣容正要俯身去听,却被秦潇伸手拦住。
这是在清和宫里,庄芹的地盘上,不管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赵清容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干涸的眼窝里流出两颗泪来。
“姐姐……”
嘴形是这样,只是听不见声音。
赵嫣容怔愣了许久,她想过千种万种可能,也没想过会在庄芹的床上看见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赵清容。
赵清容在这儿,那庄芹呢?她去了哪里?
这边赵清容见赵嫣容一直站得远远儿不过来,心里着急,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实在没力气,挣扎了几回也没爬起来。
院正忙上前要去搭脉,谁知道赵清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掉出来一般,口中“嗬嗬”有声,突然“哇”一大口浊物喷出来,溅得院正和靠近的内侍一头一脸。
院正一闻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不觉大惊失色,连忙甩开了手冲到屋外头,连连叫人打清水来洗。
“娘娘快些出来,快些!”
听着院正的叫声,秦潇立刻护着赵嫣容从门口退出去。
只是这么一会,赵嫣容就觉得胸口发闷,眼前一阵发晕。
到了外头,大大吸了口新鲜空气,憋闷感这才好了许多。
“这是什么东西?”赵嫣容皱着眉问。
院正已经将外袍脱了,洗净了手脸,面色十分难看。
有那机灵的内侍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借给老大人披一披。
那院正让人拿了纸笔,笔走龙蛇般飞速开了一张方子,催着人速速煎来,又特别指明了,要皇后带来的内侍去取药煎药,不可让清和宫的宫人动手。
见他如此,赵嫣容心里已有了个大概,便让人引着,与院正到一旁一间空着的屋子里。
“到底怎么回事?”
院正大人叹了一口气:“先前微臣在殿前闻到的气味里,觉得有依稀有一丝枯骨藤的味道,只是当时并不大确定。”
秦潇容色微变:“枯骨藤?那不是苗疆的东西吗?宫里头怎么会有这种毒物?”
毒!
木兰惊叫了一声,抓住了皇后的手臂:“娘娘,您中毒了?中毒了?”
“慌什么,听老大人说。”赵嫣容神色不变,轻轻将木兰的手挣开。
“没那么严重。”院正大人摇头说:“要说宫里还真有这东西,三十多年前圣祖征伐南诏时,南诏王就派人混了一截枯骨藤献给圣祖。幸亏当时有高人识得此物,所以没有上当。这东西本身无毒,只会让人体质下降,虚弱易病,并不致命,但它若与另一味蛇腥草相混,便会令人血融骨销,极尽痛苦地死去,端的十分霸道。”
秦潇点点头说:“这东西是害人的引子,在苗疆也是禁物,很难得一见。”
“此截枯骨藤封存于太医院,太医中知道此物用法的,也颇有几人。”院正捋了捋胡子道,“那张叶……只怕是……”他叹着气摇了摇头,“微臣管束无力,微臣有罪。”
这叫张叶的太医不知是受了胁迫还是被人收买,会将枯骨藤的用法甚至枯骨藤给偷出来,弄进这清和宫。
将枯骨藤磨成细粉,与别的香料混在一处当做熏香,令殿中的人身体虚弱。然后又给赵清容喂食蛇腥草,让她将死不死地躺在床上,等着皇帝或皇后过来。
“若是皇后过来,便喂下催吐的药,在皇后靠近时将蛇腥草汁吐出来。闻过枯骨藤,又碰到蛇腥草,就算皇后娘娘不会中毒太深,也一定会影响腹中胎儿。滑胎或是畸胎,都是达到了目的。”
院正在太医院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没听过?
这样恶毒且大胆的安排,他倒是头一回见着。如此明目张胆地害皇后,这位庄贵妃娘娘的胆子可真破天了。她这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将皇后拖着一起去见阎罗?
“好在皇后娘娘谨慎,先让人将殿中气味散了大半。”院正大人心有余悸,想着床上那女子枯稿灰败的脸,再代入一下皇后娘娘,不禁打了个寒战。
若是皇后娘娘出了事,整个太医院只怕都要承接皇上的怒气,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也亏了秦少监拦着,没让本宫靠近。”赵嫣容对秦潇一笑,“你算是救了本宫一命。”
秦潇忙行礼:“奴婢不敢,是娘娘洪福齐天。”
赵嫣容笑了起来:“还奴婢奴婢的,你又不是正经的内监,过些日子就要回大理了。”
秦潇的身份只有一只手掌上数得过来的几人知道,木兰和院正虽然奇怪皇后娘娘为什么会说秦少监要回大理,但也不敢多问。
过了半个时辰,内侍将煎好的药端了来,院正大人给他们人手发了一碗:“这是清本固元的药,对胎儿无害,娘娘可以放心饮用。虽然吸入的枯骨藤很少,您又没溅上药汁,但为稳妥起见,还是用药驱散驱散的好。”
正喝着药呢,李睿赶了过来。
人还没进清和殿,已有内侍将清和殿里发生的事对他说了一回。
皇帝的三魂被吓飞了两个,拎着龙袍冲进清和宫,直扑皇后而去。
“我没事啦。”被皇帝拉着小手从上看到下,恨不得直接抱回宫的皇后娘娘翻了个白眼,“真没事,幸亏有院正和秦少监在。”
“若今儿他们当中少了一个人在,你还能无事?”皇帝脸色煞白,额头见汗,怒道,“你这人,怎么就是不肯老实听话地待着?觉得清和宫有问题,跟朕说,朕自会派人过来查看,哪里用得着你亲身涉险?你这么大的人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想着肚子里的孩子!”
赵嫣容自知理亏,这事本就是她莽撞了,难怪李睿会发这么大的火。
皇后抱着皇帝的胳膊给他顺毛,院正和秦潇自然不好在一旁观赏。
电灯泡们自动退避开,也就不用去管皇后娘娘用什么手段去安抚暴跳如雷的皇帝了。
等过了一会夫妻俩出来,头发微乱,面色略红,倒是心平气和了许多。
这当儿,不用皇上发话,内侍和禁军早将清和宫翻了个底朝天。
庄芹是没找到,不过找着了掌宫姑姑金紫的尸体。
她说是去拿药渣,却是在后院小柴房里悬了梁。
大抵也是知道庄芹做了这种事,再无生理。与其事后被皇上杖毙受尽痛苦而死,不如自己悬了梁一了百了。
可是清和宫封闭着,庄芹除非肋生双翅,否则根本逃不出去。
赵嫣容得了内侍来报之后沉吟半晌问道:“她屋子里头查过没有?”
“都查了,实在没有地方可以藏人。”
“我来的时候金紫在外头,没人可以给清容灌药,只有庄芹。”她双眼一眯,“这宫里内外又无人见到她,她一定也想看着我如何被她算计到,所以她必是在屋子里头藏着的。去,将床上的赵清容抬下来,将床给本宫拆了!”
那床果然是中空的,里头缩着遍寻不着的贵妃庄芹,还有一具男人僵硬的尸骨。
正是那位失踪的太医张叶。
庄芹周身狼狈,但目光依旧凶狠,只是她嘴里被堵得死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赵嫣容和李睿都知道庄芹此时在想什么,想说什么,但没人愿意给她开口的机会。
被抬出来的赵清容只余了一口气,瞳孔微散,身上散发着腥臭气,也没人愿意靠近。
赵嫣容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庶妹叹气。
如果当初她不是存了不该有的念头,想进宫来挣命,现在她依然会是在家里受千般爱宠的小姐,何至于到今日,连死都要死得这般痛苦?
院正摇了摇头说:“只在旦夕之间,没救了。”
赵嫣容扭过头,轻声道:“给她个痛快吧,别再这样受罪了。”
李睿点了点头。
过了一刻钟,清和宫燃起熊熊大火,贵妃的寝殿走水,她和数个宫女太监都被火焚成了飞灰。
清和宫再次被皇帝封闭起来,宫室被推平,成了一处荒园。
这世上再无庄贵妃,亦没了赵清容。
天和日丽,一转眼已到了来年二月。
春寒料峭,李睿却只穿着一袭略薄的春衫,在院子里形如困兽般兜兜转转。过了年,他便学着荣王留了胡须,但因为赵嫣容嫌胡子长了看着脏,他也就只能留着荣王式的短髯,他原本就长得英武挺拔,这短短的胡髭倒挺适合他,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
只是此时的皇帝半点也没有稳重的样子。
额上全是细汗,眼底发乌,一脸的焦躁不安。
屋子里头传来女人的低声呻|吟,他更加心急了,总想着要进去,却又被身旁的嬷嬷和内侍们拦着。
从昨日掌灯时起,赵嫣容的肚子就有了动静,自夜半进了产室,皇帝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半刻也歇不得,绕得人头都晕了。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呼痛声,李睿浑身一颤,险些坐到地上去。
“嫣容,嫣容!”他进不去产室,只能扒着门框对里头喊,“我就在这儿,就在这儿,你痛不痛?痛不痛?”
“去你妈蛋!”里头传来皇后高亢的叫骂声,“你来试试看!哎哟!”
“娘娘您忍着些,已经开了五指,快了,就快了!”
“我不要生了!李睿你这个王八蛋!啊啊啊!李睿啊!”里头又是一通指名道姓的乱骂。
王八蛋皇帝就抱着门框,眼含热泪地抻着脖子向里头张望,一院子的人选择性遗忘了刚刚皇后娘娘的大不敬言论。
谁叫皇后是皇帝的心头肉呢?更别说现在是生孩子,生孩子的疼常人根本无法想像,所以就算皇后她口不择言,皇帝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女人生孩子,你又帮不上忙,就别这样慌乱了。”
荣王坐在院子口,面色红润,态度悠闲,虽然天还冷,他却早早地摇起了销金玉骨折扇,以期让自己看起来儒雅风流些。
“来来来,坐下来喝口茶。你再这样下去,等皇后娘娘生了孩子出来,只怕你连进去看一眼的力气都没了。”
李睿哪里还听得进荣王的话,只在房门口一口一个“嫣容”,叫得那个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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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要是别人在,看到他这副样子,怕是以为他头回当父亲。”荣王见唤不回李睿的神智,只得摇头,就手给坐在对面的人满了杯茶,“不过他是人家夫君,担心受怕的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样一副死样子?”
裴宜白了他一眼,闷闷地说:“我是她亲舅舅,哪像你,不是亲人,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哪里没放在心上了?”荣王讪讪地摸鼻子,“我这不也一大早就赶过来陪着了吗?”
“我二姐若不是在这儿,你能这样巴巴儿向前凑?”裴宜冷笑一声,端起了茶盏。
荣王嘿嘿笑了两声,脸上尽是满足幸福的样子。
他苦追了一年,裴锦总算是点了头。李睿下旨指婚,堵了所有人的嘴,只待皇后平安产下皇子,他李恪便可以趁心如意地将美人接到荣王府。
多年夙愿终于见到了日头,他觉得此生简直不能更幸福美满。
只是这生孩子实在太吓人。
初来时还好,只能隐隐听着呻吟声。现在声声尖叫,简直把他耳朵都要喊聋了。
“生孩子真这么痛?”荣王没人可以讨论,只好将身子半探出去,跟裴宜探讨,“叫这样惨,听着怪碜得慌。”
裴宜白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也对,他没孩子,裴宜也一样孤家寡人着。
“哎,你听说没?那个陆嘉,也快当爹了。”荣王对裴宜说。
陆嘉原是御史台监察巡按,后头自告奋勇去了南郡,智擒了郭孝通,立了大功。与他同去的是皇后身边的内卫,助他几次脱险,一来二去,二人生生死死了几回便有了感情。皇帝以有功于社稷,避祸于百姓为由,加封了陆嘉忠义伯的爵位,又封了那名内卫二品定国夫人,指婚给了陆嘉。
陆嘉跑了一趟定州,虽然险些没了命,但后头加官进爵,又娶了美貌能干的妻子,可谓近年来大齐的第一人生赢家。
“你这么大了,也该安定下来,找个女人传宗接代,别那样挑剔了。”看着自己小舅子,荣王语重心长地说,“你姐姐时时挂念着,你一直不肯成亲,老裴家到你这儿可就断根了。”
裴宜垂着眼帘,把玩着手上的玉盏:“得了,我这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今日没明朝的,只为了生孩子便祸害人家女儿的事,我做不出来。”
荣王闻言一噎。
“这话别对我姐说。”
荣王默然半响,喟然长叹:“知道,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就听里头洪亮的儿啼声,二人精神一振,都站了起来。
裴锦抱着一个小小的黄包被,笑容满面地从产室走出来:“恭喜皇上,是位结实的小皇子!”
李睿欣喜若狂,看着这小小的包被,手也不敢伸出去:“皇后可还好?”
“母子均安。”
这四个字音还没落,只听到里头又是一声喊。
“好痛,怎么又痛了?!”
李睿闻言就要往里头窜,被荣王一把抱住。
“天呐,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产室里响起慌乱的声音。
还有一个?!
荣王和裴宜对视了一眼,皇后难道怀的是双胎?太医怎么会没诊出来?
裴锦抱着皇子转身就匆匆进去了。
兵慌马乱之后,她抱着两个包被脸色惨白地出来:“皇上大喜,又得了一位公主!”
李睿心有余悸地看着她。
院里一片寂静,等了许久,未听屋里再有动静,李睿这才在裴锦和嬷嬷的帮助下,颤巍巍抱了一个孩子过来。
“没……没有了吧。”
“没有!就两个!”裴锦斩钉截铁地说。
李睿轻吁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到了怀中幼小的婴儿脸上。
小小的,柔软的,一半像自己,一半像皇后。
这是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
李睿的心被涨得满满的,又是幸福,又是骄傲。
裴宜掏了块手帕扔给他:“男子汉大丈夫,哭成这样也不觉得丢人。”
“我、我进去瞧瞧她。”李睿只抱着孩子,理也不理裴宜,“我去瞧瞧她,她辛苦了。”
“娘娘耗力太过,已经睡着了。等里头血气散散的,皇上您再进去瞧她。”裴锦笑着,让奶嬷嬷将皇子抱开。
“朕有太子了,我大齐后继有人了!”憋了半天,李睿放声大笑起来。
裴宜悬了半日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他脚步虚浮地走出宫门,揉了揉僵硬的后颈,伸长双臂伸了个懒腰。
皇后平安生了一对龙凤双胎,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等不及明日,京中便要大肆庆祝起来。
等过了孩子满月,他应该就可以走了吧。
空中飘过来一股异香,不浓腻,淡淡的,清甜的味道。
这味道真好闻……
裴宜唇角向上勾起,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在他身后,一双手扶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裴宜清醒过来。
四周昏暗,身下颠簸,裴宜捏了捏眉心,倒也没有多少怒气。
“郡主有事直说便是,用得着在宫门前下迷烟?”
肖沉墨坐在他身前,靠着车厢,正望着车窗外出神。
“你醒了?”她转过脸,对他笑了笑,伸出手在他额上轻轻一触,随即便收了回来,“我在里头添了一点安神香,你若疲倦,便再睡一会,咱们的路还很长。”
裴宜双眉微蹙:“很长?你这是要将我带去哪里?已经出京了?皇上呢?”
“我跟皇上借了您三年。”肖沉墨垂目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三年时间,我会将您彻底治好。之后您要去哪里,都随你的意。”
裴宜笑了起来:“所以说,皇上将我卖给了郡主?郡主您拿了什么好处,又要得什么好处?”
肖沉墨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轻声说:“当年无意伤着你,我一直心有愧疚。山里虽然没有京中优渥,但我会让他们尽量让你过得舒服一些。你所中的蛊只有苗疆有药能解,你待在这儿不过是等死。皇上不想你死,我也不想。可是若直说你必不会答应……只能委屈你,跟我在苗疆住三年。”
裴宜微怔了怔,突然想起赵嫣容曾对她说过的苗女的请求。
“你答应了她们,你真要回苗疆当大巫?”
一辈子困在大山里,抛却繁华,永不入世?
“没什么不好。”肖沉墨笑了笑,“萧笉会在京中与魏安澜完婚,然后带着他的王妃回到大理。父母的仇,族人的仇都报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挂心的,除了你。等你好了,我便可以安心过我的日子,舒服随意,现也不用有什么负累。还请裴侯成全我。”
裴宜靠在车厢上,过了半晌才说:“若是为了我,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肖沉墨摇了摇头:“便当是,为我自己吧……”
远远的,裴宜似乎听见了爆竹和锣鼓的喜庆声响,那是接到喜讯的大齐百姓在纵情欢庆大齐太子的降生和未来几十年的太平和乐。
日头已经沉了下去,黑夜中,一队马车载着苗疆未来的大巫和大齐的冠军侯,一路急驰,奔向了遥远的十万大山。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结束了!!!啊啊啊啊啊啊,写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
谢谢小伙伴们容忍樱桃的bug和任性,一直陪着我到今天。【开心地哭了起来】
总算完成了在晋江的第二本书,突然觉得自己好能干好勤快好值得点赞【pia~~~】
这只是正文完结,大家都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后头还会有一些番外,我会标清楚的。
第一部分是皇后皇帝和他们的孩子们,以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第二部分会写裴侯当年与萧郡主不得不说的种种孽缘和去了苗疆之后的纠缠。(我知道有些姑娘不喜欢这一对,到时候就把这段忽略就好_(:3∠)_)
第三部分会写荣王的幸福妻奴小日子,或者写魏姑娘到了大理的一二事。
暂时就这么多了,如果有好的建议也希望大家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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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跃农门——>记录穿越而来的小鱼姑娘种田吃饭打渣渣的幸福生活!
另外,谢谢给我投了霸王票的小伙伴们,你们真是太友善了,紧抱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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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们~~~~~~=33333=
第104章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魏姑娘番外的同学比较多,那第一部分就先写魏安澜和秦少监好了~~~=3=e1-01【惊闻】爱较真的女配真是让人心累。
秦潇是突然不见的,就像他本就不存于这个世界一样,他在宫中的所有痕迹都被抹了个干干净净。
魏安澜几乎找遍了宫中的每一处角落,也找不到秦少监的身影。
那一刻,她的心都凉透了。
与她的伤心绝望相对的,魏太妃十分高兴。
那个觊觎她宝贝侄女的死太监不知道死去了哪里,这简直是上天助她一臂之力。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安澜总不好寻死觅活地闹。还这样年轻着,时间一点一滴地冲刷,总能让她将人忘了。
可是这欢喜她自是不能在魏安澜面前表露出来。
魏安澜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动的手脚了,若因为秦潇的失踪让安澜误会她,与她生分,那她可是太冤了。
所以在寻找秦潇的事情上,魏太妃表现得相当积极,积极到……原本魏安澜没怀疑她,现下都有些怀疑她了。
她将这怀疑对皇后说的时候,也不知道皇后怎么想的,居然没心没肺地拍桌子大笑。
直到看见魏安澜哭了,这才收了笑声,拿了块帕子给她擦眼泪。
“你这是何苦呢。”赵嫣容说,“我跟太妃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她还是有一点了解的。若她之前没有当着你的面应承了你们的事,她或会派人将秦潇悄悄弄死。但她既然开了口,点了头,就断不会做这种事。太妃娘娘看重脸面,也看重诺言。更何况你是她心尖尖儿上的人,将来一旦事发,你还不恨她一辈子?她不至于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魏安澜心里苦,看着皇后面色红润的样子,又瞧了瞧她凸起老大的肚子,脸上的羡慕一闪而过。
她既然决定要与秦潇在一起,大肚子什么的事就不在她的人生考虑范畴了。
倒是赵嫣容没有忽视她的神情,接着问了一声:“安澜,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什么?”魏安澜茫然地问。
“后悔选了秦潇啊!”赵嫣容戳了戳她的额头,“容貌虽然可以愉悦心情,但再美的人看久了也就那样。你现在稀罕他,过了一年、两年、五年或是十年,当他颜色不再的时候,你难道不会后悔?他可是个太监!”
“不后悔。”魏安澜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这问题她私底下也问了自己很多遍,但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他是个好人。”憋了半天,魏安澜才对皇后说,“他虽然是不全之人,但他行事磊落,胸怀大义,是个真男人。”对自己还相当的温柔。魏安澜想起那日在寿康宫里,秦潇抱着自己,眼中的焦虑和伤心,不觉得脸上一红,“他心里有我。”
赵嫣容暗暗撇了撇嘴,什么心里有她,心里有她的男人比比皆是,还能一个个都嫁了?要不是秦潇有张祸国殃民的脸,就算他不是个太监,魏安澜也未必能看上他。
“凡事有因才有果,这种事有时候是难以言说的。”魏安澜面生红晕,目灿如星,可见是一提起那个男人,失去的精神劲头就全回来了,“或许我们前世便有了约定,今生才有这样的机缘能在一起。我就想找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可以相知相敬相爱,就像您和皇上那样。”
“噗!”皇后正喝着水呢,听魏安澜这一说,当时就毫无形象地喷出来了。
“呵呵,你继续,你继续。”赵嫣容把杯子放到一旁去,努力让自己看着无辜一点,“接着说呗。”
魏安澜觉得皇后的表情有异,不过被皇后这么一打岔,倾诉的愿意被打断了:“就算他是太监也无所谓。夫妻相处,又不是只有闺房中的事。”
赵嫣容掏出手帕子抹了抹嘴,淡定地说:“嗯,反正你自己挑的路,旁人怎么说也没有用。不过你记着,人生几十年,并不是只有情爱一事。咱们女人把爱看得比天大,但在男人心里,男女之情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点。”说着,她伸出小手指,拿大拇指掐着比划了一下,“所以你以后千万别犯傻,过好自己的日子,别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这不值当。”
魏安澜睁大了眼睛,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男人不就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和寄托吗?
皇后让她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为了秦潇死死活活,莫不是,皇后在暗示她,秦潇已经……
魏安澜捂住了嘴巴,眼泪汩汩而下:“他……他真的……”
“真什么真!”
爱较真的女配真是让人心累。
赵嫣容挥了挥手帕:“他没事啦,皇上有事让他去办了,你放心吧,他活得好好儿的,好得不能再好了。”
魏安澜得了皇后的准信儿,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又开始犯疑惑了:“既然是外出办差,为什么不与我说一声?太妃这几日帮着寻人,也没人对她老人家说啊。”
皇后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说:“哎呀我怎么知道,总之不会是坏事就对了。你耐心等着,他很快便回会来。”
只要知道人是平安无事的,魏安澜也就放心了。回去之后对太妃一说,太妃心里自然是失望以极,却偏偏要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来,真是难为了她。
再过了几日,前朝传来消息,大理王世子进京谒见了。
章士先问斩之后,皇帝便下旨平反了大理王萧氏叛国一案。
查明了大理萧氏案实是章士先诬告在先,私自用兵于后,蒙蔽圣听,冤杀藩王。皇帝还了萧家清名,命人找到大理王夫妻的骨殖,以亲王礼隆重厚葬。
流落在外的世子萧笉和郡主萧墨吟也找了出来,由皇家正名。
世子入京后,由皇帝主持,让他承袭大理王位,成为大齐第二任大理王。
大理王族的事本与后宫无关,这消息听也就听过算了,可是没想到一道圣旨在后宫里掀起轩然大波。
魏太妃侄女魏安澜,于宫乱之中传递消息,死守寿康宫有功,被皇上封为“南安县主”,指赐大理王秦笉,婚期定在来年四月。
魏安澜一听这消息,险些晕过去,气的。
魏太妃一听这消息,险些晕过去,乐的。
魏安澜当即就要去找皇后,让她向皇帝陈情,请他收回成命。
魏太妃则是死拖着她,又是哭又是笑。
亲王妃啊!虽然大理远了一些,但安澜又是封县主,又是赐婚亲王,那是何等的荣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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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能当上王妃,这可比当什么破冠军侯夫人强了百倍千倍。
魏太妃乐得嘴都合不上,直夸皇上孝顺厚道,大理王的身份,便是公主也配得,何况是安澜这么一个五品外官的女儿。
“听说大理王年轻俊美,举世无双,与那个太监比,可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偏你有这好运,能配得那样出色的人,真是上天庇佑咱们魏家,本宫这就写信去,告诉你父亲这个好消息。”
魏安澜哭着说:“好女不二嫁,您当日亲口许了我和秦潇的事,除了秦潇,我谁也不嫁!”
“傻丫头,那是个太监,说什么嫁不嫁的?”魏太妃气急了,但还是奈着性子劝她,“而且皇上旨意已经下了,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大理王镇守一方,是大齐的门户,虽是归属咱们大齐,其实也跟外藩差不多。皇上让你嫁过去,就像那些和亲的公主,不止为了你的终生,也是为了国家考虑。安澜你是个重情义,识大体的,难不成要让皇上出尔反尔,让大理王对大齐心生怨怼?”
魏太妃这话简直就是胡扯。
什么和亲,什么外藩?若真是不受大齐的管束,大理王能那样容易就被章士先给灭了?
不过魏安澜也知道,已经召示天下的圣旨要改,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去找皇后娘娘。”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心里却是打好了主意。
赵嫣容打了个哈欠,看着坐在下首面如死灰般的魏安澜:“你又说要找本宫,见了面又这么久不说一个字,魏安澜,你到底想怎样啊?”
魏安澜就像魂魄离开的躯壳,对皇后的话充耳不闻。
“好啦好啦,我知道,一定是为了皇上指婚的事来找我的对吗?”
看魏安澜这么凄惨,赵嫣容也有点不忍心了。
男人做事吧,总是这么不细心。他们那些比钢筋还粗的神经线,根本不会考虑女孩子的心情。
只是李睿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秦潇在京中的过往抹掉,让他洗干净了重新回归自己的人生,她也不能因为魏安澜将这一切努力都报废了不是?
“你放心吧,不管是皇上还是本宫,都是拿你当亲妹妹待的,怎么着都不能害了你。”赵嫣容只能隐晦地表达一下,“等你出嫁了,自然会明白咱们的苦心。到时候有你高兴的。”
魏安澜眼泪流了出来,木然地看着皇后:“秦潇在哪里?我想再见他一面。”
得,刚刚自己说的全白说了。
赵嫣容望天。
女人一谈恋爱果然智商都降为负数了。
若是以前的魏安澜,听着刚刚自己充满暗示的话,就应该能领会领导精神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块木头似的……
皇后捂脸。
“好好好,我让你们见一面,但你得答应我,不对任何人说,不叫任何人知道。否则,这一面就是你们的最后一面,你再见不到他,听着没?”
魏安澜笑得跟哭一样:“有什么差别?说不说的,都是最后一面了。”
皇后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她:“安澜,你可别做傻事啊,你要是敢做什么傻事,我不饶你,皇上也不饶你……秦潇更不会饶你!”
第105章
2【相见】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时键,所有的一切消失无踪,她的眼中,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那一个男人。
皇后的行动力远比魏安澜能想到的要更快更强。
心绪纠结的第二天,皇后便使人到寿康宫,请未来的大理王妃南安县主魏姑娘去搓麻将了。
魏姑娘其实没什么心情去搓麻,但是皇后相邀,她不得不去。
魏太妃见皇后请魏安澜去玩,想着安澜一向崇敬皇后,说不定皇后劝慰的话她能听进去一些,便催着魏安澜换了衣服就过去。私心想着,这事还多亏了皇帝皇后帮忙,给魏安澜指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婿,想想当初自己对皇后还有过一点成见,越发不好意思了。从自己的小私库里搜罗了半天,颇是挑了几件好东西,托魏安澜转交给皇后。
进了昭阳殿,魏安澜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往日穿梭往来,脚不点地的宫人们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昭阳殿里静悄悄的很难听到声响。
在前引路的是皇后身边的白露,与魏安澜也是相熟的。安澜拉了她的衣袖,悄悄地问:“今儿这里怎的如此安静?人都去了哪儿?”
“人都在,不过皇后娘娘说了,今儿要好好打牌,让外头人不许吵,都撵回自己的院子里待着。”白露掩嘴笑了一下,“说是今儿给大家伙儿放大假呢。”
放大假?
魏安澜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觉心潮澎湃起来。
进了正殿,见着皇后正与一人说着话。
那人身穿一件三镶盘金梅花竹叶玉锦纱衣,下头系着一条玄青色撒花蝴蝶暗纹木兰裙,披了条银白色金枝线叶碧霞罗的披帛。丰亮的秀发,绾了望仙髻,插着连年有余玉篦,戴着紫金玉蝶戏芙蓉的压鬓。裙底隐隐透出一只鞋尖,金丝线绣着重瓣莲花,顶头缀着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单看这身装束,便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只是她这身虽华丽,却没有戴显示品级的凤钗,单凭这打扮,也看不出来这位是公主、郡主、县主还是哪家贵人家里有诰封的夫人。
魏安澜在宫门前只能隐隐看着那人的侧脸,记忆中,她并未于宫中见过这样美貌无双的女子。
“哟,安澜来了,快进来!”
皇后一错眼,正见着站在门前的魏安澜,忙招手唤她进来。
魏安澜给皇后见了礼,离得近了,正瞧见那女子的正面。
这一近瞧,魏安澜的呼吸都快凝滞了。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的容貌也能美得如此有迫力。
眉含远黛,目若灿星,朱唇贝齿,每一分每一寸都如精心设计勾描之笔,笔笔皆可入画。
魏安澜不是看重皮囊的人,她也知道自己的容貌在这后宫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但在这女子面前,就如萤火之于明月,让她心生卑怯不安。
若论五官,魏安澜的容貌其实与她差不多。
可是论成气势,魏姑娘还是先天有不足的。
魏家官职低微,她母亲又早早过世,继母也没多管她,魏安澜自小便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生活平安富足,但到底只是小家碧玉。善察颜观色,却又自卑怯懦。所以她才会对感情比常人渴望得更多。
魏安澜看着眼前绝丽的女子,一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见人家。
赵嫣容笑了起来说:“都是自家姐妹,你就见个平礼吧。”
魏安澜一切唯皇后马首是瞻,对皇后的话从来是无原则无犹豫地遵从的。
当下条件反射一样见了平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与皇后是自家姐妹,难不成这位是哪个公主?
心里一紧张,脸又红了。
赵嫣容笑嘻嘻地指着她说:“来来,安澜,我给介绍一下啊,虽然你们不能算是陌生人,但她这副模样你还从来没见过呢,就当是头一回见面吧。”
魏安澜听糊涂了,什么叫不是陌生人?
她根本没见过这位美人好吧,这么漂亮这么有气势的美人她若是见过,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好吧!
皇后娘娘您还好吗?
那女子却是轻轻地摆手,笑着对皇后说:“娘娘,还是让我亲自与她说吧。”
赵嫣容点了点头,一挥手,殿中服侍的仅剩的三个宫女也都躬身退了下去。
那女子站起身,上前拉住了魏安澜的手,轻声道:“安澜姑娘,也有些日子未见,你看着瘦了一些。”
魏安澜睁圆了双目看着她,这容貌她全不识得,可是这声音,为何听着如此耳熟?
这样温柔好听,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嗓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位贵女的身上?
“肖……沉墨?”
“你果然能认出我的声音来。”那女子抬袖掩唇轻笑了一声,“在宫中时,蒙安澜姑娘多多关照,墨吟不甚感激。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倒是真有缘份。”
魏安澜脑子都乱成一锅粥了,抻着脖子去看皇后。
皇后连连摇手说:“别看我,别问我,这是你们家里的事儿,我可不掺和。”
“吾父是大理王萧镇恭,母亲是白苗圣女海兰。肖沉墨只是当年我混入宫中的化名,我真正的名字是萧墨吟。”大理郡主弯着眼睛看着魏安澜,“皇上指婚的大理王,便是我的同胞弟弟,名叫萧笉。”
魏安澜觉得肖沉墨每一句话都是一根大棒,“轰轰轰”将她砸得金星乱冒。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答应了自己要把秦潇叫来与她相见的吗?为什么这儿站着的会是大理郡主?想告诉她,大理王的姐姐是她的旧人,她嫁过去不用担心被大姑子磋磨?
“娘娘!”魏安澜又气又急,眼泪都流下来了,只是拿眼望着皇后,一脸的愤懑。
“傻丫头啊!”赵嫣容拿手指着她,“你说你打牌的时候精得什么似的,怎么一轮到自己的事就犯糊涂呢?非要我亲口说出来不成?”
“你想想,墨吟在宫中的时候,跟谁走得最近?你再想想,他弟弟的名字倒过来念什么?”
肖沉墨喜欢秦潇,这在宫里很多人都知道。
萧笉,萧笉……
秦潇?!
魏安澜陡然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我弟弟萧笉当年逃离大理,为冠军侯所救,便改了名姓,后来追随了康王。”萧墨吟轻轻叹了口气,“我当年也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顶替了一位病死的秀女,十二岁时便进了宫中。没想到我们姐弟会在宫中相会,天可怜见的,又让我们得报了父母之仇,令萧氏之冤大白于天下。”
说实话,萧墨吟说的什么话,魏安澜都没听在心里,她翻来覆去念叨的,只是大理王便是秦潇这种逆天的事实。
怎么想都觉得太离谱。
“秦潇真的是大理王?”魏安澜直楞楞地问。
“……”
“……”
赵嫣容呵呵笑了两声:“他一会就来了,你自己问他去。”
魏安澜身子一绷,又有点紧张又有点害怕。
“来来来,我让人把牌桌摆上。”
“啊?”什么牌桌?
“本宫去请你可是说要打麻将的。”皇后搓着手,“四个人正好一桌麻将,咱们一边打牌一边聊天嘛。”
萧墨吟笑了笑说:“萧笉不大会,娘娘您这是要坑他啊。”
“没事没事,少监那样聪明的人,让他跟安澜对家好了。安澜的牌技你又不是不知道,厉害着呢。有她教着,你还怕我把大理王的家当都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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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和大理郡主的笑声中,大理王萧笉踏入了宫门。
魏安澜转身过去那一刹,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时键,所有的一切消失无踪,她的眼中,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那一个男人。
玄金色蟒纹山河日月的亲王袍,系着月白色卷云纹金带,头戴着紫金冠,宽肩乍背,猿臂蜂腰,行动间矫健轻盈。玉白的面上,五官昳丽俊朗,不正是她心心念念记挂的人吗?
魏安澜呆呆地看着他,只顾着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她这样,秦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年纪虽长,但从来没有哄过女人,见着魏安澜哭得那样伤心,已是手慌脚乱,无所适从了。
还是他姐姐从容,将魏安澜扶到座位上坐着,又将秦潇叫来。
“你们先聊着,我去帮娘娘摆桌子。”
赵嫣容兴致勃勃还想旁观,已被萧墨吟拉走了。
“娘娘何必为难他们。”萧墨吟拉拉她的袖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你就不好奇?”赵嫣容扒在墙上听了会,皱着眉说,“他们怎么说话那样小声?什么也听不到。”
萧墨吟“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活泼跳脱?
不过这样全无皇后威仪的女人,还真是让人心里喜欢。
房中,大理王萧笉拿了一方帕子,想替魏安澜拭泪,却又不敢,手僵在半空,向前递也不是,向回收也不成。
魏安澜一把将帕子抢了过来,恨恨地在脸上擦了擦。
“对不起。”萧笉微垂下头。
“有什么对不起的,”魏安澜心中一酸,“你如今是大理王了,不是宫中内监,自然,自然……”
“不管我是谁,对你的心意都是一样的。”这话冲口而出,话音落下时,二人皆是一怔,同时红了脸,垂下头嗫嗫无声。
“那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害得我这几日不知有多伤心难过。”过了良久,魏安澜揉着腰带细声细气地说,“我还以为你出了意外。”
萧笉又是一通道歉:“不能让人知道我以前是宫中的内监,皇上和裴侯令我先住在冠军侯府,待一切都妥当了,才能以萧笉的身份出来。原想跟你说一声,可是裴侯说,怕你一时欢喜忘了形,对人说漏了嘴,只能委屈你几天。”
“那现在你又肯说了?”魏安澜没好气地说。
“皇后使人传话,说……”萧笉看着魏安澜的脸,眼眶微红,“她说我再不出来见你一面,怕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安澜,你对我用情如此,我此生夫复何求?”萧笉举起右手,沉声道,“我萧笉发誓,今生今世,都会好好待你,绝无相负。”
魏安澜又哭了起来。
隔壁,皇后拿着一只杯子贴在墙上,侧耳听着,双眉皱得紧紧的。
声音模糊不清,瓷杯到底不如玻璃杯给力,努力半天,只能听见魏安澜的哭声,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她还是听不清楚。
萧墨吟装着欣赏屋里的书画,对皇后如此有**份的举动视而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放下杯子,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笑着对她说:“郡主啊,咱们去摆桌子吧!”
萧墨吟弯了弯眉毛,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嘤~~~~~~今天又更晚了~~~~~~~~
魏姑娘到现在都以为秦少监是太监~~~洞房的时候,咳咳,她该有怎样的惊吓(xi)哟~~~o(≧v≦)o
第106章
3【临节】脱裤子放屁+人逢喜事精神爽
魏太妃欣喜地看到,早上蔫蔫出门的宝贝侄女儿,到了下午粉面含羞,目映光华地回来了。
精神面貌翻天覆地地变了个样儿。
欣喜之余又有些疑惑,就算皇后娘娘嘴皮子能将死的说成活的,魏安澜也不至于说想通就能通得这样痛快淋漓吧。
将跟着魏安澜一道儿去昭阳殿的宫人提来一问,才知道皇后娘娘除了叫她还另叫了两个人搭牌。
“不是德妃和贤妃吗?”她们四个一向是铁四角的牌搭子,特别牢固的。
“不是不是。”那宫女头摇得跟个拨郎鼓似的,“二位娘娘没去,皇后娘娘是另叫了旁人。奴婢们先前也没能进殿,都被引在偏殿候着的,后来用午饭的时候,才依稀听了里头丹枫和白露两位姐姐说,皇后娘娘是请了大理王和大理的嘉义郡主一道儿来打牌的。”
魏太妃闻言双目发亮!
我说怎么着安澜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呢,果然还是皇后厉害!
任她怎样说好,还是不如请真人来见上一面。
魏安澜从小宅在家里,后来跟她入宫也不见外人,来来去去的除了皇上,便都是宫女太监。没开过眼界,才会拿秦潇这样的人当宝贝儿,这下子见着了大理王那样年轻英俊的男人,便知道自己以前是坐井观天了。
魏太妃笑得合不拢嘴。
既然魏安澜这样满意,想来这位大理王比秦潇要强了许多。
心下满意极了,也好奇极了,便要想法子见见这位准侄女婿。
她这里琢磨着要怎么对皇帝说的时候,皇后正在昭阳殿抱着肚子数落丈夫。
“你说你和舅舅这办的是怎么回事吧,就算想帮秦少监将过往洗白了,也不能瞒人家瞒得这样死紧,好悬没让安澜出点什么事情。”
李睿摸着自己的鼻子,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冤枉。
“又不许我说,我还当他是有什么特别紧要机密的任务呢。”赵嫣容一边摸肚子一边在李睿面前晃荡,“结果什么事也没有,白让咱们悬心一场。你们这些男人啊,心里压根就没想过女人的感受。安澜以为秦潇失踪了,正伤心害怕着呢,您又一道旨意给她赐了婚。您说您赐婚前好歹跟人透个信儿不是?这么藏着掖着,若不是魏安澜想着不能让皇家丢脸,她接了旨就得找根绫子把自己勒死。”
李睿苦笑了一声道:“哪有你说的这样严重?”
赵嫣容一扬下巴,恶狠狠地说:“怎么就不严重了?魏安澜又不是本宫,本宫若得了这消息,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睡睡,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可是娇娇弱弱又爱认死理的,一个想不通就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姑娘交待了,我看你们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李睿双眉一皱:“嫣容,你说什么?”
赵嫣容哼了两声:“没说什么。”
“若今天你跟安澜换了换,你找不见我了,又被人逼着另嫁旁人,你会怎么办?”皇帝眯起眼睛,周身的温度不觉降了半度。
赵嫣容呵呵一笑,凑上前抱着李睿的胳膊:“不怎么办啊,反正你又不可能失踪,更没人有胆子逼皇后另嫁的嘛,是不是?”
李睿觉得心里有点淡淡的不爽,却又不想让这不爽落到皇后的眼中被她笑话。
“萧笉来找我,说是不想藏着,若被人认就认出来,他无所谓了。”皇帝生硬地转换话题,“那样一来,我与裴侯所做的一切不都白做了?”
赵嫣容嘴一撇:“什么白做,不过就是样貌像些,秦潇是内府的少监,与外臣基本没什么交集。就算有人认出他来,谁会将一个太监跟一位亲王联系到一块儿去?就算联系到一块儿了,有您金口玉言地为他正名,还有谁能将这事给捅出来?嫌命长还是怕事少?我说你们啊,脸面看得比天大,其实屁大事儿也没有。你们总也不能让堂堂大理王一直缩在冠军侯府里不见人吧。”
听皇后这么一说,李睿想了想,还真是有点脱裤子放屁之嫌。
多此一举。
白害得魏安澜哭了那么多天。
心下倒也有些歉疚了。
“不如办个欢迎宴会,”皇后目光璨璨,摇着皇帝的手,“呐,将大理王正式介绍给群臣,还有嘉义郡主,也要介绍给后宫们认识的不是吗?”
“我与裴侯商议一二。”
“商议啥啊!我瞧他是单身太久,见不得人家成双成对,羡慕嫉妒恨了。”皇后愤愤地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舅舅拦着荣王叔追求姨母,又变着法子折腾安澜和秦潇,其实根本就是要拆散情侣的节奏!变态!”
变态的裴侯要是听到皇后对他这样的评论,一定会吐血的。
不过他现在没空吐血。
因为大理郡主此时正在他府上做客。
“这是九花九叶丹,你连服七天,是强身健体的良药。”萧墨吟将桌子上的乌漆朱砂点翠的小木盒子向前推了推。
裴宜冷眼看了看,冷笑了一声:“有劳郡主费心,不过瞧着这东西挺贵重的,裴宜无功不受禄,还是请郡主收回去吧。”
萧墨吟见裴宜这态度,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说:“这是养生的丹药,没有毒。”
“有毒你也不会舍得让我吃吧。”
二人默然片刻,萧墨吟垂头道:“对不住。”
“算了,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裴宜将那盒子拿起打开,见里头放着七颗小拇指大的药丸,外头拿蜜蜡封着。“这些年我也想通了,人挣不过命。是该我受的,我也只能受着了,怨不着旁人。”
说着,他捏破一颗蜡丸,里头露出一粒金黄色的丹丸。花香扑鼻,闻之沁心润脾。
“果然是好药。”他笑了笑,将那粒丹丸扔进嘴里,就着一口茶便咽了。
“好吧,郡主的礼我受了,男女瓜田李下的,你也不好在这儿多待着,郡主还是早些回去吧。”
萧墨吟看着他,目光微黯:“我说过会治好你的,为什么你不肯信?”
“走吧走吧,”裴宜挥了挥手道,“真用不着你治。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夜里睡不踏实。何况我身体里的是天心蛊,很早以前我便问过你们苗疆里善使毒蛊的人,天心蛊根本无解,你又何必找那麻烦?”
不管萧墨吟怎么说,裴宜都不肯听,最后还是叫来了管家,客客气气地将大理郡主给请了出去。
萧墨吟站在冠军侯府外,心乱如麻。
他问过旁人,既然能说出天心蛊的名字,便一定知道那蛊的解法。
需要蛊主的一滴心头血,才能将蛊虫引出宿主的体外。
蛊主,便是她萧墨吟。
裴宜从一开始便对她冷颜以对,到底是因为记恨她当年下蛊害了他,还是因为不想让她刺心取血,以命换命?
萧墨吟抬头望了望天,碧空如洗。
可是她心里,却阴霾满天。
魏太妃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去见皇帝,想设宴招待一下大理王的事,皇帝居然想也不想就应下来了。
还说会将大理王和郡主一起请进宫中,设家宴以待。
章太后死了已经三个月,朝中会凑趣的大臣纷纷上书要请尊魏太妃为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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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之位跟皇后之位可大不一样。
皇后没了,皇帝可以另立新后。
可没听过太后没了,皇帝能再认个妈当太后的。
朝臣们这样凑趣,也不过是皇帝暗地里驱使的。
否则谁有这胆子敢上书管皇上要叫谁“妈”?
皇后如今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却跟怀了七八个月一样大,好在她平日喜欢活动,虽然肚腹宽大,但并不怎么太影响她的行动。
自从魏安澜的亲事定下来,皇后来寿康宫的次数也勤快了不少。
说是来给太妃请安,倒是大半时拉着魏安澜嘀嘀咕咕。
魏太妃感念帝后给魏安澜指的好亲事,对赵嫣容越发亲热。
现在定下来在正月里给魏太妃上尊位,并派人将长乐宫里里外外都仔细清扫了,可魏太妃不愿意搬过去住。
“人死在那儿,不定有多大的怨气呢。这儿清静又舒坦,本宫也待惯了,实在用不着换地方。”魏太妃对皇后说,“再者说了,皇上是体念我当年看顾了他几年,要给我落个实名儿。皇上是重情义的,但我自己也知道,其实我在他身上也并没费多少心。”魏太妃慨叹道,“不过就是看他小小年纪失恃可怜,程嫔又是那样一个柔婉不争的性情,才心软了跟皇上将他要来。当年也没想过他能有今天。本宫活到今日,又享了这么多荣华富贵,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说着,太妃又看了看魏安澜说:“本宫十三岁被选入宫中,十五岁被先帝宠幸封了嫔位,到今天快三十年了,三十年里,也没能跟娘家人见过两面。安澜性情温和孝顺,我是真心疼她,想为她谋个好倚靠,才会动了心思,让她进宫来。先前种种,是本宫对不住你,皇后你别怪我。”
赵嫣容呵呵干笑:“哪能呢,您是长辈,心疼晚辈也是理所当然的。”
还算魏太妃聪明,没有坚持让魏安澜进宫当妃子,不然这会有她可哭的。
人家这是真心心疼自己孩子,跟这位长辈比起来,赵家老太太和赵逢春可就不够看的了。
为了荣华富贵,一点也不顾女儿的幸福。
赵清容的死讯送去汉中已经这么久了,她也没见赵家有个什么表示,只听信使回来说,赵大人励精图治,将汉中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汉中知府将他夸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也不知道是赵逢春真有实干,还是汉中知府想拍皇后娘娘马屁。
赵清容死了,只有段氏哭了几天,之后也就抹干了眼泪该怎么过便怎么过了。
赵嫣容听了之后不免唏嘘,为人父母,对之前千娇百宠的宝贝女儿也能凉薄至此,真是稀罕了。
倒了应了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赵逢春知道皇后怀孕的事,激动之余又打了要回京的心思,只是赵嫣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和赵家人在汉中养老了,怎么可能再放他回来?
赵家倾家荡产,身无长物,赵老太太中风瘫在床上,偏偏命硬得很,一直不死。段氏自从嫁来赵家,就从来没吃过当家的苦,只享过当家的福。下头两个半大小子又要吃饭又要进学,上头还要伺候个不能言语不能自主便溺的老太太,手上又没有余钱可以雇下人帮忙的,这半年下来,再也找不着以前那娇花似的模样,看着比赵逢春还显老相。
听着信使说赵家宅子里段氏与赵逢春三天两头打闹啼哭,赵嫣容笑着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然后使人送了五百两飞钱递过去。
这样吵吵闹闹的,手上将紧不紧,将松不松的,才是正常过日子的人家,就让赵家人慢慢地享受人生去吧。
转天一场瑞雪降临,预兆丰年,刚刚经历一场大灾的人们,将来年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场大雪上了。
新的一年,就快到了!
第107章
4【惊吓】你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魏太妃如愿以偿地在家宴上看到了大理王萧笉。
自然,还有大理嘉义郡主萧墨吟。
见到姐弟二人进来的时候,魏太妃捂着心口窝儿差点撅过去。
倒不是因为看出来萧笉就是那个死太监,而是因为那画面太美,老人家完全hold不住。
大理王举止潇洒大方,态度谦逊有礼,魏太妃看他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高兴得简直要哭出来。
要按着太妃的想法,恨不得让大理王就坐到她面前来,好让她拉着手将他祖宗八代问个遍,再将他亲朋故交也刨个底儿掉。可惜皇帝坐在那儿,和皇后两个,正好将她与大理王隔开,不但隔开,还挡了半边儿,让她想仔仔细细地看都颇费功夫。
倒是坐在正对面儿的魏安澜,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特别有淑女仪态,只是脸颊微红,偶尔会拿眼神瞥一瞥大理王,面带羞涩,唇含微笑,显然是对这位未来的夫婿满意之极。
魏太妃这回是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门亲事实在是太靠谱了,说起来,还是她的安澜高攀了人家。
这回子嫁出去,就是实实在在的亲王妃了,只是山高水远,这一远嫁大理,再想见一面就难得很。
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后贴着她身边儿坐着,见魏太妃落泪,忙塞了块手帕子给她,悄声儿说:“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饭,正是高兴欢欣的事儿,怎么落了泪了?”
太妃接了帕子按了按眼角,微侧了身对皇后说:“本宫这可不是乐的吗?太高兴了所以一时忍不住。”
皇后笑了起来:“您老就是个有福气的,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着呢。”
太妃也跟着笑:“可不是吗?本宫最大的福气,便是与皇上结了善缘。皇上最大的福气,便是娶到了你这位贤后。”
赵嫣容一吐舌头:“瞧您说的,我可没那么好。什么贤不贤的,能安闲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太妃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如今海清河晏的,盛世太平。以后有的是闲快日子给你过,就怕你过得嫌无趣。”
赵嫣容摸了摸肚子,能不能得闲,也得看这肚子里的孩子让不让闲啊。
这顿饭吃得和谐、融洽、其乐融融,君臣皆欢,好比鱼水。
对李睿来说,过去的这一年是最危险艰苦的,却也是极甜蜜喜悦的。
喝得东倒西歪的皇帝躺在昭阳殿,拉着皇后的手,细数过去一年的得失。
“我此生做的最对的事,便是娶了你为后。”李睿得意洋洋地说,“你看,自从你我夫妻同心,咱们便无坚不催,所向披靡。”
那倒是。赵嫣容点头,因为跟你同心的是本姑娘啊!你换个原主来跟你同心试试?!
赵嫣容在他身边躺下来,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转过去看他。
李睿的虽然有点醉,但目光明亮,神智还是挺清醒的。
“我说,如果我不是裴侯的外甥女,我外祖母不是平阳长公主,你对我会不会不一样?”
这话题问出来,赵嫣容就觉得问得有点蠢。
这就跟问我跟你妈掉水里,你先救哪个的问题一样脑缺。
“当我没问,你睡吧。”
谁知道李睿想了想,还真给答了。
“你要不是裴侯的外甥女,我还真不可能将你抬入宫中,更别说立你为后了。”李睿说着,用力握着赵嫣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说实话,起初很是失望,亦有后悔过,觉得你分毫不像裴家人。裴侯真是瞎了眼,才把你送到我面前来……”
喂喂,就算明白你在说前主,我也不会有多开心的吧。
赵嫣容眉毛挑着,拿手指头用力掐皇帝的手背。
“可是你醒过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李睿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低,“变得这样好,这样好……不管你是哪儿来的,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独一无二的皇后。嫣容,嫣容……”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赵嫣容神情复杂地看着熟睡的李睿,拉过厚棉被给他盖好。
李睿醉了,他的醉话里有多少真多少假?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呢?
或许他早就看出了不对,只是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些。不愧是当皇帝的,就算怀疑枕边人换了瓤子,居然也能这样淡定、镇定,不露声色。
肚子动了一下,上头鼓起一个小包,然后慢慢地消了下去。这是孩子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呢。
赵嫣容看着李睿的脸,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好好睡吧。”她弯下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你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晚上,魏太妃拉着魏安澜的手,与她说了好一会家常。
不过大多是些陈年旧事,魏安澜不大清楚,也听不大明白。
还好魏安澜是沉静的性子,知道魏太妃这是高兴的,又喝多了几杯便有些话唠。她便端坐着,由着太妃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可是说着说着,太妃这话题就有点信马由缰。
由缰到后头,便开始脱缰狂奔起来。
魏安澜到底是个没出嫁的姑娘,魏太妃大约是这辈子没能驯夫,所以将希望寄托在魏安澜的身上。真恨不得将一生所学的男女之事都倾囊相授。
魏安澜哪里听过这些,早羞得面红耳赤,差点夺门而逃了。
魏太妃正说得起劲:“男人啊,有时候也不用太顺着他,正要他求之不得,得之不遂,□□得了十分的□□才能得趣。须要徐徐就之,切莫贪进,若男人雄壮,急切了反倒不妙……”
“娘娘!”魏安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拿手捂了她的嘴,不叫她再说下去,“您喝多了,叫外头再进一碗醒酒汤来!”
“本宫没醉,没醉。”太妃扒开她的手,继续絮叨,“男人虽贪着秀色,但床帐儿一闭,灯火一熄,躺床上的是谁还能分辨得出来?你多上些心思,男人得了味儿便再放不开的……”
“不会有那种事的!”魏安澜急了,“您就别说了,我跟他能这样相守着便谢天谢地,这些事情,您不用再替我考量着了!”
外头宫人正端了醒酒汤来,就见着魏安澜捂着魏太妃的嘴,双目含泪:“安澜知道娘娘疼我,我们定会过得好好儿的,您放心吧。”
见着有人进来,魏安澜拿手背匆匆抹了泪,转身便跑了出去。
太妃怔怔地盘腿坐在床上,也不接醒酒汤,只是喃喃道:“她说不会有那种事,为什么不会有?又不是太监,怎么可能没有……”
想了半晌,太妃觉得头疼欲裂着,被宫人劝着又喝了一碗醒酒汤,终于沉沉睡了。
到了第二天,魏安澜来给魏太妃请安,见她一切如常,不安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落了地。
太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这人年纪大了,记性便不大给力。只仿佛觉得昨儿晚上魏安澜说了什么重要的话,可是凭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吧。
魏太妃心宽得很。
反正这辈子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再过几日,她便是魏太后,再过几月,皇后便要给皇上生孩子,太医们都说皇后这胎看着像是男的。皇上膝下空虚,特别一直没有儿子,这简直是前朝后宫的大心病。等到皇后一举得男,皇家嗣统无忧,魏安澜再顺顺当当地嫁出去,她就可以安养天年了。
她想的,都很对。
不过两个月多后,皇后便提前生产了,出乎大家的意料,居然是双胎,还是龙凤双胎。
李睿大喜过望,虽然没有大赦天下,但也下令税赋三年减半,颇令天下欢悦。
皇帝原本是想搞个大赦的,却被皇后阻止了。
犯罪受刑原本就是国法,是天道。不能因为她生了儿子闺女就把杀人犯给免了死罪,让伤人夺财的罪犯开释回乡。
“这些都是社会不安定因素,你这不是大赦,是大乱。把这些罪犯放回乡间,只会祸害百姓,流毒世间,此风不可开!”
在皇后娘娘的坚持下,皇帝将大赦改为减税,这事传到前朝之后,得到不少朝臣的称赞。
虽然其中拍马屁的居多,但也有不少人是真心地钦服。
到了四月初八这天,魏安澜自宫中出嫁,大理王迎娶南安县主,又是皇帝亲自指婚的,再加上皇上刚刚得了龙子凤女,正是举国欢庆之时,这场婚礼便显得犹为瞩目隆重。
魏安澜的父亲,兄长都来了京中送嫁,继母带着她三个弟妹也一起过来了。
魏父现如今是从四品的官,并未因妹妹成了太后而有所变化。魏家人别的本事没有,对自己的能力看得十分清楚,也知道进退好歹。魏太后虽然位尊,但到底不是皇帝的生母,皇帝念着当年的养育之恩给太后尊荣,他们魏家却不能因此失了本份,借势张扬起来。
只是魏安澜是家中嫡长女,他再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成为一位亲王妃,这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
更兼大理王俊美青壮,无一不优,魏父对这门亲事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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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女儿远嫁大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两面,能嫁得如此郎君,他也可以放心了。
红妆十里,绕城而行。
京中万人空巷,夹道观看热闹,更是想瞧瞧这位传说中身世坎坷,身份尊贵的年轻王爷。
不来看还好,这一来看——
心!都!碎!了!
这么美的人,怎么就成亲了呢?
无数少女都哭湿了手帕。
同样哭湿了手帕的,还有新娘子,南安县主魏安澜魏姑娘。
新娘妆是在脸上刷了厚厚一层白粉的,喜嬷嬷都快被新娘子愁死了。
见过上轿前哭的,但没见过哭这样汹涌澎湃的,几乎要把太液池水都哭干了。
她哭也就算,怎么太后娘娘也哭成这样?
太后娘娘哭也就算了,皇后娘娘您又凑什么热闹?
因为坐了双月子,养得白白又胖胖的皇后娘娘拉着魏安澜的手,哭得一抽一抽的:“你要是不在了,谁陪本宫打牌啊?嘤嘤嘤……她们都没有你会打,你做我对家还能给我喂牌。你走了,我上哪儿找你这么聪明的牌友去?”
魏安澜哭得说出不话来,眼泪吧哒吧哒地落,把脸上的白粉冲得沟沟壑壑,有白有红的,简直可以直接抓去拍贞子。
外头炮竹声声,都在催着上轿,可是太后一口一个“心肝儿肉儿”,皇后一口一个“肉儿心肝儿”,这还叫人怎么上轿?
喜嬷嬷无法了,只得去请新娘子的母亲:“夫人,您快劝劝,这都快过时辰了。”
魏夫人也很想哭。
她是继母,不是亲娘,以前跟魏安澜就不亲近。
现如今,她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大姑娘能嫁给亲王,她怎么着也不会在她年少时那样无视冷落她,有这样的王妃姐姐,她的儿子们将来才会有更好的前程。
太后娘娘喜欢安澜,皇后娘娘也喜欢安澜,她就算再不喜欢,也必须要喜欢魏安澜。
可是魏安澜不喜欢她。
她上前去劝,安澜会理她才怪。
喜嬷嬷急得一头汗:“要是误了时辰可就糟了!夫人您得拿拿主意。”
拿个屁主意,那头哭的,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她一个没品没级的妇道人家,怎么上前去拉?
魏夫人只能装听不见。
这时候,倒是木兰勇猛了,她上前拉着皇后,轻声说:“行了行了,见好就收,再哭下去,真要误时辰了。”
皇后眼泪说收就收,眼泪一抹,笑容又绽出来了:“得得,快上轿子,新郎官急得要哭了!”
众人纷纷笑起来。
皇后往魏安澜手里塞了一盒粉,咬着耳朵说:“在轿子里补补,妆都花了。还有,我在你轿子垫板下头放了一盒点心,记得拿出来吃,不然一天折腾下来,你能给饿晕了。”
魏安澜拉着皇后的手,想着过往种种,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只知道点头,话也说不出来半句,便被子兰一把擒着,塞进轿子里了。
魏安澜坐在轿子里,开始了她漫长的一天。
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来的,是怎样的惊喜。
或者说,惊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厌九和离知两位姑娘投的地雷。
明天写洞房。不过因为和谐期,不可能写太那啥,本文还是清水清纯为主。虽然做不了纯净水,也最多就是瓶矿泉水了_(:3∠)_。
第108章
5【洞房】王妃真有福气!+皇帝就是个抖m!
八对龙凤喜烛将房中映得雪亮。
魏安澜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
后院里很安静,高高的院墙将前庭的喧闹哄笑声隔绝开来,她的耳中,只能听见喜烛不时爆出灯花发出的“哔剥”声响。
魏安澜头上蒙着绣金边龙凤呈祥红罗喜帕,烛光透过罗绸映进来,将她眼前的世界映得一片鲜红。
喜气洋洋。
她坐在那里,腰挺得笔直,唇角带着无法按捺的笑意。
别的新娘子此时或许又是羞涩,又是忐忑,从姑娘变成妇人的一夜,任谁都会有些害怕担忧的,可咱们魏姑娘全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因为她到此时此刻,还坚定地以为,她的夫婿是个——太!监!
听着门口“喀吱”一声,数个女儿娇声唤道:“恭迎王爷。”
她的太监夫婿,回来了!
皇后刚刚给儿子喂了奶,将他放回小床上。
女儿不像儿子这么能吃,不过颇能睡,一个能吃,一个能睡,两个月的功夫都长成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样,萌得让人心都化开。
赵嫣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开心得不得了。
李睿进屋脱了外衣,也要过来看孩子。
“你这一身酒气,快去洗个澡,把酒气散散的,别熏着了孩子们。”皇后像赶苍蝇一样地赶他。
李睿嘿嘿一笑,特别听话地去洗澡换衣服。
从净房出来,便见着妻子坐在灯下,目光温柔地看着两张小床上的孩子。
烛光柔和昏黄,映得赵嫣容的皮肤似能发光一样,莹透白皙。怀孕生产之后,他的妻子比以前丰盈了许多,身上也肉肉的,摸起来极滑腻留手,眉目也少了几分凌厉之色,看着竟有些柔婉。
先前赵嫣容有孕在身,李睿心疼她,房事上十分节制,就算有,也都是匆匆了事,不敢深入。
自从生了孩子,他听从太医的叮嘱,这两个月也基本是与右手为伴,虽然夜夜同榻而眠,却最多只是摸摸,亲亲,并不敢更进一步。
一次生了两个,对女人来说,负担重,伤害也大。李睿想让赵嫣容身子快些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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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厮守,并不在乎这一个月两个月。
李睿这样想着,走到妻子的身边,从她身后轻轻将人圈着,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孩子跟他们一起住在昭阳殿,同一个屋。赵嫣容不肯假手他人,每夜要起来三四次给孩子喂奶,弄得李睿也睡不踏实。
赵嫣容见他每天一大早还要上早朝,也有点心疼,让他回德懋殿去睡,他却偏偏不肯。
直说这样才像一家子,才有养儿育女的欢喜和感觉。
前三个孩子也没见李睿这样稀罕过。
赵嫣容简直无力吐槽,李睿对她这样,可算是二十四孝好丈夫好父亲,但对前头三个孩子来说,到底是够渣了。
可她又没有那么圣母,喜欢李睿对别的女人像对她这样搂搂抱抱,亲亲热热。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让她觉得心烦。
“又有宗妇来找太后,让她对我说选秀女入宫充实内廷的事了。太后挡了一回,二回,不能挡三回、四回。”赵嫣容帮孩子掖了掖被角,转身靠进李睿的怀里,“你那些臣下们都是吃饱了撑的,有事没事总要给我添两回堵。”赵嫣容想想就胸闷,“干脆你就遂他们的愿,再封七八十个妃嫔美人的得了,省得见天儿在我耳朵边上叨叨。”
“我有了你,还能看得上谁?”皇帝跷着腿,掏了掏耳朵,“再说了,我若真的选秀,别说封七八十个,就算只封七八个,嫣容你都能把昭阳殿,不,将整个后宫给掀了。”
赵嫣容呵呵一笑,那还真不能够。
“怎么,真的要我选妃?”李睿磨起后槽牙来,“你当真愿意与旁的女人共享之?”皇帝眼一眯,咬牙切齿地说,“你若点头,我可真去选了啊!”
赵嫣容这时候要点头那才是傻子。
别说她真心不乐意后宫里再有别的女人来争宠,就算她无所谓,也不能表现出来。
皇帝使起小性子来,一点不比女人好哄。
皇后立即“嘤咛”一声扑到他怀里,一手拧着他耳朵,眯着眼恶狠狠地说:“你要敢选妃,我就将昭阳殿掀了,带着孩子们回投奔姨父姨母!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儿子女儿!”
皇后如此凶残,让皇帝龙颜大悦。
果然还是皇后最爱我!
皇帝感动之余,这手上上下下就没了老实气儿。
赵嫣容被他撩得兴动,自从有了孩子,他们也着实许久没有亲热过了。
瞧着孩子们睡得沉,皇后半推半就地偎进了皇帝的怀里。
“唉,今儿可是安澜大喜的日子,秦少监样样都好,只可惜是个太监,守着那样如花似玉的妻子,能看能摸不能动,这心里不定怎么煎熬。”衣裳解了大半的皇后突然在皇帝怀里嘟囔着。
李睿的手一顿,讶然看着怀中满面春光的妻子。
“谁说大理王是太监?”
“?!”
“他,不是,太监……”李睿咽了口唾沫,“你不知道?”
赵嫣容睁圆了双目,一把揪住了老公的衣领子:“没人告诉我!你说,他不是太监?”
“只是将他调进后宫查子嗣的问题,”李睿轻轻掰开妻子的手,“他真的不是……”
赵嫣容跟他大眼瞪大眼,瞪了半天,才吐了一口气出来,好气又好笑地指着他说:“我说你心可真宽,能在后宫里放着一个假太监,就不怕出点什么事儿!”皇上您的帽子还好吗?有没有染上别的颜色?
李睿哈哈一笑道:“他眼界高着呢,这满后宫,我只担心他看上你,旁的我还真不担心。”
这句马屁拍得相当天然,赵嫣容凤心大悦,抱着嘴甜的皇帝“啾”了一口。
“魏安澜还不知道……”皇后娘娘眼神闪烁,“嘿嘿嘿嘿,皇上,时间还早,不然咱们去闹洞房?”
“什么还早,这种事以后你少做,听墙角这种事不是皇后应该做的。”皇帝一本正经地予以正直地拒绝,顺手把人抱了起来,“很晚了,睡觉!”
新房中,萧笉手执紫金包|皮的桃木秤杆将新娘的盖头轻轻挑起。
戴着七凤衔宝翠翟冠的新娘含羞带笑地抬起脸来。
白粉涂了厚厚一层,将原本的样貌遮住,唇上两点艳红的口脂,让新娘妆看起来有些滑稽。
喜娘高呼着称心如意,将两碗生汤圆端了过来。
按礼,新人要先吃一口,等喜娘问了“生不生?”,痛快答一声“生”,这样才会皆大欢喜。
魏安澜却是皱起了双眉来。
萧笉不能人道,此时端生子汤圆过来不是往他心上捅刀子?
不过想想这事毕竟是**,不好与外人说,他如今身份不同,一定也要瞒着大理的子民的。于是魏安澜十分体贴地赶在喜娘开口前发了话。
“你们去端些热食来,王爷前头饮了酒,先吃些热食垫垫肚子。”
喜娘正准备高声笑问呢,突然被新娘这样一噎,就像涨满了的皮球被人拿针戳了个眼儿,蓄积的力气都被散了。
挤在房中正准备听着王爷王妃说“生”的时候就好放声大笑的宫人们也都没了主意。
这剧本怎么不对了?
不是这么走的啊!
喜娘反应够快,忙笑着说:“王妃,热食是现成的,您二位还是先用一口汤圆,这是规矩。”
魏安澜柔声道:“规矩什么的,我都知道,宫里的嬷嬷们教过了。这里用不着你们,接下来的,我自己来。”
自、自己来?
喜娘怔了。
从来没听说过新娘子自己来的,什么合卺酒,什么子孙结,什么结发礼,王妃全要自己来?
“这这这不合规矩……”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么不合理的要求,喜娘的内心充满了纠结。
“成亲是我与王爷的事,我们就是规矩。”魏安澜的声音依旧柔和清澈,但充满了坚定和迫力。喜娘在她的凝视下缩了一缩,转而求助于萧笉。
大理王却是嘴角含笑道:“王妃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众人点头。
“听见了还不退出去?”
啊?!
大理王您这么纵容王妃真的可以吗?
虽然大理王是借着皇宫里成亲,这一众的喜娘、嬷嬷、宫女全是皇宫里的人,但人家大理王都这么说,她们当奴婢的也不能不听。
等最后一个退出旁门的宫人将门闭紧,萧笉笑着转脸看向魏安澜:“她们都走了,王妃接着要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先把脸上糊的厚面粉给洗干净了!
魏安澜自己卸了沉重的凤冠,脱了厚重的霞帔和十二重织金凤纹袍,然后卷起袖子去洗脸净面。
萧笉看她自在得很,一点也不害羞惧怕的,不觉笑了起来。便也将头上金冠除去,脱去了玄金边赤金蟒纹袍,穿着中衣坐在了桌边。
刻八仙过海的八角镶八宝大桌上,摆了不少糕点和菜食,萧笉也着实有点饿了,取了两副象牙包银箸和两只玉骨瓷碗,一边放了一付,等着魏安澜来吃饭。
不一会,素面披发的大理王妃便神清气爽地坐在了大理王身边。
烛光莹亮,映着她的如玉的肌肤,明澈的眼睛,让人看得心旌动摇。
魏安澜拿了朱锦垫子上的合卺酒杯,各自斟满,递了一杯给萧笉。
高脚的金杯下,用五彩丝线牢牢系着,魏安澜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饮下此酒,与君结缡,从此不离不弃,愿得同心白首,此生不渝。”
“同心白首,此生不渝。”萧笉轻轻说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
魏安澜又拿了剪刀,小心地剪了萧笉的一束头发,与自己的一截断发一起打了个结,再拿朱色丝线系上,放进小盒子里。然后眉目弯弯地对着萧笉一笑:“礼成了,咱们已是结发夫妻。”
这礼行得真是简单,却又能感觉到魏安澜的用心。
萧笉没想过自己成亲洞房的礼仪会全由妻子亲手完成,虽然略简陋,但也别有情趣意味。
没有外人的见证和哄闹,喜房里只有夫妻二人宁静相对,这种感觉却也十分温馨。
萧笉探身过去,在魏安澜的额上轻轻一吻:“谢谢。”
一直很镇定的新娘被新郎吻了一下额头,立刻变得有些害羞起来。
面似芙蓉,目盈秋水,萧笉看着面前魏安澜,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天色不早了,咱们……安寝吧。”
魏安澜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先躺进了百子床的内侧。
萧笉放下床帐,躺在了她的身边,耳边传来女子细微的气息。
屋内的喜烛是要燃一夜的,不能熄灭,烛光透过层层幔帐,留下温柔的光影。
萧笉正要翻身将手搭上新娘子的身子,却听魏安澜幽幽的声音传来:“您是妾身的夫君,是我的天地,这辈子我只要能在你身边就感到满足了,旁的,并不重要。”
萧笉的手微微一顿,听着魏安澜接着说:“在我心里,您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以用不着想那些有的没的,咱们一样能好好过日子。过两年,若觉得膝下冷清,我们可以收养些孩子,当他们是咱们的骨肉,精心抚育,也一定会孝顺懂事的。”
萧笉的双眉皱了起来。
魏安澜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旁的不重要?为什么他们要收养别人的孩子?自己不能生吗?
“安澜……”大理王沉沉出声。
“嗯?”大理王妃转过头,用清澈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有孩子呢?”
“啊?”大理王妃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浮现的是既困惑又同情的神色,“你净身入宫当太监也是为形势所迫,不得已的,人生漫漫,还有几十年大好光阴,以后我陪着你,咱们好好儿过日子……”
“太监?”萧笉的眉头渐渐扬起,“净身?你……”
居然没有人告诉过她?
他虽然在内廷过了大半年,但只是受了裴侯指令,入宫查询皇帝久无子嗣的真相。
萧笉深吸了一口气:“安澜,你当真没有后悔过?”一直以为他是真太监,也要嫁给他?
“为什么要后悔?”魏安澜大着胆子将身子凑过来,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能与你结为夫妻,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萧笉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目光幽深炽烈:“也是我的福气。”
说着,他低头含住了魏安澜的双唇。
陌生而汹涌的情潮瞬间将二人淹没。魏安澜抱着萧笉火烫的身体,觉得灵魂儿都已身体剥离开来,明明是很令人羞耻的举动,却让她觉得满足欢喜,有说不出的欢乐。
身上的衣物被剥得一丝不剩,在魏安澜的眼中,萧笉也褪尽衣物,露出壮硕优美的身体。
蜜色的肌肤上带着细碎的水光,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身上肌肉线条的滑动,充满张力、韧性,致命的性感。
魏安澜的心跳得失序,总觉得身体里的心脏下一次便要跳出口中。
她着迷地看着身上男子充满着阳刚美的身体,觉得这大约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萧笉在她水润的双唇上轻轻咬了一口,随后双手抬起了她的双腿。
“我们以后要生很多很多孩子,很多很多……”
“嗯?”正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的魏王妃显然没有及时领会自家夫君话语之中的精神,还在迷迷糊糊着,突然觉得身下一疼,她身子一僵,尖声叫了出来。
正靠在门上打盹的几个宫人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忙着就要推门进去,被一脸淫|笑的嬷嬷拦住。
“听着是王妃在叫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娥揉着眼睛说。
“不叫就不对了!”那嬷嬷赶她,“去去,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一会儿里头还会要热水呢,你到外头小厨房盯着,让她们多烧点水来。”
那宫女迷迷糊糊地去了,嬷嬷站在门口,眉开眼笑地嘟囔着:“好、好啊,等到明年,太后娘娘就有侄孙儿了。一年得儿,三年抱俩。”
里头隐隐传来暧昧的声音,夹杂着细碎的呻吟和啜泣,嬷嬷将身向外挪了几步,忠心耿耿地守在了门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萧笉这些年过得太压抑了,初识情爱滋味,便有些收不了手。
屋里动静不断的,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渐渐消停。
宫婢和嬷嬷进屋伺候王妃洗浴的时候,魏安澜已经动不得一根手指头了。
那嬷嬷对着萧笉道一声王爷大喜,便看着王爷将王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亲自送到净房,身上居然没见一丝疲惫倦怠之色。
王妃真有福气!嬷嬷暗暗挑指头,王爷如此俊美健硕,又是龙精虎猛的,这以后可有得享受的。
第二日一早的请安,大理王妃,想当然的起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魏安澜篇明天结束,接下来是裴舅舅篇,提醒大家,舅舅篇可能会比较长,请谨慎选择~么么哒~~~
谢谢大家投的霸王票,合掌,非常感谢你们!!
ahu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14:02:43
离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14:07:52
羽叶千里光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215:53:15
从不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20:30:22
第109章
作者有话要说:魏安澜的番外结束了,下面会是舅舅的。
因为作者三次元的事,接着三天不能上线更文,真是非常抱歉。
跟大家请个假,我一定会抽空多写些,三天后我们再见!!!6【敬茶】魏太后眼睛一翻,晕了。
魏太后高坐在上首,引颈期盼着等新人来敬茶。
皇后和皇帝坐在侧旁,盛装华服地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夫妻两个在说些什么,不时笑起来。
如此旁若无人的亲昵秀着恩爱,让满殿的妃嫔们羡慕红了眼睛。
如今坐在太后另一侧的,是贤妃甘氏,她怀里搂着大公主宝珍,正有一句没一句跟太后说着话。
甘氏无子,想要孩子都想疯了。可是皇帝现在把后宫的女人全都当成了摆设,只肯与皇后一人亲近,她便是想要孩子,没人播种也是要不到的。
原本都快绝望了,皇后却把宝珍这孩子交给了她。
宝珍从小营养不良,长得极是瘦弱,可是特别聪明乖巧,让人见着就心疼。赵嫣容又有意无意地透了一点点她以前的生活艰难,把甘贤妃心疼得都快疼碎了。这孩子还小,将她以前被染黑的地方一点点洗白回来还来得及。
甘贤妃左右无事,便将全副心力都耗在宝珍的养育教导上了。真的是将她放在手心里疼着,时间一长,宝珍倒真心认了她当娘,与甘贤妃形影不离。
小脸也胖了,身体也结实了,几个月的工夫,个头又窜了一截,粉白玉润长成了个小美人儿的样子。
虽然还像以前一样胆小害羞,但也因贤妃的爽利和好热闹性子,时常跟她出来见人了。
其实根据秦潇后来查出来的结果,当年庄芹将小产失子的事记在先前的太子妃谢氏头上,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谢氏慢慢虚耗病死,又悄悄给王府里的女人下了药,药量不重,却是令她们体质变化,宫寒难孕。后来李睿得立太子,迁入东宫居住,这才有张昭仪无意得女的事。
皇上爱用的合欢香,也是庄芹给的香料方子,但凡用了,却也是难孕的。
如今瞧着皇后生了孩子,还是龙凤双胎,宫里的女人们难免都动了心思,只是不管她们用什么手段,皇帝连看也不耐烦看她们一眼。
反倒是本本份份的德妃、贤妃还有出身低下的张昭仪,因为膝下都有了孩子,又跟皇后是一张桌子打牌的交情,倒是时常能得见皇上几回。
皇上独宠的是皇后,是他的正妻,这让她们想吃醋都无从吃起。
真是不能更心塞。
太后坐立不安着,如今已经日上三竿,她还没能喝到新媳妇茶,太后不时看一眼墙角放着的砂漏铜壶。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过了许久,魏太后终于嘴里嘟囔出来。
坐在她身边的甘贤妃和赵嫣容都是耳朵特别尖的,这句话自然都听到了。
贤妃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像太后一样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向门口探望,而皇后则是掩唇一笑,对着太后飞了个眼色,将嘴凑到她旁边小声儿说道:“安澜妹妹貌若天仙,大理王得了这么一位王妃,不得当宝贝一样宠着?昨儿他们才洞房,贪着滋味,起晚了也是有的。安澜妹妹身子骨弱,便让她多歇歇就是。”
这话也就皇后没脸没皮能说出来了,换个谁都不会讲这么直接。
虽然直接,却让太后听着心里高兴,这正说明了小夫妻情浓意浓,感情好。
成亲头一天就这样好,以后的日子自会越来越好。
太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正在此时,昨儿由太后宫中前去新房坐镇的嬷嬷抱着一只木盒喜兹兹地走进了殿门。一进门,对着太后便说:“恭喜娘娘。”再对皇帝和皇后一一行了礼,便将手中的木盒递了出去。
太后身后的女官将木盒捧到太后面前,揭了盖儿请她看。
看了一眼之后,太后脸上笑容更盛,连让人散赏钱。
“昨儿辛苦你们了,大理王和王妃可还好?”
皇后也跟风撒了一把子赏钱,只是这问话的表情怎么着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我要听八卦的味儿。
“好,一切都好。”得了双份赏钱,那嬷嬷一脸菊花都笑开了,连连点头道,“王爷可心疼咱们王妃娘娘了,到了时辰也不许咱们叫,说是让娘娘再睡会子,所以咱们过来晚了。奴婢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用早膳,应该一会儿就能到了。”
皇后对太后眨了眨眼睛:“母后,您这下能放心了吧。”
太后乐呵呵地只会说:“放心,放心,我一切都放心。”
坐在最末位的魏夫人眼巴巴地看着那女官手里的木盒子,那是出嫁女儿的元帕,按理该由夫家婆婆收着。只是大理王父母双亡,这收元帕的事便应该落在她身上。有了元帕在手,她与魏安澜的关系便能更近一些,想着趁着她还在京中要住些日子,将这些年的生分给补一补,将来走动得多了,于自己几个孩子的前程也有裨益。她想得虽好,但等了好一会子,太后也没发个话要把盒子给她。
她是有心想索要,但自己坐得离殿中最远,满室的皇家女子,哪里有她说话的份?
魏夫人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胆子起身问一问,只好将身子向后缩了又缩,觉得既羞且愧。
魏太后哪里会想得到自己这位嫂子心中转了那么多念头?只是对皇后说:“这元帕,原该由婆家掌事的长辈保管,只是大理王的母亲早逝,郡主又离开京城去了苗疆,我便做主先替她收了。”
“那是自然的,您是安澜的长辈,由您老保管着,那可是她最大的福份呢。”
皇后这马屁拍得极为真心实意,让太后乐得合不拢嘴。
外头响起宫人的传报声,大理王和大理王妃到了。
魏安澜头戴七尾金凤流苏缀珊瑚大金钗,发鬓上有八只碧玉蝴蝶压鬓,蛾眉淡扫,脂粉略匀,脸上带着三分娇羞,穿着曳地正红色洒金百子戏春图的长裙,每一抬足,便是环佩叮当,衣袂流光,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大理王萧笉也穿了件赭红的蟒袍,腰围十二块羊脂玉带,发束金冠,眉梢眼角,尽带风流。
真是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萧笉是外男,这一屋子坐着皇帝的妃嫔他也不好久留,与魏安澜一道给太后、皇帝、皇后进茶之后,便与皇帝和魏安澜的父亲一道去了寿康宫的别殿。
皇后可算是得了空,一把抓着魏安澜就往后殿走。
太后一刻也舍不得放下魏安澜,自然也跟着跑。
满殿的妃嫔是来道贺兼看热闹的,这会子就看了个敬茶,还没八卦调笑新娘子几句,人就被拉到后头去了。
这是要跟着去啊,还是不去啊?
甘贤妃把宝珍公主抱起来,对大家说:“行了行了,这会子是她们娘儿几个说体己话,咱们跟着凑什么热闹?散了散了吧。”
她想散,可还有许多人不想散呢。
难得见着皇上了,怎么着也要在他面前多晃晃,指不定哪天皇上一时兴起便会翻了自己的牌子。
在寿康宫守着,好歹还能再跟皇上说句话什么的,要是散回去了,再见皇上指不定要过几个月。
你推我搡的,还真没几个起身的。
德妃抱起女儿宝意,眼角带着几分轻嘲,这些没眼色的女人,还真当自己就是块菜了。
“妹妹,咱们走吧,她们乐意守着便守着。”
贤妃跟德妃多年交好,彼此都了解,知道德妃是让她别管闲事,随她们去撞南墙。贤妃呵呵笑着,在宝珍脸上亲了一口说:“宝贝儿,跟母妃回去下棋玩儿!”
宝珍点点头,宝意那边扯着嗓子叫道:“姐姐,我也要玩儿!”
“那就一块儿到我那儿去。”贤妃笑着跟德妃先走了。
又坐了会,张昭仪带着宝珠也走了,殿中便只剩下几个不死心的妃嫔和魏夫人。
内殿里,赵嫣容握着魏安澜的手,贼兮兮地逼问:“他怎么样?对你好不好?是不是很猛?你累不累?”
问话之大胆露骨,便连魏太后都有些听不下去。
她咳了两声,把侄女儿从皇后的魔掌中解救出来:“皇后你问什么呢,也不觉得害臊。”
“臊什么啊,我都生过孩子了,安澜也不是姑娘了。”她对着魏安澜挤眉弄眼的,把个大理王妃臊得面红耳赤。
“你你你,你怎么都没对我说过?”魏安澜憋了一肚子的话,又羞又气,直指皇后,“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不是太监?”
“?”魏太后顿成木雕。
皇后笑嘻嘻地说:“我也是才知道的嘛。再说了,不是太监不是更好?本来我还觉得你委屈,现在可完美了。瞧你现在这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秦潇非但不太监,还相当的勇猛,安澜你可真是好福气!”
“等等,你们说什么?秦潇?”魏太后颤颤巍巍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哟!”两个女人一起捂嘴,一脸的心虚。
“秦潇?那个太监?”魏太后又指着魏安澜,“他是大理王?萧笉,萧笉……他是秦潇?”
怪不得她觉得这位大理王有点眼熟!
怪不得魏安澜会这样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地嫁过去。
原来从头到尾,她看上的男人就是那一个人!
魏太后胸口一紧,人跌坐在椅子上,半天喘不上气来。
她居然被骗了!
被骗了!
赵嫣容看她脸色不对,忙过来给她揉胸口,嘴里说道:“他有什么不好?他是实实在在的大理王,又不是真的太监!当初他进宫就是为了帮皇上查案子的,是假的,没净过身!”
魏太后眼睛一翻,晕了。
喧喧闹闹两个月后,魏安澜与萧笉终于踏上了回大理的旅程。
寿康宫里,魏太后抱着魏安澜留下来的妆匣子哭泣。
“您说您也是的,明明这么疼安澜,却非要跟她置气做什么?”皇后坐在她身边,抱着儿子劝太后,“您是没看着,安澜走的时候哭得那样难过。”
“我也不是气她非要嫁给那人,那人就像你说的,什么都好。”太后抹了一把眼泪,“我就是气不过,她非要瞒着我。我也不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罢了,说这些也没用。她这一走,山高水远,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又停了好一会儿,魏太后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都好,只要她过得好,过得舒心,夫妻相敬相爱,能跟你和皇上那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萧笉跃下马,钻进妻子的马车,看她苍白的脸色不免犯愁。
“路程还远,你这样怎么能撑到大理?咱们离京不过三日,不若先回去,等你好些再走吧。”
魏安澜摇了摇头,拉住了他的手道:“大理百姓盼着你盼了十几年,早些回家,你也安心,他们也能安心。我不过是有些头晕,略歇歇就能好……呕。”一句话未完,又干呕了起来。
萧笉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也不管安澜的拒绝,立刻让人到前方驿馆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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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们又回来了?”李睿惊讶地看着妻子,“出了什么事?”
赵嫣容眉头一挑,笑着说:“大事!安澜有孕了。路上刚诊出来。萧笉都快吓晕了,要带她回来安胎,等胎坐稳了再回去呢。”
“哎哟!”皇后眉开眼笑着双手合什道,“太好了,又有人能陪我打牌了!”
第110章
1【正五陵年少】“打。”
三月莺飞,桃花已开满京郊。
京城南边不远处,有座不高的小山名叫积云山,山上有座不大的小庙名唤枫云寺。
既然叫了枫云寺的名儿,这山上自然是遍植枫树,到了秋浓乍寒时节,山上层霜尽染,树叶由黄及红层层渲染开,便如云蒸霞蔚,十分壮丽绚美。
只是外乡人并不知道,积云山秋有火枫,春有桃花,这桃花也是此间的一处盛景。
靠着山脚下的坡地有一处几十亩的桃园,也不知道是何人植下的,连绵一大片。粉白的花成团成片地恣意绽放,一团团一簇簇,远远望着,就像层层朵朵染了胭脂红粉的云朵儿,美不盛收。
几十年下来,这儿倒也成了京中贵介富户们踏春赏花的好去处。
桃园说是无主,却又有人看护着,时时锄草剪枝,打药驱虫,所以繁茂得很。
春来赏花,花落结实,许多住在附近的孩童都会来桃园摘桃子吃。
看园的人也从来不阻止。
不管是游人还是乡邻,想吃桃子就自己过来摘食,只一样,不许成筐地摘了拖出去贩卖。
乡邻都是淳朴的人,见看护桃园的人这样与人方便,便也都将这桃园看得像自己村子里后园一样,时不时有人趁闲便过来帮着修修枝,除除草。
在桃园外头,有一座酒楼,地势略高,在二楼以上的雅座,赏花的视角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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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楼开了只有三五年,每年到春天的时候,便要接待不少贵客。
眼下,便有一群五陵年少正在二楼的雅间里推杯换盏,玩笑得热闹。
这些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跳脱轻狂的年纪,身边又没有了父母师长的拘束,玩起来便有些疯了。
这酒楼只供酒食,并没有弹唱的歌伎,陪酒的花娘,这些毛刚长齐的纨绔们便开始逗弄自己带出来的随身侍婢,一对对儿滚得四处皆是,嘴里说着浑话,手里上下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少年正抱着自己的婢女将她压在窗台边啃着嘴儿,眼神一错,正看见道上过来一队人马,当时便将怀里的丫头推开,指着窗外招呼同伴们来看。
“瞧,又是那个杂种。”
一堆少年呼啦啦挤在窗口,都探着头向下瞧去。
见是一个跟他们同龄的少年,□骑着匹踏雪白,肩上停了只海冬青,青衫玉带,一头微褐发卷的头发挽了髻,只用根紫金带系着,高鼻深目,白肤红唇,虽然年纪不大,身材却是魁梧结实,比他们高大了一圈儿。
少年们看着他的目光中交错着羡慕嫉妒和满满的不屑。
他们被家中束得四脚不展,出来玩一趟都要使尽了力气,花尽了手段,可人家,想玩就玩,想走就走,上不管天,下不管地,活得如此张扬恣意,真是人比人,气煞人。
“狗杂种!”其中一个少年愤愤地啐了口唾沫,觉得骂一声出来,胸口的郁气能松解开许多。
与他抱着同样想法的少年还有不少,当即一个个都笑骂起来。
“就是,瞧他那对眼珠子,蓝洼洼的,像个妖精。”
“他亲娘就是个妖精,我听我娘说过,那皮肤白得像雪,眼珠子是蓝色的,长得跟咱们都不一样。也不知道当年是使了什么妖术,让荣王那样迷恋。”
又有一个少年嘿嘿淫|声笑起来:“不过我听我爹说,荣王妃那身段儿,绝对比浣花楼的花魁还有味儿,前凸后翘的,想来滋味也好得紧!”
另一个少年啐道:“好得紧也成了一堆白骨,死了那么些年的人了,你难不成还想抱着耍一回?”
这话若是传出去,这些少年都没得好果子吃。
因为他们口中淫语所提的荣王妃,正是皇帝的亲婶婶,圣祖武德帝最小的同胞弟弟的妻子,西凉国的郡主。
当初荣王与荣王妃是打出来的一见钟情,由武德帝亲自指婚。荣王自成了亲,便从京中鼎鼎大名的一霸变成了温柔忠犬,将家里妻子当祖宗当仙女一样供着,再也不在外头欺男霸女,骄横耍疯,典型的浪子回头,羡煞了京中无数贵妇。
因为荣王坚不纳妾,只守着正妻一人,所以京中无数勋贵大臣都受到了家中不少压力,难免对这全无男儿气概的荣王心生怨言。
于是这些未尝过人间疾苦的官二代们都对这位站在勋贵宗室顶端的荣王爷产生了或多或少既羡且怨的莫名情怀。
顺带的,这对传奇夫妻留下的独苗儿子,年仅十岁就承袭荣王爵的李恪,便成了无法融入勋贵圈子的异端。
私下里要怎么泼脏水都是私下里的事,没人傻到敢在李恪的面前说这些浑话。
因为说出来,就必须做好被暴戾张狂的小荣王活活打死,家里人还没有法子帮他报仇的准备。
因为从圣祖武德帝,到现在的皇帝,都对这位身有异族血统的皇家子弟格爱的偏宠。
“听说他生来命硬,把他自己爹娘都给克死了。”有人啧啧地摇头感叹。
“他跟冠军侯府走得那样近,平阳长公主说不定就是被他克死的。”
“如今冠军侯身子也不好,说不定哪天便被他克死,偏裴家人还肯跟他往来。”
“你当李恪为什么跑老裴家跑那样勤快?还不是因为裴家二小姐是个美人儿?这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小美人儿早早给定下来呢。”
“当真那么漂亮?能把李恪也给拴住了?”
“谁知道啊,要不你自己去问问那杂种?”
少年们你推我搡地高声调笑,官道上的华贵少年早已消失在桃林之间。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他们所在雅室的门板不知为何整扇倒了下来。
都挤在窗口的少年们这一下促不及防,被结实的门板砸了个正着。
尖叫声,痛号声,夹杂着女子的哭喊,瞬间传遍了整间酒楼。
少年的伴当们在楼下听着响动,齐齐涌上楼来。只是楼梯狭仄,大家都都挤着想抢到头里,便一团儿堵在楼梯处,反倒谁也抢不上头里。上头哭骂一声一片,下头也是吵吵成一团。
好在那门板儿只是将空间隔开的活板子,不厚不重,虽然看着好大一块儿,却并不能将人砸得重伤。
这些少年只是被吓了一跳,几人合力将门板掀翻,骂骂咧咧地从底下爬出来,一身的狼狈。
“这什么破酒楼,砸了它砸了它!”
“把这店老板拿根绳栓了,让他给咱们磕一千个响头,不然不能完事儿!”
“呸,磕一万个响头也不能轻易了了,咱们这几条命,岂是他几个响头就能赔得起的?”
不管他们怎么跳脚叫骂,这酒店里的主家,连带着跑堂的小二,都跟死了一样,没声没息的,半天也没有人上来搀扶赔罪。
此时此刻,他们才觉察出有那么一丝诡异。
一直看着门口大骂的少年中,便有那么一两个,将视线转向了墙壁倒塌的方向。
被那扇莫名倒下的门板隔着的,自然是另一个雅间。
朱红的漆栏,乌木的桌椅,窗子完全打开,山间的清风从大敞的窗口窜入,将凭栏而坐的人的发丝吹得乱飘。
他没有穿鞋,足上套着雪白的布袜,就这么大咧咧地跷在桌子上。白袜,乌木,看在眼中就觉得刺眼。
他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玄青色的外袍就这么微敞着,露出里头上好白绫衬银边云纹缀饰的中衣。细长微微挑起的双眼半睁半闭着,唇色浅淡,却比那些涂了口脂的美人儿更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身上却有一副超脱尘世的冷漠气质。
桌上放着一碟桃花饼,一碟金乳酥,还有一壶桃花三白茶。
少年们只见了他一眼,俱都失了言语。
就算没见过他的,也都能认出来围站在这少年身周,身着淡青色护卫服,着鱼鳞软甲的十几个精干护卫是谁家的。
他们的靛青色腰带上,都绣了一圈小小的,却绝对不会令人忽视的“裴”字。
少年们对视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少年,正是冠军侯裴度与过世的平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冠军侯世子裴宜。
仿佛感受到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少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如从封闭的剑鞘里拔出的一泓秋水,又似藏于深山某处,不见底的万年寒泉,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彻骨成冰。
他的视线在破开大洞的狼藉房间里,半扶半靠着的那几个灰头土脸的贵家子弟身上扫了一圈,唇角微微一挑,却没人会认为他是在笑。
“打。”从如同半开桃花一样有着浅浅粉色的薄唇中,只冷冷吐出了一个字,原本围在他身周的那些裴家护卫,立刻毫不迟疑地越过废墟,踏着咯吱作响的门板,两个起跃站在了少年们的面前。
“裴裴裴宜,你睁眼看看,我们都是谁!”少年中,年岁最长的一个挺起了胸膛,“我爹可是平乡侯,跟你爹都是侯爵,你的下人敢对我动手?!”
少年们立刻七七八八地叫嚷开。
“对,我爹还是威远将军呢!”
“我伯父是临孜伯!”
“我爹可是恒国公,国公,比你爹爵位高!”
裴宜双眉轻轻蹙起,看着这帮像鸭子一样抻着脖子直喊的小子们,再次启唇。
“打!”
楼上传来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钝响,伴随着像死了爹一样的凄厉惨叫和痛哭声,楼下挤成一团的伴当们脸都绿了。
这些声音分明就是自家的少爷,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有那孔武有力的人从人群中挣脱开来,就像堤坝上开了个口子,如潮水一般,各家的小子仆从们一股脑都涌了上去。
最先跑到楼梯上的人这才发现楼梯口守着两个男人,他刚一露面儿,就被人抬脚一踹,骨碌碌滚了下去。
顿时人仰马翻,又是好一通乱。
楼上哭爹喊娘,楼下群雄粥粥。过了好一会儿,当先四名彪形大汉开路,将底下乱糟糟的人群分开,他们方见到一个少年缓步走了下来。
他站在二楼拐角处,拄着栏杆,目光过处,众人都不觉闭了嘴。
就听他用着未变声的少年特有的清脆声音说道:“回去对你们家的老爷们说,今儿少爷心情不错,所以网开一面,只略教训教训你们家的孽子。若下回再叫我听着见着,第一次断胳膊,第二次折腿,第三次,就永远别想起站起来做人。”
那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清亮的声音如泉水叮咚而响,只是这悦耳嗓音里传出来的话格外令人心悸。
“对了,别忘了回去跟你们家的大人说,动手揍人的,就是我,冠军侯世子裴宜。有不服的,只管到侯府找我!这店也是我的,有本事够胆的,只管砸了,我自会带人登门索偿。”
原本还要冲上前为自己家少爷公子找回场子的下人们顿时有点发蔫。
冠军侯可不是一般的侯爵。
更不是那种靠着岳家起来的勋贵。
那是实实在在的军功打出来的爵位,是大齐开国的元勋!
裴宜是冠军侯裴度的独子,是裴家的小祖宗!
他爹在军中可是跺跺脚便能震三震的灵魂人物,而他娘更是不得了,那是武德帝的亲妹妹,皇帝的亲姑姑,当年率娘子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女英豪。
被他打一顿,说不得,还真有可能就是白打。
直到裴家人都大大方方走出去老远,那些屏着气儿的伴当们才一涌而上,扑到一片狼藉的房间里,各自去辨认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小主人们。
顿时又是一片哭号。
那些哭声已被远远抛在后头,裴宜骑着小马,慢悠悠地向桃林踱去。
“世子,荣王就在前头等着了。”一个护卫毕恭毕敬地对他说。
裴宜轻轻嗯了一声,突然将马勒住。
“回去吧。”过了许久,他才说出话来,“你去对他说,我今儿没兴致了,改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我回来啦~~~=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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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2正意气方遒
拨转马头才走了没几步,后头荣王李恪已经追了出来。
“小宜小宜,走什么嘛。”李恪催马到他身旁,长手一捞,已搭在他的肩头,笑着说,“好不容易除了服,也别总在家里窝着,出来透透气,放放风,瞧你,这三年给关着,脸上也没多少血色了。”
裴宜打开李恪要摸他脸的手,皱着眉说:“你怎么这样烦?再絮叨以后我都不出来见你了。”
李恪嘿嘿笑了一声,抬手扯了他的马缰:“桃花开得正艳,我带了梨花白与你吃。”
裴宜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了下来:“我爹不许我饮酒。”
“少来了,你五岁时就会找我要酒喝,现在又说不饮?”李恪挑眉看着他,“不是吧,哪有将门之后不会饮酒的?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爱信不信,裴宜没理他。
梨花白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酒,偏李恪这头蠢驴,什么酒不好挑,非要挑这酒来。
头顶碧空如洗,映着李恪的双眼。那双湛碧的眼睛,像是从这蓝天上裁下来的一块,通透清澈,一眼见底。裴宜轻轻叹了一声,脸上摆出分明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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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凑在荣王的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就见那阳光般明朗的少年双眉紧拧在了一处,五官扭曲出狰狞的样子,目光凶悍,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温良无害的样子?
“妈的,就是这些人?”
那人点了点头,目光扫了一眼正垂眸沉思中的冠军侯世子,低声劝道:“王爷,世子爷已经帮您出过气了,再打只怕要出人命。”
李恪牙齿咬得“咯咯”响,森然道:“他们是自己不想活。小宜揍他们是小宜揍的,老子揍他们是老子揍。这帮家伙既然那么想去阎罗殿逛逛,老子我自然要送他们一程。”
裴宜突然伸手,抓住了李恪正要拨转马头的胳膊。
他缓缓抬起眼睛,看着李恪说:“这事,你不用出面。”
李恪双眉皱得死紧:“小宜,别劝我,这帮孙子敢辱没我爹娘,我必不能饶了他们。”
“所以让你莫管,”裴宜面无表情地说,“交给我办。还有,我不是你小姨,以后再这样叫我,我揍死你!”
身后的护卫们一个个紧板着脸,生怕一个绷不住笑出声来被自家世子爷暴揍。
李恪却是满心思都放在要怎么教训那班不长眼的孙子身上了,一路咬牙切齿,横眉立目。
裴宜知道他十岁时失怙失恃,对父母的执念很深,旁人再怎么说他,他也不会在意,可但凡有人敢触及他父母,那就是李恪的仇人,绝逼往死里打。
早两年就曾有两个不开眼的纨绔没上没下没眼色地拿他母亲是个外族说笑,李恪兴发,将人按在地上打,若不是被人抱着硬拖开,那两人绝活不了,就是这样,那两个小子也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起来,其中一个还落了残疾,一条腿伸不直溜了。
两家家长告到御前,结果非但没讨着便宜,连带着家长也被皇帝一番训斥,说是养子不教,教子不严,罚了一年的俸禄还要亲自去荣王府磕头道歉才算完事儿。
之后勋贵子弟们见着荣王都绕道儿走,再没有人敢当面调笑他的。
却也让李恪离着勋贵圈子越来越远。
李恪再狂放跳脱,再向往自由,他身上也有洗不净的血脉牵连,他也是宗室里极为重要的子弟。被人孤立,被人漠视甚至敌视,有些时候说不定便会要了他的命。
李恪是人中之龙,只因为身上流着异族的血便要被推挤在帝国的核心外围,他不会答应。
那帮小子,是该有人给他们收收筋骨了。
裴宜捏着手指,修长白皙的指尖压在掌心上,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李恪在一株大桃花树下铺开了一条长毡,上头摆放着一只紫金檀镶花梨木的如意纹长条矮几,桌面嵌着五色琉璃子,也不知是他从哪里骗了来的,一瞧就是只有内府私库里才能有的宝贝。
桌上摆了四色糕色,四碟卤味并紫砂泥竹节套的一壶双杯。裴宜双眉微蹙道:“我不喝梨花白。”
“知道了知道了,幸好我还带了旁的,你来试试!”
李恪拉他面对面地坐着了,唤人将那紫砂壶杯都撤下去,另换了一对羊脂白玉精雕的凉杯,并一只墨绿色的玉质酒壶,洋洋得意道:“你定猜不出我今儿要请你喝的这是什么。”说着,从那壶里小心翼翼地倒出酒水来。
艳红如玛瑙的酒液映着雪白的杯子,那颜色立刻生动起来。阳光被他们头上的枝叶割得细碎,如金粉洒在这隐隐透出艳色的酒杯上,另有一样令人心动的美。
“这是什么?”裴宜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
浓郁的果香混和着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李恪轻轻晃着酒杯,迎着阳光细细辨识着这酒的色泽,摇头晃脑地说:“这是从比西凉还要西北的地方运来的葡萄酒,今年的新供,皇上都还没尝到呢。”
裴宜将杯子放在唇边轻轻呡了一口。浓郁的果香立刻充盈了口腔,甘甜微酸,带着浅浅的涩味,在舌尖周转几回,竟有数层滋味,极是丰润绵柔。
“要摇摇再喝,会更美味。”李恪示范性地教他晃酒品酒。
“我以前也喝过葡萄酒,怎么没有这般好喝?”
“那么远的地方运过来,一路颠簸吹晒,好酒也发酸了,怎么能保持原有的味道。”李恪嘻嘻一笑,“自然是运输的法子与众不同,不过那是人家的秘密,不肯说的。”
裴宜将身子靠在凭几上,一阵微风拂过,头顶繁花飘然而落,几瓣落在酒杯里,浮于血红的酒液上,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二人说着闲话,品着美酒,赏着桃花,真到暮色西沉,方拱手作别,各回各家。
裴宜人马还没到家门近前,就听见前头一片哭号叫骂之声。
裴宜嘴角一勾,也不闪避,径自催马上前。
就见冠军侯府门前不知何时围满了人,半数衣着鲜明,半数是过往看热闹的百姓。
突然有人叫了一嗓子:“冠军侯世子回来了!”
就像有人在油锅里加了一飘凉水,锅都炸了。
冠军侯府门大敞着,忠心的管家正在劝慰几个坐在地上哭的老仆妇。
坐到人家门前哭自然不是那些贵妇们肯出头露面的事,这种事多半是交给家里公子的奶嬷嬷们做。
一来哭得真切,二来打闹哭骂起来也不会失了主家脸面。
这些妇人一听说打人的祸首回来了,自然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一个个哭天叫地的,甚至还有人拿脑袋往府门前的石狮子上头撞。
侯府的管家和下人们自然要去拦,响动更大了。
“世子爷!”护卫们当先下马,护着裴宜往里头走。
“狂悖小儿,你且站住!”
这洪亮的声音出自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口中。
裴宜回头扫了一眼,见他身穿绯色官服,腰上佩剑,身边摆着一张担架,上头正哼哼唧唧地躺着一个少年。
被他打的共有五家,只有这家是正主儿出面来闹。
裴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连恒国公都不敢上门来骂人,这位平乡侯倒是理直气壮来为儿子要说法了。
他点点头,对还忙着拦人的管家说:“让她们去撞死。我娘在下头正缺人服侍,有人想下去伺候她老人家,这是孝心,拦着做什么?”
裴宜虽年少,但在家里极有威望,世子一开口,管家和下人们当真就立刻松手,随人去撞了。
那些婆子不过是作势,哪里肯真的去寻死?这边一松手,她们却也不好真的就去撞头,都有些尴尬起来。
“你们都瞧清楚,这石狮子是圣祖皇帝亲手刻的,你们想死不打紧,别撞坏了我家的石狮子。敢弄脏弄损御赐之物……”裴宜双眼一眯,那么漂亮的一个少年身上硬是生出一股戾气来,“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一落,这些来闹事的下人们自然都吓得浑身一颤。
平乡侯却不怕他,将身拦在门前路上,手握着剑柄说:“世子好大威风,借着先帝宠着你,便可以这样为非作歹,横行京城了?”
裴宜扫了他一眼,身材壮硕,眉目倒也还端正,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架势。
“怎么,世叔这是想拿剑劈了我?”
“谁敢啊,”平乡侯冷笑一声,“仗着你爹在军中的威势,仗着你娘是已故的长公主,这京城里,还有谁敢对您冠军侯世子说半个不字?”
裴宜微微弯起眼睛:“世叔真客气。”
“我家的小畜生不知哪里得罪了世子,让世子看不顺眼,今日老夫带他过来,是任世子打的,打死了算数。”
“真的?”裴宜眉头一挑,笑着说。
平乡侯正要说话,突然见裴宜反手从身边的护卫腰间拔出一柄长剑,随手一划,那剑光气若飞虹般落向他儿子的脖颈,利落狠绝,丝毫没有留手。这一剑下去,他儿子非得脑袋分家不可。
平乡侯大叫一声,立刻拔剑相拦。
两剑撞击在一起,发出“当”一声响,将还在哭喊的众人惊得全都收了口。
平乡侯力气大,裴宜被他用尽全力地的一挡震得身子晃了两晃,手中的剑也脱了手。
“裴宜你好大的胆,竟然敢当街杀人!”平乡侯惊出一身冷汗来,而躺在担架上的平乡侯世子早吓尿了裤子,双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世叔说话小心,要本世子动手杀人的可不就是您老人家?”裴宜摸了块手巾擦擦手心上的汗,“刚刚那句‘今日老夫带他过来,是任世子打的,打死了算数。’难不成是句屁话?”
平乡侯一张老脸涨得通紫,这句是他刚刚出口的,周边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可是他只是拿气话堵裴宜的,可没想到裴宜真的就敢拿剑杀人。
可不就是一句屁话!
“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平乡侯也是军伍出身,性情暴戾,被裴宜这样当众戏弄哪里还能忍,双眼一翻正要发作,就听一声慢悠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臭老子就在这儿,臭小子即便活得不耐烦也轮不到你小子管!”
裴宜双眉一展,冰霜一样的表情松缓开,眼底浮起暖暖的笑意。
“爹,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歇着,这点小事,交给儿子处置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嘤,几天没见大家都忘了我了吗?留言好少好少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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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3【护短的老爹】如果人家不讲道理,他就可以动手揍到人家讲道理。
冠军侯裴度身上披了件青色的外袍,手中柱着一只长及胸部的大剑,双目微眯,瞬也不瞬地盯着平乡侯看。
“老子的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
别以为传说中的战神就是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的彪形大汉,现实中的冠军侯裴度其实只是个年近四旬,清瘦高挑的中年男人。剑眉修目,直鼻薄唇,虽然样貌看着很有几分憔悴,却也能看出年轻时清俊的模样。
若不是手中拄着他标志性的巨剑,裴度看起来更像是个乡间为孩童启蒙的夫子,而非一个跃马提枪,带着二十万裴家军横扫天下的大将军。
但其实长相文雅的裴度并不识字,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不过勉强认得酒楼的“酒”和会账用的从一到十的数字。
平阳长公主识字也不多,纵有天下闻名的美貌和男人无可匹敌的武力值,平阳年幼时也没得到过多好的教育。
所以他们将全部的心血都寄托在三个孩子身上,从小便给他们请了最好的西席,努力想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培养成大齐最有教养的淑女,把独子裴宜培养成大齐最年轻的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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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宜就是他们夫妻俩的命根子,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孩子,对他的要求也是最严苛的。
裴宜的心性,没人比他老子更了解。
裴度扫了一眼躺在地上刚醒过来正哀哀啼哭的少年,他的嘴角扯了扯,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来:“小孩子们打架便打了,道理拼不过便拼拳头,谁的拳头硬便谁是老大。老冯你不是吧,你儿子打不过我儿子你就上门讨说法,不会太掉辈份?要不这样,咱们哥儿俩打一架,我输了我就给你赔罪,你若输了就把你儿子抬回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让老百姓看了笑话。”
平乡侯是为儿子出头,但他绝不敢跟冠军侯打。
打不打得过是一说,只要他敢动手,围观的老百姓能拿菜帮子砸死他。
裴家一门英烈忠良,裴家夫妇为了大齐不知打过多少硬仗,出入多少生死。若不是因为身上累伤,平阳长公主不会那么年轻就抛下孩子过世,如果不是因为伤病,冠军侯裴度也不会正当壮年便在家养病,几年不出门见人。
流血拼命,伤病满身的大齐开国元勋,谁敢在他家门前对他扬刀子?
绝逼是不想活了。
老百姓的烂白菜帮子不会伤人,但皇帝的廷杖可是能打烂屁股的。
平乡侯果断摇头:“裴侯英武,天下无敌,小弟怎敢与您对阵,只是凡事都要说个理字。若只是小辈们比武玩闹,犬子无能被世子揍了,我自然不会找上门来,说不得还要关门将他再揍一顿。只是我儿子跟几个好友好端端在积云山赏花,世子只是坐在隔壁,便令人推倒墙壁,又令贵府护卫挥拳乱打,可不是太过无理?”
之前还凶神恶煞一样要教训裴宜,见裴度出面,立刻变得有理有节,摆出一副排事实讲道理的大人面容,裴宜轻笑了一声,这位平乡侯还真是玲珑。
一般家长若听了平乡侯的这番讲道理,定会先问一下自家儿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双方辩论一下,分清是非曲直。
可是裴度不是一般家长,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只有十一岁半的儿子比朝堂上那些白胡子大把的老学士都靠谱。
“既然如此,定是令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合该受番教训!”
平乡侯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抬手指着冠军侯:“你你……好好……”
裴度气定神闲点头道:“本侯很好。”
人家家长出面了,打又打不过,讲道理人家压根不鸟你,平乡侯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裴侯,若是你不能好好管教世子,老夫不得已,只能上殿请陛下决断。长公主过世的早,这孩子没有母亲教导,还不如送进宫里,请诸位娘娘看管教育。”
这话可就是说裴宜有爹生没娘养的意思了。裴度当时脸就变了。
旁人说什么都没事,他可以跟人讲道理。如果人家不讲道理,他就可以动手揍到人家讲道理。
这位平乡侯已经不是不讲道理的问题了,他居然扯到自己过世的妻子,说自己的儿子没有教养。
裴老侯爷二话不说,手中巨剑轮圆了就往平乡侯身上砸去。
平乡侯不过是愤愤刺他一句,怎么也没想到冠军侯会一声不吭地遽然发难。
这一剑拍过去,直接把平乡侯拍飞了三丈远,轰然摔在地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论我妻的名!”裴度双臂将身上披着的外袍震开,提着巨剑向前踏了两步,森然看着狼狈起身的平乡侯:“老冯,我念在咱们当年也曾一道并肩抗敌的份上才没下重手。只要我再听到你丫嘴里说我儿我妻的半点不是,劈过去的便不再只是剑鞘。”
“呛啷”一声,巨剑弹出一尺多高,森森寒光闪花人眼。
虽然多年未沾人血,但巨剑一出鞘,其上的杀气和死意便涌涌而来,老百姓们未曾见过裴度轮剑杀敌的英姿,可平乡侯是见过的。
就如地府来的修罗,一怒之下,便可血流成河。
平乡侯脸上的汗涔涔而下,他爬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肚子说:“好好,裴度你狠,咱们有话就在皇上面前说。”
裴宜站在老爹身后,袖着手看着平乡侯淡淡一笑道:“希望世叔见了皇上之后不会后悔。”
少年的声音清朗无尘,带着几分悠然怡然。平乡侯看过去,见裴宜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冷意的桃花面上居然绽开了一丝笑意,不觉心底发寒,下意识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嫡长子。
难不成这小子没说实话,他当真说了什么触逆鳞的话,当真……平乡侯后背发紧,挥手带着下人将儿子抬了匆匆便往回走。
不行,去叩殿之前,一定得知道儿子和他那班狐朋狗友们到底在背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让裴宜这样不顾情面,抬手就揍。
看着平乡侯走了,裴度倚着巨剑,轻轻咳了两声,面上难得的几分血色也褪尽了。
“爹啊,您出来做什么?”裴宜扶着自家老爹叹了一声,“这点子小事情,儿子能处置好,真用不着您老劳心费力。这才好了几天啊,您又使力,少不得又得咳了。”
裴度拍拍儿子的手背,看着儿子的目光温和又严厉:“你不是一时兴起揍人的对不对?”
“当然,你儿子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裴宜笑了起来,“今儿得亏他们先遇到的是我,说起来,我还算救了他们一命呢。”
围在侯府门前的人看着这父子二人踏入府门,居然没一个敢再闹的。
裴侯刚刚那一剑拍得,声势实在太大,画面也着实太美,没人愿意再经历一回。
眼见着人走进去了,裴世子突然回头一笑。
那一笑,直令天光失色,日月无辉,所有人都看傻眼的时候,那笑容忽又一收,顿时如明朗蓝天突然被厚厚浓云遮挡,四周重又昏暗下来。
“回去告诉你们家的大人,有几个算几个,明儿都跟我去面君。提个醒儿,见了皇上,只怕就不是一顿打这么便宜了!”裴世子扶着裴侯爷走进去,朱漆色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留下外头眼泪鼻涕还没抹尽的男男女女。
围观百姓们其实还是很想再看看战神侯爷一剑拍飞人这么令人喜闻乐见的场面的,不过对手太弱鸡,侯爷只一招就都趴下了,这真是让人泄气。
人家大门都关了,就算想起个哄也不会有人搭理了,看热闹的没了热闹看自然就做鸟兽散。
来闹事的那几家人瞧着也没啥劲了,收拾收拾东西回主家覆命。
当天晚上,恒国公亲自登门致歉来了。
裴宜亲自接待,让人奉上香茶后笑着说:“劳世伯这么晚登门,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家父旧伤犯了,现在需要静卧,没法子起来见您,还请世伯不要见怪。”
恒国公抚着胡子笑得特别慈祥:“裴侯多年辛劳,为国奔命,平乡侯那老小子太不知进退好歹,挑裴侯动气,引他犯了旧伤,回头老夫亲自去骂他。”说着让下人捧了只锦盒出来,“前些日子新得的长白山百年老参,还有一支老灵芝,给你爹补补身子。”
恒国公是个老滑头,眼色最厉,眼光最毒,可不是平乡侯那种粗莽武夫可比。
裴宜也不推荐,让人将这重礼收下。
“世伯有心,小侄代家父谢过。”
恒国公呵呵一声,将身子向前略凑了凑道:“今儿来,也是代我那个不争气的四儿子向贤侄你赔不是。他从小被他娘溺爱坏了,又总是跟一帮浑小子鬼混,说话做事都是不着四六的没出息。”恒国公面上一片愤愤,“我早就告诫过他,别跟那帮没出息的龟孙子厮混,偏他不听,这不,过了晌回到了家,我就亲手又将他揍了一通!”
本来就揍成猪头了,回家再被亲爹揍一回,这人还能看吗?
裴宜眨巴两下眼睛,安静地看着恒国公。
老国公俩手搓了搓,嘿嘿笑道:“你看伯父我家里儿子是挺多的,平常也没好好教导他,不过到底是亲生的,总想着能拉一把是一把。四郎也算是我老来得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说完了,老头儿可怜巴巴地看着裴宜。
“您想小侄怎么做?”裴宜被个国公爷盯着,却是丝毫压力没有,只是面带微笑地反问道。
“明儿你不是要去找皇上吗?那个,能不能不要拉着我家四小子?”
裴宜眉梢微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几家里,也就恒国公家的这个小子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经过缘由都交待了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家的知道了经过也闭目塞耳当不知道了罢了。
这些人家里,也只有恒国公这只老狐狸能看到这里头藏着的事。
少年人的争斗群殴?
开玩笑,等到了殿前面君,别说为孩子要公道,裴小世子能将你们皮都扒一层下去你信不信?
不管你们信不信,老夫是信了的!
裴世子优雅点头:“世伯所请,小侄敢不从命?”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对视着笑了笑。
恒国公回府之后,立刻派人将四少爷送去了金陵老家赫赫有名的白马书院,直接说,后年的乡试若考不出个举人来,就让他在老家待着别想回京了。
第二天一早,裴宜收拾停当,骑着他的小马,溜溜达达往皇宫去。
第113章
作者有话要说:先跟大家说声抱歉,说好的昨天的更新断了。这两天生了病,头疼眼睛疼,完全没办法坐起身来。躺了两天也不见好,这章写得有多痛苦多艰难也不想说了。早知道这样,前些天就该多写点,没有存稿的人真是伤不起【自作自受】
到现在,头疼眼疼还没有好转的迹象,也不知道还要受几天折磨。等我好了,一定一口气把这本书完结掉。嘤嘤嘤嘤~~~~4【殿前应对】老畜生,今日本王打死你!
裴宜进宫之时,荣王已经站在德懋殿里了。
“小宜!”见着他,李恪一脸灿然笑容,抬手向他挥了挥。
在李恪的对面,站着太子李崎,三皇子李茂、四皇子李享,七皇子李睿。
太子与李恪同龄,辈份却矮了一辈儿,见了面还要叫他王叔。太子看见李恪那对蓝眼珠子就打从心底瞧不起他。来自蛮夷之地的亲娘,简直脏了李家的血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他心里转了几年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李恪是荣王,是他堂叔,从圣祖到他父皇,都看不到他异于常人的瞳色,只把他当心肝宝贝一样宠着。
对李崎来说,李恪是他无需拉拢的对象,因为他无父无母,无势无权,头上只顶着一个荣王的尊爵,屁大点事都不带管的。
荣王当年可是对圣祖发过誓,荣王一脉不会入朝涉政。
与太子有相似想法的,还有李茂和李享,这兄弟三人年岁相差无几,私底下争斗得厉害,像李恪这样亲王,他们都不大乐意亲近。倒是年仅十岁的李睿,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跟这位不大着调的王叔特别有共同话题。
一个是父母双亡的,一个是爹不疼娘不在的,这其中有多少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旁人自然理会得。
可裴世子派头就不一样了。
父亲是素有战神威名的裴度,母亲是圣祖最倚重喜爱的妹妹平阳长公主,能得到裴家人的支持,就相当于帝位拿到了一半。所以那三个皇子见到裴宜走进来时,眼睛都亮了。
“小宜!”太子抢步当先,握着裴宜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这个子抽长了一截。”他的目光在裴宜的脸上扫过,少年的眉目清婉艳丽,还没完全长开,带着一股青涩的纯味,令他心里动了一动。
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太子妃虽然再过两个月才会进东宫,但他十三岁就开了荤,身边侍妾美婢没少过,这两年长大了些,也贪着新鲜玩过美貌的娈童。任谁,也没有裴宜这样的风华。
只不过这念头只是在他心里闪了一闪就立刻消失无踪,李崎就算贪色,也知道哪些人是绝对的禁区。
听着人叫他“小姨”,裴宜眉头略皱了皱,李崎不是李恪,他发作不得,只能忍一忍。
却听李睿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在李崎的身后响起:“裴世子不是咱们表叔吗?为什么皇兄您要叫他小姨?表叔难不成是女的?”
李恪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去揉李睿的脑袋。
李崎面色黑了又青,青了又白,对着这个不长眼不识趣的弟弟狠狠瞪了一眼。
李睿果然又缩到李恪的身后去了。
“是孤太久没见到世子,一时高兴忘了形,还请世子见谅。”
裴宜眉梢微抬,脸上似笑非笑地还了礼:“太子殿下言重,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裴宜不喜欢这个太子,虽然论起几位皇子的容貌,太子李崎长得最美,可是他那对眼睛又冷又湿,被他盯着,全身都发毛,就像身旁卧了条随时会噬人的长虫。
裴宜不着声色地向后略退了半步,与李恪并肩站在了一起。
“你怎么过来了?”他低声问道。
“跟我有关的事,我怎么能不来?”李恪露齿一笑,笑容中带着不多见的狠戾之色,“我也想好好听听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我的嘛。”
裴宜抚额,得,这事还得往大了闹腾啊。
殿前跪了一溜儿脱了乌纱的大臣,每人身边拿床板抬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
像是约好了一样,大臣们都不说话,只磕头,磕出一脑门子青紫来。
“好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皇帝皱着眉看着下头:“朕知道昨儿你们的子侄与冠军侯世子起了冲突,小孩子家家的,一时言语不和动了手也是有的,怎么就到非到朕跟前闹的地步了?该论是非就去与裴侯论,要打要赔你们自己个儿划拉,真当朕这儿闲得无事了?”说着将手中刚批的折子一扔,案上堆好的折子“哗啦”一声倒了下来。
太子李崎连忙上前帮着整理。
“父皇消消气,许是众位大臣们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己个儿解决不了,才来求父皇圣断呢?”
裴宜暗暗冷笑,这些人与太子亲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怪不得这么大胆子,敢聚在一块儿说那些牙酸怪话。
听见太子出声,平乡侯抬起头,哽咽两声道:“臣昨日去冠军侯府理论,谁知裴侯一言不发,竟然直接对臣动手,臣敬他是大齐元勋,不敢有丝毫反抗。”他告了个罪,将衣服解开,露出肚子上一大块青紫,“皇上,这是裴侯昨日拿剑砸的!他他他还巨阙出鞘,声言要取了臣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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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平乡侯放声大哭起来。
皇帝是知道裴度性子的,裴度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为人相当稳重低调,这些年又放手军务,什么事都不理,所以听见平乡侯这番话,皇帝还稍稍打了个愣神,这不是裴度的一惯作风啊。
太子心里却有点急了,明明说好了是找荣王的晦气,怎么平乡侯上来就说冠军侯的是非?
皇帝转头问裴宜:“真有这回事?”
裴宜恭敬垂头道:“回陛下,确有其事。”
殿上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着世子讲下去,可是等了许久,解释说明的话也没有听见一个字儿,裴宜说了确有其事四个字之后,就那样稳稳地站着,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
入殿之前,这几家都是商量好了的,不管裴宜说了什么,大家都要咬死了不承认。
当时在场的,除了自家的儿郎侍婢,便只有裴宜和裴家护卫,只要咬死了裴宜是胡说八道,坚决不承认他们说过荣王的坏话,裴宜便拿他们毫无办法。
可是人家压根就不解释,不说明,直楞楞地全认了,这要怎么应对?
所有人的眼睛就都看着挑头的平乡侯了。
平乡侯挺起胸,大声说:“既然冠军侯世子都承认了,那么还请皇上下旨,让冠军侯府给咱们这些人一个交待。”
李恪眼睛一翻,冷笑起来:“交待,你想怎么让他给你交待?是要给你下跪啊还是给你银子?”
平乡侯忍着怒气道:“荣王,此事与您无关。”
“怎么无关了?若不是你家的小兔崽子在背后编排本王的坏话,裴侯世子能动手打他?”
皇帝双眉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忙说:“怕只是一场误会,儿臣想裴侯世子当也不是那样骄横拔扈之辈,都是年少气盛的,偶尔说错了一句话起了纷争也是有的。叫世子赔个礼也就是了,不叫伤了同殿为臣的情谊。”
说着,便一个劲儿对裴宜使眼色,那意思就是孤已经给你个台阶下了,你还不就势快点去赔礼道歉大家一块儿收手下来?
裴宜将脸一转,直接无视了太子的暗示。
见他这副样子,平乡侯放声大哭起来,口中连连称罪:“都是微臣教子无方,没让他在远远儿看着裴世子的时候就让开躲开避开,才会遭此无妄之灾,都是臣的错,臣的错。”
皇帝面色微变,看着裴宜道:“裴宜,到底是为什么起了口角?”
裴宜鞠身一礼,道:“非为口角,臣未与他们说话。”说着,他微抬起头,表情沉凝,完全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臣是直接令人打的。”
“皇兄,不怪裴宜,是这帮龟孙子背后骂我,他才帮我出气。”荣王站出来说。
“王爷慎言,”平乡侯立刻梗着脖子叫道,“谁骂你了?何人为证?他们几人明明只是在一起赏花,并未语涉王爷您半句。王爷说他们背后骂人,可有人证?”
“你这老小子,这是打算赖账啊!”李恪蓝眼一眯,面上露出几分凶色来,“他们几个不止骂本王,连本王的母妃也骂进去了,要我说,裴宜只揍他们一顿算是便宜,若换了是我在当场,你们便只等着收尸吧!”
平乡侯道:“王爷又不在当场,怎么知道他们说了你又说了王妃?”
李恪道:“自然有人告诉我。”
“那人是谁?可叫进殿中对质!”
那人是裴府护卫,叫进来平乡侯也会说这是裴宜为了脱罪故意叫人编排。
裴宜上前几步,将李恪扒拉开,将这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少年一一看过去,最后站定在临孜伯侄儿的面前。
他回头叹了一声,对皇帝说:“我本来没想把事情弄大,是他们非要闹到今天这地步。还请皇上先将几位皇子请出殿外,有些话,他们听着不大好。”
“为何?”
“事涉先荣王妃清誉。”
皇帝一挥手,让内侍们将几位皇子带出门去。
太子还想蹭着不走,被皇帝一瞪眼,只能退了出去。
裴宜蹲下|身,对那少年一扬下巴:“你那日跟他们一道儿在酒楼赏花的,是也不是?”
那少年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见着裴宜的样貌,被他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睛一看,魂也丢了半边,只是点头,蚊哼一样应了声是。
“瞧,又是那个杂种。狗杂种!”裴宜的声调突然一变,那声音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啊?”那少年登时傻了眼,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这这不是平乡侯世子的声音吗?
“就是,瞧他那对眼珠子,蓝洼洼的,像个妖精。”声音一变,这回的声音竟然变成了他的。那少年惊叫了一声,直直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这是你说的吧。”裴宜回复了自己的声音,一双眼睛微眯着看着他。
“不不不,不是我说的,我没说过!”那少年惊得大叫,这声音当真跟刚刚裴宜的声音有七八分相像。
“他亲娘就是个妖精,我听我娘说过,那皮肤白得像雪,眼珠子是蓝色的,长得跟咱们都不一样。也不知道当年是使了什么妖术,让荣王那样迷恋。”这回裴宜又换了个声音来说。
但下一句,却又改成了这个少年……
“不过我听我爹说,荣王妃那身段儿,绝对比浣花楼的花魁还有味儿,前|凸后}翘的,想来滋味也好得紧!”
荣王听到这话,脸涨得通紫,大叫了一声,手里攥着拳头便要冲上来搏命,内侍们手快,连忙一把拉住了。
那少年被裴宜几句话已弄得头晕眼花,这人过耳不忘也就算了,居然能把每个人的声音都学得这样像。
最后一句才是要命的话,那少年不假思索已经大叫起来:“不对不对,这句不是我说的,那是平乡侯世子爷说的,跟我不相干啊!”
这话一出,当殿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不管裴宜说出什么来,只要一起否认就行,可是这少年开口这一辩白,不止应了裴宜之前所说的,还直接将平乡侯世子供了出来。
这已不是少年浑话,平乡侯能在人后说荣王妃的荤话,甚至将她与青楼女人相比,对荣王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荣王大吼一声,猛地一震,将左右擒着他胳膊的内侍抖开,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平乡侯就打。
“老畜生,今日本王打死你!”
第114章
5【惊梦】裴宜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向前踏了一步。
裴宜浑身一震,眼睛慢慢睁开。
入目是青碧无尘的湛蓝天空,不知是否因为身处之地离天极近,那蓝色比以往他在京中所见更深更浓更加纯粹。
他将手遮在眼前,觉得这晴空艳阳有些刺眼,这么浓炽的日光之下,也不知道怎么就会睡着了。
睡着了,才会梦见十几年前的往事。
他坐直了身体,将被阳光刺得有些酸涨的眼睛揉了揉,深深吸了一口气。
极目之处,是十万大山。层峦叠嶂,深荫浓翠,在碧空下一层层铺开,直到目光所终之处。
平静而深远,他站在那里,几乎抬手可以触天,却又什么也触摸不到。
这里的旷远,令人觉得自身如尘埃蜉蚍,置身于这万千山岭之间,心境豁然,却又渺小。
有山中方一日,世上不知过了多少年的错觉。
他在这儿,不知今夕何夕,似乎红尘俗世都被这大山气魂隔绝,再也沾染不上他一星半点了。
十万大山,他住在最高的那座山的山腰。
原木搭成的木楼,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楼门上方挂着一只巨大的白鹿头,鹿角上挂满长长短短的白银法器,山风一吹便会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刚来的时候,总被这过于清脆的声响惊醒,到现在,晚上若听不见这声音,反倒有些无法成眠。
木楼有一截平台伸在外头,平台上放着一把藤椅,是裴宜最爱坐的地方。
每到夕阳西下,橙黄色的日光铺满山峰,将那一处处或浓或淡的绿色笼上暖暖的暮霭,映着天边变幻的红霞赤火,便有一种厚重沧桑无法言喻的美。
可是现在,离黄昏显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阿努娜越过防守极为严密的岗哨,轻车熟路地绕过九重陷阱,远远地看见了站在木楼平台上,被山风吹起长发和长衫的那个男人。
木楼方圆百丈的树木都被伐平了,地面上种着低矮的花草,还用黑白色的石子在路上铺出大齐人喜欢的龙凤呈祥的图案。这里的视野极好,在木楼上站着的人,一眼便能看见从守卫森严的路口进入这个院子的任何人。
裴宜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阿努娜脸上狰狞的伤痕全不在意。
阿努娜想,或许在这个男人眼中,任何人都无法令他在意吧。
“侯爷,请用。”她席地而坐,将食盒摆在矮桌上。
这位尊贵的大齐贵族并不习惯苗疆的饮食,他的一粥一饭,都是大巫亲手做的。
看着裴宜优雅地执箸进食,她想,虽然这个汉人男子看起来是这样的弱不禁风,但他这样的样貌和贵气,真的与大巫很般配。
可是,这位毕竟是大齐的一等侯,是大齐皇后的亲舅舅,就算大巫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愿意长久地待在苗疆大山里,将他在山外拥有的富贵荣华都抛弃吧。
每每想到这里,阿努娜就会由衷生出一股愤懑和悲伤的情绪来。
大巫与他,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一个是冰,一个是火,永远也无法交融在一起。
但是阿努娜不会恨他,虽然这个男人不会留下,但如果不是因为他,萧墨吟也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回到山里当苗疆的大巫。
所有的苗人,都要感谢他。
“你们大巫,今天是不是不过来了?”放下筷子的男人拿了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端起了茶杯。
“是,乌苗使臣到访,大巫抽不出空来。”
裴宜垂下眼帘。
“唔,乌苗。”
阿努娜低头收拾碗筷:“乌苗的缠金蛊,大巫说很重要。”她抬起头,看着裴宜,“那是能治你的病的重要之物。”
还有你们大巫的一滴心头血。
裴宜嘴角微动,没有说话。
阿努娜忍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大巫已经应了乌苗头人,只要他肯给缠金蛊,明年新月节,大巫就要与乌苗头人成亲,给他生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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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男人并没有她希望的表情,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表情。
阿努娜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乌苗头人年轻力壮,英俊勇敢。我们白苗与乌苗敌对了上百年,说不定这次可以化解多年的仇怨,重新成为一家。”
说完,她站起身对裴宜躬身施了一礼,拎着食盒转身而去。
走出院子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了头,正看见那个身材瘦削,腰却永远挺得笔直的男人站在平台上。他双手扶在木制的栏杆上,山风将他未束的长发吹得乱飞,宽大的衣袍鼓鼓撑满,好像下一刻他就会随风而起一般。
美丽的侧面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让他原本就十分俊美的五官添了几分神秘又神圣的感觉。
只是阿努娜无端地觉得,在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滚奔腾。
看着,令人心碎的,扯心扯肺的伤感慢慢散开,融进群山。
阿努娜眯起眼睛,看着远山中渐渐弥漫起淡紫色的山岚,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裴宜躺在床上,耳边是叮咚的声响,他睁着双眼,看着黑暗的,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屋梁,思绪渐飘渐远。
白天为什么会梦见十多年前的事儿?那不过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之中极为平常的一天。
现在明白了,因为那次之后,荣王李恪便游说了他,两个少年,大手牵着小手,悄悄从京城里溜出来,由北一径向南。
裴宜慢慢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平乡侯被杖责时发出的惨叫声。
那次真的很解气,裴宜的嘴角慢慢扬起来一个细不可见的弧度。
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偏被有心之人听去,又被他诱导着传到他想传到的那个人耳中,结果自然是精彩纷呈。
别说讨公道,皇帝盛怒之下差点把这几个小子打得不能人道。
所有的家长们又跟着吃了一通挂落,当真应了平乡侯说的那句话:养子不教,教子不严。
别人也就罚了三年俸禄,只有平乡侯,真真被他儿子害惨了。
先荣王妃再是外族,也是西凉国真正的郡主,又是荣王的发妻,是宗室妇。哪个当皇帝的,也不能容忍有臣子意淫自己的亲婶子,这简直就是犯上!
平乡侯的屁股被廷杖打开了花,如果不是这事传出去不好听,有损皇室名声,皇帝只怕盛怒之下能砍了他脑袋。
总算顾念着平乡侯也曾是为国出过力的,没往死里头打,但也伤筋动骨在床上养了大半年。
只是没过几个月,皇帝就寻了平乡侯的错处,直接将他这爵位收回,贬作了守门的校尉官。
这才真叫偷鸡不成反蚀了米,平乡侯又痛又悔,没过两年就呜呼哀哉,化作了尘土。
当然,他也将太子得罪了个底儿掉。
那时候年少气盛,行事粗莽,若换作今日,他必会换种更好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打击太子的势力,而不会仅仅因为不喜欢他,就用粗暴的手段直接跟他对上。
大约就是那时候,从南疆传来消息,说大理王反了,章士先正在率军平叛。
然后李恪就来找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到南边走走,看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他为什么就答应了呢?他还没到十二岁,还没能独当一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会鬼使神差地应了李恪这么神来之笔的奇思,瞒着家人,带着银子马匹,就这么离开了京城。
裴宜沉沉睡去,黑暗中,仿佛身体正在马上颠簸,一路烟尘,满目河山,那些红男绿女,贩夫走卒,十里河岸柳,千里云中月,以为早已忘却的东西都从记忆的深处浮现,随后倏尔消失。
留下的,只是乳白色飘渺的山岚,在满是湿气的山林间优雅地舒展裙裾。
他脱下外袍,高兴地向着水声跑去,在山间钻了好几天,一直没有机会沐浴,他身上痒得都快发疯了。
耳中轰鸣声响,白练飞虹自天际坠落,打在凸起的岩石上,在发出震耳的声响之时,也跌成碎玉般的雾气,将一切都罩在虚无之中。
沁凉的潭水没上脚踝,让他发出满足的呻|吟声,正在此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在那如隔绝尘世的仙境雾气中,他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腰际,发间反射出晶莹的水光。乌发摇动间,可以看见白皙赤|裸的后背。
一个回眸,两个人都愣着了。
她就像山林间突然出现的仙童,受到惊吓微微扭曲起来的脸也无法遮掩那种超脱俗世的美丽。鲜艳的红润的双唇微微张开,一对杏眼睁得溜圆,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那一瞬间,裴宜以为自己看到了山林中的精灵。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说的那些故事。天上的仙女们会借着朝雾的掩护飞到凡尘沐浴玩耍,只要将她的仙衣拿走,她便不能飞回天宫,只能留在凡间与拿了她衣服的人成亲。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仙女吗?
裴宜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向前踏了一步。
第115章
6夜话
耳边只有隆隆水声,他似乎看见那个娇小的仙子嘴巴张开又合上,可是说的什么他完全听不见。
猛地睁开眼睛,入目依旧是沉滞厚重的黑。
裴宜急促地喘息着,额角背后全是冷汗。他抚着额头低声呻|吟了一声,多少年没有梦见过这个场景了,却依旧是那样清晰明丽,纤毫未改。
暗夜之中,他慢慢平静下来,却在宁静中查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转过头,看见浓重的夜色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离他床边挺远的地方。
从房间到平台上没有门,一个女子侧身坐在那里,靠着原木的粗大立柱静静地望向夜空。
黯淡的月色只勾勒出她朦胧的轮廓,乌黑的发,素色的长衫,只在额前戴着象征大巫身份的火红宝石额饰。
裴宜从床上起身,拿过外袍披在了身上,他光着脚走到萧墨吟的身边,学着她坐在了地上,一同仰望外面的天空。
“我睡不着。”萧墨吟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一味地望着夜空,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为什么,我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裴宜抱膝而坐,静静地不发一言。
“那时候阿妈总带我和萧笉看星星。”萧墨吟的声音就像在屋外盘旋的夜风,清盈,微冷,带着难以捕捉的戒备,“阿妈总说,苗人的神灵在山里,十万大山里藏着我们族人信奉的山神。”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就是山神的化形。”萧墨吟低低地说着,然后笑了起来,“我很傻是不是?那时候我刚逃出南疆,身上头发上全是血和污泥,我身边的侍从一个个都死了,他们的血,敌人的血,让我觉得无法呼吸。那时候,我甚至想,干脆就让山神带我走吧,跟我阿妈和父王团聚在一起,就不会再害怕,再悲伤。”
“就在我洗干净了自己,打算把自己献给山神的时候,你就这样出现了……”
出现了,肤色如雪,双眸灿如星辰的少年,□着上身怔怔地站在那里,她那时以为是山神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呼唤,所以现身来接她走。
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唱着阿妈教给她的苗族祭魂歌谣,在水里跌跌撞撞地向他走过去。
没想到山神脸上却突然露出惊慌的神色,一转身,便跑不见了。
山神不想要她,山神抛弃了她,不肯接收她的灵魂。
萧墨吟哭了很久很久,那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少年山神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用她熟悉的汉话,细声细气地说:“你把衣服,衣服先穿上。”
山神拿着她脏污的衣裙,白皙的面庞带着几分红晕,侧过身没有再看她。
她错了,这个少年不是山神,他跟她一样,只是误入山林的凡人。
萧墨吟那时候的反应是失望,悲苦,却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裴宜突然开了口,嗓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与荣王在林中失散,我一个人其实有点害怕,然后遇到了你。”以为你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却没想到仙女的羽衣又脏又破。
少年和少女一起在林间过了三天,少女能辨识林间有毒的花果和可饮的水源,少年有一身武功,爬树摘果,捕猎小兔小獐子这些猎物来果腹。
只是这三天,他们彼此都没有问对方的姓名,生怕自己一开口,对面的有如精灵一般的人就会如晨雾一样,消散不见。
就在那天,他们坐在一条山溪的石边,裴宜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她:“你家里人都不在了吗?”
萧墨吟摇了摇头,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
然后裴宜想说:“不如跟我走吧,跟我一起去京城,我可以保护你。”
只是这句话没能说出来,就听见远远有人在喊他:“世子!世子!世子!!”
那些
高声呼唤他的人穿着大齐的军甲,虽然领巾的颜色不一样,可是萧墨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的仇人穿着的盔甲样式和武器。
她看向少年的目光冷了下来,颤声问道:“你是大齐人?”
少年微笑着点点头,指着那些围上来的兵士说:“那些是我兄弟的家将们,他们来寻我了!”
那一瞬间,就像天地翻覆了个个儿,日夜倒转,江水逆流,小小少女的心被冻结了起来,前一刻她还信任着,依赖着,甚至心底有种与他人稍异的喜欢轻轻藏在心底的嫩膜下,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发出青绿的嫩芽,如今,这嫩芽就像毒草,根爪倏然间直刺入骨髓血肉,令她痛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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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看着少女一张脸变得煞白,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的模样,少年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头,笑着说:“别怕,他们是来保护我的,不会伤害你。”
不会伤害我,那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大理城里那些无辜的百姓呢?有谁来保护他们,有谁能放过他们?
你们这些大齐的屠夫!
少女的眼前一片血红,分不清那是在她眼前一个个一片片倒下的人的血肉,还是大理王城灭不掉的大火。
那一刻,她只想把这些身披坚甲,手执利刃的恶魔全都撕成碎片,但她没有那个本事。
眼睛里浮起一层血雾,被仇恨焚灭了理智的她,将身上最后一个防身杀人的蛊王放了出来。
可是在她放蛊的时候,她迎上了少年微带笑意的眼眸,明如天镜,清如山泉,带着欢喜,以及毫无防范。
她想起了自己在山潭里头一次见到他的情形,想起他惊愕的表情,微红的耳垂,以及安慰一样轻轻拍着她后背的并不十分宽大的手掌。
那满腔的杀意突然就消除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的悲痛和不甘。
时过多年,萧墨吟每每想到那年那天那时那刻,还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人大抵如此,被心中一团戾气驱使时,便会蒙蔽视听,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而后,抱悔终生。
她甚至没有问一下少年的身份,姓名,来处,便将他定义为了仇人,敌人而要置他于死地。
如果当时裴宜真的死了,她也不能活。那样,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她也不会时时夜不能寐,饱受良心的苛责。
是我欠你的,便是今天要用命来还,也实属应当。
黑暗之中,萧墨吟转过脸,看着裴宜。那张脸看着又清减了一些,大半面容被黑暗的阴影遮着,只能看见比常人明晰的轮廓。
“裴侯,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我早说过,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我真的不需要你还什么。”裴宜微微皱起双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你还是快点放我离开是正经。”顿了半晌,他方说,“听说你要成亲了,恭喜。”
萧墨吟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裴宜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又冒出来一句:“如果只是为了我的病而勉强自己嫁人,真的用不着。你……你又不喜欢他。”
“你怎知我不喜欢他?”萧墨吟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而且,乌苗头人与我并不是成亲。他只是想要一个大巫的孩子。我也……需要一个女儿做大巫的继承者。”
“……”一时之间,裴宜竟然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我阿妈当年偶遇阿爹,他们俩一见钟情,阿妈扔下白苗跟情郎私奔了。她是阿嬷唯一的女儿,也是苗疆唯一的大巫继承人。”萧墨吟苦笑了一声,“阿嬷找到她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和萧笉,阿妈答应了,如果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女儿,就要在她成年之后送回苗疆当大巫,所以她才能有机会跟我阿爹共死生。你以为当年为什么苗疆会起大乱?因为他们认为,章士先不止杀了苗疆的巫女,更杀了未来的大巫。”
“所以你也要像以前的大巫们那样,为了一个继承人便要随便找个人生孩子?”裴宜沉声问道。
“不然呢?”萧墨吟木然地答道,“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暗夜里,裴宜的呼吸有些发紧,双眸亮得有些碜人。
萧墨吟突然一笑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这么晚了我还会过来找你?”
裴宜避开她的目光说:“你们苗人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话,你想找我说话便来了,有什么可好奇的。”
萧墨吟抬头看了看满天星辰,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时辰差不多了,我让阿努娜下在饭食里的药应该也差不多起效了。裴侯,你是不是觉得头有点晕?”
裴宜闻言连眉毛也没抬:“你又弄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吃?以后用不着弄得鬼鬼祟祟的,直接说也就是了,我又不是怕吃药的小娃娃。”
萧墨吟身子一转,从坐姿变为了跪姿,向他爬了两步。
裴宜几乎可以感受到萧墨吟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
“你怕我?”
“不怕。”
“那为什么一直不肯看我的眼睛?”
“胡说八道!”
“裴宜……”
“你离远一点,男女授受不亲……我我陪你好好说话便是。”
“药都齐了……你的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
裴宜猛地抬头:“萧墨吟,我对你说过,我不用你治!”
“当年我给你下的天心蛊只下了一半。”萧墨吟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地说,“我心软了,下不去手。不然你当时就死了,我也死了。一半蛊在你体内,另一半反噬到了我的身体里。裴宜,不救你,我们两个都活不过三十岁。”
裴宜怔了怔,他倒是没有想过当年萧墨吟竟然放了他一命:“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如果知道了,或许当年就跟你一道儿死了,也或者根本就不会对你放蛊。”萧墨吟的眼睛很黑,很亮,有一团火焰在她的眼底燃烧着,“裴宜,天心蛊有一半在你体内,一半在我体内,我们苗人将这样的天心蛊叫‘同心蛊’。你死了,我就会死,我死了,你也会死。”
同心蛊,同生共死。
萧墨吟抬手轻轻摸了摸裴宜的脸,如果有可能,她更希望可以与他同生共死。
可惜,她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头疼好了,但人一直很晕。最近让你们看得不爽快了,真是对不起!!!!
第116章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一定想不到,我今天会有第二更!!!
想不到吧,想不到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被自己感动哭了~~~o(≧v≦)o7推倒
裴宜想让开,突然发觉身子竟然动弹不得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萧墨吟推倒在地上,看着她伸出十指,轻巧地解开他的衣襟。
“萧……萧墨吟!”他低吼出声,却毫无办法。
“嘘,别出声。”长长的,如夜空一般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如夜色一般轻笼住他,隔绝他的视线,让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渐渐靠近的脸,“别出声。不要惊动林间的生灵,不要惊动这里的山神。”
萧墨吟的脸凑得极近,像是要亲吻他一样,可是始终离他有一段距离。
微弱的吐息喷在他的脸上,细细的,痒痒的,像是千万根牛毛细针顺着毛孔扎进去,变成了细细密密的痛。
“你不用担心,你不会疼。”她抬起身,还给了他自由呼吸的空间,然后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我也不会疼。虽然取心头血听起来十分可怕,但我们苗疆有自己的特别手法,只是一滴而已,并不会死。”
“你胡说什么。”裴宜的双目中喷吐着怒火,“萧墨吟,你骗我!”
“我没有骗过你。”萧墨吟从袖筒中将双手褪了出来,雪白的肌肤在星光下闪动着珍珠一般低调却又华丽的淡淡光泽。
裴宜的呼吸一窒,忍不住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我从一开始就说我要治好你,裴侯你听我说过百遍千回了,怎么能说我骗你?”
“我也对你说过,我不要你治。你……”
“我只是没有说话,但并不是同意了跟你一起放弃。”
萧墨吟拉开系在后背的胸衣,女人雪白丰满的胴|体便无遮掩地敞露了出来。她的手指顺着颈窝一点点移到左边心口之处,看着裴宜说,“你总是躲避我的视线,裴宜,我真的这么不堪入目吗?”
裴宜的胸膛起伏着,紧紧闭上了双目。
“不看也好……”萧墨吟笑了起来,笑容中似有几分悲伤,“看过之后,你便再也没心思看别的女人。将来怎么让她们为你生儿育女,延续裴家血脉?”
“你,闭嘴。”
“我也想闭嘴,可是一想到等你治好了之后便再也不能跟你见面,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你这张**冷冰冰的脸,突然就有点舍不得了呢。”萧黑吟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们苗人本来就没有你们汉人的那些不知所谓的男女大防,喜欢便是喜欢,憎恶便是憎恶。什么礼教,什么廉耻,不过是你们这些人栓在脖子上的根根愚蠢之极的锁链。喜欢了,便住在一起,厌憎了,便分开……”
萧墨吟的声音突然停顿了,静夜中,只听得见两人的喘息和林中虫儿唧唧的声响。
裴宜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萧墨吟接下来那些大胆放肆,全然不顾礼义纲常的话,不由自主地张开眼睛。
却看见那样美如天仙的脸上满是泪痕,眼角边晶晶一片,早已湿得透透的。
“裴宜,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吗?
是不喜欢的吧!
为什么开不了口?为什么不能把那三个字说出来断了她的念,也绝了自己的念?
裴宜就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死死压着,心被架在熊熊的火上炙烤。
快点说,快点说不喜欢!你不是一直这么觉得的吗?不是一直这么对自己说的吗?为什么会说不出来?
裴宜和萧墨吟两个人定定地望着彼此,天幕的星辰还嵌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默然放着毫光,星光如丝如缕从天际落下来,与尘世万千之物,万千之情纠缠不清,牵扯无绝。
萧墨吟拔上头上的额饰,拧开了火红的宝石,从里头拿出一根细细的空心针管。
“怎么办,我现在手抖得厉害,找不到心口的位置了。”满面泪痕的大巫终于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跟哭一样的,让人见之心碎。
“那就不要找了……”裴宜低声说,“墨吟,我们两个各有各的宿命,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是啊,你是大齐的冠军侯,我是苗疆的大巫,我们本来就不可能在一起。”萧墨吟点了点头,她上身赤|裸着,周身沐浴在星光里,却让人觉得十分圣洁,没有半点淫邪之气。
“所以我才要将你的命数还给你。”萧墨吟说,“以我的同心蛊,唤出你的同心蛊。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牵绊,你做你的侯爷,我当我的大巫。天南地北,再无……再无……”最后两个字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喜欢你。”萧墨吟说出的这四个字就像梦呓一般,“喜欢了十几年,所以,现在是放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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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颂念起无人能懂的咒文,将一颗金色的药丸放在口中,俯身吻上了裴宜的双唇。
舌尖推送进来,那带着一丝腥气的苦涩药丸在裴宜的口中化开,仿佛将舌根都麻痹的苦味顺着咽喉混着津唾一路向下,滑入了他的身体。
本来只是送药,那舌尖却在退出之时受到了阻碍。
仿佛天地将崩之前最后的亲吻,将骨血灵魂都交换着深深铭刻在对方的心底。
当萧墨吟抬起头时,只能看见裴宜那双比屋外星子还要明亮百倍的眼睛,正沉沉地凝注着他。
萧墨吟对他展颜一笑,细针对准心口,稳稳地刺了进去。
从细细的针管内,缓缓地,凝出一滴鲜红的血珠,颤巍巍地,落进了被她捏得半开的,还带着红润光泽,沾满她气息的双唇。
“我也喜欢你。”裴宜在陷入黑暗之前,无声地说出这几个字,至于萧墨吟有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无法看到了。
那几天,他一直陷在昏睡中,做着似乎永远止尽的噩梦。
烈焰焚烧着他的身体,九天的神雷一道一道劈下来,劈散他的魂魄。
他痛苦万分却又避无可避,只能在炼狱中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却又知道自己活着。这滋味并不好受,比起他往常夜半时分蛊毒发作之时带来的痛苦强烈了不知多少倍。
那个女人,明明说不会痛的,结果又骗了他。
他还记得每一个细节,仿佛离别似的缠吻,雪白的胸口,殷红的梅果,还有稳稳地,刺入心口的细针。
“啊!”他发出一声长啸,声音破喉而出之时,裴宜终于醒了过来。
依旧是那个看守严密的独立木屋,只是黑夜已逝,窗外艳阳遍山。
“你醒了,来喝药吧。”
裴宜猛地回头,看见了阿努娜有着狰狞伤疤的半张鬼面。
“萧墨吟呢?你们大巫呢?”
阿努娜并没有看他,只是将手中盛满药汁的木碗向他那边推了推。
“喝药吧。”
裴宜怔怔了半晌。
阳光从平台处没有半分阻挠地直铺进来,木屋里一半光明,另一半是因为光明而伴生的黑暗,越是明亮,愈是黑暗。
裴宜突然心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在哪里?”
阿努娜抬起眼,看见青年坐在羊皮垫上,半边阳光普照,半边晦黯不明,英俊的眉眼中带着几分戾气,可是那双眼眸中却有着无法掩藏的恐惧。
“她在哪里?”
阿努娜穹腰行了一礼道:“大巫为侯爷治病,损耗了不少元气,如今正在休息。”
听着阿努娜的话,裴宜松了一口气:“那我,躺了多久了?”
阿努娜说:“不长,只有五天。”
五天?
“放心吧,大巫没死。”看着青年突变的脸色,阿努娜强忍着要揍他的**,面无表情地按着大巫的吩咐说:“她睡十天半个月便能好起来,所以侯爷大可不必担心。”
我才没有担心!
裴宜用手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跳急促让他有些难受。
“我能去见见她吗?”
“大巫说了,从此以后,不会再见你。”阿努娜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侯爷的蛊毒已解,回去之后只要好好调养一两个月,身体当与常人一样。过两天,等你缓过力气,我会派人将你送出山,送到大理王城去。”
要走了?
萧墨吟要送他走了吗?
裴宜木然地看着窗外的阳光,过了许久才说:“她让我给她三年的时间,如今,只过了一年而已。”
一年、两年、三年,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明知道过再久两人也不可能会有结果,又何必牵扯太深而令人伤心?
裴宜不知道是不是蛊毒的余毒还未清尽,只觉得心头疼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脏上生生咬出了个大洞。他捂着胸口,蜷着背,紧咬着牙关不令自己叫出声来。
阿努娜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别怕,过两天就会完全好了。”
跟裴侯的痛比起来,大巫受得罪更大。生生将蛊虫引到自己的身体里,令子母蛊在体里相融,那种痛楚又岂是一般的伤痛可比拟的?
那种罪,便是剜肉刮骨,也不过如是。
要走了,外头困囿着他十数月的大山和密林看起来竟然是如此地美丽,令人割舍不下。
裴宜在木屋时又过了十天,再也没有提出要去看看萧墨吟。
那夜,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回忆了。裴宜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唇角。那温热的触感,甜美的气息似乎还留着一丝余味,萦绕不散。
萧墨吟是苗疆的大巫,她不可能离开这十万大山与他一同离开。
就像他无法舍弃自己的家国,与她永远困守于此一样。
如果当年他们并不曾在山中相遇,那么或许他和她,此时便用不着这样难过,不舍,心如刀割。
裴宜再次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山林草树,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的蛊毒已清,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羸弱沉重,他能感觉得到,身体像摆脱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可是轻快的同时,他也觉得有些失落,有些空虚。满满实实的胸口,被人掏走了什么东西,只留下永远无法填满的渴求和欲|望。
明天便是阿努娜要将他送走的日子,大理王萧笉已经派了使臣在苗山外等候。
皇帝和皇后已经一年没见过他,想必心里担心得很。
一年了,皇后的孩子应该会走路了吧,不知会不会说话了,见了面,他们会叫自己什么?
“舅公?还是叔公?”
裴宜让自己的脑子里装满各种各样的事情,唯一不敢装的,只有那个女人。
还在混沌地将自己的神思都散开,便有一个不速之客闯到了他的木屋前。
第117章
8【达戎】汉人最是狡狯,他们有时用最轻飘飘的言语便能骗走一个女人的心和一辈子。
来人皮肤黧黑,浓眉大眼,看着很有些英雄气概。
身上挂着兽牙项链,腰间插着一把锋利的斧头。高壮的年轻汉子站在木屋,敞着半边硬实的胸膛冲着上头喊了好几声。
裴宜听不懂苗话,但能听得出说话人的心情。
哔哩啪啦,连比带划的,肯定没一句是好话。
裴宜站在平台上,手肘搁在木栏杆上,双眼望着远山,连一抹视线也没丢给来的年轻汉子,那人说骂了半天,见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像尊泥塑木雕一样没半点反应,来时的冲动和怒气也消散了不少,终于闭上了嘴。
阿努娜带着人总算赶了过来,在下头不知跟他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走上木楼,对着裴宜一弯腰,略有些尴尬地说:“是我不小心,没有看住了,让乌苗头人达戎到了这里。”
不小心?
这里看守得何其严密,连他都被关了一年,这位头人这么大的块头这么高的音量,能在下头骂上小半个时辰,那些看守的人都死哪里去了?
裴宜嘴角翘了翘没有说话。
“他想见你一面,侯爷可以吗?”
裴宜瞥了她一眼,细长的眼角微微向上挑着,带着一抹淡淡的红色,阿努娜被裴宜看得心里一跳,忙垂下了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男人的脚步沉重地踏在楼梯上,“咚咚咚咚”仿佛要将整座木楼踩塌一样,饱含着愤懑。
裴宜盘腿坐在地上的毡垫上,面前一桌,一壶,杯子也只有一只。
“你就是那个汉人?”
男人终于抛弃了那些拗口难懂的苗话,改用字不正腔不圆,别别扭扭的汉话。
裴宜伸手指了指对面:“请。”
他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拔出腰带上的大斧子,拍在身边,然后用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身无四两肉,看起来风一吹就要被刮走的男人。
除了长得漂亮,他哪里比得上自己半点?
他有自己的力气吗?有自己这样古铜色的皮肤吗?有自己力能拔山,徒手擒虎的本事吗?
汉人最是狡狯,他们有时用最轻飘飘的言语便能骗走一个女人的心和一辈子。
达戎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裴宜,在他眼中,没有大齐侯爷,只有一个与他争女人的病鬼。
裴宜默默地倒了一杯水,推向了达戎的面前。
“我不要喝!”达戎恶声恶气地拒绝。
裴宜点了点头,将手端了回来:“好。”说着,便将茶杯放在了自己的唇边,默默地喝茶。
达戎本就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他从他阿爹手上继承了乌苗,当上头人不过才两年的时间,论起涵养功夫,与身经百战的裴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他是直来直往的汉子,黑与白在他的心中如楚河汉界,壁垒分明,容不得一丝混淆。
所以他并不废话,直接开口说:“你喜不喜欢大巫?”
刚刚送在唇边的杯子顿了一下,有着浅淡色泽的双唇微微离开杯沿一些,大齐的裴侯垂着双眸,睫毛浓长,遮去了他眼中闪动的光芒。
“你是男人吗?是男人就说话!”有着黝黑皮肤的男人将斧子重重地拍在了桌上,阳光自窗口照进来,在锋利的斧刃上滑过寒冷而刺目的流光。
裴宜看了眼桌上的利器,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兜兜转转,到最后居然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与你何干。”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眼帘一掀,终于赏了达戎一张完完整整的脸。
达戎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瞳色有点淡,是那种琥珀一样的褐,可是沉沉的,似乎没有底,就像是一汪深潭,吸着人看过去,却又探不到底。看着着是死水无澜,却又在下一刻,掠过一道微光,仿佛那水潭深处藏着一团幽火,让人从心底发寒。
达戎的身边,很少有那些尔虞我诈的勾当,但这不妨碍他野兽一样的直觉。
那道光,闪动着恶意和杀气,虽然只是一掠而过,却还是让他从骨头缝里察觉到了危机。
眼前看似瘦弱的,温文尔雅的男人,不过是一头藏着锋利爪牙的凶兽,看着像是无害的甚至慵懒晒着太阳的猫咪,但下一刻说不定就会跃起来咬断你的喉咙。
达戎原本又歪又斜的身子“唰”地就坐正了,手也放在了斧头柄上。
“大巫答应了要跟我生孩子!”
裴宜长长的眼尾染着些许的嫣红,一双眸子沉沉的盯着他:“那又如何?”
“你说如何?!”达戎怒火冲上脑门,心底却有一股又酸又涩的委屈,“可是你勾走了她的心!”
裴宜看着眼前这个直眉楞眼的傻小子,一想到以后萧墨吟要跟他睡在一个铺上,为他生儿育女,就忍不住想伸手捏死他……却又没那个本事。
“她的心,原本就不在你那儿。”身体上他无法取胜,但要论起精神攻击,再加一百个达戎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裴宜微微眯起眼睛,在达戎锋利的斧刃上轻轻一弹:“她的心,只在她自己身上,谁也勾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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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否认!”达戎怒气冲冲地骂,“汉人果然没有好东西,面上一套里子一套,大巫瞎了眼睛,怎么会看上你?!”
“那也是她的事,不是你的。”裴宜坐在达戎的面前,“不管她将来跟谁生孩子,她都是苗疆的大巫。”
“她答应了跟我生孩子,怎么还可能去跟别人生?”达戎的话哽在了喉中,他突然想起来大巫答应他时提出的条件。
苗疆治蛊毒最灵异的缠金蛊,就是为了救眼前这个男人,大巫才会那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忍受自己的女人心里装着别的男人?达戎心里万般纠结,冲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是喜欢大巫,那样美丽聪慧的女人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跟她生下的孩子,一定也是最聪明最漂亮的,能得到大神的庇佑。
他信心满满地来求亲,因为他觉得,满苗疆也找不出像他这样能配得上她的男人。
直到见到了这个可恶的汉人。
“好好待她。”他在这里纠结痛苦,过了很久,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对他如是说。
好好待她?!
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为了你答应与别的男人生孩子,为什么你还能这样事不关已一般将这四个字轻轻松松地吐出来?
达戎握在斧柄上的手指用力,露出青白色的关节。
他高亢的声音在空寥的木屋里回荡着,他用拳头在自己结实地胸膛上敲击得蓬蓬响,他甚至站起身,将手中的斧子舞得银光一团,然后,他扔下一脸茫然的裴宜,如来时一样,踏着雷霆之怒的步伐,一脸苦大仇深,恨不得将楼踩塌一样“咚咚咚咚”地跑下了楼。
裴宜将脸转向一脸青白黑红,色彩纷呈中的阿努娜,蹙起了双眉问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阿努娜很是花了一点时间来重新组织语言,结结巴巴将刚刚达戎的话翻译了一遍给裴侯听。
大意就是,他达戎是乌苗的头人,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用不着人同情,用不着人可怜,更不会拆散心里有对方的有情人。
如果裴宜是个健康壮硕的汉子,他一定会跟你公平决斗,看看谁更有资格守护着苗疆大巫。
可惜你不是,你特么就是个手一拧脖子就得掉的废柴,跟你斗胜之不武。
大巫如果愿意跟你好,那么你就用一辈子好好对她。
如果你但凡有一点对不起她,让她伤心,惹她生气的地方,我达戎就会来亲手把你这颗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如此种种……
裴宜听得一脑门子黑线,但他总算听到了重点。
这个楞头楞脑的乌苗头人放弃了要跟萧墨吟作亲的打算。不会强迫萧墨吟嫁给他……
裴宜心中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坐在那里愣怔了半天,才对阿努娜说:“我明天要走了,能不能在走之前再去见她一面?”
阿努娜有些犹豫:“大巫说过,不再见您。”
“最后一面也不行吗?”
被那样绝美的青年用一种淡淡的忧伤,隐隐的绝望的眼神看着,就算是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阿努娜也承受不来,虽然心里斗争了许久,但到底还是点了头,松了口。
“只有一样,您别让她看见……”阿努娜欲言又止,“她最近身子弱,精神也不大好,您别让她瞧见您,远远地看一眼。”
如果见过了之后还是要走,那便走吧,永远别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_(:3∠)_晚点还有一更~
第118章
9【再见】墨吟,你愿不愿意?
裴宜再次见到萧墨吟时,是在阳光下。
她坐在木头雕的大圈椅子上,身下垫着雪白的羊皮,微歪着头,正在对人说着什么。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变得有些透时,甚至可以看见藏在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她的模样看着十分憔悴,但依旧打起了精神招呼着前来向她问安的族人。
裴宜在这儿住了一年,站在萧墨吟身前的那三个年纪老迈的人他见过的次数不会超过三回。
那是白苗的头人和他的两个大长老。
他们一脸的忧心忡忡,脸上满是遗憾和无奈,倒是萧墨吟,面上的神色虽然憔悴,但却有几分轻松。
裴宜只是略想了想,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白苗和乌苗本是同源同根,但早在百年前,两族不知为了什么事闹翻了脸,小磨小擦不断,而仇怨渐渐积累,几乎结成了世仇。
难得乌苗头人想聚白苗的大巫为妻,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让敌对了百年的白苗乌苗重新握手言和融为一家。
特别是经过了前些年章士先对苗侗两族的屠杀,白苗乌苗的头人和长老们更是意识到族人团结的重要性,乌苗头人来求亲,可算是两族喜闻乐见的一桩盛事。
没想到乌苗头人那个嘴上没毛的二楞子,居然说退就退,不肯结这门亲了。
白苗头人和长老们自然愁白了头。
可萧墨吟何尝又不是松了口气呢。
不知萧墨吟对长老们说了什么,他们摇头叹息着转身离开。
萧墨吟抬起手,掀开了罩在头上的兜帽,原本乌黑发亮的一头秀发,竟然林林杂杂变得斑白,阳光映在她的发上,反射出几缕银光,几乎要将裴宜的眼睛刺瞎。
他一把抓住了身前大树垂下的枝条,粗砺的树条磨破了他的手,他却浑然不知,一双眼睛,只怔怔地看着那一头未老华发。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一样,萧墨吟转过脸来,与他四目相对。
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顿失光泽。萧墨吟一把将兜帽戴上,叫着侍从将她连同椅子抬回了房中,紧紧关上了房门。
裴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木屋,他将自己收拾好的包裹打开,将根本也没几件的简陋行装一件件拿出来,各归各位。
送饭的时间到了,这次来的不是阿努娜,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苗女。
大概是不会说汉话,不管裴宜说什么,她只会微笑着摇头,连指带比划地要求他好好吃饭。
他问她阿努娜,问她阿幼朵,那苗女只是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太阳西沉,月亮升起,他坐在屋子里,望着满天的星辰,等着天幕的颜色由浓转淡,等着天际的太阳再一次挣脱束缚,冲破云霭,跃然于天上。
这一夜于他而言极为漫长,却又特别短暂。
到了天明时分,苗人卫兵们持枪握刀,恭敬却又带着几分粗暴地请他上路。
裴宜摇头:“我不走,我要再见你们大巫一面。”
没人听他的话,不管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做听不懂。
见屋里没有行李,那些粗手粗脚的汉子见到什么抓什么,随便扎了个包袱便扛着,几个人将裴宜架出了屋子。
高高的山顶可以望见微薄雾气笼罩的山谷,明明从这儿看不见那么遥远的地方,萧墨吟还是坐在了山顶上,顶着呼啸而寒冷的山风,茫然地看着那里。
阿努娜守在她的身边,数次欲言又止。
“他应该已经走了吧。”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听见从大巫口中说出意兴阑珊的话来。
“大巫。”阿努娜再也忍不住了,单膝跪在她的身边,“阿幼朵,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将他留下来?我看他分明心里也是有你的。”
萧墨吟转过头来,抬手在阿努娜的头上轻轻拂了拂:“他不属于这儿。”
“他不想走的,他说了他不想走。”
“现在不想走,以后呢?一年,五年,十年……他的心能安定多久?”萧墨吟摇了摇头,“我被困在这山里,这是我的责任。他是蛟龙,不应被困于浅滩。他肯留下,不过是因为见了我现在的样子同情,歉疚。”
“阿努娜,我知道你是为我想。可是我不想以后,见到他痛苦,听见他说后悔,你明白吗?”
“不明白。”阿努娜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只知道,我们苗人只要是喜欢的人,便会用尽方法将他留下来,陪在自己身边。将来的事有谁会知道?你又不是他,怎么就知道将来他会后悔,会难过,会怨怼?阿幼朵,你跟你的母亲一样多情,却远远没有她的勇气。”
“是的,我不如她……”萧墨吟笑了起来,“我做什么都做不好。留不下心爱的人,也不能完成自己的职责和使命。阿努娜,我可能没办法跟别人生孩子了,长老们一定会很失望。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大巫!”阿努娜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背放在自己的额头,“听从您的内心,这种事,长老们一定不会强迫您。他们不敢。”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挑我的继承者?如果我不能生孩子,我想族中一定有法子选出新的巫女。”
“据我所知,七十年前,你的曾外祖母,便不是大巫生的孩子。”
萧墨吟将头靠在椅子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三个月后,苗疆大巫阿幼朵驾临大理王城。
虽然大巫与大理王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弟,但一个是大齐的藩王,一个是苗疆的大巫,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不止手足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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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头一回苗疆出了有汉人血脉的大巫,她的弟弟又是国之重臣,镇守南疆一域,大齐有了萧家坐镇,最少可保百年南疆无忧。
自从京中一别,萧墨吟与萧笉姐弟已有一年半未见,年少失离的姐弟两个,对这次的重逢自然是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而之所以能请动大巫走这一趟,还要归功于大理王妃,她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
大理王头一回当爹,心中忐忑紧张又有些害怕,作为萧家仅存的两个血脉,萧墨吟得了消息自然是要赶过来,见证萧家子嗣的诞生。
魏安澜肚子挺出老远,人也丰腴了许多。她看起来柔弱,精神却十分坚韧,或许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挺适合她的,她在这儿吃得好睡得好,简直是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只是这夫妻俩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全部的心神都只在快出世的孩子身上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告诉她现在大理王府住着一个不肯走的尊贵人物。也一致对她突然白了一半的头发视而不见。没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将视线在她的头发上多停一刻。
这是弟弟和弟媳的体贴,萧墨吟自然领他们的好意。
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姑姑来了太高兴,还是急着想看看外面这花花世界,萧墨吟进王府的当夜,魏安澜便发作起来。
一夜人仰马翻,兵慌马乱的,产房外也没有当年皇帝六神无主拼命绕圈的场景,因为大理王压根不管那些男人不能进产房见血气的规矩,从头至尾,一直坐在王妃的身边,陪着她,直到他们的儿子发出第一声洪亮的啼哭。
大理王世子出生,举城欢庆,萧墨吟自然也是欣喜不已。魏安澜是个特别能忍的,别的女人生孩子都大喊大叫,偏她只死死抓着丈夫的手,从头到尾也没听见她叫过两声。
只因为她听产婆婆说,女人叫得太用力,会让胎儿窒息,容易对孩子产生影响,便拿定了主意,产前运动不辍,生产的时候也咬紧了牙关。
孩子生下来六斤八两,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大以后不知道会长成什么祸国殃民的样子。
萧笉抱着孩子,简直是爱不够,看不够。仆从们劝他古来父不抱子,都被他啐开了。
他身上有一半苗人不羁的血脉,年少失去父母,在江湖流浪,后来又跟着裴宜,跟着李睿,二十几年里什么都看过了。对他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家人更重要的东西。
那些规矩,那些礼数,都算个屁!
萧墨吟陪着魏安澜坐着,房间里封得密不透风,魏安澜盖着被子,头发都捂得湿透透的。
“姐姐少在这儿待,又是血气又是汗味儿,不好闻的。”魏安澜往外推她,萧墨吟只摇头说:“哪有那么讲究。你可是咱们萧家的贵人,我父母九泉之下也都要谢你的。安澜,你刚生了孩子,受不得风,身上难受便忍一忍,忍过一个月就好了。”
魏安澜甜甜地笑着,应了一声。
她如今有夫有子,心满意足,这点罪不过是甜蜜的负担。
“姐姐您呢?可有了中意的人?”
萧墨吟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没有。”
“哦……”魏安澜偷眼看她,“不是说,大巫都是世代相替的?你若是没有中意的人,以后怎么有孩子啊?他们会不会逼你……”
萧墨吟笑了笑,轻拍她的床头:“不需你费心。我已在族中挑了两个资质优秀,漂亮聪明的女孩子,过些日子便会送过来让我养着。下一任的大巫,会从她们里头挑一个。”
“啊?!”魏安澜睁大了眼睛,“不用你生孩子?”
萧墨吟摇摇头:“不会强迫我。苗人都是有情有义的,他们不会强迫人做她不甘心情愿的事。好了好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没得伤精神。好好养着,我还等着喝小侄儿的满月酒呢。”
“姐姐,您不能在大理城多待些时候吗?”魏安澜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拉住她,“苗疆现在太平安宁,又没有什么事,那么些年他们没有大巫都好好儿过去了……您也不用太费心神。”
萧墨吟默然片刻,将手从魏安澜掌中抽出来:“你不明白,那些山对我的意义。”
“姐姐!”
“我会待到你出月子。”说完,萧墨吟站起身,对她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她按着胸口,微微皱起了双眉。
天心蛊在她体内已经消融,剩了那么一点点余毒也基本清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偶尔还是会觉得心口疼,就像那里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虚得疼。
她沿着黑白的卵石砌成的步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远远地,看见一弯小小的池塘,塘上以青石板铺就九曲回廊,直伸入池塘正中小小的八角亭中。
亭上悬挂着如烟似雾的轻云纱幔,随着微风翻转轻飏,纱舞重重间,站着一人,挺拔的身材,背负的双手,午夜梦回之际不知出现过多少回。
便是化了灰也识得。
他不是应该在遥远的京城?为什么还会在大理王城,在大理王府的后院?
萧墨吟想转身离开,可是脚下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粘着,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
裴宜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终于见到你了。”
见到又如何?依旧是桥归桥,路归路。
裴宜分开不时飘拂过来遮住他脸面的轻纱,慢慢地向她走过来。
“皇上新派了个差事给我,东南兼西南道巡查……我以后,半年时间代天巡狩,半年时间常驻南疆。墨吟,我很喜欢你以前给我安排的那个屋子,不知道现在还留着吗?”
萧墨吟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我每年只能陪你半年,”裴宜抬起手,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我想,或许我也该在你们苗疆建个冠军侯府。我不在的时候,你是苗疆大巫,而在我们的侯府,你只需要安心做你的侯夫人。墨吟,你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累累累累死了……我要去补眠了,再见!!!!!!哭着跑开。
第119章
10【大结局】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樱桃爱你们!
时值正午,虽已近秋,但那阳光明烈,照在青玉石的地面上,白花花,亮闪闪地连成一片,让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秋蝉趴在树枝上,声嘶力竭地将自己的声音留在天地间,扰得人心烦意乱。
几个宫人提着竹篮,手里拿着粘杆,正在一只只将嘶鸣着迎接生命最后一刻的蝉粘下来。
高大的梧桐伸出绿荫如盖,坐在树荫底下的小童嘴里含着一根木棍,腿太短还够不着地面,于是就悬在半空中前前后后地晃荡。
这小童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件天青色团花遍地金的对襟纱衫,腰间束着条玄金丝绦,系着一块七龙从云玉佩,两个扣合如意堆绣小香包,年纪虽小,这一身装扮看着却也是贵气逼人。
小粉团子脸还没长开,但已是修眉秀目,鼻直唇红,活脱脱一个菩萨身边善财童子的小模样。水灵灵,嫩生生,发色眸色浅淡得很,皮肤白皙得几近透明。
他是皇宫里比几位皇子公主还受宠的存在,尽管母亲一直觉得他长得太妖孽不大像是有福相的,可是他表姐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每回母亲说这样的话,都要被表姐呛声。
这皇宫的后花园,他进出得比在自家的后园还要随意。
远远儿地,走过来一个少年,峨冠博带,眉目俊挺,身后呼啦啦拥着十几个宫人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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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粉团子看着他过来,脸上绽开个大大的笑容,扬手跟他打招呼。
还在辛苦粘秋蝉的宫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竹竿,跪□行礼:“太子殿下!”
小粉团子从石凳上蹦下来,迈着短短的腿跑到太子的跟前,伸手去拉他:“小谨,抱抱!”
李谨今年十一岁,已长成个小小少年,身长玉立,比小粉团子高出一大截子。
他笑着弯下腰,将粉团子抱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说:“你怎么又一个人跑来了?你的伴当和随从呢?”
小粉团子把嘴里一直含着的木棒棒拿出来,直接塞到太子的嘴里:“请你吃糖!”
若换了旁人,胆敢把沾满自己口水的糖塞到太子殿下的嘴里,绝逼要被宫人们扯下来狠狠揍顿屁股板子。可是这位,还真没人敢动他。
而且太子殿下也丝毫不嫌弃,居然真的就着粉团子的手舔了两口:“桃子味儿的,真甜。”
粉团子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细白的小乳牙:“姐姐亲手做的,她还说你们都没有!”
李谨微微弯起了双眸:“那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吃糖了。”
“真可怜!”粉团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谨那张酷肖皇帝姐夫的脸,无比同情地看着他。连甜甜的棒棒糖都不能吃,人生该有多么空虚寂寞冷啊!
太子对这位的同情只是“呵呵”了一声,便问道:“魏国夫人进宫了?”
“是啊,我娘来了,说是姐姐不舒服……姐姐怎么了?肚子那么大……”小粉团子用手在自己肚子前头很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我娘说那里头装了个小宝宝,不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
太子笑了起来:“那你说是男是女?”
粉团子挤着一张团子脸,很是纠结:“男生可以陪我玩,不过女生也很好,她们又白又香又漂亮。”他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表姐说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来讨债的,男生会上房揭瓦,像猴子似的,所以这回还是生个女生好。”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也是个猴子,上房揭瓦的事他一个人做得比仨人还多,让他爹他娘不知道愁白了几根头发。
不过这番话倒是让太子哈哈大笑起来,对于自己被说成个猴子似乎全不在意。
“平安,我们一起去看母后和你娘吧。”
李瑜,字平安,是荣王李恪中年得的独子,今年四岁半。
他板起脸,对成帝长子李谨说道:“嘿,我是你小叔叔,以后不可以直接叫我乳名,那是我爹我娘还有我姐姐和姐夫才可以叫的!”
太子抱着这个只长到他腰这么高的小叔叔,一路说笑着向昭阳殿走去。
赵嫣容半歪在榻上,一手摇着团扇一边叹气。
“这小东西太折腾人了,这都五个多月了,还是让人犯恶心,食不下咽,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了它什么,呕……”
魏国夫人,荣王妃裴锦拍着她的后背,笑着说:“儿女债儿女债,养儿育女不就是还债吗?你且忍忍,这天气一天凉似一天,月份再大些就能好了。”
“好什么啊!”赵嫣容气息奄奄地说,“前头几个也没这么折腾人,你说,该不会又是个双的吧……”一想到生长子长女的痛,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的皇后娘娘头皮都快炸开了,“我就说了,有这么些儿女了,就别生了吧,可李睿不肯,非要我生!”皇后咬着后槽牙,一脸怨愤,“等把这孩子生下来,我再也不生了。他要孩子就自己个儿生去!”
裴锦拍了她一巴掌,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胡说八道的,你让他自己个儿生,怎么生?宫里伺候的妃嫔都放回家了,除了几个有孩子不肯走的,这后宫里他就守着你一个,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成天作作作。”
“我哪有作,我又没拿着绳子捆着他,他爱找几个就找几个。”皇后眼睛一翻,三十岁的妇人一点儿看不出年岁,还一如二九年华时那般粉嫩娇媚。
“得了,前些年西番进贡了几个美女,他不过好奇去看了几眼,找人过来说几句话,你那酸醋坛子没把宫里翻个个儿,楞让皇上在德懋殿里孤枕寒衾地睡了两个来月,后来皇上把这几个番女都赏下去,你这才消停。”
“哪有!”皇后摇摇扇子,“我又不是为这事生他气。早先儿我就跟他约定过,他要是看中了别的女人,只管去睡,用不着顾忌着我。我不过有点个洁癖,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罢了。他以前的事儿我管不着,不过既然跟着我过了,那就只能一心一意跟我过着。有了旁的心,以后咱们就各过各的,谁也别烦着谁。”
“瞧,可不就是这话,你这是拿捏着皇上心里有你,疼你。这话要是让外头臣子们听了,不知道要起多大波澜呢,你这妒忌不贤之名,只怕要青史流芳了。”裴锦瞪了她一眼,“这话以后可别说了,对男人也不能管太紧,不然有的你哭。”
赵嫣容嘻嘻笑了一声,扔了扇子,一把抱住裴锦的胳膊:“姨母,你也别说我,你就看咱那姨父,不也是被你管得死心塌地的,你要是哪天不肯再束着他,我瞧着姨父王叔能找跟腰带上吊去。”
裴锦红了脸,啐了她一口:“你还是一国之母呢,五个孩子的娘了,说话怎么还是这么没遮没掩,没羞没臊的。”
“一家人说话用得着什么遮掩,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赵嫣容弯着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裴锦的肚子,“这里头什么时候又揣了一个?本宫是不是又要多个弟弟了?”
裴锦慌忙去捂肚子,方想起来自己怀了还没三个月,肚子完全没显怀,倒是被赵嫣容给诈出来了。
“姨父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哈哈。”皇后娘娘笑得极其猥琐。
“呸,他刚满四十,老什么老。”裴锦多年来被皇后和荣王磋磨得将外头那层娴贞淑婉的皮磨得精光,身上早不见以前那受气小媳妇的窝囊样,倒恢复了裴家女儿的泼辣和一品王妃的骄矜,倒也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跟皇后你来我往几回了。
“也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回京来。”赵嫣容叹了一声,“亏咱们这么念着他,他倒好,在外头潇洒快活,三五年也不知道回一趟京城。”
“前些年不是安南和南掌联合叛乱吗,你舅舅身在前线,哪能回来。”
“话是这么说,不过就那弹丸小地方,有大理王镇着,还有东南道二十万精兵守着,平叛也不过数日工夫,还需他老人家劳神费力地亲临战场啊。”赵嫣容小嘴一撇,“东南亚又热又潮,他肯定晒黑了。”晒黑了就不美了啊!
东南亚?裴锦怔了怔,果断将这疑问抛开:“他想多陪陪你舅母,他们聚少离多的,你这当外甥女的也不说多体谅。”
赵嫣容抬头看天,手里的扇子摇得更欢。
“昨儿刚收到你舅舅的信,所以今儿我就过来对娘娘说。你舅母要带着你两个表妹来京里住段日子了。”
啥?!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不是苗疆大巫吗?怎么要来京里住?”
“听说是苗疆那边的人看中了你大表妹,想让她当巫女,你舅舅舅母不愿意,所以要把女儿们送到京里来避避。你舅母这些年已经调|教了两个苗女,准备在她们当中挑一个当巫女,偏偏那些大长老们不乐意,说是你表妹既是正统的大巫血脉,又是冠军侯的嫡女,有她当巫女,才可保大齐与苗疆不再起纷争。乱七八糟的,你舅舅火大得很呢。”
呵呵,谁叫你要娶个苗疆大巫当老婆!
该!
皇后笑而不语。
舅舅这滑头,是把矛盾推到京里来,想着让皇帝出面给苗疆个承诺,要大齐皇帝定立苗疆巫女的身份。
天授皇命,要将苗疆与大齐国运相系。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舅舅自从跟浑身都是心眼儿的萧墨吟在一起,就越来越黑了!
殿门外,传来内侍尖锐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
裴锦连忙起身跪迎,赵嫣容却依旧歪在榻上,捡起扇子摇了摇,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看着殿门处。
纱帐掀起,身材高大俊伟的男人逆着光出现在那里。
“嫣容,我来了!”
“嗯。”皇后唇角弯弯,眼中满蕴着自己看不见的柔情和信赖,向着他伸出了手,“我还在想着,你也该过来了呢!”
本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当,贤后写到这里,就真地要跟大家说再见了啊!
这本书写了三个半月,你们也陪了我三个半月,樱桃真是感激不尽。
重生如意是我写的第一本网络连载小说,是第二本。樱桃尝试写不同的题材,用不同的风格去讲故事,其中或许有不少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谢谢你们这么宽容地看到了最后。
也谢谢你们支持正版阅读,每次心绪低落,觉得自己写得太差的时候,看看后台订阅的数据就会再次拾起信心来。没有你们,我大概写不出这么多的字来。
从去年10月开始写网文,到今天已经十个月了,十个月我码的字比我以往十年写的都还多。
果然网文是最磨炼人的…………当然也是最累人的。
哈哈哈哈,总之,贤后顺利完结了!!
下一本,樱桃挑战种田文,期待不久的将来,可以继续跟小伙伴们一起愉快地玩耍啊!!
么么哒~~~~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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